《密探江湖》 第一章 胖子师父 一轮残月升上夜空,洒下一片朦胧的银纱,斑驳的树影横七竖八地落在小道上,织出了一幅恐怖的鬼影图。四周静得可怕,几声猫头鹰的哀鸣或远或近,让人更是心惊胆颤。 “江湖,你小子磨蹭什么呢?这么亮的月亮,还点什么灯笼?灭了!刚买的蜡烛又给我整完了!”前面的胖子凶巴巴地吼道。 “哦,知道了,师父。”我赶紧吹灭了左手的灯笼,把右手中的铁铲扛到肩上,小跑几步追上胖子:“师父,我们……我们真的要去啊?” “怎么?都走到这儿了,你还想回去?”胖子回过头来,背着幽幽的月光,他又瞪着眼,看起来就跟个鬼似的。 我赶紧低了头,不再多言,十年来的经验告诉我,若敢再多说一个字,马上就有一个巴掌过来,狠狠地落在我右脸上,然后肿上两三天。 他是我师父,人称“胖子”,几乎所有人都这么叫他,当然了,我只敢在背后这么叫,或者在心里这么叫,当面的话……呵呵,想起来右脸颊怎么还疼呢? 胖子现在看起来除了脸有些圆,其实也并不算太胖,听说是年轻的时候得的外号,后来他媳妇儿难产死了,他悲痛欲绝,茶饭不思,再加上又要照顾孩子,所以不到一年就掉了五十斤膘,从此就没再胖起来,可是外号却留了下来,以至于大家都忘了他的本名。 他的名字?呵呵,说起来惭愧,一时还真想不到了,只知道他姓王,因为他的女儿叫做王佳佳,他们父女俩应该是一个姓没错了。 王胖子应该四十九岁了,因为今天早上我娘还交待了,让我明天去给他买坛酒,再去买五十个寿桃。 我们这地方的风俗是:生辰做寿,只做整十,男过近女过满,也就是说,一个男子对外说过五十大寿,实际他只是四十九,而若是女子,那便是正儿八经五十整了。 不过说实话,王胖子长得有些着急了,他一张方脸,浓眉大眼的,看起来倒也精神,可是皮肤黝黑,再加上留着满脸络腮胡子,说他六十了,怕是也没人怀疑。 听说他年轻时可是个狠角色,自幼随父打猎,后来还赤手空拳打死了一头野猪。不过,自己也身负重伤,多亏一名神医出手相救,才保住了性命。 等他痊愈后,他便不打猎了,去神医的医馆当了伙计。他倒是天资聪明,旁听了许多医术,很多小毛病也都能迎刃而解。本来指望也能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大夫,可是那神医却对收徒规矩甚多,王胖子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 一气之下,王胖子便决定不给活人看病抓药了,去伺候死人更安逸,于是便跟别人学起了验尸,整天倒腾起死人来。 不过,外人说起他狠,倒并不是因为他是仵作,而是他当年给自己媳妇儿的那一刀。说起“杀鸡取卵”,倒是常有人做,可是若说“杀妻取子”,怕是只有王胖子一人干过吧。 据说啊,当年王胖子媳妇儿难产,找了好几个稳婆都没用,还出了大红,不多时他媳妇儿就断了气。王胖子趴在他媳妇儿身上哀嚎着,可是却感觉她肚子里的孩子好像还在动,于是直接拿了把菜刀剖了她肚子,把孩子取了出来,居然还是活的。 “到了。” 王胖子突然止步,害得我差点儿撞到他身上。 我看了看那座新砌的土堆,不禁后退了两步:“师……师父,这样不……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这大热的天,还不抓紧些,都烂了。快,挖!” 我将灯笼搁在树枝上,双手合十朝土堆作了三个揖,抄起地上的铁铲子翻起土来。 “慢着点儿,别弄坏了!”王胖子提醒道。 “是,师父。”我赶紧应道,翻开了上面的土,平着地面的棺材便露了出来。我咽了口唾沫,后退了一步,只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凉。 王胖子吐掉嘴里的薄荷叶子,凑了上来一掌拍在棺材上:“龙雨寒那小子还挺仗义,就这么一个细作,居然还给他搞了一副棺材!” “细作?”我指着棺材,惊得合不拢嘴。 王胖子抬头看了看月亮,摸着胡子道:“几个时辰前,咱们襄州城发生了一件大事,你怕是还不知道吧?” 又卖关子!都年近半百的人了,一个小小的仵作,除了在我面前吹牛,谁还把你当根葱啊? 呵呵,大事?从我记事以来,襄州城里的大事多了去了,特别是自两个月前,圣人指派了钦差到了襄州城,每天总有大事发生。可是王胖子此刻说的又是哪件呢?八成是和这棺材里的死人有关吧? 王胖子见我沉默,又敲了敲棺材盖:“知道这里面是谁吗?” 我一愣:“师父不是说了吗?是细作?难道是钦差查出来的,混在我们城里的吐蕃奸细?” 王胖子又是一瞪眼:“你打开棺材自己验。” “哦,是,师父。”我用铲子撬开了钉子,开了棺,用袖子捂着口鼻朝里面看去。 “把灯笼点上!黑灯瞎火的,你看得清吗?”王胖子嘴上说着,脚已朝我屁股踢过来,我一个趔趄,差点跌进棺材里。 “是,师父。”我摸了把屁股,看了眼天上那已变得昏暗的月亮,点燃了灯笼搁在棺材上,周围瞬间亮了起来。 “死者为男性,看起来很年轻,约莫二十五岁左右,面色乌黑,初步死因应该是中毒身亡。” 我说着,扒开他的衣裳:“伤口在左侧腹部。” “是什么伤的?” 我一愣,出门时王胖子只说让我带把铲子挖座坟,没说验尸啊?身上也没件工具。 可是跟在他身边十年的经验告诉我,得就地取材。于是我折了根树枝探了探伤口,又把灯笼举近了看了看:“是被一种尖锐兵器所伤,伤口中间深四周浅,应是一种梭形利器,好像是镖?伤口血色乌黑,怕是有毒。” “嗯,确是毒镖所伤。” 我闻了闻伤口的毒血:“这种毒比较稀有,好像几年前陪师父验尸时见过。叫做……哦,对了,雪中一点红。当年……” 我住了口。王胖子这人没什么朋友,刺史府衙役众多,他只跟两人有些交情,隔三差五在一起吃吃酒。一人倒真是胖子,刚好也姓甄,所有人都称他“真胖子”;还有一人姓蒙,却是极廋,人送外号“蒙瘦子”。 大前年冬月十五,襄州城混入了奸细,“真胖子”和“蒙瘦子”发现了异样,带了二十人去追,结果“真胖子”等十七人便是死在毒镖之下,而“蒙瘦子”也失去了一条腿,只有两名小捕快侥幸逃生。 王胖子扒着棺材看着里面的尸体,声音也有些颤抖了:“江湖啊,你……知道吗?这人……就是当年杀害了我朋友的……凶手。” “师父,他已经死了,节哀吧。从血液的凝固程度和尸斑的状态上看,死亡时间应该在三个时辰前,大概也就是昨晚戌时左右。” “没错,昨日钦差通知我们酉时集合,审了好几个案子,后来还当众把他揪了出来,本想把他押入大牢改日再送往京城审讯的,谁知他当场畏罪自杀了。” 王胖子叹了口气,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接着道:“你小子对于人体各脏器还不太熟悉,若想成为仵作,这可不行,趁这个机会,剖开他的肚子,好好看看,错过了,以后再上哪儿给你找这么好的标本去。” “不是,师父……” “还管我叫师父就照做,看清楚了,明天给我画一张详细的图,每一节肠子、每一根血管都给我画清楚了。”王胖子厉声说道,扔下一把尖刀,已毅然离去。 对于这个王胖子,我是十分敬畏的,谁让他是我师父呢?可是,我可不想像他那样,一辈子就做一个让人瞧不起的下贱仵作,我……我可是还要干大事的人。 我叫李江湖,“李”,可是国姓,威风吧?“江湖”二字叫起来多豪迈,再怎么着,不做个将军,也得当个大侠,再不济也应该跟那个龙雨寒一样做个捕快吧?怎么能一辈子就跟死人混?关键是,每天哪儿来的那么多死人等我验尸? 可是,明天要交图啊!交不上怕是又得挨打。我摸了摸右脸,不禁事先为它感到委屈。是谁说的,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是谁说的,打人不打脸的? 哎,王胖子不是君子,又不讲理,哪儿懂这些?关键是,他还特么还是个左撇子,一打人就习惯性用左手,每次都是我这右脸受伤,我都觉得我这英俊的脸蛋儿都被他打歪了。 我叹了两口气,握紧了手里的尖刀。棺材里的死者虽是细作,可是人家既然都畏罪自尽了,为何还要被我拿来解剖学习呢? 再说了,王胖子又不在旁边教我,我哪儿会分得清楚每一根血管的情况?还有,我画这些干什么?谁杀人还把人家剖开了再动手?就算是个大夫,也是望闻问切,谁会开刀啊? “呜,呜……” 猫头鹰的哀鸣更加恐怖,一阵风吹来,一个个黑影也张牙舞爪般地好像随时会扑过来。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将刀插到腰带上,再朝尸体一拜:“对不住了,兄弟,看着你也不像是凶神恶煞,大家也都是各为其主,也都不容易,你接着睡吧,打扰了!” 说着,我便迅速盖了棺,掩上土,拿着灯笼、铁铲逃也似地离开了这片乱坟岗。 第二章 豆腐西狮 “李江湖,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来?你的皮又痒了么?”门外的河东狮又开吼了。 我猛然坐起,眯着眼睛从窗纱缝里看去,东方的天边刚刚泛白,估摸着才不到卯时吧。 哎,昨天夜里回来时刚好碰到打更的程老六,说是丑时三刻了,如此算来,我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啊! “听到没有,还不快来帮我磨豆子?”重重地拍门声震得整道门都快散架了。 “哦,知道了阿娘。”我应道,赶紧下了床。 院子里,正从盆里捞着豆子的中年女子姓宋,排行老大,所有人都爱叫她宋大娘,当然了,也有人给她起了外号叫做“豆腐西狮”。 我家是卖豆腐的,所以每天都有磨不完的豆子。在我的记忆中,阿娘总是头一天睡前把黄豆泡了,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起来推磨了,除了过年休几天,好像从没有歇息过。 阿娘上个月刚满四十岁,除了王胖子父女俩提了两包糕点过来一起吃了顿饭,也没来个其他人。 我就奇怪了,我家就没个亲戚吗?每每问起,阿娘总是叉着腰吼道:“什么亲戚?都死绝了!” 怎么可能?常言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七大姑八大姨总还是有的,可我家穷,又有谁愿意来粘霉气呢?当然了,阿娘脾气也不好,怕是有人想过来串串门,也怕被她骂吧。 其实阿娘年轻时应该还是挺好看的,如今虽然不施粉黛,整日一身麻布衣裙,但还是风韵犹存,呵呵,要不然怎会生出我这么英俊的儿子! “你傻了吗?愣在那儿笑什么?”阿娘骂道,扬了扬手里的勺子,却忍住了没有打我。 这可又奇怪了,阿娘好像有些日子没打过我了啊!难道是她脑子坏了,还是胳膊又疼了?我转着磨,一时倒是费解了。 阿娘往磨盘中间再加了一小勺豆子,倒了少许水,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你昨夜四更才回来,帮我把这盆磨完了,你再去睡一个时辰,然后记得去买酒,买寿桃。听见了没?” 我打了个哈欠:“今天不用我送你去街上吗?” “不用,今天货少,我挑得动。王胖子今天生辰,我们总得去他家意思意思,好歹也是邻居,他又是你师父。” “阿娘,你真的就想让我去做仵作?” 阿娘又加了勺豆子:“你有这个天赋,岂能白白浪费了?再说了,仵作也算是府衙的人,你混得好的话,和里面的捕快什么的交了朋友,平日里遇到点事,多少还能通融通融。你看王胖子,虽然只是一个仵作,可是每年还有四两银子的工食银,还可以减免部分赋税。” 我觉得有些话不得不说:“可是律法明文规定了,一旦成了‘贱民’,以后我的子孙后代都不得踏入仕途了。怕是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路了。” “你那死鬼父亲都没干出番事业来,你如今也都二十了,也就整日里游手好闲的,娶不娶得到媳妇儿都还不好说呢,还指望你子孙去当官吗?”阿娘说着,看了一眼源源不断流入盆里的豆汁,微微一笑:“哎,你觉得佳佳怎么样?” “王佳佳?”我大吃一惊:“阿娘,干活儿的时候你能不能别提她,我怕吐到盆里把豆汁弄脏了。” “你这臭小子,还真是反了天了!”阿娘还是怒了,一把揪起我的左耳来:“人家佳佳怎么就这么让你恶心啦?我可给你说了,当着她的面你若是敢说这话,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知道了知道了,阿娘,快放手,疼,我这不是开玩笑的嘛。”我哀求道。 “快磨!”阿娘瞪了我一眼,便不再多说。 王佳佳,哼,其实这人真的挺讨厌的,出生时害死了自个儿的娘亲不说,一生下来就和我抢奶吃。每次对我娘一口一个“娘”,叫得比我都还要亲热,不知情的都以为她才是亲生的呢。阿娘怕是也被她迷惑了吧,要不然为什么每次都向着她说话呢? 我偷偷看去,见阿娘发了通脾气,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也就放心了。 其实阿娘挺可怜的,我阿耶只是个车夫,阿娘嫁给他也没享过什么福,还靠着在娘家的手艺,做豆腐补贴家用。 在我五岁那年,阿耶给别人送货,恰逢下暴雨,一记雷光,马受了惊吓,连人带车一起摔到了山崖下,等第二天雨停了,阿娘着人找到他时,早就没救了。 从那以后,阿娘的脾气越来越大,以前别人都称呼她“豆腐西施”,美丽温柔,后来慢慢地就变成了“豆腐西狮”,隔几天不练练狮吼功就憋得难受。 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还是像阿娘这样还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可是,这些年了,全然没有人敢在阿娘面前放肆,更没人敢说她的坏话,当然了,“豆腐西狮”的外号另当别论。 其实,在我八岁还是十岁那几年,给阿娘提亲的媒婆还是挺多的,阿娘的豆腐卖的也特别好,除了豆腐,连豆花也是刚出锅就有人上门来吃,当然了,大多都是男人。 阿娘每天手里都拿着一根擀面杖,碰到有些言语轻薄的,不由分说就打了出去。慢慢地,不知是阿娘没瞧上中意的,还是别人嫌弃阿娘凶悍,或是嫌弃我这个拖油瓶,再婚的事就慢慢淡了。 我当时还挺高兴的,觉得阿娘不愿再婚了,就可以一直陪着我。可是慢慢地长大了,看着阿娘那么辛苦,又盼着她能找个疼她的人,为她分担一下肩上的担子。 可是这襄州城的男人都不傻,见阿娘岁数也越来越大了,还有我这么大的儿子等着娶媳妇儿哩,谁愿意来给我家送钱? 哎,终究还是我连累了阿娘,所以阿娘心里头有气,能让她骂一顿,打几下,她发泄痛快了,我也高兴。呵呵,反正我也皮糙肉厚,不怕疼。可是她偏爱揪我耳朵,这就让人受不了啦。好歹也是颜面上的事,把耳朵揪成一大一小了多难看啊。 “好了,行了,你再去睡会儿。这里我来收拾吧。”阿娘朝我挥挥手,满脸嫌弃,不知道是真嫌我碍事,还是心疼我。 “哦,那我睡会儿了再去给师父买礼物。一坛酒,可以留着慢慢吃。确定要买五十个寿桃?王胖子吃得下吗?”我起身朝卧房走去,突然有些疑问。 阿娘停下手里的扫帚:“桃子,见过没?多大个儿?五十个多吗?我们四个人两顿还吃不完?” 四个人吃两顿?我点点头,恍然大悟,敢情阿娘都计划好了,今天就准备了这点儿货,卖到中午了收了摊,就去王胖子家祝寿吃午饭,然后他必定会留着吃晚饭,于是客套几句,就把我们母子一天的饭都解决了。 姜还是老的辣啊!王胖子,你可得多买点儿菜啊。虽说那个王佳佳长得是惊悚了点儿,不可否认做的饭菜还是挺好吃的。 糯米圆子,红枣糕,山菇炖鸡,红烧肉……香啊,实在是香!一口下去,一口油,满嘴里都是那么充实,那么满足…… 香,真香!好像是栀子花的香气。 栀子花?我猛然睁眼,一大束栀子花果然就在我脸旁,还有一张如花般的笑脸。 “江湖哥,你终于醒了!你是不是梦见什么好吃的了?呵呵,我见你嘴巴一直在嚼着东西,还只夸‘好香’呢。” “哦,佳佳啊,你怎么在我房里?”我咽了口唾沫,赶紧用袖子擦掉唇边的口水。 “娘说让我过一个时辰来叫你起床啊。我见你睡得正香,就没叫你。”王佳佳把栀子花插到桌上的瓶子里,随我出了屋,很随意地到井边帮我打了半盆水。 我不理她,先去屋后的茅厕撒了泡尿,出来见她还在,便知道这丫头怕是又要缠我一天了。 我来到井边的石桌上,看着水面俊朗的面容,不禁有些惋惜了,如此貌若潘安的美男子,这辈子难道就只配和尸体打交道吗?然后再把这个从小黏到大的丑丫头娶了当媳妇儿,再生几个“小江湖”、“小佳佳”? 不不不,如果人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了,那也太恐怖了! 我浑身一哆嗦,一头扎进了水里。如果我现在就是一条鱼,这脸盆就是大江大河,能让我尽情遨游,那该多好…… “江湖哥,江湖哥!”王佳佳突然大喊起来。 这丫头总是这样一惊一乍的,打扰我做梦!哼! “江湖哥!” 一只手揪起我的头发把我从水里拽出来。 我愤怒地吐出嘴里的水,抹了把脸:“你干嘛啊?” 王佳佳惊恐的面容瞬间转为了笑脸:“呵呵呵,江湖哥,你吓死我了,我看你把头埋在水里,半天也没换口气,我……还以为……以为……” “以为我淹死在这只脸盆里了?你……你脑子……” 我鄙视地瞪了她一眼,想再骂她几句,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好歹也是个男人,怎么能跟个小女子一般计较呢?更何况这丫头本来脑子就笨,定然是当时难产,在她娘肚子里闷久了,或者是被王胖子那一刀给扎傻了吧。 第三章 青梅竹马 王佳佳,我青梅竹马的朋友。 听说她出生后王胖子要处理她母亲的后事,根本就没有顾得上给她取名,只唤她“丫头”。 后来一岁了,有个算命的瞎子路过,摸了摸她的头,说这孩子是有福之人,就是命中缺土,所以才取名“佳佳”,加上姓,正着倒着都是“土”了。 她是这襄州城里,不,或许是这世上唯一被剖腹取出来的孩子,一出世就没了母亲,而且因为王胖子当时下手也没个轻重,一刀割得太深,左脸上还挨了一刀。 “江湖哥,你……你怎么……这么看着我?”王佳佳低声问道,害羞地侧过身去。 “哦,我看你这身红裙子挺好看的,新做的啊?”我问道,继续正大光明地打量起她来。 “嗯。”王佳佳回道,双手握着衣角,抿着唇,不再多言。 穿着新衣裳,还描了眉,唇上还擦了口脂,头发也整齐地挽了髻,上面一支银钗子的吊坠前后摇曳着,伴着晨光熠熠生辉…… 从右边看去,她虽不是那种惊艳脱俗的大美女,可也还算耐看,面容清秀,温婉可人。可是……她的左脸…… 乌黑浓密的秀发从她左额上垂落下来,盖住了大半张脸,这种欲盖弥彰的发型反而更是让人想一探究竟。一阵风吹来,发丝扬了起来,从她左侧的太阳穴直至左嘴角的那道疤痕便暴露出来了,如一条泛白的蜈蚣。 王佳佳习惯性地举起手来挡在左脸颊上,冲我甜甜一笑:“江湖哥,你……看好了吗?” “啊?”我回过神来,这丫头,该不会是觉得我也迷恋上她了吧? “呵呵,有道是‘礼尚往来’嘛。刚才我睡觉时,你偷偷看了我多久?我可得还回来。”我说着,进屋取了钱袋:“走吧。” “去哪儿?” 我疑惑了:“难道不是我娘让你跟着我的吗?” “是,娘让我跟你去买给阿耶的贺礼。我是问,我们去哪儿买啊?” 我不答,心中却突然有一种无法言表的快感。呵呵,王胖子,我每天屁颠屁颠地跟着你,在你面前诚惶诚恐,没想到你女儿却也是如此待我,看她这副样子,怕是我想让她干什么都可以吧! 阿娘卖豆腐去了,一时也不会回来,王胖子应该又去府衙了,平日里也没人会来家里……这孤男寡女的,她又如此盛装打扮一番,倒让人有些……嘿嘿…… 咳咳,李江湖,你想什么呢?你可是要干大事的人。不是还想当英雄吗?正人君子,首先就要学会慎独,要不然岂不是伪君子? 我回头看了眼紧跟在我身后还笑眯眯的傻丫头,不禁为我刚才的一丝邪念愧疚起来:“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别总趁我一个人时往我家跑,小心我突然变成恶魔,吃了你!” “呵呵呵,江湖哥,你中邪了么?”王佳佳丝毫没有觉察到我的色心,反而加紧两步一把挽住了我的胳膊,这又让我迷惑了,难道她还期盼着我变坏一点吗? 我轻轻推开她的手:“王胖子……额……师父……又去府衙了?” “嗯,天亮就走了啊。我阿耶还是挺尽职的,虽然没有尸体等他验,可是每天都会去报到。” “那……他有没有给你交待什么啊?”我紧张地问。 “有啊。”王佳佳抿了抿红唇,朝我凑近了些:“阿耶说昨天夜里带你去乱坟岗了。哎,你解剖了那具尸体了没?就是钦差查出的那个混到天眼队里的细作的尸体?” 我摇了摇头,又疑惑了:“你怎么知道钦差查出了天眼队里细作?” 王佳佳得意地扬起头来:“当然是阿耶告诉我的,阿耶什么话都给我说。呵呵,你的图画出来了没?怕是中午阿耶回来吃饭时就会找你要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摸了摸右脸,看来只能让你受受委屈了,谁让你的主人没用呢? 王佳佳怕是看出了异样,一把抓过我的袖子:“你……不会根本就没动那具尸体吧?” 我苦笑:“没动。死者为大嘛,虽然他是细作,没有家人来找我麻烦,可是我还是下不了手。人家死都死了,我怎么能再糟蹋人家的尸体?师父说我对人体内脏还有些不熟,大不了以后涂老三杀猪时,我再去多看看。” “没事儿的,江湖哥。今天阿耶生辰,他不会打你的,如果他还是想动手,我也不答应。”王佳佳说得义愤填膺。 王胖子怕女儿,这在我们这一片街坊间早已是人尽皆知了。可是我一个大男人,还用这小丫头护着吗? 于是我大步跨出院子:“谁怕他打?他是我的对手吗?只不过念着他也算是长辈,平日里也教了我一些东西,对他多了几分尊敬罢了。” “哦,是是是。”王佳佳吐了吐舌头,见我不高兴,吓得赶紧闭嘴。 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呵呵,一物降一物。我怕王胖子,王胖子怕王佳佳,王佳佳又怕我…… 街上各色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过往的行人也是络绎不绝。我们很快就买好了酒和寿桃,不过就这么回去,感觉还真有点儿不甘。毕竟我家住的比较偏僻,走到这最繁华的街道来至少花了三刻钟。 “佳佳,饿了没?” “啊?”王佳佳正痴痴地看着一家卖首饰的摊位出神,听我说话赶紧转过身来。 “我饿了,还没吃早饭呢。”我一手提着酒,一手提着一大包寿桃,只能朝肚子努了努嘴,肚子也“咕咕”叫了两声,回应了几句。 “那我回去给你烙饼?” “啊?还要走好远哦。”我有些不乐意。 “那……我们去找娘吧?她不就在前面那条街吗?看她还剩不剩豆花?吃一碗先垫垫?” 我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别提豆花,永远不要在我面前提吃豆花的事。” “那……我也没带钱。” 哼,没带钱?给你父亲买了这一堆东西,还饿着肚子呢。我咬着嘴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愧是王胖子的亲女儿,可真是够抠门的。 王佳佳脸上本就擦了点儿胭脂,此刻更红了,她怯怯地看了我一眼,缓缓地取下头上的银钗子:“江湖哥,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些钱。” “好了,逗你玩呢,傻丫头。跟我出来还用你出钱?把你娘的钗子收好了。”看她傻傻地居然准备去当她娘的遗物,我也不忍心再逗她了,朝前努努嘴:“走,我请你吃面去!” “嗯,好,江湖哥。” 没走多远,我们便停到了一间客栈外,整间客栈雕梁画栋,在这街道上很是气派。 我微微一笑:“就这儿了。” “江湖客栈?”王佳佳缓缓念道。 “看这个名字就让人感到亲切,感觉像是我开的店。呵呵。进去吧。” “哎,江湖哥,这种店一般都很贵吧?要不就去路边摊。你看,那边就有一家,好像是卖馄饨的。还有我们刚才经过的路边有一个烙饼的。” 我笑道:“不贵,里面有便宜的,清汤面只要三文钱一碗,管饱,比外面那些都便宜哩。” “三文钱?”王佳佳犹豫着随我迈进店去。 “小二,来碗清汤面。”我大喊道,挑了个靠边的地方落座,把东西放在桌上,甩了甩酸软的双手。 “我……我也有些饿了。”王佳佳听我喊只要一碗,小声说道。 “二位客官要一碗清汤面吗?” 我抬头看去:“哟,五哥啊,呵呵,一碗清汤面,两个人吃的量。” “好咧,看来是熟客,那规矩我可就不说了啊。” 我笑笑:“不用多说,我知道的。” 店小二阿五笑着放下茶壶,瞟了一眼王佳佳,朝后厨喊道:“一碗清汤面,两个人的份量!” 我摸出三个铜板放在桌上:“有劳五哥帮忙再加只碗。” “好,请稍等啊。” 王佳佳有些不自在地四处看看,不知是怕别人注意到她脸上的疤痕,还是觉得坐在如此高档的店里不习惯。我明白她的感受,上次王胖子带我进来吃面时我也是如此。 “清汤面来了,二位客官请慢用。”阿五端来一大丼钵面和一只寻常的碗,朝我们点点头,收走了三文钱。 王佳佳的表情果然也和我上次一样:“三文钱,这么大一钵?这店里的东家不赚钱了?” 我取了筷子给她分了一碗:“吃吧,可别剩哦,剩一根就得十倍罚款,这面就得出三十文钱了。” “为什么?” 我揽过丼钵,吃了一大口:“这是规矩,每个吃清汤面的人都得遵守的规矩。” “嗯,有点儿淡了。”王佳佳皱了下眉头:“难怪这店里也没几个客人。这不会是家黑店吧?故意用低价钱把人引进来,却煮这么难吃的面,吃不完就收三十文钱。” 我咽下嘴里的面:“你吃得下吗?” “嗯。就是盐好像放少了点,不过倒也能吃。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的奸计得逞的。”王佳佳又大口吃了起来,不多时碗里的面就去了一半,她又操心地问道:“那……那如果有人吃不完,又不愿出三十文钱,怎么办?” 我笑道:“直接……” “送官啊!这还用多说?”旁边一个面容偏黑的汉子抢答道,话音刚落,想是也察觉到自己声太大,赶紧端起面碗坐了过来,左右看了看,又接着道:“知道吗?这客栈的东家跟钦差的关系可不一般,没人敢得罪!谁坏了店里的规矩,就等着蹲大牢吧!” 第四章 江湖客栈 “客栈的东家?他和钦差什么关系?”我疑惑地朝柜台前正拨着算盘的人看去。只见他个子不高,有些微胖,大概五十出头的样子,脸圆乎乎的,蓄着长胡须,看起来倒也慈眉善目。 黑脸喝了口面汤:“你瞧他干嘛?他叫福伯,是这客栈的掌柜,只是负责看店的,他又不是东家!” “哦,那这客栈的东家是谁?”我脱口问道。 还是半个月前王胖子带我进这家客栈吃过一次面,我只听所有客人都称呼店小二“阿五”或是“五哥”,至于客栈真正的老板,却是没有太在意。 而今天,我却突然来了兴致,王佳佳说得没错,不论多大份量的面都只要三文铜钱,那东家还能赚到钱吗? 黑脸又吃了口面:“这我哪知道?只听说这江湖客栈的东家是个寡妇,人称‘穆娘子’,她怕是有好几家铺子哩,我每天都来吃面,都从没见过她的人影。” “每天都来吃?”王佳佳喝完了面汤,满脸惊诧:“你不觉得这面太淡了吗?” “太淡?”黑脸轻笑:“是压根儿就没放盐好吧。” 我又大吸了几口面,囫囵嚼了两下就进了肚子,仔细抿了口汤:“没错,是没放盐。要不是饿了,根本就吃不下去。 上次王胖子听人说这里的面便宜,点了两碗,请我一起吃,结果难以下咽,可是不吃完就得出六十文钱。和那个叫做阿五的店小二争执了一番,差点儿打起来。后来没办法,花了两文钱买了一碟泡菜,拌在面里才吃下去。” “呵呵,人家穆娘子既然能做东家,定然是精打细算了,外面的面馆、面摊上的清汤面都是五文钱这么一小碗,她就故意便宜了两文钱来吸引客人,而且还不限量。我昨天就见到一家六口来吃面,阿五给他们一家用一个铁盆端上来的。 如今这世道,好多穷人都吃不上饭呢,一碗三文钱的清汤面还能管饱,自然是乐意来。毕竟三文钱还是好挣的,吃饱了就算没钱结账,去后厨帮忙挑两缸水,或是洗一百个碗,再不济劈一堆柴,都是可以抵面钱的。你没发现她这店里都没有几个伙计吗?全靠这些客人帮她干活儿呢。” 黑脸说着,已喝完了面汤,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我还要去给我阿耶抓药,不陪你们聊了,呵呵,这店里的门道,你们慢慢琢磨去吧。五哥,钱放桌上了啊!” “好咧,慢走啊。” “小二,来一只烧鸡,再加两个小菜,一壶桃花酿!”又有一白一灰两名身着长衫的男子跨进店来。 “好咧,二位客官这边坐,先请吃茶,酒菜马上就好。”阿五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客人,赶紧擦了擦我旁边的桌子,热情招待起来。 烧鸡,桃花酿!我咽了口唾沫,仿佛都闻到香味儿了。 刚才进店时就看到门口的牌子了,这个店的桃花酿是从最有名的千杯不醉酒肆送来的,而店里的特色菜就是烧鸡,为答谢新老顾客,一律半价优惠。 半价!呵呵,我摸了摸怀里的钱袋,抿了抿嘴,轻轻叹了口气。 “哎,你听说了没有?昨天傍晚钦差破了好几个大案子。”白衣男子说道。 “听说了,清晨出门吃早饭就听好些人议论呢。说是钦差查出了神龙山庄里企图勾结吐蕃的伪君子,已经派人押往长安去了,还揪出了天眼队里的细作,本想一同押入长安交给圣人亲审的,可是一不留神,那细作自尽身亡了。” 白衣男子叹了口气:“哎,如今吐蕃人对我襄州虎视眈眈,真不知道会不会打仗啊?” 灰衫男子也是满面愁容:“是啊。如今安史之乱还未平定,朝廷的精力怕是根本就顾不了我们襄州,能派个钦差来给我们坐镇,也算是有心了。” “二位,酒菜来了。”阿五端着托盘小跑过来,将酒菜呈上,顿时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嗯,真香。”白衣男子挽了挽袖子:“若是襄州也乱了,怕是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灰衫男子拿起酒壶:“是啊。只希望整个襄州民众一心,让吐蕃有贼心没贼胆,让我们百姓也能多过几年安稳日子。” “呵呵,您二位就放心吃酒吧。这天塌下来自然有高个子顶着。”阿五说着,又摆好了碗筷:“二位请慢用,有事儿吩咐!” “说得没错,来来来,先干一个!”两人愁容尽消,举杯欢畅,酒香四溢。 我瞟了一眼那烤的金黄泛着油光的鸡,赶紧埋下头吃起面来。 “江湖哥,你还吃得下去吗?”王佳佳说着,喝完最后一口汤,小心地放下筷子。 “嗯。吃完了。”我抄起筷子捞起最后几根面吸到嘴里,再喝了两口汤:“五哥,你要不要检查一下,我们可都吃完了啊。” “嗯,好,呵呵,二位客官慢走,欢迎下次光临。”阿五笑呵呵地把我们送到门口。 “江湖哥,你都知道这家的清汤面难吃,为什么还要带我过来?”王佳佳回头看向那金光闪闪的招牌,面有不解。 “因为这家店的面便宜嘛,我身上就只剩三个铜板了。”我亮了亮手里的贺礼:“都快午时了,快些回去吧。” “嗯。阿耶说中午回来顺路买菜的,不知道他买了些什么,等会儿我一定给你多做几个好吃的。”王佳佳笑道。 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傻丫头不会是也发现了我刚才的馋样儿吧。 我回头再看了一眼“江湖客栈”四个字。是啊,我明知道这里的清汤面清淡无味,为什么还要带她来呢? 我知道我钱袋里刚才买完酒和寿桃后还剩十多个铜板,在外面的路边摊上可以潇洒地吃上一顿。我不是一个为了省七个铜板就会亏待自己的人,到这家客栈来,为了什么? 是为了这家客栈的名字吗?那天王胖子带我过来,我就很惊喜,这家客栈居然和我同名! 王胖子说这家客栈以前叫做福源客栈,是三年前才改为了江湖客栈,至于为何改名却无法得知。 王胖子说这家店前面是客堂,后面是客房,里面伙计很少,但是上菜很快。烧鸡和桃花酿是这个店里最受欢迎的。我当时满怀期待,以为能一饱口福,没想到王胖子却只叫了两碗清汤面。 真不愧是抠门的师父,我平日里跟在他身边跑前跑后,碰到他验尸还给他当助手,半个铜板的辛苦费都没有,好不容易说请我吃饭,居然就只是一碗面而已,而且还是这个店里最便宜的清汤面! 清汤面端了上来,我大吸了一口,不禁疑惑了:“哎,小二,这面里是不是忘了放盐了?” 王胖子也是一筷子拍在桌上:“这么淡,怎么吃?” 小二呵呵一笑:“二位客官息怒,刚才您点清汤面时我不就再三强调过了吗?我们店的清汤面特别清淡,但不论合不合口味,可都是不准剩的,要不然就是十倍的价了。” “你……把你们东家叫来!”王胖子黑着脸吼道。 “哦,在下阿五,实在是抱歉,我也好些天没见到我们东家了,平日里都是我们掌柜的管事,今日不巧,我们掌柜的也出去办事了,要晚上才回来,由我暂时管理客栈。” “所以你就故意把面做这么淡,让人无法下咽,好多要钱吗?”王胖子怒道,脖子上的青筋也爆了出来。 “客官误会了,小的哪儿敢故意讹钱?您不信问问他们,不都爱吃吗?”叫做阿五的店小二约莫二十出头,身材偏瘦,一双细长的眼睛很是机灵,一张巧嘴也是能说会道。 我放眼看去,整个客堂也就十张桌子,加上我和王胖子,大概十三个客人,基本都是吃面的,有的一人一碗,有的还是两三个人在一个大丼钵里一起吃的。 “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哪有那么多讲究?”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叟说道,摸了把嘴,满足地放下三个铜板。 “就是,这么白花花的面,只要三文钱一大钵,出了这店,你上哪儿找去?”旁边又一个汉子说着,给身边的女子添了两筷子面,又给腿上的孩子喂了几口,自己又埋头吃了起来。 “是啊,是啊,我看你们是还不够饿。” “没错,真饿了啊,野菜都能吃下去,还会在意这面淡不淡?” …… 众人七嘴八舌地都向着店小二阿五冲我们怼过来。 “敢情还是我错了啊?”王胖子脸一红,更是气了:“我可是听说你这儿面便宜,特意过来的,原来你们就是这么骗人的啊?” 阿五依然笑着:“小的怎敢骗人?二位像他们一样把面一根不剩的吃干净了,还是六个铜板,如若不然,再补五十四文钱现在就可以走人,只有这两个选择。” “如果我都不选呢?江湖,我们走!” “师父……” “慢着!”阿五一把按在王胖子肩上:“客官何必要走第三条路呢?牢饭可不比我这面好吃!” “怎么?你还想动手不成?”王胖子说着,已撸起袖子。 “谁想动手?”几个吃面的汉子见状,也都放下了筷子围了上来。 “各位,没事儿没事儿。”阿五对他们劝道。 “哎,师父,算了,还能吃。”我也赶紧拉住了王胖子。 王胖子扫视了一眼围观的人,终究还是输了势,用筷子搅了搅那碗白面:“可有什么下饭菜?” 阿五笑着点点头:“有,泡菜要吗?两个铜板一碟。” 王胖子也就不再多说,默默掏出两文钱来,买了泡菜…… 第五章 邻里之间 我不知道王胖子为何突然服了软,也不知道那些食客为何会护着那个店小二说话。只从他们的言语中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 这客栈的清汤面三文钱一碗,点了就要一根不剩的吃完,要不就得十倍罚款。至于装面的碗有多大却是不定的,可以按人头来看,小到正常大小的碗,大到大铁盆,都是三文钱。 这些天来,我一直对此还有些介怀,所以今日有机会带王佳佳一起来体验了一番两人的份量。清汤面还是如以前那样的味道,不过今日太饿了,倒也不觉得太难吃。 那个叫做阿五的店小二还是一直笑眯眯的,上次听人叫他五哥,我便也如此称呼了,他便认定了我是熟客。 我一直好奇这客栈的东家是谁,居然定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规矩来?那个黑脸说柜前的是掌柜的,那东家穆娘子又是何方神圣呢?和钦差关系不一般,什么关系?食客不按规矩来吃面,还有牢狱之灾? 带着满腔的疑惑渐行渐远,如果下次还想吃面,我想我可能还会过来一探究竟。 …… 回到家,我见阿娘装豆腐的箱子已摆在了水井边,便大喊道:“阿娘,我回来了。” “来,帮我把这些洗了。”阿娘将几个模子和木盆、木桶一咕脑地扔了过来。 我亮了亮手里的酒和寿桃:“不是要去王胖子家吃饭吗?” “去这么早干嘛?帮他做饭吗?你看他烟囱冒烟了吗?” 我朝隔壁屋后看了眼,不禁肃然起敬:“我是说我怎么这么聪明呢,原来是有这么聪明的娘!” “少贫嘴,臭小子!”阿娘骂道,抿嘴一笑,在井边洗起衣裳来。 我忙完手头的活儿,刚好看着隔壁烟囱里熄了火,王佳佳的声音也在墙那边响了起来:“娘,江湖哥,饭熟了,过来吃饭啦!” 阿娘解下围裙,拍了拍手:“把贺礼拿着,走吧。” …… “恭贺师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将寿桃递给王佳佳,把酒呈给王胖子。 “呵呵呵,快进来,坐坐坐,也就我们两家人一起聚聚,也没外人。”王胖子今日换了件新蓝布衫,笑得像朵花似的。 阿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胖子,恭喜啊,又离棺材近了一步了!” “看你说的,我哪儿敢跑你前头去。”王胖子回道,已倒了两杯茶放在桌上。 我知道他们两个爱开玩笑,也就默默地去了厨房。 “江湖哥,你来得正好,把菜端出去,我把寿桃蒸热了就可以开饭了。” “哦。”我看了一眼,除了一条鱼勉强算是荤菜,也就一碗煎鸡蛋,还有一碗青菜,还有一碟泡菜。 “你昨天说的事,怎样了?”阿娘端起茶抿了一口,盯着王胖子问道。 王胖子把酒坛子往边上挪了挪,将我放下的鱼又正了正,笑道:“今天我生辰,江湖的事过会儿再说。” 阿娘也就不再问了,等我把菜上齐,王佳佳也把寿桃用竹筐子盛了上来,再把碗筷一摆,倒还是满满一桌了。 “来,满上,王胖子,来,干了!” “多谢妹子了,来,一起,呵呵呵。江湖,再给你娘满上。今日都吃好啊,也没什么菜,都随意些。” “知道你抠,也没准备吃什么山珍海味。”阿娘拿起一个寿桃咬了一口:“我啊,还是指望我儿子了,江湖,别让娘失望了。” “是,呵呵呵,阿娘,等我以后挣了钱,我请你去我的客栈里吃烧鸡!” 王胖子一愣:“你的客栈?” “呵呵,江湖哥是说那家江湖客栈吧?江湖哥还惦记着人家的烧鸡啊?”王佳佳取笑道。 “竟说我,是谁看人家吃烧鸡时口水都流到碗里去了?只得把碗里的清汤面想象成是烧鸡吃下去。”我也不客气的回怼过去。 王佳佳脸一红,给王胖子碗里夹了个寿桃,自己也拿起一个默默地吃了起来。 “好了,这两孩子,想吃鸡等江湖挣钱了去买一只不就得了?”阿娘给王佳佳夹了块鱼,满脸慈爱地给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还叮嘱道:“来,慢点儿吃,小心刺!” 我咬了咬唇,将一个寿桃塞进嘴里,心里又有些不痛快了,实在是太偏心了,我才是你的亲儿子吧? 一起愉快地吃完午饭,我又被阿娘指使着帮王佳佳洗碗去了。 是谁说的君子远庖厨的?我一个大男人,还洗碗?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于是,我……我把碗泡到盆里洗了起来…… “江湖哥,有你真好!”王佳佳接过我洗干净的碗,用干布擦净水,摆进柜里,脸上不知是热的还是吃了酒,微微有些泛红。 说实话,她除了脸上的疤难看一些,倒也没多大缺点,完全符合我娘心目中儿媳的要求:勤劳,懂事,贤惠,对我娘言听计从。 可是,我可还没能把她看成我的妻子,世上比她优秀的女子太多了,我怎么能鼠目寸光了? 这个就比我小半岁的女子,可是和我吃同样的奶长大的,若非要论我们的关系,我觉得更偏向于把她当成我的妹妹。 阿娘啊,我知道你是故意支开我,怕是此刻又在和王胖子商议我和王佳佳的事吧? 哼,任你们说的天花乱坠,我就给你们来个装聋作哑,实在把我逼急了,大不了再来个金蝉脱壳。别看我李江湖平日里好说话,有些原则上的问题,你杀了我也没用! “江湖,我们走!” 阿娘大嗓门一喊,感觉盆里的水都溅了出来。 我赶紧抓过王佳佳手里的抹布擦了把手,飞速跑了过去:“阿娘,怎么了?” 阿娘一把抓住我的手:“走!” “哎,妹子,这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我不是说了嘛,我还在等机会嘛。”王胖子在后面追了出来,满脸尴尬。 “哼,等等等,都等了多久了?江湖都二十了,靠你?这辈子都不用找到个差事了。”阿娘气愤地朝王胖子吼道,拉着我回到家,连院门也拴上了。 “阿娘,呵呵,这大热天的,消消火。”我抄起院落躺椅上的蒲扇给她扇了扇:“怎么了?王胖子怎么招惹你了?是因为我的差事吗?” “哼!没一个靠得住的,亏你还跟他这么久,叫了他十年的师父,都白费了。”阿娘叹了口气,仍愤愤不平:“年前那死胖子就说,会想办法把你弄进刺史府去,结果呢,一天又一天,这就快五月底了,他现在给我说里面不缺人!” “哎哟,阿娘,这府衙的事,他王胖子一个仵作能做的了主吗?刺史府里也就三个仵作,也没说要加人,王胖子才不到五十,怕是还想再干个三五年,另两个比他还年轻,也没听谁说要走,我怎么进得去嘛。” “那你就这么等着吗?等王胖子退了把位子让给你?”阿娘叹了口气:“早知如此,让你跟他学这些干嘛。” “呵呵,阿娘,来,喝碗水,你看你,这一气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我嬉皮笑脸地哄道:“学东西嘛,都学到我自个儿心里了,又不会浪费。今日用不到,总有一天会有机会用嘛。就跟你平日里教我做豆腐一样,好歹也是一门手艺,是不是?” “你啊,呵,还不如跟我卖豆腐呢。”阿娘脸色缓和了许多:“你父亲死得早,这些年把你拉扯这么大也是不易,我也就想让你能端上稳定的饭碗。 仵作这行虽然低贱,可是每天哪有那么多尸体等你验?大多数时间都是空闲的,偶尔有个命案,你只管据实上报即可,至于寻凶查案也与你无关。 你以前说想干捕快,觉得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威风。你没看到他们每天都要巡街,照样风吹日晒,有什么逃犯什么的,要是抓不到,说不定还会受罚。对百姓凶了背后遭人骂,对当官的和上司也只能夹着尾巴过日子,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哎,这世道啊,跟死人打交道,比跟活人简单!” 我郑重地点点头:“听阿娘一席话,简直胜读十年书啊!” “呵呵,你这臭小子,又贫嘴!”阿娘终于被我逗笑了,起身将新买的黄豆倒进筛子里,仔细挑起里面的杂质来。 其实阿娘这人看着凶悍,心地特善良,她和王胖子吵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不管吵得再凶,过不到两天再碰面又跟没事儿似的。我有时候都有些糊涂了,这两人该不会是有啥情况吧? “你小子胡说什么?我眼瞎啊?会看上那个死胖子?你娘又不是离了男人活不了?跟他过?等下辈子吧!”每次我旁敲侧击,阿娘总是拽着我的耳朵如此一顿骂。 “你说那个母夜叉?你这丫头胡说什么?我是看在她给你喂了一年奶的份上敬着她,我会喜欢她?哼,除非世上的女人都死绝了!”王佳佳说她每次试探,都会听王胖子如此回答。 可我觉得他们两个一定有问题,明显的一对欢喜冤家,怎么就凑不到一块儿去呢? 哼,你们想把我和王佳佳撮合成一对儿,我就先成全成全你们,呵呵,到时候我们就真成一家人了,我这个当大哥的又怎会再娶自己的妹妹呢? 第六章 师徒醉酒 “大妹子,大妹子?江湖!”王胖子的声音在院门外喊道。 我犹豫了片刻,颤颤巍巍地开了门:“呵呵,师父,有事吗?” 王胖子朝屋里努努嘴:“这都半天功夫了,你娘还生气么?” “嘿嘿,在屋里做针线呢,说是要给我做件新衣裳。” “去,喊你娘过来吃晚饭。” “不敢。要不……你去?”我皱了皱眉头,怎能把战火引到自己身上呢? “我说你小子……”王胖子扬起了巴掌,愣了愣,又轻轻拍在自己大腿上:“算了,她不来,你过来!” “我啊?” “怎么?我这个师父说话还不管用了?” 我朝屋里看了看,阿娘没有反应,这天都快黑了,也没去做饭,八成还是另有所图,只是拿不下面子罢了。如此一想,我也就顺水推舟,接着去蹭晚饭了。 “娘没来吗?”王佳佳朝我们身后看看,有些失望。 “别管她,爱来不来。”王胖子将板凳往外一拖:“来,江湖,今晚陪我好好吃几杯。” “是,师父。”我瞟了一眼,见还是中午那几个菜,顿时食欲便没了一半。 “嗯,好酒。”王胖子倒是兴致颇高,一杯下肚,把手一伸:“拿来,给我看看。” 我心头一颤:“什么?” “图啊!”王胖子板起脸来:“中午就准备找你要的,怎么,没画好吗?” “哎哟,阿耶,好好吃顿饭,什么图不图的?” “你别管,拿来,解剖图!” 我怯怯一笑:“师父,这饭桌上看这些岂不倒胃口?” “没画吧?” 王胖子瞪着眼睛凑近我的脸,满嘴的酒气熏得我赶紧扭过头去。 “问你呢!是不是没画?” “是。” “为什么?下不了手?” “是。”我咽了口唾沫:“死者为大嘛,我觉得这样随意糟蹋人家的尸体,有点太残忍了。” “残忍?他可是细作,杀了我襄州府衙十七名捕快的奸细!”王胖子一掌拍在桌上,杯里的酒也被震得洒了出来。 “我……我觉得……就算把他碎尸万段,那些人也活不过来,何必要……我……我确实下不了手,师父若是要打我,就动手吧!” “你……” “阿耶,江湖哥心地善良,平日里杀鱼都不忍心,你怎能让他解剖尸体呢?”王佳佳一把抓住王胖子的胳膊,摇晃起来:“阿耶,今日是你生辰,老说这些尸体什么的多不吉利。你不是说要让江湖哥陪你吃个痛快吗?那你们吃着,我给娘送饭去了。” “嗯,罢了,看在佳佳的面子上,我就不责罚你了。李江湖,你给我记住了,仁慈,不能当饭吃,该狠心的时候,你就得狠起来,要不然,你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是,多谢师父教诲。”我赶紧抱拳施了一礼。 我知道自己的弱点:胆小,懦弱,或者说还过于善良……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道,只有强者才能生存。白天在江湖客栈里,那一白一灰两人不是还担心吗,说是吐蕃怕是会攻打我们襄州。如若真的来了敌人,我是毫不客气地杀了他,还是等着被杀? …… “江湖,为师对不住你,原本我是想把我的位子让给你的,可是现在又觉得自己还能再干几年,多少也能再挣点钱,呵呵,给佳佳多攒点儿嫁妆也好。” 王胖子吃了几杯酒,说起话来也多了几分伤感,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我也是半百的人了,你娘笑话得没错,我又离棺材近了一步。呵呵,人固有一死,可是,我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佳佳。 哎,她是个苦命的孩子,从来都没见过她娘亲。还被我一刀……我和你娘倒是都赞成你们的亲事,佳佳对你也是一往情深。可是我知道你不是很情愿,毕竟她的脸……” “师父,我会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对待的,无论何时,我都会好好照顾她,绝不会让人欺负她。” “好,呵呵,强扭的瓜不甜,我不会强迫你。哎……眼看着没几个月她就二十了,你说,会有人愿意娶她吗?” “会……会吧。”我答道,心里有些没底。王佳佳那张脸,确实太瘆人了,我都看了这么多年还不习惯呢,别的男人哪个受得了?除非嫁个瞎子。 “哎,再说吧。”王胖子又满了一杯酒:“明天我带你去拜访一个人,看看他有没有门路给你找门差事。” “谁啊?” 王胖子又卖起了关子:“我的一个老朋友,都两年多没见了。” “哦。” 吃饱喝足,我扶王胖子回到屋里,帮他脱了鞋扔到床上,晃晃悠悠地想回家去,出了屋门却见王佳佳独自站在院子里发呆。 “佳佳?”我打了个饱嗝,拍了拍胸口,只觉得嗓子里辣得难受。 “江湖哥,你回去吗?” “嗯,走……走了啊。” “哎,你还好吗?” 好吗?我知道我很好,脑子里还是清楚的,只是脚有些飘,每一步下去都感觉这地不结实。 王佳佳抓起我的胳膊搭在她肩上:“你们这是吃了多少酒啊?” “佳佳,你……真好,放……放心,你……会嫁……嫁出去的。我给王胖子保证了,你……若是嫁不出去,有……有哥呢,哥……养你……哥养你一辈子。” “谁让你养!”王佳佳大吼道。 她居然敢……敢吼我?我觉得要跟她好好理论理论,刚想迈步,便重重地摔倒在地,天好黑,开始还有几颗星星在眼前闪啊闪,后来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 翌日。 “江湖哥,你醒了?”王佳佳的笑脸渐渐清晰起来。 我缓缓地坐了起来,轻轻地捶了捶额头:“佳佳啊?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娘让我照顾你,她早就去街上摆摊去了,我阿耶帮忙她挑的担子。” 我心头一喜:“他们两个又和好了啊?” 王佳佳习以为常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哪次不是这样,明明吵得不可开交,还发誓杜绝来往,结果过个夜又都忘了。” “哎,你说这是不是所谓的‘夫妻间闹别扭,床头吵架床尾和啊’?”我满脸坏笑道。 “江湖哥,你又来了,你就这么急着要把娘嫁出去吗?” “哦哦哦,不急不急,细水长流,水到渠成嘛。每次就是我俩操心,他们反倒不承认,真是拿他们没办法,哼,随他们去吧,我看他们能装到什么时候?” 我说着,突然觉得有些别扭,低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你……你干了什么?” 王佳佳脸一红,赶紧把手里的衣衫拋给我,背过了身:“你吐得衣裳上臭死了,我就给你脱了洗了啊,找了件干净衣裳,本来准备给你换上的,你嫌热,不让穿……” 我迅速穿好衣裳,额上一阵大汗,感觉酒倒是全醒了。 我吐了?有吗?谁知道呢。关键是这个王佳佳脱了我的衣衫倒是事实。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随意就看我的身子? 王佳佳也害羞了:“我……我给你煮了点儿醒酒汤,这就给你端过来。” “嗯。” 王佳佳的厨艺真的不错,酸酸甜甜的一碗不知是用什么做成的面糊,入口即化,吃进肚子里暖暖的。 “嗯,好吃,还有吗?” “我再给你盛。” 王佳佳看着我一连吃了两大碗,十分满足,她递了湿毛巾给我擦了脸,又默默地低了头。 “怎么了?” “江湖哥,昨天你和阿耶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 “不是……我不是嫌你……”我一时倒是不知如何劝她了。 王佳佳微微一笑:“我知道阿耶也一直操心我的婚事,呵呵,女子过了二十还不嫁人,怕是也会遭人笑话的,反正也没几个月了,等到了日子,我就去云隐庵出家去……” “不是,佳佳,我……我昨晚吃醉了,都不记得说了什么糊涂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怜悯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你这么好,一定会找到如意郎君的,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没事儿就帮你留意着。” “好了,江湖哥,别说我了,一切顺其自然吧。”王佳佳抿了抿嘴,挤出了一丝笑来:“哦,对了,阿耶说了,让你醒了去江湖客栈找他去。说是带你去见一个人。” “哦,对对对,王胖子……不,师父说了今天请人帮我找门差事的。我得走了。”我赶紧穿上鞋,飞也似地赶去了江湖客栈。 “终于来了!走吧。”王胖子端着茶,见我进了店,朝桌上的食盒努了努嘴:“提着。” “去哪儿啊?”我咽了口唾沫,这王胖子,都不让我喝口水啊。 *** 襄州城一处荒凉的院落里,院门半开半掩着,一人坐在轮椅上,正编织着竹筐。他发须微乱,衣衫也有些皱皱巴巴的,一条裤腿挽成了一个结,晃晃悠悠地似乎想一吐其悲痛的遭遇。 王胖子正了正衣衫,轻轻推开了门。 “是小穆吗?”轮椅上的人问道,待看到是我们,笑容僵在了脸上。 “老蒙,是我。” “王胖子?” 我赶紧上前几步将食盒放在他身边的石头上:“在下李江湖,拜见蒙捕头。” 蒙瘦子瞟了我一眼,鼻子轻哼一声:“你徒弟?” “是。”王胖子有些不自在,偷偷扫视一眼院落:“两年多不见了,你还好吗?” “死不了!” 第七章 瘦子老蒙 “呵呵,说话还是这么冲!我以前借你的钱好像都还清了吧?又不欠你的!”王胖子见我在,有些抹不开面子,只得自嘲道。 “找我有事儿?”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着几年没见了,想找你吃几杯。这是你以前爱吃的烧鸡还有桃花酿。”王胖子说着,拿起食盒,将酒菜摆了出来。 蒙瘦子又瞟了我一眼:“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哦,李江湖,木子李,江河湖海的江湖,呵呵,我阿耶以前找人算了,我命中缺水。” “坐,陪我吃两杯。”蒙瘦子用左脚勾了张小凳子朝我踢过来。 我看了一眼王胖子还站着,觉得不妥,把凳子摆在了他身后:“师父坐。” “可惜了啊,好好儿的一根苗子,被你这个假胖子给糟蹋了。他叫你师父,你教了人家什么啊?刨坟还是验尸啊?你想让他跟你一样当个仵作?”蒙瘦子点了点头,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真胖子的仇已经报了。况且当年也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自责,不要再独自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了。如果你愿意,搬过去和我一起住吧。”王胖子丝毫不理会蒙瘦子的羞辱,自行拿起杯子斟了杯酒也一口吞下。 “不用,我一个人住得很好,安逸,自在。”蒙瘦子扯下一个鸡腿啃了起来。 我咽了口唾沫,看这两人的意思,怕是这酒菜没我什么事了。那让我来干什么?听他们拌嘴还是来给他们加油助威啊? 眼看着他们一杯杯美酒下了肚,一只烧鸡也被吃得只剩下了骨头架子。 王胖子终于发话了:“老蒙啊,其实今天过来,确实是有一事相求。” “我就知道这顿酒不是这么好吃的,说吧,趁我这两天高兴。” “你那徒弟龙雨寒不是天眼队的领队吗?听说钦差特别器重他,不知你能否帮忙说说,看看天眼队是否还差捕快,我......我想把江湖送进去。” 王胖子,你总算想到正事了。我偷偷咽了口唾沫,站直了身子,只等着蒙瘦子的反应。 蒙瘦子果然又朝我看了过来:“本来经过了当年的事,我便发誓再也不管官府的事了,可是如今看来,我们襄州这次可是来了一个好官呐,理应多选出一些优秀之士去协助他。” “多谢蒙捕头!”我赶紧深深行了一礼。 蒙瘦子扔掉手里的鸡骨头,将眼一斜:“我可没答应送你进天眼队。” “瘦子!”王胖子急了,抹了把满是油光的嘴:“你刚才放屁呢!” “今年年初,雷刺史和孟司马亲自挑选出来了三十名精英捕快,命名‘天眼’,目的就是为了侦查整个襄州城的状况。没想到,天眼队中一个叫做祝江的居然就是吐蕃奸细。 幸好钦差目光如炬,把他揪了出来,不但为大前年惨死郊外的十七位兄弟报了仇,更是除了一大内奸。 昨天龙雨寒过来都把情况给我说了,我本想去找你的,想着你生辰,就没去打扰。今日你来了,我们也一起庆祝了一番,也就罢了。” 王胖子瞅了我一眼:“那个祝江除掉了,这天眼队里不正好缺了一人嘛。要不你让龙雨寒把江湖弄进去?” 蒙瘦子有些为难:“龙雨寒当年成为捕快时,念在我和真胖子岁数大,便对我们以‘师父’相称,我们也就教了他一些功夫,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师徒情分。如今他的武功怕是早就在我之上了。 当年真胖子是为了替他挡毒镖而死,为这事我还跟他翻过脸,说让他查不到凶手就不要再来见我。 昨天他来告知了我大仇得报的事,虽然还是叫我‘瘦师父’,可是我能感受到他变了。以前乐观开朗的一个人,如今冷得跟块冰似的,倒真是应了他的名字。” 王胖子点点头:“可不管如何,他既然肯来见你,还肯叫你师父,多多少少还是有感情的。总之,有些事你说,比我要方便些吧。我就是看他整天冷着张脸,不好相处,要不然我就自个儿求他去了,还用得着来找你?” “求他顶个屁用!”蒙瘦子转而又是满脸不屑:“天眼队里出了这种事,雷刺史、孟司马都羞愧难当,龙雨寒身为领队,怕是也难辞其咎。他们还敢贸然招人进去补缺?恐怕队里剩下的二十九人也都要再次仔细核查才是。” 王胖子不认可了:“哪有这么夸张,我看钦差对这事挺宽容的。前天钦差突然指出祝江是细作,而且证据确凿,本想连着神龙山庄的贼子一起押往京城审讯的,可是一不留神竟让他自尽身亡了。 我以为钦差会下令把他的尸首悬到城门口示众,以儆效尤,没想到钦差居然让龙雨寒把他埋了,还感叹说‘都是各为其主,他也不容易’。 龙雨寒得了令,不但让那细作入土为安了,居然还给他准备了一副上好的棺材。哎,实在是让人费解啊!” “这有什么费解的?死者为大嘛,人都死了,再大的仇也就……”我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突然意识到蒙瘦子还在呢,硬生生地赶紧把话吞了下去。 “行了,你们可以走了。”蒙瘦子果然又变了脸:“多谢抬爱,我一个残废,可没这么大的本事,你王胖子那么有能耐,大可以直接去求钦差啊。我倒是听说了,钦差勤政爱民,说不定就成了。” “我……我平日里哪儿见得到钦差的人?再说了,我一个仵作,老往当官的身边跑,他们也嫌晦气。”王胖子满脸委屈地说道。 “那与我何干,爱莫能助。慢走,不送!” “你……”王胖子无奈地看着他,从怀里摸出一袋铜钱来放在石桌上:“江湖,我们走!” “慢着,拿走。谁稀罕你的臭钱!”蒙瘦子捡起钱袋子朝王胖子砸了过来。 王胖子一把接住:“你以为我愿意给你?我是怕你饿死了没人收尸!这两年多来,你以为就凭你每个月那点抚恤银就吃穿不愁了?你以为运气那么好,隔三差五就会有好心人路过给你送吃的?要不是我和龙雨寒那小子,你能活到现在?” “是你们?平日里街坊们来给我送吃的也是你们暗中指使?”蒙瘦子红了脸,不知是吃醉了酒还是羞愧难当。 “哼,本来怕你没面子不想说的,谁让你那么狂,都残废了还凶个什么凶?”王胖子气愤道。 我觉得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们原本是朋友,却也都是要面子的人,难道又要因为我的差事闹僵吗? “我……我何时凶你了?实话说吧,这事我真帮不了,听龙雨寒昨天的意思,钦差根本就不准备再往天眼队里加人了,他把天眼队分为了三组,每组三班倒,负责城里的治安、敌情等任务,有异常可以直接上报。” 王胖子见蒙瘦子语气缓和了不少,也清了清嗓子,柔声道:“实在不成就算了,反正我再过个三五年也该退了,大不了让他接我的活儿干。” “哎,当密探行吗?我认识一位书生,我叫他小穆,他就是钦差的密探,倒也经常过来看我,昨天还来给我送过酒菜呢。等他下次再来,我帮你问问。” 小穆?我挠了挠头,想到刚才随王胖子进院时他就对我们叫过这个名字。 密探?又是做什么的?有俸禄吗?可以减赋税吗? 心里想着,出于礼貌,我还是揖手道:“多谢蒙捕头。” “密探?小穆?那人靠谱吗?”王胖子也担忧起来。 “嗯,他跟江湖差不多的岁数,为人挺温和的,最先是奉钦差的命令偷偷过来打探大前年真胖子他们被杀之事。后来许是见我这副样子可怜,过些日子就会带上些吃的穿的来看望我,陪我聊聊天。 我这椅子就是他特地请人给我做的,还有我编的这些筐子,他也会帮我拿到集市上去卖。昨天他又来过,看样子和龙雨寒还挺熟,如果找他帮忙,或许他还能在钦差面前说上几句话。” 王胖子大喜:“那他家在哪儿?” “他家?这……我倒是没问过哦。” “那你这不是白说了嘛。”王胖子朝我一努嘴:“我们走。” “哎,等小穆下次来,我给你问问!”蒙瘦子在身后喊道。 “白耽误了我半天功夫。” 看着王胖子健步如飞,我也赶紧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师父,我们现在去哪儿?”走了约一刻钟,我忍不住问道。 “去哪儿?我当然是去府衙了。”王胖子一腔怒火朝我喷了过来:“至于你去哪儿,关我屁事!” “哦,知道了,师父。” “哎,等等,一会儿见到你娘,可得实话实说,记住了,不是我不帮忙啊,可千万别又怨我。”王胖子嘱咐道,已融入到了人流中。 我看了眼四周,这都差不多午时了吧,这忙了大半天,可谓是一无所获。只是便宜了那个蒙瘦子,饱吃了一顿好的。 我去哪儿呢?我能去哪儿?不知阿娘的豆腐豆花卖完了没有?如此想着,我便朝着阿娘常卖豆腐的地方去了。 第八章 举手之劳 “阿娘。” “哦,江湖啊,怎么样了?” “什么‘怎样了’?”我拿了只干净碗,揭开桶盖,见还剩豆花,便自个儿舀了半碗:“阿娘是指我的差事?” 阿娘划了块豆腐递给面前的客人,回头瞪了我一眼:“看你这样子,怕是没成吧?那个死胖子,我就知道靠不住。” 许是肚子太饿,平日里让人倒胃口的豆花也变得香甜起来。半碗吃完,我还想再添,被阿娘一把按住:“你不是说都吃腻了,一看见豆花都想吐吗?” “我……我饿了。” 阿娘从钱袋里掏了五个铜板塞到我手里:“去去去,吃点儿东西了自个儿到处逛逛,看有没有合适的活计。求人不如求己,别把希望都放在那个死胖子身上。” “是。”我应道。看着手里的钱,不禁有些羞愧:阿娘辛辛苦苦把我拉扯这么大,实在是不容易,哎,我一个大男人,居然还要靠她卖豆腐维持生计,就算别人不笑话,我自个儿都没脸见人啊。 找活儿干……找活儿干……说得容易,可上哪儿去找合适的差事? “徐县令发粥了,还有白花花的大馒头。快去县衙门口领啦!”有人大喊道。 “馒头!有馒头吃!” “走走走,快!” …… 人群躁动起来,都奔着县衙去了。看来这襄州城里饿肚子的人还真不少啊。在性命和面子之间,什么尊严都靠边站吧。如此一想,我也就随着大部队去了。 县衙门前已排起了长队,几锅热气腾腾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锅边站着衙役,个个手里拿着棍子,看起来倒是挺威风的。 “来了来了,县令来了。”有人喊道。 我踮着脚远远看去,果然见一人身着绿色官服,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到了门口的棚子下面。只见他三四十岁的年纪,相貌端正,蓄着一字胡,看起来倒也正气凛然。 “拜见明府!”所有百姓不知是谁起了头,杂乱无章地纷纷揖手行礼。 我也赶紧揖手,就见那徐县令已笑眯眯地对众人挥手示意,接着清了清嗓子,喊道:“各位乡亲们不必多礼,鄙人徐泺,既然身为襄州城县令,就理应勤政爱民,恤百姓之疾苦。 前些日子,县衙拨了一些银子开设了回春堂医馆,并请里面的大夫举行了三天义诊,为百姓除了病痛。从今日起,本官每日午时都会在这里施粥,发馒头,有需要的可以排队依次领取。但要注意秩序,不许哄抢,更不许浪费,要不然一律打入大牢!” “是。明府英明!”众人皆拍手称赞。 徐县令满意地点点头,对锅边的衙役交待了几句什么,便自行离去,衙役们便开始发起馒头来。 我咽了口唾沫,自语道:“这徐县令还不错,咱们襄州城有这样的好官真是百姓之福啊!” “是啊,是啊。如今这世道,当官的有几个还管百姓的死活?”前面一个老妇人也感叹道。 “依我看啊,怕是也就做做样子吧。”身后的一个四五十的男子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疑惑了:“何出此言?” “这徐县令在襄州城当了好几年县令了,以前怎么没见他这么大方?还不是看钦差在,想好好表现一番。你们听说了没有,西边的永清县县令就是因为昏庸无能,玩忽职守,被钦差直接打断了腿,还罢了官。” 另一人也接过话来:“没错没错,我那天刚好经过,亲眼见到那永清县令在刺史府外面挨的板子。呵呵,如今啊,这地方大小官员都怕有什么把柄落到钦差手里,倒是个个都没闲着,为百姓干了不少实事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通,总体的结论是:由于钦差来了襄州,所有官员都变得更加勤政爱民了,这当然是难得的大喜事。 大伙儿乐呵了一阵,总算轮到了我们。分馒头的衙役却是有失公允了,给我前后的人都发了,唯独不给我,还疑惑地将我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从哪里逃难来的?” “我?我是本地人啊。”我老实答道。 “那你也来领馒头?” 我更是迷茫了:“没说就只是给逃难来的人啊?” 衙役用手一指:“我的意思是:你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又没遭什么难,不会自己挣钱买吃的?非要来这儿占便宜?你自个儿瞧瞧,他们大多是难民,还有老弱妇孺,这馒头和粥每天就这么多,你好意思和他们抢?” 我先是一愣,待仔细看去,果然来领免费午饭的就我一个年轻男子。那衙役嗓门儿本来就大,又说得振振有词,瞬间惹得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到了我身上。我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尴尬地朝众人笑笑,逃命似的跑开了。 …… *** 几天后,我终于释然了。其实,找不到合适的差事也不会饿死,大不了继承阿娘的手艺,卖一辈子豆腐。 不过阿娘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她是个有事藏不住的人,我的预感一直很准,看来我今天难逃一顿骂了。 果然,从阿娘嫌弃我起床太晚,到嫌弃我磨豆子慢,再到嫌弃我煮豆汁的火候太大、太小,再到嫌我压模子时间太长……没一样让她满意的。 我硬着头皮任她发泄了一早上,好像也没多大作用,直到帮她挑着两大摞做好的豆腐进城去,一路上才得她说了几句“小心一点儿”。我姑且认为她还是关心我的,怕我摔着了,额……或者只是怕我摔坏她的豆腐。 “哟,宋大娘早啊,好福气啊,儿子又给你帮忙来了?”还未到摊位,右边卖针头线脑的陈大娘便招呼道。 “什么福气啊?能享他的福就不用受这份罪了。”阿娘依然没有一句好听的,放下桶里的豆花,擦了把汗:“放这儿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别急,呵呵。”左边卖糕点的秦三叔还是不紧不慢地劝道,将一包包散发着油香的糕点摆在桌上。 我卸下担子,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抬头看去,太阳也正好露出了红红的笑脸,街道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都趁着凉快购着生活所需。 阿娘解下身后树干上捆在一起的一张小桌子和四个小凳,擦了擦上面的灰尘,摆在了装豆腐的箱子旁边,原本一丈多宽的摊位便拥挤起来。 “来一包红豆糕。”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 我忍不住寻声看去,果然人如其声,是个玉树临风、貌若潘安的美男子,一身银白色的宽松长袍更显潇洒。 “多谢。客官慢走。”秦三叔接过男子的铜钱丢进身后的铁盒子里,清脆的响声引得我心里痒痒的,似乎更是一种变相的叫嚣:他已经开张了。 “郎君早啊,新鲜的豆花要不要尝尝?”阿娘当然不甘示弱,见男子从我们摊前经过,赶紧招呼。 “没错,我们赶早起来现磨的,豆腐两文钱一块,豆花也是两文钱一碗。”我说着,掀开盖着豆腐的纱布,又指了指木桶里的豆花。 男子看了看我,想必是觉得我跟他一样英俊,不好薄了我的面子,微微笑道:“来一碗豆花在这儿吃吧,这豆腐看着鲜嫩,只是不方便携带。” “方便方便。”我见阿娘已从布袋子里拿出了碗打起豆花来,赶紧也抽出一片干净的荷叶在桌上摊平,切下一块豆腐放上,然后麻利的包好,系上了细绳:“郎君请看,如此拎着回家即可,只要不用力甩,断然是不会坏的。” “好,那就要着吧。”男子倒也爽快,掏出四个铜板递给阿娘,坐下吃起豆花来。 阿娘颠了颠手里的开元通宝,脸色终于平和了许多。做生意的人难免都想图个好彩头,所以第一笔生意成了,这一天也就代表货销得顺。 怕是一时得意过头,阿娘手里的铜板拋得高了些,一枚没能接住,落在了地上。她立即弯腰去捡,却突然变了脸,“啊”的一叫。 “怎么了,娘?” “别碰我,疼疼疼。”阿娘看起来十分痛苦:“昨夜里好像落枕了,这脖子到肩这块一直都有些疼,刚才一低头,又扯了一下。” 我也皱起了眉头,难怪一大早起来就觉得她行为怪怪的,老指使我一个人干活,没想到却是身体不适,亏她还拎了那一大桶豆花。 “大娘,如果信得过在下,不妨让我来给你看看。”吃豆花的男子却发话了。 “你是大夫?”我疑惑地看着他。 “是。” “不用不用,一会儿就好了。”阿娘笑道,连连摆手。 我知道她是心疼钱,母子俩天刚蒙蒙亮忙了一个时辰,又赶了接近半个时辰的路,把这六箱豆腐和一桶豆花卖完,估摸着能挣个二百多文钱,除去这每天的摊位费还有买黄豆的成本,怕是也就落个一百二十文吧。每天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如果再看病…… “啊!”阿娘悲痛地喊道。 我回过神来,更是大吃一惊,只见那自称是大夫的男子居然抓起我阿娘的胳膊使劲朝后掰去。 “你放开我娘!你……” “哎,好了,好了。” 我左手揪住了他的领子,右手的拳头已朝他的腹部击去,阿娘兴奋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敢情他是在给我娘治病啊! 可是,我的拳头已来不及撤回来了,我该怎么办? 正在我无奈之时,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拳头,他的另只手也抓住了我拽着他衣领的手,我只觉得双手发麻,很自然的便松开了他。 “没事儿了,我已经帮你娘复了位,把家里的枕头换换,再记得做事时动作幅度不要太大。” 阿娘赶紧道谢:“多谢大夫了,不知这诊金……” “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告辞。” 直到他拎着糕点和豆腐走远,我的双手才恢复过来。 “好人啊,医术也高,就这么一下,就给我治好了。”阿娘摇头晃脑一番,看起来已然痊愈了。 “他简直太厉害了,我还以为他欺负你呢,明明见他抓着你的胳膊,我还想打他来着,他是如何接住我的拳头的?”我一时也兴奋起来:“阿娘,你说,他是不是会武功?” “这我哪知道?行了,你不是说就随我卖一辈子豆腐的吗?还不快吆喝?我可告诉你,不卖完可别想吃饭!”阿娘病一好,狮吼功更是功力大增。 第九章 妙手回春 巳时末,终于收了个早摊。 再次看到“江湖客栈”四个大字,倍感亲切。并不是饭点,可进进出出的人却是络绎不绝。难道他们也如我们一样,是把早饭和午饭凑到一块儿吃吗? “五哥,一碗清汤面,两个人的份量,再来一碟泡菜。麻烦再多拿一只碗。”我领阿娘踏进店去,朝阿五吩咐道。抄起桌上的水壶和杯子,倒了两杯水。 与屋外的烈日相比,屋里真是凉快了许多,所有人吃着面,都不由得朝东边的角落看去。我正疑惑着,只见一个发须花白的老叟走了过来。 “阿娘,你看,那人不是街头卖凉茶说书的吗?”我问道。 “我哪知道?我平日里也不像你没事儿到处瞎逛。”阿娘将茶水一饮而尽,似乎渴得不行,紧跟着又倒了一杯。 那老叟将醒木重重地拍在案上,端起一边的茶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讲道:“诸位,昨日说到:女侠白云仙子得知采花大盗花蝴蝶残害了十多名妙龄女子的性命,为了替民除害,把自己装扮成了大家千金,引得花蝴蝶上了钩,两人相谈甚欢,花蝴蝶还邀请她去家里欣赏一件绝世珍宝。 诸位猜猜,白云仙子会孤身涉险吗?她将如何擒住比她武功更加高强的淫贼?” “哎呀,方老伯,你就不要卖关子了,接着讲就是了!”阿五端着我点的面和泡菜过来,忍不住大喊道。 “是啊,是啊,快讲吧。”所有人也跟着着急了。 那方老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微微一笑,又是一记醒木落下:“好,接下来,我将接着为大家讲……讲……” 我也专注地看了过去,虽然肚子还饿着,可是难得碰到好听的故事,当然不容错过。不可否认,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我李江湖更是渴望着成为一名大侠,救民于水火。 还是以前在街上听他说过故事,每次听得正起劲儿,他就端着个破盘子过来收赏钱了,我也就不好意思再白听下去。没想到他却来了这家客栈,想必是来为客栈拉人气的,那这次倒是可以…… 哎哎哎,怎么回事?我见他说着说着,突然捂着头,好似满脸痛苦的样子,人也有些摇摇欲坠了。 “怎么了?”其他人也发现了异样。 “哎,老人家。” 他果然倒了,我离得近,见大事不妙,三步并两步冲了上去,好在接住了他。 “方老伯,方老伯!”阿五大叫着:“辰贤,快去请李大夫。” “哎,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子从后厨跑了出来,只朝街上去了。 “都散开点儿,天本来就热,估计是中暑了。”福伯拿了把扇子过来朝方老伯扇着。 我坐在地上,让他的上半身靠在我腿上,觉得如同搂着一个火炉:“这些天是挺热的,这老人不是在街上说书的吗?何时到你们客栈来了?” “东家收留的,说是他在街上摆摊卖凉茶说书,挣不了两个钱,碰到暴雨,连摊子都快被掀了,着实可怜。” “东家?你是说穆娘子?”我肃然起敬。 阿五道:“嗯,我们东家心善。喏,刚才那孩子叫孙辰贤,才十三岁,母子俩逃难过来,他母亲差点儿病死,也是东家收留了下来。还有我们这些没处去的。哎,如今这世道,能有处遮风挡雨能吃饱饭的地方就不错了。” “李大夫来了。” “哦,李大夫,你快来看看,方老伯又晕了。”阿五赶紧招呼。 我抬头看去,不禁一愣,这不就是早上在街上给阿娘治病的那个美男子吗? 李大夫也认出了我,朝我点点头,放下药箱,也半跪在了地上,将手搭在老人手腕处把了脉,又掰开老人的眼睛看了看,随后取出银针来,在他后颈及虎口、手肘处各扎了几针。 不到片刻,老人便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四处看了看,一把抓住了救命恩人:“李大夫啊,又是你把老朽救回来了,我真是……”老人悲痛地说不下去了。 “好,好好好!真不亏是神医啊!” 人群中一片欢呼。满堂食客,连一向看人都不顺眼的阿娘也鼓起掌来。 “来,把这个吃了,没事了。多注意饮水,这两天注意饮食清淡些,可以熬些绿豆汤喝。”李大夫吩咐道,又给他喂了一颗小药丸,整理好药箱自行离去。 福伯唤道:“来,辰贤,阿五,把老方扶下去休息吧。” “不,我没事了,我还要给客人讲故事哩。” “你就乖乖躺着去吧,休息好了再说。都多大岁数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福伯怒道。 待几人去了后院,我回到桌前,将泡菜倒在了大钵里搅拌一番:“阿娘,快吃吧,面都快坨了。” “这如今的大夫看病都不收钱了么?”阿娘提出了疑问。 福伯笑道:“这是回春堂的李回春大夫,前些天方老头病了一次,也是请他看的,我们东家给的有多的钱。” “哦,原来如此,这客栈的东家……怕是很有钱吧?”阿娘感叹道,挑起一筷子面来:“你确定这一大碗面只要三文钱?” 我夹了块泡菜,补充道:“加了两文钱的泡菜,共五文钱,呵呵,担心阿娘吃不惯太淡的。” “那也不贵啊,你看这还有拖家带口吃的,还收留些老弱病残?这东家能挣到钱?” 我笑而不语,是说撒,这哪儿能挣到钱?哎,就我们跟着瞎操心,来了几次,连这客栈东家穆娘子的面都没见着,有机会是该提醒她一下。 “哎,这回春堂的李大夫年纪轻轻,医术医德可是相当不错啊,不愧是神医杜如海的关门弟子。”旁边一人道。 “那是。上个月回春堂开业,他们还搞了义诊的,你去了没有?”另一人问道。 “听说了,没去,诊病不要钱,抓药不是还得掏钱吗?哪儿有免费的午餐?” 另一边桌上有人起身道:“你还别说,义诊那几天,这客栈的穆娘子还派人去送了吃的,每天去看病的人都领了馒头。医馆里也送了一些便宜的药材。” “哦,以后有这种事给我说一声。” “你去干啥?为了吃两个馒头排上半天队,不去码头干活儿了?” “哈哈哈……”几桌人都欢笑起来。 阿娘看了一眼那几个半露着膀子的汉子,将碗里的面汤喝光了,终于忍不住低声开了口:“你看见了吗?这人还是要有本事,你们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岁数,他们只能在码头上下苦力,而你只能依靠着娘的豆腐摊,而那个李大夫为何却能衣着光鲜,独立开起医馆来?……” 哎,又是别人家的孩子如何……我觉得有些头疼,埋头吃面,不敢反驳,要不然只会让她的话越讲越多。 “大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阿娘的喋喋不休,听起来颇为熟悉。 我感激地抬头看去,就见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黑脸。 “五哥,还是老样子!”黑脸喊道。 “好咧,马上就好。” 我挠了挠头:“哟,是你?” “呵呵,好巧!”黑脸大大方方地在我对面坐下来,朝我娘点点头:“我听大娘刚才在夸那回春堂的李大夫如何如何厉害?” “怎么了?难道不是吗?” 黑脸嬉皮笑脸道:“是。我阿耶也经常这样夸别人家的儿子,说我没出息,可是,我觉得这样很不好。别人家的儿子再好,他也不会来给你养老啊?” 说得好!我在心中暗暗给他竖起了大拇指,偷眼看去,见阿娘也有几分尴尬。 “你朋友吗?”阿娘对我问道。 朋友? 上个月和王佳佳来吃面时见过,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只因他说天天来吃面,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咽得下去。 “哦,我姓宋,家中排行老二。”黑脸终于自报了家门。 “巧了,跟我同姓。”阿娘脸上露出笑来:“二郎,你跟我儿子江湖认识多久了?这小子,一晃这么大的人了,身边也没个朋友。” 说我没朋友倒是实话,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一个跟着仵作学艺的穷小子,哪配有朋友? “江湖?”宋二郎疑惑地看着我。 “哦,我叫李江湖。”我笑着点点头。 “大娘说我们是朋友,要不我们就做朋友算了?”宋二郎笑道:“刚好我也没有什么朋友。” 这也太草率了吧! 我还犹豫着,宋二郎已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要不要来个歃血为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听书听多了吧!”我一把推开他:“我家住得离这儿有点远,每天都在前面那条街上卖豆腐,是朋友就常来照顾生意。” 宋二郎终于落了座:“好,没问题。大娘的豆花可好吃了,我阿耶隔几天就要我买去他尝尝呢。” “哦,是你啊?是说怎么看着眼熟!”阿娘一时倒是激动起来。 “呵呵,是。大娘今天收摊收得早些嘛。” “那是,两个人干活儿总比一个人快。” 我低头又吸了口面,见阿娘和他倒是相谈甚欢,不禁笑道:“你刚才不是说我娘什么地方有所不知的吗?作为朋友,能说说吗?” “清汤面来了,请慢用!”阿五端来了一碗面。 “谢了五哥。”宋二郎端过面,左右瞧瞧,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把里面的白色粉末倒了进去,然后神秘地说:“你以为那李回春年纪轻轻,真能靠自己的本事开起一家医馆?人家有关系! 我听说啊,他可是钦差失散多年的挚友!上个月医馆开张头一天,哦,对了,也就是五月十八,他们才相遇,当时钦差当场激动地大哭了一场,把杜氏医馆的人都看懵了。” 我瞬间心理平衡多了,满足地看了看阿娘:“原来如此,看来不是我没用,是后台没人!” “得了吧你,是金子到哪儿都会发光,快吃!”阿娘冲我嚷嚷道。 我捞起最后一根面,不由得朝宋二郎碗里看去:“你刚才往自个儿碗里加了什么啊?” 第十章 梦想破灭 “盐啊!”宋二郎轻声说道:“要不然这面这么淡,如何吃得下去?” 我顿时为我那两个铜板的泡菜感到不值了:“还能这样?” 宋二郎满脸不屑:“没人说不能自己带盐加里面啊?我又不剩面,连汤都给他喝干净了。” 原来如此,难怪他天天来。 阿娘慈祥地看着他:“二郎啊,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宋二郎大口咽下面:“就一个卧病在床的药罐子父亲。” 我感觉阿娘也露出了怜悯之色:“那你平常做什么活儿养家啊?” 宋二郎抹了把嘴上的面汤:“不固定,哪有儿零活儿就干,关键是要能自由些的,随时还得往家里跑。” “哎,那也是不容易。” “那江湖兄弟在哪儿高就?” “他啊,还没着落呢。我也不想他太累着,最好能稳定点的,比如去衙门谋个什么差事。”阿娘答道,向前倾了倾身子:“不知二郎可有什么门路?” “哎哟,那您不早说!”宋二郎一拍大腿:“开年时雷刺史和孟司马招募一批精英捕快,您没让江湖兄弟去报名?额……不知江湖兄弟可会功夫,听说里面的人都会些拳脚。” “我……我当时也听说了,我不会武功,阿娘也觉得当捕快不好,就没报名。”我倒了杯凉茶:“怕是报名了也会落选吧。不知如今的要求会不会……” “不行了,更严了。”宋二郎连连摆手:“我听说啊,孟司马给这支队伍命名‘天眼’,自从钦差来了,就把天眼队交给了钦差亲自管理。谁知道钦差却从里面揪出了一名吐蕃的奸细。呵呵,如今啊,钦差命令这支队伍不但要每日操练,还要三班巡视,不知多累呢。” “哦,这些我都听说了。都在说这位钦差厉害,又都说这位钦差只是相邻峡州夷陵县的县令,不知是真是假?”阿娘问。 我也疑惑了:“没错。我就是想不通了,一个县令怎么会被封为了钦差?难道这后面又有什么故事吗?” 宋二郎左右瞧瞧,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啊,咱们这个钦差以前在长安应考时深得安王青睐,还和安王成了好友。” “安王?”我想了想:“听说是太上皇当年最宠的皇子,可是,不是说当年安禄山的叛军攻入长安,他随太上皇西迁途中不幸去世了吗?” “我听传言说啊,是当年的太子,哦,也就是当今圣人,为了争宠,才……额,呵呵,都是听别人说的,你可别往心里去。”宋二郎警惕地又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我们,又接着道:“如今圣人破格录用安王的故友,怕是念着旧情,或是心中有愧吧。” “哎哎哎,好了,二郎,这些话不是我们普通百姓该说的,可不许再议了。”阿娘唯恐祸从口出,赶紧制止。 “好了,宋二哥,我们也得走了,下次见面再聊。”我见阿娘使眼色,放下五个铜板,开口告辞。 回家收拾完一堆烂摊子,刚准备歇会儿,王胖子却来了,身后还跟着王佳佳。 “江湖!” “哦,师父。”我见他在饭桌旁落了座,赶紧倒茶。 王胖子将茶一饮而尽,抹了把嘴:“我今天又去看了蒙瘦子。他说,那个小穆前天去看了他。他给小穆说了你的情况。” “那结果怎样?我能做密探吗?”我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能吧。”王胖子露出难得的笑脸,认真地点了点头:“小穆说,天眼队训练身手,是为了明面里杀贼。而密探,主要是打探消息,监视可疑人,不需要会功夫,越是普通人越好。” “真的?” 我觉得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不可否认,我的梦想一直就是当一位英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行侠仗义…… 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好多想法最终都是一个梦罢了。 退而求其次,更现实一点,那就做个捕快吧。在人群中发现坏人,抓捕归案,守护一方百姓。如此不也是英雄所为? 密探!呵呵,好像更加神秘了。虽然不能直接抓捕,可是在暗中观察敌人,让敌方措手不及,毁了他们的诡计……想想,怎么这么振奋人心呢? “喂,你小子傻乐什么呢?”王胖子用手狠狠地点在我脑门上:“小穆说,整个襄州数十万人,钦差想选的密探不过百人,哪是人人想当就当的?” 我只觉得心中的火焰被一盆冷水浇灭了:“然后呢?” “什么然后?该干嘛干嘛!等着吧!钦差若选了你,那你就是密探了,没找你,那就是没选上。” 我诧异地盯着王胖子远去的背影:“师父过来就是告诉我这个?” “佳佳,早些回来啊。”王胖子置若罔闻,对和阿娘谈得尽兴的王佳佳叮嘱了一句,飞也似的没了踪影。 哼,果然是个不靠谱的人! *** 也许,我只能继承家业了,呵呵,卖豆腐就卖豆腐呗,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是也可以挣到钱,混个温饱。如今北方战乱,民不聊生,没殃及我们襄州,已是万幸。如此一想,倒也知足了。 以前最多就是帮忙阿娘把豆腐挑到摊上,然后待上一会儿就忍不住找借口跑了。除了随王胖子验尸,大多就是去听那个方老伯说书,再就是去街上看人杂耍,然后一听讨赏就脚底抹油。或者去河边垂钓,钓几条鱼回家尝尝鲜,再就是去郊外荒山上打柴,顺带着支个架子诱捕野味。 连续跟阿娘认认真真卖了几天豆腐,才真正体会到做买卖的不易,守着那个摊又不能离开,来来往往的人倒是多,可并不都会在摊前止步,天干地燥的,吆喝几句,嗓子都快冒烟了。 太阳毒热还可以在身后的树荫下躲躲,遇到狂风暴雨,只得随处寻个屋檐避避,等雨住了再去摊前看,豆腐不是被浸了水就是溅了泥,没个卖相了。 所以每次出摊,都是尽可能早些卖完,毕竟钱到了手才是硬道理。 “豆腐,刚做好的豆腐!还有豆花,欢迎品尝!”我大声吆喝了几句,突然觉得很是别扭。 今日阿娘不在,说是腰疼,我看她大清早还好好的指导我煮豆汁压模子嘛,不知是真的累着了,还是故意找借口想让我独立去卖豆腐。 “小娘子,买豆腐吗?”我笑呵呵地问道。 “你看,长得倒还俊,可惜了,就只是个卖豆腐的。” “脸又不能当饭吃,走吧。” 两位打扮靓丽的女子结伴走来,在我摊前止了步,我还以为她们想买豆腐,谁知道却是嘻笑着嘲讽了我几句又走开了。 眼看两侧的秦三叔和陈大娘都成交好几笔生意了,我居然还没开张,这倒是让我备受打击。难道今天阿娘不在,我还…… “豆花,给我……来一碗豆花。” 正在我担忧时,一根拐杖敲在木桶上。只见是一位老妇人,她弓着身子,身上肮脏的布衣上织着各色的补丁,一头苍白的头发盘在脑后,凌乱的发丝垂在如干树皮样的脸上,遮住了她的眉眼,只可见她泛白的嘴唇哆哆嗦嗦,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可除了喘息声已没有别的话了。 “好咧。您坐。”我把小凳往她身边挪了挪,打了一碗豆花端到桌上,老人便迫不及待地揽到面前,埋头吃了起来。 待我又卖了几块豆腐,她终于吃完了,从怀里掏出一块纯白的丝帕来,优雅地擦起嘴来。 我只闻得淡淡的栀子花的清香从那帕子上飘了过来,不知道她是在哪儿捡的大家闺秀的物件,被她用着倒是如此别扭了。 终于,她颤颤巍巍地起了身,我赶紧上前两步,笑道:“两个铜板。” “哦,好吃。”老妇人夸道,却好似没听见我要钱的话,转身就想离去。 “哎,阿婆,你还没给钱呢?”我大跨两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要给我钱?”老妇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挣钱也不容易。” 我倒是愣住了,加大声音道:“阿婆,是你吃了我的豆花还没给钱呢。” “啊?”老妇人抹开脸前的乱发,眯着眼睛朝我看来。不容我再次解释,她却捂着肚子直接靠着我倒了下去。 “哎,阿婆,你醒醒啊!”我吓坏了,赶紧喊道。 “这是怎么了?”陈大娘伸过头看了眼:“哎哟,江湖啊,你快把她放下。” “是啊,快放下,去报官去。”秦三叔也说道。 我看了眼晒得泛白的青石板路面,再看了一眼怀中没有反应的老人:“秦三叔,这里哪儿有医馆啊?她怕是中暑了吧?” “哎呀,江湖,你还想送她看大夫?”秦三叔急了:“你看她这身打扮,怕是没人管的主儿,你这不是给自己惹麻烦吗?” 陈大娘指指地上:“就是,快放下,听你三叔的,去报官,就已经可以了。官府的人爱管不管,可别和我们扯上关系。” 从这儿跑去县衙,往返至少要一刻钟,她若是中了暑,在这么烫的地面再晒一刻钟岂不是更严重?如果那些衙役不管,那又该如何? 如此一想,我把心一横:“管不了这么多了,最近的医馆在哪儿?” 围观的人有人答道:“不远,过了前面那条街右转就到。” 第十一章 助人为乐 “回春堂!”我念着匾额上的字,抱着怀里的老人跑了进去:“大夫,快,有人晕倒了!” “怎么了?”李回春快步迎了上来,指使我把老人放在平台上,手已搭在了她的手腕上,然后扒开老人脸上的头发观察了一下面相。 “李大夫,阿婆怎么了?严重吗?”我紧张地问。 “阿婆?”李回春嘴角微微一笑,将手朝我伸了过来:“先付五文钱的诊金。” “诊金?”我不自主地捂住了腰间的钱袋:“你先救人啊?人都没救醒,怎么就收钱啊?” 李回春冷冷一笑:“我今日又不义诊,当然得收钱,我也有妻女要养,还有这医馆的伙计要付工钱。你爱看不看,我还要去处理药材,忙着呢。” “你……”我好生失望,上次看到他还以为他医德有多高尚,没想到这次居然见死不救。我看了一眼一旁可怜的老人,一咬牙,掏出五文钱扔在柜台上:“现在可以诊病了吗?” 李回春不紧不慢地将铜板一一捡进抽屉里,才又重新号起脉来:“也没多大事,八成是饿晕了。” “饿的?”我一愣:“不对啊,她刚在我摊上还吃了一碗豆花。” “哦,那就是吃得太急,累着了。你带她回去躺着,过不了一时片刻必会醒来。”李回春又改口道。 “累的?吃个豆花还会累?”我对这所谓的神医的关门弟子产生了怀疑。 “行了,弄走吧,都把我这儿弄脏了,一会儿还有人过来推拿呢。”李回春拿起了鸡毛掸子,只等我把人弄走了好清理台上的尘土。 “你……你怎么能这样!难道她就不是病人?你身为大夫不应该救死扶伤吗?” 李回春轻蔑一笑:“救死扶伤?呵呵,我又不是菩萨。再说了,她哪儿受伤了?一时半会儿又不会死。” “咳咳。”老人终于有了反应。 “阿婆,你醒了?你没事儿吧?” 老人微微睁开眼打量了一下四周,摆摆手:“没事儿,想睡会儿。” “哦。”我将她扶了起来,看来这个李回春还真是说对了,她还真是累了。可是该在哪儿去给她找个地方让她睡觉呢? “人都醒了,走吧!”李回春拿鸡毛掸子清理着台子上的灰尘,满脸嫌弃。 我鄙视地瞪了他一眼,扶着阿婆出了医馆。外面骄阳似火,路人也少见了。 “阿婆,你家在哪儿啊?我送你回去吧。” “家?”阿婆双手杵着拐杖,眯着眼看着前方:“没了,都没了。” “那……那你平时住哪儿啊?” 阿婆不说话,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了几步,靠着街边的一棵树就坐了下去,将拐杖往身边一放,蜷缩着身子便睡到了地上。 我心头一颤,如此年纪,正应该是含饴弄孙的时候,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看她这样子,怕是今日就只吃了我一碗豆花吧,睡在这里,这么热,蚊虫又多,这怎么能行? “走,阿婆,我带你找个地方休息去。”我说着,把她扶了起来。 该给她找个什么地方呢?襄州城这么大,有谁这么好心肯收留一位无依无靠的老人? 终于,我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地方。 江湖客栈里,阿五听完我的话,一脸诧异:“客官,你若是住店,我热烈欢迎,可是让我收留她,这我可做不了主,我这儿是客栈,又不是佛堂,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你都捡了往我这儿送,那我还做不做生意啊?掌柜的,掌柜的你快过来。” “怎么了?”福伯也走了过来。 “掌柜的,她一个人无依无靠,怪可怜的,能不能给她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再次哀求道。 “行啊,我们客栈今日的空房多着呢,三楼天字号房每天五百文,二楼人字号房每天三百文,一楼的地字号房每天一百文。不知客官想住哪间啊?” “我……”我摸了摸钱袋:“我没钱,掌柜的能不能行行好,随便给她找个……额……免费的住处,只要能遮风挡雨,杂屋柴房都行。” “免费的住处?”福伯面露难色:“那就让她住你家去不就得了。” “我……”我咬了咬牙,不是没想过带她回家,可我家就两间房,哪有她的地方,再说了,没给我娘说清楚,莫名其妙的就带一个“祖宗”回去,还不得被我娘把屁股打开花? “怎么?没我什么事了吧?” “哎,福伯,”我见他想走,赶紧拦住:“呵呵,福伯,您看,那个在街上卖凉茶的方老伯,你们不是就收留了吗?上次五哥也说了,这店里还有好些伙计都是东家收留的,这也不多阿婆一个嘛。” 福伯看了一眼一旁低头不语的老人:“阿五在客堂忙得不可开交,石头,还有辰贤他们母子每天打扫客房,端茶倒水,也是干不完的活儿,后厨的老于头和芳嫂他们这么热的天还在煮面做菜,就连方老头也会帮着打扫院子,给客人倒茶说书……她呢,你自己瞧瞧,连走路都不利索,留下来能干什么?难不成还要找个丫鬟伺候着?” “可是……”我一时语塞,福伯说得也是实话,这可如何是好。 一番思考后,我还是将阿婆留了下来,安顿在了地字一号房,当然了,掏出了我钱袋仅有的二十多文钱,还外加一张欠条。哎,先只能在客栈里将就一天了,等回了家给阿娘再添油加醋地讲一通,没准儿她心一软就同意收留阿婆了。 我心神不宁地接着卖完了豆腐回到家,阿娘刚晾完衣裳,见我进院,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满脸欣慰:“江湖回来了?吃了饭没有?” 我卸下担子在井边的桶里舀起一瓢水,“咕噜咕噜”的灌进了肚子,随手捧起水抹了把脸,才回道:“在街上吃了张饼,阿娘,还有饭吗?” “有,给你留着哩。” 我进了屋,饭桌上果然留着一大碗米饭,上面还有一个煎鸡蛋,外加一碟泡菜和一碗豆腐。不容分说,狼吞虎咽,一扫而光,感觉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瞧你这孩子,没个吃相。”阿娘笑道,满足地收着碗筷:“今日独自去卖了次豆腐,感觉怎样?你要是能把这事揽起来,我在家就只负责做家务了,还可以把这院子围出一块地方来,喂上几只鸡,得空还可以纳些鞋底去卖。如此一来,我们家的日子也会过得更好些。” “嗯,我没问题。”我答道,把钱袋递过去:“这是今天挣的钱,天太热了,我怕变天,减价卖的,买了黄豆还有吃的饼子,还喝了两碗酸梅汤……” “行,不错了,至少还是赚的。”阿娘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看着手上的几十文钱,顿了顿,又笑道:“今日这种天气不会下雨,再以后先别急着降价,本来就卖不了几个钱。明天赶早我给你蒸几个馒头,带着中午饿了吃,把那只葫芦里灌满水,别老想着去喝酸梅汤喝凉茶,挣的几个钱全给别人了……” 被阿娘一通教训,好在把花在江湖客栈的二十多文钱瞒了过去。本来还想着向阿娘坦白,求阿娘收留那位可怜的阿婆的,可是不知怎的,竟一时没能开得了口。 “江湖哥,江湖哥回来了?”王佳佳的声音在院门口响了起来。 又来了! 我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有些厌烦,这丫头可真像是一块狗皮膏药,贴上了就撕不掉了。 “佳佳来了?”阿娘高兴地喊道:“江湖在哩。我去洗碗,你帮江湖去把这些箱子和桶洗了。” “哎。”王佳佳兴奋地答道,熟练地拋桶入井。 “我来吧。”我从她手里抓过井绳,把满满的一桶井水打了上来,提到桂花树下。 “江湖哥,听娘说今天你一个人卖豆腐去了,怎么样?赚了多少钱?” “没多少。”我将水倒进大木盆里,将装豆腐的箱子拆开了丢了进去。 “没事的,慢慢来。要不要明天我陪你去?”王佳佳拿起刷子清理起缝隙的豆腐沫,那模样,仿佛在洗着自家的东西。 我觉得这丫头有些犯贱,跟我家又不沾亲带故,用得着听我娘的话帮着干活儿?她以为这样就能嫁进我家来吗?哼,痴心妄想! 我可是个有原则的人,我早就说过了,有些事我可以妥协,可婚姻大事可是一辈子的事,我绝不会就凭阿娘几句话就跟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委屈一辈子。 “江湖哥,怎么了?”王佳佳疑惑地盯着我,估计是看出了我在发呆。 “哦,没事。我在想一位阿婆,不知道她吃了饭没有。”我说道。 这么个单纯的丫头,若是听说阿婆的遭遇,怕是也会同情她,不知她会有什么主意呢?于是,我悄悄地将帮助阿婆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江湖哥,你心真好!”王佳佳停下手里的活儿,爱慕地盯着我,好像我帮助的人是她一样。 “心好有什么用?有心无力。为了让她能找个地方睡一天,我耽误了生意不说,还欠着江湖客栈七十五文钱呢。好在福伯心善,给我记着账,让我抽空去帮着干活儿抵债,要不然这几天怕是都没钱拿回来。” “那明天怎么办?她无家可归,你不能一直出钱让她住客栈啊!” “我……我想把带回家,又怕阿娘……哎,佳佳,你说,阿娘会收留她吗?” 第十二章 客栈东家 “带她回家?”王佳佳被我的想法吓了一跳:“就我们家这么大的地方,让她住哪儿?” “是啊,所以我才烦恼嘛,可是看她那么可怜,又于心不忍,既然被我碰到了,又想帮人帮到底。” “哎,有了。”王佳佳兴奋地握住了我的胳膊:“江湖哥,你不是说县令每天中午都会在县衙发馒头施粥吗?阿婆那么可怜,去了肯定会分到吃的。县令仁慈,看见阿婆无家可归,也一定会想办法的。” “徐县令!”我一拍大腿:“没错,我怎么把他忘了?他不是自诩是百姓的父母官吗,百姓孤寡无依,如果他真是好官,这事他就得管。” “那是。那我们明天就把阿婆送到县衙去。” “嗯。”我舒了口气,只感觉全身一下就通畅了。还别说,这个王佳佳,有时候还是挺聪明的嘛。 第二天,王佳佳果然随我去卖豆腐了,由她帮忙提着一桶豆花,我觉得担子也轻了几分。 这丫头,真是够笨,我又不付她工钱,一路上还乐呵什么啊?哎,在家吃过早饭了,身上还带着两个馒头,中午是和她一起啃馒头还是请她去吃面呢?我可是两手准备,呵呵,跟那个宋二郎学精了点儿,这次,我身上也带着盐包哩。 有王佳佳在旁边吆喝着,今天的豆腐卖得也十分顺,每个箱子里各摆了三层,每层可以切十六块,两箱豆腐就是一百九十多个铜板,再加上那桶豆花赚个五六十文,今日的收获还是十分可观的,当然了,还要去买黄豆,顺带着买几斤米,再买点儿小菜和肉…… “走,我请你吃面去,顺便把阿婆给徐县令送过去。”我对王佳佳说道,将桌凳在树下捆好,挑起空箱子,人也飘了起来。 很快,我们便到了江湖客栈,钱袋里满了,整个人也更加有底气了。我挑着担子大步跨进店去:“福伯,我来还钱来了,再给我来一碗清汤面,两个人吃的量。” “哟,李郎。呵呵,今日收摊够早啊!”福伯的笑容还是那么亲切。 “阿婆人呢?她吃过饭了没?”我问道。 福伯不答,从柜前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和一堆铜板推向我:“来,李郎,这是你的欠条,还有二十五文钱,你收好了。” “这……”我拿着钱袋,正准备付钱,没想到他却要给我钱,这倒是让我有些懵了。 “昨天你刚走,我们东家就来了,已经为那老妇人找到去处了,所以那房间就没住。东家特地吩咐了,一定要把这些钱还你。” 我和王佳佳对视一眼:“那……穆娘子把阿婆送哪儿去了?她为什么要帮她?” 福伯摸着胡子呵呵一笑:“说来也巧,东家昨天过来询问,说是不慎丢了一块帕子,没想到那个老妇人便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帕来,还正是东家丢了,当时她就还给了东家。 东家大喜,派人去查,很快就为那老妇人找到了失散的家人。呵呵,老妇人得以与家人团聚,真是可喜可贺。李郎尽管安心吧,呵呵。 阿五,让后厨煮一碗清汤面,哦,两个人的份量。” 我将欠条和铜板收下,感觉心里空落落的,阿婆得以与家人团聚,确实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可是,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穆娘子,江湖客栈的东家,她的丝帕何时丢的,为何偏巧被阿婆捡了去?阿婆的家人又是谁,怎会让她独自流浪这么久?穆娘子又是如何这么轻易地就寻到她的家人了? “来,清汤面一碗,请慢用。”阿五端着托盘过来,将面摆上桌,还顺带拿来了一只空碗。 “江湖哥,怎么了?”王佳佳怕是看出来我有些心不在焉,轻声问道。 “哦,没事儿。”我笑笑,左右瞧瞧,此刻来吃面的人也就五六人而已,见无人在意,我咬了咬牙,偷偷地从怀里掏出盐包,抖抖索索地将盐倒进了丼钵里。 王佳佳把一切看在眼里,待我搅拌了一番,将空碗递了过来。我给她挑了满满一碗,然后揽过丼钵,夹起一筷子面吸到了嘴里,顿时只感到如同正舔着一只盐罐子。 我抬头看去,就看到王佳佳眼中跟我一般的迷茫与无奈,她努力咽下嘴里的面,抄起桌上的凉茶猛得一杯全灌进了肚子,然后搅着碗里的面,一脸为难地看着我。 我也端过凉茶送到嘴里,把面送了下去。我确信我放的盐刚刚好,虽然我不会做菜,可是在家煮面吃也是信手拈来,怎会没个份量?除非,这碗面里本来就放好了盐,所以再被我翻了一倍,才会如此咸得难以下咽。 怎么这样呢?来这儿吃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咋还不按套路来呢? “东家,您来了!”几人亲切地叫道。 东家?穆娘子! 我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位白衫女子跨进店来。她步伐极轻,如一只蝴蝶悄然而至。 “好美!”王佳佳忍不住低语道。 是啊,好美! 我只觉得心头一颤,长这么大,我从没见过如此惊艳脱俗的女子。 她如墨的秀发高挽在头顶,虽只插着一支简单的步摇,可依然散发着高贵的气质。她右额上盖着一片刘海,显得又有几分温婉可人。她的眼睛扫视过整个客堂,让人如同置身到了浩瀚的星空。那白晰俊俏的面颊下,一点红唇像极了红宝石,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她就是穆娘子,江湖客栈的东家,一个寡妇? 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赶紧低下头,我也只是个普通的男子,从未如此近距离去欣赏美女,咳咳,失态了失态了。 哎,如此美人,怎么竟是个寡妇?我轻叹了口气,突然可怜起她那没有福气的夫君来。 “福伯,钱退给人家了没?”穆娘子问道。 “呵呵,退了退了,喏,就是他。”福伯的声音透着完成了任务的轻松。 我感觉有一道眼光停在了我身上,偷眼瞟去,那一身白纱也朝我过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淡淡地栀子花的清香,让人心头泛起一阵涟漪。 “你就是李江湖?”她的声音很甜美,没想到我的名字被她念出来会如此好听。 我抿了抿嘴,抬头朝她一笑:“是。” “福伯可把钱还给你了?” 我点点头:“还了。” 穆娘子微微一笑,扬起了手里的帕子:“这可是冰蚕丝织成的,夏天摸起来如同寒冰一般清凉,你别瞧就这一块帕子,得值一两银子哩,换算成铜板就是一千文。我还以为找不到了,阿婆能主动还我,真是让我大感意外,所以我请我兄长帮她寻到了家人,以感谢她的恩情。” 我再次看向那块丝帕,纯白如霜雪,轻薄如蝉翼。一两银子,一千文!够我卖好几天豆腐了!若是买米,怕是够我和阿娘吃上大半年了! “哦,阿婆能找到家人就好。”我也笑笑,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 “怎么?这面不合胃口吗?你们怎么都不吃啊?”穆娘子手里绞着丝帕,眼光落在了我碗里。 “哦,在……在吃。”我尴尬地笑笑,手里搅着面,只待她快些走了好加点儿茶水进去洗了吃。 “阿五,让老于头煮面时仔细些,别一时咸一时淡的。”穆娘子朝店小二喊道,又朝我一笑:“哎,你的那位朋友宋二郎,以前天天到我店里来吃面的,最近不知是怎么了,好几天没见到人了。” “哦,我跟他也不算太熟,我也好些天没见到他了。”我微微笑道,心里想着怕是宋二郎也如我一般弄巧成拙了吧。 “主子,穆县尉喊你回家去哩。”一位家丁模样的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朝穆娘子喊道。 “告诉他,我今天就住店里了。”穆娘子回道,朝我点点头,几步来到柜前,翻了翻账本,径直去了后院。 我松了口气,将茶壶的水全倒进了丼钵里,把王佳佳碗里的面也倒了进去,一顿搅拌后,终于可以吃了。 “江湖哥,她就是这客栈的东家啊?”王佳佳满脸羡慕:“感觉她好有气质,就跟公主似的。” “你见过公主?” “额……没有。” “快吃吧,吃完还要去买东西呢。” 一番闲逛下来,作为报酬,我帮王佳佳买下了她早就看中的一对银叶子造型的吊坠耳环,还给王胖子捎了一壶酒,而我家,主要就是些米和菜。 看着满载而归的几大包东西,还有我钱袋子里的大半包钱,阿娘无比欣慰:“好,不错,你啊,干脆就安下心来,卖好豆腐照样发家致富。” “哦。”我应道,突然感觉有些伤感,难道我真的就只配卖豆腐吗? ……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穆娘子的音容笑貌不断在我眼前浮现。 穆娘子! 她到底是何来头?寡妇?不,王佳佳说得没错,她高贵得就像一个公主。她的夫君是谁?因何会离她而去?她还会考虑再嫁人吗?如果会,她会找谁? 咳咳,李江湖,你想什么呢?人家可是富贵人家,你高攀得起吗?你没听到吗?穆县尉喊她回家。穆县尉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第十三章 稳定生意 迷迷糊糊过了一夜,生活还得继续,就如同那转动的磨盘,周而复始。可是生活虽然平淡,难道就不能有些梦想吗? 王胖子最近一直好像故意躲着我,怕是因为我的差事没有着落,多少还是有几分难为情。哼,活该,谁让他在我娘面前把牛皮吹上天了。 我摆好了摊,只等着客人光临。今天王佳佳本来也想跟来的,我没让,我觉得不应该和她太过亲近,免得让她又心存幻想。昨天真不该给她买那对耳环,虽然她看上去十分喜欢,虽然我觉得她大老远的帮我提桶,卖力的帮我卖豆腐,对她有所亏欠…… 她今早又是精心打扮,还戴着新买的耳环问我是否好看,这是在特意引诱我吗? 不,王佳佳,你真的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不是我心中渴望的女子。我李江湖喜欢的女子应该是…… 我想着,有些迷茫了,只觉得那道白色的身影是那么飘渺,让人无法触及。 “江湖兄弟,给我来一碗豆花。”一只碗伸了过来。 “宋二哥!”我一惊:“好些天没看到你了。” “哦,县令不是在架桥吗,去干了几天活儿。” 我接过碗打满:“原来如此,昨日穆娘子还问起你哩。” “穆娘子?”宋二郎满脸不可思议:“她……她还记得我?” 我偷笑道:“二哥不会是做了什么事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了吧?” 宋二郎左右瞧瞧,见无人在意,低声道:“我就五天前见过她一次,哎,失算了,不知怎的,她店里的清汤面开始放盐了,你不知道,可齁死我了。 我本想倒点儿茶水进去将就着吃的,可是那天穆娘子刚好来了,坐到我对面,说我是店里的常客,陪我说了好半天话,害得我也不好意思倒水洗面。结果硬是生生出了三十文钱,把面给剩下了。” 我噗嗤一笑:“我看那穆娘子挺精明的,不会是知道你偷偷往面里加盐的事了吧?” “八成是知道了,要不然不会故意这么整我,反正我以后可不敢去她店里吃面了。” “怕了?” “可不是吗?”宋二郎黝黑的脸上突然紧张起来:“等我出了客栈,我向别的食客打听了,他们的面还是清淡的,为什么唯独我的面放了盐?幸好我老老实实付了三十文钱,要不然这几天估计得吃牢饭去了。” “真有这么厉害?” “那是。你知道穆娘子是谁吗?”宋二郎神秘起来,见我不语,又自行解释道:“她可是穆县尉的妹妹,亲妹妹。” “穆县尉是谁?我们襄州城县衙的县尉不是姓肖吗?”我又愣住了。 “穆县尉是峡州夷陵县的县尉。据说钦差这次来襄州城,就只从夷陵带了他一人,如今还把天眼队交给他训练着,连天眼队的领队龙雨寒都要听他的命令。”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以前都只是听二哥说江湖客栈的东家和钦差关系不一般,我还以为他们……呵呵,没想到居然是因为穆娘子的兄长是钦差身边的大红人。” “我也是这几天做工时刚打听到。呵呵,在这襄州城里,要想过得安稳,首先得活明白了。”宋二郎掏出两文钱来。 “不,不用了,算我请你。”我推辞道,既然说是朋友,哪能要他的钱。 “拿着,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哩。”宋二郎把钱塞到我手里:“你忙着,我先走了,等我结了工钱请你吃酒。” 我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心中暖暖的,不管怎样,这个朋友还算不错。 “江湖啊,你还真是不错,这货销得挺快嘛。”陈大娘称赞道。 “呵呵,还行。”我看着一箱基本上快空了,也有些得意了。 “给我来一块豆腐。”一女子娇声唤道。 “我也要一块,呵呵,果然不错。这豆腐是你做的吗?”同行的女子也说道,眼光将我打量一番。 “是,今早刚做的。”我麻利地给她们包好豆腐,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看她们一个个色色的眼光,难道都是因为我长得英俊才来买我的豆腐,好和我说上几句话? 咳咳,没想到人长得好看还有这个功效,出来买菜的多半是女子,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那我以后的豆腐生意岂不是会越来越好?呵呵,额……怎么感觉有些出卖自己色相挣钱的道道呢? “还有豆腐吗?”一个甜糯的声音传来。 我只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抬头一看,果然是一张熟悉的笑脸。 “穆……穆娘子?”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穆娘子要买豆腐?” “是。还剩多少,我全要了。”穆娘子脸上依然挂着甜甜的笑容,语气中带着“不差钱”的豪迈。 “还有一箱哩。”我指了指另一头的箱子:“这箱子里我隔了三层,每层可以切成十六块,额……两文钱一块。” “行,一会儿给我送到客栈去,找福伯给你结账。”穆娘子说着,却在小凳上落了座:“还有豆花吗?来一碗。” “有。”我赶紧应道,颤抖着给她打了豌豆花,一时还有些如置梦中。 然而这一切都是真的,穆娘子,我心中遥不可及的女子,此刻就坐在我身边,吃着我亲手煮的的豆花,还买下了近百文钱的豆腐。 “穆……穆娘子,您真的要这一整箱?会不会太多了啊?” 穆娘子嘴角轻扬:“一块豆腐才两文钱,又不贵,到了我的店里,分成小块放点油一煎,再加点儿盐和葱花,我便可以卖十二文钱一盘。若是和鲫鱼熬汤,只需要半块便够了,价值却会更高。” “是。我一会儿就送去。”我毕恭毕敬地答道,在如此精明的东家面前不敢再妄加盘问。 “这豆花也是两文钱吧,给。”穆娘子吃完豆花,递过来两个铜板。 “多谢。”我赶紧接过,闻着钱都是香的,栀子花的清香。 她一定特别喜欢栀子花,这花我也喜欢,纯白无暇,却毫不张扬,只会默默散发着芬芳,就如穆娘子一样,虽有穆县尉在身后撑腰,却从不以此欺压百姓作威作福,反而是这么平易近人,不惜屈身到路边摊上来吃我两文钱的豆花。 两文钱,她怎么知道豆花的价钱?难道她以前就来光顾过吗? 我卖完最后几碗豆花,将一大箱豆腐挑到了江湖客栈,福伯着阿五拿来几个大盆将豆腐装走,很干脆地给我结了账。 “李郎,呵呵,刚才东家说了,如果卖得好,那以后你的豆腐我们就全要了,你明天赶早过来看看情况,不知东家明天还要不要。” “哎,好好。”我一时有些激动,如果穆娘子真把我的豆腐都买了,那我每天岂不是可以空出很多时间来?希望她能够卖个好价钱,希望我再也不用无聊的守摊了。 …… 又是一个不眠夜,不但是因为想着那个穆娘子,还帮忙她操心着生意。直到东方泛了白,我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江湖,怎么还不起来!还干不干活儿了?” 一阵拍门声把我惊醒,我恍恍惚惚地坐了起来,才反应过来又是我阿娘在练“狮吼功”。 “一会儿先去客栈看看,若是穆娘子真愿意买下所有豆腐,那我们这生意以后也算是稳了,连摊位费也可以省了。”阿娘见我终于出了房,把泡好的黄豆提给我,满脸期待。 …… 我忐忑不安地来到客栈,一进店就见到了穆娘子那温柔的笑脸。 她瞟了一眼我的担子:“这些我都要了,连这桶豆花一起,给你出二百文,你如果愿意,从今往后就按这个份量送,每天辰时之前送过来。如何?” “好!”不容考虑,我便应下了。二百文钱,平常摆摊得花半天,还要出摊位费,如今做成了这笔买卖,这些都省了。 拿着沉甸甸的二百文钱,我高兴之余却又担心了:“穆娘子,你买这么多豆腐,客人吃的完吗。” “当然吃不完。”穆娘子神秘一笑:“我这是客栈,以客房的收入为主,房间住住又不会坏,基本不需要成本支出。 前面搞饮食,其实也就给众人图个方便,挣多挣少也没多大关系,关键是要让襄州百姓知道有这个地方,无论谁要来住店,随便在街上拉个人一打听,所有人都会告诉他到我江湖客栈来。” 先不图赚钱,就图名声,然后通过名气引人过来,再赚钱…… 我在脑中仔细揣摩着,不禁为穆娘子的手段钦佩万分。 “福伯,再亮出牌子去,小葱煎豆腐,改为五文钱一盘,生豆腐两文钱一块,煮好的豆花两文钱一碗。” “是。” 穆娘子吩咐了一番,见我还愣着,又朝我微微一笑:“李郎怕是还没吃早饭吧?要不要跟上次一样,来一碗肉丝面?” “好。”我答道,话刚出口,却是一惊,她……她刚才说的是什么来着? “阿五,给李郎做一碗肉丝面。”穆娘子已吩咐了下去,续而对我又是一笑:“哦,肉丝面十八文钱一碗。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慢走。”我也笑笑,只觉得心头一痛,一顿早饭就花了十八文钱,哎,太奢侈了!我……我还以为她说的是清汤面呢。怎么又不按常理来呢? 第十四章 命案突发 “出事了,出事了!那个卖肉的涂老三死了!”一个店小二打扮的人跑进店来喊道。 “石头,瞎嚷嚷什么呢?”福伯停下手里的算盘:“谁死了?” “涂老三!”被叫做石头的店小二一脸憨厚的模样,他擦了把汗,接着道:“天刚亮我去买肉见他没出摊,刚才我又去转了一圈,结果他还没来,就见一人领着衙役直奔向他家去了,说是人死了。” “你是说菜市那边卖肉的涂老三?”我也停下了筷子:“我昨天还找他买肉了的,怎么就死了?” “谁知道呢,我看县衙肖县尉带着一队人过去了。”石头说道。 “哎,看来这人啊还是不能作太多恶,要不然老天爷迟早会收拾的。”福伯感叹道。 “这人很坏吗?”我疑惑了,跟他没有太多交情,只是每隔十天会在他摊前买点肉。只知道他是个屠夫,说起话来粗声粗气的。 其实那一片肉摊也有三四家,可每次等我们豆腐卖完再过去,就只剩他摊上还有肉卖了,他怕是也卖得烦了,所以能够还点价。 最先认识涂老三时他父亲还在,虽然也是个屠夫,但比起涂老三来倒是和蔼多了。王胖子当时教我认识人体各内脏,所以经常带我去看涂老三他父亲杀猪。每次我就见涂老三熟练地帮他父亲掏猪的内脏,看得我双腿发软。 “坏不坏的老天爷最清楚了。反正卖肉的那几家就他脾气最爆,生意最差,所以我每次就让石头去他摊上多转几次,爱买不买的,待别人摊上的肉都卖完了,再去找他磨磨价,他一急,倒是可以便宜不少。”福伯说道,眼中有些鄙视:“不过这人真算不上什么善茬,有一次我就看他当街殴打他家娘子,那一拳一脚的,毫不留情。” “啊?怎么这样啊?”我大吃一惊:“一个大男人打自己的媳妇儿,这还算是个男人吗?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呵,自己过得不如意,找地方出气呗。”石头也皱起眉来:“关键啊,还是他酗酒,还好赌,自己把好好儿的日子过得死气沉沉的,前年涂叔还在时,还能镇住他,这才不到两年,没想到他也去找他父亲去了。” “哎,人生无常啊!”阿五摇了摇头,也跟着叹了口气。 我将面汤喝干净,不舍地数了十八个铜板。 福伯将铜板收入抽屉:“多谢了。呵呵,那你这些家什要我现在给你腾出来吗?” “哦,不用,等我傍晚再过来吧。” 我离了客栈,处理好以前的摊位,在街上瞎转悠起来。如果能找个活儿干,再挣上几十个铜板那也是好的。 “李江湖?哪个是李江湖?”身后一人大声喊道。 我回头一看,吓得腿一哆嗦,只见两名衙役正挨着人询问着我。 “不认识。” “不认识。” 行人纷纷答道。 “就是一直在那里卖豆腐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一衙役又说道。 “没错,仔细想想,听旁边的人说他刚退了摊位,往这边来了。”另一个衙役说道,头一偏,刚好和我四目相对。 我心里更紧张了,我应该不会犯什么事吧? “哎,你,认识卖豆腐的那个李江湖吗?” 我正想转身,两名衙役也追了上来。 我咽了口唾沫:“我……我就是。” “你就是?你耳背吗?我一路喊着名字过来,你不知道应一声?” “我……不知二位差大哥找我……所谓何事啊?”我小心问道。 “是县令要找你,跟我们来吧。” “县令?徐县令啊?”我觉得有些激动,长这么大,都还从没和当官的打过交道哩。他找我又有什么事?可不及我问,两位衙役一挥手已急急忙忙朝前去了,我只得快步跟上。 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宅院,两位女子瘫软在地低声抽泣着,周围十多名衙役笔直地站着,一言不发,只有肖县尉来回踱着步。 “县尉,李江湖带到。”两名带路的衙役朝他拱拱手,退到一边。 “你就是李江湖?” “是,在下李江湖拜见县尉。”我赶紧揖手,眼光左右扫视一番,确定没见到徐县令的身影。 “你是仵作?”肖县尉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一脸严肃地问道,两道浓眉让人望而生畏。 “我……我师父是刺史府仵作,我以前常随他办事。” “行了,那你进去看看吧。县令马上就到了。” “是。”我小心地跨进门,就听得几只苍蝇嗡嗡只叫,那涂老三正躺在地上,衣衫不整,满屋尽是酒气还有呕吐物的酸臭味,零零散散还散落着几根茅草。 一人正蒙着口鼻,拿着钳子在他身上翻着什么,见我进屋,便起了身,满眼轻蔑地问道:“你也是来验尸的?” “是,在下李江湖,不知阁下是?” “张孝全,县衙仵作。” 县衙仵作?我一愣,既然县衙仵作在此,那喊我来干什么? 张孝全已拉下了捂着口鼻的帕子,后退几步,一张脸上满是麻子,活像一张粘着芝麻的烙饼。 “这有工具,好好儿验验他是怎么死的?”肖县尉也跟着进来了,不过只走到门边,将手背压在口鼻上说道。 “是。” 突然被叫来,我身上连块帕子也没有,看了眼周围的人也都不熟,也不好借,只得屏住呼吸,在死者身上翻看起来。 片刻后,我终于起身朝肖县尉拱手道:“回禀县尉,死者男性,大约三十岁,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戌时末左右,死者胸前的衣物、口腔与气道内有大量呕吐物,混杂着明显的酒味,并无其他致命的外伤,初步可以断定,死因为醉酒后呕吐物误吸入气道,而窒息身亡。” 肖县尉再次看了眼死者,微微点了点头。 “额……能不能帮忙搭把手,把尸体翻过来?”我又小心地问道。 “县令到了。”一名衙役报告。 肖县尉赶紧出屋相迎,唤道:“明府。” “拜见明府。”我也赶紧随众人拱手行礼。 “怎么回事?”徐县令问道,瞟了一眼站着两名衙役的屋子,并没有进去一探究竟的意思。呵,当官的都一样,脏活儿累活儿当然得我们这些贱民来做了。 肖县尉道:“回明府,不是命案,死者昨晚大量饮酒后,呕吐物呛入了气道,误吸而亡。” “张孝全确定吗?” “肖某为了万无一失,还派人去了刺史府,想请王胖子过来看看,结果他推荐了这人过来帮忙。”肖县尉说着,指了指我。 “在下李江湖,拜见明府。”我再次揖手。 “他是王胖子的徒弟。两人的验尸结果都是一样的。” “嗯。”徐县令瞟了我一眼,轻哼一声,转身看向地上的妇人:“你们是死者什么人?” “我……”老妇人抹了把泪,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哦,她们是死者的母亲和娘子。肖某刚才已经问过了,死者酉时初便出去万花楼吃酒了,戌时末回来的,整个人醉得路都走不稳,他娘子去扶,被他踢了一脚,还欲再打,他母亲心疼,便拉着儿媳回自己房里睡去了。 今早他娘子做好了早饭,去叫他,敲门没人应,怕他没睡好,吵醒了又要挨打,便没再叫门。 之后他母亲也起来了,想着时辰也不早了,催他去杀猪,可是依旧没有反应,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她们又叫来了邻居一起把门撞开了,才发现涂老三倒在地上,人都凉透了,这才着人来报官。” 徐县令将地上的老妇人扶了起来:“老人家,经我们判定,你儿子是醉酒死的,还请节哀,准备后事吧。” “多谢明府。”老妇人缓和了一下心情,冲着屋子喊道:“我就知道……这个不孝子迟早有一天要死在酒上……天天吃酒……逛花楼……如今倒好,再也不用我们跟着受气了……” “娘,娘你没事儿吧……”年轻的女子帮她拍拍背,抽泣道。 “来,这点儿钱你们拿着,准备一口棺材,早点儿把他入土为安吧,天热,也不能老摆在家里。”徐县令说着,同情地看了眼破烂的几间屋子,将一个钱袋塞到老妇人手里,然后朝众人一挥手:“走!” “这……”老妇人一愣,不及道谢,众人已出了院子了。 “真是好官啊!”剩下的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说道。 “你也别哭了,瞧他以前把你打的,这也算是他的报应了。”汉子身旁的黄衣女子过来,拉着涂老三娘子的手安慰道。 我也顺便瞟了一眼,果然见那涂老三娘子脸上还有些红肿,连手腕也是淤青。看来平日里必是遭了不少罪。 别人都走了,留下来的这对看似夫妻的人应该就是她们的邻居了。我一个外人,当然也不便多留。 “哎,小兄弟,能不能帮忙搭把手?” 我正要走,被汉子叫住了。 “我?”我指指自己的鼻子:“帮什么?” “我看你也不避讳死人,要不帮大娘做做好事,和我一起给涂老三埋了吧?” “没错,我男人一人也没法干,这一时怕是也找不到人帮忙了。”黄衣女子也说道。 “哦,有劳了,这……这钱给你们……”老妇人将钱袋塞给汉子,满眼哀求道。 “哎哟,大娘,我哪能要你的钱,以前涂叔在时,免费的油水我们可没少吃。哎,要不是老三不争气,你们家也不会过成这样……”汉子叹了口气,从钱袋里掏出一把铜板塞给我:“来,小兄弟,这些你拿着,可别嫌少,剩下的你看能不能留给大娘她们?” “哦,不用不用,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就当是帮忙了,以前我还经常随我师父去屠宰场子看涂叔杀猪哩,涂叔还送过我师父一副猪肠子下酒,我也是吃了的。”我当然不好要钱,赶紧推辞。 “那就麻烦了。”涂老三娘子朝着我们便跪了下去,被黄衣女子一把拉住,三个女人一起长吁短叹起来。 第十五章 冰蚕丝帕 哎,还指望另找个活儿,再多赚点儿钱,没想到当起菩萨来了。我心头一阵叹息,随那魁梧的汉子买了副最便宜的棺材回来,只见涂老三已被换了干净的衣裳,躺在门板上,就跟睡着了似的。 “娘,你放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娘了,我会一直孝顺你的。” “好,好女儿,只是苦了你了,嫁到我家来也没享什么福,老三还那样对你,是我们涂家对不住你啊。” “娘,瞧你说的,我娘家人都不管我,能叫你‘娘’,就是我的福气了。”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再说我可要跟着你们哭了。”黄衣女子呵斥道,婆媳俩终于安静下来。三个女人才发现我们已回来了。 “恩公,多谢了,实在不好意思让你白忙。既然你不要钱,那这个送给你,你留着用也好,拿去当了也好,我看这帕子摸着还挺舒服的,说不定还值几个钱。”老妇人将一块白帕子只往我手里塞。 “不用,说了是帮忙,怎么能要你们的东西呢?” “哎,江湖兄弟,拿着!我们是邻居,帮忙是情分,你平常又不会和我们打交道,欠你的情,叫她们如何还?” 楚大哥也劝道,刚才一路去买棺材,也算是互相认识了,他平常也在码头上帮人搬货,赶早还去山上打柴,今早刚要出去,就被叫来撞门,报官……忙到现在。 我知道他们都是善良的人,跟我一样,虽然没钱,但从不喜欢欠别人的情,就好比我对王胖子他们,哪怕自己挣钱再辛苦,还是会时不时给他买壶酒,给王佳佳买件首饰。 “好吧。”我接过帕子,只觉得手心一阵清凉,心头也是一颤,连眼睛也直了。没错,就是这块丝帕,纯白如霜雪,轻薄如蝉翼。 穆娘子说,这可是冰蚕丝织成的,夏天摸起来如同寒冰一般,可别瞧就这一块帕子,得值一两银子哩,换算成铜板就是一千文。 没错,就是这块丝帕,穆娘子的丝帕,它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栀子花的清香哩! “这块丝帕是哪儿来的?”我诧异地问。 “哦,你可千万别嫌弃啊,八成又是这不孝子在外面吃花酒,找哪位女子讨的物件。”老妇人说着,愧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媳,指了指涂老三:“就在他身下压着哩。” “是干净的吗?”我脱口而出。 “哦,我洗过了,可干净了。”涂老三娘子连忙答道。 “我是说,你捡到它时,它上面可曾粘了什么脏东西?” 涂老三娘子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有一点儿呕吐物,不过……我都洗干净了,真的,这帕子薄,一会儿就干了。” 呕吐物?我仔细回忆着涂老三的尸体,他的嘴边和正前胸的衣服上确实有呕吐物。 压在他身下?当时还准备查看他后背的,徐县令就来了。因为气道异物窒息已经很明确了,我就没再坚持查看。 我觉得不问个明白心里不安:“在哪儿压着哩?” “哦,后背下面。我们搬他起来擦身体时捡到的。”老妇人也说道。 “怎么了?江湖兄弟?”楚大哥见我发愣,也问道。 我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只是觉得有些事有些奇怪:丝帕,穆娘子的丝帕,怎么会在涂老三手里?我刚才还见过穆娘子,她手里好像没拿帕子,她的丝帕还在吗?难道又丢了?或者说,万花楼的女子也有人用这种料子和香型的丝帕? “肯定是万花楼的某个女子送的,我看这是丝绸的,怕是也值些钱,如果恩公忌讳,那我去换成钱了再给你。”涂老三娘子突然说道。 “哦,不不不,我从小就跟我师父干仵作,不忌讳。我就是怕这丝帕来路不明,万一以后让人看见,说是我偷的什么的,惹上麻烦,那就不好了。额,你们肯定这是别人送给他的?” “应该就是。昨天他进了屋,我还听他问:美人,这帕子是送给我的吗?” “他问话?问谁?”我心头一紧:“当时屋子里还有人吗?” “没人啊。不过他吃醉了,八成是想象着万花楼的女子随他一起回来了,这才嫌弃我,把房门也栓了。” “哦。”我应道,将帕子塞进怀里:“那我就收下了,来,楚大哥,搭把手。” 趁着入棺整理的时候,我再次撩起了涂老三的衣衫,刚才他身上太臭,我以为身上都是尸斑,此刻细看,在他的左侧上腹部,有一处却是淤紫,怕是在哪儿磕了碰了所致,虽然不致命,可是这地方正对着人的胃,这么撞一下,很可能会吐出来。 “好了吗?”老妇人问道。 “哦。好了。”我朝老妇人点点头:“平日里他酒量如何?没想到吃酒会出这种事。” “哎,基本天天醉,每次回来都吐得到处都是,还不让人说,有一次我多说了两句,差点儿连我也打了,我前天还骂他呢,说他总有一天会醉死,没想到老天……老天这次怎么就把老婆子的话听进去了。”老妇人一巴掌拍在棺材上,又落了泪,再不孝顺,毕竟也是自己的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怎能不痛心? 楚大哥和他娘子又是一番安慰,随后我们便将棺材装上板车,拖到山上找地方埋了。相比大户人家颇具讲究的风光大葬,穷人家死了人,能有个棺材躺着,有人祭拜,就已经不错了。 对于涂家婆媳的千恩万谢,我实在受之有愧,就她们送的这块丝帕,穆娘子曾说过,价值一两银子,也就是一千个铜板,相当于我要送五天豆腐。 穆娘子,这是你的丝帕吗?涂老三的死,你……你知道吗? 当我再次回到江湖客栈,已是接近午时了,那个说书的方老伯正一记醒木拍在案上,还在讲着白云仙子为民除害的故事,可是我心中有事,没心情听他细说了。 “哟,李郎。”福伯迎了上来。 “福伯,叫我江湖就行了。” “好,江湖,呵呵,这名字,跟我们客栈倒是有缘了。来拿担子吗?” “不,我想先找穆娘子问点儿事情。” “找我们东家?”福伯为难地皱了皱眉:“那你去后面客房看看,我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房里。” “客房?” “哦,三楼,天字一号房。” “好。” 我奔着后院去了,沿着楼梯来到三楼,到了尽头就见到了门上的号牌。我有些犹豫了。我该如何问她呢?我一个给她送豆腐的,又不是衙门的捕快。 正在我迟疑时,房门却开了,穆娘子依然是一身白纱裙,如一朵冒出清水的白莲。 “李江湖?找我有事吗?”她朱唇微启,柔声问道。 我握紧了背在身后的丝帕,努力镇静下来:“穆娘子,你……可丢了什么东西?” 穆娘子平静地看着我:“我丢了块丝帕,就是前天你见过的那块白色的冰蚕丝帕。” 我心里一震:“那……在哪儿丢的?” “街上。”穆娘子说着,转身朝屋里走去,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我朝房间里看去,只见各种家具陈列有序,物件精致,哪像客房,俨然就是大家闺秀的卧房。 “进来吧,站的那么远,如何说话?”穆娘子嘴角微微一笑,这笑容就仿佛一块磁石,吸得我的双腿便不受控制地朝她去了,虽然我心里清楚,就这么进入女子的房间不太好,更何况还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不知穆娘子的丝帕具体在哪儿丢的?既然价值不菲,可有去寻?”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低头问道。 “与性命相比,区区一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穆娘子说着,言语中突然多了几分恐慌:“昨晚戌时三刻,我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一位醉汉,他拦住了我的去路,让我跟他回家,还对我动手动脚的,推拉间我踢了他一脚,才得以脱身,手上的丝帕却被他抢了去。” 我能想象得到她当时的无助,幸好她跑掉了,那个涂老三醉酒后就是个魔鬼,要是栽在他手里那可就糟了。 她踢了他一脚,一定就是左上腹那处淤青了。如此看来,倒是一切都对得上了。 我把丝帕亮了出来:“可是这块丝帕?” 她接过仔细瞧瞧,眼中满是惊喜:“你在哪儿找回来的?” 我便毫不保留地把一切经过说了出来。顺带着提出了一点疑问:“穆娘子,听说你兄长是钦差身边的大红人,额……你昨晚被人欺负了,为何没有报官呢?” 穆娘子淡淡一笑:“我还在我娘肚子里就和我父亲、兄长失散了,几年前才和我兄长相认,而我父亲,我压根儿就没见过。 我母亲临终前叮嘱我,要与兄长相亲相爱,可是,毕竟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可是却很难太过亲近。 兄长一直想完成父亲的遗愿,想做一名勤政爱民的好官,所以才跟随钦差来到襄州城。他公务繁忙,我怎会就因为一个登徒子而去打扰他?再说,我不也没事嘛。” “是。”我微微点了点头,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来安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女子,于是便道:“穆娘子身为女子,能独自经营着这家客栈,实在是让人钦佩。” 她清澈的眸子里却突然泛起了泪花:“三年前的七夕,我和我夫君就是在这间客房里成亲的,第二天,我们便盘下了这家客栈……原以为可以白头到老,谁曾想……他却离我而去了……” 第十六章 密探小穆 我心头也莫名的有些难受,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庞,想安慰,又不知如何开口。 以前还有些好奇她的夫君是谁?是如何离世的———疾病?意外?或是仇杀? 此刻,这些也都不重要了,只希望她能从亡夫的阴影中走出来,开始自己新的生活。毕竟,她还这么年轻,这么漂亮…… 漂亮! 额……我不是个好色之徒,可是,若是她需要借用一下我的肩膀哭泣一番,我会毫不吝啬的。 “好了,多谢你帮我把丝帕找回来,你去忙吧,明早还要给我送豆腐哩。” 正在我做梦之时,穆娘子却是突然擦了泪,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好。”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离开的,一路上失魂落魄地走着,木桶在木箱子上撞得如鼓点一般。一路蝉鸣阵阵,火热的太阳钻过路边树枝的缝隙,晃得人不敢直视。 “请留步!”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我回头一看,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子就站在离我三尺远的地方,像是突然从地里冒出来似的。 他的头发整齐地束在头顶,只留了一片斜刘海儿搭在右额上,一张俊脸细腻的似乎看不见毛孔,浓浓的眉毛犹如墨画,睫毛浓密卷翘,双眼深邃,鼻梁高挺,红润的嘴唇微微上扬,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 我暗暗吁了口气,没想到世上居然有如此美男子,美得似乎模糊了男女。不过看他一身洗脱了色的淡灰色长衫,还有手里的纸扇,八成是个书生无疑了。 不过那扇子倒是有趣,一般的穷书生都会自己画些山水或是题上自己的诗作来附庸风雅,而他的扇面上就只有三个字———“穆半仙”。 呵呵,难不成不是书生,是个算命先生? 我盯着他的脸,揣测着他的身份,心中不免升起一丝酸楚来。我一直觉得自己长得够好看了,没想到前些天遇到那个李回春,却受了打击,而此人,更是让我自惭形秽了。 “看够了没?我有这么好看吗?”美男子又上前了一步,感觉都快贴上我的脸了。 我自觉失态,赶紧后退一步,将目光移开:“你是什么人?有事吗?” 美男子却又挪到了我的目光下,勾起一丝迷人的微笑:“要算命吗?只需要一两银子,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让你飞黄腾达。” 果然是算命先生。 等等,他说什么?一两银子! 我诧异地看着这个大言不惭的“疯子”:“哎,你知道一两银子有多少吗?想钱想疯了?” 美男子却一点儿也不生气,指着我的担子道:“你我有缘,如果你一下拿不出来这么多钱也没关系,可以分期付,每天给我一百文钱,十天付清,我不收你利息。” 我真是无语了,叹了口气,朝前一指:“知道回春堂吗?” 美男子点点头:“当然。” “里面的大夫李回春,可是襄州杜神医的关门弟子,医术精湛,阁下有这个闲工夫和我打趣,不如去找他看看。” “看什么?” 我一笑:“看病啊。这大白天的做梦,难道不该怀疑是不是自己脑子有毛病吗?” “你才有毛病呢!”美男子终究还是怒了,他一把合上了扇子,双眉紧蹙,贝齿咬着下唇,怒视着我。 “额……大热天的,没功夫和你开玩笑,我得回去了。”我心头涌起一丝歉意,朝他笑笑,将担子换了个肩,继续赶路。 “李江湖,你不是想做密探吗?”身后美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的声音很轻柔,却很有力量。 他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的理想……他是谁? 我再次歇下担子,将我的疑问脱口而出:“你到底是什么人?” 美男子纸扇轻摇,右额前的发丝也飘飘扬扬,片刻后,他见我仍是满脸迫切的想知道答案,才慢吞吞地回道:“要做密探,不具备点观察力和判断力,怎么行?你先猜猜看,你觉得我是谁?” 我再次打量他一番,试探地说出一个名字来:“小穆?” 美男子欣慰地点点头:“蒙捕头上次说,你也想成为天眼密探,想请我帮忙。可是,钦差虽然不在意密探的身份,但对密探的人品和能力却是十分严格。我不打探清楚了,是不会冒然向钦差举荐的。” 我突然觉得早已破灭的希望如同春风拂过的枯草地,又开始悄悄萌生新芽了。看他这样子,都能成为密探,我又怎会比他差? “小……哦,穆兄,”我故意拉近点儿关系,亲热地唤道:“不知对于密探,要具备什么条件?额……呵呵,还有,做了密探,有什么好处?每个月可以得多少月俸?能免赋税吗?” 小穆笑道:“这还没入门呢,就开始计较报酬了?不愧是生意人,太喜欢算计了。” “我……呵呵,还要攒钱娶媳妇儿哩,还有母亲要赡养,没有钱,白干谁愿意?” “你倒是坦诚。”小穆摇着扇子又是一笑:“钱,没有,不过钦差会酌情减免一半赋税,如果你做密探就只是为了赚钱的话,可以打消这个念头了。” “减免一半的赋税……”我嘀咕道。 “朝廷的律法规定,所征收的赋税一半需上交,另一半,当地府衙可以自行留用,钦差能做主的只有这么多了。” “那你呢?你身为密探,就不是为了钱吗?”我再次打量一番他身上的旧衣裳,有些不解,就为了免一半税,没有工钱,是什么让他愿意花大量时间替钦差办事?难道是想以此来取悦钦差,到时候若是金榜题名也好有个靠山? “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切都只是为了钱,多俗气。”小穆鄙视地看着我:“人生在世,总要干点什么有意义的事。如果凭我的努力,可以让襄州百姓免于战乱,那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我也笑了:“我李江湖就是个平民百姓,不像你们读书人,有那么高的觉悟,我只想衣食无忧,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襄州安定,你的日子才会好过,一旦让吐蕃细作混入了城中,挑起了动乱,你觉得,你的日子还好过吗?”小穆大义凛然道:“钦差的意思是要聚民心,让百姓们都能齐心御敌。而且我听说,我们这个钦差挺懒的,总幻想着能够‘无为而治’,所以,到任以来,也没干几件大事,平常在刺史府都看不见人影,不知道躲在哪儿享清闲。” 我不知道钦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突然觉得小穆的话很有道理:身为襄州城百姓,如果襄州城乱了,那我还有好日子过吗?如果我也能为了襄州城的安定尽一份力,还可以免一半的赋税,何乐而不为呢? “穆兄所言甚是,好吧,我愿意做密探,哪怕没有工钱。”我明确地表了态,连头也扬了起来,感觉自己成了拯救襄州百姓的英雄。 “好,只要你考核过了,我会把你举荐给钦差的。” “考核?”我又糊涂了:“还要通过哪些考核?找谁考?” 小穆笑道:“当然是在我这儿考核。” 我看着他迷人的微笑,一掌拍在他肩头:“如果我猜的没错,我应该过关了吧?要不然穆兄怎会现身?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密探身份?” “不错,脑子还挺灵活。”小穆肯定道:“自从蒙捕头对我提到你后,我就一直在暗中观察你。你孝顺,勤劳,善良……人品还是不错的;当然了,缺点也不少,比如:非常自恋,爱贪小便宜,胆小懦弱,优柔寡断,还有些好色,还有……” “喂,你有这么了解我吗?”我见他说起我的缺点来没完没了了,佯怒道:“你知道你的缺点是什么吗?自以为是的家伙!” “你怎么知道?”小穆兴奋道:“没错,我这人就是有些太过于自信了,所以我现在才常常告诫自己,为人处世要三思而行。要不然,照我以前的做派,早就直接带你去见钦差了。” “呵呵,既然我的缺点一大堆,为什么还会通过考核呢?”我又不解了。 小穆却是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谁说你通过了?你的观察能力和判断力还不够,如何能在普通百姓中辨出潜藏的细作来?” “我观察力和判断力不够?”我扬起袖子擦了把汗:“知道什么叫‘心细如发’吗?我打十岁就随我师父一起给别人验尸,练得就是眼力劲儿。” “验尸?你独自给人验过吗?”小穆轻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不屑。他手里的扇子不停歇地扇着,好像一停下来就会热死一样,可是,奇怪的是,他依旧面色平和,甚至连一丝汗水都没有。 我一拍胸口:“当然!今日一大早,我就帮县令验过一具尸体。” “杀猪的涂老三?” “没错,你怎么知道?” “他是怎么死的?”小穆追问道。 我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不安,转过身,低声答道:“醉酒后呕吐物误吸气道而亡。” “确定吗?”小穆踱着步来到我前面,冷冷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纯白的丝帕在我眼前晃了晃:“那这块丝帕该如何解释?” 我一把抓过,没错,穆娘子的丝帕! “你……你这丝帕哪儿来的?”我努力镇静下来问道。 小穆面不改色道:“偷的,从江湖客栈天字一号房的床底下偷的。” “你……你怎么能……”我一时竟然语塞了,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他,可是在他对蒙捕头的照顾上,他应该也是个善良的人,从我们刚才的交谈中也不敢想象,如此随和的一个人,怎么会去做贼呢? 小穆用扇子指了指丝帕:“这可不是块普通的丝帕,而是……杀人的凶器!” 第十七章 重推案情 “什么?凶器?” “没错,涂老三真正的死因并不是醉酒,而是被人用这块丝帕捂住了口鼻,窒息而亡。”小穆肯定地说:“你居然把这么重要的物证还给凶手,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不,不可能,穆娘子怎么会是凶手!”我怒吼道:“这块丝帕是穆娘子的没错,可是昨日戌时三刻,穆娘子回家途中碰到了涂老三,并被他纠缠,丝帕被他抢走了。落在涂老三家里也不足为奇。” “穆娘子!”小穆嘴角轻扬,露出一丝冷笑:“此人我关注已久,她绝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是三年前从福顺手里盘下的客栈,改名为江湖客栈,可之后一直未曾露面,整间客栈还是交由福顺打理。 而今年三月底,钦差来到了襄州城,她便紧跟着出现了,还大力宣扬她店里三文钱不限量的清汤面,引得城中百姓纷纷前往。 我也曾进店点过一碗,那面可真够清淡,似乎连盐都没放。结果实在难以下咽,被迫付了她三十文钱。 一个女子,谁会像她一样抛头露面?是谁给了她勇气可以随意索要十倍面钱,不给居然还会面对牢狱之灾?” 我实在忍不住了:“你既然是密探,难道不知道穆娘子是穆县尉的妹妹吗?他哥随钦差一起来了襄州,她刚好出现,这有什么奇怪的? 听说她以前的夫君很有钱,手下有许多铺子,盘下福伯的客栈,又怎么了? 还有她店里三文钱的清汤面,那是专门为贫苦百姓准备的,真正饥饿的人管它有盐没盐,照样吃个干净。你吃不下,那是因为你还不够饿。 她虽然是穆县尉的妹妹,可是并没有借此狐假虎威,反而用这个身份在行善,在给贫苦百姓生存的尊严。 正因为如此,徐县令才会支持,把一些有钱而只想贪便宜的客人送入大牢,教训几天。据我所知,迄今为止,真正被送入大牢的也就两三个泼皮无赖而已。” “看来你打探的倒是很清楚。”小穆眼光落在我手上的丝帕上:“那这凶器又该如何解释?” 我急了:“我刚才都说了,这是那个涂老三从穆娘子手里抢走的,你怎么能单凭这一点就污蔑穆娘子是凶手? 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进入涂老三家中?如何杀的他?又是如何逃脱的?” 小穆依旧镇定地挥动着扇子:“大清早,我正在路边摊上吃早饭,突然见县衙肖县尉带着一队人匆匆忙忙赶去了涂老三家中,便随着百姓去看了热闹。 只听仵作张孝全向肖县尉汇报:涂老三因醉酒后呕吐,而致误吸身亡。 肖县尉询问了涂老三的母亲及其娘子,他们均表明涂老三拴上了房门,还说过:美人,这帕子是送给我的吗? 这说明当时房中是有人的,应该是一位女子,还挺漂亮,送了涂老三东西。而涂老三身上多出的东西便是这块丝帕,而这丝帕的主人便是穆娘子。只是当时你们验尸粗心,衙役只注重周围场景,并没有搬动尸体,没发现这块丝帕而已。 所以,不是她杀了涂老三,还能是谁?” “哈哈哈,真是可笑!这就是你的推理?”我忍不住笑道:“一个醉酒之人的疯话岂可当真?他是在万花楼吃的酒,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八成是还幻想着哪个女子吧。 再说了,楚大哥是撞门才进房的,当时房中就只涂老三死在地上,随后涂老三的母亲娘子一直在房中,直到楚大哥喊来官府的人,房间的窗户也是封闭的。如果是他杀,凶手从哪儿出去的?” 小穆将扇子朝天上指指:“如果凶手会飞檐走壁呢?从房顶是不是也能出去?我看那些捕快在周围仔细搜查了一番,却并没有检查房梁屋顶,这便是漏洞!” 果然是自以为是的家伙,我也冷笑道:“那据你看,涂老三是如何死的?” “涂老三从万花楼回家的路上,碰到了穆娘子,借着酒劲,言语轻薄,可是未能如愿。随后,他失望的回了家,再反观自己的娘子,觉得丑陋不堪,所以不但动手打了她,还栓了门。 此刻,他发现穆娘子就在他房中,还对他挥舞着丝帕,因此欢呼:美人,这帕子是送给我的吗? 穆娘子不答,上前几步,将涂老三引到墙边,将丝帕搭在他口鼻上,就在他靠着墙贪婪地享受帕子上的清香时。穆娘子手上加重了力道,同时抬起腿,用膝盖顶在他的腹部。 涂老三胃部受创,胃里的食物便喷涌而出,奈何口鼻被人按住,吐不出来,又呼吸不畅,自然把吐出的东西吸入了气道。 穆娘子见涂老三呼吸困难,丝帕也脏了,于是径直跃上房梁,从屋顶离去,当然,顺手盖好了屋顶的茅草。 丝帕飘落在地,涂老三也缓缓倒下了,他垂死挣扎了一番,也没能咳出气道的呕吐物,于是窒息而亡。 这,就是涂老三‘醉酒身亡’的整个经过。 用意外来掩饰杀人,这是杀手最高明的做法。涂老三本就酗酒成性,酒后也常呕吐,被呕吐物呛入气道,也让人容易接受。 果然,张孝全的验尸结果也是如此,死者家属也没有异议。 可是,钦差到任以来,对襄州大小官员甚为严厉,原永清县令彭仑就是因为玩忽职守,胡乱判案,不但被打了板子,还被免了职。 咱们徐县令便吩咐了,遇到案子不能轻易下决断,所以肖县尉便特地从刺史府再请一位仵作验尸,王胖子为了给你表现的机会,便找了些借口,让他们请了你。 你的结果跟张孝全是一致的。虽然他们当时都没注意到死者背后的丝帕,但就算发现,怕是也会如苦主一样,认为是万花楼女子所赠。所以徐县令便以‘意外身亡’了结了此案。 可是,穆娘子却不知你的身份,以为你就只是一个做豆腐的,她万万没想到,你会被请来验尸,还会认出她的丝帕来。于是对你撒了慌,骗走了丝帕,藏在了床底。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找借口将她支开,盗走物证,怕是这凶器早就被她销毁了。” 丝帕上确实有点呕吐物,确实在他背后压着,还有涂老三死前说的话,被小穆这么一解释倒也说得通了。房梁,我没上去细看,不过屋内却有茅草的碎屑,难道凶手真是从屋顶离去的? 穆娘子?不,怎么会呢? 我脑中一片混沌,片刻后,我再次看向面前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这一切都是你的推断而已。虽然我不是县令,连个捕快都不是,可我知道,断案都是要讲证据的。 你猜测穆娘子会飞檐走壁,那她为何在街上被涂老三调戏不打他一顿,而是要跟到他家里去杀了他,还要留下自己的丝帕呢?” 小穆争辩道:“因为她想隐藏自己的功夫,大街上难免会被人发现。可是,她又不甘心就这么被涂老三轻薄,所以,还是潜进他家,利用意外杀了他。她可能有洁癖,自己脏了的东西便不会再要了。她甚至还颇有自信,认为就算留下凶器,也没人能把她怎么样。” 我诧异地看着小穆:“穆兄就这么了解她吗?” 小穆明亮的双眸中泛起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芒,这种眼神让我一惊,就在半个时辰前,我在穆娘子身上也见过这种眼神,让人看了不禁涌起一种如临深渊,如面迷雾的茫然。 小穆再次冷冷一笑:“正是因为我不了解她,所以我才特别关注她。死了一个涂老三,对于我来说,对于整个襄州城来说,没有丝毫影响。这么一个吃喝嫖赌,忤逆母亲,殴打妻子的人渣,死了倒也痛快。我在意的是穆娘子的真实身份。” “她是穆县尉的妹妹,江湖客栈的东家。”我看了一眼手里的丝帕:“除此之外,她还能有什么身份?” “我查到的是:穆娘子是三年前,钦差在夷陵做县令时,她才与穆县尉相认的。 穆县尉本是夷陵人,武艺高强,是一位江湖游侠。当年钦差还在长安应考时,他便与钦差相识了。后来钦差成了夷陵县令,便一直追随左右,被封为县尉,这次更是随钦差来襄州上任,可谓是钦差的左膀右臂。 虽然,穆县尉的母亲在他幼年时怀着身孕被贼人抢走,直至病死都未能再见,其父随后也离世了。可如今,他娇妻在侧,儿女双全,家里的奴婢也足够使唤……连当年他母亲腹中的妹妹也和他团聚了,真可谓是人生大赢家啊! 听闻钦差一心为公,至今只身一人,身边一无家眷,二无随从,甚至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只有穆县尉。所以,如果有人想亲近钦差,只能从穆县尉下手。而要对付穆县尉,只能做他未曾谋面的妹妹。” 我只觉得刺眼的阳光照得人一片目眩,头中也嗡嗡作响,今天本就起的早,还忙活了大半天,现在又听他说这么多,一时倒真叫人消化不了。 我掐了掐额头,看着靠在树干下的小穆,缓缓地问道:“你给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穆平静地摇着扇子:“我怀疑穆娘子就是吐蕃安插在襄州城的细作,我想找到证据把她揪出来。可是,穆县尉却坚信她是他的亲妹妹,不让我打扰她,所以,我只能暗中监视她。 这三个月来,我先后在她店里吃过五次饭,住过一次客房,身上的钱都花的差不多了,可是依然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你不是想做密探吗?那我们就一起联手,撕开她的真面目,让钦差见识到我们的本事,到时候你还怕进不了‘天眼’?我说不定也能靠着钦差,混个小官当当。” 第十八章 无可奉告 我有些鄙视地看着他:“终于说真话了,原来,这才是你如此卖力为了钦差做密探的原因啊?还以为你有多么大义凛然呢……啧啧,搞得我当时都有些羞愧了。” 小穆一怔,也意识到一时失言,可是就只抿了抿嘴,脸上却毫无羞愧之色。他努力辩解道:“若能公私兼顾,何乐而不为呢?我不能太频繁地去接触她,要不然会打草惊蛇。而你不一样,你每天都要去给她送豆腐,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她店里逗留,寻找证据。” 我突然觉得自己优越感爆满,一时连头也扬了起来:“哎,那你怎么就敢对我表明身份?你就不怕我也是细作?” “你不会,你是土生土长的襄州人,还有一位母亲需要你赡养,你很孝顺,怎会带着母亲做背叛家乡的事呢?”小穆肯定道。 “那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帮你?” 小穆再次绽放出迷人的微笑:“不是帮我,是帮钦差,不,或许可以说是帮你自己。 你应该听说了吧,天宝十四年冬月十五,我们襄州城就混入了吐蕃细作,幸亏蒙捕头和甄捕头及时发现,带人抓捕,结果杀死细作四人,却损失了十七名捕快。 为首那人重伤逃脱,待得伤好后,不但再次来到了襄州城,还混进了天眼队,并暗中勾结了永清县外神龙山庄里的败类。 若不是钦差命我仔细从蒙捕头和龙雨寒的口中探得那人当年的伤势,逼他现形,怕是后患无穷。 真正的细作都是非常沉稳的,像那个祝江一样,他可以花上好几年时间慢慢完善自己的身份,静待时机,只有在关键时刻才会给人致命一击。 如今,吐蕃已侵占了我大唐西部大片疆土,如果他们还想东进,我们襄州必是岌岌可危。可是朝廷的力量都在平定北方的安史之乱,根本无法顾及,只能靠我们自己。 钦差早已看透吐蕃的野心,就跟他当初金榜题名后,在花萼楼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道明安禄山的野心一样。 太上皇当年没能听进他的谏言,使得叛军攻破长安,不但丢了皇位,还使得杨贵妃自缢马嵬,使得安王沉尸渭河,可谓是妻离子散,悲惨至极。 可是,太子,哦,也就是当今圣人,却听进去了,并对他大加赞许,还企图将他留在长安,为己所用。 太上皇当年不瞒圣人拉帮结派,所以下旨将他派往夷陵,做了个七品县令。 圣人自登基以来一直在想办法想将他调回京城,而这次,任命他为钦差,稳定襄州局势,就是一个好的由头。 只要钦差阻止了吐蕃东进,不日,定会被召回京,加官晋爵,指日可待。到时候跟在他身边出力的人,还怕没有好处吗? 而此刻,若是钦差出了不测,必定会让襄州群龙无首。整个襄州一城五县,那些当官的难免有些尸位素餐,如果一旦战事突发,如何御敌? 钦差的想法是,把所有官员都清理一遍,让他们各司其职,每个地方都组建起自己的民兵,并联合新任的神龙山庄庄主东方宏,与江湖豪杰共同防范。 而在这个节骨眼,保障钦差的安全至关重要。所以,你们别看钦差整日里见不到人影,明面上说要什么‘无为而治’,实际就是不想让细作探得他的生活轨迹,从而暗中行刺。 说不定此刻,钦差正在哪个县明察暗访呢。知道那个永清县令彭仑是如何被免职的吗?就因为钦差装成普通百姓,故意在他县城里当街丢了一匹马,结果他没能尽心去找…… 哎,说起我们这个钦差,真是一言难尽。我还在慢慢琢磨他的秉性,也算是替你探路了。 总之,你跟着我混,绝不会吃亏。怎样?可愿意帮我?” 我听着小穆啰里吧嗦地说了一大堆,不禁对这位美男子更加感兴趣了:“喂,那你现在暗中是钦差的密探,明面里的身份是什么?在哪儿高就啊?” “额……替人算命。”小穆背过身去,看来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继续说道:“别小看我们这些江湖术士,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每天混个温饱还是没有问题的。” “那你住哪儿?” “这个……无可奉告。” 我暗自好笑,突然又可怜起他来,还故作深沉,怕是连个家都没有吧。 “那若是有情况,我到哪儿去找你?”我继续问道。 小穆摇摇头:“不用你找,有事的话,我会主动现身找你的。” “那你叫什么名字?小穆?是外号,还是也姓穆?” “不好意思,名字无可奉告。”小穆说着,舔了舔嘴唇,扇子摇得更猛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快说,我快热死了。” “噗嗤”一声,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再次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哎,我看你脸上都没出汗,哪儿热了?” “没问的,那我走了。” “哎,最后两个问题。”我急忙拦住他:“你成家了吗?可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小穆拉了拉领子,已是汗湿了一圈,他朝着脖子扇了几扇子:“你什么意思?” 我坏坏一笑:“你凭什么怀疑人家穆娘子?我看你一心巴结钦差,又如此神秘,倒是怀疑你的身份和目的了。该不会……你才是细作吧?” “你……我跟你苦口婆心,说得口干舌燥,你居然反过来怀疑我?”小穆用手指着自己的脸,贝齿咬着嘴唇,怒视着我。 看着他生气的样子还真是挺可爱的,我哈哈一笑:“不是你说的吗?做密探要有敏锐的观察力。在我看来,你就是像细作嘛。” 小穆嘴唇哆嗦了两下:“我?我怎么可能是细作?我哪儿像了?我是密探,专门查找细作的!” “小穆!” 一声呵斥陡然响起,我和小穆均是一怔,就见一人正从头顶的树冠上如秋叶般飘然落下。他一身黑色劲装,手持黑剑,连发冠也是黑色的,长得倒也英俊,不,是冷峻,全身透着让人不敢靠近的寒气。 “哦,穆县尉!”小穆眼中拂过一丝慌乱,赶紧合上扇子,朝黑衣男子深深一揖手:“不知穆县尉有何吩咐?” 穆县尉? 他就是穆娘子的兄长,钦差身边的大红人?难怪如此高冷,不过,他的武功确实挺高的,至少轻功不错,不知他在树上待了多久了,如果他不主动现身,我压根儿就觉察不到树上有人。 “吩咐?我的吩咐管用吗?”穆县尉抬起剑指向小穆:“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一个落榜书生,钦差念你也是读书人,给了你一点权利帮他招募密探,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不要以为整个襄州城里,除了你任何人都有可能是细作,更不要再把眼光一直盯在我妹妹身上。如果让我再发现你偷偷监视我妹妹,偷偷进入我妹妹的房间,信不信我一剑劈了你!” 果然是钦差身边的大红人,这气场,这语气,都让人不寒而栗。我瞥向他的剑,虽然没有出鞘,可依然透露着浓浓的杀气。 “是。我不会再去监视穆娘子,我保证……不会了。”小穆显然也不想招惹他的剑,一改在我面前潇洒的作风,瞬间唯唯诺诺地答道。 “如此便好!钦差已经回来了,让你晚上去见他!”话音刚落,那一道黑影已跃空而起,眨眼间便不知去向了。 “他……他就是穆县尉?”我感叹道。 “是。”小穆松了口气:“我就说吧,他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妹妹可上心了,完全听不进我的劝告。” “那现在怎么办?” 小穆又重新展开扇子摇了起来:“什么怎么办?按我刚才的吩咐去做吧。我答应他不会监视穆娘子,没说你不能去监视啊?” “我……”我一时居然无言以对。这人可真够狡猾的,也够执着,自己不敢得罪穆县尉,还偏要去查他妹妹,就把我拉出来当垫背的。如果我查了,穆县尉那把剑该不会对我出鞘吧? “怎么?怕了?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完成这个任务,我绝对让你当上天眼密探。” “谁怕了?”我一拍胸口:“查就查,不过,可不是为了帮你,而是帮穆娘子,我要帮她洗脱嫌疑。”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但你要千万小心,别让她察觉,更不要让穆县尉知道。我会不定时的现身来见你。”小穆说着,已转身离去,不多时便消失在耀眼的阳光中。 穆娘子,你到底是谁?放心吧,我会好好儿查清你的身份。我将丝帕收入怀里,挑起担子继续朝家去了…… 刚进院子,王佳佳便一如既往地迎上来,帮我接下肩上的担子,给我打了一盆水,待我洗完脸,一碗凉茶便捧到了我面前。 我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看着她满足的笑脸,心头不禁涌起一丝愧疚来。这个傻丫头,都知道我不喜欢她,为何还要如何执着地对我好? “佳佳,可是江湖回来了?饭熟了,准备吃饭了啊!”阿娘的声音在后厨喊道。 “哎!”王佳佳应道,接过我手里的空碗:“江湖哥,你先进屋坐,我去端菜。” “佳佳,看,这是你最爱吃的红烧肉,慢点儿,小心烫……”阿娘温柔的声音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完全困惑了,这好像是我家吧?王胖子每天中午都在衙门吃饭,这丫头就整日赖在我家混吃混喝的,还和我娘如此亲密了!红烧肉,我也爱吃啊,怎么感觉阿娘是特地给王佳佳做的呢? 第十九章 特殊待遇 王胖子觉得推荐了我去验尸,让我得以在徐县令面前露了脸,在我娘面前邀了功,为此父女俩还在我家混了一顿晚饭。 阿娘当面道谢了一番,背后却告诫我还是要去找个活儿干,不能老指望干仵作这一条路。 我自然是知道的。每日做豆腐算是本行,送完豆腐再寻个事做,顺带着还要监视周边的异样,嘿嘿,一人算是干了三份活儿,不知会挣多少钱? 不过,干密探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当然不便说,就算成了,怕是也要保密才行,要不然怎么能叫密探呢? 迷迷糊糊地又是一夜,猛然醒来才发现手里还紧紧握着穆娘子的冰蚕丝帕。要还回去吗?这帕子是小穆从她床底下偷出来的,若还给她,会不会让她误会是我偷的,就算我解释清楚了,那岂不是把小穆出卖了?更何况小穆还怀疑她的身份。 纠结了一路,等把豆腐送到客栈,穆娘子却不在,福伯说,她晚上一般都回穆府去了,只是偶尔会歇在客房里。 穆府,必然是穆县尉的宅院了,这叫我如何去监视她? “江湖啊,还有事儿?”福伯问道,将今天的钱递给我。 我回过神来:“哦,我是想问问穆娘子,不知这客栈可还需要人手?我这送完豆腐了,也没什么事了,还想找个活儿干。” “哦,那倒也是,趁年轻,多挣点儿钱。”福伯欣慰地点点头:“那你等会儿,东家一会儿就来了。” “那就来一碗清汤面吧。”我留下三个铜板,挑了个靠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 “小二哥,来碗清汤面,三个人吃的量,行吗?”一位老叟小心地跨进店来,低声问道。 “行。不论份量,都是三文钱,不过我们店的面特别清淡,要了就得吃完,剩一根可得十倍的价了。”阿五照样先讲规矩。 “嗯,好。”老叟那枯树皮一般的脸上开心一笑,朝外一挥手:“大郎二郎,进来进来。” 门口两个探头探脑的年轻人便低着头跑了进来,与老叟坐在了一桌,紧张地等待着。 看他们衣衫褴褛,跟街上的乞丐似的,能踏进这么高档的地方坐上桌吃饭,倒也需要勇气。 我原来一直觉得自己挺穷的,还一度为此自卑过,如今再看看他们,我才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幸福了。至少我不用为了一日三餐而烦恼,至少我有个遮风挡雨的家。这真是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啊。 “清汤面来了。来,江湖,你的。”阿五给我端来一碗,又朝那父子三人去了:“这是你们三位的,还给你们拿了两只碗,请慢用,桌上壶里有茶水,请自便。” “多谢。”老叟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小二哥,额……听说没钱付面钱,还可以干活儿,可是真的?” “是。后院还有一堆柴等着劈呢,您若是方便,等吃完了面去帮个忙?”阿五依旧笑眯眯地答道。 “哎,这是我两个儿子,一会儿保证办好。”老叟笑道,朝两个儿子挥挥手,父子三人便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我环视一下整个客堂,因为还早,加上我才五桌客人,几乎所有人都是吃面的,也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 我抽出一双筷子来,犹豫着要不要加个泡菜,可是刚把筷子伸进面里,却是愣住了,只见那原本清淡的面汤上居然浮出油花来,再轻轻一挑,一股肉沫便从面条的缝隙中窜了上来,再把面一翻,好家伙,碗底居然还藏着一个煎蛋。 “怎么了?吃不下吗?吃不下可就是三十文钱了。” “穆娘子。” 我抬头看去,刚好一缕阳光透过窗纸照了进来,在她周边形成了一道美丽的光圈,她依然是一身纯白的衣裙,比昨日那件的领口多了一道荷叶花边,她的脸背着阳光更加妩媚,整个人如晨光下刚出水的白莲。 “我……我刚才点的是清汤面。”我不敢再多看,只觉得耳朵有些发烫,而且还在向脸上蔓延。 穆娘子在我对面的板凳上坐了下来,也盯向我的面,柔美一笑:“你又不是和尚,吃什么素面?你每天大清早的给我送豆腐,我就吩咐他们给你多加一勺肉沫,一个鸡蛋而已。快吃吧,又不会多收你的钱。” 我有些迟疑:“可是,不能坏了你的规矩。” 穆娘子笑道:“哪条规矩说了我不能给客人送东西了?这是我的客栈,我想送什么都行。福伯!” “哦,东家。” “去,给今天来吃早饭的客人每桌送一盘小葱煎豆腐,除了他。” “哎。”福伯点点头,瞟了我一眼,直奔后厨去了。 我挑起一筷子面来:“多谢。穆娘子有事儿就去忙吧,不用管我。” 穆娘子朝我靠近了些:“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整个人都不敢动了:“没有。” “好,那你慢用。” 见她走远,我才敢深吸了口气,然后大口地吃起这碗特殊待遇的面来。不知为何,刚才突然心跳加速,一时竟忘了提在客栈找活儿干的事了。可是,就算提了,她会留下我吗? “东家请客了,这盘菜是送的,不算钱。”阿五的吆喝声格外响亮。 这世上还有这么任性的东家,难怪嘴上说我的豆腐她卖不完,却还是每天要我送,原来都是拿去做了人情了。她这么做还能挣到钱吗?那她开这家客栈的目的是什么?她……真是细作吗? “不好了,出人命了,前街河里浮出了一具尸体!”一人刚进店,便大声嚷嚷起来。 我刚将面汤喝完,整只碗差点儿摔在地上,又有命案! “什么?那死的是什么人?”阿五凑了过来好奇地问。 穆娘子也从柜台前站了起来。 “不知道啊,县衙徐县令、肖县尉带人过去了。” “李江湖在吗?”一名衙役跨进店来。 我一愣:“在。” “徐县令请你去一下。” “我?”我咽了口唾沫,看向穆娘子,只见她正朝我走来。 “他是我的客人,断案是徐县令的事,与他何干?”穆娘子问道,顺手递给衙役一杯水。 衙役慌乱地摆摆手,后退一步:“哦,穆娘子。我们县衙就只一位仵作,涉及到人命案子,县令觉得还是多一个人帮着验尸比较好。” “李江湖不是县衙的人,请他帮忙,谁给他付工钱?”穆娘子又问道,一手摆弄起自己的头发来:“我昨天听我哥给钦差说,徐县令随意指使百姓帮忙,却分文不出。还不知钦差决定什么时候找徐县令谈话呢。” 衙役一哆嗦:“多谢穆娘子相告,小的一定转告县令。” “这块帕子拿着吧,验完了把手洗干净了,我可不想我的豆腐里面有死人的味道。”穆娘子凑到我耳边说道,掏出一块带有夹层的黑色布帕子来塞到我手里。 我感激地朝她点点头,随着衙役飞速离去。 尸体已被送到了敛房,外面一众衙役排列有序,徐县令和肖县尉正说着话。 我赶紧揖手:“在下李江湖,拜见明府、县尉。” “哦,李江湖。去吧,进去看看。”徐县令挥挥手,有些焦虑。肖县尉则沉默不语。 “死者男性,大约二十岁左右,口鼻腔内有淤泥,肺内有积水,胃内大量酒味,初步死因应为酒后失足,溺水身亡,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戌时末左右。”张孝全撑开死者的嘴巴鼻子检查了一番,又用针在他身体各处刺探了一遍,然后对旁边的人说道。 那人挥笔记录着,完后看向我:“你就是李江湖?你来看看吧。” “是。”我系上帕子,也认真查看了一番,还让他们帮忙把尸体翻了个面儿,得出的答案也是如此。 “死者的身份可有答案?”肖县尉走到门边问道。 “额……经过河水浸泡,面容浮肿,怕是很难辨认。”张孝全扯下帕子,恭敬地答道。 “既是酒后失足,或许可以从他吃酒的地方找找,虽然面貌不好辨认,可是他身上衣裳完好。”我补充道。 “嗯,没错。来人,马上去附近各酒家寻找线索。”徐县令点点头,立即就有一队衙役领命而去。 “李江湖,没你的事了,下去找林主薄领六十文钱,算是这两次请你的酬劳。你也别嫌少,如今这城里,每天来的难民要安置,还要修桥铺路,兴办学堂,过后还要危房改造,处处都要钱。以后若是有事,还是要麻烦你了。”徐县令拍拍我的肩,言语间无比亲切。 “谢明府。以后若是有用得着李某的地方,明府尽管吩咐。” 离了殓房,洗了手,我才取下帕子来,不知里面夹层里装了什么,很好的隔绝了尸体的臭味,竟还有些醒脑提神。 随衙役去找林主薄领了钱,虽然只有六十文钱,可也算是有了回报,也不枉我跟王胖子这十年。 只是,这连着两天,就死了两人了,这人的生命实在是太脆弱了。 我在街上逛了几圈,在一间米行碰到他们卸货,又搭了把手,赚了三十文,然后就是漫无目的地瞎逛。 “打探清楚了,死的是东街的一个泼皮无赖,以前还在我们客栈闹过事呢。那人整日里游手好闲,小偷小摸的,昨晚又去万花楼吃了花酒,走到晴川河边不知怎的就溺水了,真是报应。” 我刚踏进客栈,就听石头正一本正经地对穆娘子汇报着,周边还围着福伯和阿五,还有些食客也纷纷侧耳倾听。 “哦,知道了,都忙去吧。”穆娘子挥挥手,朝我一笑:“李江湖,你来的正好,我有话问你。” 我随她来到后院,看着那屋檐下新堆的柴,想是那父子三人的成果吧。 “你去验了尸,你觉得那人是意外落水还是被人杀害?”穆娘子突然问道。 “意外。”我答道,心里有些慌,不知她是何意。 果然,她眉头一皱,嘴角微扬:“意外?每天哪儿来的那么多意外?而且还都是从万花楼醉酒回家的人渣。” 第二十章 宋二请客 “你是说,是有人……”我话说一半,又犹豫了,将手里的黑帕子呈上:“哦,多谢娘子的帕子,可否容我拿回家洗了再还你?” “不用还,没准儿你明天还用得上呢。这包是薄荷叶沫,把帕子洗了再装点儿到夹层里面去,明早验尸也不会太臭。”穆娘子说着,将一个锦袋塞到我手里,淡淡一笑,转身已踏着楼梯上去了。 我心头一颤,她什么意思?明早验尸?难道,还会有人死吗?她又是如何预知的?还是说,她已经计划着要让谁死了? “江湖,你这担子要我给你腾出来吗?”阿五见我出来,问道。 我回过神来:“哦,不急,我先去街上转转,看有没有其它活儿干。” “那你忙。”阿五点点头,便走开了。 我出了客栈,抬头看去,太阳也阴沉下来,想是被云彩蒙蔽了光芒,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江湖兄弟。”宋二郎的声音透着兴奋,在我身边停了下来。 “你这是?”我看着他身前的板车,上面坛坛罐罐的东西倒是不少。 宋二郎一指斜对面:“刚找的活儿,给对面的悦来酒楼送酒呢。全是从千杯不醉酒肆拖来的好酒。今天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我看了眼他贴着脖子的湿衣,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不用了,你挣钱也不容易。” “没事儿,随便找个小店吃两杯。呵呵,你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 “那我帮你吧。” 我说着,帮他推起车来,很快就到了悦来酒楼的后院。 “搬到这屋里放好了,小心点儿。”掌柜的身材有些微胖,留着八字胡,在一旁指挥着。 我和宋二郎一人一坛,不多时便把板车上的酒卸完了。 “呵呵,刘掌柜,都搬完了。”宋二郎笑着,擦了把额头的汗。 “哦,好。”刘掌柜点点头,转身就走。 “哎,刘掌柜,呵呵,这工钱……呵呵。”宋二郎紧跟两步问道。 刘掌柜满脸不屑:“这才几个铜板?我还能赖你的钱不是?” “我……”宋二郎有些急了:“可我们不是说好了工钱当时就结吗?要不然你还是像江湖客栈一样,让酒肆里派伙计给你送吧。” “阿耶,你又想赖别人的工钱吗?”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跑了出来,冲刘掌柜吼道:“你就不怕钦差知道了打你板子!” “行了,哪都有你!谁赖钱了?”刘掌柜朝少年皱皱眉,又朝宋二郎一挥手:“不就五十个铜板吗,来拿钱。我可不像你这么小气。” 待宋二郎领了工钱,我们寻了处较偏僻的小店落了座,店家给我们上了一壶酒和一荤一素两个下酒菜,便去了后院忙去了,整个屋里就我们两人,就跟在自个儿家里似的。两杯酒下肚,关系也亲近了不少,各自说了些自己的近况,还真是同命相连。 “哎,江湖老弟啊,你说我们也不是好吃懒做之徒,可偏偏就没个好命,每日起早贪黑的,就只能混个温饱,哎,说多了都是泪啊。来,干了!”宋二郎抱怨了一番,把一切都归到了命运,无可奈何地感叹道。 我也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命运?呵呵,每个人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可是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也不是完全无法改变的,或许还可以拼一把,趁自己还年轻,或许有一天,梦想就真的实现了呢? “有酒有肉,还抱怨自己命运不好,比起那些战场上的将士,还有那些逃难的百姓,你们已经算是过的神仙一般的日子了。”一人在身后说道。 “小穆!”宋二郎一拍桌子,乐呵道:“你属狗的吗?鼻子这么灵。我们在这么隐蔽的地方,你也能找到?” 我也赶紧起身:“穆兄,来,坐。” 小穆笑笑,在我对面坐下,瞟了一眼几个小菜,似乎兴致不高:“你们吃吧,不用管我。我就来看看,交待你们的事完成的怎么样了?” 宋二郎看了我一眼:“小穆,他……江湖兄弟不会也是你要招募的密探吧?” 我也是一惊:“宋二哥也是密探?” “我……呵呵,还在考核中。”宋二郎正了正身子,满脸得意。 小穆摇着扇子,双眸深邃,不知在想着什么,待我们打趣一番,才缓缓说道:“自从祝江暴露,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消息应该已经传到吐蕃了。钦差的意思,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估计很快就会再派出下一波细作来,所以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最好在他们刚踏进襄州城就把他们揪出来,然后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呵呵,你就放心吧,别的话我不敢说,要论识人,我宋老二决不含糊,只要有细作在我面前出现,我立马把他抓起来交给你。呵呵,到时候我是不是就可以见到钦差了?”宋二郎再抿了口酒,一时兴奋起来,好像自己已经见到了钦差,得到了重用。 小穆却是冷冷笑道:“你不吹牛会死吗?你不就仗着整日里在这城中到处跑,认识的人多吗?如果真是来了细作,他怎么可能一开始就打探府衙的事,多半是以商人或是难民的身份先在城里安顿下来,然后才旁敲侧击打探情报。可每日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你都分辨的出来吗?” “额……这……我可以慢慢套他的话。” “不行。”小穆道:“就算发现了可疑的人,一定要切记,绝不可打草惊蛇。钦差还指望利用他们帮忙传递消息呢。” “嗯,那是,那是。”宋二郎连连点头。 “我让你监视穆娘子,怎样了?有什么发现吗?”小穆突然问道。 “哦……” “没什么发现,我觉得穆娘子应该没问题,不过她确实挺精明,很会做生意。”宋二郎抢答道。 “你……宋二哥也在监视穆娘子?”我诧异地看向小穆。 “要不然呢,不是为了监视她,我干嘛天天去吃面?”宋二郎笑笑:“不过,她倒是跟一般的商贩不同,虽说经营着那么大的客栈,可是却并不是完全为了赚钱,而是在变相的隐晦的行善。说实话,光凭这点,她就挺让人敬佩的。呵呵,关键是还挺漂亮。” 小穆鄙视地看着他:“所以,你就被美色迷了心性,忘了我交待的任务了?” 宋二郎连连摆手:“没忘没忘,不过确实没查到什么嘛。哎,我说,你是不是对她有什么成见啊?人家一个寡妇,无依无靠的,已经够可怜了,你还把她当坏人盯着。” “我看人一向很准,那个穆娘子绝对有问题,越是没发现,就越是说明她会掩饰。”小穆坚定地说,续而看向我:“李江湖,那你呢?你这几天每天都给她送豆腐,都和她有接触,可有发现什么情况?” “没……没有。”我一时有些紧张,想着接连发生的两起意外,慌乱地低了头。 “李江湖,那你还是继续盯着穆娘子。宋二郎,你从今天开始,去盯着悦来酒楼吧,不光是那个刘掌柜,就连吃饭的客人说了什么不寻常的话,也得给我记清了。”小穆吩咐道。 “你就放心吧,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想打探的消息,我哪次让你失望了。”宋二郎拎起酒壶:“真的不来一杯?” “我还有事儿呢,你以为都像你们一样逍遥自在?”小穆说着,摇着扇子,出了小店。 我松了口气,对于穆娘子送我帕子和薄荷叶的事,我确实有所隐瞒,可是,若是说出来,小穆会不会更是怀疑穆娘子了? 宋二郎说得没错,她一直在行善,这么一个善良的女子,她怎么可能是细作呢? “江湖兄弟,你想什么呢?”宋二郎捅捅我的手肘,问道。 “哦,没什么,我真没想到你曾经也在查穆娘子。哎,我真是不明白了,为什么小穆会觉得她有问题呢?” 宋二郎坏坏一笑:“我猜啊,那个小穆怕是对那个穆娘子有意思吧,想假借我们的手,摸清她的底细,然后……呵呵,明白?” 我摇摇头:“不明白。” 宋二郎嫌弃地看着我:“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穆娘子全身散发的气质,为人处世的手段,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那个小穆,一个穷酸书生,名落孙山,每日替人卜卦算命维持生计,虽然长得一表人才,可是除此之外,身无长物,如何能入得了穆娘子的眼?只有让我们帮他把穆娘子的一切情况摸透了,才能有的放矢。你别忘了,穆娘子可是穆县尉的亲妹妹,若是娶了她,不知要少奋斗多少年。” “啊?你觉得小穆让我们查穆娘子,是因为这个?” “要不然呢?我告诉你,我这双眼睛看人就从没出错过。江湖兄弟,你是个老实人,竟听小穆忽悠。小穆这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哼,假公济私,要不是我真的特别想当密探,会替他卖力?你等着看吧,等他摸清了穆娘子的底细,保证就没你什么事了。” 我急了:“那密探的事呢?” “这你放心,既然是钦差交给他的任务,小穆肯定还是会选出一些人来。我是说,等他和穆娘子好上了,就不用你再在穆娘子身上浪费时间了。” 我端着酒沉默了。浪费时间?不,怎么会呢?能和穆娘子说话,我挺开心的。只是没想到小穆也喜欢她?等等,我怎么会想到这个“也”字?除了小穆喜欢穆娘子,还有谁? 第二十一章 守株待兔 看着眼前的两块帕子,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怕是今晚又要失眠了。 冰蚕丝帕的清凉也无法驱逐屋里的闷热,而那块黑色的带夹层的布帕子,更是让人心慌意乱。 我悄悄地起身,见屋外已经全黑了,隔壁阿娘的房里也熄了灯,街上打更的早就敲完了一慢一快节奏的三次梆子,应该早过了一更。前两次死者都是在戌时末左右出的事,如果不是偶然,今晚还会死人,那这个时候,将死之人应该正在万花楼吃酒快活吧。 我觉得有必要去查个明白,虽然我不是捕快,可是这一切有关穆娘子的清白,我觉得我有必要去管管闲事。 万花楼位于城南一条繁华的街道,等我从家里赶过去,街上的行人早就是寥寥无几了。亥时一到,所有夜市都得收摊,这是襄州城历年来的规矩,就连万花楼这种场所也不可再在门口招揽生意,除了留宿的客人,其余客人只得悻悻离去。 看着那一个个踉踉仓仓的身影,我一时迷茫了,我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为何会来此地逍遥。虽说那依依不舍地在门口送别的女子个个含情脉脉,可是又有谁是真心实意?虽说一个个都是花容月貌,可是她们陪了那么多男子,哪还有什么清白可言,说不定身上还带着脏病呢。 如此一想,我又后退了两步,生怕被那些女子看见了不好脱身。可是,转念又一想,她们也只是为了生计,说白了就是要赚钱,像我这种身着短布衫的穷小子,估计凑到门口也没人搭理吧。 默默地躲在墙角盯了一会儿,正被蚊子咬得抓耳挠腮之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尾随一名男子朝东边去了。 白衣女子!穆娘子? 我心头一紧,连脸上的包也不觉得痒了。 那一身纯白的纱裙在万花楼的灯光下如同一道白烟飘过,很快便融入到了夜幕下,成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白影。 我努力稳住脚步,待她走出了大概五十步远,才借着夜色慢慢跟了上去。 月亮终于从空中露了脸,似乎刚想起来夜里该它当值了。周围的一切也逐渐清晰起来,穆娘子的身影却仍是那么飘渺,只是她此刻除了一身白纱裙,还戴着白纱斗笠,更多了几分神秘。 我借着街道上的树隐藏着,终于,她身前的男子似乎觉察到有人跟踪,猛地停了下来,满脸嬉笑地晃晃悠悠着朝她走去,还朝她伸出了手,似乎想摘下她的白纱斗笠一睹芳容。 穆娘子也停了下来,四下看了一眼,突然拽住那男子的胳膊,往后一推,同时又一脚朝他双足扫去。 那男子本就醉得步态不稳,猛地被人一推一绊,整个人便朝后倒了下去,随后抽动了两下,便没了反应。 “啊!” 我惊得一声差点叫出来,却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 “别动。”一个男子在我耳边喘着粗气,声音低沉地呵斥道。 我努力推开他的手,不禁脸上一阵火燎般的燥热。我李江湖好歹也是个堂堂七尺男儿,却被一个男人贴得如此近,实在是太尴尬了。 可是他却丝毫没注意到这些,见我挣扎,捂我嘴的手倒是松了,可是双手却重重地按在我肩头,把我整个人压得半跪在了地上。 此人一定会些功夫,要不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道。我虽心中恼怒,可是奈何不是他的对手,也就只能任他宰割,当然了,使劲儿瞪他一眼,表示一下愤怒总还是要的吧。 于是,我将一腔怒火聚集到了脸上,咬牙切齿地瞪大了眼珠子偏头朝他看去。 “龙……龙捕头……” 刚看清他那张脸,我的怒火便如遇到了暴雨,瞬间熄灭。 没错,是龙雨寒,天眼队的领队龙雨寒———王胖子的好友那个蒙瘦子的徒弟。 他怎么也在这儿?难道天眼队也察觉到接连出现的两起意外有问题?那么说,他如我一样,也是特意来守株待兔,等凶手作案的? 凶手?穆娘子! 我赶紧朝前看去,空旷的街道上除了地上那一动不动的男子,哪儿还有什么人。 按在肩头的力量突然撤了,龙雨寒一个健步向远处的男子奔去。 我也赶紧跑过去一看,只见刚才还色咪咪企图对穆娘子动手动脚的男子正仰面倒在地上,满脸苍白,在他的身下,鲜血正逐渐扩散开来,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很显然他已经成了尸体了,而死因,怕是也只能算是意外,除非…… “刚才的事不许说出去,听见了没?”龙雨寒认真查看了一番,突然起身对我命令道。 “啊?”我一愣,不知他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人?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游荡?”远处一队捕快呵斥道。 我偷眼瞟了眼龙雨寒,见他不语,也就沉默了。 “说你们呢?怎么回事?你……龙……龙队!” “哦,曹化,诸位辛苦了!”龙雨寒扬起手里的刀抱抱拳,冷冷地说。 为首的队长曹化也认出了龙雨寒,赶紧揖手行礼,身后九人也纷纷招呼。 “龙队,这……这人……”曹化在地上的男子鼻前试了试,脸色多了几分恐慌。 “我见他独身在街上闲逛,怕是细作,于是偷偷监视着,谁知他突然脚下一滑磕到了后脑勺,我赶上来查看,他就已经死了。”龙雨寒盯着地上的尸体说着,突然一指我:“我已经让李江湖验过尸了,此人生前吃了大量酒,身上还粘着脂粉味,应该就只是一个醉汉罢了。通知徐县令处理即可。” “是。” “李江湖,我们走吧。” “哦,哦。”我朝几名捕快点点头,小跑着跟上了龙雨寒,见已走出了老远,才敢问道:“龙……龙捕头,为……为什么要说那人是自己摔的?刚才不是明明看见……” “你看见什么了?八成是眼花了。你师父是王胖子吧?以前总看你跟在王胖子身边的,他的为人处世之道,就没教教你?”龙雨寒冷冷地看着我道。 “可是……你作为捕快,难道不应该实事求是吗?” 也不知道突然哪儿来的勇气,我脱口而出,可是话刚出口,我又后悔了。他说那男子是意外,这可是在袒护穆娘子啊,难道我要他说出实情,认定穆娘子是凶手吗? 龙雨寒一把揪住我的领子:“那人留恋烟花之地,还企图轻薄过路女子,死有余辜。不幸倒地意外身亡,也是罪有应得。李江湖,你若是敢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对你不客气,大不了我不在这天眼队里混了。别逼我。记住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只觉得脖子被勒得十分难受,生怕他一时激动,就此了结了我的性命,赶紧连连点头,吃力地答道:“记……记住了。” 龙雨寒终于松了手,见我一阵咳嗽,也不安慰一下,径直走了。 果然是个冷血的家伙。我在心里鄙视道,真不知道这种人是如何进的天眼队,还是天眼队的领队。 咦,对了,现在天眼队不是由穆县尉带着训练吗?呵呵,穆县尉,希望你可得严厉一点,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讨厌的家伙。 龙雨寒,他到底为什么要包庇穆娘子呢?难道,他对穆娘子也有好感? 回到家又是一顿辗转反侧,直到阿娘喊我起来磨豆子,我才意识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对于昨晚的一切,感觉就像是在做梦一般。我一时又有些恍惚了,不知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等会儿去了江湖客栈,我又该如何面对那个穆娘子呢? “江湖哥,你准备出门了吗?来,把斗笠戴上。”王佳佳兴奋地喊道,扬了扬手里的新斗笠。 “不用。”我笑着摇摇头:“给王胖子……额,给师父吧。” “我做了两顶,阿耶有了。这顶是特地给你编的。如今这太阳越来越热,你要是光着头晒上几天,还不跟我阿耶一样,变成黑泥鳅了?”王佳佳说着,已将斗笠扣在了我头上。 黑泥鳅!呵呵,这王佳佳,居然这么形容自己的父亲,不过王胖子确实有些黑,不过要说是泥鳅,那也是条胖泥鳅吧。 “江湖哥,你高兴就好。”王佳佳笑道,满脸满足。 我微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敢情我刚才幻想王胖子变成泥鳅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下,她倒是以为我是喜欢她的斗笠了。 本来我也不太喜欢戴帽子什么的,总觉得戴着头上累赘,但此刻,既然让她误会了,我反而不好意思解释了。 “谢谢啊。”出于礼貌,我朝她笑笑:“再以后别给我做东西了。” “我喜欢嘛,哦,我是说,我反正也闲着,给我阿耶做,也就顺带着给你做一个了。”王佳佳小脸一红:“今天我能跟你去送豆腐吗?” 我为难地皱了皱眉:“今天?不,今天我还有事呢。真的,我……你看这太阳都升上来了,一会儿肯定热死了。你还是在家吧。实在无聊,还可以上我家来玩啊。我阿娘不是特别喜欢你来串门吗?” “嗯,我都听江湖哥的。那我和阿娘中午做好饭等你。你送完豆腐,如果实在找不到别的活儿,就趁还不是太热,早些回来。要不然过了正午,地上的热气也蹿上来了,小心中暑。”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不想再听她唠叨,挑起担子赶紧走人。 第二十二章 佳人有约 一路上幻想了无数个场景,最终的结论是:穆娘子肯定不会露面。 结果,等我刚从福伯手里接过钱,穆娘子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了:“吃过早饭了吗?阿五,再给他来一碗清汤面。” 我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回头看去,只见穆娘子正盯着我。 “穆……穆娘子早。”我慌忙打招呼,却感到舌头有些撸不顺了。 “怎么?又没睡好吗?看你黑眼圈这么厉害。”穆娘子笑道,往角落里一指:“坐。吃碗面了再走吧。” 我笑笑,还没找到拒绝的理由,双脚已不听使唤地跟了过去。 “面来了,呵呵,东家,您来这么早。”阿五端来一碗面,朝穆娘子点头哈腰地笑笑,转身又去忙了。 穆娘子四处看看,此时尚早,来吃饭的客人也就三五人,与我们隔着好几张桌子。 “问吧。有话直说,瞧你憋的,多难受。”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探些什么,没想到穆娘子却开了口。 我心里一慌,感觉被人看了个通透,为了掩饰尴尬,我赶紧埋头吃面,可一筷子下去,发现又是一碗肉沫鸡蛋面。 “我昨晚去了万花楼。”我低声说道。 穆娘子粉面含笑:“我对你押妓的事不感兴趣。” 我呛得一阵咳嗽:“不不不,我没进去,我是说,我昨晚在那附近。” 穆娘子轻摇着团扇,依旧淡淡一笑:“然后呢?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有个人从里面醉酒出来,往东边走了不到半里路,结果死了。” “死了?”穆娘子稍作停顿,又接着摇着扇子,满眼不屑道:“是醉酒死的,还是摔死的啊?” “东家觉得呢?”我咽了口唾沫,小心问道,想着每天都给她送豆腐,也就随阿五他们一般称呼了。 “我觉得他是被人杀的,凶手十分狡猾,把现场制造成了意外的样子。就跟之前的那个溺水的一样。”穆娘子说得十分随意,好似在说故事似的。 我再次打量一番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这一身白纱裙还是那么梦幻,如何就会是个冷血杀手?她与那些人又有何仇恨?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我一咬牙,直接问道。 “我?”穆娘子双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你为什么就认定是我杀的?” “我说过,我昨晚就在万花楼外面,我亲眼看见你尾随死者朝东边去了,然后见四下无人,将他推到在地,使得他摔破了后脑勺,出血而亡。” “呵呵呵。”穆娘子一阵轻笑:“你怎么就断定那杀手是我?你看清她的脸了吗?如果我所料没错,她应该还戴着一顶白纱斗笠吧。” 我点点头:“是。” 穆娘子接着道:“你看见我今天这身衣裳了没?虽然也是白色,可是袖口却有零星的几朵栀子花的刺绣。我喜欢穿白色的衣裳,就这种裙子,我就有十多件,每件大致看都类似,可是细看,却各不相同。你昨晚看见的白衣女子身上穿的衣裳又是哪儿样的?是布裙还是丝绸,可有刺绣?” “这……”我一时答不上来了。 “虽然我不是捕快,可我常听我哥说,要想定一个人的罪,就得有证据,不能光凭自己的感觉。而且还应多方查证,不能光依赖自己的眼睛,因为有时候你的眼睛也会骗你。” 我听她说得言辞凿凿,心中的怀疑也动摇了,或许,昨晚的白衣女子真的不是她,当然了,我也不希望是她。 “今晚有空吗?”穆娘子朝我凑近了些,柔声问道。 “啊?”我一惊,手里的筷子险些掉在地上。 穆娘子低眉浅笑:“怕什么?知道你是有主的人了,我又不是要和你约会。” “不,佳佳她只是我的邻居,刚出生她母亲就死了,她是吃我娘的奶长大的,所以打小就爱粘着我,我……我一直都把她当成妹妹……”我赶紧解释了一番,说着说着,又感觉是不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也许穆娘子就是随口一句玩笑话而已。 “妹妹?呵呵。哦……”穆娘子意味深长地笑笑,突然又正色道:“你不是怀疑我吗?为了清白,今晚我陪你去万花楼去看看那个杀手,如何?” “你陪我去万花楼?”我一时有些坐立不安了:“能不能就在外面守着啊?” “守在外面能查到什么?我请你进去吃花酒。” “可是,我……”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戌时初我在这里等你。”穆娘子说着已起了身,轻轻敲了敲桌子:“快吃吧,面都快坨了。” …… 我从没觉得一天过得这么慢,那太阳是被定在了天上吗?为什么还不落山呢?我觉得我一定是不太正常了,如同变成了小孩子期盼着过年的样子,要不然阿娘和佳佳为何会频繁地用那种眼神看我? 终于熬到了太阳偏西,我来到厨房对忙着晚饭的阿娘道:“阿娘,我今晚不在家吃饭了,我有事出去一趟。” 阿娘往灶堂里添了根柴,并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去吧,你也大了,娘也管不着你了,自己注意安全。你去房里把床上那件新衣裳换上,那是佳佳昨天刚给你做的。” “哦。”我心头如乱麻一般,理了半天,只说出这一个字来。 那是一件浅褐色薄布衫,而且是件长衫,穿上刚及足踝。不知道王佳佳是何时量的我的尺寸,居然如此合身。我长这么大还从没穿过长衫,作为一个整日劳作的人,平日里都是齐膝的短衫,今日换了着装,整个人倒有些不自在了。 迎着绚丽的晚霞到了江湖客栈门口,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沉浸在金光之中。那“江湖客栈”四个大字更是光芒四射,让人恍惚觉得来到了传说中的凌霄宝殿。 “来了多久了?干嘛不进去?”穆娘子的声音传来,一身白衫也从金光中脱颖而出。 我用手挡在了额前,才看清了她的着装。她虽然还是白衫,可是却是男装,纯白的丝质长衫略显宽松,很好的遮盖了她婀娜的身段。她的头发整齐的束在头顶,只留一片斜刘海儿轻搭在右额上,似乎在遮盖着什么。 她今日的肤色较暗,脸上也有些粗糙,浓浓的眉毛却犹如墨画,睫毛浓密卷翘,双眼深邃,鼻梁高挺,红润的嘴唇微微上扬,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她手里正轻摇着一把纸扇,与小穆的扇子不同的是:扇面是一副山水图。 小穆? 不知为何,她这身打扮会让我不自觉的想起那个才见了两次面的、自以为是的算命先生。 “怎么?不认识了?” “哦,穆娘子今日这身打扮,确实让人意外。”我自觉失态,赶紧将目光挪开。 “既然是去烟花之地,穿女装当然不便。你这身也不错。走吧。” 穆娘子带路,我只得紧跟其后。虽然更夫已敲完戌时的锣了,可是现在天黑的晚,路上的行人也多。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竟觉得所有人都在看我似的,好像有个缥缈的声音在说:“看,那人叫李江湖,赶着去青楼哩。” 终于到了,穆娘子从容地朝万花楼大门口走去了,我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 “哟,穆郎,好些天没来了啊。”老鸨挥舞着帕子轻轻打在穆娘子肩头。 穆娘子一把抓住她的帕子,连以往的声音也粗了几分:“几天不见,雪姨是越来越漂亮了!粉黛呢?” “穆郎还真是专情啊!粉黛,粉黛!快出来,看谁来了?”被称为雪姨的中年女子朝门内喊道。 “讨厌,干嘛每次都找她?” “就是,要不今晚就让我陪你吧?” 门口两位妖娆的女子嘟起嘴来,醋意十足。 “好,那你们两个陪好我的朋友吧!”穆娘子依然用变了调的嗓音说道,还一把将我拉到了面前。 “哟,这位郎君又如何称呼啊?”一块丝帕朝我脸上拂来。 “是啊?郎君贵姓啊?”另一名女子干脆将手臂搭在了我肩上。 “姓李。”我脸上更加燥热了,后退一步,将女子的手臂推了下去。 “穆郎,快,里面请。” 出来的女子应该就是粉黛了,一身粉裙,身段婀娜,长得倒也甜美。 “想我了没?”穆娘子一把搂住了她的肩就进楼去了,还不忘喊道:“把我朋友伺候好了啊!” “放心吧!”雪姨笑道。 “李郎,怎么脸红了?还害羞呢?” “第一次来吧?我又不吃人,呵呵。” 两名女子嬉笑着,一左一右拽着我的胳膊就往里去了,我只觉得全身如同踏入了火炉中,汗水如洪水般已顺着脖子倾泻而下。 若不是穆娘子在,我觉得我一定不会进去的,更不会这么被两个烟花女子拉着,怕是早就拼命挣脱回家了。若是阿娘知道我是来这种地方,还不打得我屁股开花? “来来来,摆上。穆郎,你看这酒菜行吗?”雪姨扭动着腰身,引我们进了房间,谄媚笑道。 “好。雪姨忙去吧。”穆娘子说着,一手勾起粉黛的下巴,将一杯酒送到了她唇边。 “讨厌死了,一来就灌人家酒,居心叵测。”粉黛扭捏了两下,将酒一饮而尽。 穆娘子坏坏一笑:“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看着穆娘子如此熟练地和粉黛打情骂俏,我简直震惊了。一般女子谁会来青楼?而她,看样子居然还是常客! 第二十三章 暗访青楼 “李郎,坐嘛。” “是啊,别傻站着啊。想吃什么?我喂你。” 我浑身一哆嗦:“不……不用。” “来,先吃一杯酒嘛。” “不……不必劳烦……”我推却着,可是如何抵得过两人的纠缠,她俩一人搂着我的头,另一人已经将酒灌进了我嘴里。 “李郎海量啊。” “咳咳咳。”我一时紧张,竟呛得流了泪。 “哎哎哎,你们怎么伺候的?”穆娘子一拍桌子,还是用假嗓音吼道。 两名女子见她发火,也立即害怕起来,规规矩矩站在了一边。 “来,拿着,滚!”穆娘子果然出手阔绰,豪放地扔出两锭银子:“出去,别打扰我和朋友吃酒,粉黛伺候着就行了。” “是。”两名女子答道,捡起地上的银子,退了出去,还不忘拉上了房门。 我终于得以松了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把汗,还有些惊魂未定。 “没事吧?瞧你的样子!你是客人,她们都得听你的,怎么这么遭罪呢?”穆娘子鄙视道,拿扇子替我扇起风来。 “呵呵呵,李郎一看就是正人君子,哪儿像你,一个女孩子,还来这种地方,也不知害臊。”粉黛捂嘴一笑,从她手里接过扇子,帮我扇起来。 我心头一惊,诧异地看向穆娘子,她刚才的话已变回了女声,而粉黛也知道她是女子? “入乡随俗。总得学会在不同的场合转换身份嘛。我现在可是嫖客,当然得色色的了,是不是啊?美人儿?”穆娘子淫笑着,又朝粉黛扑了过去。 “好了,别闹,呵呵。”粉黛一把推开她:“有事说事。想问什么?” 穆娘子笑够了,终于落了座,揪起一只鸡腿啃了起来:“我饿死了,先吃点东西,一会儿再问。喂,李江湖,你还愣着干嘛?吃东西还用人教?” “哦。”我羞愧地笑笑,看着满桌的鸡鸭鱼肉,一时倒不知先吃什么好了。 “李郎随意。这是桃花酿,是从千杯不醉酒肆送来的,跟穆娘子店里的酒一样。这只烧鸡也是仿照穆娘子店里的制作的,李郎尝尝看味道如何?还有这蒸肉,肘子,鲈鱼,羊肉……” “好了,粉黛,你别给他说了,要不他又紧张了。你也坐,一起吃吧。” 粉黛也就住了口,在穆娘子对面坐了下来。 “最近连续死了三个人了,他们的共同点都是生前在你们万花楼吃完酒。窒息,溺水,摔死,全都是意外。第一人死在家里,后两人死在回家的路上。”穆娘子啃完鸡腿,又抓起一只肘子啃了起来,满嘴油光的说道。 “你怀疑他们不是意外?”粉黛吃了口菜,表情也凝重起来。 “一次还能说得过去,两次三次就有些牵强了。可是一切证据都说明是意外,徐县令也就这么决断了。我哥说,钦差也得知了此事,觉得事有蹊跷,可是又不便明地里过来调查。所以,我只有借着来听姐姐弹曲的机会,看能不能找到点儿线索,也不枉我天天在我兄嫂家白吃白喝的。” 我埋头吃着菜,不敢多言,生怕不小心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来。穆娘子果然聪慧,明明是想替自己洗脱嫌疑才过来调查,偏把她哥和钦差拉出来。如此一来就相当于公务了,就算粉黛以前与她不认识,怕是也不敢不给面子。 “烟花之地,鱼龙混杂。来这儿的人也都是图个乐罢了。有些人自己不如意,便会把气都撒在我们这些更低贱的女子身上。而我们,却也只能忍着,只为能够活下去。”粉黛说着,眼中已泛起了泪花。 “你是说?有人虐待你们吗?” 粉黛含泪一笑:“妹妹难道不觉得那几个人都该死吗?你知道吗?这几天,楼里的姐妹们知道那几个混蛋死了有多开心。我们觉得一定是有人在为我们出头。妹妹聪慧过人,可知道这人会是谁?” 我偷眼朝穆娘子看去,见她淡淡一笑,油腻的红唇微微一扬:“白云仙子。” “白云仙子?”我和粉黛异口同声道。 “粉黛姐姐不知道,难道李江湖你也没听说过吗?方老伯说书不是经常讲起她的故事吗?”穆娘子疑惑地问。 “听过。”我咽了口唾沫:“可是,那不是江湖上流传的故事吗?都说白云仙子一直飘渺不定,四年前,采花淫贼花蝴蝶就是死在她手上。如今,难道她又来襄州城了?” “等一会儿不就知道了?”穆娘子掏出丝帕擦了擦嘴。 我仔细一看,没错,又是另一块冰蚕丝帕,真不知道她同款的帕子到底有多少,既如此,上次丢了,为何被那个苦命的阿婆捡到了还会那么感激? 粉黛面色凝重起来:“你的意思是:今晚还有人会死?” “雪姨,雪姨……我不要……”楼下有女子悲惨地喊道。 “什么意思啊!还做不做生意的?老子有钱!”一个男子粗暴地吼道。 “息怒息怒,做做做,呵呵,您能来,我这儿蓬荜生辉啊。呵呵,只是我这儿的小娘子们都细皮嫩肉的,您稍微……轻点儿。”雪姨的声音中满是无奈,想是遇到了难缠的主。 “用你教?就你了,走,上楼!” …… 粉黛将门打开一道缝,脸色更难看了:“那个秦罗刹又来了,春红怕是又要遭罪了。如果白云仙子真的在,想为我们打抱不平的话,希望她今晚的目标就是他。” 我第一次见有人这么明目张胆盼着别人被杀的,于是忍不住问道:“秦罗刹是什么人?” 粉黛关了门,咬牙切齿道:“一个变态狂,十足的畜牲。他自己身体有问题,行不了男女之事,就只会把怒火发泄在我们身上。每隔几天就会过来,吃饱喝足了,就无情地糟蹋我们。” “不是说他不能……额……”我一时又口快了,话说一半,意识到穆娘子还在了,赶紧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所以才说他变态啊,什么木棍、石头……谁知道他带了什么东西啊?他还会些功夫,兵器是一条鞭子,他喜欢听女子尖叫哀嚎,每次先把女子凌辱一番,然后再鞭打。每次被他相中的女子好几天都下不了床。他很有钱,雪姨也只能劝劝,也不会为了我们得罪他这棵摇钱树。” “放心吧,他今晚就死了。”穆娘子拍拍粉黛的肩安慰道。 “啊……”楼上断断续续传来了尖叫声和哭喊声。然而在这种地方,又有谁会去帮她。 我恳求地看向穆娘子,如果她出面,搬出她的兄长和钦差来,或许可以让那惨叫的女子摆脱噩梦了。 然而穆娘子却悠闲地摇着扇子,想着心事,意识到我在看她,冲我笑道:“你快吃啊?一会儿还要验尸呢。你想刚摸了死人又吃饭?” “你……你确定他会死?”我有些紧张地看着她。难道她真的如小穆说的一样会武功?如果那样,倒是可以上楼去杀了那个混蛋。要不然就这么干等着所谓的白云仙子吗? “啊!” “啊!” 屋外的尖叫声更大了,像是好几个女子一同发出的,然后只听得“砰”的一声,像是有重物落地一般。 “死……死人了!”又有女子喊道。 “快……你……你快去报官!”雪姨的声音十分刺耳。 我心头一颤,赶紧朝穆娘子看去。 “看我干嘛?我可一直在这儿坐着呢。”穆娘子摊开双手,一脸无辜道,续而又是淡淡一笑:“吃好了吧?走,出去看看去,看看死的人是不是那个混蛋?” 粉黛的房间在二楼,刚才女子被鞭打的惨叫声是从三楼传来的。我们出门一看,一楼已聚集了不少人,中间一人趴在地上,已是血肉模糊了。 “我们下去吧。”穆娘子微笑道。 待下到一楼,只见所有女子都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大家纷纷踮起脚向前看去,可是又不敢靠得太近。 我只闻得浓浓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大厅,原本歌舞升平的台子上还横七竖八的倒着琵琶和琴。抬头往上一看,三楼的护栏居然也被撞断了,很显然是有人将他推了下来。 坠楼? 如此残暴的一个人,突然跳楼自杀,这次的理由实在是太过牵强了。 “怎么回事?”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寻声望去,进来的居然是龙雨寒,身后还跟着八人。想必是他今晚当值,青楼的小厮准备去县衙报案,先碰上他了,就给叫来了。 有命案立即报官,是百姓的义务,至于向谁报告,却很少有人细加揣摩。 本来整个襄州城的大小事宜应该徐县令管理的,徐县令处理不了,才会上报刺史府。 而天眼队却是隶属于刺史府的精英捕快,身份地位当然远高于县衙的捕快。更何况现如今听说天眼队直接交给了钦差调遣,这地位自然是无人能及,怕是一会儿徐县令赶来了,见到龙雨寒都要先打招呼哩。 “他……他突然就摔下来了。哎哟,吓死我了。”雪姨的声音还有些颤抖,所有人也都让出路来。 “摔下来了?”龙雨寒英俊的脸上依旧冷冰冰的,他抬头看向三楼残缺的护栏:“你们看见是他自己跳下来的吗?”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此混蛋,岂能再让他活在世上?” 出人意料,一个女子的声音却在三楼响起。 我也随众人一同看去,一名身着白衫裙的女子正屹立在三楼的缺口处,她头上戴着白纱斗笠,看不清她的面容,她手里的佩剑更是在灯光下晃得人一阵目眩。 第二十四章 探得真凶 “白云仙子!” 龙雨寒脱口而出,眼睛直直地盯着楼上的女子,原本冰冷的脸上居然露出了惊喜之色,仿佛见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人。 “白云仙子?谁啊?” “你连白云仙子都没听说过?她可是名扬天下的女侠,专杀淫贼恶霸。” “没错没错。听说过采花大盗花蝴蝶没有?据说就是死在她手里。” 众女子也都兴奋起来,一个个早就忘了害怕。 “不知此人身犯何罪?还请女侠明言,龙某定然禀告钦差,为女侠请功。”龙雨寒持剑一抱拳,恭敬地问道。 我心中暗觉好笑,看来不只我一人敬仰英雄豪杰,这龙雨寒一直都跟块冰似的,这次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袒护杀手。听他的意思,只要那白云仙子说出死者的罪过来,杀人反倒有功了。那如此一来,还要律法做什么? “哎,女侠!” “人呢?” “刚才还在这儿呢。” 原本安静的人群突然一下躁动起来。 我再抬头朝三楼看去,哪儿还有白云仙子的身影。 “你们几个在此等候徐县令。”龙雨寒急声吩咐道,突然夺门而出。 “是。”八名捕快答道,朝众人打听起死者的情况来。 我回头看向身边的穆娘子,只见她依然淡定地摇着扇子,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双眼凝视着前方的灯笼,不知在想着什么。 看来这一切都是白云仙子所为了,因为她们都爱穿白色衣裙,所以让那个小穆误会了。而我,居然也不分青红皂白就怀疑她。我该如何对她致歉呢? “怎么回事?”徐县令喘着粗气,身后跟着肖县尉等人跑了进来。 “明府。”所有人都让出路来。 “徐县令,死者秦珍,外号秦罗刹。人是从三楼坠亡的。凶手乃女侠白云仙子。”一名捕快将一切简明阐述道。 “哦,各位辛苦了。”徐县令点头笑笑,毕竟是钦差的人,虽为捕快,也得给几分薄面,毕竟几句客套话也不费什么劲。 “那这里就交给徐县令了,我等还要去巡街,告退。” 待几人走后,徐县令正了正身子,将手一背:“张孝全,去看看。” “是。” “还有,那个……那个……李江湖,也喊来吧。” “是。” “明府。李某在此。”我听他叫我,立马挤了过去。 “哟,来的倒挺快!”徐县令欣慰地点点头:“你也去看看。” “是。” 我掏出黑帕子来掩住口鼻,看向血滩中那一堆死肉。坠楼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可是流于形式,还是要验尸记录。 我和张孝全把他翻过来,周围的尖叫声差点儿震聋我的耳朵。只见那秦珍脸上被划的全是刀痕,两眼空洞,冒着血水,眼珠子已被人挖去了。他的喉部凸起,好像卡着什么东西。张孝全与我对视一眼,拿出尖刀轻轻挑开,只见居然是些石头和碎木块。 “这……”张孝全吃惊不小。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叹了口气,居然也有种大快人心之感。想必这个秦罗刹在临死前把以前折磨那些青楼女子的手法都体验了一番,只是白云仙子多少有些难为情,所以对他换了个地方而已。 “回禀明府,此人的死因确实为高处坠落而亡,腹部有一脚印,应是被一脚踢下楼的,死前还被挖了眼,受了些折磨。”我和张孝全一同揖手,由他陈述了死因。 “哦。”徐县令环顾一眼四周:“你们可都认识死者?他生前可是为非作歹之徒啊?要不然,白云仙子为何会替天行道啊?” “明府要为我们做主啊,平日里我们可没少受他欺负。” “就是,您看,我这伤就是他上次打的。” 众女子纷纷诉苦。 “雪姨,雪姨。春红昏死过去了,下面还出了好多血!”粉黛在楼上带着哭腔喊道。 原本正围着徐县令控诉那个秦罗刹罪行的女子又纷纷奔上楼去,呼唤声,哭泣声响成了一片。 “哎哟,怎么伤成了这样?你快去请大夫来!”雪姨也悲痛地喊道。我不知道她平时为人如何,不过此时县令在此,自己楼里的人出了事,不管就说不过去了。 “把尸体抬走吧。”徐县令袖子一挥:“多行不义必自毙。江湖侠客所为,府衙也不便干预。通知他的家人到县衙去。” “是。” “走。” 待得县令离去,我也赶紧找小厮要了清水净了手。雪姨则着人收拾着满地血迹。然而穆娘子,却一时不见了人影。 不多时,大夫来了,又是回春堂的李回春,还有一名看似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 “李大夫,杜大夫,请随我来。”小厮喊道,在前面带路。 “秀珍,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李回春将药箱递给身旁的女子,目送她上了楼。 “哎,她就是回春堂的杜大夫吧?” “嗯,我上次不舒服,就是找她看的。” “看她年纪轻轻的,会瞧病吗?” “你这就瞧不起人了吧。知道她是谁吗?我们襄州城的神医杜如海的孙女。听说她打会说话就开始读医书了,以前在杜氏医馆里就常常随父亲杜问枢一起给人治病。后来县令不是又增设了回春堂医馆吗?杜神医就把她和李回春派来了。” “哦,真是厉害了。” “哎,你看那个李大夫,长得真好看。” “你啊,少犯花痴了。人家早就有了妻室,听说还有一个女儿。” “我花痴?那你怎么对他的情况这么清楚?” “你……不和你说了。” …… 几个女子在一旁说着悄悄话,我并不是有意要听,可是实在是忍不住。 李回春怎会亲自来这种地方?他不是钦差的好友吗?他不怕玷污了他高贵的身份?还是说,他又突然觉悟了?知道作为医者,不可因病人的妍媸贵贱而延误病情?那他上次怎么那样对那位可怜的阿婆? 李回春也注意到了我,朝我点点头,然后上前两步,眼中浮起一丝轻蔑地笑:“是你?” “是我又怎样?”我被他这么一问,竟有些不自在了,他一定是误会了,觉得我也是来寻欢作乐的。 哎,我冤枉啊,我的一世英名……穆娘子,你还在吗?我就验尸的功夫,你难道已经先回去了?那我也走了啊。 “李大夫。”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穆娘子! 我松了口气,像是突然在无际的沙漠里见到了绿洲。 李回春一下愣住了,想是也没想到穆娘子会在这里出现。 “怎么?不认识我了?”穆娘子依然粗着嗓音,身上也传来淡淡的酒气,她踉踉仓仓地绕过我朝李回春走去,一掌拍在他肩上:“来了……就别走,不醉不归。”嘴上说着,突然身子一软,整个人便朝他怀里倒去了。 “哎。”李回春一声低呼,赶紧去扶,可穆娘子似乎跟没了骨头似的,根本就站不住。 周围的女子怕是也知道李回春是钦差好友,所以议论了两句,也不敢太特意挑逗,而穆娘子又是一副醉酒的男子装扮,遇到熟人发个酒疯,好像也就合情合理了。 可我清醒着,见此情景,倒觉得很是难堪了。特别是看着穆娘子如此轻浮的去纠缠一个有妇之夫,我更不知如何是好。 管吧,我又不算她什么人?不管吧,她又是和我一同来的。 她刚才明明未吃酒,为何我就验尸的功夫,返回房间把自己吃了个酩汀大醉呢? “你是跟她一起来的吗?”李回春满脸尴尬地朝我问道。 “嗯,是。” “那你还不送她回去?” “哦。穆……穆……东家。你还好吗?”我赶紧把穆娘子的手臂从李回春的脖子上拉下了,搭在我肩上,扶着她出了门。 里面灯火辉煌的,外面竟不知不觉中已是全黑了。天上月色朦胧,几颗星星也好似在打着瞌睡。 我撑着肩头的穆娘子走了十多步,突然停了下来,不知该把她送到哪儿? 江湖客栈?还是,我还没去过的穆府? 正想着,肩头陡然一轻,我以为她会滑落在地,慌乱去抢,可她却突然跟没事儿似的笔直地站在了我面前。 “东家,你还好吧?”我小心问道。 穆娘子平静地盯着远处的万花楼,冷冷回道:“我能有什么事?” “我还以为你醉了,正不知道要把你送到哪儿去了。” “醉?”穆娘子冷冷一笑:“我从来不吃酒,如何会醉?” “那刚才……” 穆娘子缓缓地回过头来:“刚才怎么了?” “你突然粘在人家身上,额……那人叫李回春,是回春堂的坐诊大夫。他……他早已有了妻室,哦,好像还有孩子。” “孩子?呵呵呵呵。”穆娘子突然笑了起来:“我不能生吗?你算什么东西?他是谁,还用得着你给我介绍?” 我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难道是对那个李回春有意思?要不然刚才为何会那么失态?还有,听说回春堂开业,她还去送过吃的,支持李回春义诊…… 可我也没说错什么吧。 李回春确实很有本事,人也长得好看,可是人家既然有了妻室,又何必还要纠缠呢? 她虽然是寡妇,可人长得漂亮,又有钱,还是穆县尉的妹妹。以她的条件想要再婚也不是难事,难道她就愿放下身段,去给人家做妾? “李江湖。你走吧!我没事了。” 正在我纠结刚如何相劝时,她却重重叹了口气,整个人又恢复了常态,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 “天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穆娘子嘴上说着,已毅然离去。 不管如何,让一个女子独自走夜路还是不妥,虽然她不同意,我又怎会安心?如此一想,我也顾不得她的想法了,偷偷尾随她而去。 第二十五章 小巷论事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阿娘的房里却还亮着灯。难道是在等我吗? 我轻轻地敲了敲房门:“阿娘,你睡了吗?” “回来了啊。”阿娘开门打量我一番:“吃酒了?” “嗯。”我老实答道。 “快洗了睡吧。明天赶早还要做豆腐呢。” “好。” 洗嗽完毕躺在床上,我却又难以入眠了。原以为今日查清楚了意外案,可以放松一下,没想到穆娘子突然对那个李回春做出那样匪夷所思的举动来。 穆娘子…… 李江湖啊,李江湖,自从认识了她,你已经无可救药了。 可到底还是累了,一夜倒也睡得踏实。 早上起来,一切还是照旧,阿娘将煮好的豆花递给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阿娘?”我感觉到她太过沉默了,一个人突然转了性,必定是心里有事。 阿娘叹了口气,抬头朝篱笆上看去:“江湖,你看,那只蝴蝶漂亮吗?” 我也注意到一只红黄相间的蝴蝶正落在了篱笆墙上,迎着朝霞舒展着翅膀,旁边的牵牛花扬起一只只紫红色的喇叭,似乎正在演奏着迎宾曲。 “好看。”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你想把它抓起来养着吗?”阿娘又问道。 我正把扁担穿进兜着豆腐匣子的绳子里,听阿娘如此问,倒是愣住了:“养它?我养只蝴蝶做什么?” “是啊,这世上有些东西就是如此,看上去很美,让人很喜欢,可是却只适合欣赏,而不能拥有。因为你根本就不能和她站在同一高度,你没有能力融入她的生活,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养活她。到最后,你累了,她也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我诧异地看着阿娘,她怎么突然说出这么有深度的话来了? “额……阿娘,你……是在说蝴蝶呢,还是在说人啊?”我觉得她一定在暗示什么,从昨晚我出门开始,她似乎就猜想到了什么,经过了一夜的深思,终于忍不住拿蝴蝶来说事了。 “你知道我在说谁。”阿娘的眼光终于又落在了我身上:“你也大了,有些事,总有自己的想法。我虽是你的母亲,但我不想让你把‘言听计从’当成孝顺我的方式。 可是,有些话我又不得不说:佳佳是我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除了脸上有道疤,不太好看,各方面真的不错,她会把你照顾的很好,会把日子过得很好。” 我全身一哆嗦:“哎呀,阿娘,你又来了。这大清早的……” “你听我说!”阿娘瞪了我一眼:“我知道你不喜欢佳佳,我也想通了,不会再撮合你们了,但是,我也希望你能找一个跟佳佳一样,能跟着你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娘子。我们都是普通百姓,像那些达官显贵,金枝玉叶,我们高攀不起,也折腾不起。” 我当然明白阿娘的意思,常言道“知子莫如母”,我的一点小心思怕是她早就一清二楚了。 “阿娘是在说穆娘子吗?”我觉得话说到这份儿上还不如明说了。 阿娘点点头:“我去打听了,穆娘子,闺名仙儿,三月底才突然在江湖客栈露面。像这种来路不明的女子,还是少招惹的好。与她最多就是生意上的往来就够了。” “阿娘,你想多了,我也就每天给她送豆腐而已,我能跟她有什么啊?” “那你昨天不是去和她约会了?” “阿娘听谁说的啊?” “佳佳说的。穆娘子是不是送你了一块纯白的丝帕?你昨天偷偷拿出来看了好几次。佳佳确定是穆娘子的。” “阿娘说这个啊?”我把两块帕子都掏了出来:“这块黑色的才是穆娘子给的,给我验尸时用的。这块冰蚕丝帕是我捡的,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还给她呢。听说这帕子还值些钱,穆娘子也不在乎这些小物件。” “你这臭小子,你知道是人家掉的还藏着?我都告诉你多少次了,别总想着贪便宜。”阿娘说着,一只手又揪到了我的耳朵上。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阿娘,疼疼疼!” “还回去,听见了没?” “是是是。”我摸了摸耳朵,朝隔壁看了看:“阿娘,你以后别总听王佳佳瞎说,我昨晚出去办正经事去了。我现在啊,可是准‘天眼密探’,呵呵,也就是正在考核呢。等我成了真正的密探,到时候每年家里都可以减一半赋税,还能得到钦差的赏识,保襄州一方平安……” “行了,都什么时辰了?还磨磨蹭蹭的!” “呵呵,那我走了,中午就不用等我吃饭了。” 摆脱了阿娘,我终于长长舒了口气。不愧是我娘,真是把我拿捏的死死的,还说不会干涉我的婚事,可是连我刚升起的一丝爱的火苗,就被她几瓢凉水给浇灭了。 庆幸的是穆娘子不在,我在福伯那儿领了豆腐钱,趁他不注意,将那块冰蚕丝帕塞到了柜台的缝隙里。 那帕子本就是小穆从穆娘子床底下偷出来的,他说是证物,我也没找到还回去的理由,可是偷偷收藏着又一直感觉像做了贼似的。 照例吃了碗特殊的清汤面,刚出客栈,却见一位布衣书生正背对着我。 小穆? 我快步朝他走去,他却急步来到了一旁的巷子里。 这是一条三尺宽的小巷,只能容一人通过,左边是江湖客栈的侧院,右边是一家卖糕点的铺子。巷子不过二十步长,地面的路砖也有些年头了,高低不平的,由于江湖客栈的东面就是街道,所以一般基本没人从这里通行。 小穆靠在墙上摇着扇子,右额上的头发随风飘扬,让我又不自觉的想到了穆娘子的那片刘海儿。 阿娘有句话说得实在是不太准确,我不喜欢王佳佳绝不是因为她脸上有疤,因为,穆娘子也有。 穆娘子的右额上就有一个铜钱大的疤痕,以前我居然都没注意过,想必是她一直用刘海儿遮着,或是贴了钿花,描了花朵,让人无法察觉。昨日她女扮男装,我才看到,可是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 而小穆,他的发型居然跟穆娘子女扮男装时的发型如出一格,可是他又在掩饰什么呢?我确定我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他的那片刘海儿下没有疤痕,没有胎记,甚至连颗痣都没有。 “喂,看够了没?虽然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可你老是这样盯着我,让我很不舒服。我会觉得你是不是有龙阳之好,不会是爱上我了吧?”小穆朝我贴近了些,阴阳怪气地说道。 “啊?”我一惊,连连后退了几步。我李江湖可是堂堂正正的男人,怎么会有这种嗜好?这个小穆,还真是够自恋的! “又找我干嘛?我都已经查清楚了,穆娘子可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那几起意外事件确实是人为的,可是凶手不是穆娘子,而是一位跟穆娘子一样喜欢穿着白色纱裙的女侠———白云仙子。” “我知道,昨晚徐县令把万花楼的事向钦差汇报了,钦差看了他的笔录,那个秦珍死有余辜,既然是死在江湖人手里,也就不予追究了。至于前几起意外,既然死者家属也都没有异议,我也就没再向钦差汇报,也没必要因为这几个泼皮无赖耽误正事。” “也好。反正人都死了,多说无益。”我叹了口气:“这些天来,我算是看明白了,所谓的律法,其实说到底还是用来约束我们这些普通百姓的,哪儿来的真正的公平。” 小穆微微一笑:“律法不在乎人情。就好比那个涂老三,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还隔三差五在外面打架斗殴,甚至对自己的娘子常常拳脚相加,对自己的母亲也是恶语相向。 我偷偷潜入县衙,居然还翻出了一件五年前的旧案:有人状告涂老三调戏其女,之后,其女羞愧自尽。可是却没有证据,涂老三被判无罪。 你觉得有必要把这件案子提出来细审吗?” 我沉默了片刻,道:“人都死了,还有这个必要吗?涂老三虽然不是什么善茬,可是他的娘子和母亲却是老实本分。有何必要再让她们背负一个杀人犯家属的名声呢?” 不知为何,一想到那悲痛又如重获新生的婆媳俩,突然竟感到白云仙子真是狭义心肠。 “所以呢?不用顾虑什么律法了?”小穆得意地笑道:“真难得你这么呆板的一块木头终于开窍了。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随机应变也是身为一个密探必要的素质。要不然你以后碰到事情,先去查律法,等你弄清楚了条条框框……” 我看着小穆又在我面前宣教了,心里狠狠把他鄙视了一番,一个落魄书生,不就得了钦差赏识,帮钦差做点事儿吗,搞得自己像真的当了官一样,好像把这世道分析得有多透彻。 “哎,那我可以成为密探了吗?”我打断了小穆的唠叨。 小穆摇摇头:“现在还不行。” 我一听这话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蹿出来了:“为什么?不是你说的吗?查清了穆娘子,我就可以成为密探了吗?你是故意耍我呢?还是根本就做不了主?” “我做不了主?我就是专门负责这事儿的。我已经招募了一百多名密探了,各个身手不凡,已经给我提供了很多情报了。”小穆见我轻视他,一时高昂着头辩解起来。 一百多名?我觉得他有些夸张了。我们襄州城有这么多人才?可我李江湖也不差啊?凭什么不行?凭什么啊! 第二十六章 喜获美差 “你就吹吧。言而无信!”我鄙视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小穆不乐意了,同样也瞪过眼来:“谁言而无信了?你扪心自问,对于穆娘子,你查到了些什么?若不是她为了自证清白,带你去万花楼寻找真相,你又会知道什么?再说了,那个白云仙子是自个儿主动站出来的,又不是你查出来的。这算你的功劳吗?” “我……”我一时被怼得无话可说了,他说得没错,我好像也是没有做什么,可是,心里却还是不甘心,于是我狡辩道:“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嘛,难道你招募的其他密探都做出了什么丰功伟绩?” 小穆明亮的双眸中露出一丝惊喜:“行啊,思维敏捷,口才也不错。” “那我能成为密探了吗?” “你真的就这么想当密探?” “想。” “为什么?” 我再给了他一个白眼:“第一次见面我们不是就谈过这个问题了吗?还问?” 小穆摇着扇子,轻笑道:“初心未变?” 我一拍胸脯:“那是当然,男子汉大丈夫,要么就不答应,既然认定了,那就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好好儿帮我查个人,查清楚了,我直接带你去见钦差。”小穆再次许诺。 我双手往胸前一抱:“我还能信你吗?什么叫做查清楚了,什么叫没查清楚,有具体的定义吗?” “咬文嚼字是吧?爱干不干!”小穆一转身就要走。 “哎。”我赶紧几步拦住他:“你怎么跟个女人似的,这么小心眼呢?多问几句不行吗?这次想让我查谁?” 小穆终于又露出了笑脸,左右看了眼,轻声答道:“这人你应该认识,回春堂的大夫,李回春。” “啊?”我惊得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李回春?他……他不是钦差的朋友吗?查他干嘛?” 小穆却一本正经道:“正因为他是钦差的朋友,平日里与钦差关系亲密,所以才要好好儿查查,万一他要是细作,想刺杀钦差岂不是易如反掌?” 我无奈地看向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我说,你脑子没毛病吧?李回春既然跟钦差关系亲密,他要杀钦差还不早杀了?留着过年啊?” “你……李江湖,你……”小穆合起了扇子不耐烦地指向我:“给个痛快话,你就说到底同不同意?” “那有些事我总得先问个清楚嘛。” “有屁快放!” 我叹了口气:“哎,我说,钦差到底要你招募多少密探啊?你要求这么严格,能完成任务吗?你为了钦差鞍前马后,他每个月到底给你多少俸禄?” 小穆又悠闲地展开了扇子,我觉得他又要啰嗦了。 果然,他清了清嗓子,道:“这密探啊,跟捕快差不多,也分上中下等。 上等为精英密探,作为一组密探的的队长,可以自行安排下属具体事宜。 中等密探可以自行决定要监视的对象,向上级汇报后监视其行踪。 而下等密探则简单了,接到命令需要监视谁,盯着就好,只需汇报,不能自行决定目标人物,更不能决定是否对目标实施抓捕。 如此解释,你可懂?” 我缓缓地指了指自己:“那……你想把我归到哪一类?” 小穆朝我逼近几步:“我在你身上费了这么多功夫,你觉得呢?” 听他这话,看他这神情,我一时有些飘了:“精英啊?” 小穆居然点头了:“我觉得你有这个能力,只是,你的潜力还没发挥出来,所以我还不敢冒然带你去见钦差。” 我抑制不住捂嘴乐了:“你真的觉得我有这个能力成为精英密探?呵呵,我……这真是有些太意外了。这得花你多少时间啊,呵呵,搞得我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小穆却是大方地笑了:“你不用不好意思,钦差给了钱了,我招募一个精英密探,他奖励我十两银子。” 我大吃一惊:“十两!” “嗯,钦差有钱,他以前可是安王的挚友,如今又是圣人最器重的人。” 我再次打量一番小穆那身退了色的布衫,看来,他所谓的已招募了百名密探,“百名”应该只是个虚数,或许这些人中还没有精英密探,又或许,钦差还没给他结账。 “为了给你点儿动力,我向钦差给你讨了个差事。想干吗?”小穆又突然说道。 “什么差事?” “蒙捕头。你应该见过了吧。钦差仁慈,对于因公殉职或负伤的官差格外照顾。当年西城郊外的那一场抓捕,使得好些人都对干捕快这一行心生畏惧。一起二十名捕快,曹化赶回刺史府搬救兵幸免于难,龙雨寒虽中毒镖可是被人所救,蒙捕头自断了一条腿才保住性命……” 我听小穆跑了题,赶紧喊道:“好了好了,一个大男人,能不能别像个女人一样唠叨,有事就说事,给我讨了个什么差事?” 小穆却继续缓缓说道:“蒙捕头因公负伤,生活多少会有些不便,又无家人照顾,龙雨寒虽是他徒弟,可毕竟是天眼队捕快,也不能一直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去照顾蒙捕头?”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即将成为一名丫鬟。 小穆点点头:“没错,不过,也不用天天去,像我一样,隔三差五去陪他说说话,给他收拾一下屋子,洗洗衣裳,晒晒被褥什么的,还有他闲时编织的竹筐,拿去帮他卖了。 雷刺史开口了,每月月底,由刺史府支付一两银子的报酬。我觉得特别适合你做,反正你每天给江湖客栈送完豆腐也没什么事了,你觉得如何?” 隔三差五去照顾一下就一两银子?我怎么觉得跟捡钱似的。 “行,没问题。”我满口答应,可是又有一丝不安:“那个蒙捕头,好像脾气不怎么好,要是他嫌弃我伺候不好,那怎么办?” “怎么会?他一个人孤苦伶仃,能有个人经常去看看他,高兴都来不及呢。我看你也能说会道,还怕跟他处不来吗?” 我听小穆如此说,也安定了几分,他毕竟常去照顾蒙捕头,对他的秉性也熟悉……慢着,小穆常去……难道…… “既然这差事这么好,穆兄为什么要让给我?”我试探着问。 小穆叹口气:“这不是要帮钦差招募密探吗?哪有这么多功夫去管他。” “原来这是你的差事!”我鄙视地看向小穆:“亏得蒙捕头还那么感激你,连王胖子那么抠的人,都还念叨着什么时候约你一起吃顿饭哩。原来你都是冲着钱!” “冲着钱怎么呢?我也得生活。你若是不愿意,那我再去找别人了。” “哎哎哎,谁说不干了。只是觉得你这人太假了,哼,还以为你有多好呢。” 小穆狡黠一笑:“我可没觉得自己是好人。怎么,你是不是得请我吃个饭什么的,感谢我一下啊?” “行啊。”我脱口而出,不管如何,既然是雷刺史出手,就是稳定收入了,每个月能多挣一两银子,我和阿娘半年的米钱就不愁了。 “嗯……江湖客栈?悦来酒楼?还是……万花楼?”小穆的眼中有些兴奋。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选哪个?” “你……”我才明白他在找吃饭的地方,这个小穆,还真是给点颜色就准备开染坊了?看他这样子,是想好好儿宰我一顿啊。 “去哪儿?你做东听你的,我还有几个朋友要去通知呢。一块聚聚。” 我急了:“不行。请客不带客,这点规矩你不懂吗?不就给我介绍了个一两银子的差事吗?这还没开始做呢,就准备得好处?我做东,那就我定,去上次宋二郎请我吃饭的那家,就我们两人,你爱去不去。” 我毫不顾虑地说道。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小穆,虽然没见过几面,却总觉得不怼他几句就不痛快。 “那家啊!我看那几盘菜都没有什么油水,怎么吃嘛。你马上就是精英密探了,咱们不能太降低自己的身份不是?” “大哥,我每天不到卯时就起来磨豆子了,一天也就赚个二百文,还要生活开支,你准备让我接下来的日子喝西北风吗?”我哭笑道。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小穆正欲说话,巷子口一声呵斥响起,这声音有些耳熟,言语中似乎都带着杀气。 “哦,见过穆县尉。”小穆赶紧向前几步,揖手道。 “在下李江湖,拜见穆县尉。”我偷瞟了一眼那张冷峻的脸,也有些不安。 “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我上次就警告过你,不许再监视我妹妹!”穆县尉说着,只见手臂一扬,原本悬在腰间的黑剑“噌”得便出了鞘,只指向了小穆的眉心。 我全身一哆嗦,只感到一阵寒气在四处蔓延开来,原本盛夏的热气仿佛突然掉进了严冬的冰湖中。 “不不不,穆县尉……你误会了。我只是找李江湖说点事,没有……没有再打扰穆娘子。不信你问李江湖。”小穆不敢动弹,惊恐的目光聚在寒剑上,连扇子也掉了。 “是,我们只是说点别的事,绝没有监视穆娘子,还望穆县尉明察。”我也慌乱地连连摆手,帮小穆作证。 穆县尉犀利的眼神在我身上扫视一番后再次落在小穆身上,手里的剑终于垂了下来:“如此甚好。奉劝你几句:一门心思替钦差办事就好。记得离我妹妹远点儿,省得我一时误会,把你当成刺客给杀了。” “是。” 小穆抿了抿嘴,我以为他会争执几句,没想到就只答了一个字。 第二十七章 筑剑之人 待穆县尉进了江湖客栈,我捡起扇子递给小穆:“没事吧?” 小穆嘴角勾起一丝浅笑:“没事。你说,他刚才要是一时激动真把我杀了,钦差会治他的罪吗?” “当然,传闻钦差是个好官,当然不会允许手下的人滥杀无辜。”我说着说着,声音也越来越小了,因为我心里也没底。 钦差是个什么样的官,我不知道,只是百姓们都传言他很好,那他就真的好吗?穆县尉是他的亲信,若是蔑视律法草菅人命,那岂不是也会影响到钦差的声誉?到时候钦差会怎么做?大义灭亲?还是…… 穆县尉刚才说,让小穆离他妹妹远点儿,否则怕一时误会把小穆当成刺客杀了。想到这句话,我心头一颤。是啊,当官的无论如何都占理,若是刚才穆县尉真杀了小穆,怕是便会传出小穆可能是刺客的话来,我说不定还会被牵连,也可能会逼着帮忙作伪证。 “如果刚才他真的一剑杀了我,你会怎么做?是站出来谴责他乱杀无辜?还是反咬我一口,证明我是细作?”小穆突然问道,嘴角还是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我不禁对他升起了一丝怜悯,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独身一人,若真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怕是连个给他收尸的家人都没有。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好了,别再瞎想了,不是没事儿吗?刚才穆县尉故意吓唬人的。你一个大男人,就这么胆小?” 小穆终于笑了,双眸中却带着让人看不透的寒光:“他也就是比我早些时候认识钦差罢了,陪钦差到夷陵上任,如今又来襄州,所以钦差对他更亲密些。 可是钦差现在要的不是贴身护卫,而是一把能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利剑。而我,才是帮钦差筑剑之人。钦差最器重的人也应该是我。” “那是,你和穆县尉都是钦差的左膀右臂嘛。我以后可就仰仗你了。”我见小穆似乎有些争风吃醋的苗头,赶紧夸道。 “一山难容二虎,他处处针对我,我却拿他没办法。”小穆眼中很是无奈,停了片刻,他缓缓地看向江湖客栈:“你说,他有可能是细作吗?” “啊?谁?”我怯怯地问道:“你说……穆县尉么?” “如果他是细作,为了荣华富贵,背叛钦差,会是什么下场?”小穆说着,终于又笑了,可是这笑容让人心头有些不安,仿佛里面藏着一把刀,正磨砺着刀锋。 我感觉身边充满着寒气,在这酷暑时节,竟冷得人一哆嗦。不,岂止是寒气,而是杀气,如穆县尉刚才手里的黑剑,带着一丝死亡的气息。 “好了,别生气了,走,时间还早,陪我去看看蒙捕头吧。然后再找个地方吃几杯,地方你选,不过,饭钱不能超过二百文。”我安慰道,在请客这件事上做了让步。 “蒙捕头既然交给了你照顾,你就自己去吧,至于吃饭,今日就算了吧,没心情,先欠着。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小穆的背影还是那么孤单,他的身材有些单薄,好像一阵狂风就能把他卷走似的。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人海,我猛然有些懊悔了,刚才又忘了问了,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虽然我家不太富裕,可是也算衣食无忧,还有两间土胚房遮风避雨,如果他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住同一间房,吃饭的时候也就多添一双筷子罢了。 想着心思,凭着记忆找到了蒙捕头的家。透过门缝看去,他还在编着竹筐,零零散散的竹条横七竖八的满地都是,院落荒凉沉寂,东边的一棵大枣树倒是郁郁葱葱,散发着生机。太阳还未升到正上空,被枣树的枝叶一挡,倒是投下了一片荫凉。 我轻轻地在木门上扣了两下,生怕太用力那门就散了。 蒙捕头停下了手里的竹条,抬头兴奋地看了过来:“是小穆吗?门没锁呢。你这臭小子,忙什么呢?好些天都没来了啊!” “蒙捕头,是我。”我进了院子,朝他点头笑笑,一时倒也有些尴尬。跟他就只见过一次,可以说根本就不熟,一时造访,还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蒙捕头挠了挠头:“李江湖?” “是。”我应道,一晃都差不一个月了,真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王胖子让你来的?”蒙捕头问道,朝我手里看去。 “是。哦,顺便给您带了点糕点。”我随口应道,觉得把王胖子扯进来还可以找点话题。糕点还是刚才找秦三叔买的,他家的糕点最便宜,又好吃,以前挨着他卖豆腐时尝过不少,当然得照顾一下他的生意。 “这王胖子这几天在干嘛呢?” 我摇摇头:“师父每天都是府衙,我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哦,你坐。”蒙捕头说着,四处看了看:“你自个儿找地方坐吧,我这儿乱得很。” “您歇会儿吧,先吃点东西。”我恭敬地把糕点呈上。 蒙捕头放下半个筐子,把手在衣裳上蹭了蹭,捧过油纸包,抓起一块红豆糕便咬了大半个:“嗯,嗯,不错……嗯。” 他嘟囔着腮帮子,活像一只唱歌的癞蛤蟆。看他吃得欢,我稍稍松了口气,将几只做好的竹筐摞在一起,又拿起扫帚将篾片的碎屑扫在一堆。 “江湖啊,怎样了?小穆找过你了没?” 没想到他还记得我的事,这让我心头一暖:“找过了,小穆说我还有待考核,如果通过了,就是密探了,每年可以减免一半的赋税。” “那也行,反正当密探主要就是打探消息,又不会影响你自身的活儿,顺带着还可以减免一些赋税,不错,比当捕快自由。” “是。多谢蒙捕头。” “屁大点事,谢我什么?我是看你是棵好苗子,若是一直跟着那王胖子验尸,这辈子怕是都没有大出息了。”蒙捕头将剩下的糕点包好,挂在了轮椅的椅背上,看样子是准备留着下次再吃了。 我见他抹了把嘴,赶紧跑到井边给他端了瓢水来。 “嗯,舒服。”蒙捕头咂咂嘴,看样子十分满足。 我找了个小板凳在树干前坐了下来:“如果蒙捕头不嫌弃,可以教我编筐子吗?” “想学这个?” “呵呵,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我说着,抹了把脸。我脸皮薄,不会骗人,所以一说谎就会脸红,此刻整个脸颊一片火热,八成又红了。可是要找个借口留下了才能照顾他啊。如果直接说是为了一两银子的工钱才来的,会不会让他厌恶呢? “你不是在卖豆腐吗?” “是,江湖客栈的穆娘子把我的豆腐都定了,不用我零售,所以一时有些闲。我以前看街上有人卖些小竹篮什么的,也是用这些竹子编的吗?” “嗯,有大有小,都可以编。这还是我年轻时随我父亲学的,后来去做了捕快,就再也没碰过了,没想到……” 蒙捕头说着,突然住了口,眼中也泛起了泪花。我知道他提起做捕快的事,应该又想起了他那些死去的兄弟吧,于是,也跟着沉默了。 “哎,都过去了。死者早已化为了白骨,活的人还要生存,再想也无济于事了。”蒙捕头沉默了一会儿,好像突然想通了,长长叹了口气:“以后你若是没事,多来玩,我这儿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过来。以前是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只想把自己一个人闷在家里,后来得知大仇得报了,又有小穆开导,我也慢慢释然了。” “小穆,他倒是挺有意思的。”我不禁感叹道。 “哎,他也挺不容易的。”蒙捕头皱起眉头叹了口气:“他还没出生,父亲便死了,在他十二岁多时,母亲也病逝了。他只能一个人四处漂泊。 他想完成他父亲的遗愿去做个好官,可是屡考不中,只得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替人算命为生。 直到有幸遇见了钦差,才如同千里马遇到了伯乐,所以他一直尽心尽力在为钦差办事。希望这次,他能靠着钦差完成自己的心愿。” 我也叹了口气:“没想到小穆的身世居然这么可怜,他也给我说过,帮钦差招募了密探,或许还可以弄个官当当,只是不知道钦差有没有权力给他封官。” “当然有!”蒙捕头又拿起了筐子编了起来:“你应该也听说了吧,我们的这位钦差可是安王的挚友,还是圣人当初做太子时就最想笼络的人才。如今安王早就不幸离世,当初的太子继承大统,一直都还对他念念不忘哩。 钦差虽还是夷陵县令的身份,可是圣人给了他金牌,赋予他先斩后奏之权。永清县令彭仑就被他打断了腿,还免了职,而襄州城县衙的陆逊却被提拔为了永清县新县令。 小穆只要完成了任务,钦差给他封个小官,也就一句话的事。你也好好儿表现,说不定也能跟着混个好前程。” “是,多谢蒙捕头教诲。” “哎,什么捕头不捕头的,好几年前就不干了,叫我声老蒙就行了。”蒙捕头笑道,整个人比上次看起来温和多了。 我也放松下来,和他拉起了家常,还帮他把屋子收拾了一番,洗了几件脏衣裳。不管如何,既然是算了钱,就得做好应做的事。 第二十八章 白云仙子 几天下来,我倒是逐渐和老蒙混熟了。最先见到他时,感觉他跟块火药似的,没想到相处了几天,倒觉得他还挺亲切。也是个孤苦伶仃的可怜人,而且还带着残疾,怕是这辈子都很难找到个媳妇儿了。 我帮忙把屋里屋外都打扫干净了,洗完了衣裳,刚坐下来跟他学了会儿劈篾片,敲门声却响了。 “小穆?”我俩对视一眼,脱口而出。 我飞快地去开了门,却是大吃一惊:“龙……龙捕头?” 龙雨寒的脸上也是大感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我……” “哦,是雨寒啊。今天不忙吗?不是说了吗,没事儿别总往我这儿跑,好好儿替钦差办事。”老蒙偏头看了一眼,师父的架子倒是端得十足。 “师父。好些天没来看你了,给你带了最爱吃的烧鸡和两个小菜,还有桃花酿。”龙雨寒亮了亮手里的东西,径直朝老蒙跟前去了。 “江湖已经给我煮了面条吃了。你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这几样,怕是相当于你两天的俸禄了吧?”老蒙又板起脸来:“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平日里省着点儿钱花。” “是。”龙雨寒也不多说,将东西放下,眼光扫视了一圈:“师父,那个小穆,他最近还常来看你吗?他又请人来给你打扫了?” “哦,没来,怕是最近忙着给钦差招募密探,没空吧。幸好江湖比较闲,隔一两天就会过来陪我解解闷儿,前儿个刚帮我把做好的一堆筐子拿去卖了,今儿个又给我这儿来了个大扫除。” 龙雨寒的眼光便落在了我身上:“你干的?” “是。”我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了,好像是犯了错似的。于是朝老蒙笑笑:“那我就先走了啊,过两天再来看你。” “嗯嗯,你忙你忙。” 出了院子,我终于长长舒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官府的人总会紧张,不过,这个龙雨寒虽然也是整天冷着张脸,可好歹比穆县尉要好点儿,至少身上没有杀气。 “李江湖!” 我猛然止步,心中又开始敲起鼓来。喊我吗?师徒俩难得见面,不应该好好聊聊吗?追着我出来做什么? 龙雨寒已几步赶上了我:“谢谢!” 我一时有些不适应:“嘿嘿,谢我?谢我什么?” “为什么要来陪我师父?” “哦,小穆说,蒙捕头一个人挺孤独,希望能有个人陪他聊聊天,顺便收拾一下屋子,他最近也没空,所以把这门差事让给了我,每个月一两银子。”对于官差,我从不敢说慌,只得一五一十把整件事讲了个清楚。 “差事?一两银子?”龙雨寒嘴里念叨着,脸上还是一片平静:“谁给你付钱?” “还是跟以前一样,月底由刺史府发,应该小穆去领了发给我吧。” “小穆。”龙雨寒的嘴角居然勾起了一丝浅笑:“他经常找你?” “嗯,见过好几次了。” “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昨天早上。他问我和蒙捕头相处的事情。” 龙雨寒又是一笑:“我们都还以为他不在襄州城里了,没想到他一直都在,真是如鬼魅一般行踪不定啊。” “是。而且还神通广大,每次不管我在哪儿,他似乎都能很快找到我。”我感慨道。 龙雨寒再次打量我一番:“他想招募你做密探?” “是。” “好好儿干,跟着他,你不会后悔的。” “是。”我点点头,一时又想起了上次万花楼的事,于是忍不住问道:“上次在万花楼……哦,我被叫去验尸,听说女侠白云仙子现身,龙捕头跟了出去,不知道可有追上?” “没有。” “哦,不知钦差是否知道此事?龙捕头觉得……他会如何处置白云仙子?”我努力故作平静地问道,心中已是七上八下,额上的汗也是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果然,龙雨寒脸色骤变:“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怯怯一笑:“呵呵,额……没什么。只是每次去江湖客栈送豆腐,总听方老伯讲白云仙子的故事,没想到女侠居然在我们襄州城,也不知她这次做的事,算不算是行侠仗义。” “算,当然算。”龙雨寒突然紧张起来:“青楼女子虽然身份低贱,可在女侠眼里,她们也是可怜的弱女子,女侠路见不平,当然会拔刀相助。” “哦,那是。”我小心附和道。 龙雨寒听我如此说,眼光又突然变得柔和起来,连脸上也有了温度:“你这些天都陪着我师父,应该听他给你讲过了吧?” 讲过?讲什么? 他这问法,倒是让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故而我只得笑笑:“是,蒙捕头是讲了很多他的故事。” “她的故事很多,可是发生在襄州城的有些事,方老伯不知道,就算知道,怕是也不敢讲,因为涉及到刺史府,还有那些英勇就义的十七名捕快。” 龙雨寒双眼看向远方,长叹了口气:“那日是冬月十五,胖瘦师父带着我们巡街,突然发现五个人一直在刺史府周边逗留,行为诡异,于是上前询问。谁知那五人异常狡猾,见我们靠近,飞速离去,街上人多,一会儿就追散了。 胖师父猜测他们可能是细作,因为吐蕃已占领了山南西道,一直都对我们山南东道虎视眈眈。所以,两位师父便带着我们只奔西城门,刚追出城门,果然见到了他们的踪迹。 可是他们武功高强,不一会儿就用毒镖伤了我好几个兄弟,胖师父命曹化回去请求支援,剩下的兄弟继续英勇作战。 那五名细作也意识到很难脱身,便留下四人故意拖住我们,好让贼首逃脱,瘦师父带了一部分人留了下来与之交手,胖师父带着我,还有几个兄弟一起去追贼首。 可是……那个贼首不但刀功高强,毒镖更是厉害,用的还是剧毒,只要被镖伤到就会顷刻毙命。 不一会儿,跟过来的兄弟们便全部倒下了,他又是一镖过来,我躲闪不及,胖师父……却为了我……挡了上去…… 我……是我害死了胖师父……我想找他拼命,可是,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终于,我的左上臂也中了镖……我以为马上就会随胖师父去了。没想到,白云仙子却出现了。 她仿佛从天而降,不,她就像是由白云幻化而成,一身雪白的衣裙,头戴白纱斗笠,飘然间就让那名贼首挂了彩。 她本来可以抓住那名细作的,可是,她见我生命垂危,却放弃了去追,而是选择了救我。 她用丝帕绑在我肩头,阻止毒血回流,然后帮我挑开伤口,甚至不顾个人安危,用嘴帮我吸出了毒血…… 等曹化带着刺史他们赶了过来,她正拿着那细作掉的刀研究他的身份。而她,很自然地被误会成了是细作的同党。 我当时中了毒,全身瘫软,连为她辩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武长史手下的士兵使用车轮战术耗得精疲力竭。” 我倒是多次听说过有关西城门外十七名捕快英勇就义的故事,却没成想到还有女侠白云仙子参与其中,更没想到她还被雷刺史他们误会。 “那……后来呢?” “后来,等我醒来,才知道另四名细作都被瘦师父等人杀了,而瘦师父,右腿上也中了一镖,为了保命,只能学壮士断腕,从右膝下一刀斩断了腿。 曹化还告诉我,白云仙子在关键时刻被一个黑衣人救走了,那人头戴黑纱斗笠,手持黑剑,如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多亏了杜氏医馆的杜如海杜神医找到了解药,为我和瘦师父解了毒。 瘦师父因为残疾退出了刺史府,而我却因此顶替了师父的位置。对于两位师父,这几年来我都心存愧疚,甚至都不敢去见他。 而对于舍身救我的女侠白云仙子,我只知道她当时为我吸毒后也是中了毒的,我更是知道我还欠她一条命。这次,她终于来襄州城了,所以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会帮她。” “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恍然大悟,原以为龙雨寒只是问老蒙的故事,没想到他以为老蒙给我讲了白云仙子助他们捉拿细作的事,居然把整个经过朝我叙述了一番。 “事后,我给雷刺史道明了整个经过,他终于明白冤枉了白云仙子,可是碍于面子,这件事的真相,就只有雷刺史,武长史,瘦师父和我四人知道,并命令我们不可外传。 如今,瘦师父却把这些告诉了你,看来是心中实在压抑了太久,太累。就跟我一样,今日跟你再把这件事讲一遍,心里舒服多了。” 我愣愣地看着龙雨寒,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我李江湖,一个卖豆腐的小商贩,何德何能,值得他对我述说心里的秘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给我说这些?”我决定还是要问个明白。 龙雨寒一掌拍在我肩头:“因为你是值得信任的人。” “我?” “是。小穆他信任你,我当然得试着信任你,虽然他给人的感觉总是那么不着调,可是经过祝江的事,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厉害。” 我也由衷地为小穆感到高兴:“那你的意思是说,等小穆为钦差办完招募密探的事,钦差一定会好好重用他了?” “额……这个……钦差的命令,不许随意议论密探的事,恕我无可奉告。”龙雨寒一把搂过我的肩:“走吧,看你把我师父照顾得这么好的份上,我请你吃酒去。” 第二十九章 悦来酒楼 龙雨寒倒也爽快,带我来到了悦来酒楼。听说这可是整个襄州城颇有名气的酒楼,老板刘掌柜,以前是在长安城开客栈的,见多识广,所以店里的菜品丰富多样,店里的装潢也是颇为气派。 “这里怎么样?”龙雨寒在门口问道。 当然是不错,可是斜对面就是江湖客栈,如果可以的话,照顾一下穆娘子的生意岂不更好?可是,毕竟不是我请客,人家好歹也是天眼队的人,也就客气一下罢了,难道我还真的要发表自己的看法? 很显然,龙雨寒也没有盼着我回答,已跨进了门槛,我也就紧随其后了。 “哟,龙捕头,欢迎大驾光临,呵呵,未曾远迎,还望多多恕罪啊!”刘掌柜快步迎了上来,嘴上的八字胡也翘了起来。 龙雨寒扫视了一眼整个客堂,挑了个边上临窗的座位,将刀往桌上一扔:“随便来几个你们店的拿手菜吧,酒就算了,下午还要训练。” “好咧,二位稍后,小满,快倒茶。”刘掌柜瞟了我一眼,估计是上次跟宋二郎来送酒见过,他看我有几分眼熟。然而他也没多说什么,直奔向后厨去了。 “两位客官请。”小二倒了茶,也识趣地退了下去。 整个客堂陡然安静下来,估计是还不到饭点,又或者是这店里档次太高,普通百姓消费不起,或是客人都爱在楼上雅间里寻自在。 “龙捕头可认识回春堂的李大夫?”我见龙雨寒发着呆,打破了尴尬。 一晃几天都过去了,小穆让我办的事还不知道从哪儿查起。说不定天眼队会知道一些情况呢。 “你是说李回春?”龙雨寒端起茶杯来:“你问他干什么?” “哦,我娘最近几天总说腰疼,我想给她找个大夫看看。听说李大夫是杜神医的关门弟子,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有本事?”我说着,摸了摸脸,这次还好,只是微微感觉有点发热,毕竟我说的大多也是实话。 “他是神医杜如海的关门弟子不假,可至于学会了多少本事却不得而知了。毕竟他从医也才三年。” “才三年?”我倒是诧异了:“一般学艺不都是打小就学吗?那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龙雨寒冷冷一笑:“谁知道呢。怕是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啊?为什么?” “他好像失忆了,忘了许多事。五月十八,我们奉钦差的命令帮忙去杜氏医馆搬些东西到回春堂,结果还闹了个误会,多亏钦差赶到,要不然,非闹出人命不可。”龙雨寒说着,眼神也迷茫了。 我也隐约记得上个月听宋二郎说过回春堂搬家那天的事,当时我就很好奇,钦差为何会当场激动地大哭。 按宋二郎所说,李回春和钦差是挚友,可是钦差是三月底到的襄州城,按理说,两人应该早就见面了,原来是因为李回春失忆了,钦差与之偶遇,才会如此激动啊。 “什么误会?差点闹出人命?”我又问道。 “我的姨夫是一名铁匠。那天搬东西时,李回春身上掉下来一支金箫,跟我姨夫被害前所打造的金箫是一样的。我表弟便断定那个李回春就是凶手。 当时,天眼队加上祝江共三十人,我们企图将李回春缉拿归案,可是都不是他的对手。好在钦差及时赶到,当场为李回春洗脱了嫌疑。” 我又疑惑了:“那钦差查到的凶手是谁?” 龙雨寒手里转着空茶杯,冷冷答道:“采花大盗花蝴蝶。” “就是被白云仙子除掉的大淫贼?” “是。” “那可有证据?” “当然,钦差自己就是证人。他说,金箫原本是他找我姨夫打造的,里面藏有暗器,为的就是对付花蝴蝶,没想到却被花蝴蝶抢走了,还杀了我姨夫。 后来,花蝴蝶死后,金箫被钦差捡到,他觉得上面粘了血不吉利,便送入了凡若寺供奉,由无脸大师洗脱它的罪孽。 再后来,李回春拜杜如海为师,作为杜如海的好友,无脸大师将金箫相赠作为贺礼。” “这……钦差的一面之词吗?”我问道,心头一紧,连手心也冒汗了。我这是在质疑钦差吗? 龙雨寒却笑了,看我的眼光也似乎多了几分敬意:“敢怀疑钦差,很好。我当时也有此疑问。可是我那表弟却接受了钦差的说法。 后来,钦差查出了无脸大师的身份,原来他才是神龙山庄真正的庄主东方英,而一直以来坐镇神龙山庄的人居然是他的孪生弟弟东方雄。东方雄还已经与祝江达成了契约,愿暗中相助吐蕃攻破我襄州城。 至于祝江,我的好友,与我朝夕相处的兄弟,在他射出毒镖时,我还一时没能接受他就是细作的事实。 我现在每每想起这些,心中还一阵阵后怕,如果钦差不把这些查出来,那现在的襄州岂不是早已落入敌手了吗?” “我也听王胖子……哦……我师父讲过。钦差真的太厉害了。”我也不由得感叹道。 “他确实很厉害,他是我见过的最不像官的官,我开头还挺看不起他,甚至对穆县尉也很无礼。而现在,钦差是我最敬佩的人,虽然他总是行为诡异,可是他绝对是个好官。他能够为之当众痛哭流涕的好友也不可能是坏人。 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查查那个来路不明的李回春,因为他的武功远远高于他的医术。可是,我又觉得你可能根本就查不到什么,因为他是钦差的挚友,或许已经有人给他完善了一切身份。” 我沉默了片刻,起身朝龙雨寒深深一揖手:“多谢龙捕头教诲。” “没事。我还得多谢你照顾我师父呢。记住,不要让他知道你是奔着钱去的。” “是。” “二位,实在是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被称为小满的店小二终于端来了一大锅香气扑鼻的菜来:“这是长安第一美味:葫芦鸡,外焦内糯,鸡是二位进店了现杀的,绝对新鲜,不像对面的江湖客栈,她家的烧鸡虽然便宜,可都是早就烤好的,听说啊,有些还是过了夜的,有客人吃了还拉肚子哩。” 龙雨寒淡淡一笑:“还有什么菜?” “哦,还给你们准备了一个羊肉索饼,还有一个莼羹鲈脍。呵呵,保你们吃得舒服,又不浪费。” “去吧。” “哎,请稍候。” 我偷眼看去,龙雨寒也是一头雾水,怕是也是头一次来吃这些菜。刘掌柜不愧是在长安待过的,跟江湖客栈那些大众化的菜品相比,光菜名都显得高出了几个档次,只是不知这价钱…… 我觉得龙雨寒此刻心里一定在滴血了,呵呵,就算是天眼队的,可终究只是个捕快,每个月又能有多少俸禄呢? 饱餐了一顿,各自离去。 我想着心事,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回春堂。这是个二层的小楼,一楼是医馆,旁边的楼梯直通二楼,却是个文斋铺子。 李回春,你到底是什么人?武功远高于医术? “李大夫,麻烦了啊。要不我帮你背着药箱?” “不用,走吧。” 正想着,李回春却出来了。我赶紧躲到墙角。看样子他是要出诊去。反正我也闲着,也就跟了上去。 不多时,二人便穿过了几条街,七拐八绕地走进了一所宅院,我守在外面,一时又无聊了。 天色阴沉了下来,街上人来人往,也不知都在忙些什么。我扫视了一眼人群,目光落在了一个贼眉鼠眼的人身上。 他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着一件粗麻布短衫,零星的散发湿漉漉的耷拉在额头上,满面蜡黄,唇周胡子拉碴,想是好几天没修过面了。他貌似正逛着街边的小物件,可是一双虾米眼却盯在过往行人的腰间。 终于,他似乎选中了目标,快步跟上前面的一位中年女子,趁其不备,用小刀割断了她腰带上系的钱袋绳子,侧身闪到了旁边的小巷子里。这一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显然不是第一次作案了。 中年女子脚步匆匆,走出了十步远,突然一摸腰间,脸色大变:“我的钱袋呢?是哪个杀千刀的偷走了我的钱啊?我还要给我娘抓药啊!” “你找找看,看是不是丢哪儿了?”身边的人说道。 “这……刚才还在了。你看这绳子,还系着哩。”女人急了,左顾右盼着。 “哟,这绳子明显是被人割了。快去报官吧。” “这么多人,报官了就能找到?” “那怎么办?” “是谁这么没良心啊?你就没有父母吗?我娘还等着我抓药回去哩……”女子悲痛道,想是也明白自己的钱袋八成是回不来了,捶首顿足一番后,竟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我朝旁边的小巷子看去,那小贼还真是大胆,不但没跑,还装模作样地也跟着围了上去,看起了热闹。 怎么办?要抓住他吗?从小阿娘就教我,不要多管闲事,可是,看那女子哭得那么伤心,我明知道是谁偷了她的钱袋却置之不理,是不是太冷血了?我虽不是捕快,可也是天眼密探啊! 如此一想,平常阿娘的唠叨也就拋至脑后了,我快步跑上去,一把抓住了小贼的胳膊:“是他,我刚才亲眼看见是他偷的!” 所有人都朝我看了过来,小贼更是满眼诧异:“喂,我说你没毛病吧?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偷的钱袋?我若是小偷,偷了东西不跑,等着这儿被你抓吗?大伙说说,世上有这么蠢得贼吗?” 第三十章 贼喊捉贼 我见他还想抵赖,伸手就在他身上摸去,人赃并获,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哎,你干什么啊?差大哥,你真的误会了。”小贼喊道,却并不反抗,还伸开了双手任我搜查。 没有! 我一时愣住了,难道刚才他已经把偷的钱袋藏起来了?这也难怪,要不然他怎么会折回来看热闹。 一定是藏在巷子里了!我转身朝巷子口跑去。 “哎,别跑啊。我可不能就这么被你冤枉啊!你得还我清白!哎,我说你,是捕快吗?”小贼一把抓住了我的袖子,高昂起头来叫嚣道。 我怒视着他:“你一定是把钱袋藏起来了。走,跟我见官去。” “哎,我想起你了,你不是罗二狗吗?什么时候放出来的?该不会又重操旧业了吧?”小贼突然指向我:“各位乡亲们可小心了,这人可是专门偷鸡摸狗的主儿,都看看,都检查一下自己的东西有没有少。” “哎,我的珍珠项链不见了。”又有一女子喊道。 “我的玉佩,刚才还挂在腰带上的。”又一男子也急得打着转。 小贼朝我坏坏一笑:“拿出来吧,主动交出来,大伙儿倒是可以看在都是乡里乡亲的份上,暂且饶你一次。” “什么?”我确实震惊了:“你怎么贼喊捉贼?” “是啊,这人还贼喊捉贼!”小贼指着我,满脸鄙视。 “我不是贼,是他……”我说着,感觉胸口有东西硌了一下,顺手一把摸了出来,不禁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我的玉佩!”刚才叫嚷着玉佩不见了的男子一把夺了过去。 “我……”我只觉得后背全湿了,脐上却一片清凉,再伸手一掏,居然又是一串珍珠项链。 “我的项链!” “呵,还真是他偷的啊?” “真看不出来啊,长得人模狗样的,干什么不好,居然做贼!” “是啊,空长了一副好皮囊。” “呸!” 围观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对我指指点点议论起来。 “我的钱袋呢?是不是你偷的?”地上的中年女子也扑了过来,想搜身,可又顾虑我是男子,伸出了手,还是忍住了。 “我帮你搜!”小贼一把抓在我的后腰上,瞬间一个钱袋便拎了出来:“看看,是这个吗?” “是是是,这是我的。”女子激动不已。 “不,不是我偷的,是他……他陷害我。”我申辩道,突然觉得一时百口莫辩了。 “把他绑了,送官去!”人群中有人喊道。 “对,送官去!” 我看围观的百姓群愤激昂,还以为他们要将我暴打一顿,听说要送官,我倒是松了口气。清者自清,我相信徐县令会还我清白。毕竟我帮他验过几次尸了,他是认得我的,我怎么会去做贼呢? “不劳各位,我送去就行了。”小贼见我已被人拿绳子绑了手,一把拽过绳子的另一端,拉着我就朝前走去。 “你放开我!”我朝他怒道,可是无济于事。 一路上只听得一片骂声,甚至还有几片烂菜叶子砸到我身上,我将头埋在双臂间遮着脸,保留着最后的颜面。 被他拉着不知走了多远,终于停了下来,我才抬起头来,一时却愣住了:“这是什么地方?不是去县衙吗?” “去县衙?那不是让我自投罗网吗?”小贼坏坏一笑,扬了扬手里的钱袋:“谁让你多管闲事,你这点钱就当是陪给我的损失了,虽说是少了点,好歹够我今天吃一天了。多谢了啊,哈哈哈哈,这儿挺凉快的,又清静,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小贼厚颜无耻地说道,不等我反应过来,将绑着我双手的绳子往我身上一套,已连着身边的树捆在了一起,然后晃着我的钱袋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喂,你这个混蛋,你给我回来!放开我!”我挣扎着,奈何绳子绑得紧,一时居然没能挣脱。 我环顾一下四周,这个地方倒也不陌生,不远处就是彩虹桥了,周边桂树林立,每到八月,香飘万里。每逢佳节,这个地方也是游人如织,蜿蜒曲折的晴川河上小舟轻扬,灿烂的河灯如绽放的荷花随波荡漾…… 只是此刻,正值午后,基本没人过来赏景,那个小贼倒也狡猾,居然把我带到这里来。真是想不明白,别人丢的东西,他是何时塞到我身上的,我却全然不知。看他的身手倒是不错,可惜只是个贼,若是…… 哎,李江湖啊李江湖,都这个时候了,你不想办法脱身,居然还在这儿惜才?难道还幻想把这个小贼引上正途吗?说不定一会儿太阳又露脸了,小心晒死你。 如此想着,我又开始挣扎起来,怕是他打的死结吧,居然挣不开。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我大喊道。 “这个点儿怕是没人,等到天黑了,倒是有些小情侣来此幽会。”一个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一眼认出了他来:“李回春,你怎么在这儿?” 李回春将药箱放在地上,双手往胸前一抱:“你不是要跟踪我吗?怕你跟丢了交不了差啊。” “你……你知道我跟踪你?”我被他一语道破,心中有几分愧疚:“我只是听说你的武功比医术要高,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回春淡淡一笑:“是啊,我也奇怪,我一个大夫,怎么会功夫?要不是上次搬家时龙雨寒他们对我动手,我自己都还不知道呢。哎,你叫什么来着?” “李江湖。” “哦,李江湖。你查了我多久了?可查出了什么?哎,以前的事实在是记不得了。我到底是什么人啊?”李回春反问道。 “我哪儿知道?” “哦,那你查清楚了记得告诉我。”李回春说道,背起药箱转身就走。 我急了:“哎,你放开我啊!” 李回春回头一笑:“又不是我把你绑在树上的,为什么要我放?” 这人脑子有毛病吧?这想法……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一个大夫,难道就这么冷血?不知道救人吗?” “你病了?” “没有。” 李回春又是一笑:“我是大夫,只负责治病,你又没病,干嘛要找我?” “这……这不是举手之劳吗?” 李回春还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以前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若是好人,或许会救你,可若是坏人,那我现在冒然救你,岂不是违背了我做人的原则?” “你……” “这里树荫下挺凉快的,你歇着啊,我还得回去给人看病呢。你若是查到了我的情况,记得告诉我啊!” 李回春嘴上说着,已走出了老远。 他居然真的就这么无情的走了!什么大夫?这人怕是连点儿基本的良知都没有,亏得还有人夸他医德高尚、医术精湛。 求人不如求己。 我静下心来,仔细研究起身上的绳子来。绳子的一端系着双手,另一端在身上绕了一圈,系在树干的另一面。 我用手指摸索了一番,也没能够到绳结。而我手上这端的绳结却在可以触及的地方,虽然是死结,可是顺着一步步的把绳子拉松,倒也不难。呵呵,多亏了我牙口好,不出片刻便松了。然后将手一缩,待解放了双手,再去拉掉身上的绳子,完美脱身。 我将绳子圈成一团,这我得留着,小贼,以后最好别让我看见你,要不然,我便用这绳子把你绑了,送到县衙去。 重新回到热闹的街头,太阳也毒了起来,行人也少见了。我再次来到江湖客栈,自个儿拿起茶杯连干了三杯凉茶。 “江湖,你到哪儿去了?渴成这样?”阿五擦着桌子问道。 “哦,到处逛了逛。东家呢?还是不在吗?” “不在,我也都有五六天没见到她了。你找她干嘛?福伯每天又不是没给你结账?” “我……我能不能先借点儿钱?我的钱袋丢了……我要买些黄豆,要不然明天的豆腐可没法做。” “借钱?”福伯从柜台前抬起头来:“把你明天的钱先给你支点儿吧。整天瞎转悠什么?那么大一袋子钱还能丢?” 一晃给江湖客栈送豆腐也有大半个月了,福伯也已把我当成了自己人,这一点真的很让人感动。 穆娘子又不在?她到哪儿去了?是在穆府吗?那天她在万花楼装醉故意倒在李回春怀里,我就觉得她精神有些恍惚,她别出什么事才好。 当我挑着担子到了家门口,我才清醒过来。穆娘子的事暂时没功夫想了,我现在才是火快烧到了眉毛。 二百文钱,若是让阿娘知道被小贼偷了,不知会多心疼,说不定一时着急,抓起扫帚就是一顿。哎,我的屁股…… “江湖回来了啊?” “哎,阿娘。”我卸下担子,先舀了瓢水喝起来。 阿娘今天倒是心情大好,拿着扇子给我扇着:“猜猜,今天我和佳佳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这么高兴?” 我和佳佳不是做了一些女红吗?今日拿出去卖了,运气可真好,刘宅的赵娘子心善,全买了下来,说是拿去捐给云隐庵了。赵娘子还说啊,以后做了女红,尽管都给她送入,她全要了。” 我也由衷地替阿娘高兴:“大户人家出手就是阔绰。刘宅,既然不敢称‘府’,应该不是当官的,估计是有钱的生意人吧。” “是。她们本是襄州人,十多年前去了长安,听说生意还不错,可惜,三年前不小心得罪了安王的朋友,为了躲祸,才回家乡来。哦,对了,她说她夫君开的酒楼名为‘悦来酒楼’,不知你可听说过?” “悦来酒楼?姓刘?”我笑道:“难道是江湖客栈斜对面的那家?” “这我倒是没留意。以后啊,我每天挣个菜钱倒是不成问题了。所以,从今天起,你挣的钱就自己存着吧。你一个大男人,身上也不能没个钱。记住了,别大手大脚的乱花就行。” “哎,是。呵呵,多谢阿娘的信任。” “你这臭小子,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乐什么?” 高兴嘛,呵呵,幸福来得太快了! 第三十一章 七夕佳节 一晃又是几天过去了,我还是按点儿给江湖客栈送着豆腐,吃着三文钱的特殊素面,可是穆娘子却一直没再露面,连天字一号房也没人,不知是不是住在穆府,想到穆县尉那冰冷的剑,我还是没有勇气去一探究竟。 每隔两三天我还是会去看望老蒙,陪他聊聊天,还学着做了一个蹩脚筐子,却再也没碰到过龙雨寒。 至于李回春,我可真是没有发现任何不寻常的地方。如果不是他上次给我娘治病时阻止我出手,若不是听龙雨寒说三十人难抵他一人,我真的就觉得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夫而已。 哎,不知道怎么给小穆交差了,幸好他没有给我规定期限。可是,若是一直这么下去,我成为精英密探的愿望还能实现吗? 小穆?说也奇怪,这人也有好些天没出现了,仿佛草尖的露水,被太阳一照就挥发不见了。难道他也是怕热才没现身? 我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怪怪的,可是,又说不清楚是哪里不正常。 “好热闹啊!晚上我们去放花灯?” “好啊好啊!我带着向大哥,你也把望大哥叫上。” “嗯,那戌时初我还是在老地方等你。” 两名女子从我身边经过,兴奋地说道。 放花灯? 我放眼望去,街道两边卖花灯的果然多了起来。连回春堂上面卖文斋古玩的廖掌柜都忙着在路边支架子挂灯笼。 “你们今天可有看到喜鹊?” “没有。” “知道是为什么吗?” 路边的一家四口吃着馄饨,女子笑着问向一对年幼的儿女。 两个约七八岁的孩子摇了摇头,期盼着母亲的回答。 “因为啊,它们今天都飞去搭桥了,天上有一对有情人,他们非常相爱,可是被银河隔开了,只能每年的这一天,等着喜鹊搭起一座桥来,他们才能见上一面。” “啊,他们真可怜。”女孩儿嘟起嘴来。 一边的男子摸了摸孩子的头,赶紧转移话题:“晚上我们出来看花灯好不好?” “好,好!” “那我们事先说好了哦,出了门不可乱跑……” 我沿路走着,听着耳边零星的对话,才意识到今天已到了七夕了。难怪早上阿娘在我出门时还追上来叮嘱道:“今日早些回来,晚上带佳佳出去逛逛。” 想到阿娘的话,我全身一哆嗦,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呢?不是说了不会强迫我和王佳佳在一起吗?干嘛还找机会让我和她出去玩? 王佳佳,好吧,定是你求了阿娘了。咦?今晚出来的人多,说不定还能给你找到个如意郎君呢?灯火朦胧下,王佳佳脸上的疤痕也不会太显眼,也许哪位男子就给瞧上了。 带着点小期望,终于盼到了天黑。天上繁星点点,街头灯火辉煌。各色灯笼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王佳佳今晚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夜色朦胧,粉面含春,更显妩媚,连她遮着头发的左脸也透露出一丝神秘来。已有路过的单身男子频频回首,莫非是看上她了? 我赶紧往旁边让开几步,与她保持点距离来。心中默默祈祷月老大发慈悲,抛出一根红线,让人把她收了吧。 “江湖哥,你看,那些河灯好漂亮!要不我们去选一个,然后写上心愿?”王佳佳见我走开,一把挽在我手臂上。 我吓得迅速摸出一串铜钱塞到她手里:“来,拿着,你快去挑吧。” “嗯。”王佳佳兴奋地跑了过去。 我松了口气,这个王佳佳,都知道我不喜欢她,干嘛还表现得这么亲密?今日出来的男女大多都是成双成对的,可别让人误会。 我整了整衣衫,四下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走了过来。 穆娘子! 她手里拎着一只兔子造型的花灯,还是一身梦幻般的白纱裙,如春风拂来,把人的魂儿也卷得飘了起来。 四周灯光闪烁,她美丽的脸庞就是那最耀眼的明星,惹得周边的行人纷纷驻目。而她,仿佛失了魂一般,只是缓缓地向前走着,似乎周围的一切喧哗都与之无关。 “东家。”待穆娘子到了我面前,我没有如其他人一样让开,而是轻轻叫住了她。 “哦,李江湖?”她猛然止步,左右看上几眼,似一个梦游的人突然被人叫醒一般。 我笑道:“东家也出来赏灯啊?” “嗯。”穆娘子偏头看了眼街道边的花灯,明亮的双眸中却有泪光闪过:“三年了,三年前的七夕我们成亲了,以为今后每年的七夕都能一起过,可惜……” 她低头一笑,一颗泪珠落了下来,她赶紧用手背拭去,又扬起头来,似乎这样就能阻止泪水漫出来。 “有些人是很重要,可是既然已经不在了,该放下的还是得放下。”我思索良久,小心安慰道。 穆娘子浅浅一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听过这句话,好像是庄子说的吧,意思好像是教导人要学会放弃执着,开始新的生活……好像是这个意思,也不知道对不对。 我心里想着,期盼着穆娘子的下文,可是她却住了口,眼光凝视着远方,整个人又仿佛被冻住了。 我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就在前面二十步远的地方,李回春正迎面走来,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约莫半岁多的小女孩,身侧跟着一个妙龄女子,一手温柔地挽着他的手臂,另只手提着一盏跟穆娘子一样的花灯。三人其乐融融,显然是李回春和他的妻女无疑了。 终于,李回春也注意到了穆娘子,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连他身边的女子也似乎紧张起来。 我以为他们会过来打声招呼,谁知那女子对李回春说了几句什么,李回春便只朝我们这边点头笑了笑,一手抱着女儿,另只手搂着妻子的肩朝另一边去了。 “东家,没事儿吧。”我小心问道。我觉得他们之间应该是有故事的,如果幸运,我今晚或许就能听到。 “没事儿。”穆娘子叹了口气,微微笑道,仿佛码头上的工人卸下了货物后的轻爽。 “东家怎么一个人?”我问道,话刚出口,我就后悔地想扇自己一耳光,我其实想说的是:要不一起去…… “本来是龙雨寒陪着的,可是他突然说见到了一个熟人,追了出去,我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来,就一个人随意逛了逛。”穆娘子举起手里的兔子花灯:“这是在廖氏文斋买的,漂亮吧?” “嗯。”我应道。 “刚才买灯时,我就碰到李回春他们了,他们一家人挺幸福的。” 我朝他们消失的地方看去,犹豫了半天,只答道:“是。” 穆娘子又接着道:“我觉得,我也应该忘了我以前的夫君了,开始我新的生活。我觉得,我也能像他们一样幸福。你说呢?” “是。会的。”我觉得一时不会说话了,手里紧紧握着钱袋子,心跳也快了起来。 “你也是一个人吗?”穆娘子左右瞧瞧:“你看今晚出来的人都是结伴而行,像我们这般形单影只的反而会被人笑话了,你若是不急着回去,可以陪我走走吗?我可以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如何?” 七夕佳节,良辰美景,公然相约!李江湖啊李江湖,你这是走了狗屎运了吗?哦,不,应该是桃花运吧。 我感觉心里像是闯进了一只兔子,都快从胸口跳出来了。陪她走走,听她的故事……她想开始新的生活……难道她觉得找我就可以做到? “我……” 须臾的激动过后我又突然自卑起来,此刻,我的钱袋里最多也就五十文钱了。陪她逛逛,够买个什么?我又能给她什么? “江湖哥,你看,我买好了,还写了吉祥话,走,我们快去放河灯吧。”王佳佳兴奋地举着河灯过来,一手很自然地挽起了我的胳膊。 “哎,佳佳。”我赶紧将她推开。 “怎么……哦,你是……穆娘子!呵呵,你的花灯好漂亮!你也好漂亮!”王佳佳貌似才注意到一边的穆娘子,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着:“要不,我们一起去看放河灯吧?” 穆娘子淡淡一笑:“不用了,你们去玩吧。” “哦,好,那我们走吧!江湖哥,怎么了?快走啊!” 我还没想到该如何回答穆娘子的邀请,就被这讨厌的王佳佳给搅黄了。可是她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一门心思全在河灯上。 “哎呀,佳佳!”等我再次摆脱她的手,扭头看去,穆娘子早就没了踪迹。 “快走啊,江湖哥。” “你放开!我都给你说了多少遍了,大庭广众之下别拉拉扯扯的,我可不想让人误会!”一股莫名的怒火猛然升起,我自己都始料不及。 “我……对不起。是我打扰你和穆娘子……说话了吗?”王佳佳往后退了两步,怯怯地看了我一眼,也在人群中搜寻着穆娘子的身影来。 人都走了,还看个鬼! 我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不吐不快:“以后你能不能别总是缠着我?男女有别,你懂不懂?” “我……” “我对你真的没感觉,你记住了没?” “记住了……”王佳佳嘴一瘪,抽泣着调头就跑。 我的心里舒服多了,我知道话说得重了些,可是这是我的心里话,我不想骗她,更不想让她还对我心存幻想。我觉得一个男人就应该坦诚些,既然不爱,就应该狠心的拒绝。 第三十二章 再遇神偷 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想着刚才对穆娘子的遗憾和对王佳佳的绝情,一时又有些懊悔。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果断答应穆娘子的相约,对王佳佳似乎也可以再耐点儿性子给她说明白。 “戌时三刻,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的锣声格外刺耳。 我环顾一下四周,才意识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江湖客栈。 “你们忙,谢了啊!” 一人从客栈出来,挥手道别。 我无意间瞟了一眼,顿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他!还是那副贼眉鼠眼的模样,正左顾右盼着走了过来,身后还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 “站住!”我大喝一声拦住了他的去路:“把我的钱袋还给我!” 小贼一愣,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我,可是很快,他又呵呵一笑,从怀里掏出我的钱袋来:“哟,真巧啊!你说钱袋?是这个吗?” 我一把接过他拋过来的空钱袋:“我这里面装的钱呢?” “用了啊。” “你……”我还真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于是上前一伸手:“把我的钱还给我!” “什么钱?” 我怒火中烧:“一百八十个铜板!还我!” “没有。”小贼一脸苦相:“不信你自己找,找到了算你的。” “你……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嘴上说着,就要向他身上搜去。 “救命啊!抢劫啦!”小贼突然喊道。 我不禁停了手,心头一紧,这家伙又准备诬陷人! “怎么回事?”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龙捕头,你来的正好,我刚吃完饭出来,就碰上了这个人,他拦住了我的去路,想打劫。”小贼说,只往龙雨寒身边躲去。 “龙捕头。”我朝龙雨寒笑笑,如同遇到了救星,上次一同把酒言欢,跟他也熟悉了不少。 “李江湖?” “这个小贼前几日偷了我钱袋,里面有一百八十文钱。今日被我遇到了,我找他要,他反而诬陷我。” 龙雨寒听我如此一说,双眼便朝小贼看去:“可有此事?” “呵呵,误会误会。前几日有幸捡到了这个钱袋,一时贪心便用了里面的钱,没想到居然是这位小兄弟的。呵呵,实在是对不住啊。此时我身上也没带钱,家里倒是还有一些,我这就去拿来还你。”小贼点头哈腰地说道,突然一转身,拔腿就跑。 “站住!”我和龙雨寒异口同声道,朝他追了上去。 果然是狡猾之人,身手倒是敏捷,专挑些僻静的小巷钻,看来对襄州城倒是熟悉得很。他一边逃跑,还不停抓起路边的杂物向我们袭击,这使得我们一时倒是奈何不了他。 不过龙雨寒也不是吃素的,或是腾空一脚,或是挥剑而出,砸向我们的东西便纷纷落在了一边。 片刻之后,我们终于追着他来到了一座荒弃的破庙。我跑得最慢,待我跑到庙门前,龙雨寒的身影早就进去了。 “龙捕头!” 我气喘吁吁地跟了进去,却见龙雨寒正静静地站在屋檐下,而那小贼正站在他身边。 他们的目光一起看向前方的院落,院子中间的树桩上放着一盏灯笼,围着灯笼席地而坐的却是十多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有男有女,大的约莫十四五岁,小的怕是只有三五岁的样子。此刻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动作,那就是争先恐后地从袋子里抓出食物来狼吞虎咽。 小贼见我进来,低头一笑:“你的钱我还不了,早被他们吃了。” “哪儿来的这些孩子?”龙雨寒冷冷地问道。 “捡的。”小贼叹了口气:“从潼关逃难来的路上,碰到落单的孩子便捡着了,一路流浪,两年的时间,居然捡了十五个。他们的父母、亲人都死了,跟着我还能留条命。” “他们全靠你一个人养着吗?”我心头一酸,轻声问道。 小贼苦笑道:“我一个人如何养得活?这世上的好人多的是,你不是就捐了一百八十文钱吗?喏,刚才去江湖客栈,又讨了一口袋吃的。” 龙雨寒双眼凝视着那群孩子:“为什么不把他们交给官府?” “官府?可靠吗?哪个当官的是真正为了百姓?”小贼叹了口气:“再说了,这两年,跟他们也有感情了,他们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我怎么忍心把他们送到陌生人手里?” “可你也不能为了给他们买吃的就偷别人的钱!”我对他救助孩子的行为很感动,可是一码归一码,他还是个贼! “我可是讲规矩的人,一不偷老弱病残,二不偷道僧医师,三不偷穷人,四不偷救命钱,五不偷同一人!在江湖上,我也是颇有名气的,人送外号神偷五不取。”小贼突然颇为得意,好像自己做了多么英勇的事。 “你叫什么名字?”龙雨寒问道,应该是没听说过这个外号,或者是对他的外号根本不感兴趣。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苏小吕!”小贼说着,将双手一伸:“如果龙捕头还是觉得应该把我抓入大牢的话,那就把我绑了吧!” “不要,不要抓我阿耶。”一个大点儿的孩子突然扔下手里饼子,拦在了苏小吕身前。 “阿耶!” “阿耶!” 所有的孩子也都跑了过来,将苏小吕围了起来。 龙雨寒看了看那一双双惶恐的眼睛,嘴边又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苏小吕!好,我记住你了,我会和钦差说说你的事,让他注意防范,省得哪天你突然打起他的主意了,毕竟整个襄州城里,最有钱的人就是钦差了。” “好,那就有劳龙捕头帮我给钦差带个话,让他看好自己的钱袋子,他很明显不在我‘五不取’的范围内,所以我迟早会找他借些钱用。” “李江湖,我们走!” “龙捕头留步,来,钱袋还你。” 龙雨寒一愣,伸手朝怀里摸了摸,抓过苏小吕递过来的空钱袋出了门。 我快步跟上他:“龙捕头,这人还真有些本事,他是何时偷的你的钱袋?” 龙雨寒摇摇头:“身手不错,也很有江湖豪气,钦差一定会喜欢这种人。” “你的意思是想让他弃暗投明吗?” “是,可惜钦差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早上在府衙晃了一下就没影了,不知下次见他要等到什么时候。”龙雨寒有些无奈道:“你最近见过小穆吗?” “小穆?”我摇了摇头:“好久没见了。” “如果见过他,记得给他说说苏小吕的事。” “嗯,好。” “听穆县尉说,钦差很怕热,每到酷暑时节,总会找个阴凉处躲起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来,要等入了秋,天凉快了才会露面。” “啊?那出了事怎么办?”我突然觉得这钦差有些匪夷所思。 龙雨寒道:“襄州城里有普通事件当然是徐县令管,他管不了的上报给孟司马或者雷刺史。貌似也没钦差什么事吧。” 我疑惑了:“那要钦差何用?” 龙雨寒又笑道:“常言道‘老天有眼’,钦差就是那双一直盯着你的眼睛,虽然他经常不在,可是你做了什么,他随时都能知道,正因为如此,所有人在做事前最好慎重一点,别被钦差抓到把柄。这,就是钦差的目的!” “哦。”我点点头,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不太懂。不过这个龙雨寒倒还不错,愿意对我说这么多。王胖子还说他为人冷漠,怕也只是看了个表象,真正和他相处起来,感觉这人还是很有温度的。 “那个李回春,你查得怎么样了?”龙雨寒突然问道。 “经过多方打探,李回春以前好像是位侠客,在长安就与钦差相识,还陪钦差到了夷陵上任,帮助钦差除掉了夷陵三害。待得钦差在夷陵站稳了脚,他便又开始云游天下去了。 他好像还酷爱医术,后来游历到了襄州,无意中救了杜神医,杜神医见他天资聪慧,就收了他为关门弟子。 没过多久,他在随杜神医采草药时不慎落崖,摔了头,忘记了一些事。 我查到的就这些。” 我说着,心里却不平静了,虽然种种迹象表明李回春一切正常,可是,怎么感觉他和穆娘子之间有些故事呢? 在李回春失忆之前,他们认识吗?他们曾经又是什么关系?从穆娘子看李回春的眼神中,我能感受到她对他不一般的情感。甚至会冒出一个大胆的推测,那个李回春会不会就是穆娘子死去的夫君呢? 龙雨寒却摇了摇头:“你查到的信息,都是钦差两个月前在杜氏医馆与李回春偶遇时给我们讲过的。看来钦差已经为他制定好了身份,你就别费劲了,怕是再查下去也没有其它结果了。” “那……这个结果小穆会接受吗?幸好他这几天不在,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向他汇报。” “小穆?”龙雨寒面露疑惑:“是小穆让你查的?” “嗯。小穆觉得李回春是钦差的好友,怕他是细作。” 龙雨寒怔怔地看着我,然后挠了挠头:“小穆这人的想法确实让人捉摸不透,他让你干嘛,你照做就行。” “嗯。”我点点头,又想起了刚才穆娘子的话:“额……龙捕头今晚没去看花灯吗?” “去了,没什么意思,我这人喜欢清静。” 我轻咳一声:“我刚才在街上碰到穆娘子了,她独身一人,看起来不怎么开心。她说……本来是和你一起的,可是你却突然离开了。” 第三十三章 收留暖心 龙雨寒无奈地摇摇头:“都怪钦差,乱点鸳鸯。他好些天没露面了,今天早上突然召集了天眼队,把我们分成了两组,有家室或是有相好的都给了假回家陪家人了,像我们这种单身的,却让我们去巡街,说是给我们制造机会脱单。 而我,他却特别交代,让我着便装去江湖客栈会见一人。我还以为是要监视什么神秘人物呢?结果到了那里才知道等的人居然是穆娘子。 穆娘子说,穆县尉去陪家人赏灯了,想请钦差给她找个护卫,没想到钦差会选我。” 我听着,心里一阵泛酸:“你这是走了桃花运了啊,今日佳节,跟穆娘子出来玩玩,培养一下感情……挺好的。” “可我对她没感觉。我心中已经有人了。” 我松了口气,心中一阵窃喜,突然又记起了前些天他说过的话,于是问道:“龙捕头心中思念的人,该不会是白云仙子吧?” 龙雨寒的脸上又温和起来,嘴角也泛起了一丝笑:“她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 我看着眼前痴情的人:“她是传说中的女侠,如同神一般的存在,仿佛只生活在话本中,如何能把她当成自己理想的伴侣呢?” “不,她是真实存在的,当年在西城外,她就救过我,上次在万花楼,你不也见到了吗?还有,刚才……我以为那几起意外事件过后她就离开了,没想到就在半个时辰前,我又看到她了。可惜,人太多,我又没追上。” 我笑笑:“看来她在襄州城还有事没办完,下次再见,可别让她溜了。” “那是当然,呵呵,走了。好好儿照顾我师父,改天再请你吃酒。” 每个人都渴望成为英雄豪杰,如果未能如愿,找一个女侠相伴,倒也不枉此生。 我以前也期盼着自己未来的娘子能超凡脱俗,可是自从见到了穆娘子,我却改变了这个想法。因为,如果心中真正爱上了一个人,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完美无缺、无与伦比的,不管她头上是有疤痕,或者还是个寡妇。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残月,看来时间也不早了,想着心事走到家门口,却见阿娘和王胖子正在院子里说着话。 “江湖,回来了啊。”阿娘眼尖,迎上几步,朝我身后看去:“佳佳呢?回屋了吗?” “佳佳?”我只觉得后背一凉:“她……还没回来吗?” “没有啊。” “你小子什么意思?她不是和你一块儿出去了吗?人呢?”王胖子冲上来,一把拽过我的领口。 “我……我们开始在一块儿,她……好像去放河灯了,然后……” 我说着,也慌了,此刻估计都过了亥时了,一个女孩子,独身在外,要是出个什么事……这丫头虽然粘人,让人厌烦,可是…… “还愣着?还不去找?”王胖子怒吼道:“李江湖,我告诉你,佳佳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我迅速朝外跑去,并不是怕他威胁,毕竟这城里还是要遵循法治,不可容他乱用私刑,我心中无比内疚,如果佳佳真出事,我这一辈子怕是都不会原谅自己。 “阿耶!” 朦胧的夜色中,王佳佳的声音格外动听。 “佳佳。”阿娘松了口气。 王胖子也止了步:“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看着王佳佳的身影逐渐清晰,也注意到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妙龄女子。 “阿耶,我这不是回来了嘛。”王佳佳抓起王胖子的手臂撒了个娇,然后一把牵起身后的女子:“我今天交了个朋友,一时高兴,多逛了逛,对不起,让阿耶和娘担心了。” “她是……” “王叔,宋大娘。我叫暖心,打扰了。”女子说着,微微欠身行了个礼。 “阿耶,暖心挺可怜的,身上的盘缠都用光了,今晚就让她在我们家歇息吧?” 我看了看那个叫做暖心的女子,只见她跟王佳佳差不多的年纪,仪态端庄,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头发就只简单的在头顶束了个马尾,一身白色布裙,大致看去倒和穆娘子有几分相似。 她的眼光也正好落在我身上,朝我微微点点头,浅浅一笑。 “好吧,快回家吧。”王胖子对于女儿的要求从来都没有拒绝的勇气。 “哎,幸好没事,你啊,到底怎么回事?”阿娘刚进院子,点着我的头又是一阵埋怨。 我也学王佳佳的样子:“哎哟,阿娘,这不是人多吗,谁知道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走散了。我想着她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儿,难道自己不会早些回来吗?谁知道她还一个人玩到那么晚?” “你……”阿娘又揪起了我的耳朵:“你还有理了?” “好了好了,阿娘,我错了。快睡吧,明天还要起早干活儿呢。” *** “来,江湖,你的钱,收好了。” “谢谢福伯。”我将钱袋在腰带上系好:“福伯,东家今天会来吗?” “这不好说。”福伯摇摇头:“有事儿?” “没有,随便问问。还是来一碗面吧。” “好。” 等我一碗肉沫鸡蛋面吃完,还是没见到穆娘子,想着她昨晚独身离开的背影,我的心里还有些不好受。 “江湖哥,你果然在这儿。”王佳佳和她的新朋友欢笑着跨进店来。 我大感意外:“佳佳,你们怎么在这儿?” 王佳佳晃了晃手里的钱袋子:“我们帮阿娘把女红卖了,正准备逛街呢,你是不是也忙完了?带我们逛逛吧。” “好。”为了弥补昨晚的过错,几乎没细想,我便答应了。 “暖心姐,我们走。” “嗯。” 暖心姐?王佳佳叫她姐,应该是她年纪较大,怕是已过了二十了吧。女子过了二十还未嫁,倒是少有,不知她是因何耽误了。 “佳佳,昨晚……对不起啊,我是不是说的话太难听了?”我随她走着,小心问道。 “你又不是第一次气我了,习惯了。”王佳佳倒是一挥手,十分大气。 “我……呵呵,我不是要气你,只是说话比较直,没考虑你的感受。” 王佳佳将眼一斜:“若不是暖心姐,你今天估计都见不到我了。” “啊?为什么?” 暖心挽起王佳佳的手:“昨晚佳佳差点出事了,她一个人跑到河边伤心,两个吃醉了酒的男子围上去对她动手动脚,幸好我路过。”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那你没事儿吧?” “当然没事,你是没看到,暖心姐可厉害了,一掌一脚,把那两个混蛋都打到河里去了。”王佳佳无比崇拜地说。 “你会武功?” 暖心笑笑:“也就会几招防身而已。” “谢谢你。”我由衷地说,心里还一阵后怕。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此混蛋,碰到了当然得教训一番。”暖心豪放地说道,与王佳佳在街边挑选起小物件儿来。 我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她刚才的话,总感觉似曾相识,如果她此时再戴一顶白纱斗笠,倒是像…… 哎,李江湖啊李江湖,穿白衣裙的女子多了,龙雨寒魔怔了,一直都在找白云仙子,可你跟着发什么疯啊? “怎么了?李大哥?”暖心盯着我问道。 “哦,没事。只是想到了昨天看到的一群孩子,不知道他们今天是否有吃的。我想给他们送些吃的去。” “孩子?”王佳佳一愣:“什么孩子?” “有个人收留了十多个孤儿,就栖身在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玩的那个破庙里,你们想去看望吗?” “嗯。” 我买了五十个馒头,三人抱着来到了破庙,那个苏小吕却不在,最大的孩子一眼便认出了我来,几声恩公叫得我反倒不好意思了。我将馒头留下,看着他们吃得开心,也无比满足。 “走吧。”我快步离开,心里很不是滋味,以前,我一直都还觉得自己是穷人,可如今看着他们,我才明白了何为真正的穷。 王佳佳跟上我,眼中泛着泪花:“江湖哥,你以前也来看过他们吗?” “嗯。昨晚来过。” “你真好!” “李大哥简直是菩萨心肠,佳佳,你很有福气哦。”暖心悄悄对王佳佳说道,可我还是听得真切。 王佳佳抿嘴一笑,脸又红了:“净说我,我还没问你呢?姐姐可有在意的人了?” “没有。”暖心摇摇头,美丽的双眸中露出一丝寒光:“我昨天不是和你说过吗,大仇未报,我绝不嫁人。” “报仇?”我看向暖心,不知这位美丽的女子经历了怎样的仇恨。 “江湖哥,你还不知道,暖心姐挺可怜的。她从小父母双亡,只能和她姐姐相依为命,可是,三年前,她姐姐也被坏人害死了。” “那……可知道仇家是谁?” 暖心的眼中闪着泪花:“当然知道,他就算被烧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我明白她的愤怒,可是还是觉得她说的太夸张了,通过骨灰辨认,连我这个仵作怕是都没这个本事吧。 “我已经查清楚了,他就在襄州城,只是我现在还没有办法杀他。”暖心咬了咬唇,悲愤地说。 “那为什么不报官呢?徐县令人还不错,应该会帮你的。” “徐泺?”暖心轻蔑一笑:“他算什么东西?他能有什么用?” “额……那我们去找雷刺史也好啊。”王佳佳道。 “事情已过三年,当初就因为没有证据,再加上有人袒护,他才得以逍遥法外。如今,官府更不能把他怎么样了。还不如我自行处置。”暖心说道。 王佳佳看了我一眼,有些担忧起来。 “你们放心吧,等我确定了,动手之前我会找间客栈住下,不会连累你们的。”暖心朝我们笑笑:“我再去看看我的仇人回家了没,就不陪你们了。这件事,希望你们能替我保密,毕竟说出去对你们也没什么好处。” “放心吧,江湖哥也绝不会乱说话。” 第三十四章 茶馆相聚 “江湖哥,你说,暖心姐到底要杀谁?”王佳佳眉头紧蹙:“她一个人,对付得了那个凶手吗?” “她具体还对你说过什么?” “她说,她以前和她姐姐都在长安给一户官宦人家做丫鬟。那家主子对她们姐妹俩挺好的,可是后来,她主子交了个朋友,那人能说会道,也很有些本事,可是私底下却对她姐姐言语轻薄,还动手动脚的。 有一天,她主子设宴,那登徒子借口不胜酒力,回房歇息,却又企图非礼她姐姐。她姐姐为保清白,投了井。 事后,她想为她姐姐伸冤,可是她家主子却不信,还把她赶出了家门。 这三年来,她拜师学艺,刻苦练功,就只为给她姐姐报仇,她要亲手杀了那个登徒子,为她姐姐偿命。” “还有呢?她可有提到那登徒子的任何信息?” “没有。”王佳佳摇摇头:“江湖哥,我们该怎么办?我好担心暖心姐孤身冒险。” 我双手拍在王佳佳的肩头:“傻丫头,我们能怎么办,总不能帮着她去杀人吧?” “杀人?”王佳佳害怕起来:“若是暖心姐成了杀人犯,那……” “佳佳,虽然暖心救了你,可是她来路不明,还是不要和她走得太近,你昨晚冒然把她领回家来,让她住了一晚,就已经可以算报了恩了。难道你还想让她一直在你家住下去?” 王佳佳看我的眼神突然变得陌生起来:“你怎么这么说?我长这么大,难得有个可以交心的朋友,她能把她的秘密告诉我,她这么信任我,我怎么能赶她走,让她流露街头呢?” “不是,佳佳,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你不要跟着我,我自己会回去!” 看着王佳佳气冲冲地跑开了,我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丫头因为脸上的疤痕,一直都很自卑,从小除了王胖子、我和阿娘,基本都没和别人说过话,更别提交个朋友了。 这个暖心和她年纪相仿,又对她有恩,她一定很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友谊,所以才不惜对我发火。可是,让一个即将成为杀人犯的人住在自己家里,这怎么说都不是英明之举。 …… 可是,王佳佳已经听不进我的话了,甚至连着几天都不搭理我了。 每天,她们两个还是会去街上闲逛,不,看暖心的眼神,明显是在找人。是在找害死她姐姐的人吗?她不是说已知道那登徒子的住处了吗?难道那人经常不着家? “哈哈哈哈,哎哟,这是做了什么惹得人家小娘子生气了?” 再次偷偷把王佳佳拉到一边,依然劝说无效,眼看她追着暖心离去,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跟着,背后一个声音却笑了起来。 “苏小吕!”我回头看去,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这人贼眉鼠眼,倒是让人过目不忘。 “呵呵,看这太阳这么大,我请你吃凉茶去,如何?”苏小吕眯着眼睛道。 “不去。”我转身就走。 “哎,李江湖,我找你有要紧的事。” 我鄙视地看向他:“偷鸡摸狗的事你自己干就行了,我可以看在你救助那些孤儿的份上不去举报你,你还找我干什么?难不成还指望我陪你一起作奸犯科?” “不不不,知道你是好人,绝不会让你干坏事,就只是单纯请你吃碗凉茶,顺便带你见个人。” “见谁?” 苏小吕神秘一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去了就知道了。” 我犹豫了,对于这个苏小吕,我都还不熟悉,怎会跟他走。他又能带我去见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他待在一起的人也绝不是善茬。 “怎么?怕了?”苏小吕取笑道:“一个大男人,这大白天的,就随我去前面的茶馆吃碗茶,都不敢吗?我看你刚从江湖客栈吃完面出来,如果我没猜错,身上怕是也就只剩一百九十七文钱吧?还怕人谋财害命?放心,我已经偷过你了,绝不会再打你钱的主意。” “谁怕了,不就是吃碗茶吗?好,我得点壶好茶,把你偷我的钱吃回来。” “嗯,这话说得在理,走!” 我随苏小吕进了茶馆,因为时间尚早,店里基本没什么人。店小二见来了客,笑着迎了过来:“二位客官……哟,是您啊,呵呵,您请的贵客已到了,在二楼雅间等着了,茶和小吃的已上了。” “啊?他点了茶水和小吃?花了多少钱啊?”苏小吕心疼地嘀咕道,迅速朝楼梯跑去。 我却止了步:“你到底要带我见什么人?” “哎哟,你先见嘛。到时候我自会介绍,你放心,我没跟他透露你的名字,如果你不同意,他也没办法纠缠你,你又不会有什么损失。来来来,都到门口了。” “同意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被苏小吕推着,来到门口,苏小吕则小心地扣了扣门,听了听,却没有一丝反应。 我俩对视一眼,苏小吕直接推门而入:“小穆,你在哩!干嘛不吭声?” 小穆! 我一惊,一步跨进屋,只见屋内桌边坐着一个身着浅灰色长衫的书生,抱着一块甜瓜啃得正欢。他吃得豪迈,腮帮子鼓鼓的,如一只生气的河豚。 还真是小穆! 他也一眼认出我来,可是嘴里塞满了东西,说不出话来,只是朝我点了点头。 苏小吕查看着桌上的瓶瓶罐罐和几盘水果,一张脸也黑了下来:“杏仁酪、酸梅汤、枇杷露、三勒浆……还有葡萄、甜瓜、桃、杏、李子……你……你怎么点了这么多东西?不是说就点一壶茶吗?” 小穆努力将嘴里的的东西咽了下去,一指桌中间的茶壶:“茶,点了啊。小二说这种茶是他们茶馆最好的,叫什么蒙顶石花。哎,反正我对吃茶也没什么研究,尝了一口,也都一个味儿,还不如这些饮品好喝。还有这水果,真是新鲜。” “你……你带钱了吗?”苏小吕长吁一口气,我能感受到他快憋出内伤了。 小穆却好似浑然不知,又拿起一个桃啃了起来:“带什么钱?我出门从不带钱的,不是你请客吗?” “我……我……” “李江湖,你怎么来了?你们……”小穆指了指我,又看向苏小吕:“难道你要向我举荐的人就是他?” “穆兄。”我朝他笑笑,见他一手桃子还没吃完,另只手又端起一碗白色的饮品喝了起来,不禁为他感到有些尴尬。好歹也是钦差身边的人,这吃相,怎么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 “你们认识啊?”苏小吕倒是糊涂了。 小穆将饮品喝完,使劲儿点点头:“李江湖,他跟你一样,是我正在培养的精英密探!” “什么?”我倒是大吃一惊,指向苏小吕:“他……他也是你密探的人选?” 小穆肯定地点点头:“嗯。我说过嘛。密探的身份不重要,能力最重要。” “那……那我的副队长?”苏小吕满脸失望。 “反正他不行,你再找吧。” “好。那你等我消息。找到了我再带给你审核。”苏小吕说完,朝我坏坏一笑:“呵呵,江湖兄弟,你知道的,我身边还有一群孩子要养,所以,我很穷。” 我一愣,等着他说下文。他却突然朝外面走去,嘴上还叫嚷着:“小二,你们这儿还有什么茶啊?都找出来我看看。” “坐下吃吧。”小穆打了个饱嗝,终于空出手来。他到旁边的脸盆架子前洗了手,又拿起桌上的扇子摇了起来。 我看着一堆吃的,咽了口唾沫,不禁有些心疼起苏小吕来。 “快吃啊!出了钱的,可不许浪费了。”小穆说着,拍了拍胸口,看样子实在是塞不进去了。 “苏小吕他也没钱,这些东西挺贵的吧?不知这一顿,他又要去偷多少人才能挣回来。”我拿起一块甜瓜吃了起来。 小穆冷笑一下:“苏小吕现在已经是精英密探了,只是他目不识丁,以后若是有情报,可能看不懂密信,所以我要求他找一个信得过的人给他当副队长,真没想到他会找你。”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许,小穆只是故意激我,我有些难以置信:“他……他已经通过审核了?他一个贼……我……” 小穆却突然捂起了肚子:“啊,我好像吃多了,能去一下茅厕吗?” 我剥着枇杷,轻蔑地回道:“去去去,又没人拦你。” 小穆走到门边,又笑着折了回来:“苏小吕呢?” 我朝外努努嘴:“不是找店小二看茶叶去了么?” 小穆却坐了下来:“知道为什么他这么快就审核过了,而你还在审核中吗?” 我白了他一眼:“因为你偏心呗,净给我布置一些难以完成的任务,那个李回春,我已经跟了他半个月了,实在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我都不知道要怎样给你交差。” 小穆一笑:“没查到算了,我已经派别的人查了,李回春没问题。” “你……你是不是故意耍我?” 小穆却一本正经道:“你既然没发现异常,那就说明他不是细作,直接上报说他没问题就行了,为什么你没有这个自信相信自己的判断呢?” “我……” “苏小吕早就走了,如果我刚才借口去茅厕,也一走了之,就凭你钱袋里的一百九十七文钱,你觉得付得起这些吗?” “他怎么能这样?”我大感意外,仔细一想,那个苏小吕虽然不厚道,但果然比我精明,比我果断。 小穆将一锭银子扔在桌上:“钦差觉得苏小吕还不错,奖了我十两银子。这些算我请客了。” “真的假的?”我有些怀疑,又有些忐忑:“那我还有机会吗?” “看你的表现,你总得查出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吧。要不然,让我如何向钦差举荐你?”小穆说完,叹了口气,转身而出。 我一咬牙,追了出去:“我发现了一个可疑人!” 第三十五章 分析透彻 小穆回过身来:“什么人?” “是……”我一时又犹豫了,答应了暖心,怎可食言? “李江湖,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你适合做精英密探吗?”小穆盯着我,好像能一眼把我看透似的:“因为你老实本分,胆小懦弱,看起来根本就不是做密探的料。可正因为如此,你若成了密探,别人才不会察觉,才能更隐蔽地探查敌情。”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是,有句话叫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了别人的事,是不是就得信守承诺?” “是。” “那……那我就不说了。只希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在其他方面能做出点成绩来。” 小穆沉默了片刻:“好。这次我不会再给你点名道姓了,你自己仔细观察你接触的人。若是能从他们中发现异样,及时告诉我,如果有价值,那我倒也可以对你破一次例。” “呵呵,多谢穆兄。”我松了口气:“那我要到哪儿去找你?” “还记得江湖客栈旁的巷子吗?从巷子口往里走五步,靠墙根的地方有一块地砖松动了,下面有一个洞,你可以放一个东西进去,我看到了便会现身来见你。” 我突然觉得有种神秘的感觉了,先是一喜,旋即又发愁了:“那我放什么东西?” “自己决定。” 我全身摸了个遍,终于从钱袋里掏出一文钱来:“放个铜板行吗?” 小穆笑笑:“好主意。” 我将所有饮品喝完,把水果全部打了包,既然小穆请客,当然不能浪费。他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挣了钦差十两银子,苏小吕应该还不知道,要不然还用逃跑?下次若是因我挣了钱,我一定好好宰他一顿。 “李江湖,来拿你的担子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将我拉到现实。 “穆娘子!”我吓了一跳,才发现已到了江湖客栈。 穆娘子还是一身白裙,只是今日看上去神清气爽,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愁容和忧郁。 “东家,您要的东西。”阿五跑过来,将一个食盒递给她:“我说东家,您还天天去啊?这样会不会太掉价了?” “要你管?我乐意。走了。”穆娘子温柔一笑,挽着食盒出了门。 “掌柜的,你瞧她那样,该不是着魔了吧?”阿五叹着气说。 福伯将眼一斜:“要你瞎操心。” 阿五便不再多言。 好奇心使我掏出了布包:“福伯、五哥,我有些水果,要不要尝尝?” “嗨,哪儿来的?挺甜的。”阿五抓了颗葡萄塞到嘴里。 福伯指指板凳:“你也坐下一块儿吃啊,时候还早。” 我坐了下来:“我已经吃了很多了,你们吃。呵呵,你们刚才说,咱们东家着魔了,什么意思?” 阿五将籽吐到桌角:“你还不知道吧?我们东家坠入爱河了。” “坠入爱河?”我突然想到七夕那晚穆娘子的话,她说,她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只是没说和谁。 福伯也拿起一只桃来:“龙雨寒那家伙还真是有福气,能得我们东家青睐,真是他祖上积了大德了。” “什么?你是说天眼队的龙雨寒?” “嗯,前几天,穆县尉请天眼队来我们这儿吃饭,东家就对那个龙雨寒特别亲昵,见他吃醉了,还吩咐后厨煮了醒酒汤,亲自喂他呢。这几天,每天都会给他送饭。哎,东家说了,今年内一定要把自己嫁出去。没准儿我们要换新东家了。”阿五说着,一副等着看戏的模样。 我勉强笑了笑:“我听说,东家以前的夫君就是跟她在这客栈成的亲,不知那人到底是谁啊?难道跟龙雨寒很像?所以东家才这么快看上龙雨寒了?” “哪儿像了?龙雨寒哪儿能跟李大夫比……” “阿五,要你又多嘴!还不干活儿去!” 福伯一声呵斥,吓得阿五赶紧捂住了嘴。 我却是已经听清了:“你刚才说,李大夫?哪个李大夫?李回春吗?” 阿五笑着连连摆手,朝后厨退去:“我不知道,我可什么都没说,这都好些年了,我都忘了,呵呵。” 福伯也站了起来:“过去的事,不提也罢,缘分的事,哪儿说得清楚。石头,客房里都打扫完了没?” 我见二人都借机离去,也不好再强留追问,看来我的感觉是对的,穆娘子和那个李回春果然相好过。 也难怪,李回春是钦差好友,随钦差到夷陵上任,待钦差一切稳定了才离开,而穆县尉也是一直追随钦差左右。在夷陵时穆娘子和穆县尉相认,当然会认识李回春,男才女貌,有了感情也是水到渠成,只是不知为何会到襄州城,来客栈成亲? 后来,估计是李回春离开了,又失忆,生死不明。穆娘子以为他死了,而他却又另娶了他人,还有了孩子……一定是这样了,要不然穆娘子看他的眼神不会那么哀怨。 不过如今倒好,穆娘子终于想通了,她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她要开始新的生活,只是那个龙雨寒…… 哎,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为情所困,而且还是为了别人的儿女情长,这要我瞎操心什么啊? …… 几日过后,我跟龙雨寒居然在老蒙家里相遇了,一起小酌了几杯,帮老蒙收拾好院子才一起离去。 我看着身边风度翩翩的龙雨寒,笑道:“恭喜啊,什么时候办喜事可别忘了请我。” 龙雨寒疑惑道:“喜事?我有什么喜事?” 我心里泛着酸,努力挤出一丝笑来:“你不是和穆娘子……” “打住。东西可以乱吃,话可别乱说,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会?我听说穆娘子不是天天都给你送饭,对你有意思吗?” 龙雨寒叹了口气,全身似乎无比轻松:“都是往事了,呵呵,如今终于摆脱那女人的纠缠了。” “摆脱?” “我记得给你说过吧,我心里早就有喜欢的人了。那个穆娘子确实在我身上下了不少功夫,可那又怎样?我龙雨寒不愿意做的事,她就算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也是不行。” 我看着他冷酷的俊脸,突然为穆娘子感到一阵心疼。跟福伯一样,我也觉得穆娘子能看中他,算是他祖上积德了,没想到他居然会拒绝。这一晃又好些天没见过穆娘子了,不知她受此打击会多难受。 “哈哈哈哈,李江湖,说了你或许不信,我昨天可是当了回月老。”龙雨寒却突然笑道,神秘地说。 我疑惑地看着他:“当了月老?” “记得我上次给你提过的我的表弟吗?他也是天眼队的,名叫秦勇,今年已经十八了,我小姨一直操心着他的婚事。所以,昨天穆娘子又带着好吃的来找我,我直接当着所有天眼队员的面,当众拒绝了她,并把秦勇介绍给了她。” “你表弟秦勇?”我想了想,龙雨寒以前确实提过,他表弟的父亲是个铁匠,生平最后一次的作品便是李回春手里的金箫。 “我表弟自姨夫过世后,为了帮小姨分担,就时不时的去江湖客栈打打零工,应该很早就认识穆娘子了。我昨日才知,这三年来,虽然穆娘子不在客栈,可是秦勇居然还一直惦记着她。不过,他能鼓起勇气追出去,主动对穆娘子示爱,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我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心里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巴掌,穆娘子能看上他,他居然还不乐意,还当众给她难堪,甚至还把她推给别的男人,这叫人做的事吗? 不过我还是忍住了没动手,凭我的理智分析,不,说是懦弱更为合适,他毕竟是天眼队领队,更何况我也打不过他。 我拽紧了拳头,轻轻吐了口气,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了王佳佳,七夕那晚在街上,我不就当着路人拒绝了她吗?还盼望着能有别的男人爱上她。我跟龙雨寒还不是一样的过分了。 “怎么了?想什么呢?”龙雨寒用手肘撞了撞我的胳膊。 “哦,没什么。只是在想,穆娘子喜欢的人是你,你把你表弟推出去,她会接受吗?你想帮你表弟成个家固然没错,可你有考虑穆娘子的感受吗?” 龙雨寒笑笑:“她能有什么感受,怕是到时候还要谢谢我这个月老哩。她都二十一岁了,又是个寡妇,能有人愿意娶她为妻,可是她的福气。 你别看她是穆县尉的妹妹,好像金枝玉叶似的,可是钦差就只会在襄州城待一年,等到明年三月一走,穆县尉自然就跟着走了,她还能有什么靠山? 还有她那间客栈,根本就不是全款盘下来的,而是分了十期,如今还只付了三期,还有七年,每年年底要付给福顺五百两银子。你觉得她每年的收入除了人工的工钱、还债和赋税,她还能剩多少?” 我诧异地看向龙雨寒:“你也就是因为把这些分析透彻了才拒绝她的吗?” 龙雨寒摇摇头:“你觉得我是这么势利的人吗?我说了,我心里已经有人了。为了白云仙子,我什么都愿意做,就跟秦勇一样,他知道一切,可是还是对穆娘子义无反顾。” 我抬头看去,只见天也阴沉了下来,原来,所有人都看得明白,只有我的眼睛,如同被乌云蒙住了的太阳,心里只剩一丝莫名的热火。 第三十六章 意外负伤 自从有了暖心相伴,王佳佳骚扰我的频率明显低了不少。开头我还挺开心,可是慢慢的,居然莫名的有些失落。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是因为缺乏了一种依赖?还是缺少了一种存在感? 一场秋雨一场凉,昨日立秋下了雨,这两天的气温明显没有那么毒热了。 清脆的笑声从院墙那边传了过来,不知两个女孩子在说着什么悄悄话,我忍不住踩着柴垛爬上墙头,还不及看清,就有一个什么东西朝我飞了过来。 “啊!”我只觉得左眼一痛,整个人也摔了下去,虽然也就不到一丈高,可是整个屁股好像开了花,一阵生疼。 “江湖哥,你还好吗?”王佳佳喊道,笑声也停了。 一道白影翻墙过来,语气惊诧道:“李大哥?是你?” 我揉了揉屁股,捂着眼睛扶着院墙站了起来,单眼看着眼前的暖心,只见她手里居然还拿着一把青色的宝剑,虽然剑未出鞘,可是已让人望而生畏了。 我心中不由得冒出一个名字来———白云仙子! 那日万花楼中,白云仙子就是如此打扮,只是手里的佩剑迎着灯光太过刺眼,没能看清,可是整个人的气势却是十分相似,暖心此刻仅仅只少了一顶白纱斗笠而已。 是她,真的是她,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侠白云仙子! “你没事儿吧?”暖心问道,朝地上的石子看去。 我想起那几起意外案件中死去的人,怯怯地后退了一步。我能没事吗?屁股还好,我怀疑左眼怕是被她打瞎了,要不然怎么这么疼。 “江湖哥,江湖哥,你怎么样?”王佳佳推开我家院门跑了过来,见我捂着眼睛,更是差点哭了出来:“你眼睛怎么了?我看看。” “疼……啊!”我呻吟道。 “暖心姐,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我……我见有人偷窥……我……”暖心也有些不知所措。 “江湖哥,你还看得见吗?走,我带你看大夫去。”王佳佳说着,抡起我的胳膊往她肩上一搭,便朝外去了。 “我陪你们一起去。” “不用。” 由王佳佳架着胳膊走了接近半个时辰,我们终于来到了回春堂。 “大夫,快……”王佳佳指指我,累得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李回春快步迎了上来,见我捂着眼睛,一把抓下我的手:“怎么伤的?” “摔的。”我说着,摸了一把腰间,才意识到钱袋是空的。为了能攒下钱来,我每次回家都会把钱倒出来装进箱子里。 “摔的?一般摔伤,出于本能保护,会不自主地闭上眼睛,所以不会伤到眼球,而你眼眶和颜面部都没伤,显然不是摔伤所致。怕是被什么小物件砸的吧?”李回春说道,转身朝药柜去了。 “是……是我不小心扔了一粒石子,没想到刚好砸到他。”王佳佳焦急地问道:“大夫,他的眼睛没事儿吧?” 李回春拿着一个研钵,将几种药材在里面捣着:“没事儿的话,你们也就不会到我这儿来了。” 我一把拉过王佳佳:“佳佳,我们走!” “怎么了?江湖哥,大夫还没给你上药呢。” 我瞟了一眼李回春,低声道:“我……没带钱。” “我也没……”王佳佳在身上摸了一通,随手拔下头上的钗子:“大夫,我们走得急,没有带钱,能不能把这只钗子先押在这儿,先给他治眼睛?” 李回春瞟了一眼钗子,显然并不感兴趣:“拿走。” “可是……” “佳佳,我们走,没事的,过几天就好。”我一向不爱求人,特别是这种毫无医德的大夫。 “站住!我让你们走了吗?你既然到了回春堂,就得让我给你治好了,要不然你这样出去,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医术不精呢。躺下!” 李回春嘴上说着,一把拦住我,不由分说将我往床榻上一按,我几乎毫无反抗力便躺了上去。 “手拿开,别动。”他又说着,将碗里调的药糊朝我眼睛敷了上去。 我只觉得一阵清凉,刚才的疼痛也逐渐减轻了。看来这个神医的关门弟子还真是有些本事。 他又用白布条盖住我的眼睛往头上缠了一个圈,固定系好:“注意这只眼睛不要碰到水,后天上午再过来换个药,我再给你开点活血消肿的药,回去用水煎服,吃上两天。” “谢谢大夫!”王佳佳感激地说。 他将手握在我的手腕处,给我把了脉,翻开桌上的一沓白纸,毛笔也蘸好了墨:“叫什么名字?” 我不语,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跟踪了他半个月,难道他会不认识我? “李江湖。木子李,江河湖海的江湖。”王佳佳帮忙说道。 “年龄?” “二十。” “近三天可有吃酒?” “这……江湖哥?”王佳佳答不上来了。 我只得答道:“没有。” 李回春洋洋洒洒地写了两页纸,一张递给我,拿着另一张去了药柜,不一会儿就包好了两包药捆好了摆在我面前:“今日回去就煎一包,三碗水煎成两碗,一碗立即服用,一碗睡前吃,剩一包明日早晚服用。后天上午又该我坐诊,你再过来我看看伤势。” “好,谢了。”我接过药包,又朝纸张看去。 “这是我们回春堂的规矩,药方一式两份,一份留存在医馆,一份交由病人自己保管,上面记录了你用的药,你若是对此有疑虑,可以凭此去其它医馆查证或者报官均可。” “多谢,告辞。”我微微笑笑,转身就走。 “别忘了后天过来把钱带着。” 我止了步:“多少钱?” 李回春低头翻着医书:“不好说,得看你恢复的情况。” 我便不再多问,只觉得身上的伤都无大碍了,只有心里疼得很,这个李回春,毫无医德,怕是会趁机狠狠赚我一笔钱吧。 我再次打开他的处方,不知他这上面都是开得什么药,如果他故意用昂贵的药材揽财,我可以凭这个去告他滥用药吗? 哎,如果真是如此,不知那个自诩百姓父母官的徐县令敢不敢接状子,毕竟这个李回春可是钦差的好友。 “江湖哥,怎么了?药方有什么不对吗?”王佳佳问道。 江湖…… 我的眼光也正好停在了处方上的姓名栏。药名我看不懂,可是“李江湖”这三个字却是再熟悉不过了。不,是“江湖”二字,熟得不能再熟了! 江湖、江湖客栈…… “江湖哥,你去哪儿?” 我一手用袖子遮着左眼,飞快地向前跑去,也就一条街的距离,那高悬的匾额上,“江湖客栈”四个字如龙蛇飞动。 “江湖”! 同样的字体,简直就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为了验证,我将药方递给紧跟着跑过来的王佳佳:“佳佳,你看,这两个字,你觉得是不是同一个人写的?” 王佳佳仔细核对了一遍,也是惊呼道:“没错,那个大夫的字写得跟这匾额上的字是一样的。” “哟,李江湖啊?你站在门口做什么?”福伯刚好出来,见到我,微微一愣:“你这眼睛怎么了?” “哦,没事儿。”我笑笑:“福伯,我是看你这匾额挺气派的,不知上面的字是请谁写的啊?” 福伯瞟了眼我手上的纸,一把抓过去看了眼:“东家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你还纠结这些干什么?这匾额上的字是以前李大夫写的,那又如何?他们两个都放下了,要你瞎操心?” “不是,我……我就是觉得……” “行了,好好儿养伤吧。你这个样子,明天的豆腐还能按时送吗?” “能。” “江湖哥,难道……李大夫和穆娘子……”王佳佳回头看了一眼江湖客栈,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系。 “李回春受了伤,失忆了,忘了穆娘子,还娶了别的女子,而穆娘子一直以为李回春死了,却还在经营着他们曾经的客栈。”我叹了口气:“幸好现在穆娘子也想通了,听说她现在也有了相好的人。” “真的?那太好了!”王佳佳也兴奋起来。 回到家,阿娘也刚卖完女红回来,见我负了伤,免不了一通心疼和埋怨,我当然没提暖心,只道是自己撞了的。 “来,快把药吃了。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毛毛躁躁的。真得快些娶个媳妇儿回来管着了。”阿娘煎好药端给我,又是一阵唠叨。 我将药吃完,暗自苦笑一下,还娶媳妇儿?这几副药下来,怕是箱子里的钱都白存了。 “江湖哥。”王佳佳喊道。 “哟,佳佳,你快看看,我又买了些彩线。” “娘。我给你们拿了几个鸡蛋,给江湖哥好好补补。” “你这孩子,你攒几个鸡蛋也不容易,给江湖吃什么?他皮糙肉厚的,不需要。”阿娘客套着,还是收了。 王佳佳很自然地跨进了我的房间:“江湖哥,怎么样了?” 我笑笑:“还好,现在觉得这药又暖暖的,还挺舒服。” “还疼吗?” 我摇了摇头。 王佳佳便突然变了脸,好似要哭的样子:“暖心姐让我代她向你道歉,她……她走了。” “走了?”我坐起来靠在床栏上:“至于吗?我知道她不是故意伤我,又没怪罪她。”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暖心姐说,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自己的事?”我心头一颤:“该不会是她决定去报仇了吧?你还记得吗?她以前不是说过吗,一旦要去报仇,就不会在你家住了,免得连累你们。” 王佳佳也吓得愣住了:“那……那怎么办啊?她都没给我说过她的仇人到底是谁。江湖哥,你说,暖心姐要杀的人……会是谁啊?” 第三十七章 阻止刺杀 我不知道暖心要杀谁,可杀人就是不对,她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侠,怎可变成一个借着行侠仗义而草菅人命的杀手? 草菅人命,这个词我觉得用在她身上倒也贴切,上个月,她就借着意外杀了三人,不,是四人,秦珍算是明着杀的。 而今天上午,她还准备……她打伤了我的眼睛,还提着剑追了过来,如果不是认识我,会不会拔剑? 她说我偷窥,我承认我的举动确实让人误会了,可我完全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听到王佳佳她们说笑,想看上一眼而已。平日里和王佳佳说说话,也是如此啊。 暖心若是因此杀了我,再给我安上一个淫贼的罪名,那我岂不是冤死了?真不知道这个糊涂的女侠这几年可有错杀好人。 “江湖哥,我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王佳佳捂着胸口,满脸焦虑:“我有种感觉,觉得暖心姐要杀的人一定不简单,她在我家住了差不多一个月了,每天都会和我上街去逛逛,我开始以为她在看东西,后来才发现她在暗地里找人。那人一定也是行踪不定,所以才不好出手。” 我朝屋外看去,阿娘正在院子里筛着黄豆,几片黄叶飘落下来,带来淡淡的秋的气息。 是啊,一个月了,最严热的一个月终于结束了,暖心的仇人难道出门避暑去了,所以她才未能找到他的踪迹吗? “佳佳,你每次陪暖心出去,一般都在哪儿逛街啊?”我问道,希望能有收获。 王佳佳想了想:“就是刺史府前面那条街啊,然后逛到江湖客栈,再从客栈东边的路口过去,到襄州书院,然后再逛到西边的集市。” 我想着她说的路线,突然一惊:“也就是说,你们每天其实就是围着刺史府逛了一圈?” “嗯。”王佳佳点点头,突然也紧张起来:“江湖哥,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暖心姐要杀的人在……” “你还记得吗?我们很早前就建议暖心去报官,可是,暖心说徐县令管不了。她的意思是不是:徐县令的官职比她仇人的小,人微言轻?” “那……暖心姐要杀的人难不成是孟司马?或者雷刺史?还有可能是……” “钦差!”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我听龙雨寒提到过,钦差一直都是行踪不定,而且钦差很怕热,每到酷暑时节,总会找个阴凉处躲起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来,要等入了秋,天凉快了才会露面。” “啊!那……那这可怎么办啊?”王佳佳急得在屋里转着圈:“钦差身边肯定有高手护卫,暖心姐如何能近他的身?再说了,刺杀钦差可是死罪,暖心姐……” “好了,事到如今,我们不能再替她隐瞒了,佳佳,我知道这一个月来你和暖心相处得很好,可是,有些事你要冷静一点。如果暖心要杀的人真是钦差,那她便不再是你的朋友了。她或许就是一个杀手,或者确却的说,是一个细作!” “不,怎么会?暖心姐怎么会是细作?”王佳佳摇着头,眼中的泪却淌了下来。 “还记得王……额……师父生辰头一天让我去乱坟岗解剖的那具尸体吗?”我扶着王佳佳的肩膀问道:“那人叫祝江,就是吐蕃细作,他假借逃难,无处安身,住进了龙雨寒家里,和龙雨寒称兄道弟,还进入了天眼队。” “你是说,暖心姐也是……不,暖心姐不一样,我们又不能帮到她什么?她怎么可能利用我?” “一个女子独身围着刺史府闲逛,很容易让人注意到,如果是两人结伴游玩,而且你还是王胖子的女儿,别人还会怀疑吗?” “可是,暖心她是侠女,她给我说过一个秘密,她就是女侠白云仙子。”王佳佳争辩道:“她给我讲过很多她行侠仗义的故事,比那个方老伯讲的还要精彩。” “佳佳,其实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我现在是天眼密探的预备人选,目前还在考核时期,如果考核通过,我就是精英密探了,直接效忠于钦差。” “密探?”王佳佳看着我,沉默了片刻:“江湖哥,我知道你做的都是好事,只是暖心姐……你能不能去找到她,我们一起去劝说她放弃刺杀,好吗?” 我知道这丫头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如果暖心真是细作,岂是我们三言两语能够劝住的,可是看着王佳佳伤心的样子,我还是点了点头,从箱子里抓了几个铜板:“好,我这就去想想办法,你在家把娘陪好,我很快便回来。” 我一口气跑到江湖客栈旁边的巷子口,左右瞧瞧没人,便按小穆的说法把一枚铜钱放在了地砖下。 可是放好后我又疑惑了,那个小穆他会来吗?他多久来查看一次?我需要去哪儿等着呢?万一有其他人路过,把铜钱捡走了怎么办? 我觉得小穆的这个方法还是不太靠谱,如果是不急的事倒是可行,可若遇到急事,要想见面谈何容易。 “东西放下了就走呗,你还在这儿转悠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密探吗?干脆拿面锣一敲,喊我出来相见得了。” 我转身看去,喜出望外:“小穆!” 小穆已捡起了我放的铜钱,在衣衫上擦了擦,直接装进了自己的布包里。 “你这……”我心里一疼,真后悔以铜钱为暗号,如此下去,每次见他一次,岂不是就意味着要付一文钱? “眼睛怎么了?偷看人家小娘子洗澡被打了吗?”小穆笑道。 “摔……摔了一跤。”我也笑了笑:“有件特别急的事,可是又不知道我的推断对不对,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向你汇报一下。” “说。” 我清了清嗓子,将有关暖心的一切娓娓道来。 小穆双手交叉抱于胸前,背靠着江湖客栈的院墙,闭着眼,不知是在仔细听我讲事情,还是已经睡着了。 “就这些了。”我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上次在茶馆,我叫住你说一个人有些可疑,就是指的暖心,只是当初答应了不可泄露她的行踪,所以对你有所隐瞒。” 小穆轻蔑一笑:“不是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吗?既然答应了别人,为何又要告诉我?大义灭亲么?” 我抿了抿嘴:“我知道穆兄足智多谋,定能想出办法阻止她。如果她要杀的人真是钦差,那可是死罪。她是佳佳刚结识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她误入歧途。而且她还可能是女侠白云仙子,是这几年来百姓爱慕的英雄,还望穆兄看在她行侠仗义的份上,想办法救她一命。” 小穆终于睁开了眼睛,从布包里掏出扇子摇了起来:“想听故事吗?” 我一愣:“什么故事?” “姐妹情深的故事。” “你能不能正经点儿,我这都快火烧眉毛了,有故事等以后再讲不行吗?”我真是急了:“你不是已经招募了一些密探了吗?通知下去啊,让他们找到暖心的下落,然后我们一起去找她问个明白,如果她要杀的人真是钦差,或许这之间还有什么误会呢?咱们就把它解释清楚了不就成了?” 小穆似乎没听见我说的话,开口问道:“你听说过安王吗?” “安王?”我一愣:“你是说已经去世了的那个安王?听说钦差在长安时与他私交甚好,这跟我说的事有关系吗?” “安王可是太上皇当年最宠的皇子,三年前,安王弱冠之年,选妃的告示遍布天下,可见太上皇对这个儿子的宠爱之甚。 太上皇的儿女多达六十多人,有受宠的,当然就不乏嫉妒生恨者。最是无情帝王家,什么兄弟手足,为了皇位,为了权势,明争暗斗的事历来屡见不鲜。 安王大婚之日,安王妃离奇失踪。钦差受邀进宫助安王调查王妃失踪之事,与安王相谈甚欢,结为挚友,并得了金牌,可以自由出入皇宫。 安王寝宫中有两位宫女,姐姐名唤素心,妹妹名唤暖心。姐妹俩父母俱亡,在宫中相依为命。” 什么?暖心?我屏住呼吸,听小穆接着讲下去: “一日,钦差到安王寝宫午睡,发现素心举止慌乱,便假意爱慕,对其做出了一点不规矩的举动来,实则是为了搜身。果然,很快从她身上摸出了一瓶断肠草。” “断肠草!”我大吃一惊:“我听王胖子说过这种毒药,为剧毒。怎会在安王的宫女身上?” “是啊,钦差当时也震惊了,不过没有声张,偷偷将毒药带出宫扔了。之后,钦差便一直留意那个素心,终于发现了一个阴谋。” “什么阴谋?”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小穆却依然一脸平静:“有人用暖心的性命要挟素心毒杀安王,时间就定在樱桃盛宴那天。因为那日所有金榜题名者都入了宫,安王就算被毒杀身亡,也很难查出凶手。 钦差当时还未被封官,可为了安王,毅然放弃了当众一展才华的机会,找借口离开了花萼楼,再次到安王寝宫查看素心的行踪。” 我忍不住问道:“那可有阻止素心下毒?” 小穆冷冷一笑:“那你们呢?可有阻止暖心报仇?” “我们……” “哎,不愧是亲姐妹,脾气都是一样倔!” “素心出手了?” 第三十八章 素心之死 “钦差赶到时,素心还在寝宫中,钦差便故技重演,假借调戏素心,又从她怀里搜出了毒药来。 这次钦差直接亮明毒药,质问素心幕后指使,可是素心百般抵赖。于是钦差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是坦白罪情,二是以身相许。” “啊?”我又惊呆了:“那……素心如何选?” “素心惶恐之下挣脱钦差夺门而出,之后跑出了安王的宫殿。” “投井死了?” 小穆反问:“一般这种情况下,换作你,你会怎么做?” “我……”我挠了挠头:“计划暴露,连毒药也被搜走,肯定是完成不了任务了,可是就这么死了,还有妹妹该怎么办?我……我会去告知那幕后之人,让他们知难而退,暂时打消毒杀安王的念头。” 小穆嘴角微笑:“没错,钦差当时也是这么分析的。素心本来就对安王爱慕已久,若不是为了妹妹,根本就不会对安王下手。所以这次计划暴露,她反而很轻松,顾不上整理好衣衫就冲出去了。” 我见小穆停了下来,又急了:“那后来呢?” “钦差本来安排了两个侍卫跟踪素心的,可谁曾想,居然跟丢了。钦差得知了消息立即通知所有侍卫一同寻找,结果……在靠近冷宫的一口枯井里找到了素心的尸首。” “素心死了?怎么死的?” “暖心赶到,看着姐姐衣衫不整,右侧太阳穴处还扎着一支钗子,开口就叫嚷着要钦差偿命。原来,素心为了摆脱钦差的纠缠,多次向暖心诉苦,说钦差欲行不轨。” 我听着,倒是有几分同情那个素未谋面的钦差了,不知他受了冤会如何自证清白。 小穆叹了口气:“钦差很快就从围观的人中找到了真凶,可是还未开始问话,那个太监突然咬破嘴里的毒药自尽身亡了,同时,那人的房间也烧了起来,一切化为了乌有。” 我感到一阵寒意涌上全身,只觉得隐藏在这一切背后的力量不容小觑。 “安王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宫女对自己的朋友严刑拷问,因为钦差虽然计划失误,可并不是要害素心性命。 最终,安王给了暖心一大包赏赐,给素心准备了上好的棺木,恩准暖心出宫,送素心返乡厚葬。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临走时,钦差还赶到宫门口再次对素心的死表示了歉意,可是暖心却对钦差说:希望你好自为之,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的。” “这……暖心……她曾经居然是宫女?我是觉得她举手投足间气质不凡。”我感叹道,又为暖心的命运担忧起来:“传闻钦差无所不知,既然连这些都给你讲了,他定然也知道暖心要寻他报仇,那他可有说要如此处置暖心?” 小穆笑道:“钦差愿意给她一次机会,看她有没有能力杀了他。” “啊啊啊?钦差愿意让暖心杀?”我怕是耳朵听错了,龙雨寒说钦差不像个当官的,没想到这思路还真是不同寻常啊。 小穆摇着扇子已朝巷子另一头去了,挥了挥手道:“你回去养伤吧,不是后天上午还要找李回春换药吗?到时候若是闲的话,可以去龙雨寒家里看看热闹去。” “什么意思?”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冲小穆的背影喊道,可是没人回答。 后天上午换药?咦?他又是如何得知的?难道是李回春多嘴告诉他的?不对啊,小穆还怀疑过李回春,什么时候又如此信任他了? 我回到家,见王佳佳正依偎在阿娘身边,两人说着什么。 “江湖哥,怎样?找到暖心姐了没?” “哦,放心吧,小穆会找到她的。” 阿娘依然眉头紧锁:“小穆?总是听你说起这个人,他可靠吗?你说暖心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小穆是钦差的亲信,当然可靠。他说让我们不用操心这事了。”我肯定地说道,看阿娘的表情,王佳佳应该也是跟她讲了知道的一切。 “哎,希望老天保佑。”阿娘叹了口气:“我做饭去了,你们两个聊聊。” “江湖哥,暖心姐要杀的人真是钦差吗?那……他们会怎样对她?如果钦差要杀她,肯定也会让百姓们寒心的,毕竟她是女侠,好多人都挺喜欢她的。”王佳佳担心地问,渴望着帮暖心寻求一丝生机。 暖心想杀钦差,如今已经可以肯定了。不过说她是女侠白云仙子,倒还有待查证。 因为四年前,白云仙子杀了淫贼花蝴蝶的故事在襄州城已经耳熟能详,而暖心若真是宫女,那时候应该还在宫里伺候安王才是。 还有,龙雨寒给我讲过,天宝十四年冬月,他的胖瘦师父带着捕快在城南外与吐蕃细作激战,后来龙雨寒是被白云仙子所救。当时的白云仙子能击败劲敌,武功定是十分高强,而那时的暖心被恩赐出宫才半年,不可能有那个本事。 我抬头看去,太阳已经偏西,整个院落仿佛撒下了万丈金纱。我摸了摸左眼的敷料,看来李回春的药还挺管用,居然一点儿都不疼了。 今日往返于家和城中心好几遍了,还真是够累,吃了饭,服了药,很快便熟睡了。 夜色朦胧,一道白色的身影掠过各房的屋顶,如一只白鸽飞飞落落。 我耳朵一紧,还是捕捉到了这如同春蚕啃食桑叶的声响,从床上猛然坐起,双足点地,也跃上了屋脊。 前面的白影停了下来,回头看向我,虽然她头上戴着白纱斗笠,看不清她的容貌,可是让人感觉好像故友一般。 她扬了扬手里的佩剑,那剑说不清楚是什么颜色,不过看上去应该是把宝剑。虽然她未说话,可我还是读懂了她的意思,于是快步朝她跑去。 她的轻功非凡,置身于空中却如履平地,不知为何,我也脚底生风,两人如蝴蝶般很快落在了一片花的海洋。 襄州城里哪儿来的这片花海?也不知是些什么花朵,五彩缤纷,甚是好看。我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只识得那白色的栀子花,清香淡雅,与众不同。 我采下一朵,朝她靠近,隔着面纱,我能感受到她也在期待着什么。 我偷偷咽了口唾沫,缓缓抬手,将她的面纱取了下来。 果然是她,穆娘子! 她温柔地看着我,甜甜一笑。 我也笑了,一股无法言表的幸福感涌遍全身。我将栀子花轻轻插在她的发髻上,就见她抿了抿红唇,整个人朝我贴了过来…… “李江湖!都什么时候了?今日不干活儿了?” 一个声音如春雷炸起,我惊得坐了起来,环顾一圈,只见家徒四壁,哪儿来的花海美人。 原来是一场梦,呵呵,真美!我苦笑一下,继续开始我一天的劳作。 一切如旧,只是今日独眼视物,总感觉多少有些不习惯。连周围路过的人也都纷纷朝我看了过来,这让我感到有些不自在。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王佳佳,突然对她升起了一丝怜悯。她的左脸上那道丑陋的疤痕,不也常常惹得人们异样的目光吗?原来我从没体会过,只觉得她爱低头,爱捂脸,今日我才知道,原来被别人“另眼相看”,会这么不舒服。 “来,江湖,你点点。”福伯将串好的铜钱递给我:“眼睛好些了没?” “没事儿了,李大夫说让明天去换药。”我笑笑,取出六个铜板推回去:“来两碗面吧。” “两碗?”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两碗。” “好咧,给江湖煮两碗面。” 待面上了桌,王佳佳果然无比惊喜:“江湖哥,他们不会是弄错了吧?这是……清汤面?” 我得意地笑笑:“我天天来送豆腐,算是自己人。快吃吧。你不是说一会儿还要到处去逛逛,看能不能找到暖心吗。” “五哥,来一张饼,一碗豆花!”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 “宋二哥!”我挥了挥手,有些小兴奋,一晃貌似又有几天没见了。 “哟,江湖兄弟。”宋二郎快步过来,朝王佳佳点头笑笑,眼光又落在了我脸上:“你眼睛怎么了?” “没事儿,摔了一下。” “哦,好些日子没见了,大娘可还好?” “好,你呢?” “哎,”宋二郎叹了口气:“这眼看天转凉了,我家老头子的老毛病怕是又要犯了,一到变天时节,就咳咳喘喘的,哎。” 我同情地看着他:“那可有去看大夫?” “看了,这种病,罗大夫说断不了根,只能靠药养着。呵呵,我每天辛辛苦苦赚的一点儿钱只够给他买药吃了。” 我摸了摸左眼:“要不要换个大夫试试?回春堂的那个李大夫医术好像还不错。” “杏林医馆的罗大夫给我阿耶治了好些年了,病症也熟悉了。回春堂,呵呵,府衙出了一半钱兴办的,大夫又是钦差的朋友,怕是不太好相处吧。” 我想了想李回春那傲慢的神情,还有他给我用的不知多贵的神药,苦笑道:“是啊,我也挺看不惯那个李大夫。” “来,大饼一张,豆花一碗,请慢用。”阿五见宋二郎坐在了我们桌,便将食物端了过来。 “嗯,你这豆花,还是这么好吃。”宋二郎吃着,朝我们碗里瞟了眼:“你们现在也不敢吃素面了?这穆娘子,还真是不简单,还真让人占不得一点儿便宜。” 我吃了口煎蛋,微微一笑:“那是,人家总得赚钱嘛。” “哎,听说了没有?穆娘子最近跟天眼队里一个小捕快走得挺近的。”宋二郎神秘地说道:“我昨天傍晚去城东送货,看见他们手挽着手逛夜市哩。” “哦。”我低头吃起面来,不禁又想起了那个梦,那个遥不可及的美梦。 第三十九章 复诊寻人 终于到了该换药的日子,我把家里存的钱全带上了,加上福伯刚给的两百文,肩头的包袱沉甸甸的,如同我沉重的脚步。 “江湖哥,怎么了?”王佳佳见我在回春堂前停了下来,一脸茫然地问。 “哦,没事儿。”我苦笑道。 “来了?先等会儿。”李回春瞟了我一眼,继续给面前的病人包扎着伤口。 我四周看去,整个医馆并不算大,可是干净整洁,一边是一大排药柜,三个伙计忙碌着整理药材,另一边则是诊室,用屏风拦着,分为了两间。四面墙壁上挂满了匾额,什么“华佗再世”、“妙手回春”、“医德高尚”之类的,全都是些歌功颂德的话。不知道是他医术精湛让病患打心里感激,还是他自己挂上去充门面的。 听闻这医馆有两名大夫,除了李回春,另一人应该就是上次在万花楼见到的那个小丫头了。 “多谢杜大夫。”一个女子的声音感激地说道。 我朝旁边看去,只见一个中年女子随着那女大夫出来了,那边应该是女子的诊室,没想到里面还有暗门,真是够隐蔽的。 “没事儿,抓了药回去洗两天就好了。”杜大夫领女子到药柜前交待了几句,转身朝我打量一番:“你眼睛怎么了?是来换药的吗?” “嗯。”我点点头,心里有些忐忑,这小丫头不会是想给我换药吧。虽然早就听说她是杜神医的孙女,可是她年纪轻轻的,不知道医术如何,不会拿我练手吧? “秀珍,我一会儿给他换药,你忙你的吧。”李回春说道,已给那人包扎完毕,在脸盆洗起手来。 杜秀珍听话地点点头:“好的,李大哥,那这里就交给你了啊。我去看看屈娘子今天好些了没?如果来了女病人你不方便诊治,就给我留着。我马上就回来。” “哎,慢着,小胡,你去,陪她一起出诊。”李回春喊道。 “哎,呵呵,杜大夫,来,我帮你背药箱。”药柜前的一个小伙计赶上前去,挎起药箱陪杜秀珍一起出门去了。 “这个李大夫好贴心啊。”王佳佳嘀咕道。 这是在夸他吗? 我看着王佳佳温柔的眼神,心里一酸,这丫头,不会是看着李回春长得好看,移情别恋了吧。或许,她只是故意如此说,实则是在指责我七夕那天把她弄丢的事。 “李江湖,到你了。”李回春对我喊道。 “哦,”我回过神来,摸了摸包袱里的铜钱,心有不舍。 李回春示意我躺下,帮我拆了包布,然后不知用的什么药水又给我把眼睛清洗了一遍。 “好了,现在睁开眼睛看看。” 我眨了眨眼睛,只觉得凉凉的,好像眼球里被塞进了冰块。 “右眼闭上,用左眼,看得到么?”李回春说着,伸出两只手指头在我眼前晃动着。 我看着眼前逐渐清晰的一切,兴奋道:“看得到。” “那就好,眼球还有点儿充血,我重新给你配了几贴药,每天早晚敷两刻钟即可,连敷三天,应该就可痊愈。” 我听他说得果断,有些疑问:“那今天不换药了?内服的药还用吗?” “不用,你很享受扮成独眼的样子吗?”李回春笑道,取了六张膏药贴递给我。 我深吸一口气:“一起多……多少钱?” 李回春在册子上记录了一番,又拨了拨算盘:“三十六文钱。” “什么?”我有些难以置信。 李回春轻蔑一笑:“要看一下耳朵吗?” “就……就三十六文?”我再次确认。 “嫌少了?” “不是……我以为会挺贵。” “就你?有钱吗?你也配用名贵的药材?” “你……” 我怒视着眼前这个无良大夫,本想骂他几句,可是一时却不知他哪儿不对。虽然他嘴上说得难听,可是毕竟用最便宜的药材治好了我的眼睛,医术还是不错的。 我数了三十六个铜板递给他:“付清了啊。你对病人说话就不能柔和一点吗?” 李回春将钱收好,瞟了一眼等在诊室外的王佳佳:“你来错地方了,要温柔,去万花楼啊。” “你……” “我怎样?你跟踪了我那么久了,到底查清楚了没?我以前是不是说话就特难听?” “谁愿意查你。走了。” “哎,昨晚我和钦差聊天了……” 我将药贴装进包袱,转身就走:“臭显摆,关我屁事。” 李回春却跟了出来:“钦差让我通知你,现在找个借口去拜访龙雨寒,把你看到的一切记清楚了,然后去江湖客栈和福伯好好儿说说。”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啊?”李回春摊开双手,一脸无辜:“我也就是帮忙带个话而已。不过你们可别让龙雨寒知道是钦差的命令。” “江湖哥,好了么?”王佳佳催促道。 “走吧。” “刚才李大夫的话什么意思?” 我摇了摇头,但还是决定照做。 听老蒙说过龙雨寒家大致的方位,可具体在哪儿还不甚清楚,正向路边的人询问着,王佳佳却突然兴奋地朝前跑去。 “暖心姐!暖心姐你怎么了?” 我看去,果然是暖心,只见她正被龙雨寒扶着,依然是一身白裙,白纱斗笠背在身后,右臂上已被鲜血染红了一片,佩剑也在龙雨寒手里。 暖心见是我们,微微一笑,嘴角还挂着淡淡的血迹:“我没事儿,你们怎么来了?” “暖心姐,你怎么受伤了?我和江湖哥到处找你。”王佳佳心疼地在另一侧扶住她。 龙雨寒看向我:“你们认识吗?” 我点点头:“龙捕头,怎么回事?” “你们怎么找来的?”龙雨寒问道,紧张地朝四周看去,偏僻的小道上只有几个路人行色匆匆,并没闲心注意我们。 我想着李回春的话,便答道:“佳佳一直担心暖心出事,这几天我们一直在到处找她,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们。” 龙雨寒看了一眼暖心:“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暖心姐受伤了,江湖哥,我们快带她回去养伤吧。” “她受了较重的内伤,我家就在前面,去我家吧。”龙雨寒说道。 “多谢龙大哥。”暖心咳嗽了两声,连说话也有些费力了。 王佳佳也就不再多言,一起扶着暖心朝龙雨寒指的地方去了。片刻后便来到了一处宅院。 “哎哟,这怎么了?”一位中年女子看了一眼龙雨寒,将暖心接过。 “阿娘,她是我的一位朋友,受了伤,想在我们家小住几天。”龙雨寒回道。 原来是龙雨寒的母亲,我和王佳佳赶紧朝她打了招呼。 “这是伤哪儿了?雨寒,你去烧盆热水,这位小娘子进屋来帮我给她上药。”龙母吩咐道,倒是十分镇定。 我环视一眼四周,整个院落宽敞整洁,三间土胚房比我家要大得多,而且屋顶都是盖的瓦,遇上暴雨也不用担心屋里下小雨了吧。 我将肩头的包袱换了只手,心想着,等我再存上一些钱了,也去买些瓦,把我家的屋顶翻个新,最好把几面有裂痕的墙也重新砌砌,后面制豆腐的地方四周也就围的茅草,秋冬时节实在是太冷,最好也砌起来才是…… “李江湖,你想什么呢?”龙雨寒一脸茫然地在我肩头拍了一掌:“我这房子有哪儿不对劲吗?风水如何?” 我回过神来,笑道:“我又不会看风水。” “那你看什么这么出神?” “羡慕啊,等我有钱了,也把我家整成你这样的,刮风下雨都不用愁了。” “呵呵。我这算什么,又不是豪宅。”龙雨寒笑笑,神色又凝重起来:“说说吧,你们是怎么认识暖心的?” 我知道不能再隐瞒,只得从王佳佳在七夕节带回暖心开始,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了。当然,小穆的故事和钦差的命令我暂时没说,因为我不知道此时的龙雨寒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暖心是去刺杀钦差受的伤吗?如果是,那暖心就是刺客,龙雨寒身为天眼队领队,理应抓她才是,为何还让她到自己家养伤?除非…… “她真的是白云仙子,我终于等到她了!”龙雨寒听我讲到暖心对王佳佳道明身份的时候就有些激动,待我讲完,终于按耐不住了。他的脸上早已不见往日的冷漠,兴奋地如同一个见到美食的小孩儿。 白云仙子?是暖心吗?如果小穆的故事是真的,那么,她显然不是。可是暖心为什么要对王佳佳说自己是呢? 没人知道白云仙子的长相、年龄,如果……不知暖心师从何人,大胆假设一下,如果她的师父是白云仙子,她再接着以她师父的名义行走江湖,倒也说得过去。或者是,她仰慕白云仙子,所以把自己也当成了白云仙子…… “能答应我一件事吗?”龙雨寒突然恳求地看着我:“不要泄露暖心的行踪。” “为什么?”我试探地问道:“暖心一直说要替她姐姐报仇,佳佳每天陪她逛街,都是围绕着刺史府,这说明她的仇人很可能在刺史府中。 而你也说过,钦差怕热,入了秋,天凉快了才会露面,如今也到时候了。 暖心受伤,是因为她已开始复仇了吗?真的是钦差吗?钦差怎样?” 龙雨寒背过身去:“钦差没事。他的身边一直有一名高手护卫,武功远在穆县尉之上,没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我松了口气:“钦差没事就好。暖心是佳佳的朋友,放心吧,看在佳佳的份上,我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龙雨寒突然又神色紧张地看向我:“你最近可有见过小穆?暖心的事,你可有对小穆说过?” 小穆? 我仔细想想,上次在茶馆时我忍住了没说,直到前日我眼睛受伤那天,暖心离开,我和王佳佳担心她,才去咨询小穆的意见。 没错了,应该就是前天小穆告知了钦差,他才会早有准备。不不不,那天小穆说,钦差愿给暖心一次杀他的机会。说明钦差早就洞悉了暖心的一切目的,跟我告不告密应当无关吧。 如此分析一番,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我微微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好。”龙雨寒脸上有些庆幸,又叮嘱道:“如果小穆找你,问你有关暖心的事,你都不要多言。” “为什么?” “因为小穆知道了,钦差也就知道了。他不会放过暖心的,或许会把她当成细作杀掉。一个人总要为他做过的事承担后果,他现在虽然是钦差,可是以前在长安做了什么错事,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我觉得后背一凉:“所以,你要背叛钦差吗?” “不是背叛,是伸张正义,我相信暖心不会骗我。就算他是钦差,可他害死了人,就得偿命!” 第四十章 尽在掌握 告别了龙雨寒,我的心里还是波澜起伏,王佳佳一把挣脱我的手,恋恋不舍地回头看去:“江湖哥,要不我还是留下来照顾暖心姐吧。她一个人留在陌生人家里,这怎么合适?” “哎,佳佳!”我见她居然调头想回去,一把抓住她:“你能不能别胡闹,暖心她现在是刺客,你还怕她差同伙吗?说不定现在钦差已经在全城缉拿她了。” 王佳佳急了:“那我们更是应该找个地方把她藏起来啊。她现在受了伤,怎会是那些捕快的对手?” “她现在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龙雨寒是天眼队领队,谁会想到刺客就藏在他家。” 王佳佳想了想:“也对,可是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我朝远处龙雨寒的家看去,分析道:“我没见过钦差,更不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可是暖心说他非礼素心,我却不太认可,我更倾向于小穆的故事,也许这只是个误会。” “误会?”王佳佳有些懵了:“小穆说了什么?” 我知道王佳佳犟起来也是一根筋,不跟她说清楚,怕是不会安心跟我回去,那我岂不是又会被王胖子教训了? 于是,我只得把小穆给我讲的那个姐妹情深的故事对王佳佳娓娓道来。 “什么?暖心姐以前是宫女?”王佳佳果然大吃一惊,双眼中流露出羡慕的光来。 说实话我也挺羡慕她的,皇宫,对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来说就跟传说的凌霄宝殿一样,始终是无法触及的。听说里面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女子各个美若天仙…… 我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回到现实,继续说道:“小穆说:钦差早有解释,可是暖心不信。我想应该是暖心的执念,让她始终放不下。 因为,那个杀了素心的人当场服毒自尽,暖心便只有把她姐姐的死算在钦差头上。毕竟,正是由于钦差计算失误,才害得素心被她幕后的指使者灭了口。 你想,钦差是安王的挚友,连进出安王的宫殿都是自由的,可见他在安王心中的份量。若是他看中了安王的哪个宫女,为何不求安王赏赐,而要偷偷摸摸地非礼她呢?” “这……可是暖心姐……难道这其中真有误会?可……暖心姐不信,这可如何是好?你说她执着,那么,这次行刺失败,等她养好伤后,她还会不会再次动手?”王佳佳担忧地问。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默默朝前走去。我心里有些害怕,我只是个平头百姓,一个卖豆腐的普通人,什么宫女,什么钦差,什么刺杀……我哪儿有能力去左右这一切? “江湖啊,来拿担子吗?眼睛没事了吧?”福伯依旧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笑眯眯地看着我的眼睛。 “哦,没事儿了。” “急着回去?不急的话,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天?” 聊天?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时辰前李回春的话,他说,钦差让他通知我,找个借口去拜访龙雨寒,把我看到的一切记清楚了,然后去江湖客栈和福伯好好儿说说。 我看着福伯,心头一颤,如此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客栈掌柜,难道也是钦差的人?也是密探吗? “江湖哥。”王佳佳轻轻地拉了拉我的衣袖。 “呵呵,看你们两个累的,我在楼上雅间准备了点茶水点心,走,上去坐坐吧。”福伯朝王佳佳笑了笑,将手一伸:“请!” 我和王佳佳对视一眼,看了看客堂里的食客,见无人在意,便跟做贼似的,惴惴不安地随着福伯上了楼。 “来,呵呵,这是蜜饯、糕点,还有些奶酪、果汁。你们先吃着,我楼下还有客人,先去忙了。”福伯开了最中间一个雅间的门,指了指桌子,就欲下楼。 “哎,福伯,你不是说想和我聊聊天吗?” “哦,你们先坐,一会儿自会有人找你。” 王佳佳到门口张望一番,神色也有些紧张:“江湖哥,福伯什么意思?我方才就想问,李大夫传达钦差的话,什么意思啊?该不会钦差早就知道暖心姐的下落了吧?” “当然,钦差无所不知。”小穆的声音传来,人已出现在了门口。 “啊!”王佳佳大叫一声,飞蹿到我身边,满脸惊慌。 “佳佳,别怕,他就是小穆。”我安慰道。 “佳佳,这个名字真好听。”小穆摇着扇子朝王佳佳微微一笑:“我如此美男子,怎会让人害怕,我知道你定是喜欢上我了,一时激动、有些兴奋而已。” “不不……我……”王佳佳躲在我身后,脸已羞得通红,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拍了拍她的肩:“好了,他这人超级自恋,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喜欢他,又爱开玩笑,你不用听他胡言乱语。” 小穆双眼凝视着王佳佳:“其实,你长得挺漂亮的,我有办法帮你去掉脸上的疤痕,想不想试试?” “好了,你有完没完?别每次出现都跟个鬼似的突然冒出来。”我打断他的话,有些气愤,王佳佳脸上的疤痕跟随她快二十年了,这是她一直想摆脱的噩梦。小时候王胖子就找过很多大夫,可是伤得太深,根本无法去除。既然如此,为何还故意给她希望,拿别人的痛苦开玩笑呢? “爱信不信。”小穆不再狡辩,自行落座,端起一杯果汁品味起来。 “你故弄玄虚,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小穆咂咂嘴,似乎那果汁味道不错,他笑着指着另一杯说道:“来,佳佳,尝尝,这杯是杏仁露,可以美容养颜的,我们女孩子多吃点儿有好处。” 什么?我诧异地看着小穆:“你说什么?” 小穆一愣,摸了把自己的脸:“我说……女孩子多吃点儿果汁什么的可以美容养颜。怎么?有问题吗?” 我懒得跟他废话,直言道:“你让我们来干什么?有话直说!” 小穆一把抓向我的包袱:“这是什么?” “放开,这我的。”我一巴掌拍在他手上:“这可是我全部的家当。” 小穆笑了笑:“其实今天喊你们过来也没多大事,就是请你们吃点东西。” “吃东西?”我鄙视地瞪了他一眼:“你钱多了烧得慌吗?” “那是,呵呵。”小穆得意地朝我笑道:“昨晚我和钦差还有李回春一起吃酒,李回春给我们讲了你看眼睛没带钱的事。 钦差猜测,说你今天不会再去回春堂了,会自行在家把眼睛上的膏药拆了,洗干净后看眼睛恢复的情况。 而我却认为你会遵医嘱去回春堂复诊,听从李回春的治疗,还会带着一大袋钱把医药费结清。 我和钦差各执一词,所以李回春便给我们立了赌注,赢者可得一两银子,输的人除了付一两银子,还得在万花楼请客。 呵呵呵,李回春已经给我传来消息了,真是多谢你又让我挣了一两银子,这点儿小意思就算我感谢你了。 我先走了,你们慢用!” “哎,穆兄!”我叫住了他:“钦差没事儿吧?” “没事儿啊,一切都在钦差的掌握中。”小穆温柔笑道:“哦,佳佳,你尽管放心,你的暖心姐姐会被龙雨寒照顾得很好。” 我诧异地看着小穆:“钦差想怎样处置暖心?” “等她养伤,然后再给她一次行刺的机会。”小穆的声音很轻,可是震得我已经合不上嘴了。 “钦……钦差还让她杀自己?”王佳佳也觉得匪夷所思。 小穆却十分镇定道:“这几年来暖心刻苦练功,就是为了给她姐姐报仇,怎能让她的心血白费?可是,她的武功根本就进不了钦差的身,所以钦差决定让她再找一个方法报仇。 让你们去龙雨寒家看看,其实也只是让你们安心而已,你们就放心吧,这段时间暖心有龙雨寒照顾,你们就不要多事了。 钦差说了,他会想办法让暖心打开心结,放下仇恨,重新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我只觉得有些恍惚,原以为自己无所不知,还曾感概自己深陷迷茫不知所措,没想到都是庸人自扰。 小穆这人说话一向亦真亦假,如今看来,上次他就说已给钦差招募了上百名密探的事应该就是真的了。就在我还纠结要不要向小穆汇报暖心想对钦差行刺时,或许这襄州城里暗藏的密探已经发现了暖心的动机,早就上报给钦差了。 小穆含着笑将一杯果汁喝完:“李江湖,知道为什么你还成不了真正的密探吗?因为迄今为止,你还没有真正进入密探这个角色,你还没有真正把自己当成永远忠诚于钦差的卫士!” 我看着小穆失望的眼神,不禁羞愧地低了头:“我……呵呵,也许我根本就成不了密探,我……只会做豆腐……” “不,你行。钦差他不了解你,所以并不看好你。可是我一直在暗中考察你,我觉得你就是精英密探的最佳人选。 只不过,你现在做事还是优柔寡断,不知轻重缓急,甚至公私不分。” 小穆叹了口气,围着我转了一圈,似乎在我身上又寻到了点儿什么优点:“我看人一向很准,我说你行,你就行,我会慢慢发挥你的潜能,让你成为最优秀的密探。” “谢谢。”我抿了抿唇,思索再三,只说出这两个字来。 小穆摇摇头:“既然是朋友了,就不必再客气,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哎,怎么找?还是在那里放一枚铜钱吗?” 第四十一章 有客来访 小穆笑笑:“嗯,福伯看你进了巷子就会留意,发现了铜钱,就会在客栈三楼的窗棂上系一段红绳,自然会有其他密探通知我过来见你。” 我可以确定福伯就是密探了,可仍有些不解:“哎,穆兄,这步骤是不是有点复杂?我直接悄悄地给福伯说不就行了吗?为何偏要去巷子里放铜钱呢?” “额……直接说要是被其他客人听到了怎么办?我们不是密探吗?难道就不能神秘一点儿?”小穆说着已摇着扇子朝外去了。 对于这个答案,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不知为何,我觉得小穆这多出的步骤就是为了赚我一个铜板。 “佳佳,随便吃吧。” 王佳佳莞尔一笑:“他就是小穆啊,感觉他还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我扭头朝王佳佳看去,她什么意思?难道是看上小穆了? “呵呵,小穆这人是挺有意思,长得英俊潇洒,谈吐幽默风趣,还很会挣钱,又很有才华。好像目前还是单身……” 王佳佳脸一红:“江湖哥,你给我说这些干嘛?” “随便说说,让你更了解他嘛。来,快吃吧。” 看着王佳佳不安的神情,我心中一阵窃喜,小穆应该还没有家室,如果他能够和王佳佳在一起的话…… 我想着,突然又觉得心里没底: 小穆一直都在暗中考核我,对于我身边的王佳佳应该也不陌生了,所以才会直呼其名,夸她名字好听。对于她脸上的疤痕也没有异样的眼光,还夸她长得漂亮。 可是小穆虽然现在没有一官半职,只能暗地里帮钦差办事,可是他却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渴望着靠着钦差飞黄腾达。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当了官,有权有势,他还会看得上王佳佳吗? “江湖哥,那我们真的就不管暖心姐了吗?” “啊?哦,不管了,按小穆说的做吧。”我也拿起一块红豆糕吃了起来:“钦差既然一切都在掌控中,如果他要杀暖心,要治龙雨寒的罪,早就动手了,外面也不会这么平静。” 我说着,走到窗边,透过窗纱看去,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各个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到处都洋溢着一股祥和的气息。 如今,北方还是战乱不休,东边的江陵也才经历永王谋逆的大事,西边也有吐蕃虎视眈眈,百姓能有一处净土真是不易,幸好,襄州还是太平无事。 钦差,他便是保护我们襄州太平的镇海神针,只希望他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小穆说,钦差还要给暖心一次机会去杀自己。是什么机会呢?他就断定暖心不会得手?哎,这钦差的想法倒真让人想不明白。 *** 数日后,眼看中秋节都过了,一切还是风平浪静,在老蒙家去了几次也没碰上龙雨寒,不知他和暖心怎样了。 “妹子,在家吗?” 是王胖子的声音,语音中带着点儿兴奋,应该是有什么好消息。 我放下手里的木桶,打开院门:“师父,有什么事吗?阿娘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哦,这么快就卖完豆腐回来了?”王胖子自行进了院子,朝我井边的担子看了眼,眼光又落在了我家的屋顶上:“你这房子是该修修了,这两面墙都推了重新砌,屋顶的茅草都掀了,盖上瓦,后面的杂屋也用土垒起来。” 我诧异地看着王胖子一通计划,苦笑道:“师父所言极是,我也早想把房子修修,可是这一动工可得不少钱,呵呵,以后再说吧。” “以后?以后还有补助吗?” 我一愣:“补助?什么补助?” 王胖子朝我头就是一巴掌挥过来:“你小子每天都在操心什么?今天没去江湖客栈吗?那可是襄州城最繁华的地段,什么风吹草动都是最先知道,你就没听人议论:徐县令发了告示,鼓励百姓危房改造,完工后由官府检验,质量合格的话,官府补贴一半建房资金。” “啊?有这事?”我理了理被王胖子手指刮乱的头发:“难怪福伯还问我家有没有打算建房子呢。还说若做不了豆腐了提前说一声。” 我仔细想想,由于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操心着暖心的伤势和她会不会继续报仇的事,倒是忽略了人们的谈论。原来所有人都在说建新房的事,难怪都那么高兴。 “县衙都贴出正式告示了,当然假不了。”王胖子肯定地说:“这次虽然是县衙的告示,可我觉得应该是钦差下的令。听说啊,夷陵县几年前就是危房改造,修桥铺路,兴办学堂……我们这个钦差本就是夷陵县令,肯定也想对襄州如法炮制。” 我不禁肃然起敬,如今,暖心怕是还在想着杀了钦差为她姐姐报仇,而钦差心里却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想的却是襄州百姓,真不愧是个好官。 “我家还好,就这样吧。你家这倒是真要修修了。”王胖子说道。 “这个……呵呵,等阿娘回来了得和她商量一下。” 看着王胖子离开,我抱着装钱的匣子发起呆来,我家的房子是该好好儿修葺一下了,只是,拿出所有的积蓄,怕是也是杯水车薪。 “到了,来来来,快进来,呵呵呵。”阿娘的声音传来,言语中有些兴奋,听语气还带着什么人。 我出屋一看,果然见阿娘领着一位相同岁数的大娘笑着踏进院来。 “阿娘,回来了。” “哦,江湖,呵呵,”阿娘笑道:“这就是我儿子,江湖,这是祝娘子。” 我微微朝旁边的中年女子揖手道:“见过祝大娘。” “呵呵,不用客气。”祝大娘上下打量我一番:“果然是一表人才啊,跟我家勇儿看起来也差不多大。姐姐可真有福气。” 阿娘叹了口气:“哎,有什么福气,一晃都满二十了,也没个正经差事,也没成个家。可愁死我了。” “哎,为人父母的都一样,为了子女操不完的心。我家勇儿虽然只是个小捕快,可是天眼队可是钦差直接统领,我家勇儿表现出众,深得钦差器重。钦差经常都把他一个人留下来,让他陪着吃饭聊天呢。 这差事我算是不愁了,跟着钦差,以后肯定是飞黄腾达。我现在最头疼的就是他的婚事。 哎,眼看都十八了,来家提亲的都快踏破门槛了,可是,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他一个都瞧不起,偏偏就和一个寡妇纠缠不清。” 我看向阿娘,见她也有些尴尬,那祝娘子虽然一副与阿娘同命相怜的模样,可是每一句看似在抱怨,实则把自己的儿子夸上了天。有稳定的差事,深得钦差器重,今后前程似锦,还有诸多人上门求亲……这些,我是一样都没有。 阿娘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待听到最后一句突然来了兴致:“和一个寡妇纠缠不清?什么女子如此不自重?” 不自重?我有些不赞同了,难道寡妇就不能再谈感情了?如果是那寡妇一厢情愿,倒有些不耻,若是她家儿子也喜欢那寡妇,那又怎能怪人家女子不自重? “哦,说起来你家江湖应该还认识,姐姐刚才一路上不是说江湖每天都给江湖客栈送豆腐吗?就是那客栈的东家,穆仙儿,人称她穆娘子。” 我端着茶过来,差点儿把杯子摔到地上。 穆娘子! “哦,穆娘子啊,我倒是见过两次,她虽说是个寡妇,可是年轻漂亮,也有些本事,独自经营着那么大一家客栈,等到嫁到你们家,那还不把客栈陪嫁过来?妹妹就等着享福吧。” “享什么福啊?我家勇儿这么好的条件,什么黄花大闺女不好找,怎能娶个寡妇?岂不晦气。姐姐不知道,那穆娘子今年已经二十一了,比我家勇儿还大三岁。而且,她还是中元节那天生的,是个极阴之人,会影响我家勇儿运势的。 这两天我家也在盖新房了,暂时没地方住,所以勉强同意暂住在她客栈里。谁知我暗地里一打听,原来那江湖客栈根本就算不得她的产业。她和客栈以前的东家签了契约,分十期付清欠款,每年年底要付五百两银子哩,若是还不起,客栈也就被前东家收回去了。” “哟,原来还有这回事,还欠着债呢!”阿娘的表情也有了几分嫌弃,偷偷看了我一眼,应该是庆幸我没跟穆娘子有太多瓜葛。 “可不是嘛,要不是看在她是穆县尉的妹妹的份上,我直接要去指着她鼻子骂了,什么狐狸精,净缠着我儿子,还不就是看中我家的钱了。” “哦,那是,有些人就是脸皮厚,不知羞耻,该骂。呵呵。”阿娘附和道,转而笑道:“妹妹说的古玩儿的事可是真的?我家应该也能翻出几件来,有劳妹妹帮忙掌掌眼。” “呵呵,这我哪儿懂,姐姐直接拿到廖氏文斋去问问不就得了?”祝大娘说着已起了身:“哎哟,这一晃都快中午了,我忙得很,该去做午饭了,你这儿我也算摸了门路,改天有空再来串门。呵呵,等我家新房建成了再请你们到我家去玩。” “哎,慢走啊。”大娘挥手道别。 我将祝大娘送到门口,栓了院门,回头见阿娘正一脸惆怅地坐在床头摆弄着几件旧首饰。 “哎,人各有命啊。”阿娘叹了口气:“这些都是你外祖母送的嫁妆,估计也值不了几个钱,留着也是个念想,也舍不得拿去卖了。” “阿娘是在想筹钱盖新房吗?” 阿娘再次叹了口气:“你看看我们家徒四壁,趁着如今县衙可以资助,也是要把房子修修了,要不然等你成亲……” 阿娘说着,突然住了口。 成亲?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第四十二章 街头偶遇 “哎,你说说你,都二十了,至今还是……人家还比你小两岁哩,为什么差距就这么大呢?”阿娘又抱怨道,将几件首饰放回箱子里。 “呵呵,阿娘息怒,人比人气死人的。”我嬉笑道,帮阿娘捏起肩来:“刚才那祝娘子是不是龙雨寒的小姨?” “嗯,没错,我去给赵娘子送女红,在街上碰到的。她跟我一样,也是独自扶养儿子,不过,好在她还有一个好姐姐一直帮衬着。她姐姐的儿子龙雨寒,是天眼队的领队,年初天眼队招人时,便把她儿子招了进入,如今能得钦差器重,以后必然前程似锦。你呢?连个密探都还不算吧?” “阿娘,你又来了。”我苦笑道,心里有些泛酸:“我听龙雨寒说过,他表弟秦勇暗恋穆娘子已久,所以帮忙牵了条红线,没想到祝大娘却对穆娘子没有什么好感,还觉得穆娘子配不上秦勇似的。” “穆娘子欠的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还得清啊。哪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儿子被人拖累?更何况她还是个寡妇。幸好你没有什么歪心思,要不然我还不是要跟着瞎操心。” 我又想起了那天早上阿娘的话,微微笑道:“阿娘不是说过吗?穆娘子就如那美丽的蝴蝶,只能让人远远欣赏,我自知身份卑微,如何高攀得起?秦勇能有机会得穆娘子青睐,实乃三生有幸,只希望他好好珍惜。” “我看悬,祝娘子一路上都夸她儿子多么听话,怕是打小就没什么主见吧。她若强烈反对,秦勇不知还会不会坚持下去。”阿娘说着,继续在箱底翻了起来。 “阿娘在找什么?” “看有没有年代久远的小玩意儿,祝娘子说,她前几天听说廖氏文斋收古玩,就从家里找了个旧扳指,结果换了二十两银子哩。” “二十两银子!”我大吃一惊:“什么扳指?这么值钱?” “好像听说是汉末的东西。”阿娘说着,在箱子里摸了一番,突然想起了什么,飞奔出去。 “阿娘,怎么了?”我跟着出屋,就见阿娘拿着一块粘着泥土的东西过来了。 “去,打盆水来洗洗,看这个值不值钱?” “这什么啊?”我问道,顺从地打了水。 阿娘将它丢进盆里洗净了泥,终于可以看出是一枚门锁。我摸了摸材质,应该是铜制的,上面斑驳的散布着铜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块锁不知什么时候废弃的,记得我嫁过来时就扔在墙角,不知能不能算是古玩儿。” 我笑笑:“这连配套的钥匙都没有,就一把生了锈的废锁,这个能值钱?谁会要这玩意儿?” 阿娘也不自信了,可还是争辩道:“这世上有钱人多的是,他们的想法岂是我们摸得透的?有些人就喜欢收藏些废铜烂铁。你去,拿到廖氏文斋问问,值钱的话多少换点钱回来,不值钱就扔了算了。” “啊?我去?”我心里一万个不乐意:“若是分文不值,那多丢人啊?人家还以为我想钱想疯了咧。” “你小子,老娘现在叫不动你了!” “哎哎哎,阿娘,别揪了,疼疼疼。”我捂着耳朵,抓起铜锁就跑。 …… “廖氏文斋。”我心里默念着上面的几个大字,眼光下移,又落在了“回春堂”三个字上。 不知那个李回春在不在。他是钦差的朋友,跟着钦差肯定也见识过许多宝贝,不知这锁…… 哎,这么把破锁,要是能换钱,简直就是……我想着,心里有些忐忑,既觉得荒谬可笑,又期盼着真能换点钱。 “请问阁下是看病还是抓药啊?” “啊?”我回过神来,原来是药柜伙计。估计是看我在医馆前徘徊许久,所以出来问问。 “我找李大夫,想请他帮忙看件东西。” “不是看病抓药?” “不是。” “哦,李大夫出去了。” “那我等他回来。” “这……”伙计面露难色:“李大夫今日休息,方才出门时好像说去找钦差了。” “去了刺史府?” “那就不清楚了。你应该也听说了,我们这个钦差行踪不定,谁知道此刻在哪儿?” “哦,那打扰了。”我看了一眼楼上的招牌,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踏上楼梯一问究竟。 刺史府?钦差在吗?虽然我知道凭自己的身份,这一辈子恐怕都很难进去,可是想到李回春和小穆,倒让人觉得钦差应该也是个很随和的人。 不知道暖心的伤好了没,她又将如何再次刺杀钦差呢?不过可以肯定地是,这次应该不会直接动手了,因为钦差身边除了穆县尉,还有一个更厉害的高手护卫。 “江湖哥!”是王佳佳的声音。 我回头看去,还真是她。 “佳佳?你怎么在这儿?” “我……”王佳佳低头揉捏着衣角:“我还是担心暖心姐,所以忍不住去了龙大哥家看看。” “她还好吗?” “她走了。龙叔他们说暖心姐的伤势已经无碍了。” “走了?”我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窃喜。暖心是王佳佳唯一的朋友,可又是准备刺杀钦差的杀手。她走了?是离开襄州了吗?还会回来吗?王佳佳一定伤心极了,而钦差,让暖心放下仇恨了吗? “江湖哥,你说,她一个人会去哪儿?” “我……”我苦笑:“我哪儿知道。” “佳佳。” 这声音……我一惊:“暖心!” “暖心姐!”王佳佳已飞扑过去。 我愕然:“你……你没走?” 暖心冷冷一笑:“我大仇未报,怎会轻易离开。” “你……”我左右瞧瞧,朝一边的角落招招手,待她们跟了过来,我继续道:“你刺杀失败,钦差不予追究,难道你还真准备再次出手?你确定能打过他身边的暗卫?” “打不过,连他的两招都接不下。”暖心苦笑着摇摇头:“所以这次我准备偷偷靠近他,给他饮食中下毒。” “暖心姐。”王佳佳咬起嘴唇四处张望一番,见周边无人,才松了口气,可眉头依然紧锁:“暖心姐,要不还是从长计议吧。” 暖心狠狠地凝视着王佳佳,脸上也有些狰狞了:“你也想劝我放弃吗?死的人不是你的亲人,你没办法理解我心中的痛。” “我……我只是不想让你冒险,你是我唯一的朋友。”王佳佳哀求道,有些哽咽了。 “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只有姐姐可以陪我说说话,如今认识了你们,我也很开心。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杀了那个狗官,为我姐姐偿命,就是我的使命。” 果然是个固执的人。我无奈地看着她:“当年,你是亲眼看着你姐姐被他杀死的吗?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呢?” “李大哥,你什么意思?” 我躲开她犀利的目光,背过身去:“我是觉得钦差是个好官,到襄州来了才不到五个月,整个襄州城已是焕然一新,各级官员更加勤政爱民,百姓们也是安居乐业。如此清官实属罕见,你若真的杀了他,整个襄州城的百姓都会怨恨你的。” “那就让他们恨好了。”暖心双眸中仍是决绝之色:“前天,我已经在大街上和他说上话了,他说,让我有事去刺史府找他。” “什么?暖心姐?你……”王佳佳一把握住她的手:“你和钦差说话?那他认出你了没?” “没有。我找了具尸体摆在街头,卖身葬父。那个狗官果然色心未改,上来便拉起我的手给了我一些钱,还说让我先安葬父亲,有事再去找他。呵呵呵,我现在已经算是他的丫鬟了,只要我在他身边伺候,还愁没有机会动手吗?” 我只觉得冷得一颤:“那你决定什么时候动手?” “等他回来再看情况吧。” “钦差不在襄州城吗?” “不在,听说是去周边的各县巡查去了。”暖心又看向王佳佳:“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我现在住在一家小客栈里,等钦差回来了,我就去报仇,然后就离开襄州城,继续云游天下,行侠仗义。” “暖心姐。” “别哭了,当我是朋友,为我保密就好。” 我见暖心和王佳佳相拥,眼光却看在我身上,知道她这话是对我说的,于是也就点点头:“放心吧,我……我会……保密的。” “你们今天是特意出来找我的吗?” 我笑笑:“不是,我们以为你走了。我……我阿娘找了个老物件,让我去廖氏斋看看,能不能换点儿钱。” 暖心来了兴致:“什么东西?” 我是知道她的身份的,宫女,以前太上皇最宠爱的皇子安王的宫女,必然是什么宝贝都见过,只是不知对于古玩可有研究。 犹豫了片刻,我从怀里掏出用旧帕子包着的铜锁来。 “就这?”暖心鼻子里轻哼一声:“这种锁是高宗皇帝时期民间最流行的图案,我记得小时候我家就用的这种锁。这是当朝的东西,又是坏的,不值钱的,如果是前朝的东西说不定还能换几个铜板。” “哦,我就说嘛,阿娘还偏不信。”我笑笑,想了想,将铜锁重新收入怀里。 “我该走了,那你们保重。” 我和王佳佳也不好多言,也只得朝暖心道声“保重”。 第四十三章 精英密探 “江湖哥,我们回家吧。”王佳佳调整一下情绪说道。 我笑笑:“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我陪你。” 看着身边粘人的丫头,我一时倒不忍心拒绝了,哎,反正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 江湖客栈。 “找……小穆?”福伯听我道明来意,挠挠头:“我哪知道小穆在哪儿?” 我左右瞧瞧,低声道:“我真的有急事。” “急事?”福伯思索了一会儿,从柜子里拿出一段红绳来:“阿五。” “掌柜的。”阿五小跑过来,看了一眼福伯手里的东西,抓过去飞速朝后堂跑去。 原来还真可以直接让福伯传信,哼,那个小穆,居然还故弄玄虚,骗我的钱。 “要不要先上楼去坐会儿?” “好。” 还是二楼中间的雅间,只是这次没有任何吃的,除了一壶茶。 关了门,王佳佳有些焦躁了:“我们不是答应了暖心姐要保密的吗?暖心姐将她的计划告诉了我们,那是对我们的信任。” “不,那是因为暖心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我给王佳佳倒了杯茶:“小穆上次都说我了,我若是想做密探,就要公私分明,绝对忠诚于钦差。 你有没有想过,钦差既然早已知道暖心会再次出手,他为什么还要配合她玩‘卖身葬父’的把戏? 暖心单纯,以为已过了三年,钦差早已不记得她的容貌。她以为可以如愿杀了他。可是,你觉得可能吗? 钦差心怀愧疚,觉得当年是自己计算失误才造成了素心枉死,所以才会纵容暖心找他报仇,甚至配合她演戏。可他绝不会让自己真的死在暖心手里。因为他是钦差,他是整个襄州的希望。” 王佳佳迷茫地看着我:“江湖哥,你的意思是……” 我叹了口气:“我也是刚刚才想到,你说,钦差既然买下了暖心,让她成了自己的丫鬟,为何又突然不见了踪影?” 王佳佳歪着头想了想:“你没听人说吗?这个钦差每天行踪不定。一般的官员突然失踪,怕是早就惊天动地了,而对于钦差,大家倒是司空见惯。” “正因为钦差做事不寻常理,所以谁能保证他会真的放过暖心,就算他死了,难道襄州大小官员不为他查出凶手吗?” “那怎么办?暖心姐说等钦差回来就要动手了!”王佳佳激动地说,连清秀的右脸也扭曲得十分难看了。 我只觉得脑子里很乱,本想再说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我只是潜意识里觉得,钦差一定有什么秘密。但……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敲门声响起,我眉头舒展开来,这个小穆,总算来了。可是我这么做,算是出卖朋友吗?不,我想救钦差,实际是为了帮暖心。因为只有她刺杀失败,甚至放弃刺杀,她或许才能活下去。 我三步并两步地跨到门边拉开门,不禁大吃一惊:“你……李回春?” 李回春微微一笑,这笑容看起来跟小穆倒有几分神似,他轻轻关了门:“找小穆有什么急事?” “小穆人呢?” “随钦差回乡去了。” “什么?回乡?” 李回春朝王佳佳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他自行取了只杯子倒了茶,才慢悠悠地接着道:“钦差是夷陵人,昨日有人传信,说家乡的桔子熟了。钦差一听,馋得不行,今日天刚亮便回夷陵摘桔子去了。” “啊?摘桔子?钦差……不是到各县暗访去了么?” “对外是这么传言的,这样才会显得钦差是个清官嘛。你是自己人,所以我才对你实话实说。不信的话,等过两天你问小穆。”李回春说完,端起茶细品起来,双眼却凝视着茶壶,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 我突然有些气愤:“小穆怎么能这样?不动声色地就陪钦差回乡了,那若是有个急事怎么办?” “什么?”李回春猛然抬头,剑眉星目,清新俊逸,不得不承认,确实比我要好看那么一点点。 我斜了他一眼:“我说,我若是发现了情况,小穆不在,那该怎么办?” “小穆不在,不是还有我吗?” “你?” “李大夫,你该不会……”王佳佳突然起身问道,话说一半,又警惕地朝房门看去,压低了声音:“你不会也是密探吧?” “是。”李回春转着手里的杯子,朝我得意一笑:“我是辰队的队长。” “什么?什么辰队?”我和王佳佳异口同声道。 李回春倒是愕然了:“难道小穆没告诉你吗?他要帮钦差招募大量密探,由于人员众多,为了方便管理,便决定选出十二位精英密探作为队长,而队长的职责,除了完善手下的密探组织,还应在他不在时帮忙处理一切事务。” “早在一个多月前,小穆倒是在旁边巷子里跟我提过,还非常肯定我能成为精英密探,只是……我……呵呵,还在考核中。”我尴尬地笑笑:“那……我此刻归你管吗?” “当然。”李回春小抿了一口茶:“你如果不想服我管的话,也可以去找苏小吕,他是子队的队长。” “什么?子队?苏小吕?”我惊得下巴差点儿掉了:“我以为小穆是在开玩笑,原来上次他说得都是真的。只是,那个贼!他能成为密探,就已经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怎么还是队长啊?” “钦差用人从来不在乎他的身份地位,你如果不愿和苏小吕交往,又不愿把情报告诉我,那你就去万花楼找粉黛吧。因为,她是酉队的队长。” 我彻底哑口无言了。 “万花楼?”王佳佳也红了脸:“那不是……青楼吗?” 李回春温柔笑道:“同为女子,难道连王娘子也瞧不起她吗?粉黛可是万花楼的花魁。不久前,钦差请我和小穆去万花楼吃酒,就是她作陪,她给我们提供了很重要的情报。” 王佳佳羞愧地低了头:“没……没瞧不起她,只是觉得太意外了。” “那王娘子可对天眼密探感兴趣?” 王佳佳一手指向自己的鼻子:“我?呵呵,感兴趣又如何?” 李回春瞟了我一眼,再次微微一笑:“我觉得王娘子冰雪聪明,也很适合当密探,李江湖若是成了精英密探,应该会被任命为未队队长,那么你倒是可以做他的副队长。” “啊?”王佳佳有些受宠若惊:“我……我……哪儿成?”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前天小穆说的。” “小穆?”我的舌头总算捋顺了:“小穆认为她也可以当密探?这……哎,我说,那个小穆,他是不是脑子真的有问题啊?他到底要招募多少密探啊?按他这么个选法,岂不是襄州城里人人都是密探了?” 李回春“噗嗤”一笑:“怕是有这个可能。” “李大夫,钦差不会怪罪暖心姐,对吗?”王佳佳担忧地问。 李回春不答,已起身朝门口走去:“我医馆还有病人等着哩,再以后这种不太急的事,不要随意动用天网。李江湖,你也即将成为精英密探了,遇事要学会自行处置。” “哎,你别走啊,还没给我说明白呢。什么天网?钦差到底有什么计划啊?”我低声喊道,追了出去,就见李回春早就下了楼。 “江湖哥,我真的也可以当副队长?”王佳佳还是一脸兴奋。 我无奈地笑笑:“当然可以,前提是我得当上精英密探才行。真不知道小穆的审核标准到底是什么?苏小吕和粉黛,他们难道会比我更优秀?” 王佳佳盯着我看了会儿:“江湖哥,那个万花楼的粉黛,你也认识?” “嗯,以前去万花楼见过,也没觉得她有什么过人之处啊。”我答道,突然意识到王佳佳的话中带着醋意。 “没想到江湖哥居然还去那种地方……” “不,你别误会,我……我当时是去查案的。一个月前不是有好几个人意外身亡吗?小穆觉得可疑,所以我们去调查了一下。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娘,要不然她又要瞎想。” 王佳佳听完我的解释,郑重地点点头:“放心吧,江湖哥,天眼密探的公务,我一定守口如瓶。” “嗯,好。”我欣慰地点点头,又皱起眉头来:“本来我是准备找小穆商量一下看如何帮助暖心,可他却不在,现在还真不知怎么办才好。难道我们就这么干等着?等钦差回来了被暖心下毒吗?” 王佳佳一手拖在下颌上,她围着我转了一转:“要不,我们去找龙捕头?” “龙雨寒?你不是刚从他家出来吗?” “龙叔说龙捕头去他小姨家帮着建房子去了。” 我们一路询问,好不容易才找到秦勇家。从院门看去,只见各人都忙碌着,地基早已筑好,两名工匠垒着墙,龙雨寒兄弟俩则忙着和泥,只有祝大娘跑前跑后地吆喝着,好像自己才是大师傅。 “李江湖,你们怎么来了?有事儿?” 龙雨寒意识到有人窥视,将铁铲递给表弟,朝我们跑了过来。 “龙捕头,我们来找你,还是因为暖心姐的事。我们知道你也是关心她的是吧?你应该也不愿意看到她出事。”王佳佳迫不及待地道明来意。 “暖心?”龙雨寒背过身去:“她不是已经走了吗?” “没有,我们早上还见过她,她在等着钦差回来。” “什么?”龙雨寒也紧张起来:“她到底还想怎样?” 我叹了口气:“她太执着了,不杀了钦差,怕是不会离开了。” 龙雨寒徘徊了一阵:“你们回去吧,这件事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放心吧,我不会让她做出傻事来。” “雨寒,干嘛去了?没有泥了!”祝大娘喊道。 “就这样吧。”龙雨寒的脸上又恢复到了以前冷漠的神情,还想说什么,抿了抿唇,终究没再多言,转身又进了院子。 第四十四章 一成不变 秋高气爽,一晃又是几天过去了,整个襄州城里依然风平浪静。 每天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往返于家和江湖客栈之间,隔两天去老蒙那里打扫一番,陪他待上一个时辰……重复着一成不变的生活。 看着繁华的街道,会让人有一种错觉,好像所有关于暖心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 可是,我心里却比谁都清楚,有些事不是逃避能够解决的。 暖心在哪儿?钦差回来了吗? 不,岂止是暖心、钦差,小穆也还没回来呢,还有,穆娘子也有许久没见了。 福伯说,穆娘子忙着约会顾不了客栈,这几天又随着她兄长穆县尉陪钦差回乡去了,还偷偷指着秦勇告诉我,说他是江湖客栈未来的东家。 秦勇,我送豆腐时倒也碰到过几次。一个十八岁的青年,相貌平平,看他练功好像也不怎样,不知穆娘子是如何就看中他了?难道就因为被龙雨寒拒绝,刚好得知秦勇暗恋于她,就白让他捡了便宜? 不过看他倒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平日里对人总是笑眯眯的,和我在店里碰到了,见我挑着担子,会主动给我让路,有时还会搭把手,帮我卸下木桶。 不过他的母亲祝大娘倒让人不太喜欢,不知她在哪儿长得傲气,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好几次都听她对店小二大呼小叫,吆喝着端茶倒水,还总是嫌弃这啊那的。 她开口闭口就是:“我家秦勇可是天眼队的,钦差最器重他了,将来啊,前途无限!” 我最怕碰到她,因为我阿娘爱和她聊天,我作为晚辈又不能不打声招呼。本来是出于礼貌,可是每次感觉都是在自取其辱。 “哟,早早早,原来是江湖啊。你这身打扮我一时都没认出来。人靠衣裳马靠鞍,怎么不让你娘给你做身新衣裳,你看看,你这身都掉色了。” “江湖啊,这几天实在忙,都没找你娘聊天去,让她别见怪啊。我家的房子都快建好了,你家怎么还没动工啊?” “江湖啊,你这卖豆腐,每天能卖几个钱?除去吃穿用的,还能落下钱吗?年纪轻轻的,你就准备卖一辈子豆腐了?要不要我给秦勇说一声,帮你安排个差事?” “江湖啊,要不要到屋里坐坐?我和秦勇在后面客房三楼要了两间房住下了。哎,到底不是自己的家,就算是上房,住着也不舒服。” …… 我尴尬极了,又不善于与之争辩,只得一笑了之。而祝大娘仿佛更是得意了,每天就像是等着我似的,不朝我炫耀一番就不舒服。 “江湖哥,那个祝大娘不会还在客栈吧?”王佳佳提着豆花,走着走着,到了离江湖客栈不到十步的距离突然停了下来。 我也止了步:“现在天亮得晚了些,开工也晚些,此刻天还没大亮,她怕是还在客栈吃早饭吧。” “那岂不是又要唠叨个没完了?”王佳佳说着,面色瞬间不好看了。 祝大娘在我面前纯属炫富,而对王佳佳,则纯属多管闲事,或者说是伤口撒盐更加贴切: “哟,你这疤还挺严重,没找个大夫看看吗?城东的杜氏医馆听说没?你去找杜神医,看他有没有去疤的药膏,兴许就有效呢。” “你今年多大了?还没嫁人吧?我告诉你啊,这女子一过了二十可就不好找婆家了,你可得抓紧些。” “我听宋大姐说,你和江湖小时候订过亲了?那就把事儿办了得了。你们岁数也都大了,好歹也算成了个家。” …… 我能体会到王佳佳的烦恼,于是对她笑笑:“既然不愿意见到祝大娘,干嘛还要陪我来送豆腐?” 王佳佳叹了口气,又拎着豆花朝前走去:“没事儿,她爱说便说呗,又不会要我少块肉,全当是耳旁风就好。” “你是想每天到客栈坐坐,探探消息吧。”我苦笑一下,这丫头什么想法还以为我不清楚。 “嗯。一晃这些天了还没有什么动静,客栈里人来人往,有个什么消息可以尽快知道。” 我们走进了客栈,果然见祝大娘母子俩正在用早饭。我轻手轻脚地给福伯交了豆腐,领了钱,还是被她看到了。 “哟,江湖,佳佳。又来送豆腐咧。” “祝大娘早,呵呵,秦捕快早。”我和王佳佳对视一眼,只得硬着头皮去打招呼。 “你们吃过早饭没?福伯啊,给他们来两碗羊杂面,记在我账上。” 我们连连摆手:“不用了,大娘,哪能让您破费。” “没事儿,没事儿,”祝大娘豪迈地摸了把嘴上的汤汁:“我家的房子已经建好了,今天就搬进去住了,回去给你娘说说,让她有空过来串门儿。” “哎,好。”我毕恭毕敬地答道,心中暗喜,再也不会听她的废话了。 “阿娘,我去客房收拾东西去了。”秦勇道。 “你能收拾什么?走,我收了你找人来搬就好。福伯,福伯,能不能借你店里的伙计用用?那谁,阿五,石头,还有那孩子,叫什么来着,都过来搭把手!”祝娘子吆喝道,好像这客栈是她的一样。 估计还是碍于穆娘子的面子,福伯把阿五留了下来,还是派了石头和那个叫做孙辰贤的少年帮祝大娘搬了暂存在客栈的家当。 “哎,耳根子终于清静了。”阿五大换了口气:“江湖兄弟啊,你是不知道我们这十来天过得什么日子。哎,等东家来了,我真得让她给我们加点工钱才行。平白无故的受了多少气。” “好了。干活儿去!”福伯朝阿五瞪了瞪眼,埋头拨起算盘来。 “我虽然在说话,可手里可没停。”阿五朝福伯吐吐舌头,给我和王佳佳端来两碗面:“羊杂面,请慢用。” “这……” “哎哟,难得铁公鸡请客,你们尽管吃就是。”阿五又转向福伯道:“祝娘子这段时间可用了不少钱,全是记的账。哎,掌柜的,你说,东家回来了会找她要钱吗?” 福伯抬起头来,眼睛眯成了两道缝:“这个难说,若是秦勇娶了我们东家,那肯定不会要了,若是两人闹了矛盾,那可就要算个清楚了。放心,他们母子俩用的每一笔钱我都记得仔细着哩。” 我以前问过,上房,指的是三楼的天字号房,一天就是五百文钱,两间也就要一两银子,十天,我的个乖乖,光房钱就是十两银子,要是买米,够我和阿娘吃个五六年了。 我鄙视道:“那个祝大娘上次在我家和我阿娘聊天,听她的意思好像挺不喜欢穆娘子的,觉得穆娘子配不上秦勇。既然如此,不知为何还好意思在人家客栈里白吃白住。” “什么?她还看不上我们东家?我呸,她知道我们东家是谁吗?秦勇能入我们东家的眼,那是他家八辈子修来的福气。”阿五一时无比气愤。 “阿五!客堂里忙完了吗?那……去后面,把他们住过的房间好好收拾收拾。” 阿五好似还有话说,可听福伯吩咐,还是生生把话咽了下去,蛮不情愿地朝后院去了。 “我也觉得祝大娘太自大了,穆娘子可是穆县尉的亲妹妹,怎会配不上她儿子?”王佳佳也有些愤愤不平。 “哎,秦勇这孩子倒还不错,她娘却是蛮不讲理。”福伯也感叹道:“当初秦铁匠还活着的时候,隔段时间就爱来我客栈里吃酒,一吃醉就抓着我好一顿抱怨。” 听他提到秦铁匠,我又想起了龙雨寒给我讲过的那个金箫的故事。秦勇也算可怜,当年他父亲被花蝴蝶杀害时怕也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这些年来,倒也跟我一样,没有父亲陪伴。 福伯接着道:“秦勇这孩子也算可怜,自从他父亲死后,就放弃了学业,到处帮人跑腿,打零工。我念着他父亲的情份上,让他经常来我客栈帮忙。他的那个表兄龙雨寒倒是不错,经常教他练武功,还想办法把他招进了天眼队。” “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埋头吃起面来,突然有种同命相连的感觉,这世上的人和事有时候细想其实很奇妙,因为总会找到一些相似的地方。不过,秦勇的命运比我好,至少他有个好表兄。而我呢?我能靠谁? …… 翌日,当我再次和王佳佳落座准备享用肉沫鸡蛋面时,随之端来的四个桔子让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今天还是老样子,请慢用。哦,对了,东家回来了,还给我们带了一筐夷陵的蜜桔,说是她亲手摘的。东家特地交待了,给你送四个,说你每天都给我们送货,也算是我们江湖客栈的人。” “东家回来了!她人呢?”我喜不自禁,看着那诱人的桔子,倍感安慰。 “你找东家?”福伯有些疑惑:“东家一刻钟前刚来店里转了转,说还有要事,今日不过来了。” “呵呵,什么要事,怕是好几天没见到情郎了,幽会去了吧。”阿五笑道。 福伯朝他一瞪眼:“你又知道?” “猜的啊,秦勇家的新房建好了,东家不去看看?”阿五说着,突然坏坏一笑,伸出兰花指,细着嗓子道:“几天没见,想我了没?我给你带了一些桔子,你尝尝,我喂你……” “行了,肉麻死了,干活去!”福伯见阿五学起了穆娘子的模样,抓起一块抹布砸了过去。 “哦,没事,只是想给她道个谢。”我拿了两个蜜桔给王佳佳,将剩下的两个揣进怀里,然后捧起碗来大口吃起面来。 “嗯,真甜!”王佳佳嘴里嚼着,将一瓣桔子塞到我嘴里。 我轻咬一口,果然满口甘甜,一种莫名的幸福感也油然而生。 穆娘子亲自摘的,大老远运回来实属不易,她还想到要给我……上次送我验尸用的黑帕子,这次又是蜜桔……难道…… 不不不,李江湖,你又做什么白日梦呢? 第四十五章 钦差已死 “江湖哥,你那桔子还不舍得吃吗?”王佳佳问道。 我摸了一把怀里的桔子,微微一笑:“这两个你就别惦记了,我留回家和阿娘一块儿吃的。” “江湖哥,你真孝顺。” “呵呵。” 我不知道还要和她说什么,这丫头,虽然总是爱粘着我,让人觉得有些烦,可是说起话来还是很受听的。每次似乎总能找到点什么夸我一下,这让我很有存在感。 是的,存在感。一个卑微的卖豆腐的穷小子,能有人关心一下,至少证明了我的价值。 只是她毕竟是女子,整天这样跟着我很容易让人误会。刚才去老蒙家,就让我挺尴尬。老蒙见她麻利地收拾屋子,洗衣做饭,都夸我娶了这么贤惠的娘子有福气。 哎,王佳佳,你这是要让所有人都误会吗? “那我们去客栈拿了担子就回去?还是再打探一下暖心姐的下落?穆娘子既然回来了,她兄长和钦差应该也回来了,我怕……” 王佳佳这么一说,我的心里也不平静了。是啊,钦差回来了,暖心是不是已经去找他报仇了? “回江湖客栈吧。李回春应该已经告诉钦差加强防范了。我们去找小穆,看他是什么意思?” “小穆!” “嗯。”我点点头:“他说不定会有两全之策。” 王佳佳拽了一把我的胳膊,朝前一指:“我是说,那不就是小穆吗?” 我看去,只见二十步开外,小穆正朝我们走来,虽然早已立了秋,可他还摇着扇子,连身上的衣裳也没变。 “穆兄。”我迎上几步:“钦差可已回来了?” “钦差已经死了。”小穆平静地说。 “什么?”我大吃一惊,转而又笑笑:“你……开什么玩笑?” 王佳佳紧张地看着他:“暖心姐呢?” “跟龙雨寒在一块儿。”小穆嘴角露出一丝让人匪夷所思的笑容:“若是龙雨寒找你们帮忙,你们尽管帮就是,不过,不要说见过我。” 这人怕是脑子真有毛病吧?居然诅咒钦差!钦差都知道暖心要杀他,怎会让她得手? 小穆却不再多言,摇着扇子已转身离去。 “江湖哥,这个小穆该不会这里有些问题吧?”王佳佳指指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去刺史府周围看看。” 我俩飞速朝刺史府跑去,心里七上八下的,小穆这人说话确实有些不着边际,可是为什么要拿人命关天的事开玩笑。钦差死了?这无论如何都让人有些接受不了…… “李江湖!” 一辆马车在我们身边停了下来,车夫朝我喊道。 我一愣:“龙捕头?” “快上车!”龙雨寒神色有些紧张地说道,满头大汗,连眼圈也泛着红。 我觉得一定出事了,要不然一直镇定的天眼队领队,不会如此神色。我和王佳佳对视一眼,不容多想,飞速上车。挑开门帘却见暖心正倒在车厢里。 “暖心姐,暖心姐。”王佳佳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喊道。 “出什么事了么?” 龙雨寒将车驾入一条偏僻的小巷,终于停了下来。 “钦差死了。”他说道,泪水也跟着夺目而出。 “啊?” “暖心给钦差酒里下了毒。”龙雨寒看了一眼车厢内的女子:“你们是暖心的朋友,那我就把她交给你们了,快带她走,离开襄州城,告诉她,永远也别回来了,所有的一切都由我一人承担。” “不是,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龙雨寒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暖心假意卖身葬父,被钦差资助,钦差让她有困难随时到刺史府去找他。昨日钦差刚回来,她就来了,化名素心,成了钦差的贴身丫鬟,今日午时,她给钦差做饭,在钦差的酒里下了毒,钦差吃了两杯便倒在了地上,口吐鲜血,没了气息。” “这……这怎么可能?钦差不是知道她是来报仇的吗?怎会还这么轻易被她毒杀?”我觉得实在是不能理解。 “是。钦差知道。在她做饭时,钦差还对我说了,让我躲在门口,看她是如何下毒的,看她能不能杀了他。我以为钦差有什么良策,就老实地在门口等着,谁知钦差真的吃了她下毒的酒。 原来,钦差想到的要让暖心放弃仇恨的方式,居然就是让暖心真的报仇。 暖心见钦差已死,却也是悲痛欲绝,她让我绑了她押入大牢,因为她也很后悔杀了一个真正爱民如子的好官。 所以,我才打晕了她。因为这不是她的错,这一切的错都在我,是我没有保护好钦差,是我面对凶手行刺却无动于衷。 你们快带她走吧。我这就回去找雷刺史请罪去。” “这……要我去验尸吗?我总觉得这一切怎么这么怪异呢?”我有些疑惑。 “我和暖心都已经检查了,钦差是真的已经死了。你们快走吧,一会儿等人发现了钦差的尸首,整个襄州城都会大乱。若是吐蕃人得到了消息,还不知……”龙雨寒说着,将缰绳递给我,双眼空洞的朝刺史府的方向看去,右手的佩刀也握得更紧了。 “那你保重。”我想到了刚才小穆的话,于是不再多言,接过缰绳,坐到车头,驾着马车远去。 “江湖哥,怎么会这样?钦差……真的死了么?”王佳佳还有些恍惚。 我也是一头雾水:“这个我也不清楚了,先出城吧。” 从这里到西城门最近,我驾着车不到两刻钟便到了。看着那一排站岗的士兵,我突然紧张起来,他们若是知道我车里的人是毒杀了钦差的凶手,那可如何是好? “慢着!”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已经努力让自己镇定了,不知为何还是有人拦了路。 我见那人也是差不多二三十岁的年纪,相貌虽然普通,可眉眼间却有一种无形的厉气,好似能把人看透一样。看他的服饰不是寻常守城士兵的装扮,应该是个守城的军官。不,不用看,他一声“慢着”,已有六个普通守卫拿着长枪将马车围了起来。 “襄州城西城,城门郎全康,从六品。”他将一柄长砍刀立在身前,每个字好像都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不容多想,我赶紧下车,握着缰绳深深一揖手,暗地里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回道:“在下李江湖,见过全大人。不知大人有何要事?” “李江湖?”出于意料,他的嘴角居然露出一丝笑来:“你家可是在城南五巷?家里有个做豆腐的小作坊?平时里给江湖客栈送豆腐?” 我大吃一惊:“是。” “那今日的豆腐可送完了?” 我将手里的缰绳握紧了几分:“送了,辰时之前就送过去了。全大人怎么认得在下?” 全康微微一笑,往旁边退开一步:“放行!” 想到车里的王佳佳还有暖心,虽然有诸多不解,可我也不敢耽误,见围着的士兵撤开了,我道了谢,坐上车头,轻拽几下缰绳,终于顺利出了城。 “江湖哥,刚才真是吓死我了!”王佳佳挑开车帘喊道。我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鼻尖挂着汗珠,想必刚才也是吓得不轻。 “暖心还好吧?” “嗯,还昏着。”王佳佳应道:“我们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看暖心的意思吧。” 我说着,又向前驶了大概一里路,就听得王佳佳兴奋地呼唤起来:“暖心姐,你终于醒了!” “这是什么地方?停车!”暖心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可是语气中透着让人无法商量的余地。 我“吁”得一声勒住马:“你醒了?我们已经出城了,现在在郊外,再往前走就是保康县了。” 暖心跳下车来,眼圈泛着红,她四处张望一番:“龙大哥呢?” “龙捕头回刺史府去了,说是去处置钦差的后事。” “钦差……呵呵,他死了。佳佳,你知道吗?三年了,我终于杀了他,替我姐姐报了仇!”暖心一把拽住王佳佳的手,嘴角挂着笑,眼中的泪却如决堤的洪水。 “暖心姐,没事了。你快走吧。” “不,我不能走。”暖心坚决地摇了摇头:“我杀了人,我杀了一个真正替百姓谋幸福的好官。你知道吗?潜伏了这么久,我听到的都是百姓对钦差的敬佩。而现在,是我,是我把钦差,把襄州百姓的希望给杀了!我要为我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我看着眼前悲喜交加的女子,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是觉得所有的这一切怎么就这么不寻常理呢? 钦差可是我们襄州的主心骨,百姓爱戴,敌国畏惧,圣人对他寄予厚望……他当真就这么轻易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就为了一个三年前他因为计算失误不小心害死的宫女? 钦差不会是假死吧? 我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记得王胖子以前给我讲过,传闻这世上有种药丸,吃了会让人进入深度睡眠状态,心跳呼吸都会微弱得让人无法察觉,或许…… “哎,暖心姐,暖心姐!” 暖心?我听得王佳佳大声叫唤,才回过神来,就只见一道白影踏着树冠而去了。 “暖心她去哪儿?”我看着西城门的方向,心中又忐忑起来。 王佳佳抹了把泪:“暖心姐刚才说,她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不能连累他人。” “她……她要回去自首?” “嗯。”王佳佳将一块雪白的丝帕递给我:“暖心姐说,麻烦我们把这个还给龙捕头。” 我摊开帕子,这块再熟悉不过的帕子,纯白如霜雪,轻薄如蝉翼。 冰蚕丝帕! 没错,这不正是穆娘子的帕子吗?此时秋高气爽,摸起来倒也不觉得冰凉,也是奇怪了。 只是,这帕子如何会在暖心手里?还给龙捕头?难道是龙雨寒送给暖心的?龙雨寒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呢? 第四十六章 大隐于市 所有的疑问再次回到了江湖客栈里。 穆娘子,一个看上去气质非凡的柔弱寡妇,她的真实身份又是谁?她为何会来襄州城?她到底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我看着手里的冰蚕丝帕,不觉中又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梦,那个美丽又无比真实的梦。 梦中的穆娘子一身白纱裙,头戴白纱斗笠,置身于一片花的海洋,我刚赶上她,摘了她的斗笠……然后……就被我阿娘无情地叫醒了。 白云仙子! 穆娘子也爱穿白衣,而且她的闺名叫做仙儿。不知为何,我一直有一种感觉,觉得穆娘子更有侠女的气质。 小穆不就曾经怀疑过她有问题吗?为何后来暖心以白云仙子的身份露了面,他就打消了对穆娘子的疑虑呢? “哎,江湖哥,你看,那是龙捕头吗?” 我刚心神不宁地去马市还了马,正天马行空地想着心事,王佳佳一把拽住我的袖子,把我的魂儿拉了回来。 “龙雨寒?”我双眼扫视一番,还真是。 “走,我们得告诉他暖心姐的事。” 我被王佳佳拉着,快步赶上了龙雨寒,只得尴尬地打了招呼。 “你们怎么还在城里?”龙雨寒面色紧张地四处张望一番,推着我闪进街角的巷子里。 “我们送暖心出城了,走出了一里路,暖心醒了。她听说你要去替她承担罪责,又朝城里的方向跑了。我们……我们又不会功夫,如何追得上她?”我低头讲道,毕竟答应了他的事没能做好,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她又回城了?”龙雨寒的面色更紧张了:“她怎么这么傻呢?” “哦,暖心姐说,让我们帮她把帕子还给你。”王佳佳道,拍了拍我的胳膊:“江湖哥,帕子呢?” “哦,给。”我从怀里掏出冰蚕丝帕,递了过去,仔细观察着龙雨寒的反应。 龙雨寒的眼光有些呆滞,他缓缓地接过丝帕,紧紧握在手中,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来:“她说,把帕子还给我?呵呵呵,看来真是我错了。” “龙捕头,你还好吗?”我小心问道。 龙雨寒长长叹了口气:“没事,是我认错人了。你还记得我曾给你讲过的故事吗? 那年,西城外追捕那五名吐蕃细作,我胖师父共十七名捕快英勇就义,我瘦师父失去了一条腿,而我也中了毒镖。 当时多亏白云仙子,她用这块丝帕替我系在肩头,阻止毒血攻心,还用嘴帮我吸了毒,这才让我有机会等来杜神医的解药,捡回了一条命。 快三年了,我每天都会看着这块丝帕,想她,期盼着她再来襄州城…… 没想到,等了这么久,居然等来的是一个冒充她的人。而我,还傻傻地任由她毒杀了钦差……” 我和王佳佳对视一眼,对于暖心,我们已知她并非真正的白云仙子,所以听龙雨寒如此说,倒也不感到太惊讶。只是当务之急,钦差到底是死是活? “钦差……真的死了?”我再次问道。 “不知道。” “啊?”对于龙雨寒的回答,我有些懵了:“什么叫不知道?要我……验尸吗?” “尸体不见了。”龙雨寒叹了口气,也有些无奈:“我把暖心交给你们后,回刺史府准备向雷刺史请罪,结果却没找到钦差的尸体。” “啊?诈……诈尸了吗?”王佳佳一把搂住我的胳膊,神色慌张起来。 我甩开她的手:“什么诈尸?这世上哪儿来的鬼?或许,钦差根本就是假死。当时暖心下毒,肯定很慌,应该没有仔细验尸。” 王佳佳摇摇头:“可是,小穆不也说钦差死了么?” “什么?小穆!”龙雨寒一把抓住我的领子:“你们何时见到小穆了?” 我见事已至此,也就直言了:“就在你委托我们送暖心出城的前一刻钟,小穆来找过我,告诉我们,钦差死了,让我们听你的吩咐。” “呵,呵呵呵。”龙雨寒松开手,大笑着后退几步,脸色尽是无奈之色:“小穆……钦差……我……呵呵,我就没见过谁这么当官儿的。” “龙捕头,你还好吗?” “哎,好。”龙雨寒长叹了口气,终于又镇定起来:“这事你们别管了,该干嘛干嘛去!” “那……钦差?” “你们没听说吗?钦差在夷陵做县令时,百姓都称他为‘鬼县令’,是生是死,又有何干系?”龙雨寒说着,朝我们挥挥手,融入到了人流中。 “他的意思是,钦差没死吗?”王佳佳兴奋地看着我。 我指指繁华的街道:“你看,多么祥和!钦差若死了,会有这么平静?走吧,忙活了半天,去江湖客栈取了担子,回家吧。” 江湖客栈,我现在最急迫着去的地方,不知穆娘子此刻是否还在店里? 我惴惴不安地跨进门去,只见客堂里倒是座无虚席,看来他们今日的生意还不错。 “江湖啊?来拿担子吗?你自个儿随意啊!”福伯看了我一眼,又忙着招待客人去了。 “哎,好。”我往后退开几步,不知不觉便进了通向客房的院子。只见树与树间都系着绳子,被褥衣物晾满了院落。而离我五步远,便是通向“地字号”房的长廊,而长廊的正中间,便是通往二楼、三楼客房的楼梯了。 我忍不住朝三楼看去,就见穆娘子正倚着护栏,朝我们笑着。 “江湖哥,你看,那是穆娘子吗?”王佳佳也注意到她了。 穆娘子朝我们勾了勾手指头,朝着天字一号房的方向去了。 “江湖哥,穆娘子是让我们去找她吗?” 我沉默了片刻:“去吧。有些事还是要问个清楚。” 我们飞速上了楼,天字一号房的门敞开着,等来到门口,却见穆娘子正背对着我们在擦拭着一把剑。墨绿色的剑鞘横放在梳妆台的一角,剑鞘上的红宝石璀璨夺目。而穆娘子,她此刻依旧一袭白裙,只是头上多了顶白纱斗笠,更是增添了几分神秘。 “白……白云仙子?”王佳佳咽了口唾沫,轻声问道,一手又不自主地抓住了我的袖子。 穆娘子转过身来,她斗笠上的白纱也轻轻飘动起来,而用来遮住面颊的那块却垂落在右耳边,这使得我们能清楚地看到她整张脸。 她将剑平举到眼前,仔细检查了一番,似乎觉得已经擦得很干净了,于是满意的一笑,只见她手腕一扬,已将剑收回到剑鞘内。 “李江湖,是你们啊?找我有事儿?” “我……”我紧张地与王佳佳对视一眼,两人尴尬地笑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暖心跟着我,你们就放心吧。”穆娘子笑道,用帕子继续擦拭着剑鞘。 “暖心姐……在哪儿。” “此刻她正在街上到处瞎逛。没事儿,让她一个人调整一下情绪,等明天,我收了她。” “你……你是……”我盯着她手里的帕子,感觉说话也没了底气。 “呵呵,我的外号多了,是有一个外号叫做‘白云仙子’,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冒充。”穆娘子朝我逼近两步:“怎么?有什么不平事需要我帮忙?还是……又捡到了我的帕子?” “我……” “哦,龙捕头……”王佳佳挡在我前面,勉强笑道:“龙捕头手里有块丝帕,跟……跟你的很像。” 穆娘子放了剑,将手里的丝帕摊开来:“这是冰蚕丝织成的,轻薄洁白,冬暖夏凉,春秋则无异,我比较喜欢,当年在长安闲逛时,就买了几块,嗯,好像是三块吧。 一块,天宝十四年冬月十五,给龙雨寒止血用了,他到现在都没还我;还有一块,今年六月初五的晚上,给涂老三捂过嘴,弄脏了,之后又被你捡到了塞在了客堂的柜台缝里了;就剩这最后的一块,偶尔用来擦擦剑。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你是白云仙子?涂……涂老三是被你杀的?”我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双脚不自觉地后退几步,直到抵到了墙。 “没错,谁让他不知死活,居然敢当街调戏我。我不杀他,杀谁啊?我是女侠,总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不干出点什么,岂不是辱没了我的身份。”穆娘子一脸无辜的模样,好似一个孩童正讲着故事。 “那……暖……暖心姐……”王佳佳双手握着我的臂弯,全身也有些哆嗦。 穆娘子双手捧着剑藏到了被子下面,续而对我们微微笑道:“钦差查了几个大案,名声大震,把暖心引到了襄州城。暖心这几年一直都在冒充我到处作案,包括前几个月的案子,除了涂老三,都是暖心干的,我也早就想找她问个明白了。” 我咽了口唾沫:“你知道暖心和钦差的恩怨?” “当然。因为当年的计划是我失策了,所以才造成素心惨死。为了弥补暖心,我不但让她出了宫,还暗中派人护送她返乡,没想到她还真是执着,三年多来,就为了一个仇恨活着。” “那……龙雨寒……其实想找的人……是你?” “是。”穆娘子狡黠一笑:“当我知道这几年来龙雨寒一直珍藏着我的丝帕,我也感动了,所以,我放下身段,放下一个女子的颜面,主动去追求他。可是,他却三番两次地无情地拒绝了我,不但如此,他还把我推给了他的表弟秦勇。 直到他当众拒绝了我的爱,我才明白,他这几年一直喜欢的只是一个叫‘白云仙子’的女侠,或者可以说是一身白裙再加顶白纱斗笠的装扮而已。” 王佳佳与我对视一眼:“你……你既然是女侠,为何……为何要开这么家客栈?为什么要把自己伪装成普通人?” 穆娘子用手指轻轻梳理着王佳佳左脸前的头发,嘴角轻扬:“你想无忧无虑地活着吗?我也想!当女侠太累了,我只想守着这间客栈,过过普通人的日子。大隐隐于市,懂吗?” 第四十七章 巳队队长 “为什么要对我们说这些?”我努力镇定下来,问道。既然她是女侠,我们又没为非作歹,她应该不至于伤害我们吧。 穆娘子温柔一笑:“大家都认识这么久了,也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当然得坦诚相待。” “朋友?”我有些受宠若惊,转眼看向王佳佳,见她也是满脸慌乱。 “你们二人虽然是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可是你们心地善良,为人仗义,值得深交。” “我们……我们哪儿有这么好?”我听她夸赞,一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还记得那位吃了你的豆花没给钱就晕倒的阿婆吗?”穆娘子笑着看着我道:“你当时毫不犹豫地抱着我去就医,还给我找地方休息,就已经让我觉得你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了。” “阿婆?你……”我突然想到了当时李回春给阿婆诊病的情景,心里一惊:“你是说……那阿婆……是你装的?” “哈哈哈哈,怎样?我的易容术是不是很厉害?” “易容术?”王佳佳一时也兴奋起来:“你是说你可以随便变换模样?” “当然,忽男忽女,忽老忽少。你想学吗?” “想。我可以跟你学?”王佳佳激动不已。 “从明天开始暖心就是我的丫鬟了,知道你们关系好,你若是得空,可以常过来找她玩,我也可以教你化妆,你脸上的疤痕完全可以遮盖住。” “真的?呵呵。太好了!” 她们相谈甚欢,我一时倒被晾到一边了,我心里揣摩着穆娘子的话,总觉得有些事不吐不快。 “额……东家,你说素心当年是因为你计划失策才……你很早就认识钦差了吗?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穆娘子止住了笑,平静地看向我:“我和钦差同姓,关系自然非同一般,可是,我觉得就算是再好的朋友,总得有点自己的隐私,为何偏要问这么明白呢?” “就是,江湖哥,我们女孩子就不能有点秘密吗?”王佳佳也在旁边帮腔道。 我尴尬地挠了挠头,也就不便多言了。 穆娘子转身打开床头的箱子,将一个布袋子递给我:“李江湖,这里是二十两银子,其中二两,是小穆让我给你的这两个月来照顾蒙捕头应得的报酬,还有十八两银子,是你找我借的。” “啊?什么?”我一愣:“为什么?我为什么找你借钱?” “因为你家要修葺房子,钱不够,所以,找我借了十八两银子,接下来的几个月,从豆腐钱里慢慢扣。”穆娘子说着,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这是借条,你签个字了交给福伯,从九月初一开始,送豆腐来可就不给你结账了。” “我……我是想修房子,可是……”我有些为难,我承认我是个十分保守的人,有多大能力办多大的事,一下借这么多钱,欠一身债,这可不是我能干出的事。 穆娘子白了我一眼:“我又不会害你。如今襄州城里家家户户都在忙着修葺房屋,徐县令不是颁布了告示了吗?危房改造好后,官府还会补贴一半资金,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我……”我心头一暖,小心接过钱袋:“谢谢东家!” 穆娘子却摇了摇头:“不用这么客气,我可不是在帮你,只是尽自己的职责而已。” “职责?” “天眼密探的职责,对于交给自己的任务,不问缘由,绝对服从。” “天眼密探?”王佳佳惊呼一声,旋即赶紧捂住了嘴:“你……你也是天眼密探?” 穆娘子微微一笑:“当然。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天眼密探巳队队长,穆仙儿。” “巳队队长?” “是。福伯是我的副队长,如果我不在,你们有事也可以直接找他。”穆娘子说着,把借条塞到我手里:“去吧,找福伯签字去。” 不问缘由,绝对服从! 我,李江湖,未队队长,哦,不,还在考核中的未队队长,真是有些懵了。 小穆啊小穆,你到底招募了多少密探啊?你不是还曾让我去查过穆娘子吗?难道就只是通过我验证一下,看她的身份是否机密?而这次,我家修房子也算是任务吗? 按命令和福伯签了借条,迷迷糊糊回了家,阿娘听了我的想法倒也高兴。 她嘴里嚼着桔子,欣慰一笑:“你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娘很高兴,既然借来了钱,那明儿个就请瓦匠师傅来看看,规划一下。哦,我今儿个还碰到宋二郎了,他说也在帮别人建房子,等他忙得差不多了,请他也给我们帮帮忙。还有王胖子,可别让他闲着。” “嗯,好。” …… 劳累了一天,夜里倒也睡得安稳,待到卯时的更声响起,我也刚好醒来。天色尚黑,摸了一把枕头旁的桔子,我微微一笑,点亮了油灯看去,它依然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呵呵,我终究还是忍住了没吃,穆娘子给的四个桔子,就这一个了,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照旧磨豆子,做豆腐,只是不知送豆腐去时会不会碰到穆娘子。昨日对她又多了一些了解,还成了朋友,真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 “江湖兄弟,早啊!”宋二郎朝我挥着手喊道。 “哦,宋二哥。” “豆腐送完了?” “送完了。”我笑笑,想着刚才没能见到穆娘子,有些遗憾,不过一如既往的肉沫鸡蛋面,倒是让人心里暖暖的。 “听说你家也准备建房子了?刚好,我这家今天上午就可以完工,下午就可以去给你帮忙去。呵呵,工钱就免了,送几碗豆花给我阿耶尝尝,再管我几顿饭就行。”宋二郎笑呵呵地说道。 我倒是诧异了:“宋二哥怎么知道我家要建房子?” “江湖兄弟,宋老二,哈哈,这么巧!”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小吕?” “你家什么时候开始动工?瓦匠师傅请好了没?请一个大师傅就行,其它的活儿交给我们就行!”苏小吕还是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因为天刚蒙蒙亮,倒真跟只老鼠似的。 “你们……怎么都知道我家要建房子?” 宋二郎黑脸憨厚一笑:“小穆昨晚说的啊!” “小穆?” “嗯,他说让我们子队全力配合你!”苏小吕也拍了拍胸脯,一副等待完成命令的神情。 “这……呵呵,这个小穆。”我倒是不好意思了:“我家建个房子,怎么就动用天眼密探了?” 二人摇摇头,宋二郎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小穆脑子有问题,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不过他说了,身为天眼密探,对于交给自己的任务,不问缘由,绝对服从。” “没错,我身为子队队长,更应该以身作则。再说了,凭我们的关系,你家有个什么事,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吧。嗯,工钱就算了,你得多准备点吃的,把我的那群孩子喂饱了。不过,他们也不会白吃你的,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现在就可以去山上给你挖黄泥去。” 看着二人诚恳的样子,我突然心里一酸:“多谢了!” “哟,这是感动了啊!哈哈,兄弟嘛,这么见外干嘛?”宋二郎拍了拍我的肩大笑起来:“再说了,我可是你的队员,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讨好你一下,还请队长给个面子。” “你是我的……队员?” 宋二郎认真的点点头:“小穆说的,我已经算是正式的天眼密探了,念在我们是好兄弟的份上,就把我归到未队了,呵呵,以后……额,等江湖兄弟正式通过考核了,我就得全听你的命令了。” “又是小穆说的?呵,这个小穆!”我哭笑不得。 我一直都没什么朋友,宋二郎,苏小吕,认识的时间不长,却突然对于我家的事如此上心,虽然说是命令,可还是让我无比感动。 “真是……谢了,我……我请你们吃饭去。”我这人确实不善言辞,只得想出这么简单的感谢方式。 “吃饭?算了吧,不是刚吃过早饭吗?中午我们东家还供一顿中饭哩,我得去干活儿了,江湖兄弟,苏小贼,回见啊!”宋二郎说着,挥挥手便离开了。 “怎样,江湖兄弟,什么时候动工知会一声啊。”苏小吕看着宋二郎远去的方向贼贼一笑:“这个宋老二过得真是够寒碜的,辛辛苦苦赚的钱基本全给他父亲买药了。” “你怎么认识他?” “呵呵,跟认识你一样,不过,我苏小吕,外号神偷五不取,得知他的钱要给他父亲买药,就又还给他了。”苏小吕说着,高昂起头来,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侠义之事。 我鄙视地看向他:“你该不会现在还在偷盗吧?” “嗯,要不然呢?干一行就得爱一行,贵在坚持,懂么?” “你……”我真是被他的厚脸皮惊得无语了,缓了片刻才接下话来:“你现在已经是精英密探了,子队队长,你怎么还能做贼呢?难道小穆他不说你吗?” 苏小吕贼眉一笑:“小穆说了啊,要我偷盗时注意安全,严格遵守自己的原则。” “什么?” “真的,骗你是小狗。” 小穆居然支持他! 我叹了口气,一把拍在他肩头:“那你偷过小穆的钱没有?我告诉你,你别看他一副穷酸书生的模样,他一定特有钱,他不知不觉竟招募了这么多密探了,其中每招一个精英密探,钦差奖他十两银子!” 苏小吕突然有些羞愧起来:“我知道,他早就在我面前炫耀过,只可惜啊,我三番五次都没能得手。” 第四十八章 锦衣少年 “没偷到?”我倒是来了兴趣:“你还有失手的时候啊?” “小穆的警惕性太强了,有两次我明明已经得手了,可是不知怎的,钱袋又莫名其妙回到他身上了。”苏小吕无奈道:“我苏小吕也是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了,小穆,这人远远没有我们看上去这么简单。” 我冷笑道:“他当然不简单,要不然,钦差怎会把招募密探的重任交给他?” “说的也是。呵呵,哎,我看小穆对你挺上心的,怎么到现在你还没通过考核呢?” “我哪儿知道?他口口声声说我是最适合的密探人选,可是,又老是考核来考核去。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我看了一眼缓缓升起的太阳,也忍不住抱怨起来。 “放心吧,好事多磨嘛。反正也不影响你的生活。”苏小吕安慰道,突然看向我:“那你现在手下发展了多少队员了?” “队员?”我一愣:“刚才宋二郎不是说,小穆让他做我的队员吗?” “就一个?”苏小吕大吃一惊:“小穆曾说过,一个队再怎么也得三五人吧。你自己就没有考虑找几个?” 我咽了口唾沫:“还要我自己找?” “哎呀,难怪哩,我就说嘛,像我这种都考核通过了,你怎么还始终过不了关,原来在这儿耽搁了。”苏小吕一拍脑袋,若有所悟。 我又懵了:“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苏小吕努力瞪大虾米眼:“你也太不主动了吧!既然小穆早就透露要选你做精英密探,那你就该有个当队长的样子吧? 都这么久了,你就没考虑过要选几个队员?每人负责盯什么地方?遇到敌情如何跟踪?如何汇报?如何与其他队相配合?” “我……”面对苏小吕的连翻追问,我有些无地自容了,一直以来,我总觉得小穆在故意为难我,没想到还真是自己的原因,看来小穆迟迟不肯让我通过考核的原因,应该就是觉得我还没有具备队长的素质吧。 苏小吕见我沉默,豪迈地拍拍胸脯:“哎,这么给你说吧,就好比我们子队,我作为队长,手下十五个孩子,都是我的队员,虽然我没明说让他们做天眼密探,可是,他们都对我言听计从啊。 举个例子,比如,上次钦差下令让我追查暖心,我就让十个大点儿的孩子散布到全城,当乞丐四处追查,很快就查出了暖心的藏身之处……” 我一把抓住他:“暖心想要刺杀钦差的事,你也知道?” “哎呀,放开,放开,我认真给你分析事哩。”苏小吕推开我的手:“你别小看我手下的小孩儿,他们可都是我的眼睛,要找个人,全城出动,轻而易举。 还有,我这人目不识丁,所以,我特地去找了个才子来做我的副队长,额,这人是谁就暂时保密了,呵呵,这样一来,要传个消息,上头递个命令下来,我才能马上行动嘛。 而你呢?迄今为止,你对自己的队伍都还没有基本的安排,你就指望一个人叱咤风云?” “原来如此,多谢了。”我感激地看着眼前的小贼,突然间觉得他是那么可爱。 密探,精英密探,呵呵,李江湖,小穆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成为统帅,你却只把自己当成一名小卒,难怪一直都只在考核中了。 “哟,你这表情,开窍了?”苏小吕笑道,一把搂过我的肩:“走,这大街上人越来越多了,说话不方便,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帮你想想如何扩充自己的队伍。” “走,我知道一个地方,这时节,刚好赏景议事。” 两人一并走着,不多时便到了晴川河的彩虹桥。周边桂树林立,香飘万里。由于时候尚早,游人倒是寥寥无几。 看着这熟悉的地方,我俩相视一笑。 “记得吗?第一次相见,你就把我绑到了这个地方,喏,捆在这棵树上!”我快行几步,指着一棵桂树笑道。 “哈哈哈哈,常言道,不打不相识嘛。”苏小吕脸上毫无羞愧之色,而是洋洋得意道:“真没想到我苏小吕还能交上朋友,还能得官府器重。” “我也一样,只觉得这两个多月来,整天都跟做梦似的,好像生活一下变得不一样了,可是仔细一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苏小吕薅了根野草叼在嘴里,又捡了块石子砸进河里:“哎,你觉得我们这个钦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小穆本来说等我考核通过就带我去见钦差的,可是后来又变卦了,说等招齐十二位精英密探了,一起见。” “十二位精英密探,十二生肖……”我仔细揣摩着:“这些天一直在操心暖心刺杀钦差的事,也没能好好儿和小穆聊聊,不知道他到底招到多少人了?” “我,子队;你,未队;李回春,辰队;穆娘子,巳队……还有谁?”苏小吕掰着指头算着。 “还有万花楼的粉黛,她是酉队的队长。”我补充道。 “啊?万花楼里也有咱们的人!”苏小吕大惊。 “是啊,李回春说的。其他人我就不清楚了。” “小贼!”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苏小吕本还欲和我说些什么的,突然闻声看去,脸色大变,一拍我的肩膀道:“江湖兄弟啊,我突然想到还有点事儿,先走一步啊,等帮你盖房子时我们找机会再聊。” “哎,那我还是去破庙找你们吗?喂!”我冲他的背影喊道,却没了回应。 “他人呢?”一个十二三岁的锦衣少年跑到我身前气冲冲地喊道。 “谁?你说苏小吕?”我问道,只觉得少年有几分眼熟。 “把我的钱袋还我!” 我微微一笑:“什么钱袋?” 少年本来长得眉清目秀,可是此刻发着怒,双眼瞪得像两只铜铃,倒让人看了有几分滑稽,他一手朝我伸来:“我不想废话,钱袋!” “呵呵,我说这位小兄弟,你真的弄错人了。你觉得我像是贼吗?我怎么可能偷你的钱袋?不信你搜……搜……”我说着,大大方方自己在身上摸索起来,可是突然就意识到了胸口的异样感。 好像……有东西…… 这个苏小吕,不是朋友吗?该不会还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不知不觉把东西塞在我身上了吧? 少年见我止了笑,也将目光停在了我胸前:“拿出来。” 我尴尬地笑笑,伸手一摸,顿时在心里把苏小吕他家祖宗全问候了个遍。 果然是钱袋,一个宝蓝色绸缎制成的钱袋!别说里面曾装过多少钱,就这个空袋子怕就值些钱吧。 少年一把夺过去,气势更胜了几分:“里面的钱呢?” 我慌忙摆手:“不,真的不是我,刚才那人叫苏小吕,是个侠盗……额,专门劫富济贫。哦,他……他还养着十五个孤儿哩。” “你和他是一伙的,今日你休想走,跟我见官去!” 见官!我心头一颤,不,我可是天眼密探,怎能被一个小孩子抓着送官?这一路过去,就算徐县令最终还我清白,可我也是颜面尽失了。 “就他,苏小吕!”我心里想着,灵机一动,朝少年身后指去,待他回头,拔腿就跑。 “站住!” 身后少年愤怒地喊道。 我脚底生风,心里一阵暗笑:站住?呵呵,小屁孩儿,就凭你,还想追上我? “啊!” 正在我暗自庆幸时,突然屁股一痛,还未察觉是怎么回事,一股强劲的力道便迫使我整个人向前飞去,然后,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 “噗。” 我吐掉嘴里的腐叶和泥土,刚撑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把嘴,又被一脚踩在了后背上,少年略显稚嫩的脸也再次映入眼帘。 “哼,你跑啊!怎么不跑了?” 我侧脸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跑,我当然想跑,可是明显力不从心了。这小子,真没想到身上还带着功夫哩。 少年轻蔑一笑,松了腰带,将我的双臂用力往后一拉:“老实点!” “啊!疼!放开我!听见没有?放手啊!”我也顾不得颜面了,生怕这孩子没个轻重把我的手臂掰折了。 “住手!” 又一个声音呵斥道,听起来是个青年男子。 大侠吗?我努力扭头看去,只觉得少年正捆绑的双臂也缓和了几分。 我心头一喜:“大侠……大侠救我!” “放开他!”大侠的声音无比悦耳!似乎还有拔剑出鞘的声响。 我只觉双臂又是一紧,手腕处明显已被系住了,后背的脚力却松开了。我努力跪了起来,然后慢慢起身,扭头一看,来者果然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 只见他一身丝质蓝色劲装,头发干净的束于头顶,用一支黄色的玉簪固定着,我不懂玉,不过从反射的光泽来看,应该价值不菲吧,特别是他手里的剑,剑鞘上也是珠光宝气,跟穆娘子房里那把倒是可以媲美。 真是大侠啊!而且应该是那种行走天下,又不差钱的那种。好在老天是公平的,论颜值嘛,只能配得上相貌端正,反正比起我来要逊色多了。 少年冷冷地看着突然现身的人:“又来一个同伙么?看你这身皮也不像是差钱的人,居然也去做贼?” 蓝衣大侠的剑本已拔出了三分,见少年说话,却又将剑套了回去,拱手一礼:“在下保康县顺风镖局林舒,树林的林,舒心的舒。今日来此访友,听到有人呼救,故而一探究竟,不知这位小兄弟,你这是……” 第四十九章 晴川河畔 “阁下是顺风镖局的少东家?”少年问道,本已紧握的双拳松开了,摆好的丁字步也收了,旋即也是拱手一礼:“在下刘家宝,城中的悦来酒楼是我阿耶开的。刚才多有误会,如果林镖头有空的话,还请到悦来酒楼,让小弟给你赔罪。” “小兄弟认得我?”林舒面露疑虑道。 “当然,额……虽然没见过,可是却是久仰大名。前些年我爷娘都在京城时,我外祖父不是还经常托你们镖局给我往神龙山庄送东西吗?” “赵家宝?”林舒试探着问。 “是。我爷娘成亲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我,出生后又差点夭折,找了个瞎眼道士算了,说要等我过了十二岁才能一家团聚,相安无事,所以,我打小就住在外祖父家,随着‘赵’姓。 我七岁多时,家里人商量后把我送到了神龙山庄学功夫,一次性交了五年的钱,想着能强身健体,或是将来也能多个出路。谁知道我那师父整日里都见不着人,什么都不教,我的功夫基本上都是跟师兄学的。” 刘家宝抱怨道,看来五年的时间想是荒废了。 林舒微笑着摇摇头:“世事难料啊,要不是钦差明鉴,谁会想到堂堂神龙山庄的庄主居然是他人冒名顶替。” 刘家宝也长长叹了口气:“是啊,我真是没想到我‘师父’居然那么坏,就因为是孪生兄弟,仗着相貌相似,居然想杀了自己的亲哥哥取而代之。还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今他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东方庄主如今怎样了?” 刘家宝愣了愣:“东方庄主?额……你是说无脸大师?哎,他容颜已毁,每日和师娘寄情于山水之间,亦或谈经论道,倒也自在。如今山庄的事,都是师兄管着。哦,我师兄已是新的庄主了,只是不知道这武林盟主的位置将如何处置。” 林舒的脸上露出一丝悲愤之色:“三年前,神龙山庄为了与天圣宫争夺武林盟主之位,东方雄不惜暗通朝廷奸贼,将天圣宫满门屠杀,就已经让天下侠士不满了。这次听说还想勾结吐蕃细作,才被钦差揭了底。如今,钦差命东方宏暂代武林盟主之位,可是江湖上的事,怕是钦差的话也不一定有效吧。” 刘家宝挥了挥手:“罢了罢了,这些事我一听就头疼。好在我也不是神龙山庄的弟子了,随师兄自己去折腾吧。” 我背着手看着二人聊得带劲儿,心里也痒痒起来。每日来往于江湖客栈,多多少少也听方老伯讲过一些江湖故事,除了白云仙子等大侠的行侠仗义的故事外,当然不乏各门派的争斗。哎,无非就是些争夺武功秘籍和武林地位之类,真是够累的。 “呵呵,你这心态倒是不错。有空吗,随我去见一个朋友,如何?”林舒邀请道。 “朋友?谁啊?”刘家宝脸上又露出几分顾虑来,指指远处:“我陪我阿娘赏桂花哩。” “那你先玩,等晚上我带我朋友去悦来酒楼找你。”林舒笑笑:“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好,告辞!” 两人依依作别,好像我已经不存在了一样。 “咳咳。”我咳嗽一声,扬了扬被反绑着的双手:“二位大侠,能帮忙解开吗?” “哦,刚才你还没回答我呢,这是怎么回事?”林舒问道。 刘家宝终于又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一个小贼,昨晚和他同伙偷了我的钱袋,天黑我追丢了,没想到刚才正好被我撞见,跑了一个,正准备把他带去县衙哩。” “误会,真的是误会!”我努力辩解道:“刘家小郎君,我昨晚何时偷你钱袋了?” “不是你,是你的同伙。” “误会,真是误会。那人也偷过我的钱袋,所以我刚好认识而已,我可不是和他一伙的。” “可我的钱袋在你身上。” “一定是他塞到我身上的。”我生怕刘家宝一时孩子气真把我送官,更是紧张地解释道:“昨晚偷你钱的人号称神偷五不取,身手不错,每次偷银子后喜欢还别人空袋子。不信的话,你去问天眼队领队龙雨寒,他也认识,而且也被偷过。” “神偷五不取?”林舒脸上一喜:“一不偷老弱病残,二不偷道僧医师,三不偷穷人,四不偷救命钱,五不偷同一人。” “没错没错,他是这么嚷嚷的。”我肯定道。 “林镖头认识他?” “有过一面之缘,呵呵,或者说,被他偷过一次。他一直劫富济贫,倒也算是侠盗。” “侠盗?”刘家宝挠了挠头:“贼就是贼?还能配‘侠’字?我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让他拿去充好人?” “额……这个……”林舒想了想:“好在他只偷一次,以后不会再打你的主意了。” 我想起了刘掌柜那张贪婪的脸,心中突然有些想为苏小吕打抱不平了:“额……令尊刘掌柜,我也有过几面之缘,若是苏小吕不偷你的钱去接济穷人,让令尊自个儿捐,怕是舍不得吧? 我记得曾帮我的朋友宋二郎给你家酒楼送过酒,当初刘掌柜就想赖着五十文钱不给的,还多亏了小郎君仗义执言,我朋友才拿到工钱。” 刘家宝想必也还记得这事,脸一红,将我的双手解开:“算了,就当我给他做善事了。” “小郎君,小郎君!”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哎哟,小郎君,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娘子到处寻你哩。” “哦,多有得罪啊。”刘家宝看着我,歉意地笑笑:“还不知兄台如何称呼,有机会去悦来酒楼,我给你赔罪。” 我揉了揉发红的手腕:“在下李江湖,平日里做豆腐为生,每日都会给江湖客栈送豆腐,去你家酒楼倒是方便,只是你家的酒菜太贵了,可不是寻常百姓消费得起的。” “你就是李江湖?”刘家宝突然兴奋起来:“我昨天还去江湖客栈吃过豆花,可好吃了,仙儿姐姐说是你赶早做的,我还在想是谁能入得了仙儿姐姐的眼,能长期给她店里送货,原来是你!” “额……呵呵,你……和穆娘子很熟吗?”我问道,听他直呼穆娘子的闺名,倒是有些困惑了。常言道同行是冤家,他们两家隔的近,生意上难免会有摩擦,这小子怎会和穆娘子有来往呢? “那是,我和仙儿姐姐四年前……”刘家宝说着,突然捂了嘴,脸上一慌:“这你就别管了。我先走了啊。林镖头,那晚上过来啊。” “好。” 看着他随丫鬟走远,林舒也笑了:“这小子倒还挺有意思。” “哦,刚才多谢林镖头了。”我客套道。 林舒上下打量我一番:“清者自清,我也并没有做什么。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额……后会有期!”我也抱拳行了个礼。 大侠啊,独身一人持剑走江湖,真是威风,呵呵,李江湖,羡慕吧。 保康县,倒是紧邻襄州城。顺风镖局?却是没听过。不过如今这世道,好些地方都是兵荒马乱的,镖局的生意应该不错。 我自个儿溜达了一圈,桂花的香气沁人心脾,倒是让人如醉如梦。晴川河曲曲折折,两岸的游人也多了起来,或是全家赏景,或是好友相聚,亦或佳人有约…… 哎,突然又让我觉得孤单了…… 正事要紧,说好了准备建房子的。我一路寻找着正在盖房子的人家,挨着打听工钱和所需材料,直逛到精疲力竭。 早已过了午时,吃了两张饼填饱了肚子,再返回江湖客栈取担子,却见穆娘子正在客堂里独自啃着烧鸡。 “东家。”我凑上前去笑笑:“我今日到处逛了逛,也联系了几个师傅,等回家和我阿娘商量一下了,估计就这两天就得动工了。额……不过你放心,每天的豆腐,我还是保证按时送来。” “嗯,好。”穆娘子将一根鸡骨头重重扔在桌上:“你家的事没必要跟我汇报,我也没精力管。” “哦,是。那我……先回去了。” 我到厨房腾出空担子,瞟了阿五一眼:“五哥,穆娘子没事儿吧?” 阿五偏头朝穆娘子看了一眼,低声道:“怕是跟秦勇吵架了吧,我哪儿敢问? 大清早的还兴致勃勃地说今日不管店里了,要去给秦勇送桔子去,要去秦勇新家玩。 中午时回来就变了脸。福伯问她吃饭了没有,她回了句:难道就只他秦勇家有饭吃吗?怕是去秦勇家坐了冷板凳,心里不舒服哩。” “哦,那我先走了。明天还是赶早过来。”我小声说,生怕把穆娘子的怒火惹到自己身上。本来还想过问一下暖心的情况的,也只能作罢。 回了家就听得阿娘爽朗的笑声,原来祝大娘又来了。 “哟,江湖回来了?” “祝大娘。”我打过招呼,将担子歇在井边收拾起来。 “那就这么说啊,我得回去收拾衣裳去了。”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真是太感谢了。等我们房子建好,再来玩。” “行行行,忙着吧。” 两人道了别,阿娘也过来帮忙,整个人还是神采飞扬:“太好了,你祝大娘把给她家建房子的师傅介绍给我了,我觉得她家建的就不错,所有开支一起,十两银子搞定。” “只要十两银子?”我突然觉得比我打听的便宜多了。 “那是,你祝大娘可精明了,肯定是最实惠的,就是得我们自个儿也多出出力,像那些黄泥啊,自己去挖,稻草什么的,若是在农户家讨得到,也就省钱了。” “嗯。”我点点头,眼光落在旁边的篮子上。 阿娘擦了擦手,掀开盖在上面的布:“吃吧,我看你枕头旁边还放了一个舍不得吃,这次啊,祝大娘给我们送了一篮子,让你吃个够。” “桔子!” “呵呵,你祝大娘实在太客气了,给我介绍瓦匠师傅,还送桔子。这人情我们可得记下了……”阿娘又唠叨开了。 第五十章 新房建成 借花谢佛! 看着篮子里的桔子,色泽,个头儿,包括味道……不就是穆娘子从夷陵带回来的吗?只是不知为何,她今天才给秦勇家送过去。 我又剥了一个,依旧甘甜如蜜,只是果皮已有几分焉了,难道祝大娘就是因此不悦,没给穆娘子好脸色,没有留她吃饭,所以她才独自板着脸在客堂啃烧鸡? 想着穆娘子刚才的样子,我不禁有几分心疼,一个女侠,只是想做个普通人,却要默默受这个气。哎! “怎么了?好吃吗?”阿娘见我沉默,关切地问。 “好吃。”我笑笑:“祝大娘家新房也建好了,那……秦勇是不是也该成亲了?” “成亲?和谁啊?” 我咽了口桔汁:“秦勇不是和穆娘子好了一阵子了么,难道不准备成亲?我听江湖客栈的伙计们讲,他们都在等着换新东家哩。” “你说穆娘子啊?她一个寡妇,还比秦勇大,生辰八字又不吉利,又欠着一屁股债,你觉得祝娘子会同意秦勇娶她?”阿娘摇了摇头:“我听祝娘子的意思,好像这些天经常去回春堂,说是那个女大夫杜秀珍还不错,怕是有别的打算吧。” “那穆娘子……”我心里一急:“穆娘子如何还比不过一个小大夫?” 阿娘也剥了个桔子吃起来:“听你祝大娘说,那杜秀珍年方十五,心地善良,是我们襄州城神医杜如海的孙女。她家世代行医,家境殷实,岂是穆娘子能比的?别人家的事,你少管。” “嗯,知道了。” 我嘴上应道,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别人家的事我当然懒得管,可是,穆娘子,她是我的东家,朋友,是我一直暗暗仰慕的人,我怎能置之不理?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 …… 苏小吕倒也仗义,当真给我挖了黄泥来,还给我送来了稻草。宋二郎不但自己来了,还带了一同做工的两个伙伴儿,名唤吕毅、林元风。连祝大娘介绍的瓦工师傅也如期而至。 阿娘笑着给众人倒了茶:“我找人算了,今日就是吉日。” 开工大吉。一切倒是进展顺利。 只是,精力有限,每日忙着捣泥砌墙,赶早还要在王佳佳院子里做豆腐,送货……一晃感觉好久都没有见过穆娘子了,也没有再见过小穆,似乎天眼密探跟我毫无关系了。 “江湖哥,累吗?要不要歇会儿?”王佳佳总爱跑来凑热闹,帮着端茶倒水,好像是替她家干活儿似的。 不过有她在身边,倒是给我传来了很多消息。她确定暖心已经在穆娘子身边安顿了下来,钦差倒是安然无恙。 看来小穆还真是有些本事,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又帮钦差化解了一场危机。不知他这些天又帮钦差招募了多少密探了?我家的房子建好了又有其它什么用途吗? …… “江湖哥,江湖哥,不好了!”王佳佳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将我拉到一边:“江湖客栈被人砸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今日一大早还赶着去送了货,一切如旧啊?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事? “祝大娘……祝大娘带着几个人在江湖客栈门口大骂了一场……”王佳佳小声说着,朝院角的灶台看了一眼,想是怕阿娘听到。 “祝大娘?她又整什么幺蛾子?” “她骂穆姐姐是狐狸精,勾引她儿子,还让人捅了江湖客栈的招牌……”王佳佳说着,有些愤怒:“不过,穆姐姐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当场就给了祝大娘一耳光,要不是秦勇赶到,不知还会怎样呢。” 穆娘子打了祝大娘? 我心头一沉,同时又觉得无比畅快,以穆娘子的身份,怕是从没受过如此闲气,祝大娘一直嘴碎,总算是得到教训了。只是……如此一来,怕是穆娘子和秦勇…… “要我说啊,祝大娘就是太过分了,穆姐姐哪儿招惹她了,哼,穆姐姐能看上秦勇,算是他们家祖上积德了,她居然还嫌弃穆姐姐,真是不知好歹。”王佳佳依旧气愤难平。 “那……后来呢?” “穆姐姐还去登门道歉了,可是祝大娘根本不买账,于是穆姐姐当场宣布,和秦勇分手了,要让穆县尉帮自己全城征婚!” “全城征婚?”我大感意外,转念一想,倒也觉得穆娘子理当如此。 穆娘子,我心中的女神。对于她,我一直只会默默的仰望。而在这座襄州城里,应该总会找到一个能真正配得上她的人!只是不知会是谁能最终入得了她的眼。 …… 做工的日子累得像狗,不过看着建好的新房,一切辛苦倒也是值得的。 一间堂屋,三间卧房,厨房、茅厕,柴房,连磨坊也是焕然一新……行了,对于我们这些普通百姓而言,能住进结实的土胚青瓦房里,就已是很满足了。 “多谢了啊。”阿娘给众人发了工钱,再次千恩万谢。 “大娘,恭喜了啊,如今新房也建好了,什么时候给江湖兄弟娶亲啊?我们还等着吃喜酒哩。”宋二郎笑道,偷眼朝王佳佳看看,又朝我眨眨眼。 王佳佳脸一红,调头就跑。 阿娘看了我一眼,对宋二郎笑道:“一步一步来,到时候肯定第一个请你。” “好,那……大娘,我就等着好消息了。”宋二郎一掌拍在我肩头,又朝苏小吕招招手:“苏小贼,走吧,带我去看看你家孩子。” “行啊,不过可不能空手去。” “知道,这不又得工钱了么,你看他们喜欢吃什么?” 两人嬉笑而去。 他们虽说不要工钱,可是抵不过阿娘的客套,每人还是被硬塞了二百文钱。我真的挺感动,这两个朋友算是交对了,他们过得都不如我,却还处处为我打算……这份情,我李江湖必然铭记于心,将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额……呵呵,李兄弟……” 连王胖子和阿娘也进屋闲聊去了,吕毅和林元风却在院门口徘徊起来,欲言又止。 我心头一紧,莫非二人对工钱的事还有不满? “哦,二位仁兄,有话但说无妨。”我笑道。 林元风挠了挠头:“不知李兄弟今日可有空,能不能随我们去个地方?” “去哪儿?” “哦,不远,悦来酒楼。”吕毅也赶紧道:“这些天承蒙关照,让我们兄弟吃了几天饱饭,还挣了不少工钱,我们想请李兄弟去吃个饭,还请李兄弟能够赏光。” 请我吃饭?去悦来酒楼吃饭?就凭他们?连龙雨寒去那种地方都心疼钱呢! 相处了近十天,这两兄弟给人的感觉倒是忠厚老实,他们是难逃来的,一直都是靠做零工在襄州城勉强度日,如何会舍得花钱请客? 我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只看得二人浑身不自在了,才笑道:“请我吃饭?还是……带我去见什么人?” “额……这些日子我见李兄弟也是个直爽的人,想带李兄弟去见个朋友,行吗?”吕毅说道。 “谁啊?” “悦来酒楼的少东家。” “好啊,”我脱口而出:“刘家宝那臭小子上次得罪了我,说让我有空去悦来酒楼,他要给我赔罪的。走,我们今日就去会会他,让他给我们整一桌好菜。” “你认识他?” “嗯,当然。” 林元风对吕毅对视一眼,朝外一伸手:“那……请!” 经过江湖客栈,只见店前门可罗雀,不知穆娘子这几天的生意可有受到影响。而斜对面的悦来酒楼可是宾客满座,座无虚席。 我幻想着祝大娘在江湖客栈门口闹事的情景,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她一介村妇,就算对穆娘子不满,可怎敢公然挑衅?难道她不知道穆娘子的兄长是谁?不怕穆县尉找她麻烦? “哦,小满,少东家呢?少东家在吗?”吕毅刚一踏进酒楼就抓住店小二喊道。 被叫做小满的店小二擦了擦汗,往后院一指:“在后面练功哩。” 我们便来了后院,果然见到刘家宝正在对着一个木头架子练着拳脚。 “你们二人怎么来了?有事?”刘家宝看了我们一眼,朝我点了点头。 “有正事,呵呵,少东家交给我们的正事难道忘了?”林元风笑道。 “来。”刘家宝指指旁边的屋里,几人神秘地钻了进去。 “李兄弟,你也快进来。” 什么事,神秘兮兮的?我无奈地摇摇头,跟着踏进门,心中有种当初苏小吕领我见小穆时的相似感。 “队长,我俩这几天给你物色了一名大将。”林元风说着,指向我:“李江湖,土生土长的襄州人,家中只有一位母亲,平日里靠卖豆腐维持生计,为人老实本分,心地善良。我觉得他很适合加入我们。” “哎……慢着,加入你们什么?你们……什么组织啊?”我看着眼前的小屁孩,还队长?什么队? 刘家宝向前一步,对我笑道:“我乃天眼密探申队的队长刘家宝,现正式邀请李兄加入天眼密探,还望李兄不要推辞。” “天眼密探?”我“噗嗤”一声笑弯了腰,不得不说我有时候的感觉就是这么准,吕毅和林元风他们这么神秘兮兮的,还真是天眼密探,只是,我没想到他们这队的队长居然是个毛头小子。 “你不用惊讶。自从上次在晴川河畔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有做密探的潜力,钦差说过,让我自己扩充自己的队伍,如今我们申队还只有他们两个队员,所以想邀请你加入。”刘家宝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见过钦差了吗?”我问道,心里只觉得小穆实在太不靠谱了,难道就为了十两银子,就选个小孩儿滥竽充数吗? “当然。”刘家宝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外:“我是钦差钦定的申队队长。” “申队,呵呵,幸会幸会,我,李江湖,乃未队队长。”我拍了拍胸脯,在气势上怎可输给一个小屁孩儿。 第五十一章 有何为证 “你是未队队长?”三人均大吃一惊。 “嗯。” “你有什么证据?”刘家宝警惕地问。 我想了想,小穆也只是口头承诺,不知正式的队长有没有令牌之类的,还是要对上几句暗号什么的? “每个队长至少会知道几个其它队长的名号,说几个听听。”刘家宝双手抱在胸前,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我也将双手一抱:“你说你是申队队长,你又有什么证据?你先说!” 刘家宝犹豫了片刻,答道:“丑队队长,顺风镖局少东家,林舒。” “什么?林舒?”我又是一惊:“就是那个……上次晴川河畔遇到的那个林舒?他也是天眼密探?” “是,他也是钦差亲自招募的。该你说了。” 我咳嗽一声,想了想:“子队队长,神偷五不取,苏小吕。” 这次刘家宝果然与我一样目瞪口呆了:“苏小吕?你是说……那个自称侠盗的小贼?他……他怎么会是精英密探?” 我笑笑:“这你得问小穆,他招的人。” “小穆?”刘家宝一愣:“哪个小穆?” 我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连小穆都不知道,你们该不会是冒充的天眼密探吧?” “你才是冒充的!”刘家宝一转身,一把尖刀抵在了我胸口:“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完全没料到这个小屁孩儿突然下此狠手,赶紧摆手:“别……别激动。我……我真是小穆招募的精英密探,只是……还在考核中……” “哪个小穆?” “就是一个书生,平日里替人卜卦算命,整日里摇着把扇子,上面还写着‘穆半仙’。”我努力辩解道,对于小穆,我实在不知还要如何介绍。如果刘家宝不信,我是该搬出穆娘子和李回春来,还是去找龙雨寒?这刘家宝的身份我也不确定,可不能再冒险供出其他队来。 “穆半仙?”刘家宝的刀挪开了,无奈地摇摇头:“真想不通钦差是哪根筋错乱了,干嘛就这么爱当算命先生?这么多年了,还总喜欢装成穷酸书生招摇撞骗。” “什么?钦差?”我有些懵了:“我说的是小穆。” “不都一样嘛,钦差不就姓穆嘛?他觉得自己年轻,总是让人称呼他小穆。”刘家宝笑道:“不过我比他更年轻,我叫他穆大哥。他喜欢叫我小宝子。” 我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你是说我见到的小穆就是钦差?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是的,钦差一向随和,都是书生装扮。”林元风也笑道:“当初他请我们加入申队时,我也误会他是算命先生了。” “可是……”我只觉得脑中一片凌乱。 “少东家,少东家,有人找!”是那个小满的声音。 “谁?” “前几日少东家在雅间招待过的客人。” “快,请进来。” 旋即,门开了,吕毅和林元风退至两边,一名身着布衣的男子跨进屋来。 这人好生面熟,差不多二三十岁的年纪,相貌虽然普通,可眉眼间却有一种无形的厉气,好似能把人看透一样。 “全大哥,你怎么来了?”刘家宝兴奋地跑过去。 “你嫂嫂想吃你家的美味佳肴了,来找你问问,看能不能给个优惠。” 是他!刘家宝一声“全大哥”,我终于可以肯定他的身份了,是说怎么有些眼熟,他不就是西城门的城门郎,全康吗? “全大人。”我赶紧揖手。 “哦,李江湖。你怎么也在?不会影响你们的公事吧?钦差可是又有什么秘密任务?”全康拍拍我的肩,问道。 “全大人认得我?”我上次在西城门的疑问再次脱口而出。 “堂堂的未队队长,我又怎会不认识?”全康笑道:“看上去只不过一个普通小百姓,可是胆大心细,英勇可嘉,确实让人钦佩。” “我?”被全康这么一夸,我倒是不自在了:“全大人过奖了,李某哪儿有这么好。” “连毒杀钦差的凶手都敢明目张胆的亲自护送出城,李队长的这份气魄倒让全某汗颜了。” “毒杀钦差?谁啊?穆大哥怎样了?”刘家宝显然并不知情,听全康如此说,脸色大变,一把死死拽紧了他的衣裳。 “哎哎哎,别激动。钦差的计策而已,没事没事。”全康赶紧解释。 “上次暖心毒杀钦差的计划,全大人也知情?” “那是,要不然如何会放你出城?”全康一拍胸脯:“我们戌队个个都是火眼金睛,每日进出城那么多人,哪些人有问题,只看一眼我们就能把他挑出来。” “戌队?你……” “我是戌队队长,比你年长五岁,往后,私下里你也不用跟我客气,跟家宝一样,叫我一声全大哥就行,以后都是同僚,合作愉快。” 刘家宝高兴地跳了起来:“我还在质疑江湖哥的身份哩,既然全大哥作证了,那就不用再多问了,吕毅,去,让人好酒好菜都上了,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全康摸了摸刘家宝的头:“你小子能吃几杯?上次一杯就醉,好在林舒在,才陪我吃了个痛快!” “放心,今日我还有两个队员,还有江湖哥,保证让你吃个尽兴。” 少东家发话,伙计们当然不敢怠慢,很快,美味佳肴便摆满了一桌。刘掌柜心疼地过来看了眼,被刘家宝轰了出去,看来这小屁孩儿算是刘掌柜的软肋了。呵呵,常听宋二郎说刘掌柜抠门,怕是好不容易抠下来的钱财又被他儿子肆意挥霍了吧。 “少东家果然霸气,来,敬少东家。”我笑道。 刘家宝小抿了一口酒:“江湖哥叫我名字就好。穆大哥、李大哥、仙儿姐姐都是叫我小宝子。” 全康与吕毅、林元风一饮而尽,朝我道:“辰队、巳队的队长与钦差关系亲密,他们随着钦差叫,我们可不敢一般称呼。” “你们都知道李大夫和穆娘子是天眼密探?” “嗯。还有,听说钦差在永清县也招募了两名精英密探。哦,我师兄,就是上次林镖头提过的,神龙山庄的东方宏,也是精英密探,午队。”刘家宝将酒杯推到一边,夹起菜吃了起来。 我默默地掰起指头一数:“子,丑,辰,巳,午,未,申,酉,戌,九个。十二个精英密探,那……还有谁?” 全康皱了皱眉:“子队,酉队是谁?” “子队,神偷苏小吕,酉队……”刘家宝朝我投来求助的目光。 我微微一笑:“嗯……万花楼的粉黛。” “万花楼?”刘家宝小嘴一咧:“钦差还真够能的,是说怎么连贼都招了,如此一看,没人他不敢用啊。” “那寅,卯,亥是谁?”全康也看向我。 “这……我也不知道了。”我尴尬地笑笑,很显然各队之间并没有相互沟通过,不知小穆……额……钦差……招完人了没?我觉得有必要把所有人都聚起来认识一下吧。 酒足饭饱,刘家宝给全康打包了一些好吃的,又把我送出大门,悄声道:“江湖哥,你若是吃腻了仙儿姐姐的面,尽管到我家来,你想吃什么随意。” 我笑着摇摇头:“我看令尊的脸都快拉到地上了,可不敢。” “你说我阿耶啊?他是自作孽不可活,哼,咎由自取。”刘家宝满脸鄙视道:“前几天,他趁祝娘子骂仙儿姐姐,偷偷使钱请了几个妇人帮着助威,用菜叶子、鸡蛋砸得江湖客栈一片狼藉。 他以为自己做得高明,仙儿姐姐会把这些一起算在祝娘子头上,可是仙儿姐姐心里跟明镜似的。 仙儿姐姐在我面前使了出苦情戏,说自己没脸活了,又无处可去,当着我的面就要寻短见,我一时心软,为了安慰她,就把她带回家了。 接着,她不知又给我阿娘使了什么迷魂阵,我阿娘本就信佛,听了仙儿姐姐的话,把家里的钱财都要塞给她还债去,把我阿耶急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后来,我阿耶的古玩儿也被仙儿姐姐‘不小心’碎得没几个了,没办法,我阿耶只好认了错,送了仙儿姐姐一百两银子还有好些新衣裳、首饰,才把仙儿姐姐请出家门。” 我本来吃得有几分醉了,听刘家宝说起穆娘子来,倒是立刻清醒了不少。没想到这些天来居然还发生了这么有趣的事,刚才见江湖客栈没什么客人,我还担心他们的生意,没想到穆娘子反倒赖在刘掌柜家里了,一百两银子,这该是刘掌柜几天的收入? “我听说,穆娘子准备全城征婚?”我问道,实在忍不住想要打听一下她的近况。 “对。过几天怕是就会贴出告示来了。这次希望仙儿姐姐能选个好夫婿,比李大哥更好的!”刘家宝满怀希望地说。 “李大哥?你说李回春吗?穆娘子的事,你怎么这么清楚?” “额……秘密,秘密。咱们下次再聚啊。”刘家宝倒也机灵,突然又住了嘴。 我揉了揉太阳穴,朝江湖客栈而去。夕阳无限好,整座客栈沐浴在金光中,一片祥和。 福伯不在,阿五趴在柜台打着瞌睡,见我进来打了个哈欠:“江湖啊,有事吗?” “挺闲啊?”我看看空荡荡的客堂。 “嗯,东家说,这几天由刘掌柜给我们挣钱,让我们闲几天,过阵子够我们忙哩。” “额……我想找小穆,能帮我联系上吗?” 阿五一下子来了精神:“我试试。” “你也是巳队的?” 阿五不答,神秘一笑,朝楼上去了。 第五十二章 通过考核 我忐忑不安地等候在二楼中间的雅间里,想象着一会儿小穆出现我该如何面对。刘家宝他们都说,他是钦差,是真的吗? “你找我?”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吓了一跳,也许刚才太过于出神,都没感觉到他是何时进屋的。他还是一身洗脱了色的灰色布衫,斜挎着一个银白色布包,只不过手里没有再拿扇子。 “穆……”我突然有些犹豫,叫惯了穆兄,一时倒不知如何称呼了。 小穆似乎也并不在意,倚着桌子落座,随后整个人懒洋洋地趴在了桌上,如霜打了的落苏一样。 “我……我听说……你把十二个精英密探都招齐了?”我小心试探着问道。 “嗯。” “那寅队、卯队、亥队的队长是谁?” “寅队队长是永清县县尉令狐忠,亥队队长是永清客栈的东家涂有成,卯队队长你认识,回春堂的女大夫杜秀珍。” 我深吸一口气:“那……那你是……是谁?” “如果这时候你还不知道我是钦差,那你这个未队队长就真的可以免职了。”小穆淡淡地说。 “钦差……你真是钦差?”我知道自己问得唐突,可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是该行礼,还是向以前的无礼赔罪? “是。” 我看着他毫无生气的模样:“真的啊?圣人钦定的钦差,就……你……这样啊?” 小穆眼神呆滞地看着墙角:“最近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 “失恋了。” “失恋?”我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穆一掌拍在桌上:“你有没有点儿同情心啊!还笑?” “我……”我拼命咬住嘴唇忍了笑,默默地看了小穆一会儿,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看不出任何悲哀之色,不过双眼倒有几分疲惫,估计有些天没有好好儿休息了。 “李江湖,你有喜欢的人吗?”他问道,手轻抚着桌角,好似爱抚着心爱之人。 我……有喜欢的人吗? 我承认,我被这个问题难住了。长这么大,除了阿娘,我就跟两个女子关系亲密一点。 王佳佳,自幼青梅竹马,吃同样的奶水长大,对她,除了我自认为的兄妹之情,还有男女之情吗? 而对于穆娘子,我心中的女神,我一直都觉得她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她若是白天鹅,我也就只能是一只癞蛤蟆而已。哪敢想到男女之情上面去。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小穆的眼中露出几分鄙视来:“佳佳是个好女孩儿,除了脸上有道疤,可那也不是她的问题,因为这世上没有哪个人是完美的。 这么多年来,佳佳一直对你情深意切,不离不弃,对你的爱无怨无悔,难道你对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 佳佳!这称呼如此自然,如此亲切!这让我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 “你好像挺了解她?”我疑惑了,他们好像也没见过几次吧。 “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有些人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小穆的声音有些颤抖,难道还真是为情所困?只是没听说他跟哪家的小娘子相好啊?还失恋?谁会拒绝钦差的爱?难道是有夫之妇? 我心里想着,要是以前,早就笑话了,亦或是逼他说出来,为他分析一番。可如今,他是钦差,有这重身份,突然觉得不可太随意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真是钦差吗?哪个钦差是他这副德行? “嗯,额……常言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有缘自然来相会……”我不咸不淡地安慰道。 小穆终于将眼光落在了我脸上:“穆娘子决定全城征婚,一旦告示贴出来,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闻风而至,如果有人要租你家的房子,多加留意。” “租我家的房子?谁要租?”我一愣,旋即心中一喜,如果真能租出去,倒是又可以挣一笔钱了。 “你家房子距离刺史府走路最快大约两刻钟,骑马或是运用轻功,却只需一盏茶的功夫。周围的街坊都是独家小院,大都是郊外的农户。只有你和邻居王胖子每日往返于城中心。 王胖子家里就两间房,家中又有未出嫁的女儿,不可能租房子出去。而你家如今却多出了一间房来。你母亲每天做些针线出门售卖,家里实在清静。 所以,我若是吐蕃细作,很有可能会选中你家的房子安顿下来,和你成为朋友,让你带着去江湖客栈送货,去街上打零工,探得想要的消息。” 我还在奇怪小穆怎么尽给我讲着谈情说爱的事,没想到他却突然转了话题。 吐蕃细作!会趁穆娘子征婚来凑热闹?会租我家的房子? “你……算的,还是推断?” 小穆不答,嘴角终于勾起一丝笑来:“你家房子建的不错,鉴于你出色的完成了任务,你的考核通过了。” “啊?通过了?你是说……我现在是真正的天眼密探,未队队长了?”我一时惊喜不已。 “是。接下来你的任务是:跟着宋二郎他们去帮别人打零工去,然后放出话,以二百文一月的价钱出租一间新房。”小穆又给出了新的命令。 “做工是肯定的,我每天送完豆腐,除了隔几天去看看老蒙,多的是时间。只是,二百文一个月租房子出去,谁会要?宋二郎他们那个地段还差不多。”我觉得这个钦差还是不太懂如今的房价了。 “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城中心的房子虽然地段好,可大多老旧,才是二百文的价,但凡翻新了的,早就翻了倍了。而你家,就远那么一点点,可是新房,宽敞、安静。别人舍不得钱,可细作绝不差钱。”小穆肯定道,续而起身朝外走去,到了门边又停了下来:“这段时间孟司马在给你们制作令牌,等穆娘子选好了夫君,我会召集你们十二队的队长一起聚聚。” “你……真是钦差啊?”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还是可以称呼我小穆。” 我直盯着他走得没了影,才下楼去,就见阿五正从门外进来。 “钦差走了?”我故作平静地问。 “嗯,走了。”阿五答道,朝我迎上两步:“可是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你可真厉害?连钦差都是随叫随到。” “他真是钦差啊?”我再次忍不住问道。 “是啊。难道你不知道?”阿五倒是迷茫了。 “可是……就他这样子,哪儿像个钦差的样子?” “是不像,可是没办法,人家就是钦差。上任后刺史府的官员还请他在我们客栈里接风了。” 我仔细回想着与小穆的点点滴滴,好像龙雨寒也曾多次说过,就没见谁像钦差这么当官的。 可是,好几次都见穆县尉对他呼三喝六的,他明明还很惧怕穆县尉,他既然是钦差,怎会害怕穆县尉呢?难道就只是做戏给我看? “怎么了?”阿五见我发愣,又问道。 我笑笑:“哦,没事儿了。我先回家了。” …… “江湖哥,你上哪儿去了?快,就等你了。”王佳佳见我进院,一把抓住我就往堂屋里拉。 这丫头,怎么这时候还赖在我家啊。我随着她进屋,只见酒菜也摆满了桌子,阿娘和王胖子正坐在桌前谈笑风生。 “师父也在啊。”我朝王胖子笑笑,这些天他告了假,一直给我家帮忙,与阿娘的关系似乎亲近了不少。 “江湖啊,来,坐,陪我多吃几杯。” 阿娘却朝我皱了皱鼻子:“你去哪儿吃酒了?” 我也朝身上嗅了嗅:“哦,中午和几个朋友聚了聚。” “来,胖子,这些天确实麻烦你了。敬你一个。”阿娘见王佳佳已给众人满了酒,先对王胖子客气起来。 “哎哟,妹子,你这么客气还真让人不习惯了。隔壁邻居的,呵呵,太见外了。” 两人一饮而尽。 我和王佳佳对视一眼,偷偷一笑,赶紧又给二人满上。 “江湖,还不快敬你师父。” “哦,师父,我敬你。” “阿耶,我也敬你。” “这两孩子……”阿娘给我和王佳佳各夹了一个鸡腿,满脸慈爱地扫视了我们一眼:“一晃孩子们也都大了,我们却老了。还不知道我们能不能盼到他们成家立业。” “阿娘,你又来了。”我赶紧拦住:“阿娘,师父,今日高兴,有件事我也正好想告诉你们,但是,你们要保证,绝对保密。” 王胖子的脸有些微红,他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吞了:“臭小子,有屁就放!” “我……我成为天眼密探了。”我乐道:“而且还是精英密探。” “没错,江湖哥可是未队队长……只是还在……” “通过了通过了。”我纠正道:“我已经是正式的未队队长了。” “真的,江湖哥,真是太好了。”王佳佳兴奋地摇起我的胳膊来,连我杯中的酒都洒了出来。 “精英密探?”阿娘有些疑惑了。 于是我便把小穆招募我做密探的前前后后大致说了一遍,还有王佳佳在一旁添油加醋般的渲染,好一个美妙的故事。 “那……那你现在是钦差的人了?”王胖子还有些恍惚。 “是,还有,佳佳是副队长,队员只有宋二郎。我在想……” “还差人吗?”阿娘激动地一把抓住我的手:“算娘一个。” “啊?” “还有我。”王胖子也一本正经地凑了过来。 我想到苏小吕给我分析过,我们这队确实人丁单薄,我还正愁找谁呢。如果再加上阿娘和王胖子的话,也是五个人的队伍了。 如此一想,我心中暗喜,脸上却故作为难道:“钦差对于天眼密探要求挺严的,就算我选了你们,钦差怕是也会暗中试探,若是你们不合格,钦差该不会认为我徇私吧。” “怎么会?我王胖子哪儿不合格了?我们这个组合才巧妙,保证人不知鬼不觉,呵呵,对外师徒,私下里我保证听你吩咐。”王胖子信誓旦旦地说。 “嗯,涉及到公务,娘也听你的。” “江湖哥……”王佳佳也投来请求的目光。 我轻轻点点头:“那好吧,那就先把你们招了,等钦差最终定夺吧。” 第五十三章 非诚勿扰 “穆县尉全城征婚,为其妹选夫,凡年龄十八至三十八岁,品貌端正,身体健康的单身男子均可参选。有意者请往江湖客栈报名取号。” 天才蒙蒙亮,就见有人在街上贴着东西,我和王佳佳凑上去一看,没想到是穆娘子征婚的告示。 王佳佳一字一句的念完,兴奋地差点儿跳起来:“穆姐姐真的要全城征婚了。” 我将担子换了只肩:“穆娘子征婚,你这么开心干嘛?” “为穆姐姐高兴嘛。”王佳佳提起豆花来,跟着我继续朝前走去:“就算是女子,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哪怕是岁数大了又如何,无论怎样都不能将就。” 我吃惊地看着身边的女子,这傻丫头,怎么突然说出这么有深度的话来了?她不是一直都担心自己快二十了,怕嫁不出去吗?最近……也就自从她和穆娘子交往了,感觉整个人好像突然变了许多。 到了江湖客栈门口,太阳才刚刚露出一丝头发来,店里还没几个客人,福伯却亲自迎了上来,将我拉到一边。 “江湖啊,有个事,东家让我给你说说。” “哦,福伯请讲。” “额……”福伯笑笑,有几分难为情的样子,顿了顿才接着道:“东家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除了后面客房照常营业,前面的客堂里也就供应早饭和素面,额……所以……呵呵,其实,东家每天买下你两箱豆腐,后厨根本就卖不完,大多都是来吃早饭的人买回家做菜了,有时候都是送人……” 我听福伯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过他的意思我倒是明白了几分。 “福伯,没事儿,有话您直说。可是客栈里如今要不了两箱豆腐了?” “哎。”福伯点点头,伸出一个指头来:“一箱,只要一箱足矣。平日里你送货过来了,也都是店里的伙计顺带着帮着卖的,可如今有要紧的事,实在是顾不上。” 我心里有点儿失落,更多的却是愧疚,一直以为找了个稳定的买主,没想到却给他们添了这么多麻烦。 “哦,东家说了,一箱豆腐,按一百文给你算。还可以给你在门旁的屋檐下摆两张小桌子,你就在那儿摆摊卖豆腐豆花。”福伯见我沉默,又跟着补充道。 “好。多谢了。”我笑笑:“还请福伯给穆娘子说一声,这几个月来多谢她照顾。” “哦,好。实在是对不住啊。”福伯胖乎乎的脸上还挂着歉意:“不过接下来的日子客栈里来来往往的人会很多,你的生意应该也会不错。” “那客栈中午、晚上都不营业了啊?”我心里倒是不担心豆腐卖不出去,只是觉得如此一来客栈里又将损失不少了。 “如果有人来吃素面,或是豆腐,还是会做的,不过要吃别的酒菜就没有了。”福伯也有几分无奈:“为了弥补损失,东家决定等天亮就挂出招牌去,把后面客房的价钱翻三倍。” “福伯,您帮忙看看,告示这么写怎样?”孙辰贤喊道。 “哦,那您忙。” 我将一箱豆腐搬进后厨,剩下的便搬到了屋檐下,王佳佳问明了缘由,麻利地帮忙支好了两张小桌,摆上了几个小凳子。 “豆腐,早上现磨的豆腐,两块钱一块。娘子要不要来一块?还有豆花,也是两文钱一碗。” 我从后厨借了一摞碗出来,见王佳佳正朝路过的行人吆喝着。柔和的阳光晕染着她的面颊,与她的笑容融合成了一片。 长这么大以来,我从未见王佳佳如此大方地对陌生人大声说过话,她何时变得如此勇敢了?不,准确地说,是自信,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信之美! 虽然她的左脸还是遮着与下巴齐平的秀发,可是在偏头的瞬间,脸上的疤痕还是会毫不留情地暴露出来,但她依旧自信地微笑着,整张右脸越发显然纯真无邪,完全力压了左脸的瑕疵。 “江湖哥,来,把碗放这儿吧。”王佳佳点了点桌角:“江湖哥!” “啊?”我放下碗,也终于回过神来。不得不承认,我刚才一时竟看得有些着迷了。这段时间忙着建房子什么的,竟不知她何时脱胎换骨了,不,外貌倒是没变,而是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已远远超出了我对她的认知。 “来碗豆花。”一个中年妇人在桌前坐下喊道。 “哦,大娘。”王佳佳应道,打了一碗端了过去:“大娘,您慢用。” 我接过王佳佳递过来的两个铜板,朝她笑道:“饿了没?要不要先进去吃碗面?” “你呢?我去买。” “哎,佳佳,谢谢!” “谢什么?我可不是在帮你。”王佳佳朝我调皮地挤了挤眼,朝客栈里去了。 我知道她的意思,早上我刚把豆腐装好,她便到了,本来不让她跟着的,可是她说,她是副队长,理应和我一起执行任务。 执行任务! 钦差啊钦差,我也没怎么得罪你吧,你怎么能给我布置一个这么复杂的任务呢? 哎,当时没有想过来,还有几分小兴奋,等到昨夜里再仔细一想,突然觉得钦差的这个计划怎么这么不靠谱呢?他怎么就笃定会有吐蕃细作趁穆娘子征婚来襄州城?就算有细作来,就不会住客栈?为何一定要租民房?还一定会租我家的房子? 等卖完了豆花豆腐,基本耗了我一个时辰,不过倒是挣了一百五十多文钱,本想交一百文给福伯,可他说这些钱留着我零用,我也就不好多说了。 到处逛了几圈,城里盖房子的也多了起来,很快便找到了宋二郎,联系到了打零工的活计,也就帮忙扛扛木头而已,我有的是力气,当然不在话下,中午还可以供一顿午饭,发五十个铜板的工钱。 几天下来,累固然累,可是眼瞅着装钱的袋子逐渐鼓了起来,着实让人心情大好。只是,我已有意无意对宋二郎他们高谈阔论了一番,他们也都知道了我想出租房子的想法,他们也表示帮忙留意,可是却一直没有下文。 难道我也要学穆娘子一样,写出告示来到处贴一贴?因为穆娘子征婚的告示倒是反响巨大,自从九月初八贴出来,这才几天,就络绎不绝地有人进客栈报名了。这使得我的生意果然大好,就是路过的人也会放慢脚步,或是在我的豆腐摊前吃上一碗豆花,闲谈一番,再顺带买走两块豆腐。 “江湖哥,你看这样写行不行?”孙辰贤跑出来,将一张纸递给我。 “城南五巷有新房出租,二百文一月,先付钱后入住,非诚勿扰。”我念道:“这是给我写的?” “嗯,东家让我问你,如果没有异议,就给你贴在豆腐摊前了。” 问我?呵呵,我心中暗自笑道,穆娘子既然如此做,很显然也是小穆……哦,不,是钦差的命令了。 “多谢了。那就贴在这里吧。”我笑道。 …… “劳驾,请问是仁兄家的房子出租吗?” 孙辰贤刚把告示贴好,一边桌上吃豆花的一家人便朝我询问了。 问话的是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男子,目字脸,面色偏黑,神色疲倦,干裂的唇上留着一字胡,身材较瘦,一身皱皱巴巴的短布衫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 租房子?细作吗? 我心头一紧,努力笑道:“是。” “哦,这是我娘子,还有我女儿。我们一家是从益州逃难来的,本想来投亲的,可是没能如愿,我们只能暂住在城外的帐篷里,县衙每日会派粥,我也会进城来找些活儿干。这几天来,城里盖房子的人户多,我也趁机攒了点儿钱,毕竟是拖家带口的,还是得寻个稳定的住处。所以……”男子说着,突然住口,满眼期盼地看着我。 我看看他身边的女子,长得也是普普通通,跟王佳佳好似相同的年纪,一身布裙甚是粗糙,腿上还抱着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女孩儿。此刻,女子也不言语,只专注地给女儿喂着豆花,待小女孩扭过了头,用小手去推勺子,女子才揽过碗自个儿吃了起来。 “来,娘子,桶里这点儿也不好卖了,送给你吧。”王佳佳应该一时又心软了,偏起木桶,将桶壁、桶底粘的豆花用勺子又刮了小半碗给女子加了进去。 “谢谢。”女子抬头微微一笑,又默默地吃了起来。 托家带口,怎么会是细作呢?我要租房子给他们吗? “哦,我有钱,这……这是五十个铜板,可以先交一部分押金,我每天都会去找活儿干,一定到期把房租交给你。”男子见我沉默,怕我是顾虑他出不起房钱,赶紧伸手往怀里一掏,摸出了一个黑色的袋子来,倒出里面的铜板,数出了五十文朝我推了过来。 钱都摆到我面前了,我不要,我傻吗?有人租房我不同意,这要是让细作看见了,会不会暴露我天眼密探的身份? 小穆啊……不,钦差啊!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我偷眼四处瞟了下,哼,谁说钦差无所不能的,关键时刻咋都不偷着现身给个提示呢? 王佳佳?咳咳,这时候你老擦什么桌子嘛?我到底租不租?能有点儿心里感应吗?喂!给个眼神也好啊?申队副队长! 哎,不管了! 我心一横,把五十文钱扫进铁盒子里:“算了,本来我这告示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先付钱后入住,不过每个人也都有难处,这样吧,我今天也该收摊了,你们先随我去看看房子,如果满意就先住下,剩下的钱月底之前给清就行。” “哎,好,呵呵,多谢恩人了!”男子大喜,拉了把妻子,一起朝我揖手致谢。 第五十四章 拖家带口 “来,吴兄,就这儿了。” 我打开院门,把担子卸下,朝东边一指:“就这间房。” “哟,这可是新房啊!”吴成感叹道。 刚才一路过来,相互之间倒也算是简单认识了。 这夫妻俩性格倒是互补,吴成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从以前在家乡种地,到沿路逃难的心酸,恨不得都讲个遍。 而他娘子,只知姓涂,却沉默寡言,一路上最多哄哄孩子,就算王佳佳找着话问她,也是微微笑笑,亦或“嗯哼”几句。 “是新建的房,就我和阿娘住,还空出了一间,租出去挣点儿钱还债,呵呵。”我笑笑:“如今城中心的房子像这种单间都是五百一月了,我这儿虽然离城中心远一点,可是房租便宜、安静。吴兄若是愿意长期住的话,我倒也乐意租给你们。” “对对对,我们长期住。”吴成有几分激动:“那我们去收拾一下,今天就住进来成吗?” “好。” 目送他们一家三口走远,王佳佳跑了过来:“江湖哥,你怎么就同意他们住进来了?你不是说,钦差的意思是让你把房子租给吐蕃细作吗?” “你觉得他们像不像是细作?” “他们?怎么会?拖家带口的。”王佳佳否认道。 “我开始也觉得不像,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把房子租给他们,可又怕不租,被潜伏的细作觉察到我们的身份,所以才带他们来看看房子,准备再找些由头让他们知难而退。 可是,刚才一路上,那个吴成谈吐不俗,你觉得他像是种地的普通百姓吗?他问及了我每日的作息,甚至还感叹江湖客栈的东家菩萨心肠。 他说刚到襄州城没几天,怎会就关注到江湖客栈的情况?今日孙辰贤刚帮我把房屋出租的告示贴出来,他就刚好在我们摊前吃豆花,会不会太巧了点儿?” 我认真分析道。 王佳佳也紧张起来:“难道他们真是细作?真没想到吐蕃人如此狡猾,居然带着妻女一起入城来,这倒是让人容易放松戒备啊!” 我摇了摇头:“我刚才说的也只是推断,还不能就十分确定他是细作,不过,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既然怀疑了,平日里就多留个心眼才是。” “嗯,放心吧,江湖哥,我明白。” …… 待得阿娘回来,我刚给她讲完经过,紧跟着吴成一家三口也拖着几大包东西过来了。 “您就是宋大娘吧,给您添麻烦了啊。” 吴成笑道,将几包东西往屋里搬,我赶紧上前搭了把手,凭手感,应该是些换洗的衣物和被褥之类。 “没事儿没事儿,以后咱们也都同住一个屋檐下了,还这么客套干嘛。”阿娘说着,忍不住朝涂娘子背后的小女孩伸出了手:“多大了啊?长得真机灵。” “两岁半了。”涂娘子说道,进屋铺床去了。 “小女名叫媛媛,有些怕生。”吴成笑道。 “呵呵,等混熟了就好。看着你们一家三口,真是让人羡慕啊!真不知道我哪天才能抱上孙子?”阿娘忍不住又感叹起来。 “阿娘,哎哟,你怎么又来了?我都饿了。”我一把将她拉出来,朝吴成点点头:“那吴兄你们先忙着,等饭好了叫你们。” “不用不用,我们刚才买了吃的了。”吴成客套起来。 我瞟了眼他的包袱,想来就是几个馒头罢了,以后住在一起了,他们会借用我们的厨房来做饭吗?如此倒还有些麻烦了。 “饭熟了,吃饭了。” 阿娘一再坚持,把准备啃冷馒头的一家三口终于拖到了饭桌上,虽然都有几分尴尬,可是阿娘性子开朗,和吴成拉着家常,一顿饭也吃得还算融洽。 等到睡前,我在磨坊泡好了黄豆回房,却见阿娘正给我整理着床铺。 “阿娘,你还没睡呢?” “马上睡了。”阿娘朝东头使个眼色,低声道:“他们就是钦差说的人吗?” “还有待核查。” “这一家三口不简单。女的沉默寡言,显然是怕说错话,而那个吴成,倒是很健谈,可是说的话漏洞百出。”阿娘轻声道。 我朝阿娘靠近了些:“阿娘也察觉他有问题?” “是不是细作我不能肯定,不过绝不会像他说的是种田的百姓。最多也就他父辈种过田,所以他谈起往年的收成,劳作的辛苦,也就只能说些片面的话。”阿娘说道。 我知道阿娘也是农家出生的,外祖父是把种田的好手,外祖母顾着家,闲暇时做些豆腐卖。既然阿娘学会了做豆腐,必然也对种田的门道熟烂于心了。 “知道了,阿娘,我会留意着。早些睡吧。”我安慰道,等阿娘离去,熄了油灯,躺在床上,果然又失眠了。 细作?细作!我该怎么办?等着钦差的命令?还是去找钦差汇报情况?关键是他现在也没做什么,我如何汇报?可是,等他做出大的动作来了,会不会又太晚了? 哎呀,我就是个卖豆腐的普通百姓,这些有难度的问题是我操心的吗? 呵呵,天眼密探!多牛啊!可是真的成了密探,才突然觉得压力山大。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熬到天亮,起床去磨豆子,却发现厨房有动静。阿娘应该没这么早,难道是…… “早。”涂娘子看了我一眼,又忙着在锅里搅拌起来。 “哟,李兄起来了?”吴成的声音也在我身后响起:“昨日路上听李兄说每日寅时末就起来磨豆子做豆腐,也实在是辛苦了,所以特地让我娘子熬了锅粥,哦,是我们昨天自己买的米,还有馒头,也热了几个,一会儿好了叫你。” “赶早给我做吃的!这怎么好意思?”我歉意地笑笑:“我每次都是把豆腐送到了,去江湖客栈吃的早饭,那里的清汤面也便宜,三文钱管饱。” “那里的清汤面我也吃过,太清淡了,李兄不是说每天卖完豆腐还要去做零工吗?不吃点盐哪儿有力气?”吴成笑道:“要不要我帮你推磨?” …… 我一向不太会拒绝人,更何况是别人的好意。突然之间,我竟有种错觉,这个吴成还挺善良的。 细作?租客?也就给他提供了一间房子而已,虽然还欠着一百五十文房租未给,可也不至于如此讨好我吧?帮我做早饭,帮我推磨,帮我挑担子…… “是歇这儿吧?”吴成稳稳地将担子卸在了江湖客栈的屋檐下。 “多谢吴兄了。”我不好意思地从他手里接过扁担。 “哟,李江湖,发了什么横财了?今日都雇上伙计了?”阿五耷拉着汗巾子从客栈里探出头来笑道。 “呵呵,早。”吴成打了声招呼,问道:“是要给他们搬一箱进去吗?” “嗯。” “来来来,搬到后厨,你跟我来。” 我正准备去搬,阿五朝吴成一指挥,果然又没我什么事了。 “怎么,有人帮忙还不开心?” 我正想去摆桌子,听这声音倒是大吃一惊:“穆……穆娘子?” 天际的亮光刚刚可以看清她的脸,好些天没见了,她果然还是那么美,那么高傲!连她身上的衣裙都还是那么纯洁无暇! “暖心,我的丝帕好像忘拿了,去房间里给我取来。”穆娘子朝身后的红裙女子吩咐道。 “是。”暖心瞟了我一眼,朝穆娘子微微一屈膝,直奔客房去了。 “看见了吧?有人愿意被人差遣,你只管下命令就行。没什么难为情的。” 她如何知道我的想法?难为情?确实是不太习惯。我一个穷小子,什么时候轮到我指使别人做事啊? “暖心……她还好吗?”我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刚说出口,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我关心暖心吗?跟她也不熟吧?自从她做了穆娘子的丫鬟就再也没见过她了。王佳佳倒是还去找过她几次,说她很好,那就很好吧,还用得着我再问? “我很好啊!”穆娘子微微一笑,展开双臂转了个圈:“你也看见了,现在全城都是我征婚的告示。在这世上,只有我穆仙儿挑男人,还没人能抛弃我!” “额……” “李兄,搬进去了。”不待我答话,吴成笑呵呵地出来,眼光也很快被穆娘子吸引过去了。 “哦,多谢吴兄了。这是客栈的东家,穆娘子。”我脱口而出,旋即又不安了,要给他介绍吗? “哦,呵呵,穆娘子。”吴成脸上却是笑得更甜了,一副男人见了美女都会有的模样。 “一会儿卖完了记得把门口给我收拾干净了,福伯给你把账记着哩。”穆娘子却连正眼都不瞧吴成一下,指着我的豆腐摊说道。刚好暖心拿着丝帕赶来,她也就理了理肩头的秀发,接过丝帕和暖心离去了。 “她就是这客栈的东家?现在正全城征婚的穆娘子?”吴成的眼光朝她追去,凑近我身边问道。 “嗯。” “听说……她的兄长是穆县尉,钦差身边的大红人?” “嗯,是。”我心中一紧,这是开始打探消息了吗? “啧啧啧,不简单啊!李兄也不简单,居然认识这么有钱有权的主儿。” “我?”我生怕他觉察到什么,赶紧直摆手:“我也就只给她客栈送送豆腐而已,像她们这种富贵人家,我哪儿高攀得起?” “李兄何必自惭形秽?整个襄州城,难道就你一家卖豆腐的?” “我阿娘卖豆腐都几十年了,人称豆腐西狮,在这一片可是出了名的,而且价格便宜,这些年从未涨过价。她们客栈也觉得我家的豆腐最好吃,所以才让我帮着送货。 谁知,开始说好的是全要,这才不到三个月,就只要一箱了,我死皮赖脸地求着东家,才同意借了我一处地方营生,要不然又得花钱去街上租摊位,日晒雨淋的。” 我唉声叹气道,只求把自己说得惨些,好和穆娘子撇清关系。额……貌似我们的确也没什么关系。 “哎,这年头,干什么容易?”吴成也跟着长叹了口气:“那你忙着,我还要去做工去,回见啊!” 第五十五章 家中小聚 我不知道吴成今日获取了多少消息,我这人老实,该不会不知不觉中被他套取了很多话去了吧? 小穆……额……钦差的意思,是要我把房子租给吐蕃细作,好暗中监视。我怎么觉得是找了个人来监视我了呢?哎,不知怎的,在自己家里居然会这么不自在。 “李兄,你看,我买了点肉还有菜,晚上让我娘子好好儿给你们露一手。娘子,娘子!” 我刚到家洗完木箱子,吴成便回来了,大声叫唤道。 “哎。”涂娘子开门出来,接过菜去了后厨。 我将木箱子和桶立在屋檐下,挠了挠头:“呵呵,吴兄,你们做饭不用管我,等你们做完了,我们再做。” “那多麻烦。”吴成说着,拋桶入井打了水:“等大娘回来,刚好一起吃,昨日大娘不就说了么,同在一片屋檐下,就得互相帮衬着,也就多两双筷子而已。呵呵。” 我不知如何答话了,这人还真听阿娘的话啊,这么客套下去,可真让人受不了。趁天还早,我将买好的黄豆倒进筛子里筛了起来。 “李兄,跟你打听个事。”吴成给他娘子提了水,又凑了过来。 又来打探情报吗?我的精神紧张起来,故作平静道:“什么事?” “听说我们这个钦差只是夷陵县的县令?” “嗯,是听大家这么说的。”我点点头,这个吴成果然是细作! “我还听说钦差平日里都很少在刺史府,总爱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吴成抹了把唇上的一字胡:“那……你有没有见过钦差?” 我笑笑:“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也不知道钦差长啥样,就算见过也不认识啊。” “嗯,那是。哎。” 我见他满面愁容,问道:“怎么了?吴兄想找钦差?” “哦,没事没事。”吴成摆摆手:“随便问问。” “江湖哥,你回来了吗?我阿耶让你过来一下。”王佳佳的声音在墙另一头喊道。 “哎,来了。” 我跑进王佳佳的院子里,总算松了口气。 “江湖,怎么样?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吗?”王胖子朝我家瞟了一眼,紧张地问。 “师父。”我走近几步:“吴成刚才还在向我打听钦差哩。不知有何企图。钦差这些天在府衙吗?要不要上报?” “我听龙雨寒他们说,好些天都没见过钦差了。每天都只是穆县尉负责天眼队的训练,然后孟司马交待一下任务。” 我心里一凉:“那钦差呢?” “谁知道呢?当初钦差到刺史府时,雷刺史就给他特意收拾了房间,可是,钦差却执意让人把东边的一个小院落隔了一处单独住,还不让人去伺候。除了回春堂的李大夫隔三差五去找他,也没见他接见过什么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住在里面。” “那……那个吴成,该怎么办?”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王佳佳手里把玩着头发:“能怎么办?当然是严密监视啦。” “我……”我叹了口气,将王佳佳往一边拉了几步:“佳佳,我感觉心里有些慌。你说,要不要找别的队一起商议一下对策?钦差不在,不是还有李回春吗?或者问问苏小吕他们?” “那我明天帮你问问穆姐姐,看她怎么说。” 穆娘子? 我心头一紧,突然想到大清早穆娘子在江湖客栈门口说过的话: “有人愿意被人差遣,你只管下命令就行。没什么难为情的。” 她差遣暖心,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对吴成视而不见,难道是已经知道他是细作了?难道,她的意思是让我只管让吴成做事,顺其自然,我就只负责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就好? 哎呀,是不是这样吗?我心里有些抓狂,觉得脑子也有些不够用了。 “江湖,你也不用太紧张。平常心,啊!”王胖子安慰道。 “那……我们就静观其变?”我问。 “没错没错,以静制动!”王胖子一把拍在我肩头,瞬间,两人都愣住了,这么多年来,师徒俩何时如此默契了。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把穆娘子的话仔仔细细琢磨了一遍,突然又有些激动起来。 既然吴成是细作,想对我们襄州不利,身为襄州城百姓,天眼密探,当然不能轻饶了他。把他绑了送官,太便宜他了,说不定很快又会有其他细作来。何不装作若无其事,把他当做劳力使唤着,再等钦差发落? 呵呵,李江湖啊李江湖,没想到你不但人长得英俊,还这么聪明。 “江湖哥,你还好吧?”王佳佳冲我喊道。 “啊?”我缓过神来,只见王胖子也正瞪着眼看着我。 “哦,还好。”我尴尬地笑笑:“突然想到,刚才吴成买了肉了,师父要不要过来一起吃晚饭?” “有肉?”王胖子偷偷砸了砸嘴:“行,那我把家里的那坛酒带着,我们一起去吃个痛快,顺便看能不能趁他醉了,套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嗯,阿耶这主意不错。”王佳佳也乐了起来,毕竟不用做晚饭直接吃现成的可是美事一桩。 我便厚着脸皮回了家对吴成道:“吴兄,真是抱歉啊,晚饭你们自己吃吧,我师父刚才叫我,让我晚上陪他吃酒去。” “令师?那请他一道过来吧。这隔壁邻居的,你的师父那自然也是我师父,我这就去打酒去,晚上一起聚聚。等着我啊!”吴成果然上套,兴奋地跑出了院子。 “出去啊?” “哦,大娘,我很快就回来。” 是阿娘的声音。 “阿娘回来了?” “嗯,今日把做的荷包都卖了,买了些菜,好好儿给你补补。”阿娘亮了亮手里的鱼,篮子里好像还有些剁碎的骨头和青菜。 “那个涂娘子已经在做饭了,吴成去打酒了,说晚上把王胖子他们叫过来一起聚聚。”我凑到阿娘耳边,将我和王胖子的计划大致说了一遍。 阿娘也有些兴奋了:“那好,到时候酒过三巡,我和佳佳把涂娘子拉到房里去闲谈,你和王胖子就对付吴成。” “呵呵,阿娘英明。” “我去看看。” 我随着阿娘到厨房门口看去,那涂娘子正背着孩子在灶边忙碌着。阿娘估计也心疼起她来,很快便撸起了袖子,麻利地准备起晚饭来。 …… 待得太阳落了山,王胖子和王佳佳便踏着菜香味过来了,大家互相认识一番,纷纷落座。 “来,鱼来了。” “红烧排骨。” “真香。” “还有水煮肉片。” “这酒也不错,闻着就香。”吴成已迫不及待给众人杯中满上了。 王胖子不甘示弱,举起桌脚的酒坛子亮了亮相:“我也带了一坛过来了,今日不醉不归。” “好。” 众人皆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王大叔,您刚才说,您在刺史府当差?”吴成给王胖子夹了块骨头,问道。 “哎,不提也罢。混口饭吃而已。”王胖子又抿了口酒。 吴成却不放弃,追问道:“那您可见过钦差?” 王胖子偷眼看向我,显然没料到吴成这时候就开始明目张胆地打探消息了。 我一把拉住吴成,朝他耳语道:“我师父就是个小小的仵作,他平日里不让人提到他的差事,怕人们知道了嫌晦气。” “哦,对不住啊王大叔,那吃酒,吃酒。” “嗯,来来来。”王胖子脸上一红,扯着嗓子也吆喝起来。 “媛媛,你想吃什么啊?姨给你夹。”王佳佳也逗起孩子来。 一切正在有序进行中。 经过两天的相处,涂娘子也放开了一点点儿,面对阿娘的话也多了几句,等她吃完饭,必定先带孩子睡去,将她带回房应该没问题。 只是不知这个吴成酒量如何。我最多也就这装饭的碗三碗的量,剩下的就全靠王胖子了,可别让他把我们给灌醉了。 “小吴啊,你也真是不容易,从益州那边过来的啊?这一路上怕是糟了不少罪吧?这孩子还这么小,怎么就想到走这么远?”王胖子故意找些话题,手里的酒杯到了嘴边却停了下来。 我暗自好笑,这王胖子,平日里就好两口酒,今日这么多下酒菜,他偏偏还能忍住,真是难为他了。别看他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可在正事面前,倒也还是掂的清。 吴成再次将杯中的酒一口干了,才叹了口气:“本指望来襄州寻亲的,可是却没寻到,幸好李兄收留,要不然哪儿能吃上顿热乎的。” “哈哈哈哈,堂堂永清客栈东家,大老远跑这儿来哭穷卖惨!” 门外一阵笑声传来,让人觉得十分耳熟。 “什么人?”吴成“蹭”得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已拉开了门。 小穆!不,钦差! 我大吃一惊,只听身旁一阵响,王胖子手里的酒杯已摔碎在地。 “你是什么人?”吴成呵斥道。 “你不是找我吗?”小穆已迈进屋来,扫视了一眼满桌的美味,用手抓起一块肉塞进嘴里:“嗯,不错。都坐啊,边吃边聊。” “额……你是……”阿娘见我们都沉默了,朝小穆笑着问道。 “哦,宋大娘,你叫我小穆就好。” “小穆?”阿娘笑道:“你就是小穆啊,常听江湖说起你。江湖,你有这么个朋友也不带到家里来玩?” “呵呵。李江湖,坐啊!”小穆说着,又抓了根骨头啃了起来。 “来,小穆,你怎么知道我们今晚聚餐?难怪以前听江湖哥说你是属狗的哩,鼻子真灵。”王佳佳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很自然地给他拿来干净碗筷,还笑话了几句,惹得王胖子急得脸更红了。 “原来是李兄的朋友,刚才多有得罪。”吴成赶紧倒上一杯酒呈上。 “你们尽兴就好,酒,我就不吃了。” 吴成一愣:“穆兄这就有点儿……额,李兄,你看……” 我心里揣摩着小穆的用意,终究还是没想明白他这是闹得哪一出。难道穆娘子早上见到吴成,已认出他是细作,已上报小穆了?所以,小穆才找上门来敲山震虎? 第五十六章 使君赐教 吴成热脸贴了冷屁股,有几分失落,本想责怪,又怕得罪我的朋友,指望我说几句,可我又不清楚小穆的用意,不知该不该揭露他的身份。原本热闹的场面一下静止了。 “江湖,愣着干嘛?胖子,你傻了?多大的人了,杯子还拿不稳?”阿娘也有些懵了。 小穆转瞬间已将各个菜都尝了个遍,他抹了把嘴上的油,朝王胖子招招手:“你坐,又不是在府衙,没这么多规矩。” “是。”王胖子得了令,才缓缓地直着身子坐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我问道,还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所以干脆给省了。 “他不是要找我吗?”小穆看向吴成:“辛苦了。” “呵呵,我……有点儿没明白你的意思。”吴成手摸着胡子,满脸茫然。 “哦,吴娘子,我看媛媛好像困了,你带她先回房睡去吧。我和涂有成还有正事要谈。”小穆摸了摸媛媛的头,朝涂娘子说道。 涂娘子看了一眼吴成,朝众人微微笑笑,抱走了孩子。 吴成的脸上有些泛红,不知是吃了酒还是太紧张的缘故。他紧紧盯着小穆:“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小穆用大拇指朝自己一指:“我就是你要找的钦差啊!是吗?王胖子?” 我和吴成均不约而同朝王胖子看去。他是刺史府的仵作,肯定是认得钦差的。是他吗? 王胖子听小穆自报了身份,不由得又站直了,见我们看向他,赶紧笑着连连点头。 吴成的眼光再次扫视过小穆的全身,满脸皆是不可思议的神情。这不由得让我想到了上次在悦来酒楼听刘家宝道明小穆身份时的情景,估计我当时也是这副模样吧。 “你……真是钦差啊?”吴成再次忍不住问道,朝我投来求助的目光。 “天眼密探亥队队长,永清客栈的新东家,涂发之子涂有成。”小穆笑道:“本来我是准备请令尊来给我当这个亥队队长的,可是他说自己岁数大了,怕力不从心,如今只想一门心思听无脸大师讲禅,连永清客栈都交给你打理了。” “什么?他……他是亥队队长?”我实在忍不住了,这个小穆,真是太会折腾人了,不是说有细作吗?不是说我已经通过考核了吗?干嘛又大老远的喊一个密探过来试探我? 涂有成应该是信了,他突然朝地上一跪:“在下涂有成,拜见使君!” “起来起来。我没那么多规矩。”小穆一把扶住他,又朝众人一挥袖子:“别都站着啊,坐啊,边吃边聊嘛。我本来已经吃过饭了,没想到这菜这么香,实在是让人……”他嘴上说着,眼睛在桌上扫视一番,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将旁边我碗里已经吃过了一口的鸡腿抓了过来,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这吃相……我不禁有些汗颜,周围的空气一下又凝结起来。 好在我还是跟他有过一段时间的交情,很快第一个回过神来,赶紧拿起干净碗筷给他又夹了几块鸡肉和排骨。 “够了够了,我真的吃不下了。”小穆推辞道,打了个饱嗝,将碗推开。旋即又指了指我,道:“涂有成,你现在也已经通过考核了,正式给你介绍一下,他们也都是天眼密探,未队,他是队长李江湖!” “未队队长?”涂有成惊喜地看向我,一拱手:“幸会幸会!” 我回了一礼,心中有些愧疚:“实在是抱歉,我……我还以为……穆……哦,使君,不知我们各队之间能不能相互都认识一下,要不然很容易误伤自己人。我们还以为涂队长是吐蕃的细作哩,正准备把他灌醉了……呵呵……对不住啦。” “所以,我才是及时雨嘛。”小穆一时有些飘飘然了:“百姓们都说我这个钦差无所不能,怎样?是不是又赶在你们‘自相残杀’之前及时出现了?我厉害吧!” “噗嗤”一声,王佳佳忍不住笑场了,赶紧捂着嘴低下了头。阿娘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朝小穆歉意地笑笑,生怕小穆怪罪。 小穆却毫不在意,自我陶醉够了,才又说道:“放心,会让你们相互认识的,只不过还不到时候。我得挨着把你们都考核好了再说!” 我真是忍不住了:“我还没考核好啊?” 小穆瞪了我一眼:“你够了!其他人我还要再三试试。比如说涂有成,你就还需要多注意一下,就拿这次来说,我交给你的任务是:以难民的身份来襄州城安顿下来,等候我召见。 首先,值得肯定的是:你这身难民的装扮倒是非常到位,还带了妻子女儿一起,一家三口,逃难寻亲,这个情景很真实。 可是,细节!” 小穆拿筷子往桌沿一敲:“细节决定成败!” 涂有成猛地又站直了:“还请使君赐教!” “哎,坐坐坐。别太见外。我跟你父亲三年前都认识了,还有那无脸大师,我们关系好得很,所以这次我选密探,才让他在我们之间传信。无脸大师难道就没告诉你,我这人一向随和,你尽管和李江湖一样,叫我小穆就好。”小穆说道,想是吃多了油腻,自个儿倒了杯茶喝了。 “呵呵,都说使君平易近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额……江湖平日里也是大大咧咧惯了,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使君海涵。”阿娘陪着笑,轻声说道。 “宋大娘多虑了。我和李江湖早就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哪有什么见外的?”小穆笑道,给了阿娘一剂定心丸,随即又望向我:“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我转念一想:“细节决定成败!” “对对对,细节决定成败。”小穆又转向了涂有成:“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把你当成细作吗?” “额……请使君赐教。” “实事求是,懂吗?你明明就是一个生意人,为何要说是种地的?要编瞎话就得深入到你扮演的人物中去,不要讲些外行话,让人生疑。 还有,做什么事都不要急功近利。我让你找地方安顿下来等我,你等着不就行了吗?干嘛要主动去打探我的消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对我有所企图?” …… 小穆……我心中暗笑,这人训话的本事倒真是厉害了,不对着涂有成唠叨痛快了怕是不肯罢休吧。真没想到我们襄州城会来这么个钦差!按龙雨寒的感叹就是:就没见谁像他这么当官儿的! “记住了,你们要对付的人可是敌国的细作,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所以,你们的一言一行都要慎重!” 小穆说着,突然一把拍向我:“李江湖,你们也给我听着,别自以为是,自作主张!我选你们做密探,可并不想影响你们的正常生活,每天该干嘛干嘛去,有问题就相互协商,拿不定主意就上报,别想着单靠自己队立功,千万别打草惊蛇!搞不好消息没弄到,反而搭上自己的性命!记住了?” “是。”我们均齐声答道。 “行了吧,今天就说这么多了,我在这儿,搞得你们也有些拘束,不敢吃饭了。涂有成,你们明天就回去吧,等到时候集合时再通知你。哦,对了,把这包茶叶给无脸大师带去,告诉他,若是来襄州了,记得有人找他打架。”小穆从身上的布包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涂有成,朝我们笑笑,拉上门出去了。 片刻的沉默了,阿娘率先拍了拍胸口:“江湖,他就是你一直提到的那个小穆啊?你小子,什么时候和钦差成了朋友了?” “我……我也不知道他是钦差啊!”我无奈地摊开手:“你们谁见过钦差是他那副德行?” “呵呵呵,我就见过钦差两次,只是觉得他衣着素质,谈吐随意,还真没想到是这个样。”王胖子也有些恍惚了。 王佳佳的手仍盖在嘴上,也担忧道:“他应该不会小心眼吧?我还说他是属狗的,鼻子灵!这算不算是骂人的话啊?” 我无奈地笑道:“你不是说,是我以前讲过的吗?要怪怎会怪你?” 涂有成轻轻地捶了捶头:“我这才没吃几杯吧,呵呵,怎么跟做了个梦似的。” “哎,我也确实没想到……他怎么会是钦差?一直都觉得他神神叨叨的,有时候甚至觉得他脑子好像有问题。 你们说,他怎么要把自己搞成这么一副穷酸书生的模样?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就成了安王的朋友的?还高中了状元?”我实在忍不住一吐为快。 “打断一下。”几声敲门声响起,门又被推开了一道缝,小穆伸进半个头来,微微一笑:“我是怕你们还有疑问不好当面问我,所以就在外面等了会。呵呵,给你们答疑了就走。 我这个样子,那是因为我父亲也是个书生,可是还没有金榜题名就英年早逝了,他就是这样的装扮,他也会《周易》,和国师李泌还一起论道过。所以我就干脆以算命先生的身份去参加考试,算是替先父圆梦了。 额……我成为安王的朋友,那是因为安王大婚当日,安王妃离奇失踪了。而我,提前便算出了安王婚事不顺,所以安王觉得我有些本事,准我陪他一起追查王妃的下落。一来二去,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很快就和安王混熟了,成了好友。 最后一个问题,为何能高中状元,这个答案简单了:因为那次考试,当年的圣人,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命安王亲自出题、监考啊,哦,我当时还帮安王出过一场考题哩。如此这般……我还能考不中吗?” 小穆一本正经地说道,然后扫视一番众人:“解答完毕,还有问的吗?没有的话,我真的走了。” 第五十七章 不醉不归 “走了吗?” “走了。” “真的走了。” 王佳佳和我在院落里到处搜寻了一番,确定没找到小穆的身影。众人才终于松了口气。 重新回到饭桌,涂娘子……哦,应该是吴娘子也安顿好了媛媛,大家一起举杯,算是重新认识了一番,干下了一杯压惊酒。 “实在是抱歉,这两天打扰了,既然钦差都说了,那我们明日一早也该回去了。”涂有成再次对我们举杯道。 “这……多留几日吧。”阿娘还有些不舍。 “家父年纪大了,客栈的事也很少管了,离不开人。我也是精英密探了,再怎么也得尽职尽责,把我们亥队充实一下。”涂有成委婉地谢绝了。 “那你们永清县招募了多少密探了?”王胖子问道。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们亥队目前就只有我,还有副队长无脸大师。寅队的队长,也就是神龙山庄的东方宏每月都会下山来,到我客栈里住一晚。还有我们的令狐县尉,也会闲暇时到我客栈里吃酒。 我们三队的队长倒是常聚头,至于钦差选的其它队长,我倒是不认识了,不过估计也都是如李兄一样厉害的人物吧。” 涂有成感叹道。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涂兄过奖了。看来钦差这次可是下了大功夫了,他曾经吹嘘,要选出千名密探。我以为他是开玩笑,如今这么发展下去,倒也是指日可待了。” 王胖子揪了揪满嘴的络腮胡子:“记得钦差刚上任时就说过,他只在襄州待一年,所以不会过多干预襄州的政务。他好像还说,要无为而治,就是让百姓们团结一心,自告奋勇,共同御敌。” “哎,钦差的思路,岂是我们跟得上的!既然都成他的人了,好好儿替他办事就好。”我无奈地笑笑。 “没错,来,再走一个!”涂有成再次给我们倒满酒。 “涂大哥,我听你刚才说,你的副队长叫无脸大师,怎么叫这个名字啊?人怎么会没有脸?”王佳佳左手撑着脸颊问道。 无脸大师?我好像听刘家宝说过这个名字。 “哦,无脸大师啊,他本名东方英,是现如今神龙山庄庄主东方宏的父亲,十多年前被其孪生弟弟东方雄暗害,毁了容貌,身负重伤,幸得杜神医相救才保全了性命。 之后,他便一直戴着一张铁皮面具,在鸣凤山凡若寺出家为僧,潜心修炼,讲经说道,普渡众生。 每月十五,他都会去永清县城内化斋。我父亲也信佛,所以当日就会把客堂布置成佛堂的模样,让不便上山的百姓进来进香求佛。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可是他一直都没道明自己的身份。直到钦差突然带着陆县令,破了神龙山庄十多年前的冤案,他才得以与妻儿团聚。所以,他们父子才甘愿听钦差调遣。 我也是听说了此事才从外地赶回来,想一睹钦差的风采。刚好父亲对我坦言,钦差欲招他为密探,他又有些力不从心,所以我就…… 呵呵,我们托人给钦差送信,钦差便陆陆续续给我安排了一些任务,并告知我完成了任务才能见到他,如今我终于通过考核,成为了亥队的队长,我一定好好儿替钦差办事。” 涂有成说着说着,有些感动,又连饮了几杯,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我见他伤感,也只得舍命陪君子了。 王佳佳也有些动容,抿着嘴看向王胖子:“阿耶,我记得你生辰的头一日给我讲,襄州发生了几件大事,其中可就有神龙山庄的变故?” “是。当时神龙山庄的案子还是先审的,审完后都准备散了,突然穆县尉拔剑就朝祝江刺入,招招都是直逼要害。祝江为了自保,只得使出了毒镖,这才暴露。” 王胖子提起祝江的名字,又有些激动,将拳头重重落在桌上,片刻后,他抄起酒坛子一咕噜朝嘴里灌了一通:“如今一切都过去了,还有细作敢来,我……我一定要他……碎尸万段!” “师父,你醉了,佳佳。”我看王胖子有些晃悠了,怕是又联想到了陈年往事,朝王佳佳使了个眼色。 “阿耶,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啊,回去了。”王佳佳将王胖子一条胳膊搭在肩上,顿时整个人也有些站不住了。 “江湖!”阿娘一把揪住我的耳朵朝父女俩推去:“没一点儿眼力劲儿。” 我赶紧架住王胖子另一条胳膊:“师父,慢点儿。” “哎,还没醉呢,不醉……不归!痛快!”王胖子笑道,嘴上还在犟,可双腿已不由自主地被我们引导着朝家走去,然后整个人被放倒在床上。 王佳佳给他盖好被子,退出了房间,见我还在门口,冲我甜甜一笑:“江湖哥,没事儿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你一个人能行吗?” “嗯。”王佳佳答道,一抬头,刚好和我四目相对。 月光如水,温柔地撒下一道银纱,她秀发轻舞,如挠痒一般直勾我的心弦。她月色下的左脸朦胧一片,右脸却被映衬得更加俏丽了。她的眸子里柔光闪烁,脸颊的红晕也宣染开来,一直汇集到那片看似无比美味的红唇上。 我突然觉得有些站不住了,朝旁边一晃,整个人便靠在了墙上。 “江湖哥,没事儿吧?”王佳佳双手扶上我的肩,企图搀扶我回家去。 好香!酒香,还有胭脂的香味儿……一定是她唇上的口脂……色泽不错,不知道吃起来味道如何? 我想着,或许什么也没想,只是逐渐强烈起来的酒劲儿催发了一种本能……想去一探究竟。 柔润香甜,却甜而不腻,让人欲罢不能……这是一道什么菜?居然如此爽口,好像还有温度,有生命,到了我的唇齿之间,居然还会回应,勾得人心慌意乱…… “哎,江湖哥,江湖哥……” 一切都飘渺起来,天地似乎融为了一体,我却很难再睁开眼分辨。我隐约听见王佳佳的呼喊声,这丫头,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 *** “醒了啊!”阿娘拿帕子擦了擦我的头,板着脸道:“多大的人了,能吃多少酒没个数吗?还指望你帮佳佳送王胖子回去,你倒好,自个儿倒人家院子里了。” 我只觉得一阵头疼:“现在什么时辰了?” “都辰时了。” “啊?”我猛地坐起来,又赶紧捂住了头。 “哎,快躺下。” “不,今天的豆腐……” “放心,小涂他们已经帮忙送过去了,佳佳也跟去了,说是帮忙把豆腐卖完了再回来,让你安心睡着。这是佳佳早上煮的醒酒汤,锅里还有一个馒头,饿了自己起来吃。我去街上看看。”阿娘说着,将一碗面糊放在我床边的凳子上,端走了脸盆。 我端起碗尝了一口,只觉得脑中一片凌乱。王佳佳煮的醒酒汤,还是这么好吃。我昨天到底吃了多少酒?跟涂有成一杯接一杯的,倒还真没有细数。当时只是觉得痛快,没想到这酒的后劲儿这么大,明明还在陪王佳佳说着话,怎么就突然…… 说话?不,好像不止说话,而是……我心里一个激灵,差点儿呛到。我昨晚到底干了什么!我承认当时确实是醉了,要不然也不会……都说酒醉三分醒,我好像还隐约记得我做了些什么。 我抹了把嘴,只觉得整个人跟做了场梦似的。李江湖啊李江湖,你是怎么了?不是只把王佳佳当成妹妹吗?你都干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啊? 哎,我的初吻啊! …… “江湖哥!” 我刚把劈的柴在屋檐下码好,就听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佳佳。怎么就你一个人?他们人呢?” 我见王佳佳一个人挑着担子和桶回来了,赶紧去帮忙接了下来。 王佳佳揉了揉肩,抡起胳膊擦了把头上的汗,跑到井边的桶里舀了一瓢水喝了下去,才低头答道:“涂大哥他们已经走了,说是以后到了襄州城再找你一起吃酒。” “哦。你都帮忙把豆腐卖完了啊?谢谢了啊!” 王佳佳将一包铜板塞到我手里:“也就卖了一百多文钱,全在这儿了。哦,阿娘在街上碰到了祝大娘,跟她去云隐庵进香去了,说是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好,谢谢了。” 我接过钱袋,突然心里慌得很,对于王佳佳,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哎,从来都是她围在我身边小心翼翼的,生怕惹我生气,何时换成我这么如履薄冰了? 她今日穿着一身红裙,映得她的脸也红光满面,她遮盖左脸的头发被汗湿了一缕,歪歪扭扭地贴在面颊上,显得十分怪异。然而她似乎没有察觉到,正忙着卸开装豆腐的匣子,打水清洗上面的豆腐渣。 我一时又有些忍不住了,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替她拂开脸上的湿发,顺手用袖子给她擦了把汗。 于是,她的脸更红了,头也低垂下去,只知慌慌张张地清洗东西,那神色就如一只碰到生人的小鹿。 “昨晚……我吃醉了……对不起。”我咽了口唾沫,低声道。 王佳佳手里一停,咬了咬唇,终于抬头给了我一个笑容:“昨晚什么事?江湖哥,你是不是做梦了?” “哦,应该是吧。确实是贪杯了,现在头还有些晕哩。”我偷偷吐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 “你来洗吧。我去给你做饭去。” “好。” 第五十八章 母子交流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觉得我和王佳佳之间疏远了不少,好像都在故意躲开彼此一样,这种感觉让人心里有些堵得慌,可又不知该如何疏通,更不知该找谁倾诉,于是心里更堵,如此循环,让人身心疲惫。 “江湖兄弟,在家吗?” “哟,宋二哥!”我刚洗完豆腐匣子,见是宋二郎,喜出望外。 只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人,看上去也是二十出头,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身着灰色长布衫,跟小穆的书生装扮倒是神似,可是头上却戴着同色的硬脚幞头,背上还背着一个大竹筐。 “哦,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杨墨生,千杯不醉酒肆的账房先生。他正好想租房子,我看你家最合适了,就给带来了。”宋二郎说着,等着我的反应。 到底是书生,还未说话,先作了一揖,才道:“打扰了。” 要租我的房子?我有些迟疑,不禁又想到了一个月前小穆的命令。他不是说让我把房子租给吐蕃细作的吗?可是自从涂有成走后,来租房的一个都没有,我都怀疑小穆是不是搞错了,哪儿来的那么多细作? “不好意思啊,我和我兄弟先说几句话。”宋二郎见我发愣,朝杨墨生笑笑,将我拉到了屋里:“怎样?你倒是给句话啊。” “我……哎,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小穆的意思是……”我有些为难道。 “小穆?”宋二郎警惕地朝杨墨生看了看:“你还想着钦差的话呢?要我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瞎琢磨的。这都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找穆娘子征婚报名的都上千人了,细作在哪儿呢?” 我叹了口气:“我也有此疑问,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最近有什么安排?怎么这段时间突然又跟失踪了一样,没有音讯了。” “我看啊,他就是脑子有毛病,要不是听你说,我真不相信他会是钦差。哪儿有他那样当官的?跟玩儿似的。偏你还把他的话当圣旨。” 宋二郎无奈地抱怨道,自从我半个月前忍不住告诉了他小穆的真实身份,他就一直有些困惑,渴望找到小穆一问究竟,可是那家伙居然又没影了。 “好吧,不管他了。其实小穆也说过,选我们做密探,可并不想影响我们的正常生活。”我松了口气,又朝杨墨生看去:“只是这人,品行如何?你别给我找个苏小吕那样的,要不然还不得趁我不在家,把我屋里的东西搬空了。” “哪能?都是兄弟,我哪儿能害你。这人我可是仔仔细细都考核过了,绝对可以算是君子,都给千杯不醉酒肆管了三个月的账了,分毫不差,分文不取。 本来是一直住在酒肆后院的杂屋的,可是东家新续了弦,新的老板娘有些抠门,想把房钱从他工钱里扣出来。 书生嘛,难免傲气,于是决定不住在店里了,收拾了东西,到处打听哪儿有房子出租。在城里转了几圈了,都嫌贵。刚好碰到我,就给你领来了。” “哦,原来如此。”我朝杨墨生走去,微微笑道:“一时怠慢了,多有得罪。在下李江湖,确实还剩一间房子可以出租,喏,就这间,这都是上个月刚翻新的,每月二百文钱的房租,先付钱后入住,房钱可以按月付,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杨墨生进屋看了一圈,眼中有些放光,手抚摸着窗前的桌子:“好,实在是太好了。” “那好,哈哈哈哈。”宋二郎大笑起来,好像办成了一件天大的事。 到底是书生,只见他放下筐子,摆上笔墨,不一会儿洋洋洒洒就写出了两张字来。 “额……李兄,请过目。” 我仔细一看,原来是有关房子出租的相关字据,每月房租几何,几时付钱,包括损害了家具照价赔偿都涵盖在内。而且每一条都站在房东的立场,让人十分安心。于是,我便执笔,与杨墨生纷纷签上了大名,宋二郎也作为中间人签字画押。 “不愧是账房先生,真是够严谨的,来,人手一张。以后我们就是在同一片屋檐下了,我李江湖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杨兄多多担待。”我客套道,对于书生,我确实接触的很少,他会有小穆那样随和吗?还是只会“之乎者也”的书呆子? “李兄客气了。我每天早上辰时初出门,晚上酉时末回来,我们东家每天店里管三顿饭,我就晚上在家,一直想有个安静的地方看看书,如今终于如愿了。”杨墨生说着,小心地将一本本书从筐子里捧出来,工工整整摆在桌角。 我听他如此说,又宽心了不少,只租房睡觉,不用和他吃喝混到一起,至少省了很多麻烦。免得如涂有成租房时一样,总是让我纠结要不要叫他一起吃饭,或是又不忍让他被迫准备吃食来还我们的人情。 …… 两天后,我和杨墨生也逐渐熟了。细问之下,才知他原本老家在安康,也是因为战乱才辗转到了襄州城,一路过来也是历经忐忑,唯一的一个兄长也病死在路途了。 “对不起,还望节哀。”我见他眼圈有些湿润,生怕他会哭出来,赶紧安慰。 阿娘也在一旁连声叹息。 “罢了,人命在天。兄长如果在天有灵,也不会见我为他难过。”杨墨生仰起头来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李兄不是明天赶早还要磨豆腐吗?还有大娘,也早些歇着吧。” “哎,你也别看书太晚了。”阿娘道。 “好。” 我随阿娘退出房间,心里还是有几分不是滋味。生离死别的痛我没经历过,不,只是当年阿耶走得早,我还不懂事。我也不太会安慰人。原本只是想多一分了解,没想到戳到了他的痛处,这让我有些愧疚。 “阿娘早些睡吧。” “睡不着。”阿娘一把将我拉到院子里:“说,你和佳佳最近怎么了?” 我一愣:“啊?什么怎么呢?” “你和佳佳!以前她三天两头过来玩的,最近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就算我喊她过来吃饭,她好像也没以前那么随意了。特别是你在家的时候,她基本连话也少说了。”阿娘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问道。 “哪有?不都还和以前一样吗?”我笑道:“倒是阿娘最近变了,和那个祝大娘走得越来越近,连性子也有些相似了。” “我像她?”阿娘手指自己,满脸诧异。 “嗯,那就是看别人都有毛病,就自己是正常人。”我说完,赶紧跳开一丈远。 “你这个臭小子,皮又痒了吗?”阿娘一巴掌过来,果然落空,也就收了手,叉在了腰上,旋即又重重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愿意啊?那个祝大娘,是有些自以为是,不,是目中无人。她儿子也就是个小捕快而已,瞧她,都得瑟成啥样了?整天在我面前炫耀,好像你比不过那个秦勇一样。 要不是看在她人脉广,想着还有事可能求她,我也是不愿和这种人多来往的,要不然还真成怨妇了。” “哎哟,阿娘,人与人之间哪儿这么复杂,聊得来就聊,聊不来的话就少来往不就得了?” 阿娘白了我一眼:“还不是因为你。” “我?怎么又和我扯上关系了?这人我打开始就不喜欢。”我不屑道:“还记得她当时怎么嫌弃穆娘子的?说人家是个寡妇,生辰八字不吉利,还欠着债,多么多么不堪,配不上她儿子。结果呢?如今穆娘子征婚,多少人争着抢着想娶她。” “哼,你还在为穆娘子打抱不平啊?”阿娘佯怒道:“她兄长是钦差身边的大红人,有人撑腰,还用得着你瞎操心?你还是想想自己吧,都二十的人了,对自己的亲事怎么还这么不上心呢?” “哎哟,阿娘,你不是说过不逼婚的吗?”我万万没想到阿娘这时候要和我说这个。 “我逼什么婚?我是问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没有?到底和佳佳还有没有可能?如果真是没有缘分的话,那我就请祝大娘多帮忙留意了,再给你找一个。” “让她帮我找?”我只觉得心中一寒:“阿娘你没事儿吧,你觉得她能给我找个什么样的?你确定你能满意?” 阿娘的脸色一沉,好像真的生气了:“李江湖,你给我记住了,这世上的人,无论是谁,她有缺点,就必然有优点。 你祝大娘虽然有些势利眼,让人不太舒服,可是她也是跟你娘一样,凭着自己的努力辛辛苦苦把儿子养大成人。 如今,秦勇已经是天眼队捕快了,她还在帮富贵人家洗衣裳挣钱哩,那可比你娘做这些针线活儿要累得多!” “那是她不懂得享福。”我说着,凑到阿娘身边帮她捏起肩来:“我虽然不像秦勇那样风光,可也不比他差吧。我现在完全可以养家,阿娘若是累了,连这些针线也别做了。” “那好,我不做了,我更喜欢带孙子,你倒是满足我啊!”阿娘绕了一圈,终于点了题。 我苦笑:“我自己若是能生,一定给你生一个!” “臭小子,胡说什么!”阿娘终于笑了:“你祝大娘说了,以后送衣裳时会帮忙多留意些,有合适的再指给我看。你不信她,难道还不信你娘的眼光吗?你就放心吧。” “我……哎哟,我实在是困了,阿娘,太晚了,睡吧睡吧。我明天一早还要忙呢。”我感到一阵头疼,赶紧捂着嘴打了两个夸张的哈欠,终于结束了母子间的交流。 第五十九章 全城征婚 阿娘新一轮的催婚好几天后才逐渐淡去,但她说的话,却留在了我心里。有些还是有道理的,可是,她说我不比秦勇差,我觉得多少带点儿偏爱,人家好歹也是刺史府捕快,别的不说,那一身衣裳和佩刀就够气派了。 不过,好在我已习惯了自我安慰,虽然我就是个卖豆腐的,可是最近的生意确实不错,论挣钱,我应该也不比他们当捕快的一点儿死俸禄要少吧? 以前的一桶豆花基本不够卖,为此我和阿娘又改变了一下经营方式:豆腐还是两箱子,而豆花却加了量,并换成了两只较大的铁皮桶,因为阿娘挑起来更轻便。 “给你放这儿了,篮子给我。”阿娘卸下担子,揉了揉肩,从我手里拿过篮子,又走街串巷卖她的女红去了。 我照例将一箱子豆腐搬去了后厨,然后在客栈的屋檐下支起摊位来,还在柱子上挂了牌子,标明了价格,如此也就省了些口舌了。 “给我来一碗豆花,端到屋里来。” “给我也来一碗。” “来一块豆腐。” …… 天色越来越亮了,江湖客栈门口聚集的人也多了起来,有报名了等着考核的,也有大老远听到消息赶来报名的,不过,更多的人是为了看热闹,当然了,像我这种趁机赚钱的也大有人在。 “叔叔,买花儿吗?刚采的。你闻闻多香!一会儿送给穆娘子,她肯定喜欢。”连七八岁的小女孩也能一天轻易卖出一篮子花,挣上十多个铜钱了。 “这是上好的胭脂,要不要看看?”卖脂粉的女子也时不时过来吆喝几声。 “想住江湖客栈吗?那要提前约,我手里还有一个名额,郎君可需要?”又有人神秘地说。 “干什么呢?都排队,把队排好了!要想见到穆娘子,就按规矩来!都别挡着路了!”几个膀子上系着红绸缎的人不时呵斥道,维持着秩序,有几个是天眼队休息的捕快,还有几个以前还和我在一起给人家建过房子。 …… 我边忙碌着边抽空偷偷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不知为何,都一个月了,总觉得眼前的这一幕还是有几分虚幻。 我长这么大好像还是几年前见过一次大户人家拋绣球选亲,可也没有这么大的阵势。 此刻,孙辰贤的桌前已围满了报名的人,先登记,然后领体检表,还要到回春堂去排队体检。 据说李回春每天都只看一百个号,诊断合格了到再回中间这队把体检表交给福伯。福伯会发一个绿牌子,上面写有日期和号码。 从前天,也就是十月初八开始,拿了绿牌子的人开始去最西边那队排队,等着接见,每日限定一百人。而见的人却不是穆娘子,而是穆府的管家和丫鬟,并回答一些他们的问题。 达到要求了,管家会给一个红牌子,拿了红牌子才可以约时间见到穆娘子。若是穆娘子觉得还行,便会送一个荷包,再等着最终的比试。 我观察了几天才弄清了这么复杂的步骤,不禁感到有些可笑。 突然觉得自己何曾幸运,不用像他们一样过关斩将就成了穆娘子的朋友。可又觉得有些遗憾,自己终究还是一个旁观者,没有勇气像他们一样去追求自己心中所爱。 爱?他们爱穆娘子吗? 当然不是。他们中的有些人或许连穆娘子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那他们的目的何在? 是为了靠穆娘子的关系结识穆县尉,然后再巴结钦差飞黄腾达?还是只为得到这座江湖客栈成为新的东家? 穆娘子…… 方老伯偷偷告诉我,她根本就不在客栈。她是害羞吗?应该不会。她是真心要征婚吗?还是因为秦勇的懦弱心中一时气愤?或者,仅仅只是因为小穆的一个荒诞的计划———通过穆娘子全城征婚,趁乱引出吐蕃细作? 我突然又有几分烦躁,不知这闹哄哄的场面何时才会谢幕。 “李兄,生意可好?” 我正收拾着碗,抬头一看倒是愣了:“杨兄,你怎么来了?” 杨墨生低头一笑,从袖子里露出半块绿色的牌子来:“额……呵呵,来凑个热闹。前面还有十个人呢。” 我大感意外:“你……你也来征婚?” “嗯。”杨墨生有些难为情,脸一红,帮我收拾起另一桌的碗来。 “你可有见过穆娘子?” “没有,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见不到呢?”杨墨生朝门内看了一眼:“一晃在你家也住了半个月了,可毕竟是租的房子,若是有个机会,能在襄州有一处真正属于自己的安身之处,那该多好!” “你是为了客栈?”我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书生,心中升出几分厌恶来。一直以来听他背书,我觉得他应该是那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清高才子,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也是如此世俗之人。 “是。每个人都会有欲望,只是看自己敢不敢承认。”杨墨生肯定地答道,双眼盯在我脸上:“我那天报名时你就在这儿卖豆花。我见你一直心神不宁地在朝客栈里面看,可是也想将这客栈据为己有?如若那样,你也就不用借着人家这一片屋檐了。” “我没有报名。”我轻轻叹了口气,扬了扬双臂:“我这个样子,如何配得上她?要是她知道我也报名了,到时候做生意多尴尬!” “呵呵呵,所以你比我活得要累。”杨墨生笑道。 “老板,一碗豆花。”一位身着灰衣长衫的客人喊道,侧身落座,撑着头只朝门前的人群看去。 “给我切一块豆腐。”又一位大娘说道。 我打了一碗豆花,杨墨生帮忙送了过去。 “不错啊,老板,都请上帮手了?”那人问道,声音如此熟悉。 我给大娘切好了豆腐,上前一看,差点咬到舌头。 “小穆!” 杨墨生正捡起桌上的两个铜板,见我叫出了客人的名字,也愣住了:“李兄认识?” 我猛然想起了小穆的话,他这接近一个月没现身了,突然出现不会是要兴师问罪吧?他会不会怪我随意把房子租了出去? “哦,他叫杨墨生,暂住在我家,刚才一阵见我忙,搭把手而已。”我解释道,又觉得不能暴露小穆的身份,于是又对杨墨生道:“他是小穆,偶尔过来吃我的豆花,嘿嘿。” “小穆?”杨墨生疑惑地看着我,犹豫着该如何称呼。 小穆却已起身拱手道:“在下穆悠,字悠之,号悠哉先生。” 杨墨生脸色一惊,手里的铜板也落在了地上,那铜钱蹦哒了几下,直滚到了街道上。我只得追着去捡。 “哦,原来是穆兄,久仰久仰。”等我回来,杨墨生客套道,脸上又恢复了笑容。他扫视一番小穆:“穆兄也是为了穆娘子而来吗?” 小穆还未答话,西边福伯那队却大喊起来:“一千一百三十号!谁是一千一百三十号?” “哦,在哩,我在这儿!”杨墨生挥手招呼道,转脸朝我们笑笑:“先失陪了。” 见杨墨生走远,我终于松了口气,无奈地看向小穆:“额……穆兄,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儿就不能吃你一碗豆花吗?”小穆放下空碗,抹了把嘴,一副惬意的模样。 我将铜板递给他:“拿回去吧,算我请你,我记得还欠你一顿饭哩。” “上次不是在你家吃过了吗?” “那也算?” “当然。” 我有些忍不住,又问道:“穆娘子全城征婚,到底是她自己想选夫呢,还是你的计划?” “这有关系吗?”小穆回道,一副不屑的样子。 我急了:“当然,这可关系到穆娘子的终身幸福!” 小穆嘴角邪魅一笑:“我对穆家兄妹俩有恩,他们的性命都是我给的,所以,我让他们做什么,他们都得无条件的服从。在夷陵时,他们就是我的密探。” 原来如此,难怪穆娘子兄妹俩会跟着他到襄州来。可是,他这样做,对得起穆娘子吗? 我左右看看,见无人在意,又压低了声音道:“所以,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她只是在执行任务?你把这么多人都聚集到这里,就为从中找出细作来?你这样做,对穆娘子公平吗?” “当然。” “老板,两碗豆花。” “哦,来了。”我不再理他,麻利地打了两碗豆花给边上的客人送去了,见小穆还没有要走的样子,只好又在他身边的小凳上坐了下来。 “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资格给你说这些,可是,上次你对我阿娘说我们是朋友,我一不留神当真了,如果有什么冒犯之处,敬请见谅。今日你既然是微服私访,为了不暴露你的身份,我也就不给你见礼了。”我说道,朝小穆看去,只见他正盯着街上的长队出神。 “我们当然是朋友。”就在我以为他没听到时,他却转向了我:“我穆悠最喜欢交朋友了,而且交友从不顾及他的身份地位,已经过世的安王,还有当今太子,都是我的朋友,当然了,还有你,李江湖。” “我……我哪儿敢与太子相提并论?”我心里一惊,微微正了正身:“既然你当我是朋友,那能不能给我个面子,不管以前穆娘子他们欠你多大人情,这次她征婚,能不能让她真正的选个好的归宿? 她毕竟是女子,虽然曾经和李大夫有过一段情缘,可是,现在她既然都放下了,想再嫁,难道就不能让她如愿吗? 她还年轻,以后报答你的机会有的是,为什么要让她牺牲自己的清白呢?” 小穆听我如此说,眼中倒是迷茫了:“我何时让她牺牲自己了?” “难道你不是计划要她对细作使美人计吗?就像三国时貂蝉对董卓那样?” 小穆朝我肩上就是一拳,低声笑道:“你小子想什么呢?我的计划都能让你猜到了,我还配做钦差吗?” 第六十章 一举三得 “又故作深沉!你不给我说明白了,我怎么知道你肚子里装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馊主意。”我听小穆的意思不会对穆娘子不利,终于放心了,说起话来也随意多了。 嗯……不知怎的,对于他就很难拘束起来,虽然已知道他是钦差了,可就是打心眼里觉得他还是不像个当官儿的。 “知道什么叫‘一举两得’吗?细作,要查出来;征婚,更是认真的!”小穆神秘地说。 “怎么查?每天这么多人!” 小穆朝人群中指指:“你看那人,西边穿蓝色衣裳的那个,衣着华丽,仪表堂堂,不错吧?” 我顺势瞧上一眼,心里有些泛酸:“嗯,相貌英俊,家境殷实,是不错。” “可那人不行。虽然家里有几个钱,长相也不赖,可惜人品不好。”小穆慢条斯理地评论道。 “何以见得?你算的?” 小穆给了我一个白眼:“我又不瞎,用得着算吗?刚才那个卖花的小女孩到他身边央求他买花,他很不耐烦地把她推开了,还低声吼了小女孩几句。” “我怎么没看见。”我尴尬地笑笑:“对小孩子都没有耐心,这种人不要也罢。” “相比而言,他后面那个穿黑色布衣的就善良多了。” 我的眼光又朝后移去:“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刚才小女孩被推,人虽没事,可篮子里的花却掉出来了两支,他很自然地捡起来给小女孩放回去了。” “哦,那人倒还不错。” 小穆却摇了摇头:“也不行。他的性子太懦弱了,面对有人欺负,不敢出头,连一声都不敢吭。穆娘子若是跟了他,被人调戏,那怎么办?” “嗯,那倒也是。” “他前面那个穿黄色衣服的倒是回过头来劝诫了蓝衣男子几句,让他不要动怒,免得给穆娘子留下坏印象。”小穆又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疑惑地看向小穆:“何时说的?我怎么没听到?这么多人,这么吵!” “用心听!”小穆又摇了摇头:“可惜,他也不行。” 我长叹了口气:“又是为何?” “黄衣男子虽然可以算有勇有谋,可是好色。” 我有些无语了:“你又是哪只眼睛看到的?” “那个小女孩的母亲在远处看着,见女儿被人轻轻推了一把,忍不住跑了过去,而黄衣男子见到了那女子,却叫住了她们,买下了一支花。” 我有些哭笑不得:“这哪点儿好色了?” “细节!”小穆微微一笑,眼睛还是遥望着长队:“从他买花的过程细看,包括他询问花的价钱,掏钱袋,故意多付几个铜板,还有夸赞小女孩懂事…… 他的眼睛始终盯在女子的脸上,还不时用余光扫视人家的胸,直到母女俩道谢离开,他的眼睛还追着看了好久。 如此多情之人,总会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以后背着穆娘子再纳个妾也不足为奇了。” “就一件事,短短一瞬间,你就看透了三个人?”我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仔细一想,又觉得小穆分析地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不禁问道:“那你观察得这么仔细,那你觉得有没有哪个满意的?” 小穆的眼光终于回到了我的身上:“我觉得你倒是不错,虽然穷点儿,但也没他们那么多臭毛病,倒也还能接受。哎,你怎么不去报名?” “我?”我觉得脸上一烫,不假思索地回怼道:“那你呢?我还觉得你不错呢,你不是也单身吗?怎么不去报名?” “我?”小穆一愣,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金色的绸缎荷包来:“我已经得到荷包了啊!” 我一把抢过,仔细看了一番:“穆娘子送的?” “嗯。”小穆得意地扬起头来:“我可是第一个报名的,一切顺利通过。穆娘子一共准备了十个荷包,印象不错的就会送一个,然后一起试着交往,加深了解。待到下个月初八,再让这十人公开比试,从中选出一人为夫。” “你喜欢穆娘子吗?” 小穆将荷包收回去:“当然。” 记得宋二郎早就说过小穆可能喜欢穆娘子,可是他此刻亲口承认,还是让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李江湖啊李江湖,你这是在吃醋吗? 我努力笑了笑:“都说爱情是自私的,既然你喜欢她,怎么还让别的男人接近她呢?” “什么?”小穆心不在焉地再次把目光从远方收回来。 我也有些没好气了:“你看什么呢?” “这不是在考核吗?”小穆正言道:“你以为只有报了名按着步骤考核吗?我告诉你,只要站在了这里,所有人的一言一行都别想逃过我的眼睛。 哎,那人不错,我观察他很久了,你看他前面的人都等得烦躁不安了,就他依旧平静地在看书,而且昨天他去回春堂体检的路上看到地上掉了一块玉佩,也是捡起来在原地等候失主。 我觉得这人适合做天眼密探,你怎么看?” 我听小穆分析,开始还觉得有道理,突然听他说出“天眼密探”来,一时又有些懵了。 “不是替穆娘子征婚吗?什么天眼密探?” 小穆却道:“好不容易聚集了这么多优秀的人才,顺便选几个密探怎么了?” 我叹了口气:“你不是都选好了吗?” “队长都定下来了,可是有的队就只一个光杆司令,央求着我帮忙找几个队员哩。” “什么‘一举两得’?我看是‘三得’吧?”我掰着指头数道:“征婚,选密探,揪出细作!” 小穆想了想,点头道:“算是吧。” “那细作呢?你的火眼金睛看出来了没有?” “当然。”小穆大言不惭地说。 我心头一紧:“哪个?” 小穆却又故作神秘道:“你难道不觉得少了一个人吗?” “少了一个人?”我挠了挠头,突然醒悟:“哎,杨墨生呢?他怎么进去了这么久还没出来?我看他后面的人都出来好几个了。” 小穆得意一笑:“他就是细作,穆县尉留在雅间里吃茶呢,一时还出不来。” “什么?”我觉得我又跟不上小穆的节奏了:“杨墨生是细作?你又是何时查出来的?你们不是刚刚才见面吗?” “是啊,才见面。” “那你有什么证据?” 小穆指指自己:“在今天我自报姓名之前,你知道我的名号吗?” 名号?我一愣,普通百姓当然都是直呼其名,最多以姓氏加“郎”字或是“娘子”相称,以示尊敬。可是对于当官的,都是规规矩矩以官职相称,谁敢过问他们的名号? “你的意思是,刚才杨墨生在听到你的名字后神态有些慌张了?” 小穆欣慰一笑:“我就说你很有做密探的天赋嘛,看似木讷,可是一点就通。” 我还是有些顾虑:“单凭这一点又能说明什么?我是还不知道钦差叫什么名字,平日里也没想过去打听这些,可是并不表示所有人都不在意啊? 杨墨生到千杯不醉酒肆当了三个月账房先生了,每日到酒肆吃酒的人那么多,或许就有谁酒后说出了你的名字。所以他刚才意识到你就是钦差,一时慌乱也是在情理之中啊!” 小穆再次一笑:“他若是马上对我行礼倒也罢了,可是他却故作镇定,还装作不知道,反而是欲盖弥彰了。 你不用怀疑。我打会说话时起,我养父就请了师父教我读心术,所以,任何人在我面前,心中有什么想法都不会逃出我的眼睛。” 我只觉得这个小穆让人后背发凉,小心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小穆想了想,道:“你当什么都不知道。他若问你一些事情,你尽管如实相告,只要不透露自己密探的身份就行。 还有,别说你认识钦差,我就只是在你摊位上吃了几次豆花的小穆而已。剩下的,你看着办吧。都是精英密探了,还用我手把手的教?” 我见小穆说着说着,起身就想走,赶紧一把拦住:“那我有消息了如何找你?” 小穆朝一边的小巷子努努嘴:“你不是有和我接头的方式吗?” “哎,还有,穆县尉如何知道杨墨生是细作?怎会留他吃茶?” “福伯喊号了,杨墨生一招手,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大家的眼光都落在杨墨生的身上,我就拿手偷偷指了指他,我想穆县尉躲在暗处,应该也看到了,应该也知道我的意思吧。他见我和你有话说,当然得找点儿事不让杨墨生这么快回来。跟在我身边三年了,这点儿默契,穆县尉还是有的。” 我有些难以置信:“就刚才一阵,你就做了那么多事?” “是啊,谁让我这么厉害呢。可不是人人都能像我一样聪明,你见过几个人像我这么年轻就当了钦差的?”小穆一夸起自己来,又有些飘了。 “好了,别显摆了,你累不累啊!”我生怕他一时兴奋,声音越来越大,会让人家听到,赶紧制止道。 小穆也警惕地捂住了嘴,:“好,不说了,等你有收获再通知我就行了,我得回家睡觉去了。”说着,伸了个懒腰,自顾自地走远了。 我觉得好似做了一个梦,这个让人始终捉摸不透的钦差,他当真如此厉害吗? “李兄,我拿到红牌子了。” 杨墨生终于出来了,亮了亮手里的牌子,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 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也笑道:“怎么进去了这么久?” 第六十一章 心境难平 “哎,你不知道,要想见穆娘子一面还真是难于上青天啊!”杨墨生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从报名到体检,等了十天,然后从绿牌子换成红牌子又等了七天。 就为了这么块红牌子,还被穆府的钱管家噼里啪啦问了一大堆话,连我祖上三代都交代了一遍。那丫鬟还给我说了一堆穆娘子的性格和爱好,还要我背下来。 然后,穆娘子的兄长穆县尉也来了,请我去雅间吃茶,又问了一些我平日里的作息,还问我若是接手了客栈该如何打理。 哎,穆县尉不苟言笑,一张脸冷冰冰的,让人见了真是有些怕,我都不知道答了些什么,也不知道穆县尉满意不满意。 好在出来时钱管家递给了我这块牌子,让我三天后再来这儿见穆娘子。” 杨墨生说着,言语中有些无奈,又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 “那恭喜杨兄了。”我拱拱手表示祝贺。 “哎,李兄取笑我了不是,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杨墨生说着,左右看看:“咦?刚才的穆兄呢?” 我想到小穆的话,心中又有些紧张起来。这个杨墨生真是细作吗?别闹了半天又是咱们天眼密探别的队的吧? 不,应该不会是咱们自己人,我们的人,小穆应该都见过。小穆虽然不像个当官的样儿,整天都跟玩似的,可也没有这么无聊,老是这么折腾人吧? 那就是细作?不,还是需要我查清楚了。小穆也就分析了一番,到底是不是,他不还等着我汇报吗? “怎么了,李兄?李兄?”杨墨生喊道。 “啊?”我回过神来:“哦,我也正奇怪呢,那个小穆刚才还在呢,一转身的功夫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 “小穆?”杨墨生笑笑:“你平时都这么称呼他?” “嗯。怎么了?”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又卖了两碗豆花和一块豆腐。忙完了一看,杨墨生已在小凳上坐了下来。 难道还真是细作?如果是,那他接下来该打探钦差的信息了。 我想着,用帕子擦了擦手,走了过去:“杨兄,今日酒肆不忙吗?” “哦,难得清闲。我们少东家人还不错,知道我今天有事,特地准了我一个时辰的假。”杨墨生叹了口气:“哎,还是你们自己做老板更自由啊!” 这个杨墨生平日里天快黑了才回家,进了房间也就看他的书,倒是很少与我聊天。今日这架势,看来是想长谈吗? 说点儿什么呢?毕竟还不是太熟。他刚才的话是在夸我呢?好吧,那就互夸吧。 于是我也谦虚起来:“哪儿有?你不也看见了吗?每天起早贪黑的,也就挣个辛苦钱。我要是能多读几年书,说不定也能像杨兄一样,舞文弄墨,吃口轻松饭。” “李兄过奖了,呵呵,哦,对了,我看刚才那穆兄也是读书人,不知他在哪儿高就啊?”杨墨生问道。 我见他又把话题引回来了,也就坐了下来:“你说小穆啊?他就是个算命的,以前整日里摇着把破扇子招摇撞骗。还说自己无所不知,算个卦就要一两银子。真不知道哪些人脑袋被门挤了,才会找他算命。” “呵呵,这世上确实有些神算,不得不服啊。”杨墨生眼神有些复杂,旋即又笑道:“看你们好像很熟,我倒是好奇,李兄是如何认识他的?” 我脑袋里飞去旋转着,跟小穆如何认识的?王胖子给我找差事,带我去求老蒙,老蒙向小穆推荐了我,然后经过穆娘子一番试探之后,小穆便现身了,直接邀请我加入天眼密探。 整个经过就是如此,可惜,不能说,得再编一个!编……李江湖啊,这点儿你得学学小穆,瞧人家,说瞎话的本事多厉害。 哎,我只能硬着头皮现场发挥了:“我们也不算太熟。还是以前我在前面那条街上摆摊的时候,有一次他到我摊前吃了豆花后,说没带钱,我看他也挺可怜,就让他走了。谁知过了几天,他却给我送钱来了。从此,隔三差五就爱过来,吃碗豆花,听我讲些街坊邻居的家长里短。我就知道他姓穆,所以就叫他小穆了。” “哦,原来如此。”杨墨生应道,看样子有几分失望,他终于起身一笑:“哦,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晚了老板娘知道了又得怪罪了。等晚上回去了我们再聊。” “好。杨兄慢走。” 我见他走远,终于松了口气。不知晚上回去他还会找我问些什么。 门口报名的和等着考核的依然是蜿蜒的长队,这么多人,谁才是穆娘子最终的归宿? 难道是小穆? 我想着,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说实话,穆娘子和小穆还是挺配的,甚至很有夫妻相,连他们的有些行为举止都那么相似。而且他们都是极其聪明的人,小穆能文,穆娘子会武,真是绝配! …… “江湖,卖完了没有?” 阿娘挽着菜篮子过来,我刚收拾完屋檐下的桌子。 “阿娘真是神算,来得正好。”我将扁担穿进绳环里:“其实阿娘不用来接我,我一人也能挑回去。” “又是木匣子,又是两只桶,如何好挑?若是有媳妇儿帮你,我才懒得瞎操心。”阿娘埋怨道。 “阿娘,你又来了!你看他们,不都还没成家吗?” 阿娘扫视一眼人群:“这么多人都是来征婚的吗?他们怕是都是奔着这间客栈来的吧?作为男人,得靠自己,不能靠女人吃软饭。” 我一手挽起菜篮子,用另只肩挑起担子跟上阿娘几步,轻声道:“我今天才知道,小穆也报名了。” “啊?小穆?你说……钦差啊?”阿娘一愣:“他怎么也来凑热闹?你别说,他真不像是当官儿的。” “小穆说,杨墨生有可能是细作。” “什么?”阿娘果然大吃一惊。 “我也觉得小穆是不是多心了,不过,杨墨生确实开始向我打听小穆的情况了。不知他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所以我们今后要多加小心,千万别透露我们的身份。” 阿娘认真地点了点头:“遵命,队长!” “好了,阿娘。”我看着阿娘的模样,也逗乐了,不得不说,我发现阿娘不知何时开始越来越温柔了,最近基本不打我了,甚至还开始偶尔来点儿小幽默。 “江湖,其实有件事,我一直不知怎么跟你说。”阿娘瞟了我一眼,突然红了脸。 我心中一乐,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什么事?不会是……喜事吧?” “说什么呢?”阿娘的脸全红了,将扁担换了只肩,声音也低了几分:“这些年来,把你养大成人实在是不容易,若不是你师父一直帮衬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熬过来。所以,你以后得好好孝顺你师父。” 我暗暗一笑:“阿娘,你就放心吧,我当然会好好孝顺王胖子的。” “你还叫他胖子,这就是不尊重。他是你师父。”阿娘白了我一眼。 “哦,师父师父。”我应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阿娘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去,想是怕我看到她难为情的样子吧。 我仔细打量她一番,今日她身着一件姜黄色的布裙,这可是她以前从没穿过的,早上天还没亮,我也没细看,不知她何时竟添了这件新衣,还有,头上的银簪子好像也没戴过。 “阿娘,你这身衣裳真漂亮,还有发簪,什么时候买的?”我赶上她追问道。 “哼,臭小子,还知道关心你娘啊!”阿娘笑而不语。 确实是有些疏忽了,可我一个大男人,也不能整日里关心女子的穿着吧。我见阿娘不愿细说,也就不再追问了。因为我知道有一个人对阿娘的一切比我这个当儿子的更贴心。 待到吃过了午饭,收拾完制豆腐的一堆家什,我也不准备再上街去了。这段时间以来,城里建房子的人家也少了,东家的气焰便迅速提升,像我们这些打零工的,人家都不爱搭理,就只要宋二郎他们那些长期工。而以前跟我一样的工人便去了江湖客栈和回春堂找起了事做。 罢了,我李江湖好歹也算手艺人,每日二百五十文钱的收入还是可以保证的。建房子本来就只用了十多两银子,县衙派人来查验了还补了五两银子。阿娘每天做几个荷包,纳几双鞋底什么的,也可以换个菜钱。 而我和阿娘都是天眼密探,小穆以前说过,密探虽然没有俸禄,但是他可以保证给我们减免一半赋税,那我和阿娘两人……我们家今年岂不是不用缴税了? 我心中暗喜,除了欠穆娘子的债,我们家终于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我是个知足的人,如此就好,我就不必再去和别人抢生计了吧。 “娘,你在家吗?” 我正想着,王佳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院门也随之大开。 “在呢。”我朝院中指指。 阿娘也抬起头来笑道:“佳佳啊,快来,你看我这个图案如何?” “江湖哥也在啊?”王佳佳似乎有些不愿见我的模样,低头从我身边走过,去看阿娘的绣工去了。 “现在每天卖豆腐、豆花,生意还不错,快的话中午就卖完收摊了,碰到阴雨天,未时末也能卖完。我就不让他再去外面找活儿干了,下午在家歇歇。”阿娘解释道。 “哦。我觉得这几幅都挺好看的,这个,这个。”王佳佳点点头,给阿娘指出了几个。 “嗯,我也喜欢。那我就绣这个。” “这个绣好了可以卖给秦娘子,她应该会喜欢,我上次听她提过。” “好,那我绣好了拿给她问问。” …… 看着她们亲密无间,而我却被干晾着,我突然有些气恼,我这么大一个人,她们都视而不见吗? 第六十二章 巧妙周旋 哎,实在是受不了了! 我叹了口气,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佳佳,能出来一下吗?我有事要和你说!” 王佳佳终于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什么事,说吧。” “额……你出来一下。” “有话就说嘛,娘又不是外人。”王佳佳继续看着阿娘的刺绣,纹丝不动。 这丫头,最近一个月来还真是有些不正常。以前总是有事没事往我家跑,特别是我在家的时候,总是缠着我,而现在却是趁我不在家才过来,就算碰到了我,也是能躲就躲着。 “说啊。怎么了?”阿娘见我不言语,也跟着问道。 我笑笑:“是公事。阿娘,我不管怎样也是队长,能容我和副队长单独商量一下事情吗?” 阿娘点了头:“哦,公事啊,那你们商议。” “佳佳,走!”不容分说,我拉起王佳佳的手就往外跑去,一直将她带到门前的山坡上。 秋风阵阵,落叶纷纷,金灿灿的野菊花铺满了大地,如漫山黄金。而那一树山楂,挂满了枝头,却红艳似火。 这个地方离我们家也就两百步远的距离,但因为途径的路上杂草丛生,怪石林立,平常也鲜有人至。王佳佳以前倒是常常约我过来玩,陪着她采野菊,或者是摘山楂。还记得她将编好的花环强行往我头上戴,而那红彤彤的山楂却能酸掉大牙。 “江湖哥,你要说什么啊?”王佳佳问道,使劲儿把手往回拽。 我才意识到还牵着她的手,赶紧松开。 “佳佳,怎么呢?我怎么觉得你最近都在躲着我呢?” 王佳佳背过身去:“哪儿有?又没什么事找你,难道还要天天给你请安不成?” 这回答没毛病,可是总觉得这么别扭,就好比一只苍蝇老围着屎转,可是突然间,它觉得屎不香了,开始爱搭不理的了,这正常吗? 呸呸呸,这比喻……哎,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我李江湖也不是什么才子,也没读过几年书,话糙理不糙吧。 我挠了挠头,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理由,于是问道:“佳佳,你是不是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啊?那晚我真的醉了,晕晕乎乎的,我……真的对不起。要不,你打我一顿?” 王佳佳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上次什么事?我都忘了。我只是觉得我们也都大了,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整天粘在一起,毕竟我们也不是亲兄妹,还是要有所避讳。” “嗯,那是。”我答道,觉得这话似曾相识,这不就是我以前常常教训王佳佳时说的话吗?不知给她说了多少遍了,貌似没有什么用,没想到她如今却用来教训我了。 “说吧,有什么任务?”王佳佳又问道,面无表情。 “哦,我今天见到小穆了,他也去报名了,还得到了穆娘子的荷包。小穆告诉我说,杨墨生有可能是细作,让我们加强防范。” “嗯,好的,我知道了,回去我给阿耶说。”王佳佳说完就欲转身。 “哎,佳佳。”我赶紧拦下她:“这是公事,还有私事。额……你有没有发觉阿娘最近变了许多?” 王佳佳看向我,脸上依旧平静:“人嘛,总是会变的,只要娘高兴就好。” “那你知道她身上的衣裳是何时买的?还有,我看她头上还有一支新的银簪子。” 王佳佳微微一笑:“你家新房建好后,我阿耶送了娘一块布料,我陪娘一起缝制的秋装,现如今穿正好。那支银簪子是前天我阿耶送的,为了感谢娘给他做了鞋垫。” 我大喜:“都是王胖子送的?我阿娘也给王胖子送了东西了?” “是。” “呵呵,我是觉得阿娘不对劲,从我家新房建好后,她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也温柔了不少。呵呵,哎,佳佳,你说,她和王胖子两个搞不好还真成了。”我忍不住笑道。 “那又怎样?我们做儿女的还能管长辈的事吗?” 我一时激动,双手又握在了王佳佳的手臂上:“那王胖子是什么意思?你问过了没有?要不要我们再给他们俩添把火,让他们在一起算了。呵呵,天越来越冷了,长夜漫漫,呵呵,难道你不觉得两人一起睡更暖和点?” 王佳佳甩开我的手,满脸怒色:“你说什么呢?” “哦,我没别的意思。哎,佳佳,你别走啊!佳佳!” 我喊道,可王佳佳仿佛置若罔闻,很快便消失在了草丛中。我觉得刚才的话真是太轻浮了,不知王佳佳会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我李江湖可是正人君子好不好,我就打个比方,我会有那么龌鹾的想法吗? …… “李兄,睡了吗?”房门外杨墨生敲了几下门,小心问道。 我正想着心事,见他有所动静,从床上一跃而起,打开房门:“还没呢。睡不着。” “那到院子里坐坐?我看今晚夜空挺美的。”杨墨生笑道,见我并未宽衣,便朝外走去。 我跟了出去,仰头望去,只见繁星满天,果然夜色迷人。 “一直睡得早,好久没看过星星了。”我感叹道,抱着头躺在了躺椅上。 杨墨生拉过一条板凳在旁边坐下:“是啊,好久没看过星星了。记得上次还是四年前的秋季,当时和我兄长一起看过。 兄长告诉我,父母便在这繁星之中,一直默默地在天上守护着我们。可是,如今兄长也成了它们其中的一颗,只有我,独在异乡为异客……” 我见杨墨生眼眶又湿润了,泪光闪烁,与天上的星光倒是交相呼应,是他认出天上的亲人了吗? 我心头一酸,不禁又想到了我那早就模糊了面貌的父亲。他可也化为了一颗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他见阿娘把我养大成人,会感激吗?他见我还未成家,会着急吗?他见我期盼阿娘改嫁,会吃醋吗? “你呢?在想什么?怎么也睡不着?”杨墨生抹了把泪,努力朝我挤出一个微笑。 “我……最近心里有些焦躁。”我回道,不知为何,本想对他多加防范,又忍不住想和他谈谈心。我觉得他给人的感觉还是挺亲切的,不知为何要做细作,要不然,说不定我们还真能成为朋友。 “焦躁?”杨墨生想了想:“是因为穆娘子吗?” 我不语,因为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杨墨生却认为猜对了,接着道:“从小我娘就教导我们,如果一直渴望一件东西,那就勇敢地去追逐,就算最终未能如愿,也算努力过,便不会有遗憾了。” 我苦笑:“可我娘也说过:男人得靠自己,不能靠女人吃软饭。” “说到底,你还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虽然所有人都传言:谁要是成了穆娘子的夫君,就是江湖客栈的新东家。可是,如今报名的人那么多,谁能被选中还不一定呢。大家一起过五关斩六将,层层筛选,互相之间也可以认识一下,说不定还能多交几个朋友,多几条路子。” “嗯,说的也是。等几天报名的人少了些再看吧。”我笑道,以为自己作出了很大的决定,结果心里的结还是膈应得人不安。 “那个王佳佳是你义妹?”杨墨生指了指隔壁。 “哦,算是吧。她出生时母亲难产去世了,是吃我娘的奶长大的。” “哦,难怪好几次早上我见她和大娘一起出门,有说有笑的,就跟亲生母女似的。”杨墨生说着,突然坐直了身子,好像突然想起:“哎,我听说她父亲是刺史府的仵作,说不定会认识里面的人,你怎么没托他在刺史府里给你找一门稳定的差事?” 果然是细作啊!这是又在套我的话吗? 我拖着头的手紧张地捏紧了后颈,脸上却故作镇定道:“我倒是跟王胖子学过几年验尸,他说等退了就把我弄进去,可是直到现在还八字没一撇呢。我也就不指望他了,还是先安安心心卖我的豆腐吧。” “那倒也是,多一手准备,总不能干等着。”杨墨生长长叹了口气:“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只是需要有人把它挖出来。可惜我们不认识伯乐,不能一展才华。” 我觉得杨墨生还是想努力往钦差身上靠,也就顺着他的意思问道:“难道杨兄今晚除了思念亲人,更是为了怀才不遇而苦恼?” “实不相瞒,十年寒窗苦读,谁能只满足做一个账房先生呢?”杨墨生直言不讳道:“我听酒肆的客人说,永清县原县令被免职了,钦差便从襄州城县衙提拔了县承补上的,而襄州城县衙如今的县承也是一个落榜书生。” 我附和道:“额……是,我也听人说过。” “可惜啊,我见不到钦差,要不然我一定厚着脸皮毛遂自荐,看钦差能不能给我一个一展抱负的机会。” 我听杨墨生感叹,又想起了小穆的话,既然他一直渴望被钦差赏识,肯定暗中下了一番功夫去打听钦差的一切,怎么会不知道钦差的名号?既然知道,听小穆自报家门,为什么还要装作不知道呢?看来,只能如小穆所说,他是细作无疑了。 “杨兄想见钦差,我觉得挺难的,我听王胖子说,钦差基本不在刺史府待着,这一晃半年了,王胖子才见过他一两次,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哩。” “是啊,我也听客人说,钦差与其他当官的不同,他总爱微服私访,说不准啊还和我们说过话呢。” “不会吧。”我猛地站了起来,让他感觉到我的紧张:“这个我还真没想过哩,经你这么一说,看来以后我还得多留个心眼,可千万别得罪了贵人!” “呵呵,那是,如果李兄认出了钦差,可得记得知会我一声啊。” “那是当然。我若看着像,就偷偷叫人通知你。” “那杨某先行谢过。哎,一晃好像真是不早了,李兄明早还要磨豆腐,还是先歇着吧。”杨墨生许是见没有收获,便开始收场了。 “嗯,好,那下次再聊。”我也怕说多了失误,赶紧与他道了晚安回房去了。 第六十三章 凑个热闹 经过了三天的痛苦纠结,我终于瞅准机会跑到孙辰贤面前。 孙辰贤,他虽和刘家宝差不多的年纪,为人处世却比刘家宝更加成熟稳重。记得方老伯中暑那次就是他飞奔出去找的李回春,阿五便对我讲过他的身世。 我当时并未在意,可是慢慢地和客栈的人都混熟了,才发现他的本事。他是可以在福伯不在时临时顶替的角色,亏得穆娘子慧眼识珠,让一株历经了风雨的小草,终于迎着朝阳重获新生。 “江湖哥,有事儿吗?”孙辰贤放下手里的书,问道。 “嗯……还能报名吗?”我轻声说,头也低垂下去。 “当然,东家说报名截止到本月底。怎么,江湖哥也想参加?” 被孙辰贤这么一问,我真是不好意思了:“你看……我成吗?” 孙辰贤抿嘴一笑:“当然。东家说,她喜欢美男子,呵呵,江湖哥如此风度翩翩,东家肯定喜欢。” “呵呵,东家真这么说?” “嗯,东家平日里训我们时就说了:你们得好好儿学学人家李江湖,不但人长得好看,做事也勤快,我就喜欢这样的人。” 我也忍不住笑了,穆娘子训话时口中的“喜欢”,怕是更多的意思在于激励客栈的伙计们更好的干活儿吧。不过,我也就偶尔给店里搭把手,没想到却被穆娘子记在了心里,这还是让我感到有些荣幸。 “江湖哥,我记下了啊。”孙辰贤已蘸好了墨水:“年龄?” “二十,哎,等等,一起有多少人报名了?” “如果加上你的话,刚好两千。” 我一惊:“这么多?” “嗯,不过,已见到东家的,加上刚才进去的杨墨生,才只有一百八十人,得到东家荷包的才四人。” “哪四人?” “穆钦差,向先生,令狐县尉,林镖头。” “钦差……他是第一个得到荷包的,这我知道。向先生是?” “刘家宝的老师,襄州书院的教书先生。” “哦。”我点点头,教书先生,应该很有才华。刘家宝和穆娘子相熟,应该也从中牵线搭桥了。 “永清县尉和顺风镖局的少东家,江湖哥可听说过?” 永清县尉令狐忠,听小穆提过他的名字,说他是寅队队长。顺风镖局的少东家,不就是丑队队长林舒吗?在晴川河畔倒是见过一次。 “嗯,知道。果然都是年轻有为。” “江湖哥也不错啊!”孙辰贤说着,四处看了一眼,凑到我耳边道:“未队队长。” 我也紧张地四处看了看,见无人在意,才松了口气,可仍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申队的副队长啊!刘家宝什么都跟我说,我们是好兄弟。” 我又是一惊,这小子居然也是天眼密探,呵呵,小穆,整个江湖客栈里到底藏了多少人才? “来,江湖哥,给你登好了,拿着这张体检表去找李大夫吧。等他看完,把表交到旁边,换绿牌子,然后等着排号进去。暖心姐认识你,应该不会故意为难你,换成红牌子也是唾手可得。看好你哦!” “嗯,好。” 我看了看四周,还是断断续续有人过来,不过除了拿着绿牌子的那队比较长一些,报名的基本上是接近尾声的状态了。 “李兄,你也报名了?”杨墨生从客栈里面出来,眼光落在我的体检表上。 我羞愧地将纸对折两下塞进怀里:“哦,来凑个热闹。” “那祝你好运啊!” “呵呵,”我笑笑:“杨兄可见到穆娘子了?我看你进去快半个时辰了,与穆娘子可谈得来?得到荷包了没?” 杨墨生摇摇头:“我们倒是天南地北的聊了许多,我以为穆娘子会中意我呢,谁知……哎……” 我松了口气,看来小穆所言非虚,穆娘子选夫也是认真的,她定然也是听小穆说了杨墨生的身份,所以又再次找了些话题盘问了一番,可最终还是把他淘汰了。 “额……这感情的事,向来就讲究个两情相悦……” “好了。”杨墨生拍了拍我的胳膊:“你不用安慰我,我没事儿。其实,我也就是好奇满城征婚的穆娘子是何方神圣,今日一睹芳容,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哦,那是,我刚才听说报名的已经两千人了,穆娘子最终选的夫君也才一人,被淘汰也很正常。”我还是忍不住安慰道。 杨墨生微微一笑:“我倒是挺看好你。” “额……呵呵,那我先去回春堂了。” 从江湖客栈到回春堂也就隔着一条街,慢慢走过去还用不到一刻钟,看着医馆前黑压压的一片,仿佛又回到了江湖客栈前几天的境况。 “哎,江湖兄弟!”一人兴奋地朝我喊道。 我先是一愣,瞬间便想起他来:“楚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楚大哥指指自己胳膊上的红绸缎:“来帮忙维持秩序,挣几个小钱。” “哦,最近可好?额……涂老三他母亲与娘子怎样?”我觉得有必要帮穆娘子过问一下,毕竟……哎,虽说穆娘子是为民除害,涂老三也是咎由自取,可是…… “好,我们都好着呢。前段时间,城里建房子的一家接一家,我得了好多活儿,呵呵。涂老三他们家把房子租了一间出去了,她们娘俩每日再做些针线,总之吃喝是不愁了。” 我放心了:“哦,那就好。” “你这是……”楚大哥打量我一番,指了指一边的队伍:“来体检?” “额,凑个热闹,呵呵。”我从怀里掏出体检表来:“人可真多,要登记预约吗?” “对,最西边那队是来看病的,中间这队是约好了时间今天就可以体检的,你要约时间得到东边那队,先找杜大夫登记。” 杜大夫?杜秀珍? “好的,多谢了。那你忙着。”我朝楚大哥点点头,找到相应的队伍,跟着龟速前进。 不知迷迷糊糊过了多久,要不是站着,要不是旁边的人提醒着向前挪动,我觉得我都快睡着了。 “下一个。”杜秀珍一遍整理着桌上的册子一边喊道。 我打了个哈欠,朝前几步,双手递上体检表。 杜秀珍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又专注地看起我表上的信息来。 如此近距离的看,这个杜秀珍确实还挺漂亮,难怪招祝大娘喜欢。可是,她与穆娘子相比……不,她们两个根本就不是同一类型的人:穆娘子美在不凡的气质,就如一坛珍藏多年的美酒般醇烈。而杜秀珍却如一朵刚刚绽放的花骨朵儿,纯净无暇。 “李江湖?” “是。” “我听李大哥说,你家的豆花挺好吃的。你现在每天都在江湖客栈门旁摆摊吗?等忙完这一阵,我一定去尝尝。”杜秀珍说着,抿了抿嘴,一副等不及要吃的样子。 我只觉得她单纯可爱,便答道:“好。” 杜秀珍看了看我身后,见我后面无人,也就不急了,继续慢条斯理地问道:“仙儿姐姐那边如何呢?送出去几个荷包了?” “四个。” “哪四人这么荣幸?” “有穆钦差,向……” “什么?”不容我说完,杜秀珍便激动的站了起来:“你说钦差也参加了?” “是。” 杜秀珍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穆大哥怎么这样?” “怎么了?” 我小心问道,凭感觉面前的小女子怕是与小穆关系不一般吧。“穆大哥”,这称呼够亲切。小穆上次还说他失恋了,难道是和杜秀珍闹了什么不愉快? “李大哥,李大哥,这里交给你了!”杜秀珍冲医馆里大声喊道。 李回春来到门口:“怎么了?” “我有急事,去找穆大哥!”杜秀珍咬了咬牙,气愤地一把抓住我:“走,你陪我去!” “我?”我一愣,这小娘子什么意思?这关我什么事嘛? “你有话好好儿说!”李回春还在后面叮嘱,我已被杜秀珍拉着走了好远了。 “哎,杜大夫,能松手吗?”我有些不自在,甩开她的手。 “快走,气死我了。”杜秀珍咬牙切齿道,直朝刺史府的方向去了。 我不知她到底想怎样?算算又有几天没见过小穆了,既然他上次都说是我朋友,一起去看看他,关心一下他的私生活也不为过吧。只是小穆一直行踪不定的,也不知他在不在。 不容多想,很快便到了。我看着那威严的府衙和门口站岗的侍卫,突然有几分紧张,襄州刺史、司马等大小官员平日里都是在里面办公吧?还有周边县令级别的官员也会常来汇报各县情况。我以前随王胖子验尸,也就走过几次后门,根本没到过大堂,还不知道里面是何样子。小穆会带着我参观一下吗? “这边。”杜秀珍说道,却不走正门,只朝东边去了。 “我们去哪儿?你不是找钦差吗?”我问道。 “就这里了。”杜秀珍指指院门:“穆大哥爱清静,将东边隔出了一个单独的院落居住办公。” “哦。” “愣着干嘛?敲门啊!”杜秀珍往旁边让让,对我命令道。 “我?”我指指自己,笑道:“不是你找钦差吗?” 杜秀珍白了我一眼,眸子里带着几分哀怨:“他要是从门缝里看着是我,就不会开门了。” “哦。”我应道,心里偷笑,看来我猜的没错,这两人还真的闹别扭了,小穆一气之下就去参加穆娘子选夫了,而杜秀珍便吃醋了,这是主动上门求复合啊。 第六十四章 高山流水 我抬手轻轻在院门上扣了三下,等了片刻,却没反应。我看了一眼杜秀珍,又加重力道敲了三下,贴着脸听了半天,还是没有动静。 “呵呵,钦差怕是不在吧。”我无奈地笑笑。 “让开!”杜秀珍急了,两步跨上前来,抡起拳头就向院门上砸去:“穆大哥,穆大哥,开门啊!我知道你在里面!” 院门被她拍得“吱吱”响,真怕突然倒了。很明显,门是从里面插的栓子锁住的,那小穆就应该在里面。可是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就避而不见呢?难道还真是在躲着这丫头? “开门!再不开我就找人把门拆了!”杜秀珍大喊道。 我使劲儿憋着笑,这丫头还真是不简单,居然想拆钦差的门! “放肆!”身后一声呵斥。 我回头看去:“龙捕头!” “是你们!”龙雨寒也认出了我们,脸上的怒气缓了缓:“有什么急事吗?” “哦,龙捕头。我找钦差有要事。”杜秀珍恳求地看向龙雨寒,脸上不知是急的还是热的泛起了红晕。 龙雨寒推了推门:“你们叫这么大声,钦差若在,早就听到了。” “里面上了栓,他不在里面还能去哪儿?”杜秀珍坚信不疑。 “钦差经常这样,在里面把门栓着了,然后爬墙溜出去。”龙雨寒说着,透着几分无奈,他的眼光落在我身上:“他压根就没有个当官的样子。” 我也笑笑:“龙捕头说的没错,若不是刘家宝告诉我,我真不会把小穆和钦差想到一块儿去。” “呜呜呜呜,穆大哥,你到底去哪儿了?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杜秀珍突然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和龙雨寒被她的阵势吓了一跳,这丫头,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正在我犹豫着该如何安慰她时,门却开了,小穆依旧一身脱了色的灰色布衫出现了。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冷冷地扫视了我们一眼:“找我什么事?” “穆大哥,你终于开门了!”杜秀珍一跃而起,双脚还忍不住蹦了两下,她的泪水还来不及收去,嘴角的笑容早已扩散开来,让人一时傻傻地分不清她到底是哭是笑。 “使君,杜大夫刚才说有要事求见。”龙雨寒弓了弓身子,拱手一礼。 我才突然醒悟,小穆可是钦差,那我是不是也得行礼才是。 “龙雨寒,你去忙吧。你们两个进来。”小穆说着,已朝院子里去了。 “是。”龙雨寒答道,朝我点点头,退了下去。 我见杜秀珍已迫不及待跑了进去,也赶紧跟上。 院子不算太大,中间也就一个石桌,几个石凳,冷冷清清的透着孤独。 我见前面的屋子门开着,便踏进房去,更是大感意外。整间房子里就只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角落里一张床,床与书桌间再一排书架子,大致家具仅此而已,我甚至都没看到有装衣裳的箱子之类。 “穆大哥,现在都是秋天了,你晚上盖这么薄的被子冷不冷?”杜秀珍帮小穆收拾着床铺,心疼不已。 我顺手在床上摸了把,不但被子单薄,连下面垫的褥子也是极其粗糙,甚至都还不及我家的床舒适,真不知他每天是如何睡的。 “还好,我不怕冷。”小穆说着,信手翻着书,却不正眼瞧我们。 这是不好意思吗?这时候看什么书啊? 我想着,一把将他的书夺了过来:“《太白诗集》?” “嗯,李太白的诗作,闲来没事就看看。” 我仔细翻了翻,这本诗集的纸张倒是不同寻常,应该很名贵,里面的诗居然都是手抄的,字迹清秀,还散发着淡淡地墨香气,看来抄诗人应该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小穆一把将书拿回去:“这是三年前我离京时安王送我的。” “啊?安王送的?”杜秀珍收拾好床铺,也好奇地围了过来:“这是安王为你抄的诗?” “对。” 我有些怀疑:“真的假的?听说安王是太上皇当年最宠爱的皇子,三年前全国选妃,多风光。你们的关系好到他为你抄诗?” “当然。”小穆骄傲地说,指了指身后的书架上:“我到夷陵为官时,安王还派人大老远给我送了一幅字呢。” 我顺眼看去,他书架上倒是藏书甚多,其中有两幅画轴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杜秀珍拿起一幅打开,瞬间惊呼道:“这是安王画的啊!真是栩栩如生啊!” “这个不许碰!”小穆放下诗集,上前两步将画像抢过去,毕恭毕敬地在墙上挂好,还揖手拜了三下。 我看着画像,上面的小穆也是一身灰色长衫,头戴幞头,手持书卷,书生气十足。与我们面前的小穆比起来,果然如杜秀珍所说,真是惟妙惟肖。仿佛小穆刚从画中走出来,或者说,小穆走进了画里。 “真是太像了!这也是安王为你画的吗?”我小心问道,不知他们当年的情谊到底有多深。 “不。”小穆却否认了:“这幅画出自画圣吴道子之手,画的也不是我,而是我的父亲。” “啊?”杜秀珍看了看小穆,眼光再次落在画上:“这是令尊啊?李江湖,你看穆大哥和他父亲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 “呵呵,没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同一个人呢。”我也由衷地感叹道。 吴道子,我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据说是长安最有名的画师,经常出入皇宫为皇亲国戚作画,小穆既然是安王的挚友,能请到他也不足为奇。 “我父亲年轻时……呵呵呵呵……”小穆轻柔地抚摸着画像,突然大笑起来,再次看向我们时,眼中已泛起了泪花,声音也有几分哽咽:“先父一直都很年轻……因为,他去世时……才二十五岁……” “穆大哥……”杜秀珍原本兴奋的脸上瞬间阴沉下来,嘴巴嘟囔几下,不知该说些什么。 二十五岁……英年早逝! 我的心头也是一颤,我原以为我自幼丧父已经够悲惨了,直到遇到穆娘子,得知她居然是遗腹子,当时也是为她伤感了好一阵,没想到小穆竟然也是跟我们一样的遭遇。 他父亲去世时才二十五岁,那小穆当时最多也就五六岁吧,或许,他以前给我们说过的悲惨身世都是真的,他有可能跟穆娘子一样,甚至都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哎,真是同命相连,难怪他要和我做朋友,有这方面的原因吗? “先父是被贼人杀害的,就在他收拾好行李准备进京赶考的头一天晚上。”小穆接着说道,语气也平静下来。 我不知他如何这么快就稳定了情绪,他说得轻巧,可是我的心中更加沉重了。赶考前一天……哎! “穆大哥,那……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小穆对着画像淡淡一笑:“当然。三年前,我金榜题名,安王本来是准备求太上皇给我在长安谋一个官职的。是我执意请求去夷陵赴任,为的就是找出杀害先父的凶手。” “大仇得报了?”我见他好似淡然了,大胆揣测道。 说实话,小穆这个人有时候让人感觉脑子好像有些问题,有时候说起话来也是亦真亦假,前言不搭后语的,可是,他确实还是很聪明,很有本事,既然在夷陵当了三年县令,想必早就查出了真凶,报仇雪恨了。 “那是必须的。”小穆肯定地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当然不会让他们好过。 喂,难道你们就从不关心国家大事吗?三年前,安史之乱攻破长安,杨国忠在马嵬坡被人碎尸万段了,李隆基痛失了贵妃和安王,历经千辛万苦到了蜀地,结果太子李亨北上灵武称了帝,他也只能被迫成了太上皇了。 呵呵呵呵……哎,我还听说啊,现如今,李亨虽然把李隆基从蜀地接回长安了,可是说是赡养,实为软禁。一朝天子沦为了囚犯,实在是生不如死啊!” “穆大哥!” “哎,穆兄慎言!” 我和杜秀珍大惊失色,这个小穆,怎么说着说着又口不择言了,身为钦差,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妄议国事也就罢了,怎可还直呼太上皇和当今圣人的名讳?还加以取笑?他就不怕杀头吗? 我咳嗽两声,赶紧岔开话题:“好了好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就别提了。哎,既然你现在是以朋友的身份接见我们,来客了,你就这样?也不请我们吃杯茶?” 小穆看了我们一眼,恍然大悟般走到门口,大喊一声:“来人,上茶!” 转瞬间,果然有小厮捧着三杯茶过来了。 看着热气腾腾的香茶,我松了口气,看来他住的地方虽然简陋,可是只要吩咐,该有的东西还是有人伺候着。不过他这脑子,是不是该找李回春给他瞧瞧? 杜秀珍端起茶小抿了一口,又将书架上的另一个画轴打开,念道:“好一个‘高山流水’!” 我看去,小穆刚才提到的应该就是这幅字了。我不太懂书法,哦,其实老实说,是一窍不通,不过抛开字体什么的不评价,单看这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就觉得也是练了不少时日才能写出来的。 左侧还有两竖排小字:赠友穆悠,天宝十四年四月十八,李旭。 “高山流水”的故事我倒是听人说过:伯?弹琴,?期聆听。刚开始,琴声似巍巍的??。?会?后,琴声?似奔腾的波涛。?期皆一一道明,成了伯牙的知音。?期死后,伯?摔琴,断弦,觉得世上再也没有像?期那样的知?值得??为他弹奏了。 李旭,应该就是安王的名字了,他是自诩俞伯牙吗?小穆离开了长安,安王便没了知己,才会托人千里迢迢给远在夷陵的小穆赠了一幅字。 三年了,这幅字依旧完好如初,小穆还把它带到了襄州,一定是视若珍宝。只可惜,如今听众仍在,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弹琴之人了。 第六十五章 征婚目的 我见小穆坐在椅子上,眼神又有些呆滞,连手里的茶也忘了吃了,知道他必然是又想起了安王。 我不清楚当年的马嵬坡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听传闻说禁军哗变,杨贵妃自缢身亡,随后,安王也陈尸渭河。 记得最先与宋二郎结交时,提到钦差和安王,他还猜测说,安王的死有可能和当今圣人有关,阿娘当即制止,我也就没有细问。哎,有道是“最是无情帝王家”,争宠、争权夺位的事多了去了,我们这些小百姓又能怎样? “人死不能复生,三年了,你还想着安王,安王有你这个朋友,也算不枉此生了。” 我安慰道,心中也莫名的有些伤感。安王是小穆的朋友,我也是小穆的朋友,如此算起来,我是不是也跟皇室粘了点儿亲了? 可是,安王虽然身份尊贵,却早早地死于非命,诺大的皇宫,他却视小穆为知己,那小穆不在时,他又是如何过的?说不定还不如我快乐呢。 “穆大哥,你还好吗?如果觉得难受,可以哭出来。我们帮你守着,不会让别人看到的。”杜秀珍柔声说道,手里紧紧握着帕子,只待小穆落泪了好递上去。 “没事儿,哭什么?”小穆笑笑,顿时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所有的悲痛都不见了踪迹,他将杯子放在桌角,看向杜秀珍:“是你找我,有事吗?” “我……”杜秀珍有些迟疑,刚才要拆门的阵势早就消失殆尽。她咬了咬唇,抬头小心地看了小穆一眼,才轻声道:“我只是想说,其实仙儿姐姐这次全城征婚,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她……她的心里其实真正爱的人只有李大哥。” 什么?穆娘子还爱着李回春吗?那她为何征婚?难不成还真是小穆逼的? “哦?穆娘子心里爱着谁,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小穆的嘴角又浮起一丝神秘的笑来。 “我当然知道,我就住在回春堂,每天都和李大哥在一起。我们医馆开业那几天,连着搞了三天义诊,仙儿姐姐每天都在医馆外发馒头施粥,吸引人来看病,就是为了扩大回春堂的名气。 可是李大哥却失忆了,不但忘了以前和仙儿姐姐的一切,还娶了雪燕姐姐,还有了欣妍。 本来仙儿姐姐是想和李大哥重新开始的,可雪燕姐姐防范心特别重,她隔三差五就会找李大哥闹,常常让李大哥很伤神。 欣妍还不到一岁,李大哥怎会让自己的女儿从小都在父母的争吵中成长?所以,李大哥主动去客栈找了仙儿姐姐。 我不知道李大哥对仙儿姐姐说了什么,但一定是特别绝情的话。因为从那以后,仙儿姐姐再也没在回春堂出现过,而且还很快和秦勇好上了…… 你觉得仙儿姐姐和秦勇配吗?若没有祝大娘千方百计地阻碍,怕是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因为她只是想让李大哥和雪燕姐姐放心而已。 仙儿姐姐这次征婚的目的也是一样,选谁并不重要,只要有一个人能够娶她就好。那样她就再也和李大哥没有复合的可能了。 她还安排了体检的环节,定点的医馆就是回春堂,如此一来,回春堂名声大噪。李大哥便可以放心去做一位名医了。” 我听杜秀珍说得振振有词,一时也激动起来:“杜大夫,你是说,穆娘子这次征婚,实际是为了和李大夫彻底撇清关系,还有就是,帮李大夫扬名?” “难道不是吗?”杜秀珍叹了口气:“到今天为止,来回春堂预约体检的已有一千六百多人了,每人诊金只收两文钱,加起来就是三两多银子。有些诊出别的病来的,李大哥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他医德高尚,收到了很多称赞,如今在襄州城基本已与杜神医齐名了。” 小穆手里转着杯子,却沉默了。说实话,我最讨厌他这副故作深沉的样子。 “哎,怎么了?”我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胳膊。 小穆又是淡淡一笑,双眼凝视着杜秀珍:“你给我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呢?我又该如何做?” “把荷包还给仙儿姐姐吧。”杜秀珍说着,脸突然红了:“既然知道她心里没有你,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呢?” “是啊,既然知道我心里没有你,你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呢?”小穆反问道,见杜秀珍不答话,又看向我:“你呢?李江湖,你找我又有什么事?” “我?我……没事。杜……杜大夫让我陪她来的。”我见小穆突然问话,一时莫名紧张起来,这个小穆眼神如炬,千万别看出我的心思来啊。 “呵呵,你就这么听这小丫头的话?”小穆大笑:“难道你还怕她不让你预约体检吗?” “我……我其实……”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报名征婚这件事,不知为何竟让我感到特别难为情。不知是面对穆娘子时打心眼儿里涌出的自卑感,还是阿娘等人觉得依靠女人就是吃软饭的嘲笑,让我有些无地自容。 “公平竞争而已。你没必要把她带来搅局。”小穆的语气有些不悦了:“我把你们当朋友,可我也有自己的打算,或许我们交往的时间还不够长,你们并不是特别了解我。 我今天就明确地告诉你们:我这个人,一旦认准的事,不管如何都会去做,谁劝都没用。” “穆大哥……”杜秀珍嘴一瘪,两道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你不是还要去回春堂预约吗?那刚好,帮我送杜大夫回去吧。”小穆对我说道,拿起桌上的《太白诗集》旁若无人地看了起来。 面前的二人,一个默默流泪,一个默默看书,这气氛瞬间尴尬到了极点。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笨,一时舌头也麻木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片刻后,杜秀珍终于撑不住了,抽泣着捂着脸飞奔出去。 “哎!杜……”我回头看了一眼小穆:“那我先走了!” 这小穆还真是铁石心肠,让一个女子悲痛成这样也不为所动。既然当我是朋友,还是我帮他劝劝吧。我心一软,跟着追了上去。 不得不说,这丫头还真有些体力,一口气跑到晴川河的彩虹桥才停了下来。我见她扶着桥的栏杆望着河水出神,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来,赶紧三步并两步到了她身边。 “杜……杜大夫,你没事儿吧?”我大喘了两口气,心里盘算着该怎样把她劝回去。 “我就是心里难受。”杜秀珍说着,趴在桥墩上痛哭起来:“你说穆大哥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 “这……”我有些答不上来,于是反问道:“那……他为什么要喜欢你呢?” “因为我喜欢他!从第一次看到他,我就喜欢上他了!三年了,我……呜呜呜……”杜秀珍哽咽道,拿起帕子胡乱地擦拭着泪水。 三年!我找到了关键词。这丫头不是才十五吗?喜欢小穆三年了! “额……你和小穆……你们认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啊?” 杜秀珍一阵哭够了,长长叹了口气,才缓缓讲道:“穆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三年前的那个春天,我随阿耶去了长安,那天,阿耶去拜访大师伯,将两个伙计留在客栈照顾我。我一时贪玩,偷跑了出去,结果碰到了坏人,被卖到了青楼。” “啊?那然后呢?” “当晚穆大哥也在青楼里,他出钱帮我赎了身,还把我送回了客栈。当时我还小,还不懂什么男女之情。我只觉得他让我特别安心,觉得特别温暖。”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丫头还有这么惊险的经历。真没想到小穆居然是她的救命恩人。在青楼救的……小穆以前很爱逛青楼吗?是真的去风流快活?还是故意装作玩世不恭,自污自保? “可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穆大哥也还是单身,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他?”杜秀珍冲我吼道。 我有些哭笑不得:“我没说你不能喜欢他啊。关键是,这感情的事是相互的,你得让他也喜欢上你才行。” “让他喜欢我?”杜秀珍站直了身子,歪着头想了想,似乎多了几分自信:“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我一定会让他也喜欢上我的。” “嗯,没错。那我就等着吃你们的喜酒啊!”我见这小丫头自己想开了,总算松了口气。 “好。你跟我来,我这就给你盖章去。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人老实本分,又善良,又勤快,仙儿姐姐肯定会喜欢的。你一定要把穆大哥比下去!” 杜秀珍倒是雷厉风行,一把拽着我回到回春堂,瞬间便把一张标记了“合格”字样的体检表给我送了出来。 “这就行了啊?”我看了一眼一边排着长队的“竞争对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杜秀珍左右瞧瞧,将我往一边拉了拉,才低声道:“小声点,别让人看见。” “可是我还没体检哩。” “李大哥不久前不是给你把过脉吗?我看了记录,没说你有什么别的毛病啊。” “这样啊。可是……会不会不太公平?”我依旧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相当于走了后门还插了队,连两文钱的诊金都没出。 “这世上哪儿来的绝对的公平?穆大哥不是就得到荷包了吗?他何时报的名?可有来预约体检?哼,还不是直接去见的仙儿姐姐,找人家要的荷包。”杜秀珍愤愤不平地说,酸味儿十足。 第六十六章 魂不守舍 道别了杜秀珍,再次返回江湖客栈。我看了看体检表,再望了眼那支换绿牌子的队伍,又有些犹豫了。 换了绿牌子还要登记预约,回答暖心或是钱管家的问题,没准儿穆县尉也会到场,还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呢。 就算过了,得了红牌子了,还得预约与穆娘子见面的时间。说不定就像杨墨生一样,等个三五天,自我感觉良好,结果直接被穆娘子拒绝。 太麻烦了!李江湖,你干嘛非要淌这趟浑水?穆娘子如何会选你?还不如安安心心卖你的豆腐,隔三差五地见见她,说上几句话,不就很好了吗? 我长长叹了口气,将体检表认认真真地折好,收在了怀里。 “咳咳,咳咳咳。” 身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只见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叟正杵着拐杖,捂着嘴费力的咳嗽着。突然,他如干树皮般的脸抽搐了两下,贴着我的身子便倒了下去。 “哎,老伯,你怎么了?”我慌忙扶住他问道。 然而他却没有反应。晕了?还是…… 我颤抖着手朝他鼻子下试了试,哎,还好只是晕了。难道是饿了?还是累了?我突然又想起了穆娘子扮成阿婆找我讨豆花吃的情景来…… 李江湖啊李江湖,你想什么呢?还不快救人! 周边的行人聚了过来,纷纷杂杂的议论声让我清醒起来。 对啊,救人要紧!回春堂! 我将老叟往背上一扛,拔腿就跑。 “江湖哥,江湖哥!呵呵呵呵。” 王佳佳?好像真是王佳佳的声音! 我刚跑到街角,突然一怔,明明听到王佳佳的声音,可是却不见其人。李江湖,你是出现幻觉了吗? “江湖哥,好了,快放我下来,呵呵呵呵。” 这次我听得真切,背上的“老叟”一边“咯咯”笑着,还轻轻拍了我两下。 我猛地放下“他”来,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是……” “是我啊,呵呵,江湖哥,没想到你真的没认出来。” 老叟眼中含笑,一把揪下唇边的白胡子,然后取了头上的布帕子,还从脸上撕下了一层东西来。随后王佳佳那道熟悉的刀疤便充分暴露了出来,勾起嘴角灿烂的笑容。 “佳佳!”我惊愕地唤出了她的名字:“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这叫易容术!穆姐姐教我的啊!” 王佳佳脱了外层的脏衣裳,分了一缕头发遮盖了左脸颊,又成了平日里的模样。 易容术! 没错,记得穆娘子确实说过,她会易容术。而我第一次见她,她就是装成了一个可怜的阿婆,吃了我的豆花还晕倒了,我好心送她去了回春堂,李回春应该认出了她来,所以言语刻薄,还要了我五文钱的诊金。 “你真的在跟穆娘子学易容术?”我问道,原以为穆娘子上次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她真的会教。 “嗯。”王佳佳得意地笑道:“这些天来,一有空我就会去找暖心姐玩,穆姐姐教了我好多东西。她真的好厉害,她去过好多地方,见识广泛,无所不知。” “是吗?比小穆还厉害?”我笑道,心里有些泛酸,总觉得穆娘子和小穆有太多相似的地方,难道就是所谓的“夫妻相”?这次小穆又得了穆娘子的青睐,他们真的会成为夫妻吗? “他们一样厉害,穆姐姐经常帮小穆献计献策,可是幕后军师。哎,只可惜穆姐姐虽然冰雪聪明,可却不是男儿身,要不然去当了官,哪儿还有小穆什么事嘛。” “呵呵,你这个学生倒是不错,处处维护老师说话。” “那是,哎,怎样?你刚才没有认出我吧?” 我苦笑一下:“你打扮成那样,我哪儿认得出来,我还以为你晕了,要不是你说话,我就把你背到回春堂去了。” “呵呵,那就好。算我过关了。”王佳佳握了握拳头,自信满满。 “过关?” “穆姐姐说过,要教我好多种穿衣打扮的方式。这次是扮丑,说是最好学的。她说,如果我易容后能骗过我身边的人就算过关了。下一个阶段,她就会教我美妆了。” “美妆?” “嗯,就是很美很美的妆容,让女人看了羡慕嫉妒,让男人看了魂不守舍的那种!” 我上下打量一番王佳佳,她今日一身装扮就是小家碧玉的模样,虽不是惊艳脱俗,但也挺好看的,虽然左脸颊上有道疤,但头发遮住了看不见,就算不遮头发,我也习惯了,也并不觉得有多丑,她还渴望自己美成什么样? “整日里专研这些干嘛?打扮得再漂亮,又不能当饭吃。”我说道,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丫头已经好些天没怎么和我说话了,以前总是缠着我,让我嫌烦。而这些天来,却又是对我若即若离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还要学美美的妆容,让男人魂不守舍?她想以美貌去攀龙附凤吗?哼,那些公子哥们又有几个能对她真心实意? “哎呀,不说了,锦绣姐姐说让我明天给她画几个荷包的花式的,我得回去准备着了。江湖哥,你豆腐卖完了没?要不要我帮你挑两只桶?” “好!”我赶紧答道,好在已经卖完了货,摊子收起来也算快。 王佳佳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帮我收拾,也不等我,而是麻利地挑起了两只空铁桶便走了。 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这一路回去得三刻钟吧,她就不愿和我结伴同行? “佳佳,佳佳,等等我!” 带着满腔的疑惑,我挑着豆腐匣子迅速地追上了她。 王佳佳回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哦,江湖哥。” “佳佳。呵呵,干嘛这么急,还早着哩。” “哦,阿耶昨天说想吃山楂酒,趁着天早,我得上山去摘山楂去,还要做晚饭,想花式,忙着哩。谁像你,如今的生意越做越好,又有时间悠闲自在。”王佳佳嘴上说着,脚下更是健步如飞。 我快步跟上:“没错,我现在确实挺闲的。你忙的话,我可以帮你啊。我帮你去摘山楂吧,就我们家门前的山坡上不就有一大棵山楂树吗?” “嗯。我知道。” “那等我洗完了这些东西就去。” “不用了,就摘几颗山楂,我能行。” “可是,那树挺高的,万一……” “好了,”王佳佳斜了我一眼:“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唠叨。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吗?我们如今都大了,就要多注意影响,别老黏在一起让人误会。” “误会?误会什么?谁……会误会啊?”我小心问道。 王佳佳,她真的变了,自从她跟穆娘子成了朋友,真的与以前判若两人了。 我心里很是失落,不,绝对是一种沉重的打击。就如同前一刻还被人当成珍珠吹捧着,突然人们将我踩到了脚底,嘴里还骂道:“呸,搞了半天,原来是只死鱼眼啊!” 我在她的眼中何时就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甚至还有些遭她嫌弃了? 一路无话,只有她冷漠的背影…… “喏,给你歇这儿了。” 王佳佳将铁桶往我院门口一扔,转身就走。 我赶紧开锁:“哎,佳佳,谢谢了啊!进去喝口水吧。” “我家有!” 我不知再说些什么,将担子收进院子里,先舀了瓢水解了渴,再抛桶入井,打了两盆水清洗起装豆腐豆花的家什。 一阵轻轻地脚步声从外面经过。我偏头看去,只见王佳佳正挽着一个竹篮朝山坡上去了。 她当真就一个人上山去吗?要是遇上危险怎么办? 额……应该不会出事吧,这大白天的,一个小山坡而已,又不是崇山峻岭,又没有毒蛇猛兽,那地方我们以前经常去玩的。 可是……哎…… 我觉得我快要疯了,长叹了口气,扔了手里的刷子,撩起衣角擦了把手,飞速地锁了门,朝山坡上追了过去。 一路乱石林立,杂草丛生,所以才会人迹罕至。过了这段看似荒凉的路段,前面却是风光无限。由于地势较高,视野开阔,所有美景都可以一览无余。 王佳佳已经到了那棵大山楂树下,她将篮子放在一边,跳着去抓山楂树的枝条,企图摘下果实来。 她的秀发拂起,左脸颊的那道蜈蚣模样的疤痕依然十分显目,随着她的跳跃,恍惚间让人觉得它似乎也在蠕动,就如同她豢养的宠物,正趴在主人脸上帮着加油助威。 终于,她够着了一根枝条,一手牢牢拽住,另只手摘下了两三个果子来。她高兴地想往篮子里装,可是篮子又隔得远,只得伸长了脚去勾。如此一来,身子一歪,站立不稳,手里的树枝一弹,整个人也倒了下去。 “佳佳!”我飞速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只觉得她的身子软软的,柔若无骨。 王佳佳背靠在我怀里,头枕在我的左肩上,我能清楚地听到她的呼吸声,似乎还伴着我俩的心跳。 她微微向我转过头,清秀的右脸上泛起了红晕,如黄昏时分天际的晚霞。 “江湖哥……”她抿了抿红唇,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紧张,只喃喃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觉得有些醉了,如吃了酒一般,全身有些躁热难耐,看着那一点红唇,我不受控制地吻了上去。 她的唇是那么柔软,那么温暖,连她呼吸的气息都那么沁人心脾。我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不,好像又晃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记得……那晚……送走了小穆,我们和涂有成一起庆祝,结果,我硬撑着酒劲儿和王佳佳送王胖子回房,然后……我撑在墙上曾品味过这种甘甜。 第六十七章 装傻充愣 “不,江湖哥!”王佳佳忽然将头扭开:“放开我,你的手……” 我正晕晕乎乎吻得动情,一下失去了目标,也陡然醒悟过来,朝下一看,更吓了一跳。是说怎么这么柔软无骨,原来我的双手正搂着女孩子最不该碰的地方。 “对不起。”我赶紧松开,全身都有些颤抖,只觉得有个地方还在不争气地膨胀,让人羞愧难当。 王佳佳迅速起身,双手捂着胸口,大喘着气,一时慌张地不知如何是好。 李江湖啊李江湖,你真的着了魔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背过身去,不知王佳佳刚才有没有感受到我身体的异样。我握紧了拳头,让指甲深深地嵌入到肉里,也许疼痛能够让人彻底清醒起来。 李江湖,你今天真的是过分了啊!以前只是偶尔有坏坏的念头,还可以理解为男人好色的天性。可是这次,你是要付出行动吗?上次醉酒,你就轻薄过王佳佳一次了,她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才疏远你,你难道还不知悔改吗? “佳佳,我……对不起……”我咽了口唾沫,不知该如何取得她的谅解。如果她从此以后再也不理我了,那该如何是好? “我……我要回去做饭去了。你要摘就摘吧。”王佳佳的声音有些哆嗦,连脚步声也有些凌乱。 听她跑远,我才敢回头,目送着她的红裙消失在杂草丛中,只觉得唇齿间还回味着她的气息。 你还想?我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捡起地上的竹篮,看着满树的山楂,那粒粒鲜红,个个都似王佳佳的红唇…… 完了,李江湖,你彻底没救了! …… “阿娘回来了啊?”我刚把洗好的桶在屋檐下立好,就见阿娘挽着篮子进了院子。 “嗯,一晃又有几天没吃肉了吧?晚上让你解解馋。”阿娘指指篮子笑道,一低头又看到了井边的竹篮:“你摘这么多山楂干嘛?” “哦,帮佳佳摘的。她说王胖子……额……师父想泡山楂酒。” 阿娘抿了抿嘴:“你还别说,王胖子还挺会享受,这山楂虽酸,可是泡出来的酒倒是酸酸甜甜,润喉开胃,挺美味的。” 我见阿娘陶醉的样子,偷笑道:“阿娘,师父不会是特地为你泡的酒吧?” “说什么呢?还不快给王胖子送去?” “我?”我有些为难:“阿娘,要不,你去送吧,我去把黄豆筛筛了泡着。” “我还要去做饭哩。送点儿东西过去花得了你多少功夫?” 隔一道墙的功夫,能有多少?只是,不知王胖子回家了没?见到王佳佳多尴尬! “不是,阿娘,最近佳佳都不爱见我,我怕去了,她不高兴。”我试着解释,跟着阿娘到了厨房。 阿娘在锅里放了两瓢水,点燃了柴火,又用火钳夹出一根燃得正旺的来,烧着肉皮:“不高兴?你又怎么惹佳佳生气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低头道,关键是知道也不能说啊。 “你们啊,以前都嫌我啰嗦,我现在是懒得管了。王胖子说得没错,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爱怎样随你。反正你也大了,这些年该说的我也说了,你还想玩着,就接着玩儿,想成家了,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告诉我,我找媒婆给你说去。若是没选到中意的,你祝大娘倒是给我相了几个了,我心里也有个数,倒也能成。” 阿娘说着,将整块肉扔到盆里,用刀刮了刮肉皮,然后又舀起锅里的温水冲洗一番,原本烧得发黑的肉皮便成了金黄,配着接连着的白红相间的肉,就已经十分诱人了。 “阿娘,我……” “好了,等我把饭煮上了去送。你忙你的豆腐去吧。” 最终,还是阿娘去送了山楂,当然了,还有大半碗红烧肉,或许,还有我不知道的别的东西。 常言道,付出总有回报,不知阿娘从王佳佳那边拿回了什么?感谢?夸奖?欣慰?满足? 我将碗里的肉汁和米饭搅拌了两下,几口便进了肚子。阿娘啊,说好了给你儿子解解馋的,我怎么觉得越吃越馋了? “吃完了吗?”阿娘问道,收拾了空碗,去厨房洗了起来。 “阿娘,你和王……额……我师父,你们现在好像很和谐了……”我悄悄在门口探进头来:“其实,我觉得你们真的很合适,要不然……” “臭小子!你又瞎说什么呢?自己的事不操心,又操你娘的心了?” “没有,我就问问,问问。”我见阿娘又要重新拾起狮吼功的架势,瞬间远离是非之地。 …… “李兄。”杨墨生进屋打了声招呼,见我点油灯,便站着不走了。 “哦,杨兄回来了。” “嗯,你怎样?” “什么?” “征婚的事啊?体检约的什么时候?” 我见他相问,干脆把体检表掏了出来:“我不久前眼睛受伤,找李大夫治过病,身体合格,今天已经盖了章了。” “那你怎么没交上去?交给福伯换绿牌子啊?绿牌子上有号码,根据号码还要排队才能进入下一步。”杨墨生似乎比我更激动。 “我……我不准备交了。”我苦笑一下:“你这么优秀,都没能得到穆娘子的荷包,我觉得,我根本就没戏。” 杨墨生有些急了:“哎哟,我上次给你说的话都白说了?你不试试,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行?你每天都去客栈送豆腐,卖豆腐,又不是没见过穆娘子,难道还跟我一样紧张?你比起别的不相熟的人来说,很占优势,知道吧。” “我……”我还是有些犹豫,我知道不是怕见到穆娘子紧张,而是不知如何面对王佳佳: 我已经亲过她两次了,一醉一醒。虽然她一直都不是我想娶的女子,可……如果我还算个男人,我应该要对她负责才是。我怎么还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幻想着参加穆娘子的征婚? “你在顾虑什么?那个穆娘子,她到底是什么人?我觉得她不像是寻常的老板娘。”杨墨生小心地问道。 套我的话吗? 我看着杨墨生漫不经心的神情,也淡淡一笑:“穆娘子当然不是一般人,她兄长可是县尉,钦差身边的大红人。我有次去送豆腐还见过一次,跟穆娘子长得倒有几分像,不过看起来挺冷酷,还拿着把剑,好像武功很高的样子。” “哦,穆县尉,我听人说过,他可是钦差从夷陵带过来的人。”杨墨生沉默了片刻:“我还听说,他负责训练天眼队?” “嗯,穆娘子也提过。天眼队共二十九人,都是从刺史府挑出的精英捕快,直接听命于钦差。” “二十九人……精英捕快……”杨墨生喃喃自语道,面色凝重,不知在思考什么。 细作?小穆的猜测或许还真是。 这个杨墨生,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打探钦差的事情,可是,他又似乎并没有做出什么动作来。我也只能每次对他装傻充愣,然后故意把我知道的一切坦诚相告,但都没有从他那里获取有价值的消息。 “杨兄,怎么了?” “哦,没事儿。我是在想,穆县尉既然大张旗鼓地给他妹妹征婚,必定是非常宠爱他妹妹,只要是穆娘子选中的人,穆县尉必然会另眼相待。 穆县尉是钦差身边的大红人,想提拔谁也就一句话的事。所谓成家立业,如今这世道,靠着裙带关系平步青云的大有人在,也算不得什么丢人的事。 现在就有这么个机会摆在眼前,成了,立即麻雀变凤凰,不成,又没有任何损失。李兄若是不试一试,岂不是可惜了?” “我……”我朝隔壁努努嘴:“我和佳佳从小青梅竹马,阿娘和我师父的意思……我……” “你们有了婚约?” 我摇摇头:“那倒没有,只是他们都有这个想法,我还没同意,可是我又……” 我不知怎么和他说,对于王佳佳,我一直都觉得是兄妹之情,可是这段时间以来,我却越来越感觉到对她的感情并不单纯。妹妹,不,哪个当哥哥的会对妹妹情不自禁地做出那样的事来。 “你喜欢隔壁的女孩儿?那个王佳佳?”杨墨生问道。 “我……我不知道。就是以前她每天粘着我的时候,我觉得特别烦,这段时间,她突然不搭理我了,我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我说道,这种想法闷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没有找到人诉说,告诉杨墨生也好,既然他是细作,绝不会把精力花在我的感情问题上,所以也就只是个听众,而不会到处传话。 “那就是有一点儿喜欢了,至少很依赖。”杨墨生认真分析道:“可她,现在还喜欢你吗?” “不知道。” “那不就得了,你偷偷地去穆娘子那里征婚,成了,娶了穆娘子,摇身一变就是江湖客栈的新东家了,不成的话,再娶王佳佳也不迟。就王佳佳那样子,你觉得她很容易嫁出去吗?” 王佳佳那样子怎么了?我心里有些不平,杨墨生,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她哪儿得罪你了?她吃你家的饭了?抢你的奶了?这丫头只有我能嫌弃,何时轮到你了? 哼,我忍,谁让你是细作呢。我就暂且不骂你了。你如此强烈地鼓动我去征婚,又是何目的? 如此想着,我深吸一口气:“那我明天偷偷去看看,不过这事杨兄一定要帮我保密。” “那是,兄弟嘛。” 第六十八章 顺利过关 我卖完了豆腐,连豆花也所剩无几了,瞧着福伯面前无人了,赶紧掏出体检表交了上去。 “哦,江湖啊,你何时报的名?”福伯问道,朝旁边看去,原本孙辰贤支桌子的地方已经撤了,报名的任务也由福伯一并担着了。 “呵呵,昨天。”我笑笑,瞟了眼最西边的队伍,大概还有三十人的样子,陆陆续续有人进去,也有人出来,有的拿着红牌子满脸兴奋,有的却是满脸失望。 “呵呵,你倒是会选时候,如今想报名的基本都报了,就李大夫那里人多,还有就是等着东家接见的,不过,你反正每天也都过来,东家若是找你也方便。” “额……那是,不过,还望福伯不要说出去。”我挠了挠头:“我阿娘还不知道呢。” 福伯胖乎乎的脸神秘一笑:“怕是佳佳也还不知道吧?” “佳佳?” “放心,最近客栈里人多,东家一般都在穆府,佳佳也不会过来。呵呵呵,我也年轻过,都懂!” “不是,我……”我四处看了一眼:“小穆说那个杨墨生……” “哎哎哎,别说废话。来,绿牌子拿好了,等他们后面吧。” 我不知道福伯为什么不听我细说,杨墨生的事,我至今毫无进展,小穆也不问问我的情况,如果见到穆娘子,不知她会不会有什么好的建议呢? 我卖完最后几碗豆花,收拾好摊子,把豆腐匣子和铁桶捆在一起,然后进店叫了碗面,一碗暗藏着特殊待遇的肉沫鸡蛋面,幸好店里也就我一个客人。 “你就是李江湖?” 一位男子在我对面的板凳上坐了下来,他看上去不到三十的模样,衣着华丽,面容清秀,连嗓音也有几分纤细柔美,有点女孩子说话的语调。若不是他身着男装,我估计会以为他是女子了。 “是。”我吞下嘴里的面:“阁下是……” “鄙人姓钱,乃穆府的管家!” “钱管家?”我再次打量他一番,暗自好笑,穆娘子果然不同寻常,一般人的府上,管家都是成熟稳重,哪有这种文文弱弱、不男不女的人管事? “听说,你跟我家主子认识很久了?” 主子?应该指的是穆娘子吧。 我点点头:“是。” “那……你了解她吗?” 钱管家说话很轻柔,又爱带着点儿拖音,跟黄雀唱歌似的,倒也有趣。不过他却不笑,板着张脸,故意端着架子。不知在穆娘子身边,他又是何种表现。 “多少了解一些吧。她是个奇女子!”我由衷地夸道,对于穆娘子,我虽然知道她的身份,可是却不敢多说。 这人自称是她的管家,可他又对穆娘子了解多少?他若跟杨墨生一样也是细作,故意来套我的话,那该如何?凡事还得小心为妙! “不错,还挺机灵!”钱管家捂嘴一笑:“长得也还不错。” “额……钱管家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对于你,没什么好刁难的了。你的绿牌子呢?给我。这个拿去,等着去天字一号房见我家主子吧。” 这么简单就换成了红牌子!果然是熟人好办事! “我……过关了?”我心里突然有些激动,忍不住问道。 “过关?就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没有一个能配得上我家主子!”钱管家鄙视地斜了我一眼,拿起帕子在脸前扇了扇,转身离去。 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我吐吐舌头,我确实不咋地,可小穆难道也不配? “李大哥。”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抬头一看,见面前的女子取下面纱来,果然是暖心。 “你……好久不见!” “还好吗?” “嗯,好。”我笑笑:“你有事?” “娘子怕钱管家为难你,让我来看看。” 我知道她口中的娘子指的是穆娘子,她真的甘心做穆娘子的奴婢吗? 我亮了亮手里的红牌子:“还好,钱管家也没问什么难答的问题。” 暖心笑笑:“其实这些都是假象而已,根本就不需要你们回答什么。因为从你们来到这座客栈开始,你们的一言一行都在娘子的监视之下了,她想留谁,早就有了答案,哪轮得到我们做主?” “那……为什么要搞这么复杂的步骤?” “娘子要做的事,哪是我一个奴婢猜得透的?我只知道娘子征婚,让襄州城房价大涨,好些人都靠租房子挣到了钱,还有外面那些维持秩序的,代人排队的,甚至是卖胭脂水粉的,生意都是好得不得了。 我听说,有个叫陶四郎的,手下还成立了一个小队,专门教导相关礼仪,告诉别人如何答话,帮忙入住江湖客栈,一条龙服务,花了钱的都可以保证得到红牌子,见到我家娘子。” “啊?还有……这么挣钱的?”我听得瞠目结舌。 “那当然。”暖心微微一笑:“连你这么老实的人都赚了不少钱了,襄州城别的百姓又不比你傻。” “呵呵。原来如此。”我也笑笑:“我听说这其实是钦差的主意,他……他想借机振兴襄州城的经济,改善百姓的生活。他是个……好官。” “钦差当然是个好官!”暖心也肯定地说。 “你……不恨他了?” 暖心摇了摇头:“我信娘子,她说穆悠不是凶手。” “那……你真的就愿一直给穆娘子做丫鬟吗?” “当然。这是我的命。” 命? “哟,龙捕头?有空过来啊?快里面请!”福伯吆喝道。 龙雨寒吗?我朝门口看去。 “李大哥,不要说见过我!”暖心突然紧张起来,冲我吩咐了一句,围上面纱,直奔后院去了。 “龙捕头。”阿五笑着跑过来。 我也起身道:“龙捕头。” “来壶茶吧。”龙雨寒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客堂,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龙捕头过来吃饭?”我吃掉碗里的鸡蛋,又大喝了几口肉汤,这样看起来我碗里就像是一般的清汤面。 “在刺史府吃过了。”龙雨寒答道,并没有在意我的面。 “那就好,要不然这里也没什么好吃的,这些天客堂里除了面和豆腐,也不提供别的酒菜了。”我为穆娘子的任性无奈地笑笑。 “茶来了,慢用!”阿五端来茶,识趣地退了下去。 龙雨寒瞟了眼茶水,神色有些淡漠:“我昨天就准备问你的,这些天,你可有见过暖心?” “暖心?”我咽了口面,想起了暖心的吩咐,轻轻摇了摇头。 龙雨寒端起茶抿了一小口:“她真的走了。她应该放下仇恨了吧?” “额……应该吧。” 龙雨寒从怀里掏出冰蚕丝帕来:“她虽然不是真正的白云仙子,可却借着女侠的名号干了许多侠义之事,这也是让人敬佩的。” “是。” “这么多天了,为何我还会想着她?”龙雨寒又问。 我笑了笑:“龙捕头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是吗?”龙雨寒看向我:“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就会有幻觉?有好几次,我好像在街上看到她了,可惜却没追上。我还碰到了王佳佳,她说暖心早就走了。是真的吗?” “这个……佳佳和暖心是好友,当时她们分别时,我离得远,也没听到她们说了什么悄悄话,呵呵,不知暖心什么时候走的,更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等我回去,我再帮你找佳佳问问。” 我努力装作镇定地说。这段时间和杨墨生交往,别的没学会,我编瞎话的本事倒是见长了。 “好,多谢了。”龙雨寒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却难以掩饰脸上的疲倦。 我不知道他们两人到底怎么回事,看暖心的表现,明明也对龙雨寒有好感,可为什么避而不见呢? 虽然最开始是龙雨寒误把暖心当成了白云仙子,可是在暖心养伤期间,他们应该是有了些感情了。暖心在顾虑什么?她虽是穆娘子的丫鬟了,可穆娘子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怎会反对她和龙雨寒在一起呢? “我还要去巡街,先走了。”龙雨寒拿起佩刀,往桌上丢了几个铜板,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说道:“王佳佳对你不错,你别把她也弄丢了。” “嗯。”我轻哼一声,心里突然不安起来。 …… “红牌子!这么顺利?” 杨墨生怕是一心盯上穆娘子征婚的事了。一回来就开始关注我的进展。 “嗯,我在门口看着人少就插了个队,他们也都认识我,也就没有为难我。”我实话实说道,以免杨墨生多疑。 “那是自然,所以我说嘛,你比别人更有胜算!”杨墨生拍拍我的肩,也有些兴奋:“哎,对了,他们问你的什么问题啊?” 我想了想:“就问我对穆娘子的感觉如何,以后若是娶了她,会如何对她。还说了一些穆娘子的生活习惯。” “是穆娘子的丫鬟问的?还是钱管家问的?” 我直言道:“钱管家啊。” “呵呵,哎,你有没有觉得,那个钱管家有些怪异?” 这是在打探穆娘子身边的人吗?我该如何做? 我挠了挠头,想了片刻,只得附和道:“嗯,我也这么认为,总觉得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怪怪的。” “是不是有些像太监的声音?” “太监?”我一愣,旋即笑笑:“太监的声音是哪样的?” 杨墨生见我发愣,也笑了起来:“太监都在皇宫里,我也没见过,不过听说啊,太监没了命根子,说话就没了底气,所以声调跟女人似的。” “嗯,还真是,我也觉得他有些不男不女的。没准儿还真是。”我故意肯定地说,观察着杨墨生的反应。 杨墨生围着我转了一圈,按了按眉头:“穆府又不是皇宫,怎么会用上太监?” 我冥思苦想一番,一拍大腿:“我听说啊,当年安禄山他们打进长安前,太上皇得了信,带着皇子皇孙还有好些宫女太监一起西迁,由于走的急,吃的穿的带的都不够,一路上受不了饿的宫女太监逃跑了不少,都趁机另谋出路去了。” 第六十九章 赠送荷包 “哦,我也听说了,说不定这人就是当时出逃的太监哩。”杨墨生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又笑道:“既然你一切顺利,那就好。等见到了穆娘子,看能不能得到她的荷包。如果你真成了客栈的东家,那以后我去吃酒,可得给我优惠哦!” “那是,呵呵。”我也装作满心期待的样子。 待杨墨生房里熄了灯,我躺到床上却失眠了。握着手里的红牌子,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穆娘子,小穆,杜秀珍……暖心,龙雨寒……王佳佳…… 哎,这感情的事怎么这么麻烦! …… “江湖,江湖啊!” “哎,阿娘,什么时候了?”我猛然坐起,只觉得脑袋还有些晕沉沉的。 “怎么回事?今天不准备出摊了?” “哦,去去去。”我迅速穿上鞋子,打开门就见阿娘一脸嫌弃的样子。 “多大的人了,每天该干点儿什么事还要人催着。”阿娘说着,挽起篮子:“锅里煮了稀饭,就别在外面吃了,省着点儿钱。卖完了豆腐,去给佳佳挑件像样的礼物,听见了没?” “为什么啊?又给她送?这又不是过年过节的。我上次给她买了一对耳环,她都没戴。”我有些不乐意,我挣点儿钱容易吗? “今天可是佳佳生辰。”阿娘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王佳佳生辰!没错,我怎么把这事忘了。一晃这丫头就满二十了,是该给她庆祝一下。 我舀了两碗稀饭先饱了肚子,磨豆子,煮豆汁,一切做起来倒也顺手。 礼物? 这次送她点儿什么好呢?是给她一个惊喜,还是带她自己去选? 哎,等会儿再说吧,货都没有卖完呢。 “李江湖,东家让你过去。”阿五过来说道。 我一愣:“去哪儿?” “她房里啊。你不想要荷包?真不知道我哪点儿比你差了?”阿五瞟了我一眼,咬了咬唇,眼中有几分妒忌的神色。 这就到了面见穆娘子的环节了吗?我握紧了手里的红牌子,整了整衣裳,突然有几分紧张了。 顺着熟悉的楼梯上了三楼,走到天字一号房,只见房门微启,从门缝里一瞧,穆娘子正坐在铜镜前梳妆。 “进来吧。”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正欲敲门,穆娘子却先发话了。 我推门进去,环顾一眼四周,只见桌上、地上,各种精美的匣子、绸缎、书画堆得到处都是。可惜我也没什么见识,不懂得这些是不是奇珍异宝,不过凭感觉,应该都是些值钱的物件。 “这些都是别人送我的,也没个地方放,暂且先搁在这里。”穆娘子说着,将一朵粉色牡丹插在发髻上,缓缓起身。 她今日一身拖地白纱裙,内衬淡粉色诃子,与她头上的牡丹倒是同色。妆容淡雅,连头饰和耳环也没戴,好似刚睡醒或是沐浴后的模样。 “东家。”我不敢多看,低头打了声招呼。 “跟你也很熟了,所以也懒得精心打扮了。我这样还看得过去吧?” “啊?哦,好看。未施粉黛,自然之美。”我夸道,不过说得倒是实话。 穆娘子得意一笑,抚着脸又往镜子前凑了凑:“自然美?嗯,我也觉得这段时间我的皮肤好多了,就算不擦粉,整张脸看起来也这么光滑细腻有弹性。” 还真有和小穆一样自恋的人!我暗自好笑,旋即又迷糊了,这是要和我讨论护肤吗?额……是不是找错人了?这我可不懂。哎,女人都爱美,难怪王佳佳隔三差五就要去找她。 “东家天生丽质,呵呵。” 我陪着笑,一时尴尬起来,不知还要和她聊些什么?我看得了红牌子的怕是也有一两百人了,难道他们都陪她聊这些? “哪有什么天生丽质,我全靠小钱钱,他每天都找些东西给我敷脸。” 我有些没听明白:“小钱钱?” “哦,我们穆府的管家,钱小钱,就我喜欢叫他小钱钱。你昨天应该见过了吧?” “哦,没想到钱管家还会这些。”我由衷感叹道,一想到他那副模样,倒也容易接受。 “他也挺可怜的,试想,若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净身去宫里做太监?百姓虽然身份低贱,可只要安分守己,生活还是自由的。而宫里的奴婢,却是整日里提心吊胆,有一点让主子不满意的,非打即骂,被赶出宫都算是轻的。” 原来钱管家还真是太监,我好像听出了点什么:“是东家救了他,让他做了穆府的管家?” “是。”穆娘子笑笑:“从小我的养父便教我,只有提拔一个别人都很难认可的人,这人才会觉得你慧眼识珠,对你死心塌地。你懂么?” 我沉思片刻,微微一笑:“没想到穆娘子也爱琢磨这些官场上的伎俩,李某只会卖豆腐,当然不懂这些门道,只是在方老伯说书时听过。” “呵呵,如果没记错,今天好像是佳佳的生辰。这匣子里的首饰你看看,给她选一件吧。”穆娘子说着,随意打开了两个匣子,顿时珠光宝气,弥漫了整间屋子。 “不用了,我一会儿收摊了给她买。”我握了握手里的红牌子,感到有些无地自容。原以为每个匣子里就陈列着一两件首饰,没想到居然都是满满地混装在一起,看着它们璀璨的光泽,怕是随意一件都够我吃一辈子了。 “有你看得来的玩意儿吗?尽管拿,算我送你的见面礼。”穆娘子用手一指,大方地说道。 “不用,我们又不是初次见面了。再说了,我也是什么都没准备,两手空空就来了。”我笑笑,将红牌子放在桌角。 穆娘子向我靠近两步,将一个金色的荷包递到了我面前:“那这个送你,如何?” “荷包?”我大感意外,诧异地看向她:“送我?为……为什么?” 穆娘子将荷包塞到我手里,莞尔一笑:“要选夫的人是我,我想送谁就送谁,还需要理由吗?” “可是,我想听听。我觉得,我实在是太普通了……根本配不上你。我……我其实根本就不想参加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 我说着,又迷茫了,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心中有些不甘心?想让她知道我对她的爱慕?还是如杨墨生所说,潜意识里想贪图她的财产? “你不用给我说你参加征婚的理由,因为我都听了快两百次了,腻了。”穆娘子围着我走了一圈,又缓缓在桌旁落座,抬起手臂将一堆画轴扫落在地,终于露出桌子中间的茶具来。 她拿起两个玉杯子,倒了两杯茶,用手一指旁边的凳子:“坐。” “谢东家。” “没什么理由,我让锦绣一共准备了十个荷包,目前已送出了九个,还剩这最后一个。现在就剩楼下这二十人和回春堂门口的五十多人了。我认真观察了一番,没一个能入眼的。相比而言,你比他们都要优秀。我当然会送给你。” 我比他们都优秀!听穆娘子夸赞,我心头一喜,似乎又有了几分自信。 我看着荷包,淡淡一笑:“听说最终要在得了荷包的十人中进行一场比试,然后你再从中选出一人为夫?” “是。可惜女子不能三妻四妾,要不然倒是可以省掉这一环节。”穆娘子笑得头上的牡丹差点儿掉落:“都是些青年才俊,倒让人很难割舍啊!” 她还想都留着!我真服了她离谱的想法,真是个奇女子,看似就一个客栈东家,实则却是女侠,看起来端庄秀丽,谁能想到她还经常光顾青楼!而这些秘密,其他九个得了荷包的候选者可知道? “何时比试?”我问。 “冬月初八。” 我的自卑感一下又蹿了出来:“我除了验尸、做豆腐,其它的都不会,恐怕到时候难以取胜。” “还有十天。是输是赢,为何这么早就下定论呢?不过你若真没胆量等到那一天,想要放弃的话,把荷包还给我即可。” “能告诉我其他几人是谁吗?” 穆娘子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来递给我。 我展开一看,只见上面依次写着:向文博、令狐忠、林舒、张帆、雷少轩、宋承德、李清泉、王易成、宋轶。 刚好九人。 “小穆呢?哦,钦差不是也参加了吗?听说你第一个荷包就是送给他了。”我大感意外,上面怎么没有小穆的名字。 “小穆?”穆娘子笑着摇了摇头:“他是很优秀,可惜啊,《大唐律》明文规定了,同姓不婚,否则会受惩罚的。” “同姓不婚?”我也笑笑:“这种说法由来已久,只是为了避免乱了伦理,只要不是亲人,同姓又如何?如今谁有精力去在意这些。再说了,小穆他是这么遵规守纪的人吗?” “额……我也是这么说的,小穆也觉得可以接受。” “那这……”我指了指纸条。 “额……杜秀珍找了我好几次,她说得没错,小穆可是钦差,让他为了我一个寡妇抛头露面,实在是有失身份。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刚好小穆也过来了,他把荷包还给了我,说暂时还不想这么快就娶妻。” 原来是小穆的退出给了我一次机会。 都说爱情是自私的。看来,杜秀珍是真的认定小穆了,所以才在二人之间周旋,让他们没了可能。哎,真是可惜了,可这个,我也无能为力。 第七十章 秘密身份 我的目光又落到纸条上:“这个向文博是襄州书院的教书先生?刘家宝的老师?” “没错,他还有一个秘密身份:子队的副队长。” “什么?”我震惊了:“他是苏小吕的副队长?” “苏小吕不识字,所以选了一个才华横溢的秀才。” 没错,苏小吕确实目不识丁,他开始还准备选我做副队长呢。后来他也提过,说选了个才子来协助自己,还故弄玄虚不告诉我,没想到会是向文博。 我再看向纸条:“寅队队长令狐县尉和丑队队长林镖头也在其中,难怪小穆说,要借着你征婚的机会选密探呢。不知他们手下发展了多少人了?” 穆娘子用手朝下指了指:“这人我倒是查过:张帆,靠杂耍卖艺为生,手下有一支十人左右的戏班子。他们在襄州城、保康县、永清县巡回表演,他的秘密身份为寅队的副队长,听从令狐忠调遣。” “这……” “雷少轩,襄州刺史雷鸣的侄子,襄州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擅长棋艺,偶尔留恋青楼,酉队副队长,协助粉黛传递信息。” 我的下巴来不及合上,又见穆娘子往下一指:“宋承德,城东汇丰柜坊少东家,喜欢吹笛子,会些功夫,笛子就是他的兵器,和李回春一见如故,自愿做辰队的副队长。” 听她如此一说,我也记起来了,上次龙雨寒请我在悦来酒楼吃饭时给我讲过,李回春也有一支金箫,本是乐器,又做兵器,就是不知笛子与箫较量起来谁会更胜一筹。 “李清泉,一个在街头替人写字作画为生的落魄书生,隔三差五就爱去廖氏文斋卖字画。卯队副队长。杜秀珍有事找他,上楼即可,很方便。”穆娘子又说道。 都是队长和副队长!这还真是选密探啊! 听说回春堂医馆也是廖掌柜的房子,廖掌柜因为经营不善,想把铺子盘了,刚好徐县令奉钦差之命在城中心增设一处医馆,所以就把一楼租了下来,县衙和回春堂各出一半房租,为的就是降低药费,让更多的百姓能看得起病…… 不及我想远,穆娘子又指向下一个名字:“王易成,城南千杯不醉酒肆的少东家,戌队副队长。精于珠心算,听闻他能把算盘想象在脑中来算账。他父亲觉得不靠谱,才花钱请了杨墨生来做账房先生。” “杨墨生……” “宋轶,保康县茶馆掌柜,酷爱下棋,丑队副队长,林舒有事商量去他茶馆更方便。”穆娘子打断我的疑问,将纸上的九人都介绍完了,才平静地看向我:“李江湖,家住城南五巷,靠卖豆腐为生,兼职仵作,未队队长。” 我听她把我的名字也接了上去,偷偷乐道:“真没想到能得你荷包的都是精英密探,你这是选夫君,还是借机为小穆办事啊?” “你不是说过吗?一举三得!”穆娘子说着,忍不住晃起了身子,这得意的神情简直像极了那个被人一夸就自恋的小穆。 我抿嘴一笑:“小穆觉得杨墨生是细作,我也觉得他有问题,可是观察了他好久,又没有得到他做坏事的证据。不知穆娘子可有妙计?” “杨墨生确实是细作,他每天一边管着账本,一边偷听客人谈话,记下了很多东西。你也知道,酒肆这种地方,人员复杂,更有‘酒后吐真言’之说,实在是探听消息的好地方。”穆娘子抿了口茶,不慌不忙地说道。 “那……不抓他吗?他要是把我们襄州城的事说出去怎么办?” 穆娘子捂嘴笑道:“说出去不是更好吗?省得钦差派‘叛徒’去给吐蕃送‘情报’,没准儿人家还不信。” 我仔细琢磨了一遍穆娘子刚才的话,陡然醒悟:“你是说……” “嗯。”穆娘子点点头:“这些天来,每天都有天眼密探去千杯酒肆吃酒演戏,台词可是钦差和司马亲自编的,精彩绝伦。” “呵,呵呵,这个小穆!我还在费尽心思帮他查杨墨生,没想到他早就摆平了。”我无奈地说,心头对小穆又多出了几分崇拜。 穆娘子的眼中却多了几分忧虑:“杨墨生在千杯不醉酒肆由王易成盯着,回家后还是要麻烦你多注意了。你别看他是一介书生就掉以轻心,此人绝不简单,在他身后也有一群人供他差遣,还有专人秘密保护他的安全。” 我原本放松的心又紧张起来:“你是说,杨墨生是细作的首领?” “是,就跟当年的祝江一样。” “那……我……我该怎么做?小穆也不给我细说……我……” 穆娘子有些鄙视地看向我:“害怕了?” 我心里慌得像打鼓一般,手拽紧了衣角,努力一笑:“没……没有!” “你不需要做什么,正常生活就好。记住了:你就是个卖豆腐的小商贩,外加半吊子仵作,帮徐县令验过几次尸,至今都没见过钦差。小穆,只是一个偶尔吃你豆花的食客。” “嗯,我是这么给他说的。” “那就行了啊。” “可是……如果……他要是再问别的,或是我一下没反应过来,说漏了嘴,泄露了自己的身份,那……那怎么办?” 我真是慌了,原以为杨墨生就一人,想着万一暴露,大不了把他绑了,我也算有把力气,不行的话大喊一声,阿娘、佳佳、王胖子,四比一,还怕不能对付他?可是……没想到他身后有人!想当年,祝江他们五人就杀了十七名捕快,还害老蒙丢了条腿! “你还好吗?怎么?后悔当密探了?” 我深吸一口气:“不后悔,只是……我怕万一中了他们的诡计,会连累身边的人。我阿娘这一辈子太不容易了,王胖子其实对我也不赖,佳佳……我更是对不起她……” “行了!少在这煽情!”穆娘子一巴掌打在我肩上:“又没让你去死,搞得跟要上战场似的。这不是还有我吗?我可是女侠,怎会见死不救?若是真有什么事,为了保命,你尽管把我供出去。” 我坚定地摇头:“不。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出卖朋友。” “呵呵,狡兔三窟,知道什么意思吗?我可比兔子狡猾多了,心眼儿就像你筛黄豆的筛子。”穆娘子依旧无比自信,她的嘴角勾起一丝浅笑:“我可以以客栈东家的身份待在襄州,也可以换个身份再去别处安家。可你不行,你就只是个普通人,还有母亲要照顾,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尽量保全自己。” “你要去哪儿?”我问道,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太傻了,她说的是假如,假如我供出她的身份,让她不能在襄州待下去就会换地方。我为什么不镇定一点,巧妙周旋,不让坏的事发生呢? “怎么,还有问题吗?” 问题?我心里想问的事一大堆,小穆这几天又不在,也没人给我指点,穆娘子冰雪聪明,可有具体的安排?可是,不知怎的,满心的疑问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了。 “没有就好,荷包都给你了,还愣着?你的豆腐卖完了?” “差不多了。” “那还不快去忙你的生意去?”穆娘子走到窗边,朝楼下看看:“我接见你的时间够长了,别让那些盯着客栈的人觉察到异样。” 我咽了口唾沫:“你是说,一直有人监视?” “淡定!” “那……我先走了。”我转身开门,觉得两条腿出奇的沉重,似乎连迈脚走路都有些困难。 “李江湖,怎么了?东家没看上你?不要难过嘛,重在参与。”好不容易下了楼,就见阿五凑上前来,一脸幸灾乐祸。 我掏出荷包在他眼前晃了晃,笑而不语。 阿五见了,瞬间黑了脸,不再多言,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整理桌子去了。 再次回到摊位上,我觉得双腿还是有些软,整个人也有些懵。 我,李江湖,虽然一直渴望着能成为大侠,救民于水火之中,可那毕竟是梦想啊,谁知道就真的实现了? 目前就有这么一个当英雄的机会。更要命的是,还随时会有性命之忧!可我……我毕竟只是个普通百姓,怎能不怕死?我都还没准备好去抛头颅洒热血…… “你是李江湖?” 正当我心中感慨万千时,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突然跑过来问道。 “嗯,怎么了?想吃豆花?还是买豆腐?”我嘴里啃着饼子,盼望着卖完最后一点儿货了收摊回家。 “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男孩儿将一个纸团塞到我手里。 “这什么?哎!” 我准备叫住他,他却跑得没影了。 我无奈地打开纸团,顿时如临深渊,只见上面赫然写道:两刻钟后,西城门外,孤身前往,否则后果自负。 而与纸团包在一起的,还有一只耳环,银饰的树叶吊坠,正是我上次送给王佳佳的样式! 佳佳!你在哪儿? 我浑身一哆嗦,四处看去,周围的一切还是一片祥和。来来往往的路人,忙忙碌碌的小摊贩,等着穆娘子接见的候选人,还有悠闲自得的福伯和客栈伙计…… 是谁?是潜伏在客栈四周的细作吗?他们抓了佳佳?他们用佳佳来要挟我,想做什么?她被人带出城了吗?现在有没有危险? 穆娘子……不,纸上说,让我孤身前往,若是他们发现我找穆娘子帮忙,会不会伤害佳佳? “五哥,我有事要出去一下,麻烦帮我看下摊子。”我拉过阿五吩咐了一句,不等他回话,便飞奔出去。 第七十一章 孤身赴约 两刻钟,西城门外,应该没超时吧? 我停下脚步,弯下腰喘息了一番。这里离城门已有一里的路程了,上次送暖心出城就在此处逗留过。平日里也就一早一晚进城出城的人多一点,这时刻,官道上倒是人迹少见。 王佳佳人呢? 我继续向前走着,往两边的山坡小道看去,也未发现异常。难道还在前面?记得再往前去两里路还有一大片竹林,今年春上,我和王佳佳还来掰过竹笋。 “唔……嗯……” 终于,我听到了动静,好像是有人被捂住了嘴后拼命发出的呼救声。 “佳佳!佳佳!” 我大喊着,寻声朝旁边的小树林跑去。昨夜下了点儿雨,周围的杂草上还是湿漉漉的,秋叶纷纷落下,每一脚下去,都能闻到一股腐叶混着泥土的气息。 绕过了一片灌木丛,果然见到了王佳佳的身影。她今日还是穿着最爱的那件红裙子,正被绑在一棵树上,嘴里还塞着一团布,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她努力摆着头,想把布团吐出来,可是未能如愿。她的眼中充满了恐怖,又带着几分绝望,让人看了很是心疼。 我使劲儿拽着拳头,控制住想冲过去的念头,指甲嵌进肉里的疼痛让我保留着最后的理智。 怎么办? 我只觉得脑袋里一片混乱。 在我视线可及的地方,只有王佳佳一人。是谁把她绑到了此处?他们通过这种下三滥的手法叫我来此又有何目的? “呜呜……”王佳佳扬了扬头,又拼命发出了呼救。 这卑微的呼救声让我心头一紧。我想她一定十分难受,一定渴望着有人去救。 “佳佳!” 不容多想,我呼喊着,飞奔过去,双手捧住了她的头,帮她把嘴里的布团掏了出来。 “江湖哥,你怎么来了?别管我,你快走!”王佳佳大喘了两口气,眼中满是惊喜与欣慰,旋即又充满了担忧。 “别怕!我来救你!”我对王佳佳安慰道,心里却更加慌乱了,双手颤抖得连捆绑的绳结也没能解开。因为我知道绑匪一定就隐藏在附近,只是没有现身而已。 “来了,还很准时。”果然,一个粗犷的声音笑道。 我的手停了下来,怯怯地看去,只见两个身着黑衣、脸上带着黑色鬼头面具的人正站在离我们五步开外的地方,每人手里还抱着一把大刀。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我努力装作镇定地问道,只觉得有汗水顺着鬓角淌了下来。 “哈哈哈,有胆量,还真是独身赴约啊!”又有一人踱着步从草丛后现了身,他虽也是黑衣,可是脸上的鬼头面具却是红色,手中也未拿刀,应该是那两人的头目,刚才说我准时的话应该也出自他口中。 “放了我!”王佳佳冲三人喊道,我也努力去解她手上的绳子。 “就这么一个丑八怪也值得你来救?”红面鬼头又向前两步,双手抱在胸前,他故意憋着嗓音说道,言语中满是鄙视。 我心中很是愤怒,王佳佳确实因为脸上的疤痕影响了颜值,但绝不算丑。可就算不好看,管他什么事?我可以嫌弃,但绝不容许别人当面辱骂她。 我终于解开了绳子,替王佳佳揉了揉手腕,牵着她的手怒视着面前的三人:“放我们走!” 我知道这话说得有些无力,他们怎会听我的?但是,在气势上绝对不能输。我努力镇定下来,故作平静地扫视过三人,等着他们的决断。 “呵呵呵。”红面鬼头笑了笑,伸出手指,侧身在左边的鬼头的大刀上弹了弹,刀锋一颤,泛出恐怖的寒光。 王佳佳的手微微颤了颤,另只手也握住了我的胳膊:“江湖哥。” “别怕。”我安慰道,加大了些声音对三人喊道:“你们到底想怎样?” “哈哈哈哈,交个朋友,如何?”红面鬼头答道。 “交朋友?” 我和王佳佳对视一眼,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 刚才一阵紧张过后,我已经想明白了,他们应该不会杀我们,要不肯定早就动手了,何需先绑了王佳佳,再把我引过来? 我觉得他们是想利用王佳佳,胁迫我去为他们做一些事,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事。怕是对付钦差的,反正,对襄州无益。 “没错。我们观察你有一段时间了,你挺讨人喜欢的,所以这才偷偷把你请过来,这里安静,方便我们聊聊天。”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胳膊拭去脸上的汗水:“你想说什么?” “合作!” 合作?什么意思?难道他们是细作,想拉我做叛徒? 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不过他的眼睛倒是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可却不是杨墨生。难道又是另一批细作?或许,是小穆派来考核我的? “土生土长的襄州人,家中还有寡母需要奉养,为人老实本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商贩……”红面鬼头说着,围着我俩转了一圈,又是哈哈一笑:“如果你愿意给我们做眼线的话,应该很难会有人怀疑。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只需要帮我探听一些消息,我保证少不了你的好处。” “你想的美,江湖哥才不会做奸细!啊!”王佳佳气愤地说,话音刚落,一边的大刀便架在了脖子上。 “慢着!”我一惊,生怕那黑面鬼头手一抖,伤着她,赶紧服了软:“你们放下刀,有话好说。” 红面鬼头微微挥了挥手,待大刀挪开,又一手拍在我肩头,笑道:“好,我喜欢跟直爽的人说话。看来这丑丫头在你心中还是有些份量的吧。我见你去报名参加穆娘子征婚了,还以为你也是穆娘子的众多爱慕者之一呢。” “江湖哥,你也报名了?”王佳佳再次抓紧了我的袖子,紧张地问。 哎,女人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刚才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纠结这个,也不想想我们此刻要如何脱身。 “嗯,去凑了个热闹,那么多人,我哪儿能入选?” 红面鬼头再次呵呵一笑:“方才我见你进客栈后面去了两刻钟,可是见了穆娘子?” 我瞟了一眼明晃晃的大刀:“是。” “说了什么?” 我脑中飞速旋转着,说了什么?说了好多天眼密探的事情,可这些当然不能告诉他。我决不能让他知道我和穆娘子的关系,如果他们知道我和穆娘子也是朋友,会不会让我去监视穆娘子,甚至对付她呢? “没什么。”我低头答道,只觉得怀中的荷包沉甸甸的。 “怎么?人家没相中你?”红面鬼头犀利的眼光透过面具眼洞扫视我一番,竟如阿五一样安慰道:“没事儿,重在参与嘛!” 我突然想到了穆娘子的话,看来确实一直有人在暗中监视着客栈,他一定是在外面隔着墙听到了阿五的话,而没有看到我对阿五亮出荷包,所以认定我被淘汰了。 “你一直在监视我?”我问道,浑身一哆嗦,不知被人暗中监视多久了,居然毫无察觉。 “是关心你。”红面鬼头的语音带着笑意:“你每天和江湖客栈打交道,难道不想弄清楚那穆娘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看你也是个老实人,小心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在帮她数钱呢。” “我管她是什么人,反正给她送了几个月的货了,她从没少过我一文钱,还借钱给我盖房子,还允许我在她客栈前面摆摊。她是好人!”我替穆娘子辩解道。 “哟哟哟,好人?这世上哪儿来这么多好人?谁不是为了自己?”红面鬼头再次绕着我转了一圈:“难道你就愿意一辈子就靠着几块豆腐混个温饱?你就不渴望着住进豪门大院,穿上绫罗绸缎,吃上珍馐美味?” 我抓紧了身上的布衣裳,沉默了。谁不想住豪宅,锦衣玉食,可是,如果是要用不正当的方式去换,就算得到了,又会心安吗? 穆娘子在外人看来绝对是有钱人,可每次见到她,我却很难看到她有多快乐。小穆呢,身为钦差,他又住的什么地方,穿的什么衣裳,他却整日里乐呵呵的,干劲儿十足。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怎会帮着这几个不知来历的人对付他们?我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商贩,可是这点觉悟还是有的,要不然小穆也不会选我做天眼密探,而且还是未队队长! 我觉得又是考验我演技的时刻了,我得表现出一个普通人应有的反应。 于是,我又迟疑了片刻,怯怯地看向红面鬼头:“你想让我做什么?” 红面鬼头眼中带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布袋子来:“你每天都去江湖客栈卖豆腐,跟里面的人都熟。我需要你帮我打听打听,那个穆娘子到底是何来头?她这次大张旗鼓的选夫君,到底是何目的?还有,她和钦差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放心,不会让你白干,这点儿算是你的辛苦费。” “江湖哥……”王佳佳喃喃地唤道,轻轻摇了摇头。 我却缓缓伸手接过布袋子来,只觉得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都是白花花的银元,粗略一数,怕是有十两银子! 我微微一笑,旋即又有些惶恐地看向红面鬼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打探这些干什么?” 第七十二章 佳佳逼婚 “我们?”红面鬼头指指自己,解释道:“我们主子这次也参加了穆娘子的征婚,而且还有幸得到了她的荷包。可是,据说穆娘子准备了十个荷包,最终这十人还要进行比试。主子想拔得头筹,当然得对穆娘子多几分了解,以便投其所好,赢得美人心。” “你们不是吐蕃的细作?你们是为了穆姐姐?”王佳佳问道。 我有些担心她无心中泄露身份,赶紧拉起她的手暗暗掐了一下。 “什么细作?”红面鬼头朝王佳佳问道。 王佳佳嘟了嘟嘴,意识到自己失口,只得答道:“我阿耶是刺史府仵作,我听他说:钦差说了,吐蕃企图攻占我们襄州,可能会派出一些细作来。” “啊?有这事?” “嗯,不过阿耶还说了,让我不要害怕,因为钦差早就有了御敌之策:钦差已经安排了一百名精英密探潜入了吐蕃内部,随时监视着吐蕃的一举一动。”王佳佳直言不讳地说。 “佳佳。” 我心中一颤,这丫头干什么?怎么能把小穆选密探的事说出去呢?不过她说钦差安排的密探潜入了吐蕃内部,却不知从哪儿听来的。 王佳佳朝我吐了吐舌头:“没事儿,他们是为了穆姐姐来的,不是细作。” “哈哈哈哈,我们当然不会是敌国的奸细。所有人都传闻钦差无所不知,连神龙山庄东方英十多年的冤情都能昭雪,还有什么事能瞒过钦差的眼睛?” “你想知道的,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穆娘子的兄长穆县尉是钦差身边的大红人,她和钦差的关系自然更亲近。她这次征婚,当然是为了选一个能相伴一生的夫君。”我一本正经地答道。 红面鬼头看似有些失望,他摇了摇头:“这些还用问你吗?我是说,她不为人知的身份。” “不为人知?”我为难地一笑:“那我又怎么知道?” “这……正因为如此,所以才需要你帮忙多打听。你也知道,穆娘子平日里很少露面,我们主子也没有机会了解她,而你,却有机会每天进出江湖客栈。也不需要你干别的,把她每天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记下来就行。” “这个没问题,江湖哥,你若是不方便,我可以帮你。”我还未答话,王佳佳却插了嘴,她兴奋地对红面鬼头继续说道:“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让他放心好了,只要他是真心对穆姐姐好,就算不给我们钱,我们也会帮忙的。” “哈哈哈,如此甚好!刚才多有得罪,小娘子可别放在心上。走!”红面鬼头对王佳佳道了歉,手一挥,三人转身离去。 “佳佳……” “江湖哥,刚才吓死我了。”王佳佳一头扎进我的怀里,偷偷朝我眨眨眼。 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了,没事儿了。” “小心,他们并没走远。”王佳佳朝我低声说道,才缓缓离开了我的怀抱,随后又给了我一拳:“你怎么去报名了?难道你也想娶穆姐姐?” 贼人没走?我一惊,幸好忍住了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看来又要做戏。 于是我一把抓住王佳佳:“你还生气呢?我怎么会去娶穆娘子?只是听说若是被她选中,就是客栈的新东家了。她客栈挂着我的名字,难道不能真正成为我的产业吗?” “你是为了钱?” “谁不为钱?谁不想多一个机会一夜暴富?”我扬了扬手里的钱袋:“看见了吗?十两银子!这要我起早贪黑卖多久的豆腐?如今这么容易就到手了。有轻松赚钱的机会,为什么还要那么累呢?” 王佳佳双手搂住了我的脖子:“那你心里其实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我一时愣住了,王佳佳这是什么意思?那几人现在走了没? “当然,我们可是青梅竹马。要不然我怎会冒险来救你?” “你不嫌弃我丑吗?” “早就看习惯了,还好。” “江湖哥!”王佳佳再次投入我怀里痛哭起来:“那你愿意娶我吗?你若愿意,我就不去云隐庵出家了。” “出什么家?” 我哭笑不得,这丫头,上次是说过“若是二十了还未嫁出去就出家”的疯话,没想到还记在心上啊? “好了,今天可是你生辰,刚好得了些钱,给你买礼物去。”我安慰道。 “又买?喏,你上次送的耳环我还没怎么戴呢。”王佳佳从怀里掏出一只银叶子吊坠耳环来。 我将另一只也递给她:“为什么不戴?” “舍不得。”王佳佳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江湖哥,你真的愿意娶我吗?” “我……”我一时语塞。 真的要娶她吗? 虽然和她青梅竹马,还糊里糊涂地有过两次肌肤之亲了,按理说是要对她负责。可是……可是穆娘子已经送我荷包了,应该对我也有些好感。我要放弃那十分之一的机会吗? “我什么?你看着我的眼睛。”王佳佳语气有些强硬,声音也大了几分。 我偷偷四下瞄了瞄,也不知那几人到底走了没。沉默了片刻,我浅浅一笑:“婚姻大事,岂非儿戏,能容我好好儿想想吗?我……我现在若是直接回答,会不会太草率了?” 我觉得这样回答该是没错了,可是显然王佳佳并不满意,她冷冷地瞪了我一眼,一把将耳环砸向我,哭着跑开了。 “佳佳,佳佳,你慢点儿!佳佳!等等我!”我捡起耳环追了上去。 …… 我不知道如今的女孩子怎么都这么爱生气,还这么能跑。恍惚间,我又想起了上次杜秀珍对小穆生气的样子,哎,小穆啊,没想到我们连感情的事都如此相似,难怪你会和我做朋友。 “佳佳。”我终于在县衙门口赶上了她,我大喘了两口气,朝她看去,只见她已是满头大汗,左脸颊前的头发都粘在了脸上。 这丫头,怕是累坏了,还硬撑着吧。我一时又心软了,抬起袖子想为她擦擦汗。 “我不用你管!”王佳佳一把推开我,咬了咬牙,冲到县衙门边,取下了鸣冤鼓槌。 “佳佳,你做什么?” “报官啊!”王佳佳嘴里说着,手里的鼓槌已重重地敲了下去。 “何人击鼓鸣冤?”一名衙役跑出来问道。 王佳佳微微欠身行了一礼:“民女王佳佳,求县令做主。” “进来吧。” “哎,佳佳,就这事你还值得告状吗?上次的事,我给你道歉行吗?佳佳。” 我心里一时又慌了,这个王佳佳,她真是想嫁人想疯了吧?就因为我亲了她两次,她就赖上我了吗? 那次在她家院子里是因为我吃醉了酒,在小山坡那次是因为……因为她故意冷淡了我好些天,让我觉得心里有些失落,然后……然后她不小心摔倒,我去扶,一起摔到地上,才一时激动…… 哎,好吧,是我的错,是我好色行了吧?可是我记得清楚,那两次虽然开始是我主动,可她都有回应,她当时并没有反抗啊? 这世道,太不公平了,她故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引诱我就没错,我一时没能控制自己倒是犯罪了? 犯罪? 这算什么罪?额……非礼良家少女?哎,说出去多丢人啊!李江湖啊李江湖,你以后可还有脸面见人?不知要挨多少板子?待王胖子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收拾你呢。 “县令要审案了!” “快,审案了。” 不知谁吆喝道,原本街上悠闲溜达的人们都朝县衙涌了过来。我心头一紧,这些人是闲的没事儿还是吃饱了撑着了?县令审个案子有什么好看的? “嗨,江湖兄弟!你也来看热闹啊?”一人拍在我肩头,我偏头一看,就见到了宋二郎那张晒得黢黑的笑脸。 “宋……宋二哥……呵……”我嘴角微微裂了裂,挤出一丝笑来。 “是个女子告状,不知是被谁欺负了?” “哎,别说话,看徐县令如何断案。” 人群中怯怯私语,围观的百姓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如一只只抢食的鸭子。 宋二郎踮着脚看了看,一把拉着我就往前挤:“江湖兄弟,你看见了没?是佳佳!” 我只得硬着头皮跟着他挤到了大堂的门口,无奈地低下头去,眼光在地面搜索着,看有没有可以钻进去的缝隙。 “肃静!”徐县令一记惊堂木拍在案头,待人们安静下来,缓缓问道:“堂下何人?为何击鼓?” 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整个人如同坠入了冰窟窿,王佳佳,你真的就这么狠心?这么绝情吗? 王佳佳屈膝行了个礼:“回明府,民女王佳佳,就在两刻钟前遭人绑架,幸得邻居李江湖相救,才脱离险境。还望明府缉拿贼人,替民女做主。” 啊?王佳佳她告这个?我如释重负,只觉得一道暖流涌上心头,欣喜不已。 “遭人绑架?是什么人?”徐县令问道。 “民女不知。” “李江湖!” 我赶紧上前行礼:“李某在。” “你可知道绑匪是什么人?” “我?李某不知,还请明府见谅。”我无奈地答道,这个徐县令问话倒是有趣,我又不是绑匪一伙儿的,怎知他们的底细。 “那他们为什么绑你?” 王佳佳抬起袖子擦了把脸:“他们想以我要挟江湖哥,让江湖哥监视穆姐姐。” 第七十三章 襄州县衙 徐县令摸了摸唇上的一字胡,皱起了眉头道:“什么情况,你慢慢说明白了。” “是。”王佳佳缓了口气,一五一十将自己被绑被救的经过讲了一遍。 我偷偷四下看去,只见徐县令端坐在案前,听得无比入神。在他的侧方,一人正笔墨飞舞,认真记录着。我记得上次帮县衙验尸后就是他给我付的工钱,所以很快认出他来———县衙的林主簿。 “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若不是江湖哥孤身涉险去救我,我还不知道……”王佳佳说着,又害怕地抽泣起来。 “好了,现在没事了。赃银何在?” 我一愣,心里都快滴血了,只得缓缓掏出那袋银子来,呈了上去:“在此,一起十两银子。” 徐县令检查了一下银子,收在一旁,又问道:“你说绑匪是穆娘子送了荷包的候选人之一?” 王佳佳点点头:“是绑匪自己说的,不知是真是假。” “来人,去江湖客栈请穆娘子过堂问话。” “是。” 我见一名衙役小跑出去,心里有些慌了。那红面鬼头明显就是故意胡诌的,穆娘子送了荷包的十名候选人是谁,我是最清楚的:包括我在内,都是天眼密探,而且都是队长和副队长这种精英密探。 我不信这些人中有人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获取穆娘子的信息,为的就是对她加深了解,从而更好地俘获她的芳心。 细作!一定是有细作!小穆说得没错:穆娘子征婚,细作果然趁乱开始行动了。 他们应该也是怀疑穆娘子这次征婚的目的了吧,所以借此想从穆娘子下手,探得一些消息,所以故意闹出绑架的伎俩来。 围观的百姓等得无聊,散去了一半,还剩些忙着交头接耳,议论着穆娘子征婚的事。 我的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那红面鬼头是否还暗地里盯着我,如果穆娘子把十名候选人说出来,让他知道我骗了他的钱,他会怎么做? 我再次朝四周瞟去,搜寻了一圈,眼光再次落在了林主簿身上,因为他刚好写完记录,抬起来头,就在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那眼神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在两刻钟前,西城外,我见过这双眼睛,他当时戴着红面鬼头,我能看到的也就只有这双眼睛,当时我还感觉有些眼熟哩。 我自小感觉就很准,想象力也很丰富,如果大胆想象一下,他会不会就是那个红面鬼头? 我迅速挪开目光,不敢再细看,生怕他觉察。林主簿看似没意识到我发现了什么,起身将记录递给徐县令,两人一起轻声交谈起来。 “明府,明府。穆娘子不在客栈。听店小二说,就在一刻钟前,她和穆县尉陪着钦差爬山去了。至于她把荷包送给了什么人,他们也不清楚。”衙役回来报信。 “哦?陪钦差出去了?”徐县令摇摇头:“那这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卑职吩咐店小二了,让穆娘子回来后立即来县衙问话。” “嗯,好。那……王娘子,你先回去等消息吧,这件案子我接了,就一定给你查清楚了。”徐县令说道,起身一拍惊堂木:“退堂!” “这就完了?” 看着县令走了,有些人还没反应过来。 “那还能怎样?我倒是希望能把穆娘子选出的候选者都叫过来看看。可惜啊!” “可惜什么?” “我可惜自己不行吗?我如此英俊潇洒,都能落选,你说穆娘子到底把那十个荷包送给什么人了?” “放心,说是还要十选一,到时候你就看到了。” 人群中两人高谈阔论着,周围的人跟着一阵笑,缓缓散去。 “佳佳啊,你没事儿吧?”宋二郎两步跨上前来,紧张地问。 “哦,宋二哥,我……没事。”王佳佳朝他笑笑,径直朝外走去。 “佳佳,今天是你的生辰吧?我……我给你准备了一件小礼物……呵呵,希望你不要嫌弃。”宋二郎追上去,从怀里掏出一只银镯子来,举到王佳佳眼前,等着她的反应。 “谢谢。宋二哥,你的心意我领了,礼物就算了,你拿回去吧。” “佳佳,那这耳环……”我也赶紧掏出耳环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惹你不高兴了。” 王佳佳扫视了一眼我手里的耳环:“我说过,今天不收礼。你也没做错什么,没必要给我道歉。 你放心吧,这些天我跟着穆姐姐一起学了很多东西。穆姐姐说过:花若盛开,蝴蝶自来。 她都二十一了,还是个寡妇,都有那么多追求者。她身边的丫鬟,暖心姐,二十出头了不是也还没嫁人吗?还有另一个丫鬟锦绣姐,今年都三十一了。 我觉得她们都过得很充实,很快乐。我更羡慕她们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可以为了自己而活。 所以,我不会因为年龄的问题,因为嫁人的问题再徒增烦恼,也不会傻傻地去和青灯古佛为伴。我会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额……说得好!”宋二郎夸赞道,偷偷用肘捅了捅我。 “我先走了,今天是我的生辰,也是我娘亲的祭日,没什么好庆祝的。”王佳佳眼中含着泪,看来二十年来对她母亲的愧疚依然如故。” “佳佳,你母亲的事不是你的错。”我安慰道:“我陪你去祭拜吧?” “不用。”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海,我终于深深叹了口气。这丫头,这么多年来最怕过的就是生辰。每年都是死皮赖脸地拉着我陪她祭拜母亲,陪她聊天。今年突然不要我陪了,真让我不太习惯。 “哎,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宋二郎问道:“你怎么伤她心了?” 我四下看看:“刚才在城外,她……她突然问我愿不愿意娶她,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有答应。” “她向你求婚?”宋二郎满脸都是匪夷所思的神色:“你居然还拒绝了?” “我……我确实还没想过要娶她。我一直以来都把她当成妹妹看的。我……” 我说着,自己也迷茫了。我以前的确把她当成妹妹,可是现在呢?怎么不知不觉中,对她的感情好像有那么一丝不一样了,总是想……想有一种把她占为己有的邪念。 “你真的只是把她当妹妹?这是你说的啊!”宋二郎却兴奋起来:“朋友妻不可欺,现在你对她没意思,那我去追她,应该不算对不起你吧?”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忙吧!我去找她,陪她散心去。你就放心吧。”宋二郎将银镯子捧到胸口,朝王佳佳离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这个宋二郎……他居然喜欢王佳佳?我本欲叫住他,可一时却瞠目结舌了,心中也莫名地泛起了酸水,有种心爱之物即将被人夺走的紧张。 让我放心?我……哎! 我心不在焉地回到江湖客栈,只见门前的长队已经散去,阿五趴在柜台上似乎睡着了,只有客堂与客房之间的院子里还有几名站岗的捕快。 “站住!干什么的?”一人呵斥道。 我认出他们是天眼队中龙雨寒那队的,不知为何会守候在此,只得拱手问道:“在下李江湖,想见穆娘子,怎么?不能上楼吗?” “刚才龙队吩咐了,只有得了荷包的人可以见穆娘子,无关人等一律不许上楼。” 我隔着衣裳摸了把荷包:“龙捕头在哪儿?” “追着穆县尉他们去了!” “追穆县尉?”我更加摸不着头脑了:“那穆娘子在房里吗?” “江湖哥!”孙辰贤喊道,朝我勾勾手。 “怎么了?” “来,跟我过来。”孙辰贤将我拉到他的卧房,接着道:“江湖哥,你找我们东家吗?东家让我转告你,佳佳姐遭人绑架的事一定是细作干的,为的就是制造混乱。不过你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中。” 我大吃一惊:“东家怎么知道佳佳被人绑架了?” “五哥捡到了绑匪给你的字条,交给了东家,东家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所以偷偷跟你出城了。” “什么?她也去了西城门外?那她……”我突然想起和王佳佳在树林搂搂抱抱的情景,不知有没有被穆娘子看到。还有,我还说出参加征婚只会图江湖客栈的混账话,不知她有无听到。 “东家说了,等你过来收摊时,让我告诉你:如果不喜欢她送你的荷包,可以交给我,我帮你还回去。她还说,人只有一颗心,不能装着两个人,要不然太累。”孙辰贤说着,对我伸出手来。 穆娘子果然什么都看到了!也都听到了!不,她应该只看到我和王佳佳拥抱,只听到我说喜欢王佳佳,征婚只为图她的客栈,还有后面的事怕是没有心情再看下去了。 她误会我了,觉得我是个脚踏两条船的渣男! 我……我难道不是吗? 我已经和王佳佳有过肌肤之亲了,包括此时,想到宋二郎可能正在对王佳佳说什么甜言蜜语,心里还有些不舒服,我不就是‘一心二用’吗? 如此想来,我羞愧极了,缓缓掏出怀里的荷包来:“东家人呢?我能亲自还给她吗?” 孙辰贤将荷包收了回去:“不用了,交给我就好。东家说心里不舒服,交待了一些事后,出去散心了。” “哦,帮我给她道个歉。” “行。” 我转身欲走,突然有个疑惑一闪而过:“龙捕头怎么带了这些人在这儿?可是出什么事了?” 第七十四章 阿娘受伤 “嗯,东家刚离开,就有十多人闯进客栈来,嚷嚷着要住店吃饭。我们解释,说东家征婚期间不营业,可他们不听,口中只嚷着要好酒好菜伺候,还欲动手打人。刚好龙捕头他们巡街经过,进来制止,才就此作罢。 龙捕头让人守在院子里,唯恐再有人闹事。没曾想,还又出现了一个想硬闯着要见东家的。双方打了起来,一时难舍难分。 正在这时穆县尉来了,看了那人的体检表,说若是那人能赢了他,可以不用等着换绿牌子、红牌子等一套步骤,直接带他去见东家即可。于是两人飞檐走壁而去,不知到何处比武去了。龙捕头不放心,也追了过去,不知道追上了没有。” 孙辰贤耐着性子一通解释。 我却更迷茫了:“那硬闯的是什么人?有体检表?他也报名了?” “嗯。”孙辰贤点点头:“东家不是说要出去散心嘛,前脚刚走,他就来了,说要报名征婚,是我给他登的记,给他体检表让他去回春堂。 一般去回春堂的,哪个不是等个三五天,就算现在人少了,至少也得排到第二天吧。可是他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我看他体检表上有李大夫的签名,还盖了章,应该也不会有假。你说,他怎么这么快?” 听他这么说,我也想起了我参加征婚的整个过程。这个世道确实没有绝对的公平。我不也是因为杜秀珍给我走了后门,省去了预约体检的时间,又因为穆娘子另眼相待,顺利地得到了荷包吗? “他既然登了记,应该知道他的来头吧?”我问道,脑中灵光一闪,不会又是细作吧? “哦,他说老家在长安,安史之乱后一直颠沛流离,今早刚到襄州城。他想在这儿安定下来,所以才参加征婚。他……” “辰贤,辰贤!和石头去把后院收拾了。满地的叶子,都没处落脚了。”福伯的声音传来。 “哦!” 孙辰贤应道,跑去忙了。我心中的疑惑也只能暂时作罢。 今天报名也快接近尾声了,再用不了几天所有报了名的人基本也就考核完了,不知我退回的那个荷包会送给谁,更不知穆娘子最终会花落谁家。 然而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我在她心中已成了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花心汉。我和她的关系,或许还可以算是朋友,或者,只是单纯的生意伙伴了。 我晕晕乎乎回到家,照例清洗起做豆腐的一些家什。一阵风吹来,刚被井水浸泡的双手更是冰凉得有些麻木了。 看着院中在地上翻滚的落叶,我不禁有些伤感。人的一生,不正如这树叶一般吗?伴着春风抽芽,迎着夏雨成长,在秋风中凋零,随后,被白雪覆盖,逐渐化为尘埃。 冬的气息真的越来越近了,才酉时初,天色就已经开始暗了下去。我来到院门朝小道上看去,却仍不见阿娘的身影。 “李兄?你怎么站在这儿?”没等到阿娘,杨墨生却回来了,他朝院子里看看:“怎么?大娘还没回来吗?” “没呢。”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到王佳佳的遭遇,真是有些慌了,阿娘不会也出什么事吧。 “大娘没说去哪儿了么?” 我摇摇头:“没有细说。她每天也就绣些女红走街串巷地去卖,最多去云隐庵上个香,城里也没什么亲戚,她不会到天黑还不回家。” “你也先别太担心了,说不定是有事儿耽误了。” 有事儿耽误了?什么事?我心中一颤,如果杨墨生真是细作,那他说阿娘有事,那就意味着他们对阿娘做了什么。难道他们也把阿娘绑了? 我一把抓住杨墨生,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怒火:“不,阿娘不会有事的。杨兄,能陪我去找找吗?” “好。” 我提了展灯笼出了院子,经过王佳佳院子前停留了片刻,想了想还是先不要惊动他们父女俩。 “李兄,慢点儿。”杨墨生小跑几步赶上我,由于天黑,步伐也有些凌乱。 “都这么晚了,阿娘还不知在哪儿呢。”我看着如墨染般的天地,心里一片慌乱。 阿娘真的失踪了吗?跟他们有关吗?看着杨墨生文文弱弱的样子,我应该可以制服他,只是不知此刻四周有没有暗藏他的护卫。他是细作,我强行逼问,他会交出阿娘吗?不,如此一来必定会暴露我的身份,破乱小穆的计划。 “是谁啊?江湖吗?” 正当我焦头烂额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定睛一看,一个身影正摇摇晃晃地朝我们走来。 “阿娘,阿娘。”我飞奔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啊!我的脚。”阿娘刚一迈步,整个人便朝我倒了过来,借着灯笼微弱的光亮,可以看到她已满头大汗。 “大娘没事吧?” “脚怎么了?”我也问道,俯身看去,看不清伤势,只闻得一股血腥味。 “被捕兽夹子伤了。” “来,阿娘,我背你。杨兄。”我将灯笼递给杨墨生,将阿娘背了起来:“你到哪儿去了?怎会踩到捕兽夹子?” “大概申时初吧,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故意让人给我传话,说你在西城门外出了意外。我开头本是不信的,去了江湖客栈门口,还真没见到你的人影,问了阿五,他朝西边一指,说你有急事走了。 我赶去城外,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你,正打算回去找王胖子帮忙,谁知一脚踩在落叶堆里,里面居然埋着一个捕兽夹子。那明明就是一条小路,谁会在那里设陷阱啊?这不是故意伤人吗?” 阿娘一边呻吟着讲着经过,一边愤愤不平地骂着人。我才知道原来阿娘是带着伤从城外一步一步挪回来的,沿途还自己找了草药,用石头捣烂了敷了脚。 她说申时初,那时候我和王佳佳正在县衙等着衙役传穆娘子来问话,当然不在江湖客栈。阿娘一定是通过阿五得知我出去了许久未归,才心急火燎地出城去找我,慌里慌张地踩了陷阱。 这一切时间算得太巧妙了。他们这是在给我警示吗?让我知道他们的手段,让我顾虑他们随时会对我身边的人不利…… 杨墨生举着灯笼在前方照着亮,回头假惺惺地问道:“如此说来绝不是猎人所为,不知大娘平日里可曾得罪人了?” “这哪儿能啊?我能得罪谁?这个杀千刀的,该是多无聊这么害人!”阿娘怒火难平,嘴里嘀嘀咕咕地把害她受伤的那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个遍。 我仔细观察着杨墨生的反应,好像也没有太大的波澜。或许他只是表面平静,心内还不知气成了什么样。呵呵,敢怒而不敢发!如此细作,可真是够窝囊。 “哎,可算是到了。佳佳!佳佳!”阿娘眼见快到家了,拍了拍我的背,在王佳佳门口停了下来。 “娘。你怎么了?”王佳佳腰间围着围裙,诧异地问道。 “没事儿,不小心伤了脚。来,这是我上午去云隐庵给你求的长命锁,来,戴着。”阿娘说着,从我背上下来,整个人依在院门上,将一块核桃大小的铜锁戴在了王佳佳的脖子上。 “谢谢娘,真好看。”王佳佳夸道,将长命锁小心收进领子里,顺手扶住阿娘:“伤得重吗?我家里还有金疮药,一会儿给你敷上。” “好好好,没事儿。今日你生辰,我还想着给你做点儿好吃的呢。没想到……” “呵呵,娘,没关系,我都大了,你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了自己。我刚和了面,一会儿煮长寿面吃。娘你们也还没吃吧,我多煮些就是了。” 王佳佳将阿娘的胳膊架在肩上,扶阿娘跳着回了房,又打来水,清洗了伤口,上了药。王胖子也过来问候了一番,一起吃了长寿面,算是陪王佳佳过了生。 我觉得尴尬极了,仿佛是个透明人。那个丑丫头一晃就这么大了,身上越来越自信的气质也早已盖过了她脸上的伤疤。那个从小粘我粘到大的丫头,那个一直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丫头,今晚居然连正眼都没看我一下,这让我无比失落,感觉整颗心比屋外的寒风更凛冽。 …… 待到第二天起床,我最重要的事就是去查看阿娘的伤势。昨天见王佳佳给她清洗伤口,感觉伤得还挺严重,虽然阿娘全程忍着没有呻吟,可是她额上的大汗,颤抖的身躯,无不表达着她的痛苦。 “阿娘,阿娘,醒了没?脚好些了吗?”我敲了敲房门,唤道。 出乎意料,阿娘居然没有反应。 我又加重了一些力道,依然没有回应。 “怎么了?大娘不在屋里吗?”杨墨生也出了房,拍了拍门:“大娘,大娘你在房里吗?” 依旧没有动静……阿娘……我心头一颤,难道…… 不容多想,我一脚踹去。门终于开了,阿娘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怎么这么烫!阿娘,阿娘,你醒醒!”我看着阿娘烧红的脸,一时慌了,使劲儿摇晃着她的身子。 “水……”阿娘嘴里喃喃说道,眼睛动了动,却连睁眼看我的力气也没有了。 “大娘!大娘!”杨墨生也是一副着急的模样在一旁大喊道。 “阿娘,没事儿啊,我这就送你去看大夫!”我掀开被子,抓了件外衣给阿娘披上,背着她向外跑去。 第七十五章 休息半月 隔壁的王佳佳父女俩听到动静,随着我和杨墨生一同护送阿娘来到回春堂。由于时候尚早,医馆还未开门。 王佳佳挥舞着拳头如雨点般砸在门上,王胖子也粗着嗓子一阵喊。 门终于开了,李回春睡眼惺忪地瞟了我们一眼:“怎么了?” “快……我阿娘……”我气喘吁吁地背着阿娘进屋,将她放在床榻上,累得连说话都十分费力了。 “她昨天脚受了伤,我们已经处理了,不知怎的,今早一看人就成这样了。大夫……麻烦你给看看。”王胖子喘着粗气,言语中也一片慌乱。 李回春摸了把阿娘的额头,点亮蜡烛摆在床尾,拆开了阿娘脚上的敷料,又把了脉,才开口道:“伤口红肿得十分厉害,怕是感染了,所以会发热。我先把伤口清理一下,再开些内服的药,放心吧。你去后面打盆水来,帮她擦拭一下,先帮她退烧。” “哎,好。”我应道,朝他指的方向去了。 医馆后面是个不算太大的院子,接连着还有几间房,应该是李回春他们居住的地方。只是没有看到井,不知道哪里有水。厨房一般应该有水缸,可天还未大亮,一时也辨不清方向。 “你要找什么?”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从门口探出头来。 朦胧中我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应该是李回春的妻子吧。 于是我揖手道:“敢问娘子哪里有水,我阿娘发热,李大夫说让我打盆水先给她降温。” “哦,稍等。”女子回了房,片刻后又拉上门蹑手蹑脚地出来了,到另一间屋里给我端了水,还拿了帕子。 “雪燕姐,怎么了?有急诊吗?”杜秀珍也开门出来,还穿着睡衣,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待见到我,慌乱地回房披了外衣,又道:“原来是你啊?谁病了?雪燕姐,你回房陪欣妍吧,省得她醒了找不到娘。” “嗯,那辛苦你了。” 我端着水回到诊室,李回春已帮阿娘重新包扎好伤口,见杜秀珍也跟了过来,交待道:“他们昨天用的药怕是放得太久,早就失效了,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好,有些感染,我重新上了药,隔一天换一次即可。 大娘目前有些高热,所以神志不清,你指导她给大娘全身擦拭一下,待烧退了,人醒过来就把这剂药丸给她服下。还有这张方子,抓好药回去煎了,早晚服用。” “哦,那你们都回避一下吧,这位姐姐留下来给大娘擦身子吧。”杜秀珍拿来屏风,对我们挥挥手。 我们四个大男人退到了屋外,一时大眼瞪小眼,倒显得有些尴尬。 “多谢李大夫了。”我揖手致谢,打破了寂静。 “没事儿。职责所在。只是不知大娘是如何受的伤?看伤口,好像是被什么夹的。” “是,捕兽夹子。不小心踩到了。” “哦,放心吧,烧退了就好。只是要注意,伤口结痂前千万不要沾水,还有,半个月不可下地,要不然以后会留下残疾。” “要卧床半个月吗?”我生怕听错。 “没错。最好是在床上躺着静养。” “好。多谢李大夫了。” 李回春笑笑:“毕竟男女有别,以后换药的事就找杜大夫吧。今天也该杜大夫坐诊,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李大哥,你又去哪儿?不在家吃早饭吗?”雪燕追出来问道。 “哦,我去看看钦差,他这几天感染了风寒,咳得厉害,我昨天给他抓了药,不知他今天好些了没。你别给秀珍说,省得她又去添乱。”李回春说着,快步离去。 钦差也病了?难怪这些天都不见人影了。作为朋友,我应该去探望才对,只是目前我被杨墨生的人盯住了,实在是不方便。只希望李回春能够药到病除,早些为他解除病痛。 “李兄,你也别太担心了。听说这个李大夫是杜神医的关门弟子,医术精湛。大娘会没事的。”杨墨生见我沉思,以为我忧心母亲,拍了拍我的肩安慰道。 “哦,杨兄,刚才一路多谢你帮忙掌灯。天快亮了,你先去忙吧。”我对杨墨生说道,心里只盼着快些支走这根芒刺。 “好,那王叔,我先走了。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去千杯不醉找我。” 王胖子见他走远,往我身边凑了凑:“这个杨墨生真是细作吗?在你家住了这么久,你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没有?” 我摇了摇头:“他每天早出晚归,一直小心谨慎,我也不敢太刻意去套他的话。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计划,昨天那些人不知道是不是和他一伙的。” “昨天哪些人?你娘好端端地跑到城外去做什么?”王胖子疑惑地问。 我一愣:“佳佳没和你说啊?” “说什么?江湖,你小子给我说明白了。昨晚上我就发现了,佳佳好像很不开心,都没和你说过话。你说,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我见瞒不过去,只得把王佳佳被人绑架的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 王胖子拽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这帮混蛋,居然敢动我的女儿,看我不把他们碎尸万段。” “师父别急,好在没事。佳佳估计也是怕你担心,才只字未提。可毕竟是受了点儿惊吓,再加上昨天又是她母亲的祭日,所以心情不太好。”我赶紧解释,生怕王胖子知道我拒绝了王佳佳求婚的事。 “那……需要我干什么?既然那群细作已经开始行动了,那我们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了?” “还是先静观其变吧。师父能不能想办法查一查县衙林主簿的来历?” “林主簿?怎么?你怀疑他有问题?要不要上报钦差?” “先不急,查清楚了再说吧。” “嗯。哎,刚才李大夫说钦差病了,可真不是时候。要是被细作知道……”王胖子说着,突然住了口,他迷茫地看向我:“听说李大夫是钦差的朋友,他应该也是密探吧?那他知不知道这个杨墨生是细作?若是知道,他为何要把钦差病了的事说出来?” 经王胖子这么一说,我也琢磨出味道来,李回春可是小穆最信任的人,他当然知道杨墨生的身份。那他故意道明钦差病了,又是何目的? “阿耶,娘烧退了些,已吃下药丸了,杜大夫配好了药,让我们回家去歇息。”王佳佳跑出来兴奋地说。 “阿娘。阿娘你醒了?”我进屋抓住阿娘的手,也激动起来:“你刚才吓死我了。” “你们都在呢。我这是在哪儿啊?”阿娘四处看看,想要下床,被杜秀珍一把按住。 “大娘,这是回春堂,我是杜秀珍,后天你过来我再给你换药。” “回春堂?就这点儿伤,怎么还到医馆来了?”阿娘满脸心疼。 “娘,你还说呢,你昨天自己敷的什么草药啊?还有阿耶,你上次带回来的金疮药是在哪儿弄的?”王佳佳埋怨道,还是不看我,也不和我说话,让我都有些恍惚自己是不是隐身了。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看着东方的朝霞,让人心里暖暖的。 阿娘受伤,我当然得在家照顾着,一日三餐,端茶倒水,作为儿子,责无旁贷。看来卖豆腐的事要歇几天了。我拖王胖子去给福伯捎了信,向穆娘子请了半个月假。如此也好,让那几个鬼头暂时打消让我帮忙监视穆娘子的企图。 我背着阿娘回家,王佳佳跟在旁边,陪阿娘说笑着,我几次插嘴,试图和她们搭上话,都没有成功。难道她们才是亲母女?而我,在她们眼里只是一匹马吗? 将阿娘安顿在床上,阿娘支开王佳佳回去做饭,才一把拉住了我:“跟娘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笑笑:“说什么?” “佳佳啊!看得出来,你是真的让她失望了。娘四十了,吃的盐比你吃的米多……” “阿娘你吃那么多盐干嘛?不齁吗?”我见阿娘又要说教了,知道她伤情稳定了,忍不住玩笑道。 “你这臭小子!”阿娘轻轻拍了下我的头:“我给你说正事呢。佳佳真的不错。娘会害你不成?” 我挠了挠头:“我知道,佳佳是个好女孩,别的不说,这么多年来,对我们家掏心掏肺……” “你知道就好,那你的意思……” 我苦笑:“我……我现在觉得佳佳真的挺好的,是我以前瞎眼了。可是……我惹她生气了,我……穆娘子征婚,我去报名了。” “什么?你……你也去报名了?啊!”阿娘想坐起来,一蜷腿,脚又疼了起来。 “哎哟,阿娘,你别激动,小心伤口又出血。”我劝道:“我开始本不想去的,可是杨墨生一再鼓动我去报名,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我就只好顺从他,渴望引蛇出洞。” “那结果呢?可有查到什么?” 我摇头:“没有。” “那你征婚……结果又如何?” “我?呵呵,就我这样,哪儿入得了穆娘子的眼,只能说给她造造气势。” “那就好。刚好我需要卧床,你也好好儿休息半个月,别去掺合穆娘子的事。等她婚事有着落了,佳佳自然也就安心了,你再努把力,把佳佳追回来,记住了?” “哎哟阿娘,你又这样。以前就是你老在我面前提佳佳如何如何,才让我嫌烦,产生了逆反心理,现在,我好不容易自己转过弯来,你还说?”我埋怨道。 “好好好,我不说了行吧。真是懒得管你。我咋这么多事呢?”阿娘斜了我一眼,拉起被子翻了个身:“我再睡会儿,饭熟了叫我。” 第七十六章 秀珍出诊 几天下来,在我和王佳佳的精心照顾下,阿娘的伤总算消了肿,也没有再发烧。只是,一个平日里勤劳惯了的人,怎么闲得住?每天她都想下床去活动一番,这让我一刻也不敢放松。 “娘,我给你熬了鱼汤,你快尝尝。”王佳佳的声音传来,端着汤碗迈进屋来,带来了一股诱人的香气。 “佳佳,快,坐过来。”阿娘往床里头挪了挪,指使王佳佳坐在她身边,慈祥地笑道:“真是辛苦你了,每天都给我做好吃的,要不然江湖整天就只会煮面、煮稀饭。” “呵呵,娘,你快趁热喝吧。这是我刚才上街买的,那渔夫说是刚网上来的鱼,可新鲜了。” “额……佳佳,杜大夫愿意上门来换药吗?”我问道,瞟了一眼那鱼汤,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这要是以前,这么美味的东西必然少不了我的,可是现在,我只能干看着了。 “娘,你放心,我去过回春堂了,李大夫说,等杜大夫看完热闹回来就让她出诊。”王佳佳并不看我,对着阿娘说道,帮她塞好肩头的被子。 “看热闹?城里有什么热闹吗?”阿娘好奇地问。 “今天穆姐姐选的十位候选者公开比试啊!”王佳佳也兴奋起来:“我也去看了一眼,穆姐姐今天打扮得可漂亮了,就跟……跟宫里的妃子似的!” 我听王佳佳夸赞,不禁暗自好笑,她又没见过,哪知道妃子是何妆容,不过以穆娘子的美貌和气质,这么隆重的场合必然是被惊为天人了。 “十位候选者?”我无比好奇:“第十人是谁?” 王佳佳终于瞟了我一眼:“那么多人,我哪儿记得住?不过啊,他们各个相貌堂堂,身手不凡。哦,特别是其中有一人,长得特别像李大夫。我当时还吓了一跳,以为李大夫也参加征婚了。” 前九人都是密探,第十人是谁?还有人像李大夫?多像? 我心头万般疑惑,可也不好再细问。只得借口去打扫院子,留她们娘俩说话。 …… “宋大娘,宋大娘是住这儿吗?” 一个时辰后,敲门声传来。我听出是杜秀珍的声音,赶紧开门。 只见她身穿淡黄色夹袄,下着姜黄色长裙,倒像极了随风飘落的树叶。如此着装,有些显老,她应该是故意要让自己看起来年老一些,好显示自己行医多年,见多识广。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小厮,背着药箱,朝我微微一笑,倒也十分眼熟,好像是回春堂抓药的伙计。 “杜大夫,辛苦了。”我朝阿娘的房间一指:“这边请。” “杜大夫。”王佳佳也起身退到一边。 “哦,杜大夫啊,麻烦你了。前天江湖一路背我过去,往返一趟回家直接累瘫了,所以今天我……呵呵,如此一来,倒让杜大夫受累了。”阿娘也客套道,很是难为情。 “没事儿。我们医馆可以出诊。大娘又不是不付出诊费,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大娘心疼儿子,也是人之常情嘛。”杜秀珍说话倒也直爽,却很好地消除了阿娘的愧疚。她将手指搭在阿娘的手腕上:“大娘今天感觉如何?” “还好还好。” 杜秀珍又拆开敷料,用药水擦拭了伤口,点点头:“嗯,已经消肿了,就是伤口还有些渗液,再换两次药,应该就差不多了,可是还是不要太早下床活动,伤筋动骨一百天,说的就是要静养。” “是是是,全听大夫的。”阿娘突然变得乖巧起来,连连答道。 杜秀珍重新敷好了药,包扎好伤口,从药箱里拿出两张红纸来:“李江湖、王佳佳,这两张请帖是仙儿姐姐让我带给你们的。冬月十二,也就是大大后天,仙儿姐姐大婚,你们若是得空,欢迎去吃喜酒。” “什么?穆姐姐这么快就定下婚期了?”王佳佳也是十分诧异:“我急着回来熬鱼汤,没有多看,不知那十人中,她最终选了谁?” “十号,李东升。”杜秀珍笑道:“他倒是文武双全,多才多艺,跟仙儿姐姐倒真是般配。而且……哎,佳佳姐,你去看了他们比试没有?你觉不觉得那个李东升长得特别像一个人?” “像李大夫!” “没错,粗略一看,简直跟李大哥长得太像了。难怪仙儿姐姐最终会选他。” 穆娘子选了李东升。李东升是谁?她了解他吗?难道就只是因为他长得像李回春? “额……你们说的那个李东升是谁?怎么这么荣幸被穆娘子选中了?”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听说谁成了穆娘子的夫君,就是江湖客栈的新东家了,不知这人是否好相处?” “哦,他是长安人,据说安史之乱后,一路逃难来的,到了我们襄州城,见百姓安居乐业,也想安定下来,所以赶着报了名,连穆县尉都对他另眼相看,当晚仙儿姐姐就送他荷包了。”杜秀珍说着,长长舒了口气。 “这个……我还是不去了吧,我听说,家里有人生病,不太适合参加别人的喜宴,要不然会不太吉利。”我推脱道,心里有些失落。 穆娘子总算要嫁人了,如果我那个荷包不退回去,她又会选择谁呢? 一直纠结了好几天,只盼到冬月十二,王佳佳再次来家换药,才又从她口中得到了一些有关穆娘子的消息。 杜秀珍说,穆娘子的婚礼十分气派,红地毯从穆府直接铺到了江湖客栈,穆县尉带着天眼队的人亲自护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热闹非凡。 杜秀珍说,福伯主持了婚礼,孟司马充当了礼簿先生,小穆也亲自祝贺。 杜秀珍还说,宴席间,李回春看着满堂喜庆,好像记起了三年前与穆娘子在客栈成亲的事情,悲痛离席。小穆看着一对新人拜了天地,也伤心欲绝,被穆县尉扶去了客房休息。 “李大哥不知去了哪里?希望他能够想通了,有些人一旦错过,就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杜秀珍说道,好像将感情的事研究得有多透彻一样。 我心里突然一阵担忧,事到如今,我算是彻底失去穆娘子了么?不,我和她根本就没发生过什么。我失去的人……是王佳佳才对。 杜秀珍瞟了一眼熟睡的阿娘,又道:“我现在担心的是穆大哥。看得出来,他是真心爱着仙儿姐姐的,要不然不会那么激动。我本想去安慰一番,可是被穆县尉拦住了,想着还要来给大娘换药,就先走了。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你也是他的朋友,有空帮我多劝劝他好吗? 还有,佳佳姐,在席上,我看她也像有心事。记得你上次眼睛受伤,她紧张得不得了,她应该是喜欢你的,不知你……哎,既然仙儿姐姐已经嫁人了,你是不是也该放下了?” “我?我和穆娘子什么关系也没有。哦,她可以算是我的朋友,不,或许仅仅只是我的东家。”我笑笑:“是杨墨生鼓动我去报名的,我只是应个景而已。” “杨墨生?”杜秀珍朝外瞧瞧:“对了,听穆大哥说,王易成发现他给江湖客栈送的酒里面下了药,所以,送酒的小二拉着车半路一滑,一车酒全碎了,真是可惜了。” “你是说杨墨生已经行动了吗?”我紧张起来。 “不,他还不想这么快暴露身份。我阿耶检查了碎了的酒坛子,里面残留的只是一点泻药的成分,并不是毒药,只会让带病的人吃了更加虚弱。” 我松了口气:“看来杨墨生只是想让人在江湖客栈吃坏肚子,从而找客栈闹事。因为一旦死了人,就是大案了,细查之下,他很难脱身。” “他的目标是穆大哥。”杜秀珍满脸担忧:“今天孟司马才告诉我,前几天李大哥故意说穆大哥染了风寒,咳得厉害,仙儿姐姐婚宴上他又那么悲痛,明日再病重也是在常理之中。” 我能感觉到有一股阴谋的味道:“他们想让小穆病倒,然后有所图谋吗?” “目前看,应该是如此。所以孟司马让我转告你,尽量取得杨墨生的信任,摸清楚他的下一步计划。” 我无奈地挠了挠头:“我说杜大夫,你这是来给我阿娘换药呢?还是来给我传达任务啊?” 杜秀珍吐吐舌头:“大娘的伤已无大碍,过两天拆了敷料就行了。穆大哥最近也不在状态,孟司马的话你若不愿听,我也管不着,反正我的话可是带到了。小胡,背上药箱,我们走。” 送走了杜秀珍,我的心里又不安了。身为未队队长,我好像还未执行过一项真正的任务。此次细作就住在我家里,难道我就任由他为非作歹吗?更何况,阿娘受伤的事必定也和他们有关,他们伤了阿娘,我怎可坐视不理! 我收拾好做豆腐的家什,清洗好石磨,倒出适量的黄豆筛好,泡水。耽搁了这么久,该重操旧业了。 不知道穆娘子婚后还会不会抛头露面?她若真把整间客栈交给了她夫君来打理,那我又该如何与他相处?一个明显奔着穆娘子客栈来的难民,他会打理客栈吗?他能给穆娘子幸福吗? 第七十七章 雪花飞扬 好久没出摊了,连杨墨生都无比激动。他帮我把一担豆花歇在客栈的屋檐下,揉了揉肩:“李兄,时候尚早,我请你吃早饭去。” “不用不用,哪儿能让你破费。”我连声拒绝。 杨墨生一把拽住我的胳膊:“跟我还客套什么,在你家住了这么久了,每晚你们都给我烧水,有时大娘还帮我洗衣裳,就连这半个月,大娘受伤卧床,还给我纳了双鞋底,这恩情……杨某真是无以为报。” “杨兄客气了,既然同住一片屋檐下,相互帮衬着也是人之常情,你看,你不就给我挑了这么远的担子么?要不然,这又是豆腐,又是豆花,我还不得跑两趟啊?” “好好好,不说了,今天不论如何,你得依我。” “这……不会耽误你的事吗?” “不会,我们少东家说了,反正每天快中午才会有客人,现在天又冷,不用去太早。呵呵,所以我还可以给你帮帮忙,学学怎样做生意。没准儿将来我也支个摊,自己当老板。” “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 “李兄请。” “哟,江湖啊,可有半个月没来了吧?大娘可好了?”阿五迎上来,将帕子搭在肩头。 “有劳五哥挂心,基本痊愈了。”我领杨墨生挑了张正中的桌子坐下,方便他探听消息。 “那就好。你是不知道,这些天来,好多人都惦记着你的豆腐豆花哩。我们也去别家买过,掺的水太多,一下锅就碎了,还是你做的品相好。”阿五夸道。 我心中也得意起来:“那就好。哦,怎么就你一人?福伯呢?还有,我还没见过新东家呢。” “哦,早上人少,客堂里就我和石头就够了,辰贤母子俩负责客房。后厨还有于伯、芳婶。福伯岁数大了,来得晚。新东家……呵呵,昨日大婚,怕是受累了,估计还和老板娘睡得正香哩。” 我心里一酸,李东升,那家伙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上个月二十八才和穆娘子相识,这月十二便洞房花烛了。这让我们这些单身汉情何以堪啊! “小二,给我们来两张胡麻饼,两碗羊杂汤吧。”杨墨生瞟了我一眼,开始点餐。 “哎,好咧,二位稍候,马上就来。” 见阿五去了后厨,杨墨生对我笑笑:“还好吗?” “我?很好啊!” “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有些人无意中便抱得美人归了,有些人再努力,却一事无成,哎,想开点。” 我听杨墨生相劝,便也附和地叹了口气:“真不知道那个李……李什么来着……” “李东升。” “哦,那个李东升,有什么过人之处?按理说,穆娘子应该是个很精明的人,怎么就这么随便就把自己嫁出去了?而且,还搭进去一间客栈!”我抱怨道,言语中带着浓浓的醋味儿。 “上次竞选,因为我们少东家也是候选人之一,所以我也在现场加油助威了。那个李东升,据说是从长安逃难过来的,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而且文武双全。你看见大门口新挂的对联没有?———‘笑迎天涯千里客,喜接江湖一家人’,就是根据竞选时李东升题的字制的牌子。” “哼,我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我看啊,他一定就是奔着穆娘子的客栈来的。” 杨墨生嘴角勾起一丝浅笑:“我也是读书人,除了不会武功,我自认为其它方面也不赖,真想找个机会和他切磋一下,试试他的真本事。” “行啊,到时候记得叫我。” “小二,有热粥吗?这鬼天气,可冷死人了。”苏小吕跑进客栈,依旧是一身单薄的破衣裳,头顶、肩上还落着雪。 下雪了么?我起身朝门口看去,果然,雪花纷纷扬扬,将天地连成了一片。 “来了,让二位久等了,请慢用!”阿五端来了我们的早饭,又朝苏小吕弯了弯腰:“客官就只要一碗热粥吗?可还需要点别的?” “就一碗粥吧。额……我看门旁那桶里是豆花,怎么卖的?”苏小吕问道,好似没看到我。 “哦,豆花,豆腐,都是那位老板的。”阿五指了指我,去了后厨。 难道苏小吕也得到了消息,知道杨墨生是细作,所以故意装作与我不相识? 于是,我答道:“豆花两文钱一碗。客官要不要来一碗?” “嗯,先来碗垫垫肚子吧,快饿死了。” “好咧。”我打了碗豆花送过去,偷偷朝他挤了挤眼。 苏小吕也眯着眼眨了眨,付了两文钱。 杨墨生看着门外,眉头紧锁:“这雪花一飘,冬天就真的到了,转眼间,这一年就到头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今天算是开张了,可是下雪,怕是出来的人也少。早知道就少做些了。” “粥来了,请慢用。”阿五上了粥,也走向了门边:“哎,江湖啊,今天外面这么冷,我看啊,你干脆就在客堂里卖吧。若是客人多起来了,呵呵,顺便也给我搭把手。” 我啃了口饼子,笑道:“可以啊,那你今天的工钱可得分我一半。” 阿五一眼斜了过来:“那你怎么不说要交一半的租金呢?你问你朋友,看咱们谁更亏?” “我玩笑哩,五哥何必往心里去。我只是怕在店内卖豆腐,影响了你们客人用膳,要是东家怪罪,岂不是要连累五哥挨骂?” “哦,放心吧,我们东家心善,也会同意的。哟,东家,您起来了?”阿五说着,突然朝楼梯口迎去。 我跟着望过去,只见一位年轻的男子正走到柜台旁,他一身蓝色锦缎长袄,外披纯白色狐皮斗篷,头发整齐地束在头顶,用一枚碧绿的玉簪固定着。整个人完全可以配得上“貌如潘安”、“玉树临风”之类的词语。而且,真的跟李回春长得非常相像! “仙儿呢?”他扫视了一眼客堂,焦急地问道。 阿五一愣:“东家是问老板娘么?你们昨晚不是在天字一号房洞房的吗?” 李东升蹙起了眉:“是啊,可是我醒来就没看到她。” “这个……”阿五挠了挠头:“我们东家……哦,不,老板娘,她一直都是这样,没准儿一觉睡醒了就跑出去了。哦,对了,穆县尉一家今天赶早回夷陵去了,老板娘不会是去送别了吧?您要不回穆府看看?” “嗯,那客栈就交给你了!”李东升说着,飞奔而去。 “切,这叫什么事啊?一觉睡醒了连媳妇儿都不见了,呵呵。”阿五无奈地摇了摇头:江湖,听到了吗?咳咳,今天这客栈,由我管事儿。” 我瞟了一眼杨墨生,朝阿五问道:“他就是你们的新东家?” “嗯。” “你觉不觉得他长得好像回春堂的李大夫?”杨墨生说道,看向我。 我点了点头:“没错,我也觉得实在是太像了。” “呵呵,是像。说不准老板娘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他。也说不准他就是李大夫的兄弟哩。呵呵呵。”阿五说道,又叹了口气:“老板娘一向随性惯了,这成了亲,没想到还是这么爱胡闹,以前倒还有穆县尉管着,现在穆县尉也不在,还不知道她会怎样闹腾。” 我知道杨墨生在盼望着答案,便替他问道:“穆县尉不是一直都跟在钦差身边的吗?我刚才怎么听你说,他回夷陵去了?” “哦,他娘子的义妹喜得贵子,早就传信过来了,穆县尉一直等着把他妹妹的婚事办了才带着全家赶回夷陵去。”阿五说道。 “小二,来碗汤饼!” 龙雨寒跨进店来,将佩刀放在桌角,抖了抖肩上的雪,在我们旁边桌落了座。 “哟,龙捕头,您可真早。您先坐,马上就好。您先吃口茶暖暖身子。石头,别劈柴了,先出来忙了。”阿五扯着嗓子喊道。 我见龙雨寒也来了,也是一副没看到我的样子,知道他应该也是在顾虑杨墨生了。 “他就是刺史府天眼队的?”杨墨生小声问道。 我点点头:“是。天眼队的领队。我听我师父说,他们天眼队直接受钦差调遣。” “龙队,龙队!”曹化风尘仆仆地冲进来,大喘了两口粗气:“龙队,可算找到你了……不……不好了……” 龙雨寒瞪了他一眼:“慌什么?有话好好儿说!” “钦差……钦差出事了!” “什么?”龙雨寒脸上一惊,起身道:“出什么事了?” “雷刺史担心钦差冷,让小厮去给他送炭,结果发现钦差病倒在床上了。” 龙雨寒一把抄起佩刀就朝外走去:“严重吗?可有请大夫?” “已经有人去回春堂请李大夫了……” 两人说话间已快步走出店去。 我喝了口汤,偷偷观察着杨墨生的反应,只见他正平静地看着桌面出神,手里的勺子却不停地在碗里搅拌着,显然在谋划着什么。 “杨兄,他们刚才说钦差病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杜大夫来我家给阿娘换药,就说钦差在宴席上有些不对劲。希望钦差一切安好,如今这天下难得有这么块太平的地方了。”我想到昨天杜秀珍的话,故意感叹道。 “哦,应该没事儿吧。听说钦差正值青春年少,哪能那么弱不禁风,估计就是最近公务繁忙,累着了。不是去请回春堂的大夫了吗?放心吧。” “嗯,那就好。” 片刻后,杨墨生将最后一口胡麻饼塞进嘴里,囫囵几口喝掉碗里的汤,抹了把嘴,朝我笑笑:“哎呀,江湖兄弟,真是抱歉啊,我还说帮你卖豆腐的,可刚想起来,昨天我们东家说了,让我把几家酒楼的账都核算一遍的,哎,瞧我这记性,都差点儿忘了。” 我也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哦,没事儿,杨兄有事就去忙吧。” “哎,好,小二,来,饭钱放桌上了!”杨墨生放下一把铜板,再次朝我歉意地笑笑,迎着雪花飞跑出去。 第七十八章 破庙集合 “哎,可算走了!”苏小吕端起粥吃了一大口,到我桌前坐下:“这个杨墨生,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你觉得他真是细作吗?” 我喝完最后一口汤:“像,又不像。” “怎么说?” 我摇摇头:“我哪儿知道?还不是全听小穆吩咐。他算准会有细作租我家的房子,刚好宋二哥就领着杨墨生来了。你说,他不是细作,谁才是?” “呵,你这叫什么推论?” 我搬了一箱豆腐去了后厨,在墙角方老伯说书的地方把桌子摆好,摆上剩下的豆腐和两桶豆花,碗和勺子也都准备就绪了。 阿五过来朝外努努嘴:“江湖,你们去忙正事吧。这些放着我顺带着帮你卖了。” 我一愣:“忙什么正事?” “哦,你瞧我,一肚子话都快憋忘记了。”苏小吕一拍脑袋:“走吧,小穆说了,今天把咱们天眼密探的主要人物都集合起来,大家互相认识一番,以便于今日相互配合。” 我瞟了一眼空荡荡的客堂:“集合?现在?” “嗯,穆娘子选夫那天小穆就出了通知了,由我和刘家宝负责传达消息。 这几天我没见你来卖豆腐,听五哥说是因为大娘受了伤。本来,我是准备去你家传信,顺道探望一下大娘的,可是却发现有人在暗中盯着你,所以只好一直拖着。 我算了一下,今天刚好半个月,大娘也基本痊愈,你也要开始做事了,所以早早地来这里看看。没想到还真被我算着了。” “去哪儿?”我四处看看,不知盯着我的人是否还在。 “去我家啊。”苏小吕满脸得意。 我一惊:“你家?那间破庙!” “嗯,那可是襄州城最安静的地方了,不会有人打扰。我在前面街角等你,你从客栈后门出去吧。” 阿五到门口看看:“没错,从后门走吧。不知道盯梢的还在不在,还是小心为妙。” 我按他们说的,从后门悄悄出去,只见雪更密了,街上行人寥寥,万般寂静。与苏小吕碰了面,一起跑到他栖身的破庙,地面都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眼前的破庙似乎也有些变化,门楣的牌子拆了,连庙门也换了。推开院门,几间青瓦土胚房在雪花中如梦如幻。 “呵呵,帮你家盖了新房后,我寻思着我这家也实在是太破了,所以也找穆娘子借了点儿钱,把几面要倒的墙重新修葺了一番,盖了瓦,让孩子们也能住得安心点儿。” 听苏小吕如此说,我心中感到无比愧疚。对于他这个朋友,一直以来,我的关心实在是太少了。他顾及着帮我家盖新房,而我,却没想过去改善他和他那群孩子的生活,只知道他每晚都会去江湖客栈打包剩菜剩饭,偶尔还去挨家挨户收集人家的旧衣裳,就以为他们都衣食无忧了。 苏小吕却大大咧咧朝前走着,对飞奔出来相迎的孩子们左搂右抱着,一片祥和。 “好了,你们两个大些,听话,带着弟弟妹妹们在房里烤火去,我和一些朋友在佛堂有要事商量。听到了没?” “嗯,好。” 见孩子们回了房,苏小吕领我来到佛堂,里面的厅倒是很大,三尊佛像屹立在前,周身的漆早已脱落,蛛丝环绕,早已分辨不出是哪路神仙。佛前香案早已不知去向,香炉斜倾在地,一只老鼠钻出来看了我们一眼,逃得没了踪迹。 “我还是大致收拾了一下的,小穆说这里不要大动,就要保留出是破庙的场景来,所以这几面墙就没修,呵呵。我怕漏风冻着你们,昨天找稻草堵上了。江湖兄弟,你觉得怎样?要不我们在这中间升盆火?” “我帮你。” 我们找来一个铁锅摆在佛堂中间,又抱来了一些柴点着了,屋里瞬间暖和了起来,连光线也亮了几分。 “这雪可真大,先生,快,这边!” 听声音耳熟,我迎上去一看,原来是悦来酒楼的少东家刘家宝,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跨进屋来。随后跟着的是孙辰贤,扶着福伯一并进屋。再之后是个布衣书生,看着也有些眼熟。 “哟,江湖哥,苏小贼,你们可真早!”刘家宝嘴里哈着热气,满脸兴奋。 “哦,早。”我笑笑:“福伯,我听五哥说你还睡着,没想到你也来了。” “呵呵,钦差吩咐,哪敢不来。准备叫上你一路的,可是又怕人太多,引人注意。”福伯说道,胖乎乎的脸上堆满了笑。 书生向前一步,行了个礼:“在下向文博,乃襄州书院的教书先生……” “哦,他是我的副队长,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苏小吕打断他的话,朝我炫耀起来。 “哪里哪里,苏兄谬赞,我只是个落榜书生罢了,守着书院,教教书,混口饭吃。”向文博谦虚道。 原来他就是向文博,我笑笑:“早就听刘家宝提到过先生,久仰久仰。” “江湖兄弟做的豆花软糯香甜,入口即化,实在是人间极品,我有幸品尝了两次,至今还甚是想念啊。” 向文博反朝我夸道,这是对我手艺的认可,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让人听着特别舒服。看来他倒也不是个书呆子,难怪穆娘子会给他送荷包。 “好了,先生,你爱吃,一会儿回到客栈,我请你吃个够。”刘家宝笑道,孙辰贤也忍俊不止。 “打扰一下,请问,诸位可是在此等候小穆?”一阵敲门声响起,门边又有一位书生小心问道,待看到向文博,陡然露了笑脸:“向兄,你……你也是密探?” “呵呵,没想到李兄也是!” “哦,福伯,辰贤……你们……你不是江湖客栈门口卖豆腐的吗?在下李清泉,这厢有礼了。” 李清泉?我脑中飞速一转,卯队副队长,好像很擅长作画,常去廖氏文斋卖画为生。 “吁———是这儿吧?” “应该是吧。这方圆几里就这么一处破庙。” 外面又有人到了,好像还骑了马。 须臾后,四人风尘仆仆地跨进屋来。 “家宝儿,你小子来得倒早!”全康手里还拿着马鞭,和林舒相视一笑:“我就说早些走,你偏还要先吃两杯酒暖身子。” 西城门守卫全康,戌队队长,顺风镖局林舒,丑队队长,这两人我是认识的。还有两人自报了家门,我才知道一人是保康县茶馆的掌柜,丑队副队长宋轶,还有一人是寅队副队长,戏班子的班主张帆,也都曾是穆娘子的夫君候选人。 林舒和全康刚在火边暖了暖手,突然脸色一紧,不约而同朝门口走去。 我知道对于他们这些会武功的人来说,听力往往优于常人,估计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了。 “来了五人,均骑了马。”林舒说着,来到院门口,朝远处看去。 我跟过去,只见天地间一片混沌,好像是听到有马蹄声,可哪里看得清有几人。 待得他们停在了院门口,我一数,不禁对这个镖师肃然起敬,他说得没错,还真是五人! “师父,师兄,蓝姐姐,可把你们盼来了。”刘家宝来到我身边,够着头看了一眼正在拴马的几人,整个人差点儿蹦起来。 蓝衣女子掀开头顶的帽子,小跑几步,一手摸在刘家宝头上,俊俏红润的脸上也是大喜:“家宝?你怎么在这儿?难道……你也是密探?” “那是。”刘家宝洋洋得意起来,一把推开蓝衣女子的手:“哎哟,蓝姐姐,我都大了,男人的头,女人的腰,摸不得。” “怎么摸不得了?我就摸了,怎么着?”蓝衣女子笑道,用手又在他头上揉了两圈,只把刘家宝的头发抓成了鸟巢状。 “师兄,你也不管管。”刘家宝整理着头发,憋起嘴来。 全康见他们玩笑,知道来者是友非敌,也就朝院中一伸手:“屋里生了火,诸位里面请!” “师父,您先请。”蓝衣女子后退一步,对后面身披斗篷的人说道。 我仔细一看,吓得心头一紧,只见那人面戴一张阴森的铁面具,两只眼球如两颗血葡萄,面具的鼻子处留了两个小孔,而下端嘴巴处却整个暴露在外,整张嘴畸形可怕,好像被火烧了一般。 而跟在蓝衣女子身后的青年男子却是一身白色长袄,外披纯白色斗篷,手持银白色宝剑,长相俊朗,气宇轩扬。 我朝他点点头,眼光又瞟向他身后的黑色劲装的男子,见他手里也握着刀,神色中倒有几分穆县尉的冷峻。 待得他们进院了,最后一位身着黄色绸缎的男子才磨磨蹭蹭拴好了马,他低着头走到我身边,突然拉下帽子抬头一笑:“呵呵呵,李兄,可还记得我?” 永清客栈东家,亥队队长,涂有成! 我心头大喜:“涂兄!你也来了!” “呵呵,走,进去说。” 经过涂有成一介绍,我才知道这来的一波人可都不简单。 那个黑衣服拿刀的居然是永清县的县尉令狐忠,寅队队长,也是穆娘子送过荷包的人,只是当时我专心卖豆腐,对他倒是没有印象。 而那个戴面具的恐怖人,更是大名鼎鼎的神龙山庄的前庄主东方英。 记得听涂有成讲过,十多年前,他被其孪生弟弟东方雄下毒暗算,又被毁了容貌,打下了绝情崖,只得戴了面具,在凡若寺出了家,号称无脸大师。幸得钦差查明此事,使他沉冤得雪,为了报答钦差大恩,他自愿成为了亥队副队长。 第七十九章 何人未到 而那个白衣青年则是无脸大师的儿子,如今的神龙山庄庄主兼武林盟主东方宏,也是午队的队长。 东方宏身边的蓝衣女子正是他青梅竹马的妻子,名为王蓝蓝,也是东方英的养女,为午队的副队长。 看到他们两个,我不禁想起王佳佳来。她和王蓝蓝不但名字相似,和我的关系也是青梅竹马,不知我们会不会像他们一样终成眷属呢? 哎,李江湖,你现在又想这些干嘛? 不过此时风雪真的大了,如果所有精英密探都要来集合的话,王佳佳也一定会来,这一路过来不好走,怕是得花半个时辰,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这到底是谁选的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啊?我们可是密探,又不是乞丐,哎哟,我的腰,一路颠死我了。” “得了吧你,一身肥肉,结实着哩,倒是我,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几位美女,请!” “来,我扶你。” “不,我扶,你不是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吗?我身子结实,我来扶。” 门外有车驶来,随后是两名男子的玩笑声。 待人进了院,我的心总算放下了。只见王佳佳和杜秀珍手挽着手说笑着先露了面。后面跟着万花楼的花魁粉黛。粉黛左右各跟着一胖一瘦两名年轻男子,小心呵护着,唯恐她滑倒。 “佳佳,你来了。”我上前打了招呼。 “哦,江湖哥,你来得倒早。” 王佳佳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她脸上的那道疤痕被点缀上了零星的花瓣,让人感觉是故意画上去的一截腊梅的花枝,枝条从她的唇边伸到眼角,然后穿透她的秀发,最后盛开在发髻上,与她身上的红裙交相呼应,再加上她精致的妆容和脱俗的气质,让人恍惚觉得她如同降落人间的腊梅仙子。 我从没想过王佳佳会如此美,刚想夸赞她一番,她却冷冷地一转身,和杜秀珍朝王蓝蓝那边去了。 女孩子们喜欢聚在一起说说贴己话,所以她才不站在我身边。我如此安慰自己。 大家又一起简单自我介绍了一番,我才知道那个瘦瘦的锦衣公子就是千杯不醉酒肆的少东家王易成,戌队副队长。 而那个稍稍有点微胖的富态公子哥则叫宋承德,汇丰柜坊的少东家,辰队的副队长。 听他们交谈,原来,这两人结伴逛青楼也是常事,所以今日把粉黛从万花楼带回来赏雪景也是再寻常不过了。 三人乘车走到半路,刚好碰到杜秀珍与王佳佳,便怜香惜玉捎上了。由于车内地方有限,两个男子便坐到了车头,一路颠簸,受了些他们从没吃过的苦。 这两人也在穆娘子夫君的候选人之列?不知他们是哪点被穆娘子瞧上了,难道就只是为了日后的生意,通过把他们留到最后,加深一下感情? “哎哟,小心,小心。我就说这路太难走了。回头我让我三叔把这路再好好修修。呵呵,我在想,下次再集合的话,我就去租一艘画舫,我们都聚在画舫里,停到河中心议事,保证没有外人打扰。” “好啊,那你去问问你三叔,看他愿不愿自掏腰包?”小穆的声音格外响亮。 果然,为首的正是小穆! 小穆右边的人好像是孟司马,我跟王胖子去刺史府见过两次,而他左边那人却有些面生,此刻见所有人对着他们见礼,高傲地昂起头来,像极了一只借威的狐狸。 “雷少轩!”小穆低声呵斥了一声,给了他一个白眼。 雷少轩?我仔细回想穆娘子给我看过的那张纸条,雷少轩,刺史雷鸣的侄子,酉队副队长。 雷少轩还算识趣,好像陡然醒悟过来,尴尬地笑笑,与我们站到了一边。 “额……在下雷少轩,雷刺史是我三叔,呵呵,诸位若是在襄州城遇到什么事,尽管给我说!” 雷少轩自我介绍道,所有人见状,又是相互一阵寒暄。 “都到齐了吧?”小穆问。 王易成伸长脖子点着人数:“小穆,哦,不,使君,还差两人。” “太没有时间观念了吧,钦差、司马都到了,还要等他们两个!”雷少轩愤愤不平。 “穆……哦,使君,李大哥昨天一夜未归,还不知此刻身在何处,但他是个明大理的人,知道今天集合,就一定会赶来的。”杜秀珍说道,焦急地朝门口看去。 “没错没错,当时通知不是说巳时集合吗?这还早着哩。”宋承德手里紧握着笛子,看得出来也有些担忧。 苏小吕撞了撞我胳膊:“昨天穆娘子大婚你不在,错过了不少戏:宴席上,李回春吃着酒突然就扔下杯子跑了。小穆也哭得稀里哗啦的,被穆县尉扶到客房休息去了。” “我听杜秀珍讲过。李回春以前是穆娘子的夫君,因为失忆了,所以两人才分开。杜秀珍说,他昨天恢复了一些记性,一时接受不了。”我小声说道。 “在下李回春,拜见钦差、司马,诸位早。” 就在大家交头接耳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酒气。 李回春还是一身宽大的长袍,衣摆早已湿透,连披着的头发上也粘着雪,右额上的刘海儿湿漉漉的,双眼泛红,满脸疲倦,难道是在外露宿了一夜? “李大哥,”杜秀珍掏出帕子,心疼地替他擦拭着额头:“雪燕姐昨天一夜未眠,担心死了。你还好吗?” “我没事儿。” “还有谁啊?”宋承德掐着指头朝众人看去:“我们辰队两人可都到了啊!还差哪队的?” 我心里又不安了。穆娘子一早就出去了,阿五说她去给穆县尉送别了,那是说给杨墨生听的,她应该是来集合的吧。可出门那么久,怎么还没到呢? 福伯胖胖的脸上也挂着担忧,他左右瞧瞧,终于鼓起勇气上前一步:“额……还差我们巳队的队长。” “巳队?哼,你们队很特殊吗?这都到时间了,让钦差、司马和所有人都等他一人吗?”雷少轩满脸嫌弃:“真不知道这么不靠谱的人怎么能当精英密探?” “就是。”宋承德也附和道。 “你们住嘴……”刘家宝听了,小脸一红,就朝他们冲去。 “哎,别冲动,钦差在哩。”孙辰贤赶紧拦住。 雷少轩满脸不屑:“怎么,小屁孩儿?你还准备打我吗?” 宋承德手中的笛子转了个圈:“想打架?敢不敢和我过几招?” “行了!我把你们召集起来是让你们内讧的吗?”小穆一直沉默地注视着李回春,此刻终于把眼光挪开,瞪向雷少轩道:“你们所有人都是我亲自选的,而且都经过了严格的考核。你说人家不配为巳队队长,是在质疑我吗?” 雷少轩马上变了脸:“不是,使君,哪能质疑您呢?或许是雪大,耽误了。呵呵。巳队队长是谁啊?您说,我亲自驾车去接。” 孟司马一脸严肃道:“江湖客栈的东家,不,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江湖客栈的老板娘了。” “啊?穆……穆娘子啊?哦,穆娘子昨日大婚,晚些来也能理解,呵呵。” “钦差不是说这次聚会就是大家一起认识一下吗,穆娘子,我们都认识了。不来也没关系。” “没错没错。” 众人再次哗然,气氛又愉悦起来。 “若不是穆娘子公然征婚,哪有这个机会把你们都召集起来。你们都是天眼密探中的佼佼者,以前相互之间都不认识,还闹过一些误会,今天正好,大家一起聚聚,加深一下了解。 眼看着很快就到年底了,我当初来襄州时答应了圣人任职一年,也就是说,待来年三月,我就不再是钦差。所以,我不可能在襄州城待一辈子,也不可能保护襄州一世。整个襄州,一城五县,需要的是你们!因为这里是你们的家!” 小穆义正言辞道。 “使君,您这说的,我们压力山大啊!”雷少轩挠了挠头:“您让我们来保护襄州?我们能干什么?” 小穆坏坏一笑:“你上次和王易成、宋承德三人在千杯不醉酒肆吃酒,不就帮忙传递了很多有价值的消息吗?那个剧本的台词还是我和孟司马亲自想的,向文博执笔写的,张帆教你们演的。你忘了?” 雷少轩满脸不可思议:“就那些说我三叔坏话的牢骚,那也算有价值?” “当然,你给细作传递的消息是:雷刺史为了讨好钦差,好大喜功,目前襄州府库空虚,余粮不足。”小穆说道,指指自己:“刚才吐蕃细作又得到消息,我病倒在床,穆县尉回了夷陵。如此良机,你们若是吐蕃首领,会怎么做?” 一直沉默的令狐忠上前一步,抱拳道:“吐蕃军队一直在永清县西郊外逗留,对我县虎视眈眈,早晚会起兵东进,只是在等待时机。 而今,先是危房改造,再是穆娘子征婚,襄州城内一下涌入了大量人口,细作终于趁乱混进了城,打探了一些我们故意泄露的消息。 在下认为,他们肯定会来一次小型的挑衅,以试探我们的实力。” 孟司马点点头:“没错。我和钦差、刺史讨论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动手。此刻我们聚在这里,他们也可能在某个地方商议,所以我们不得不防。” “那我们要怎么做?”刘家宝大声问道。 “听从命令就行。记住,我绝不会让你们冒险逞英雄。”小穆扫视过众人:“此刻在场的二十四名精英密探,你们之间必须相互帮助,绝对信任。但要注意,你们队中的其他人都是普通密探,绝不可向他们透露太多消息,以防他们是混进来的细作或是为了蝇头小利出卖团队。” 二十四人?小穆不识数吗?穆娘子不是还没到吗?他这是要分配任务了吗?他不准备等穆娘子了? 第八十章 司马负责 苏小吕嘻嘻一笑:“这个使君放心,我们队就我和向先生负责,我手下那群孩子,我就算让他们办事,也没和他们细说是密探的任务。” 我也跟着说道:“我们队除了我和佳佳,另外三人都是熟人,也都是信得过的。” “对对对,我们心里都有数,有些人虽然把他们当密探一样使唤着,可是都是我花钱让他们打听的消息,他们压根都不知道我是密探,更不知道我是他们的队长,呵呵。”连一直嬉皮笑脸的雷少轩也一本正经地保证。 “如此甚好,既然是密探,总该保留些神秘才是。不过,也不是让你们一直都提心吊胆。你们的生活还是照旧。 平日里,你们也可以相互走动,一起聚聚,不过最好只限于两三个队之间,不要频繁像今天一样聚众。” 孟司马扫视一番众人,继续说道:“你们各队都有与钦差的联络方式,有事一定要及时报告,特别是拿不准的,不要独自处理,都交给钦差决断。” 众人皆道:“是。” “使君,不知可还有补充?”孟司马朝小穆问道。 小穆微微一笑:“刚才孟司马强调得很好,可是最后一句我要更正一下:你们若是有什么拿不准的,别总想着找我解决。我不是都说了吗?明年三月我就走了,都指望我怎么行? 虽然给你们按照十二生肖分了十二队,可我也是根据你们的性格特点和身份安排的,让你们各队之间都可以暗中交流。一人拿不准,去找其他队长商议。还是没有把握,就去找孟司马!” 小穆说着,朝孟司马一伸手:“三年前,孟司马可是跟我同一批参加制考,我侥幸高中榜首,孟司马屈居第三,连安王都夸他沉着稳重,冰雪聪明,他的计谋绝不在我之下,他也将长期留任襄州,所以,以后,天眼密探的一切任务,都有孟司马全权负责。” “穆兄,你这是……”孟司马一愣,一把拉过小穆,在一旁交头接耳起来。 “哎,江湖兄弟,你觉不觉得小穆最近不太对劲?”苏小吕低声说道。 “不对劲?哪里不对劲了?” “他现在的心思好像根本就不在公务上,自从穆娘子征婚以来,我觉得他的大部分精力都在帮穆娘子选夫。 那天,十名候选人比试结束,十号李东升脱颖而出。小穆很快便现了身,拉着李东升去了绸缎庄,帮忙定制吉服。” 我有些不信:“怎么会?小穆喜欢穆娘子,但是却没能和她在一起,怎会对自己的情敌那么好呢?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苏小吕瞟了一眼远处的小穆:“怎么会认错人?我当时刚好给绸缎庄送柴火出来,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小穆给李东升买了好几身新衣裳,花钱那叫一个豪迈,可是,他自己却坚持不试新衣。喏,自从我第一次偷他的钱袋,到如今,还是身上那几件样式的布衫。” 我又朝小穆看去:“没错,我第一次见他,他也是这身衣裳,如今天冷了,我猜他应该只在里面加了夹袄,外面的倒还真是没换过。” “他当天带了很多钱,不知为何就是舍不得花。我本来还打算……嘿嘿,没想到再次失手了。哎,在这世上,居然还有我神偷五不取偷不了的钱袋!”苏小吕一脸无奈地抱怨道。 “好了,诸位安静!”孟司马伸手压了压嘈杂的交谈声,眼光看向小穆,恭敬地行了个礼,又转身对众人道:“诸位,鄙人孟云卿,有幸得钦差器重,从今往后便是天眼密探的负责人了,还望诸位多多支持。 我们天眼密探成立的初衷就是为了铲除奸细,保卫家乡。诸位都是钦差亲自选拔出来的优秀人才,有你们在,我相信襄州一定会太平无事。” “不是说吐蕃细作都已经入了襄州城了吗?怎还会太平无事?”东方宏问道。 我不由得对他多看了两眼,这才是真正的江湖中人,居然敢当面质问司马,不愧是暂代的武林盟主。 孟司马微微一笑:“东方盟主所言甚是,我们早就得到了情报,已经有两班细作潜伏在襄州城里。” “真有细作啊?” “还两班人?” “查清是谁了吗?” …… 众人又沸腾起来。 孟司马看向小穆,见他只顾蹲在火边摆弄着柴火,对所谈的事情漠不关心。只好清了清嗓子朝我一指:“现已查明,其中的一名贼首名唤杨墨生,目前就住在未队队长李江湖家中,在王易成的千杯不醉酒肆里当账房先生。” “杨墨生?” “就你酒肆里那个整天拨算盘的?” 宋承德和雷少轩诧异地看向王易成,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刚知道杨墨生是细作。 王易成一时高昂起头来,还正了正衣冠,得意道:“没错。此人就是细作。还是我最先发现的!我上报了钦差……” 我正等着下文,他却不说了。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瞬间哭笑不得。只见原本坐在小凳上玩着火的小穆,不知在哪儿找出了一个馒头来,串在树枝上,在红炭上烤得金黄,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说说,你是怎么发现杨墨生不对劲的。”小穆说道,双眼却专注地盯着馒头。 “哦,那个杨墨生还真是深藏不露,在我家都干了三个月,我都一直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 他平日里得闲也会找我聊聊天,特别喜欢听别人讲钦差的故事。这也没什么啊!钦差英明神武,特别是破了神龙山庄的案子,还有揭露了祝江的身份那段故事,每次都听得振奋人心。 可是,每当有人说起这一段,杨墨生总是默默地回了房。而并不是像其他人一样拍手称赞。我就觉得有点奇怪,便对他多了个心眼儿。 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去找杨墨生准备给他付工钱,他居然不在房里。我见后院的门没关,便过去一看,只见他在后街上正对两个黑衣人训斥着什么。 隔的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可是那晚月亮贼亮,我清楚地看见那两人对他下跪施礼,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我当时就愣住了,你们想啊,他一个逃难的书生,怎么会有人对他下跪呢?我当时就想,他该不会跟那个祝江一样吧? 于是,我赶紧把这事给我阿耶说了。我阿耶当时也怕了,还是我那个小后娘脑子转得快,第二天一大早,她衣衫不整地出了门,刚好与杨墨生撞见,于是大闹了一场,怪阿耶把什么人都留在家里,实在不方便。于是,阿耶便命酒肆里的单身伙计都搬出去自己找房子住去……如此把杨墨生赶出了门。” 小穆举起馒头瞧了瞧:“粉黛,你接着讲。” “是。”粉黛朝众人欠欠身:“芸娘回万花楼来看我,对我讲了此事。我觉得此人确实可疑。于是传信给了钦差。” 小穆终于起身了:“得到了粉黛的情报后,我暗中观察,觉得杨墨生很有可能就是细作。所以命宋二郎领他找到李江湖,让他安顿下来。 因为当年祝江就是如此潜入百姓家中,让官府无法察觉。我觉得这个杨墨生怕是要故技重演了。 前段日子李江湖家盖新房,我还戏言会有细作去租他的房子,如今,也算是‘让我算准了’,谁让我平日里的身份是个‘算命先生’呢。” “原来如此。”苏小吕感叹道,众人也算是知道了整件事的经过。 “使君那晚突然出现,请我做密探,任务是:暗中观察杨墨生。真没想到我这个密探原来是因你而成。”王易成含情脉脉地看着粉黛,幽幽地说道。 我心中暗自好笑,这父子俩还真是一副德行。“芸娘”,应该就是王易成继母的名字,她“回万花楼”看粉黛,这说明她以前也很有可能是万花楼里的女子。只是不知她是粉黛的朋友?还是粉黛手下的密探成员? 不管怎样,这些青楼女子也算有勇有谋。这个小穆,居然能把她们招为密探,真是什么人都能为他所用啊。 “那对于杨墨生,使君想如何处置?”林舒问道。 小穆指指孟司马,沉默不语。 孟司马清了清嗓子:“哦,这个杨墨生,我和钦差商议后决定暂时不要打草惊蛇。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所以我们可以继续利用他传递消息。” “那……那就让他一直在我家住着啊?”我也忍不住问道。 “那又如何?他少你房租了?”王易成满脸不屑。 “没有。” “那不就得了。说实话,他把我酒肆的账本管得挺好的。若是使君现在派人把他抓了,我可得受累了。” 孟司马笑道:“那好,就先让他帮你管着账。他手下的两人,我也已经查清了,派人监视着。” 全康也一揖手:“杨墨生暂且不管,敢问司马,那另一班细作又是些什么人?” “这个……”孟司马眉头一紧:“暂且还没查明。李江湖,王佳佳,你们再把上次西城外被鬼面人劫持的事详细讲一遍。” “是。”王佳佳答道,讲了经过。我也把赶去救王佳佳的情节说了一遍。当然了,隐去了王佳佳问我愿不愿意娶她的那段。 第八十一章 恢复记忆 “总结一下:这一波细作共五人,带着鬼头面具,为首的人身高与我相仿,用的假声与我说话。其它的,我就不清楚了。王佳佳去报了官,一晃半个月了,也不知徐县令查到什么没有。因为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所以我暂时没有上报。” 我娓娓道来,对于那双与林主簿神似的眼睛,我思索再三,还是忍住了没有多说。毕竟只是感觉而已,这世上容貌、神情相似的人也不少: 比如东方雄就冒充了东方英十多年;小穆就跟穆娘子神似,特别是眼睛极为相像;而那个李东升,简直就像是李回春的卵生兄弟。 孟司马沉思片刻,对众人一指:“向文博、令狐忠,林舒,张帆,雷少轩,宋承德,李清泉,王易成,宋轶,出列。” 九人一愣,纷纷上前一步。 雷少轩晃了晃脑袋:“司马,您不会还真相信那红面鬼头的胡言乱语吧?” “就是,我们怎么会绑架王娘子呢?一定是那个细作察觉到穆娘子这么大规模征婚有问题,所以故意说自己的主子是我们其中之一,让我们互相残杀,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宋承德也跟着辩解道。 孟司马微微一笑:“这个你们放心,我不是怀疑你们。当天晚上徐县令就已经找穆娘子问过话了,穆娘子也保证你们不会做出此等事来。再说了,李江湖他能知道些什么,他又能提供多少穆娘子的信息让你们中的某人走个捷径?” “司马英明。宋某有些担心的是,那红面鬼头会不会知道了我们九人是天眼密探?”一直沉默的宋轶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这个很有可能。” 王易成也不淡定了:“那我们怎么办?” “我让你们出列,就是想郑重地告诉你们,不要因为这件事而担忧,你们还是照样生活,他们只是怀疑而已,又能发现什么呢?” “那……该不会他们也派人盯着我吧?”宋承德依旧担忧道。 “那是自然,你可得小心些了,说不定下次就把你给绑了,严刑拷问,逼你出卖我们天眼密探。”杜秀珍一本正经地说道。 宋承德急忙拱手道:“司马放心,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出卖我们这支队伍。” “是,我也不会。” “绝不出卖团队。” 九人纷纷立下誓言。 孟司马满意地笑笑:“好了。我信你们!你们都是钦差亲自选拔的,我相信你们的忠心,也相信你们的能力!”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全康问。 孟司马眉头一皱:“最好是不动声色地尽快查出那几人的身份。” “啊?这怎么查啊?我们又没见过。” “李江湖和王佳佳不是见过他们了吗?此事就交给你们未队了。其他队一定要全力支持。”孟司马朝我点点头:“听说你母亲当天也被他们骗去了城外,还受了伤?” “是。多谢司马关心,如今已无大碍了。” “那就好。不知在此期间,可有人骚扰你们?” 我想了想,除了偶尔会感觉有人在窥视,可是也没有明目张胆地受到打扰,于是答道:“没有。” “那就是了,”孟司马恍然大悟道:“来我们襄州城的两波细作,他们都是独自行动,杨墨生想依靠你和王胖子探得江湖客栈和刺史府的消息,而那些鬼面人也是如此想法,只不过他们不想像杨墨生一样和你套近乎,而是选择用你身边的人来威胁你,让你被迫与他们合作。 直到你母亲受伤,你向穆娘子请假半月在家悉心照顾,那些鬼面人才意识到弄巧成拙了。他们暗中监视也发现了杨墨生的身份,于是暂时按兵不动,等杨墨生先出手。” “司马是说,如今在襄州城中的两班细作都在打他的主意?”东方宏指着我问道。 “他?他一个卖豆腐的……呵呵呵,李兄弟别多心,我不是瞧不起你啊。”王易成朝我歉意地笑笑,接着道:“我是奇怪,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商贩,那些人怎么都那么看重他呢?” 孟司马道:“正因为他太普通,所以就算他做出了什么,也无人关注,就跟钦差执意要选他加入天眼密探一样。 如今,那些细作的眼睛都盯在穆娘子和你们九人身上。所以你们最近一定要多加小心。” “是。”九人齐声答道。 “这里有几个锦囊,是你们接下来各自的任务。”孟司马将十一个袋子发给各队,唯独没有我们未队。 “好了,你们相互之间都已经认识了,孟司马也把任务都安排好了,今日的聚会就到此吧,解散。”小穆将馒头翻了个面,悠哉地说道。 “是。” 众人纷纷散去,我却并不急着走,孟司马交给我们未队这么重要的任务,我该如何去做?总得找小穆问个明白。 “李大哥,走吧。”杜秀珍对李回春说道。 李回春却是充耳不闻,眼睛一直盯着东方宏,似乎还有事未了。 东方宏应该也感应到了,转身朝李回春走了过去:“李大夫,怎么了?我看你今天好像有心事?大清早满身酒气,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李回春双眼泛红,听了此话,突然如一头发狂的豹子般冲上前去,我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就见他的金箫已指向东方宏的脖子。不,不是金箫,在金箫的另一端居然伸出了一段一尺长的利刃来。 “李大哥!”杜秀珍大惊,旁边的王佳佳也变了脸。 什么状况?这个李回春从进屋来就一直失魂落魄,难道真是昨天见穆娘子大婚,受了打击,神志不清了? “我都记起来了,所有发生在襄州的一切,包括三年前的中元节……绝情崖……”李回春的语气充满了哀怨,他架在东方宏脖子上的短剑更是如屋外的风雪寒冷刺骨。 东方宏只是淡淡一笑:“好,我等这一天已经三年了,既然你都记起来了,那今天就做一个了断吧。” “师兄!”王蓝蓝一把挽住他的胳膊,含泪摇摇头:“不要。” 东方宏轻轻推开她的手:“冤冤相报何时了,答应我,不要再替我报仇了,照顾好玉荷。父亲,恕孩儿不孝。我现在是神龙山庄庄主,三年前我们神龙山庄对天圣宫犯的错,如今我愿一人承担。” “阿弥陀佛。”无脸大师单手立于胸前朝李回春看去:“人死不能复生。回春,你能重获新生实属不易,为何还要执着呢?” “呵呵,执着?无脸大师,我念你是我师父的朋友,今天暂且可以放过你。如果你还执意要护着你的儿子,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李回春冷冷地说道,一字一句,寒若冰霜。 苏小吕本已出了门,见我逗留,又抱了一堆柴进来,见此情景,吓得缩到了我身后:“怎么回事?我就去抱了几根柴,刀都驾到脖子上了?” 我咽了口唾沫:“那是剑,你看,两边都是利刃。” “那又如何?割在脖子上还不是一样。”苏小吕怯怯地把木柴放到火盆边,求助般向小穆看去。 而小穆,还在认真地烤着馒头,好像压根儿就没见到眼前的一切。 这是要生死决战了吗?我下意识地一把拉起王佳佳朝边上让了几步。 “江湖哥,李大夫怎么回事?”王佳佳这次并不拒绝我,任由我拉着手,连另一只手也挽上了我的胳膊。我能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抖,或许躲在我身边能给她些许安慰。 “动手吧,钦差也在,所有人都可以做个见证,是我甘愿受死,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东方宏依旧平静地说道。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没想到还有这种人,催着让别人杀,还如此淡定。 “你别以为我不敢。”李回春手往前一送,金箫上的利刃已贴在东方宏的脖子上,一丝鲜血便顺着他的脖子淌了下来,染红了他纯白的毛领。 “穆兄!”我轻声唤道,此刻能阻止李回春的人只有小穆了,而他居然还放纵不管。 “李大哥,住手!”一个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响起。刘家宝喘着粗气,小脸通红,显然是急赶着回来的。 “没你的事,出去!”东方宏瞟了他一眼,呵斥道。 刘家宝却是上前几步,小手握在金箫上:“李大哥,不要!我知道你与神龙山庄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可是,所有的那一切都是东方雄造成的,他如今也被送到长安去行了刑,也算是罪有应得。 我师兄当年也是被迫的,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所以才听东方雄的命令,做出了对不起你的事。” “刘家宝你让开。自古以来杀人偿命,别的过错可以算在我叔叔身上,可是他的妻子是我亲手杀的,这一点我脱不了干系。”东方宏坚定地说。 李回春的妻子?难道他指的是穆娘子? “哎呀,仙儿姐姐,我对不住你了啊!”刘家宝一跺脚,满脸为难地说道:“李大哥,你既然已经记起来了,那就应该知道你的妻子就是仙儿姐姐,她并没有死,为什么还要报仇呢?” 李回春拿箫的手垂了下来,嘴角勾起一丝浅笑,眼中却满是泪水:“是啊,她还活着,可是……她已不再是我的妻子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谁没有死?刘家宝,你给我说明白了!”东方宏吼道。 “哎哟,师兄,就是……哎呀,本来我发誓要保密的,哎,不管了!师兄,仙儿姐姐她还活着,你不信问钦差!穆大哥,你说!昨天仙儿姐姐大婚,穆大哥也在场。哦,还有杜姐姐,你说,仙儿姐姐是不是还活着?”刘家宝慌忙朝小穆和杜秀珍指去。 “你这是什么话?仙儿姐姐当然活着。”杜秀珍一脸懵。 东方宏惊喜交加:“你是说,这次全城征婚的那个江湖客栈的穆仙儿就是当年的林玉荷?刘家宝,你确定没认错?” 第八十二章 尴尬至极 刘家宝小嘴一撅:“我怎么会乱说?” 东方宏双手激动地搂在李回春双肩上:“她真的还活着?” 李回春推开他的手,沉默不语。 “穆悠,你说!”东方宏转身看向小穆:“所有的一切,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了。” 小穆并不理会他,只是缓缓来到李回春身边,拿过他手里的金箫,手腕一转,那一尺长的剑刃便收了进去。 “穆兄……”李回春凝视着小穆的眼睛,喃喃说道:“我该怎么做?” 小穆将金箫插进李回春的腰带间,将烤得金黄的馒头连同串着的树枝一起递给他,温柔一笑:“我不是让你回家好好儿睡一觉的吗?干嘛要过来?早上在我那儿就只吃了两碗小米粥,想必这会儿又冷又饿吧。我特意给你带了个馒头,先吃点儿垫垫。” 现场一片寂静,只闻得木柴燃烧的声响。我诧异地看着小穆,替他尴尬地有些无地自容了。 听他这话,想必李回春早上刚和他分开了才赶过来集合。那他们昨天一直在一起吗?还是李回春独自借酒消愁了一夜,早上才去找他诉苦? 李回春接过馒头,终于回过神来,他发红的双眼瞪向东方宏:“他也是你招募的密探吗?” “是。” “为什么要选他?你不是也喜欢仙儿吗?仙儿差点儿死在他手里!” 小穆微微一笑:“不是还没死吗?放心吧,这世上还没人能杀她。” “她真的还活着?三年了,是你一直在照顾她?”东方宏无比激动:“穆兄,你为什么不早说?你知道吗?为了这件事我内疚了整整三年,我连我的女儿的名字都取的‘玉荷’!” 李回春看着手里的馒头,轻轻咬了一口:“谢谢你这三年来对她的照顾,虽然我还没有想起你来,可是我真的很开心有你这个朋友。” 小穆眼圈也红了:“照顾她是我应做的,不用你来谢。倒是你,从今往后要好好儿照顾自己了,别再独自吃闷酒、大冷天的傻傻地在外面冻着。 记得我们以前走南闯北,每次到了荒郊野外,你总是这样生一堆火,然后抓些野兔子野鸡或是鱼啊什么的架在火上烤,再撒上一点盐,那味道简直绝了。 今天我有幸能给你烤一个馒头,也算是我还你的情了,以后的路还很长,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可是,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陪着你了。你多保重!” “哎,江湖兄弟,他们这又是整的哪一出啊?怎么弄的跟生离死别似的。”苏小吕在我耳边嘀咕道。 我摇了摇头,脑中一片凌乱,只隐隐记得听方老伯说书时讲过,三年前的中元节,神龙山庄为了与天圣宫争夺武林盟主之位,东方雄不惜暗通朝廷奸贼,将天圣宫满门屠杀。难道这个李回春和穆娘子就是天圣宫的幸存者,隐姓埋名了这几年? “当年的事,对不起……”东方宏对李回春说道,脖子上已凝固的血渍格外显眼。 “好了,绝情崖之战已成往事,如今你们两人都是我天眼队的精英密探,我希望你们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冰释前嫌,同仇敌忾。”小穆对二人说道。 片刻的沉寂后,李回春将馒头紧握在胸口,转头对杜秀珍道:“秀珍,我们走吧,时候不早了,医馆里的病人怕是等急了。” “哎,好。那……穆大哥,我们先走了啊。无脸大师,明日恭候大驾。”杜秀珍如释重负,拉起李回春出了屋。 小穆冷冷地看向东方宏一行三人:“无脸大师,如果我没记错,明天好像是你好友杜如海杜神医的六十大寿吧,你是不是要带着你的儿子儿媳在城里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明天去送了贺礼再回永清县去?” “贫僧正有此意,有劳使君挂心。宏儿,蓝蓝,我们走。” “以前在长安和夷陵时都有李回春帮我,如今在襄州,就我一人,真是分身乏术啊!”小穆感叹道,长长叹了口气:“李江湖,你和王佳佳、刘家宝也先走吧,我和苏小吕还有点事说。” “是。” “穆大哥,那你等会儿一人怎么回去?”刘家宝有些不放心地问。 小穆将眼一斜:“要你瞎操心。” 刘家宝吐吐舌头不敢多问,我也不便再仔细询问对付鬼面人的事了。 我们三人出了破庙,只见雪终于停了,地上却落了厚厚的一层,如铺着一床软绵绵的被褥。 东方宏他们刚牵来马,对我们道:“天寒地冻的,你们怎么回去?要不要我们捎你们一段?” “那是当然。我猜师兄今晚要去江湖客栈投宿吧?我家酒楼就在斜对面,刚好顺路。呵呵,师父,我坐你的马可好?”刘家宝跑到无脸大师面前嬉皮笑脸道。 “上来。”无脸大师柔声回道,手臂一抬,搂起刘家宝飞身上马,然后双脚往马肚子一夹,疾驰而去。 “佳佳,坐好了吗?” “嗯。慢点儿。” 我一回头,见王佳佳也上了马,她紧紧抱着前面的王蓝蓝,满脸兴奋又带着紧张。 “师兄,走了。”王蓝蓝一扬鞭,扬起一路风雪。 “啊!江湖哥,我先走了!”王佳佳欢呼道。 哎,女人啊,她们这才初次见面,就如此亲密的坐同一匹马了,她就这么抛下我跟别人走了。 “你呢?”东方宏看着我,摸了摸马的鬃毛:“不介意与我同乘一匹马吧。” “我……”我尴尬地挠了挠头:“不用了,我走回去就好。” “冰天雪地的,你要走多久?” “半个时辰吧。” 东方宏冷冷一笑:“上来吧。刚才你自我介绍时说,你在江湖客栈卖豆腐。正好,我想问你一些她的事。”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你问钦差吧,他们比较熟。”我推辞道。 “钦差?呵呵,宁信世上有鬼,也别信穆悠这张嘴。”东方宏满脸嫌弃又很是无奈。 他居然就这么直呼小穆的名字,虽然小穆一直都没个官样儿,可毕竟是钦差啊,“小穆”算是他在我们这么密探面前的代号,可是直呼其名是不是也太不合规矩了。还不相信他?那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做密探听他的命令呢? 我正想着,只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便悬了空,在我惊恐之时,整个人已稳稳地坐在了马鞍上。 “我……我不会骑马。”我脱口而出。 “坐好了。”东方宏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传来,我一扭头,只见他也上了马,他的双手都拉着缰绳,如此一来,我等于被他抱在怀里一样。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连他说话时口中喷出的白雾都飘在了我脸上。简直尴尬得活不成了! “你想问什么?我只知道她是三月底随她兄长穆县尉一起来襄州的,平时她很少在客栈,客栈的事都是福伯打理。 这次征婚是他兄长一手操办的,钦差也借她征婚的机会选了许多密探。而她选出的夫君名叫李东升,祖籍长安,据说是逃难来的。” 为了打破尴尬,我说了一些有关穆娘子的算不得秘密的事。 “你说的穆县尉可是穆君逸?”东方宏轻拉了一下缰绳,任马慢步走着。 “这个……我不清楚。当官的名字哪是我们平民百姓敢过问的?只知道所有人都称呼他穆县尉,他是夷陵县尉,随钦差一同来的襄州,平日里总是一身黑衣,手持黑剑,看起来冷冰冰的,让人难以亲近。”我说着,往前倾了倾身子。 “那就是他没错了。穆君逸是我的朋友,真没想到他居然是她的兄长。难怪三年前绝情崖之战后他会来神龙山庄拜访,原来是为了打探他妹妹的下落。 呵呵,真没想到她居然还活着,她的胸口中了我一剑,随后还坠了崖……我以为她死了,还给她在悬崖边上立了碑。” “你说穆娘子?她到底是什么人?”我问道,穆娘子曾经说过,她的外号很多,其中是有个外号叫做白云仙子。我当初没有过多品味这句话,如今想想,她当时的意思是不是说:她的身份除了客栈东家,女侠,还有别的? “她是天圣宫的人。天圣宫的宫主冷阑珊一直想称霸江湖,曾在四年前派她和李回春进入我神龙山庄。她用计骗走了我们的镇庄之宝《神龙剑谱》。 第二年的中元节,我们两派正式决战,本来是说的公平决战,可是当时我叔叔偷偷联络朝廷奸臣杨国忠,秘密安排了一百名死士,暗中偷袭,结果…… 我以为天圣宫的人都死了,直到前几个月穆悠突然带领陆逊等人拜访山庄,道破了我叔叔的真面目。我押送叔叔来襄州城关押,遇到了李回春,才知道他还活着,可是他却失忆了,成了一名大夫。 我当时就对他说,如果他记起了什么,他可以随时找我报仇。没想到他现在终于恢复了一些记忆,更没想到那个妖女居然也没死。” 妖女?这又算是穆娘子的一个称号吗?这个词可不是什么好词,但是从东方宏的口中说出来却毫无辱骂的味道。 东方宏和穆娘子之间难道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渴望东方宏的故事能够继续,可是他显然不想多说了,使劲一拉缰绳,马儿哀鸣一声,朝着前面的人追了上去。我吓得不敢动弹,紧紧搂着马鞍的前端,只觉得胃里一片翻江倒海。 第八十三章 故人重逢 到了客栈,我跑到街边的桂花树下一阵狂吐后,总算舒服了一些。 “哎,还行吗?”东方宏冷笑道。 “江湖哥。”王佳佳替我拍了拍背,关切地问。 她果然还是在意我的。我心里大喜:“没事儿,就是颠得太厉害,现在好多了。” “小二,住店,马拴在哪儿?”王蓝蓝朝江湖客栈内喊道。 阿五小跑出来:“哟,几位贵客里面请!来,马交给我,替客官拴在旁边院子里。江湖,愣着干嘛,来,搭把手啊!” “哎。”我应道,协助阿五把马拴到了马厩,抱了两捆干草喂了。 “你这是去哪儿了?他们也是密探吗?”阿五问道。 “这个怕是得保密。”我笑笑,突然警惕地四下看看:“哦,有人盯着我吗?我刚才从外面回来,会不会让人怀疑?” “得了吧你。你以为你是谁啊?这大冷的天,值得人家不眨眼地盯着?那个盯梢的早就到刺史府外盯着钦差去了。” 我挠了挠头:“那小穆是怎么出来的?等会儿再怎么回去?” 阿五白了我一眼:“人家刺史府又不是只有一个门,钦差难道比你还笨,要你瞎操心?” 我碰了一鼻子灰,瞅了一眼没别的事了,小跑着进了客堂。 无脸大师一家三口各坐一方,桌上的茶水冒着热气,王佳佳和刘家宝端着豆花摆在桌上,也是热气腾腾。 我朝角落的摊位看去,只见装豆花的铁桶被放在炉子上煨着,顿时也被暖到了。 “怎么样?师父、师兄、蓝姐姐,这豆花好吃吗?”刘家宝嘟囔道,又往嘴里送了一大勺。 “嗯,不错。” “多谢客官夸奖。”我笑着收走八文钱,回到摊位收拾起来。 “呵呵,几位贵客吃得高兴就好。我们客栈最拿手的可是烧鸡,还有桃花酿,要不要也尝尝?”福伯胖胖的脸上笑眯眯的,那神情与对待一般客人无异。 “好吧,上你们的拿手菜吧。额……你们的东家在吗?”东方宏问道。 “在哩。回房拿墨宝去了,马上就来。” 我也朝通往客房的通道看去,果然见李东升出来了,一手拿着纸卷,另只手端着砚台,上面还横着一支毛笔,摇摇欲坠。 “福伯,柜台收拾好了吗?” “收好了,东家,放这儿。”福伯跑过去,帮忙接下东西。 东方宏笑着起身:“阁下就是客栈的东家……你……” “你是……那个神龙山庄的……东方宏?”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都住了口,脸上除了震惊,很难让我看出别的表情。 “在下李东升。不知东方盟主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李东升?你认得我?难道……你真是……”东方宏瞟了我一眼,把话咽了下去。 “师兄,怎么了?你认识东升大哥?”刘家宝看了看愣住的二人,问道。 东方宏终于有了笑容:“哦,三年前我去过长安,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那好办,东升大哥,既然是熟人,那今日这顿饭,是不是该给我们优惠一点啊?”刘家宝问道,那架势,幸好不是在悦来酒楼,要不然他肯定又得免费了。 “东方盟主又不是缺钱的人,我们店里都是明码标价,一直以来都只对没钱的乞丐免单。”李东升轻蔑一笑,扭头去了柜台埋头练字去了。 东方宏并不生气,上前几步,微微一笑:“我能见见老板娘吗?” “不行。我的娘子,为何要让你看?”李东升直接拒绝了。 这个东家倒是有个性,他是不会做生意吧,虽说拒绝得没错,可如此语气,也不怕得罪了客人?本来今天大雪就没人光顾,他是想把这客堂里唯一的一桌客人也赶走吗? “三年前去你家拜访,听说一幅仕女图特别精美,我渴望一睹芳容,结果未能如愿。不知阁下昨日刚娶的娘子是否就是那画中之人?”东方宏继续问道。 “是又如何?你还想怎样?哼!自己贪恋美色,被骗走了东西,不反思自己,还想为了颜面去杀人泄愤。如此行径,如何配这武林盟主之位?”李东升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师兄暂代武林盟主,可是钦差首肯的,到目前为止,江湖各派均无异议。你有什么资格在此评头论足?”王蓝蓝见自己的夫君受了辱,一拍桌子,对李东升呵斥道。 “你就是王蓝蓝吧?你不是离开神龙山庄行走江湖去了吗?何时又厚着脸皮回去了?我还以为你也是像白云仙子一样洒脱的女侠,没想到只是个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寄生虫。”李东升冷笑道,丝毫不因为王蓝蓝是女子而口下留情。 “你……”王蓝蓝被气得满脸通红,抓起桌上的剑就要冲上去。 “师妹,”东方宏一把抓住了她执剑的手:“不可闹事。” “我闹事?明明就是他无礼。” “好了。”东方宏吼道,转身朝李东升又露出了笑脸:“屋外天寒地冻,无法赶路,只好就此打扰了。有劳东家帮忙准备一些贵店的拿手菜,然后再准备两间上房。” 李东升却丝毫不买账,冷冷笑道:“想吃饭住店?呵呵,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还是请另寻他处吧。” “东升大哥,你……”刘家宝也急了。 “东升,哪儿有你这样对待客人的?”穆娘子的声音还是如此动听。 “仙儿,不是说从今往后这客栈就交给我打理吗?你怎么又过来了?”李东升的笑容迅速在脸上扩散开来,只奔着穆娘子去了。 穆娘子今日一身纯白的长袄,如雪中走出的仙子。她明亮的双眸扫视一番众人,终于落在了东方宏身上。 她甜甜一笑:“原来是宏哥哥啊,昨日我大婚,宏哥哥都不曾来祝贺,今日可是带了礼物来给我赔罪的?” “玉荷妹妹!”王蓝蓝满脸惊喜。 “你真的没死?”东方宏脸上带着笑,眼圈却有些泛红。 “宏哥哥就这么盼着我死吗?” “不不不,看你还活着,我很高兴。”东方宏连声音也有几分哽咽。 “听说你们的女儿叫做东方玉荷?可是宏哥哥以为我死了,为了纪念我而取的?”穆娘子缓缓来到李东升身边,止了步,满脸傲慢地看着东方宏夫妇。 “是,我师兄以为你死了,心里一直很内疚。四年前你和李大哥去神龙山庄盗走《剑谱》的时候不是化名林玉荷吗?我师兄只知道你这个名字,所以……”刘家宝帮忙答道,看了眼李东升,捂住了嘴。 “仙儿,别怕,有我在。”李东升温柔地说道,伸手挡在穆娘子身前,转而又满脸怒气道:“东方宏,今天你们既然来了,那我就明确地告诉你,她如今已是我的娘子,无论你们以前有何恩怨,今天都给我一笔勾销,并且,你还要对她道歉,要不然,就冲着三年前你刺在她胸口的那一剑,我就可以随时灭你九族!” “仙儿姐姐,你这新郎简直比你还霸道!东升大哥,你该不会是还没睡醒吧?还灭九族?你当自己是皇帝呢?”刘家宝忍不住笑出了声。 “对不起!”东方宏却脱口而出。 “师兄。”王蓝蓝的眼中满是心疼,她轻轻将手挽在东方宏的臂弯处,朝穆娘子道:“玉荷……哦,仙儿妹妹,看你活着,我真的很高兴。可是当年的事情,是你们天圣宫有错在先,若不是你和银狐……你们上山盗走我们的镇庄之宝,我师兄也不会记恨你那么久,三年前的绝情崖之战中也不会对你下毒手。” 李东升一挥手:“好了!没听到我说的话吗?此事到此为止,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天圣宫,更没有什么美女蛇!你们不是想吃饭住店吗?福伯,让人好生招待着。他们的花销,一律按三倍算!” “啊?按三倍算?”福伯一愣,求助般地看向穆娘子。 “一切听东家的就是。”穆娘子微微一笑,双手勾在了李东升的脖子上,续而用指尖轻轻一刮他的鼻子:“好了,别气坏了身子,放心吧,有你在,以后没人敢再欺负我。” “嗯,我会好好儿保护你的,绝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李东升含情脉脉地说道,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最后手指停在了她右额的疤痕上,用指尖做梳子,扒下一层刘海儿帮她盖住了。 “好了,老板娘,你们能不能别这么大庭广众下这么亲热!这还有小孩子呢。”阿五踏进店来,看着眼前的一幕,全身打了个哆嗦。 “谁小孩子,我都快十三了!”刘家宝一脸的不服气。 穆娘子白了他一眼,将头往李东升肩头一靠:“阿五说得对,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好。”李东升抿嘴一笑,刚才的怒气瞬间消散得没了踪影,他将穆娘子揽腰一抱,径直朝后院而去,上了楼。 “这……”福伯脸一红,尴尬地朝我们笑笑:“年少轻狂,呵呵,别介意啊。几位是先用膳,还是先去看看房间?” “阿弥陀佛,先上酒菜吧。”东方宏夫妇还愣着,无脸大师倒是发话了。 “大师,您也吃酒?”阿五问道。 无脸大师又是一揖手:“阿弥陀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上你们店的特色菜吧。” 我猛地咽了口唾沫,差点儿呛到。呵呵,这世道,连和尚都喝酒吃肉了,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 “佳佳,快坐过来,一块儿吃吧。吃完饭能不能带我在城里逛逛?”王蓝蓝说道。 “好啊。”王佳佳大方地与她坐在一条板凳上。 我真是弄不懂她们女人,不是今天刚认识嘛,怎么就好成这样了。 “李江湖,你还愣着干嘛?”东方宏也朝我招招手。 刘家宝往旁边挪了挪:“江湖哥,来,坐这儿。想吃什么尽管点,我师兄他们有钱!” 第八十四章 脱胎换骨 用过了午饭,王佳佳陪王蓝蓝出门闲逛去了,东方父子俩也回房休息了。刘家宝凑到我身边帮我卖起了豆花,才对我细细讲了四年前有关穆娘子的故事。 原来,穆娘子是天圣宫的人,江湖外号美女蛇,当年为了夺取《神龙剑谱》,与银狐一起扮成了私奔的恩爱男女“逃”到了卧龙岭,刚好与东方宏师兄妹“偶遇”。 王蓝蓝可怜他们的遭遇,说服东方宏将他们带进神龙山庄。随后银狐不断挑拨离间,美女蛇也多次和东方宏暧昧不清,让王蓝蓝产生误会,悲愤离去。银狐也以进京赶考为由,抛弃了美女蛇。 东方宏怜香惜玉,和美女蛇日久生情,对她讲了许多神龙山庄的秘密。而美女蛇便利用东方宏的信任,偷取了钥匙,盗走《神龙剑谱》后逃之夭夭。 东方宏知道自己被骗后十分气愤,四处追查美女蛇的下落,听说她去了长安,也不远万里追了过去,可是却反被美女蛇暗算,关进了大牢。还是小穆求了安王,才让他重获自由。 一年后,神龙山庄与天圣宫争夺武林盟主之位,两人再次在绝情崖相遇,东方宏毫不留情一剑杀了美女蛇,才为自己挣回了颜面。 银狐见美女蛇已死,抱着她跳了崖,结果被天圣宫宫主冷阑珊一鞭子拉了上来。随后东方雄勾结的朝廷杀手也一拥而上,天圣宫全军覆没。 直到今年五月,小穆查清了神龙山庄十多年的秘密,东方宏才知道当年的银狐还活着,只是失忆了,成了襄州城一名大夫,名为李回春。 “哎,其实,师兄当年对仙儿姐姐还是付出了真情的,我还以为仙儿姐姐会留在山庄,谁知道,她竟然是天圣宫派来的奸细。 师兄知道被骗了,气得大病了一场,发誓要将仙儿姐姐碎尸万段。可是,当她真的死在他的剑下,他又悲痛万分,尤其是看到东方雄用计将天圣宫灭了门,他更是愧疚了三年。” 刘家宝讲道,也连连叹息。 我听方老伯讲江湖故事时说起过其中的零星片段,总体的内容是美女蛇如何奸诈,最终被东方宏一剑毙命,坠入悬崖,死无全尸。 当时我还跟着其他听众一起拍手称赞。怕是连方老伯自己也没想到,他口中的那个妖女美女蛇竟会是他另一个故事中的侠女白云仙子。 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身份,有可能是好人,也可能是坏人,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时候。 穆娘子和我讲过,她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十二岁多母亲去世后就踏入江湖了。 一个十二岁多的女孩子要如何在江湖中生存下去,也许正在她生死攸关的时刻,那个天圣宫的宫主冷阑珊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 为了报恩,她只有顶着妖女的名声做了许多身不由己的事。为了弥补自己的良知,她又同时以白云仙子的名号去行侠仗义,成了人人敬重的女侠。 而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她累了,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所以,她嫁了人,成了这间客栈的老板娘…… “江湖,你还发什么呆啊?你这豆腐今天还卖得完吗?”阿五收拾完桌子,看了看门外,担忧起来。 我苦笑道:“怕是悬了。今天太冷,到店里吃饭的人都少的可怜,这豆腐也不是每天必吃的,家里只要还有米,熬点儿粥就能对付一天,谁愿意出来受这个冻?” “冷死了,呵呵,快进来。”有女子嬉笑着跑进客栈。 我以为有客光临,心头一喜,待看清是王佳佳她们回来了,不禁笑道:“冷吗?收获如何?” 王蓝蓝朝手心哈了口气:“好些店今天都关门了,也没什么好逛的。我师兄他们呢?” 阿五朝后院一指:“他们都回房了。” 王蓝蓝咬了咬唇:“他们还真在这里住下了?” “呵呵,是,大师住在天字九号房,东方大侠住在天字十号房。” “哼,你们那个新东家,我看着就不太喜欢,要不是看在仙儿妹妹的份上,我才不会住在这儿。去,给我打盆热水来,再给我们多送点儿炭。”王蓝蓝吩咐道。 “是,呵呵,一切谨遵女侠命令。”阿五点头哈腰一番,忙着去了。 “那你早些休息吧。”王佳佳笑道。 两人依依不舍作了别,我以为王佳佳会先走,谁知她却来到了我的摊位前。 “江湖哥,怎么样?还剩多少?” 刘家宝揭开桶盖子瞧瞧:“多了去了,我看啊,你们今天就算卖到天黑,怕是也卖不完了。” “哎,怎么说话的?”我轻轻给了他一肘。做生意的人都愿听吉祥话,哪怕心知肚明今天的货不好卖,可是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总归听了让人心里不痛快。 刘家宝一捂嘴:“我又说错话了啊?那你得告诉我,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我保证做到。你看仙儿姐姐的事,我都憋了好久。我几个月前就认出了她是当年的玉荷姐姐,我连我师兄都没告诉。” “行了,知道你够义气。那帮忙想想办法啊。还剩这么多豆腐豆花,该怎么办啊?”我问道。 刘家宝抓了抓脑袋,把两道眉毛都挤到了一块儿,突然,他一拍手:“有了,我给你全买下来不就得了?” “你买?”王佳佳疑惑地问:“你家要这么多豆腐豆花?” “是啊,你们酒楼做的可都是高档菜,会卖五文钱的小葱煎豆腐?”我也笑道。 “王姐姐,你们去了县衙那边了没有?” “去了啊。” “外面场子里可还在施粥?” 王佳佳点点头:“嗯,搭了棚子,还有好多人聚在那儿哩。” “你说,他们那些人天天吃馒头喝粥,难道吃不腻?” 我鄙视地瞪了他一眼:“你可是富家子弟,哪知道穷人的苦?饿了肚子,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哪管是什么东西?” “那要是今天能加上豆腐和豆花,他们是不是会吃得更欢?”刘家宝一脸得意地问。 我琢磨着他的心思:“你的意思是……” “阿五,去,把你们后厨的豆腐,加上他这箱,全给煎熟了,还有豆花,一起送到县衙门口去,给那些吃救济的可怜人改善改善生活。”刘家宝豪放地说,见我疑虑,摘下身上的钱袋子扔在桌上:“这些钱应该足够了吧?” 阿五打开钱袋一看,乐了:“够了够了,这都够买他半年的豆腐了。” “那就好,那接下来的日子,你的豆腐若是卖不完,全让他们做熟了给那些穷人送过去。”刘家宝高昂起头来,好像成了行侠仗义的英雄。 王佳佳朝外努努嘴:“你出手这么阔绰,你父亲知道吗?” 刘家宝小眼睛一转:“我这可是在做好事,行善积德,还用他同意?我娘每年往庙里捐的钱多了去了,我阿耶都不敢说半个不字。” 他这说得倒是实话,我也听我阿娘讲过,阿娘做的女红,大多是刘家宝的娘亲赵娘子买去捐给云隐庵了。云隐庵的师傅们再将那些物件儿念上几段经文,送给了来求佛的善男信女。当然,也不是白送,香火钱自然少不了,然后再拿着得的香火钱买米施粥,也救助了不少落难的人。 “好了,就这么着吧。我出来晃荡半天了,也该回去了,要不然我娘该着急了。走了啊!福伯,麻烦你给仙儿姐姐说一声,让她好好儿管着点她的新郎。还有,孙辰贤,我明个儿得空再来找你!”刘家宝挨着打了招呼,晃悠着小身板儿跨出门去。 “这孩子,人小鬼大!”福伯笑道:“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他父亲刘掌柜老奸巨猾,抠门抠到家了,没想到生了这么个慷慨的儿子。” “谁说孩子都长得随父亲的?这个刘家宝,稳稳地就是随了他母亲的秉性。” “嗯,那倒也是。” 我将刘家宝留的钱袋里取出豆腐的本钱,剩下的全交给了福伯,然后将剩的两层豆腐也搬去了后厨。 “江湖哥,这个……给你。”王佳佳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荷包来,鼓鼓的,不知装的什么。 “送给我的?”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欣喜地接过,只觉得一片温暖,打开一看,哪是什么荷包,里面分明是一只小巧玲珑的铜制手炉,外面套了一层绣花的袋子。 “暖和吗?我瞧你每天那么早就起来磨豆腐,手都冻红了。”王佳佳说着,露出几分心疼的神色来。 我心里一暖,她这是在关心我吗?前段时间不是还对我爱搭不理的吗?怎么突然又对我这么好了? “这个袋子是我亲手绣的,这炉子我去问了好几次,方才刚买到,里面放了炭饼,摊主说燃一个时辰应该没问题。” “好。”我欣慰地笑了,不说这手炉多珍贵,光是这份情就足以抵御严冬了。我温柔地抓过她的手,捧到手炉上:“你的手这么凉,也暖一暖吧。哦,对了,这是我原来送你的耳环,你还要吗?如果不喜欢,我再给你买新的。” 王佳佳娇羞一笑:“你都不给我戴上,我哪儿知道好不好。” 我看她耳朵上空荡荡的,似乎早就为这对耳环留着位置,于是笨手笨脚地给她戴上了。 “好看吗?”王佳佳偏偏头,那两片银晃晃的树叶形的坠子便划开了两道美丽的光圈。 “好看。”我有些痴了。认识王佳佳这么久,真的从没见过、也没想过她居然这么美。 她还是穿着红色长裙,上身着去年冬天就穿过的那件姜黄色短袄。衣裳没变,发型稍有改动,可是整个人却如脱胎换骨一般。 第八十五章 闲话家常 “穆姐姐教了我美妆,怎样?这道疤还丑吗?”王佳佳问道,高昂起头来。 我只觉得一阵心疼:“我早就看习惯了,不觉得丑。” “那你以前为什么讨厌我?” 我坚定地摇摇头:“我没有!我……我只是不满足过别人给我指定好的生活。” “那现在呢?你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没有。”我笑笑:“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渴望怎样的生活。” 王佳佳朝后院看看:“你不是渴望当大侠吗?然后,寻一个红颜知己,云游天下,行侠仗义。” “我……”我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你怎么知道?” 王佳佳一脸得意:“我们都一起二十年了,你心里想什么,我能猜不到?怎么?突然之间,美梦醒了?认清现实了?” “是。连穆娘子他们那么厉害的人物都决定归隐,看来所谓的江湖、天下,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呵呵,我不就叫‘江湖’吗?还用得着往别处跑?” 我说道,突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轻松。人这一辈子,苦点儿、累点儿都没关系,最怕的就是没有目标,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走。 而今天,我终于找到了归宿,她曾经近在咫尺,我却想把她抛到九霄云外;而如今,老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要牢牢抓住她。 “哎哟,我们忙得晕头转向,你们却在这儿亲亲我我的。”阿五端着一盆煎好的豆腐出来,满脸鄙视地斜了我们一眼。 我和王佳佳赶紧分开。 “哦,五哥,好了啊?” “里面还有一盆,端去吧。”阿五捶了捶腰:“你的豆腐你自个儿送去,我后面还忙着哩。” 我和王佳佳将豆腐装好送到县衙,徐县令却不在,只有五六个衙役给老百姓分发着可以照见人影的稀粥。听得我们道明来意,倒是大感意外。 “主簿,主簿来了!”有人喊道。 “林主簿!”我朝他揖手道,低着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哎,你们是……好像有些眼熟。”林主簿指着我和王佳佳说道。 王佳佳欠身行了一礼:“小女子半个月前被人绑架,曾去县衙报过案。” “哦,对对对。那个案子,后来县令查了,说是有人故意恶作剧。不知王娘子对县令的判决是否满意啊?” 王佳佳笑笑:“小女子一切听从县令发落。” “那……打那以后可有人尾随或是骚扰你啊?” “没有。” “那就好。那你们两个今天过来是……” 我指了指担子:“江湖客栈有位客官听说徐县令在县衙门口发粥,深受感动。买了我的豆腐,煎好了让我送过来。” “好,我襄州城有如此心善之人,真是百姓之福啊!”林主簿夸道。 我偷眼看去,只见他差不多四十左右的年纪,中等身材,身着淡青色官服,头戴官帽,眼睛深邃,让人不敢直视。 “那……东西送到了,我们就先走了,呵呵。”我朝王佳佳挤挤眼。 “别急,来,坐会儿,烤烤火,聊聊家常。”林主簿指向一边的帐篷。 我知道我们无法拒绝,一种油然而生的好奇心也驱使我想去一探究竟。 随他进了帐篷,里面就只几个小凳,中间生了一盆火。 林主簿落座,烤了烤手,见我们还站着,笑着一指凳子:“坐啊,都说了是随便拉拉家常,又不是在公堂上,不必拘束。” “是。”我小心地在他对面坐下,王佳佳则坐在了我身边。 “我想起来了,你以前帮县衙里验过尸,我还给你结过工钱。”林主簿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兴奋地说。 “是,没想到您还记得。” “哈哈,是说怎么这么眼熟。” 我笑笑:“李某也就是个卖豆腐的,邻居是刺史府仵作,所以跟着他学了点皮毛。能为县衙效力,也是李某的荣幸。”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现在的人啊,总是心高气傲,很难看到像你这么谦虚的年轻人了。”林主簿赞许道,瞧向王佳佳:“她是你娘子?” 若是以前,我一定极力否认,可是今日听他这么问,我居然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我见王佳佳红了脸,低头不语,于是笑道:“我们还没成亲哩,她是我邻居,打小一起玩到大的。” “青梅竹马啊!” “呵呵呵,算是吧。” “好!那你们父母同意你们的婚事吗?”林主簿又问。 我暗自好笑,我上次还怀疑他是细作,难道是我想错了?他这样子,怎么跟媒婆似的。我委托了王胖子帮我去查过他,可是只是得知他是三年前到任的,至于以前什么来历,以王胖子的身份根本无从得知。 我想着心事,被王佳佳偷偷掐了一把,才回过神来:“哦,先父早就过世了,我阿娘一切都随我。” 王佳佳羞红了脸,也低声道:“我娘生我时就不幸身亡了,阿耶只想给我找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至于什么身份地位,倒并不看重。” “那好啊,我看你们就般配得很,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呵呵呵呵。” “谢主簿。”我微微欠欠身,附和道。 “如果你们不嫌弃,我来给你们主持婚礼,如何?”林主簿又问道。 我不禁有些烦了,这人怎么还没完没了啦?难道他也想借我的婚礼来谋划点什么吗? “你别紧张,我就随口说说,哈哈。这婚姻大事,还是得你们父母首肯才是。”林主簿见我沉默,又是哈哈一笑:“如今钦差驾到,我们这些小官小吏都是如履薄冰啊。听说钦差仁善亲民,我们也就是努力效仿而已。” 我听他话语间在努力往钦差身上靠,也就跟着附和道:“是,大家都在说钦差是个好官,只是又听说他常常行踪不定,所以也未能见到他的真身。” 林主簿搓了搓手:“钦差每日是挺忙的,我听说他现在在选密探,不知可有此事?” “密探?这个……呵呵,李某倒是没有听说过。” 林主簿认真地打量我一番:“那……如果钦差想要偷偷选出一批密探,你觉得,他会选什么人?” 王佳佳挽着我胳膊的手紧了紧,头埋得更低了。我能感受到她的紧张,我又何尝不是! “哈哈哈,没事儿,你尽管说!” 我微微笑笑:“密探,当然要极聪明,一定是非常有本事的人,比如……天眼队的领队龙雨寒,刺史府武长史之类。” “不不不,他们都有官职,无暇兼顾。” “那我就不知道了。” “那个穆娘子,你觉得如何?” 我心头一颤。穆娘子!她果然成了出头鸟。虽然她已经归隐,可是她的行为做派还是那么放荡不羁,这也难怪会引人注目。 “主簿是说江湖客栈的穆姐姐吗?”王佳佳突然接过话来:“她人挺好的,江湖哥原本是在街上摆摊的,如今天冷,她便匀出了客堂的一角,免得我们受冻。” “那你觉得她适合做密探吗?”林主簿追问道。 王佳佳用指尖点着唇角,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直直地朝林主簿看去:“我倒是听我阿耶提过,说是……钦差已送了一批密探潜入吐蕃内部。可是,密探到底是做什么的啊?呵呵,要说穆姐姐,我觉得她最擅长的就是化妆了,呵呵。” “哈哈哈哈,女为悦己者容嘛。她昨日大婚,可是热闹非凡啊。不过她那新郎,听说倒不是我们襄州人。” 王佳佳听他问起李东升,也不再害羞了,大大方方把有关李东升的一切言论都娓娓道来。 “这还真是缘分啊!我看啊,她那十名候选人也都不是简单的人物。我觉得若是选他们做密探,一定能保卫我们襄州太平无事。” 王佳佳点点头:“嗯,没错。我去看过他们比试,各个都是身手不凡。我也觉得他们很可能会得钦差器重。” “没错没错,如果钦差真选密探,一定非他们莫属了。”我也肯定道。 孟司马猜的没错,他们的眼睛果然都盯在穆娘子和那些征婚的人身上,不知刚才孟司马给他们的信中有什么锦囊妙计,希望能祝他们摆脱困境。 “主簿,他们送来的豆腐都分下去了。”一名衙役来报。 “好了,也没什么要事,下次有空再聊。呵呵,你们早些回去吧,雪天路滑,路上当心啊。”林主簿沉思了片刻,起身说道。 “是。” 见他下了逐客令,我们赶紧告辞。 “江湖哥,吓死我了。”走出了很远,王佳佳才拍着胸口道。 我将扁担换了只肩:“我刚才看你能说会道,不像有多害怕嘛。” 王佳佳肩上的铁桶晃晃悠悠:“他可是细作,上次都能把我绑到荒郊野外,我怎么会不怕?” “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他是细作?” 王佳佳谨慎地四处瞧瞧,低声道:“穆姐姐说的啊,穆姐姐早就告诉我了,那个林晟有问题,上次绑架我的人就是他。” “穆娘子何时告诉你的?” “嗯,就是我跟她学习化妆的时候啊。穆姐姐猜得真准,还真会有人对我不利。” “你是说,你知道有人会绑架你?” 王佳佳点点头:“嗯,对不起,江湖哥,害你担心了。本来穆姐姐说了,让我不要告诉你,可是,骗了你这么久,我心里一直不好受。” 我觉得匪夷所思了:“为什么?穆娘子为什么要你骗我?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第八十六章 忆苦思甜 “我……”王佳佳脸一红,怯怯地看了我一眼:“穆姐姐不让我说的,说是……我若告诉你真相,怕你生气。” 这丫头,急死我了! 我歇下肩上的担子,一把将她挑的铁桶也取了下来,然后双手抓在她肩头:“说!我不生气。” “我……我有次去找暖心姐,讲起你对我爱搭不理的事,心里难过,刚好被穆姐姐撞见。她说……她说对付男人,她最拿手了,保证……只要我听她的安排,保证把你拿捏的死死的。” 我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知在她眼里,我何时变成了猎物,正被她们算计着引入陷阱。 “那你们商量了怎样来对付我?”我故作轻松地问道。 “穆姐姐说,有些男人就是……就是犯贱,你若是一直死心塌地对他好,他反而会觉得厌烦。 只有做好自己,把自己变得更加独立,自然不差追求者。这个我以前倒是对你讲过———花开蝶自来。 穆姐姐说,先忽略他一段时间,然后,再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如果他无动于衷,那就说明他是真的对你没感觉,也就不用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如果他反过来想和你亲近,则说明他心里其实还是在乎你的,只是原先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时候,继续冷落他,然后,偶尔给他点甜头,表现得若即若离的,让他患得患失。” 王佳佳说着说着声音也越来越小,可是我却听得真真切切。原来,这些天来王佳佳的种种表现,全是穆娘子在幕后出谋划策,只有我,毫不知情,被她耍得晕头转向。 “原来是这样。”我哭笑不得。 “对不起,江湖哥,我……我觉得这样不好,我不该对你耍手段,你若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好,可是……”王佳佳用手掩住嘴巴抽泣起来:“对不起……我真的喜欢你……我……我想试试,看能不能让你也喜欢上我。” 看着眼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子,我只觉得一阵心疼。她胡乱地用袖子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原本精致的妆容全花了,连那道疤痕也恢复了本色。 “傻瓜!”我一把将她拥入怀里:“恭喜你,你这个阴谋得逞了。” “江湖哥……你说什么?” “呵呵,别哭了,我不生气,我也不怪你,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发现我真正喜欢的人是谁,谢谢你能一直喜欢我……” 我安慰道,鼻子一酸,也跟着落下泪来。我知道一个大男人哭鼻子很丢人,可是一时竟然没能忍住。因为在她面前我可以尽情展现我本能的一面,我们可是青梅竹马,我的糗事,她什么没见过? 片刻后,我们分开来,四眼相看,脸上的泪痕和笑容混在了一起。 “冷吗?先回去吧。”我捧起她的手哈上两口热气,将怀里的手炉塞到她手里。 “江湖哥。”王佳佳甜甜地叫道。 我将两挑担子一并上了肩,还空出一只手来牵起了她的手:“你刚才对林晟说,‘钦差已送了一批密探潜入吐蕃内部’,那话也是穆娘子教你说的吗?” “嗯。上次在西城门外,我就提到过,不知那红面鬼头有无放在心上,所以今天再次给他提个醒儿。” “那……小穆真的有安排人去做内应吗?” 王佳佳直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我又疑惑了:“既然穆娘子知道林晟就是鬼面人,那她为什么不告诉小穆?” 王佳佳想了想:“你怎么觉得穆姐姐没上报?说不定小穆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才让我们细查。” “嗯,有这种可能。”我点点头,突然觉得王佳佳真是变了不少,以前我总是骂他傻丫头,如今看来她还是挺聪明的。 一路艰辛,好歹有人相伴,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太冷太累太难走。 到了家门口,王佳佳他们院门上却挂了锁,这个时辰,难道刺史府还有事? 王佳佳摸了摸身上:“我好像忘带钥匙了。” “去我家吧。” 往前再走了十步远,王佳佳一推门,又是瘪了瘪嘴:“里面锁上了。” 我放下担子推了推门:“我娘干嘛呢?天还没黑拴什么门?阿娘!阿娘!我回来了!” 一阵脚步声到了门口,门终于开了,可开门的却是王胖子。他身上穿着崭新的冬装,发丝有些凌乱,原本唇边蓄着的络腮胡子倒是收拾的非常干净。 “哦,江湖回来了啊。”他看了我一眼,脸一红,赶紧弯身去拾地上的担子:“快进去快进去,外面冷,屋里烤火去。” “嗯,师父。”我应道。 “阿耶怎么在这儿啊?我还以为你还在府衙没回来呢。”王佳佳问道,帮我把担子摆在屋檐下。 “呵呵,今天天冷,也没什么事,早就回来了。你娘给我做了件新衣裳,来试了试。” “江湖和佳佳回来了啊。”阿娘也迎了出来,也是满脸通红,应该是烤火久了的缘故吧。 “娘。”王佳佳依旧亲热的招呼道。 “今天太冷,出门的人少,要不是刘家宝帮忙,差点儿卖不完了。” 我说着,进了屋,只见堂屋里的火盆里零星的几块木炭燃烧着最后的温暖,随时都将熄灭。 王胖子也注意到了这一幕,赶紧揭开旁边坛子上的盖子,用火钳夹出了一些新炭小心地加了上去,轻轻吹上几下,红艳艳的火苗终于窜了上来。 我和王佳佳对视一眼,坐在火旁烤起手来。只觉得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待王佳佳绘声绘色讲完刘家宝帮我们的经过。阿娘又端过来十多个芋头,挨着埋在炭灰里,接着又在炭火上放了个铁制的三脚架,将一口锅放了上去。 “煮的什么啊?”我问道,揭开锅盖一看,只是一锅清水。 “天天就只知道吃!”阿娘一巴掌拍在我手上,将锅盖重新盖好:“我们家还算好的,虽然不是顿顿都有大鱼大肉,可也能保证一日三餐,不像有些人家里,天天都只吃两顿饭。” “阿娘说的是最近吧。自从我接管了豆腐摊子,挣钱的门路也多了,这才按着点吃了几顿饱饭。 以前我们家不也是一日两餐嘛,早上忙一阵了,把货挑到街上要卖一阵了或者卖完了才舍得买点东西吃,然后又是一通忙,等天快黑了才开晚饭,等到要饿了也就睡着了。” 我感叹道,环视一眼新砌不久的墙,突然觉得就这短短的半年多的功夫,我家的变化真够大的。 “呵呵,我记得以前江湖哥总爱往荒郊野外跑。春天去西城外那片竹林掰竹笋,夏天就去河边钓鱼摸虾,秋天就去山上寻野果子,冬天就支上几个竹筐子逮野味儿。呵呵,反正一年四季都有办法找吃的。”王佳佳大笑道,明亮的双眸在火光下如闪烁的星光。 想起以前的苦日子,我也笑了:“你净说我,哪次你没去?哪次我寻了吃的你没吃?” 阿娘又添上几块炭:“好了,你们两个啊,基本从小到大都没让你们吃过苦。 那些日子算什么,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年闹饥荒,家里的余粮都吃完了,我娘就去山上挖野菜,和着糠一煮一大锅。 有些人家连野菜都挖不到,什么树皮啊,草根啊,都能煮了吃。 哎,现在想想,真不知道那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啊,你们现在过得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了,我们算是赶上了,能跟着享享福。只希望能永远都是这么太平安定的日子,希望战火不要烧到我们襄州来啊。”王胖子也跟着一阵叹息。 “好好儿的,又在这里杞人忧天!”阿娘使劲拐了他一肘子:“不是有钦差吗?怎会让吐蕃打过来?” “钦差……哎,说起来,又有些日子没见到钦差了啊。那小子……额,小穆,他最近都忙什么呢?我们……”王胖子凑到门口看了看,接着道:“我们好歹也是天眼密探啊,就不给我们安排点任务?” 王佳佳捡起根树枝戳着炭玩,忍不住笑道:“江湖哥不是给你安排过任务了吗?是你自己无能,没查到有价值的线索。” “我……王胖子皱了皱眉:“你是说前几天让我查林主簿的事?那……那让我怎么查嘛?我一个小小的刺史府仵作,跑去县衙查主簿的身份?这叫什么事吗?若他真有问题,岂不是打草惊蛇?” 我认可地点点头:“师父说得有理,这事确实急不得,要慢慢查。” “你的意思是说……他真的有问题?” “嗯,已经可以百分之八十的肯定,县衙的主簿林晟就是半个月前绑架了佳佳的红面鬼头。” “岂有其理,连我王胖子的女儿都敢动,他是活腻了。”王胖子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嘴唇一哆嗦,许是把自个儿拍疼了。 四人又随意交流了一通,天色终于暗了下来。王胖子父女俩也没提回家的事,估计是惦记着火底下的美食了。 一丝丝热气从锅盖的缝隙里冒了出来,随后热气越来越多,顶得锅盖阵阵作响。 阿娘便揭开了锅盖,见锅里的水都沸腾了,从厨房端来一碗调好了的稀面糊和一把漏勺。她将漏勺放在水面上,把面糊倒进漏勺里,便倒边晃,一滴滴面糊从小洞落入沸水中,瞬间凝固,如一只只蝉蛹四处窜动起来。 “去,拿碗去!”阿娘踢踢我的脚。 “哦。” 我抱着四只碗过来,锅里的疙瘩汤已经煮好了,一人一大碗,喝上一口热汤,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再吃上一口面疙瘩,香滑润口,非常有嚼劲。刨出热灰里的芋头,顿时香气扑鼻,剥开咬上一口,松软香糯,让人幸福感爆满。 如此简单的一顿晚饭,因为有亲人相伴,倒也充满着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第八十七章 一字千金 “今天怎么比昨天更冷了。”杨墨生拢了拢衣裳,抱怨道。 “杨兄,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听到动静。” “哦,昨晚在酒肆和伙计们一起多吃了几杯,回来见你们都睡了。” “夜里睡着可冷?阿娘给你准备了一筐炭放在你房门口,也没见你用。放心,这个不会另加钱。”我笑道。 杨墨生连连摆手:“不不不,哪能白要你们的炭,你们挣钱也不容易。” “不花钱,都是阿娘平日里烧饭攒下来的,你要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等天放晴了去前面野坡里帮忙捡些枯树枝回来就行。” “好,你这都准备好了?” 我将绳子捆紧了些:“嗯。” “这么冷的天,昨天的货好卖吗?”杨墨生帮忙挑起了两匣子豆腐。 “不好卖,到了中午还没销出去一半儿,刚好斜对面的少东家过来玩,把剩下的买下了,让我们做熟了送到县衙去救济穷人了。” “哟,那少东家可是大好人啊!” “是。杨兄也是大好人。要不然我这两担挑到客栈去还要些功夫,阿娘脚伤刚好,也不便多走动,佳佳毕竟也只是我邻居,也不好一直麻烦她。”我挑起豆花,紧跟两步,对杨墨生夸道。 地上的积雪还未融化,空中的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了。一路走到江湖客栈,头上肩上早已被落上了白茫茫的一片。 “哎哟,够早啊!”阿五迎上来两帕子挥掉我肩上的雪:“知道不好卖,今天还做这么多?” 我卸下担子,又接过杨墨生的扁担:“昨天悦来酒楼的少东家不是扔下一袋子钱了吗?那些难民也实在太可怜了,到中午还是给他们送些过去。” 阿五往门边一让:“行,你的豆腐你做主。大善人可曾吃过早饭了?” “来两碗汤饼吧。”我吩咐道,拉住杨墨生:“杨兄,还早呢,吃完早饭再去酒肆吧。” “好,那恭敬不如从命了。”杨墨生落座,眼睛却朝柜前看去。 我跟着一看,原来是一幅字———诚信赢天下。 虽然我不懂书法,可也觉得这几个字写得十分大气,看起来非常舒服。昨天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挂出来的。 “小二,老样子!”一人在我旁边喊道。来人四十多岁的样子,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手炉,身着枣红色长袄,灰绒领子和山羊胡混在了一块儿,看起来倒是怪暖和的。我认出他是旁边糕点铺的掌柜的,想是客人没这么早来光顾,先过来吃个早饭。 “客官里面请!”阿五吆喝道。 “哟,黄掌柜,早啊!”福伯也从柜台上抬起头来招呼道:“最近生意如何?” “哎,别提了,冷儿吧湫的,要不是真的嘴馋了,谁来我店里逛啊。您这儿怎样?” “哎,还不是一样,这雪下得……”福伯皱起眉来,胖乎乎的脸愁得如同没蒸熟的馒头。 “两碗汤饼,二位请慢用。”阿五对我们招呼道,又去了后厨。 “杨兄,请。” “哦,好。” “那字有什么问题吗?”我喝了一大口汤,问道。 杨墨生吃了口饼:“书法不错,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挂得太远,看不清落款。” “不错,笔锋犀利,行云流水!好,好啊!”黄掌柜也竖起大拇指夸道。 福伯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黄掌柜是夸这幅字?” “嗯。这什么时候挂出来的?不知是何人所写啊?” 福伯笑了:“你说这个啊?这是我们东家昨个儿下午闲来无事写的,挂在这里,说是看能不能卖出去。” “这是卖的?太好了!不知要多少钱?” 我和杨墨生也竖起耳朵等着答案。 福伯却迟疑了,缓了片刻,伸出一个指头,小声道:“东家说,要一两银子。” “什么?一两银子!”黄掌柜大惊。 我和杨墨生对视一眼,也微微叹了口气,一幅字而已,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又不能保暖,居然还这么贵! “这么贵!”黄掌柜感叹道,嘴里又嘀咕着:“李东升,这也没什么名气啊。” “福伯,我一会儿和仙儿出去一趟,下午回来。今天客栈就交给你了。”李东升从后院过来吩咐道。 “哟,东家,您来得刚好。黄掌柜看中您的字了。” 李东升英俊的脸上乐开了花:“真的?太好了!这可是我亲自赚的钱,你另找个账本给我记着,我要看看我的字一个月能挣多少。一会儿让阿五帮黄掌柜送上门去。” “不不不,送上门就不用了,东家可能还不认得我,我就是你们旁边黄氏糕点铺的,我自个儿拿回去就行。只是……这价钱,能不能再便宜点儿?”黄掌柜摸了摸山羊胡,开始讲价了。 “再便宜点儿?”李东升满脸不可思议的神色:“就一两银子,还贵吗?” 黄掌柜伸出两个手指头:“二百文。” “你……”李东升收敛了笑容:“一两银子!” “好了好了,大家隔壁邻居的,三百文,就当交个朋友。”黄掌柜继续陪着笑,手也朝字伸去。 李东升一把推开他的手:“我说了:一两银子!” “三百文钱不少了,如今这世道,还有谁收藏这些啊?我是刚好店里差一幅装点门面,见你这字寓意也不错,这才有意收着,就三百文,真的不少了。这要是以前,说不定还能稍微给添点儿。” 李东升脸色一沉:“以前?哼,要是以前,你就算出一万两银子,我都不稀罕。若不是安史之乱,我家惨遭变故,我岂会在此卖字,受你闲气?一两银子,爱买不买!” “呵呵,二位,二位,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买卖不在仁义在,呵呵。”福伯朝二人打着哈哈。 我低头暗笑,这东家,倒真是有趣,传闻他是长安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因为安禄山的叛军攻入了长安,才流落至此。没想到脾气倒是一点不减啊,还以为自己能说一不二,人人敬重啊。 “好好好,这样,五百文钱,真的不能再多了!”黄掌柜又加了价,看来是真的喜欢。 “五百文。”我朝杨墨生笑笑:“一幅字这么贵!就五个字,够我卖好几天豆腐了,一个字就值一百文钱!” “滚!”李东升沉默了片刻,突然轻声吐出一个字来。 我一愣,他说什么? “啊?”黄掌柜也是没明白。 “我说,滚出去!”李东升又加大了几分音量。 “你……你……我是来吃饭的。”黄掌柜显然也没想到李东升会如此回复,气得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小二,我的早膳呢?” “没听到吗?滚出去!这是我的客栈,我今天不做你的生意了!”李东升手指向门口,语气依然霸道。 整个客堂里除我们外还有三桌客人正在用膳,也听到了动静,诧异地看向了李东升,低头议论起来。 “你……”黄掌柜气得连脖子都红了,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李东升:“你再给我说一遍!” “东家,咱不带这么说话的。黄掌柜,息怒息怒。您也知道,我们东家也是第二天管事,还不知道待客之道,呵呵,您大人大量,多加海涵。”福伯帮黄掌柜拍了拍背,安慰道。 “东升,交待好了没?东方宏他们一家早就过去了,我们也不能去得太晚了。我还要引你认识一些人……” 穆娘子边说着边从后院走出来,她身着白裙,披着大红斗篷,头上的发饰金光闪耀,身后跟着暖心,捧着一个精美的木箱子。 待她看到李东升的神色,突然住了口,等来到李东升身边,才柔声问道:“怎么了?” “仙儿,我……”李东升抿了抿嘴,想解释。 黄掌柜打断他的话:“穆娘子,你给评评理。就这幅字,他居然要卖我一两银子,我还到五百文钱,他不卖也就罢了,居然还让我‘滚’! 我是来吃饭的,你问福掌柜,我们两家挨着一块儿开门做生意也有十多年了,我基本每天早上都是在你家吃的早饭。 他今天居然让我‘滚’!今天你不给我个说法,这口气我还真是咽不下,大不了气死了,躺在你这店里。” “哟,黄掌柜,瞧你气的,这皱纹都出来了,看起来都没昨天年轻英俊了。”穆娘子捂嘴笑道,一挥手里的冰蚕丝帕:“阿五,去给黄掌柜上一壶菊花茶去去火。” “哎,菊花茶一壶,马上来!”阿五答道。 李东升一拉穆娘子的袖子:“仙儿,这幅字我就只卖一两银子,你觉得贵吗?” 我觉得穆娘子应该要好好儿教训他一顿了,没想到穆娘子却温柔地笑道: “听说过‘一字千金’吗?你的字写得这么好看,依我看啊,就这五个字,卖五千两金子都不足为过。可是,你为何要骂客人呢?” “我……是他,他三番两次砍价,实在是太不尊重人了。这样的人也就不值得我尊重。你说过,这客栈交给我负责,我难道不能决定不做他生意吗?” 穆娘子拉起李东升的手:“你是我的夫君,是我这辈子的依靠,是这家客栈的东家,整个客栈你做主,你当然可以让人把他赶出去,甚至把客栈关门歇业也都随你。到时候,我就陪你在街上摆摊卖字去,像这样的字,你每天写上一幅,卖上五千两金子,我们也就不用这么辛苦守着这家客栈了。” 第八十八章 天网密布 “仙儿……”李东升凝视着面前的妻子,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他突然转身,取下了墙上的字来,认真卷好呈给黄掌柜:“我的字从不少价,想买就得一两银子,可是今天这幅,我不想卖了,既然黄掌柜喜欢,我便赠予阁下,刚才一时气愤,言语冒犯,还望见谅。” “呵呵,黄掌柜,这是您的早膳,还有菊花茶。”阿五弓着腰端上了餐。 “今天黄掌柜的的早膳算我请客了。”穆娘子对福伯吩咐道。 “这……”黄掌柜看着送上来的字,又听穆娘子免了早饭钱,反而有些难为情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接过了李东升手里的字,爽朗地笑道:“这多么不好意思,真是让东家破费了。 呵呵,东家到底年轻,说话就是直爽,我也是活了半辈子了,做生意嘛,什么话没听过,呵呵,听过了也就罢了,不会放在心上的。 以后咱们两家还是要常走动,穆娘子不是喜欢吃我铺子里的糕点和蜜饯果脯吗?回头我让伙计给你送几包过来。” “那好,先谢谢黄伯父了,说得我听着都流口水了。”穆娘子连称呼也变了,抿了抿嘴,一副憨厚可掬的小馋猫的模样,倒是可爱至极。 “呵呵,只要你喜欢,我管够。”黄掌柜补充道。 “那好,黄伯父这话我可是记住了哦,在场的各位可要帮我作证啊!到时候可别怪我白吃不给钱啊!” 穆娘子朝众人喊道。几人均笑了起来。 “好了,今天是杜神医六十大寿,他以前曾救过我性命,我备了些贺礼要赶去贺寿,福伯,替我好好招待客人。”穆娘子接过暖心手里的箱子,递给李东升。 “哦,你忙你忙。”黄掌柜客套道。 穆娘子瞟了我一眼,带着李东升出了门。 杨墨生喝完最后一口汤,微微一笑,低声道:“这个东家挺有意思。” 我摇了摇头:“呵呵,一看就是没做过生意的人。” “人嘛,总要学会慢慢长大,开始谁都会有自己的脾气,只有经历过风雨,磨砺掉锋芒,最后才能变成一粒毫不起眼的鹅卵石。”杨墨生说着,眼睛凝视着面前的空碗,不知是在评判李东升还是在说他自己。 我也喝完碗里的汤:“杨兄这话说得好有深度,不愧是念过书的人。” “一点感触罢了,那你忙着,我也该走了。” 目送杨墨生出了门,暖心便坐了过来:“怎么就你一人?佳佳呢?” “应该还在家吧。” “你们……最近怎么样啦?” 我苦笑:“有穆娘子出谋划策,我当然得乖乖就范。” 暖心捂嘴一笑:“你都知道了?还是佳佳那个傻丫头对你坦白了?” 我不答,反问道:“那你呢?龙雨寒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是何反应?” 暖心脸一红:“我们……还好。” 我盯着她的眼睛:“‘还好’是什么意思?有情况?你以前不是还躲着他的吗?” 暖心手里绞着头发,眼睛焦虑地朝门口看去:“以前我家娘子的婚事都没有着落,她追求过龙雨寒,被拒绝了,若是我跟龙雨寒太亲近,岂不是让她觉得自己不如我?” 我仔细打量她一番,见她一身淡红色的衣裳,简单地挽着发髻,全身上下早已看不见一点“白云仙子”的影子了。 我心中有疑问不吐不快,于是问道:“龙雨寒以前喜欢的只是一个话本中的女主角而已,不知他有无认出真正的恩人来。” “当然,我家娘子选夫那天,他好像就认出来了,后来他还私下找过我,委托我把那条丝帕还给了娘子。” “暖心。”龙雨寒的声音传来,人也进了店。 “哟,龙捕头,里面请。”阿五迎了上来,看了一眼暖心,识趣地退了下去。 “龙大哥。”暖心唤道。 “龙捕头。”我也招呼道。 “哦,我刚才去看过我师父了,他让我给你带个信,说这些天下雪不好走,你就不用再去看他了,你前天送去的米、面还只吃了一半,炭火也都还够用。” “好。”我答道,今天龙雨寒去过一趟,我也总算放了心,不光是单纯图那一两银子,人心总是肉长的,见老蒙孤苦无依,难免会有些心疼,隔三差五去陪陪他,也就成了一种习惯。 “你还有事儿吗?”龙雨寒对暖心问道。 暖心摇摇头:“娘子说今天不用我伺候,他们已经走了。” “那好,那……我们也走吧。” “嗯。”暖心脸又红了。 我有些好奇:“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龙雨寒微微一笑:“去我家吃个饭。怎么,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不不,我这还忙着呢,你们慢走。”我尴尬地笑道。 吃个饭?呵呵,这是要见家长了吧。暖心无父无母,龙雨寒的父母我倒是见过,都是比较随和慈祥的老人。这两人还挺般配,没想到这误打误撞的,居然还成就了一段姻缘,真是可喜可贺。 到了午时,果然又剩下了不少豆腐,照旧让于老伯他们煎熟了,装进铁桶给县衙外的难民送去了…… …… 如此连着送了一些时日,跟那些派粥的衙役也都混熟了,私下里闲聊了几次,得知那林晟来襄州县衙已经三年了,平日里也很少和别人打交道,只是隔几天会去万花楼听听小曲。 万花楼是粉黛的地盘,看来有关林晟的情报都是粉黛发现的。而杨墨生也是粉黛报的信。 不得不说,这让我对这些烟花女子刮目相看了。以前每每见她们在门口揽客,我总是会心生厌恶。自从跟穆娘子去过一次,只觉得她们可怜。而现在幻想一下,粉黛每次巧妙地在林晟身边伺候,探听敌情的情景,更是让我觉得她们也有让人可敬的地方。 我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宋承德和王易成,还有那个雷少轩也喜欢去万花楼花天酒地,不知是真的风流快活,还是奉钦差的命令监视林晟的动向。或许是故意“酒后失言”,像在千杯不醉酒肆一样,透露一些钦差要他们传递的“秘密”。 还有,上次杜神医六十大寿,杜秀珍当然不可缺席,李回春是他的关门弟子,肯定也会去的,穆娘子也去贺了寿。还有东方宏他们一家,或许还请了戏班子张帆他们……如此细想,这不又是一次小型的密探集合? 平时,到回春堂看病抓药的人多了去了,有谁会去观察是什么人?还有江湖客栈、悦来酒楼,随便都有可能聚集几个队的队长,商议一下要事。这不都是天眼密探的聚集点吗? 而龙雨寒他们这些天眼队捕快,巡街到处走走看看再正常不过了,又有谁注意到他们是不是在暗中传递消息? 还有苏小吕手下的那群孩子,化身为小乞丐全城奔走,又有谁会留意? 原来,在这襄州城中,早就被钦差织出了一张天网,我们每个人的一言一行,说不定早就在别人的监视之下了。难怪人们都传言钦差总是行踪不定,可是又无所不知了。 而我,天眼密探未队队长,似乎有些一无是处。每天和杨墨生在同一片屋檐下生活,隔三差五的都会碰到林晟,可是,除了陪他们闲聊,也没有任何收获。 我觉得要找小穆谈谈,至少给我安排点切实可行的任务。 “福伯,能不能再帮我挂一根红绳子出去?我想找小穆。”我瞧了瞧四下无人,小声问道。 福伯的胖脸有些为难:“又挂红绳?红色可是天眼密探最紧急的颜色。你有急事吗?” “倒也不急。”我答道。 “那你就按你和小穆约定的方式叫他出来啊。” “约定的方式?”我想了想:“那不是多此一举吗?还不是你看见了帮忙叫的小穆。” “谁说的?不是急事,是不能出红色的,我以前刚当巳队副队长,业务还不熟,之后还被我们队长骂了的。你还是按规矩来吧。若是急事,我可以帮你发布红色警报。” 我瞧福伯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不禁好笑。他一个客栈掌柜的,丝毫看不出居然是天眼密探,小穆也真是会选人! 我瞧瞧四周,盯着我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撤的。见无人在意,我迅速掏出一个铜板放在和小穆约定的地砖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模样回到客栈里。 “一碗豆花!”一位大娘在离我最近的桌前落座。 “好咧。来,大娘,您的豆花。” “找我什么事?”大娘轻声问道,声音与刚才的也不同了。 我一愣,仔细看了她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你……穆兄?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小穆咧开红唇哈哈一笑,唇边的大黑痣也跟着抖了起来:“不这样还不让人认出我来?” “我……也没什么急事,就是一晃又半个多月过去了,上次我们一起集合时我就准备问的,我该如何去调查那几个鬼面人?”我四下看看,店里也没什么客人,于是边擦着桌子边小声问道。 “你不是已经顺利和他搭上话了吗?他把监视你的暗探都撤了,说明你已经通过他的考核了。放心,有事他会主动找你的。”小穆说着,吃起豆花来。 “啊?我通过他的考核了?什么意思?” 小穆狡黠一笑:“我看中你,他也看中你了!你即将成为他们的人。” 第八十九章 敌方线人 “啊?我……成为他们的人?什么意思?” 小穆左右瞧瞧,低声道:“为他们提供情报啊,或者,还会帮他们刺杀我。” “我……”我觉得匪夷所思:“我是干这些的人吗?” 小穆冷笑道:“看着不像。” “我就说嘛,我就一个卖豆腐的,让我当杀手……” “所以才能让人猝不及防啊!比如说,你刚才在这碗豆花里下了毒,我岂不是被你毒死了?”小穆又吃了口豆花,突然眼睛一翻,嘴角流下一道黑血来,然后趴在了桌上没了反应。 我吓了一跳,赶紧去推他:“喂,怎么了?” “我已经死了。”小穆闭着眼睛回道。 我松了口气,见客堂里唯一的两个客人也吃完饭出去了,只有福伯时不时地朝我们这边张望着,便朝他回了一笑。 “哎,起来了。”我对小穆说道。 小穆依旧没有反应,只听一个声音答道:“死人如何起得来?” “你……”我刚准备怼他几句,突然疑惑了,刚才都没见他嘴动,是谁在说话?我心里七上八下的,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指就朝他鼻子下试去,顿时惊得连连后退,直到撞到了桌子才止住步。 小穆,他居然没有呼吸了! “江湖,怎么了?”福伯过来一把扶起我,满脸诧异地对着小穆看上一阵:“这是……钦差啊?是说怎么有些眼熟。他这是……” “他死了……”我说道,正了正身子:“好像真的死了?” “啊?”福伯听我如此说,也颤颤巍巍地朝他伸出手指试了试鼻息:“你胡说什么?这不还有呼吸吗?是睡着了?还是晕了?还是又故意耍我们呢?” “还有呼吸?”我又伸手一试,还握上他的手腕把了把脉,更是迷茫了:“哪儿有呼吸?连脉搏都没有。” “怎么会?”福伯也懵了,再试一下:“这喘这么大的气,你感受不到?” 我咽了口唾沫,有些怀疑人生了,我好歹跟王胖子学了十年仵作,难道连一个人是死是活都不会判断了?我仔细观察他的面相、嘴唇,由于他画着浓妆,也不好分辨,这……我伸手就去掰他的眼睛…… “哈哈哈哈……”小穆突然一把推开我,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福伯的眉头松开来,无奈地叹了口气:“使君,您这……老开这种玩笑迟早得吓死人的。” “你……”我也白了他一眼:“你刚才怎么做到不喘气的?” “憋气呗。”福伯摇了摇头:“上次刚吃了我一口茶就倒地上没反应了,吓得我去叫来了李大夫,听说要给他扎针,才突然醒过来。” “上次?很好玩吗?你玩过几次了?上次暖心给你酒里下毒,你就是这样憋气,骗过她和龙雨寒的?” “嗯,怎样?连你这个仵作都一时没分辨出来,是不是可以证明我装死的技术炉火纯青了?”小穆吃完最后一口豆花,很是得意。 “装死?呵,你好好的,装死做什么?”我将他的碗收走,不解地问:“你是如何不动嘴就可以说话的?” “腹语。我刚跟戏班子的张帆学的,是不是很好玩?”小穆朝福伯挥挥手,待他退下,又一本正经地对我道:“襄州城的细作潜伏这么久了,依然按兵不动,不是因为他们放弃了任务,而是我一直行踪不定,让他们找不到机会杀我。” “你是说……他们现在又要对你下手了?” “我到你摊上吃过豆花,还和你拉过家常,如果买通了你,等我下次再光顾,是不是就可以借你的手来杀我了?” “所以你就先试试,看到时候如何假死?”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当哄小孩儿呢?一个人可以暂时屏住呼吸,减缓心跳,可是眼睛始终骗不了人,死人的眼睛是无神散大的,拿光一照没有任何反射,这个你如何作假?” 小穆不服气了:“那你刚才为何先不从眼睛上判断?” “我……”我思索了片刻:“习惯!” “没错,习惯如此,特别是亲眼看着自己下的毒被人吃下去,怎么还会过多怀疑呢?” “这……这么重要的事,你觉得他们会交给我?” “对。” “你怎么知道?” 小穆擦掉唇上的胭脂:“因为我也是密探的头目啊?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我是被派来的吐蕃密探,人生地不熟的,如何能刺杀大唐的钦差又保全自己的性命?” 我噗之以鼻:“林晟都在襄州城当了三年的官了,这地方比你熟。” “我刚才说的是杨墨生。”小穆狡辩道:“至于林晟嘛,他潜伏这么久,当然想的是如何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情况下完成任务。” “什么任务?” 小穆摇摇头:“具体的,我哪儿知道?我又不是真正的吐蕃探子。好了,我最近忙得很,一切都交给你了啊,你好歹也是未队队长,自己看着办!” “哎,穆兄……”我想拦着他问个明白。 我……我真是……哎,怎么还有这么当官的?真跟闹着玩儿似的。 “慢着!穆悠?”李东升刚好从大门进来,大声喊道,过来一把拽住了小穆的袖子,用手里的画轴挑起他的下巴:“还真是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见到我就想跑啊?” “没有。就过来吃了碗豆花。”小穆笑道,一手扣掉唇边的黑痣。 “吃豆花?”李东升看了我一眼:“吃个豆花搞成这副不男不女的鬼样子?” “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懂不?我这还病着呢。”小穆说着就想走。 李东升却不放,朝手里的画轴努努嘴:“帮我看看我这幅字写得如何?” 小穆朝我一指:“让李江湖帮你看。我还忙着呢。” “你忙什么啊你?连仙儿都被你派出去了。说!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小穆左右瞧瞧:“你小声点儿,别让人知道我的行踪。” 李东升满脸嫌弃地斜了他一眼:“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小穆笑笑:“我现在可是钦差,好多人都盯着我在,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杀我吗?” 李东升听了此话,脸上露出关心的神情来:“那你还到处乱跑?想吃什么不会让刺史府的衙役给你买吗?走,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这样别人不注意认不出我来。走了。” “那你路上小心,用袖子遮着点儿脸。”李东升追到门口,小声叮嘱道。 “东家好!”我朝李东升打了个招呼。这个东家,平日里也很少来客栈,或者说,他来时我已经走了,所以没和他说过话。 “哦,李……江湖!”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叫出了我的名字:“今天怎样?豆花卖完了没?” 我笑笑:“还有小半桶。” “那……给我也来一碗豆花。” “哎,好。” “我常听福伯说起你。我最近跟仙儿住到穆府去了,有空才来店里看看,每次来你都不在,仙儿也提起过你,说你做的豆花好吃,今日终于可以一饱口福了。” “来,东家,请。”我将豆花盛了一碗,端到小穆坐过的桌上。 李东升坐下来,摸了摸身上的钱袋子:“两文钱一碗?” “是。”我答道,见他掏钱,赶紧摆手:“不,东家,不必了,这碗算我请客,您吃得高兴就好。” “那怎么行?我是那种吃饭不给钱的人吗?”李东升说着,将两个铜板拍在桌上,突然问道:“刚才穆悠是不是没付钱就跑了?” “穆……哦,穆兄……” 经他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个小穆,我花了一个铜板见他,结果被他戏耍了一通,不但没给我出谋划策,还白吃了我一碗豆花! “来,这是他的,我付了。”李东升再摆出两个铜板,朝门口叹了口气:“再以后他若是吃你的豆花没钱付,都给我记着账。” 我将四个铜板收了:“谢东家。” “嗯,来,你帮我看看这幅字写得如何?”李东升点了点桌角的画轴。 我笑着后退了几步:“这……呵呵,我哪儿懂?” “看看!福伯,福伯,来,你也来看看!”李东升又吃了几口豆花:“嗯,你这豆花还真不赖。” 福伯放下算盘,缓缓地走了过来,朝我看了一眼,皱着眉头展开了画轴:“嗯,东家的字写得真是不错,呵呵,好,太好了!这幅也是卖的吗?” “嗯,卖了吧。李江湖,你觉得呢?” 我嘴角微扬:“宁静致远!好,写得好!” 李东升快速将最后两口豆花吃进肚子,用帕子抹了把嘴,脸上绽放出绚丽的笑容来:“那就还是卖一两银子吧!福伯,交给你了啊!回头找你拿银子。我先回去了啊!怕仙儿回家了又找我。” “哎。”福伯苦笑道,将画挂了起来。 “怎么了?”我问道。 福伯歪着头看了眼墙上的字:“要不,你买下来?” “我?”我大吃一惊:“我买这个干什么?” 福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我今天又把它卖给谁呢?” 我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捂嘴笑道:“东家的字这么不受人待见啊?” 第九十章 一团乱麻 福伯摇摇头:“他白送给了旁边的黄掌柜一幅,又送给了李回春一幅,廖掌柜前天买了一幅,昨天刘家宝看在老板娘的面子上也买了一幅,这个……哎……” 我忍不住笑道:“字写得真是不错,可惜太贵了,十文钱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打住!你这话说了东家听到了非得气死。”福伯责怪道。 “敢问这里可有字画出售?”一名身着灰色短衫的中年男子进店问道。 福伯微微一愣,指向墙上的字:“有,这幅,一……一两银子。” “给,掌柜的点点。”男子豪迈地递过一个鼓鼓的钱袋子。 福伯仔细一数,笑着取下画卷好:“您拿好。” “走了。” “客官慢走!” 我倒是傻了眼:“这就算是卖出去了?” 福伯也是一头雾水:“是啊,这么容易就卖了?” “看来这是碰上真正喜欢字画的了。” 福伯苦笑道:“我看啊,八成是老板娘心疼,怕东家受打击,自己花钱请人买走了吧。” 我一想,也是,那人看着装打扮也不像是爱好书画的样子,进店来都没好好儿看那幅字,连价都没还。 “哎,穆东家以前都没怎么管过这客栈的事,这换了个东家,怎么感觉更不靠谱了呢。”福伯翻着账本叹了口气。 我心中有点疑问不吐不快,于是道:“福伯,咱们这新东家好像跟小穆挺熟的,他刚才居然直呼小穆的名字。” 福伯道:“他们以前好像是认识。老板娘说,咱们东家当年在长安还是有钱的人家,小穆去长安赶考,经常去他家吃饭。应该可以算得上朋友吧。不过,现在小穆成了钦差,最好还是不要提他当年落魄的事,所以对外不要随意透露他们的关系。你出去也不要乱说。” 我点点头:“放心吧,我这人嘴严得很。” “那就好。” …… 一通忙碌下来,剩下的货已经不多了,给县衙外的难民送了过去,还去看望了老蒙,顺道在他家吃了饭。 “快点,李大夫,快!” 刚买了几斤米和黄豆,就听街上有人大喊,探头一看,原来是两名捕快,一人背着药箱,另一人边跑着还边伸出手去拉李回春,看样子急得不行。 “怎么回事?”有人问道。 “好像是刺史府的,听说钦差的病又发作了。” “钦差病了?什么病?” “具体什么病不知道,可是听说病了半个多月了,时好时坏的。这又急急忙忙传李大夫哩,怕是又严重了吧。” 身边的两人一问一答,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听着还有几分耳熟。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以前宋二郎带来给我建房子的吕毅和林元风。 他们两人不是刘家宝手下的队员吗?我们还在一起吃过酒哩。我朝他们笑笑,他们看了我一眼,却并不理睬。 钦差刚和我分开不到一个时辰,又病了?他们还说他病了就没好过? 呵呵,这两人怕是又在做戏吧。任务? “哎,这眼看着就快到年底了,希望菩萨保佑钦差能快些好起来啊。”吕毅双手合十,朝天作了一揖。 “是啊,是啊。钦差可是我们襄州的主心骨啊,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啊。”林元风也附和道。 我知道附近肯定有林晟或是杨墨生的手下,于是不敢搭话,也不敢多停留,买好东西迅速离开。 回到家,阿娘和王佳佳正围着火盆做着女红。我一直搞不懂,她们就不嫌腻吗?整天哪有那么多要绣的? “江湖回来了啊。” “江湖哥,快过来烤烤火。” 两人往旁边挪开了位置。 “江湖哥,我给你绣了双鞋垫,你看,好看吗?”王佳佳说道,将新绣的鞋垫递给我。 “好看。”我看了看上面的花朵,确实挺漂亮,不过感觉有些浪费了,这么好看的东西踩在脚下,又看不见,几天下来,还不得汗臭了? “你垫着试试!” 我笑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呵呵,这臭小子。”阿娘慈祥地看着我们,将手里的针在头发上蹭了蹭:“你说你们两个现在多好。我和王胖子商量了,等翻了年,选个黄道吉日,给你们俩把事办了。” “娘……”王佳佳倒是害羞了,娇嗔道,扯了扯阿娘的袖子,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 我也觉得太突然了点,虽然我对王佳佳的好感添了不少,可是……一想到马上成家,似乎这心里还没有底。我现在也就卖卖豆腐,勉强维持生计,一旦两人成亲了,若是再接着生下孩子来…… “阿娘,我也觉得太快了,你就不能让我们多熟悉熟悉吗?”我将心里的感受说了出来。 “还熟悉?”阿娘诧异地看向我:“你们是刚认识吗?人家好些人成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见都没见过面,不也过得好好儿的吗?” “阿娘,我以前一直都把佳佳当成妹妹看的,压根儿就没往那方面想,你总得给我时间慢慢儿转变一下关系吧。”我央求道。 “是啊,娘。我不急的,一切都听江湖哥的吧。”王佳佳朝我笑笑,也跟着帮腔道。 “你啊,什么都依着他。”阿娘用手指一点王佳佳的额头,无奈地笑道:“你们都不急,那我也就不管了,人家都说了,太操心,老得快,等你们什么时候来求我了,再说吧。” “谢谢娘。” “呵呵,还是我的阿娘最好了。” “好了,你们两个,肉麻死了。” “呵呵呵……” 我们三人均大笑起来。突然间,我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什么事这么开心啊?”杨墨生进了屋,朝我们笑道。 “杨大哥回来了。”王佳佳起身问候。 “杨兄今天回来得够早。” “哦,李兄,大娘和王妹妹也在家啊。这几天太冷了,来买酒的人也少,东家心善,便让我们早早放工了。”杨墨生说着,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你们聊,我去收拾担子去。”我朝他们笑笑,起身出去,把米倒进了米缸,把明天早上要磨的黄豆筛好了泡上水,又到院子里洗起装豆腐的木匣子等家什来。 “李兄,要我帮忙吗?”杨墨生问道,不等我回答,已将桶抛进井里,打了一桶水倒进大木盆里,然后将木匣子拆开了刷洗起来。 “这我来就好,太冷了,你进屋烤火去吧。”我说道。 “没事儿,做起事来就热乎了。”杨墨生笑道:“李兄,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 我一愣:“羡慕我?呵呵,我有什么值得你羡慕的?一穷二白的。” “你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家,有一位慈祥的母亲,有一个一心一意爱着你的恋人,还有一门能挣钱的手艺……这些还不让人羡慕啊!” 我觉得杨墨生的言语中有些悲哀,若不是知道他是细作,我真得好好儿安慰他一番。不过,此刻他既然想跟我谈心,我又怎能置之不理呢? 于是我拍了拍他的肩:“你还不是值得我羡慕。我也就靠一门手艺吃饭,可你不一样,你是读书人。虽然暂时只是屈居在千杯不醉酒肆当个账房先生,可没准儿哪一天,有了一展才华的机会,得到钦差赏识了,给你封个官儿,然后平步青云……到时候,我可是望尘莫及了。” “哎,哪有这么幸运的事。钦差哪儿会注意到我。”杨墨生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哦,对了,我听说钦差病了,断断续续地都病了半个多月了吧,也不知道是什么病。” 果然绕了半天又开始打探消息了! 我一边刷着木桶,一边淡定地答道:“我刚才在街上也听人说了,还看见两名衙役急急忙忙地拉着李回春去诊病了。百姓们都说钦差是太累了,积劳成疾,哎,希望他能早日康复!那个李回春不是杜神医的关门弟子吗?他的医术还是不错的。” “嗯,那是。只希望钦差没事儿就好。”杨墨生附和道,转而又问道:“你最近生意如何?天冷了,出来吃豆花的人多吗?” 我点点头:“还行,下雪天人少些,不下雪的话,还是很多人出来,吃一碗豆花又暖和,价钱也不贵。斜对面的少东家怕是故意和江湖客栈抢生意的,给了我一些钱,让我卖不完的都送到县衙门口去救济穷人了。反正我现在每天也不会亏,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了。” “呵呵,你倒是知足常乐。那个悦来酒楼的少东家倒也机灵,随便花点钱,就稳稳赚足了名声,我上次在酒肆还听人夸他的善举呢,有人就冲这个,去他酒楼捧场。” “是啊,有钱的人只要花点儿钱就可以声名远播,哪像我们,只能默默地赚点辛苦钱。” “哎,你去县衙外送豆腐豆花,就没碰到过徐县令?” “额……碰到过一次,不过大多数时候是林主簿在那儿负责施粥。” 杨墨生朝我凑近了些:“那你没趁机和他搭上话吗?” 我答道:“林主簿倒是很健谈,喜欢问我些家长里短,他挺随和的,完全没有什么官架子。” 杨墨生来了兴趣:“那下次你送豆腐去能带上我吗?给我个机会,我想和林主簿说上几句话,看能不能顺着他这条线奋斗一下。” “这没问题,明天中午,我等你就是。” 我爽快地答道,心里早已是一团乱麻。小穆啊,你也不给我指条明路,我到底该怎么办啊?这个杨墨生,他到底在谋划什么?难道他不认识林晟吗?为什么还要我引荐? 第九十一章 讲讲故事 杨墨生倒是言而有信,待到第二天中午时分,他果然如期而至,手里还拿着厚厚的一沓诗稿,应该是献给林晟看的。 两个细作,这是对我演的哪出啊?罢了,我当个白痴观众就好。 如往常一样把剩的豆腐挑到县衙门口交给了衙役,林晟果然也在,各自问候一番,一同坐进了帐篷里。 “好诗,好!”林晟翻看着杨墨生的笔墨,连声称赞:“如此文采,居然屡试不中,真是可惜了。” “多谢林主簿夸赞。杨某不才,一直渴望为百姓、为我大唐鞠躬尽瘁,可惜,一直未能如愿,若是主簿能给我个机会,杨某定当结草衔环,以报主簿知遇之恩。” “哎哟哎哟,快起来快起来,此等大礼,林某受之有愧啊。”林晟将跪谢的杨墨生扶了起来:“这些诗稿,我就先收着了,看能不能找个适当的机会献给钦差。哎,钦差病了,这几天怕是也没心情看吧。这样,我一会儿随徐县令去探病时先给你呈上去,至于钦差会不会看中你,那我就不能保证了。” “如此就够了,多谢主簿,多谢!”杨墨生激动不已。 我默默地看着二人表演,暗中使劲儿掐着大腿,憋笑差点儿憋出了内伤来。 “主簿,豆腐已经全部分发完了。”一名衙役报告。 “好。下去吧。” “那……主簿,我们也就不打扰了。”杨墨生再次深深地一揖手。 “我等告退。”我也赶紧告辞。 “太好了,李兄,多亏了你了。”杨墨生再次对我谢道。 我总算可以笑出声来:“没事没事,我也没帮什么忙。” 我不知道他们有何计划,只得静观其变。 …… 几场雪下来,年关越来越近了。按照惯例,忙了一年到头了,总得休息个十天半个月了。只是今年,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安心休息,毕竟我还是密探,每天去江湖客栈待上半天,再去县衙走一趟,多多少少会有些收获。 “江湖啊,过年准备休几天?”福伯问道。 我犹豫了片刻:“每年阿娘都是从小年就休了,但我看这几天天气好,还想再做几天。” “好。年纪轻轻的,是该多努力挣钱。”福伯点点头,又看起账本来。 “好消息啊好消息!”刘家宝跑进客栈来大喊道。 孙辰贤迎了出来:“瞧你乐的,出什么事了?” “我们打了胜仗了!”刘家宝兴奋地说。 “打了胜仗?” “哪里打仗了?” “都没听到动静啊。” 客堂里,今天倒是座无虚席,众人听了刘家宝的话,都疑惑了。 “我的一个兄弟刚给我传来信,说是今天一大早,永清县西边有吐蕃贼人骚扰百姓,被我方人马迅速剿灭。”刘家宝扬了扬手,一掌拍在桌上。 “你这是讲故事呢?还是说真事儿?”方老伯颤颤巍巍地从后院探出头来问道。 “哎哟,老方,你又出来凑什么热闹?”福伯朝他喊道。 方老伯看了看我面前的桌子,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我有一个多月没说过书了,今天好多了,来给大伙儿讲讲故事。” 福伯拦住他:“去,后面儿歇着去。刚缓过劲儿来,又瞎折腾。辰贤,把他扶回去。” “哎。方老伯,走,回房去,先把病养好了再说,别急。”孙辰贤劝道。 “我这……我也不能整天白吃白住着啊。我讲几个故事,说不定客人爱听,下次还接着来吃饭……”方老伯嘴里嘀咕着,还是随孙辰贤走了。 “江湖啊,没事儿,你继续在这儿卖你的豆腐。老方这身子骨,等他好利索了再说。”福伯对我安慰道。 我原本还有些愧疚自己占了方老伯的位置,听福伯这么说倒也释然了。是听阿五说了,方老伯每到冬天就爱发病,如今没有地方说书了,正好多休息一段时日。等翻年了天气暖和了,我还是要去门口的。哎,我要是能有家自己的店铺就好了。 “好,今日诸位听我说!”刘家宝见方老伯走了,跑到福伯身前的柜台上,拿着砚台往桌上一拍,然后清了清嗓子,道:“话说今早,天还未大亮,一众吐蕃贼人偷偷摸摸地入侵了我永清地界……” “一起来了多少人马啊?”有人问道。 “二十人。”刘家宝眉头一皱:“我会说到的,听故事,别插嘴。” “哈哈哈哈……”满堂食客都大笑起来。 “咳咳,这二十人贼头贼脑地还没摸清方向,突然,一百名汉子悄无声息地围了上去,手起刀落,刷刷刷,不到一刻钟就把敌军杀了个片甲不留。”刘家宝以掌为刀比划着。 “一百名汉子?哪来的?” “土里钻出来的?” “是啊是啊,听你这么说,好像就等着那几个吐蕃人似的。”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刘家宝得意一笑:“这你们可又不知道了吧。咱们钦差啊,早就派了一百名精英密探潜入了吐蕃内部,有什么风出草动,当然逃不出他们的眼睛。所以这次啊,早在吐蕃人出动前,就有密探通知永清县的陆县令做好了防范。 那一百名汉子可不是士兵,都是陆县令征招的民壮,平日里种庄稼做买卖,一声令下,马上就可以拿起刀来杀敌!” “厉害了!如果有贼子闯进了襄州城里,我这扛锄头的手也能干掉几个!”一名吃面的汉子倍受鼓舞。 “行啊,等会儿我们也去找徐县令报名去。”旁边一人也附和道。 刘家宝朝他们笑笑,又是一拍砚台:“我听说啊,在永清县和保康县,像这种民兵征了不少,平时抽时间加以训练,到了关键时刻可就发挥大用了。 我师兄可是神龙山庄的庄主东方宏,他和令狐县尉一起带着五千兵马已经镇守在永清西郊去了。如果吐蕃还有不知死活的东西敢放肆,怕是要好好儿和他们干上一场了。” “干就干,谁怕谁!” “没错!若是他们真突破了永清和保康两个县,我就到咱们西城外去等着去!” “没错没错。我就不信了,我们所有人加起来,还怕他几个小毛贼!” “说得好,说不定咱们杀贼立了功,还能混个官儿当当哩。” 众人一起吆喝起来,个个都是一副英勇无敌的模样。 我看向那几个喊得最带劲儿的两个人,心中又有点儿怀疑,这两人不会又是哪个队的密探吧。故意和刘家宝一唱一和的,好让百姓们感受到我们襄州众志成城的决心。 “都放心吧。我看啊,这仗打不起来。他们这次出师不利,怎会再冒然行动?”福伯摸着胡子,胖胖的脸上倒是无比淡定。 “说得有道理。希望双方就这么着吧,打什么打?我还是希望多过几年太平日子。” “是啊,愿天下都能太平吧。”一人喝掉面汤,满足地抹了把嘴。 “哈哈哈哈,福伯,给我来一只烧鸡。”宋二郎的声音响起,人也进了客栈,手里还扶着一位跟方老伯年纪相仿的老人。 “好咧,烧鸡一只。客官里面请。”福伯朝后厨喊道,迎上前去,见旁边吃面的一桌人起了身,赶紧招呼阿五来擦了桌子。 宋二郎把一个钱袋子丢在桌上,朝我挤了挤眼,摇头晃脑的甚是得意。 旁边的老人摸了把花白的络腮胡子,指了指我:“儿子,去给我买一碗豆花!” 宋二郎朝他一瞪眼,一把将他的头发揪了下来:“得寸进尺了啊!” 我先是一愣,随后才看清那是一顶假发,待他自己嬉笑着扯掉了胡子,我才认出居然是苏小吕。 苏小吕嬉皮笑脸地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哦,已经完了啊?抱歉抱歉,哈哈哈哈。” 刘家宝见众人的眼光都朝宋二郎与苏小吕看去,面露不悦:“我给他们讲故事呢,你们能不能安静点儿?” 苏小吕贼眉鼠眼地看向刘家宝:“讲故事有什么了不起的?谁还不会讲故事?” “我在讲钦差的故事。”刘家宝朝天一揖手,甚是恭敬。 苏小吕笑道:“钦差的故事谁不知道啊?就在刚才,钦差就帮徐县令审了两个大案子。” “什么大案子?” “有人举报,说有个老头儿钓鱼,眼神不好,钓了条鲤鱼没有放生,煮了鱼汤了。”苏小吕讲道。 “啊?吃了鲤鱼?这可是要挨板子的啊。” 我也为那倒霉的老头儿担忧起来,我大唐皇帝姓李,“李”与“鲤”谐音,为了避讳,早有律法规定:捕到鲤鱼一律要立即放生,否则私自食用者重责六十大板。 阿五端来烧鸡:“那徐县令是如何判的?” 苏小吕扯了个鸡腿:“徐县令就是为难得很,按律法判,那老头儿还不得丢半条命?可是不判,那么多人盯着呢。结果,还是钦差有办法……” 刘家宝凑上前去,见苏小吕讲着讲着突然住了口,啃起鸡腿来,一下急了:“钦差怎么了?说啊!” “是啊是啊,你就别吊我们胃口了!” 我也聚精会神地朝他看去,期待着答案。 第九十二章 执行任务 “钦差把鱼从锅里捞了起来,请人抱了只猫来分辨是什么鱼,结果猫把鱼吃光了,钦差便端起锅把鱼汤全喝了。得出的结论是:鱼汤无毒!” “啊?” “这什么跟什么啊?” “怎么验起毒来了?” “那后来怎么判的?” 众人又七嘴八舌问了起来。 苏小吕咽下满嘴的肉:“判什么?物证都没有了。” “这……这钦差……” 众人均大笑起来。 刘家宝也欣慰地笑了:“那……还有一个案子呢?” 宋二郎擦了把嘴上的油:“还有,钦差又抓了个细作。” “啊?真有细作进了我们襄州城里啊?”孙辰贤从后院出来,有些紧张地问。 苏小吕一拍胸脯:“这可是我发现的!我就觉得那人行为可疑,一直在回春堂附近徘徊。我犹豫着要不要报官,刚好碰到天眼队的捕快巡街,就报告给了龙捕头。” 宋二郎拉了他一把:“哎哎哎,就你一个人发现的吗?” 苏小吕尴尬一笑:“额……呵呵,我们俩……” 宋二郎这才满意:“没错。随后龙捕头转达钦差的命令,让我们见机行事。谁曾想,那人却不见了。 不多时,有人要租我家的房子。我仔细一看,那人不就是回春堂附近的可疑人吗?我当时准备去杏林医馆给我阿耶抓药去的,就是他说罗大夫不在家,建议我去回春堂。 我便到回春堂抓药回来,领他进了屋,任他看房子,却暗中监视,果然发现他偷偷摸摸在我阿耶的药罐子里放了什么东西,然后借口说我家房子太破,不租了,又不知去向了。 我猜想他会不会是下了毒,于是又报告给了龙捕头,按照钦差的命令,让苏小吕扮成了我阿耶中毒身亡的样子,并把回春堂的李大夫告到了县衙。 那个细作果然又在县衙门前现了身,还镇定自若地看着徐县令和钦差审案哩。于是钦差一声令下,将他拿下了。” 众人听了,这才松了口气。 阿五拍了拍胸口:“可算是抓住了,不知道我们城中还有没有细作啊?” 福伯也满脸担忧道:“这谁能保证?每天进城出城那么多人!” “没错,这细作脸上又不会刻字。”刘家宝眉头紧锁道。 “所以嘛,就要像我们两个一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发现有谁可疑,赶紧上报。”苏小吕说着,提起钱袋往桌上一倒,一个个铜板‘噼里啪啦’落了一堆。 “看见了没?这些,都是钦差赏赐的!”宋二郎说着,扯下一大块鸡肉对众人晃了晃:“多长点眼,换点钱,吃肉!真香啊!” “呵呵呵,小二!看看,这钱还够来一壶酒吗?”苏小吕敲着桌子问道。 阿五跑上前数了数:“够了够了,要不给您二位来一壶桃花酿?” “行,快点!” “好了,来了!” “嗯,香!快,满上!” “来,干了!” 两人大声嚷嚷着,酒杯碰在一起,烧鸡也被他们吃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了,只留下满堂宾客羡慕的目光。 我都不自主地被洗了脑,襄州城这么大,有细作混进来很正常,如果我能够多留个心眼,发现可疑的人及时上报,一旦验证确实是细作,那是不是就可以得到一定奖励了? 这两个家伙,原来要给众人宣传的是这个道理啊! 两人又加了两个菜,待得客堂里的食客都散了才尽兴。 “江湖兄弟啊,实在是抱歉,刚才见你忙着,要不然一定叫上你一起吃。”宋二郎来到我摊位前,满怀歉意地说。 我瞧了瞧店里只剩自己人了,于是笑道:“没事儿,知道你们在执行任务。” 刘家宝双手往胸前一抱:“穆大哥真是偏心,我这讲了半天都没给一个铜板,你们居然还有赏赐在这里吃酒吃肉!” 宋二郎抹了把嘴:“少东家酒楼里美酒佳肴那么多,还会稀罕这点东西?” “我酒楼里那些早吃腻了,我就觉得江湖哥的豆花好吃,还有江湖哥磨的豆腐熬的鲫鱼豆腐汤,那真是一个鲜。”刘家宝说着,朝我铁桶里看去,自个儿拿了个碗,舀了一大勺吃了起来。 “你啊,呵呵。我倒是欢迎,就是怕你父亲误会,以为我们给你吃什么迷药了,害得你老往我们店里跑。”福伯慈祥地说。 “好了,剩的不多了,五哥,麻烦把这些送到后厨去吧。”我收拾起摊子来。 “不用不用,送了这么久了,够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刘家宝四下看看:“穆大哥说了,那些难民吃了个把月豆腐,估计也吃腻了,会找其他‘善人’给他们施舍点儿别的东西。” “这也是任务?” “对啊。不过穆大哥说了,我家有钱,就不给我报销了。反正也无所谓,你和仙儿姐姐又不是外人,让你们挣点儿钱我也高兴。”刘家宝豪迈地说。 “小穆也真是,总是这么神神叨叨的,有任务也不直接给我说。哦,对了,记得我刚成为精英密探时小穆还说了,等穆娘子大婚后就会给我们制令牌,至今却是杳无音讯了。”我感叹道,想着上次都没能和小穆好好儿聊聊,还有些遗憾。 “令牌?是这个吗?你没有?”刘家宝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牌子来,上面“天眼密探”四个大字金光闪闪,反面还印有“申”字标识。 “你这令牌哪儿来的?”我激动地问。 “不就是上次集合时装在锦袋里的吗?哦,对了,上次孟司马好像没给你。”苏小吕说着,拿出自己的牌子来,正面都是“天眼密探”的字样,反面印着“子”字。 我看向福伯,上次就只有穆娘子未到,是福伯接的锦袋。 福伯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手里比划道:“就这么大的牌子,跟他们一样的,反面印着‘巳’字,我拿回来交给我们老板娘了。” 我瞬间心情不美丽了:“那我呢?这么看来,上次孟司马给你们十一人都发了令牌了,可为何不给我发呢?” “这……”几人都沉默了。 孙辰贤嘻嘻一笑:“应该是忘了吧,钦差那么忙,放心吧,等他想起来会给你发的。” 宋二郎也安慰道:“没错,这段时间小穆不是病了吗?等他病好了,再去问问。我们未队也帮小穆做了不少事,怎么会忽略我们呢?” “那我现在就去找他问个明白。”我有些急了。 “哎哎哎,都说小穆病了,这又不是什么急事,何必要打扰他养病呢。”苏小吕说道。 “病了?不是装的吗?现在想想,他装病的目的应该是为了让吐蕃贼子放松警惕,然后给他们致命一击。就跟刚才刘家宝讲的,今早吐蕃贼子刚试探就被全部剿灭了。”我推断道。 “装的?可是……”苏小吕想插嘴。 “哦,不单如此,或许,他还想借此机会让吐蕃人看看,就算他病了,襄州没有钦差,各官员照样能各司其职,百姓照样遵纪守法,甚至还有些隐形的力量让人不敢小觑。”我自信地分析了一番。 “嗯,说得有理。”刘家宝点头认可。 宋二郎等我讲完,与苏小吕对视一眼:“可是,小穆他是真的病了啊!” “真病!”福伯等人也迷茫了:“什么病?” “他不停干呕,李大夫当场给他检查了,说是脾胃失和。”宋二郎道。 我还是有些不信:“确定不是装的?” 苏小吕摇摇头:“看着真不像,我看他呕得也挺难受的。” 福伯摸了摸胡子:“那……严重吗?” 宋二郎:“这就不清楚了。李大夫给他把了脉,脸色都变了,跟失了魂似的,可是,他又说调养几天就好,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福伯想了想,道:“有句话叫做:”不怕大夫笑眯眯,就怕大夫眉眼低’。李大夫这种表情,不会是……” 我又被整懵了,这个小穆,又是闹得哪出?想吐?不会是前面那一锅鱼汤吃出毛病了吧?他吃东西总是狼吞虎咽的,落下了胃上面的毛病也说不定。或许还有可能,会不会是有人给他下了毒?…… “江湖兄弟,江湖兄弟?你想什么呢?”苏小吕朝我眼前晃晃。 “我……担心小穆的病。” “江湖哥,你觉得穆大哥是什么病?”刘家宝也问道:“我过来的路上碰到卯队的队长了,也就是回春堂的那个女大夫杜秀珍,我看她好像是从刺史府过来的,一边走一边抹泪。她平日里没事总爱去找穆大哥,现在想想,不会是穆大哥真得了什么大病吧?” “你们这么说得我也不安了。”苏小吕两道眉毛宁到了一块儿:“我去看看小穆去。” “我陪你一起去。”刘家宝拉住他。 “我也去。”宋二郎也跟着起了身。 “小穆在刺史府吗?”我问。 “这……”宋二郎抓了抓脑袋:“要不,咱们分头行动,你们去刺史府看望小穆,我和江湖兄弟去回春堂找李大夫问问情况。” “我一人去就行。万一有吐蕃细作,怕他们发现我们的关系。”我朝客栈外看了眼:“我娘这两天早上起床也有些犯恶心,刚好去找大夫开点药。” “好。那我们走!分开走。”刘家宝也警惕起来,先出了客栈。 苏小吕与宋二郎等了片刻,相互搀扶着装作醉酒的模样远远跟了上去。 我将摊子交给阿五照看着,迫不及待地赶去了回春堂。 第九十三章 医馆规矩 “你是看病还是抓药?”回春堂的伙计小胡问道。 我环视了一眼四周,眼光停在了一幅字上。 “这幅‘杏林春暖’,是江湖客栈的东家所赠。”小胡介绍道。 “哦,”我回过神来:“我娘有些不舒服,想抓点儿药。” “这么久了,宋大娘的脚还没好吗?” “好了,这次是胃有些不舒服,早上起来反酸。”我答道,心里有些感动,这个小胡还是一个多月前陪杜秀珍去给我阿娘换过药,居然还记得我。 小胡朝旁边的诊室一指:“杜大夫在里面哩。我们这儿的规矩是:没有大夫的正规方子是不许私自卖药的。你先找杜大夫说说情况,开个方子吧。” “哦,好。”我心里觉得麻烦,可是想着他们这样做也是对病人负责,也就不好埋怨了。 诊室里,杜秀珍一个人趴在桌上,肩头耸动,好像在哭泣。 我小心地上前唤道:“杜大夫。” 杜秀珍抬起头来,果然满脸泪痕,她抹了把泪,别过脸去:“有事儿?” “你还好吗?怎么哭了?” “要你管!”杜秀珍气呼呼地回道。 我心中暗笑,倒底还是个小丫头,一点不高兴全挂在脸上,像她这样不知怎会当上精英密探,就算是大夫,又有多少病人信赖? “看病吗?” 我想着,杜秀珍已转过头来,脸上的泪水擦尽了,鼻子和眼睛还红红的。 “哦,我娘从昨天早上起来就有些反酸,能不能帮忙开点药调理一下?” “还有别的症状吗?” “没有了,就是有些想吐的样子,但又没吐出来。”我补充道。 “可有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应该没有,我和阿娘都是一起吃的。” 杜秀珍沉思了一会儿:“还是把大娘带过来我看一下吧。” 我笑笑:“不用了吧,你不是给我娘看过病吗,她什么身材,配多重剂量的药难道还没个谱?” 杜秀珍斜了我一眼:“一个多月前我给她换药时确实把过脉,可能诊断现在的病吗?” 我觉得她说得在理:“可是……我娘犟得很,昨天早上我就问她了,让她找大夫瞧瞧,她不干,说过两天就好。我就担心她怕花钱,所以想直接给她买药回去。” “那不行,我都没看到病人,怎能给你写方子。”杜秀珍一脸严肃地大声回绝了。 “秀珍,怎么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我回头看去,只见是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后面还跟着李回春。 “阿耶,你怎么来了?”杜秀珍突然飞奔上去,扑到男子怀里痛哭起来。 “好了,怎么了?”男子摸着她的头安慰道,双眼狐疑地盯在我身上。 我只觉得被看得心里发毛,赶紧朝他揖手道:“在下李江湖,过来找杜大夫开点药。” 男子点点头:“杜问枢,杜氏医馆的大夫。” 杜氏医馆?听说在城东,是神医杜如海开的,现在他年事已高,便传给了自己的上门女婿。刚才听杜秀珍叫他“阿耶”,应该就是这人了。 “哭什么?谁欺负你了?”李回春问道,眼睛有些泛红,好像也才哭过的样子。 “阿耶,穆大哥他还是不理我……”杜秀珍听李回春一问,满腔的委屈喷涌而出:“他前几天故意装病躲着我,这么长时间了,我想着再去约他玩,结果……他还是冷冷地拒绝了我……他说……他现在、以后都不可能喜欢我,让我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杜问枢的脸一抽,一把推开她:“你给钦差说什么了?” 杜秀珍抹了把泪,吸了吸鼻子:“我又去对他表白了啊,不是你说的吗,喜欢一个人就要大胆的让他知道。还有,你还说过,坚持就是胜利,可是……我一次两次三次……他还是不给我机会……” “你……你你……你喜欢的人是钦差?你怎么能喜欢钦差?”杜问枢有些手足无措,脸也涨得通红。 “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我这条命都是他救的。三年前我就喜欢上他了!他这次来襄州,就是老天给我的一次机会。等到来年三月,他说不定就要走了,我就只有这几个月的时间了。”杜秀珍盯着父亲喊道:“不是你说的吗?你说,我去找他玩,你放心。” “我……我是说过……我是说你可以去找他玩,可……可没让你喜欢他啊!天下男人那么多,你……你怎么喜欢他呢?”杜问枢满脸无奈地说。 “为什么不能喜欢他?难道穆大哥就不是男人吗?”杜秀珍怒视着父亲:“不是你说的吗?我做什么你都支持我……” 杜问枢扬起手,顿了顿,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我……都怪我平时太纵容你了。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除了钦差,你喜欢谁都行!” 杜秀珍的泪水一下又涌了出来,恳求地看向李回春:“李大哥……你快帮我说几句啊!你不是都说我和穆大哥十分般配的吗?” “不行,你们不能在一起!”李回春说道,扭过头去。 “为什么?”杜秀珍失望地看着二人,又是泪如雨下。 我看着眼前可怜的人,一时也心软了:“呵呵,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纵然再不舍,可是也不能耽误子女的幸福。 我觉得杜大夫和小穆挺般配的,小穆虽然是钦差,可是为人特别随和,他不愿意接受杜大夫,那是因为他马上就要离开襄州了,以后是回夷陵还是会被调去长安,都是未知数。 而且,他平时一心为了百姓,都忽略了照顾自己,你们看他那一身衣裳旧得……他一定是不愿杜大夫跟着他过苦日子,所以才拒绝……” “行了!你知道什么?”杜问枢对我吼道:“我教训自己的女儿,要你一个外人插嘴?” “我……我是小穆的朋友!” “那又怎样?” “好了,二师兄。”李回春拉住杜问枢:“秀珍,听话,送你父亲回家去吧。” “李大哥……” “好了,走吧,医馆里我看着。” “回春,那……辛苦你了,多保重。秀珍,跟我回去!”杜问枢拍了拍李回春的肩,一把将杜秀珍拽了出去。 “李大哥!李大哥你没事儿吧?我听小胡说你去县衙了?”李回春的妻子雪燕背着孩子出来,满脸焦虑。 “没事儿,去帮钦差破了个案子。”李回春说着,好像很累的样子,他笑着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带子玥回后院去吧,现在天冷,伤风咳嗽的人多,没事别到医馆来。” “好,那你也多注意些,我做饭去了。”雪燕听话地走了。 我见李回春还在发愣,小心问道:“听说你刚才在县衙给小穆诊脉了,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李回春走出诊室,眼光看向大堂的那幅“杏林春暖”:“没什么,脾胃失和,一大锅鱼汤喝猛了些,所以不舒服。” “真的没事?我听苏小吕说,你诊脉时表情凝重,跟丢了魂似的。你这眼睛红得……哭了?还是进了沙子?” “哭了。” 我以为他会回答后者,没想到他会如此坦荡。 “为了……小穆?他的病……很难治吗?” “不难治。调理两个月就好了。最多一年,便可痊愈。”李回春叹了口气,微微闭了眼。 我想到了以前龙雨寒说过的话,于是问道:“你确定吗?我听说,你的武功远高于你的医术。你能在一年内把他调理好?” “当然!”李回春终于睁开了眼,朝前几步,将墙上的“杏林春暖”取了下来,呆呆地看着。 我终于松了口气:“那你哭什么?你没听说吗?不怕大夫笑眯眯,就怕大夫眉眼低。你这表情,吓死人了!我还以为小穆得了什么不治不症,或是让人下了毒了。” “我完全恢复记忆了。给他把脉时,我突然记起了以前在长安和夷陵跟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一时有些伤感。 还有,想到没几个月他任期就要满了,以他的个性,他不可能再当官,很有可能会辞官,归隐。以后或是再想见他就难了……我和他的情谊再也回不去了…… 想到这些,心里难受。” 李回春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 “你真的恢复记忆了!恭喜啊!”我不知是替他高兴还是难过。 作为小穆的朋友,我当然也不忍分别,可是李回春说小穆会辞官,我却不敢苟同。我始终觉得小穆是个有野心的人,他一直都在算计,难道不是为了更上一层楼? “还有事吗?”李回春问道。 我只得又把阿娘的症状给他仔细说了一遍。 李回春凝视着我:“我记得你娘上次脚受伤时我的记录里记了她丧偶多年。” “是,我五岁时,我阿耶就去世了。怎么了?” “你带她来看看吧。” 我无奈地看向他:“就不能通融一下,开点护胃的药?又不是大毛病,我娘肯定舍不得来看,怕花钱。” “那就想办法把她骗过来,不看问题就大了。” 我一愣:“你是说,我娘的病很严重?” “我都没看,怎敢乱说。” “那……我怎么把她骗到这儿来?” “那就是你的事了。”李回春说完,把画轴在墙上挂好,不再理我,径直朝后院去了。 这个李回春!就他这个态度,哪配得上这满墙的荣誉?真不知道小穆怎么会和他是好友!看他冷漠地离开,我真想赶上去狠狠揍他一顿,如果打得过他的话…… 第九十四章 骗娘就医 回江湖客栈向福伯汇报了情况,继续卖完了豆腐,回到家已是申时了。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阿娘怒气冲冲地吼道:“滚!我不想再见到你,滚出去!” 我推开门,一把扫帚便迎面砸了过来,好在我反应快,躲开了。 “有话好好儿说嘛,我又不是不负责。”王胖子站在院子里,用手臂挡在脸前劝道。 “师父,我娘怎么了?” “哦,江湖啊,回来了啊。哦,没事儿,你娘心情不好。”王胖子转头见是我,脸一红,朝屋子看了两眼,见阿娘已关了门,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阿耶,我回来了。我带了些小吃。娘在家吗?江湖哥回来了没?”王佳佳在隔壁喊道,声音中满是兴奋。 “在家哩。”王胖子答道。 “江湖哥,江湖哥!”转眼间,王佳佳便在我家院子里露了面:“江湖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指了指井边的担子:“刚到。” “娘呢?” “在屋哩,不知怎么了,我一进院就看她正和师父吵架呢。” “他们怎么了?娘!娘!你好些了没?”王佳佳小跑几步,敲着门问道。 “别烦我,睡了!”阿娘好像吃了火药,不耐烦地吼道。 王佳佳朝我吐吐舌头:“娘这两天胃不舒服,我以前听秀珍妹妹说,酸主收敛,可以止吐,所以准备去买点儿梅子,顺便接你回家。 福伯说你刚走,我便去了旁边的黄氏糕点铺。没想到碰到李东升了。他在买梅子和葡萄干,我一问才知,穆姐姐有喜了!呵呵……” “什么?你是说,穆娘子有了身孕?什么时候的事?”我大吃一惊。 “说是刚查出来,穆姐姐说有些没胃口,还犯恶心,李东升问了李大夫,说是可以适当吃点儿梅子、葡萄干,所以他便跑来买了。” “哦,”我应道,心里有些泛酸,不知是想到了梅子之类酸的东西而产生的反应,还是有那么一丝吃醋的味道。毕竟那个李东升认识穆娘子的时间还没有我久,他如何就走了狗屎运,娶了娇妻,得了客栈,如今还有了孩子。 王佳佳亮了亮手里的一包东西,继续道:“我就恭喜了他几句,他一高兴,连我这包也一起结账了。那个黄掌柜却分文不取,两人推脱了半天,结果这些便没花一文钱。” 我接过一看,难怪王佳佳这么高兴,她说的那家黄氏糕点铺就在江湖客栈旁边,我曾逛进去看过,里面的蜜饯糕点都贵得要死,就这一包果脯,怕是得值上百文钱了吧。 “这没要钱?” “没要!真的!”王佳佳激动不已:“黄掌柜说李东升送过他一幅字,一直没机会还礼咧。” “哦,是有这么件事。你倒是跟着沾光了。” “呵呵,那是。” “哎,佳佳,你有没有觉得我娘有些不对劲。” 王佳佳听我如此说,也止了笑:“你是说,娘不是吃坏了肠胃,而是……病了?” “嗯,我想带她去回春堂看看。” “那好啊,娘……” “哎,佳佳。”我一把拉住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的脾气,上次脚受伤了,她自己寻了草药敷了,一路瘸着回来,都没想过去医馆,这次我们就能请得动她?” 王佳佳缩回手来:“那怎么办?” 我想起李回春的话:“骗她去。” “骗?” 我点点头,捂住了胸口,皱起了眉:“啊,好疼啊!” 王佳佳心领神会,顿时大呼起来:“江湖哥,江湖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你快起来啊!江湖哥!” “怎么了?江湖?”阿娘总算开了门,跑到我身边焦急地摇晃着我的肩。 我微微睁开眼,虚弱地回道:“疼……突然胸口疼得厉害……” “江湖哥。”王佳佳抽泣起来,努力挤着眼泪,还用手替我揉起胸口来。 “王胖子!王胖子!”阿娘慌了,扯起嗓门朝院墙那边喊道。 “来了来了,江湖,怎么了?”王胖子飞奔进院子,将我扶着坐了起来,手指便搭上了我的手腕。 “怎样?”阿娘问道。 “别急,我……我这不正看着吗。”王胖子有些紧张,眉头紧锁,手指压得我的手腕生疼。 我本来被王佳佳摸得痒痒的,忍不住想笑了,此刻正好憋了回去。由于强行憋着笑,脸也红了起来。 “你到底会不会看?”阿娘吼道。 “我……”王胖子有些没底气了。他年轻的时候确实在药铺里当了几年伙计,旁听了一些医术,碰到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可以试着按按穴位,煮点儿可以寻到的草药治一治。可是后来改学了仵作,一门心思研究起死人来,哪儿会真正的看病啊。 “阿耶,江湖哥是什么病啊?” 王胖子咬了咬牙:“我摸着脉跳得很有劲儿啊,不像是什么大病啊。江湖啊,你别老‘哼哼’,到底是哪儿不舒服啊?” “就是……心里……疼,刚才进院时,阿娘一个扫帚丢过来……我吓了一跳……然后就觉得心里一紧……就疼……一绞一绞的……”我呻吟道,觉得自己的演技又上了一个台阶。 “阿耶,你看不好就不要耽误时间了。快送江湖哥去回春堂啊!”王佳佳喊道。 “对对对,快走!”阿娘也催促道。 王胖子便不敢再耽误,背起我撒腿就跑。 我努力忍着笑,跟着王胖子这么多年,难得有此待遇啊! 两刻钟后,我们终于到了回春堂,看着王胖子汗如雨下,我一时又有些愧疚了。 “大夫……快帮忙瞧瞧……我儿子……” 阿娘指着我,喘息着,突然又捂着嘴干呕起来,王佳佳赶紧为她拍起背来。 “都别紧张,我先替他把把脉。” 我眯着眼偷偷看去,只见李回春正朝我走来,他的手指在我手腕上停留了片刻,随后问道:“什么时候发的病?” 王胖子便把我刚才说得话照实叙述了一遍。 “李大夫,我儿子可是吓着了?”阿娘扒开王佳佳,朝李回春走近了两步,焦急地问道。 “你们家族里可有心悸心梗的毛病?”李回春问道。 “没有啊。上次我脚受伤,你不是还为我看过病吗?”阿娘回道。 李回春面无表情道:“上次大娘是外伤,内脏的问题我没细看。如果大娘愿意的话,请容李某再次诊断一下。如果大娘心脏方面也有问题,那他可能就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只是现在才发作。如果大娘无碍,那他这次发病,后天因素便居多。这两种病因不同,治疗的方式也就不同,一旦搞错,用错了药,说不定就……” “别说了,李大夫,你快看。”阿娘急了,伸出手去。 “请坐!”李回春指引阿娘落座,拿出一块丝帕搭在她手腕上,然后把起脉来。 王佳佳悄悄来到我身边,朝我眨眨眼,扮了个鬼脸。 我朝她笑笑,躺在床榻上不敢动,如果王胖子知道我故意装病,害他背了这大老远,非得脱了鞋扇我一顿不可。 李回春啊李回春,是你出的馊主意让我把阿娘骗来看病的啊。我现在就躺着了,看你给我诊出个什么病来。 “好,大娘心脏上没问题。那就好办了。”李回春起身,在抽屉里掏出一个小包来:“李江湖这病因,估计还是惊吓所致,突然心脏一缩,心脉不畅,血液阻滞,不通则痛!” 我默默咬着唇忍着笑,这个李回春,说起谎来一套一套的,不知他平时是不是就是这样治病骗钱的。 “那……能治好吗?”阿娘问道。 “当然。我先给他扎上几针,打通了血脉,血流通了,自然就不疼了。” 什么?还要扎针!李回春,我们可是无冤无仇! 我该怎么办? 我脑子里想着对策,就感觉李回春已经掀起了我的袖子,然后就觉得虎口和手肘等几处地方一阵酸疼。 我轻哼一声,眯着眼睛看去,就见几根细针已长在了我的手臂上,他还捏着针柄,不停用手捻着。先是扎了我右手,然后又是左手…… 李回春,我跟你没完!本来这几天我就觉得手臂酸痛,你还故意用针扎我,要是明天我挑不得货了,你看我不堵到你医馆门口把你骂个狗血淋头。 “江湖,别动,李大夫给你施针哩,忍一会儿就好。”阿娘摸了摸我的额头安慰道。 我先觉得他针刺的地方酸痛,然后有些发麻,接着便像灌进了开水一般,两条手臂直到肩头都暖了起来。 我实在装不下去了,终于睁大了眼睛。 “江湖哥,你醒了!”王佳佳一直捂着嘴在旁边看着,此刻终于放下手开心地笑了。 “江湖,现在怎么样?”阿娘问道。 王胖子也凑上前来:“好点儿了没?” 我笑笑:“好多了。” “还疼吗?” “不疼了。” “那就好。呵呵,多谢李大夫了。” “没事儿。”李回春朝我坏坏一笑,将扎进我手臂上的针逐一取出:“小胡,把这些针拿下去用开水煮一遍。” “是。”小胡应道,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拿着针下去了。 “回去不要太累着了,多休息几日便可痊愈。”李回春吩咐道。 “哎,好。”阿娘摸出了钱袋:“多少钱?” 李回春在册子上写了一通:“给十文钱算了。” “多少?十文?”王胖子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道。 “嗯,就这几根针,虽然可以重复使用,可是烧水煮一遍也是要炭要工钱的。” “哦哦哦,明白明白,不贵不贵。”王胖子笑道,像捡了宝似的。 还嫌便宜,哼,只有我心知肚明,白挨了一通针不说,还花了十文钱,要卖五碗豆花了!这个无良大夫! 第九十五章 意外之喜 “这……不需要再开点药调理一下吗?”阿娘问道。 “不用,家里有红枣和枸杞吗?” “额……没有。” “让他躺着休息一会儿再走。你们先去买点儿红枣和枸杞回来,每天早晚三颗红枣、五颗枸杞泡水喝,连喝一个月。” “哎,好,我这就去买。”阿娘说着就朝外走。 “我跟你一块去!”王胖子也追了出去。 我从床榻上一跃而起,甩了甩酸软的双手:“我哪儿点得罪你了?给我扎这么多针!” “这能怪我?谁让你逞能,一人挑两副担子?平时可有手麻胳膊酸疼的症状?” “有又如何?” “肌腱劳损。虽然不是什么大病,可是不注意保养,等以后上了年纪怕是连梳头穿衣都有些问题了。到那时候可就不止这几针能扎好了。”李回春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再次转了转手臂,心头一喜:“你是在给我治手?好像是舒服多了。不过,谁让你治我了?我可是把我娘骗来了,你也把了脉了,她是什么病?” 李回春微微一笑:“她身体很好,没病!” “没病?怎么会?你刚才没看到她又恶心欲吐了吗?”王佳佳质疑道。 “她那是有喜了,害喜能算病吗?只是偶尔犯犯恶心,又不是像有些人那样吐得止不住,有必要治吗?”李回春反问道。 我和王佳佳对视一眼:“害喜?害什么喜?” 李回春一脸鄙视:“这都不懂?就是说:她有了身孕!” “什么?我娘她……她……怎么可能!”我惊愕地看向王佳佳。 王佳佳也是瞠目结舌,半晌才合上嘴:“多……多久了?” “大概有一个多月了吧。” 一个多月? 我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记得上个月十三,也就是穆娘子大婚的第二天,我们天眼密探集合后,给县衙送完了豆腐回家,见到王胖子在我家表情怪异,还锁了门,说是来试我娘做的新衣,还说在烤火,可火盆里的炭都快熄了。 应该就是那次,他们…… 我想着,也觉得脸上烫了起来,虽然我想过让阿娘跟王胖子好,可是……他们突然这么不声不响地搞出个孩子来……这……真是让人…… “江湖哥?我……我们又有弟弟妹妹了?”王佳佳眼神呆滞,好像在说梦话一般。 我叹了口气:“是。是挺突然的。” “那我们怎么办?”王佳佳小心地拉起我的袖子,好像我会跑了一样。 我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对我们有影响吗?” “没影响,只是以后辈分称呼会有点乱。”李回春笑着插了一句话,拿了本医书看了起来。 “哎,你现在自己舒坦了又来笑我?”我瞪了他一眼:“帮我想想,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他们了,我该怎么做啊?” 李回春翻着书,头也不抬地回道:“与我何干?” “你……” 我还没想到骂他什么,阿娘和王胖子已经回来了,见我下了榻,又把李回春的医术称赞了一遍。 一路上,大家都沉默了。阿娘几次看向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阿娘,从明天起,我想休息一段时间,等翻了年再出摊。”等快到了院门口,我说道。 “好,一年到头,是得歇歇了。” “那以后家里的活儿,我做就好。”我说道,看向阿娘,刚好和她四目相对。 “你们都知道了?”阿娘问道,又捂住了嘴。 “娘,含一颗梅子。”王佳佳掏出果脯来。 “呵呵,你想吃点儿什么?我去给你买。”王胖子瞟了我一眼,红着脸低声问道。 阿娘一脚踹过去:“滚!看着你就烦。” “这……怨我吗?当时你……”王胖子想争辩,见我和王佳佳在身边,没好意思再多说。 …… 我清洗好做豆腐的家什,来到厨房,一时有些无从下手。阿娘有了身孕,应该吃点好的补补,可我只会煮面、煮稀饭,要不再煮两个鸡蛋…… “随便做点儿什么就好,反正我也没胃口。都怪我……娘给你丢人了……”阿娘说着,揭开米缸,舀了一大勺米出来。 “阿娘,你歇着去,我来。”我叹了口气,笑道:“这有什么丢人的,回头你和王胖子……额……和师父去行个礼,就算是夫妻了。 我大唐开明,女子丧夫再嫁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看人家穆娘子,不也是个寡妇吗?还大张旗鼓地全城征婚了,现在不照样过得很幸福吗?” “穆娘子,经常听你提到她。你心里还是放不下她吗?” “哪有。”我接过阿娘手里的盆:“我就觉得她不是一般的女子,所以很想更多地去了解她而已。她就像一个梦,很美,但是让人无法触及。我现在已经很清楚了,佳佳才是能够陪伴我一生的人,我要努力挣钱,然后娶了她。” 阿娘欣慰地笑了:“以前你总是反感和我谈这些,现在却愿意和我聊聊了,挺好。” 我笑着看向阿娘:“你是我娘,我不和你说说贴己话,还能和谁说去?” “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别太累着了。成亲的排场可大可小,关键看两人的感情,有钱的话像穆娘子他们那样一个婚礼搞得全城轰动,没有钱的话,对着高堂磕几个头,也算是合礼了。” “嗯,我知道,可是,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无论如何也得有礼服花轿,再请上一套戏班子热闹一下,亲朋好友摆上几桌吧。”我说着,盘算着箱子里攒的那些钱,再想到建房子找穆娘子欠的债,一时觉得前途一片迷茫了。 “娘!我炖了只鸡。”王佳佳喊道,人进了屋,香味儿也飘了过来。 王胖子也端着一锅白米饭过来了。我见阿娘没有再赶他,赶紧拿碗摆筷子……突然有一种错觉,我们好像很早就是一家人了。 …… 杨墨生今日回来得够晚,而且看上去心情不佳。吐蕃士兵还在探路就被全部剿灭,这真是出师不利啊。 我传回去的消息有几分可信?吐蕃内部真有穆悠派出的密探吗?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快就得到了消息,突然冲出一队民兵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永清县和保康县又为何会在短短时间集结起五千兵马? 细作,吐蕃内部一定有穆悠安排的细作,如果不把他们清出来,将后患无穷! 我看着杨墨生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徘徊,一会儿又有种拨开云雾的清醒,大胆揣摩着他心中所想。终于明白了小穆到处散布说有密探在吐蕃内部的用意。 “杨兄,怎么了?”我问道。 “哦,李兄还没睡啊。”杨墨生笑了笑,这笑容实在太过牵强,这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 “杨兄听说了没有?今天永清县剿灭了二十个吐蕃贼子,襄州城县衙有百姓举报还抓获了一名吐蕃的细作!” 杨墨生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听说了,真是可喜可贺。” “哦,你送上去的诗稿可有回复了?” “有,钦差传话了,说有时间会召见我。” “那先恭喜了啊!” “多谢。” “还有豆花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我和杨墨生都被吓了一跳。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呆呆地指着坐在杨墨生床上的小穆,是真的震惊了。 杨墨生也是大惊:“你是……我们好像见过。” 我缓过神来:“小穆,你来做什么?” 小穆笑道:“我来吃豆花啊!顺便看看先生是否安好。” 我看向身边的杨墨生,不知小穆是何用意。 “原来是穆兄,我想起来了,上次穆娘子征婚,我们还在江湖客栈门口见过。”杨墨生脸上挂着假笑,打着招呼。 小穆冷冷一笑:“你不是想见钦差吗?我就是。怎么,你想杀我还是想潜伏在我身边探听消息啊?” “你是钦差?”杨墨假装一惊:“在下杨墨生,拜见钦差。不知使君刚才的话是何意?” 小穆从锦袋里掏出个东西塞在嘴里:“我对你叫什么不感兴趣,反正也都是化名。我只想知道你接下来的计划。” 我诧异地看着小穆,他这又是唱得哪一出?不是说要利用杨墨生传递消息吗?怎么又突然出来道明身份了? “使君的话我听不懂了,杨某只是千杯不醉酒肆里的账房先生,渴望能有一展才华的机会,还希望使君成全。” “好啊,我成全你。”小穆说道,一抬手,一把匕首已架在了杨墨生的脖子上。 我吓得脱口而出:“小穆,你干什么?” 我真是有些懵了,小穆他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他一时激动真在这儿把杨墨生给解决了,那我这房子以后还怎么住啊! “使君……使君饶命……不知杨某做错了什么,还望使君明示。”杨墨生怯怯地看着肩头的刀,哀求道。 “还不愿道明真实身份吗?”小穆又问。 “使君恕罪,杨某愚钝,实在是不知使君想要我说什么?” 小穆的刀在杨墨生肩头转了个圈终于垂了下去:“我是在救你!你给你吐蕃的主子传递了大量假的情报,你觉得他们还会信任你吗?你也知道他们很多秘密,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如果我是你的主子,对于你这种没用的东西,只会除之而后快,以免浪费粮食、影响心情。” “使君真是冤枉杨某了。杨某一直老实本分,怎么会是细作?就算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啊!”杨墨生依旧狡辩道。 第九十六章 与我何干 “既然是教书先生,就该像向文博一样安分地教小孩儿读书识字,何必背井离乡跑到襄州来趟这一潭浑水?”小穆问道,将刀扔到桌上,捂着嘴又干呕了两下。 “你没事儿吧?你吃的什么?”我见小穆又从布包里掏出了锦袋,塞了颗什么东西到嘴里,疑惑地问。 小穆顺手把锦袋朝我递了过来,我拈起一颗尝了尝,原来是梅子,跟下午王佳佳喂给我尝的那颗一样的味道,应该也是在黄氏糕点铺买的。 “别动!” 就在分神的一瞬间,杨墨生已抢过桌上的刀,他双手持刀对准小穆的后背,好像随时会扎下去。 “杨兄,你干什么?”我大吃一惊,心中懊悔不已,都是我的错,明知道杨墨生是细作,怎还让他抢了刀去。 小穆淡定地吃着梅子,脸上却毫无惧色,甚至还升起了一丝冷笑:“怎么,装不下去了?我就说吧,你还真是来杀我的。” “你刚才说得没错,我传递了许多错误的情报,我的主子不会放过我的,现在只有杀了你,才能重获他的信任。” “然后呢?你又能得到什么?回了吐蕃,人们也不会把你当英雄,因为,你什么都不是。”小穆依旧淡定地说,好像刀指着别人似的。 “我不要高官厚禄,我只要你死!”杨墨生突然愤怒起来,手里的刀也朝小穆逼近了几分,都已贴上了他的衣裳。 “杨兄,不要……你先把刀放下,有话好说。”我倒是有些慌了。小穆啊小穆,平时看你不是挺聪明的吗?为何还要激怒他呢?就不怕他真的一刀捅下去? “既然这么想要我死,那就动手啊!你还在等什么?”小穆冷笑道:“要是祝江,他保证会毫不犹豫地下手,因为他才是真正的细作。 当时他身份暴露,被穆县尉打败,本来是要送到长安去严刑拷问的。可是,我敬他是条汉子,所以暗中给他松了绑,他才得以自尽身亡,留了个全尸。随后,我还吩咐龙雨寒给他准备了上好的棺木,入土为安……” “你别说了!”杨墨生有些激动,握刀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也可以向你保证,祝江是因为身份暴露,自尽身亡,这是细作的宿命,在他离家的那刻起,你就应该有心理准备。” 我看着杨墨生的反应,细细揣摩着小穆的话,难道……小穆上任没多久就处决的那个细作祝江,是杨墨生的亲人吗? “所以……我要替他完成他没有完成的任务,我……我要杀了你!”杨墨生怒吼道,手抖得更厉害了。 小穆转过身来,直视着他:“怎么?都没练习过要怎么杀人吗?手抖什么?对着这里,下刀啊!” 我见小穆指着自己的心前,指导杨墨生下手杀他自己,一时震惊了,这个小穆,难道真是脑子有毛病,就不怕杨墨生真的一刀下去? “你别逼我……”杨墨生更激动了,他大口喘息着,盯着小穆喊道,整个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手里的刀好像随时会掉下去。 “我逼你做什么?你不是要替你兄长报仇吗?那就杀了我啊!你父母死得早,兄弟俩相依为命,你哥学了一身好功夫,渴望出人头地,让你过上好日子。 可是,你们出生贫寒,无权无势,就算有一身真本事,哪儿那么容易就封王拜相?只有孤身涉险,去敌国当探子,这样来钱最快。 你兄长给你挣的钱足够你一辈子丰衣足食了,你也答应了他好好儿活着,为什么在得知他的死讯后,却违背对他的承诺,不远万里来到襄州,甚至不自量力要与我为敌呢?” 小穆平静地一番叙述,让杨墨生彻底崩溃了,他整个人瘫软在地,连刀也握不住了。我瞅准时机,一把将他的刀踢飞了出去,然后伸手挡在了小穆身前。 “哎哎哎,干嘛呢?”小穆却嫌我碍事,一把扒开我,继续对杨墨生道:“你现在的身份也暴露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今后?哈哈哈哈……何来的今后?难道你不杀了我吗?我可是细作……”杨墨生苦笑道。 “就你这样还细作?连杀人都不会。”小穆满眼鄙视道:“我看啊,你就只配读读书,管管账,或者帮李江湖挑挑担子。” “哎,人家好歹也是细作,你说这话,侮辱性太强了吧。你可是钦差,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了,应该知道怎么为人处世吧?好歹也尊重一下人,行吗?”我看小穆已占了上风,忍不住也跟着帮腔道。 我也是密探,跟这个杨墨生一样,说起杀人,怕是也下不去手,可好歹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太贬低人不是。 “好,算我不对,我这人有时候说话就是这么气人,二位可别往心里去。那么,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我该如何处置你呢?是忽略掉刚才的谈话继续任你暗中打探消息?还是配合你,把你领到我身边?”小穆问道。 杨墨生沉默了,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关键是,小穆就不该问他。 “好了,都什么时辰了,该回去睡觉了。”身后又一个声音响起。 我回头一看,惊得差点儿跌倒:“你……你又是谁?” 看他一身黑衣,手持黑剑,头上还戴着黑纱斗笠,却没蒙脸,大致一看还以为是穆县尉,可是细看,却比穆县尉要年长得多,应该有四十多岁的年纪了吧。 “哦,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护卫,也是穆县尉的师父,欧阳大侠。”小穆一把挽住他的胳膊,看上去十分亲昵。 “哦,见过欧阳大侠。”我朝他揖手行了一礼。 此人是何时进屋的?居然没有一点声响,看来轻功极好。穆县尉的功夫就已经够高了,他还是穆县尉的师父,怕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吧? 连东方宏都甘心听小穆调遣,他身边突然冒出这么个高手来也就不奇怪了。上次暖心行刺,说钦差身边除了穆县尉还有其他高手护卫,没能敌过他两招,说不定就是这人。 “这么晚了,还偷偷跑出来,就不怕人家担心?”欧阳大侠慈祥地看着小穆,责怪道。 小穆掩嘴一笑:“我给他喝的水里加了点东西,保证他一夜睡到大天亮。” “又胡闹!回去吧。” 小穆一指杨墨生:“那他怎么办?” 欧阳大侠看了他一眼,就欲拔剑。 小穆按住欧阳大侠:“人家这是新房,死人了还怎么住?再说了,我现在可是特殊时期,要少见血光。” “那就找个地方关起来吧。”我说道。 凭心而论,这个杨墨生真的不坏,如果他不是细作,我们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在我家住了这么久了,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死,我也于心不忍。 “哎,这主意好。”小穆十分满意:“那就有劳了。” “李兄。”杨墨生平静地看向我:“多谢。”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窜到他身后,我都没看清欧阳大侠是如何出手的,杨墨生便倒了下去。 “你这……” “放心,欧阳只是把他打晕了。我会找个地方把他安顿下来,他现在回吐蕃也就死路一条,只有他失踪,才能让林晟惶恐不安。他手下的一人还被关在县衙牢里,悄悄毒死了算了,另一人,杀了吧。”小穆捡起地上的刀递过去:“用这个,要让林晟觉得是杨墨生动的手,然后跑路了。” “那我先去忙了,你小心。”欧阳大侠说着,提起杨墨生来。我只感觉到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两人像个凭空消失了一般。 “哎,还好吗?”小穆拍了下我的肩,问道。 “好。”我愣愣地看着小穆,他刚才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他留了杨墨生一命,对于杨墨生的手下,一人毒死,一人杀了。说得多轻松!人命对于他而言,到底有几斤几两?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很冷漠?”小穆好像猜到了我的心思,笑着问道。 我浅浅一笑:“师父也曾教训过我,对于敌人的心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或许,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别,我们虽为朋友,可是,你能成为钦差,而我,就只配卖卖豆腐。因为我没有勇气,不能像你一样杀伐果断。” “没办法,如今这天下,难得找个清净的地方。我可不想孩子一出生,看到的就是战火纷飞。”小穆说着,手摸着肚子。 我也不由得朝他的肚子看去:“什么孩子?” 小穆一笑:“你娘不是有了身孕了吗?你想孩子出来就到处逃难吗?” 阿娘?他这一说,到是提醒了我,刚才闹得这么大声,不知可有吓着阿娘。我想着,就欲朝阿娘的房间跑去。 小穆一把抓住我:“没事儿,大娘睡得正香哩,我给她点了支安神香。” “什么?你……” “放心放心,李大夫说过,对孕妇无害的。”小穆说着,在杨墨生的房间里翻了一通,接着道:“李江湖,交给你最后一个任务。” “说。” “明天一早,去办年货吧,到千杯不醉酒肆买一坛酒,然后赶去县衙报案,就说杨墨生一夜未归,连酒肆里也不见其人。” “然后呢?” “然后,徐县令闹肚子升不了堂,县丞下乡走访去了不在,只有把这个案子交给林主簿审理。呵呵,让他们瞎琢磨去吧。你只管报失踪,随后就去办你的年货,安安心心过年吧。接下来应该可以安宁一段时间了,因为吐蕃要清理潜入内部的细作。”小穆说着,好像成竹在胸。 我有些疑问:“你到底派了多少密探潜入了吐蕃内部?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小穆忍不住笑道:“我哪儿知道?这要看他们的本事了,他们查出多少就有多少,与我何干!家里剩的还有豆花吗?真是饿了,来一碗。” 第九十七章 临摹字体 “没有了,卖光了。” 小穆直奔厨房就去揭锅盖:“那还有什么吃的?我真饿了。” “你至于吗?好歹也是钦差,怎么每次都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我说道,往灶里塞了些树枝,用干草点燃,随后往锅里倒了半瓢水,去柜里舀了半碗面粉,倒了水搅拌成了面糊。待得水开了,便将面糊倒了进去,用筷子搅拌开来,加了点猪油和盐,一碗面疙瘩便出锅了。 “嗯,好吃。”小穆夸道,也不客气,找了个板凳坐下便吃了起来。 “哎,你真是钦差吗?”我忍不住又问道。 小穆嘴里塞得鼓鼓的,嘟囔道:“当然。你到现在还怀疑我的身份?” “不是,就你这样子……你就不能多注意一下形象?” 小穆抬头斜了我一眼:“人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呢?我就这个德行,真实一点不好么?” “好好好。”我朝他身边挪了挪:“额……我去了趟回春堂,看见杜大夫哭得好伤心。你就那么狠心?我觉得人家女孩子能主动追求你,挺难得的。为什么不给她个机会呢?你看我和佳佳现在多好。” “她喜欢谁是她的事,我凭什么就一定要陪着她胡闹?”小穆好像不高兴了:“总之,我的事,你少管。” “好好,不说你了。”我想起了一件大事:“那问我的事成吗?我的令牌呢?我也是精英密探,不是每个队长都有令牌吗?” 小穆咽下嘴里的东西:“当然有,在我那儿,先替你保管着,以前是怕杨墨生看见,而明天,你报官后林晟可能会借查询线索搜你的家,若是被他发现可不好。” “行吧,你怎么说都在理。”我知道论口才不是他的对手,也就不再多言了。 谁知小穆刚吃完面疙瘩,突然放下碗冲出厨房,对着草丛里呕吐起来。 我跟着跑出去:“哎,你还好吧?李回春没给你开药吗?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你下毒了。” “水。”小穆喊道,拍了拍胸口,似乎缓和了一点儿。 我迅速返回厨房,打了碗水让他漱了口。 “好些了没?” 小穆掐了掐虎口,又取了颗梅子嚼了,终于朝我挥挥手:“好多了,我回去了,明天机灵点儿,我现在没精力管你们。” “放心吧。” …… 待到第二天,我先去了江湖客栈,照样要了碗三文钱的特殊清汤面吃起来。福伯听说我要休息,也无异议。 “福伯,我要的对联不知可写好了?”一位胖胖的锦衣男子跨进店来问道。 这人好像是香油铺的掌柜,他家的芝麻油倒是不错。 “好了好了。”福伯笑道,从柜台下拿出一幅对联来。 阿五帮忙展开,就听那香油铺的掌柜的念道:“芝麻开花节节高,财源广进滚滚来。好,写得好!不但寓意好,这字更是漂亮!” 我听他夸赞,也跟着看了过去,果然看起来十分悦目,看来这李东升在书法上面还真是有些本事。 “多谢夸奖,呵呵。”福伯帮忙把对联卷起来:“掌柜的若是把这幅字贴上去,保证生意兴隆!” “呵呵呵,借你吉言了!来,这是一两银子的酬金,替我好好儿谢谢李东家了。” “好好,您慢走!” 我喝了口面汤,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这世上有钱的人还是不少,或许,应该说爱好书法的大有人在。 一两银子,哎,反正我是舍不得花这么多钱就为买几个字。 “福伯,东家的字可算有人要了。”我笑道。 福伯摇了摇头:“哎,买的人少得可怜。昨天老板娘查出有了身孕,东家一时高兴,写了三幅送了过来,说是要加紧挣钱,养孩子可是大花销,呵呵呵,到底是没当过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以为人人都跟他以前那样大富大贵,拿大半年的米钱搞这么一幅字回去挂着?” 我拿过剩下的两幅打开,只见是李白的两首诗: 一幅写着: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另一幅写着: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看来东家很喜欢李太白的诗啊!”我感叹道,突然心头一颤,李白的诗!小穆的书架上不就有一本《太白诗集》吗?里面全是安王亲手抄录的李白的诗。 《诗集》里的字我没细看,不过,记得除了《诗集》,还有一幅字: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安王送给小穆的。 刚才那香油铺掌柜拿走的字,我是觉得有几分眼熟,原来是那个“芝麻开花节节高”的“高”字似曾相识! 我仔细端详起这两幅字来,“唯见长江天际流”的“流”,“桃花潭水深千尺”的“水”,不都跟那幅“高山流水”是一样的笔迹吗? 还有落款签名,“李东升”的“李”……那个安王的名字叫“李旭”,好像也是同样的字体。 “江湖,江湖!怎么了?发什么呆啊?”福伯拽了拽我的衣裳,叫道。 我回过神来,浅浅一笑:“哦……没……没什么。我是觉得东家的字写得漂亮,如果挂一幅在家里一定是很好的装饰,只是,都要一两银子,实在是有些贵了。” “可不是嘛,他还偏不少价。哎,随他去吧。”福伯无奈地摇摇头:“阿五,去,把这两幅字也挂起来吧,看有没有人看得上。” “哎。”阿五应道,忙开了。 我脑中一片凌乱,这个李东升,上次见他与小穆说话那么随意,都是直呼其名,他好像和小穆在长安就相识了。他还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哪户人家?不会是……皇家吧? 不不不,若他真跟安王有什么关系,那他怎会流落民间,屈居在这个小小的客栈里? 我满怀心思走出客栈,仔细琢磨一通,我觉得现在应该能找到一个人来给我答疑解惑。 …… 李回春看着医书,见我进来微微一笑:“你娘还好吗?” “好。就是一天会吐上两三次,见不得油腻和怪味儿。” 我答道,眼睛朝墙上的“杏林春暖”看去,只见左侧的落款是两竖排小字:赠友李回春,至德二载腊月十八,李东升。 上次没注意看,没想到,这小字的字体、排版都与小穆书房的那幅字惊人的相似! “那就饮食清淡一些。如果想吐,可以买点儿酸梅嚼嚼,止吐开胃,不用吃药。”李回春说道,也注意到我有些心不在焉,走去将字画取了下来:“怎么?这幅字有什么不对吗?” “这是江湖客栈的东家送的?” “是。” 我盯着李东升的名字:“那个李东升到底是什么人?” 李回春浅浅一笑:“江湖客栈的东家啊。” “我说他的真实身份。” “穆仙儿的夫君。” “你……”我见李回春故意绕弯子,有些急了:“李东升怎么认识你?他又为何要送你字画?你们是朋友吗?” 李回春将字重新在墙上挂好,研起墨来:“我是仙儿的前夫,李东升是仙儿如今的丈夫,他们成亲我还去吃席了,怎会不认识?他的字写得不错,给我写这么一幅字也要不了多少功夫。 知道这幅字的意思吗?李东升他是想说,我和仙儿早成过去,我现在就只是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我要做的就是治病救人,不可再对仙儿动心思了。” 我再次看向那几个字,大感意外,原以为是歌功颂德,没想到居然暗藏警告。是李回春想的太多,过分解读,还是那个李东升真有这么大的醋意?不过话又说回来,爱情都是自私的,如果穆娘子对李东升坦言一切的话,呵呵,若换作是我,我也一定要多加防范了。 “我曾陪杜大夫去过一次小穆的书房,他书架上有一幅安王亲笔书写的‘高山流水’,你可知道?” 李回春笑笑:“我也见过。那幅字又怎么呢?” 我想了想,又问道:“你既然恢复记忆了,可还记得长安的事?小穆说你们是在长安相识的,而小穆在长安又与安王交好。那么……你认识安王吗?” “当然。”李回春毫不避讳地答道。 “那安王的容貌……你可还记得?” “安王不但是穆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有一次,安王私自出宫去找穆悠,结果被人抢走了钱袋,我帮忙追了回来。故而,安王恩准我在他宫殿里住过两天。我还与他秉烛夜谈,讲过许多江湖上的故事哩。” 李回春说着,眼中浮起一丝伤感来:“可惜了,天妒英才,安史之乱,他在随太上皇西迁的路上,行至马嵬,禁军哗变,他逃跑时又遇到了吐蕃军队,慌乱之中坠入了渭河。” “那……他有没有可能还活着?”我小心问道。 李回春看向我:“我也希望他还活着,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我会认不出来?穆悠又会认不出来吗?” “可是……那个李东升,他的笔迹……他和安王的笔迹……你难道不觉得是一样的吗?” 李回春从抽屉里取出一沓白纸:“什么笔迹,你懂不懂书法?这叫正楷,又称‘颜体’,为颜真卿所创,字形丰美端庄,笔法沉厚雄健。长安很多书法爱好者都会不惜重金购买他的字帖临摹。 李东升他原本就是长安城中的富家子弟,当然会赶赶潮流。我当时在安王的书房也见过他的字帖,还跟着练过一段时间,后来觉得如此写法太慢,才又恢复到自己的字体。” 李回春说着,持笔蘸墨,很快“高山流水”、“杏林春暖”八个大字便跃然纸上。 我仔细一比,果然笔迹相同。 “还要写什么?”李回春问道。 “不用了,呵呵……我……我还以为李东升是安王哩。”我尴尬地笑笑。 “你好歹也是密探,做事之前先动动脑子。小穆选你是干什么的?是让你查人身世的?难道你还想断个案,查查安王坠河之谜?”李回春满脸鄙视道。 “断案?没错,断案!我先走了啊!” 我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了正事。小穆交待我的任务,让我去报官的。杨墨生被小穆差人抓走了,我身为房东,怎能毫无反应? 第九十八章 林晟问案 我故作轻松地溜达到千杯不醉酒肆:“小二,你们店里都有些什么酒啊?” “哟,客官里面请。我们这儿酒的品种多着哩。不知客官是自己喝还是送人啊?” 我笑笑:“要过年了,家里当然得备一坛子,亲戚朋友之间串串门当然也少不了。哎,杨墨生呢?我一直听他夸你们这儿酒好,让他帮我挑挑。” 小二笑道:“杨先生到现在都还没来呢。” 我假装一惊:“还没回来?他去哪儿呢?” “怎么了?”王易成刚好出来:“你找杨墨生?” “哦,让他帮忙挑挑酒。” 王易成左右瞧瞧:“人呢?还没来吗?” “没呢。” “这人怎么回事?平日里有事不是都会提前招呼的吗?你去,到他住的地方去看看,别是病了吧。”王易成吩咐道。 “不用,他就住我家,昨晚他一夜未归,我还以为你们酒肆忙,太晚了就歇在店里了哩。”我说道。 王易成神色紧张起来:“怎么会?昨天大概酉时过点儿就让他走了啊。” 我也故意惊诧道:“那人呢?他在襄州可还有亲朋好友?” “这可没听说。昨天刚给他结了工钱,如今到年底了,怕是会有些人没钱过年,该不会动歪脑筋吧?”王易成皱起眉头来。 我大惊:“你是说……他有可能被人劫持了或是……出了意外?” “有这个可能。” “那……那我去报官去!”我说道,也顾不得买酒了,拔腿就朝县衙跑去。 “王三儿,你也去,跟去看看!” 身后王易成命令道。就听小二追了上来。 …… 一切如小穆所料,徐县令不偏不巧的刚好闹起了肚子。不知他会不会也是密探,或者,是被小穆偷偷下了泻药了。毕竟小穆的好友就开着医馆,那个李回春也不是个单纯的大夫,只要小穆一句话,怕是什么药都开得出来。 林晟问了案,有千杯不醉不知情的店小二王三儿在旁叙述,整个失踪案变得更加真实了。我也就按小穆的交待,道明了报案经过。因为已不是第一次做戏了,如今我完全可以做到镇定自若。 “好了,我都知道了。我会派人细查的。李江湖,你先留下来。”林晟问完案子,做好了笔录,显得十分疲惫,他挥手让王三儿退下,却把我留了下来。 什么意思?难道我哪句话说错了,让他起了疑?我心里有点儿慌,脸上却挂着笑:“不知主簿还有何吩咐?” “肖县尉,带他去殓尸房看看。”林晟吩咐道,脸色十分难看。 我随肖县尉去了殓尸房,张孝全对他行过了礼,揭开两块遮尸布:“县尉,这是张某的验尸报告。” “嗯。李江湖,你再看看。”肖县尉退到门边说道。 “是。”我应道,朝怀里摸了一把,才意识到以前穆娘子特地送给我验尸的那块三角帕子没带。好吧,只得憋气了,不过好在现在天冷,才一夜功夫,尸体应该还不会太臭。 一夜!没错。不用验,我基本已经猜到了死者是谁。昨天在我家里,小穆不就命令了那个欧阳大侠去解决掉杨墨生的两个手下吗。 “给。” 正在我屏住了呼吸准备上手时,张孝全却给我递上了一块干净帕子。 我接过,感激地朝他笑笑,突然觉得他露在外面的半张大饼脸也是那么可爱。 昨天有一细作企图给宋二郎父亲下药嫁祸李回春,幸被他们识破,将计就计,送入大牢。而此刻,那人就躺在这里,已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我拿出银针刺进他胃里试了试,果然是中毒身亡的,闻了闻气味,是砒霜无疑了。作为仵作,基本的几种毒还是要学会辨认的。 我又看了看旁边的一具尸体,伤口很明显在左胸前,直达心脏。 “回县尉,那人是砒霜中毒,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亥时左右,这人是被利刃刺入心脏而亡,死亡时间在子时左右。”我朝肖县尉汇报道。 肖县尉看着手里的验尸报告,朝我点点头:“好,下去吧,张孝全,带他去领工钱。” 两人的死法显而易见,六十文钱也赚得很轻松,可我的心情却沉重了。 长这么大,也就偶尔杀过几条鱼、宰过几只鸡,虽然打小都跟王胖子验尸,可从没哪次是像今天一样明知道死者是如何被杀,还装模作样查死因的。 满街闲逛一番,买了些米面和酒给老蒙送去了,自家也备了些基本生活所需。刚到家不久,果然林晟带着一队人马上了门,他们先仔细搜查了杨墨生住过的房间,接着把我和阿娘的房间也查了个遍。 “哦,李江湖,打扰了啊,你自己收拾收拾。”林晟客套道。 接触多次了,好歹也是熟人,再加上钦差上任后主张亲民,襄州所有的官员架子倒是小了不少。 “无妨,只要能协助破案就好。”我看着满屋狼藉回道。 “若是杨墨生回来了,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 “肖县尉可还有什么发现?” “没有了。不知徐县令好些了没?这件案子该如何上报?” 林晟的眉头都快拧成了结:“钦差上任后不是放话了吗?说:各级府衙都要遵循‘首接责任制’,也就是说,谁接的案子谁负责到底。哎,要不然,我倒是想请徐县令断这个案子,自己在旁做做笔录多自在。” “主簿有用得着肖某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那是自然。” “要不张贴出杨墨生的画像,再查查死的那两人的活动轨迹?看看他们的死和杨墨生失踪是否有联系?”我想着小穆的计划,忍不住插了嘴。 “嗯,说得在理。李江湖,你不是说你最近开始休息了吗?反正你也闲着,来县衙帮我破案吧。”林晟突然邀请道。 我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李江湖啊李江湖,谁让你多嘴的? “额……主簿见谅。我娘……我娘有了身孕,需要照顾,恐怕离不开人。呵呵,再说了,我就是个小百姓,哪儿会破案啊?”我尴尬地笑道,希望能打消他的念头。 林晟拍拍我的肩:“哎,无妨无妨。昨天上午,徐县令审案时钦差也在,钦差也说了,当官的不可在百姓面前摆威风,遇到事情要灵活处置。 钦差用一只白猫就免了王老汉的一顿板子,还借助百姓之手揪出了企图陷害李回春的细作。我们当然得效仿钦差,多发动百姓,集思广益,争取尽早破案才是。 更何况,我们接触也不是一两次了,你虽然没有一官半职,可是会验尸,有脑子,呵呵,我喜欢!” “可是……” “你把家里安顿一下,你娘怀的是王胖子的孩子,让他来伺候就是。你就不要操这个心了。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就来县衙找我报道,放心,不会让你白干,每天给你一百文工钱。走!” 林晟一挥手,肖县尉带着一众人便跟他走了。 阿娘将被褥抱回床上,神色也有些紧张:“上次劫持了佳佳,还把我骗出城去,可就是这个林主簿搞得鬼?” “嗯,佳佳都给你讲了?” “是。他这次点名要你协助他破案,怕是不怀好意吧。该不会是知道了你是天眼密探吧?” 我想了想:“应该不会。以前我还觉得有人暗中监视着我,后来监视我的人都撤了,小穆说,那是因为我通过他们考核了。 他们也想在襄州城里选出一些人来替他们办事,一来我们作为土生土长的襄州人,不会让人产生怀疑;二来,一旦我们身份暴露,他们便会将一切事情推到我们头上,从而保全自己。” 阿娘听了,更紧张了:“那会不会有危险?小穆呢?你快去找他问问,看他怎么说?要不,你装病吧,把这事推了。” “阿娘,没事儿的,他们只是想利用我,又不会伤我性命。”我安慰道。 阿娘却急得只摇头:“虽说是让你协助破案,可谁知他会给你安排什么任务,如果他们让你办的事对襄州不利,或是让你对付钦差,你该怎么做?拒绝的话,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若是真干了,那岂不是成了奸细,还不得被人唾沫星子淹死。” “放心吧,阿娘。既然小穆给我提过醒,说明他也有所防范,别忘了,我可是未队队长,我们天眼密探那么多人,小穆不会让我单枪匹马去对付他们,肯定会有人协助我。 你忘了,以前暖心想杀小穆,结果小穆假死,还让暖心放弃了仇恨。小穆这人神出鬼没,身边还有高手护卫,他不会有事的。 我若是跟在林晟身边,说不定还能探得一些消息,通知小穆做好防范。” “可是……好,既然你决定了。那娘也支持你。不过,你千万要小心,遇到事情一定要镇定,而且,千万不要逞能。”阿娘再三叮嘱道。 我瞧了一眼阿娘的肚子:“好的,阿娘,放心吧。你现在……呵呵,也是非常时期,多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阿娘羞愧地笑笑:“早上你出门去了,王胖子过来看了我,他说中午让佳佳再给我炖只鸡。” 我夸张地咽了口唾沫:“真的啊!那我又可以沾沾光了!” “你呀,臭小子,哪次会少了你!” …… 第九十九章 官民 联手 翌日,我早早地到了县衙。 “既然是你昨天接的案子,就交给你办了。”徐县令对林晟道。 “是。” 徐县令的眼光又落在我身上:“你请李江湖来协助你,这很好。现在钦差不是提倡官民一家亲嘛。 李江湖如果协助你破了杨墨生失踪案和那两起命案,倒正说明钦差主张的‘无为而治’是可行的。 以后百姓们都能主动配合官府,那我们不也轻松了许多?” 林晟满脸谄笑:“明府所言甚是。” “肖县尉,最近安排人多加巡视,可不能再有此等事发生了。” “是。” “好了,你们忙吧。”徐县令说着,揉了揉肚子,缓缓地出了大堂,估计是昨天一天拉狠了,有些虚脱。 林晟重重叹了口气:“可有人来提供线索?” 肖县尉摇了摇头:“昨天下午就把杨墨生的画像张贴出去了,到现在并没人上报。怕是他早就不在城中了吧。” “狱卒怎么说?可有想起点别的来?” “没有,还是那些话:说那细作是钦差查出的重犯,单独关押在最里面,中午、晚上送了饭都没吃,在旁边的另一只碗里有残余的水,里面查出的砒霜。”肖县尉回道,眼睛却看着我,应该是想让我更多的了解案情经过。 于是我不得不发表一下观点:“李某有个疑问:当初钦差查出了祝江和东方雄,就下令送往长安,祝江应该是知道要受大刑,所以才自行了断。这个细作入狱后不吃不喝,应该是想绝食自尽,可饭都未动,为何会饮水?” 肖县尉欣慰地点点头:“这个肖某也有疑虑。唯一的答案是:那细作一心寻死,本想绝食,可是过程太漫长了,难免遭罪,所以得知装水的碗里就有砒霜,可以很快毙命,所以自己喝了下去。” “肖县尉是说,他是自己服的毒?” “没错,只有这样,他才忍着未叫痛,要不然守在外面的狱卒岂不早就发现了,哪会等到昨天送早饭才发现他死了?” “那……毒药是谁给他的?” “当晚的狱卒共十人,都已被审讯,结果从大牢的上方发现了瓦被动过的痕迹。初步断定有人飞檐走壁,从天而入,悄无声息进入大牢给他舀了一碗水,还加入了砒霜,说服他自行服了毒。” 我想到那晚欧阳大侠如鬼魅般现身,随后又如一道影子一样消失的情景,当然明白他若想进入大牢必是易如反掌。 “那……何人有如此高的功夫可以出入大牢又不为人知呢?” 我故意问道,瞧向林晟,只见他双眉紧锁,满脸愁容,不知在沉思什么。 “八成是他的主子吧。襄州城里绝不会只有他一个细作,他应该也是受命去对付李回春。 因为众所周知:回春堂是官府出了一半租金才开设的,为的就是方便更多的百姓就医,这本是官府的一项惠民之举。 而李回春,虽为大夫,可又是钦差好友。如果李回春都胡乱用药,草菅人命,那可就不是他一个人的过错,会有人乘机煽风点火,质疑官府,挑拨官民的关系。 所以,他任务失败,他的主子计划落空,十分生气,才会不惜派人潜入大牢,杀了他以免牵连自己。” 我想了想:“既然他们手下有高手,为什么不直接救他走呢?” “这……”肖县尉迟疑了片刻,答道:“大牢有狱卒守卫,一人或许还可以自由出入,带上一个人怕是就困难了。再说了,像这种探子,一般不能完成任务都是一死,怎会花功夫去救他给他安排藏身之处呢?” 我心中隐隐作痛,不禁同情起杨墨生来,按小穆的说法,他本是一名教书先生,是为了替他兄长报仇,才加入密探组织来襄州,如今他身份暴露,小穆不将他劫走关押起来,落在其他细作手里,怕也难逃一死。 哎,还是我们天眼密探这个组织有人情味,至少小穆说了,让我们无论如何要保全性命,至于任务,他倒是没作过多要求。 “林主簿,要不要把更夫叫来再问问口供?”肖县尉问道。 林晟点点头:“传吧。” 肖县尉一挥手,就见一名衙役飞奔出去,不到片刻,打更的程老六便诚惶诚恐地跪在了大堂下面。 林晟笑着一抬手:“不用跪着,起来说话。” “谢明府。”程老六有些哆嗦,不敢抬头。 “县令不在,我姓林,乃县衙主簿,这位是肖县尉。”林晟又笑道。 “哦,拜见主簿、县尉。” “昨天我已经问过了,李江湖,你再问问,看他能不能想起点什么。” 程老六听到我的名字,终于转过头来,诧异地看向我,嘴里哆嗦两下,不知该如何称呼。 我笑笑:“程叔,没事儿,我也是在协助主簿他们破案。你好好儿想想,那晚你看到了什么?” 程老六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一些:“哦,原来是江湖啊。可吓死我了,我……我全看到了……” “别急,慢慢说。”我安慰道。 “哎,那晚子时,我刚转到南街四巷,就你家前面一里那条街,突然就听到一声惨叫,我急忙走到街角一看,就见一人倒了下去,旁边一人手里还拿着一把刀,很显然是把他杀了。” 我追问:“然后呢?你可看清了那凶手的样子?” 程老六摇了摇头:“这我哪敢走近细看啊,要是他知道行凶的过程被我看见了,还不杀了我灭口?我只看到了背影,大概和你差不多高,穿的是一身长衫,头戴幞头,像是个书生。” “书生?”我问道:“你没看清他的脸吗?” “没。隔得有点远,那晚月光又不是太亮。我当时两腿发软,待他走得没了影,我才缓过来去报官。”程老六说道。 “好了,你先下去吧。最近别出远门,若是想起了什么一定立即来报。”肖县尉命令道。 “是。”程老六松了口气,朝我笑笑,飞快地退了下去。 我以为他认出了凶手,没想到却只是个背影,说不定还是欧阳大侠故意扮成书生模样下的手,目的就是要把凶手的身份往杨墨生身上引。 “那……那把刀呢?”我又问道。 肖县尉一招手,一名衙役便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了。 我拿起刀看了看,没错,就是前天晚上小穆拿到我家的那把尖刀。 “我也想过从凶器上着手查,可是很难。”林晟摸了摸胡子,道:“这是一把很普通的刀,城中随便哪家刀具铺子都可以买到,一般用来削果皮、割肉都行。” “报主簿,千杯不醉酒肆的少东家王易成求见。”一名衙役跑进来报告。 林晟点点头:“让他进来。” “是。” 很快,王易成便被带了进来,他先道明身份,行了一礼,然后笑道:“实在不好意思前来打扰,只是不知可有杨墨生的消息了?我好歹也是他的东家,平日里关系也不错,实在忍不住关心一下案情进展,还请主簿见谅。” “无妨。杨墨生在襄州城举目无亲,你是他朋友,多关心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只是目前案情并无进展,早已将他的画像贴遍了全城,也无人回应。”林晟回道,满脸为难。 “敢问少东家,杨墨生失踪前可有什么异常表现?”我问道,想到曾听方老伯讲过审案的故事,里面的当官的好像就会如此问。 王易成突然激动起来:“哦,对了,前天想着快到年底了,我就给他结了工钱,让他早些回家去。结果打烊时,小二来报,说柜上的刀不见了,怀疑是杨墨生拿走了。不会是他预感到会有危险,所以才拿走了刀好路上防身吧?” “什么样的刀?”林晟也有些激动。 王易成答:“就是一把普通的刀,平日里拆酒坛子的封口或者割绳子用的。” 肖县尉几步上前拿起一边托盘上的凶器来:“可是这样的?” 王易成一看,连连点头:“是。跟这一样的。” 林晟怒了:“那你为什么不早报官?” 王易成笑笑:“没事儿,就一把刀,也值不了几个钱,拿走就拿走吧。跟他三个多月的交情了,就算送给他了。” “那这把刀可是你丢的?”肖县尉又问。 王易成终于拿起了刀仔细端详起来,片刻后有些纠结:“这……是一样的,可是具体是不是我家那把,还真不知道了。呵呵,这种杂活一般都是伙计干,我……” “好了,传你家的伙计来!” “不用了,主簿,呵呵,知道您爱民如子,可这么点小事真的不用麻烦了。我也就来问问情况,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这刀可是杀人凶器!岂是小事!”林晟严厉地说。 “凶……凶器?”王易成一惊,手里的刀直直地掉了下去,险些扎到自己的脚,他显然是怕了,目瞪口呆地看了我一眼,旋即连连摆手:“那是我刚才看错了,这……这跟我家丢的那把一点都不像……” “放肆!”林晟一记惊堂木下去,官威终于暴露出来:“公堂之上,岂容你出尔反尔?” 肖县尉也道:“事关重大,还是等把你家伙计传来,问清楚了再说吧。” 第一百章 座无虚席 一刻钟后,那个王三儿再次被叫到了县衙,他怯怯地看了一眼王易成,“扑通”跪倒在地。 林晟为了表现得亲民,眯着眼一抬手:“起来说话。” “是。” “看看这把刀,认识吗?”肖县尉问道。 一旁的衙役赶紧托着刀递了上去。 王三儿小心接过刀看了看:“认识,这就是我们酒肆丢的那把。” “你如何可以断定?”我问道。 “我每天用它割绳子捆酒坛子,这手感准没错,还有这刀柄上这个树疤,看起来像个狗头。”王三儿回道。 我接过仔细一看,还真有几分像。 “你下去吧。”林晟朝王三儿挥挥手。 “主簿明鉴,这个王某实在是不知情啊!一定是杨墨生前天晚上领了工钱回家,怕遭人暗害,所以从柜前顺走了这把刀防身。没想到路上真的碰到了劫道的了,为了自卫,所以杀了人,之后害怕,躲了起来。”王易成分析道。 我想到小穆的计划也是要把杀人凶手的罪名安在杨墨生头上,王易成作为戌队副队长,应该也是在执行任务,于是附和道:“你的这个推断倒也合理,如此说来,杨墨生不是简单的失踪,而是杀人潜逃。” “这……这真的不关我的事啊。虽然他是我们酒肆的人,可他要干什么,我可左右不了,还望主簿明鉴!”王易成有些紧张地说。 “好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若是有需要再传你。”林晟道。 “是。王某告退。” 见王易成退下了,我再次分析道:“前天我去千杯不醉酒肆,王易成说,给杨墨生结了工钱,酉时过点儿就让他回去了。 可是程老六却是在子时左右在南街四巷亲眼见到凶杀案。 一般从酒肆到我家也就两刻钟,那这中间的几个时辰他去哪儿了?” 肖县尉赞同地点点头:“李江湖分析地不错。如此看来,杨墨生并不简单,他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林晟将刚才几人说的记录完毕,吹了吹供纸:“如今看来,要想破案,关键还是要找到杨墨生。来人,在杨墨生的寻人启事上再加一条:凡是提供线索者,赏一百文。” 肖县尉有些急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吗?” “现在?”林晟朝外看看:“这一晃也接近午时了,问了半天案子,不光头疼,这肚子也饿了。你们难道不饿?” “这……”肖县尉摸摸肚子,笑道:“你不提还好,说起来还真是饿了。” “那好,先吃饭去,李江湖,走,一起,我请客。” 我有些难为情:“多谢主簿抬爱,李某随便吃点什么就好,不用劳烦主簿……” “哎,不给面子?钦差常教导我们,官民一家亲,你就当是协助我们完成钦差的任务了。”林晟果断地说。 我深深一揖手:“那多谢主簿了。” “好,走,就我们三人,江湖客栈怎样?听说里面的烧鸡香得很!” 肖县尉笑道:“客随主便。请!” 江湖客栈!我心中一时又不淡定了。县衙中午应该也有饭菜,为何还要出去请客?他钱多吗?而且还偏偏选了江湖客栈…… 待他们换了便服,我伴着疑问随他们上了车。一路上行人熙熙攘攘,简直寸步难行,花了差不多两刻钟才驶到江湖客栈。 “哎,可算到了,这车坐的,还不如走得快!”肖县尉率先下了车抱怨道。 “坐在车上体察民情,总比在人群里被挤好。”林晟笑道,看了看自己:“我们这身打扮,应该没人认出我们来吧?” 肖县尉安慰道:“我们都是布衣,只要不做出太显眼的举动,应该没人会注意到我们吧。” 两人说话间已进了客栈,我只得加快几步跟了上去。 “客官里面请,您几位?”阿五招呼道。 “三人。”林晟答道,故意拿手按着额头,遮起了脸。 “哟,李江湖啊!这二位是你朋友?”阿五见我进来与他们站在了一块,咧嘴一笑:“最近人多,实在是抱歉。要不你们先坐这儿等会儿,看看菜单,等收拾出来了马上给你们安排上。” 我环顾一眼客堂,果然是座无虚席,众人七嘴八舌的,也听不清具体在说着什么,让人晕晕乎乎地觉得像是被关进了鸟笼里了。 “要不,换一家?”肖县尉皱了皱眉。 “无妨无妨,又没有提前预约,到了吃饭的点儿,到哪儿都一样。”林晟在阿五指的板凳上坐下,看来是不准备走了。 “您几位的菜齐了,请慢用!”孙辰贤的声音还有几分稚嫩,不过吆喝地倒也有模有样。 “酒呢?等半天了!”旁边一桌的客人意犹未尽,一个白衣男子拍着桌子催道。 “马上就来,实在是对不住啊。”阿五一边收拾着另一桌的残羹剩菜,一边安慰道,续而伸长了脖子朝后院喊道:“东家,东家,没酒了,去地窖里搬一坛子酒来。” 我不禁朝他多看了一眼,这个阿五,还真够能耐,居然使唤起东家来了。林晟与肖县尉也是笑而不语,估计也是有同样的疑惑。 “来了,来了。”李东升抱着一个人头般大的酒坛子兴奋地来到客堂:“谁要的酒?” “三号桌。”阿五道,突然语气充满了无奈:“我说东家,您还真就只搬了这么一小坛啊?” 李东升一愣:“不是你说搬一坛的吗?又没说是大坛还是小坛。这酒又不能当饭吃,小酌怡情,醉酒伤身。” 他说着,将酒坛子放在客人桌上,指着已有几分醉意的四人道:“我说你们几个,已经吃了半个多时辰了,可以了啊,这坛酒吃完就快些走,别老霸着桌子,后面还有人等着吃饭呢。” 我听得一惊,这个李东升,虽然今天换了身伙计的普通短粗衫,可是富家子弟的脾气可是一点没落,虽然像我们一样等着吃饭的人很多,可哪有这么跟客人说话的啊。 “你说什么?你给老子再说一遍!”四人中刚才拍桌子催酒的人果然怒了,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手指着李东升威胁道。 李东升却毫无惧色,更是大声道:“我说让你们几个酒鬼吃完了马上给我滚!” 这话一出,原本喧闹的客堂里瞬间噤若寒蝉,众人纷纷朝李东升看了过来。 “对不住了各位,没事儿没事儿,大家继续吃好喝好。”福伯赶紧放下算盘,小跑过来,笑着朝客人作了几个揖,一把拉住李东升:“哎哟,东家,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不是得罪客人吗?” “东家?哟,还真没看出来哦,你就是穆娘子选的夫君?你们说,穆娘子怎么选了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啊?”刚才拍桌子的人阴阳怪气地嘲笑道。 “就是就是。我说,你还不快些给我们老大磕头道歉?信不信我让你们客栈关门大吉!”他对面的人也站了起来,威胁道。 “没错,得罪了客人,你就不怕回去穆娘子罚你跪搓衣板儿?”第三人也笑道。 “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这么个小白脸,不懂规矩……啊……”第四人话未说完,突然一声惨叫。 因为李东升已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随后踩在他身上,将他的一条胳膊反扣在了后背上,稍微一拉,便痛得他龇牙咧嘴,怕是那条膀子早脱了位。 “你……你……你居然打人!”白衣男子万万没想到李东升会动手,一时怂了,可是却还在死扛:“你……你还有没有王法?” 李东升轻蔑一笑:“王法?你们几个刚才借着酒意满嘴污言秽语,我就已经忍你们好半天了,本想容你们把这坛酒吃完,谁知你们连我都骂,那我为何还要做你们的生意?” 福伯无奈地叹了口气:“东家……” 李东升甩开他的手:“既然我是东家,那这客栈便是我做主。今天我就把话说了放这儿,以后不许这几个混蛋踏进我江湖客栈半步!你们还不滚?要我把你们打出去吗?” 四人哪见过这么霸气的东家,对视一眼,找不到反驳的言语,只好灰溜溜地跑了出去,待到了门口,白衣男子才大声喊道:“你……你给我等着!” “阿五,把这桌收拾了。他们用过的盘子碗筷一律扔了!”李东升命令道。 “啊?扔了?这……东家,这又是何必呢?这碍着这些盘子什么事了?”阿五满脸的不可思议。 李东升余怒未消:“怎么?你不想在这儿干了?” “啊?想想想,我……这就去……扔了就扔了呗,又不要我掏钱买新的。”阿五嘀咕道,将几盘菜端到了大街上,大喊道:“这些不要了啊,谁要谁拿走!” 顿时,所有的剩菜、酒和餐具均被一抢而光。 “好了好了,刚才惊扰诸位了。大家继续,呵呵呵,继续。”福伯挨着桌转着,赔着笑脸。 “江湖哥,来,这桌收拾好了,带你朋友们过来坐吧。”孙辰贤将刚才那四个酒鬼坐过的桌子擦了擦,对我喊道。 我们三人坐了过去,要了几个店里的招牌菜。 看着在店里穿梭的李东升,林晟撞了撞肖县尉的手肘,微微一笑:“这个东家,有点儿意思。” 第一百零一章 但说无妨 “来,江湖哥,你们的菜齐了。”孙辰贤端着托盘,将菜摆上:“要不要来点酒?” “不用了,上米饭吧。”林晟道。 “好咧,马上来。” 福伯也转了过来:“招待不周啊,江湖,你帮忙照看着。呵呵,我们东家,性子直了些,各位别见怪啊。” “哪里哪里,东家一看就是性情中人,豪爽!”林晟笑道,接过孙辰贤端过来的饭,对福伯挥挥手:“掌柜的不用管我们,去忙吧。” “李江湖,吃菜啊,你不用拘束。” “尝尝这烧鸡还真是不错。” 肖县尉和林晟说道。 我一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能跟当官的人在一起吃饭,这可是以前做梦都没想过的。不不不,老早之前不就跟小穆一起吃过饭了吗?他是钦差,官职还在他俩之上,我怎么就没有这么不自在的感觉呢? “李江湖,你也在这儿吃饭啊?” 伴随着女子铜铃般的笑声,一只手拍在我肩头,我抬头看去,只见杜秀珍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杜大夫。”我打了个招呼,感觉到她今天好像心情不错。 “秀珍,你怎么来了?”李东升一改刚才的烦躁,温柔地笑道,迎了过来。 杜秀珍朝后院看看:“东升大哥,仙儿姐姐呢?今日可好了些?” “在家休息哩。”李东升收敛了笑,眼中浮出几分心疼来:“早上起床后还是会吐两次,看着可难受了。” “来,这是李大哥给她开的药,本来想亲自送来的,可是刚好来了病人走不开,于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亲手交给你。”杜秀珍夸张地说道,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药出来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李东升接过闻了闻:“有孕了还能吃药吗?仙儿最讨厌吃药了。” 杜秀珍忍不住笑了:“你打开看看。” 李东升将药包摊在手里打开,也笑了:“这不就是酸梅干和山楂片吗?这也算药?”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这么特殊的时期,李大哥哪会轻易用药?李大哥说了,仙儿姐姐吐得也不算太严重,每天吃几片果脯就好了。” 李东升轻哼一声:“这些我早给仙儿买了,还用得着李回春操心,给他拿回去吧。” 杜秀珍捂嘴一笑:“可是李大哥说了,一般商铺里制的不干净,有些不良商贩为了保存得更久,说不定里面还加了什么防腐的材料哩。这个可是李大哥亲自采的果子制的。既然东升大哥不要……那我拿回去就是。” 李东升见杜秀珍伸手想拿回,立马包好揣进了袖子里:“行了,你大老远送来了,李回春也算用心了,给他个面子,我就暂且收下了。” “那好,那你忙着,我回去交差去了。”杜秀珍说道,刚往门口走了几步,又看向我:“李江湖,你娘还好吗?” 我尴尬地笑笑:“还好。” “哦,那你好生照顾着,有事找我。”杜秀珍说道,蹦蹦跳跳地走了。 “这丫头挺可爱的。”肖县尉意味深长地看向我。 我生怕他误会,赶紧解释:“她是回春堂的大夫,我和我娘都去那儿看过几次病,所以认识。” “没错,你啊,可别乱点鸳鸯,这小子早有未婚妻了,叫什么来着?哦,对,王佳佳!刺史府仵作王胖子的女儿。” 林晟的话让我有些紧张了,我也就是个普通百姓,就有次和王佳佳一起去县衙门口送豆腐和他聊过几句,没想到他却记得这么清楚,难道他已知道了我的身份吗,所以才会关注我? “吃好了吗?出事了。” 肖县尉朝门口努努嘴,我看去,只见一名衙役站在门口,焦急地徘徊着,发现我们看见他了,连连招手。 “小二,结账。” 林晟不敢耽误,起身扔下一袋子钱,小跑着出了客栈。 “主簿,”衙役揖手道:“方才有一百姓来报,说有线索。” “人呢?” “在县衙大堂候着哩。” 我们也就顾不得乘车了,跟着衙役小跑着回到了县衙,果然见一位中年男子紧张地站在大堂下,左右衙役排列有序,均手持杀威棒,倒也让人望而生畏。 我缓缓地走进大堂,朝各位衙役点头招呼一番,来到男子身边:“大叔,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男子狐疑地看向我,并不回答。 “是你有线索吗?”林晟问道,已同肖县尉换好官服出来了。 男子终于开了口:“是。” “仔细说来听听。” “在下姓赵,家中排行老四,前段日子县衙不是鼓励我们危房改造吗?我家也把房子整了整,租了间出去了。可是,租客接着好几天都没露面了……”赵老四低声讲道。 “昨天早上我就命人贴出告示了,为何此刻才来报?跟你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两夜未归,你都置之不理吗?”林晟怒道。 “这……这怨不得我啊。他们兄弟俩说是在外面帮工,平日里两三天不着家也是常有的事,就算回来了也只让我帮忙烧个水,从不与我多言。我……我今天上街置办年货,才看到告示说死了人,这眼皮也一直跳,不知是不是他们兄弟俩出了事了,犹豫再三,这才决定过来看看……” “你刚才说:他们兄弟俩?”我问:“他们都没回去吗?” “没。还是前天早上见过。” “那你跟我来看看。”我说道,领着他来到敛尸房,掀开遮尸布:“是他们两人吗?” 赵老四看了两眼,退到门口狂呕了一阵,才惊恐地答道:“是……就是他们。” “来人,去他家看看。”肖县尉手一挥,拉起赵老四便走。 结果跟搜查我家一样,并没有搜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林晟看向我::“李江湖,你怎么看?” 我沉思了片刻,道:“既然牢中那人已被钦差判定为吐蕃细作,而死在街头的那人又与他兄弟相称,很显然也是细作了。” “后者是被杨墨生偷走的刀杀死的,看来杨墨生定是发现了他的身份,所以才杀了他。”林晟分析道。 肖县尉却摇了摇头:“不,若真是如此,杨墨生为何还要躲起来?他应该去找钦差领赏才对啊。” 我便跟着附和道:“肖县尉的意思是:杨墨生跟他们是一伙的,看着手下落入到钦差手里,怕供出自己或者泄露机密,所以让人把他毒死了。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另一人也亲手杀了?” 不知肖县尉是否是这样想的,他听了我的话,微微一愣,续而肯定道:“没错,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林晟的脸色十分难看,他长长叹了口气:“这些都是你们的推断,事实到底怎样,还是要等找到杨墨生了再说。说他杀了街头那人倒是说得过去。可是他是如何进入大牢,毒杀了那名囚犯呢?你们在一起住了那么长时间,你可知道杨墨生是否会功夫?” 我想着小穆的计划,又一次开始了表演:“杨墨生平常就爱舞文弄墨,哪儿会功夫?不过,我倒是听杨墨生曾说过,他兄长武功却是高深莫测。” “你的意思是,那飞檐走壁潜入大牢下毒的是杨墨生的兄长?” “额……有这种可能。当然了,也说不定他身边有隐蔽的高手供他调遣。”我努力往小穆的计划上编去。 林晟沉默了。 他是在担心什么吗?小穆啊小穆,接下来我又该怎么办?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肖县尉突然神秘地说。 “哦?但说无妨。” “一般情况下,敌方绝不会就只派一名细作来,肯定是几帮人相互协助,也可以说是互相牵制。 杨墨生他们这队人没能完成任务,也就成了废棋,他们的主子很有可能会将他们舍弃。 为了自保,杨墨生说不定会除掉身边眼线,临阵倒戈,用知道的有关吐蕃的一些消息来换取一个新的身份。” 我抓了抓头:“额……肖县尉,呵呵,我好像没听懂。” 林晟的脸色却更加凝重了:“你的意思是,杨墨生只是暂时躲起来了,或者说,是被我们的人保护起来了?” “有这个可能。”肖县尉道:“反正案子审到现在也差不多了,牢中犯人被毒杀,街头命案,这都是大案。我们县衙如何担待得起?该向上面汇报了。” “我给刺史上过札子了,他让我先查。可如今却查成这样,哎……走吧,去刺史府。”林晟整了整官服。 “走。李江湖,你也跟着。”肖县尉朝我喊道。 “我?” 我大吃一惊,旋即又想,又不是没见过小穆,又有什么好紧张的。可是真正跟他们两个从大门走进去,整个人却又不自在了。 孟云卿今日也换了官服,和雷刺史一起在研究一张图纸,对于我们三人的到来似乎没有反应。 林晟和肖县尉对视一眼,怕打扰他们正事,也就安安静静地立在一边,不敢再出声。 “好,那就这样,辛苦了。”雷刺史终于露出了笑脸。 “没事儿,孟某告退。”孟司马卷起图纸,朝雷刺史行了一礼,然后看了我们一眼,退了出去。 “哦,你们有什么事?” 雷刺史这一问,我又不自主地紧张了。他可是我们襄州最大的官儿,没想到我还能和他见上面。 “刺史,这是前天晚上县衙大牢牢犯被毒杀案和街头命案的供述,还请过目。”林晟双手将供纸呈上。 雷刺史看了看,起身朝外走去:“走,一起去钦差那儿汇报吧。钦差中午掐指一算,说你们下午会来,还真是又算准了。” 第一百零二章 细作头目 我们一行来到东边的小院,这里我来过一次,倒也不算陌生,院门虚掩着,留着巴掌宽的缝隙,可以清晰地看到院中有三人正在石桌前吃茶,一人自然是小穆,还有一名黑衣人和一位布衣书生。 “进来。”小穆说道,应该是看到了我们。 雷刺史率先进院,接着是林晟和肖县尉,我一时倒有些迟疑了,只得缓缓地跟在他们后面,站在了最边上。 “见过使君。” 雷刺史带头,我们一起行了礼,我偷眼看去,只觉得今日的小穆虽然还是往常的装扮,可是却带着让人敬畏的气质。 “都不用拘束。抬头看看,他可是你们要找的人?”小穆平静地说,指了指他对面背对着我们的两人。 身着黑衣头戴黑纱斗笠的人往旁边挪了两步,那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也起了身。 “杨墨生。”我忍不住叫道,虽想到是他,可小穆让他在这儿现身,还真是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你就是杨墨生?”肖县尉一时有些激动。 “你怎么在这儿?”林晟也惊诧地问。 杨墨生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们一眼,缓缓落座,品起茶来。 小穆吹了吹手里的茶,小抿了一口,朝林晟伸出手来:“你们的案子查得如何呢?” “使君过目。”林晟有些慌乱,将手里记的一沓供纸全递了上去。 小穆看了看,嘴角又浮起了那道似有若无的笑:“杨先生,这几个案子好像都对你不利啊。他们怀疑你是吐蕃细作,我前天查出的那名关进大牢的细作是你的手下,被你派人毒死了,你还在街上亲手杀了另一人。哎,两条人命啊,你这让我怎么判?” 杨墨生将茶一饮而尽,半晌后才冷冷吐出四个字来:“悉听尊便!” “林主簿,那你说说,应该怎么判?”小穆问道,直逼林晟的双眼。 林晟的眼神有些躲闪:“这……全听使君决断。” “你就不怕他随口说出点对你不利的事情来?” “使君此话何意?” 小穆一笑:“他已招认,说你是他的上司,他到襄州城的一切行动都是听你的命令。” 林晟慌得跪倒在地:“使君明察,这纯属子虚乌有啊!林某来襄州城做这个主簿已经整整三年了,若不是李江湖上次带着他见我,我根本就不知道此人啊。” “你真的不是细作头目?”小穆再次问道。 我心里忐忑不安了,小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早就说了林晟是细作吗?你这是想挑明他的身份? “林某绝无虚言,若敢欺瞒使君,一定天打雷劈,死无全尸。”林晟急了,竖起三根手指来发起了毒誓。 “哦,那就是我听错了,他说得不是你。”小穆将林晟扶起来,突然一指肖县尉:“你才是他的主子!” “啊?”肖县尉也是一愣,用手指指自己:“肖某何时成了细作了?” “你也不是?”小穆挠了挠头,围着雷刺史转了两圈,兴奋地一拍手:“那就是你了,没错,就你了!你就不要再推辞了!要不然还能是李江湖吗?他就一个卖豆腐的,还能当老大?” 雷刺史更是满脸迷茫:“不是,使君,雷某……雷某怎么可能是细作头目呢?” 小穆用手抬起他的下颌:“怎么不可能呢?你看你,你这身材,你这长相,还有你这胡子,哪点儿不像了?别耽误功夫了,认了吧。” “不是……我……使君,要不您先歇息,我们改天再来汇报?”雷刺史被整得有些哭笑不得了。 “别,我让你们走了吗?”小穆紧盯着他:“不要回避我的眼睛,看着我!我告诉你们,我的眼睛最毒了,任何人,只要让我看一眼,我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诧异地看着小穆发疯,不禁有些后悔没早日请李回春给他诊治一下。不过李回春是他的朋友,应该知道他的情况啊,为什么不干预呢? “使君。”我尴尬地叫了他一声。 小穆终于放开了雷刺史,朝我走来:“李江湖啊,你今天没去江湖客栈卖豆花吗?” 我低头道:“没。在协助主簿办案。” “哦,很好,就是要百姓参与其中,共同治理,这样才能使我们襄州繁荣安定。” “使君所言甚是。”几人一同夸道。 “好了,为了稳定民心,狱中那人就报畏罪自尽,街上死的那人就说是杨墨生自卫过当,误杀身亡,如今,杨墨生已来找我自首,我感念他的诚意,从轻发落,还是要关押一段时日的。好了,你们都去忙吧。杨先生,我有些账还需要你帮我看看,书房请!”小穆说着,一把拉起杨墨生和黑衣人一同朝屋里去了。 我知道那黑衣人是小穆的贴身护卫欧阳大侠,倒也放心。转脸一看被小穆吓唬得如履薄冰的三位官员,又暗暗好笑,真不知道他们每天面对这么荒谬的钦差是何感触。 “好了,钦差已经知道了,你们也都辛苦了,都回了吧。”雷刺史见小穆走了,终于摆出了老大的语气。 “是,下官告退。” 林晟和肖县尉揖手告别,我也赶紧行礼,待雷刺史先走了,才敢直起腰来。 “李江湖,这个案子算是结了,本官说话算数,同我们回县衙去领一百文工钱吧。”林晟说道,朝外走去。 “是。” “刚才钦差的话,你出去不要乱说。咱们这个钦差,行为怪异,没人知道他的心思。”肖县尉无奈地说。 “是,真没想到他会是钦差,他以前倒是在我摊上吃过几次豆花,我还以为他是个算命先生呢。”我说道,瞧着林晟的反应。 “他就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听说经常微服私访,你见过他也不足为奇。今天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后再碰到了多注意些就是。” “是,多谢县尉教诲。” 我和肖县尉一路闲聊着,林晟却异常沉默,只见他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又暗暗叹气,不知是否因为见到杨墨生与小穆在一起而烦恼。 再次返回县衙,领了工钱正欲走,门口的鸣冤鼓却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徐县令走进大堂,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哦,明府,有人击鼓。” 林晟赶紧和肖县尉让到两侧,我也退到门口。 “传击鼓者上堂!”徐县令一记惊堂木拍下,左右衙役的杀威棒便震得如鼓点一般了。 “明府,求明府给我们做主啊!” 几人哭喊着从围观的人群中抬着一人摆在了大堂上。 我定睛一看,心头一紧,他们不就是中午在江湖客栈吃酒被李东升赶出门的四人吗?看着地上男子痛苦的哀嚎着,难道是要找李东升的麻烦?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徐县令呵斥道。 为首的白衣男子与左右两人一起抱拳行了礼,道:“回明府,在下魏大川,地上是我亲兄弟魏小川,这两位是我结拜兄弟秦大明、郝长寿。今天中午,我们在江湖客栈吃酒,就因为多吃了几杯,说了几句酒话,那客栈东家李东升就对我们拳打脚踢,可怜我弟弟,被他打得瘫痪不起了。” 果然是来找李东升麻烦的。开门做生意,当以和为贵,福伯、阿五他们,哪个不是整天笑眯眯的。今天那个李东升确实过分了,可是也没打这么重吧?这个魏小川当时还是自己捂着膀子跑出去的,最多膀子脱臼,哪就瘫了? “你是被江湖客栈的李东升打的?”徐县令问道。 “是。”魏小川痛苦地答道。 徐县令又是一记惊堂木:“传李东升。” 我想冲出去作证,一只手在背后抓住了我的衣裳。 “刘家宝。”我轻声唤道。 刘家宝朝我挤挤眼:“别冲动,看看他们演的哪出?” 我朝林晟和肖县尉看去,只见他们满脸平静,当时他们也在场,不知关键时刻会不会替李东升作证。 不多时,李东升便被传了过来,他镇静自若地踏进大堂,也不行礼,双手往胸前一抱:“县令找我?” 徐县令脸色有些难看,但碍于钦差“亲民”的理念,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哦,有劳李东家过来跑一趟,这人说被你打成了重伤,可有此事啊?” 李东升鄙视地看了地上的人一眼:“我是打了,可没打这么重。” “你一派胡言,当时是因为吃多了酒,没注意,等酒醒了,才发现不但胳膊疼,连腰也被你一脚踩断了,哎哟,我这可怎么办啊?我还没娶媳妇哩。”魏小川用手撑在腰上,叫苦不迭。 “李东升,你可知罪?”徐县令一指地上的魏小川:“是和他私下商量赔医药费还是要我判你的罪啊?” 李东升丝毫不惧:“县令怎么不问问我为何要打他?” “哦,额……你为何动手啊?” 李东升怒视着魏小川:“因为他侮辱我家娘子!” “你胡说!我们什么时候侮辱你娘子了?” “当时客堂里吃饭的人都听到了。” 侮辱穆娘子?我想了想,这一段我倒是没听到,应该当时我们还没进客栈吧。 “肃静!”徐县令见人群里开始躁动起来,又是一记惊堂木:“你家娘子人呢?” “我家娘子有孕在身,在家养胎哩。就是他们几个,借着酒劲,满嘴疯话,多次问我:老板娘为何不在,让老板娘陪他们吃酒,还用了许多淫词秽语来议论我家娘子。我忍耐多时,劝他们快些吃完酒了滚出去,他们不听,又对我言语攻击,我被逼无奈,这才动手。” 李东升言辞凿凿,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自己才是受害者一样。 第一百零三章 冒险跟踪 “明府,我可以作证,是他们……他们几个言词侮辱老板娘在先,东家才……才出手的。”一人上前几步,跪在地上说道,看得出来他很紧张,连头都不敢抬。 “没错没错,小的也可以作证。”又一老妇人说道。 “还有我。” “我当时也在。这几个登徒子,早该被人教训了。” “就是,就是,好几次我见到他们当街调戏女子,还不让人说。” 围观的人纷纷上前,替李东升辩护起来,看来都是在江湖客栈吃过饭的食客,或者可以说是江湖客栈救助过的难民。 李东升见所有人都向着自己,更是高昂起头来:“县令可听到了,所有人都夸我教训得好咧。县令还有别的事吗?孟司马还等着我回去下棋咧,然后,我还要去给钦差送晚饭,实在是忙得很。” 徐县令慌得站了起来:“哦,那你去忙着吧,没你的事了。” “李某告退。”李东升随意地拱拱手,转身离去了。 徐县令便把目光落在了几个登徒子身上:“你们是自己走呢,还是留下来让本官打你们的板子?” “哦哦哦,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明府了。”魏大川说着,自个儿拔腿就跑。 “哎,老大。”左右两人见状,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也扒开人群跑了。 “哎,大哥,等等我啊!”地上的魏小川朝徐县令尴尬地笑笑,爬了起来,飞快地朝三人追去。 “什么东西?”徐县令感觉被四个小混蛋戏弄了,一拍惊堂木:“好了,都散了吧!” “走了走了。” 众人逐渐散去,我朝刘家宝笑笑:“你说得没错,还真是一出好戏啊!” “李江湖,你等会儿。” 我正准备和刘家宝一起走,却被徐县令叫住了。 “不知明府还有何事?” 徐县令招手,待我靠近,轻声道:“李江湖啊,江湖客栈你也熟,没事儿的话,帮我多盯着那个李东升。” 我朝外看看:“李东升?他怎么了?” “这人来路不明,很快便讨得了穆娘子欢心,我怕他是敌国奸细。本想派衙役去盯着,又怕打草惊蛇。你在江湖客栈卖过豆腐,跟里面的人也熟,有空去找他们闲聊一番,打探一下消息,也不会惹人注目。” “我?明府实在是抬举李某了,李某恐怕……” “好了,你就不要推辞了。你帮忙我们县衙验尸也不是一两回了,今天又协助林主簿破了案,看得出来,你胆大心细,遇事沉着冷静,能担大任。” “可是……我……万一他真是奸细,发现我查他,会不会对付我?” 对于李东升,我曾经是有些担忧,也想过查他的底细,可是李回春却给了我一道“安神剂”。现在,我终于接受了这个霸气的客栈新东家,没想到县令又怀疑上他了,我该怎么办? “放心,还有我们呢。”肖县尉拍拍我的肩:“若是查到什么疑点,不要擅自行动,马上来向我汇报,我手下这些衙役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谢县尉。”我为难地笑笑,退了出去。 “江湖哥,你终于出来了。”刘家宝待我远离了县衙,又围了过来。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没走呢?” “等你啊。” “等我?有事儿?” “听说,你今天去协助林主簿他们破案去了?” “是又怎样?” 刘家宝坏坏一笑:“知道他为什么要找你吗?” 我摇了摇头:“你又知道?” “那是,我是谁?在这襄州城里没有我打听不到的事。”刘家宝拍拍胸脯,豪放地说。 “那你说。” “他们当然是为了政绩。穆大哥一直以来都是爱民如子,别的不说,他完全没一点儿当官的样子,所以他也希望所有官员都能效仿。 于是乎,咱们襄州的这些大小官员都纷纷放下身段,今天,当官的为百姓送了一口袋米,明天,百姓为了报恩,去给他打了一捆柴……如此等等,真是相亲相爱啊!” 刘家宝满脸鄙视:“连穆大哥都看不下去了,悄悄跟我说,让我多盯着点,看看到底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 我看着人小鬼大的刘家宝:“这是钦差给你的任务?” “嗯,谁能想到我一个小孩子居然会负责监督他们当官的?呵呵,是不是特别神气?” 我有些不解:“既然是你的秘密任务,干嘛要告诉我?” 刘家宝托着下巴打量我一番:“你最近不是没事了嘛,我看你跟那些当官的也熟,要不,你也多留个心眼,帮我多盯着点儿?我们队也就那么几个人,也看不过来啊。” “盯谁?” “这个你随意。” “那我帮你盯林主簿。” “好。谢啦。若是发现了什么,记得到悦来酒楼找我,嗯……报酬嘛,别的没有,一顿好酒好肉绝不会少。”刘家宝说着,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笑笑,到底还是个孩子。林晟本来就是穆娘子怀疑的细作,我查他,也算是在为小穆办事,却没想到还能到刘家宝酒楼里去享用美味佳肴,实在是天上掉馅儿饼了。 林晟? 今天查案跟了他一天,还真没发现他有什么问题。我一度都有些怀疑了,他到底是不是上次抓了王佳佳的鬼面人。 可是,穆娘子却对王佳佳推断了,说…… 林晟! 我正想着,突然眼前一亮,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有一人正用斗笠掩着面急匆匆地穿过人群,就在他抬头朝后看的那一刹那,我却清晰地认出了他的脸。不是林晟还是谁? 看他这身衣裳,比中午与我们在江湖客栈吃饭时穿的那身还不如。还故意遮脸,是怕百姓认出他来?他要去干什么?有必要这么鬼鬼祟祟的? 凭感觉,这人说不定还真有问题。我想着,小跑几步,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往南!还走?我借助路边的树木和杂物,巧妙地躲避了他的防范。直到他来到了万花楼门口,才停了下来。 咳,跟了半天,原来是偷偷来寻欢作乐的。我心里偷笑,可转念一想,自己也曾跟穆娘子进去吃过花酒,刚刚升起来的‘鄙视’,突然被‘怀疑’取代了。 上次穆娘子约我来万花楼时就曾说过:不能光依赖自己的眼睛,因为有时候你的眼睛也会骗你。 欺骗?掩人耳目? 想当初,穆娘子女扮男装与我过来吃花酒就是为了破案,好找到冒充她的白云仙子。 那么这个林晟,当真是迷恋听曲吗? 或许,这里就是他们的据点! 我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很想冲进去一探究竟。可看着门口两个招揽客人的女子,最终还是望而却步。 这里我可管不了,里面有粉黛哩。只是不知她们酉队中有多少人?副队长雷少轩在吗? 我在街角徘徊了片刻,突然想起,穆娘子曾多次进过万花楼,但并没有提过这里是细作接头的据点啊。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林晟只是假装进去,然后找个房间换装,随后金蝉脱壳。 后门! 我一拍脑袋,顺着院墙飞奔而去,果然见到一名黑衫男子正从后门急步离开,虽没看到他的正脸,可那身材极有可能就是林晟。 我一路尾随,他尽往没人的地方钻,大概往东走了一里,才停了下来。 我环顾一眼四周,竟不知襄州城中还有这么僻静荒凉的地方,四处怪石林立,大致一看有些像我家门前的小山坡,可是却没有树,全是一人多高的茅草丛。 林晟焦急地四处张望着,好像在等什么人,八成是他的同伙。小穆一直放纵他,应该就是为了追查真正的头目,如果我查出了这个重要人物,倒也是…… “蠢货,有尾巴跟着居然不知!” 耳边一声怒吼,我只觉得脖子一凉,偏头看去,只见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正架在我肩头。一只有力的手也揪起我的后领,把我推了出去。 林晟见了我,先是一愣,旋即却笑着,手抚着胸口弯腰行了一礼:“襄主教训的是,属下是应该多加小心,不该冒险让他见到您。” 我知道林晟是在对我身后的人说话。我不敢动弹,生怕他的刀割破我的喉咙。 “你的人呢?”身后的人粗着声音问道。 林晟从怀里掏出一个哨子一吹,顿时,从远处草丛后便跳出了四个黑面鬼头人,一齐小跑过来,站到林晟两侧,同样的动作行了一礼:“拜见襄主。” 此刻我可以肯定了,林晟就是那次抓走王佳佳的红面鬼头。 “我从出了县衙一直都感觉有人跟踪,真没想到会是你。”林晟朝前两步微笑着看着我:“李江湖,你就是钦差选出的密探?” 我知道已经无法抵赖,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是又怎样?” “好!敢承认,有胆量!”林晟夸道。 身后的人将刀朝林晟递去:“你引来的尾巴,自己解决了,动手干净点儿!” 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李江湖啊李江湖,你今天就要交待在这儿了吗? 第一百零四章 暴露身份 林晟接过刀,却并不动手,他朝我身后的人笑笑:“襄主,属下认为此人留着还有用。” 我趁机转身喊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原本站在我身后的人却已在转瞬间移开了数步远,正背对着我,显然是不想让我见到他的容貌,他头上裹着黑色头巾,身着土黄色长布衫,跟林晟差不多的身材,毫无特别之处。 “我们是谁你不用知道,你只需明白,你现在的命攥在我们手里。我们要杀了你,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林晟说道,嘴角依旧挂着笑。 我怒视着他:“要杀就杀!” 话刚说完,林晟一抬手,刀又紧贴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紧张得连口水都不敢咽了,生怕稍微一动,就真给我把脖子割断了。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呢?不是说留着我还有用吗? 小穆,你在哪儿呢?你从没说过做密探会冒这么大的危险啊! 我能感觉到额上已是大汗淋漓,汗珠顺着脖颈,很快便湿透了半个后背。 林晟看着我的熊样,稍微把刀往旁边撤了点:“怎么,怕了?” “别……别杀我!”我赶紧缓了口气,哀求道。 “呵呵呵呵,你这是在求我吗?”林晟十分得意地笑道。 一边的黄衫男子也是满腔鄙视:“你真是穆悠选的密探?” 我还在迟疑,林晟将刀背在我肩头重重一拍:“说!” 我吓得全身一哆嗦:“是。” “除了你,还有谁?说出来,我饶你一命。”林晟问道,没有把刀拿开的意思。 不得不承认,我真的怕死,我还年轻,还没娶媳妇儿哩。我还有阿娘,我死了她怎么办?还有佳佳,肯定会为我伤心欲绝…… 可是,无论如何,我又怎能为了自己活命就供出其他密探? “我……我……不知道。”我轻声答道,感觉声音都在颤抖。 “不知道?”林晟显然不信,他朝我探过头来:“一个都不知道?” 我记得穆娘子曾说过,若是真有什么事,为了保命,尽管把她供出去。可是,她虽然是女侠,武艺高强,可毕竟如今怀了身孕。我把矛头引到一个孕妇身上,我还是个男人吗? “我看他留着也没什么用,一刀解决了算了!”黄衫男子语气中有些不耐烦了。 “是。” “不要!”我听林晟居然领命,更是慌了:“我知道,还有……李……李回春,没错,李回春!他和钦差关系那么好,一定也是密探。” “李回春?”林晟终于把刀收回去在手里把玩起来:“这人不用你说,一定是了。” “杨墨生那个蠢货还指望用计给李回春安上个杀人的罪名,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襄主,我看穆悠待杨墨生不错,会不会他真的倒戈了,所以才故意杀了我们派给他的两名手下?”林晟问道。 “杨墨生的兄长祝江死在穆悠手里,你觉得他会反过来帮穆悠对付我们?” “这……属下今晚派人去一探究竟,看看杨墨生到底对穆悠交代了多少。” “不,不可。”黄衫男子一扬手,却仍未回头:“穆悠这人诡计多端,说不定就是故意让我们知道杨墨生在他手里,等着我们去救,从而埋下陷阱,让我们自投罗网。” 林晟微微一惊:“襄主所言甚是,属下差点儿就莽撞了。” “除了李回春,你还知道穆悠选了哪些密探?”黄衫男子又问。 我知道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细作头目,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于是只得老实答道:“穆娘子征婚,钦差也是支持的,就是为了借此机会从中选出一些优秀的人才来为他所用。” “嗯,这个我也想过。那你可知穆悠选出了哪些人?”林晟问道:“穆仙儿送了荷包的十人会不会都是密探?” 我认真地点点头:“我怀疑他们都是。” “怀疑?你不确定吗?” “这个……钦差没有和我说太多。我问过,他说,既然是密探,当然不能透露别人的身份,所以,我也就不敢再多问。” “那你是何时成的密探?” 何时?我暗中掐着指头盘算了一会儿,答道:“十月二十九。” “哦?记得这么清楚?” “十月二十八是佳佳的生辰,她被你掳走,第二天,小穆……哦,钦差来找了我,让我做他的密探。” 林晟朝我逼进两步:“你怎么知道是我掳走了那个丑丫头?” 我怯怯地看了他一眼:“眼睛。你当时虽然和他们一样戴着鬼头面具,可是眼睛却露在外面,所以,我一直都有些怀疑你。” “哈哈哈,不错,单凭一双眼睛就能怀疑我,亏得那天我还急急忙忙地赶回了县衙帮徐泺做笔录。”林晟脸上露出一丝惜才之色,朝黄衫男子道:“襄主,这人倒还真是个做密探的料儿,要不我们暂且留他一命?” 黄衫男子不答反问:“杨墨生是何时暴露的?可是你查出的他的身份?” 我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是。他对穆娘子选夫的事特别上心,还经常有意无意向我打听江湖客栈的事,好像在调查什么。后来,钦差请我做他的密探,我就把这些疑点都报告钦差了。” “这个蠢货,早就告诫他不要急功近利,果然还是沉不住气,露出了马脚。” “那我呢?你既然怀疑了我这么久,可有对穆悠报告?”林晟微微有几分紧张起来。 “没……没有。”我慌忙直摇头:“我只是觉得你的眼睛看起来很熟悉,毕竟没有见过你的容貌,不确定的事,我是不会胡乱上报的。” “嗯,不错,还挺认真。那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做?”林晟拿出一块帕子擦着刀,缓缓地问道。 “我……主簿放心,我……我不会说出去的。”我看着他的刀,又莫名地紧张起来。 “你让我们如何信你?” “这……” 林晟见我紧张了,满意一笑:“自从杨墨生住进了你家里,我就开始派人监视你了,因为打第一次你帮我们县衙验尸,我就觉得你的观察能力很适合做密探。 上次抓了王佳佳,本来是准备给你交待个任务的,可是杨墨生说他有计划,让我不要打扰你,我便暂且作罢了。 你我有缘,看来今天终于到了我们合作的时候了。” “合作?”我诧异地看向林晟:“怎么合作?” “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然后从今往后听我们的命令。” 我沉思起来,这样一来,我不是就成了敌国的探子了吗?我怎能背叛小穆,背叛大唐! “怎么?这还用考虑吗?”林晟冷冷地看着我:“我能绑王佳佳一次,就可以再绑她一次,那丫头虽然脸上有道疤,不过,还是有些韵味儿的,我的这些兄弟们可是好久都没碰过女人了。” “你……” “哎,别激动!听说你母亲那次也受了点伤,现在好了没?我还听说,你母亲又有身孕了,啧啧啧,那你可得好好照顾着,千万别再有什么闪失啊!”林晟阴阳怪气地接着说道。 我的心又悬了起来,我本来就是普通人一个,怎能不怕死?这家伙还用我的家人来威胁我,我该怎么办?我还有选择的权力吗? 我怒视着他,把心一横:“你想让我干什么?” “哟,你这是同意合作了?哈哈哈哈!”林晟得意地对黄衫男子道:“恭喜襄主又得一名干将!” “杨墨生曾汇报,说穆悠在吐蕃内部安插了一百名密探,可是真的?”黄衫男子问道。 一百名密探?我暗自一喜,一本正经地答道:“是,钦差说过这事。” “派去的是些什么人?” 我灵光一现:“是钦差以前在夷陵当县令时比较看重的一批人,具体多少,我也不清楚。派去吐蕃,传递了很多消息。 穆县尉一直都是相伴钦差左右,这次穆娘子大婚后,他却举家回夷陵去了,说是他的小姨子喜得贵子,回乡祝贺,可是这一走也有一个多月了也不见回来,八成又是在夷陵替钦差做什么事吧。” 我胡诌一通,偷偷瞧向林晟,见他果然又有着不安了。 “襄主,看来他们还是在计划着往我军内部安插密探。这……” 黄衫男子也怒了:“这个你不用管,我会上书大王,让他严查。这人你看着办吧。” “是。”林晟答道,见黄衫男子走远,终于松了口气,他微笑着看向我:“李江湖啊,你倒真能装,一个卖豆腐的小商贩,居然是密探。看来,我和穆悠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越是像你这样普通的人越是好隐藏身份。” 我平静地看向他:“你有话直说,想让我干什么?不过首先要告诉你,我可不会杀人放火。若是要我干这种差事,那你就杀了我吧。” “哎,放心,我一直都是主张各尽其才,绝不会为难你。”林晟装作满脸祥和的模样:“我教给你的任务很简单,帮我查出穆悠在襄州城中到此有多少像你这样的密探。” 我有些为难:“襄州城这么大,你让我怎么查?” “哎,别激动,别急,从今天开始算起,我给你十天的时间慢慢查,等到了时候,直接拿着名单去县衙找我,你也算是熟人了,衙役不会搜你的身,也不会拦你。 放心,你若交不出名单来也没事,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会为你准备好几口上好的棺木,让你们一家入土为安。 哈哈哈哈!” 林晟狂笑着离去,只剩我一人独立荒野,寒风阵阵,如利刃穿透我汗湿的衣裳,连我的心都快冻住了。 第一百零五章 新的依靠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家的,院门虚掩着,推开门,却是一片冷寂。我慌忙朝各个屋子寻去,发现阿娘的房中收拾得空荡荡的。 “阿娘,阿娘!”我大喊道。 “江湖啊,回来了!” “师父!”我迎上去:“师父,我娘呢?” “额……你娘……”王胖子话刚出口,脸却红了:“我们……我们今天去了趟月老祠,在那儿……拜了天地。你娘从今天起,就住到我家去了,照顾起来也方便些,呵呵。” 我娘……真的嫁给王胖子了! 我看着王胖子兴奋又带些羞愧的脸,有些恍惚,虽然我早有把他们两个凑成一对儿的想法,可这事儿真成了,却让我一时有些别扭。 我该改口叫王胖子“阿耶”吗?我…… “呵呵,以前都怪我对你太严了些,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额……我……呵呵……”王胖子不知还想说什么,刚一抬头,与我四目相对,又紧张得不知所措了。 这王胖子,还知道害羞啊! “江湖哥,江湖哥,饭好了!”王佳佳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阿耶,让你叫江湖哥过来吃饭,你磨蹭什么呢?” “哦,吃饭了吃饭了。”王胖子笑着,往旁边让了一步。 我先是一愣,旋即朝外一伸手:“师父先请。” “哦,呵呵。”王胖子便不再推却,傻笑着回了家。 天色已晚,桌角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亮,饭菜已摆满了桌子,阿娘侧身坐在桌前,见我进来,也有几分不好意思。 由于阿娘有了身孕,饭菜倒是丰盛,有肉有汤,有说有笑,一时间,我感觉我们真成了一家人。听着王佳佳对我娘叫得那么亲热,可我还是改不了口,幸好阿娘也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我一个人回了家,再次看着冷清的院落,才感到无尽的孤独。 “江湖哥。”王佳佳在后面跟了过来,手里还端着炭盆。 “佳佳,有事儿吗?” 王佳佳担忧地看着我:“今天挺冷的,你还好吗?” “好。”我笑笑,知道自己的表情瞒不过去,只得接着道:“是有点儿不习惯,阿娘突然不在家了,感觉……” 我说着,鼻子一酸,泪水竟不受控制得泛滥了,赶紧接过炭盆回了房。 “江湖哥。”王佳佳跟进屋来,掏出帕子就往我脸上拭去。 真是尴尬,又让她看到了我的丑样。于是,我慌乱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用另只袖子擦干了泪,然后挤出一丝笑来:“我没事。我是高兴。阿娘为了我操劳了半辈子了,现在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可以为自己而活……我真的……替她高兴!” “我也是,我感觉阿耶最近看起来精神多了,连脾气也改了不少,呵呵。”王佳佳也开心地笑了,眼角却也淌下泪来。 “佳佳。” 我柔声唤道,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我能感受到她已把我肩头的衣裳哭湿了一片。从今往后,王胖子也不再属于她一人了,而我,将会是她最想要的依靠! 她的手环绕在我的腰上,紧紧的,如一条灵蛇盘绕,这双臂柔弱却很有力量,为我的生命之舟圈起了新的航标。 许久,我缓缓分开她,两人相视一笑。她那两片红唇,好像被附上了磁石,而我的唇,应该是铁做的,要不然为何会这么快就被吸了上去? 这次我没沾酒,没有醉。也没有什么意外,没有冲动。夜色妩媚,空中弥漫的只有深情…… 看着盆中熊熊的炭火和依偎在怀中的女子,我感到十分惬意,寒冬有温暖,寂寞有人陪……李江湖,你真幸福! “已经很晚了,你该回去了。”我温柔地推开王佳佳的头:“我们毕竟还未成婚,你再待下去,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怕……我真的不敢保证还能管住自己……” 王佳佳羞愧一笑,抿了抿唇,用帕子擦了擦脸:“你刚才还没亲够吗?都是你的口水。” “好啊,你还嫌弃我!”我佯怒道,捧起她的脸,在她额上又是深深一吻。 “好了,我还有正事要给你说哩。”王佳佳笑着捂住我的嘴:“真的是正经事。” 我抓下她的手:“那你说,我倒要听听有多正经。” “刚才吃饭时,你跟娘讲了今天帮林晟查案的事,结果显示都是杨墨生干的,而他也去找钦差认罪了,一切圆满。可是,我怎么看你还有些不自在呢?”王佳佳说着,将双臂勾在我脖子上,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不自主地回避开她的目光:“哪儿有?” “你说谎,”王佳佳掰过我的头:“穆姐姐说,你若是不敢直视我,或是眼光闪烁不定,肯定就是在骗人。这叫读心术。” “读心术?呵呵,又是穆娘子教你的?”我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这丫头,倒底跟着穆娘子学了多少东西啊? “嗯。怎样?我猜的准不准?” “我……是有件事,可说了怕你担心,放心吧,还有十天时间,我相信我会想到办法去解决的。” “什么事?是因为林晟吗?他是不是怀疑你了?他识破你密探的身份了?” “我……”我看着王佳佳的眼睛,知道瞒不住了,只得假装轻松地笑笑:“我见林晟鬼鬼祟祟地出去,暗中监视,没想到被他发现了。” “啊?那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王佳佳一下紧张起来,朝我身上看去,生怕我伤到哪儿。 “我没事,真的,我……我答应听他的命令:十天,帮他查出襄州城其他密探。” “江湖哥!你……你怎么能这样!我们不是都对钦差和孟司马承诺过吗?绝不出卖团队!”王佳佳更紧张了,好像我已成了叛徒。 我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傻丫头,我是这样的人吗?” “你不是!可是……你不答应,林晟会放过你吗?上次绑我的人是他吗?” “是。” “那……他是不是用我来要挟你了?”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是我……是我连累你了。” 我笑笑:“傻丫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他是坏人,总会想出些坏主意来。但有道是邪不胜正,我相信总会想到办法来对付他。” 王佳佳听我如此说,也有了自信:“嗯,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来对付他。” 我只当她是在安慰我,直到第二天上午,我一人独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她一把拍在我肩上:“江湖哥,跟我来。” “去哪儿?” “腊梅谷。” 我知道她口中的腊梅谷也就是晴川河不远的一处山坳,那里散布着十多株腊梅花,每到严冬时分,梅香阵阵,刚好接替了岸边秋桂的芬芳。 我被她拉着一路小跑过去,却见梅花丛中人头攒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闲人来赏梅。 “江湖哥,你瞧,多热闹。” 我苦笑:“我现在没心情。” “所以才要来散散心啊。走。” 王佳佳将我拉到一株梅树下,刚好一阵风吹来,香气袭人,心中的烦恼倒也消散了一半儿。 “佳佳。”有人唤道。 “暖心姐。” 我正大感意外,暖心往旁边挪了挪,才看清她身后穆娘子也在。只是她今日穿着朴素,未施粉黛,或者是故意扮丑,因而,粗略一看还以为就是一村妇。 不,除了穆娘子,还有那个……没错,是他,欧阳大侠!他今日一身白衫,也未持剑,披散着头发,特别是右脸都被遮盖住了,像极了王佳佳以前的发型,隐约可见他的脸上也有疤痕,右手也是,好像烧伤的样子。 他二人离得很近,不知情的人怕是会错把他们当成夫妻也说不定。 “穆姐姐,我把江湖哥带来了。”王佳佳小心朝四周看去。 我也警惕起来,见周围并无人在意,才略略放了心:“穆娘子,欧阳大侠。可是有事找我?” “我是来赏花的,你的眼睛往哪儿看呢?”穆娘子拉下一枝花嗅了嗅,看样子十分陶醉。 欧阳大侠却不说话。 我赶紧把目光移开,也和王佳佳装模作样赏起花来。 “放心,没人跟着。看来林晟倒是颇为自信啊!他当真以为已经抓住了你的软肋,让你臣服了。”穆娘子绕到另一处花枝,对着欧阳大侠莞尔一笑,欧阳大侠便迅速跟了过去。 “你都知道了。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掐了朵梅花闻了闻,插在王佳佳的发髻上。 “没错,穆姐姐,你快想想办法啊,江湖哥只有九天时间了。”王佳佳低声说道,虽然对我笑得开心,可依旧难以掩饰脸上的焦虑。 “急什么?林晟上面应该还有人吧?” 穆娘子依旧漫不经心地问道,这语气倒让我想到了小穆,他们怕是在一起共事久了,好像任何情况下都是一幅慢条斯理的样子。 “是,林晟称呼他襄主。” “襄主?哼!你一定没看清他的长相吧?” 我只得老实答道:“没有,连说话的声音都不知是真是假。” 穆娘子又问:“那你请我帮什么忙?我该如何帮你?” “我……”我瞟向王佳佳:“是佳佳担心我,知道东家……额,老板娘足智多谋,所以带我过来了。还有九天,我相信我能想出好办法来。请老板娘转告小穆,无论无何,我李江湖绝不会背叛天眼。” “那就好。我也会派人盯着那个林晟,希望他下次再见他的主子时能被我撞见。”穆娘子依旧不慌不忙地说道。 “好了,出来有一会儿了,你花也看了,该回去了。”欧阳大侠终于发话了。 “哎哟,师兄,我不就是有孕了吗?难道非得整天关在院子里?李回春都说了,适当运动对宝宝好,是吧,暖心?”穆娘子貌似意犹未尽,一把抓住欧阳大侠的胳膊撒起娇来。 第一百零六章 不分贵贱 暖心抿嘴一笑:“娘子今天跑得够远了,欧阳前辈说得没错,是该回去了,要不然,我可怕阿郎怪罪。” “我……啊……” 穆娘子还欲争辩,欧阳大侠却不容分说,将她拦腰一抱,大步离去。暖心朝我们笑笑,跟着追了上去。 我惊诧不已:“佳佳,他们……什么关系啊?欧阳大侠不是穆县尉的师父吗?我怎么听穆娘子叫他师兄?” 王佳佳抓抓头:“我去过穆府几次,他们的关系是比较复杂。据说,四年前,穆姐姐跟她外祖父相认后,她外祖父亲自传授了一些功夫。而欧阳前辈,则是穆姐姐的外祖父四十多年前收养的唯一弟子。所以,他们可以算是师兄妹。而穆县尉,是被欧阳前辈养大的并教导了武艺,当然要叫他师父。” 我仔细一琢磨,虽然有些别扭,可是又很在理。只是不知穆娘子平日里是如何称呼穆县尉的,是叫他兄长还是师侄? “呵呵,他们师兄妹虽然年纪上差了这么多岁,没想到关系倒还不错,只是……欧阳大侠就这么对穆娘子搂搂抱抱的,不怕李东升知道了不高兴吗?”我心中的疑问不吐不快。 “这算什么?我早上去找穆姐姐时,她正在院子里洗头哩。” “洗个头怎么了?” “钱管家亲自给她洗的。”王佳佳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我当时也觉得难以接受,可是暖心姐却无所谓道:‘洗头怎么了,每天晚上,钱管家还帮她洗脚哩。’” 我听她提到钱管家,不禁笑了:“那还好,钱管家就是个小太监,估计穆娘子都没把他当男人,也就当丫鬟使唤吧。” “啊?那个钱管家是个太监?”王佳佳捂住嘴,大吃一惊:“我是说他怎么说起话来柔声细语的,呵呵。 暖心姐是宫女,钱管家又是太监,江湖哥,这宫女太监不都应该生活在皇宫中嘛?如今倒是有趣了,穆府又不是宫殿,他们倒是在这儿聚齐了。” 我想到了穆娘子的话,于是道:“穆娘子曾跟我提到过,其实宫女、太监也都挺苦的,如果脱离了皇宫,流落民间生活,反而是他们的幸运。” “嗯,暖心姐也这么说。我很渴望她给我讲讲皇宫里面的事,可每次暖心姐都说:伺候人的差事,不提也罢。” 我帮王佳佳理了理乱发:“好了。其实,我觉得穆府里还有很多秘密,可是,这是别人的生活,我们也无权干涉。你可以隔三差五去找暖心玩,去做客,可是,不要打听太多别人的隐私了。” 王佳佳嘟起嘴来:“这个我懂,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呵呵,那就好。赏了半天梅花,饿了没?吃饭去!” 王佳佳摸了摸肚子:“去哪儿?” 我突然想到徐县令交给我的任务,于是朝前一指:“江湖客栈。” …… 刚走到江湖客栈门口,就被一阵吵架声震惊了。 只听李东升手指门口大声道:“等不住就到别处吃去!看到没?悦来酒楼那么大的招牌,还怕没你们爱吃的酒菜?” 我先是一愣,旋即又忍不住笑了,悄声对王佳佳道:“这李东升脾气还真是大,我这是第三次见他理直气壮地赶客人出门了。” 谁知那锦衣客人却不服气,口中骂道:“你会不会做生意?老子今天就在你这儿吃饭了!又不是不给钱!” 李东升一脚踢过来一条板凳:“那就安安静静地等着,别在这儿瞎叫唤!” “你……”锦衣客人怒气冲冲地指向旁边的一桌:“你可真不知好歹,我今天是请客,随便一桌酒菜没个一两银子也得八百文吧!就他们几个,三文钱的素面,还好意思坐上桌吃这么久?我若是东家,赶紧着伙计支走了迎贵客,还有你这样分不清贵贱的东西!我看啊,这客栈怕是离关门也不远了!” 我环视一眼四周,今天果然又是宾客满堂,除了平常的十桌,我以前卖豆腐的地方也靠边加了三张桌子,我看阿五、石头端着托盘往楼梯跑,想来是二楼雅间也有了客人。而眼前的这位暴躁的客人怕是等不及了,想让身边吃面的四人腾出桌子来,由此闹了起来。 “这是我的客栈,我是东家。来者为客,不分贵贱,这是客栈的规矩!”李东升依旧严厉地说。 “我呸,狗屁规矩!这是跟我杠上了吗?我今天还就偏要坐这桌了!” 李东升的眼中露出一丝鄙视来:“谁怕谁?我今天倒要看看,我就不做你生意,你能把我怎样!福伯!” “哎,东家。”福伯正站在一旁,想劝架又不知从何下手的样子,干着急,听李东升叫他,赶紧跑到他身边来。 “你这个掌柜的是怎么办事的?这是客栈,吃饭的地方!怎么让疯狗进来乱叫?惊扰了客人,信不信我这个月扣你的工钱!”李东升冲福伯也发了火。 客堂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疯狗!这……这词用的……我和王佳佳对视一眼,也有些不安了。 那锦衣客人终于转过弯来,意识到李东升是在骂自己,原本激动的脸颊变得通红,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他一脚踹倒面前的板凳:“你……你说明白了!你刚才说谁疯狗哩?” 李东升微微一笑:“谁叫得最凶便是谁!” “东家。呵呵,您回去歇息去吧。这客栈交给我来打理就行。晚上我去给您报账。”福伯谄笑道,渴望着支走李东升。 “东家,让贵客坐吧。呵呵……我们去门口蹲着吃就好,娘子,大柱、小柱,走。”旁边桌上吃面的大叔坐不住了,端起桌中间的面盆和碗筷就准备挪地方。 “慢着!几位客官还没吃完就想走吗?”李东升一把拦住:“客栈的规矩,一份清汤面三文钱,吃不完可是十倍的价。想出大门,拿三十文钱出来。” 此话一出,原本衣衫褴褛的一家四口不敢走了,惶恐地看了一眼锦衣客人,坐下来飞速地吃起面来。 “辰贤,端一只烧鸡过来。”李东升又喊道。 “来了!”孙辰贤应道,小跑着端来了烧鸡:“东家,哪桌?” 李东升微微一笑,端起烧鸡放在面盆旁:“这是本店送的,你们吃了吧。” “送的?不不不……东家,这……这如何使得?”大叔慌得站了起来直摆手。 “对对对,这我们不能要,这么一大盆面只收我们三文钱就已经是大大的恩赐了,哪儿还能要烧鸡啊!”大婶也连声拒绝。 可那两个十多岁的孩子哪儿受得了这个诱惑,早就朝烧鸡伸出手去。 “大柱!”大叔一巴掌拍在孩子手上,朝我们一指:“快吃面,还有客人等着呢。” 大柱咽了咽口水,将碰到烧鸡的手指头在嘴里舔了舔,埋头吃起面来。 “这烧鸡就是送给孩子们吃的,你看看这两孩子多瘦,还不得吃点肉补补?来,你们吃,我是东家,我说送的就是送的,又不多收你们的钱。”李东升豪迈地说。 两个孩子听了这话,哪里还忍得住,缓缓地伸出了手,见大人没再拒绝,揪下肉来便塞进了嘴里,顿时满嘴油光,满脸惬意。 李东升转向我们:“哦,李江湖,佳佳,你们是来吃饭吗?” “嗯。”王佳佳点点头。 我笑笑:“我们不急,就在这等等。” “哦,那你们先找地方坐会儿,今天客多,照顾不周,还请见谅。”李东升笑道,这语气客套得好像突然变了个人。 “哦,好,你忙。”我有些受宠如惊,拉着王佳佳在柜前的板凳上坐了下来。 锦衣客人原以为看到了希望,见李东升不仅留下了吃面的一家四口,还送了店里的招牌菜,接着又对我和王佳佳和颜悦色,怕是心里更加不平衡了。 他左右瞧瞧,好像突然发现身边没有援手,于是指着李东升咆哮道:“你给我等着!”说完气愤地跑了出去。 “东家,您这又是何必呢?您这不是还写着吗?‘和气生财’!可……可您老和客人吵架……这……”福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脸上写满了无奈。 李东升却是无比兴奋:“难道你没发现,自从我当了东家,这客栈每天都是座无虚席吗?你看看,这么多客人,还有等着吃饭的,呵呵。” 福伯苦笑道:“这十桌有七桌是吃面的,也就人多而已,其实也挣不了几个钱。” “楼上的雅间一天就收入不少,还有我的书画呢?今天没挂出来卖吗?不也能赚不少?”李东升说着,来到柜前,把桌头的几幅画轴都依次打开,挂在了墙上。 我跟着看去,其中有两幅还是上次就见过的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和《赠汪伦》,除此之外还新添了两首———《望庐山瀑布》和《早发白帝城》,还有墙上早就挂着的“和气生财”,看落款也是昨天刚写的。 我看着李东升认真的模样,夸赞道:“东家的字写得真是漂亮!” “是吗?你真的这么认为?”李东升得意起来:“没几天就要过年了,你家的桃符写好了没?要不,我送你一幅对联如何?” “对联?” “嗯,可以贴到门两侧,就跟我们客栈外面一样,也是些吉利话。”李东升解释道。 送的。吉利话。那当然好了,不要白不要。我赶紧揖手致谢:“那好,多谢东家了。” “我今天忙得很,等晚上打烊了给你写,你明天来拿吧。”李东升说着,认真欣赏着他自以为值一两银子的几幅大作来。 第一百零七章 出口伤人 “就是这里,明府,您可得为草民做主啊!” 一队官差跑进客栈,站成了两排,随后那方才跑出去的锦衣客人便引着徐县令踏进店来。 满堂宾客见了县令,无不起身行礼,诚惶诚恐,生怕自己惹上什么官司。 “徐县令?不知县令驾到有何要事?”李东升上前几步,行了个礼,看似恭敬,可是言语平静,毫无惧色,甚至还透露出几分不屑。 “李东升,又是你!我说,你这打开门做生意,不是要‘和气生财’吗?你怎么尽跟客人闹矛盾呢?”徐县令责怪道。 “哪有?只不过我这店小,容不下贵客,所以请他移步对面的悦来酒楼,可是他偏不听,还吵了起来,没想到还请来了县令,我也是无语了。”李东升摇了摇头,不愿多说,又整理起墙上的字来。 “明府,此人出口伤人,实在是太可恨了。我本与朋友约好在此一聚,若是临时改了地方,岂不是让人觉得言而无信吗?还请明府为草民做主啊。”锦衣客人说道,看来这口气不争下来是不罢休了。 “这都是你写的?”徐县令的目光却落在了墙上的字上。 李东升点点头:“是。” “好字,好字啊!” “多谢县令夸奖。县令若喜欢,可以选一幅,只需一两银子。” 徐县令一惊:“一两银子!” “嗯,已经很便宜了,概不还价,爱要不要。” “你……我还真没见过谁像你这么做生意的。你说话就不能柔和一点?”徐县令看似很喜欢,应该还是觉得有些贵,但李东升的几句话又毫无商量的余地,一时倒有些下不来台。 李东升却丝毫不领情,道:“我是做生意,又不是卖笑,没必要讨好谁。” “你……你大胆!明府,您看,他对您说话就是这么不客气,简直是没把您放在眼里,得好好教训他一下才是。”锦衣客人找到了时机,在一旁煽风点火。 徐县令笑笑,朝我一招手:“李江湖,你也在啊?” 我赶紧行礼:“在下李江湖,拜见明府。” “刚才他们因何争执,你可都看见了?” “是。” “那你觉得他们谁对谁错啊?” “这……”我看了看二人,为难地笑了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福伯却上前揖手道:“回明府,其实也没多大的事,也就是这位客官进来订菜,结果没有位置,又没功夫等,所以催得有些急了。 我们东家也才打理客栈不久,说话也比较直爽,这话赶话,也就杠上了。 明府日理万机,没想到为了这些小事还亲自过来调节,爱民如此,这真是百姓之福啊!” “哈哈,哪里哪里,福掌柜的,你就少给我戴高帽子了。”徐县令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指着福伯笑道:“到底是老掌柜,这话说出来就是好听。年轻人,多学着点儿。” “是,多谢明府教诲。”我赶紧答道。 徐县令看来心情好了不少,他转身对那个锦衣客人道:“你啊,别一点小事上纲上线的,人多就等一会儿嘛,何必大呼小叫地惊扰他人吃饭?对面悦来酒楼的菜品也不错,给你朋友捎个信:换了个地方。难不成他们还不来了?” “是,草民知道了。” “去吧。”徐县令对他挥挥手,取下墙上《早发白帝城》:“真是不错。这首诗还是不久前李太白路过江陵时新做的。好诗啊,好诗!好字,好字!哈哈哈哈,来,一两银子,你点点,说实话,还真是贵,就当偶尔奢侈一回了。” “多谢。”李东升捧着一两银子,也高兴地笑了。 “既然是这客栈的东家,就好好儿做生意,别总是惹事。”徐县令对李东升叮嘱道,瞟了我一眼,手一挥,带着一众人走了。 满堂宾客恭敬地送走县令,终于重新落座,我也松了口气,再瞧李东升,他却只顾把玩刚得的一两银子,怕是连县令何时出的门都没注意。 “哎哟,东家,人家可是县令,您好歹行个礼,送一下啊。”福伯忍不住说道。 李东升将银子收进钱袋,满脸迷茫:“我不是已经给他打过招呼了吗?就一个县令而已,还要我把他供着吗?我见了穆悠,都没这么客气。” “穆……哎,钦差确实不讲究这些礼节,可是别的官员并不都这样看啊。有些人官架子大,就喜欢被人吹捧着,您得把规矩做到了,这样才不会落人话柄。” 福伯叹了口气,继续苦口婆心地教育道:“虽然您和钦差是故友,可是钦差不会在襄州城待一辈子,等翻了年钦差走了,再遇到这种事,徐县令还会袒护您?” “谁说钦差要走?”李东升突然紧张起来。 小穆上次召集我们所有密探集合时确实亲口说过,没想到李东升却不知道。 “哦,是听别人说的,听说钦差就在襄州城待一年,他是今年三月来的,到来年三月也就任期满了。也许会回夷陵去,也有可能会被圣人召回长安,入朝为官。”我怕福伯说漏了嘴,帮忙解释道。 “福伯,客栈交给你了!”李东升说完,飞跑出去。 “哎,东家,您去哪儿啊?”福伯追出门去,不一会儿进来了直摇头:“咱们这新东家,还没穆娘子靠谱,这客栈……哎……” “福伯,您是掌柜的,客栈有您打理着,肯定会越来越好。”王佳佳安慰道。 “江湖哥,有位子了,过来坐。”孙辰贤收拾完那一家四口用过的碗筷,擦净桌子,朝我们喊道。 我和王佳佳落座,点了两个家常小菜吃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 九天,哎,九天后我该如何给林晟一个交待? 我又想到了上次集合时小穆说过的话:若是有什么拿不准的,别总想着找他,而是该去找其他队长商议。还是没有把握,就去找孟司马! 其他队长? 穆娘子早上已经见过了,也没给个好主意。刘家宝、杜秀珍、苏小吕,想起来就不靠谱。粉黛在万花楼,也不方便相见。全康,当官的,让人心里有些隔阂。向文博、李清泉、雷少轩等副队长,又不是太熟…… 不知林晟还有没有派人监视我,如果冒然去找他们,会不会暴露他们的身份? 李回春! 没错,这人反正已经被我“出卖了”,倒也没有什么顾虑。他以前可是天圣宫的人,外号“银狐”。狐狸,多狡猾,有这个外号,必然很有心机,说不定就想出办法来了。 我拉着王佳佳来到回春堂,李回春正独自一人在药柜前看书。见我们进了屋,也不起身,只是冷冷地感叹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王佳佳朝我吐吐舌头,对李回春笑道:“李大夫,秀珍在吗?” “在后院。” “哦,那你们聊,我去找她了。”王佳佳说着,朝后院去了。 我被晾在一边,甚是尴尬,左右瞧瞧,整个医馆倒是冷清。 “就你一人在呢?” “嗯。”李回春翻了一页书:“反正也没人看病抓药,给小胡他们放假休息了。” “哦,我上次来就见你们闲着,怎么就没有病人了?” 李回春瞟了我一眼:“那还不好?证明没人生病,这不是好事吗?” “哦,那倒也是。” “怎么?你不是来问事的?来看病?”李回春终于放下书,朝我探过头来:“吞吞吐吐的,什么毛病?隐疾?” “哪儿有?”我当即否认:“我是有事找你。” “说!” “我……”我纠结了片刻,只得一五一十地把昨天下午的事全讲了一遍。 李回春听完,满脸鄙视地看向我:“真是卑鄙,自己愚蠢,暴露了身份,还出卖我。” “我……”我被骂得哑口无言,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对不起,我知道不该这样,可是当然他把刀就架在我脖子上,我不说出一个人来,我怕……” “怕?怕死就别当密探。” “我……小穆当时找我当密探时可没说会有这么危险啊!”我争辩道:“早知道,我根本就不会答应。” “那你现在退出也还来得及。” “退出?”我摇摇头:“既然都已经是密探了,还怎么退出?我这人做事就是一言九鼎,要么开始就不答应,答应了就要做下去。” “好,这点儿还算有出息。”李回春欣慰地点点头:“那你想怎么办?九天后把天眼密探所有人都供出去?” “怎么会?若是那样,我还是人吗?”我斜了他一眼,这人还真是可恶,把我想得这么坏。 “呵呵,这会儿倒是有骨气了。”李回春笑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你若不想供出其他密探的话,干脆等到时候把钦差绑了,给他们送去。” “胡说,你这是什么馊主意!亏得你还是小穆的朋友,居然说出这种话来。”我有些愤怒。 李回春面露难色:“那我就没辙了。” “哼,反正我绝不会对不起小穆。若是真要绑,我绑你好了。你武功那么高,说不定能当场抓住那细作头目。”我突然心生一计。 李回春却噗之以鼻:“你当那些人跟你一样傻吗?你如何能绑住我?他们看不出来你在作假?真的头目又怎会轻易现身?” “这……那当我没说。我再去找别人想想办法。你自己多保重,我怕他们会找人对付你。对不起了。”我歉意地说。 “对付我?他们吃饱了撑的?”李回春否认道:“就算他们知道我是密探,可那又怎样?先别说他们能不能杀得了我,就算是我的对手,冒这个险值得吗?大不了做什么坏事避开我就是。我现在就是一个大夫,襄州城没了我,有什么损失吗?杀了钦差倒是才能让整个襄州群龙无首,人心涣散。” 第一百零八章 实在讨厌 钦差? 听李回春如此分析,我有些不安了:“那……他们会不会真去对付小穆啊?” “当然想,可前提是,他们得知道他在哪儿。” “呵呵,小穆行踪不定,倒也让他们无法下手。” 李回春同情地看向我:“真有你的,自己都快死了,还有心情替别人高兴。” “我……”我收敛了笑容:“如果这就是我的命,我也认了。” “好了,逗你玩哩,哈哈哈哈。”李回春突然大笑道:“别忘了这是襄州,我们大唐的国土,他们吐蕃贼子怎会明目张胆烧杀抢掠?你住的地方有些偏僻,他们偷偷摸摸地说不定会干出点什么坏事来,可这一带是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方,你只要大喊一声‘救命’,立马有巡街的官差围上来。” “我明白了!”我豁然开朗。 “你明白什么了?整日里过得糊里糊涂的。难怪只能卖卖豆腐。”李回春有些鄙视地说。 “卖豆腐怎么了?”我不甘示弱:“那你呢?做个大夫就比我身份高贵?” “哎,我发现你好像挺讨厌我。” 我轻哼一声:“难得你这么有自知之明。” 李回春却不生气,笑道:“你娘若是身体不舒服,可以让王佳佳陪着,到我家来小住几天,反正秀珍和王佳佳也熟。若是怕给我添麻烦,过了前面那条街就是江湖客栈……” “好了,别罗里吧嗦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这几天会不会去找小穆,去给他带个信,到那一天带好人手,我要把这波儿细作一网打尽。” “殷兄!”李东升突然跑进医馆。 李回春起身相迎:“怎么了?” “殷兄可有见到穆悠?我刚才去刺史府等了半天,也没见到他的人影。” 李回春摇摇头:“你有什么急事吗?” “李江湖也在啊?”李东升看到了我,叹了口气:“我刚才听他说,穆悠明年三月就要走了?” “嗯。他这个钦差任职一年,是快到期了。” “怎么能这样呢?难得我们三人能再次相聚,殷兄,你就忍心让他再被调往别处吗?”李东升满脸焦虑。 李回春笑笑:“这官职的任免调配,都是圣人的意思,岂是我们能左右的?” “那……那我现在就给圣人写信,让他下旨,命穆悠永远留任襄州。” “胡闹!”李回春呵斥道,看了我一眼:“你现在都成家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你当自己是谁?你现在就是客栈的东家,仙儿的夫君。仙儿还怀着孩子呢,让你们的孩子平平安安出生,才是你该做的。” “可……可是穆悠他……” “他该何去何从,自有他的打算,要你瞎操心?作为朋友,你该尊重他的选择。” 李东升长叹了口气,脸上终于平静了不少:“好,我不会干预,我会找他聊聊,看他如何打算。哦,对了,我前几天见他好像有些不舒服,一个劲儿犯恶心,你有没有给他看看,不知他是哪儿不舒服。” 李回春嘴角勾起一丝怪笑:“这还不是你害的,我哪儿会看。” “我害的?我怎会害他?”李东升有些懵,我也是一头雾水。 “好了,等我碰到他,和他好好儿谈谈,让他去客栈找你行了吧?”李回春有些不耐烦了:“你客栈不忙吗?还有功夫到处跑?都是快做父亲的人了,别老顾着玩,多给孩子挣点钱。” “是,殷兄教训的是。我顺道过来去楼上廖氏文斋买块墨。知道吗?我现在一幅字就可以卖一两银子,跟当年穆悠给人家算命一样,概不还价,呵呵,走了。哦,李江湖,明天记得来客栈拿你的对联。” “好,谢谢东家。”我答道,就见李东升大步流星跑到楼上去了。 “哎,你还有事?没两天就过年了,你家年货都办好了?”李回春问道,言语间听得出来在下逐客令了。 我装作不知:“都置办得差不多了。我们普通百姓,也没什么东西买,也就是些柴米油盐之类,保证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哦。”李回春应道,见我仍没打算走,又道:“听说你一直在照顾蒙捕头,他家的年货也备足了?” 我笑笑:“你操心的事可真多。” “哦,随便问问嘛。” “那我也有件事想问问。” “说!” 我朝外看看:“刚才李东升好像叫你‘殷兄’,什么意思?” 李回春又拿起医书坐了下来:“我三年前陪穆悠去过长安,当时化名‘殷子木’,他与我结为了兄弟,便称我为‘殷兄’,叫习惯了,改不了口。” “额……那李东升刚才说要给圣人写信?他……他到底是谁?”我又问道。 “李东升的父亲位高权重,为太子詹事,正三品。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深得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圣人喜爱,每逢宫中喜宴,他都会被请进宫去,风光无限。 可惜后来安史之乱,他父亲随太上皇西迁,走得急,无法顾及家人,他只得自行逃难,颠沛流离。” “原来李东升有这么显赫的身世,难怪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感叹道:“那他父亲后来没找他吗?” “他父亲……在西迁的路上就已经病逝了。”李回春说道,眼中也有些悲痛。 “那他没回长安去吗?如今的圣人应该还记得他,难道不会念着当年的情分给他个一官半职?” 李回春冷冷一笑:“听说过‘马嵬兵变’吗?就是因为那件事,当年的太子才北上灵武,荣登大位,而当年的圣人却成了太上皇。 我听穆悠说,当年好多劝阻太子自立为帝的臣子都先后病逝了,还有的也不幸被叛军所杀。至于真相具体如何,又有谁知道呢?因为我们看到的所谓历史,一直都是胜利者所写。” 我大惊:“你是说,李东升他父亲有可能是被圣人……” 李回春继续看着医书道:“我就只是个小小的大夫而已,哪儿敢妄议朝政。只不过以前在长安时与李东升相识,他现在又是仙儿的夫君,不想他再与皇室有牵连。做一个客栈东家,平平淡淡过一生,难道不好吗?” “挺好的。”我也由衷地感叹道。 “那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去给徐县令汇报去。”李回春终于直接开赶了。 “汇报?汇报什么?” “徐县令不是让你查李东升吗?你忘了?” “哦。”我陡然记起,旋即又迷糊了:“你怎么知道?” 李回春得意一笑:“告诉你也无妨,县衙肖县尉是我们辰队的密探。” “啊?肖县尉?你……你是如何说服当官的给你当手下的?”我简直震惊了,想到我们未队除了宋二郎就剩我们一家人了,羞愧地无地自容。 李回春掏出金箫拍在柜上:“凭这个,他又打不过我,当然得听我的。李江湖,你记住了,除了我,你若是再敢说出别的密探,我必用这金箫要你好看!” “你……你还能再讨厌点儿吗?哼!告诉佳佳,我有事先走了。”我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出了医馆。 …… “老蒙,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我呼喊道,用肩撞开院门。 “李江湖,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迎上来的却是龙雨寒,他帮我卸下肩上的大包小包,也朝屋里喊道:“师父,是李江湖。” 老蒙终于坐着轮椅出来了,也是埋怨道:“江湖啊,你怎么又买东西?” “没什么,就是一些日常所需,哦,还有,给你带了一坛子酒。这马上就过年了,一点小意思。”我客套道,虽说总共花了将近五百文钱,可是看着他那么可怜,多少要表示一下。 “这……真是让你破费了。雨寒刚才说了,今年接我到他家过年去,呵呵呵,昨天小穆也来看我了,也给我送了两坛酒还有冬衣。我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善事了,有你们照顾着……我……”老蒙说着,声音有些哽咽,连眼睛也红了。 我和龙雨寒连连安慰一番,又和他闲聊了一阵,见他心情好了才告别。 “李江湖,谢谢你了。”走在路上,龙雨寒突然停下来,郑重地说。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干嘛这么客气?我每个月还得一两银子,这快过年了,也就意思一下。” “一两银子的工钱是你应得的,而那些东西却是你的善心。他是我师父,我孝顺他是应该的,而你,却做了一般人都很难做到的事。你是个好人!”龙雨寒夸赞道。 听他称赞,我更难为情了:“我哪儿有这么好。你要谢就谢小穆,他才真是不计回报,真心对老蒙好。” “小穆……呵呵,钦差真是我这辈子都难得一见的好官了,我倒是想替师父好好谢谢他,可是……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 我有些困惑:“昨天他不是还在府衙吗?我帮林主簿审案,去了刺史府汇报案情,还见他和杨墨生在东院吃茶。由于人多,我也没能和他说上话。” “昨天?”龙雨寒想了想:“昨天我在巡街,倒是没见到钦差,回到刺史府倒是听孟司马说杨墨生防卫过当,误伤人命,被关入大牢了。” “哦,那估计是处理完杨墨生又走了。反正我们这个钦差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只有在有事时才会出现,也不知他每天到底住在哪儿。” “没错,就他东院那张床,也就是个摆设而已,最多午睡一会儿,整间房里连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有。”龙雨寒眉头紧锁:“雷刺史曾经倒是让我暗中查过,我见钦差插上了院门的栓子,然后翻墙出去了,还跟踪了他一段路,结果却跟丢了,最终也没查到他具体的住处。” 第一百零九章 说三道四 我又有疑惑:“雷刺史为何要你查钦差的行踪?” 龙雨寒却不以为然道:“当然是关心啦。钦差住在刺史府,却总是不见人影,身为刺史,当然得多留个心眼。 你不知道,自从钦差到任后,最开始我们天眼队每天的秘密任务就是监视钦差,生怕他独自跑出去有什么闪失。 几天后,钦差下令,让我们天眼队从刺史府独立出来,听从他一人调遣。还安排了穆县尉教我们功夫,让我们三班倒去巡街,这才把我们整得没有功夫再顾及他了。 可是雷刺史还是悄悄找到我,让我暗中跟踪了钦差几次,结果都毫无所获。 慢慢地,雷刺史也都习惯了,知道钦差喜欢到处跑,也知道他身边有高手护卫,也就没再管过他。要不然,换作是别的钦差,一下失踪好几天,那还不得满城搜查啊!” 我苦笑道:“呵呵,听你这么说,我也好奇了,你说,钦差他每天到底住在哪儿呢?” 龙雨寒也很是无语:“是啊,一晃没几个月他任期就要满了,我都没到他家去拜访过。前些天各县的县令过来汇报情况,我听有人开玩笑说:要过年了,想去送个礼,都‘搬着猪头找不到庙门’,钦差可真是两袖清风啊!” 我突然有些伤感:“我一直也很担心,你看他身为钦差,每天穿得还是那么朴素,每次吃个饭,总像饿了好些天似的,狼吞虎咽,没个看相。李回春说他脾胃失调,所以才一直恶心呕吐,估计还是平时没注意饮食,才落下的毛病。” “什么?钦差真的病了?他不是装的吗?”龙雨寒一脸茫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想了想:“有几天了吧,听说上次钦差到县衙帮徐县令审了两个案子后就不舒服,李回春当场给他看了,说要调理个一年半载的。” “哎,若是他能成个家,有人照顾着,也不至于这样。”龙雨寒感叹道。 我笑了:“好了,不说他了,我们人微言轻,说了也不顶用,李回春和李东升都是他的朋友,希望能多劝劝。” “嗯。” 我用手肘撞了撞龙雨寒:“你呢,怎样?上次都把暖心带回家吃饭了,可有提到婚事?我还等着吃喜酒呢。” “我和暖心……也就是普通朋友。”龙雨寒却否认了:“她以前不是在我家养过伤吗?那天阿耶阿娘又念起她来,所以……我就请她去家里吃了个饭。” “不会吧?”我直逼他的眼睛:“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在我的心目中,龙捕头可是个敢爱敢恨的人,什么时候这么藏着掖着了?” “我……”龙雨寒的脸微微有些泛红:“暖心虽然不及穆娘子,可她也是天下少见的女侠,让人钦佩,让我……爱慕。我……我是打算娶她,可是……她却说不想这么早就嫁人,这几天甚至都对我避而不见了。” “啊?怎么这样?我今天早上还见到她陪穆娘子在腊梅谷赏梅花,也没发现她有什么异样啊?你要不要再去找她谈谈,不会是你们之间闹了什么你没察觉到的误会吧。” 我说道,也有些头疼。女人的心,海底的针,哪是轻易猜得透的,好在王佳佳最近不给我打哑迷了,要不然我真要抑郁了。 “好吧,那我明天再去找她问问。走了啊。” “龙捕头慢走啊。” 我看着龙雨寒的背影,不禁觉得好笑,我曾经最羡慕觉得最威风的捕快,没想到在感情方便还不如我,呵呵,还是我的佳佳最乖巧懂事了。 *** “哈哈哈哈,我这才几天没见,没想到却有这么大的喜事。你也是,也不知会一声,让我也来讨杯喜酒吃啊!” 我拎着一篮子鸡蛋刚走到王佳佳他们院门口,听到里面的说笑声,瞬间都不想进去了。 “祝大娘,您吃茶!” 是王佳佳的声音,看来她已经回来了。 “江湖啊,站在门口做什么?”打更的程老六从门前经过,大声对我打起招呼。 “哦,程叔,这又出门了啊?” “嗯,走啰。”程老六拎着锣,渐行渐远。 “江湖哥回来了!”王佳佳兴奋地唤道,开了院门。 我也就无法回避了,只得硬着头皮进来,给祝大娘打过招呼。 “哎哟,还是你这儿子生得好,会疼娘。哪像我家那个不孝子,别说给我买鸡蛋补身子了,每天气都要给我气死。”祝大娘一拍大腿,看来又要开始抱怨了。 “妹子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 祝大娘叹了口气:“你说那个狐狸精都嫁人了,我家勇儿不会是还想着她吧?要不然,我给勇儿介绍的女子,他怎么就瞧不上呢?” 阿娘瞟了我一眼:“要我说啊,你这性子也得改一改,平日里也别太强势了,有道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见,那也是好事,总不能老听别人使唤啊。” 祝大娘拍拍胸口:“我是别人吗?我是他娘。这终身大事,我不操心,那怎么行?上个月杜神医六十大寿,我也备了贺礼去他家看了,那两进院的大宅子,那屋里的摆设……啧啧,若是能和杜家攀上亲,那这辈子可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我看她一副嫌贫爱富的嘴脸,实在忍不住要怼她一下,便道:“大娘说的杜神医,听说他一直救济穷人,很多人看不起病,他还倒贴药钱,怕是家里也不会太富裕吧。” 祝大娘却不认可了:“哎哟,那天你是没去,我敢说,你就没见过那么多珠宝,一件件的摆在桌上,都是些有钱的人因为被他救治过,借机感谢他的。” 听她如此说,我又想到了那天去穆娘子房间的情景。满桌的珠宝谁没见过,只是,不是我的东西,羡慕又有什么用? “杜秀珍我也见过几次,挺单纯的一个女孩子,呵呵,讨人喜欢。他们医馆刚开张时,勇儿还去给他们帮过忙,也都认识。我就给勇儿说:你有空就多约她出去玩啊。你猜那臭小子怎么说?”祝大娘咬牙切齿道:“他说:我心已死,不想再谈婚论嫁。姐姐,你说,气人不?” 阿娘笑笑:“如此看来,你家勇儿应该是对那个穆娘子用情至深啊,给他点儿时间,慢慢儿就好了。” “这都几个月了!我听说,那狐狸精都怀上孩子了!可勇儿还是整日里跟丢了魂似的,除了当值时还好点儿,一休假在家,就闭门不出,连句话都不和我说了。姐姐可知哪里请得到法师,我得找人治治那个狐狸精,要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强忍心中的怒气,穆娘子可是我最敬佩的女侠,祝大娘居然一口一个“狐狸精”的骂她,简直是太放肆了。幸好穆县尉不在,要不然知道她这么辱骂他妹妹,还不得一剑要了她的狗命。 “祝大娘!您也这么大岁数了,说话能不能多注意一下言词?穆姐姐怎么就是狐狸精了?我听说当时还是秦勇主动去追求的穆姐姐,后来,你不同意他们交往,穆姐姐才主动提出和秦勇分开,才全城征婚。如今,她都已经嫁了人了,你家秦勇还不愿意娶妻,那又与穆姐姐何干?”王佳佳冲上前来,劈头盖脸地一顿,终于把我心里的话全释放出来了。 “哟,你看这丫头,这怕是也被那穆仙儿勾了魂了吧。”祝大娘先是一愣,旋即赶紧给自己找台阶下,她朝城中心一指:“说了你可别信,你以为穆仙儿这么兴师动众地征婚,当真就找到了如意郎君?我呸。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小白脸罢了。” 王佳佳还欲反驳,被阿娘一把拉住。阿娘也浅浅一笑:“穆娘子的夫君我倒是没见过,不过听说可是一表人才,文武双全。” “哎呀,都是谣传!那次比试,我可在场,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李东升,他就是碰巧险胜,他就只会些花拳绣腿。 有一天,我去找杜秀珍,就看到那个李东升在回春堂后院与李回春比武,没几招就输得一败涂地。 哦,大家都传言说,李回春就是穆仙儿的前夫……江湖,你应该也见过李东升吧?是不是觉得他长得跟李回春特别像?哼,穆仙儿就是选中这张脸了,把他当李回春的影子哩!” “祝大娘,这些话你可不能乱说,要是传出去很容易引起人误会的。”王佳佳满脸鄙视地说,就差出口送客了。 我也朝阿娘偷偷挤挤眼,希望她能找借口赶走这个毒舌妇。 阿娘回避了我的目光,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行动,应该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我突然好敬佩李东升和李回春,如果我有他们的气魄,我一定拉开门往外一指,大声道:“我这里不欢迎你,你可以走了,以后若是敢再踏进我家半步,我让你好看!” “误会?有什么误会?我看他们两口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怕人说?穆仙儿就是把李东升当成她前夫的影子,而那个李东升,摆明了就是图穆仙儿的钱!” 祝大娘一副无所不知地模样,继续说道:“穆仙儿这次征婚,好多男人献殷勤,收了不少礼物,估计还值几个钱,再加上客栈,也算是个富婆了。李东升愿意娶个寡妇,还不是奔着她的钱去的。” “那……祝大娘看中杜秀珍,难道就不是为了钱?敢情那李东升是你家亲戚啊?要不然怎会一个德行?”王佳佳忍不住又怼出一句来,我咬住了唇,差点儿笑出了声。 第一百一十章 墨香情痴 “佳佳,不得无理。”阿娘掩面偷笑,口中却大声呵斥道。 “姐姐,你看这丫头,是该管管了,大人说话,哪儿轮得到晚辈插嘴?”祝大娘朝王佳佳瞪了一眼,又对阿娘笑道:“我说的可都是有凭有据,就在今天下午,我又找了件古玩儿拿到廖氏文斋去卖,就碰到那个李东升了。他正在选墨呢,挑三拣四,嫌这嫌那的,最后,你猜他买了没?” 阿娘摇摇头:“这我哪知道。买东西,当然要选中意的,如果有合适的,当然就会买了。” “没错,他挑了半天,还真挑中了,说是什么松烟墨,不到手指头长一块,就要一两银子!廖掌柜的还吹嘘说:以前卖得还贵些,如今生意不好做,这才折了价。李东升听了,连价都没还,还跟捡了宝似的。” “就这么小块墨,就一两银子!”阿娘用手比划着,也震惊了。 一两银子,就是一千文钱,够买半年的米了,我若是卖豆腐,除去成本,要起早贪黑忙上半个月!就一块墨,不能吃不能喝的,贵!真是太贵了!真搞不懂他们这些文人墨客。 我这次也不得不跟着点了点头:“确实太贵了!” 祝大娘见得到了我们认同,更加得意了:“我当时就追了上去,我说:你花钱倒是花得挺开心,吃软饭吃得挺香嘛。 他看了我一眼,问我是谁。 我说:你别管我是谁,管好你家娘子才是正事,可别糊里糊涂让人家戴了绿帽子,替别人养了孩子!” “妹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我和王佳佳正想发作,阿娘却先怒了。 祝大娘却不以为然道:“我哪儿说错了?穆仙儿征婚时,多少男人进过她的房间?说不定早就和她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要不然,人家会送她珠宝? 杜神医六十大寿时,她就还去送了一箱,才被奉为上宾,我今天都还记得她那副德行,哼,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宴席上,和好些男人都交杯换盏,完全都没顾及自己已是有夫之妇。 哎呀,谁让她欠着债呢,为了人前风光无限,背地里还不得想方设法挣钱。呵呵,用身子挣钱还债,跟万花楼的那些贱人有什么分别?亏她想的出来!” “够了!”我心中的怒火终于爆发了:“时候不早了,大娘是不是该回去了。” “我也乏了,妹子改天再来玩吧。”阿娘摸了摸肚子,由王佳佳扶着,回房去了。 祝大娘看看我,又看了一眼阿娘,总算自知遭人嫌弃了,只得灰溜溜地离去,临走前,还趁我不备,顺走了三个鸡蛋,直到我将鸡蛋存进罐子里才发现少了个数。 罢了,这种人以后真是不能再来往了,希望阿娘能再发狮吼功,把她骂到不敢登门。真不知这世上怎会有如何长舌妇,也不怕死后下地狱被割舌头? “江湖哥,你照顾娘,我出去一趟。”王佳佳急匆匆地说。 “你去哪儿?” 王佳佳满脸担忧:“那个祝大娘今天对东升大哥说了那么难听的话,万一东升大哥信以为真,还不和穆姐姐闹矛盾?穆姐姐还怀着孩子呢,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 我抓住她的手:“好了,这些是人家的家事,我们还是不要掺合的好。我相信穆娘子可以应付的。” “可是……” “天色已晚,师父也要回来了,我陪你做饭去。” “好。”王佳佳温柔一笑,任由我牵着手去了厨房。 我负责生火,王佳佳炒菜,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王佳佳一时激动,还奖励了我一个香吻,人生如此,也知足了,只是有些事还是隐隐牵动着我的心弦。 ……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起床叫上王佳佳直奔江湖客栈去了。 客栈里依然忙碌,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好些人都赶着置办年货,所以在外吃饭的人也多。 “福伯,两碗汤饼。”我点了餐,与王佳佳一起慢慢吃着,只等着李东升或穆娘子的身影。 “东家不在吗?”我忍不住对阿五问道。 阿五朝外看看:“还没来哩。” 王佳佳有些急了:“江湖哥,要不,我们一会儿去穆府看看?” “穆府?”我有些迟疑:“这快过年了,往人家家里跑,不太好吧。如果实在要去,那是不是还要买些东西,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那……买什么呢?” “福伯,今天还有这么多客人啊!” 我们还在商量如何登门拜访,李东升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人也进了店,手里还抱着几卷红纸。 “哦,东家早。”福伯和伙计们打了招呼,又各自忙去了。 “东家。”我也朝他笑笑,观察着他的反应。 “哦,李江湖,你来了。”李东升对我笑道,看来心情不错。 “额……东家昨天说要送我一副对联……”我小声说道,突然有些不自信了,他昨天好像说的是“送”,没说“卖”吧? “哦,我记得哩。已经写好了,你看看。”李东升说着,将几卷红纸小心展开。 “财发如春多得意,福来似海正逢时,家祥人和。”我缓缓念道,大喜:“好,东家写得真好,喜庆又吉利。” 李东升满脸得意:“你闻闻这字。” “好香啊!是墨香!”王佳佳忍不住脱口而出。 墨! 我突然又想起昨天祝大娘的话,也赶紧凑上去仔细闻了闻,果然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十分舒爽。 “好香,这是什么墨?” 李东升越发得意:“这可是我昨天新买的松烟墨。” “松烟墨?” “就是用松树燃烧取烟,再经过漂、筛,除去杂质,再配以上好的骨胶、冰片、沉香制成的。有的比我买的那块更名贵,还会在里面加入麝香,使得香味更长久。不过,仙儿有孕在身,多闻麝香怕对宝宝不利,所以我就选了块普通的,只要一两银子,呵呵。 我还拿去李回春帮忙看了,他说这里面用的是天然沉香,可以镇静安眠,仙儿也可以使用。你这幅对联就是我和仙儿一起写的,她现在闲来无事,每晚会跟我学学书法。 李东升开心地说,言语中都透着蜜意。 我和王佳佳对视一眼,昨天祝大娘不是和李东升说了一些混账话吗,他怎么没什么反应? “一块墨一两银子,太贵了吧!”阿五收了钱交给福伯,刚好听到,忍不住感叹道。 福伯颠了颠手心的三个铜板,也皱了皱眉:“东家,我给您算个账啊。您看我们客栈,每天大多都是来吃素面的,一份三文钱,您算算,赚一两银子要卖几天面?” 李东升羞愧一笑:“如此一算,还真是有些贵了。不过仙儿说了,人生在世,能做做自己喜爱的事,实属不易。我也就这点爱好,一两银子,贵就贵点吧。反正钱是挣来的,又不是省来的,你们说是吧?” “这……”我一时倒是接不上话了,想了片刻才道:“话虽如此,可是,若是不省着点用,挣再多钱也存不住啊。” “你也觉得我乱花钱了?”李东升有些尴尬地笑笑,朝左右看看,小声道:“我昨天买完墨刚出廖氏文斋,就有一疯妇追了上来,骂我乱花钱,说我靠女人吃软饭。你们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不,当然不是了。”王佳佳急了:“你说的那人我也认识,整天就只会说三道四,到处乱嚼舌根。你可千万别听她瞎说啊!” “怎么会。”李东升平静地说:“我和仙儿青梅竹马,就跟你们两个一样,是从小玩到大的情谊,仙儿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 昨天那疯妇满嘴胡言,要是以前,我非得让人将她乱棍打死不可,但如今,我只是客栈东家,徐县令都让我安分一些,我才忍住了没治她的罪。” 我又抓取到了新信息:“你刚才说,你和穆娘子是青梅竹马?你们……你们不是她征婚时才认识的吗?” 李东升先是一愣,旋即捂住了嘴,眼神游离,看样子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和穆姐姐也是打小就认识?”王佳佳丝毫没感受到李东升的尴尬,再次核实道。 “额……是。”李东升左右瞧瞧,低声道:“你们是仙儿的朋友,我也就不瞒你们了。其实,仙儿也是长安人,只不过她父亲在她未出生就去世了,她母亲为了生存,便给一户官宦人家做了妾。 她的继父和我父亲关系不错,两家一直都想联姻。所以在她七岁多时,我们就见面了,算是从小培养感情。后来,她十二岁多时,她母亲病逝,她也不幸被贼人掳走,才流落江湖。” 王佳佳沉思了一会儿:“那你们八年多未见,你怎么还会认出她来?” 李东升笑了笑:“三年前,她回长安找过我。当时我开心死了,以为她是回来与我完婚的。没想到……她只是和李回春去长安办事……然后,她跟李回春走了…… 呵,我又想了她三年!老天有眼,我这次来襄州城是来找穆悠的,没想到刚好碰到她征婚,我终于成了她的夫君!” 看着眼前痴情的男子,我无比愧疚,我一直以为他是奔着穆娘子的财产来的,没想到,他对穆娘子却是一往情深。 王佳佳感动得眼睛都红了:“穆姐姐真幸福!” 李东升满脸自信:“我会让她永远幸福快乐。她是这世上最美的花,难免会招蜂引蝶,可不管她以前跟多少人好过,我现在才是她唯一的男人。我会慢慢把李回春从她心里赶出去,让她满心满眼里只有我!”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东升蒙冤 “李东升在吗?谁是李东升?”四名官差冲进店来,大喊道。 李东升从柜台茫然地走出来:“我是李东升,有事吗?” “拿下!”一人呵道,几人一涌而上,拿出绳子就欲朝李东升捆去。 “几位差大哥,这是怎么了?”阿五欲劝阻,被一把推开。 “你们干什么?”李东升问道,见绳子已上身,三拳两脚下去,瞬间,四人便被打翻在地。 “大胆李东升,你居然敢拒捕!”为首的官差从地上爬起来,手捂着腹部,面容痛苦地吼道。 李东升拉下胳膊上的绳子:“那你们先得给我讲明白了,李某犯了什么事了,为何抓我?” 我瞧着几人眼熟,也赶紧抱拳道:“几位差大哥,在下李江湖,前几天还帮林主簿审过案。呵呵,不知我们东家做了什么,还望明示。” “就是,就是。你们也不能随便抓人啊。” “没错,李东家可是好人。” 满堂宾客也围了过来,指着四位官差埋怨道。 为首的人看向我:“是县令的命令,让我等把李东升绑了押送到县衙审讯,具体他摊上什么事了,你得问他。” 我望向李东升,他却也是一脸懵。 “福伯,客栈交给你了。”李东升环视一眼众位宾客,正了正衣衫:“不就是去县衙吗?我又不是不认得路,何须你们押着去。” 几人也知不是他的对手,收了绳子,将手往外一指:“请吧。” 李东升毫不迟疑,大步离去。 “福伯,这……这可咋办啊?”阿五急切地问。 “你快去,去穆府通知老板娘。江湖啊,有劳你去趟刺史府,看看钦差在不在,若是不在,你就直接找孟司马。”福伯面色焦虑,安排得倒是有条不紊。 “是。”阿五飞奔出去。 “佳佳,你去县衙等我。”我对王佳佳交待了一声,朝刺史府跑去。 好歹也就一里地的距离,很快就到。看着那扇熟悉的院门,我使劲拍了上去,然而门都快被我拍散了仍没人应答。 小穆不在! 我心中一凉,又直奔刺史府正门。 “放肆,什么人!”门口的守卫持刀一拦,想是把我当成了不速之客。 “在下李江湖,有急事求见司马。”我大声回道,由于跑得太急,感觉心都快跳了出来。 “司马不在。就算司马在府上,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高个儿守卫回道,收了刀,说话还算客气。 司马不在! 我真有些急了:“那司马去哪儿了?何时回来?” “这个我怎么知道。走吧,此地不可逗留!” “不,差大哥,帮帮忙,我确实有急事。”我哀求道。 旁边的矮个子有些烦了:“哎,我说你这人听不懂话吗?说了司马不在,还不走?我可告诉你,私闯府衙,可是重罪!” 我也急了:“那我找刺史!” 高个儿眯着眼打量我一番:“你当自己是谁啊?刺史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可是,我真是有急事。” “什么急事?” “江湖客栈……江湖客栈的东家被带去县衙了。”我说道,突然觉得就这事,好像并没达到十万火急的地步。 “一个客栈的东家……去了县衙?然后呢?”高个儿抱着手俯视着我:“有多急?” “这……” 我知道我这边怕是要让福伯失望了。刺史,哪是我轻易见得到的,就算见到了,他会为了一个客栈的老板而移步县衙去? 孟司马在他们大婚时还做过礼簿先生,应该多少看在穆县尉的份上,还会帮衬一下,可是他不在,我能怎么办? 不知县衙情况如何,李东升到底犯什么事了?穆娘子又会如何去救他? 我急匆匆赶到县衙,就见人头攒动,扒开人群一看,只见里面又是一圈官差,个个手持佩刀,怒视着县衙门口。 终于,门口的衙役朝两边闪开。李东升与徐县令并排出来了。徐县令举着双臂,满脸惶恐,而李东升正一手揪着他的后领,另只手却握着一把刀,那刀尖直指向徐县令的喉咙。 在他们身后五步之遥,跟着出来的人却是秦勇,他双目圆瞪,满眼哀怨,胸口的衣衫上还染着红艳艳的血迹。 秦勇后面,肖县尉和林主簿也缓缓出来,也是神色紧张。 “李东升,你不要乱来!”肖县尉喊道,手里的佩刀却没出鞘,他右手向前伸去,并不敢轻举妄动。 “江湖哥,小穆呢?”王佳佳从人群中挤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焦急地问。 我摇摇头:“小穆、司马都不在。这是……什么状况?” “秦勇早上散值回家,发现祝大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口中鲜血淋漓,仔细一看,祝大娘的舌头不知被何人割下了。于是先是送了祝大娘去回春堂救治,处理好伤口后又来县衙报了官。” 我大吃一惊:“什么?祝大娘被人割了舌头?这……什么人干的?” “有证人说,昨天下午看见祝大娘和李东升说过话,还提供了他们的说话内容,徐县令怀疑是李东升心生怨恨,暗中找人残害了祝大娘。” 我想起昨天祝大娘的话,不得不说,她那番言词叫哪个男人听了都要发怒。 刚才李东升还说了:昨天那疯妇满嘴胡言,要是以前,我非得让人将她乱棍打死不可…… 难道……真是李东升一时气愤,割了祝大娘的舌头? “李东升,你先把刀放下,有话好说。”肖县尉说着,又微微向前迈了一步。 “不要过来!”李东升右手一抬,刀尖离徐县令的脖子更近了。 “李东升,你可知劫持朝廷命官可是死罪!我命你速速放开县令!否则,我们可对你不客气了!”林晟大声呵斥道,对围在四周的衙役一挥手:“弓箭手,准备!” 林晟这是在故意激怒李东升吗?他想干什么?难道是想徐县令死在李东升手里? “慢着!”我忍不住冲了过去:“东家,发生什么事了?你先别激动,我相信徐县令会审明案情,还你清白的。” 李东升见是我,脸色微微平静了些:“李江湖,这儿没你的事。既然他们都不讲理,那我就带他们去找个讲理的地方去。” “东家,这……”福伯与阿五也挤了过来,冲我道:“钦差、司马都不在吗?” 我摇摇头,看向他们身后:“穆娘子也不在家吗?” “不在。说是一大早就去烧香去了。”阿五满脸焦虑地说。 “福伯,李大夫出诊去了,杜大夫正收治了一个中毒的病人走不开。”孙辰贤飞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 都不在!在这襄州城里,还有谁能劝得动李东升? “东家,你是要带徐县令去找钦差吗?我刚才去过了,他不在。要不,我们先在县衙等等,看徐县令如何决断,我相信徐县令肯定会秉公处理,绝不会冤枉你的。若是他胡乱判案,不说老板娘会为你打抱不平,钦差知道了,也会治他的罪的。”我再次恳求道。 李东升许是听我提到了他的妻子和朋友,手里的刀终于往外撤了点儿。 徐县令得以缓了口气:“李江湖说得没错。我这不是还没审完吗?我……我又没下结论说人是你害的。” 李东升怒视着徐县令:“你会审案吗?” “李东升,你听到没有?再不放下刀,我可就命人放箭了!”林晟又喊道。 “林主簿,不可!”肖县尉急忙劝阻。 “好热闹啊!这大过年的,唱得哪出戏啊?”终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宛如天籁。 “钦差!”有人认出他来,带头揖手道:“拜见使君!” “好好好。”小穆朝围观的群众挥挥手,径直走上前去:“李东升,你这刀不错啊!哪儿来的?” 李东升朝秦勇努努嘴:“他的。” “哦。”小穆从李东升手里将刀拿过来,伸到徐县令眼前晃了晃:“徐县令你看,这到底是刺史府捕快的兵器,你看这质量,确实比你县衙的要好得多。” “额……是,是不错。好刀。”徐县令知道来了救星,神色也缓了不少。 “使君,此人刚才试图刺杀县令,不知该判何罪?”林晟朝小穆行了一礼:“听闻使君公私分明,应该不会因为他是您的朋友就公开护短吧?” 小穆将刀抛给秦勇,左手牵起李东升的手,右手拉住徐县令的袖子就朝大堂走去,嘴里道:“当然不会。徐县令升堂吧,让我看看是谁这么凶残,居然做出此等丧心病狂的事来。” 肖县尉见一场骚乱就这么平息了,嘴角露出了欣慰之色,他朝四周的官差一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是。” 众衙役退开,围观的百姓却纷纷朝县衙大门涌了过来。 徐县令正了正官帽,轻轻一拍惊堂木:“秦勇,你有何冤屈,速速道来。” 秦勇便一抱拳,将发现母亲受伤昏迷的经过讲了一遍,大体跟王佳佳方才说的无异。 徐县令面向小穆道:“使君,他方才讲过事情经过后,我就着人去调查了祝氏昨天的行踪,有人提供线索,说祝氏曾与李东升在廖氏文斋门前交谈,而谈话的内容是……额……祝氏说穆娘子行为不检,担心李东升被戴了绿帽子之类。 当时李东升就很生气,觉得祝氏多嘴多舌,要好好儿教训她一下,可是当时并没动手。谁知今早就发生了这种事。 林主簿猜测,会不会是李东升气不过,暗中找人给了她一个教训。所以,我才让人去抓李东升来问个明白。 可是,我还只是说了我的猜测,假意让他把事发经过从实招来,他……他就以为我故意冤枉他,夺了秦勇的刀就…… 事情经过就是如此,还请使君明断。”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可有良策 “让我断?这是县衙,你是县令,审案还要我帮忙?”小穆领李东升站在了大堂中间,对徐县令不紧不慢地说道,随后便退到了一边。 “哦,李东升,本官问你,你要实话实说,到底是不是你去加害了祝氏?” 李东升斜过眼去:“我都说过了,我没干!” “有人说,你对祝氏怀恨在心,可有此事?”徐县令又问。 李东升依旧满脸怒气:“如果你的娘子被人说三道四,你难道不生气?可你生气就会去割人舌头吗?” “这……”徐县令一时语塞,缓了片刻,又轻轻一拍惊堂木:“本官现在在问你。” 李东升双手往胸前一抱,扭过头去,不再多言。 徐县令被李东升的傲慢整得有些下不了台,碍于小穆在场,又不好发怒,更不便用刑,只得唤道:“传人证。” 旋即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小跑上堂,一骨碌跪倒在地:“小人铁大牛,拜见明府。” “起来说话!” “是。”铁大牛回忆道:“昨天大概申时,我在回春堂抓药出来,就见两人在前面不远处争吵,我认得其中一人是江湖客栈的东家,还有一中年妇人。 只听那妇人说:‘管好你家娘子才是正事,可别糊里糊涂让人家戴了绿帽子,替别人养了孩子!’ 李东家当时非常气愤,指着妇人道:‘你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对你不客气!’说完便走了。 那妇人还冲着李东家的背影骂道:‘凶什么凶?自己当了王八还不知道……’” “住口!”李东升一把抓住铁大牛的领子,呵斥道,另只手已握紧了拳头。 “大胆李东升,大堂之上休得放肆!”徐县令急得一记惊堂木拍下,待意识到小穆也在,又挤出了一丝笑容:“哎,他在叙述案情经过,你让他说完嘛。” 待李东升松了手,铁大牛还是惊魂未定,他往旁边挪了几步,看了看徐县令,又鼓起勇气说道:“反正那妇人骂骂咧咧说了许多脏话,骂完李东家,她又开始骂穆娘子,说穆娘子是狐狸精,听她的意思好像对穆娘子很不满。 我当时听了也挺生气,江湖客栈的穆娘子那可是大大的好人,有一次我阿娘打她客栈前经过,突然发病倒地,她不但让人去请了大夫医治,还给我们一些钱,让我给阿娘买些好吃的补身子……” “好了,你这扯远了啊!”就在围观的众人都纷纷点头认可时,徐县令突然喊停了。 “哦,是是是。我就是念着穆娘子的好,所以上前制止那妇人胡言乱语。谁知她却不听,她说自己说的都是事实,她儿子就被穆娘子勾了魂了。 我就问她:你儿子是谁? 她说:我儿子可是天眼队的第三队的队长秦勇。 额……早上我听说贴了告示,有人被割了舌头,寻找证人,而受害者还是天眼队秦勇的母亲。我想到昨天见过她,就揭了告示,就被带到县衙了。” 铁大牛说完,小心地看了一眼徐县令,低下头去,等候发落。 “所以说,你只看到我娘和他吵了几句,他还威胁了我娘。并没有看到是他下的毒手?”秦勇对着铁大牛问道。 “是,我看到、听到的就这些了。” 李东升更嚣张了:“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哎,急什么?”小穆看不下去了,一把将他拉住,还欲再劝,突然眉头一皱,又忍不住干呕起来。 “怎么了?还没好些吗?”李东升很自然地替他拍了拍背。 “使君,您还好吧?”徐县令也关切地问。 小穆掐了掐虎口,把一阵恶心忍了下去:“没事。你接着审。” “审?这……”徐县令面露难色。 就人证来看,只能证明李东升和祝大娘有过争执,可是单凭李东升一句‘小心我对你不客气’,就定李东升的罪,也太草率了。更何况他还是小穆的朋友,在钦差眼皮底下岂能制造冤案? 我瞟向正在一边做笔录的林晟,只见他笔墨飞舞,一副认真安静的模样。而就在小穆未到时,他却是大声激怒李东升,差点儿让徐县令送了命。 难道……这一切与林晟有关?看似是一场祝大娘因为多舌而被伤害的案子,实则又是针对小穆的一个阴谋? 小穆见场面一度凝固,朝徐县令向围观的百姓努努嘴。 徐县令眼睛一亮,起身对众人道:“此案复杂,本官倒是一时没有头绪了。诸位父老乡亲,不知可有良策?助本官破案者,当场赏钱一百文。喏,不信你们问李江湖,他前两天就帮县衙破过案!” 我被徐县令一指,迎着众人羡慕的目光,一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破案?呵,还不是走了个过场,把小穆的计划圆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一阵议论后,终于一人上前一步:“小的张二狗……” “哈哈哈哈,二狗……” “咋叫这名啊?” 张二狗刚报了姓名,随之便被一阵哄笑淹没了。 我偷偷忍住笑,看来他父亲当时取这名时肯定也是觉得名字低贱好养活,没想到却成了笑柄。幸好我的名字大气,我以后该给我儿子取个啥名呢? 咳咳,李江湖,打住打住,想远了啊! “肃静肃静。”徐县令先收了笑,待小穆也笑够了,终于又拍响了惊堂木:“一个名字而已,也就俗点儿,有什么好笑的?张……呵呵……咳咳,张二狗,你接着说。” 张二狗再次揖手:“小的是想问,祝大娘是何时受的伤?” 秦勇瞟了他一眼:“昨晚戌时之后。隔壁刘婶见我娘出门倒洗脚水,还打过招呼,当时正是戌时。” “那案发地可在家中?” “是。在床上。有血迹,还有断舌,半个铜钱大小。县令已经派人去查过了。”秦勇说着,声音有些颤抖,面色狰狞,想是查出了真凶便会与之拼命的样子。 张二狗挠了挠头:“那刘婶呢?问过没有?她就没听到动静?” 徐县令道:“早上在秦勇家就已经问过了,她一家人都没听到动静。” “啊?这怎么会?不疼吗?总得有反抗吧?” “没错,应该会有惨叫声吧。” “没了舌头还如何叫得出声?” “哎呀,我说的是割掉舌头前。有人要割你的舌头,你都不做声,不叫‘救命’?他们两家我都认识,相隔也就十来步远,若拼命求救,怎会听不到?” 几人又议论起来。 “李大夫分析说,我娘可能被人提前下了大量迷药,所以才到现在都昏迷不醒。伤口的血已经凝固,刀口平齐,下手干净利落,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必是心狠凶残之人。”秦勇补充道。 李回春说得在理,他倒也很会分析,只是不知如此关头,他怎么不来为李东升平冤,还出什么诊啊!不过,他是大夫,有人生病,当然是病患优先。 “这……小的也想不到什么问的了。”张二狗退了下来。 “秦捕头,不知你母亲平日里可有仇家?”铁大牛也忍不住对秦勇问道。 秦勇脸色发黑,道:“没有。我娘就是一张嘴爱说人,其它方面都还好,应该不会与人结仇。” 我也上前一步:“没错,昨天下午祝大娘到我家来与我阿娘闲聊,也提到过与李东家的谈话,她也就是疑心过重,自以为是想给李东家提个醒儿。她平时确实喜欢背后评论别人,可就算说的话难听,最多也就得罪人而已,谁会因为几句闲话就下这么狠的手呢?” “她去过你家,什么时候?”肖县尉也问道。 “申时末走的,当时天色刚黑。”我答道:“祝大娘有什么事都会和我娘说的,可是除了听她抱怨过穆娘子几次,并未提过有什么仇家。” “哎,那这就跟我们东家没关系了,我们东家虽然脾气大点儿,可是也不至于大半夜跑到她家去下迷药割舌头吧。”阿五也在人群中喊道。 “没错,李东家刚来襄州才个把月,他哪儿知道那个祝大娘家在何方?”刚才自称认识祝大娘的那人也喊道。 “咳咳,这……那……”徐县令很是无奈,双眼向小穆投去求助的目光。 小穆依旧没心没肺地看着热闹,他右手梳理着额前的刘海儿,左手轻轻拍着小腹,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我可以走了吗?我客栈还忙着呢。”李东升问道,却朝小穆看去。 “明府,抓到人了,抓到了!”一人兴奋地喊道。 围观的人群朝两边让出一条路来,就见两男两女押着一人走了过来。那人中等身材,头上被罩着黑布,看不清容貌,而押着他的四人却是满脸兴奋,跟捡了钱似的。 林晟眉头紧锁,偏着头朝蒙面人看去,徐县令也是一脸懵,指着他问道:“你们这是……” “他就是疑犯!”一年纪偏大的的男子说道,拽下了面罩。 我见林晟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连拿笔的手也微微有些哆嗦,连头也低垂下去。 “你们是何人?他是什么疑犯?犯什么事了?”徐县令又问。 “回明府,我叫柳树,他是我弟弟柳林,哦,还有我娘子,弟媳。我们刚准备出门去办年货,一开门,就见这人被绑在门前的树上,身上还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字。 我们不识字,也不敢轻易松绑,我让弟弟他们看着人,我把字拿去街上给写桃符的李清泉看了,他说写的是:割舌恶贼,留与尔等去县衙领赏,落款是:天眼密探。 我们不敢耽误,就把他带来了。这人看着眼生,好像不是我们坊的。” 柳树答道,盼着徐县令答复。 “这人确实看着眼生,好像也不是我们坊的。” “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不会是刚逃难来的吧。” 人群又沸腾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真凶伏法 徐县令又一次拍下了惊堂木:“堂下何人?” “小人冤枉啊,小的沈仲,本是幽州人,一路逃难至此,听说襄州百姓安居乐业,也想在此安顿下来。 沈某身上刚好还剩下一些钱,就想租个房子住下,等过完年再去找个活计。 我在城中闲逛了一会儿,刚到他家门口,不曾想,被人从背后打晕了,把我绑了起来。结果,等我醒来,他们就把我押到这儿来了。 明府,沈某真是冤枉啊!他们说我割舌,割什么舌啊?分明是有人抢了我的钱,还想栽赃陷害,求明府明察。” 沈仲一顿哭述,林晟终于抬起头来,面色也平静了几分。 “明府,此乃贴在他身上的纸条。还请明府过目。”柳树将一张纸呈了上去。 我看不清上面的字,不过看徐县令的反应,应该是柳树所说的无疑了。 “天眼密探……额……使君,不知这是不是真的天眼密探所为啊?”徐县令还是忍不住再次向小穆问道。 小穆终于缓过神来,拿起纸上上下下地看了半天,还闻了又闻,又划亮了火折子照了又照,然后手一挥:“拿碗醋来!” 一个机灵的衙役赶紧跑去后厨端来了一碗醋:“使君,给。” 小穆却不接,将手里的纸条泡入醋中,然后凝视片刻,终于笑道:“没错,这正是天眼密探的情报,上面还有我们的专属暗号。” 李东升忍不住也盯了上去:“什么暗号?哪儿呢?” “端下去吧。”小穆一把拦住李东升,对衙役说道。 “那……这天眼密探是如何查出的此人,使君能否明示,额……下官也好给百姓一个交待。”徐县令说道,还有些恍惚。 “沈某不服,沈某真是冤枉的,你是何人?居然干扰县令审案?”沈仲冲小穆叫嚣道。 小穆满眼不屑:“作为细作,我是谁,你会不知道?林主簿,记完了没有啊?让他签字画押。” 林晟揖手道:“林某愚钝,不知该如何记录?毕竟,疑犯并未招认,我们也没法定罪。” “哦?要他认罪?那还不容易?徐县令,把你大牢中的刑具都搬来,大刑伺候,我看他招不招。” “慢着!”徐县令未答话,李东升却抢过话头:“你干什么?要屈打成招吗?是天眼密探……哪个密探查出来的,好歹吭一声,讲一下经过吧。” 小穆微微一笑:“密探!叫到大堂里来,这么多人看见了,那还有秘密吗?” “那怎么办?反正你不能乱用刑。”李东升依然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证据呢?传来!”小穆朝围观的百姓喊道。 话音刚落,一道银光划过,直击向林晟的笔杆。瞬间,笔杆粉碎,林晟的手应该也被震了一下,他赶紧捂住,疼痛之色便浮现在了脸上。 “这是……”肖县尉早就一步跨上前去,可还是未拦住飞刀。他捡起插入刀身的字条,展开念道:“血指印!” “什么血手印?”李东升一脸茫然。 “难道是说……疑犯在现场留下了带血的手印?”王佳佳猜测道。 秦勇一抱拳:“明府稍候!”说完便跑了出去。 “喂,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明天到我家来团年吧。”李东升对小穆说道。 小穆笑笑:“不用了,我还有事。” “大过年的还有什么事?今天下午所有府衙都要放假了,连各大商铺也都开始打烊了,就你忙?” “你们新婚燕尔,我去凑什么热闹。” “仙儿肯定会同意的,你是我朋友,我们怎会让你一人孤苦伶仃。” “哎哟,明天再说吧。审案呢。” 李东升和小穆说着话,众百姓也都小声谈笑着。徐县令和肖县尉伸长了脑袋朝外看去,盼着秦勇的结果。林晟却是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断笔,不知在想着什么。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秦勇终于气喘吁吁地抱了一床带血的被子回来:“明府,这是我娘当晚盖的被子。这里就有印迹。” 徐县令大喊:“来人,取他的手指印。” “是。”两个衙役不由分说,拿来印泥、白纸,将沈仲十个手指逐一印了上去。瞬间,白纸上便如绽放的红梅点点。 徐县令拿着印好的指印对着被子上的印迹一比较,脸上大喜:“就是这个,指纹一致。请使君……” “哎,这么多人,又找我?”小穆将脸撇向一边,丝毫不感兴趣。 “我来看看!”李东升一把抓过,仔仔细细研究了片刻,也是满脸兴奋:“没错,纹路都对得上。” 秦勇也认真看过,手里的刀已朝沈仲指去:“是你割了我娘的舌头?为什么?” 李东升压住他的手腕:“别激动!徐县令不是正审着吗?” “肃静!公堂之上,不得携带利刃!本官念你是钦差的人,已经对你宽容了,你还拔刀?”徐县令责怪道,瞟了眼小穆,又是微微一笑:“收起来,收起来!” 秦勇收了刀,面对着沈仲,眼中的怒火似要将他化为灰烬。 徐县令一拍惊堂木,指着沈仲道:“现在你该承认了吧。祝氏是不是你害的?是何人指使?” 众人都翘首以盼,却见那沈仲突然倒在了地上,口吐鲜血,脸上发乌,抽搐了两下后便没了动静。 一衙役上前检查了一番,回道:“明府,他咬舌自尽了。” “什么?死了?”徐县令大感意外,亲自去查看一番,还不忘对我一招手:“李江湖,你来看看。” 我快步上前,掰开沈仲的嘴巴,只见里面血糊糊的一片。他的舌头并未全断,舌根处还有一指宽相连,而断的那部分却被他吸进了气道口,从而窒息身亡。 我起身回道:“他确实死了。” “好!凶犯已畏罪自尽,大家都散了吧。散了散了,都去忙吧,明个儿就过年了!”徐县令朝百姓挥挥手,众人先后离去。 “东家,没事了,走吧。”福伯对李东升喊道。 “哦,你们去忙,我还有事儿。”李东升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 柳家四人却未动,他们犹豫了片刻,一个劲儿对徐县令笑着,又不敢开口。 徐县令便也知道了他们的意思,道:“疑犯是天眼密探抓到的,你们也就把人送来而已。哎,算了,大过年的,带他们下去,一起赏一百文钱!” “谢明府!”四人大喜,随衙役去领赏去了。 我见小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对王佳佳使了个眼色也留了下来。 秦勇神色呆滞地看着沈仲被衙役抬走,终于缓缓对小穆跪了下去:“恳求使君查出幕后主使,为我娘讨回公道。” “幕后主使?”林晟将笔录交给徐县令:“秦捕头何意?” “这个沈仲,很有可能是化名。他或许根本就不认得祝娘子。从他刚才自尽的手法看,一定是专业杀手。”肖县尉分析道。 “肖县尉所言甚是。在他身后,应该还有一个秘密组织,他应该只是一粒棋子而已。我刚才故意结案,也就是怕引起百姓恐慌。”徐县令说道,再次看向小穆,以判断自己的决断是否正确。 “秘密组织?明府是说……我们襄州城里还有细作?”林晟问道,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赶紧低头,突然意识到自己留下来真不是什么高明之举。 “细作!”李东升倒是来了兴趣:“钦差不久前不是就查出一个细作了吗?他们居然还敢在此兴风作浪?上次是故意想嫁祸李回春,这次又是来算计我!喂,穆悠,我说……他们该不会都是奔着你来的吧?你一直行踪不定,无法对你下手,而我和李回春都是你的朋友,我们一出事,你不就现身了?” 小穆依旧淡淡一笑:“有这个可能,不好意思,连累你了。走,请你吃饭去,给你赔罪!” “使君……”秦勇唤道。 “还有事儿?” “哦,使君留步。这案子……”徐县令满脸为难,秦勇也是一脸期望。 “放心,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小穆不理秦勇,却凑到徐县令身边坏坏一笑:“别太用功了,大过年的,多在家陪陪娘子,天这么冷,一个人哪儿睡得热乎?” 徐县令脸一红,连连称“是”,待小穆和李东升走远,才缓过神来。 “咱们钦差可真是及时雨啊!”肖县尉叹了口气:“肖某刚才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案子的表象是有人想利用伤害祝娘子来陷害李东升,而实际有可能是想对明府不利。” 徐县令一愣:“对付我?” “刚才李东升若是没能控制住自己,不就差点儿伤到明府吗?试想,如果襄州城县令被……被害,而凶手又是钦差好友。钦差该如何决断?” “下官罪该万死,当时见李东升敢对明府不利,一时情急,差点儿命人放箭。此刻细想,若是激怒了李东升,怕是他一激动,没准儿真就动手了。”林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拍着胸口后悔不已。 “哎,知道你也是着急,关心我,我又怎会怪罪。”徐县令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转头看向我:“只是不知这个李东升到底和钦差是多深的交情,他居然敢直呼钦差的名字。” 我只得把从李回春那里获取的有关李东升的身世说了出来,不过,却没提他父亲有可能是劝阻圣人登基而突然“病逝”,只道是叛军入了长安,他们全家逃难时失散,他听说了钦差在襄州的故事,念着两人在长安的旧情来投奔,刚好碰到穆娘子征婚,被幸运选中! 第一百一十四章 黄衫男子 “原来如此,我是说那个李东升怎么那么大的架子,原来曾经身世显赫。到底还是年轻,再多磨砺几年,才会更懂得人情世故。”徐县令笑道。 “肖某认为,这个也不能一概而论。”肖县尉与徐县令年纪相仿,闲谈时倒也随意。他一手拍拍我的肩:“李江湖与那个李东升也是差不多的岁数,为人处世就很有分寸。” 我猛然被夸,倒是不自在了,挠头一笑:“县尉谬赞了。” “好了,你们下去吧。肖县尉,林主簿,你们着人再挨家挨户好好儿查查,看还有没有哪户没有钱买炭的,给送些,或是给他们多发两捆稻草,总得熬过这个冬去。还有,要宣传防火,注意炭气。”徐县令朝我们一挥手,转身对肖县尉他们交待起任务来。 秦勇随我们出了县衙,对我点点头:“多谢了。” “祝大娘还好吗?”王佳佳关切地问。 虽然祝大娘一张嘴确实讨人嫌,可如今怕是再也说不成话了。 “还好。告辞。”秦勇不愿多言,抱着带血的被子朝家里去了。 我牵起王佳佳的手:“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们走吧。” 王佳佳却认真起来:“江湖哥,我想问:同是断了舌头,为什么那个犯人却死了?若是严加审讯,他受不住刑,或许会指出幕后之人来。” “他是专业杀手,当然知道落入对方手里会遭很多罪,还不如自尽了痛快。他是自行咬的舌头,越是靠近舌根处血管越丰富,咬舌自尽而死,无非就是两种原因:要么失血过多,要么瘀血和舌头堵塞气管而窒息。 而祝大娘却是被人割了舌尖半个铜钱大小,出血也止住了,所以还不至于送命,只是会影响发声,以后难以说话了。” 我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江湖哥,你懂得真多。”王佳佳满脸崇拜地看着我。 我笑笑:“这都是王胖子……额……师父以前教的。” “师父?你……还是叫他‘师父’吗?” 我有些尴尬:“叫了这么多年了。” “哦,没事儿,阿耶说……不在乎这个。” “好了,先去江湖客栈把对联拿回去吧。” …… “李江湖!” 眼看就要到江湖客栈了,却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回头一看,心中一凉,林晟,他又想干什么? “佳佳,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 王佳佳担忧地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江湖哥……” “没事儿,你先回去,免得阿娘他们担心。”我对她一笑,也许这就是最好的安慰。 “那……你一定要小心。”王佳佳恋恋不舍地看了我一眼,终于走了。 “哟,难舍难分啊!”林晟阴阳怪气地取笑道。 我平静看着他:“林主簿有事吗?” 林晟左右看看:“跟我来。” 难道又是带我去见他的主子?不知这次能不能再发现点儿什么。 果然,跟着他七拐八绕了两刻钟,终于来到了城北偏僻处一座凉亭。寒风萧瑟,树干光秃,枯叶满地,一片死寂。 一人背身独立亭中,头上裹着黑色头巾,身着土黄色长布衫,很显然正是上次见过的那人。 “襄主,李江湖带到。”林晟右手摸着胸口,给他行了一礼。 “看看这幅字如何?”他并不理我,而是晾开手臂,递出一个画轴。 字?什么字? 我心里疑惑着,就听林晟念了出来:“宁静致远!” 我心头一颤,记得李东升就曾写过这么一幅字,福伯正愁卖不出去,结果被一名身着灰色短布衫的中年男子爽快地买走了。是这幅吗?难道是这个黄衫人让人买走的?他也喜欢书法? “这是江湖客栈的李东升写的,你觉得写得如何?”黄衫男子问道。 林晟认真欣赏一番:“不错。只是听说他的字居然要一两银子一幅!” “哈哈哈哈,当年穆悠在长安时,给人算命卜卦测字,也是一两银子,概不还价!他这是学穆悠呢。” 林晟笑笑,将画轴卷好,将我向徐县令汇报的有关李东升的身世娓娓道来。 “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感兴趣的是:他会不会威胁到我们?会不会与我们为敌?” “这……应该不会吧。”林晟谨慎地答道:“这次割舌事件,李东升的表现完全证明了他毫无城府,若不是李江湖出言相劝、穆悠又及时现身,我看啊,他说不定还真就一时激动,把徐泺给杀了。” “好了,既然他没问题,那就暂且别去动他了,把监视他的人也都撤了,他好歹也是穆悠的朋友,以免那些人被穆悠盯上,节外生枝。” “是。” “其他几人,查得如何?”黄杉男子又问。 “李回春给祝娘子止了血,就被我们的人请去城南出诊了,我特地给那家人安排了几个重病人,直到案子审完他都没赶回来。 穆仙儿大清早就带着两个丫鬟去了云隐庵上香,就在半个时辰前,她才离开云隐庵返家,对李东升被传到县衙的事还毫无所知。” 林晟回道。 “我原以为江湖客栈和回春堂是穆悠手下的两大秘密据点,现在看来,难道是我猜错了?”黄杉男子向前走了几步,看起来很是不解:“那九人可有动静?” 九人?哪九人?穆娘子夫君候选人吗? “盯着向文博的人方才来信说,刘家宝一家人备着贺礼去他家辞年去了。向文博一时兴起,指着院角的红梅命刘家宝作诗一首,师生俩还耗着呢。 令狐忠、林舒、宋轶根本就不在襄州城里。 张帆在街头唱戏,李清泉在街上摆摊给人写桃符,也没有任何反应。 王易成在千杯不醉酒肆,忙得一塌糊涂。 雷少轩、宋承德却结伴去了万花楼,花天酒地。” 林晟一一道来。 我忍不住故意问道:“那是谁去通知了钦差?又是谁去查的案?如何那么快就抓获了沈仲?” 林晟眉头一皱,斜了我一眼:“就是你们!天眼密探!” “这么说,我们都让穆悠给耍了!一直以来,我们的眼睛都盯在穆仙儿选出的十人身上,还派人监视了他们那么久。如今看来,穆仙儿征婚,就是故意摆的迷魂阵,让我们转移注意力。穆悠真正选的密探,应该都是跟李江湖一样的普通人!”黄衫男子伸手要回画轴,言语中满是怒气。 “襄主,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林晟问道。 “当然是尽可能地查出还有哪些天眼密探!要不然,我们什么时候让人盯着了都还不知道,说不定哪天就给穆悠送了人头!”黄衫男子严厉地说。 “是。” “李江湖,你的任务是:继续替穆悠办事,然后想办法找出其他密探!”黄衫男子用画轴指着我说道,还是没有回头。 我冷冷一笑:“你们都把钦差没办法,你们觉得我是他的对手吗?” 林晟怒视着我:“李江湖,别忘了我上次给你说的话。你现在还有八天时间,等到正月初七,你若还是连一个密探都交不出来,就等着给你家人收尸吧!” 我心里忐忑不安,嘴上却硬撑着:“别逼我!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身份说出去吗?” 林晟一笑:“不错啊,还学会威胁人了?那你说吧,我倒要看看,穆悠是信你还是信我?” 毫无疑问,小穆肯定是信我的,只是这个黄衫人的身份还没查清,我现在跟他们翻脸了,说不定再也没可能见到他,就更不好查他了。林晟应该比那个沈仲更狡猾,就算对他严刑拷问,怕是也不能问出什么来。 我想了想,道:“我可以给你们办事,但是,不容许你们一直盯着我的家人。还有,我也不能就这么白干!钦差答应我,只要我顺带着帮他盯着点襄州城的情况,就可以给我免掉半年的赋税,还给我介绍了一个每月一两银子的兼职。你们呢?能给我什么?” “哈哈哈哈,有种!敢在我面前提要求!”黄衫男子大笑道,他的声音有些得意,估计是觉得完全收服了我而沾沾自喜。 林晟也是满脸喜色:“放心,只要你认真替我们办事,穆悠能给你的,我们绝不会少。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李唐风光不再,这天下迟早都会归属于我们吐蕃,你若早点儿站好队,你就是吐蕃开疆僻壤的功臣,日后前程无限。” “我如何信得过你的话。你在吐蕃又算得上多大的官?就凭你就能保我荣华富贵?” 我鄙视地看了林晟一眼,嘴上逞强,心中只盼他不要生气才好。这人远比杨墨生要狠毒,若是他查到其他密探,那我在他眼里也就成了弃子了。 “他算不得什么,可我说话还是有些作用的,到时候,在襄州随便给你封个七品芝麻官倒是轻而易举,这个我完全可以保证。”黄衫男子夸下海口。 “你?”我心一横,取笑道:“一个缩头乌龟,连面都不敢露一个,还敢瞎叫唤……” “放肆!” 画轴抵住了我的喉咙,让我说不出话来。他终于转了身,可是脸上却垂着黑纱,完全看不清他的脸。 我能感受到他强劲的内力,但显然他还是手下留情了,要不然,我觉得我的喉咙非被他刺穿不可。 我突然为自己的小聪明后悔起来,真不该这么冲动。若是真看到了他的脸,他会放过我吗?还是杀我灭口?那我又如何去给小穆报信? “襄主息怒。”林晟劝道。 “我劝你老实点!不要妄想给我耍花样!否则……你该想到我的手段!”黄衫男子狠狠地留下一句话,飞身一跃,如一片秋叶消失在寒风中。 高手!就这身轻功,实在是绝了!我不禁想到了那个欧阳大侠,不知他们的功夫谁更胜一筹。 第一百一十五章 新年大礼 “臭小子,你是活腻了!口无遮掩!好在我们襄主大人大量,要不然你觉得还能活着回家团年去?”林晟阴冷一笑:“连我都没见过襄主的真面目,你还想好奇他是谁?简直是白日做梦。” “我……”我承认自己输了势,一时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我……没想怎样,就是觉得……他武功真高!” “那是。要不然,还不早让穆悠发现了?”林晟得意起来:“穆悠或许早就怀疑我的身份了,可是他却不敢对我捅破那层窗户纸,恐怕就是还没摸清我上面的人是谁,怕断了线吧!哈哈哈! 李江湖,你也别指望能查到我们的身份去找穆悠邀功。我们到襄州城可不是一年两年了,有些人就喜欢两面三刀,到最后哪个不是自掘坟墓?” 林晟的眼光突然如冰条一般寒冷,他嘴角浅浅一笑,接着道:“你到县衙帮忙验尸,也跟张孝全比较熟了,有空去找他问问,这十年来,他验过多少尸了,他能保证就没碰到怪异的吗?那是我们的人一时大意,没注意好细节而已。” 验尸?没注意细节? 难道…… 我突然想到白云仙子制造的那几起案子,死者都是意外身亡,而真正的死因却是被人杀害。 林晟的意思是说,他们这十年来已经暗中杀害了许多不守他们规矩的人,然后用别的手段掩盖住了? 我诧异地朝林晟看去,只见他微微一笑:“不相信也没关系,大过年的,明天送你个大礼,让你知道我们的诚意!” “什么大礼?”我脱口而出,心中有个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这家伙,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明天的礼,明天再说!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哈哈哈哈!”林晟大笑着离去,嚣张至极。 我深深咽了口唾沫,原有的一点儿小窃喜早就被抹杀殆尽。我原以为还可以占主导地位,迟早查出那个“襄主”,没想到他却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 …… 孤枕难眠,起身看向空荡荡的院落,漆黑一片。不知在这寂静的夜晚,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左边,高一点儿。好了!” 王佳佳兴奋地声音在门口响起。我赶紧穿上衣裳去看,原来他们正在挂灯笼和桃符。 “江湖哥,起来了啊?过去吃两块糕点先垫垫,中午准备吃大餐。”王佳佳喊道。 “阿娘……师父……早。” “哎。”王胖子朝我笑笑,将李东升送我的对联展开:“江湖啊,这个确定要贴吗?” “财发如春多得意,福来似海正逢时,家祥人和。嗯,就这幅,当然要贴。” “呵呵,阿耶……阿耶说,大家都不兴贴这个,怕别人笑话。”王佳佳解释道,将灯笼递给王胖子。 “就是几句吉祥话而已,不就跟桃符一样,祈求平安财运嘛,有什么好笑的?说不定别人看我们贴得喜庆,以后过年都兴贴对联了。” “李江湖,快,出事了!” 还不等把对联贴上,一位官差却急匆匆跑来喊道。我认出他是县衙的人,昨天大堂上便是他给小穆取的醋,后来徐县令命人抬走沈仲的尸体时好像叫他高什么来着…… 哎,这记性,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什么事居然找上门来? 于是,我赶紧招呼:“高捕快,不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你就别客气了。哎,大过年的,真是晦气,不知怎的,城中陆家面粉铺子突然走了水,烧死了一个人,连陆掌柜都受了伤。” “什么?这……怎么会突然走水呢?” 高捕快摆摆手:“这我就不清楚了,徐县令正在查哩。传你去帮忙验一下尸。走吧。” “验尸?现在?”我大感意外。 “不不不,这可使不得,这大过年的,怎能……我家江湖他又不是县衙的人,县衙不是有仵作吗?”阿娘直接拒绝了。 “徐县令说,不让李兄弟白去,呵呵,一百文钱的辛苦费。”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阿娘还是不乐意。 我突然想到了林晟说要给的大礼,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个。于是对阿娘安慰道:“没事儿,我去看看,很快就回。” “江湖哥,”王佳佳追进屋来:“我看你昨晚脸色就不太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从箱子里翻出来穆娘子送给我验尸用的黑色三角帕子,淡淡一笑:“没事儿,我能应付。” “要不,直接去找小穆,让他把林晟抓了吧?” 我摆摆手:“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 “李江湖,快点儿!”高捕快催道。 “好了,走!”我飞跑出去,很快就随他到了现场。 面粉铺的明火已经被扑灭,几只口袋还微微冒着黑烟,一名衙役又补上一桶水,瞬间地上便是白花花的一片。 “这可让人怎么活哦?”陆掌柜灰头土脸的坐在地上哀嚎着,任由杜秀珍为他缠着右臂。 “我昨天就说打烊算了,你偏不听,还要做半天生意,这倒好,全完了!”旁边一妇人一边哭着一边抱怨,正是老板娘。 “李江湖,里面请!”高捕快朝内院一伸手。 我随他过去,只见数十名衙役围在四周,中间的地上,躺着尸体,上面还盖着白布。 距尸体五步远,徐县令正侧着身子听张孝全汇报验尸情况,林晟则认真记录着。 “明府,李江湖带到。” 我赶紧见礼:“李某拜见明府。” 徐县令满脸疲倦,朝尸体一指:“验验!” “是。” 我答道,就见林晟对我投来一道浅浅的笑,他凑近我的耳朵轻声道:“李江湖,你要好好儿查查,明府怀疑此人是被人谋杀的。” 谋杀! 我心里一惊,这就是林晟的大礼吗? 我掀开盖布,看着被熏得黝黑的尸体,想到王胖子教过,判断一个人是被火活活熏死、烧死还是先就被谋杀,最直接的就是看他的呼吸道里有没有烟灰。 我扳开他的嘴,又看了看他的鼻腔,很明显有烟灰,可是,他身上的衣物虽然脏但是完好,并没有火烧的印迹,那么,这人应该是被烟熏死的。 “敢问明府,尸体是在哪儿发现的?”我问。 “你,再给他讲一遍。” 徐县令朝旁边一招手,一名小厮模样的人近前两步,朝一屋子指去:“就在库房旁边那屋。不知怎的,库房就突然着了火,掌柜的命我们提水施救,终于把火焰压了下去,可我却发现少了冯六郎。四处一找,发现他就在旁边屋里,倒在地上,没了反应,于是迅速去报了官。” 我朝徐县令抱拳道:“死者口鼻腔内都有烟灰,应该是被烟熏死的。” “嗯。”徐县令抿了抿嘴:“陆掌柜没事吧?” 小厮朝前屋看看:“掌柜的见库房着了火,一时心急,赶着去救火,被塌下来的瓦条砸中了胳膊。杜大夫已经包扎好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特别是你们这些面粉,都是可燃之物。”徐县令朝外走去:“陆掌柜,冯六郎的死,虽然不是你直接害的,可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好好儿安葬,抚恤好他的家眷,接受县衙的处罚。你这面粉铺子也要好好整修,待县衙勘验合格了才可再次经营。” “是,明府教训的是,陆某知错了!” “李江湖,去县衙找我。”徐县令丢下一句话,上轿子走了。 “李江湖!”杜秀珍一掌拍在我肩头。 我想着领赏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也就止了步:“杜大夫。” “小胡,你先回去吧。告诉我阿耶,我马上就回去。”杜秀珍支开背药箱的伙计,警惕地四处瞧瞧:“有人监视你吗?” “不知道。” “他们开始按耐不住了,你多小心。” 我一把将她拉到转角:“你说什么?” “不是我说的,穆大哥说的,那些潜伏在襄州城的细作,要开始行动了。” “小穆?你最近见过他吗?”我紧张地朝街上看了看:“昨天在县衙我都没机会和他说话。” “没事儿,穆大哥若有急事一定会主动想办法找你的。” 我看她提到小穆表情愉快,忍不住笑道:“你们现在怎么样了?和好了?” “和好?我和穆大哥又没吵架。” “那……上次我记得好像有人从小穆那里回来,伤心欲绝……不知是什么情况?” “那是我还不知情,所以难过。”杜秀珍皱了皱眉:“现在,我自己想开了,其实……穆大哥……怎么说呢?他其实并不是讨厌我,只是……哎,算了,不说了。” 我急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话说一半,倒人胃口?” “我……我也是心里憋得难受,想找个人说说,可是……我又不想泄露他的秘密。”杜秀珍满脸为难,一时急得整个人都差点儿蹦起来。 “那就算了,我还要去县衙领工钱,先走了。” “哎,等等。”杜秀珍一把抓住我:“你也是穆大哥的朋友,那我就告诉你吧,不过,你得发誓,一定要保密!” “说。” “你先发誓!” “我发誓,绝不泄露机密。”我朝天竖起三指。 “说话算话啊!其实……哎!” 我已不想再听,转过身去:“算了,我走了!” “哎哎哎,”杜秀珍又拦住我:“其实……穆大哥……他不是单单不喜欢我……而是,他对所有女子……都没有那种感觉。”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人各有命 我有些懵:“什么意思?” “哎哟,其实,穆大哥他这人假得很,我阿耶说,他的名字都是假的,他去参加制考,去夷陵做县令,也就是为了找到他的杀父仇人,替他父母报仇,而后完成他父亲做官的心愿而已。” 我点点头:“这我知道啊。” “还有他……他以前在夷陵时是有家室的,后来,他把他娘子休了。” “啊?为什么啊?” 杜秀珍朝我靠近了些,小声道:“因为她娘子真正的男人是穆县尉,连最先生的那个儿子也是穆县尉的。” “啊?”我真是震惊了:“你怎么知道?” 杜秀珍得意起来:“我的三师叔名叫赛华佗,可是夷陵最有名的大夫,前天来我家辞年,我偷听到他和我阿耶的谈话。 三师叔说,穆大哥在夷陵时,他家丫鬟还偷偷去药铺买过药……额……男人不能行房才用的壮阳药……” 杜秀珍说着,脸一红,接着道:“反正,穆大哥……他就不是男人。他初到夷陵时,还表现得一家恩爱,后来装不下去了,干脆把他娘子休了,让他娘子改嫁给了穆县尉。如此大度,这才换得穆县尉对他唯命是从!” 我想到穆县尉那张冷酷的脸,能让他为自己效力,着实需要些手段,没想到却是小穆用女人换来的。哎,这个小穆! 杜秀珍咬了咬唇:“我开始还不信,就去问了穆大哥,没想到,他居然承认了。他说,他就是因为身体有隐疾,所以才不想耽误我。他还说……他其实……对美男子更有兴趣。” 我觉得我的表情一定很惊诧,杜秀珍用手指顶了一下我的下巴,才帮我合上了嘴。 “怎么会?小穆他……”我想否认,脑中却飞速闪现过和小穆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小穆确实长相清秀,记得第一次见他,我就感叹他美得模糊了男女,特别是他那双与穆娘子相似的眼睛,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女子多见的柔情…… 想到这儿,我浑身一哆嗦,小穆说,他对美男子更有兴趣……美男子……包括我吗? “喂,李江湖,你还好吗?”杜秀珍问道。 我咽了口唾沫:“好。只是……太意外了。那小穆他……他有喜欢的人吗?” “当然。”杜秀珍左右瞧瞧,压低声音道:“安王。” “啊?你说什么?安……”我的舌头有些捋不直了,只觉得脑子有些乱。 “你忘了?我们上次在他书房里,不是还有一本安王送他的《太白诗集》吗?还有安王送他的字。他多珍惜!” 我也想到了那天书房的事,没错,那天见小穆提到安王命丧渭河时悲痛的神情,我原以为他们真是“高山流水”的情谊,没想到竟然是…… 我深吸一口气:“这个有损钦差声誉,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我就是看你为人老实,又是穆大哥的朋友,才对你说说心里话而已,免得我一个人憋坏了,也免得你还幻想着给我们牵红线。好了,我走了啊。” 看着那个单纯的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走远,我的心里却是久久不能平静。我一直以为对小穆算是很熟了,没想法到他居然还有这么些让人不知道的秘密。 慢慢溜达到县衙,只见高捕快正焦急地在县衙门口徘徊着,见了我快步迎了上来:“李江湖,你怎么回事?明明看着你跟在后面,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到县衙这么几步路,你难道还迷路了?现在才找过来?” 我笑笑:“路上遇到个熟人,说了两句话。” “什么熟人?比县令架子都大?还不快进去,徐县令他们等你半天了。”高捕快急忙忙地说,朝县衙内指指,只差上手推了。 我大感意外,等我?钱多了急着发出去?然后整理好公务准备放假? “李某拜见明府、主簿、县尉!”我见三人都在,只得一一行了礼。 “李江湖,你怎么这么半天才跟来呢?”徐县令埋怨道。 “额……不知明府找李某所谓何事?” “那个沈六郎,真正的死因是什么?”徐县令厉声问道。 我肯定地答复:“吸入浓烟中毒而亡。” “是真的被烟呛死的?” “是。” 徐县令凝视着我:“那如果一个人被打晕了,还能正常呼吸吗?” 我心头一紧:“会。” “那能吸入浓烟吗?” 我觉得我对冯六郎的尸检大意了,我只是在判断他是不是活着被烟熏死的,而忽略了他死前是否昏迷。 “会。”我只得硬着头皮答道。 林晟走到我身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刚才在现场忘了给你说了,那个冯六郎被发现时是头朝屋里脚朝外。 一般被烟熏死的人,死前都会拼命往外跑,坚持不住了倒地爬行,最终死亡时头都是奔向门口的。 而这个冯六郎,我有个大胆的猜测,他会不会是被人打晕了扔到房里的?” 我看着那双嚣张的眼睛,一切也都了然于心了,这就是昨天他所说的,验尸时会出现的怪异的地方?他们故意忽略的细节? 冯六郎是被林晟的人杀的,为的或许就只是给我一个警示! 肖县尉上前一步:“林主簿是怀疑有人故意纵火,利用火情害人性命?” “难道肖县尉不感到可疑吗?”林晟反问。 “陆氏面粉铺在那条街也有些年头了,掌柜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会没有点安全常识?有人故意纵火的可能性倒是比较大。” 徐县令摸了把胡子:“所以,这个案子我表面虽然结案了,可我们私下里还要接着查。肖县尉,你去查查,看那个冯六郎平日里可有仇家?” “明府,有人喊冤!”高捕快跑进来禀报。 “哎,这一个个,大过年的也不消停。”徐县令嘴里埋怨道,整了整官服,直奔大堂去了。肖县尉和林晟当然也紧随其后。 “李江湖,怎么呢?瞧你这张脸,这是在寻思着到哪儿去买后悔药吃吗?”一张芝麻饼般的脸映入眼帘,张孝全阴阳怪气地嘲笑道。 我不想多言,绕过他就欲走。 “哎,放宽心,没多大的事,县令都没有怪你!”张孝全赶上几步,安慰道:“干我们这行的,也不是神,只能说,凭我们的眼睛、鼻子、感觉……尽可能详细地还原尸体的死因,为县令他们查出真凶提供点儿帮助。至于他们能不能顺利结案,这可不是我们能左右的。我干这行快二十年了,验过的尸也不是个个都找到凶手了。” 我又想到了林晟的话,一把握住他的肩头:“张叔,近十年来,可有比较怪异的案子?” “怪异?”张孝全一愣:“什么意思?怎么个怪法?” “就是……有些人死得蹊跷,感觉是人为的,可……又是意外。” “这个肯定有。你跟我来。” 我激动地跟张孝全进了一间屋子,只见他从床底下拿出一本册子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翻开一页: “你看这个,也是寒冬腊月出门未归,被发现死在晴川河里,这是去年的事。徐县令查了几天,一无所获,只好判他意外落水。可我至今心里还有个梗,因为我在他背后还发现了一处淤青,不知是落水后撞在了河底的石头上伤的,还是被人打的。 还有这人,大婚之日,接了新娘子进门跨火盆,结果礼服一下子就给着了,当场被活活烧死。前年夏天的事。我至今还觉得匪夷所思。也是查了一圈,无仇无怨,只能算作意外结案。 还有这人,四年前的案子,当时徐县令还没来呢。吃饭被噎死的。还有这个,走路摔死的。这个,被雷劈了。这个……你自个儿翻翻,五花八门的死法。 哎,反正,怎么说呢?就是觉得死得蹊跷。可是怎么查也查不到异常,所以只能算是意外。 我一个人也是尽力了。如今钦差来了,徐县令对有死人的案件也重视起来,所以,但凡有命案,都会争取两人查验,好多寻求些线索,可是,也不见得就能事事如愿哦!” 告别了张孝全,我的心里更加忐忑了,林晟的话如利刃一般直刺我的心头。作为一名兼职仵作,我有责任为每一名死者查出真正的死因。可是,能不能替他们找到真凶,为他们报仇,这个我还真管不了。 魂不守舍地从侧门出去,经过县衙正门口,却见又围着一群人。 有人喊冤?什么案子? 突然觉得,我跟那些普通百姓一样,何时也爱看热闹了?不,我就是个普通百姓,每个人都有好奇心嘛。 麻溜地顺着人缝挤进去,就见徐县令一记惊堂木拍下去:“你说王老头害死了你夫君,可有证据?” “青天在上,民妇所言句句属实。我家六郎一直在陆氏面粉铺里做工,从未与人结怨,若非说得罪了什么人,就是他!他上次偷吃鲤鱼,被我家六郎发现,举报到县衙,定然怀恨在心……”女子说着,掩面痛哭起来。 “哎哟,冯家娘子,老叟哪是那么小心眼的人?”旁边的老叟叫着委屈。 徐县令面色一沉:“那个案子都已经过去了。还是钦差亲自审的,不知那是条什么鱼,反正已经被钦差捞出来喂了猫了,鱼汤也被钦差喝光了,我都没有怪罪你们,现还有什么好提的?” 女子擦了把泪:“那铺子里那么多人,别人都没事,为何我家六郎偏偏就死了?” “哎,水火无情,人各有命,你这是让我去找老天要个理由吗?”徐县令朝头上拱拱手,满脸无奈:“好了,死者为大,早些入土为安吧,丧葬费尽管找陆家去要,他不给,再来找我。明天就是新春了,带着孩子、老人好好儿过日子!散了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祭拜六郎 待所有人都散了,我还愣在原地。死者冯六郎,前些天刚告发了王老头吃鲤鱼,好在小穆借用“白猫断案”解决了徐县令的难题。而今日,他却死了…… “怎么,想明白了没有?”林晟不知何时已到了我身前,递给我一个布袋子:“县令答应给你的工钱,一百文,数数?” 我接过袋子,只觉得沉甸甸的,如同我此刻的心情。刚才冯家娘子带着一老一少悲伤离去的背影深深刺痛了我的心。这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在团年,而他们却是阴阳两隔了。 “是你派人干的?”我怒视着林晟,真恨不得大喊一声,让衙役把他绑了。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是!可你又能把我怎样?” “为什么?”我尽量压低自己的音量吼道。 林晟朝县衙门口看看:“因为他办事不力,襄主很不高兴,让他活到过年,已经算是恩赐了。” “你什么意思?” 林晟嘴角勾起一丝阴笑:“这个冯六郎是我们的人,当然了,他跟你一样,是土生土长的襄州人。” “什么?他……” “三年前,我初来乍到,按襄主的命令,需要尽快组建一支属于我们的密探组织,代号:鬼面人。 我走街串巷,暗中观察了许多人,最后从普通百姓中选出了数名可以供我差遣、替我探听情报的人,冯六郎就是其中之一。” 我大感意外:“他是细作!” “嗯,可以这么称呼,不过对我们而言,我称他暗探。当时我还不知道襄主已经很好地潜伏在襄州城里了。为了尽快熟悉襄州城,我找冯六郎打听了许多襄州城的风土人情,这使得我这个主簿当得顺风顺水。” 既然他想说,那我就索性问个明白。于是我接着问道:“前些天,冯六郎也是受你的命令去报官的?” “没错,我看他那邻居王老头岁数大了,就爱钓个鱼,就趁他不备,让冯六郎把他锅里的鲫鱼换成了鲤鱼,然后端去县衙报官了。 我就想看看,徐泺会如何断案,是依着律法打王老头六十大板,还是恕他无罪?不论徐泺选哪样,我都有理由让他身败名裂,谁让他是襄州城县令,穆悠最喜欢的官员。我就想看穆悠如何自己打脸。” 林晟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可惜啊,好好儿的一个案子,被穆悠给我搅黄了,哼,装模作样地让人抱来一只白猫去分辨是鲤鱼还是鲫鱼,结果猫一下把鱼吃光了,穆悠干脆连汤都喝了。” 我忍不住笑道:“主簿这么想让徐县令出事,是想取而代之吗?” “哎,哪里哪里。当县令太累,虽然有县丞帮忙在各处视察,可这城里的大小事还是得亲力亲为,操不完的心。 你别看县令官小,可哪是这么好当的,那个永清县的彭仑,不就被穆悠直接免了职吗?这闹得我们这些当官的是人人自危啊! 想当年我这个主簿,就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有此官足矣,也就一个身份,掩人耳目罢了。哈哈。” 我不解了:“那你为何还要为难徐县令?” “穆悠太宠他了,这让人觉得很不公平。我听衙役传言,说有一次居然看见穆悠亲自给徐泺捶背。更有人传,说穆悠还多次偷偷溜进徐泺家中,钻到他被子里与他聊天……这可是一般人都享受不到的待遇啊。你看我们县令,如今多卖力!哎,连我都感动了!” 我听着林晟酸溜溜的话,又想到方才听杜秀珍说的秘密,又疑惑了。小穆不是喜欢美男子吗?就徐县令那样的中年大叔,会是他的菜? 哦,不不不,李江湖,你想什么呢?什么时候你心里这么污了,也许小穆就是正儿八经找他谈公务,至于为何会在一个被窝,额……可能就只是冷吧,被窝多暖和。 哎,小穆那人,本来脑子就有毛病,他为人处世的方式,怎是我们普通人想得明白的? “好了,跟你说了这么多,现在都明白了吧?既然跟我们合作,那就要拿出你的诚意,拿出你的实力,要不然,你知道的太多,又成事不足,当然得走冯六郎的下场。”林晟重重地在我肩头拍了两下,扬长而去。 我这是上了贼船了吗?我该怎么办?我将手臂撑在树干上,用额头撞了上去,渴望能迸发出好的计谋来。 “好了,本来就不够聪明,这么撞下去,岂不更傻?” 我回头看去:“肖……肖县尉。” “我的身份,想必你都知道了吧?” “嗯,是。” “刚才林晟的话,我都听到了。李队的意思是,先不要打草惊蛇,就任由林晟猖狂几天,待他约出了襄主,我们再一举拿下,擒贼先擒王!” 我环顾一眼四周:“可是,那个襄主武艺高强,要想抓获他,谈何容易?” 肖县尉握紧了手里的佩刀:“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就算不能打败他,至少也要查出他的身份,揭开他的伪装。” 我点了点头:“我也想看看他到底是谁。凭感觉,我觉得他一定是我认识的人,但又跟我不算太熟。” “你先别轻举妄动,你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身安全,若是下次林晟再带你去见襄主,记得暗中留下记号。”肖县尉说道,将一个小包交给我。 “这是什么?” “刚才在陆家偷的几把面粉。” “啊?”我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肖县尉何时也如此作派了?您可是县尉,偷人家的面粉……这……合适吗?” 肖县尉微微一笑:“我就偷偷装了这一小包,值几个钱?够挨板子吗?好了,你快走吧。” 我突然觉得轻松了不少。至少现在看来,并不是我一个人在战斗,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天眼密探在暗中相助。 可我不想此刻就回家,在街上随意吃了点东西,找陆家做工的伙计打听了冯六郎家的位置,刚好碰到隔壁出门的王老头。问了才知,冯六郎的尸首已被送上山了。 “走吧,这边。”王老头提着一篮子纸钱,步履蹒跚地在前面引路。 顺着沿途的买路钱走了一刻钟,终于看见了新砌的坟,由于赶着下葬,连墓碑都没来得及立。 一位老妇人瘫坐在地上,靠着坟墓哭得肝肠寸断,尽情宣泄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冯六郎的娘子则带着看起来约莫五六岁的儿子正失魂落魄地烧着纸钱,身上的白袍被风吹得“呜呜”作响,如哀乐一般。 “额……我来给六郎……烧点纸……”王老汉小心说道。 “哦,王叔,多谢了。”冯家娘子忙起身让开,拉着儿子对王老头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把眼光落在了我身上。 “哦,我……我也来祭拜一下六郎。” 我赶紧上前几步,对着坟头跪下,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死者为大,虽然我不认识他,拜一下也没关系。 “多谢。” “娘子节哀!我……我是六郎的朋友,这点钱虽不多,也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还请娘子不要嫌弃。”我说道,将布袋子塞到孩子怀里。 一百文钱,真是不算多,不知够他们祖孙三人用多久,也不知陆家给了他们多少安葬费。 冯家娘子接过袋子,冷冷一笑:“我有钱,很多很多钱……你既然是六郎的朋友,那你告诉我,六郎每个月的工钱有多少?” 我有些为难了:“这个……倒是不曾听他说过。” 冯家娘子看了眼一边的老人,搂紧了怀里的孩子,眼神有些涣散,嘴里喃喃自语道:“七年的夫妻了,我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他了,没想到……却是那么陌生……” “陌生?”我揣摩着她的话:“你是说,六郎的身份吗?” “你知道?” 我不知该不该如实相告,愣了片刻才答道:“也许,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时候。” “不得已?就为了那一箱见不得光的珠宝?”冯家娘子轻声问道,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珠宝?一箱?难道是林晟这些年为了收买他而送出的“甜头”? 我倒是想问个明白了,于是接着道:“那些都是他应得的,如今他不在了,你把东西藏好,好好儿养大孩子。” “不,那些珠宝太脏了,它们已经害死了六郎,我怎会还留着它们?我听到过传言了,说我们襄州城里有敌国的奸细,可是……我没想到我夫君就是。 当我收拾他的遗物,打开他从不让我进去的杂屋,在门后的稻草下发现那个箱子时,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可……这些都是真的……” 我看着面前可怜的女人,一时倒是不知该如何安慰了,起身朝她点点头,准备离开。 “且慢。” “额……还有事吗?” “你的钱袋忘拿走了。你是个好人,这一袋钱够你卖几十碗豆花了。” 我心头一颤:“你……你认识我?” “两个月前,我带孩子路过江湖客栈,孩子饿了,去你摊上吃过豆花,两文钱,你盛了满满地一碗,我和孩子都吃得饱饱的。从那以后,每隔十天,我就会找你买一块豆腐,改善一下生活。 如今想想真是可笑,早知道家里还藏着那么多珠宝,哪儿还用过得那么寒酸。可惜,六郎却不敢说,也不敢拿出来用……那他为什么要带回家来?” 女子扭头看向坟墓:“不得已?是谁逼你了?” 刹那间,我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王佳佳的影子,如果我也步入了冯六郎的后程…… 我将钱袋恭敬地放到她身边,悄声道:“钦差已知道此事了,你放心,他会查出那个逼迫六郎的幕后主使,替六郎报仇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客栈躲难 回到家,阿娘他们早就等急了。王佳佳盛出锅里的牢丸,再端上鱼、肉,摆上酒,一大桌子菜倒也丰盛。一家人谈笑风生,畅想未来,围着火堆,燃着炮竹,一片祥和。随后又去给我阿耶和王佳佳母亲送了灯,守岁,待实在困得不行了才各自散去。 正月,本是最让人开心的日子,可是却成了我的心结。初一,初二,初三……我心里越来越焦虑,连王佳佳也紧张起来。 “江湖哥,眼看今天就是正月初四了,林晟到底想把我们怎样啊?”王佳佳急得只转圈:“要不,我们还是直接去找小穆吧。反正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我有些犯难:“大正月的,他们当官的不休息几天啊?平日小穆都见不到人影,现在能找到他?” “那怎么办?要不,我们去找穆姐姐,她冰雪聪明,说不定现在已经想出办法了。” 我又摇头否认了:“我们不是已经找过穆娘子了吗?她有孕在身,怎好三番五次麻烦她?你放心,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我抓起她的手:“明天,你就陪阿娘到江湖客栈去住吧,让师父就在刺史府歇着。” “住客栈?” 我点点头:“李回春说的没错,我们这儿太偏僻,要是那些贼人过来把你们绑了都没人知道。而江湖客栈不同,那里是襄州城最繁华的地段,周围商铺云集,人来人往,每天巡街的捕快都有好几帮人。” “可是,客栈的房钱挺贵的,娘舍得去吗?”王佳佳担忧起来。 “所以,我们要想个办法,就像上次骗她去回春堂一样,骗她去。” “臭小子!又在这儿商量什么阴谋诡计?”阿娘一声吼,吓了我一跳。 王佳佳也是大吃一惊:“娘,你怎么过来了?” 阿娘白了她一眼:“这才嫁到你们王家几天?我自个儿的家都不能回了?” “不是,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哼,说!你们两个,又在想什么计谋呢?别以为我没听到!又想骗我?骗我到哪儿去?”阿娘怒视着我,母狮子的本性又爆发出来了。 我知道抵赖不过,只得把所有事都说了出来。 阿娘脸色大变,一把揪住了我的耳朵:“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我……我不是怕阿娘担心嘛。放心,他们暂时不会伤害我。我就是怕他们会为了逼我而威胁你们。” 阿娘叹了口气:“你的想法倒也不错,不过太冒险了。既然那个襄主武功那么高,岂是轻易抓得住的?” “李回春的武功也不错,还有全康,肖县尉,哦,刺史府武长史,小穆的暗卫欧阳大侠……我就不信了,把襄州城这些本事高强的人都加起来还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我们现在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算去求小穆把高手云集了,又怎么对付他?你怎么知道他下次什么时候再找你?”王佳佳提出了疑问。 是啊,这也正是我无奈的地方。我觉得我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要不然,他们只会步步紧逼,一旦我再没有了利用价值,是不是也将会如冯六郎一样成为弃子? “那我就主动去找他!”我坚定地说道。 第二天,带上了日常用品,我和王胖子把阿娘、王佳佳送到了江湖客栈。 正月初五,客栈里基本没什么客人,不过街上倒是经常有巡街的官差,客栈里还有阿五等伙计,总之,比我家那块热闹。 “住店?”阿五诧异地打量我们一番:“你发财了?” “最便宜的房间有吗?”阿娘问道。 “哦,有,地字号房,一天一百文钱。” “要一间,先住三天吧。”我将三串铜钱丢在柜台上。 “一间?” “嗯。” “你们……四人?” 王佳佳挽起阿娘的手臂:“就我和娘住。” “行。来,选个房间,登个记。” 送阿娘进了房间,我出来见阿五趴在柜台上打瞌睡,不禁笑道:“又在这儿偷懒,也不怕东家怪罪。” “东家哪有功夫管我。”阿五不屑道,朝我招招手:“不过老板娘前天倒是来过一次,还偷偷问我你的状况。喂,你这儿拖家带口的,该不会是在躲什么人吧?” “秘密。” “哦,不问。”阿五讨了个没趣,耸了耸肩,也就不再多言。 “新年好啊!有吃的没?”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原来是隔壁的黄掌柜。 “哦,客官里面请!”阿五迎上去:“黄掌柜怎么过来了?” “哎,再这么歇下去,我可真得讨饭去了。刚才转了转,街上也陆陆续续有了不少人,说不定就有嘴馋的,想吃蜜饯果脯了。明儿个初六,六六大顺,倒也吉利。” “是啊,这几年的生意都不好做,也就勉强糊个口,要想发财,只有做梦去了。”阿五附和道,无奈地摇摇头。 “还是老样子。” “哦,辰贤,一张胡麻饼,一碗羊杂汤。” “哎。”孙辰贤小跑着下了楼,将手里的书塞到腰带间,去了厨房。 “福伯不在啊?”黄掌柜扫视了一眼空荡荡的客堂,微微朝我点了点头。 “过年客人少,东家让他多休几天。” “你们东家倒是心善。呵呵,好多天没见了,他最近又写了什么字没?我准备把我门口的对联换换,新的一年,新气象嘛。我看香油铺门口那对联就不错,掌柜的说就是李东家写的。” “黄掌柜,请慢用!”说话间,孙辰贤麻利地端来了食物。 阿五挥手让他退下,呵呵一笑:“也就黄掌柜您喜欢,说实话,东家的字,也就那样,反正我是看不出有什么好的。” “呵呵呵,嗯,几天没吃了,今天的汤不错。”黄掌柜见与阿五话不投机,也就不再多说了。 “江湖啊,她们都安顿好了,我去府衙住一段时间,那你怎么办?”王胖子过来问道。 “我……”我挠了挠头,这个还真没想过。如果再开一间房,实在是舍不得,可是,若让我一人回家去住,林晟要是找上门来了,杀了我怕是都没人知道。 “若是不嫌弃的话,跟我挤挤?”阿五一指后院:“你如果不习惯和别人一起谁,那就下块门板,在地上开个铺?” “这样也太麻烦你了吧。”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哎哟,瞧你说的,你给我们也送了半年豆腐了,大家也算熟人,如今你有难,我怎能见死不救呢。” “那……我帮你。”我一把抓过阿五肩头的帕子,擦起桌子来。 “那你多留个心眼,有什么事马上让人来喊我。”王胖子叮嘱了几句,终于走了。 *** 还好,除了睡了一夜门板腰有些痛,也算一夜无事。正月初六很快就到了。隔壁黄氏糕点铺门口锣鼓声声,鞭炮齐鸣,还请了张帆的戏班子变起了戏法,很快就把人们吸引了过来。 阿娘在房里觉得有些闷,想去看几眼,被我劝住了,只得重新回房和王佳佳聊起天来。 明天就是第十天,林晟让我查的密探,我是一个也不准备说了。 肖县尉既然给了我面粉,让我做记号,那就说明他派了有人在暗中保护我。而他是李回春的手下,来客栈避难也是李回春的主意,看来追踪襄主的任务应该就是交给他了。 而李回春,龙雨寒说,他的武功远高于他的医术。说不定他就能打败那个襄主,让我摆脱威胁。 如此一想,我心头的石头碎了一半,坚定地去了县衙。 “高大哥,大过年的还这么辛苦啊!”我来到县衙门口,见是高捕快当值,先打了个招呼。 “李江湖?你来干嘛?” “哦,有点事想找林主簿。” “刚好,今天林主簿当值,你也来过几次了,也熟,自个儿进去吧。” 我便进了县衙,找了一圈,终于在书房见到了林晟的身影。不得不说,他认真看书的模样,不知情的人看起来还真以为是个好官。 “来都来了,还偷偷摸摸地躲着干嘛?”林晟说道,眼睛仍盯在书上。 我迈进门槛:“你知道我要来?” “当然。”林晟翻了一页书:“按以往的惯例,过年期间,县衙的官员还是要轮流值守,以防有重要案情。所以,我特意申请安排了今日当值,等着你来给我拜年呢。” 我冷笑一声:“拜年?呵呵,你害我整个年都过得不安心,我还会拜你?” 林晟终于放下书来:“那是你自讨苦吃。我就不信,你当真会不知道其他密探都有谁。你早些说出来,也不至于整天提心呆胆,还把母亲、恋人带到客栈去保命。” 我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哈,你以为我手下的密探都是吃素的?”林晟起身,踱着步来到我面前,低声道:“信不信,你若是敢给我耍花样,我照样在江湖客栈里干掉那两个女人。” “你敢!”我怒吼道。 “嘘,小声点儿,别激动。”林晟伸出食指靠到唇边,嘴角裂开一丝阴笑:“在这儿,还有什么我不敢做的?大不了鱼死网破,你也该知道,身为细作,从我踏进李唐国土那天起,就早就作了为国捐躯的准备了。” 我暗中紧握衣角:“我可以告诉你其他密探的身份,不过,我要见襄主,我要他亲口许诺,看他的条件值不值得我背叛大唐。” 林晟斜视了我一眼:“还敢反过来给我提条件,你真是活腻了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襄主被擒 “那你就杀了我吧。”我把头一伸,料定了他不会动手。 果然,他笑了起来:“不错,是条汉子。难怪穆悠会看中你。你要见襄主,行,我这就给你安排。” 他说着,来到后院,将哨子一吹,瞬间就见院墙的一角露出了一个黑面鬼头来。林晟对他双手比划一番,那人点点头,跳下了墙头。 “好了,已经给你通知了,希望你信守承诺。若是被我发现你敢耍什么花样,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林晟目露凶光,嘴角却是浅浅一笑。 我暗中吸了口气:“知道了。” “走吧。” 林晟脱掉官服,换了件褐色的便装,带我离了县衙,碰到高捕快询问,也只说是随我出去一趟,让他有事酌情处理。 又是一番七拐八绕,我跟在他身后,悄悄掏出肖县尉给的面粉包,藏在袖子里,走到拐角的路口便撒下一些,希望能有人跟上。 约莫两刻钟后,他又带我到了第一次去过的那片茅草丛。我远远地便见到了那个依旧戴着黑色头巾的黄衫男子的背影。 林晟照例将右手抚在胸前行了一礼:“襄主,李江湖带到。” 黄衫男子转过身来,脸上的黑纱朦胧,还是让人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包括眼睛都没有露出来。 对于我的到来,他貌似有些意外,愣了片刻,才问道:“你有什么重要情报,快说!” 这声音与前两次的又明显不同,前两次他都在刻意压低嗓音或者增粗语气,而这次,这声音,居然有些似曾相识。他把自己捂得这么严实,难道还真是我见过的人,生怕我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李江湖,你还发什么愣?说,潜伏在襄州城的细作都有谁?”林晟问道。 我突然有些紧张,暗暗捏了捏袖子中的空袋子,只盼着肖县尉速速带着人寻着记号跟上。 如果我计算无误,肖县尉应该会将此事告知李回春,凭李回春与小穆的关系,找到小穆应该是轻而易举。 随后,小穆便可以带上天眼队的捕快,甚至命武长史带上府兵围剿。到那时,任襄主武功再高,只要使用车轮战术,还怕耗不过他? 而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为他们争取时间。 如此想着,我使劲掐了掐手指让自己镇定下来,努力挤出一丝浅笑:“上次襄主说,会给我封个七品芝麻官,不知可还算数?” “封官?”襄主扭头朝林晟看去:“他什么意思?” “李江湖,不是说了吗,只要你认真办事,自然不会亏待你。”林晟拍了拍我的肩,微笑道:“上次你替我们县衙查案,又替我们验尸,哪次少了你的好处?” “可是,我如何相信你们?若是你们说话不算话,我上哪儿找你去?” “你……” “你别急嘛,你又不是不认得我?还怕我跑了不成?” 襄主指着我,还欲说什么,却被林晟抢过话头。 “龙队,这边!”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听起来人还不少。 我转身看去,就见龙雨寒和秦勇兄弟俩带着天眼队的捕快跑在最前面。紧跟着的是肖县尉,也带了大概三五十人。随后则是刺史府武长史,黑压压的怕是有上百士兵。 我心中大喜,总算把他们等来了! “围起来!” 伴着马蹄声,小穆未到,孟司马却来了,他拽着缰绳,骑着马站在武长史身边,大喊一声,龙雨寒等人便朝我们围了过来。 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四处茅草丛后,十个黑面鬼头也一跃而起,亮出尖刀,挡在了襄主身前。林晟也迅速跑到襄主身边,从怀里掏出上次吓唬我用过的刀来。 我知道一场大战在即,赶紧往旁边后退几步,以免被误伤。 “你们……是什么人?”襄主问道,声音有些颤抖,怕是太意外,有些激动吧。 “我们当然是刺史府的人,你们跑不掉了,还不乖乖束手就擒!”武长史骑在马上,全身铠甲,手里的剑并未出鞘,却已是威风凛凛,让人望而生畏。 “不,你们……”襄主指了指众人,欲言又止。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我乃襄州城县衙主簿林晟,拜见武长史、孟司马。”林晟笑道,用刀指向我:“这个年轻人,叫李江湖,他说有关乎襄州存亡的大事要私下求见刺史,下官才安排了这次会面。不知哪里不妥,何劳各位兴师动众?” 我瞟见林晟嘴角勾起一丝阴笑,如平静的湖面微微荡起的一道涟漪,若不是他正看向我,近乎察觉不到。 刺史? 我来不及细细琢磨林晟的话,不由得朝襄主看去,只见他正缓缓地扯下了面纱。顿时,我整个人便石化了…… 我见过他,当然也认得———襄州刺史雷鸣,雷少轩的三叔! “刺史!”孟司马和武长史也震惊了,纷纷下马,抱拳行了一礼。 龙雨寒等人也是面面相觑,手里的刀不知是该继续指向他还是收起来。 “你看你,你这身材,你这长相,还有你这胡子,哪点儿不像了?别耽误功夫了,认了吧。” 上次审完杨墨生的案子,随林晟等去向小穆汇报案情,小穆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这个小穆,以前就是算命先生,难道还真被他算准了?雷刺史当真就是细作头目? 雷刺史面色凝重:“孟司马、武长史,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放肆!你们居然敢对刺史大不敬,这是要公然造反吗?”林晟大声呵斥道。 “林晟!”雷刺史转头疑惑地看向他:“这到底怎么回事?” 林晟手抚胸口再施一礼:“襄主息怒,既然事已至此,想必我们的身份都已经暴露了,也就不用再演下去了。襄主放心,我等一定誓死护您安全!您快走!杀!” 林晟一声令下,十个鬼面人已经冲上前去! “拿下!”武长史喊道。 众士兵分成两组朝左右散开,将我们围成了一个圈,而天眼队的捕快则已经与那十个鬼面人混战在了一块儿。 只听得金属相碰的声音不绝于耳,刀与刀擦出的火花甚至还引燃了一处干枯的茅草丛,茅草杆“啪啪”作响,像燃起了炮竹。耀眼的火苗如同双方心里求胜的决心愈来愈烈,在寒风的推动下不断蔓延,很快就形成了一片火海。 “快,救火!”孟司马大喊。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在这片茅草丛旁,连着的是一座小山坡,如今正是枯叶期,一旦野火点着了树木,不但山坡上的麦田遭殃,怕是田尽头的几处房屋也不能保全了。 一共来了十九名天眼捕快,除了龙雨寒,其他人都是二比一,对付鬼面人应该不成问题。 我猜武长史应该也认清了当下的形势,便将马绳扔给孟司马,带着一众士兵砍下柏树枝扑起火来。肖县尉见状,也带着县衙的衙役捧起地上的泥土向火苗盖去…… “襄主!” 一声惨叫传来,引得我又将目光移到了雷刺史身上。刚好看见林晟面朝他倒了下去,而雷刺史右手里还拿着林晟的刀,此刻,刀上已是鲜血淋漓,连他的手都染红了。 雷刺史,他杀了林晟! 我大吃一惊,他这是想干什么? 雷刺史双目圆瞪,脸上一片惊慌,好像突然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中迷迷糊糊杀了人。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血,手一松,刀笔直落下,差点儿扎到自己的脚。他再次被吓得后退了两步,先是迷茫地看了我一眼,续而望向孟司马:“我让人算计了……相信我!” 到底是经过穆县尉严格训练的天眼队捕快,又是以多对少,十个鬼面人很快便被打倒在地,脖子上架上了刀。 “司马,十名贼人已被拿下。”龙雨寒朝孟司马报告。 孟司马双眼盯着雷刺史:“全部押回大牢,待钦差仔细审问。” “是。”龙雨寒答道。 “啊!龙队!” “不好,喂!” “吐出来!” “死了!” …… 一片惊呼传来,我只见原本跪在地上的十名鬼面人全倒在了地上。 不容分说,我快步上前查看,只见十人的面具均已被天眼队捕快取下,他们个个都是二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此刻却瞬间成了尸体。 乌黑的血液顺着唇角流下,很显然是中毒而亡。我掰开一人的嘴,果然用树枝掏出一小块蜡来。我曾听方老伯说书,说是有些细作执行任务时,会用蜡把毒药封住,含在嘴里,一旦任务失败,则咬破蜡丸,服毒自尽。 我又挨着查验完其他九人,也均是同样的死法。看来这些人与那个沈仲一样,也都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 “回司马,这十人均咬破了嘴里的毒药,中毒而亡。”我回道。 “死了?”孟司马也有些恍惚,忍不住也对几人试了试鼻息,满脸失望。 我又来到林晟身边,摸了摸他的脖子,开心道:“司马,他还活着!” 孟司马快步跑来,伸手一试,与我对视一眼,也是大喜:“果然还有微弱的气息。来人,快,迅速送他到刺史府,严加防护,再派人去请李回春,李回春不行,就去请杜如海,不论如何,一定要治好他!” “是。”龙雨寒等人不敢耽误,跑来四人,将他托起,急行而去。 周围的火势也已经被控制住了,肖县尉灰头土脸地过来,看了一眼满地的尸体,也是无比震惊。 “肖县尉,麻烦把这些尸首送到义庄去吧。” “是,司马。”肖县尉领命。 武长史手里的刀已架在了雷刺史肩头,正满脸怒色地盯着他。 雷刺史面色苍白:“武秋柏,我们共事多年,你觉得我是细作吗?” 孟司马上前两步:“刺史,还请随我们回府衙,把今日之事说个明白!” 第一百二十章 实话实说 寒风阵阵,空中还弥漫着烟火的气息,远处的树端,一只乌鸦哀鸣着,是在替刚刚逝去的十一人悲痛吗? 十一人!没错,十个不知姓名的鬼面人加上林晟。 我不知道雷刺史为何会杀了林晟,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林晟已经死了。 刚才故意说他还活着,也是一时兴起,想到万一还有细作在襄州城里,会不会怕他伤好后泄密而杀他灭口,我们便可以将其一网打尽。就跟小穆故意透露杨墨生的行踪一样,虽然不一定有用,可是,试试又何妨? 没想到孟司马不但突然懂了我的企图,还非常配合的下令严加防护、去找大夫救治。 十一人,虽然他们是吐蕃的细作,可又是哪家老人的儿子?哪位女子的夫君?哪个孩子的父亲?如今,就这么客死异乡,他们的家人连尸骨都收不到。 林晟还说,自从踏入我大唐国土,就已经作了为国捐躯的准备了。他们又是如何成了吐蕃的死士?是何种信念让他们会不顾自己的生命? 失魂落魄地回到江湖客栈,阿娘和王佳佳都紧张地围了过来。 “江湖哥,怎么了?可是那个林晟又威胁你了?”王佳佳问道,焦急又无奈的表情让人心疼。 “不是,放心吧,林晟身负重伤,不会再伤害你们了。”我安慰道,为了以防隔墙有耳,也不便对他们说实话。 “我是看龙捕头还有刺史府的官兵都往东边去了,方才又急匆匆地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大事?”阿娘问道。 “抓获了十一个细作,十个已服毒自尽,林晟还在抢救。”我答道,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有说雷刺史的事。 “哦,那就好。”阿娘松了口气:“那我们今天可以收拾东西回家去住了吗?” 安全了吗? 我心中一片迷茫。雷刺史怎么会是襄主呢?他到襄州为官多年,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政绩,可也没犯什么错,至少在百姓中的口碑还行。难道他也如林晟一样,故意潜伏多年? 黑色头巾,蒙着面,黄衫!装扮没错,身形也差不多。可是,今天见到他时,我就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对于我的出现,他好像微微有些意外,过了一会儿才问我有什么情报?用的声音也不同。 而林晟却跟着问我:潜伏在襄州城的细作都有谁? 林晟称细作,指的是谁?一直以来,他不是都在问我谁是天眼密探吗? 我为了故意拖时间,询问封官的事。雷刺史居然问我什么意思,上次不是他主动提的,说随便封我一个七品芝麻官轻而易取吗? 细细一想,实在有太多的疑问。可是,在武长史和孟司马他们看来,只不过是跟着我留下的记号,找到了细作头目。 “小二,上酒!” 客堂里,一个声音十分洪亮。这就是地字号房最便宜的原因,由于前面就是客堂,往往食客说话大声些,就会很吵。 我不由自主地出去一看,只见秦勇正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由于喝得太急,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哎哟,秦捕头,你慢点儿。”阿五帮他拍了拍背:“就一壶酒,不来点儿下酒菜?” 秦勇又满上一碗,端到嘴边却又放下了:“不吃了,今晚该我值夜,撤了吧。来碗汤饼。” “秦勇啊。可是出什么事了?”福伯从外面回来,也关切地问。 “福伯。”秦勇唤道,眼睛一红:“林晟被抓了,就在刺史府,就是他们……他们害了我娘。” “哦,我就说嘛,假以时日,总会找到幕后主使,为你娘报仇的。”福伯在他对面坐下,安慰道。 秦勇朝柜前看看:“穆娘子在吗?” “哦,我们老板娘自从有了身孕后,基本就很少来客栈了。你有事儿?” “没事,就是问问。” “福伯,今天黄掌柜铺子开张,你可送了贺礼?”李东升踏进店来问道。 “哦,东家,您来了。”福伯迎上去:“已经送去了,我亲自送的,吃了两盏茶,刚回来。黄掌柜说,您若得空,再向您讨一幅对联。” “好啊,不过我可不能白送,明码标价啊。” “这是自然。呵呵,我去后厨看看去。”福伯拍拍秦勇的背,走开了。 此时客堂除了秦勇,也就还有两桌客人,我见阿五给秦勇上了汤饼,又收拾桌子,也抓了块抹布帮起忙来。 李东升对我笑笑,坐在了秦勇对面,打量了一番他身上的衣裳:“如此逍遥自在?不用巡街去?” 秦勇瞟了他一眼,埋头吃饭,不再理他。 “哎,我听说,你们刚才又抓获了不少细作?” “是又如何?”秦勇一扭头,刚好与我四目相对:“李江湖,你怎么在这儿?” 我晃了晃手里的抹布:“哦,帮帮忙。” “哎,穆悠在刺史府吗?”李东升又问。 秦勇怒视着他:“钦差的名字,岂是你随意叫的?” “哦,钦差,钦差在刺史府吗?我过年这些天都没见过他。怎么就觉得他突然失踪了。”李东升说着,有几分担忧了。 我也急了:“秦捕头,连你也没见过钦差?那他人呢?” 李东升叹了口气:“我去问李回春,他说钦差回夷陵过年去了。我就不信了,你说,他在夷陵也没个家,这大过年的,在哪儿过啊?” 秦勇吃着汤饼:“钦差行踪不定,要你瞎操心?穆县尉不是在夷陵吗?他当然是住在他家了。” 我想到杜秀珍给我说的秘密,小穆身体有恙,才休了妻,成全了穆县尉,那……他这大过年的住到他们家里去,该有多尴尬啊! “哦,那穆……钦差若是回来了,记得让他来找我。哦,对了,你母亲还好吧?我听说害她的人被抓了?” 秦勇喝完汤,掏出十个铜板丢在李东升面前:“我娘如何,不劳你操心,你管好客栈,照顾好你家娘子才是正事。” 李东升淡淡一笑:“我是说秦捕头怎么有空跑我店里来吃饭哩,原来是想问候一下仙儿啊?你放心,她现在被我照顾得很好!” 秦勇起身,脸上升起一丝被人看穿的尴尬:“如此最好,李东升,我警告你,我不管你以前是谁,可你现在只是仙儿的夫君。你给我记住了,你如今的一切都是仙儿给的,你若是敢对不起她,我绝不会放过你!” “哎,秦捕头……” 阿五怕他们吵起来,想去阻止,却被李东升伸手拦住。 我的心也悬了起来,秦勇,你这话什么意思?这是在暗示你和穆娘子关系不一般吗?李东升,你可千万别多想啊? “哟,看你这样子,是对仙儿恋恋不忘啊?”李东升的话果然酸了起来,他轻蔑地瞟了秦勇一眼,依旧笑道:“仙儿给我说了,曾和你好过几天,她看中你为人老实本分,是想过和你好好儿过日子。可惜,是你自己不懂得珍惜,才被她甩了。依我看,仙儿当时一定是一时糊涂,才会看上你,因为,你是仙儿喜欢过的男人中最没用的。” “你说什么?”秦勇也生气了:“我乃刺史府天眼队捕快,第三队的队长。你呢?一个难民,若不是仙儿收留,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儿讨饭呢?” 完了,这两人怕是真要吵起来了。我微微向前挪了几步,和阿五交换了一下眼色,吵两句倒也罢了,若是他们一言不合打起来,我们一人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把他们拉开。 “哈哈哈,还自我感觉良好。哎,本来是想给你留几分面子的,可你实在让人讨厌,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你以为钦差选你做了个小队长真是你有本事?呵,连我都打不过,还有能耐去抓贼?你心里应该清楚,若不是龙雨寒,你怕是连天眼队都进不去吧?若不是仙儿在钦差面前替你争取,别说这个队长,怕是能不能留下来都说不定呢?” “你说什么?是仙儿……”秦勇无力地坐了下去,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是说钦差为什么一直都那么关照我,原来是仙儿……” “钦差本想等你和仙儿完婚后,提拔你像全康一样,在城门口做个小官的,你可知道?” “知道,钦差问过我,但没说完婚的事。” “那是为了不让你自卑,免得你觉得靠女人上位太没面子。可你母亲却以为是你真有本事,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反而还瞧不起仙儿了。 殊不知,正是仙儿让廖掌柜与人一起做戏,让你母亲知道廖氏文斋可以高价收买古玩儿,于是才翻箱倒柜找出了个破扳指,卖了二百两银子。拿着这笔‘巨款’,不但盖了新房,还了债,手头上还有了一定积蓄。 仙儿花了区区两百两银子,就把你们母子俩看得透透的,这真是一比划算的买卖!” 秦勇激动地站了起来:“那枚扳指,是仙儿买去了?” “要不然呢?你想想,你跟仙儿分了,钦差可还跟你提过去城门的事?可还单独把你留下来一起聊过天,一起出去吃过饭?廖掌柜可曾再收过你娘拿去的废铜烂铁? 哼,离了仙儿,你什么都不是了。 所有,你也给我记住了:用不着你在我面前来教我如何对待仙儿,因为,她现在早已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虽然是个‘难民’,身无长物,可是我对仙儿情深意切。仙儿说,真情无价,我,李东升,才是她今后唯一的爱人。” 李东升说完,高昂起下巴来,灿烂一笑,将桌上的铜板一把揽进手心:“秦捕头放心,那二百两银子是仙儿赏赐你的,我不会找你要。以后还请秦捕头多光顾小店,让李某这个‘难民’多挣几文钱。” 第一百二十一章 替叔寻证 “哦,呵呵,秦捕头,我们东家说话是直了点儿,不过,他绝没有恶意,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阿五朝李东升使了个眼色,又对秦勇劝道。 “我说完了,你们忙!我去房里练练字,福伯,有事叫我。”李东升叮嘱一番,不再理秦勇,上天字一号房去了。 “秦队!”一名捕快跑进来。 “怎么了?” “孟司马命你回去,说有重要的事要对你交待。” “走!” “哎哟,走路不长眼……哦,呵呵,秦捕头啊?你忙……你忙!”雷少轩风尘仆仆地跑进店来,差点儿和秦勇撞上,他连忙往旁边让出了两步,待秦勇走了,又大呼小叫起来:“李江湖呢?李江湖,你给我出来!” 我放下抹布:“我在这儿。” 雷少轩一脚踢开我面前的板凳,将我拉到角落里,拽着我的领口:“说,我三叔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他?” 我掰开他的手:“我怎么害他了,跟我有关吗?” “不是你带人把我三叔抓起来的吗?”雷少轩怒视着我,恨不得一口把我吞了。 “你觉得我有这么大的本事?” 雷少轩的脸色缓和了一点:“我去找了孟司马,他说:是跟着你才发现我三叔与林晟会面。林晟早已被钦差怀疑是吐蕃细作,他若是因为县衙的事要汇报,大可以去刺史府,为何要偷偷约着在荒郊野地见面?只可能是汇报对襄州不利的事。 孟司马还说,你是天眼密探,是专门帮钦差侦查潜伏在襄州城里的细作的,可是真的?” 我听雷少轩提出这个疑问,又见他偷偷朝一边挤眉弄眼,顺势看去,只见旁边的两桌客人也正看着我们。 盯梢的吗? 我紧张起来,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是又怎样,别让人听见。” 雷少轩凑近了一些:“你不会真查出我三叔是细作头目吧?是不是弄错了?” 我心中揣摩着他的话,跟这个雷少轩平时也不熟,他是酉队副队长,粉黛在万花楼,出入不方便,有事情基本都是他跑腿。 记得小穆在上次集合时曾说过,我们二十四位天眼密探,要绝对信任,相互配合。他此刻跑来公然质疑我,难道是在执行任务? 沉默了片刻,我摊开双手:“我也就是个卖豆腐的,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去调查谁是细作? 也就是有一天,钦差到我摊前吃豆花,说我看着还挺机灵,问我想不想做天眼密探,许诺我可以减免半年赋税,还给我找了个照顾蒙捕头的兼职,每个月一两银子。我便答应了。 那天帮林晟审完案,见他乔装出去,一时好奇便悄悄跟上了,结果发现他在跟襄主汇报情况。 他们发现了我,给我十天时间,逼我交待其他密探。可我哪知道啊?咱们这钦差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谁知道他的心思?谁知道他到底选了哪些密探? 没办法,我只好悄悄报告给了肖县尉,今天故意给林晟说查到了其他密探,要亲自告知襄主,肖县尉便请了孟司马他们暗中跟来,可……万万没想到襄主会是雷刺史。” “不,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三叔……我三叔怎么能做出出卖襄州的事来?”雷少轩一把抓住我:“李江湖,走,跟我去刺史府去说个明白,说不定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哎呀,你放开!”我使劲儿挣脱他的手:“我这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事情经过就是这样,肖县尉都替我向孟司马他们汇报了,我还去干什么?” “江湖,怎么了?” “江湖哥,你没事吧?” 阿娘和王佳佳也从房里出来了,茫然地看向雷少轩:“你是谁?要带他去哪儿?” “没什么,说是刺史府还有点儿事,让我去看看。”我故作轻松地说道。 “那你快去啊!我们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等你回来,我们就回家去。”阿娘说着,一副急切的模样。 “哦,那你们先别急着走,等我回来再说。五哥,给我娘他们准备点儿吃的吧。” “哎哟,好了好了,走了。” 在雷少轩的一路催促下,不到一刻钟便到了刺史府。门口的守卫通传后,便带我们进去了。 “可算是把身后的尾巴甩了。”雷少轩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什么人?” “那还用问?一定是襄主的人,他们的目标果然还在江湖客栈。” 我点了点头:“客栈里鱼龙混杂,人来人往,本来就不好管控。” “哎,小声点。”雷少轩警惕地四处看看:“小心这刺史府也有‘耳朵’。” “不会吧?”我心里也没了底,嘴上却还在极力否认:“刺史府可是整个襄州的核心,一城五县的命脉,如果这里都有细作,那襄州真是危险了。” “所以,你这话是说……我三叔是冤枉的?” 我环顾一眼四周:“我们去哪儿?” “往这边来。” 跟着雷少轩来到西厢,这里也是个独立的院落,好像是官舍,应该是给县级官员来襄州城准备的临时歇脚的地方。此刻,以龙雨寒为首的九名天眼队捕快正守在院内,见有人进来先是警惕地拔了刀,待看清是我们,才让出一条路来。 “龙捕头?” “李江湖,快进去吧。” 龙雨寒说道,领着我们进了屋。我才看到孟司马和李回春正说着什么,而武长史却披着被子靠在床头。 “见过长史、司马。” “哦,你们来了。”孟司马朝我点点头,指了指一边的桌凳:“坐。” “司马料事如神,果然又有人盯上客栈了。”雷少轩说道,倒是不客气,一屁股坐下,但意识到司马还站着,顿时像凳子烫屁股似的一下又弹了起来。 “李江湖,就你见过那个襄主,你再好好回忆一下,他们是同一个人吗?”孟司马问道。 我便将心中的疑惑一一道来,末了感叹道:“我自己觉得他们是两个人,可是……我想不通,他们是怎样让雷刺史换上了襄主的装扮去赴约呢?” 孟司马回道:“我问了刺史,他说:有人向他汇报,说钦差查出了细作的头目,可是那头目身份显赫,不知该如何处置,让他先悄悄过去一探究竟。末了,那人给了刺史衣裳和头巾,还有地址,让他不要暴露身份。” 我觉得不可思议:“是什么人传的话?雷刺史就这么轻易相信了,还不悉孤身涉险?” “传话的人叫韩禄,就是刺史府一个打杂的衙役,平日里负责打扫庭院,也不爱说话。钦差上任后,把刺史府所有人都召集起来见过面,觉得他干活麻利,为人老实,还夸过他。 后来,刺史就让他每天去钦差住的东院打扫,有时候会帮钦差给我们传传话,所以,他这次借钦差的命令把刺史骗了出去,刺史才没起疑。” 武长史说道,把被子裹严实了一些。 “那韩禄人呢?既然知道是他故意使坏,何不把他抓起来问个明白。”雷少轩问道,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 孟司马道:“已经收监了,只是,他矢口否认给刺史传过话,另几个杂役也证明他们一直在屋檐下偷偷玩骰子,根本无暇分身。” “哪几个衙役作的证?就不可能说谎?”雷少轩又问。 “那几人经过严加盘问,不像是会集体作伪证的人。” “那我三叔呢?我能再见见他吗?”雷少轩突然悲痛起来:“我三叔一直都想做个好官,为了心无旁骛,好些年都未回老家去了,祖父实在挂念,才让我来襄州城,也好有个照应,他若是知道三叔出了事,我回去可不好交待。” 武长史肃然起敬,道:“雷刺史为了自证清白,让我们将他关进大牢了。” “什么?关进大牢了?这不是还没定罪吗?他可是刺史!”我忍不住感叹道,这一个个官当的,怎么都这么随意了? “你们……你们还真把他关了?”雷少轩有些激动:“你们这可是以下犯上!我三叔可是你们的上司,要判他的罪也得是钦差才行。” 孟司马有些无奈:“钦差不在,可是事出突然,也不能就这么傻等着。你放心吧,总会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我抓了抓脑袋,觉得一片迷茫,转头看向李回春,却见他倒是悠然自得地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医书,好像我们说了半天话都与他无关。 “喂,李大夫?你好歹说句话啊?”雷少轩也有些看不惯了,冲他嚷嚷道。 李回春终于抬起头来:“说什么?” “证明我三叔的清白啊!” “哦,这个刚才李江湖不是说过了吗,他这次见到的襄主和前两次的感觉不一样。” “感觉?要证据!证明是那个韩禄故意使坏,让我三叔打扮成襄主的模样去赴约。” “哦,那身衣裳还在吗?” “龙雨寒!”孟司马喊道,很快,雷刺史穿过的那身土黄色布衫被送了过来,连带的还有那块黑色的头巾。 李回春看向我:“李江湖,你说襄主会武功,有多高?” 我微微一愣,不知他是何意思,只得老实答道:“他轻功很高,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哦,我的轻功也不赖。我去问问那个韩禄,看他有没有说谎。”李回春狡黠一笑,朝龙雨寒招招手,抓起黄衫套在身上,蒙上头巾纵身一跃,便没了影。 第一百二十二章 荒郊野外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以为自己是谁呢?他去问,韩禄就会说实话?”雷少轩满脸不解。 我开始还很疑惑,待见到孟司马脸上露出了笑容,也豁然开朗,道:“我们都没见过襄主的真面目,说不定韩禄也没见过,或许李大夫可以问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啊?你是说……李大夫装襄主?” “嗯。”武长史点点头:“我现在不是正在装林晟吗?我们已经让人四处散布了林晟重伤的消息,只希望能有人来杀我灭口,到时候才能继续顺藤摸瓜。” 我心中暗暗钦佩,原以为就小穆心眼多,没想到这两人也不是泛泛之辈。 果然,两刻钟后,李回春从天而降,脱下了外衣,扯下头巾,冲我们微微一笑:“那个韩禄的确有问题,我让龙雨寒躲在暗处,他应该也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说话间,龙雨寒终于跑了进来,他诧异地看了眼李回春,喘息道:“李大夫……你……可真快!韩禄见到‘襄主’,跪地求饶,称自己什么都没说。李大夫丢给他一粒药丸,让他好自为之,否则自行了断。” 我又想到了那服毒自尽的十人,有些恍惚:“你给了他什么药丸?毒药吗?” 李回春斜了我一眼:“我可是大夫,怎会随意杀人?面粉,外面裹了一层蜡。呵呵,我想,若是真的襄主,为了善后,一旦觉得韩禄没了利用价值,就不会再留下他。” “那如此可以证明我三叔是被人冤枉的吧?”雷少轩又激动起来。 “百姓们或许不知,可刺史府的人都看到雷刺史被绑入狱了。通过韩禄的话可以得知,真正的‘襄主’还是自由之身,武功高强,可随意出入大牢。如此倒是可以反证雷刺史的清白。” “太好了,那……快把我三叔放了啊!” 李回春摇摇头:“雷刺史不愿出来,他说:我倒是想看看,‘襄主’使计抓了我,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 “那……” “这事急不得。”孟司马踱着步绕着我们转了一圈,眉头终于松开来:“雷少轩,你去外面传话,控诉你三叔的冤情。李大夫,你先回医馆去,就说林晟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不知何时会醒来。李江湖,你先不让你母亲回家,等到今天晚上再去那片茅草丛,或许会有收获。龙雨寒,暗中保护李江湖。” 我听孟司马安排详细,还特别关照我,倒是不好意思了:“谢司马厚爱,其实,就算襄主来找我,也不会伤害我,所以不用龙捕头保护。我倒是担心他听说林晟未死,会来灭口,还是让龙捕头守在这里吧。” “这个不用你担心,晚上该秦勇他们那队值夜,我已经对他们另有交待,你去忙你的事吧。”武长史说道,干脆躺了下去。 一一作别,等出了刺史府,就只有我和龙雨寒两人了。 “你最近可有见过钦差?”龙雨寒问道。 “没有啊,不是说他回夷陵去过年了吗?” “别人都这么说,可是,我总感觉他还在襄州城里。” 我有些不认可:“怎么会?如果小穆在,出了这么大的事,那他干嘛不现身?” 龙雨寒的眼神也迷茫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我们能猜透他的心思,他还是钦差吗?” 黄氏糕点铺门口的热闹逐渐散去,张帆指挥人收拾着唱戏的家什,瞧见了我们也就只微微点了点头,好像并不相识的模样。 我和龙雨寒也就没有与之搭话,而是径直走进了客栈。 “好,东家这幅对联真是写得好。我得拿回去找人镶了匾再挂出去。”黄掌柜的笑声隔得老远便能听见。 我循声看去,只见黄掌柜正仔细地卷好对联,收入袖中,满脸喜色,不知李东升给他写了什么,被他如此宝贝着。 李东升听他夸赞,也是十分得意,自我陶醉了一番,却不忘伸出手去:“这幅对联我可不送,一两银子!” “你啊,哈哈哈哈。”黄掌柜指了指李东升,大笑起来:“记在账上,一会儿和酒钱一起结。” “好,那……有事吩咐。阿五,好生伺候着!” “哎,东家。”阿五小跑过来,弓着腰朝楼梯一伸手:“黄掌柜,请。” 我和龙雨寒寻地方落座,王佳佳也正好出来。 “娘等得无聊,睡下了。今天回家去吗?” “暂时在这里住几天吧。” 王佳佳看看龙雨寒:“我刚才听人说,细作头目已经落网。说是雷刺史,不会是真的吧?” “孟司马还在查。林晟重伤,经过李回春救治,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只有等他醒了,再严刑拷问,自然有办法逼他说出真正的头目。” 龙雨寒说着,暗暗扫视一眼客堂。此刻吃饭的人多,还真是不好分辨谁是细作。 我和龙雨寒随意点了两个小菜,吃完后又去看望了老蒙,天也逐渐黑了下来。 “我该回去了,有我在,襄主估计不会现身。”龙雨寒说道,四处张望一番:“你自己多加小心。” “好,我会注意的。” 眼见龙雨寒走得没了影,我又朝前行了半里,天色也全黑了,幸好空中的月亮还露着微弱的光,要不然还真有些辨不清方向。 微风阵阵,远处的山坡上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哀鸣,隐约还夹杂着白天茅草烧焦了的气息,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我的鼻子一向很灵,而此时此刻,扑捉到的这些气味儿竟勾起了我内心的恐惧。这里才死了十一人,虽然作为一名仵作不应相信鬼神之说,可是想起来,心里难免有些犯怵。 走吧,荒郊野外,黑灯瞎火的…… 我打了个寒战,刚一转身,就见一个人影正落在离我五步之遥。 “你是……”借着暗淡的月光,虽然他蒙着面,我还是认出了他:“襄主?” “大晚上独自来此,是要找我吗?”跟前两次一样,他照例粗着嗓音问道。 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你……你为何陷害雷刺史?” “雷鸣那个蠢货,反正也一无是处,替我先担几天‘襄主’,待我重新整顿好手下的人,自然就没他什么事了。” 我使劲儿掐了掐手指,强烈的疼痛让我暂时没功夫太害怕了。 “雷刺史虽然被暂时收监,可孟司马却根本就不相信他是‘襄主’,孟司马让雷少轩把我叫到了刺史府,让我再次讲了前几次见面的情景。孟司马还将韩禄关进了大牢,想证实是不是他给雷刺史传的钦差的假命令。” “哈哈哈哈,没事没事。我们吐蕃的死士,都是铁铮铮的汉子,就算献出生命,也不会背叛主子。更何况,韩禄一直都在和他人玩骰子,谁能证明他给雷鸣传了话?” “那……到底是谁传的话?”我鼓起勇气问道。 襄主沉默了片刻:“有些事一个人憋着还真是难受,好,既然你敢来找我,那我就不妨都告诉你。在你跟林晟提出想见我后,我就安排了韩禄去传话。当然了,他传话前,邀了五人一起玩骰子,趁几人玩得尽兴,中途离开了一小会儿,又有谁注意到呢?” “原来是这样。” 襄主的嗓音依旧低沉:“这可不怨我,雷鸣可是被你害得入狱的。” “林晟自知已经暴露,便把刀塞在雷刺史手里自杀了,以此造成被雷刺史灭口的假相,从而让人相信雷刺史是真的襄主。”我推断道,毕竟当时等我们所有人看过去时,刀在雷刺史手里。 “林晟倒是个合格的密探,死了真是可惜了。”襄主感叹道,却丝毫没有悲哀的感觉。 “不,他还没死。听说李回春把他救过来了,只是暂时昏迷不醒。如今人就在刺史府西边的院子里,天眼队捕快分了三班轮流守护。”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救过来了?哈哈哈哈,骗鬼呢。”襄主大笑道:“是孟云卿故意放出话的吧,为的就是让我对林晟心存芥蒂,再派人去解决了他。恐怕此时此刻,他们除了天眼队捕快,还暗中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我上钩呢。也不想想,我在襄州城里潜伏十年了,岂是这么好糊弄的?” 我心中无比失落,更是有些焦虑了,这个襄主心思缜密,把孟司马他们的计划都看得通透了,这可如何是好。 “怎么?让你们失望了?”襄主朝我走近几步,突然一把抓起我的领子来:“李江湖,别忘了,你可是答应了替我们办事的。我信你,所以至今还没对你的家人动手,对你,我也是再三忍让。可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若让我再发现你暗中帮助孟云卿他们算计我,你猜我会让你怎么死?” “我……我没有。我只是真的不知道其他密探是谁,我……我怕交待不了,林晟真会伤害我的家人,所以……我才去求助了肖县尉和龙雨寒,他们向孟司马汇报后,让我引蛇出洞。” 我真是有些慌了,可身为天眼密探的责任感,让我坚定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卖我们这个团队。 镇定,一定要镇定! 我知道襄主也只是在试探我,毕竟他不知道小穆到底给了我怎样的地位。 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因为离得近,我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我甚至可以隐隐地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有明显的酒味儿,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好,那我今天就留你一命。回去给孟云卿报个信,就说没有等到我。还有,帮我查清穆悠的动向。” 襄主一把将我推开,我没能站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痛。 “慢着,我……给孟司马报信没问题,可是……钦差……我去哪儿查他的动向?” “自己想!”襄主狠狠地留下一句话,转瞬间,一袭黑衣便与天地融为了一体。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海捞针 “黄掌柜,慢走啊!哎哟,阿五,快扶着点儿。”福伯的声音很大,喜悦中夹杂着关切。 “哎,黄掌柜,来,慢点儿!您这酒吃得,都醉成这样了还怎么走?”阿五抱怨道。 我撑着腰来到门口,正迎上黄掌柜一个趔趄,整个人也朝我扑了过来。阿五始料不及,幸好被我一把搂住,否则他们两个怕是都得躺下了。 酒味儿,浓烈的酒味! 刚才的襄主身上也有酒味儿,应该也是刚吃过酒! 我先是一喜,旋即又迷茫了。这大正月的,吃酒很正常啊,如果单从吃酒的人中寻找襄主,那岂不是如同大海捞针? “江湖啊,发什么愣,搭把手啊。”阿五如同见到了救星,对我大喊道。 “哦。” 我只得使了把劲儿,将黄掌柜扶正,抄起他的一只胳膊搭在了我肩头,和阿五一起晃晃荡荡地将他送到了旁边的铺子里,所幸隔得近,他们铺子里也有伙计可以照顾,也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啊,累死了。”阿五捶了捶肩:“干嘛去了?天黑才回来?大娘问了你好多次了,王娘子好不容易才劝回房去。” “哦,和龙雨寒去看了看蒙捕头,陪他多聊了会儿,耽误了。” “蒙捕头?就是几年前执行任务时中毒了自断了一条腿的那个?” “嗯。” “哎,每个月真的有一两银子的钱赚?” “嗯。”我轻哼一声,揉了揉胳膊,顺手又朝腰后摸去。 “怎么了?” “没事,路上摔了一下。”我笑笑,与阿五一同回了客栈。 “阿五,把东家的这几幅字收起来吧,明早再挂出来。”福伯吩咐道,手里麻利地拨着算盘,头也没抬。 我朝柜上看去,只见除了上次剩下的“和气生财”和李白的《望庐山瀑布》,还多了幅“万事如意”,想来是新写的,不知少了的那几幅李白的诗是被人买走了,还是实在卖不出去收起来了。 “又要我收?我还得去楼上雅间收拾呢。”阿五眉头一皱,转而朝我笑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不瞎,更不傻,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赶紧答道:“福伯,我来吧。” “那小心点儿,别弄坏了,东家还指望着卖个好价钱哩。” “哎。” 我搬过来一条板凳,踩上去,小心取下画轴来,从顶端卷下,只闻得墨香淡雅,沁人心脾。 墨香! 我心头一颤,突然想到了刚才在荒郊闻到的襄主身上的气息,除了酒味儿,还有一种清香,那时一下没想到是什么香料,只觉得有些熟悉,此刻才意识到居然是墨香! “松烟墨!”我脱口而出。 福伯终于抬起头来:“哦,没错,这幅‘万事如意’是东家新写的,用的年前刚买的松烟墨。他不是还给你写过一幅对联吗?” “嗯。”我应道。又收下另几幅仔细闻了闻,虽然都是墨香,可是认真品味一番,却有细微的差别。以前用的只是寻常的墨,而他新买的墨里面多了沉香,香味儿便更加独特。 独特的香味! 我一紧张,差点儿从板凳上跌下来:“福伯,你可知道过年期间,也就是东家新换了墨后,他一共新写了多少幅字?都卖给什么人了?” “新写的字?”福伯迷惑地看向我:“有什么问题吗?” “公事!”我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准不准,只得含糊地答道。 “额……除了这幅‘万事如意’,不是还给你送了一幅对联吗?哦,过年那天还送了一幅对联给李回春,哦,还给钦差院门口贴了一幅,哎,都是送的,一文钱没挣着。再就是给黄掌柜写了幅对联,挣了一两银子,这个你先前和龙捕头过来吃饭,不是正好看见了吗?” “就这些了?” “嗯,就这些。”福伯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实话,不是真正喜欢书法,谁买这些啊?前几幅李白的诗,还不是老板娘悄悄派人买走了,东家却不知,还以为自己的书法多受人欢迎,隔两天就挂一幅出来,说要挣钱,哎,我只求他少到客栈来,别得罪了客人就阿弥陀佛了。” 我仔细揣摩着福伯的话,照他这么说,接触了李东升新墨的就只有我、李回春、小穆,还有今天得了墨宝的黄掌柜。 我又凑近闻了闻,只是墨香而已,香味不会沾在身上经久不退,除非像黄掌柜一样,把字揣在身上…… 黄掌柜! “福伯,黄掌柜今天可是一直都在客栈招待客人?”我激动地声音都有些颤抖。 “是啊。”福伯一脸懵:“怎么了?” “那他中途可有离开过?” “没有啊。他今天铺子开张,请了戏班子闹腾了一上午,到了快未时才散场,随后又带了三桌客人过来,把楼上的三个雅间全包了下来,还从万花楼请了几名女子来唱曲,吃到酉时过了才散了。你刚才回来不正好碰到吗?”福伯说道,扬了扬账本:“托他的福,我们客栈也算赚了今年第一笔财,只盼今后多些这样的客人,要不然全是吃面的,这客栈迟早得亏死。” 我还是不死心:“黄掌柜真的就一刻也没离开?” 福伯凝视着我,朝楼上喊道:“阿五,石头,辰贤,都下来!” “怎么呢?” 三人陆续下楼来,手里还端着空盘子。 福伯瞧了瞧客堂里还在用膳的客人,朝后厨招招手,待我们过去了,才小心问道:“你们可有留意黄掌柜在吃饭期间可有悄悄离开过我们客栈?” 阿五放下碗筷,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啊,他挨着给人家敬酒,催我们上菜,一直都在啊。” “嗯,我也看见他一直都在。怎么了?他有什么问题吗?”石头问道,一脸憨厚的模样。 孙辰贤也满脸狐疑:“江湖哥,他有什么问题吗?” “哦,辰贤,你平日里也会抽空读书写字。一般来说,碰了墨,身上会不会带着墨香?”我觉得这种事还是有必要请教一下读书人。 孙辰贤歪着脑袋想了想,将胳膊伸给我:“半个时辰前,我见店里不忙,雅间里也有五哥和石头哥招呼着,还抽空去写了几个字,你闻闻,有墨香味儿吗?” 我笑笑:“一般的墨,哪有这么香?” 孙辰贤乐了:“我用的可是松烟墨,里面有沉香,写出来的字都带着淡淡的清香,可好闻了。” 我一惊:“什么?你也用松香墨?” 孙辰贤挠了挠头:“我知道这种墨是挺贵的,不过穆姐姐说了,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要舍得下本钱,只要我好好读书,将来飞黄腾达了,区区一块一两银子的墨,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穆娘子送你的?” “嗯,大年初一早上送的,说是见东家在廖氏文斋买过,写出来的字很漂亮,就送了我一块,呵呵,我都舍不得写。生怕自己的字写得丑,浪费了那么珍贵的墨。可是穆姐姐说,她每隔几天还会检查,我只得每天练十个字。” “一块墨而已,贵就贵点儿,孩子的新年礼物罢了,有什么不对的吗?”阿五斜了我一眼:“哎,不像我们,长大了就没这个待遇了,累死累活了一年,别说一两银子的墨,连一文钱的铜板都没多赏一个!” 福伯一巴掌拍过去:“你这小子,老板娘平日里少你吃的了?打你骂你了?还不知足!亏得老板娘还张罗着等翻年了请媒婆给你说门亲事……” “啊?给我说亲?呵……呵呵呵……老板娘什么时候说的?真的吗?”阿五一时激动起来,抓耳捞腮地很是难为情。 “不光你,还有石头。”福伯看向二人:“老板娘说,你们在客栈干了这么多年,岁数也都不小了,也该娶个媳妇儿了。等挑个好日子给你们张罗张罗。” “这……呵呵,谢老板娘了。”石头也红了脸。 “那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干活儿去?”福伯冲三人吼道,转而看向我:“哦,江湖啊,你刚才问这个……黄掌柜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我就打听打听。我记得曾听黄掌柜说,他这铺子开了十来年了?” “嗯,原先是他父亲管着,十年前他父亲过世,他便接手了。怎么了?你不会是怀疑黄掌柜……” “哦,没事儿。我就随便问问,呵呵,随便问问。”我一时有些尴尬,看来又是我自作聪明了,松烟墨,呵呵,这世上又不是单单就一块,这世上又不是只有李东升使用,单凭黄掌柜袖子里揣着李东升新写的对联,这能说明什么呢? 襄主!哎,我自以为是地认为马上就要摘下你的面纱了,本想到差点儿冤枉了好人。 “江湖哥,你回来了。还没吃晚饭吧?”王佳佳问道。 “哦,佳佳,阿娘睡了没?” “没,还等着你呢。要不是我和福伯劝着,她差点儿出去找你去。”王佳佳指指客房:“你快去陪娘说说话,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哎。” 我进了屋,只见阿娘冷着脸,还把头扭到了一边。 “阿娘,还没睡呢?” “你还知道回来?”阿娘满腔怒火终于爆发了出来。 “对不起,让阿娘担心了,我真的是去办正事。” 阿娘看了看门口,努力压低了点儿音量:“你应该明白,我这辈子根本就不图你大富大贵,只盼着你平平安安的。我听说,你居然用自己作诱饵去捉拿吐蕃细作?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活?” 我赶紧嬉皮笑脸地过去帮阿娘揉起肩来:“阿娘息怒,我这不是没事儿吗?阿娘放心,我也怕死,有危险的事,不管小穆给我多少钱,我都不会去干的!” “行了!你哄哄佳佳也就罢了,少在这儿糊弄老娘,这么大的人了,遇到事了自己掂量,反正你的命就只有一条!”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宁静致远 阿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说白了也就是心疼我,担心我,摸着了这个,还怕哄不好?当然很快就被我摆平了。 只是王佳佳,却不能用同样的战术,毕竟儿子可以对母亲撒娇,哪有一个大男人对着女孩子使这一招的? “江湖哥,你慢点儿吃。”王佳佳见我狼吞虎咽,不容我说话,就已经心疼了。 我放下碗,摸了把满嘴的油,十分惬意:“太好吃了!” 王佳佳掏出帕子给我擦擦嘴:“也就是在后厨收了些剩饭剩菜随意煮了煮。江湖哥,我们还要在这儿住几天?等回家了,我再好好给你做些好吃的。” 住几天?这问题真是难到我了。在没找出襄主之前,我实在不知道他会对我的家人做出什么事来。在这里至少还有福伯他们关照着,总比在家好。 和阿五躺在一间屋子里,他迷迷糊糊说着听不清楚的梦话,时而还伴着愉快的笑声,不知是不是梦到了成亲的美事。 我还是不太习惯和别人挤在一张床上,而且还是个男人,可是,若是再开一间房,又得一百文钱,这么想想,也就忍了吧。昨晚的门板实在是硌得慌,这床虽然并不宽敞,可是至少垫的厚实,两人挤着也暖和,只希望他做梦也就罢了,可别把我当成了新娘。 襄主,雷刺史,黄掌柜…… 哎,越理越乱!李江湖啊李江湖,你说,你这是干什么?你也就是一个卖豆腐的穷小子,何时轮到你操这些心了? 小穆!你可是钦差啊!这些天你到底跑哪儿去了?这些可都是本该你操心的事啊! 什么世道嘛? 好不容量易熬到了天麻麻亮,我趁街上人少,飞跑去了刺史府。东院,小穆还是不在。 “李江湖?你要找钦差吗。” 我听有人问,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是秦勇。 “哦,秦捕头。早!” “我昨夜当值,刚被曹化换下来。” “不知……额……昨夜里可有收获?” 我小心问道,不过看他的表情应该知道又是计划落空了。襄主说,知道他们故意宣称林晟未死,是想设计诱捕,怎还会上钩? 果然秦勇失望地摇摇头:“没有任何动静,不知是他们认定了林晟醒不过来,还是知道我们有埋伏,所以没有动手。” “哦,钦差……还没回来呢?” “没有。昨晚武长史建议孟司马给夷陵去封信,可是孟司马却怀疑钦差根本就不在夷陵。” 我真是糊涂了:“那他在哪儿?” “孟司马说,他有可能就在襄州城,看我们唱戏呢。” “啊?看戏?”我有些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看的?” 秦勇苦笑道:“看我们抓贼啊!钦差曾给我们说过,他不可能在襄州当一辈子钦差,等到三月就走了。到时候襄州的一切还得靠我们,因为我们才是襄州的主人!” “这……这都出这么大的事了,他……”我简直是无语了,我真是没见过有谁像他这么当官的。 “好了,快去吧,孟司马正让我去找你哩。我得回家了。”秦勇朝正门指了指,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哦,对了,以前若是我娘对你们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还望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哦,祝大娘……还好吗?” “除了说话不利索,其他都挺好的,大姨母每天都过来陪她解闷。” “哦,那就好。” 我也不会安慰人,等我傻笑一通,秦勇已走得老远了。他口中的大姨母,指的应该是他表兄龙雨寒的母亲,记得以前暖心行刺钦差受伤,送到她家去治伤时见过,倒是个特别善良的妇人。 秦勇,应该也是个善良的人,虽然长相普通,可是老实本分,性格开朗,要不然穆娘子曾经也不会喜欢上他。 我以前去江湖客栈送豆腐时他正和穆娘子相好,家里建房子,住在客栈,有几次碰到他,他都会主动给我让路,有时还会搭把手,帮我卸下木桶…… 哎,可惜了,被他母亲一通搅和,不但和穆娘子分了,原本还能当官的希望也破灭了,如今连性格也变得孤僻了。 我感叹一番,由官差带着来到了孟司马的书房里。孟司马正在写字,不,应该叫练字才对。只见他正聚精会神临摹着一幅字,淡淡的墨香传来,沁人心脾。 松烟墨! 我忍不住走近了些,刚看上一眼,差点儿念出声来———“宁静致远”! 待看到盖的章,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错,这幅字我太熟悉了,福伯原本还想把它卖给我,结果却被一个灰色短布衫的汉子果断地用一两银子买走了。 我开始以为是穆娘子怕李东升的字没人要,所以暗中让人买了去,直到第二次见到襄主,他对林晟展示了一幅画轴,林晟念出了“宁静致远”,而襄主说是李东升写的…… 我当时就有疑问,李东升的字为什么会到襄主手里,可是没敢多问,甚至都没看清楚襄主手里的画轴到底是不是“宁静致远”。 而这幅字……现在居然在孟司马的书房里! “李江湖,来了啊?” “拜见司马!”我自觉失礼,赶紧揖手。 孟司马却并不怪罪,他放下笔,向我展示出刚写好的字:“怎样,与李东家这幅比起来如何?” 我看着两幅相似的字,又想起了李回春曾说过的话:“这是……楷书?” 孟司马脸上露出一丝惊喜:“你懂书法?” “不不不,碰巧听别人说过。这幅字……怎么在这儿?” 孟司马微微一笑,转身从书架子上抱了好几卷画轴过来,依依展开。 我顿时更是震惊了:“这……这些都是李东升的字!” “是啊!花了我不少钱啊!”孟司马说着,有些心疼的样子。 我,包括福伯,都以为李东升卖不出去的的字都是被穆娘子请人偷偷买走了,没想到,买字的人居然是孟司马。 “看看,你要找的东西是不是都在这儿了?” 我要找的东西?我吸了吸鼻子,朝桌上的砚台看去:“我要找什么?” “好了,这里就我们两人,你就别装了。巳队昨晚来报,说你怀疑黄氏糕点铺的掌柜是襄主?” 福伯还真是多嘴,我只是多问了一下黄掌柜,他居然还上报了! 我又瞟了一眼他的墨:“这是松烟墨?” “是。” 我道:“昨天与襄主见面,我闻到他身上有这种墨香,刚好黄掌柜才向李东升买了一幅对联揣在袖子里,我怀疑是松烟墨的味道。所以,我大胆猜测,会不会是黄掌柜趁招待客人的缝隙偷偷去茅草陇见了我,以此制造自己不在场的证据。可是,阿五和石头他们都证实黄掌柜并未离开过。” 孟司马又皱起眉头来:“未离开过?两个客栈的伙计,昨天客人多,他们忙得晕头转向,你又没有特意交待让他们紧盯黄掌柜,他们怎能保证?” “这……”我刚刚淡去的疑心又被勾了起来:“司马所言甚是,昨晚黄掌柜请了三桌客人,分别在二楼三个雅间吃酒,没有特别吩咐,阿五他们都是在一楼或者楼梯口等着,也不会去房间里打扰,只要黄掌柜不从楼梯下楼,他们就以为他还在房里。 就算他的那些客人,吃酒吃得尽兴,也不会把眼睛一直盯在黄掌柜身上,因为现场还有美女奏乐,都忙着看美女哩。就算黄掌柜中途离开,他们也只当黄掌柜去其它雅间给别的客人敬酒去了,若是问起口供来,也会作证说他一直未曾离开。” “好!”孟司马一掌拍在我肩上,欣慰道:“钦差看人还真是准,他当时选你为未队队长,我还质疑过,觉得你这么普普通通的一个卖豆腐的生意人,如何能担大任,没想到你倒是心思缜密,冰雪聪明。” “我……呵呵,司马谬赞,李某愧不敢当。”我尴尬笑笑,真是被夸得不好意思了,要不是孟司马刚才提出疑问,我都差点儿否认自己的推理了,哎,我有时还是缺点儿自信。 孟司马指着那几幅李白的诗道:“这几幅字是挂在客栈里好几天没卖出去,我才托人买下的。而这幅‘宁静致远’,却是大年三十早上刺史送我的。” “什么?雷刺史送的?”我仔细回忆着那天豪放地递出一两银子买走字画的人:“那天是雷刺史派人买走了这幅字?” “不,刺史说,是他在自家院子里捡的?他见我收藏了好几幅李东家的字,所以给了我。” 我又茫然了:“捡的?何时捡的?” 孟司马神色凝重:“腊月二十九晚上!哦,也就是李东家被冤枉割了祝大娘舌头那天!” 我也回忆起那天的事来,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小穆。 “那天李东升蒙冤,福伯让我来找钦差帮忙,他不在。”我说道。 “我也不在,一早有人传信,说保康县县令草菅人命,刺史十分生气,命我去一探究竟。我去了才知,只是误传,而传话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我回来与刺史汇报了此事,刺史说,有可能是有人对保康县县令不满,故意引导我们去突击检查。这事也就过去了。 如今细想,估计那传话的人便是细作,目的就是为了故意支走我,让李东家孤立无援。因为事后我才得知,那天穆娘子去了云隐庵,李回春出诊未归,再加上我也不在,若不是钦差突然现身,我怕李东家当时一刀说不定就把徐县令给杀了。” 我平静地听孟司马说着这些,这事已经过去了,再多分析倒也没用,我现在关心的是李东升的字怎么会出现在雷刺史家的院子里。 孟司马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再次拿起“宁静致远”:“你在江湖客栈见过这幅字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愁眉不展 “见过,被一个穿着灰色短布衫的人买走了。”我答道。 “怎么没听你汇报?” “这……”我想到了那天襄主拿着画轴顶着我脖子的情景,还心有余悸,那次我都差点死了,真没考虑这么多。当时只是隐隐觉得襄主是想查李东升的身份,所以让人买走了他的一幅字。 “你还在哪儿见过这幅字?”孟司马又问。 我只得老老实实把腊月二十九下午第二次见襄主的经过讲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孟司马听完,满脸庆幸地笑道:“看来他们真是吓坏你了,所以才会弄巧成拙。” 我头中画出了一个大大的疑问:“什么意思?” 孟司马解释道:“襄主故意让人买走李东升的字,又在你面前展示出来,本指望你向我们汇报:襄主可能对字画感兴趣。这时,这幅字再出现在刺史家中,那不是就可以怀疑刺史有可能是襄主吗? 只可惜,你没注意到这一点,再加上这幅字也有可能像我现在一样被人临摹,所以不至于单凭一幅字就定刺史的罪。所以他们便暂时放弃了诬陷刺史的计划。 他们料定你不会说出其他密探,因为你守口如瓶,或者,你根本就是真的不知道。 正月初五,你们一家住进了江湖客栈,当时黄掌柜正好过来吃早饭,对你们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于是他故意宣布,第二天店铺开张。 如他所料,等到第二天,你果然沉不住气了,去找了林晟,想先下手为强,带人去抓襄主。 于是,林晟下令后,韩禄给刺史传了话,骗刺史换成了襄主穿过的衣裳,到了茅草陇,随后,肖县尉的人来刺史府报信,我和武长史便带人一同过去了。 为了做得更逼真,林晟不惜赔上了自己一条命。当众杀人,无论怎样,刺史总要给个说法。” 我认真听孟司马讲完,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我曾还有些庆幸,认为我们占了主导地位,可以牵着那些细作的鼻子走,没想到襄主却是异常狡猾,处处在给我方设陷阱。 我看着孟司马愁眉不展的模样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也担忧起来:“那现在要把刺史怎么办?可以凭李回春的试探和龙雨寒的证词证明昨天他是被人骗去茅草陇与我见面的吗?” 孟司马用手捏了捏眉心:“韩禄昨晚死了!在牢中撞墙自尽。他应该是知道自己被假的襄主戏弄了。” “什么?”我只觉得心里一凉,唯一的人证也不在了。 孟司马又长长叹了口气:“就算他不死,对他严刑拷问,怕是也不会在公堂上承认是自己传的话,就算承认,估计人们也会觉得是被我们屈打成招。 刺史是被当场当成细作头目抓获的,还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杀了人,没有确实的证据,要说他无罪,真的很难服众。 你信不信,如果现在凭着李回春和龙雨寒微不足道的证词把刺史从大牢里放出来,保证立即会有民众聚集闹事,指责我们罔顾律法、官官相护。” “那怎么办?” “我也犯难了,对于黄掌柜,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是襄主。你是怎么怀疑他的?单凭他身上的墨香?”孟司马绕到书案前,用笔在砚台里画着圈儿,眼神空洞地看着刚临摹的“宁静致远”,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刚好见他把李东升写的对联收在了袖子里,随后就上楼去陪客人了。之后,我去了茅草陇,他靠近我时我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儿和墨香,所以感觉……真的就只是感觉而已。” 我忍不住也叹了口气,太难了,我若是有李回春的身手,当时一把揪下他的面纱,哪还有这么多烦恼。 孟司马淡淡一笑:“所以,说到底,对于黄掌柜,你也只能说是感觉而已,其实,有时候一个人的感觉还是很准的,毕竟只有你见过襄主三次。可是,感觉不能当证据,我们不能抓他,就跟我们不能洗脱刺史的嫌疑一样。” 我无力地握了握拳头:“司马放心,既然有这种感觉,我便会寻着这种感觉,找出证据来。” 孟司马苦笑一下:“你这话说得太没底气了。” 是啊,我自己也感觉只是一句安慰话而已。 找证据?怎么找? “钦差何时回来?”我问道,真是很想念小穆了。 “钦差?”孟司马的眼神更迷茫了:“他也是我的朋友,三年前,我们在长安一同高中,同样穷困潦倒,他却总能想方设法搞到钱。甚至还在我离京赴任时给我送了一些盘缠。我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很了解他,而现在,我越来越不懂他了。” …… 晕晕乎乎地离开了刺史府,天终于大亮了。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我却丝毫感受不到新年的喜悦。 我心里明白,如今的襄州,看似歌舞升平,可是却早已暗藏杀机,就如那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表面富丽堂皇,可承重的柱子已生了白蚁,不马上把他们揪出来,等着他们繁衍生息,总会大厦倾塌,繁华不再。他们会成为襄州之主,而我们反身为奴,朝不保夕。 “可是要买蜜饯果脯?进来瞧瞧!还有各色糕点,免费品尝!” 我突然醒悟,才发现竟不知不觉停在了黄氏糕点铺门口,面对店小二热情的招呼,我不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谁知道他是不是细作呢? “不……不用了。”我觉得舌头有些不听使唤,忍不住往铺子里瞟了一眼,刚好见黄掌柜笑呵呵地朝我点了点头,于是不敢多停留,飞快地朝江湖客栈跑去。 巷子!我止了步。位于黄氏糕点铺与江湖客栈之间的小巷子,也就三尺宽,可容一人通过,不过二十步长,西边是黄氏糕点铺的墙,东边是客栈的侧院。地面的路砖也有些年头了,高低不平的,由于江湖客栈的东面就是街道,所以一般基本没人从这里通行。 记得小穆最先邀请我做精英密探就是在这条巷子里,还有,给我找了照顾老蒙的兼职。他与我的接头方式就是:从巷子口往里走五步,靠墙根的地方一块松动的地砖下放一个铜板。 一个铜板而已,如果小穆在襄州城里的话,说不定就看到了。 带着一丝希望,我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迅速将一文钱塞在了石板底下,然后跑进了客栈。 “江湖哥,你什么时候起来的?”王佳佳和阿娘正在客堂吃早饭,见我进来,赶紧起身将我拉到桌边。 “阿娘。” “怎么这么早就出去了?”阿娘满脸不悦,言语中却是关心。 “天刚亮就起床了,出去了一趟。”我在王佳佳对面落座,小心地环视一眼整个客堂:“我们好像陷入被动了。” “什么被动了?” 我拿起一个馒头啃了一口,压低了声音道:“刺史被人陷害,可是没有证据证明他的清白,不知襄主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个襄主,还是让你们没有头绪吗?”王佳佳也紧张起来。 “嗯。还是在这里多住几天吧。哎!”我摇了摇头,又啃了口馒头,然后从旁边的钵子里打了大半碗稀粥吃了起来。 “江湖,你也在呢。”王胖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看了阿娘一眼,对我道:“昨夜刺史府大牢里韩禄死了。据说是唯一可以证明刺史清白的人证。” “师父,我知道。司马给我说了。” “那……这搞了半天,你冒险找到的细作头目……”王胖子警惕地四下看看,见吃饭的人少,也没人注意我们这边,接着道:“难不成还真得算在刺史头上了?” “好了,你就别添乱了。这个案子本来就不是你们操心的。刺史有罪,也只能钦差来判。他现在自行入狱,就是为了自证清白,如果这期间襄主还有所行动,自然就可以排除他的嫌疑了。”阿娘分析道。 王佳佳咬了咬唇:“娘能想到这个,襄主必然也会多注意,他怎会在此期间再犯案?” “小二,还是老样子!”一声熟悉的吆喝,黄掌柜笑呵呵地跨进店来。 “哦,黄掌柜。今天生意可好?”福伯亲自迎上去问道。 “还行。赚个温饱而已,要想发大财,那就难了!”黄掌柜落座,向柜台望去:“你们东家又不在啊?” “在呢在呢。”李东升从楼道小跑下来:“黄掌柜早啊!” “呵呵,借东家你的吉言,昨日生意果然不错,你的那幅对联拿去请人装裱了,说要过几天才会好。” “黄掌柜,请慢用!”阿五端来了食物。 李东升也在他对面坐下:“承蒙黄掌柜看得起,你若真心喜欢我的字,等有空了再写几幅送给你。” “哦,那我先行谢过了。哈哈哈。”黄掌柜笑道,吃了早饭来。 刚才与孟司马闲聊,才知道李东升以前曾是他的恩人,在他考试期间曾资助过他。所以这次孟司马才屈身在李东升与穆娘子大婚时给他管礼簿,还暗中让人买走他卖不出去的字。 可不是任何人都懂得知恩图报,都值得与之深交的。李东升心思单纯,只为黄掌柜喜欢他的字,就与之相谈甚欢,可别无意中被套出不该说的话去了。 我听他们愉快地谈论着书法,倒是替李东升捏了把汗,若这个黄掌柜真是襄主,那他接近李东升到底是何目的? 哎,这么复杂的事,我的脑子真不够用了。小穆啊,你到底…… “哎,江湖哥,小穆!”王佳佳突然摇了摇我的胳膊,朝大门口指去。 我迫不及待地看过去,只见一人正微笑着跨进门来,依旧穿着那身洗脱了色的灰色长衫,斜挎着那个银白色布包,手里还把玩着一枚铜钱,不是小穆还能是谁! 第一百二十六章 雅间会面 “穆悠,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李东升大叫道,飞奔过去,双手握在小穆肩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小穆微微一笑,温柔地拉过他的手,将刚才把玩的铜钱放在他手心里:“我一直都在啊,只是你没看见我。” “你在哪儿呢?”李东升看了眼手里的一文钱:“这是什么?” “钱都不认识?买一盆炭火,再加一个铁架子,一壶茶,送到二楼的雅间里。一会儿我要和朋友谈点事情。”穆悠说道,转头看向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四人早已起了身,只是看着客堂仍不知他身份的客人,不知到底该不该施礼。 “阿五,去准备一下。”李东升吩咐道,续而疑惑地拦住小穆:“什么朋友?谈什么事跑我这儿来?中午一起吃个饭?” 小穆一把推开他的手:“我先忙完正事再说吧。” “好。你忙。”李东升不再多言,去楼上去了。 我心里明白小穆是为我而来,他刚才递给李东升的铜钱应该就是我放在小巷子里的。只是,他就选在这里见我,岂不让别人发现了?我偷偷瞟了眼正在喝汤的黄掌柜,对小穆挤了挤眼,暗示他换个地方。 小穆却好似没看见我的暗示,而是径直来到黄掌柜身边,对着他朝楼梯的方向一伸手:“请吧!” 黄掌柜诧异地抬起头来,用手指向自己:“你……在跟我说话吗?” 小穆依旧带着笑,再次指向楼梯:“当然。襄主,楼上雅间请!” 我只觉得心都快卡到了嗓子眼,再看看王佳佳他们,也是满脸愕然,这个小穆,他这又是唱得哪出啊?不会是犯糊涂了吧?他这脑子还真是有毛病! “阁下是不是认错人了?”黄掌柜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朝左右看看,又指了指自己:“我……我都不认识你。” 小穆刚想说话,突然捂着嘴干呕了几下,又狠狠掐了掐虎口才缓了过来。他再次看向黄掌柜,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一直未能拜访。既然今天李江湖求见我,刚好襄主也在,择日不如撞日,就在这儿找个热乎安静的地方好好儿谈谈吧。” 我听小穆提我的名字,正慌得朝他摆手,刚好黄掌柜看了过来,一切也就来不及掩饰了。 襄主问我要小穆的下落,我还谎称不知,此刻小穆却说是因我而来,这不证明我可以随时联系小穆吗? 如果黄掌柜真是襄主,他知道我欺骗他,不知会怎么对付我还有我的家人。 “额……客官,雅间已收拾好了,您要的东西也预备好了。”阿五跑过来,对小穆说道。 小穆再次伸手:“襄主,请!李江湖,你进来伺候!” 出乎意料,黄掌柜片刻的沉默后,也发出爽朗的笑声,同时也朝楼梯做出“请”的手势:“使君先请!” 看着他们一前一后朝楼上去了,我惊得差点儿没合上嘴,这是……互相挑明了吗?我们费尽心思查襄主,找证据证明他的身份。而小穆,却。。直接把他请上了雅间! “江湖啊,去啊!”福伯过来拉了拉我的袖子,朝楼上努了努嘴:“没事儿的。” 我知道躲不过了,只得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只见最里面的那间房门开着,原本的桌子板凳移到了一边,屋中间,小穆与黄掌柜……额……与襄主相向而坐。 他们之间就只隔着一个火盆,盆中炭火正旺,十分温暖。火上支着一个铁制的三角架,架子上放着一只水壶,壶嘴正吐着热气。火盆的一边还有一盆冷炭和一只火钳,便于随时添加。而另一边却是一个小桌子,上面倒扣着两只精致的青花瓷杯。 “还愣着干什么?关了门,进来倒茶啊!”小穆朝我喊道。 “哦,是。”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以前见小穆时从没有此刻这般紧张。 屋里一下静得可怕,我小心地将两只杯子摆正了,取下水壶,将茶水倒了两杯,放在二人面前的桌沿上。 “让襄主见笑了,其实我大唐的茶艺博大精深,如果去茶馆,倒是可以一饱眼福,只不过这是客栈,一般客人都是行色匆匆,小二也就将茶饼放在水里一起煮了,将就能吃就行。”小穆说着,端起茶杯在唇边吹了吹,却并未入口。 襄主笑笑,也端起茶杯来:“一晃来大唐十多年了,我一直都没弄明白一件事,为什么人们都爱说吃茶?难道不是跟喝水一样喝下去的吗?” 小穆指着杯中道:“这个很好理解嘛,跟吃酒一样,酒中难免会参杂一些果肉或是粮食的杂质,喝到嘴里只能一起吃下去。这茶也一样,茶叶经过炙烤,制成茶饼,放在水里煮了,也不会融化,只能随茶水一起吞了。” “哈哈哈,说得也是,反正也只是个说法而已,只要没毒就行。”襄主双手持杯向小穆道:“以茶代酒,先敬使君一杯了。” “请。”小穆说着,将茶杯靠近唇边只小抿了一口。 “黄某自认为一直以来非常小心了,不知是如何露出了破绽,还望使君明示。”襄主朝小穆抱抱拳,毫无在茅草陇对我的那番傲慢。 小穆笑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此番前来,也就想得襄主一个明话,不知襄主想在我襄州做出什么举动来啊?” “哈哈哈,使君这话问的……哎,各为其主,实在不便明说,还请使君见谅了。”襄主满脸歉意道。 小穆丝毫不恼,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既然襄主不方便相告,那我着人慢慢查就好,大不了多费些功夫罢了。” 襄主的脸终于阴沉下来:“听说使君招募了大量密探,不知是真是假?” “襄主既然都打听到了,当然就是真的了。” “就是他这样的?”襄主突然指向我。 小穆不屑地斜了我一眼:“就他,也就是个三流货色而已,真正的顶尖密探,再不济也得李回春那样的吧。” “那是那是。据说李大夫和穆娘子都是打夷陵都跟在使君身边,当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襄主说着,又轻呡了口茶。 三流货色?我对这说法有些不服,不是精英密探吗?好歹我也是个队长啊! “我为了方便管理,把整体密探总名称为‘天眼’,下面又分成了不同的部门,取了些小名:比如,有十二生肖队,二十四节气队,还有六十甲子队,五行八卦队等等。当然了,这些人都被分配在襄州的各个县。 为了探听敌情,向你们一样,我也安排了一些人进入了吐蕃,都是我花了高价钱,让穆县尉从夷陵选出的一些精英密探。 他们可都是立了军令状的,一旦暴露身份,马上自己了断,跟你们的林晟、沈仲、韩禄一样,都是死士。所以我特地用了一些鬼的名字:魑、魅、魍、魉、魃、鬾、魊、魖、魈、鬽、魁、魓、魌、鬿、魕、魆、魒、魐、魖、魀。 一共二十队,每队五人,如今他们已经顺利潜入了吐蕃皇室和军队中,关键时刻必能突然袭击,让他们措手不及。” 小穆说着,高昂起头来,满眼喜悦,好像打了胜仗的将军。 我彻底惊呆了,原以为小穆就只选了我们十二生肖为天眼密探,没想到还有那么多队,特别是潜入吐蕃的那些什么鬼,除了魑魅魍魉,其他的我都没听过。 襄主开始还一脸和气地与小穆说着客气话,听完这些,先是震惊,旋即又满是怒色:“使君何必如此戏弄我。我也是密探组织,深知要培养一名密探,可是要花费不少时间和精力。我就不信你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哎,襄主误会了,不是我能耐大,而是我懂得笼络民心。”小穆招呼我给襄主添了茶水,嘴角又升起了那丝似有若无的笑:“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 你们选的密探,背井离乡,为的是统治者侵占他国的野心。而我的密探组织,为的是保家卫国。这能一样吗? 就比如李江湖,一家老小都指望着他哩,他只有费尽心机把你这个细作头目挖出来,他的家人才能平安,所以当然会全心全意地为我卖命,更何况还会得到些甜头。 如此一来,我培养出来的密探组织是不是就简单多了?” 小穆一通坦白,不但让襄主哑口无言,我也愣住了,这没心没肺的一番言辞,真是让我心里很不爽,我原以为加入天眼密探是多么神气的一件事,如今看来,自己只是小穆手下的一颗棋子吗?他就是抓住了我的软肋,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 襄主凝视着面前的茶水,半晌才抬起头来:“你想怎样?” 小穆往火盆里加了两块炭:“我孤身前来,当然是想与你合作。” “孤身前来?呵呵,使君是当我好骗吗?怕是这客栈四周早就有了埋伏吧?”襄主的耳朵抽动了几下,似乎是听到了什么。 我听说习武之人的听力也会异于常人,这个襄主的武功就很厉害,进屋后我还一直担心他会对小穆不利,此刻听说周围有了埋伏,倒是松了口气。 “哪儿有?应该是一队镖师路过,进店吃个饭而已,襄主何必惊慌。我出门,从不喜欢前呼后拥,最多就带‘黑白无常’两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意欲何为 “黑白无常?”襄主满脸不解。 小穆得意一笑:“难道襄主不知道我在夷陵为官时就得的外号吗?百姓私下里都爱称我‘鬼县令’,我手下有两大护卫,黑影儿和白云仙子,便被称为了‘黑白无常’。” “黑影儿,曾经的天下第一杀手?”我忍不住问道。白云仙子,我当然知道是穆娘子,可没想到黑影儿也是小穆的人。 “嗯,三年前黑影儿金盆洗手后,就成了我的暗卫,他和白云仙子实际上是师兄妹,我助他们相认,他们为我卖命,也算是报恩了。” 我的脑中瞬间浮现出欧阳大侠的身影,他不就是总爱一身黑衣吗?而且他还是穆娘子的师兄,难道他就是黑影儿! 小穆举起双手一击掌,瞬间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便从屋顶飘落下来。 “拜见使君。”两人拱手行礼,立于了小穆身后。 只见黑影儿黑衣黑剑,黑纱斗笠遮面,而白云仙子,却是白衣白剑,白纱斗笠遮面。还真是般配! “李回春?穆仙儿?既然来了,何不以真面目视人?”襄主冷冷一笑,朝二人喊道。 “李江湖,屋里太闷,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小穆吩咐道。 我来到窗边,刚把窗棂划开,就传来了楼下一大声问候: “李大夫,早,这是又出诊去啊!” 襄主三步并两步冲到窗边一看,刚好见街上的李回春抬头看了上来。只见他一手挽着药箱,另只手还冲我们挥了挥手:“黄掌柜,早!” “李大夫早。” 我替襄主回了话,又迅速来到火盆旁站好,忍不住朝“黑白无常”看去。如果所料不错,这两人应该是欧阳大侠和暖心吧。 然而小穆却要故意制造点儿神秘,冲襄主笑道:“他们既然是我的暗卫,当然不可轻易露面,实在是抱歉了。哦,你安排在穆府的那名丫鬟挺机灵的,估计现在正陪着穆娘子聊天解闷咧,要不要我帮忙传个话,给她加点儿工钱?” “你到底是什么人?”襄主脸色一沉,手也不自主地握了拳。 小穆又笑了:“跟襄主一样,名字也就只是个代号而已。你想做这襄州的主人,可我现在才是襄州的老大。我觉得我们之间得心平气和地好好儿谈谈,如何才能实现互赢。不知襄主意下如何?” “和我谈?呵呵呵,简直是笑话!你现在完全可以抓了我,何必假惺惺地浪费时间呢?哼。” 襄主轻哼一声,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怕是随时都会冷不丁地摸出一件兵器,来个鱼死网破。 好在有“黑白无常”两人在场,要不我真要为小穆捏把汗了。 “我和襄主还有正事要谈,李江湖留下来伺候就行了,你们两个退下。” 不容我放下戒备,小穆对他们一摆手指头,居然下了这个命令。 “是。”两人领命,没有丝毫的迟疑,瞬间便如刚才一样,又从屋顶飞了出去。 “使君!”我大声喊道。 小穆斜了我一眼:“怎么伺候的,不知道加几块炭吗?窗户开这么大,冷死了!” 我只得硬着头皮把窗户关了,又添起炭来,心里默念着襄主不要动手才好。 “现在可以好好儿谈谈了吗?”小穆依旧平静地问道。 襄主的面色缓和了几分,也挤出一丝笑来:“使君真是把我搞糊涂了。不知使君想谈什么?” 小穆狡黠一笑:“当然是谈谈如何共同治理好襄州了。哦,不,应该说是整个山南东道才对!” “山南东道?” “硖州刺史韩俊平跟我同时高中,为制考第二名,也是我的好友,江陵刚经过永王之乱,也很好统治,整个山南东道,拿下了这三个州,其他各地还不纷纷臣服?只要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再慢慢扩张,假以时日,收获颇多啊。” “使君!”我诧异地看向小穆:“你想干什么?” “就是啊?不知使君意欲何为啊?”襄主看起来也是真的糊涂了:“我们趁着李唐安史之乱扩充一下疆土也就罢了,使君可是大唐钦差,派来镇守襄州的,怎能反唐呢?你这做法,太离谱了!” “离谱?呵呵呵,”小穆浅浅一笑,眼中却涌起浓浓的恨意来:“如果有人害得你家破人亡,你还会心甘情愿替他卖命吗?” 襄主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那不就对了。二十多年前,武惠妃离世后,李隆基派了杨国忠为花鸟使,遍国征选美女,以充后宫。他们来到夷陵,见我母亲容貌出众,竟逼迫我父亲休妻,先父不从,被他们残忍杀害,我母亲也被他们抢走,最终客死他乡。你说,这个仇我要不要报?”小穆说着,咬着嘴唇,眼睛也红了。 小穆! 我心里一惊,不禁又想起了以前和杜秀珍去他书房那天他的表现。 那天,他也讲过去夷陵当官是为了报仇,还提到了安史之乱。记得他讲到太上皇逃亡蜀地时,不但直呼其名,言语中还满是幸灾乐祸之意,还说:现如今,李亨虽然把李隆基从蜀地接回长安了,可是说是赡养,实为软禁。一朝天子沦为了囚犯,实在是生不如死啊! 当时我和杜秀珍立即制止,以为他是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安王太悲痛而精神恍惚,言语错乱,没想到,竟然是他的肺腑之言!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当然要报!”襄主脸上也附和着流露出几分悲痛来,眼中却难以掩饰的兴奋。 小穆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我已经报了仇了。安王选妃,我在杨国忠府上安插了我的人,使得安王妃在大婚之日离奇失踪。杨国忠本想让另一个女儿代嫁,结果也被安王当场识破。 杨国忠得罪了安王,失去了李隆基的信任,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安禄山身上。他早就对李隆基进言说安禄山要反,可是李隆基不信,所以只有安禄山真的反了,他才能重获信任,得到重用。 在杨国忠的操控下,安禄山终于反了,叛军攻破潼关,长驱直入,很快长安便成了炼狱。李隆基匆忙带着大臣、嫔妃和皇子皇孙西逃,宛如丧家之犬。 途径马嵬坡,禁军哗变,李隆基为保性命,使得杨贵妃香消玉殒,杨国忠也被人千刀万锅。 李亨乘机北上灵武称了帝,李隆基只能被迫成为了太上皇。如今,李隆基虽然重返长安,可是已经成了一名毫无实权毫无自由的傀儡。 呵呵呵,害了我父母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实在是大快人心啊!” 看着小穆略带狰狞的笑容,我全身涌起了阵阵寒意:“安史之乱……是你……是你引起的?” “胡说!”小穆怒斥道:“这与我何干?安禄山造反是迟早的事。我只是给他们添了把火而已!” 襄主静静地听小穆说完,缓慢地拍起了巴掌:“好,使君快意恩仇,实在是痛快!” “所以,对于李唐,我有的只是恨。我一直在想,安禄山都已经贵为东平郡王,他都还想反,为什么我不能?我的谋略绝不在他之下,我差的只是个机会。” 襄主听小穆说出这话,再也无法掩饰脸上的笑意:“如今不就有一个机会摆在使君眼前吗?哈哈哈哈。” “那……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小穆亲自给二人杯中添满茶水,举起杯来。 “好,合作愉快!” 我呆呆地看着两人达成了共识,惊得后背冷汗直冒。小穆,你不是来镇守襄州的钦差吗?怎么反倒和细作狼狈为奸了? “那什么时候安排我与你们的主子见面?”小穆手里把玩着杯子,道:“毕竟是讨论大事,想必襄主也不敢轻易拿主意吧?” “呵呵,使君英明。”襄主微微欠欠身:“我是负责襄州的密探之主,只能决断襄州的事。使君志在整个山南东道,这得等我找个时间,把我的主子约出来细细谈谈。” “这个我明白,所以说希望你尽快。你也知道,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我任期就满了。”小穆催促道。 “哎,不急不急,您是圣上眼中的大红人,到时候找个借口,多待几天,不就一封信的事吗?”襄主笑道,眼里满是防备。 小穆:“襄主何出此言?” “难道不是吗?我倒是听说,当年在长安时,圣人求贤若渴,还准备了豪宅美女相赠,只希望使君能为他效力。可是太上皇却不满圣人结党营私,所以才同意使君的请求,任您为夷陵县令。”襄主说着,眯着眼睛朝小穆看去。 “哈哈哈哈,看来,襄主对穆某还是花了不少心思啊,连这些陈年往事都翻出来了。”小穆说着,双手拢在火盆上烤起火来。 襄主也笑了:“好,不提陈年往事,就说您这钦差之职,您以县令之身来任钦差,连雷鸣都要听您差遣,您还能随意任免手下官员,这是何等荣耀!使君怎能辜负圣人的信任,与我等密谋反叛于他呢?哎,黄某愚钝,实在是让人费解啊!” “信任?在襄主看来,圣人信任我?”小穆收敛了笑容,眼神也犀利起来:“不,他这是愧疚,他用计害死了自己亲兄弟的愧疚!他想找个地方来弥补,想着我曾和安王私交甚好,所以,把这点儿心思用在了我身上。因为他知道,我这人一向睚眦必报,总有一天,我会找机会,为安王讨回一个公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颠倒黑白 “安王!他可是太上皇曾经最宠的皇子啊!记得当年太上皇全国张榜为他选妃,告示贴的满街都是。更有传言说,太子迟早会被废,安王总有一天会被立为储君。”襄主回忆道。 “不,这只是别人的猜测,事实上,安王根本就不想当太子,他只想做一个逍遥王,每天纵情于山水之间,抚琴作画,下棋烹茶。”小穆满眼悲痛,连声音也有几分哽咽了:“他根本就没想过要争什么太子之位,可是,还是被人杀害了……” 襄主故意大吃一惊:“您的意思是……安王之死与当今圣人有关?” 小穆悲痛的眼中充满了愤怒:“难道不是吗?若不是李亨下令,陈玄礼的禁军怎会哗变?安王又怎会在混乱中落了难,被贼兵追杀,丧生渭河?” “哎!”襄主重重叹了口气:“最是无情帝王家,历年来,皇室之中为了争权夺位不惜手足相残的事也不少,这些岂是我们能左右的?” “别人我不管,可安王除外。他虽是李唐皇室,是我仇人的儿子,可他跟别的皇子不同,他的生母出生卑贱,所以他从来不会瞧不起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为了我,他可以不顾一切,甚至是毫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所以,我也视他为我最好的朋友,他是我心中最在意的人!” 小穆说着,紧握着拳头,看似一腔怒火已是一触即发。 上次在小穆的书房,他提到安王就曾伤心欲绝,我还暗自感叹他们的友情之深。直到杜秀珍给我提到小穆的隐疾,提到他对安王那种不一样的情感,我才真正懂得了这种痛!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使君节哀!”襄主也安慰道,续而起身道:“既然使君是诚心想与我们合作,那黄某不帮也说不过去了。好吧,我会尽快安排你们见面。只不过,需要使君先献上投名状!” 投名状! 这个我倒是听方老伯说书时讲过,听说进入绿林的贼寇都必须先签署一份生死契约,有了投名状便落草为寇,而摆脱投名状的方法只有接受官府的招安。而所谓的投名状,很多情况下就是去杀一个人,将人头献上,表示自己也有人命在身,不会背叛。 不知襄主口中的投名状是指…… “杀了他!我带你去见我的主子!” 还不容我想明白,襄主已伸出手指对准了我!旋即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匕首,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我吓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怯怯地看向小穆,只希望他不要丧失了理智。 而小穆,已毫不犹豫地拾起了刀,除了刀鞘,瞬间,刀刃的寒气便朝我直逼而来。 “大家相识一场,有什么遗言就快说吧,能做到的,我一定满足你。”小穆冷冷地看着我,如同对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为什么?”我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好友……好友?他还是我的好友吗? 李江湖,难道你的命要断送到他手里吗? “江湖哥!娘说想出去转转,可以吗?”王佳佳的敲门声不合时宜地传进来。 “行,你……你带阿娘去吧。”我心里无比慌乱,只求快些把他们支开。 “你要买什么东西吗?要不要我们给你带?”王佳佳又问道。 “我……” “佳佳,进来说话!”小穆狡黠一笑,温柔地说。 我欲上前,被襄主一把拦住,房门也开了,王佳佳笑容满面地跨进房来。 “快出去……” 我喊道,话音未落,就见王佳佳脸色大变,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在她左胸前,新做的银白色短袄已被染红了一片。她痛苦地看了眼面前的小穆,用左手捂在了胸前,可殷红的血液如泉水一般涌出,岂是压得住的? “江湖哥……”她疼得落下泪来,强撑着唤了一声我的名字,缓缓地倒了下去。 “佳佳!”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开襄主,飞奔过去,刚好将她接住:“佳佳,你没事儿吧……佳佳……你不要吓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佳佳……我还没娶你呢……” 我呼喊着,可她已经闭上了眼睛,连伸过来想要抓我的手也垂到了地上。 “佳佳!你醒醒!”我发疯般摇晃着她单薄的身躯,可她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我的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我颤抖着伸手帮她理了理脸上的碎发,她那道如蜈蚣般的疤痕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别哭得这么惨,放心,既然相识一场,我总不会亏待了你,我会给你们定上一副上好的棺木,让你们永远在一起。”小穆不紧不慢地说道,将那带血的匕首已搭到了我肩上:“最后再问一句,还有遗言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为安王报仇,可佳佳……她又不是你的仇人!”我声嘶力竭地吼道。 “刚才襄主不是说了吗?要我交上投名状才能进行下一步合作。你知道的太多了,不杀了你,我的愿望恐怕难以实现。你死了,她估计也不愿独活吧,还不如我成全你们。别害怕,我下手很快,不会让你太痛苦!”小穆说着,挥起刀朝我刺来。 我紧紧抱着王佳佳,闭了眼,看来今天注定难逃一死,能和相爱的人死在一起,也算无憾了。只是阿娘,王胖子他们……他们会为我报仇吗?小穆位高权重,心思缜密,他们又岂是他的对手? “什么意思?”小穆的声音有些飘渺。 我微微睁开眼睛,只见襄主的手正握在小穆的手腕上,那把匕首已远离了我的心脏。 我没死! “他就算了,你已经杀了一人了,可以了。”襄主松开小穆,瞟了一眼我怀里的王佳佳:“使君果然有胆量,这里可是客栈,这么多人,你就敢动手。这事该如何善后?” “他知道的太多了,不能让他活着。”小穆看了一眼手里的匕首,冷漠地说:“要成大事者,岂能畏首畏尾?一人是一杀,两人也是一杀,怎么,襄主还不忍心了?” “留着他还有用!历来两方会盟,总要有个公证人,要不然多没趣。”襄主笑道。 “穆悠,你还我佳佳!” 我握紧了拳头,猛然朝小穆冲过去,这人再也不是我的朋友了,管他是什么钦差不钦差的,他杀了王佳佳,杀了我的爱人,我就要找他拼命…… 然而,我的拳头还没有碰到他,就有一脚重重地踢在我腹部。我被踹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墙上,痛得缩成了一团。抬头看去,刚好与小穆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冷得让人发颤,居高临下的身影更是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不自量力!”他满眼不屑地说道,转而对襄主道:“襄主你看,这人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阿五的声音响起,脚步声直奔着楼上来了。 小穆迅速将匕首扔向我,跨过王佳佳的尸首朝门口跑去:“快来人,有刺客!” “刺客?使君,您没事儿吧?”阿五的声音满是焦虑。 “曹捕头,快!钦差在二楼,说有刺客!”福伯的声音大喊道。 我毫不犹豫地捡起匕首,艰难地站了起来,酿酿跄跄地朝小穆走去,既然他不是真心保卫我们襄州的好官,留他何用?更何况他还杀了佳佳!好,既然诬陷我是刺客,那我就是刺客好了! “保护钦差!” 一人命令道,瞬间,杂乱的脚步声与拔刀声响成一片,听起来人来了不少。 我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握着匕首追到门口,还是晚了一步,小穆早已蹿出门去,躲在了那一群捕快身后。 “曹化!” “在!” 小穆一挥手:“将刺客拿下!” “是。”曹化话音刚落,一脚便将我的匕首踢了出去。 刺客!我怒视着眼前的狗官,好一个颠倒黑白的家伙!他杀了人,反而冤枉我是刺客! “慢着慢着!曹捕头且慢!”襄主小跑几步挡在我身前,对小穆拱手道:“使君,您糊涂啦?刺客刚才不是已经被李江湖杀了吗?” “刺客被李江湖杀了?”小穆先是一愣,续而故意大喘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道:“哦,没错,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幸好李江湖奋不顾身地夺了刀,杀了刺客,你们,带李江湖去刺史府,让孟司马好好儿奖赏。” “是。”众捕快迅速分到两边,让出了一条路来,曹化朝我一伸手:“请!” 领赏?他们居然把王佳佳的死算在了我头上! “江湖啊,发生什么事了?”王胖子扶着阿娘也朝楼上来了! “屋里的可是你的女儿?她居然想刺杀我,幸好被李江湖就地正法。”小穆依旧冷冷地说道。 “佳佳!”王胖子迷茫地看了我一眼,飞速冲进雅间。 “佳佳怎么了?江湖,发生什么事了?”阿娘也紧跟着跑了进去。 “佳佳,佳佳你醒醒啊!” “佳佳!这……怎么会这样!” “佳佳……是谁干的?是谁……” 雅间里,王胖子与阿娘悲痛的声音此起彼伏,我也再次泪流满面。 “好了,把人带回去好好儿安葬吧。料想她也是受人蛊惑,一时糊涂,才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现在,既然人已经死了,我也就不再追究此事了。曹化,清理现场。”小穆淡淡地说完,挥了挥袖子,下楼去了。 我瘫软在地,呆呆地看着沾满血的双手,已分不清哪是王佳佳的血,哪是我在匕首上割的伤。只感到心里阵阵绞痛,强烈的无助感让人窒息。 第一百二十九章 悲痛欲绝 “李江湖,你说!你给老子说明白了……怎么会这样?”王胖子两步冲到我身边,伸手提起我的领子:“说!” “我……” 一巴掌过来,打断了我的话,王胖子老泪纵横:“你怎么下得了手?” “哎哟,你误会了,是你家女儿,不知怎的,突然跟发了疯似的,拿着刀就要杀钦差,李江湖去阻止,扭打间才把她误杀了。”襄主赶紧解释。 “不,怎么会?佳佳一直老实本分,怎么会去杀钦差?他……是钦差?”王胖子指着小穆的背影,悲痛欲绝。 王胖子这话让我糊涂了,他怎会不认识小穆?一定是太过悲伤,才言语失常。 “好了,是你自己把她带回去安葬,还是让我们埋了?”曹化问道。 埋了?不!穆悠,我要你给佳佳陪葬! 我心里想着,刚好看见方才被曹化踢出去的匕首正落在楼梯上,飞快地冲下去捡起,就朝小穆后背扎去。 “使君小心!”曹化一声惊呼。 一只画轴也正好飞过来打在我的手背上,我只觉得虎口被震得生疼,匕首也再次脱落。待定下神来细看,才发现原来是李东升挥舞着画轴打的我。 “穆悠,你没事儿吧?有没有伤到哪儿?”李东升将小穆带下了楼梯,到了院子里,紧张地打量他一番,见他并没伤着,才松了口气。转而又对我吼道:“李江湖,你疯了?” 两名捕快已一左一右架住了我的胳膊,曹化也拔出刀来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李江湖,你真是疯了,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想行刺钦差!” “刚才……刚才那小娘子也是如此,开始还好好的,突然就掏出了刀。”襄主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模样继续在一边颠倒黑白。 “江湖,你……”阿娘满脸悲痛地出了雅间,估计也被我刚才的举动惊呆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我也无法解释。 “不会是中邪了吧!”福伯摸了摸胡子接着道:“我听老方说书,江湖上好像有一种邪功,可以在人身上扎入摄魂针,控制人的心性,然后暗中指挥他行凶。” “好了,怎么还扯上这些传说了?”曹化看向小穆:“使君,不知此人当如何处理?” 小穆并没有一丝惊吓,正在认真欣赏着李东升新写的字,听曹化相问,才抬起头来,冷冷地说道:“先押入大牢,让他冷静两天。” “是。带走!” “哎,曹捕头。江湖,江湖……”阿娘追了过来,满脸无助。 “阿娘,没事儿,你放心吧。” “行了,走!”曹化推了我一把,不再给我们母子道别的机会了。 “佳佳,我们回家……回家……回家……” 我即将跨过楼道,刚好听到王胖子的声音传来,于是忍不住停下来回望了一眼,只见王胖子正抱着王佳佳下楼来,整个人呆呆地,已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我狠狠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扎进了肉里,心里默道:佳佳,你放心,只要我李江湖还有一口气在,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哟,曹捕头,还真是你啊?忙着呢?” 客堂里,两桌客人正兴高采烈地吃着酒,他们统一着深灰色劲装,绑着腿,每人背后都标着“顺风镖局”四个大字。而此刻迎上来说话的人却是一身蓝衣,正是保康县顺风镖局林舒! “哦,是林镖头啊!这一晃可是好久不见!”曹化笑道,看起来两人算是旧识。 “哎,年前年后的走亲访友的也多,如今这世道,也不太平,手头上带点儿值钱的东西还生怕被劫了,只得雇我们帮忙护驾,硬是让我们忙得没有一点闲的功夫啊。好在这次来襄州帮忙押运一批货,来得早了些,要后天才上路,这才一起放松放松。” “哎,都一样,你倒好,再辛苦也是为了自家镖局,我们……哎,还不是一声命令传来,连过年都不安宁。”曹化埋怨道。 林舒终于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这什么人?犯什么事了?我刚才见你带着人急匆匆往楼上去了,还听人喊有人行刺钦差?” “哦,没事儿,刺客已经被就地正法,尸首从客栈后门送出去了。这家伙,言语冒犯了钦差,让带回去关两天。” “哦,我这几天带着兄弟们就住这儿了,等你忙完了来找我吃酒!” “行!晚上不醉不归!”曹化笑道,将一个黑布口袋罩在我头上,急不可待地再次一推我:“快走!老实点!” 我顿时眼前一黑,原本被两人押着就不方便行走,如此一来更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没了底,那个曹化还嫌我走得慢,时不时地推我一下,害得我频频跌倒。听着一路百姓的谩骂,加上身上和心里的痛,我更是坚定了决心:穆悠,不杀了你,我誓不为人! “进去!” 头上的黑布终于被扯下了,反捆着双手的绳子也松了,我还没适应眼前的光线,就听得一阵铁链子上锁的声音。 “卑职曹化拜见刺史,不知刺史有没有什么别的需要?” 刺史?雷刺史?我努力眨了眨眼,透过木栅栏的空隙看去,我确实已被关入大牢了,可没想到最里面的那间牢里却是雷刺史! “干什么?老实点!”一人用鞭子打在牢门上:“那个角落里有个桶,撒尿拉里面,门口是你喝的水,一天两顿饭,今儿已经过了饭点了。你小子倒是有能耐,居然得罪钦差了?你到底干嘛了?我们钦差那么好脾气的一个人,还能生气地让人把你送来关两天?” 我和雷刺史本来就隔得有点远,狱卒还一个劲儿的唠叨,害我也没能完整听到他们的谈论。不过看他们频频看向我的眼神,我猜测肯定是曹化在给雷刺史汇报刚才江湖客栈的事情。 “下去吧,有事我会让狱卒去办的。”雷刺史说道。 “那刺史好好休息,卑职告退!”曹化道。 “哎哎哎,你瞄哪儿呢?我问你话呢。”狱卒再次敲敲我的门。 我朝远处斜对面努努嘴:“为什么别人那间牢里有床铺、桌椅,还有笔墨纸砚?我这间就这几根稻草?” “别人?”狱卒冷冷一笑:“人家可是刺史?是自愿暂时在这里办公,等待钦差为他洗脱了嫌疑就能出去的。你还能跟他比?你老实待着吧!想舒服,等后天出去了住客栈去!” “是。”我应道,不想跟他多说。 “刺史辛苦了,若是有事,尽管吩咐。”狱卒又换了张脸对雷刺史打了招呼。 “好了,我知道了,下去吧。”雷刺史说道。 眼见狱卒也退了下去。大牢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我依着牢门无力地滑坐在地,双眼无神地盯着雷刺史面前的那道烛光。 “江湖哥!呵呵,江湖哥!” “江湖哥,好吃吗?” “江湖哥,喜欢吗?” 我突然觉得四面八方都是王佳佳呼唤我的声音!那声音以前让我烦恼,让我厌恶,如今却已成了奢望! “佳佳,佳佳!啊!”我悲痛地大叫两声,一拳头打在牢门上,震得门上的铁链子叮当作响。 “怎么了?你就不能安静点吗?这么吵让我如何办公事?”雷刺史终于被我吸引过来,对我大声问道。 心情悲痛烦闷,哪管什么礼数!我也就坐在地上不客气地回道:“这里是大牢,根本就不是办公的地方,刺史想批“述职”,理应在书房才是!” “李江湖,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居然这么跟我说话?”雷刺史先是一愣,续而有些愤怒了。 我一时觉得十分可笑,于是站起来放纵地大笑道:“呵呵呵,规矩?什么规矩?我,李江湖,从小到大一直以来安分守已!可是……我得到了什么?我……我不但失去了爱人,还失去了自由!规矩……去他娘的规矩!” “安分守已?”雷刺史嘴里念道:“刚才曹化说,你试图刺杀钦差,钦差才下令把你在这儿关两天冷静冷静。这么大的罪过,也只有我们这个钦差能一笑了之了。你不知感恩,还在此有诸多怨言,真是不知好歹!” “是啊!钦差多好啊!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个毫无一丝官架子的好官。呵呵呵,我就还曾经和他成了朋友,和他称兄道弟。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真正认清了他。他一旦翻起脸来,简直比翻书还要快!他可以前一刻还温柔地和你说着话,转瞬间就对你下刀子,你信不?” “你是说,钦差是要杀你,你才还手?” 我心里的委屈再也控制不住了,咆哮道:“是他杀了佳佳,是他杀了我的未婚妻!佳佳那么善良,那么单纯,就那么死在了他手里。 可是,所有人都不会相信,还当是佳佳突然神志不清想行刺,才被就地正法。而钦差他们,居然还颠倒黑白,说我杀了佳佳救驾有功。 您是刺史,您不是要办公吗?好!草民李江湖拜见刺史,还请刺史为李某主持公道!” “这……”雷刺史挠了挠头,满脸为难:“单单就凭你一句话,让我如何信你?你说钦差杀了你未婚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就不再隐瞒,把在雅间里的经过一五一十全讲了出来。 “什么?这……”雷刺史果然大惊失色,还是满脸堆笑地向我道:“你也知道我们这个钦差总是神神叨叨的,这次……不会又是他用的什么计策吧?” 我大怒:“佳佳都死了!” 第一百三十章 身陷囹圄 雷刺史终于收敛了笑容,来到牢门边摇了摇门,大喊道:“来人!开门,让我出去!” 狱卒飞速跑了过来:“刺史,有何吩咐?” “开门!” “开门?这……” “这什么?” “钦差刚传话过来,说……说您还未摆脱嫌疑,不可离开大牢半步。”狱卒答道,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什么?钦差说的?”雷刺史有些慌了:“那司马呢?让孟司马速速来见我!” “司马?方才和钦差一块儿出去了,...... 《密探江湖》第一百三十章 身陷囹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合作愉快 “这两天你不在,倒是错过了不少事啊。我已经带穆悠见了我们首领,而且已经达成了共识,我相信以后整个山南东道在我们的统治下会更加繁荣昌盛。哈哈哈哈。”襄主大笑道。 我鄙视地看向他:“得民心者得天下,通过巧取豪夺得来的东西,你认为会长久吗?” “嗯,是这个理。所以,我们首领让我务必想办法笼络民心。”襄主慢条斯理道:“如今,连年战乱,民不聊生,再加上苛捐杂税,百姓们苦不堪言。好在我们襄州,自从...... 《密探江湖》第一百三十一章 合作愉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二章 穆府求援 房门瞬间开了,穆娘子着一身长白袄由两名女子左右拥护着走了出来。她发髻高耸,云鬓间插着一朵牡丹花,双耳上的明珠轻荡,伴着她脸上迷人的笑容,清新脱俗。 我的眼光只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便不自觉地落在了她的腹部,不过因为月份太小,倒也看不出来她有身孕在身。 “哎哟,这外面太阳看着暖和,可还有凉风呢。”钱管家变了脸,飞速冲进屋去,取出了一件大红色的斗篷亲自给穆娘子系上了。 “好了,我哪有这...... 《密探江湖》第一百三十二章 穆府求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三章 翻墙入院 我惊愕地看着这无所不知的穆娘子:“你怎么知道是雷刺史让我来求你们的?” 穆娘子淡淡一笑:“我说我在刺史府大牢里有眼线,你信么?” “信。”我脱口而出。 “那我说小穆是个好官,你信吗?”穆娘子又问。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曾经,我的确认为小穆是一个好官,直到我亲耳听到他和襄主密谋,亲眼见他杀了王佳佳,我怎会还信他? 穆娘子起身拢了拢斗篷:“你母亲和王胖子,我已经委托林舒护送...... 《密探江湖》第一百三十三章 翻墙入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四章 祭拜佳佳 “龙捕头他怎么啦?”我担忧地问。 李东升尴尬地笑笑:“你别看这穆府毫不起眼,整个府上却装满了机关陷阱,我每次回家都是一次闯关,仙儿说是训练我的功夫。今天本想偷个懒,没想到……” “阿郎回来了?哦,李大夫。”钱管家突然开了门,冲二人恭敬地问候道,待二人进了院,转而轻蔑地看向我:“李江湖,你怎么还没走呢?” “我……额……龙捕头,他还好吗?” “放心吧,死不了。”钱管家冷漠一笑...... 《密探江湖》第一百三十四章 祭拜佳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多方求助 我思索再三,终于来到了千杯不醉酒肆,失去了爱人,又无法报仇,借酒浇愁总没错吧。 我心中一团乱麻,认识的天眼队长,在襄州的就这么几个,有哪些人能信我? “稀客啊!”王易成将一壶酒摆在我桌上:“还要点儿别的吗?” 我抓过酒壶满上一杯,一口干掉,将杯子一把握住:“我不是来吃酒的,只是心中有事,想找你们谈谈。” “没带钱?没钱你还敢吃我这儿最好的酒?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这一杯就值二百...... 《密探江湖》第一百三十五章 多方求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六章 当街密谋 “我……我是为了佳佳而来。”我看向杜秀珍:“你听说过佳佳的事吗?” “听说了。” “那你知道是小穆杀了她吗?小穆杀她立投名状,才使襄主带他会盟。”我说着,又悲伤起来。 “不会的,穆大哥怎会杀我们自己人?佳佳姐可是你们未队的副队长。”刘家宝率先表示怀疑。 “没错,穆大哥做事一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但他肯定有他的计划,你放心吧,佳佳姐不会有事的。”杜秀珍也平静地说,她见我伤心,又...... 《密探江湖》第一百三十六章 当街密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七章 重温旧业 “把小穆与吐蕃结盟的事告知彭仑,看他有何反应。如果我所料不错,他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他在永清县为官多年,应该知道如何应对。你们就等着圣人派人来查小穆吧。而我,非常愿意替你跑个腿,去永清县传个话。”李回春往巷子里退了几步,说话间一直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我彻底懵了:“什么?你……你去给彭仑传信?” 李回春道:“从这儿到永清县,以你们的本事,骑马会吗?驾车的话差不多半天功夫。而我轻功还不错...... 《密探江湖》第一百三十七章 重温旧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八章 计划有变 “吃好了吗?走了。哦,对了,娘子刚才说中午想吃豆腐,让你买两块。”暖心起身欲走,突然又止了步。 “哦,好。给我再包两块豆腐。”香岚对我说道。 “好。”我抄起两张昨晚泡过水的干荷叶,将豆腐仔细包好,低头递给她。 香岚便放下四个铜板,将豆腐装进篮子,挽着暖心的手走了。 “她们是穆府的丫鬟?”襄主问道。 “是。”我握着刚赚的八文钱,似乎能感觉到上面还带着余温。 襄主盯...... 《密探江湖》第一百三十八章 计划有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吐蕃内讧 “如果我所料不错,穆悠一定会来找我,我有预感,他快来了。”襄主闭着眼睛说道,好像街头的瞎子算命一般。 “你是说……我现在……就动手?”我慌得把小瓶子塞进腰带里,东张西望起来。 小穆,你会来吗?小…… “给我来碗豆花吧,好久没吃了,我都馋了。”小穆一掌轻轻拍在我的肩头,冲我温柔一笑。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还是穿着那身洗脱了色的灰色长衫,斜挎着银白色布包,那双跟穆娘子神似的眼睛深...... 《密探江湖》第一百三十九章 吐蕃内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章 酒中下毒 连骂带踹地把两人轰了出去,将院子里的死鸟全部扔进了粪坑里,再收拾好酒坛子的碎片,我的心里才稍微平静了下来。 我将毒药瓶子收好,洗了手,打开食盒,里面居然是一只烧鸡,还有一盘猪耳朵和一碗水晶鱼冻。 这两个家伙,还是下了血本的,就这几个菜,可是平日里都舍不得吃的,扔了也实在太可惜了,反正晚上也没人给我做饭,我也就勉为其难将就一下吧。 我狼吐虎咽一番,肚子里无比满足,心里却又更加空了。...... 《密探江湖》第一百四十章 酒中下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家常小菜 “小心点儿啊,端好了。”穆娘子的声音格外响亮,听脚步声是奔着雅间来了。 我几步跑到门口,果然是她!只是她今天发型倒是未变,却一改以往的衣着,换了身大红色齐膝的长袄,下摆倒还是白裙,长袄的领子与袖口处也是纯白的绒毛,如积雪一样。 穆娘子的左边跟着暖心,身着藕粉色的长衫,小心扶着她的手臂。在她身后跟着的却是丝雨,身着同样的长衫,只是为浅绿色。丝雨手里还端着一个大汤碗,里面热气腾腾,不知是何...... 《密探江湖》第一百四十一章 家常小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二章 正月十五 “哎,总算完事儿了,阿五,石头,去把楼上收拾了!”福伯目送天眼队走远,重重地叹了口气。 “福伯,天眼队捕快怎么都在客栈?”我问道,只觉得双腿有些发软,若是我给小穆下毒成功了,恐怕此刻被押走的就是我了吧。 “昨晚就得了钦差的命令,说今日要借我们这儿抓捕细作,等到钦差他们过来,我便让辰贤开了客栈的后门,放龙捕头他们偷偷进来潜伏在了旁边的厢房里。” “哦,原来如此。”我想了想,还是有所...... 《密探江湖》第一百四十二章 正月十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世人无病 正月十六的清晨,待我像往常一样摆好摊后,等来的却是钱管家,他挽着菜篮子,里面装着肉和青菜,另只手里还拎着一条还在挣扎的鲫鱼。 他将四枚铜板扔在我桌上:“李江湖,来两块豆腐。” “好。”我麻利地包好豆腐,轻轻放进他篮子里,忍不住问道:“钱管家今天怎么亲自来买菜了?香岚呢?” “病了。” “什么?病了?”我大吃一惊:“她昨天晚上不是还好好儿的吗?” 钱管家一脸冷漠道:“谁...... 《密探江湖》第一百四十三章 世人无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四章 长安贵客 我想起了李东升那件跟我身上差不多的短布衫,冷笑道:“你说李东升穿着这样的衣裳是为了迎接贵客?那……贵客到了吗?” “到了吧。”李回春掐了掐指头:“从长安过来,骑最快的马,最快六七天,足矣!” “那……贵客在哪儿呢?” “客栈啊!”李回春道:“人家大老远过来,不住客栈,难道还去挤驿站?” 我仔细想了想:“那你说,整个襄州,他们最有可能会住哪间客栈?” 李回春一笑:“离了...... 《密探江湖》第一百四十四章 长安贵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夜入客栈 襄州城内除了大的节日,一直都实行宵禁,每到亥时,街上基本就没人走动了,要不然被巡街的捕快发现了,除了挨板子,还得吃几天牢饭。当然了,如果是家里有人病重需要外出就医之类的急事,倒是可以不予追究。 我将盟书揣进怀里,好不容易熬到戌时过半了,再次来到江湖客栈,果然,白天的热闹已经彻底不再了。 客栈屋檐下的灯笼随风摇曳,大门的门板也已下了一半,似乎还在等着最后的客人。我大概还剩不到半个时辰去求...... 《密探江湖》第一百四十五章 夜入客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近墨者黑 我心中一凉,又是小穆,他到底有多少朋友,这世上的人都站在他那一边吗? “我不管穆悠做了什么,但如果有谁要对他不利,那就别怪我心狠!”王致远晃了晃手里的剑:“你听懂了吗?” 我怯怯地点点头:“他也是我的朋友。” “那这事就算过去了,就当我今晚没见过你。马上就宵禁了,你还不快回去?” “是。” 又一次失败了。 我飞速跑回家,茫然地躺在床上,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耳边还...... 《密探江湖》第一百四十六章 近墨者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七章 真相大白 “阿五,客堂里忙着哩,你干嘛呢?”李东升喊道,走出客栈,小穆便迎了上去与他说了几句什么,许是怕我听见,还把他叫到了旁边的巷子里。 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又在谋划什么? 我悄悄跟过去,就见小穆把李东升逼在了墙角,他的双臂撑在李东升的脖子的两侧,正凝视着李东升的双眼,而李东升满脸潮红,靠着墙不敢动弹。 “昨日太子告诉我,说你曾亲口对他说,你……喜欢我?”小穆问道,嘴唇几乎贴上李东升的耳朵...... 《密探江湖》第一百四十七章 真相大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与民同乐 “赔?怎么赔?”我有些懵了。 “我把香岚嫁给你。” 我一惊:“香岚?” “你见过的,她跟王佳佳长得还挺像,做饭也挺好吃的,以后你有口福了。” 我悲痛地摇摇头:“佳佳她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件儿。” 李东升向我逼近一步:“我也不是在和你商量,而是对你的命令。昨晚,你躲在长廊里,应该也见到我了,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彭仑诬陷钦差,今早已畏罪自尽了。...... 《密探江湖》第一百四十八章 与民同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失而复得 “吉时已到,请各位高堂就坐。”福伯略有几分尴尬地喊道,估计一下这么多高堂,也让他有些懵。 李东升扶着穆娘子坐在了大堂正中的高椅上,阿娘,王胖子还有龙雨寒父母则分坐在他们两边。 这架势,是让我们一起拜啦?反正也无所谓了。随着福伯的口令,我如傀儡般拜了天地,拜了父母高堂,还和香岚行了夫妻对拜之礼…… 安王、王妃亲自主婚,钦差、司马捧场祝贺,这本是普通百姓求之不得的荣耀,可在我眼里,这...... 《密探江湖》第一百四十九章 失而复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章 易容之术 “我……我是一直都感觉你们的眼睛好像,还有你们的行为举止也很像,可是我明明亲眼看到小穆把你杀了,阿娘他们……还有宋二郎……他们都在骗我?” 王佳佳摇摇头:“不,就只我阿耶和娘知道,初七的清晨,你去刺史府见孟司马了,小穆突然来了,一进屋就说有事相求。 阿耶就说了:只要使君一句话,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没想到,小穆立马就递给我一个血包,让我藏在衣服里,还说一会儿会和襄主去雅间...... 《密探江湖》第一百五十章 易容之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一章 负荆请罪 “佳佳,我想出去一趟。”吃完饭,我对王佳佳说道。 “去哪儿?” 宋二郎捂嘴一笑:“还能去哪儿?我看啊,是去负荆请罪。” 苏小吕揪揪小胡子:“没错,他以为你被小穆杀了,三番两次想办法对小穆下手,幸好小穆命大,要不然……” “去吧去吧,好好儿给钦差赔个不是,虽然他自称是你的朋友,可人家毕竟是当官的,说话什么的,你得多注意些。”阿娘吩咐道,突然又捂着嘴干呕起来。 “怎么了?...... 《密探江湖》第一百五十一章 负荆请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共赏春景 “接下来还有别的任务吗?”我又问。 “暂时没有,等吐蕃内部的斗争结束了,他们又将统一战线,然后派出新的一波儿细作来。有一个襄主,就必然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没人知道他是谁,全靠你们把他揪出来。这就是你们天眼密探的使命。” 宋二郎有些担心:“到时候说不定你都辞官了,我们天眼密探还有这个能力吗?” 小穆斜了他一眼:“辞官了又如何?我又没死。就算把你们都交给孟司马管着了,我有什么要求,...... 《密探江湖》第一百五十二章 共赏春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三章 群英荟萃 整个船舱倒是宽敞,两侧还开了窗,不过放下了纱帘,外面的人倒也看不清我们里面的情景。 左右两侧各摆了四张相连的长桌,船尾三张,船首则两张,每张桌上还摆了一些糕点、果脯等吃食,还有美酒、奶酪,茶水等饮品。所有桌子围成了一个方形,中间留出了两张床大小的空隙来,一张琴则摆在正中,十分醒目。 虽然小穆说是随意坐,可看这摆设,显然那船首的两张是不能选的,小穆和孟司马必定会坐那儿,还有…… 不...... 《密探江湖》第一百五十三章 群英荟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四章 判若两人 “好!使君的腹语还真是出神入化。”张帆率先夸道。 小穆忍不住又拿起扇子扇了起来,看了眼李回春,又看了看穆娘子,除了傻笑,一时倒不知说什么了。 孟司马给旁边的穆娘子倒上奶酪,又给小穆加满酒,再次举杯:“让我们一起再敬钦差一杯!穆兄,我可以帮你暂时管理天眼密探,不过哪怕是你辞了官,也欢迎你随时指导。” 小穆的嘴动了动:“这个没问题。” 众人觥筹交错,热闹极了,我的眼光却很难从小...... 《密探江湖》第一百五十四章 判若两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再会小穆 “且慢!”我脱口而出,既然话到嘴边了,实在是不吐不快。 小穆却有些不耐烦了:“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我……我其实就想问:为什么你给人的感觉不一样?有时候我觉得你特别像穆娘子,可是今天,当你和穆娘子坐在一块儿,我怎么看都不像,甚至,现在的你和画舫中的你都让我感觉判若两人。”我干脆直言道。 小穆的嘴角依旧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来,他朝天上一指:“天上有几个月亮?” “当然只有...... 《密探江湖》第一百五十五章 再会小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发财之路 “昨天那人是你的替身吗?”我决定一解心中的疑惑。 小穆看向我,甜甜一笑:“是不是有些真假难辨?只可惜,他只会口技,还没学会腹语。” 我也笑笑:“我不管你有几个替身,我第一次见到的小穆是你,所以,希望和我道别的小穆也是你。” 小穆指指脸:“我们都长得一模一样,你如何分辨?” “感觉。”我再次打量他一番:“一个人无论如何易容,他的容貌会变,声音也可以作假,可是他的眼睛始终改变不...... 《密探江湖》第一百五十六章 发财之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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