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争》 第一章非鱼 三月三。 暮色里,洒酒河静卧于清幽山外,河两岸的青草地经过一冬的挣扎后,终于在破冰后的一月里,缀满了鲜嫩的小花,完成了这一“惊世”画作。 只是这样的惊世画作,本来只要静躺着等到明日的朝阳洒下,就算是完美了。 但不知从哪里跑来了一只爱吃鲜嫩花蕊的大公鸡,脑袋像打桩机一样,笃笃笃……没多久就把这幅惊世画作破坏得惨不忍睹,只剩下一片草根了。 真是造孽啊! 但这大公鸡对此非但没一点内疚和自责,还骄傲地扬起头颅,像一个战无不胜的狂妄大将军一般,趾高气扬地穿过青草地,来到河边。 它低下高贵的头颅,饮了一口洒酒河里的清水,大概是觉得味道不太好,便又不屑地吐了出去。 而后展开翅膀,向后略微退了两步,简单地助跑后,就掠过了这条宽过千丈的大河。 它实在是骄傲,实在是能耐,实在是……该打。 区区一只坐骑,竟然敢摔自己的主人,这成何体统啊。 少年屁股蹲着地,望着那只骄傲的大公鸡,愤懑不已,捡起河边的一颗石子就扔了过去。 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长得瘦瘦弱弱的,面黄肌瘦,实在看不出有多大力气,但这颗石子在他手中,却被扔到了对岸,还不偏不倚砸中了那个骄傲的头颅。 大公鸡脑袋一沉,立马转过身,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起飞时好像背上掉了什么东西,原来是主人啊。 它“哥哥”叫了两声,然后重新展翅,又飞回了那边。 少年看到大公鸡后,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并露出那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大公鸡好像是在道歉一般,“哥哥”叫了两声,但头颅却还是一如既往地高仰着。 少年又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对这样的事,他能怎么办?当然选择原谅了。 少年缓步走到大公鸡身旁,用手抚摸着它那华丽的、好似火焰的羽毛,像是在安抚一般。 但大公鸡已经预料到不好,立即向后退去,想要逃走。 但这时哪里逃得走,少年那一排整齐的牙齿已经印了上来,像一条狗一样咬着它的翅膀。 “叫你抛弃我,叫你抛弃我……” 大公鸡疼痛难忍,扑腾着翅膀,散落一地鸡毛。好不容易逃脱,又不敢径直离去。 它怕啊,这小兔崽子心可狠了,逃了再被他抓到的话,他可是会活剥了自己的。 大公司站在河边,等少年发完了脾气后,才勉强蹲下身子,让少年重新坐上去。 少年习惯倒坐,倒不是他多特立独行,只是他不喜欢面对疾风罢了。 少年名叫池非鱼,是池家第三代三公子。 三年前,十三岁时,出门游历,走遍外海三洲,而今才返。 本来以少年的意思,怎么也得再走三年才是,却不想走到冰洲时,突然收到了母亲的飞信。心中只有几个字: 家危,急回。 少年无奈,只好辞别朋友,转头回到这沐阳洲。 沐阳洲还是好啊,山水依旧,鲜花绿草无数,更有河水悠悠,酒香飘飘。 酒香? 少年背转身子,朝一头看去,只见远远的,有一家小店的酒旗在向自己招手。 有酒,这还能等? 连忙驱赶胯下大公鸡,来到小店。 “店家,有酒?”少年的鼻子闻着就来了。 “有啊,客人你要什么酒?要多少?”店家出来迎客,笑容满脸。 “我要……桃花酒、杏花酒、菊花酒、梅花酒,一样一斤,共装一壶。”少年已经将酒壶递了出去。 只是他这酒壶才巴掌大个,能装下四斤酒? 店家看了一眼少年,又看了一眼酒壶,然后又摸了摸下巴,略微思考后,指着自己的脑门小心问道:“客人这里……” “正常,没被门夹过,没被驴踢过,更没被水进过。”少年给了店家一个肯定的眼神。 店家本来只是怀疑,现在大概是确定了,“不好意思,客人,我们这里没有那些酒,不是这个季节,而且你这酒壶能装那么多酒?” 少年原本兴奋激动的脸,一下垮了下去,“没有这些酒啊,唉,那随便打一种吧,装五斤就好。” 店家笑眯眯重复问道:“客人,你这酒壶能装这么多酒?” “当然。”少年肯定道。 “是法器?”店家问。 少年连连点头,并竖起大拇指,“好眼力!” 店家只是笑,没说话,拿过酒壶转身就去装了。 心里大概在想,这酒壶再怎么装也没这小子能装啊,就你一个小屁孩,毛都没长齐,能拥有法器? 你这乌黑像是在泥沼里滚过的服饰,加上你这面黄肌瘦的脸,你也不像是大家族公子啊。 一没势,二没钱的,怎么看也不会是能够拥有法器的人。 店家一边想,一边倒酒。 但倒着倒着就发现不对了,这玩意好像一个无底洞,怎么也灌不满。 糟糕,没数倒了几勺,但肯定多了。 唉,这下亏大了。 店家愁眉苦脸将酒壶递回给少年,“算我倒霉,有眼不识真钱主,算你五十文钱就是了。” 少年笑嘻嘻接过酒壶,然后开始摸索钱财。 但很明显,店家有一点没看错,这家伙很穷,穷得一个铜板都没有。 “嘿嘿,能赊账不?” “嘿嘿,你说呢?” 少年愁眉苦脸,又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但结果显而易见,身无分文啊。 少年摊摊手,有些无奈。 店家看了少年一眼,大概看出了少年的确是没有钱而不是那种想要赖账的那种人,只好哀叹一声,说道:“算了算了,就当送你的吧,反正也是最后一天在这卖酒了。” 少年问道:“老板不做了?” 少年看了看道路东西两头,这是个好位置啊,只要守着,必有客人来啊。 店家点点头,苦着脸道:“这里马上就要打仗了,页家的水军会沿着洒酒河西进,说不定就要打到这里来,我一个小老百姓可不敢在这里等死。” “页家?”少年喃喃了一句,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事。 池家位于洒酒河中段,沃野千里,良田万顷,是沐阳洲大陆上难得的好地盘,自八百年前始,就成为了百家争夺的一块肥肉。 而这页家正是这百家中比较有实力抢夺这一块肥肉的饿狼。他们居住在洒酒河下游,与池家毗邻,多年来一直骚扰池家边线各镇,店家说他们会沿河西进,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而且页家算是沐阳洲南大陆里,水军作战最强悍的家族了,池家根本不能与之匹敌。 如果页家要攻打池家,那么必然会选择走水路这条路。 少年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 这时,那只骄傲的大公鸡挺胸抬头走来,似乎也闻到了酒店里的酒香。它停下脚步,低下高贵的头颅和红冠,对池非鱼“哥哥”叫了两声。 池非鱼立刻明白了自己坐骑的意思,以右脚脚跟为轴,身体转了一百八十度,正好与店家四眼相对。他先是灿烂一笑,而后露出一排洁白的牙微笑说道:“老板,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 “不请。”店家果断拒绝。 “我还没说完呢?” “没这个必要。” “老板!” “嗯!” 池非鱼垂头丧气,又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摊摊手道:“你也看到了,我没有办法啊。” 大公鸡也垂头丧气,叹息了一声,而后孤零零地行走在那条大道上,没有要继续背主人的意思。 池非鱼和店家都望着那个失望的、比人还高的火羽大公鸡,相视一眼后,默默分别了。 徒步行了半个小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山林小道旁,偶尔有眼睛亮得发绿的野兽出没,在看到少年大步走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姿态后,默然地转入山林深处,不再在这边逗留。 野兽对危险都是有很强的预知的,别看这少年瘦不拉几的,真冲出去了,谁吃谁还真不一定,更何况这小老弟显然已经饿了,不然那双眼睛怎么会比它们都亮得发绿呢。 池非鱼左右张望,似乎还没找到合适的家伙下手,不免有些恼怒。 这偌大的一个林子,怎么就没个愣头青呢?我一个人,你们都不敢冲出来吃我?还有没有一点野兽的基本素养了。 哎,这一届野兽太难带了啊。 池非鱼加快步伐,好不容易追上那只大公鸡,不由分说,先是暴打一顿,搞得一地鸡毛,而后才细声细语安慰道:“雀儿啊,我也不想这样啊,你也看到了,不是少爷我小气不给你酒喝,实在是少爷我身无分文啊。” “你说我也不能抢他是吧,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孤苦老人,这样的事,我怎么做得出来。” “哥哥。” 这声“哥哥”大概是呵呵的意思。 池非鱼和它相处这么久,自然听明白了,所以一顿暴打又是免不了的。 “几个意思?都敢讥讽你家主人了?你还有没有一点坐骑的修养?” “哥哥。” “知道错了就好,下不为例,不然我非得给你展示一波我白切鸡的技术。哼!” “哥哥。” 第二章趁热 一鸡一人又来到一处河边,不过这条河比之前那条可要小很多了,而且河水也要清澈、平静很多。 池非鱼站在河边,望着对岸的青山,以及青山四周的楼宇、屋舍,眼神灼灼。 三年了啊,终于回来了。 祖父、父亲、母亲、兄弟姐妹…… 我回来了。 池非鱼呼出一口气,排尽心中郁气,而后大手一挥,大公鸡转瞬变成了一枚公鸡状的火红玉石,被他握在手中。 这种化灵为器的本事倒不算多难,只要驯服了坐骑,稍加一点玄道术法便可做到。 池家就在那座大山下,甚至这整个一片都是池家的,这便是池家的“都城”。 都城外都有护城阵法,寻常通灵之物、陌生人族,都不能随便进入,所以池非鱼只得将大公鸡变为器物之后,才能带进去。 他站在河边,掬起一捧水简单洗了个脸,又整理了一下衣服发容,这才准备起身回家。 但这时。 那座大山,半山腰处,传来了几道沉闷的钟声。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三长两短,为丧钟! 池非鱼眼眸陡然变大,而后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妆容,脚尖一点,掠向水面,如鹰隼一般,几个蜻蜓点水,便跃了过去。 穿过庄严雄伟的大门,走在那一条直通清幽山下祖宗祠堂的青石板大道上,池非鱼看到大道两侧的树上都挂满了白色与黑色的挽花,他知道宗族子弟肯定有人死了。 他快步来到祠堂,祠堂里沾满了人,都穿着黑衣戴着白色抹额,神情哀伤。 祠堂正位,那些祖宗牌位摆满了三四张阶梯长案,祠堂侧边也有两条长案,同样的摆满了牌位,而且好多还是才放上去不久的,甚至今天还得再放上去几块。 池非鱼看到,祠堂的正中,原本空荡荡的地方,现在已经摆上了十几张长桌。长桌上躺着一具具尸体,看他们的伤口,显然是刚战死的。 页家和池家已经打了起来,而且池家应该是迟了败仗。 这里虽然只有十几具尸体,但边线不知死了多少人。 祖宗子弟和平民总是不一样的,宗族子弟死了,一定会运回祠堂收敛,地位高的,功劳大的,还能立牌位进祠堂。 这十几具虽然都是宗族子弟,但能进祠堂牌位的,恐怕只有一两个。 现在家主,也就是池家的老祖,那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正一个一个“看望”他死去的子孙,脸上露出哀伤和悲愤的神情。 他嘴角抽动,老泪顺着脸颊滑落,都说老泪混浊,但这位老人的眼泪却异常清澈,和他头脑一般。 他太清楚目下的局势了,自八百年前,最后一个王朝大铭崩塌后,天下就陷入了战乱,各个庞大氏族纷纷崛起,争夺地盘,上百个大家族你争我夺的,打了足足八百年,直到今天还在打。 池家有幸在这天下大争之势中,靠着祖宗浴血奋战,拼死占得这洒酒河中段良地。 这良地的确是好,但就是难守。 东边现在正在进攻的页家,南边虎视眈眈的朝家,以及西边偶尔无聊来骚搞一下的雷家,都让这份良地变得不那么“良”了。 另外北边,以洒酒河为中心分界的北大陆,那边虽然很少侵犯,但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那也是一个隐患。 简单而言,池家处于四面环敌的境地,情况不容乐观,而且此刻正有一面已经开打了,还取得了胜利。 这……无疑不是给另外三家提醒,到吃肉了,还不来分一分? 所以此刻老人焦头烂额,浑身颤抖,竟说不出一句话。 体贴他的老大人,也就是池家“皇后”——老夫人立刻让人去扶着那位老人,同时安排长子,池非鱼父亲,未来家主池正言来做接下来的事。 池正言应了,一边带领族人完成接下来的仪式,一边让人去准备棺椁,还是要早日入土为安的好。 等这些事都做完后,众人才依次离场。 也正是这时,池非鱼的母亲璇夫人璇凡儿才注意到自己的儿子回来了。 她看到儿子面黄肌瘦,穿得破破烂烂的,差点惊呼了出来。 她拉着儿子的手,赶快出了祠堂,转入一旁的墙后,一把将儿子抱入怀中,口中呜咽,嘴里说着一些心疼儿子的话。 虽然离开了三年,样子都已经大变样了,但这位母亲还是能够一样认出儿子。 池非鱼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哀求道:“啊娘,我快喘不过气了,要死了要死了。” 璇凡儿松开儿子,看着他的脸庞,眼泪汩汩往外流。擦了擦眼泪后,故作生气道:“死了就死了,叫你不听话,非要外出游荡,这下好了吧?吃到了苦头吧,你看你瘦的……连娘都差点没认出来你。” 说着又哭了起来。 池非鱼拉着母亲的手,摇晃道:“是啊娘,我在外面过得可苦了,吃不饱,睡不好,穿不暖,还时常被人打,要不是你儿子我本事大,恐怕就被人打死了。” “啊?!真的?那你……”璇凡儿一听这些,心顿时就紧张了起来,但随后看到儿子憋着笑,就知道这小兔崽子又在哄骗自己。 她嗔怒瞪了儿子一眼,但也不会真的生气,而且她也相信儿子在外这些年肯定过得不好,至少从皮肤的颜色就能看出来。 儿子刚出去时,她把他养得多好啊,又白又嫩的,像一个瓷娃娃,现在呢? 说是一根烧火棍也有人信。 在外面还是吃了一些苦头的。 “娘,我饿了,我想吃你做的面。”池非鱼拉着母亲的手说道。 “好,我这就去给你做。”璇凡儿忍着眼泪,拉着池非鱼就往回走。 璇凡儿是池正言的大老婆,也就是正妻,生有两个儿子,大的一个就是池非鱼,小的一个叫池岳,现在只有十三岁。 璇凡儿虽然才生两个,但池正言却有十多个孩子,比池非鱼大的也有两个,所以池非鱼排行老三,是三公子。 池正言是未来家主,自然妻妾很多,这也十分正常,毕竟连年征战,男少女多,打一场战争就死一大片男人。 为了人口的继续繁衍兴盛,男人也是无奈,不得不挑起这样的重坦。 所以一般一个男人都是配好几个女人,男人死了,女人还可以随意改嫁,反正尽量多生孩子多造娃。 对此,池非鱼从来不会说什么,在他原有的观念里,一夫一妻制虽然美好,但毕竟在这个时代难以实现,而且也不合时宜。 不过他自己倒还是很喜欢的,他在游历的三年里就明确和那位朋友说了,以后只娶一个人,一生只爱一人。 只是当时那朋友没明白他的意思,旁边还有另一个朋友,他不好明说,所以那份情感就一直埋在心头,直到回来。 现在那两个家伙也一定到了东原洲吧? 池非鱼换好了少爷衣服,洗了个脸,站在窗前,望着东方。 那边风景独好。 有人向这边走来,池非鱼背对着她,等她像一只小野猫一般扑过来时,池非鱼立马蹲下身子。 那可怜的小野猫就这样从他头顶飞过,一头撞在前面的护栏上,哎呦不止。 池非鱼走过去拉起这个妹妹,用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骂道:“你都这么大了,还这么无聊?” 这女子十三岁,生得十分可爱,是池正言小夫人的女儿池小雪。 也是这众多兄弟姊妹中,和池非鱼关系最亲的一个。 连他亲兄弟池岳都没这么亲。 这其实主要是池小雪小时候经常被其他兄弟欺负,而池非鱼就为她出了几次头,而且真把她当亲妹妹看待。 所以久而久之,这小姑娘就对池非鱼独亲了。 池小雪揉着自己的脑袋,皱着琼鼻,哼道:“哼,池岳说的果然没错,你出去一趟就会变坏的,一开始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果然变坏了。” 池非鱼用手刮了刮这瓷娃娃的小鼻子,好笑问道:“我哪里变坏了?我不还是以前那个文质彬彬、知书达礼、温良恭谦、善解人意、活泼俊朗的池非鱼吗?” “屁也,你以前都不会这么整我的,你现在却开始整我了,你看……我这里都肿了,都起包了。”池小雪把脑门撩起来,恨不得凑到池非鱼眼前让他看。 池非鱼好笑地帮她揉揉额头,又帮她吹了吹,还用上了自己独门伤药——口水,一边帮她擦一边呵护道:“啊不痛不痛,擦点口水就好了。” 池小雪大惊,瞪大了眼睛,“你在给我抹口水?” “是啊,以前不都是这样做的吗?效果不一直很好吗?”池非鱼满脸无辜道。 “你……我要找三娘告状。”池小雪擦着眼泪跑开,大哥哥真的变了。 池非鱼看着离去的小姑娘,心里笑开了花,过去了这么久,小姑娘还是这么单纯可爱。 他心里感到一丝慰藉,小雪还好是生活在大家族里,要是在外面纷乱的江湖里闯的话,只怕这份纯真很快就会消失。 池非鱼记得不止一次,自己差点死在这样的看起来十分童真的小姑娘手中,那些小姑娘一个个的,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出手比谁都阴狠毒辣。 虽然最后那些人都死了,但池非鱼对此已经戒心很多了。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小雪像小时候那样扑过来,想趴在他身上时,他选择了避开。 吃亏吃多了,就不太敢有童趣了。 香喷喷的面条端来,璇凡儿眼睛通红,也不知道是许久没做饭了,厨房里的烟熏的,还是想念儿子哭的,但好在她现在止住了,并笑逐颜开地将碗端到儿子面前,一如三年前他出走那天。 “趁热吃吧。 第三章沙盘 春风微凉,璇凡儿去关了窗。 池非鱼趴在桌子上吃着那碗面条,眼泪直流。 大概是辣椒放多了吧,他心里这样想着。 呼噜呼噜吃了这一大碗面条,连汤汁儿都不剩,璇凡儿这才知道,儿子这些年在外过得真的不好。 她握着儿子的手,说着那些想念他的话。 池非鱼都一一听着,也说了自己怎么思念母亲还有弟弟。 璇凡儿很欣慰,又给他讲了这三年家里发生的事,以及为什么要给送那封飞信的理由。等这些说完,时间已经来到深夜。 璇凡儿看儿子也乏了,有些话以后再说也是一样,便亲自去给池非鱼铺床,准备让他入睡,但这时池岳跑了进来,急匆匆地。 看到自己的大哥后,先是一愣,随后也露出那口大白牙,接着就说:“哥,爹找你到议事堂议事。” “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啊,都不能让别人休息一下的吗?”池母抱怨道。 “没事娘,我也不困,正好去拜见各位长辈。”池非鱼笑着说,然后跟着自己的弟弟出了院子,直往议事堂走。 路上,池非鱼看着这个已经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弟弟,温声问道:“这三年里还好?” “还好。”池岳回答的很平淡,只是一味地在前面低头带路。 这多多少少让池非鱼感到有些失落,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自己这个弟弟性格本来就冷,不爱说话,以前也很少跟自己玩,所以对自己很冷淡。 而且自己出去这么久,和他没什么交流和联系,这也很正常。 不过在外游历的那三年,自己一直都有想念这位弟弟,毕竟兄弟有一窝,亲兄弟就这么一个。 池非鱼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将怀里的一个玉石拿了出来,正是那火羽大公鸡。那本来就是他为弟弟准备的礼物,现在正好可以给他。 “池岳,送你一样东西。” 池岳停下脚步,转头诧异看向自己的哥哥,眼神中并无多大期待,“什么?” “这个。”池非鱼将玉石送到他手中。 池岳接过了,这玉石入手,温润沁心,一上手就知道这东西不太简单。 仔细把玩一刻后,立即明白过来,欣喜道:“是坐骑玉石?” 池非鱼点点头,“回头我把法诀再传给你,今后你出去玩就可以骑它了。” “谢谢哥。”池岳愉快地叫了一声,池非鱼这才满意。 果然是小孩子,就是好糊弄。 两兄弟有了这礼物搭桥,接下来的话就逐渐多了。池非鱼随便问了一些他近些年的状况,顺便又问了其余兄弟的动态,池岳都一一回答,没有隐瞒。 不过听池岳的话,池非鱼知道现在的池家并不太平,不仅是外忧,还有内患。 家主的位子总是要落到池正言身上的,但池正言之后呢?谁来接位? 池家老大,老二,还是池非鱼这个刚回来的老三,又或者其余兄弟。 这里面必然会有争斗,无论池非鱼接不接受,这一场战斗势必会打响的。 目前最有希望的是大娘的儿子池家孙辈老大池通,当然二娘的儿子孙辈老二池惠也有很大的可能。 至于他老三池非鱼,刚回来能有什么势力?不过是被无端卷入罢了。 但既然卷入了,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啊。 池非鱼,非鱼,自然不是凡物。 进了院子,又行了一段路,这才到达议事堂。 议事堂修建在祖宗祠堂的东面,是一座庞大的宫房,占地极广。 里面摆满了舆图和沙盘,大到整个四洲,小到一镇一城,其中道路、水流、山脉……凡事战争所需,皆有显示。 此刻议事堂内,几十号人正团团围着一方山水流沙盘,神情严肃。 山水流沙盘与一般的沙盘不同,它不仅可以随时改变地形地貌,还能根据推演的进程而发生变化,是目前战事所需最必要的装备之一。 几乎所有的大战争都是靠这些沙盘一点一点推演出来,然后才实施的。 此刻众人看着沙盘中央,池正言手里握着一根乌黑色玉竹,这玉竹上刻满了符文咒印,与山水流沙盘底部的符文咒印相互感应。 只有用这玉竹才能完美地操控山水流沙盘的变化。 池正言眉头紧缩,玉竹的顶端落在池家边界与页家边界的交界处。两方大军正在推进,一方黑甲,一方紫甲。 池家尚黑,所以军士劲衣律甲皆是以黑色为主,而页家好紫,自然所有军备都是紫甲。 从山水流沙盘目前的形势可以看出,显然紫甲占优,而且很快就能平推掉池家十座城池,并还保持着西进之势。 池家算是战败了。 “现在页家的主路骑军攻占到了胯城,他们水军又开拔到了洒酒河这里,两军遥相呼应,共成掎角之势,很难应对啊。”池正言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这些日子都没怎么休息好。 池非鱼二叔,池家水军统帅池正堂也皱眉说道:“如果页家骑军再进,或者他们的水军直接打到我们香渝城的话,只怕……到时候我们整个池家都会陷入绝境,将永无翻身之日了。” “所以得想个办法阻止他们的进攻之势才行,不能让他们继续再推进了。”池非鱼三叔池正辉,一个络腮胡子汉子粗声说道。 他是步军统帅,脾气向来粗暴,不过对于局势还算看得清晰。 “但此番页家骑军攻势太猛,步军也在后续赶来的路上,另外还有羽军不知埋伏在哪,只要我们的羽军敢乱动,他们一定会横飞出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虽然我们有心阻止其攻势,但却无从下手啊。” 池非鱼四叔羽军统帅池正勉样貌倒是俊秀,不过也有三十好几了,只不过这个家主的小儿子向来胆小,面对了状况大多时候都会选择无可奈何。 池正言正声道:“我们池家八百年了,祖辈浴血奋战、筚路蓝缕才换来的土地,难道要在我们手中丢掉?没有任何阻止的可能了吗?啊?!” 众人沉默。 孙辈老大池通站出来道:“或许有一计可行。” 全家老少一起看向这个年轻人,池正言更是激动问道:“通儿,你有妙计?” 池通走出来温声道:“父亲大人,各位叔伯,小子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众人都想什么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什么又叫可行不可行,这说的什么话,弯弯绕绕的。 池正言鼓励道:“你只管说,先说出来我们听听。” “是。”池通作了一揖,然后指着页家东南边的边界说道:“我的办法就是割让这五座城池给朝家,请求他们出兵支援。” “割让?” “五座城池?” …… 世族里的人开始议论了,祖宗的土地怎能割让呢,这是大不孝啊。 然而池正言却明白了过来,将玉竹递给池通,“来,说说你的想法,让大伙听个明白。” “是。”池通接过玉竹,然后指着沙盘池家东南角道:“这里五城分别是沃、蓝、衢州、东裕、仓古。” 他在沙盘上简单画了一个圈,那五个城立即浮现上升三寸。 “这五城位于我们的东南疆域,同时毗邻朝家和页家,页家要进攻我们池家,必定要拿下这五城。但倘若我们将这五城给了朝家,那朝家接下来会如何做?他们会允许页家在他们的地盘上横冲直撞?他们会不领我们的情?” 池通轻轻一拨,那五座城池的边界线就画到了朝家。 “以朝家那老头的性格,定然不会放掉这么大一块肥肉飞走,他一定出兵阻止页家。到时候我们只要在适当的时机反扑,就可一举夺回东边十城了。” 玉竹在他手里不停变换,沙盘上那些临时幻化出来的兵马,也栩栩如生地演练着,好似真的经过了一场大战,最终池家取胜了一般。 池正言看了一眼儿子,十分欣慰。又看向其余家族管事人,“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但池惠却有不同的观点,“父亲大人,孩儿觉得不妥。” “哦?”众人又都看向了池惠,未来家主第二候选人 第四章推演 差不多子时,夜风微凉,池府四处早已点上了御石灯。 御石是一种特殊矿石,状如水晶,能够提供能量,御石灯就是由这种御石制作而成的。 御石分为多种,大多自然而生,开采出来后,依据其种类不同,应用的范围自然也不相同。 日常使用的,多是这种小能量御石,这种御石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能够不断使用。一旦其中能量耗完,只要将其放置在太阳底下,不用一个时辰,就能重新充满能量,再次使用。 一般一次的能量也够一夜的照明了。因为其御石颜色大多呈现金黄色,因此这种玉石也叫黄石。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应用更广泛的御石——崩石,这种玉石能量巨大,一小块所聚有的能量往往比得上一屋子的黄石能源,所以这种石头一般用于军事,作为御石炮弹药使用。 因为这种御石使用完就会崩碎,且再无聚合能量的可能,所以这种御石被称为崩石。 崩石是目前军备最需的物资之一,是攻城、守城最紧缺的能源,尤其是攻城。 目下,页家骑军攻到胯城久久没能取得有效攻势,就是因为负责攻城的步军没赶上来,那些崩石全在步军手上,包括那些攻城炮全都由步军押送。 只要步军不到,哪怕骑军天天在胯城底下徘徊也是无用,毕竟骑军可破不了城。 所有的城都拥有护城阵法守护,必须先有攻城枪打碎阵法护罩,再由攻城炮轰烂城头,彻底打碎护城阵法根基,这样攻城的军队才能进入城内。 否则,任你千军万马,也休想进城。 页家也正是因为这样,才给了池家喘息的机会,但这机会只有几天,一旦步军赶上来了,那么胯城破城之日也就不远了。 这也是为何现在池家的人都聚在一起发愁的原因。 池正言看向自己的二儿子,问道:“惠儿,说说你的看法。” 池通顺势将玉竹交到他手中,好似权力转交一般。 池惠接过玉竹向四周一拜,随后说道:“孩儿认为朝家为虎,页家为狼,而我们池家现在无疑就是最肥美的羔羊。狼奔行千里,势必要啃下一块肥肉才肯罢休,所以他们骑军先行,已进入胯城,水军又转到洒酒河香渝城外水牛滩,形成掎角之势,只要他们的步军主军到了,那么这一大块肥肉就会尽归他们。” 说着,他在池家的三分之一的土地上一画,立刻将那些土地拨给了页家,转头又看向自己的父亲,问道: “父亲大人,如果发展到这一步,我们池家会怎么做?” “当然是全军抵御,鱼死网破了。”池正言沙哑着嗓子说道。 池惠点点头,“是啊,到时候我们池家势必会全力抵御页家,为了应对破城之势,甚至所有的军队都会压在东边。可这样一来,我们的南边又该如何?” 他指着南边疆域,“朝家会放过这个机会?那老家伙肯定不会的,他一定会率兵北上,攻我们南面,拿下这七十城,夺取另外三分之一的土地” 他将另外三分之一画给了朝家,“这里七十城,与五城相比,哪一块肥肉更能让他垂涎呢?” 说到这里,大家又都明白了过来。朝家的人一定会分析利害,蚕食还是鲸吞,仔细想想就能知道结果。 一头狼都能吃掉三分之一的肉,他们做老虎的,岂能只吃五城这点肉沫儿? 众人又开始议论,觉得池惠所说不假,之前池通所说的办法的确不行。 池通脸色变了变,但也没说什么,毕竟这一点他确实没有考虑到。 论谋略,他的确不如老二。 池正言眉头紧皱,说道:“按你这么说,那我们池家岂非无路可走了?” 池惠摇头,微笑着说道:“天下大势无非一个字——利,合乎利而动,不合乎而止。我们要想阻止页家、联合朝家,就必须给朝家更肥更美的肉才行。” “有什么是比半个池家土地还肥美的肉?”池通冷淡问道。 “当然有,比如半个页家,或者大半个页家。”池惠的玉竹落在页家的都城——广陵。 “页家?”池通没明白过来,问道:“什么意思?” “联合朝家,灭掉页家。”池惠眼中露出狠色。 “灭页家?”众人都是一惊,心想页家是怎样的庞然大物啊,他们能打掉?而且现在不是页家正在攻打这边吗?怎么还返回去打别人了? 池正言点头,“这法子可行,朝家与页家向来不对付,两家都有称霸的决心,势必要灭掉对方的。如果我们联合朝家,灭掉页家,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朝家会答应?” “会。”池惠肯定到。 “哦?这是为何?”池正言问。 “因为我们是两家是亲家。”池惠笑道。 “亲家?”池正言想了想,眼睛忽然看到角落里的池非鱼。 池非鱼愣了一下,走上前来拱手作揖,算是向众叔辈打过招呼了。又转向池正言,“孩儿见过父亲大人,孩儿回来晚了。” “不晚,刚刚好。”不等池正言说话,池惠已经抓住了池非鱼的手腕,走上前笑着对池正言道:“父亲,看来此时要全系在三弟身上了。” “???”池非鱼眉头挑了挑,真有意思。 池正言点头道:“是啊,只要与朝家联姻,朝家必会与我们结盟,出兵伐页。这样一来,不仅解了我们自己的困局,还能灭了东边的隐患。好,很好啊。” 众人纷纷点头,赞赏二公子的谋略,眼中隐有将其当作未来家主的意思。 池通却是脸色变了几变,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 果然对他威胁最大的就是这个家伙了。 池正言清了清嗓子,说道:“那好,我立刻修书一封,用飞剑传信告知朝家家主,邀他结亲结盟。” “大哥英明……”众人恭声道。 “父亲英明。”其余孙辈的人也赞道。 只有池非鱼一个人愣在原地,几个意思?我说话了?我同意结亲了? “额……抱歉,能不能让我插一句话。”池非鱼举手,小心地从人群中钻出,显得怯怯懦懦得。 池正言看向自己这个三儿子,问道:“你想说什么?” 池非鱼道:“结亲这事能不能派另外的人去啊,我不太合适。” “胡闹,你已年过十六,正是成婚的年纪,哪有不合适。而且你认为这件事是能推托的吗?”池正言脸色铁青教训儿子道。 “怎么不能推托?又不是非得结亲不可。”池非鱼瘪嘴道。 “哦,三弟你说说如果不结亲,我们怎么与朝家结盟,朝家怎么肯出兵帮我们?”池惠站出来道,他的计谋被否定,他自然不会干看着。 “不结亲,不结盟。”池非鱼道。 “不结亲不……三弟,不要胡闹,我们如果不与朝家结盟,我们是抵抗不了页家的。”池惠皱眉道。 “那也不尽然。”池非鱼走上前,拿过池惠手中的玉竹。池惠本来想不给,但池非鱼动作太快,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池非鱼拿过玉竹,指着胯城道:“页家的骑军在这是不是?” 众人点头。 “水军在这?” 众人又点。 “步军在这?” 还是点头。 “嗯,那就是了,请问三叔,以你对步军的了解,页家的步军赶到胯城还需多少天?”池非鱼看向自己络腮胡子的三叔,他三叔关系不错,因为两人有个共同的爱好,就是骑马打猎。 这时听到池非鱼问自己,三叔自然是立马出来回答了,“晴天的话,大概七天就能赶到,雨天的话恐怕还需多两日。” 池非鱼点点头,“多谢三叔。”又看着沙盘道:“假如他们状态良好,需要七天,那步军赶往胯城必定要经过此地是不是?” “这里是步军西进的必经之路,他们要想趁早赶到的话,必定要经过这里。”三叔道。 “是了,按照路程,他们大概第五天就能到达这里,到时他们必定人困马乏。如果这时,我们出一直骑军偷袭他们,能不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池非鱼指着沙盘,将一支骑军从都城东门牵出,直奔西峰口。 “能,肯定能。”三叔激动道。 池惠却是摇头,“就算是骑军突袭,我们也不可能完全歼灭这支步军,而且还有可能引起他们的骑军回防,到时两头夹击,我们不是白白损失一支骑军?” 池非鱼摇头道:“我们并不需要歼灭他们的步军,只是去捣个乱,做出要歼灭他们的样子。这样他们就会通报胯城外的骑军,那些骑军得到消息后,一定会回援相救。而那时,我们只要及时分兵在这个地方,提前打好埋伏,等他们骑军一到,我们就一路杀出。骑军对骑军,又提前做好了埋伏,我们没理由输啊。” 池非鱼操控着沙盘上的兵马,继续说道:“等消灭了这支骑军,再由我们步军从西南进发,同时骑军回旋,反打他们一个两面夹击,这样他们不就一攻即破了吗?” 看着沙盘上的演练,众人都陷入了沉默,这似乎也可行啊。 只是这方法有些……太大胆了,而且风险极大。 所以池惠立刻站出来道:“三弟这方法看似可行,实则漏洞百出。” “哦?请赐教。”池非鱼将玉竹交还回去,由池惠指挥。 池惠接过玉竹,深呼吸一口气后,走到正位,两侧都是家族各军统帅和将军,分列两侧,好像在等待他的命令一般,都投去期许的目光。 看这位一向以谋略出众著称的二公子,到底有什么主意。 第五章论战 池惠微微呼出一口气,而后玉竹落下,沙盘顿时风起云涌。 “三弟的计谋固然有些可取之处,但……”他没直接说出后面不耐听的话,转而道:“倘若我们骑军出击,以对方斥候的本事,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并告知他们步军与骑军。一旦他们知晓这个消息后,定会早做准备。” “到时,偷袭步军不成,还可能被敌方骑军反包围。对方骑军目下看似是在围攻胯城,但他们随时都可撤走,并不会被我们拖住。一旦第一时间让他们知晓了我们骑军的动向,到时候谁埋伏谁还不一定。” “此外,就算骑军能够在配合下袭击敌方步军,获得一些成果,但要想在袭击完后,立刻摆脱这恐怕不太现实。要知道页家的步军最擅长阵法战,他们一旦发现被袭击,立刻就会发动阵法护住中军主要战力,同时倾巢两翼护骑军,与我们纠缠。” “哪怕这些护骑军战力不高,但要想拖住我们一两天,想来也不是难事。到那时,他们的主力骑军也必然回援了。这样一来,我们还是会输。更别说,之后的埋伏骑军,反夹击页家的步军的事了。” 玉竹轻动,沙盘上黑、紫互争,很快黑色败下阵来,损失一支骑军。 结果显而易见,池非鱼的方法并不可行。 其实池非鱼也知道他的方法不行,因为变数太多,要控制的东西更多,根本不可能做到,尤其是像对付页家这种老油条,绝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轻松就能反败为胜。 临时想的办法,终究是纸上谈兵。 池非鱼耸耸肩,知道自己这位二哥所说不假。但…… 他还是走了出去,并将玉竹重新拿了过来,“二哥说的很对,我们骑军要想成功袭击敌方步军,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真的是不可能吗?”池非鱼走到沙盘侧边,将玉竹指到页家与池家的东南交界处,“我们这里还有一支骑军吧,这里正面应战,应该是没有再主动出击的可能,所以我们大可将这里的骑军分出一部分来,绕到他们步军后方,这支骑军人数不用多,主要起扰乱的作用就好。等那些步军发现时,一定会停下着力对付。而那时,我们的主力骑军再从这边突袭。他们的注意力早被这支骑军给吸引住了,又哪里会注意我们的这支主力呢?” “到时候只要稍加掩饰,大不了绕一个圈,做支援东南的假象,则突袭必能成功。此后的计划如我先前所说的一样,袭击后埋伏,在这里歼灭敌方骑军,然后一举反扑。” 沙盘上景象再变,黑甲又在池非鱼的编排下,打赢了紫甲。 一时看得众人心惊肉跳,这小子用兵这么奇诡的吗? 池惠又摇摇头,顺势接过玉竹,又开始讲解他的看法:“这样肯定不行,一旦被步军的斥候发现,他们分两路出兵……” 其时已经后半夜了,池府内大多数人都已睡下了,就连那些丫鬟仆人也相继回了房,关了门,熄了灯,很快鼾声渐起。 只有议事堂内声音不曾停歇,两道声音好似两军战士,不停交接。 池惠将自己比作页家,池非鱼自然就代表池家,一方攻,一方守,两人对谈,操控两军,在沙盘上打得你来我往,唾沫横飞,甚是激烈。 本来池非鱼并没有这个心思与池惠“纸上谈兵”对垒,只是池惠说的办法实在让他不喜。 本来好好的会盟为什么要结亲呢,结亲也就算了,凭什么让他去呢? 他是绝不肯去的,他心里早已装下一个人,今生都不会改变,所以他怎么可能舍弃自己心中的爱人,去娶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人呢。 但从刚才池正言的反应来看,池非鱼知道父亲多半是同意池惠的计划,因为可行性很高,只要牺牲掉他一个人,便可以为家族带来巨大的利益,这种事当然会选择同意了。 只是池非鱼不想啊,所以他必须找出一个能不用结亲就能打败页家的办法。 所以他才要与二哥池惠在沙盘上来一次对垒拼杀,好说服对方,以及他父亲。 只是这一场演兵下来,双方你攻我守,讲了一两个小时,其间战术、战略层出不穷,令人惊叹。 旁边站立的两侧家族重臣,无不叹服两个娃娃的见识和谋略。 池惠的布局周密、行军沉稳,和池非鱼的出兵奇诡、打法激进,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些大权在握的叔辈,以及未来可担当大任的堂兄表弟,都在心中开始比较两人的才能,以为未来竞争家族做准备。 反倒是一旁原本最有资格成为家主候选人的池通,表现不尽人意,半天都说不话来。 不过这也很正常,池惠善于征战,所以对征战之事了如指掌,能够做到应对自如,而池通其实更善于管理内部问题以及民生事项,对征战少有接触,自然不能想池惠那般“侃侃而谈”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行军打仗的本事一般,生在这个时代,大家族中少有不会打仗的子弟。 只是他打仗偏稳,思虑较慢,所以不能像池惠那般,瞬间思虑万千。 至于池非鱼,这又是另一个异类。他十三出门在外,看似少有接触打仗,其实在外这些年,游历四洲,他接触到的战事并不比他两个哥哥少。 而且他还与他的那两个好朋友,曾经就参加过几次大战,对战事了解很深。 另外,在游历中,他还曾遇到过一位纵横大家,并有幸成为其半个弟子。 他的行军布局就是和那人学的。 只是此刻,他说出来的那些,未免有些不切实际和胡搅蛮缠了。 但即便是这样,里面涉及到的战术也让池惠大感吃惊。 池惠是知道的,他的这个弟弟从小怪异,说话做事与常人不同。看似天真烂漫,实则城府极深,而且手段阴狠,不输妇人。 在以往的相处中,几乎没人能在他手上讨到便宜。 只不过那毕竟是小道,池惠一直不屑于此,所以就没怎么理会。 但不曾想,今天沙盘推演,池非鱼所表现出的军事素养远远超过他心中原来的想象,简直让他意外,又感到震惊和恐惧。 之前一个池通他都难以拿下,现在又多了一个池非鱼吗? 他心中越是害怕,思路也就越是凌乱,说到最后时,池非鱼本就是无理取闹的胡搅蛮缠,他却还是按照正常逻辑推演,一一反驳,查漏补缺,惹得不少人侧目惊咦。 这二公子是怎么了?这也反驳,完全没必要啊,三公子明显是在胡诌,根本不用理会啊。 但池惠哪想到这些,他只是一味的反驳,一心一意地想要将池非鱼给压下去,想在这沙盘之上,众叔辈之前,展示他的才能。 只是这样一来,他越是激进,就越显得底气不足,等到最后,他自己都感到气氛怪异后,就不免心神摇曳,颓然不能再说话了。 终究还是输了心魔。 本来以他展示出来的才能、谋略,在这场辩论中,他已经胜了。只是他自己不知,依旧“猛攻猛打”,落到最后时,气势反而输了。 反观池非鱼虽然胡搅蛮缠,但表现出的姿态,却是越挫越勇,信心满满。 这无疑给了众叔辈好的印象。 至于才能,那也是值得肯定的。至于后来的胡搅蛮缠,大势已去,其实都可忽略。池非鱼代表的本来就是处于败局中的池家,输是必然的,但在他的“带领”下,池家一次一次发动突袭,奇诡难辨,虽然最后依然没能取得成功,但其过程却是让人听了,热血沸腾。 败虽败,犹似不败。 正因为如此,池非鱼从表面看来是虽败犹荣,而池惠却是虽胜犹败。 落到最后,池惠不再言语后,众人那种眼神的玩味就更值得深思和计较了。 池正言自然也看得真切,两个儿子都有大才,甚至说他其实更偏向于池惠,如果池惠心态更稳一些,只怕他未来的位子就不用那么过多考虑了。 他定了定心神,拍了拍池惠有些颤抖的肩膀,顺势拿过玉竹,轻声道:“好了,这场玩闹就到此为止吧。具体如何做,我明日一早会禀明家主,由家主定夺。现在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点头,扶了扶腰,敲了敲腿,陆续退场。 池非鱼也正打算离开,但却被池正言叫住了。 “非鱼留下,为父有话要说。” 池非鱼只好转身,等在一旁。 池通和池惠听见后,微微皱眉,但也没说什么,径直离开。 原本的两龙夺位,到今天只怕要再加一位了。 其余人都退出后,池非鱼与父亲一人占据一角,并未靠得多近。如他们关系一般,其实并不算多亲近。 池正言子女很多,并不会对哪一个子女特别照顾。事实上,他基本就没怎么理会过那些子女。 他常年跟随家主打仗,如池惠跟他一般。都是常年在外,对家里的事很少关心,就连他有多少个子女,其实他都不太清楚。 这个父亲真的不算称职,不过也能想象。 大争之世,天下大乱,外面的事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他又哪里有心思理会家里这些“小事”呢。 就算当年池非鱼外出游历,都走了个把月,他其实都不知道。直到有天难得空闲去妇夫人家坐坐时,看到夫人想念儿子哭泣,他问起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所以他同池非鱼的感情,算不得多深。只不过有一层血缘关系存在,才不至于过于生疏。 眼下,池正言看着自己已经长高很多的儿子,心里还是有些慰藉,轻声问道:“这些年还好?” “还好。”池非鱼平淡道。这口气有点池岳和他说话时的调子,冷淡得让人意外。 不过池正言也无所谓,他只是看着沙盘,语气低沉地问道:“学过兵法?” “略知皮毛。”池非鱼语气还是很平淡。 池正言难得展开笑容,“你这皮毛可是惊了你叔辈们一脸啊。”随后又恢复平常面容道:“你兵法太过奇诡、激进,用得好自然能够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但……用得不好,那就危险了啊。很容易导致满盘皆输。” 他站直身子,看着自己的儿子,“明天我会给你爷爷仔细说明情况,以你爷爷的个性,虽然很欣赏你,但我想他多半会同意你二哥的策略。所以……你做好准备吧。” 池非鱼拱了拱手,一句话没说,直接走了。 第六章刺客 夜风凉凉,清幽山下的屋舍早已熄灭了灯火,没半点人气。 池非鱼拖着长长的宽大袖子,像只大白鹅一般,摇摇晃晃在夜深人静的府内缓步而行。 今天的论辩无疑是输了,按照池正言的想法,池非鱼多半是要娶一位朝家陌生女子的。 尽管他不愿意,但又能如何?他还能反抗? 大家族子弟可没这个选择,在享受家族带来的物质富足后,精神上难免要有所损失。不然物质精神都一块全满足了,别人还活不活啊。 做人总不能太顺风顺水,不然容易招人嫉妒。 池非鱼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心有不甘。他的思想本来就比较开放,不愿受人约束和摆布,再加上他心里早已有喜欢的人了,他就更不愿接受这一安排了。 所以之前,他虽然知道自己二哥说的很对,他还是要胡搅蛮缠一番,为的就是做垂死挣扎,赌一赌运气。 结果他运气不错,只是实力差了点,没能胡搅蛮缠成功。虽然惹得不少叔辈赞叹,甚至有意赌一把,但到底那些人不是真正话事人,再欣赏也是无用。 关键的关键是要池正言同意才行,但池正言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是站在老二那边的。 池非鱼叹啊,这个难题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解决。 如果是以往,他大可逃出去就是了。没心没肺,了然一身轻。但现在不行,现在页家大军压境,池家随时都有“国破”的危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家族子弟被人屠戮,兄弟姐妹被人蹂躏,而坐视不管。 他太了解战争了,自八百年前那个王朝崩塌以后,天下就乱了,几百个家族争斗不休,直到今天。 战争频繁,几乎没有哪一天是没有战争的。要不就是这里搞一次突袭,那里发动一次侵扰。 整个天下,要想安安静静过上那么一天,基本没这个可能。 每天都在打仗,自然每天都在死人。有时今天还在一起喝酒吃饭的朋友,明天就不得不为他坟头送行了。 还有那些好看的女人,城破之日就是她们的末日。 世事无常,人如草芥,谁能有几分自由? 池非鱼叹了一口气,知道逃走是不行的,为今之计,只有找一个更好的办法才行。 他彳亍前行,回到屋时,其实已经能够看到太阳升起的迹象了,他伸了伸懒腰,然后一头栽倒床上,正要安稳睡去,身子却陡然一弹,向床内侧翻滚过去,同时将被子掀起,遮挡住身形。 黑夜里一把坚韧长剑刺来,那秀花大紫被套瞬间被斩得稀碎。 池非鱼手指一弹,一道劲力落在御石灯上,整个房屋瞬间明亮。同时,那个刺客也显露出了身形,是个魁梧男人,但蒙着面。 两人相对而立,中间隔着一张床。 池非鱼神情平淡,轻轻婉转手腕,问道:“兄弟,混哪的?” 那刺客大概没有回答问题的闲情逸致,手中的长剑一抖,直接就刺了过去。 池非鱼摇摇头,像是在无声轻叹,随后那只婉转手腕的手臂缓缓抬起,五指如勾,作龙爪状,轻而易举就抓住了那人的长剑。 那人挣扎了一下,没能成功,露出的眼眸露出些许惊慌。 池非鱼再次问道:“兄弟,混哪的?” 那人还是没回答,继续挣扎。 池非鱼微微摇头,随后瞬间收敛笑容,眼中杀机一显,那只手顷刻间就将那柄一看就不错的长剑捏碎。 砰,长剑碎裂,那人气息大乱,胸膛好似被一股大力撞到一般,笔直向后摔飞出去,如那断线的风筝。 池非鱼一步跨过大床,转瞬来到那人身前,正要扯开面罩,继续追问。 那人却将断剑一横,抹了脖子。只是在死之前,大概说了一句“大公子不会放过你的。” 池非鱼手停在半空,然后缓缓收回,拇指与食指第二指节相互摩擦,眉头难得皱了起来。 听到里面的动静后,外面立刻传来一阵响动,随后有护卫和仆人赶来。 池非鱼坐在满是碎屑的大床上,右手手臂枕在大腿上,手指还是保持着那个古怪的动作,左手手掌撑在膝盖上,眼眸低敛,看不出什么表情。 那些仆人和护卫进来后,看到房中的景象,立即跪倒。 “属下保护不周,罪该万死,还请三公子处罚。” “把他带下去,查明他的身份。”池非鱼挥挥手,不愿多说什么。 “是。” 那些护卫将刺客带了下去,同时仆人又将屋子简单打扫了一下,还有婢女拿来新的被套换上,一切很快恢复如常,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等那些人走后,池非鱼依旧保持先前那个姿势坐立,只是右手不再是那个古怪动作了,而是换成了握拳,并且可以清晰听见骨节发出的闷响。 随后,璇凡儿着急赶来,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弟弟池岳,以及一个丫鬟。 璇凡儿看到儿子没什么大事后,立即松了一口气,轻抚胸口,问道:“查出是谁做的了吗?” 池岳摇头道:“暂时没有。” 璇凡儿冷哼道:“真是大胆,竟敢行刺我儿,让那群人好好查查,我倒想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 池岳点点头,神情木讷。 池非鱼站起身来摆手道:“没什么好查的,这件事一看就是有人在搞鬼,那刺客本事那么低,想要刺杀我根本不可能,他就是奔着死来的。” 池非鱼呼出一口气,“不过一回来就有人要搞我,还真的好好琢磨才是。” 池岳看到池非鱼床边的断剑,拿起来看了一会儿后说道:“这剑好像是大哥的人的。” 池非鱼转身问道:“何以见得?” 池岳指着长剑的剑柄道:“这里有字,大哥手下的剑,剑柄端都会刻上一个‘通’字。难道是大哥干的?” 璇凡儿摇头,“多半不是?” “为什么?” “这证据太明显了,池通不会那么傻,派人行刺还用自己的剑,这多半是栽赃。”璇凡儿皱眉,眼睛看向池非鱼。 池非鱼点点头,“有这个可能,今晚我与二哥在议事堂大吵了一番,还抢了他一点风头,他有这个动机。” “所以你是怀疑池惠?”璇凡儿问道。 “有可能,但……想想其实也有问题。”池非鱼走到那个丫鬟身旁,用手拨开她的发丝,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自顾自道:“二哥思虑周到,想要栽赃嫁祸也肯定不会用这种方法。” “那不是池惠又会是谁?”璇凡儿问道。 “池通啊。”池非鱼笑道。 “你不是说证据太简单了,不是他吗?”璇凡儿问道。 “越是简单,就越有可能。他或许就是为了玩这一套,故意把自己带进来呢?”池非鱼伸出两只手,在那丫鬟脸上捏了捏,“我们稍加推断,就可轻松撇开他的嫌疑,再加上他知道我和池惠有过节,我们只要微微一思量,就知道背后人不会是他,而是池惠。这样,他的目的不就达成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池通?”璇凡儿皱眉问道,没想到池通这人平时看起来那么老实,心思竟这么多弯弯绕绕,实在看不出来。 “不不不。”池非鱼背对母亲,摇了摇那根手指否定,另一只手继续“欺负”那个丫鬟。 “不是他?你不是刚说是他吗?”璇凡儿发现自己这个儿子绕弯子的习惯还没改过来,不禁有些恼怒。 “我之前说了,我二哥思虑周密,万一他也能想到这一步呢?那岂不是让他得逞了?”池非鱼绕到那丫鬟的身后,手指在她背上戳戳点点。 那丫鬟始终忍着,一动不动。 “那又是池惠?”璇凡儿侧目皱眉问道。 “也没说是他,或许背后的人一开始就料到我们会这么想呢?这正反正反、阴阴阴阳,实让人头疼。反正单凭一把剑是推不出谁在搞鬼的。”池非鱼看自己母亲眉头都皱成两条蚯蚓了,笑道:“母亲大人,这是生气了?” 璇凡儿挥了挥袖子,一脸的不爽,“你说话总是绕来绕去,有什么不能与我说吗?” 池非鱼摇头道:“不是不能与您说,只是这件事既然是两位哥哥找我玩的,那就让我和他们玩好了,娘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璇凡儿不悦问道:“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是谁在搞鬼?” 池非鱼知道自己要是再不说,母亲还会继续逼问,只好点头道:“大概知道吧,不过需要明天去确认一番才能肯定。” 璇凡儿还是有些好奇问道:“到底是谁?” “您知道我不会说的,还问?”池非鱼笑道。 “你……你这小子从小就这样。”璇凡儿佯装生气,但又无可奈何,“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啊。” 池非鱼笑了笑,而后将那丫鬟的脸蛋捏成两个包子,笑对璇凡儿道:“娘,你看琳姐可爱不可爱?” 璇凡儿瞪了一眼“没个规矩”的儿子,但又对此无奈,说道:“哎,你们好久没见了,就聊聊吧。岳儿,我们走。” “嗯。”那木讷少年点了一下头,就跟着母亲出去了,顺便将断剑放在了桌子上。 只是走时池非鱼期待与弟弟对视一眼,好确定一切什么,但那少年似乎完全没这个意思。 不得不说,靠一件礼物维持的友谊,终究不太长远。 池非鱼对此无奈,只得叹息摇头。 却不想这时,那丫鬟一改之前的本分,竟一拳朝他打了过来。 “好你个臭泥鳅,竟敢欺负我!” 第七章丫鬟 池非鱼微微偏头,轻而易举就躲过,还顺势抓住那丫鬟的手腕,轻笑道:“速度差了,力道差了,准度更差。唉唉唉,哪儿哪儿都差!” 那丫鬟小琼鼻皱了皱,又出另外一只手,照样被池非鱼偏头躲过,同时抓住了手腕。 只是这样一来,那丫鬟两只手都被池非鱼抓住,脑袋边一边一个,从旁看去,就好像是丫鬟想要抱池非鱼,却被池非鱼给拦住了。 丫鬟两只手挣扎了一下,没能成功。 她眼睛望向池非鱼,鼻子一酸,眼泪哗哗地就往外流了出来。 池非鱼松开手,让她抱住自己的同时,也轻轻抱着她,声音亲和的道:“琳姐,我回来了。” 被叫作琳姐的丫鬟只是紧紧抱着他,眼泪直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琳姐本名顾有琳,她祖上一百年前被池家给灭了,全家沦为了池家的仆人奴隶,到她这辈时,算是已经做了五代下人了。 从她出生的那一天,其实她往后的人生就已经被圈定在了池府,要么做个丫鬟,要么做个打杂的杂役,这辈子大概就要这么晕晕乎乎过去了。 只是她运气好,在小时候认识了池非鱼。 那时池非鱼的心性就好似一个大人了,他的思维方式与寻常家族子弟完全不同。他对待奴隶、下人没有与生俱来的鄙夷,不会居高临下地鄙视他们。 他看待所有人的眼神几乎一样,似乎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反而有时会因为一些兄弟对下人的霸道行为而感到愤怒,忍不住还会出手。 顾有琳曾经就被人欺负过。那时她才九岁,听从府内管事的安排去给池通的妹妹池芸当小丫鬟,那时池芸才七岁,但小小年纪的她,就已经有了她娘的凶狠和泼辣,已经有了乌鸡变凤凰的暴发户秉性——吃好的穿好的不说,还喜欢玩点好的。 小小年纪不知跟谁学的,竟喜欢在别人脸上乱涂乱画,甚至用针扎人。那么柔嫩的脸蛋,怎么经得起她那么折腾,不少丫鬟的脸就是这样被她弄花的。 顾有琳去了自然也难逃这样的厄运,只不过她运气好。出事的那天,池非鱼出现了。 池非鱼不禁制止了池芸的残暴行为,还打了池芸一耳光。 为了防范池芸以后报复,池非鱼就只好将顾有琳安排在了自己身边,从那时起,两人基本就形影不离,有时还会睡在一起。 因为顾有琳比池非鱼早三个月出生,所以池非鱼私下里一直都叫顾有琳为琳姐。 而顾有琳也不负这一声琳姐的称谓,真的就像姐姐一般关爱着池非鱼。 这让池非鱼感念颇深,算是给无聊的童年加了几笔不错的色彩吧。 他们在外是主从,在私下里却是好朋友,好姐弟,关系很深。 这也是为何顾有琳在璇凡儿等人面前时,一直唯唯诺诺,保持着下人的本分,就算被池非鱼“欺负”也不敢乱动,可璇凡儿一走,她就敢挥拳打这个“主人”的原因了。 两人相拥片刻,池非鱼才松开了顾有琳,用手指轻轻替她擦去泪痕,轻声说道:“我回来了,你这三年还好吗?” 顾有琳摇头,一脸委屈,“我不好,你走了我一点都不好。”说着又忍不住抱紧池非鱼了,她真的太想池非鱼了。 以前有池非鱼在,每天都有人给她讲故事,陪她玩闹,带她出去闲逛。甚至她有时还会忘了自己仆人的身份,误以为自己是个大小姐呢, 可池非鱼走后,她就不得不回到现实中,一个人生活,还要被人呵斥、讥讽、嘲笑…… 那些以前看不惯她过得好的下人,更是会尖酸刻薄几句,有的过分的,还会暗地里搞点鬼,手段阴狠…… 顾有琳这三年可以说过得并不顺畅,无论精神上,还是身体上。 池非鱼拍拍她的后背,安抚道:“好了没事了,现在我回来了。” 池非鱼拉着她的手准备到床边坐下叙话,却不想他手刚握住顾有琳的手时,顾有琳啊叫了一声。 池非鱼一惊,看向顾有琳的手,问道:“怎么了?” 顾有琳将手撇到身后,摇头苦笑道:“没事,可能是最近做活把手扭到了吧。” 池非鱼不信,顾有琳是府内的丫鬟,平时根本没什么重活,而且当初走时,池非鱼为了能让人不欺负顾有琳,还故意把她安排在了自己母亲身边,还特地嘱咐照看好她。 璇凡儿自然明白儿子的意思,当然对璇凡儿照顾有加,除了一些比作的丫鬟事外,基本没怎么让她做过事。 她怎么可能会因为做活把手扭了。 池非鱼抓住顾有琳的手,掀开袖子一看,上面一片乌青,显然是被人打或者掐出来的。 池非鱼脸色铁青,“谁干的?” 顾有琳摇头,眼泪直流,“我自己摔的。” “摔的?你当我是傻子吗?快说!” 顾有琳只是摇头,她不想牵连池非鱼。 “行,你不想说是吧,好啊,我自己调查。”池非鱼来到门口喊道:“把管事的喊来!” 很快,府内的管事跑来,恭敬道:“三公子,有何吩咐?” 池非鱼问道:“我问你,我琳姐这两日在哪做过事?都做过什么?” 那管事是个花白胡子老头,满脸褶皱,略微思考后回道:“她这两日都照常陪伴在夫人身边,并没什么做过其他事。” 池非鱼皱了皱眉。但那老头似乎想起一事,说道:“对了,好像先前芸小姐向夫人要过一本书,是她送去的。” 池非鱼眼神微冷,明白了过来,“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管事转身离开。 池非鱼回到房间,眼睛看向站在一旁的顾有琳,“是她,果然是她,竟然又是她,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池非鱼坐到椅子上,手指习惯性磨挲,“好了,这些有的玩了,大的小的一起来吧。” 顾有琳看见池非鱼这个样子,有些担心,正要说几句别在意的话,想了想还是算了。她太了解池非鱼的脾气了,一旦被他知道了,他定然不会就这么算了,谁劝都没用。 这孩子别看平日里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倔犟起来比谁都倔犟,根本没人劝得了,尤其是在这些事上。 他绝不会因为对方地位如何低就看不起,当然也绝不会因为对方地位如何高就退却。 该说的能做的,他一定都会做,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脾性,根本改不了。 池非鱼去找来伤药在床边坐着替顾有琳抹了,和她简单说了一会儿话,又听了顾有琳说了一会儿,最后大概真的是太累了,眼睛眯一眯的就睡了过去。 顾有琳声音也停了下来,从旁边扯来被子替他盖上。因为两人都已经长大了,所以再不能像小时候一样睡在一起。 顾有琳只能向旁边挪动几步,然后跪在床边,身子趴在床上,脑袋压在叠起来的手背上,侧头望着池非鱼,过一会儿也渐渐睡了过去。 睡去时,嘴角明显有抹笑容,大概是梦到了开心的事。 …… 次日,池非鱼醒来后,将被子盖在少女的身上,随后走到一旁,又去看那把剑了。 他轻轻掂了掂,觉得不重,然后顺势插在了腰带上的剑扣上,那里原本就挂着一把墨色剑鞘的长剑,与形制比这一把不知好了多少。 池家子弟都是会分发长剑的,这即是一种激赏,又是一种身份象征。只有配有这种剑,才是宗族内的人,而且还是内宗,一脉传承下来的。 至于外宗,断断续续,时间长了,也就没了这份福气和权力,所以沦为平民的众多。 这也是为何,无论哪个时代,争夺主位都是一场大戏,因为这里面不仅涉及到各自的利益,还有子孙后代千百年的利益,自然不可能轻易拱手让人。 目下池家叔辈形势基本定了,家主之位会由池正言接受,但孙辈的局势才刚刚展开,原本两龙相争,现在却是三足鼎立。 池非鱼的加入,不得不说,让原本就看不清的局势,越发混乱了。 池非鱼配好了剑,简单整理一下衣冠后,就出了门。 他先是去给母亲请了安,然后陪母亲和弟弟吃了早饭,这才出门。 只是走到院门时,发现琳姐已经等在了这里。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像往常一样带着就出去了。 于是池府内又出现了主从二人并肩而行的景象。 池非鱼今天第一个去处当然是池通的院子了,这位“大太子”昨晚做出那样的事,不得不来看望一下。 刚走入内院,那个高大的老实年轻人便迎了出来,他满脸笑容,热情似火,一把抓住弟弟的手就往屋里拉。 “哎呀,三弟你总算回来了,为兄可是想了你好久啊。本来昨天就要与你说说话的,可惜你最后被父亲叫走了。怎么样?这些年在外还好?” “多谢兄长关心,我在外还不错。”池非鱼笑着说道。 池通退开一步打量,摇头道:“你这哪像是还不错,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皮肤还这么黄。在外一定过得不好吧,也是,外面兵荒马乱的,怎么可能过得好。”转头对一旁的下人道:“去,给我三弟熬一碗参汤来,对了,把前些日子家主送的那朵赤叶碧花果也放进去。” “是。”那下人立刻去了。 池非鱼笑道:“赤叶碧花果?那可是增强体魄的大补奇药啊,我听说咱们整个沐阳洲一年也找不出三颗,大哥这也舍得?” 池通拍拍池非鱼的手背,甚是亲昵道:“有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给外人。来,三弟,请坐。” 两人坐下,池非鱼因为腰间有剑,所以不得不把两把剑都摘下来,分别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顺便故意将昨晚那一把放在了外面。 池通自然看见了,眼睛微眯,指着那把剑道:“三弟,这是……” “哦,这个啊。”池非鱼拿起来手指在上面轻轻弹了弹,剑鸣清脆悦耳,一听就不错,“是我昨晚杀了一名刺客抢来的。来,大哥看看。” 说着将剑递了出去,剑尖朝自己,剑柄朝池通。 第八章小花 池通愣了一下,还是接过,仔细端详后,沉默了下去。 池非鱼坐在红木椅子上,身子微侧,一只手枕在旁边的茶案上,笑道:“大哥不必在意,这种小伎俩我还是看得穿的,相信不是大哥所为。” 池通缓和道:“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但这件事绝不能就此了了,我一定会帮你查出到底是谁做的。” 池非鱼笑了笑,“那就有劳大哥了。”喝了一口茶,又问道:“大哥对昨天二哥提出的计策怎么办?” “让你与朝家结亲?”池通问道。 池非鱼点头。 池通站起身来,双手负后,老气沉沉,思量一会儿回答道:“说实话,可能你不太想听,但这个计策真的很好,即可解我池家之危,又能与朝家结盟,一举两得。” 池非鱼并没有像昨天那样表现得过激,只是点了点头笑道:“我也知道他这个计策很好,其实从昨天一开始他提出这个想法时,我就知道父亲多半会认同。” 池通诧异道:“那你还……与他争辩。” “我咽不下这口气嘛,不想被随意摆布而已,我可不想稀里糊涂就娶一个陌生女子是不是?”池非鱼站起身来与池通并肩望着屋外,随口笑道:“要是你没成亲就好了,不然这趟好事肯定让你去顶。” 池通笑了笑道:“我十六娶了你嫂子,与你现在年龄相当。其实你也可以成婚了,虽然没见过,但相处下来总会过着的。婚姻不本就是这样吗?将就着过吧。” “不不不,婚姻绝不是这样,婚姻怎能将就呢,我可绝不将就。”池非鱼又想起了那个女孩,笑起来如朝阳,温暖和煦。 池通没再说话,他太明白这种感受了,他当年也这样想过,只是当命运来临时,他又做什么呢? 家主可不会给他反抗的机会,整个池家都不会,如果他还想生活在池家的话。 这时,有下人端来参汤,“大公子,参汤熬好了。” 池通接过,亲手递给池非鱼,“趁热喝吧,这东西很补的。” 池非鱼笑着接下,也不客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搓了搓手问道:“大哥现在有几位叔伯支持啊?” 池通身子一震,表情怪异,但很快恢复镇定笑道:“哪有什么人愿意支持我,都支持二弟去了,毕竟二弟文韬武略都在我之上。” 池非鱼笑道:“文韬武略固然重要,但当家主又不是当将军,这些我看也没那么重要。” 这参汤味道有点苦涩,大概是因为放了赤叶碧花果的原因。 池非鱼喝了两口放下,又道:“总之我看好你多一些。” 池通微微一愣,随后笑道:“三弟说笑了,我何德何能,我其实觉得三弟机会更大,毕竟从昨天三弟展现出来的才能可以看,不比二弟差。” “可我还是输了。”池非鱼道。 “那是因为局势如此,双方本来就不在一个对等的层次上,三弟能做到那样就已经算是了不得了。倘若换成我的话,只怕第一次辩论就要投降认输了。”池通这算是说的实话。 昨天池非鱼与池惠的论战,池惠之所以能赢,完全就是因为双方选择的立场方实力悬殊,倘若换到平等实力,那谁胜谁败就犹未可知了。 “输了就是输了,我不找原因。”池非鱼笑道:“不过从这也可以看出,二哥的确是领兵打仗的料,说不定以后可以做个将军或者元帅。你说呢?” 池通连忙说道:“切不敢这么想,二弟也可能是家主的。” 池非鱼笑了笑,一口将剩余的汤喝干,然后看向自己的大哥,问道:“那大哥觉得我做家主如何?” 池通神情一变,微微沉下去后,又立即恢复如常,如雁过无痕,轻笑道:“你如果能做家主,那也是好事。” 池非鱼笑了笑,拱了拱手道:“好了大哥,我还要去拜见祖母,就不多逗留了。” 池通点头,送他出了院门。等人走后,他才收敛住脸上的笑容,如一潭死水,阴沉得厉害。 出来后,池非鱼伸了伸懒腰,闻着四周的花草味儿,笑问道:“琳姐看出了什么?” 顾有琳摇头,“我什么也看不出,大公子似乎与往常一样,对你还是很好,你看他连赤叶碧花果都拿了出来。” “这些不过是外物罢了,有什么舍不得的。”池非鱼不以为意,又问道:“当我说我看好他时,他表情如何?” 顾有琳思量道:“似乎有些意外,同时有抹淡淡的讥笑,他应该不相信你说的话。” “哈哈,他肯定不会相信啊,他那么看重权力的人,怎么可能会相信我会看好他,好歹我也是他的竞争对手。”池非鱼从道路旁摘取一朵紫色的小花,将它插在顾有琳的头上,仔细端详一番后,点头道:“果然好看,琳姐模样越来越俏丽了啊。” 顾有琳小脸微红,不过没怎么在意,她知道池非鱼向来喜欢说这些有一搭没一搭的好听话。 撇开后,又问道:“那昨晚那事是他做的吗?” “不是。”池非鱼回到主路上,眼睛一刻不歇,四处观望,好像进到一个新的院子一般。其实这里与三年前几乎一样,没什么改变。 池家这些年受到外族打压,根本没闲心理会这些东西,这些庄园荒着也就荒着了,基本没人打理。 “为什么这么肯定?”顾有琳好奇问道。 “因为反应,当我问他我当家主如何时,他虽然有略微的不安和怒意,但却毫无杀意。”池非鱼打了哈欠,大概是昨晚真的累到了。他睁了睁眼,重新抖擞精神,“你知道当一个人对你动过杀意以后,你再激怒他时,就算他隐藏杀意的本领再高,也会不经意间泄露一丝半点。我在外游闯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就察觉杀意这一点做得极好。不然我也活不下来是不是?” 池非鱼说的轻松自在,嘴角还有一丝得意的微笑,大概是觉得自己能活下来真的了不起吧。 顾有琳却是听得认真,知道池非鱼这些年吃了很多的苦,过得很不轻松。 二人穿过一条小道,来到祖母院落外的那片花圃,正要进去时,左边却先走出来了一个身影。 是个少女,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绒衣,长得很是水灵,像个瓷娃娃一般。 她看到池非鱼后,先是一愣,随后眉毛挑了挑,阴阳怪气道:“原来是三哥啊,想不到还能活着回来,看来外面也不怎么凶险嘛,怎么没遇到一个惩奸除恶或者除魔卫道的人?” 她转头又看到一旁的顾有琳,“呵,怪不得腰杆挺得这么直,是相好的回来了,有底气了是吧?也难怪,毕竟三年没见,这一见面,还不得云雨一翻。他享受了那滋味,自然要多替你说话。不过你还是得记住,丫鬟就是丫鬟,别做那公子夫人的命。” 顾有琳低着头,不敢说话,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池非鱼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走到那少女身前,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小“可爱”,用手在她脸上捏了捏,像挑逗一般。 那少女挥手打开他的臭手,但一眨眼,他又掐了上来。少女继续打,他又避开,然后再掐。少女恼羞成怒,继续出手打,甚至两只手都用上了,挥舞起来像两个车轮一样,但还是没用,只要她一停下,池非鱼就会在她脸上掐那么一下。 最后大概是知道刚不过了,少女停下了手,任由池非鱼揪住她的脸,侧目瞪眼道:“你到底想怎样?” 池非鱼扯了扯她的脸皮,还挺厚的,笑问道:“被人欺负的滋味如何?” 那少女一开始没说什么,只是瞪着池非鱼,看到池非鱼没有松手的意思后,眼睛一红,一下就蹲在地上哭起来了。 池非鱼可不是个心软的人,就算池芸哭了,他还是没打算放过。 他绕到少女身后,身手掐住少女的后颈将她提了起来,问道:“我问你话呢?欺负人滋味如何?” 池芸揉着眼睛,哭红了眼憎恨道:“你就因为这个下人来欺负我?” “是啊,不爽吗?你昨天掐她手臂,我今天掐你脸,怎么样?这滋味是不是不好受?”池非鱼将她转了一圈,又扯着她的嘴角脸皮。 小姑娘白白嫩嫩的脸蛋就这样被他像扯鸡蛋皮一样,扯了起来。 “怎样?服不服?” 小姑娘红着眼,偏生有一股倔犟劲儿,就是不认输,“我不服!她是下人,我想怎样欺负她就怎样欺负她,怎样?” “哎呀,还不知错,那我得给你点颜色瞧瞧了。”池非鱼扯着她的脸,将她拖到顾有琳身前,问道:“她招你惹你了,你要欺负她?给她马上道歉,不然今天我把你脸扯下来。” “扯下来就扯下来,大不了不要了。”小姑娘倔犟地怒吼,甚至忘了仔细想刚才自己这句“不要脸”的话。 “这么大口气,好啊,那我就把你脸扯下来?不过我得告诉你啊,这脸一旦扯下来后,这容貌就变了。欸,不对,也不是容貌变了,而是根本就没有容貌。你想啊,脸都没了,血肉模糊的,那样子……咦,比鬼都恐怖。” 池非鱼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哎,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你也不在乎。那好,我现在就用我在外面学的绝技,撕破脸皮大手术来对付你。” 说着就要撸袖子动手。 第九章没戏 那小姑娘恃宠而骄,一直生活在母亲的怀抱里,那听过这些,当场就被吓得脸色剧变。连忙求饶道:“不要啊,三哥不要。” “哎呦,原来你怕啊,我还以为你不怕呢。来给三哥说说,为什么要欺负别人?”池非鱼问道。 “因为因为……”少女似乎有些害怕,不太敢说出口。 “因为什么?说啊,不说是吧,那好,让你见见我的撕破脸皮大手术。”池非鱼说着又准备动手。 “我说我说……”少女被吓得不轻,连忙说道:“因为昨天她去我那里,恰好听到有人说你回来了,我看到她神情激动,心里不爽就……” 池非鱼点头,明白了过来,但还是笑道:“这样,你这么不待见我吗?呵呵,也是,小时候那么多哥哥都对对你疼爱有加,只有我打过你,你当然不待见我了。” “不过这也无所谓,你厌恨我也好,讨厌我也罢,这都是我俩的事,你最好不要牵扯到别人身上,尤其是我身边的人。不然小时候被打了一巴掌的经历,你恐怕要再经历一次了。知道了吗?” 池芸虽然心中不服,但面对喜怒无常的三哥,她也只得点头答应。 她可是知道,自己这个三哥可是出了名的说到做到。他可不会和人讲情面,更不会看人脸色行事。 他一直都是这样肆意妄为。 “好了,现在给人道歉吧。” “给她?”少女不可置信,心想自己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自己凭什么给她道歉。 但看到池非鱼举起手后,小姑娘立即缩了缩脑袋,然后脸朝着顾有琳,但下巴仰起,高傲道:“对不起。” 池非鱼也不计较她的“铁骨铮铮”,拉着少女的手就往院子里走,“好了,和我一起去见祖母。” 小姑娘对这个男人厌恶极了,哪愿意让他牵自己的手,但不管她如何挣扎,池非鱼就是不放。 最后少女无奈,只得服软了。 其实池非鱼对这少女也说不上厌恶,他还是念她小,不太懂事。至于她先前嘴里吐出的那些不好听的言语,池非鱼知道那一定不是她自己能说出来的,那背后肯定有人教她。 她母亲,也就是那位大娘,同样是池通的母亲。 那个女人可不简单,是池正言打仗时带回来的别国丫鬟,虽然身份低贱,但容貌却不耐,很有蛊惑男人的手段。 池正言当年就算是着了她的道,听说是在一次酒后办的事,而且还是霸王硬上弓,至于谁上的谁,目前还没人推论出来。 总之自那以后,那丫鬟就改了命,成为了池正言的大夫人,不过不是正妻。正妻还是池正言明媒正娶的万药谷谷主的女儿,璇凡儿,是堂堂正正迎接回来的。 所以璇凡儿虽然是第三个嫁过来,却是正夫人,比其余几位地位都高一等。 这也是为何,虽然池非鱼无权无势,但一回来之后,就能立即参与议事堂的议事。因为按照古王朝的规矩来讲,他才算是真正的嫡长子,是“皇后”的儿子,那地位能一样? 至于那大娘的儿子池通,同样是嫡长子,只是地位就……有些比不上了。 不过池通对此也很明白,所以他平日里做事都很老实,对人也明面上的谦和、热情,从不与人唱红红脸。 这大概就是他聪明的地方。 至于他妹妹,池芸这个大小姐。那真是一点不知收敛,仗着家族长辈的宠爱,任性妄为。而且还深受她母亲的影响,平时可以说是嚣张跋扈至极。 她娘身上那股“翻身劲”儿,可以说被她使足了。 下人得了权后,对待下人只会更狠,可能除了一种鄙夷外,还多了一种“眼不见心不烦”的憎恶吧。 只是这一点,偏偏全给池芸学去了。 池非鱼对此以往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仔细一想,大娘虽然惹人厌烦,但池芸却是自己的妹妹啊,她还小啊,心又不坏。他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池芸变成她娘那个样子,不然以后指不定得吃大亏。 所以小时候池非鱼才会多次教训她,给她讲道理。那时她其实已经改了不少,只是池非鱼出去一趟后,她似乎又变了回去。 终究是与她娘待久了。 本来池非鱼先前有句话忍住了没说,就是当池芸骂顾有琳丫鬟命想做夫人命时,池非鱼那时很想告诉小丫头,其实你娘当年也是丫鬟命,因为某某事成后,才变成了如今的大夫人,不然只怕现在还在哪里提水扫地呢? 池非鱼终究没敢说出来,怕小姑娘接受不了。但不管如何,给顾有琳道歉是必须的。这即是为了给顾有琳出气,另外也是为了池芸自己好。 不过小丫头明显懂不起,还一个劲的怨恨三哥呢。 那小嘴嘟的,都快成蛤蟆了。 池非鱼笑了笑,让顾有琳去拿来药膏,他亲自给小姑娘抹上。小姑娘虽然很不愿意承他的情,但也不想就这么“红”着脸,就只好让池非鱼在自己脸上胡作非为了。 池非鱼一边给她抹,一边说了,“你以后积积口德,少学那些妇人的恶毒言语,不然脸和嘴都容易烂的。还有,也不要再对别人做那些过分的事了,你要坏事做多了,是会有报应的。” 小姑娘大概是听了一个新的词,问道:“什么叫报应?” “报应嘛,报应就是过去做的事,对现在产生的一种恶性反馈。比如,张三今天昨天骂了李四,张三今天嘴就被人撕烂了,这就是报应。再比如,李四前天向张三井里丢了一枚臭鸡蛋,明天李四家的鸡全死了。这都是报应。” 池非鱼笑着解释。 小姑娘其实不笨,一下就懂了,只是有些害怕而已。大概是想到了自己这些年的“作恶多端”了吧。 池非鱼看她这样,又笑道:“不过报应是能够消减的,当你做了一份好事后,就会拥有一一份功德,一旦你的功德积攒多了,就能减轻报应带来的印象。好比之前,如果张三昨天骂了李四后,昨晚就去给李四道歉,顺便还送上一壶小酒,陪他喝上两口,他说不定就不用嘴烂了。” “再比如,如果李四扔完臭鸡蛋后,晚上拿上几只鸡过去赔罪,他的鸡也不会突然就全死了。” “所以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是有道理的。” “真的?”小姑娘将信将疑。 池非鱼拍胸脯震天响,“当然,骗你是小狗。” 小姑娘果然信了,心想以后可不能随意乱来了。池非鱼笑了笑,又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蛋,继续牵着她往祖母院里走。 至于那个张三和李四,还有那些故事,其实都是真的,只是里面没什么因果报应,只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人性jiao手罢了,那些事都是他们相互报复做的而已。 进了屋后,小姑娘先是在祖母怀里委屈哭了一会儿,然后才想着告状,只不过一想起先前池非鱼的话,小姑娘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顾忌,就没敢继续告状了。 只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时不时往池非鱼这边瞄。祖母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来是做的,而且就算不看小姑娘的眼色,祖母也肯定猜的出来。 这池家敢打池芸的,会打池芸的,舍得池芸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祖母看着这个游历三年才回来的孙儿,问道:“芸儿是你欺负的?” 池非鱼走上前道:“我只是和她说说道理罢了,没想欺负她,是不是啊,池芸?” 池芸哪敢搭话,只是腻歪在祖母怀里,用眼神恳求祖母主持公道。 祖母揉着小丫头的脑袋,瞪了池非鱼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转而问道:“你昨晚就回了?” “是。” “去议事了?” “是。” “听说你因为不太想结亲,和你二哥大吵了一顿?”祖母的老眼虽然混浊,但却意外明亮,眼中平生出一股威严。 “那可不算是大吵,只不过是些许观念不同,论战罢了。”池非鱼笑了笑,但祖母面前,他还算是乖巧,所以说话时,腰杆挺得也不那么直。 “你爷爷听了,我也听了,我们都觉得你说的那些计策很好。”祖母道。 “真的?”池非鱼有些意外,两眼都开始放光,“你们同意了?” 祖母却是摇头,“本来我是想同意的,但……你也知道,我们池家今时不同往日了,再也担不了什么大的风险了。所以……你还是要去一趟朝家那边。” 池非鱼立刻焉了,也顾不得自己的无礼,颓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靠着说道:“我不去。” 祖母道:“这个由不得你,现在池家遭逢此难,你身为池家的儿郎,难道不应该为池家出一份力吗?” 池非鱼委屈道:“出力当然应该出了,但也用不着这样子出力啊,我都没见过那个女人怎么娶她。同样,她也没见过我,估计她也不愿意嫁吧。” 祖母道:“这你不必担心,只要走到一块了,慢慢磨合,总会喜欢上彼此的。” 池非鱼轻哼道:“您说的轻巧。” 祖母冷哼道:“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有什么好为难的?再者说了,要不是池家能娶妻的,达到年龄的就你一个,你以为我们会派你占这一天大的便宜。” 池非鱼双臂环胸,闷闷道:“这便宜谁愿占谁占,我是不稀罕的。” “稀罕也得答应,不稀罕也得答应,还能翻了天不成。”祖母猛地一拍桌子,吓了池非鱼和池芸一跳,浑身打了个哆嗦。 祖母气得够呛,胸脯起伏不定,稍稍缓和后才道:“我还是那句话,这是个天大的便宜,这事由不得你。” 她站起身来,透过宽广的大门,望向屋檐下的白云,喃喃道:“孩子,要知道身在这乱世,人是注定身不由己的。你我都非圣人大能,难以抵抗这世事命运啊。” 池非鱼心里道:“我非要抵抗不可,我可不想娶什么朝家女子,我要娶的是阳儿,她才是我想要的女人。” 只是他现在不敢说出来,动怒的祖母,可不是他惹得起的。 第十章扭转 又与祖母说了一会儿话后,池非鱼就带着顾有琳离开了,回到自己院落时,弟弟池岳已经等在了那里。 高大少年看到自己哥哥回来,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走上前说道:“那个人的身份已经查出来了,是二哥那边的人。” 池非鱼略微有些意外,问道:“他是二哥的?” 池岳脸色平静,淡淡道:“是二哥身边一个扈从的远方亲戚,叫陈河。” 池非鱼拇指磨挲,摇了摇头,有点不相信这个结果。虽然他已经排除了池通的嫌疑,但也猜想不会是池惠,他手段不会这么简单幼稚,这也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只是现在那刺客的身份已经查出,好像证据确凿般地指向池惠。池非鱼简单想了一下,很快否定了这个答案,他对弟弟说道:“你继续查,看一下这个陈河在这之前还与谁接触过。” 高大少年点点头,似乎又想起一事,说道:“之前父亲来找过你,看你不在就走了。” “他有说什么吗?”池非鱼其实对父亲的态度一向冷淡,如他父亲对所有孩子一般。 “好像说要你做好什么准备。” 池非鱼点点头,明白了,开来要来的果然还是会来。 …… 三天后,页家对跨城的压迫越来越紧,而他们的步军也赶了大半路程,再有三日便可跨城外。同时洒酒河上的水军一直在河面上游荡,不断给池家施加压力。 池家领土上最大的城市香渝城,已经陆续走了好多人,尽管有池家的人去劝说,但依旧不起什么用。 都在传池家已经快亡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甚至池家领土上不少普通民众都开始往南边跑,寻求朝家的庇护。 一时人心惶惶,举“国”大乱。 然而就在这晚,原本继续行进的页家步军忽然找到了骑军的突袭,同时又有羽军切断了他们的供给,将他们围在了沙平谷。 随后页家羽军出动,但刚冒头就被朝家的羽军给截杀了,死伤无数。 另外跨城外的骑军,原本还在城下耀武扬威,但一转眼就看到城里冲出来了一只骑军,是池家的骑军。 页家正自纳闷,上空很快有浮现出了羽军的踪影…… 而他们的水军,没了骑军在旁策应,不敢多待,迅速向下游开拔走了。 这一晚,池家整个东南乱成一片,朝家、池家两家联盟围剿页家,战况十分激烈。 …… 待到第二日时,战争平息,大地上满目疮痍,青山不在,绿水断流,狼藉一片…… 但很快池家的诸多城池热闹了起来,因为打赢了这场仗。 早在三天前,那天夜晚,池家老二和老三争论完后的一个时辰,就有一把带着飞信的飞剑飞向了南方。 并在两个时辰之后,朝家就送回了回信,并拟定了战术。 池家当然无条件配合,事实上那些战术与池家老二的不谋而合。 所以战斗孕育三天,只用一晚就结束了。 随后两家军队推进,按照行程,除了绞杀那些步军外,和一部分骑军外,还将攻下页家四十座城池。 不过按照既定的盟约,池家分得五座,朝家分得三十五座。 池家对此并无怨言,毕竟按照盟约,除了要池非鱼娶那位“公主”朝茗新月外,还得割让十五座城池给朝家,算是聘礼。 所以池家打了一仗,本来应该获得二十座城池,最后只能拿五座。 这锐减得有些厉害啊。 …… 池非鱼坐在房里,一边看着那些刚印刷出来的山水行报,一边喝着茶,好像在看别人家的事一般。 页家的反败为胜,和朝家的“狼吞虎咽”,他都算是看在眼里,不过感触不深,毕竟战术战况都是预先就想好的。 唯一感到意外的是,当朝家听说要联姻结盟时,竟会回答得如此果决,一下就同意了,似乎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在等池家先说出来罢了。 池家先说出来,自然算是有求于他们,这样他们的狮子大开口便不会显得那么不合理了。 事实上,最后的情况也的确如他们所愿,四十座城池,他们得了三十五座,而池家只是得了一点肉屑而已,微不足道。 用一个女人,就能换十五座城池,还真是划算的买卖啊。 池非鱼双手合上山水行报,徒步来到窗前,望着远处的白云悠悠,手指磨挲,那双好看的眉毛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琳姐进来给他送来食盒,又说道:“刚才我见夫人被老夫人叫去了,行色好像十分匆忙,不知出了什么事。” 池非鱼没有转身,继续看着那些白云,淡淡道:“还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打赢仗了,准备庆功呗。” 琳姐摇摇头,走过来和他并肩而立,说道:“我看不像,倒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还能有什么大事?”池非鱼随口说了一句,但立马想到一种可能,皱眉问道:“难道是朝家的人来了?” 他神情一变,“这可糟糕了,不会这么快就要我过去娶亲吧?” 琳姐听说要娶亲后,眼皮垂了几分,但也没说什么。有些事该认命的还是认命,毕竟人与人地位不同。 “不行不行,我可不能娶那个女人,我已经有了喜欢的女人,怎能娶她呢?”池非鱼直摇头,简单换了一套衣服后,就准备出门。 而琳姐一直站在她之前站的位置上,一步没动。当她听到池非鱼说“我已经有了喜欢的女人”时,她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同时小脸通红,有些滚烫,甚至身子都有些轻微颤抖。 是我吗? 池非鱼已经换好了衣服,配上了剑和那只小葫芦,匆匆忙忙就往走。 琳姐猛然转身,有些羞赧地问道:“你要去哪?” 池非鱼道:“我去求爷爷,让他暂缓婚事,我可不像娶那个女人,至少也得让我娶了我心爱的人再说。” 琳姐身子颤抖地更厉害了,想要开口劝说池非鱼别去,自己可以等,但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得看池非鱼匆匆离去。 她脸上火辣辣的滚烫,同时又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难道之前那个小女孩,池芸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就要成真了。虽然她对改变身份地位并不那么渴望,但能够成为池非鱼的妻子,却是她一直的心中所愿。 她喜欢这个男人已经喜欢了七年,从池非鱼为她打下那一巴掌开始,她就喜欢了。 …… 池非鱼脚步轻快,没过多久就到了家主院门前,正要推门进去,却被一旁一个声音叫住了。 “哥,这边。” 池非鱼转头看去,是自己的弟弟。高大少年杵在宽阔大道上,用大拇指指了指身侧的一座凉亭。 池非鱼顺势看去,看到母亲、祖母,还有祖父都在。 他快步走入凉亭,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祖父池勉指着对面剩余的一个位置,亲和说道:“坐吧。” 池非鱼听话坐下,挨着母亲。 池勉眯眼打量了一下这个孙儿,许久之后才开口道:“你十六了?” “是。” 池勉点点头,“那到了成婚的年龄啊,你为什么不愿意?” “孙儿不想去娶一个陌生人,我和她又没有感情,怎么能结婚?”池非鱼道。 池勉哈哈笑道:“谁说结婚要有感情的?感情都是结婚后培养的,磕磕绊绊,相濡以沫,自然而然就喜欢上了,自然就有感情了。更何况,结婚本就不是感情的结果,结婚只是一种纽带,是约束彼此和成就彼此的一种方式。你要的感情,大可在结婚后弄嘛,说不定和人家处着处着,就习惯了。” 池非鱼瘪瘪嘴道:“感情又不是一种习惯,哪能说处出来就处出来?” 池勉笑道:“这你就大错特错了,感情就是处处出来,像我和你祖母,你娘和你爹,不都这样?” 池非鱼耸耸肩,显然不太在意。心想如果真的有感情的话,那为何你们会三妻四妾?这是感情? 池勉看孙儿不太接受这个说法,又换了一个口吻道:“这些道理你以后就会明白的,反正不管如何,那个女子你总是要娶的,这是逃不掉的。” 池非鱼拒绝道:“我不!” 三人都是一愣,大概是这么多年,还没人赶在家主面前说一个不字,就算是未来家主的池正言也没这个胆量。但那池非鱼这愣头青真是一点都不顾及老人们的感受,和家主所代表的势力,竟然公然拒绝。 老人眯了眯眼睛,权威被挑战的怒火眼看就要发泄,这时祖母一只手搭在老人的手背上,看向自己孙儿问道:“那你说说你为何不愿娶别人?” 池非鱼说道:“我说了,我不喜欢。” “不喜欢不是借口,不喜欢结婚之后慢慢就会喜欢。就算结婚之后还喜欢不起来也无所谓,你是男人,你之后还可以再娶,这有什么的。”祖母说道。 “我……”池非鱼真是无语了,心想祖母你也是女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祖母挥手道:“这件事就不要说了,这亲你必须去结,而且你也不得不结。” 池非鱼刚想再反驳几句,祖母又突然说了一句话,池非鱼当场愣在原地。 “你祖父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