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颜值修仙》 第一章 九凝山 极北之地,万仞冰崖参差峭立,冰雪积年不化,入眼皆是茫茫,琼堆玉砌,一望无际的皑皑雪景,绝少凡人踪迹。 这无边雪原之中,竟藏着一座仙家灵境。 当今修仙界十大宗门之一九凝山,便立派于此。 阵法开辟出来的宗门范围内,千百座灵秀翠峰叠耸,灵泉湖泊星罗棋布,云雾中仙楼瑶阁影绰,朱瓦飞甍掩映于青松碧树之间,更有奇花如锦,光华灿烂。 仿佛是仙人以无上妙法从中原之地移来的胜景,与极北荒芜景象格格不入。 凡人遥想的仙境,却并非他们想象中的一派祥和、与世无争,反而时有暗流涌动,争纷不休。 说到底,当世所谓的修仙者,不过是一些有法力的凡人罢。 九凝山最外围的数座山峰,是外门弟子修行的场所。 其中一峰,名为阳诸峰,阳诸峰顶有一座试炼台,供这些外门弟子平日里切磋交流之用。 这一日,阳诸峰热闹非凡,试炼台上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一次意义不同寻常的比试,胜出者不但能够拥有进入内门听课的资格,还有诸多奖励。 一名衣着华美的青年正负手昂然立于一名瘦弱少年身前。 他的容貌颇为英俊,只是嚣张的神态却让这原本生得还算不错的五官,变得有些面目可憎。 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外门装束的低阶弟子。 虽然在这九凝山之中,名义上同为师兄弟,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但这名外门弟子却对那名华服青年状貌恭敬无比,此时,正随着青年同仇敌忾地盯着那名狼狈跌坐在试炼台上的少年。 “服不服气?如今总算见识到外门与内门的差距了吧。听人说,你不久前在外门大出风头,短短时日内就被誉为外门第一人,是最有可能进入内门的弟子,如今看来,这第一人的名号也不过如此!” “和我们内门弟子岂能同日而语,你就是地底的泥,不要妄想能够攀附到高处,认清你自己的身份。识相的,乖乖呆在你的外门,主动放弃进入内门的机会,这瓶清心丹我也不是不能给你。” 华服青年哈哈一笑,他的手中捻着一只小巧的药瓶,在手中戏耍般地抛了抛,丝毫不在意这瓶丹药对于外门的弟子们而言是多么的珍贵。 跟随在他身后的那名外门弟子,也不怀好意地畅快大笑,十分得意自己能够抱上内门师兄的大腿,解决面前这个强有力的对手。 看着少年攥紧拳头愤怒的样子,这名外门弟子假惺惺地道: “诸葛珏,不是我想和你争,你看,你孤身一人进入内门,到时候难免会因为身份上的差距,被其他内门师兄师姐们排斥,不如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如果我能成功进入内门,日后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我不!”明知道这样的对抗是徒然的,诸葛珏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清亮的眼眸被血色充斥,他怒视着面前这两人,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露分明。 可恶!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的差距就这么大么? 这名内门弟子上台之时自报过姓名,叫做贺俊远,是内门前三百都没有入的三流货色,到外门来,不过随意一出手,就将他这被外门师长无比看好,誉为第一人的弟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一定要进入内门,强大自己的实力!进入内门的想法在诸葛珏的心中愈发强烈。 那名外门弟子被他欲择人而噬的眼神看得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由地想要瑟缩到贺俊远身后。 可能是意识到被诸葛珏吓到的行为太过丢脸,他脸一黑,仗着有人给自己撑腰,嘿然笑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好好想想你那重伤的妹妹吧,没有这瓶清心丹,可怜她小小年纪就要香消玉殒咯。” 诸葛珏擦掉嘴角的鲜血,撑着剑正要勉强起身再战,听到这句话,似被戳中致命之处,刚才还坚韧不折的身体登时委顿了下去。 是啊,他涩然苦笑,如果是他独自一人,自然绝不会委曲求全,一定要和对方死战到底,可是,他还有妹妹....... 璇儿...... 他来参加这次比斗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根基受损的妹妹,拿到第一名奖励的清心丹。 虽然这次试炼明面上说任何弟子皆可参与,但是无论是这些奖励还是进入内门听课的名额,对于内门弟子而言,都不值一提。 奖励的东西只是在外门很珍贵,内门弟子每月都有不少俸例发放,可以随意兑换这类低阶的丹药法器,进入内门听课的资格,就更加不必要了。 加上外门弟子普遍实例低下,也没有切磋的价值,所以内门弟子完全没有必要来阳诸峰。 诸葛珏原本以为以自己的实力,拿到第一名应该不难,师长们也都鼓励他参加,只是没想到有内门弟子自甘降低身份来参加这种级别的比斗。 看来,为了妹妹,他是不得不低头了。 诸葛珏心里愤怒委屈到了极点,眼眶都红了,屈辱地咬牙,涩声道:“好,我认输,你把清心丹给我。” “算你识相!这瓶丹药就给你了。” 贺俊远看到他这幅痛苦挣扎的样子无比快意,嘴角上扬,把清心丹径直扔到诸葛珏面前,仿佛主人高高在上地施舍给匍匐在自己身下的一条狗。 装着丹药的瓷瓶哪经得住这样的对待,“啪”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在地上摔得粉碎,几颗丹药也咕噜噜地散落了一地。 “你!” 诸葛珏愤怒地抬头。 贺俊远玩味地向前一步,踩在了那几颗滚出的丹药上,抬起下巴,蛮横地道:“你什么你,本少爷不是给你了吗,还不快收好?” 他身后的外门弟子也附和他的话嘲笑道:“就是,师兄施舍给你的丹药,还不好好谢恩?” 诸葛珏少年人气性,哪里忍得住,眼看丹药被污,一时意气冲昏头脑,持剑就往贺俊远刺去。 贺俊远见他还敢反抗,冷笑一声,挥袖一震,不但把诸葛珏的剑荡开,更反手一掌拍在他胸口。 诸葛珏顿时喷出一股鲜血,倒在了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仿佛上天也在怜惜他的遭遇,阳诸峰上不知何时飘起了蒙蒙细雨,诺多人在场,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将倒在雨幕中的少年扶起来。 试炼台上的比斗过程被底下的众弟子看得一清二楚,他们也未免替诸葛珏感到惋惜,对贺俊远二人敢怒不敢言。 不过他们都是没有背景的外门弟子,岂能冒着得罪内门师兄的风险,而去帮助一个对他们没有利益干系的外人,连主持比试的管事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时,纷挤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众人抬头看时,只见几道剑光如电,从别处飞来,落在阳诸峰上。 剑光落地,御剑而来的竟是几名与贺俊远一样,佩戴着象征内门身份玉佩的弟子。 阳诸峰今天是怎么了,居然有这么多内门师兄师姐们大驾光临,在场的众人心里不由暗自嘀咕。 只见那些内门弟子来到此处,却不和贺俊远寒暄,像是在等候什么人一般,一致排开。 贺俊远看到他们到来,脸上表情从得意转变为了惊愕,也不理会身后的跟班,连忙一个跃身跳下台来,向其中一名认识的内门弟子打探。 “连师姐,你们怎么来了。” 他这时候的语气恭恭敬敬的,那里还看得出适才的那种得意神态。 被他称作连师姐的女弟子冷眼一瞥,冷冰冰地道:“是小师叔要来,不然我们也不知道你自降身份来到外门作威作福,和外门弟子争一瓶清心丹,你可真是会替我等长脸。” “啊?小......小师叔要来?”贺俊远也顾不得她话语中的讥讽之意,震惊地话都说得结结巴巴了。 第二章 小师叔 诸葛珏奄奄一息地倒在台上,鲜血溢出口角,隐隐约约听到台下传来的动静,神志却好像与他们处在两个世界。 疼痛让他意识变得有些模糊了,视野里只剩下那几颗掉落在泥淖之中的丹药。 雨丝细细密密地打在他的脸上,他全然不顾,身体艰难地向前挪去,衣裳浸满了泥水,冷意直渗进骨子里。 一寸...两寸... 他的手颤巍巍地伸出,终于够着了其中一颗丹药,却连弯曲一下手指都已经做不到。 他是不是要死了,可是…璇儿该怎么办? 嘴角无力地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深,渐渐地要将他完全吞没。 就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头顶的雨突然停下了。 一只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那只手纤细,白皙,修长如竹,莹润如玉。 即便雨水从额头上淌落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但那只手却是那样的鲜明,在迷蒙的雨雾中,有如散发着淡淡玉白色的光晕。 诸葛珏顺着这只手向上仰视,残留的意识停滞在了这一瞬间。 眼前这人,是神?是仙? 是他伤得太重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吗? 不然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之人,他连做梦都没有想过。 她一身青衣,撑着一柄竹骨纸伞,独立于天地间蒙蒙细雨之中。 九凝山的仙山秀景,都因为她的出现而黯淡失色,天上地下,仿佛只有这一抹身影,比天光还要明亮。 仙人叹息了一声,将伞撑过诸葛珏的头顶,为他遮去了满身的风雨与狼狈。 她优雅地俯身,从袖中拿出一枚灵光盈盈的丹药,递到他的唇边。 “你的伤势很重,将这枚玉髓丹服下吧。” 女子的声音是那样的空灵缥缈,仿佛遥远山峦间的云岚一般轻柔而梦幻。 她的目光又是那样的温柔,脉脉的眼眸深深地望着人,仿佛你只要回望,便陷入了南琰洲春江上的一场空濛烟雨里。 可这里是北寒极苦之地,莽莽荒凉,又岂能有幸见到凄婉迷蒙,烟雨缱绻的江南? 然而眼前这人,眉如青山,目如秋水,那眉眼间的淡淡怜悯与轻愁,又如同悠远的水雾,朦胧了看的人的眼。 她青衫拂过的地方,便是如梦的南洲。 “此次比试,有内门弟子参与,已然失去公平,我会向掌门说明。” 青衣女子的话很轻,很柔,可她开始说话的时候,在场的数千人都寂静了。 没有一人敢出声,又或许一齐失了声,喑哑无言,生怕自己的言语惊扰了这从九天之上飘然降临的仙子。 也没有人敢动,唯恐自己粗鄙的行为惊动了她,担心她轻轻一振袖,又会飞回天宫,从此人间两隔再不相见。 她目光落在贺俊远身上,淡淡地开口:“恃强凌弱者,你且好自为之。” 这一声落在贺俊远耳中,不亚于晴天霹雳,他脸色惨白一片,不顾天上还下着雨,跪倒在地上,绝望地大声道:“对不起,小师叔,我日后定然改过自新!请您原谅!” 一直作壁上观、主持比试的管事也面如死灰,颤声哀求:“群玉峰主,我只是一时失察啊,看在我为宗门尽心尽责这么多年的份上,求您不要上报掌门!不过是外门比试而已,您何至于惊扰掌门真人!” 被他们称为小师叔的女子轻叹了一声,没有直接回应他们的哀求,只是道: “天道昭昭,因果不爽,望尔等日后于修行一途上,谨记今日之事,虚心潜行,莫再与他人结下恶果。” “而且,需要道歉之人并非是我,而是这位外门弟子。” 她侧身避开贺俊远的叩首求饶,袖袍一扬,遥指向诸葛珏。 贺俊远也是位果断的角色,一咬牙,提起衣袍跪倒在诸葛珏身前,砰砰砰地将头磕在地上,力道之大,连汉白玉筑就的地面都发出了闷响。 “诸葛珏师弟,是我错了,请师弟原谅。” 他话是这么说,低下头时,眼睛里却带着一丝凶光,大有日后报复之意。 诸葛珏此时被人搀扶着,他不但恢复了精神,身上更是焕然一新。 原来众弟子见诸葛珏得了小师叔青睐,早就赶上去献殷勤,贺俊远自己尚且自身难保,不用害怕他的报复。 他们忙不迭地将诸葛珏扶起,有递帕子给他清洁身体的,还有人给他换上了一身新的衣物。 诸葛珏服下青衣女子所赠的丹药,澎湃的药力在经脉中游走一圈,将他被贺俊远打伤的脏腑治好了十之八九,连一些积年的暗伤亏损都有了好转的趋势,剩下只需他回去消化一番剩余药力便可痊愈。 说起来,玉髓丹这等高阶丹药,用在才入窍不久的弟子身上,实在有些暴殄天物,旁人看诸葛珏的目光都不禁带了几分嫉妒,这家伙真是因祸得福了。 诸葛珏从来没有感受过别人对他如此殷勤,一时间浑身不自在,想起自己适才满身狼狈地倒在这位仙人一般的小师叔面前,他俊脸不由地一红。 听到贺俊远的道歉,诸葛珏脸上的热度这才消退了一些。 他哼了一声,提起佩剑,朝跪在自己面前的贺俊远的手背扎下。 十指连心,锋利的刀刃刺穿皮肉,贺俊远痛得大叫一声,却不敢反击,冷汗涔涔地捂住手痛苦呻吟。 “你打我一掌,我刺你一剑,日后你我互不相欠。” 虽然说贺俊远是钻了比试规则的漏洞,但是技不如人,诸葛珏也无话可说,只是贺俊远不该在他答应认输后欺辱与他。 他看着散落在泥淖中的几枚丹药,有些心疼,不知道现在捡起来,药效有没有流失。 青衣女子看出了他的心思,善解人意地道:“你是需要清心丹么,我看地上这丹药已污,药力灵光斑驳,算不得什么好药,不过我并未随身携带这类丹药,你先回去好生休养,不久后我会重新予你一瓶。” 以其身份之尊,这等低阶丹药想想也知道不会被她带在身上。 “今日之事,门派会给你一个交代,还望你莫要怨憎,此次进入内门的弟子之中,必定有你一个席位,你且宽心。” “宗门的后起之秀,确实不差。” 女子颔首,微微一笑,转身离去,只留下一抹倩影深深地烙印于在场众人心中。 待她和一干内门弟子走后,余下众人如梦方醒,大着胆子讨论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这......这就是我们门派里传闻的那位小师叔?” “除了她,世上岂会有第二个如此仙姿绝世的佳人。” “真不敢想象,我只是个外门弟子,居然能有亲眼见到小师叔的机会!今天实在太幸运了吧!” “还好我今天来观看试炼,不然岂不是要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那些偷懒没来的人,事后知道了,怕是要被自己气昏过去了哈哈哈......” “小师叔不愧是上古仙人转世,人又美,又这么温柔善良,要是我未来道侣能有她十分之一,那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醒醒吧你,也不照照镜子,小师叔岂是你能妄想的?” 在场众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整个试炼台闹哄哄的,比凡人集市还热闹,还有不少听说小师叔来了阳诸峰,正纷纷赶往此地的其他九凝山弟子。 有些人只看到她离去的身影,都已经觉得心满意足,那些晚到了些许时候的,则懊悔得捶胸跌足,其中不乏一些真传弟子,弄得外门这一处小小的试炼台,像是在召开什么宗门大会。 被小师叔亲赠一枚丹药的诸葛珏更是成了众人羡慕嫉妒的对象。 有拉着询问他什么时候认识小师叔的,问他和小师叔有什么关系的,也有上上下下查探他到底有什么稀奇,能得小师叔出面,不一而足,还有甚者,一位小师叔的狂热追求者,攥着诸葛珏的领子,扬言要把那枚丹药从他腹中挖出来。 当然,这位失去理智的师兄被其他人以担心威胁到大家安危的理由,扔出了人群。 诸葛珏被问得晕头转向,不禁置疑起自己的记忆,难道他真的什么时候认识了那名女子而不自知? 他神色怔怔,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说的小师叔,到底是何人?” 这话刚落,周围顿时一静。 诸葛珏疑惑地看向众人,只见他们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在看什么怪胎。 “怎么,她很有名么?” 第三章 穿越始末 有人忿忿道:“如果不是小师叔适才亲手救了你,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刻意出言挑衅。” “你入宗门以来就没有听说过么,但凡是耳朵没聋,眼睛没瞎之人,岂会不知碧华仙子芳名!” “天下多少英才不远千里来北寒洲这偏远之地,想要加入我们九凝山,就是冲着这位而来的。” “你难道不知道吗,修仙界第一美人,就在我们门派啊。” “漱冰濯雪,群玉之主,绝艳九洲十地,九凝山碧华仙子的名号,你居然没听过?亏你还是我们九凝山的弟子,放到外面,你要是这样问起,不知道多少人要嘲笑你见识浅薄!” “这位师弟,你实在是孤陋寡闻啊,该多补补修仙界通识了。” 众弟子七嘴八舌地议论,确定这位师弟是真的完全不知道小师叔名头时,都按捺不住兴奋地和他宣扬起来。 “抱歉,在下确实见识浅薄。”诸葛珏有些惭愧。 说起来,门派里有许多人出身修仙世家,或是俗世中的富贵子弟,也不少来自皇室诸侯家的王孙贵人。 一些渊源悠久的家族,对修仙界知晓往往比普通人更深,也更有机会和渠道将家族内有资质的弟子送入各大宗门内修行。 和这些人比起来,他的确算是从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土包子,来到门派也一直潜心修行,没有去留意过这类韵事传言。 “既然身为小师叔,那她修为一定也是绝佳吧。”诸葛珏目露向往道。 恩人原来在修仙界这么声名赫赫,她的修为境界肯定也很强! 只不过他这问话一出,刚才还在七嘴八舌抢着说话的一群人皆是沉默了一下。 说得最激动的那名弟子面露讪讪之色,尴尬道:“这个嘛......” 还是内门中一位性子高傲的师姐看不下去了,她瞪了一眼诸葛珏,不悦地道:“果然是外门乡野来的粗人,满口都是修为修为,却只知修境界不知修心性。” “小师叔虽然修为不是顶尖,但仅凭她独闯火宅严关,不依靠任何外物,便能全身而出的心性,这世间多少天才都难以望其项背。而且以小师叔年纪,只要再给她多一些年月修炼,有谁能与她并肩?” 她这话听起来头头是道,然而仔细一品,却不是那味了。 在修仙界中,无论何人,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去修行,谁不能修到世间一流?当然,前提是他的境界要突破寿元之关,可以支撑他活到那个时候才行。 碧华修为不但不是顶尖,还非常的泯然于众,这名女弟子的话已经很委婉了。 不过能够只身从火宅严关全身而出,确确实实是世间少有,她这话一出,没有什么人反驳。 要知道,火宅严关是北寒洲最具特色的试炼之地之一。 能够通过这处试炼之地,依仗的并不是法宝修为,而是一颗坚定的向道之心。 进入其中,修为低于元婴境界之下者,都会被封住修为,里面有千般扑朔幻境,万种拷心之问,只有心性纯净,道心足够湛然澄明之人,才能够通过火宅严关的试炼。 如若换成那一般的魔修,神思斑驳,一进去即刻心魔缠身而亡。 因此,火宅严关向来被称作是问心之地,凡是正道大门派,常年都会派年轻弟子前来试炼心性。 而碧华昔年仅以凡境修为,从火宅严关幻境中须发无伤而退,一举震惊门派上下,被九凝山第八代掌门破格收入门下,成为掌门紫虚真人的关门弟子。 如果名动天下的是修为,修仙界中天才济济,总会有人不服气,但如果有人凭着心性得到世人的赞赏钦佩,那很少人会有这个闲心去相争,更不用说碧华还有一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好容貌。 心性善良的绝世美人,还柔弱无害,试问有谁不喜欢,碧华会受到天下人的追捧,也是有理可循。 “师姐说得对,是我想差了。”换作平时被人嘲笑是乡野来的粗人,诸葛珏一定会愤怒,但因为恩人被骂,他不但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还有些惭愧。 他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好好修炼,保护柔弱善良的恩人! 然而诸葛珏却不知道,他这样的想法,在九凝山,甚至在九洲十地绝大多数见过碧华的人心中,却是共通的...... 另一厢,离去不久的碧华正应师尊传召,乘着一只白鹤灵宠前往主峰议事殿,谁也不知道她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男崽崽他实在太苦了……” 碧华坐于白鹤背上,仙姿端雅,一点也看不出她此刻内心正陷于一通胡思乱想之中。 想到刚刚看见诸葛珏满身鲜血倒在雨里,她心里有一丝丝的怜惜,一丝丝的心疼,还有一丝丝的...怂... 没错,就是怂,谁让诸葛珏这么惨的遭遇,都是她造成的呢。 作为一个穿进自己书里的作者,碧华也很无奈啊。 在她穿越之前,一声键来,笔下角色种种生离死别,爱恨情仇,还不是她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她那时候哪里想得到,在另外一个世界,她笔下的一切,却都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她当时知道,无论如何,也要把小说写的圆圆满满,男女主恩恩爱爱,也不至于可能由于主角怨念太大,把她这个无辜的小作者直接送进书里来。 唉,事到如今,她再后悔,也是没有用了。 这个世界,有长生,有修真,有仙佛,有万界众生,却没有手机电脑游戏互联网。 作为一个死宅,就碧华的想法而言,与其这样没滋没味地长生,还不如在蓝星现代痛痛快快地活个一百年。 刚穿来那阵,她什么方法都试过,弄得别人还以为她被妖魔夺舍了,她只好作罢。 试图穿越无果,又不敢真正去作死,碧华念头一转,想着是不是自己好好修炼,就能像小说套路里一样,打碎虚空回到现代,于是这才定下性来,在紫虚真人座下专心修行至今。 奈何,她这具身体根骨绝佳得世所罕见,修行的条件却很苛刻。 一般人修炼只需要修炼一次,境界到了便可突破,但是她每一个境界都需要九转才能圆满。 也就是说,她每个境界都要来来回回修行九次才足够,偏偏这种隐秘资质又不好和外人解释。 所以被师尊收入门下这么久,她的修为境界在外人眼中,迟迟没有多大长进,昔年多少看好她的师门长辈,如今见到她都忍不住长叹一声。 如果不是她美名在外,拥趸者众多,只怕现在早已沦为修仙界的笑柄。 诸葛珏是她一本狗血小说的男主,自小与女主相依为命,此时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和对方并非血亲兄妹,机缘之下一起加入了九凝山,修行途中受到诸多坎坷,仍不掩天纵之才,先后被门派中长老收为弟子。 此后彼此情愫暗生,却碍于身份原因不敢明言,经过一系列的爱恨情仇,种种磨难,就在两人没有血缘关系的隐秘揭露,正要有情人终成眷属之时,男主隐藏身份暴露,被逼入魔,天下因此动荡,女主为了苍生,不得不亲手刺杀男主,从此郁郁寡欢,孤独终身。 这本书从头到尾,就没有一处让人舒心的地方,不过谁让这本书成绩不好,本来还想写下去的碧华及时止损,用男女主生死相隔的结局迅速烂尾。 当时她并没有什么感触,这本书是她早期的作品,久远到被她遗忘到了不知道哪个角落里。 现在穿进了书里,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个世界里,每一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真人,他们也会有欢笑,有伤痛,会受伤,会流血,死了也不会再生。 今天看到男主受虐,她难得的良心有一点点痛,所以才会冒着破坏剧情的风险出手相救。 本来这段剧情应该是男主历经折磨,花了更大的代价与人交换到丹药,瞒着伤痛救女主,女主后来才知道男主付出了什么,两人的感情为此迈进了一大步。 现在她出手破坏了剧情,男主能够提前进入内门,和女主少了这一段患难,真不知道对后续剧情影响会有多大。 唉,不过既然已经破坏了剧情,那不如借此机会也去看看女崽崽,她记得把女崽崽也写得挺惨的,真是太愧疚了。 第四章 九转玲珑 一路上胡思乱想,碧华面上依旧风轻云淡,不显分毫。 白鹤于碧空翱翔,羽翼舒缓地轻展开,速度却不慢,须臾便飞越过数重山岭,最终在九凝山最为雄壮也最为高耸的一处山峰前落下。 千仞峭壁矗然而立,开创宗门的祖师北门成万年前曾于此地,一剑将九凝山和其后的祝栗之原斩断,以分割极北之地的玄阴罡煞和至清至寒的极地灵气,造化之力硬生生为一人所夺,依稀可以一睹先人的绝世风姿。 光洁的冰壁上,龙飞凤舞地剑刻着九凝山三个大字,字迹洒脱不羁,几乎占据了整面悬崖,锋锐凛然,观之令人脊骨生凉,须发皆寒。 万年光阴过去,那一剑斩出的剑气早已消磨,只余剑意残存于峭壁表面,至今仍寸草不生,字迹如新。人立于师祖遗迹之前,顿生蜉蝣之于天地的微渺感,以鉴自身与先人的天堑之别。 为表对祖师的敬意,门派内凡无紧急之事,祖师剑迹到主峰大殿前这段路,都需徒步上山。 漫长得好似一直通往天上云宫的山路,朴实无华,不像门派其他地方一样秀美仙灵,却镌刻下了宗门内数代门人的足迹。 山路尽头,一座古拙庄严的殿宇建立在峰顶,沉沉孤立,仿佛只身支撑起浩荡苍穹。 主峰大殿里点着长明古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独自盘坐在蒲团上,听见碧华脚步,缓缓睁眼,抚须笑道:“久未见吾徒,吾徒风姿依旧啊。” 眼见旁边没有别人,碧华便不用在乎形象了,惫懒地扒拉过一个蒲团坐下,没精打采地道:“师尊,您就直说吧,又要我做什么?” 这位长须老道正是九凝山当前的掌门紫虚真人。 紫虚真人于碧华不但有师徒之义,还有不为世人所知的救命之恩,两人相处时日已久,碧华是什么性格,紫虚真人一清二楚,丝毫不为徒儿这幅倦怠的样子感到惊奇。 当初碧华被他收为关门弟子,因久久未能突破,又占据这么高的辈分和宗门资源,惹出了不少流言蜚语和刁难猜忌。 碧华不耐这种宗门内的勾心斗角,曾自请逐出过门墙,可紫虚真人挟救命之恩让她留下,并以一个理由力排众议,说服了当时议事殿其他几位颇有微辞的长老。 这个理由大意就是她这幅好卖相,可以很好地代表宗门出使一些场合,如果换在现代,用一个词来形容她的职能作用恰如其分,那就是形象代言人。 没错,九凝山形象大使——碧华仙子是也。 也正因为如此,碧华不得不时时刻刻注意言行举止,以防被人瞧见她做出什么不符合人设的事情而大感幻灭。 还真别说,紫虚真人这招颇为管用,原本建宗于北寒洲这偏远之地,十大仙宗排在最末的九凝山,因为第一美人的噱头,在九洲十地的名气上升了何止一个档次,更有不少修仙世家中的少年英才,远道而来想要加入九凝山,就是为了可以长久地瞻视这修仙界第一美人的风华。 据他们所说,凭他们的天资,在哪里都能脱颖而出,以美色考验道心,有助于心境突破。 这些人话说得冠冕堂皇,可这昭然若揭的意图谁不知道? 然而奇了巧了,还真有不少因为碧华突破的弟子,不过究竟是美人的缘故,还是因为被美人拒绝得多了,心境上才有这般突破,这就不得而知了。 咳,闲话扯远了,且说紫虚真人瞧见徒儿这幅没骨头的懒模样,没好气地道:“你这劣货,为师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可以可以,您是师尊,您老说了算。”碧华从谏如流地颔首。 要尊老爱幼,跟一位快八百岁的老人家争话抬杠,实在有违前世祖国的传统美德啊。 师徒这么多年,紫虚真人哪会不知这家伙看似恭敬,实则一点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无奈地摇了摇头,紫虚道:“二十年一度的仙门大比又要开始了,各大宗门凡是年岁未满四旬,修为在元婴之下者,都可以前往参与。” “徒儿,你的几位师兄师姐都早已结婴了,只有你境界尚浅,我此次意欲遣你前往参加,替为师扬名,徒儿你可愿意?” “十大宗门之中,您老见过哪位掌门真人派遣自己门下弟子前去参加的?而且弟子才练气六层,您老也不嫌我丢了宗门的面子?”碧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名次吾并不在乎,重在参与便是。” “徒儿,你这次前往,不需与他人争夺名次,只要比斗时常存仁义之心,不堕我九凝山弟子的风采即可,切记以自身安危为重,若是对手强劲,手段狠辣,你上场直接认输,为师亦不会怪你。”紫虚真人慈祥和蔼地说道。 说到底,您老这只是需要我走个过场,替九凝山打个广告的意思吧? 碧华无语凝噎,长成这幅模样,也不是她的意愿。 虽然哪有女子不爱美,但这幅天道捏出来的躯壳,完美到就像前世网游里的虚拟建模,在她看来,美则美矣,却美得虚假,毫无特色,她在宗门内见过许多女弟子,比她来的灵秀动人多了。 真不知道修仙界的这群人如此吹捧她容貌做什么。 当然,以上只是她的个人想法而已。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碧华可以说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此方天道自然不会不给她面子,所以在她穿越之初,不但送了她完美的躯壳与容颜,更是附赠了她一副世间最上等的根骨。 然而,在追求完美的时候,天道却忘了,这幅九转玲珑仙骨是出现于灵气浓郁的上古时期,在她的文中也只是作为传说提过一次,而剧情开展的这个时候早已不是上古,这九转玲珑仙骨,反而比普通的根骨要花上更多的时间去突破。 当然,到了后期,其潜能也非普通根骨可以相比。 只是倘若前期修炼太久,在寿元穷尽之时仍未突破境界,这九转玲珑仙骨再妙也是白搭。 唉,有时候,资质太好,也是一种负担啊。 “好吧,我身为掌门弟子,哪次不是以身作则,事必躬亲呢?”碧华哀怨地叹了口气,转言又道:“不过,师尊,我为师门这般费心费力,能否讨要两个进入内门的资格?” 紫虚真人诧异地扬起长眉,他这徒儿,从来都是一副万事于我如浮云,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无拘无束的性子,何时操心起这种小事来了。 “碧华,你意欲为何人讨要这两个名额?” 碧华想了想,把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不过隐瞒了自己从哪里知道这件事,只借口说自己偶然遇见。 她为宗门打了这么多年的广告,为自己的崽崽讨区区两个名额,也不过分吧。 再说,她的两个崽崽,资质其实并不差,给他们开个后门,也不全算她为自己谋私。 即使没有她,男女主迟早也会进入内门,只不过遭受的磨难要多一些就是。 紫虚真人听她说完,眉头不由皱起,不悦道:“宗门内竟有这等事,徒儿你做得很好,门规一些漏洞之处,是应该修改改改。绝不能让心思不纯之辈钻了空子,若内门成了某些人勾结专营的场所,长久下来,必成损害宗门的一患。” “至于进入内门的这两个名额,你和你师侄严逸之说一声便是,正好此次他带队前往十宗大比,你回去准备一番,届时便和他一起出发吧。 严逸之是门派第十代弟子首席,目前主管内门事务,不但修为高深,卖相也颇佳,门派隐隐有让他成为下一届九凝山掌门的意思。 第五章 诸葛璇 话说诸葛珏辞别众人后,从阳诸峰回来。 他和妹妹领了照管灵药的长期任务,便顺势住在了药圃附近,此处地方偏僻,因此除了日常听外门师长们授课,他们兄妹也不常与其他弟子来往。 今日要参加比试,尚未来得及浇灌灵药,妹妹又有伤在身,诸葛珏需要连她那份一起做了,因此,虽然他心里着急探看妹妹伤势,却还是不得不先将每日的任务先完成。 认真浇灌完药圃中的灵药,诸葛珏又从膳堂领了今日的饭食,回到居所。 药圃附近这处居所虽然简陋,空间却不小,三间草屋相邻,他让了最大的那一间给妹妹,自己居住在隔壁,剩下一间用来存储杂物。 他们这等普通弟子,离辟谷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耽搁这么久,妹妹一定饿了。 他端着饭食,敲了敲妹妹的房门。 里面传来一道虚弱的女声:“哥哥吗?” “是我,璇儿,你今日伤势如何?”诸葛珏听到诸葛璇虚弱的声音,心里担忧不已。 “好一些了,哥哥放心,你直接进来便是。” 诸葛珏推门而入。 房间里,一位相貌清丽的瘦弱少女虚靠在床头,面色苍白,却不掩天姿秀丽。 她支起一只手持着书卷,明明正在伤病之中,却仍坚持研习道书,不肯放过这空闲的时间。 少女见诸葛珏面上神色复杂,心中明了,劝慰他道: “哥哥,你不必为我去赢得那首名奖励的丹药,我们入九凝山外门尚不满三年,你天资非凡,进入内门是迟早之事。与其为了我,根基不稳就与上一届弟子去争夺进入内门的机会,得罪某些人,还不如垒实基础,潜心修炼,届时你我一起进入内门,相互有个照应,岂不是更好?” “可是璇儿,你的伤势可拖不到那时候,如果没有清心丹,你根基受损得不到弥补,日后修炼必然因此埋下隐患,哥哥岂能因为害怕得罪人就怯懦退缩,弃你而不顾?”诸葛珏摇了摇头,道: “不说这个了,陈虎那厮,仗着自己姐姐是内门一位师兄的侍妾,让他姐姐请了一名内门弟子出面,那名内门弟子击败我后,佯装输与陈虎,让他拿到了头名,实在气煞人也。” 诸葛璇大惊:“内门弟子竟然也能参加这次比试?哥哥你有没有受伤!” 她心里一急,撑着身子坐起来,想要检查诸葛珏身上有无受伤。 只是她起身动作太急,不免牵动内伤,闷哼了一声,跌倒在床沿上。 “璇儿,哥哥没事,你好好躺着,不要动了!”诸葛珏手忙脚乱地扶住她,无比心疼。 “你骗我!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的修为是多大的差距,以哥哥你的性子,定然不会甘愿轻而易举就认输,陈虎那狗东西,定然还在背后挑拨生事了,你怎么会没有受伤!” 少女眼神一凝,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清冷雪亮。 “真的没有。”诸葛珏无奈地解释,“虽然当时受了点伤,但我今日有奇遇,恰逢一位内门长辈赐药......” 他一五一十地把之前的经历细细道来。 “原来是她。”诸葛璇听着听着,身体慢慢松懈下来,哥哥的性子老实骗不来人,编撰这种事他可学不会。 听到哥哥居然当着众人的面问出碧华是谁,诸葛璇忍不住掩唇轻笑,道: “哥哥,你平日里未免也太专心修炼了,这位可是全宗门上下无人不知的人物,哥哥居然不知道,亏你还是男子呢,难道不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算不去刻意关注,连一丝好奇心都没有的吗?一起授课时,宗门内所见到的那些漂亮的师姐师妹,你就没有过一丝心动么。” 诸葛珏面皮一红,强行辩解道:“平日里修行要紧,谁有时间去关注这等无关紧要之事,再说,那些女弟子,都还没有妹妹你好看,我看他们还不如看你。” “那今日你见到了小师叔,可还会如此觉得?”诸葛璇揶揄他道。 “这个嘛....”诸葛珏挠了挠头,说起这个话题他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忍住羞耻夸妹妹好看,可想起今日所见的那人,他实在无法说出自欺欺人之辞。 只要想着她,便不免回忆起蒙蒙雾雨中的那抹青衫,想起那只白如新雪的手,想起那张举世无双的容颜,想起她用温柔的眼睛深深地望着自己,还有轻缓的细语.......想着想着,诸葛珏又情不自禁地出神了。 “喂,”诸葛璇好笑地伸出一只手,在诸葛珏面前晃了一晃,唤回了他的神志。 “不夸我也就算了,还当着我的面发呆。”诸葛璇嘟起嘴,佯装生气道。 眼看哥哥被自己揶揄得脸都红了,她笑道:“算啦算啦,就饶过哥哥这一次了,不过小师叔当真这么好看,连从不近女色的哥哥都迷住了?” “传闻中小师叔是九洲十地第一美人,天下男子无不倾慕,哥哥你一见倾心,也是情有可原,只可惜今日我有伤在身,不能亲眼见到名动九洲的碧华仙子,不然也好让我知道,修仙界第一美人长什么样子。” “反正就是很好看,我也描述不出来。”诸葛珏呐呐低声。 “据说这位小师叔虽然是掌门真人的关门徒弟,辈分高出普通弟子不知多少,但因为入门得早,如今才不过双十年华,这般说起来,和哥哥年纪也相差不大,听闻其性格虽然温柔,但是生性高洁,拒绝的天才也不知凡几了。” “今日不知何故,她主动出手相救,还赠与哥哥丹药,或许是对哥哥有一丝好感呢,如果有可能,哥哥可要好好把握机会,若是未来我能有这样的嫂子,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这也是屋子里只他们兄妹二人,关上门什么话都敢说,如果在外面,诸葛璇可不敢开这种玩笑,不然,碧华仙子的拥趸者听到了,还不生生地就能把他们撕了。 诸葛珏羞窘得脸都要熟透了,连忙辩解道:“小师叔岂会看上我,璇儿你不要乱说。” “哦,她看不上你,那就是你看上她了?”诸葛璇抓住他话语中的漏洞,调侃道。 眼看哥哥头顶都要冒烟了,诸葛璇才放过他,道:“好啦好啦,我不开你玩笑就是了。” “不过以小师叔身份,亲自出手救你实在奇怪,难道是哥哥你身上有什么不凡之处我没有看出来?” 诸葛璇面露疑惑,上上下下打量着诸葛珏:“长相尚佳,天赋尚佳,性格很好,还宜室宜家,撇开修为不谈,哥哥你也算是极好的夫婿人选了,如果进入内门,授得真法,配小师叔倒也不算折辱她。” “璇儿!”诸葛珏真的生气了,恩人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仙子,他岂敢用这种心思去亵渎她,如果......如果能够进入内门,可能还......不,我在乱想什么! “可能是小师叔她生性善良,见不得这等不平之事,才随手相救吧。”诸葛珏眼中露一丝怅然。 碧华离去之时曾对他言,会差人予他一瓶清心丹,明知道不可能,诸葛珏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一丝丝的幻想,她会不会亲自前来呢? 如果能再看她一眼,那该多好...... 第六章 平平无奇的花瓶 就在心生怅然之时。 突然,门外一阵嘈杂人声传来,远远地便听见药圃管事阿谀的声音,这位管事在他们兄妹面前惯是颐气指使,动不动就拿着鸡毛当令箭,诸葛珏与诸葛璇何曾听他如此低声下气过。 诸葛珏兄妹对视一眼,凝神倾听间,一道空灵美妙的女声在几道声音里格外突兀,春风拂面般温和,但凡听过就不会忘记。 是小师叔! 诸葛珏没想到她真的应诺而来,惊喜地站起身来,赶紧去开门。 诸葛璇虽说才开完哥哥的玩笑,这会正主来了,她面色却是一凝。 不像诸葛珏那么天真赤忱,自幼经历过的苦难让她的性子早已变得敏感多疑。 她自问以自家哥哥普通外门弟子的身份,绝无让小师叔这样的贵人屈尊纡贵,特意前来探望之理,至于玩笑中所言的哥哥被小师叔看上,那只是随口一说,并非她真实所想。 修仙界第一美人,天下间无数男子争相追求,碧华仙子什么样的俊俏男子没有见过,其中更不少那等身份尊贵、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弟,即便是天纵之才,也鲜少入得了她的眼,仅凭一面之缘,她岂会平白无故地看中自己哥哥。 其中必定有何缘故。 诸葛璇很担心自家的傻哥哥会不会就这样被人骗去。 只不过,在见到碧华的那一刻,她这些烦乱的心绪顿时化作了乌有。 原因无它,任谁见到了这样美好的一张脸,都不会认为她有所企图,生得这般仙姿殊色,必定也是心肠柔软善良之人。 诸葛璇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所有的警惕都变为惊叹。 她自恃容貌还算不错,可见到碧华,也只有自惭形秽的份。 天地间竟会有如此风华绝艳的美人! 而碧华进门来,看到一位身材消瘦羸弱的少女倚在床边,面容秀美苍白,杏眼圆滚滚的,眉心一点朱砂,和她文中描述得一般无差,赫然正是女主无疑。 碧华见女主睁着一双晶晶亮亮的眸子望着自己,像个小动物一样可怜又可爱的样子,心都要化了。 女崽崽她真是太可爱了! 碧华脑海里弹幕呼啸而过,疯狂刷屏。 谁让她前世写文时描述女主外貌性格,是按当时沉迷的某款氪金养成游戏来的,她对那款游戏投入了非常深的感情,耗费的精力心神不知凡几。 所以一见到女主,碧华就情不自禁地带入了养女儿的情绪。 女主怎么这么瘦,她以后要多喂她各种仙丹灵药,天才地宝,将崽崽养得胖胖的,还要把好东西都给她! 麻麻以后一定会好好对崽崽的! 她自以为的慈母一般怜爱的眼神,在其他人看来,便是一双秋水似的眼眸里迷蒙着一层浅浅水气,犹如秋波盈盈,望得人心都要醉了。 不知道她眼中的哀怮从何而起,只想好好地拥住她,慰藉她,抚平她眉眼间朦胧萦绕的忧愁。 可她望向你的时候又是那么温柔,那么暖,仿佛秋日下的一泓温泉,柔情婉转,淡淡的伤感中又挟了一丝斜晖脉脉的暖意,好像游子回到了久违的故乡,以往所有的不忿,委屈,遭受的一切苦难,都在这温暖的眼神中得到了救赎。 碧华款款优雅地坐在床边,从袖中拿出一瓶丹药,打开瓶封,扑鼻的药香盈满室内,和比试所奖励的清心丹品质绝不能同日而语。 “此丹名为冰魄,乃丹华峰所出,比清心丹药效更好,是你哥哥在外门比试中补偿的奖励,希望你以此弥补受损根基,能够早日恢复。” 精致的玉瓶染上了女子身上的淡淡馨香,握在手心,好似还有一丝余温尚存,让人只希望这温度永远不要散去才好。 一处即逝的温暖与馨香,让诸葛璇情不自禁地升起一丝失落。 冷静理智如诸葛璇,不由也愣住了,望着那只为自己展露的如画笑颜,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诸葛璇,我来时曾查过你的卷宗,你天资聪颖,以五灵根之姿,在短短三年内便已引气入道,进入九凝山以来,更是勤修不坠。” “你哥哥在外门大比中因为比试有失公允,受了重伤,如果不对你们有所弥补,不免寒了诸位外门弟子之心。因此,宗门特意为你别开一面,让你和你哥哥一齐进入内门,不知你可愿意?” “自然愿意,多谢宗门以及小师叔眷顾!”诸葛璇仅愣了一阵,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回过神来。 不管对方是什么意思,能和哥哥一起进入内门,得授真法,于自己百利而无一害,为些许猜疑而推拒这难得的机会,实属不智。 碧华只字不提自己,而是以宗门为由,就是为了让诸葛璇能够安心接下这片好意。 诸葛珏听到妹妹也能和自己一起进入内门,一时大喜过望。 而陪同在碧华旁边的几名管事,嫉妒的眼睛都红了,暗骂诸葛珏兄妹这是走了什么运,能碰见这等好事。 “不必谢我,这是你们兄妹应得的补偿。你有伤在身,且安心休养,若身体好一些,便和你哥哥来主峰内事堂将卷宗录入,如果有意向,可以选择加入我所职掌的群玉峰。” 来时目的圆满达成,碧华眼见天色也不早了,体贴地束了这次探望。 她来去匆匆,突兀地来临,去时又不着痕迹,只留下芳踪渺渺,成为他人午夜梦回时的一场美好幻梦。 不管其他人作何感想,碧华离开的时候十分的心满意足。 才刚刚认识,不好对两个崽崽太过亲近,以免引起他人的猜疑。 这次所赠的丹药,其实并非她所言的丹华峰所制,而是她亲手所炼。 这就不得不说起,虽然九转仙骨颇有些尴尬,却也同时赠了她一道蕴含于体内的异火,乃是当前修仙界已经绝迹,甚至于上古仙界都鼎鼎有名的太乙寒冰火。 异火对于炼制丹药别有功效,尤其是她的太乙寒冰火,炼制出来的丹药比普通炼丹师所炼的少了丹毒,而且碧华出自九凝山掌门座下,无论是药材还是丹炉丹方,她都不缺。 前世所学的专业,让她对此界炼丹术另有一番高屋建瓴的看法,种种因素加诸于一身,她炼丹的功夫在修仙界也能入一流宗师的境界了。 至于外界之人为何不知她炼丹的名声? 这很简单,炼丹师向来在修仙界吃香,如果她公布了自己炼丹宗师的身份,那还不得有一大堆的人来向她求丹。 以她的身份,给宗门内的炼制丹药也就算了,如果是别的宗门长老大能之流,就不是她说能不想炼丹就不练的,倘若她拒绝了,别人还不怀疑你九凝山对我们宗门是不是有什么偏见? 身为宗门的代言人,碧华凡事都得三思后行,与其招揽这么多麻烦事,还不如一开始就秘而不宣。 再说,她平时没事练练丹,是她的兴趣爱好,将兴趣爱好变成了职业,那岂不是憋闷到了极点? 反正她又不缺炼丹酬劳的这点灵石。 比起花无数时间被别人频繁打扰,耗费心力在炼丹外道上,她只想安心地修仙。 最重要的是,她修为这么低下,平时因为脸总被人觊觎已经够危险了,再被人知道,她还是个稀有的炼丹宗师,每次出宗门就要小心被人掳去小黑屋关起来炼丹了。 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花瓶,她就要有个花瓶的样子。 这次给崽崽丹药,是她费了半天时间炼出来的,即便不算什么大礼,也是她的一番心意,等崽崽们搬到了她的群玉峰,她就能光明正大地给他们送法器送秘籍啦。 出门再带他们去个秘境,撞撞机缘什么的,虽然这本书是她很久以前写的,很多细节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是一些大致的宝藏机缘,她还有些映像。 除此之外,她再时不时地创造些机会增进男女主的感情,日后假装不经意地揭露他们并无血缘关系的秘密,看着他们幸福美满地在一起,她这个当麻麻的,就可以欣慰地闭眼——不,飞升了。 碧华满意地点点头,她实在是太机智了!真想给自己点一万个赞! 第七章 崽崽们要来了 没有辜负碧华的殷殷期盼,诸葛珏与诸葛璇第二日就来到了主峰内事堂报道。 内事堂设在九凝山前峰之一众妙峰,此处山形雄浑,从山门处开始,数万级台阶沿着山脉蜿蜒而上,尽头处一座二十丈高的白玉牌楼矗立于危峰之上,后面是一片辽阔广场,广场正中间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执剑仙人像,是创派祖师北门成的雕像。 广场后面一带朱瓦琉璃的殿宇群落,气派恢弘,足足有十来座大殿,和数十间偏殿。 殿宇后面,是万丈悬崖。 峭壁表面青松凸出,奇峰异石千奇百怪,相互勾连,灵泉瀑布从悬崖顶端飞流直下,高者千百尺,低者不足一人高,溅起飞花碎玉无数,又有数十来尺长的翠树蔓萝从山崖间垂下,上面开着各色的花卉。 极北的湛然霁空,光明灿烂,连浮云都见不着几朵,时有各色极光如流星划过青空,璀璨耀眼。 刚入门的时候,曾从山门的万阶玉阶一步一步地拜上过前峰,如今可以直接乘坐宗门内豢养的白鹤代步直接飞落峰上,如果有飞剑法宝一类,在宗门往来就更便捷了。 诸葛珏与诸葛璇这次再次来到此处,还是不免感慨于九凝山美景之清奇。 也许九凝山创派祖师就是看中了这片美景,才会在极北冰原这不毛之地开辟宗门吧。 内事堂位于众妙峰的一处侧峰上,主峰与侧峰间以几座白玉横桥相连。 穿过玉桥,来到内事堂前。 只见朱红墙壁,青瓦花窗,在极光辉映下灼灼生光,几人抱的粗壮立柱支撑起方圆半里的殿宇,雕鸾画栋,华美不凡,殿宇正中匾额上以遒劲笔力上书“内事堂”三个大字,含着玄妙阵法,灵光暗藏。 大门可供八九人同时并排而入,数十座几人高的乌木柜子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各色玉册宗卷,两侧案几上书卷陈杂,案几后坐着十来名九凝山高阶装束的管事。 这些管事曾是宗门内一些天赋不够,无法进一步修炼的弟子,他们心知突破无望,便自请留在宗门,从事门派大小运转事务。 虽然大部分弟子迟迟不能突破境界,寿元极限快到时会选择离开宗门,依附宗门回到凡尘建立自己的世俗势力,享受人间富贵。 但也有人对宗门感情深厚不愿离去,而且为宗门做事会有俸禄发放,可以兑换些灵药仙丹法器仙符之类,就算自己不用,也可以留给自己有资质的后辈。 他们之中很多都出身于资质有限的外门弟子,因此每次见到有外门弟子脱颖而出进入内门,也有一种俱有荣焉的欣慰,是看到了自己人争气的喜悦。 其中好几位管事看到诸葛珏与诸葛璇的卷宗,本身就为同出自外门对他们抱有好感,更何况还有外门师长们的打点,因此态度更为热情。 早在知道诸葛珏兄妹要来之前,就提前准备好了他们所需要的的事物。 甚至为了恭贺他们进入内门,还一起出了一份见面的礼物,比如内门中盛传的经卷注解之类,还有一些不算很昂贵但很实用的丹符法器,不知是谁,还特意为他们各自准备了一套寝居用物。 一位长诸葛珏与诸葛璇三届的师姐为他们二人登记入册后,将象征内门弟子身份的玉牌,还有一套崭新的门派服饰递给他们。 她欣慰地对他们笑道:“恭喜二位师弟师妹,日后便是内门弟子了,祝师弟师妹们仙途坦荡,你们一定要好好修炼,让人知道,我外门也有人才辈出,并非一无是处。” “多谢师姐。”诸葛珏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接过了他们的礼物,道: “如果诸位师兄师姐有什么需要,到时候传信与我说一声便是,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诸葛珏断然不会推辞!” 诸葛珏是那种别人对他好,他便回以报之的性格,此时便暗下决心,以后定要常回来看望大家。 诸葛璇想的比他周到,在内事堂管事的师兄师姐们见识广博,应当知道门内的大致情况,于是向他们打探道: “璇儿想请教各位师兄师姐,我与兄长机缘之下进入内门,还未正式择师,只是先暂居于群玉峰,不知以往拜在群玉峰座下的前辈们,可有提过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 这位资历较深的师姐沉吟了片刻,道:“虽然我等在内事堂从事多年,但对群玉峰所知却不多。” “群玉峰乃是小师叔入门后才新开辟的一峰,但小师叔生性高洁喜静,不爱人多往来,这些年来投入群玉峰者,也不过寥寥数人。这些人大多性情冷漠,也不愿与我等闲话透露消息,因此,群玉峰情况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你放心,小师叔善良温柔,群玉峰是掌门紫虚真人的静凝一脉,向来只以清修为主,不执掌宗门事务,你们平日应当只需潜心修炼即可,不必担心有很多杂繁琐事耽搁修行。” “不过群玉峰就是有一点不好,沿着九凝山主脉,设在宗门至北角,与祝栗原这极寒之地相挨,即便有宗门大阵调节门派内气候,亦不能改变群玉峰的天气,故此常年严寒。” “你们修为尚浅,没有修出护体罡气之前,平日里还是得穿得厚实些,即便修仙之人身体强健,但你们目前仍未脱去凡胎,要小心受了风寒才是。” “有劳师兄师姐们嘱托,不过我本就是北寒洲人氏,在进入九凝山以前,早就习惯极北严寒了。”诸葛珏心里牢牢记住了他们的叮嘱,他是不用在意,可是还有妹妹呢,妹妹可不像他这样身体强健。 “哈哈,只要适应那里气候,其他都不是问题,群玉峰冷是冷了点,但灵气还是很充沛的。” “说起来,你们兄妹二人运气还真不错,多少人想要进入群玉峰,却无门可入,你们却能得小师叔青眼相待。这次进入内门的资格是首席严师兄亲自传令下来的,日后你们有机会的话,可以多与他往来,在内门,有这两位强硬靠山,大可不惧其他世家弟子欺侮了。”有位师兄开起了他们的玩笑。 “这多亏小师叔眷顾,我和妹妹日后定然会好好修行,以期不辜负小师叔大恩,以及与各位师兄师姐的照顾。” “我等岂敢和小师叔并称,只要你们不要忘记外门就好,外门的师长还有我们,都会一直支持你们的。” 离开外门与关心自己的师长们,诸葛珏与诸葛璇心里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毕竟,踏入修行一道,谁不希望能得授真法,修成正果长生久视呢,何况,这次前往的又是他们恩人所在之地。 与各位管事作别后,两人坐着接引弟子的飞行法器前往群玉峰。 第八章 群玉峰 群玉峰不像九凝山其他地方一样是四季如春的仙家灵境,原汁原味地保留了极北之地的特色。 山野间处处琼堆玉砌,岩石上堆着几尺深的积雪,经年不化。古树参差,枝桠上挂着沉甸甸的雪淞冰棱, 全宗门的云层好似都积累在了此处,日光从厚厚的冰云后面透出来,显得苍白失色,漫天飘着鹅毛飞雪。 诸葛珏兄妹才下飞行法器,便被这严寒天气冻得打了个激灵,还好有内事堂师兄师姐们提醒,他们在来到路上换上了厚实的衣裳,才不至于冷得瑟瑟发抖。 他们搓了搓冻得红彤彤的手,谢过了送他们来到接引弟子,打开伞,沿着山路蜿蜒而上。 山路是用一种似冰似玉的光洁方石砌成,两侧栏杆凝着一层结实的冰晶,转过一处陡峭山崖,前面地方豁然开朗。 山崖边生了一棵千年树龄的大梅树,铁枝桐干,虬龙角般地伸出十数丈,树冠入云,有凌霄之姿,开的是少有的碧萼梅花,玉色花朵被碧绿花萼托着,傲雪凌霜,出尘脱俗。 千万朵梅花在枝头绽开,层层叠叠,花瓣洁白若雪,犹如香雪琼海,被风一吹,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绚美无比。 梅花树下的巨石上,一位绝色佳人闭眼端坐,青衫单薄,她却浑然不觉寒冷,沐着悬崖边凌冽的冰风修炼。 仙姿遗世,茕茕孤立,衣带在风中猎猎翻飞,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归去。 诸葛珏兄妹不禁屏住呼吸,不忍心出声打破这一副绝美的画卷。 碧华似有所觉,缓缓睁开眼眸,微笑着望向他们,温和地开口道:“你们来了。” 诸葛珏与诸葛璇对视一眼,有些拘谨地道:“谨遵小师叔之令,前来群玉峰报道,日后我们兄妹全听小师叔差遣,不辞余力以报答您的大恩。” 看着眼前乖巧恭敬的一对少年男女,碧华心中无限柔软,哑然失笑道:“我这群玉峰虽算不得顶好,但也绝非什么压榨门内弟子的场所,平日里并无多少琐事,你们住下安心修行便是。” 她看到崽崽们冻得发红的脸蛋,顿时恍悟过来,心里不由得有些懊恼。 瞧她这记性,明明要对崽崽们好,又忘记自己因为功法体质的原因,不惧寒冷,崽崽们才刚踏上修行之路一两年,身娇体柔,哪像她一样糙惯了,要好好呵护才是。 她想了想,在自己袖中的储物袋里拿出两枚精致玉环,递给诸葛珏与诸葛璇,有些歉疚地道: “抱歉,我忘记你们修为尚浅,只怕一时难以适应群玉峰的风寒,这两枚玉环是岫焱玉所制,配带在身上不但有灵心静气的功效,还可以让你们不惧极北之地的严寒气候。” 玉环通体晶莹,毫无瑕疵,在光照下显得玲珑剔透,一看就贵重非凡。 “我们尚未报答小师叔赠药救命之恩,岂能再厚颜接受您的宝物?”诸葛珏不好意思地道。 诸葛璇亦推拒道:“我和哥哥本就是北寒洲人氏,并不畏惧寒冷,而且宗门以及师长们也为我们筹备了厚实衣物,恩人这般贵重的礼物,我们实在愧不敢当。” 她的崽崽们,实在太乖了啊。 碧华还有很多好东西给他们备着,就等着慢慢找借口送给他们呢,这区区岫焱玉环,对于财大气粗的她,并不算得什么。 “岫焱玉并不珍贵,你们安心收下便是,群玉峰紧靠祝栗原,时有玄阴罡煞透过法阵,煞气之寒并非北寒洲其他地方可比,若是你们感染风寒,耽误修炼,影响了考核,岂不是更不好。” 小师叔都这样说了,她一片好心,他们再这样不识趣未免辜负了她的心意。 诸葛珏与诸葛璇只得收下了,小心地将玉环挂在脖子上。 温润的玉环贴着脖子上的肌肤,融融的暖意不断从玉环上散发出来,适才一路上砭骨的严寒登时化作乌有。 恩人实在对他们兄妹太好了,这样的关心让诸葛珏心里暖洋洋的,连吹在脸上的雪风都不甚寒冷,反倒感觉清爽可人的很。 一时分不清是岫焱玉的作用,还是恩人三月春风般的体贴照顾。 即便诸葛璇心里疑虑未消,却也不禁心里生出淡淡感动。 碧华又拿出两只锦囊,一枚样式简洁大气,一枚绣着繁复花纹,上面隐隐传来灵气的波动。 她将这两只储物袋分别递给诸葛珏与诸葛璇。 眼看他们又有推拒之意,碧华打住他们的话语,道:“每位来到群玉峰的新弟子,我和峰上其他人都会送他们这样一份见面礼,你们也不例外,里面并无什么贵重之物,只是一些日常的用度,还有几本功法书籍。” “你们既然同意拜入静凝一脉,日后必然要在主峰选择一位师长,跟随他修行,在这之前,便先照着储物袋中的功法修炼吧。静凝功法同出一源,现在便开始修行,也有益于你们日后择师,成为宗门内核心弟子。” 碧华说得轻巧,但其实储物袋里面,无论是功法还是其他丹符法器之类,都是她考虑到崽崽们的体质,精心为他们挑选的。 至于这是不是有在诱哄小孩的嫌疑,碧华表示,这管他呢。 群玉峰一贯人少,她喜欢宅着不喜欢别人来打扰,以前迫于宗门要求,收下的几个人,都是她特意选出的性情冷淡的弟子,这些人不爱多言,也不会特意拆穿她的谎话。 既然已经改变了剧情,那索性改个彻底了,让崽崽们早日开始修行真法,也好为日后那场灾祸做准备,不至于结局像她写的那般惨烈。 群玉峰分为前山和后山,前山是弟子们日常修行的场所,后山则是日常起居之地。 碧华将诸葛珏与诸葛璇兄妹带到后山,这里一片建筑群落,都是简洁精致的风格。 后山同样栽植着很多梅花,只是不如前山所见的那棵梅树巨大,也并非珍稀罕见的碧萼,而是红梅,与白雪相映生辉,竞相吐瑞,虽不及碧萼梅花出尘绝俗,亦别有一番风情。 寝居屋舍三三两两地坐落于梅花林之中,以一圈竹篱围绕,院落木匾上题着落雪居三个秀雅篆字,青砖绿瓦,衬着红梅白雪,纵然不算华丽,却凭添几分清幽风雅感觉。 如果于落雪的傍晚,在屋内烹起红泥暖炉,温一壶清酒,赏飞雪梅花,那真是神仙一般悠然自在的生活。 碧华随手折了一枝梅花,在手中把玩,道: “你们以后就在这里住下,落雪居还有很多空屋,你们随意选择两间便是,若有什么需求,或者修行上有什么问题,来向我和此地其他弟子询问都可。” 落雪居到处琼堆玉砌,美轮美奂,这等精巧的屋舍最受女孩子喜欢不过。 冷静自持如诸葛璇,都不由美目中异彩连连,选中了一间屋子住下。 诸葛珏很少看到妹妹有这样欢喜的东西,心中欣慰之下,对碧华的感激更深了。 “你们进入内门后,每日要去九凝山学宫听讲,学宫距离群玉峰颇远,落雪居后面的梅林中有豢养仙鹤,你们去学宫听讲时,可以乘仙鹤往返。” 要送崽崽去上学了,碧华好像有操不尽的心,怕崽崽在学宫里受人欺负,又道:“如果学宫里有什么难事,可以去找你们首席解决,他也是静凝一脉,不会坐视不管的。” 第九章 准备出发 碧华正打算再和崽崽们多相处一阵,培养培养感情,忽然,象征她真传弟子身份的玉牌隐隐发光,这是师门内有人给她传音了。 碧华将神识探入其中,听到师尊紫虚真人传讯让她来主峰一趟。 “我现在有些事需要处理,暂且告别了。” 虽然和崽崽们只相处了这一会,颇有些不舍,但师尊传讯不能不去,碧华只好向男女主辞别。 “小师叔再见!我们在学宫内一定好好听讲,为群玉峰争光!”诸葛珏双目中流露出坚定神色,下定决心要在学宫内崭露头角,不辜负小师叔和众位师长的心意。 “今日麻烦小师叔为我们兄妹耽搁了这么久,您先忙便是,我们会在此处静心修行,尽量不让您操心的。”诸葛璇拉着哥哥,将碧华送出落雪居苑门口。 “下次再会。” 碧华欣慰地一笑,召来不远处正在雪中踱步的一只丹顶白鹤,跨坐于白鹤背上,向他们微微颔首,轻抚白鹤头顶,白鹤通人性,随即一振翅,载着她翩然离去。 来到主峰,师尊紫虚真人早在大殿内等着了。 “徒儿,不日你就要前往昆仑山仙门大比,此行的弟子名单已暂且拟定,你先看一下,为师还有些事情交代你。” 在碧华书中的世界,修士的境界划分有凡境、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渡劫七个大境界。 渡劫境界后便能举霞飞升,真正地称作为仙人,得证道果,逍遥自在。 最前面那个大境界是凡境,里面又分了三个小境界,分别是锻体、感应、引气,这三个小境界,一些天资聪颖的凡人,即便无人引导踏入仙途,仅凭武道修为也能做到。 凡境不具备法力,不能使用神通,顶多只能延年益寿,身体比常人强壮一些,所以修仙界将练气作为区分仙凡的界限。 碧华目前就处于练气第六层,此境界疾病不生,心性通明,一共有十三层关窍,练气大圆满时,接引天地元气一举突破,可筑就不同品级的道基。 外门那些弟子,因为资质的缘故,大多卡在了练气境便不得进展,如果有突破练气的,便能够进入内门。 原本的剧情中,男女主就是突破境界成为内门弟子的,而现在有碧华的插手,他们能够提前修行真法,少走了很多弯路。 九凝山内门弟子又分了几等,分别为普通内门弟子、核心弟子以及真传弟子。 弟子的级别按照修为突破来晋升,当然,像碧华这样,全凭辈分成为真传的是特例,谁让碧华的师尊是本代掌门,普通的内门弟子见了她,都得称一声小师叔。 碧华是万中无一的变异冰灵根,心境通明,当初不少人以为她是哪位大能转世,凭着灵根心境,进阶应当千百倍地快于常人才是,所以紫须真人收下年幼的她作为关门弟子,门派中其他长老都没有反对。 哪知道十来年过去了,碧华才修到练气六层,即便这个进阶速度算不得慢,不过比起众人想象中的进展,实在是让人大失所望。 除去碧华这样的异类,总体上来说,九凝山不同阶层的弟子实力相差还是很大的,核心弟子的实力至少要处于金丹以上。 金丹又有上中下三品之分,只有中品金丹和上品金丹,才有进阶元婴之望,从而拜入九凝山各脉真人门下,成为真传。 真传弟子不多,九凝山目前也就二十来位。 这种依据修为实力划分不同弟子阶层的惯例,在修仙界中十分普遍。 修仙界十大宗门除了位于西荒洲的天音禅宗以外,都是按这种方式来定弟子品阶的。 这就不得不提一下十大宗门的来由。 且说修仙界内大大小小有不下数百个门派,更有些那等不为人知的小门派,以及一些隐世仙宗,其中根据门派的规模实力,以及在所在之地的势力范围,还有门派道统的高低等各方面综合推选了十个顶级宗门,成为顶级宗门最重要的一点是,至少要有一门功法直指渡劫。 九凝山是北寒洲规模最大的大宗门,可能因为地理位置偏远的缘故,宗地所辖范围内没有其他门派竞争,加上又是上古仙人北门成的道统传承,所以才勉强挤进十大仙宗末流之位。 其中,排在首位的,当属东胜洲的太虚宗。 虽然同属于十大仙宗,但十个九凝山加起来也不及一个太虚宗,修仙界第一大宗门,光是明面上的实力,就有十二位化神期的元神真人,而九凝山目前也只掌门紫虚真人和另外一位真人修成了元神。 化神境界中有阴神与阳神之分,阳神真人将神魂与真气融合,打磨圆满,便将面临随时可能到来的四九天劫。 传闻中太虚宗还有一位即将渡劫的阳神真人,因为迟迟没有决心渡劫,隐居在太虚宗秘地之中久不出世。 修仙界每二十年举行一次仙门大比,在上一次的仙门大比中,就是太虚宗的一位天骄夺得了魁首,此人如今已经修成上品金丹,高高挂在天机阁的金丹榜上第一名。 天机阁是修仙界第九大宗门,排位并不靠前,但门派功法却是十大仙宗之内最奇最诡的。 天机阁弟子擅长推衍天机,接引星力增进修为,于阵法、占卜一道上天下一流。 虽然所在之地是人杰地灵的南琰洲,门派内弟子数量却连十大仙宗之末的九凝山都比不上,这原因离不开天机阁选择弟子条件的严苛。 天机阁信奉天道,要成为天机阁的核心弟子,不但要灵根资质上佳,还要考验其与天道的亲和能力。 这个门派向来喜欢为修仙界做出各类排行榜,这也是这个门派的一大特色。他们擅长推衍,又是出了名的公允中正,故此天机阁排出的榜单,很少有人不满反驳。 碧华修仙界第一美人的名头,就是当初有天机阁的修士来九凝山拜访,不经意间看见了碧华的容貌,惊为天人,回去就将她列为了美人榜之首,不然以碧华这么宅的性子,何至于几年内就名传天下。 除了这些奇奇怪怪的榜单,修仙界内修士们最为关注的还是天机阁的修为榜,这份榜单并非人力所排,不然,难道天机阁的弟子还能向天下间所有修士一个一个地测过去么? 修为榜依靠的是天机阁创派祖师亲手炼制的一件极品后天灵宝,这件灵宝能测天地灵气波动。修士修炼时引动天地灵气,也会被这件法器探测到。 后来不知哪位奇才,对这件灵宝做了改动,将它与星象占卜之术接连起来使用,以至于这件法器不但可以显示修士修为,还能够追踪到对方的门派姓氏。 除非有大能出手干扰天机,否则这件灵器便能准确地将这些信息披露出来。 当然,这件灵器纵然妙用匪夷所思,但毕竟只是一件后天灵器,修为在元神及以上时,便测不出来了,所以也因此逃过了被修仙界大能出手摧毁的命运。 第十章 修仙界 此外,占据九洲的其余几大仙宗分别是太白剑宗,墨霜宗,琼华派,罗浮剑派,翠微宫以及位于三山海域的蓬莱仙宗,亦是人才济济。 紫虚真人还细说了一些没有告诸于众的隐秘。 碧华当初写文的时候并没有构思得这么详细,而且她将大部分的笔墨都花在了描绘男女主感情波折上,有很多细节她尚未来得及写出来,这本书就烂尾了。 这个世界将她的设定自发拓展,连一些设定漏洞都补充完整。 在她的文中,世界共有九洲,分别是北寒洲,西北芦洲,东北幽洲,极西大荒洲,南琰洲,西南蜀洲,东南澹洲,和东胜洲,还有中土。 由于本来想设定中土为女主后来升级打怪的地方,碧华就放在一边没写,这一拖直拖到结局,中土都没有揭露出来。 而这个世界,中土同样没有对修仙界开放。 传闻中在上古,九大洲本是一块完整的陆地。 而直到上古发生了那场金仙大战,仙圣彼此征伐不休,天地灵气紊乱,天下间生灵涂炭。 仙人一出手,动辄地崩山摧,河流断绝,更有准圣共工氏在与颛顼帝争战中,怒触天地之柱不周山而亡,导致天柱倾折,地维绝断。 从此天地间原本数不清的仙圣,或因为战争,或因为天变,十不存一。 九洲因此分割开来,尤其是金仙大战的主要战场中土,更是天地灵气被攫取一空,外围天地法则混乱,百川之流汇聚成风暴海,形成天然的封印,环绕于中土四周,将其与其他八大洲割裂。 风暴海域内常年风暴不断,巨浪滔天,时有天地灵气漩流出现,这灵气旋流毫无规律可以判断,卷入其中,连化神境界的大能都会有殒命危险,更不用说化神以下的修士了。 但凡被卷进灵气旋流中,就算侥幸逃过了粉身碎骨之难,还有空间裂缝等着,空间裂缝惯常通向禁灵之地,里面没有天地灵气补充,用不出法力,加上又是生灵不存的死寂之地,落到了禁灵之地里,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束手待死。 风暴海对于修仙界所有修士而言,都是一个谈之色变的禁地,所以即使知道里面存在一个中土大洲,有无数上古仙人陨落时的道统传承与法宝,却鲜少有人敢穿过风暴海去探寻。 而这近万年的光阴里,也不是没有出过太虚宗那位阳神真人一样接近渡劫期的大能,但阳神真人纵使能够勉强抵达中土,可这些真人修到这个境界,每日都在担忧随时可能到来的天劫,为了躲劫不惜设下重重禁制闭关,哪肯轻易涉险出世,还是前往危险重重的风暴海。 如果是在上古,渡过四九天劫不难,可那场金仙大战以后,九洲大陆被分离,天地灵气不能循环流通,促使天道间法则遗缺,涉及法则合道的四九天劫,便成了阳神真人们的索命之劫,这也是为什么如今的修仙界,再也没有出一位渡劫大能的原因。 不过传闻在上古,连渡劫大能都算不得什么,仙人俯拾皆是,天仙层次之上还有金仙、太乙、大罗,再往上到了圣人阶段,就可以做到真正的长生久视,除却天地大劫,否则不死不灭。 而如今的修仙界,太虚宗那位阳神真人就已经是顶尖的修为了。 修仙界修士无法进入中土,中土之人同样也无法闯过风暴海抵达修仙界。 这数万年来,中土已然与外界完全断绝消息,谁也不知道其中情况如何。 此次的仙门大比的地点出来了,设在芦洲与蜀洲之间的昆仑山上,从北寒洲去往昆仑山,其间有一小段海域,靠近风暴海,会有些危险。 虽然碧华近些年来已经转变性子一心修行,不再想方设法地试图穿回蓝星,但紫虚真人想到徒儿以前瞅着花样作死的经历,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因而特意将她叫来嘱咐一番。 “此次前去仙门大比,由你和逸之带队,碧华你可有何异议?”紫虚真人嘱咐完她,惯例性地问了一句。 “弟子岂敢有异议。”碧华被他念叨得昏昏欲睡,听到来自师尊的说教终于结束了,不由得精神一振。 紫虚真人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徒儿,你也应当多出去走走,不要动不动就呆在你那群玉峰闭门修行,再这样下去,恐生心魔之虞。” 这些年下来,紫虚真人觉得他这徒儿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将自己与整个世界撇清,她看人看事,总仿佛透过一层雾气看花,有些虚幻的距离感。 这也是为什么别人会在碧华身上感受到一种美人如花隔云端的虚无缥缈,好像她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 即便碧华有些事情已经极力在做,譬如修行,然而,她对什么事都淡淡的,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她待人一贯温和有礼,在紫虚真人面前才会真正放松下来,就算是微笑着,眼底却藏着散不开的沉郁,只是近些年来她学会了隐藏。 门人都道她独闯火宅严关亦可毫发无伤,是因为心境澄明,道心坚定。 不过紫虚真人却感觉,是她将一颗沉重的心扎根在了很遥远的地方,以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无法让她有片刻的驻足停留。 对世间没有任何牵挂,亦不正是一种心魔? 紫虚眼前不由浮现起当年见到的那个小女孩,明明是那样年幼,却好像看过了千万年的光阴流转,满身风雪郁结,比寿元将尽的老人还要沧桑。 真不知道她那小小年纪,怎么就有如此沉重的心事。 如果说碧华是执意寻死,可她眼神又很清亮,清楚地知道她自己的一举一动,不像一心寻死的人那样浑浑噩噩,眼睛里没有光。 那时紫虚真人问她,她也不说,一个没看住她,她就跑去寻死,什么地方危险她就往什么地方钻。 除了碧华和他,再没有别人知道,碧华一举成名的事迹,全来自于她想不开之下的冲动。 想想那段时日,紫虚真人就有些心惊。 他不懂碧华为什么要这样,有时候又会生出她有些可怜的错觉。 她就像个永远失去了家的孩子,在红尘中漂泊无定,跌跌撞撞地寻找着回家的路,弄得满身狼狈,伤痕累累,却始终看不见前方道路的希望。 他力排众议收下年幼的碧华为徒,除了拳拳爱才之心,也是存了一番心思,希望九凝山能够成为碧华新的牵挂,让她不会再肆无忌惮地自我伤害。 第十一章 微妙 紫虚真人收回思绪,道: “对了,除了参与大比之人,宗门内各峰都需要另外派遣几名弟子同往观礼,徒儿,你自己回去商榷一下,群玉峰派遣谁一同前往。” “我记得你之前特意讨要了两个进入内门的名额,还将这两名弟子安置在了你的群玉峰,这会不如带小家伙们出去见见世面。” 紫虚真人很希望徒儿的心境能因为这二人,朝着积极的一面转变。 “这等小事,何劳师尊费神。” 碧华撑着下巴想了想,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眼睛倏然一亮,她正愁怎么给崽崽们送金手指,这机会不就来了吗。 她记得北寒洲去往昆仑山的路上,会途经一个上古大能的洞府遗迹,如今尚未出世,日后与男女主会有些渊源。 趁着这次参与大比,找个时机把男女主带去那里提前撞撞机缘,岂不是妙哉。 不过这剧情怎么这么熟悉? 碧华细细回忆了一阵,忽地想起一件事来,神色一肃,问紫虚真人道:“师尊,仙门大比是什么时候开始?” “此前给你的玉简上有,你自己不耐心看。”紫虚真人无奈地瞥了一眼她,道:“在三个月后,十月廿四日。” 不应该啊,这怎么提前了半年? 在原本的剧情里,应该是来年四月末。那时女主刚进入内门,因为遭人嫉恨,在突破的关键时刻,被管事强行安排前往观礼。 结果仙门大比的消息走漏,魔宗意欲一网打尽仙门新起之秀,九凝山虽然属于十大仙宗,实力却排在最末,于是便成了魔宗重点针对的目标。魔宗内的弒神宗,在飞舟所经之地设下埋伏,暗中偷袭。 女主修为低下来不及逃脱,在乱中被掳去了魔宗,魔修对一干俘虏回来的仙门弟子放血试药,练魂折磨,无所不至之极。 还好女主意志坚定,支撑到了宗门搜寻弒神宗所在之地,派人前来营救她和其他人,不然早在魔窟中成了一具白骨。 这一段剧情是女主早期遭遇的最大磨难,三年之间吃尽了苦头。 如果带女主一同前去,不知道原著中的剧情还会不会发生,为了以防万一,不如暂时带男主历练吧。反正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带女主出去,先躲过这一劫再说。 幸好及时想起了这件事,她会抓紧时间布置一番,再找个时机与师尊提起,借他之手转告修仙界预警这件事发生。与此同时,出行之时多安排人手,以提防魔修突袭。 下定主意,碧华又和紫虚真人闲话了一阵,方才告别回去。 仙门大比的时间定在三个月后,但是九凝山地处偏远,在路上难免多耗费一些时间,所以此次会提前一个月出发,那这样算来,还剩下两个月。 两个月不算很短,对于修行之人却只是瞬息之事。 光阴荏苒,近两个月的时间转眼间便过去了。 话说这些时日,有了碧华这座靠山,男女主在内门过得还算平和,纵然不乏心怀嫉妒之人在背后说他们闲话,不过至少明面上不敢欺负他们。看在碧华面子上,更有些人对他们频频示好,加以维护。 比起原著中,诸葛珏在学宫内处处受人冷眼,被世家弟子联起手来针对的那等待遇好上了太多。 而且群玉峰人少清静,诸葛珏兄妹除了一开始主动拜访了几次落雪居内的其他师兄师姐外,再没有其他人来打扰他们,这让他们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每日晨起去学宫学习,傍晚再回到落雪居安歇,温习白日里所学的内容,安心修炼。同门对他们礼遇有加,即使没有外门那种热闹的氛围,但诸葛珏与诸葛璇已经渐渐适应这样的生活了。 他们过得无比充实,学宫内教授的道法不是外门可以同日而语的,学习到的很多知识让他们大开眼界。老师们授课深入浅出,寥寥几语就让他们茅塞顿开,有前辈指点,以往修行上遇到的困难也迎刃而解,同修们都勤奋刻苦,不像外门很多弟子一样,明知突破无望,便放松自我,平日里得过且过。 诸葛珏兄妹在外门的时候,不用费多少心思就能在考核中名列前茅,来到内门后,却见到了许多真正的天才弟子,连他们都远远自愧不如。本来还有些骄矜的心思,在见到这些人之后,逐渐沉静了下来,化为动力加倍地勤奋修习。 群玉山没有那么多杂繁琐事让他们分心操劳,大家各自修炼,互不相扰。成为了内门弟子,每七日就会有俸例发放,不至于要像在外门那时一样,得频繁接任务以换取修行所需之物。 诸葛珏与诸葛璇每每想到现在的生活,还是有些像活在梦里一般不真切的感觉,群玉山的日子理想得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这一日,诸葛璇与诸葛珏刚从学宫回来,下了飞鹤,便见一位身着黑衣的青年修士在后苑中等待着他们。 在这短短的近两个月中,他们兄妹的变化很大。 辞去了药园耕耘的任务,不用再操劳,又有碧华暗中照顾,让膳事房给他们做了很多富含灵气,滋补根基的膳食。原本偏瘦的诸葛珏,在这月余的时间里,身高硬生生拔高了一小节,五官又俊秀英朗,任谁见了都忍不住称赞一声,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连先前根基受损的诸葛璇,由于得到了很好的休养,瘦削的两颊丰盈起了一些婴儿肥,显得愈发秀美可爱。 “你们就是新加入群玉峰的诸葛珏师弟与诸葛璇师妹吗?”黑衣修士神情淡漠地站在那里,见到他们下了飞鹤,遂问他们问道。 “正是我们,见过这位师兄,不知师兄尊姓大名,找我们可有何事吩咐?” 诸葛珏有些奇怪,这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也算是弄清楚了,群玉峰上诸位修士向来就不怎么往来。他们那时候去拜访其他师兄师姐,不少人都在闭关不出。 那时没见着这位青年修士,想必是哪位新出关的师兄。 冷峻青年点了点头,道:“我叫陆翼,也是群玉峰的修士。” 介绍完自己身份,他将诸葛珏带到了一边,道:“诸葛珏师弟,峰主有事找你,让你去青碧崖一趟。” 诸葛珏目前修为不够,尚不能将法力注入传音玉符,所以碧华就没有直接传音给他,而是派人来传的话。 青碧崖就在群玉峰前山,直接过去不远。 “多谢陆师兄传话,我这就过去,下次再来招待师兄!” 名为陆翼的冷峻青年好似不喜与人多处,将话带到了,朝他们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去。 诸葛珏等他走后,俊俏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欣喜神色。 诸葛璇见哥哥这幅神情,诧异地问道:“哥哥,是峰主的传讯?” “是小师叔!” “峰主找你有何事?”诸葛璇抿了抿唇,心中生出些许微妙的感觉,不知道是疑惑,亦或是有些失落。 碧华只让人带了讯息给诸葛珏,却没有给她。 “不知是何事,小师叔让我去青碧崖找她。”诸葛珏心潮澎湃,没看出妹妹的心事,兀自兴高采烈地道,脸上都因为激动透出了一丝丝的红晕。 “太好了,又能见到师叔了!”他控制不住地笑起来,道:“璇儿,你先回落雪居,我见完小师叔便回来。” “嗯,哥哥,你去青碧崖便是,我在落雪居等你。” 诸葛璇望着哥哥转身而去的背影,眼眸里凝结起一抹沉思。 第十二章 隐藏资质 入眼皆是皑皑白雪,唯有青崖如碧玉,因而得名青碧崖。 诸葛珏来到山崖前,匆匆而行的脚步,在见到梅花树前那道缥缈如仙的淡青身影后,渐渐迟缓了下来。 他踟蹰地站在不远处,酝酿着说辞,想着见到恩人时该与她说些什么。 碧华不懂少年这激动又忐忑不安的情绪,见诸葛珏来了,和蔼地一摆手,让他在梅树旁的石凳坐下。 少年僵硬地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碧华光是看着都替他感到累。 他直愣愣地瞅着碧华,嘴唇翕张,呐呐地说不出话,憋得双颊都沁出血色。 碧华见到他脸色涨得通红,心里纳闷,难道是太久没在崽崽们面前刷存在感了? 怎么快两个月了,男主见到自己还这么紧张。 这些年来,追求她的人不计其数,对方对她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她一眼就可以看穿。 虽然诸葛珏这幅样子很容易让人误解,但是他望向她的眼神澄清干净,绝没有蕴含那种暧昧的感情。 比起倾慕,他的目光更像是濡慕,像极了怯生生的小奶狗,降世以来便从未感受过温暖的好意,如今终于有人向他伸出了手,于是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明明渴望着靠近人,却犹豫着不敢靠近。 碧华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是自己表情太冷淡了,吓着了他? 她视线扫过少年几乎捏出汗来的双手,温和地一笑,放缓声音道: “你不必如此拘束,我不是那等严苛之人,这次传讯你来,只是有件事,想征询一下你的意见。” “再过三个月便是仙门大比,宗门将派遣一些弟子前往观礼,群玉峰目前还差一个名额。” “我意欲携你一道前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原来小师叔是为了这件事叫自己来的,诸葛珏恍然大悟。 他也知道这件事,由于仙门大比时间将近,学宫内有关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不少人还明里暗里地向他探听,碧华是不是真的要前往。 以他这个层次,自然无法得知峰主的决定,群玉峰修士之间消息又不灵通,他没有从其他师兄师姐口中听说过。 而且,他又不可能为了别人去问小师叔,将小师叔的行踪告诉这些人。 他和璇儿不是卖主求荣之辈,纵然这点小事对于碧华来说其实无关紧要,他们也将口风闭得严严实实的,即便冒着得罪人的风险,他们亦一律推说不知。 没想到小师叔为了这件事,竟亲自询问他了。 小师叔不但要去,还要带上他一起! 诸葛珏心潮澎湃之下,想都不想就要答应。 可是话语才刚到嘴边,他突然想起了妹妹。 他在学宫里听其他同门说了,前往昆仑山观礼的名额颇为难得。 仙门大比是每二十年一次的盛会,可以在大比中见到各大宗门青年一代最杰出的弟子,观摩他们斗法比试。 此外不但能够开拓自己的眼界,还能结识来自其他宗门的好友,运气好的话,甚至能得到前辈大能的指点。 而且有宗门内结婴修士随行,如果有幸入得这些修士的眼中,提前收入座下,那就不用在学宫内苦苦深修,和其他同门争夺成为核心弟子的机会。 九凝山有些修士人数众多的峰脉,为了这样一个名额,还有不少明争暗斗的。 能和小师叔一起去参加这种盛典,诸葛珏当然求之不得。 不过小师叔说只有一个名额,纵然他也很想去,不过一想起妹妹,他倏然顿住了。 这种机会这么难得,不知道这个名额能不能让给璇儿。 “峰主,不知这个名额,我能不能让与我妹妹诸葛璇?”诸葛珏心一横,还是硬着头皮问出了这句话。 他心里感到很惭愧,他清楚自己这样实在称得上是不识趣之举,如果换成一般的修士,说不定他这样推拒之下,对方就会拂袖而去。 参与观礼的人选是峰主挑出的,哪有容他置喙的余地。 但碧华毕竟不是一般人,听到他的问话,不但不生气,心里还有些暗搓搓的愉悦。 自己的决定果然英明神武! 将男女主安置在一起,培养他们的感情,卓有成效啊,瞧瞧这什么地方都为对方着想的样子,未免太肉麻了啧啧。 碧华心里这样想,面上却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 她秀美轻蹙,看着诸葛珏欲言又止,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却被逼迫着不得不言诸于口。 诸葛珏愧疚极了,刚想说不然就派自己去便是,不要让您为难了。 碧华幽幽叹息一声,道:“虽然有些不方便说,但是迟早是要告知于你的,我意欲派遣你一同前去观礼,亦是存了一番私心,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诸葛珏连忙道:“不知峰主有何事需要诸葛珏帮忙,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碧华莞尔一笑,道:“倒也不必你赴汤蹈火,说起来,这与你的隐藏资质有关。” “月前你刚进入内门时,我担心影响你心境,本打算循环渐进地告诉你,如今既然有求于你,我也应当与你说明。” “你可知,虽然你是四灵根之体,进阶速度却不比一些三灵根、双灵根慢,甚至还有过之,你可知这是为何?” 诸葛珏一直以为自己比其他外门弟子修行进展更快,是勤奋修行的结果,而且他现在也还只是凡境,灵根优劣的差距不甚明显,他就也没有重视这件事情。 这下听碧华说起来,诸葛珏不由心生愕然:“峰主,难道我还有其他隐藏的资质?” 碧华点点头,解释道:“修仙界向来重视灵根,不过修士天资如何,并不能完全根据灵根的优劣来判断。” “一些极品根骨比上佳的灵根还要难得,有些人即便灵根弱于寻常修士,但如果身怀上等根骨,修仙之途也未必不能走得长远。” “你就身怀一种极好的根骨,名为南明净火体,乃是一种至纯的火灵之体。” “我此次前往仙门大比,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前往一个上古大能的洞府遗迹。那位大能功法走的炎火之道,需要火灵资质的修士才能开启。” “所以我才意欲携你一同前往,希望你能助我。” 碧华的言语让诸葛珏震惊不已,他竟然还有这样隐藏的资质。 原来自己并不差旁人什么,多年以来的心结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怀,这还要多亏碧华的赏识与指点,否则他还不知道要在外门蹉跎多少年。 碧华不但于他们兄妹有救命之恩,还帮助了他们这么多,现在终于能有机会报答恩人,他怎么可能会推脱。 “愿为峰主效劳,诸葛珏任凭峰主差遣!” 第十三章 往事 安排的明明白白。 碧华询问了一番他的修行进度,为他解惑了修行上遇到的一些问题,见天色不早了,便让他自己先回去。 “你先回去吧,不日即将启程前往,届时会有人通知你汇合的时间与地点。” “那就不打扰峰主清修了,诸葛珏告退。” 诸葛珏回到落雪居,诸葛璇早站在他的房门口等他。 “又下起雪来了,璇儿你为何不进去等我。” 时至黄昏,细细密密的雪花从天上飘下来,即便诸葛璇撑了一把伞,发丝上亦沾染上了不少晶莹。 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干等了多久,虽然峰主送的岫焱玉有避寒生温之效,但长时间在雪地里站着,还是会有些冷意的。 “只是一边等哥哥,一边欣赏雪景罢了,既然哥哥你回来了,我们便进屋去吧。”诸葛璇见他回来了,遂同他一同进门。 诸葛珏关上门,将脖子上挂着的玉环小心地摘下,收进储物袋,又取了一枚灵珠,投入房间墙壁上的一处凹槽中。 房间内各设置的各种法阵,在灵珠内蕴含的灵气接通的瞬间开启。 头顶一颗明珠光明大放,恒温法阵将房间内的温度调节得温暖宜人,床边的炉子上一壶茶水咕噜噜地翻滚起来。 诸葛璇抖落伞面上的雪沫,将伞骨收拢,搁置在进门处的伞架上,在圆桌前落座。 “哥哥去了这么久,应当饿了吧,我从膳堂带了晚饭回来,有你最爱的菜。”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乌木食盒,她打开食盒抽屉,从里面取出几碟精致的菜肴,还有一盏雪白晶莹的灵米饭。 “太好了,今日膳堂又做了雪骨猪。”诸葛珏眼睛放光地盯着菜肴,迫不及待地净了手,给自己和妹妹各自盛了一碗饭,拿起筷子准备开动。 猪肉被片得薄薄的,酱汁浇在肥瘦相间的肉片上面,引得人食指大开。青葵整齐地摆放在白瓷碟子里,只略略过了遍火,保持着原本的鲜嫩可口。一碗鲜汤还是热气腾腾,汤色清透,绝无半点油星。 这些食材都是膳堂自己产出的,富含灵气,有助于修为尚低还没有辟谷的弟子打熬身体。 诸葛璇一边夹菜,一边不经意地问起诸葛珏:“哥哥,峰主叫你前往青碧峰所为何事。” 诸葛珏狼吞虎咽地扒下一碗饭,兴奋地笑道:“璇儿,我正打算告诉你。” “原来我虽然只是四灵根,一进九凝山就归在外门,但是其实我还身怀一种特殊的根骨,叫做南明净火体,如果不是峰主今日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有不凡之处。” “因为拜入山门时隐藏的资质没有被检测出来,所以我仅仅是四灵根,修为亦不慢,璇儿,你之前修行速度并不慢于我,说不定也有特殊的资质,哪天去问问峰主!” “原来如此,真替哥哥感到高兴!不过峰主差人传讯于你,就是为了这件事么。” 看着哥哥这么开心,诸葛璇也由衷为他欢喜。 “对了,还有一事,就是之前学宫里其他人说的那个仙门大比,峰主意欲让我随行观礼,我本来想把这个名额让给璇儿你的,可是峰主有事想让我帮忙,到时候只好留下妹妹你一个人了。”诸葛珏有些歉疚地道。 “你才凡境的修为,峰主怎会有事让你帮忙?难道你也要参与大比么?”诸葛璇疑惑不已。 “这倒不是,峰主看中我的火灵之体,想让我帮她开启一座上古大能的洞府遗迹。” 火灵之体?不知为何,这词竟有些耳熟。 诸葛璇陷入沉思,回想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听过。 诸葛珏的话却打破了她的沉思,只听少年用兴冲冲的声音道: “好巧,那座洞府遗迹就在北寒洲边界处,离我们村不远的那座小凉山上面,小时候我还从山上摔下来过,没想到那座山看着平平无奇,竟然还藏着上古大能的洞府!” “不过璇儿,这话你可要保密,峰主说她准备先去一探究竟再上报宗门,不能提前告诉外人。” “哥哥,你确定是离我们村不远的那座小凉山?”诸葛璇蓦然一惊。 “就是那里,峰主说起来的时候,我寻思那个地方可不就是小凉山?正好那时我还可以回村子看看,你有什么话可以托我带回去。” “嗯,到时候再说吧。” 诸葛璇低着头默默吃饭,额前的刘海落下来,遮住了眼中的惊涛骇浪。 她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恰巧这个地方与她们兄妹有些渊源。 这就要说起一件很久远的事情来了。 他们在凡世的家就位于北寒洲与芦洲的交界处。 幼时哥哥调皮,时常带着她偷偷逃出家玩耍,有一次在外面碰见了一名长相古怪的道士。 那形容怪异的道士看到哥哥以后,仰天大笑,自言自语说她哥哥是什么火灵之体,终于能以血祭之法打开烈阳子遗迹了。 她和哥哥那时对修仙界丝毫不知,却也分得清血祭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正要逃走之时,就被这道士掳走,带到小凉山一个杂草丛生毫不起眼的山洞前面。 道士将诸葛璇绑在山洞门口,又在诸葛珏脖子上割了好大一个血口,不顾还只是个孩子的诸葛珏哭叫挣扎,拎着他进入山洞。 如今想来,不知是不是他们触碰到了什么禁制,那道士与诸葛珏进入山洞不久后,小凉山便发生了剧烈的震动,山石纷纷跌落,把整个山洞都震塌了。 还是诸葛璇挣脱了绑缚住她的绳索,回村子里将大人们找了来,清理干净散落的碎石,才在坍塌的山洞中找到了满身鲜血昏迷不醒的诸葛珏,以及一具被焚烧得连面目都模糊的焦尸。 从尸体上仅存的衣物装束,诸葛璇勉强分辨出这具尸体正是那个抓走哥哥和自己的古怪道士。 由于这件事情涉及修士,他们父母和村子里来帮忙的几位村民,仔细询问过诸葛璇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吓得大惊失色。 凡人在修士面前就好像蝼蚁一般,有修士死在了这里,他们在场的人有理都说不清,如果这修士背后有其他人追寻到这里来,他们这些人都难逃一死,整座村子都可能因为仙人的怒火被屠戮一空。 因此,他们惶惶急地将道士尸体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掩埋了,此外还向诸葛璇强调了无数遍不可将此事声张出去。 诸葛珏后来清醒了,也不知道是在山洞坍塌时被乱石砸中了脑袋,还是受了太重的刺激,失去了这段记忆。 村子里的大人为了保密起见,就没告诉他,而骗他说是他自己淘气,从山上摔了下来。 庆幸的是,那道士可能是瞒着其他人来打开这个秘境的,后续并没有修士来他们村子里过问,于是这件事便成了村子里不能被提起的隐秘,渐渐地尘封在岁月里。 峰主也要带哥哥去那里。听哥哥意思,门派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而且也是需要火灵之体打开那个秘境,难道峰主会像那个道士一样,牺牲哥哥来开启? 她一直奇怪以碧华身份之尊,为何会对他们兄妹二人青睐有加。 如果说从见到哥哥的第一面,峰主就看出了哥哥的体质,想利用他来开启那个洞府,才对他们二人这般优待,那么事情就说得通了。 诸葛璇带着这样的心思去回想碧华以往种种言行,越想越心惊。 不行,不能让哥哥与峰主一同前去。 不过这件事情不能和哥哥明言,哥哥心思单纯,以他对峰主的尊崇,即便自己说了,他也只会说是自己多虑。 自己得尽快想个办法才是。 第十四章 人呢 时光飞逝,眨眼间便到了出发的时候。 山门前,通向北冥海的一处渡口,一道透明结界将九凝山脉与北冥海分隔成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蔚为奇观。 九凝山范围内霁空湛然,风和日丽,一条宽阔的木质栈桥从山门开始,铺过布满细白海沙的沙滩,一直探进海面十里路长。 而结界另一侧,却是惨白的阴云密布,海风阵阵呼啸,浊浪翻涌,鹅毛般的飞雪从云层中洒下来,漫天飘飞,连海水都暗沉沉的透着玄黑。 一艘巨大的飞舟停泊在渡口,船头道船尾纵深足有半里,上下共有五层船舱,矗立几杆高耸桅杆,上面挂着被高人以炼制宝幡的手法制成的船帆,狂烈海风将一叶叶船帆吹得鼓胀起来,露出上面绘制的聚灵阵,不但可以聚集天地灵气供飞舟航行之用,还能供给船上的修士修行。 繁复的花纹雕刻于船身上,仔细看时,却是各种复杂的防护法阵组成,周身隐隐浮显一层莹莹的宝光。 临近汇合的时候了,绝大多数修士都已经抵达渡口飞舟。 飞舟虽然名字里有一个舟字,但实际上是靠着灵力来维持,飞舟底部也并非直接触碰海面,而是浮在海水上空,任凭数尺高的海浪一阵接一阵冲击,力度凶猛地扑打在渡口前面的巨石上,亦不能沾湿飞舟分毫。 一些年轻的弟子站在飞舟前面的甲板上,新奇地扒着栏杆往下看。 “这艘飞舟怎么和以往我见过的不太一样?”有一位上次前往过仙门大比的弟子,摸着船身刻着的法阵,忍不住问道。 他记得二十年前,载着弟子前去的飞舟,不过只是一件高级飞行法器而已,怎么看着这次的飞舟还有法宝灵光呢。 有见识广博的修士一语道破:“这可不是普通的飞舟,而是一件被祭炼过的法宝,你看这宝光,最少也有天阶下品。” 修仙界的法宝,从低到高分别是:低级、中级、高级法器,地阶下、中、上品法宝、天阶三品,再往上便是灵宝了。 当今修仙界最知名的高阶灵宝的便是天机阁那件后天灵宝,到灵宝这一级别往上,甚至有镇压门派气运之能。 以飞舟这么庞大的体积,一般人可炼不出来,而且要将飞舟整体炼成法宝,灵力波动还这么圆融,起码也得宗师级别的炼器师才能炼得出来,而九凝山唯一的一位宗师级的炼器师,就是灵虚一脉炼器峰的峰主。 让一位峰主耗费月余功夫来炼制一件防守兼备的飞行法器,代价可不小,碧华不仅让宗门出面相请,还另外花费了一份完美品阶的高级丹药,只不过是托宗门之名相赠。 这么多的修士扎堆在一块,难免有说不尽的话,有讨论这次仙门大比的,有互相寒暄的,有彼此切磋功法的,有八卦宗门内那些有名人物轶事的,更多的话题,还是离不开修仙界第一美人。 “你们说小师叔她究竟会不会来呀?” “我也不知道,这些消息都是虚虚实实的,不到最后关头,谁能信心十足地保证。” “啊,那如果她不来,我岂不是白白报名了。” “哈哈,你参加仙门大比,就是为了看美人?你对得起你师尊一片苦心教诲嘛。” “真希望她能来,我上一次见到小师叔,还是三年以前了,这些年她一直闭关不出,上次听人说她去了外门,我赶过去的时候,连背影都没看到。” “这位师兄,你不是在宗门里人缘挺好的,难道不能向哪位群玉峰的修士问一下?” “嗨,别说了,群玉峰那些冷冰冰的家伙,一个个眼睛都长在了头顶上,问什么都问不出,奥我当然不是说小师叔!” …… 正在议论纷纷之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天上一青一白两道剑光从远处疾驰而来,倏然便到了眼前。 青色剑光落在甲板上,化为一位正值妙龄的女子。 女子穿着一件素雅的白裙,外面罩着淡青外裳,及腰的长发如瀑,千丝万缕地散落在脑后,只简单地用一只玉簪绾着,不着脂粉,却不掩仙姿玉色。 她转过身看向众人的那一瞬间,透过结界照过来的璀璨日光都失去了颜色。 除了碧华,天上地下再无第二个这样耀眼的人。 她刚去了主峰议事,九凝山几位山主决定这次前往仙门大比的带队由严逸之为主,碧华为辅。 碧华修为仅是练气,只不过辈分高一些罢了,她这次就是挂个名,主要事情还是严逸之来管。 议事完,因为都要前往渡口飞舟,她便与严逸之一道而行了。 “师叔,我还要与温真人他们交代一下注意事项,您是想和我一起前去,还是想先回房间休憩?”严逸之是一位剑眉星目的俊美青年,唇角天然上翘,无论何时都仿佛噙着一抹温雅笑意。 “我还有些事,暂时不上去了,逸之你不用管我,先去找温真人吧。” “那逸之便先上去了,师叔您请自便,如有要事,我会及时告知师叔。”严逸之收起飞剑,略有歉疚地道。 “你先忙吧。” 碧华一个人惯了,即便这位师侄待人出了名的如沐春风,她和他在一起也不甚自在,早巴不得赶紧找到崽崽,嘱咐完事情,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回到船舱里呆着。 严逸之温文有礼地向她一拱手,顺着船头的阶梯,前往最上一层船舱,那里面是宗门派出护卫飞舟的前辈真人的住所。 这次宗门派出的元婴修士足足有三位,有一位修为更是到了元婴中期,加上有碧华的预警,即使弑神宗如原著里一般在路上暗中埋伏,也不用担心发生原著中那样的惨事。 碧华环视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艰难地在人群里寻找诸葛珏。 周围的修士们被她那双温柔脉脉的眼眸扫过,激动得不能自已,都觉得她那一眼,在自己这里是不是特意驻留了一刻,心里碰碰乱跳。 见这些弟子们这么热情,碧华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回以一笑,人群中顿时发出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碧华看了一圈下来,没找着诸葛珏,推门进入一层船舱大厅,里面别有一番空间,大小有一间正殿那么宽旷,以作途中集合议事之用,舱门处一位修士坐在桌案前,负责撰入信息。 之前来的那些修士们登记完后,大多都去了外面透气,一层大厅内只有零星有一些修士在,听到船舱门口的动静,纷纷回头张望。 只见那些原本嫌弃船舱闷烦,出去外面的修士们,此时个个都抢着挤进舱门,宽阔的门口霎时间被围堵得水泄不通。 但这些他们已经不在意了,眼中只剩下那道翩然如仙的身影。 这些修士脸上难以自抑地露出惊喜的神情,争先恐后地上前向她行礼。 碧华轻轻颔首回礼,抬眼一望,还是没见到男主。 她忍不住询问舱门处负责登记的那位修士,道:“这位管事,请问群玉峰有过来登记的凡境弟子么?” 无论是参与仙门大比,还是受邀前去观礼的弟子,宗门都会发放给他们一块通行玉牌,在上飞舟时需要将通行玉牌交与负责登记的修士,才能登上飞舟,前往船舱里分配好的房间入住。 这么多人她不好直接询问诸葛珏名字,以免对他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因此只问群玉峰有没有来登记的凡境弟子。 群玉峰仅诸葛珏与诸葛璇两人还是凡境修为,她又独独给了诸葛珏前往仙门大比的通行玉令。 负责登记的修士应当是第一次负责此事,被碧华一问,受宠若惊得连握着的笔都拿不稳了,抖着手翻登记名字的记录。 碧华无奈地安慰他:“不必着急,慢慢找便是,我只是担心有人还没有到齐。” 她的话语好似蕴含着某种道韵,这修士渐渐冷静下来,仔细查询了一阵,很快便找着了。 “回禀师叔,群玉峰只有一名凡境修士来登记过,住在二层乙字第廿四间。” “好的,多谢。” 第十五章 疑虑 男主原来早就到了,只是在房间里没出去。 碧华不禁操起了老母亲的心,可不要因为他们住在群玉峰,就被自己带坏了,变得和自己一样宅,那多不好。 她其实非常认同师尊紫虚真人说的话,总沉迷修仙不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迟早得担心修出心魔。 道理碧华都知道,可是就是宅着不愿意动。 不过她是无所谓,但崽崽们和她可不一样,试问哪本小说里的主角是一心沉迷修仙,总呆在一块地方连窝都不挪的,至少也得出门打怪升级,发现机缘顺带谈谈恋爱嘛。 得知男主已经登上飞舟,碧华便放心地前往最上一层船舱,和其他几位高层修士碰个面,准备忙完了再去找他。 时刻一到,等所有人都到齐了,操控飞舟的修士升起聚灵幡,庞大的飞舟冉冉升空,分开漫天风雪,撕裂厚厚的积雪云层,一点一点地向上升高,一直升到罡风层中才停止。 乳白色的云层如半凝结的酥酪,缓缓流动着,托住飞舟的底部,透过云气,可以看见亿亿万万的细密雪花从下端云缝中纷纷飘落,飞舞着落满人间千山万壑。 平日里宏伟的冰原雪山,此时俯视下望,却是如此渺小,正飞快地往后退去。 飞舟的速度一日不下千里,只片刻钟头便离开了九凝山地界。 罡风层中有刺骨烈风,船身的宝光浮现出来,像一个光盈盈的笼罩,为船上的修士们过滤了罡风的大部分威力,只余下些许清风微微吹拂。 有胆子大的修士透过光罩,探出手去摸飘过两侧船舷的云朵,差点被罡风割破手指,嘶地一声缩回来,结果用地过猛摔倒在甲板上,引得旁人一阵哄堂大笑。 碧华处理完了要忙的事务,下到二层船舱,找到男主房间,敲了敲他的门。 很快,门吱呀一声开了,门背后探出一张秀美俏丽的脸蛋。 碧华有片刻的呆滞,不由脱口而出:“璇儿,怎么是你?” 她很快缓过神来,清咳一声,微笑道:“若我所记不差,前往仙门大比观礼的人选应当是你兄长,为何你此刻会身在此处?” 诸葛璇目光微闪,低下头,手指绞弄着衣角,轻声道:“峰主,是我偷了哥哥的玉牌私自前来,求您不要怪哥哥,您怎么责罚我都可以。” 之前诸葛璇担心峰主对她哥哥不利,后来仔细一想,以碧华的身份,如果真的要用哥哥当做祭品打开那座山洞,就算哥哥能躲过一时,却不能躲过一世。 所以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代哥哥前来,和碧华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哥哥不在这里,她与峰主说什么,都不必顾虑哥哥左右为难。 她也希望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了峰主。 峰主毕竟对她和哥哥确实有救命之恩,诸葛璇也是希望能够相信对方,才决心当面和她谈一谈。 如果是她误会了峰主,她愿意向峰主道歉,终此一生尽心尽力,报答峰主的恩情。 若是峰主要对哥哥不利,自己揭穿她的目的,令她狠心之下要灭自己的口,诸葛璇也留下了后手。 九凝山乃仙门正道,绝不会姑息这种事情发生的。 昨日有人来送通行玉牌给诸葛珏,并通知了具体时间,诸葛璇故意支开哥哥,代他拿了,并将出发时间往后延了一天谎报给哥哥。 诸葛珏对妹妹深信不疑,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要等他发现,飞舟早已经驶出数千里之遥不止。 她拿了诸葛珏的通行玉牌登上飞舟,因为和诸葛珏是兄妹,象征身份的玉令上面只差了一个字,加上她趁着人多的时候登记的信息,又有意遮掩,好险地隐瞒了过去。 碧华见少女低着脑袋,可怜兮兮的,做错事了生怕被她责怪,一副羞惭地不敢看她的样子,心里不禁一软。 她哪里会忍心责怪女主,温柔地伸出手揉揉她的小脑袋,道:“别怕,并非什么大事,我怎么会责备你呢?” 诸葛璇头一歪,避开碧华的手,仰起脸,她的面目虽尚显稚嫩,眼中神色却幽深不明。 “峰主,外面风大,请您进来说话吧。” 诸葛璇请碧华在屋内坐下,为她沏了一杯茶。 碧华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少女盯着她,突如其来的问了一句:“峰主,您让我哥哥前去探索上古修士洞府,需要他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 碧华脑海里缓缓打出三个问号。 我就是想带男主去秘境升个级刷个宝物,要不是担心剧情对你有危险,我还会把你一起带上,什么时候说过要男主付出什么了? “不必付出什么。”碧华虽然不明就里,还是露出一个微笑安抚女主。 哪知她这自以为和蔼温和的微笑一露出,女主眼神却更警惕了。 “峰主,我哥哥不在,房间里也只我们二人,您大可不必有什么顾虑,我身份卑微,不值得您屈尊隐瞒。” 我瞒着你什么了? 碧华满头雾水,沉吟了片刻,回想自己究竟做了哪些事让些让女主产生这种误会。 呃……这么一想,貌似还真是有很多事情瞒着她来着。 碧华心里不禁浮起一丢丢的心虚。 她瞒着的事情多了去了,不过这些大多都是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碧华面上不动声色,略有疑惑地问道:“璇儿,你对我可是有什么误会?” 诸葛璇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道:“峰主,你要我哥哥以火灵之体打开那座秘境,究竟是以何种方式?” 这只是个借口而已,身为这本书的作者,她哪能不知这座在文中首次出世的秘境的开启方式。 既然女主来都来了,飞舟总不可能再倒回去,那就将错就错,带女主去秘境也行,即便担心原著中的那段剧情发生,但她这次都做了这么多准备,有元婴期的修士坐镇,就算有些些危险,应当也无大碍。 反正无论带男主还是带女主去秘境,对她来说没多大差别,都是给崽崽们送金手指。 碧华想了想,道:“输入真火属性的灵力即可,那位上古修士修的是后天炎火之道,只是火灵之体打开那座洞府更方便罢了,你兄长既然没有来,那你可愿意与我一道前去?” 诸葛璇这些天里,想到了质问峰主后,对方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想着她可能恼羞成怒,可能反口否认,勃然发怒,可能冷面无言,背后却杀她灭口。 但她想了这么多,万万没有想到碧华是这种反应。 太平淡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即使她拿了哥哥的通行玉牌,顶替哥哥的名额,偷偷溜上飞舟,坏了峰主计划,峰主却好似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依旧风轻云淡。 仿佛她的百般顾虑,苦苦思考出来的对策,在她眼中只是孩子的小打小闹。 诸葛珏严肃的小脸露出一丝茫然的表情,酝酿好的说辞都没有了用武之地,良久,她才顺着碧华的话语,道:“我……我也可以吗?难道我也是火灵之体?” 既然都告诉了男主,把女主的隐藏资质一并说了也无妨。 “那倒不是,我本来就打算告诉你,你乃纯阴之体,也是传闻中最上佳的炉鼎体质,所以你切记要保守这个秘密,不要被别人知道了。” 第十六章 琢磨不透 “纵然璇儿你不是火灵之体,但我亦有其他方法能够开启遗迹封印,只不过多费些气力便是,你不必担忧。” 诸葛璇原本想问的并非此事,碧华给她的答复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抿了抿唇,半晌方道:“多谢峰主指点,弟子会注意保守这个秘密的。” 自己竟然是炉鼎体质?在外门这几年她明明从未发觉自己有其他异于常人之处。 碧华的话切乎她自身隐秘,不可谓不令她惊愕,但此刻诸葛璇关注的重点却在另外一件事情上面。 碧华说通过真火属性的灵力便能打开那座洞府,可是幼时发生的那件事,给她的记忆深刻得实在难以磨灭。 她分明记得,那个掳走哥哥和自己的道士说过,只有火灵之体身体中流出的新鲜血液,其中充满活跃躁动的真火元力,来触发洞口封印,方可令守护那座洞府遗迹的法阵出现松动,从而将其开启。 而且碧华说得这么轻巧,那么为何她不先禀告过宗门,她可是掌门紫虚真人的真传弟子,最不缺少的就是愿意为她效力的修士。 若事实真如她所说的如此简单,那座洞府,岂会留存至今还无人打开过? 诸葛璇盯着那双空濛濛的眼眸,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来。 然而峰主的眼瞳太过澄澈,仿佛一面可以照鉴世间万物的明镜,怀着满心疑虑地想去探索,除了映照出一个浑身竖起尖刺的自己,其他什么也看不到。 她的目光太空明了,不染红尘纤毫。 远居于九天之上的仙人,无情无欲,清静淡漠,岂会有心多向凡俗中的庸碌众生,投下恩赐的一瞥? 内心深处油然而生出一缕自惭形秽,诸葛珏痴痴地陷在那双眼睛里,不由自主地责备起自己,怎么忍心去怀疑她,去责问她? 凡人岂能以自己狭隘的思绪,去揣摩高高在上的仙人? 她这样的念头刚起,警觉顿时如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 诸葛璇又羞又恼,暗道难怪峰主被誉为九洲十地第一美人,自己身为女子,都忍不住看得呆了。 她强行控制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碧华的话即便有很多漏洞,但是她既然说带上自己,也有其他方法可以打开那座洞府,那自己便随她前去一探又何妨。 如果能打开,那是最好不过,也证明峰主对自己和哥哥确实一片真心,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她君子之腹。 若是自己出了什么事,宗门内留下的后手亦可以揭穿碧华的真面目。 而无论哪种选择,都不会危及哥哥。 于是诸葛璇果断应下,道:“既然如此,弟子愿意相助峰主,与峰主一同前去。” 碧华松了口气,心中一阵欣慰,终于把女主坑蒙拐骗到手了。 不过她旋即想到女主刚才的过激反应,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碧华迟疑了片刻,忍不住问道:“璇儿,你此前问我的那番话是何意?你为何会以为,我让你兄长前去,他会因此付出某种代价?” 诸葛璇现在当然不能和碧华明说,我以为你要把我哥哥当做祭品来打开那座洞府。 不然如果自己是误会了峰主,峰主对哥哥没有不利之心,自己这番话岂非彻底寒了她的心?退一步说,峰主还未带自己前往小凉山,不知情况虚实,贸然打草惊蛇,也没有什么好处。 诸葛璇垂下眼眸,佯作羞愧难当地道:“抱歉,峰主,是弟子多想了,望您原谅弟子。” “无妨。” 书中女主敏感多疑的性格,都是碧华亲自设定的,因此她颇能理解女主,当然不会怪她什么。 自己行事还是有失于偏颇啊。 要怪就怪她只把前往观礼的名额给了男主,留下女主一人在宗门内,就算女主心有不满,质疑于她,也是应当的。 碧华爱怜地想摸摸女主脑袋安慰她,可是一回想到女主适才躲避自己的动作,伸出的手探到半空,顿了一顿,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唉,目前女崽崽的好感度还没刷满,正好借这段时间,和她多培养培养感情吧。 想到原著中的剧情,碧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斟酌了片刻,一道灵光突然闪过脑海。 有了,让女主和自己住一块不就好了。 碧华记得师侄他们由于担心引起争端,又顾虑到她喜好清静,特意没有在她居住的房间旁边安塞别人入住,她或许可以徇私一下。 趁在飞舟上的这段时日,让女主住在隔壁,这样不但能多与她相处,而且自己清楚剧情,一旦发现什么不好的端倪,也好及时看住女主,护她无恙。 碧华看了一眼诸葛璇的房间内,除了本来就配有的床椅桌柜等器具,其余地方都空荡荡的,看来女主尚未来得及布置,一切正如她所愿。 “我居于飞舟四层,隔壁房间尚无人居住,璇儿,不如你随我搬去四层,漫漫途中,也好闲聊解闷,你若有些修行上的问题,亦可便于向我询问。” 诸葛珏不明白峰主突如其来的邀请是什么意思,暗中用狐疑的眼光打量着碧华的神情。 碧华贵为一峰之主,她只是区区一届凡境弟子,且不论身份云泥之别,就算以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尚未到那么亲近的地步吧。 若是由外人看来,碧华让她搬到四层船舱和她比邻而居,是对她恩遇有加的体现。 然则她自问在群玉峰的这两个月,碧华纵然待她们兄妹有别于常人,又有救命之恩,却也没有十分亲近她的意思。 何况宗门内谁人不知道碧华久居于群玉峰上修炼,一闭关就是近十年,按峰主这样冷清的性子,岂是耐不住寂寞之人,为了解闷就邀自己逾矩前往四层? 峰主的想法,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这样也好,或许近距离相处,可以揣摩出峰主接下来的打算? 诸葛璇这样想着,答应下来,道“只要峰主不嫌弃,弟子岂有推辞之理。” 碧华哪知道女主千回百转的心思,听她答应了,心里顿时欢喜雀跃,面上不好显露出来,装作平静无波地道: “如此甚好,你收拾一番便和我一同上去吧,在负责登记的管事那里更改房间记录即可。” “弟子遵命。” 诸葛璇行李还在储物袋中没有取出来,对这里没有什么留恋,简单地清理了用过的壶杯茶盏,便随她一起出去了。 第十七章 情况突变 就这样,诸葛璇在碧华隔壁住了下来。 只是一切并不如碧华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碧华也再次意识到,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人心最是难以揣测,并非如游戏里那样,只要持之以恒地刷好感度,对方就能依她意愿,和她达成亲近的关系。 她很纳闷,为什么自己越接近女主,女主对自己就越排斥?虽然女主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这几天相处下来,她怎么会看不出对方言行中的疏离之意。 飞舟已经航行了半月之久,早已离开了北寒洲的地界,一路顺利无事地抵达了西海边缘。 原著中魔宗的偷袭没有出现,碧华松了口气,提前半年,果然让女主避开了那场劫难。 心情放松之下,碧华开始有闲情逸致地欣赏起途中的风景来。 西海景象不同于北冥海森冷幽泽,海水的颜色是翡翠一般的碧绿清透,万顷碧海与青天浑然一色,冉冉白云如船帆倒影,映照于水天之间。 日光倾泻在海面上,时有飞鸥掠过,橙红的爪尖点破粼粼波光,如有碎金浮沉,雪白的潮头一波接着一波地翻涌向前,放眼望去,不见边际。 四层船舱的房间宽敞开阔,古色古香的雕花窗子推开,茫茫大海景象尽收眼底,窗边飞檐一角,挂着一枚铜铃,在微风里微飏,发出清脆悠扬的叮铃之声。 碧华站在窗前,眺望大海。 金色的光辉笼罩在她的周身,裁剪出修雅清绝的身影,雪肤云鬓,冰雪之姿,仿佛神仙中人,飘飘然有出世之态。 她看了一眼今天的天气,转过头,正想和女主闲聊几句,就见少女正用怀疑的目光在背后审视着她,只不过碧华转身动作太突然,以至于女主还来不及隐藏自己的神情。 碧华又无奈又郁闷,女主每日都会来她房间打卡般地问好,偶尔会讨教一些修行上的问题,然后就礼数周全地离开,从不会在她这里有过多的停留。 她也不好崩坏自己人设,频繁地主动去找女主。 女主不但不愿与她交心,还总是用这样奇怪的眼神暗暗观察她,这都是什么癖好??? 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惹得女崽崽对自己意见这么大。 当然,即便心里再纳闷,碧华也不怨女主。 女主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前世养过的一只猫咪。 一开始被接回家的时候,它总是抗拒自己,自己一接近,它就警惕地把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冲着自己,用嗲嗲的声音故作凶狠地喵喵叫。 自己想摸了摸它,它就迅速躲进床底下,以抵抗自己的靠近,等自己装作在做其他事情,回头看时,就能见着猫咪不知什么时候从床底钻了出来,正蹲在角落里,偷偷地观察自己。 等到它全心全意接纳自己的时候,又每天都粘着自己,一刻都不肯让自己离开,成天用毛茸茸的尾巴缠着自己的小腿撒娇。 碧华想起前世,心中一阵怅然,也不知道家里养的猫,在她离开后,有没有人再替自己好好地照顾它。 正当她感怀旧事之时,窗外原本还阳光明媚的天空,在一个刹那间完全暗沉下来。 飞舟突如其来的转向,让船上所有物体都往一个方向偏倒,房间内不少器具东倒西歪,桌面上摆放的精致瓷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怎么了?”碧华稳住身子,心中隐隐感觉到了不妙。 她往窗外看去,只见宁静的大海此刻波涛汹涌,不久前还碧蓝清透的海水,如搅散了墨汁晕染开来,幽深得有些可怖。 飞檐上的风铃也在急促地乱响,像是阎王在催魂索命。 “走,我们出去看看。”碧华果断地拉起女主,推开门迅速离开房间。 只这短短的一瞬,大部分修士都离开了自己房间,汇聚到了两侧船舷,急切地纷纷议论,也有动作快的,正在前往前头甲板去询问飞舟上的管事之人。 碧华打开通讯玉符,读完严逸之发给她的传信,脸色陡然一变,对诸葛璇道: “不好,是灵气旋流!” 诸葛璇看到那些船舷上匆匆奔走,面色煞白的人群,哪能猜不到现在发生了十分紧急的事情。 她面色也变得沉重起来,问碧华道:“峰主,何谓灵气旋流,可有解决之法?” 碧华没有直接回应,凝视着远方,揉了揉太阳穴,对诸葛璇道:“我们先去船头,与几位元婴真人汇合,届时我再与你解释。” 这时候,已经顾不得飞舟上禁止飞行的规则,她拉起诸葛璇,从四层船舷轻轻一跃,翩然落于一层的甲板上。 温真人他们早在第一时间抵达了船头,神情极其严肃,正在和操纵飞舟的修士商议如何避开面前的危险。 飞舟正前方,天际一片苍茫茫的混沌无光,风暴在大海上形成一道风瀑涡流,其高几乎贯彻天海,似一尊开天辟地的巨人矗立于天地之间,以一种无法估测的速度向这边横扫过来,所有一切靠近风暴范围内的事物,都不由自主地被卷入其中。 数十丈长的飞舟在天地伟力作用下,显得那样渺小,如同沧海中的一粟。 “不是吧。”碧华写作面无表情,实则目瞪口呆地望着前方迅速靠近的风壁,僵硬地扯动了一下唇角,连一个苦涩的笑容都做不出来。 原著里哪有这段剧情?这可是化神修士都不能抵抗的灵气暴乱!不会是因为她改动了剧情,才会遭遇这种堪称天遣的灾难吧。 事实已经容不得她多加猜想。 操舵修士运转全身法力调整船帆,猛然一转航向,危急之下,他顾不得安定人心,向船上众人大喊: “诸位同门,快尽你们的全力,让飞舟转向,不然今天我们都要折在这里了!这是风暴海过来的灵气旋流!” 不用他说,三位元婴修士早联手运起法力,一道由纯粹法力凝聚的巨灵之掌,气势雄浑地出现在飞舟的上空,如果是平时见到,一众门人自然会惊叹于这由元婴修士们合力汇聚的法相。 然而此时,在天地浩然伟力之下,这只巨掌竟然显得如此无力。 元婴法相力挽狂澜地将飞舟扭转方向,牵引其避开灵气旋流的行进路线。 飞舟上众人,无论修为高低,看到这种情况,无不竭尽全力显现出自己的神通,合力援助操舵修士控制聚灵帆。 但灵气旋流速度之快,如电光瞬疾,不久前还在天际海边,转眼便移动到了眼前。 无比强劲的吸力欲将飞舟扯入其中,几乎所有人都在此刻失去了思考的想法,拼命调动所有法力来抵抗。 一时间,空中数百种法宝驭起,各色灵力纷涌而至,拧成一股,奋力对抗这股吸力。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九凝山众人搏命之下的抵抗,在风暴旋流的撕扯下微不足道至极。 瞬息之间,操舵修士已来不及再令飞舟向更远的方向驶去,整座船身近乎完全翻转,磕磕撞撞地被席卷进横贯天地的无边风壁中。 第十八章 诀别 众人的眼前顿时陷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即使彼此挨得极近,却连身旁的人都看不清面容,视觉失明,风暴狂烈撕扯肉体的疼痛显得更为剧烈。 飞舟颠覆之时,船上所有人和各种摆件器具都被离心力甩出,被卷进入流层中,一众修士勉强用法力护住自身,再也顾不及旁人。 “哗啦啦……” 西海的海水被吸卷进来,化作漫天冰冷的雨水倾盆而下,夹杂着雷鸣轰隆,天穹都为此颤动。 只有风暴中时不时的一道闪电炸裂,在黑暗中划破一道惊心动魄的光亮,才能隐隐约约地照见身边的景象,螺旋形的庞大云带层层叠叠,被暗紫色的电光渲染成压抑的暗紫色,如同千百条苍白巨龙,在天空中一齐嘶吼翻滚。 飞舟体积过大,纵然是一件天阶下品的法器,又有法阵防护,在进入风壁不久后,也抵抗不住这种级别的天灾,没有坚持多久就被撕裂成了碎片。 不知风暴沿路掠过了多少海岛,数不尽的土砾砂石,草木树枝,飞舟的碎片,各种器物,甚至还夹杂着人或者动物的残肢,在螺旋云带中隐现,骇人到了极点。 风声,雨声,冰雹声,雷电之声,人的求救哭号声,夹杂在一起,纷乱不绝。 还好碧华在飞舟卷进风暴中的那一瞬间,紧紧扯住了诸葛璇的手臂,这才没有和她分散。 一道雷霆在不远处劈落,照亮了周身的一小片天地。 只见正前方一截巨树折断的躯干,正趁着风力朝着她们这边疾速射来。 碧华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以自己的身体挡在女主身前,调用所有的法力凝结成一面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冰墙,拉起她一起往侧面避让。 即便是这样危急的时刻,碧华也不忘护住身后的女主。 她九转过后的练气六层,比一般的练气后期储存的灵气还要深厚,可这种连元神真人都会有危险的险地,她这点修为着实不够看。 碧华既要抵抗风力撕扯,又要操纵冰壁躲闪巨树断枝,已经将法力催动到了极限,周身经脉都隐隐麻痛,却还是没有完全避开。 直径约有半百尺的树干,挟着巨力从身侧险险擦过,其中一角撞在她凝聚的冰墙上,碧华闷哼了一声,结印的双臂遭受重击,手肘尺桡骨剧痛欲裂。 只希望在被卷入灵气旋流之前,向宗门和附近仙门同道发出的求援信息,能够让出手救援的前辈们及时赶到,将女主和其他人救出。 碧华疲倦地想道。 胸中一阵血气激荡,一股腥咸的液体从胸腹涌上喉间,被她强行忍住吞咽下去,却仍有一丝鲜红从唇角溢出,顺着下颔滑落,染红了衣襟。 雨水拍打在脸上,是如此的寒冷彻骨。 闪电的光华稍纵即逝,世界又重新归于一片混沌。 诸葛璇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方向,黑暗中唯有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手,她才不至于在这片混沌中迷失。 安定人心的温度从紧扣的十指间传来。 就算诸葛璇平日再如何冷静沉着,毕竟也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女,在这种境遇中亦不免生出一丝无助来,恐惧与慌乱,令她忍不住往峰主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碧华正在抵抗暴乱的灵气旋流,忽然感受到身侧一具瘦小的身体在向自己贴近来,有些颤抖地抱紧了自己的手臂。 碧华不由心生感慨,一向不亲自己的崽崽终于愿意主动靠近自己了,要不是碰上这种时候,她一定会激动得热泪盈眶的。 她这样想着,却没有回头,远方又一道雷霆落下,黯淡的光辉为她清美的侧脸镀染一层淡紫的镶边,雪白肌肤上一道蜿蜒的鲜红血迹,是那样的刺眼。 诸葛璇望着那抹血迹,一时间,无限羞愧与悔恨涌上心头。 在灵气旋流中,连化神期的大能都可能遇上危险,峰主修为仅仅只是练气,自身尚且难以保全,却始终没有舍弃自己。 危难的关头,最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心。 “峰主直到此刻,都没有牺牲我这区区一个普通弟子的意思,以身相挡护我周全,又岂是那等草菅人命的修士? 我居然怀疑这样一个善良到了极致的人,用自己恶毒的心思去揣摩她,去误会她。 当初峰主向我们兄妹伸施以援助,应当只是出自她纯粹的善意,我竟然怀疑她一片好心是对哥哥别有所图,是何等的恩将仇报!” 诸葛璇抱住碧华的手臂,死死地咬住下唇,恐惧中含着忧虑,羞愧中带着悔恨,又感激又感动,百感交集之下,甚至有些想哭。 峰主明明是那样的柔弱,却用这具柔弱的身躯为自己遮去了漫天风雨。 而自己只能瑟缩在她身后,拖累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在风暴中一次次地受伤,无能为力。 淡淡的暖意从相触的肌肤开始,渐渐蔓延到了全身。 诸葛璇那颗警惕自持的心,在这一刻,终于融化成了柔软的春水。 可惜她快要死了,方才明白小师叔的真心。 诸葛璇的眼角落下几点晶莹,她抑制不住地哽咽:“小师叔,你不要管我了,你护好自己便是。” “轰隆隆——” 正值此时,咫尺之处一道雷霆炸裂,声音太大,盖过了诸葛璇的声音。 碧华拉住女主纵身一跃,躲过了雷霆落下的地方,身上再添一处焦黑痕迹。 她刚才没听清楚,还以为女崽崽害怕了,心疼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温声道:“别怕,有我在。” 看着身前阻挡风暴的冰墙愈发黯淡,庇护下两个人越来越艰难,诸葛璇心一横,做下了一个决定。 她最后凝望了碧华一眼,想将这张举世无双的面庞深深地镌刻在记忆里,永世不相忘。 少女闭起眼睛,趁碧华不备,用力挣脱她的手,离开冰蓝色光华笼罩的范围,向下坠去。 没有了她这个累赘,小师叔一定能坚持更久,坚持到宗门前来救援。 小师叔是那样高高在上的神女,生来就是光彩夺目的,是天下人都要珍惜的稀世之宝。 她还是那般善良柔弱,本应该好好地被人呵护,捧在手心上,不应该止步于此处,与自己这种卑微的生命一起化为凿粉。 自己不能再拖累小师叔了。 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风暴撕开,肌肤表面在重压之下渗透出了丝丝鲜血,疼极了。 但诸葛璇心里没有恐惧,没有怨憎,只是遗憾,后悔自己修为太低下,不能护住小师叔。 小师叔,祝你于此次劫难中脱劫而出,从此,仙运荣昌。 如果还有来世,我希望再入九凝山门下,与您相遇,到那时,我会全心全意相信您,修炼到那至高之处,好好保护小师叔,不让您再遭受任何灾厄,护您修仙一途无忧无怖。 她在心中默默地祈祝着,眼角落下的泪水在风中跌得粉碎。 第十九章 救援 纵深有千里之遥的庞然风臂挟着森白云带,搅动着天地间的灵气,形成漏斗状的旋流从海面一直盘旋进入云层深处。 近百位修士在这浩然天象之中,仿佛池塘中的一尾尾鱼苗,奋力地挣扎,想要跳出这一池蕴含无限危机的深水,却只是徒劳,纵然偶尔侥逃出一小段距离,还是不免重新落入水中。 碧华正在全力抵抗漩流的吸力,猝不及防怀中之人挣脱开她的手,向下坠落,又被风力卷向远方。 她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去抓住少女随着风暴被卷走的身躯,那张习惯性戴着风轻云淡面具的脸,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碧华又急又气,女主这是做什么!这种时候,她不要命了吗?! 只是这瞬息之间,碧华与女主已经隔了数十丈之远。 第一层风壁与中层漩涡区之间,暴风交织着骤雨不断,碧华在漩力中苦苦坚持着不被卷入漩涡区,勉强能坚持不到半刻钟头。 而漩涡区处于灵气旋流的中层,一旦进入其中,景象远不止是外层这样简单,不但有雷霆万钧,更有灵气暴乱,阴阳之气失衡对流,纵然有通天的法力,也难以完全施展出来,只有开始涉略天地法则,进阶化神期的阴神修士,方才有一抗之力,但倘若不慎,也会有可能在其中迷失。 不过这二者远不及旋流最中心的风眼处危险,传闻其中只是一块不算大的圆形真空区域,不似大风层与旋流层一般景象骇人,反而异常风平浪静。 然而越是平静便越是危险,进入风眼里,天地法则已经完全被抽空,没有法则的存在,一切生灵都无法生存其中,连化神期大能都有殒命的危险,这平静,只不过是死寂的表象。 碧华为了寻找女主,未多加思索,撤去抵挡风力催袭的冰墙,燃烧自己的法力化为一盏幽蓝色的灯火,顺着女主被卷走的方向加速飞去。 沿途碰撞上了数不清的树木碎石之类,还挨了几道雷劈,身体既痛又疲惫,愈是如此,她心里就愈发焦急。 她尚且险状频繁,修为还只是凡境的女主,能坚持到这个时候吗。 碧华注视着前方,眼睛一瞬都不敢眨,生怕错过女主的身影,心默默念叨,崽崽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好在进入漩涡区前,她在第二层风壁前面发现了昏迷不醒的诸葛璇。 少女满身都是鲜血,眼眸已经闭上,奄奄一息,胸口的起伏微不可见,风臂正将其卷向漩涡层的方向。 碧华心里既喜又忧。 喜的是终于找到了女主,忧的是她生死未卜,不知情况如何。 此时进入灵气旋流第二层已经不远了,碧华将速度催动到了极致,手臂向前一捞,终于抓住了女主的身躯。 她将少女半紧紧抱在怀里,松了口气。 诸葛璇状态不太妙,不仅衣裳破损,被鲜血浸透了,身体更是冰冷得几乎没有一丝温度。 碧华找到诸葛璇的地方,已经离第二层风壁不远了,此处的风速较之此前,更加疾迅猛烈。 她没有丝毫犹豫,近乎损耗本源地调动全身仅存不多的灵气,祭出最后剩下的一柄飞剑,此剑名为漱冰,是师尊紫虚真人所赠,本来剑丸尚在丹田之中温养,是为筑基期准备的,碧华也不顾此时取出会不会损伤剑基,硬是将其祭起。 通体晶莹的宝剑如通人性,在碧华周身灵动地游走,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罩将她与诸葛璇护住,抵抗外界的风压。 宝剑被风暴撕扯割折,原本光华无暇的剑身开始出现一丝丝裂痕,漱冰在风暴中哀鸣不绝,却始终护着主人不肯离去,碧华法力消耗过度,肌肤表层都透出一层淡淡血雾。 这个地方她原著里并没有描写,因此即使身为作者,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逃脱这处险地。 就在碧华即将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远处一道苍老不失威严的声音,撼动了这片天宇。 老者的声音不算洪亮,却盖过了这漫天的轰隆雷鸣与风雨之声,震得人昏昏沉沉的意识霎时清醒。 “吾乃琼华派清微真君,受九凝山之情特来相救尔等,若有九凝山弟子听到,不惜催动一切法力,前往吾神通所罩的范围,吾自会救尔等脱难。” 原来,在碧华与严逸之等人的求救的信息发出没过多久,就有一位琼华派的化神前辈赶来救援。 仙门同道,十大仙宗,除了其中个别宗门,大多还是与其他仙宗同仇敌忾,相互交好的。 琼华派离西海最近,与九凝山同处北地,关系不错,在接到九凝山弟子的求救传信后,知道前往仙门大比的百来位九凝山修士在西海上不幸遇到了灵气旋流,便迅速派遣了宗门内一位阴神长老驰救。 化神期的大能瞬息千里,不多时便赶到了此地。 只是毕竟不是自己宗门,修为臻至化神期的老者也不敢轻易涉险进入旋流层,只好救援那些还停留在外层的弟子。 庆幸的是,这位大能的速度够快,他来到的时候,除了一些运气极倒霉的人,极大多数九凝山弟子还处于大风层与旋流层之间挣扎,没有被卷入第二层风壁。 毕竟,像碧华这样作死,运起法力顺着风向加速的人可没有几个。 琼华派有一门神通,名唤袖里乾坤,修至深处,只要以袖袍轻轻一展,便可收纳天地之间阴阳万物,是一门空间属性的妙法,神通笼罩的范围内,无物不摄,在这个时候,正好派上了用场。 淡淡的金色光辉,照亮了整片云层,从一点迅速地蔓延开来,近乎遮盖住了整个大风层。 只是恰恰不巧的是,碧华正处于第二层风壁不远处,离金光范围尚且还有一小段距离。 碧华想要朝金光笼罩的范围内移动过去,可是,逆着风向而行,一个人已经足够艰难,遑论还要再带着一个昏迷的人前往。 她花费了许多时间,可是终究是还差一些。 琼华派那位化神大能在这期间再次重复了一遍,现在已经是第三遍重复了。 “可还有尚未进入金光范围内的弟子?灵气旋流方向正在改变,吾亦不便在此过久驻留,即刻便将离去。” 来不及了! 碧华牙关一咬,低头看了一眼满脸鲜血的诸葛璇,运起仅剩的一点法力汇聚于双手,奋力将女主朝金光范围内甩去。 而自身却因为失去了最后护身的法力,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无力地任风暴将她卷入第二层风壁,坠入无间深渊。 法力燃灯早已熄灭,碧华眼前陷入黑暗,身上的衣物被雨水完全浇透,连着底下肌肤一起被风暴割裂,雷电劈在身上,焦麻彻骨,滋滋地发出电弧的声音。 在西海上突然遭遇灵气旋流谁也料想不到,师父这次总不能怪自己了吧。 只是希望,自己走后,那个总是小心翼翼关心自己的老头子,不会太难过。 也不知道,风暴的尽头,是不是久违的家乡啊…… 碧华勾起唇角,眼前仿佛又见到了熟悉的故土,那里,天不是很蓝,云也算不得洁白,却是能让她那颗孤寂的心安定的地方。 无法躲避,不知多少坚硬的物体撞击在她的身上,身体在暴乱的灵力气流中不停地翻滚,颠簸,分不出哪头是天,哪头是地。 浑身的鲜血都好像顺着雨水一起流失了,碧华在极端的疼痛中渐渐失去了意识,缓缓闭上眼睛,再无声息。 第二十章 醒来 海边一座不知名的小岛上,微风摇曳着树叶,发出沙沙声响,阳光透过枝叶缝隙间斑驳地洒落下来。 一樽晶莹的冰雕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融化,冰中仿佛白玉雕著的美人缓缓睁开双眼,澄澈碧空便落在那双动人的眼眸里,她的目光比风还轻柔,可是神态却倦倦的。 不是吧,在化神期大能都束手无策的灵气旋流内层,她都能幸运地存活下来,这运气,可真是够逆天了,只不过,有这运气,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回家呢? 毛茸茸的触感在脸颊边传来,几撮硬毛扎得肌肤痒痒的,碧华本来还在颓废中,这会却控制不住不住地被挠得笑出了声。 她微微侧脸,一只黑白相间的巨大头颅映入眼帘。 碧华抬眼一看,只见一只身体胖墩墩,眼睛和耳朵也圆滚滚的白罴头颅,在碧华脸颊边轻轻拱着。 滚滚见她醒来了,眼睛里透出人性化的喜悦之色,亲昵地蹭了蹭她。 “是你救了我?”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除了这只滚滚,再没有别的生灵,一片荒芜的沙滩,不见人迹,远处是茫茫大海,身后是低矮的灌木林,景象一览无余。 碧华可以想象得到,她侥幸从风暴中落下来的时候,掉在大海里沉沉浮浮,直到漂泊到了岸边,一只胖乎乎的爪子将她从海水中扒拉出来。 如果不是它,待冰化了沉入海底,在昏迷中失去性命,岂不是开玩笑一般的死法。 白罴点了点头。 “咦,你能听得懂我讲话?”碧华诧异地道。 她笔下的世界有灵兽之国,其中兽类虽不是人族跟脚,也能通灵性,懂人语,这只国宝听得懂她说话,她该不会是进入了灵兽之国吧。 白罴再次点了点头颅。 碧华瞧着它那憨态可掬的模样,一时耐不住手痒,笑着摸摸它毛绒绒的耳朵,温声道:“多谢啦。” 白罴用粉红色的舌头温驯地舔舐着她的手,上面的倒刺被它收拢向内,纵然刮过肌肤,也并不觉得疼痛。 它发出一声呜汪的呜咽声,四肢站立起来,伸出强壮的前爪扒了扒她的手臂,示意她跟着它过来。 这滚滚这幅样子,难道是有什么事想让她帮忙吗? 碧华心里好奇,随着滚滚来到坡底一处树枝搭成的窝棚,一看便是这只白罴的家。 里面除了一些杂乱的竹枝,什么都没有,白罴望着空荡荡的窝棚,趴下前肢,脑袋俯在地上,哀哀地不断低鸣,连碧华都听出了它鸣声中的悲伤。 “怎么了?”碧华心疼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白罴咬住碧华的衣角,牵引她低头往地上看去。 碧华仔细一看,只见竹枝碎叶间,有一些短促的绒毛散落在上面,却不似眼前这只成年白罴身上的毛发一般柔韧坚硬,软软的,有些细碎。 应该是这只白罴的孩子身上的。 碧华联想到这只滚滚的神态,心中稍稍有些明悟。 她半猜半蒙地道:“你的孩子怎么了?” 白罴点点头又摇摇头,再次哀鸣了一声,只是这声音中却含着极度愤怒的意味。 碧华不太理解它这又是什么意思,想了想,问它: “你的孩子被人夺走了?” 白罴停顿了一下,小幅度的点点头。 “那你可知道它被谁夺走了么?” 白罴继续摇头。 “那应该是对方趁着这只滚滚不在家的时候,把幼崽偷走了吧。” “嗯?”碧华皱起眉头,前世她可是滚滚幼崽的忠实粉丝,今天碰到这种事情,她可不能坐视不理。 “你可辨认得出,你孩子的气息最终消失在何处么?” 白罴琉璃珠一般的眼里落下一连串晶莹的水珠来,它晃晃脑袋,前肢膝行了几步,将头颅大力地撞在地上,连续几次,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帮你找回孩子的。“碧华急忙止住它近乎自残的行为,爱怜地安慰眼前这只滚滚,眼中露出坚定的神色。 这只滚滚见到人就求助,颇有种病急乱投医的绝望感,应该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不管是出于救命之恩还是感情道义,她也一定竭尽全力帮它把孩子找到。 这座荒岛上,一面朝着辽阔的大海,一面是一大片葱郁茂盛的灌木林,灌木林一直延伸到远处,在视线尽头,是一座不算很高的小山丘,山丘过去,隐隐可见到更远处另外一座高山灰蓝色的模糊轮廓,再向更远处眺望,便到了目力的极限,再分辨不出了。 偷走滚滚孩子的家伙不知是在海里,还是在山丘的方向,总得排除一个方向去寻找,以节约时间,避免花费时间过久,滚滚幼崽受伤或者是被吃掉,不然这样的结局未免太过惨烈了。 碧华在这两个方向中犹豫着该从哪里找起。 忽然,她眼中灵光一闪,蓦地想起修仙界一门不算高深的寻人法术,这门法术可以根据一个人的血液毛发寻找到其所在之地。 虽然这是一门大路货的法术,她也没听过有人将其用在寻找非人的动物上面,不过此时不管是否经验,先试试再说。 碧华将挂在竹枝上的那些细小绒毛汇聚在一起,对其施以法力,默念法诀。 然而,在碧华念动法诀的时候,她脸上突然露出一抹古怪的神色。 奇怪,这座荒岛所处何地?不是西荒的灵兽之国么,为什么她几乎完全无法从外界获取灵气? 这区区低阶的寻人法术,换作在平时,且不论她丹田内储存的法力,光凭九转玲珑骨攫取外界灵气的速度,转换成法力,使用几千次几万次都不成问题,这会才念出法诀,她就感觉全身的灵气都快被抽光了。 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在西海上最开始遭遇灵气旋流时的境遇,当时她也是耗尽了全身的灵气去抵挡,但那会仅仅是因为吸取天地灵气转换成法力的速度远不及法力消耗的速度,所以才会灵气消耗一空。 而此刻,她丹田内仅剩下一缕气若游丝的灵气,本想从外界获得补充,可她竟然完全感应不到灵气的存在。 第二十一章 别有洞天 不过此时正处于紧要关头,先试试看这法诀能不能起效,再做其他打算。 至于这个地方为什么没有灵气,等当下这件事情解决了以后,走出这片荒芜之地,到了有人的地方再探明具体情况。 她总该不会是又穿越了吧。 不算很长的法诀念完,碧华丹田里的最后一丝灵气也消耗殆尽,好似有看不见的气流,将那撮细小的绒毛卷起,迅速地朝着灌木林的方向飞去。 成功了! 碧华一抚摸白罴的背脊,果断道:“滚滚,我们走!” 此处灵气几乎于无,不能供她驾驭飞剑,再说了,风暴将她的漱冰剑摧毁得近乎损坏,需要重新祭炼一番,祭炼后能不能恢复到原来的品阶尚是未知,此时自然是不能拿出来使用了。 白罴盯着那空中那撮绒毛一会,两只前爪合拢向碧华作揖一般连拜几下,随即在碧华面前屈下前肢,头抵在双爪之间的地面上,后肢耸起,示意碧华骑上来。 碧华以前恐怕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能够骑上熊猫的一天!如果能够回到蓝星,这件事迹,足够人吹嘘一辈子了。 碧华犹豫了片刻,虽然觉得骑熊猫的行为有些罪恶,不过转而想到救小滚滚要紧,就也没有再矫情了,搭住白罴前肢,微微用力一跃,便跳上了白罴的背脊。 白罴等她坐稳,四肢发力,朝着那撮绒毛飞往的方向奔去。 别看这白罴胖嘟嘟一副笨拙的样子,速度实则不弱,全力奔跑起来,犹如一道黑白相间的闪电划过林间。 它一路横冲直撞,那些不及它高的低矮草丛,像是经大风压境,歪东倒西地伏倒了一地。 即便挡住去路的是粗壮的乔木,也经不起白罴的力度,几掌下去便被推倒。 碧华被它这战斗力震撼到了,心道难怪前世人们都说滚滚只是看起来无害,其实真正凶起来的时候,堪称动物界的战斗机。 白罴再通人性,说到底也不是真正的人类,心思当然不会太细,它一路疾速奔跑向前,完全没顾虑到背上还带了个人。 碧华失去灵力护身,被白罴颠得七晕八素的,只好俯下身,紧紧地搂住滚滚的脖子,不让自己被它颠下来。 这一路途经了十来里的荒野,都没有人类涉足过的痕迹,森林的原貌原汁原味地展现在碧华眼前,这些从未经人砍伐过的树木,高耸入云,郁郁葱葱,宛如绿海绵亘。 好在那撮施过法的滚滚幼崽绒毛,并没有在这片绿色的海洋中迷失方向,纵然有时候会挂在一些细小的枝干上面,但也只是停留片刻,很快便从枝叶的缝隙中脱身,穿梭过去,继续向前飞行。 碧华艰难地随着白罴穿过森林,满头如瀑的青丝出林子后已经变成了乱糟糟的鸟窝,脸上沾满了不知从哪里染上的灰尘,哪还有一丝修仙界第一美人的风仪。 森林过去,便来到一座山前,没有山路,满地乱石让人无从下脚,树木倒是不多,但是乱蓬蓬杂草一簇簇的,漫山遍野都是。 不过这对于白罴来说却算不得什么,即便它一路疾奔了这么远,攀着山石的速度也不见有丝毫减慢。 那撮细小的绒毛飘飘忽忽的,指引着她们一直来到山顶。 山顶上比起山脚,更显得光秃秃的,呼啸的山风将地面扫得干干净净,连一棵草都长不下去,回望远方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而另一侧则被一堆半人高的乱石遮住视野。 乱石缝隙间长出了一些青藤,藤蔓上细小的触须像在石头上扎下了根,张牙舞爪地铺满石头表层,从石堆反面的悬崖一直垂落下去。 这青藤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直径近乎有碗口大小粗,苍青的表面可以看到一些灰褐色的疖疤疙瘩,向阴的那侧遍布着青苔。 绒毛晃悠悠地在石头堆上空转了一圈,停顿了几刻,然后顺着青藤垂下的方向,向悬崖下面飘去。 碧华往下看了一眼,陡峭的悬崖望不见底,只有云海缭绕,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深。 白罴两只前肢扒着悬崖边缘,把头颅伸出悬崖向下探,焦急地嘶吼了几声,它爪子尖锋利如刀刃,山顶风化的山石经不住它的力气,扑簌簌地不断滚落一些边角料下去。 碧华瞅着白罴岌岌可危的壮硕身躯,不禁为它捏了一把冷汗。 怎么这道法术还往下指引,难道真的行不通,还是出了什么差错? 碧华有些气馁地叹了口气。 不过来都来了,还是先顺着法术指引的方向,看看悬崖底下有什么再走吧。 她试了试青藤的藤蔓,用力拉了一把,还挺坚实的。 “你暂时留在此处等我吧,我下去看看就回。”她对滚滚道。 白罴不肯,圆滚滚的头颅左右摇晃了几遭,两只后爪发力,像人类一样竖直地站立起来,抬起前面一对熊掌用力拍拍自己的胸脯,仰天吼了一声。 碧华捏了捏它厚实的雪白肚腩,忍俊不禁地道:“你就安心在上面等着就是,你这身型,我可没办法带你下去。” 白罴后爪支撑不了很久的站姿,没过多久,它前爪就耷拉下来趴在地上,不甘心地继续汪呜。 碧华看它这样子不厚道地笑了,拍拍它的脑袋,安慰道:“好啦好啦,我一定会尽力帮你找回你孩子的。” “我下去了。” 她从乱石堆里选了一根最粗的青藤,试了下这根藤蔓的结实程度,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双手抓紧藤蔓,脚往悬崖边上一蹬,身体便悬空了,向悬崖下面慢慢攀去。 悬崖边上的岩石刀劈斧凿一般,呈笔直的切面插入山体。 碧华本来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下去看看的,却没想到下面真的别有洞天。 沿着崖壁约摸下去了十丈左右,在云雾的掩蔽中,有一块天然的石台,藏在嶙峋的峻石之中。 碧华抓着垂下的青藤,稳稳地落到石台上,云海环绕于身侧,呼啸的气流吹得藤蔓上的叶片哗啦啦作响。 石台内侧是一个山洞,大小大概只能容下幼童通过,山洞四周石壁似乎常年被什么物体摩挲,才变得如此光滑,里面幽深黑黢,看着不知通向何处,也不知有多深。 第二十二章 大蛇 那撮细碎的绒毛来到此处,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挟裹它飞行的气流消失,毛团便打着旋儿慢悠悠地落到山洞前面。 碧华俯身拾起那撮绒毛,收好,孤身立于石台上。 她此刻鬓发凌乱,衣裙破破烂烂,沾满了残枝败叶,脸上蒙上了一层灰,黑一道白一道的,一些也看不出原本的清美面庞。 这山洞瞧着不像是人类居住的地方,应当是某类飞禽的巢穴才是。 碧华抬起手,习惯性地想要整理仪容,可是倏然间想起没有旁人在此,自己大可不必在意形象如何。 放眼望时,只见石台外面云海连天,随着风涌动,四处除却茫茫白云,再无他物,让人身心俱为一松。 在门派中时时刻刻要注意保持人设,形容举止绝不能像现在这般随心所欲,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险些要忘记前世的模样。 这会好不容易落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一个人自由自在,碧华左右一瞅,不由得心思浮动。 她玩心一起,想着自己现在已经这么狼狈,索性将人设崩个彻底也无妨,于是叉着腰神气十足地朝着面前的山洞喝道: “呔,你这妖孽,居然胆敢伤害我们国宝,快把小滚滚交出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这中二感十足的话纯属碧华自娱自乐,她从没想过山洞内的东西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为了逼出里面隐藏的东西,碧华取出自己的漱冰剑,剑刃出鞘,原本光滑的剑身上布满了细碎的裂纹,不过地阶上品的法宝威压还在。 漱冰剑的材质是取自极北之地的万载玄冰制成的,碧华没有刻意收敛,剑本身的寒气使得周围的石头上都结了一层薄冰。 碧华想利用漱冰剑的威压把洞中妖兽逼出来,恐吓恐吓它,让它乖乖地把小滚滚交出来。 “你是何人,竟敢在我洞府前大放厥词!”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从山洞里闷闷地传出来。 “......” 碧华的表情顿时僵住。 这就尴尬了。 她想当然地以为,住在这种洞穴之中肯定不是人类,才放开羞耻心自崩人设的。 妖族至少要修出妖丹,方有言语之能,此地没有灵气,妖兽应当也无法修行才是。 所以她才觉得山洞中应当是普通的妖兽,没想到对方居然能通人语,这和大滚滚这种仅是灵性较强,本质上还是野兽的动物不同。 修出妖丹的妖兽已经脱离了野兽的范畴。 在灵兽之国中,能够说人语的妖兽至少要达到五阶以上,五阶妖兽换算成人族修士的境界是金丹期,被修仙界称作妖修,修成人形的妖修相当于人族修士中的元婴真人,寻常修士见着了,亦需称一声尊者。 九凝山宗门秘地便有一只十阶的冰灵兽,是师祖当年豢养的灵兽,地位比一般的长老还要高,就算是掌门紫虚真人,都要敬呼它为灵尊。 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山洞里居然住着一位妖修。 在碧华观念里,能够说人话、化为人形的妖兽,和人也没有多大区别了。 如今在对方洞府前面说出这样中二的狠话,碧华一时恨不得把刚才那一段删档重来。 丢不丢脸不重要,关键是修成妖丹的妖兽,岂是她这区区炼气期的修士可以抵抗的,更不用说她现在修为全无,和凡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就站在人家洞府前面,逃命是来不及了,何况碧华还答应了大滚滚,一定会把它的孩子带回去。 看来,只能等对方出面后,试试能不能好言劝慰,加以利诱,让它把滚滚幼崽还回来。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一阵阴冷的风挟着淡淡腥味迎面扑来,一只长着男性头颅的蛇妖从山洞里钻出。 它上半身是男子的形象,一头暗红色的长发,面容阴柔俊秀,眼睛赤红,瞳孔却绿森森的,下半身是直径有三尺粗的狭长蛇躯,背上生了一对翅膀,碧绿的鳞片上长有暗红色的花纹,尾巴不耐烦地抽打着地面,身下的石台都被它拍裂出几道痕迹。 这是一只朱纹碧鳞蛇。 大蛇斜着眼睛阴恻恻地盯着碧华,感受到漱冰剑的威压,眼中警惕不已。 奇了怪了。 碧华见到蛇妖的全貌,心里暗暗惊异。 一般来说,妖兽至少要五阶,炼化横骨,修成了妖丹才能开口说话,这只蛇妖气机不算强盛,别说金丹期威压,就连筑基中期的妖兽都略有不及。 不过对方气机再怎么样弱,自己法力全无,和它硬拼,实属失智。 先看看有没有和解的可能性,实在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眼看朱纹碧鳞蛇一尾巴席卷过来,扫起飞沙落石无数,即将抽到自己身上之时,碧华赶紧跳开,朗声道:”这位道友且慢!” 她此刻早换上了一副亲切无害的表情,温和地笑道: “我们初次见面,就打打打杀杀的多不好,不如坐下来好好沟通。” “我蒙阁下带走的那只白罴的母亲相救,答应了它要来救它的孩子,看在同是修士的份上,给我一个面子如何,或许我用什么道友感兴趣的物品,与阁下交换,赎回那只幼年白罴亦可。” 这妖修从开智到现在,哪里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之人,刚刚还在他家门口对他喊打喊杀的,眼看他不好欺负,才来喊停,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哪有这样的好事。 它哼了一声,闷沉沉地道:“你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给你一个面子。” 碧华纤手撩起鬓边被蛇妖尾巴扫落的一缕青丝,厚着脸皮笑道:“道友这话可就差了,你我同为天地生灵,说不定千百年前便是同源,岂能说是非亲非故?” 蛇妖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半晌才道:“谁是你道友?人族都像你这般厚颜无耻的吗?” 碧华的皮囊不愧是修仙界第一美人,纵然蓬头垢面,当她弯起眉眼轻轻一笑的时候,仿佛一颗明珠破开尘垢,迸发出耀人眼目的绝世光彩,如果是修仙界其他修士,都免不得要倾倒在她盈盈的微笑中,然而,对眼前这蛇妖却不起作用。 蛇妖生长在荒岛之上未经教化,审美观止步于兽类,对人族样貌没有多大感触。 第二十三章 以理服人 被人说厚颜无耻,碧华亦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我观道友知情达理,并非那等蛮横无理之辈,才想和阁下好好商量一番。” “道友身上气息灵净,不含一丝血气业力,想来并未伤害白罴幼兽。阁下既无伤害之意,何苦将无辜稚子掳走,令他们母子分离?” 为何她红口白牙地断言小滚滚没有被蛇妖伤害,原因很简单,即便是普通凡人也知道,朱纹碧鳞蛇是吃素的。 “哼,这与我何干。”蛇妖虽然冷着脸,语气却缓和下来了。 毕竟在这荒岛之上,没有其他生灵能够与它交谈,这会好不容易来了个人类,说话又好听,夸它夸得那么顺耳。 坐下来谈谈也无妨,反正不过是个人类,就算她心里有什么鬼主意,也伤害不到自己,不如听听她要说些什么。 他觉得自己智珠在握,作出一副阴恻恻的深沉表情,殊不知才几句话交谈下来,碧华心里就觉得此妖心思还蛮单纯的。 蛇咬赤红色的眼睛乍一看有些恐怖,可它睁大眼睛故作凶悍的时候,浑身都透露出一股憨憨淳朴的气息。 这主要还是蛇妖掩饰不来自己的心思,脸上不耐烦的表情下藏不住好奇的神情,着实有些浮夸。 被碧华赞美的时候,他尾巴拍打地面的动作都停止了,笔挺挺地向上扬,翘得老高。 他仰着头,双手环抱于胸前,嘶嘶地吐着鲜红的信子,一瞬不眨地盯着碧华,闭口不言,大有一副你不拿出点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出来,我就懒得理会的样子。 可那双滴溜溜地审视着碧华的眼珠子里,却只差写着我很期待四个大字了。 碧华想了想,自己有什么可以与对方交换的东西。 来到这禁灵之地,她失去了所有法力,唯一庆幸的是,她还有一枚有储物之效的乾坤戒,就带在自己手指上,因而没有和拢在袖中的储物袋一起在风暴中丢失。 戒指空间有半个杂物间那么大,她一直用这枚乾坤戒来储存一些用不上的杂物。 她将神识探入其中,仔细地翻找了一遍,在翻到一堆瓶瓶罐罐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前些年前师父让她为灵尊炼月流丹,起炉时炼成了好大一丹炉,到现在还有多余。 月流丹能够滋补妖兽的气血,而且对于妖兽而言,味道非常不错,所以即便这种丹药对十阶的冰灵兽起不到什么效果,但灵尊却时常惦记着月流丹的口味。 紫虚真人是少有的知道碧华炼丹水平还不错的人之一,有时会让她炼一些月流丹给灵尊当零嘴。 眼前这蛇妖也是妖兽,月流丹应当亦能吸引他的兴趣吧,反正也就先试试,不行的话再找过其他东西再试便是。 很显然,碧华的担忧是多余了。 她才把一枚月流丹从乾坤戒里取出,蛇妖就凑了上来。 他把头凑到碧华的手边,舌信都险些忘记吐了,掩饰不住渴望地盯着碧华手心那枚圆滚滚的丹药,原本就赤红的眼睛更是仿佛要滴出血来。 奇异的香味几乎把他肚子里的馋虫全部勾引可出来,可怜蛇妖自小生在这荒岛上,茹毛饮血惯了,还从未闻见过这么诱人的味道。 他抽动着鼻子,咽了口口水,喃喃道:“好香啊,这是什么?” 碧华一看有戏,佯装有些不舍地把这枚月流丹递给他,道: “此丹名为月流丹,有滋补气血,蕴养肉身之功效,阁下不如试试。” 月流丹是在月圆之夜,当明月最为圆满之时,采集月华精魄淬炼而成,反正没有花什么稀罕材料,以碧华炼丹的手法,只要有心情,想要多少就能炼多少。 这样轻易地给出去,她其实一点也不心疼。 蛇妖越嗅越香,眼睛都挪不开了,强行按捺下一口吞掉的欲望,略作矜持地道:“这不会有毒吧。” “那我先试一颗给道友看。”碧华一脸真诚,为了表示自己的无辜,她拈起丹药举至唇边,做势欲咬。 蛇妖眼睁睁地看着碧华要吞下那枚奇香无比的丸子,一时急了,垂在身后的尾巴如电光一般疾速地缠绕住碧华手腕,钳制住她的动作。 “给我,谅你也不敢下毒。” 蛇妖不知是馋了还是怕她反悔,长长的蛇信迅速卷起丹药送入口中。 月流丹含在口中,触及味蕾,远比闻着味道时还要美妙千百倍,口感柔韧的丹药带着些爽滑,被津液化开时,化作香甜醇美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入腹中,让整个身体都火热起来,暖洋洋的像泡在温泉里。 这滋味仿佛美酒醉人,蛇妖英俊的脸上泛起了一层醉醺醺的红晕,他惬意地眯起双眼,舌信不停扫着口腔中的余味,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阁下现在可以告诉我白罴幼兽的下落了么?” 碧华看到他满意之状,心情也不错,毕竟是自己亲手炼制出的丹药。 就像厨子喜欢客人陶醉于自己亲手庖制的美食,碧华亦不例外,以前喂灵尊的时候,灵尊总喜欢端着架子,就算再满意,也只是点点头,不会有蛇妖这样大的反应。 蛇妖听她问话,从迷醉的神情中反应过来,咂咂嘴,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还有么?” “有的。”碧华微微颔首,又取出一颗扔给他。 蛇妖伸出信子,精准地接住,迫不及待地又吃完一颗。 这小小的丹药还不够蛇妖塞牙缝的,他吃完第二颗,非但没有餍足,反而更上头了。 “我还要!”蛇妖眼巴巴地望着碧华,像小孩子向父母讨要糖葫芦一样急切地囔囔,哪还有一丝开始那样凶悍的神情。 碧华慢悠悠的,等他吃完一颗又继续扔一颗投喂。 等连续喂了七八颗的时候,碧华停住了动作,挟着一枚丹药,不顾蛇妖正用期待的眼神盯地自己手中的丹药,迟迟不给他。 碧华抬起手向左移,蛇妖脑袋便向左,她手换到右边的时候,蛇妖脑袋便跟着换了个方向。 如此几次下来,蛇妖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恼羞成怒地道: “你在耍我吗?!” 碧华叹了口气,无奈地道: “道友用了我这么多颗月流丹,也该告诉我答案了吧。这丹药炼制不易,我也没有剩下几颗了,万一最后阁下反悔了,我岂不是只能自己认栽?” 第二十四章 起因 “哼,你这人类女子心眼可真多,我告诉你也无妨。” 蛇妖七八颗月流丹入腹,浑身都涌起一股暖融融的热意,比隆冬时节趴在海边的沙滩上晒太阳还舒服。 他舔了舔嘴唇,一边说话,一边目光热切地注视着碧华手中那颗月流丹。 趁碧华认真听他说话没有注意的时候,鲜红的蛇信如一道电光飞快探出,将碧华手中最后一颗丹药也吞进口中,蛇妖砸吧砸吧嘴,打了个饱嗝,露出一抹仿佛占了极大便宜似的得意神色,倨傲地道: “我可没想伤害那小东西,之前路过海边的时候,见它灵性机敏,资质不错,还身具一丝上古貔貅的血脉,便顺手将它带回了我府中,特意来送它一场造化。” 他本不屑解释,但是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要了别人这么多好处,不给点说法也过不去,便勉强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原来蛇妖在这岛上呆得无聊,偶然有一日去海边晒太阳,途经白罴搭建在附近的窝棚,看见里面有一只幼年白罴正在酣睡。 这只白罴的幼兽灵智颇高,血脉气息纯正,毛发尖端隐隐透出一缕紫色,有返祖的迹象,如果转化成妖魔,至少也是蛮将妖位起步的大妖。 蛇妖不禁起了爱才之心,便想把它带回来,转化成和他一样的妖魔。 海岛上寂寞,他又不愿意挪窝搬去别处,倘若小白罴转化成妖魔,开智了以后,它就有了个可以说话的同类,不用再担心漫长时光无聊,无物消遣。 至于没有经过小白罴母亲的同意,就强行把人家孩子掳走,蛇妖可不再乎。 开智了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把那些灵智未开的披毛挂角、湿生卵化之辈看作是同类,他想做什么,何须与那些普通兽类解释,而且就算他解释,对方能听懂么。 既然蛇妖没有伤害小滚滚的心思,碧华渐渐放下心来。 她知道机缘造化这类事物不可轻易示人,就没开口提出究竟是什么造化这种问题,只是道: “道友可否将白罴幼兽带出来与我一观?也好让我回去向它母亲交差。” 只是蛇妖听完她的问话,神色顿时露出一抹迟疑,颇有些犹犹豫豫的样子。 “可是不便让我见到?”碧华察言观色,见对方面色犹豫,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那倒不是。”蛇妖踟蹰了下,道:“就是那机缘进展不太顺利,到现在还没有成功。” 他为了将小白罴转化成妖魔,特意收集了大量兽血聚集于洞府血池中,并将小滚滚投入布置好的转化法阵里浸泡,这么多天了,小白罴却没有一丝转化的征兆。 在他记忆之中,把他从一只普通的朱纹碧鳞蛇转化成妖魔的那个大妖前辈,就是这样做的。 转化过程所需的时间视种族血脉而定,当初那位大妖在转化蛇妖的时候,中途有些急事匆匆离开了,只是吩咐蛇妖化成妖魔后,要蛇妖去北邙山寻找他。 蛇妖稀里糊涂地答应了,然而等到完全转化完,他才发现自己不识路,哪知道北邙山在哪里,加上朱纹碧鳞蛇天性懒惰,根本懒得挪窝,就没有按照对方吩咐去寻找,而是想等着对方主动找上门来再说。 那位大妖后来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又或者是完全忘记了他,这么多年来,再没有回来过。 于是这蛇妖就心安理得在大妖前辈布置的洞府里住下来,混吃等死至今。 他从出生就在这荒岛上从未离开过,没有多少见识,转化他的大妖前辈又没和他详细地传授过转化的细节,导致他虽占据了前辈留下来的阵法,有一些关键的地方却出了岔子。 其实本来转化成妖魔,应该取生灵血液为材料,灵性越高越好,凶戾之气愈盛愈佳,这类血液才能够成为妖魔力量的源泉,其中人类血液就是上好的选择,这也是为什么妖魔喜欢虐杀人类来增进自己的力量的原因。 只不过这样得来的妖魔之力纵然来的快,但人类死去的时候,留下的怨憎之气会让血液中饱含戾气,令妖魔强大的同时也更加残忍。 而朱纹碧鳞蛇依葫芦画瓢,却忽视了这最关键的一味主材,取的是普通兽类身上的血液,还不是虐杀所得,这转化如何能够成功。 所以大半个月过去,白罴幼兽还是没有一丝要转化的痕迹。 “道友可否细说?我这里还剩一些月流丹,如果道友能够让我一见白罴幼兽,我必会重酬阁下。” 碧华见蛇妖眼神闪烁不定,心中疑虑一起,更坚持要见小滚滚一面。 “细说的话,要解释的东西太多,我不耐烦。算了,看在你给我这劳什子丹的份上,让你亲眼看看它也无妨。” 朱纹碧鳞蛇的领域意识还是挺强的,他并不太情愿让碧华进他洞府里,但听到碧华还剩有月流丹,眼睛立刻一亮,原则什么的登时抛在了脑后。 他身子一缩,正要带碧华进入洞府,可回头一看碧华的身形,动作顿住了。 他是蛇妖,身体可以随意收缩,可是碧华是人类,就算体型再瘦削,也是一个成人,如何能从这么狭窄的洞门口进去。 “你自己进不来,这可不要怪我。”蛇妖警惕地瞅着碧华,怕她反悔不给说好的报酬,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大可杀人夺宝。 碧华想知道小滚滚情况心切,看着这只能容下幼童通过的洞门口,沉吟了片刻,对蛇妖道: “道友介不介意,我将道友这洞府大门扩建一些?” “随便你。”蛇妖无所谓地道。 “那便得罪了,还请道友站开一些,以免误伤了道友。”碧华看到蛇妖就站在洞口旁边,体贴地出言提醒道。 “呿,好大口气,就凭你,还伤不到我,”蛇妖嗤笑一声,拖着尾巴扎了根似地直立在那里,偏不肯挪开一步。 即使看到碧华手中有一柄寒光四射,隐隐含着威压的宝剑,蛇妖也不怎么在意。 第二十五章 剑意 他想着碧华不过是区区凡人,就算有宝物在身,又能造成多大声势。 只不过在下一瞬,他就恨不得把先前那句话重新塞回自己肚子里。 眼前这名凡人女子明明灰头土脸,衣裙上挂着残枝落叶,好似刚从哪个土堆里钻出来,邋邋遢遢,可当她执剑起势的时候,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是哪里呢? 蛇妖有些恍惚地想。 当他望向碧华眼睛的时候,忽然恍悟过来,是了,是她的眼神。 那原本温和无害,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眼神,在执剑的那一刻变的认真而锐利,整个人仿佛一柄出鞘的宝剑般锋芒毕露。 寒冷的气息以碧华为中心,向周围蔓延开来,石台表面已经快要融化的冰霜重新开始凝结,剑气四射,挟着割裂肌骨的力度刮过蛇妖脸上。 妖兽天生的直觉感受到了危险,上半身自动浮现出一层隐隐约约的鳞片护体。 碧华还没有出剑。 但她出剑的那一刻,谁也预料不到。 犹如天外飞仙的一剑,倏然而至,带着绮丽的霞光,那是来自极遥极寒的地方的极光,冰冷而华丽。 因为太快,太稳,且无所顾虑,剑势中便有了超然之意,飘逸,洒脱,极简而美。 剑意中没有杀气。 却由此而完美,犹如天道无欲无情,视万物为刍狗。 可以向人,可以向物,也可以是冬夜里为梅花轻轻拂去枝梢上的积雪。 她简单地出剑,划破虚空。 光和暗被分隔。 短短瞬息不到,却仿佛亘古那么遥远,光阴被斩断,周围一切事物都沉寂在了时光的断层里。 “轰轰轰——” 一声巨响打破了这片定格的空间,唤回了蛇妖呆滞的神志。 狭小的洞口被轰得粉碎,一阵粉尘飞扬,好似突然起了一场弥天大雾,遮去了眼前的一切。 “呸呸呸呸……咳咳……” 蛇妖嘴硬执拗不肯离开洞口,这会便吃了大亏,纵然有鳞甲护体,碧华也刻意控制了剑意尽量不去伤着他,但蛇妖还是不免被逸散的剑气误伤,身上被割出一道道细小的口子。 被灰尘扬了一脸,扶着胸口在那咳个不停。 等尘埃散去,看清眼前的景象后,蛇妖又张大了嘴巴。 悬崖边上硬生生被开凿出了一处巨大的裂口,石台上空的崖壁凭空消失,连天的云海都好像被这一剑的威势驱逐开来。 蛇妖久不见天日,明晃晃的日光失去了遮蔽,笔直地落到他眼睛里,让他不由自主地涌起一层泪花。 “你——你这是什么招数?!” 没有运用一丝法力,光凭着剑术便能达到这种程度,碧华也有些诧异。 师尊紫虚真人曾经说过,她习剑的天赋绝佳,只是心性总是漂泊不定,空有架势,剑意却失之于空洞,这是碧华致命的缺陷,也会令她的剑术无法达到上乘境界。 可能是在遇到诸葛珏兄妹后,有了寄托,心中的那丝空洞被填补,不再像先前那般如轻飘飘的无根浮萍,碧华的剑术便在不知不觉中上升了一个台阶。 而且来到这处荒岛后,没有身份的束缚,心境有了改变,她的剑意也变得更加开阔。 碧华仅是诧异了一瞬,随即又重新恢复了平常心,自己只是剑术有了些许提升,不是修为境界,也没有什么好自得的。 而且……碧华心疼地抚摸着漱冰剑,剑身上的裂痕因为刚才的那一剑,又扩大了几分。 在找到材料重新祭炼漱冰剑之前,不能再用它了,否则,漱冰剑就真的废了。 听蛇妖问她,碧华避重就轻地道:“只是普通的剑招罢了,我们进去吧。” 蛇妖却不肯动,他就算再没见识,也知道碧华的招式脱离了普通人类的范畴。 她本意虽然只是简简单单地想将洞口扩大,蛇妖却从她的剑术中感受到深深的恐惧,不是那种不能抵抗的害怕,而且仿佛碰到了天然的克星,连自己的妖魔之力都为之撼动。 “你剑术这么厉害,难道是武道的大宗师?” 蛇妖听过转化他的大妖前辈说过,人族中有武道护佑,凭借肉身气血,修出浩然罡气可以克制妖魔之力。 在这片大陆上,自从万年前天地大劫开始,灵气便已断绝,导致上古仙魔陨落的那场大战中,天魔血液污染大地,加上天柱倾折引起地脉山川被破坏,多少仙山灵境化作了那等大凶绝境,而这种大凶之地,往往有煞气滋生,诸多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诞生出了一种与妖兽截然不同的妖魔。 这种全新的物种,不同于修仙界靠灵气修行的灵兽,妖魔不需要汲取灵气修行。 最早是天魔血将一些飞禽走兽,鳞介虫豸污染,使其生成妖魔,妖魔只需吸取戾煞之气,便能提高自己的妖魔之力,晋升妖位。 最初天魔血转化妖魔的仪轨,到了后来,变成了妖魔虐杀人类,收集其饱含戾气的血液,就可以将普通兽类转化,这样转化出来的妖魔,不及最初天魔血污染而生的那一批妖魔强大,但也有非凡力量。 而天地间灵气断绝,纵然人类有修仙的法门传承,然而无法吸取灵气,这些传承即便传自上古赫赫有名的仙圣,也失去了用武之地。 有一些先人动了心思,想采用妖魔的方式将人族转化成人魔与妖魔对抗,但人魔控制不住本能的嗜血疯狂,也会沦为妖魔大军的一部分,甚至比普通兽类转化出来的妖魔还要厉害。 在这种境况下,人族岌岌可危,濒临灭绝,人类的国度一退再退。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数千年之前,当全大陆都将沦陷妖魔之窟的时候,有一位武道的天才,亲眼目睹一城人族落入妖魔口腹。他悲痛欲绝之下,凭借满腔义愤与无畏的信念,竟一举突破了凡俗武学的极限,浑身气血转化为真罡之气。 浩然罡气护体,诸邪不侵,扫荡妖氛,将围城入侵的妖魔一举歼灭,从此人族有了能与妖魔对抗的力量。 第二十六章 山洞 这才在短短不到千年,几乎所有国家都无力抵抗妖魔的情况下,人族得以在妖魔的虎视眈眈中保全下来。 只是这一道却没有延长寿命之能,也不如修仙有诸多法术神通,修至深处能够长生久视。 “剑术一般,不敢忝称宗师,对了,此地名谓曰何,我从海外而来,对贵宝地不甚熟悉,可否劳烦道友为我介绍一番?” “你说你是从海外而来?这怎么可能?!” 蛇妖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中土大陆四周皆有风暴海隔绝,海上有上古封印,即便是当世最强大的妖王魔王,也不能穿越风暴海抵达外界,你又是如何进来的,莫不是在诓我?!” 原来此地便是中土?碧华心中亦是震惊不已。 西海上遭逢的那场灵气旋流,居然把自己送入传说中与世隔绝的中土来了。 这个地方不在她的设定之中,近万年的光阴,中土发生了什么事,碧华身为作者都一无所知。 “我们一边进去一边说吧。” 要问的问题很多,碧华为了不耽搁时间,一面走进用剑开凿出来的洞口,一边与蛇妖交谈。 在碧华的谆谆诱导下,蛇妖不知不觉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倒了个底朝天。 他结合自己所知,将从大妖前辈那里听到的中土大陆的历史磕磕绊绊地叙述了一遍。 蛇妖不是人族,虽然他不爱食人,不过对于其他妖魔同族食人进补妖魔之力的行为,却并没有什么厌恶。 他描述妖魔在战争中残杀人族的时候,往往会大肆炫耀妖魔节节胜利,人族是多么不堪一击。听得碧华心绪复杂,无端的沉重。 纵然中土大陆的惨象不是她所为,但与她写书时随笔带过中土的行径脱不开关系。 如果她当时认真设定,把一切都往和和美美的结局写,是不是中土大陆的人族就不会有这么惨烈的历史? 碧华紧紧抿住唇,声音不觉有些艰涩: “难道人族就没有一抗之力么?” 蛇妖一意吹嘘妖魔,正在兴头上,听碧华这样问,才想起她是人族不是妖魔,不禁有些心虚,呐呐地道: “也不是,人族中有武道宗师,也不是全然没有抵抗之力。看在你给的东西滋味还不错的份上,我就跟你说吧。” 原来,中土大陆在灵气断绝之后,竟然有天纵之才从开辟出一条武修之路,寻常凡人通过打磨身体,蕴养肉身,修出罡气就可以获得力量。 只不过这种力量体系修炼时极为辛苦,即便是资质极佳的天才,亦需要数年的寒暑苦练,才能够修出一丝真气,还要花上更多的时间打熬身体,勤习武艺,想要将真气化罡,非数十年不可得。 这有些像碧华前世所看过风靡一时的武侠片很是相像,武功高深,修成宗师的武者,飞花片叶皆可伤人,草石树木俱能退敌。 而且这真罡之气是出自己肉身,不靠外界之力,纯粹至极,又天然有一种堂皇正气,最是克制妖魔邪异。 又有人将这一道引入军队之中,让无数军士修习操练,通过排兵布阵把数千百万的军士修出的罡气融合为一体,上阵退敌之时,铺天盖地的浩然正气,诸邪避易,万法不侵,让一般的妖魔都得望而却步,不敢侵犯。 这只蛇妖所知道的东西,全都是从转化他的大妖前辈那里所听来,很多地方描述得不甚清楚。 碧华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一些破绽,再仔细一询问,方才问出这蛇妖刚刚不过是在说大话罢了。 碧华揉揉眉头,突然觉得握剑的手有些发痒。 蛇妖被她倏然变冷的气息吓得尾巴一缩,在亲眼见证了碧华那一剑的威势过后,他再也不敢装出开始那副倨傲的样子。 他将身体贴着阴冷的过道石壁上,谨慎地观望着碧华的一举一动,嘶地卷起信子,岔开话题道:“前面就到了,你不是担心那只小白罴吗,问这么多做什么。” 蛇妖的洞穴呈一个倾斜向下的角度,一直通向山腹之中。 过道幽深曲折,九曲十八弯,没走多久就见不到有光照进来了,难为一开始碧华在洞口叫阵的时候,蛇妖居然能够感应到,从山洞里这么快出来。 过道两侧石壁阴冷光滑,上方千奇百怪的钟乳石沿着过道密布,从头顶倒垂而下,被碧华那一剑震断了不少,石头断口出淌着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溅出空灵的声音,震落的那部分,则零零碎碎地散落在地上,堵住去路。 碧华由着蛇妖走在前面,蛇妖不以为意地开路,尾巴抽动间便将这些碎石扫到一边。 洞穴初时狭小,到数百步后渐渐开阔,隐隐有轰鸣的水声传来,湿润的水气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逸散于口鼻间。 再向下走,水声越来越清晰,过道也愈发宽敞,大概又走了六七十步的样子,眼前光景豁然开朗。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水潭,占地大约半亩大小。 潭水呈现暗红的色泽,此前闻见的血腥味就是从这水潭里散发出来的。 但奇异的是,蛇妖收集的血液掺杂在其中,过去这么多时候,却依然并没有被流水冲淡。潭水淙淙流动,咕咚咕咚地冒起一串串水泡。 水潭四周布置的阵法吸收了这一潭血液,将其中精粹凝结,蒸腾出点点鲜红色的光点漂浮于水潭上方。这红色的光点遍布于湖面,犹如夏夜的萤火,密集而繁多。 山腹之中竟是内空的,没有日光照耀进来,这鲜红色的光点,恍如点起了一圈红烛,让山洞中氤氲起一层黯淡的光辉,显得诡谲妖艳。 第二十七章 血潭 再向上看,一面塔状的巨石矗立在水潭后侧,一直通向山洞顶部,大约有五十余丈高,连着几块稍微低矮一些的石头,与山洞洞壁相接,形成一带凹凸起伏的小山。 另有一道二丈又半尺宽的飞瀑从巨石顶上宣泄而下,似一匹银白色巨练,冲击进入血潭之中,溅起飞花碎玉无数,发出黄钟大吕般的轰鸣声响。 山中有洞,洞中有山,丝毫不见任何后天雕琢的痕迹,自然造化鬼斧神工,不外如是。 “我们到了。”蛇妖停下游走的尾巴,在血潭前面停驻。 碧华凝视着暗红色的潭水,俯下身来,伸出手,试了试水潭中妖异的液体。 她手背的肌肤沾了水,露出原本的肤色,宛如一捧莹莹白雪浸润在红色的潭水里,在下一刻就要融化开来。 尽管这潭水血腥味很浓郁,却没有掺入人类的血液,也不含戾煞之气,碧华思及此处,脑海中拔剑为人间除此一害的想法,方才渐渐散去。 只有在水潭周围隐现的法阵阵纹,让碧华感受到了一丝阴狠的气机。 “这就是你说的机缘?”碧华抬眼打量着山洞中的构造。 塔状巨石占据了山腹内部最大的空间,血潭相比于它而言,都有些微不足道。 血潭旁边还有一根洁白的钟乳石柱,大约有蛇妖直立起身体那么高。 石柱表面光滑如冰,形成一圈接着一圈蔓延的纹路,地上还散落着一些鳞片,想来是蛇妖闲暇之时缠绕于上面,才将石柱表面摩挲得如此光滑。 “是啊,本来只要将那只小白罴放在这潭水中浸泡一段时日,就可以让它成功转化为妖魔。不过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从我带它回来到现在,还没有丝毫转化的痕迹,所以我一开始才说不方便带它出来见你的。” 蛇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间逃脱了一劫,兀自在那里自说自得。 “咦,那小东西呢?”蛇妖环视了血潭一圈,没有寻找到泡在水潭里的白罴幼兽,有些纳闷。 白罴幼兽那么小小的一只,没他看着,就算爬出去,也爬不到很远才是。 碧华仰起头,看向水潭后面那面塔状巨石,喃喃地问道: “可是在那处?” 蛇妖顺着她所指的反向,伸长脖子仰望,不由地也呆住了。 只见巨石离水潭大概四十多丈高的地方,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团子夹在黑黢黢的石头缝隙里,旁边就是飞流瀑布,它隐藏在其间,着实不甚显眼。 可能是不耐烦水潭中血液的粘稠阴冷,等蛇妖一走,小滚滚就迫不及待地从水潭里爬了出来,凭着直觉,笨拙地顺着那块巨石向上攀爬。 它浑身圆滚滚、胖乎乎,仿佛一只芝麻团子一颠一颠地,好不容易向上爬了几步,又往下滑下一小截,即便这样重复几次,它还是毫不气馁地继续向上。 可能就是因为这种“坚持不懈”的精神,才让它趁着蛇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爬到了这么高的位置。 小白罴听觉甚佳,在雷鸣般的水声中,还能精准地分辨出底下传来的细微动静,小短爪扒着石头缝,艰难地回头看。 它的目光直接绕过了体型最大的蛇妖,落到了碧华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嗅到了碧华身上有大白罴的气味,小滚滚小小的眼睛里,居然冒出了无限欢喜的光彩,它奶声奶气地朝她叫了一声,接着像只还没有脱奶的小奶狗,在那里吱呜吱呜地呜咽不停。 碧华看得心惊胆颤,生怕它一不小心摔下来。 如果掉在水潭里还好,但倘若撞在巨石上面,以它那小身板,少不得要摔出一身伤痕来。 可碧华现在失去法力,不能御剑飞行,所学过的飞举法术,没有灵气,也施展不出来。 她视线落到蛇妖的翅膀上,蓦然想起这朱纹碧鳞蛇是会飞行的,不然也不会住在悬崖边上,于是道: “道友飞行的本领高超,将区区白罴幼兽接下来,应当是轻而易举之事吧。” 蛇妖被她看得翅膀一缩,连忙道:“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此处地脉奇特,山腹之中不能飞行,要出去才可以。” 还有这种事?碧华半信半疑地道:“那道友可知道如何才能快速上去?” 蛇妖盯着小滚滚的身形,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道:“谁想不开会往上面爬!老子在这住了这么多年,也没上去过!” 碧华看蛇妖神情不似作伪,只好罢了这番心思。 蛇妖是指望不上了,碧华观察了一圈周围的地形。 山洞顶部是封闭的状态,除了来时的过道外,山洞内部的石壁呈垂直的角度向上,形成一圈闭合的圆筒状,无路可走,只有那面塔状的巨石有些坡度,表面起伏不平,尚有能够下脚的地方。 她打定主意,决定从水潭里游过去,再顺着小白罴攀爬的路线,将它抱下来。 看着小团子挂在上面颤颤巍巍的样子,碧华一刻也不能缓了,当即跳下血潭。 血潭里的血水冰寒彻骨,周围大阵凭添几份阴冷,以她的体质,都不禁被冻得一哆嗦,心中对小滚滚的怜惜更深了。 她这才刚下水,就冷得受不了,小滚滚比她娇弱多了,在里面泡了这么久,岂不是得冻出什么毛病来,难怪想爬到高处。 她暗暗决定,任凭蛇妖将妖魔说得再强大,她也不能让小滚滚回到他的手上,先不说转化成妖魔会和人族站在对立面,就是转化过程中的这份辛苦,她也不舍得让小滚滚再次遭罪。 好不容易游到巨石底下,碧华抬头看时,小滚滚在离她四十多丈的地方,差不多有三十多层的楼房那么高。 而且那塔状的巨石表面生满了青苔,滑不留手的,好在坡度稍稍缓和,不如洞中石壁那般陡峭。 第二十八章 巨石 三十多层楼的高度,全要靠自己手脚并用爬上去。 碧华苦笑着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看来今日她这形象,注定是要完全不保了。 看着小滚滚挂在上面,委屈地哼哼唧唧又不敢下来的样子,碧华无奈地叹了口气,就让她把事情做到底吧。 因为有瀑布倾泻下来的缘故,巨石表面湿漉漉的,脚踩在凹槽之间,时不时地要留神,以免青苔滑一跤。 十指抓住巨石表面凸起的地方往上攀援,被锋利的碎石边缘割出血淋漓的口子,钻心地疼。 蛇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顺着水潭游了过来,直起身子,从下往上盯着碧华,看到她艰难攀爬的样子觉得有些搞笑,阴恻恻地嘲笑她: “你没这本事就不要上去,等它自己摔下来,就知道疼了。不然你们俩在上面都下不来,我可不管你们的死活。” 旁边瀑布溅起的水花将碧华淋得湿漉漉的,睫毛尖都往下滴着水,她一只手抓稳了上方一块突出的岩石,一只手腾出来擦了擦脸,听到蛇妖嘲笑她的话,居然还有闲暇地朝他回以一笑,道: “这就不劳烦道友关心了。” 全然没将蛇妖的冷嘲热讽放在心上。 蛇妖这番冷眼旁观看好戏的奚落之辞,被碧华刻意曲解成关心,他话头不由一堵,见她这幅风轻云淡的样子,心里更憋闷了,嘶嘶地吐着信子,愤愤道:“我可没有关心你!” 碧华没有再回应他,认真地继续着自己的攀爬之路。 手上流血,在衣袖上擦干,累了,就着卡在岩石缝隙里的姿势稳住身体,稍作休息,渴了,旁边有瀑布分出的涓涓细流。 越到上方,光照就越发暗淡。 一百多米的高度,遥远得仿佛天堑一般。 碧华不知道自己究竟爬了多久,失血过多的手掌泡了水,肿胀发麻得几乎要失去知觉,手肘和脚腕处更是酸涩难当。 前世光是上个六七层的楼梯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这三十多层的高度,还全都是没有路的天然岩石。 碧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能够坚持这么久。 自己明明也不是多善良的人啊,可能只是因为,滚滚让她想到了久违的家乡吧。 以菲薄的力量将它平安地带回它母亲的身边,也让这世间,尚能留存一抹前世与今生共同的映照。 蛇妖将尾巴盘在水里,卷成一团。 他和碧华一人一蛇,都不是擅长攀岩的种族,他就等看这人类女子什么时候会放弃。 如果她放弃了,他一定要好好笑话她一顿,笑她这般不自量力,做这种他认为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小东西和她非亲非故,不过是应承一只普通野兽的承诺,何苦尽心尽力到这个份上呢,实在可笑得紧。 他等着等着,尾巴尖都开始无聊地拍打起水面来,碧华还是没有任何想要放弃的征兆。 尽管她的速度越来越慢,手脚越来越乏力,可那纤瘦的身躯,仍在坚定地向上移动。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几个时辰过去,碧华终于离小白罴近了。 蛇妖的眼神在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完全变得震惊叹服,难怪人类能够在绝境中与妖魔对抗,原来,人类,都有这般坚定不移的意志吗? 他是亲眼见证碧华一路艰辛地爬上去的,当然也知道她这一路上有多么不容易。 以前在山洞里呆着无聊,他也试着爬过这面塔状的巨石,没坚持多久他就受不了了。 山洞之中不能飞行,仅凭着血肉之躯爬上去,身体被尖锐的岩石边缘割裂,像爬过一条布满尖刀的路,持续不绝的疼痛一刻比一刻剧烈,实在难以忍受。 白罴是天生擅长攀爬的种族,和他们当然无法相提并论。 碧华不知道蛇妖这么多的心理活动,看到小滚滚就在眼前,心里欢喜。 她稳固住身体,将小滚滚抱在怀里,揉了揉它的小脑袋,长吁了一口气,叹道:“我可终于找着你了。” 小滚滚身上的绒毛比大滚滚的柔软许多,手感极好,无论是黑色还是白色的绒毛,毛发尖上都隐现着一层淡淡的紫色。 它乖顺地用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碧华被岩石边缘割破的伤口,温热而湿润,又软又痒,碧华被它惹得忍不住笑了,道:“好啦,别闹了,我们下去吧。” 哪知小家伙却不依,叼着碧华的袖袍示意她继续向上爬。 碧华以为它是在调皮,搓了它的肚皮一把,不赞同地道:“再不下去,我们就下不去啦。” 小滚滚通人性得很,抱着碧华的手臂,黑黝黝的眼珠子瞅着塔状巨石的顶部,挪都挪不开,发出哭唧唧一般的嘤嘤叫声。 这撒娇谁能忍得住。 碧华当即就被萌得缴械投降了,看了一眼上方,好在离巨石顶部已经不远。 她无奈地道:“好好好,我带你上去就是,抓紧我。” 小滚滚早就累了,顺着碧华的手臂一直爬到她脖子上不放手,爪子尖很小心地收了起来。 原地休息了片刻,碧华带着小滚滚继续向上攀爬。 蛇妖在底下不知道她们发生了什么事,见她们不但不下来,还继续往上,一脸懵懂,大声朝碧华喊道:“你们怎么还不下来?” 碧华在高处,将蛇妖茫然的神情尽收眼底,她玩心一起,开玩笑地也朝他道:“我们在上面发现一件宝物,道友不来,看来是与此宝无缘了。” 她轻轻一笑,不理会蛇妖在底下气得跳脚,打算带小滚滚到巨石顶上转一圈,满足它的意愿了就下来。 大概继续攀爬了四分之一个时辰左右,碧华终于抵达了这塔状巨石的顶部。 巨石顶部光秃秃的,离山洞穹顶只剩一小段距离,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从顶上往下俯视,血池仿佛一块暗红的宝石,冒着点点红色的光晕,将山洞内照得诡谲怪异,巨石的投影打在山洞的石壁上,模模糊糊地形成一座宝塔的形状。 蛇妖庞大的身躯成了一道小小的黑影,这黑影还在那里不断晃动,发出骂骂咧咧的声音。 第二十九章 泉水 碧华也不嫌弃巨石顶端从未经人打扫过,尽是灰尘泥土,略略一拂拭,抱着小滚滚就着石头地面坐下休息。 在巨石顶部大约一丈左右距离的地下,传来泉水暗流的声响,这些暗流汇聚成瀑布的源头,从石头缝隙中宣泄而下。 碧华倾听着哗啦啦的水声,休息了一阵,打算下去了。 小滚滚本来惬意地在碧华怀里躺着,感受到她起身的动作,连忙翻了个身,从她的臂弯里挣脱,顺着她的手臂爬下。 它一直爬到离碧华只有五步远的地方,伸出两只小爪子不断地刨着地面,扭头期待地望着碧华,发出嘤嘤的叫声。 碧华见它这副样子,不由有些好奇,走到它的身边蹲下来,看它刨开的那块地面。 只见原本黑黢黢的岩石表面,被小滚滚的爪子把覆盖在上面的泥土刨开,露出一角不甚明显的白色来。 山洞穹顶光线黯淡,巨石顶端又有泥土灰尘遮掩,如果不是小滚滚,碧华也很难发现这里有什么端倪。 帮着小滚滚一起把这角白色越刨越大,这东西的原貌顿时彰显于她眼前。 那是一块六尺见方的白玉门板,边角方方正正,绝非天然形成。 碧华仔细拂净上面的灰尘,四个她也认不出的符号呈露出来,行文如蝌蚪尾蜿蜒,勾画曲折,笔走龙蛇。 一经见世,门板上的四个符号霎时光芒大放,雪亮的银华耀眼生辉,满洞生光,令人难以直视。 不是吧? 难道她一语成谶,这上面当真有什么宝物? 看这宝物出世的动静,以及透过白玉门板传来的隐隐威压,想想就非凡物啊。 碧华一时无语,再次打量了一眼脚下这块巨石,五十多丈高的塔状巨石,在银光的照耀下,看得清清楚楚。 旧日的那些塔尖飞檐,在漫长的岁月中覆上了厚厚的泥土尘埃,生满了青苔石藓,又被瀑布水流冲刷,失去了本来的面貌,渐渐地驽钝,只留下大致的石塔形状。 山洞里没有日光照射进来,在底下观不见全貌,只能看到上方隐隐约约的虚影,这就产生了一种身在山中,而不知山全貌的错觉,以至于蛇妖在这住了这么久,也没有察觉出这面巨石有什么奇特之处。 不过这山洞之中地形如此怪异,还有不能飞行的禁制,仔细想来,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蛇妖将这种不同寻常的迹象归结于地脉的缘故,也许冥冥之中真的存在缘分之说,他缘分没到,方才身在其中而不自知。 早先那名大妖将蛇妖带到此处,布置下血池大阵转化它,说不准就是发现了这处山洞有奇异,想要留下一着后手,但不知道为什么,它没有登顶揭开这块白玉门板,后来也没有再回来过。 蛇妖在底下看到碧华站在巨石顶上,不知做了什么,突然就一阵白光大放,整个山洞都被照亮了,他心里咯噔一下,又气又急。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这明明是他的洞府!他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就算有什么宝物,也应该是他的才对,怎么就被一个外人抢了先! 早知道,他再怎么样,也要忍住不受这人类女子蛊惑,如今上了她的当,引狼入室,后悔得他几欲吐血。 那什么丹就算再好吃,他也绝不会轻易屈服……不,至少不应该为这区区七八颗屈服! 他就说怎么有人用这么可笑的借口,说要进来救小白罴。她这分明就是觊觎他的宝物,早就想到了这一出吧。 蛇妖悔不当初,气得尾巴一顿拍打,将血谭里的水啪啪啪地拍出几尺高的浪花来。 想要上去,可他这庞大的身躯,又是在气急败坏的情绪下,一时半会怎么爬得上去! 顺着巨石表面才上去一小截,下一刻就滑了下来,啪地一声摔在血潭中,差点闪着了他的老腰。 且说碧华在上面,等白光散去,揭开白玉门板,瞬间有一大股泉水流激射而出,将她淋了一头一脸。 这股水流仿佛被囚禁在此无数岁月,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经释放,便迫不及待地一涌而出。 虽然被封在玉石门板下不知多少年,泉水过了这么久,也不见丝毫浑浊,不但清凉彻骨,还带了一丝清冽的芳香,闻之令人身心舒泰,疲惫尽消。 最奇特的是,碧华手脚上割裂的伤口,被水流一浸润,没过多久就开始愈合,转眼间连一丝疤痕都没有剩下。 她在经过风暴海时受的一身重伤,都有隐隐好转的痕迹。 碧华抹了一把脸,哪还能不知道这是好东西,抱着不浪费的勤俭心态,把储物戒指里所有能装东西的容器都拿出来接满了,同时把小滚滚也放在水中,任它舒畅地在里面欢快地戏水。 如此铺展浪费之下,泉水还有得多,碧华趁着这机会,就着这珍稀的泉水好好地洗了把脸。 眉眼被泉水涤净表面的黑灰,犹如出水明珠一般灵净光明。 水珠在那比冰玉还要细腻的肌肤上流连,舍不得滴落下来,衬着雪树银花的光华,像是仙宫天女额上的水精珠串,晶莹闪烁,玲珑剔透。 开始脏习惯了还不觉得如何,这会洗了个脸,碧华便浑身不自在起来,看到小滚滚在泉水里面欢快戏水的样子,她恨不得就着这干净的泉水也洗一个澡。 但顾忌着蛇妖就在底下怒视着她们俩,碧华自觉廉耻心还没随着人设完全掉光,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把头发用泉水润湿了,打散开来清理。 她的头发纯黑得没有一丝杂色,光洁可鉴,湿漉漉地贴在雪白的肌肤上,好似水妖曼妙动人。 可她神情却温和端方,坦坦荡荡,就算全身狼狈,衣服破破烂烂地贴在身上,也恍如姑射神人般凛然,有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仙圣感。 泉眼涌出的水流渐渐缓了,显现出一层薄薄的水膜。 碧华试探着伸出手穿过水幕,没有感受到任何排斥,于是她抱起小滚滚,从这道玉门里进去。 第三十章 玉室 玉门向下是一道台阶,通向一间八角形状的玉室,转角处还有另外的台阶承接,转向下一层。 玉室顶部悬挂数颗夜明珠用以照明,四周玉壁光滑鉴影,叩之有清脆回声。 地面干干净净,不生丝毫尘埃,虽然进来的门上覆盖着一层水膜,玉室内部却干燥得很,很难想象,石塔里面居然有如此一方天地。 这一层玉室是药园仙圃,生长着各类天材地宝,许多修仙界早已绝迹的稀世灵药,在这里都能找得到。 只是石塔内部不见天日,这些灵药品种纵然珍贵,生长的品相却不是很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萎靡的痕迹,有些地方空旷出来一小片,想来是原本生长在此处的灵药已然死去。 碧华身为一个业余的炼丹大师,看到这一层的灵药,不免见猎心喜。 有些传说中的丹药,炼制手法并不是多难,而是因为丹方中的一些材料已经绝迹于世,才渐渐失传的,如果将这一层的灵药移植到修仙界,以日月精华精心浇灌,令它们重新恢复生机,那些传说中的丹药就能重现于世了。 想到这一点,碧华心里有些技痒,恨不得现场就炼制一炉丹药尽尽手瘾。 将这一层的灵药连着根一起小心地收进自己的储物戒,碧华开始向下一道台阶出发。 通过台阶抵达下一层,第二层的玉室结构与第一层相似,只是内部空间更小一些。 石塔的主人以前可能也是一位炼丹师,第一层种植着灵草仙芝,第二层入眼的便是一座巨大丹鼎。 丹鼎有两耳,鼎腹方方正正,其质非金非玉,呈现沉郁的紫金色,通高四尺有余。 鼎枢上刻着阴阳八卦,底座盘踞四条神俊飞龙,鳞爪毛发纤毫毕现,正昂首吐珠,将鼎身托起。鼎身所铸纹路囊括天地万物,上至日月星辰,风霜雨雪,下至山河湖泊,飞禽走兽,无不栩栩如生,精妙非常。 其中铭刻的陆地洲块部分,碧华甚至辨认出了那是九洲还未破碎时候的形状。 光看丹鼎的形制图案,这处石塔应当是一处上古金仙大战之前的遗迹! 碧华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不愧是中土,修仙界传闻中土大陆遍地都是仙人洞府,果然不假。 她这才来到中土多久,就遇见了一处。 巨鼎旁边是一座光彩夺目的珊瑚树,丫叉平整,宛如天然的博古架子,上面摆放着三件宝物。 其中两件是一对宝环,一金一银,金色的那只宝环,呈现暖金的色泽,触手生温,有一种堂堂正正、沛然大气的感觉,光是看着就令人身心舒畅。 银色的那只,则冷意森森,侵人肌骨,略一靠近,刀锋般尖锐的刺痛迎面而来,让人浑身如有针砭。 最后一件,是一张瑶琴,形制浑厚,约有三尺六寸,琴面呈乌褐色,光华内敛,冰裂的梅花纹浑然天成,由外向内共缚弦七根,根根晶莹剔透,琴徽以透明的晶玉制成。 看似不起眼,碧华却认出那晶玉乃是天水之精,是比漱冰剑的原材万载玄冰还要珍贵的材料。 天水之精乃水之精华,号称能统率天下万水,难怪万年过后,即便有禁制阻隔,玉室外面还是汇聚起了一处灵泉,更是引来山中暗流,形成了瀑布。 最难得的是琴首一颗拇指大小的明珠。 之前玉室现世时,那毫光大放的源头,就是来源于其上。 此珠乃太阴月魄寒精,需要一颗极品月魄石生出灵芯,在特定的地脉灵境,承载千万年的月华精粹,方能形成一颗这样的月魄宝珠。 碧华忍不住拨弄了几声试音,其声明透静润,清远悠长。 小滚滚本来正在珊瑚树上爬上爬下,这会被琴弦发出的声音吸引过来。 看到她拨弄琴弦的手,小小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似乎也对这琴弦感到好奇,伸出爪子去扒拉。 只是小滚滚爪尖太过锋利,一时忘记了收敛,加上碧华无心防备它,收之不及,手背便被它的爪子尖划出一道血痕来。 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滴落下来,刚好落在琴面上。 碧华没有注意到,这一滴血珠没有顺着光滑的琴身滑落坠地,而是被冰裂断纹慢慢地吸收了。 “小坏蛋!” 碧华笑嗔了一句,放下七弦琴,一把抓住小滚滚,借由这个理由,把它翻过来,撸了一把它的肚皮。 小滚滚身上沾了水还没干,绒毛贴着身体,那毛发尖尖上的紫色更加明显了,一开始还蓬松的小团子缩水了一圈。 它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丑丑的,四条腿站起来,抖了一圈水,水花四溅,有不少飞到碧华身上。 碧华自己都浑身是水,被它甩了一脸水珠也不在意,把脸埋在它肚皮上,吸猫一样狠狠吸了一口。 小滚滚身上有泉水清冽的香味,还有那柔软无比的触感,犹如一根软茸茸的羽毛搔过心头,让碧华满脸幸福地继续吸了几口。 而在她身侧,手背上滴落的那滴鲜血,被琴面的冰裂纹完全吸收后,原本死寂的琴像是被这一滴血惊动,忽然间嗡嗡地震动起来,有了生命一般霎时腾空而起,围绕着碧华四处乱飞,转个不停,好似极其欢喜激动。 琴身七枚琴徽一齐放出光华,晶光流转,尤其是琴首上那颗太阴月魄寒精,重新焕发出之前那道雪亮耀目的光彩,满室银辉,让人不敢直视。 碧华抱着滚滚,看到自己手背的血痕,这才反应过来。 难道和前世小说里所说的一样,这把琴被自己滴血认主了? 冥冥之中,她感应到七弦琴的喜悦之情,被它的情绪所感染,闭上眼,沟通心神,伸出手放在琴首上,试着安抚它。 七弦琴顿时像是个得到了长辈夸奖的孩子,硬生生把小滚滚挤开,琴首低下,撒娇似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小滚滚见这大家伙抢了自己的位置,一顿愤怒由心而发,嗷汪嗷汪地吼了几声,亮出爪子做出拍打的动作向它示威。 七弦琴本来就惦记着它刚刚伸爪子想抓自己,这会被它当面示威,更是不甘示弱地飞到小滚滚头上,用力拍了它脑袋一记。 第三十一章 琴如剑 碧华像带了两个孩子,调皮捣蛋的小家伙们当着她的面打起架来,她只能无奈地分开它们俩,将小滚滚抱在怀里,把七弦琴搁置在珊瑚架上。 她不知道七弦琴能不能听懂她的话,半是开玩笑半是试探,势作威胁地道:“不准打人!否则你就自己呆在这里吧。” 如果七弦琴也有表情,它此刻一定被碧华的偏心惊呆了。 反应过来自己被重新放回了架子上,而想打自己的那个小混蛋,却被主人抱在怀里,主人还放狠话威胁自己。 琴首那颗原本还华光大放的月魄珠,连着七枚天水之精,瞬间黯淡下来,没有人弹奏的琴弦轻轻地嗡鸣了几声,声在角徵之间,无限的悲怆哀凉。 这琴未免也太戏精了,还懂得自己给自己配背景音乐。 碧华被它逗笑了,小滚滚被她抱着,也跟着一起咩唧唧地叫唤起来,四肢乱颤,一副乐不可支之状。 七弦琴见她不但不安慰自己,还乐笑了,一阵悲从中来,弦声奏得更响。 碧华感应到它这会是真的伤心了,方才把小滚滚放下,重新将它从架子上取下。 玉室中纤尘不染,碧华还是净了手,在架子旁边随意找了个位置盘膝坐下,将七弦琴搁置于自己膝上。 七弦琴这会学乖了,嗡动的琴弦安静下来,不再鸣响。 碧华静下心,舒展开肩臂,手腕微曲,掌心略向下压,手指按在琴弦上,丝丝缕缕的寒意顺着琴弦从指腹往上蔓延。 碧华体质不甚畏寒,这一点寒意不足为惧,反倒有清心凝神之效。 她右手先起,悬而不动,做春莺出谷之势,随即十指轻动,拂抹琴弦,奏起一支琴曲。 七弦琴近万年没有人弹奏过了,这会被碧华奏响,激动得焕发出满室银辉,一颗月魄珠明亮耀眼,犹如明月当空。 碧华拂过琴弦的指间,仿佛静静流淌下温柔月华,滴落在琴弦上,在虚空里泛起素银的涟漪,与琴声缠绵交织,一圈一圈地向天地间漾开。 她阖眼无言,眉眼间的神色平和得胜过天上明月,轻盈的羽睫轻轻覆住双眸,宛若在回忆着多少年前的旧事。 也许这琴声就是她的倾诉。 她的忧愁,她的追忆,她的思念与落寞…… 声声都蕴藏在这琴声中,声声的刻骨铭心,声声的幽幽轻叹。 唇边却始终含着一抹笑意,苦涩又倔强,又似是尘埃落定后的超脱淡然。 玉室空明如雪,曲音皎皎如月。 斯人如玉,琴声空灵悠远。 美好如斯,宁静如斯。 一曲终了,余韵悠然,一旁活泼好动的小白罴都安静了下来。 “好琴。” 碧华缓缓睁眼,眼中异彩涟涟,这具琴即便近万年没有经人养护,奏出来的音色仍旧绝佳。 如果弹琴的时候,法力借由琴弦使出,一支曲子能被她奏出杀阵退敌的效果,如今困于灵气匮乏的地方,这七弦琴,也只能当做普通的乐器演奏。 还好自己略通音律,不然这古琴认自己为主,岂不是明珠投尘? 碧华正要收起琴,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靠前世看过的小说影视之类的启发,她突然想起,既然不能用法力,换作用剑的方式来弹奏,琴剑合一,逼格岂不是更高了,更符合她的人设,想想就很令人心动啊。 她的漱冰剑未经精心温养,就被她几番糟蹋,如今损毁得七七八八,只能经过祭炼才能恢复一些。 身为一个穿越到修仙小说中的人士,不使剑提升时髦值,这怎么够格。 在找到下一把合心意的剑之前,能以琴代剑,貌似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这个设想能不能成就不知道了,以她一贯的经验来看……总是能成的。 咳,反正,试试看吧。 碧华脑海里瞬息间闪过一通胡思乱想。 她说干就干,屏气凝神,指速骤然一变,由平和变作凌厉,起若惊鹤,指法融入剑意,擘抹挑勾间,一道道剑影挥出,玉室中恍惚有春雷乍破,剑光如电纵横。 那脉脉温柔的月色,化作大江波涛滚滚而来,挟一股奔流到海不复返之势,从琴弦中奔涌而出,横扫整层玉室。 七弦泠泠,穿云裂石,有金玉之声,忽高忽低,忽动忽静。 动时,若千军万马突出,刀剑齐鸣,静时,若水银泻地,悄然诡寂。 玉室的墙壁,都随音波共振颤抖。 旁边搁置的两枚玉环,感受到琴声中隐含的危险,一金一银,自主地飞起。 一只周身浮现出一层金色霞光,祥辉蔼蔼,将自身严严实实地护在金霞之中,不受琴声剑气的伤害。 而另外一只,则主动发出千百簇拇指粗的银色光束,向外飚射,远远看去,像下着一场霏霏银雨,而其中每一簇雨水,都有断骨切肤之能,逼退迫近的琴声。 丹鼎屹立在那里,岿然不动,紫金色的鼎身历经过千万年沧桑岁月的洗礼,亦不着任何痕迹,琴声剑气又岂能奈何于它,表面就连一丝细微白痕都没有留下。 但脆弱的玉石墙壁,就不一样了。 在一波接着一波,一波强似一波的音波剑气的摧折中,原本光洁的外表,震裂出一丝细小的裂纹。 碧华本以为玉室中有万年前那位仙人布置下的禁制,自己区区练气期的修为,再怎么折腾,也不应该出什么岔子才是。 于是她放心地闭上眼睛,回忆着学过的剑势,将每一招、每一式,沿用于琴音之中,出剑的轻重缓急平,化作琴弦的宫、商、角、徵、羽五音,剑招之间有转换,五音之间调式随之变动。 剑招的奇诡变幻,则化作五音之外的变调。 十指翻飞进退,几乎带出幻影,如同进行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剑舞,剑随性而起,随性而停。 碧华弹在兴头上,一时忘情,哪里注意得到玉石墙壁上出现的细微征兆。 小滚滚早就躲进碧华怀中,它一开始还有些害怕,到后来忍不住探出脑袋。 它见有碧华护着,琴声伤不着自己,便放心下来,上半身搭在碧华抚琴的手腕上,兴高采烈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两只小爪子学着她,在虚空中乱舞。 它这会倒是学聪明了,不再去撩拨那个狠狠打了自己脑袋一记的大家伙。 第三十二章 石塔 起初是微小的龟裂,如蛛丝一般向外蔓延,随即裂痕越裂越大,玉壁局部出现错位,裂开的缝隙间,扑簌簌地落下玉石粉末。 动静愈来愈明显,碧华想不注意都难,她错愕中连忙收手,可是已经迟了。 不仅仅是玉室的墙壁在震动,连着整座石塔都开始隐隐发颤。 如果她此刻站在外面,就可以看到,石塔的塔尖在颤巍巍地摇晃,由内向外,一点点的碎裂,哔哔剥剥脱落下大小不一的石块,下雨一般往下掉。 开什么玩笑? 碧华刚才还面色淡然,体验了一把以琴代剑,仙风道骨的意境,这会感受到脚下传来的晃动,差点维持不住镇定,一句我靠险些脱口而出。 进来时候玉门上镌刻的那四个符号,碧华没认出具体含义是什么,但她生长在九凝山,门派传承悠久,还是有一些上古遗迹文字存留下来,玉门上那种蝌蚪古篆,是金仙大战前的文字。 而且进入玉室以后,眼见的种种痕迹,无论是那些万年年份的仙芝药草,还是丹鼎的形制图案,无不昭显此处是一座古仙人的遗迹。 疑似化形境界的蛇妖,在山洞里盘踞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石塔禁制出现什么纰漏端倪。 她不过就是随手弹奏了一只曲子,何至于造成如此浩大的声势? 太荒谬了,古仙人设下的禁制,有这么弱不禁风? 其实,这实在是碧华错怪石塔的禁制了。 她也不想想,一万多年过去了,就算有禁制,没有主人加持修缮,也会渐渐崩溃,何况中土灵气匮乏,石塔禁制得不到补充,再者,禁制主要防范外部的攻击,她是从石塔内部破坏,诸多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才引发起这一串连锁反应。 本来禁制就已经摇摇欲坠,更雪上加霜的是,碧华住手后,七弦琴还没有尽兴,它重新出世,控制不住本能的亢奋,不满于新任主人的突然停下,自发地重复着她最后弹奏的那几个音调。 这几道余韵成为压倒石塔的最后一根稻草。 “轰隆隆!” “哗啦——” 玉室的墙壁终于支撑不住,在某一个极限,轰然坍塌。 三十多层大厦高的石塔,雪崩一般彻底散架,巨大的石块由高而低,纷纷滚落下来,有的砸在山洞地上,有的落到血池里,扬起漫天石屑,整座山腹都发出沉重的闷响,地面抖了几抖。 良久。 尘埃落定。 石塔坍塌的废墟之中,有个地方动了一动,一只沾满了灰尘、几乎看不出原状的手,在空中虚虚地晃了几下,摸到旁边的碎石,将它们拨开。 接着,一个灰头土脸的脑袋从里面艰难地拔出来。 血潭已经被乱石夷为平地,溢出来的潭水混合着尘埃,令此人脸上糊满黑灰泥淖,只有一双眼睛,灿若寒星,湛然若秋水,显示出几分不凡来。 碧华将压住自己身体的乱石清理开,才慢慢地爬了起来。 在石塔倒下的那一瞬间,碧华及时地把小滚滚捞起,护在自己的怀里,所以虽然她满身狼狈,小滚滚倒是完好无损。 经历过一场惊吓,它缓过神后,更加地兴奋了,从碧华怀里纵身跳下,在一堆乱石上窜来窜去,这里扒拉那里扒拉,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精力。 碧华任由它去,眼神略有些茫然地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很快变得清明起来。 她双眼微睐,视线落在乱石堆一方巨大的突起之处,一瘸一拐地扶着旁边碎石过去。 石塔碎得四分五裂,看起来最大的一块石头就压在那里,碧华将上面的一堆巨石搬开,露出了压在最底下的蛇妖。 碧华还算安然无恙,在禁制彻底损毁的那一刻,被七弦琴护了一下,没有受很重的伤,但是蛇妖就倒了血霉了。 当时他正好趴在水潭里,满脑子想着等碧华下来了,他该怎么折磨这个胆敢哄骗他的人类,没防备石塔说塌就塌。 血潭就在石塔底部,他满心想着事,猝不及防被倒塌的石塔压了个正着。 这会被砸得满脸鲜血,埋在乱石废墟底下,昏迷了过去。 那张英俊的脸蛋挂了彩,黑一道白一道的,深深浅浅的血痕遍布了没有鳞片覆盖的上半身。 碧华俯下身,伸出手指,在他鼻翼间试探了片刻。 还好,还有气。 朱纹碧鳞蛇的防御能力,果然名不虚传。 碧华松了口气,托着下巴想了想,抓起蛇妖的胳膊,一顿猛烈摇晃。 那力度之大,仿佛誓不将他摇醒就不会罢休。 她担忧且充满善意地轻声呼唤: “道友?你还好吗?……” “蛇兄啊蛇兄,快醒醒啊,你可千万别英年早逝了呀。” 碧华将蛇妖摇醒,眼眸里写满真诚,殷殷关切地注视着蛇妖的面庞。 蛇妖在她的呼唤声中渐渐苏醒过来。 也不知道是伤重,还是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看了碧华一下,等勉强分辨出是她,眼皮又忽地合上,脸撇过一边,一动不动在那装死,一副死了都不愿意再看她一眼的样子。 碧华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来,负手而立,对还在废墟上戏耍的小滚滚道: “蛇兄已经凉了,不如我们把它……” “就地埋葬了吧,此处是蛇兄居所,他也算是魂归故里了,可惜,可惜啊。” “唉,山洞内不见天光,蛇兄遗体想必不至于曝尸荒野,既然如此,便以山腹为坟,乱石为碑,让他于此长眠安息,我们走吧。” 七弦琴刚刚才勉强地从废墟里挣脱出来,听到碧华的话,赶紧跟上来,围着碧华,在她身旁上下左右一阵飞舞,好似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 “站住,你这个臭女人。” 蛇妖见碧华真要走了,气不打一处来,从垂死之状中猛地坐起,倏然立起身体,恶狠狠地朝她龇着牙。 “把你得到的宝贝全给我留下,全都是我的!还有那只小白罴,也是我的!” 他指着那只跑到碧华脚边的小白罴,气呼呼地道。 第三十三章 分宝 “嗯?” 碧华惊喜地转身,微笑着看向蛇妖,声音透着毫不掩饰的开心:“太好了,道友你没事啊。” “你才有事!你才要死了,别废话,把宝贝留下!” 碧华听到他的话,笑容黯淡下去,眼中流露出一丝哀伤,道: “我心忧道友性命,道友却希望我死……唉,好吧,法宝都是身外之物,为表我一片拳拳赤忱之心,都留给道友也并非不可,只是……” “无论是宝物,还是这小家伙,都有灵性,我不好强人所难,这样如何,它们若有愿意追随道友的,道友尽管自取便是。” 她抱起扒着自己小腿的小白罴,语调温和地问正好在她面前乱飞的七弦琴,道:“宝琴,你可愿意追随于这位道友?” 七弦琴闻言,立刻飞到蛇妖面前。 琴面七枚水精与月魄珠相映生辉,宝光耀目,一看就非俗物。 蛇妖以为这宝贝愿意跟着自己,喜不自胜,刚想大笑一声。 没想到七弦琴突然朝他直冲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了他脑门一记,蛇妖额头上顿时肿起老大的一个包。 打完觊觎自己的丑八怪蛇,七弦琴得意洋洋地飞回碧华身边,琴首乖顺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不顾蛇妖的破口大骂,碧华低头问怀里的小滚滚,道:“小家伙,你可愿意?” 小滚滚无辜地望了一眼碧华,赶紧抱紧了碧华的脖子,树袋熊一般吊着不肯下来,还扭过头朝蛇妖一阵龇牙咧嘴,汪呜汪呜地吼他,就是没什么威胁人的气势,奶声奶气的。 “唉……” 碧华摊手,无奈地道:“道友,你看,也不是我不愿意让给你,只是它们自己不愿追随于你。” “都道是,强扭的瓜不甜,道友强行拘它们在身边,不但对自身修为没有多少益处,还需提防其噬主,我带走它们,既成全了它们的意愿,又解决了道友日后隐患,岂不是两全其美?” 蛇妖捂着脑门上的肿包,脸色涨得通红,气得连话都说不顺了。 “你……你这个无耻的人类,纳命来!” 他蜷缩起的尾巴骤然伸展,化作数丈之长,朝碧华横扫过去,卷起飞沙走石无数。 碧华往旁边轻轻一跃,避开蛇妖的尾巴,正气凛然地指责他道:“道友也忒欺负人了,我好心救起道友,道友却恩将仇报,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 “谁要你假惺惺的好心了!” 蛇妖盛怒之下的一击,尾巴没击中碧华,倒拍中了碧华落脚之处边上一物。 乱石堆里大大小小的石块被扫开,露出其中一个四尺高的硬疙瘩,蛇妖尾巴尖刚好甩在上面,痛得他抱起尾巴嘶嘶吸气。 而被他拍中的那个硬疙瘩,连一丝轻微的响声都没发出,丝毫不为这一击的力度所动,沉闷闷地立在那里。 原来,在嵌着天水之精的七弦琴被碧华取出后,山腹中的出水口渐渐地缓和下来,汩汩的淌出一两道细流。 截流的瀑布随着石塔的崩塌,淤塞了满地,混合着血潭里的水,在地面上沉积,积水浸泡着碎岩灰泥,形成泥污的洼地。 玉室中那座丹鼎没有生出元灵,外表便由此糊了一层淤泥,本来那些精致的铭纹,已然看不太出来了,加上本身颜色又深沉,埋在废墟里,就像是一个石块疙瘩,混杂在石塔的遗迹里,不起眼得很。 要不是蛇妖这一尾巴下去,把旁边石块清开了,否则,一眼望过去,还真有些难以辨认出。 碧华注意到这动静,眼睛一亮,拍拍丹鼎,问蛇妖道:“差点忘了,还有这宝贝,这也是我们在巨石顶上发现的,留给道友如何?” 蛇妖正在气急败坏的当头,抽眼瞥了一下这个灰不溜秋的大东西,仔细再看几眼,还是没有发现它有任何出众之处,哪里像那具宝琴一样,浑身都镶嵌着亮晶晶的宝石。 他以为碧华随便找了一块硬邦邦的石头消遣自己,气道:“这算什么宝贝,要是是好东西,你怎么不要,你少在这装模作样!狡猾的人类,休想再教我上你的当!” 碧华屈指敲了敲丹鼎,陈恳地道:“道友对我误解委实太深,不骗道友,这宝贝真真正正是难得的好东西。” 她言辞越陈恳,蛇妖就越不信,他早就看穿这个人类狡诈的真面目了! “鬼才信你,我不要!把你其他的好东西交出来!” “真不要?” 碧华一副真心为蛇妖着想的神情,谆谆善诱地劝他。 “不要!” 蛇妖看都懒得再看一眼灰扑扑的丹鼎,一双眼睛血红,凶狠地黏在簇拥在碧华身旁的七弦琴和小白罴身上,他的心都在滴血。 原本,这些都该是他的才对! 蛇妖不是没有考虑过动手抢过来,但他想动真格的时候,脑海里回忆起碧华在洞府门口挥出的那一剑,尚且心有余悸,不敢真的对碧华动手。 他强行用自己身受重伤,和碧华对敌不利的借口说服了自己。 同时心底安慰性地想,它们有眼无珠不跟着自己,选择了这个该死的人类,日后总该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蛇妖不甘心地深深吸了口气,阴恻恻地道:“还没有谁能从我这里占便宜,你得了宝贝,就把你身上所有的那什么丹全交出来,否则,你别想踏出我这洞府半步!” “你真的要丹药,而不要这宝贝?” 碧华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最后询问了他一次,惋惜他有眼不识荆山玉。 蛇妖冷哼一声,偏不上她当,道:“这玩意谁爱要谁要,别打岔,快把你身上丹药全交出来!” “唉,好吧,既然道友不要,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碧华叹了口气,将储物戒中所有对妖兽有用的丹药全取了出来,杂七杂八一大堆,攒在那里。 蛇妖看着这一堆丹药,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忍住不去垂涎,阴阳怪气地道:“先前还说你没剩下几颗了,这不还有这么多。” 第三十四章 意外之喜 碧华赧然一笑,道:“说来羞愧,我此前对道友还有些疑虑,故此未敢将家底完全昭显出来,却不知道友竟是如此的高风亮节,连这等宝物都愿谦让于我,再对道友藏私,岂非辜负阁下一片真心。” 蛇妖粗壮的尾巴盘绕成一圈,将一堆瓶瓶罐罐圈了起来,他还算满意碧华献出的‘家底’,哼道:“算你识相!” 碧华任由蛇妖将这些东西圈作他的私有之物,不带任何留恋之情。她揩拭了片刻紫金丹鼎,看着掉落的污渍,状似无意地自言自语道: “诶,这宝物有些脏污之处,收起来之前,不如先擦拭一番吧。” 她在水源处取来一些净水,拂去上面的脏迹,一小片精致的铭纹渐渐显露原貌,乌沉沉的灰黑底下,透出深沉的紫金色。 蛇妖抱着一堆丹药,隔着瓶封都能闻见丹香,他本来还在暗自愉悦,眼见紫金丹鼎被一点一点地拂拭干净,上扬的嘴角随之一点一点地下沉。 他瞬间就觉得怀里的好东西不香了,急忙叫停: “等等!” “我反悔了!停下!我要你这个!” “道友切不可言而无信啊,我几次三番问你,你都不要,这会我把所有家底都拿出来给你,你又想反悔。” “世上岂有这等好事,银货两讫,道友说晚了。” 碧华当着蛇妖的面,将紫金丹鼎收入储物戒中。 储物戒里只有半个杂物间大小,因为蛇妖而清出来了一小块地方后,勉强能够塞下这座紫金丹鼎。她本来还想把那具外表招摇的七弦琴也塞进去,只是里面空间有些不够了,只好任它跟随在自己身边。 蛇妖眼睁睁地看着碧华把紫金丹鼎收进储物戒中,瞳孔放大,胸口猛烈抽动,刚要说些什么,忽地一口深色的血液从口中呕了出来。 这是他被石塔碎片砸中受了内伤,脏腑内淤积的血液。 一口淤血吐出,本该恢复精神的他,却好像瞬间失去了活力, 仿佛最后一丝生命力都随着宝贝被碧华收走而消散,俊脸霎时面如金纸。 打又不一定打得过面前这个人类。 受人诱哄,引狼入室让对方拿走自己无意间守护多年的宝藏。 又为了一点口腹之欲,将宝物拱手让出。 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蛇妖一阵悲从中来,上半身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痛,然而,更痛的是心腔的位置。 他怎么这么惨,这么可怜。 他可能是这天底下,最倒霉的一只妖魔了。 蛇妖眼眶有点发烫,抽抽鼻子,趴在废墟上,气若游丝的,好似生命中再也没有可以留恋的东西。 正在自卑自艾,无限伤心的时候,一枚散发着银色冷芒的宝环出现在他视线里。 他眼睛瞪大,再往上看,一只看不出原色的手,正握着那只宝环。 手的主人灰头土脸,脸上黑一道白一道,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却盈盈若秋水,温和地注视着他。 “开始只是和道友玩笑而矣,道友切莫伤心,这具宝琴无意间认我为主,不能转赠道友,至于那紫金丹鼎,道友不会炼丹,不若给我,还可以为道友炼制一些丹药。还有白罴幼兽,我答应了它母亲,要将它带回去。” “承蒙道友辛苦守护这处仙人遗迹这么多年,我这样全然取走,未免亏负道友多年苦劳。” “这枚银环也是我在石塔内部取得,有攻击制敌之效。道友肉身防御能力甚强,攻击稍弱,这类制敌法宝,正好符合道友所需,道友试试,可还满意?” 金银二环是真正运用于斗法的法宝,其中元灵不知道是在战场上受损,还是千万年间被封闭于玉室之中渐渐消失,只剩下最后的一点本能灵识。 石塔崩塌的时候,这仅存不多的灵识彻底消散,变成了普通的法宝,掉落在地上。 同是在玉室之中,金银二环埋入废墟中的位置,和碧华离得很近。 碧华从乱石堆里爬出来的时候,恰好捡到了它们,法宝没有元灵,她亦没有法力在身,就算拿着它们,也发挥不出它们全部的作用。 将宝物全部私吞这种事情,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她还有些做不出来。 “你……你真的愿意给我?” 蛇妖设身处地,想破了头都想不出来这种将宝物平白送给别人的举动,而眼前这人类女子奸诈狡猾,怎么会是那样的傻子。 他呐呐地不敢置信,被碧华连续戏耍了几次,他都有些杯弓蛇影了,生怕其中有诈。 “也许这么说有些市恩之嫌,然而遗迹主人已经仙逝,石塔内宝物算是无主之物。 其实除了这枚银环之外,还有一枚金环,仙人遗迹是这小家伙发现的,我便私自做主,将金环分与它。那枚金环以防御为主,道友肉身强横,相比于主攻击的银环,金环更适合于身体娇弱的灵兽幼崽。” 碧华爱怜地抚摸着怀中安安静静听她说话的小家伙,继续道: “道友苦心孤诣要为它开启灵智,必然是出自于对它的一片好意,才会做到这个份上。将金环分与它,让它也有护身之物,料想也是道友愿意见到的。” “小家伙天生灵智不低,即便不能开口说话,但只要道友不去伤害它,日后明白道友苦心后,亦会将道友视为师友,彼此相互扶持,岂不甚妙? 我身为人族,不好说道友的妖魔之道是否最终能够修成正果,不过既然道友这么久都不能成功将它转换,日后便不再强求它成为妖魔,随它自己心意选择如何?” “我这里有一卷从海外带来,适合灵兽修行的功法,欲赠予道友和这小家伙,道友若是有兴趣,不妨一阅,虽然此地灵气匮乏,其中涉及法术的篇章颇有鸡肋,但后面一些修行感悟与心性之论,乃是海外灵兽之国万年传承总结出的精粹,或许对道友能有所裨益。” “而且,迟早有一天,灵气旋流会永远消失于风暴海之上,中土与海外的上古封印将破碎,届时,浩大天地之间,小家伙不会只有妖魔这一条道路可以走。” 碧华负手而立,深邃的双眼仿佛穿透了重重虚空,预见到未来的光阴。 纵然满身的灰泥,然而她此刻的目光,却有如一颗明珠从九天之上落于尘世中,照破万千朵山河,光华耀眼夺目至极。 第三十五章 濯雪 中土大陆与外界万年的隔绝,虽然不是碧华有意为之,却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身为这本书的作者,自己捅出来的漏子,总得对其负起责任。 在西海上毫无征兆地遭遇的那场风暴,让她来到了中土大陆,或许就是冥冥之中天道的安排。 可能这么说,会有些自视甚高的嫌疑,但是碧华确实有一个新的目标,那就是下山入世,化解蛇妖口中人族久为妖魔所累的局面,并且找到方法,解开风暴海上的封印。 这个目标太遥远,以她目前这点微薄的实力,也许终此一生都不能够实现,连是否能回到修仙界都未可知。 但人生总要有些远大的目标,为着目标去奋斗,才不算是白来到这世间一趟。 蛇妖摄于碧华的气魄,一时间怔怔出神,说不出话来。 良久,蛇妖方回过神,强行装出气势不弱于她的姿态,昂然道:“你放心就是,我可是大妖,才不会抢这小东西的宝贝。” “而且这小东西招来了你这尊瘟神,我赶它走都来不及,就算它现在来求我,我也不想再留下它了。” 他一把抢过银环,珍稀地藏在自己身后。 “那就好。”碧华淡然一笑,将一卷古旧的册子抛给蛇妖。 蛇妖摊开册子一看,面目扭曲了片刻,皱眉道:“你这上面写着什么,我认不得。” “道友不需用肉眼直接阅读,你闭上眼,凝神屏息,将神识注入其上……” 碧华教蛇妖怎么以神识摄取书册中信息,看到蛇妖闭着眼,沉浸于书中的内容,颇感无聊地转眼看向别处。 山体毕竟牢固,即便发生巨震,顶上也没有出现大面积的塌陷,除了地面上水流混着乱石,狼藉不堪,上方的穹顶仍黑沉沉地纹丝未动。 还好,自己不用另外赔偿他一笔安家费了。 嗯,至于地面上一片废墟……她现在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凡人,还是靠蛇妖自己去清理吧。 碧华心安理得地想道,回望了一眼蛇妖,觉得自己在这里用处不大,山洞中气闷,不如出去。 于是她抱着小滚滚,身后跟着凭空飞舞的七弦琴,不急不缓地向山洞出口的方向走去。 来时那些幽深曲折的过道震塌了一些地方,碧华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将道路清理开,往上走出洞穴门口,回到了来时的那个石台上。 终于出来了,碧华油然而生出隔世之感。 眼前光明骤然重现,旭日从悬崖上方的裂口处照耀下来,洒下万丈光芒。 山洞之中不见天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悬崖边辽阔的云岚翻涌流动,灿金色的朝阳为云海镀上一层金边。 晶莹的晨露从青藤叶片上滴落下来,掉在碧华手心,清新的微微凉意。 小滚滚在山洞里玩累了,这会趴在她怀里沉沉地睡去。 而七弦琴将近万年被关在玉室里,乍一出来,琴身元灵激动万分,不受碧华控制地冲出去,一直飞到悬崖外面,去追逐那些聚散不定的流云。 自己的法宝这般不受管教,碧华却没有任何不悦,她能理解它的激动,任由它自己去玩耍。 被琴身元灵传递给她的愉悦所感染,她此刻心情亦是开阔舒朗。 碧华坐在悬崖边上休息,怀里抱着睡着的小滚滚,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它身上柔软的绒毛,惬意地看天边云卷云舒,悬崖边上的风将她的发丝吹起,颇有一种自在逍遥的意境。 七弦琴忽远忽近,时而窜入碧霄,时而俯冲下云海,飞去老远,又折回来。 它发现了远处一群飞鸟,新奇地想要跟随它们一起飞行,却没有考虑到自己庞然的身躯会惊扰到它们。 它悄悄地潜入,想要混进鸟群,不料打乱了飞鸟整齐的队伍,惹得它们受惊之下,四处飞散。 碧华看着七弦琴,忽然心血来潮,对它道: “不知道你叫什么,既然你认我为主,我总该给你起个名字。” 七弦琴本来还在云层中乱飞,听到她的话,电光一般迅速地返回碧华身边,乖乖巧巧地横在她的膝头,琴弦激动地发出一两声颤音。 “叫你什么好呢?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名字?”碧华沉吟道。 她实在是取名无能星人啊,不然也不会偷懒,给男女主取个复姓凑字数。 隐隐感受到七弦琴元灵传来的情绪,意思是它也不知道,随便碧华取。 法宝元灵重新认主,宛如一场新生,往昔前尘种种,都已成为过往,名字亦是如此。 碧华纠结了一下,道:“那便唤你……” 七弦琴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拥有一个新名字了,期待地亮起琴首那颗月魄石,顿时明光大放,在朝阳旭日之下,亦没有半分失色,犹如一轮皓月,散发着柔和又明亮的光彩。 “漱冰濯雪,不如就叫你濯雪吧。” 碧华看到它月华映雪一般的光华,突然有了灵感。 咳,说起来有些羞耻,她有一个别人送的称号,就是这个。 她的剑名漱冰,群玉峰上常年白雪皑皑,人又如雪魄冰魂铸就,所以才有这个称号。 碧华一时半会想不到什么好名字,不过有了漱冰剑,再以濯雪作为琴的名字,省了重新起名的功夫。 “濯雪琴,听着似乎不错,你觉得如何?”碧华拨弄了一下琴弦,柔声问道。 七弦琴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另一把剑起剩的,只觉得这名字很顺耳,符合它的位格,琴弦立刻发出欢快的弦音,对这个新名字满意极了。 “好了,濯雪,玩够了么,我们也该走啦。” 再休息了一阵,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碧华召回濯雪琴,抓住来时悬崖边上垂下的青藤枝蔓,准备爬上去。 忽然身后山洞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传来,那是鳞片快速划过地面发出的声响。 蛇妖从洞口钻出来。 他匆匆忙忙地赶出洞府,气喘吁吁的,看到碧华还没离开,才缓了一口气。 他有些别别扭扭地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碧华回眸一望,见是蛇妖,停下手上的动作,诧异道:“我们正准备离开,怎么,道友还有事么。” 蛇妖一听她的话语,急道:“你怎么就走了,你还答应了我要给我炼丹呢。” 第三十六章 重逢 濯雪警惕地挡在碧华身前,提防蛇妖的靠近。 碧华想想自己不辞而别的行为,的确有些让人误会,心下恍然,拨开挡在她面前的濯雪,向蛇妖解释道: “我在道友洞府中耽搁已久,恐怕令小家伙的母亲等候多时,现在只是带它先回到悬崖上面,让它母亲放心。我还会回来的,道友不必担忧,既然答应了你,我绝不会一走了之。” 蛇妖听到她说还会回来,着急质问的神情方才缓和了一些。 他正打算回去山洞中,却看到碧华一手抱着白罴幼兽,一手攥着青藤吊在悬崖上,在凌冽的山风中摇摇欲坠,光是看着便令人为她心惊。 濯雪虽然能够自主御空,但由于不是飞行法器,不能承载碧华,只能焦灼地环绕在她身边,发挥不出半分作用。 蛇妖看着这眼熟的一幕,不由回想到碧华在巨石上艰难攀爬的画面,心里不知哪里突然触动了一下,鬼使神差地道: “看你这人类笨手笨脚的,要不本大妖载你们上去吧。” 刚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他可是堂堂妖魔!怎么能让一个人类爬上他尊贵的身躯? 但话说都说了,他这么有妖品,才不会像人类奸诈狡猾。 本大妖一言九鼎,才不会反悔。 蛇妖昂起头骄傲地想着。 他完全忘了自己不久前才言而无信过。 碧华听闻,眼睛一亮,笑道:“好啊,多谢道友一片好心,我就却之不恭了。” 蛇妖嘶嘶吐出信子,别扭地道:“我才不是好心,只是担心你这狡猾的家伙,趁机偷偷跑了,我要跟着监视你!” “道友多虑了,等我把小家伙送上去,就回来为你开炉炼丹。”碧华一脸无辜地道。 “哼,谅你也不敢跑,” “……那你上来吧。” 蛇妖不情不愿地道。 因为要载碧华,他索性化作了原形。 三丈长的一条青蛇,直径有水盆大小粗,鳞片晶晶亮亮,在朝阳下犹如绿翡一般通透,飘着丝丝缕缕的暗红淡纹。 一对翅膀也是暗红色的,腾地一瞬展开,表面没有羽毛,油光水滑的薄薄皮膜,包裹着骨骼,日光透过时,有种透明的质感。 尤其是一双眼睛,又大又萌,水灵灵的还有点湿润。 碧华松开抓住青藤的手,带着濯雪,纵身跃下,稳稳当当地落在石台上,看到蛇妖化为原形,暗暗想笑,心道这蛇妖原形还挺可爱的嘛。 蛇妖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躯,示意碧华上来。 碧华御剑惯了,也不坐下,只站在蛇妖两翼中间的背脊上,稳定了身形,道:“好了,有劳道友。” 蛇妖等她站稳,翅膀一展,从石台上向悬崖外面飞起,冲上碧霄。 碧华第一次乘蛇在天上飞行,颇有些新鲜之感。 蛇妖的原身长而蜿蜒,在云层掩映中隐隐约约,见首而不见尾。 负手立于蛇脊,风呼啸地将垂落的青丝吹散,白云如絮,从身侧不时地飘过一两缕,伸手可触。 在云海中穿梭,有种御龙巡天的错觉。 可惜差一对角和颔下明珠,否则就更像了,碧华心里想着。 从天上往下看,悬崖边上被劈裂开一块,愈发的尖锐如削,石台处云雾遮眼,如何能猜到底下竟然住着一条蛇妖,还有一处古仙人的宝藏。 有蛇妖认路,不用自己操心,碧华便悠然地欣赏起周身景象。 此时旭日初升,东方散射出万道霞光,澄澈的碧空中,白云翻涌如海,被日光镀上一圈瑞彩,时时地闪耀着光辉,美得如梦如幻。 濯雪的元灵淘气,这会早耐不住寂寞,飞到蛇妖前头自己玩耍去了。 碧华心里不禁怀念起自己的飞剑来,此时若能御剑飞行,一点剑光如电,遨游于天宇,朝游北海,暮越苍梧,破云斩浪,是何等的恣意洒脱。 只不过短时间内,除了有蛇妖这种脚力代步,自己再不能御空了吧。 想到这里,碧华顿生惆怅,将修好漱冰剑的日程又向前推移了一大截。 蛇妖以为碧华从未有过在天上飞行的经历,有意在她面前炫耀,硬是带着她在天上兜了老大的一个圈子。 从高空俯瞰,碧华得以一窥自己来到中土大陆后,这处海岛的全景。 整片海岛上,蛇妖所居住的这座山最高,四周云海缭绕,海岛前方是茫茫大海,万顷碧波粼粼生光。 海岛后方群山绵延起伏,被青郁的树木森林覆盖,也不知道再过去多远,才能见到人烟。 蛇妖一边飞,一边用余光瞅着碧华,没看到碧华脸上露出半点惊奇的神色,不由感到气闷,想向她炫耀的心情大受挫折,不开心地收敛了速度,转换个方向朝山顶飞去。 那只成年白罴在山顶等了一天仍未离去,蚂蚁大小的一点出现在视野里,越来越清晰。 感受到天上有动静传来,还有那道无比熟悉的气机在靠近,它激动地仰起头,冲着天空发出嗷嗷汪的呜咽声。 小滚滚在蛇妖加快速度的时候就惊醒了,见到大滚滚,兴奋地挥舞着小爪爪向母亲招手,挣扎起来,连碧华都有些抱不住它。 “别急,马上就下去了。”碧华连忙抱紧它,以免它挣脱自己的手从空中掉下去。 不多时,蛇妖落在悬崖边上,蜷在地上让碧华下来。 碧华从蛇妖背脊上走下,将小滚滚放在地上,让它跟自己的母亲团圆。 大滚滚早已迈开四肢,闪电一般飞奔过来。 一大一小两只黑白团子迅速地融为一体,发出喜悦的叫声。 碧华看到它们母子重逢,唇畔不禁浮起一抹欣慰的笑容。 濯雪飞到两只白罴中间,在它们头顶迷惑地晃悠,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不明白一直粘着主人的讨厌家伙,怎么变成了一大一小的两只。 蛇妖化作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的形态,冷眼旁观两只白罴重逢的场景,心里难得涌现一丝柔软的情绪。 他模模糊糊地回忆起自己还没有出世的时候,父母守护在身边,将自己盘卷得严严实实,期盼地等待自己从蛋壳里孵化出来。 好像那个时候,自己也感受过这种情绪,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他已经记不清了。 第三十七章 月华 蛇妖沉浸在回忆里,至于他在想些什么,其他人不得而知,也不必知晓。 小滚滚和母亲黏在一起,母子之间的交流告一段落后,大滚滚叼起小滚滚的后颈皮,来到碧华身旁。 它俯下前肢,用柔软的舌头舔舐着碧华的手背,那双琉璃珠一样的眼睛里溢出感激的神情。 “不用谢我,是你先救了我,帮你找回孩子也是应该的。” 碧华走到悬崖边,眺望远方青天白云,舒朗一笑,道: “受人之托已经完成,再做完最后一件事,我就该走啦。” 小滚滚闻言,赶紧跳下地,跑到碧华脚边,扯住她的腿,嘤嘤嘤地叫唤,想让她带上自己。 大滚滚跟在它身后,沉静又温驯,无声地包容着小家伙的任性。 碧华蹲下来,摸摸小滚滚的脑袋,温柔地道: “我此去前路未卜,也许会遇上很多危险,难以护你周全,你乖乖地呆在岛上等我回来,好不好?” 小滚滚懵懂地听出了她话语中离别的意味,使劲晃动小脑袋,叫声哭唧唧的,水润的眼睛瞪圆,浮起一层水汽,将漆黑的眼珠子润得更湿。 濯雪听到主人要抛弃这个讨厌的小家伙了,在空中一阵翻腾雀跃,发出欢快的弦音。 不过小滚滚这时候再没有心情去理睬这个幸灾乐祸的大个头,扬起头朝碧华撒娇,企图她会对自己心软。 碧华对小家伙的撒娇总是没辙,无可奈何地对它道:“我还没有这么快离开,你先跟着我好了。” 没有这么快离开,是因为答应了蛇妖,要给他炼一炉丹。碧华打算以玉室中获取的灵药为主材,但此外还缺少一些辅材。 好在她准备的丹方里,所用到的辅材不算稀罕,无非一些黄精首乌之类。不知道在这海岛之上,能不能找全,如果不能收集齐全,她就只好结合现有的材料,对丹方进行调整。 迟早都是要离开的,这会趁着天光明亮,去找完材料赶回来,把答应蛇妖的事情完成,她就可以下山启程。 骑在大滚滚背上,怀里抱着小家伙,身边跟着濯雪,好像还差点什么。 碧华侧过身,看着半闭着眼睛在阳光下养神,许久没有动静的蛇妖,询问道: “丹材里还少一些东西,我准备去附近寻找一番,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材料,道友要不要同我来?” 蛇妖盘在洞里许多天没有出去,一见到日光,懒意直从骨子里泛出来,听碧华这样问,他慢吞吞地挪动了一下身躯,看了一眼骑在白罴背上的碧华,没精打采地道: “反正我又认不到什么材料,有这只大白罴带路,你自己去便是。” “哦,道友这下不怕我一走了之了?”碧华秀眉一挑,开玩笑地问道。 “……” 蛇妖语结,不耐烦地挥挥手,道: “你怎么这么多话,连你都能找到我洞府里来,我身为大妖,就算你逃了,难道我还找不到你么,快走快走,别打扰我晒太阳。” “那我走了,傍晚之前会回来的。” 等碧华说完,大滚滚立刻迈开四肢,向山下奔去,卷起一带烟尘,身影越来越小,很快便消失在山脚下的树林之中。 蛇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她离去的背影,很快又合上。 这处海岛没有经过开采,物产还算丰富,大部分辅材碧华都在附近找到了,其余一些,只好用药性相近的材料替代。 好在碧华于炼丹一道上造诣颇深,即便材料不齐全,把其中各种灵药的分量适量添减,丹药的效果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当太阳落山的时候,碧华终于赶回了悬崖上。 为了让灵药在炼制时能更好地吸收月之精华,她便将开炉炼丹的时辰定在了夜间,地点设在了最高的山顶。 是夜,星辉璀璨,月华如霜。 蛇妖与一大一小两只白罴,都期待地围在她的身边,看碧华如何炼丹。 等明月升上中天的时候,碧华将从蛇妖洞府里得到的那座紫金鼎取出来。 早些时候,碧华在附近的水源处,把这座紫金鼎连着找到的材料一同洗净了,这会正放作一处。 她的法力虽然一丝都没剩下,但丹田内的异火还在。 先将玉室门前取得的灵水注入丹鼎之中,接着,将太乙寒冰火引出。 冷芒芒的一团青色火焰腾地升起,在紫金鼎底下静静地燃烧着,不比寻常火焰炽热,反倒冰寒刺骨。 濯雪好奇地靠近火焰,想要试探一下,却猝不及防地被冻得一趔趄,赶紧飞回来,紧紧贴在碧华的后背,好似受惊不浅,想要寻求主人的安慰。 因为知道碧华是在给自己炼丹,她的一举一动,蛇妖都密切地注视在眼中。 看到碧华手心蓦然出现一团冰冷的火焰,蛇妖愣了一下,迷惑不解地问道: “你真的是人类?这凭空生火的手法,怎么这么像我们妖魔的路子?” “海外人族修行,走的是修仙一道,只要修习过火焰类法术,凭空生火并不是什么难事。”碧华解释道。 时辰一到,她开始炼丹了。 等紫金鼎中的灵水温度达到一定程度,碧华揭开盖子,将准备好的仙芝灵药逐一加进去。 寒冰之火,从极寒的中心生出炽热的温度,将材料中的杂质一点点地剥离清除,其中的精华部分,却不会因为高温损耗或是变质,药性被完好地保存下来,蕴留于丹药之中。 这座紫金鼎比她以往用过的丹鼎都要更趁手,她可以根据操控的火焰,精准地判断出里面的材料到达了什么样的状态。 碧华沉下心境,心神控制着火焰的强弱,仔细地萃取出丹材的每一丝药性,将它们彼此有序地融合在一起,再改变火候,让它们在丹鼎中发生奇妙的反应。 她沉浸在炼丹的境界之中,渐渐的,有奇异的芬芳从丹鼎中透出。 当灵药抵达发生蜕变的临界点,碧华与濯雪沟通心神,利用那颗月魄石引动月华下坠,落在丹鼎之上。 第三十八章 丹成 顿时,原本柔和明亮的月华,在月魄石的牵引下,绞成细若牛毛的丝线,一道,百道,千道,千万道…… 无数道冰晶细线,如纷纷丝雨,从明月中坠下。 方圆数里,其余地方皆陷入沉沉黑暗,唯有碧华身处的方寸之地,明光大放,好似漫天月色都汇聚于她的身上,照亮了她的面庞,柔荑双手,以及那座紫金丹鼎。 这景象恍如一场梦境,极美,虚无且梦幻。 月光将她的衣裳濡成雪白的颜色,仿佛一位缟衣风袂的仙人,从月中翩然而落。 即便蛇妖不是人类,却也能从这一副如梦如画的场景中,感受到一种震撼心灵的美感。 丹香越来越醇厚,有仙芝的清苦,有灵水的甘甜,有月华的清寒,糅合为一体,好似能够沁入神魂之中,即便屏住呼吸,亦能感受到这股奇异的芬芳,对于妖兽,吸引力更甚。 香气四散,在夜色中,无声地蔓延到了很远的地方。 蛇妖原本还有意作出矜持之态,没过多久,就屈服在了自己的本心之下,趴在紫金鼎旁边,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陶醉地眯起了眼睛。 两只白罴,更是耐不住天性的驱驶,渐渐靠近丹鼎。 浓郁的丹香甚至引来了山下许多隐藏在树林中的动物。 静谧的黑暗之中,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拥挤了起来。 有头生双角的麋鹿,俯跪着前腿,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前方,山鸡飞在树枝上,在那扑腾着五彩斑斓的翅膀,山猫拖家携口前来,挨在一处,毛茸茸的一窝…… 有很多动物,本来应该互为天敌,平日里绝不可能如此融洽地共处在一起,这会却相安无事地享用着同一片空间。 它们全都是经丹香指引,来到此处,默默地注视着沐浴在月华中的那个人类,注视着那座四尺高的紫金巨鼎,无心纷争。 它们想要靠近,却畏惧于蛇妖的威压,不敢上前。 其中,有一只花纹猛虎,哈喇子从血盆大口中嗒嗒地淌下,它终于按捺不下凶性,第一个越出黑暗的范围,带起一阵风劲,想要扑过来。 蛇妖惬意地眯着眼睛,正在期待地等着碧华揭开鼎盖的那一瞬间。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领地被其他野兽侵犯,属于自己的宝贝还被觊觎,愉悦的心情陡转直下。 之前洞府中的宝物被碧华取走,蛇妖迫于她的剑厉害,不敢伸张,如今对面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老虎,他的耐心可就没有那么好了,当即凶相毕露。 阴柔的人脸瞬间拉长变形,深红的花纹布满表面,化作狰狞恐怖的样子,两颗獠牙渗着幽紫的暗芒,一双巨目彤红,像悬吊在黑暗中的两只红灯笼,内中泛出惨绿颜色,诡异又可怕。 朱纹碧鳞蛇食素,但却没有说它是性格温驯的野兽,两颗獠牙寒光一闪,朝着猛虎脑袋咔嚓咬下,猛虎仅仅挣扎了片刻,天灵盖便应声而碎。 最恐怖的,还是他通过毒牙向猛虎身体里注入的毒液,猛虎僵硬的尸体在月光下,通体变成妖异的暗紫色,也不知道是先死于蛇妖巨口,还是被他口中剧毒毒死。 蛇妖的举动吓退了许多藏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猛兽,令它们停留在黑暗与光明的分界处,贪婪地深嗅鼎中溢出的丹香,不敢越雷池一步,静静滴等待着丹成的那一瞬。 “哗啦——” “咚——” 紫金鼎剧地烈颤动起来,好似有生灵在鼎腹中孕育诞生,晃动不休。 碧华强行压下丹鼎,不让灵丹从其中飞离出来。 丹鼎在她的压制下,晃动了一阵,动静才慢慢地缓和,逐渐平息。 等丹香完全熟透,再无一丝生涩的意味,通过异火,感受到鼎腹中的丹药变得圆融,再镇定了几刻,碧华揭开鼎盖。 霎时,一团氤氲的五彩明光迸射出来,在夜色中发出璀璨的光辉,耀眼夺目,宛如高悬的明月从天上落入了人间。 不过这灿烂的彩光一闪而逝,很快就消弭不见。 此刻,丹香馥郁到了极点,用十里飘香来形容也不为过,周围的飞禽走兽纷纷醉倒在了这霸道的香气之中,七歪八倒,软绵绵地躺了一地。 落于碧华周身的浓郁月华,渐渐地淡化,其余陷入黑暗的地方,缓缓明亮起来。 天地间又重新恢复了原本的宁静祥和,远处山峦蛰伏在夜色里,显露出模模糊糊的轮廓,海岛前方的大海,潮水安静地涌动,传来静谧的声响,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唯有丹鼎中的丹丸,浑圆无瑕,表面流转着乳白色的光华,好似有月光凝固于其中。 碧华将炼成的丹丸一共分成了三份,一份大,两份小,封装在清理出的丹瓶里。 大瓶的分给了蛇妖,剩下一瓶放在小滚滚怀里,任它抱着,另一瓶碧华自己收着了。 “你不是说是给我炼的丹么,怎么还分成几份?” 蛇妖虽然拿了最大的一份,仍不满足,瞅着碧华分出的那两小份,目不转睛,尾巴尖伸长,想要探出。 “我为道友炼丹,不说心神损耗,就是丹火也消耗了许多,取些许报酬不为过吧,道友觉得呢。” 碧华按住濯雪,轻轻地拨弄了几声,琴音如剑,寒意沁人。 蛇妖顿步,他纵然恼恨碧华没把所有的灵丹给自己,但接过她递来的丹瓶,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分量,想说的话又收了回去,化作鼻翼间的一声轻哼。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瓶封,将其中一枚丹丸拈起,送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道甘甜沁脾的液体,沿着喉管滑落腹中,一抹清凉的气机以此为起点,游走于五脏六腑之间,将体内尘垢一扫而尽。 蛇妖隐约察觉身体中有哪里变得轻快起来,却形容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地方,神台骤然清明透彻,恍如浑浑噩噩中被突然点醒。 上次这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还是多年前在血池里,从一只懵懂无知的野兽转化成妖魔的时候。 而此时的感觉与那时有些许相似,大体上却迥然不同。没有让他作呕的污秽邪异,这种转变,是如此的轻松畅快,身体轻盈得好像不用翅膀也能飞起来。 第三十九章 下山 身上在石塔坍塌时所受的伤势,正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愈合。 虽然蛇妖身体的防御力颇为不俗,寻常的攻击很难伤到他,但倘若一旦受伤,愈合的速度相应会十分缓慢。 他原本以为,这一身的伤口,不花几个月的时间修养,根本好不了。 当服下碧华所炼制的丹药不过片刻,外伤就已经逐渐愈合,体内被震伤的脏腑,也在迅速好转,按照这速度,过完今夜,伤势应当就能痊愈了。 他品咂着口中甘甜余香,难得地称赞了碧华一句,满意地道:“不错,比上次你给我的味道更好。” “此丹是我依据参同契中古方改良,不说活死人肉白骨,也有生肌愈骨,调和气血,清醒灵台的作用。 道友日后若是有身受重伤,或是灵性与戾气相冲,难以缓和之时,可以将此丹服下,或有奇效。” 碧华想到蛇妖心性,有些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道: “即便此丹滋味尚佳,道友也不可图一时口腹之欲,将它们同时服下。原材难得,无事用之,未免暴殄天物,多服还会有药力涨体,损害根基本源之害。在必要的时候服用,方是正理。” “知道了知道了,我可是大妖,又不是贪嘴的幼兽。” 蛇妖嘴犟,想起了之前把月流丹当糖豆磕的场景,脸皮一烫,忙不迭地掩饰过去。 碧华轻轻一笑,不再多言,帮小滚滚打开丹瓶,各喂了一颗给它们母子。 白罴不比蛇妖,消耗不了这深厚的丹力,药力入体,它们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勉强地爬立起来,晃了几晃,又软软地倒在了地上,陷入了香甜的酣睡之中。 “你不是说没事的时候别吃?” 蛇妖看得眼热,回味过来碧华之前对他说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只是说,一次不宜服用过多,如果道友不担心丹瓶很快罄尽,每日一颗,也不是不可以。” 蛇妖顿时嘴巴一闭,不再说话了。 鼎腹中还剩下一些残渣,米粒一般散碎,这些丹渣药力不如成形的丹药,不过浪费了也有些可惜。 碧华视线落在地上一圈垂涎欲滴,却不敢过来的飞禽走兽身上,想了想,将鼎腹里剩下的渣滓取出,洒在地面。 蛇妖眼睛一眯,吞吐着鲜红的信子,天性中的贪婪,让他连残渣都不愿意和这些灵智未开的野兽共享,但想到自己怀里一大瓶沉甸甸的灵丹,还是放弃了与一群无知蠢物争食的小气想法。 他宽宏大量地想,本大妖气度恢弘,才不会和尔等一般计较。 这些飞禽走兽小心地伸爪试探,见蛇妖矗立在旁边,一副不好惹的凶相,却没有阻拦之意,于是壮着胆子过来,而蛇妖还是没有动静。 它们方才放心,一拥而上,将地上米粒大小的丹屑舔舐干净。 碍于有蛇妖镇住场子,它们虽想抢夺这些蕴满灵气的丹屑,终究还是没有互相争斗起来。 一时间,沙沙的声响不绝于耳,那是爪尖挠过地面,舌头舔舐丹屑的声音。 碧华看着这一地正在进食的飞禽走兽,暗暗颔首。 此次炼制的丹药,是她有意从丹方中选择出来加以改进的,不仅有助于妖兽蕴养肉身,更有消弭凶性之效。 碧华听蛇妖说了中土大陆的情况后,便有这个想法。 她觉得蛇妖本性不错,即便已经成为了妖魔,她也不希望他日后变成嗜血的凶兽,与人族为敌。 因此才特意为他炼制了这一炉丹。 她希望自己踏足中土的第一块地方,能够永远保持这样与世无争的状态。 目前还没亲眼见过蛇妖口中凶蛮的妖魔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是不是他夸大其词,以防万一,她还是克扣了蛇妖一分份额,携带了一小瓶丹药在身上。 碧华看了一眼陷入香甜酣睡之中的两只滚滚。 虽然她在它们的身上找到了遥远故乡的寄托,但是,寄托终究不能取代记忆中的存在。 她不能因为短暂的留恋就止步不前,停止寻找回家的道路。 “答应道友的事情已经做完,我也该准备动身离开,这两只白罴,就交给道友好好照顾了。” 碧华看向蛇妖,眼神真诚又恳切,那双盈盈的秋波里,有灿烂星河落于其中。 当她用这一双眼眸凝望你的时候,好似无论她请求什么,你都难以拒绝。 蛇妖不禁出声道:“你……你就走了么?” “天下总有不散的宴席,此地虽好,却非吾乡。” 碧华站在悬崖边上,漫天星辉指引着她的目光,落在无限远的地方,夜晚的凉风将她的发丝吹起,有种孤寂的苍凉。 “不等这两只白罴醒来么?” 蛇妖想到碧华走后,一直粘着碧华的小滚滚一定会闹腾,不由的一阵头大。 “算了,清醒时候的离别,更添愁绪。” “我之前送给道友的功法,有劳道友替我传授给小家伙,它的灵智颇高,应该也能从中有所收获。” “我记得道友之前忧烦海岛上寂寞。这两只白罴灵智不凡,只要道友真心对待它们母子,相信它们亦会真心回报于你,如此一来,道友就有它们陪伴解烦了。” “你可真绝情。”蛇妖撇了撇嘴。 他不懂碧华所谓的离别愁绪,只想到她对待两只白罴这么好,可谓是掏心置腹。这下要走了,却说走就走,也不等它们醒来,没有一丝留恋。 人类,果真是复杂难懂,奸诈狡猾的家伙。 “你还会不会回来?” 蛇妖本来是巴不得碧华给他炼完丹,赶紧走人的,毕竟有一个实力莫测的人类在自己的领地内,总有些不能让他安心。 这会这尊大神好不容易要走了,蛇妖不知怎么地,心里居然也生出一丝不痛快的情绪来。 他不知道这种情绪该怎么形容,总之,就是不太开心。 就好像偶遇一串晶莹剔透,色彩鲜艳的果子,沉甸甸地挂在树上,一看就汁液饱满,诱人得很。 他取下来,味道也如同他想象中的一样好,只是吃完了,想要再摘一串,树上的果子却已经没有了。 出于这种奇怪的情绪驱使,蛇妖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第四十章 初涉 碧华对蛇妖的问话微感诧异,她还以为,在蛇妖心中,自己欺他,威胁他,拿走他的宝物,他应当巴不得自己离开才是,怎么这会还意犹不舍起来。 看来像蛇妖这样,在封闭的空间里呆得太久,还会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啊。 碧华沉吟了片刻,模棱两可地道:“若我此去所为之事顺遂,待完成之日,就会回来。” 只不过,这一去,前路茫茫,所立下的宏愿,尽此一生恐怕都不能够,也许中途身死道消,也许老死他乡,一切都是未知。 “……好,我记住了,你不能食言,我不管,你答应给我炼一整炉丹的,现在却分走了这么多,到时候要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蛇妖不知道碧华的想法,听到她说还会回来,松了一口气。以为她这一去,最多不过就是他冬眠几个来回的时间,难道人类做一件事,还会长过他的生命么。 碧华笑道:“我记住了,到时候,我一定完完全全,都送给道友,不克扣道友份额了。” 收起紫金丹鼎,碧华再没有什么别的东西需要收拾。 她不再回头,一步步的,向山下星光黯淡的地方走去。群星衬托在她的身后,成为她离去的背景。 受了恩惠的一堆飞禽走兽,似有所感,不约而同地停下抢食丹屑的动作,抬起脑袋,目送她下山。 月旬光阴转瞬即逝。 此时正值秋季,荒岛近海,气候湿润,尚且不觉得季节征兆明显。 碧华出了海岛范围,翻山越岭,向南行了近一个月的路程,沿途的景象便逐渐分明起来。 树冠半绿半黄,那完全黄透了的叶片,打着旋儿从树上飘落下来,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踩在上面,有种软绵绵的厚实感。 碧华清理开挡在前面的树木,穿过一片紫穗槐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宽阔的黄土道路出现在视野中。 终于到有人烟的地方了。 碧华看着蜿蜒曲折,消失在远处山岭转角处,不知通向何方的道路,有种想要长长感叹一声的冲动。 原因无它,自从穿越到修仙界以来,她还从来没有亲自走过这么远的山路。 说是山路,算是有些是高抬了,她所经之地,几乎都是原始森林,根本没有人开辟过道路。 她下山之前问过蛇妖,可连蛇妖自己都说不清楚,只是按着那位大妖前辈曾经提起的与碧华转述。 荒岛过去往南是人族地界,要一直过了西屏山,才能够到达妖魔的国度。 一路跋涉而来,从未看到过半个人影,没办法询问路线,碧华只能全凭着蛇妖指的方向,一直向南前行。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冤枉路,才终于到了有人活动迹象的地界。 这些天碧华过的日子,那叫一个苦不堪言。 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太好的缘故,她这近月余的路途中,没有再碰见过其他妖魔,倒是遇到了不少猛兽山禽。 有倒霉遇着她,想要对她不利的,不用碧华出手,护主的濯雪当头就揍了下去,将它们打的抱头乱窜,再不敢招惹这个煞星。 从下山开始,只过了大概几天,碧华的惫懒性子就犯了,实在不想自己走路,但又没碰见什么生性亲人,适合当坐骑的动物。 受到濯雪的启发,为此,她强行抓来了一只觊觎她血肉的花豹作为代步。 凶性未脱的野兽,哪里肯让人类坐在它的背上,当即就挣扎四肢,想要把她从背上甩下来,用尖锐的牙齿狠狠地将眼前这个人类分尸。 可每次它一不听话,就被濯雪大力地抽打几大嘴巴,抽得它头晕眼花,昏头转向。 如此数次,花豹终于被迫无奈妥协了,屈辱地向碧华低下了头颅,听从她的驱使。 可野兽毕竟是野兽,总有忘了痛,不服管的时候,难免又是被一顿痛揍。 碧华让这生长在荒野之中,天性无拘无束的野兽,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人间疾苦。 纵然有花豹代步,这月旬的山路也不是好赶的,其中历经艰难,千辛万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吃完没滋没味的辟谷丹,只能摘些野果饱腹,至于打猎……就别想了。 碧华倒也看到过不少山鸡野鹿之类,只是她不通庖厨,在糟蹋了一只撞到她面前的可怜山鸡后,她痛定思痛,决定还是继续用野果充饥,否则在到达人族城镇之前,自己把自己给毒倒了,这冤枉向谁说去。 有山泉溪水可以解渴,然而并不是每次都能恰巧碰见干净的水源。 好在她的储物戒指里,还有些容器可以用来储水,饮水问题不大,但是想要沐浴的话,就这点储备量,能容许她每天洗个脸就算不错了。 只有在水源充足的地方,她才能痛痛快快地梳洗一番。 而这一个月里,走的全是杂草丛生,遍地乱木的荒山野岭,每每精心清理过后不久,很快又会重新变成灰头土脸的形象。 更尴尬的是,她身上的衣物本来就已经褴褛不堪,经过辛苦跋涉,更是被刮得一条连着一条,几乎衣不蔽体。 存放着衣物等日常用度的储物袋,早在西海上穿过风暴之壁的时候就丢了。 她没奈何,又不会自己硝皮制衣,只得模仿先祖,以树叶草木织了一件四不像的斗篷,勉强把自己裹住。 早知道就把蛇妖拐出来,免得自己亲自走这么远的路。 唉,此时想什么都是徒然,离开这么远,总不可能再倒回去。 衣食住行,至于住宿的地方,碧华往往都是找一块干净的地面,铺些干草,或者直接向大树底下一靠,将就着入眠。 在九凝山,地位崇高,身份尊贵的群玉峰峰主,出身掌门座下的核心弟子,不说穷奢极侈,至少锦衣玉食是少不了的,哪受过如今这种委屈。 经过一个月的荒野求生,现在的碧华,头发乱蓬蓬得比鸟窝还乱,灰尘泥土将肌肤遮掩得严严实实,脸上黑一块,灰一块,身上披着草木树叶织成的斗篷——如果那长短不一,疏密迥异的块状物能够被称作斗篷的话。 任是任何一位对碧华推崇无比的九凝山弟子,看到她此刻的样子,都没办法认出这就是他们心目中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谪仙临尘一般的小师叔。 她这个样子,实在和山沟里出来的野人也没有多大的区别了。 第四十一章 人间 碧华看着面前明显是人为修筑出来的道路,几乎都要热泪盈眶了。 从花豹背上跳下,踩在堆积的落叶上,碧华拍了拍豹子的脑袋。手下触感毛茸茸得如同在撸猫一般,她手贱地又多撸了几把。 豹子龇牙咧嘴,一对耳朵摊平成了飞机耳,碍于濯雪正悬在它头顶虎视眈眈,那双绿油油的眼珠子凶光毕露,敢怒而不敢动。 “一路有劳,阁下可以离去了。” 不管花豹是否能够听懂,碧华还是心情甚好地向它道谢了一句。 她实在是太闲得无聊了。 花豹不懂眼前这个可恨的人类究竟说了些什么,但见对方不再拘禁自己,那块黑沉沉的大木头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它虚张声势地吼了几声,立刻慌不择路地逃进了紫穗槐丛之中,一溜烟地跑远了,很快消失在树林深处。 被奴役了近一个月,给花豹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恐怕从此往后,见到人形的生物,它再也不敢对其下手了。 “真是的,我有这么可怕吗?” 碧华看到花豹好像后面有什么天敌在追赶一样,火急火燎地钻进林子里的样子,摸摸自己的脸,郁闷地自言自语了一声。 讲道理,她动物缘还好吧,没看她才一上海岛,就先后有滚滚和蛇妖送上来,怎么这豹子就这么怕她呢,果然还是灵性不足啊。 她见到这条黄土道路,选择放走花豹,也是担心自己骑着猛兽会吓着别人。 前面的环境未知,她还是谨慎收敛一些为好。 终于到了人族地界,碧华缓了口气,懈怠下来以后,就再不想动了,于是毫不顾忌形象地靠坐在了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她此刻实在也没有形象可言。 碧华坐在石头上,一边算是休息,一边等候着过路的目标。 如果有行人经过,她准备打探附近的情况,去往最近的一个人族城镇看看。 如果没有人来,她就顺着这条道路,随便选一个方向走下去。 当然,最好的情况是,可以等到能够捎她一程的过往车马。 碧华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好,只等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这荒僻的道路上就有人来了。 “唏律律——” 马匹嘶鸣的声音由远及近,未见其影,先闻其声。 很快,远处山岭的转角处,缓急有度地驰来一队车马。 为首的是一位年纪已过不惑的健壮汉子,他身穿简练的灰色短褐,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面色蜡黄有风霜之色,一对招子精光四射,太阳穴微鼓,神情凌厉。 他身后跟随了四名同样威猛不凡的乘者,队伍末尾则是七八名家仆装束的僮仆,分散坐在三辆车架上,守护着车队携带的物资,簇拥着车队中间一座马车向前驶来。 拉车的三匹马都生得神俊无比,膘肥体壮,垂鬣如银雪,浑身鬃毛雪白,绝找不出一丝杂毛。 上面的车舆用的是上好的黄花梨木,雕纹繁复华美,马脖子上系着雅致的铜铃,碰撞出清脆悦耳的玲玲之声。 车架前头坐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身着淡蓝绸衫,年纪虽小,御马的技艺却甚为精湛,他挥舞着马鞭,驱使那三匹马拉着车架向前奔驰。 马蹄踏过黄土的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卷起一带黄土砂石冲天而起。 碧华见终于有人来了,心里一喜,站起身来,远远地朝车队挥手示意。 “吁——” 为首的那名灰衣汉子眼神甚尖,距离碧华二十多丈的距离,见前面有人拦车,勒住缰绳,控制马速渐渐放缓。 马匹踢踏着两条前腿,向前空踩几步,停了下来。 灰衣汉子并不下马,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碧华,勉强分辨出这脏兮兮的野人是个女子,两道浓黑的眉毛一皱,语气不佳地道: “你这女子,拦我家车架作甚?” 碧华听出灰衣人的不悦,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这位大哥,我之前落难于此,不慎迷了路,贵车队可否捎带我一程,到下一个城镇放我下来便可,日后必有重谢。” 灰衣汉子是行走多年的老江湖了,见附近都是荒郊野岭,这女子看不清面貌,装束古怪,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拦他们的车队,着实可疑。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突然一变,警惕之心顿起,道: “我们车队没有剩多余的位置,不能载你,你等后面过去的车队吧。” 碧华第一次被人这样无情地拒绝,也不着恼。人家既不情愿,她总不能强行逼迫,于是道: “我在这里等了半晌,没见着有其他人过往,既然贵车队不便捎人,我可否向大哥问个路?阁下告诉我最近的城镇大概多远,该往哪个方向去,我自己前往也行。” 她这一退让,灰衣汉子面色稍稍和缓下来,正待要回答些什么,忽然,一道清朗悦耳的声音从后方马车中传出来。 “许叔,前方出什么事了,车队为何忽然停下?” 只见车队簇拥着的那座马车,车厢帘子被一只手掀开,露出一张俊雅的面庞来。 这是一位极为英俊的年轻公子,他端坐车中,因察觉车外有些动静,上半身微微前倾,一手掀起帘子,好奇地看向车外,一手尚握着一卷摊开的书卷。 他的面貌虽是俊美,却带着恹恹病容,面色有些苍白,身材颀长略嫌单薄,这才秋季,他就已经裹上了一席厚厚的重裘。 尽管年轻公子称呼那名灰衣汉子为许叔,灰衣汉子对他却隐隐含着恭敬之态。 听到他问,许叔不急着回答碧华的话,而是驱马到马车旁边,回禀年轻公子道: “公子,无事,只是路上遇到一个女子拦路,说是迷了路,想借我们车架载她一程,我正准备打发她走。” 这病怏怏的年轻公子听闻,目光落在碧华身上,乍一眼,也被她这幅脏兮兮的样子惊了一下。 可仔细打量了这女子片刻,却恍惚觉得她周身萦绕着一种超脱世俗的仙灵气质,明明浑身尘土污渍,反而给人不染纤尘的清新之感,莫名地让人移不开目光。 第四十二章 前尘 好感先入为主,听许叔说她自称落难于此,年轻公子心里不由信了几分,他思虑了片刻,隔着几位护卫,向碧华发出邀请,道: “这位姑娘,如果不嫌弃马车中粗陋狭窄,便请上来吧。” 碧华本来都已经做好了自己徒步的准备,这会听马车里那名年轻公子邀请自己,不由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着实惊艳到了那名年轻公子。 虽然看不清她的面目,但那一双眼睛生得极为出色,仿佛寒石秋水一般澄明透彻,眸光端凝,犹如山中一夜新雨过后,树梢百重清泉,清泠泠的,令人见之忘俗。 以他的身份,见过的绝代佳人绝不在少数,其中不乏名门闺秀,小家碧玉,却没有人的眼眸能与之相媲美。 “岂敢嫌弃,那我便多谢公子了。” 这邀请正中她下怀,碧华毫不矫情地答应下来。 年轻公子见惯了文雅娇羞的闺秀,哪里遇过这么坦荡的女子。她口中只以你我相称,却丝毫不会给他失礼的感觉,反倒觉得耳目一新。 “公子!” 两道不赞同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发出。 不仅是许叔在旁劝阻,连驾驭马车的那名蓝衫少年也出言相劝。 许叔不肯捎碧华一程,是因为他以前行走江湖的时候,见惯了各种各样的鬼蜮伎俩。 有些强盗劫匪在行劫掠之前,往往会先派遣一个探子混入过往车队之中,打探整只队伍的情报,诸如细软多少,武器多少,具体人数之类的情报,然后汇报回去,配合劫匪里应外合。 为了降低目标的警惕,那些派出的探子,通常是一些看起来软弱无害的角色,以博取队伍的同情和信任。 而且让他怀疑的还有一点。 此地位于原始森林边缘,森林过去是风暴海。 风暴海年年会有海风巨浪登陆,摧毁房屋土地,夺取人畜性命。长年累月下来,即便那一片原始森林里物产丰饶,也没有人去开荒定居。 只有一些胆子大的猎人,才会敢进林子里去捕猎,但未经开拓过的森林里,多得是山精野兽,其中危险重重,猛兽无数,不知道多少猎户在虎口豹吻下丢了性命。 而这女子出现在这种荒山野岭,突然拦路,声称自己是迷路了,实在可疑。 驾车的那名蓝衫少年劝阻自家公子的原因就很简单了,他纯粹是嫌弃碧华脏乱碍眼。 “无妨,这位姑娘只是想到下一个城镇,捎她一程,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年轻公子对他们的劝阻一笑置之,没有放在心上。 许叔见自家公子心意已决,叹了口气,不再劝阻了,策马回到队伍前面。 他身为公子的护卫,人微言轻,公子不听他的劝告,他多劝也没有用。 再说了,就算遇到剪径强人,在这种乡野之地,大不了就是一些小蟊贼,车队人多,还有他和四个兄弟在,他们各个都是一身高强武艺,以一当百的好汉,岂会惧怕歹人作祟。 那蓝衫少年纪小,不如许叔通人情世故,还是想要制止自家公子,急向他附耳道: “公子!这女子一身的腌臜,又来历不明,您千金贵体,岂能让她上车。” 年轻公子眉头微微皱起,轻声呵斥道:“这位姑娘只是落难于此,并非歹人,雨墨不可无礼!” “公子……” “不必多言了。” 一阵风吹过,年轻公子不禁抚住胸口,喘了一会儿,苍白的两颊泛起些许血色。 唤作雨墨的少年正待再劝,可看到公子难受的样子,他只得住了口,气呼呼地瞅着碧华登上马车,不情不愿地继续驾车。 碧华受年轻公子之邀,掀起帘子,进来车厢。 里面空间颇为宽阔,摆设器具华贵雅致,两侧软塌可供人坐卧,中间红木桌案上摆放一只精巧的炉子,炉子底下燃着银丝炭,上面温起一壶香茗,厢壁的暗阁里陈列着满满的书籍。 软塌上铺着锦衾绣锻,齐整洁净,散发一股幽幽的熏香气息。 碧华有点不好意思给人家弄脏,将那绸缎褥子揭起来一角,方才落座。 在路边等候的时候,为了避免引起旁人瞩目,碧华索性将濯雪包裹起来背着,并勒令它不可发出动静。 没办法,储物戒中塞了一座丹鼎,便将空间占据得严严实实,她只能将濯雪负在背上。 这会好不容易蹭到一辆马车,碧华如释重负地将濯雪卸下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车厢内构造,最后将濯雪搁置在红木桌案下面。 主人坐在软塌上,却让自己躺冷冰冰的车厢地板,濯雪不可置信地挪动了一下。 那名年轻公子回到车厢里,身体方才缓过来,受炭火温暖,脸色红润了一些。 他将碧华的举止看在眼里,笑道:“姑娘不必如此拘谨,车内随时都可以清理,不如将行李置于桌面。” 碧华按下濯雪的细微挣扎,正襟危坐,亦笑道:“公子一片好心邀我登车,我岂能不识礼数,不是什么要紧的行李,放在桌案底下便可。” 那名年轻公子坐在另一侧的软榻上,坐姿端庄沉稳,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雍容尔雅的气度。 “在下姓秦,名煜,不知姑娘贵姓?” 询问女子闺名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情,因此秦煜只问了她的姓氏,以便称呼。 “原来是秦公子,我姓萼。” 在修仙界,别人不是唤她群玉峰主,就是唤她道号或是尊称,这个久违的俗家姓氏,倒是很少用过了,每次说起来的时候,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这具身体算是天地化生,生而无父无母,不沾凡俗因果,因而她便将前世的姓氏沿用到了今生。 这个姓氏实在偏僻,秦煜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句: “姑娘的萼,是哪个萼?” 车厢与外面只有一道挡风帘子隔着,雨墨时刻关注着车厢里的动静,将他们的对话听全了。 他因为这名女子被自家公子责备,心里忿忿,听到这里,忍不住哼了一声,插嘴道: “我看是恶人的恶吧。” 第四十三章 误会 “雨墨慎言!” 秦煜叱责了雨墨一句,转而向碧华道歉道:“他年纪尚小还不懂事,失礼冒犯之处,望萼姑娘见谅。” 碧华没有生气,雨墨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她不至于和孩子一般计较。 而且这孩子辛苦地在外面赶车,她却心安理得地坐在车厢里享受,碧华心里总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奴役小朋友的罪恶感,更加不会怪他。 “没事,年少率真,可欣可羡。至于我的姓氏么,乃是花萼之萼。” “这个姓倒是少见,萼姑娘如何落难于此?可有需要在下帮忙的?” 碧华尴尬地一笑,不好说出真话。 经蛇妖之口,她已经知道,从风暴海外而来,在中土大陆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就算向面前这位年轻公子说出实情,对方会不会信还尚不可知,她又何必多言。 因此,她只是随口道:“路上遇着歹人,不慎与友人走散,秦公子将我送到最近的城镇就行,并没有其他事情需要劳烦公子。” “哼,公子你听,这女子语焉不详,切不可轻信。” 雨墨虽然在赶车,却一直竖起耳朵,聆听着公子和那名陌生女子在说些什么。 荒山野岭突然出现一名形貌可疑的女子拦路,说话又遮遮掩掩,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居心。 雨墨是孩子心性,平日里最爱听些评书,看些话本,脑海里的想法天马行空,颇具有想象力。 联系眼前一幕,他不由记起话本里的一些精怪志异,像什么书生进京赶考,在古庙中遇上妖魔化形的美貌女子求助,书生善心一起,出手相助,结果被妖魔吸取魂魄之类的故事,光是想想,都觉得恐怖无比。 眼前碰见的这件事,不就和话本里的故事那么相像,只不过这女子脏的看不出面容,不知美丑,但这么邋里邋遢的,一定是个丑女,倘若也是什么妖魔,那丑的岂不是比美的更可怕! 雨墨不禁打了个抖,想到车上可能是个妖魔,他就不寒而栗。 可惜公子被这女子蛊惑,不肯听他忠心耿耿的书童劝告,将这行迹诡异的女子扔下不管,偏要带着一起前行…… 唉,自家公子,就是心太善良了。 雨墨回忆话本里书生的下场,自己吓自己,越回忆越害怕。 可是为了公子的安危,雨墨还是咬牙坚持不露怯,他悲愤地想,一定要盯紧公子,及时发现这女子的狐狸尾巴,劝谏少爷清醒过来。 可惜碧华不会读心,不然一定惊异于这孩子天赋异禀,有这样大开的脑洞,不去写书,实在是可惜了。 秦煜也不知道自家书童脑子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只是无奈地向碧华回以一笑。 由于有雨墨在旁打岔,碧华从秦煜的口中套出来一些有用的信息以后,就没有再多问下去了。 原来此地地名唤作新野岭,距离下一个城镇,差不多有一日左右的车程。 到了傍晚时分,无论是马匹还是车队中的其他人,都有些累了,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最后在一条河边上停下来。 听完雨墨的禀报,秦煜对碧华道:“夜晚天黑,不适宜赶路,我们准备在路边休息一夜,用些饭食,萼姑娘也下来吧。” 秦煜和碧华下车的时候,车队中已经有人在河边清理开了一片空地,寻来一堆干草,上面架起石子搭成锅灶,又从河中取过清水加入釜中煮沸,以供众人修整使用。 雨墨取出一只鎏金缠花的面盆,盛过半盆沸水,再掺了些冷水兑成温的,将一方冰蚕丝织就的帕子沉在盆里浸透。 秦煜在雨墨的服侍下净完面后,目光落在一旁的碧华身上。 “萼姑娘,你要不要也净个面?” 他言辞温雅恳切,绝不带任何嘲讽之意。 人家这才是真正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啊,不像自己在九凝山虽也有温柔善良的虚名,却全都是靠强行装出来的…… 碧华心里赞赏着秦煜,面上不显,当然,她也显现不出来。 “多谢秦公子,不必了,我怕我生得丑陋吓着你。”碧华开玩笑道。 不是她自恋,即便在俊男美女辈出的修仙界中,她这幅皮囊都会引起旁人的瞩目。好不容易来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她可不想再那么显眼,低调行事才是她的风格。 看到有热水,碧华也不是不想好好地清理一下自己仪容,但她还是忍住了,反正下一个城镇明日就能到,她都脏了这么久,也不急于一时,到时候去客栈里,一个人舒舒服服地泡个澡,岂不是更自在? 就是没有钱财在身,得想些办法弄点来。 碧华暗暗想道。 “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雨墨拧干帕子,听到她的话,不禁嘟囔了一声。 “过奖。” 碧华耳力敏锐,将雨墨的低声嘟囔听得一清二楚,朝他微微一笑。 “真是好厚的脸皮,好像谁在夸奖你了一样。” 雨墨被她笑得气闷,正待要反驳她,却被自家公子敲了一记脑袋。 “雨墨,再言出不逊,就将车厢里的书全抄录一遍。” 秦煜淡淡地道,他的语气不重,不悦的神色也不明显,言辞间却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雨墨想到车厢暗格里的那厚厚的一大摞书籍,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多言了。 “萼姑娘说笑了,姑娘兰心蕙质,皮相如何,不过只是外表,并不重要。” 教训完雨墨,秦煜认真地回复了碧华的玩笑。 “秦公子,可否借一套多余的衣物给我?我愿与公子以物易物。” 衣物还是得换一套才行,不然就身上这幅野人的装束,进城以后,用另一种方式引起旁人围观,同样不是她所想要的。 “不过一套衣物而已,何至于让姑娘用其他东西交换?” 车队之中没有女子,秦煜便让雨墨去后面行李中取了一件崭新的男子衣物给碧华。 “家中未携女眷出行,只有男子的衣物,这套衣物没有经人穿过,萼姑娘将就一番如何。”秦煜有些歉疚地看向碧华。 第四十四章 逸兴 “无妨。” 男子的衣物对于碧华的身形而言,还是过于宽大,她干脆将它展开,直接披在了外面。 “你……你这女子好生不知羞耻!” 雨墨瞠目结舌地捂紧眼睛,不敢看她,面红耳赤地说道,话语都变得结结巴巴的不利索。 “雨墨!屡次三番出言无状,你回去自己领罚吧。” 秦煜虽是这么说,却也动作不甚明显地将脸偏过一边,眺望远处的风景,没有再看碧华。 他苍白的侧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一直蔓延到耳畔。 车队里有其他人瞧着了这一幕的,碍于秦煜的面子,没有当面说些什么,私下里却窃窃私语,看样子就不是什么好话。 碧华恍悟过来他们异样的根源,脑袋上不禁缓缓打出几个问号。 她又不是当众更换衣物,只不过是披了件外套而已,这有什么好值得羞耻的? 看来,中土与外界隔绝太久,连人的观念都封建了啊。 碧华被他们这反应弄得也颇不自在起来。 本来就都不是多话的性格,又多了这一茬。 秦煜估计是感到尴尬,话语变得更少了,加上身体有些倦怠,只和碧华说了两三句话,向车队里其他人交代完一些事以后,便自己先回车中去了。 碧华向来知情识趣,没有再去打扰他,一个人漫不经心地在河滩上信步而行,看其他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忙活着各自的事务。 之前缀在队伍末尾的几名随从,怕自家公子晚上吹着了凉风,旧病又犯,他们从后面车上取出几摞堆叠整齐的青绸锦缎,摊开围成一圈长形步障,固定在河边清理出来的空地上,用以防风。 即便是在野外露宿,也布置得如此细致讲究,看来,这名唤作秦煜的富家公子,身份不一般啊。 见众人都在忙忙碌碌,只有她一个人游手好闲。 因想着白蹭了人家一路的车,碧华心里颇有些不好意思,问正在给别人发号施令的一个矮胖中年男子,道: “这位大哥,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您可是贵客,我们这些下人岂敢劳烦您?姑娘安心歇着便是。” 矮胖男子笑呵呵的,笑容中隐隐含着刻意的冷淡。 之前以讹传讹,车队中其他人都知道有个突兀拦路的乡野村姑,仗着自家公子心善就巴着不放,还唆使公子将许叔和雨墨小哥斥责了一顿,因此对她的映像差的很,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与她攀谈。 碧华偶尔向这些人询问几句,得到的都是不冷不热的回复。 被众人无形地冷落排挤,碧华并不气恼。 她心态极好,别人不愿意理睬,她便不再自找没趣,在河边寻了一个地方独自坐着,静静地闭目打坐。 虽然此地灵气匮乏,每日的修习还是不可缺少,即便不能吐纳灵气修行,默诵经书典籍,蕴养心神也好。 雨墨被公子罚完,从车厢里出来,抽空瞅了她一眼,见她盘腿端坐在河边一块青石上,不屑地撇了撇嘴。 心道不知道哪个深山老林里爬出来的山精野魅,也学得道高人的姿态,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罚抄抄得手酸眼累,雨墨心中暗暗地恨了几声,忽听有人唤了他一句,他才不再观察这边动静,忙着其他事情去了。 此时正值夕阳落山,余晖从云缝间投下来,将半边天空渲染成金红之色。 秋日里水流速度轻缓,河流在夕阳下安静地向远方逝去,水面粼粼的波光泛起明亮绚丽的颜色,偶尔有几尾小鱼跃出,尾巴将平静的水面打破,溅起一大串水珠飞花碎玉般向四处飚射,拍出细微的水响。 队伍中有水性好的,下河捕了些鱼,用草绳穿起,搁在河边干净的鹅卵石上,就着清凉的河水,将鱼开肠剖腹清洗干净。 包括许叔在内的五名护卫,他们仗着艺高人胆大,带上武器,去了附近的林子,打算捉些野味回来祭祭五脏庙。 经过这许多天的辛苦赶路,就算携带的干粮充足,口中总觉得缺少些滋味。 因为还要看护自家公子的安危,以防出什么意外状况,他们便没有离开去很远的地方,只过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还没见到护卫们的人影,就先听到一阵兴高采烈的吆喝和豪迈的说笑声传入耳中。 许叔他们运气甚好,这不多时的功夫,便打到了三只肥硕的野山鸡和一只獐子。 在众人的围观与喝彩中,护卫们将猎物交给队伍里的厨子去料理,一边休息,一边等待晚膳开宴。 夕阳落山很快,当最后一丝晖光也从天边消散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天空是冥暗的深蓝色,群星开始在天幕上崭露头角。 远处的山峦勾勒出青黛的轮廓,山野中时常传出一两声猫头鹰抑或是其他鸟鸮叫声,瘆人得紧。 但是这一切,丝毫影响不到众人的兴致。 篝火已经生起来了,明晃晃的火焰温暖怡人,照亮了布障围住的一大圈地方。 厨子将许叔他们猎回来的一只山鸡,就着药材用瓦罐炖了一盅汤,在火上慢慢地熬着,瓦罐里咕嘟嘟地翻滚着气泡,散发出霸道的香气。 另外两只山鸡则以泥巴裹得严严实实,塞在火堆底下闷,清理好的鱼被细细地去了鳞,内外都涂上香料烤炙。 那只獐子十分肥美,每个人都能分到足够分量的一份,獐子被从中剖开,去了内脏,翻成两半,用带着芳香的树枝横竖串成十字。 篝火上方搭了个简易的架子,这只獐子就架在架子上。 厨子每隔一段时间便翻转一次,好让獐子肉受热均匀,同时刷上一层蜂蜜,使其入味。 火堆里的木材熊熊地燃烧,不时地溅起几点火星,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獐子肉渐渐地熟了,外表呈现出金黄的颜色,厨子用刀切开时,可以看出蜂蜜已经完全淬进獐肉内部,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晶莹剔透。 碧华也分到了一块。 獐子肉质细腻紧实,没有一丝腥味,被厨子烤得外酥内嫩,撕开外面焦黄的表皮,里面露出雪白的嫩肉,纹理细密。 轻轻咬下一口,浓郁的肉香和蜂蜜的清甜完美地融为一体,在舌尖迸射开来,没有加盐和任何香料,更显得原汁原味。 第四十五章 良宵 晚风带起河水湿润的气息,凉飕飕地拂过面颊。 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再配上一口焦香柔嫩的獐肉,近一个月以来辛苦跋涉的疲惫,仿佛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碧华心满意足地喟叹了口气。 厨子将獐子外脊下侧最好的一块嫩肉切下来,片得薄薄的,用粉青瓷的碟子码好,呈递给秦煜。 秦煜胃口不太好,只略略地用了一些精米粥,动了两三箸獐肉,再喝了几口山鸡汤,神情就有些恹恹的。 他笑容中透着些许倦态,说了些鼓舞众人的客套话,便在雨墨的搀扶下回去休息了。 可惜秦公子身体抱恙,无福消受这份难得的美味啊。 碧华怜惜地看了一眼青年提前离去的消瘦身影。 作为车资的报酬,她已经考虑好了。 储物戒指中还有些从蛇妖洞穴里搜刮来的药芝灵草,炼丹耗费了一部分,剩下除去她打算留下来作种苗的,总还有几株富余。 作为一位丹道宗师,除了一手精妙的炼丹术以外,岐黄之术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随着炼丹水平的不断提升,碧华的药理医术不说绝妙,至少精通两个字,还是称得上的。 早在蹭人家马车的时候,她就发现了,秦煜这副病弱的身子,主要是由于胎中不足,导致的后天气脉亏虚,这种情况不算病症,故无法根治,只能靠精心调养,否则会有年轻早夭之险。 不过在碧华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碧华打算等离开的时候,从储物戒中取一株益气补血,固本培元的灵药赠与他,权作报酬。 至于为什么非要等离开的时候再给么…… 不是她信不过别人,只是路上偶遇的这位秦公子,看着身份就不同寻常。 虽然秦煜是心性善良,直接送予他也无不可,但难保其他人知道了,会不会由此惹出什么麻烦来。 仙人遗迹中的灵药,纵使品相不佳,却在玉室中生长了数千年的年份,凡俗之地,应该很难见到才是。 不然如果这等灵药在中土大陆各处都十分常见的话,秦煜不至于到现在身体还是如此的病弱单薄。 秦公子好心载自己一程,自己赠他灵药回报,也算是善缘一场,皆大欢喜,可不要因为其他小事伤了这份缘分。 而等到离别之际再送出去,他们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样貌,就算日后有想来寻她麻烦的,到那时,她都早已不知云游去往何方。 当然,这么珍贵的灵药,作为车资抵当,还是太过奢侈了,嗯……余下的,就让秦公子用金银之类的俗物,稍微补偿她一些好了。 反正秦公子这么阔气,她向他索取一点,不过是九牛一毛,也不算太过分吧。 唉,实在是初来中土大陆,身无分文,囊中羞涩得紧。 不然修行之人,本该仙风道骨,两袖清风才是,岂会如此市侩。 秦煜一离开,车队中的其他人,言行立刻从拘束变得开放起来。 獐子肉分完了,在众人的极力催促下,厨子将裹了泥的野山鸡从火堆里取出来,准备将外面的泥壳敲开。 同样的食材,同样简陋的条件。 碧华想到被自己整成黑暗料理的那只可怜山鸡,忍不住靠近厨子,不甘心地想要看看人家整治的成果。 围着火堆席地而坐的其他人,见到她的举动,无论是在喝汤的,还是在吃肉的,都一齐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望向她。 那目光满满的都是怀疑和警惕,提防她的一举一动。 让这来历不明的女子靠近大家伙儿的饮食,不盯紧一些,万一她在其中下药怎么办。 以灰衣人为首的五名护卫之中,有几位已经忍不住将手隐隐地按在了刀柄上。 在黑夜中,被这么多双眼睛一起用不善的眼神盯着…… 碧华默然片刻,放弃了本来的想法,缩回属于自己的角落里,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待着分肉。 众人见她自觉地退了回去,方才收回目光,继续欢笑畅聊。 在寒凉的秋夜里,篝火的热焰彻底燃着了众人的兴致。 “如此大好良辰,刘老弟不把你藏起来的那几坛酒拿出来与兄弟们同享,实在说不过去啊。”其中一个人搓着手嬉笑着,怂恿坐在他旁边的人。 他的话引得许多人把视线转到他旁边的那个人身上。 “你……你胡说,你哪只眼睛见到我有藏起酒来?”被别人不怀好意地瞅着,那个人脸色涨的通红,强行狡辩道。 “就塞在最后面那辆装行李的车上,你悄悄藏起来的时候,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啊!” 不待那个人回应,早有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按照听到的方位,去车上把藏起来的几坛子美酒翻了出来。 被找出自己珍藏的佳酿,那人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口中骂骂咧咧的,但很快,一块鸡肉堵住了他的嘴。 都是共处多年的兄弟,一时的气恼也割不断彼此之间深厚的感情。 有酒有肉,很快的,这个痛失珍藏的人放弃追究,加入了和其他人一起碰杯欢饮的行径。 美酒开启酒封,扑鼻的酒香迫不及待地钻出来,往四下弥散,配着肉香菜香,热气熏腾,惹得人馋虫全被勾引出来。 那五名护卫要时刻注意周围环境,保护队伍的安危,因为怕喝酒误事,就没有像别人那样痛快饮酒,但多多少少沾了一些,就着菜肴,正在那里大快朵颐。 四溢的酒香,肉香,菜香,爽朗的欢笑声,酒至酣时,猜拳助兴的酒令声,还有人在那大着舌头吹嘘自己以前功绩,嘈杂的话声……混杂在一起,将这场荒野夜宴的气氛带上了最高,潮。 但是,这一切热闹与欢愉,都与碧华无关。 车队中众人有意无意地将碧华所在的角落与人群分隔开来。 到了酒宴的最后,许多人勾肩搭背坐在了一起,开怀畅饮,唯独碧华旁边那块地方空荡荡的,没有人坐,也没有人与她说话。 沉郁的夜色将碧华周身的空间染成浓重的深黑。 众人欢宴不休,只有碧华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那道纤细的身影几乎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竟显得有几分凄凉可怜。 第四十六章 异变 一缕暗云从天际边悄悄地飘来,将明月星光隐去,只余下些许光辉从云缝间洒落下来。 本来就是夜晚,又有篝火明光照耀,在场众人并没有如何在意。 一阵突兀的风呜呜地从山间而起,将旁边林子里的树叶吹得哗啦作响。 之前还时不时地传出一两声鸟类凄厉的长啼,此刻已经彻底停止,悄然寂静,不闻些许声息。 “许哥,你再讲讲你当年行走江湖时的事迹吧,也让我们有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兄弟开开眼界嘛,哈哈哈哈!” “就是,你看,人家小兄弟可是景仰你多时了!” “许方大哥,我敬您一杯!” 推杯换盏间,人群中有个少年在其他人的催促下,端着一碗酒过来敬那名叫做许方的灰衣护卫首领。 少年面露敬仰之色,紧张得脸都有些发红。 许方爽朗地长笑一声,接过他的酒,正待要说些什么,忽然,他的脸色一凝,耳朵竖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肃静!” 许方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沉下来,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微微眯起,周身气势倏然一变。 他缓缓站起身来,望着一个方向,身形微晃,几次忽闪之下,已经来到了青绸布障的边缘,他扒开一处缝隙,向外看去。 许方的脚步很轻,足踏黄土而不起微尘,身法如同鬼魅一般,若非内力高深之人,绝听不见他的脚步。 “怎么了许哥,发生了何事?” 众人瞅见灰衣汉子脸上严肃的神情,不免起疑,喝酒吃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其余几名护卫经验丰富,看到首领的动作,便知道有意外状况发生,迅速地分散开来,呈一个五角的形状,将众人与马车包围在最中间,悄然无声地抽出各自的武器,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严阵以待。 “有狼。” 许叔嗅觉极灵敏,鼻翼微微抽动,一阵穿林清风吹过时,他从肉味与美酒混杂的浓郁香气中,分辨出了一抹不甚明显的腥味。 透过青绸布障向外面看,不远处的树林里,影影幢幢地掠过数道黑影,与树木在黑夜里的轮廓完美地融合,若是由别人来看,指不定还以为那是树枝被风吹动的剪影。 其他人听说是狼,纷纷松了口气,继续端起酒碗喝酒吃菜。 有人不以为意地笑道:“不就是几匹狼嘛,许哥你们打来,正好给我们加餐!” “厨子,准备好,又要有食材送上门来了,这次的狼,该怎么料理才好吃?” “老许你们这回是怎么回事,大惊小怪的,你们可是后天巅峰的武者,还怕了这些披毛戴角的畜牲?”有人对许叔这严阵以待的样子感到诧异。 他们这一路上没少经过这样的荒山野岭,也遇到过一次狼袭,可是普普通通的野兽,怎么敌得过五名后天巅峰的武者合力逐击。 其余四名护卫亦未将狼群放在眼里,之前那次狼袭,他们很容易地就解决了,这次当也不外如是。 被众人奉承着,他们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浮现出一抹轻松的笑意。 如众人所言,他们可都是踏入后天巅峰之境的武者,各怀一身绝佳的独门武技,有一力可当万夫之勇,何惧这区区山魈野兽。 尤其是身着灰衣的许方,在担任保护公子安危的职责之前,可是高居江湖排行榜上前列,赫赫有名的高手,早已修出了护身罡气,更有一手绝招裂云掌,有摧金裂石之能。 他们几个的内力虽不及许叔深厚,可也算是当世一流的高手,有出自公门的神捕高人,有从幼年就开始接受隐秘训练的暗卫,还有以前护卫皇室的大内高手,都是百里挑一筛选出来的武者。 这也是车队只有五名护卫,就敢在这种原始森林边缘歇夜,燃烧起篝火烧烤食物的缘故。 单单这五名高手,足可以抵得上一小只军队了。 只是几头狼而已,又何足挂齿。 “不太对劲。” 听到众人的吹捧恭维,许方的脸色非但没有丝毫缓和,反倒变得更加难看。 并不是他看到了什么难以对付的棘手硬茬,相反,除了狼群,他什么东西也没有看到。 但是武人的第六感灵敏,特别是他这种绝顶高手,对危机的感应更为深刻。 这一次虽然只是闻到了狼群的气味,和之前那次没有太大差别,可是,他的潜意识却在呼啸不停地告诉他:危险!快离开! 浑身的汗毛都应激地立了起来。 许方很少有过这种程度的危机感,上回感受到,还是在多年以前,一次危及生死的关头。 仅仅只是狼群,怎么会带给他这种灭顶之灾的危险感觉? 碧华不知何时已将濯雪从车上取了下来,端坐在属于她的那个角落里,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这群人的反应。 还不错嘛,不愧是护卫头领,看来这群人之中,还是这名姓许的灰衣汉子灵觉最为敏锐。 先看看他们该如何应对这次的危机。正好一窥中土大陆的武者,用来对付妖魔的罡煞之气是个什么样子。 是不是像她前世看过的武侠小说和电影里那样,绝顶高手都能够飞檐走壁,动手之时,天地间飞沙走石,气势纵横如海。 嗯,区区狼群而已,对他们而言,应当是小菜一碟,自己就不多此一举,安静地负责围观就好了。 她这是对这些高手的信心,绝非出自小肚鸡肠的报复。 自己堂堂九凝山真传,掌门座下,还身兼这个世界的作者,何等的高风亮节,才不是那么小心眼记仇的人。 当天上暗云越来越厚重,将那一丝星月光辉彻底遮住的时候。 林间万千树叶无风自动,仿佛重重波涛翻涌不休。 林子里隐藏的野兽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野性,露出了爪牙。 静谧的夜色里,黄土地面发出轻微的被爪子尖抓挠的声响,许许多多绿色的眼睛,幽幽地出现在步障的四面八方。 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睛,犹如鬼火的海洋,阴森森,似无数的坟头磷火在跳跃,在燃烧,将众人环绕得密密实实。 野兽的眼睛里满满的冷漠凶光,毫不掩饰地露出噬血的渴望,以及对人肉的贪婪垂涎。 第四十七章 狼群 碧华透过别人扯开的一处缝隙看去,大致地细数了一下,光是她这个方向,就有约摸七八十只的样子。 哇,这数量有些多啊,不知道秦煜的护卫们该如何解决。 碧华托着下巴想道。 秦煜被外面的动静所惊动,由雨墨架着他的手肘,从车舆里下来。 他眉峰轻蹙,看向护卫们严阵以待的姿势,有些担忧地询问道: “有何异况?” “公子,有狼群来袭,我们对付得了,您不必担忧。还请公子先回车中暂避,千万别被这些不长眼的畜牲误伤了。” 离马车最近的那名护卫听到他的问话,回过头,恭敬地向秦煜回禀道。 他摩拳擦掌地准备大展身手,好在公子面前一出风头。 粗糙的大掌温柔地抚过自己的宝刀,像是在抚慰着爱人柔和的面庞。 好久没有动过真格,这次的狼群数量有点多,他可以尽情地放开手脚大开杀戒。 自己的宝刀等这一刻,等得都要钝了,终于能够酣畅淋漓地痛饮一场鲜血。 “嗯,你们自己也要小心。” 秦煜对于自己这群护卫的实力,还是十分放心的。 倘若他留在外面,护卫们还要分心护守他的安危,秦煜不想给他们增添紧张,也不愿意见到血腥的杀戮场面,于是听从了这名护卫的劝谏,打算继续回到车舆之中。 车厢里另藏有防御的机关,开启机关后门窗会紧紧闭合,能将车内保护得铁桶一般严密,即便真有几头狼侥幸破开重围近了身,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里面的人。 只是在这之前,他目光望向碧华,关切地道: “萼姑娘,不如和我一起进来避一避吧,待狼群之患解决了再出来如何?” “公子!狼群说不定就是这妖女引来的,您切不可引狼入室啊!” 雨墨急切地劝道,他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臆想,之前车队就算遇到过一次狼群,也没见着数量有这么多,这一次的狼,多的太诡异了。 分明就是这名女子有古怪! 戏文里说被猛虎吃掉的人,死后会化作伥鬼驻留世间,特地为食人的猛虎引来其他无辜的人送命。 这女子从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里出来,装束古怪还不肯露出真容,藏藏掖掖的,说不定就是被狼群咬死以后变成的什么鬼,特意混进车队里,才引来这么多的狼! 看她随身携带的那个裹得严实的大物件,方方正正的一长条,可不就是个棺材板的形状么! “不错,抄了这么久的书卷,引狼入室这个词都学会了,明天继续吧。” 秦煜看了他一眼,语气淡然。全然不顾雨墨瞬间皱成一团的小脸。 “不了,秦公子,你这几位护卫武艺高强,我们在外面有他们的保护,应也无恙,你和雨墨自己先回去便是。” 碧华的话说得在理,而且秦煜想了想,孤男寡女深夜时候共处一室,确实有些不妥。 听到碧华拒绝自己的建议,秦煜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便没有再劝,自己先回了。 雨墨却不想进去陪着自家公子,他偏要替公子盯着这妖女的动静,以防她暗中作妖使坏。 碧华被他严密地盯梢,故意意味深长地对他微微一笑,引得雨墨警惕得浑身的毛都要炸了起来。 许方查探完讯息,向车队大略地报出狼群的数目后,车队中有些人坐不住了,喝酒饮宴的兴致已经被坏,便索性不再继续,纷纷站起来。 他们虽然不是身怀绝技的武者,却也经受过严格的操练,训练有素地分散排开,将马车牢牢地拱卫在中间,学着护卫们的姿势,围在步障边上探看情形。 有武艺不差,急于立功的,已经备好自己的武器跃跃欲试。 也就算是不会武功的,也大着胆子取来木棍扁担刀斧之类,充当武器。 他们跟在五名护卫身后,随时打算和群狼奋力厮杀。 射术出众的人,则留在人群后面,登上高处看望,张开弓,箭搭在弦上,瞄准狼群。 狼群已露端倪,在外围与人群形成对峙之势,彼此观察着对方,就看哪方沉不住气先动手,气氛一触即发。 有一个年纪较轻的男子,虽然强行壮着胆子往外面看,但见到居然有这么多狼,还是有些心里害怕。 他从缝隙中窥探,正好对上了数十双绿油油的眼睛,一齐幽幽地望向他。 男子心里一慌,搭在步障上的手颤抖地松开,想向后撤退。 慌乱中,他却没注意脚下,不慎绊着了用以支撑青绸的木撑。 “啊!” 扑通一声,他重重地摔落在地,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轻微的痛呼。 木撑经受不起他的重力,也向外侧轰然倒下。 “咚——” “砰咚——砰砰砰砰砰——” 这一倒,带动了周边数根木撑,形成一系列连锁反应,把一大面用以屏障狼群视线的青绸步障都给带倒了。 步障打在地面的沉闷声音,在寂寥的夜色中无比清晰。 这一连串的声响,像是一道燃火索点着了。 狼群好像听到了什么号令一般。 数不清的黑影,一道接着一道,从林中山坡上腾空跃下,爪子落在地面上,发出下雨一般沙沙沙的响声。 几百头狼一起嘶吼着,咆哮着,携着千军万马的气势向人群席卷而来。 狼群已经出击,护卫们也不甘示弱。 “杀!” 一声气魄万钧的高声朗喝,犹如一道沉沉雷霆乍破,将夜空轰地划开。 “冲啊——” 随即有数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应和,虽然数量不及狼群,气势上却丝毫不弱于它们。 灰衣许方面色冷沉,“铮”地一声,将宝刀抽出刀鞘。 刀面清亮如水,映照出他坚毅的面容,带出一汪冰冷的寒光,几与星月争辉。 其他几名护卫亦纷纷亮出自己的武器,脚下一点,轻盈地冲向狼群之中,与群狼短兵相接。 一头毛色已经微微发白,长约九尺的雄狼,像一道苍白的闪电,从后方迅疾奔来,朝许方当头扑下。 它的爪子就有几寸长,尖锐无比,两排钉耙一般的森白利牙,挂着腥臭的涎水,如果被它咬着了一口,非得连着皮带下一大块肉来,就算不死也要重伤。 第四十八章 激斗(可能会引起不适……) 这头狼生得如此硕大,在周围群狼的衬托下十分醒目,想来应该是狼群里的头狼。 一双幽绿的眼睛锁定在众人之中气势最为强横的许方身上,准备率先解决这个人类。 许方神色沉静无波,他并没有把头狼的威胁放在眼中,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它,看向它身后的狼群。 狼群的数量太多,逐一击破过于麻烦,而且队伍里还有其他普通人,他得尽早解决,不能在一头狼的身上浪费太久时间,以免狼群伤人。 许方一边想着,一边凝神聚气,将内力贯聚于刀锋。他目微眯,双手握住刀柄,特意避开这只苍狼的头颅和背脊,只瞄准它的腹部,轻轻挥出。 老狼头盖骨最硬,其他地方也有坚韧厚实的毛皮护着,战斗力丰富,轻易一击不能致命。而狼腹柔软,没有骨骼保护,才是致命之处。 在灰狼近身的那一瞬,刀气精准地落在了它的腹部,切豆腐一般轻而易举地把狼腹剖开,里面的内脏肠子哗啦啦地流了一地,将周围的土地染得鲜红。 而许方的刀刃,仍然崭新雪亮,不染一丝鲜血。 但头狼身后紧跟的三十多只狼,姿势却永远地定格在了同一刻。 它们在上一刻还是张牙舞爪的狰狞模样,下一刻便从腹部开始,断成了两半,甚至两条腿还维持着奔跑的动作,向人群的方向跑了几步,头颅就已经轰然落在了尘土中。 锋锐无匹的刀气如同索命无常,将几十头狼的性命瞬间收割殆尽,而刀气犹未止,沉沉地没入地面。 土壤表面赫然出现了一道深刻的痕迹,新鲜的泥土向两侧翻开,暴露出底部灰黑的页岩,好像被人从中犁开了一般。 其刀之势,奇快如斯。 “好刀法!” 碧华心中暗暗喝了一声彩。 武道果然不愧和修仙一样,都是小说中久胜不衰的题材,光看这气场,如果以前的她不用灵力,单单地出剑,也未必有这种浩大的声势。 有这样的绝顶高手保护,她还用担心什么? 碧华看得酣畅淋漓,眸中异彩连闪,简直就要为他鼓掌叫好了,不过这样一来,未免有些看热闹的嫌疑……她决定继续不动声色地欣赏高手们的招式。 许方这一刀石破天惊。 引得在场无论是人还是狼,都将目光一齐转向他。 众人的眼睛里充满了钦佩与惊叹,士气在这一刻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群狼的眼睛里则是恐惧和退缩,开始有了向许方周围撤离的迹象。 尤其是离他近的,眼见头狼和其他许多同伴瞬间命丧此人之手,被他这一刀的威力所惊,呜咽一两声,尾巴夹在两股之间,短暂地向后撤退了一段距离。 但野狼生性狡诈,欺软怕硬,虽然对许方有了惧怕,眼见这个硬茬不好惹,却转而向其他人变本加厉地进攻。 “去你*的!” 有个力气大的随从,用木棍将面前袭击他的一头黑狼当头挑开,打得狼横飞了出去,摔在一旁的地上,发出嗷呜的惨叫。 黑狼身受重创,一双眼睛仍然凶狠地盯着击伤自己的人类,爪子挠地,挣扎着想要翻身爬起来,可惜两条前腿已经被打断,徒然跌在地上。 “瞪什么瞪!畜牲,去死吧!” 这人见黑狼想要爬起来,登时抄起木棍重重地打了一记,砸在黑狼脑门上。 狼脑壳坚固,一下没打死,他又多补了几下,直将这狼打天灵盖碎裂,白花花的脑浆从眼眶里迸出来,混着血浆,糊花了毛皮。 它两条尚且完好的后腿虚虚地蹬了一两下,便慢慢停了下来,眼见得是没气了。 “不过如此嘛,哈哈哈哈!” 他就着握棍的姿势,叉腰一笑,笑声甚是得意。 可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肩头多了一双细瘦却坚硬如铁的手。 那手搭在他的肩上,毛茸茸,冷冰冰,绝不属于人类的触感,腥臭的气息从脖颈后面幽幽地吹拂过来,让他的皮肤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随从寒毛直竖,忍不住扭头想要往后看去。 “别回头!” 一道凌厉果决的声音恍如雷声炸响,将他震得浑身一抖。 一位身穿皂色竖褐的护卫,脚尖点地,飞燕一般从六丈远的地方掠来。 他使的是一条长鞭,由九截圆柱形的短节组成,顶端是一个拳头大的钢锥,凌空从侧面甩出,将这名随从与紧贴在他身后的那头狼准确地分离,鞭子打断了狼搭在这人肩头的两只爪子共一条后腿。 鲜血飙射,狼吃痛地在地上滚了几圈,龇着牙,犹不死心地用仅剩的一条后腿支撑地面,奋力一跃,扑向伤它的那名护卫。 后天巅峰之境的武者岂会惧怕这困兽犹斗,当即鞭落,顶部钢锥像一柄尖刀,将狼从中间劈成两半。 “让你这畜牲吓我!日你个****” 被狼偷袭的这名随从被皂衣护卫救了一命,心有余悸,无名怒火从心而起,举起木棍,将两半狼尸砸了个稀巴烂,血肉横飞。 辱尸之举有些不入流了,不但是狼群仇恨地盯着他,皂衣护卫也不赞成地看了他一眼,但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支援其他人去了。 可能是他的举动彻底惹怒了狼群,不多时便有十数头狼往他这个方向袭击,但都被他用木棍有惊无险地打退。 其中一头独眼瘦狼最为厉害,它的一只眼睛已经瞎了,切创形成的伤口呈平滑的六边形,看着是三棱匕首留下的伤痕。 匕首乃是短刃,只有在极近的距离处刺出,才能够伤到它的要害眼睛。 它虽然伤了,却仍侥幸地存活了下来,如此想来,伤了它的人,十有八九可能已经命丧狼口。 这名随从想到这里,心中更恨,下手愈发狠辣。 就在他们打斗之时,一道冷箭从侧后方射来,眼看就要命中这只狼。 但这独眼瘦狼狡诈无比,可能是以前吃过这类的亏,它佯装不知,在与这人搏击的时候,身体迅速地往旁边一扭。 第四十九章 何方高人 随从心中一喜,还以为这头狼是害怕了自己,他趁胜追击,抡起木棍,追逐着狼闪避的方向,沿地往它落脚之处猛然横扫。 电光石火间,那支原本射向狼身上的箭矢,正好被他一挡,重重地扎进了他的肩胛骨里。 箭矢刺穿皮肉,从后背一直贯穿前胸,箭镞透了出来,带起一蓬鲜血飙洒。 剧痛之下,随从忍不住捂住胸前伤口,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遮挡不住的鲜血从指缝之间溢出来。 独眼瘦狼见敌人中箭,仅剩的一只眼睛里露出狡猾得意的眼神,杀了个回马枪,裂开血盆大口。 说时迟那时快,惨白的獠牙铡刀般朝随从的脖子迅速咬下。 这短短的一瞬,其他人都离他有一段距离,赶不及救援。 “我命休矣!” 感受到狼嘴的钢毛扫到了自己的脸上,口鼻间充盈着腥臭的气息,这名随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哪知狼牙刚扎进他脖子的表皮,随着惯性深入一小截,便停止了下来。 “砰——” 那是身体轰然倒在地上的声音。 只是,倒下的并不是这名随从的身体。 随从乍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回返阳间,还有些魂不附体,尖锐的疼痛感从脖子上传来,令他神情恍惚的睁开双眼。 这一睁眼,刚刚好对上近在咫尺的一双幽绿眼睛,死不瞑目地盯着他。 一颗硕大的狼头张开臼齿,卡在他脖子上,却已是身首异处。 他肩头流出的血,混合着狼脖子里喷溅出的,染红了他的衣裳,滴滴答答地从衣角淌落,滴在地上。 “还、还好……” 随从呆呆怔怔地呢喃出几个字,两眼一翻,扑通一声,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这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发生。 许方这时才用轻功赶到此处,正好将随从倒地的一幕收入眼底,他闭了闭眼睛,掩饰住其中浓重的悲哀与懊悔。 再睁开眼,又重新变成了古井无波的样子,只是那刻满细碎皱纹的面庞,好似更加沧桑了一些。 他半跪下膝,伸出手去拨开这名随从的眼皮,又用三指搭在他的脉博处,犹豫地试探。 片刻后,他不敢置信地加重指尖力量,再试探了几息。 感受到指腹传来沉重有力的起伏,许方紧皱的眉头骤然一松,眼中掠过一抹喜色,不甚明显地缓了口气。 原来这名随从虽然面如金纸,人事不省地昏迷在地,却只是他自己乍一睁眼,对上挂在脖子上的狼脑袋,一时被吓晕了过去。 许方揭开他血迹斑驳的衣服,看到那道箭伤,发现他这箭伤可比脖子上的伤来的严重的多。 于是许方不再多做停留,一只手将他挟在胳膊底下,运起轻功飞回马车旁边,交给负责看护的人照顾,自己重新回到战场上。 这是众人之中第一次出现伤员。 其他人不知道实际情况,只看到许方带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回到马车旁,还以为是有人死于狼口,本来激烈高昂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肃穆了起来。 他们训练有素,不会因为这一时的哀伤耽误手头的功夫,而是化悲愤为动力,加紧了对狼群的攻击。 由五位高手统领,将近两个时辰后,狼群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三百多头狼,在众人的合力击破之下,只剩下零星的三四十头分布在战场各处。 其中一大半部分,身上多多少少都负着伤。 残渣余孽不足为虑。 人群已经占据绝对的上风,余下的几十头狼在众人的拦截围堵下各处逃窜。 眼下的情况变得很轻松了,普通人应对也不在话下。 许方将几只逃窜的狼用刀劈翻,想起刚才的异样,回那头独眼瘦狼的尸体旁边查探。 只见尸体上那道横行伤口,边缘光滑平整,像是被什么吹毛断发的神兵切断了这只狼的脖子,下手利落得很。 可是他赶到的时候,分明没有看到有其他人在这里? 这只狼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脖子就断了,而且下手之人将时间控制得极为精妙。 早一刻,狼还没咬伤人,晚一刻,狼的牙齿再没入那名随从脖子一寸,人就没命了,绝不是现在这种不轻不重的皮肉之伤。 不过这人何不早一些出手?非要等狼咬伤人了才肯动作? “怎么了,许哥?”一名护卫见许方蹲在一头狼尸旁边陷入深思,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 他这一问,把其他几名护卫都招了过来。 “许哥,你不会喜欢上这具狼的尸体了吧,看着怪恋恋不舍的。”有个人哈哈一笑,打趣许方道。 “瞎说什么……” 许方没理会他,继续研究这具狼尸,问几名护卫,道:“这狼可是你们谁杀的?” 几名护卫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许哥你自己杀的狼都忘记了?这伤口,瞧着就是你的刀气划开的,我们之中除了你,谁还能做到这种份上?” “不是我。如果是我出刀,”许方虚虚地比划了一下出刀的姿势,“伤口会比这更宽,绝不是这么薄薄的一道。” “你们看,因为对方出招太快,这狼死的时候,神情都尚未来得及变化,除了气管里喷出的血,伤口处的细小血管都被封住了。” 他用手指抚开切口表面的血迹,露出底下干干净净的皮肉。 果然如他所言,创口切面上那些细小的血管,都是闭合的,这是由于切开的速度达到了一定的程度,血管还存有弹性,自动闭合了。 在他的抚按下,创口处才缓缓渗出血来,可是原本这时,狼的血液应该凝固了才对。 “还真是!怎么可能!世上竟还有这样精妙的招式?”一名护卫惊诧地叹道。 “是你们看得浅显了,只是我们这种后天境界的武者无法做到而已,先天之境的高手却轻而易举。” “这人的招式,远比我的精妙。我们是遇上真正的高手了。” “可是先天之境的高手,应该都被供奉在国都里,或是各大门派所占据的胜地之中,怎么会出现在这种荒山野岭,边陲之地?” 第五十章 不速之客 “真不知这位高手意欲为何,不过高人既然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了队伍中人一命,应当是友非敌。” 许方缓缓站起身来,拱手朝四方各作一揖,朗声道: “何方高人援手,我等感激不尽,只是阁下何不出来一见?也好让我等备下酬仪,以向阁下当面拜谢。” 他的声音如同沧海惊涛,一波接一波地在山林间传开,重重叠叠,回音不绝。 只是山林寂寞,等待了许久,也没有人回应他,只有远方的山峦沉默如昔,静静地矗立在夜色中。 “高人想必是不愿意出面,或者是已经离去了吧。” 等待了半晌,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音,许方尴尬地笑了一两声,向众人解释道。 他转身正准备回到马车那处,向公子禀报战况。 忽然间,远处山头一道长啸响起,群山皆为震动,啸声由远及近而来。 这声音诡谲凶戾,响彻夜空,沿途的山间林中,无数栖宿的群鸟受到惊吓,扑凌凌地飞起一大片。 长啸时而尖锐,时而低沉,忽急忽缓,压抑得人心里喘不过气来。 许方右边的眼皮急跳,之前那种大难临头的感觉愈发明显了。 好像解决狼群并不是结束,而只是灾难的开始。 “敌袭!列队在前,诸位警戒!” 对方还没有露面,许方的危机感就已经告诉他,这会,真正的危难,已经降临了。 剩下的二十多头伤狼听到这道啸声,好像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定在原处,不再恐慌地四下逃窜。 即便是濒死的狼,也勉强挣扎着爬起来,低下头,脑袋俯在地上,方向朝着啸声传来的地方。 在众人严阵以待的目光中,一道魁梧的身影从山林里慢慢地踱将出来。 他步履缓慢,然而每一迈步,就是数丈之远,转瞬即近。 月光从云缝里透出来,将清光洒向人间,彻底照清了这名不速之客的模样。 来人生的有一层屋子那么高,或许,不应该用人来称呼。 虽然他裹着一身银白色的长袍,脖子以上却是一颗硕大无比的狼脑袋。 狼脑袋表面的长鬃,是没有一丝杂色的白毛,两颗灯笼大的眼睛里透出惨绿的光芒。 笼罩在他的目光之下,好像顿时陷入了一场苏醒不过来的噩梦里,那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恐惧,丝毫生不出抵抗之心。 “伤了吾这么多的孩儿,总得留下性命来交换吧。”白狼环视了一圈众人,巨嘴一张一合,腔调古怪的声音冷森森地从其中发出来。 “狼、狼妖!” “啊!有妖怪啊——” “大家快逃——” …… 这样一头巨大无匹的狼开口,说出的竟然是人类的语言,有几个人被吓得站都站不住了,口中惨叫连连,腿脚颤软,连滚带爬地逃到后方。 明明刚才这些人还神勇无比地将数头野狼击毙于手下,这会听到了狼妖说话,却是这副狼狈逃窜的姿态。 心性不足的普通人,就算平日里再英勇,再训练有素,真正面对妖魔的时候,仍然害怕得连对视一眼都不敢。 何况,不要说其他普通人,就连碧华看到他的时候,也不禁吃了一惊。 不是因为白狼开口说话,而是因为,在她眼里,这只狼妖浑身都缭绕着血红色的光芒,那光芒里还蒸腾着无数点斑驳的黑气。 这是孽力所致,也不知道这狼究竟虐杀过多少生灵,才招来这满身的戾煞。 看来,如蛇妖所说,山下的妖魔,果然凶恶至极。 “刚刚我们杀太多狼了,这只狼妖一定是回来复仇的,完了,这一处荒山野岭,看来就是兄弟们的埋骨之地了。” 有人虽勉强站着,亦不免两股颤颤,绝望地呢喃道。 其实早在狼妖说话的时候,许方就带着其他几名护卫结阵,将精纯的真气汇聚于自己的武器上,运起轻功,朝狼妖杀去。 “不自量力的可悲人类。” 狼妖面对五名高手的夹击,不慌不忙,他摆摆手,让簇拥在他身旁二十多头龇着獠牙的狼不要动作。 他嘴巴张开,里面吐出一股黑烟,霎时绵延方圆数里,像是浓稠的墨汁,将遍地狼尸包裹起来。 黑烟覆盖在这些尸体表面,从它们的耳朵里,眼睛里,嘴巴里,甚至身上破碎的伤口里钻进去。 狼群尸体的表皮下,一鼓一鼓的,仿佛有水蛭在不断地游走,灵活地蠕动着。 不过瞬息之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残破的狼尸,纷纷有了生命一般,一个接着一个地站立起来。 有那种被砍成两半的狼尸,通过黑烟的缝合,两半尸体渐渐地融在一起,形成了完整的形状。 有断了腿的,黑烟如同黏腻的浆糊,将掉在地上的腿骨与狼尸体再次结合。 脑袋碎成骨片的,也在这股黑烟的作用下,重新粘合完好。 死去了三百余头狼,从弥散的黑烟里复苏了过来,它们是从阴间归来的幽灵之军,随时准备向杀死他们的敌人复仇。 “好儿郎们,替吾,撕碎你们的仇人吧。” 三百多具狼尸,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迹象,再也没有作为生灵时候的那种鲜活之气。 在狼妖的召唤下,尸体们齐刷刷地扭头,转向五名护卫袭来的方向。 一些完全背对着护卫们的狼尸,脑袋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在黑夜里发出骨头活动的清脆响声。 它们的眼眶里不再是绿色的野兽眼珠,而被一片空洞的死寂取代了,黑黝黝的,宛如鬼魂附身。 任是护卫们心理素质再好,被这些狼鬼幽幽地盯着,也不禁冒出一头冷汗。 许方咬牙,大声喝道:“不要怕,擒贼先擒王,先杀了那只狼妖,这群狼鬼不攻自破!” “你要杀吾?不错的人类,勇气可嘉。” 狼妖低沉地笑了一声,满是嘲弄和不在意,嘲笑这灰衣汉子自不量力,不在意凡人的无谓之举。 他的笑声里掺杂着低低的咆哮,没有一丝人声,瘆人得紧。 随着狼妖的诡笑,他的身后幻化出一条长达十丈的狼尾幻影,白色的影子在黑烟里神出鬼没地甩荡着,悄悄出现在许方身旁。 第五十一章 昔年 白狼妖身后的狼尾幻影看起来没有实体,轻飘飘地摆动着,好似在悠然地拂拭一粒渺小的尘埃。 落在许方身上,却让他宛如被千斤重棒打了一计。 就算许方及时地出刀格挡住了这一次攻击,仍旧毫无抵抗之力地重重飞了出去,口中鲜血狂喷,在黄土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大洞。 黑烟遮蔽下,一大群狼鬼蜂拥而上,如潮水般将砸出的这个大洞淹没。 “妖孽!你根本不是因为我们杀了你的狼子狼孙吧!我看你就是故意让它们前来送死,再找借口对我等出手!” 一名护卫艰难地应付着狼鬼的围攻,对上那些死寂的眼睛,恍悟过来白狼妖话语中的漏洞,怒骂出声道。 白狼妖成为妖魔以后,不会再把往昔的群狼当作同类,而只是将它们看做是自己的奴仆。 奴仆的生死,在妖魔眼中,不值一提。如果白狼妖不希望狼群死在他们手中的话,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才露面。 难怪他们在路上会遭遇这么多狼,应该是这狼妖有意为之,故意让自己等人杀死,再找借口对自己这一行人出手。 “哦?你错了。” 白狼妖惨绿的眼珠一转,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否定了他的说法。 “为了找借口杀死你们,只凭你们这些人,还没有到这种让吾重视的程度。” “吾只是让他们试探一下,你们这一行人的实力究竟如何罢了。” 狼妖目光看向被众人护得严严实实的马车,桀桀一笑。 “没想到,堂堂陈国七皇子,被从京城驱逐以后,居然落魄到这种地步。” “除了几个凡人,竟只能招揽到五名后天境界的武者作为门客,唉,真是,浪费吾的心血啊,实在值不得吾这一出精心试探。” 被叫出自家公子的身份,四名护卫沉着的脸色霎时大变。 其他人听到狼妖的话,都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家公子所在的马车。 “畜牲就是畜牲,竟然不惜牺牲自己后辈三百多条性命,只为了试探我们的实力。”有人忍不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出言不逊,看来,不但实力不行,连头脑,也没有优于常人之处。激怒吾,对尔等有好处吗?” 白狼妖听得分明,幻影狼尾蓦然伸长,卷起这人猛然一甩,扔进了黑烟之中。 他没有急着将众人全部杀死,而是像猫抓耗子一般,故意戏耍着他们,让众人在死亡之前,先陷入绝对的恐慌之中,再慢慢地折磨致死。 其实狼妖狡诈,没有把话说全。 他之前让狼群前来送命,一来是试探车队中众人的实力,二来是想利用狼群掩盖自己的痕迹,以免招来陈国中一些顶尖高手的猜疑。 但是狼群已经大部分命丧于众人之手,白狼妖虽然不至于感到悲伤,但自己忠实的仆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他还是有点不高兴的。 于是没有再顾忌和那个人的约定,使用妖魔之力对众人动手。 黑色的烟气向人群的方向弥散,遮住了天上的明月。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鬼影幢幢,数百狼鬼藏在黑烟里,从四面八方向人类伸出爪牙,防不胜防。 就在众人被绝望淹没的时候,一道雪亮的刀气从狼鬼群中透出,像一匹巨大的白练,骤然破开了浓重的黑烟,狼鬼的封锁瞬间被撕扯开一道裂缝。 但是那些被刀气割裂的狼尸,本来就没有生命,即便这一刻被切碎了,在黑烟的作用下,很快又重新融合在一起,形成完整的模样。 被刀光撕扯开的地方,赫然露出了许方的身影。 他浑身衣物粘满了黄土,却在狼鬼的撕扯下毫发无损,气势反而变得更加雄浑了。 他站在那里,相比于身后狼尾长达十丈的白狼妖,虽然渺小,却散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气魄,好像一柄宝刀乍然出鞘,锋芒毕露。 “不错,终于肯显现出先天武者的实力了?这才配得上七皇子的身份嘛。” 狼妖裂开嘴大笑。 他终于试探出这群人最高的实力了。 许方咬牙,没有顾及车队中其他人异样的目光,直视狼妖道: “既然你知道了我家公子的身份,还不速速退回西屏山!” “陈国境内,岂容你这妖魔侵犯!此处是新海郡地界,若是驻守的东陵军知道了你的存在,就算你身为妖将境界的大妖,也休想全身而退!” 狼妖听见了许方的威胁,轻蔑地勾起嘴巴,笑道: “若是没有东陵军的放纵,吾怎么能从陈国边境来到此地呢,你们陈国的某位大人物,还等着吾给他带一件大礼回去呢。” 许方持刀惨然一笑,道:“有人族与妖魔勾结,我无话可说,只是这位妖将阁下,你就不怕,你这一举,破坏了当年的岐水之盟么?” 在场绝大多数人退回许方身后,为其掠阵,听到这里,都不明所以,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其实说起岐水之盟,这就要提起一件往事来。 原来,在中土大陆这数千年人族与妖魔的争斗中,相传最先虽是人族节节退败的局面,但后来武道崛起,人族渐渐开始有了占据上风的趋势。 就在五百年前,人族大兴之时,天下间一共出现了八位绝顶高人。 他们联手率领人族大军,将妖魔联军一举击溃,并一直驱逐到西屏山以南的地方。 而西屏山以北的区域,则划为人族的范围。 这种南北划分的局面大定以后,八位高人又将人族所据境内的妖魔统统扫荡了一遍。 那数年间的历史,被称作清河纪年。 经历过那场扫荡,人族范围内妖氛魔煞顿为一空,除却山野之中一些小妖魔,闻风不敢出头,那些鼎鼎有名,作恶多端的大妖魔,都被高手们和各国军队清理干净。 由于八位高人当年一鼓作气将妖魔联军击退到了西屏山后,逼得几尊妖圣魔尊于岐水之滨,签订了不为世人众知的承诺。勒令妖魔以西屏山为界,不得越过界限侵犯人族,这个盟约便被称作为岐水之盟。 第五十二章 恐慌 为了不造成民间的恐慌,让百姓知道,西屏山后面有无数妖魔潜伏,这个盟约并没有向天下广而告之。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众人所属的陈国,妖魔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缘故。 许方身为七皇子的心腹,有幸听说过这个盟约。 至于为什么当年人族高手不继续向西屏山推进,直接将所有妖魔都歼灭,是因为那场战役持续了太长太久的时间,人族的八位绝顶高手从壮年渐渐进入暮年,气血衰竭,武力有所下降,他们还要把薪火传递给后人。 西屏山之后,地域广大辽阔,无论是灵药矿石还是上古宝藏,都更为丰足,人族岂有不想拥有的道理。 不过有那几尊寿命绵长的妖圣魔尊在,这些人族高手顾及身后事,不敢轻易动手。 而且西屏山后面有十万大山,地势复杂,人族大军很难进去。加上当时还有一桩隐秘,传闻八位高手之中有人出了异心,这件事过于隐晦,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如今五百年过去了,人族高层换了一茬又一茬,沉浸在长期的安乐里,各国高层还没有察觉到,当年退至西屏山后的妖魔,隐隐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 像白狼妖这种妖将阶位的大妖,能够出现在陈国境内,就是迹象之一,可惜这些高层忙着勾心斗角,甚至勾结妖魔,看不到眼前的危机。 狼妖本来还有闲心戏弄众人,听到岐水之盟这四个字,他瞬时凶相毕露,怒不可遏地仰天咆哮了一声,啸声震撼山岳。 “别提那个妖魔的耻辱,这个该死的盟约,早就应该从世间消失了!强者为尊,天地之间本来就是属于我们妖魔的,你们人族区区蝼蚁,何德何能占据西屏山以东的大陆!” 白狼妖的凶性全被许方的话激发了出来,当即再也没有戏耍他们的心思,张口吐出一股愈发浓烈的黑烟,摧动隐藏在其中的几百头狼鬼,加快了向许方等人攻击的速度。 簇拥在狼妖身边的二十多头野狼,听从他的指令,跟随在黑烟后面,准备向之前伤了它们的人复仇。 只有撕裂他们的身体,用他们的血肉慰藉自己的腹肠,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面对大敌,许方彻底彰显出先天之境的武力,与其他四名护卫结阵相守。 罡气化形,在身体表面如同水流一般缓缓流动,形成一层密不通风的罩网,保护着身后其他同伴,防止无穷无尽的狼鬼撕扯。 然而仅凭他一人,罡气总是有上限的,像之前的那样的刀势亦不能频繁使出。 终究,那严密的罡气护罩,还是透出了一条裂缝。 在狼鬼爪牙的撕扯与黑烟的侵噬下,裂缝越来越大,许方终于支撑不住了,清光像是冷风中的残烛,湮灭在了浓重的黑雾之中。 料想护身罡气被破后,这群人类应该必死无疑,白狼妖没有再管已被黑雾完全笼罩的许方等人,视线转向另一个地方。 人群后方,雨墨在马车旁边观战已久,像他这样的小孩子,只在传闻中听过妖魔的存在,今晚,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了妖魔。 狼妖吐出的那股不详的黑烟,向这边蔓延过来,吓得雨墨瑟瑟攥紧了车厢的边缘,上下牙齿咯噔咯噔地打着抖。 虽然害怕,但他仍然紧紧地扣住车厢的暗锁,不让自家公子出来。 “雨墨,打开车厢,让我出去!” 秦煜在听见自己身份被白狼妖说出的那一刻,就打算从车中出来了。 陈国境内出现妖将阶位的妖魔,并且穿过了东陵军驻守的地界,来到新海郡,还正好是出现在自己被贬谪为庶民流放的路上,出手攻击自己这一行人。 他性子聪慧,从车外的动静中,早猜出这狼妖是冲着自己而来,而且十有八九,跟与东陵军有紧密关系的三哥脱不了干系。 他不受父皇喜欢,母族寒微,不如其他兄弟姐妹一般财大气粗,能请得动那么多高手护卫。 秦煜只有一位忠心耿耿的心腹是先天境界的高手,除了其他几名护卫,剩下的随从杂役都是路上招募的普通人。 有妖将阶位的妖魔拦路袭击,仅凭自己队伍中这些人的实力,决计不能抵挡。 没想到,自己都沦为庶民了,三哥还是不肯放过他。 秦煜有些悲凉地想道。 也罢,生死有命,与其连累这些人因为自己而死,还不如自己早些出去。 如果三哥的意愿是让自己死,那么,如他所愿,把自己这颗脑袋交到他的手里,或许这只狼妖,就能够放过其他无辜的人。 秦煜做好了赴死的决定,打开车厢的机关,正准备出去,没想到却被雨墨这孩子锁在了里面。 秦煜在车内无奈地用力拍打着车厢墙壁,震得车厢抖动不休。 “雨墨!你还听不听话了!” “不听!外面危险,公子不准出来!” 雨墨孩子气地回答,他从小就陪伴在公子身边,哪能不知道公子的秉性。 公子这会硬要出来,一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他不能让公子去送死。 看到许方统领在狼妖面前都毫无还手之力,被狼鬼黑烟撕碎了罡气,雨墨吓得眼泪都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他揩揩眼泪,手脚飞快地将车架套上马脖子,爬上车头,挥舞着鞭子,想驱使骏马逃离这处地方。 马匹在狼妖的威压下,恐慌得两条前腿颤抖地跪在地上,被雨墨好几鞭子抽在马背,才勉强地站起来,撒开四条蹄子往狼妖的反向奔去。 可惜白狼妖的目的就是这辆马车里的人,哪里肯让雨墨这么轻而易举地离开。 当即,身后的狼尾幻影伸长,当着马车一抽,轻而易举地将骏马与车厢抽得分离开来。 还好雨墨幸运,不知道怎么的,就在狼尾幻影落下的那一瞬,他脚下突然平地绊了一下,从车架上摔到地上,才没有受伤。 白狼妖目标直指车内之人,他连看都没有看雨墨一眼,尾巴缠住车厢,将其卷上天空。 第五十三章 月光 雨墨跌在地上,尾巴骨生疼。他眼见得车厢要被卷上天空,心里一慌,死死地扒住车辕,强行不让狼尾卷走。 只是,他这具瘦弱幼小的身躯,如何能够抵挡狼妖万钧之力,微薄的阻拦,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雨墨不肯放手,很快被连带着一起卷向天上。 他被吊在半空中,全凭手臂抓住车辕一根直木,来支撑身体的重量,白日里还抄了几个时辰的书,此刻,他的肩膀酸疼无比,可又不敢松开。 在半空中往下看地面,雨墨不由头晕目眩,极度的恐慌之下,他手里一时没抓牢,滑了一下,便从天上掉了下去。 “啊——” 他神色惊恐万分,挥舞着四肢,发出一连串凄惨的尖叫。 “公子——” 望着被白狼妖尾巴卷走的车厢,自己不但无能为力,还马上就要摔得粉身碎骨。 雨墨悲从心来,一颗颗滚烫的泪珠顺着眼角往下滚。 就在他从高空坠落,即将接触地面的时候。 忽然间,一团无形的气流轻飘飘地托住了他,将他温柔地放在地面上。 雨墨还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哭了一阵,身体居然没有如他想象中的一般,传来剧烈的疼痛,惨烈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茫然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竟已经坐在地上了。 雨墨惊奇地站起来,活动着四肢,左扭扭,右扭扭,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毫发无损。 他小小的脑袋瓜思考了片刻,眼睛一亮,迈开两条腿,不胜欢喜地朝公子被带走的方向奔去,一边跌跌撞撞地跑,一边大声囔囔: “公子——我会武功了,我来救你啦!” “这孩子怕不是个傻的?” 碧华扶额想道。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指腹轻轻地拂过琴弦,音波无声地泄出,向远方蔓延。 皎洁的明月破云而出,向人间泼下霜白的月光。 陷入狼妖黑烟笼罩的地方,暗无天日,此刻,正被明光一点一点地照亮。 但那并不是月光,而是不知何处飞来的,数不清的落叶。 落叶优美地打着旋儿,自天上飘落,在月光的映照里,渲染成雪白的颜色,像是一片片的琼花,被天女擎举着花篮,从月宫中洒落人间,纷纷扬扬,绝美如幻。 虽美,每一片落叶却都挟着致命的锋锐气势。 藏在黑烟掩护中的二十多头狼,不知道敌人从哪里袭来,又好像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叶片宛若漫天飞舞的牛毛小刀,表面覆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寒气刃,防不胜防,稍有触之,身体便是化为碎屑。 有几头狼不慎中招,连气都没有吱出一声,就已经尸骨无存。 群狼再不能形成阵势,只能被迫地分散,不断地穿梭跳跃,利用自己的敏捷身形,来避开叶刃。 纵然他们天生擅长跳跃,敏锐灵活,也总有力气穷尽的时候,顷刻间便死伤了大半。 余下几头孤狼不知所措,望着天空一起嚎叫。 不仅仅是狼,那几百只狼鬼,先前被许方等人劈碎了也能重新聚合在一起。在这成千上万的旋飞叶片之中,却不能幸免于难,在黑烟的作用下,屡次试图融合,依旧逃离不了被搅成凿粉的命运。 即便有狼妖黑烟作祟,成了骨粉的尸体,又岂能再次完美地拼合? 失去了狼尸血气,黑烟萎靡不振,渐渐地开始消散,月光透下来,照亮了黑暗中负伤的人。 高人没有离去! 高人出手救他们了! 众人从伸手不见五指的绝望中重见天日,望着天空皎洁的明月,激动得涕泗横流。 最后一丝罡气也从许方身上流失。他倒在地上,力竭昏迷之际,看到了这一幕,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天佑七皇子,他们必定可以逃出生天。 白狼妖自然不会察觉不到这一处的异样。 大敌当前,那剩下的几头狼如何,狼妖不管,只要马车中的七皇子到手,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白狼妖用尾巴将马车卷到身前,准备将人带走。 可是就在他自以为得手的下一刻,耀眼的白光一闪,瞬间爆裂开来,像是灿烂的烟花照亮了整片夜空。 “砰砰砰——” “轰隆——” 狼妖原本站脚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树木折倒在地上,凌乱的枝蔓满地狼籍,地面上炸出了一个大坑,坑里黄土飞扬,烟尘缭绕障目。 七皇子只是一个身体病怏怏的普通人,白狼妖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这一时大意之下,就被突如其来的爆炸,炸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巨响过后,尘埃落定,白狼妖面色阴沉地从烟尘里踏步出来,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戏耍众人的游刃有余。 一道一道的伤口往外汩汩地冒着血,身上的银色长袍炸成了碎布。 狼妖生性奸诈,即便心里恨不得把这个暗中设下埋伏的人撕成碎片,一张狼脸还是呈现出人性化的冷静。 “何方高人设伏于此,怎么不出来一见?” 混杂着野兽咆哮的嘶哑声音,在夜色中低沉地响起。 白狼妖话虽是这么问,目光却毫无偏差地落在了藏在人群后面,笼在阴影遮蔽之中的碧华身上。 众人死里逃生,还在惊魂不定之时,霎时被那一声巨响唤回了神志。 听到白狼妖的问话,顺着它看过去的方向,众人也转头看向碧华,脸上满满地,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满身脏污,灰扑扑的和野人也没多大区别的怪异女子,竟然是能与妖魔抗衡的高人? 他们之前那样猜忌她,冷落她,也不见她有任何不愉。 想到这里,众人心中顿时升起无限的惶恐与羞愧。 以往见过的武道中人,不过是稍微有点功力,就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架势,稍微得罪一些,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他们都这样冒犯了…… 还好这位高人并不记仇,不与他们一般计较,甚至在危难的时刻,出手救了他们一命。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作风啊。 光风霁月,高风亮节! 自家公子……不,此时应该称呼为七皇子殿下了,果然眼光见识不是他们这种普通人可以相比的。 殿下一眼就看穿了深藏不露的高人,将高人邀请进入队伍,这才能在这危难的时刻救他们一命。 他们此时再看碧华,之前的浅薄看法完全被推翻,只觉得她浑身上下哪里都写满了高手的风范。 瞧那满脸的灰尘,涂抹得是多么的均匀,瞧那乱糟糟的头发,是多么的乱中有序,即便是一身普通的男子衣物,随意地披在外面,也遮掩不住满身的绝世风华。 第五十四章 尘埃 这些人崇敬地望着碧华,目光中无限感激与景仰,早就把之前奚落她时的记忆拋到了脑后。 雨墨气喘吁吁地顿住脚步,瞅着碧华,恍然大悟了什么,小脸蓦然涨得通红。 到了现在,他还猜不出来刚刚从天上摔下来的时候,是谁救了他的话,那么,他恐怕就真的是个傻子了。 想到之前当着她的面,说了她那么多坏话,雨墨就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再也不要见外人才好。 他不自觉地咬着手指,心中满满都是羞惭和无地自容。被自己说了许多挑拨的话,百般嫌弃的人,在危难之际救了自己一条小命,这种打脸的感觉,太疼了。 他心里不停地默念,公子与自己之间果然是存在难以逾越的差距啊。 公子定是一早就看出了这位高人的不凡之处,才屡次对自己冒犯她的言行加以责备的。 这回,不用公子说,雨墨都想主动回到车厢里罚抄了,一来是让自己的良心能够好受一些,二来,是能有一个地方,让他隐藏自己的窘迫和无地自容。 沐浴在众人敬仰的目光之中,碧华又久违地感受到了熟悉的不自在之感。 不过她早在九凝山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于应对这种淡淡的羞耻与尴尬,轻车熟路地露出了招牌式的云淡风轻的姿态。 碧华优雅地端坐于人群后方,身前横搁一具瑶琴。 没有多余的动作,高手的气势却彰显得淋漓尽致。 众人这才得以看清碧华随身携带的那个大物件,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光华内敛的乌褐琴身,长达三尺六寸,遍布着浑然天成的冰裂纹,水晶螺钿,冰丝一般的琴弦晶莹剔透,在月光下散发着砭骨的清寒。 一双素手轻轻地抚过,便有冷浸萧发的剑意无声漾出。 瞧这华丽无双的瑶琴,不愧是高人!连用的武器都这么的气势不凡。 众人看不见无形的剑气,依旧对碧华惊叹不已。 原来不是棺材板啊…… 雨墨羞愧地想到,低下了头。 被这么多人,用这般钦佩赞赏的眼神注视着,并发出由衷的赞美之声,濯雪得意洋洋,想要摆弄一下身体。 可惜主人强行制止它,不准它显现出任何异常之状,濯雪只好不情不愿地按捺住那股子蠢蠢欲动的炫耀欲,在背对着众人的地方,七颗天水之精非常小心地亮了亮。 “妖魔孽障而已,有何处值得我特意相见。” 碧华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语气淡然地道。 她一心调弄着琴弦,好似将所有心神都沉浸在了其中,即便狼妖咄咄逼人,于她看来,亦渺小得宛若一粒尘埃,不足为虑。 然而,碧华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在想,论贴身近战,自己哪敌得过浑身铜头铁骨的狼妖。 若受白狼妖话语所激,贸然出头,用拳脚与它搏斗,这该是有多么想不开。 自己又不是真正的武道高手。 像现在这样,稳坐后方,以琴迎敌,气势上就压了对方一截,还不用打打杀杀这么累,这才比较符合自己性格。 刚才所用的招式,是碧华在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中钻研出来的。 这许多天的路途中,没有其他消遣,又不能修炼,她百无聊赖之下,开始琢磨起用其他方法来增强自己的实力。 不然以她目前的战斗力,没有灵气,用不出那些法术,只有剑术勉强还能过得了眼。想要如她先前所言,下山解决妖魔之患,打开风暴海上的封印,岂不是在凭空无据地说大话。 不要说降妖除魔,不给妖魔送人头就算好的了。 好在这近一个月的时光里,她的苦心钻研,终于还是有了些成果。 濯雪认她为主,能够让她的心神与琴身合一。 借着琴首那颗至宝太阴月魄寒珠与七枚天水之精,碧华引来明月精元和逸散在天地之间的水元,合成了粗糙的灵气使用。 中土大陆虽说是绝灵之地,只不过是因为这片天地缺少转换灵气的法则。 其实,天地之间,气化流行,生生不息。无论是风霜雪雨,还是草木生发,万物有灵,天上地下,本身就遍布着数不清的最原始的元气。 金木水火土,不同的物质可以诞生出不同的元气,这些元气源源不绝地从天地之间生成。 在修仙界之中,天地间这种基础的转换法则相对比较圆满。在法则的作用下,不同的元,会彼此结合,形成不同属性的灵气。 所以修仙界充盈着各类灵气,修士可以根据自己的灵根,从这些不同属性的灵气中引动自己所需要的,来进行修行。 中土大陆这种法则缺损,没有成型的灵气,修士才不能修行。碧华只能亲自将水元,月华这类最原始的元气,通过至宝转化为简陋灵气。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将一种元看做是氢原子,另一种元看做是氧原子,想要将氢原子和氧原子的电子轨道连接起来,结合成水,这个质变的过程就是法则。 在自然界之中,形成水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情,而如果在实验室里,还不是得做上一套实验才能得那么零星的一点。 没有将元气转换成灵气的法则,就好像是没有形成水的自然条件,只能依靠人工合成。 而碧华手上的濯雪,就相当于一套实验器材,还是最简单最粗陋的那种。 换成了其他人,想要徒手捕获空气中氢原子和氧原子,反应成水,就是天荒夜谭,这种事情,恐怕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吧。 碧华还得庆幸濯雪和她本身的体质相适应,先依靠本身的体质根骨,吸引相应属性的元,将其捕获,才能通过濯雪转换成灵气。 否则,如果换作一个火属性的至宝让她来,也是捉瞎。 而且先不说拥有一件濯雪这种层次的至宝有多么不容易,就算能够拥有,得其认主,与其心神合一,可以制备出稀薄的灵气,灵气的供应也不能跟得上修行。 第五十五章 狂妄 中土大陆仙人遗迹不少,流传下来的功法也有许多,但是,就好像连水都没有,就有人告诉你,水该怎么使用才好,这种空中楼阁的说法,虚无缥缈,难以令人信服。 修仙之始,前面几个小境界被称作凡境,没有法力,与凡人无异,还比不上武道修行来的效果显著。 修仙费时费力,难见成效,进阶缓慢,那时还要面对妖魔的压力,修仙之道难以满足人族的需求。这也是为什么在这数千年间,修仙一道会在中土大陆渐渐被人族摈弃的缘故。 碧华现在以濯雪为媒介,制出这一点似是而非的灵气,勉强能够支撑起一两道术法,不过若是用来修行,那是远远不够也行不通的。 积累这种劣质灵气在体内,想将其像修仙界中的灵气一样,运行于经脉之中,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她这么多天里,费尽千辛万苦才制备出些许灵气,还不够她运行一个周天的。 如果采取这种方式来修行,以她的九转玲珑骨,想要积攒练气七层所需要的灵气量,那得勤修苦练多少年才行? 熬到碧华寿元竭尽的那一天,都不知道她能不能突破筑基期。所以,还是得尽早想到办法,将应该做的事情做完,回到修仙界才是正道。 由于灵气斑驳,使用出的术法极不稳定,很容易就会发生爆炸。不过碧华又不是化为自身法力进行修炼,正好用来埋伏狼妖。这样一来,结合她的剑气,倒是能发挥出很多的妙用。 比如此刻,先借林中落叶作为载体,凝结术法覆盖于其上,以剑气作为内芯,通过术法的加持将内芯的威力放大,本质上仍然脱离不了剑术的范畴。这些叶刃就像她的剑,用心神操纵这万千叶片结成剑阵攻敌。 这样分神控制,需要极其强大的心力,如果不是碧华的心境修为远胜常人,也做不出将心神细分到这种程度,去精确地控制每一片叶刃。 之前隐藏在人群后面,她并不是全程都在看热闹。众人在前线激战杀狼,她在阵后也没闲着,又是忙着暗中布置,又是忙着出手救人,还不能做得很明显,以免引起狼妖注意,这样费心费神,她也很不容易的好么…… 因为濯雪的属性之故,每逢有明月有流水的时候,加持的术法就会威力大增。在此处,有河流在侧,还是一个月明之夜,占尽天时地利,所以即便碧华没有法力,也能发挥出超越本身水平的战力表象。 刚开始,碧华不知道这只狼妖的实力,只能依靠许方他们试探,因此才没有贸然出手。 呃,这虽然有些像把狼妖所干的事重新做了一遍,但是碧华可没有如它一样,不顾及队伍中其他人的性命。 那些人冷落她,防备她,她都一点也没放在心上,还如此以德报怨。稍稍利用他们做个试探,应当也不伤大雅吧…… 原来,早在黑烟破开许方护身罡气的时候,碧华就已经蕴藏剑气暗中相助,才让他们在黑暗中避开了狼鬼防不胜防的袭击。 白狼妖终究是妖魔,没有人族高手那么容易沉得住气,被碧华这副视它若无物的姿态彻底激怒了。 他按捺爪牙,低低地咆哮了一声,冷然道:“狂妄!不过是用鬼蜮伎俩暗算了我,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还真以为自己是先天圆满的大宗师?你们陈国的大将军在我面前,都没有这么大的口气!” 狼鬼已经化为凿粉,缺乏尸气补充的黑烟威力大失。 白狼妖没有故技重施,它一面说着话,一面向碧华悄然发起了进攻。 浓黑的夜色里,白狼妖在月下宛如一抹白色的幽灵,无形无影,无声无息,话音还残留在原地,真身便已然扑到了碧华面前。 狼妖面目狰狞,森白的爪牙寒光湛露,表面闪烁着幽蓝的光泽,比削铁如泥的绝世宝刀还要锋利许多。 还未触碰到肌肤,就已能感受到那刺骨逼人的锐意,这一击凶恶无比,狼妖却仅是用动作来隐藏它真正的杀招。 即将靠近碧华之时,那一双灯笼大的绿眼睛里,惨绿的光芒蓦然大放,想要摄住碧华的心神。 以往和别的人族高手交手,它这一招总是出奇制胜,无往不利。 可惜,这一次,白狼妖注定是碰上克星了。 以碧华的心性之坚,岂会被这区区白狼的妖法所摄。 在狼妖双目绿光笼罩下,她不但不为所动,甚至好整以暇地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 狼妖心感不妙,急忙稳住身形落地。 可惜,就在他触碰到地面的那一瞬间。 “轰隆隆隆——” “砰砰砰——” 如有天外流星坠地,又似九天雷霆炸裂,一阵连贯巨响,震耳欲聋,夜空霎时被照得雪亮如白昼。 “唉。” “你自己都说了我用诡谲伎俩暗算你,还敢这么放心大胆地过来。” 碧华摇了摇头,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她的衣袂都被余波震得飞扬起来,只是周身覆盖了一层剑气,端坐琴前依旧,并没有被震波与无数的飞沙走石伤到。 趁他病,要他命。 眼见漫天烟尘里,一个魁梧的身影缓缓地正要站起来…… 碧华指尖猛然一划琴弦,一道真正的剑气早已蕴酿成型,电光石火间疾射而出,精准无误地落在那道身影上。 虽然不过只是铮然一声弦响,众人却好似看见了千军万马滚滚而出。 马蹄溅血,刀枪嘶鸣,踏破无数烟尘,携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如潮水一般汹汹澎湃,要将面前的阻挡的万物都毁灭。 术法爆裂时发出的耀眼光辉仅仅一瞬便已黯淡,却好似是她这一声弦动,将天上的太阳都惊落了下来,白昼方改换成黑夜。 只留下一轮明月不敢动声,安静地映照水面,散开满河清光。 在这无物不斩的剑势下,从埋伏中勉强爬起来的狼妖,霎时被砍作了两段,尚未来得及留下一句遗言,一双灯笼大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碧华的方向,死不瞑目。 第五十六章 道谢 白狼妖猝不及防再次中了碧华一次暗算,有烟尘碍眼,又被屡次遭受埋伏的愤怒蒙蔽了本来警惕的天性,才没有防备这迎头的一剑。 这会彻底死透了,就是死得有些冤枉…… 可惜他吃亏就吃亏在不是出身修仙界,不然它一定能够察觉,暗藏在碧华周身那些躁动不安的灵气团,是多么的明显。 地上狼妖的尸体渐渐化为原型,一点点地显露出来,那是一头巨大的白狼,从头到尾大概有两丈来长,一条后腿就有寻常野狼的五六倍粗。 有胆子大的人凑过去看,被那死不瞑目的狰狞狼尸吓得一趔趄,咋舌道:“好大的狼妖,怕不是活了几百年了吧?” “也有可能是吃了太多人,才生得这般硕大。” “嘶,有可能……乖乖,吓死个人了!” …… 众人闲话间,打扫着战场,将受伤的人清点了一下。 其中伤得最严重的,居然是之前被自己人射了一箭的那个随从,其他人都只是身上带了点皮肉伤。 许方虽然昏迷不醒,但经过其他几名护卫将他上下检查了一遍,发现他只是内力耗尽了而已,用不了多少时候,应该就会自己清醒过来。 现在危机解除,也没有其他事情需要操劳,许统领出了这么大的气力,众人打算让他多休息一阵,便没有强行唤醒许方,而是将他抬到后面车上,任由他睡去。 像许方这样迈入洗髓之境的先天初期高手,在狼妖的手下都没有还击之力,碧华却能够轻而易举地击败对方,并将对方杀死,众人由此估计碧华最少也有真气灌顶的修为。 碧华的面貌看不清楚,身形也被斗篷覆盖,不知她的具体年纪,不过从她的声音来听,应当是正值妙龄的女子才对。 真气灌顶的先天高手岂有这般年轻的,这位高人,说不定只是声音不显,实际上却一把年纪了。 面对着救命恩人,大家有些难为情起来,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想派出人带头向碧华道谢。 本来,这些人都是风里雨里走惯了的粗人,不过就是向救命恩人道个谢,有什么好忸怩的?倘若换在平时,众人早就上前,与恩人称兄道弟了起来。 可是现在的情况有点窘迫,他们不久前才得罪了碧华,心里既是感激,又是忐忑不安,也不知道高人会不会怪罪他们。 终于,有一个人被推出了人群。 “喂,你们自己不来,推我做甚!” 他被旁人推得脚下一踉跄,瞪了一眼这些不义气的同伴,但眼见恩人的目光看向了自己,他只好硬着头皮,满脸赔着笑,来到碧华身前。 对上那双湛然若寒星的眼眸,这人被看得心里一急,双膝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他羞惭地将头低下,不好意思地道: “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之前对高人多有得罪,还望高人恕罪!” “多谢高人不计前嫌相救我等一干人性命,日后您若是有用得着兄弟们的,尽管吩咐差遣,无论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兄弟们也绝不推辞。” 他这话一出,哗啦啦的一大圈人都跟着他一起跪下了。 开始那样推推搡搡的,并不是他们不感激碧华的恩德,而是心里愧疚,不知该如何面对恩人。 这下有人带头了,他们也跟着纳头便拜,口中异口同声地道:“多谢高人救命之恩!日后任凭高人差遣!” 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在哪个山寨落草为寇,马上就要被推举为寨主了一样…… 碧华被这一群人叩拜,心里颇感尴尬,表面上只是温和地道:“各位快快请起,不须多礼,妖魔为祸,人人得以诛之,任何侠义之士见到了,都不会坐视不管。” “而且,秦公子有恩于我,我出手相助,也是应该的。你们不必记挂,日后继续好好保护你们公子便是。”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不求回报的高人,一时间无限感慨涌上心头。 这时,两名护卫合力将白狼妖的尸体拖到了碧华的面前,请她处置,这才化解了碧华尴尬的境况。 一名护卫恭敬地对碧华道:“这狼妖的尸体是不可多得的宝贝,都是姑娘一个人的功劳,我们替姑娘收拾好了,还请姑娘验收。” 别人不识货,他们这种境界的武者可是心里清楚,这妖将级别的大妖尸体,是再好不过的用来补充气血,滋养身体的大补之物了。 “你们有心了,我只取一部分就好,剩下的大家分了吧,我也不方便带走。” 碧华当然不是为了滋补气血,这狼妖的肉她还嫌味酸呢,她只是想取走一部分狼妖的尸体做实验,看看这妖魔的身体能不能炼成血肉之丹。 早前在见到那只朱纹碧鳞蛇的时候,她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人家那么友善,她还拿了人家的宝藏,再对人家下手的话,未免太像个反派的作风了。 这下有狼妖的尸体,可不就是现成的好材料。 “对了,你家公子呢?” 碧华将狼妖身上血气最精纯的那一部分取走,让上赶着为她效劳的随从们包好了。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有看到秦煜的身影,她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 之前秦煜被困在马车之中,碧华虽然及时地从狼妖手中救回了他,但是,利用他作为诱饵,在马车周围布置下暗手,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不会那一下,让这位身娇体弱的皇子出了什么意外?但讲道理她注意了分寸,不会伤着车里的人才是啊。 碧华有一点点的心虚…… 还好护卫及时地说道:“公子现在正在整理仪容。姑娘救了我等一众人性命,我家公子说了,等下还会有酬劳奉上,还请姑娘稍候。” 这秦公子不愧是皇室出身,讲究就是精细,只这一阵子,就赶着先整理仪容了,比身为女子的她还要在乎外表。 碧华心里有点想笑,不过嘴上却说道:“举手之劳而已,何必如此麻烦,今夜事故频繁,让你家公子安心休息便好。” 第五十七章 仙人 原来碧华那一着暗手,纵然没伤着秦煜,却让他被关在车厢中,颠得七荤八素,发型衣饰全都乱了。 碧华杀了狼妖以后,秦煜才被急着查看自家公子安危的护卫打开暗锁,将他从里面解救了出来。 秦煜狼狈不堪地瞪了一眼雨墨,无奈地先让下人帮他梳洗去了。 他要向碧华表示感激,当然要郑重一些,怎么也不好意思顶着这样一副形容出来,所以出现得稍稍有些慢。 等护卫离开去向秦煜禀报情况后,一切都安定了下来,众人检查完周围,再没有发现其他危险的痕迹,方才完全放下心。 “萼姑娘,您之前那招叫什么啊。” 有人见碧华这么平易近人好说话,于是腆着脸凑近她,笑容殷切讨好,好像全然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对碧华爱理不理的人群的一员。 这样脾气好的高人可不是能够经常见到的,如果可以得到高人指点一两招,以后行走天下都不用害怕了。 “萼姑娘,之前是我们误会您了,您这样的高手,岂会是什么歹人,这是新海郡最好的珍珠酒,敬您一杯,还请您原谅我们。” 旁边一道声音突兀地插进来。 看到有人率先了一步,之前藏酒的刘老头抱着一坛子美酒,凑上前来,不甘示弱地抢着在碧华面前表现。 这个藏酒的老哥宴饮时被人搜出了珍藏,居然还有藏得更深的没被人发觉,这会见到了比许方还厉害的绝世高人,忙不迭地献了出来。 刘老头脸上的每一寸褶子里都挤满了笑,腰都快佝偻到地上去了。 “刘老弟,你这酒可藏得太隐蔽了吧。之前兄弟们那样追问你,你都说没有了。”有人忍不住道。 也有笑他态度太过谦卑的,取笑他道:“高人是救了我们一命不错,不过刘老头你这也忒狗腿了,一把年纪了还上赶着给人家姑娘当孙子啊,你这是报恩呢还是报仇呢。” 你们这群目光短浅的凡夫俗子,我就算肯当……也要人家肯收啊。 刘老头心里对这些同伴翻了个白眼,双手交叉握在身前,攥得几乎出了汗,样子很是拘谨。 他围在碧华身边不敢靠近,渴望着想和碧华搭上话,又怕仙人心生不喜。 刚忐忑地开口插了一句嘴,还没有得到碧华回复,就听到了旁边的人打趣他,他急忙辩解道: “去去去,这样好的酒,只有萼姑娘这样的高人才能配得上,给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岂不是糟蹋了我的美酒!” 这刘老头是难得眼力不俗的人,别人都以为碧华那一招是绝世武功,他却不这样认为。 当时他因为年纪比较大,胆子又小,就缩在战场后方,做一些照顾伤员的事务。 他干的是这个活,不过整个晚上下来,也就一个中箭的人,他为那个人除去箭,料理完伤口后,便呆在原地观察战况,没有出去,因此也将场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当碧华抚琴,从狼鬼的攻击下救出众人的的时候,他清晰地看见,天上的月亮瞬间明亮了一些,皎洁的月光落下来,汇聚在了她的周身。 这一幕只维持了短短一瞬,然而当时众人都因为陷在妖魔的黑烟中惶惶不安,没有注意这边的情况,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 刘老头生来习武根骨普通,对武道所知不多,但他认识队伍中五名护卫,那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这些高手出招,哪有这种声势的。能让月亮从天上落下来,那分明就是神仙的仙法啊。 而且,那飘落的一片片叶子,表面居然凝结出了冰霜! 现在是在秋天,叶子上有霜是不足为奇,只是他此前去采集木材生火的时候,分明就没看到有打霜,这一下子,怎么就有了?他特意对比了旁边树上的叶片,全都干干爽爽,煞是奇异。 此时刘老头再看碧华,见她沐浴在霜白的月色中,纵然灰头土脸,斗篷外面套着宽松的男子衣物,有点滑稽,却也遮掩不住浑身凌然的仙气。 他文学水造诣不行,形容不出来心中的感受,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平时只有在庙宇道观之中上香的时候,才会有的感觉。 碧华的样子,就好像神像从神龛上走了下来,那种仙圣的气息,让他忍不住想要跪在地上磕头。 刘老头心跳的和鼓一样,扑通扑通的,心里暗道,眼前这位可是真正的高人神仙!果然,像传说中的那样,仙人都是不透露形迹,游戏人间的啊。 说不定,仙人就是算到了自家公子有这一难,会遇到妖精,特意从天上下来,搭救自家公子的。 妖魔他都见到了,那这位姑娘是从天上下来的神仙,也不是没有可能。 眼见围着碧华大献殷勤,吹捧她武艺超凡的一干人,刘老头有种看透一切的优越感。 你们说她武艺超凡,人家那可真正不是凡人啊,你们拍马屁都拍到马腿上去了。 神仙没有主动透露她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当然也不能拆穿,否则仙人生气了怎么办。 碧华正被众人簇拥着,你一言我一语吹捧得有点头大,这时候,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 “秦煜多谢萼姑娘救命之恩。” 秦煜此时已经整理好仪容,乱了的头发被仆从细细地梳理过一遍,用一根金簪绾好,身上换了一席暗紫色长袍,外面披着厚重的白裘,气度雍容华贵。 他袖袍一扬,左手搭在右手上,深深地躬身,向碧华行了一礼。 “如果不是有姑娘援手,我们这一行人,今日必然落于狼腹了。” “秦公子言重,公子吉人天相,冥冥之中,自有善缘,若非公子心善,肯在路上捎我一程,我也不能在合适的时机出手帮助公子。” 碧华亦拱手还礼。 倘若换作是在之前,众人只会对她的行为嗤之以鼻,不过就是一乡野村女,怎么能以士族之间的礼节回以公子。 但这会,由碧华做来,他们只觉得她高手风范尽显,果然气度非凡。 第五十八章 酬劳 “只是捎带一程的小事,何足挂齿,怎么能与姑娘的救命之恩相提并论?” “在下无以为报,流放途中,身上也没有携带什么珍稀至宝,只有些许小物件,尚且算得新奇有趣,还请姑娘收下,权作菲薄谢礼。” 他手微抬,示意仆从将满满一托盘的珍宝呈上来,用锦缎托着,里面都是一些祖母绿玛瑙珊瑚之类的宝贝,光夜明珠就有半斛,还有一些认不出的,全放在一处,五光十色,耀眼夺目。 秦煜的话辞谦虚,但这托盘中的宝物无一不是珍稀至极,许多普通人,一生之中都见不着一件,就算是富贵一些的人家,也不一定能将这些宝物认全。 这么多宝贝,聘请一位先天境界的高手做门客也不是没有可能。 看得车队中许多人都直了眼,眼睛被托盘上摆放的宝物黏住,挪不开视线。 不过他们大部分人出身于江湖,最是讲义气,纵然宝物诱人,亦没有一个人对这琳琅满目的珍宝起异心。 当然,也可能是不敢。 这两位,一位是七皇子,就算他被贬谪为平民了,也是他们只能仰视的身份。 都说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秦公子是皇帝老子的儿子,说不定哪一天老皇帝想念他,就将秦公子重新恢复身份了。 能够跟在秦公子身边服侍,或许自己以后也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巴结他还来不及。 而另一位,则是实力神秘莫测,高手中的高手,连妖魔都能轻轻松松地斩于弹指之际,谈笑间,群狼就已飞灰湮灭。 有这样的两位大人物当面,他们岂敢露出任何垂涎之色。 秦煜被放逐了还随身带着这么多珍宝,可见得真正的皇室,是多么的富裕。 碧华看到这满托盘的珍宝,秀眉一挑,丝毫没放在心上。 修仙界本来就是珍宝遍地的地方,身为九凝山掌门真人的关门弟子,上有师尊和一众师兄师姐的娇纵,下有全门派弟子们的拥戴,还有修仙界无数英才追捧,碧华那叫一个财大气粗,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有见过,怎么会稀罕秦煜这点东西。 说句不好听的……就秦煜这点家底,还不够碧华用来布置一个梳妆台用的…… 只是碧华不知道,她看不入眼的东西,却是这寒酸的皇子能够拿出的最好的宝贝了。 秦煜是个实在的人,碧华救了他一命,他就当真的把家底全都献了出来,这些珍宝已经是他最后的家当了。 他这种毫不藏私之举,若能换来绝顶高手的好感,谁亏谁赚,还说不定。 可惜碧华这个高人,一点也没有对这一托盘的珍宝产生什么想法,白费了秦煜的苦心孤诣。 碧华不为所动,面上微笑道:“秦公子前途路远,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打点的,这些宝物公子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我愧不敢当。” 几番推拒后,秦煜看出了碧华是真的无心收下,只得收起来。 高人出现在这里,救了他一命,除了真的是偶然相遇,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高人看中了他的身份,知道三哥有阴谋要针对他,才故意借口进入他的队伍暗中保护。 不然这荒山野岭,那能这么巧就遇见一位世间少有的高手,恰逢她来的这一天,狼妖就出现了。 而且碧华的借口有些拙劣,先天境界的高手,还会有迷路的? 秦煜将家底全献出来,一方面的心思当然是报恩,但也有想要招揽碧华的意思。 既然高人对奇珍异宝没有心思,那么,以功名利禄相酬又如何呢? 于是他思索了一阵,道:“萼姑娘武艺非凡,埋没于乡野之间,着实可惜,若是投身于朝堂或是军队,纵然姑娘是女子,也能够大放光芒。我虽被贬谪为庶民,在京城也还有些熟人,若是姑娘有意,我愿意替姑娘引荐。” 他的话还有一层隐含的意思没有说出来。如果一旦经他介绍,就注定与七皇子一脉扯不断关系了。 秦煜作为识才的伯乐,由他引荐的人自然要闻弦歌而知雅意,成为一名他布置在朝中的棋子,等待着他日后翻盘。 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倘若换作普通高手,接受了他的好意,即便明白他的心思,仍然要对他七皇子感激涕零,毕竟,人家一片拳拳之心全不作伪。 然而碧华并不是普通的高手……她救七皇子还真的就是随手而为,不为任何名利来着。 咳咳,鉴于碧华的意图不是很纯粹,利这个字就划掉吧。 “我从乡野间出来,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受不得朝廷拘束,秦公子实在不必苦心报答,若是方便,不如赠我一些银两盘缠即可。” 她开口索要金银,原本是很市侩的一件事情,极其有失高人气度。 可是假如这件市侩的事情,放在她拒绝了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之后,给人的感觉便绝非市侩了。 刘老头好不容易才把目光从那一堆珍宝中拔出来,这会听到碧华的话,心里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不愧是从天上下凡的仙人啊,明明不想要任何报酬,却为了让公子心里稍安,才借口索要这些凡俗之物。公子诚心相邀,她亦不为功名利禄所羁绊,真真正正的仙人作风啊。 仙人终究是要飞回天上去的吧。 刘老头的眼中情不自禁地涌现出无限的倾佩与赞慕。仿佛凡人见到了巍峨高山,只能望而兴叹。 然则他不知道,他眼中这位心善的仙人,此时心里想的却是…… 太好了,路上的盘缠终于有了。 碧华索要银两盘缠而拒绝珍宝的原因,除了真的并不在乎,还有一点是因为,奇珍异宝不好脱手,如果她拿出去用,搞不好会被什么人的眼线盯上,还不如金银来的便捷。 她对秦煜说的入朝接受朝廷的供奉,也一点兴趣都没有。 说实话,她虽然救了秦煜,对他印象也十分不错,却一点也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一看秦煜,她就觉得秦煜那张英俊至极的脸上,左脸写着麻,又脸写着烦。 第五十九章 离别 根据多年阅剧情无数的经验,跟皇室扯上关系,就一定逃脱不了麻烦两个字。 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你载我一程,我救你一次,两清了,跟皇子搭上关系非但有可能失去自由,说不定还要陷入一滩浑水之中。 她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完成呢,可不能因为这种麻烦事耽搁自己前行的脚步。 由于有了今夜这一连串的意外,众人原地稍作修整后,便很快动身出发,连夜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这一回,没有人再敢小觑碧华,不但专门腾出了一辆空车请她坐,中途还常借着端茶送水的名义试图与她搭讪,尤其是心中已经把她当做了神仙来看待的刘老头。 他屡次三番地来向碧华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得就差随时侍奉在她身旁了。 可惜碧华去意已决,不愿与这些人再有过深瓜葛。 对于这些人的大献殷勤,碧华只是礼节性地回应,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夜急驰。 本来要花上一天车程才能到的城池,如今天才蒙蒙亮,车队就已经出现到城池外面的驰道上。 一架宽阔的油木吊桥横穿护城河,将城门与城外的路连接起来。 整座城门巍然耸立,三丈高的城墙以城门为中心,向两边延伸,城门处一座墩台突出,其上矗立着两层城楼,飞角画檐,通高约有六七丈。 城楼下面开辟着三个拱形的门洞,两扇对开的大门,顶上悬挂着石刻的匾额,上书新安城三个大字。 这大清早的,城门还没开,在城门口排队等待入城的人已有不少了。 有的是商人过客,有的是从十里八乡挑着菜进城去卖的农夫,熙熙攘攘地挤在城门处,都排到了吊桥的后面的驰道上了,嘈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十足的人间烟火气。 许方早些时候就苏醒过来了,向碧华致过谢后,或许是身为高手的尊严让他有点放不下面子,越发的沉默寡言,此刻骑在高头大马上,与其他几名护卫一起,在前面为碧华开道。 这一众人看着非富即贵,挤在驰道上的普通百姓不敢招惹他们,纷纷识趣地给他们让出一条道。 碧华从车上下来,向众人告辞。 一天前还恨不得碧华快点走人的车队众人,此刻无不面露不舍,想要挽留她,各自出言相劝。 碧华逐一婉言拒绝了。 秦煜让人准备好了程仪,前来送别碧华。 “萼姑娘,这是为你备好的金银酬礼,只是这点菲薄的谢仪,实难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姑娘若无要事,何不与我一同前行?再行不远便是我流放之地,有我母族中人在那处,也好让族人替我一尽地主之谊。” 秦煜捂住白裘的领口,轻轻地咳嗽了一两声,让雨墨把装满了金银与银票的包裹呈给碧华。 一夜的奔波,令他那张俊脸显得微微憔悴,眼底浮现出些许的青色,加上那苍白的脸色,竟有一种西子捧心的脆弱感,让人怜惜无比。 然而,可能是碧华的怜惜之心全给了自己的两个崽崽,对这病弱的贵公子丝毫没有心软,产生为了他留下的意思。 “多谢秦公子好意,这些金银虽然在公子眼中可能不算什么,但于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既然再行不远就能到公子母族所在之地,想必很快就能安定下来,无需再担忧歹人袭击。” “公子厚礼,我无物以酬,唯有身上带着的一株珍药,或对公子的身体有些奇效,还请公子收下。” 碧华先前管其他人要来了一个匣子,把灵药装在里面,递给秦煜。 出身皇室,这么多年什么稀罕珍药没用过,他的病体都没有任何起色,就算是高人所赠,秦煜亦不报很大希望,不过态度上还是珍之重之地接过了。 他的心思没放在这个上面,转而从袖中拿出一方玲珑剔透的玉佩,送给碧华,道: “萼姑娘已经救了我一命,还赠药于我,在下受之心愧。萼姑娘去意已绝,我等也不好强行挽留姑娘,这是在下的信物,日后有需要用到秦煜的地方,拿出这枚信物便可。” 碧华想了想,没有拒绝他的好意,道了声谢收下,至于用不用,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秦煜清俊的双目中,流露出依依之情,情真意切,令人望之便忍不住被这赤诚心意打动。 他看着碧华,叹息了一声,道:“此夜经历生死,惊心动魄之处自不必说,然而离别之际,还不知道萼姑娘仙乡何处,日后该如何报答姑娘呢?” 碧华坦然一笑,道:“我不过是乡野闲人,居无定所,再说了,公子不是还给了我一枚信物么,如果有需要的话,我是不会与公子客气的。” “如此便好。”秦煜感慨道,“此次一别,不知日后何时方能再见了。” “有缘自会相见。”碧华心中毫无波澜,给了他一句万金油式的回答。 这当然是以后可能再也不见的意思,雨墨却信以为真,在旁边不禁插了句嘴:“你说了会再见的,可不能言而无信!” 他口气硬梆梆的,神态与言语之中难以掩饰地昭显出不舍的感情。 碧华还不知道自己当时救了雨墨一命,给这小家伙的心灵上留下了多大的震撼,只觉得他这副样子有趣得紧,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你不是应该巴不得我们再也不见才好?” 雨墨回想起昨日里自己曾对她摞下的狠话,脸顿时红了,心里一急,哼哧哼哧地想要辩解,可惜着急之下笨嘴拙舌的,干巴巴地道:“才没有!公子说要知恩图报,你救了我一次,我会牢牢记在心里的。” ———— 碧华微微笑了笑,没有再回答,抬眼看向众人,神色一正,拱手道: “一路上多蒙各位关照,各位不必再相送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诸君保重!” “后会有期!” “高人也保重!” …… 在众人的道别声中,碧华转身离去,在熹微晨光里镌刻下一道洒脱的背影。 第六十章 进城 城门开了。 城门口排的队伍很长,不过守城门的军士核验的速度也很快。 不过半个时辰,便轮到了碧华。 她的路引自然是秦煜所给,虽然从皇子被贬谪为了庶人,但这点小事秦煜还是能够办得到的。 守门军士神情有些倦烦,粗略地看了一眼,见她的路引没什么差错,便挥了挥手,让她进城。 碧华还是第一次来到古代的凡人城镇,新奇地打量着四周。 城中到处都是人,摩肩接踵,商铺鳞次栉比,绵延数里看不见尽头,店门口打着不同的旗帜。 青石板的道路宽敞平阔,可容几匹车马并驾齐驱,只是都被行人挤满了,不时地有人驱赶着马车分开人群,从中间穿过去,动作灵活又娴熟。 道路两侧摆着摊子,上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商品,小贩在摊子后面吆喝着叫卖。 碧华一边欣赏着城中热闹繁华的景象,一边加快了脚下的速度,一个转弯后,便拐进了另外一条巷子里。 当碧华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时,身后两道人影尾随着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也跟着转过了这个拐角。 只是他们再穿出来,到了另一条纷挤的街道上,很快就没见着碧华的身影了。 其中一人气馁地一拍大腿,懊悔不迭地到:“怎么着,刚刚明明还在这里的,为什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她走得也不算太快啊,许哥,你武功这么高强,竟然也跟丢了?” 许方面色沉静,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在人群中不断地搜寻,可惜,还是没有发现碧华的踪迹。 他收回目光,叹道:“估计是她发觉了有人在跟踪她,有意甩开了我们,同为先天武者,不同的境界,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我自认为一身武功,在天底下也能排得上顶尖的那一批了,却连这位姑娘的衣角都摸不着。” 在人群中再次寻找了一阵,还是无果,两名护卫无奈,正打算回去与公子禀报。 这时候,后面气喘吁吁的刘老头一路小跑也跟上来了,看到许方二人,他明显一惊,停下了脚步。 他喘着粗气,扶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两名护卫道:“二、二位统领也在啊,你们,你们也是找萼姑娘吗,可有追上了没有?” 两名护卫诧异,不禁问道:“老刘头,你怎么也跟上来了?” “没有追上,萼姑娘身法太快,被她甩脱了。” “果然……”刘老头失魂落魄,腰一下就佝偻了下来。 他本来还想瞒着其他人,追上来悄悄地和仙人讨教,让仙人能不能看在他一片诚心的份上,像传说中的那样,点拨点拨他。 看来,果真是妄想了,仙凡有别,这会找不到仙人,她一定是离开人间,回到天上去了。 “不愧是仙人啊……”他怅然若失地呢喃。 刘老头的声音很小,细不可闻,可惜旁边两名护卫都是耳力极佳的人,将刘老头的懊恼失言听得一清二楚,脸色一怔,忍不住问道:“此话怎说?” 在两名护卫的追问下,刘老头面露苦色,被逼得不得不把自己的猜想说给了他们听。 反正,仙人已经走了,他说出她的身份,仙人应该也不会责怪吧。 “……就是这样的,当然,都是我猜的。” 他唏嘘良久,意态阑珊,好像一下老了十岁不止,慢吞吞地转身回去了。 只留下两名护卫呆立原地,若有所思。 —————— 城外的驰道上,秦煜并没有离开很远,此时正坐在路边的一间茶铺里,优雅地品茶。 路边野店的茶水粗陋,却硬生生被他喝出了贡茶的矜贵之感。 许方和另外一名护卫回来向他禀报跟人跟丢的结果,他们稍微迟疑了一下,把刘老头的猜想一并说了。 秦煜放下茶碗,听完禀报,没有责怪他们,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这世上岂会有真的神仙,如果有,秘史中也不会存在那段惨烈的历史记载了。萼姑娘有心不让你们知道她落脚的地方,你们跟丢了亦是情有可原,只希望她不要因此心生不悦。” “罢了,也许将来还会有再见的一天,我们启程吧。” “是,公子!” 城外发生的一切,碧华不得而知。 进城时她发现有人跟踪自己,稍稍想了想,便猜出了是怎么回事。 甩掉了跟踪自己的人,碧华慢悠悠地从巷子里出来,重新返回大街上。 现在银子也有了,又恢复了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状态,是该找间客栈,洗个澡,吃顿饭,好好地馈劳一下自己。 信步而行,在路边找了一家装潢得精致干净的客栈,碧华走了进去。 客栈的店小二倒是眼力不错,没有因为碧华的形容而出现什么看低人赶客的情况。 他热情地迎接了上来,笑着招呼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碧华在野外露宿了这么久,如今进城了,当然不能亏待自己,阔气地对店小二道: “住店,要一间你们这里最好的上房。” “好嘞,您这边请!” 店小二眼睛顿时一亮,脸上笑容越发殷勤。 他动作飞快地在前柜那里替碧华登记好了,请她上楼。 她定的上房在三楼,采光和风景都是最佳的。 房中陈设典雅,窗边的花瓶里插着一支时令的鲜花,花瓣新鲜,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应当是今早新换上的,可见这家客栈确实挺用心。 风从窗外吹进来,拂起素雅的纱帘。 站在窗边往外看,正好对着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 河边杨柳已经凋黄,沿岸种植着丛丛秋菊,争相开放,时有行人坐在河边休憩。再远一些,便是繁华喧闹的街景。 这处客栈地理位置选得不错,正好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店小二察言观色……不,也观察不出什么来,他只是见她没有提出什么异议,感觉她还比较满意,于是道: “姑娘,我这便退下了,可需要让侍女为您打些水来洗漱?” “需要,有劳了,另外再让人替我买一套新衣物和一顶幕篱吧。” 碧华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给店小二,道:“钱我来出,剩下的是给你的打赏。” 第六十一章 吃喝玩乐 这点东西哪用得了一锭金子,剩下的还不都是他的赏银,店小二笑逐颜开地道:“多谢客官!我一定为您办好,您放心就是!” 他办事很稳妥,没过多少时候,就有侍女将面盆和浴桶之类的用具抬进房间,同时附上胰子香帕,又送来一套女子的衣物和幕篱。 沐浴的木桶崭新,不知道是上等客房特意配备,还是看在她出手阔绰的份上附赠的。 那名被派来服侍她洗漱的侍女,生得面目俏丽,煞是赏心悦目。 侍女将热水注入盆中,用冷水兑成了稍烫的温度,还颇有情调地在洗澡水里撒满了鲜花的花瓣。 “奴婢唤作小翠,您试试这水的温度如何?”侍女抬起头问她,说话的声音柔柔怯怯。 “水温正好,多谢。”碧华伸手试了试,点头道。 小翠正打算服侍碧华宽衣,碧华此时却开口道:“好了,小翠,这里暂时不用你帮忙,你先去忙别的事吧。” 小翠来时听店小二说这间房的客官打赏大方得很,正想好好表现一番,讨客人欢心,这会被碧华打发出去,颇有些踟蹰不舍。 碧华看她神情,猜着了她的心思,无奈道:“我只是不习惯沐浴的时候有人在旁边,若是你不忙,在门外等候也行,我有需求再唤你进来。” —————— 侍女这才欢喜地笑起来,满口应承道:“好的小姐,奴婢就在门外为您看着,您有需要的时候说一声,奴婢就进来。” “好的。” 等这名叫小翠的侍女出去了,替她掩好门,碧华正待解下外衣。 手一顿,她忽然想起放在窗边桌台上的濯雪。 嗯……虽然濯雪只是件法宝,不是人,也没有性别,但这样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濯雪本来安安静静地躺在窗台上吹风,突然被主人一把塞进柜子里关住。 它如果生了脸,定然是一脸茫然无辜的表情,可惜不能反抗主人。 碧华把濯雪安置好了,方才褪下外衣和斗篷,徐徐以温水将发丝一绺绺地化开,用了些皂角清洗。满头青丝沾了水,逶迤地落在身后,又黑又长,光莹可鉴。 打湿香帕,沾了胰子,抹去脸上的灰尘,再轻轻地拘起一捧水冲净,那张清绝尘寰的容颜终于重新昭显于世。 她缓缓踏入水中,温热微烫的水涤荡肌肤,和着花瓣将表面的灰尘去除,露出底下雪玉一般的肌肤。 疲惫在这一刻消失殆尽,碧华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口气,悠悠然地泡着澡。 可惜如此无边的美景,再没有旁人可以窥得,只有一缕清晨的微风,带着河水湿润的气息,轻盈地拂起窗帘的一角,进入房中。 风到此间,似乎被那容颜所惊艳,眷恋着不肯离去,散开满室芳香。 洗完澡,擦干净身上的水,碧华换上那身小翠送上来的衣服。 不过因为她开始外套下面还套着斗篷,小翠估量错了她的身材,送上来的衣物有些宽大了,不是很合身,碧华等会还得重新买过。 戴上幕篱,面容被掩盖在幕布后面。 “小翠,你进来帮我收拾一下吧。” “好的,奴婢进来了。” 小翠充满期待地推门进来,她其实也很好奇这位神秘的客人生的究竟是什么模样,只是碧华已经带上了幕篱,窥不见底下的容颜。 小翠有些失望,但同时也似乎恍然了什么,看着碧华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同情。 这位客官这么迫不及待地掩饰自己的容貌,连一刻都不愿旁人见到,一定是生的很难堪吧,虽然她是有钱,这样也好可怜…… 同为女子,小翠颇能为她感同身受,遂不多问,轻手轻脚地收拾盆桶之类的用具。 别看她瘦瘦弱弱的,力气倒是挺大,做事也利索,没一会就把东西都整理好了。 碧华还挺满意她的,这会也不差钱,便顺手给了她一些打赏。 “多谢小姐赏赐!奴婢不打扰您休息,这就退下了,您之后还可以继续使唤奴婢。”小翠欢天喜地地接过银子,向她不断地道谢。 看着这娇俏可人的小姑娘因为自己的打赏,绽放出如花的笑颜,碧华心情也甚是愉悦。 不得不说,有钱的感觉,真好。 以前在九凝山的时候,自己明明更是财大气粗,花钱的时候却很少这么有成就感。 嗯,难道是因为,花的钱不属于自己的缘故? 现在洗完澡,换上新衣服,一身轻松,碧华休息了片刻,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出门逛一逛了。 她打开橱柜,将濯雪放出来。 濯雪这时可能是有些生气,一动不动的。 碧华敲了敲它,见它没反应,于是笑道:“出门了,你要是不情愿,可以继续在里面呆着。” 濯雪一慌,它灵识懵懵懂懂的,还以为碧华此话当真,连忙响了一声应和。 碧华将它背上,打开房门出去。 其实濯雪有灵,就算她背着,实际上一点重量也没有。 在走廊过道上,迎面走来一个满脸虬须的精壮汉子,那人一身江湖侠客的打扮,看着就不好惹。 碧华与他擦肩而过,彼此都没有留意对方。 闻到外面飘来的饭菜香气,碧华决定先去吃个饭。 下楼的时候,她正好碰见了之前那名店小二。 他一看是碧华下来了,立刻殷勤地迎上来,以他这么多年在客栈里做事的经验,猜出客人这个时候出门,应当是要去用午饭。 他满脸笑容地道:“客官好,您可是要去用饭么?” “正是,城中有什么不错的酒楼推荐么?” “诶,您这可就问对人了,我小乙啊,从小就生在这新安城之中,城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都一清二楚!” “要说城中最好的酒楼,那就要数北城的悦来楼了,但是悦来楼离这里很远,还需要提前预订,您这个时候去,可能都没有座席了。” “如果您不介意次一点的,我们客栈开的酒楼也很不错啊,厨子是从州府的大酒楼里挖来的,做得一手好菜,包管客人不会失望。” 第六十二章 妖人 “而且就在客栈隔壁,您都不用出门,直接从侧门就可以通过去,多近呀,我还能提前帮您点菜,省去您等菜的时间,岂不是比出去找过地方用饭方便多了?” 碧华知道这店小二难免会有王婆卖瓜之嫌,不过她确实懒得再找过地方,在这城中人生地不熟的,吃个饭而已,就听他的也无妨。 作为一个死宅,吃住离得近,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好的,有劳你了,那你就提前帮我点几道你们这里的招牌菜吧,一个人分量的就行,再来一壶上好的清茶。” 店小二从没见过这么配合的客人,以前遇过的达官贵人也有钱,但哪有如此好说话的。 他当即就放下手中的事,感动地带着碧华从侧门过去。 如他所言,客栈和酒楼两边房子是连通的,很快就到了吃饭的地方。 这家客栈开的酒楼看起来确实不错,现在正好是用午饭的时候,酒楼里坐满了吃饭的人。 一楼是大堂,里面都是一些普通的客人,因为位置不太够,这些人有的是约好一起吃饭的,有的是不认识人的互相拼桌。 热热闹闹的,菜香混杂着酒香,光是闻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有几名店里的伙计在忙碌穿梭传菜。 楼里人声鼎沸,谈话声,杯盏碰撞的声音,笑声闹声,不绝于耳。 店小二一面和熟识的伙计打着招呼,一面引着碧华入座。 碧华定的是雅座,要从人群中穿过去上二楼。 经过人群的时候,有人不经意看见她,不禁将目光在她那处流连了几眼。 碧华虽戴着幕篱,看不清面容,身材却高挑窈窕,一身清华气质,霜雪之姿,步履优雅从容,幕布掩去了容颜,更添几分神秘的气度。 不过他们也只是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没有发出什么动静。 店小二带碧华上了酒楼的二层,给她找了个临窗的好位置。 待她落座后,他便立刻下楼,去后厨让人给她上菜了。 闲坐着无聊,碧华边喝茶等待,边欣赏着窗外的风景。 雅座都是独立的包间,用隔断隔开,能起到遮蔽视线和声音的作用。 然而隔壁座的客人嗓门挺大,碧华耳力又非凡人可比,她想听不清楚都难。 “嘿,你们听说了么,官府新抓了几个妖人?”隔壁包间其中一个人按捺着激动的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碧华正给自己斟了杯茶,刚抿了一口,就听见这句话。 一个妖字戳中她的好奇心,碧华津津有味地倾听起来。 “怎么会没听过,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半个新安城的人都知道。”旁边的人回答他。 “假的吧?我猜是谣传,应该只是几个犯人要秋后问斩而已。”又有一个人插话。 “是真的!我邻居的姐夫就是看管城狱大牢的牢头,我邻居说他姐夫亲口说,关在牢房里那几个妖人,还长着毛耳朵毛尾巴呢!” “哈哈哈哈,你开什么玩笑,长尾巴的那不就是妖精嘛,这世间,难道真的有妖精?” “别是你那邻居的姐夫,在牢里看到了几只长毛的老鼠,眼花看成了人?” “你们两个别不信!官府都出了告示,就贴在告示墙上呢,不信你们自己去看看,白纸黑字地写着妖人!” “真的假的?别诓我们,得空了我就去看看。” …… 碧华凝神听了几句,店小二就带着另外一个杂役来给她上菜了。 松鼠黄鱼,罗汉菜心,翡翠白玉汤,一碟点心,一盏珍珠白米饭。 菜色搭配合宜,都是这里的招牌菜,分量不至于浪费太多。店小二提前问过碧华的口味,点的这一桌菜还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他们手脚利落地为碧华布好菜,碧华这时候却不急着吃了。 “两位辛苦了,对了,城中的告示墙在哪里?” 店小二机灵,听她这一问,就明白了她想知道什么,笑道: “就在西城那边,告示墙连着监斩台,牢狱也在那一片,您是对那几个要问斩的妖人感兴趣吧?” “是的,初来新安城,第一次听说这个,有些好奇。” “诶,这事说起来是有点匪夷所思,像妖啊怪啊这些的,本来都是存在于传说话本里面,谁见过真的妖魔鬼怪啊。不过这一次,官府的布告上都明明白白写着要处斩妖人,还说那几个妖人害了不少人。” 旁边那个杂役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也忍不住说道: “还记得前几个月的事吗,新安城周边那些十里八乡,失踪了不少人。到现在还有人在发寻人的帖子呢,那阵子的事真是奇了怪了,一起失踪了这么多人,不是妖怪干的,还能是普通人么?” “说的有理,这天下间,无奇不有,或许真的有妖魔鬼怪会害人哩。” “不过这两三年里,不止我们新安城。好像其他地方也有这样荒诞的传言,当时我们还把这些传言当做故事来看,你还记得么?” “嘁,如果这传言都是真的,依我看,最源头的,应该就是京城里的那位……” 可能是这话题的确新颖有趣,店小二和这杂役你一言我一语地居然滔滔不绝地对起了话来。 然而这杂役口无遮拦,兴起之下差点说出了不该说的话,被那店小二急忙捂住了嘴不让他说下去。 “不好意思客官!一时说得忘情了,还望您见谅,您请吃菜,吃菜!” 店小二尴尬地向碧华赔笑。 “无碍,你让他说下去便是,我也很想知道。” 碧华从袖中又掏出了一锭银子,约有几两的样子,能抵得上店小二半年的薪酬了。 ————— 她在店小二与那杂役渴望的目光中,将银子缓缓放在桌上,道:“讲得好的话,这银子就赏给你们。” 店小二目露垂涎,但还是警惕地问了碧华一句:“客官您是从哪里来的?家里可有什么人在朝廷做官么?有些话您懂的,不太好说啊,搞不好要被治罪的!” 碧华被他谨慎的样子逗笑了,道:“这里又没其他人,说下去也无妨,是我主动要你们说与我听,若我去告发你们,自己岂不是也要被一并治罪?” “哈哈哈,是这个理儿,那客官,我就说了?” “说吧。” 第六十三章 盯梢 其实店小二还是有些怕的,但是看在桌上那锭闪闪发光的银子的份上,一下没忍住,抢在那名杂役开口之前,压低了嗓门说道: “这话就要从三年前说起了,三年前,京城里的皇帝陛下,”店小二边说着,边向南边一拱手,“陛下新纳了一名妃子,生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才进宫没多久,就让陛下视六宫粉黛如虚设。” “不过呢,这妃子虽然貌美如花,却是个红颜祸水啊,勾得陛下不理朝政不说,仗着圣眷正隆,更是怂恿陛下杀了朝廷里几个忠心进谏的好官。” “可见得,长的极好看的女子,往往只是外表美丽而已,内在啊,不知道有多么蛇蝎心肠呢,还是长的普普通通的好,贤良淑德。” 店小二因为听小翠说这位女客生得不好,这会见缝插针地来了一句,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吹捧着碧华。 碧华颔首,没有多言,继续听他说下去。 “后来就有人说,这位娘娘,她其实,不是人,是妖孽啊!”他神神秘秘地道,“我之前听京城里来的客人讲,自从她进宫了以后,京城里就闹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事,不过大部分是捕风捉影,也没谁有证据,或者是被人刻意抹除了证据。” “这怪事就好像以京城为源头,蔓延开来了一样,陈国好多地方,都冒出了怪诞的传言,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们开始所说新安城十里八乡,有人失踪,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前一阵子的事了,几个月前,城外那些乡里村间失踪了不少人,而且失踪的方式稀奇古怪的。有些人在自家地里干着活,就突然不见了,其他人也没有听到任何呼救声,去原地一看,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还有一些人,就是好好地一个人在家中呆着,都能凭空消失,听说连门窗都没有打开过。这些人失踪的时候大多都是孤身一人,虽然新安城中没发生过这种奇怪事,不过客官,您若是要出门,最好也要注意,不要往那没人的地方去。” “这事在当时就有人猜不是人干出来的,不然哪能这么诡异啊。” “依我看,官府贴出的榜文上所说的妖人,十有八九与之前失踪的人有关。” “不过客栈里事忙,告示贴出来有一天了,我们俩还只是听别的客人说起,等明日问斩妖人的时候,我们再抽空去亲眼看看妖人长个什么模样。” “原来如此,二位说了这么多,这锭银子,就作为你们的润口费。这桌暂时不用你们忙了,你们拿去买些茶喝吧,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多谢客官打赏!那客官您慢慢享用嘞,我们先下去了。” 才说这么点话,对于常年在客栈里忙活的人而言怎么会觉得累,当下两个人就千恩万谢地接过银子,正要告退下去。 “哦对了,隔壁那桌的饭钱就记在我的帐上吧,问起来的话就说有人请了,不必透露是我。” 碧华想起来这消息还是隔壁的客人先提起的,叫住店小二吩咐了一句。 “啊?好嘞好嘞,客官您真是太心善了,我们这就去与隔壁的客人打声招呼。” 店小二与那杂役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碧华为什么要请隔壁桌的客人,不过也没多问,只当是有钱人的特殊癖好。 这种不用他们出钱,还可以卖个人情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二人才出去,便敲门进了隔壁雅座,对里面的客人说他们这桌有人请了。 “什么?还有这种好事?” “是谁请了?难道是遇到了什么相识的人吗?” “不应该啊,我特意瞒着我家婆娘来吃酒的,除了你们几个谁也没告诉,应该没人知晓才对!” “甭管这么多,有人请客这还不好?!小二你替我们感谢他吧,可太谢谢他了!” …… 隔壁一阵鸡飞狗跳不提。 碧华吃了几口菜便停下了筷子,望着城中热闹繁华的景象,若有所思。 看来这新安城,并非表面上的这么祥和啊,等会吃完饭了就去他们所说的告示墙看看。 这些人口中的妖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如果实力是和她所见过的蛇妖与狼妖相当的水平,那这里的官府,能力相当不错嘛。 嗯……店小二口中的那个妃子,难道和秦公子被放逐一事有关?反正她漫无目的,若京城是怪事的来源,不如之后就往京中一行。 确定下日后行径的路线,碧华放松心神,继续享用她进城以来的第一顿美食。 鱼肉炸的外酥内嫩,绝无一丝腥味,勾芡的酱汁调得正好,淋在焦黄的表皮上,酸甜味美,又没有掩盖鱼肉本身的鲜香。菜心绿白相映,亦是清脆爽口,汤则正好用来解腻。 就是茶水差强人意了一些,不过毕竟是吃饭的地方,要求也不能太高。 用完饭后,碧华闲来无事,准备出门前往店小二所说的西城布告墙那边,看完了再逛个街,置备两套换洗的衣物。 结过账,碧华从酒楼里出来。 此刻正是中午与下午相接的时分,城中的行人比上午稍少了一些,但还是熙熙攘攘的。 饭香酒香从道路两侧的酒家里飘浮出来,人声喧哗。 碧华喜欢这种久违的充满烟火气的感觉,刻意放缓了脚步,在人群中体验街上热闹的气氛。 碧华不知道的是,即便她想要融入这满街的人群之中,但修仙修了这么多年,养成的超凡脱俗的气质,却让她仿佛天上的谪仙混迹于凡俗之中,就算明明没有做什么,还是醒目得如仙鹤立于鸡群。 这会可不,还没走多久,就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了。 碧华听到身后跟随着自己的脚步声,那步伐虚浮无力,还不会掩饰,完全不能与进城时候那两名护卫高手相比。 碧华回首一望,就见着一个人鬼鬼祟祟地缀在后面,他看到碧华回头,立刻假装杵在路边的摊子上挑选东西。 有趣,难得出来闲逛,还能够碰上这么经典的桥段。 第六十四章 侠客 碧华装作没发现他,随手在身边卖小孩子玩具的老人家那里买了一张面具,边走边逛,慢慢地转进一道幽深的巷道里。 那跟着她的人,见她自己主动走向了这么偏僻的地方,心里一乐,紧紧地追了上去。 碧华越走越偏,终于走到了巷子的尽头,再没有其他路人了,方才停下脚步,等候那个尾随自己已久的人。 那人长的普普通通,衣装打扮却颇富贵,面上带着一股轻浮的神态,气血亏空,走起路来散漫歪斜,应当是这城中的地痞流氓之类的角色。 见碧华背对着他,停在了巷子的尽头,那人探头左右一看,俱无人在侧,心中顿时大喜。 “你这小娘子还蛮配合的嘛,是不是早就发现了爷们,故意等着爷来恩宠你呢?” 他嬉皮笑脸地靠近碧华身边,闻到幽幽的香气传来,不由得心神一荡。 凭借他阅女无数的经验,早看出了面前这位小娘子是难得的人间极品,这人猴急地就要去揭碧华的幕篱。 “让我来看看,你这小娘子生得是不是花容月貌?”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 碧华一动不动,任凭他动作,这浪荡子心里有些奇怪。 再怎么样配合,不是也应该说一两句话,助助他的兴么? 他的手比脑子还快,在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的时候,手已经掀开了碧华幕篱垂下来的布帘。 霎时,一张黑脸红须,还染着血,龇着两排獠牙的面孔映入他的视线。 如此近的距离,猝不及防地吃这张面具一吓,浪荡子惊的手一抖,尖叫声破嗓而出,几乎能够穿透云霄。 “妈呀,鬼啊!!!” 谁会刻意在幕篱底下再戴一张面具,浪荡子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吓,竟然把他吓得两眼一翻,砰地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心理素质不太行啊。” 碧华把脸上戴的鬼王面具揭下来,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欣赏。 “真不错,那位老手艺人做面具的功夫还是很精湛的,居然能把人给吓昏迷了。” 欣赏了一阵,她看着昏倒在地上的这个浪荡子,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唉,也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干过其他坏事,不好对你下太重的手,但万一你不接受教训,以后再做这种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情该怎么办?” 她自言自语地呢喃了一句。 “哈哈哈哈——” 侧上方忽然传来一连串的朗声大笑。 碧华抬头看时,只见不远处的墙头上坐着一名虬须虎眉的汉子,正是之前在客栈里擦肩而过的那位江湖侠客。 他此时怀里抱着一个酒壶,一条腿搭在墙头,另外一条腿散漫地垂落,正在那里哈哈大笑。 “你这姑娘,有点意思啊。” “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出手帮一帮你,没想到你另有办法。不过你就不怕这法子对他不管用么,还特意绕到这么偏僻的巷子里来。” “何必这么纠结,依我看,不如断了这家伙的子孙根,小惩大诫,再不用担心这家伙以后出去霍霍人家大姑娘小媳妇。” 碧华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感到惊讶,淡然笑道:“移送当地的官府里,岂不是更好?何必动用私刑脏了自己的手。” 虬须汉子冷笑一声,饮下一大口酒,才道:“当地官府?哼哼。” “不过都是一群沆瀣一气,互相勾结的酒囊饭袋罢了。这小流氓是衙署里一个小官的亲戚,屡次骚扰本城的平民妇女被报到衙门,都没什么下文。” “不过他还知道分寸,只是调戏妇女而已,没有再干出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不然我岂会饶他一命。” “这会见他瞧上了你,放心不下,这才跟上来看一看,不料你这姑娘,完全不用着人担心嘛。” “多谢阁下操心了,既然阁下这么说,这人就留给你处置吧,下回见了,我必然请君一壶好酒。” 碧华没有去解读他话语中隐藏的深意,将人留给他后,转身离开了此地。 这么果断地就走了?也不好奇地问几句话? 虬须汉子僵坐在原地,伸手摸了摸自己长满胡子的脸,情不自禁想着,自己是不是长相太凶恶,把人家小姑娘都吓跑了。 他仰头再喝了一口酒,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他这一双招子看人从来没有走过眼,本以为这女子气度非凡,有什么不得了的来头,对他想做的那件事情,或许可以起到帮助。 当时在客栈里时就生了结交她的意思,街上恰巧撞见这名浪荡子跟踪她,便想来一出英雄救美。 然而却没有意料到,完全不用出手,他只不过是来看了个热闹。 虬须汉子的目光落在地上昏迷过去的那个浪荡子身上,眼睛里露出一丝厌恶。 他随手摘下身旁围墙上爬山虎的一片叶子,叶片在他指间如飞刀旋出,带起一道飙射的鲜血。 没看底下,虬须汉子缓缓站起身来,将酒壶系好,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头也不回地踏着墙头飞纵而去。 全然不管身后的巷子里,那个浪荡子痛醒过来后,发出惨痛的哀嚎。 却说碧华从巷子里出来,眉头轻颦了一下。 为何自己都这么低调了,还会碰上这种事。 想到刚刚那个虬须汉子的打扮,她脑海中灵光一现。 正好也要去买过衣物,不如就扮成江湖侠客的样子,省去这许多的麻烦。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去西城看一看店小二说的那个布告。 向其他人问了路,碧华来到了西城。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本来以前告示墙上就算贴出了什么布告,大多都是官府的邸报之类,一般百姓不会对这个感兴趣。 但是这一次贴出的可不一样。 妖人!这谁见过啊,还是由官府贴出来的。 过去一天了,告示墙前面还挤着一堆人在看,不管认不认得字,都挨在一块,即便不认字的,自然会有认得字的人读给他们听。 碧华没有挤进去看,站在人群边上,很轻易地就从喧哗的人声中听到了布告的内容。 第六十五章 怨念 店小二在客栈里做事,消息灵通,这布告的内容和他所说的相差不大。只不过是措辞更加文雅,细节更详实了一些而已。 看来,自己是白来一趟了。 碧华正打算离开,目光不经意落到一处,脚步蓦然顿住。 西城的公署以围墙环绕起来,靠近鼓楼正门的那一面是告示墙。 从告示墙沿着围墙再左拐直行两百来步,便是城狱大牢,碧华清楚地看见有滚滚的黑气穿过青瓦屋顶蔓出。 那些黑气每根从拇指粗细到手腕粗细不等,盘旋着上升,其中最长的一根,足足有二三十多米高。 有点像碧华前世所见到的冶炼厂烟囱里排出的废气。 不过中土世界是古代,当然不会有什么冶炼厂,这黑气乍一看只觉得是烟尘,仔细凝神看时,却能分辨出黑气中包含着无数的怨憎与绝望,乃是凡人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若不是碧华身具清净无垢的九转玲珑骨,怕也不能直观地发现这一处端倪。 有古怪啊。 碧华凝神望着城狱大牢上方的天空,默然不语。 那些黑气蒸腾着,久望之下,其中竟似有一张张模糊的人脸在不停地变幻,每一张脸都是扭曲痛苦的模样,仿佛遭受了极端的酷刑折磨。 牢狱中存在冤屈与刑罚拷问,这是在所难免的,只是她见到的这座新安城的牢狱中,这种怨气太深重了,连她都忍不住看着心惊。 碧华没见过其他城池的城狱大牢,无法横向对比,因而不得而知这种情况正不正常。 她情不自禁地沿着围墙走过去观察,越到近处,那黑烟越明显。 濯雪受到刺激,在身后躁动地嗡鸣了一声。 整座公署,不仅仅是牢房,府衙公堂也连着在一块,戒备十分森严。 她这一靠近,就被附近守卫的衙差拦下了。 “前方官衙重地,不得擅闯,你这女子,还不速速退去!” “抱歉,我这就离开。” 自从不远处告示墙上粘贴了那张布告以来,府衙周围就不时有人好奇地过来张望一眼,他们已经驱赶过不少人。 那几名佩刀的衙差虽觉得碧华形迹可疑,但见她气度非凡,不似歹人,只是把她当成了好奇观望的普通百姓,眼瞧碧华识趣地离开,便没有再多难为她。 碧华按着来时的路慢慢返回,心里思索着心事。 她刚才所见到的那几名巡逻的衙差,每一人的印堂上或多或少地都带着点灰败的怨念秽气。 按照常理而言,就算监狱里面怨气不散,若是在正常的情况下,不至于会让公署的普通差役也沾染上,不然这陈国的公门,岂不是早就得出事了,哪能长久地安存。 这点污秽之气是没什么,但积攒多了,难免会让人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轻则情绪低沉,出现不大不小的晦气事,重则穷困潦倒,疾病缠身。 她仔细想来,就算没有对比,这情况也确实超出了正常的范畴,城狱大牢中若非人人都有极大的冤屈,就是有什么妖孽在内。 碧华比较倾向于后者,依照告示墙上的榜文看来,应当是真的关着什么罪大恶极的妖魔,这黑气是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然而直觉上还是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碧华想了想,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打算等晚上人少的时候,偷偷地潜入牢房中一探究竟。 倘若关着作祟的妖魔,也好让她想想办法,将牢狱中的污秽之气去除,以免影响到公署里的其他普通人。 主意已定,反正这事不急,到晚上再来,现在先别想这么多,安心地逛逛街,按照原计划购置东西便是。 碧华将晚上的事情放到一边,信步而行,寻了一家铸造武器的店铺进去,准备买一柄剑带在身上。 她的漱冰剑已经损坏,要找能够与它属性相符的材料重新祭练,才能再用,濯雪倒是可以代替剑来制敌,但毕竟气势不太够。 她要扮成江湖侠客行走州郡,起到震慑宵小的作用,还是得有一柄剑配在身上装装样子。 她在武器店里转了一圈,里面陈列的都是一些凡铁,没有发现什么惊喜,当然也可能是陈国崇武,品质好的武器早被人买走的缘故。 碧华便随意买了一柄掌柜强烈推荐的青刚剑配在腰间。 现在她头戴幕篱,腰间配一柄长剑,就差一身合适的装束了。 碧华慢悠悠地逛完了两条街,来到一家看着气派,人来人往生意极好的成衣铺子前面。 店铺中宽敞明亮,各种颜色材质的布匹整整齐齐堆叠在柜子上,桌上,也有已经制好的衣物挂在楠木架子上以供客人参考样式。 碧华边逛边选,看中了摆在柜台里面,搁在龙门架上的一卷布料,对店里一个伙计道:“你好,可以帮我把那一叠布料拿下来,让我看看么?” 店里人多,那伙计正忙活不过来,听到碧华的问话,漫不经心地顺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目光一凝,转过头打量了一下碧华的穿着打扮。 “这料子,一匹就要十金,您确定要?” 伙计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询问碧华。 他见碧华穿着虽不算很富贵,风姿仪态却极为出众,因而没有小觑她,如果换作是普通客人来问,他肯定要好生一顿奚落。 他们这里的贵客从来不在前堂挑选货物,都是直接邀进后厅的。 十金而已,碧华想了想自己充实起来的小金库,没把伙计的话放在心上。 从前世到今生,她都对花钱没什么概念,如果花完了,大不了再挣,从来不会亏着自己。 碧华直接拿出一锭金子,一锭就有十金不止的样子,递给伙计。 “这是定金。” 伙计看到金子,眼睛都亮了,忙把那卷布料小心翼翼地取出来。 他揭开布料的一角,刻意对着光照好的地方向碧华显示。 那卷布被染成雨霁青天的淡青色,晕染极均匀,还没有来得及绣上任何花纹,颜色轻盈素净,料子轻若流云鲛绡,在光照下闪动着流水一般灵动柔和的光泽。 第六十七章 秀姑娘 “客官您看,这卷缎子可是我们店里的镇店之宝之一,材质是极好的,比起进贡宫里的也差不到哪里去,触碰肌肤柔若无物。不信您摸摸,我敢打包票,这全新安城都找不出第二卷这么好的料子来了。” “就是价格有点贵,因为颜色染得太素净,那些达官贵人的家眷不喜欢,这才一直镇在店子里没卖出去,如果您有意,我们愿意减一些价给您。” 那伙计正准备使出全身气力,天花乱坠一通,说服这客人买下,如果这积压在店里数月的昂贵布料,能在他手上卖出去,那可是好大一笔提成! 碧华摸了摸布料,手感确实柔软细腻,纵然不能与她之前在门派里穿的衣物相比,也能算得不错了。 “好,我买了,不知道贵店可否现制衣物?”碧华问道。 “而且,这布料若是做成衣物……啊?” 那伙计还在酝酿接下来的话辞,话才说到一半,反应过来碧华的意思,顿时喜不自胜,连忙道:“有的,有的,若是在我们店里一起裁成衣物,还另有优惠!” “正好我们铺子里来了一位制衣的大家,您找她制衣,保管又快又好!” “客官,您这边请!” 他满脸笑容地引着碧华来到店铺后面。 由于经常有一些贵客会来后面庭院,后边的布局比店铺里还要细致。 庭院处别有洞天,各种陈设玲珑有趣,从店铺前面进来,先绕过影壁,穿过小段长廊,来到了一处花园。 花园一面连着数间清雅的屋舍,另一面是人工修筑的蜿蜒水渠,一直通向尽头的竹林里,水很清浅,里面本来种有荷花,只是时令已过,此时只剩下枯败的枝叶,枝叶下面潜伏着锦鲤,被人一惊,灵活地四散游开。 正中间的凉亭里坐着一些衣饰华贵的妇人在聊着天,身后各自带了一两名侍女,看起来是这家铺子的贵客,她们见伙计带了人过来,往这边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继续自己的话题。 伙计朝她们行了礼,继续向碧华介绍: “那位大家的制衣水平是顶好的,就是耐心有点差,还请您包容则个?” “连我们新安城的太守夫人都和她交好,满城的夫人小姐,很多想要预约这位大师都预约不到。我带您来,还是因为她之前说,一定要亲手将您看中的那卷料子制成衣物,我才能带您来见她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碧华绕进了一间独立的房子,里面布置得甚是温馨雅致,宛如哪位大家闺秀的闺房。 桌上柜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绣品,还有软尺针线裁刀之类的工具,房间内部则以一面屏风隔开。 “秀姑娘,有客人需要您制衣嘞。” 伙计朝屏风后面喊了一句。 “你们又带了什么客人来?不是说了,我正忙着么。” 一道略微沙哑的女子声音,带着些不耐烦的意味传出。 随即,屏风后面转出一位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女子,长相端庄秀丽,身上的穿着打扮,粗看时只觉得十分顺眼,细看之下,却无一处不精致讲究。 “您之前要做的那卷布料有客人要了,我便带客人来找您裁衣。”虽然这秀姑娘语气不佳,伙计依旧是陪着笑不敢生气。 秀姑娘没有理他,目光落在站在门口的碧华身上。 她脸上不耐烦的神色瞬间消失殆尽,美眸中光芒大放,一副忍不住要冲过来的样子。 面对着凶恶的狼妖,都没把碧华吓到,此时却在这如狼似虎的目光中,她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秀姑娘提着裙摆噔噔噔地跑过来,围着碧华转了一圈,口中不断发出赞赏: “天呐!这世间居然有这么完美的身材!我构想的那一套设计,终于有了能够配得上它的人!” 随即,她神色转而气愤,痛心疾首地道:“谁裁的这身衣服,太糟蹋这么好的身材了,太糟蹋了!” 秀姑娘的语气极为梦幻,好像登徒子看到了绝世佳人一样,恨不得立刻就把碧华这一身不合体的衣物给扒了。 碧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有点尴尬地笑道:“姑娘,帮我裁两身简单些,便于出行的衣物就行。” “没问题没问题!”秀姑娘的目光如尺如矩,在碧华身上比划了起来,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 “你出去!”秀姑娘很快有了想法,她飞快地把伙计赶出了房间,啪嗒一声把门带上。 秀姑娘眼光精准得很,即便心里早已有了定数,但还是细致地帮碧华从头到脚量了一遍,以防出什么差错,坏了自己的杰作。 她量好尺寸,眼中狂热的神色不减,当场就想拿起工具干活。 “姑娘,我动作很快的,您在外面喝喝茶,看看风景,出去逛一逛也行,大约一两个时辰就好。” 碧华看她捞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姑娘,两套简单的衣物就行,不用太复杂。” “好的没问题!” 碧华从来就不是等不住的人,离晚上还早,没有其他事可急,便在花园里随意漫步。 庭院里那些贵妇人偶尔往这边瞟一两眼,但见碧华身上装束普通,便没有了过来攀谈的兴致。 她们聚在一起品茶,话语顺着清风飘进碧华耳中,碧华不经意间听得一两句,无非就是嗑唠一些家长里短,城中流行的打扮之类。 碧华对这些话题没有兴趣,和这些人又不认识,这边人多,她便顺着长廊走到另一边的竹林里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在水边打坐。 两个时辰于碧华而言,很快便过去了。 秀姑娘风风火火地抱着两套衣物出来庭中,在庭院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碧华。 凉亭里的那些贵妇人哪个不认得秀姑娘,大多都和她打了声招呼。 不过秀姑娘此时心不在焉的,没有应付这些贵妇人的兴致。 有人见秀姑娘这一副着急的样子,笑道:“秀娘,你这么着急是怎么了,急着见心上人么?” 第六十八章 炫耀 有位夫人眼尖,瞥见她怀里的衣料,诧异道:“这不是秀姑娘说我们谁穿都不配不上的那卷缎子么,怎么就裁成衣裳了?” 她的话语顿时引起一连串打趣秀姑娘的笑声。 “各位姑奶奶,你们就别开我玩笑了,我正急着呢,请问你们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头戴幕篱,腰间配着长剑,身材高挑的女客过去?” “见着了,她往竹林那边过去了,怎么,难道那小姑娘就是这衣裳的主人,能把我们都比下去的人么?” “人家就在那里没走,秀娘不急,先让我们看看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设计,是什么样吧。” 此时已是秋日,一位夫人还握着柄团扇,边笑着说道,边用扇子遮住了半边脸。 “李夫人,这衣裳经穿上才能将绝妙之处展现出来,先让我找到那位客人,您再看也不迟。” 秀姑娘好不容易才从这一堆的夫人小姐之中脱身出来,一路小跑来到竹林里。 见碧华还在,她松了一口气。 “姑娘,做好啦,您来试试看合不合身,如果不合身,我正好当场改一改尺寸。” 秀姑娘这完全是借口,她只是想看碧华穿上她精心设计的款式的成效。 碧华不好辜负人家这一片好心,顺着她的意,跟着她来到一间偏房之中。 房外有侍女看守,里面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饰品,应该是专供这间成衣铺的贵客试穿和更换衣物使用的。 秀姑娘直接塞给她三套衣物。 “我记得,我只定做了两套衣物?”碧华忍不住问她。 “姑娘别担心,您要求的两套简单些的衣裳我都做好了,剩下一件是我另外扯的料子,按您的尺寸所做,送您的,只要您穿着在庭院里逛一圈就行!” “这……”碧华想说什么,却被秀姑娘的哀求打断了。 “求您了,因为这个设计,我被外面那些夫人小姐嘲笑好久了,她们都说我是做不出来才扯的谎,您行行好,就实现我这个心愿吧。” 她端庄秀丽的脸上满满的恳求之色,看得碧华一阵无奈。 漂亮小姐姐的哀求,她最是没有办法了,再说,试个衣服,也不是什么难事。 “好吧。”碧华败在秀姑娘楚楚可怜的目光里,举手投降了。 她展开那件衣物,是一件流纱水袖曳地长裙。 淡青的锦缎作底,本来是没有任何绣纹的,秀姑娘却在这短短时间内用银白的冰丝线绣上了一副繁复的山水云烟,从衣领到裙边,都用素纱冰纨掐了边。 “秀姑娘,你能不能稍微转过身去,等我一下?” 眼见这姑娘看她的目光从楚楚可怜变成了虎视眈眈,碧华有些哭笑不得。 秀姑娘也察觉自己的行为确实过火,尴尬地笑了一声,自觉地走到屏风后面,背过身,忍住不看碧华。 布料摩擦发出轻微的声音,碧华将长裙换上了。 “好了,秀姑娘。” 秀姑娘迫不及待地跑过来,脚下因为太急,差点被绊倒摔了一跤。 “姑娘小心。” 碧华轻轻地扶住她就要与地面亲密接触的身体,但毕竟多虑了,秀姑娘就是踉跄了一下,很快就稳住了身形。 她的心思全不在这上面,围着碧华上下左右打量,眼睛里都在冒着星星。 “太棒了,不愧是我哈哈哈哈!” 她长笑了一声,带碧华来到镜子前面,向她炫耀自己的手艺。 即便是碧华看惯了自己的形容,也不禁被镜子里的人惊艳了一下。 柔软的布料妥帖地修饰出碧华纤细的腰肢。脖子那里略微裁低了一些,露出雪白修长的颈,从腰向下,裙子由内收变为蓬松,裁出一层层的边角,衬托出那修长有力的长腿,被薄如蝉翼的轻纱笼住,仿佛云雾缭绕周身。 广袖飘飘,挽着一根素色披帛,衬着她宛如九天之上乘风飘然临世的仙子。 “我就说了,姑娘果然是世界上最适合这款设计的人。” 秀姑娘那表情感动的都快要哭出来了。 她瞅着碧华戴的幕篱,拿来了一张雪白的面纱,期期艾艾地道:“姑娘,我可不可以看一看您的真容,这幕篱不是很适合这套衣裳,我为您换成面纱如何,您放心,我以我秀娘的名誉保证,绝不会向旁人透露您的样貌。” 碧华沉吟了一下,她遮掩自己的真容主要是避免麻烦,不过现在只有这姑娘一个人在场,让她看到了也无妨,于是坦荡地摘下了自己的幕篱。 随着那张被幕布挡住的容颜缓缓显露出来,秀姑娘整个人都不好了,嘴巴随之一点一点地张大,成了圆形。 什么肌肤若冰雪,湛然若神人,吸风饮露。 什么轻云蔽月,回风舞雪。 什么霞映澄塘,月射寒江。 这许许多多的诗句,都不足以形容碧华容颜的美好。 秀姑娘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只怀疑自己是不是正陷在一场梦境里,不然,这世界上,岂会有这样不似人间所有的容颜? 秀姑娘这么多年来为多少夫人小姐制过衣,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可所有人加起来,都不能及眼前这位姑娘一分颜色。 “您……您是神仙吗?”秀姑娘半晌无语,呆呆怔怔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果然,这张天地生成的脸,不仅仅放在修仙界会引起轰动,在中土大陆,也不能幸免啊。 碧华看着她恍惚神迷的样子,忍不住叹息,又是一个被表象所迷惑的人。 “秀姑娘,可以了么?” 碧华从她手中拿过那张面纱戴上,方才唤回了秀姑娘的神智。 “唉……” 秀姑娘心疼地看着那张容颜被面纱覆盖,忍不住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打住了。 也是,这位客人把脸蒙住了才好,不然到外面去转一圈,说不定会惹出什么事来,最重要的是,谁还有心思看自己的精心设计啊! “可以了可以了,仙子……咳咳,姑娘,请随我来吧。” 秀姑娘推开房门,带她来到庭院中那群女客聚集的场所,拉着碧华的手向她们展示,得意忘形地大笑。 “怎么着,我就说,我这款设计是举世无双的吧。” 第六十九章 夜探 虽然碧华戴着面纱,这些夫人小姐们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还是全部都镇住了。 那袭长裙穿在碧华身上,仿佛是天宫仙女的云锦霞披。 层层叠叠的蝉绢轻纱,宛若是浮云的边角,生生地被秀姑娘一双巧手缝在了长裙上。 那淡青的颜色,仿佛将雨霁后的青天摘了一抹来渲染云霞织就的轻纱,在天光下流转出轻浅光泽,又像是天河里的水,极清极明。 她们之前还嫌弃这卷布颜色太过素净,如今却发现,只不过是因为这样超凡脱俗的颜色,她们不适合而已。 当然了,她们心里是绝不会如此承认的。 “太美了……” 一位小姐忍不住发出惊叹,道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有夫人二话不说,立刻让身旁的侍女准备好金银给秀姑娘。 “秀娘,你开个价,要多少才能帮我按照这位姑娘穿的款式再制一套?” “秀姑娘,是我们小瞧了你啊,你这样的手艺,就算给宫里的娘娘制衣也不在话下了。” “太好看了,娘,我也想要。” …… 她们不敢置信,之前这名她们没有放在眼里的女子,在换上这身长裙以后,竟恍若化身成了天上的仙子。 秀姑娘像斗胜的孔雀一般沾沾自喜,在众人的赞美声中,带着碧华在庭院里得意地转了一圈,赚饱了眼球后,方才与碧华回到那间偏房。 “诶……姑娘你真的要换下呀,您穿着这么适合……” 看着碧华准备将长裙换下,秀姑娘一脸惋惜地道。 “行走江湖,还是简单一些的衣着更为方便。” 碧华在秀姑娘失望的目光中,拿起了另外那款样式简单的衣物,正要去屏风后面换上。 “噗嗤……姑娘你明明就不是习武之人,还行走江湖……” 秀姑娘听到碧华说出这四个字,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秀姑娘如何知道的?”碧华略有诧异地回头看她。 “这个嘛……嗯,我看您生的这般天人之姿,怎么可能是行走江湖的粗鄙武人呢?” 秀姑娘笑了一下,含糊地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隐藏的秘密,碧华遂没有多问。 秀姑娘手艺极佳,纵然是简单的青衫,穿在身上亦有一种潇洒利落的风姿。 碧华欣赏着映在铜镜里的人影,头戴幕篱,身着青衫,腰间配一柄长剑,乍一看不甚引人注目,仔细看时,却神秘中透着不凡。 不错。 碧华满意地点点头。 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衣物已经制备好,是该回去了,何况还要准备晚上的事情。 那长裙是按着她的尺寸做的,碧华便没有矫情,一齐包在包裹里面。秀姑娘说要送她,碧华仍在秀姑娘的桌上放下了相应的钱财。 “此间事了,我是时候告辞了,秀姑娘,再会。” “以后姑娘若有衣物要制,直接来找我就行了,秀娘的大门永远为姑娘敞开,绝不再另收制衣之费。” 秀姑娘恋恋不舍地将碧华送出门。 碧华在柜台那里结过账,在秀姑娘和店铺伙计们的目送下离开了这家成衣铺。 回到客栈后,碧华用过晚饭饭,呆在房间里打坐了两个多时辰。 眼见时候差不多了,她方才从床上下来,负手站在窗前,看窗外行人渐渐少,天幕黯淡下来。 街上逐渐传来梆子敲打的更声。 入夜已深,宵禁到来。 碧华戴上幕篱,背起濯雪,从窗口轻轻跃下。 这看似是武者的轻功,实际上她身体里一点内力也无,全靠脚下踏着的两团气流。 气团不稳定,无法支撑很久的时间,就不用想着当做飞举之术来使用了,不过短暂地跳跃,还是无碍的。 她轻盈地落在地上,鬼魅一般穿过人家的屋檐小巷,直往白日里所见的西城大牢而去。 公署在夜色中庄严地矗立于西城那处,有数位公差持着灯笼,在门口守卫,光焰通明。 城狱大牢那处,则有许多狱卒成队,在不断巡逻。 本来应该是异常肃穆的地方,在碧华眼中,却是一副阴风怒号,黑气森森的鬼域之态。 白日里尚且还好些,到了晚上,那黑气更甚,几乎把整座府衙都笼在了黑气之中。 鬼脸化形而出,没有身体,只有一张张恶毒怨恨的脸,无意识地在各处飘荡,从墙壁的一侧穿行到另一侧。 它们望着那些巡逻的狱卒,好似被唤醒了生前的仇恨,恶狠狠地扑过去。 只是它们的身体没有实际的形体,即便一头撞上去,也不过是从狱卒的身体中穿过。 那些狱卒不觉,还兀自说说笑笑,被鬼脸穿透以后,他们的身体因而留下了几缕污秽之气,白日里碧华见到他们身上的晦气,就是这样来的。 碧华悬坐在屋顶的飞檐边上,月光模糊地掩饰了她的身形。 她放眼观望整座府衙,找到黑气最深重的地方,足间轻点,掠到那处屋面上,揭开顶面的青瓦,往下看去。 这底下并不是什么牢房大狱,而是一间宽敞亮堂的房子,应该是官员管事办公之处,里面有明亮的烛光透出。 一名官员打扮的中年男子与一名长髯飘飘的老道在对话。 那官员对老道态度恭敬无比。 然而碧华看那老道虽然相貌仙风道骨,公署中最深重的黑气却是从他身上冒出来的,鬼气森森,比墨汁还要浓郁,只比之前她所见过的那只狼妖差上些许。 孽力缠绕在他的身上,让他那张和蔼的老脸都狰狞了起来。 “……胡道长,多亏了您将这些妖人逮捕归案啊,不然我们新安城,还不知道要失踪多少人。” 那官员向他敬了一杯茶,神情是真真正正不作伪的感激。 “元大人客气了,这本来就是贫道的分内之事。” “不过那些妖人,容易变化逃窜,明日监斩的时候,还须贫道在场,届时会有贫道的另外一位道友前来。” “那是自然,下官必然会在监斩台边为道长搭起芦棚,以待道长看掣妖人。” “虚礼而已,不必了。” 长髯老道说是这么说,元姓官员岂有不做之理。 第七十章 探监 “还有一点,元大人记住,行刑之时,须激起百姓对妖人的义愤,唯有以万民愿力相助贫道,明日之事方可万无一失。” “下官省得,那些至亲被害的百姓,用不着激都对这些妖人恨之入骨,我会放民众接近监斩台,让他们亲眼目睹雪恨得报,保管道长放心。” “嗯,那便好。” “之前与大人说的,最重要的事情别忘了,要小心妖人身体中流出的血液,这些鲜血饱含妖气,一定要经过贫道妥善处置,不然会酿成大患。” “下官时刻谨记于心,道长如此心系万民,您的大恩,满城百姓必然为会您立下生祠,永不相忘。” 元姓官员长长地对胡道长作了一揖,感慨无限地道。 然而这一幕由碧华看来,却十足的滑稽。 那胡道长估计是觉得事情已经成了,得意忘形之下,居然显示出了自己的原形,不过由于元姓官员正低头长拜,才没有看到这一幕。 只见那张仙风道骨的脸蓦然伸长,嘴巴向前突出,变作了尖尖的长嘴,及胸长髯化成了两侧的胡须,随着他的说话一耸一耸,眼睛弯长,露出不怀好意的诡笑。 短短一瞬,当元姓官员再抬起头时,胡道长又回归了那一副仙风道骨的高人之貌。 ‘胡道长’原来是狐道长啊……连幻形之术都维持不稳,就敢来人族的城池里兴风作浪。 他贼喊捉贼,是闹的哪一出呢。 碧华饶有兴致地围观这位胡道长装模作样。 之所以现在不揭穿狐妖老道,一来是因为她夜闯公门,不一定能取得这些官员信任,搞不好还要被狐妖老道倒打一耙。 二来是因为狐妖老道说白天还会有同伴前来。 狐妖老道身上孽力如此深重,他的同伴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与其此时打草惊蛇,还不如明天连着他同伴一锅端了,再者,她也很好奇狐妖老道费这么大心力,究竟想做什么? 狐妖老道自己就是妖孽,他帮助人族捕捉妖人,难道妖魔之间还会互相争斗,让人族来裁决不成? 碧华听了一阵,没再听到什么要紧的事情。眼见元大人送狐妖老道出门,两人相互作别。 碧华跟着狐妖老道,本欲一探他的老巢,可这狐妖竟不出府衙,而是栖宿在官府为他准备的房间里。 碧华跟了一路,顿觉无趣,折转回去,尾随巡逻的差役,来到城狱大牢。 牢房将普通的犯人与逮捕的妖人区分了范围来关押。 狐妖老道抓的妖人关押在牢房的最深处。 碧华踩在大牢的屋顶,狱门紧闭,这间最深处的牢房,墙壁和屋顶都是特制的,仅在高墙靠近屋顶的地方,开了一扇小小的天窗,只有成人拳头那么大。 碧华也不是不能强行进去,但这样难免对屋体造成损坏,发出声响引得别人过来。 她听到里面有人的脚步声,耐心等了一阵子,直到门开了,一队狱卒从里面鱼贯而出。 碧华趁他们转身的功夫,从屋檐上轻巧地翻身进入门后,她的身法太快,以至于旁人只不过感觉有清风吹拂而过。 牢头正跟旁边一个狱卒讲着话,忽然感觉身后起了一阵凉风,他回头一看,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物,问旁边的人,道:“适才你们有没有感觉,好似有什么东西从我们身后穿过去了?” 旁边那几名狱卒被他说得背后发凉,身体小幅度地颤抖了一下,小声道:“不会有妖怪来救那几个妖人了吧?” 牢头也有点犯嘀咕,不过为了安抚人心,还是呵斥道:“怎么可能,你们几个看守城狱大牢多年,胆子还这么小?别成天胡思乱想,这府衙之内,可是有胡道长看守呢。” “胡道长法力高强,若有妖魔来犯,他岂会不知。而且府衙公门,自有浩然正气护佑,妖魔不敢侵入,你们就不用瞎操心了。” “大人教训得是。” 那几名狱卒听到胡道长这个名字,顿时好像打了一记强心针,安心了下来。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再进去检查一趟吧。” 牢头总觉得有点放心不下,他并不害怕里面的妖人,那些妖人全被五花大绑地绑着,动弹不得,还有胡道长亲手布置的符咒封印。 狱卒们白天对这些妖人施过刑,看到他们在自己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没见妖人们有何反抗。 正当牢头打算带人重新进去检查的时候,忽然,外面有一个差役一路小跑着过来。 “何事这么匆忙?”牢头不禁问道。 “老大,元大人的小姐非要这时候来探监,看看妖人长什么模样,你说我怎么好拒绝嘛。” “胡闹!城狱重地,怎么能让女眷进来,关押死刑犯的囚牢,岂容无关人等探监!当做是她们女孩儿戏耍的地方么,再说了,里面那么腌臜,伤了元小姐贵体可就不好了,让我去拒绝元小姐吧。” “诶,不只是元小姐啊。”那名匆匆赶来的差役面露苦色,他悄悄地附耳到牢头耳边,低声道: “太守大人那位,嗯,老大你懂的,跟元小姐在一起,还带了一位姑娘,都想进来看一眼,现在就在城狱门口。” “你说拒绝元小姐还好,元大人不会怪我们,但是太守大人那位,吹吹枕头风的话,以太守大人的性格,我们这些人,还不得立刻换一批啊?还有一位姑娘,据说跟城中许多达官贵人们都交好,也不是好得罪的。” 牢头浓眉一拧,神色渐渐烦恼起来,犹豫道: “这倒也是,虽然于法不合,我们直接拒绝了,却也不是一回事……你说这些女流之辈怎么回事,搞不明白她们,几个妖人有什么好看的,就不能等明天白天问斩的时候看,非要让我们难做。” “唉,你先带我去见见这几位夫人小姐,再做打算。” 可以看的出来,牢头铁面无私的神情,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 本性刚直的汉子,在城中官场淫浸了这么久,还是免不了在权贵的面前低下头。 第七十一章 再见 且说碧华进入牢房深处,在里面逛了一圈,见到的场景,不啻于人间炼狱。 这座牢房本是用来关押死刑犯的,但为了让妖人与其他犯人隔离,现在特意空出来囚禁这些胡道长逮捕的妖人。 牢狱一进去是施刑的地方,其后才是牢笼。 碧华一数,一共有九间牢笼里关了人。 刑房的墙壁上点了灯烛用以照明,清楚地映照出悬挂在上面的各种刑具,那些形态狰狞的刑具上粘染着陈旧的血液,锯齿处残存零碎肉末,依稀可以看出曾经施加过多么残酷的刑罚。 整座牢房里安安静静的,除了灯烛哔剥的声响,竟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那几个关押的妖人,就好像死去了一般。 碧华凝神往牢笼中看去,里面关押的人没有完整的人形,难怪被称之为妖人。 这九人身体是人的形状,全身却都覆盖着一层绒毛,生着狐狸脑袋,尖嘴长眼,面部绒毛血迹斑斑,身后还生着尾巴,和那位胡道长原形生得倒是挺像。 这些半狐半人的妖人,身上确实有黑气源源不断地冒出,只是颜色很淡,与胡道长相比,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且黑气似是他们本身所产生的怨憎,而不像胡道长一样,满身孽力纠缠。 咦,这倒是奇怪了,难道那胡道长,是借人族来对自己的同类下手?这是个什么道理? 碧华没有钥匙,站在一座牢笼的木栏前面,沉吟了片刻,手轻抬,召来一道绳索似的气流,将里面那名犯人带到靠近木栏的地方,打算询问他。 然而这一近瞧,碧华却吃了一惊。 只见这半狐半人的妖人,此刻已经昏迷了过去,胸膛的起伏近乎于没有,唯有口鼻间微弱的气息,才证明他尚且活着。 因为要谨慎妖血污秽,牢里的狱卒都是隔着一层垫子施的刑。 身体表面看上去完好无损,实际上皮肤底下的肉都被板子打烂了,碰一碰,仿佛皮袋子里装着水。 碧华都不敢多动他们,轻手轻脚地把他们放在牢笼铺的稻草上面。 那人口鼻间的气息听着似乎不太对劲,碧华掰开他的嘴巴一看,眼见他满口牙齿全被拔了,舌头也从根而断,这就是为什么这牢房如此安静的缘故。 饶是碧华见过大风大浪,看到这一幕,还是不免心头一跳。 她连续查探了几间牢笼,里面的妖人有男有女,俱是这副惨状。 正在惊疑之际,外面忽然有人来了。 几道脚步声,伴随着谈笑声从门口传来。 碧华打量了一眼四周,不假思索地跃上房梁,轻盈地靠在上面,往下看去。 “元小姐,李夫人,你们在这里远远地看一眼,就离开吧,里面是行刑的地方,血腥得很,脏污了贵人们的眼,可就不好了,而且若是元大人知道了这事,小姐你可得有一顿苦头吃。” 牢头苦口婆心地劝着面前几位女子。 “嘻嘻,没事的啦,我都是在府衙里长大的,什么刑具没见过,你这点小玩意儿,还入不得我的眼呢。” “你不说我不说,我们就悄悄地看一眼,又不做什么,那些妖人好端端地关在牢笼里出不来,我爹怎么会知道。” 说话的女子声音清脆带着笑,完全没把这血腥的牢房当做一回事。 “这位大人,这点距离怎么看得清呢,你再让我们走近一些看,好不好?有胡道长符咒在,不会有事的。” 另外一道娇柔婉转的声音如黄莺初啼,她说话的时候,听得人心都要化了。 “这、这……” 在美人的哀求声中,牢头败下阵来,勉强道:“好吧,不过这有什么好看的,等白天问斩的时候各位再看,岂不是更清楚?” “你这牢头好不晓事,白天那么多百姓,是想要让元小姐和李夫人与那些脚夫走贩挤在一起吗?” 又有一道声音响起,那声音利落中透着沙哑,很是耳熟啊。 碧华想到一人,眼中浮现出一抹笑意。 这不就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位秀姑娘吗?没想到她手段还挺厉害的,居然能够混进城狱大牢中来。 “就是就是,白天爹爹又不让我去看,就趁着现在妖人还没问斩的时候,让我们开开眼界,你这人话怎么这么多。” 正听他们说着话,便见牢头带着三位女子走过来。 牢头不断陪着笑,身后没有其他狱卒,不知道是怎么被她们打发的。 “到了,你们三位隔着木栏看就是了,别靠近啊,小心妖人暴起。” “知道啦。” 就在几人同行,转过一个拐角处时,那模样端庄秀丽的秀姑娘,趁着他们没注意,悄悄地落在了三人后面。 “呀,那是什么?”秀姑娘惊讶地指向一处问道。 牢头和那两位夫人小姐,不由得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正在这时,秀姑娘忽然身形如鹞子一般闪动,刷刷刷地在三人脖颈上猛地敲了一计。 因为秀姑娘是元小姐和李夫人带来的,在城中很有些名气,看起来也是没有危害的女流之辈,牢头就没有防备这一出,当即晕了过去。 其他两位夫人小姐更是,三人委顿地倒在地上。 秀姑娘怕他们中途醒来,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在他们每个人鼻翼前晃了一下。 没想到,秀姑娘居然会武,武功还不弱呢。 碧华坐在房梁上瞧得分明,兴致勃勃地看这秀姑娘想做什么。 眼见秀姑娘速度飞快地从牢头身上搜出一大串牢笼的钥匙。 难道是想劫狱么,碧华猜想道。 但秀姑娘没有这么做。 她用钥匙打开一间牢笼的门,进去仔细看了一下里面的人,随即又将人搬回原地,然后出来,将牢门锁上。 如此数次,终于在倒数第二间牢笼内,她找到了她想找的人。 秀姑娘抱着那人,想要紧紧地搂在怀里,可对方全身都被打断了骨头一般软绵绵的,她如何敢动,只得将人横在膝上,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湿湿嗒嗒的眼泪打在那人脸上,那人似有所觉,眼皮微微颤动。 第七十二章 有情人 秀姑娘急忙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拿出一枚金箔包裹的药丸,撕开外面的金箔,将里面药香扑鼻的丸子捻碎了,渡入那人的口中。 药屑化开,顺着津液流入腹中。 秀姑娘抱着的那名妖人终于恢复了一些精神,睁开了眼睛看她。 一见到她的面容,那妖人瞳孔蓦然放大,不敢置信地抓紧了她的手臂,嘴巴一张一合地想说些什么,可惜舌头被人割了,发出啊啊啊啊一连串意味不明的气音。 那人说不出话,急得流下眼泪来,打湿了脸颊上染着血迹的绒毛。 秀姑娘见他这副惨状,再也忍不住,全然不顾他脸上血污肮脏,将自己干净的面庞贴着他的面颊,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妖人听到她的痛哭声,反倒停止了流泪,颤巍巍地抬起手,无力地抚摸了一下她的鬓发,眼睛里流露出悲伤而爱怜的目光。 “齐哥儿,你怎么、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秀姑娘哽咽地道。 那妖人回答不上来她的话,只是无言地用自己的脸紧贴着她的脸,摇了摇头。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出你来。” “齐哥儿,你受苦了,今夜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咳,不好意思,容我插一句。” 一道温和含笑的声音从她的上方传来,打断了这一对苦情人的依依爱语。 “谁!”秀姑娘猛然一惊,急忙抬头去看。 碧华撑着房梁,轻飘飘地从上面跃下来,落地无声。 她身上穿的还是秀姑娘亲手所制的青衫,秀姑娘怎么会认不出来。 “姑娘怎么会在这里?”秀姑娘震惊过后,眼中不禁起了戒备与怀疑。 “秀姑娘,你一个人打算怎么救他出去?你就算把牢头和你同伴打晕了,外面还看守着一群狱卒和公差呢。” “即便你武功高强,这情况亦难免惊动他人,府衙里还住着那位胡道长,你确定你能斗得过他?” 秀姑娘不答,警惕地盯着碧华,质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和你一样,也是擅闯城狱大牢之人,总归不是胡道长那一方的,我好奇这些妖人长什么样,便过来瞧一瞧,没想到竟能看到这一幕。” “能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么?” 碧华心中已然有些猜测,不过还是需要秀姑娘来证实。 秀姑娘则满心疑虑,不知道她的目的,因而犹豫着要不要说出真话。 城狱大牢岂是这么好闯的?若不是自己仗着今日声名大躁,那位李夫人和元小姐有求于她,半哄半骗地求她们带自己来,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进入狱中探监。 而面前这位姑娘分明没有内力在身,也不是城中显赫权贵,她又是怎么进来的?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碧华看出了她的踟蹰,没有不耐地催促她。 要想取信别人,还是得拿出一点诚意来啊。 碧华用袖袍作为掩饰,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丹药。 丹药有龙眼大,外表混圆,不甚明显地闪过一抹灵光,才经取出,便有沁人心脾的香气氤氲满室,光是闻着这味道就令人身心舒畅,浑身轻快了几分。 这显然比秀姑娘花重金求来的妙药要高明多了。 “你怀中之人身受重伤,喂他服下这枚丹药吧,此药有益弥补气血,重塑本元,或许能够让他不这么痛苦。” 秀姑娘是识货的,只不过她此刻还不能轻信碧华,纵然接过丹药,心里犹不放心,拿出一根银针,插入丹药内试探,观察银针没有变色,她才放下心。 但毕竟还有些犹豫,然而眼见齐哥儿神情越来越萎靡,额上因为痛苦冒出豆大的冷汗,身体不自觉地发着抖。 秀姑娘心里痛极,顾不得这么多了,连忙将丹药塞进他的口中,情急之下,竟忘了替他碾碎,正待重新取出来,却没想到这丹药竟入口即融,直接化成炽热药力顺着喉管滑入丹田,在体内蔓延开来。 碧华的丹药是她在路上闲暇之时,配合灵草与白狼妖肉身精华炼制而成,对先天武者都大有裨益,更不用说普通人。 肉眼可见的,那名被秀姑娘称作齐哥儿的半狐半妖之人,身体渐渐停止了抽搐,扭曲的五官舒展平和,口中不再发出痛苦的气音。 因为有厚重的毛发掩盖,看不见底下的气色,但他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眼睛觑着秀姑娘,扶着她的手臂想坐起来。 “齐哥儿,不用急……”秀姑娘见他不再那么难受,既悲又喜,强行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安抚他,等他慢慢平息了情绪,她才看向碧华。 她不知道碧华给的是什么药,但这药效如此神奇,远胜于她花了千金求得的灵药。 这位姑娘轻易地将重宝赠与自己,她如何能不感激,心里对碧华信任了几分。 毕竟,若是胡道长的人,怎么会费这么大气力。 秀姑娘脸上的神情已经不复那么警惕,略有一丝动容,道:“多谢姑娘的药,日后必当厚报,姑娘想问什么?” “就说说你怀中之人,以前究竟是什么身份吧?” 碧华挑了个最简单的问题。 “齐哥儿么,他以前不是这个模样的。”秀姑娘哀伤地摩挲了一下齐哥儿的面颊,将往事娓娓道来。 “我们是青梅竹马,家里就住在城外的义德乡,他本是耕读之家的读书人,我们家则世代从武,因两家交好,我和齐哥儿自幼定下了婚约,只等他秋闱中式了便完婚。可是就在三个月前,我进城去给一位官家小姐裁量衣物,齐哥儿帮我送一件遗漏的物件,在离家之后,他却突然失踪了。” “我等了半日没有见着他来,心里奇怪,便回到家中去找他,可是他家里人却说,齐哥儿一早就出发去城中了。” “我们意识到情况不对,四处去寻他,可是从义德乡到新安城的路上,大家找了个遍,也没见着他的人影,城中各处也都问过,他原来根本没有进城。” 她怀里的齐哥儿听到这里,急切地抱住她,嘤嘤呀呀地想解释什么。 第七十三章 铁石心肠 “齐哥儿别担心,齐叔和齐姨没什么事,我们怎么会怪你呢。” 秀姑娘与他心意相通,看他张口,就猜出了他要说什么,抚慰完心上人,她继续道: “后来各乡里失踪的人多了起来,有人说齐哥儿和那些失踪的人一样,都是被妖怪掳走了。” “你在城中与那些达官贵人的家眷交好,就是为了探听这件事情吧。” 碧华想起了下午在那家成衣铺里见到秀姑娘讨好别人的场景。 “是的,若不是为了齐哥儿,我本习武之人,怎会耐心巴结那一群娇滴滴的夫人小姐。” “那你如何肯定掳走他的妖怪就在城中?又是怎么想到来探监的?” 秀姑娘瞥了一眼昏迷在地上的元小姐,从腰间解下一只绣工极为精细的香囊,那香囊构思巧妙,不像平常香囊方方正正的,而是做成一只鸳鸯的形状。 “这就还要多靠这位元小姐了。这只香囊是我亲手绣给齐哥儿的,我们彼此各有一只。有一次我进城打探消息的时候,与元小姐相遇,她注意到我系的香囊,说我这香囊不吉利,劝我不要再带,我问她为什么。” “她却说,她曾在其它地方见过,是从一名死刑犯的身上搜出来的,和我这只一样。” “这香囊乃我亲手所绣,天下岂有第三只,因而我才得知,她口中的那名死刑犯必然与齐哥儿有关。” “我刻意与元小姐接近,方才慢慢从她口中套出话来,得知原来这城狱大牢里关了一批妖人,他们是被太守府的贵客,一位姓胡的道长所拿下,不久之后就要问斩了。” “秀姑娘既然能够说服元小姐带你进入府衙,为何拖到今夜才来,明日就是行刑之时,你就不怕出什么差错么?” “我焉有不急之理,早就意欲一探,可是城狱大牢这等重地,就算是我哀求元小姐,她也不一定会冒着被责备的可能带我前来。” “还要多亏姑娘今日肯帮我,您试衣时元小姐也在场,她极为喜欢,因而才勉强答应带我来此,以防万一,还叫上了李夫人。” “不然我明日,可能只有在监斩台上才能见着齐哥儿了。” 秀姑娘语气平淡,却蕴涵着决绝的意味。倘若她明天才认出心上人,十有八九就能干出劫法场的事情来。然而有狐妖在那里坐镇,她这点武功如何能敌。 “可是你现在见着了,却把带你来的人都敲晕了,又怎么出去?” 碧华想起秀姑娘刚才那一番兔起鹘落的动作,还是觉得很有趣,配上秀姑娘端庄秀丽的外表实在太过违和。 秀姑娘将一双泪光盈盈的眼睛凝望着碧华,声音里满是恳切。 “秀娘知道姑娘不是一般人,您能不能大发慈悲,帮我救齐哥儿出去?” 虽然她没看出碧华身怀内力,但这位姑娘既有能力闯入此处,说不定只是高人返璞归真,形迹不显山露水。 “然后把你也打晕在地,做出另有歹人袭击劫牢的样子?”碧华问她。 秀姑娘道:“姑娘冰雪聪明。” 碧华笑了,没有直接回答她,自己同不同意,走到过道上,看着其他八名昏迷不醒的半狐半妖之人,问齐哥儿道: “这位小哥,既然你是出身清白的读书人,其他人想必原本也是普通的百姓么。” 齐哥儿听她这么一问,点了点头。 碧华沉吟了片刻,想起初见蛇妖时,他所说的妖魔转换之法。 联系到与元姓官员攀谈的那名狐妖道长,她不难猜出,这些半狐半人的囚犯,也许正是狐妖用了什么法子,将好端端的人变为了这么一副模样。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胡道长满身孽力,而这些半人半狐的囚犯,身上却只有本身的怨气,胡道长特意要针对这些囚犯下手的缘故了。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崭露出眉目,碧华心中了然,只等明天证实,但她没有和秀姑娘解释,只是道: “救一个人是不难,但不好厚此薄彼。若将所有人都救出去,在不惊动外面那些狱卒的情况下,我也做不到,而且可能会引来胡道长,惹出更多事来。” 秀姑娘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她抱紧了怀中的心上人,涩声道:“是秀娘冒昧了,我等会带齐哥儿硬闯出去便好,就不拖累姑娘了。” 齐哥儿听到她的话,连忙拉住她的手,做出不要的口型,哀求地凝视她,拼命摇头。 他能见秀娘一面已经是万幸了,又岂能让她为了自己闯城狱大牢?若是被胡道长抓到,让秀娘也遭受到和他一样的折磨,那他宁愿当场自绝于她的面前。 “别急,我本意就是不想惊动旁人,你要硬闯,还不如我将人救出去呢。” 碧华看着这对小情人的样子,叹了口气。 真是的,她有这么像铁石心肠不肯帮忙的人么? “我这儿有个主意,不知秀姑娘,还有这位齐小哥,你们同不同意?不过可能就是要齐小哥你多受一点委屈了,但好处是,齐小哥你和其他人不但都能够得救,还可以当众揭穿胡道长的真面目。” “姑娘有什么高明的办法,如果能够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 秀姑娘和齐哥儿一起紧张地盯着碧华。 “也不算是什么高明的主意吧,就是请齐小哥在这牢狱之中再多住一个晚上,明日依旧上监斩台。” “啊?” 秀姑娘不明所以,忍不住道:“然后再去劫法场?” “差不多。” “可是、可是那众目睽睽之下,胡道长也在,戒备并不比现在松懈多少啊?” 碧华笑道:“我之所以不想惊动胡道长,不是因为惧怕他,而是我来牢房之前听到,他还有另外一个同伴明日会来,为防打草惊蛇,才不想今夜动手。” “而且,这些人身上都留着胡道长的气息,只要你们离开了府衙,他在公署中,感应到他们的气息消失了,必然会有所动作。” “还有就是,秀姑娘不想你的心上人当着满城百姓的面,洗刷被污蔑为妖人的冤屈么,否则就算你们成功逃离,他顶着这一身……嗯,这样的外表,受人非议又怎么办?” 第七十四章 清白 秀姑娘脸上显而易见地露出一抹愤恨之色,她的心上人被胡道长变成了这幅模样,不知受了多少非人折磨,还要被冤屈为妖人,而罪魁祸首却被奉为太守府上的贵客,受人景仰,要不是自知不敌,她怎么肯咽下这口气! 齐哥儿听到不用秀娘冒险救她出去,费力地拱起手,对碧华感激地一礼,安静下来,静静地听碧华的吩咐。 “你们所说的那位胡道长,我已看过,他的真身乃是一只气候初成的狐妖。明日问斩之时,我必会前往监斩台,当众揭穿狐妖的真面目,想办法还你们一个清白。” “可惜齐小哥的伤势没有这么快恢复,否则届时只要我将那狐妖打回原形,你再口述一番便可……让我想想,齐小哥你是读书人,到时候不如写张状子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吧,我观那位负责监斩的元大人,虽说识人不清,也还算得一位好官。” 齐哥儿轻轻点头应允,他虽然不成人形,却依稀能够分辨出几分曾经读书人的风姿。 秀姑娘犹豫了片刻,也答应了下来,万一高人到时候不来,大不了她就按照原计划,依旧劫法场便是。 但她还是有一点担心,问碧华道:“狐妖还有一名同伙,而姑娘只是孤身一人,您应付得过来么?” 这秀姑娘考虑得倒是挺周全的。 “那名狐妖的实力一般,我应付他并不难。狐妖与他的同伙既然要借助人族之手行事,想必亦不会厉害到哪里去……就算情况不对,我护齐小哥离开应当不成问题。” 要不是想知道狐妖和他的同伙明天想做什么,碧华也不会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给自己找麻烦。 “既然姑娘这么说,秀娘便放心了。明日全靠姑娘,揭穿妖孽的真面目,还齐哥儿他们一个清白,若有需要秀娘的地方,任凭姑娘差遣!” “明日过后,自见分晓。” 事情已经商定,只等明日的到来了。 考虑到牢中其他八人倘若伤势过重,今晚出现什么意外,碧华默默数了下储物戒里用白狼妖血肉炼成的丹药,有点发愁,这不够分啊,那时候应该多炼一些的…… 唉,算了,明天看看胡道长和他的同伙,能不能利用一下。 她把剩下五枚丹药全给了秀姑娘,道:“秀姑娘,你把这些丹药碾碎了分给其他人吧,就是分食的效果不及完整服下,但也能让他们少受一些痛苦。” “姑娘心善,我这就去。” 秀姑娘应诺,让齐哥儿靠坐在稻草垫子上,拿出从牢头身上搜出的钥匙,打开其余牢笼,将碧华所给的丹药碾碎,一一分给他们喂下。 “此间事了,我先走一步了,秀姑娘,明日见。” 眼见牢笼里其他人服下丹药,似有醒来之意,碧华不义气地把解释的重任留给秀姑娘,自己先行一步了。 “诶,姑娘——” 秀姑娘看到碧华身形一闪,便从牢门后消失,她对上那些逐渐醒来的囚犯,心里感叹一声。 高人真是淡泊名利啊,不愿留名让别人知道她的好意,便这样飘然离去了,而自己又怎好窃据她的功劳? 自己也真是的,怎么就忘记问高人如何称呼了呢? 自责了一阵,秀姑娘原原本本地将另有高人来救他们一事,对这些人说了云云。 这些人在牢中受尽折磨,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乍一听闻自己明日或有得救的机会,无不涕泗横流,感念秀姑娘口中那位高人的恩德。 秀姑娘见他们安定下来,苦楚的神情渐渐缓和,逐一安慰后,方才出去,依旧把牢笼的门锁上。 她最后再与齐哥儿诉了几句衷情,恋恋不舍地与他道别,在心上人柔和的注视下,抹去眼角的泪水,将一切恢复原状。 秀姑娘重新唤醒牢头与她的二位女伴,佯装惊慌失措地道: “元小姐,李夫人,还有这位官爷,你们还好么?” “我们这是怎么了?”元小姐幽幽地醒转,疑惑不解地揉了揉自己昏沉沉的太阳穴。 “秀娘也不知道,突然间就感觉颈后一痛,然后昏迷了过去,直到刚刚才苏醒。” 秀姑娘抬手,有些痛苦地按压自己的后颈。 牢头醒来后,一句话都没有多说,飞快站起身来,脸色难看地仔细检查了一遍各个牢笼里关押的妖人。 甚至摸出腰间挂着的钥匙一间一间地进去查探。 秀姑娘眼皮直跳,心道一声好险。 发现这些囚犯一个没少,也没有被人替换,还是奄奄一息地被关在里面,牢头这才放下心来。 他用一双精明的眼睛审视着秀姑娘。 秀姑娘面色不变地任凭他打量。 牢头见她神色无异,心里很是纳闷,刚刚这痛感分明就是遭受人攻击所致。 “我们不会中了这些妖人的妖法吧?会不会有什么事?” 李夫人回想起刚才的异状,那张娇美的面庞甚是恐慌。 “可能吧,不过李夫人放心,我们这不是没事么,有胡道长在,这些人捅不出什么漏子来的。” 牢头听到她的话,勉强解释了一句。 他其实也在犯嘀咕,会不会真的是胡道长的封印出了什么岔子?之前的攻击是这些妖人发出? 虽然这些妖人一个不少地被关在牢笼里面,他也不敢再让三位娇娇柔柔的夫人小姐在此处多呆,连忙对她们道: “三位既然已经看过了,还是请早些出去吧,我去找胡道长加固一下封印。” 李夫人与元小姐本来就在后怕,没有再提出什么异议,和秀姑娘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碧华站在不远处的房顶上,看到秀姑娘顺利出了城狱大牢,方离开此处,去忙另一件事情了。 她费了好大气力,才想到办法,将整座公署衙门中的怨念秽气祛除,忙了大半夜,其他各处都恢复清明,只有胡道长所居之地,依旧是黑气滚滚。 次日,天方明。 西城早已经熙熙攘攘地挤得没处下脚,大街小巷全都是人,几乎可以用倾城而出这个词来形容这盛大景象。 第七十五章 帮手 富贵人家在高处搭起了棚子,或者站在附近楼上观望,而普通的平民百姓则纷纷挤在下面。 男女老少,从周围几条长街的街头一直排到了街尾,入目处尽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他们又紧张又害怕地盯着台上。有人嫌弃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视线看不清,踮起脚尖,或者原地跳起来,不慎踩痛了旁边的人,引来一顿呵斥,被骂的人则灰溜溜地稍微挪开几步,很快便淹没在人群里,骂人的人也分不清究竟是谁踩的了。 四面八方不断传来说笑声,寒暄声,窃窃私语声,小孩子的哭声闹声,老人的咳嗽声,埋怨声,咒骂声……各种声音杂糅在一起,吵吵闹闹。 数不清的百姓翘首以待,远处终于有了动静。 一辆接着一辆的囚车从公署后门处缓缓驶了出来。 涮着桐油的木头比一般的铁还坚硬,四面围起来做成一个笼子,囚犯双手绑缚在身后,跪在笼子里,脖子后面插着一根亡命牌,只留下一个头颅从囚车顶上探出来。 笼子架在两轮的推车上,由公差押运驶向监斩台。 两侧各有一排披坚执锐的卫兵严密看守,分开挡在路上的人群。 百姓们被卫兵们拦着,不甘心地挤在路边,探着脑袋看囚车里关押的妖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咋舌称奇。 “快看!那些妖人,果然长着毛脸,身后还有毛尾巴呢!” “这是狗妖还是狐妖?没想到世间居然真的有妖怪啊。” “你说他们吃人吗,居然抓到这么多妖人!” “怎么不吃!你听说过三月前失踪的那些人吗,就是被这些妖人活生生地吃了!” “妈呀!那他们现在只用木头笼子关着,不会出事么?” “放心就好,有胡道长在场呢,瞧着了么,就是那位,穿着杏黄袍的老道人,听说这位道长法力高强得很,这些妖人,就全都是他以一己之力抓到的,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遇害!” “天呐,那岂不是活神仙在世!我们可得好好拜拜他!” ……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囚车一直被拉到监斩台上,公差将囚笼去除,让九名妖人在台上跪成前后两排。 台面上用不知道什么成分的材料画成了阵法,这些囚犯正好位于法阵的中央。 面对着近在咫尺,面目严厉的公差,和他们手中持着的锋利佩刀,这些半人半狐的囚犯们畏惧地缩起了身体。 他们身上还带着伤,精神头却恢复得不错,这还要多亏碧华昨日让秀姑娘分发下去的丹药,才让他们能够坚持到现在。 听到说今天会有高人来解救他们脱离苦海,他们心里有了盼头,神色都没有那么悲苦了。 九人的目光落在底下的人群,眼眶里涌出晶莹的泪花,在阳光下闪烁。 被关在暗牢里折磨了几个月,他们久不见天日,这会重新见到了久违的父老乡亲们,让他们心情澎湃无比,想要大声说话,把一切真相都说出来,只恨舌头被人割了无法发出声音,不能揭穿真正的妖孽。 其中有个人估计是看到了什么亲人好友,面露激动,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却被旁边的公差用刀背狠狠打了一记。 “老实点!”这名公差厌恶地看着他们,冷声喝道。 台下看热闹的百姓们无法透过他们脸上覆盖的毛发看到底下的神情,只当是妖人害怕了,当公差打人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大声鼓掌叫好。 监斩台后面坐着三名官员,为首一人,英伟庄严,袍服周正,正是碧华昨夜所见到的那名元大人。 监斩台旁边用彩帛鲜花搭起的芦棚上,纵身飞下一名杏黄袍的老道士,老道仙风道骨,银丝般的长髯直垂到了胸前。 他将一柄拂尘架在手肘弯处,面色淡然,环视了一眼底下用无限尊敬和感激目光仰望他的人们,点了点头,随即一扫拂尘,指着身后九名半人半狐的妖人,道: “诸位,三月前,祸害新安城周边乡镇,导致许多人失踪的罪魁祸首,已经捉拿归案,就是这九名妖人。” “贫道姓胡,特来协助元大人监斩这几名妖人,以防他们变化逃窜。” 他的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让挤在街道尽头看不到台上光景的人也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胡道长的声音激起了城内百姓们的义愤,有家中亲人、好友失踪的人,还有许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更是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子之类,朝台上掷去。 “死妖怪!” “打死你们这群妖人!看招!” “仙长,被他们掳掠走的人,可还有活着的么?” …… 可能是距离太远,这些百姓气力不够,只是将这些臭鸡蛋烂菜叶子扔到离监斩台不远处,东西便掉落下来。 倒是有一枚鸡蛋突出了重围,落到法阵中,不过目标稍微有点误差,没有打中妖人,而是打在了刚才用刀柄打人的那个公差身上,弄得他浑身狼狈不堪,却不好发作,忍着气往旁边站开了一些。 跪在阵法中间的九人,即便没有被脏东西砸中,可台下的百姓们,都是他们的父老乡亲们啊,其中还有他们的亲朋好友,却在折磨自己的人的教唆下,看着他们的眼神如淬了毒,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着,铺天盖地向他们砸鸡蛋菜叶。 他们有口难辩,这会难以控制住无限的悲伤和委屈,眼泪将脸颊上的毛发沾得湿漉漉的,张着嘴吧啊啊啊地悲鸣。 怨愤、哀怮等诸多负面情绪,在法阵的加持下,犹如一缕缕深黑的海藻从他们的身上源源冒出,然而台下的百姓们都是肉眼凡夫,看不见这一幕,兀自囔囔。 “你瞧,还想张嘴咬人呢!” “嗬……果然是凶性不改,还好有胡道长在场,吓死人了。” “你们几个没吃饭么,力气这么小,用力砸啊!” “你行你来!” …… 胡道长袖袍一扬,抬起双臂向下轻压,示意百姓们安静下来听他说话。 第七十六章 异样 等场面变得肃静了以后,胡道长才缓缓开口,面色悲天悯人。 “唉,说来惭愧,我和熊道友发现的时候,那些被掳走的无辜百姓,已经在他们的巢穴中化作了一堆枯骨,我们终究是,去晚了一步。” “没错,我们现在将妖人带来,供你们报仇雪恨,各位,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用他们的鲜血,来告慰亡者的在天之灵吧。” 胡道长身边,一位身穿黑衣,极为雄伟健壮的汉子踏步而至,他从芦棚上落到台面的时候,石头堆砌起来的高台甚至都为之震动了一瞬。 黑衣大汉用沉冷的声音说着话,手上拿着一柄颜色黝黑的匕首,做出一个向外递出的动作。 他不像胡道长那么仙风道骨,而是生得满脸横肉,身上都是粗壮的毛发,像一座小山似地矗立在那处,手中还握着锋利的匕首,吓的离台面近的人往后退了好几步。 碧华悬坐在离监斩台边数丈远的一棵高树的枝桠上。 她有意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身处高处,又有繁茂的枝叶遮掩,因而在场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人发现了她的存在。 她居高临下,将两名妖孽的一言一行看得清清楚楚,感到有些好笑,这小山似的壮汉,分明就是一头穿着人类衣裳,还没把毛皮化去的黑熊。 果然是,名符其实的熊道友呐。 她开始还略有担心狐妖的帮手会不会难以对付,这会一看,气息还不及狐妖呢,真不知这区区两名妖孽,怎么有胆子在城中兴风作浪,戏耍城中一众官员。 不过看到黑熊精身上的血红色暗芒时,碧华的眼神又冷淡了下来。 这妖孽不但罪孽深重,近期更是杀过人,才会有这一身新鲜的血气不散。 狐妖幻术水平还行,但估计是妖力不足,只能用幻术掩去黑熊精的面容,身上的体毛却无法完全隐藏。 有些胆子大的百姓在人群中瞅着他,嘀嘀咕咕了起来。 “这位黑衣服的高人,生得好生骇人啊!” “别乱说!人家这叫做异人有异相,能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不受伤,助胡道长将妖人捉拿归案,道行一定很高深!” “就是,小心被高人听到,治你的罪!” …… 大多数百姓都是在底下看个热闹,小声说着话,看到黑衣壮汉递出匕首,并没有多少人敢上台去。 蓦然,一声苍老的悲愤哭喊从人群中发出。 “还我孙儿的性命来!” 众人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位头发花白,年过六旬的老妇人,泪流满面地分开人群,沿着阶梯上台来。 她颤巍巍地接过黑熊精的匕首,流着眼泪向台下众人道:“老身魏刘氏,家住鹤溪乡,自青年丧夫,只得一儿常伴膝下。” “二十一年前,我儿子与儿媳在过顺南江的时候,遇上了水难,只留下一个孙儿与我,老身含辛茹苦地将孙儿拉扯大,眼见得他能够成家立业了,不料三月前,却被这九个妖人所害。” “老身,还怎么活的下去!今日必要亲手杀了这些妖人,以报我孙儿的血海深仇!” 她的经历实在太惨,听得底下许多妇道人家都忍不住同情地在那里抹眼泪,感同身受,看这九名妖人的眼神更加憎恨。 老妇人执起寒光闪烁的匕首,满心仇恨过于沉重,让她老迈的身躯几乎无法承担,她嗬嗬着喘着粗气,抬起手,就要往身边最近的一个妖人身上扎下去。 她是那样的衰弱,拼尽了全身气力,让人不禁担心,这一刀落下,她提着的一口气出完,人会不会支撑不住。 胡道长在那里抚须微笑,眼睛紧盯她手中的匕首,期待着它的变化。 那名囚犯无助而渴望地望着台下求助,希望高人能够出来救他。 可惜,除了义愤填膺的人群,并没有其他的人挺身而出。 而老妇人手中的匕首马上就要落在他的身上了,他悲哀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可能是老妇人太过年迈,情绪又过于激荡,正要手起刀落之时,忽然昏了过去。 晦气! 胡道长和黑熊精满心期待顿时落了空,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元大人忙令人上前查看,探得这名老妇人没有大恙,只是一时气上冲心晕厥的,方才放下悬起的心,让医官抬走了她。 她不行,自然有别人接替她。 胡道长在还欲上台的人之中,挑中了一个身形健硕的汉子,此人满脸凶色,并无仇恨状貌,只是眼睛里含着一股嗜血的意味。 台面下传来窃窃私语。 “这不是城南的王屠夫么,他家就他一个人,去报什么仇?” “我猜,难不成是杀猪杀多了,想要试试杀人的感觉?” …… 这人年壮有力,不至于像老妇人一样虚弱,胡道长放心地把匕首交给他。 可这汉子正要走进阵法中间的时候,脚下却凭空一绊,直接摔下了台。 偏偏摔下去的时候不慎脑袋着了地,霎时昏迷了过去,和老妇人恰好凑成了一双,被医官拉走。 台后坐着的三位监斩官看到这一幕,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台下更是掀起轰然大波,直道是这九名妖人的妖法,更有不少人开始对胡道长的能力起了疑。 刚才那名汉子摔得实在蹊跷,黑熊精脾气躁,非不信这个邪,手指一捏,匕首自然而然地回到他的手中,他闷声闷气地道:“我来试试。” 黑熊精在一名女性囚犯惊慌的目光里,巨掌迅疾如电地直奔她的喉管而去。 然而力气奇大的黑熊精,不知怎么的,蓦地感到手腕处一阵酸麻,匕首不由自主地从手中掉下,精确无误地扎在他的脚面正中。 如果是普通的匕首还好,这匕首却不是凡物。 眼见得黑光诡异地一闪,刀面处竟出现些许血色的花纹,像是有生命的藤蔓一般,从黑熊精的伤口处自动吮吸起鲜血来。 黑熊精痛得怒吼一声,发狂地想要拔出来,可惜这匕首正渴血得紧,如何愿意放开,牢牢地附在他的脚掌上,怎么也甩脱不得。 第七十七章 危机感 元大人和其他两名监斩官坐不住了,连忙起身来探看情况,命令旁边的官差们协助黑熊精。 他们这七手八脚的一通乱帮忙,反而加重了黑熊精的痛苦。 胡道长险些维持不住施加在黑熊精面上的幻术,赶紧念动长长的一串法咒,好生折腾了一番,方才令匕首上的血色花纹黯淡下去。 黑光消失,匕首顿时失去了生命,消停了下来,任凭胡道长从黑熊精脚掌上拔下。 匕首离体时,已经狠狠地痛饮了大量鲜血,魁梧雄壮的黑熊精竟然显现出几分柔弱无助来,原本小山一般的身躯萎靡不振,还要靠狐妖老道扶着才能稳定地立于台上。 本来行刑是极为严肃的事情,一开始煽动起的气氛亦是悲壮沉重,奈何意外状况接二连三地突发,台下的百姓们目睹这一切,竟感到有些滑稽荒唐。 离得近的人,想笑又不敢笑,生怕自己忍不住发出声响,被台上的大人们责备。 “什么妖孽在此!竟敢如此戏弄于我等!” 狐妖老道这时候怎么可能还意识不到有人在暗中作怪。 若说那两名凡人失手,还是情有可原,可黑熊精来的这一出,怎么会是巧合? 狐妖老道拂尘一扬,看向台下,表面上一副正气凛然之状,实际上心里有点慌。 能当着他和黑熊精的面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而他们二妖却毫无知觉,这不会是撞上什么高手了吧。 他就说,这么大的一座人族城池,怎么可能会没有高手看守!那个派遣他来做这件事情的人,真是害死他了,他妖力不强,本来是不想来的,要不是因为还有个黑熊精帮忙,他才不敢露面呢! 只希望,他提前布置下的这座大阵,能够起效,不然若是误了那位大人的事情,他就算逃离此地,还不是得被刮下一层皮来。 想到这里,狐妖老道才勉强维持住镇定,没有因为畏惧而露出怯态。 黑熊精被狐妖老道扶着,不知道身旁这家伙连对方的人影都没瞧见,就开始想着逃跑的事情了。 他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凶狠地在人群之中不断扫视,想要找出那个在暗中下黑手的人。 “滚出来!” 纵然黑熊精的神态萎靡不振,声音倒是气势不减,震得底下的人鼓膜嗡嗡地作响,不少人畏惧地瑟缩在一起。 “就是你吗?” 黑熊精的目光落在长街尽头一名腰间佩剑,作武人打扮的侠士身上,怒吼道。 “不……大人,不是我啊!” 那名侠士看着英武不凡,胆子却小得很,被黑熊精欲择人而噬的凶狠目光盯得双腿抖筛般颤颤,一时没坚持住,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他这一身打扮只不过是装装样子,其实武艺稀松平常的很,陷在黑熊精的注视之下,他有种自己已经被扒皮拆骨的错觉,心里害怕到了极致。 黑熊精可不管他的求饶,对于人族,他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肯放过一个,当即就准备对那人动手。 正当这时。 一道含着淡淡笑意的轻和声音,从不远处那棵直入云霄的高树上传来。 “别找错人了,我在这呢。” 这声音天籁般空灵动听至极,又恍如三月时节拂过杨柳竹枝间的一缕东风,清清凉凉的沁人心脾,亦透着春日的温和暖意。 不仅是狐妖老道与那黑熊精,连挤满街巷的满城百姓也都忍不住抬头去看。 只见一名头戴幕篱,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悠然倚坐在大树的树梢上,一身利落的青衫,背脊笔直,如松如竹,只不过因为她身在高处,气息内敛,直到此刻,人们才发现这高树上原来坐着人。 狐妖老道一见到她露面,瞬间瞳孔收缩,好像见到了什么天敌一样,天性中的危机感,疯狂地叫嚣着要他快点逃离此处,幻术掩盖下的尾巴毛都炸了起来。 这女子是什么人?!明明看着像个普通人,为什么会让他升起如此强烈的恐惧? 不妙!不妙!为了以防万一,自己还是要先做好其他打算…… 狐妖老道心里一紧,趁着高树上的女子还没说什么,抢在她前头,大喝一声道: “妖孽!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着满城百姓之面,来救这九名罪大恶极的妖人!” “有贫道在此,还不束手服诛!” 这一突异变,下面的人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听到胡道长的喝叱,许多百姓渐渐反应过来,看向碧华的眼神顿露害怕与憎恨。 “妖怪的同伙来了!” “难怪刚才杀那几个妖人的时候,出现那么多奇怪的事情!原来是有其他妖怪潜伏在旁边啊。” “可恨!这些妖人害了这么多百姓,胡道长一定要把这女妖怪一并拿下!” …… 碧华投宿的那家客栈的店小二,挤在人群中也看到了这一幕,瞅着大树上的那名青衣女子,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没错!这不就是客栈里那位出手阔绰的女客吗? 碧华昨天打赏了他一大笔银子,他绝不可能弄错! 店小二面露恐惧地推了一下身旁的小翠,慌张地压低声音道:“小翠,可是住在我们客栈里的那位客官?” “没、没错!就是她!她戴的那顶幕篱还是我去买的!” 小翠摸着珍藏在袖中暗袋里,碧华打赏的那颗碎银,手好像被火燎了一下,惊慌失措地将碎银拿出来,想要扔掉却又不舍得,一副畏惧又心疼的纠结之状。 “我就说,昨天她怎么那幅模样投宿我们客栈!还藏头露脸地不让我们看到她的长相!原来竟然是妖怪!” 人群中传来的动静碧华没有在意,她好笑地看着胡道长,道: “妖孽?狐道长这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倒是有趣得紧,不过,既然要我服诛,你又急着逃什么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高树上翩然而落,足尖点轻风,衣带猎猎飘拂,好似仙人徐步蹑于太清虚空之中。 看着缓慢,转瞬便来到了台上。 她素手一摄,从监斩台的边缘凭空抓出一只暗红色毛皮的老狐。 第七十八章 是人是妖 红毛狐狸被碧华揪住后颈皮,在那里吱哇哇地乱叫,张牙舞爪地想抓挠碧华,身后的大尾巴像铁棒一般胡乱横扫,挥舞得虎虎生风。 可惜那捏住它命门的手指看似纤细,却如同两只钳子似的牢固,让它挣脱不得。 台上狐妖老道面皮一白,过往他汲取人族精元所获得的力量,只有少部分用来提升自己的妖力,大部分都花在了修炼逃命的分身上面。 碧华手中抓住的红狐,就是他的另一条性命。 狐妖道长虽然肉疼得心在滴血,内心恐惧却更甚,他本想差使分身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这处刑场。 这是为了防止万一自己的原身出什么事,也好借助逃脱的分身来复活。 可是这青衫女子修为竟如此高深,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把它的分身抓住了。 她这么厉害,难道是京城里坐镇的那几位人族大宗师之一?还是几大名门大派里的祖师出山? 狐妖老道杏黄袍下的两条腿已经在发抖了,表面上强装镇定道:“你这妖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凭空变出这只狐狸来,定是施了什么妖法!” 黑熊精见到碧华手中的红狐,顿时火冒三丈,怒视狐妖老道,要不是怕误事不能揭开身份,他必要当场把这怕死又狡猾的狐狸撕裂成碎片。 他心里暗骂了狐妖一句怂货,还没有交手就想着逃跑,依他看,这女子平平无奇,先前也只敢暗中下黑手,定然不会是什么厉害的角色。 也是黑熊精修为不到家,又被血气孽力蒙蔽了天性,才没有意识到近在咫尺的危机,很快就要降临在他的头上了。 狐妖老道是个只会逃跑的怂货,他可不是! 这女子胆敢谋害他黑熊精,让他吃那么大的苦头,他一定要活生生地用自己这双巨灵之掌将她拍碎!将她的灵魂永远禁锢在这座法阵之中,永世不得超脱! 他长吼一声,声音粗戾不似人声,夹着野兽的咆哮,像山魈在夜里嘶吼,骇人得紧。 黑熊精朝仅有丈许之远的碧华抬脚迈去,同时举起两只蒲扇般的巨掌,以地崩山摧之势向她当头砸下。 因为用力太猛,手臂肌肉如岩石块贲张鼓起,其上根根毛发似钢针倒竖,双掌卷起一阵狂风,地面上的落叶都被这股怪风扫开,风劲环绕碧华周身,让她无从闪避,陷入掌风笼罩的范围之内。 碧华的衣角在掌风中翻飞,及腰的青丝吹拂飞舞,幕篱边垂下的帘子亦被扬起一角,露出一点精致的下巴,然而她却依旧岿然不动,身长玉立地在原处。 一面是一座肉山般的凶蛮壮汉,一面是身如柔柳的娇弱女子。 即便心知那青衫女子是妖人的帮凶,在场有些人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因为这鲜明的对比,而对碧华起了些怜惜之心。 眼见黑熊精巨掌就要落于自己头顶,碧华却不慌不忙,肩头一动,濯雪从琴匣中如电光飞出。 这是主人第一次允许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濯雪激动无比,浑身发出耀眼的雪亮光芒,格挡在碧华上方,为她挡下了黑熊精雷霆万钧的力劈之势。 可能是濯雪的卖相太好,碧华亦是风姿出尘绝俗,人群之中竟传来一两声质疑。 “我……我怎么感觉……那个黑衣高人才是妖孽啊?” 这人话语脱口而出,便被旁边的人呵斥了。 “妖怪最擅长蛊惑人心,这都是表象!你再看看台上跪着的那些妖孽,他们可是吃人的!” “慎言!胡道长的道友,怎么可能是歹人!小心仙长们收拾完这名妖孽,就来惩罚你!” …… 可是他们的呵斥才刚说完,就瞧见碧华指尖一点璀璨银华冒出,以黑熊精的掌心为起点,开始燃烧。 外焰呈银白,内芯透着宛若琉璃的冰蓝色彩,寂静无声地顺着黑熊精的手臂一路向上,在他身上蔓延开来,狐妖老道帮黑熊精掩饰面庞的幻术维持不住,终于露出了一张巨大的熊脸。 黑熊精那双曾经劈开过坚硬的山石,摧折过无数巨树,拍碎过许多人类天灵盖的巨大熊掌,拍在眼前这具散发着明亮光辉的木头上面,却震得掌骨粉碎,皮开肉绽,虎口处崩裂出鲜血来。 “啊啊啊啊——” 黑熊精剧痛之下发出震聋发聩的惨叫,他急忙收回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覆盖了一层淡淡的冰蓝色火焰。 底下的百姓们见到黑衣壮汉一张恐怖的熊脸露出来,吓得面无人色,又被他那痛苦刺耳的惨叫所惊,呼叫之声不绝,纷纷向后退去。 人群中传出小孩子恐惧的哭声,监斩台前原本拥挤不堪的场地,霎时空出了好大一片白地。 适才还在斩钉截铁地说黑熊精肯定不是歹人的人,这会忍不住大叫: “妖怪啊——” “快逃!” 台上局面已经分辨不出来哪一方是好人,哪一方是妖怪,无措的百姓们只知道快点离开这处是非之地才对,无头苍蝇般四下逃窜。 然而大街小巷都是人,后面的人看不到台面上的情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前面的人向他们这里逃来,顾不及多问,还以为是台上关押的那九名妖人脱离了控制,也恐慌地跟着大家一起逃离。 “小心踩踏!” 元大人目睹底下一片混乱的场面,急忙令维护秩序的公差去疏散人群。 他将黑衣壮汉化成了一头黑熊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目光转向那九名绑负在地上的半狐半妖之人,又看了一眼正在与黑熊对抗的青衫女子,眉宇间皱起三道深深的竖痕。 他断案这么多年,这会竟判断不出来究竟该相信谁。 身旁的卫兵们训练有素,尽忠职守地护在他的周身,以防台上二人斗法伤着三位大人。 其他两名官员看得心惊胆战。 胡道长的道友变成了一头黑熊,那名青衫女子也不知是人是妖,而台上还有九名妖人,怎么看,这监斩台都不像是安全的地方啊。 第七十九章 舍身成仁 左边的那名官员忍不住道:“元大人,叶大人,他们在台上斗法,我们不如暂时先离开此地?” 元大人不动,皱紧眉头看这战况,道:“你们说……这情景,究竟谁是人,谁是妖?” “元大人,自然是那女子是妖,依下官之见,是那女妖把熊高人变成了这幅模样。” “照现在情形来看,胡道长对付她很是棘手,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们还是快走吧。”另外一名官员亦劝他。 元大人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与胡道长相识以来,种种怪异别扭之处,尤其是今日所见的这名熊姓高人,有些言行举止,更是仿佛没有经过开化的兽类。 他将一双眼睛望向一旁手中结印,以一道赤色光芒协助那头黑熊的胡道长,眼中起了审视之意。 他对身边的公差们道:“你们先护送二位大人,还有这九名妖……囚犯速速离开此地,务必照顾好他们的安危,我再观察片刻便走。” “属下应诺!” “元大人,情况不对,一定要离开啊!” 其他两名官员,忙不迭地在公差们的护送下离开了监斩台,顺便带走了法阵中间的九名妖人。 却说另一边。 黑熊精见扑不灭身上冰蓝色的火焰,反正没什么痛楚,他干脆不管了,继续朝碧华不断发起攻击。 然而濯雪将碧华周身护得如铁桶般严实,即便有狐妖老道的帮忙,黑熊精也怎么样都攻不破这层防御。 身上的火焰在无声地燃烧,起初时还不痛不痒,可是慢慢的,黑熊精悚然发觉身上越来越冷。 冰焰的温度透过厚厚的皮毛,让他感觉到透骨的冰寒,手脚攻击的动作不受控制地迟缓下来,思绪也逐渐钝化,好像灵魂都结了冰。 他愤闷地想要咆哮一声,可吐出的气息都冒出了丝丝缕缕的白烟,冷到极致,却莫名地觉得有一点炽热从内心深处生出,自内向外蒸腾。 嘀嗒——嘀嗒—— 他仿佛听见身体内部有什么东西化成了水,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落在了他的躯壳内部,那似乎是,他的生命精元…… 黑熊精意识到情况不对,停止攻击,燃烧起全身的妖力想要对抗这股寒焰的侵蚀。 但当他这么做的时候,身体中传来的水声变得大了一些,淅沥沥地淌下,却被他的躯壳封锁,无法流出去,积累在身体里,越来越多。 旁观的狐妖老道不知道那诡异的冰蓝色火焰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明明是人类的气息,竟能用出类似妖魔的天赋法术。 不过还好,这火焰摸起来就是有点冷,可能只能让行动变得稍微迟缓吧,反正黑熊精只是凭着一股蛮力攻击,速度变慢对他来说也无关紧要。 狐妖老道一边纳闷,一边协助黑熊精对抗碧华,正在全力以赴之时,竟发现身旁的同伴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居然停顿不动了。 这熊瞎子,关键时刻掉什么链子!平时总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怎么才打了一会,就累得不行了? 他愤愤地向黑熊精拍了一掌催促,只是,当手落在黑熊精身上的时候,狐妖老道却吓得魂飞魄散。 黑熊精原本硬梆梆像一块生铁的身体,现在变得软绵绵的,他拍的时候,底下竟然传来液体流动的触感,好像黑熊精的身体内部,完全融化成了一滩水。 仔细一看,黑熊精瞳孔扩散,果然已经失去了生命的特征。 身边的同伴,竟这样不声不响地死在了自己的眼皮底下,何其诡异莫测! “小心些,别拍坏了我的材料。” 悦耳至极的温和女声,落到狐妖老道的耳中,不啻于阎罗索命。 他抬头恐惧地望着碧华,生生地打了个激灵,再也不顾及与她对抗,急着想要逃离此处。 可他瞥见,碧华手里还提着他的一尾分身,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看他动作。 狐妖老道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绝望,他没有白费力气再逃,也没有试图挑战碧华,而是化为了原形。 狐妖身形如电光一闪,竟然穿过剩余几名公差的防围,掐住元大人的喉咙,嘶声力竭地朝碧华吼道: “你别过来!” 碧华的脚步一顿。 怎么感觉这台词有点糟糕。 她笑了一声,道:“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狐妖老道当然没有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你再过来,我就将这位元大人弄死!” 狐妖露出一张满嘴獠牙的腥臭大口,架在元大人头颅上方。 他的原形是一只一人半高的赤毛老狐狸,身后本有两条尾巴,可是其中一根只剩下了尾巴根,这正是他之前断尾化作分身逃跑时留下的痕迹。 被挟持为人质,是敌是友,到现在已经很容易分辨。 元大人此时自然猜到,狐妖化成的老道人抓来的那些半人半狐的囚犯,必然有蹊跷,还好今日有这位青衫女子出现在法场之上,才没有让他铸成大错。 只恨自己有眼无珠,错将妖孽当成高人,险些成了这两只孽畜的帮凶。 元大人又悔又恨,又悲又喜,即便被狐妖锁住喉咙,那张腥臭的大口就悬在他的头顶,他亦临危不惧,坦然赴死,对碧华道: “这位姑娘,不必顾及我的性命,请替新安城的百姓们,诛杀此獠!” “你乱说什么!” 连手中的人质都敢反抗自己,狐妖尖嘴裂开,凶相毕露,爪子向内收缩,恶狠狠地掐紧了元大人的脖子,直掐得他两眼翻白,几乎喘不上气来。 “元大人有这等舍身成仁的志向,实在可歌可泣,满城百姓必然不会忘记你今日的恩德,元大人,你且安心地去吧,我会替你报仇的。” 碧华感动地道,她召来濯雪,声势无匹,宝光灼灼生辉,同时手中一团银蓝色的火焰幽幽生起。 狐妖看到这诡异的火焰,联想到黑熊精死时的惨相,卡住元大人脖子的爪子都在发抖,尖锐的爪尖不自觉地掐进了元大人的皮肉之中,扎出了十个血窟窿。 第八十章 法阵 说出那位大人的计划,自己的下场会很惨烈,可是,在这诡异的冰焰面前,他更害怕自己就像黑熊精那样诡异地死去。 偏偏手里的这个人质不畏死,那名青衫女子也不在乎他的生死。 万般恐惧纠结之下,他心一狠,只好吐露出真相来威胁碧华,狐妖老道厉声叫道: “他死了你无所谓,那这满城的百姓呢?你在不在乎!只要今日台上有人死了,这阵法就成了,在场的所有人,一个都别想逃脱!” “什么阵法?” 碧华猛然看向他,温和的声音骤然一冷。 狐妖老道听出了她的犹豫,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这是他最后的活命机会,现在正值生死存亡之际,他不得不把这张保命的底牌揭露出来。 “你看到了么,地上的这个阵法,我在附近一共布置了五个,只要监斩台上的核心法阵引动,阵眼一定,五个法阵即刻便能组合成一套大阵,你或许可以逃走,但是西城处所有人,都会因为你的缘故,成为血祭大阵的祭品!” “怎么样,你还要杀我么?” 狐妖老道自恃能够威胁到碧华,强行装出胜筹在握的气势,阴恻恻地大笑了一声,笑声中却难掩恐惧与慌乱。 元大人本来已经做好了坦然赴死的准备,听完狐妖的话,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原来这两只妖孽,费了如此大气力,布置几个月的局,图谋了这么一大圈,就是想借今日行刑之时,聚集全城百姓,在西城布下魔阵,将来到此处的人族一网打尽,开启血祭。 他万万没想到,狐妖竟然存着这样狠毒的心思! 如果今日,这名青衫女子没有到来,那么,只要他下令杀了九名囚犯,大半个新安城的百姓都会因为他的缘故,死在二妖手中! 难怪昨夜狐妖那样再三地嘱咐他,一定要他尽可能多地煽动百姓们前来。 他差点就成了妖孽手中刺向百姓们的刀刃! 还好,万幸,有仙人垂怜,出手救了他们新安城。 一颗滚烫的热泪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顺着清瘦的面颊,溅落在地上的尘埃里。 他被狐妖掐着喉咙,说不出话来,只能用一双感激难言的眼睛期盼地望着碧华,希望这位仙人能够有办法解脱新安城今日之困。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危言耸听?”碧华沉吟了一下,凝视着狐妖,缓缓道。 “不信?你仔细看看地上的阵法,有没有感到眼熟?你是人族的大宗师吧,不然也不可能将真罡之气固化为实质,还拥有一件产生了元灵的至宝,如此轻易地将那熊瞎子杀死,到了你这个层次,不可能没有看过这个大阵的记载。” 狐妖将碧华手中诡异的火焰归结于真罡固化。 但他还真就误会了碧华,碧华可没看过什么记载,她见狐妖说得信誓旦旦,目光看向地上的阵法。 监斩台的地面上用不知名的材料绘制了繁复的图案,碧华主修丹道,阵法一道的造诣,只停留在入门的水平,识别不出来这地上乱七八糟的线条到底代表着什么含义。 碧华抬眼环视四周。之前因为有黑熊精显形的缘故,除了一些胆子大的人还留在原地没走,很多人都逃开了这处是非之地。 但是这种仙妖斗法的场面,毕生都难得见到一次,他们大多数人没甘心就此离去,只是避开了监斩台周围,而藏在附近的房屋、墙壁后面,还有的爬上房顶,趴在屋面上,借着屋脊的遮掩,探出脑袋来观望这边的情况。 他们亲眼瞧见黑熊精是如何对那名青衫女子发起狂暴的攻击,身上又是如何燃烧起蓝色的火焰,最后败下阵来,一动不动了。那位胡道长随即化成了一只一人半高的大狐狸暴起,突破公差们的重围,抓住元大人的脖子在与青衫女子对峙。 这一出跌宕起伏的大戏,还有出人意料的反转,兼有神仙和妖怪斗法,看得他们那叫一个惊心动魄,连呼过瘾,以前听过的评书,看过的戏文,哪有这般精彩的? 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任凭他们有些人不肯相信,也不得不信,他们之前以为是得道高人的胡道长,竟然是一只狐狸精化成人形。 他们之前以为来救九名妖孽的青衫女子,不但能与黑熊精和狐狸精对战,还能用漂亮的蓝色火焰将黑熊精烧出原形,那必然是神仙无疑,瞧那具闪闪发光的宝琴凌空飞舞,十足的仙家气派啊! 有生之年竟然能亲眼见到神仙!在场哪个人肯走? 碧华对上一些人满含激动和好奇,又崇敬而向往的灼热目光,幕帘掩盖下的面容,露出了一丝无奈神色。 看热闹果然是人类的本性,这些人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马上就要把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了。 不知道狐妖老道把其他几个法阵设在了哪里,但见他这副胜筹在握的样子,想必这些人并没有逃离狐妖控制的范围。 狐妖威胁碧华的话,并没有使用妖力扩大,只有碧华,元大人,还有台上几名想要冲过来救元大人,却又不敢的公差们听见了。 他们之中有人颇为机灵,听到狐妖的话,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张开嘴想要高喊,狐妖迅速扭头,对这人凶狠地龇牙,白森森的獠牙锋锐如刀,吓得他跌坐在了地上。 “别想着把这些百姓叫走,你可以试试看,是我杀了你们元大人,开启血祭大阵快,还是你叫他们跑得更快!” 狐妖一边恐吓人,一边攥紧元大人的脖子,不管他极力地挣扎,将他凭空提了起来,元大人脖子上都暴出了痛苦的青筋。 碧华默然了片刻,道:“要怎么样,你才肯放了元大人?” 狐妖见到她服软了,得意猖狂地哈哈大笑:“看到地上那把黑色的匕首了么,你用那把匕首将全身经脉一根一根地挑断,毁去气海,再自断双臂,放我离开此地,我便放了元大人。” “我今日本来想用那九人饱含怨念的鲜血祭炼这柄绝世神兵,却被你好管闲事坏了我的计划,现在想来,用你这位大宗师的毕生修为来祭炼它,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八十一章 控制不住 “怎么,恨不恨?底下这些百姓们的性命,都在你的手上,只看你怎么抉择了。” 在狐妖看来,碧华此刻定然万分艰难,一面是自己的毕生修为,一面是满城百姓的性命,她要在其中做出一个痛苦的抉择。 没见着,她垂在袖袍下的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头,正不停地发着抖么。 若她选择保全自己的修为,对他下手,他立刻开启血祭大阵,临死前也算拉了这么多人族垫背,若她选择自戕,他则趁机逃跑,再去找援兵回来。 就算她是人族大宗师,只要被那把匕首所伤,没有自己的咒语控制,重则被吸干浑身精血,再不济也会元气大伤。 碧华颤抖着捡起了地上的匕首,纤细的身体仿佛弱不胜风的柔柳,她语含悲怆: “我听你的便是,今日,为了这满城的百姓,牺牲亦不是不可,但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谁差遣你来谋划这件事情的?” 狐妖看到不久前还游刃有余对付他的人族高手,明明有杀了他的实力,却不得不在他的面前低下了头,痛苦地顺着他的意思选择了自戕,狐妖心里痛快极了,愉悦地裂开两瓣尖嘴道: “那位大人的名字,就算我想说出口,也说不出来。你别耽误时间了,快点!不然我就要杀了这位元大人了。” 元大人眼见仙人拾起匕首,就要为自己,为这满城的百姓所累,神情悲愤万分,痛苦万分。 都怪自己识人不清,让仙人陷入这种绝境,自己真是罪无可恕! 旁边的那些公差们亦是泪流满面,为了百姓们的性命,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心善的仙人被狐妖逼迫,自戕于他们面前,无能为力。 天上青天朗朗,却驱不散这阴云妖氛,秋风起,黄叶瑟瑟,似满城悲歌。 “唉,如你所愿,我就不耽误时间了。” 碧华幽幽叹息了一声。 “本来还想再多留你片刻的,但是,我实在是控制不住了……对不住。” 她颤抖的指尖蓦然松开。 “砰——” 几乎同一时刻,与日光融为一色的白光,如烟火绽放,迸发的气流好像滚滚波涛一般,以狐妖为中心,向外层层扩散开来。 一朵朵妖娆的花朵,在波涛中争相开放,红的,白的,黄的,争奇斗艳。 狐妖尚未来得及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炸成了漫天烟花。 元大人狼狈地摔落在地上,似下了一场大雨,被鲜红的液体泼洒了满身满脸。 台上的人都怔住了,没有一个反应过来。 而底下已经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欢呼。 “妖怪死了!” “仙人把妖怪打死了!” “仙人——仙人——” 数不清的人从大街小巷中涌出来,有人从巷子里跑出,有人从墙后翻跃过,有人直接按捺不住,从屋顶上跳下来。 人海几乎把台前的空地淹没了,无数的声音交织错乱,喧哗不息,像是在过年一样,热闹到了极点。 公差们反应过来,拦在监斩台边上,不让激动无比的人群挤上来,可是竟也有拦不住他们的趋势。 碧华心头一跳,语速飞快地对正准备向她道谢的元大人道: “之前那九名囚犯本是失踪的百姓,被狐妖施了妖法,才变成了半人半妖的模样,元大人,你切莫再冤屈他们了。” “等下会有一位叫做秀娘的女子,来向你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了,还要在城中寻找类似监斩台上法阵的图案,尽快去除,以防后患。” “日后元大人行事,定要三思而后行,二妖已经伏诛,我先走一步,元大人,告辞。” 眼见有人已经突破公差的阻拦,靠近这边,碧华还没有等元大人回话,足尖一点,轻盈地掠过树梢屋檐,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远方,那离去的身形飘渺如仙,仿佛归去了云山深处。 守卫在元大人身边的公差呆住了,望着仙人远去的背影,喃喃道:“仙人这么急着离开做什么?” “我们还没向她道谢呢?” 元大人目光中感慨无限,抚须长叹,道:“今日方知,世上原来有真仙。” “仙人无需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道谢,妖魔已除,仙人自然飘然离去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才是真仙的风范啊。” “仙人不求名利,我们却不可不铭记她的功德,这些百姓,可能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元大人在身旁两名公差的搀扶下,立起身来,向四面八方激动的百姓们一拱手。 他虽然满身狼藉,但身形笔挺如劲竹,自有一股不怒而威,正气凛然的气度。 在公差们舌绽春雷的吆喝中,喧哗的人群安静下来,听元大人说话。 “诸位,你们可知,就在不久前,我们新安城逃过了一劫。” 元大人用清朗的声音,将这件事情完整地叙述了一遍。 “……下官向各位告罪,是我识人不清,方才导致新安城有此一劫,万幸有仙人临世,救了我等一命,不然诸位,可能都要落入妖人的魔阵之中,性命不存了。” 元大人一撩衣袍,全然不顾身为官员的尊贵,向百姓们跪下请罪。 他的话语在人群之中掀起哗然大波。 元大人断案如神,在任期的这些年来,早就在新安城树立起了极高的威信,他这么郑重地跪下了,说的话自然确凿无疑。 许多百姓一想到自己不过是来西城看个热闹,居然不知不觉地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再联想到那两只成了精的妖孽狰狞的模样,他们心里后怕无比。 如果说刚才还是因为神仙当面而万分激动,这会便已将这种崇拜景仰化作了被仙人拯救性命的感激。 有被妖孽掠走亲朋好友的人,听到说那九名半人半狐的妖人竟然是原本失踪的百姓,更是从绝望中重新看到了一抹光明。 他们急忙向官差老爷们大喊将那九人放出来,让他们辨认。 元大人自无不允,早已让人去请之前匆忙离开的两名官员,并嘱咐将那九名囚犯好生带来。 第八十二章 愿力 元大人催得急,九名半人半狐的囚犯被请到台上的时候,狱卒只是为他们解除了身上绑缚的绳索,囚衣还没有来得及换,血迹斑驳的衣裳上遍布污垢。 百姓们不久前还满心义愤填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这会知道了他们是原本失踪的那些人,即便看到他们浑身生满了怪异的毛发,长得一副尖嘴长眼的妖孽之状,也没有人再觉得害怕了,反而心生怜悯。 从好端端的人变成了这副怪模样,说不定经历过多么惨痛的折磨,尤其是看到这些人竟然被残忍地割掉了舌头,百姓们更是同情他们的遭遇。 元大人兀自长跪不起,亲眼见到九人被带上来,身上染满血迹的样子,心中无限羞愧与痛悔,镇重地俯首向他们一拜。 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响声,令许多人面面相觑。 如果是别的官员做出这种糊涂事来,百姓们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暗地里肯定会对其唾骂不止。 然而元大人为官清廉,在任期的这些年来,断过数不清的案子,尽忠职守,一心为民,做过的好事不胜枚举。 虽然这一次他险些误信妖孽,铸成大错,不过他能以官身,诚意十足地向他们,向受害的九人下拜,悔过之意溢于言表。 不少人回想到他过去的功绩,不忍心再看他这样,七嘴八舌地囔囔起来。 “元大人,不必如此啊!” “这妖孽谁分的清呢?别说是大人,我们这么多人也没有一个人看出来了。” “若不是元大人赤诚之心直通上天,又岂会有仙人垂怜,前来戡破妖孽呢?” “也不能全怪元大人,若要说有错,我们也有错啊,大人快快请起!” …… 在这许多百姓的劝慰下,元大人最后再向碧华离开的方向磕了三下头,方才缓缓起身,向人群问道: “仙人所言秀娘,不知是何人?” 元大人没有忘记仙人临走时候的嘱咐。 这时候,一位身穿淡绯色衣裙,容颜秀丽端庄的女子,分开重重人群,走上高台来,对元大人道: “元大人,秀娘在此。” 秀姑娘向元大人盈盈一礼,将昨夜之事说了一遍。当然,自然是掩去了她拉着元小姐与李夫人深夜探监这一茬。 只说是她自己发现端倪,想要一闯大牢,却在途中正好与仙人遇上,仙人望气所见府衙之中有妖孽作祟,发现城狱大牢中所关之人其实是无辜的百姓,并识破了妖孽的图谋,今日特意来诛杀二妖。 “……其他事情,会有人将状词向大人供上,秀娘擅闯城狱大牢,还请大人治秀娘之罪。” “姑娘何罪之有!我断案这么多年,却也不及姑娘一双慧目啊。”元大人感叹道。 这时候,九人中的齐哥儿已用秀姑娘送来的笔墨,将自己的经历述诸于文字,呈交给元大人。 他仍是半人半妖的形容,解脱绑缚之后站起身来,言行间自有一种读书人文质彬彬的气度。 元大人看到他状纸上风骨毕露的字迹,欣赏不已。 若是没有遭受妖孽折辱,这名学子定然会有不俗的成就,可惜了。 读完齐哥儿的状词,元大人双目怒睁,向百姓们转述了妖孽对这些失踪的人所做的恶事。 听到状纸上面的内容,百姓们对先前那两只妖孽的愤恨上升到了极致。 狐妖炸成了碎片,现场的狼藉已然经由差役清理干净,而黑熊精的尸体被碧华用寒冰之火淬炼取走精华,只留下一具空壳在原地,这些百姓们手里还有臭鸡蛋烂菜叶子的,纷纷砸向黑熊精的躯壳。 “这些该死的妖孽!竟然如此残忍!” “天杀的妖怪,就该被挫骨扬灰!” “砸!砸——” …… 黑熊精的躯壳很快被黑黄的蛋液糊透了,还有许多烂叶子覆在上面,凄惨无比。 台上九人,早有失踪者的亲人好友上来辨认。 发现是的,自然与那半狐半妖的囚犯抱在了一起,全然不顾囚衣上的污秽,喜极落泪,相拥痛哭。 而在九人之中没有发现自己要找的人的,则失魂落魄,绝望而泣。 之前那名惨失孙儿的老妇人,在医官的照料下早已苏醒,她在九人之中找了几遍,也没找到自己的孙儿,哀怮欲绝,险些站不住脚,几乎又要昏迷过去。 旁边的人怜悯地看着老妇人,之前差点被她所伤之人的亲属也没有责怪于她,毕竟,她的经历实在太悲惨了。 秀姑娘手疾眼快地扶住她,安慰道: “老人家,别急,我家齐哥儿说,他们之前被关在一个大地窖之中,周围还有许多被妖怪抓来的人,他们九人只是正好被二妖挑中,因为带出地窖的时候蒙了眼睛,分不出来那是哪里,但应当离新安城不远,也许老人家的孙儿还在那处地窖之中。” “如今妖孽已死,有元大人在,必定会将妖人老巢翻出,把其余的人全部救出来。” 有秀姑娘安慰的话语,老妇人方才恢复了一点活气,噙着满目泪水,点了点头。 她望着青衣仙人离去的方向,也学着元大人的样子,跪了下来,砰砰砰地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都磕青了。 “仙人!求您保佑我的孙儿安然无恙!若他能够平安归来,老身定然为仙人立庙,香火不断,日日供奉,以谢仙人的再生之德!” 老妇人这一跪,带动得在场所有百姓们,无论家中有没有人失踪,全都跪下了。 这个时候的百姓是很纯朴的,碧华救了他们,他们便会将这活命之恩牢牢地记在心头。 大半个新安城的百姓们,都在此处跪下,深深叩拜,大街小巷,从街道头到巷尾,齐刷刷的一大片望过去,近乎有一种万民朝拜的气势。 有人是感激,是崇拜,是憧憬,是对仙圣的虔诚信仰,也有人在跪拜时,像是在道观庙宇中上香一般,暗暗地向碧华许下心愿,以求真仙能够实现他们的愿望…… 无数强烈的信仰愿力凝结,化作肉眼看不见的青烟,犹如篆香袅袅升起的烟气,可又比这要粗壮得多,汇聚成一股,直追碧华消失的地方而去。 第八十三章 练气七层 碧华此时正悠闲地坐在一处人家的屋顶上,这里的人去西城看热闹了,不在屋中,附近的居民亦是十室九空,并没有人看到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她手中把玩着那把通体漆黑的匕首,翻来覆去地欣赏。 濯雪也好奇地围在它的周围不停地飞旋。 这把匕首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咒语的念动,还是因为有碧华在旁边虎视眈眈,一动不动地静卧在碧华手心,宛如死物任她摆弄。 可惜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向狐妖问出来,不过在那种情景下,她已经很努力地在控制临近爆裂的灵气团了。 真是失策,早知道昨天晚上就把狐妖老道抓起来拷问,以后自己要牢记教训,再也不能这般托大了。 她此前还以为狐妖只是存着要折磨那九人的心思,没想到它竟然暗藏如此深的阴谋,想要设下大阵将在场所有人都血祭了。 她有点懊悔自己在宗门的时候不好好修习阵法,才未能看出狐妖的图谋。 没有问出幕后主使,让碧华颇为郁闷。 她手中这柄匕首绝非凡物,之前它吸取黑熊精血液的时候,碧华能够感受到其中有法宝元灵的存在,只是不太清醒,不如濯雪这般灵动。 这东西应当不是狐妖与黑熊精区区两只小妖所有,有这把匕首在,即便未能盘问狐妖,幕后主谋迟早会因为这把匕首找上门来的吧。 真是的,明明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可是,为什么麻烦总是要找上她呢,果然,还是安安稳稳地呆在群玉峰不出门,安心地修炼才好,然而此时说什么都晚了。 虽然心有嫌弃,碧华仍然没有就这样把手中这把诡异的漆黑匕首扔了。 正当这时,远处忽然急迅无比地飞来一股青烟,直奔碧华而来。 碧华不明就里,欲待闪避,但是它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濯雪如临大敌地挡在她的面前,可连黑熊精万钧之力都能挡住的至宝,却没有挡下这一股柔和无形的青烟。 青烟没入碧华体内,碧华来不及阻止,就陷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地。 冥冥中,她好像置身于朦胧云雾深处,身边环绕着那股奇特的青烟。 透过蒙蒙烟气,碧华看到了许多人跪在下方朝她叩拜,每一个人的脸上,神情都是无比的虔诚。 碧华好似能够直接读取他们心中所想,心中所愿。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各种各样的声音清晰地在她耳畔响起。 “仙人,求您保佑我的孙儿一定要平安归来!” “信女虔诚稽首,祈求仙人保佑信女能够为夫君诞下一儿半女……” “仙人啊仙人,求求您让我今年榜上高中吧!” “好想娶到清河村的春花!大慈大悲的仙人,求您让我的心愿成真吧!” …… 碧华眉头一皱,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怎么还有向她求婚姻求子嗣的??? 这些声音之中,以向她求亲人平安的声音最大。 稍微读取了他们心中所想,碧华渐渐明悟过来,有些哭笑不得,这些人,可不就是汇聚在西城的那些百姓们么? 不知道这股青烟是什么成分,竟然能够将这些百姓的愿望送到她这里来。 碧华半是迷惑半是好奇地触碰了一下身边缭绕的青烟,蓦然,这股青烟好像找到了宣泄的口子,一股脑地朝她身体中涌进来。 一种不同于灵气的物质在她周身大小经脉中游走,那东西似乎具备可以触碰的实体,却又聚散不定。 仿佛流动的液体,又像是虚无缥缈的云雾,透着一点淡淡的玄黄色,碧华好似闻到了人间烟火的气息,还有轻浅隽永的檀香味。 碧华感觉身体各处经脉如同窄小的河道,被这股温暖的洪流来来回回地冲刷,不断开拓,可最终依旧无法容纳如此巨大的洪流。 “轰——” 洪水冲破河堤,发出一声只有碧华才能够听到的巨响。 心灵上一道厚重的屏障被击碎了,碧华身上有什么东西一轻,浑身经脉充实无比,有一种冬日里晒太阳暖融融的温暖舒适。 屏障被击碎,汹涌澎湃的洪流有了宣泄的地方,河道容纳不下的剩余物质,顺着一处向外倾泻出去,须臾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碧华却已经来不及顾虑这些了,她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那是练气七层的屏障! 还可以这样? 这是什么操作??? 她满头雾水,以内视之法检视自己的身体内部。 没错,在刚才那股青烟的冲击下,她突破了练气七层,甚至达到了三转的境界。 可是,那明明不是灵气,这也能突破? 碧华迷惑又惊喜,试着将充盈于经脉之中形容不上来的物质当做灵气,运转她所娴熟的法术。 然而,试了几次,结果还是不能。 完全不是一种概念,怎么能够代替灵气来使用。 碧华失望地叹了口气。 不过这可以被称作为愿力或是信仰之力的物质,对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危害,还能够帮自己突破境界。 按照她博览群书……的经验,用愿力修行应当是神道的一种法子,但她的设定中,这个世界没有神道存在,不知道为什么可以提升她这个仙修的境界。 中土大陆灵气匮乏,即便通过濯雪强行合成灵气,也难以支撑她频繁使用法术。而她的异火本是用来炼丹的,对付黑熊精纯粹是欺负它修为不行,如果碰见厉害一点的妖魔,那就不够看了。 若是能够研究出愿力的使用方法,倒是能够通过这种方法来增强自己的实力。 而且刚才愿力突破境界的速度,就好像开了挂一样,只是不清楚会不会有什么后患。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碧华强行说服自己放下心,突破境界是值得庆祝的一件事情,她应该要开心才是。 她百感交集地睁开眼,只见濯雪正在不远处,压着一把挣扎不休的匕首不让它动弹。 原来这把无声无息装死的匕首,趁着她入定的时候,飞快逃离了她的手心,想向远方遁去。 第八十四章 侠客 濯雪就守在主人的身边,怎么可能放匕首走,当下就仗着相比于它而言庞然许多的身躯,压在了它的身上。 那把漆黑的匕首感受到碧华的目光盯着它,更加害怕地挣扎起来,像是一条搁浅的鱼一样活蹦乱跳,不停扑打压住它的濯雪。 碧华走过来,将它拾起,她身上传来宛如天敌的气机,匕首遂不敢再乱动,颇有种瑟瑟发抖的意味。 她端详了它一阵,试着与它沟通,可这法宝的元灵懵懵懂懂的只知趋利避害而已,沟通不出什么来,碧华只好暂时把它收起来。 正待离开之际,远处屋面上传来足踏屋瓦的声响,一名武人装束的侠客飞掠而来。 他面颊边缘满是虬须,腰间挂一只大酒壶,正是之前见过的那名侠客。 虬须侠客追得急,因担心碧华离开,将身法运用到了极致,即便有不俗的武艺在身,这时也有些气喘急促。 碧华不知他来意为何,停下来等他。 虬须侠客追赶上了碧华,一口气松懈下来,丝毫不顾及形象地跌坐在她对面的地上。 他打开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方才平复下气息,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瞅着碧华,埋怨她道: “女宗师,你跑这么快做甚?” “与阁下何干?”碧华反问。 “哈哈哈哈,高人不耐这些凡夫俗子的感恩戴德,我懂。”虬须侠客自顾自地替碧华想好了借口。 “在下是雁荡山的燕浔,见过女宗师。” “没想到,我这双眼睛阅人无数,还是看走了眼,之前还担心姑娘无自保之力,没想到您竟然是修为返璞归真的大宗师。” “天下间能修至真罡固化的大宗师不多,女子更少,想必您就是楚越国那位大名鼎鼎的女剑神吧。”自称燕洵的侠客感慨无限地道。 追上来就是为了说这? 碧华顿觉无趣,懒得解释自己并不是什么大宗师,只是道: “不是,你认错人了。” 可这位自称燕浔的侠客好像已经认定了她就是,听到她否认,眼里生出些许不赞同的意思。 他叹道:“宗师何必推脱,难道是怕了妖孽背后的势力么,久仰女宗师大名,没想到阁下竟是这般欺世盗名之辈。” “此话怎说?”碧华听懂了他言辞之中含义,此人似乎是知道什么内幕,她态度认真了一些,问他道。 “您救得了那九人,却救不了更多人,狐妖与熊妖两名妖孽被您斩杀,它们背后的势力可不会罢休,等你一走,只会变本加厉地报复此地百姓。” “听你之言,难道知道他们背后的势力?” 碧华并非没有担心过燕洵所言,她留下那把匕首待幕后主使来找,就是为了这件事。 “在下知晓得不多,但亦知其可能所在之处。”燕洵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听她问出,没有否认。 他神情肃穆地凝视她道:“我还有一桩更大的功德,女宗师敢不敢来?” “义之所向,言何不敢?” 碧华听他言下之意,自然知他所指的乃是狐、熊二妖背后的势力,正好这是她所愿。 此前借新安城百姓的愿力突破了练气七层,不回报他们一些,貌似不太厚道。 燕洵闻言,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女宗师,请随我来。” 碧华不知道雁荡山是什么来头,但见燕洵气息清正纯粹,绝非歹人,遂未多问,随着他离开。 新安城范围极大,他们一路飞檐走壁,却也没有离开城池的区域。 到了城池南部,燕洵带她来到一带建造得气势非凡的建筑群。 白日映照飞甍,晕出一层七彩的光辉,屋宇参差,朱门碧瓦,正是极端富贵的门第。 牌额上用金墨上书太守府三个大字。 有列队森严的士兵在高墙周边看守,不仅是门前,府邸四面,都有人警惕戒备,还有负责巡逻的人从内自外交接。 这些士兵穿着整齐一致的明光铠甲,腰间挎形制统一的佩刀,可比西城的公署布置得齐整威严多了,这么多人,几乎可以抵得上一支军队。 府邸四面墙上还设着暗哨箭垛,将整座太守府守卫得固若金汤,恍若城中之城,别说是外人,苍蝇都飞不进去一只。 “女宗师,便是此处了。” 燕洵在巷口一处牌楼前停下。 因为太守府四周有重重高墙围挡,碧华干脆拉着他飞到牌楼的顶端,从高处眺望太守府里面的情景,顺便避开那些巡逻的士兵。 “如果我没有猜错,太守府里面就关押着其余失踪之人。” 燕洵指着那建造得仿佛皇宫一般,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锦绣富贵之地。 “你怎么知道?” “您昨日应该进了城狱大牢吧,那里装着重犯的囚笼,是不是都空了?” “不错。”碧华回想了一下昨晚所见的情景,确实如此。 “那些人便是被运来了太守府中,而且入府后,便再也没出来过,只偶尔会有些尸骨被仆人悄悄抬出掩埋,其死状凄惨,我查探过,皆为虐杀而亡,绝不正常。” “本不愿质疑一郡太守,然而我翻遍了城中各处,都没有发现失踪之人的踪迹,唯有这太守府,戒备森严,又有高手看护,我没有能够进去过。加上这一个月来发现的种种诡异之处,我不得不将目光对准太守府,其中必然藏着什么秘密。” “那狐妖化成的老道是太守府的座上宾客,经过今日西城之事,我才能十有八九确定,其余失踪之人,定然与太守府脱不了干系。” 燕洵说到此处,粗犷的脸上略微露出一丝不好意思来。 “说来惭愧,在下修为浅薄,闯不进太守府,因此一直寻思着能不能结交一些大人物,混进太守府查探。” “但苦于在新安城中没有根基,又不谙人情世故,在此处呆了这么久,也没结识几个人。” “之前见女宗师气度非凡,出手豪迈,我有心与您结交,方才意欲市恩于您,没想到是班门弄斧,徒惹您耻笑。” 第八十五章 太守 “幸而您心善,愿意追查此事,若有您相助,悄悄潜入太守府中定非难事,只是我没有证据确定,不知宗师可愿意冒险与我一行?” 说了这么长一段话,燕洵不自觉地又掏出酒壶,美酒入腹,缓解了一些面对大宗师时忐忑复杂的心情。 “不用证据了,应当就是此地无疑。” 碧华回答得很肯定。 高墙围抱,占地约数顷,亭台楼阁无数,看起来花团锦簇的太守府,在她眼中,就是一处乌烟瘴气,黑气森森的鬼域之地。 怨气冲天而起,将天上的白云都荡开了。 城狱大牢比起这里,着实不够看。 只是太守府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府中进进出出的人倒是没被这孽力缠上,有围墙挡住,在外面也看不出来。 燕洵听她这么果断地就同意了,顿时大喜,道:“我们现在便潜入吧,我境界太低,怕弄出什么动静惊动里面的人,届时还需要您替我掩饰一二。” “没问题。” 碧华带着他暗中潜入太守府,绕过暗哨与巡逻的侍卫们,落在太守府正中一处装潢华丽的殿宇上。 燕洵扒开瓦片,向下看去。 只见里面一名头戴冠帽,腰间挂印绶,年约四旬的男子威严不凡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听底下的人向他汇报情况,看这气度和穿着,应当就是新海郡的太守大人。 他的身上沉沉黑气环绕,比狐妖老道还有过之,不知道造过多少孽才有如此深重的孽力,但有一层淡淡的红色官运挡开,才没有被黑气侵蚀入体。 不得不说,太守府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碧华在西城做下的事还没有过去多少时候,就有人把消息通报回来了。 “什么?胡道长被一名不知来历的青衫女子打死了?还当众现出了原形?”新海郡太守手一抖,不敢置信地打翻了一只精美的瓷杯。 “下官亲眼所见,岂敢欺骗大人!”回话的那人战战兢兢,正是除去元大人剩下的两名监斩官之一。 碧华当时看到他身上虽也有怨气,还以为是他手下有些冤假错案的缘故,才没有多管,如今看来,此人也跟那两名妖孽是一丘之貉。 “那熊道长呢?” “也死了。”监斩官苦心地劝太守,“太守大人,情况不妙啊!那女子手段不似凡人,连二位道长都不是对手,厉害得很!不如……不如您把地窖里那些人先放了如何,再出去避一避风头。” “不然,若等她发现端倪,找上门来,可就来不及了啊!” 太守犹豫道:“可是,要进贡给那位大人的宝贝还没炼制好,还差杀完这最后一批人就可以成功,这个关节点上离开,万一那位大人怪罪下来怎么办?何况还折了二位道长。” “那名女子走了没有?没有的话,你们先用什么名义拖住她一两天,我把这最后一批人杀了,抓紧时间把宝贝炼出来。” 太守咬牙道。 “我还没听说过这世上有神仙,否则,又岂会让妖魔占据半个中土大陆,你们见识少,那名青衫女子,应当是一名人族高手而已。” “我身为一郡最高长官,只要我把地窖入口藏好了,就算她找上门来,我推说是受妖孽所惑,谅她也不敢做什么,没看着,京城里供奉的几位大宗师,也没敢对那位大人动手么。” “不要敌人没来,我们就先自乱了阵脚。” 狐妖老道即便是化形还没完全的小妖,不过背后靠山可不一般,若是他折损了他们二人,宝贝也没炼出来,他这顶官帽就保不住了。 “死不足惜!”燕洵听到底下传来的对话,愤愤地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以图浇灭心头熊熊怒火。 “那便直接杀了。”碧华语气淡淡地道。 “噗……” 燕洵本来正在饮酒,听到她的话,一口酒登时喷了出来。 他瞠目结舌,道:“不愧是名传天下的大宗师,我以为我擅闯太守府已经够大胆了,没想到还是棋差您一招,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虽然说您身为宗师,杀了一郡州官也不怕朝廷缉捕,但是,您就不担心挑起两国的争端么?” “都说了我不是。”碧华有点无奈。 然而燕洵任她几番否认,心里都认定了她就是那位女剑神,天下为数不多的大宗师之内,身为女子的几位,基本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妪。 他以前虽未见过楚越国的女剑神,却也听说过她驻颜有术,看起来仿佛年轻女子,似如此特征的高手,天底下焉有第二位? 不管燕洵信不信,碧华已经轻盈地从屋檐上跃下,招手一团白光轰碎大门,在里面的人猝不及防的目光中闯入。 “就是她!”监斩官心神欲碎,冲太守疾呼,“大人,速速离开!” 可是,他喊话的时候已经迟了,濯雪穿过护卫太守的几位高手的层层阻拦,来到太守面前,将他压制在地上不能动弹,做出一种太守已经任主人宰割的气势来。 不管太守趴在地上如何喝骂,碧华一概置之不理。 她指尖升起一簇冰蓝色的火焰。 监斩官想起黑熊精死前周身静静燃烧的幽蓝色火焰,目眦欲裂,大喊:“就是这鬼火把熊道长活活烧死的!” “你倒是有眼光,那便先让你试试吧。”碧华冷森森地一笑,空灵的声音仿佛来自幽冥地狱。 她指尖一弹,一点豆大宛若琉璃般瑰丽的焰火疾射而出,落到这人身上,让他避无可避。 监斩官是知道这火焰的厉害的,连黑熊精都无法抵抗,他这凡人又岂能对抗。 当火势还没蔓延的时候,他就开始发出了惨叫,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想要扑灭,可是这一切都是徒然。 在碧华刻意的控制之下,冰焰很快在他身上熊熊燃烧了起来。 未及多时,他浑身上下已经布满了一层幽蓝火焰,偏偏皮囊没有事,不能够这么快死去,极冰寒意透骨而出,让他一点一点地感受到绝望侵蚀的痛苦,在恐惧中哀嚎。 第八十六章 女魔头 监斩官感觉幽蓝鬼火仿佛一只庞然蛛妖吸附在他的体表,他被密不透风地包裹在火丝结成的茧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身体内部有什么东西在游走,啃噬尽骨肉,空留一具皮囊。恍惚间,他有种自己变成了一根蜡炬的错觉,在火焰的炙烤下不断融化。 “嘀嗒——哒——” 水滴落下来,那是自己血肉溶解的声音…… 旁边的高手,侍卫们,全部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太守大人被濯雪压制住,眼见监斩官起初时惨叫不绝,不停翻滚,最后渐渐无声无息,不再动弹,扭曲的五官定格在一瞬。 他再也不敢挣扎了,生怕惹怒了这名女魔头也用鬼火来折磨他,然而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可眼前的女魔头似乎意犹未尽,语调空幽地道:“别看他外表完好无损,但这种火焰,能够直接透过皮囊,灼烧人族的灵魂,一旦被它烧着,即刻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她负手而立,兴致昂然地欣赏着监斩官痛苦的模样,旁人看不见她的面目,却能从她的动作,从自己的幻想中感受到她的愉悦心情。 死本就是凡人畏惧之事,更不用说遭受这种非人的折磨,死后甚至都不能够解脱,而是永世不得超生。 这名青衫女子恐怕才是真正的妖魔吧! 人族高手岂会对自己的同类下如此狠毒的手,只有妖魔才会以折磨人取乐。 胡道长既然会幻化成人形,她说不定也是什么妖魔所变! “啊啊啊啊——” 一串尖叫声打破了房中可怕的沉寂。 原来有个离监斩官近的侍从,被尸体堵在了角落里。 此人被刺激得发疯尖叫,想要越过这具死相狰狞的尸体,赶紧逃离此地,但他哆嗦的腿脚浑然不受控制,正好被监斩官的尸体绊了一跤,他半是受惊半是摔倒,狼狈地跌坐在了地上,哆嗦得快昏过去了。 那具尸体被他的腿一带,磕到了旁边烛台的基脚,撞在一处尖锐的凸起上,顿时犹如一只充了水的皮囊,被针扎漏,汩汩地流出一滩清水。 水流出来,尸体气一泄,渐渐瘪扁下去。清澈的水带着些粘稠感,绝不似人类鲜血之状。 但这比鲜血流出还要瘆得慌,可见得监斩官尸体内部,都充满了这种鬼东西。 燕洵跟在碧华之后进来,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连他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她,眼中重新起了审视之意,好像她是异类一样。 一股腥臊的味道从太守大人的身下蔓延开来,他趴着的那一块地板都湿润了。 “太守大人,问您一些问题如何?只要您如实回答,我自会离开此地,从此不再追究。” 三月春风般和煦的声音温柔悦耳至极,听得太守激灵灵地打了个颤。 “只要下官知道,定然知无不言!” 太守大人贵为一郡最高官员,不过他德不配位,心理素质也不太行,一贯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种威胁,见识到监斩官诡异死状,涕泪糊满了那张威严的面庞。 “你们所说的那位大人是谁,究竟是什么身份?” 之前没从狐妖口中问出来,这会她怎么会放过眼前这个活口。 太守听到这个问题,脸上顿时透出几分犹疑,吞吞吐吐地不愿意说。 碧华让濯雪控制住他的力气变大了几分,压得太守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 他挨不过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那人的称呼,无比慌张地急道:“不是下官不愿意说,而是我说不出来啊,凡是知道那人是谁的,都被妖法封了口。” 燕洵嗤笑了一声,道:“想必和京城里的妖妃有关吧。” 太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这意思,似乎与妖妃勾结的还另有他人。 燕洵问了他几次,俱问不出,只得愤愤地放弃了。 “你抓来那些百姓们,是为了炼制什么东西?”碧华道。 太守这下倒是能说出话来了,连忙道:“那位大人派狐妖和黑熊精两只妖怪前来,意欲督促我们用人族精血炼制成一种可以快速增进妖魔力量,提升阶位的大丹。” “下官能够成为太守,就是靠他们提拔,家族根基都牢牢把握在他们手里,他们要我做事,就算我不情愿,也不敢不做啊。” “您想想,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怎么敢抵抗妖孽呢?” “我一开始没想对普通平民动手,他们毕竟也都是我治下的百姓啊!我只是拿监牢里那些罪大恶极的死刑犯来炼制,可是,狐妖与黑熊精偏偏说不够,瞒着我擅自将百姓掠来,下官亦是被逼无奈啊!” “如果您肯放了我,我这就去将剩下的人全解救出来!并将家中金银财宝全部献予您,以补偿那些被关押的百姓!” “你知道除了新海郡,还有哪些州郡,你们口中的那位大人也派遣了妖魔去么?”碧华丝毫没有对他说的金银财宝动心。 “这下官就不是很清楚了,他们是直接派遣狐妖与黑熊二妖向我下达任务的,我亦不知晓其他地方的情况。” “不过我曾经偶然听这两只妖孽说,陈国朝野中已有许多他们的人,迟早也会变成妖魔之国。我猜想,其他州郡,应当有不少人接到了这种任务才是。” 太守将他自己认为最有价值的话说了出来,企图能够换取眼前的凶人饶恕他。 燕洵闻言登时大惊,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他联想到历史上那些隐秘的事情,嗅觉灵敏地察觉到这件事情背后的含义。 他原本以为,新安城许多人失踪,不过就是新海郡太守与妖魔勾结,迫害郡中百姓,可是按照太守话语中的意思,陈国都已经被妖魔渗透了,那妖妃根本就是妖魔的探子,意欲颠覆整个陈国。 再往大了看,妖魔竟然早已在暗中布局,想要破坏昔年盟约,挑起人族与妖魔的战争。 燕洵急切地想回雁荡山,将此事禀报门派,心想等此间事一了,他就立刻回去。 第八十七章 忧虑 碧华从被卷入风暴海,来到中土大陆,就频繁遇上几次妖魔,并不是燕洵这种习惯了平和生活,险少与妖魔接触,乍一察觉到人族与妖魔之战很可能再次开启,便悚然变色的人。 她听完太守的话,倒是没什么惊奇,就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道: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回答完后,我便离开。” 这句话听在新海郡太守耳中,仿佛天籁一般,希望的曙光就在眼前,他急忙道:“您问!您问!” “被你抓起来的人,关在了哪里?” 碧华从高处看到太守府有怨气冲天,可潜入府中时,却没发现怨气的源头在哪里,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太守府中进出的普通人身上并没有沾染怨气的缘故。 听到最后一个问题如此好回答,太守悄悄松了一口气,担心女魔头不耐烦,他语速飞快地答道: “就在后花园最大的那座假山底下,从此处出门左拐,穿过游廊您就可以看见了。” 生怕她不清楚,太守抬起头,朝右手边一个美貌的侍女道:“你还不快带这位大人去!” “奴婢……奴婢……” 侍女吓得花容失色,她亲眼见到青衫女子非人的手段,怕极了她。 听到太守大人的命令,侍女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扭曲笑容,脚下挪了几步,正要认命地带碧华前去。 “不必了。”碧华没有为难她,而是向太守微微一笑,温和有礼地道:“多谢太守大人的告知。” 可是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太守身躯便燃烧起了幽蓝色的火焰。 太守又怒又惊惧,不停地扑打身上的火焰,颤抖着声音大叫道:“我都把事情说出来了,你怎么能不守信用!” “我只是说,太守大人只要肯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再追究此事。” “太守大人一死,我自然就不用再追究了。” 碧华语气淡然,理直气壮地说道。 她没有再看在火焰中苦苦挣扎的太守,转身地向外离去,青衫轻带,步履从容,仿佛在自家后院中闲庭信步,一点不似闯入太守府行凶的歹人。 日光从破碎的大门照射进来,金光华彩衬在她的周身,几乎灼伤了在场众人的双目。 也让太守如坠寒冰地狱。 “快来人!快叫那群官兵们来!给本官杀了她!” 太守状若疯癫,手脚乱舞,急切抓起一旁的大花瓶,用里面的水全浇在自己身上,可火势遇水更盛,只不过是让他形容更加狼狈罢了。 他跌跌撞撞地追出门口,被门槛绊了一跤,僵硬地跌倒在地上,又哭又叫地破口大骂。 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动,连他以为忠心耿耿,用重金聘请的那几名高手,都不敢靠近他,将他扶起来,更不用说听他的命令去追杀那名行凶的女子。 碧华没离开的时候,这些人屏住呼吸不敢动作,生怕引起她的注意,等到碧华离开以后,他们纷纷逃命一般从房间里逃出。 就算女魔头不会再回来,太守死了,他们如果留在原地,下场不是被官府拿去拷问,也要被拉去殉葬。 因此大家都急着离开此地,而门却只有一座,这些人全挤在一起,其中就有许多人不慎踩着了太守,从他身上践踏过去。 无论是侍卫,还是僮仆侍女,亦或是那些高手,没有一个人为他停留。 太守被踩得几欲吐血,痛苦地呻吟,然而他身体里空荡荡的,被异火炼化了,什么都吐不出来,面门向下磕在地上,鼻梁骨压得粉碎。 他的叫喊与呻吟声越来越小,慢慢地没有了声息,伸出的手无力地落下,瞳孔里的光彩消散,荒诞的一生就此结束。 燕洵跟在碧华身后,向太守所说的后花园的方向而去,他神情复杂,再也不见之前那种放荡不羁的神色。 一路默然无语。 可能是心里的压力太大,沉重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燕洵强行用轻松的语气笑道: “现在我相信了,您绝对不可能是楚越国的那位女剑神。” “怎么?” “听说她出手光明磊落,从不折磨敌人,向来是以一剑了却对方的性命。” 碧华脑袋上冒出几个问号。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难道我不光明磊落了吗? 虽然心里这样想,不过看在燕洵是因为心情沉重,故意说笑来缓解气氛,碧华勉强没有跟他计较,只是淡淡地道:“我早说了我不是。” “哈哈,我刚才开玩笑的,女宗师大人有大量,不要在意。” 燕洵感叹道:“果然是天下将乱,群雄并起,除了楚越国的那位,竟然还有您这样厉害的女宗师出世,您那一手罡气转换为火焰的手法,真是神乎其神。” 碧华沉默了一下,很想跟他说你别这么高抬我,我真不是什么大宗师,我们明明都不是同一个专业好么…… 但是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解释起来太复杂了,燕洵信不信还是一回事,反正对自己又没什么损失,就让他这样误会吧。 两人来到后花园中,一座巨型假山赫然入目。 说是假山,可这规模比起一座山丘也不差些什么。 此时已经是秋季,假山周围依旧开着许多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各色花卉,原来园子后面以人工开凿出一道温泉,从巨石上宣泄下来,令后花园里温暖如春。 氤氲的水气蒸腾而起,犹如云雾缭绕,美如仙境,让人绝对猜想不到底下竟然藏着一处人间炼狱。 假山四周石阵刻意的摆放,还有那道泉水蜿蜒曲折的流向,相互契合,似乎有某种妙韵藏于其中。 估计又是什么阵法,碧华有点头大,这不是欺负她不懂么? 她看向燕洵。 “这……实在惭愧,在下也不懂。” 燕洵感受到她投过来的目光,尴尬地一笑。 很显然,这孩子也是偏科的娃。 碧华叹了口气,不懂没关系,她不是还可以暴力强拆么。 随意挑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她将濯雪横于膝头,凝注剑意于琴弦之上。 第八十八章 暗牢 碧华皓腕轻振,铮然一声弦动,璀璨难言的雪亮光华自她指间迸溅,犹如江海清光漾出,层层叠叠,在坚硬的山石上绽放开来。 燕洵的目中,仿佛看到了太阳从天上落下,其他地方瞬间陷入了黑夜。 不,那并不是太阳落了,而是这光华太过耀眼,让他短短一瞬陷入了盲寐,抑或者是浩然剑意太过风华无双,夺走了入眼万物的颜色。 方圆半里的地面,皆为其撼动,山石从顶端落下来,纷坠如雨,烟尘滚滚,石块滚落在四面环绕的温泉里,溅起无数水花,人工挖掘出的河道皆为其掩埋。 那种难言的妙韵消失,大阵被破坏,霎时有浓黑的怨气迫不及待地从地底下一涌而出,黑色的雾霾弥散于四面八方。 黑气中夹杂着数百张男女老少各不相同的脸,这些脸没有实体,其上神情或是恶毒,或是扭曲,或是哭泣,或是面无表情……这都是他们临死时的死状。 只是这些人的意识早已经从世间泯灭,如今看到的不过是残存的戾气与怨愤显形而已。 若是长久地任留这些戾煞之气不散,凝聚于原地,此处迟早会化作一处凶穴,若是勾结地脉,说不定还会发生地龙翻身之灾,牵连整座新安城,将附近土地变为不毛之地。 燕洵肉眼看不见这诡谲的场面,却也感受到阵阵阴风呼啸而过,激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适才还温暖如春的地方,瞬间降下了几倍的温度,始有萧瑟秋意袭来。 但是他却恍然无觉,全然被碧华那一招摄去了魂魄,目眩神迷地道:“女宗师,这一招唤做什么?” “无名之招而已。” 碧华空灵的声音几乎能够抖落一地霜雪,不过这冷意并不是冲着燕洵去的。 怨气如此浓重,死于此地的人族至少不下数百,且积年不散,两三年的时间何至于此,根本不是新海郡太守狡辩所言为妖孽逼迫,恐怕早在狐、熊二妖到来之前,他就已经荼毒过不少百姓。 自己当时还是太过轻易地放过他了。 “闲话不说也罢,我们速速下去一探。”碧华道。 燕洵不禁有些惭愧,他一时不合时宜地犯了武痴,说话竟然不分事态轻重了起来。 假山上面的巨大岩石散落一地,露出一处幽深的石洞。 进去以后,便有阶梯向下,复行数十步,转过几个拐角,避开暗道之中的机关,并将里面闻声赶来的守卫打晕。 碧华与燕洵二人来到一处约有校场范围大的暗牢,四周墙壁上悬挂着灯烛,将里面的情景照得清清楚楚。 燕洵看清后,当下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暗牢中没有设置囚笼将抓来的人关起囚禁,因为各种各样的刑具上都用精铁枷锁绑着人。 饶是燕洵见过识广,也只能认出其中一小部分刑具的名谓,其他许多折磨人的手段,他根本无法想象。 原本以为之前那九个人被割去舌头,从人类变成半人半妖的模样,就已经够惨了。 可太守府中的暗牢,简直就是森罗地狱。 刑具上的人,没有一个是完好无损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大多数人奄奄一息地被栲在枷锁中,头颅垂落,生死不知。 即便有人意识到了他们二人进来,也没有任何反应,这些人早在暗无天日的折磨中失去了鲜活的气息,神情空洞麻木得仿佛活死人。 暗牢后侧开凿出一座池子,比地面略有低陷,约一丈左右深,前方各处刑具底下的沟壑中,源源不绝地有滴落的鲜血往这里流动,池子因而得以积满。 黑中带红的戾煞之气浮于其上,像波涛一般翻滚不休。 正中置放一座丹鼎,似云似雾的黑红之气宛若拥有生命,如同呼吸似地从鼎盖孔洞中不断进入,流出,令丹鼎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红光。 这一幕看起来威势不凡,落在碧华眼中,却磕碜极了。 这股戾煞之气里还夹杂着沉沉死气,斑驳杂乱,太守说是炼什么大丹,可这哪有一点炼丹术的手法,明明就是强行把精血精魂之类强行结合在一起大杂烩,也不讲究什么去粗取精,这样炼制下去,他们想要饱含戾煞之气的血液,其中许多成分都在炼制中逸散了,难怪狐妖与熊妖会说不够,还得继续抓人。 如果换作她来,才不会如此糟蹋…… 呸,胡说八道什么,她才不会炼这种恶毒的大丹! “我马上去将这些人解救出来。”燕洵立即道。 碧华看到他拾起旁边的朴刀,就要朝一名囚犯身上的精铁枷锁砍落的样子,眉心一跳,连忙喝止他:“且慢。” 燕洵动作一顿,不解地问道:“女宗师还有何事吩咐?” “你身上又没带伤药,就算将他们解救出来以后,这么多人,又该如何安置?” 碧华的话很委婉,没有直言说你这般粗手粗脚的,万一给人家造成二次伤害了怎么办? “那可如何是好!”燕洵急了。 “我留在此地看守,你去把城中府衙内的官员叫来处理吧,嘱咐他们多带些医官,再让家中有亲人失踪的百姓前来辨认。” “女宗师说的是,我这便前去!” 另一厢,城西公署府衙之中。 且说元大人自刑场一事后,亲送受害的九人在城内安置下,又让下属备了慰问赔礼的礼物,安排医官好生照料,等过些时日九人伤好了,再送他们各自归家。 好不容易将事情忙完,元大人刚返回城西公署,尚未来得及用午膳,便坐在案前记录此事详细卷宗。 突然,一名武人打扮的侠客从窗外翻进房中,昂然立于案前,他满脸虬须,看着甚是不好招惹。 虽近在咫尺,元大人亦不慌不惧,面色沉静地站起身来,朝他一拱手,道:“这位壮士,不告而入,不知阁下意欲为何?” 燕洵打量了元大人一番,见他遇事不惊,神情清正,满意地点点头,道:“我来找大人,正是为了早上那件事情的后续。” 第八十九章 后续 元大人虎目蓦然睁大,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疾声道:“可是其余失踪之人有消息了?” “正是,女宗师……嗯,也就是你们口称的那位仙人,在太守府发现了剩余失踪的百姓,那些人被关在太守府的暗牢之中,就看元大人有没有这个胆子来领人了。”燕洵道。 元大人在案后踱了几步,沉吟道: “狐妖便是出自太守府中,这件事情,果然与太守大人脱不了干系,他与妖魔勾结,荼毒治下百姓,纵然他身为太守,我亦要向京中告他一状!” “壮士稍候,太守府乃重兵把守之地,容我先向都尉大人搬些兵马,再前往太守府将被囚百姓救出。” 燕洵欣赏他这不畏事的性格,哈哈一笑,道:“元大人不必如此麻烦,让家中有亲人失踪的百姓前来辨认即可,最重要的是多带医官,那些人伤得很严重。” “对了,女宗师已经将太守杀了,太守府现在上下乱成了一锅粥,不用劳费兵马出动。” “什么?仙人杀了太守大人?就算太守大人犯了罪无可恕之事,但一郡太守的除授与黜罢,都要经过陛下亲自定判,她私下处置,恐怕会惹来朝廷军马的征讨啊。” 纵然沉静如元大人,听到太守身死的消息,也不免大惊失色。 “你都称她是仙人了,仙人又岂会在乎这些俗事。” 燕洵一开始也是和元大人一般的想法,可回过神来想想,碧华说杀就杀的行径确实痛快得很。 若是顾忌这顾忌那,要先禀过陛下,将太守押送入京定罪,且不说中途会不会有什么人为他求情,就以当今陛下那个昏庸的性子,能否判处太守相应的罪刑都是未知。 这也许就是境界的差异,站在不一样的高度,看事行事的方式都截然不同。 元大人亦是果决之人,听到太守大人已然身死,他并没有畏惧此时前往可能会招惹是非,一咬牙,立刻推开房门而出,将事情安排下去。 他的效率很快,不多时便汇集了相应人等,其中除了衙门公差,还有三名挎着药箱的医官。 依照燕洵所估计暗牢之中的人数,随行的这三名医官当然是不够的,为此元大人还特意差人去将城中各处医馆中的大夫们请来,并让人向家中有人失踪的百姓传达消息。 而他自己先带着三名公署中的医官,叮嘱他们准备上好的伤药与清创所用的纱布绷带种种,与燕洵一同赶往太守府。 等到达城南的时候,一众人却发现原本戒备森严的太守府,目下竟有许多百姓进出。 进府一看,连排气派恢宏的房屋内,大件的家具都被清理到了外面的空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整齐的床铺,这些床铺样式大小不一,或原木,或漆制,或雕花……有些是太守府中本来所有,更多的应当是附近居民家中刚搬出来的,即便匆忙布置有些凌乱,但床单之类都很干净。 数十上百的伤员被安放在这些床铺上,由一些手脚麻利的人照顾。 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家挨个给卧在床铺上的伤员看诊,并嘱咐照料伤员的人该如何看护。 只是受伤的人太多,这些人伤势太过严重,老人家一个人实在看不过来,额头上都冒出了汗。 元大人心忧百姓,看到这情景,自然忙着料理他该做的事情去了。 跟随元大人前来的医官见到这位胡子花白的老人家,有认识他的,上去寒暄道:“李大夫,您也来了,这里情况怎么样?” 老人家一看他们三人,老迈的眼睛一亮,精神都抖擞了几分,来不及细细解释,连忙唤他们道: “你们快分别去其他房间,为这些伤者处理伤情,一些人伤势太严重了,如果不能得到妥善处理,能不能挨过今夜都是未知。” 这位老者的医馆正好开在南城,被碧华询问附近百姓,拉壮丁把他拉过来救急。 且说不久前太守府发生巨大动静,附近的居民们都忍不住过来瞧几眼,便正好见到碧华用神乎其神的手段,将一名又一名被关在暗牢中的伤者救出。 他们之中许多人都认出了碧华。 原来,才不到半日,新安城有神仙降临的消息,就以人传人的方式从西城处散播开来,就算南城有些人没有当场看到,也听说了这件事情。 他们当中有些人是为了报恩,有些人是景仰神仙之威,有些人是对暗牢里的伤者伤势之惨,心生怜悯,听到碧华向他们征借床铺,二话没说,各出其力地把自家的床抬了过来。 此外不用碧华多说,早有人自告奋勇地想要照护这些伤员,碧华挑了一些伶俐的人去协助李大夫,才有了元大人他们进来所看到的这一幕。 毕竟没有谁不想在仙人面前留下好印象的。 作恶的太守已经被仙人诛杀,府邸里的兵官各自逃散,他们此时进来太守府中,也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太守府中富丽堂皇,各种陈设材料看着价值不菲,但没有人敢当着仙人的面动什么歪心思,因此现场人虽然多,却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之前那名痛失孙儿的老妇人,很快在元大人的通知下来到了太守府。 她在偏厅中的某一张床铺上找到了自己失踪已久的孙儿,瞬间抑制不住情绪,老泪纵横。想要紧紧抱住自家孩子大哭一顿,可是看他遍体鳞伤昏迷不醒的样子,却又束手束脚地不敢动。 旁边的医官在替她孙儿看诊,老妇人帮不上什么忙,无奈退到一边的空地上。 她来的时候,碧华已经离开,不知去了哪里,问了一圈人无果,她只好跪下身来,望着天空纳头深拜,举手加额,感谢仙人的大恩大德,附近一些人被这场面所打动,亦在那里抹眼泪。 他们不知道碧华去了哪里,燕洵却知道,因为他正陪着碧华坐在之前那座牌楼上面,望着太守府中众人忙忙碌碌之状。 第九十章 山高水长 “此间事已了,许多天的辛苦总算有了一个结局,燕洵也该启程返回雁荡山了。” 燕洵心情愉悦,解下腰间酒壶意欲饮上一口,可惜酒壶已空,倾倒半晌竟只余下几滴,他不甘心地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壶,见里面真的没酒了,悻悻然地盖上盖子。 碧华却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小坛酒来,扔给他。 燕洵惊喜地接过,打开系着红绸的酒封,扑鼻的酒香四溢,令他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仰头畅饮了一大口酒,痛快无比地道:“好酒!谢谢女宗师了!” “之前说要请你,这下不欠了。” 这酒当然是碧华随手从太守府中顺出的。 美酒入腹,燕洵擦干净嘴角的酒渍,道: “本来还想在城中多留几日,看看元大人如何处理后续之事,但新海郡太守所言非同小可,关乎国运,关乎中土大陆所有人族,燕洵不得不即刻回返,上报师门,以期转告天下间所有武道同修,肃清潜伏于人族之中的妖魔。” “正当如此。” “女宗师,您出自何处名山大派?”燕洵有些好奇,这种境界的高手,应当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出身也应非同寻常才对。 “极北冰原,九凝山。” 燕洵在自己的脑海中回忆良久,也没有对她所说的地名和宗派有任何印象,一时间不禁眼神迷茫。 极北冰原是哪里?陈国已经是中土大陆的极北了啊,九凝山难道是什么隐世门派? “是在下孤陋寡闻了,竟似从未听过贵派之名,实在抱歉。” “不必在意。”碧华见他纠结的样子,高深莫测地道。 没听说过很正常,你要是听过,那才是怪事。 “哈哈,贵宗门定然是传承久远的隐世大宗,才不为凡俗所知。盛世山中隐修,乱世下山除魔,不愧是女宗师所在的的门派,果然非普通武修门派能比。” “女宗师不知要去往何处,若是无事,不妨与我同行?也好领略领略我们这些凡俗武宗的风景。” “多谢阁下之邀,我已经决定不日起便动身前往京城,就不与阁下同行了。” “女宗师可是为了前往京城除去那妖妃?” 这样的绝顶高手决意前往京城,定然不是为了普通的事情,结合碧华行事的风格,燕洵很容易地就猜到了她的目的,忍不住道: “可是京畿重地,不但有重兵把守,还有数位皇室供奉的大宗师存在,只要那妖妃气数未尽,有陛下护着,仅以女宗师一己之力,未必能够全身而退啊。” “不试又如何知不能,妖孽乱世,自当尽己所能,扫荡妖氛,令中土大陆尽归人族,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燕洵闻言动容,心神被她的宏愿所震撼,道:“岐水之盟岌岌可危,天下间很可能再次陷入水深火热,秘史中所记载数千年人族与妖魔的战争,曾经有无数顶尖的大宗师身陨其中。” “若新海郡太守所言不差,此时天下正值多事之秋,干戈即将再起,女宗师若要实现宏愿,也许亦会如先人一般,化作历史洪流中的凿粉。” “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如是而已。” 燕洵肃然起敬,遂不再多言,只是道:“女宗师有此宏愿,燕洵敬佩,在下定然尽快回返师门,通知天下武道同修,集众人之力,援助女宗师,届时,京师再见。” 临别之际,燕洵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又好像是,他一直忐忑没有敢问,直到此刻方有魄力问出,他道: “能够结识女宗师,燕洵三生有幸,只是如今还不知道,宗师高姓大名?” “我姓萼,花萼之萼。” 只问到了一个姓氏,燕洵也已经很满足了。 他站起身来,庄重地朝碧华一礼,道:“萼宗师,保重,燕洵走了。” 语毕,他沧然一声大笑,用两根指头拎起碧华所赠的那只酒坛,大步朝向远方而行。 天高云阔,山高水长。 自此一别,再次相见之时,却不知又是几度人间。 “你也保重。” 碧华亦缓缓站起身来,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她在新安城还剩下最后一件事情,等完成了那件事,亦要离去了。 凝望远山,她足尖一点,几个轻掠过后,身影缥缈地消失在了巷陌尽头。 夕阳落山,暮色四合。 距离新安城外十里之地,有一处疏朗明秀的山崖,底下一条大江朝向远方奔流。 湍急的江水拍打着崖边山壁,如鼓点荡荡,风声呼啸,拂人衣裳。 山崖四周怪石嶙峋,因常有凛冽的江风扫荡,顶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无甚风景好看,又险峻非常,以前从未有多少人上来过,故不见山路行径,然而此时,却多了一位身着青衫的女子。 碧华盘腿而坐,身侧摆放着一座通高四尺高有余,呈紫金之色的丹鼎。 她从城中一路行来,就为了找一处没有人来打扰的风水宝地,最终寻到了此处。 炼丹是一件很细致的事情,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炼丹的地点也要慎重选择,这关系到一炉丹药品质的高低。 她将从太守府搜寻到的各种珍稀药材炮制了一遍,挑选出用得上的,整理好,摆放在一边,又从储物戒指中拿出几样天材地宝,准备在恰当的时候投入炉中。 看到存货越来越少,她不由得有点心疼,本来还想把这些仙药带回修仙界作为种苗培育,这下又要花出去许多。 以往在九凝山炼丹随意挥霍,从不觉得痛惜,来到中土大陆以后,却总是束手束脚,真希望,下次能再遇上一个仙人洞府,让她补给一下炼丹的材料。 脑海里胡思乱想一通,碧华的心神却丝毫不乱,细分成丝丝缕缕来精准地操控鼎下燃烧的异火。 看到冰蓝色的火舌安静地舔舐着鼎腹,碧华心中终于感受到了几分熟悉的感觉,这才是她的异火正确的打开方式,之前不是烧妖怪就是烧人,画面鬼气森森的,好像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一般。 第九十一章 满城花开 鼎中是从黑熊精肉身淬炼出来的血肉精元,那只孽畜妖力不怎么样,但也是头生长有百年的老熊,提炼出来的精元是绝佳的大补之物,而且属性温和醇厚,不像狼妖的精元那么暴烈燥热,用来炼丹效果甚佳。 等到里面血肉精元炼化到了一定火候,化成了半凝固半流动的状态,碧华将各种材料斟酌用量,选择恰当的时候投进去炼化,令药力与精元完美融合。 山崖底下就是大江,水元丰沛,水灵力对疗伤最有奇效,倘若身处于修仙界内,碧华定然会取水灵力炼入丹中,可如今她只好退而求其次,以温润的水元蕴养鼎中丹材。 盖上鼎盖,以心为目,细细感受炉中的情景,鼎内亦若一方混沌小天地,在异火的作用下,清气上升,浊气下落,中间渐渐形成一颗通体混元的灵丹胚胎来。 碧华催使异火令药力一丝一缕地缓慢渗入灵丹胚胎内部,让那颗灵丹胚胎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并将杂质剔除出去,使其下落沉在鼎底,只留下最纯净的部分,而后只待鼎中天地分开,灵丹胚胎成型。 心神沉浸其中,陷入一种冥冥之状,不知世上光阴变迁。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三日后,黎明时分,鼎中丹药已然成型,就差一个合适的时机出世。 越值此刻,碧华越发小心翼翼,用心地将占据大半个鼎腹,胖乎乎,圆滚滚的灵丹小心地剖成三百来枚大小一致的丹丸,滴溜溜地在里面不断打转。 这是很考验炼丹师的一步,剖丹的手法一定要精细到分厘,如果有大小参差不齐的,大的丹丸吞并小的丹丸,生出一种凶性丹煞,而后互相攻击损毁,轻则开炉后丹丸十不存一,重则丹炉炸膛,一整炉都毁了。 夜尽天明,一轮旭日从天际边跳将出来,磅礴喷洒万道金霞,卷起江上千层银雪。 与此同时,碧华猛然揭开鼎盖,一股难以言述的丹香钻出,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即便用十里飘香来形容,都一点不为过。 丹成有异象,她所在的这座光秃秃的山崖顶上,已然是碧草如茵,枯干的藤蔓重焕生机,嫩生生的绿芽自其上冒出,嶙峋的山石缝隙间,有五彩缤纷的野花绽放,赏心悦目,尤其是碧华脚边,竟生出一簇盈盈的兰草来,碧玉般的叶片底下,吐出了嫩黄的花蕾。 波光粼粼的水面,散开满江霞彩,有嗅到香味的鱼儿,成群结队地汇聚到山崖下面,从水中探出脑袋,仰望上方的山崖。 栖宿在山野间的鸟儿也被惊动了,扑棱着翅膀飞来此处,停驻在附近的枝梢上,叽叽喳喳不停,歪着小脑袋注视着碧华的一举一动。 碧华将三百多枚丹丸取走,看到群鸟围绕在自己身边,渴望地望着她,她心里有些好笑,温言道:“此丹是为人族所炼,于你们也无用。” 可惜它们灵性低微,听不懂碧华的意思,兀自不肯散去。 一只胆子大的鸟儿见碧华没有驱逐它们,直接飞到了她的手心,用毛绒绒的身体蹭蹭她,收敛起翅膀,陶醉在凝郁未散的丹香中,一副舒适惬意的样子。 濯雪登时不服气了,蠢蠢欲动,想要把这只胆大包天的小东西赶走,却被碧华制止住。 她这一炉丹是炼给那些受伤的百姓们的,对禽兽之属效果不大,不过总归无害,给它们解解馋也无妨。 于是她照例将鼎中剩下的一些丹渣取出,喂谷子般撒给鸟儿们,又分了部分出来,洋洋洒洒地倾倒向江水中。 顿时,一条接着一条的鱼儿跃出水面,争相竞食,溅起水花无数。 地面上传来悉悉索索嘬食的声音,如密密麻麻的雨点不停。 碧华把丹鼎收好,储物戒里面的空间又塞得满满当当。 这座山崖不高,她可以很轻松地攀着藤葛跃下,稳稳地落在平地,以一种看似轻缓实则疾快的步履,朝着新安城的方向而去。 且说之前丹药开炉时的异香亦传到了其他地方。 离此地较近的是城外的一些乡野人家,无论是在家中,还是扛着农具出门准备下地干活的人,都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香气经口鼻入肺腑,头脑霎时清醒无比,神清气爽,浑身暖意融融。 他们惊异万分,想循着香气的源头去寻找,可四野八方都充斥着这股异香,根本分不出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好香啊!” 新安城中,一处院落,有孩子发出一句惊讶的呼声,他张开嘴巴,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 “可能是哪里的山花开了吧。”孩子的母亲有点纳闷地咕哝。 这个时节,会开的花不过就是那么几种,可这味道既不似丹桂,也不似秋菊,香气清淡高远,浸人神魂,浑然不似人间所有。 “娘,看,看,我们院子里的大桂花树开了!” 孩子扑闪的眼睛激动得发亮,欢快地朝正在灶台前忙碌的娘亲喊道。 妇人出来一看,果然如孩子所言,院子里那棵打着些许花骨朵儿,昨日还没任何开放迹象的大桂花树,一夜之间满树金黄,漫天星悬般繁密地缀在碧绿的枝叶之间。 “原来是桂花开了呀。” 她宠溺地看着孩子在树下活泼地跳起来想要去攀折高处的花枝,笑着摇了摇头。 推开院门看时,妇人的目光霎然一定,原来不止是她们家的桂树,别人家的,道路旁边的,满城的桂花树全都像约定好了般一夜盛开。 并且不止是桂花,还有各色各样的秋菊,丛丛簇簇,争相斗艳,在院子门口,花盆里,远方山间,烂漫地开放。 “这是怎么一回事?” 妇人不禁呆住了,耳畔时不时地传来门扉转动的声音,那是附近的人家察觉到了异样,同她一样推门出来探看情况。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鹤溪乡,一处新立的庙宇,正中坐落着一尊新雕的神像,即便是泥塑木雕,那衣袖飘带的细节之处,亦被匠人刻画得细致生动。 第九十二章 神像 庙中神像是一尊身姿飘逸,亭亭玉立的女神,因为仙人不露真容,匠人也不好随意发挥,便干脆模糊了五官,以青纱帐缦垂落掩饰其面容,更添几分仙圣的神秘之感。 新立的庙宇不算很大,两扇门还是上栓半掩的状态。 天色蒙蒙,门前灯烛荧煌,披红结彩,前边的空地上已经挤了不少乡民,众人备好三牲福物与粿品鲜花之类,鞭炮也挂好了,只等天亮后吉时一到,庙门开启,便进去朝拜。 “这是个什么神啊?” 有一个从周边山上下来的乡民,担着山货要去集市上卖,路过此处,见这里如此热闹,忍不住凑过来,悄悄地询问旁人。 “这处神庙是本乡的魏刘氏,刘老太与另外一些人合力立的,你听说过三日前新安城中发生的那件事么?” “我消息僻陋,没听说过这个,难不成是与这座庙有关?老兄说说呗?” 新安城有神仙显灵一事,虽在城中已传得是沸沸扬扬,但乡野僻壤之间消息传递不灵通,有些住得远的人,十天半个月才会出门一趟,鬻卖货物来购置一些日常必需之物,这名乡民显然是没听说过。 有人虚心向自己请教,被问的乡民优越感油然而生,在对方催促的目光中,他将有妖怪作祟,三日前那些失踪之人被神仙从魔窟中救出一事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 其实,这说话的人也是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常言道三人成虎,经过人口口相传,原本的事情被加工得面目全非。 “事情要从几个月前开始说起,之前失踪了那么多人,把大伙儿吓得门都不敢出……对了,这你知道不?” “知道知道!我许多日不敢下山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不是家里柴米油盐罄尽,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只好担些山货下来卖嘛。”山民连连点头,心有余悸地道。 “从此以后你不用再担心,可以放心大胆地出门了,妖魔已经仙人除去,我跟你讲……” “……太守府的大人原来是天上封魔殿中镇压的妖魔出逃人间,他把真正的太守活生生烧死了,抓了城中所有人。那妖魔饿了八百年,眼睛都饿红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吃人,一裂开嘴巴,有整座城池那么大!眼看就要把整个新安城给吞了!” “正当这时候,仙人从天而降,带着满天仙兵仙将来捉拿为祸人间的妖孽,其他小妖都伏诛了,唯有那只妖魔,还要奋死抵抗,仙人看都没有看它一眼,一抬手,召唤出九天神雷,把那妖孽劈得粉身碎骨,新安城南到现在还有雷霆神威的痕迹呢!” “乖乖,这么厉害啊!” “失踪的那些人全被仙人找回来了,我们乡刘老太的孙子就是其中之一。” 山民‘啊’了一声,失声道:“就是那个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其他亲人都死绝了,唯一的孙子还失踪的刘老太?” “正是,所以你能体会到老人家的心情了吧,她带着乡里其他几个人,一起给神仙立了庙,决定以后就侍奉在这处庙宇里呢。” “之前刘老太到处央求人帮她找孙子,四处求神拜佛,家财都散尽了,还是无果,兜兜转转求到了庙中这位神仙,结果没多久,这位神仙就亲自下凡剿灭妖孽,你说灵不灵验!” “灵灵灵!等会庙门开了,我也进去朝拜朝拜!” …… 吉时已到,庙祝刘老太含着喜悦和激动的心情,准备揭下庙门上的红绸。 她的身边放着一架木制的轮椅,里面坐着一位消瘦的少年人,正是刘老太的孙儿。 他昏迷中被碧华救出,乍从无间炼狱回返人间,与亲人重聚,心中万般感激自不用说,这会伤没好,还不能下地,就硬要跟着刘老太前来,早早地在门口候着。 正当刘老太颤巍巍的手碰到红绸一拉,红绸翩然落下的那一瞬,庙门前拥堵的人群突然爆发出阵阵惊呼。 只见庙门前一株树龄古老,将近枯死的老桂树,在这一刻,光秃秃的遒劲枝干上忽地焕发点点嫩叶,嫩叶迎风舒展变大,枝叶底下嫩黄色的花骨朵儿冒出来,眨眼之间全部绽放,成千上万,犹如满天星斗。 丹桂浓郁的芬芳袭人,但有一股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清淡异香,竟压下了桂花香气,在场众人顿觉身体蓦地轻松了几分,尤其是刘老太的孙儿,本来强行捱着伤痛苦苦等待,可是一闻到这股香气,他惊奇地发现伤口好像不是那么疼痛了。 “神迹啊!” “神仙一定是感念我们鹤溪乡心诚,特意在开庙之际赐福于我等!” “庙门前的老桂树重新开花,这是不是有什么含义啊?” “都说蟾宫折桂,这等神迹,分明就是仙人在暗示,今年秋试我们鹤溪乡会有人高中!” “哇呀!那我们还不快点向神仙叩拜道谢!” …… 庙门前也有只是在看热闹,其实并不是很信神的人,见到这一幕,不由得目瞪口呆,心服口服地跟着旁边的乡民跪下来。 刘老太亦虔诚叩拜,她是亲眼见过碧华伏魔的场景的,对仙人的仙术手段深信不疑。 看到这一幕,她笑得合不拢嘴,以为是自己的心念打动了神仙,引得神仙眷顾,才在她开庙的这一刻降下神迹。 叩拜完,她飒爽地站起来,好像恢复了青年时候的精神气,手也不抖了,在万众瞩目下字句铿锵地念完祝词,而后推开庙门,宣布神庙就此开放。 其他乡人一窝蜂如潮水般迫不及待地涌入庙中。 “各位乡亲不要挤……” “有序入庙朝拜!” 即便刘老太扯着嗓子维护秩序,亦遏制不住大家伙儿的热情。 不远处两个售卖香烛鲜花的小贩没料到这处新立的神庙香火这么旺,才这一会儿存货就一售而空,赚得钵满盆满,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有人来晚了,还想买些入庙的祭品,可小贩那里竟售罄了,他们只得懊悔地跺跺足,埋怨了一句,赶去远一些的地方购买。 第九十三章 嘱托 有不肯错过开庙吉时的,眼尖瞄到小贩那里还有一小把香剩下,道:“兀那做生意的汉子,你这不是还有香么,何不卖与我,我情愿再增一倍的钱!” 小贩笑呵呵地向他赔礼道歉,道:“委实不好意思,这庙可灵,我也想留着一把香,进去朝拜咧,这些香,不卖了!” …… 却说新安城,城西公署府衙中,元大人在小厮的服侍下将袍服冠带穿戴好,用汤水洗漱完,便听见小厮惊呼一声。 “怎么了?”元大人沉声问道。 都尉负责治军不管内务,太守死后,城中诸官以他官职最高,他这些天不但要处理太守府后事交接,还要抚慰民心,安顿那些受害的百姓,忙得焦头烂额,今天才略略休寐了一个多时辰,听到小厮惊呼,不由得眼皮一跳。 “大人,这里有东西!” 小厮指着窗台上一只几尺长的木匣,木匣下压着一封柬帖儿,旁边还有一只死狐狸,讶异出声。 之前大人睡下的时候,窗台上还是空荡荡的,木匣的形制不像是府中之物,不知道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些东西放在了窗台上。 来人竟能穿过外面那些衙差的守卫,闯近大人房前,没有惊动任何人。若这人心怀歹意,大人可就危险了! 小厮有些后怕地想到。 元大人走过来瞧时,将那封柬帖儿拆开看,只见纸上用飘洒的字迹写着:“木匣内之物,劳烦分予三日前诸人。” “谁留的书呀,说得没头没脑的。” 小厮在旁边瞄到柬帖上的内容,埋怨了一句。 留书的人当真猖狂,若有事,何不白日里递拜帖进来向大人阐明,深夜擅闯府衙不说,留书还如此简短,寥寥数语,谁能明白三日前诸人指的是谁呢?更过分的是,竟放一只死狐狸在旁边恐吓人! “勿胡言,我知道是哪位了。” 元大人稍加思索,眉目舒展,眼中露出几分喜色来。 见这恣意如风的行事,再联系到三日前这几个字眼,他已有所猜想,仔细分辨了旁边那只死狐狸,果然与狐妖老道以分身逃脱,被碧华抓住的那只一模一样。 “大人!” 元大人摆摆手,示意小厮不要多管,在他阻之不及下将木匣打开。 里面并不如小厮所想是什么机关暗器,而是颗颗似龙眼大小,通体混圆,布着奇特暗纹的药丸,约有数百颗的样子。 木匣一经打开,便有扑鼻透骨的芳香氤氲,整个衙府上下弥漫这股香味,闻的人心旷神怡,腋下如有风生,仿佛置身于何方仙境。 光是闻着味道,就知道是非同小可的好东西。 “是三日前除妖的青衣仙人所留,那些伤重不醒的百姓们有救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仙丹!吃了能不能成仙?”小厮瞪大了眼睛,转忧为喜,眼睛里流出渴望的神色。 “仙人嘱咐我将它们分下去,定然只是伤药而已,你不要多想了。” 元大人摇了摇头,将木匣的盖子盖上,阻止香味继续散透,引人非议。 三日前从暗牢中救出的那些人,有许多伤势太重,即便在满城医官大夫们的全力救治下,也不能脱离生命危险,仙人所赠的这些灵药,正好解当下燃眉之急。 他恭敬地将木匣托在手上,大步朝房间外面而去,要去完成碧华留书嘱托的事情。 …… 一处布置得温馨雅致的女子闺房之中。 秀姑娘正坐在窗前,对着一盏焰火摇曳的烛灯,手中拈着细针彩线,神情无比认真地绣着一幅绣像,窗外天光蒙蒙,只有她这里最亮。 她身怀武功,身体强健,熬夜对她而言影响本不会很大,可是此时她眼中却布满了血丝,那是心神耗费太过所引起的。 “秀娘,你又一夜未睡了,稍微休息一下吧。” 房门被轻轻地敲了一下,传来一句残破的温柔声音。 可惜秀姑娘心神太过专注,将这敲门声置若罔闻。 门外是一名清癯颀长的书生,正是齐哥儿,他端着一碗炖品,身上的绒毛褪去了许多,看上去不再是那副半人半妖的怪异模样,和常人也没有很大差异。 最令人惊喜的是,在碧华之前赠予的那颗丹药的作用下,这几天,他被生生割去的舌头已经长出来一截了,按这个趋势,恢复原样亦不过是十天半个月。 齐哥儿听秀姑娘没有回应他,知道她是太过投入才没有注意到自己,他心疼地抬起一只手,正准备推门进去,可手悬在半空,却又放下了,他担心自己进去打扰她,只好将托盘放在门口的木架上,无奈地离去。 因为齐哥儿的事情,秀姑娘万般感动之下,决心亲手绣一幅等人高的绣像,挂在家中日日供奉,以示心诚。 以她的绣工,一副这样的绣像一日左右就能完成,然而她却足足日夜无息地忙了三天了。 对于恩人的绣像,她一针一线都认真谨慎无比,力求完美,因此才耗费了如此久的时间。 窗外天光渐明,有怡人的清香蔓延开来,秀姑娘不觉深吸了一口,疲惫尽消,她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准备绣完最后一个部分便收针。 但当她穿好要用的彩线,竟犹豫了一下,出于对仙圣的敬畏,也出于对极致之美的尊崇,她留了绣像的面部还没有下针。 脑海中不断回忆着那种能够让人忘却一切尘俗的美好,秀姑娘踟蹰地拈着绣针,手颤抖了半晌,最终,她还是放弃了。 秀姑娘自信心有些动摇,第一次对自己的绣工产生了怀疑,她怕自己的手艺还没有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如果轻易下针,恐怕是对碧华的亵渎。 心思千回百转,秀姑娘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余下了那处留白。 可即便如此,出自秀姑娘之手的绣像也比乡野中泥木匠细心塑造出来的神像要精美太多。 她将绣像小心翼翼地展开,平铺在窗前的桌上,天空万丈霞光穿透窗牖,泓聚于绣像之中的女子身上,五色光华烨然,青衫若云裁,冥冥渺渺,鲜活得仿佛就要从绢布上走下来一般。 第九十四章 外挂 白日高悬,天碧如洗。 夜晚打的霜化了,融成露珠儿湿润润地缀在草木的尖尖上,盈盈欲坠,灿金色的日光给剔透的水珠镀上了一层金边,放眼望去,山野间晶晶亮亮的一大片。 正是一个大好晴日。 离城外约三十里地的官道上,有一名身着青衫的客人在赶路。 她步履看似缓和,然而一步跨出,就有常人几步那么远,看起来轻飘飘的不费力,好像有无形的风从足下生起,裹挟着她往前疾行。 幸而旁边无人看见,不然还以为是白日里见着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样诡异缥缈的身法除了碧华,再没有别人。 且说碧华将柬帖和木匣送给元大人,做完了在新安城的最后一件事,便踏上了离去的旅途。 其实碧华本来是没想如此失礼地闯进府衙之中,可当时时辰太早,之前投宿的那家日夜经营的客栈,不知怎么的,竟关了门在重新装修。其他客栈她又懒得再找过。 燕洵说新安城一众官员,以元大人最是勤政理民。她三日前在城中捅了好大一个娄子,这阵子应该有够元大人忙的,将近清晨,元大人会不会已经起来料理公务了? 因这样想着,碧华来到城西公署,轻车熟路地从外面翻进去,可是她去的时候不巧,元大人正在小憩,碧华很体贴地没有叫醒他,只是把东西留在了他的窗台上,又借公署中的空白柬帖写了留言。 正要在柬帖末尾署名,碧华却恍然发现自己好像根本没有留过姓名。 她一个刚晋升练气七层的小修士,要依照元大人对她的称呼,自称仙人,好像也有些不大好意思,纠结了一下,碧华便干脆没有留下署名,只是以狐妖老道那只分身做为信物。 而且这毛绒绒的上好皮草在她这里浪费了可惜,秋冬之际,正好送给元大人,让他做条围脖。 这样想想,她真是太体贴了。 碧华想到元大人醒来时可能会有的精彩脸色,不由得莞尔一笑。 之前她向燕洵要了一份陈国的地图,新安城事情已了,她便按照上面标注的路线向京城出发。 晋升练气七层,对天地元气的感应越发深刻,差不多熟练掌握了用元气转换为灵气团偷懒行路的法子,碧华没有再执意要坐什么马车。 毕竟她不懂养马,请马倌的话,她又不喜欢路上有人一直在身边跟着,倒是想学真正的高人骑驴骑青牛之类,可惜她骑术不佳。 诸般种种不如自己赶路,顺便多练习转换灵气的技巧,而且新得到的信仰之力,她还没弄明白可以怎么利用,正好一个人在路上边赶路边实验,也不怕吓着旁人。 以这种独特的步法又行了数里之地,可是,忽然间,碧华的脚步停下了。 熟悉的感觉再次涌来,她迅速开启内视之法。 七层三转…… 七层四转…… …… 直到冲到了六转的极限,晋升的速度才渐渐缓慢下来。 碧华被幕篱遮住的脸庞流露出几分迷惑,几分费解,几分茫然。 不是突破了境界反而不高兴,而是,这样开了挂的突破速度,让因为自身根骨原因久受晋升之苦的碧华,心里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仿佛在做梦一般。 这是怎么了? 她好端端地赶着路,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哦不……她做了,但也只不过是之前将新出炉的三百余枚丹丸趁热送去了府衙。 元大人效率这么高? 不应该啊。 这才过去多久,古代交通不便,他就算动员府衙上下,也绝不可能一两个时辰就把三百多枚丹药全分发到所有人手中。 可是,除了这个理由,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让她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早晨突然接受到这份‘惊喜’,直接让她冲到了练气七层六转。 她满头雾水地用神魂触碰带着些许檀香味的愿力,顿时陷入玄之又玄的状态。 隔水看花一般,她迷蒙地感应到了一座新立的庙,庙门前挂着崭新的红绸,青瓦红墙,鞭炮震天响,喧哗的人声热闹极了,纷至沓来的乡民挤在里面,水泄不通。 庙宇上方有霭霭烟气蒸腾,乘着清风盘旋着升上青冥,一直被接引到她这里来。 目光穿透云层,穿过土石木瓦的墙壁,穿过跪在庙中虔诚叩拜的人群,落到正中一尊神像上。 以碧华心神之坚,一时都差点没有维持住冥想之境的稳定。 什么情况? 那不正是她吗? 碧华看清神像的样子后,先是一愣,随即无尽的羞耻一波接一波地涌来,几乎让她有种脚趾扣地的窒息感。 太耻了…… 是谁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她立的庙? 还向她祈愿…… 你们醒醒啊,就算我知道了你们的愿望,也不能帮你们实现好么。 碧华以手掩面,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练气修士而已,不过就是抓了两只连幻形之术都没完全掌握的小妖,就被人供神仙一样供奉起来,真是……太尴尬了。 庙宇之中接引而来香火愿力,比之前接收到的信仰之力要精纯得多。 缘由很容易想到。 之前那种万人朝拜的场面里,难免有些人心思浮动,跪下叩拜,只是人云亦云的跟风,信仰不是那么坚定。 而此时乡民们在庙中朝拜,是完完全全地把碧华当做了神仙来看待,面对着威严的神像,谁敢心生不敬,因此信仰会纯粹很多。 虽然一个乡里小庙的人,来的不过就是些乡民野老,远不比新安城人数之多,可是胜在愿力质量更佳,所以才让碧华境界又晋升了三转。 还有神像帮她加持,即便一时半会吸收不完所有香火愿力,也不会逸散于天地之间,而是储存在神像之中,以供她日后使用。 这简直就是一个作弊的外挂。 也就是说,只要有人信仰她,那间小庙便如同一个刷经验的固定点,有源源不断的香火愿力供给,她吃饭喝水,躺着睡觉都能晋升。 可惜,这信仰之力不能当做灵气来使用法术,空能提升境界,没有实际的好处。 第九十五章 凤凰地 伴随着袅袅烟气,还有一张张黄纸如漫天蝶舞,飘飘洒洒地扬了她满头满脸。 碧华不禁伸出手,接住其中一张,细细地端详。 外表裁成滚圆的形状,中间开一个方孔,可不就是纸钱的样子? 碧华唇角不优雅地抽搐了一下,嗯……谁给她烧的纸钱? 这东西又有什么用?碧华翻来覆去地看,也没看出个什么端倪来。 试着将香火愿力注入黄纸之中,倒是行得通,然而除了纸钱重了些许,却没出现其他异状。 碧华悻悻地放下黄纸,退出了冥想天地。 没办法,那些充斥在她耳畔的祈祷声和赞美声,她想不去听都难,可是听了又很无奈,什么求婚姻生子求高中的,这不是在为难她么。 唉,虽然有心帮你们,可是,我真的不是神仙啊。 看来,这间小庙能坚持的时间应当不会很长,过一段时间,信众就会发现庙里的神灵,一点都不灵了。 碧华心里生出些许的惆怅,靠作弊晋升始终不是个法子,还是得靠自己努力,想到办法打开这个世界的封印,回到修仙界中,才能有回家的希望。 哂然一笑,她将这些杂念抛在了脑后,继续向前而行。 ———— 从日出走到日暮,出发时旭日东升,如今已是夕阳落山之景。 碧华看了一眼手中的地图。 古代的地图是手工绘制的,幅面有限,也没有图例标尺之类,有时候一段路很长,一段路很短,在地图上显示的长度都差不多。 纵然燕洵给她的这份地图已经尽可能详细了,上面各个城镇的名字标注得密密麻麻,却也避不开这个毛病。 所以碧华对自己的路程规划出现了严重的失误。 经过上一个县城的时候,她看天色尚早,还不急着投宿,想着不如继续赶路,到下一个城镇再休息也不迟。 于是她顺着官道越走越偏,越走景象越荒凉,离开上一个城镇很远了,下一个城镇还是没见着影,一路上只有山林为伴。倒回去是不可能倒回去的,她从不喜欢走回头路。 天色黯淡下来,夕阳落下了一半,几颗星子在苍穹上崭露头角。 碧华来到了一处荒野,四野寂然,没有一点人间烟火气,只有一两声鸟儿在夕阳下悠扬婉转地啼鸣,为这片荒野增添了几分生气。 碧华揉了揉额角,叹了一口气。 看来在天黑之前,她是不可能抵达下一个城镇了。 之前近一个月的荒野求生给她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她实在不想再来一次。 挑了一处高坡登上,放眼远眺。 离她数里之地,高山巍峨的轮廓在暮色中隐隐绰绰,虽高耸,但山形甚美,起伏平和,宛如一只敛翅低首的凤凰,温顺地俯卧在原野上。 碧华在九凝山这种仙山福地呆惯了,自然识得出这座山是一处难得的凤凰地。 不过附近好像没有人居住,白白浪费了这处风水宝地。 山前一带乔木林,她所在的山坡底下连着山林,是大片废弃的田地,其中生满了及膝高的杂草。 瞧着田中杂草的长势,土壤应当很肥沃才对,怎么这些良田就被农人放弃了? 碧华只是稍微疑惑了一瞬,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 看到附近的确没有人家,碧华只好认命地继续顺着地图继续向前行去。 从荒废田地的田埂上穿过,她喜出望外地发现前面的山林里有人在砍柴。 柴刀劈断枯藤,落在树木上的声音富有节奏感,让碧华心里顿时踏实了下来。 如此荒凉的地方,客栈她是不指望有了,不过如果能向本地人家里借宿一晚,总比在荒郊野外露宿来得好。 于是她走过去,向那名樵夫打听消息。 樵夫脚边放着只新猎的兔子,粗糙的手握起一柄有些许锈迹的柴刀,正要挥下,忽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他猛然一惊,回头看时,只见一名头戴幕篱,佩剑负琴,作劲装打扮的女子停在距离他不远处。 “你好,请问附近可有村庄?” 女子的声音空灵悦耳,听着甚是年轻,让樵夫警惕心一下降了下来。 常年在风日里吹晒,樵夫的皮肤晒得黝黑,他打量了碧华片刻,爽朗地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道:“有是有,不过女侠是有什么要事呀?” “我忙着赶路错过了投宿的地方,正想向附近村庄人家借宿一晚。”碧华亦笑着答道。 “哈哈,也是,天都要黑了,离最近的清平县城还有好远呢……不知女侠从哪里来?” “新安城。” “哦……新安城啊,那可真是好远,女侠远道而来辛苦了。” “这附近只有一座山村,我家就住在那里,我看女侠气度不凡,定非歹人,如果不介意,不如就在我家住一晚?还有空房。” 可能是乡野人家纯朴,樵夫一听她赶路错过了投宿,便热情地向她发出了邀请。 “如此再好不过,我会另外给阁下借宿的银钱。” “嘿,要什么银钱,不过就是住一个晚上而已,费不了什么事。” “正好刚猎了一只兔子,等下让我家婆娘好好整治一番,也请你这位城里的贵客尝尝我们乡野人家的手艺。” “多谢!” 瞧着天色快要黑下去,樵夫收拾好两捆柴火,领着碧华回返家中。 他口中的山村竟建在碧华之前所见那座凤凰形状的高山背后,有山挡着,难怪看不到居住的人家。 高山的最低之处,看着是凤凰脖子的地方,竟被山民开凿出了一条狭窄的过道。 碧华经过这条过道的时候,看到两侧山壁上刀劈斧凿的痕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女侠何故长叹?”樵夫听到她突然发出感叹,心里有些纳闷。 “不知这山是什么人开的,有欠考虑啊。” “啊?”樵夫不解。 “本来这里是一处极好的风水宝地,不过这条山道一开,损毁了山脉,可惜了。” 及到近出,碧华发现这处凤凰地竟然生生地被人为破坏了,由此才忍不住发出惋惜之声。 第九十六章 山村 “还有这说法?不过女侠你说的倒是很有几分道理。” 随意闲聊了一阵,碧华方知这位樵夫姓张,住在山后的村庄里,因为山叫做凤陵山,村庄的名字便唤做凤陵村。 “话说这条山道是三十多年前开的,我还小的时候,凤陵山没有这么光秃秃,而是长满了树,还有数不清的珍稀药材呢,山上种什么活什么,但是自从山道一开,凤陵山就开始什么都不长了,听你这么一说,原来是风水被破坏的缘故。”张樵夫恍然大悟,有些惊诧,又有些痛惜。 碧华仰望凤陵山,依稀可以遥想到当年山上绿植葱茏,凤凰翠羽鲜妍的美景,可惜如今地气泄尽,唯见怪石嶙峋,草木稀疏,一派衰败苍凉。 不过她也能够理解山民开山的原因,如果不开山道,山里的村庄便和外界隔绝了,想用车子运输货物都运不进来,里面人要想出去,只能翻过这座大山。 要想富,先修路。 这句至理名言倒是古今不变的道理。 山民们凿山开路无可厚非,碧华不是这里的人,遂没有再多言。 随着张樵夫从山道穿到凤陵山的背面,便见到了如同世外桃源的一座小山村。 凤陵村四面环山,中间平地凸起一些小山丘,后面八九里地又见一座耸然高山,与前面呈凤凰之形的凤陵山相对,这座山在暮色里像是一条蜿蜒的长龙,张牙舞爪,气势雄浑,比凤陵山稍低矮一些,却是树木苍天,生气勃勃。 好一个龙飞凤舞的吉地,即便前边的凤凰地被破坏了,却还有这一处青龙穴。 碧华暗中喝了声彩,抬眼去看那座山村。 凤陵村依山而建,自下而上,山形稍平坦的地方便有人家居住,约有七十来户。 此时天色已晚,有些人家里早早地点起了灯烛,灯光从屋子里面透出来,平静柔和,像星子从天上坠下,散落在山野中。 村庄人家的院落用黄泥堆砌成低矮的土墙,墙头晒着些棉絮被褥还没收起,院门口是曲折竹篾编成的篱笆,在地势低洼的地方种着几畦蔬菜瓜果之类。 “叩叩——” 张樵夫担着两捆柴,顺着石子路向上,在其中一户院落门口停下,敲响了门扉。 “回来啦。” 伴随着“吱呀”一声门枢转动的声音,一名粗布荆钗的妇人将门打开。 她面有疲态,眼圈微红,好似才刚刚哭过一场。 “今日运气不错,打了只兔子,你快拿去厨房料理一番吧,有贵客来到。”张樵夫把肩头的柴火卸下,放在地上。 “什么贵客?”妇人把门再向外打开了一些,看到站在张樵夫身后的碧华。 她吃了一惊,先是疑惑不解地看了一眼丈夫,随后眼睛里露出一丝喜色来。 妇人帮着张樵夫把柴火拿进院子中,热情地把碧华迎进来,请她坐在不算大的正厅之中,用碎了一角,但洗得干干净净的白瓷碗为她沏了一碗热茶,不好意思地道: “家中贫寒,只是用自家晒干的菊花烧了些茶水,还请贵客不要嫌弃,先喝些解渴。” 樵夫家的水是用甘甜的山泉烧开的,晒干的菊花被热水一泡,金黄的花瓣顿时舒展开来,搁在白瓷碗里,仿佛缓缓绽放一般,别有意趣。 “此茶滋味甚佳,有劳两位款待。” 茶水入口时清香甘冽,口感颇好,碧华实话实说地夸赞了一句。 “哈哈。”妇人腼腆地搓了搓手,“我先去厨下忙活了,贵客请自便。” “张夫人辛苦了。” 张樵夫陪碧华坐了一会儿,攀谈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可能是看出了她不欲多言,便主动告辞道: “我去厨下帮衬下我家婆娘,女侠如果累了,可以往左手边第二间屋子休息。” “好的,多谢。” 碧华虽应下,却并没有进去屋子里休息,只是坐在厅中闭眼冥想。 大约半盏茶时候,忽然外面的院门被敲响了,随即传来一道清脆的少女的声音。 “爹,娘,我回来了。” 之前闲话间,张樵夫提到了他还有个女儿,开始不在家中,是下菜园里浇水去了。 张家夫妇在厨下忙碌,碧华便起身出去,替他们给少女开门。 院门打开,进来一位瓜子脸,皮肤略黑,正值妙龄的少女,她生得甚是娇俏,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 一双眼睛水汪汪清澈灵动,只是眼下略有些青黑之色,显得十分疲倦。 她一见给她开门的是个陌生人,不由得警惕之心大起,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狐疑地瞅着她,余光往院子里看,并没有看到自己的爹娘。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我家中!”少女娇声喝责道。 “我是途径此地的过路人,因为错过了投宿的地方,在路上遇见张大叔,受他之邀在你家暂住一个晚上。”碧华好脾气地回答道。 这名少女睁圆眼睛警惕地看自己的样子,总让碧华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家女主,所以并不生气。 几个月过去,不知道璇儿怎么样了。 少女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一边把她往外推,一边蛮横地道:“爹同意了我不同意,你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 少女常年干农活,气力不小,但让她纳闷的是,眼前这名青衫女子看着纤瘦,可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都推不动这人,好像对方脚下生了根扎在地面一般。 少女憋得脸色通红,半是因为发狠用力,半是因为恼羞成怒。 “你耍我!”少女看到碧华好整以暇,一点反抗都没有地任她推搡,不由得气从中来。 碧华轻笑了一声,道:“张姑娘为何气性儿如此大,只是借宿一个晚上罢了,我明日就走。”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少女听到厨房的门被推开的声音,心里更急。 “混蛋,你快出去啊……”少女几乎快要被她气哭了。 张夫人匆匆忙忙地从厨房里赶出来,见到她们二人在门口拉拉扯扯,听到少女的喝问,她眉头一皱,对少女呵斥道: “灵儿你这死丫头,怎么如此没有礼数,娘是这么教你待客的吗?” 第九十七章 少女 训斥完了女儿,张夫人不好意思地对碧华赔礼道歉道:“小女无状,贵客见谅则个。” “无妨。” “你……” 少女被娘亲骂得泪珠儿在眼眶里滚,嘴巴微微张开,朝着碧华就要说什么,却被张夫人将她一把拉走:“你什么你?说说你还不服气了,还不快来厨下帮你阿爹!” 眼看张夫人把这名叫做灵儿的少女拎去了厨房之中,一副私下里要好好教训女儿的样子,碧华沉思了一下,唇边露出一抹笑意,替他们把院门关好,依旧回到大厅中静坐。 张樵夫一家人都在厨房中忙碌,速度自然很快,大约半个时辰以后,便整治好了一桌的菜肴。 开饭了,碧华还戴着幕篱没揭下,张樵夫不禁有些惊讶,道:“姑娘何不摘下?吃饭不会不方便么?” 碧华叹了一口气,道:“实在是有些难言之隐,不过习惯了,倒也不觉碍事。” 叫做张灵儿的少女自菜肴上桌以来便一副脸色沉沉的模样,这会有机会插话了,在旁边冷嘲热讽地道:“什么难言之隐,恐怕是因为生得太丑,没脸见人才对吧。” “胡说什么!”张夫人正端着一盘菜上来,放在饭桌上,便听到女儿又出言不逊,不悦地斥责了她一句。 有女儿这句打岔,他们遂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 菜上完了,整齐地摆放在正厅中一张颜色陈旧的木桌上,旁边点起一盏松油灯,灯花哔剥作响,升起微微呛鼻的熏烟,但这并不妨碍晚宴宾主尽欢,张家夫妇满脸热情的笑容,邀请碧华尝试自家的手艺。 难为他们家中看着清贫,今天晚上为了招待碧华,却整治出了一桌子丰盛的菜。 张樵夫猎到的肥兔子被剁成小块炖在砂锅里,用葱姜爆炒得喷香,在灯光的照耀下,呈现略显晶莹的亮红色,皮酥肉烂。 除了兔肉外,还有自家腌晒的腊肉,肥瘦正好,被片成薄薄的一片片,配上咸香的干腌菜,以滚烫的香油浇淋在上面,浸透入味。 一盘大野菜炒蛋,碧绿中透着金黄,颜色鲜亮。除了菜还有一锅汤,是用兔骨熬的,里面放了切成长条的新鲜萝卜,端上来的时候兀自咕嘟嘟地冒着泡。 菜是极力做得丰盛了,张樵夫家的米却不太够,只煮了一钵饭,专门留给碧华,他们自家人就着粗粮饼子配菜吃。 “嘿嘿,您是城里来的贵客,您吃饭,我们用些饼子就好。”张樵夫为碧华盛了一碗饭,递给她,解释道。 盛去一碗饭后,钵中看着只有半碗的量了,这是以备碧华再添饭之用。 张樵夫一片好心,碧华也没有推让,接过饭碗,正要下筷。 张灵儿见到爹爹把唯一的米饭盛给碧华,十分不服气,怒气冲冲地道:“凭什么她**米饭,我们就得吃饼子,我也要吃饭!” “灵儿,你不要任性!”张樵夫亦怒道。 “我不管,我就不吃饼!” 张灵儿挨近身来,劈手就要来抢碧华的碗,囔囔道:“你不准吃!” 可是却被碧华灵活地躲了过去,张灵儿伸出的手被张夫人用筷子狠狠地敲了一记,手背上顿时浮现出两道红肿的痕迹来。 张灵儿吃痛地缩回了手,捂着手背在那抽气,眼睛里溢出了晶莹的泪花。 还没等她说话,张樵夫一拍桌子,眉头拧成一团,一双眼睛怒瞪女儿,如有利箭射出,大声喝道:“你不吃,就什么都不要吃,好端端的一顿饭,瞧瞧被你闹成了什么样子!” 碧华亦在旁边温声劝道:“灵儿姑娘,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坐下说话,非要冲撞父母呢?” 张灵儿被爹爹凶,被娘亲打,本来就很难过了,还要被碧华在旁边添油加醋,她又气愤又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流。 她“啪嗒”一声把筷子摔在桌上,声音哽咽地道:“不吃就不吃,谁稀罕!” 她放完狠话,一抹眼泪,转身朝她自己的屋子跑去了。 “这孽女,竟然还敢摔筷子!” 张樵夫被气得不轻,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脖子上冒出青筋,在张夫人的安抚下才缓和了些许。 “家中就这一个女儿,小女自幼被我们娇惯坏了,实在让女侠见笑。”张樵夫气息稍缓,苦笑着向碧华赔罪。 “她年纪尚小,长大了以后自然能够明白父母的一片苦心教诲。”碧华语重心长地道。 “哈哈,希望如此……不管她了,我们继续吃饭吧,被她这么一闹,满桌子的菜都要冷了。” 在张家夫妇殷勤布菜下,碧华每样菜都试了一些,果然十分美味,虽然比不得在客栈中吃过的,却别有一番滋味。 一碗白米饭很快见了底,碧华的动作越来越慢,渐渐地好像困了一般,趴倒在了桌子边缘。 张家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张夫人点点头,大着胆子过来,拍了拍碧华的肩膀,问她:“女侠?女侠你怎么了?” “醒醒啊……” 任张夫人怎么呼唤,碧华都没有半点反应。 张樵夫舒了一口气,道:“看来是药效发作了。” “刚刚差点被灵儿坏了事,这死丫头,一点都不知道体谅爹娘的难处,我们这也是为她好啊。” 张夫人有些忧虑,道:“看这姑娘的装扮,应当是个行走江湖的侠客,当家的,你那药效果真的好么?” “我的药连熊瞎子都能药倒,何况区区一个人类,而且我把那一整包都放进去了,你不用担心。”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去拿捆麻绳过来,把她绑起来,就算她中途醒了,也挣脱不开。” 张夫人依言,把藏在柴房中的麻绳取过来,按照丈夫所授法子,将碧华捆得结结实实。 张樵夫生活在大山里,野兽打过不少,这股麻绳有两根拇指那么粗,本来是用来绑一些大型猎物的,现在用来绑一个弱女子,绰绰有余。 “唉……我们干的这事忒有损阴德,人家姑娘家一个人孤身在外不容易,还被我们下药迷倒……”张夫人瞧着被五花大绑的碧华,心有不忍。 第九十八章 夜半来客 “谁想干这种缺德事!可是,谁让我们家灵儿恰巧就被选中了,这位姑娘不巧来到此处,碰到我,只能算是她运气不好。” “我今日出去砍柴捕猎,本来是想赶在明日之前,为灵儿最后做上一顿好的送行,没想到路上遇到这位姑娘。她向我打听附近有没有人家可以借宿,我寻思,这不是天不绝我们家灵儿性命,正好让她在关键时候撞上来么,一切都是天意啊。” “唉,也是,灵儿是我们的亲生闺女,做爹娘的,怎么忍心看着自家女儿去送死呢,只好对不起这位外乡的姑娘了。” “对了,说起灵儿,孩子她娘,你等下好好去劝下灵儿,让她不要再闹什么幺蛾子,在屋子里静静地呆上几天避避风头,过阵子我悄悄地把她送去远处。” “嗨……灵儿这死丫头,适才在厨房里硬是不同意这件事,跟我闹了好久,气得我心头梗梗地疼,她也不替我们做爹娘的想想,倘若她出了什么事,我们如何活得下去呀!”张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在那里抹眼泪。 张樵夫眉宇间皱出一个川字,脸上因风霜而生的皱纹深如车辙,每一道都饱含忧愁与苦闷。 “过会儿我和你一起去劝她吧。你先把这姑娘背起来,关到空屋子里。” 张夫人点点头,正要把碧华扶起来的时候,手不经意地碰到了幕篱的边缘。 “还没看下她长什么样子,能顶替灵儿不被发现么?” “用盖头一盖,送到那里,保管不会露馅,还用看什么,你看到了她真正的模样,不怕日后梦到她血淋淋地来找你么?” “诶……算了,接引新嫁娘的队伍明早才来,你把那些人准备的婚服给她套上,届时我们将她扶上轿子便行,这件事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糊弄过去了。” “嗯,我这就去。” 碧华身形清瘦,张夫人一个人就能半扶半抱地把她带进空屋。 这间空屋平日里是用来堆积杂物的,床用几个箱子搭接而成,上面置放几块硬木板,铺了一层褥子,便成了一张睡觉的床。 张夫人把门窗关好,插上栓销,弯下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摆放着一套整整齐齐的凤冠霞帔。 屋子里没点灯,一来是为了节省灯油,二来是,张夫人因为干着亏心事,心虚不忍看到她的模样。 清苦的山野人家早就习惯了摸黑干活,因而并不会觉得不便。 喜服是以前做好的,尺寸依照普通干惯农活的女子身量所制,穿在碧华身上绰绰有余。 为了掩饰捆绑的麻绳,张夫人便没有脱去她的外裳,直接给她套上了。张夫人的手犹豫了一下,怕露馅,还是摘下了碧华头上的幕篱,为她换上了一顶凤冠。 做完这一切后,张夫人寻来一床被子为碧华盖好,这是她仅剩不多的良心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人事不省的碧华,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将门锁上离去。 待她走后,碧华睁开眼睛,眼中神光湛然,哪有半分昏迷刚醒的神态。 一点豆大的冰蓝色火焰在指尖亮起,她将捆绑住双手的地方烧断,随即手灵活地把浑身绑得严严实实的麻绳解开,摘下头上的凤冠,撑着床板坐起来。 其实碧华一开始就觉得这对夫妇态度很是微妙,热情得未免过了头,他们家的女儿对自己的敌意又表现得十分刻意,为此她特意留了份心思。 晚饭的时候她根本没有动那钵做给她的饭,而是借由幕篱垂下的帘子,以迷惑张樵夫夫妇。 碧华也不是不可以直接揭穿他们的真面目,只是她有些想弄明白,张家夫妇究竟意欲为何。 这家人态度颇为矛盾,并不像什么坏人,却做这种药倒投宿过客的事情,若说是为了谋财害命,她身上的行囊,他们却连打开看都没有打开。 张樵夫在饭里下了药,碧华便干脆将计就计,佯装被药迷晕了,看他们如何行事。 当然,如果他们夫妇干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她亦不会忍耐。 于是便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没想到张夫人把她带到了空屋子里来,还给她穿上了一套婚服。 碧华颇感忍俊不禁,她不会是撞上了言情里什么替身错嫁之类的经典桥段吧,比如对方是一个声名狼藉虐待新娘的人,父母怕女儿嫁过去出什么事,便找来其他人替代? 算了,她本就是想来投宿,在这里过一个晚上也无妨,等明天看看对方究竟如何,如果当真是个恶人,她就为民除害好了。 碧华掖了掖身下的床铺,木板上铺了褥子,应当才新晒过,散发着阳光温暖的气息,还是能够将就一夜的。 濯雪被搁置在正厅里,因碧华勒令它不准发出动静,所以即便它察觉到张家夫妇用绳索将主人绑起来,十分想惩罚这两个坏蛋,但终究还是乖乖地躺在原地。 这会趁着没人了,它悄悄地绕了一圈,绕到窗户后面,“碰碰”地发出轻微的声响,将窗台后面的栓子震松,再撞击一下,窗户应声而开,它便飞进来,落到主人身边,蹭了蹭她的手心。 碧华摸狗头一般安抚了一下濯雪,惹得它欢快地飞舞了几圈。 正当这时候,房间外面忽然传来一串轻微的脚步声。 碧华立刻让濯雪安静下来,落到一边,自己依旧躺在床上,装作人事不省的样子。 窗台底下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好像有人搬起石头叠在下面,如此频繁数次。 等到高度差不多够了,一道娇小的身影踩着石头,抓住窗台边缘,艰难地爬上来。 “咦?窗户怎么是开的?”少女有点疑惑,小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可能是娘亲忘记关窗户了吧,正好少了我的麻烦。”张灵儿没有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从窗台上跳下来。 因为怕灯火光亮引来张樵夫夫妇的注意,她没有点灯烛。 张灵儿蹑手蹑脚地走到碧华床前的时候,险些被濯雪绊了一跤。 第九十九章 虚张声势 “什么鬼东西!”张灵儿忿忿地咕哝了一句,小心翼翼地越过地上的障碍物,慢慢走过来,停在碧华床边上。 她刚在屋子里被爹娘训斥完,表面上敷衍地应下张樵夫夫妇,答应不干什么多余的事情,这几天就呆在房中不出去。 但等爹娘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把房门上锁,从自己屋子的窗户翻出,来到空房的窗子前面。 由于身高不够,她还找来几块石头垫高,才勉强爬上窗台,进入空房里。 一路上做贼一般担惊受怕,手背甚至为了搬石头爬窗户,刮出了几道血丝,可谓是十分不容易。 历经艰险,好不容易瞒着爹娘进来,感觉到床上那人沉沉地躺着没有动静,张灵儿终于忍不住抱怨出声。 “真是的,叫你走你非不走,还害我挨打挨骂。” “几辈子没吃过饭了一样,让你不要吃,你偏要吃,这下被我爹娘药倒了吧。” 张灵儿手负在身后,学着张樵夫夫妇训斥她的样子,狠狠训斥了碧华几句,觉得心里的气稍微舒坦了一些,这才靠近碧华。 摸到她身上并没有绳索绑着,她有点奇怪:“难道是爹娘看你晕过去了,才没有把你绑起来?” 她之前负气走了,并没有看到张樵夫夫妇用麻绳把碧华绑起来的情景,因而只是微微诧异了一下,不是很在意这种细节之处。 “唉,是我爹娘做得不对,虽然你这人实在有点活该,但我还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替我送死……我把你送出去,带到村口那里好了,你醒来以后,就当这一切都是梦吧,也别怨我爹娘!” 张灵儿想到碧华比自己高上许多的身材,有点发愁,不过仗着自己力气大,转过身去,伸手去捞碧华的手,想要把她背到自己背上。 没想到这一捞,却捞了个空。 再伸手摸了摸床上,还是空的。 空的? 她迷惑不解地扭头去看,却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黑暗里,一个黑黢黢的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笔直地坐了起来,正无声无息地朝着她这个方向。 张灵儿上牙撞击着下牙,咯噔咯噔地发颤,脸上的肌肉绷紧,瞳孔放大,嘴唇打着抖张开一道缝隙,眼看就要尖叫出声。 这时候,一只滑腻的,柔若无骨,几乎没有什么温度的手伸过来,抚上了张灵儿的脸庞,捂住她的嘴巴。 张灵儿心跳都要停了,两行滚烫的热泪从眼睛里打下来,落在那只捂住她嘴巴的手上。 她说不出话,也不敢说话,呜呜咽咽地发出悲惨的泣音,好像见到了什么极大的恐怖。 碧华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湿润,有点无奈,这姑娘怎么就突然哭了呢。 她只好放开手,酝酿着说辞。 张灵儿感觉到那只冷冰冰不似人类的手离开了自己的面庞,顿时如获新生,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离此地,可又忘记了地面还有障碍物,又被濯雪绊了一跤,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濯雪有点气呼呼,这个人类女子怎么回事,踩自己一次还不够,非要踩自己两次,它不自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想离这个人类远一点。 只是它自以为不明显的一下动作,却把摔倒在它身上的张灵儿吓得不轻,她想要爬起来,然而浑身打着抖,四肢不受控制,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地上绊倒自己的那个硬梆梆的东西居然会动!张灵儿更害怕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绊足? “你你你你你……” “你不要来找我啊,不是我把你害死的!” “不!你还是来找我吧,不要伤害我爹娘,求你了呜呜呜……” 担心情不自禁哭叫引来爹娘,被厉鬼复仇,她紧紧地捂住自己嘴巴,小声地抽泣起来。 “呃,我不是鬼,灵儿姑娘不要怕。”碧华险些被这姑娘逗笑了,温声安慰她道。 “鬼当然不会说自己是鬼!你……咦?” 张灵儿脑袋里想到了被厉鬼折磨的一百零八种凄惨死法,自己吓自己,哭得正起劲。 听到碧华安慰她的话,她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但转而一想,是谁在安慰她呢,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张灵儿抬起朦胧的泪眼去看,就见到那人从床上下来,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过来。 有脚步声,不是鬼! 张灵儿呆住了。 碧华把她扶起来,张灵儿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一两步,哭声渐渐止住,她声音干涩地警惕问道:“是你!” “当然是我。” “你没有死啊……” “确实活着。” 张灵儿又羞赧又生气,气自己怎么这么胆小,竟然当着她的面被吓哭了,真是太丢人了。 她恼羞成怒地低声喝道:“那你刚刚怎么一声不吭地吓我?” “那么灵儿姑娘为何一声不吭地潜入这间屋子?” “我自己家!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干嘛还要跟你打招呼!”张灵儿强词夺理。 她趁着碧华还没说话,恶人先告状地道:“你怎么没有被我爹娘的药迷倒!” “哦,这还要多亏灵儿姑娘之前提醒我了。” “……” “哼!” 碧华轻轻笑了一声,道:“姑娘既然有心救我,一开始为何不明言呢?” “你武功这么高,我怕说出真相,你会对我爹娘不利。” 碧华一身侠客打扮,腰间挂着锋利佩剑,加上见面时候,自己使出全身气力都拉不动她,张灵儿不难想到碧华肯定是一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张灵儿之之前总想着赶她走,还要做出一副刁蛮凶恶的情态。 “你这会为何就不怕了?”碧华揶揄她。 “我,我可是好心好意来救了你!你不准伤害我爹娘!”张灵儿有点心虚,强装声势地拿乔道。 虽然碧华好像根本不用她救,但、但是她瞒着爹娘过来,本意上可是救了她! “我可以不伤害他们,但是需要你把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地告诉我。” 张灵儿听到她的话,顿时大喜,道:“我说,我说完你可不能言而无信!” 第一百章 先祖 “我们这座村子叫做凤陵村。” “这我知道。”碧华点头。 “别打岔,听我说!”张灵儿瞟了她一眼,用一种沉重的语气缓缓道: “我们村子的先祖,是好几百年前因战乱避祸的难民,当年有凤陵山庇佑,才得以保全。” “而后先人世代在此繁衍生息,才渐渐有了凤陵村,虽然深居山中,却也如世外桃源一般安居乐业。但自从三十年前,凤陵山的山道一开,坏事便发生了,不但山上从此变成了不毛之地,后面那座青龙山还出现了一尊恶山神。” “恶山神一经现世,便要求村里的人为他立庙祭祀。” 碧华静静地听着她的话,眼中神彩烨然一闪。 没来错地方啊,这位山神既然要求立庙祭祀,想必懂得如何运用香火愿力,她明日必定要向他虚心讨教一番。 “不过就是立庙祭祀而已,为何要加一个恶字呢?”碧华好奇。 “我还没说完呢。”张灵儿压低声音,继续道: “山神爷显灵,村里人自然欣然应许,集全村之力给他立了庙,不少人还争着要做庙祝呢。” “可是很快,山神爷便图穷匕见,村里人上供祭品,他一概不要,而要求我们村子献祭年轻美丽的少女给他做新娘。” “村里的人当然不同意啊,然而那恶山神,在被拒绝以后,勃然大怒,当晚就发起大风骤雨,召来山洪泥流要将村庄淹毁,伤人家畜,拆毁房屋无数,那时候正好是秋收之时,因为此事,田里颗粒无收,饿死了不少人。” “这一番下来,村里人吓得心惊胆战,生怕山神爷再动怒,第一次拒绝只是毁坏房屋田地,下一次拒绝,说不定就要取走村人性命了。” “受山神所逼迫,以村长为首的众人,只好无奈地答应了他,万分悲痛地将村中一位少女盛装打扮,送予了他做新娘。” “果然,在少女被献祭之后,恶山神终于不再兴风作浪,那一年,虽然六谷丰登,却没有一个人高兴得起来。”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山神爷娶到了新娘,总该消停下来,但是第二年,那恶山神故态重萌,又要求祭祀,否则便要重新闹得凤陵村不宁……” “……年复一年,凤陵村形成了每年献祭一位少女给山神爷的习俗,还要求是未出嫁的少女,只要一年断祭,村庄田地里便寸草不生,捕猎无获。山里人要想活下去,不就是靠着种田捕猎为生么,有此一尊恶神,除了献祭,村里人也束手无策。” “既有山神作祟,不如舍其旧而新是谋,你们何不迁走?”碧华问道。 “村庄定居于此,距外界遥远,不知哪里有地方能容下整个村子这么多人呢?何况,我们还有祖训。”张灵儿叹了口气,道: “当年战乱,全靠凤陵山护佑,先祖才能够幸存,祖上有遗训,令我们后辈世代守护凤陵山,不得迁离故土,而且虽有山神作恶,但只要每年献祭一次,便可保全年风调雨顺。” “因此,村里人只好忍气吞声,遵从了这个习俗,从第一年起到如今,算起来差不多有二十八位新娘了。” “那些被献祭的女子,嫁予山神后,难道便不可与父母相见?”碧华又问。 “这你有所不知,既名献祭,那些送出的新娘,进入山神庙后,第二天便再也没有出来过,山神庙那么小,哪里容得下如此多的人,因此村里人猜想,她们很可能是被山神爷活生生地吃掉了。” “曾经有人胆大,趁着为新娘送亲的时候,藏在庙门后,偷偷看到了山神爷的模样,据说十分狰狞,生得凶恶无比,可不就是吃人的么。” “因为山神祭祀,凡是家中有女儿的人家,由于害怕被山神选中,这些年里,已有许多户瞒着村人逃离了此地。” “你跟我爹进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山前那些荒废的田地,就是因为偷偷搬离此地的人太多了,才荒废的,几十年前,凤陵村还有两百多户人家,如今,只剩下七十多户了。” “至今没搬走的人,大多都是不愿意违背祖训,或是无处可投。” 张灵儿说到这里,碧华终于弄明白了张樵夫骗她来家中的缘故。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你答应我不准追究我爹娘的,我已经说完了,你快些离开吧。”张灵儿担心万一爹娘进来看见她们,催促碧华道。 “我若离开,灵儿姑娘你明日又该如何处之?” “我身为女子,出生于此地,早就做好了为凤陵村牺牲的准备,不过就是一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张灵儿嘴上说着不害怕,但毕竟还只是个少女,怎会不畏惧死亡,她眼中难以掩饰对山神的畏惧,面上却做出一副舍身取义的无畏神情来。 “有劳灵儿姑娘告知,不过,明日一早,还是由我去便好,我还没有见过神灵长什么模样呢,若是能借此机会,除去作恶的山神,岂不是可以永久地为凤陵村解决后患。” 这女子当真不识好歹,就算她武功高强,也只不过是凡人而已,山神爷可是神灵!凡人再厉害,岂能与神灵对抗! 张灵儿一急,怕她不知道恶山神的厉害,道:“那山神爷很厉害的!村长以前上表官府,请过县城的高手来,都没有用,还被打断了四肢从庙里扔出来。” “姑娘都说我武功这么高强了,又何必替我担忧。相比于县城里的高手,我自觉还是比他们略胜一筹的。” 不是碧华自视甚高,而是自从她来到陈国以后,无论是一开始所遇七皇子身边的先天武者,还是一郡太守花重金聘请来的护卫,好像都打不过她的样子,区区一个县城里的高手,难道能比这些人厉害么。 再说了,如果打不过那个山神的话,她逃跑的本事也是一流的,虽然好像从来没有施展过…… 咳,碧华神色一正,对张灵儿义正言辞地道:“我心意已决,姑娘不必多劝,明日静候佳音便好。” 第一百零一章 接亲 “夜色已深,我准备歇下了,灵儿姑娘也回去休息吧。” 边说着,碧华坐回床边,褪去鞋袜,将枕头摆正躺下,给自己盖好被褥,一副我要睡觉了,闲人勿扰的模样。 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张灵儿被碧华语气中满满的‘你不要多管闲事’的意味气得柳眉倒竖。 她叉着腰冲床上之人的背影恨恨地道:“睡睡睡,就知道睡,好心劝你你偏不听,你既要去送死,死前别怨我就行!” 她伸手去拽碧华,拽不动,又听到门口有脚步声靠近,应当是张樵夫夫妇感到空屋中有动静,前来查探。 张灵儿心里一慌,生怕被爹娘逮住,贝齿咬住下唇,又急又怒地轻轻一跺脚,只好仍然按照原路,从窗台爬出去,关上窗,赶紧逃离这间屋子。 是这女子自己作死的,怪不得她!大不了……大不了她明日偷偷跟过去,万一山神爷发怒,她或许还赶得上用献祭自己的方式让山神爷平息愤怒。 “咔嚓——” 门锁枢纽转动的清脆声音,在夜里无比清晰。 张樵夫夫妇开始听见空屋里似乎有动静,警惕地靠近,把耳朵贴到门上去听,却又没有听见了。 他们悄悄地把门打开一条缝隙看,只见窗户闭合,床上躺着的人依然在原处一动不动,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关上门,返回自己屋子里。 “真是的,怎么这时候还有老鼠……”张夫人向丈夫抱怨了一声,只当之前传来的细微动静是闹老鼠。 “管它呢,人还在就好,先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小心应对明日的大事。” 对话声渐渐远去,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 次日,天色还蒙蒙亮,就有一阵隐隐的鼓乐声自远及近而来。 清晨山间有大雾弥天,一支接亲的队伍从白雾里显现出身形,敲锣打鼓地朝张樵夫家的方向靠近。 前面两个人持锣鼓开路,中间四个人抬着一顶扎红绸花的花轿,后面跟着两个人奏喜乐,张红披彩,喜气洋洋。 只不过这支接亲的队伍之中,没有一个人脸上挂着笑容,俱是愁苦与灰败之色,整只队伍死气沉沉的。 迎接的那一方也丝毫不见喜色,张樵夫早早地候立在门口,心中忐忑不安,手心里都攥出了冷汗。 第一次干这种欺瞒神灵的胆大包天之事,他心里有愧疚,是对着无辜被牵扯进来的碧华,愧疚她要代替自家闺女去送死。有害怕,害怕自己做的事情被人当场揭穿,女儿还是难逃一死。有畏惧,畏惧祭祀的人选被替换,山神爷万一察觉而发怒…… 诸多念头交织汇聚,压在他心里沉甸甸的,令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全靠撑着院门才勉强站直身体。 张樵夫心里默默催促着妻子赶快弄好,把人运出来,让这件折磨人的事情快些结束。 然而,半刻钟过去了,张樵夫已经把接亲的队伍迎进正厅之中,请他们喝完了茶,妻子还是没有从空屋里出来。 “孩子她娘,好了没有?” 张樵夫如有火燎,坐不住了,站起来朝屋子里高声喊了一句,却未得到任何回应,他心里犹疑,向众人赔礼道:“诸位莫急,稍坐一会儿,里面还在梳妆打扮,容我进去瞧瞧。” 接亲的其他人都是村里的父老乡亲,理解他的心情,安慰他道:“无妨,你不用陪我们,快进去叙叙话吧,以后就再没这个机会了,只要不错过吉时就好。” 张樵夫一拱手回礼,正要进去,便听见屋子里有妇人的声音传来:“新娘好了。” 张夫人掀开帘子,背着一个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出来,她的动作很僵硬,脸上神色愣愣地发木。 张樵夫虽然疑惑妻子这是怎么了,但见她已经把人带出来,松了口气,对众人道:“可以了,让我婆娘把灵儿抬上花轿。” 一顶大红花轿就停在他们家院子门口,因为新嫁娘出嫁脚不能沾地,张夫人一直把新娘背进花轿方才放下。 轿门掩上,左边一名抬轿人苦闷地叹息了一声,安慰性地拍拍张樵夫的肩膀,他们对张家夫妇拱手道别,抬起花轿,在二人的目送下远去。 唢呐鼓声渐渐地消失在了山雾之中,张樵夫终于能够暂时放下心来,他强颜欢笑,道:“我们快些把灵儿带走藏起来吧,以免山神察觉人选被替换了发怒。” 他如此说着,却发现妻子并没有回答他,不免皱起眉头问道:“孩子她娘,你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张夫人被他这么一问,方才如梦初醒,呐呐地道:“当家的,我……我好像见到神仙了……” “什么?” 原来,在接亲队伍快要抵达院门口之前,张夫人走进空屋里,准备把碧华背出来,她一时没有忍住,揭开了凤冠垂下的珠帘。 经过一夜的煎熬折磨,她还是觉得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私心谋害了外乡一个无辜的姑娘,却又没有其他办法。 张夫人心里愧疚之下,想着要不看看碧华长什么模样,也好绘制画影灵位,为她来世祈福,以赎减自己与丈夫的罪孽。 而且还有一点就是,她怕灵儿这丫头不听话,闹什么幺蛾子,心里总有些不放心。 只是她不揭开珠帘还好,这一揭开,便再也没有回过神来。 张夫人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没睡醒,她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好像还是身在梦中,不然,世间怎么会有人生成那样……那样神仙一样的容颜。 她用词匮乏,形容不出来心中感受,只以为自己是见到了神仙。 要不是张樵夫喊她,她恐怕现在都还在愣神。 听完妻子的话,张樵夫不以为然,微有责备之意地道:“是你见识少而已,别瞎想了,真有神仙,还会被迷药迷倒?当务之急,是赶紧把灵儿送走,防止那些人回来。” “奥……好的……”张夫人呆怔地应下,口中兀自喃喃不绝,“诶,把神仙药倒了,她会不会降罪惩罚我们啊……” …… 第一百零二章 神庙 却说另一厢,碧华坐在晃晃悠悠的花轿之中,任人抬向山神庙。 轿子用艾草薰过,但还是掩盖不住陈年木板散发出的腐旧气息,这对嗅觉灵敏的人实在不太友好,碧华掀起轿帘的一角透气,顺便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 只见外面云雾茫茫,接亲的队伍正在迂回的山间小道上急行,他们一言不发,衬着缭绕的白雾,平添几分诡谲的神秘之感。 山路蜿蜒向上,一直通向了山顶,两侧是陡峭悬崖,望之令人生畏。山风在深渊里幽幽地呼啸,发出古怪的声响,仿佛匍匐着噬人魂魄的凶兽,低声地咆哮。 而接亲的队伍抬着花轿,正一步一步地送入凶兽口中。 雾气越来越浓,越来越深,身边是雾,天上是云,日光照耀在云雾上,晕染出奇异的光彩,竟分不出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一路颠簸,接亲的队伍到达山顶一处庙宇门前,将花轿放在青石地面上,终于停止下来。 山神庙矗立于山顶,沉浸在云雾最深处,四面都是绝壁,只有孤零零的一条山道通往山脚。 神庙占地不大,因为是尊恶神,除了祭祀之时,寻常时候没有人敢上来烧香祭拜,香火由此冷清。 墙壁上都生出了一层青苔,庙门无风自动,向外打开,庙里没有香烛,黑黢黢的,不知道里面隐藏着什么样的怪物。 “到了,我们把轿子放在庙门口,山神爷等下自然会将灵丫头带走,我先进去,告诉山神爷新娘来了,你们在外头等着。” 一个手持锣鼓的老人见其他几个人都不敢进去庙中,不免摇了摇头,取出一只笼屉,双手托着,从庙门进去。 他打开笼盖,将其中的果品酒菜之类在神案上摆好,又取出三根拇指粗的香点燃,插在铜色斑驳的香炉里,再点起一对带囍字的蜡烛立于案桌两侧。 微弱的红烛光辉摇曳,昏暗的庙宇里顿时有了些许光亮,一座狰狞的神像在神龛里显形,虽是泥偶木雕,却显得分外的阴森瘆人。 老人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道:“山神爷,今年的新娘到了,求您继续保佑我们凤陵村风调雨顺。” 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念了些祈祷祝词,这才退出去。 老人从神庙中出来,走到花轿前面,浑浊的双眼怅然地一闭,强行压下眼中的不忍,而后缓慢地睁开,用艰涩的声音对轿子里面的少女嘱咐道: “灵丫头,我们就送你到这里吧。是我们村子对不住你,来世,不要再托生凤陵村了……等庙里的香烧完,山神爷就会赶来将你带走。” “莫害怕,很快的……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爹娘,你不要担心,你的付出,凤陵村将永远铭记,全村人都会为你祈福。” 过了一会儿,花轿里面才传来女子的声音,她小声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声音轻轻的。 老人只当“张灵儿”是心里恐惧,又安慰了她几句,听她没有想再多说话的意愿,便向她告辞道:“灵丫头,我们下山了,再见。” “唉,我们走吧。”老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对其他几个人道,准备下山。 有个年轻一些的小伙子,忍不住惋惜地回头看了一眼。 “莫回头!”老人神色顿时一变,敲了他的脑袋一记,“忘记出发之前跟你们说的了么,当年就是有个人看到了山神爷的真容,活生生地被吓疯了。” 那小伙子听闻,吓得身体一抖,赶紧扭回头来,不敢再看。 “呵呵,金老别这么紧张,他又不是藏在庙里看,山神爷没这么快来,哪里就见得到了,你也体谅下他第一次来为山神爷接亲的心情。”旁边有个人为了缓解气氛,勉强地笑了一声。 “说起来,灵儿是村里最水灵的丫头,只是可惜了,唉,凤陵村的女娃娃越来越少,不知道哪一天,全村就都剩下男娃子了,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呀。”又有一个人叹气道,为村庄的未来感到忧虑。 “如果村里没有女子了,那就去外面娶,去外面找。”老人眼中厉色一闪。 “我们村子这么偏僻,也要看人家外面的女娃娃愿不愿意嫁进来呀,而且,生了女孩养大,还有可能被献祭给山神,哪个愿意!”有人不太赞同地道。 “山神要祭品,总不可能断了我们凤陵村的根!会有办法的,你们别瞎操心。” 之前回头的那个小伙子跟在他们身后,听到长辈们说话,忍不住插了一嘴:“为什么我们不可以举村迁往山外呢?这样不就能够摆脱山神了么?” “祖训不可违!不但不能搬,我们还要盯着想偷偷搬走的人,惩罚他们!” “搬去外面,死后灵魂就要变成漂泊无乡的孤魂野鬼!生前是摆脱了,死后可逃不了!” “先祖让我们后辈永世守护此地,怎么可以为了一尊恶神,就抛弃了养育村子世代的地方!” “我看,就是这尊恶神害了神山,总有一天,神山复苏,会惩治恶神的!” 几名年纪稍长的村民听到小伙子的话,疾声否决道。 “闭嘴!” 为首的老人低声厉喝:“不准妄议神明!小心让山神爷听到,惹怒了他,我们速速下山,莫再耽搁!” 其他几个人立即噤声,小伙子撇撇嘴,不敢再说话,闷头朝着山下匆匆离去。 等到村民们彻底离开,碧华方才从花轿里出来透气。 她掀开红盖头,将累赘的凤冠除下,挑了一块青石,盘腿而坐,静静地等候着山神的到来。 她召来濯雪,琴上有光华流转,云雾缭绕于周身,山顶流动的风吹拂起及腰的长发,一袭大红的嫁衣灼灼如火,将这荒凉阴森的山神庙都照得明亮起来。 没有让她等待太久。 很快,庙中香炉里,线香最后一截也燃烧殆尽,香灰掉落在神案上,有一股诡异莫名的冷风从神龛后面忽地旋起,卷住案桌上的香灰,将其撇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第一百零三章 山神 冷风中,一只长满了青色硬毛的细瘦长爪,爪尖似光滑僵硬的玉石,从神龛里伸出,迅速地生长变长,宛如一根枯干的藤蔓一般,向庙门外蔓延开来。 爪子上像生了眼睛,精准无误地往花轿中探去。 可惜,同样的,也精准地探了个空。 “跑了?”说话的声音没有任何机质与情绪,低沉的,冷冰冰地在神庙中响起,回音飘荡。 “不要紧,你跑不了的。”怪异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随即,山顶唯一通向山下的那条道路,好似在不断融化,渐渐地消失。 整座山扭曲变形,山脚到山顶的距离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短,将半山腰一名少女飞快地带上了山顶,送到了庙门前面。 张灵儿开始躲在山脚下的草丛里,眼巴巴地瞅着接亲的那几个人离开,这才赶紧“蹭蹭”地一路小跑,匆匆忙忙上山,希望能及时赶到。 她气喘吁吁地爬到半山腰,就见前后的道路正在消失,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眼前倏然一花,眼前所见一切景象都成了模糊的光斑线条。 等她视线重新恢复清明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山顶,“砰”地一声脸朝下,眼看就要狠狠地摔在地上,忽然,一道轻柔的风托住了她的身体,才让她幸免于难。 “没跑,我在这呢,别找错人了。”空灵悦耳的温和声音在张灵儿身旁响起。 张灵儿踉跄地爬起来,稳住身形,抬眼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眼睛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地睁大。 此刻正值旭日东升,日光将山顶四周的云彩晕染成了一片灿金色的光海,万物都在它的光辉下镶镀了一层金边,可是身旁位女子,肌肤依旧莹白如新雪,鬓发依旧漆黑如墨裁。 她眼中的神采,比天边的万丈霞光还要明亮,衣袂飘飘,仿佛乘风而来的仙人降临人世。 唇畔一抹温和的笑意,比东风还要柔软,张灵儿脑海里噼里啪啦地作响,仿佛是明媚的春日里,百花一齐绽放的声音。 神……神仙吗? 张灵儿像个傻狍子一样,呆呆地立在原地,眼睛都忘记了眨。 然而碧华却没留心少女的动静,她看似轻松实则戒备地注视着神庙的方向。 当那只青毛长手伸出来的时候,她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山岳一般雄浑无匹的气机,心里有点震惊。 这么厉害的吗? 不容她多想,神庙上方凭空出现了一对巨大的眼睛。 眼神亦是没有机质的冷漠,宛如一座金石铸成的雕像,毫无生气。 那双眼睛转动了一下,往碧华的方向扫视过来,在她所穿的红嫁衣上停留了一瞬,旋即移开,落到一旁的张灵儿身上。 “不是你,是她。” 冷冰冰的声音不容置疑地道:“你走,她留下。” 看来张樵夫的一番苦心孤诣,还是落空了啊,这位山神,原来分辨得出献祭的目标。 “我若说,我偏不走呢?”碧华沉吟了一下,试探道。 “你是他们请来的帮手。”山神语气肯定。 “也许算是吧。” “可以,那便试试,你的实力如何。” 山神比碧华还果断,说动手就动手,青毛长手扑簌收回,往地上一拍。 整座山头登时轰然一震,地动山摇,不知道哪里来的无数大小岩石,如飞蝗一般,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地朝她这里砸过来。 “来得好。” 碧华不慌不忙,将濯雪横于膝头,素手轻拨琴弦,顿时如有龙吟长啸。 月魄珠雪光大放,宛若一轮皓月当空,释放出明亮而柔和的光华,欲与天上旭日争辉。 一头沐浴着月华而出的巨龙渐渐成型,从虚空中蓦然现身,先是头,再是半截蜿蜒的身躯,它张大嘴巴咆哮一声,声音撕裂空间,响彻山际,穿云裂石。 山底下村里众人听到山上动静,纷纷从屋子里,田地中跑出来,抬头去看天上,惊得肝胆皆颤,心神欲碎。 那条巨龙身上每一道龙鳞,每一寸骨骼,每一根筋角,都是由无形的音波组成,因为沾染上了雪亮的月色,才有了可见的形体。 碧华指间动作如缥缈的云雾一般变幻莫测,又如电光石火一般疾迅无常,几乎生成了幻影,细致而又飞快地勾勒出巨龙的身形。 蕴含着爆烈灵气的无色气团覆盖于巨龙浑身上下,面对着满天石坠如雨,它悍然无畏地迎接上去,将这些小东西用身躯一卷,搅得粉碎。 “砰砰砰砰砰——” 强劲的气团炸开,似有阵阵天雷轰鸣着落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两股浩然风劲碰撞,气流紊乱四射,洋洋洒洒地落下漫天石屑,还没有入冬,人间已然飘雪,灰白的尘埃在地面上积累了薄薄的一层。 山风呼啸而过,卷动灰尘降在山间,田野里,仿佛下了一场大雪。 “他们这次请来的人,本事不差。”第一波攻击没有对敌人造成任何伤害,山神声音沉瓮瓮地道。 “那么,这一招你再接。” 一座山峰突兀飞来,那是真真切切的一座小山,因为悬空,边缘的山石泥土扑簌簌地往下掉。 山峰上面生长着葱郁的树木野草,鸟雀受惊地拍打着翅膀,扑棱棱地飞离了一大群,野兔山鸡乱跑乱跳。 有一棵树上甚至还有一窝松鼠,小东西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尖尖的耳朵竖起来,爪子扒着树干不敢放开,生怕从半空中摔下来,吱吱吱地惊慌乱叫。 山峰当空落下,天上日光被遮挡,瞬间阴下一大片,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山神庙所在的山头上。 碧华本以为这位山神既要用活人祭祀,想必是什么妖孽作祟,没想到,对方特喵的还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山神,或者换句话说,是一座大山成了精。 若是被砸在山底下,她又不是铜筋铁骨,也没有压在山下五百年都无碍的本事,还不就得须臾之间化作一摊血肉模糊…… 好像……玩大了。 这种情况,她留在原地硬抗岂不是傻? 第一百零四章 蝼蚁 这种情况,她留在原地硬抗岂不是傻? 碧华尴尬地一笑,刚想用出压箱底的腾挪之法跑路。 可是当她准备这样做的时候,余光瞅到了一旁眼睛亮晶晶,正用无比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张灵儿,动作倏然顿住了。 自己溜了,这少女可带不走啊,怎么说,她也是因为自己才前来涉险的…… 眼看一座庞然山峰就要朝她们砸落,碧华心思千回百转之下,终究还是放弃了跑路的计划。 她难得身陷如此被动的局面,颇有些懊恼,几乎瞬间理解了张樵夫夫妇气恼地斥责女儿的心情。都让你不要来了,听父母的安排不好么,好端端地跑来山上凑什么热闹。 她忿忿地瞟了一眼张灵儿,可是落在张灵儿眼中,却是神仙向她投来嘉许的一瞥,仿佛在夸奖她临危不惧,身处如此危险的情形下,仍然坚守原地没有因为害怕而逃离。 张灵儿慌乱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她坚定地握了握拳头,为碧华呐喊助威,用清脆的声音高声道:“仙人必胜,恶山神一定不是您的对手!” “仙人万胜!” “青龙山神作恶多端,仙人定不要轻饶了他!” 碧华抚弦的手指弹出了一个滑音。 “聒噪。” 山神听着这个小东西嗡嗡嗡地烦人,毛茸茸的长爪一挥,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头向她后颈砸落,把张灵儿砸晕了过去。 这下耳根终于清净了,心里清楚张灵儿是在为自己加油助威,但当发现她无事,只是被山神砸晕的时候,碧华竟然不厚道地舒了一口气。 “轰隆隆——” 巨龙之前已经迎接下一波攻击,这会再与山峰正面撞上,力有不逮,身体在猛烈的撞击中一丝一缕地消弥,宛如一张宣纸上的墨画渗了水,雄伟的身形缓缓模糊黯淡。 无形的剑波将山底削下了数层后,显出颓状,后续无力,溃散于天地之间。 斗法斗到此处,胜负已然逐渐分明。 “有神仙要为我们除去作恶的青龙山神了!”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 底下的村民们看不到实际对战的双方,只看得到山神庙的方向有神迹显现,一座大山飞来,悬在天上,眼看就要将神庙镇压。 山神爷的名字叫做青龙山神,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那头狰狞凶怖的巨龙是山神,而另外一座山峰是神仙以移山填海的神力移来镇压恶神的,瞧见巨龙被击溃,村人纷纷不明所以地鼓掌欢呼起来,其中有不少人心绪澎湃,热泪盈眶。 山下的动静,山头上当然察觉不到。 碧华屏气凝神,决心奋力一搏。 怕什么,莽就是了。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世界于她而言,颇有一种游戏里的虚幻感,她对此世的生死没有太大感触,不然早前飞舟经过西海出事的时候,她也不会那么坦然地将崽崽送出去,选择自己赴死。 来神庙之前,本想着打不过就跑路,亦不是她畏惧死亡,只是觉得在这里涉险不太值得,然而现在的情况,已不容她毫无顾虑地跑路。 往最坏的结果去考虑,是有身死道消的可能性,但全力迎敌,也未必一定会死,大不了身受重伤,总不能搏都不搏一把,就坐视身旁这个无辜的少女受牵连而粉身碎骨。 碧华手腕微曲,掌心下压,十指翻飞,指间连续几个大挑,借由琴弦发出一道道锋锐铿锵的剑气,在自己与张灵儿周身编织结成一张剑气凝结的巨网。 没办法,她只能用这一招啊…… 学过那么多法术却用不出,碧华不由得有种黔驴技穷之感。 这些天里,碧华根据她所有能够利用的能力,好不容易构思了一个招数,就是适才那条溃散的巨龙,端得是又气派又利害,一般妖魔绝对抵挡不住,可惜出师不利,第一次用来迎敌,就遇上山神这样的硬茬。 她当然不可能故技重施,再次发起攻击,继续给对方送人头,因此便想着,不如调动所有力量来抵挡目前这一次攻击。 心感还不够稳妥,她又将之前接受的所有香火愿力凝聚起来,再多加了一层,如厚重的龟壳一般,将自己与昏迷的少女包裹起来。 在路上做过试验,她发现这种新的力量虽然不能发起法术,但用来防御好像还是蛮结实的。 说时迟,那时快,山峰就要砸下。 有两层防护屏障保护,碧华依然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第一层屏障眼看就要崩溃,碧华没有气馁,尽力地通过濯雪快速弥补出现裂痕的地方。 可是,这点挣扎犹如蚍蜉撼树,如何能敌。 以剑气编织的那层巨网须臾之间坍塌,碧华的手腕近乎麻木,手指颤抖着无法再用力。 气劲反噬,五脏六腑皆受到余震波及,唇畔飙溅出一抹鲜红,洒落在雪白的腮边,触目惊心。 庆幸的是,第二层以香火愿力凝结而成的屏障勉强地抵住了山神的攻击,在溃散的边缘摇摇欲坠。 “咦?” 山神见到那层青烟般透着淡淡玄黄之色的香火愿力,诧异了一瞬。 但也仅是一瞬,他加重力量施于山峰上,势必要把这点微薄的阻拦击垮。 碧华的第二层防御很快也要支撑不住了,丝丝缕缕的龟裂纹在半透明的表面蔓延开来。 濯雪察觉到了主人的压力,自发护主地飞起来,守护在她的头顶,意欲以自己渺小的身躯承接这一座万钧之力的山峰。 就在准备殊死一搏的时候,碧华忽然察觉到一缕微弱的灵识在尝试着与自己沟通。 灵识从储物戒之中传出来,正是之前在狐妖老道手上缴获的那把诡异的漆黑匕首。 面临即将被镇压的危险,懵懂的元灵意识到了不对劲,短暂地清醒了片刻,立刻与碧华沟通。 匕首元灵与碧华的神识交流了一阵,说清楚了它的打算。 这把诡异的匕首来历不明,碧华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但这会也别无选择了,只好放它出来,任由它自行地往一个方向飞去。 第一百零五章 真面目 匕首被释放后,碧华闭上眼睛,将意志沉入玄之又玄的冥冥之境。 眼前再次出现稀薄的云雾,云雾下面是一间乡野小庙,她通过神识与庙中的神像勾连,汲取原先吸纳不下,储存在其中的香火愿力,并以自己的神魂为媒介,传输给身体,以维持第二层防护屏障。 碧华正在咬着牙,艰难地应对山体下压的重力之时,忽然听山神用含着微微痛楚的冷漠声音道: “你这是什么手段?” 那黑不溜秋,毫不起眼的匕首居然成功了? 碧华惊喜了一霎,立刻道:“道友若即刻撤去这座山峰,我便告诉你。” 对方沉默了一阵没有说话。 碧华本以为山神会讨价还价,没想到他竟然很干脆地道:“好。” 神庙里青金色的光辉亮起,那座压在她头顶的山峰,沉甸甸地往另外一个方向移开,向神庙后方飞去,落回了它本来所在的地方。 日光失去遮挡物,散漫地洒落下来,黑夜重新转为白昼,眼前恢复了光明,碧华身心俱是如释重负,有种再世为人的感慨。 她擦干净唇角的血迹,缓慢地站起身来,往神庙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把毫不起眼的匕首正插在神庙中一团青金色的光团上面,光团有栲栳大,其上对生一目,并无口鼻手脚,眼睛像死鱼一般毫无生气。 光团左右摇摆,在庙里四处乱撞,将四壁都撞下了一层墙皮,然而那把匕首就是不肯脱离,吸附得稳固无比。 匕首上诡异莫名的花纹重新亮了起来,只是却不是先前见过的那种血红色,而是与那个光团相同的青金色光芒。 匕首发亮,光团却一点一点地黯淡下来,甚至有不少星星点点的光辉冒出,向四下逸散。 光点散落在青石地面,墙壁上,将普通无奇的石块与墙壁都变成了水润光泽的玉石。 看起来,匕首好像是在汲取着光团的力量。 怎么感觉这把匕首饥不择食,什么都吸的样子? “还不快点让它停止。”山神冷漠的声音从光团里发出。 看到碧华眼神好奇地站在旁边,一副看好戏的袖手旁观之态,沉静如山神,都忍不住恼怒地催促了她一声。 “不急,你不是让我告诉你这是什么手段么,我还没说呢。”碧华温温和和地笑道。 “那你快说。”山神不耐烦。 “我也不知道。”碧华坦诚地道。 意识到自己被对方耍了,山神恼羞成怒地从光团里伸出一双生着青毛的长爪,就要来抓碧华。 可惜,他恼怒之下忘记了先前的教训,这一用出力量,就被匕首抓住机会,愈发卖力地汲取光团中的神力,光点四溅,整间山神庙都几乎变成了玉石铸成的屋子。 “啊啊——” 光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缩小了一寸,山神再也维持不住冷静,痛苦地发出凄声哀鸣。 “你快让它放开我!”他说不来讨饶的话语,声音里流露出一丝哀求。 “数十年间,凤陵村被你所害性命的女子,恐怕也没少这样求过你,你可曾放过她们?”碧华负手而立,温和的神情变得冷淡。 “你——” 那把匕首越吸越上瘾,没有人阻止,它疯狂地攫取山神的力量,全然不顾对方因它渐渐萎靡。 山神有种自己会被活生生吸干的错觉,从灵智诞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害怕的滋味。 他终究服软了:“我没有伤害她们的性命。” “你没伤她们性命,她们又在何处?”碧华眼神蓦然一紧,追问道。 “就在青龙山的山腹之中……啊——我说了,你快让它放开我!” 山神词语匮乏,讨饶也只来来回回地会这一句。 碧华听他所说,半信半疑地道:“那你带我前去一看,如果是真的,我就放了你。” 没想到山神居然学聪明了,又或者是,实在痛苦得难以忍受,他发出好像山体滑坡的沉闷声音,道:“你先放了我,我再带你去。” 碧华心里也担忧这把匕首吸取了山神太多力量,会不受自己控制,见好就收,道:“我便姑且先放了你,倘若你敢耍什么花招,我定不会再轻饶。” “我从不骗人。” 碧华轻轻颔首,走过去,将愿力汇聚于指间,伸出手去拔那把匕首。 其实匕首早就想趁机逃走,可是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山神的力量太过美味,而且还源源不绝,量大管饱,它根本停不下来,总想着只要碧华没动手,它就可以再多吸一会,等她过来了,自己就逃跑。 可是真的当碧华走过来之时,匕首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天敌般的恐怖威压,刀身发颤,费尽全部精力压下本能,从光团里艰难地拔出来,准备赶紧离开。 可惜,它可能是一时吃得太饱,身形颤巍巍地飞不快,才逃了一小段距离,就被疾迅如电的濯雪赶上,压在地上苦苦挣扎。 碧华走过去,拎着它的刀柄提起来,屈指弹了它一记,全然不顾它刚才立下大功,冷漠无情地把匕首扔回了储物戒中。 “你带路,我们走吧。”她神情淡淡,一副世外高人之态。 瞥了一眼还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张灵儿,碧华藏在袖子里的手,幅度不大地地揉了揉发麻的手腕。 算了,还是让她在这里躺着吧。 山神倒也没有食言,沉闷地应了一声,道:“你跟我来。” 光团撞开了神龛,神龛里的神像骨碌碌地从神台上滚落下来,跌在地上。 对自己的神像都这么狠? 碧华不动声色地朝它撞开的地方看去,只见神龛下面露出了一个不知道究竟有多深的深渊洞穴,黑黢黢,一经打开,便有呼啸的冷风从底下吹上来。 一条台阶从上面通向地底,不知道是不是山神自己开凿出来的。 碧华看了一眼山神圆滚滚,胖乎乎,像个大汤圆一样的身子弹弹跳跳地沿着台阶下去,着实怀疑如开始村民所说,看到山神真面目的人被吓疯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第一百零六章 灵石矿脉 山神在前面引路,碧华跟在后面,底下的台阶一片漆黑,濯雪飞舞在她的身边,释放出明亮的光芒照亮前行的路,安静的洞穴里回响着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她不动声色地往下走,心里却在时刻防备着前面那个状若无害的光团。 只不过,大概向下走了两三百米的时候,她竟有些维持不住脸上风轻云淡的神情了。 这条阶梯越向下,坡度越发平缓,渐渐地变成了平路,他们此刻正处于一条狭窄而绵长的山洞之中。 这并不值得稀奇,稀奇的是,无论是脚下,还是四周,亦或是头顶,都生长着一种玲珑剔透,颜色各异的石头,在濯雪的光芒映照下,光华熠熠,满洞流光溢彩,如同踏进了仙人洞府。 这当然不是某种宝石,因为即便是世间最极品的宝石,摆在碧华面前,她亦不会如何动容。 但是,此刻她却满心充斥着某种不和谐的惊叹,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这……竟然全都是灵石! 没错,这就是有修仙界通用货币之称的灵石,虽然洞中绝大部分都是下品灵石,但中品,上品的也有不少,甚至极品灵石她都见到了一两颗。 灵石中储存着温和稳定的灵气,可以作为机关,法宝,阵法的核心能源,以驱使它们运转,也可以直接供修士在修行中使用。 譬如修士在突破境界闭关之际,通常情况下,会提前准备一些品质上佳的灵石带在身边,以备关键时刻需要大量灵气来冲击关窍,自身吸收灵气的速度又赶不上突破所需要的灵气量时,便可以从灵石中汲取灵气。 灵石其实就相当于固化的灵气,修士不需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从外界获取,便可以从灵石中即取即用,十分安全便捷。只是修仙界中,灵石矿脉稀少,普遍上都掌握在大型宗门手中。 为了保证灵石矿脉自身的恢复和发展,以防过度开采而导致灵矿枯竭,每年开采灵石的份额都会有一定的限度,这也令得灵石在修仙界市场上并没有出现泛滥的情况。 即便灵石中蕴含的灵气能够供修士快速使用,但普通的修士宁愿依靠自己辛苦打坐,从天地中获取那一丝半缕的灵气,也不舍得奢侈地用手中为数不多的灵石来修行。 九凝山身为十大仙宗之一,整座宗门,也只拥有一座灵石矿脉而已,并将其看得无比重视,小小的一条灵石矿脉上,布置了数不清的禁制,还派遣了宗门内的长老坐镇。 宗门里普通弟子,每月的俸禄亦不过是几块下品灵石,外门的那些弟子们,更是连灵石都没有,只能得到一些灵石的边角料,散碎的灵珠,但相比于其他中小型的宗门,这已经算是很大方了。 自己居然这么轻易地就发现了一座灵石矿?碧华有点震惊。 数不清的灵石,颜色有浅有深,妃红,深绛,赭红之类的为火属性,乳白,杏色,赤金之类的为金属性,豆绿,葱绿,翡翠的为木属,月白,天青,黛螺之类的为水属,缃色,棕褐等为土属。 此外,还有几种属性参杂或是发生了变异的,譬如鸭卵青,淡缥,绀紫,丁香,藕白之类,不一而足。 下品灵石蕴含灵力较少,分布在最表层,颜色也较为浅淡。中品灵石比下品灵石色泽稍深,会更通透一些,上品的灵石则色如美玉,似有光华在其中流转。 而极品灵石呈现出冰晶般玲珑剔透的光彩,颜色浓郁得几乎快要滴下来,蕴含的灵气丰沛,纯粹凝炼至极,通常作为大型宗门护山大阵运转的能源核心。 五彩绚丽的灵石耀人眼目,深深地呼吸一口,空气里充满了香甜和富裕的气息。 富有如碧华,都油然而生一种叫做贫穷的感叹。 越往前行,质量上乘的灵石越来越多。 这青龙山神,该不会是灵石矿脉成精吧。 碧华看着前面那个青金色的光团,眼神都不太对劲了。 “怎么了?”山神察觉碧华的脚步逐渐变慢下来,并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诡异眼神注视着自己,不禁有些纳闷。 “无事。” 碧华决定了,倘若这位青龙山神并没有作恶多端的话,她定要想办法把他拐回门派中,给师尊一个惊喜。 想到那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碧华不禁有些怀念,她出事后,师尊定然以为她身死了吧,她这个不肖徒儿,又让老人家担心难过了。 只是她现在这点修为,还没有把握通过风暴海,上次是侥幸,若再仗着这点幸运贸然去闯,那就是真的不知死活了。 希望能在解决那些祸害人族的妖魔的同时,寻找到有关上古封印的线索,若是有回修仙界的可能,她必会多搜集些中土大陆秘籍法宝之类的土特产回去,向师尊赔罪。 当然,当务之急,是提升自己的实力。 这条灵石矿脉就是个很不错的修行之地,要是可以找到借口,在这里留下来修行一段时间就好了。 碧华状若无心地扣下一小片淡蓝色山石碎片,在手中把玩,尝试着吸收,果然不出她所料,熟悉而又陌生的灵气,顺着经脉久违地涌入三焦,汇聚于气海,蕴养干涸已久的丹田。 她默默念动法诀,一支散发着淡淡寒气的冰箭出现在了手心,这是货真价实的法术。 山神死气沉沉的眼睛转到背后,看到她手中蓦然出现的冰箭,微有疑惑地道:“你是水里的神祗么?” 碧华将冰箭化去,融成一泓清水从指间蒸发,她轻轻一笑,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反问道:“你如何看出来的?” “你身上有神力的气息。” 碧华想到那股来得莫名其妙的香火愿力,猜他所说的应该是这种愿力的气息。 她正好也想向他打听这股力量该如何使用,于是将愿力倾泻了一缕出来,使其凝聚显形,问他道:“你所言神力可是此物?” 山神的眼睛转动一下,凝视良久,道:“有些像。” 第一百零七章 世外桃源 碧华心里一喜,看这山神好像挺老实的样子,于是继续问他道:“你知道神力该如何使用么?” 她心里想着,如果能像山神一样,抬手就是一座山峰飞来压制敌人,那岂不是又多了一种制敌的法子?在修仙界,这种移山填海的手段,连结丹真人都难以做到。 “这种神力与我们的神职有关,我生来就知道自己是山神,该如何使用山神的力量,至于水中神祗的,我就不清楚了。” 山神说完,又很不解地道:“你为什么能够离开自己的职守范围,又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帮助此地人族?” 碧华听完他的话,有些失望,但也有些好奇地道:“路见不平而已,你又为何要求凤陵村年年为你献祭新娘?你既不伤害她们的性命,又为何要将她们囚禁于山中?” 难道这位青龙山神是什么好美色的邪神?可是她看眼前这个圆滚滚的光球,怎么看,也不觉得他像是这种好色之徒啊。 光球又把眼睛转回到前面去了,继续向前而行,闷头跳了一段路,他才冷冷地道:“是我和他们的恩怨,与你无关。” 碧华没有被他冷淡的话语吓到,继续问他:“她们年纪轻轻的,能和你有什么恩怨?” “哼,我和她们当然没有恩怨,但是和村里的男子有杀妻之仇。” “此话怎讲?” 可能是误以为碧华有神力在身,也是同类,山神很耐心地向她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山神是凤陵村后面那座青龙山诞生的天生神灵,与村前的凤陵山乃是一雌一雄两座相互伴生的山脉。 然而三十年前,凤陵村的村民误信外人馋言,以为如此庞然的一座大山,开辟一段山路通向外界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便无知无觉地把灵脉挖断了,导致即将化形而出的山灵功亏一篑。 碧华听得心疼无比,按照青龙山神的说辞,除了他,本来应该还有另一条灵石矿脉,可惜,山脉被毁坏,地气泄露,三十年过去,里面的灵石多半都枯竭了。 不但是山神愤怒,连她都不禁义愤填膺起来,这里的人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在她宗门里的那一条灵石矿脉,是何等的养尊处优,不但有宗门长老镇守看护,还有阵法宗师在周围布下重重禁制,时常梳理地气,更有符师丹师调配五行适宜的灵丹配合符水精心浇灌地脉,以保持地气融通滋润矿脉。 可是这里的人,身居宝山而不自知,竟然为了开辟一条路就把灵石矿脉挖断了,她不免为此痛心疾首。 山神说到这里,冷漠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悲伤与愤恨: “她天性善良,灵识诞生得比我还要早很久,若是能够成功化形而出,必然会是一尊极其强大的山神,可惜为此处村民所害。” “在很久以前,她灵识尚且懵懂之时,就庇护了这座村庄的先人在战乱中得以保全,而后,又因怜惜山中耕地贫乏,放弃了扩广地脉的机会,将前山空出来,化为平地良田。” “村民贫穷,她为了使他们能安居乐业,繁衍生息,任他们在山中开垦种植,还以自己的地力孕育灵药,供他们拿去外界兜售,让此地风调雨顺,护佑粮食年年丰收。” “可是这里的村民,丝毫不感念她的恩德,一旦富裕起来了,就嫌山高碍路,为了开辟连通外界的山道,在她化形的关键之时将灵脉挖断,坏了她的根基。” “我当时只是诞生了灵识,实力低微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因此一点一点地变得虚弱,元灵日渐沉寂。” “我本欲化形之后报复村民,可是她元灵泯灭之前,告诉我,不要怪他们,是另外有歹人作祟,她的灭亡是顺应天时,不准我报复。” “我答应了她,却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恶气,必要让这里的人付出代价,也让他们尝尝,命定的伴侣被拆散的滋味。” 碧华静静地听完,理解他的心情,却不赞同他的做法,道:“那你报复这里的女子岂不是有失偏颇?” 山神的想法很直接,道:“他们害了凤陵,我要求他们村子用少女来祭祀,不应该么?” 碧华被他这简单粗暴的思路噎了一下,道:“可是这些被祭祀的女子却是无辜的。” 山神瓮瓮地道:“我知道,所以我没有伤害她们,只是不让她们出去而已。” 碧华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损害人身自由权也是伤害的一种,想了想,道:“若是我有办法,能让凤陵山有恢复的机会,你放这里的女子离开如何?” 青龙山神听到这句话,蓦然停下来,青金色的光芒大放,整座山洞都发出嗡鸣的声响,他用一双冷森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试图从碧华脸上看出,她是否有欺骗于他的意味。 碧华坦然地任他打量,神色无比真诚,丝毫没有心虚之色。 她只是说有机会让山脉恢复,又没说一定会恢复,她曾经看过宗门里的丹符师调制浇灌地脉的灵丹符水,基本的过程她还是知道的。 “此话当真?”山神冷漠的语气中毫不掩饰他的急切。 “为表诚意,我代替这些女子留在此地,替凤陵山调理地脉,直到灵脉有起色后,我再离开如何?” “好,你不能食言!” 也许这外来的神祗真的有办法,看到碧华澄澈的眼眸,山神不由自主地信任了几分,沉封已久的心底,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 “那些女子就在前面,你快跟我来。”他这会竟比碧华还要着急了。 整条山洞大概有三四十丈长,再出来时,豁然开朗,脚下悬空,离底下的地面约有五十多米的高度,四周是光滑的山壁。 从这里往下面看,正好对着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树上生有许多天然的孔穴,一条清泠泠的小溪绕树而过,清亮可鉴,有几位身着红衣的女子正坐在低矮的树枝上,梳整自己又黑又长的头发。 第一百零八章 离开 溪水边上亦有几位女子,临水照影,打理自己的面容。有的抬起头看树上坐着的女子,与她们戏笑地说着什么话,有些拘起一捧清凉的溪水互相泼闹,银铃似的清脆的笑声不绝于耳。 这一幕,宛如世外桃源般自在悠闲,但又因周围幽深的环境透着几分诡异。 “我没骗你,她们在这里过得很好。”山神傲然地向碧华展示。 比起外界那些久经风吹日晒,未及三旬便因操劳过度而提前衰老的农家女,这些女子自从来到此处,她们的容颜就好像被时光定格了一般,不但是外貌,连言行举止都维持在了少女的时候。 她们笑起来天真浪漫,嬉笑打闹间亦是活泼灵动。 顶上有明亮的天光落下来,四周却都是高耸峻峭的石壁环绕,竟然是一处漏斗形的天坑,直径约有一百八十余丈之长。 天坑底部有些滑腻腻的青泥,看似软烂,却并无腥臭之味,反而散发着些许清香,一名女子正蹲在树底下取这种青泥。 碧华识得此物,因为宗门那条灵石矿里也有这种青泥生产,常有世家中人会向宗门以物或者功绩点换取。 其可以做为低阶弟子辟谷之前的饮食,不但不会有五谷浊气在体内沉积,还蕴含一丝天然的清灵之气,对于常人而言,服下能够解渴生津,延年祛病。 而那颗大树,亦是不凡,树冠展开犹如一柄翠绿的巨型华盖,叶片尖细呈现羽毛状,树冠底下披枝拂叶地坠着一颗颗珊瑚珠般火红色果实,香气清甜怡人。 乃是一棵年份不差的翠羽朱果,各大门派中会特意种植这种果树,树上果子趁刚熟摘下来,可以入药,有清心益气之效,是许多常见丹药的原材之一。 难怪这些女子容颜仍然若二八少女,碧华心中了然。 “过得好与不好,可不能由你评断,不然我们下去问一问她们,看她们可愿意留在此地?” 山神不通世事,看到这些女子在此怡然自乐,无病无灾,就以为她们过得很好,可这些女子并非修行中人,常年被封闭在一个地方,纵有青泥朱果为食,又岂能真正地感到快乐,仅凭外表评断,焉知她们不是在强颜欢笑呢。 碧华看着这些女子虽然大多都面带笑容,可眼神有些空洞洞的麻木,这是在山中住得久的,还有些新来几年的女子,神情倒还灵动,眉宇间却颦蹙着一抹淡淡的哀愁。 刚才从灵石中汲取了不少灵气,化为自身的法力,碧华自然不会再辛辛苦苦地靠着自己蹦跳下去,当即就使了一个纵云之术,乘着一朵云气,从洞口边缘轻飘飘地落下。 雪光闪烁的濯雪不断地在她身旁环绕飞舞,还跟着一只圆滚滚的青金色光团,煞是神异。飘逸的身姿伴随白云冉冉飞坠,明亮的天光衬着那张清美秀绝难以言述的容颜,卖相极佳,真仿佛飞仙临世,来解救众生的苦难了。 在溪水边上打闹的那些红衣女子仰起头看,呆怔良久方才醒悟,纷纷跪倒俯拜在地上,坐在树枝上的,连忙从枝头跳下来,还有在树洞里,听到动静出来探看的,见到伙伴们的动作,也慌忙赶下来。 可能是山神从来没有用这种形态出现在她们面前,以前将她们带来此地的时候,都是那种青毛长爪的怪异模样。因此这些女子即便看到了山神,也没发觉他的身份,只当是仙人的什么灵宠或是法宝,毫无惊慌恐惧,眼中尽是惊喜的神色。 她们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终于有一个胆子比较大的红衣女子出列,满心期盼又恭恭敬敬地向碧华小心询问道:“这位仙人,请问您……您可是来救我们脱离苦海的么?” 碧华没有急着回答,偏过头对山神笑道:“怎么,我说对了吧。” 山神冷冰冰的眼睛环视了一圈这些红衣女子,见她们脸上都是隐隐的激动,竟然没有一个人有留恋之意的,不免默然,可能是出自于窘迫惭愧亦或是觉得丢了面子,没有回复碧华的话,在那里一声不吭。 “如果她们愿意离开,我便带她们出去了?”碧华继续道。 山神又沉默了一阵,青金色的光团上那双眼睛转到背后,低声道:“好。” 碧华见他同意了,满意地点点头,望着眼前这些红衣女子,心里默默数了一下,正好二十八个,不多不少。 装高人碧华可是轻车熟路,她当即就含笑着轻轻颔首,道:“你们劫数已尽,可以回返凤陵村,与亲人重新团聚,可有不愿离开的?” 山神重新将眼睛转回来,盯着这些人,只是她们都让他失望了,一听到能够回家,所有人顿时激动无比,喜悦之情毫不掩饰,异口同声地道:“我们都愿离开!” 有一个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竟然激动地哭了起来,在那里呜呜咽咽的。 旁边的女子悄悄抬头瞅了一眼碧华,见她没有不悦的迹象,方才捅捅这名女子的手肘,小声嗔责道:“能回家啦,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哭什么,莫要在仙人面前失仪!” 抽泣的女子睁着一双泪水汪汪的眼睛,哽咽道:“呜呜……我太高兴了,忍不住……” 等她们将东西都收拾好了,碧华掐起法诀,登时,一团祥云从脚下生出,拥簇着众女,向天坑上面飞去。 其实猛然间要承载这么多人,碧华也微感吃力,还好适才取下的那块灵石品阶颇高,里面蕴含的灵气充沛,倒也勉强能够支撑住。 山神默不则声地跟在她的身边,见她这团云气完全不似神职伴生的神通,有些惊异,心道这外来的神祗,手段果然很多,连他都看不出来她的跟脚,因如此想着,对她所言能让凤陵恢复的信心又多增添了几分。 众女被白云簇拥着,升上天空,这还是她们人生之中的第一遭,惊喜兴奋之余又微感害怕。 第一百零九章 重逢 众女身体僵硬地站在上面不敢乱动,生怕脚底下软绵绵的云气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摔落下去。 但随着高度越来越高,从天坑中彻底脱离,见到那久违的蓝天白云,她们心情澎湃之下,胆子大了起来,伸手去摸身旁穿梭而过,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异彩,美轮美奂的浮云,发出惊险又刺激的欢笑。 碧华带着她们从天坑上空很快来到了山前面,按落云头,降落在凤陵村后面的田陌上。 这些女子瞧见熟悉而又陌生的村落,激动无比的心情略略平复了些许,一时间竟然感到近乡情怯,踟蹰地不敢上前。 反而是村里的人察觉这里的动静,挨家挨户地赶过来。 其中一位女子在人群中看见了头发已是斑斑花白,满脸风霜的双亲,快步上前,扑倒在母亲怀中,失声痛哭:“爹——娘——” 二老看到容颜未改的女儿,听到这一声熟悉的呼唤,记忆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一丝岁月的隔阂轰然崩塌,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双双抱头哭泣。 这样久别重逢的情形,此刻正频繁地在人群中上演。 虽然大部分都是喜悦的重聚,然而也有一些悲剧是无法消弥的。 一名容貌俏丽的女子正站在一名中年汉子面前,二人相对无言。 “虎哥,是你么。”女子含泪望着曾经年少英俊,如今却已变得沧桑的中年汉子,呐呐道。 “是我……阿珍,你还是那么年轻……”中年汉子凝视着昔日的恋人,她的容颜一如记忆中的美好,十多年的光阴,没有在她的面庞上留下任何的印记,令他不由得神情恍惚。 他忍不住想上前,像过去一般执起她的手,可是,现实中,他却怅然地后退了一步。 身侧一名稚儿攥住了他的衣角,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大姐姐,感受到父亲的难过,他怯生生地唤了一句:“爹爹……” 中年汉子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心中有千言万语,最后竟只余下一句无奈的祝福。 “阿珍,你……保重。” 他将孩子抱在怀里,忍下心中针扎似的疼,不再去看盈盈落泪的女子,转身走到人群后方。 碧华看着这一幕,不免叹息了一声,山神却丝毫不为所动,平静无波。 在那些女子与自己的家人重聚,短暂地叙完了离别之情后,当然不会忘记救她们出来的碧华,纷纷带着家人来到碧华身前,向她拜谢,感念她的恩德。 之前碧华与山神斗法造成了那么大的动静,村里的人自然时刻关注着山上的状况,听说神仙打败山神,并将以前被山神带走的那些女子都救回来了,现在就在村子后面,全村的人听讯而来,短短的时间内,几乎都汇聚到了这里。 早上接碧华去山神庙的那几个人,亦在其中,他们不知道面前这位神光照人,周身似有云雾缭绕,看不清面庞的神仙,就是几个时辰以前他们抬了一路的新嫁娘。 他们诚惶诚恐地俯跪在地上,同其他人一样,口中念诵着对碧华除去作恶的山神的感激之辞,从此以后不用再献祭少女给恶神,凤陵村终于可以恢复往昔的安宁。 碧华在离开青龙山的时候,就将外面套着的红嫁衣褪下了,因觉得露出真容不甚自在,便用障眼法掩饰了自己的面容,让其他人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她的身形。 接亲的那几个人认不出她,可是混迹在人群之中的张樵夫夫妇,看到神仙身上那眼熟的淡青色衣袂,却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可是认得出碧华身上的衣饰的。 张樵夫夫妇在来这里之前,正在四处寻找失踪的女儿。 早上他们将接亲的队伍送走后,正准备和女儿商议,是把她送去远一些的地方藏起来,还是让她在家中躲几日,等风头过了再出来,可是敲女儿的门,始终没有人应,打开屋门,却见里面静悄悄的,窗户大开,张灵儿不知所踪。 他们又气又急,没奈何,只好出门,到处寻找张灵儿,可是在哪里都没有发现女儿的踪迹,好不容易挨到山上双方斗法结束,两人刚打算上山神庙去看看,就撞上了现在的这个场景。 “当家的,我早跟你说了,那是神仙啊……” 张夫人趁着人声喧哗,小声地向丈夫嘀咕了一句。 “现在说,又有什么用?”张樵夫悔不当初,跪在地上,头都没敢抬起来,后背被冷汗浸透了。 只希望神仙心善,不要和他们这种凡夫俗子一般计较就好…… 有心上前打听女儿是不是去了山神庙,可毕竟心里有鬼,不敢上前去问,正在那里忧虑恐慌。 还是今早来接亲的队伍之中的那个老人,大着胆子上前,问出了他们心中想问的话:“仙人,小老儿斗胆地请问……还有一位少女,是今日送去山神庙的,不知她为何没有一同回来?” “哦,至于还有一位么,这你得问问她的父母做了什么好事了。”碧华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张樵夫夫妇,直将他们看得满身冷汗涔涔,匍匐在地上不敢起来。 在众人的目光中,他们将头磕得砰砰作响,旁边的人光是听着,都替他们感到疼痛,正当不解他们夫妇这是为何之时,就听张樵夫夫妇忏悔起自己的罪孽起来,痛哭流涕地哀求道: “……这一切,都是我们的罪孽,是我们一时鬼迷心窍,您怎么惩罚我们都可以,只求您不要怪罪我们的女儿!” 因担心亵渎仙人,他们没有说代替女儿被送往山神庙的就是眼前这位神仙,只是含糊其辞地说将人选用一位路过的客人迷晕后替换了。 听得几位村老面色铁青,这对夫妻干的这种缺德事,竟然被仙人知道了,她不知会如何看待他们凤陵村呢,因此也跟着磕头告罪起来。 “你们确实也有冤愆,但却不是这一件。”碧华温和的声音变得冷淡下来,“你们知道凤陵村为何会遭受此劫么?” 在众人懵懂疑惑的求教下,她将山神与她说过的这一切娓娓道来。 第一百一十章 恢复有望 在众人懵懂疑惑的求教下,碧华将山神与她说过的一切娓娓道来。 “……你们本不应听信外人所言,擅自破坏山川造化,一味地向天地自然索取,却不思回报。” “若你们日后仍是如此不知收敛,必然会招来更大的祸殃。” 凤陵村众人方知山神之祸的来由,恍然大悟之下懊悔莫及,在那里长吁短叹不迭。 “当初我就说了嘛,怎么能为了一条路就轻易开凿神山呢?” “是我们的罪过啊!” “原来神山为我们村子牺牲了这么多,我们真是恩将仇报!” …… 当年参与了开山的那些人都羞愧得无地自容,向凤陵山的方向双膝跪下,重重地磕头忏悔。 几位村老急切而又饱含哀求地向碧华询问道:“神仙,求您大发慈悲告诉我们,我们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弥补凤陵山,让神山重新恢复?” 他们没有一昧地求饶,而是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这几句话,倒是让旁边一直沉默无言的山神抬起眼睛,多看了他们几眼。 碧华沉吟了一瞬,道:“在你们开辟出来的那条山道上,一箪土,一筐石地将其填覆还原,并日日为山灵祈福,只要足够诚心,你们的心意迟早会上达天听,使得凤陵山灵有再次复苏之机。” “此后行事亦要注意节度,谨记敬畏自然造化,顺应天地法则,唯有天人相合相应,方是生生不息之道。” 其实地气已然发泄,这么多年过去了,重新将山道填补起来之举可有可无,碧华只不过是小小地作弄他们一下,让山神出出气,并考验考验这些人的诚意。 毕竟,一条珍稀无比的灵石矿脉被这些人在无知无觉中开凿毁坏,她实在替灵石……不,替山灵感到痛心。 虽然那条山道的确给村中带来过许多便利,但这会,已经没有人在意了,填起来以后,大不了,他们像老几辈的人那样翻山越岭,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碧华的话听得凤陵村众人皆点头称是,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如此这般嘱咐完毕,在众人的顶礼膜拜中,碧华带着山神乘云而去,转眼间消失在了天际。 仙踪缥缈无处再寻,碧空依旧澄澈如洗,白云冉冉,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余山野间那层灰雪一般的薄薄尘埃,见证着这一切并不是众人的一场幻梦。 然而碧华并未离开很远,而是在云中隐去了身形而已,她落在凤陵山上,仔细地查探了一番山脉如今的情况,才重新返回了青龙山腹的那座天坑。 之前从那一小片灵石中汲取的灵气用完了,碧华看似风姿蹁跹,实则力已殆尽地坐在那棵翠羽朱果树的枝桠上,稍作休息。 山神跟在她的身旁,那双冷漠无机质的眼睛里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看到了,他们的忏悔还是蛮有诚意的。”碧华看了一眼身侧的光团。 山神瓮瓮地“嗯”了一声。 “其实,如凤陵山所言,她确实是因顺应天时而山灵消泯。”碧华轻声感叹了一句。 “此话怎讲?”山神纳闷地道,听碧华的语气,她好像发现了什么? “过去可能她是不想让你愧疚,才隐瞒了一点没有与你说清楚。”刚才查探完凤陵山的状况,碧华心中隐约有了些许明悟。 “中土法则有缺损,天地人三气流转失调,这一处地方范围不大,却拥有两处吉地,地脉之中地气有限,供应两座灵矿力有不逮,所以凤陵山化形之时才会有村人凿山这一劫。” “纵然正值化形之际,如果她真的心有不甘,要想阻止这些人,并不算难。”一处快要化形而出的灵脉,也应当拥有一些小神通了,用些手段阻挠村人开山亦是轻而易举之事。 “但若她成功度过此劫,化形而出,以她的强大,必然会占尽此地地气,你化形一事再也无望。” “她可能是想到了这一点,干脆以身应劫,既成全了山民的意愿,亦成全了你的根基。你能够在短短的数年内,继她之后化形而出,便有这一层因果在其中,她落你起,万物有兴有替,正是如此。” 碧华说到这里,眼中浮现出一丝赞赏,她没想到那条雌性灵石矿脉的山灵竟然能够如此想的开,关键是这舍己为人的觉悟,着实令人敬佩啊。 “她说不准你报复,一是因为是她自己选择应劫,二是因为,有了人地才会生灵,人气与地气相辅相成,唇齿相依,彼此互利双生,方能源远流长。你不听她的嘱咐,把凤陵村作成了如今人丁凋敝的情形,自己不也是有损无益?你至今没有化形完全,便与这个原因有关。” 碧华看着身边如栲栳一般大,浑身圆滚滚,只有一双眼睛的山神,再想到宗门里已经化形而出,形容完整与常人无异,好吃好喝像个大爷一样被宗门供奉着的那位,不禁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山神讶然,他从灵识诞生以来,还没听过这种说法,不免呆在了那里。 这也许亦是由于,中土大陆仙神一道衰败,这种修仙界的常识,青龙山神作为一条罕见的灵石矿脉,居然没有人传授。 “我适才与你一同去凤陵山之时,已经查探过了,其山灵未必没有再次复苏的机会,她在元灵沉寂之前,曾为自己留下了一着后手。” 山神听碧华这样说,心弦顿时绷紧,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盯着碧华,不敢错过她任何一句话,急促地追问道:“什么后手?” “她并非没有告诉过你。”碧华看他这副急切的样子,颇觉有趣,故意吊起他的胃口。 “我怎么不知道!”山神苦苦地追忆凤陵与他说过的话,可无论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来。 “她让你不要报复本地的村民,并要代替她护佑他们,这便是她的后手。”看山神一副云里雾里的茫然之状,碧华耐心地解释道: “凤陵村的先祖受她庇护,感念她的恩德,曾留下祖训令后人世代定居于此,不得擅自迁离。”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现盛况 “你都作成这样了,还有许多村人遵循祖训,宁愿献上女儿,也不肯离开故土。” “倘若你当初依照她的嘱咐,好生护佑他们,此处人烟阜盛,人气反哺地气,她的山灵终究会有重新恢复的那一天,只是,可惜……” 山神被她所言,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理解完她话语中的意思,既追悔莫及,又懊恼不迭,声音艰涩地道:“事到如今,还有补救的机会么?” “亡羊补牢,未为迟也,今日你放那些被你囚禁的女子回去,凤陵村之人应当能够从此安心下来,不再人心浮动,有想要迁离此地的想法。” “你便遵照凤陵山以前所行种种,护佑这些人在此安居乐业便可,我亦会留在此地,蕴养地脉,促使其山灵早日恢复。” 青龙山神此时方对这位外来的神祗心服口服,听她会留下帮助自己,心情激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呐呐了一阵,才道: “小神谨记尊神吩咐,日后必然庇护乡里,尊神愿意留在此地,帮助凤陵恢复,青龙山感激不尽!不知尊神还有什么需要小神做的,小神必会为您布置妥当。” “嗯……倒也没什么需要你布置,就是我暂无落脚之地,可否借贵宝地修行,对了,山洞之中的那些石头,于我有大用,不知能不能容我取一些?” 虽然那些石头是矿脉的精粹,但山神此时正值万分感激之时,自无不允,一口应下,道:“任凭尊神取用。” 事情已然商定,碧华便在此处暂居下来。 这条灵石矿脉或许是数千万年前就已存在于此,纵然中土大陆天地灵气匮乏,矿脉凝结灵石的速度极为缓慢,不过毕竟长年累月积攒了许多,供碧华一个人修行,所消耗的量仅是九牛一毛。 就这样,在青龙山腹之中,碧华又过起了久违的宅居生活。 有朱果青泥以及山中灵泉,完全不用担心温饱问题,日常除了修行,便是带着山神一同去为凤陵山梳理地气,并四处采集金石灵材之类炼制灵丹,以泉水化开,滋润地脉。 她于堪與一道只能算是粗通,因此不敢将凤陵山风水走向大改,只是每日修理一些,若是次日观察到有任何不妥,便立刻改回来。 如此摸着石头过河,不厌其烦地将凤陵山主脉与附近细小的地脉勾连起来,以其中地气滋润枯竭的主脉,又要注意不能损伤周边整体的风水格局,这种细微的操作可谓是如履薄冰,若非她神识强大,即便是微毫的变化都能够及时发现,着实很难支撑下来。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眨眼间,一年多晃晃便过去了,凤陵山在碧华的精心调理下有了些许起色,山上已经不再是那种寸草不生的情景。 春天到了,漫山遍野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颇有些秀丽的野趣,往日生机勃勃的气象逐渐恢复。 这一年里,山神听从了碧华的劝告,全心护佑山民,凤陵村许多以前逃走的人,听说山神不再为祸,慢慢地都搬回来了,毕竟世代生长在这里,谁不对故土怀着深刻的眷恋呢。 最有趣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凤陵山有神仙显灵的传说,在毗邻的村镇县城传开了,古代交通是不发达,但这种神仙志怪的传言,却长了飞毛腿似的,传递得飞快。 说到底,凤陵村的声名远扬,有一部分原因还要归结于碧华。 原来有一日清晨,她与青龙山神在梳理地脉的时候,一时大意,忘记用障眼法遮掩身形,正好被一位从外地慕名前来游玩,临时起意住在山顶过夜,想要赏玩日出美景的雅士撞见了。 对方一见碧华,顿时惊为天人,即便只是惊鸿一瞥,那位仁兄却再也不能忘怀,偏偏他还是个会丹青的,很快便凭记忆描摹下了她的容颜,纵然他声称自己所画不如仙人千分之一,可那张画竟迅速流传了开来,被县城众人争相传摹,一时纸贵,这位雅士不经意间成为了风靡一时的画师。 因有这许多的神异,虽然凤陵村山高路远,周边县城里的文人墨客,风雅之士,亦或是求仙慕道之人,再者,还有一些爱好游山玩水的富贵人家,都有心来这传闻中的仙山一游。 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没有遇到传说中的神仙,不过凤陵村周围景色确实不错,这一趟也不虚此行,尤其上那山神庙一看,嚯,这么高这么险峻的山头上,居然有一座通体以美玉铸就的山神庙,而且整座庙宇采用的玉石居然没有一丝拼接的缝隙,浑然天成,这不是神迹是什么。 再下山一看,村里那些被碧华带回来的姑娘,的确是年若二八,容颜不老,无病无灾,凡人谁不欣羡? 这些姑娘,相传是沾过仙气的,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无不踏破了门槛求娶,她们之中,在短短的一年内,就有好几位嫁了好人家,也算是苦尽甘来,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而且听说这里的山神特别灵验,对住在当地的人有求必应,村中人人安居乐业,如一个世外桃源似的,有不少外面的人动了心思,想要将家迁进来,原本的七十多户人家,一下翻了半倍。 以凤陵村如今这日益兴旺的趋势,要恢复当年的盛况,看起来似乎不用费很久的时间。 仿佛无心插柳,当村里人决定重填山道,守着村中一亩三分地过日子的时候,却有这许多山外的人纷至沓来,纵然山中田地瘠薄,物产不丰,但光是为这些外地前来的客人提供膳食住宿,就使得村里许多户人家因此发家致富。 不用绞尽心思想着去哪里开垦山地,只需要招待一下这些慕名而来的富贵闲人,便能衣食无忧,诸事又有山神庇佑,村里众人先是小小地恐慌了一段时日,后来便慢慢地习惯了这种情形。 山民的幸福感提升,青龙山神亦是如此。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结庐人境 得益于山神后来改过自新的表现,村里的人方知这并不是一尊恶神,山神庙的香火由此旺盛起来。 除此之外,由于村民近来宽裕了许多,又有外来香客游人的出资捐献,他们在山神庙旁边再兴土木,盖了两间更大的庙宇,一间是为凤陵山灵所立,而正中那间,则供奉着碧华的塑像。 根据村中众女的描述,再加上那位雅士所画图案,碧华的这尊神像终于有了实际的面容,也正因如此,慕名前来上香的香客越发的多了。 还是碧华首先看不下去,她不好为这点小事就拆了自己的神像,毕竟,依此凝聚的香火愿力,还是蛮纯粹的……咳,她如今可是有一条灵石矿脉做小弟的人了,岂会贪图这一点愿力。 主要是,她发现,无论是之前那座神像,还是现在这座,或许是被香火浸染的久了,神像竟然能够自发地回应起祈祷者的愿望,只不过需要消耗一定量的愿力,而消耗与否,完全受碧华控制,这让她感到很迷惑,难道,这就是身为世界作者的特权么? 不太清楚神像生灵是怎么回事,不过她仍是让山神托梦给村民,命人用帷幔将神像遮挡住,少了许多人的窥探。 倘若将来真的能够回到修仙界,这事情传扬出去,被宗门其他人知道,她在中土整日装神弄鬼,实在有些难为情。 青龙山神得了许多香火愿力,辖地内天地人三气通融,形体越发凝实,已经不再是汤圆似的圆滚滚,而显现出大致的人形模样了,性子也灵动了些许。 此刻,一团模糊的人形光影,亦步亦趋地跟在碧华身后,随她一同前行。 碧华这次梳理完地脉后,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直接回返天坑溶洞之中,而是按下驭云术,来到附近一处偏僻的地方。 春日多雨,满天细如牛毛的雨丝纷纷扬扬,飘洒于天地之间,远近的山峦皆陷在雾蒙蒙的雨幕里,山路湿滑,路上没见着几个游人。 碧华掐着避水诀,循着山道漫步而行,雨丝打在她的衣裳上,拐了个弯跌落下去,有一层薄薄的光雾将雨水隔绝,即便雨势越来越大,亦不能沾湿她的衣裳半分。 她在一处绝巘峭壁前停下脚步,此处人迹鲜少,鸟雀幽啼,却有一处简陋的草庐依靠山壁而建,地方狭小,四面漏风漏雨,旁边另有两三处屋舍的遗迹,只是顶棚破败,四墙倾塌,里面的人不知去往何处了。 草庐内,正有一名女子端坐于蒲团上,闭目凝神,口中在颂念着什么,即便有风雨透过屋面的缝隙吹打进来,她亦不为所动。 容颜俏丽的少女,无悲无喜的神情,清简僻陋的草庐,构成了一副清幽又怪诞的画面。 碧华与山神隐去了身形,停驻在草庐前面。 “怎么了,你这么铁石心肠的人,为何突然想起来看望她了?”山神透过卷起的窗帘,看看草庐中的少女,又看看碧华,疑惑道。 碧华瞥了一眼山神,心道你这样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真的好么?好不容易不再那么死气沉沉,就学会揶揄起人来了。 “分明是你铁石心肠,将她拒之门外。”碧华语气淡淡地指出事实。 “可你看着她跪在庙中整整三日,也没有心软,我不是在等着你为她说情么。而且,是她自己选择的离开,我岂能轻易让她再回来,真不明白凡人为何如此善变,当初她抢着要出去,后来又反悔。”山神将这事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这一切难道不是你造成的么,她当时满心希望想要出去,然而出去后世事变迁,她的希望破灭,如今才会心如死灰。” 原来草庐中的女子,正是之前那位叫做夏珍的姑娘。 她当年与恋人山盟海誓,许下三生情缘,无奈分别之际,对方曾发誓终身不娶。 可是当她终于能够重见天日,满怀着喜悦与激动去找情郎,对方却早已另娶,连孩子都有几岁大了。 夏珍流着泪回到家中,父母待失而复得的大女儿虽然热情,但难免有几分生疏客套,她看到家中那个只比她小几岁的妹妹,再看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情景,总觉得自己与他们有些格格不入。 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在这一年里,她心中属于少女,充满活力的火焰被熄灭,只余下一捧冷灰,连续拒绝了几位上门求亲的人家,在父母失望的目光中,她毅然决定向他们告辞,重新回到山中。 山神担心别人打扰到尊神,那处天坑溶洞的入口被他施法遮掩住,夏珍找了许多日未果,方知仙凡有别,自己再也不能回去了。她又去庙中向神灵虔诚祈祷,希望能得到回应,解开她心中的困惑,然而神迹再也没有出现过。 即便如此,她亦不愿意回到村中,而是在神庙附近寻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建了一个简易的草棚居住下来。 最开始之时,饥了就吃野果,渴了就喝清泉,后来到了冬春山野大荒,她就下山去别人家里帮忙做些事情,换取些米粮,又在草棚附近,开垦了一小片土地种植蔬果,日子清苦艰辛,倒也勉强过得下去。 她在这里居住了近一年,偶有求仙慕道的人前来,在她居所旁边建造屋舍与她为邻,然而这些人耐不住山中清苦寂寞,出去又十分不便,眼见得在此苦守了诺久时日,也没见着传说中的神仙任何踪迹,渐渐都失望地离开了。 她的最后一位邻居,是在去岁冬日的一场大雪前搬走的,临走之时还劝她,神仙可能早就回天上去了,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她在此等候,就算等到深埋黄土泥销肌骨,神仙都可能不会再次临凡,姑娘,你还是乖乖回家吧。 夏珍摇了摇头,拒绝了对方的好心相劝。 她没有和对方说,她简居此地,一开始确实是希望能遇到神仙,但她只是想回到原来那处与世隔绝的地方,逃离令她伤心的尘世,并不是想像他们一样,企图被神仙收入门下,求一个长生不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远地偏 尘世的一切,变换得太快了,让她感到迷茫无措,没有什么东西是长久不变的,亲情,爱情,友情,都经不起岁月的考验,这令她觉得害怕恐慌。 不如深居山中,秋去春来,枯黄的草木还会回青,远迁的候鸟离去了,终有飞回的那一天,夕阳落山,明日仍将再次从东边升起,屋后的山崖,千年万年过去,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就这样住了一年,到了后来,纵然夏珍没有回到原来的地方,她亦是自得自乐,也许,这才是她最终的归宿吧。 有一次出门的时候,夏珍在自己的草庐门口捡到了一本手札,她在那里等候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书的主人,因担心风吹雨淋,便将其先带回了自己的居处。 近半个月,都无人来寻,夏珍又在村中问了一圈,俱没有人认领,她想着,会不会是自己哪位邻居,在临走之前特意留给自己的呢?抱着好奇的心态,她翻开了这本手札。 手札中文字配着图片,注解详细,即便她识字不多,但连着图画,多猜几次,也能看得懂,里面道理深刻,只是一翻,便令人忍不住沉溺进去,字字句句,都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里,按照其中记载一些方法去想,去做,竟可以让她获取内心真正的安宁。 这一日,她原本以为又将如往常一般度过,可是,正当她披上蓑衣,准备出去将屋顶上漏雨的地方补一补的时候,就听见一道空灵悦耳,如同天籁般的声音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响起。 “山中清苦,可觉得寂寞么?” 她急忙抬眼去看,只见当初所见的仙人,正含笑立于她的门前。 外面下着大雨,雨水像是亿亿万万断了线的银链,从天穹坠落,在树梢间,岩石的缝隙里,地面的沟壑中,汇聚成一股股的清泉,最后流入溪河,溅起湍急的水声。 而仙人独立于漫天大雨之中,一身青裳纤尘不染,依旧干干净净,好似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将她与凡俗隔绝开来。 她的眼神是那样的隽永深邃,好似隔了无数的光阴看过来,让夏珍仿佛看到了永恒的真谛。 愣了一阵,她连忙将仙人迎接进来,欲向对方叩拜,却被碧华拦住了。 “不必如此,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她回忆碧华问她的话,想了想,认真地道:“不寂寞,回想以前种种,皆好似一场大梦,反倒是在山中居住的这一年,是我活得最明白的时候。” “春日里,我看到草木生发,听到树叶抽枝,鲜花绽放的声音,会由衷地心生欢喜,夏夜观星空,见星辰灿烂,感怀天地的浩渺无穷,秋日见满山红叶凋敝,却不伤怀,因为我知道,它们是在酝酿着来年的生机,冬日雪落千山,万物终于能够得到短暂的清静与安宁,我亦是如此。” “这一切,让我感到充实而心安,不再因他人而欣喜,因他人而悲伤,因他人而惴惴不安,有大欢喜,大解脱,又岂会寂寞。” 碧华微笑着听她说完,心里却升起一丝微妙的感觉,这姑娘该不会是看了自己留给她的手札,无人教导,看得走火入魔了吧,怎么一副看破红尘,要遁入空门的样子……这可不行,她可是自己看好的,想带回宗门的修仙苗子呢。 即便这姑娘此刻踏入修行之道,已经算有些迟了,但根骨不差,是难得的双灵根之资,灵根又相生互补,日后未必没有一番成就。 因这样想着,碧华起了些爱才之心,故意将修行入门的法子,连着自己个人的心得领悟,注写在了手札上,送与这位叫做夏珍的姑娘,并暗中考验她,一年的考察过去,碧华对她的各方面表现都还挺满意的,便决定现身,引她进入修行一途。 “姑娘,你资质不错,可愿随我修仙么?”碧华循循善诱地道。 倘若换作是旁人听到了碧华的询问,此刻定然是欣喜若狂,可夏珍有些拘谨,没有立即答复,只是道:“仙人,可否容阿珍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请问。” “仙人,您知道什么是永恒么?”夏珍问出了心中一直想向仙人询问的疑惑。 这词有点耳熟,怎么感觉是自己在手札中夹带的私货…… 碧华沉吟了一瞬,道:“其实我并非神仙,只不过是普通的修行之人罢了,你所问的问题,我亦不能给你准确的答案,但修仙一道,便是在探寻着永恒之法,若你修为至深,得证长生道果,或许,便能看得到什么是永恒。” “譬如屋后这座山崖,看似长存于此,可千万年前,亦可能是沧海中的一粒砂砾,你看日月星辰,仿佛万古不变,可数纪宙元之前,或许不过是一枚微小星屑,只要你在修行之道上走的越远,对大道的领悟越深,便能见证更为长久的存在。万事万物都在变化,唯有大道,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是为永恒。修仙,即是在追寻永恒的大道。” “大道又是什么?” “斗转星移,山川变迁,人事代谢,草木生发,万物本源,所有的存在蕴含的道理与法则,便是道。” 夏珍懵懵懂懂地点点头,眼中缓缓露出坚定的神色,道:“既如此,我愿追随仙人修仙。” 碧华暗中松了一口气,忽悠了许久,可算是把人家姑娘忽悠到手了。 她觉得还是应该补充一下,又道:“我所在的门派位于海外仙山,因为一些原因,还不能带你回去,你便暂时伴随在我身边,由我先教你一些修行的入门之法。” “多谢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夏珍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上,学着学生向夫子行拜师礼的方式,欲向碧华叩拜,被碧华一把拦住了。 “呃,我还没有资格收徒,等日后有机会,你随我一同回返师门,过了试炼,再择一位名师亦不迟。” 碧华一来是不想收徒弟,二是因为自己的修为,确实没有收徒弟的资格,被夏珍这么一叩拜,不禁微感赧颜。 第一百一十四章 筑基 “那么阿珍应当如何称呼您呢?” “你便同其他入门弟子一般,唤我为师叔吧。” “好的,师叔。”碧华在夏珍眼中与仙人无异,夏珍听到不能拜她为师,心里难免感到有些失望。 代师门将夏珍收下,碧华当然不能误人子弟,中土大陆灵气匮乏,她早为夏珍计划好了修行的路途。 修行前期对灵气的需求量不是很大,关键是在于打熬身体。 碧华在来的路上,和山神商量过了,经过山神的同意,准备让夏珍暂时居住于山腹之中。打熬身体的药材不算很稀罕,碧华会为她先准备好。至于修行所需要的灵气,碧华欲让她接替自己的工作,替凤陵山蕴养地脉,以向山神换取灵石。 碧华决定在此处教导她一两年,那个时候,凤陵山的地脉应该梳理得差不多了,后续的蕴养,只要夏珍按她所教的方法去做,并无什么大碍。 经过与山神的一役,她发现自己在中土大陆上并非可以为所欲为,这段时日停留于此地,一是答应了山神帮助凤陵山恢复,二是想借助这座灵石矿提升自己的实力,但是,她毕竟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她始终是会离开的,还要四处寻找风暴海上封印的线索,才能回到修仙界,而且她之前就打算要进京城里一探,不能耽搁太久。 因为这些原因,碧华打算大致将地脉梳理完毕,便找一个人接替自己进行后面的蕴养地气的任务,她收下夏珍,教导她修行,也有这样一番心思在其中。 等夏珍收拾好了,碧华带她回返山腹之中不提。 时光飞逝,又两年后。 青龙山中,一处山洞,洞内悬满的各色灵石在一道淡蓝色的光华照映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如同仙家灵境。 这道淡蓝色的光华是从洞穴中心一尊冰雕散发出来的,冰雕晶莹剔透,如净色的琉璃,冒着丝丝缕缕的森寒之气,略一靠近,便觉寒意逼人,刺痛肌骨,透过冰壳,可以看见其中冰封着一名女子,她的气息隽永深邃,仿佛在此冰封了千万年。 观其面容,正是碧华无疑。 她周身有序地摆放着一堆精心挑选出的灵石,组合成一种玄妙的灵韵,化成九道细小却又连绵不绝的光柱穿过冰壳,汇入她的身体,似小蛇一般,在她体内十二条大脉,四百单八个窍穴之中游走不停。 碧华阖眼端坐,五心朝天,心绪平静无波,身体微微放松,舌尖轻顶上颚,她将五感五识全都封闭,放任意识,专心以内视之法探查自己身体内部的情形。 灵气引入周身大小经脉足足九转,最后汇聚于丹田之中,而之前接引而来的香火愿力总不好再占据这块地盘,碧华小心翼翼地将其上导,最终使其停留于眉心祖窍**,气机不断牵引,大眦到眼角连成的横线与印堂到鼻心连成的竖线交界之处,玄黄之色凝聚,渐渐形成淡金色豆大的一点。 鼻翼吐纳白息如烟缭绕,与九道灵气交融,进出绵绵不绝。 万念俱泯,只余一点灵识,好似陷入了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光耀琉璃,明净无垢,天地间自有一缕冰封万物的肃杀寒意。她运意识为烘炉,细致地切磋这缕绝寒之气,将其打磨成圆融的实体。 在寒冰之意以水磨功夫慢慢地被打磨之时,她的丹田处,润泽而冰寒的灵气如星云般聚而不散,流转灵动,一丝一缕地转换为她自身的真炁。随着意识世界,那点绝寒之气逐渐被炼化,最终似一朵寒梅幽幽绽蕊。 与此同时,丹田处储存的真炁,轰然一声,自尾闾关起,冲破中督二脉交汇之处,通过天柱玉枕,升上泥丸宫,于舌尖化作一道齿颊留香的津液,顺着喉管,流经上中下三焦,贯通四心运行周天。 运转周天的过程中,体内如有一柄锤子重重地锤炼着百脉窍穴,将其拓展得更为宏大,这个过程相当痛苦,有丝丝缕缕的鲜血渗出肌肤,在体表凝结成血痂,若是熬不过去,则真炁外泄,筑基功亏一篑。 好在碧华忍下了这些痛苦,致虚极,守静笃,心神抱一,坐镇乾坤二宫,待周天运转完全,真炁回落丹田,凝结出一点丹芽来,这就是日后的金丹种子。 待一切结束,尘埃落定,碧华从意识世界退出来,冰封的外壳一丝丝地皲裂,粘着凝结的血痂,一同被她抖落在地上,融化成清水消失。 她这具身体是至清之体,即便筑基完毕,身上亦无一丝异味,本来就是冰肌玉骨,这会更透出一抹莹润的光泽来,肤如新雪,眉眼秀美绝伦,风采天成,更兼眉间一点晶莹,如姑射神人光彩夺目,不可逼视。 褪下了身上浸染血渍的旧衣,换上一件干净清爽的新衣,碧华只觉得浑身轻飘飘,轻盈无比,仿佛轻轻一振袖,便能乘风而起,心灵上亦好似拂去了一层尘埃,念头清新灵动。 从练气到筑基,修行有了质的变化,最明显的是她的神识,原先就非同寻常修士,却因为肉身的桎梏被限制了许多,如今犹如挣脱了一层累赘的枷锁,能够探寻到更遥远的地方。 她将神识外放,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山洞里每一块灵石的能量,透过表层的灵石,看到了更深层之处的中品,上品灵石,它们透着色泽不一的光团,那是因为能量属性的不同所导致的。 地脉深处,有一块大约拳头大小,颜色极为浓郁的土属性灵石,苍黄之色阻隔了她的视线,方才让她无法往更深处看去,这赫然是一块极品的灵石。 神识再向上探去,穿过厚重的山岩泥土,可以看到一位年若二八,容颜俏丽的女子双目紧闭,正坐在山头吐纳,碧华可以看清她周身有微微的清风吹过,卷起她的发丝和衣角。可以听见她身旁一株青藤,沐浴在朝阳中,慵懒地伸展开了一片嫩叶。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启程 亦可以看到离她较远的地方,有一团高大的人形光影,负手而立,朝着远方眺望。 顺着光影所望的方向,能够望见满山覆着新绿的凤陵山,在朝霞中显得生机勃勃,也能够望见山下的村落之中,滚滚的人气蒸腾。万物万事,都是那样的清晰。 碧华收回神识,省视丹田内生出的那棵丹芽,通体凝实,色若冰玉,光洁可鉴,毫无雾象虚幻之感,正是最上品的道基。 碧华满意地长吁了一口气,总算筑基了。 如果在修仙界中,依靠自己辛苦炼化天地灵气,练气期每一层都要达到达九转之境,提升一层都很困难,想要这么快筑基是绝对不可能的。若欲使用灵石提升突破的速度,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宗门内的灵石矿产出有限,还要供应整个宗门,哪比得上现在,有整整一条灵石矿脉协助自己。 庙中神像生灵,只需要付出一点香火就能换取更多虔诚的信仰愿力,碧华将这几年内积攒下的愿力先用来突破境界,再慢慢地将灵石中的灵力转换为体内真炁,方如开了挂一般的飞快升级。 看来,还是以前修行的方法没找对啊,听师尊的话,多出去走动,寻找机缘,果然要比宅在洞府里闭关苦修来得快多了。 如果现在再跟山神打上一架,她绝不会和当初一样没有还手的能力,实力提升,出去外界闯荡也更有底气。 碧华再巩固了一番自己的修为,方才从山洞之中出去,她来到山顶,找到了不久前以神识探看到的夏珍。 夏珍正依照碧华教给她的法子,盘腿坐在山顶,笼罩在漫天金霞之下,采纳其中的那一缕大日紫气,一丝丝浅淡的紫色光晕浮现在她白皙的肌肤表面,随着她的呼吸被引入体内。 之前种种,让夏珍的心性变得比同龄人要沉静许多,对于枯燥的功法,十日如一日的练习,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 碧华有空的时候便会为她炼一炉丹,来巩固她的根基。夏珍的资质本就不错,又勤习苦练,再加上外在的助力,进展飞速,才两年的时间,她便已经到达凡境第三层,引气入体的境界。这种速度比起门内一些单灵根的弟子,亦不差些什么。 碧华站在她的身后,耐心地看她运行功法,采气入体。 夏珍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修行之中,并未发现碧华的到来。 这时,一道高大的人形光影出现在碧华旁边。 山神感受到碧华的气机变得更加深沉了,有些讶异地道:“你突破了?” 碧华点了点头,看着山神不禁有些手痒,想要和他切磋切磋,以雪前耻,于是道:“不如我们比试一番?” 山神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望着她,摇了摇头,无情地拒绝了。 “下次吧。” 在对方刚突破,正是气势高昂之时,为对方做陪练,当她突破后的第一块磨刀石,他傻了才会答应。 在这三年的相处中,他终于知道了这女子根本不是什么神祗,连走的路子都跟他不是同一道,亏他还称了她许久的尊神,实在是耻辱。 不过既然上了这条贼船,他想下都下不来,谁让他为了凤陵能够更好地恢复,在碧华的诱哄下答应了她,日后等一个时机,就从这里搬离,去往他听都没有听过的海外大陆,不但无知无觉间把自己给卖了,还把凤陵也给打包了,因此不免有些气恼。 而且他后来才终于知道,自己生怕碧华不够,上赶着贡献出去的矿脉精粹,根本不是用在梳理地脉上,而是给对方提升实力去了。 这也不是说他不肯,毕竟他还有求于人呢,山神就是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所以后来碧华再厚着脸皮来向他求取的时候,他提高了要求,一定要碧华做完事了,他才肯吝啬抠巴地给她几块。 但对于夏珍,山神也许是心怀愧疚,但凡她在伴随碧华梳理地脉的时候出了一点力,他便会给她十分不错的报酬,惹得碧华对他这种差别对待,抗议了好几次。 碧华见他拒绝了,惋惜地叹道:“你今日不肯同我比试,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山神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心神蓦然一紧,忍不住追问道:“你要走了?” 这半年来凤陵山的山脉生气已然复苏,恢复的趋势肉眼可见,碧华也毫不藏私,不辞劳苦地将自己所学尽心尽力教给夏珍,并时常让她独立完成蕴养地气的任务,而她自己只候立在一旁,看夏珍如何行事,为夏珍指点。 从种种迹象中,山神都能感觉到她的离去之意,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正是,凤陵山地脉的梳理已经基本完成了,只余下后续的蕴养,这件事让小夏珍来做便可以了。”碧华果然没有否认。 “你那时候说了,你会等到凤陵恢复了再走。”山神的心中有些闷闷的,虽然她一走,就没有人再打他矿脉精粹的主意了,但心里竟没有为此而感到开心。 “凤陵山恢复得差不多了,你也不是没有看见过,蕴养地气这种事情上,她做得比我还认真细致许多呢,你对她难道有什么不放心的?”碧华开了个玩笑,“再说了,我每次向你要灵石,你都那么小气吝啬,不情不愿的,我走了,你岂不是应该为此感到开心么。” “但我哪次少给你了?你突破境界借我矿脉一用,我都没有拒绝。”山神连忙为自己辩解。 “你是指压榨了我整整三个月,才借我用你矿脉三天的事?” “......” 山神一时沉默无语。 碧华对他心思洞若烛照,哪里不知道山神的真实想法呢,轻轻笑了一声,道:“我只是还有要事得做,又不是就此不回来了,放心,之前还和你约定了,要把你和凤陵带到海外灵气旺盛的地方去呢。” 山神心思沉重地点点头,遂不再多言。 第一百一十六章 婚礼 等到朝阳渐渐升起,大日紫气变得稀薄,夏珍收回运转之功,缓缓睁开眼睛,这才察觉到碧华正站在她的身后。 夏珍连忙站起来,向碧华行礼,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师叔,让您久侯了。”又对那道人形光影一礼,道:“山神大人。” “无事,见你进展迅速,我亦为你心喜。”碧华欣慰地看着她。 “多谢师叔,我们可是前往凤陵山么?”夏珍侯立在她身旁,随时准备着出发。 “不了,我今日来寻你,是有一事与你说。”碧华微笑道,“凤陵山的地脉已经大致梳理完毕,我准备离开了。” 夏珍“啊”了一声,平静无波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讶异之色,但她没有任何犹豫,当下就道:“师叔,容弟子收拾一番,便随您一同下山。” 哪知碧华摆了摆手,道:“不必,你留在此地便好,凤陵山一事的后续,还要牵系于你身上。” “至于如何蕴养地气,我已经教导过你,此后行事,依照你往日所做便好。” “我走后,你也要勤修不辍,但修行之事,既不可缓缓行之,亦不可操之过急,循序渐进,水到渠成,自有精进。” 碧华说完,又向身旁那道高大的人形光影道:“山神,小夏珍就托付给你了,希望你能够代我好好照顾她。” 山神点了点头,沉声道:“即便你不说,我也会如此行事。” “师叔......”夏珍猝不及防地听到碧华要离开的消息,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有些不知所措,难得地露出了几分少女的稚嫩情态。 “别担心,等我欲行之事情完成得差不多了,亦或是你修行到了一定的境界,我便会回来带你离开。此后若有要事,可往神庙之中默默祝诵,我收到了你的讯息,亦会赶回。” “是,师叔,祝师叔此去一切顺利。”夏珍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浓浓的不舍之色,却并没有出言挽留,因为她知道,师叔这样的人,定然是有大事要去做,而自己,修为尚且短浅,纵然跟在她身边,也只会成为她的负担。 夏珍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遵循师叔的嘱咐,让师叔不必为她操心。 “不用如此伤感,还未到分别之际呢,今日时候还早,我们边走边说说话吧。” 碧华看夏珍与山神都一副心事沉重,有些离别伤怀的神情,笑道:“趁我还没有离开的时候,有什么修行上的问题都可以问我。” 二人一神在碧华的术法下掩饰了身形,缓步朝山下走去。 这几年中,凤陵村与村庄四周的环境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从神庙通往山下的那一条道路,被人们重新翻修了一遍,蜿蜒的山道以一块块平整的青石铺砌成台阶,两侧都竖有栏杆,以防游人不慎摔落。 山顶地方有限,村里人便在山下一片空地上开辟出了一片碑林,以供文人墨客留下笔墨。 此时时辰尚早,整座村庄就已经热闹起来。 碧华带着夏珍与山神站在村子路口,正巧遇上几个人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赶来村里,边赶路边聊天。 “快点了,再不走快点赶不上新郎官与新娘子拜堂!” “急什么,时候还早呢。” “这么多人,当心占不到观礼的好位置!” “诶,听说这次的新娘是之前遇见过神仙的那些个女子之一?” “正是,传闻神仙她老人家还在新娘家里住过呢,我们去观礼或许能沾沾新娘子的福气!” “喔,那是得赶紧了!” ...... 他们几个人自顾自地聊着天,浑然不觉正与他们口中的神仙擦肩而过。 “看来村中有一场喜事,我们也去看看热闹吧。”一阵轻风将他们的话语清清楚楚地送入碧华耳中,碧华遂笑着向身旁的夏珍和山神询问。 “好的,师叔。”夏珍没有异议。 山神亦赞同,随碧华与夏珍一同走进村子。 他也对凡人的嫁娶很是好奇,说起来,他第一次要求凤陵村献祭少女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刚化形而出,事情没表达清楚,还是村人理解错了,以为是山神要娶新娘,将被献祭的少女作盛装打扮献给他,他无心也没有必要解释,便任其自然,却传得他好像是个好色的邪神一般,着实有些冤枉。 行至村中,村里已不再是当初黄泥土墙,依山而建的简陋模样了,处处青砖翠瓦丛立,屋舍俨然,仿佛一座规模袖珍的小山城似的,桑竹桃李,围着人家院落,生长繁茂,时闻鸡鸣犬吠之声。 鞭炮声不绝于耳,一户人家门前张红挂彩,大红的绸缎扎成了花朵的形状,悬挂在院子的门上,里面亦是人声鼎沸,大多数宾客已经到齐,在里面坐了十来桌,桌上都是大盆的鱼肉菜肴,酒香四溢,桌子几乎将整个院子都占满了,院子门口也挤着许多看热闹的人。 长得高壮精神的新郎官候立在门口,身上穿着喜服,胸前挂着红花,神色激动而又喜悦,翘首以盼地向一个地方张望,想要努力表现出沉稳可靠的样子,却按捺不住眼中焦急期盼的目光。 在他望眼欲穿下,一队接亲的队伍抬着一顶花轿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队伍之中无论是谁,面上绽开的笑容充满了由衷的喜悦,全然不似当初接碧华去往山神庙的那几个人一般死气沉沉,锣鼓敲得震天响,唢呐吹得喜气洋洋。 新郎迫不及待地大步上前,将盖着红盖头的新娘迎下花轿,两人各牵着红绸的一端,迈进大院之中。 新郎官喜由心生,逢人便笑,将新娘接进大厅,看到这一幕,观礼的宾客们纷纷站起来,想要挤进大厅之中凑热闹,碧华三人在人群中隐去身形,也随着这些宾客一同进去。 新郎新娘双方的亲人都在,张樵夫夫妇分别坐在左右的一张椅子上,身上穿着崭新的衣服,含着喜悦的笑容看着这一对新人。 主持婚礼的司仪是村中一位德高望重的村老,生得和蔼慈祥,碧华对他有些眼熟,正是当初见过姓黄还是姓金的那一位。 第一百一十七章 幻觉 只听司仪老人笑呵呵地高声宣布拜堂。 “一拜天地——” 一双新人拜过天地。 本来应当是喊二拜高堂,司仪老人却叫道:“二拜神灵——” 新人朝着大厅正前方墙上挂着的一副装裱好的画像叩首。 画像中是一名衣袂飘飘,云鬓风鬟的神女,她面容清美,神情正气凛然,左手边一头鳞映五色的青龙,右手边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画像前还供奉着一炷香,果品鲜花之类,以及一杯美酒。 任意一笔一画都十分细致,可以看得出画师已经极尽用心地去描绘这副画了,可是他毕竟不是画道大家,也没有亲眼见过神仙长什么模样,只是听新娘的描述所绘制,画的时候,难免带了几分揣摩和幻想,画出来的效果也颇有些写意的意味。 “这就是神仙的样子么?”有些从外地赶来的宾客窃窃私语起来,向身边凤陵村的人询问。 “正是,如果没有她,我们村子哪有如今这种好日子呀。” “新娘子是被仙人亲自救回来了,这会拜堂正应当拜过仙人!” “正是如此!” ...... 山神打量了画像半晌,再看了看碧华,摇头道:“一点都不像你。” 不像当然是最好不过,碧华可不想自己装神弄鬼的证据被以画像这种方式记录下来,看到与自己判若两人的画像,反而松了一口气,道:“像与不像,重要么?” “是不重要,毕竟你要离开了,凡人如何臆想,都与你无关。”山神道。 碧华想了想,对印象中那个外表凶蛮,心底却淳朴善良的少女有些好感,今日正值少女的大喜之日,自己一时心血来潮来到了少女的婚礼上,又受了对方一礼,不如便留下什么东西赠予她吧。 她手轻轻一挥,将一物置于画像前面。 正当新人拜过高堂之时,突然,观礼的宾客一阵躁动起来。 有人指着画像的方向,惊喜地大声叫囔起来:“快看!” 只见面目威严端肃的神仙画像之前,多了一枚刻着繁复纹络的玉佩,玉佩成色虽只一般,但光华流转,神光隐隐,一看就非凡物。 而供奉神仙的那杯美酒,本来满满的酒水,眨眼间竟一滴都没有剩下。 “神仙显灵了!” “神仙受了供奉的酒水,新人有福了啊!” “还有神仙赠送的仙物!都说张家姑娘是受仙眷的人,我以前还不相信,这会是彻底心服口服了......” “新人还不快收起神仙的谢礼!” ...... 新郎的爹娘是一对憨厚慈善的中年夫妇,他们又惊又喜,在这满厅宾客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将这枚玉佩用干净的红绸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替新人收起。 他们满面春风,笑逐颜开地带着新人向神仙的画像叩谢。 张灵儿听到周围的动静,忍不住将盖头偷偷掀起了一角。 她的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越过重重人群,越过那些恭喜祝福的宾客,落在了大厅里不起眼的一个角落。 张灯结彩的大厅里灯烛煌煌,焰光摇曳。 张灵儿看见了一位身着青衫,仙姿绝俗的女子,亭亭玉立地站在灯火阑珊的地方,那双眼眸秋水一般的温和脉脉,明亮得胜过了满厅的灯火,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蓬荜生辉,更何况此间更非蓬荜陋室,被她一衬,仿佛是遍地堆琼砌玉,到处瑶花琪草,金庭玉柱叠立的天宫仙境。 仙人含笑地看着她,微微颔首。 张灵儿欢喜无限地就要叫出来,却有一阵轻风蓦然吹过,将被她掀起的红盖头的一角吹落,遮住了她的视线。 等张灵儿忍不住掀起盖头再看时,那个角落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好像刚才她所见的一切,都是虚无的幻觉。 张灵儿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冲动莽撞的少女,她的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在司仪的催促下,含着眼泪,与新郎官对拜。 “夫妻对拜——” 在司仪老人的高声宣喝中,拜堂的仪式已然完成,一对新人被宾客簇拥着进了洞房。 “走吧。” 看完新郎新娘成礼,碧华毫无留恋之意地踏出了院门。 夏珍略后半步,跟在碧华身后,山神则没有这顾忌,坦荡地与她并行,好奇地问她:“你给那对新人留了什么?” “一枚能够让普通人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玉佩罢了。” 玉是山中普通的玉石,却被碧华刻了祈福的符咒,还增加了一些愿力进去作为能量源。 在这几年的不断试验中,碧华发现,这些香火原力不能够发出术法,但用在祈福醮仪,或是绘制这类符咒,倒是卓有成效。 不过碧华没说的是,她在玉佩中还加了一道机关。 她与张灵儿颇有几分善缘,张灵儿虽然没有灵根仙骨,但如果她后人之中,有人身具灵根,并且心思纯善,便能够激发这枚玉佩中留下的信息,踏上修仙之路。 未来的一切都不可知。 张灵儿的婚礼倒是让碧华心中起了几分触动。 “珍儿,踏上修仙一道,前路漫漫,你也许会亲眼看到你的亲人朋友在眼前垂垂老矣,化作黄土一柸,还要忍受长久的清寂苦修,远离这红尘中的富贵繁华,你会不会后悔?” “为追寻大道,弟子不悔。” 适才婚礼上的繁华热闹,没有让夏珍心中生出丝毫的羡慕。 她曾经也幻想过将来与青梅竹马的恋人在这样的婚礼中结成鸳盟,然后与丈夫长相厮守,生儿育女,再看着儿孙慢慢长大,自己渐渐老去,最后欣慰地阖上双目与他们告别。 可是如今回想,这样的一生,如镜中花,水中月,真的是她想要的么? 轰轰烈烈的爱情,终将在光阴的洗礼中变得平淡,鲜活的生命,百年后不过黄土一捧,美好的事物,始终会谢幕,所有的一切,皆敌不过岁月这二字。 更何况,岁月要改变人与事物,根本不用百年,她从山中重新回到人世,昔日的恋人便有了白头偕老的妻子,视她如掌上明珠的父母,也可以有新的女儿,她的存在,在时光的力量下比薄纸还要脆弱。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如山中清修,守静抱虚,远离世俗纷扰,内心如明镜如止水,微风不起澜,脱去凡笼枷锁,烦恼俱消,心神安宁清静,真正的与岁月和天地万物同在,是大自在,大超脱。 每有感悟,则有明心见性之欢喜,拈花亦欢颜,于月明之夜,听山间风动竹影娑娑而响,顿觉心旷神怡,何等的自在逍遥。 碧华听完夏珍的回答,轻轻颔首,又道: “大道亦非能够轻易追寻,修行之路,坎坷险阻,万般艰辛,心性、资质、气运缺一不可。常有人卡在修行的瓶颈毕生难以突破半分,直至死时犹自抱憾怨恨。” “突破境界之时又有心魔劫,丹劫,雷劫等种种劫难,屡有修行之士未见大道而中道崩殂,得以勘颇生死,成就元神者万中无一,纵然是渡劫大能,亦有寿元之限制,不能勘破生死玄关。” “而且修仙者的世界中,并不似你想象中的清净无为,惊心动魄之处更胜凡俗,为些许修行资源出手争斗,生死厮杀屡见不鲜,稍有不慎,则道消身陨,神魂俱灭。” “如此,你可会后悔?” 夏珍认真地听完,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弟子不悔。” 纵然修仙界惊心动魄不下凡俗,更有种种身陨的可能,但,正如师叔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所言。 朝闻道,夕死可矣。 也许她的一生短暂如蝼蚁,但只要能够听见大道的声音,为追寻人生的真谛而死,那也是清楚明白的死去,好过庸碌浑噩的百年。 碧华欣然一笑,道:“既然你不后悔,那我便可以放心了。我此行是去寻找回修仙界的法子,不知道需要多久,究竟能不能成……在你的实力还没有到达能够自保的境界之前,先安心留在此地吧,只是亦不可一味苦修,必要之时不妨下山走动。” “我们修行之人,并非要完全断绝七情六欲,趁未离家太远,父母也都还健在之时,多多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不要留下遗憾,如此日后修行上也少许多心境羁绊。” 山神在旁边听得咋舌,忍不住道:“看来你们这修仙之道,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么,你为何还要去苦苦追寻离开这里,回到修仙界的法子?留在此地,像这几年一样,岂不是很好?” 碧华为了诱拐他回宗门,曾经对他说过中土大陆之外还另有八大洲,只是中土有封印阻隔,才与外界无法往来一事。 “坐山吃空啊,修行越到后面,所需要的灵气的量就越大,到那个时候,就算是你心甘情愿以灵石矿供应我们修行,恐怕都不能够。”碧华叹了口气,又道: “况且,我离开这里,除了是去寻找破开封印的法子,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山外正值多事之秋,若只安居一隅,迟早也要被卷入其中,还不如趁灾劫微末之际,主动将其源头揠灭……” “好了,你们就送到这里吧,我该向你们告辞了。” 原来,在他们边走边聊之时,不觉已然行至山外,昔年所见荒废的田垄,已经插满了秧苗,还有农人牵着黄牛在其中辛勤劳作。 山野之间覆满新绿,莺飞草长,柳绿桃红,万物欣欣向荣,好一派春光明媚之景。 夏珍轻轻跃上路边一棵开得繁茂的桃花树,折下树梢开得最高的那一枝,然后翩然落下地来,她的身法轻盈敏捷,不负碧华的教诲。 她将折下的一枝桃花恭敬地赠予碧华,花苞半开半含,朝露未晞,浅粉的花瓣上流转着数点晶莹。 “师叔,我们村里习俗,送别远行的亲友都会折下路旁树上生得最高的花枝相赠,阿珍也赠您一枝花,祝您此行顺利,如此花一般,前程繁华,灼灼夭盛。” 向来小气吝啬的山神,这会竟也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匣子。 濯雪感应到其中的灵气波动,从碧华身边飞到匣子旁,围着匣子不停打转,频频朝碧华示意,它的意思很明显,仿佛在说,主人快收下,这是好东西。 山神挥手拍开这个小家伙,将匣子递给碧华,碧华用神识一扫,里面竟然全都是与她属性相合的上品灵石。 “嗯,早日回来,带我和凤陵去你说的那个充满灵气的地方吧。”山神语气平淡地道,好像送出去的并不是他耗费千百年才能凝聚出的矿脉精粹。 “多谢。” 碧华并没有因为夏珍送的花枝简陋而心生不喜,也没有因为山神送的一整匣灵石而惊喜若狂。 在她眼中,仿佛这两件礼物于她看来都是一样的珍贵,她珍之重之地接过花枝与石匣,将它们收好,温声道: “你们也保重。” 她运起法力召来一片云彩,托着她往天上飞去,濯雪亦回到她的身旁。 碧华站在云上,挥手与夏珍和山神作别,看着底下两人越来越小,化作视线中的两点黑影渐渐消失,这才移开目光,专心地按着地图上标注的方向前行。 这会有法力伴身,自然比之前靠自己脚力赶路来得快多了,一日便能飞行数百里之遥。 她将身形隐匿在云彩中,即便底下有普通人不经意间抬头仰望,亦不过是看见一片速度稍快的云彩飞过,绝对猜不到上面居然有人。 头顶是湛蓝如洗的碧空,身旁是冉冉的白云,大一些的云朵似楼船,似山峦,小一些的似羊群,又似大海中的朵朵白帆,时聚时散,形状变幻不定,边缘稍薄一些的地方,被日光镀上了一层彩色的绚丽虹光。 这便是修仙的乐趣了,凡俗中荣华富贵虽好,却绝对享受不到这种驰骋天际,任意自由的畅快。 碧华驭云而飞,好像驾着一叶扁舟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破浪前行。 只是行至半路之时,足下所驭的云彩忽然被什么东西冲撞了一下,“扁舟”被巨浪打得一颠簸,碧华微微蹙眉,拨开云雾朝下望去。 只见底下是一座人族的城池,楼宇屋舍只豆大的一点,却密密麻麻的无数。 第一百一十九章 环绕城池的城墙像是小孩子手下用沙土堆砌的土墙,街道似错综复杂的线条,不过毕竟碧华是在天上从高处俯瞰,这座城池实际应当比碧华所到过的新海城还要繁华。 但此时,这座城池却有一种衰败的灰气笼罩着,这种气息极不凝实,让整座城池显得怪诞虚幻,有一种光线被折射的扭曲之感,仿佛蒙着灰朦朦的蒸汽水雾一般。 适才冲撞她所驭的那片云彩之物,便是这种灰败的气机。 碧华好歹也是坐拥几个神庙,有许多人祭祀的伪神,看到这种灰败的气机,冥冥中似乎有一些觉悟,这种灰败的气机是某种灾厄的先兆。 思及此处,碧华不由得心中一惊,是什么大劫会让整座城池都陷入灾难之中? 她将云头按低了一些,只见不仅是这座城池,连附近方圆七八十里之地亦有这样的灰气笼罩,只不过颜色稍微浅淡一些。 心里欲待弄清楚底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落下云头,隐去身形,降落在城中,来到灰气最为浓郁的地方。 这座城池呈现正正方方的形状,一带建筑得有十来丈高的堤坝将城池的一边围绕起来,河堤开着几个门洞,用精钢铸成的大门将门洞堵住。 如果水浅大门则打开,供船只从门洞中进出,如果大水涨漫,则将大门关闭,阻隔水流,河堤下是浅滩低洼,停泊着数不清的小船。 再向前看,则是一片极为广阔的湖泊,站在河堤上眺望,波光粼粼,广阔无垠,如同望见了汪洋,要不是碧华从天上看清了这座城池周边的地形,难免以为这是一座海滨之城。 天空倒映在澄澈的湖面上,仿佛是无边的湖水包揽了整片天空,竟不知是天更广,还是湖更阔。 碧华显现出身形,在河堤上漫步。 有了法力她当然不会再戴麻烦的幕篱,而且将容颜用术法模糊了,即便旁边的人见到她的面目,亦不过觉得她只是平平无奇一女子。 只不过即便如此,修行之人满身出尘脱俗的气质却也难以掩饰,时让经过碧华身边的路人忍不住回首或是侧目,待见到她普通的面容,方才失望地移开目光。 如今正值大好春光,河堤上有许多踏青的游人,正倚着堤墙欣赏春景。 天气尚未炎热,便有那等附庸风雅的文人士子,摇着或是题字,或是绘画的折扇招摇过市,口中还吟诵着一些诗句,摇头晃脑的,有种自我陶醉的意境。 湖上船只往来,络绎不绝,富贵人家带着两三佳人,僮仆美婢,再摆上一桌上好的宴席,驾着雕龙画凤的精致楼船,在离湖堤近的地方游湖,也有辛苦谋生的渔家,升起一片油布帆,出没在远处风波之中。 看这繁华阜盛的景象,绝难想象这座城池即将遭遇灭顶之灾。 湖堤上一个角落里,撑着一支不甚起眼的纸招儿,上面写着解卦算命四个大字。 一名面容清俊的青年道士扯了一只小马扎坐着,他身着云水合服的道袍,脚踏布履,腰间系着一根黄丝绦,看着颇为仙风道骨,只是面容太过年轻俊秀,看着道行不深,没有什么说服力,旁人从他身边路过,只是将目光往这边一瞥,便收了回去。 他靠着墙支起了一张破旧的小木桌,上面摆着一只竹筒,竹筒里满满当地插着签,看日头都已经快要到正午了,这名道士仍尚未发市。 只是他并不在意,看着往来的行人,眼睛瞪大,脸上全都是震惊之色,生生地让那张清俊的脸显得有些滑稽。 碧华走近他的摊子,只听见他盯着一个个从他身前经过的人,目不转睛,在那里自言自语。 “嗯?怎么又是一个英年早衰之相!” “血光之灾,不日便有大难临头!” “双目无光,印堂发黑,这是...这是有亡命之厄啊!” ...... “怎么回事!这江城中竟人人都有灾厄之相?怎么回事,我的相命之术哪里错了吗?不可能啊!明明我从未算错过的!” 道士在哪里喃喃自语,怀疑人生,几乎有些在风中凌乱了。 碧华听他念叨,秀眉一挑,心道这道士虽生得年轻,没想到竟还是有几分真正本事的。 她走到道士的摊子前面,拿出一锭银子放在那张破旧的木桌上。 银子碰撞桌面的清脆声音唤回了道士的神志,他霎然一惊,这才发现自己身前竟然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女子,她行步无声无息的,竟把他吓了一跳。 “你好,一锭银子,算命够么?”空灵悦耳至极的声音与她那张平凡普通的脸着实有些不符。 她倒要考验考验这位道士,能不能算出她的。 “一锭银子?”道士不禁长大了嘴巴,随即很快反应了过来,满脸笑容地连声道:“够的够的!” “姑娘要看面相还是生辰八字?” “面相吧。” “没问题,姑娘请坐。” 道士请她坐在摊子前面另外一只马扎上,仔细地打量她的五官面相,先是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总算有一个人不是灾厄之相了。” 可是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再相下去,却越看越满头雾水。 “先生,怎么了?”碧华忍住笑意。 一滴冷汗从道士的额头上滴落下来,他尴尬地赔笑道:“恕在下才疏学浅,看不出姑娘的面相,不知可能换看姑娘的手相?” 奇了怪了,这姑娘的面相,怎么好似不是人?他运尽所学,可相面相了半天,却有一种眼前这人仿佛纸扎的假人似的,虚假得让他看不出来。 “好吧。”碧华伸出手,将掌心摊开。 男女授受不亲,道士当然不可能去触碰,只是隔空认真观察她的掌纹与掌色。 那双手掌修长如竹,白皙如玉,是没有任何瑕疵的一双手,却让道士背后几乎被冷汗湿透了。 “无父母缘?可能是年幼之时,双亲便逝世了吧,可怜......” “嗯,无姻缘配偶?”道士看了一眼碧华平凡无奇的面容,忍不住摇头暗自叹息。 “子女缘断绝?这姑娘有点惨啊!”他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怜悯。 一开始,道士还沉得住气,可是越算下去,他神情越来越不对劲。 第一百二十章 “震艮丰绵,掌心三线延至命丘,犹有未殆之势,这分明是寿元无尽之相啊!”算到这里,道士惊得几乎跳起来。 “你你你......” 道士悚然间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他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呵呵呵呵,这位姑娘,贫道其实只是一个江湖骗子,收了您银子我于心有愧,这钱......这钱还是还给您吧,实在不好意思!” 他慌里慌张地把收在袖中尚未焐热的银子重新拿出来,好似在甩掉一块烫手的山芋,急忙推回给碧华。 近几年来天下间怪事频繁,道士也有所耳闻。 他心惊胆战地瞅着面前这个女子,心里哀嚎了一声,自己不会是碰上了传说中的妖魔鬼怪了吧。 纵然他再不自信,也没有面相和手相同时都看出差错的道理。 天知道,他只是才出江湖,第一次出摊算命挣几个糊口的钱,怎么就碰上这等存在了。 自己适才没有露馅吧,千万别被对方瞧出自己的不对劲来。 “天色已晚,贫道该收拾东西回去了,姑娘也早些回家吧。”道士装模作样地抬头看了一眼日色,他情急之下,竟口不择言地编造出了这样一个蹩脚的借口。 边说着,他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摊子上的物什,一副随时准备提桶跑路的匆忙之状。 日头正挂在中天,哪来的天色已晚。 碧华看着道士眼中隐藏不住的慌乱之色,忍不住被他逗笑了。 “别慌。”碧华好整以暇地坐在小马扎上,安慰那道士不必如此着急着收摊。 马扎十分矮小,腿脚舒展不开,若由旁人坐着,难免显得别扭尴尬,可她神情优哉游哉,竟显出一种洒脱自在的风范来。 “贫道要收摊了,姑娘...姑娘还不回去么?” 道士见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敢出言驱逐,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笑得比哭还要难看,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央求的意味。 碧华不忍心再吓他,开门见山地点出了对方的身份。 “小道士,若我没有看错,你是修仙之人吧?” 其实她从一见面,就看出了对方走的也是修仙一脉的路子,修行的法门颇类似于天机阁,只不过他境界低下,修为处于凡境中的锻体与感应期之间,因为天地灵气匮乏的缘故,无法感应灵气,才迟迟不能突破,但看样子,他在推衍占卜这种不怎么需要灵气的小神通上面,倒是很有天赋,而且气息清正,绝不是什么邪修。 “我......贫道只是一个江湖骗子,怎么可能是什么修仙之人,姑娘可别开我玩笑了。”道士冷汗簌簌直流。 他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看穿他的身份的,虽然他是修仙者不错,然而修仙之道在中土大陆早已经没落了,说出来寂寂无名,否则他也不会落魄到这个份上,堂堂修仙者,竟然沦落到在路边上支摊给凡人算命,还要被当成是江湖骗子。 完了,对方不会就是冲着自己这层身份而来,想要对自己不利吧? 可是,他分明就只是一个实力极其低微的小修士啊,最多只能和炼体期的武者打个旗鼓相当,哪里值得这种修成了人形的大妖魔盯上啊。 “你太自谦了......”看到这年轻道士哭丧着脸,几乎快要哭了,碧华忍俊不禁地道:“你别着急,我之所以能看出你的身份,是因为我也是一名修士。” 她见对方似信不信的样子,释放出了一丝只属于修仙者的清灵气机。 年轻道士感受到这似与自己同源的煌煌正大的气机,谨慎地感应了几次,方才放下一颗悬在半空的心,安心之余又有几分惊诧。 他重新打量了一遍碧华,把手中刚收起来的纸招儿放在桌上,朝碧华稽首,行了一个修士之间的礼节,道:“青玉观任鸿光,见过前辈。” 碧华抬手还礼,道:“任道友多礼了,我姓萼。” “原来是萼前辈。”任鸿光瞅着碧华的面庞,欲言又止,最终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道:“前辈是不是以障眼法遮去了面相?” 碧华莞尔,微微颔首。 “我就说嘛,怎么有我看不出的面相......”任鸿光一直对先前之事耿耿于怀,联想到碧华修仙者的身份,心中释然,如果对方也是修行中人,那么他看出的奇异手相便情有可原,难怪她尘缘都断绝了。 前辈逗他玩,考教他的本事,任鸿光也不好意思和前辈计较。 他这还是第一次在外面遇到其他修仙同道,对方更是一位修为比他高深很多的前辈。 而且,光凭他刚才感应到她释放出来的那一丝气机,深沉得竟胜过了自己已经仙去的师父,可是观对方形容,分明要比自己还要年轻才对啊,不过也不好说,说不定对方驻颜有术,实际上年纪已经很大了呢。 任鸿光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一直处于闭目塞听的状态,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前辈,他迫切地想向对方打听有关修行的讯息,然而一时半会又不知该问什么好,担心触犯到前辈的禁忌。 想到适才为对方看的手相,他挑了一个自己最好奇的问题道:“前辈,我适才为您看手相,并没有看出您的寿元期限,请问......请问修行到您这种境界,真的能够长生不死么?” 前辈即便用障眼法遮去了面容,也不太可能连手相也一并遮去吧。 他没有看出对方的寿元限制,是不是说明,这条道路是真的能够通往长生? 任鸿光亲眼见证过师父仙去,老道士一生都在清修苦练,实力也不过如一般的武者,终难逃凡人生老病死之劫。 他将师父下葬的时候,曾一度对这条道路产生过怀疑,他的师父,太师父,还有观中曾经许多的修士前辈,没有一个能够修到古书中所说的那种长生不老,搬山倒海的境界,与普通凡人也没有很大的差别。 要不是这卜算之术的确灵验神奇,他又在这门术法上颇有天赋造诣,恐怕早就放弃了修仙之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如今遇到修为高深莫测的碧华,任鸿光好似看见了一缕前方的曙光。 不过碧华听完了他的问话,却摇了摇头,打破了他的希望,道:“不,我的境界,其实浅薄不足为道,亦有寿元之限,修仙的境界,共有凡境、练气、筑基......” 任鸿光虚心请教的姿态,很是满足了碧华好为人师的癖好,于是两位修仙者,就着遥堤上的算命小摊,隔着桌子各自坐在一只小马扎上,全然不顾旁边行人奇怪的目光,在正午的日光下攀谈起来。 “......即便是当世修为最高的阳神真人,也不能脱离生死大关,你看不出我的寿元限制,只不过是因为修仙者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与自身斗,不断突破自身极限,前途没有定数,所以修仙者的命数,很难测算出来。” 当任鸿光听到修为最高的修士都不能堪破生死玄关,不禁有些失望,道:“如果不能求得长生,那么修仙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如我师父那样,一生苦修,最终也不过是黄土一柸,还不如凡俗武者,只要勤学苦练,就能够看到成果。” 碧华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不知你可看出来了这满城中人,不日便有浩荡灾劫降临?” 任鸿光心思沉重地点了点头,道:“原来前辈也发现了,正不知此灾是为何事,我才疏学浅,算他们灾祸的起因,窥得的天机却显现一片空白。 “无论灾祸的起因为何,如果有修为法力傍身,在劫难之中便不至于连还手之力都无,在我看来,修行的意义,便是能够让自己有能力去做想要做的事情吧。”碧华继续道: “而且,你说的长生,或许就是修士和武者的最大区别之一,我如今突破筑基不久,便得三百年寿元,只要你的修为不断突破,寿元便能逐渐增加。据我所知,即便当世顶尖的先天武者,亦没有人能够活过这个岁数。” 三百年! 任鸿光目瞪口呆,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板。 据前辈所说,她才只是筑基,后面还有许多个境界,寿元还能加,那修为至深者,岂非能活过数千年?! 嘶,恐怖如斯! 难怪要称作修仙,能活上数千年,那也和神仙无异了。 长生之道,果然和师父以及一众师祖所说,前途辽阔,不可估量! 任鸿光不禁庆幸自己没有放弃这条通天大道,但与此同时,他的心中又有一丝疑惑忍不住冒了出来。 “那为何,这世间,却是武道昌荣,全然不闻仙道之名呢?” “你眼中的世界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世界,那里叫做修仙界,有九洲十地十大仙宗,其余中小修仙门派,更是不知凡几,反是武道之名,鲜少听闻。” “至于中土大陆修仙一道没落,或与此间天地灵气稀薄有关,修士不能引灵气入体,即便终身苦修,亦难得半分精进,不闻修仙道之名也是正常。” 任鸿光听得如醉如痴,心驰神往,恨不得能够立刻前往碧华所说的修仙界之中,急切地道:“前辈,你可知道,如何才能前往修仙界么?” 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啊。 碧华叹了口气,道:“中土大陆与修仙界有封印阻隔,日后时机若到,封印解除,你前往修仙界之中,以你的资质,定能一日千里。” 碧华给任鸿光画的这个饼是如此诱人,让任鸿光心头一片火热。 他精通算命占卜,对时机这二字感悟颇深,便没有继续追问日后是什么时候,换了个话题,道:“前辈来此,可是为了解决城中灾祸而来?” 碧华道:“正是如此,但还不知灾祸从何而来,先谈及解决未免有夸下海口之嫌,我只是尽力而为便是。” “前辈有此善心,鸿光身为晚辈,又岂能退缩,定然与前辈共进退,解开这一城之祸。”有这位修仙道的前辈带着,任鸿光当然不会放弃跟着前辈学习的机会,当即便道: “只是惭愧鸿光才刚来此城,还不知城中端倪,容鸿光稍作收拾,便与前辈一同探寻这泗江城的蹊跷。” “你可算得出城中之人的灾劫还有多少日降临么?” “少则七八日,多则半月。” 碧华看那灾劫之气成形的日子,与任鸿光算出的时间相差不大,因此道:“既然至少还有七八日,应当还时间可以容我们打探布置,不如先完成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吧。” 任鸿光楞了一下,道:“当下最重要的事?” “如你所说,天色不早了,先去完成这一日三餐的重要任务,话说,你不饿么?”碧华好心地询问他。 仿佛在回应碧华的询问,任鸿光的腹中传来一串咕噜噜的雷鸣。 在前辈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脸,任鸿光脸顿时羞窘地红透了,他在此摆摊算命,可不就是为了赚那几顿饭钱么,然而从早上到现在,他还一文钱的收入都没有,自然是还未用过饭的,只灌了几壶清水,熬到现在,他早就腹中饥绥得狠了。 “呃,是有点饿......”任鸿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走吧,你既然叫我一声前辈,我便请你一顿饭,你知道这附近最好的酒楼在哪里么?” 任鸿光初来乍到,对城中其他事情不清楚,对吃饭这件事倒是清楚得很,听到碧华请吃饭,还请最好的酒楼,大喜过望,期待地搓着了搓手,笑容满面地道:“知道知道,前辈请随我来。” 任鸿光大概带着碧华走了半里之地,便来到了一座酒楼前面。 酒楼建成阁楼之状,伴水而建,矗立在湖边的堤岸上,以高台为基,近十七八丈高,共有五层,飞檐画栋,门外竖朱红华表,屋宇铺着碧色琉璃瓦,可谓是耸翠流丹,一面以名家手笔提刻的匾额,上书醉霄楼三个大字,雕檐下挂着数排铜铃,黄金耀目,被水面拂来的风一吹,叮叮咚咚的清脆声音能传出几里之远。 “这就是城中最好的酒楼了,我之所以摆摊摆在附近,就是想着赚了银子,来这酒楼中吃一顿,听说醉霄楼中的杜鹃醉鱼,可是天下一绝!”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任鸿光望着醉霄楼富丽堂皇的牌匾,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碧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啊,这小伙子生得仙风道骨,一表人才,本质上竟然是个吃货。 两人才进门,便有一名戴着青布头巾,穿灰蓝裋褐,打扮齐整的酒保迎上前来,一楼大堂中还有十来位与他穿着相近的酒保小二穿行于数桌酒席之间忙忙碌碌。 戴青巾子的酒保唱了个诺,正待要招徕客人,可他目光落在背着个老大包袱,手里还抱着一幡算命的纸招儿的年轻道士身上时,热情的笑容顿时冷淡下来。 “怎么又是你这不晓事的道士,走走走,没有钱就别来我们酒楼里打秋风,再像上次一样,把楼里贵客气走,我就喊上四五个小厮,拿棍棒把你囫囵地打上一顿,扔进泗水湖里喂乌龟。” 酒保没好气地推了任鸿光一把。 上回其他几个酒保就是看这道士生得仪表堂堂,没有因为他穿着打扮寒酸而将他赶出去,然而没想到这家伙点了菜却没有足够的银子付,好说歹说,惊动了楼中一个贵客,贵客说让他算上一卦,若算得好,就替这道士付了饭钱。 可是这道士吉利话儿一句不会说,相了半晌,竟说对方煞气冲堂,不日便有血光之灾,气得那贵客拂袖就走,还骂他们楼中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惹得掌柜的将他们这一群人一顿好骂。 酒保早把任鸿光当做了江湖骗子来看,最老套的骗术不就是这样么,逢人就说对方有什么大劫,血光之灾,先把对方吓住,哄得人家把银子掏出来破财消灾。 可是这骗术哄一哄乡野间的愚夫愚妇也就罢了,在泗江城里也来这一套,真当城里人是这么好骗的么。 而且最荒谬的是,任鸿光把那位贵客气走了以后,还楞说他们这全酒楼的人都有死无葬身之地之祸,哪有这样青天白日里红口白牙诅咒人的! 这道士今日居然还有胆子来醉霄楼,看他们不把他的腿给打断! 酒保恨得牙痒痒,就想把他推出门外。 “喂喂喂,我今天不是空手来的,我可是带了大顾客来光顾你们酒楼的生意,哪有你这样赶客的!” 任鸿光被他推搡着,脸皮维持不住了,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碧华向她求救。 “你们做开门迎客的生意,为何一见他便要逐客?”碧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道。 “客官有所不知......”酒保在此间做事有不少年头了,一对招子雪亮,看碧华虽然穿着样式简单的衣裳,但用的料子却是极上佳的,周身气度亦非同寻常,因此不敢小觑她,耐心地将任鸿光在楼中干的好事吐苦水般说道了一遍。 “......您说,像他这样的三流骗子,是不是该打?您可要小心,别被他骗了。”酒保说完,好心地劝了碧华一句。 “我才不是骗子,我之前跟你们说的都是真的!”任鸿光一张俊脸挣得通红,为自己辩解道。 “还敢咒人!”酒保将腰一叉,眼中火冒三丈。 “好了,前事不必多提,他如何,我心中有数,今日来此,是慕醉霄楼之名而来,有劳你将楼中有名的菜品尽上一桌。”碧华忍俊不禁地制止了他们的斗嘴。 “好嘞,小姐,我们楼中共有几等的位置,银钱各不一样,上等的位置是在顶楼雅间,不但位置宽阔,采光极佳,还能欣赏到无边水景,另有那弹唱词牌的姐儿,陪您解乏,中等的位置也宽,只是视线没这么好,普通的位置么,就在这一楼大堂之中,难免要和人拼桌。您看,您要选哪一种?” 碧华叫的那一桌菜是挺大的一笔生意了,这样的一桌就要七八十两银子,平日里也只有酒楼中的大主顾才有如此奢侈的手笔。 看到碧华拿出几枚金叶子先结完账,酒保登时打起精神不敢怠慢,满脸堆笑,殷勤地接待起碧华,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连和任鸿光争辩都没了心思。 “就要上等的位置罢。” “您真有眼光,这一桌子好菜就该配上等的雅座,您请这边上楼。” 酒保拉过旁边一个伶俐的小厮,嘱咐了他几句,引碧华和任鸿光上楼去。 “快些上菜,别像上次一般慢了。”任鸿光腹中饥饿,迫不及待地想要开饭,忍不住催了酒保一声。 “小白脸儿,还不是仗着自己生得好呗,傍上了人家富家小姐,”酒保听到任鸿光差使自己,心中不屑,暗暗骂了一声狗仗人势。 不过他刚接了碧华的一大单生意,这会儿心情好,便没有和任鸿光一般计较,应诺转身,往后厨叫菜去了。 碧华与任鸿光上楼来,在临水的那一面窗前落座。 小厮替她卷起了风帘,碧华眺望栏杆外的远处风景。 只见一片茫茫水面,沧波浩渺,辽阔无边际,风卷起白银似的浪潮一波连着一波地朝着岸边推涌而来,层层叠雪,又高又急,水面上有千舟过尽,白帆点点密如天上星子,当真是个好景致。 可能是怕怠慢顾客,楼中上菜的速度极快,才赏玩了片刻风景,一桌子的酒菜肴馔便上了七七八八。 因近水边,楼中菜肴多有些虾贝之类的水鲜,味极鲜美,还有鸡鸭羊猪等肉荤,或爆炒熘炸,或闷炖蒸煮,整治的手法繁多,虽然正值春荒之时,却有以屋庑蕴火之法催熟的瓜果鲜蔬,摆在青瓷的盘碟里,以解水鲜肉荤之腻。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正中那一大石盆的杜鹃醉鱼,鱼用的是湖中新钓上来的青鳞大鲈鱼,一尾足足有五六斤,两边腮盖上比寻常鲈鱼各多一道纹路,看上去浑如有四腮。 鲈鱼本就味美,这种四腮的更是鲈鱼中的绝品。 “白质黑章三四点,细鳞巨口一双鲜”此诗形容的就是这种鲈鱼,其肉雪白,不需用齿咬,只需舌尖轻抵鱼肉,便能感受到千丝万缕的细腻鱼肉在唇齿间化开,融成一道鲜美的汁液迸射,纵然未添任何葱姜蒜等寻常佐料,亦无丝毫腥鲜。 第一百二十三章 虽名杜鹃醉鱼,这道菜却连酒都没有用,只配上晨间采下的杜鹃花,清甜的花香融入鲜嫩的鱼肉之中,将雪白的肉质染成微微的嫣红,看起来就仿佛是鱼饮酒醉在了杜鹃花丛。 碧华以竹箸挟了一筷子,她品尝过修仙界不少美味佳肴,眼光颇高,这会亦不免眼前一亮,不仅就着鱼肉吃完了一盛珍珠白米饭,还用了一碗花香清逸的鲜美鱼汤。 她的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和旁边狼吞虎咽的任鸿光形成了鲜明对比。 当这仙风道骨的俊俏道士,放开肠肚吃饭的时候,真好似一头猛虎成了精,那叫一个风卷残云,迅雷不及掩耳之间,满桌子足够七八个人饱腹的酒菜,被他一个人吃了十之八九,还有一两分是他不好意思全部包揽,特意留给碧华的。 在一旁侯立着为贵客解闷的茶博士瞪大了眼睛,他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声,这客人是几辈子没吃过饭了么。 “前辈,您也多吃一些啊。”难为任鸿光一边狂吃猛塞,还能一边口齿清晰地劝碧华吃菜。 “不必管我,你吃尽兴了便好。” 碧华说得客气,却默默地坐远了一些,端着一杯清茶细品,漫不经心地眺望窗外美不胜收的景色,假装与这人不是很熟。 “奥,好的。”任鸿光听前辈这么说,便没再继续客气,他伸长胳膊,朝早就瞄准的一块红烧肉夹去。 满满的肉香,肥而不腻的油脂,充满了叫做幸福的味道。 任鸿光眼中泛起水光,半是被烫着了一下,半是感动和感激。 前辈人真是太好了! 肉真好吃! 天知道,他多久没有吃过一顿肉了。 他所在的青玉观是一个小道观,身为修士,供奉神灵只不过摆在那里装装样子,连他们观中的人自己都不信,就更不要提外人了,香火十分的不旺。 平常过日子,都是观里道士们自己开辟几块菜地种菜谋生,偶尔去帮乡里做些白事赚点米粮,可谓是清贫无比。 偶尔有些乡邻好奇,问道士为何从未见过他们观中购置荤腥,老道士们都是笑呵呵地推说他们观中戒荤腥,食斋素。 任鸿光自己心里门清,分明就是观中太穷,买不起鱼肉而已,没看着师父偶尔带他去山上望气,撞到一两只野山鸡獐子之类,一双浑浊的老眼都在放着光么。 因为又穷,修仙又没什么成效,观中道士越来越少,到他这一辈,只剩下他和师父在观中相依为命,去年冬天,师父去世了,任鸿光再也待不住,便从小地方进城来见见世面。 “你于卜算之道造诣颇深,想必你师父亦如此,你们即便用出两三分实力替别人算卦相命,也是灵验非常,何至于清贫如此?”碧华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中土的修士,竟然混到了连饭都吃不起的境地么。 任鸿光这才发现自己吃得忘怀,不知不觉间竟然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他尴尬地笑了一笑,道:“师父说,不可以随便替别人算命,否则若是一时不慎,灵验太过,恐怕会招来灾祸,我要不是实在想尝尝这醉霄楼的美味,也不会轻易出来摆摊。” 碧华闻言,对那素未谋面的老道士不禁起了几分敬佩,这才是真正的清修之士啊。 他这样嘱咐徒儿,有一部分心思如任鸿光所言,是怕招来灾祸,还有一部分心思恐怕没和徒儿说清楚。以他们的本事,只要显露出几分,必然会有数不清的达官贵人趋之若鹜,富贵唾手可得,然而在这样轻而易举便能得来的富贵中,难免会渐渐迷失本心,失去原本的清修之志。 胸怀大才而肯偏居于陋室之中,忍耐清贫困苦,不为外物所动,老道士这样的心性,若是生在修仙界中,迟早能成为一方大能,只可惜生在了灵气匮乏的中土,时也命也...... 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苦着孩子啊。 看看任鸿光这娃,都饿成了什么样。 碧华想到这里,看待任鸿光的目光不由得流露出了一丝慈母的怜惜,她温柔地道:“孩子,这桌菜够么?若是不够,我唤人再加一桌。” “嘿嘿嘿嘿,不用前辈再破费了,这些就够,我差不多吃饱了。”任鸿光将盘子倾倒,将仅剩的鱼汤倒在碗里,装了半碗,咕噜噜地仰头喝下,作为结束用餐的最后仪式。 他用一旁搁置的帕子擦了擦油汪汪的嘴角,无比惬意地舒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道袍下凸起的腹部。 这一顿饭过后,他更坚定了要跟着前辈混江湖的决心。 以后,前辈要他上刀山,他就上刀山,要他下火海,他就下火海,绝不推辞! “道长可真是异人有异相啊。”眼见得这位道长用完了饭,茶博士揉揉眼睛,缓解自己因为看太久而有些发涩的眼球,半是真心半是吹捧地赞扬了任鸿光一句。 “不敢当,不敢当。”任鸿光这才意识到被面前这二人欣赏了好久自己吃饭的仪态,摸肚子的动作登时一僵。 他心里有点慌,早知道,刚刚应该收敛一些的,前辈看到他这么能吃,会不会嫌弃他啊...... “说起异相二字,茶博士,你知晓这泗江城之中,有什么异人异事么,不如挑些有趣的说来解解闷。” 碧华没有唤歌女,而是叫了一名陪茶解闷的茶博士进来,目的就是看在这种大酒楼之中消息灵通,想要打探自己想要的消息。 之前任鸿光在埋头苦吃,她不忍心打扰他,因此,等到他用完了饭,她才向茶博士问出早就想问的问题。 “异人异事?”茶博士凝神想了一想,道:“这倒是有很多,不知道小姐想听哪一方面的?” “拣最近发生的来说便是,最好是那种所涉及之人较多的异事。” “最近发生的异事,又涉及了很多人的......”茶博士一拍手背,笑起来道:“我想起来一件有趣的,正好说与小姐一听。”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梦 “大概是半个月以前吧,我们泗江城有一个人做了一个梦。” “据那人所说,他在梦中见到了一只比盂山还要大的龟壳,龟壳生有二十四肋,背上花纹复杂晃目,他醒来以后,还能够清清楚楚地描绘出龟壳背上的花纹......对了,您是刚来本城的外地客人,可能不知道盂山,喏,您来这个窗口往外看,在湖的反方向,那一座便是。” 顺着茶博士所指的方向,可以看见一座中等规模的丘陵,泗江城近水,地势平缓,这一座丘陵已经算是附近最高的山丘了。 “不过是有一个人做了一个梦,有何稀奇的?”任鸿光诧异道。 “道长有所不知,一个人做怪梦是不足为奇,但如果不止一个人呢?” “那人说出来的时候,其他人只当是个新奇的话头,没放在心上。然而时隔一天,忽然城中又有好几个人同时做了这梦,而且这几个人还互不相识,您说奇不奇?” “他们的梦境与第一个人有些许差别,相同的地方是,都梦见了巨大的龟壳,不同的是,第二天梦境中的那只龟壳,伸出了一只爪蹼,那爪蹼上,还生着厚厚的青苔呢。” “怎么,这个梦还能人传人的?”任鸿光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碧华靠着窗,细品茶水,静静地倾听。 “正是,从那时起,做到这个梦的人与日俱增,而且,梦中的那只巨龟,身体伸出的部分越来越多。” “第三日,是半只爪子。” “第四日,是一整只前爪。” “......” “直到前几日,我们酒楼中也有几个帮工梦见了,他们说梦中那只巨龟已经探出了脑袋!” “按照他们的形容,那只巨龟不但体型庞大,长得也凶怖,眼睛像上元节城门上点的两盏灯笼一样大,发出惨绿的光,露出的满口森白獠牙,比刀剑还要锋利!还低低嘶吼着。” 茶博士说到这里,压低声线幽幽地道: “有听清楚的人说,那只巨龟吼的是,快走——快走——” 他那两声快走拖长了尾调,颇有一种诡谲的意味。 “一开始,大伙儿还以为是有人以讹传讹,危言耸听,不过事到如今,可能有小半个泗江城的人都在梦中见到了那只巨龟,虽然做过此梦的人未出现什么异常之状,但这心里啊,总有些瘆得慌。” “因此您问起异事,我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个怪梦,最近发生的怪事就这一件,也不知道是不是闹了什么邪祟,郡守大人特意请来了高人做法,都没有用,这位小道长,您也是方外之人,可算得出什么端倪么?” 任鸿光被他一激,当下就掏出几枚铜钱起了一课,然而卦爻仍是一片空白,什么都算不出来。 他尴尬地清咳了一声,默默把几枚铜钱笼了回了袖袋之中。 茶博士心中了然,这果然是个空有一张俊俏脸蛋的江湖骗子。 “可能是对方道行比你高出许多,你算不出来,亦不必自责。”碧华看任鸿光窘迫的样子,安慰了他一句,又对那茶博士道:“有劳你说了这么多,这一点银钱,就权作润口费吧,买盏茶润润嗓子,辛苦了。” 她说完,拿出一颗碎银子打赏给了茶博士。 对方接过银子,在那里千恩万谢。 碧华道:“你说的这事儿确实新奇,不知可否唤楼中那几位做过此梦的人前来,为我详细说说梦境中之事?我另有打赏。” 有这样的好事,茶博士自然不会推辞,满口应承道:“好嘞,我们酒楼中那几个帮工,都是老实的人,说的话绝对没有半句虚言,我这就为客官将他们唤上来。” 未过多久,那几个人上楼来,向碧华毫无遗漏地叙述了梦境之中的经过。 任鸿光听完,悄悄地与碧华说道:“前辈,泗江城之祸,应当便是与此事有关吧,难道就是梦中那只巨龟作祟?” 碧华想了想,道:“不好说,那只巨龟让梦见它的人快走,说不定就是在为这些人指明一条生路。” 她打赏完这几名帮工,又问他们道:“你们在醉霄楼中,寻常都是做些什么事的?为何楼中众人,只你们几个做了这梦?” “小的只是在后厨做些洗菜择菜,料理食材之类的粗活,我们也不知为何会做这怪梦。” “可能是我等白日里辛苦过甚,晚上睡不踏实,比别人多梦,才会梦见那只巨龟吧!” ...... 几名帮工七嘴八舌地回答。 他们大多都生得肌肤黧黑,手脚粗糙,身上的穿着也简陋,可以看得出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碧华给他们的打赏,能抵得上他们在楼中两三个月做事的银钱,有这意外之财,几个人顿时笑逐颜开,连脸上饱经风霜的皱纹都淡了一些,对碧华的问话自是知无不言。 “你们知道最先梦见巨龟之人,如今所在何处么?” 这件事情还是要追溯源头,看看第一个人究竟遇着了什么,才能知道灾祸根源从何而起。 “这个我知道!自从出了这事,他在城中可是鼎鼎大名,我做梦的第二天,因为心中惶恐,还去找过他。” 有一个穿着粗布灰短袍的精瘦汉子抢着回答。 “我替你付了误工的钱,你带我们前往他那里如何?”碧华问道。 在金钱的诱使下,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粗布灰短袍的汉子当即揽下这活,道:“没问题!小姐您稍候,我去和我们管事的说一声,这就带您前往。” 因为是楼中贵客点名找他有事,管事的不好为难他,便放了他离开,引得许多人对这名帮工嫉妒不已,只恨自己怎么就没被这出手阔绰的富家小姐看上。 带个路而已,又不费多少工夫,还能平白得许多赏钱。 泗江城整座城池至少有当初碧华到过的新安城两倍之大,从醉霄楼到泗江城西市,即便有这名穿灰短袍的汉子带路,走的都是近道,行路匆匆,中途一刻都没休息过,也还是花了近一个时辰。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月前 碧华是筑基期的修士,任鸿光修为虽低,但吃饱了浑身有力,在日头底下行走这么久,也不见略微气喘,那灰短袍的精瘦汉子见他们都还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不免心中惭愧,暗道自己竟还比不过这两位养尊处优的贵客。 精瘦汉子瞅着到了地方,摘下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额角微微汗水,对他们道:“二位贵客,我说的那人就是前面卖鱼铺子的老板。” 西市是贩卖牲口的集市,多的是兜售骡马,或是宰杀鸡鸭羊鹅的铺子。 灰短袍汉子所指的卖鱼铺子就是其中的一家,门店宽敞,门口竖根杆子,扯一面布招,两张木案立在进门处两侧,店里面摆了许多水盆,注了水,养着一些鱼虾贝类的水鲜,顶棚上吊着一排钩子,用来悬挂新剖的鲜鱼。 看招牌,旁边本来还有一家贩鱼的铺子,此刻却店门紧闭,店主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间开着的鱼铺里有一名穿着土黄色布衫的壮汉站在木案前,正拿着一把刷子给一条鲜鱼刮鱼鳞,看起来应该是店主,旁边还有一名扎着两个鬟的小童抱着个木瓢,在给水盆加水。 听到店门口有脚步声,壮汉在腰间系着的一条白巾上揩了两把手,迎上来,略看了他们一眼,眼皮有气无力地耸搭着,拱了拱手,问:“三位,要活鱼还是剖好的鱼?活鱼在水盆里现捉起来,剖好的鱼也都是刚宰杀不久的,很新鲜。” 他身材魁梧,一张脸却憔悴疲乏,尤其是眼眶底下泛着些青紫色,看上去精神萎靡不振,走路也飘乎乎的打着摆。 “店主,我是城南醉霄楼的,上次还来你这里找过你问事,你不记得了?”灰短袍的帮工热情地拍了拍店主的肩头。 鱼铺店主听闻,没精打采地抬起眼睛看着帮工,回忆了一下,想起来的确有此事,便道:“哦哦,你就是醉霄楼的那个什么......抱歉,最近记性不大好,忘了老兄你之前跟我说你叫什么来者了,怎么了,这次来我这里,是要给你们酒楼采购鲜鱼么?” 在来的路上,灰短袍的帮工还邀功地向碧华说自己跟店主有些交情,可这会对方竟连他的姓名都记不清楚,他不免有些讪讪,只得硬着头皮道: “不是,我来不是买鱼,我给你带了两位贵客,还是为着上次那个梦而来,这两位贵客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听说你是最先做那个梦的人,想向你询问一些事情。” 碧华适时地拿出了一锭银子,道:“耽误店主片刻生意,这是补偿。” 店主看到这成色上佳的银子,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他看了看三人,道:“没问题,请进来坐坐吧。” 帮工带路的任务已经完成,看他们一副要坐下长谈的架势,想着一来一回也要半日的功夫,便向碧华告辞。 碧华自然通情达理地应允,让他自己回去不提。 鱼铺老板把碧华和任鸿光带到店铺后面,那是他自己休息的地方,虽然有股子挥洒不去的鱼腥味,但气味比前铺好多了。 他请两位贵客坐下,给他们倒了两碗水,揉了揉太阳穴,声音略有倦怠地道:“鄙人姓黄,两位想问什么?” 碧华拉过任鸿光作幌子,道:“黄店主,这位任道长是一位法力高强的世外高人,下山专为降妖除魔而来,听闻泗江城中有妖孽作祟,特来为城中解此忧患。” 任鸿光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略有些懒散的坐姿立刻调成正襟危坐,神情变得肃然,学着师父的样子,高深莫测地捋了一把下颔,可惜他下巴光洁没有胡须,不然定会更像一位世外高人。 黄店主听到碧华的话,耸搭的眼睛蓦然睁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任鸿光。 不得不说,只要任鸿光这小子不是在饭桌上,这幅样貌还是能够唬到人的,虽然年轻了一些,但相貌丰神俊朗,仪表堂堂,打小就生长在道观之中,自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气质。 一阵打量下来,黄店主不禁信了几分,连忙道:“此事当真!道长真能结我等之厄?” 任鸿光觑了一眼碧华,见她对自己点点头,于是嗯铿了两声,凝神品茶,一副高人不屑与凡人解释之态。 碧华笑道:“自然是真的,任道长不需店主出任何银钱,只要黄店主回答一些问题,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便是,也好让道长除去那阴祟的来源。” 黄店主大喜过望,道:“道长请问,鄙人定然知无不言。” “听说你是半月前,城中第一位做这个怪梦的人?”任鸿光语气淡然地问道。 黄店主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其实大伙儿都误会我了,我并不是第一个做怪梦的人,只不过梦见那只巨龟,我倒是第一个。” “此言何解?” “这事要从大概一个月前说起吧......”黄店主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黄店主全名叫做黄学义,在西市开的这家贩鱼的铺子,大概有十年了,他开店诚信,为人又和善,生意不错,除了和隔壁一位同行的店主有些不对付以外,其他倒没有什么不如意的。 隔壁那家鱼铺是去岁才开的,因为生意上有碰撞,那位店老板一直对黄学义吹胡子瞪眼,还经常搞些小动作,不过黄学义大度,若不是对方做得实在过分,他也懒得与隔壁的一般计较。 然而就在一个月前,有一天中午,突然下起了大雨,还打雷刮风,天色一下就暗萼下来,如同天黑了一般,黄学义见因为下雨,客人稀稀疏疏的,都走得差不多了,他觉得空守着店也没甚意思,便放在店里帮忙的小徒弟回家去了,自己也打算收铺子。 正在他准备关上店门的时候,忽然发现一道湿淋淋浑身是水的人影藏在他的门边。 当时天色很暗,时不时地有雷声阵阵轰鸣,天上大雨倾盆而下。 第一百二十六章 白衣 正当黄学义准备关上店门,他忽然发现一道湿淋淋浑身是水的人影藏在他的门边。 当时天色很暗,时不时地有雷声阵阵轰鸣,天上大雨倾盆而下。 黄学义以为是哪个没有带伞的客人躲在他门口屋檐下避雨,便走过去,想邀请对方进来一坐。 可是就在这时候,一道暗紫色的闪电突兀地划破天穹,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对方惨白的面庞。 原来此人正是隔壁铺子的店主,他不在他自己的铺子里好好地呆着,藏在自己门口作什么? 黄学义皱了皱眉,虽然心中对此人甚是不喜,但看对方似乎身体不适,于是好心地问他:“你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扶你去医馆?” 隔壁铺子的店主神志呆怔怔的,他用迷茫的眼神看了一眼黄学义,又移开眼睛去看天上黑压压的云层,嘴里有些神神叨叨地道:“你梦见了没有?” “梦见了什么?”对方一向精明狡诈,对自己动辄冷嘲热讽,这会竟难得地在自己面前显示出这般弱态,黄学义微感诧异。 他看对方满身满脸的雨水,迟疑了片刻,道:“你要不进我店里坐坐?擦擦身上的水?” 对方全然不顾他的好意,失了魂一般飘忽地道:“梦见一个浑身是血,没有头颅的尸体,跟你一声声地说: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浑身湿透的矮小男子脸上呆滞的神情突然变得扭曲,惨白的面庞往下滴着水,用凄厉的声音低声嘶喊,瘆人得紧。 这家伙怕不是中了邪了? 黄学义往后退了一步,谨慎地盯着对方道:“没有梦见,你......我看你还是去庙中上柱香吧,别是被邪祟魇住了?” 谁知对方似被他这句话激怒了,竟暴跳而起,逼近他,一把揪住他的领子,面目狰狞地把他推搡在门边上,口中嘶吼道:“明明你也是做这生意的,为什么你没有梦到,为什么!” 黄学义好意关心他,却猝不及防间被他按在门柱上,后脑勺猛地撞到了硬木头,生生地疼,心中无名火腾地燃起,挟过对方肩臂,抬起脚尖往对方膝盖窝里一踹,反手就是一记猛摔,将对方掼倒在地,忿忿地啐了他一口,骂道:“发什么癫!好端端地来我这里找闲气!” 那人额头磕在地面上,蹭破了一块油皮,鲜血沿着眉毛淌到眼睛里,他一吃疼,神志倒是清醒了一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正攥着拳头想要还击的时候,恶狠狠的目光不经意落到了黄学义的身后,他的瞳孔突然放大,好似见到了生平最恐怖的东西。 他牙关咯噔咯噔打着抖,声音哆哆嗦嗦的,连滚带爬地退到门口,摔下了一句狠话:“迟早你也会梦见的!” 矮小男子摔破了头,竟也不向黄学义要医药补偿,不管天上还在打着雷,逃命似的匆匆忙忙地冒雨离去,瘦小的身影鬼魅一般消失在雨幕中。 黄学义揉了揉还有些发疼的后脑勺,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心里莫名其妙,望着对方远去的身影,恼怒地骂了一声:“有病,癫子!” 他原以为这不过是对方普普通通的一次找茬,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雨停,天空放晴,本来是个做生意的好时候,对方店里竟然关门歇业了,门口还挂起了白幡。 黄学义听到从隔壁传来的哀乐,疑惑地让徒弟过去打听,便听说隔壁店主在昨夜里暴毙去世,死因不明。 黄学义心中发毛,想起昨日中午那一场莫名的纠纷,惴惴不安地猜测不会是和自己有关,当时用力过猛,把对方打出毛病来了吧,不然好端端四肢健全的一个壮年汉子,怎么就这么突然地去了? 他心里忐忑,在自己店里踱了几圈,还是沉不住气,亲自去隔壁问那几个被请来帮忙料理丧事的人,亡者家住何处。他打算去向对方家人,弄清楚事情的经过。 隔壁店主是外地来的,在城中没什么亲戚,因为脾气暴戾,交好的友人也没有几个,只有一名跟他从老家一起来城中的妻子。 他们夫妻居住的房子是租借的,出了这暴毙的凶事,租主哪里还能有好脸色,嫌弃那寡妇晦气,硬要与对方结算银钱,赶她出门。 黄学义到亡者住处的时候,正好撞上这一幕。 隔壁的铺子开了一年,连本钱都才收回来没多久,又急急切切地办了一场白事,那寡妇手里未剩几个铜板,付完房钱,别说另找住处了,就是回家乡的盘缠都没有,正在那里苦苦哀求租主容她把店铺中一众物什换了银子,再付房钱则个。 租主只是摇头不允,要她赶紧结了银钱离开。 黄学义心虚而来,加上同情那寡妇的遭遇,便主动替她结了房钱,请她在附近茶铺里坐下,问她昨晚之事。 那位寡妇看他为自己结了银钱,以为他是亡夫生前好友,听他来问,便忍不住在那抹眼泪,把发生在亡夫身上的一件蹊跷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自从数天前开始,隔壁店主就不断地在做一个梦,梦中见到天上阴云密布,雷声阵阵,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劈下,满天大雨落在泗水湖的辽阔水面,好像倒了滚烫的油下去,湖水咕嘟嘟地冒着泡往两边分开。 从湖水底下走出来一个穿着白衣服,没有头的尸体,短颈截面向外飚着鲜血,衣服上全都是斑斑血渍,水面上翻着白肚皮的死鱼游过来,汇聚在尸体的脚底下。 尸体踩着鱼群浮出湖面,往城中缓缓行来,没有头的气管里发出奇怪的声响,仔细一听,说的竟然是还他命来这种话。 头几天隔壁店主只当是个噩梦,没想到,那梦竟不断绝,在梦中,那具无头的尸体正朝着他店铺门面的方向而来,一天比一天逼近。 店主心里渐渐着急发慌,他担心等尸体走到店里来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便强迫自己不要睡觉做梦。 第一百二十七章 梦魇 然而那梦浑然不受他控制,即便是他强行睁着眼,时间一到,还是会定时陷入梦中,纵然让妻子使劲摇醒他,都不能让他醒过来。 到了后来,不仅是夜晚做梦,连白日里都会好端端地睡着。 昨日中午,那店主伏在店铺桌子上不觉睡去,做了最后一个梦,他梦见尸体已经走到了他的店铺门口,身体正对着他,断掉头的脖子里发出幽幽的回音: “找到你了——” 店主霎然惊醒,心里恐慌无比,醒来见天空暗下来,又打雷又闪电的,和他梦中情景十分相像,心中万分恐惧,忍不住从自己店中跑出来,藏在黄学义的店门口,这才有了昨日的那一幕。 据寡妇所说,那店主本来是想祸水东引的,可是却在黄学义的店里,看到那鱼钩上挂的,木案上摆的,水盆里游的,密密麻麻,大大小小,满店都是白衣染血的无头尸体,尸体们一起转过身来面向他,天棚上,墙上,地上,包括黄学义的身上,全是鲜红的血。 他受惊之下跑回家来,淋雨着了凉,一回家,便躺在床上陷入了昏迷。 妻子哭着请了大夫来看时,他突然猛地坐了起来,嘴巴嘶声力竭地大喊了一声:“他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脱力地倒在床上,出气全无,再也没有醒来过。 大夫把完他了的脉搏,摇了摇头,说他是惊厥过甚,心脉衰竭而死,已经没救了。 黄学义想到隔壁店主昨日中午的异常,再想到他离开时朝自己说的那句话,顿时毛骨悚然,后背阵阵发凉。 他送了银钱作为盘缠给那寡妇,让她回老家去,自己则赶紧前往城中各大寺庙道观,全部拜了一遍,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一些,没想到,当晚回来,他就梦见了那只巨龟。 因为有隔壁店主的前车之鉴,他心里害怕,没有把自己这怪梦藏着掖着,而是对别人说了出来,希望能够找到高人替他解厄。 黄学义说完这么多,嗓子已经变得干涩嘶哑,水就摆在他的面前,他却没有心思喝,急切地问任鸿光道: “道长,第一个做怪梦的人其实是隔壁那个店主,他梦见有个无头尸体来找他,我虽没梦见这个,梦中的那只巨龟伸出龟壳的部分却越来越完整,您说,我最后......最后不会也跟他一样暴毙而亡吧?” “那名店主,生前可曾做过什么异常之事?”任鸿光问道。 “我平日与他鲜少来往,这个倒是不清楚,不过我问过他的遗孀,却没问出什么来,不过是些日常的起居琐事,您说,会不会是他曾害过别人性命,有厉鬼前来复仇了?可是,我们这些后来做梦的人,都是无辜的啊!” 黄学义这些天来都不敢睡觉,这么健壮的一个汉子,愣是被弄得精神恍惚,脚步虚乏,好似真的被厉鬼缠上,吸去了精血一般。 碧华在修仙界的时候,师门接到过凡人界除鬼祟的委托,她曾好奇鬼长什么模样,跟着门中弟子前去看过,凡是被鬼祟缠上的凡人,头顶与两肩的福寿禄三火都会黯淡,周身自有一股阴晦气机缠绕。 可是这名叫做黄学义的店主除了气血有些亏虚,应当是没休息好所导致,身上并没有任何鬼祟的阴晦气息,头顶与两肩三火都燃烧旺盛。 她看到的那种灾劫之气,是针对整座城池以及周边的郡县而来,与黄学义个人应当没有太大干联。 碧华想了想,安慰神情惶恐的黄学义道:“有这位任道长在,区区厉鬼,何足挂齿,不如趁你今晚入睡的时候,让任道长看守在你身旁,斩杀厉鬼,必然保你无恙。” 任鸿光听碧华这么说,懵了一下,端着茶碗的手一抖,脸上肃然高冷的神情绷不住了,一双眼睛频频朝碧华眨眼,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哀求。 碧华微笑着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露馅。 黄学义因听碧华说话,背对着任鸿光,没看见他脸上的神情,这会听闻有这位道行高深的道长贴身保护他,顿时转过头,万分感激地朝任鸿光道谢道:“多谢道长,道长慈悲!有道长保护,我终于能够睡一个安稳觉了!” 任鸿光有苦难言,勉强地接下黄学义的道谢,还得装成大义凛然的样子道:“降妖除魔,本就是我们修道之人的职责,黄居士不必多言谢。” 三人商议了一番晚上的安排,黄学义决定提前关铺子,迎接两位高人回家去,好好招待他们,准备晚上的到来。 趁他去收拾东西的时候,任鸿光端肃的神情一垮,声音苦涩地对碧华道:“前辈,我这点微末道行,如何能和厉鬼对抗啊。” “放心,只要你陪在他身旁,看守他入睡即可,其他的事情交予我来便是。”碧华悠悠然地抿了一口茶,语气风轻云淡。 “可是......可是,唉,前辈,我实话对您说了吧,我怕鬼......”任鸿光咬咬牙,吞吞吐吐了半晌,还是把真话说了出来,他目光可怜兮兮地望着碧华,企图让前辈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 堂堂八尺男儿,居然怕鬼,这话说出来,实在是太难为情了,任鸿光情不自禁地摩挲了一下有些发热的脸庞,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碧华莞尔一笑道:“不用怕,并非厉鬼作祟。”说罢,她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精通卜卦算命之术,为何没有看出对方命火之中未有鬼气缠绕?” 任鸿光脸更红了,嗫嚅道:“望鬼气会看到鬼的形貌,我没敢和师父学......” “我辈修行中人,自当迎难而上,岂能因噎忘食,若是日后你真的遇上厉鬼,又该如何处之?”碧华被对方一直前辈前辈地称呼,不禁用长辈的口吻提点了他一句。 不得不说,装成前辈高人教训晚辈的感觉,可真上头。 “多谢前辈教诲,不过这一次若非厉鬼作祟,又该是什么?”任鸿光听到不是厉鬼,胆子登时大了起来。 “暂时还不确定,等晚上便知。” 第一百二十八章 猜错 碧华想起来一种叫做梦魇的妖物,这种妖物普遍实力不算强大,却有一种怪异的本事,它们能够偷偷潜入他人的梦中,编织梦境,窃取做梦者的精气壮大自己的修为,如若被它缠上,梦主的精气被吸取殆尽,迟早难逃一死。 然而修仙之人,抱神守一,即便在梦境之中也能够把持住自己的心神,不为梦魇所迷,是这种妖物天然的克星。 若是城中这次的灾祸是由梦魇而起,那倒是十分好解决。 碧华与任鸿光又叙了些闲话,就见黄学义已经将东西收拾好了,过来请两位高人回家。 他家离铺子有一段不短不长的距离,从店门前可容三乘并行,用长条青石铺砌的宽阔大街向南而行,穿进几条巷弄。 道路由宽转狭,路面换成了表面有微微点状花斑的麻石,路两侧大多是木石结构的两层阁楼,一楼作为铺面,二楼用来居住,有些人家窗台上摆着几盆鲜花,繁茂的花枝伸出窗外。 房屋之间的间隙极密,以封火山墙分隔,屋顶都覆着乌褐的瓦片,靠近檐口的地方生着厚重的青苔,阳光自两边屋檐的间隙中投下来,为这条古旧的小巷带来几分温暖活泼的气息。 黄学义带碧华和任鸿光走到巷子的尽头,那里便是他的住处。 巷尾更偏僻,地方也要更加敞亮一些,他家甚至还修了一个院子,用一圈土墙围绕起来,刷了层白粉,院子里开辟出一块菜地,里面种着一些葱韭。 最引人注目的是院门旁边的一株梨树,有两人高,此时满树打着层层叠叠的雪白花朵,像是揉碎的云絮,风一吹,花瓣飞雪般洋洋洒洒地坠下,又被轻盈盈地卷起洒落于屋面。 “黄店主的这棵梨树养得极好。”一进门,便有几朵雪白的梨花落下来,掉在碧华肩头。 碧华拂下一朵,拈在手上把玩,晶莹的花瓣中间是嫣红的花蕊,她抬头去看那棵梨树,虽然不算很高大,却生机盎然,有一分积善之家才能蕴养出的灵性。 她半是赞赏梨树,半是赞赏黄学义家中的这分气韵。 “这梨树结的果,定然也很不错。”任鸿光亦望着梨树,目光中有欣然向往之意。 “哈哈,这是我娘亲手栽种,精心照料长大的。” 正当他们说话间,一位年迈的老人听到院门打开的声音,扶着拐杖出来。 “义儿,你回来了,咳咳……”老人家捂着胸口咳嗽了一两声,目光转到他身后的碧华与任鸿光身上,先是疑惑了一瞬,随即了然:“这是义儿请来的高人吧,二位快请进来一坐。” 黄学义心神疲倦,在老人面前还是得强行撑起精神,连忙过去扶住她,道:“娘,您身体不适,还出来吹风做什么,在屋子里坐着就好,这两位高人我自会招待。” “呵呵,不打紧,你快进去招待客人,别怠慢了人家。”老人笑呵呵地道。 里面的家具都是老人家喜欢的红木所打造,边角做的圆润,黄学义做的是水鲜的生意,家里却没有任何鱼腥味,一应布置颇得雅趣,还有一间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茶室,日光从支起的竹牖间斜射进来,落在房中,格外明敞。 请客人落座后,老人趁着去烧水的功夫,悄悄地问儿子,道:“这两位高人看起来都这么年纪轻轻,可靠吗?” 黄学义道:“之前到处烧香拜神,请了许多的高人看,都没有用,这两位是自己找到我铺子里的,那位小道长生得如此仙风道骨,又不为名利而来,定然是个有道行的高人,他说今晚守着我入睡,为我斩去作祟的妖魔,您就放心吧。” “就算他们不要报酬,来这一趟也不容易,不管明日如何,到时候还是给人家送上仪程吧。我前日出去的时候,听说城中做那怪梦的人越来越多了,真希望邪祟能被快些解决,看着义儿你这夜夜难寐的样子,为娘心中,难受啊……”老人怜惜地摸了摸他憔悴的脸庞,心疼地道。 老人其实并不是很信任碧华二人,毕竟之前来了那么多高人,哪个不是一副老神仙的样子,连他们都束手无策,这两个年轻娃娃又能成什么事呢? 茶室之中,任鸿光见黄学义母子二人出去了,方才卸下那副世外高人的状貌,抓了碟子里一块下茶的点心吃起来,清甜软糯的糕点让他眼睛一亮,吃完一块忍不住再伸手去拿。 他一边吃一边道:“前辈,你来他家中,可曾看出什么端倪?我看那位老妇人,本该是长命百岁,福寿双全的面相,却不知为何眉宇间也笼着一股横死之气。” 碧华来之前,本以为这场怪梦或是梦魇作祟,可是到黄学义家中,却没有发现任何妖物留下的气息,反倒是有一种淡淡的香火愿力,碧华对这种气机熟悉得很,绝不会认错。 难道又是什么作祟的神灵?不过瞧着这道气机,对方并不算强大,她由此放下心来,回答任鸿光道: “本来有所猜测,但是来到他家中后,却又不能断定了,这遗留的气机有点古怪……你放心,不是鬼。” 眼看任鸿光糕点咬了一半动作僵住,一副坐不住就要跳起来的样子,碧华多解释了一句。 任鸿光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尴尬地笑了一下,欲盖弥彰地站起身来,殷勤地为碧华茶杯里添上茶水,想要把这茬掩饰过去。 等黄学义提着一壶烧开的茶水重新进来,碧华问他:“黄店主,任道长想问你,你在做怪梦之前,可有什么祭祀神灵的习惯么?” 黄学义摇了摇头,道:“在怪事发生之前,我从未有过这种习惯,我以前一直以为,神仙鬼怪这些都是虚谈,当怪事发生以后,我方知是我见识浅陋,原来,鬼怪是真的存在的……” 他说时,脸上笑容变得苦涩:“最近我常去城中各大寺庙道观中烧香布施,可是一些作用也无,怪梦依旧每夜都做,可能,这就是我不敬神佛的惩罚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对峙 既然如此,黄学义又是如何惹上这尊不请自来的神灵的呢?他与母亲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为何他的母亲没有做这个怪梦,而是他每夜都梦见? 碧华思索了片刻,想起一事,又道:“我记得黄店主之前说,你在得知隔壁店主死讯的当天,曾去城中许多庙观之中上过香,你还能记得清当时你都拜过哪些神灵么?” 黄学义不知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一遍。 “……大致就是这些,当天我把城中能去的庙观都走了一遍,第二天又去远一些的地方看过,都没有作用。” 任鸿光在一旁听完,不禁道:“黄居士,你同时拜这么多神佛,这心可不诚啊。” 黄学义苦笑道:“这不是事出突然,临时抱佛脚么,当时惶恐之下,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多拜拜心里更踏实。” 他去的地方太多,眼看时辰距离晚上也没多久了,碧华便放弃了循着他所去过的地方找一遍的想法,只是安心地等待晚上的到来。 看对方留下的气机也不强,如果今夜对方再来,碧华会想办法把对方捉住,就算万一被对方逃脱了,这不是躲得了神灵躲不过庙么,她明日再沿着黄学义的足迹去那些庙观中一一拜访,不怕发现不了对方气机。 几个时辰转眼间便过去了,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来,斗转星移,一弯新月悄然升上天空。 为了招待两位客人,黄学义的母亲做了一桌子的拿手好菜。 尤其是一道鱼头豆腐汤,鱼头用香油煎过一遍,再放入砂锅内熬煮,端上来的时候,火候刚好。 鱼汤呈现浓郁的乳白色,豆腐经过了特殊的处理,爽滑嫩弹,内部的气孔中灌满了滚烫的汤汁,一口咬下去,鲜美的鱼汤混合着豆腐的清香在口中迸发,佐以剁碎的葱花段,如白璧上缀了点点碧玉,无论是口味还是卖相,比之酒楼竟也不差到哪里去。 老人还烫了一壶自家酿的甜米酒,晚饭气氛和谐融洽,这对母子都是性格真诚随和之人,时时殷勤布菜,让人有种家常的温馨之感。 任鸿光吃得不亦乐乎,一不留神把道貌昂然的高人之态忘在了脑后,好在他中午吃饱了,这会倒是没再暴露那副猛虎夺食的吃相。 相较之下,碧华慢条斯理的动作就显得赏心悦目之极,让老人家频频侧目。 用完饭,收拾了盘碗,黄学义请碧华住在客屋里,自己则洗漱完,邀请任鸿光进入他的卧房,看护他入睡。 道长就守在他旁边,黄学义心中稍安,过度的疲倦让他很快就沉沉地陷入了睡眠状态。 任鸿光一开始还正襟危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但很快,端正的坐姿就不耐烦地切换成了翘着腿的姿势,听到床上汉子传来的阵阵鼾声,他摸了摸自己凸起的肚子,打了个饱嗝。 因为无事可干,他眼神开始放空,细细回味了一遍今天吃过的许多美食,心道修仙真是修对了,听前辈说,修仙界的美食远比今天吃过的这些还要美味,啊,真是好生期待…… 且不说他在这胡思乱想,却说碧华眼见时辰将晚,从窗户翻上房顶,来到了黄学义的卧房上方。 附近的居民到了这时候,大多数都已经入睡了,只有一两家还有零星的灯烛火光透出来。 溶溶冷月照在院子里那棵开得繁茂的梨花树上,清净而又幽凉。 濯雪装在琴匣里憋了这么久,见月光正好,四下又没人,便从匣中飞出来,时而追逐着被清风卷起的雪白花瓣,时而围着碧华飞来飞去,孩子气地缠着她玩闹。 碧华这时却没空理它,目光微凝,望着一股近乎透明的淡淡烟气从视线的尽头飘来,分成数不清的丝丝缕缕,袅袅地落进诸多人家屋子中。 其中一缕飘过来,带着微不可闻的檀香味,在屋顶徘徊了片刻,从屋檐的缝隙间灵活地钻进去,瞄准沉睡中的黄学义,顺着他的呼吸潜入他的脑海里。 黄学义在熟悉的梦中,又见到了那只比山还要大的巨龟。 天上下着暴雨,电闪雷鸣,巨龟撑着粗壮的四肢从上涨的湖水里爬出来,像一座庞然的岛屿浮出水面。 巨龟转过那颗布满了鳞片,如同蛇头的脑袋,一对惨绿的巨眼望向他,又好似在望着其他无数如他一样,神情惊慌的人类。 它张开长着森白利牙的嘴,两排牙齿一开一合,从其中发出宛若九幽之中回荡不绝的厉声嘶吼。 “快走——快走——” “离开——” 正当它拍打着水面,不断咆哮之时,乌云密布的天上突然有一道雪亮的剑光划破天穹! 剑光比那漫天的雷电还要耀眼璀璨,刹然间,云层被撕开一道口子,仿佛天裂。 一位身着淡青冰绡霓裳,云鬓风鬟,容如冰玉的女子从天空的裂口飞出来,站在虚空之中,隔着云层与那只巨龟对峙。 “快——”巨龟还在声声瘆人地叫唤,可这时候,它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 它感应到天上传来的动静,仰起头朝云层看去。 巨龟惨绿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这是它制造出来的梦境,为什么会有其他人在? 这名女子是什么人? “你——” “是——” “何——” “人——” 巨龟说话很艰难,一个字一个字地停顿,慢吞吞的,半晌才蹦出一句完整的问话。 如果是有强迫症的人在这里,定然会忍不住想把它打上一顿。 可碧华毕竟没有强迫症,她耐心地听它问完,从云层上飞下,停在巨龟身前的水面上,彬彬有礼地道:“我只是途经此地的路人,为城中怪梦而来,请问阁下又是什么身份,为何要让这些人离开?” 巨龟长相虽凶恶,但性格似乎还挺温顺,即便碧华停留在距离它不远的水面上,它也没有发起攻击。 “浩——” “劫——” “走——” 才说完这几个字,便好像耗尽了它全身的气力,庞然的身躯竟然颤抖起来,这个梦境的世界出现无数透明的波纹,如同一块脆弱的玻璃即将碎裂。 第一百三十章 海市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碰瓷么,我还没动手呢,你怎么就喘上了? 碧华眼看梦境世界一点一点地支离破碎,明白是这个托梦的神灵实力不足以支撑起如此多人的梦境。她眼神一凝,当即不再迟疑,分出一股香火之力附在那巨龟身上。 巨龟近乎虚幻的身体被这带着淡淡玄黄之色的香火之力笼罩,逐渐转而凝实,梦境世界的透明裂纹稳固下来,不再溃散。 它那双眼睛本就如同两只灯笼相似,这会瞪得更大,嘴巴一张,正想说些什么,却被碧华制止了。 “你不如先把这入梦之术收一收吧,不必维持这么多人的梦境,以免力有不逮。” 巨龟依借她的帮助才没有消失,它点了点头,山柱一般粗的前肢一震水面,拍起无数水花四溅,将其他被拉入梦中的无辜凡人震出了这个梦境。 黄学义只感觉有一捧冰冷的水泼在了他的面颊上,让他激灵了一下,从梦中瞬间惊醒。 他睁开眼睛,惊奇的摸摸坚硬的床沿,掐了一把脸皮,“嘶”地痛呼一声,生生的疼痛令他的神志乍然清醒。 以往即便母亲再如何用力地摇晃他,他也难以清醒,这会竟提前从梦中醒过来了。 一定是高人救了他! 他喜悦地望向守在他床边不远处的任鸿光,充满感激地唤了一句:“多谢道长!” 任鸿光本来正翘着脚在那里百无聊赖地拨弄一根灯芯,被黄学义突然间的出声道谢吓了一跳,手旁油灯里的灯花猛地一阵晃动,他立刻放下翘着的腿,双脚迅速并拢,手垂在胸前结起一个印,他咳嗽了一声道:“你醒了。” 清俊的道士神情淡然,显得高深莫测,心中却在想,前辈这么快就成功了? 他人一直在这里守着黄学义,连碧华的人影都没见着,心里好像揣着一只猫儿,伸出爪子挠拨般痒痒的。 好想知道前辈做了什么啊…… 在任鸿光旁敲侧击的套话之下,黄学义将梦中所见详细说了出来。 原来他今晚依旧梦见了那只妖龟,正当它在不断咆哮的时候,天空忽然裂开了,有一位容光绝世,额心一枚金印灼灼,令人不可正视的仙人翩然落下来,和那只妖龟大战了一场,妖龟抵挡不住,一败涂地,他就醒了过来。 其实黄学义在梦境之中离得远远的,碧华和巨龟对话的场景他并没有看得很清楚,只是对青衣仙人从天上飞下来,妖龟那座比山还要庞大的身体应声崩溃的那一幕印象深刻,而后没过多久他便醒来了。 过程太短暂,他便由此添加了许多自己的臆想,听得任鸿光忍不住热血澎湃,心生向往,恨不得也入梦中去观战。 “咳,那位仙人是贫道从天宫之中请下来的九天玄女,她在梦中为你除去了妖邪,从此以后,黄居士你再不必担心此事了。” 虽然任鸿光只是在屋内干坐着,没出半分力,但听前辈在梦中大发神威,他亦俱有荣焉,因不能揭穿前辈身份,他一时没忍住,小小地吹捧了碧华一句。 他听黄学义说梦中那位女仙身着素青霓裳,还抱着一具长琴,心里了然,进入梦中障眼法便会失效,黄学义所见必然是前辈的真容无疑,难怪前辈行走天下要掩去面容。 这也给了他一点启示,他生得如此丰神俊朗,玉树临风,看来也有必要向前辈学习低调行事。 黄学义只道任鸿光说的一切都是真话,感激涕零地下床来,就要向他拜谢,却被他一把拦住。 “贫道观黄居士面有倦容,此时正值深夜,不是道谢的时候,居士不如先睡罢,为防妖邪卷土重来,后半夜还是依旧由贫道看护在你身旁。” 黄学义确实困了,百般道谢后,一沾枕头便沉沉入睡,一夜好眠不提。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那场黄学义未曾做完的梦境,其实并没有结束。 梦境之中,雨势慢慢地缓和下来,天上淅沥沥地正下着小雨,朦朦胧胧的水气氤氲在湖水上方。 不用维持那么多人的梦境,又有碧华的加持,那只巨龟终于能够慢吞吞地说出一些正常的句子。 “人间已久未有正神出世,为何你却能以人身修成神力?” “此事说来话长,也不重要,倒是你身为神灵,为何要拉如此多的百姓进入梦中,昼夜作祟,令他们寝食难安?” 巨龟愣了一下,缓缓道:“寝食不安,因为我么?” 碧华看到它这幅茫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模样,解释道:“他们都是凡人,每夜不停地做一个怪梦,自然心生惶恐,以为有邪祟为患。” 巨龟微微恍然,低下了头颅,幽幽地叹道:“我神力低微,又被下了禁令,只能每日强行挣开一丝禁制,托梦给这些凡人,没想到,竟适得其反,吓着了他们。” “不过如此也好,让他们以为我便是邪祟,离开此地,避开这一场浩劫。” “浩劫因何而起?我途经此地,见到城中有灾劫之相方才停留于此,我观阁下亦有怜悯无辜百姓之心,不如说与我一听,或许有法可解?”碧华疑惑地问道。 巨龟凝视了她片刻,布满鳞片的头颅轻轻晃了晃,道:“不,虽然你比我厉害很多,却也无法化解此难。” “此事说来话长,不如,我便让你亲眼见证前因,由你判断。” 它说完,在碧华的帮助下,嘴里吐出一股烟气,湖面氤氲的水气蒸腾上升,变幻莫测,翻涌间,仿佛一幅画卷徐徐展开,在碧华面前呈现出海市蜃楼的幻象。 幻想之景应是早春时分,水边的芦苇方抽出新绿,刚下过一场小雨,大湖上刮过来的风犹带着几分冰凉的湿气,呜咽地朝岸边卷来。 一名穿蓑衣戴着斗笠的矮小渔夫划着一叶扁舟停留在大湖深处,洒下一兜渔网。 冰消雪融未久,天地回春,正是鱼儿出洞觅食与繁衍之际,寻常渔家都不会选在这时候出水捕鱼,然而这名身材矮小的渔夫可能是觉得没有其他人竞争,鱼多好捕,便驾着一只船来到湖上。 第一百三十一章 蜃楼 渔夫捕鱼的技术不差,沿水面撒些香饵,就有许多饿久的鱼鳖循着香味围到他的船舷边上,他再一撒网,这些争咬饵饲的鱼儿如无头苍蝇般纷纷撞在他的网中,他扯住网兜末梢往回一收,便是一大兜的丰收。 如此数番,船上的鱼篓已经是满满当当,他仍意犹未尽,再继续撒网时,网却好似被什么大东西咬住了,一股大力从水下传来,挑衅般地想要把他的渔网扯走。 他这渔网是今年新制的,花了不少银钱,他岂会如此轻易放弃,当下便和渔网中网到的东西较起了劲。 网中的大东西冲水底游去,力气奇大,把渔夫拉得一踉跄险些栽进水中,渔夫却不肯放手,两条腿铰着龙骨,将全身力气灌注于胳膊上,攥着渔网末端在自己的腰上绕了一圈,身体后仰去拉那网兜,额头上冒出汗珠,粗糙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都发了白。 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敌对方之力,后仰的身体被带着一点点地往前倾,腰上都淤了血。 危急之际,他眼角余光瞄见旁边的船桨,灵机一动,急忙将数米长的船桨握在手上,朝水中一捅,这一下好似撞着了一堵墙,震得他手臂发麻。 但还好,很有效果,水下的大东西顿时失了力,他瞄准时机,将渔网迅速扯回船上,就见着一尾通身鳞片雪白,头顶一点朱砂似的嫣红,约有三尺来长的大鲤鱼在他的网里活蹦乱跳,尾巴砰砰砰地拍打着船板。 渔家之间都传说这种全身白,额心一点朱红的鲤鱼颇有神异,若是捕到了,必然要将其放生,并恭恭敬敬地磕上几个头,口中念祝神灵大慈大悲,原谅我等冒犯一类的祷词。 可是这名渔夫瞧见自己崩断了几根绳索的网兜,心疼刚得的新网,恶从胆边生,抄起船桨就往这大白鱼脑门上一砸,一下犹不解气,愣是砸了数下,直将这鱼砸得昏死过去。 眼看自己渔网破了,船上的鱼篓也满了,他才骂骂咧咧地驾着船回航。 在岸边把船停泊系好,他用一根草绳穿过白鲤鱼的鱼鳃,打了个结拎在手上,背着两篓满满的鲜鱼朝着西街而去。 碧华看到这里,心中渐渐有所猜想,果不其然,她很快便看到了一名身着土黄色布衫,身材高大的汉子,正是黄学义。 他店铺里这时候没有鲜鱼,卖的都是一些风干的咸鱼虾干之类。 黄学义看到隔壁店主挑着两筐鲜鱼回来,忍不住皱眉,早春不出水捕鱼是他们这行默守的潜规,但毕竟没写在明文上,因此他虽然对隔壁店铺这家伙十分不喜,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 不过当他看见隔壁店主挂在扁担后面的那尾通体雪白的大鲤鱼,脸色顿时一变。 那条三尺长的白鲤鱼颇为耐打,被渔夫敲了数棹昏死了一阵,此刻竟已经醒转,一根粗糙的草绳自鱼鳃穿过鱼嘴,两腮还在一翕一张,鸽子蛋大小的明珠眼里不住地掉着泪水,眼神似有灵性,含着哀求之意地望着周围看热闹的人。 可是这些看热闹的百姓们哪会在意一条鱼的死活,只是围着隔壁店主,对这罕见的大白鲤鱼啧啧称奇。 黄学义分开众人,脸色不好看地对隔壁那店主道:“你这时候出湖捕鱼便捕鱼,怎么把这东西带回来了,你不知道这种白鲤鱼不能随便乱钓的么?” 隔壁店主本来就对他有意见,这会见他主动找茬,把鱼篓重重地往地上一顿,捋起袖子,恶狠狠地道:“关你何事!老子爱什么时候捕就什么时候捕,我看你是眼红我获了这么多鱼,故意来找茬的吧!” “你!你捕多少我都不管你,但你把这白鲤鱼带回来,不怕给自己带来灾祸么?就算你不怕,也别连累我们!” “嗤,你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跟别人说这世上没有鬼神,你不信这个,这会倒是跟我迷信起来了,吓唬谁呢!”矮小汉子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其实黄学义确实不信这个,只不过看到那白鲤鱼在不停掉眼泪,对上那哀求的眼神,心里有些触动,心想这鱼长这么大,也许生了几分灵性,却被隔壁这家伙钓了回来。 他被隔壁店主一哽,有些语塞,挣红了一张脸,道:“我今个儿就偏偏信这个,你奈我何!快说,这鱼要多少钱,我买了。” 黄学义抱起这条白鲤鱼,就想解开它腮边的绳索,那鱼似也晓事,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眼泪就停住了,用带着一点朱砂红的光滑脑壳碰碰黄学义的手背。 他原以为自己花钱便能了事,买了这鱼回去,无论是放生,还是养在家里看它作耍都行,没想到隔壁店主竟觉得自己被黄学义用几个臭钱羞辱了,钱也不想要,劈手就从黄学义手中夺过鱼,骂道: “你想买,问过老子想卖了没有?老子把这鱼卖给谁都不卖给你,滚回你自己店里去吧,有钱了不起啊!” 周围铺子里一些看热闹的店主也起哄,道:“卖给同行还不是低价,开春口里没味,这么大一尾肥鱼,不如细细地切成一片片,将面粉和米糠裹了,再用热滚滚的香油一烫,炸成酥脆的鱼鲊,分成数份,卖于我等吃了呗,放心,绝不会比黄店主出的价儿低。” 隔壁店主被他们说得心头一动,心想也是这个理,面粉和米糠都不值几个钱,香油也费不了多少,不如搭配今日网回来的小鱼,做成鱼鲊卖出去,总共一收,比净卖一条挣的钱多许多,还能羞辱一番黄学义,妙哉妙哉。 于是他大声道:“我做好,你们可不能不要!” “好久没吃过鲜鱼了,只有你不够,哪有我们不要的,安心安心!” “就是,快去罢!” 黄学义心中虽可惜这鱼,但被这些街坊邻居起哄得不好再开口说什么,眼睁睁地看着隔壁店主将鱼拎进店里去,他只得无奈地回到自己店铺中,眼不见为净。 第一百三十二章 汪洋 却说黄学义隔壁那位店主拎着鱼进了铺子,将鱼放在砧板上,正在旁边磨刀石上霍霍地磨着刀刃。 白鲤鱼心知求生无望,今日必死无疑,一双明珠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要将对方的面孔铭记不忘。 矮小精瘦的汉子被这鱼盯得心里发毛,停止了磨刀,走过来,左手如铁钳似地大力按住不断挣扎的鱼身,右手抬起锋利的菜刀,目露凶光,往鱼腮处狠狠一剁,一刀把那鱼头剁将下来,鲜血飚溅半米高,染红了雪白的鱼身。 那鱼尾巴兀自跳了一两下,渐渐地不再动了。 矮汉子自在精心料理鱼尸,却看不见有一道黑烟从鱼头断口处诡异地冒出,覆盖住他的面目五官,宛如扭动的蠕虫般从口鼻孔窍之中钻进他的身体。 以这一幕作为尾声,水面上的画卷收拢,海市蜃楼之景慢慢地烟消云散,重新化作了淡淡水气。 “你说的灾劫起因,想必就是源于这条白鱼么?”碧华问那巨龟。 “正是。”巨龟点了点头,用嘶哑的声音道出另一件事情来。 “话说这泗水湖之中,有一头数千馀岁的蛟龙王,传闻这头蛟龙王得了天地大劫前遗留下来的道统,修为高深莫测,他并非妖魔,却也不需人间香火供奉,自有那天生的神通,平日里只深居在万丈深的湖水底下潜修,寻常不轻易露面......” “......蛟龙王百年前曾得一子,便是你看到的那条白色鲤鱼,龙子血脉杂糅,年岁且幼,无甚神通傍身,但灵性非常,是蛟龙王数千年间唯一的子嗣,深得蛟龙王喜爱,将其惯宠得任性恣睢。” “今年初春时候,龙子嫌万丈深的湖底气闷,偷偷游上水浅处作耍,却看水中许多鱼鳖被那渔夫一网捕了去,兔死狐悲之下,心中不忿,欲将那渔网牵走报复他,不料一时失察,自己亦被人捉走,成了凡人口中之食,便有了方才那一幕。” “你既能够还原那一幕,说明当时你也在场,为何不及时阻止?” 碧华猜到祸患定然与湖水中那头蛟龙王有关。 “当时并非是我在场,之前蛟龙王于湖底觅子不见,遍遣湖中有灵性的鱼虾在附近的水域搜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得……” “这时候,有一只魔将级别的魔头携龙子的明珠潜入湖中,口称替龙子报了杀身之仇,蛟龙王大惊,也顾不得对方是妖魔身份,请魔头进龙宫一见。” “原来是那只魔头用搜魂邪术将渔夫的记忆抽取出来,呈现给蛟龙王,我亦见着了,所以能够还原那一幕与你看。” “蛟龙王见渔夫才开春便来他湖上捕了许多水族,已是不悦,再看到龙子与那名渔夫拼死争斗,被对方暗算捉了去,更是又惊又怒,最后见到龙子苦苦哀求无数凡人,却被那些凡人起哄虐杀,做成鱼鲊分食,当下龙颜大怒,惊得千丈深的湖水掀起巨浪。” “蛟龙王提着剑便要出水将这些凡人斩杀,以报杀子虐尸之仇,可竟被那只前来谒见的魔头劝住。” “魔头岂会如此好心,依我之见,它在这么巧合的时机出现,恐怕龙子被杀一事,与它亦脱不了干系,蛟龙王既有数千年道行,为何如此不智?”碧华轻轻蹙眉,心想依先前所见,妖魔已有颠覆陈国的图谋,这只魔头突兀出现于此地,恐怕在这件事中做了不少手脚。 “蛟龙王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对方所言,他当时只是想将那些分食龙子的凡人斩杀后,再来细细拷问这只魔头,并不牵连其他凡人。然而,那魔头说,它有办法让龙子还阳复活。” 巨龟惨绿的眼中透出深深的憎恶之色,它虽神力低微,却受人间香火熏陶已久,沾了人性,对这些作恶的妖魔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那只魔头不会是告诉蛟龙王,用血祭之法便可令龙子还阳吧?”碧华毫不意外地猜测道。想来这些妖魔会的法子不过就是这三板斧,她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磨它们。 “不是血祭,却亦相差不远,那只魔头劝蛟龙王兴起波涛汪洋,将泗江城连着周边许多县镇,共一郡之地有馀,滚成一片沧海。新海既成,必有精灵从中诞生,便以其为躯体,以百万人族的灵性为精魄,魂体相融,不但能令龙子残魂复苏,还可改换其根骨血脉,得成海龙之资。” “蛟龙王被对方说动,不日便将兴起风雨行事。我本是泗水湖中一只小龟,昔年因一场造化,受了城中百姓多年香火,方有如今神力。我素日里颇得蛟龙王看重,然而为龙子一事,我劝蛟龙王怜悯无辜百姓,莫行此恶事,被他厌了,下禁制把我封在湖底,故此我才不得不每夜挣脱一丝神力出来,托梦给城中众人。” “我神力低微,每夜能够传递的消息有限,让城中百姓误会,令他们寝食难安,是我之过,还好今日有你,得你香火之力相助,方能将此事交代清楚,希望你能告诉那些无辜的百姓,尽快离开城中。” 巨龟此时也是无可奈何,它好不容易有一个能说话的人,便想着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尽数告知对方,让对方和城中百姓说清,令他们撤离此城。 “那是自然,阁下放心。” 碧华此时已明白,笼罩一座百万人的大城连着周边诸多郡县的灾劫之气,从何而来了。思及此处,她不免庆幸,幸而及时发现了这件事,或可有转圜的余地,想了想,她又问: “一郡生灵,何止千万之数,蛟龙王既修上古之法,岂不知行此有伤天和之事,亦对他道行有损?何况,此等大事,仅凭那只魔头只言片语,蛟龙王为何相信成事后,龙子真能复活?” 可能是许久没有和人族交谈过,巨龟说话有些絮絮叨叨的啰嗦,听碧华如此问,便道: “我观你似乎是从一名姓黄的凡人梦中而来,我对此人印象颇深,他是第一个出事后来我庙中祈祷祭祀之人,我能将禁制挣开些许,还要多靠他信念虔诚,献予我的香火。” 第一百三十三章 鲛女 “你既然认识他,想必应当听他说过,杀害龙子的那名渔夫,梦中曾有一名无头的白衣人前来复仇之事吧。” “听说过。”碧华道。 “无头的白衣人,便是龙子的残魂,也不知道那只魔头做了什么,竟能保持龙子的残魂不散,只是我曾经去看过,龙子残魂虽还在,却变得暴戾非常,近乎完全失去了理智。但因为这抹残魂的缘故,蛟龙王方才相信了那只魔头的话辞。” 原来如此,那便难办了,既有这份瓜葛在其中,只要那只魔头在,蛟龙王想必难以回转心意...... 碧华沉思了片刻,仍未想到什么转圜的办法。 蛟龙是上古神龙的血脉后裔,成年的蛟龙即便没有踏上妖仙这条修行之道,仅凭自身天赋神通,也相当于一位结丹中后期的修士。 碧华身为主角,是能够越阶对敌,但她终究不过是刚筑基而已,对上结丹期的修为......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何况听巨龟所说,湖底的蛟龙王能水淹一郡,用武力打趴蛟龙王就不必考虑了。 只能让城中百姓撤离了么?但事情还未发生,城中这近百万的百姓,根基都在此地,不说劝服他们,便是强行让他们迁离,都很难做到。更不用提附近其他县镇,许多人住在哪里都不清楚,总不可能去一家一户地通知,就算勒令当地的官员去做,以古代的效率,十天半个月左右根本来不及。 天上晴空万里,一滴雨没下,又非汛期,她上门去说你们这没几日便要被大水冲垮啦,赶快逃吧!人家还不把她当成神棍疯子赶出来? “阁下知晓蛟龙王大兴风雨是在哪一日么?”碧华问巨龟道。 精确到具体的某一天,便好采取相应的对策,如果时间紧迫,她也只好运用一些迫不得已的手段尽量降低灾祸程度,任鸿光这小子虽能掐会算,但道行毕竟摆在那里,仅能算出大概的时间范围。 对于一座拥有百万人城池的迁离而言,一天的时间都万分宝贵。 巨龟幽幽地叹出一口气,眼睛里宣泄出一缕苦涩之意,道:“自从我得罪蛟龙王,便被他封禁在湖底水牢之中,不得踏入龙宫半步,知道的消息都是许多日以前的了,因此并不清楚蛟龙王与那只魔头具体在哪一日动手,以及他们最近的安排打算。本来我有一位后辈,在龙宫之中当值,或许知道一些,但有禁制在,我却无法向她询问。” “你有无暗号信物之类,不然,我潜入龙宫,去找她打听清楚?” 碧华身具冰灵根,潜入水中并非什么难事,她可以幻化成其他模样,混入龙宫内找到巨龟的那位后辈问清楚。其实除此之外,她还想远远地观望一下那位蛟龙王的道行,倘若城中百姓实在来不及撤离,她难免要与对方一战,先偷偷看一眼,也好心中有数。 有些事情,明知做不到,却还是要尽力而为,只为问心无愧。 在外面游历,的确能撞上许多机缘不错,但常会处于这种拷问内心的局面,她之前总宅在自己洞府中,就是不想惹出这类因果。 譬如她无意间路过这座城池,见其有浩荡灾劫,若装作没看见继续前行,道心难免有所缺陷,日后再难圆满,撒手不管,不是她的作风。而像现在一样留下来,想要着手化解,则会遇上棘手的敌人,在危险的边界反复横跳。 巨龟自然不知道碧华心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见她神情沉着,不似说笑,微有惊诧地道:“虽不知你为何有神力在身,但神力只可经由本身的神职来行使,你身为人族,难道拥有水族的神职么?龙宫在湖底万丈深渊之处,你如何下去得?” “此事阁下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碧华一副风轻云淡,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巨龟听她说得信誓旦旦,不由信任了几分,道:“我那后辈乃是一名鲛人,在龙宫之中负责歌舞宴饮,你看到一名尾鳍浅蓝的鲛女,便是她了,至于信物,我在梦中无法给你,便告诉你暗号罢,若你见着她,向她唤一句灵纱,这是我给她起的人族之名,你一说,她便知晓……” “事不宜迟,我收拾一番,便去寻她。”碧华听完他的详细嘱咐,微微颔首。 “有劳尊神了,可惜我被封禁在水牢之中,不能为此事出力。”巨龟歉疚地道。 碧华冒着被龙宫发现的危险前去,只为城中百姓探听一个消息,直至此刻,巨龟方才对她生出无限的崇敬之心,连称呼都变得客气起来。 “阁下身为水族,却有一颗怜悯众生之心,若无你告知消息,恐怕我们此刻尚不知灾劫从何而起,你亦辛苦了。”碧华也由衷地夸了对方一句。 事情已经交代得差不多,继续这样互相吹捧无甚意思。 碧华准备结束这场梦境了。 支撑巨龟说了这么久的话,她储存在意识世界的香火愿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再这样下去,她脸上风轻云淡的神情恐怕就要维持不住了。 “既如此,若再无别事,待此劫过去,我们再见罢。” “嗯,尊神保重。” 巨龟在她身前俯下头颅,额头轻轻叩击湖面,一圈一圈的透明涟漪以他与碧华为中心,在天地之间扩散开来,他庞然如山的身体化成无数的光点碎片散开,霎时间,天崩地裂,梦境世界渐渐地被一片无边黑暗吞没。 碧华将神识从梦境中抽离出来,缓缓睁开双眸,眼前重新回归那一片静谧的星月。 白月如瀑,从天穹之上宣泄下来,微风动梨花,搅乱一树新雪。 ……… 任鸿光盘腿坐在窗边,眼皮困顿地垂着,唇角不觉间高高上扬。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看到自己跟着前辈去了修仙界,在那里,他是万人敬仰的绝世高手,走到哪里都不差银钱,正在游遍名山,吃遍美食,好不自在之际,忽然,他的脑壳好似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他乍然间从美梦中惊醒,迷惑地摸摸被砸的脑门,低头去看砸醒他之物。 地上有一团被揉成球状的纸条,兀自滚动不休。 难道是前辈留给自己的? 任鸿光不敢怠慢,赶紧捡起来,展开纸条看,轻松的神色骤然大变。 第一百三十四章 水下 且说碧华留了信给任鸿光,以免万一她出了事情耽搁,也好有他代为行事。 她自己则趁着月色,离开城中,一路飞至泗水湖。 此处虽名曰为湖,实际上水域广阔,举目四望,水波万顷,茫茫然不见边际,和浩荡汪洋亦不差些什么。 月色照得层层浪花卷银翻雪,波涛拍打礁石,水声哗然轰响,透骨寒凉的风从湖面上吹来,碧华如月下谪仙一般降临在这片水域之上,衣袂于风中猎猎翻飞。 龙宫在湖底千丈深的水下,需要潜入湖中方可寻得。 碧华掐指结印,用了一个简单的幻形术,顿时,一阵银霏烟雾仿佛轻绢似地笼罩于她周身。 俄顷,银雾散去,碧华的身影消失,原地只余下一尾通体如青玉般光洁澄明,鳞片在月下闪耀发亮的小鱼儿。 它从半空中轻盈地跃进水里,溅起数朵晶莹的浪花,涟漪圈圈蔓延散去,湖面方恢复了平静。 那尾小青鱼虽不大,速度却极快,水波的阻力于它而言,恍若无物。 若是仔细看时,便可以发现,有一层淡淡的光幕环在鱼儿周身,让它像是被裹在一层薄薄的气泡中。 碧华将濯雪幻化成鱼脊上的一点花纹,又捏了个避水诀套在自己身上,径直往湖底游去。 大概过去一个时辰,碧华视线所及之地已是一片漆黑,月光难从千丈深的湖水上穿透下来,身侧一丝光亮也无。 然而无论是她,还是这片水域的其他水族,都有夜视之能,因而即便没有光辉照耀,也无甚大碍。 一路上基本顺利,唯一的波折之处,便是她游过中水的时候,不慎引来了一条大黑鲢,它似对这只游速飞快的青鱼十分感兴趣,张着嘴巴便要来咬这尾青鱼。 碧华不敢惊动底下龙宫之中的蛟龙王,便没有使出攻击的法术,狼狈地被那条黑鲢一路追赶到湖底,眼看越来越深,感受到下面龙宫传来的威压,那条黑鲢方才悻悻地放弃了追逐,不再继续跟着往下游。 碧华满头黑线之余又觉好笑,还好没有人看到适才的那一幕,不然被人知道她堂堂修士,竟被一尾普通的鲢鱼匆匆追赶,她这颜面,不要也罢。 不过因为有了这一出,她颇为紧张的心情不觉间放松了一些。 再下游了一千丈左右,已经很少有水族出没,一线隐隐约约的光辉,从湖底的方向透上来。 终于快要到了,碧华振作精神,朝光亮发出的地方游去。 光华越来越明亮,等到了湖底的时候,已然是亮如白昼,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光怪陆异的世界。 一丛丛、一簇簇半人高的海藻随波飘摇,或黄或绿,或片或串,好似繁茂的灌木丛一般,生长有数里方圆,簇拥着一座琉璃碧瓦,粉黛朱墙的巍峨宫殿。 数以万计的夜明珠点缀在宫殿顶端的鸱吻之上,或是嵌于檐前镌龙雕凤的垂脊走兽口中,一片明华闪闪,珠光灿烂。 宫殿正门是两扇三丈高,饰以金环,玲珑剔透的水晶大门,旁边各开两个门洞,宫门上悬一面金光灿灿的匾额,简单粗暴地镌写着龙宫两个大字。 有许多面目狰狞的夜叉持槊立于宫门之前守卫,偶尔有一些半人半妖的水族,端着朱红的托盘从门洞里鱼贯而出,去采摘宫殿四周的海藻。 碧华远远地观望,颇感惊奇,若说蛟龙王传承上古道统,又有天生的血脉神通,强大非凡,还在情理之中。 可是这些水族犄角鳞片未消,气息微弱,就如同她沿途所见的那些寻常水族。它们身无孽力相缠,走的分明不是妖魔一道,又是如何化成这幅人妖半掺的模样的? 碧华仗着身形小,悄悄地游进那片海藻林之中,打晕了一名落单的鱼妖,将他隐藏好,自己则幻化成他的模样,端着呈满鲜嫩海藻的托盘,跟着其他水族,一同从水晶宫门旁边的门洞中进去。 碧华原本还担心会不会被守门的夜叉发现,可等她靠近他们身边,方才发现这群夜叉不过是虚有其表,灵性只比这群普通水妖稍强一些,显得木愣愣地呆板,哪有修仙界里真正的夜叉那么强横。 她成功地蒙混进了龙宫,正松了一口气,下一刻,这一口气又猛然提起。 不为别事,原来一进龙宫,她便发现其中竟充斥着浓郁的灵气,比之青龙山那条灵石矿亦不差分毫,甚至隐隐还有过之。 难怪这些水族能够化为半人半妖之形,难怪蛟龙王心甘情愿将自己久困于湖底万丈深处的龙宫之中,原来是有这等好处! 碧华这一走神,便被宫中一名头颅硕大,身形矮小,佝偻着腰背一个大龟壳的龟妖用含糊不清的水族之语教训了一通,碧华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不过依据它的语气来猜,应当是骂人......不,骂鱼的话。 碧华听不懂,当然也不生气,懵懵懂懂地望着对方。 龟妖见她这幅不能理解自己言语的模样,又骂了一声。 这群被大王点化的小东西就是这样,灵性微弱,做事愚钝,连骂对方,对方都还在傻笑。 龟妖灵性比这些人稍强一些,所以才能坐到宫中管事的位置,看到这些傻乎乎的小妖怪,优越感油然而生,也懒得和她计较,指了指主殿,示意她将这叠鲜海藻呈进去。 碧华根据他的动作猜着了他的意思,作出恍然大悟之态点点头,与其他小妖端着托盘进入主殿。 碧华之前担心被蛟龙王发现自己的修为,在海藻林那里就将法力封存了起来,她现在身上的气机与普通水族一般微弱,只要离蛟龙王远一些,身上幻形术的痕迹不被注意到,上完菜找到那名鲛女,便能完成此次前来的任务。 主殿之中,有恍如天籁般美妙的乐声绵绵不绝,仔细一看,却是从数枚光莹润泽的灵贝里传出,另有一名鲛女身着浅蓝鲛绡长裙,伴随灵贝妙音,在主殿正中翩然起舞。 第一百三十五章 龙宫 鲛女下半身是鱼的形貌,大幅的鱼鳍仿佛冰纨缠绕,好似蒙着一层淡蓝薄雾,随着她舞蹈的动作飘拂摇曳,极为灵动曼妙。 看到这名鲛女,碧华眼神一凝。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巨龟说龙宫之中唯有他后辈一名鲛女,想来正是此女无疑。 龙宫正殿的座席,分为上座和下座。 上座高高在上,用碧绿的翡翠玉珠串成帘子,将座位与底下分隔开来,下座众人,难以透过这道珠帘窥视坐于主位之人。 碧华感应到珠帘后面有一道十分强盛的气机,如此强盛的气机,碧华从元婴真人身上感受过,此人应当是蛟龙王,还有一道污浊阴晦至极的魔气,想来是巨龟所言的那名魔头。 他们好似在交谈着什么,但正殿之中设有禁制,即便是碧华,也难以将蛟龙王与魔头的交谈听得仔细。 碧华担心被这一龙一魔发现,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便很快地收了回来,低着头给下座两排的宾客上菜。 龙宫之内菜肴有些单调,盘中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藻类,再无其他,但这些宾客本身就是水族,对这些肥嫩的海藻吃得津津有味,不时地传来牙齿咀嚼海藻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们大多来自附近水域,灵性比普通水族稍强一些,便被蛟龙王拉来凑数充排场,许多宾客连人形都没有,奇形怪状地坐在位置上。 碧华一眼望去,有伸出触角卷起一团海藻的章鱼,有八条腿扒着椅子背不肯下来的螃蟹,也有浑身青黑,咕嘟咕嘟吐着水泡的鲢鱼,甚至还看到了一条水桶粗的泥鳅,那泥鳅两条须子随着灵贝妙音的节奏慢悠悠地拍打,黄澄澄的眼睛色眯眯地瞅着殿中翩然起舞的鲛女。 碧华上完菜,便学着其他小妖怪,退到角落里。 她无事可做,干站着无聊,因为第一次见到鲛人,便忍不住多看了鲛女几眼。 鲛人族的血脉未流传到修仙界,碧华仅是在传说中听闻过这种生物,原来她们真的如记载所描绘的一般美丽。 鲛女此时正好转过头来,对上碧华直勾勾盯着她的目光,秀眉一皱,心中暗道这些未经开化的妖怪就是讨厌,个个都如此无礼,要不是蛟龙王不准她离开龙宫,她早就不想呆在此处,而是去找自己的义父了。 她一双灵动的美眸狠狠地剜了碧华一眼。 碧华莫名其妙被她瞪了,无辜地收回目光,低着头缩在角落里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海底龙宫与外界隔绝,时刻光明如白昼,不分日夜。 一场宴饮持续了极长的时间,灵贝的声音都变得喑哑,鲛女的舞姿也逐渐缓慢下来。 蛟龙王这才与魔头商量完话,一道威严的声音从珠帘后传出,在正殿中回响不绝。 “散宴——” 他与那只魔头并不从正门而出,而是从殿后另外一条通道离开。 等他走后,座位上的宾客终于不用在蛟龙王的逼迫下强行坐在充满拘束感的座位上,它们游的游,爬的爬,纷纷如释重负地离开了正殿,只有那条泥鳅精,挪到鲛女身边,正想和她说什么,就被鲛女毫不留情地抬起鱼鳍照脸甩了一记。 她虽然负责歌舞宴饮,却受蛟龙王看重,比这种被遣来凑数的宾客地位高上许多,在宴会上没有惩诫对方,是因为不好打搅蛟龙王逸兴,这会宴会结束了,她可不会再留情。 泥鳅精挨了打,也不敢还手,眼睁睁地望着鲛女离开的背影,两条长须闷闷不乐地垂在嘴巴底下。 鲛女离开正殿,回到自己的住处。 她因不喜与龙宫内其他人往来,选的住处很偏僻,位于一片海藻林后面,一堆珊瑚玲珑有致地搭建成巢穴的模样,遮掩外人的视线,巢穴深处,是一张两人宽的贝床,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珍珠。人间泼天的富贵,于鲛女而言,不过就是用来装饰住处的玩物而已。 她坐在床头,从怀中掏出一枚巴掌大的铜镜,冷若冰霜的脸上方才显现出一丝柔和。 人间的东西,可比龙宫之中的宝贝好玩多了。 正当鲛女揽镜自照之时,忽然,她感觉有一只手从她身后伸出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鲛女吓了一跳,手中的铜镜一时没抓稳,眼看就要滑落掉地。 而那只拍她肩膀的手却似长了眼睛似的,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帮她接住,还回她的手中。 鲛女连忙抬头去看,便见到之前在正殿之中,盯了自己好久的鱼妖。 他此刻立于她的身侧,脸上的神色一改那种呆滞蠢笨的样子,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那张丑陋的鱼脸生得十分猥琐,可眼睛却湛然澄明,望向她的目光如同秋日里的湖水一般温暖柔和,令她忍不住沉浸于其中。 鲛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只雄性鱼妖在正殿之中就不怀好意地盯着她,还不经她同意闯入她的住处,怎么会是好人! 鲛女仅是稍微一楞,很快回过神来,俏脸一板,粉面含霜,噼里啪啦地用碧华听不懂的语言骂了她一通。 “灵纱。”熟悉而又陌生的两个字,蓦然打断了鲛女的问候。 “......你是我义父派来的人?”鲛女灵纱停顿了片刻,眼睛不禁睁大,用有些生疏的人族语言反问回去。 “算是吧。”碧华温和地答道。 灵纱听她这般说,眼中霎时流露出万分惊喜的目光,急切地追问道:“我义父如今怎么样了,自从他上次惹怒蛟龙王以后,我便再也没见他进宫来看我了,我向别人打听,皆无人知晓。” “你义父被蛟龙王关在湖底水牢之中,还被下了禁制,似乎不大好。”碧华没见着巨龟的真身,因此也不能断定。 “啊......”灵纱转喜为忧,秀眉颦蹙,语气担忧地道:“水牢里面那么寒冷,他老人家怎么熬得过去,我得想想办法,求蛟龙王放他出来......” “近段时日,蛟龙王应当不会将他放出来,便是灵纱姑娘你去求情,恐怕亦是无用。他让我来此,是另有一件要紧事情嘱托。”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冒昧 “义父有何嘱托?”灵纱追问道。 灵纱的人族名字是老龟给她取的,除了他们义父女二人,再无旁人知晓,灵纱久居水中,天性单纯,听碧华叫出了她的人族名字,便对她深信无疑。 “你义父虽然身陷水牢之中,却一直心忧岸上人族,不惜耗费神力托梦与他们......”碧华将巨龟托梦一事说与了灵纱听,“......事情大致便是如此,他让我来问你,蛟龙王具体动手的日子。不知灵纱姑娘可知晓?” 灵纱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一直深居龙宫,颇得蛟龙王信重,他与那只魔头交谈的时候,不曾防过我,被我听得了一两句。”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走到珊瑚丛外面,谨慎地往四周望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方才小声地对碧华道:“便在十五日后,四月一十四日,阴气最重的子时,便是蛟龙王与那魔头动手的时刻。” “其实龙宫底下镇压有一枚海眼,届时,蛟龙王吐气为云,兴泗水湖千丈深的湖水倾覆舟陆,使满城的人族溺亡于睡梦之中,并打开镇压的海眼,引其中真水尽出,将周边一郡之地滚成一片浩荡汪洋。” “我虽为水族,却也不欲看到陆上城池中百万人族葬身于鱼虾之腹,龙子陨落于那个该死的渔夫手中,但这和一郡其他无辜的生灵又有什么瓜葛呢,你回去禀告义父,让他托梦给那些人,告诉他们具体的时日吧,让这些人族半月之内赶紧离开此地。” 碧华记下时日,不免多看了她一眼,道:“姑娘却是深明大义,只是,姑娘不恨那些人族捕捞水族为食么?” “都是为了生存罢了,我有时候嘴馋,也会捉一些没有开灵识的鱼虾来打打牙祭......我与你说这个干什么,”灵纱俏脸一板,娇叱碧华道:“你是鱼妖,可不能徇私向我义父瞒下消息,若被我知道你在从中作梗,仔细我以后不扒了你的鱼皮!” 碧华忍不住笑了一声,道:“灵纱姑娘放心便是,为了我这一身鱼皮,我也会如实转告你义父的,我这便告辞了,姑娘保重。” “什么你义父你义父的,称谓放尊重些,要称我义父为灵龟大人!你小心出去,别被人看见你从我这里离开。”灵纱不满地教训了她一句。 交待完事情,灵纱亲送这只她眼中丑陋猥琐的鱼妖从她的巢穴之中出去,眼见对方成功地出了龙宫,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碧华从水晶宫门出来,回到那片海藻林。 濯雪迫不及待地化出原形,找到之前藏在林子里面昏迷的鱼妖,照着他的脑袋拍了一记,将他弄醒,方才缩小身板,重新回到碧华身上。 鱼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到手中的托盘已经消失,困惑地挠了挠头,他记性不大好,见同伴们全都出来了,还以为自己已经完成了采摘海藻的任务,便跟着他们一块回去群妖洞穴。 碧华依旧化作一尾小青鱼从湖底向上游。 这一来一回,夜晚已将近尾声,天际边泛出一线鱼肚皮的乳白。 碧华将幻形术解除,显现出原本的形容,驭起一缕云气,往城中疾迅飞去。 她并没有回黄学义的家中,而是来到城中官衙所在之地。 泗江城的官衙位于城南之地,碧华从高处下望,隐隐见到三道颇为强盛的气机,比她当初见过的那一名先天高手还要强上许多。 一道四丈高的牌坊赫然入目,右后侧设一座三层楼高的阁楼,巍然高耸,其内以丹漆涂地,通往官衙广场,广场横长有二十余丈,纵深约横长的一半,此刻已经有人在广场上洒扫。再后面,则是官府的仪门,基台近二十阶,通向一间悬山顶的殿宇,殿宇两侧各设一门。 从东侧之门通过,经月台抱厦,便到了泗江城州府大堂,堂前一对石狮威严森然,大堂进深有六间,庄严堂皇,因天色尚早,大门上锁紧闭。大堂之后,是一大片悬山顶的建筑群,褐瓦覆盖的屋顶在蒙蒙的天光映照下,如片片鱼鳞整齐有序,到了这一处,方有人气涌动上升,正是本城太守起居之所。 碧华看着从窗纸间透出的灯光,不禁叹了口气,时隔三年,她怎么又要干挟持一郡最高官员的事情了。 她从龙宫出来的时候就在想,短短的半月之内,仅凭自己一人,让满郡之人撤离,实在是天荒夜谈。唯有让一郡太守配合她,方可行事。 听说人族大军能够与妖魔对抗,只要太守及时请来大军驻守,对付一只兴风作浪的蛟龙王,应当就不必让这数百万的百姓背井离乡。 除此之外,还要做好储粮抗洪防瘟的准备,这一切都离不开郡中官员的努力。 至于如何说服泗江城的太守,碧华想先好言相劝试试,再不济还有三年前七皇子给她的那枚信物,看看对方认不认,倘若都行不通,便只能用强硬一些的手段来劝动对方了。 天还未亮,太守便已经洗漱完毕,那是一名中等身材,蓄着胡须的中年官员,他面色微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身上属于州官制式的袍服穿戴齐整,由一名童子打着灯笼,准备去往前面的议事厅。 碧华藏在暗中,听清了他和那名小童的对话。暗道这泗江城的太守倒是蛮勤政的,难怪城中能被治理得如此繁华井然,可惜却要遭受突如其来的灾劫。 等他穿过一道回廊的时候,碧华显现出身形。 那位太守正走着,忽然陷入一片弥漫的霞光彩云之中,原本光线暗淡的回廊,霎时被氤氲的瑞气映照得如同金庭玉柱的仙境一般。 “齐大人,你可知,你已经大祸临头了么。” 一道空灵悦耳的声音让太守不由得抬眼去看。 只见一位身着淡青冰绡的仙人正立于回廊尽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虽然面目素淡,却神光照人,光是看她一眼,便觉耀眼生缬,凡人绝不可能有此仪容神采。 旁边那名小童,早就唬得俯下身来,口称神仙不绝。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故人 但太守只是愣了片刻,便强行移开了目光,镇守住心神,皱眉喝问她道:“阁下是何方高人,为何要在此装神弄鬼。” “......” 碧华尴尬了一瞬,看来这齐太守倒是颇为精明,装神弄鬼威吓他是行不通了,于是收了周身渲染气势的排场,笑道:“实是有急事欲告知太守,故此冒昧闯入府中谒见,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阁下所为何事?”齐太守生平最恶不守礼节秩序之人,而且因为某件事情,对美丽的女子深恶痛绝,碧华两样都犯了他的禁忌,因此他的神情难免肃穆冷淡,不过听到她说有要事相禀,语气还是稍稍缓和了一些。 他边问着,边抬起手掌击打两下,顿时,左右各有两名穿深色衣裳的高手从房檐顶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倏然间,如两道烟雾般鬼魅地守卫在齐太守身旁。 他们看到碧华的时候,也是一怔,但目光很快便恢复了警惕,盯着这名不速之客。 碧华的笑容一敛,语气亦严肃起来,道:“齐太守,十五日之后,四月一十四日,将有水患,届时,不但泗江城会被洪水淹没,连一郡之地,亦将成为浩荡汪洋。” 齐太守凝视她半晌,见她神情不似说笑,反问道:“水患从何而起,如今并非汛期,又无暴雨,阁下又如何言之凿凿地断定是在十五日之后?” “太守大人可曾听闻,城中近日频繁有人梦见异龟?”碧华道。 “确有此事不假。”齐太守点头。 “此梦与一事有关,且说,这泗水湖底有一只数千年道行的蛟龙......”碧华将渔人误捕龙子,惹来蛟龙王复仇,巨龟梦中警告城中众人一事详细道来,“......事态紧急,我才贸然闯进府中,好教大人得知。” “望太守速遣大军抵抗蛟龙王,并及时疏散百姓,储备粮食药材,做好防洪固堤的准备。” 齐太守静静地听她说完,嗤笑了一声:“一派胡言!” 碧华抿了抿唇,毫不示弱地盯着他道:“太守大人若是不信,十五日后,一郡生灵将葬送鱼虾之腹,皆大人之过也。” “我且问你,你何门何派,出身何处,以何身份取信于我。”齐太守冷笑道。 “你无内力在身,并非武者,如何在梦中与巨龟攀谈,又如何下得万丈湖底?” 齐太守是武者出身,自看出了碧华毫无内力。 这几年之间,陈国各地屡屡出现妖魔的痕迹,大军疲于应对,泗江城被齐太守治理得仅仅有条,他从不轻信所谓的神仙高人,城中至今未被妖魔渗透。 这名女子气度不似凡人,又非武者,行迹诡异,能不被官邸之中潜伏的高手发现,闯入府上,还用幻象迷惑自己,指不定便是妖魔的探子。 城中无数人的怪梦,或许正与她有关。 “......”碧华无言以对。 齐太守见她默然无言,心里了然,继续道:“你可知道,调拨大军并非我下令即可,还需请奏陛下,三军岂能轻易离开驻地,我遣他们前来,他们驻守之地戒备必然松动,你莫非是想骗我赚他们离开驻地,另有图谋?” 他说到这里,语气已经变得十分沉冷,一双精亮的眼睛注视碧华,只待她被自己道破计划露出凶相,便让身旁两名高手立刻拿下她。 碧华被他质问完,叹息了一声,道:“虽然谨慎是好事,但大人何必如此固执己见,你既断定我是歹人,想必我说什么,你亦不会相信,不知太守大人可认得出这枚信物?” 她从袖中拿出三年前七皇子给她的那枚信物,在从青龙山出来后,她便听说了,七皇子如今已由皇帝重新恢复了身份。以七皇子的信物压他,齐太守应当能够相信几分吧。 齐太守接过那枚印章大小的信物,反复地翻看了几遍,见确实没有虚假,于是问碧华,道:“你莫非是想说,你是七皇子的亲信?” 自己是七皇子的救命恩人,想来占他亲信的名头,或许不算过分? 碧华这般想着,微微颔首。 谁知齐太守听闻,哈哈一笑,笑声中尽是嘲讽之意,他并没有回应碧华的话,只是吩咐左右两名高手道:“替本官拿下此人。” 两名高手应诺,身形一闪,便要来捉拿碧华。 碧华自然不会让他们近身,一道剑气霎然发出,将二人压制住,令他们动弹不得。 没想到这妖女竟如此厉害!连两名后天大圆满之境的高手都奈何不了她! 齐太守面色大变,眉头紧拧,警惕地摆起一个架势,以防碧华暴起。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虽然碧华将两名高手压制住了,她却负手站在那里,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碧华看他这幅严阵以待的模样,沉吟道:“太守大人为何一言不合,便要让他们对我动手,难道这枚信物是假的不成?” 七皇子那时让人跟踪她,是做得有些不厚道,但是拿假东西糊弄她,不大可能吧。 “并非假物,正是因为是真的,所以我才怀疑你。”齐太守摇了摇头。 您搁这儿是在当什么谜语人呢? 碧华满头雾水,虚心求教道:“信物既然不假,你为何还怀疑于我?” “阁下既然是七皇子殿下的亲信,为何不知,殿下便在我府中?”齐太守冷笑连连。 七皇子身边有三名当世顶尖的高手护卫,必然能够拿下这名妖女,因此齐太守并不担心她对七皇子不利,若她敢出手,定会被那三位宗师解决。 碧华听到七皇子就在府邸之中,顿时惊喜不已,心道这七皇子莫非还有个外号叫做及时雨?若是有他在,事情就一切好办了。 “我之前有些事情,和他走散了,未想到殿下竟在你府中,还请大人带我与他一见,适时我所言是真是假,你便可得知了。”碧华笑道。 “若阁下确实为殿下亲信,谒见殿下之后,我自会向阁下道歉。”齐太守见她这幅惊喜之态,双目微眯,掩去其中一抹嘲讽之意,道:“殿下住在这边,阁下请随我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重逢 齐太守也不去议事厅了,而是换了一个方向,离开回廊,绕过戒石亭,拐过数间屋宇,大概走了半刻钟,带着碧华来到官署东面的一间院落。 影壁之后,一丛紫萝的枝叶从院子里斜斜地伸出来,垂在朱红大门的侧边,显得清幽雅致。 齐太守走上台阶,“扣扣”地敲响了院门,不多时,便有一名相貌清秀的蓝衫少年将门打开一半,探出半张脸往门口看。 少年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瞧见是齐太守,诧异地道:“齐大人,你为何这么早就来了。” 齐太守背对着碧华,冲这名少年使了个眼色,笑道:“今日有位姑娘前来寻我,自称是与殿下走散的亲信,我便带她来谒见殿下,不知殿下与三位宗师可起了?” 蓝衫少年有些纳闷,道:“起是起了,不过我们殿下可从未与什么亲信走散啊,大人这话说得奇怪,还贸然地就把人带来了。” 齐太守听少年这般说,回首看了一眼碧华,唇畔含着冷笑,向旁走开一步,给她让出位置,待看她如何解释。 蓝衫少年把门打开了一些,好奇地看向齐太守身后的女子。 他打量了碧华半晌,见这名女子生得十分年轻,周身气度脱俗出尘,硬是让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庞增添了许多颜色,令人忍不住侧目。 他不认得碧华,不禁暗道这不会是哪位痴缠殿下的小姐找上门来了吧,在京城里的时候,这种套路他可是见得惯了。 因如此想着,少年眼中厌烦的神色一闪,语气不佳地道:“我跟随殿下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此人。齐太守你怎么什么人都放进府中,我竟不知,这州署官衙原是谁都可以进出的?若是下次再有人随便找个借口要见殿下,却是刺客混入,齐太守你该当何罪!” 蓝衫少年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已经变得有几分严苛。 “我本不欲贸然前来打扰殿下,可是这位姑娘持有殿下的信物,我也不好阻拦啊。”齐太守微有歉意地一拱手,佯装一副无可奈何之状。 这名蓝衫少年是七皇子殿下的亲随,若连他都没有见过这名女子,那么,对方恐怕正如自己所想,是窃了殿下的信物,想要骗取自己信任。 “信物?”少年瞅着碧华,转怒为疑,自家殿下可从未给过那些姑娘小姐们什么信物啊? 碧华旁观许久,总觉得这名蓝衫少年似乎有些眼熟,她若有所思地回忆,听见他的问话,便将印信递给他,试探地唤了一句:“雨墨?” 蓝衫少年正待接过那枚信物仔细核验,听到这道曾在他无数个梦境中回响过的熟悉声音,浑身一震,蓦然抬起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大,不可思议地道:“大......大仙?” “嗯?” 碧华还在想他是不是认错人了,雨墨已经兴冲冲地把大门一把推开,从门槛处顺着台阶跑到她的身边,惊喜万分地看着她道:“大仙,自从上次城门处一别,转眼便三年多未见了!没想到您竟然还记得我,哈哈!” 哦,原来没认错人啊。 碧华犹记得这少年当初防自己如洪水猛兽,怎么三年后一见便如此热情? 她当然不知道分别之时,车队中有人大肆宣扬了她的种种神异,给雨墨幼小的心里留下了多大的震撼,以至于他之后跟着七皇子见了许多世面,还是固执地认为,当初救了自己一条小命的就是神仙。 他在无数个夜晚都曾梦见,自己跟着神仙去斩妖除魔,行侠仗义。如今惊喜地与记忆中的大仙重逢,他自然不会再摆出当年那副别扭的模样。 “三年过去,你已经长这么高了。”碧华莞尔道。 “嘿嘿......”雨墨挠挠比昔年高了数寸的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们在这里寒暄,却让齐太守陷入了尴尬无比的境地。 “原来姑娘确是七皇子殿下的亲信,是本官怠慢了,还望姑娘不要见怪。”齐太守知道自己闹了一场乌龙后,道歉得很果断。 碧华并不在意他道歉与否,随口应了一声,神情一肃,对雨墨道:“我此次前来,是寻七皇子有要事相商,还请你进去通报一声。” 能让自己心中无所不能的大仙露出这般凝重的神色,必定不是普通的事情,雨墨也紧张起来,连忙道:“大仙请随我进来......哦,还有齐大人,你也一同进来吧。” 两人随着雨墨一同进入庭院。 虽然天色未明,但仆人们已经在庭院各处匆匆忙碌起来,院子里有握着扫帚簸箕洒扫的,厨下有开始整治早膳的,屋子里有拿着抹布拂拭器具灰尘的,花厅之中还有持一把花剪在修剪花枝的......一派热闹景象。 那名修剪花枝的女婢见雨墨带着齐太守,还有一名不认识的年轻女子进来,她微感惊奇地看向那名女子,但只是看了一眼,便很快低下头,向他们行了一礼,知情识趣地退出花厅。 雨墨请碧华和齐大人落座后,为他们沏了两杯新茶,便立刻去请秦煜。 不多时,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花厅后侧的珠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拂开,一位年轻公子迅疾却不失从容地厢房走出。 他的头发以一根白玉簪绾起,身着绣暗纹的深紫长袍,身长玉立,气度雍容,比起三年前,容色丰润如玉,气血充足,再不似那种风一吹便能吹倒的病弱之态。 秦煜见到花厅之中端坐的陌生女子,微微愣了一下。 三年前,他并未见到碧华的相貌,但这种超脱世俗的仙灵气质,他再没有在第二个人身上见过,因此很快便确定了眼前这位女子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秦煜目露无限欣喜,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向她一拱手,朗声笑道:“萼姑娘,许久不见,素来可好?” “还好,殿下身体可有起色?” “多谢姑娘之前所赠灵药,在下的不足之症已然完全治愈,再不用受沉疴痼疾之苦。”秦煜神情真挚,发自肺腑地感激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 解释 “那便好,”碧华不欲再与他继续寒暄下去,开门见山地道:“我前来所为一事,想请殿下帮忙。” “姑娘请说,只要在下能够做到,定然全力而为。” “不知殿下可否在十五日之内调拨一支大军前来泗江城?” 秦煜吃了一惊,抬起头看着碧华,忍不住问道:“姑娘欲让在下调遣大军来此,难道是泗江城出了什么灾患么?” “正是。”碧华叹息了一声,将蛟龙王一事详细道来。 齐太守在旁陪茶,神情亦变得凝重,他之前只道碧华另有企图,没有认真对待此事。 可这番攀谈下来,齐太守已经知道碧华救过七皇子殿下的性命,还曾亲手斩杀过一只妖将级别的大妖,是一名绝世高人。 他不禁微感赧颜,难怪自己看对方身无内力,想来对方定是先天之境巅峰,返璞归真的高手,岂能被自己看出修为深浅呢。 既然相信了碧华的身份,那么她提及的水患一事,定然也非空穴来风。 思及此处,一向沉静的齐太守顿时冷汗涔涔,为之前误会碧华一事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洞容身,若是郡中真的成为一片汪洋,百万生灵葬送于鱼腹,那他真是万死而不足惜! 不过此刻并不是负荆请罪的时机,听到那只蛟龙王将在十五日后动手,齐太守坐不住了,急切地站起身来,问道:“姑娘,那名蛟龙王,究竟有多厉害?如何便能水淹一郡之地?” 碧华沉吟了片刻,按照以前蛇妖对她所说过的内容,以及她斩杀数妖的经验来换算,道:“大约是妖王的阶位吧,他龙宫底下还有一枚海眼,若是移开海眼,一郡便将化作沧海。” “嘶——”齐太守和秦煜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妖将便已经能够祸害一县,而妖将之上还有妖帅,妖侯,之后方是妖王,虽只是三阶之差,但万名妖将,都未必敌得过一名妖王,当世最顶尖的高手,亦难与一名妖王斗得旗鼓相当,若要抵抗蛟龙王,至少需要数十万的大军,通过排兵布阵,将数十万的军士修出的罡煞之气融合为一体,与之对敌,将其逼退。 “这......西屏山以外,为何会有妖王的存在?”齐太守不可置信地道。 解释蛟龙王并非妖魔有些麻烦,碧华便略过了这一点,只是道:“其实蛟龙王自数千年前,便深居泗水湖底,只是他一向不曾作恶,在那名外来的魔头挑拨下,意欲复活龙子,方才想将郡中滚作沧海,以数百万生灵为祭。” “此时计较这个也无益,我来只是想告诉二位,时日所剩不多,还请速速做出应对之法。” “不过为一龙子的性命,便欲牺牲一郡数百万生灵,那些妖魔,实在可恨!”齐太守怒气勃发,咬牙切齿地道。 “只有十五日,令一郡数百万百姓尽数撤离,舍弃良田屋舍迁离故土,此事不可能亦不能为之,唯有搬遣大军赶来驰援,抵抗蛟龙王,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秦煜自然是全然相信自己的救命恩人,权衡了几番,当下便答应道:“此事确实刻不容缓,幸有姑娘告知。离本城最近的是驻守于曲州郡的南靖军,我无虎符在身,唯有亲身前往,去向统帅南靖军的柏稷将军说明事情原委,向他求援。” “殿下恢复身份不久,根基不稳,贸然调遣大军,恐招来谏官非议,我也速修密奏一封,向陛下禀明此事!”齐太守神情端肃地道。 “蛟龙王与大军对抗,难免惹动暴雨天灾,招来波涛水患,齐太守亦须做好固堤防洪,疏散城中百姓,积粮祛疫的准备。殿下去搬援兵,我便留在城中,观察蛟龙王动向,并协助齐太守筹备诸项事宜。” 齐太守虎目中感激无限,站起身来,珍重地向碧华与七皇子各行一大礼,道:“浩荡灾劫之下,郡中数百万生灵得以活命,全赖二位之功!” 秦煜扶他起来,道:“灾劫未解,岂敢分功,事不宜迟,我即刻便起身前往!” “多劳殿下!我也和这位姑娘速去筹备粮草药物,提醒郡中各处民众疏散,并调遣民夫加固堤坝。” 商议好事宜,秦煜向他们告辞,自去后面准备启程,花厅中剩下碧华与齐太守二人。 事情已经有了章程,碧华心中稍安,正要离开,便听齐太守期期艾艾地道: “此前误会姑娘,实属下官之罪,幸而姑娘胸怀宽广,未因下官怠慢而拂袖离去,不然,这一郡百姓,都要为下官一时傲慢,尽数葬送鱼虾之腹了......”齐太守难有与人道歉的时候,威严的脸上写满了惭愧,黧黑的面皮充血泛红,仿佛受了烟熏火燎一般。 “无碍,如今世道正值多事之秋,谨慎一些是好事,我之前见过一位还不错的官员,便是因为轻信妖人,险些酿成大错。”碧华温和地安慰他。 “唉,多谢姑娘......”齐太守见对方不但不生气,还反过来安慰自己,心生敬意顿生,心道不愧是七皇子都敬重的前辈高人,果然高风亮节,豁然大度! 略过了道歉这一茬后,齐太守又道:“姑娘如今在城中何处居住?不若搬来官署客房,让下官好好招待姑娘,也便于随时与姑娘议事。” 碧华想了想,住在官署之中确实方便许多,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商量,就不用像今日这般贸然闯入,于是道:“那便有劳大人招待了。” 说完,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对了,我还有一名......嗯,师侄,不知大人方不方便让他一同搬进来?” 任鸿光这小子卜算看相技艺精湛,昨日跟着自己混吃混喝了一整天,不出点力说不过去。 拉他一个壮丁,问问他会不会观测星象天时,再不济,他能占会算,数术学得不错,帮齐太守做物资的调派运筹,也有派得上用场的地方。 齐太守听高人答应了,心情畅快,抚须笑道:“别说一名,就是十名,客房也还绰绰有余,尽管让他搬进来便是。” 第一百四十章 鼓声 碧华正准备从七皇子住处离开之时,恰好撞着了雨墨,雨墨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碧华要离开,小脸皱巴巴地写满了不舍。 秦煜出发的时候自然会和雨墨细说,碧华便只是和他简单地说了一两句,想了想,赠送了他两枚临时画的速行符,让他转交给秦煜,以助他们前往曲州郡。 她与雨墨告别后,才刚出院门不久,便见几名小吏前来寻齐太守。 为首一人因为走的急,额头稍出了些汗水,他一见齐太守,便道:“大人,总算寻着您了。” 齐太守见他这幅情态,声音微沉道:“是为何事,如此匆忙?” 那名吏员苦笑着道:“这天才刚亮呢,堂前的登闻鼓便有人敲响了,因此我们才急着前来寻您。” 原来,这登闻鼓若不是有什么奇冤异惨或是万分紧急的案件,轻易敲动不得。 寻常案件,都是先递上写好的状子,禀明陈述的案件类型,由捕头前往调查取证,找到一应人证物证,方可立案,再经过对应部门中的官吏审判。而敲动登闻鼓,可以直接略过这些繁琐的步骤,直接面见本州府最高官员申述冤情,任何人不得阻拦。 虽说敲动此鼓,不用担心底下小吏受贿作梗,欺上瞒下,且郡守一旦听闻,便要立即升堂理案,不得拖延。但敲鼓之人,首先要经过官府二十大板,方可面官,官府这二十大板打下来,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落下一生残疾。 这是以免有些人滥用登闻鼓所设定下的规矩,各州郡都有设置,并非本郡独有。 泗江城吏治清明,自从齐太守上任以来,这面登闻鼓便没有再动用过,一直搁在角落里生灰。 如今有人敲动了这面鼓,连齐太守的神情都严肃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番自己周身的袍服,对碧华道:“现有些急事,容下官无暇接待,姑娘是先回去,还是与我一同去前堂,待我审完案了,再与姑娘商议赈灾筹备之事?” 碧华还没真正瞧过古代审案呢,心里很是好奇。 十五日虽紧,不过秦煜已经准备前去搬援兵了,最要紧的事情已经解决,去看看齐太守怎么判案,也不耽误多少功夫。 因如此想着,她道:“我与齐大人一同去前堂吧。” 齐太守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与碧华还有几名小吏来到前堂,他正襟危坐在州署大堂上首,碧华不是官府中人,坐在一面屏风背后。 太守身旁摆一张桌案,案后坐着郡丞,他袖中笼着纸笔,趁着别人没注意他,悄悄腾出一只手来整理有些凌乱的衣冠,应当是才起不久,便被传唤来堂中。前面还侍立着几位抱着书册的主簿和从事,两旁阴影里站着数名披甲执刀的武将侍卫。 底下左右各有一排衙差,神情肃穆,手执黑红色的杀威棒,口中的喧喝整齐富有韵律,为堂中渲染出威严森然的气氛,若是一些心志不坚的案犯在这里,少不得要被这气势吓得两腿发软,问什么答什么。 齐太守高声喝问道:“堂外何人,有何冤情要禀,速速带进堂来。” 门边自有一名衙役替他宣唱,随即,两名官差一左一右,将击打登闻鼓的那人带进大堂。 碧华目光透过薄薄的屏风,颇有些好奇地看着进来那人。 然而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后,她不免诧异地咦了一声。 只见来人穿一身粗葛布制成的水合道袍,腰间系一根黄丝绦,面容清俊疏朗,仙风道骨,不是任鸿光还有何人? 碧华稍想了一想,便恍悟对方前来的意图了。也是,昨晚给他留的信,一定把他吓得不轻,然而小道士在城中又有什么根基呢,便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州署官衙,将消息告诉一郡的最高官员。 难为他如此相信自己,仅凭一道信,天色才刚亮就跑来敲登闻鼓。 齐太守见鸣鼓之人竟是一名道士,略感诧异,对右前侧的师爷微微颔首,师爷会意,语气严肃地道:“兀那道士,你可知晓,敲响登闻鼓,须经二十杀威棒方可呈明冤情,虽有医官会为你治疗,但难免落下伤病暗疾,往昔曾有不少罪犯在这杀威棒下殒命,你确定,还要继续申冤么?” 任鸿光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两侧的官差老爷们,看到他们手中比自己手臂还粗的杀威棒,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身体不明显地抖了两抖。 他看似仙风道骨,其实怂得很,想到要被打二十大棍,心里不禁起了退意。 碧华本来想从屏风后面出来叫停,瞧见他这幅纠结犹豫的模样,脚步顿了一顿,她倒是想看看,任鸿光最终会如何抉择。 任鸿光心中天人交战,一时想着,自己不过才刚来城中,何必为了这些不认识的人冒残疾殒命的风险呢,不如用其他方式告诉城中众人这场灾祸的来龙去脉,这些人信便信,不信的话,他也尽到了自己该尽的义务,他则独善其身,赶紧离开此郡。 但转而又想,时间紧急,不通过登闻鼓这种方式取信郡守,自己的话难以得到旁人重视,一郡何止数百万生灵,经不起任何疏忽大意。 前辈留下纸条后便一去不复返,也不知是不是在龙宫之中行事不顺,如今这事情只有自己知道......算了,一郡多少生灵,自己只不过是区区一条小命,况且,自己年轻,身子骨结实,挨下这二十棍亦不一定殒命。 心下决议已定,他一咬牙,跪在堂下,挺起胸膛,面露为大义而赴死的惨然之色道:“我有关乎一郡生死存亡之事相禀,二十棍便二十棍,来吧。” 正当两名衙差上前,抬起杀威棒便要落下的时候,一道清越空灵的声音忽地从屏风后面传出。 “且慢。” 任鸿光听见这道声音,瞪大眼睛,抬起头往堂上看去,便见碧华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眼含赞许的笑意,道:“我已和太守大人说过此事了,你不必再受此皮肉之苦。” 齐太守诧异地看看碧华,又看看堂下的这名年轻道士,略一思索,顿时恍然大悟,笑道:“想来这位道长便是姑娘的师侄吧,果然与姑娘一般,都是心忧生民疾苦的义士,哈哈,义士请起。”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安排 听到太守大人语气赞赏地让自己起来,任鸿光当然不会再傻乎乎地跪在堂下,赶紧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站到碧华身侧,惊喜地对她道:“前辈一夜未归,我还以为您在湖底有事耽搁了呢,让我好生担心,不知您事情打探得如何了。” 碧华是任鸿光第一次见到的除师父以外的修仙者,纵然只认识了一日,便对她有种天然的亲近濡慕之感,见她平安归来,于是放下了一颗悬起的心。 “让你忧心了,因为事态紧急,我归来后,便急着前来告诉齐大人,未来得及与你说......”碧华对齐太守点了点头,将任鸿光带到屏风后面坐下,把进入龙宫后所见之事与他说了一遍。 他们二人在此叙话,齐太守亦没有闲着,见大堂中已经汇聚了许多人,便索性将四月十四日有水患一事如实交代了下去,说湖中有蛟龙作祟,不日便将水淹一郡云云。 陈国以前未将妖魔放到明面上来说,是因为世态安定和平,担心妖魔的存在会造成百姓们的恐慌,但近几年来,国内各处频繁有妖魔作乱,许多人亲眼见着,这事再压不下去,官府便默认了世间有妖魔存在这一事实。 齐太守在郡中素来声望极高,他说出的话,尽管匪夷所思,却没有几个人怀疑他所说的真实性。 堂中其余众人听闻,除了碧华和任鸿光以外,无不面色大变。 几位主簿面面相觑,脸上苍白地褪去了血色,佩刀的将官们也不顾堂中纪律,小声地交谈起来,底下普通的衙差,不敢说话,手上握着的杀威棒却在不自觉地颤抖。 那名本来还有些昏昏睡意的郡丞听闻,眼睛越睁越大,袖中笼着的笔不慎滑出来,坠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清脆响声。 这一声响倒是惊醒了他,他没心情去捡,眨了眨睁得酸涩的眼眶,语气恐慌地道:“齐大人,此事确切?” 他们郡中向来政通人和,少有灾患,虽听其他郡县遭受过妖魔之患,都只是当做志怪传说来看待,乍然听见这种传闻中的灾祸降临在自己的头上,俱有种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惶惶然之感。 齐太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其实祸患早有端倪,近日来城中有许多人上报的怪梦便是因此事而起。” 郡丞声音颤然道:“那妖魔要水淹一郡,我们如何敌得过啊。” “为此事,七皇子殿下已去向南靖军求援了,只待大军来援,将对方击退。妖魔实力极强,与大军难免会有数日对峙,届时将连日暴雨,泗水湖亦有上涨溢堤之险,我们在后方,需要做好固堤、泄洪、储粮等诸多准备,筹集物资,这些部分,有劳李郡丞你去安排人统筹......” “......王主簿、陆主簿、彭主簿,你们三位带人去通知郡中各县镇,若水势过高,须将众人向高处转移,并收集药材,以防大水退去之后的瘟疫......” “林从事,你则带账房统计所需的银钱,从府库中调拨,一应赈灾物资,万不可以次充好,若不够,及时告知于我,让我想办法筹募......” 齐太守事无巨细的将事情列成各项,分别交代与众人,最后神情凝重而端肃地道:“诸位,只要我们齐心,定能安然度过此劫!” 他坚定的语气,似是给在场众人服了一帖强心剂,那些惶恐不安的官员听到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心情稍稍安定了些许,被他的情绪所感,异口同声地回答:“谨遵大人吩咐!” 将大致章程定下后,所有人都牢牢地将自己负责的任务记住,开始商议,将具体事项细化,偶尔有几人就一些问题,提出自己的异议,亦没有发生争执和推卸的情况,很快地商议解决了。 他们办事效率之高,让前世曾受许多无意义的冗长例会迫害的碧华暗中点头赞赏,这座城池如此繁华阜盛,与这些官员绝对分不开。 任鸿光是第一次坐在公堂之上,和这些大官老爷们共处一室,虽说有一面屏风挡着,他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两腿并拢垂地,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动作如同被绳索固定了一般僵硬,手老老实实地垂在膝盖上,不敢乱动。 听见众官商议得热火朝天,他小声地对旁边的碧华问道:“前辈,我们已经把消息带到,应该能够走了吧?” 碧华目光和蔼地微笑道:“走什么,不急,齐大人欲请我们留在官署之中,等会他们商议结束,齐大人便会与你详谈。” “可是、可是我们留在此地,也无事可做啊,太守大人留我们做什么?”任鸿光苦着脸道。 “你师父应当教过你如何观星象天候吧?”碧华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 任鸿光眼中骄傲难掩,语气故作谦虚地道:“教过,我学得还行,不负他老人家教诲,嘿嘿。” “齐大人担心蛟龙王计划有变,欲遣我时常潜入龙宫探听消息,与他汇报,但岸上天时,风向雨势之类,还须你密切关注......当然,这要看你的意愿,若你觉得危险,不欲留下,我与齐大人亦不会阻拦。”碧华语气温和,丝毫没有强迫之意。 任鸿光并不是担心危险,而是觉得自己无事可做,留在州署中窘迫,这会听到有用到自己的地方,又如何会推辞。何况他早就打定主意要追随碧华,听前辈要留下,立刻满口答应地道:“郡中危难在即,我岂会一走了之,听从前辈与齐大人安排便是。” 这觉悟不错啊,碧华看任鸿光的目光更加亲切了,道:“有劳你了,等事情结束,我再请你吃一顿醉霄楼。” 任鸿光听到这三个字,立刻两眼放光,搓着手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嘿嘿,前辈放心,我会努力干活的。” 他们两人在屏风后面闲话,吃了许多糕点,喝了几壶清茶,齐太守那边的事情方才告一段落。 商议了近一个早上,耗费了许多心力,齐太守的面色已经微有疲倦,但他还是打起精神走过来,和两人攀谈了一阵,带他们前往客房之中,安排下他们的住处。 第一百四十二章 端倪 四月十三,正午。 原本还一碧万里的天空渐渐阴沉下来,黑云压城,厚积的云带层层叠叠,好似有无数条电光小蛇在其中密密匝匝地游走不停。 一道庞然的龙影蜿蜒隐藏于云后,尾巴漫不经心地一扫,满天云层便沸腾起来,慢慢地旋转出数枚涡流分布于苍穹各处,旋风腾地而起,卷起飞沙走石迷人眼目。 看起来不过是春末夏初交会时节的一场寻常大雨,然而城中众人尽皆仰头,无不神情凝重,望着天上风云变换,心中暗道,这场灾祸,终究还是来临了。 本来有百万人的大城,此时街上却只剩下一些人稀稀疏疏地走动,他们衣装打扮平凡无奇,与普通百姓无异,可是如果仔细注视,就会发现这些人衣服底下还藏着刀,目露精光,身手较之常人要敏捷利落许多。 湖上暗沉沉的云层里,一龙一魔立于高空,从高耸的堤坝望过去,只见这些凡人兀自无知无觉地在大街小巷之中穿行,蛟龙王俯视底下芸芸众生,神情无悲无喜,如同在看一群蝼蚁。 蛟龙王的目光深远悠长,他曾见过无数桑田化为沧海,底下这座繁华的城池,不日便将永远淹没于海底尘封,再向更远处眺望,一郡之地,即便是他,亦望不见尽头,如此广袤的土地、丘陵、山峦......其上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作爱子复苏的祭礼。 思及此处,蛟龙王不由得轻叹了一声,遥想当年,人族与妖魔打得陆地上血流成河,尸积成山,他始终藏身于万丈湖底,悠然作壁上观,不沾红尘因果,想不到如今,他却不得不在两者之中做出抉择......这天下,安定了数百年,又将烽烟四起了。 他不是不清楚身旁这只魔头帮他的意图,但爱子一旦还阳,便会背负上数百万生灵的血债,他想要独善其身,是再也不可能之事。 那么只好,对不住这些人族了。 旁边那只魔头全身藏在一件深黑的长袍里,看不清形貌,露出的手脚颜色铁青,宛如枯干的老树皮,浑然不似人形,怪异难言,身上的魔气与孽障,直冲霄汉,将靠近他的云层染得漆黑如墨汁。 魔头将蛟龙王说动,立下大功,内心得意万分,他盯着底下的人族,深黑长袍中发出阵阵桀桀的怪笑。 子时下雨,不是说下便下,还需要做一些前期的准备,所以蛟龙王才会提前从湖底出来。 魔头心知如此多的人族,绝无可能在半月之内撤离。不过他生性狡诈,与蛟龙王一道前来,便是担心出现什么意外,此刻,他见到有不少百姓在街上走动,终于满意了。 他沾沾自喜地想着,数日之后,他便能凭白获取无数怨气冲天的魂魄,实力从魔将跃至魔帅丝毫不成问题,便是晋升魔侯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正当他心满意足地想要离开之际,蛟龙王不慎将一只巨爪露出了云外,被底下一人抬头瞧了个正着。 这人是第一次目睹怪异,见到那只比一幢屋宇还要高大的爪子,瞳孔猛地收缩,将长官们告诫他们的话全部抛在了脑后,惊慌失措之下,忍不住大喊一声:“妖孽来了!” 他这一嗓子,顿时让周围一整条街上的行人都下意识地撩起衣袍,抽出刀刃,严阵以待地望向天空,整齐划一的拔刀声惊着了云上的那只魔头。 魔头听着,凝神朝发出动静的那处看去,发现他以为的普通百姓,竟然都是由官兵扮成的。 他抬手一道魔气发出,将距离最近的那些渔船劈翻,里面竟然没有一个人,其中藏着的全是一袋袋用来加固堤坝的沙土。 魔头顿时脸色一变,沉着嗓子对蛟龙王道:“不好,我们的计划被泄露了。” 蛟龙王皱眉道:“龙宫在万丈深的湖底,凡人绝无可能下来,我已勒令龙宫之众不得外出,定是你那边走漏了消息。” “我在龙宫里为殿下蕴养残魂,身旁也就几个忠心耿耿的魔子魔孙随侍,岂会泄露消息,我看,还是大王没有约束好手下吧,像大王养的那只老龟就可疑得很,人族用香火祭祀于他,指不定他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手段,我当初就劝大王,立刻斩杀他以绝后患,大王偏不听我的劝告......如今消息走漏,嘿嘿。” 魔头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他实力虽远不如蛟龙王,但蛟龙王有求于他,他竟有种与之平起平坐的架势。 之前那只老乌龟不仅指着他的鼻子骂,还劝阻蛟龙王,险些让他的计划无法成功,这会消息一走漏,他立刻就想起了那只可恨的老乌龟,不管泄露消息的是不是老龟,只要他返回龙宫,定要将那只老乌龟敲骨吸髓,挫骨扬灰。 “他虽是神灵,但世间香火之道不全,他这条道路,亦止步于此,我与他相识数百年,他绝无什么我不知道的手段。”见这魔头如此猖獗,蛟龙王目光中厉色一闪,声音沉冷地道。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只魔头在爱子身陨一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若不是祭祀残魂,重铸根骨一事还有用得着这只魔头的地方,他早就把这只嚣张的小魔撕成了碎片,待爱子还阳后,哼...... “如今不是追究责任之时,大王,计划有变,等不及子时了,大王在天上酝酿云气,尽快将雨降下,兴起波涛,令此城湮灭,我进城中探看情形。我就不信,官府能将满城的人都移走么,他们定然是把人藏在了某个地方。” 魔头眯起眼睛看那些对着云端拔刀的官兵们,这些人个个气血旺盛,不若他下去捉几个来打打牙祭,顺便弄清楚城中之人在搞什么明堂。 “在我没有施雨之前,你不可大肆杀人,若影响我儿复苏之事,我要你好看!” 蛟龙王对他的实力还算放心,想来这魔头谨慎,应当不会去招惹州郡之中的那几名强者,便应允了,身子一摆,穿梭进入更深的云层之中。 第一百四十三章 怪异 待云气积累够了,便顷刻降下暴雨,下足几天几夜,水势上涨到一定程度,便可挪动海眼,将一郡化作沧海。 魔头身形微晃,如一道黑烟般从云端落到城头,脖子不似人类地灵活扭了一圈,眼中绿光闪烁,瞄准了一队官兵。 他十指蓦然伸长,宛若树藤一般向前蔓延,即便官兵们急忙挥刀去砍,但这魔头怪藤似的触手刀枪不入,刀劈在上面,竟连刀口都豁开一个大口,完全无法阻挡。 很快,魔头的触手缠上这些人,绕过他们的脖子,打了个扣,抓着他们沿着地拖行,满意地欣赏他们因为窒息的痛苦而涨红的面庞,以及那绝望的表情。 他怪笑着将一人拖近自己身边,悬吊在空中,对方剧烈的挣扎踢踹于他而言,微不足道,触手牢牢地抓着他,凑到自己面前。 黑袍底下是一张怪异至极的面庞,那张嘴一直开裂到耳根,露出狰狞的獠牙,他正要咬上那截脆弱的人类脖颈,便听见云层之中传来一声冷哼。 魔头暗骂一声,这头老龙为了复活儿子,连一郡数百万生灵都不惜牺牲,他不过就是吃几个人,老龙就这样看不顺眼,惺惺作态。 算了,找个隐蔽点的地方吃便好。 魔头倒吊着这些官兵,将他们带进路边一座酒楼内。 酒楼之中果然如他所想,里面的人已经被官府转移,空荡荡的只剩下些桌椅酒坛。 魔头将官兵们钉在桌面上,令他们动弹不得,触手仿佛渴血的蠕虫,慢吞吞地爬过他们的皮肤,刺进血肉深处,吸取着滚烫的鲜血。 官兵们一生之中捉拿过许多极凶至恶的歹徒贼匪,但被怪物捉住喝血,还是头一遭,感受着身体内部的血液逐渐流出体外,他们苍白的脸上万分绝望,以为自己就要惨死于此。 正在魔头准备大快朵颐之时,忽然,他那撕金裂铁亦不在话下的触手,竟难以再向这些人族的头颅内伸入半分,好像正在吸椰汁,麦秆堵住了一般,鲜血怎么也吸不上来。 正在诧异间,他忽地听见一声门扉转动的声音响起。 “吱呀——” 魔头目光中透出一抹狠意,朝门口看去,便见一名穿着淡青衣衫的年轻女子步履轻盈地走进来。 她面目虽然平凡无奇,肌肤却比新剥开的荔枝还要柔嫩雪白,魔头光是看着,便觉得将这身皮肉撕下来,咀嚼的口感定然软嫩香甜还富有弹性,鲜血也充满了甜美的味道。 “你好。”年轻女子见到他,不知死活地微微一笑,朝他打了个招呼。 真是天真可爱的人族女孩啊。 魔头舔舔嘴唇,桀桀地怪笑着,声音嘶哑地道:“小姑娘,过来。” 桌上被魔头禁锢住的官兵们见这时候突然进来一位柔弱女子,以为她是来不及撤离的百姓,他们被掐住了脖子说不出话,一个劲地冲她使眼色让她离开。 那名女子似乎是被吓傻了,对他们的示警视若无睹,缓缓向魔头走近。 “乖,让魔爷爷尝尝你鲜血的滋味吧。”魔头隐藏在黑袍底下的长嘴弯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他正想抽出一根插在官兵血肉里的触手,却发现,自己的触手好似被固定住了一般,完全拔不出来,再试试另外几根,俱是同样的结果。 而面前的女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眉眼盈盈,宛如在看一场猴戏。 魔头此刻方才察觉出种种怪异之处,也许都是眼前这名女子搞的鬼,他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怒吼一声,干脆以这些官兵为武器,藤蔓般的触手挥动,带起一阵怪风,向她甩去,连柜台上的酒坛都碎了数个。 可是触手挥舞到一半,他便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指头因为用力过度,断了......就好像树枝上吊着数枚沉甸甸的果子,狂风过境,果子纷纷与树枝脱离,掉在地上,只留下光秃秃的梗。 官兵们被摔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一圈,赶紧爬起来,拔掉插在自己身体里的东西扔在地上,恶心地擦了擦手,朝那僵硬失活的触手呸呸呸地连吐几口唾沫,横刀于胸前,对怪物怒目而视。 他们的伤口处结着冰,倒也不怕失血过多。 魔头迅速将伸长的触手缩回来,十指光秃秃的,只留下末端一茬,断口处之前因为冰封感觉不到疼痛,这会缩回来了,便有钻心的苦楚从伤口处传来,十指连心,最是难以忍耐。 这名女子周身气机就同如普通人,魔头之前才会如此疏忽大意,有了断指的教训,他再也不敢轻视,当下便准备发动自己的大招。 碧华练气六层的时候,打败一名妖将尚且还需要布置良久,如今已经筑基了,实力发生质的改变,对付一名小小魔头自然不在话下,她没等对方发动大招,一个冰封法术扔过去,瞬间把黑袍魔头冻结在了冰块里,狰狞的表情长久地停滞在了这一刻。 “多谢姑娘,救我等一命!”几名官兵见怪物不动了,放下心来,抱拳向碧华道谢。 “不必言谢,事情已经被发觉,你们让其余众人都不必再伪装,速速护送各位大人离开。” 事态紧急,碧华没有再和他们客套,对他们微微点了点头,便拎起那团起码比她大上四五倍的冰块迅速朝州署方向而去。 官兵们追出门口不久,碧华的身影早已在他们的视线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妈呀,这难道是神仙当面吗?”一名官兵望着空荡荡的巷子,愣愣地道。 “我这才想起,这位姑娘的装束,和州署中盛传的那位高人一模一样,应当就是那位了。”旁边一人想起了什么,语气肯定地道。 “唉,这世道怎么回事,各种妖魔鬼怪都冒出来了,要不是人家救了我们,我们此刻可能已经成了干尸了吧。”又有一人摸摸还结着冰的伤口,心有余悸地道。 “别废话了,适才高人吩咐我们还有事情要做呢,赶紧去通知其他兄弟们,护送各位大人离开。” “此言甚是,快走快走。” ...... 第一百四十四章 自爆 州署之中,平素于各司运转的吏员们已经少了很多,诺大的衙门里只剩下些许官员,纷纷在向外搬运着卷宗印信之类重要的物品,诸司各院中明轩屋舍森然矗立,显得有几分冷清。 齐太守没有因为自己身为一郡最高长官而随其他官员搬去安全的地方,而是选择留下主持大局,正和另外几名官员在商议事情,他眼眶底下有散不去的青黑之色,面容疲倦难掩,却强行打起精神。 旁边小任道长俯在桌案上,嘴里叼着一枝笔锋炸毛的竹笔,手上还握着一枝,对着摆满桌案的账簿在涂涂改改着什么,神情时而苦恼,时而轻松,头发被他自己抓得乱糟糟的,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哪还有半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他身旁另有六名吏员,也在那里奋笔疾书,但速度上可差了小任道长何止一大截。 自从任鸿光不经意在那位老奸巨猾的林主簿面前展现了自己的数术天赋,便被林主簿惊为天人地请来协助计算钱粮运筹诸事,他本来并不是很情愿做这等杂事,可耐不住半百老人的央求与称赞......如今小任道长一个人被当成十个人来用,皆因一时心软所致,悔不当初。 几位官员见天色暗下来,都走到堂前看天上厚积的云层,担忧不已。 “小任道长,看这天色,是不是快要下雨了?”有一名官员忧心忡忡地问任鸿光。 任鸿光抽空看了一眼天上,眨眨酸涩的眼睛,无精打采地道:“放心,只是云气在攒聚,还没有这么快。” 正在这时候,天上风响,一阵清风过处,院中凭空多了一名青衫女子,遗世孤立般地站在那里,身后一团冰坨里封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在场的官员们对碧华这种蓦然出现的方式已经见怪不怪了,一见是她,连忙迎上去问候:“姑娘回来啦。”,打完招呼,都用好奇的眼神瞅着她身后的那个冰疙瘩。 碧华没有再与他们一一寒暄,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便语气凝重地道:“情况有变,等不及子时了,蛟龙王已经发觉他们的计划被我们勘破,或许会提前动手。” 齐太守双唇紧抿,声音略有嘶哑地道:“为何会如此。” “城中那些佯装百姓的官兵被发现了,蛟龙王派了这只魔头下来,应当是来探看情况的,被我抓住了,如果他迟迟等不到这只魔头回禀,必会知道情况不对。”碧华指向那团冰疙瘩道。 两名因为好奇而凑近那个冰疙瘩打量的官员听到她的话,顿时吓得猛然跳开八尺远。 “可是,殿下请来的援兵还在路上,尚且需要几个时辰方能抵达!”齐太守苦恼地皱起了一双浓眉。 有碧华送的速行符,其实七皇子早就到了南靖军驻地,但是因为某些小人作梗,方才耽误了数天功夫,他今早的飞鸽传书中说,大军还在路上,但子夜前定能赶到。 若是城中情况有变,便等不及大军来援了。 官府早已把百姓转移到了城外的高地,因担心被蛟龙王发现泗江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方才让官兵们扮成百姓在街上游荡,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能不能以这只魔头为质,拖延一段时间?”旁边有官员问道。 “倒是可以一试。”碧华沉吟道。 “这只魔头便是当初唆使蛟龙王的那只么?”又有一人问。 “问问便知,如果正是那只,龙子复活一事,蛟龙王还有用着他的地方,有他为质,说不定可以等到大军来援。” 听鲛女说,龙宫之中有几只魔头,碧华也不确定正好抓到的这只是否就是主持龙子复活仪轨的那只魔头。 她纤指一动,一点璀璨光芒疾射而出,冰疙瘩便似遇见了日光,很快融化为一滩清水。 除了在暗中护卫的几名高手,其他人都自觉地躲在碧华的身后,以防魔头伤人。 碧华当然时刻提防着这只魔头伤人或是逃跑,一条寒冰凝结而成的冰索穿过他的琵琶骨,将他捆成一个五花八绑的粽子。 魔头才被解封脱身而出,他身子一扭,便想化作一道黑烟逃走。 可惜他琵琶骨被锁住,邪术用不出,那条晶莹剔透的冰索如附骨之疽般牢牢地穿过他的身体,用尽浑身解数都挣脱不得,如此折腾了数番,他才愤恨绝望地放弃了。 “不必白费气力,你挣脱不了的,如实招来尚可减缓几分痛苦,说吧,你是否便是教唆蛟龙王水淹一郡的那只魔头。” 碧华将冰索勒紧了几分,粗粝的冰棱又冷又尖,扎进白骨中,让那魔头霎然发出一声夜枭哭嗥般尖锐的惨叫。 碧华听到这声凄厉瘆人的尖叫,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对于这种以虐杀人类为乐的魔头,她向来不会心怀怜悯。 魔头虽然之前被封在了冰中,但他神志清晰,听明白了这些人族的对话,自然知道他们是想以他为质,拖延到人族大军来援。 魔头不知道为何此事会走漏,但他清楚,倘若拖延到那时,他的计划便将前功尽弃,一旦被这些人族得逞,且不说人族会不会放他走,即便他能够逃脱,等来的不仅是蛟龙王的滔天怒火,还有那几位大人的惩罚。 那些超乎想象的刑罚,他有幸见过几种,被罚的妖魔,连死都算是一种解脱。 想到这里,魔头打了个寒噤,骨子里的冷意几乎快要将魂魄冻结,唯独心脏处一点热源,还在微弱地跳动。 “桀桀桀桀,你们威胁不了我的,嘶......”魔头先是莫名其妙地怪笑了一阵,被碧华不耐烦地加重了冰索的力度,他痛苦地喘息道:“没错,便是我,但你们很快便要迎来蛟龙王的疯狂报复了。” “不好!” 碧华淡然的神色刹那一变,手中迅速结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砰——” 魔头身上穿着的黑袍迅速膨胀起来,仿佛一只胀气的河豚,一声巨响过后,炸成了漫天布袍碎片。 还好碧华反应够快,在魔头自爆之前及时用出了法术。 那四处迸溅伤人的魔气被冻结,宛如一面镜子被打碎,凝聚成一块块大小不一,寒光四射的冰棱掉在地上。 第一百四十五章 湖上 晶莹剔透的冰凌中,是深邃幽泽的漆黑,光是看上一眼,便好似正在凝望深渊,有莫名的恐惧由心而生。 众人面面相觑,连躲在后面看热闹的任鸿光都不禁呆住了,叼着的毛笔从嘴里掉下来,在衣襟上滚了几圈,染出一溜墨迹。 “......这下可如何是好!”齐太守回过神来,急忙问碧华道。 不待她回答,天上密布的阴云之中传来一声蕴含着无限愤怒的长吟咆哮。 其声之巨,宛若雷霆乍裂,整座苍穹都在颤抖,浓厚的云层如众山倾颓,天边无数云气疾迅向中心聚攒,黑压压,乌沉沉,翻墨泼洒,变幻莫测,仿佛有万千兵马隐藏其后。 蛟龙王之前因为提防那只魔头,曾在他身上暗中施过咒,如今察觉对方的生命迹象刹那消失,自然猜到了魔头是被这座城中的人族高手诛杀,顿时勃然大怒。 城中这些可恨的人族,当初虐杀分食自己的爱子,如今,竟连爱子唯一的复活机会都要掐灭么? 他怒极之下,失去了大半理智,不顾水淹一郡的云气还没有酝酿足够,便吐出蕴养于肺腑的真水元炁,催使云气凝结成雨,千丈长的身躯一摆,卷起狂风呼啸,巨爪撕裂云层,露出蛰伏的暗紫金色雷电。 霎时,天上有无数冥冥杳杳的雨丝飘洒纷扬,千丝万缕,恰似柳絮因风乱舞,初时还濛濛清浅,不过顷刻,雨势已然转大。 嘈嘈切切,如瀑流撞击岩石,落在城中人家屋顶,击碎无数块青瓦,又倏而化作百重清泉顺着屋檐流下,霹雳时时在云层中轰鸣炸响,振聋发聩。 千山万壑,渺渺无迹,视线尽头,一片苍白,天地都模糊了。 碧华有种重新来到了风暴海之上的错觉,微微的一晃神后,她心一狠,当机立断地对众人道:“你们速速撤离城中,大军未至,我先拖延他一阵。” “姑娘......” “前辈!” ...... 不顾众人的担忧劝阻,碧华化风而去,冒着大雨,朝湖边疾驰。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城中已经积起两寸高的雨水了,照这种情形发展下去,用不了半日,整座城都要淹没于水中。 蛟龙王尚未不满足,回到湖海之上,搅动万丈深的湖水,掀起滔天白浪。水声汹汹,应和着天上雄浑雷声如鼓点,敲响那黄钟大吕的巨响,波涛哀鸣,在骤雨狂风的肆虐下,似皑皑雪山崩塌,堆砌满湖碎玉琼花。 碧华来到城墙上,看见此景,不免心惊。 这条老龙疯了吧,这般滥用法力,完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 但是没办法,人族大军未到,城中那些高手,还不够蛟龙王一只爪子拍的,只有她尚能仗着对水元强大的操控之力,暂时阻止湖海中水波冲溃堤坝,拖上一阵,为城中剩余众人留下撤离的时间。 她也不废话,找了个隐蔽的角楼里坐下,将濯雪横置于膝头,并把山神所赠的那只装满灵石的匣子打开,摆在自己身边,以便随时弥补灵气。 琴上宝珠雪光如月,映照满室清辉流转,无形无色的琴音从角楼中渺渺冥冥地透出,在雨幕里穿梭,最终来到堤坝处,融入纷坠的雨水,无声无息地消失。 暴风骤雨,电闪雷鸣,加上蛟龙王正处于盛怒状态,碧华的到来并没有被发现。 倾盆大雨落在湖海水面,溅起浪花点点,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连续上升。波涛乘水而来,已经颠覆了大大小小不下数千只船,将它们拍成了破碎的木片,欲以万钧之力推倒堤坝城墙。 不知何时,有一层冰晶自堤坝底部向上悄然蔓延,化作厚重的透明盔甲,令水堤在这波攻势下毫无露怯,兀自巍然耸立。 蛟龙王见一座堤坝死物都敢与自己较量,鼻间喷吐两股怒极的白气,溃败的波涛重新聚集,一层叠一层,直叠起千尺高,宛如亿万水族三军齐出,雄赳赳地往岸上扑来,势必要将这座堤坝击溃。 碧华捏碎了数枚灵石,法力不要钱似地通过濯雪摧发,经过至宝的加持,使出的术法上升了一个层次。 忽而,只见那千尺高的水浪蓦地化作漫天冰刃,反向朝蛟龙王疾射而去,万顷波涛本是蛟龙王手中的得力兵将,此刻却如受了什么蛊惑一般,尽皆反叛,往回席卷,气势昂然地要反噬自己的主人。 蛟龙王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个暗亏,被数不清的冰刃砍在身上,纵然他身为蛟龙,皮糙肉厚,但鳞片表面难免留下了无数个白印。 他此刻方才发觉,前方竟有一个敌人就隐藏在他的眼皮底下,有敌当前,他狂躁的心稍微冷静了些许。 蛟龙王那双比屋宇还要庞然的巨眼微眯,朝前方看去,看到堤坝表面那层不甚起眼的冰晶,目光顿了一顿,明白刚才阻拦自己第一波攻击的,原来正是此物。 但他目光没有停留,很快在建于堤坝上方的一处城墙角楼之中找到了敌人的踪影。 那道气机虽不算强盛,却让他感到熟悉万分。 蛟龙王抬爪一拍,脆弱的角楼应声倒塌,露出楼中一名身长玉立的人类女子。 一具隐有至宝气息的古琴横于膝上,她纤手按住琴弦,衣衫猎猎,广袖飘飞,犹如遗世的仙人。 湖海大堤之上,骤雨滔天,她面对万顷波涛滚滚,犹无恐惧之色,悠悠然抚琴。 因为所有精力都凝聚于双手,身上的障眼法便没有再刻意维持,露出了原本的面庞。 昏暗迷蒙的天地,顿时成了一张灰白的宣纸,唯有她,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颜色,是绘于纸上一副绝美的画卷。 连肆虐的暴雨都不忍沾湿碧华的面庞,在她的周身散作氤氲的光晕雾气,安静温顺地簇拥着她。 蛟龙王双目一凝,他不是人族,当然不会为美色所迷,他只是震撼于碧华指间法力的波动。 “此方世界,竟然还有修仙者存在?” 他的声音饱含沧桑,蕴满了对久远岁月的深沉怀念,带着一声黯然的叹息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受伤 “不过,你的修行之路,到此为止了。” 蛟龙王收回怅然的目光,眼中有一丝怜悯,一丝果决,以及势必将对方击杀的狠戾。 老龙见识多广,并没有因为碧华修仙者的身份而感到好奇,只道眼前这名突兀出现的修仙者,是和他一样,意外寻着了一处残留于世的洞天福地,方才修到如今的境界。 若是平日里,他或许还能看在对方气机堂皇清正,所修持的乃是正道的份上,和和气气地请对方坐下来攀谈,沏一壶清茶,称一声道友。 但很显然,对方是站在满城人族的那一方与他为敌,说不定之前那只魔头便是她所斩杀。 既然对方坏了他的大事,即便她也许是此方天地最后的同道了,他亦留她不得! 蛟龙王神通展露,霎时间电闪雷鸣,风云变幻,满天金蛇狂舞。 浩荡云天沉沉下垂,万丈湖海聚拢上涌,两者相接,如龙吸水,拔起一道贯穿天地的漩流匹练,挟撼动天阙,摧折玉宇的万钧之势向碧华横冲直撞而来。 途经的一切,尽皆卷入其中,被狂躁的风暴撕扯成凿粉,连没有实际形体的湖水,亦难逃此劫,被搅碎成漫天霏霏淫淫的雾雨。 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哪里是水,已然难以分清,视线所至,莽莽苍苍,皆是滂沱氤氲,好似身处未辟混沌的鸿蒙。 碧华的眼前,仿佛见到大江横流,悬于九天之上,又从云端泄下,汇聚成一道纵横绵延几万里的瀑布,浩浩荡荡地朝她的方向奔涌驱驰。 水声,风声,霹雳声,交织错落,震耳欲聋,似百万大军驰骋,金戈相击,群马唏律律嘶鸣不绝,又似无数天魔乱舞,在咆哮,在狰狞大笑。 这数百万的大军,无数的天魔,精准地将碧华的气机锁定,即便她再如何腾挪移转,亦难躲过这赫赫天威。唯一的下场,便是被水流气劲卷入,拍得粉身碎骨,永世沉沦为水底的冤魂。 碧华如蝼蚁之于天地,如一粟落于沧海,其身之渺小,若是换做旁人在此,定会油然而生一种绝望与无力,那是人类面对天地浩荡灾劫自然而然的畏惧。 但比眼前之景还要骇人的场面,碧华都经历过,岂会因为蛟龙的区区兴风作浪而面露恐色。 碧华盘腿端坐,手按濯雪,神情凝重而毫无怯惧,万钧气劲迎面而来,不免被压得背脊微屈,却恍若风涛下的一枝竹,即便被摧折得俯了身,亦觉得还是直直地挺立着。 她梳理整齐垂落身后的发丝,此刻被狂风气劲吹乱,与翻飞的淡青色衣带缠绕在一起,衬着那仙灵玉貌,好似下一刻便要乘风归去。 比白玉还要皎洁的纤手,拨弄琴弦,将绝世无双的剑意凝于琴弦不发。 她虽岿然不动,但这缕剑意,早被她在短短的时间内打磨了不下数百遍,以令其臻至最完善、最圆融的境地。 当年大羿射落九日,将修为贯汇于弓弦之上,光是凝结锐气磋磨为箭,便耗费了数年之功,这等招式,不鸣则已,一鸣必然震惊天下。 碧华当然不能于远古大羿相比,但这融萃她毕生所学,倾尽心血,汇聚全身法力的一招,亦非一息一瞬便能完成之事。 为了蕴含这一击,碧华把匣子里的灵石捏碎了大半。纵然她身负九转玲珑骨,无论是周身经脉,还是气海丹田,储存灵气的能力都非寻常修士可比,但一时之间吸收了如此庞然的灵气量,连她都有种身体要胀裂开来的痛苦感。 但即便如此,她却不能退开。 倘若一旦她退开,蛟龙王这一招失去阻挡,摧毁整座城池亦不在话下,且不说城中无数百姓将会变成无家可归的难民,便是剩下那些尚未来得及撤离的官员与兵将,都将在风暴中飞灰湮灭。 蛟龙王淹没城池后,必然会去寻找那些藏在城外高地的人泄愤,援军还没有等到,她得尽力拖延蛟龙王复仇的步伐。 贯穿天地的风暴来到了碧华面前,她凝聚已久的招数终于打磨成形,素手一划,七弦飒飒鸣瑟。 “铮——” 一声高昂的弦鸣响彻云霄,穿云裂石,摧金断玉,在天地之间回响不绝,虚空被扭曲,激荡起一圈圈的无色涟漪,绵绵扩散开来...... 连云中雄浑轰鸣的奔雷亦在这声弦鸣下喑哑无声,似是臣子拜服于帝王之威,惶恐得不敢言语。 城内所有正在急速逃离的官员与兵将,都听到了这撼动寰宇的一声巨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道贯天彻地,从九天之上落下的大江瀑流,奔流至堤坝城墙前面,正待要将堤坝击碎,将城墙溃垮,追逐他们的生命而来。 忽然间,一道雪色剑光遗世而出,照亮了这片昏暗无光的天地。 原本为朦胧雾雨所迷的混沌,鸿蒙始判,清浊顿分! 众人眼前豁然开朗。 这道剑光似将苍穹都戡破,层层叠叠的阴云,密密匝匝的雷霆电光,呼啸肆虐的风暴,皆被这一剑斩穿,露出后面一线湛蓝如碧的天空,有金色的温暖日光从云缝间投射下来,让人看见了一缕光明希望。 似是在与之应和,凡是佩戴了剑器的官员兵将,都惊奇地发现他们的爱剑,无论长短,无论宽窄,无论形制,都在剑鞘里震动起来,嗡嗡作响,想要脱离剑鞘飞出。 但是他们此刻却无心在意,只是呆怔怔地张大了嘴巴朝天上看去。 “诸位休再耽搁,定是萼姑娘在与那头蛟龙王斗法,她牺牲自己为我们换来的逃命之机,我们不可辜负,速速离开!” 齐太守骑在一匹白马上,发令众人离开,他们一行人已经快到了城门口了,顷刻便能离开本城。 他一双威严凛然的虎目中含着清泪,他知道,妖王乃妖魔之中的无上存在,纵然是人族最顶尖的高手,单独遭逢一头妖王,亦难免有殒身之灾。 碧华却要与这般恐怖的存在当面对抗,牺牲她自己,只为了给他们拖延撤离的时间。 82中文网 第一百四十七章 醒来 如此大义,他毕生都不可能忘怀。 待此劫度过,他定会将她的功劳上表于陛下,于举国上下传颂,刻成碑文铭记,令她之名,永世流芳,以不负英雄的血泪。 其他人被齐太守点醒,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再回望,朝城外撤离。 唯有任鸿光不会骑马,狼狈地被一名州署内的高手挟在胳膊底下,这便不妨碍他将天上奇景尽然收入眼底,作为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那条从云端泄落,似有数千里之宽的大江自上而下被分为两截。 前方当头的巨浪气势汹汹如百万大军的先行官,雄赳赳地想要拍碎城墙,率军涌入城中,却在这一刻顿住了,凝结成奇形怪状的冰凌,冰凌又被四射的剑气斩破,凿粉般洋洋洒洒地落满城头,积了一地散碎的冰雪。 上端那截也失去劲力,软绵绵地从云端委落,化作绵绵雾雨,轻飘飘地氤氲成湖面浓重水气。 碧华青衫浩渺,抱琴坐于城头,衣衫上,发梢上,都缀满了晶莹剔透的雪珠冰砂。 面对盘桓于湖上百丈长的蛟龙,她显得那般渺小,那般微不足道,却比蜿蜒护卫整座城池的堤坝城墙还要坚不可摧,阻挡在蛟龙王的面前。 一滴一滴的鲜血,从苍白的唇畔落下,滴落在沉褐琴身,亦染红了那双盈盈新雪般的玉手。 碧华浑身脱力,半俯于琴上喘息,她的手指亦被割裂了,却兀自颤巍巍地握了最后一把灵石在手上。 濯雪安静无声,恍若死物,连雪光耀目的月魄宝珠都黯淡无光。 琴弦断了。 蛟龙王的爪子也断了一根,他那比金石还要坚固的鳞甲脱落一大片,腹部豁开一个血口,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区区筑基小修,竟然能够伤着本王,不差。”蛟龙王怒极反笑,声音森冷地夸奖了碧华一句。 “这样的招数,你只能动用一次罢。”他看到碧华困兽犹斗的姿态,眼中欣赏与诧异一闪即逝,随即转为阴冷狠戾,“可惜,你与本王的差距犹如天堑,此地,便是你的埋骨之所。” 蛟龙王百丈长的身躯舒展开来,飞到城头,伸爪朝碧华抓去,他有了防备,碧华勉强再使出的那几个小法术,在他眼中如同儿戏,未曾让他有片刻停留。 锋利的龙爪削铁如泥,轻而易举地刺破碧华的肩膀,把她提起来,随即龙爪向内收缩,像捏死一只蝼蚁一般,欲将她活活捏碎。 碧华不是没有想起储物戒中那把诡异莫名的匕首,但它知道趋利避害,面对比碧华还要厉害万分的蛟龙王,任凭碧华几次用意识联系它,它愣是不给半点反应,死气沉沉地躺在碧华的储物戒里默不则声。 碧华不禁苦笑,听到骨骼在龙爪的收拢下不断发出咯吱咯吱骨节错位的声音,她甚至还有闲心想,自己是会先被蛟龙王捏死呢,还是会先因为流血过多而死呢。 唉,不知道大军何时方至,城中众人有没有完全撤离......她已经尽力了,其他人的生死,便看他们的造化吧。 可惜,回不到修仙界了,师父,崽崽们,永别啦。 小夏珍,还有好不容易骗到手的两条灵石矿,她才与他们分离不久,便要爽约了,再不能带他们回到师门...... 嗯,还有濯雪那个小家伙......她被蛟龙王抓起来的时候,没有来得及把它收起,不过也好,自己死了,它还能换个主人,只是新主人会不会慧眼识珠,好好对待它呢。 还有什么呢..... 碧华胡思乱想间,身体里的血液顺着那个碗口大的破洞向外流失,意识也在逐渐变得模糊。 迷迷糊糊间,碧华似乎听到了蛟龙王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然后她便完全失去了知觉。 —————— 碧华再次醒来之时,是被活生生疼醒的,浑身上下的疼痛让她恨不得再次晕厥过去方好,可她毕竟心里还有顾虑的事情,只是略闭了闭眼睛,缓了片刻的气息,便重新睁开双眸,手肘撑着地面,艰难地坐起来。 身上骨头错位的痛苦令她忍不住不雅地咧了咧嘴,不慎牵扯到肩膀上那个碗大的血口,凝结的血痂裂开,重新渗出鲜血。喉咙里也有腥甜的味道在翻涌,一阵恶心烦闷,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方才好受了一些。 这一番折腾下来,她的额头不禁渗出了一层密密匝匝的冷汗。 碧华聚起精神,抬眼打量周身的景象,不禁诧异地“咦”了一声。 只见四处俱是一片茫茫云海,她便躺在无边无际的云上。 不见天日,却并不觉得昏暗,云雾深深,随风涌动,宛若仙境。 踩在云上,轻盈柔软,有点像棉花织就的毛毯,但又稍稍坚硬一些,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厚实感。 最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这里竟然充满了浓郁的灵气。 我难道回到了修仙界? 不过有灵气就好,碧华浑身伤痛,没急着打探周边环境。 就算有什么危险的存在,自己拖着这具连走路都不利索的身体,也抵抗不了。 她席地坐下,又突发奇想地从旁边揪来一大团云朵,垫在背后,满意地躺靠在软绵绵的云团上,闭上眼睛吐纳,运转功法为自己疗伤。 灵气如袅袅轻烟般绵绵不绝地进入体内,被她慢慢的转化为寒冰真炁。 冰寒的真炁在她的经脉之中却变得温润柔和,流转灵动,温柔地修复着她之前因为过度吸收灵气而出现裂纹的地方,并将其弥补得更加坚实。 宛若冰雪初融,化作脉脉的春水,真炁流经五脏六腑,上中下三焦,最终停留于她的丹田之处,蕴养那一点略有些干枯的丹芽,让那微微泛白的丹芽重新恢复莹润茁壮之态。 待周天运转完全,她缓缓吐出一口白气,方才收功。 至于身上的伤口,她从储物戒中拿出了几枚之前炼好的疗伤丹药,将药力炼化,血肉模糊的伤口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用丹药比普通的治愈术来的见效卓显,没过一会,她的身体表面就恢复了完好无损的状态。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云海 碧华这才起身,打探起周围的环境。 上下,左右,前后,四面八方,不见天,不见地,不见人,唯有茫茫苍苍的云海,一道云气筑成的阶梯绵延不知通往何方。 白云簇拥于身侧,碧华向前而行,而这道云梯却似没有尽头。 碧华走了一段距离,周围景致依旧,她渐渐地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试过驭风向上飞起,可是那道云梯却总是如影随形,她以为已经飞到了高处,可是定眼一看,周身仍是那片茫茫云海,无穷无尽的云梯通向前方。 换成向下,向其他的方向,皆是如此。 就算这片云海再如何缥缈如仙境,但无论走多远,仍然一成不变,难免让人觉得心里瘆得慌。 碧华暂时停下寻路,在原地稍作休息,思考接下来的打算。 没有参照物,云海也在不断变幻,她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原地踏步,实际上根本没有前行。 碧华欲在云梯上留下记号,但却毫无作用,没过多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些云雾并非普通的云气聚合而成,恢复能力极强,即便碧华用出浑身解数想将云海击散,却在被她清理开一小片后,很快又合成一片。 碧华想了想,试着将一件不甚重要的物品留在原地,可是眨眼间,便被云海自动吞没,就算碧华扒开云雾去寻找,也没找到放置的物品踪迹。 无奈之下,她只得继续沿着云梯向前。 时光悄然流逝,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有多远。 一日?两日? 还是十日?半月? 若是换作常人在此,恐怕早就要被这片空旷寂寥的云海给逼疯了,大吼大叫出来,以宣泄内心的无助与恐慌。 碧华虽不是常人,却难免亦有一丝空虚,一丝焦虑,悄悄地蔓延上心头,与此同时,还有一点淡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碧华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 她屏气凝神,将杂念摒除,理智与情绪分离,内观己心,达到一种坐忘无我,心无其心的状态,以至于可以冷静地观摩心中那点不由自主升起的烦躁。 灵光一闪间,她终于记起那一丝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这道云梯,怎么和宗门里用来考验弟子的问心路那么像啊。 同样是用这种小火慢炖的方式,一点点地勾起人内心深处诸多情感,然后如星火燎原般让一个人的意志崩溃。 只不过这道云梯并非用种种幻象引发人内心的喜怒哀乐,而是换作漫无边际的空虚寂寥。 问心路上若出现妖魔鬼怪的幻象,便是在考验试炼者无畏的勇气,若出现种种美色,是在考验试炼者的定力,若是出现奇珍异宝,则是考验试炼者的自持之心…… 倘若这道云梯的作用与问心路相同,那么,它是在考验着什么呢? 碧华细细体会着适才出现的空虚绝望的莫名情绪,不断将其解构思索,一丝清明如甘霖落于灵台。 这看不见尽头的云梯,难道不正似修行之道么? 望不到边际的路途,恰如同修士漫长的生命,空虚寂寥,修行越深,身边的亲人,好友,敬重的师长,倾慕的爱侣,或因劫难,或因寿元,都会在修仙途上逐渐离自己而去,到那时,难免会感到无穷无尽的寒冷孤独,质疑自己修行的意义。 看不见前方的出路,又像是修行中遇上瓶颈,不知如何方能够突破,从而诞生迷惘焦虑,对自我产生怀疑,不敢再继续向前,以至留滞于原地,被内心的恐惧折磨疯狂。 碧华想明白了,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 之前她心中有事,急着出去,才会被这道云梯弄得心情烦躁,庸人自扰。可是,既然看懂了此地的考验,便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修行中是清苦寂寥,可是沿途漫漫,总能遇见迥然不同的风景,每一道亮丽的景色,都是修行的收获与欢喜,她修仙的意义,本就是为了寻找到回到故乡的方法,并不存在任何迷惘。 而且,由于她的资质根骨,别人突破一次,她却要来来回回修上数遍,早就对卡瓶颈这种事情看得如家常便饭一般平淡,若她会因此而焦虑恐惧,恐怕早在练气就已经疯魔了。 一想通,碧华原本微有空洞的眼眸,顿时清亮湛然如寒星。 她不再去追究前方路有多远,云雾有多深,云梯尽头究竟在何方,缓缓向前踏出一步。 不管这道云梯是不是在考验她,只要秉持不气馁,不放弃的念头,一定能找到出路。 霎时,虚妄勘破,云海尽散。 脚下的云梯还是云梯,不过,此刻,它却彰显出了原本的模样。 只见云梯呈现一个数字八的形状,坐落于虚空。 原来自己之前一直在上面打着转。 碧华不再看云梯,而是放眼打量周围的情景。 她此时正处于一片星空之中,无数璀璨的星子点缀虚空,绽放着各色光彩,距离她是那么的遥远而不可及。 这都没有吸引她,吸引她的是正前方那一颗,散发着皎洁柔和白光的巨大星辰。 她面对这颗巨大的星辰,是如此的渺小而微不足道。 即便碧华与星辰还有一段距离,亦能感受到幽幽清冷的灵气扑面而来,风泛肤发,冷浸骨髓。 其上曲折山峦历历在目,其中更有一大片瑶台琼阙,玉楼宫殿。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月宫么? 纵然碧华一向沉得住气,此刻亦不免瞪大了眼睛。 云梯的尽头是一架悬空的玉桥,另外一头通向月宫,宛若月下的一道白虹,光洁莹润。 整座桥很长,桥面以没有一丝缝隙的白玉筑就,而两侧雕栏却是晶莹剔透的冰凝结,冒着丝丝寒气。 踏上玉桥,桥底下是脉脉星河汇成的流水,泛着银白的光辉,如一匹广褒无垠的白练,温柔而静谧。 恍若被柔软的星河簇拥,碧华之前心中残存的疲倦与不安,都被清冷如霜的月光抚平,被一尘不染的星河流波涤净。 她深吸一口气,沿着玉桥,向月宫走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雪原 通过玉桥,碧华踏进那一颗巨大的星辰之中,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遍地堆琼砌玉,雪中尽是花林,枝头挂满雪淞冰晶,冰肌玉骨的梅花凌寒独绽,暗香浮动,但更浓郁的,却是一股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桂花香气。 也是,都有月宫,哪能没有月桂呢。 碧华顺着桂花香气,穿过数里梅花林,来到一座牌楼前面,她望着那座精美绝伦的牌楼,不争气地看直了眼。 这座牌楼有五丈之高,宛若无色琉璃铸成,通体浑然一色,玲珑剔透,略一靠近,便觉寒意刺骨,冷气沾衣。 赫然是以无数块极品冰灵石砌就而成。 之前青龙山神辛辛苦苦寻遍整座灵石矿脉翻出冰、水两种属性的灵石,品质不一,也只凑了一匣子,尚不及这座牌楼的几片瓦。 碧华忍住上房揭瓦的冲动,抹抹唇角并不存在的水渍,强行把目光移开,落到牌楼正中的一块匾额上,上面写着六个金色大字,皆是以蝌蚪古篆写成。 碧华没认全,见一路行来都找不到人问路,也没遇上什么禁制,便冒险从牌楼穿过,来到一处庄严美丽的宫殿。 宫殿前是一株笼盖四野的大桂花树,树枝参差披拂,枝叶下繁花分金银两色,星星点点无数,映照月中素色流光,纷坠如雨,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之前那股弥散数里的浓郁清香,便是从这树上散发出来的,光是闻上一口,便觉得精神一振,体内隐隐的暗伤迅速好转。 宫门紧闭落了锁,碧华敲了敲门。 “叩叩”的轻响在这一片清幽的世界里显得无比清晰。 “数百载岁月悠悠,倏忽而逝,此地,终于又有人至。” 一道温柔如水的女子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碧华回眸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缟素宫装的美人倚着宫殿前面那株桂花树,含笑而道。 她生得十分美艳,肩披一件素色堆纱云肩,柳叶眉,桃花目,齿如编贝,唇含一点朱丹,发极黑,肤极白,云鬓花颜,恍若神仙妃子。 她悄然无息地出现,连碧华也不知道她何时来的。 碧华看着她,略略一愣,试探地问了一句,道:“嫦娥仙子?” 宫装女子掩唇而笑,道:“你这小女孩嘴儿真甜,可惜我并不是嫦娥仙子,不过要是能生成你这俊俏模样的话,我也许会忍不住厚颜应下呢。” 碧华尴尬地笑了一声,看她态度亲切,又问道:“晚辈碧华,未曾请教前辈如何称呼?此地又是何处?” 宫装女子秀眉一挑,没急着回答她的话,笑着道:“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得罪了那头老龙,被他沉了海眼?” 碧华诧异难信地道:“此处竟是海眼底下?” “正是。”宫装女子肯定了碧华的猜想。 碧华略一思索,便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失去意识之前,曾听到蛟龙王怒吼了一声,也许是因为人族大军那时恰好赶到。 蛟龙王因为碧华拖延时间愤怒不已,为了报复她,觉得捏死不够,还要把她沉入海眼底下挫骨扬灰。 海眼也有归墟一称,乃无底之谷,万物终结之处,只要沉入其中,则永世不得解脱。 蛟龙王泄愤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他守着的那口海眼底下竟然是这样的所在。 也难怪他那龙宫灵气浓郁,原来竟然都是从这里面传出的。 “前辈也是得罪蛟龙王,被他沉入海眼的么?”碧华好奇地问道。 她根本看不出来这名女子的修为深浅。 宫装女子摇了摇头,轻声笑道:“不是,我应当算是自愿进来的罢。” 碧华惊奇地看向她。 “我当年曾慕古仙之道寿命绵长,只是如何都不能入道,寿元将近之时,秘闻泗水湖中有一头数千岁的老龙,修持的乃是上古仙道,便潜入湖底向他讨教。”宫装女子看向虚空,目光悠长,似乎在回忆着往昔遍寻真道而不得的经历。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那头老龙倒是个坦诚的人,当下便告诉我,我迟迟不能入道,是因为世间没有修仙之基,我问他何谓修仙之基,他详细为我阐述了灵气一说,并劝我不必再执意于仙道,因为我的寿元已经将尽。” “我自然很气馁,但同时也不服气,问他,世间既没有灵气,你为何却能修持仙道,他当时哈哈一笑,说他龙宫之内不比外界,有灵气自海眼而生,可供他一宫之需。” “那个时候,人间已经稳定下来,我毕生所习也有传承之人,心中无牵挂,因想着反正寿元将尽,不如看一看海眼底下,灵气因何而生,也好圆满一生最大的遗憾,所以便下来了。” 碧华对蛟龙王无甚好感,自然不相信蛟龙王是如此热情大方之人,道:“恐怕,他对前辈无话不说,是想骗前辈为他一探海眼。” 宫装女子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道:“确实如此,那头老龙刻意与我交好,便是看在我当时身为世间最顶尖的人族高手之一,好替他探探海眼底下的路。” “他想知道海眼中究竟隐藏什么玄机,自己却不敢下来,有我这个自愿探路的,当然以礼相待,无事不允,只是请我如果能够活着出去,要将底下的情形告知与他。” 碧华犹豫了片刻,有些冒昧地道:“前辈可是五百年前,率领人族大军,将妖魔联军一举击溃,定下岐水之盟,为人族挣下生存之地的八位高手之一的洛红绫前辈么?” 洛红绫笑道:“原来已经五百年过去啦,没想到你这小女孩还知晓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名字,明明吩咐后人要保密来着,不过你怎么不猜我是丁絮儿,或者是素心那女人?” “秘史中记载洛前辈性子诙谐幽默,绝色风流……”碧华眼中光彩一闪,八卦的心思顿生。 秘史中,这位洛宗师的事迹,可是精彩绝伦的很啊,要是她提笔来写,足足可以撰写出一系列荡气回肠的来。 第一百五十章 这些秘史,都是碧华最近为了弄清楚妖魔的势力,恶补历史,通过往昔遗留的典籍中挖掘出来的,要不是仗着和齐太守关系好,她还不能借到如此多的隐秘典籍呢。 她对这位前辈的印象非常深刻,根据对方提及的重点进行联想,碧华不难猜着对方的真实身份。 “咳,停停停,真是的,哪个不懂事的后辈,连这个都记下来了......行了小姑娘,我还看不出你在试探我么,不错,正是我。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不必兜圈子了,你尽管问吧。” 洛红绫眼波流转,似嗔似怨地瞪了碧华一眼。 碧华被她看穿心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后神色一正,恭恭敬敬地问道:“前辈在此将近五百年,想必是入道成功了,只是为何前辈不出去呢?抑或是此地只能进而不能出?” “小姑娘,靠近来些,我便告诉你。” 洛红绫桃花眼弯弯,狡黠的笑意一闪,倚着繁郁的桂花树,伸出一根葱白食指,向碧华勾了勾,示意她过来。 碧华看出了她的不怀好意,却也毫无畏惧,不急不缓地来到桂花树下。 走近了,方才发现这位前辈身材其实颇为娇小,比自己还要矮上一个头。 碧华微微低头,洛红绫仰头,双方平静而视。 “不错不错,胆子很大嘛。”洛红绫笑嘻嘻地道,她手臂上缠绕的披帛如有生命一般,环住碧华的腰肢,把她往自己怀中一带。 碧华脚下一趔趄,不过她早有防备,撑住树干,这才没有狼狈地摔倒在洛红绫怀中。 两张面庞霎时贴近,彼此之间只差半拳的距离,呼吸可闻。 馥郁的香气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碧华风轻云淡的神情快要裂开了。 她还是第一次被女子调戏,一双秋水似的眼眸不由自主地睁大。 秘史中虽说这位前辈生性恣肆风流,可没说她男女也不忌啊。 就在碧华心里尴尬万分的时候,洛红绫唇角上扬,露出右颊一枚盈盈的梨涡,笑得春花烂漫。 可是就在下一刻。 眼前相距一寸不到,那张美艳妖娆的芙蓉面,白皙的肌肤竟裂开了一道缝隙,转眼间,裂缝愈裂愈大,边角迅速溃烂,露出底下的腐烂血肉,不多时,树下明**人的美人,便化作了一只狰狞恶鬼。 洛红绫幽幽地道:“你觉得我这副模样,算是成功了么?” 变故突生,距离又是如此之近,碧华难免被吓了一跳。 凝神看时,只见那溃烂腐败的血肉,血腥味扑鼻,竟是真真切切地存在,并非幻象。 碧华呼吸一顿,错愕地道:“前辈为何会变得如此?” 洛红绫见成功吓到了对方,得意地一笑,披帛松开碧华,以袖遮面,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等她再次移开广袖,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庞,又恢复了原本的花容月貌。 “不是变得如此,而是本就如此。”洛红绫笑着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早就死啦。” “前辈,此话怎说?”碧华吃惊地打量着她,无论是她现在的模样,还是刚才那副恶鬼之貌,都毫无虚幻的气息。 而洛红绫本人,也不具任何阴森鬼气,神志亦十分清醒,连捉弄人的恶趣味都保留得完完全全。 “你来之时,经过了那道云梯吧?”洛红绫反问道。 “见过了。”碧华回答。 “哈哈,你这小姑娘还蛮不错的嘛,小小年纪便能顺利渡过那道试炼。” 洛红绫目含欣赏地继续说道:“可是我没有......也不对,应该说是,我在那里耗费了很久,方才堪破那道试炼,只是那时,我的寿元刚好穷竭。” “于是我身体死去,灵魂却成功通过,来到此地,再也无法离开,哦,你不用担心,你的肉身还完好无损,离开无碍。” “我也是来到此地之时,见到云梯上那些残留的魂魄,方才得知,这处海眼是老龙专门用来处置一些他恨极之人的地方,亏我那时候还以为他心善热情呢。”洛红绫自嘲地笑了一声。 碧华回想来时所见,不禁问了一句:“前辈如今是人是魂?而且我来时,云梯上空荡荡的,什么残魂都没见着。” “此地有些奇异,残魂能够在此存留一段时间,但是这么多年过去,那些魂魄都消失了吧。至于我么,我也不好说清我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洛红绫略过了这一段,换了一个话题,笑着打趣碧华道: “话说你是如何得罪那头老龙的?那头老龙,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这么世间难得的美人儿都舍得扔下来镇海眼。” 碧华被她打趣,脸不红心不跳,只将自己来到城中之后,所经历的事情述说了一遍。 听到蛟龙王要兴风雨水淹一郡,洛红绫戏谑的神情逐渐沉冷,美眸中蕴着怒意道:“他好大的胆子,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当初就不应该看在他从未作孽的份上放过他,在人族的地盘留下这一大祸患。” 碧华说自己为了拖延时间,等人族大军来援,方才惹怒蛟龙王的时候,洛红绫赞赏之余,又感到有些奇怪,道:“那头老龙五百年之后,应当有妖王的实力了吧,我观你并无内力在身,是如何拖延住那头老龙的?嗯,难道说,你是修仙者?” “我虽然实力低微,但确实是一名修仙者。”听洛红绫虽为疑问却暗含肯定的语气,碧华坦然地承认了。 “难怪如此,不过,那头老龙说,除了他的龙宫,其他地方都无法修仙才对,你是.....”洛红绫讶异地道。 “我并非中土大陆的人族,而是从海外而来,因为意外,不慎来到此地,却无法再回去......” 中土大陆发生的所有事情,皆不是碧华所撰写,因此她看到那些史籍的时候,能够真情实感地体会到文字中记载的波澜壮阔,为那些英雄人物而感到热血澎湃。 面对这位记载中,穷尽一生心血为人族付出的前辈英雄,碧华心中十分钦佩景仰,没有对她隐瞒,而是将自己在西海的遭遇实话实说。 第一百五十一章 更何况,这位前辈应该知道中土大陆许多没有记载于史册的隐秘,向她询问,或许能够找到一些破除海上封印的线索。 洛红绫听到她从海外而来,瞳孔霎时收缩,原本意态悠闲倚着桂树的身躯蓦然站直,上前一步,紧紧地盯着碧华,见她神情真挚毫无作伪,激动难掩地道:“你竟是从海外仙山而来?海外情势如何?人族可会为妖魔所迫么?” 碧华摇了摇头,压下心头的惭愧,道:“海外另有八洲,灵气充裕,其中人族无数,但凡有灵根者,皆能修仙,虽也有虐杀人畜修行的魔修,但却有十大仙宗,不下数百之数的大小修仙正宗,一旦发现作恶的魔修,便会将其追杀到底......” 她将修仙界的大致情况与洛红绫说了。 洛红绫听得入了迷,美眸中泛起微微水光,她向往又怅然地道:“真好啊......若我还能有来生,真希望能够托生于那处,没有妖魔残害人族,拥有灵根者,能够逍遥修仙,不具灵根者,亦可安居乐业。” 碧华心中越发愧疚,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前辈们与妖魔定下的盟约,妖魔如今已有毁约之意,听说近些年来,各地屡有妖魔作患为害,便连戒备最为森严的京畿,亦被妖魔渗透。不知前辈可有打开风暴海上封印的线索?” “如果两界通融,我定然回去告知修仙界诸位同修,邀他们一道前来,彻底诛灭妖魔,届时,妖魔便不足为患。” 洛红绫苦笑着道:“如你所言,确实最好不过,但是,风暴海上从未有人可以穿过,我毕生都没有听说过什么打开封印之法,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碧华眼中失望之色难掩,惋叹道:“封印始于万年之前,多探寻一些上古遗迹,或许可以在其中找到线索......对了,前辈,你在此地将近五百年,可有什么发现什么异常之处么?” 这里便是一处上古遗迹,这位前辈居住了这么久,想必应该十分熟悉,既然可以问她,又何必自己探索? 洛红绫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为她解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此地并非上古遗迹,而是远古便有。” 嗯?又是一个超出自己所知的设定? 碧华眼中露出迷茫之色。 “上古仙圣如云,远古则是天生神灵的时代,这个时代太过久远,连有关的记载都遗失了,只有通过一些传说,还可遥想一二。” “你既听说过嫦娥,不知你可听说过在此之前,曾有月中神女名为常羲?” 说到这个名字,洛红绫的神情变得庄重起来,那是对这位神女的敬仰。 这个嘛,碧华倒是听说过,只是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她确实听过,不过不是在今世,而是在前生。 洛红绫见她意态迟疑,以为她是听糊涂了,没有再卖弄关子了,道:“在远古之时,周天星辰皆有神灵掌管,而此地,便是月神常羲的住所,只不过远古之月,与如今之月,并不是同一者,所以你今天来到的月宫,并非是真正的月辰,你看到的那满天星辰,其实都是虚幻的投影。” 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碧华更听得云里雾里,好在这位曲前辈没有再就此说下去,而是道: “所以你想要在这里探寻封印的线索是不可能啦,我在这里居住了这么多年,哪里我都去过了,宫殿里全都空空如也。” “这里的宝贝也只有三件,一件是你来时见过的那座牌楼,是你们修仙者的宝物,一件是这颗大桂树,结出的桂子,服下有极大的好处,还有一件,被我占据了,剩下的两件,你随便取。” 记载中,这位前辈虽然性格诙谐了点,但其守信之名,却是出了名的,碧华对她本来就满心崇敬,自然不愿去怀疑。 听她如此说,碧华便放弃了探寻的心思,道:“既然如此,请前辈告诉晚辈,晚辈该如何离开?” 洛红绫讶异地挑眉,道:“你此时出去,若正好遇上那头老龙怎么办?不如留在此地,潜心修行,待实力足够了再出去。” “人族大军在与蛟龙王对峙,如果人族占上风,我此时出去,自然无碍,若两者旗鼓相当,蛟龙王也无暇顾及我,若蛟龙王占上风,他必然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若我不趁着此时出去,等他恢复,我就更难出去了。” “我担心外面情形。龙宫之中还有几只魔头,之前他们密谋,要趁大雨之时悄悄释放瘟疫,若无人阻挡他们,那些普通的百姓便要遭劫了。” 洛红绫撑着下巴听她说完,笑眯眯地道:“虽然我不赞成你的冒险,但我喜欢你的选择,这样吧,我送你一件东西,就算你除去遇着了全盛状态的蛟龙王,也不必怕他。” “长者赐,不敢赐,我用完后,再回来还给前辈。”碧华眼睛一亮。 “哈哈哈,你这性子我也喜欢,跟我来,等你到出口的地方,我再送给你。” 两人在树下的长谈终于结束。 离开时,碧华将桂树上成熟的桂子装了满满一兜。 这等不知生长过有多少万年的灵树,结出的果实定然是宝贝,之前已经被用的差不多的灵草仙芝,终于又有了新的天材地宝弥补。 路过前面那座牌楼的时候,碧华心里虽然有些损毁古迹的罪恶感,但还是拆了不少极品灵石下来。 摸了摸满载而归的储物戒,碧华心满意足地喟叹了一声。 果然,与其节流,不如开源啊。 沿着原路返回,重新踏上了玉桥,和来时何曾相似,只不多身边多了一位几百年前的传奇女子,碧华看着那颗清辉依旧的星辰,不免感慨万分。 走到桥中一半的地方,洛红绫没有再继续前行,示意碧华看桥下的星河流水,道:“到了。” “出口就在此处,看你敢不敢跳了。”她语气戏谑,仿佛是在故意捉弄人一般。 第一百五十二章 原来出口便是在此处么? 如果不是洛前辈告诉,碧华怎么也猜不到出去的方式竟然如此简单。 瞅着桥下浩渺的星河,碧华正准备跳下,却被洛红绫拉住了。 她的眼眸中有盈盈的星波荡漾,倒映出碧华的身影,笑容温柔如水。 “你这傻孩子,我说你便信么,往后万不可以如此轻信于人哦,尤其是我们这种活过了几百岁的老家伙。哈哈,你别瞪我,出口是在此处不错,之所以拉住你,是还有些话欲与你说。”洛红绫笑着道。 她说罢,纤手一招,蓦然间,漫天星辰皆有清光下坠,纷纷如雨,划过天际,奇景绚丽,美不胜收,令人心撼神摇。 只见无数的星光汇聚于她的手中,迸发出耀眼的白光,稍后,白光隐去,一支通体玄异墨黑,时不时闪过一抹淡黄暗泽的长笔凭空出现。 笔端似蘸满了浓郁星辉,微微一晃,便有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落下。 “这便是古神宫阙之中最厉害的宝贝,送予你了,好好保管。”洛红绫将笔抛给碧华,意态悠闲,仿佛这东西并不如何珍贵。 碧华稳稳当当地接住,道:“多谢洛前辈,前辈既不能离开此地,有没有什么需要晚辈代行之事?” 临近分别,碧华想到这位前辈已经孤零零地在这里呆了近五百年,心里有些唏嘘,便想着等外面的事情一结束,便带些新奇有趣之物进来探看,如果她有什么想知道的消息,自己也可以代她打听。 洛红绫听出了她的好意,轻笑了一声,道:“五百年过去,这世间我再也无事可以牵挂,不过你既提起......我倒是想起一人来了,不如,你帮我向他捎句话吧。” 她凭栏而立,一身素色宫装衬着冰轮般皎洁的明月,恍若月中素娥,目光望向了很远的地方,幽幽地道: “那人姓君名澜,如今么......哼哼,若是没有陨落,以他的手段能力,可能已经爬到了魔王的位置上了吧。” “嗯?” 碧华眸光灼灼地望着洛红绫。 这位前辈对妖魔恨之入骨,怎么还和一位魔王扯上了关系?好像嗅到了什么狗血的味道啊...... 洛红绫见她用奇异的目光看着自己,恍悟了她的心思,笑嗔道:“想什么呢,你知道我,却不知道他,想必是后人在记载我们那段历史的时候,把他的名字抹除了吧,毕竟,这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情。” “当年他与我们一道斩妖除魔,击退妖魔联军,定下盟约,功勋赫赫不下于我等,只是后来,他为追寻长生之法,以人身入魔,一时天下皆惊......” “你日后如果见到一个唤作这个名字的大魔头,若觉得他还有一丝人性未泯,请你替我告诉他,他的路走错了,我已经找到了真正的长生之道,叫他迷途知返。” “碧华谨记前辈嘱咐,只是,日后若我与他相见,互为敌对阵营,我又如何让他相信,我是替前辈传话呢?” “我曾经救过他一命,此事只有我与他知晓,你便问他,还记得欠我洛红绫一命否?他这人一向恩怨分明,即便入了魔,也不会忘记。紧要之时提起,或许还能有助于你。” “好了,我想请你为我做的事情就这一件,至于我送你的这件宝物该如何用,你离开便知。” 洛红绫似乎有些倦了,以手掩唇,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道:“几百年没说过这么多话,竟然有些疲乏,你走吧,我也回去休息了。” “那碧华便不打扰了,前辈,下次再见。”碧华抬手与她作别,从桥上跃下,身影消失在了星河之中。 洛红绫倚着栏杆,目送她离去,唇角笑意潇洒而又恣意。 “小家伙,你下次就见不到我啦。不过幸而后辈之中还有你们这些优秀的人才,人族之火才能够延续下去。让你把那东西带出去,或许,世间会有新的局面呢。” 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叹息声中似有祝福,似有愉悦,似有怅然,又似有解脱。 感受到越来越沉重的倦意,洛红绫翩然转身,朝月宫方向缓缓走去,一边走,躯体却在不断风化。 雪白的肌肤,如云的鬓发,缱绻的眉眼,都化作了点点清辉,消散在虚空之中,走到最后,风华绝代的红颜,已经化作一具枯朽的白骨,委落于长桥尽头路旁,再无声息。 碧华跳进星河之后,身体迅速下坠,周边光景变幻,陷入了一种冥冥渺渺,无法自控的状态。 耳畔有玄妙的声音,眼前有奇异的画面,在飞快地闪逝,碧华只来得及捕捉到其中几副画面,但这也已经足够她弄明白一些事情。 她再知道为什么洛红绫能够知道这处远古遗迹的许多秘辛了,也知道了这支笔的来历。 原来,远古之时,曾有一尊天神,名曰帝俊,神力浩然无边,掌控周天星辰立下神庭,这支笔便是天神当年用来诏封天地正神的诏敕之笔,是神道的象征。 持笔之人,只要有浩荡功德在身,消耗功德之气,便可以册封神灵,施以神职。 而之前洛红绫所言的月神常羲,是天神帝俊的一位妻子,不知远古发生了什么事情,神庭没落,昔年众神纷纷消失不见,这支诏敕之笔竟然遗落在月神的宫殿里。 因为神道象征从世间消失,神道亦由此而没落。 那些机缘巧合之下诞生的天生神灵还好一些,而但凡走香火一道修行的后天神灵,因没有正式诏封的神职,就如同淫祠野神一般,不得天道承认,在达到微薄的境界之后,便再也停滞不前。比如之前见过的那只老龟,便是如此。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凡人求拜神灵,明明有源源不绝的信仰之力供应,那些神灵却无法更进一步的原因。 可以说,碧华只要拿到这支笔将其炼化,便有重新开拓一条新的修行之道的机遇。 如果她不断在人间积攒功德,通过这支诏敕之笔,一步步地将自己册封到更高的神位,她很有可能重新开创一个新的天庭,成为新的天帝,众神之王。 第一百五十三章 而且只要神职足够,不用通过自身努力修行,只要消耗一定的香火,便能够获得极大的神通,到了天帝的位置,如所见的画面里一般无所不能,连当世最强大的修仙者都望尘莫及。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大的诱惑,而且就摆在碧华的面前触手可及。 但是碧华思考了片刻,还是犹豫了,放弃了立刻炼化的想法。 修仙逍遥快活,她还不想这么快就转职,神道虽好,但是不自由啊。 按照神道的分法,她现在也算一个最低等的野神,但毕竟没有正式的神职,可以随时撂担子走人,倘若授予了自己正式的神职,便要担下相关的因果责任,神职越高,因果越大。 她暂时还没有担下如此巨大的因果的觉悟。 算了,反正也只是先借用它来压制蛟龙王,等事情结束以后,再回来和洛前辈商量最终该如何处理也不急。 说到这里,碧华也明白为什么洛红绫说有了这支诏敕之笔,便不用再担心蛟龙王了。 原来,龙族乃是远古神性种族,而天帝掌管天下神灵,各种神性种族也不外如是,而蛟龙王有一丝龙族血脉,持有这支笔,便能够克制蛟龙王的血脉。 唉,绝境之中,总能遇上这样的机缘,这难道便是主角的光环么。 从海眼之中出来的过程很漫长,身体在不断下坠,周身的空间也被撕扯成扭曲的光影。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候,碧华正忍不住胡思乱想间,眼前忽然白光大放,周身光景一变,碧华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处水域之中。 此处离水面不远,耳畔哗然水声不绝,一声声的长吟在水面上空回想,那是蛟龙王的咆哮。 碧华心中忧虑万分,迅速离开水域。 此刻的天穹仍然在下着暴雨,只是雨势没有之前那么迅疾了。 蛟龙王浑身出现了不少血迹,他之前本来就是一时愤怒冲昏了头脑,不顾损耗元气,也要淹没面前这座城池,虽然蛟龙王身躯强壮,却也不免留下了暗伤。 时间一久,虽然他看似占了上风,实际上再过不久,便会露出破绽。 而另一边,城中大军压境,浩浩荡荡,黑压压一眼望去如无边无际,治军齐整威严,竟静悄悄地不闻一丝话语之声。 只有旌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在昏暗的天光中鲜艳分明,甲光映照雷电,如金鳞熠熠,整只大军气势雄浑,像是早已按捺不住爪牙的雄狮,只等对方露出破绽,便迅猛地扑上去咬住猎物的咽喉,给对方致命一击。 蛟龙王在天空上盘桓,他们便搭箭弯弓,可以感受到,那箭矢上拥有极强的气势,蕴含着极其危险意味。 他们朝天穹中密布的阴云射出箭矢,那云层便好似被戳漏了窟窿,零零星星的金色阳光洒落下来,雨势随之稍缓了一些。 但蛟龙王岂会让他们得逞,立即施展神通,那破了洞的云层,很快便有其他地方的云气涌来,将破裂的地方弥补,滂沱的雨势重新恢复。 就这样,两方僵持着,只看谁先坚持不住。 蛟龙王再强大,法力也总有匮乏的时候,但人族大军,鏖战数日,亦需要修整安歇。 碧华从这里可以看到,他们中许多人,已经满眼血丝,身上带着被蛟龙王法术所伤的血迹,全凭着一股毅力在强行支撑。 受伤的便有这么多,那么,牺牲的又该有多少? 碧华不敢再耽搁,立于水波之上,立即以心神勾连诏敕之笔,持笔对蛟龙王凌空一点。 她的意识好像陷入了一种冥冥之境,身体似乎不再是她的,无悲无喜地隐于苍穹之中,看到底下山峦连绵,湖海翻涌,蕴含着无数雷霆阴云的万里云层,一眼便能看透,百丈之长的蛟龙王在她眼里,仿佛一只细长的小蛇。 碧华看见他的身体中有一点金光闪烁,她明明不知道那是什么,却隐隐清楚有一种念头,那正是蛟龙王的神族血脉。 她还是第一次使用这种已经不能用法宝的概念轻易视之的大道之宝,感觉十分神奇。 “泗水湖蛟龙王,肆兴风雨,残害人族,诏敕:剥夺其神灵血脉!” 碧华声音微不可闻,可天地之间却似有玄之又玄的韵律在反复唱诵,那好像是狂风的呼啸,是暴雨击打水面,是雷霆在轰鸣,是波涛在翻涌,是一切万物在吟朗,但仔细一听,却有什么都没有,恍如幻听。 数十万大军对这种玄音无知无觉,但蛟龙王灵性极强,却听清楚了一些,一双巨大的眼睛中惊骇之意顿时涌现。 这是什么声音?! 蛟龙王不明白,但有极强烈的不妙预感油然而生。 他想暂时离开战场,再仔细探查不安之感从何而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蛟龙王百丈长的身躯内部,有一根染着淡淡金色的龙筋,从头到尾,极细,又生在极重要的地方,连着心脏跳动。 应和着不断唱诵的玄音,那根龙筋颤抖了几抖,顿时金光大放,光芒透过蛟龙王的身体,令对岸的数十万人族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还以为是蛟龙王要施什么大招,无不严阵以待,一轮轮的箭矢凝聚着数十万将士修出的罡煞,可绝大多数,总是被蛟龙王坚硬无比的鳞铠挡下。 主将的脸上神情也万分难看,他们这支军队虽骁勇善战,但对上一头妖王,还是头一次,才短短三天的时日里,便牺牲了许多士兵,若是对方再放出大招,自己这方,恐怕支撑不住啊。 而蛟龙王却顾不得这些大胆的人族敢冒犯自己的威严,他此刻正痛得浑身发抖。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扎进了他的血肉,任凭蛟龙王再怎么挣扎腾挪,都无法避开,被这双手扯住一头,将百丈长,泛着光的龙筋一点一点地从身体中拔出,最终化作光点消失在虚空之中。 蛟龙王终于忍受不住了,发出一声哀惨的咆哮长吟,贯彻天地,在从空中掉落在水里,身体扭曲翻滚,拍打起浪花滔天。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军主将见状,虽然不知道敌人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能够从对方的动作判断出他情况不妙,一抹脸上狼藉的血水,当机立断地下令强攻。 万箭齐发,一蓬蓬纷乱的箭雨带着强劲的罡气射出,蛟龙王不得不将眼睛闭上,并护住关键的要害。 被硬生生抽出筋骨血脉的剧烈痛楚,令他无暇再兴风作浪,如前两日那般沉没岸边驶来的船只。 早已准备好的楼船战舰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士兵们在箭雨的掩护下迅速登船开舰。 “杀——” “冲啊——” 嘹亮的号角声吹响,一艘长达十丈的楼船一马当先,载着满船将士破开波涛向湖心撞来。 楼船后方还跟随着许多艨艟走舸,一只连着一只,船头接着船尾,分散开来,形成包围圈将蛟龙环绕。 船只开拨速度迅疾,带起气流大风,将水面弥散朦胧的雾气撕破,露出蛟龙王隐藏在水中的身影。 金柝战鼓震天动地,盖过了满天雷霆轰鸣,震得蛟龙王鼓膜发颤,他本就痛得神志迷乱,这会愈发昏昏沉沉如坠烟雾。 大小船只结成阵型,在猎物的周身悄悄地编织成一张巨网,要将其彻底困住无法挣脱。 船上的士兵们或持刀剑,或持枪戟,在将领的号令下,整齐划一地朝蛟龙王身躯砍落。 蛟龙庞然有百丈之长,人类在他的面前不过如区区蝼蚁。 但这数不清的蝼蚁仿佛虱子一般密密麻麻地叮咬于他的血肉皮骨,即便他奋力扬起身躯拍打翻滚,亦无济于事。 如果放在平日,他几个法术下去,便能够轻松解决掉这些人类,可是此刻,他惊骇欲绝地发现自己的神通血脉已经被剥夺,就好像修士的灵根被毁,一点儿法术都用不出来,只能凭借血肉之躯去对抗人族大军。 然而血肉之躯,终究有精力耗尽的时候,论耐力之持久,他亦非久经沙场的铁血大军的对手,更何况,残余的抽筋之苦还在作祟,仍未缓过来,而敌人士气大振,聚众成阵,结罡为煞,手中凡铁兵器由此而化作神兵宝刃。 时间一点一点地向后推移,蛟龙王坚固堪比金铁的鳞爪被一片片地掀落,如雪花般纷纷洒洒地掉落在水面,血肉模糊,露出底下森森的白骨来,龙爪被砍断只剩下两只,鲜血染得湖海泛起殷红。 他疼痛难忍,再顾不得威严,号令龙宫之中的水族部下与人族大军对抗,自己则欲悄悄潜入万丈深渊底下。 他发誓,等伤势养好,无论是入魔还是成妖,他一定会血债血还,报此大仇! 那些水族部下都是被蛟龙王强行点化的精怪,实力只比普通水族厉害一些,哪里抵抗得过将士们无坚不摧的刀剑,未过多时便被砍翻一片。 精怪们应对起来十分轻松,大军主将脸上的神色却好不到哪里去。 被水中的精怪们一阻挡,耽误了片刻功夫,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负重伤的蛟龙王从军队的包围中逃之夭夭,钻进水面底下。 主将心中暗暗叫苦,大军不可能在城中常驻,不日便得返回驻地,放走此獠,日后城中百姓必会遭其报复。 可是蛟龙王已经逃脱,大军难以追入水下。 无奈之下,他们唯有将水上残存的虾兵蟹将,鲤精龟怪等水族一一肃清。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水上盘桓了许久,也没有寻找到蛟龙王的踪迹,主将只好鸣金收兵,清点兵将打道回府。 却说蛟龙王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含痛忍怒,咬牙切齿地逃回万丈深渊底下。 他望着冷冷清清的龙宫,再看了一眼身后侥幸逃回的几个残兵败将,心中不禁涌起无限的灰败哀凉,经过千百年沧桑风雨冲蚀的心,本来早已变得平静无波,此刻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恨啊——” 绵长哀怮的龙吟饱含怒苦,在水底深渊之中凄凉地回荡。 他不知自己为何就从游刃有余的境地落到了如今的狼狈地步,一向引以为豪,金石难破,覆盖全身的鳞甲脱落得十不存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滴着血,深可见骨,眼睛也瞎了一只。残余的两只龙爪之中,有一只骨头已被砍断,仅仅是靠着薄薄的一层皮肉附在上面,才勉强维持没有与身体分离。 蛟龙王狂怒地将龙宫外的藻林拍倒一大片,愤极的情绪还是难以排解半分。 “此仇不报,我誓不苟活于世!” 他指天发誓,龙宫上黑沉沉的水波翻滚动荡不休,似在迎合着他的誓言。 他跌跌撞撞地撞开水晶宫门,正准备回寝宫休息,这时候,霎然一道雪亮剑光,迎面落下。 “轰——” 巨大的一声震响过后。 宫门顿时化作凿粉,外面数十里藻林被劈开一条丈余宽的道路,湖底深渊软白的泥沙之上,豁开深深的缝隙,巍峨宫殿被散落的剑气波及,掉落下无数块琉璃碧瓦。 屋檐上数以万计,光华灿烂的夜明珠,亦比不上剑光的明亮。 似有天光下坠,穿透万丈湖海之水,洒落进湖底,将黑暗的深渊照耀得亮如白昼。 水中亿万鱼虾水族,被水底传来的震动惊得四下乱蹿,在翻滚的波涛旋流中隐匿躲藏。 碧华第一次潜入龙宫之中所遇见的那只大黑鲢亦在其中,它凶狠地挤开瑟瑟发抖的鱼群,逃命般地朝湖面上游去,欲避开水底那道可怖的气机。 蛟龙王在自家门前遭逢这猝不及防的一剑,还未反应过来,硕大的头颅已然与身躯分离,眼中犹自带着惊惧茫然的神光,死不瞑目。 “砰——” 轰然一声闷响,百丈长的身躯将藻林压在身底,扬起无数白沙迷人眼目。 一具明光闪烁的长形之物从宫门后畏缩地探出半边身子往外看,眼见蛟龙王已经彻底死亡,它方才放心大胆地飞出来,围着比小山还大的蛟龙脑袋兜了几圈,然后砰砰砰地猛拍数下泄愤。 可那头颅坚固无比,被它拍打仍完好无损,它自己反倒被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吓了一跳,刷地飞回,躲到碧华身后。 第一百五十五章 碧华敲了敲濯雪的脑袋,道:“蛟龙王已然身死,你就别糟蹋他遗体了......” 她这般教育着濯雪,可看到它身上与其他琴弦迥异的一根灿金色琴弦时,教训的话语忽然顿了一下。 之前濯雪断了一根弦,灵识陷入了沉寂。 而就在不久前,碧华趁着蛟龙王与人族大军对战之时,寻回了濯雪,将那根断落的琴弦替换成了从蛟龙王身上抽出来的龙筋。 这根龙筋是蛟龙王的神族血脉,比濯雪的原来琴弦的材料还要珍稀。 碧华拨弄了几声试音,明透清润的琴音比过去平添了几分沧桑悠长之意,弹奏的时候还伴随不甚明显的低沉龙吟,不但音质变得更佳,增幅的威力也大了许多。 碧华杀死蛟龙王能够如此轻松,便是得益于此。 她望着这根龙筋,沉默了片刻。 教训濯雪不要虐尸,可自己好像也没有比它好到哪里去啊...... 算了算了,反正蛟龙王连降几日暴雨,损毁郡中良田屋舍无数,还伤了许多将士的性命,这一身的天材地宝,就当做对人族的补偿吧。 她强行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上前,将蛟龙王的身体各部分分门别类地清理好,其画面之血腥,就不具体描述了。 正在她匆匆忙碌之时,身着淡蓝鲛纱长裙的鲛女,扶着一位鹤发苍苍的老人从龙宫之中缓缓走出。 老人双眸苍碧,一双长眉垂下,如松上积雪。 他在鲛女的搀扶下来到蛟龙王头颅前方,望着那熟悉的面孔,目光复杂。 哀伤、怜悯、责备、怀念、愧疚......诸多心绪错乱交杂,最后化作一声怅然长叹。 老人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替蛟龙王合上不甘的双眼,那双死不瞑目的巨大眼睛,在这一刻,终于得以闭上。 他转而看向忙忙碌碌的碧华,欲言又止了几番,还是忍不住求情道:“尊神,蛟龙王的头颅,可否留予老朽?他除却此番,千百年来从未做过恶事……老朽、老朽斗胆,想为他在龙宫之中立一座墓。” 碧华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笑道:“有何不可,神公心善,尽管带走便是。” “多谢尊神。”老人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一礼,谢道。 这位老人便是之前尽力托梦警示全城的那只老龟,碧华在蛟龙王被大军击败之前,潜入龙宫,联手鲛女将老龟从水牢之中释放出来。 自从得到诏敕之笔以后,碧华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积攒了一些玄黄功德之气,因其数量相比于源源不绝的香火愿力,显得稀薄得可怜,两者又极为相似,所以她之前才没有分出这二者的区别。 如果碧华用诏敕之笔给自己封神,这些功德之气便可以令她提升神位品阶,但是她毕竟还没有转职的想法,这些功德之气便暂时派不上用场,不过她转念一想,不给自己封神,用来册敕他人成为神灵应当也行得通吧。 本着做实验的想法,她试着用诏敕之笔,消耗一部分功德之气,将老龟封为泗水湖神,果然如她所愿地成功了。 老龟当下便从淫祠野神转为了正神,虽然品阶很低,却也足以令他褪去精怪之身,成为一尊天地认可的神灵,神通比原来强大数倍不止。 碧华终于恍悟,洛红绫所说的她已经找到了真正的长生之道,是什么意思。 然而这种长生,会受到信仰之众的因果束缚,譬如老龟成为湖神之后,便要庇护辖地之内的生灵,以获得他们的香火愿力,才能施展神通。且需常行善事,积攒功德之气以进阶神位,倘若他作恶多端,失去了信众的信仰,便会渐渐消亡。 神道确实不错啊,只要香火信仰不断绝,神灵便能够长生不灭。 君不见,许多修仙大能都尚不敢妄称自己能够长生呢。 不过碧华还是没有心动,毕竟她修仙的目的又不是为了长生。 若能回到修仙界,倒是可以把神灵之道引入,那些临近寿元终结,又突破无望的修士,除了束手待死以外,由此多了一种选择。 只不过凡事有利有弊,转职神道以后,便再也无法修仙,因为他们已经在神道之上留下了烙印,永世不能挣脱。 就是诏敕之笔每次封神之时,需要消耗一定的功德之力,这就有些麻烦,总不可能每封一个神灵都要让她来,但如果把这支笔交给别人,又要慎重斟酌对方会不会妄用......罢了,这般麻烦的问题,日后再细细考虑吧。 目前最紧要的是,多封一些正义善良之神,以对抗作恶的妖魔,维持人间的秩序,也好让她放心地去寻找回修仙界的法子。 摒除这诸多的杂念,碧华开始认真处理手头的事情。 之前的确让齐太守准备了许多药材,但那只是预防水患过后的普通疫情,后来她从鲛女这里得知,另有几只魔头要在郡中释放瘟疫,这类瘟疫,就不是寻常的药材可以见效的了。 她来到龙宫,没见着那几只魔头,连龙子的残魂都被他们带走了。或许她在月神遗迹之中耽搁的那几日,那些魔头已经前往郡中。 她便想着,利用蛟龙王身上的材料,配合其他药材,抓紧时间炼制一炉祛瘟辟邪的丹药出来。 只不过蛟龙王这百丈长的身躯,即便碧华将其中一部分材料存在储物戒中,剩下还有很多,浪费了很是可惜啊,带回去,给前来支援的大军补补身体也好。 碧华沉思了片刻,目光转向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神公,你能帮我把剩下的龙躯带出去么?” 她这话说得颇感自己厚颜。 老龟似乎和蛟龙王情谊不浅,他刚才还向她讨要蛟龙王的头颅立墓呢,而她不仅当着人家的面把蛟龙王的尸身给糟蹋了,还要人家帮忙替她运出去...... 此时已经成为湖神的老龟叹了口气,不过他也没矫情,答应了碧华的询问。 毕竟杀蛟龙王的人都是他给引来的,这会对着尸体心存怜悯,就未免惺惺作态了。 “尊神稍后,老朽这就化为原形,替尊神带出去。” 82中文网 第一百五十六章 经久不歇的暴雨终于停下,满天阴云逐渐消散,残阳夕照,余晖散射于氤氲的水气中,天地间一片蒙蒙昏黄。 之前在官府的疏散下前往城外山上避难的百姓们,得到了可以回城的通知。 而数日之前,他们许多人还在抱怨,不过就是一个怪诞不经的梦境而已,为何非要他们收拾好重要的财产离开自己的屋产田宅,去往山上风藏露宿。 可是后来见到暴雨连下数日不停,山下的水面都涨高得过了人头,湖海那边还远远地传来,连他们躲在山上都能听到的动静,众人方才心有余悸,感激起让他们及时撤离的官府。 幸而官府准备充足,山上有临时搭建的棚屋,有储存的粮食,感染风寒也能有医官照料,除了担心在城中的家产,众人这几日过得还算安心。 这会听官差通知,他们能够回去了,无数人举手加额,连连称幸,迫不及待地从山上下来。 只是城中的水渠一时半会间排泄不了深积数日的洪水,满城淤塞,无数的屋舍都浸泡在水中,百姓们见状,主动地协助起官府开挖新的沟渠泄水。 好一片和睦溶溶的军民鱼水情景。 若是平日里城中一众官员看到这景象,定会为此而欣慰。然而此刻,湖边清理好的高地之上,齐太守引领众官正在慰问鏖战数日的将士们,他们脸色虽带着笑,却没有任何轻松之意。 众官刚接到了郡中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禀报这几日郡中其他各地皆有疫病流行,纵然各县镇的官府用了之前州署吩咐备下的药材,并延请名医问诊,也不见成效。 领军前来支援的那名南靖军主将,笑呵呵地拍了拍齐太守的肩膀,道:“齐大人,那头孽龙已然败走,数年之内定然不敢来犯,你为何还一副愁眉苦脸之状?” “唉,李将军有所不知……”齐大人叹了口气,把之前得知的消息告予他与一众将领,“想必是那几只暗中潜伏的魔头,畏惧将军大军威严,不敢在城中附近作患,便流窜去了郡中其他各处。” 李将军拧起两条剑眉,道:“这倒是个难题……我一介粗人,想不出来什么好法子,但大人若是有那几只魔头的消息,可让我率领将士们前往捉拿。” “唉,多谢将军,贵军能够日夜兼程赶来救援,下官已是感谢不尽。要得到那些魔头的消息,尚不知要多少时候。将军未得陛下御旨而动兵,已是冒险之举,若再耽搁于此,恐有被言官上谏的风险啊,而且贵军此役,颇有损耗,亦亟需回驻地修整,下官又岂敢再久留将军。”齐太守苦笑道。 他说的确实是李将军心中所患,故此李将军便没有再就此多说什么,只是道: “既然如此,就只好让齐大人多费心了,有齐大人在,想必疫病之患不日即可解决。对了,大人之前所说的那位义士,可有寻找到她的踪迹?竟能只身拖延妖王近一个时辰,我也想结识结识。” “数日以来,未曾寻找到她的踪迹,想必……”齐大人没有把凶多吉少这四个字说出口,但李将军却不难从他脸上苦闷感伤的神色猜测出,因而惋惜地唏嘘了一声。 正当齐大人强颜欢笑,准备下令让官差衙役延请名厨在城中设下酒宴,招待这数十万的将士之时。 忽然,湖海那处传来了巨大动静。 只见波涛翻涌,上涨的水面向两侧分开,从中间缓缓踏出一只比山还要大的巨龟,宛若一座庞然的岛屿渐渐浮出水面。 它抬起头颅,苍绿的眼睛往岸边一扫,顿时有一位心智不坚的官员瘫软地跌坐在地上,惊骇地指着那只巨龟,声音哆嗦地道:“就、就是它!就是梦里的那只!” 李将军眼神一凛,正待要下令整顿军队迎敌,却被齐大人拦住了,他抚须笑道:“李将军莫着急,这位不是敌人,正是此龟之前托梦于城中众人,我们方才得知孽龙的阴谋啊。” 待巨龟完全从水中浮出来,众人方才发现,原来它那布满繁复花纹的龟壳上方,还坐着一位青衫负琴的人族女子。 她端坐于巨龟背脊,仿佛一枝清新脱俗的青莲破水而出,水雾朦胧的天地间似乎都清晰了起来。 而她的发丝衣衫却齐整干净,未沾一些儿水迹。 见到她,齐太守的神情顿时激动难掩,眼中流露出万分惊喜之色,不顾李将军疑惑的眼神,便急匆匆地欲带人下去迎接。 碧华却不用他来迎,足尖轻盈一点,凌空飞纵,便如飞鸿踏雪一般翩然落于城头。 “萼姑娘,之前遍寻你不见,可是令下官好生担心啊!”齐大人向她一拱手,由衷笑道。 “让各位大人挂念了,是我之过。”碧华亦笑。 “哪里哪里,姑娘平安归来便好,我等终于可以放心了。” “这位姑娘难道便是那位,以一人之力阻挡妖王的义士么?”李将军在旁边瞧得大为惊异,怎么看他都觉得此女平凡无奇,不但身无丝毫内力,看她骨龄,也是年纪轻轻。 “正是,若不是萼姑娘拖延住那条孽龙,为我等争取撤离的时间,恐怕,下官与李将军便没有相见之缘了,哈哈。”齐大人一直忧心忡忡,这会心情难得舒畅些许,竟开起玩笑来。 “若非将军来得正好,我恐怕此刻亦化作了一具枯骨。”碧华猜到了李将军是援军的主将,向他一礼道谢。 她一想到之前的那幕,肩头明明已经愈合的伤口,还是有些隐隐作痛。 有齐大人证实,李将军再看碧华时,虽仍看不出来她的修为,却只道她是真正返璞归真的高人,不敢怠慢,亦回以一礼,连称呼都变了,恭敬地笑道: “是我惭愧才是,还好有宗师坐镇,否则等我率兵赶到,也来之不及了……宗师竟能只身对抗妖王,实力之强,世间无数高手恐怕都望尘莫及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碧华笑道:“李将军,你率大军与孽龙对抗数日,着实不易,我带来一件礼物,还请齐大人让城中的大厨们,将其烹制了馈劳将士们。” 蛟龙王虽不是真龙,一身也都是宝贝,鳞片可以打磨成刀枪不入的铠甲,龙筋可以用来打造神兵弓箭,血肉服之可以润五脏,补虚劳,旺气血,骨头还能磨成粉末,做止血敛创的良药,将其赠予这支赶来救援的大军,再适合不过。 齐大人与李将军,以及一众的官员将领们都不知道碧华所言何意,正疑惑不解间,便见巨龟两条比山柱还粗壮的前腿一拍水面。 霎时间,湖水如有生命一般,冉冉上升,托出一条百丈长的蛟龙躯体来,将其放在岸边。 “这、这……”李将军目瞪口呆地望着那条失去了头颅的龙躯,旋即,他反应过来,惊喜地哈哈大笑,道:“原来宗师是斩杀这条孽龙去了,我和齐大人正愁,不慎让孽龙逃脱,日后它还会上岸报复城中百姓,宗师此举,令我等再无后顾之忧啊!” 齐大人心头一大忧虑顿消,万分感激之下,对碧华深深一揖,道:“多谢姑娘救本城百万生民性命,替我等诛杀此獠!” “还要多亏李将军率领大军,令孽龙实力大损,我方有机会击杀它,对了,湖中这位,乃是泗水湖神,在诛杀孽龙一事中,亦出了大力,若齐大人有心,可令城中百姓安定下来后,前往他的庙宇之中祭祀还愿。” 碧华后来问了老龟,方才知道,原来他的神庙当真就是湖神之庙,自己那一敕封,竟歪打正着了。 “下官省得,姑娘与湖神大人,还有李将军所率数万将士们,都是我们一郡众生的救命恩人,如此大恩,我等必然永世不敢忘怀!” 城头众人听闻是真神当面,都不约而同地对着湖中老龟跪倒拜谢。 老龟对他们点了点头,又看了碧华一眼,也不上岸,分开湖水,缓缓沉入深渊之下。 目送老龟离去,碧华也向一众官员将领辞行,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做,若此行顺利,齐大人所言郡中瘟疫一事,便不必再担忧了。” “多谢姑娘!不知姑娘所行何事,可有需要我等帮忙的?”齐大人大喜过望地道。 碧华想了想,道:“祖上传有治疫秘方,我欲前往城外僻静之处炼制,待寻到地方后,我会给大人一张药方,还请大人将药方上的药材,但凡有的,不计多少,尽快遣人运往那处。” 此事迫在眉睫,碧华便没有再多做停留,前去城外各地物色适合炼丹的风水宝地。 —————— 三日后,城外盂山。 苍翠的青松掩映间,一队腰挎宝刀,身着铠甲,威武不凡的官兵转将出来,在林间巡逻,以避免有什么不开眼的人,去打扰山上那位为郡中疫病炼药的大人。 但盂山少有人至,这些天,百姓们都在忙着重整洪水过后的家园,便是那些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怕被郡中闹得沸沸扬扬的瘟疫传染,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没什么人有闲心来山上游玩踏青。 这些官兵在山中巡逻,半天也没见着一个人影,闲来无事,忍不住闲聊起来。 “几位兄弟,你们说,上山那位大人,是不是就是传闻中杀了泗水湖中兴风作浪的妖龙,救了全城百姓性命的高人啊?”一位新调来的官兵,忍不住好奇地问旁边已经在此驻守了两日的兄弟们。 “哈哈,传闻总是传闻啊,真正杀了妖龙的,依我看,还是前日刚离开的那支南靖军。” “那你可错了,我一位在州署中当书吏的世叔说,杀妖龙的,其实是泗水湖神,就是之前城中许多人梦中的那只大龟!” 一名年轻的官兵不服气,道:“你们还记得,当初我们撤离城门的时候,见到一道把满天风雨都劈开的光芒么?那就是山上这位大人使出来的招数!” “嘁,那明明是神仙手段,是湖神在与妖龙对战,山上这位虽然是高人,但又不是神仙。” “管他是高人还是神仙,真不知道她为何要跑来这荒山野岭炼药,难道是怕别人偷师么,非要折腾兄弟们守山。” “慎言!大人为郡中炼药,乃是救治万民的功德,岂容你在此诽谤,今日回营,你,罚跑校场十圈。”为首的官兵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斥责了其中一人。 那人顿时不敢再说,噤若寒蝉,灰溜溜地跟在队伍最后面。 只是片刻之后,他又忍不住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林中的雾气越来越浓了?” 其余诸人早就发现了,只是没说出来而已。 “清晨山间有雾气,何必奇异,不要大惊小怪。”走在最前面的那名官兵皱眉道。 可是越巡下去,云雾变得越发浓厚,几步之外都见不着人影了。 “停住,不要再前行。”队长叫住众人。 他们现在穿出了林子,正走在悬崖边的小道上,如此浓重的云雾,看不清脚下道路,再继续走,恐怕有失足落崖的危险。 于是几人停驻,想等山风将云雾驱散。 但云雾却没有丝毫散去的迹象,浓郁得仿佛能够凝结成乳白色的液体滴落,连呼啸的山风都吹不开,天地间白蒙蒙的一片。 “好香的味道!”有人惊讶地囔囔。 不必他说,其他人也都闻到了这股香味,淡泊缥缈,清润微凉,隐藏在乳白色的雾气里,直引得人忍不住细细嗅闻。 “什么东西?”其中一人正在耸动鼻翼,大口地嗅着这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忽然觉得脑袋被打了一下。 他摸摸脑袋,抬头一看,只见头顶的峭壁之中,不知何时,抽出了一枝绯艳如红霞的花枝,正好垂落在他的头顶。 他瞠目结舌地仰头盯着这枝花,只不过一瞬,那饱满鼓胀的花骨朵,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幽幽地绽放开来。 花瓣上流转着一泓晶莹露珠,盈盈地滑落,打在他的眼睑上,清凉沁神,方才让他找回了一些真实感。 第一百五十八章 “快看!”其中一人诧异地指向山顶。 只见浩渺的云雾虽浓郁厚重,然而山顶那处,却能看出隐隐约约有五色氤氲的瑞光透出来,晕染得翻涌如海的山岚霞分五彩,宛若锦绣堆砌。 深深的云霞之中,官兵们忍不住揉揉眼睛,想弄清自己是不是正处于梦里的仙境。 “吟——” 一声清越灵动的仙音,似龙吟轻啸,又似玉箫声动,美妙难言,仿佛不经人耳,而是从人的内心深处发出,醍醐灌顶般让一行人如梦初醒。 伴随着这声轻响,一阵携着沁人清香的凉风不知自何处而起,悠悠然拂面而来,山间浓郁欲滴的云雾渐渐被风吹开,露出满山遍野的奇花异草,在旭日下琳琅满目,熠熠生辉。 刚才还在质疑山顶上那位大人是在沽名钓誉的官兵,这会也不禁瞠目结舌地张大了嘴。 “真是神仙手段啊!” “就是就是!” …… 行事颇为沉稳的那名官兵首领,脸上喜悦顿露,朗声笑道:“定是那位大人将药炼成了,走,我们去山顶向她恭贺。” 他们疾行来到山顶,然而四下空旷,零碎的药渣碎屑散落于石面,并不见碧华行踪,只有一眼清泉,从石壁上缓缓流出。 那泉水极清极冷,却异香扑鼻,一名官兵忍不住用手掬起一捧饮尽,顿觉神清气爽,周身俱轻。 其余几人见状,也学他掬起一捧,一时间惊叹连连。 “真甜啊!” “好冰,刺激刺激!” “我、我的旧伤好了?” 一人不敢置信地捋起裤腿,过去他在缉匪之时,膝盖曾被砍伤了一刀,后来虽然愈合,却时常隐隐作痛。 他此刻却惊奇地发现,那处旧伤口,忽然再无疼痛之感,连狰狞的疤痕都淡化了许多。 “怪哉怪哉!” 其他人围着他打量,忍不住啧啧称奇。 那人恍悟过来,又惊喜又感激地跪倒在地上,对天祷颂感念不已。 他们一行人的奇遇,在城中以及周边县镇迅速传播开来。 以至于后来,盂山之顶的这处药泉,由此而声名远扬,凡有伤病疫疾者来此,掬泉而饮,病症皆消,只不过这都是后话,便不提了。 且说碧华根据官府所估郡中所患疫病人数,一连三日,炼制了数炉丹药,连异火都因为使用过度,暂时化作豆大的一点火苗,存于丹田之中蕴养,短时间内,是无法再使用了。 她将这不下数万之数的丹丸,用一口盛着锦缎的大箱子装好,带回州署,让等候她多时的齐太守差官员运往郡中各县各镇分发下去,暂时缓解疫病流行。 齐大人见她倦色难掩,自然万分感念,安排上好的厢房,请她好生修整歇息。 她这次整整休息了两天,方才缓过气来。 先是与蛟龙王对战,险些出师不利,被那孽畜当成小鸡仔捏死。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便落在远古遗迹之中,得知了许多惊人的秘辛。出来后,捡了南靖军的漏,把那头蛟龙诛杀,一会没歇,又连续炼了足足三日的丹。 其中的艰辛苦累,只有她自己方能得知了。 日上三竿,温暖的日光从撑起一半的窗牗间照射进来,落在那张软绵绵的雕花大床上。 床正中鼓起来一团,从头到脚地把人裹得严严实实。 直到日头越来越晒人,那团人影方不情不愿地挪动了一下。 如此又挪动了几番,碧华才从被窝里慢吞吞地钻出来,一张仙灵脱俗的面庞霎然间暴露于明丽的天光里,晃得人耀眼生缬。 醒了,她却不急着起床,只是盘腿端坐,似睁似阖的眼眸里,不经意地流转出一泓绮丽的光华。 她看似一本正经地打坐,实际上只是懒洋洋地在发呆而已,头顶的发丝都翘起来几撮。 “叩叩——” 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碧华睁开眼眸,眸光清正,哪还有一丝困意。 “大人,奴婢们可以进来么?”娇柔的声音细细弱弱地从门外传来。 碧华娴熟地给自己套了个障眼法,方才温和地道:“请进。”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几位相貌端正的婢女分别端着洗漱装扮的用具器皿进来,还有一位婢女,手上挽着一只食盒,轻手轻脚地将食盒放在桌上,把各式菜肴布置妥当。 其中一名性子活泼的婢女,见碧华还在床上打坐,不由得敬佩地道:“大人不愧是任道长的师叔,如此勤修不辍,难怪道行如此高深呢!” “……谬赞了。”碧华干笑一声,当下便披衣起床洗漱。 被这些女孩们用敬仰钦慕的热切目光注视着,任是碧华也不免有些脸热,委婉地拒绝了她们服侍自己的殷切请求,请她们暂时先下去休息,她这才得到了片刻的清静,美滋滋地享用起大厨特意为她精心烹制的美食来。 虽然进入筑基期后,便可以辟谷,但也不妨偶尔满足一下口腹之欲,而且主菜的食材可不一般,正是之前诛杀的蛟龙王。 那蛟龙肉先经卤水熬煮过足够的火候,香料浸透入味,被片得薄薄的,淋上一层秘制的酱汁,色泽晶莹透亮,细细地咀嚼时,肉质劲道爽韧,齿颊留香,吞咽下去,如同一坛烈酒入喉,火辣辛烈,五脏六腑都升起一股暖融融的灼烧感,既过瘾又刺激。 心满意足地用完了餐,又有人来请,碧华跟随对方前往州署大堂。 大堂之中,分主次分别坐满了人,只留下上首一个空位。 一见碧华来到,众人都起身相迎。 叙完闲话,齐大人说出了这次请她前来所为的事情。 “萼姑娘,您所赠之药可真是灵验万分啊!郡中疫病已经控制住了,病亡之人寥寥无几,您再生之恩,我等无以为报……” 其实已经报过了。 听到他真情实意的感慨道谢,碧华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解释起来太麻烦,她便没说,经过这一遭,她又得了无数的香火愿力,连之前敕封湖神所余不多的功德之量,都比原来翻了数倍。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知是什么原因,明明时隔三年,两郡相隔遥远,她之前在新海郡留下的名声,和这一次的事迹不知怎么就联系在一起了。 其实起因是这样的,在齐大人的刻意传告,以及城中众人口口相传之下,碧华的种种事迹传扬了开来。 古代缺乏娱乐消遣,这种神怪志异之事,传得比飞鸽传书还快,短短的两三日之内,一郡无数百姓,都知道有一位高人,不但斩杀了蛟龙,让郡中避免了被孽龙滚成沧海的大祸,还炼制数万仙丹灵药,断绝了此次闹得沸沸扬扬的疫病。 然后可能是有过往的商贾,抑或是从新海郡远来的旅人,知道了这事,仔细一打听这位高人的装束与手段,立刻俱有荣焉地囔囔起来:我知道这位神仙啊!三年前她可是在我们郡先显圣的! 郡中好奇此事的人一问,便得知了碧华曾经在新海郡诛灭妖魔,救人治命的事迹,于是将两件相似的事迹由此联系在了一起,有心之人,听说这位的神庙颇为灵验,也学着新海郡,为她立下庙宇祭祀,于是碧华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凭空多出了许多的香火愿力和功德。 我真的没想出名啊……还好,这两郡的神像都没用自己的真实相貌塑造,不然日后若是传到修仙界去……怪尴尬的。 碧华颇觉庆幸地想道,只希望,凤陵村山高路远,那尊神像别被人翻出来吧。 正在她胡思乱想间,齐大人又道:“下官已将您的大功上表过陛下,陛下龙颜大悦,不但下旨嘉奖了姑娘,还赐下了许多宝物,都在这里,请您过目。” 碧华看了一眼旁边由仆人托着,用锦缎盛放的金银财宝,不甚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想了想,又道:“有劳齐大人了,陛下没有责备七皇子殿下与李将军罢?” 秦煜、不,此刻应该称呼他为陈煜了,听她问,温文尔雅地笑道:“多劳姑娘挂念,父皇不但没有责备我,还夸奖了我一番……对了,萼姑娘,父皇听说了你的事迹,对你赞许有加,欲请姑娘进宫面圣,不知姑娘可有兴趣?” 齐大人也插了一嘴,抚须笑道:“若姑娘同意进京,说不定能搏个国师之位当当。” 碧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齐大人热心地为她解释道:“陛下在圣旨中也提及了此事……” 原来,随着妖魔事端越发频繁,当今陛下欲向天下寻访高人异士,邀请他们进京参加法会,斗法比试修为高低,胜出者,可得国师之封,掌管钦天监,监察天下妖魔。 陈煜身为七皇子,自然能够得到更多隐秘的消息,他明白皇帝实际上是以此为借口,下令各地官员寻找真仙,来为他自己延长寿命。 可是皇帝陛下也不想一想,若是世上有真仙,中土还会出现人族与妖魔相争数千年不休的局面么。 盖因他受身边妖妃蛊惑太深,连这寻常人都想得通的道理,他却勘破不得。 世上哪有什么真仙,便是泗水湖神,在陈煜看来,也不过是一只暂未作恶的妖魔而已,日后还需多加堤防,以免其成了气候,再次酿成蛟龙王之祸。 其实就算是碧华,许多人都将她视作神仙,连他身边的雨墨也对此深信不疑,陈煜也还是坚定地认为,她只是一位武道修为至深的高人罢了。 为此,七皇子与齐大人都抱着一样的想法,与其让妖妃在法会中动手脚,将真正的妖魔放进钦天监封为国师,祸害陈国,不如请碧华这样一位,既手段如仙,又心为人族的高手成为国师,将妖妃的阴谋打破。 “……便是如此,还望萼姑娘能够进京参与法会,以姑娘手段,区区国师之位,必然手到擒来,让那妖妃满盘计划落空。否则,若国师之位被妖魔夺了去,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齐大人眼含期盼,紧紧地望着碧华。 “齐大人,谨防隔墙有耳啊……”陈煜听到他脱口就是妖妃二字,无奈地道。 “殿下放心,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哈哈。” 如他所言,这些人都目光灼灼地殷切看向碧华,希望她能答应下来,便是一直不敢发言,躲在角落里的任鸿光,也停下拿水果往嘴里塞的动作,眼巴巴地盯着她。 在他看来,碧华这位前辈可是高深莫测,修为惊天的存在,她不当国师,还有什么人配得上国师之称!而且,若前辈成为国师,中土的修仙之道,必然能够大振! “我能说不么?” 碧华在一众人热切的目光中,轻轻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听碧华如此回答,众人不免扼腕叹息,但都没出言责怪,毕竟,愿不愿意进京面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已经为郡中出了这么大的力,他们再逼迫她进京,未免称得上一句恩将仇报了。 “姑娘既不愿,我便替姑娘回禀父皇,辞去此事便是,姑娘切莫放在心上。”陈煜虽有失望,却仍温文有礼地道。 “唉……哈哈,也是,真正的高人,又岂会自降身份与那一群魑魅魍魉为伍呢,听闻陛下还请了郡中清城山的掌门谢老先生,谢老先生也没答应。”齐大人微微叹气,也很快释怀了。 碧华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却笑道:“我可没说不愿,开个玩笑而已,各位也别放在心上。其实我本就打算前往京城,既有此事,顺便去法会开开眼界也不错。” 有这一波峰回路转,众人悬着的心落了回来,纷纷惊喜地向碧华拱手,称她大义,并祝她此行顺利,一举夺魁。 任鸿光眉开眼笑,趁众人向她祝贺完散去,挤到她身边,悄悄地对碧华道:“师叔,你让我也跟着你去长长见识呗?” 碧华笑容款款地道:“京城鱼龙混杂,恐有危险,你修行有成了再去也不迟……当然,我尊重你的意愿,若你要去,我也不拦着你。” “不过,我为你寻到了一处可以修行,灵气浓郁之地,就是条件艰苦了一些,不知你是想去看京城的繁华富庶,还是愿意潜心修行?” 第一百六十章 任鸿光犹豫了片刻,虽然他心里很是向往京城的繁华富庶,但是听碧华这么一问,却坚定地选择了后者。 “秉承师父的遗志,正式踏入修行之道,是我一生所愿,师叔费心为我找到了这样一处灵地,我又岂能辜负您一片心意呢?我愿潜心修行。” 若是日后能够达到前辈这种境界,天下哪里他去不得?他才不会这么目光短浅呢。 碧华欣慰地点点头,道:“你收拾一番,我这便带你前去,如此一来,我也能够放心离开了。” 任鸿光如今也和小夏珍一般,口称她为师叔。 碧华和他详细谈过,得知他师门传承早已遗失。他师父传给他的修行功法不过是最基础的那种,碧华不忍心看到这般良才美质被埋没,便邀请他加入九凝山。 宗门也不是没有收纳过一些破落门派的历史,修仙界有些小门派坚持不下去之时,还会主动依附于大型宗门。而且到时候任鸿光愿不愿意另外择师,都是任凭他自己意愿。 任鸿光听说就算日后加入前辈的宗门,他也一样可以奉老道士为师,不必另拜他人,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反正他和老道士一直蜗居于乡间僻壤的破败道观,老道士一死,观中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自小便不具备宗门的观念,甚至连师门叫什么都不清楚,因此很没有心理负担地便同意了加入九凝山。 碧华处理完城中琐事,让任鸿光收拾好行李,便带他前往泗水湖万丈深渊之下。 小道士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如此光怪陆异的景象,一路下来,大呼小叫不断,来到那座琉璃碧瓦,明珠灿烂的巍峨宫殿,更是被这五光十色的龙宫之景所迷,伸出手,想摸摸水晶做的宫门是不是真实存在。 就在这时,一位碧眼苍髯的老人迎出来,见到站在碧华身后的小道士,笑呵呵地道:“这便是尊神托付给我的那位后生吧,果然是一表人才啊,尊神放心,我定会好好关照于他。” 鲛女灵纱跟在湖神身旁,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眸却没有被这俊俏的小道士所吸引,而只管瞅着碧华。 她后来经义父告诉,方才得知,原来之前所见到的那只形容丑陋猥琐的鱼妖,竟然是这位曾与她一同救出义父的上神所化。 她那时因为对方贸然闯进自己住处而加以斥责,大发雷霆,没想到对方不但是女子,气度还如此的出尘脱俗……灵纱一张俏脸顿时通红,她望着碧华,尴尬地想着,自己要不要和上神道歉呢。 不过碧华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此事,见到她时,还和颜悦色地向她颔首,以作招呼,灵纱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任鸿光见宫殿中竟然走出来一位老人,以及一名半人半鱼的鲛女,不禁傻了眼。 碧华笑着向他介绍道:“这位是泗水湖神,另外一位是灵纱姑娘,在此处凡有不清楚之事,皆可向湖神或是灵纱姑娘询问。” 任鸿光听到眼前这位老人竟然是湖神,自然敬畏不已。 等灵纱为小道士安排好了住处,碧华让任鸿光按照之前授予他的功法试着运转。 毫无意外地,任鸿光很快就感应到了一股清清凉凉的气息在自己周身经脉之中游走,这感觉令他又新奇又惊喜,连来到陌生环境,心底升起的些许不安都盖过了,笑逐颜开地向碧华描述自己的感受。 他本就是厚积薄发,第一次感应便能引气入体,碧华也没有为此而十分惊诧。 任鸿光是万中无一的单水灵根,水底的环境与他正好相得益彰。 碧华见他一副迫不及待便欲开始修行的样子,微微一笑,从储物戒中拿出一袋早就为他炼制好的辟谷丹,递给他道: “你便在此潜心修行罢,水下难有食物裹腹,这一袋辟谷丹,足够你用上三年。” “啊?”小道士有些不敢置信,犹犹豫豫地道:“多谢师叔……只是,光吃这个,能管饱么?” “虽然滋味是有些不佳,但管饱却是绰绰有余,你用上一枚,足可月余不饥。” 任鸿光的表情从欣喜变得幽怨,委委屈屈地望着碧华。 他就在前一天还在幻想,孽龙之祸消弥后,他便能跟着师叔大杀四方,吃遍天下美食,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竟然连普通的饭食都没有了,对于一名吃货而言,这是何等的煎熬啊。 “怎么,若是忍受不了清苦,此时反悔,也还来得及。”碧华看到他幽怨的小眼神,善解人意地道。 “没有没有,不过就是辟谷丹而已,又没饿着我,师叔为我炼制这么多辟谷丹已经很辛苦了,鸿光又岂能不知足。”任鸿光赶紧否认,以表决心。 “若是实在忍不住口腹之欲,宫外还有水藻小鱼,尽可取用。”碧华忍住不笑。 任鸿光其他地方都还好,就是口腹之欲这一点,如果不及时治一治,恐怕会成为心境上的一道坎。 修行之人,凡事可执著,却不可沉溺,即便是区区口腹之欲,日后亦难免有碍于修行。 见任鸿光苦着脸答应下来,碧华又交代了他一些事情,方才放心地从龙宫海眼进入,去寻找洛前辈议事。 蛟龙王身死后,湖神便将海眼重新镇压在了龙宫底下,以免失落在外,被歹人利用。 碧华轻车熟路地通过云海迷宫,踏入那片熟悉的星空。 眼前巨大的星辰散发着冰凉如水的银白清辉,满天璀璨的星子都黯然失色。 通过玲珑剔透的玉桥,来到月神遗址。琼楼玉宇清寒依旧,宫殿前面那株荫盖四野的桂树,枝叶扶疏,满树繁花与素月流光辉映。 一切都沉浸在寂寞清幽的光华之中,只是再也寻不见那道皎洁如月的身影。 “洛前辈——” 碧华寻不着洛红绫,心中不知怎么地,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忍不住高声呼唤。 四下空旷寂静,无人回应,悄然无息。 碧华不顾宫门上了锁,翻过宫墙,在各处空荡荡的殿宇中寻觅,依旧不见她人影。 第一百六十一章 碧华心存一丝侥幸,以为洛红绫离开了月神遗址,无奈之下,回到桥边,正准备出去之时。 忽然,她的目光凝住了,平静的表情变得错愕。 只见桥边不起眼的地方,蜷缩着一具白骨,因为有皑皑冰雪遮掩,她之前才没有发觉。 那白骨的身量,与洛红绫分毫无差。 碧华通过心神迅速勾连神道诏敕之笔,顿时呆住了。 半晌之后,她方才明悟了什么,怔怔地站在那里。 无知无觉间,眼角有一滴清泪悄悄滑落,跌得粉碎,化作一蓬细小的冰晶碎屑,消散在杳杳清风之中。 沉默良久,方余一丝怅然叹息,碧华恭敬地向白骨一礼。 她来到梅花林中,寻了一处景色最美的地方,将满地琼瑶凿开,亲手把白骨抱进去,又小心地覆盖一层香泥,以冰玉为碑,刻上洛红绫的姓名与生平。 随即,她回返桂树那处,无声地从树上,折来顶端开得最繁茂的一枝,插在这处新砌的坟前。 “前辈,碧华如今方才明白您的良苦用心,我出去后,必然不会辜负您的心意。” 暗香浮动,她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洛前辈潇洒恣意的笑颜。 离开时,碧华回望了一眼,冰雕玉砌的长桥如一道白虹,横贯灿烂星河,尽头连着月宫。 她恍惚间看到,玉桥之上,一名宫装女子凭栏而立,笑容明艳而又落寞,目光望向很遥远的地方,素衣风袂,飘飘然如欲乘风归去。 碧华再仔细一看,桥上空空如也,方才只不过是她的错觉而已。 心里百感交杂,她没有再停留于此,转身离去。 ———————— 两日后,离京幾四十里之地,有一处荒郊野庙。 从黄昏时起,天上突然下起了一场大雨,直到不久前才停,庙外的大树上还有淅淅沥沥的水迹不断顺着叶片滴落。 这处破败的庙宇四周荒草丛生,连一条斑驳石子铺就的小径都被湿漉漉的野草掩盖住。 碧华推开庙门,一间不算大的野庙之中,四处都是蛛网密布,木头搭起的屋顶腐朽霉湿,破了几个大洞,地上低洼的地方积满了水,雨霁后微弱的星光从漏洞中洒落下来,照清了香案上供奉的神像模样。 那是一个白白胖胖小娃娃的泥塑,头顶扎两个冲天辫,身上系着红肚兜,煞是可爱,只是这间破庙许久没有人来打扫,玉雪可爱的泥塑娃娃落满了灰尘,身上坑坑洼洼,还少了一只胳膊与一条腿,显得有几分诡异。 碧华之所以不连夜赶往京城,而选择在这处荒郊野庙落脚,全是由于随身携带的神道之笔,感应到这间破庙中存在一位弱小的神灵。 她赶了两天的路,如此遥远的路途,都没有感应到任何神灵的存在,第一次发现神道的气息,还是在京城附近,她便有些好奇,落下云头,想来看看。 “小家伙?” 碧华见这神像竟然是个小娃娃,心里有些好笑,来到香案边上,敲了敲桌子。 她可以感应到,神像之中残存的那抹神灵,气息十分微薄,想来是许久没有得到香火供奉,才变得如此虚弱。 如果碧华再晚来个一年半载的,这位虚弱的神灵,恐怕就要就此消散于天地之间了。 碧华比对方强大许多,对方自然看不出来碧华修为深浅,只道她是一个形迹诡异的凡人,并没有出来与她相见。 毕竟人前显圣,也是要耗费神力的。 对方不知道碧华想干什么,安静地藏身于泥塑之中一动不动,假装自己只是土偶泥雕。 这小家伙真是太谨慎了。 碧华看到那虚白得近乎透明的幼小身影,有些心疼。 她想了想,分出一缕带着淡淡玄黄之色的香火之气,虚握在手中,朝对方晃了一晃。 “小家伙,想要么?” 对方明显被她手中的东西震惊到了,虽然还是有些不敢过来,可是他实在饿了太久,闻到那诱人的香气,虚白的影子一动,电光一般地从碧华手中抢走那团香火之气,然后迅速躲到神像后面,边狼吞虎咽,边暗中观察着碧华的动静。 碧华又分出一缕,重施旧技地想要引诱对方出来。 对方显然因为碧华展现出的善意,胆子大了一些,虚白色的影子遮遮掩掩地从神像后面多挪出了几分,犹豫着要不要出来。 而就在这时候,庙门忽然被推开了。 虚白色的影子听到这动静,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功亏一篑,碧华不禁有些郁闷,她回头望去。 只见门口一名身着粉裙,娇小玲珑的女子,正艰难地扶着一名比她高大上一圈的侠士进庙来,两人浑身湿淋淋,想来是不巧正遇上了那场大雨。 那名侠士生得十分俊朗,只是面色苍白如纸,满头冷汗,仔细看时,他的右臂竟然从手肘处断了一截,只剩下一只左臂,任那名女子搀扶着,他的腰间还挂了一柄剑。 断臂侠士的伤口处仅以细绢包扎,暗红的血迹混着雨水不断晕染开来,看布料,似乎是那名女子所着的纱裙上扯下来的,连那名女子淡粉的裙角上,都溅满了斑斑血迹。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间破庙之中竟然还有人。 见到一个黑黢黢的人影静静地站在香案前面,两人俱被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后,侠士果决地将搀扶着自己的女子护在身后,用仅剩的左手抽出腰间宝剑,厉声喝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我还没问你呢? “过路旅人,在此歇脚而已。” 碧华不紧不慢地拢过香案底下一堆没被雨水打湿的干草,又扯过一只破旧的蒲团坐下,生起火焰。 “要过来烤火么?” 温暖的火焰跳跃着,映照出她幻化出的清隽容颜,显得十足的温和无害。 侠士与粉裙女子,见庙中之人只不过是一名柔弱的年轻女子,而且她所背的长形之物并非刀剑武器,而是一具古琴,两人方才放下心来。 粉裙女子学着碧华,也找来两只破旧的蒲团铺好,扶着断臂侠士在火堆旁边坐下。 第一百六十二章 湿淋淋的衣裳贴着肌肤很不好受,被温暖的火光一烘,便有暖融融的热意透过来,让因为失血过多而感到寒冷的身体渐渐缓和了些许。 断臂侠士坐下来后,看到火堆对面的碧华,神情有些不好意思,习惯性地想一抱拳,可是右臂空荡荡的,他这一动,反倒牵扯到了伤口,忍不住嘶地痛呼了一声,被身旁粉裙女子赶紧将伤口处松动的纱布重新扎紧。 “抱歉姑娘,适才多有失礼,得罪之处,还望见谅。”断臂侠士不能抱拳,只得向碧华歉疚一笑。 “无妨,荒郊野外,警惕一些亦是人之常情。” 碧华没有热心地去探听他们二人从何而来,又为何受此重伤,权当自己只是一个途径此地歇脚的旅人,和他们维持一定的距离,让二人稍稍心安。 那名粉裙女子时不时地将好奇的目光悄悄投过来,似乎是疑惑碧华一介孤身女子,为何敢露宿荒野庙。 她生得明眸皓齿,樱唇瑶鼻,言行举止也似受过良好教育的名门闺秀,款款大方。 仅仅是初时寒暄了一两句,后来彼此都沉默无言,一时间只闻火星迸射哔剥作响。 粉裙女子最先坐不住,小声地问了断臂侠士几句渴否饿否之类的话语,见对方微笑着摇头否认,女子颇感沉闷无聊,站起身来,在庙中转了一圈,便看到神台上那位小娃娃的神像。 她倒是有闲心,见有神像在此,颇为虔诚地向神像拜了几拜,闭上眼睛,默默地祝诵。 神台之上,虚白的影子一闪,从神像后面探出脑袋,看向朝他祝诵祈愿的粉裙女子,细细地倾听着她的祈祷,小脸上满满都是认真。 碧华见他在这般虚弱的状态下,对一个途经破庙留宿的过客,态度都如此认真,再回想她自己,好像都是任由庙中的神像自发回应香客的愿望,而她从未仔细倾听过,不由得有些惭愧汗颜。 然而这时候,庙外的野草丛忽然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好似有人寻过来,大步踩在草地上。 再仔细一听,风中隐隐还有叮叮当当刀剑碰撞的轻微动静传来。 侠士坐的地方靠近门侧,也听到了这动静。 “一个、两个、三个……”他屏气凝神,细数靠近破庙的人数,旋即脸色一变,低声对那名粉裙女子道:“林小姐,不好,是那群人寻过来了。” 粉裙女子花容失色,惊慌地道:“韩大哥,你伤势如此严重,定然难以与之为敌,这该如何是好!” 此时再离开,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断臂侠士听到越来越近的杂乱脚步声,再迅速将这间破庙打量一遍,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香案底下。 香案下方是中空的,有一块染满污渍的黄布垂下来,正好遮掩住底下的空间。 藏下两个人绰绰有余。 断臂侠士面露祈求地对碧华道:“姑娘,那些人若是进庙,还请你替我们遮掩一番如何?来日必有重谢!” 庙中生起的火堆,此刻再熄灭已是迟了,定要有一个人在外作掩护。 他们二人都是那群人追捕的对象,必然不能露面,只好将掩护的任务委托给这位素不相识的女子。 明明碧华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不知怎么的,断臂侠客却对她有种莫名的信任。 粉裙女子亦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央求地望着碧华。 碧华见他们如此相信自己,微微一哂,道:“你们快躲藏起来罢,我不会说出去。” “多谢!有劳姑娘了!” 断臂侠士看碧华自从他们二人闯入后,始终都平静无波,若是那群人进来,她也能维持这副镇定自若之状,想必不会露馅。 他听脚步声越来越近,没有再多加耽搁,用仅剩的一只左臂揭开垂下的黄幔,带着粉裙少女,躲进香案底下。 碧华见他们躲好后,火堆对面那两只蒲团却没有收起来,地上还有点点血迹,不禁摇了摇头。 这位断臂大侠看着是个闯荡江湖的模样,未免也太不专业了。 罢了,日行一善。 看在这两人气机清灵,并非歹人,态度又还算不错的份上,她不介意随手帮他们一次。 碧华好心地将蒲团挪到角落里,又捏了一个不起眼的法术,将斑驳的血迹去除,然后重新回到火堆旁边坐下。 纷乱的脚步声离庙门越发近了,还夹杂着几人对话的声音。 “庙里有火光!” “走,进去瞧瞧,定然是他们俩!” “那小子断了一条手,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嘿嘿。” …… 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庙门被踹开了。 五个披蓑衣,戴着竹笠,或壮硕或消瘦的汉子闯进门来。 他们蓑衣上还有水迹在往下落,底下都是整齐一致的黑色劲装,每个人都佩着武器,刀剑锋锐,寒光闪烁。 这难道是什么古代的杀手组织么? 碧华看了他们一眼,初来乍到,懒得惹麻烦,便低下头,自顾自地用火烤着一只饼子。 为首一人,浓须阔颐,脸上有一道丑陋蜿蜒的刀疤,凶狠的目光将这间庙宇四处扫视了一遍。 庙宇狭小破败,一览无余,并未见到什么可疑的痕迹。 刀疤汉子眼睛微眯,目光落到火堆边烤饼的青衫女子身上。 都说行走江湖之时,老人,女子,小孩这三种人最是惹不得。 可这名女子看起来娇娇怯怯,并无内力在身,细皮嫩肉的,一双露出衣袖的手雪白纤柔,连一点茧子都没见着。 活脱脱一副养尊处优的闺阁小姐之貌。 “你抬起头来。”刀疤汉子颐气指使,命令碧华。 大兄弟,像你这种反派,在电视剧里是活不过三集的。 碧华无奈地抬起头。 见碧华抬起脸,不过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庞,并非他们所要寻找之人,有几人难掩失望地唾了一声。 “你在此地,有没有看到过一男一女?男的断了一条胳膊,女的生得十分美貌。”刀疤汉子粗声喝问。 “我只看到你们几位进来。”碧华心里默默补充了现在两个字。 她那空灵悦耳的声音倒是让几人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第一百六十三章 “既然如此,我们往别处寻罢。” “晦气,让那小娘皮跑了!” 这几人倒也没怀疑碧华的话,毕竟在他们看来,区区一介弱女子,料想没有胆子敢欺骗于他们。 其中一个鹰钩鼻,脸有些惨白的阴柔汉子却瞅着碧华,目光毫不掩饰淫邪之意,不怀好意地道: “那名该死的小子断了手,谅他和一个弱质芊芊的女流之辈也跑不远,不如我们兄弟几个在这破庙之中修整修整?” 其他几人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了一眼火堆旁边茕茕只影的女子,都心领意会,哈哈大笑道: “阮小五,什么修整不修整,我看你这小子是色欲熏心了吧,不过你可真是饥不择食,这么普通的女子,你也看得上眼?” “你这小子迟早得死在色字上头,快点了事,兄弟几个还要连夜寻人呢,别耽误了正事!”刀疤脸汉子也笑着骂了一句。 阴柔汉子向碧华踏近了几步,一边走一边嘿嘿笑道:“你们这些只知道看脸的肤浅之辈,她虽然长得普通,但这身段,可真是绝品啊,难得在荒郊野外也能碰到这样好的货色……” 他正说间,忽然感到自己面颊一阵剧痛,两管鲜红的血液顺着鼻子飙射出来。 “什么东西?”他捂住脸,惊骇地左右张望,可是四处空空,其他几个兄弟都在他背后数步之远的地方。 其余四人听阮小五见了鬼似地大喊一声,神色一凛,纷纷拔出刀剑严阵以待,可是看到他顶着两管鼻血,转过头四处张望的滑稽模样,又顿时大笑起来。 “什么东西?是你自己定力不足,看到女人就流鼻血吧。” “忒丢人了,以后别说你是我们东原五鬼之一。” …… “不是,我感觉刚刚是什么东西打了我一下!”阮小五听到其他几人取笑他,面子上顿时挂不住了,擦擦鼻血,赶紧为自己正名。 被几个兄弟这样嘲弄,他脸色阴沉下来,难得的好心情都化作了一股莫名怒火。 没找到刚刚是什么东西打自己,阮小五忍着怒靠近碧华,准备用这个不巧撞在他气头上的女子泄愤,可是就在他接近碧华一丈距离的时候,香案底下忽然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响声。 “有情况!”几人登时朝香案那里看去。 可是正当这时。 “铮——” 一声清越的琴声,召回了他们的注意。 只见火堆旁边那名女子,不知何时解下了背上所负的长琴,横于膝头,她素手轻轻拨弄琴弦,从弦间流淌下一阵如泠泠泉水般的琴音。 “你这小娘子还挺识时务嘛,是在刻意取悦于我么。”离她最近的阮小五嘿然冷笑道。 我本来不想惹事的,你们非要撞上来,好端端离开不好么? 碧华叹了口气,亦笑道:“荒郊野庙,无物招待,聊以琴曲相赠,还请诸君笑纳。” 也不待五人回复,碧华自顾自地弹起琴来…… 渺渺琴音,如风起于青萍之末,初时低不可闻,未及多时,微风忽急,转而拔高,探入九霄之中。 众人恍惚间,似见到千里层云,万里冰封,雪花六出,随风疾舞,宛若漫天霜刃飞刀,旋转迅急,但凡触及之物尽皆碎裂,化作凿粉。 阮小五体内气血都似凝结成了冰,周身经脉被割碎成了一片又一片,魂灵尚未反应过来,便化为了冰天雪地中的一抹飞灰,永远地被无暇的霜雪所净化。 “砰咚——” 那是身体重重地倒落在地上的声音。 阮小五一双迷茫呆滞的眼睛未能合上,瞳孔无神地映照出屋顶破洞处洒落的星光,七窍潺潺流血,眼见得是没有活气了。 其余四人如梦初醒,他们的情况稍佳,但有人眼中流血,有的人口角溢红,有人皮肤表面渗出一层血雾,状态都没好到哪里去。 刀疤脸的汉子忍住肺腑中澎湃激荡的血气,怒吼一声道:“这女子有鬼!大伙儿捂住耳朵!” 可是这琴音不经人耳,仿佛是直接弹奏于人心,任凭他们捂住双耳,封住听觉,却依然无济于事。 几人不甘心束手待毙,强按痛苦,拔出刀剑,一拥而上,身影如四条鬼魅,倏然间已欺身于碧华身侧,刀剑叮咚碰撞齐响,朝碧华当头攻去。 碧华无名指轻勾商弦,一抹一推,细急的音调如一缕浩荡东风,点燃冰中微弱的火苗,砰地一声,令僵硬的冰块蓬炸,碎成点点冰晶。 “叮咚——” “咚——” “呯乓——” 四把刀剑应声落地。 随之响起的,是几人身体倒地的声音。 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他们似乎有一种错觉,自己只是僵硬的提线木偶,被这锋锐的琴音割断操纵四肢的丝线,便从此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感觉到周身经脉一寸寸地断裂,他们这才明白,自己是惹上了一个多么恐怖的人物。 此刻再说什么都晚了,四名黑色劲装的高大汉子,如四只棉花娃娃一般,委顿地倒在地上,低洼处的污水,蔓过了他们的口鼻五官。 碧华收好琴,擦了擦手,坐回火堆旁边,从火中取出烤好的饼子。 饼烤得恰到火候,两面微微泛出金黄的色泽,再多烤一分便嫌焦干,少一分又失于松软。 如此正好,外皮喷香酥脆,咬一口,在唇齿间迸发出细微的响声,底下的面团软糯劲道,富有嚼劲,还有淡淡的回甘。 她在这里认真地品味着美食,那厢,香案底下黄幔微微一动,断臂侠士与粉衣少女从底下狼狈地钻出来。 里面积满了灰尘,侠士发髻上还顶着一张蛛网,衬着他那俊朗的容颜,煞是可笑。 两人惊疑不定地望着碧华,见她仍坐于原地,连衣裳上的褶皱都没有多几道。 若不是地上一具尸体,还有四个瘫痪不能动弹的汉子,他们几乎都要以为,这间破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目光瞥过她身后那具形制古朴的瑶琴时,断臂侠士再也不敢起小觑之心。 之前还以为她未佩刀剑,不足为虑,可是有此琴在,足以胜过天下无数武器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这个时节多雨,傍晚才雨霁,这会儿又开始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黯淡的星光隐没于雨云之后。 庙檐下雨丝串成银线,如匝密的珠帘垂落,屋顶破洞处亦滴滴答答地往下漏着水。 庙中唯有火堆附近一块地方还算得上干燥,明亮的火光,以及烤饼的温暖香气,让断臂侠士和粉裙少女惊疑的心思稍稍安定了些许。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他们大着胆子向火堆靠近了几步,恭敬地与碧华道谢。 谢罢,断臂侠士笑道:“前辈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东原五鬼向您发难时,我们暗中还为您捏了一把冷汗呢,没想到您竟然如此轻易地便解决了他们。” 粉裙少女偷觑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四人一尸,心里既害怕,又厌恶,但目光转向碧华时,却化作了满眼的景仰钦慕,清脆的声音仿佛出谷黄莺: “这五个坏人真是胆大包天,惹到女侠头上来,落得如此下场,可算是他们罪有应得!” 五鬼中的阮小五要靠近碧华时,香案处传来的那一声巨大的动静,便是断臂侠士看不过去,想要从底下出来。 他虽然身受重伤,可也不忍心见到一位无辜的弱女子被自己二人连累,受东原五鬼之辱,一时间怒气勃发,也没去想贸然出来的后果,只想奋力一搏,替碧华解围。 他却没想到自己竟然看走了眼,火堆旁边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竟然是一位能将乐音化为实质,伤敌于无形之间的高手。 还没等他钻出来,五鬼眨眼间便一死四伤地倒在了地上。 碧华神情看似平静,实际上心情颇为郁闷。 这东原五鬼名号为鬼,实际上只不过是一群武功高强的人类罢了。 也许这么说有些矫情,但她其实并不想对同为人族的普通人动手,奈何他们非得想不开来招惹自己。 手上的饼子烤得火候恰好,是她难得发挥出来的水准,可是刚杀完一个人,弄得她连享受美食的心情都没有了,正在那里悒悒不乐。 不过,这五人孽力缠身,是做下了不少恶事,害过许多人性命才会如此。碧华以这个原因开导自己,心情才稍微好转,只当她杀人是在替天行道了。 说起来有些丢脸,即便她穿越到杀人夺宝如吃饭饮水一般寻常的修仙界,实际上,她并没有亲手杀过什么人……由此可见,以前她在宗门里宅成了什么水平。 嗯,至于几年前在新海郡杀的那个太守……和妖魔沆瀣一气的人,那能算人么,忽略不计吧。 怎么好像自从一离开宗门,她就开始视人命如草芥了……难道自己真的有什么隐藏的凶性而不自知么? 她望着手中饼子的目光古怪不定,看得候立在旁不敢坐下的两人心里一阵忐忑不安。 稍稍恍惚了一瞬,碧华听到两人向她道谢,叹了口气,道:“这五人是什么身份,为何要追杀你们二人?” 断臂侠士似乎听出了碧华语气中的沉重,道:“前辈无需内疚,这五人便是大名鼎鼎的东原五鬼,乃武林中的一大毒瘤,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人人得以诛之。但他们个个武功高强,五人更是有一套合招,无数正道高手都奈何不得他们。” “由于当今陛下向天下广寻高人异士,邀请众人来京参与法会,只要在比试中胜出,即可得国师之封。因此一事,便有无数魑魅魍魉、宵小之辈动了心思,纷纷进京,这东原五鬼便是其一。” “只是他们曾犯下许多命案,欲谋得一清白出身,以参与法会。密谋后,便将主意打到了林小姐身上来。” “林小姐之父乃是钦天监监正大人,为陛下主持法会一事,五鬼便合谋,欲以林小姐为质,逼迫林大人谋私,暗中将他们五人出身篡改,录入与会人选。” “若他们力挫群雄,夺取国师之位,那时木已成舟,就算身份暴露出来,陛下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从而掩饰他们的出身,他们则能高枕无忧,享受高官厚禄。” “只是他们也不想想,天下间高手无数,国师之位必是德才兼备者方可得之,岂容他们这等宵小肖想觑视,如今栽倒在前辈之手,或许便是他们的报应罢,可见得天道昭昭,因果不爽。” 这小伙子路走宽了,替她把杀人的理由说得如此正义凛然。 碧华听完他这一番长篇大论,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身着粉裙的林小姐此时神情羞惭,自责地道:“爹爹也叮嘱我,法会期间少要在外行走,可这五人买通了我的贴身丫鬟,以借口诱哄我出门,我一时没忍住,便听从了她的话,悄悄从府中溜出来,就被这五人掠走了,还好路上遇见韩大哥,从他们手中救下了我,还因为我断了一臂……” “……好不容易趁五人不备,逃出了他们的包围,但天上下起了雨,韩大哥和我都不识路,慌乱之中闯进了这间神庙,接下来之事,女侠都知道了。” 果然如七皇子所言,京中已经为法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她不过就是在京郊野庙随便住一宿,便能遇上主管此事官员的女儿。 碧华听完他们的话,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这四人便交予你们处置吧。” 她的意思是,让他们移交官府,这些人既犯下了大案,想必都有案底,到时候应该判什么刑,官府自有定数。 作为一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现代人,就算是面对这样罪大恶极的歹人,碧华也并不喜欢处以私刑,第一想法便是交给警察……呃,官府来处理。 没想到断臂的韩大侠误解了她的意思,只当是她不愿意脏了手,便拔出腰间宝剑,在瘫倒于地上的四人绝望哀求的目光中,一剑一个,潇洒利落地割断了他们的喉管,顿时,四条罪恶的灵魂从此消失于这个世上。 碧华和林小姐瞧见他这干脆果断的动作,都有些目光发愣。 韩大侠杀完人,风轻云淡地转过身,回到火堆边上。 第一百六十五章 他见二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想来可能是自己杀人不眨眼的场面过于血腥,微感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解释道:“江湖人自有江湖中了结恩怨的法子。” “也罢,杀便杀了。” 反正都是死有余辜之人,碧华没有再多做纠结,她回头看了一眼神台上供奉的娃娃神,那点微白的影子已经彻底躲藏起来,似乎是被这接二连三杀人的场景给吓到了。 让这小家伙瞧见如此少儿不宜的画面,实在是罪孽深重啊。 碧华想了想,站起身来,准备将五具尸体带出庙外。 韩大侠见状,正欲上去搭把手,被碧华制止了。 “你有伤在身,还是坐在庙中好好歇息罢。”她看着韩大侠的断臂道。 “既如此,便有劳前辈了。”韩大侠默默地回到火堆旁。 碧华回来得很快。 天上下着雨,她回返庙中之时,身上竟干干净净地没沾染一丝水迹。 林小姐没找到之前那两只破旧的蒲团,便寻来一些干草,与韩大侠围着火堆席地而坐。 此时已经是深夜,外面还下着雨,就算连夜赶回京城,城门也早已关闭进不去了,两人便干脆留在庙中,反正有这位既和善又武功高强的前辈高人在,不必再担心遇上歹人。 韩大侠的断臂处上了上好的金创药,血渐渐止住,只是两人疲于逃命,这会儿处境安全下来,便有强烈的饥饿感升起,腹中发出不雅的声响。 碧华坐回原地,听到这奇怪的声音,善解人意地从袖中拿出两只饼子,递给他们二人。 两人不疑有它,没功夫学碧华慢条斯理地烤饼,接过饼子便狼吞虎咽起来。 便是林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也将腮帮子撑得鼓鼓的,没过一会儿便解决了那张比她脸还要大的饼子。 “此饼风味甚佳!”韩大侠赞赏了一句。 林小姐也连连点头,这会吃饱了,便有闲心想其他事情。 她的目光频频打量着碧华的衣袖,对她袖中能存下如此大的饼子而感到十分好奇。 火光映照在她明媚的眼眸里,如同落进了点点星辰。 林小姐崇拜地望着碧华,突发奇想地道:“这段时日,我随爹爹见了这么多所谓的奇人异士,竟没有一位能与女侠您相比。” “您仅仅是凭借琴音,便能轻而易举地击退那五个坏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根本不会相信呢,不如、不如您也来参加那劳什子的法会么,相信您必定可以一举夺魁!” 碧华听她这么一问,灵光一现,沉吟了片刻,道:“我出身于世外宗门,不久前才下山行走于尘世,就算有心参与法会,亦与东原五鬼一般,没有清白的身份。” 其实七皇子给了她一枚皇帝陛下特意赐下的征贤令,但也同时嘱咐她,她的声名已经传开,她恐怕被有心人盯上了。七皇子让她前往京城后,便入住他在京中的府邸,凡事小心,以免有人从中作祟。 但碧华从东原五鬼身上得到了灵感,若能通过林小姐置办一个新的身份参与法会,岂不是少了这许多的麻烦? 成为国师后以后就不用单枪匹马地应对妖魔,还能有许多人手,替她寻找上古遗迹,更能如七皇子所言,令陈国避免被妖魔掌控,所以她对国师一位是势在必得。 皇帝赐下的那枚征贤令,能让她省去法会前面的所有比试,直接进入最后的决斗。 碧华琢磨着,以自己的实力,总不至于连前面的比试都进不去吧。既如此,这征贤令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差别? 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可能已经被京中与妖魔勾结的那个势力得知了,蛟龙王一事中剩下的几名魔头,也没有寻到,是个不小的隐患。与其动用那枚可有可无的征贤令,还不如换过一个身份,低调行事。 林小姐并没有辜负碧华的心愿,听到她的难处,只是景仰地睁大眼睛,用意料之外而又在情理之中的语气道: “原来女侠竟然出身于世外宗门,难怪如此厉害!女侠放心,您既然同意参加法会,不若与我一同回府,我爹爹知道您救了我性命,定然会为您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对了,还未请教您如何称呼呢?” “唤我碧华罢。”碧华见她竟丝毫没有怀疑自己的话语,忍俊不禁道:“你就不怕,我和东原五鬼一般,也是歹人,故意隐瞒身份骗取你的信任么?” “您生得这般好看,定然不是歹人!而且歹人怎么会说自己是歹人嘛。”林小姐认真地看着碧华的眼睛道。 碧华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自己幻化出来的脸明明很普通,这姑娘是如何夸得出口的…… 她笑了一笑,对听着她与林小姐对话而一直沉默不语的韩大侠道:“韩大侠,你是否也欲前往法会?” 韩大侠苦笑着看了一眼自己的断臂,叹息道:“被前辈看出来了。天下人才济济,我从未想过当什么国师,只不过是进京见见世面而已,但我这手臂……唉,不说也罢,是我学艺不精,此后还是回雁荡山潜心修行吧。” 雁荡山这名字似乎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碧华回忆了一番,终于想起一人来了,道:“原来你是雁荡山的人么,不知你可认识燕洵?” 韩大侠惊讶地抬眼望向碧华道:“前辈竟认识我师兄?” “略有交情吧,他也与你一同前来京城了么?” 碧华也感到诧异,没想到这涉世未深的侠士竟然是燕洵的师弟,这么巧的吗? 燕洵是几年前在新海郡与她一同将那些差点被炼成大补丸的百姓救出地牢的侠客,碧华记得之前与他分别之际,他曾说会将天下将乱的消息告知师门,并与其他武道同修一起前往京城。 不知他现在何处,他这师弟都被人砍断一条胳膊了。 韩大侠见碧华竟与自己师兄认识,心中油然而生几分亲近,有些黯然地道:“师兄没有来京城,否则以他的实力,倒是可以角逐这国师之位。” 第一百六十六章 “师兄之前不知所为何事,被掌门师伯勒令禁足闭关,不许他下山。只我初来世间游历,听闻京城法会盛事,便前往观瞻。” 碧华听闻燕洵竟未如约前来,颇感失望,但此事似乎关系他师门内部争纷,便没有就这个话题多问什么,只是和二人聊了些其他事情。 闲聊间,碧华方知,原来这位姓韩的大侠全名叫做韩飞白,而林小姐的闺名唤作华楚。 屋外雨声潺潺,催人入眠,两人早已倦乏,与碧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眼皮越来越沉重,渐渐地,头一歪,竟不知不觉地靠着身后的柱子睡去了。 燃烧的枯柴还在火焰中哔剥作响。 碧华盘腿端坐于火堆旁,眼帘缓缓阖上,神情平静无波,气息吐纳均匀悠长,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入定的状态。 神台上的娃娃神察觉庙中三人都已睡着,胆子终于大了起来。 虚白色的身影先是从神像后面探出半截觑探,见三人都没有反应,这才放心地现出身形,从神台上面蹦下。 它通高只有一寸来长,是神台上那尊泥塑娃娃的缩小版,眼耳口鼻俱全,与人无异,面目灵秀,只是缺胳膊断腿,白玉一般通透的肌肤上有许多残伤旧迹,看着颇为凄惨可怜。 小娃娃在三人之间转了一圈,先是朝林华楚点了点头,而后犹犹豫豫地来到韩飞白身边,闻着他身上传来的血腥味,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皱得紧巴巴的,神色颇为不情不愿。 纠结了半晌,它最终还是一咬牙,紧张地闭上双眼,视死如归地将胖藕似的一截胳膊伸到他腰间的宝剑上一划拉。 顿时,那嫩嘟嘟的手臂上多了一道新鲜的伤口。 奇异的是,伤口处却没有鲜血流出,而是淙淙地淌落一股清香扑鼻,泛着莹莹光辉,如泉水一般清泠泠的浆液。 娃娃神急忙跳上韩飞白的肩头,踩在他的衣襟上,伤口凑到韩飞白唇边,流出的浆液顺着唇齿滑进他的喉管。 也许是这琼浆玉液的滋味过于美妙,韩飞白在睡梦中都不由自主地吞咽起来。 随着他无意识的吞咽,娃娃神的脸色愈发惨白,竟然透出一抹青色,眼看韩飞白痛苦的神情逐渐变得舒缓柔和,断臂的截口处笼上了一层淡淡白光,它这才迫不及待地将手臂从韩飞白唇边撤离。 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后,娃娃神忙不迭地从韩大侠肩头跳下,只是它步履踉跄,竟不慎摔了一个屁股墩,疼得双目含泪,跌坐在地上,捧着受伤的手臂在那里不断小口吹气。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韩飞白被砍断的胳膊在那层乳白色的光晕中,一点点地重新生出了骨肉,只是速度颇为缓慢,但这也已然堪称神迹。 娃娃神缓过气后,才慢慢地爬起,来到碧华身边。 它没力气再跳,只能顺着她的衣裳下摆往上爬,直爬到她的手背上,目光审视地打量着碧华,一副只要见状不妙,就准备随时跑路的姿态。 观察了碧华半晌,看她毫无动静,它小嘴一撅,开始翻动碧华的衣袖,鼻子一抽一抽,似乎在寻找那股带着浅淡檀香味的气息究竟是源自于何处。 不料这时,变故突生,只见那只修长如竹的手掌一翻,纤细的玉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娃娃神头顶的小辫子,将它凌空提了起来。 娃娃神一愣,神情惊骇欲绝,在半空中手舞足蹈,眼中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吱哇吱哇地尖叫不停。 “……” 怎么感觉自己是在欺负小孩一样,可这小孩,起码有一百岁不止,论起年龄,比自己还要大上许多。 碧华端详着这只袖珍的小娃娃,只见它身着红肚兜,扎冲天辫,头上顶着两片青翠的叶片,随着它的动作轻轻摇曳,绿叶间又抽出一枝彤红如火的珠穗,豁然是个人参娃娃的模样。 听到那尖锐刺耳的哭声,碧华无奈,把它放在手心,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这小家伙,救别人能不惜伤害自己,对我便如此畏惧堤防,亏我之前还用香火喂你呢。” 濯雪本就对声音敏感,听这巴掌大的小东西一直叫叫囔囔,竟然敢对主人这般放肆,忿忿地飞到它头顶,仗着自己庞大的身躯恐吓对方,作势欲拍。 可那小东西越被吓越害怕,感受到濯雪的不怀好意,更是消停不下来,叫得都快要气绝晕厥了,碧华沉思片刻,分出一缕香火之气喂给它。 娃娃神的尖叫声戛然而止,眼睛飒然放出光芒,趴在碧华的指尖就开始大口地吞咽起来,那饿虎扑食之状,看得濯雪都情不自禁地悄悄后退了一小寸。 吸食完这分量十足的香火之气,它有些萎靡的神色缓和了些许,看着碧华的目光亦和善了许多。 它觉得自己反正也逃不走,干脆学着碧华的模样,在她的手心盘坐起来,仰起小脸,口中咿咿呀呀地叫唤了几句,不知道在说什么。 碧华听它这般叫唤,似乎无法正常沟通,便干脆握住神道诏敕之笔,通过此物附带的神通与它沟通,方才得知了这娃娃神的跟脚来历。 朦朦胧胧的画面在碧华意识中徐徐展开。 那是荒野山沟之中,一场春雨过后,山石间悄然冒出一点新绿。 莹莹的绿芽吸收雨露天光,以及日月精华,越长越大。 秋去春来,斗转星移,不知多少个岁月过去,绿芽间红穗抽出,扎在石缝间的根茎渐渐褪去凡俗,化出了五官与四肢。 懵懵懂懂的天性懂得趋利避害,逃过了野兽猛禽的爪牙,避过了采药人的镰刀,人形越来越清晰。 又不知是哪一日,一名被毒蛇咬伤的樵夫倒在了它的面前,小东西看见他垂死挣扎,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奇异感觉冒出来,让它忍不住靠近他,用它自己的血液救了中毒的樵夫。 樵夫弥留之际,迷迷糊糊地见到一只寸许高的小娃娃,生得如天上仙童一般,将琼浆玉液灌入他的口中,救下了他的性命。 第一百六十七章 他以为小东西是救人性命的神仙,醒来时,虽不见它的踪迹,却深深感激它的救命之恩,亲手为它立下庙宇,日日以香火供奉,让小东西慢慢地诞生了灵智。 在漫长的岁月中,为它立庙的樵夫老死了,他的儿女,孙儿又接着供奉。 也有一些乡邻野老,逢年过节会来上株香,捐几个铜板,野庙渐从一座简陋狭小的石窟,扩建到如今的规模。 小东西因感念人族以香火供奉于它,让它开了灵智,故此不吝神力,以身救人,声名由此远扬,很快便引起了京中贵人的注意。 一个惊雷阵阵的夜晚,贵人遣人潜伏在庙宇附近,故意令一名受伤的香客入庙祈愿。 小东西恐惧天雷,但见到有香客受伤于自己面前,善良的天性让它无法坐视不管,还是现出了身形想要救人。 天真无邪的精怪哪里懂得人心险恶,猝不及防间,便被埋伏在庙宇四周的人族高手突然发难,将它擒获。 幸而这些人族不知它触地即可遁走,小东西拼着被砍断一手一足的代价,从土中逃脱。受此劫难后,它的性子从此变得谨慎胆小。 它伤重沉寂,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回应香客的祈愿,后来即便恢复些许,亦如惊弓之鸟不敢露面,庙宇由此而破败,它的神识也随之衰弱,若不是得了碧华所喂的香火,它恐怕还救治不了这名断臂的韩大侠呢。 碧华弄清楚了它的来历,怜它天性善良,遇劫之后,仍初心不改,不禁动了收编它的心思。 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 于是碧华道:“这间神庙既已荒废,京城附近也不太平,你不如先跟着我修行如何?每日都有香火予你,不至于让你饿着,若我京中之行顺利,以后还能帮你建个大庙供奉。” 反正她又不想走香火神祗之道,每日俱增的香火愿力于她而言,用途不是很大,用来喂养这小东西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她空有神道之笔,却缺一个长期的试验对象,若能将这小东西携带在身边,观察香火神道的路子,总结出较为圆满的法则传道,也好让世间多一条修行之路。 而且此道不限根骨天资,需心存善念,为善事,得众生信仰,维护天地秩序以获功德来进阶神职,即便此法盛传,也利多于害。 嗯,最主要的是,小东西是参王成精,若能诱拐……不,以理说服,让它跟着自己,以后帮忙管理灵药种植,大有好处,和自己炼丹师的身份正好相得益彰。 因如此想着,她看待娃娃神的目光愈发温柔,唇畔噙着一抹淡淡笑意,宛如三月春风般和煦,若不是体型不对劲,旁人瞧见这一幕,真要以为是一位慈母在注视着自己的爱子了。 参王娃娃有点受宠若惊,它涉世未深,轻易地便被她这副真诚的姿态所迷惑,而且,之前碧华握住笔的时候,它从这名人类女子身上感受到了令它无比亲近与渴望的气息,心头的害怕由此而消减了许多。 而这时候碧华看它神情似乎有所松动,继续分出一缕凝实的香火之气来,任它取食。 小东西又是一阵狼吞虎咽,餍足之后,它含着指头,心里有了决议。当碧华再次询问时,它留恋不舍地望了一眼自己的神像,以及这间破败的野庙,最终,在碧华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地点了点头。 碧华心情愉悦,摸了摸它白白嫩嫩的脸蛋,拿出几枚丹药送予它当见面礼,这几枚丹药是她闲暇时候练手所制,气韵独特,便是对参王也有不小的好处。 濯雪通过心神感应,知道眼前这个小家伙是自己的新伙伴,原本还有些嫌弃它胆小爱哭,这会儿将它看作是自己人后,这点嫌弃荡然无存,发出一声欢快的音调,兴奋地围着它转了几圈。 参王收下礼物,面对热情的濯雪,显然有些羞涩,还有点畏惧,一扭身子,将正脸朝向让它感到亲切的碧华,顺着她的手爬进她的袖袋中,化作一只人参的原型,陷入了沉睡。 它饿了许久,好不容易饱餐一顿,再加上之前耗费精血救人,这会儿便有了倦意,它决定全心相信碧华后,便干脆在她袖中安稳地睡起觉来。 濯雪见新来的小伙伴一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模样,有点儿郁闷,被碧华安抚了一阵,也安静下来,重新回到了琴匣之中。 庙中重新恢复了静谧,唯闻外面雨声连绵不绝。 次日,下了一夜的雨早已停了,青翠的枝叶间缀着晶晶亮亮的水珠,滴溜溜地打着转,折射出七色虹光,窗户外面吹进来凉爽湿润的晨风,令人耳目一新。 带着清新水气的风拂过韩飞白与林华楚的面庞,将他们悠悠地唤醒。 韩飞白感觉自己的右手有些痒酥酥的,刚睡醒还有些神智不清醒,下意识地伸手挠了挠。 只是这时候他却听林小姐用清脆的声音,充满讶异与惊喜地叫道:“韩大哥,你的手臂……” “啊?”他神情呆了呆,很快想起了自己昨日被砍断的胳膊,听林小姐这般说,目光黯然地朝右臂看去。 然而在下一刻,他立刻瞪大了双目,不敢置信地用力眨了眨眼,可是那条手臂确确实实存在于那里,并非幻觉。 他动一动,右臂跟着他的动作一摆,再一握拳,五根指头随即向内收拢,虽然经脉还有些艰涩,但、但他的右臂竟然重新生长了出来! 倘若不是昨日断臂之痛刻骨铭心,他几乎都要以为那是一场梦了。 韩飞白立刻抬起眼睛去看碧华,神情激动而紧张,自己的断臂失而复得,他第一反应便是此事必然与这位高深莫测的前辈有关! 他这倒是冤枉碧华了…… 在两人的注视中,很是过了一段时间,碧华才惺忪地睁开双眸,目光还有些泛空,但神光很快收敛,又恢复了那灿若寒星的光彩。 她见二人都紧紧盯着自己,诧异道:“你们为何这般看着我?” 第一百六十八章 韩飞白见她神情虽然平静,但看向他的目光却是不知发生了何事的疑惑,心里也犯嘀咕,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前辈,我这手臂,可是您治好的?” 碧华的视线落在他的右臂之上,心中了然,明白了他们两人这一大早便一惊一乍所为何事,却装出惊讶之状道:“你的手臂竟然好了么?” “不过,我可没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本事,你这断臂重生,堪称是神迹了,稀奇稀奇。” 碧华说着,站起身来朝他走近,观察他这新生的右臂。 她有点好奇参王治愈的断臂能够恢复到什么程度,虽然她也能炼制出类似功效的丹药,但因此而重续的断肢,痊愈速度绝没有这么快,而且即便恢复了,肢体功能亦会有所受损。 但观韩飞白重新生长出的断臂,却动作自如,没有任何后遗症状,自己的丹药与参王相比,还是略逊一筹啊。 她不禁暗暗称奇,心道自己是捡着宝了。 韩飞白挠了挠头,见她这副惊讶之状,仿佛是真的不知他的断臂因何而生,想了想,不由得哑然失笑。 是昨晚碧华出手留给他的记忆太过深刻,以至于他都快将她的形象神化了。这倒也是,便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高手,也没有令人断臂重生的本事,这让他欣喜若狂之余又不免感到困惑。 “应该是你体质异于常人吧。”碧华观察了片刻,得出了这个结论。 旁边的林华楚听到神迹二字,却在那里若有所思,好像想起了什么,颇为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道: “是不是和这座庙宇所供奉的神灵有关?我昨日曾向神像许愿,希望祂保佑韩大哥的手臂能够重新恢复……没想到今日一早,韩大哥果然痊愈了!” 碧华沉吟道:“天下间怪事无奇不有,或许这庙中神像当真如此灵验?” 林华楚听到碧华也赞同自己的观点,明亮的眼眸光彩大放,兴冲冲地来到香案前面,向神台上供奉的娃娃神叩拜还愿。 她却不知神像所附的神灵,此刻正在碧华的衣袖中睡得正香呢。 韩飞白听前辈与林小姐竟都赞同神像显灵之说,心中升出些许荒谬之感。 但他转念又想到近些年来,各地皆有妖魔鬼神之说大兴,他知道自己绝非什么特殊体质,但是断臂重生这般神异之事又确实发生于自己的身上。 这超出了他的所知范畴,一时间,他竟不免相信了几分,也来到神像前面,学着林华楚的样子,认认真真地叩拜。 看到神台上那缺胳膊断腿的泥塑,他回想到昨日断臂之时,自己万念俱灰的情景,忍不住道:“这位神爷,多谢您显灵将我治好,我一定会为您重新修葺神像,以作报酬!” 他的许诺发自内心,情深意切,参王在碧华袖中酣眠,竟被这一声给唤醒了,它小心地从碧华袖中探出一对晶晶亮亮的眼睛偷看韩飞白。 它藏得很隐蔽,除了碧华,谁都没有发觉。 碧华目露欣赏地点点头,道:“知恩图报,不愧是名门正派出身的侠客。” 韩飞白爽朗一笑道:“我还欠前辈救命之恩呢,正不知该如何报答,前辈日后若是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任凭前辈差遣。” 林华楚听到韩飞白的话语,也不甘示弱地道:“若说救命之恩,我才是欠得最多,这般计较的话,我又该如何报答韩大哥与碧华前辈呢?” 彼此相视一眼,不禁大笑起来,笑声惊起了屋檐外的飞鸟。 韩飞白伤好了,便再次起了前往法会一观的心思。 他身世清白,出自高门大派,不需要林华楚为他谋私,来到京城,核对路引,自然一切顺畅。 但碧华就有些尴尬。京城重地,路引文牒查得仔细,难以像以前一样,拿伪造的文牒蒙混过关,但若用七皇子为她置办的身份,又有可能被某些眼线盯上,因此只好避开韩飞白与林华楚,暗使法术进入京中。 韩林二人在城门口排完长队,核验完路引,方才进城门,见到早在城中等候他们的碧华,自然又是对她高深莫测的本事一阵惊诧。 一国之都,其街市繁华,人烟阜盛,难以尽述,好个花团锦簇的富贵之地。 各色店铺、钱庄、酒楼、墟场、衙门、学堂、行台戏馆......楼台林立,高阁堆叠,鳞次栉比,令初入京城之人顿生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之感。 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因为法会一事,当今圣上广招高人异士入京,本就热闹非常的京城更是涌进了无数外地赶来的陌生面孔。 京城中的百姓们对这场盛会期待非常,碧华从进城门一路行来,纵然没有驻足停留,也能频频听见擦肩而过的行人们议论此事。 路旁的茶馆酒楼之中,都时常传出说书人在点评天下间一些有名的高人异士,当然,也不乏是有与会之人打点了银子,在为自己造势所致。 迎接举国各地奇人异士的行馆坐落在距离皇宫不远的街道上。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皇城附近,这接待异人起居的行馆竟然占地数几十亩不止,可见得皇帝陛下对法会一事的重视程度。 透过环绕行馆的围墙粉垣,隐隐可见其中的楼台亭阁,以及青松翠竹间掩映的百来楹精舍。 林华楚自幼就生长在京城里,她虽然是个深闺中娇养的官宦小姐,但时常会乔装打扮溜出来,对京中的道路熟悉得很,也不急着回府,轻车熟路地把韩飞白和碧华带到了行馆门前。 行馆由钦天监主管,门口侯立的数名小吏自然认得着自家监正大人的掌上明珠,忙不迭地将三人迎进去,并急匆匆地向监正大人禀告。 林华楚不过失踪一日,这事情已闹得整个钦天监上下皆知,监正大人为此事险些一夜愁白了头,担心自己的宝贝女儿出了意外,大清早地便派人在京中四处粘贴寻人告示,连皇帝陛下都听说了此事,派下黄门慰问。 这会儿听说失踪的爱女竟然自己回来了,他自然万分惊喜,连手中的事务都顾不上,大步如风地出来接女儿。 第一百六十九章 碧华与林、韩二人才进正门不久,便见一位官员在众多官吏的簇拥下,风风火火地来到行馆前院。 负责接引他们的小吏见到这名官员,立刻恭恭敬敬地行礼唤道:“林大人。” 原来这就是林小姐的父亲么? 碧华站在林华楚的身畔,好奇地看着这位负责主持法会,风头一时无二,听说圣眷正隆的钦天监监正大人。 虽然林小姐美貌出众,可作为她父亲的林大人却生得又黑又胖,五短身材,大腹便便,把官袍都顶出了一个半球的形状,颔下三撇伶仃的胡须,一对绿豆眼中精光闪烁。 碧华忍不住想,林小姐的母亲,定然是一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无疑。 黑黑胖胖的林大人仿佛没有看到女儿身边还有两人,目中只有林华楚的身影。 他的眼神十分敏锐,一见面便注意到了女儿裙边的血渍,大惊失色地道:“楚楚,你受伤了吗?” 他的神情顿时变得紧张而忧虑,语气严肃地对身旁的小吏道:“在这楞着做什么,还不快传医官过来!” 林华楚见父亲这幅如临大敌的阵势,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俏脸一红,娇嗔道:“爹爹,不用传唤医官,我没受伤啦,昨日被坏人掳去,还好有这二位侠士救下我,并护送我回来。” 林大人听闻,用审视的目光将碧华与韩飞白上下打量了一遍。 韩飞白生得俊朗高大,仪表堂堂,碧华虽然相貌平平无奇,可是气质非俗,举止也优雅从容,两人都不像是歹人的模样。 他严厉的目光这才缓和了些许,点点头,道:“多谢二位相救小女,本官必有重酬,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大人客气了,在下雁荡山韩飞白,昨日本欲进京前往行馆递上名帖,在路上却遇见东原五鬼将林小姐掳走,他们五人罪大恶极,人人得以诛之,我救下林小姐也是顺手而为,实在不须大人酬谢。” 韩飞白是江湖出身,说出这话的时候自然没有什么顾及,但林大人听了,心情却沉冷下来。 东原五鬼臭名昭著,他也有所耳闻,实在不敢想象爱女落入他们的手中,会遭遇什么样的折磨。 他神色顿变,对林华楚道:“楚楚,你跟我过来,我有些话问你。” 林华楚正好也有事情要与父亲私下密谈,颇感歉疚地对韩飞白和碧华交代了一两句,便随林大人去往偏厅之中谈话。 簇拥林大人前来的那群官员各个都是人精,面面相觑片刻,纷纷知情识趣地散去,没有跟去偏厅。 只留下几名小吏替林大人热情地招呼起二人,带他们在行馆各处游览。 反正这行馆本就是招待天下各地奇人异士的地方,也没有什么隐秘禁忌的场所。 听韩飞白说想见识其他参与法会的高人,小吏们便殷勤地带他与碧华来到行馆之中特意建造的三座法台之处。 为了配得上高人的身份,这三座法台几乎与旁边的楼阁等高,台面宽敞开阔,让站在底下的人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上面异人的动作,此刻正巧有几人在表演吐火吞刀的绝技,煞是精彩。 法台下方人声鼎沸,围了一圈人群,有的在那里点头称赞,有的则面露不屑,出言讥讽,但无论是台上的异人,还是底下那些或赞誉或诋毁的人,无一例外的,都没有什么修为在身,武功也稀松平常。 濯雪感应到周围的热闹景象,早从琴匣中抽出不起眼的一小截,往外窥探,藏在碧华袖中的参王受它怂恿,借着衣料的遮掩,亦悄悄探出小脑袋,与碧华一起看得津津有味。 然而韩飞白看着这些人,两道入鬓的长眉迷惑地皱起,煞风景地问旁边的小吏道:“这些都是参与法会的高人么?” 小吏的心神早已被这精彩纷呈的场面吸引了去,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表演。听韩飞白这么问,他才恍悟自己竟看得失神了,赔笑道:“回大师的话,正是。” 住进行馆的这些高人异士,一并被称之为尊者或是大师。 碧华听这一身侠气的韩大侠竟被贯以这个称呼,不免感到好笑。 “可是,这些人,分明就只是一些江湖骗子而已。”韩飞白耿直地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小吏尴尬地笑了一下,往左右一看,见看热闹的人都围在高台四周,旁边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于是压低声音悄悄道: “馆中供奉的两位大人也曾如此说过……但大师您可别在其他人面前说这种话,否则会成为众矢之的。我看大师救了林小姐,是有真本事的,就不瞒您了,实际上啊,行馆之中所谓的高人,都是一群骗子,但那些大人物么,就喜欢看这些神神异异的东西。” “此言差矣。”碧华在旁边插了一句,“行馆之中,还是有不少厉害的角色存在。” 她的目光望向后院精舍的方向。其中许多屋舍,都透出或多或少的黑气来,丝丝缕缕,仿佛妖魔之窟,阴森森的诡异,与前面法台处喧嚣热闹的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妖魔与骗子混杂为伍,还有东原五鬼这样的恶贯满盈之辈窥视,老皇帝设的这场法会,真是有意思。 而行馆偏厅之中,林大人屏退了旁人,正在细问林华楚昨日之事。 听闻她被掳源于东原五鬼想借此向自己索要参与法会的资格,他自觉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连累了女儿,愧疚地叹息了一声,道:“为父害了你啊......” “爹爹莫要自责,是女儿不好,若女儿听爹爹的话不出去,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还好有护送我回来的那两位侠士救了我的性命。他们也会参与法会,爹爹,你一定要替我多关照他们两位呀。”林华楚拉着林大人的手撒娇道。 “那是自然,他们救了我的楚楚,等会儿我便让人留意他们的文牒信息。”宝贝女儿的要求,林大人自无不允,一口答应下来。 第一百七十章 林华楚这时候却踟蹰了一下,期期艾艾地望着林大人道:“护送我回来的那位女侠,她没有籍贯路引,爹爹,你能不能帮帮忙?” 林大人捋了捋自己稀疏的胡须,不由皱眉道:“若是身份清白,又岂会没有籍贯信息,楚楚,你莫不是被人骗了?” “才不是呢,那位女侠出自于隐世宗门,这是第一次下山,因此才没有文牒路引的,爹爹,我这不是听你之前苦恼于邀请的各大门派的高人,许多人不愿前来,担心爹爹被陛下责备,这会儿女儿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这么厉害的高手,就擅自做主替爹爹邀请了。” 林大人回想了一下碧华的容颜,无奈地笑道:“楚楚啊,那位女侠如此年少,能有什么修为?护送你回来的那位姓韩的侠士,虽出自于名门大派,也不过只是一名通玄境的后天武者罢了,那位女侠,看样子年纪比他还要小上一轮,能有通脉境界,就算不错了。” 林华楚听这话顿时不服气了:“爹爹,没想到你也是以貌取人的人呢,你却看走眼了,那位女侠比韩大哥还要厉害呢,韩大哥趁东原五鬼不备,将我救出,尚且身受重伤,而她却轻而易举地便将那五个恶人击败了......” 林大人觉得她说的话有些天荒夜谈,东原五鬼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高手,岂会被这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打败,心里不禁起了几分疑心,道:“楚楚,那名女侠和东原五鬼莫非是串通好来市恩于你?故意当她打败,以博取你的信任?” 林华楚见爹爹竟不相信自己,脸顿时挣红了,嗔怪道:“哪有以自己性命来串通的,那五人在女侠面前连反击之力都没有,不过一瞬,便一死四伤在她手下,然后韩大哥未防后患,将剩下重伤的四人又结果了性命,爹爹你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去那里查探。” 既然五鬼身死,那就不存在串通一气的道理了,林大人听到这里,顿时起了兴趣,对林华楚道:“楚楚,你将她如何对敌的手段,且与我道来。” 林华楚便将自己与韩飞白是如何逃进庙中,碧华为保护自己二人,以琴音退敌的经过,事无巨细地与林大人说了。 他自然是不会相信女儿欺骗自己的,听着她的描述,林大人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出身隐世门派,以乐器为武器,擅音攻,伤敌于无形之间,下山游历却不能透露自己的门派......这些特征,却真让他想起一家渊源古老神秘的门派来了。 而且听闻那家门派的门人,驻颜有术,碧华看着年纪轻轻,便能有此修为,那倒是说得通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宫中那位贵人不久前才吩咐他,那家门派会派遣门人入京,让他仔细招待,难道对方竟然这么快便来?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究竟是不是,还有待商榷。 他对那个门派所知不多,这些秘辛都是从宫中那位贵人之口得知,而他自己虽是负责主持这场盛会的主要官员之一,权势圣眷一样不缺,可是在真正的高门大派面前,他什么都不是,若女儿的救命恩人真是那家门人,即便他去问,对方也不一定会理睬他。 还是遣人前往宫中,向那位贵人求证,让对方来验证便客确认。 因如此想着,林大人按捺下心中的激动,道:“那位女侠竟如此厉害,是爹爹看走眼了。我既负责为陛下招揽天下高人,既然她是个有真本事的,这些小事倒也不难办到,楚楚你且放心。” “对了,你被歹人掳走,受惊匪浅,你娘昨夜在府中愁得一宿未眠,你那两位救命恩人便由爹爹招待便是,我先让人送你回府休息。” 林华楚虽然还想在行馆中多留一阵,可是听林大人这般说,心中担心娘亲,便同意了下来,被林大人派人护送她回府不提。 而这厢林大人派人将还在法台看热闹的碧华与韩飞白请来,出言试探于她,见碧华应对之间看似平易近人,实则疏离冷淡,什么重要的信息也没试探出来,不由得暗自感慨,果然是底蕴悠长的世外宗门,随便派出来行走世间的一个门人都如此滴水不漏。 没奈何,他只好先将两人安顿下来,一边遣人往宫中报知。 碧华在行馆之中住下后,才有两日,便接到了皇帝陛下要来异人行馆中检视,让一众人接驾的消息。 法会还没有开始,这次检视并非让众人比试斗法,只不过是陛下在法会前慰问接见一番这些人,若能事先在陛下面前露一手,得到陛下的青睐,即便最终不能成为国师,亦能增长自己的名望,成为一些王侯高官家的供奉。 因打着这样的主意,一众高人异士摩拳擦掌,只等陛下御辇降临。 隔天,风和日丽,众人早早地便在行馆中的园林中等候。 这座园林是宫中匠人所设计打造,形制考究,用太湖石堆砌成假山陵丘,种植了许多奇花异草于其上,繁花堆锦,曲径通幽,有不少石台桌凳分布园中。 既然身为高人异士,自然不会在那干等着,早各自寻了风景上佳的地方,为自己造势。 假山顶有人盘腿坐如莲花,一副仙风道骨之状,一带泠泠飞泉从石上泄下,泉水激荡,在日光下显得瑞气千条,虹光熠熠,衬得他宛如天仙临世。 一棵高耸的青松之下,有人身着鹤氅玄衣,持白玉拂尘,悠悠然地对着棋盘自弈,不需言语,自有飘然出尘之态。 还有人口中“喝喝”不绝,中气十足,对着山石凝神拍落,坚硬的假山顿时一阵动荡,轰隆隆地落下一角来,激起粉尘无数,看得旁边维护秩序的官兵侍卫眼皮直跳。 还有那等表演吐火凝冰的,弄得周围云雾杳杳冥冥,仿佛仙境一般。 …… 如此之人,不一而足。 整个园林之中好像群仙汇聚,好一派仙家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