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无泪》 序幕 一座高山一处低岩一道新泉一株古松一炉红火一壶绿茶一位老人一个少年。 “天下最可怕的武器是什么?”少年问老人:“是不是例不虚的小李飞刀?” “以前也许是现在却不是了。” “为什么?” “因为自从小李探花仙去后这种武器已成纶晌。”老人黯然叹息:“从今以后世上再也不会有小李探花这种人;也不会再有小李飞刀这种武器了。” 少年仰望高山山巅白云悠悠。 “现在世上最可怕的武器是什么?”少年又问老人:“是不是蓝大先生的蓝山古剑?” “不是。” “是不是南海神力王的大铁椎?” “不是。” “是不是关东落日马场冯大总管的白银枪?” “不是。” “是不是三年前在邯郸古道上轻骑诛八寇的飞星引月刀?” “不是。” “我想起来了。”少年说得极有把握:“是杨铮的离别钩:一定是杨铮的离别钩。” “也不是”老人道:“你说的这些武器虽然都很可怕却不是最可怕的一种。” “最可怕的一种是什么?” “是一口箱子。” “一口箱子?”少年惊奇极了:“当今天下最可怕的武器是一口箱子?” “是的。” 第一章 一口箱子 一个人一口箱子。 一个沉默平凡的人提着一口陈旧平凡的箱子在满天夕阳下默然的走入了长安古城。 正月十五。 长安。 卓东来关上了了门把这长安古城中千年不变的风雪关在门外.脱下他那件以紫绒为面作成的紫貂斗篷挂在他左手一个用紫檀木枝做成的衣架上转过身时右手已拿起一个紫铜火钳把前面一个紫铜火盆里终日不灭的炉火拨得更旺些。 火盆旁就是一个上面铺着紫貂皮毛的紫檀木椅木椅旁紫檀木桌上的紫水晶瓶中经常都满盛着紫色的波斯葡萄酒。 他只要走两步就可以坐下来随手就可以倒出一杯酒。 他喜欢紫色。 他喜欢名马佳人华衣美酒喜欢享受。 对每一件事他都非常讲究挑剔做的每一件事都经过精密计划绝不肯多浪费一分力气也不会有一点疏忽就连这些生活上的细节都不例外。 这就是卓东来。 他能够活到现在也许就因为他是这么样一个人。 卓东来坐下来浅浅的啜了一口酒。 精致华美而温暖的屋子、甘香甜美的酒已经把他身体的寒气完全驱除。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 为了筹备今夜的大典这两夭他已经把自己生活的规律完全搞乱了。 他绝不能让这件事生任何一点错误任何一点微小的错误都可能会造成永远无法弥补的大错那时不但他自己必将悔恨终生他的主人也要受到连累甚至连江湖中的大局都会因此而改变。 更重要的是他绝不能让司马群如日中天的事业和声名受到一点打击和损害。 一个已渐渐成为江湖豪杰心目中偶像的人无论做任何事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卓东来这一生中最不能忍受的两件事就是“错误”和“失败”。 司马起群的确已经不能败了。 他从十八岁崛起江湖身经大小三十三战至今从未败过一次。 他高大强壮英俊威武豪爽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总是带着爽朗的笑容就连他的仇敌都不能不承认他是条少见的男于汉绝不会缺少美女陪伴。 可是他对他的妻子儿女和对他的朋友都同样忠实从未没有一点丑闻牵连到他身上。 这些还不是他最值得骄傲之处。 在他这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是他在两年之内以他的武功智慧和做人做事的明快作风说服了自河朔中原到关东这条线上最重要的三十九路绿林豪杰从黑道走上白道组织成一个江湖中空前未有的级大镖局收合理的费用保护这条路线上所有行商客旅的安全。 在他们那杆以紫缎镶边的“大”字缥旗保护下从未有任何一趟镖出过一点差错。 这是江湖中空前未有的一次辉煌成就这种成就绝不是只凭“铁”与“血”就可以做得到的。 现在司马群才三十六岁就已经渐渐成为江湖豪杰心目中的偶像——永远不败的英雄偶像。 只有他自己和卓东来心里知道这种地位是怎么造成的。 喝完了第一杯酒时卓东来已经把策划今夜这次大典的前后经过从头又想了一遍。 他的酒一向喝得很慢思想却极快。 今天是司马群第一次开山门收徒弟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可以算是件轰动江沏的大事。 最使人震惊的一点是司马群收的这位弟子赫然竟是一个月前才叛出“中州雄狮堂”的杨坚。 雄狮堂是北面道上四十路绿林好汉中唯一没有参加司马群盟约的一个组织也是其中规模最庞大、最有势力的一个组织。 杨坚本来是雄狮堂朱堂主麾下的四大爱将之一。 江猢中人从来也没想到杨坚也会叛出雄狮堂可是每个人都知道。杨坚出走后的第二天“雄狮”朱猛就已遍洒武林帖表明他的态度。 ——无论是哪一门哪一帮哪一派只要有人收容杨坚就是雄狮堂的死敌必将受到雄狮堂不择一切手段的残酷报复。 现在司马群不但收容了杨坚而且大开香堂收他为开山门的徒弟。 雄狮堂虽然没有投放司马的“大镖局”可是也没有正面和他们作对过更没有动过他们的镖旗。 “雄狮”朱猛阴鸷沉猛冷酷无情是个极不好惹的人而且言出必行如果他说他要不择手段去对付一个人那么无论什么样的手段他都会用得出来。 为了达到目的就算要他拿雄狮堂属下子弟的三千八百颗头颅去换他也在所不惜。 他平生最钟爱的一个女人叫蝶舞。 蝶舞不但人美舞姿更美。 天下最懂得欣赏女人的世袭一等侯狄青麟还没有死于离别钩之下的时候在看到蝶舞一舞时居然变得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别人问他的感觉如何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叹息着说道:“我没有话说我从来没有想到凡人身上会有这么样一双腿我也从来没有看到过。” 江湖中每个人都绝对相借这一次朱猛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绝对不会放过杨坚的。 就算他暂时还动不了司马群也一定会先杀了杨坚。 卓东来的想法却不一样。 他相信这一次不管在任何情况下朱猛都休想动杨坚一根毫。 他有把握。 这一次大典是完全公开的收到请柬的人固然可以登堂人室做司马群的佳宾没有收到请柬的人也可到大厅外的院子里来看看热闹。 雄狮堂门下的弟子中有很多都是身经百战杀人无算的好手。 江湖中待价而沽的刺客杀手中能在重重警卫中杀人于瞬息间的也不知有多少。这些人今天晚上都可能会赶到这里未混入人群里等待刺杀杨坚的机会。 在大典进行的过程中这种机会当然不少。 但是卓东米相信大典还是会顺利完成杨坚还是不去受到毫之伤。 因为他已经把每一种可能会生的情况都计算过每一个有可能会刺杀杨坚的人都己在他的严密监视下。 为了这件事他已经出动了“北道三十九路大镖局”旗下的一百八十六位一级好手每一位都可以对付二十七八条大汉的好手。 卓东来把他们分成了八组每一组部绝对可以独当一面。 可是其中经过特别挑选的一组却只不过为了要去对付三个人。 “是哪三个人?” 今天早上司马群曾经问过卓东来:“为什么要用一组人对付他们?” 卓东来只说出两个人的名字就已解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这三个人中有一个是韩章还有一个是木鸡。” 这时候司马群正在吃早饭。 他是个非常强壮的人需要极丰富的食物才能维持他充沛的体力。 今天他的旱饭是一大块至少有三斤重的小牛腰肉再配上十个蛋和大量水果蔬菜。 牛肉是用木炭文火烤成的上面涂满了口味极重的酱汁和香料烤得极嫩。 这是他最喜爱的食物之一可是听到卓东来说出的两个名字后他就放下了他割肉用的波斯弯刀用一双刀锋殷的锐眼盯着卓东来。 “韩章和木鸡都来了?” “是的。” “你以前见过这两个人?” “我没有。”卓东来淡淡的说:“我相信这里没有人见过他们。” 他们的名字江湖中大多数的人都知道却很少有人见过他们。 韩章和杨坚一样都是“雄狮”的爱将是他身边最亲信的人也是他手下最危险的人。 朱猛一向很少让他们离开自己的身边。 木鸡远比韩章更危险。 他没有家没有固定的住处也没有固定的生活方式所以谁也找不到他。 可是如果有人需要他他也认为自己需要这个人那么他就会忽然在这个人面前出现了。 他需要的通常都是别人的珠宝黄金和数目极大的巨额银票。 别人需要他的通常都是他的绞索飞镖和他永远不离手边的两把刀。 一把长刀一把短刀。 他用刀割断一个人的咽喉时就好像农夫用镰刀割草般轻松纯熟。 他用绞索杀人时就好像一个温柔多情的花花公子把一条珠链挂上情人的脖子。 他做这种事当然是需要代价的如果你付出的代价不能让他满意就算跪下来求他他也不会为你去踏死一只蚂蚁。 无论谁要他去做这种事都一定要先付出一笔能够让他满意的代价只有一个人是例外因为他一生中只欠这一个人的情。 这个人就是本鸡。 刀环上镶满碧玉的弯刀已经摆在盛伪的木盘里刀锋上还留浓浓的肉汁。 司马群用一块柔软的丝中把刀锋擦得雪亮然后才问卓东来: “你没有见过他们怎么知道他们来了?” “我知道。”卓东来谈淡的说:“因为我知道所以我就知道。” 这算是什么回答?这种回答根本就不能算是回答谁也不会觉得满意的。 司马群却已经很满意了。 因为这是卓东来说出来的他相信卓东来的判断力正如他相信木盘里这把刀是可以割肉的一样。 但是他眼睛里却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忽然说出句很奇怪的话。 “错了!”他说“这次朱猛错了!” “为什么?” 司马群自问:“现在韩章和木鸡是不是已经来到这里?” “是的。” “他们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不能。” “他们对朱猛是不是很有用?” “是的。” “让两个对自己这么有用的人去送死这种事我会下会做?”司马问卓东来:“你会不会做?” “不会!” 司马大笑:“所以朱猛错了他很少错可是这次错了。” 卓东来没有笑等司马笑完了才慢慢的说:“朱猛没有错!” “哦?” “他要他们到这里来并不是要他们来送死的。”卓东来说。 “他要他们来干什么?” “来做幌子。”卓东来说:“韩章和木鸡都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为什么?” “因为真正要出手刺杀杨坚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另外一个人。”卓东来说:“如果我们单只防备他们第三个人出手时就容易了。” “这个人是谁?” “是个年轻人穿一身粗布衫带着一口剑住在一家最便宜的小客栈里每顿只吃一碗用白菜煮的清汤面。”卓东来说:“他已经来了三天可是除了出来吃面的时候外从来没有出过房门。” “他把自己关在那幢除了臭虫外什么部没有的小屋子里干什么?” “我不知道。” “他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 “他学的是什么剑法?剑法高不高?” “我不知道。” 司马群的瞳孔忽然收缩。 他和卓东来相交已有二十年从贫穷困苦的泥淖中爬到今天的地位没有人比卓东来更了解他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卓东来。 他从未想到“不知道”这三个字也会从卓东来嘴里说出来。 卓东来如果要调查一个人最多只要用三、五个时辰就可以把这个人的出身家世背景习惯嗜好武功门派自何处来往何处去全部调查出来。 做这一类的事他不但极有经验而且有方法很多种特别的方法。每一种都绝对有效。 这些方法司马群也知道。 “他住的是便宜客栈穿的是粗布衣裳吃的是白菜煮面。”司马群说:“从这几件事上你至少已经应该看出来他绝不会是个很成功的人出身一定也不太好。” “本来应该是这样子的。”卓东来说:“这个少年却是例外。” “为什么?” “因为他的气度。”卓东来说:“我看见他的时候他虽然是在一家挤满了苦力车夫的小饭捕里吃白菜煮面可是他的样子看起来却好像是位新科状元坐在太华殿里吃琼林宴虽然只穿着那件粗布衣裳却好像是件价值千金的貂裘。” “也许他是在故意装腔作态。” “这种事是装不出来的只有一个对自己绝对有信心的人才会有这种气度。”卓东来说:“我从未见过像他那么有自信的人。” 司马群眼睛里出了光对这个少年也渐渐有兴趣了。 他从未见过卓东来这么样看重一个人。 卓东来说:“他在那家客栈里用的名字叫李辉成只不过这个名字一定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假的?” “因为我看见过他在柜台上留的名字是他自己写的字写得不错。却写得很生硬。”卓东来说:“一个会写字的人绝不会把自己的名字写得那么呆板生硬。” “他说话是什么口音?” “我没有听过他说话可是我问过那家客栈的掌柜。” “他怎么说?” “他以前是家镖局里的趟子手走过很多地方会说七八个省份的话。”卓东来道:“可是他也听不出这位姓李的客人是哪里的人。” “为什么?” “因为这位李先生也会说七八个省份的话每一种都说得比他好。” “他穿的衣裳呢?” 从一个人穿的衣服上也可以看出很多事。 衣服料子不同同样是粗布也有很多种每个地方染织的方法都不一样棉纱的产地也不一样。 鉴别这一类的事卓东来也是专家。 “我相信你一定看过他的衣服”司马群问:“你看出了什么?” “我什么都看不出。”卓东来道:“我从来没有看过那种粗布甚至连他缝衣服用的那种线我都从来没有见过。” 卓东来说:“我相信一定是他自己纺的纱自己织的布自己缝的衣服连棉花都是他自己在一个很特别的地方种出来的。”他说:“那个地方你我大概都没有去过。” 他们同时出道闯遍天下。 司马群苦笑:“连我们都没有去过的地方去过的人大概也不会大多了。” “我也没有看到他的剑。” 卓东来道:“他的剑始终用布包着始终带在身边。” “他用来包剑的布是不是也跟他做衣服的布一样?” “完全一样。” 司马群忽然又笑了:“看起来这位李先生倒真的是个怪人如果他真是来杀我的那么今天晚上就很好玩了。” 黄昏。 小饭铺里充满了猪油炒菜的香气、苦力车夫身上的汗臭和烈酒辣椒大葱大蒜混合成的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味道。 小高喜欢这种味道。 他喜欢高山上那种飘浮在自云和冷风中的木叶清香可是他也喜欢这种味道。 他喜欢高贵优雅的高人名士可是他也喜欢这些流着汗用大饼卷大葱就着蒜头吃肥肉喝劣酒的人。 他喜欢人。 因为他已孤独了太久除了青山白云流水古松外他一直都很少见到人。 直到三个月前他才回到人的世界里来三个月他已经杀了四个人。 四个声名显赫雄霸一方的人四个本来虽然该死却不会死的人。 他喜欢人可是他要杀人。 他并不喜欢杀人可是他要杀人。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使你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长安古老的长安雄伟的城堞充满了悠久历史和无数传奇故事的动人风情。 小高却不是为了这些事来的。 小高是为了一个人来的——永远不败的英雄司马群。 他带着他的剑来他的剑就在他的手边永远都在他的手边。 一柄用粗布紧紧包住的剑。 很少有人能看到这柄剑从这柄剑出炉以来就很少有人能看到。 这柄剑不是给人看的。 小高知道已经有人在注意他了。 到这里来的第二天他就现有个人在注意他一个身材很瘦小衣着很华贵一双冷冷淡淡好像永远不会有什么表情的眼睛看起来仿佛是灰色的。 他看见过这种眼睛。 十一岁的时候他几乎死在一头豹子的利爪下这个人的眼睛就跟那头豹子一样。 这个人一出现小饭铺里很多人好像连呼吸都停顿了。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人就是“总管北道三十九路大镖局”的大龙头司马群身边最得力的帮手——卓东来。 小高慢慢的吃着一碗用白菜煮的清汤面心里觉得很愉快。 因为他知道卓东来和司马群一定会怀疑他、谈论他猜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相信他们一定不会知道他是什么人的。 他这个人就和他的剑一样至今还很少有人看见过。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屋子里虽然没有点灯外面的灯火却越来越辉煌明亮。 寒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已经隐约可以听见前面大院里传来的人声和笑声。 司马群知道他请来观礼的佳宾和他没有请的人都已经来了不少。 他也知道每个人都在等着他露面等着看他。 但是他却坐在椅子上连动都没有动甚至连他的妻子进来时他都没有动。 他烦透了。 开香堂收弟子大张筵席接见宾客对所有的这些事他都觉得烦透了。 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喝杯酒。 吴婉了解他的想法。 没有人比吴婉更了解司马群他们结合已经有十一年已经有了一个九岁的孩子。 她是来催他快点出去的。 可是她悄悄的推门进来又悄悄的掩门出去并没有惊动他。 出去的时候她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司马又倒了一杯酒。 这已经不是第一杯了是第二十七杯。 他喝的不是卓东来喝的那种波斯葡萄酒他喝的是烧刀子虽然无色无味喝下去时肚子里却好像有火焰在燃烧。 他没有把这怀酒喝下。 门又悄悄的推开了这次进来的不是吴婉是卓东来。 司马垂下手把这杯还没有喝的酒放到椅下看着站在门口阴影中的卓东来。 “我是不是已经应该出去了?” “是的。” 大院里灯火辉煌人声喧哗。 小高挤在人丛里因为他不是司马群请来的贵宾不能进入那个灯火更辉煌明亮的大厅。 大厅里的人也有不少当然都是些名人有身份、有地位、有权势的名人。 除了这些名人外还有一些穿一色青缎面羊皮褂的壮汉在接待宾客每个人的动作都很矫健敏捷每个人的眼睛都很亮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件不该生的小事。 人声忽然安静下来。 总管北道三十九路大镖局的大龙头、当今武林中的第一强人、永远不败的司马群终于出现了。 司马群出现的时候穿一身以黑白两色为主、经过特别设计和精心剪裁的衣裳使得他的身材看来更威武高大也使得他年纪看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轻得多。 他用明朗诚恳的态度招呼宾客还特地走到厅前的石阶上向院子里的人群挥手。 在震耳的欢呼声中小高注意的并不是司马群而是另外两个人。 这两个人的装束容貌都很平凡但是眼睛里却充满一种冷酷而可怕的杀机。 他们并没有站在一起也没有互相看过一眼但是他们每个人的附近各有**个人在偷偷的盯着他们一直都跟他们保持着一段适当的距离。 小高微笑。 他看得出这两个人是为了杨坚来的都是朱猛派出来的一级杀手。 他也看得出司马和卓东来一定也把他当作他们一路的人因为他早已现他身边附近也存人在盯着他。甚至比他们盯在身边的人加起来还多。 卓东来无疑已经把他当作最危险的人物。 “可是卓东来这次错了!”小高在心里微笑:“他派人未钉着我实在是浪费了人力。” 大厅中央的大案上两根巨大的红烛已燃起。 司马群已经坐到案前一张铺着虎皮的紫檀木椅上。 椅前已经铺起红毡摆好了紫缎拜垫。 大典已将开始。 那两个眼中带着杀机的人已经在渐渐向前移动盯着他们的人当然也跟着他们移动每个人的手都已伸人怀里。 怀里藏着的当然是致命的武器。 只要这两个人一有动作这些人的手都必将在刹那间把一件武器从怀里伸出来在刹那间把他们格杀于大厅前。 小高确信这两个人绝不会得手的。 ——一定还有第三个人这个人才是朱猛派来刺杀杨坚的主力。 小高的想法居然也跟卓东来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知道这个人并不是他。 ——这个人是谁呢? 小高的瞳孔忽然收缩。 他忽然看见有一个绝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人在人丛中闪身而过。 小高注意到这个人只因为这个人提着一口箱子。 一口陈旧平凡、绝下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箱子。 他想看这个人的脸可是这个人一直没有正面对着他。 他想挤过去可是人群也在往前挤因为这次大典的中心人物已经走入了大厅。 杨坚的脸色显得有点苍自虚弱但是脸上仍然带着微笑。 他是被六个人围拥着走进来的。 小高不认得这六个人可是只要在江湖中经常走动的人不认得他们的就很少了其中非但有镖局业中成名已久的高手甚至连昔年横行关洛道上的大盗云满天赫然也在其中。 在这么样六位高手的保护下还有谁能伤杨坚的毫? 杨坚已经走上了红毡走到那个特地选来为他拜师用的缎垫前。 就在这一刹那间院子里已经有了行动!已经有二十多个人倒了下去流着血惨呼着倒了下去倒在人丛中挣扎呼喊。 倒下去的人并不完全是卓东来的属下大多数都是无辜的人。 这是韩章和木鸡商议好了的计划。 他们当然也知道有人在盯着他们所以他们在出手前一定要先造成混乱用无辜者的鲜血来造成混乱。 混乱中他们的身子已飞扑而起扑向杨坚。 小高连看都没有去看他们。 他相信他们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会得手的他注意的是个提着箱子的人。 但是这个人已经不见了。 司马群还是端坐在紫擅本椅上声色不动神情也没有变。 行刺的杀手已经被隔离在大厅前。 杨坚已经在六位高子的保护下走出了大厅后面的一扇门。 小高早已看准这扇门的方向。 一直在盯着他的那些人注意力已然分散小高忽然闪身窜入大厅用一种没有人能形容的奇特身法沿着墙壁滑过去滑出了一扇窗户。 这扇窗户和那道门当然是同一方向的。 窗外的后院里充满了梅香和松香混合成一种非常令人愉快的香气阴森的长廊中密布着腰悬长刀的青衣警卫。 长廊的尽头也有一扇门。 小高掠出窗外的时候正好看到云满天他们拥着杨坚闪入了这扇门。 门立刻被关上。 青衣警卫们腰上的长刀已出鞘刀光闪动间已有十二个人向小高扑过来。 他们没有问小高是谁也没有问他来干什么。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只要有陌生人进入这个院子立刻格杀勿论! 小高也没有解释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现在的情况已经到了没有任何言语能够解释的时候。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先击倒这些人。用最快的方法击倒这些人。 他一定要尽快冲入长廊尽头那间屋子。 刀光已匹练般飞来小高的剑仍在粗布包袱里。 他没有拔出他的剑就用这个粗布包袱他已击飞了三把刀击倒了四个人。 在他冲人长廊的那一瞬间又有七八个人被击倒这些人倒下时他已冲到那扇门外面。 卓东来已经在门外。 他一向是个隐藏在幕后的人可是只要一旦有非常的变化生他立刻就会及时出现。 小高看着他忽然长反叹息:“本未也许还来得及的可惜现在一定来不及了。” 后面的刀光又劈来小高没有回头卓东来却挥了挥手凌空劈下的刀光立刻停顿。 “你来干什么?”卓东来冷冷的问:“你要来干什么?” “我只不过想来看一个人。” “看什么人?” “杀人的人。” 卓东来冷笑:“没有人能在这里杀人。” “有”小高说:“有一个。” 卓东来的脸色忽然改变因为他已经嗅到一般淡淡的血腥气。 血腥气竟赫然真的是从门后传来的。 卓东来回身撞开了这扇门.就在他回身撞开门的这一瞬间他的人仿佛已落入了地狱。 门后本来是一间极为精致华美的屋子可是现在已变成了地狱。 地狱里永远没有活人的这屋子里也没有。 刚才还活生生走进来的七个人现在都已经永远不能活着走出去。有的人咽喉已被割断有的人心脏已被刺穿从前胸刺入后背穿出。 最惨的是杨坚。 杨坚的头颅已经不见了身边多了张拜帖上面有八个字:“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屋子里有四扇窗户窗户都是关着的。 杀人的人呢? 推开窗户窗外星月在天远处锣鼓声暄今夜本来就是金吾不禁的上元夜。 卓东来迎着扑面的寒风默立了很久居然没有派人去追索凶子却转过身盯着小高。 “你知道有人要到这里来杀人?” “不但我知道你也应该知道。”小高叹息:“我早就想见这个人一面了。” “但是杀人的绝不止一个人。” 割断咽喉用的是一把锋刃极薄的炔刀刺穿心脏用的是一柄锋尖极利的枪予。 杨坚的头颅却像是被一把斧头砍下来的。 卓东来的态度已经冷静了下来镇定而冷静。 “你应该看得出来的至少有三个人。”他说:“没有人能同时使用这三种形状份量招式都完全不同的武器杀人。” “有。”小高的回答充满自信:“有一个。” “你认为世上真有这么样一个人能同时使用这三种武器在一瞬间刺杀七位高手?” “是的!”小高说得极有把握:“也许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这么样的人可是绝对有一个。” “这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 小高又在叹息:“如果你刚才没有挡住我也许我就能看见他了。” 卓东来盯着他已经可以感觉到自己掌心分泌出的冷汗。 “但是我本来并不知道他已经到了长安。”小高说:“我也想不到他会为朱猛杀人。” 卓东来又盯着他看了很久看他的眼神看他的态度看他站立的方式看他手里那柄用粗布包着的剑忽然说“我相信你如果你要走。现在就可以走了。”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很惊讶因为这绝对不是卓东来平日的作风他从未如此轻易放过一个人。 只有卓东来自己知道为什么这样做。他已看出小高也是个非常危险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想再惹麻烦。 小高却笑了笑。 “我也知道我要走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走。”他说:“可惜我还不想走。” “为什么?” “因为我还有件事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 “我不姓季也不叫李辉成”小高说:“我也不是为杨坚而来的。” “我知道。”卓东来说:“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才让你走。” “可惜还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小高微笑:“就因为你还不知道所以我还不能走。” 卓东来的手掌握紧。 他忽然觉这个少年有一种别人很难察觉到的野性就像是一只刚从深山中审出来的野兽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毫无所惧。 “我姓高我是为一个人来的。” “为了谁?” “为了司马群”小高说:“永远不败的司马群。” 卓东来握紧的手掌中忽然又有了冷汗。 “你就是高渐飞?”他问小高:“就是那位在三个月里刺杀了昆仑华山崆峒三大剑派门下四大高手的少年剑客高渐飞?” “是的。”小高说:“我就是。” 夜更暗风更紧。 “我从不在暗中杀人!”小高说:“所以我要你们选一个时候选一个地方让我看看司马群是不是真的永远不败。” 卓东来忽然笑了:“我保证他一定会让你知道的只不过我希望你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 长街上金吾不禁花市花灯灯如画。 各式各样的花灯各式各样的人小高部好健全都没有看见。 卓东来已经答应他在一个月内就会给他答覆并且保证让他和司马群作一次公平的决斗。 他本来就是为此而来的可是现在好像也不太关心这件事了。 现在他心里想到的只有一个人一口箱子。 ——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口箱子究竟是种多么可怕的武器? 这时候正有一个人提着一口箱子在暗夜冷风中默默的走出了长安古城。 第二章 大好头颅 正月十六。 红花集。 风雪满天。 一骑快马冒着风雪冲人了长安城西南一百六十里外的红花集。 元宵夜已经过了欢乐的日子已结束。 一盏残破的花灯在寒风中滚在积雪的街道滚入无边无际的风雪里虽然还带着咋夜的残妆却已再也没有人会去看它一眼了就像是个只得宠了一夜就彼抛弃的女人一样。 马上骑士在市集外就停下把马匹系在一棵枯树上脱下了身上一件质料很好、价值昂贵的防风斗篷露出了里面一身蓝布棉袄从马鞍旁的一个麻布袋于里拿出了一柄油纸伞一双钉鞋。 他穿上钉鞋撑起油纸伞解下那个麻布袋提在手里看起来就和别的乡下人完全没什么不同了。 然后他才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雪走入红花集。 他的麻袋里装着的是一个足以震动天下的大秘密他的心里也藏着一个足以震动天下的大秘密天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他到这里来只因为他要即时将麻袋里的东西送到红花集上的一家妓院去交给一个人。 ——他这麻袋里装着的是什么?要去交给什么人? 如果有人知道这秘密不出片刻他这个人就会被回被乱刀分尸他的父母妻子儿女亲戚也必将在三日内惨死于乱刀下死得干干净净。 幸好这秘密是永远不会泄露的。他自己绝不会泄露别人也绝对查不出来。 因为谁也想不到“雄狮”朱猛竟会在这种时候轻骑远离他警卫森严的洛阳总舵单人匹马闯入司马群的地盘。二 就连算无遗策的卓东来也想不到他敢冒这种险。 淳朴的小镇简陋的妓院。 朱猛赤着膊穿着一条犊鼻裤箕踞在一张大炕上用一只大海碗和这里酒量最好的七八个姑娘拼酒只要有人喝一碗他就喝一碗。 他喝的是汾酒已经连喝了四十三大碗还是面不改色。 看的人都吓呆了。 这条满脸胡子的大汉简直就像是铁打的连肠胃都像是铁打的。 “这一碗轮到谁了?”朱猛又满满倒了一碗酒:“谁来跟我拼?” 谁也不敢再跟他拼连一个外号叫做大海缸的山东大妞都不敢再开口。 喝醉的客人出手总是比较大方些灌客人的酒本来是这些姑娘们的拿手本事 “可是这个人……”大酒缸后来对别人说:“他简直不是个人是个酒桶没有底的酒桶。” 朱猛仰面大笑自己一口气又喝了三大碗忽然用力将这个粗瓷大海碗往地上一摔摔得粉碎一双铜铃般的大眼里忽然暴射出刀锋般的光叮着刚走进门就已经被吓得两腿软的龟奴。 “外面是不是有人来了?” “是。” “是不是来找我的?” “是。”龟奴说话的声音已经在抖:“是个名字很怪的人。” “他叫什么名字?” “叫做钉鞋。” 朱猛用力一拍巴掌“好小子总算赶来了快叫他给我滚进来。” “钉鞋”脱下了脚上的钉鞋才提着麻布袋走进这个大炕已被马粪烧得温暖如春的上房。 他刚走进门手里的麻袋就被人一把夺了过去麻袋一抖就有样东西从里面滚出来骨碌碌的滚在大炕上赫然竟是颗人头。 姑娘们吓惨了龟奴的裤档已湿透。 朱猛却又大笑。 “好小子我总算没有看错你你还真能替你老子办点事回去赏你两个小老婆。” 他的笑声忽又停顿盯着钉鞋沉声问:“他有没有交代你什么话?” “没有。”钉鞋道:“我只看见他手里好像提着口箱子连他的脸都没有看清楚。” 朱猛锐眼中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嘴里喃喃的说:“现在你已经不欠我什么了我只希望你以后还会想到来看看我陪我喝几杯酒。” 这些话他当然不是对钉鞋说的叹气也不是他常有的习惯。 所以他立刻又大笑:“卓东来卓东来别人都说你他娘的是个诸葛亮你有没有想到老子已经在你们的狗窝边上喝了一夜酒?” “堂主做事一向神出鬼没姓卓的怎么能料得到?”钉鞋垂着手说:“可是他一定算准了我们要把杨坚的人头送回洛阳的必经之路所以他一定早就在这里下了桩布了卡。” “那有个屁用?”朱猛瞪眼道:“他既然想不到老子在这里会不会把主力都调到这里来?” “不会。” “他跟司马会不会来?” “也不会。” “所以他派来的人最多也不过是他身边那两个连胡子都长不出的小兔崽子而已。”朱猛断然道:“我料定他派来的不是郭庄就是孙通。” “是。”钉鞋垂道:“一定是的。” 他垂下头因为他不愿让朱猛看到他眼中露出的畏惧之色。 他忽然现这个满脸胡子满嘴粗话看起来像是个大老粗的人不但远比别人想象中聪明得多也远比任何人想象中可怕得多。 朱猛忽然一跃而起金刚般站在大炕上大声问那些已被吓得连路都走不动的姑娘和龟奴:“现在你们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没有人敢回答没有人敢开口。 “我就最朱大太爷。”朱猛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就是司马群的死对头。” 他忽然冲出去从外面的柜台上拿了一大碗墨汁一支秃笔进来用秃笔蘸饱浓墨在最近刚粉刷过的白垩墙上一口气写下了十个比头颅还大的字。 “洛阳大侠朱猛到此一游。” 白粉墙上墨汁淋漓朱猛掷笔大笑。 “老子已经来过现在要回去了。”他用力一拍钉鞋的肩:“咱们一路杀回去看谁能挡得住。” 孙通其实不应该叫孙通的。 他应该叫孙挡。 因为卓东来曾经在很多人面前称赞过他:“孙通的年纪虽然不大可是无论什么人来了他都可以挡一挡无论什么事生他也可以挡一挡而且一定可以挡得住。” 红花集外的官道旁有家茶馆如果坐在茶馆门口的位于上就可以把官道上来往的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孙通就坐在这个位子上。 道路两旁的屋檐下只要是可以挡得住风雪的地方都站着一两个青衣人这些人的年纪都比他大得多在镖局里的年资也比他老得多。却都是他的属下。 这些人虽然也都是经过特别挑选、眼光极锐利、经验极丰富的好手可是孙通无论在哪方面都比他们优秀得多连他们自己都口服心服。 他们被派到这里来就因为孙通要利用他们的眼光和经验检查每一个从红花集走出来的人。 无论任何人只要有一点可疑之处手里只要提着个可以装得下头颅的包袱车轿上只要有个可以藏得住头颅的地方都要受到他们彻底搜查。 他们的搜查有时虽然会令人难堪也没有人敢拒绝。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从“大镖局”出来的人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孙通也不怕得罪任何人。 他已经接到卓东来的命令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能让杨坚的头颅被带出长安府境。 他执行卓东来的命令时一向彻底而有效。 小高从红花集走出来的时候孙通并没有特别注意。 因为小高全身上下绝对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藏得住一个头颅。 可是小高却走到他面前来了而且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甚至还对他笑了笑居然还问他:“贵姓?大名?” 他没有笑可是也没有拒绝口答“姓孙孙通。” “你好。” “虽然不太好也不能算太坏。”孙通淡淡的说:“最少我的人头还在脖于上。” 小高大笑。 “知道自己的人头还在自己的脖子上的确是件很愉快的事。”他说:“如果还能够知道杨坚的人头在哪里那就更愉快了。” “你知道?” “我只知道卓先生一定很不愿意看到杨坚的头颅落人朱猛手里让他提着它到江湖朋友面前去耀武扬威。”小高说:“所以你们才会在这里。” “你知道的好像很不少。” “只可惜我还是不大明白”小高说:“要到洛阳去的人并不一定要走官道的连我这个外乡人都知道另外最少还有两三条小路。” “我只管大路不管小路。” “为什么?” “走小路的人胆子也不会太大还用不着要我去对付。” “说得好!好极了!” 小高从孙通的茶壶里倒了杯茶忽然又压低了声音问:“你有没有现什么可疑的人? “只现了一个。” “谁?” “你!” 小高又大笑:“如果真的是我那就很不愉快了。” “谁不愉快?” “你!” 小高看着孙通:“如果我要带着杨坚的头颅闯这一关那么阁下也许就会忽然现阁下的大好头颅已经不在阁下的脖子上了。” 他居然还要解释“阁下的意思就是你。” 孙通没有怒脸色也没有变连眼睛也都没有眨一下。 “我也看得出你没有带杨坚的人头!”孙通说:“可是我看得出你带了一口剑。” “你没有看错。” “你为什么不拨出你的剑来试一试?” “试什么?” “试试看究竟是谁的头颅会从脖子上落下。”孙通说。 小高轻抚着他那个永远不离手边的粗布包袱微笑摇头。“我不能试。”他说:“绝对不能试。” “你不敢?” “不是下敢是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这把剑不是用来对付你的”小高用一种非常客气的态度说:“因为你还不配。” 孙通的脸色还是没有变可是眼睛里却忽然布满了血丝。 有很多人在杀人之前都会变成这样子。 他的手已经垂下握住了放在凳子上的剑柄。 小高却已经站起来转过身准备走了如果他想要出手时没有人能阻止他如果他不想出手也没有人能勉强。 但是他还没有走出去就已听见一阵奔雷般的马蹄声。” 蹄声中还夹杂着一种很奇怪的仰步声只有穿着钉雅在冰雪上奔鲍时才会出这种脚步声。 他刚分辨出这两种不同的声音就已经看到一骑炔马飞奔而来。 马上的骑士满面虬髯反穿一件羊皮大袄衣襟却是散开的让风雪刀锋般刮在他**购胸膛上他一点都不在乎。 后面还有一个人脚上穿着双油布钉鞋一只丁拉住马尾另外一只手里却挑着根竹竿把一个麻布袋高高挑在竹竿上跟着健马飞奔嘴里还在大声呼喊着“杨坚的人头就在这里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马上人纵声大笑笑声如狮hou震得屋檐上的积雪一大片一大片的落下来。 小高当然不走了。 他从未见过朱猛可是他一眼就看出这个人必定就是朱猛。 除了“雄狮”朱猛外谁有这样的威风? 他也想不到朱猛怎么会忽然在这里出现但是他希望孙通让他们过去。 因为他已经看见了朱猛手里倒提着的一柄金背大砍刀。 四尺九寸长的金背大砍刀刀背比屠夫的砧板还厚刀锋却薄如纸。 孙通还年轻。 小高实在不想看见这么样一个年轻人被这么样一把刀斩杀在马蹄前。 可惜孙通已经出去了带着一片雪亮的剑光从桌子后面飞跃而起飞鸟船掠出去剑光如飞虹直取马上朱猛的咽喉。 这一击就像是赌徒的最后一道孤注已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押了出去。 这一击是必然致命的不是对方的命就是自己的命。 朱猛狂笑:“好小子真有种。” 笑声中四尺九寸长的大砍刀已高高扬起刀背上的金光与刀锋上的寒光在雪光反映中亮得像尖针一样刺眼。 小高只看见刀光一闪忽然间就变成了一片腥红。 无数点鲜红的血花就像是焰火般忽然从刀光中飞溅而出和一片银白的雪色交织出一幅令人永远忘不了的图画。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美美得如此凄艳如此残酷如此惨烈。 在这一瞬间人世间所有的万事万物万种生机都似已被这种美所震慑而停止。 小高只觉得自己连心跳呼吸都似已停止。 这虽然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可是这一瞬间却仿佛就是永恒。 天地间本来就只有“死”才是永恒的。 奔马飞驰未停钉鞋仍在奔跑跑出去二十余丈后孙通的尸体才落了下来落在他们的人和马后面落在像那柄大砍刀的刀锋一样冷酷无情的冰雪上。 然后那千百点血花才随着一点点雪花落下来。 血花鲜红雪花莹白。 奔马长嘶人立面起穿钉鞋的人也轻飘飘飞起。 朱猛勒马掉转马头小步奔回钉鞋就像是一只纸鸢般挂在马尾上。 道路两旁的青衣人虽然已经拔出了腰刀他们的刀锋虽然也和朱猛的刀锋一样亮可是他们的脸色和眼色却已变成死灰色。 朱猛又大笑。 “你们看清楚老子就是朱猛。”他大笑道:“老子留下你们的脑袋只因为老子要你们用眼睛把老夫看清楚用嘴巴回去告诉司马和卓东来老子已经来过了现在又要走了就算这里是龙潭虎穴老子也一样要来就来要走就走。” 他大喝一声:“你们还不快滚?” 青衣人本来已经在往后退听见这一声大喝立刻全部跑了跑得比马还快。 朱猛本来又想笑的却还没有笑出来因为他忽然听见一个人叹着气说“现在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像孙通那么不怕死的人实在不多。” 小高已经坐下就坐在孙通刚才坐的位子上而且还把孙通刚才拔剑时跌落的剑鞘捡起来放在桌上和他自己那柄用粗布包住的剑放在一起。 他没有用正眼去看朱猛可是他知道朱猛的脸色已经变了。 然后他就现朱猛已经到了他面前高高的骑在马上用一双铜铃般的锐眼瞪着他。 小高好像没有看见。 他在喝茶。 杯子里的茶已凉了他泼掉再从壶里倒了一杯又泼悼因为壶里的茶也是冷的可是他居然还要再倒一杯。 朱猛一直瞪着他忽然大声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喝茶。”小高说:“我口渴想喝茶。” “可是你没有喝。” “因为茶已经冷了”小高说:“我一向不喜欢喝冷茶。” 他叹了口气:“喝酒我不在乎什么样的酒我都喝可是喝茶我一向很讲究冷茶是万万喝不得的要我喝冷茶我宁可喝毒酒。” “难道你还想从这个茶壶里倒杯热茶出来?”朱猛问小高。 “我本来就在这么想。” “你知不知道这壶茶已经完全冷了。” “我知道。”小高说:“我当然知道。” 朱猛看着他就好像看着个怪物一样:“你知道这壶茶已经冷了可是你还想从这壶茶里倒杯热的出来。” “不但要热的而且还要烫。”小高说:“又滚又热的茶才好喝。” 朱猛忽然又笑了回头告诉钉鞋。 “我本来想把这小子的脑袋砍下来的可是我现在不能砍了。”朱猛大笑道:“这小子是个疯子老子从来不砍疯子的脑袋。” 钉鞋没有笑因为他看见了一件怪事。 他看见小高居然真的从那壶冷茶里倒了一杯热的出来滚烫的热茶烫得冒烟。 朱猛的笑声也很快就停顿因为他也看见了这件事。 看见这种事之后还能够笑得出来的人并不多。能够用掌心的内力和热力把一壶冷茶变成热茶的人也不多。 朱猛忽然又回头问钉鞋:“这小子是不是疯子?” “好像不是。” “这小子是不是好像还有他娘的一点真功夫?” “好像是的。” “想不到这小子还真是好小子。”朱猛说:“老子居然差一点看走眼了。” 说完了这句恬他就做出件任何人都想不到他会做出来的事。 他忽然下了马把手里的大砍刀往地上一插走到小高面前一本正经的抱拳行了礼一本正经的说:“你不是疯子你是条好汉只要你肯认我做兄弟肯陪我回去痛痛快快的喝几天酒我马上就跪下来跟你磕三个响头。” “雄狮堂”好手如云雄狮朱猛威震河洛以他的身分怎么会如此巴结一个无名的落拓的少年?可是看他的样子却一点不像是假的。 小高好像已经怔住了怔了半天才叹口气苦笑道:“现在我才相信江湖中人说的不假雄狮朱猛果然是个了不起的角色难怪有那么多人服你肯为你去卖命了。” “你呢?”朱猛立刻问:“你肯不肯交我朱猛这个朋友?” 小高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说:“他***交朋友就交朋友交个朋友有什么了不起。”他的声音比朱猛还大:“我高渐飞在江湖中混了几个月还没有遇到过一个像你这么样看得起我的人我为什么不能交你这个朋友?” 朱猛仰面大笑“好!说得好!” “只不过磕头这件事千万要免掉。”小高说:“你跟我跪下来我也不能站着若是两个人全跪在地上磕头你磕过来我磕过去岂非变成一对磕头虫了?” 他大声说:“这种事我是绝不做的。” 朱猛立刻同意! “你说不做咱们就不做。” “我也不能陪你回去喝酒。”小高说:“我在长安还有个死约会。” “那么咱们就在这里喝喝他个痛快。” “就在这里喝?”小高皱眉:“你不怕司马赶来?” 朱猛忽然也用力一拍桌子。 “他***就算他来了又有什么了不起?老子最多也只不过把这条命去跟他拼掉而已他还能把老子怎么样?”朱猛大声道:“可是咱们这顿酒却是非喝不可的不喝比死还难受。” “好!喝就喝。”小高说:“要是你不怕我怕个鸟。” 茶馆里非但没有客人连伙汁都溜了。 幸好酒坛子不会溜。 未猛小高喝酒钉鞋倒酒倒的还没有喝的快一坛酒还没有喝完。远处已有马蹄声传来。 蹄声密如紧鼓来的马至少也有六七十匹。 红花集本来就在司马群的势力范围之内如果有人说只要司马一声令下片刻间就可以把这地方踩为平地那也不能算太夸张。 但是朱猛却连眼睛都没有眨千里拿着满满的一大碗酒也没有一滴泼出来。 “我再敬你三大碗。”他对小高说:“祝你多福多寿身子健康。” “好!我喝。” 他喝得虽快马蹄声的来势更快这三碗酒喝完蹄声听来已如雷鸣。 钉鞋捧着酒坛子的手已经有点软了朱猛却还是面不改色。 “这次轮到你敬我了。”他对小高说:“你最少也得敬我三大碗。” 钉鞋忽然插嘴:“报告堂主这三碗恐怕是不能再喝了。” 朱猛暴怒:“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喝?” “报告堂主再喝下去这位高少爷的性命恐怕也要陪堂主一起拼掉。” 朱猛怒气忽然消失忽然长长叹息“他说的也有理我的性命拼掉无妨为什么要连累你?” 他正想一跃而起小高却按住了他的肩轻描淡写的说:“我的命又不比你值钱你能拼命我为什么不能?何况我们也未必就拼不过他们。” 朱猛又大笑:“有理你说得更有理。” 小高说:“所以我也要敬你三大碗也祝你多福多寿身子康健。” 两个人同时大笑笑声还未停奔雷般的马蹄声已绕过这家茶馆在片刻间就把茶馆包围。 蹄声骤然停顿几声断续的马嘶声过后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了。 天地问忽然变得傻死一般静寂这问茶馆就是个坟墓。 钉鞋忽然也坐下来苦笑道:“报告堂主现在我也想喝点酒了。” 刀无声剑无声人无声马也无声。 因为每一个人、每一匹马都已经过多年严格的训练在必要时绝不出一点不必要的声音来就算头颅被砍下也不会出一点声音来。 死一般的静寂中一个人戴紫玉冠着紫貂裘背负着双手走入了这家茶馆。 “紫气东来”卓东来已经来了。 他的态度极沉静一种只有在一个人已经知道自己绝对掌握住优势的时候才能表现出的沉静。 茶馆里这三个人三条命无疑已被他掌握在手里。 可是小高和朱猛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我还要再敬你三大碗。”小高说“这三碗祝你长命富贵多子多孙。” 他还没有倒酒卓东来已经到了他们面前淡淡的说:“这三碗应该由我来敬了。” “为什么?” “朱堂主远来我们居然完全没有尽到一点地主之谊这三碗当然应该由我来敬。” 朱猛居然连话都不说就喝了三大碗卓东来喝得居然也不比他慢。 “我也还要再敬朱堂主三大碗。”卓东来说:“这三碗酒我也是非喝不可的。” “为什么?” “因为喝过这三碗酒之后我就有件事想请教朱堂生了。” “什么事?” 卓东来先喝了三碗酒:“朱堂主行踪飘忽神出鬼没把这里视若无人之地。”他叹了口气:“如果朱堂主刚才就走了我们也实在无能为力。” 他抬起头冷冷的看着朱猛:“可是朱堂主刚才为什么不走呢?” “你想不到?” “我实在想不到!” “其实我本来也没有想到因为那时我还没有交到这个朋友。”朱猛拍着小高的肩:“现在我既然已经交了这个朋友我当然要陪他喝几杯他既然不能跟我回去我也只好留在这里陪他。” 朱猛又大笑:“这道理其实简单得很只可惜你们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明白而已。” 卓东来忽然不说话了不响不动不叹气不喝酒不说话。 在这段时间他这个人就好像忽然变成了个木头人甚至连眼睛里都没有一点表情。 外面也没有举动没有得到卓东来的命令谁也不敢有任何举动。 这时间并不短。 在这段时间里小高和朱猛在于什么?卓东来既不知道也不在乎。 在这段时间里只有小高一个人的表情最奇怪。 从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就好像他明明看到有七八只蝎子、十几个臭虫钻到他衣裳里去了却偏偏还要忍住不动。 他确实看到了一件别人都没有看到的事因为他坐的方向正好对着左后方的一个窗户这个窗户恰巧是开着的。 这个窗子外面当然也有卓东来带来的人马可是从小高坐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能从人马刀箭的空隙中看到一棵树。 一棵已经枯死了的大白杨树树下站着一个人。 从小高坐的这个位子上看过去刚好可以看见这个人。 一个沉默平凡的人手里提着一口陈旧平凡的箱子。 小高想冲出去有好几次都想冲出去可是他没有动。 因为他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决定性的时候所有人的生死命运都将要在这一瞬间决定他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可能会伤害到他的朋友。 所以他不能动。 他只希望那个提着口箱子站在树下的人也不要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又看见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他忽然看到卓东来笑了。 直到这一瞬间他才现卓东来笑起来的时候也是很迷人的。 他看见卓东来微笑着站起来用一种无比优雅的姿态向朱猛微笑鞠躬。 “朱堂主我不再敬你酒了。”卓东来说:“此去格阳路途仍远喝得大多总是不太好的。” 小高怔住朱猛也怔住。 “你让他走?”小高问“你真的肯让他走?” 卓东来淡淡的笑了笑:“他能交你这个朋友我为什么不能?他能冒险陪你在这里喝酒我为什么不能为你让他走?” 他居然还亲自把朱猛的马牵过来:“朱堂主从此一别后会有期恕我不能远送了。” 烟尘滚滚一匹马一条马尾一双钉鞋和两个人都已绝尘而去。 小高目送他们远去才回过头面对卓东来又忍不住叹息:“现在我才相信江湖中人说的不假‘紫气东来’卓东来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卓东来也叹了口气:“可惜我知道你不会交我这个朋友的因为你一心只想成名一心只想要司马群死在你的剑下。” 小高沉默沉默了很久才说;“死的也许不是他是我。” “是的死的很可能是你。”卓东来淡淡的说“如果有人要跟我打赌我愿意用十去博一赌你死。” 他看着小高:“如果你要跟我赌我也愿意。” “我不愿意。” “为什么?” “因为我输下起。” 说完了这句话小高就冲了出去因为他忽然现刚才还站在树下的那个人忽然间又不见了。 这一次小高决心要追上他。 第三章 奇袭 正月十六。” 长安。 清晨酷寒。 卓东来起床时司马群已在小厅等着就坐在那铺着紫貂皮的椅子上用水晶杯喝他的葡萄酒。 只有司马群一个人可以这么做有一天有一个自己认为卓东来已经离不开她的少女刚坐上这张椅于就被**裸的抛在门外的积雪里。 卓东来所有的一切都绝不容人侵犯只有司马群是例外。 但是卓东来还是让他在外面等了很久才披上件宽袍赤着脚走出卧房第一句活就问司马:“这么早你就来了是不是急着要问我昨天为什么放走朱猛。” “是的。”司马说“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理由可惜我连一点都想不出。” 卓东来也坐了下去坐在一叠柔软的紫貂之上平时他在司马面前永远都是衣冠整肃态度恭谨从未与司马平起平坐。 因为他要让别人感觉到司马群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 可是现在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不能杀朱猛”卓东未说:“第一因为我不想杀他第二因为我没有把握。” “你为什么不想杀他?” “他单人匹马闯入了我们的腹地从容挥刀把我们的大将斩杀于马前本来还可以扬长而去的只因为要陪一个朋友喝酒所以才留下。” 他淡淡的说:“那时我若是杀了他日后江湖中人一定会说‘雄狮’朱猛的确不愧是条好汉够朋友讲义气有胆量。”卓东来冷笑:“我杀了他岂非反而成全了他?” 司马群凝视着水晶杯里的酒过了很久才冷冷的说:“我知道你一定有理由的但我却想不通你怎么会没有把握?”他问卓东来:“你带去的好手不少还对付不了他们三个人?” “不是三个人是四个。” “第四个人是谁?” “我没有看见但是我能感觉出他就站在我后面的一扇窗户外。”卓东来说:“他虽然远远站在窗外但是在我的感觉中却好像紧贴在我背后一样。” “为什么?” “因为他的杀气。”卓东来说:“我平生从未遇到过那么可怕的杀气。” “你没有回头去看他?” “我没有。因为我知道他一直在盯着我好像特意在警告我只要我有一点动作无论什么动作他都可能会出手。” 卓东来又说:“我虽然没有看到他可是高渐飞一定看到他了。” “你怎么知道?” “那时高渐飞就坐在我对面正好对着那个窗口我感觉到那股杀气时高渐飞的脸色也变了就好像忽然看见了鬼魂一样。” 卓东来说:“高渐飞绝对可以算是近年来后起剑客中的第一高手如果没有特别缘故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畏惧?” 司马群忽然笑了大笑。 “所以你也有点害怕了!”他的笑声中竟似充满讥诮:“想不到紫气东来卓东来也有害怕的时候怕的竟是一个连看都没有看到过的人。” 卓东未冷冷的看着他等他笑完了才平平静静的说:“我虽然没有看见他可是却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他是推广司马的笑声停顿:“难道你认为他就是那个刺杀了杨坚的人?” “是的。”卓东来说:“一定是。” 他说:“这个人一定极少在江湖中走动一定和朱猛有种特别的关系但却绝不是朱猛的手下。”卓东来说:“这个人用的一定是种从未有人见到过的极可怕的武器可以同时出很多种不同武器的威力。” “还有呢?”司马问。 “没有了。” “你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 “到现在为止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甚至连那种武器是什么形状我都想象不出。”卓东来淡淡的说:“可是我相信我知道的这些已经比任何人都多了。” 司马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卓东来是他的朋友曾经共过生死患难的好朋友卓东来也是他最得力的好帮手。 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当他们两人单独相处时他总是要和卓东来针锋相对总好像要想尽方法去刺伤他。 卓东来却总是完全不抵抗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又喝了一杯葡萄酒之后司马忽然又问卓东来: “现在孙通已经死了郭庄呢?” “郭庄也不在。” “昨天早上我还看见他的为什么今天早上就不在了?” “因为昨天早上我已经叫他赶到洛阳去”卓东来说:“一听到朱猛已经到了红花集的消息我就叫他去了。” 卓东来说:“我要他每过五百里就换马一次昼夜兼程的赶去一定要在朱猛回家的前一天赶到洛阳。” 司马群的眼睛里忽然出光忽然问“他一定能及时赶去?” “一定能。” “如果他赶不到呢?” 卓东来淡淡的说“那么我就叫他死在洛阳不必再回来。” 司马群并没有问卓东来为什么要令郭庄赶到洛阳去去干什么。 他不必问。 阜东来的计划和行动他已完全了解。 ——朱猛轻骑远出手下的大将既然没有跟来也一定会在路上接应在朱猛赶口去之前“雄狮堂”内部的防守必定要比平时弱得多正是他们赶去突袭的好机会。 ——只要能把握住最好的机会一次奇袭远比十次苦战更有效。 这正是卓东来最常用的战略。 这一次计划的确精确狠辣与大胆也正是卓东来的一贯作风。 司马群只问卓东来:“你只派了郭庄一个人去?” “我们在洛阳也有人手。”卓东未说“郭庄也不是一个人去的。” “还有谁?” “还有木鸡。” “木鸡?”司马动容“你没有杀他?” “他一向是非常有用的人对我们也一样有用我为什么要杀他?” “他是朱猛派来杀杨坚的不怕他出卖我们?” “现在他要杀的已经不是杨坚而是朱猛。”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知道朱猛只不过想利用他来做幌子而已而且是存心要他未送死的因为朱猛早就算准他绝不能得手”卓东来说:“他不怕被人利用可是他受不了这种侮辱。” 卓东来又说:“何况我付给他的远比朱猛还多得多。” 司马看着他眼里又露出种充满讥诮的笑意。 “现在我才知道你为什么不杀朱猛了。”司马说:“你要他活着回去你要他亲眼看到你给了他一个什么样的惨痛教训要他知道你的厉害。” 他看着卓东来微笑:“你一向是这样子的总是要让别人又恨你又怕你。” “不错我是要朱猛害怕要他害怕而做出不可原谅的错事和笨事来。”卓东来说:“只不过我并不是要他怕我而是要他怕你。 他的声音很柔和:“除了我们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这次行动是谁主持的。” 司马却跳了起来额上已有一根根青筋凸起。 “可是我知道。”他大声说:“要这种大事你为什么连问都不来问我一声?为什么要等到你做过了之后才告诉我?” 卓东来的态度还是很平静用一种平静而温柔的眼光凝视着司马群。 “因为我要你做的不是这种事。”他说:“我要你做的是大事要你成为江湖中空前未有的英雄完成武林中空前未有的霸业。” 司马紧握双拳瞪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握紧的双拳也放松了。 可是他的人已站了起来慢慢的向外走。 卓东来忽然又问他:“高渐飞还在长安附近等着你给他回音你准备什么时候跟他交手?” 司马群连头都没有回。 “随便你。”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淡:“这一类的事你一定早已计划好了反正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交手他都连一点机会都没有因为你绝下会给他一点机会的。” 司马淡淡的说“所以这一类的事你以后也不必回来问我。” 高渐飞醒来时手、脚椰已经快要被冻僵了。 这间廉价客栈的斗室里本来还有一个小小的火盆可是现在火盆里的一点木炭早已烧光了。 他跳起未在床上做了六七十种奇怪的姿式他的身体就好像一根面条般可以随着他的思想任意弯动扭曲做到第十一个姿式时他全身上下都已开始温暖等他停下米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精神振奋容光焕心情也愉快极了。 他相信自己今天一定可以见到那个提着一口箱子的人。 昨天离开那家茶馆后他又见到过这个人三次一次是在一条结了冰的小河边一次是在山脚下一次是在长安城里的一条陋巷里。 他看得很清楚。 虽然他直到现在还没有看清这个人的脸但是那身灰朴的棉袍和那口暗褐色的牛皮箱子都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只可惜他每次赶过去时那个人都已经像空气般忽然消失。 他决定不再继续追下去了决定先回来好好的睡一觉再说。 因为他已经现那个人并不是不想见他否则也就不会故意在他面前出现三次了。 他一定是在试探他试探他的武功试探他对他是否有恶意。 小高相信如果自己不再去找他他迟早还是会露面的。 雪虽然已经停了天气却更冷小高决定失去吃一碗热呼呼的热汤面。 一到了他常去的那家小面馆小高果然就看见了那个人和他的那口箱子。 现在还没有到吃午饭的时候小面馆里的客人还不多。 这个人就坐在小高常坐的一个角落里默默的吃着一碗面吃的也是小高常吃的那种白菜汤面。 他的箱予就摆在他的手边。扁扁的一口箱子有一尺多宽两尺多长。 ——这口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这么平凡的一口箱子怎么会是天下最可怕的武器? 小高实在很想冲过去把这口箱于抢过来打开看看。 可是他忍住了这种冲动。 不管怎么样这次他总算看清楚这个人的脸了。 一张蜡黄色的脸一双黯淡无神的眼睛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就好像是个生了十六八年重病、已经病得快死了的人。 面馆虽然还有很多空位小高却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在这个人对面坐下来先叫了一碗面然后就立刻对这个人说:“我姓高高山流水的高”他告诉这个人:“我叫高渐飞就是渐渐快要飞起来的意思。” 这个人完全没有反应就好像根本没看见对面已经有个人坐下来。 那口暗褐色的牛皮箱子就摆在桌旁小高一伸手就可以拿到。 如果他伸手拿起这口箱子转身就跑会生什么样的后果? 小高不敢试。 他的胆子一向不小天下好像没有几件他不敢去做的事。 可是这个看起来好像已经病得快要死了的人却好像有着某种今人无法解释而且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足以使得任何人都不敢对他生出丝毫冒渎侵犯之意。 小高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压低声音用只能让他一个人听到的声音说:“我知道是你。”小高说:“我知道杀死杨坚的人就是你。” 这个人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双黯淡无神的眼睛里忽然有寒光一闪就好像灰暗天空中忽然打下来的一道闪电一样。 可是闪电之后并没有雷声。 这个人立刻又恢复了他那种有气无力的样子默默摸出几文钱放在桌上默默的提起了箱子默默的走了出去。 小高立刻就跟着追出去。 这一次这个人居然没有像以前那三次一样忽然自空气中消失。 他一直都在前面走而且走得很慢好像生怕小高追不上他。 走了半天后小高忽然现他又走到昨天曾经见过他的那条陋巷里。 陋巷无人是条走不出去的死巷子。 小高的心跳了起来。 ——他是不是因为我已知道了他的秘密所以才把我带到这里要用他那口神秘的箱子把我杀了灭口? 小高根本不知道这口箱子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武器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用掌中的剑招架抵抗。 就因为不知道所以他心里竟忽然觉得有种从来未曾有过的恐惧。 但是这个人看起来却不像要系人的样子也不像能够系人的样子。 现在他已转过身面对小高过了很久之后才用一种平和而嘶哑的声音问小高:“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 “正月十五之前你有没有见过我?” “没有。” “我看来像不像是个会杀人的人?” “不像。” “你有没有看过我杀人?” “没有。” “那么你为什么要说我杀了杨坚?” “因为你这口箱子。”小高说:“我知道这口箱子是种非常神秘的武器而且非常可怕。” 这个人凝视着小高。 小高的眼色、神态、站着的姿势、呼吸的频率、衣服的质料和手里的粗布包袱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他都没有放过。 他看得好像远比卓东来还仔细他那双灰黯无神的眼睛里竟好像隐藏着某种特地制造出甩来观察别人的精密暗器。 然后又用同样平和的声音问小高:“你说你的名字叫高渐飞?” “你是从哪里来的?” “从山上。” “是不是一座很高的山?”他问小高:“你住的地方是不是有一道请泉一株古松?” “你身上穿的这身衣服是不是用山后所产的棉麻自己纺出来的?” 小高已经开始觉得很惊奇这个人对他的事知道得竟比任何人都多得多。 “那座山是不是有个很喜欢喝茶的老人?”他又问小高:“他是不是经常坐在那棵古松下用那里的泉水烹茶?” “是。”小商说:“有关你这口箱子的事就是他告诉我的。” “他有没有告诉你有关我这个人的事?” “没有。” 这个人盯着小高灰黯的眼里又有寒光一问:“他从来也没有提起过我?连一点有关我的事都没有提起过?” “绝对没有。”小高说:“他老人家只不过告诉我世上最可怕的武器是一口箱子。” “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没有。” “有没有人知道你的来历?” “没有。” 小高说:“卓东来曾经检查过我的衣物想从我衣服的质料上看出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可惜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棉麻是他自己种的布是他自己织的衣裳是他自己缝的那座山是座不知名的高山除了他们之外还没有凡人的足迹踏上去过。 小高微笑:“卓东来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查出我的来历。” “你的剑呢?”这个人问:“有没有人看过你的剑?” “有儿个。” “几个什么人?” “几个死人。”小高说:“看过我这柄剑的人都已死在我的剑下。” “你这柄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有的。” “有什么特别?” “这柄剑的剑脊上有一道很奇怪的痕迹看起来就好像是泪痕一样。” 提着箱子的这个人眼中忽然露出种任何人都无法解释的表情仿佛很悲伤又仿佛很欢愉。 “泪痕泪痕原来世上真的有这么一柄剑。”他喃喃的说“杀人的剑上为什么会有泪痕?世上为什么要有这么样一柄剑?” 小高无法回答。 这本来就是个很奇妙的问题也许根本就没有人能回答。 小高终于忍不住问他:“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我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 这个人闭着嘴什么话都不说却忽然以拇指弹中指出清脆的一声响。 小高立刻就听到了一阵车轮滚动和马蹄踏地的声音。 他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已经有一俩黑漆马车停在这条陋巷外。 提着箱子的人已经提着他的箱子走过去打开车门.坐入车厢然后才问小高:“你上不上未?” ——这辆马车是从哪里来的? 小高不知道。 ——这辆马车要往哪里去? 小高也不知道。 可是他上去了就算他明知这俩马车是从地狱里来的要载他回地狱他也一样会上去。 车厢里宽敞舒服而华丽车子走得极快极稳拉车的四匹马和赶车的车夫天疑都受过良好的训练车轭车轮和车厢也无疑是特别设计出来的就算在王公巨富的车房和马厩里也未必有这么好的车马。 这个布衣粗食容貌平凡的人怎么会拥有这么样一辆华贵的马车? 小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是他一上了车就闭起眼睛一闭上限就睡着了。 那口神秘的箱子就摆在他身边的座位上。 小高的心又动了。 ——如果我偷偷的打开来看看不知道他会怎么样?我只不过看看而已就算被他现大概也没什么关系。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大得令人难以抗拒。 小高终于忍不住伸出了手。 他的手极为灵巧而且受到过极严格的训练曾经在一次试验中连续不停的打开了分别由十一位名匠打造的三十把好锁。1 那些锁别人就算有钥匙也很难打开他用的却只不过是一根铁丝。 箱子上的机簧很快就被他找到只听“格”的一声轻响机簧已被拨开。 箱子的主人仍在沉睡。 ——箱子里究竟有些什么东西j为什么会是世上最可怕的武器? 这个秘密终于要揭露了小高的心跳得更快。 他轻轻的慢但的掀起盖子箱子里装着的好像只不过是一些形状奇特的铁管和铁件而已。大概有十三四件每一件的形式和大小都不相同。 可惜小高并没有看清楚。 箱子一打开他就忽然嗅到一种淡淡的好像桅子花一样的香气。 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第四章 奇人奇地奇事 正月十八日。 一个任何人都不如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 一件形状既不规则也不完整的铁件怎么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 小高还没完全清醒可是这个问题却一直像是条毒蛇般盘据在他心里。 等他完全清醒时他就立刻被眼前看到的景象吓呆了。 他忽然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只有在最荒唐离奇的梦境中才会出现的地方。 这地方仿佛是山腹里的一个洞窟小高绝对可以保证无论谁到了这里都会像他一样被这个洞窟迷住。 他从未看到过任何一个地方有这么令人惊奇迷惑的东西。 从波斯来的水晶灯高高吊在一些光怪6离色彩斑烂的巨大钟乳间地上铺满了手工精细图案奇美的地毯四壁的木架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奇门武器有几种小高非但没有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过。 除此之外还有丈余高的珊瑚几尺长的象牙用无暇美玉雕成的白马用碧绿翡翠和赤红玛瑙塑成的花木和果菜用暹罗黄金铸成的巨大佛像佛像上还挂满了一申串晶莹圆润大如龙眼般的珍珠。 另外一张大案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金樽玉爵和水晶瓶满盛着产自天下各地的美酒。 四五个身穿蝉翼般薄纱的绝色美女正站在小高躺着的软榻边看着小高吃吃的笑其中有一个金碧眼、皮肤比雪还白的女孩子笑得最天真另外一个皮肤却悬深褐色的就像是褐色的缎子一样柔软光滑莹莹生光。 小高已经完全被迷住了。 这些武器这些珍宝这些美人都不是凡人所能见到的。 难道这个地方已不在人间? 如果这里就是地狱那么这个世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下地狱了。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孩子们只笑不说话。 小高想站起来却已经被一个小巧如香扇坠的女孩子按住了他的肩。 他不敢碰这个女孩子。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经常都能够抗拒诱感的人。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那个金碧眼的女孩子居然捧住了他的脸对着他耳朵轻轻吹气。 小高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快要有变化了很不雅观的变化。 他的身子忽然弯曲从一个任何人都想不到的部位往一个任何人都想不到的方向弯了过去。 按住他肩、捧住他脸的两个女孩子只觉得手一滑被她们按住捧住的人已经不见了再回头去找时才现他已经躲到很远的一个黄金佛像后面。 “你们千万不要过来。”小高大声道:“我这个人并不是个好人你们如果真敢过来我就真的要不客气了。” 他真的有点怕这些女孩子但是她们如果真的过去了他也不会觉得太难过的也不会被吓死。 可惜她们都没有过去连一个都没有过去。 因为就在这时候这个地方的主人已经出现了。 一个英挺瘦削、身材很高的人随随便便的穿着件黑得亮的黑丝长袍让一头漆黑的长随随便便的披散在肩膀上。 他的穿着虽然随便可是他这个人看起来却如同帝王。 尤其是他的脸。 他的脸轮廓极分明线条极明显。 他的脸色苍白完全没有一点血色就像是用一块雪白的大理石雕出来的带着种无法形容的冷漠和高贵。 看见这个人女孩子们立刻全都盈盈拜倒小高立刻大声说:“我知道你一定就是这里的主人。” “我本来就是。” “我既不认得你你也不认得我你把我弄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小高叫了起来:“你怎么会不知道?”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要你来是你自己要跟着我来的。” 小高怔住怔了半天才开口。 “是我自己要跟着你来的难道你就是那个提着口箱子的人?” “我本来就是。” 小高用手抱住头好像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一个布衣机食容貌平凡的人竟忽然奇迹般变成了一位帝王。 这种事本来只有在神话中才会生的却偏偏被小高在无意间遇到。 “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小高从佛像后走出来:“是个锋芒不露、提着口箱子流浪天涯的刺客?还是个远避红尘富逾王侯的隐士?” 小高问他:“这两种人是完全不同的究竟哪一种才是你的真面目?” “你呢?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反问小高:“是个对人世间每件事都觉得好奇的热血少年?还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无情剑客?” “我是个学剑的人一个人如果要学剑就应该献身于剑虽死无憾。”小高又问他:“你呢?你杀人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钱财?还是因为你杀人时觉得很愉快?” 小高凝视着他:“一个人知道自己能主宰别人的生死时是不是会觉得很愉快?” 黑袍人忽然转过身走到大案前从一个水晶樽里倒了杯酒慢慢的喝了下去。 然后他才淡淡的说:“对我来说这已经不是愉快的事了只可惜我也像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也会去做一些自己本未并不想做的事。” “这一次你为什么要杀杨坚?” “为了朱猛因为我欠他一条命。” “谁的命?” “我的。” “朱猛救过你?” “每个人都难免会有危险困难的时候我也不例外。”黑衣人淡淡的说:“将来你也会有这种时候的可是你永远都无法预料那时是谁会去救你就正如现在你也不知道将来会有些什么人要死在你手里一样。” “不是死在我的手里是死在我的剑下。”小高说:“死在我剑下的人都早已把性命献身于剑就像我一样如果我死在他们的剑下我死而无怨。” 黑衣人忽然从壁架上取下一柄形式奇古的长剑冷冷的看着小高:“如果现在我就用这柄剑杀了你呢?” “那么我就会觉得很遗憾了。”小高说:“因为现在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已经多得足够让我杀了你。” “哦?” “你已经知道我杀了杨坚已经偷偷的看过了我那口箱子。”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小高说:“我还是想不通那怎么会是天下最可怕的武器?” “你想知道?” “非常想。” 黑衣人忽然拔剑冷森森的剑气立刻逼人眉睫而来闪动的剑光竟是碧绿色的。 “这柄剑叫绿柳是巴山顾道人的遗物。”黑衣人轻抚剑锋:“昔年顾道人以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纵横天下死在这柄剑下的成名剑客。也不知有多少了。” 他放下长剑义从架上拿起一柄宣花大斧。 “这是昔年黄山隐侠武陵樵用的斧头净重七十三斤”他说:“他用的招式虽然只有十一招可是每一招都是极霸道的杀手据说当时江湖中从来都没有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七招。” 宣花斧旁摆的是柄又像是枪又不是枪的武器因为枪头上装的不是枪尖是柄镰刀还用条铁链子挂住。 “铁链飞镰杀人如割草。”黑衣人道:“这件武器据说是来自东瀛的。招式诡秘中上未见。” 他又指着架上一对判官笔一双娥眉刺一柄跨虎蓝一把吴钩剑一只钩镰枪一筒七星什一把波斯弯刀和一根白蜡大竿子说:“这些武器昔年也都是属于当代绝顶高手所有每件武器都有它独特的招式。每件武器都不知附着有多少武林高手的英魂。” 小高忍不住说:“我问的是你那口箱子不是这些武器。” 黑衣人淡淡的说:“但是我那口箱子就是这些武器的精华。” “我不懂。” 小高问他:“一口箱于怎么会是十三种武器的精华?我看那口箱子里只不过是些支离破碎的铁块铁管和铁片而已。” “那其中的奥秘你当然不会看得出来。”黑衣人说:“但是你也应该知道世上所有的武器本来都只不过是一些零碎的铁件一定要拼凑在一起之后才会成为一种武器。” 他又解释:“就算是一把刀也要有刀身、刀锷、刀柄、刀环、刀衣也要用五种不同的东西拼凑在一起才能成为一把刀。” 小高好像已经有点懂了。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可以用你那口箱子里的那些铁件。拼凑出一种武器?” “不是一种武器是十三种武器十三种不同的武器。” 小高怔住。 “用十三种不同的方法拼凑出十三种不同形式的武器来可是每一种形式都和常见的武器不同因为每一种形式至少都有两三种武器的功用。”黑衣人说:“这些武器所有的招式变化精华所在全都在我那口箱子里。” 他问小高:“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明白了?” 小高已经听得完全怔住。 现在他虽然已经明白杨坚和云满天他们七个人为什么看起来会像是同时死在三四种不同的武器之下出手的部只有一个人。 这一点小高虽然想通了却还是不能完全相信。 如果没有亲眼看见有谁会相信世上真的有这么样一件构造如此精巧精确精密复杂的武器存在? 但足小高不能不信。 所以他忍不住长长叹息:“能铸造出这么样一件武器来的人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天才。” “是的。” 黑衣人苍自尊贵冷漠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忽然提到了他最崇信的神祗。 “没有人能比得上他。”黑衣人道:“他的剑术、他的智慧、他的思想、他的仁心和他炼铁炼剑的方法都没有人比得上。” “他是谁?” “他就是铸造你那柄‘泪痕’的人。” 小高又怔住。 他忽然有了种很奇妙的感觉觉得他自己和这个神秘的黑农人之间仿佛有某种极微妙的关系。 这种感觉使得他又惊奇、又兴奋、又恐惧。 他还想洱多知道一点有关这口箱子、这柄剑和这个了不起的人与事他都想多知道一点但是黑衣人却好像不愿他知道得太多已经改变了话题:“这口箱子固然是空前未有的杰出武器要使用它也不容易。”他说:“如果没有一个杰出的人来使用它也不能挥出它的威力。” 他并不是在夸耀自己也没有自负之意只不过是叙述一件事实而已:“这个人不但要精通这十三种武器的招式变化对每件武器的构造都要了解得极清楚而且还要有一双极灵巧的手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箱于里的铁件拼凑起来。” 黑衣人又说:“除此之外他还要有极丰富的经验、极灵敏的反应和极正确的判断力。” “为什么?” “因为对手不同所用的武器和招式也不同所以你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判断出要用什么形式的武器才能克制住你的对手。”黑衣人说:“在对方还没有出手前你就要算准应该用哪几件东西拼成一种什么样的武器而且还要在对方出于前将它完成只要慢了一步就可能死在对方手下。” 小高苦笑。 “看来这实在不是件容易事像这样的人找迄天下恐怕也找不出几个。” 黑衣人静静的看着他过了很人才冷冷的说:“要打开我那口箱子也不是容易事可是你很炔就打开了。”他说:“你的手已经足够灵巧。” “好像是的。” “你的武功已经很有根基而且好像还练过传自天竺秘宗、圣母之水高峰上的瑜咖术。” “好像是的。” “传给你这柄‘泪痕’的老人和我这口箱子本来就有点关系。”黑衣人淡淡的说:“所以直到现在你还没有死。” “难道你本来想杀了我的?”小高问:“你为什么没有杀?” “因为我要你留在这里。”黑衣人说:“我要你继承我的武功继承我的箱子继承这里所有的一切。” 他说的是件别人连做梦却梦想不到的幸运。 ——可敌国的财富玄秘之极的武器天下最可怕的武器。 一个一无所有的年轻人忽然间就要拥有这所有的一切他一生中的命运忽然问就已在这一瞬间改变。 这个年轻人心里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小高居然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好像在听别人说一件和他完全无关的事。 黑衣人又说:“我唯一的条件就是在你还没有把我的武功练成之前绝不能离开此地一步。” 这个条件并不苛刻而且非常合理。 “只可惜你忘了问戏一件事”小高说“你忘了问我是不是肯留在这里?” 这个问题其实不必向的这样的条件只有疯子和白痴才会拒绝。 小高不是疯子也不是白痴黑衣人却还是问了他一句:“你肯不肯?” “我不肯。”小高连想都不想就回答:“我也不愿意。” 黑衣人的瞳孔忽然变了由一个凡人的瞳孔变成了一根针的尖一柄剑的锋一只蜜蜂的刺直刺着小高的眼睛。 小高的眼睛连眨都没有眨又过了很久黑衣人才问他:“你为什么不肯?” “其实也不为什么!”小高说:“也许只不过是因为这里太闷了而我却一向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 他凝视着这个神秘而可怕的人淡淡的说:“也许只不过因为我不想做像你这样的人。” “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小高说:“可是我总觉得你这个人好像一直都是活在阴影里的不管你用哪种面目出现好像都只有在阴影中出现。” 他叹了口气:“你虽然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天下无双的武功可是有时候我却觉得你的日子过得还没有我愉快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相同情你。” 黑衣人看着他瞳孔里的寒光忽然散开散成了一国朦朦胧胧的光影散成了一片虚无。 “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生活的方式我也有权选择我的。”小禽说:“我要活在太阳下就算我要杀人我也会堂堂正正的去向他挑战。跟他公公平平的争一个胜负。” 黑衣人忽然冷笑。 “你以为司马群真的会跟你公平决斗?” “我光明正大的向他挑战大家以一对一怎么会不公平?” “现在你当然不会懂的”黑衣人又叹了一口气:“等到你懂的时候只怕已经太迟了。”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去。”小高说:“现在我的肚子饿得要命我只希望你留我好好的吃一顿饭然后就让我走。” 他又显得高兴起来“我看得出你不是个小气的人我这个要求大概也不算太过份。” “的确不算人过份。”黑衣人冷冷的说:“只可惜你也忘了问我一件事。” “什么事?” “到了这地方来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小高居然还在笑:“我相信你的话幸好每件事都有例外的。”他笑得居然还很愉快:“我相信你一定会为我破例一次。” “我为什么要为你破例?” “因为我们是朋友不是仇敌我从来也没有得罪过你。” “你错了。”黑衣人说:“你不是我的朋友也不配做我的朋友。” 他眼中忽然又露出种奇特的光影:“如果我肯为你破例一次只不过为了一点原因。” “什么原因?” “因为你同情我。”黑衣人说。 他眼中的光影忽然间仿佛又变成了一种又辛酸又苦涩的讥诮之意:“这个世界上只有人恨我、怕我却从来也没有人间情过我只因为这一点我就不妨给你一次机会。” “什么样的机会?” 黑衣人站起来从大案上随便拿起了两个水晶樽要小高选一瓶喝下去。 “为什么要我选?”小高问!“这两瓶酒好像是完全一样的连瓶子都是一样的。” “只有一点不一样。” “哪一点?” “这两瓶酒有一瓶是毒酒”黑友人说:“穿肠夺命的毒酒。” 其实这两瓶酒还有一点是不一样的其中有一瓶酒比另外瓶少了一点。 因为这瓶酒已经被黑衣人倒出来一点而且已经喝了下去。 现在他还活着。 这一点小高应该看得出来但是他选的却是另外一瓶。 黑衣人冷冷的看着他冷冷的问:“你选定了?” “我选定了而且绝不会改变主意。” “你有没有看到我刚才喝过一杯酒?” “我看见了。” “你知不知道我喝的是哪一瓶?” “我知道。” “你为什么不选我喝过的一瓶?” “因为我还不想死。” 小高微笑笑得更愉快:“你知道我不是瞎子也不算太笨一定能看得出这两瓶酒里有一瓶是你喝过的可是你还要让我选因为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选你喝过的那一瓶。” 这是事实。 “幸好我不是大多数人你也不会把我当作那些人。”小高说:“你喝过的那瓶酒里如果真的没有毒你就不会用这种方法来试我了。” 他说:“你要对付我当然要用比较困难一点的法子。” 这种选择实在很不容易。 有些人就算有智慧能想到毒酒很可能就是黑衣人自己喝过的那一瓶也未必有胆量把另外一瓶喝掉。 “毒酒是你的你当然有解药就算喝个十瓶八瓶也没问题可是我就喝不下去了。”小高说:“所以我只有选这一瓶。” 黑衣人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看着小高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问他:“如果你选错了呢?” “那么我也只有死了算了。” 说完了这句话小高就把他自己选的一瓶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然后他的人也倒了下去。 第五章 奇逢奇遇 正月二十五。 长安。 高渐飞并没有死。 他的判断完全正确他的胆子也够大所以他还没有死。 唯一遗憾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也不知道那个奇秘的洞窟究竟在哪里。 喝下那瓶酒之后他立刻就晕迷倒地不省人事然后他就现自己已经回到那家廉价的小客栈睡在那间小屋里的木板床上。 他是怎么回去的?是在什么时候回去的?他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别人也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这两天他到哪里去了也没有人关心他到哪里去了。 幸好还有样东西能证明这两天他经历过的事并不是在做梦。 ——一口箱子一口暗褐色的牛皮箱子。 小高醒来时就现了这口箱子。 箱子就摆在他床边的小桌上颜色形状都和他曾经打开过的那一口完全一样。甚至连箱子上装的机簧锁钮都一样。 ——如果这口箱子真的就是那件空前未有独一无二的武器他怎么会自下来给我? 小高虽然不信却还是未免有点动心又忍不住想要打开未看看。 幸好他还没有忘记上一次的教训。 如果一个人每次打开一口箱子来的时候都要被迷倒一次那就很不好玩了。 所以箱子一打开小高的人就已经到了窗外冷风刀刮股的吹进窗户刮进屋子里不管什么样的迷香都已经应该被刮得干干净净。 这时候小高才慢吞吞的从外面兜了个圈子从房门走了进来。 看到了箱子里的东西后他居然觉得失望。 因为箱子里装着的只不过是些珠宝翡翠和一大叠金叶子而已。 只不过是足足可以把一整条街都买下来可以让一城人都为它去拼命的珠宝翡翠和黄金而已。 这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 这三天他出门的时候虽然总是带着这口箱子出去但是他的生活一点都没有改变。 他还是住在那家最便宜的小客栈里吃最便宜的白菜煮面。 他好像完全不知道这箱东西是可以用来做很多事的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个大富翁。 因为他根本没有去想过根本不想知道。 对于金钱的价值他根本完全没有观念。他绝不让自己的生活因为任何事而改变。 可是在正月二十五这一无他的生活还是改变了。改变得很奇怪。 这一天是晴天在那家小面馆里吃过面之后他又准备回去蒙头大睡。 司马群和卓东来来那边至今还是没有消息也不知道究竟准备在哪一天跟他交手。 可是他一点都不着急。 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无缘无故的送了他这么大一笔财富之后也音讯全无。 他随时都准备把这箱东西还给他所以才随身带着但是他们今后却恐怕永远无法再见了这箱东西反而变成了他的一个累赘。 可是小高也没有因此而烦恼。 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任何事能影响到他的心情。 别人要他等两天他就等两天要他等两个月他就等两个月反正迟早总有一天会等到消息的又何必烦躁着急? 他已经下定决心在这次决战之前什么事他都不做。 他一定要使自己的体力始终保持在巅峰状况中而且一定要让自己的心情保持平衡。 这天中午他沿着积雪的长街走回去时就现后面有个人在盯他的梢小高用不着回头去看就已猜出这个人是谁。 昨天晚上吃饭时他就现这个人在盯着他了就好像一头猫盯着只老鼠一样。 这个人穿得很破烂戴着顶破毡帽;身材虽然不高大却长着一脸大胡子走路的脚步声很轻显然是练过功夫的。 小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盯着他。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让人生兴趣的地方。 走了一段路之后后面的脚步声忽然听不见了小高刚松了口气旁边的一条横巷里忽然有条绳子飞了出来。 一条很粗的绳子用活结打了个绳圈一下子就套住了高渐飞的脖子套得奇准。 一个人的脖子如果被这种绳圈套住眼珠随时都会凸出来舌头随时都会吐出来随时都可能会断气。 小高很明白这一点。 所以绳子一位动他就飞了起来就像是个风筝一样飞了起来。 在横巷中拉绳子的人果然就是那个大胡子。 他还在用力的拉可惜绳子已经断了被他绳子套住头的人已经向他扑了过去。 大胡子掉头就跑跑出了一段路就觉得有点奇怪了。 因为小高居然没有去追他。 大胡子又跑了两步忽然停下后面还是没有人追过来。 他忍不住转过身吃惊的看着小高居然还要问小高“你为什么不来追我?” 这句话真是问得绝透了可是小高更绝居然还反问:“我为什么要追你?” 大胡子怔了怔:“难道你不知道我刚才想用那条绳子勒死你?” “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放过了我?” “因为我没有被你勒死。” “可是你最少也该问问我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勒死你?” “我不想问。”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不想知道。”这句话说完小高居然就转身走了连头都不回。 大胡子又怔住。 像小高这样的人他这一辈子部没有看到过一个。 可是像他这样的人小高也没有看到过小高不去追他他反而来追小高了而且居然又从身上拿出惧绳于很快的结了个绳圈往小高的脖子上套过去。 他套得真准小高又被他套住了。 唯一遗憾的是他虽然套住了还是连一点用都没有。 不管他怎么用力往后位小高都还是好好的站在那里非但脖子没有被他勒断连动都没有动。 大胡子居然又问他:“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总是勒不死你?” “因为我这个人除了脖子外还有手指头。” 绳圈套上小高脖于的时候他就用一根手指把绳子勾住了在咽喉前面勾住了。 他的手指一用力大溯子就被他一下子拉了过来他刚转过身大胡子腕一头撞在他怀里。 “你的绳子玩得不好。”小商说:“除了玩绳子外你还会玩什么?” “我还会玩刀。”大胡子说。 他的人还没有站稳手里已经油出一把短刀一刀往小高的软胁上刺了过去。 只可惜他的刀也不够快小高用一根手指在他手腕一敲他的刀就被敲飞了。 “我看你还是放过我吧。”小高叹着气摇头:“不管你玩什么对我都没有用的。” 大胡子本来已经快倒在地上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身子忽然倒翻起来两条腿忽然像扭麻花似的凌空一绞绞住了小高的头。 这一着连小高都没有想到。 这个大胡子的两条腿非但轻捷灵活而且结实有力小高差一点连气都透不过来这双腿上穿的一条破裤于味道也很不好嗅。 小高实在受不了身子忽然用一种很奇特的方法一柠一扭一转一用大胡子的人就被甩了出去人跌在地上裤子也裂开露出了一双腿。 他的裤子本来就已经快破了一破就破到了底几乎把两条腿全部露了出来。 这一次是小高怔住了就好像忽然看到一堆烂泥中长出了一朵鲜花一样。 每个人都有腿的可是小高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好看的一双腿。 不但小高没有看见过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恐怕都没有看见过。 这个世界上能看见这么一双腿的人恐怕还没有几个。 这双腿修长而结实线条匀均柔美肌肉充满了弹性皮肤是乳白色的就像是刚从一条母牛身上挤出来的新鲜牛奶的颜色一样。 小高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又赃又臭的大胡子居然会有这么一双腿。 让他更想不到的是这个又想用绳子勒死他又想用刀杀死他的大胡子居然哭了居然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脸像小孩一样哭了起来哭得好伤心好伤心。 小高本来应该走的就像刚才那样子头也不回的走掉可惜他偏偏又忍不住要问:“你哭什么?” “我喜欢哭我高兴哭我愿意哭你管不着。” 这个长着一脸大胡子的大男人说起话来居然像是个小女孩一样不讲理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好像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像这么样一个怪物怎么能再跟他纠缠下去? 小高决心不再理他决心要走了大胡子却又叫住了他:“你站住。” “我为什么要站住?” “这么样你就想走?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为什么不能走?”小高说:“你又要勒死我又要用刀杀我我这么样走掉已经很对得起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只想要你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这个大胡子说:“把你两个眼睛里的眼珠干部挖出来。” 小高又想笑又笑不出:“我又没有疯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 “因为你看见了我的腿”大胡子说:“我这双腿又不是随便就可以给别人看的。” 小高也不能不承认他的这双腿长得实在很特别特别的好看。 可是他又不是故意要看的两条腿被别人看见也不能算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要是你觉得不服气的活我也可以把我的两条腿让你看看”小高说:“随便你要看多久都没关系。” “放你的狗屁。” “我不是狗我也没有放屁。” “你当然不是狗因为你比狗还笨。”大胡子说:“天下所有的狗都比你聪明得多不管是大狗小狗公狗母狗都比你聪明一百倍。因为你是头猪。” 这个大胡子越说越生气忽然跳起来:“你这头猪难道你还看不出我是个女人?” “你怎么会是个女人?我不信。” 小高呆呆的说:“女人怎会有胡子?” 大胡子好像已经气得快疯了忽然用力将自己脸上的那一大把大胡子全部撕了下来往小高脸上掷了过去。 她的身子也跟着飞了过去腰肢一拧一扭两条腿又把小高绞住了。” 两条光溜溜的腿上面违一根绵纱都没有。 这次小高真的连动都不敢动了只有看着她苦笑“我跟你既没有冤又没有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 “因为我看中了你。” 小高又吓呆了幸好这个已经没有大胡子的大胡子很快就接着说:“你不必自我陶醉我看中的并不是你这个人。” “你看中的是什么?” “是你手里的这口箱子。”这个没有大胡子的大姑娘说:“只要你把这口箱子给我我以后绝不再来找你麻烦你也永远再也看不到我了。” “你知道我这口箱子里有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这位大姑娘说:“你这口箱子里最少有价值八十万两以上的黄金珠宝。” “你怎么知道的?” 小高当然觉得很诧异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在别人面前打开过这口箱子。 她非但不回答反而问小商“你知不知道我的父亲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 “他是个神偷妙手神偷偷遍天下从来也没有失手过一次。” “好好本领。” “可是他比起我的祖父来又差得多了”她问小高:“你知不知道我的祖父是什么人?” “不知道。” “他老人家是位大盗见人盗人见鬼盗鬼。” 小高叹了口气“原来你们家上下三代都是干这一行的。” “你总算明白了。”大胡子姑娘说:“一个上下三代都干这行的人怎么会看不出这口箱子里有些什么东西?” “我也听说过这一行的好手都有这种本事从一个人走路的样子上都能看得出这个人身上是不是带着值钱的东西。” “一点也不错。”大姑娘说:“可是我却看不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哦?” “你手里提着一箱子黄金珠宝每天吃的都是三五文钱一碗的莱煮面”大姑娘问小高:“你究竟是个小气鬼?还是大怪物?” “我手里虽然提着一箱子黄金珠宝只可惜全都不是我的所以就算想送给你也不能送给你。”小高说“我也可以保证就算你的本事再大十倍也休想把这口箱子从我手里抢走。” 大姑娘忽然叹了口气。 “我也知道我是抢不走的。”她说:“可是不管怎样我要试试就算拼了这条命我要跟你死缠到底。” “为什么?” “因为我如果不能在三天内筹足五万两银子也一样是死定了。”她的眼珠子转了转眼泪又流了下来:“你想想除了从你身上想办法之外我到哪里去找五万两银子?” 她的眼泪就像雨点般不停的往下掉:“我看得出你是好心人你一定要救救我我这一辈子都感激你。” 小高的心已经有点软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在三天里筹足五万两银子?” “因为司马群的大镖局一定要我付出五万两银子才肯把我护送回家去。”她说:“我的家在关东如果没有他们护送这一路上我随时都可能死在道路旁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小高冷笑:“送一个人出关就要五万两他们的心未免太黑了一点。” “可是我不怪他们要把我送回去实在很不容易”大姑娘说:“如果我是司马群我开出来的价钱也许更高。” “为什么?” “因为要杀我的那些人实在太凶恶太可怕了谁都不愿意跟他们作对的。”大姑娘说:“我相信你永远都想不到天下会有他们那么凶暴残忍的人。” 她的身子已经开始抖她的脸上显然抹着烟灰可是现在也一样能看得出她的脸已因惊骇恐惧而扭曲。 她真的怕得要命。 小高忍不住问:“他们是谁?” 大姑娘好像已经听不见他在问什么了不停的流着泪说:“我知道他们绝不会放过我的我知道他们随时随地都会赶来杀了我。” 她好像已经有了某种凶恶不祥的预感一种就好像一只野兽已经感觉到有陷阱在前有猎人将要捕杀它时的预感。 这种预感虽然无法解释可是通常都很灵验。 就在这时候窄巷两边购短墙上已经分别有暗器暴射而出左面是一蓬银雨右面是儿点寒星。 高浙飞的反应一向极炔。 他以右手提着的箱子和包袱挡住了左面射来的一蓬银雨。 他的人已带着用两条腿绞住他的大姑娘往右面斜斜飞起。 但他却还是听到她出了一声叹息般的呻吟还是感觉到她结实有力的两条腿忽然软了下去。从半空中悼落在地上。 小高没有被她拖下去反而又向上拔起以右脚垫左脚借力使力又向上拨起丈余就看见窄巷两边的短墙后都有一个人分别向左右两方窜出身手都极矫健轻功都不弱。 他们窜上数丈外的屋脊时小高也落在墙头两个人忽然全部转过身来盯着他脸上都带着狰狞的面具眼里都充满了凶暴残酷恶毒的表情其中一个人用嘶哑的声音冷冷的说:“朋友你的功夫很不错要练成‘梯云纵’这一类的轻功也很不容易如果年纪轻轻的就死了实在很可惜。” 小高微笑:“幸好我暂时还不想死也死不了。” “那么你最好就听我良言相劝这件事你是管不得的。” “为什么管不得?” “惹上了我们就好像被魔鬼缠上了身。”这个人说:“不管你是在吃饭也好睡觉也好不管你在干什么随时都可能会现有件你从未见过的兵刃暗器已经到了你的咽喉眉睫间你一觉睡醒也可能会现有个人正在用一把割肉刀慢慢的割你的脖子。” 他阴恻恻的说:“不管谁遇到了这种事心情都下会愉快的。” 小高也叹了口气。 “这种事的确很不好玩只可惜我这个人天生有种怪脾气。” “哦?” “别人越不要我管的我越想去管一管。” 另外一个人忽然冷笑:“那么你就回去等死吧。” 两个人又同时翻身跃起向后窜出。 他们的身法虽快小高最少还是可以追上一个只可惜地上还躺着一个人一跌到地上去之后就连动也没有动过一双光滑结实修长的腿已经快要被冻成紫色了。 其实这个人和小高连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要小高就这样看着她光着两条腿死在积雪的窄巷这种事小高也绝对做不出的。 她的伤在肩后很小很小的一个伤口却已经肿了起来而且还在烫。 ——暗器有毒回一定有毒。 幸好她遇见了高惭飞一个从小就住在到处都有毒虫毒蚁毒蛇的荒山中的人身上当然不会没有解毒的药。 所以她没有死而且很快就醒了过来。 她醒来时已经躺在小高客栈里那张木板床上伤口已经敷上药用一条租布缠住。 她青见了小高看了半天忽然轻轻的问:“你死了没有?” “大概还没有死。” “那么我是不是也没有死?” “大概是的。” “我怎么会还没有死?”她好像觉得很意外:“他们已经追来了我怎么会没有死?” “因为你的运气不错遇到了我。” 这位脸上已经没有胡子的大姑娘忽然生气了:“我已经被人逼得无路可走每天像野狗一般东奔西窜东藏西躲又中了别人的毒药暗器你居然还说我运气不错?” 她瞪着小高“我倒要听你说说看要怎么样才算运气不好?” 小高苦笑只有苦笑。 这位大姑娘又瞪了他半天忽然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是绝不肯把箱子给我的所以你最好也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为什么?” “这件事你是管不得的我的死活也跟你没关系。”他说:“我跟你本来就连一点关系都没有。” “本来连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现在却好像有点关系了。” “放你的狗屁。”大姑娘忽然叫了起来:“你说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说出来?” 小高说不出来。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可是他现在却偏偏遇到了一个。 “这里是什么地方?”大姑娘又问他:“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么样一个狗窝里来?” “因为这里不是狗窝”小高说:“这里是我住的地方。” 这位大姑娘忽然又睁大了眼睛瞪住他。 “你是头猪你真的是头猪”她大声说:“满街的人都知道你住在这里你居然还要把我带到这里来你是不是一定要看到我死在他们手里才高兴是不是一定要等到他们找来把我一块块切碎了才开心?” 小高笑了。 这么不讲理的人并不是时常都能遇得到的。 大姑娘更生气。 “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你要我怎么样?”小高说:“要我哭?” “你这头猪猪怎么会哭?你几时看见过一头猪会哭?” “这倒是真的。”小高像忽然现了一个大道理:“猪好像真是不会哭可是猪好像也不会笑。” 大姑娘却好像已经快要被气疯了叹着气道:“你说得对你不是猪你是人是个好人我只求你把我送回去赶快送回去越快越好。” “你要我把你送到哪里大” “送回我住的地方”大姑娘说:“那个地方他们是绝对找不到的。” “他们找不到我也找不到。” “你有没有想到过这里一定有个人是能找得到的?” “这个人是谁?” 大姑娘又叫了起来:“这个人就是我。” 一个并不算太大的四合院却住着十六家人。 这十六家人当然都不是很有办法的人只要有一点办法的人就不会往在这里了。 如果你想不通一家人口怎么能挤在一间鸽子笼一样的小屋里过日子那么你就应该到这个大杂院里来看看看看这个世界上某一些人过的是种什么样的日子。 最近这个大杂院里住的人家又由十六户变成了十七户因为这里的二房东又把后院里一间用木板搭成的柴房隔成了两间租给了一个外地人。 一个总是戴着顶破毡帽长着一脸大胡子的人。 看到这个现在已经没有大胡子的大姑娘所住的这个地方小高又笑了。 “阁下住的这个公馆好像也不比我那个狗窝好多少。” 现在他已经把她送了回来。 如果是在白天这个大杂院里鸡飞狗跳猫叫人吵夫妻相骂妯娌斗嘴老头吐痰孩子撤尿就算有只苍蝇飞进来也会被人现。 幸好现在天已黑了而且他们是从后面跳墙进来的。 如果一个人要躲起来再想找一个比这里更难找的地方就很难了。 这位大姑娘怎么能找到这么样一个地方?连小高都不能不佩服。 让他想不到的是她刚才神智明明已经很清醒身子里的毒好像已经被他的药完全拨了出来可是现在却又晕迷了过去而且比上一次晕迷得更久。 小高本来一直认为自己的解药绝对有效现在却有点怀疑了。 是她中的毒太深已经侵入了她的骨髓血脉?还是他的解药力量不够? 不管是为了什么小高却已经没法子就这么样一走了之。 因为她的情况一直都很不稳定有时候晕迷有时清醒晕迷的时候就会流着冷汗说一些可怕的梦呓清醒的时候总是用一双虚弱无神的眼睛看着小高好像生怕小高会弃她而去。 小高只有陪着她连每天都要去吃的白菜煮面都放弃了。饿的时候就到后门外去买几个馒头烙讲充饥累的时候就靠在椅子上睡一阵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居然会为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完全改变了自己从未改变过的生活规律。 她无怪是个极美的女人。 小高第一次用湿布把她脸上的煤灰和冷汗都擦干净了的时候就现她不但有一双极美的腿容貌也极美。 可是如果有人说小高已经在喜欢她了所以才会留下来小高是死也不会承认的。 他的心目中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女人他一直认为女人在他心里的地位只不过好像是一粒稗子在一大锅白饭里的地位一样。 那么他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她处境的悲惨?还是为了那一双虽然默默无言却充满了感激和恳求的眼睛?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岂非本未就是第三者永远无法了解也无法解释的。 日子好像已经过了两三天小高虽然觉得自己又赃又累可是一点都不后悔。 如果同样的事再生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的。 这两天来她虽然连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说过可是看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出她已经把他当做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当作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这种感觉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小高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人这么样依赖过他。 有一天他醒来时就现她又在默默的看着他默默的看了很久忽然说:“你累了你也应该躺下来睡一下。” 她的声音轻柔平淡小高也毫不考虑就躺了下去躺在她让出来的半边空床上。两个人好像都觉得这是件很自然的事就好像春风吹遍大地时花朵一定会开放那么自然。 小高一躺下去就睡着了。 他实在大累所以一睡就睡得很熟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已经快到黄昏了。 睡在他身旁的人已经起来梳洗过换了身衣裳用一根丝带束住了满头流水般柔滑的长坐在他床头默默的看着他。 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呼啸的寒风已经渐渐停了。 天地间一片平静温柔她忽然轻轻晌问他。 “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也不知道。”小高说。 他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已经遇到了这么样一个女人已经做出了这么一件事。 别的他全都不知道了。 她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你的名字”她轻抚着他的脸:“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也会让出个地方来让我躺一躺。” 他让出个地方她就躺了下去躺在他身边躺在他的怀抱里。 所有一切事的生都那么自然就好像春雨滋润大地时万物都一定会生长那么自然。 那么自然那么美美得让人心醉。 静静的寒夜静静的长街。 他们手挽着手踏着满街的积雪找到了一个摆在屋檐下的小摊子吃了碗又香又辣又烫的羊肉泡馍。 他们没有喝酒。 他们已经不需要用酒来激他们的热情。 然后他们又手挽着手走回小高住的那家小客栈因为小高还有些东西留在那里。 刚转过那条街的街口他们就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她已经被他掌心温热了的手忽然变得冰冷。 客栈的门已经关了可是在客栈门外那盏昏黄的灯笼下却站着一个人。 一个像木头人一样的人动也不动的站在冬夜的寒风里一张脸已被冻得紫但态度却还是很沉静。 小高握紧她冰冷的丁轻轻的说:“你放心这个人不是来找你的。” “你怎么知道?” “他是大镖局里的人正月十五那天我见过他一次。” “只要见过一面的人你就不会忘记?” “大概不会。” 他们还没有走过去这个人果然已经恭恭敬敬的对小高躬身行礼· “小人孙达拜见高大侠。”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正月十五那一天小人曾经见过高大侠一面”孙达沉稳的说:“就在杨坚被刺的那间密室外见到的。” “难道见过一面的人你就不会忘记?” “不会。” 小高笑了:“我也记得你你是那天唯一没有被我击倒的人。” “那是高大侠手下留情。”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在等我?” “是的。”孙达说:“小人已经在这里等了两天一夜。” “一直都这么样站在这里等?” “这两天高大侠行踪不定小人生怕错过所以寸步都不敢离开。” “如果我还不回来呢?” “那么小人就只有在这里等下去。” “如果我还要再过三天三夜寸回来你就这么样站在这里再等我三天三夜?” “就算高大侠还要再过三个月才会回来小人也一样会站在这里等的。”孙达平平静静的说。 “是谁要你这么做的?”小高问他“是不是卓东来?” “难道他要你去做什么你都会去做?” “卓先生一向令出如山至今还没有人敢违抗过一次。”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样听他的话?” “小人不知道。”孙达说:“小人只知道服从命令从未想到过是为了什么。” 高渐飞叹了口气:“这个人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不但有胆识有谋略有眼光而且有大将之寸。”小高说:“所以我一直不明白你们这个大镖局的大龙头为什么不是他?” 孙达完全没有反应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这些话却从衣襟里拿出一张大红拜帖恭恭敬敬的用双手奉上。 “这就是卓先生特地要小人来交给高大侠的。” “你在这里站了两天一夜就为了要把这张帖子交纷我?” “是。” “你有没有想到过如果你把它留在柜台我也一样能看得到。” “小人没有去想”孙达说:“有很多事小人都从来没有去想过想得太多并不是件好事。” 小高又笑了。 “对你说得对。”他接过拜帖:“以后我一定也要学学你。” 高渐飞用不着打开这张拜帖就已经知道它并不是一张拜帖而是一封战书。 一封简单而明了的战书。 “二月初一凌晨。 李庄慈恩寺大雁塔。 司马起群。” “二月初一”小高问孙达:“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正月卅日。” “他订的日子就是明天?” “是的。” 孙达又恭恭敬敬的行礼:“小人告辞。” 他转身走出了一段路小高忽然又把他叫住。 “你叫孙达?”他问这个坚毅沉稳的年轻人:“你是不是孙通的兄弟?” “是的。” 孙达的脚步停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小人是孙通的兄弟。” 寒夜寒如刀锋。 看着孙达在雪光反映的道路上渐渐去远小高忽然问一直默默的依偎在他身旁的女人:“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 “什么事?” “你是个非常好看的女人男人的眼睛生来就是为了要看你这种女人的。”小高说:“可是孙达始终都没有看过你一眼。” “我为什么要他看?你为什么要他看我?”她好像有点生气了:“难道你一定要别的男人死盯着我看你才高兴?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高不让她生气。 一个女人被她的情人紧紧抱住的时候是什么气都生不出来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她柔声说:“你只不过想告诉我孙达这个人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她的声音更温柔:“可是我并不想要你告诉我这些事。我也不想知道这些事。” “你想知道什么?” “我只想知道司马群为什么要约你明天到大雁塔去。” “其实也不是他约我的是我约了他。”小高说:“正月十五那一天我已经约了他” “为什么要约他?” “因为我也想知道一件事。”小高说“我一直都想知道永远不败的司马群是不是真的永远都不会被人击败?” 他还没有说完这句话就已经觉她的手忽然又变得冰冷。 他本来以为她会要求他求他明天不要去免得她害怕担心。 想不到她却告诉他:“明天你当然一定要去而且一定会击败他。”他说:“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今天晚上不许你碰我从现在开始就不许碰我。”她已经把小高推开了:“我要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好好的睡一觉。” 小高没睡好。并不是因为他身旁有双修长结实美丽的腿也不是因为他对明晨那一战的紧张焦虑。 他本来已经睡着。 他对自己有信心对他身边的人也有信心。 “我知道你一定会等我回来的。”小高对她说:“也许你还没有睡醒我就已经回来了。” 但是她却问他:“我为什么要等你回来?为什么不能跟你去?” “因为你是个女人女人通常都比较容易紧张。”小高说:“我和司马群交手生死胜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你看到一定会紧张。” 他说“你紧张我就会紧张我紧张我就会死。” “你能不能找一个不会紧张的人陪你去也好在旁边照顾你?”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找不到。” “难道你没有朋友?” “本来连一个都没有的现在总算有了一个。”小高? ??:“只可惜他的人在洛阳。” “洛阳?” “如果你也到洛阳去过就一定听到过他的名字”小高说:“他姓朱叫朱猛。” 她没有再说什么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小高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有什么改变。 他又开始在练习那些奇秘而怪异的动作。 这种练习不但能使他的肌肉灵活精力充沛还能澄清他的思想。安定他的情绪。 所以他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沉。通常都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但是今天晚上他睡到半夜就忽然惊醒被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所惊醒。 这时正是天地间最安静的时候甚至连雪花轻轻飘落在屋脊上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这种声音是绝不会吵醒任何人的。 本来小高还在奇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醒过来来。 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 一屋子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睡在他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一个人忽然从万丈高楼上落下去时是什么感觉? 现在小高心里就是这种感觉。 他只觉得头脑忽然一阵晕眩全身部已虚脱然后就忍不住弯下腰去开始呕吐。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已经感觉到她这一去就永远不会再回到他身边来。 她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连一个字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这么样悄悄的走了? 小高想不通因为他根本就无法思想。 在这个静寂的寒夜中最寒冷寂静的一段时间里他只想到了一件事。 ——他甚至连她叫做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第六章 七级浮屠 二月初一。 李庄慈恩寺。 凌晨。 从昨夜开始下的雪直到现在还没有停把这个积雪刚被打扫干净的禅院又铺上一层银白。 晨钟已响过寒风中隐隐传来一阵阵梵唱传入了右面的一间禅房。 司马群静静坐在一张禅床上听着静静的在喝一瓶昨夜他自己带来的冷酒。 冷得像冰喝下去却好像有火焰在燃烧一样的白酒。 卓东来已经进来了一直在冷冷的看着他。 司马群却装作不知道。 卓东来终于忍不住开口:“现在就开始喝酒是不是嫌大早了一点?”他冷冷的问司马:“今天你就算要喝酒是不是也应该等到晚一点的时候再喝?” “为什么?” “因为你马上就要遇到一个很强的对手很可能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强得多。” “哦?” “所以就算一定要喝酒最少也应该等到和他交过手之后再喝。” 司马忽然笑了。 “我为什么要等到那时候你难道忘了我是永远不败的司马群?” 他的笑容中带着种说不出的讥消。 “我反正不会败的就算喝得烂醉如泥也绝不会败因为你一定早就安排好了把什么事都安排好了。”司马群大笑:“那个叫高渐飞的小子反正已非败不可非死不可。” 卓东来没有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脸上根本就没有表情。 司马群看着他:“这一次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安排的广 卓东来又沉默了很久才淡淡的说:“有些事本来就随时会生的用不着我安排也一样。” “你只不过让高渐飞很偶然的遇到了一两件这样的事而已。” “每个人都难免会偶然遇到一些这样的事。”卓东来说:“不管谁遇到都同样无可奈何” 他忽然走过去拿起禅床矮几上的那瓶白酒倒了一点在一杯清水里。 酒与水立刻溶化在一起溶为一体。 “这是不是很自然的事?”卓东来问司马。 “有些人也一样。”卓东来说:“有些人相遇之后也会像酒和水般相溶。” “可是酒水相溶之后酒就会变得淡了水也会变了质。” “人也一样。”卓东来说“完全一样。” “哦?” “有些人相遇之后也会变的。”卓东来说:“有些人遇到某一个人之后就会变得软弱一点。” “就像是参了水的酒?” “所以你就让高渐飞偶然遇到了这么样一个像水一样的人?” “是的。” 卓东来说:“偶然间相遇偶然间别离谁也无可奈何。”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淡:“天地间本来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司马又大笑。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问:“为什么要把我的每件事都安排得这么好?” “因为你是司马群。”卓东来的回答很简单:“因为司马群是永远不能败的。” 唐朝时高宗为其母文德皇后筑大雁塔名僧玄奘曾在此译经初建五层仿西域浮屠祠后加建为七级是为七级浮屠。 现在高渐飞就站在大雁塔下。 塔下没有阴影因为今天没有太阳没有阳光就没有阴影。 小高心里也没有阴影。他心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他的手里还有剑一柄用粗布包着的剑一柄很少被人看到过的剑。 只有剑没有箱子。 箱子并没有被她带走她不该走的可是她走了她本来应该把箱子带走的可是她没有带走。 箱子被小高留在那间小屋里了。 应该留下的既然不能留下来不应该留下的为什么留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来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只知道他已经来了因为他已经看见了卓东来和司马群。 穿一身黑白分明的衣裳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白的雪白黑的漆黑。 司马群无论在什么时候出现给人的感觉都是这样子的。 ——明显、强烈、黑白分明。 在这一瞬间在这一片银白的世界中所有的荣耀光芒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卓东来只不过是他光芒照耀下的一个阴影而已。 卓东来自己好像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永远都默默的站在一边。永远不会挡住他的光亮。 小高第一眼就看见了司马群那双灵亮的眼睛和漆黑的眸子。 如果他能走近一点看得仔细一点也许就会看见这双眼睛里已经有了红丝就好像一丝丝被火焰从心里燃烧起来的鲜血。 可惜他看不见。 除了卓东来之外没有人能接近司马群。 “你就是高渐飞?” “我就是。” 司马群也在看着小高看着他的眼神看着他的脸色看着他的样子。 大雁塔下虽然没有阴影可是他整个人都虾像被笼罩在阴影里。 司马群静静的看了他半天忽然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卓东来没有阻拦他卓东来连动都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 高渐飞却扑过去拦住了他。 “你为什么走?” “因为我不想杀你。”司马说:“在我的剑下败就是死。” 他的冷静完全不像喝过酒的样子:“其实现在你自己也应该知道你已经败了因为你这个人已经是个空的人就好像一口装米的麻袋已经被人把袋子里的米倒空了一样。” 一个空的人和一口空麻袋都是站不起来的如果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能胜? 这道理无论谁都应该明白的。 只有小高不明白。 因为他已经是空的一个空的人还会明白什么道理? 所以他已经开始在解他的包袱这个包袱不是空的。 这个包袱里有剑可以在瞬息间取人性命的剑也同样可以让别人有足够的理由在瞬息间取他的性命。 司马起群的脚步虽然已停下目光却到了远方。 他没有再看高渐飞因为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要拔剑时是谁也无法阻止的。 他也没有去看卓东来因为他知道卓东来对这种事绝不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他自己眼里却已露出种淡淡的哀伤。 ——如此值得珍惜的生命一到了某种情况下为什么就会变得如此被人轻贱? 他的手也已握住了他的剑因为他在这种情况下也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波”的一声响长剑吞口上的崩簧已弹开可是司马群的剑并没有拔出来。 因为就在这时候大雁塔上忽然流星般坠下一条人影。 从塔上坠下的当然并不是一个人的影子而是一个人可是这个人的度实在太快连司马群都看不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看见一条淡灰色的影子落下带起了高渐飞。 于是高渐飞也飞了起来不是渐渐飞起来的而是忽然间就已飞鸟般跃起转瞬间就已到了大雁塔的第三层上。 再一转眼两条人影都已飞上了这座浮屠高塔的第七级。 然后两个人就全都看不见了。 司马群本来想追上去却听见卓东来淡淡的说:“你既然本来就不想杀他又何必再去追?” 雪已经停了老僧来奉茶后又退下。 有时来有时去有时落有时停无情的雪花和忘情的老僧都如是。 人呢? 人又何尝不是这样? 司马群却还是静静的坐在那张禅床上喝他那瓶还没有喝完的冷酒过了很久才忽然间卓东来:“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 司马冷笑:“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你不让我去追就因为你怕他。” 卓东来站起来走到窗口打开窗子又关上然后才转身面对司马。 “武林中高手辈出各有绝技高手对决时胜负之分通常都要靠他们当时的情况和机遇。”卓东来说:“自从小李飞刀退隐后真正能够无敌于天下的高手几乎已经没有了。” “是几乎没有?还是绝对没有?” “我也不能确定。”卓东来的声音仿佛有些嘶哑:“只不过有人告诉过我在这个世界上某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有一个这么样的人。” “谁?”司马群耸然动容:“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他姓萧易水萧萧的萧”卓东来说:“他的名字叫萧泪血。” “森森剑气萧萧易水; 英雄无泪化作碧血。” 高渐飞好像又睡着了就在他要解衣拔剑的时候忽然就睡着了而且忽然在睡梦中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其实他根本分不清这究竟是梦是真?一个人被别人用很轻而且很妙的手法拂过睡穴时通常都会变成这样子的。 他清醒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低歌低低的歌声中仿佛也带着种森森的剑气和一种说不出的苍凉萧索。 “浪子三唱只唱英雄; 浪子无根英雄无泪。” 歌声戛然断绝歌者慢慢的转身一张黄蜡般的脸一双疲倦无神的眼神一身灰朴朴的衣服。 一个沉默平凡的人手里提着口陈旧平凡的箱子。 “萧泪血!” 冷酒火焰般滚过司马群的血脉心脏他的心却还是没有因此热起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有没有看到过他?” “我没有。谁也没有看见过他。”卓东来说:“就算看见过他的人也不会知道他是谁。” 风急而冷很急极冷。 因为他们是在高处在七级浮屠高塔的最上层。 “是你又是你”小高茫然四顾:“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忽然又把我弄到这么样一个见鬼的地方来?” “这个地方见不到鬼的可是不把你弄到这地方来我就要见到一个鬼了。”他淡淡的说:“一个新死的鬼。” “这个新死的鬼就是我?” “大概是的。”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死?” “因为你的剑。” 这个人疲倦无神的眼睛里仿佛忽然有了一点星光就像是极北的天边那颗永恒的人星一样那么遥远那么神秘那么明亮。 “往事蒿莱昔日的名剑已沉埋你的这柄剑已经是当今天下无双的利器近五百年来没有任何一柄剑可以比得上它。” “哦?” “铸造它的人是欧冶子之后第一位大师也是当时的第一位剑客可是终他的一生从来也没有用过这柄剑甚至没有拔出鞘来给人看过。” “为什么?” “因为这柄剑太凶只要一出鞘必饮人血。”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因为他脸上有一层类似黄蜡的易容药物可是他眼里却忽然又露出种说不出的悲伤。 “此剑出炉时那位大师就已看出剑上的凶兆一种无法可解的凶兆所以他忍不住流下泪来滴落在这柄剑上化做了泪痕。” “剑锋上的泪痕就是这么样来的?” “是。” “那位大师既然已看出它的凶煞为什么不索性毁了它?” “因为这柄剑铸造得实在太完美”他问小高:“有谁能忍心下得了手把自己一生心血化成的精萃毁于一旦?” 他又说:“何况剑已出炉已成神器就算能毁了它的形也毁不了它的神了迟早总有一天它的预兆还是会灵验。” 小高居然明白他的意思:“天地间本来就有些事物是永远无法消灭的。” “所以今天你只要拔出了这柄剑就必将死在这柄剑下。”这个人说:“因为你今天绝对不是司马群的对手。” 他凝视小高说:“现在你总该已经明白就算是公平的决斗也不是完全公平的。” “哦?” “一个人到达了某种地步有了某种势力后就能够制造出一些事情来削弱对手的力量使自己获胜。”他说:“这种事通常都是非常专人痛苦的。” 这是事实极残酷的事实。 现在小高已无法否认。因为现在他己认清了这一点已经得到了惨痛的教训。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对付司马群唯一的方法就是出其不意将他刺杀于剑下。”这个人说:“因为你根本没有跟他公平决斗的机会。” 小高的双拳紧握。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他问这个人“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没有杀你所以也不想让你死在别人手里。” “你当然也不想让我这柄剑落在别人手里。” “是的。”这个人的回答很干脆。 小高又问他:“你既然已经有了一件天下无双的武器难道还想要这柄剑?” “我不想要。”这个人淡淡的说:“如果我想要它早已是我的。” 这一点小高也无法否认。 “那么你为什么要关心它?难道这柄剑和你这个人之间也有某种特别的关系?” 这个人忽然出手握住了小高的手腕。 小高立刻流出了冷汗全身上下都痛得流出了冷汗。 可是他知道他自己一定也触痛了这个人触痛了他心里某一处最不愿被人触及的地方。 一个如此坚强冷酷的人心里怎么会也有如此脆弱之处? “你的箱子和我的剑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你和我之间是不是也会有某种特别的关系?”小高又问:“这些事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这些事都是小高非问不可的就算手腕被捏碎也非问不可。 可惜他没有得到回答。 这个人已经放下了他的手掠出了高塔。 高塔外一片银白这个人和他的箱子已经像雪花般消失在一片银白中。 天色渐渐暗了小高已经在这里想了很久有很多事他都想不通。 因为他根本无法集中思想。 他想来想去还是免不了要去想到她。 ——究竟是谁?是从哪里来的?到哪里去了? ——要追杀她的人是些什么样的人?她找到他是不是司马群要她这么样做的?要他为她神魂颠倒? ——他忽然离他而去是否也是司马群要她走的?要让他痛苦伤心绝望? 不管怎么样小高都决心要找到她问个清楚。 但是他找不到。 他根本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去找。 一个初人江湖的少年没有经历没有朋友也没有人帮助他他能做什么? 除了用他的剑去杀人外他还能做什么? 他能去杀谁呢?应该去杀谁呢? 谁能告诉他? 天色更暗了晚钟已响起后院的香积厨里飘出了粥米饭的芳香几个晚归的僧人穿着钉鞋赶回来吃他们的晚膳。 钉鞋踏碎了冰雪小高忽然想起了朱猛。 朱猛在洛阳。 第七章 铜驼巷里雄狮堂 二月初六。 洛阳。 洛阳是东周、北魏、西晋、魏、隋、后唐等七朝建都之地右掌虎牢。左控关中北望燕云南凭江南宫室城阀极尽壮美。 宋太祖出世的夹马营、后唐时创建的东大寺、曹植洛神赋中的宓妃祠铜驼巷里的老子故居、白马自西天驼经而来的白马寺、“天津桥下阳春水”的古桥至今犹在此。 可是高渐飞的志却不在此。 小高并不是为了这些名胜古迹而来的他要找的只有一个地方一个人。 他要找的是雄狮堂朱猛的雄狮堂。 他找到了。 雄狮堂的总舵就在铜驼巷里就在传说中老子故居的附近几乎占据了一整条巷子。 小高很快就找到了。 在他想象中雄狮堂一定是栋古老坚固的巨大建筑虽然不会很雄伟华丽但却一定很宽敞开阔很有气势就像是朱猛的人一样。 他的想法没有错雄狮堂本来确实是这样子的只不过有一点他没有想到这栋古老坚固宽敞开阔的庄院现在几乎已完全被烧成了瓦砾。 除了后面几间屋子外雄踞洛阳多年的雄狮堂竟已完全被毁于烈火中。 高渐飞的心沉了下去。 冷风如刀瓦砾堆间偶然还会有些残屑被寒风吹得飞卷而起也不知是烧焦了的梁木还是烧焦了的人骨。 昔日宾客盈门弟于如雪的雄狮堂现在竟已看不到一个人的影子。 这条充满了往日古老传说和当今豪杰雄风的铜驼巷现在已经只剩下一片凄苦肃杀萧索。 沧海桑田人事的变化虽无常可是这种变化也未免变得大快大可怕了。 ——这是什么时候生的?怎么生的? ——意气风不可一世的朱猛和他门下那些身经百战的好手都到哪里去了? 小高忽然想起了卓东来想到他做事的方法想到他的阴鸷与沉着。 那天在风雪交加的红花集里生的每一件事现在又一幕幕在小高脑中显现出来。 他忽然明白卓东来为什么要放走朱猛了。 朱猛跃然在长安洛阳总舵的防守力量必定会削弱如果派人兼程赴来突袭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卓东来一定已经等待了很久。 就在他举杯向朱猛祝福敬酒时突袭的人马一定已在道途中。 这一定就是那次突袭的结果。 就在朱猛自己觉得自己完全得胜时他已经被击败了。 这一次他实在败得太惨。 小高的手足冰冷。 他不能想象朱猛怎么能承受这么大的打击可是他相信朱猛一定不会被击倒。 只要朱猛还活着就一定不会被任何人击倒。 现在小高唯一想到的是朱猛急着要去报复因为现在卓东来一定已经在长安张开了罗网等着他去。 如果现在朱猛已经到了长安那么他活着回来的机会就很少了。 无论谁经过这么大的一次打击后他的思想和行动都难免因急躁愤怒而疏忽。 只要有一点疏忽就可能造成致命的错误。 卓东来的计划都是永远不会有疏忽的想到这一点小高连心都冷透。 就在这一瞬间他已下定决心。 他也要赶回长安去不管朱猛现在是死是活他都要赶回去。 如果朱猛还没有死他也许还能为他的朋友尽一分力。 他还有一双手一把剑一条命。 如果朱猛已经死在卓东来手里他也要赶回去为他的朋友去收尸、去拼命、去复仇。 不管怎么样直到现在为止还只有朱猛一个人把他当作朋友。 他也只有朱猛这么样一个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的意义他虽然还不能完全了解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交过朋友。 可是他有一股气。 一股侠气一股血气一股义气。 ——就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些人有这么样一股气所以正义才能击败邪恶人类才能永远存在。 只可惜现在高渐飞无论想到什么地方去却很因难了。 本来寂静无人的长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身高最多只有四尺的褐衣人却有一张一尺长的马脸两条浓眉就好像两把扫帚般连在一起而且还用条粗绳子在眉心打了个结。 他的年纪绝下会太大可是看起未却显得很老气浓眉下一双狭眼闪闪光一看见小高他的眼睛就像钉子一样钉在小高身上。 小高见过这个人。 像这么样一个人无论谁只要看过一眼都不太容易忘记。 小高记得他本来好像是在巷子外面那条大街上卖切糕的用一把又长又狭的薄刀切一块块用枣子做的甜糕。 这把刀现在就插在腰带上。 如果要用这把刀将一个人一块块切开来大概也不是件大困难的事。 这个人一出院巷子里忽然就热闹了起来。本来在大街上的人忽然间全都涌入了这条巷子街上所有的人好像全部来了就好像潮水一样一下子就把小高淹没。 小高只觉得自己好像忽然闯入了一个极热闹的庙会里四面八方都挤满了人各式各样的人挤得水泄不通挤得他连动都动不了。 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应付这种局面因为他从未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卖切糕的人刚才好像已经被挤到他面前现在却看不见了。 这个人实在太矮要想在人丛里去找这么样一个人实在很难找得到可是如果他想用他那把切糕的刀在人丛里往别人的腰眼上刺一刀那就恐怕比切糕还容易。 小高不想挨这么样一刀。 他一定要先找到这个人他已经看出这个人就是这一群人的脑。 “我要买切糕。”小高忽然大声说:“卖切糕的人到哪里去了?” “我什么地方都没有去。”一个人用一种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说:“我就在这里。” 声音是从小高背后传来的小高转过头却看不见这个人。 可是他又听见了这个人的声音所以他很快就明白了他一直没有看见这个人只不过因为他一直都没有低下头去看。 这么矮的一个人被挤在人丛里如果你不低下头去看是一定看不到的。 “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我们怎么样做买卖?”他问小高。 “这个问题好解决。” 小高忽然在人丛中蹲下去别人的脸虽然看不见了可是一张又长又大的马脸却已经到了他眼前。 “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做买卖了?” 这个人咧开大嘴一笑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你真的要买切糕?” “除了买切糕外我们还有没有别的交易可谈?还有没有别的买卖可做?” “没有了。” “那么我就买切糕。” “你要买多少?” “你想卖给我多少?” “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多少我都卖。” “你的切糕是什么价钱?” “那就得看了。” “看什么?” “看人。” “看人?”小高不懂:“卖切糕也要看人?” “当然要看人是什么样的人来买切糕我就要什么样的价钱。” 看人出价本来就是做生意的秘诀之一。 “有些人来买我的切糕我只要两文钱一斤有些人来买就是出我五百根金条我也不卖。”这个人说:“因为我看他不顺眼。” “我呢?”小高问:“你看我顺不顺眼?” 这个人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半天浓眉下狭眼中寒光暴射如利刃忽然问小高:“你是不是从长安来的?” “是。” “你手里这个包袱里包着的是什么是不是一口剑?” “是。” “你从长安赶到这里来是不是为了‘雄狮堂’的朱大老爷而来的?” 这个人忽然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霖森的牙齿:“那么我们的买卖就谈不成了。” “为什么?” “因为死人是不会吃切糕的我的切糕也不卖给死人。” 小高的手心里已经开始在淌汗冷汗。 四面的人潮如果一下子全部涌过来挤也要把他挤死他怎么挡得住。 他听得出这些人的呼吸声已经因为兴奋而变粗了无论谁在杀人前都会变得兴奋起来的。 人丛已经开始在往前挤卖切糕的人右手已握住了他腰上的切刀。 小高忽然现了一件事——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人人力如果能集中团结远比世上任何力量都可怕。 但是高浙飞还是能沉得住气。因为他已看出这些人都是雄狮堂的人都和他一样是站在朱猛这一边的所以他说:“我是从长安来的我这包袱里的确有一柄杀人的利剑只不过我要杀的人并不是朱猛。” “你要杀的是谁?” “我要杀的人也就是你们要杀的人。”小高说:“因为我也跟你们一样我也是朱猛的朋友。” “哦?” “我姓高叫高渐飞。” “是不是渐渐要高飞起来的那个高渐飞。” “是。”小高说:“你不妨回去问问朱猛是不是有我这么样一个朋友。” “我不必问。” “为什么?” 卖切糕的狭眼中忽然露出种诡谲的笑意忽然对小高笑了笑。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朱猛的朋友?” “你知道?” “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才要杀你。” 小高的背忽然湿透被冷汗湿透。 人丛虽然又在往前挤切糕的刀虽然锋利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这是有机会可以捏碎这只握刀的手打断这张马脸上的鼻梁挖出这双狭眼中的诡谲恶毒之意。 但是他不能轻举妄动。 他可以杀了这个人但是四面潮水般的人群却是他不能杀也杀不尽的。 如果他利用这稍纵即逝的一瞬良机杀了这个人他自己就很可能被别人的乱刀斩为肉酱。 卖切糕的人又笑了阴恻恻的笑道:“你还没有死你为什么不出手?”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本来蹲在他面前的小高忽然站了起来一站起来他的身子就已挺挺的直拔而起就好像上面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提起了他的衣领把他像拔葱一样拨了起来。 这是江湖罕见的轻功也是死中求活的绝技。 只可惜他既不是飞乌也没有翅膀。 他的身子只不过是凭一口真气硬拨起来的这股气随时都会用竭。他的身子还是会落下来落下来时还是会落入人丛中。 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他知道下面的人一定都已经拔出了兵刃准备好杀手等着他力竭落下。 那时他就算还能拔剑杀人他自己也必将死在别人的血泊和尸体间。 他不想做这种事也不想看到那种血肉横飞的惨象。 可是他也没有死。 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看见一条长绳远远的飞了过来。 他没有看见这条长绳是从哪里飞来的也没有看见这条绳索在谁的手里。 幸运的是他看见了这条长绳而且能及时抓住。 长绳在用力社前拉他的身子也借着绳子上的这股力量被拉起。 就像是风筝一样被拉起越拉越高。 拉着绳子的人也像拉风筝一样在往前拉小高还是没有看见这个人却听见了一阵很熟悉的声音。 钉鞋在雪地上奔跑的声音。 小高心里立刻有了一股温暖之意。 他仿佛又看见了一个人穿着双钉鞋拉着一匹马的尾巴也像是风筝一样被挂在马尾上。 他仿佛又看见了马上的那个人又看见了那个人的雄风和豪气。 他早就知道朱猛是绝不会被任何人击倒的。 “高大少想不到你真的来了。”钉鞋的奔跑一停下就伏倒在雪地:“堂主早就说高大少一定会来看他的想不到高大少真的来了。” 小高用了很大的力才能把这个忠心的朋友从雪地上拉起来。 “应该跪下米的是我”他对钉鞋说:“你救了我的命。” 钉鞋擦干了几乎已将夺眶而出的热泪神色又变得愤慨起来。 “小人早就算准蔡崇绝不会放过堂生的任何一位朋友”钉鞋说:“堂主的朋友们几乎已全都遭了他的毒手就连从远地来的都没有放过一个。” “蔡祟就是那个卖切磁的怪物?” “就是他。” “他本来当然不是卖切糕的”小高说:“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和姓杨的那小子一样本来都是堂主的心腹。” “他也跟杨坚一样背叛了你们的堂主?” “他比杨坚更可恶”钉鞋恨恨的说:“他背叛堂主的时候正是堂主心里最难受、最需要他的时候。” 小高明白他的意思。 “你们从长安回来时不但雄狮堂已经被毁了蔡崇也反了”小高叹了口气“那两天你们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是”钉鞋说:“是很不好过。” “可是无论多难过的日子都会过去的。” “是”钉鞋像木偶般重复小高的话:“是会过去的。” 他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沉痛和哀伤就好像一个人眼看着自己在往下沉沉人了万劫不复的流沙。 小高的心忽然间也沉了下去。 ——蔡崇在朱猛最困难时背叛了他朱猛却直到现在还让他高高兴兴的大摇大摆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绝不是朱猛平时的作风。 小高盯着钉畦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你是不是不敢告诉我?” 钉鞋也紧张起来:“什么不敢告诉你?” 小高忽然用力握住他的肩:“你们的堂主是不是已经遭了毒手?”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钉鞋好像在尽力想做出一点愉快的表情来:“小人现在就可以带高大少去看他。” 积雪的枯林狰狞的岩石。 岩石前生着一堆火岩石上高踞着一个人。 一个已经瘦得脱了形的人就像是一只已有很久未曾见到死人尸体的兀鹰。 火焰在闪动闪动的火光照在他脸上。 一张充满了孤独绝望和悲伤的大脸浓眉间锁满了愁容一双疲倦无神的大眼已深陷在颧骨里动也不动的凝视着面前闪动的火光就好像正在期待着火焰中会有奇迹出现。 这不是朱猛。 “雄狮”朱猛绝下会变成这样子的。 “雄狮”朱猛一向是条好汉任何人都无法击倒的好汉。 可是钉鞋已拜倒在岩石前:“报告堂主堂主最想见的人已经来了。” 小高没有流泪。 他的眼泪虽然已经将要夺眶而出但却没有流下来。 他已多年未曾流泪。 朱猛已经抬头茫然看着他仿佛已经认不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 小高垂下了头。 现在他才明白钉鞋眼中为什么会有那种绝望的表情了但他却还是不明白那天在红花集外纵马挥刀杀人于眨眼间的好汉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击倒。 “小高高渐飞。” 朱猛忽然狂吼一声从岩石上跃下扑过来抱住了小高。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又有了生气“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你果然来了。” 他用力抱紧小高用自己的脸贴住小高的脸。 他在笑纵声大笑就好像那天在红花集外挥刀斩人头颅时一样。 可是小高却忽然现自己的脸已经湿了。 ——是不是有人在流泪?是谁在流泪? “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红尘间悲伤事已大多。 浪子为君歌一曲劝君切莫把泪流人间若有不平事纵酒挥刀斩人头。” 一把铁枪一只铜壶一壶浊酒。 一堆火。 钉鞋以铁枪吊铜壶在火上煮酒松枝中有寒风呼啸而过酒仍未热。 可是小高的血已热了。 “卓东来这个王八蛋倒真他娘的是个角色。”朱猛已经喝了三壶酒“他虽然捣了我的老窝我还是不能不服他。” 浊而下肚豪气渐生:“服归服可是迟早总有一天老子还是会割下他的脑袋未当夜壶。” 小高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问:“你为什么还没有去?” 朱猛霍然站起又慢慢的坐下脸上忽然又露出那种绝望的悲伤之色。 “现在我还不能去。”朱猛默然道“我去了她就死定了。” “她是谁?是不是个女人?” 朱猛摇头闭嘴喝酒。 “你不去杀蔡崇也是为了她?”小高又问。 朱猛又摇头过了很久用一种嘶哑而破碎的声音反问小高:“你知不知道那个小婊子养的带走了我多少人?” “他带走了多少?” “全部。” “全部?”小高很惊讶:“难道雄狮堂所有的弟子部跟着他走了?” “除了钉鞋外每个人都被他收买了。”朱猛说:“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替我管钱。雄狮堂所有钱财的进出都要经过他的手。我从来都没有管过。” “所以你认为你就算去找他也没有用的因为他的人比你多得多。” 朱猛居然承认了刚才被烈酒激起的豪气忽然间又已消失。 他用一双骨节凸出的大手棒着他的酒碗一大口一大口的喝着滚烫的热酒除了这碗酒之外这个世界好像已没有别的事值得他关心。 小高的心在刺痛。 他忽然现朱猛不但外表变了连内部都已开始在腐烂。 以前的朱猛绝不是这样子的。 以前他如果知道背叛他的人还在大街上等着刺杀他的朋友就算有千军万马在保护那个人他也会纵马挥刀冲进去将那个人斩杀于马蹄前。 ——也许这才是他门下弟子背叛他的主要原因。 在江湖中混的人谁愿意跟随一个勇气已丧失的领? 小高实在不明白一条铁铮铮的好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快? 他没有问朱猛。 朱猛已经醉了醉得比昔日快得多。 他巨大的骨骼外本来已经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肉醉倒后看来就像是一头雄狮的枯骨。 小高不忍再看他。 火光仍在闪动钉鞋仍在煮酒也没有去看他。眼中却又露出了那种绝望的沉痛和悲伤。 小高站起来走过去默默的把手里一碗酒递给了他。 钉鞋迟疑了半晌终于一口喝了下去。 小高接过他的铁枪也从铜壶里倒出一碗酒。一口喝下去然后才叹息答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他的好朋友。” “小人不是堂主的朋友”钉鞋的表情极严肃:“小人不配。” “你错了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你才是他真正的朋友也只有你才配做他的朋友!” “小人不配”钉鞋还是说:“小人也不敢这么样想。” “可是现在只有你在陪着他。” “那只不过因为小人这条命本来就是堂主的。”钉鞋说:“小人这一辈子都跟定他了。” “可是他已经变成了这样子。” “不管堂主变成什么样子都一样是我的堂主。”钉鞋断然说:“这一点是绝不会变的。” “你看见他变化这么大心里也不难受?” 钉鞋不说话了。 小高又倒了碗酒看着他喝下去然后才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也跟我一样难受的一定也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 钉鞋沉默。 小高凝视着他:“只可惜你想不出什么法子能让他振作。” 钉鞋又喝了一碗酒这次是他自己倒的酒。 小高也喝了一碗大声道:“你想不出我想得出。” 钉鞋立刻抬起头盯着小高。 “可是你定要先告诉我他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小高也在盯着钉鞋“是不是为了一个女人?” “高大少”钉鞋的声音好像在哭:“你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件事?” “我当然要问。”小高说:“要治病就得先查出他的病根。” 钉鞋本来好像已经准备说了忽然又用力摇头“小人不能说也不敢说。” “为什么?” 钉鞋索性坐下去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不理小高了。 ——朱猛究竟是怎么变的?真的是为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谁?到哪里去了?钉鞋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夜更深更冷。火势已弱。 钉鞋挣扎着站起来喃喃的说:“小人去找些柴来添火。” 他还没有走开朱猛忽然在醉梦中出一声大吼。 “蝶舞你不能走。”他嘶声低吼:“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把你带走。” 这一声大吼就像是一根鞭子重重的抽在钉鞋身上。 钉鞋的身子忽然开始抖。 朱猛翻了个身又睡着了小高已拦住钉鞋为去路用力握住他的双肩。 “是蝶舞一定是蝶舞。”小高说:“朱猛一定是为了她才变的。” 钉鞋垂下了头终于默然了。 “现在她还在不在洛阳?”小高问。 “不在。”钉鞋道:“小人和堂主远赴长安回来时的头一天晚上有人夜袭雄狮堂那天晚上正好是蔡崇当值居然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让人轻易得手不但烧了我们的雄狮堂还杀了我们四十多位兄弟才扬长而去。” “我相信那些人一定是卓东来派来的。” “一定是。”钉鞋说:“他们来的不但都是好手而且对我们内部的情况很熟悉。” “雄狮堂里一定也有卓东来派来卧底的人。”小高说。 “所以有人怀疑蔡崇早就有了背叛堂主的意思也有人认为他是因为知道自己疏于职守生怕堂主用家法治他所以就索性反了。” “蝶舞是不是也跟他一起反了?” 钉鞋摇头:“蝶姑娘一向看不起那个臭小子怎么会跟着她走?” “难道她是被卓东来的人架走的?想用她来做人质要胁朱猛?” 钉鞋叹了口气:“就因为这缘故所以堂主才没有到长安去找司马算帐。” “就算蔡崇不反他也不会去?” “大概不会。”钉鞋黯然道:“如果堂主到了长安大镖局的那些王八蛋很可能就会立刻把蝶姑娘拿来开刀。” 他的声音听起来又好像要哭的样子:“堂主曾经告诉小人只要蝶姑娘能好好的活着堂主就算受点罪也没关系。” “就因为这位蝶姑娘所以你们的堂主才会变得意气消沉什么事都不想做?所以蔡崇直到现在还能大摇大摆的横行闹市?” “小人也想不到堂主会为了一个女人这么痴心。”钉鞋说:“小人实在连做梦都想不到。” 他本来以为小高一定会觉得这是件很可笑的事可怜而又可笑。 但是他错了。 他现小高的眼中忽然也变得充满了悲伤正在痴痴的望着远方的黑暗出神。 ——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一段永生部难以忘怀的恋情。 钉鞋当然不知道这些事过了很久他才听见小高用一种温柔而伤感的声音说 “你们的堂主并没有变他还是条男子汉。”小高道:“有真正的男子汉才会关心别人如果他完全不关心别人的死活你大概也不会跟着他了。” “是。” 钉鞋颞颥着又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道:“高大少有句话小人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每个人都应该关心别人的可是为了别人折磨自己就不对了。”钉鞋说:“那样子反而会让他关心的人伤心失望的。” 小高勉强的笑了笑改变了话题。 “我看到那边有个避风的地方我要去睡一下。”他对钉鞋说:“你也该睡了。” 天地间又完全沉寂下来只剩下枯枝在火焰中被燃烧时出的“劈啪”声。 钉鞋将一条厚毡铺在岩石上抱着朱猛睡上去又用两条毛毡盖住然后他自己才在旁边睡下来睡在冰冷的岩石上就像是个虾米般编成了一团。 天亮前他被冻醒时就觉小高也已醒了。 在熹微的晨光中他看见小高正在用冰雪洗脸而且还好像把手里的那个包袱解开了。 钉鞋没有看清包袱里究竟有没有一把剑更没有看见剑的形状。 他不敢仔细去看。 他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是他的心一直在跳跳得好快好快。 朱猛醒来时天已大亮钉鞋早已起来正在生火烧水。 可是小高却不在了。 朱猛跃起来用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到处去找也找不到。 他喉中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也走了?”朱猛问钉鞋:“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到哪里去了?还会不会回来?” “报告堂主高大少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小人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钉鞋说:“可是堂主应该想得到的因为高大少是堂主的朋友。” 朱猛的人本来已因悲伤失望而变得更萎缩听到钉鞋这句活却忽然振奋起来充满血大的眼中也有了光忽然一跃而起。 “不错我的确应该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朱猛大声道:“钉鞋我们也走吧。” “是。”钉鞋的精神好像也振奋起来眼中却有了热泪“小人早就准备好了小人随时都在准备着小人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 第八章 义无反顾 二月初七。 洛阳。 蔡祟坐在用四根木棍和一块帆布钉成的凳子上看着街上熙来攘在的人拜脸色阴沉沉的无论谁都看得出来今天他的心情不大好。 小高本来已经是他瓮中的鳖网中的鱼想下到竟在最后一瞬间从他掌握中溜走。 这也许只因为他的每次行动都很顺利成功得大快了些。所以才会造成这种疏忽。 其实他在这些日子里并没有片刻忘记过朱猛。 他知道朱猛现在一定还没有离开洛阳如果他决心去找一定能找得到的。 他没有去找他并不因为是愧对故人而是因为他不敢。 现在他虽然已取代了朱猛的地位可是在他心底深处他还是对朱猛存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 在朱猛多年的积威之下这种畏惧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 现在他只要一想起朱猛还是会觉得手足冰冷全身冒汗有时甚至会在半夜从噩梦中惊醒一个人躺在被自己冷汗湿透了的被褥中抖。 他只希望朱猛来找他。 他已经伍这条街下布满了致命的陷饼和埋伏只要他一声令下所有的埋伏立刻就可动。就算朱猛的体能还在巅峰时也一样逃不了的。 所以他才会每天一大早就坐在这里卖切糕因为他要用自己做饵钓朱猛那条大鱼。 这样做虽然冒险可是只要朱猛还活着他这一辈子就休想有一天好日子过。 这是条热闹的长街有菜馆有花市还有菜场所以在清晨时就有了早市一大早街上就挤满了人这两天的情况和平时不同的地方是:街上的人至少有一半是他布下的埋伏其中不但有雄狮堂的旧部也有他最近才从远地找来的亡命之徒。 一些只要有钱什么事都做得出的亡命之徒。 朱猛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人他们对朱猛也没有任何感情。 就算雄狮堂的旧部中也有人和他一样对朱猛犹有余悸在出手时难免犹疑畏惧可是这些亡命之徒却是六亲不认的。 想到这一点蔡崇的心里才比较舒服了些。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一个人走人了这条长街。 “小高高渐飞!” 蔡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昨天才从死里逃生的人现在居然又特地来送死了。 小高身上只芽着件单薄的短衫裤却将一件长衫搭在肩膀上。 他的脸已经被冻得红眼里也带着血丝显见得很久都没有睡好。 可是他的精神看起来却不坏神情也很镇定看来和其他那些来吃早茶的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已经认出他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他眼中都有了杀机。 小高却一点都不在乎。 有人已经准备对他出手了奇怪的是蔡崇居然一直都没有出行动的号令居然就这样看着小高走到他的面前。 小高在蔡崇面前一张摆满切糕的小木桌前站住桌上的切糕是用好几层棉褥益着的小高抛了两文钱在木桌上看着蔡崇。 “我要买两文钱切糕要带着枣子的那一边。” 蔡崇也在看着他看了半天忽然笑了:“你真的是来买切糕的?” “你卖的是切糕我当然只有来买切糕这种事有什么奇怪?有什么好笑?” “的确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蔡崇说:“这种事实在值得大哭一场。” “你为什么还不哭?” “因为应该哭的不是我是你。” “哦?” “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声令下现在你很可能已经变成个刺猬了身上最少也有十七八个地方会像水袋破了洞一样往外面流血。” “哦?” “可是你现在还活着”蔡崇冷冷的问:“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能话到现在?” “我不知道。” “因为我实在很想问问你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蔡崇道:“是来替朱猛做说客?替他来跟我谈条件?还是替他来求情?” 小高看着他也看了半天忽然叹了口气道:“别人的心事是不是从来都瞒不过你?” 蔡崇又笑了。 “其实朱猛可以自己来的不管怎么样我们到底是老哥儿们了”蔡崇说得很诚恳:“只要条件不太过份他说什么我都可以照办。” “真的?” “当然是真的”蔡崇道:“我根本就不想跟他这么样耗下去自己的兄弟窝里翻弄得大家精疲力竭两败俱伤让外人来捡便宜这样又有什么好处?” “确实连一点好处都没有。” “所以你不妨回去把我的意思告诉他。”蔡崇道:”我相信你一定也能看得出我是一番诚意。” “我当然看得出。”小高说:“我只不过觉得有点奇怪而已。” “奇怪什么?” “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到过我是替朱猛来杀你的?” 蔡崇微笑连那双利刃似的狭眼中都充满笑意。 “你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做这种事?”他说:“这条街上都是我的人只要你一出手就是能杀了我你自己也必死无疑。” “我相信。”小高说:“这一点我也看得出。” “你还年轻前程如锦你跟朱猛又没有什么太深厚的交情为什么要替他来卖命?”蔡崇微笑摇头:“你当然不会做这种事的。” 小高也笑了:“你说得一点也不错这种事连天下最笨的大笨蛋都不会做的。” 蔡崇大笑笑得愉快极了。 就在他笑得最愉快时忽然看见淡谈的青光一闪已经有一把利剑刺人了他的心脏。 笑容忽然冻结就像是一张手工极拙劣的面具般冻结在他脸上。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和行动仿佛也全部被冻结。可是在一瞬间之后就忽然骚动沸腾了起来使得这条长街变得就像是火炉上一锅刚煮滚的热粥。 唯一能够保持冷静的一个人还是小高。 他来做这件事只因为他认为这件事是他应该做的成败利害生死存亡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他的使命已完成已经亲眼看到了叛徒得到应有的下场别的事他已经完全不在乎。 虽然他不在乎可是有人在乎。 动乱的人群还没有扑过来半空中忽然有一条高大的人影飞鸟般坠下落在小高身边。拉住了小高的手。 “他是我的朋友。”朱猛又出雄狮般的怒吼:“你们要动他就得先杀了我!” 第九章 蝶舞 二月初六。 长安。 四只信鸽自洛阳飞出有一只在灰冷的暗空中迷失了方向有一只的翅膀被寒风的冰雪冻结坠死在关洛边境的穷山中却还是有两只飞到了长安。在二月初八的黎明前就飞到了长安。 “蔡崇已经死了”卓东来很干静的告诉司马群“杨坚死在这里。另外两个死在我们的那次突袭中朱猛手下的四大金刚现在已经连一个剩下的都没有。” 司马正在享受他的炭烧牛肉这一顿好像已成为他一天活力的来源这时候也正是他一天中精神最好、头脑最清醒的时候。 “蔡祟是什么时候死的?”他问卓东来。 “昨天早上。”卓东来回言:“一个时辰前我才接到他的死讯。” 他属下有一位训练信鸽的专家他派到洛阳去探听消息的人通常都会带一两只信鸽去。在那时传递消息绝对没有任何一种方法比这种方法更快。 “我好像听说蔡崇已经完全控制了雄狮堂怎么会忽然就死了?”司马谈谈的说“一个像他那样的人好橡不该死得这么快的。” “如果被一柄剑刺人心口不管什么人都会死得很快的。” “可是要把一柄剑刺人他的心口并不是件容易事。”司马问:柄剑是谁的剑。” “是小高的。”卓东来说:“高渐飞。” “又是他!”司马用他的弯刀割下一太块牛肉“他已经到了洛阳?” “大概是前天才到。” 司马慢慢的咀嚼直到牛肉的鲜香完全溶入他的感觉时才开口:“以高惭飞的剑术蔡崇当然不是对手可是蔡崇既然已控制了雄狮堂。身边五十步之内都应该有好手在保护才对。” “据说当时是在一条街上。”卓东来说:“那时街上不但布满了雄狮堂的子弟而且还有十来个被他以重价收买的杀手。他的对头如果要走上那条街简直比一条羊走入狼群还危险。” “可是小高去了?” “不错小高去了一个人去的。”卓东来说:“一个人一柄剑就好像老太婆提着菜篮子买菜一样走上了那条街。” “然后呢?” “然后他就用那柄剑刺入了蔡崇的心口往前胸刺进去后背穿出来。” “蔡崇怎么会让他近身的?为什么不先下令出手杀了他?” “这一点我也想到过”卓东来说:“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蔡崇不但想利用小高去诱杀朱猛而且井没有十分重视他一定认为他绝不敢在那种情况下出手的。” “那么蔡崇就死得一点也不冤枉了”司马冷冷的说:“无论谁低估了自己的对手都该死。” 蔡崇不但低估了小高出手的度和武功也低估了他的人格和勇气。 司马忽然又叹了口气:“可是小高一定也死定了。他去的时候一定就已经抱着必死之心。”司马群道:“朱猛能交到他这个朋友真是运气。” “像这样的人现在的确已不多死掉一个就少掉一个。”卓东来说。“可是现在还没有少。” “小高还没有死?” “没有。” 卓东来淡谈的说:“现在他活得也许比世上大多数人都愉快得多。” 司马显得很惊讶:“为什么?” “因为他也没有交错朋友。”卓东来说:“朱猛并没有让他一个人去拼命。” “难道朱猛也赶去了?”司马更惊讶:“他眼看着蔡崇把他的人全部带走自己却像是条野狗般躲了起来。在那种时候他怎么有种闯到那里去?” “本来我也以为他完了已经像是个钉锤下的核桃般被我们把他外表的硬壳敲碎剩下的核桃仁连没有牙的孩子都咬得动。” “现在他的硬壳是不是又长了出来?” “好像是。” “怎么长出来的?” 卓东来眼中带着深思之鱼沉默了很久之后才慢慢的说:“有些树木在冬天看来好像已完全枯死可是一到了春天。接受了春风雨水暖气和阳光的滋润后忽然又变得有了生机又抽出了绿芽长出了新叶。” 他的声音仿佛很遥远:“有些朋友对人的影响就好像春风雨水暖气和阳光一样。”卓东来说:“对朱猛来说高渐飞好像就是这一类的朋友。” 司马群轻轻的叹了口气:“他确实是的不管对什么人来说都一样。” 卓东来忽然沉默一双狼一般的灰眼中忽然露出种任何人都不能了解也无法解释的表情眼中的锋芒也渐渐黯淡。 司马群却好像没有注意到又接着说“蔡崇埋伏在那条街上的人大多是朱猛的旧部看见朱猛忽然又重振起昔日的雄风一定会被他的气势震慑”司马说:“何况蔡崇又已死在小高的剑下。” 所以他的结论是:“只要朱猛一现身这些人多半都不敢出手的因为朱猛还有一股气。” 卓东来保持沉默。 司马又说:“被蔡崇以高价聘未的那些人当然更下会出手的。”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是有价钱的人”司马说:“蔡崇能收买他们朱猛也一样能收买。” 他的声音里充满不屑:“一个人如果有价钱就不值钱了连一文部不值。” 卓东来又闭上了嘴。 “就因为蔡崇忘记了这两点所以朱猛和小高才能活到现在。”司马吐出口气对自己的推论显然觉得很满意。 卓东来却完全没有反应司马忍不住又要问他:“难道你连一点意见都没有?” 卓东来摇头。 司马群皱起眉:“朱猛赶去之后那里难道还生过什么事?” “不知道。” “不知道?”司马群几乎叫了起来:“你怎么会不知道?” 又沉默很久之后卓东来才冷冷的回答:“因为这些消息并不是人带来的是鸽子带来的鸽子不会说话只能带信来。”他说:“鸽子也不是老鹰。洛阳到长安的路途也不近要鸽带信就不能带太长的信。” 卓东来的声音里全无感情:“这件事却一定要一封很长的信才能说得清楚所以他们只有把这封信分成四段分给四只鸽子带来。” “你接到儿只鸽于?” “两只。”卓东来说:“两只鸽子两段信。” “哪两段?” “第一段和最后一段。” “刚才你说的当然是第一段。”司马群问:“最后一段呢?” “最后一段已经是结局了只写了几行。”卓东来说:“我可以念给你听。” 他果然立刻就一字不漏的念了出来:“这一战共计死二十三人重伤十九轻伤十一死伤不可谓不惨战后血腥之气久久不散街道如被血洗唯朱猛与高渐飞都能幸存无恙。” 卓东来念完了很久司马才长长叹息。 “死的人比重伤的多重伤的人比轻伤的多这一战的惨烈也就可想而知了。” “是的”卓东来淡淡的滥:“由此可见当时并不是没有人出手。” “当时那条街就好像一大包还没有被引的火药只要有一个人敢出手这个人就会变成火药的引子而且已经被点着”司马说:“所以当时只要有人敢出手那一大包火药立刻就会炸起来把朱猛和小高炸得粉身碎骨。” “是的”卓东来说:“当时的情况确实是这样子的。” “但是朱猛和小高现在还活着。” “是的”卓东来说:“他们两个人确实还没有死。” “以他们两个人之力怎么能拼得过那些人?” “他们不是两个人是三个。” “还有一个是谁。” “钉鞋。” “钉鞋?” “钉鞋并不是一双钉鞋”卓东来说:“钉鞋是一个人的名字。” “他的武功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但是你却好像很尊重他。” “是的”卓东来立刻承认“对有用的人我一向都很尊重。” “他有用?” “非常有用。也许比朱猛门下其他的弟子加起来都有用。” “是不是因为他随时都可以为朱猛去死?” “死并不是件困难的事他也不会随时为朱猛去死”卓东来说:“只要朱猛活着他一定也会想法子活下去因为他要照顾朱猛他对朱猛就好像一条老狗对它的主人一样。” 卓东来冷冷的接着道:“如果他随时都想为朱猛去拼命这种人也就不值得看重了。” 司马群忽然笑了大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我非常明白。” 卓东来冷冷的看音他冷眼中忽然露出种比刀锋更可怕的愤怒之色忽而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天色阴暗窗外又传入雪花飘落的声音一种只有在人们十分寂寞时才能听得到的声音。 司马的笑声早已停顿眼中非但全无笑意反而显得说不出的悲伤。 他听见了雪花飘落的声音。却没有听见他妻子的脚步声。 因为吴婉走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在喝酒。 吴婉悄悄的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她从未劝阻他喝酒因为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也是个贤慧的妻子。她知道有些事情是谁都无法劝阻的。 只不过今天和平时有一点不同今天她居然也开始喝酒了而且喝得很快。 直到她开始要喝第三杯的时候司马才回过头去看看她。 “现在好像还是早上。” “好像是的。” “你好像已经开始在喝酒了。” “好像是的。”吴婉轻轻的回答。 她是个温柔的妻子非常非常温柔对她的丈夫一向千依百顺就算在心里最难受最生气的时候说话也是轻声细语从来没有过脾气。 可是司马群知道:“你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一大早就开始喝酒。”他问他的妻子:“今天你为什么生气?” 吴婉没有回答也没有开口。 她在默默的斟酒为她的丈夫和她自己都满满的斟了一杯。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生气你是为了卓东来。”司马说:“你看不惯他对我说话的那种样子?” 吴婉沉默默认。 “可是你也应该知道他平时不是这样子的今天他也在生气。”司马说:“因为今天我一直在他面前夸赞小高。” 他眼中忽然又露出充满讥消的笑意:“他一向不喜欢我在他面前夸赞别人是个好朋友。” 吴婉居然开口了。 “难道他是在吃醋?”她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些而且也充满了讥诮:“连我都没有吃醋他凭什么吃醋?” 吴婉一向温柔非常温柔可是现在她已经喝了五杯酒。 她喝的是司马平时最常喝的酒司马平时喝的都是烈酒最烈的酒。 一个平时很少喝酒的女人忽然一下子喝下了五杯烈酒之后不管说出什么样的话来都是值得原谅的。 ——一个平时很少喝酒的男人忽然喝下五杯烈酒说出来的话也同样值得原谅。 所以司马笑了。 “你本来就是在吃醋你一直都在吃卓东来的醋就好像我会把他当作女人一样。” “我知道你不会把他当作女人的他也没有把你当作女人。”吴婉又喝了一杯:“他一直都把你当作他的儿子如果没有他你根本就没有今天。” 她的声音已嘶哑她嘶声问她的大夫:“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去做一点事让他知道没有他你也一样活得下去?你为什么不能证明给他看?” 司马没有回答也没有开口。 他也和他的妻子一样在默默的斟酒为他自己和他的妻都斟了一杯。 可是吴婉没有再喝这一杯。她已经倒在他的怀里失声地痛哭起来。 司马没有哭眼睛里甚至连一点泪光都没有。 他好像已经没有眼泪。 在这个建筑宏伟的庄院里宽阔华美的庭园中有一个幽僻的角落角落里有一扇很窄的门。门后偶而会传出一两段悠扬的琴声。可是谁也不知道门外是什么地方谁也没有见到过那位弹琴的人。 因为这里是卓东来划下的禁区如果有人敢踏人禁区一步他的左脚先踏进来就砍断他的左脚右脚先踏入就砍断右脚。 这是条非常简单的法令简单而有效。 不管是从司马的居处还是从卓东来的小屋走到这里来都要走很长的一段路。 卓东来撑着把油纸伞冒着雪穿过庭园他走在积雪的小径上时虽然没有施展轻功雪地上也只不过留下一点浅浅的脚印。 角落里的窄门终年常闭。 卓东来轻轻敲门光敲三声再敲一响又等了很久之唇窄门才开了一线。 开门的是个极美的女人穿着件雪白的银狐斗篷脸色也好像她的斗篷一样。 卓东来压低声音很恭敬的问:“老先生起来没有?” “早就起来了。”这个女人说:“老年人总是起得特别早的”她幽幽的说:“也许他们知道来日已无多所以对每一天都特别珍惜。” 门后是个幽静的小院寒风中充满了沁人心脾的梅香一株形状古拙的老松下有一个小小的六角亭一个老人坐在亭子里看着外面的雪花一片片飘落仿佛已经看得出神。 没有人知道他的年纪和姓名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 他的身子枯瘦而矮小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个**岁的孩子他的头看来就像是个风干了的硬壳果脸上刻满了风霜雨露和无数次痛苦经验留下的痕迹。 无情的岁月虽然已使他的身体完全萎缩可是他的一双眼睛里却还是时常会闪动起一种充满了老人的智慧和孩子般调皮的光芒。 在这种时候他的眼睛看来就好像是阳光照耀下的海洋。 卓东来恭恭敬敬的站在小亭外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好:“老先生的气色看来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好得多了就好像忽然年轻了二十岁。” 老人本来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也不准备理他却又忽然转过头。对他霎了霎眼。 “你看我真的好像年轻了二十岁?” “当然是真的。” “那么你就是个瞎子又蠢又笨的瞎子。”老人虽然在骂人声音却显得很愉快:“你难道看不出我已经年轻了四十岁?” 卓东来笑了。 一身雪自的女人已经站在老人身边老人拉起她的手用两只手捧着。 “这是她的功劳。”老人眯起眼笑道:“只有像她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才能使一个老头子变得年轻起来。” “这也是我的功劳。”卓东来说:“是我把她送到这里来的。” “可是我一点都不感激你”老人又在霎着眼眼中闪动着调皮而狡谲的光芒:“我知道你又在拍我的马屁又想把我存在脑子里的东西挖出来。” 卓东来并不否认老人问他:“这次你想挖的是什么?” “是一个人。” “谁?” “萧泪血。” 老人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连一双亮的眼睛都变成了死灰色。 “萧泪血萧泪血”老人嘴里不停的念着这个名字:“他还活着?还没有死?” “还没有!” 老人长长叹息“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伸出一根于瘪的手指指着卓东来的鼻子:“你是个级大混蛋又混又蠢又笨所以你才会去惹他。” 卓东来没有生气。 不管这个老人怎么样对他他好像都下会生气因为只有这个老人才能告诉他一些他很想知道却偏偏不知道的事。 “我并不想惹他”卓东来说:“我只想知道有关他的两件事。” “哪两件?” “他的武功他的武器。” 老人好像忽然紧张起来一个像他这种年纪的老人本来不该这么紧张的。 “你看见过他用的武器?”他问卓东来。 “我没有。” “你当然没有看见过”老人又放松了:“只有死在地狱里的鬼魂才看见过。” “没有人见过他的武器?” “绝对没有”老人说:“就好像他也永远不能看见泪痕一样。” “泪痕?”卓东来问“谁是泪痕?” “萧大师的泪痕。” “萧大师是谁?” “萧大师就是萧泪痕的父亲。” 卓东来一向认为自己是个非常明智的人现在却完全混乱了。 老人说的话他居然完全不懂:“他为什么不能看见他父亲的泪痕?” “因为他看到泪痕的时候他就要死在泪痕下。” 卓东来更不懂:“泪痕也能杀人?” 老人遥望着远方眼中仿佛充满了悲伤和恐惧就好像一个人忽然看到了一件他所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的伸出了他那双已干瘪萎缩的手轻轻的拨功了他面前约一张琴。 “铮琮”一声琴弦响动。 老人忽然说:“蝶舞请你为我一舞。” 银狐斗篷从肩上滑落穿一身银白的女人仍然一身银白。 钥白的短褂银白的长裙。 长裙流水般飘动蝶舞翩然而舞长裙飞云般卷起露出了一双修长结实美丽充满了弹性的腿。 没有人能形容她的舞姿也没有人能形容她的这双腿。 就连最懂得欣赏女人的狄小侯狄青麟也只能说:“我简直不能相信一个人身上会长出这么样一双腿来。” 悠扬的琴声忽然变得苍郁而萧索舞者的舞姿也变得仿佛残秋时犹在秋风中卷舞的最后一片落时美得那么凄凉美得令人心碎。 老人眼中忽然有了泪光。 “铮”的一声琴弦断了琴声停了舞者的长裙流云般飘落。 舞者的人也蜷伏在地上就好像一只大鹅在垂死中慢慢消沉于蓝天碧海间。 然后就是一片安详而和谐的静寂。那么静那么美。 老人眼中已有一滴泪珠珍珠般流了下来在他苍老枯瘦干瘪的脸上留下一道清亮的泪痕。 一滴两滴…… “泪痕就是这样子的。”老人喃喃道“泪痕就是这样子的!” “什么样子?” “独一无二完美无缺。”老人说:“当世犹在人间的利器绝对没有一柄剑比它更利!” “剑”卓东来问“泪痕是一柄剑?” “是一柄剑。”老人说:“一柄完美无缺的剑就像是蝶舞的舞一样。” “这柄剑为什么要叫做泪痕?” “因为剑上有泪痕。”老人说:“宝剑出炉时.若是有眼泪滴在剑上。就会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泪痕。” “是谁的泪痕?” “是萧大师的”老人说:“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萧大师。” “宝剑初出神鬼皆忌这一点我也明自。”卓东来道:“可是我不懂萧大师自己为什么也要为它流泪呢?” “因为他不但善于铸剑相剑之术也无人所及”老人声音中充满哀伤:“剑一出炉他已从剑上看出一种无法化解的凶兆。” “什么凶兆?” 老人长长叹息:“你自己刚才也说过宝剑出世神鬼共忌这柄剑一出炉就带着鬼神的诅咒和天地的戾气不但出鞘必定伤人:而且还要把萧大师身边一个最亲近的人作为祭礼。” “萧大师最亲近的人就是萧泪血?” “不错。”老人黯然道:“这柄剑出炉时萧大师就已看出他的独生子要死在这柄剑下。” “他为什么不毁了这柄剑?” “他不忍也不敢。” “这柄剑是他自己的心血结晶他当然不忍下手去毁了它。”这一点卓东来也能了解:“可是我不懂他为什么不敢毁了它。” “天意无常天威难测冥冥中有很多安排都是人力无法抗争的”老人目中又露出那种说不出的恐惧:“如果萧大师毁了这柄剑说不定就会有更可怕的祸事降临到他的独子身上。” 卓东来眼里在闪着光:“后来萧大师是怎么处置这柄剑的?” “萧大师有三位弟子大弟子得了他的相剑术走遍天涯相尽利器。” “我也听说过江湖中有位磨刀的老人相剑凶吉灵验如神”卓东来道:“萧大师的大弟子想必就是他。” 老人点头:“萧大师的二弟子邵空子得了他的铸剑之术后来也成为一代剑师。” “邵空子?”卓东来耸然动容:“就是铸造离别钩的那位邵大师?” “就是他。” 老人说:“这两人都是不出世的奇才但是萧大师却将自己最得意的刺击之术传给了第三个弟子而且将泪痕也传给了他。” “为什么要传给他?” “因为这个人不但心胸博大仁慈天性也极淡泊完全没有一点名心利欲而且从不杀生。” “他已尽得萧大师的剑术当然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将泪痕夺走。”卓东来说:“这么样一位有仁心的长者当然更不会伤害恩师的独子。” “而且他三十岁时就已隐于深山誓有生之日绝不再踏入红尘一步死后也要将泪痕陪他葬于深山。” “是哪座山?” “不知道”老人说:“没有人知道。” 卓东来叹息:“就因为这缘故所以江湖中才少了一位剑术大师也少了一柄利器神兵这是江湖人的幸运?还是不幸?” “可是萧泪血却总算活了下来。” “是的”卓东来悠悠的说:“不管怎么样萧泪血总算没有死在泪痕下至少他现在还活着。” 他的声音里虽然也充满伤感可是他的眼睛却已因兴奋而光就好像一个登徒子看见一个**的少女已经站在他床头一样。 等他再抬起头去看小亭中的老人时老人仿佛已睡着了。 细雪霏霏小门半开卓东来已经走出去蝶舞已经准备关门了。 只要把这道门关上这地方就好像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了。 她只希望永远不要有人再来敲门让她和那个老人在这里自生自灭因为她对外面的那个世界已经完全没有企望完全没有留恋。 因为她的心已死剩下的只不过是一副麻木的躯壳和一双腿。 她的这双腿就好像是象的牙、麝的香、翎羊的角是她生命中最值得宝贵珍惜的一部份也是她所有一切不幸的根源。 ——如果没有这么样一双腿她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会活得更幸福些? 蝶舞垂着头站在小门后只希望卓东来快点走出去。 卓东来却已转过身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盯着她看了很人。 “这些天来你日子过得好不好?” “很好。” 蝶舞的声音里全无感情几乎比卓东来的声音更冷淡。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卓东来说“我可以保证绝不会有人来打扰。” “谢谢你。” “可是我也可以把你送到别的地方去”卓东来淡谈的说:“要我愿意我随时都可以把你送到别的地方去我知道有些人一定很希望我这么样做的。” 蝶舞忽然变得像是条受惊的羚羊般往后退缩退到门后的角落里缩成了一团。 卓东来笑了。 “可是我当然不会这么样做的”他的笑眼中充满残酷主意:“我只不过要让你知道你应该对我好一点因为你欠我的情。” 蝶舞抬起头盯着他。 “你要我怎么样对你好?”蝶舞忽然问他:“是不是要我陪你上床睡觉?” 她的风姿仍然优雅如贵妇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个婊子。 “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功夫是没有人能比得上的只要跟我睡过一次觉的男人就会一辈子都忘不了我。”蝶舞说:“我的腿动起来的时候男人是什么滋味你恐怕连做梦都想不到。” 她已经开始在笑了笑声越来越疯狂:“可是我知道你不会要我的因为你喜欢的不是我你喜欢的只有一个人你这一辈子活着都是为了他……”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 卓东来忽然拧住她的手反手一耳光重重的掴在她脸上。 她苍白美丽的脸上立刻图下五条血红的指痕可是眼中的畏惧之色反而消失了变成了满腔轻蔑和讥诮。 卓东来用力拧转她的手拧到她的后背上让她痛得流出了眼泪之后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错了”他眼中仿佛已因别人的痛苦而充满漏*点:“现在我就要让你知道你错得多么厉害。” 夜深。 屋子里没有燃灯只有炉中的火焰在闪动。蝶舞**裸的蜷曲在铺满紫貂的软榻上在闪动的火光中看来她的腿更美美得让人宁愿为她下地狱。 她的眼泪已不再流。 比起刚才所受到的侮辱和痛苦来以前她所受到的苦难简直就像是儿戏。 她简直无法想象人类中竟有这种变态的野兽。 通往外室的门是虚掩着的卓东来已经出去蝶舞听见外面有个年轻人的声音在说话。 他的声音很低蝶舞隐约听出他是在告诉卓东来司马群忽然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已经请了好几位名医来看过都说他是因为积劳成疾必需静养才能恢复所以暂时不能见客。 卓东来沉默着过了很久才问这年轻人: “是不能见客?还是什么人都不能见?” “好像是什么人都不能见。” “连我也不能见?” “大概是的。” “所以夫人才特地要你来告诉我叫我也不要去打扰他?” “夫人只说请卓先生把所有的事都暂时搁一下等老总病好了再说。” “你见过夫人请来的大夫?” “三位我都见到了。”年轻人说出了这三位大大的名字无疑都是长安的名医。 “他们怎么说?”卓东来又问:“他们都说老总这次病得不轻如果再拖下去就危险得很了?” 卓东未又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这几天他实在不该生病的他病得真不巧。” “为什么?” 这个年轻人显然是卓东来身边的亲信所以才敢问他这句话。 内室中的蝶舞全身肌肉突然绷紧因为她听见卓东来又在用他那种特别残酷缓慢的方式一个字一个字的对那年轻人说:“因为这两天朱猛一定会来的。” 第十章 二月洛阳春仍早 二月二十二日。 洛阳。 晨。 一骑快马冒着风雪冲入了洛阳马上人穿一件藏青斗篷戴一顶范阳毡笠把笠帽低低的压在眉毛上挡住了半边脸。 这个人的骑求精绝可是一入洛阳境内就下了马好像非但不愿让人看见他的真面目也不愿被人看到他矫健的身手。 可是这一次还是他第一次到洛阳来洛阳城里还没有人见过他。 同年同月同日。 长安。 二月长安的清晨也和洛阳同样寒冷大多数人还留恋在被窝里的时候卓东来已经起来了。 他的精神虽然很好脸色却很沉重。 司马群已经病了好几天病情毫无起色他的心情自然不会好的。 这几天他一直没有见到过司马每次他要去探病时都被吴婉挡住了驾。 病房内外部充满了药香吴婉的神情也显得很憔悴可是态度却很坚决除了她自己和看病的大夫外谁也不能进去连卓东来也不例外。 注是她生平第一次时卓东来如此无礼。 卓东来却一点都不在乎反而告诉别人:“一个女人为自己丈夫的安危不管做出什么样的事来都值得原谅。” 虽然这是清晨花园里已经有两位客人在等着卓先生了。 两个人一位姓简一位姓施都是长安的世代名医平时养尊处优。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被窝和火盆。 可是今天他们一大早就被卓东来派人去请来了而且不把他们迎入暖厅却要他们在一个四面通风的小亭里苦等。 如果现在是六月亭外荷红柳绿四面清风徐来那种情况就十分令人愉快了。 可是现在冷风刮在身上就好像刀子一样两位先生身上虽然穿着重裘手里虽然捂着暖炉还是被冻得脸色青恨不得马上就开两帖泻药给卓东来吃吃。 这种想法当然是连一点影子都不能表露出来的得罪了卓先生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长安城里每个人都知道得很清楚。 所以卓东来穿着紫绍裘带着随从从石径上施施然走过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显得很愉快的样子长揖到地赔笑问好。 卓东来对他们也很客气。 “如此严寒我没有请两位到暖阁相坐却把两位招呼到这里来两位心里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心里当然是奇怪的嘴里的说法却不同了。 “快雪初晴梅花也开得正好。”比较会说话的施大夫抢着道:“东翁一向是位雅人莫非要我们到这里来看花赏雪?” “我倒是确实要请两位到这里来看样东西只不过看的并不是花也不是雪。” 看的不是花是什么? “施大夫城外别馆里的雪夫人肌肤如雪简先生昨夜供养的花蕊姑娘也比这里的梅花好看得多。”卓东来微笑:“要看花赏雪又何必请两位到这里未?” 两位名医手心里好像都在冒汗了这些事连他们的妻子都不知道。卓东来却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 在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把你的秘密**说出来的人面前他们还敢说什么? “两位请跟我来。” 卓东来笑得虽然有点不怀好意施大夫和简大夫也只有乖乖的跟着他走。 走到花径旁一条用白石砌成的水沟前面卓东来先叫人掀起上面盖着的石板回过头来间他们:“两位请看这是什么?” 这是条水沟无论谁都看得出这是条水沟卓东来一大早把他们找来难道就是为了要他们来看水沟的? 一条水沟有什么好看? 施大夫和简大夫部怔住了。 卓东来个直站在那里看着这条水沟看得出了神。就好像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条水沟更值得他们来看的东西。 简大夫的脾气比较急忍不住问道:“看起来这好像只不过是条水沟而已。” “一点也不错看起来这好像只不过是条水沟而已。”卓东来淡谈的说“因为这本来就只不过是条水沟看起来怎么会像别的?” 施大夫和简大夫又闭上了嘴。 卓东来悠然道:“这是条砌得非常好的水沟光滑干整从不淤塞。从司马夫妇的居处一直通到花园外一直畅通无阻。” 两位大夫虽然熟读医书这次却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时候风中居然好像真的有一阵药香传来了。 石径上一大早就被打扫干净连水沟里的积雪都已被消除。 就在他们嗅到药香的时候水沟里已经有一股暗褐色的污水从上面流了下来。 卓东来挥了挥手他的随从中就有人把这道污才浅浅的按住了小半碗双手捧到两位大夫面前。 “两位请看看这是什么?” 两位大夫连看都不用看就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了。这当然不是污水污水里绝不会有药。 卓东来冷冷的盯着他们。 “我想两位大概都不会知道这是什么吧?” 简大夫想说话可是嘴唇动了两下后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施大大的嘴更好像被人用针线缝住了。 “这就是两位昨天替我们老总开的药自从昨天半夜开始用文火煎了两个多时辰一直到现在才煎好。”卓东来说:“据我所知道这一帖药最少也要值五十两。” 两位大夫的脸色都变了。 卓东来道:“这碗药现在本来应该已经流入司马的肠胃里怎么会流到水沟里来了我实在不明白。” 他眼中忽然射出亮光:“幸好我知道有人一定明自的。” “谁?”施大夫颞颥着问:“谁明自?” “你。” 施大夫就像是忽然被人用力抽了一鞭子连站都站不稳了。 “如果你也不明白那一定是因为这里太热了。”卓东来的口气又变得很温和:“一个人太热的时候总是会有很多事想不起来的。” 于是他立刻吩咐他的随从:“你们还不快为施大夫宽衣?” 施大夫用力拉紧了身上的皮裘结结巴巴的说:“不必客气千万不必客气这衣服是万万宽不得的。” 穿着皮裘已经快要冻死如要脱下来只有冻死为止。 随从中有两条大汉站在施大大左右卓东来又用很温和的口气间他:“你真的不热?” 施大夫拼命摇头。 “那么你一定已经想起来了本来应该喝下去的药怎么会被倒在水沟里?”卓东来问:“是不是因为那位病人根本没有病?” “我不知道。” 卓东来冷笑两条大汉的巨掌已经搭上施大夫的肩施大大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他。” 卓东来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没有见过他?你没有见过司马群?” “我没有真的没有。” “他的夫人请你来为他看病可是你居然没有见过他?” “我连他的影子部没有见到过。”施大夫已经急了:“那间屋子里跟本连他的人影子都没有。” 卓东来静静的站在那里面对着灰暗冷漠的天空静静的站了很久才慢慢的回过头凝视着简大夫一个字一个字的问: “你呢?你也没有看见他?” “我也没有”简大夫已经比较镇静了一点:“司马大侠根本不在那屋子里司马夫人请我们来只不过要我们替一间空屋子看病而已。” 然后他们就听见了吴婉的声音。 “如果有人肯出五百两黄金有很多大夫都肯替空屋子看病的。”她淡淡的说:“下次我如果还要去找一定会去找比较不怕冷的。” 如果说这地方有人真的生病了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吴婉。 她的脸色枯黄而憔悴本来很明朗的眼睛里现在已充满血丝。 她盯着这两位怕冷的大夫。 “我只不过是个女人当然没有卓先生这么大的本事我也不会要两位脱衣服”她的声音冷得像冰:“可是我劝两位以后睡觉前要多小心门户莫要等到半夜醒来忽然现自己已经睡在雪地上。” 两位大大的脸都绿了。 如果一个人的眼光可以杀人现在他们恐怕就已经死在雪地上。 “现在两位是不是已经可以请滚了?”吴婉说:“请、滚。” 她一向是个很温柔的女人温柔而优雅说话的时候通常会先说一个“请”字。 “卓先生”等到两位大夫走了后她又说:“我实在很想请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请你也跟他们一起滚。” 卓东来没有反应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脸上都没有一点表情。 “可惜我也知道你是一定不会滚的。”吴婉叹了口气:“你是司马群的好朋友、好兄弟我遍天下都再也找不到你们这么好的兄弟朋友了!” 她的声音里也充满了讥消就像是蝶舞跟卓东来说话时一样。 “而且司马群全都是靠你起家的他只不过是个四肢达头脑简单的傀儡而已没有你他怎么会有今天。”吴婉冷笑:“最少你心里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卓东未还是全无反应就好像听一个戏子在台上唱戏。 “你当然是个了不起的人了不起的好朋友因为你替他牺牲了一切你这一辈子活着也都是为了他让他成名露脸让他做大骠局的总瓢把子让他成为天下人心目中的大英雄。” 吴婉的冷笑声忽然变得很疯狂。 “可是你知不知道他这位大英雄的日子怎么过的?”她的笑声中充满怨毒:“他有妻子儿女有自己的家可是他根本就好像不是这个家里的人根本没有过一天他自己愿意过的日子因为每件事你都替他安排好了你要他怎么做他就得怎么做甚至连喝点酒都要偷偷的喝。” 卓东来突然打断她的话。 “够了。”他告诉吴婉:“你已经说够了。” “对我已经说够了。”吴婉垂下头眼泪已流满面颊“你是不是也有什么话要说?” “我只有几句话问你。” “我会说的”吴婉道:“我绝不让你有机会像对别人那么样时我。” 她的口音虽然还是很硬其实已经软了:“江猢中谁不知道‘紫气东来卓东来最少有一百种法子能够逼人说实话?” “你能够了解这一点那就再好也没有了。”卓东来冷冷的说:“司马是不是已经离开了长安?” “是。” “你为什么要替他瞒住我?” “因为我要他去做一些他自己想做的事。”吴婉说:“我是他的妻子。我相信每个做妻子的人都希望她的丈夫是条独立自主的男子汉。”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十七的晚上。”吴婉说:“算起来现在他已经应该到了洛阳。” “洛阳?” 卓东来狼一般的灰眼中忽然迸出血丝:“你让他一个人到洛阳去?你是不是想耍他去送死?” “我们是夫妻我为什么要让他去送死?” 卓东来盯着她过了很久才用他那种比刀锋还尖锐、比蛇蝎还恶毒的独特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因为郭庄。” 每当卓东来用这种口气说话时这个世界上就最少有一个人要受到他致命的伤害和打击。 “因为郭庄。” 这句话在别人听来虽然毫无意义可是吴婉听了却好像忽然被毒蝎所螫利刃所伤就好像忽然从万丈高楼上失足落下连站都站不住了枯黄礁粹的脸上也起了种无法形容的可怕变化。 卓东来当然不会错过她这些变化的。 “这些年来司马一直都跟你分房而睡连碰都有没碰过你。”卓东来的声音冷漠而残酷:“你正在狼虎之年身边刚好有郭庄那么样一个年轻力壮的漂亮小伙子而且很懂得对女人献殷勤。只可惜现在他已经死在红花集死在朱猛的刀下连头颅……” 吴婉忽然嘶声大喊:“够了你已经说够了。” “这些事我本来不想说的因为我不想让司马伤心”卓东来说:“现在我说出来只不过要让你知道你做的事没有一件能瞒得过我所以你以后不管要做什么事都要特别小心谨慎。” 吴婉的身子已经开始在抖。 “现在我才明白了”她眼中充满仇恨怨毒:“你派郭庄到红花集去为的就是要他去送死因为你早就知道了我跟他的秘密。” 她忽然扑过去抓住卓东来的衣襟嘶声问:“你说是不是?是不是这样子的?” 卓东来冷冷的看着她用两根手指轻轻一划她双手的脉门。 吴婉的手松开人也倒下却还在问:“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这样子的?”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因为卓东来已经走了再也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她一眼就好像把她当作了一只刚被他从衣襟上抖落的虫蚁对她再也不屑一顾。 一条长绳。 长绳在吴婉手里吴婉在房里的横粱下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好冷好冷的风。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想一定是个好日子。”她痴痴的自语慢慢的将长绳打了结。 一个死结。 同日。洛阳。 这条街本来是条很热闹的街有菜场有茶馆有早集还有花市。 可是现在忽然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是一个一向十分健康强壮的人忽然暴毙了一样这杀街也死了变成了一条死街。 茶馆的门板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拿下来菜场里屠夫的肉案上只剩下一些斑驳交错的乱刀痕迹街上几乎看不见一个人。 谁也不愿意再到这条街上来。这条街上生的悲惨祸事实在大多了。 只有一条夹着尾巴的野狗伸长了舌头在抵着石板缝里还没有被洗干净的血迹。 野狗永远也下会知道这里的血是些什么人的血。 野狗不知道牛皮知道。 在另外一条小街上一家叫“老张馒头店”的小馆里牛皮正在吹牛。 “牛皮”是一个人的外号因为这个好酒贪杯的小伙子不但会吹牛而且脸皮真厚比牛皮还厚。 他正在向一个从远地来的陌生人吹牛因为这个陌生人已经请了他喝下不少酒。 他吹的就是那天在铜驼巷外那条街上生的那个悲壮惨烈的故事。 “那个小子真他娘的是个好小子俺牛皮真的打心眼儿里佩服他。”牛皮说:“那小子真他娘的够种真他娘的不怕死。” 陌生人默默的听着默默的为他倒酒。 “后来俺才听说那小子姓高是老狮子的朋友。”牛皮说:“龙交龙凤交风老鼠交的朋友会打洞这句话真他娘的一点也不错也只有老狮子那样的好汉才能交得到他那种朋友。” 陌生人眼中仿佛有精光一闪可是很快的就低下了头。 “那天你也在那条街上?” “俺怎么会不在这种事俺怎么会错过?”牛皮兴高采烈:“那天俺正想到老胡的茶馆里去喝盅早酒就看见那小子一个人大摇大摆的去了二月天他身上居然只穿着身短布褂却把大褂子搭在于里后来俺才知道那件大褂子下面原来藏着把宝剑。” 牛皮忽然站起来用筷子一比划:“就这么一下子那把剑就刺进了蔡老大的心口快得让人连瞧都瞧不清楚。”他摇着头叹气:“谁都没想到那小子真的那么有种连俺牛皮都被吓傻了。” “后来呢?” “大家都认定那小子准要被人大卸八块了想不到就在那节骨眼上半空里忽然掉下个人来就好像……就好像飞将军自天而降。” 这么好的一句“词儿”居然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未的牛皮实在得意极了所以赶紧喝了一大碗酒故意问那陌生人: “你猜猜看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个人是谁?” “是老狮子?” 牛皮用力一拍大腿:“一点也不错就是他。”牛皮越说越起劲。 “老狮于到底是老狮子最近运气虽然不怎么好人也瘦得多了可是一站出来还是条雄狮的模样。” 牛皮挺起胸拍着胸脯学着朱猛的口气说:“他是我的朋友你们谁敢动他就得先杀了我。” “后来呢?”陌生人冷冷淡淡的问:“蔡老大的兄弟们难道就没有人敢去动他?” “谁敢动老狮子的狮威一还有谁敢动?” 牛皮忽然叹了口气:“本来真的是没人敢动的想不到居然有。一批从外地来的王八蛋居然不知道死活好歹居然硬要在狮子头上动土。” “从外地来的人?” 牛皮点头:“后来我才知道那群王八蛋都是蔡老大花钱请来的。” “可是蔡老大已经死了他们就算宰了老狮子也没人付钱请他们了。”陌生人问:“他们为什么还要替死人拼命?” “他们当然有他们的打算。”牛皮得意洋洋:“你老哥虽然想不通俺心里却有数。” “哦?” “你老哥虽然不知道老狮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俺知道那群王八蛋一定也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老狮子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为什么?” “那群王八蛋见钱就杀人两只手上都是血腥又不是雄狮堂的兄弟要是老狮子重新登上堂主的宝座还能让他们的脑袋长在脖子上吗?” “有理。”陌生人承认:“你说得有理。” “可是他们如果真的把老狮子宰了多少总能从蔡老大的手下那里榨出点油本来的。”牛皮说:“所以他门就干上了。” 对于这么复杂的事他居然也能分析得这么这么清楚牛皮实在不能不佩服自己所以立刻又喝了一大碗:“这就叫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 “遭殃的是谁?” “本来俺也看不出来的。”牛皮说:“那一战打得是惊天动地鬼哭神号街上的人十个里面最少有八个被吓得连尿都尿了出来。” 牛皮自己眼中也露出了恐惧之色仿佛又看见了一大块一大块的血肉横飞而起又听见了刀烽砍在骨头上的声音。 “俺牛皮也不是脓包可是自从看过那一战之后俺最少也有两三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他的声音已经哑好像已经不起再说下去了可是陌生人又及时替他添了一大碗酒。 这碗酒立刻把他的兴致提了起来。 “一开始的时候本来是老狮子和那姓高的小子占上风的可是后来就不对了。” “为什么?” “常言说得好双拳抵不过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老狮子虽然雄风不减可是到底只有两个人就算别人伸出脖子来让他们砍他们的手迟早也会砍酸的。” 牛皮又说:“看到这种情况本来已经被老狮子威风震住的那些雄狮堂的弟兄好像也想动了想乘机未打一打这头落水狮子。” 陌生人在点头。 他的想法也如此当时的情况一定会演变成这样子的。 “只要那些人一动老狮子和那姓高的恐怕就要被剁成肉酱。” 牛皮又叹了口气“那时候俺已希望他们能赶快跑掉他们也不是没有机会跑要是换了俺牛皮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老狮子没有跑?” “当然没有跑。”牛皮又挺起胸:“老狮子是什么样的人他又不是俺牛皮这样的无名小卒以他的身份和脾气杀了他他也下会跑的。” “所以他没有跑?” “没有。” “可是我知道他也没有死。” “他当然没有死老狮子怎么会死得了。”牛皮叹息:“可是钉鞋死了。” “钉鞋?”陌生人问:“钉鞋是谁?” “是条好汉了不起的好汉”牛皮的脸因兴奋而红:“俺牛皮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他那样的好汉要是他不死俺牛皮情愿每天替他洗脚。” “不但俺佩服他只要是个人就不能不佩服他。”牛皮说。 “为什么?”陌生人又问。 “他本来只不过是老狮子的一个跟班而已平常看起来就像是个孙子一样老是被人欺负。”牛皮涨红了脸:“可是到现在俺才知道平时在他面前充英雄的那些个人才是龟孙子他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说到这个人牛皮全身的血好像全都热了起来一把扯开了身上那件破棉袄的衣襟大声说:“那天俺看得清清楚楚他全身上下一共被人砍了十九刀连鼻子部被砍掉一大半只剩下一层皮搭拉着挂在脸上只要他一动挂在脸上的那大半个鼻子就跟着他直晃。” “他怎么样?” “他就索性把鼻子连皮带肉扯了下来一口吞下了肚子。反手一刀。又拼掉一个。” 听到这里一直表现得很冷淡的陌生人也不禁喝了一碗酒大声赞道:“好汉果然是好汉。” 牛皮用力一拍桌子:“可惜这么样一条好汉后来还是力竭战死了直到两条手臂一条腿都已被砍断的时候才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时候嘴里还含着从别人身上咬下未的一块肉。” “后来怎么样?” “看到他这么英勇惨烈苦战死战俺们这些人都看得忍不住要哭出来就连那些本来还想作乱的雄狮堂兄弟也被他感动得掉下眼泪。” 牛皮又说。“老狮子没有流泪老狮子流的是血他的眼角都迸裂了鲜血像眼泪一样不停的住下掉虽然也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但是奋起最后的神力杀出一条血路冲到钉鞋身边抱起了他这个一直像狗一样跟着他的朋友。” 他用力擤了一大把鼻涕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眼泪汪汪的接着道:“那时候钉鞋还没有死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血洗长街小高仍在苦战。 朱猛抱起了钉鞋想说话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从眼角进出的鲜血一滴滴掉在钉鞋脸上。 钉鞋忽然睁开了已经被鲜血模糊了的一只眼睛说出了临死前最后一句活 “报告堂主小人不能再侍侯堂主了。”钉鞋说:“小人要死了。” 冷风一直吹个不停把馒头店外屋檐上的积雪一大片一大片的吹下来牛皮脸上的眼泪也一直一大滴一大滴的往下掉。 陌生人没有流泪也没有说话可是双拳也已握紧仿佛在尽力控制他自己生怕自己有泪流下。 过了很久很久牛皮才能开口。 “钉鞋说完了这句话就断气了可是那来街忽然响起了一阵雷一样的大吼声非但雄狮堂的兄弟们再也憋不住连俺也憋不住了。”牛皮大声说:“忽然间大家全都一下子冲了上去把那群满手血腥的王八蛋宰了个干净连俺牛皮都宰了他们几刀。” 这时陌生人忽然也用力一拍桌子:“好宰得好。”他满满倒了一大碗酒:“我司马群妥敬你一杯。” “当”的一声响牛皮手里的一碗酒淖在地上砸得粉碎。 “什么?”他吃惊的看看这个陌主人:“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敬你一杯。” “你是谁?你刚才说是谁要敬我一杯?” “是个叫司马群的小子。” “你就是司马群?” “我就是。” 牛皮整个人忽然变软了好像已经快要软在地上结结巴巴的说:“人不知道大爷就是天下第一条好汉司马大爷小人不敢要大爷敬酒。” “我要敬你一定要敬你因为你也是条有血性的好汉。”司马说:“其实我敬你一杯还不够我要敬你一坛。” 他真的用双手捧起一坛坛口对着嘴仰起脖子喝了下去仰天长长叹息:“天下江湖朋友都说我是当世无双的英雄其实我怎么比得上钉鞋怎么比得上未猛?” 外面的风吹得更急、更冷。 现在虽然已经是二月可是春天距离洛阳仿佛仍然很远。 第十一章 八十八死士 二月二十二。 长安。 凌晨。 天空是死灰色的大地也是死灰色的建筑宏伟的长安古城城门还没有开。 每天负责开城门的兵卒老黄和阿金昨天杀了条野狗凑钱买了两斤烧刀子两厅大饼吃了个酒足饭饱早上就爬不起床了。 怠忽职守耽误了开城的时刻那是要处“斩立决”的死罪。 军法如山老黄起床时现时候已经晚了大半刻当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连棉袄的钮扣都来不及扣上就赶去开城。 “天气这么冷大概不会有人这么早进城的。” 老黄在心里安慰自己打开了门上的大铁锁刚把城门推开了一线就吓了一跳。 外面不但已经有人在等着进城而且看起来最少也有七八十位。 七八十个人都穿着一身劲装打着倒赶千层浪的绑腿背后都背着鬼头刀头上都扎着白布中上面还缝着一块暗赤色的碎布。每个人的脸色都像是今天的天气一样带着种叫人心里毛的杀气。 城门一开这些人就分成了两行默默的走进了城刀上的血红刀衣迎风飘动衬着头上扎着的白巾雪亮的刀锋闪着寒光。 每把刀都已出鞘因为刀上根本没有鞘。 ——这些杀气腾腾的大奴究竟是些什么人?到长安来干什么? 守城的老黄职责所在本来想拦住他们盘问可是舌头却像是忽然硬了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就在这时候一条反穿着熊皮袄的大汉已出现在他眼前用一双满布血丝的大眼瞪着他人虽然已经瘦得脱了形可是颧骨高耸眼锐如刀看来还是威风凛凛就像是条刚从深山中窜出的猛兽。 他的满头乱也用一条白布中紧紧扎住上面有块暗赤色的碎布。 唯一装束打扮和他们不同的人是个清俊瘦削的年轻人手提看狭长的青方包袱紧随在他身后。 老黄的腿已经较了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个人要杀人时绝不会皱一皱眉头。 “你是不是想盘问盘问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来干什么?” 这个人的声音虽然嘶哑可是口气中也带着种慑入的威严气概。 “你听着好好的听着我就是朱猛洛阳朱猛。”他厉声道:“我们是到长安来死的。” 卓东来的脸土本来就没有什么表情现在更好像已经被冻结了脸上每一根肌肉都被冻结了。如果你曾经看到过冻死在冰中的死人的脸你才能想象到他现在的脸色和神情。 一个年纪还不满二十的少年人标枪舱站在他面前脸上的神情看来居然跟他差不多。 这位少年人叫卓青。 他本来并不姓卓他姓郭是死在红花案的郭庄的幼弟。 可是自从卓东来将他收为义子后他立刻就把本来的姓名忘记了。 “朱猛已入城。” 这个消息就是他报上来的查出水沟每天都有药汁流出的人也是他。 最近他为卓东来做的事远比卓东来属下所有的亲信加起来都多。 “他们来了多少人?” “连高渐飞在内一共有八十八人。” “他亲口告诉守城的老黄他就是朱猛?” “是。” “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们是到长安来死的!” 卓东来的瞳孔骤然收缩看起来仿佛已变成了两把锥子。 “他们不是到长安来杀人的?他们是到长安来死的?” “是。” “好很好。”卓东来的眼角忽然开始跳动:“好极了。” 认得卓东来的人都知道只有在事态最严重时他的眼角才会跳。 现在他的眼角开始跳动因为他已看出了对方来的并不是八十八个人而是八百八十个。 ——来杀人的人不可怕来死的人才可怕这种人一个就可以比得上十个。 “你把他们的打扮再说一遍。” “他们每个人都穿劲装打裹腿扎白巾白巾上还缝着条暗赤鱼的碎市。” 卓东来冷笑。 “好好极了。”他问卓青“你知不知道那些碎布是哪里来的?” “不知道。” “那一定是钉鞋的血衣。”卓东来说“钉鞋死时衣衫已尽被鲜血染红。” 洛阳己有人来向卓东来报告了那一次血战的全部经过。 “雄狮堂本来已经变成了一盘散沙可是钉鞋的血又把这盘散沙结在一起了。”卓东来的声音里居然也有了感情“钉鞋好好钉鞋。” “是的”卓青说:“钉鞋不好看钉鞋也很便宜平时虽然比不上别的鞋子可是到了下雨下雪泥泞满路时就只有钉鞋才是最有用的。” 他说得很平淡因为他只不过是在叙说一件事实而已。 他不是容易动感情的人。 卓东未凝视着他过了很久很久忽然做出件任何人都想不到他会做出来的事。 他忽然站起来走过去抱住了卓青虽然只不过轻轻的抱了一下。却已经是他平生第一次。 ——除了司马群外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如此亲近。 卓青虽然还是标枪般的站在那里眼中却似已有热泪满眶。 卓东来却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忽然改变了话题:“朱猛知道我在那里可是他暂时绝不会来找我的。” “是。” “他们既然是来死的我们当然要成圭他当然会去找他。” “是。” “这八十八个人都抱着必死之心而来八十八个人只有一条心八十八个人都有一股气。”卓东米说:“这股气现在已经憋足了一触即。锐不可当。” “是。” “所以我现在不会去找他们。” “是。” 卓东来尖锥般的瞳孔中忽然露出种残酷而难测的笑意问卓青:“你知道我要怎么对付他们吗?” “不知道。” 卓东来又用他那种独特的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卓青。 “我要请他们吃饭。”他说:“今天晚上我要在‘长安居’的第一楼替他们接风请他们吃饭。” “是。” “你要替我去请他们。” “是。” “朱猛也许不会答应也许会认为这是个陷讲”卓东来淡淡的说:“可是我相信你一定有法子让他们去的。不但朱猛要去高渐飞也多去。” “是。”卓青说:“他们会去的一定会去。” “我也希望你能活着回未。” 卓青的回答简短肯定:”我会。” 卓东来回到他那间温暖如春的寝室时蝶舞正在梳头。 她把漆黑的长梳了一遍又一遍除了梳头外这个世界上好像已经没有她想要做的事。 卓东来静静的看着她梳头看着她梳了一遍又一遍。 两个人一个梳头一个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崩”的一声响木梳断了断成三截。 这把梳子是柳州“玉人坊”的精品就算用两只手用力去拗也很难拗得断。 女人们时自己的头通常都很珍惜梳头时通常都不会太用力。 可是现在梳子已经断了。 蝶舞的手在抖抖得连手里仅剩的一截梳子都拿不住了“叮”的一声落在妆台上。 卓东来没有看见。 这些事他好像全部没有看见。 “今天晚上我要请人吃饭。”他很温和的告诉蝶舞:“请两位贵客吃饭。” 蝶舞看着妆合上折断的木梳仿佛已经看痴了。 “今天晚上我也要请人吃饭。”她痴痴的说:“请我自己吃饭。” 她又痴痴的在笑:“每天我都要请我自己吃饭因为每个人都要吃饭的连我这种人都要吃饭吃了一碗又一碗吃得好开心好开心。” “今天我也想让我的贵客吃得开心!”卓东来说:“所以我想请你为我做一件事。” “随便你要我做什么都行。”蝶舞一直笑个不停:“就算是你要我不吃饭去吃屎我也会遵命去吃的。” “那就好极了!” 卓东来居然也在笑而且也好像笑得很愉快的样子。 “其实你应该知道我想清你去世什么事的”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想请你去为我一舞。” “宝剑无情庄生无梦: 为君一舞化作蝴蝶。” 长安城最有名的酒楼是“长安居”。长安最有名的茶馆也是“长安居”只不过长安居酒楼和长安居茶馆是完全不同的。 “长安居大不易。” 要开这么样一家酒楼茶馆也同样不容易。 长安居酒楼在城西园林开阔用器精雅花木扶疏问有十数楼阁每一楼每一阁的陈设布置都华美绝伦饮食之佳更令人赞不绝口。 长安居茶馆在城中在城中最繁荣热闹的一条街上价格公道经济实惠。而且无论茶水饮食面点酒菜每样东西的份量都很足绝不会让人有吃亏上当的感觉。 所以每天一大旱这里就已高朋满座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 因为到这里来除了吃喝外还可以享受到其他很多种乐趣可以看见很多稀奇古怪的人可以遇见一些多年来见的朋友在你旁边一张桌上陪着丈夫孩子喝茶的很可能就是你昔年的情人躲在一个角落里不敢抬头看你的很可能就是你找了很久都找不到的债户。 所以一个人如果不想被别人找到就绝不该到这地方。 所以朱猛来了。 他不怕被人找到他正在等着大骠局里的人来找他。 没有人敢问朱猛“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为什么不一口气杀进大镖局去?” 朱猛当然有他的理由。 ——长安是大镖局的根据地长安的总局里好手如云司马群和卓东来的武功更可怕。现在他们以逸待劳已经占尽了天时地利。 “我们是来拼命的不是来送死的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有代价。” ——要战强敌并不是单凭一股血气就够的。 “我们一定要忍耐一定要自立自强一定要忍辱负重。” ——蝶舞你会不会去为别人而舞? 朱猛尽量不去想她。 蝶舞的舞姿虽然令人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可是现在却已被钉鞋的鲜血冲淡。 他誓绝不让钉鞋的血白流。 没有人喝酒。 每个人的情绪都很激动斗志都很激昂用不着再用酒来刺激。 他们在这家有一百多张桌子的茶馆里占据了十三个座头本来这地方早已客满了可是他们出现了片刻之后茶馆里的人就走了一大半。 看到他们背后的血红刀衣看到他们头缠的白巾看到他们脸上的杀气每个人都看得出这些陌生的外地客绝不是来喝茶的。 他们要喝的是血。 仇人的血。 卓青是一个人来的。 他走进这家茶馆时他们并没有注意他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只有小高知道。 这个少年人曾经让他留下了根深刻的印象卓青却好像已经不认得他了一定入茶馆就直接走到朱猛的面前。 “是不是洛阳雄狮堂的朱堂主?。 朱猛霍然抬头用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瞪着他。“我就是朱猛你是谁?” “晚辈姓卓。” “你姓卓?”小高很惊讶:“我记得你本来好像不是姓卓的。” “哦?” “你本来姓郭我记得很清楚。” “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了。”卓青淡淡的说:“已经过去的事我一向都忘得很快应该忘记的事我更连想都不会去想它。” 他静静的看着小高脸上全无表情:“有时候你也不妨学学我那么你活得也许就会比较愉快一些了。” ——人们总是会在一些不适当的时候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事这本来就是人类最大的痛苦之一。 ——现在小高是不是又想起了那个不该想的女人? 小高忽然想喝酒。 他正在开始想的时候朱猛忽然笑了仰面狂笑。 “好说得好。”他大声吩咐:“拿酒来我要跟这个会说话的小子浮三大白。” “现在晚辈不想喝酒”卓青说:“所以晚辈不能奉陪。” 朱猛的笑声骤然停顿猛兽般瞪着他:“你不想喝酒你也不想陪我喝?” “是的晚辈不想喝连一滴都不想喝。”卓青的眼睛眨也不眨:“晚辈要忘记一件事的时候也用不着喝酒。” 朱猛霍然起身而立“波”的一响一只茶壶已被他捏得粉碎:“你真的不喝?” 卓青还是神色不变。 “朱堂生现在若是要杀我当然易如反掌要我喝酒却难如登天。” 朱猛忽然又大笑。 “好小子真有种。”他问卓青:“你姓卓是不是卓东来的卓?” “是” “是不是卓东来要你来的?” “是。” “来干什么?” “晚辈奉命来请朱堂主和高大侠。”卓育说:“今天晚上卓先生定在城西长安居的第一楼为两位摆酒接凤。” “他知不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 “这次朱堂主带来的人除了高大侠外还有八十六位。” “他只请我们两个人?”朱猛冷笑:“卓东来也未免大小气了。” “只怕不是小气而是周到。” “周到?” “就因为卓先生想得周到所以才只敢请朱堂主和高大侠两位。” “为什么?” “两位英雄盖世纵然是龙潭虎穴也一样来去自如。”卓青淡淡的笑了笑;“别的人恐怕就不行了。” 朱猛又大笑:“好说得好就算长安居的第一楼真是龙潭虎穴朱猛和小高也会去闯一闯。可是你却不该来的。” “为什么?” “像你这样的人才既然来了我怎么舍得放你走?”朱猛的笑声如雷:“我若放你走了岂非让天下朋友笑我朱猛有眼无珠不识英雄?” 卓青居然笑了笑。 “杨坚可以投靠大镖局我当然也可以投靠雄狮堂。”他说:“可是现在还不行。” “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行?” “等到雄狮堂的力量足以击败大镖局的时候。”卓青完全不动感情:“晚辈并不是个忠心的人但却一向很识时务。” 小高吃惊的看着他实在想不到这么年轻的一个人居然能说得出这种话来。 卓青立刻就现了他表情的变化。 “我说的是实话。”卓青说:“实话通常都不会太好听。” 朱猛不笑了厉声问:“那么我是不是应该放你回去帮卓东来来对付我?” “晚辈说过朱堂主要杀我易如反掌。”卓青道:“只不过朱堂主若是真的杀了我要想再见那个人就难如登天了。” 朱猛变色。 他当然明白卓青说的“那个人”是谁。这句活就像是条鞭子般抽过来一时间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招架。 卓青已经在躬身行札:“晚辈告辞。” 他居然真的转身走了而且一点也不怕别人会从他背后一刀砍下他的头颅也没有再看朱猛一眼。 朱猛额上已有青筋暴起。 ——他不能让卓青走不能让他的属下看着他为了一个女人而放走他们的仇敌。 ——可是他又怎么能让蝶舞因此而死? 小高忽然叹了口气“想不到他真的看准了看准了雄狮朱猛绝不会杀一个手无寸铁、奉命到这里来传讯的人。”他的目光四扫:“这种事只要是亲男子汉就绝不会做的何况朱猛。” 一条头缠白巾的大汉霍然站起大声道:“高大哥说的是我们兄弟大伙儿都要敬高大哥一杯。” 八十八条好汉立刻轰雷般响应。小高一把扯开了衣襟:“好拿酒来。” “我知道朱猛还是放不下蝶舞的”卓东来冷冷的说:“可是我也想不到他会那么轻易让你走。” 他眼中带着深思之色:“为了一个女人就轻易放走仇敌朱猛难道就不怕他的兄弟们因此而看轻他;难道就不怕损了他们的士气?” 卓东来冷笑:“蝶舞这个女人难道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 “他们的士气并没有因此消沉。”卓青说:“为什么?” “因为高渐飞很了解朱猛当时的心情及时帮他脱出了困境让他的兄弟们认为他不杀你并非为了女色而是为了义气。” “两国交锋不斩来使光明磊落的朱猛怎么会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卓青眼中露出赞佩之色:“高渐飞正是这么说的。” 卓东来不停的冷笑:“这个人倒真是朱猛的好朋友朱猛的那些兄弟却都是猪。” “其实那些人也不是不明白高渐飞的意思。”卓青道:“但是他们也不会因此看轻朱猛。” “哦?” “因为他们并不希望朱猛真的那么冷酷无情。”卓青说:“因为真正的英雄并不是无情的。” “什么样的人才真正无情?” “枭雄。”卓青说:“英雄无泪枭雄无情。” 卓东来的眼中忽然有寒光暴射而出盯着卓青看了很久才冷冷的问:“高渐飞如果没有那么说朱猛是不是就会杀了你?” “他也不会。” “为什么?” 卓青的声音冷淡而平静:”因为在他的心日中蝶舞的命比我珍贵得多。” 黄昏。黄昏后。 屋子里已经很暗了却还是没有点灯蝶舞一向不喜欢点灯。 ——这是不是因为她生怕自己会变得像飞蛾一样扑向火焰? 炉中有火光闪动蝶舞站在炉火旁慢馒的脱下了她身上的衣服。 她的酮体晶莹柔润洁白无暇。 门被推开她知道有人进来了可是她没有回头因为除了卓东来之外没有人敢走入这间屋子。 她弯下腰轻揉自己的腿。 甚至连她自己都可以感觉到她腿上肌肉的弹性是多么容易挑逗起人们的**。 没有人能抗拒这种挑逗从未都没有。 所以她奇怪。 卓东来一直都在看她可是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作。 轻盈的舞衣轻如蝉翼穿上它就像是穿上一层月光美得朦胧朦胧中看来更美更令人难以抗拒。 卓东来居然还是站在她身后没有动。 蝶舞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手里刚拈起的一朵珠花忽然掉落在地上。 刚才进来的人居然不是卓东来。 她回过头就看见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站在地面前看着她。 蝶舞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她想不到除了卓东来之外还有人敢闯入这间屋子可是她已经被人看惯了。 唯一让她觉得不习惯的是这个年轻人看着她时的眼光和任何人都不同。 别人看到她**的**和她的一双腿时眼中都好像有火焰在燃烧。 这个年轻人的眼睛却冷如冰雪岩石刀锋。 卓青看着蝶舞就好像在看着一团冰雪一块岩石一柄刀锋。 蝶舞也在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还看不出这个年轻人的表情有一点变化。 “你是谁?”蝶舞忍不住问他:“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 “卓青我叫卓青。” “你是不是人?是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我是。” “你是不是瞎子?” “不是。” “你有没有看见我?” “我看见了。”卓青说:“你全身上下每个地方我都看得很清楚。” 他的声音冷漠而有札完全不动感情完全没有一点讥诮猥亵的意思。 因为他只不过在叙说一件事实而已。 蝶舞笑了带着笑叹了口气叹着气问卓青: “你难道从来不会说谎?” “有时会有时不会。”卓青道:“没有必要说谎的时候我一向说实话。” “现在你没有必要说谎?” “完全没有。” 蝶舞又叹了口气:“你说你把我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看清楚了你不怕老卓挖出你的眼珠子来?” 卓青静静的看着她过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现在他已经不会这么样做了。” 蝶舞看起来仿佛完全没有反应其实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现在他已经不会这么样做了。”她问卓青:“是不是因为他已经把我让给了你?” 卓青摇头。 蝶舞又问:“不是你?是别人?” 卓青沉默。 “他实在大方得很。”蝶舞的声音充满讥消:“碰过我的男人从来没有一个舍得把我让出去。” 她轻轻叹息:“这实在很可惜。” “可惜?” “我是在替你可惜他实在应该把我让给你的。”蝶舞说:“你这一辈子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像我这样的女人。” “哦?” “我也在替我自己可惜”蝶舞看着卓青:“你年轻你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子我一向最喜欢你这么大的男孩子。你们好像永远都不会累的。” 她的眼波渐渐朦胧嘴唇渐渐潮湿忽然慢慢的走过来解开了她的舞衣把她柔软光滑温暖的****裸的紧贴在卓青身上。 她的腰肢在扭动喉间在低低喘息呻吟。 卓青居然没有反应。 蝶舞喘息着伸手去找他的可是她的手立刻被握住她的人也被抛起。 卓青抛球般将她抛在床上冷冷的看着她:“你可以用各种法子来折磨自己侮辱自己随便你用什么法子都行。”卓青冷冷的说“可是我不行。” “你不行?”蝶舞又笑了疯狂般大笑:“你不是男人?” “你想激怒我也没有用的。”卓青说:“我绝不会碰你。” “为什么?” “因为我也是男人我不想以后每天晚上都要想着你在下面的样子来折磨自己。” “只要你愿意以后每天晚上你都可以抱着我睡觉的。” 卓青微笑笑容却像是用花岗石刻出来的:“我也曾这么样想过。”他带着微笑说:“只可惜我也知道那些想每天抱着你的男人是什么下场。” 蝶舞不笑了眼中忽然露出种无法描叙的悲伤。 “你说得对。”她幽幽的说:“那些想每天抱着我的男人就算还没有死也在受活罪。” 她的声音已因痛苦而嘶哑:“幸好那些人不是混蛋就是白痴不管他们受什么样的罪都活该。” “朱猛呢?”卓青忽然问她:“朱猛是混蛋还是白痴?” 蝶舞站起来凝视着炉中闪动的火焰过了很久忽然冷笑。 “你以为朱猛会想我?你以为朱猛会为我难受伤心?” “他不会?” “他根本就不是人。”蝶舞声音中充满恨意:“就像卓东来一样不是人。” “难道他对你根本不在乎?” “他在乎什么?”蝶舞说:“他只在乎他的声名他的地位他的权力就算我死在他面前他也下会掉一滴眼泪。” “真的?” “在他的眼里我也不是人只不过是玩物而已。就像是孩子玩的泥娃娃他高兴的时候就拿起来玩玩玩厌了就丢在一边有时候甚至会一连好几天都不跟我说一句话。” “就因为他这么样对你所以你才会乘我们突袭雄狮堂的时候溜走?” “我也是人。”蝶舞问卓青:“有没有人愿意被别人当作玩物?” “没有。” 卓青淡淡的说:“可是你有没有想到过你也许看错了他?” “什么事看错了他?” “像他那样的男人就算心里对人很好也未必会表露出来的。”卓青说:“我知道有很多人都很不会表露自己的情感尤其是对自己喜欢的女人。”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他们觉得在女人面前作出深情款款的样子就没有男子汉大丈大的气概了。”卓青说:“也许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下懂得要怎么样做。” “朱猛不是这种人。”蝶舞说得截钉断铁:“这种事他比谁都懂比谁都会做。” “哦?” “他对别人好的时候做出来的事比谁都漂亮。”蝶舞说:“他为别人做的那些事有时候连我都会觉得肉麻。” “可是你不是别人。”卓青说:“你是跟别人不同的。” “为什么不同?” “因为你是他的女人也许他认为你应该知道他对你是跟别人不同的。” “我不知道。”蝶舞说:“一个男人如果真的喜欢一个女人就应该让她知道。” “也许你还不了解他。” “我不了解他!”蝶舞又在冷笑:“我跟他在一起抱着睡觉睡了三四年我还不了解他?” 卓青脸上又露出那种岩石般僵冷的微笑。 “你当然很了解他而且一定比我们这些人都了解得多。” 夜色已临屋子里已经沉默了很久蝶舞才轻轻的叹了口气。 “今天我说的话是不是已经太多了?” “是的。”卓青说:“所以现在我们已经应该走了我本来就是要来带你走的。”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卓青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难道你忘了?你已经答应卓先生今夜要去为他一舞。” 第十二章 纵然一舞也** 二月二十二。 洛阳。 风雪满天。 司马群戴斗笠披风毡鞭快马冒着这个冬季的最后一次风雪冲出洛阳奔向长安。 他知道朱猛现在很可能已经到了长安。 大镖局的实力虽然雄厚可是力量大分散大镖局旗下的一流好手人多是雄据一方的江湖大豪却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根据地到长安 朱猛这次带到长安去的人却都是以一当十的死士都没有打算活着回洛阳来。 卓东来也一定会看出这一点绝不会和朱猛正面硬战。 可是他一定有方法对付朱猛他用的方法一定极有效。 机诈、残酷、卑鄙可是绝对有效。 没有人比司马群更了解卓东来。 他只希望能及时赶回去能够及时阻止卓东来做出那种一定会让他觉得遗憾终生的事。 他已经爬得够高了已经觉得非常疲倦。 他实在不想再踩着朱猛的躯体爬到更高一层楼上去。 卓东来会用什么方法对付朱猛和小高?司马群还没有想到也没有认真去想过。满天雪花飞舞就像是一只只飞舞着的蝴蝶。 他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因为他已经知道卓东未用的是什么法子了。 同日长安。 长安居。 长安居的第一楼在一片冷香万朵梅花间。 楼上没有生火生火就俗了赏梅要冷越冷越香越冷越雅。 这种事当然只有那些拥貂裘饮醇酒从来不知饥寒为何物的人才会明白终年都吃不炮穿不暖的人当然是不会懂的。 “想不到两位居然比我来得还早。” 卓东来上楼时朱猛和小高已经高坐在楼头一坛酒已经只剩下半坛。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是来定的了为什么不早点来先把这里不要钱的好酒喝他娘的一个痛快。” “是朱堂主说的是是早点来的好。”卓东来微笑:“来得越早看到的越多。” 他将楼上窗户一扇扇全都推开:“除了这满园梅花外朱堂主还看到了什么?” “还看到了一大堆狗屎。”朱猛咧开大嘴:“也不知是从哪里窜出来的野狗拉出来的。” 卓东来神色不变也不生气。 “这一点我也不大清楚了。”他说:“只不过我倒可以保证那条野狗绝不是我布下的埋伏也不是从大镖局来的。” “你怎么知道它不是从大镖局来的?”朱猛冷笑:“你问过它?你们谈过话?” 卓东来仍然面带微笑。 “有些事是不必问的。”卓东来道:“譬如说朱堂主看到了一堆狗屎就知道那是狗拉的屎也不必再去问那堆屎是不是狗拉出来的狗和狗屎都一样不会说话/ 朱猛大笑。 “好说得好老子说不过你。”他大笑举杯”老子只有跟你喝酒。” “喝酒我也奉陪。” 卓东来也举杯一饮而尽:“只不过有件事你我心里一定很明白。” “什么事?” “朱堂主肯赏光到这里来当然并不是只为了要来喝几杯水酒。” “哦?” “朱堂主到这里来只不过是为了要看看我卓东来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朱猛又大笑:“这一次你又说对了说得真他娘的一点都不错/ 他的笑声忽然停顿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中击出了问电般的厉光厉声问卓东来:“你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其实也没有什么把戏就算有玩把戏的人也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 卓东来又倒了杯酒浅浅的啜了一口然后才用他那种独特的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今天晚上我请朱堂主到这里来只不过因为有个人今夜要为君一舞/ 朱猛的脸色骤然变了。 在这一瞬间他心里是什么感觉? 没有人能了解也没有人能形容刀刮、针刺、火炙都不足以形容。 卓东来却已向小高举杯。 “蝶舞之舞冠绝天下绝不是轻易能看得到的你我今日的眼福都不浅/ 小高沉默。 卓东来笑了笑:“只不过今夜我请高兄来看的并不起这一舞。” “你要我未看的是什么?” “是一个人。”卓东来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一位高兄一定很想看到的人。” 小高的脸色也变了。 ——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一段永生部不能忘怀的感情。 卓东来悠然而笑:“高兄现在想必已经猜出我说的这个人是谁了。” “波”的一声响小高手里的酒杯粉碎碎片一片片刺人掌心。 朱猛忽然虎吼一声伸出青筋凸起的大手一把揪住了卓东来的衣襟“她在哪里?你说的那个人在哪里?” 卓东来动也不动冷冷的看着他的手直等这只手放松了他的衣襟他才慢慢的说道:“我说的人很快就会来了。” 这句活他好像是对朱猛说的可是他的眼睛却在看着小高。 这时候已经有一辆亮的黑漆马车在长安居的大门外停下。 圆林中隐隐有丝竹管弦之声传出来乐声凄美伴着歇声低唱唱的是人生的悲欢离合歌声中充满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 “春去又春来花开又花落; 到了离别时有谁能留下?” 蝶舞痴痴的坐在车厢里痴痴的听着风中也不知从哪里吹来一片枯死已久的落叶蝴蝶般轻轻的飘落在雪地上。 她推开车门走下来拾起这片落叶痴痴的看着也不知看了多久。 也不知从哪里滴落下一滴水珠滴落在这片落叶上也不知是泪还是雨?看起来却像是春日百花盛放时绿叶上晶莹的露珠一样。 冷香满搂冷风满楼朱猛却将衣襟拉得更开仿佛想要让这刀锋般的冷风刺入他心里。 他和小高都没有开口。那种又甜又浓又酸又苦的思念已经堵塞住他们的咽喉。 一个自苍苍的曾目老人以竹杖点地慢慢的走上楼来。 一个梳着条大辫子的小姑娘牵着老人的衣角跟在他身后。 老人持洞萧少女抱琵琶显然是准备来为蝶舞伴奏的乐者老人满布皱纹的脸上虽然全无表情可是每条皱纹里都像是一座坟墓埋葬着数不清的苦难和悲伤。 人世间的悲伤事他已看得大多。 少女却什么都没有看见过因为她也是个瞎子一生下来就是个瞎子根本就没有看见过光明根本就不知道青春的欢乐是什么样子的。 这么样的两个人怎么能奏得出幸福和欢乐? 老人默默的走上来默默的走到一个他熟悉的角落里坐下。 他到这里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来奏的都是悲歌。 为一些平时笑得大多的人来奏悲歌用歌声来挑起他们心里一些秘密的痛苦。 这些人也愿意让他这么样做。 ——人类实在是种奇怪的动物有时竟会将悲伤和痛苦当作种享受。 楼下又有脚步声传来了。 很轻的脚步声轻而震动。 听见这脚步声小高的人已掠过桌子窜向楼梯口冲了下去。 朱猛却没有动。 他的全身仿佛都已僵硬变成了一具已经化成了岩石的尸体。上古时死人的尸体。 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一段永生都不能忘怀的感情。 小高本来以为自己永远见不到她了可是现在她已经在他眼前。 一这是不是梦? 她也看到了他。 她痴痴的看着他也不知是惊奇?是欢喜?是想迎上去?还是想逃避? 小高没有让她选择。 他已经冲上去拉住了她用两只手拉住了她的两只手。 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他手里的感觉是那么温暖充实他心里的感觉也是那么温暖充实。 “那天你为什么要走?到哪里会了?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这些话小高都没有问。 只要他们能够相见别的事都不重要。 “你来了你真的来了这次我再也不会让你走了。” 他拉住她倒退着一级级走上楼梯他的眼睛再也舍不得离开她的脸。 忽然间她的脸上起了种谁都无法预料的变化。 她的瞳孔突然因恐惧而收缩又突然扩散整个人都似已崩溃虚脱。 ——她看见了什么? 小高吃惊的看着她本来想立刻回头去找她看见的是什么。 可是他自己脸上忽然也起了种可怕的变化仿佛忽然想到了一件极可怕的事过了很久很久很久之后才敢回头。 他回过头就看见了朱猛。 朱猛脸上的表情看来就像是只野兽一只已落入猎人陷讲的野兽悲伤愤怒而绝望。 他在看着的人就是小高拉上楼来的人。 蝶舞。 忽然间小高已经完全明白了。 蝶舞。 这个他魂牵梦萦永难忘怀的女人就是朱猛魂牵梦萦永难忘怀的蝶舞。 ——命运为什么如此残酷! 这不是命运也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卓东来看着他们眼中的笑意就像是一个邪神在看着愚人们为他奉献的祭札。 手冰冷。 每个人的手都是冰冷的。 小高放开了蝶舞冰冷的手又开始往后退退入了一个角落。 朱猛的眼睛现在已经盯在他脸上一双满布血丝的大眼就像是已经变成了一柄长枪。 一柄血淋淋的长枪。 小高死了。 他的人虽然还没有死可是他的心已经被刺死在这柄血淋淋的长枪下。 但是死也不能解脱。 ——朱猛会怎么样对他?他应该怎么样对朱猛? 小高不敢去想也想不出。他根本就无法思想。 他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走”。 想不到就在他准备要走的时候忽然有人叫住了他:“等一等/ 小高吃惊的现蝶舞居然已完全恢复了冷静居然已不伯面对他。 “我知道你要走了我也知道你非走不可。”蝶舞说:“可是你一定要等一等再走。” 她的态度冷静而坚决她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种可以使任何人都不能拒绝她的力量。 一个人只有在对所有的一切事都全无所惧时才会产生这种力量。 蝶舞又转身面对朱猛:“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在我要起舞时谁也不能走/ 朱猛的双拳紫握就好像要把这个世界放在他的手掌里捏碎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毁灭。 卓东来却笑了阴恻恻的微笑着问蝶舞:“你还能舞?” “你有没有看见过吐丝的春蚕?”蝶舞说:“只要它还没有死它的丝就不会尽。” 她说:“我也一样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能舞。” 卓东来拊掌:“那就实在好极了。” 狐氅落下舞衣飘起。 一直默默坐在一隅的白头乐师忽然也站了起来憔悴疲倦的老脸看来就像丛一团揉皱了的黄纸。 “我是个瞎子又老又瞎心里已经有很久没有想起过一点能够让我觉得开心的事所以我为大爷们奏的总是些伤心的乐曲。”他慢慢的说:“可是今天我却要破例一次。” “破例为我们奏一曲开心的调子?”卓未来问。 “是的/ “今天你有没有想起什么开心的事?” “没有/ “既然没有为什么要破例?” 白头乐师用一双根本什么都看不见的瞎眼凝视着远方的黑暗他的声音沙哑而哀伤:“我虽然是个瞎子又老又瞎可是我还是能感觉到今天这里的悲伤事已经太多了/ “铮琮”一声琵琶响起老者的第一声就像是一根丝一样引动了琵琶。 一根丝变成了无数根琵琶的弦声如珠落玉盘。 每一根丝每一粒珠都是轻盈而欢偷的今天他所奏的不再是人生中那些无可奈何的悲伤。 他所奏的是生命的欢乐。 蝶舞在舞。 她的舞姿也同样轻盈欢愉仿佛已把她生命中所有的苦难全部忘记。 她的生命已经和她的舞融为一体她已经把她的生命融入她的舞里。 因为她的生命中剩下来的已经只有舞。 因为她是舞者。 在这一刻间她已不再是那个饱经沧桑、饱受苦难的女人而是舞者那么高贵那么纯洁那么美丽。 她舞出了她的欢乐与青春她的青春与欢乐也在舞中消逝。 “宝剑无情庄生无梦; 为君一舞化作蝴蝶/ 弹琵琶的老人忽然流下泪来。 他奏的是欢愉的乐曲可是他空虚的瞎眼里却流下泪来。 他看不见屋子里的人可是他感觉得到。 ——多么悲伤的人多么黑暗。 他奏出的欢愉乐声只有使悲伤显得更悲伤他奏出的欢愉乐曲就好像已经变得不是乐曲而是一种讽刺。 又是“铮”的一响琵琶弦断。 舞也断了。 蝶舞就像是一片落叶般飘落在卓东来足下忽然从卓东来的靴筒里抽出一把刀。 一把宝石般耀眼的短刀。 她抬起头看了朱猛一眼又转过头看了小高一眼。 她手里的短刀已落下落在她的膝盖上。 血花溅起。 刀锋一落下血花就溅起。 她的一双腿在这把刀的刀锋下变得就好像是两段腐烂了的木头。 刀锋一落下她就已不再是舞者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没有断腿的舞者。 那么美的腿那么轻盈、那么灵巧、那么美。 第十三章 屠场 二月二十四。 长安。 黎明之前。 天空一片黑暗比一天中任何时候都黑暗。高渐飞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冷得连血都仿佛已结冰。 “我没有错。”他一直不断的告诉自己:“我没有对不起朱猛也没有对不起她我没有错。” 爱的本身并没有错。无论任何一个人爱上另外一个人都不是错。 他爱上蝶舞时根本不知道蝶舞是朱猛的女人他连想都没有想到过。 可是每当他想起朱猛看到蝶舞时而上的表情他心里就会有种刀割般的歉疚悔恨之意。 所以他走了。 他本来也想扑过去袍住血泊中的蝶舞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抛开。抱住这个他一生中唯一的女人照顾她一辈于爱她一辈子不管她的腿是不是断了都一样爱她。 可是朱猛已经先扑过去抱住了她所以他就默默的走了。 他只有走。 ——他能走多远?该到什么地方去?要走多远才能忘记这些事? 这些问题有谁能替他回答? 距离天亮的时候越近大地仿佛越黑暗。小高躺下来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仰视着黑暗的穹苍。 然后他就闭上了眼睛。 ——既然睁开限睛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闭上眼睛又何妨? “这样子会死的。” 他才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一个人冷冷的说:“今年冬天长安城里最少也有四、五个人是这样子冻死的冻得比石头还硬连野狗都啃不动。” 小高不理他。 ——既然活得如此艰苦死了又何妨? 可是这个人偏偏不让他死。 他的下颚忽然被扭开忽然感觉到有一股**辣的东西冲入了他的咽喉流进了他的胃。 他的胃里立刻就好像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使得他全身都温暖起来。 他睁开眼就看见一个人石像般站在他面前手里提着口箱子。 一个不平凡的人一口不平凡的箱子。 这个人如果想要一个人活下去无论谁都很难死得了就正如他想要一个人死的时候无论谁都很难活得下去。 小高明白这一点。 “好酒。”他一跃而起尽力作出很不在乎的样子:“你刚才给我喝的是不是沪州大曲?” “好像是。” “这种事你是瞒不过我的别人在吃奶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喝酒了。”小高大笑好像真的笑得很愉快:“有人天生是英雄有些人天生是剑客另外还有些人天生就是酒鬼。” “你不是酒鬼”这个人冷冷的看着小高:“你是个混蛋。” 小高又大笑:“混蛋就混蛋混蛋和酒鬼有什么分别?” “有一点分别。” “哪一点?” “你看过就知道了。” “看什么?”小高问:“到哪里去看?” 这个人忽然托住他的胁带着他飞掠而起掠过无数重屋脊后才停下。 “这里。”他说:“就是到这里来看!” 这里是一座高楼的屋脊高楼在一片广阔的园林中。 这座高楼就是长安居的第一楼。 天已经快亮了在灰蒙蒙的曙色中看过去花依旧红得那么高傲那么艳丽奇怪的是雪地上仿佛也飘落了一地的花。 “如果你认为那是花你就错了。”提着箱子的人说:“那不是花那是血。” 小高的心在往下沉。 他知道那是血也知道那是什么人的血。 朱猛来的时候已经将他属下的死士埋伏在这里已经准备和卓东来决一死战。 “可是你们也应该想到卓东来也不会没有准备。”提着箱子的人说:“这里没有他的人只因为他的人都在外面他知道你们要把人手埋伏在这里所以就在外面把你们包围。” 这一次卓东来属下一共出动了三百二十人都是他这两天里所能调集来的最佳人手。 “他们的人虽然几乎比你们多几倍卓东来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他知道雄狮堂这次来的人都是不怕死的好汉都是来拼命的。” “拼命?”提箱子的人冷笑:“你以为拼命就一定有用?” 他问小高:“如果你要跟我拼命会不会有用?我会不会吓得不敢动手?” 他的问题尖锐而无情令人根本无法回答他也不准备要小高回答。 “有时拼命只不过是送死而已。”他说:“卓东来怕的绝不是那些人。” “他怕的是谁?” “是你!” 小高笑了苦笑:“你难道忘了我和司马在大雁培下的那一战?” “可是司马不在长安。” “他在哪里?” “在洛阳。”提箱子的人说:“他不是卓东来那样的人他也有朱猛的豪气只不过他受到的牵制大多而已。” “哦?” “要做一个不败的英雄绝不是件容易事。司马群的日子并不好过。” 提箱子的人在为司马叹息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有同样的感触。 “司马不在长安以卓东来一人之力怎么能对付你和朱猛?如果他的手下先动手你们会不会放过他?” 小高看着雪地上落花般的血迹背脊上忽然冒出了冷汗。 如果不是因为蝶舞当时他和朱猛的确有很好的机会把卓东来斩杀干酒筵前。 “那是你们唯一的一次机会却被你们轻轻放过了因为你走了。”提箱子的人说:“你当然应该走的因为你是条男子奴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和朱猛翻脸。” 他的声音冷锐如尖刺:“可是你有没有想到过你走的时候正好是朱猛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把一个断了腿的女人留给朱猛就认为自己已经是个很够义气的朋友可是我却认为你对卓东来更够朋友因为你把朱猛和雄狮堂的八十六个兄弟都留给了他。” 小高说不出话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全身衣服都已被冷汗湿透。 “所以他们只有跟卓东来的人拼命了只可惜拼命并不是一定有用的。”捉箱子的人说:“你走了之后这里就变成了个屠场。” 他淡淡的问小高:“你知不知道屠场是什么样子的?” 小高慢慢的抬起头叮着他声音已因悲痛而嘶哑。 “我不知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那时候我也在这里。” “你就坐在这里看着那些人像牛羊般被宰杀?” “我不但在看而且看得很清楚每一刀砍下去的时候我都看得很清楚。” “你是不是看得很愉快?” “并不太愉快也不大难受。”提箱子的人淡淡的说:“因为这本来就是你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高一直在抑制着的愤怒终于像洪炉炸开时的火焰般迸出。 “你是不是人?” “我是。” “既然你是人怎么能坐在这里看着别人像牛羊般被人宰杀?”小高厉声向这个好像永远都不会动一点情感的人说:“你为什么不救救他们?” 这个人笑了带着种可以让人连骨髓都冷透的笑意反问小高:“你为什么不留下来救救他们为什么要一个人去躺在雪地上等死?” 小高的嘴闭住。 “如果你真的要死也用不着自己去找死因为卓东来已经替你安排好了。”这个人淡淡的说:“我知道他已经替你找到了一个随时都可以送你去死的人。” “要送我去死也不是件容易事。”小高冷笑:“他我的是谁?” “能送你去死的人确实不多可是他找的这个人杀人从未失手过。” “哦?” “你当然也知道江湖中有些人是以杀人为生的价钱要得越高的。失手的可能越少。” “他找的这个人是不是价钱最高的?” “是。” “你也知道这个人是谁?” “我知道。”提箱子的人说:“他姓萧剑气萧萧的萧他的名字叫萧泪血。” “你就是萧泪血?” “是的。” 小高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只有这种尖针般的刺激才能使他自悲痛歉疚迷乱中骤然冷静。 晨雾刚升起他静静的看着这个比雾还神秘的人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这实在是件很遗憾的事我实在想不到你还要为钱而杀人。” “我也想不到我已经很久没有为钱杀过人了。”萧泪血说:“这种事并不有趣。” “这次你为什么要破例?” 萧泪血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灰黯的冷眼里却露出种雾一般的表情。 “每个人身上都有条看不见的绳子他一生中大部份时候也都是被这条绳子紧紧绑住的。”萧泪血说:“有些人的绳子是家庭妻子儿女有些人的绳子是钱财事业责任。” 他也凝视着小高:“你和朱猛这一类的人虽然不会被这一类的绳子绑住可是你们也有你们自己为自己做出来的绳子。” “感情。”萧泪血说:“你们都太重感情这就是你们的绳子。” “你呢?”小高问:“你的绳子是什么?什么样的绳子才能绑得住你?” “是一张契约。” “契约?”小高不懂:“什么契约?” “杀人的契约。” 萧泪血的声音仿佛已到了远方:“现在我虽然是个富可敌国的隐士二十年前我却只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浪子就像你现在一样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根除了这口箱子外.什么都没有。” “这口箱子是件杀人的武器所以你就开始以杀人为生?” “我杀的人都是该杀的我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死在别人手里。”萧泪血说:“我要的价格虽高信用却很好只要订下了契约就一定会完成。” 他的声音中充满讽刺对自己的讽刺:“就因为这缘故所以我晚上从来不会睡不着觉。” “只不过后来你还是洗手了。”小高冷冷的说:“因为你赚的钱已够多。” “是的后来我洗手了却不是因为我赚的钱已经够多而且因为有一天晚上我杀了一个人之后忽然变得睡不着了。” 萧泪血握紧他的箱子:“对于干我们这一行的人来说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你那条绳于是怎么留下来的?” “那张契约是我最早订下来的契约上注明他随时随地都可以要我去为他杀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时候要我去杀什么人我都不能拒绝。” “这张契约一直部没有完成?” “一直都没有。”萧泪血说:“并不是因为我不想去完成它而是因为那个人一直都没有要我去做这件事。” “所以这张契约一直到现在还有效。” “是的。” “你为什么要订这么样一张要命的契约?”小高叹息:“他出的价钱是不是特别高?” “是的。” “他给了你多少?”小高问。 “他给了我一条命。” “谁的命?” “我的。” 萧泪血说:“在我订那张契约的时候他随时随地都可以杀了我。” “要杀你也不是件容易事。”小高又问:“这个人是谁?” 萧泪血拒绝回答这问题。 “我只能告诉你现在这张契约已经送回来给我了上面已经有了一个人的名字。” “一个要你去杀的人?” “是的。” “这个人的名字就是高渐飞?” “是的。” 萧泪血静静的看着高渐飞高渐飞也在静静的看着他两个人都平静得出奇就好像杀人和被杀都只不过是件很平常的事。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小高才问萧泪血: “你知不知道朱猛的尸体在哪里?”他说:“我想去祭一祭他。” “朱猛还没有尸体。”萧泪血说:“他暂时还不会死。” 小高的呼吸仿佛停顿了一下予:“这一次他又杀出了重围?” “不是他自己杀出去的是卓东来放他走的。”萧泪血说:“他本来已经绝无机会。” “卓东来为什么要放他走?” “因为卓东来要把他留给司马群。”萧泪血说“朱猛的死必将是件轰动江湖的大事这一类的事卓东来通常都会留给司马群做的。” 他慢慢的接着道:“要造就一位英雄也很不容易。” “是的。”小高说:“确实很不容易。” 说完了这旬话两个人又闭上了嘴远方却忽然有一股淡淡的红色轻烟升起在这一片灰蒙蒙的曙色中看来就像是刚渗人冰雪中的一缕鲜血。 轻烟很快就被吹散了萧泪血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对小高说:“我要到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去你也跟我来。” 那般红色的轻烟是从哪里升起的?是不是象征着某种特别的意思? ——是一种讯号?还是一种警告? 那个特别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萧泪血为什么要带小高到那里去? 有很多人系人时都喜欢选一个特别的地方难道那里也是个屠场? 这里不是屠场看来也没有什么特别。这里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土地庙而已建筑在一条偏僻冷巷中的一个小小土地庙。 庙里的土地公婆也已被冷落了很久了在这酷寒的二月凌晨当然更不会有香火。 小高默默的站在萧泪血身后默默的看着这一对看尽了世态炎凉、历尽了沧海桑田却始终互相厮守在一起的公婆心里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寂寞。 他忽然觉得这一对自古以来就不被重视的卑微小神远比那些高据在九天之上、带着万丈金光的仙佛神祗都要幸福得多。 一一蝶舞你为什么会是蝶舞了为什么不是另外一个女人? 他一直都没有问起过她的生死下落。 他不能问。 因为她本来就不属于他他只希望自己能把他们厮守在一起的那几天当作一个梦境。 这地方有什么特别萧泪血为什么要带他到这里来?来干什么? 小高没问萧泪血却说:“他们全都知道。”他说:“那段日子里我做的每件事他们全都知道。” “他们?”小高问:“他们是谁?” “他们就是他们”萧泪血看着龛中的神像:“就是这一对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 小高不懂萧泪血也知道他不懂。 “二十年前够资格要我去杀人的人都知道这个地方也都会到这里来留下一个地名一个人名。”萧泪血解释:“地名是要我去拿钱的地方人名是我要去杀的人。” ——一个冷僻的土地庙一个隐密的角落一块可以活动的红砖一卷被小心卷起的纸条一笔非常可观的代价一条命! 多么简单又多么复杂。 “如果我认为那个人是应该杀的人我就会到他们留下名字的那个地方去那里就会有一笔钱等着我。”萧泪血说:”只有钱没有人我的主顾们从来都没有见过我的真面目。” “死在你手里的那些人呢?” “能够让人不惜花费这么高的代价去杀他的人通常都育他该死的理由。”萧泪血说:“所以这个小小的土地庙很可能就是长安城里交易做得最大的一个地方。” 他的声音里又充满讥诮:“我们这一行本来就是人类最古老的行业之一甚至可以算是男人所能做的行业中最古老的一种。” 小高明白他的意思。 女人所能做的行业中有一行远比这一行更古老因为她们有最原始的资本。 “十六年十六年零三个月多么长的一段日子。”萧泪血轻轻叹息:“在这段日子里有人生、有人老、有人死可是这地方却好像连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十六年来你都没有到过这里?” “直到前天我才来。” “过了十六年之后你怎么会忽然又来了?”小高问萧泪血。 “因为我又看到了十六年前被江湖中人称为‘血火’的烟讯。” “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那股红烟?” “是的。” 萧洞血接着说:“血火一现江湖中就必定有一位极重要的人突然暴毙所以又有人称它为‘死令’勾魂的死令”他又解释:“找我的人到这里来过之后就要到城外大放这种红色的烟火每天凌晨一次连三次。你刚才看见的已经是第三次了。” “所以你前天已经来过已经接到了那张不能不完成的契约?” “是的。” “用你的一条命来换这张契约的人就是卓东来?”小高问。 “不是他。”萧泪血冷笑:“他还不配。” “但是你却知道这是卓东来的意思。”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萧泪血说的活很奇怪:“自从那个人忽然自人间消失之后我一直想不通他躲到哪里去了直到现在我才知道。” 他说的“那个人”无疑就是和他订立这张契约的人。 ——这个人究竟是谁?是不是和卓东来有某种神秘的关系? 这些事小高都不想问了。他本来已经很疲倦疲倦得整个人都似乎已将虚脱可是现在精神却忽然振奋起来。 “我知道现在我还不是你的对手能死在你的手里我也死而无憾因为那至少总比死在别人手里好。”小高说:“可是你要杀我也不容易。” 他盯着萧泪血手里的箱子:“你要杀我至少也得先打开你这口箱子在我拔出我的这柄剑之前就打开这口箱子。” 他的剑也在他的手里已经不再用青布包着一入长安他就已随时准备拔剑。 萧泪血慢慢地转过身盯着小高这只握剑的手眼中忽然露出种非常奇怪的表情。 他提着箱子的那只手指节忽然白手背上忽然有青筋暴起。 ——宝剑初出神鬼皆忌。 ——剑上的泪痕是谁的泪痕? ——萧大师的。 ——宝剑已铸成他为什么要流泪? ——因为他已预见到一件灾祸他已经在剑气中预见到他的独生子要死在这柄剑下。 ——他的独生于就是萧泪血? ——是的。 浴室中热气腾腾卓东来正在洗澡仿佛想及时洗去昨夜新染上的那一身血污。 这间浴室在他的寝室后就像是藏宝的密室一样建筑得坚固而严密。 因为他洗澡的时候绝不容任何人闯进来。 因为无论任何人洗澡时都是**的他也不能例外。 除了他婴儿时在他母亲面前之外卓东来这一生中从未让其他任何人看到他完全**过。 卓东来是个残废育不全的畸形残废者。 他的左腿比右腿短一点他育不全只因为他在娘胎中已经受到另外一个人的压挤。 这个人是他的弟弟。 卓东来是孪生子本来应该有个弟弟在母体中和他分享受和营养的弟弟。 他先生出来了他的弟弟却死在她母亲的子宫里和他的母亲同时死的。 “我是个凶手天生就是凶手”卓东来在恶梦中常常会呼喊:“我一出生就杀死了我的母亲和弟弟。” 他一直认为他的残废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可是他又不服气。 他以无比的决心和毅力克服了他手足的先天障碍自从他成年后。就没有人能看得出他是个跛子也没有人知道他以前常常会因为练习像平常人一样走路而痛得流汗。 可惜另外还有一件事却是他永远做不到的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做不到。 他永远都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他身体上的某一部份永远都像是个婴儿。 卓东来手背上也有青筋凸起是被热水泡出来的他喜欢泡在滚烫的热水里。 他沐浴的设备是特地派人从“扶桑国”仿制的“风吕”。 每当他泡在滚滚的热水中时他就会觉得他好像又回到他弟弟的身边又受到了那种热力和压挤。 ——他是在虐待自己?还是在惩罚自己? 他是不是也同样将虐侍惩罚别人当作一种乐趣? 现在卓东来心里所想的却不是这些事他想的是件更有趣的事他想小高和萧泪血。 一个人是天下无双的高手而且还有一件天下最可怕的武器。 可是他的命运却已被注定了注定要死在他父亲铸出的宝剑下。 另外一个人本来是必将死在他手里的根本就完全没有抵挡逃避的余地。 可是宝剑却在这个人手里。 ——这两个人之中死的是谁? 卓东来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很有趣实在有趣极了。 他忍不住要笑。 可是他还没有笑出来他的笑容就已经被冻死在他的皮肤肌肉里。 他的瞳孔已收缩。 只有在真正恐惧紧张时他的瞳孔才会收缩。现在他已经感觉到这一类的事了。 他已经感觉到有一个人用一种他直到现在还不能了解的方法打开了他这间密室的门已经鬼魂般站在他的身后。 这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卓东来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具有这种不可思议的能力。 但是现在他已经不能不信。 他很快就想到一个人唯一的一个人“萧泪血我知道一定是你。” “是的。”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说:“是我。” 卓东来忽然长长叹息。 “神鬼无凭鬼神之说毕竟是靠不住的。”他说:“否则你就不会来了。” “为什么?” “因为现在你应该已经是个死人死在高渐飞的‘泪痕’下。”卓东来说:“冥冥中本来已往定了你的命运。” 他又叹息:“现在我才知道这种说法多么荒谬可笑。” “以前呢?”萧泪血问:“以前你信不信?” “未必尽信也未必不信。” “所以你就想尽方法要我去杀高渐飞?”萧泪血又问:“你是不是想看看我们两个人之中究竟是谁会死在惟手里?” “是。” “不管死的是谁你大概都不会伤心的。” “我的确不会。”卓东来说:“不管死的是谁对我都有好处如果你们两位一起死了更是妙不可言我一定会好好安排你们的后事。” 他说的是实话卓东来一向说实话。 因为他不必说假话。 在大多数人面前他根本完全没有说谎的必要对另外一些人说谎根本没有用。 萧泪血已经看出了这一点。 他喜欢和这一类的人交手那可以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能和这一类的人交手也远比做他们的朋友愉快得多。 “我一向也只说实话”萧泪血道:“我说出的每句活你最好都要相信。” “我一定相信。” “我知道你还没有见过我你一定很想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实在想得要命。” “可是你只要回头看我一眼你就永远看不到别的事了。” “我不会回头的。”卓东来说:“暂时我还不想死。” “说实话是种很好的习惯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下去。”莆泪血的声音很平淡:“只要你说了一句谎话我就要你死在这个木桶里。” “我说过暂时我还不想死。”卓东来的声音也很干静:“我当然更不想**裸的死在这么样一个木柄里你应该相信这事我是绝不会做的。” “很好。” 萧泪血对这种情况似乎已经觉得很满意所以立刻就问到他最想知道的一件事。 “二十年前我跟一个人订了一张杀人的契约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契约上最重要的一项一直是空白的一直少了一个名字。” “这一点我也知道。” “现在已经有人把这张契约送来给我了而且已经在上面填好了一个人的名字。”萧泪血又问:“你知不知道那是谁的名字?” “我知道。”卓东来居然笑了笑:“那个名字是我填上去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契约是不是你跟我订的?” “不是。”卓东来说”我还不配。” “是不是你送去的?” “是”卓东来道“是一个人要我送去的先把契约送到那个土地庙再到城外去点燃血火为了确定要让你看见所以要每天点一次连点三天。” “是一个人要你送去的”萧泪血的声音忽然变得更嘶哑:“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知道。”卓东来说:“知道他的人都以为他早就死了还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我知道除了你之外没有人比我知道得更多。” “你知道他还没有死?” “是的” “你也知道他的人在什么地方?” “是。” “很好”萧泪血的声音仿佛已被撕裂:“现在你可以站起来了。” “为什么要站起来?” “因为你要带我去见他。” “我能不能不去?” “不能。” 卓东来立刻就站起来对于无法争辩的事他从来都不会争辩的。 “你可以披上你的紫貂穿上你的鞋子。”萧泪血说:“可是你最好不要再做别的事。” 卓东来跨出浴涌披上貂裘他的动作很慢每个动作都很谨慎。 因为他已听出了萧泪血声音里的仇恨和杀机。 萧泪血不会杀他的也下会砍断他的腿可是只要他的动作让萧泪血觉得有一点不对他身上就一定会有某一部份要脱离他了。 他绝不给任何人这种机会。 萧泪血无疑正在观察着他对他每一个动作都观察得很仔细。 “我知道你一向是个非常骄傲的人你的反应和度都够快内家气功也练得很好当今天下已经很少有人能击败你。”萧诅血说:“我相信司马群也不是你的对手因为他远远不及你冷静。我从未见过比你更冷静的人” “有时候我也会这么想的。”卓东来又在笑“每个人都难免会有自我陶醉的时候尤其是在夜半无人时薄醉微醺后。” “你没有见过我也没有见过我出手你怎么知道我真的比你强?”萧泪血淡淡的问:“你有没有想到过也许你一出手就可以杀了我?” “我没有想到过。”卓东来说:“这一类的事我根本连想都不去想。” “为什么?” “因为我绝对禁止自己去想”卓东来笑得仿佛有点感伤:“一个人如果还能活下去像这一类的事就连想都不能去想。” 萧泪血冷笑:“所以你宁愿变得像一条狗一样听话也不敢出手?” “是的。”卓东来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小院外的窄门紧闭。 卓东来敲门先敲三声再敲一响。 这种敲门的方法无疑是他和院中老人秘密约定的小院里却没有回应。 “他不在?” “他在。”卓东来说:“一定在。” “你是不是想通知他有个他不能见的人来了要他快点走?” “你应该知道他不会走的他这一生从来也没有逃走过。”卓东来告诉萧泪血:“何况他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他。” 可是小院里仍然没有应声卓东来又敲门敲得比较用力一点。 门忽然开了开了一线。 这扇门虽然是开着的可是里面并没有锁住也没有上栓。 老人也没有走。 幽静的小院里花香依旧古松依旧小亭依旧老人也依旧坐在小亭里面对着亭前的雪地亭前仿佛依旧有蝶舞在舞。 蝶舞不再舞。 老人也不会再老了。 只有思想和感情才会使人老如果一个人已经不能再思想不再有感情就不会再老了。 老人已经不能再思想不能再考虑判断计划任何事。 老人也已不再有感情不再有忧郁痛苦欢乐烦恼相思回忆。 只有死人才会不再有思想和感情只有死人永不再老。 老人已死。 他还像活着时一样带着种无比风雅和悠闲的姿态坐在小亭里。可是他已经死了。 他那双混合着老人的智慧和孩子般调皮的眼睛看来已不再像阳光照耀下的海洋已经不再有阳光的灿烂和海水的湛蓝。 他的眼睛已经变或死灰色的就好像将晚未晚将雪未雪时的天色一样。 看见了这双眼睛卓东来就无法再往前走了连一步都不想再往前走。 他的全身都似已僵硬僵硬如这个已经僵死了的老人。 然后他就看见了萧泪血。 萧泪血看起来并不高实际上却比大多数人都要高一点而且很瘦。 他的头漆黑连一点花白的都没有用一根颜色很淡的灰布在头上扎了个髻。 他身已穿的衣衫也是用这种灰布做成的剪裁既不合身手工也不好。他的手里提着口箱子陈旧而又平凡的箱子。 卓东来看到的就只有这么多因为他看见的只不过是萧泪血的背。 就好像一阵凤从身边吹过去一样这个一直像影子一样贴在他后面的人忽然就到了他前面去了。 这个江湖中最神秘最可怕的人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子?卓东来还是看不见。 可是一个脸上很少表露出情感的人却往往会在无意中把情感从背上流露出来。 萧泪血的背已绷紧每一根肌肉都已绷紧然后就开始不停的颤动就好像正在被一条看不见的鞭子用力鞭挞。 老人的死就是这条鞭子。 无论谁都可以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绝不是这个老人的朋友。 他们之间无疑有某种无法化解的仇恨。 他逼卓东来到他这里来很可能就是要利用这个老人的血来洗去他心里的怨毒和仇恨。 现在老人死了他为什么反而如此痛苦激动和悲伤?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卓东来。 他绝不是心胸开阔的人绝不容任何人侵犯到他的自尊。 这个世界上从来也没有人像萧泪血这么样侮辱过他这种侮辱也只有用血才能洗清。 如果他杀了萧泪血没有人会觉得奇怪也没有人会觉得遗憾。 就算他如饮酒般把萧泪血的血喝干也没有人会难受。 萧泪血并不是个值得同情的人卓东来本来就应该杀了他的。只要一有机会就不该放过他。 现在正是卓东来下手的最好机会。 现在萧泪血的背就像是一大块平坦肥美而且完全不设防的土地一样等着人未侵犯践踏。 现在正是他情绪最激动、最容易造成疏忽和错误的时候。 可是卓东来居然连一点举动都没有。 这种机会就像是一片正好从你面前飞过去的浮云稍纵即逝永不再来。 卓东来的呼吸忽然停顿瞳孔再次收缩。 他终于看见这个人了这个天下最神秘最可怕的人。 萧泪血居然转过身面对卓东来。 他的脸是一张很平凡的脸可是他的眼睛却像是一把刚出鞘的宝刀。 “如果有人要杀我则才就是最好的机会了。”萧泪血说:“像那样的机会永远不会再有。” “我看得出。” “刚才你为什么不出手?” “因为我并不想杀你。”卓东来说得很诚恳:“这一类的事我从来没有去想过。” “你应该想一想的。”萧泪血说“你应该知道我一定会杀你。” “一定会杀我?”卓东来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这个人的脸:”你好像一向都不肯免费杀人的。” “这一次却是例外。” “为什么?” “因为你杀了他。” 卓东来的目光终于移向亭中的老人:“你说我杀了他?你认为他会死任我手里?” “本来你当然动不了他连? ??的一根毫都动不了”萧泪血说:“你的武功虽不差可是他举手间就可以将你置之于死地。” “也许他只要用一根手指就足够。” “可是现在的情况已不同。”萧泪血说:“他还没有死之前就已经是个废人。” “你看得出他的真气内力都早就被人废了?” “我看得出。” “你是不是刚才看出来的?” “他纵横天下行迹一向飘忽如果不是因为功力已失怎么肯躲到这里来寄居在一个他绝对不会看得起的人的屋檐下?” “他当然不会看得起我这样一个人但他却还是到我这里来。”卓东来说:“因为他知道我这个人至少有一点好处。” “什么好处?” “我很可靠非常可靠。”卓东来说:“不但人可靠嘴也可靠。” “哦?” “江湖中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功力已失也没有人知道他隐居在这里因为我一直守口如瓶。” 这一点萧泪血也不能否认。 “江湖中想要他这条命的人很不少如果我要出卖他他早已死在别人手里。”卓东来说:“就算我要亲手杀他也不必等到现在。” 这一点无疑也是事实。 “而且他还救过我一命所以才会在最危险的时候来找我。”卓东来说:“你想我会不会害死我唯一的恩人?” “你会!” “是。” “但是我早已知道。”卓东来说:“多年前我就已知道。” “哦?” “他来的时候功力就已被人废了。所以才会隐居在这里这一点你也应该想象得到。” 萧泪血承认。 二十年前老人还未老那时候江湖已经没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萧泪血声音冰冷:“别人不会;可是你会。” “他的动力虽失头脑仍在。”萧泪血说:“他的头脑就像是个永远挖不尽的宝藏里面埋藏着的思想智慧和秘密远比世上任何珠宝都珍贵。” 他冷冷的看着卓东来:“你一直不杀池只因为他对你还有用。” 卓东来沉默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是的!”卓东来居然承认了:“是我杀了他。” 萧泪血的手握紧提着箱子的手瞬息间就可以杀人的箱子。 “其买他一直到现在对我都还是有用的。”卓东来叹息:“只可惜现在已经到了非杀他不可的时候了。” 他看着萧泪血手里的箱子:“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准备出手了?” “是。” “在你出手之前能不能告诉残一件事?” “什么事?” “你要杀我真的是因为你要为他复仇” 卓东来不等萧泪血回答这问题就已经先否定了这一点。 “不是的。”他说:“你绝不会为他复仇因为我看得出你恨他远比世上所有的人都恨他如果他还活着你也会杀了他。” “是的。”萧泪血居然也立刻承认:“如果他不死我也会杀了他的。” 他的声音又因痛苦而嘶哑:“可是在我出手之前我也会问他一件事。”萧泪血说:“一件只有他才能告诉我的事一件只有他才能解答的秘密。” “什么秘密?” “你不知道我要问什么?” 卓东来反问:“如果我知道又怎么样?你会不会放过我” 萧泪血冷冷的看着他没有再说一个字萧泪血又长长叹息。 “可惜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那实在很可惜。” 萧泪血要问的是什么事? 无论那是什么事现在都已不重要了。 因为现在老人已死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解答这个秘密。 卓东来已经死了无论谁都应该可以看出他已经死定了· 萧泪血已经打开了他的箱子。 ——天下最可怕的武器是什么? ——是一口箱子。 箱子可怕提着箱子的这个人更可怕。 卓东来的瞳孔又开始收缩。 他的眼睛在看着这个人他的脸上在流着冷汗他全身肌肉部在颤抖跳动。 “崩”的一响箱子开了开了一线。 就像是媚眼如丝的情人之眼那么样的一条线。 无论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要这口箱子打开这么样一条线这个地方就会有一个人会被提着箱子的这个人像牛羊般审判。 这个地方也就会像是个屠场。 第十四章 谁是牛羊 二月廿四午时。 关洛道上。 司马群鞭马、放缰、飞驰。 驰向长安。 他的马仍在飞奔仍然冲劲十足因为他已经在途中换过了四次马。 他换的都是好马、快马因为他识马也肯出高价买马。 他急着要赶回长安。 换四次马被换下的马都已倒下。 司马群的人也一样一样精疲力竭一样将要倒下。 因为他一定要急着赶回长女。 他心里忽然有了种凶恶不祥的预兆好像已感觉到有一个和他极亲近的人将要像牛羊般被杀。 同日同时。 长安。 依旧是长安长安依旧人也依旧。 提着箱子等着杀人的人没有提箱子等着被杀的人都依旧。 无雪也无阳光。 惨惨淡淡的天色就像是一双已经哭得大久的少女眼睛一样已经失去了它的妖媚明艳和光亮。 在这么样一双眼睛下看来这口箱子也依旧是那么平凡那么陈旧那么笨拙那么丑陋。 可是糟子已经开了。 箱子里那些平凡陈旧笨拙丑陋的铁件已将在瞬息间变为一种不可招架闪避抗拒抵御的武器将卓东来格杀于同一刹那间。 卓东来少年时是用刀的直到壮年时仍用刀。 他用过很多种刀从他十三岁时用一柄从屠夫肉案上窃来的屠刀把当地鱼肉市井的恶霸“杀猪老大”刺杀于肉案上之后他已不知换过多少柄刀。 十四岁时他用拆铁单刀十五岁时他用纯钢朴刀十六岁时他用鬼头刀十八岁时他则换单刀为双刀用一对极灵便轻巧的鸳鸯蝴蝶刀二十岁时他又换双刀为单刀换了柄份量极重、极有气派的金背砍山刀。 廿三岁时他用的就是武林中最有气派的鱼鳞紫金刀了。 可是廿六岁以后他用的刀又从华丽变为平凡了。 他又用过拆铁刀、雁翎刀甚至还用过方外人用的戒刀。 从一个人用刀的转变和过程间是不是也可以看出他刀法和心情的转变? 不管怎么样对于“刀”与“刀法”的了解和认识武林中大概已经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他了。 所以他壮年后就已不再用刀。 因为他已经能把有形的刀换为无形的刀已经能以“无刀”胜“有刀”。 可是他仍有刀。 他的靴筒里还是藏着把锋利沉重削铁如泥的短刀一把能轻易将人双腿刺断如切豆腐一样的短刀。 ——蝶舞的腿多么轻盈多么灵巧多么美。 鲜血鲜花般溅出蝶舞不舞也不能再舞了。 于是朱猛奔小高走。 于是短刀又被卓东来拾起带着血淋淋的舞者之魂被藏于冷冰冰的人之靴筒。 这柄刀无疑是刀中之刀是卓东来经过无数次惨痛教训、经过无数次挫败和无数次胜利之后才蜕变出的一把刀。 这一刀如果出刀无疑也是他无数次蜕变中的精萃。 萧泪血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拼成一种武器来克制住这把刀? 他当然有法子的。 他杀人从未失手过。 同日午后。 长安城外的官道。 长安已近了司马群的心情却更烦躁那种不祥的预感也更强烈。 他仿佛已经可以看到他有一个最亲近的人正倒在血泊中挣扎呼喊。 但是他看不出这个人是谁。 这一次必将死在长安的人是高渐飞和朱猛他算准他们必死无疑。 但是他对这两个人的死活并不关心。他们既不是他的亲人也不是他的朋友。 吴婉呢?会不会是吴婉? 绝不会。 她是个女人从未伤害过别人而且一向深居筒出怎么会遇到这种可怕的灾祸? 难道是卓东来? 那更是绝无可能的事以卓东来的谨慎智谋和武功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护自己的。 就算大使局这一次不幸惨败他也一定会安然脱走全身而退。 除此之外他在这个世界上几乎已经没有亲人了他心里这种凶恶不祥的预感究竟要应在谁的身上? 司马群想不通。 他当然更想不到卓东未此刻的处境就像是虎爪下的牛羊刀砧上的鱼肉。 同日同时。 长安。 卓东来确定应该已经死定了他也知道萧泪血杀人从未失手过。 可是他没有死。 “崩”的一响箱子开了萧泪血纤长灵巧而有力的手指已开始动作。 只要他的动作一开始箱子里就会有某几种铁器在一瞬间拼成一件致命的武器一件绝对能克制卓东来的武器。 可是在这一瞬间他的手指却突然僵硬。 他全身仿佛都已僵硬。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抬起头面对卓东来他的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眼睛里却充满一种垂死野兽面对猎人的愤怒和悲伤。 卓东来也在看着他。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都没有开口也没有动。 又不知过了多久国外的小径上忽然传一阵脚步声卓青居然也来了。 他后面还跟着四个人一个人捧酒器一个人捧衣帽两个人抬张上面铺着紫貂皮的紫檀木椅。 卓东来在貂裘里加上一套衣裤穿上袜子戴上皮帽舒舒服服的在紫檀木椅上坐下用紫晶杯倒了杯葡萄酒喝下去才轻轻叹了口气:“这样子就比较舒服多了。” 萧泪血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所有的这一切事他好像全都没有看见。 如果有别的人看见一定也会以为自己看到的只不过是种幻觉。 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会生的。 面对着天下最可怕的敌人和最可怕的武器生死只不过是呼吸间的事他居然还这么从容悠闲居然还叫人替他搬椅子换衣服居然还要喝酒。 只要是一个神智清醒的人就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可是卓东来却做出来了。 箱子已经开了萧泪血也不再有任何动作。 这个神秘而可怕的人本来就像是来自地狱的上空幽灵现在忽然又被冥冥中的生宰将他的精魂召回去将他变作了一个上古时就已化石的尸体。 卓东来又倒了杯酒浅浅啜了一口才回过头去问卓青:“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这位萧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卓东来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这二三十年来死在他手下的江湖大豪武林高手最少也有四五十位。” 卓青听着。 “他手里捉着的这口箱子据说就是天下最可怕的武器。”卓东来说:“我一向不太谦虚可是我相信只要他一出手我就是个死人。” 他看着萧泪血手里的箱子。 “现在他已经把箱子打开了因为他本来是想杀了我的却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出手。”卓东来淡淡的说:“他居然宁可变得像是个呆子一样站在那里看我喝酒也不出手。” 萧泪血没有听见。 无论卓东来说什么他都好像完全听不见。 卓东来忽然笑了。 “他当然不是不敢杀我像我这样的人在萧先生眼里也许连一条狗都比不上。”他又问卓青:“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杀我?” “不知道。” “他不杀我只因为他已经没法子杀我了。”卓东来说:“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站在那里等着我去杀他像杀狗一样的杀。也许比杀狗还容易。” 这种事本来也是绝不可能生的。 没有人敢在萧泪血面前这么样侮辱他就正如以前也没有人敢侮辱卓东来一样。 “卓青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天下无双的萧先生怎么会忽然变成了一条狗?” “不知道。” “你应该看得出来的多少总该看出来一点。”卓东来冷冷的说:“如果你连这种事都看不出来要活到二十岁恐怕都不太容易。” “是的。”卓青说:“这种事我多少都应该能看得出一点的。” “你看出了什么?” “萧先生恐怕是被人用一种很特别的方法制住了全身的功力恐怕连一分都使不出来。” “对!” “萧先生本来是人中之龙并不是狗。”卓青说:“只不过萧先生也知道如果龙死了就算是一条神龙也比不上一条狗了。” 他说得还是那么平静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可是狗也会死的。” “当然会死迟早总会死可是至少现在还活着。”卓青说:“不管是龙是人是狗能多活片刻也比马上就死了的好。”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不该放弃。 “可惜现在我已经看不出他还有什么希望了”卓东来说:“无论谁中了‘君子香’的毒恐怕都下会再有利么希望了。” “君子香?” “君子之交谈如水谆谆君子温良如玉君子香也一样。” “一样?” “水一样清澈流动无色无味玉一样温润柔美。”卓东来的声音也一样温柔:“唯一不同的是君子香这位君子其实是个伪君子是有毒的。” 他微笑:“如君子交如沐春风这位伪君子的毒也好像春风一样不知不觉问就让人醉了一醉就**蚀骨万劫不复。” “萧先生怎么会中这种毒?” “因为我在萧先生眼中只不过是条狗而已比狗还听话在萧先生面前有些事我连想都不敢想因为心里一想神色就难免会有些不对了就难免会被萧先生看出来。” 卓东来又斟了一杯酒。 “萧先生当然也想不到我早已把君子香摆在一个死人的衣襟里只要萧先生走近这位死人动了动这位死人的衣着君子香就会像春风般拂过他的脸。”卓东来叹了口气:“萧先生当然想不到一条狗会做出这种事。” “是的。”卓青说:“以后我永远都不会把一个人当作一条狗的。” 老人已死萧泪血最想知道的一件秘密也随死者而去。 在他看到死去的老人时当然要去看一看老人是不是真的死了?是怎么死的? 要查看一个人的死因当然难免要主动他的衣裳。 卓东来早已算准萧泪血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来所以早就准备杯君子香。 这实在是件很简单的事非常简单。 简单得可怕。 卓东来又在叹息:“这位老人活着时并不是君子又有谁能想到他死后反而有了君子之香?”他叹息着道:“有时候君子也是很可怕的。” 他说的并不是什么金玉良言更不是什么能够人深省的哲理。 他说的只不过是句实话而已。 黄昏时司马群已经回到长安城。 这里是他居住得最久的地方城里大多数街道他都很熟悉可是现在看来却好像变了样子。 古老的长安是不会变的变的是他自己。 可是他自己也说不出自己有些什么地方改变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改变的。 ——是在他踏上那条石板缝里仍有血迹的长街时?还是在他听牛皮说到钉鞋的浴血战时? 一个人如果一定要踩着别人的尸体才能往上爬就算爬到巅峰也不是件愉快的事。 人和马都已同样疲倦。 他打马经过城墙边一条荒僻的街道忽然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人的背影。 这个人已经转入城墙下的阴影中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一直都没有回过头来。 可是司马群却有把握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高渐飞。 在他还没有喝醉的时候他的记忆力和眼力部远比别人好得多。 ——高渐飞怎么还没有死?卓东来怎么会放过他? ——大镖局和雄狮堂的人是不是已经有过正面冲突? 司马起群很想追过去问问高渐飞可是他更急着要赶回家去看看他那种凶恶不祥的预感是否已灵验? 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他的心情又很急躁在这种情况下无论谁都难免会看错人的。 他看见的也许并不是高渐飞。 萧泪血既然还没有死在“泪痕”下高渐飞就已必死无疑。 只要接到杀人的契约萧泪血从未因任何缘故放过任何人。 他当然也不会为小高破例。 小高只不过是个不足轻重的江湖浪子而已和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小盲自己也想不通萧泪血为什么没有杀他他甚至替萧泪血找了很多种理由可是连他自己都不满意。 他实在找不出任何一种理由能解释萧泪血为什么会放过他的。 直到现在他还活着实在是奇迹。 司马群并没有看错刚才他看见的那个人确实是高渐飞。 小高也看见了快马飞驰而过的司马群。 可是他故意避开了因为除了朱猛外暂时他不想见到任何人。 他在找朱猛找遍了长安城里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现在正是朱猛最需要朋友的时候不管朱猛是不是还把他当作朋友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就这么样弃朱猛而去。 ——如果现在朱猛还在陪着蝶舞看到他的时候会对他怎么样? 小高也已想象到这种难堪的情况但是他已下定决心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一切。 天色更暗了。 长安古城的阴影沉重的压在小高身上他的心情也同样沉重。 ——朱猛是条好汉胸襟开阔、重情重义的好汉。 ——朱猛应该了解他的苦衷应该能原谅他的。 可是蝶舞呢? 小高握紧双拳大步往前走忽然间刀光一闪一柄雪亮的大刀从黑暗中迎面劈了下来。 这一刀劈下来时无疑已下了决心要把他的头颅劈成两半。 但是无论谁要一刀把高渐飞劈成两半都绝不是件容易事。 他的手里还有剑。 这一刀并不太快用的也不是什么惊人的刀法。他本来很轻易的就可以拔剑反击把这个躲在阴影中暗算他的人刺杀。 他没有拔剑。 因为他已经在这间不容的一瞬间看到了这个人头缠的白巾也看到了这个人的脸。 这个人叫蛮牛是雄狮堂属下最有种的好汉之一也是朱猛这次带到长安来的八十六位死士之一。 这些人本来跟他素不相识现在却已全都是他的好兄弟跟他同生死共患难的好兄弟。 这一刀一定是砍错了人。 “我是小高高渐飞。” 他的身子一闪刀就劈空了刀锋砍在地上火星四溅。 黑暗中有双血红的眼睛在瞪着他。 “你是小高俺知道你是小高。”蛮牛忽然大吼:“俺操你个娘。” 吼声中又有刀砍已除了蛮牛的刀还有另外几把刀。 几把刀都不是好刀用刀的人也不是好手可是每一刀都充满了仇恨和愤怒每个人都是拼了命来的。 小高不怕死。 小高不能用他那种每一剑都能在瞬间取人咽喉的剑法来对付这班兄弟。 可是他也不能这么样死在乱刀下。 宝剑虽然未出鞘剑鞘挥打点击间刀已落地握刀的手已抬不起来。 握刀的人却没有迟下去每一双眼睛里都充满怨毒愤怒和仇恨。 “好姓高的算你有本事”蛮牛嘶声道:“你有种就把老子们全宰了若剩下一个你就是狗养的。” “我不懂你们是什么意思?”小高也生气了气得抖:“我真的不懂。” “你不懂?俺操你祖宗你不懂谁懂?”蛮牛怒吼:“老子们把你当人谁知道你是个畜牲老子们在拼命的时候你这个畜牲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又去偷别人的老婆?” “现在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可是你们不会明白的。”他黯然的说:“有些事你们永远都下会明白的。” “你想怎么样?” “我只想要你们带我去见朱猛。” “你真他娘的不要脸”蛮牛跳了起来:“你还有脸会见他?” “我一定要去见他。”小高沉住气:“你们非带我去不可。” “好老子带你去!” 另外一条大汉也跳起来一头往城墙上撞了过去他的一颗大好大颅立刻就变得好像是个绽破了的石榴。 热血飞溅小高的心却冷了。蛮牛又大吼: “你还要见他是不是要气死他好俺也可以带你去。” 他也一头住城墙上撞过去可是这次小高已经有了痛苦的经验一把拉住了他把他掼在地上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霎眼间人已不见。 他没有流泪。 他的泪已经溶入他的血。 英雄无泪化为碧血。 青锋过处是泪是血? 第十五章 巅峰 二月二十五。 长安。 有灯。 淡紫色的水晶灯罩黄金灯灯下有一口箱子一口陈旧平凡的箱子。 灯下也有人却不是那个沉默平凡提着这口箱子的人。 灯下的人是卓东来。 天还没有亮所以灯是燃着的灯光正好照在他看起来比较柔和的左面半边脸上。 今天他这半边脸看来简直就像是仁慈的父亲。 一个人在对自己心满意足的时候对别人也会比较仁慈些的。 现在朱猛已经在他掌握中雄狮堂已完全瓦解崩溃高渐飞也已死了。至少他认为高渐飞已经死了每一件事都已完全在他的控制下。 强敌已除大权在握江湖中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和他一争长短这种情况就算最不知足的人也不能不满意了。 他的一生事业无疑已到达巅峰。 所以他没有杀萧泪血。 现在萧泪血的情况几乎已经和那老人完全一样功力已完全消失也被卓东来安排在那个幽静的小院里等着卓东来去榨取他脑中的智慧和他那一笔秘密的财富。 这些事都可以等到以后慢慢去做卓东来一点也不着急。 一个功力已完全消失了的杀人者就好像一个无人理睬的垂暮妓女是没有什么路可以走的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他们做的行业都是人类最古老的行业他们的悲哀也是人类最古老的悲剧。 萧泪血的箱子现在也已落入卓东来手里了。 他也知道这口箱子是世上最神秘最可怕的武器在雄狮堂的叛徒杨坚被刺杀的那一天他已经知道这件武器的可怕。 他相信江湖中一定有很多人愿意出卖自己的灵魂来换取这件武器。 幸好他不是那些人他和这个世界上其他那些人都是完全不同的。 现在箱子就摆在他面前他连动都懒得去动它。 因为他有另一种更可怕的武器他的智慧就是他的武器。 他运用他的智慧时远比世上任何人使用任何武器都可怕。 ——萧泪血虽然是天下无双的高手可是在他面前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朱猛虽然勇猛骠悍雄狮堂虽然势力强大可他还是在举手间就把他们击溃了。 他能做到这些事因为他不但能把握着每一个机会还能制造机会。 在别人认为他已失败了的时候在最危急的情况下他非但不会心慌意乱反而适时制造良机击溃强敌反败为胜。 只有这种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长枪大斧钢刀宝剑都只不过是匹夫的利器而已甚至连这口箱子都一样。 卓青已经站在他面前等了许久胜利的滋味就像是橄榄一样要细细阻嚼才能享受到它的甘美所以卓青已经准备悄悄的退出去。 卓东来却忽然叫住了他用一种很温和的声音说:“你也辛苦了一个晚上了为什么不坐下未喝杯酒?” “我不会喝酒。” “你可以学。”卓东来微笑:“要学喝酒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可是现在还不到我要学喝酒的时候。” “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开始学?”卓东来的笑容已隐没在阴影里“是不是要等到你能够……”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忽然改变了话题问卓青:“你是不是已经把萧先生安顿好了?” “是。” “你走的时候他的情况如何?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卓青道:“他还是和刚才一样好像对任何事都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很好。”卓东来又露出微笑:“能够听天由命尽量使自己安于现况的人才是真正的聪明人这种人才能活得长。” 卓东来的微笑中仿佛也有种尖锐如锥的思想:“有时候我觉得他有很多地方都跟我一样自己做不到的事他非但不会去做连想都不会去想。” 他淡淡的接着道:“一个人如果总喜欢去做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事。就难免会死于非命高渐飞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卓青忽然说:“高渐飞不是个很好的例子。” “他不是?”卓东来问:“为什么不是?” “因为他还没有死。” “你知道他还没有死?” “我知道。”卓青说:“郑诚在昨天黄昏时还亲眼看见他提看到出城去。” “郑诚?”卓东来仿佛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你怎么知道他真的看见了高渐飞?” “他一现高渐飞的行踪就立刻赶回来告诉我了。” “你相信他的话?” “我相信。” 卓东来的笑容又隐没声音却更温和“对!你应该相信他。如果你想要别人信任你就一定要先让他知道你很信任他。” 他好像忽然觉这句话是不该说的立刻又改变话题问卓青。 “你有没有想到高渐飞会到什么地方去?” “我想他一定是到红花集那妓院去找朱猛了。”卓青说:“朱猛既然不在那里高渐飞一定还会回去找的所以我并没有叫郑诚去盯他只要他在长安就在我们的掌握中。” 卓东来又笑了笑得更愉快。 “现在你已经可以开始学喝酒了。”卓东来说:“你已经有资格喝酒。而且比大多数人都有资格喝酒。” 他忽然站起来将他一直拿着的一杯酒送到卓青面前。 卓青立刻接过去一饮而尽。 酒甘甜可是他嘴里却又酸又苦。 他已经现自己话说得大多如果能把他刚才说的活全部收回去。他情愿砍断自己一只手。 卓东来却好像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的反应接过他的空杯又倒了杯酒坐下去浅啜一口。 “萧泪血明明知道高渐飞是他宿命中的灾祸萧泪血这一生从未悔约过一次现在他已接到了契约他为什么不杀高渐飞?卓东来陷入沉思:“是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那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忽然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睛里忽然出了光:“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只有那个老人才能确定。萧泪血要问老人的一定就是这件事这件事对他一定很重要所以老人一死他就动了杀机因为老人死后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高渐飞究竟是不是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 卓青本来已决心不开口的此刻还是忍不住大声问:“高渐飞怎么会是萧泪血的儿子?” “你认为不可能?” 卓东来冷笑:“高渐飞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年轻人而已一向冷酷无情的莆泪血为什么要救他?如果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这种关系存在就算有十万个高渐飞死在萧泪血面前他也不会动一根手指的。” 他看青卓青声音又变得很温和。 “你一定要相信我什么事都可能生的。”卓东来说:“像朱猛这样一条铁铮铮的好汉怎么可能败在一个女人手里?可是他败了败得很惨萧泪血也一样谁能想得到他有今日?” 他忽然长长叹息:“其实我也一样我又何尝能想到将来我会败在谁的手里?” 这句话也许并不是实活可是其中却有些值得深思的哲理。 卓青忽然退了出去。 他知道现在已经到了他应该退下去的时候因为他知道司马群已经来了。 他已经听见司马群在说:“是的这种事本来就是谁都想不到的。” 门是开着的司马群站在门口外面是一片接近乳白色的浓雾。 他已经是个中年人衣服和头都很凌乱经过长途奔波后也显得很疲倦。 可是他站在这里的时候看起来还是那么高大英俊强壮而且远比他实际年龄年轻得多在门外的浓雾和屋里的灯光衬托下他看来简直就像是图画中的天神一样。 这一点无疑是江湖中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就算他的武功只有现在一半好他也必将成为一位受人赞佩尊敬的英雄。 因为他天生就是这种人。 卓东来看着他的时候眼中也不禁露出赞赏之鱼。很快的站起来为他倒了杯酒。 ——你为什么要到洛阳去?为什么要装病骗我? 这些事卓东来连一个字都没有提。 在他能感觉到司马群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是会小心避免提起这一类不愉快的事。 “你一定很累了一定急着在赶路。”卓东来说:“我本来预计你要到明后天才会回来的。” 他带着微笑问:“洛阳那边的天气怎么样?” 司马群沉默着神色好像有点奇怪过了半天才开口:“那边的天气很好比这里好流在街上的血也干得很快比这里快得多。” 他的声音好像也有点怪怪的卓东来却好像没有感觉到。 “只要血流了出来迟早总会干的。”司马说:“早一点干晚一点干。其实都没有什么关系。“ “是的。”卓东来说:“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的。” “世上也有很多事不是这样子的。” “哦?” “人活着迟早总要死。可是早死和晚死的分别就很大了。”司马群说:“如果你要杀一个人能不能等到他死了之后才动手?” “不能。”卓东来说:“杀人要及时时机一过物移人换情况就不对了。” 他微笑举杯:“就像喝酒一样喝酒也要及时如果你把这杯酒留到以后再喝它就会变酸的。” “对。”司马群同意:“你说得对极了。你说的活好像永远不会错。” 他举杯一饮而尽:“这一杯我要敬你因为你又替我们的大镖局打了次漂漂亮亮的胜仗。” “你已经知道这里的事?” “我知道。”司马说:“我已经回来很久也想了很久。” “想什么?” “想你。” 司马群的表情更奇怪:“我把这三十年来你替我做的每件事都仔细想过一遍。我越想越觉得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我实在比不上你。” 卓东来的笑容仍在脸上却已变得很生硬:“你为什么要想这些事?” 司马没有回答这句话却转过身。 “你跟我来。”他说:“我带你去看几个人你看过之后就会明白的。” 晨曦初露雾色更浓。 这个小园中没有种花却种着些黄芽白、豌豆青、萝卜、莴苣、胡瓜和韭菜。 这些蔬菜都是吴婉种的司马群一向喜欢吃刚摘下的新鲜蔬菜。 所以园里不种花只种菜。 吴婉做的每件事都是为她的丈夫而做的她的丈夫和他们的两个孩子。 他们的孩子一向很乖巧很听话因为吴婉从小就把他们教养得很好从来不让他们接触到大人的事也不让他们随便溜到外面去。 外面就是大镖局的范围了那些人和那些事都不是孩子应该看到的。 这个小园和后面的一座小楼就是吴婉和孩子生活的天地。 走到这里卓东来才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过他们了。 这是他的疏忽。 为了他和司马之间的交情为了大镖局的前途他决心以后不再提起郭庄那件事而且对吴婉和孩子们好一点。 小楼下面是厅一间正厅和一间喝酒的花厅这里虽然很少有客人来吴婉还是把这两个厅布置得很幽静舒服。 楼上才是她和孩子的卧房从她娘家陪嫁来的一个奶奶和两个丫头也跟她住在一起。 她的丈夫却不住在家里。 司马对她很好对孩子们也好可是晚上却从来不住在这里。 天色还没有亮。楼上并没有燃灯吴婉和孩子们想必还在沉睡。 ——司马群为什么要带他到这里来看他们? 卓东来想不通。 卧房的窗子居然是开着的乳白色的浓雾被风吹进来之后就变成一种淡淡的死灰色使得这间本来很幽雅的屋子变得好像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意而且非常冷奇冷彻骨。 因为火盆早已灭了。 一向细心的女主人为什么不为她的孩子在火盆里添一点火? 没有灯没有火。可是有风。 从阴森森灰蒙蒙的雾中看过去屋子里仿佛有个人在随风摇动。 吊在半空中随风摇动。 一怎么会吊在半空中这个人是什么人? 卓东来的心忽然沉了下去瞳孔忽然收缩。 他有双经过多年刻苦训练后面变得兀鹰般锐利的眼睛。 他已经看出了这个悬在半空中的人而且看出这个人是用一根绳于悬在半空中的。 这个人是吴婉。 她把一根绳子打了一个死结把这根绳子悬在梁上再把自己的脖子套进去把她自己打的那个死结套在自己的咽喉。 等她的两条腿离地时这个死结就嵌入了她的咽喉。 这就是死。 千古艰难唯一死这本来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可是有时候却又偏偏这么容易。 除了吴婉外屋子里还有个人一个白如霜的老奶妈两个年华已如花一般凋落的丫头一对可爱的孩子有着无限远大前程的可爱孩子让人看见就会从心里欢喜。 可是现在奶妈的头已经不再白了丫头们也不会再自伤年华老去。 孩子也不会再让人一看见就从心里欢喜只会让人一看见就会觉得心里有种刀割般的悲伤和痛苦。 ——多么可爱的孩子多么可怜。 “我对不起你所以我死了我该死我只有死。孩子们却不该死的。 可是我也只有让他们陪我死。 我不要让他们做一个没有娘的孩子我也不要让他们长大后变成了一个像你的好朋友卓东来那样的人。 崔妈是我的奶妈我从小就是吃她的奶长大的她一直把我当做她的女儿一样。 小芬和小芳就像是我的姐妹。 我死了她们也不想活下去。 所以我们都死了。 我不要你原谅我只要你好好的活下去我也知道没有我们你一定也会一样活得很好的。” 好冷、好冷、好冷卓东来从未觉得这么冷过。 这间精雅的卧房竟是个坟墓而他自己也在这个坟墓里。 他的身体肌肉血脉骨髓都仿佛已冷得结冰。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时候生的?吴腕为什么要死?”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卓东来说:“我真的不知道。” “他们死了至少已经有三四天你居然还不知道。”司马群的声音冰冷:“你实在把他们照顾得很好我实在应该感激你。” 这些话就好像一根冰冷的长针从卓东来的头顶一直插到他脚底。 他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释。 ——这几天他一直全力在对付雄狮堂这地方是属于吴婉和孩子们的他和大镖局的人都很少到这里来。 他没有解释。 这种事根本就无法解释无论怎么样解释都是多余的。 司马群始终没有看过他一眼他也看不见司马脸上的表情。 “你问我吴婉为什么要死?我本来也想不通的。”司马群说:“她的年纪并不大身体一向很好一向很喜欢孩子她对我虽然并不十分忠实却一直都能尽到做妻子的责任。” 他的声音出奇平静:“可是我却没有尽到做丈大的责任所以错的是我不是她。” “你也知道那件事?” “我知道早已知道做丈夫的并不一定是最后知道的一个。”司马群说:“我也知道那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的。她还是会做我的好妻子还是会好好照顾我的孩子。” 他淡淡的接着说:“我既然决心要依照你的意思做一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就必需付出代价。” “所以你就故意装做不知道?” “是的。”司马群说:“因为我若知道就一定要杀了她一个英雄的家里是绝对不允许这种事生的我当然非杀她不可。” 司马说:“所以我只有装做不知道。因为这是我的家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能把这个家毁掉。我不但要装作不知道而且还要她认为我完全不知道这个家才能保存。” 卓东来显得很惊讶。 直到现在他才现自己以前根本没有完全了解司马群。他从不知道司马群的性格中还有这样的一面。居然是个这么重感情的人遇到这种事居然还能特别人着想。 “这种事本来是任何男人都不能忍受的可是我已经想通了。”司马说:“等到这件事过去等到孩子们长大我们还是像别的恩爱夫妇一样互相厮守共度余年。” 他忽然转身面对卓东来:“如果不是你逼死了她我们一定会这样子的。” “我逼死了她?”卓东来声音已嘶哑:“你认为是我逼死了她?” “你不但逼死了她逼死了郭庄而且迟早会把我也逼死的。”司马说:“因为你永远都要别人依照你安排的方式活下去。” 他凝视着卓东来:“因为你的心里有病你外表虽然自高自大其实心里却看不起自己所以你要我代表你去做那些本来应该是你自己去做的事情你要把我造成一个英雄偶像因为你心里已经把我当作你的化身所以你若认为有人会阻碍你的计划就会不择手段把他逼死。” 司马群说:“吴婉就是这么样死的。因为你觉得她已经阻碍了你。” 卓东来沉默沉默了很久很久。 “你刚才告诉我你已经想了很久想了很多事。”他问司马:”这是不是因为你觉得现在已经到了要下决心的时候?” “是的。”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决定?” “是的。” “你决定以后要怎么样做?” “不是以后要怎么样做是现在。”司马群说:“现在我就要你走永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你永远不要再管我的事。” 卓东来忽然变得好像站都站不稳了好像忽然被人一棍子打在头顶上。 “不管你要把什么带走都可以但是你一定要走。”司马群说得截钉断铁:“今天日落之前你一定要远离长安城。” 卓东来忽然笑了。 “我知道这些活并不是你真心要说出来的。他柔声说:“你受了打击又太累只要好好休息一阵子就会把这些话忘记的。 司马群冷冷的看着他。 “这次你错了现在你就要走非走不可。”司马说:“你记不记得我们刚才说过的话了杀人要及时绝对不能让时机错过这件事也一样。” 卓东来的瞳孔又开始收缩。 “如果我不走呢广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问司马:“如果我不走你是不是会杀了我?” “是的。” 司马群也用他同样的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如果你不走我就要杀了你。” 天色已渐渐亮了屋子里却反而更显得阴森诡秘可怖。 因为屋里的光线已经让人可以看清楚那些惨死的人。 活着时越可爱的人死后看来越悲惨可怕。 卓东来和司马群面对面的站着冷风从窗外吹进来刀锋般砍在他们之间。 “我本来可以走的像我这样的人无论哪里都可以去。”卓东来说:“但是我不能走。” 他的声音也变得出奇冷静。 “因为我花了一生心血才造成你这么样一个人我不能让你毁在别人手里”卓东来又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知道我的为人有很多事我都宁愿自己做。” “是的我知道。” “我们是不是一向都能彼此了解?” “是。”司马群说:“所以我早已准备好了。” “你准备在什么时候?” “准备就在此时此刻。”司马说:“杀人要及时这句活我一定会永远牢记在心。” “你准备在什么地方?” “就在此地。” 司马环视屋里的尸体每一个尸体活着时都是他最亲近的人都有一段令他永难忘怀的感情每一个人的死都必将令他悲痛悔恨终生。 甚至连卓东来都一样。 如果卓东来也死在这里那么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也就全都死在这里了。 “就在此地。”司马群说:“天下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好?” “没有了。”卓东来长长叹息:“确实没有了。” 这个世界上有种很特别的人平时你也许到处都找不到他可是你需要他的时候他一定会在你附近绝下会让你失望。 卓青就是这种人。 “卓青你进来。” 卓东来好像知道卓青一定会在他附近的只要轻轻一唤就会出现。 卓青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卓青从来都没有让任何人失望过。 从他很小的时候就没有让人失望过。可是今天他看来却显得有些疲倦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连靴子上的泥污都没有擦干净。 平时他不是这样子的。 平时他不管多么忙都会抽出时间去整理修饰他的仪表因为他知道卓东来和司马群都是非常讲究这些事的人。 幸好今天卓东来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简单的吩咐: “跪下去向司马大爷叩头。” 卓青跪下去司马群并没有阻止他眼睛却在直视着卓东来。 “你用不着要他叩头的。”司马说:“我知道他是你的义子你没有儿子我会让他承继卓家的香火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他。” 他忍不住去看肉己的儿子眼中立刻充满悲伤和愤怒……“我至少不会像你照顾我的儿子这样照顾他。” “我相信”卓东来说:“我绝对相信。” 他看着卓青叩完头站起来道:“你已经听到司马大爷说的活你也应该知道司马大爷对任何人都没有失信过他照顾你一定比我照顾得更好。” “我知道。”卓青的声音也已因感激而顺哑:“可是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姓别人的姓。” “你也一定要记住如果我死了你对司马大爷也要像对我一样。”卓东来无疑也动了感情:“我和司马大爷之间无论生了什么事都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事你非但不能有一点怀恨的心而且绝不能把今天你看到的事告诉任何人。” “我知道。”卓青黯然道:“我一定会照你的意思去做就算要我去死我也会去。” 卓东来长长叹息! “你一向是个好孩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他看着卓青:“你过来有样东西我要留给你不管我死活你都要好好保存。” “是。” 卓青走过去慢慢的走过去眼中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悲伤好像已经预见到有一件极悲惨可怕的事要生了。 他没有逃避因为他知道这是无法逃避的。 司马群转过头不再去看他们。 他已下了决心绝不能被任何人感动绝不能因为任何事改变主意。 然后他就听见了一声非常奇怪的声音就好像皮革刺破时出的那种声音。 等他再转头去看时就现卓东来已经在这一瞬间把一把刀刺入卓青的心脏。 卓青后退了半步就慢慢的倒了下去。 他没有喊叫。 他苍白的脸上也没有一点惊讶痛苦的表情就好像早已预料到这件事会生。 ——并不是因为卓东来这一刀出手太抉而是因为他早有准备在他走过去的时候就好像已经准备好了。 司马群的脸色却已因惊讶而改变。 “你为什么要杀他”司马历声问卓东来:“你是不是怕我在你死后折磨他?” “不是的。”卓东来说:“你的心胸一向比我宽大仁慈绝不会做这种事。” 他的声音很平静:“我杀他只不过因为我不能把他留给你。”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非常危险的人阴沉、冷酷而危险。”卓东来说“现在他的年纪还轻我还可以杀他再过几年恐怕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他解下身上的紫貂裘轻轻的盖住了卓青的尸体他的动作就好像慈父在为爱子盖被一样。 可是他的声音里却全无感情。 “现在他已经在培植自己的力量我活着还可以控制他如果我死了两三年之间他就会取代我现在的地位然后他就会杀了你。”卓东来淡淡的说:“如果我把这么样一个人留在你身边我死也不能安心。” 他说得很平淡平淡得就好像他只不过为司马群拍死了一只蚊子而已。 他好像并不想让司马群知道不管他对别人多么阴险、狠毒、冷酷他对司马群的情感还是真实的。 这一点确实不容任何人否认。 司马群的双拳紧握身体里每一根血管中的血液都似已沸腾。 可是他一定要控制住自己他绝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样活下去。 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个傀儡。 他妻子的尸体还悬在梁上他的两个活泼可爱聪明听话的孩子已经再也不会叫他爸爸了。 司马群的身子忽然飞跃而起燕子般掠过屋顶下的横梁。 他的剑在梁上。 剑光一闪宝剑闪电般击下。 江湖中人都知道司马群用的剑是一柄“千锤大铁剑”。 千锤百炼炼成此剑。 这柄剑下击时的力量也像是有一千柄大铁锤同时击下一祥凌厉威猛万夫不挡。 这柄剑长四尺三寸重三十九斤铸剑时用的铁来自九府十三州集九府十三州的铁中精英千锤百炼才铸成了这柄大铁剑。 可是这柄剑实在太重了。 剑法以轻灵流动变幻莫测为胜用这么一柄剑在招式变化间无疑会损失很多可以在一瞬间制敌伤人的机会。 高手相搏这种机会无疑是稍纵即逝、永不再来的。 可是司马群一定要用这么样一柄剑因为他是司马群。 只有他才配用这么样一柄剑也只有他才能用这么样一柄剑。 江湖中都知道司马群天生神力举千钩如举草芥。 如果他用的不是这么样一柄剑大家都会觉得很失望的。 英雄无敌的司马群怎么能让江湖豪杰失望? 现在他从染上取下的剑却不是这柄可以力敌万大的千锤大铁剑。 万夫可敌卓东来不可。 多年来他们一直并肩作战一直是生死与共的朋友不是仇敌。 司马群每一次辉煌的胜利卓东来都是在幕后策划的功臣。 现在的情况不同了。 司马群虽然从未与卓东来交手可是他知道卓东来比他这一生中所遇到的任何一个对手都要强得多甚至比他还要强。 他也知道有很多人都认为卓东来比他强他准备和卓东来决一死战时已经准备死在卓东来的刀下了。 所以这一次他用的并不是那柄千锤大铁剑因为他绝不能损失任何一个可以在一瞬间制敌伤人的机会。 所以这一次他用的也是一把短剑和卓东来的刀一样短、一样锋利。 他们用的刀剑也像是他们两个人一样也是从同一个炉中锻炼出来的。 炉中燃烧着的也是同一种火:能把铁炼成钢也能使人由软弱变为坚强。 同一个炉同一个釜同一种火。 谁是豆?谁是箕? 剑光一闪如闪电般击下。 这是司马群威震天下的“霹雳九式”中最威猛霸道的一着“大霹雳”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高手败在他这一剑下。 现在他用的虽然不是他的大铁剑这一剑击下时的威力虽然要差一些可是这柄短剑的锋利已可弥补它力量的不足在运用时的变化也更灵活。 但是现在司马群还是不该使出这一剑的。 这一剑是以强击弱的剑法是在算准对方心已怯、力已竭绝非自己对手时才能使出的剑法。 因为这一剑击出力已放尽如果一击不中就必定会被对方所伤。其间几乎完全没有一点选择的余地。 对卓东来这么样一个人他怎么能使出这一剑来?是因为他低估了卓东来?还是因为他对自己大有把握1 高手相争无论是低估了对方还是高估了自己都同样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司马群应该明白这一点。 他既不会低估卓东来也不会高估自己他一向是个很不容易犯错的人。 他使出这一剑只不过因为他太了解卓东来了。 卓东来人谨慎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都下会出手出手时所用的招式也一定是万无一失的招式。 只要对方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伤害他他就不会使出那一招来。 司马群是他自己造成的不败的英雄他曾经眼看过无数高手被斩杀在这一剑下。 司马祥这个人和“大霹雳”这一剑在他心里都无疑会有种巨大的压力。 这就是他的弱点。 他的弱点就是司马群的机会。 司马群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只要卓东来在他的压力下有一点迟疑畏缩他这一剑枕必将洞穿卓东来的心脏。 高手相争生死胜负往往只不过是一招间的事。 因为他们在一招击出时就已将每一种情况都算好了。 ——天时地利对手的情绪和体力都已在他们的计算中。 可是每个人都难免有点错的时候只要他的计算有分毫之差他犯下的错误就必将令他遗恨终生。 剑光一闪闪电般击下。 卓东来没有犹疑没有畏缩也没有被闪电般的眩目的剑光所迷惑。 他已经在光芒闪动中找出了这一剑的尖锋。 剑的尖就是剑的心。 剑势随着尖锋而变化这种变化就是这一剑的命脉。 他一刀断了这一剑的命脉。 满天闪动的剑光骤然消失卓东来的刀锋已经在司马左颈后。 他已经完全没有闪避招架反击的余力削铁如泥的刀锋在一瞬间就可以割下他的头颅。 他没有闭上眼睛等着挨这一刀。他的眼睛里也没有丝毫悲痛怨仇恐惧之意。 在这一瞬间司马群居然显得远比刚才平静得多。 如果他刚才一剑刺杀了卓东来也许反而没有此时这么平静。 卓东来冷冷的看着他眼中也没有丝毫感情。 “你错了。”卓东来说:“所以你败了。” “是的我败了。” “你是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如果我们两个人交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可是我却不想知道”卓东来说:“我一直都不相知道。” 他的声音里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哀伤可是他手里的刀已经砍在司马群的脖子上。 只有刀光一闪没有鲜血溅出。 这一刀是用刀背砍下去的。 然后他就走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司马群一眼。 司马忍不住嘶声问:“你为什么不杀我?” 卓东来还是没有回头只淡淡的说:“因为现在你已经是个死人。” 第十六章 高处不胜寒 二月廿五三更前后。 长安。 远处有人在敲更三更。 每一夜都有三更每一夜的三更仿佛都带着种凄凉而神秘的美。 每一夜的三更仿佛都是这一天之中最令人**的时候。 卓东来坐拥貂裘浅斟美酒应着远远传来的更鼓在这个令人**的三更夜里他应该可以算是长安城里最愉快的人了。 他的对手都已被击败他要做的事都已完成当今天下还有谁能与他争锋? 又有谁知道他心里是不是真的有别人想象中那么愉快? 他也在问自己。 ——他既然不杀司马为什么要将司马击败?为什么要击败他自己造成的英雄偶像?他自己是不是也和天下英雄同样失望? 他无法回答。 ——他既然不杀司马为什么不索性成全他?为什么不悄然而去? 卓东来也无法回答。 他只知道那一刀绝不能用刀锋砍下去绝不能让司马群死在他手里:正如他不能亲手杀死自己一样。 在某一方面来说他这个人已经有一部分溶入司马群的身体里他自己身体里也一部分已经被司马群取代。 可是他相信就算没有司马群他也一样会活下去大镖局也一样会继续存在。 喝到第四杯时卓东来的心情已经真的愉快起来了他准备再喝一杯就上床去睡。 就在他伸手去倒这杯酒时他的心忽然沉了下去瞳孔忽然收缩。 他忽然现摆在灯下的那口箱子已经不见了。 附近日夜都有人在轮班守卫没有人能轻易走进他这栋小屋也没有人知道这口平凡陈旧的箱子是件可怕的秘密武器。 有什么人会冒着生命危险到这里拿走一口箱子? “波”的一声响卓东来手里的水晶杯已粉碎他忽然现自己很可能做错了一件事忽然想到了卓青临死前的表情。 然后他就听见外面有人在敲门。 “进来。” 一个高额方脸宽肩太子的健壮少年立刻推门而入衣着整洁朴素态度严肃诚恳。 大镖局的规模庞大组织严密每一项工作每一次行动都有人分层负责直接受令于卓东来的人并不多所以镖局里的低层属下能当面见到他的人也不多。 卓东来以前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年轻人可是现在立刻就猜出他是谁了。 “郑诚。”卓东来沉着脸:“我知道你最近为卓青立过功可是你也应该知道这地方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来的。” “弟子知道。”郑诚恭谨而诚恳:“可是弟子不能不来。” “为什么?” “五个月前卓青已将弟子拨在他的属下由他直接指挥了。”郑诚说:“所以不管他要弟子做什么弟子都不敢抗命。” “是卓青要你来的?” “是。”郑诚说:“来替他说话。” “替他说话?”卓东未厉声问:“他为什么要你来替他说话?” “因为他已经死了。” “如果他没有死你就下会来?” “是的”郑诚平平静静的说:“如果他还活着就算把弟子抛下油锅也下会把他说的那些话泄露一字。” “他要你等他死了之后再来?” “是的。”郑诚道:“他吩咐弟子如果他死了就要弟子在两个时辰之内来见卓先生把他的活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卓东来冷冷的看着他忽然现这个人说话的态度和口气几乎就像是卓青自己在说话一样。 “现在他已经死了。”郑诚说道:“所以弟子不能不来也不敢不来。” 水晶杯的碎片犹在灯下闪着光每一片碎片看来都像是卓青临死的眼神一样。 卓东来无疑又想起了他临死的态度过了很人才问郑诚:“他是在什么时候吩咐你的?” “大概是在戍时前后。” “戊时前后?”卓东来的瞳孔再次收缩“当然是在戍时前后。” 那时候司马群和卓东来都已经到了那间坟墓般的屋子里。 那时候正是卓青可以抽空去梳洗更衣的时候。 但是他并没有像平常一样去做这些事那时候他去做的事是只能在他死后才能让卓东未知道的事。 卓东来盯着郑诚。 “那时候他就已知道他快要死了?” “他大概已经知道了。”郑诚说:“他自己告诉我他大概已经活不到明晨日出时。” “他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死?” “因为他已经知道有个人准备要他死。” “这个人是谁?” “是你。”郑诚直视卓东来:“他说的这个人就是你。” “我为什么会要他死?” “因为他为你做的事大多了知道的事也大多了你绝不会把他留给司马群的。”郑诚说:“他看得出你和司马已经到了决裂的时候不管是为了司马还是为了你自己你都会先将他置之于死地。” “他既然算得这么准为什么不逃走?” “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他想不到事情会生得这么快他根本来不及准备。”郑诚道:“可是你和司马交手之前一定要先找到他如果现他已逃离一定会将别的事全都放下全力去追捕他以他现在的力量还逃不脱你的掌握。” “到那时最多也只不过是一死而已他为什么不试一试?” “因为到了那时候司马的悲愤可能已平息决心也可能已动摇他自己还是难逃一死你和司马反而可能因此而复合。” 郑诚说:“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这种事他是绝不会做的。” 卓东来握紧双拳。 “所以他宁死也不愿给我这个机会宁死也不愿让我与司马复合?” “是的。”郑诚说:“因为你们两个人合则两利分则两败他要替自己复仇这次机会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卓东来冷笑:“他已经死了还能为自己复仇?” “是的。”郑诚说:“他要我告诉你你杀了他他一定会要你后悔的因为他在临死之前已经替你挖好了坟墓你迟早总有一天会躺进去。” 郑诚说:“他还要我告诉你这一天一定很快就会来的。” 卓东来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可是现在我还没有死还是在举手间就可以死了你而且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知道。” “那么你在我面前说话怎敢如此无礼” “因为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卓青说的。”郑诚神色不变:“他要我把这些话一字不漏的告诉你我若少说了一句非但时你不忠对他也无义。” 他的态度严肃而诚恳:“现在我还不够资格做一个不忠不义的人。” “不够资格?”卓东来忍不住问:“要做一个不忠不义的人也要有资格?” “是。” “要有什么样的资格才能做一个不忠不义的人?” “要让人虽然明知他不忠不义也只能恨在心里看到他时还是只能对他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无礼。”郑诚说:“若是没有这样的资格也想做一个不忠不义的人那就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卓东来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又一个字一个字的问:“我是不是已经有这样的资格?” 郭诚毫不考虑就回答:“是的。” 卓东来忽然笑了。 他不该笑的郭诚说的话并不好笑每句活都不好笑任何人听到这些话都不会笑得出来。 可是他笑了。 “你说得好说得好极”卓东来笑道:“一个人如果已经有资格做一个不忠不义的人天下还有什么事能让他烦恼?” “大概没有了”郑诚说得很诚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做到这一步我也不会再有什么烦恼。” “那么你就好好的去做吧。”卓东来居然说:“我希望你能做得到。” 他又笑了笑:“我相信卓青一定也算准了我不会杀你现在我正好用得着你这样的人。” 郑诚看着他眼中充满尊敬就好像以前卓青的眼色一样。 “还有一个人”郑诚说:“还有一个人很可能比我更有用。” “推?” “高渐飞。” 郑诚说:“他一直在等着见你我要他走他却一定要等而且说不管等多久都没关系因为他反正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 “那么我们就让他等吧。”卓东来淡淡的说:“可是一个人在等人的时候总是比较难过些的。所以我们对他不妨好一点他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 “是。” 郑诚慢慢的退下去好像还在等着卓东来问他什么话。 可是卓东来什么都没有再问而且已经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 在灯下看来他的脸色确实很疲倦苍白虚弱而疲倦。 但是郑诚看着他的时候眼中却充满了敬畏之意真正从心底出的尊敬和畏惧。 因为这个人的确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对每件事的看法和反应都和别人不一样。 郑诚退出去掩上门冷风吹到他身上时他才现自己连裤裆都已被冷汗湿透。 卓东来的确和任何人都不一样的。 别人一定会为某一件事悲伤愤怒时他却笑了别人一定会为某一件事惊奇兴奋时他的反应却冷淡得出奇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知道高渐飞来了而且正像一个痴情的少年在等候情人一样等着他。 他也知道高渐飞剑上的泪痕随时都可能变为血痕可能是他的血也可能是他仇敌的血。 可是他却好像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桌上的箱子已经不见了被卓青安顿在那小院中的箱子主人很可能也不见了。 卓青已经决心要报复。 如果他要替卓东来找一个最可怕的仇敌萧泪血无疑是最理想的一个。 君子香并不是一种永远解不开的迷药如果不继续使用萧泪血的功力在三两天之内就可以完全恢复。 那时候很可能就是卓东来的死期。 除此之外卓青还可以为他做很多事很多要他后悔的事。 他的帐目他的钱财他的信札他的秘密每一样都可能被卓青出卖与他不对的部属每一个人都可能被卓青所利用。 ——卓青临死前为他挖好的是个什么样的坟墓? 如果这种事生在别人身上一定会用尽一切方法在最短的时间里去查出来。 可是卓东来什么事都没有做。 卓东来睡着了真的睡着了。 他先走进他的寝室关上门窗在床头某一个秘密的角落里按动了一个秘密的枢纽。 然后他又到那个角落里一个暗柜中拿出了一个镶着珠宝的小匣子从匣子里拿出一粒淡绿色丸药吞下去一种可以让他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安然入睡的药丸。 他太疲倦。 在一次特别辉煌的胜利后总是会让人觉得特别疲倦的。 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使人真正恢复清醒的事就是睡眠。 生死胜负的关键往往就决定在一瞬间在决定这种事的时候一定要绝对清醒。 所以他需要睡眠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事比这件事更重要。 也没有任何人比卓东来更能判断一件事的利害轻重。 在他人睡前他只想到了一个人。 他想到的既不是渗死在他刀下的卓青也不是随时都可能来取他性命的萧泪血。 他想到的是他的兄弟那个一生下来就死了的兄弟曾经和他在母胎**同生存了十个月曾经和他共同接受和争夺过母胎中精血的兄弟。 他没有见过他的兄弟他的兄弟在他的心里永远都只不过是个模糊朦胧的影子而已。 可是在他入睡时那一瞬朦胧虚幻间这个模糊的影子忽然变成一个人一个可以看得很清楚的人。 这个人仿佛就是司马群。 远处有人在打更已过三更。 那么单调的更鼓声却又那么凄凉那么无情到了三更时谁也休想将它留在二更。 司马群记得他则才还听见有人在敲更的他记得刚才听到敲的明明是二更。 他听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他虽然已经喝了酒可是最多也只不过喝了七八斤而已虽然已经有了点轻飘飘的感觉可是头脑还是清楚得很。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时候他正在一家活见鬼的小酒铺里喝酒除了他外旁边还有一大桌客人都是些十**岁的小伙子搂着五六个至少比他们大一倍的女人在大声吹牛。 他们吹的是司马群。每个人都把司马群捧成是个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大英雄而且多多少少跟他们有点交情。 吹的人吹得很高兴听的人也听得很开心。 唯一只有一个人既不高兴也不开心这个人就是司马群自己。 所以他就拼命喝酒。 他也清清楚楚的记得就在别人吹得最高兴的时候他忽然站起拍着桌子大骂:“司马群是什么东西?他根本就不是个东西根本就不是人连一文部不值连个屁都比不上。” 他越驾越高兴别人却听得不高兴了有个人忽然把桌于一翻十来个小伙子就一起冲了过来他好像把其中一个人的一个鼻子打成了两个。 这些事司马群都记得很清楚比最用功的小学童记千字文记得还清楚。 他甚至还记得其中有个脸上胭脂涂得就好像某种会爬树的畜牲的某一部份一样的女人就脱下脚上穿的木屐来敲他的头。 可是以后的事情他就全不记得了。 那时候他清清楚楚的听见敲的是二更现在却已经过三更。 那时候他还坐在一家活见鬼的小酒铺里喝酒现在却已经躺了下去躺在一个既没有杨柳岸也没有晓风残月的暗巷中一个头变得有平时八个那么重喉咙也变得好像是个大厨房里的烟囱而且全身又酸又痛就好像刚被人当作了一条破裤子一样在搓板上搓洗过。 ——那个胖女人的红漆木屐究竟有没有敲在他的头上? ——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在这段时候里究竟生了什么事? 司马群完全不记得了。 这段时候竟似完全变成了一旦空白就好像一本书里有一页被人撕掉了一样。 司马群想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才现这条暗巷里另外还有一个人正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好像正在问他。 “你真的就是那个天下无双的英雄司马群?你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司马群决心不理他决心装作没有看见这个人可是这个人却决心一定要让他看见不但立刻走了过来还搀起了他的臂。 他本来费了大力气还无法站起可是现在一下就站起来了而且站得笔挺。 这个人却还是不肯放开他眼神里充满同情和哀伤:“老总你醉了让我扶着你。” 这个人说:“我是阿根老总你难道连阿根都不认得了?” “阿根”?这个名字好熟。 只有在他初出道时就跟着他的人才会称他为“老总”。 司马忽然用力一拍这个人的肩用力握着他的臂开怀大笑。 “好小子这几年你躲到哪里去了?娶了老婆没有?有没有把老婆输掉?” 阿根也笑了眼中却似有热泪将要夺眶而出。 “想不到老总居然还记得我这个赌鬼。居然还认得我这个没出息的人。” “你是赌鬼我们两个一样没出息。”他拉住阿根:“走我们再找个地方喝酒去。” “老总你不能再喝了”阿根说:“要是你刚才没有把最后那半缸酒一下子喝下去那些小王八蛋怎么碰得到老总你一根汗毛?” 他的声音甩也充满悲伤“老总要不是因为你喝得全身都软了怎么会被那些小王八蛋揍成这样子?连头上都被那条胖母狗用木屐打了个洞。” 阿根说:“那些兔崽子平时只要听到老总的名字连尿都会被吓了出来。” “难道我刚才真的挨了揍?” 司马实在有点不信可是摸了摸自己的头和肋骨之后就不能不信了。 “看样子我是真的挨了揍。”他忽然大笑:“好揍得好揍得痛快想不到挨揍居然是件这么痛快的事好几十年我都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可是老总也没有让他们占到什么便宜也把那些小王八蛋痛打了一顿打得就像野狗一样满地乱爬。” “那就不好玩了。”司马居然叹了口气:“我实在不该揍他们的。” “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揍我?”司马说:“因为我把他们心目中的大英雄司马群骂得狗血淋头一文不值。” 他又大笑:“司马群为了大骂自己而被痛打这件事若是让天下英雄知道不把那些王八蛋笑得满地找牙才怪。” 阿根却笑不出来只是喃喃的说:“要是卓先生在旁边老总就不会喝醉了。” 他忽然压低声音问:“卓先生呢?这次为什么没跟老总在一起?” “他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司马不停的笑:“他是他我是我他才是真正的大英雄我只不过是个狗熊而已他没有把我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已经很对得起我了。” 阿根吃惊的看着他过了很久寸颞颥着问:“难道卓先生也反了?” “他反了?他反什么?’司马还在笑:“大镖局本来就是他的我算什么东西?” 阿根看着他眼泪终于流下忽然跪下来“咚咚东”磕了三个响头。 “阿根该死阿根对不起老总。” “你没有对不起我天下只有一个人对不起我这个人就是我自己。” “可是有些事老总还不知道阿根宁愿被老总打死也要说出来。” “你说!” “这些年来阿根没有跟在老总身边只因为卓先生一定要派我到洛阳雄狮堂去卧底而且还要我瞒着老总。”阿根说:“卓先生知道老总一向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这种事一向都不让老总知道。” “正好我也不想知道”司马忽然长长叹息:“朱猛那个混小子大概也不会知道他手下究竟有多少人是卓东来派去的他大概也跟我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阿根又盯着他看了半天眼睛里忽然有种奇怪的光芒闪动忽然问司马:“老总想不想去见那个混蛋?” 司马的眼睛里也闪出了光:“你说的是哪个混蛋?”他提高了嗓门问:“是不是跟我一样的那个混蛋朱猛?” “你知道他在哪里?”司马又问:“你怎么会知道的?” 他盯着阿根:“难道你也是这次跟着他来死的那八十六个人其中之 阿根又跪下:“阿根该死阿根对不起老总可是朱猛实在也跟老总一样是条有血性有义气的英雄好汉阿根实在不忍在这时候再出卖他了所以阿根这次来也已经准备陪他死在长安。” 他以头碰地满面流血:“阿根该死阿根虽然背叛了大镖局可是心里从来也没有对老总存一点恶意否则叫阿根死了也变作畜牲。” 司马仿佛听得呆楞了忽然仰面面笑:“好好朱猛。你能要卓东来派大的奸细都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实在是亲好汉。” 他大笑着道:“钉鞋和阿根也是好汉比起你们来我司马群实在连狗屁都不如。” 他的笑声嘶哑而悲枪但是他没有流泪。 确实没有。 朱猛也没有流泪。 眼看着钉鞋为他战死放在他怀抱中的时候他都没有流泪。 那时他流的是血。 虽然是从眼中流下来的流下来的也是血。 蝶舞一定还在不停的流血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止住她的血。 因为从她伤口中流出来的已经不是血而是舞者的精魂。 而舞者的精魂已化为蝴蝶。 ——有谁见过蝴蝶流血?有谁知道蝴蝶的血是什么颜色? 流血人们为什么总是要流血?为什么总是不知道这是件多么丑恶的事? 可是蝴蝶知道。 因为她的生命实在太美丽、太短促已经不容人再看到她丑陋的一面。 “替我盖上被盖住我的腿我不要别人看见我的腿。” 这就是蝶舞第四次晕迷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其实她已经没有腿。 就因为她已经没有腿所以寸不愿被人看见如果还有人忍心说这也是一种讽刺也是人类的弱点之一那么这个人的心肠一定己被鬼火炼成铁石。 又厚又重的棉被盖在蝶舞身上就好像暴风雨前的一片乌云忽然掩去了阳光。 蝶舞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光泽一丝血色就像是小屋里本桌上那盏灯油已将燃尽的昏灯一样。 朱猛一直在灯下守着她没有动没有说话没有喝过一滴水也没有流过一滴泪。 小屋里阴湿而寒冷。 他属下仅存的十三个人也像他守着蝶舞一样在守着他。他们心里也和他同样悲伤绝望可是他们还话着。 ——出去替他们打听消息采买粮食的何阿根为什么还不回来? 阿根回来时司马群也来了。 每个人都看见阿根带了一个人回来一个很高大的陌生人髻己乱了衣衫已破碎身上还带着伤手边却没有带武器。 可是不管怎么样在这种时候他还是不应该带这么样一个陌生人到这里来的。 因为这个落魄的陌生人看来虽然已像是条正在被猎人追捕得无路可走的猛兽但是猛兽毕竟还是猛兽还是充满了危险还是一样可以伤人的。 这个人的身边虽然没有带武器却带着种比刀锋剑刃还锐利逼人的气势。 小屋中每个人的手立刻都握紧了他们已下定决心至死不离的大刀。 每一把刀都已将出鞘。 只有朱猛还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却下了一道他的属下全部无法了解的命令。 他忽然命令他的属下:“掌灯、燃火、点烛。”朱猛的命令直接简单而奇怪“把所有能点燃的东西部点起来。” 没有人明白朱猛的意思可是司马群明白。 他从未见过朱猛。 可是他一走进这间昏暗阴湿破旧的小屋一看到那个就像是块已经被风化侵蚀了的岩石般坐在大炕旁的朱猛就知道他已经看到了他这一生中最想看见却从未看见过的人。 小屋里本来只有一盏昏灯。 灯火光明都是属于欢乐的本来已经如此悲惨的情况再亮的灯光也没有用了。 可是朱猛现在却吩咐:“把所有的灯烛火把都点起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让我来看看这位贵宾。” 灯火立刻燃起朱猛说的话通常都是绝对有效的命令。 三盏灯、七根烛、五支火把已足够把这小屋照亮如白昼。也已足够将这小屋里每个人脸上的每一条伤痕皱纹都照得很清楚。 因悲苦哀痛仇恨愤怒而生出的皱纹竟似比利刃刀锋划破的伤痕更深。 朱猛终于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转过身终于面对了司马群。 两个人默默的相对默默的相视大地间仿佛只剩下火焰闪动的声音。 天地间仿佛也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两个满身带着伤痕满心充满悲痛的落魄人两个都已彻底失败了的人。 可是天地间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当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的站在那里时世上别的人仿佛都已不再存 “你就是司马群?” “你看我是不是?” “我看你实在不像英雄无故的司马群实在不应该像是你这么样一个人。”朱猛说:“但是我知道你就是司马群一定是。” “为什么?” “因为除了司马群外天下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像你这个样子。”朱猛说:“你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则才一下子活活见到了八百八十八个冤死鬼。” 司马居然同意。 “能够一下子能见到八百八十八个冤死鬼的人确实不多可是也不止一个。”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朱猛问:“是不是还有个姓朱叫朱猛的人?” “好像是的。” 朱猛大笑。 他的确是在大笑他平时听到这种话的时候一定笑的他的笑声有时连十里外都可以听得到。 现在他也在笑只不过脸上连一点笑意都没有笑声连站在他旁边的人都听不见。 因为他根本连一点声音部没有笑出来。 没有笑声也没有哭声别的人非但笑不出连哭都哭不出来。 可是他们眼里都已有热泪夺眶而出。 他们既不是朱猛也不是司马群所以他们可以流泪。 可以流血也可以流泪。 他们剩下的也只有满腔血泪。 朱猛环顾这些至死都不会再离开他的好男儿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中仿佛又有鲜血将要迸出。 “这一次我们败了彻底败了”他嘶声道:“可是我们败得不服死也不服。” “我知道”司马群黯然:“你们的事找已经全都知道。” “可是我们来的时候你并不在长安。” “是的那时候我不在。”司马长叹:”我不知道你会来得这么快。” “所以你单骑去了洛阳?” “我本来想赶去单独见你一面把我们之间的事彻底解决。”司马逍“由我们两人自己解决。” “你真的这么想?” “真的。” 朱猛忽然也长长叹息:“我没有看错你我就知道当时你若在长安。至少也会给我们一个机会堂堂正正的决一死战。” 他的声音里充满悲愤:“我们本来就是来死的要我们死在这种卑鄙的阴谋诡计中我们死得实在不服。” “我明白。” “但是我并不怪你当时你若在长安绝不会做出这种卑鄙无耻的事来。” “你错了。”司马群肃然道:“不管当时我在不在这件事都是我的事。”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我还是大镖局的总瓢把子只要是大镖局属下做的事我都负全责。”司马群道:“冤有头债有王这笔债还是应该由我来还。” “今日你就是来还债的?” “是。” “这笔债你能还得清?”朱猛厉声问“你怎么样才能还得清?” “还不清也要还”司马群道:“你要我怎么还我就怎么还。否则我又何必来?” 朱猛盯着他他也盯着朱猛奇怪的是两个人的眼睛非但没有仇恨怨毒反而充满了尊敬。 “你说你那时候还是大镖局的总瓢把子。”朱猛忽然问司马:“现在呢?” “现在我无论是个什么样的人都跟这件事全无关系。” “为什么?” “因为你还是朱猛我还是司马群。” 这个在别人眼中看来已经彻底失败了的人神情中忽然又露出了帝王般不可侵犯的尊严。“今日我要来还这笔债就因为你是朱猛我是司马群这一点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变的。” 司马群说:“就算头断血流家毁人亡这一点也不会变。” ——是的是这样子的。 ——头可断血可流精神却永远不能屈服也永远不会毁灭。 这就是江湖男儿的义气这就是江猢男儿的血性。 朱猛凝视着司马群神情中也充满了不可侵犯的尊严。 “你是我一生的死敌你我冤仇相结已深已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死”朱猛说:“为了这些屈死的冤魂你我也已势难并存。” “我明白。” “我朱猛纵横江湖一生挥刀杀人快意思仇从未把任何人看在眼里。”朱猛说:“只有你你司马群。” 他的声音已因激动而颤抖:“你司马群今日请受我朱猛一拜。” 他真的拜倒。这个永不屈膝的男子汉竟真的拜倒在地下拜倒在司马群面前。 司马群也拜倒。 “我拜你是个真正的英雄是条真正的男子双。”朱猛嘶声的说:“可是这一拜之后你我便将永诀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因为我还是会杀你我别无选择余地。” 司马群肃然道:“是的。人在江猢本来就是这样的。你我都已别无选择余地。” “你明白就好。”朱猛的声音更嘶哑“你明白就好。” 他站起来再次环顾他的属下。 “这个人就是司马群就是毁了我们雄狮堂的人。”朱猛说得低沉而缓慢:“就为了这个人要造成他空前的霸业我们的兄弟已不知有多少人惨死在街头连尸骨都无法安葬我们的姐妹已不知有多少人做了寡妇有的人为了要吃饭甚至已经沦落到要去做婊子。” 大家默默的听着泪眼中都暴出了血丝拳头上都凸起了青筋。 “我们每个人都曾在心里过毒誓不取下他的头颅誓不回故乡。”朱猛说:“就算我们全都战死也要化做厉鬼来夺他的魂魄。” 他指着司马群:“现在他已经来了他说的话你们都已经听得很清楚。” 朱猛道:“他是还债来的血债一定要用血来还。” 他的目光刀锋般从他的属下脸上扫过:“他只有一个人他也像我们一样已经众叛亲离、家破人亡但是我们最少还有这些兄弟我们要报仇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他一个人绝不是我们这些人的对手。” 朱猛厉声道:“你们的手里都有刀现在就可以拔刀而起将他乱刀斩杀在这里。” 没有人拔刀。 大家还是默默的听着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司马群一眼。 朱猛大喝:“你们为什么还不动手难道你们的手都已软了?难道你们已经忘了怎么样杀人?” 阿根忽然冲过来伏倒在司马和朱猛面前五体投地。 “老总我知道你跟我到这里来就是准备来死的”阿根说:“老总你求仁得仁死而无憾你死了之后阿根一定会先安排好你的后事然后再跟着你一起去。” 司马趔群大笑:“好好兄弟”他大笑道“好一个求仁得仁死而无憾。” 忽然间“哨”的一声响一把刀从一个人手里跌下来跌落在地上。 朱猛对着这个人厉声问:“蛮牛你一向是条好汉杀人从来也没有手软过现在怎么连刀都握不住了?” 蛮牛垂下头满面血泪。 “堂主你知道俺本未做梦都想把这个人的脑袋割下来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样?”朱猛的声音更凄厉:“现在你难道不想杀他?” “俺还是想可是叫俺这么样就杀了他俺实在没法子动手。” “为什么?” “俺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蛮牛也跪下来用力打自己的耳光打得满脸是血:“俺该死俺是个该死的孬种俺心里虽然知道可是堂主若是叫俺说出来俺却说不出。” “你孬种你说不出我说得出”朱猛道:“你没法子动手只因为你忽然现咱们天天想要他命的这个人是条好汉他既然有种一个人来见咱们咱们也应该以好汉来对待他咱们若是这么样杀了他就算报了仇也没有脸再去见天下英雄。” 他问蛮牛:“你说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样想的?” 蛮牛以头碰地脸上已血泪模糊。 朱猛刀锋般的目光又一次从他属下们的脸上扫过去。 “你们呢?”他问他这些已经跟着他身经百战九死一生、除了一条命外什么都没有了的兄弟们:“你们心里怎么想的?“ 没有人回答。 可是每个人握刀的手都受伤了。 他们虽然已失去一切却还是没有失去他们的血气义气和勇气。 朱猛看着他们一个个看过去一双疲倦无神的大? ?中忽然又有了光忽然仰面而说:“好这才是好兄弟这才是朱猛的好兄弟朱猛能交到你们这样的兄弟死了也不冤。” 他转脸去问司马群“你看见了吧我朱猛的兄弟是些什么样的兄弟?有没有一个是孬种的?” 司马群的眼睛已经红了早就红了。 但是他没有流泪。 他还是标枪般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朱猛我不如你连替你擦屁股都不配。”他说:“因为我没有你这样的兄弟。” 这句活不是别人说出来的这句活是司马群说出来的。 天下无双的英雄司马群。 朱猛眼中却没有丝毫得意之色反而充满了悲伤仿佛正在心里问自己: ——我们为什么不是朋友而是仇敌? 这句话当然是不会说出来的朱猛只说:“不管怎样你对得起我们我们也绝不会对不起你。”他说:“只可惜有一点还是不会变的。” 他握紧双拳:“我还是朱猛你还是司马群所以我还是要杀你。” 这也是一股气就像是永生不渝的爱情一样海可枯石可烂这股气却永远存在。 就因为有这股气所以这些什么都没有连根都没有的江湖男儿才能永远活在有血性的人们心里。 朱猛又道:“你刚才也说过这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本来就应该由我们自己解决。” 他问司马群:“现在是不是已经到时候了?” “是。” 朱猛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说:“给司马大侠一把刀。” 蛮牛立刻拾起了地上的刀用双下送过去一把百炼精钢铸成的大刀刀口上已经有好儿个地方砍缺了。 “这把刀不是好刀”朱猛说:“可是在司马群手上无论什么样的刀都一样可以杀人。” “是。”司马群轻抚刀锋上的卷缺处:“这把刀本来就是杀人的刀。” “所以我只想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你能杀我刀下千万不要留情。”朱猛的声音又变为凄厉:“否则我就算杀了你也必将抱憾终生。” 他厉声问司马:“你想不想要我朱猛为你抱憾终生?” 司马群的回答很明白:“找若能一刀杀了你你绝不会看到我的第二刀。” “好”朱猛说:“好极了。” 刀光一闪朱猛拨刀。 小室中所有的人都避开了这些人都是朱猛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可是他们都避开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死死有什么了不起?但是男子汉的尊严和义气却是绝对不容任何人损伤的。 朱猛横刀向司马:“我若兀在你的刀下我的兄弟绝下会再找你。” 他说:“朱猛能死在司马群的刀下死亦无憾。”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要回头去看蝶舞一眼这一眼也许就是他最后一眼。 ——我若死在你的刀下只希望你能替我照顾她。 这句话也是不会说出来的。朱猛只说:“你若死在我的刀下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妻子儿女。” “我的妻子儿女?”司马群惨笑“我的妻子儿女恐怕只有等我死在你的刀下后才能去照顾他们了。” 朱猛心沉。 直到现在他才觉司马的悲伤痛苦也许远比他更重更深。 但是他已拔刀。刀已横。 心也已横了。 生死已在一瞬间这个世界上恐怕已经没有任何事能阻止他们这生死一战。 但是就在这时候就在这一瞬间一 “朱猛。” 他忽然听见有人在呼唤声音仿佛是那么遥远那么遥远。 可是呼唤他的人就在他身边。一个随时都可以要他去为她而死的人。 一个他在梦魂中都无法忘记的人。 去者已去此情未绝; 为君一舞。化作蝴蝶。 朱猛没有回头。 他的刀已在手他的死敌已在他刀锋前。他的兄弟都在看着他。他已不能回头他已义无反顾。 “朱猛”呼唤声义响起:“朱猛。” 那么遥远的呼唤声又那么近。 那么近的呼声又那么远远入浪子梦魂中的归宿。 浪于的归宿远在深深的深深的伤痛中。 朱猛回头。 又是“当”的一声响朱猛回头回头时刀已落下回头时蝶舞正在看着他。 她看见的只有他他看见的也只有她。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已不存在所有的事也都已不存在了。 所有的一切恩怨仇恨愤怒悲哀都已化作了蝴蝶。 蝴蝶飞去。 蝴蝶飞去又飞来是来?是去?是人?是蝶? “朱猛朱猛你在不在?” “我在我在我一直都在。” 他在。 宝刀不在雄狮不在叱咤不可一世的英雄也已不在。 可是他在。 只要她在他就在。 “朱猛我错了你也错了。” “是的我是错了。” “朱猛我为什么总是不明白你心里是怎么样对我的?你为什么总是不让我知道?”蝶舞说:“你为什么总是不让我知道你是多么喜欢我?我为什么总是不让你知道我是多么需要一个喜欢我的人?” 没有回答有些事总是没有回答的因为它根本就没有答案。 “朱猛我要死了你不要死。”蝶舞说:“我可以死你不可以死。” 她的声音就如雾中的游丝。 “我已不能再为你而舞了但是我还可以为你而唱。”蝶舞说:“我唱你听我一定要唱你一定要听。” “好你唱我听。” 没有了。 没有人没有怨没有仇恨除了她要唱的歌声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她唱。 “宝髻匆匆梳就铅华淡淡妆成; 青烟紫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不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游丝渐走更远更停。 她唱她已唱过。 她停。 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已停止至少在这一瞬间都已停止。 人间已不再有舞也不冉有歌人间什么都已不再有。连泪都不再有。 只有血。 朱猛痴痴的站在那里痴痴的看看她忽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第十七章 一剑光寒 二月二十六。*无广告的~顶点*~网收藏~顶*点*书城 长安。 高渐飞在等。 郑诚告诉他:“卓先生暂时还不能见你但他说你可以在这里等。” 小高微笑:“我会等的。”他的笑容温和平静:“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一定从来都没有见过像我这么样会等人的人。” “哦?” “因为我比谁都有耐性也许比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还有耐性。”小高说:“我从小住在深山里有一次为了等着看一朵山茶开花你猜我等了多久?” “你等了多久?” “我足足等了三天。” “然后你就把那朵花摘下来插在衣襟上了” “我没有”小高说:“等到花开了我就走了。” “你等了三天就为了要看花开时那一瞬间的情况?” 郑诚自己也是个很有耐性的人而且好像能够明白小高的意思。 “不管你在等的是什么通常都不会没有目的。”他对小高说:“你虽然没有把那朵花摘下来可是你的目的一定已达到而且你的目的绝不是仅仅为了要看一朵山茶花开而已。” “我会有什么别的目的?” “一朵花也是一个生命在那朵花开的那一瞬间也就是生命诞生的时候”郑诚说:“一个生命在天地孕育中诞生其中变化之精微奇妙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 他凝视着小高:“所以我想你那三天时间并没虚耗经过那次观察后你的剑法一定精进不少。” 小高吃惊的看着他这个长着一张平平凡凡的四方脸的年轻人远比他看起来的样子聪明得多。 “等人更不会没有目的你当然也不会等到卓先生一来就走的。”郑诚淡淡的问小高:“你这次的目的是什么?” 他不让小高开口又说:“这个问题你用不着回答我我也不想知道。” “这是你自己问我的为什么又不要我回答又不想知道?” “因为一个人知道的事越少越好。” “你既然根本不想知道为什么又要问?” “我只不过在提醒你我既然会这么说卓先生一定也会这么想的。” 郑诚说:“等到卓先生问你这个问题时你最好有一个很好的理由回答他而且能够让他满意否则你最好就不要再等下去了。” 他很严肃而诚恳:“让卓先生觉得不满意的人现在还能够活着的并不多。”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走了他并不想等着看小高对他说的这句话有什么反应。 可是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还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 “卓先生还吩咐过我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不管你要什么都行。” “他真的是这么样说的?” “真的是。” 小高笑了笑得非常愉快:“那就好极了真的好极了。” 卓东来召见郑诚时已经接近正午。郑诚完全看不出他和平时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就在昨天一日问生的那些悲惨而可怕的事看来就好像跟他连一点关系都没有卓青已经做出些什么事来报复他?他也绝口不问。 他只问郑诚“高渐飞是不是还在等?” “是的他还在等。”郑诚说:“但是他要的东西我却没法子完全替他找到。” “他要的是什么连你都找不到?” “他要我在一个时辰里替他准备二十桌最好的酒菜而且限定要长安居和明湖春两个地方的厨子来做。”郑诚说:“他还要我在一个时辰里把城里所有的红姑娘都找来陪他喝酒。” “你替他找来了多少?” “我只替他找来七十三个其中有一大半都是从别的男人被窝里拉出来的。” 卓东来居然笑了笑。 “在那个时候被窝里没有男人的姑娘也就不能算红姑娘了。”他说:“这件事你办得已经很不错今天早上我们这地方一定很热闹。” “的确热闹极了连镖局里会喝酒的弟兄们都被他拉去陪他喝酒。”郑诚道:“他一定要每个人都好好的为他庆祝一番。” “庆祝?庆祝什么?”卓东来问:“今天有什么值得他庆祝的事?” “他没说。”郑诚道:“可是我以前听说过有很多人在知道自己快要死的时候都会这样做的。” 卓东来沉思着瞳孔忽然又开始收缩过了很久才说:“只可惜我知道他暂时还死不了。” 酒已醉客已散前面的花厅和走廊上除了散满一地断钗落环、腰带罗袜和几个跌碎了的鼻烟壶和胭脂盒外还有些让人连想都想不到的东西好像特地要向主义证明他们的确都已醉了。 他们的主人呢? 主人不醉客人怎么能尽欢? 小高就像是个死人一样但着肚子躺在一张软榻上可是等到卓东来走到他面前时这个死人忽然间就醒了忽然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总是要等到曲终人散才来?难道你天生就不喜欢看到别人开心的样子?” 卓东来冷冷的看着他淡淡的说:“我的确不喜欢醒眼看醉人并不是件很有趣的事……” 他盯着小高的眼睛:“幸好你还没有醉醉的是别人不是你。” 小高的眼睛里连一点酒意都没有。 “我看得出你还很清醒”卓东来说:“比三月天的兔子还清醒。” 小高笑了大笑。 “你没有看错确实没有看错。”他大笑道:“你的眼睛简直比九月天的狐狸还利。” “你要别人醉自己为什么不醉?” “因为我知道狐狸迟早会来的。”小高说:“有狐狸要来兔子怎么能不保持清醒?” “如果狐狸来了兔子再清醒也没有用的。” “哦?” “如果知道有狐狸要来免子就应该赶快逃走才对。”卓东来笑道:“除非这个兔子根本就不怕狐狸!” “兔子怎么会不怕狐狸?” “因为它后面还有一根抢这根枪已经对准了狐狸的心随时都可以刺进去。” “枪?”小高眨了眨眼:“哪里来的枪?” 卓东未笑了笑:“当然是从一口箱干里来的一口失而复得的箱子。” 小高不笑了眼睛也不再眨而且露出了一种从心里就觉得很佩服的表情。 “你已经知道了?”他问卓东来:“你怎么知道了?” “你以为我知道了什么?”卓东来说:“我只不过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种人如果吃了别人一次亏就一定会想法子加十倍去讨回来我只不过知道萧泪血恰巧就是这种人而且恰巧找到了你。” 他又笑了笑:“我知道的只不过如此而已。” 小高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叹了口气。 “这已经不是如此而已了已经够多了。”他叹息着道:“难怪萧泪血告诉我能够和卓先生谈生意绝对是件很愉快的事因为有些事你根本不必说出来他已经完全知道。” 卓东来的微笑仿佛已变为苦笑:“可惜我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已经知道了多少?” “你知不知道这次是萧泪血要我来的?”小高自己回答了这问题。“你当然已经知道而且你一定已经知道他要我来跟你谈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不好的事也有很多种。”卓东来问:“他要你来谈的是哪一种?” “大概是最不好的一种。”小高又在叹息:“如果不是因为我欠他一点情这种事连我都不愿意来跟你谈。” “你错了!”卓东来居然又在微笑:“这一点你错了。” “哪一点?” “在某一方面来说最好的事往往都是最不好的事所以在另一方面来说最不好的事本来就是最好的事。”卓东来说:“人间事往往就有很多皆如是。” 他又解释:“如果萧先生根本就不要人来跟我谈却在夜半无人时提着他的那口箱子来找我那种事才是最不好的一种。” “所以不管他要我未跟你谈的是什么事你都不会觉得不太愉快?” “我不会。” “那就好极了。” 可是小高的表情却忽然变得很严肃仿效着卓东来的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他要我来接替司马起群的位置来接拿大镖局的令符当大镖局的总局主。” 这句话说出来无论谁都认为卓东来一定会跳起来的。 但是他连眼睛都没有霎一霎只淡淡的问小高:“这真是萧先生的意思?” “是的。” 小高反问卓东来:“你的意思呢?” 卓东来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就简简单单的说出了两个字。 “很好。” “很好?”小高反而觉得很惊讶:“很好是什么意思?” 卓东来微笑向小高鞠躬。 “很好的意思就是说现在阁下已经是大镖局的第一号脑已经坐上大镶局的第一把交椅了。” 小高怔住。 卓东来对他的态度已经开始变得很恭敬。 “从今以后大镖局属下的三十六路好汉已经全部属于你的统辖之下如果有人不服卓东来愿为先锋将他立斩于刀下。” 他用他那双暗灰色的眼睛正视看小高:“可是从今以后你也是大镖局的人了大镖局唯你马是瞻你也要为大镖局尽忠尽力大镖局的困难就是你的困难大镖局的仇敌也就是你的仇敌。” 小高终于吐出口气。 “我明白你的意思。” 小高苦笑:“本来我还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答应得这么快现在我总算明白你的意思了。” “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子的正如宝剑的双锋一样。”卓东未的声音严肃面平静:“要有所收获就必需付出代价。”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嘶哑:“我想你一定也知道司马群曾经付出过什么样的代价。” “你呢?”小高忽然问他:“你付出过什么?” 卓东来笑了笑。 “我付出过什么?我又得到什么?”他的笑容中竟然充满伤感:“这个问题我恐怕不能回答你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这句话也不是谎话而且说得确实有点感伤甚至连小高都开始有点同情他了。 幸好卓东来立刻恢复了岩石般的冷静而且立刻提出了一个比刀锋更尖锐的问题。 “我愿意拥立你为镖局之主我也愿意为你效忠效力。我相信我们彼此都已经很了解这样做对我们都有好处!”他问小高:“可是别人呢?” “别人?” “大镖局属下的三十六路人马没有一个是好惹的角色要他们诚心拥戴你为总瓢把子很不是件容易事。” 他又问小高:“你准备怎么做?” “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先要有威才能有信有了威信才能号今群雄才能让别人服于你。”卓东来说“你身居此位当然要先立威。” “立威?”小高问:“要怎样立威?” “现在司马和我已决裂他已经负气而去不知去向。” “我知道” “不但你知道我相信还有很多别的人也知道了。”卓东来说:“卓青临死之前一定不会忘记派人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只要能够报复你而且是他能够做到的事我相信他连一件都不会忘记做的。” 小高说:“我也相信他能做到的事一定很不少。” “的确不少。” “所以你听到萧先生要我来接掌镖局连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小高苦笑:“因为你也很需要我来帮你收拾残局。” 这一点卓东来居然也不否认。 “现在我们的情况的确不太稳定萧先生想必也很明白这种情况。所以才会要你来。” 卓东来说:“萧先生和我之间彼此也很了解也算准我绝不会拒绝的。” 他盯着高渐飞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在这种情况下你要立威当然要用最直接有效的法子。” 小高也在盯着他过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你是不是要我杀朱猛来立威?” “是的。” “这就是你的条件?” “不是条件而是大势。”卓东来冷冷的说:“大势如此你我都已别无选择的余地。” 高渐飞霍然站起走到窗口。 窗外积雪未溶天气却已晴了大地仍然是一片银白夭色却已转为湛蓝。远方忽然有一片白云飞来忽然停下又忽然飞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卓东来才轻轻的叹息。 “我了解你们你和朱猛都是江湖人重应诺而轻生死因为生死之间本来就只不过是弹指问的事。”他说得很诚恳:“所以你们萍水相逢惺惺相惜便能以生死相许。” 他的叹息声中的确有些感慨:“在那些根本就不知道‘朋友’为何物的君子先生眼中看来你们也许根本就不能算朋友但是我了解你们。” 卓东来说:“所以我也了解要你去杀朱猛的确是件很悲哀的事不仅是你的悲哀也不仅是他的而是我们大家共有的悲哀。” 小高无语。 “所以我也希望你能了解一件事。”卓东来说:“你不去杀朱猛也一样有人会去杀他的他不死在你手里也一样会死在别人手里。” “为什么?”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司马群失去了他的地位情况也一样。”卓东来说:“所以朱猛的头颅现在已成为大镖局属下三十六路豪杰逐鹿的对象。” 他又解释:“因为朱猛也是一世之雄而且是大镖局的死敌大镖局中无论谁能取下他的头颅都可以借此立威于诸路英豪间取司马之位而代之。” 卓东来说:“其中最少有三个人有希望。” “你怕他们?” “我怕的不是他们。” “那么你自己为什么不取而代之?” “因为你。”卓东来说:“我也不怕你可是再加上萧先生天下无人能敌。” 这次他说的也是实话。 “以前我不杀朱猛是为了要将他留给司马而这次我不杀朱猛是为了要将他留给你。”卓东来说:“与其让别人杀了他就不如让他死在你手里了反正他迟早都已必死无疑。” 小高霍然转身盯着他眼中布满血丝脸上却连一点血色都没有。 “你刚才说的那三个人现在是不是也到了长安?”小高问卓东来。 “很可能。” “他们是推?” “是一口无情的剑一柄夺命的枪和一袋见血封喉的暗器。”卓东来说:“每一种都有资格列入天下最可怕的七十件武器之中。” “我问的是他们的人不是他们的武器” “他们的人都是杀人的人在长安都有眼线都能在一两个时辰中找到朱猛。”卓东来说:“你只要知道这些就已足够。” “你为什么不说出他们的名字?” “因为你知道他们的名字之后很可能会影响到你的斗志和心情。”“我们能不能在他们之前找到朱猛?” “你不能我能。” “朱猛此刻在哪里?” “在我的掌握中。”卓东来悠然道:“他一直都在我的掌握中。” 暮云四合群山在苍茫的暮色中朱猛也在在一坯黄土前。 一坯新堆起的黄土墓上的春草犹未生墓前石碑也未立因为墓中的人可能已化作蝴蝶飞去。 墓中埋葬着的也许只不过是一段逝去的英雄岁月和一段永远不会消逝的儿女柔情而已。 但是朱猛仍在。司马仍在。 所以他们之间纠缠错综的恩怨清仇也仍在他们之间这个结本来就是任何人都解不开的。 暮色渐深。 朱猛痴痴的站在那里已不知站了多久他仅存的十余兄弟痴痴的看着他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滋味谁也不知道他的兄弟们心里是什么滋味。 但是他门自己心里都知道如果人生真的如戏如果他的这一生也只不过是一出戏而已那么这出戏无疑已将到落幕的时候。 无论这出戏多么惨烈悲壮轰动现在都已将到了落幕的时候。 蝶舞只不过先走了一步他们却还要把最后这段路走完。 不管多艰苦都耍走完他们只希望能把仇人的血洒满他们的归途。 朱猛终于转过身面对着他这班生死与共的兄弟用他那双满布血丝的大眼看着他们从他们脸上一个人一个人看过去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停留了很久就好像看过这一眼后就永远不会再见了。 然后他才用沙哑的声音说: “人生从来也没有永远不散的筵席就算儿子跟老子也总有分手的时候现在就已经到了我们分手的时候。” 他的兄弟们脸色已变了朱猛装作看不见。 “所以现在我就要你们走最好分成几路走不要过两人一路。”朱猛说:“因为我要你们活下去只要你们还有一个人能活下去雄狮堂就还有再起的希望。” 没有人走没有人动。 朱猛跳起来嘶声大吼 “**你们的祖宗你们难道没听见老子在说什么?你们难道希望雄狮堂的人都死尽死光死绝?” 还是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开口。 朱猛用力抽下了腰上一条巴掌宽的皮板带往他们冲了过去。 “你们不走你们要死好老子就先把你们活活抽死在这里免得惹老子生气。” 板带抽下一板带一条青紫一板带一条血痕。 可是他这些既不知死活也不知疼痛的兄弟们只是闭着嘴咬着牙这一动都不动。 司马群远远的站着远远的看着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可是他的嘴角已经有一丝鲜血沁出。 他的牙齿咬得太紧已咬出了血。 起了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忽然刮起了风。刮在人身上好像小刀子一样的那种冷风。 朱猛的手终于垂落。 “好。你们要留下来陪我一起死我就让你们留下来”他厉声说:“可是你们一定要记住不管我跟司马群这一战是谁胜准负都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绝不能动他。” 司马起群忽然冷笑。 “没有用的不管你想用什么法子来感动我都没有用的。” “你说什么?”朱猛嘶声问:“你在说什么?” “我只不过想妥你明白现在我虽然已经家破人亡也绝不会故意成全你故意让你杀了我让你拿我的头颅去重振你的声成重振雄狮堂。”司马群的声音也已完全嘶哑:“你若想要我颈上这颗人头还是要拿出真功夫来。” “放你娘的狗屁。”朱猛暴怒“谁想要你故意放老子这一马?老子本来还把你当作一个人谁知道你放的却是狗屁。” “好骂得好。”司马仰面而笑:“你有种就过来吧!” 朱猛本来已经准备扑过去忽然又停下那种雷霆般的暴怒居然也忽然平息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司马群就好像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一样。 “你怎么不敢过来了?”司马又在挑衅“难道你只有胆子对付你自己的兄弟?难道‘雄狮’朱猛竟是个这样的孬种?” 朱猛忽然也笑了仰面狂笑。 “好骂得好骂得真他娘的好极了。”他的笑声如猿啼:“只可惜你这么样做也没有用的。” “你在说什么?”司马群还在冷笑“你放的是什么屁!” 这次朱猛非但没有怒反而长长叹息:“司马群你是条好汉。我朱猛纵横一生从未服人却已经有点佩服你。”他说“可是你若认为我朱猛只不过是条不知好歹的莽汉而已你就错了你的意思我还是明白的。” “你明白什么?” “你用不着激我去杀你也用不着用这种法子来激我的火气。”朱猛说:“我虽然已经垮了而旦为了一个女人就变得像白痴一样失魂落魄变得比死了亲娘还伤心。” 他忽然用力一拍胸膛:“可是只要我朱猛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拼到底的用不着你未激我我也会拼到底。” “哦?” “朱猛颈上这颗人头也不是随便就会让人拿走的也不会成全你。”朱猛厉声道“可是我也不要你来成全我。” 他以大眼逼视司马:“今日你我一战生死胜负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我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可是你若有一点意思要成全我”朱猛的声音更惨厉:“只要你有。一点这种意思你司马群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就是个狗养的杂种只要你让了我一招一式我就马上死在你面前化为厉鬼也不饶你。” 司马群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看着这位虽然已形销骨立却仍有雄狮般气概的人过了很久之后才说:“好我答应你无论如何今日我都会施尽全力与你决个死战。” 朱猛也正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被当世天下英豪捧在天上而今却已落入泥涂的英雄偶像忽然仰天长叹:“你我今世已注定为敌我朱猛但愿能有来生而已但愿来生我们能交个朋友不管今日这一战是谁胜谁负谁生谁死都如此。” 风更冷。 远山已冷青家已冷人也在冷风中可是胸中却都有一般热血。 这股热血是永远冷不了的。 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人胸中有这么样一股永远冷不了的热血所以我们心中就应该永无畏惧因为我们应该知道只要人们胸中还有这一般热血存在正义就必然常存。 这一点必定要强调因为这就是义的精神。 暮色也更深了。 司马群和朱猛两个人在暮色中看来已经变得只不过是两条朦胧模糊的人影而已。 可是在这些热血沸腾的好汉们眼中看来这两条朦胧模糊的人影却远比世上任何一个人的形象都要鲜明强烈伟大得多。 因为他们争的并不是生死荣辱成败胜负。 他们将世人们不能舍弃的生死荣辱都置之度外他们只不过是在做一件他们自己认为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因为这是他们做人的原则。 头可断、血可流富贵荣华可以弃如敝屐这一点原则却绝不可弃。 ——他们这么样做是不是会有人认为他们大愚蠢? ——如果有人认为他们太愚蠢那种人是种什么样的人? 朱猛肃立与司马群肃然对立生死已决定于一瞬间。 奇怪的是排斥激荡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那一股气并不是仇恨而是一股血气。 朱猛忽然问:“近十年来你战无不胜从未遇过对手你克敌时用的是不是一口千锤大铁剑?” “是。” “你的剑呢?” “剑不在可是我的人在”司马样说:“你要战的并不是我的剑而是我的人所以只要我的人在就已足够。” “你要来眼我拼生死决胜负为什么不带你的剑来?” “因为我赤手也一样可以搏杀狮虎。” 朱猛慢慢的把他的板带系在腰上也只剩下一双空拳赤手。 “我朱猛一生纵横江湖快意恩仇无情无义无廉无耻的小人已不知有多少被我刺杀于刀下。”他说:“我杀人时用的通常都是一柄大扫刀。” “你的刀呢?” “刀在。”朱猛说:“我的刀在。” 他伸出手就有人把他那柄能在千军万马中取敌帅级的大扫刀送了来。 “好刀。”司马群大声说:“这才是杀人的刀。” “这的确是把杀人的好刀。”朱猛轻抚刀锋:“只不过这把刀杀的一向都是小人不是英雄。” 刀在他的手里。 他左手握刀柄右手拗刀锋“嘣”的一声响一柄刀仍在他手里却已被拗成两截。 断刀化为飞虹飞入更深更浓更暗更远的暮色中飞得不见了。 朱猛的声音虽然更嘶哑几乎已不能成声可是豪气仍在:“司马群可以用一双赤手搏杀狮虎我朱猛又何尝不能?” 他紧握双拳他的拳如铁司马群的一双铁拳也利如刀锋。 “你远来你是客。”司马说:“我不让你可是你应先出手。” “好!” 听到朱猛说出这一个“好”字蛮牛就知道自己快要完了。 “蛮牛”是个人是条好汉。 但是他有的时候长得就像是条牛一样牛一样的脾气牛一样的倔强比野牛还野比蛮牛还蛮一身铜筋铁骨简直就像是条铁牛。 可惜这条铁牛的心却像是瓷器做的碰都碰不得一碰就碎了。 所以他一直都坐得最远。 别人都站着他坐着因为他怕自己受不了。 有很多事他却受不了。 他最受不了那种出卖朋友的小人碰到那种人他随时都可以用他唯一的一条命去拼一拼。 他也受不了那种对朋友太够义气的人因为碰到这种人他也随时都会把自己唯一的一条命拿去卖给他。毫无条件的卖出去绝不后悔。 所以他一听见朱猛说“好”一看见朱猛一拳击出他就知道自己快要完了就好像钉鞋看见朱猛已经站到小高身旁的情况一样。除了死之外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他只希望能够在临死之前看到朱猛击倒司马群。只希望在临死之前还能跟随着朱猛到大镖局去跟卓东来拼一拼。 只要能做到这一点老天爷就是待他不薄了他自己也已死而无怨。 千古艰难唯一死他现在已经准备死了这一点要求应该不算过分。 可惜老天爷偏偏不肯答应他。 就在他看到朱猛仿佛又回复了往日的雄风挥动铁拳着着抢攻时忽然有一条黑色的绞索轻轻柔柔的从后面飞来套住了他的咽喉。 蛮牛想挣扎反抗呼喊时已经太迟了。 绞索已经收紧嵌入了他的喉结他只觉得全身的力量忽然消失。全身的肌肉忽然松弛所有的排泄物忽然同时流出。 这时候朱猛和司马犹在苦战别的人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他们这一战没有人知道他已经死了也没有人口过头来看一眼。 于是这么样一条铁牛般的好汉就这样静悄悄的离别了人世。 他死得实在比钉鞋更惨。 高手相争往往是一招间的事生死胜负往往就决定在一瞬间。 司马和朱猛这一肌却不同。 这一战打得很苦。 他们都已很疲倦不但心神交瘁而且精疲力竭。 那些本来在眸息间就可以致人于死的招式在他们手里已经挥不出原有的威力来。 有时候司马明明一举就可以将朱猛击倒的可是一掌击出后力量和部位都差了两分。 朱猛的情况也一样。 看着两位叱咤江湖不可一世的当世英雄如今竟像两余野兽般作殊死之斗实在是件很悲哀的事。 奇怪的是朱猛的那些兄弟们竟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时朱猛被一掌击倒再挣扎着爬起他们也完全没有反应竟似完全无动于衷。 他们都被对方击倒过。只要倒下去之后还能站起来被击倒也没什么了不起。 可是这一次司马倒下去时眼中却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恐惧忽然在地上翻身一滚滚过去抱住了朱猛的腿。 这一招绝不是英雄好汉所用的招式。 司马群纵横一生从未用过这样的招式朱猛也想不到他会用出来。 所以他一下子就被拖倒两个人同时滚在地上朱猛的火气已经上来了。“砰”的一拳擂在司马的后背上。 司马却还是紧紧抱住他不放却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说:“你的兄弟们大概已经全都死了。可是我们一定要装作不知道。” 朱猛大惊正想问:“为什么?” 他没有说出一个字因为他的嘴已经被司马堵住。又在他耳边说:“我们还要继续拼下去让别人以为我们已经快要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了。” 朱猛并不是只会逞匹夫之勇的莽汉。 他也是老江湖了也已在这一瞬间现了情势的变化。 他的兄弟们虽然还在那里可是每个人的脖子都已软软的垂下。 他已经嗅到一种令人从心里作呕的恶臭。 就在他们苦战时已经有人在无声无息中拗断了他这些兄弟的咽喉。 他这些身经百故的兄弟真能会如此轻易就死在别人手里? 朱猛不信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 可是他全身都已凉透。 司马居然乘机一翻压在他身上挥拳痛击他的软胁和肋骨。 可是他打得并不重声音更轻。 “不管我们究竟是敌是友这一次要听我的活否则你我都死不瞑目。” “你要我怎么样?” “我们走一起走。”司马群道:“我说走的时候我们就跳起来一起走。” 忽然有人笑了。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小司马果然还有点儿聪明只可惜对朱猛还是没有用的。”这个人阴恻恻的笑道:“世上只有杀头的朱猛没有逃走的朱猛。” 司马忽然跳起来轻叱一声:“走。” 夜寒冷而黑暗就算是一个目为经过严格良好训练的人都很难看得清近在咫尺的树木和岩石。当然更无法分别路途和方向。 何况这里根本没有路。 一个人如果已经走到没有路的地方通常就是说这个人已经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了。 司马群在喘息他的肺部虽然几乎已将爆裂却还是尽量抑制着自己的喘息声。 他全身的每一根骨骼每一块肌肉部好像已摆在屠夫的肉案上在被人用小刀切割。 朱猛的情况也不比他好。两个人肩靠着肩站在这一片荒寒的黑暗中不停的喘息着虽然听不见猎人的弓弦和脚步声却已经可以感觉到野兽负伤后还在被猎人追捕时那种绝望的沉痛与悲伤。 “你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我知道。”司马说:“他们来的不止一个人其中的任何一个也许都已经足够对付我们。” 朱猛冷笑:“想不到天下无双的司马群也会说出这种泄气话。” “这不是泄气话”司马说“这是实话。” 朱猛沉默过了很久才黯然道:“是的这是实话。”他的声音里充满悲伤:“司马已非昔日之司马朱猛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朱猛了否则怎么会被人像野狗般追得无路可走?”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本来宁死也不会逃走的世上只有杀头的朱猛没有逃走的朱猛。”司马群说:“可是你为什么要把你这颗大好头颅送给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为什么要让他提着我们的头颅去换取他的声名荣耀美酒高歌欢唱?” “我也明白你的意思。”朱猛厉声道:“就算是我们要把这颗头颅送人也要选一个值得我们送的人绝不能送给卓东来。” 黑暗中忽然有人在鼓掌。 “你说得对说得对极了。” 又是那个阴阳怪气的人又是那种阴恻恻的笑声:“这么好的两颗头颅怎么能送给卓未来那种大坏蛋?我看你们不如还是送给我吧。” 他的笑声忽远忽近忽左忽右让人根本听不出他这个人究竟在哪里。 朱猛的全身都已僵硬。 这个人不是卓东来却比卓东来更可怕朱猛这一生中还没遇到过轻功如此可怕的人。 他简直不能相信世上竟有人能练成这般鬼魅般飘忽来去自如的轻功。 可是他很快就又恢复了镇定因为他已经听见司马群的耳语:“说话的不是一人是挛生兄弟两个。”司马群说:“只要我们能沉住气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的所以我们绝不能让他看出我们的虚实。”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的脸忽然被照亮了脸上的每? ??根皱纹每一道伤痕每一种表情都被照亮了。 最少有三十盏巧手精制的孔明灯三十道强烈的灯光从四面八方照过来照在他们身上。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的身子已经站得笔直脸上已经全无表情。 他们虽然还是看不见对方的人在哪里可是他们也没有让对方看出他们的疲乏伤痛和恐惧。 两个身经百战、百炼成钢的人两条永不屈服的命无论谁想要他们颈上的人头都很不容易。 灯光虽亮远方的黑暗仍然是一片黑暗。 司马群忽然笑了笑。 “公孙公孙别来无恙?”他微笑着道:“我一向知道你们都是很知道好歹的人如果我成全了你们成就了你们的霸业你们一定会把我们这具没有头的尸体好好安葬每到春秋祭日一定会以香花美酒供奉在我们的坟前。” 黑暗中又立刻响起了掌声和笑声“你说得对说得对极了。” 这一次笑声从左右两边同时响起来的然后就有两个人从左右两边同时由黑暗中走入了灯光可以照得到的地方。 两个看起来完全不同的人。 一个头戴珠冠腰束玉带带上悬长剑剑上缀宝玉衣着华丽如贵公子。 另一个却好像是个乞丐手里拄着根长木杖的跛足乞丐。 可是如果你仔细去看这两个人的身材容貌却是完全一样的。 一一一公孙公孙。 ——孪生兄弟。 朱猛忽然想起了两个人两个他本来一直认为完全没有关系的人。 ——总领关东二**寨钟呜鼎食饮食起居比王侯贵公更讲究的“富贵公子”公孙宝剑。 ——浪迹天涯三餐不继经常醉卧在沟渠中连丐帮却不肯收留的公孙乞儿。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兄弟而且是挛生兄弟。 既然是亲生的兄弟为什么要让其中一个锦衣玉食另一个却自甘贫贱? 朱猛还没有想通这种道理却想到了另外两个人。 他忽然想到了司马群和卓东来。 一一卓东来为什么要将司马群捧成天下英雄的偶像? 这其中的道理既复杂又简单虽简单却复杂非但朱猛在一时间想不通别人也同样想不通。 可是朱猛总算想通了一点。 如果司马群也不知道他们是孪生兄弟一定也会认为公孙宝剑是天下无双的轻功高手听到那种鬼魅般的笑声后一定也会被他们震慑就好像朱猛自己刚才的情况一样。 现在朱猛已明白那只不过是一种烟幕而已。 在金吾不禁的元宵夜皇宫大内中施放的烟火也是这样子的看来辉煌灿烂千变万幻如七宝楼台如鱼龙曼衍。 其实却都是假的空的在一瞬间就化作了虚无空假空假虚无。 但是它却掌握了那一瞬间的辉煌光彩。 在某些人心日中能掌握这一瞬间的辉煌就已足永恒。 如果说人生本如逆旅那么在这悠悠不变的天地间“一瞬”和“永恒”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宁愿为一个人去牺牲而且毫无怨尤。 唯一的问题是—— 真正被牺牲的是谁?真正得到满足的又是谁? 这问题朱猛非但更想不通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他再想这些事。 他听到司马群正在对公孙兄弟说: “其实我早就知道两位会来的。”司马仍在微笑:“多年之前两位就已想将我驱出大镖局只不过一直没有把握而已没有把握的事两位自然不会做的所以才会等到今日。” 他忽然叹了口气:“可是我实在想不到两位怎么会来得如此快。” “你应该想得到的。” 公孙宝剑说:“像今日这样的机会我已等了很久。” “你怎么会知道机会已经来了?” “我当然知道。” “你几时知道的?”司马群说:”我知道你的马厩中不乏千里良驹可是就算你能日行千里最快也要穷四五日之力才能赶来这里。” 他问公孙宝剑“难道你在五天之前就已算准了会有昨日之事生?难道你在五天之前就已算准了我会和卓东来反目成仇拔刀相对?” “你有没有想到过也许我在大镖局中也有卧底的人?” “我想到过可是那也没有用的。” “为什么没有用?” “因为五天之前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今日别人怎么会知道?” “卓东来呢?” “他也想不到的。”司马的声音中已有了感伤:“直到我拔刀之前他还不信我真的会拔刀。” “哦?” “就算那时他己想到也不会告诉你。” “哦?” “我与他数十年交情虽然已毁于一瞬间可是当今世上还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司马说:“就算他要出卖我也不会卖给你。” “为什么?” “因为你还不配”司马群淡淡的说:“在卓东亲眼中阁下两兄弟加起来还不值一文。” 他又叹了口气:“所以我实在想不通你怎么能在今日赶到达里除非你真的有那种未卜先知的本事。” 公孙乞儿忽然也叹了口气“我虽然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可见我已经想到了。” 公孙宝剑立刻问他的兄弟“你想到了?你想到了什么?” “我忽然想到你实在也应该跟我一样多到江湖中来走动走动的.” “为什么?” “因为你如果也跟我一样老好巨猾你就会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只不过是要我们多陪他聊聊天说说话。”公孙乞儿道:“因为他的胆已丧气已馁力已竭正好利用我们陪他说话的时候恢复恢复元气等我们出手时说不定还可以招架一两下子。” 他摇头叹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村不掉泪不等到脑袋真的被砍下来时我们的小司马是绝不会死心的。” 司马群忽然笑了朱猛也笑了两个人居然同时大笑。 “你说得对说得对极了。” 朱猛大笑着向乞儿招手:“未来来你赶快过来越快越好。” “你要我过去?” “因为朱大太爷已经看上你这个老好巨猾的小王八羔子了很想把老子这个脑袋送给你只看你有没有本事能拿得走。” 司马群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好。这个小王八羔子就给你那个比他大一点的王八羔子归我。” “好!就这么办。”朱猛的笑声豪气如云:“若是凭咱们两个还对付不了这两个小王八蛋那么咱们不如赶快去买块豆腐来一头撞死。” 两个人并肩而立纵声大笑什么叫“生”什么叫“死”都被他们笑得滚到一边去了。 公孙兄弟的脸色没有变。 有些人的脸色永远都不会变的脸上永远都不会有什么新表情。 他们兄弟就是这种人只不过公孙乞儿又叹了口气叹着气问他的兄弟:“你有没有听见那位仁兄说的话?” “我听见了。” “那位仁兄是谁?” “好像是雄狮堂的朱猛。” “不会吧不会是朱猛吧。”公孙乞儿说:“雄狮堂的朱猛是条恩怨分明的好汉和大镖局的小司马一直是不共戴天的死敌现在他们两个人怎么会忽然变得穿起一条裤子来了?” 朱猛忽然用力握住司马群的臂沉声问:“那乞儿说的话你可曾听到?” “我听得很清楚。” “乞儿说的活虽然总带着些乞儿气却也一语道破了你我今日的处境。”朱猛说:“你我本是一世之死敌谁能想得到今日竟成为同生共死的朋友。” “我们已经是朋友?” “是的。”朱猛大声道:“从今日起你我不妨将昔日的怨仇一笔勾销。” 司马大笑。 “好好极了。” “你我一日为友终生为友。”朱猛厉声道:“只要我朱猛不死如违此约人神共殛。” 司马群只觉胸中一阵热血上涌:“你放心我们都死不了的。” 这股热血就像是一股火焰又燃起了他们的豪气连他们生命中最后一分潜力都已彼引燃烧。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寂寞。 因为他们至少还有一个朋友一个同生共死、生死不渝的朋友。 人生至此死有何憾。 两个人互相用力一握对方的手只觉得这股热血已带一股神奇的力量自胸中奔泻而出连脸上都焕出辉煌的光采。 公孙兄弟的脸色却变了。 朱猛与司马同时转身以背靠背。 “你们来吧。”司马群厉声道:“不管你们有多少人都一起来吧。” 夕阳已没于西山英雄已到了末路公孙兄弟本来已将他们当作釜中的鱼砧上的肉。 可是现在这兄弟两人却不约而同后退了两步。 现在他们才知道英雄虽然已至末路仍然还是英雄仍然不可轻侮。 这时候天色更暗了仿佛已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候。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凄冷的萧声一个哀婉柔美的少女声音伴着萧声曼声唱起了一曲令人永难忘怀的悲歌。 歌声是从哪里来的? 在一个如此寒冷黑暗的晚上如此荒凉肃杀的深山里怎么会有人唱这曲今人心碎的悲歌? 英雄不死 二月二十七日。 长安城外荒野穷山。 距离天亮还有段时候天地间仍是一片黑暗。 在数十盏孔明灯照射下的光影外有两条人影随着歌声如幽魂般出现一人抱琵琶一人吹洞萧。 人影朦胧歌声凄婉在余光反映中依然可以分辨出他们就是那一夜在长安居第一楼楼头卖唱的盲目白头乐师伴着他的依然是那个让人一看见就会心碎的瞎眼小女孩。 他们怎么会忽然在这里出现?是不是有人特地要他们到这里来唱这曲悲歌? “宝髻匆匆梳就 铅华淡淡妆成 青烟紫雾罩轻盈 飞絮游丝无定。” 春蚕已死丝犹未尽。蜡炬已残泪犹来干。 朱猛满脸的热血与豪气忽然间就已化成了无定的游丝。 因为他又看见了一个人。 黑暗中忽然又有一个人出现了就像是梦中蝴蝶的幽灵以轻纱蒙面穿一身羽蝉般的轻纱舞衣。 舞衣飘起。 “相见不如不见 有情恰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 庭院月斜人静。” 舞衣飘飘如蝴蝶舞者也如蝴蝶。 朱猛没有流泪朱猛已无泪。甚至热血都似已流干了。 他知道她不是蝶舞可是她的舞却又把他带入了蝴蝶的梦境。似真非真似幻非幻。 究竟挂真是幻? 是真又如何?是幻义如何?如此短暂的生命如此珍贵的感情又何必太认真? 就让他去吧!什么事都让他去吧!随蝴蝶而去去了最好。 他知道现在无论谁都可以在拔剑间将他刺杀可是他已经不在乎。 他已经准备放弃一切。 司马群却不让他放弃歌者仍在歌舞者仍在舞司马群忽然猫一般扑过去要把这只蝴蝶扑杀在他的利爪下。 舞者非但没有闪避反而迎了上去以一种无比轻盈的舞姿迎了上去先闪过了他这一击忽然在他耳边轻轻说出了两个字。 没有人听得见她说的是两个什么字可是每个人都看到了司马群的变化。 “同同。” 这就是她说的那两个字两个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字。 “同同。” 无论谁听到这两个字都不会有任何反应的可是对司马群来说。这两个字却像是一道忽然自半空中击下的闪电。 就在这一瞬间他所有的动作忽然停止他的身体四肢也忽然僵硬眼中忽然充满了惊讶与恐惧不由自主的一步步往后退。 “同同。” 这两个字就像是某种神秘的魔咒在一瞬间就已摄去了司马群的魂魄。 为什么会这样子? 一个谁也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舞者两个任何人听起来部认为毫无意义的字为什么能让司马群变成这个样子? 没有人能解释这件事可是另外一件事却是每个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司马群和朱猛都已经完了他们的头颅在转瞬间就将要被人提在手里。 瞎眼的白头乐师虽然什么都看不出可是他的萧声里也已隐隐有了种苍凉的肃杀之意。 天地间忽然充满了杀机连灯光都变得苍白而惨烈照在司马和朱猛苍白的脸上也照亮了公孙宝剑握剑的手。 宝剑已将出鞘人头已将落地。 惨烈的灯光忽然闪了闪闪动的灯光中仿佛忽然又闪起了一道比灯光更惨烈的光芒。 光芒一闪而没一剑穿胸而过。 公孙宝剑掌中的剑犹未出鞘已经被一柄剑钉在地上。 这柄剑并不是忽然从天外飞来的是一个人飞身刺过来的。 只不过这个人和这柄剑都来得太快了人与剑仿佛已化为一体。 这一剑是这个人飞身刺过来的?抑或这个人是乘着这一剑飞过来的? 没有人能分得出也没有人能看清楚。 可是这个人大家都已看得很清楚。 一眼看过去这个人就好像是少年时的司马群英挺颀长风神秀朗气概威武穿一身剪裁极合身、质料极高贵、色彩极明的衣裳。亮的眼睛中充满自信。 一眼看过去几乎没有人能认得出他就是昔日那个落拓江湖的无名剑客高渐飞。 乐声已断舞已停舞者蟋伏在地仿佛再也不敢抬头去看这种杀人流血的事。 小高拔出了他的剑秋水般的长剑上没有一丝鲜血只有一点泪痕。 公孙乞几吃惊的看着这个人和这柄剑掌中的长棍虽然已摆出了长枪刺击之势却已没有勇气刺出去。 朱猛和司马群居然还痴痴的站在那里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看见。 公孙乞儿忽然大喝:“人呢?你们这些人难道都死光了为什么都不过来?” 光影外一个人用一种很温和的声音道:“这一次你说得对你的人的确都已死光了提灯的都已换上我的人。” 一个人着华衣、拥貂裘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自黑暗中走了过来:走路的姿态安详而优雅没有人能看得出他会是个跛足的残废。 公孙乞儿脸色变了:“卓东来是你。” “是我当然是我。” 卓东来悠然道:“只有我才会用你对付别人的法子对付你朱猛的手下是怎么死的你的属下也是怎么死;你要怎么样杀人我也就怎么杀你。” 他微笑:“你也应该知道我做事一向公平得很。” 公孙乞儿身子忽然向前滑出长棍以丹凤式直刺卓东来的眉目。 长棍向前飞刺而出时棍已离手他的人已向后翻起凌空一个鹞子翻身就已到了光影外眼看就要没入黑暗中看不见了。 这种反应之炔应变能力之强正是他一生中经验武功和智慧的精华累积。 只可惜他还是慢了一点。 他的身了翻跃时就已看到有一道耀眼剑光惊虹般飞起忽然间就已到了他面前森寒的剑光刺得他连眼睛都张不开了。 等到他能够张开眼时已经看不到这道剑光只看见了一段剑柄就像忽然从他身子里长出来的一样长在他的胸膛上。 直到他的身子像石块般跌在地上时他还在看着这段剑柄眼中充满了惊讶与恐惧好像还不明白他自己的胸膛上怎么会忽然多出这么段剑柄来。 可是他已经知道这柄剑的剑锋在哪里了。 剑锋已齐根没入他的胸膛。 脱手一剑一剑致命。 “好快的剑好快的出手!”卓东来向小高躬身示敬:“就只凭这一剑之威已经足够统领大镖局了。” “统领大镖局?” 朱猛仿佛忽然自梦中惊醒慢慢的转过身用一双目眶似已将裂的大眼看着小高。 “现在你已经统领了大镖局?” 小高沉默。 “好好一个高渐飞。”朱猛大笑:“现在你果然已渐渐飞起来了。” 他的笑声如裂帛。 “你若是来取我颈上这颗头颅的你只管拿去。”朱猛嘶声而笑:“我早就想把它送给人了送给你总比送给别人好。” 小高没有笑也没有反应就在这短短数日之间他就已将自己训练成一个岩石般的人甚至连脸上都没有丝毫表情。 朱猛大喝:“你为什么还不过来还在等什么?” “我不急你何必急?”小高淡淡的说:“我愿意等你也应该可以等的。” 他忽然转身面对司马群“你当然更应该知道我在等什么。” 过了很久司马才慢慢的抬起头就好像第一次看到这个人一样。就好像已经将过去所有的人和事都已完全忘记。 又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问小高。 “你在等什么?” “等着算你我之间的一笔旧账。” “好很好。”司马歧群的声音中竟似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现在的确已经到了核算账的时候人欠我的我欠人的现在都该算清了。” “以你现在的情况我本不该逼你出手。”高渐飞冷冷的说:“可是上次你击败我时我的情况也并不比你现在好多少。” 司马群居然笑了笑。 “我根本没有怪你你又何必说得大多?” “等一等。” 朱猛忽然又大喝“难道你现在就已忘了你我之约?” 司马群沉下了脸。 “你最好走远些这是我跟高渐飞两个人的事谁要来插手我唯有一死而已。” 卓东来轻轻的叹了口气。 “英雄虽然已到末路毕竟还是英雄。”他说:“朱堂主你也是一世之英雄你也应该知道他的想法为什么要让他一世英名扫地?” 他连看都不再看朱猛一眼走过去拔起了公孙乞儿胸膛上的剑。 剑上还是没有血只有一点泪痕。 卓东来以左手的拇指与食指捏住剑尖将剑柄往高渐飞面前送过去。 “这是你的剑。” 小高并没有伸手去接剑。 “我知道这是我的剑但是我也知道他没有剑。” “他没有你有。” 小高笑了。 “不错他没有我有现在的情况好像就是这样子的。” 卓东来淡淡的说:“这个世界上原来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我明白了。”小高说:“你的意思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终于伸出手。 他的手终于握住了他的剑柄。 就在这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眼中忽然露出杀机。 就在这一瞬间他已将这柄剑刺了出去。 剑尖距离卓东来的胸膛绝不会过一尺剑尖本来就对准了他自己的心脏。他居然只用两根手指捏住居然将剑柄交给了别人。 没有人能犯这种错犯了这种错的人必定都已死在别人剑下。 卓东来也不能例外。 在这种情况厂他根本已完全没有防避招架的余地。 高渐飞一直在等等的就是这么样一个机会。 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卓东来的脸。因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在等这一刹那。 剑锋刺入卓东来心脏时的一刹那。 ——在这一刹那间他的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卓东来的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因为每一件事都在他预料之中这一剑刺来时他的身子已随后退。 剑势不停再往前刺。 他再往后退。 这一剑已用尽全力余力绵绵不地。 他再退。 剑尖还是被他用两根手指捏住还是和他的胸膛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小高停下。 他停下来时衣裳已湿透。 卓东来冷冷的看着他用一种既温和又冷淡的声音对他说:“这一次实在辛苦了你。”卓东来说:“为了要等这么样一个机会你的确费了很多心机出了很多力你实在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实在应该让你杀了我的。” 他的声音中井没有什么讥诮之意因为他说的也只不过是件事实而已。 “可是我一定要你知道要杀我这么样一个人并不是件容易事我不能让你得之大易。”卓东来说:“何况你就算杀了我也没有用的。” 高渐飞一直在听。 他只有听。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只有听卓东来一个人说除了他之外别人能说什么? 他忽然说出一句话让每个人都吃了一惊。 “如果你杀了我你也死定了。”卓东来对小高说:“如果你那一剑真刺入了我胸膛就在那一瞬间你也必死无疑而且很可能比我死得还快。” 卓东来一向是个很少说谎的人可是这一次他说的话却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小高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说如果我那一剑刺杀了你我死得反而会比你还快?”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世上最少有五种暗器是的确能见血封喉能够在一瞬间就致人于死。”卓东来说:“江湖中最少有三个人会使用这一类的暗器。” “哦?”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也知道这三个人之中已经有一个人到了这里已经用那五种暗器之中的一种对准了你的背。” 卓东来说:“如果你那一剑刺了我胸膛那时一定会高兴极了得意极了无论谁在那种时候都难免会疏忽大意的你也不会例外。” 这无疑也是事实。 “就在你最高兴最得意的时候你就会忽然觉得后背上好像被虫子咬了一口”卓东来说“你就会忽然倒了下去你倒下去时心跳就已停止那时候我大概还没有死。” 小高的背上已经在流冷汗。 卓东来悠然道:“可是现在你已经可以放心了因为现在我还没有死他大概暂时还不敢出手因为这个人也跟我们一样一向不太愿意做没有把握的事。” “这个人是谁?” “你想要知道这个人是谁就得先想通三件事。”卓东来对小高说。 “三件什么事?” “第一公孙兄弟怎么能未卜先知在五天前就已知道大镖局里要生这么重大的变化及时赶来这里?”卓东来说:“第二这位以轻纱蒙面的舞者是从哪里来的?司马群本来要为朱猛杀了她为什么听她说了两个字就退了下去?而且好像变了一个人?” 小高想不通两件事都想不通。 卓东来又点醒他:“其实这两件事也可以算做一件事!就好像一间屋子虽然有两个门可是只要用一把钥匙就可以打开了。” 小高苦笑“可惜我没有这把钥匙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 “钥匙通常都在活人身上人死了就用不着带钥匙了。”卓东来淡淡的说:“可是你要找这把钥匙却不妨到死人身上去找。” “这个死人是谁?” “公孙兄弟既不能未卜先知他们能及时赶来当然是有人要他们来的。”卓东来问:“可是又有什么人能在五天之前就已算准我与司马三十年的交情会毁于一瞬之间呢?” 他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只有一个人。”卓东来说:“我与司马反目就是为了这个人。” “这个人是个死人?” “是的本来应该是个死人的。”卓东来说:“她知道她死了之后司马一定不会放过我固为她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在我们之间摆下了一吧毒刀。” 小高的眼睛里忽然间出了光忽然问卓东来: “一个女人难道能把另外一个女人扮成她自己难道能瞒得过她自己的丈夫?” “如果她活着当然瞒不过。”卓东来说:”可是如果她已死了几天情况就不同了。” 他说:“一个人死了几天之后肌肉已扭曲僵硬容貌本来就会改变如果她是被吊死的改变得当然更多更可怕无论什么人都会被她瞒过去的。” 小高叹了口气:“一个人回家时如果骤然现自己的妻子儿女都已惨死无论对什么事大概都不会看得太清楚了。” 卓东来又一个字一个字的问:“如果他忽然又现他的妻子并没有死他会变得怎么样?” “这时候他大概就会忽然变得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了。” 小高又长声叹息:“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一个女人怎么能狠得下这种心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种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不管他是男是女都一样”卓东来说:“你想不通只因为你不是这种人。” “你呢?”小高问卓东来“你是不是这种人?” “我是。” 司马群惨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连朱猛看了都为他难受得要命。 那**的舞者却仍伏在地上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卓东来在说什么。 卓东来冷冷的看着她:“其实我并不怪你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同一种人。”卓东来说:“你当然也早已看出来大镖局有三个人一直和我不对的也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对付我所以你早就在暗中和他们暗通声息所以现在你才能把他们及时找来。” 舞者无语。 “你这么样做只不过是为了保护你自己而已。”卓东来说:“我本来绝对不会因此而对你下毒手的只可惜你走错了一步。” 他的声音竞忽然又变了又用他那种独特的语调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不管你为什么你都不应该这么样对司马群。” 从外表看起来卓东来并不是一个凶暴恶毒的人可是每当他用这种口气说话的时候无论谁听见都会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粟。 最了解他的当然还是司马群。 每次他听见他用这种口气对一个人说话时那个人就等于已经被判了死刑。 “你不能动她。” 司马忽然纵身一掠用自己的身子挡在那神秘的舞者之前厉声道:“不管她做了什么我都不怪她这些年来一直是我对不起她就算我死在她手里我也不许你动她毫。” 卓东来的脸色忽然变了瞳孔忽然收缩忽然大吼:“小心。” 他的警告还是迟了一步。 地上的舞者已跃起厉声而呼:“你要死你就去死吧。” 呼声中三点寒星暴射而出飞击司马的背。 卓东来用左脚勾倒司马以右掌横切小高的软胁小高撤剑柄卓东来用一直捏住剑尖的左手将长剑一带剑柄已到了他右手里。 这几个动作几乎都是在同一刹那间完成的快得令人不可思议。 可惜他又迟了一步。 司马的身子虽然被勾倒三件暗器中虽然有两件打歪了其中还是有一件打入了他左肩下的臂。 卓东来连考虑都没有考虑挥手一剑削出剑光一闪间已经将司马这条手臂连肩削了下未。 蝮蛇噬手壮士断腕。 小高也知道暗器中必有剧毒要阻止毒性蔓延要救司马的命这是唯一的法子。 但他却还是要问自己一如果他是卓东来能不能在这一瞬间下得了这种决断是不是能下得了手? 剑风荡起了舞者蒙面的轻纱露出了她的脸。 吴婉。 这个神秘的舞者果然是吴婉。 断臂落下鲜血飞溅司马群的身子却仍如标枪般站在那里屹立不倒。 剑光又一闪直取吴腕。 司马竟用一只没有断的手赤手去夺卓东来的剑锋。 “你不能动她。”司马的声音凄惨嘶哑:“我说过不管我死活你都不能动她。” 他的臂已断气却未断。 卓东来这一剑竟似被他这股气逼住了再也无法出手。 “吴婉。我还是不怪你”司马说:“你走吧。” 吴婉看着他用一种没有人能形容的眼神看着她的丈夫。 “是的我要走了”她轻轻的说:“我本来就应该走了。” 可是她没有走。 她忽然扑过去抱住了他把她的脸贴在他的断臂上用她的脸阻住了他伤口流出来的血。 血流在她脸上泪也已流下。 “可是我这一生已经走错了一步已经不能再错”吴婉说:“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走错的。” 她已经选好了她要走的路。 唯一的一条路。 卓东来手中的剑仍在。 吴婉忽然紧抱着她的丈夫向剑尖上撞了过去剑锋立刻刺入了她的后背穿过了她的心脏再刺入司马的心脏。 这柄剑本来就是无比锋利的宝剑。 这一剑就穿透了两颗心。 “同同”吴婉呻吟低语:“同同我们总算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的总算死在一起了。” 这就是她这一生中说的最后一句活。 “宝剑无情英雄无泪。” 司马群还是标枪般站在那里还是没有流泪。 他至死都没有倒下他至死都没有流泪。 英雄的泪已化作碧血。 剑上却仍然没有血只有一点泪痕可是现在连这一点神秘的泪痕都仿佛已被英雄的碧血染红了。 剑仍在卓东来手里卓东来在凝视着剑上的泪痕。 他没有去看司马也没有去看吴婉。 他的眼中更不会有泪。 可是他一直都在痴痴的看着这一点泪痕就像忽然现了这一点泪痕中有一种神秘而邪恶的力量所有的不幸都是被它造成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说:“今天来的三个人真正可怕的并不是公孙兄弟而是第三个人。” 卓东来的声音冰冷。 “这个人本来是不该死的因为他太聪明、太厉害他的暗器和易容术都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他如果他刚才消消的走了我也许会装作不知道的因为我以后一定还会用得到他。” “他还没有走?” “他没有走”旱东来说“因为他自己也知道他已做错了一件事我已经不会让他走了。” 他忽然转身面对那白头盲眼的老乐师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计先生难道你真的以为我认不出你来了?” 白头乐师一直站在灯光与黑暗之间的那一片朦胧中光也朦胧人也朦胧。 那个梳着辫子的小女孩也一直抱着琵琶站在他身边苍白的脸上既没有悲伤之色也没有恐惧之意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根本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因她已经完全麻木。 白头乐师一只手持洞萧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脸上也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计先生”卓东来又对他说:“三星夺命两步易形一计绝户计先生你的易容之术的确高明你的手段更高” 白头乐师居然开口说话了居然说:“多谢夸奖多谢多谢。” “计先生你要吴婉来作蝶舞之舞在一瞬间就把雄狮堂的朱堂主和司马群两个人的斗志全都毁了。”卓东来说:“这一着你做得真高。” “多谢多谢。” “白头的乐师伴着他楚楚动人的小孙女卖唱于街头谁也不会仔细去看这个瞎了眼的白老翁。所以你就扮成了他带着他的孙女到这里来用盲者的歌来掩饰衬托吴婉的舞用她的舞来吸引别人的注意。” 卓东来说:“那位白头乐师的容貌虽然没有人会去分辨他的萧声远非你的萧声能及这是大家都可以分辨得出的。”卓东来说:“只不过在当时那种悄况下也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一点了。” “你说得对”计先生居然承认:“我的想法确实是这样子的。” “计先生你实在是位人才了不起的人才我一直都很佩服。” 卓东来温和客 气的语声忽然又变了又用他那种独特的口气说。“可是你实在不应该把你的绝户针交给吴婉的这件事你实在做错了。” 计先生叹了口气用一种充满了悲伤与后悔的声音叹息着道:“我承认我错了虽然我从未想到吴婉会用它去对付司马但司马却已因此而死。我早就应该想到卓先生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在我身上的。” “也许你当时只想到要别人的命却忘了那也是你自己防身护命的利器。” 计先生也承认。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该把那筒针拿去给别人的。”他又叹了口气。用一种耳语般的声音告诉卓东来:“幸好我自己还有几筒。” 他的声音很低就好像在对一个知心的朋友叙说他心里的秘密。 卓东来一定要很注意的去听才能听得到。 就在他听的时候计先生的绝户针已经打出来了分别从他的双手衣袖和他手里那管洞萧里打出来这三筒针已足够将卓东来所有的退路全部封死。 一筒三针已足追魂夺命何况是三筒? 何况它的针筒和机器都是经过特别设计的度也远比世上大多数暗器快得多。 可惜卓东来更快。他根本没闪避但是他手上的剑己划出了一道光芒耀眼的圆弧。剑气激荡回旋就好像浑水中忽然涌出的一个力量极强大的漩涡。 九点寒星在一刹那间就已被这股力量卷入了这个漩涡等到剑光消失时三筒针也不见了。 计先生的心也沉了下去。 高渐飞是学剑的人已经忍不住要大声称赞。 “好剑法!” 卓东来微笑着说:“你的剑也是把好剑好极了。” 他忽然又转脸去问计先生。 “刚才我说话的时候也是个好机会你为什么不乘机把你剩下的那筒针打出来?” 计先生的手握紧握住了满把冷汗。 “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两筒针你连我有几筒针都知道?” “你的事我大概都知道一点。”卓东来说:“大概比你想象中还要多一点。” 计先生又开始叹息。 “卓先生你的确比我强比所有的人都强你的确应该成功的。”他黯然道:“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叛你。” “从今以后?”卓东来仿佛很诧异:“难道你真的认为你还有‘以后’?” 计先生的脸色没有变一个人经过易容后脸色是不会变的。 可是他全身上下的样子都变了就像是一条骤然面对仙鹤的毒蛇一样变得紧张而扭曲。 “你要我怎么样?”他问卓东来:“随便你要我怎么样都行。” 卓东来点了点头。 “我也不想要你怎么样只不过要你做一件最简单的事而已。”他说:“这件事是人人都会做的。” 计先生居然没有现他的瞳孔已收缩居然还在问他:“你要我去做什么事?” 卓东来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要你去死。” 死有时的确是件很简单的事。 计先生很快就死了就在卓东来掌中的剑光又开始问起光芒时他就死了。 剑光只一闪就已刺人了他咽喉。 高渐飞又不禁出声而赞:“好剑法这一剑好快。” 卓东来又微笑:“你的剑也是把好剑远比我想象中更好我好像已经有点舍不得还给你了。” 朱猛一直没有动而且一直很沉默。 他本来绝不是这样的人司马的死本来一定会让他热血沸腾、振臂狂呼而起。 他没有动就因为司马的死忽然让他想起了许多事每件事都像是杆长枪一样刺人了他的心。 ——吴婉为什么要这么样做?是为了报复?还是为了保护自己? 一个人自己做错了事却将错误生的原因归咎到别人身上自己心里非但没有悔疚反而充满了仇恨反而要去对别人报复。这种行为本来就是人类最原始的弱点之一。 一个人为了自己做错了事而去伤害别人来保护自己这种心理也是一样的。 自私就连圣贤仙佛部很难勘破这一关何况凡人。 但是朱猛的想法却不同。 他忽然想到吴婉这样做很可能只不过是因为深爱司马已经爱得身不由己无可奈何了。 爱到了这种程度爱成了这种方式爱到终极时就是毁灭。 所以她就自己毁了不但毁了自己也要毁灭她所爱的。 司马能了解这一点所以至死都不怨她。 蝶舞呢? 在卓东来命令他的属下夜袭雄狮堂时蝶舞为什么要逃走?宁可被卓东来利用也要逃走? 她是为了“爱”而走的?还是为了“不爱”而走的? 如果她也像吴婉深爱司马一样爱朱猛却认为朱猛对她全不在乎她当然要走。 如果她根本不爱朱猛当然更要走。 可是她如果真的不爱为什么又要对朱猛那么在乎?为什么要死? 不爱就是恨爱极了也会变成恨爱恨之间本来就只不过是一线之别而已。 究竟是爱是恨?有谁能分得清?这种事又有谁能想得通? 朱猛忽然狂笑。 “司马群你死得好死得好极了。”他的笑声凄厉如猿啼:“你本来就应该死的因为你本来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呆子。” 等他笑完了卓东来才冷冷的问“你呢?” “我比他更该死。”朱猛说:“我早就想把头颅送给别人只可惜别人不要却要我死在你手里我死得实在不甘心。” 小高忽然大声道:“你死不了的。” 他一步就窜了过来和朱猛并肩而立用力握住了朱猛的臂:“谁要动他就得先杀了我。” 卓东来看看小高就好像在看着一个被自己宠坏了的孩子一样虽然有点生气却还是充满怜借。 “不管你怎么对我我一直都没有动你你要我死的时候我也没有动你。”卓东来说:“我相信你已经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小高不能否认! “我当然明白”他说:“你要把我造成第二个司马群。” 卓东来黯然叹息。 “他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的朋友不管他怎么样对我我对他郁没有变。” “我相信。” “你信不信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你的武功剑法之高我的确比不上你的心计天下更无人能及”高渐飞说:“你刚才说那位计先生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其实真正了不起的并不是他而是你谁也不能不佩服。” 他盯着卓东来忽然也用卓东未那种独特的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可是你就算杀了我也没有用的我就算死也不能让你动朱猛。”小高说:“何况我还有一股气只要我这股气还在你还未必能胜得了我。” 一股气? 这一股气是一股什么样的气:是正气?是侠气?是勇气?是义气?还是把这几种气用男儿的血性混合成的一股血气? 卓东来的瞳孔又渐渐开始收缩。 “我也不能不承认你的确有一股气在。”他问小高:“可是你的剑在哪里?” “在你手里。” “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了。”卓东来又问:“你还有没有剑?” “没有。” 卓东来笑了:“你没有我有。” 有剑在手剑已出鞘。 剑是一柄吹毛断的利器手也是一双可怕的手甚至比剑更可怕。 这双手杀过人后非但看不见血连一点痕迹部没有。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样做你就这么样做吧。”卓东来说:“也许这就是你的命运一个人的命运是谁也没法子改变的。” 他这个人他这双手他这把剑确实可以在一瞬间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和命运。 朱猛忽然又仰面而笑:“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这两句话的意思我朱猛直到今日才总算明白了。”他的笑声渐低:“高渐飞我朱猛能交到你这个朋友死得总算不冤可是你还年轻你犯不着为我拼命。” 说到这里他忽然用脚尖挑起公孙宝剑落在地上的那把剑一手抄住曲臂勾在他的后颈上只要他的手一用力他的人头就要落地。 但是他的手已经被小高握住又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剑锋“叮”的一声响一柄剑已被他从剑锷处齐柄拗断。 朱猛瞧着他厉声问:“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你为什么要死?” “因为我要你活下去”朱猛说:“我本来早就应该死的我死了后你就用不着再去跟卓东来拼命我也可以算死得其时死而无憾也下算白活了这一辈子。” “你错了。”高渐飞说:“现在你是死是活已经与我们今日这一战全无关系不管你是死是活这一战已势在必行。” “为什么?” “因为现在卓东来已经不会放过我”高渐飞说:“我若不死他就要死在我手里若是我此刻就能杀了他就绝不会饶他活到日出时。” 他用力握紧朱猛的手:“你刚寸说的两甸活也错了大丈夫既生于世要活就要活得快快乐乐要死也要死得有价值。”高渐飞说:“现在你若死了只不过白白陪我送给别人一条命而已死得实在一文不值。” 卓东来忽然笑了笑:“他说得对等他死了你再死也不迟为什么要急着把这条命送出去?难道你以为我会谢谢你?” 朱猛的手放松了小高却把他的手握得更紧。 “今日我若不死我不但要助你重振雄狮堂而且还要整顿大镖局。”小高说:“我们来日方长还大有可为只要我们还活着就千万不要轻言‘死’字。” 卓东来又叹了口气:“这句话他也说得对人活着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如此轻贱?”他叹息着说:“只可惜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谁都难免一死无论谁都不能例外。” 他看着小高瞳孔已收缩。 “现在你就已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卓东来说:“因为你又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则才不该将那柄剑拗断的。”卓东来说:“如果有剑在手你大概还可以抵挡我三十招可是现在我在十招间就能取你的性命。” 这句话他刚说完就听见一个人用一种冷淡而高做的声音说:“这一次错的恐怕是你了。” 曙色渐临使得灯光渐感黯淡荒山间已有一真乳白色的晨雾升起。 迷雾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雾一般不可捉摸的人手里还提着口比他这个人更神秘的箱子。 “萧泪血是你。” “是我。”萧泪血冷冷淡淡的说:“你大概以为我已经下会来了因为你对你的君子香一定很有把握。”他说:“其实你也应该知道像这样的君子通常都是不太可靠的。” 卓东来长长叹息:“萧泪血萧先生你为什么总是要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呢?” “大概因为我天生就是这种人吧。” “我不喜欢这种人很不喜欢。”卓东来的声音已恢复冷静:“找以前也曾遇到过这种人。” “现在他们是不是都已死在你手里?” “是的。” “你是不是想激我出手?” “是。” 卓东来面对霎中的人影居然完全没有一点畏惧之意。 “我说过如果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谁也逃不过的。”他的声音听来居然也和萧泪血一样一样冷淡而高傲:“可是我也相信你自己恐怕也未必有把握能断定今日究竟是谁要死在谁手里。” 朱猛吃惊的看着他就好像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这个人一样。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想到卓东来最这么样一个人这么骄傲。 因为他也不知道一个人的内心如果充满了自卑往往就会变成一个最骄傲的人。 何况卓东来的手里还有“泪痕”。 有的人相信命运有的人不信。 可是大多数人都承认冥冥中确实行一种冷酷面无情的神秘力量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些无法解释的事竟是因为这种力量而生的。 ——宝剑初出已经被神鬼共嫉要将铸剑者的一个亲人作为这柄剑的祭礼一定要用这个人的鲜血才能洗掉铸剑者滴落在剑上的泪痕才能化去这柄剑的暴戾凶煞之气。 铸剑的萧大师无疑是个相信命运的人所以他才会在剑上流下那点泪痕。 萧泪血呢? 他相信不相信呢? 雾中的人还是像雾一般不可捉漠谁也猜不出他的心事。 但是他却忽然问小高:“高渐飞你的剑还在不在?” “不在了我已经没有剑。”小高说:“我没有他有。” “这就是你的灵机。”萧泪血说:“你失却你的剑是你的运气你拗断那柄剑是你的灵机。” “灵机?为什么是我的灵机?”高渐飞说:“我不懂” “因为我只肯将我的破剑之术传给没有剑的人。”萧泪血说:“你的手里如果还有剑如果你没有拗断那柄剑我也不肯传给你。” “传给我什么?破剑之术”小高还是不懂“什么叫破剑之术?” “天下没有破不了的剑法也没有拆不断的剑更没有不败的剑客。”萧泪血说:“如果你用的兵器和招式适当只要遇到使剑的人你就能破其法折其剑杀其人这就叫破剑之术。” 他的声音仿佛也充满一种神秘的力量。 “二十年前我将天下使剑的名家都视如蛇蝎猛兽可是现在我却已将他们视如粪土。”萧泪血说:“现在他们在我眼中看来都已不堪一击了。” 他忽然又问小高:“高渐飞你的灵机还在不在?” “好像还在。” “那么你过来。” “卓东来呢?” “他可以等一等我不会让他等多久的。” 卓东来看着小高走过去非但没有阻拦而且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好像他很愿意等等小高练成那种破剑之术。 可惜他一定练不成的卓东来告诉自己:就算萧泪血真的有破剑之术也绝不是短短片刻间就可以练得成的。 可是他们两个人之间也许的确有种神秘而不可解释的关系存在能够使他们的心灵沟通。 也许小高真的能用那一点灵机领会到破剑之术的奥秘。 卓东来虽然一直在安慰自己心里却还是感到有一种巨大的压力。 因为他对萧泪血这个人一直都有种无法解释的恐惧总觉得这个人好像天生就有一种能够克制他的能力——一种已经被诸神请魔祝福诅咒过的神秘能力一种又玄妙又邪恶的能力。 萧泪血已经打开了他的箱子。 这时候天已亮了旭日刚刚升起东方的云堆中刚刚有一线阳光射出。 就在这一瞬间只听见“格格格格”四声响萧泪血手里已经出现了一件神奇的武器。 自东方照射过来的第一线阳光也就在这一瞬间刚呼照在这件武器上使得它忽然问起一种又玄妙又邪恶的光彩。 没有人见过这种武器也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有什么巧妙之处。 可是每个看到它的人都会感觉到它那种奇妙面邪恶的力量。 卓东来的眼睛里忽然也出了光。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心里忽然也有一点灵机触忽然间就已经想到了一个十拿九稳的法子绝对可以在瞬息间将高渐飞置之死地。 他的身体里忽然问就充满了信心和力量。一种他从来未曾有过的巨大力量连他肉己都被震撼。 这种感觉就好像忽然也有某种神灵带着对生命的诅咒降临到他身上要借他的手把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灭。 这口箱子里本来就好像锁着个勾魂夺命的恶鬼只要箱子一开就一定有一个人的性命会被夺走也被锁入这口箱子里万劫不复。 卓东来一向不信神鬼仙佛可是他相信这件事就正如他相信这个世界上的确有某种人类无法解释的力量存在。 因为现在他自己也已经感觉到这种力量。 萧泪血已经把手里的武器交给了小高。 “现在你不妨去吧去把卓先生的命带回来。”他说:“这件武器至今还没有在世上出现过以后恐怕也不会再出现了。” 萧泪血的声音也像是来自幽冥的恶咒:“因为上天要我创出这件武器就是为了要用它来对付卓先生的它出现的时候就是卓先生的死彻不管它在谁的手里都一样都一样能要他的命。” 密密的云层又遮住了阳光连灯光也已媳灭天色阴沉杀机已动这种鬼都无法挽回。 高渐飞已飞鸟般掠过来。 卓东来的眼睛锥子般盯着他手里的武器忽然把手里的“泪痕”向小高掷了过去。 “这是你的剑我还给你。” 没有人能想得到他这一着小高也想不到。 这柄剑已跟随他多年始终都在他身边已经变成他生命中极重要的一部份甚至可以说已经变成他身体的一部份已经和他的骨肉血脉结成一体。 所以他连想都没有想就接下了这柄剑——用他握剑的手接下了这柄剑就虾像已经完全忘记他这只手里本来已经握住了一件破剑的武器。 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已经完全没有思想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因为一个有理性的人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 卓东来笑了。 现在小高又有了剑可是破剑的武器却已经被他夺在手里。 他是个智慧极高的人眼睛也比别人利萧泪血说的话又大多了一点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把这件形式构造都极奇特的武器看得很清楚。而且已经看出了这件武器确实有很多地方可以克制住对方的剑甚至已经看出了运用它的方法。 无论他的对手是谁都一样。 只有萧泪血这样的人才能创出这样的武器只有卓东来这样的人才能把这么样一件事做得这么绝。 这两个看来完全不同的人在某些方面意见却完全相同就连思想都仿佛能互相沟通。 朱猛的脸色惨变。 他想下到小高会做出这么笨的事以后的变化却让他更想不到。 高渐飞忽然又飞鸟般飞掠而起抖起了一团剑花向卓东来刺了过去。 他本来不该先出手的可是他一定要在卓东来还没有摸清这件武器的构造和效用时取得先机。 他无疑也低估了卓东来的智慧和服力。 耀眼的剑光中防佛育无数剑影闪动可是剑只有一柄。 这无数道剑影中当然只有一招是实。 卓东来一眼就看出了哪一招是实招对这种以虚招掩护实招的攻击技术他远比世上大多数人都了解得多。 他也看出了这件武器上最少有四五个部份的结构都可以把对方的剑势封锁甚至可以乘势把对方的剑夺下来然后再进击时就是致命的一击了。 但是他并不想做得这么绝。 对于运用这件武器的技巧他还不纯熟为什么不先借小高的剑来练习练习? 他已经有绝对的把握可以随时要小高的命。 所以他一点都不急。 小高的剑刺来他也把掌中的武器迎上去试探着用上面的一个钩环去锁小高的剑。 “叮”的一声剑与钩相击这件武器竟突然出了任何人都料想不到的妙用突然竟有一部份结构弹出和这个环钩配合就好像一个钳子一样一下子就把小高的剑钳住。 卓东来又惊又喜他实在也想不到这件武器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让他更想不到的是小高的这柄剑竟然又从这件武器中穿了出来。 这本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构造这么复杂巧妙的武器怎么可能让对方的剑从中间穿过来? 难道这件武器的结构本来就故意图下了一个刚好可以让一柄剑穿过去的空隙?小高故意让自己的剑被锁住就是为了要利用这致命的一着? 卓东来已经不能去想这件事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刹那间小高的剑己刺入了他的心口只刺入了一寸七分因为这柄剑只有这么长。 可是这么长就已足够一寸七分刚好已经达到可以致命的深度刚好刺入了卓东来的心脏。 ——这件武器本来就是特地创出来对付卓东来的。 ——因为只有卓东来才能在那片刻间看出这件武器的构造只有卓东来才会用自己掌中的剑去换这件武器别的人非但做不到连想都想不到。 ——不幸的是卓东来能想到的萧泪血也全都先替他想到了而且早已算准了他会这么做。 ——这件武器本来就是萧泪血特地布置下的陷讲等着卓东来自己一脚踏进去。 现在卓东来终于明白了。 “萧泪血萧先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果然是我的凶煞我早就算推我迟早要死于你手。”他惨然道:“否则我怎么会上你这个当?” 萧泪血冷冷的看着他:“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无论这件武器在谁手里都可以致你于死地就算在你自己手里也一样!”他的声音更冷漠。“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一向都是实活。” 卓东来惨笑。 他的笑震动了他的心脉也震动了剑锋他忽然又觉得心头一阵刺痛因为剑锋又刺深了一分他的生命距离死亡也只有一线了。 小高轻轻的把这柄剑拔了出来那件武器也轻轻的从剑上滑落。 云层忽又再开阳光又穿云而出刚好照在这柄剑上。 卓东来看着这柄剑脸上忽然露出恐怖之极的表情。 “泪痕呢?”他嘶声向“剑上的泪痕怎么不见了?难道我……” 他没有说出这个让他死也不能瞑目的问题。 ——难道他也是萧大师的亲人难道他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就是萧大师?所以他一死在剑下泪痕也同时消失? ——抑或是鬼神之说毕竟不可信剑上这一点泪痕忽然消失只不过因为此刻刚好到了它应该消失的时候? 没有人能回答这问题也许那亭中的老人本来可以回答的只可惜老人已死在卓东来手里。 萧泪血要去问这个老人的也许就是这件事如果老人将答案告诉了他他也许就不会将卓东来置之于死地。 可惜现在一切都已大迟了。 卓东来的心脉已断至死都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结局岂非也是他自己造成的? 在阳光下看来剑色澄清如秋水剑上的泪痕果然已消失不见。 高渐飞痴痴的看着这柄剑心里也在想着这些事。 他也不明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想到要去问萧泪血。 萧泪血却不在卓东来的尸体和那件武器也已不在。 朱猛告诉小高:“萧先生已经走了带着卓东来一起走的。”他心里无疑也充满震惊和疑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高遥望着远方远方是一片晴空。 “不管这是怎么回事现在都已经没关系了。”小高悠悠的说:“从今而后我们大概也不会再见到萧先生。” 灯光已灭提灯的人也已散去只剩下那个瞎了眼的小女孩还抱着琵琶站在那里。 阳光虽然已普照大地可是她眼前却仍然还是一片黑暗。 高渐飞心里忽然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伤忍不住走过去问这个小女孩: “你爷爷呢?你爷爷还在不在?” “我不知道!” 她苍白的脸上完全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连悲伤都没有。 可是无论谁看到她心里都会被刺痛的。 “你的家在哪里?”小高又忍不住问:“你有没有家?家里还有没有别的亲人?” 小女孩什么话都没有说却紧紧的抱住了她的琵琶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浮木一样。 ——难道她这一生中唯一真正属于她所有的就是这把琵琶? “现在你要到哪里去?”小高问:“以后你要干什么?” 问出了这句活他就已经在后悔。 这句话他实在不该问的一个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小女孩怎么会想到以后的事? 她怎么能去想?怎么敢去想?你让她怎么问答? 想不到这个永远只能活在黑暗中的小女孩却忽然用一种很明亮的声音说:“以后我还要唱。”她说:“我要一直唱下去唱到我死的时候为止。” 默默的看着被他们送回来的小女孩抱着琵琶走进了长安居小高和朱猛的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我相信她一定会唱下去的。”朱猛说:“只要她不死就一定会唱下 “我也相信。” 小高说:“我也相信如果有人不让她唱下去她就会死的。” 因为她是歌者所以她要唱唱给别人听。纵然她唱得总是那么悲伤总是会让人流泪.可是一个人如果不知道悲伤的滋味又怎么会了解欢乐的真谛?又怎么会对生命珍惜? 所以她虽然什么都没有还是会活下去。 如果她不能唱了她的生命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我们呢?” 朱猛忽然问小高:“我们以后应该怎么样做?” 小高没有回答这句话因为他还没有想出应该怎么样回答。 可是他忽然看见了阳光的灿烂大地的辉煌。 “我们当然也要唱下去。”高渐飞忽然挺起胸膛大声说:“虽然我们唱的跟她不同可是我们一定也要唱下去一直唱到死。” 歌女的歇舞者的舞剑客的剑文人的笔英雄的斗志都是这样子的只要是不死就不能放弃。 朝阳初升春雪已溶一个人提着一口箱子默默的离开了长安古城。 一个沉默平凡的人一口陈旧平凡的箱子。 (《英雄无泪》完) 第十八章 英雄不死 一二月二十七日。 长安城外,荒野穷山。 距离天亮还有段时候,天地间仍是一片黑暗。 在数十盏孔明灯照射下的光影外,有两条人影随着歌声如幽魂般出现,一人抱琵琶,一人吹洞萧。 人影朦胧,歌声凄婉,在余光反映中,依然可以分辨出他们就是那一夜在长安居第一楼楼头卖唱的盲目白头乐师,伴着他的依然是那个让人一看见就会心碎的瞎眼小女孩。 他们怎么会忽然在这里出现?是不是有人特地要他们到这里来唱这曲悲歌? “宝髻匆匆梳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紫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春蚕已死,丝犹未尽。 蜡炬已残,泪犹未干。 朱猛满脸的热血与豪气,忽然间就已化成了无定的游丝。 因为他又看见了一个人。 黑暗中忽然又有一个人出现了,就像是梦中蝴蝶的幽灵,以轻纱蒙面,穿一身羽蝉般的轻纱舞衣。 舞衣飘起。 “相见不如不见,有情恰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庭院月斜人静。” 舞衣飘飘如蝴蝶,舞者也如蝴蝶。 朱猛没有流泪,朱猛已无泪。 甚至热血都似已流干了。 他知道她不是蝴蝶,可是她的舞却又把他带入了蝴蝶的梦境。似真非真,似幻非幻。 究竟是真是幻? 是真又如何?是幻又如何?如此短暂的生命,如此珍贵的感情,又何必太认真? 就让他去吧!什么事都让他会吧!随蝴蝶而去,去了最好。 他知道现在无论谁都可以在拔剑间将他刺杀,可是他已经不在乎。 他已经准备放弃一切。 司马超群却不让他放弃,歌声仍在歌,舞者仍在舞,司马超群忽然猫一般扑过去,要把这只蝴蝶扑杀在他的利爪下。 舞者非但没有闪避,反而迎了上去,以一种无比轻盈的舞姿迎了上去,先闪过了他这一击,忽然在他耳边轻轻说出了两个字。没有人听得见她说的是两个什么字,可是每个人都看到了司马超群的变化。 “同同。” 这就是她说的那两个字,两个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字。 “同同。” 无论谁听到这两个字都不会有任何反应,可是对司马超群来说,这两个字却像是一道忽然自半空中击下的闪电。 就在这一瞬间,他所有的动作忽然停止,他的身体四肢也忽然僵硬,眼中充满了惊讶与恐惧,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往后退。 “同同。” 这两个字就像是某种神秘的魔咒,在一瞬间就已摄去了司马超群的魂魄。 为什么会这样子? 一个谁也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舞者,两个任何人听起来都认为毫无意义的字,为什么能让司马超群变成这个样子? 没有人能解释这件事,可是另外一件事却是每个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司马超群和朱猛已经完了,他们的头颅在转瞬间就将要被人提在手里。 瞎眼的白头乐师,虽然什么都看不出,可是他的琴声里也已隐隐有了种苍凉的肃杀之意。 天地间忽然充满了杀机,连灯光都变得苍白而惨烈,照在司马和朱猛苍白的脸上,也照亮了公孙宝剑握剑的手。 宝剑已将出鞘,人头已将落地。惨烈的灯光忽然闪了闪,闪动的灯光中仿佛忽然闪起了一道比灯光更惨烈的光芒。 光芒一闪而没,一剑穿胸而过。 公孙宝剑掌中的剑犹未出鞘,已经被一柄剑钉在地上。 这柄剑并不是忽然从天外飞来的,是一个人飞身刺过来的。 只不过这个人和这柄剑都来得太快了,人与剑仿佛已比为一体。 这一剑是这个人飞身刺过来的?抑或这个人是乘着这一剑飞过来的? 没有人能分得出,也没有人能看清楚。 可是这个人大家都已看得很清楚。 一眼看过去,这个人就好像是少年时的司马超群,英挺、颀长、风神秀朗,气概威武。穿一身剪裁极合身,质料极高贵,色彩极明快的衣裳,发亮的眼睛中充满自信。 一眼看过去,几乎没有人能认得出他就是昔日那个落拓江湖的无名剑客高渐飞。 二 乐声已断,舞已停,舞者蜷伏在地,仿佛再也不敢抬头去看这种杀人流血的事。 小高拔出了他的剑,秋水般的长剑上没有一丝鲜血,只有一点泪痕。 公孙乞儿吃惊地看着这个人和这柄剑,掌中的长棍虽然已摆出了长枪刺击之势,却已没有勇气刺出去。 朱猛和司马超群居然还痴痴地站在那里,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看见。 公孙乞儿忽然大喝:“人呢?你们这些人难道都死光了,为什么都不过来?” 光影外一个人用一种很温和的声音道:“这一次你说得对,你的人的确都已死光了,提灯的都已换上我的人。” 一个人着华衣、拥貂裘,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自黑暗中走了过来。走路的姿态安祥而优雅,没有人能看得出他会是个跛足的残废。 公孙乞儿脸色变了:“卓东来,是你。” “是我,当然是我。” 卓东来悠然道:“只有我才会用你对付别人的法子对付你,朱猛的属下是怎么死的,你的属下也是怎么死的,你要怎么样杀人,我也要怎么样杀你。”他微笑:“你也应该知道我做事一向公平得很。” 公孙乞儿身子忽然向前滑出,长棍以丹凤式直刺卓东来的眉目。 长棍向前飞刺而出时,棍已离手,他的人已向后翻起,凌空一个鹞子翻身,就已到了光影外,眼看就要没入黑暗中看不见了。这种反应之快,应变能力之强,正是他一生中经验武功和智慧的精华累积。 只可惜他还是慢了一点。 他的身子翻跃时,就已看到有一道耀眼剑光惊虹般飞起,忽然间就已到了他面前,森寒的剑光刺得他连眼睛都张不开。 等到他能够张开眼时,已经看不到这道剑光,只看见了一段剑柄,就像忽然从他身子里长出来的一样,长在他的胸膛上。 直到他的身子像石块般跌在地上时,他还在看着这段剑柄,眼中充满了惊讶和恐惧。好像还不明白他自己的胸膛上怎么会忽然多出这么段剑柄来。可是他已经知道这柄剑的剑锋在哪里了。 剑锋已齐根没入他的胸膛。 脱手一剑,一击致命。 “好快的剑,好快的出手!”卓东来向小高躬身示敬,“就只凭这一剑之威,已经足够统领大镖局了。” “统领大镖局?” 朱猛仿佛忽然自梦中惊醒,慢慢地转过身,用一双目眶似已将裂的大眼看着小高。 “现在你已经统领了大镖局?” 小高沉默。 “好,好一个高渐飞。”朱猛大笑,“现在你果然已渐渐飞起来了。” 他的笑声如裂帛。 “你若是来取我颈上这颗头颅的,你只管拿去。”朱猛嘶声而笑,“我早就想把它送给人了,送给你总比送给别人好。” 小高没有笑,也没有反应,就在这短短的数日之间,他就已将自己训练成一个岩石般的人,甚至连脸上都没有丝毫表情。 朱猛大喝:“你为什么还不过来,还在等什么?” “我不急,你何必急?”小高淡淡地说:“我愿意等,你也应该可以等的。” 他忽然转身面对司马超群:“你当然更应该知道我在等什么?” 过了很久,司马超群慢慢地抬起头,就好像第一次看到这个人一样,就好像已经将过去所有的人和事都已完全忘记。 又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问小高。 “你在等什么?” “等着算你我之间的一笔旧账。” “好,很好。”司马超群的声音中竟似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现在的确已经到了该算账的时候,人欠我的,我欠人的,现在都该算清了。” “以你现在的情况,我本不该逼你出手。”高渐飞冷冷的说,“可是上次你击败我时,我的情况也并不比你现在好多少,” 司马超群居然笑了笑。 “我根本没有怪你,你又何必说得太多?” “等一等。” 朱猛忽然大喝:“难道你现在就已忘了你我之约?” 司马超群沉下了脸。 “你最好走远些,这是我跟高渐飞两个人的事,谁要来伸手,我唯有一死而已。” 卓东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英雄虽然已到末路,毕竟还是英雄。”他说,“朱堂主,你也是一世之英雄,你也应该知道他的想法,为什么要让他一世英名扫地?” 他连看都不再看朱猛一眼,走过去拔起了公孙乞儿胸膛上的剑。 剑上还是没有血,只有一点泪痕。 卓东来以左手的拇指与食指捏注剑尖,将剑柄往高渐飞面前送过去。 “这是你的剑。” 小高并没有伸手去接剑。 “我知道这是我的剑,但是我也知道他没有剑。” “他没有,你有。” 小高笑了。 “不错,他没有,我有,现在的情况好像就是这样子的。” 卓东来淡淡地说:“这个世界上原来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我明白了。”小高说,“你的意思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终于伸出手。 他的手终于握住了他的剑柄。 就在这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眼中忽然露出杀机。 就在这一瞬间他已将这柄剑刺了出去。 剑尖距离卓东来的胸膛绝不会超过一尺,剑尖本来就对准了他自己的心脏。他居然只用两根手指捏住,居然将剑柄交给了别人。没有人能犯这种错,犯了这种错的人必定都已死在别人的剑下。 卓东来也不能例外。 在这种情况下,他根本已完全没有防避招架的余地。 高渐飞一直在等,等的就是这么样一个机会。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卓东来的脸,因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在等这一刹那。 剑锋刺入卓东来的心脏时的一刹那。 ——在这一刹那间,他的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卓东来的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因为每一件事都在他预料之中,这一剑刺来时,他的身子已随着后退。 剑势不停,再往前刺。 他再往后退。 这一剑已用尽全力,余力绵绵不绝。 他再退。 剑尖还是被他用两根手指捏住,还是和他的胸膛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小高停下。 他停下来时衣裳已湿透。 卓东来冷冷地看着他,用一种既温和又冷淡的声音对他说:“这一次实在辛苦了你。” 卓东来说,“为了要等这么样一个机会,你的确费了很多心机,出了很多力,你实在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实在应该让你杀了我的。” 他的声音中并没有什么讥诮之意,因为他说的也只不过是件事实而已。 “可是我一定要你知道,要杀我这么样一个人,并不是件容易事,我不能让你得之太易。”卓东来说,“何况你就算杀了我也没有用。” 高渐飞一直在听。 他只有听。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只有听卓东来一个人说,除了他之外,别人能说什么? 他忽然说出一句话,让每个人都吃了一惊。 “如果你杀了我,你也死定了。”卓东来对小高说,“如果你那一剑真刺入了我胸膛,就在那一瞬间,你也必死无疑,而且很可能比我死得更快。” 卓东来一向是很少说谎话的人,可是这一次他说的话却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小高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说如果我那一剑刺杀了你,我死得反而会比你还快?”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世上最少有五种暗器是的确能见血封喉,能够在一瞬间就致人于死。”卓东来说,“江湖中最少有三个人会使用这一类的暗器。” “哦?”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也知道这三个人之中已经有一个人到了这里,已经用那五种暗器之中的一种对准了你的背。” 卓东来说:“如果你那一剑刺了我胸膛,那时一定会高兴极了,得意极了,无论谁在那种时候都难免会疏忽大意的,你也不会例外。” 这无疑也是事实。 “就在你最高兴得意的时候,你就会忽然觉得后背上好像被虫子咬了一口,”卓东来说,“你就会忽然倒了下去,你倒下去时心跳就已停止,那时候我大概还没有死。” 小高的背上已经在流冷汗。 卓东来悠悠道:“可是现在你已经可以放心了,因为现在我还没有死,他大概暂时还不敢出手,因为这个人也跟我们一样,一向不太愿意做没有把握的事。” “这个人是谁?” “你要知道这个人是谁,就得先想通三件事。”卓东来对小高说。 “三件什么事?” “第一,公孙兄弟怎么能未卜先知,在五天前就已知道大镖局里要发生这么重大的变化?及时赶来这里。”卓东来说,“第二,这位以轻纱蒙面的舞者是从哪里来的?司马超群本来要为朱猛杀了她,为什么听她说了两个字就退了下去,而且好像变了一个人。” 小高想不通,两件事都想不通。 卓东来又点醒他:“其实这两件事也可以算做一件事!就好像一间屋子虽然有两个门,可是只要用一把钥匙就可以打开了。” 小高苦笑:“可惜我没有这把钥匙,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 “钥匙通常都在活人身上,人死了,就用不着带钥匙了。”卓东来淡淡地说,“可是你要找这把钥匙,却不妨到死人身上去找。” “这个死人是谁?” “公孙兄弟既不能未卜先知,他们能及时赶来,当然是有人要他们来的。”卓东来问,“可是又有什么人能在五天之前就已算准我与司马三十年的交情会毁于一瞬之间呢?” 他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只有一个人。”卓东来说,“我与司马反目,就是为了这个人。” “这个人是个死人?” “是的,本来应该是个死人的。”卓东来说,“她知道她死了之后司马一定不会放过我,因为她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在我们之间摆下了一把毒刀。”小高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了光,忽然问卓东来。 “一个女人难道能把另一个女人扮成如自己,难道能瞒过她自己的丈夫?” “如果她活着,当然瞒不过。”卓东来说,“可是如果她已死几天,情况就不同了。” 他说:“一个人死了几天之后,肌肉已扭曲僵硬,容貌本来就会改变,如果她是被吊死的,改变得当然更多,更可怕,无论什么人都会被她瞒过去的。” 小高叹了口气:“一个人回家时如果骤然发现自己的妻子儿女都已惨死,无论对什么事大概都不会看得太清楚了。” 卓东来又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如果他忽然又发现她的妻子并没有死,他会变得怎么样?” “这时候他大概就会忽然变得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了。” 小高又长声叹息:“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一个女人怎么能狠得下这种心,怎么能做得了这种事情来?”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种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不管他是男是女都一样。”卓东来说,“你想不通,只因为你不是这种人。” “你呢?”小高问卓东来,“你是不是这种人?” “我是。” 三 司马超群惨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连朱猛看了都为他难受得要命。 那**的舞者仍伏在地上,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卓东来在说什么。 卓东来冷冷地看着她:“其实我并不怪你,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同一种人。”卓东来说,“你当然也早已看出来,大镖局有三个人一直和我不对的,也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对付我,所以你早就在暗中和他们暗通声息,所以现在你才能把他们及时找来。”舞者无语。 “你这么样做,只不过为了保护你自己而已。”卓东来说,“我本来绝对不会因此而对你下毒手的,只可惜你走错了一步。” 他的声音竟忽然又变了,又用他那种独特的语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管你为什么,你都不应该这么样对司马超群。” 从外表看起来,卓东来并不是一个凶暴恶毒的人,可是每当他用这种口气说话的时候,无论谁听见都会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最了解他的当然还是司马超群。 每次他听见他用这种口气对一个人说话时,那个人应该等于已经被判了死刑。 “你不能动她。” 司马忽然纵身一掠,用自己的身子挡在那神秘的舞者之前,厉声道:“不管她做了什么,我都不怪她,这些年来,一直是我对不起她,就算我死在她手里,我也不许你动她毫发。” 卓东来的脸色忽然变了,瞳孔忽然收缩,忽然大吼:“小心。” 他的警告还是迟了一步。 地上的舞者已经跃起,凄声而呼:“你要死,你就去死吧。” 呼声中,三点寒星暴射而出,飞击司马的背。 卓东来用左脚勾倒司马,以右掌横切小高的软肋,小高撒剑柄,卓东来用一直捏住剑的左手将长剑一带,剑柄已到了他右手里。这几个动作几乎都是在同一刹那间完成的,快得令人不可思议。 可惜他又迟了一步。 司马的身子虽然被勾倒,三件暗器中虽然有两件打歪了,其中还是有一件打入了他左肩下的臂。 卓东来连考虑都没有考虑,挥手一剑削出,剑光一闪,已经将司马这条手臂通肩削了下来。 蝮蛇噬手,壮士断腕。 小高也知道暗器中必有剧毒,要阻止毒性蔓延,要救司马的命,这是唯一的法子。 但他却还是要问自己——如果他是卓东来,能不能在这一瞬间下得了这种决断,是不是能下得了手? 剑风荡起了舞者的蒙面轻纱,露出了她的脸。 吴婉。 这个神秘的舞者果然是吴婉。 四 断臂落下,鲜血飞溅,司马超群的身子却仍如标枪般站在那里,屹立不倒。 剑光又一闪,直取吴婉。 司马竟用一只没有断的手,赤手去夺卓东来的剑锋。 “你不能动她。”司马的声音凄惨嘶哑,“我说过,不管我死活,你都不能动她。” 他的臂已断,气却未断。 卓东来这一剑竟似被他这股气逼住了,再也无法出手。 “吴婉,我还是不怪你,”司马说,“你走吧。” 吴婉看着他,用一种没有人能形容的眼神看着她的丈夫。 “是的,我要走了。”她轻轻地说,“我本来就应该走了。” 可是她没有走。 她忽然扑过去,抱住了他,把她的脸贴在他的断臂上,用她的脸阻住了他伤口流出来的血。 血流在她的脸上,泪也流下。 “可是我这一生已经走错了,已经不能再错。”吴婉说,“这一次我绝会不再走错的。” 她已经选好了她要走的路。 唯一的一条路。 卓东来手中的剑仍在。 吴婉忽然紧抱着她的丈夫,向剑尖上撞了过去,剑锋立刻刺入了她的后背,穿过了她的心脏,再刺入司马的心脏。 这柄剑本来就是无比锋利的宝剑。 这一剑就穿透了两颗心。 “同同,”吴婉呻吟低语,“同同,我们总算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的,总算死在一起了。” 这就是她这一生中说的最后一句话。 “宝剑无情,英雄无泪。” 司马超群还是标枪般站在那里,还是没有流泪。 他至死都没有倒下,他至死都没有流泪。 五 英雄的泪已化作碧血。 剑上却仍然没有血,只有一点泪痕,可是现在连这一点神秘的泪痕都仿佛已被英雄的碧血染红了。 剑仍在卓东来的手里,卓东来在凝视着剑上的泪痕。 他没有去看司马,也没有去看吴婉。 他的眼中更不会有泪。 可是他一直都在痴痴地看着这一点泪痕,就像忽然发现了这一点泪痕中有一种神秘而邪恶的力量,所有的不幸都是被它造成的。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说“今天来的三个人,真正可怕的并不公孙兄弟,而是第三个人。” 卓东来的声音冰冷。 “这个人本来不该死的,因为他太聪明、太厉害,他的暗器和易容术都很少有人能比得上,如果他刚才悄悄地走了,我也许会装作不知道的,因为我以后一定还会用得到他。” “他还没有走?” “他没有走。”卓东来说,“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已做错了一件事,我已经不会让他走了。” 他忽然转身,面对那白头盲眼的老药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计先生,难道你真的以为我认不出你来了?” 白头乐师一直站在灯光与黑暗之间的那一片朦胧中,光也朦胧,人也朦胧。 那个梳着辫子的小女孩,也一直抱着琵琶站在他身边,苍白的脸上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恐惧之意,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根本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因为她已经完全麻木。 白头乐师一只手持洞萧,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脸上也连一点表情都没有。“计先生,”卓东来又对他说,“三星夺命,两步易形,一计绝户,计先生,你的易容之术的确高明,你的手段更高。” 白头乐师居然开口说话了,居然说:“多谢夸奖,多谢多谢。” “计先生,你要吴婉来作蝶舞之舞,在一瞬间就把雄狮堂的朱堂主和司马超群两个人的斗志全都毁了。”卓东来说,“这一着你做得真高。” “多谢多谢。” “白头乐师伴着他楚楚动人的小孙女卖唱于街头,谁也不会仔细去看这个瞎了眼的白发老翁。所以你就扮成了他,带着他的孙女到这里来,用盲者的歌来掩饰衬托吴婉的舞,用她的舞来吸引别人的注意。” 卓东来说:“那位白头乐师的容貌虽然没有人会去分辨,他的萧声远非你的萧声能及,这是大家都可以分辨得出的。”卓东来说,“只不过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也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一点了。” “你说得对。”计先生居然承认,“我的想法确实是这样子的。” “计先生,你实在是位人才,了不起的人才,我一直都很佩服。” 卓东来温和客气的语声忽然又变了,又用他那种独特的口气说:“可是你实在不应该把你的绝户针交给吴婉,这件事你实在做错了。” 计先生叹了口气,用一种充满悲伤的声音叹息着道:“我承认我错了,虽然我从未想到吴婉会用它去对付司马,但司马却已因此而死,我早就应该想到卓先生一定会把这笔帐算在我身上的。” “也许你当时只想到要别人的命,却忘了那也是你自己防身护命的利器。” 计先生也承认。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该把那筒针拿去给别人的。”他又叹了口气,用一种耳语般的声音告诉卓东来:“幸好我自己还有几筒。” 他的声音很低,就好像在对一个知心的朋友叙说他心里的秘密。 卓东来一定要很注意的去听才能听得到。 就在他听的时候,计先生的绝户针已经打出来了,分别从他的双手衣袖和他手里那管洞萧里打出来,这三筒针已足够将卓东来所有的退路全部封死。 一筒三针,已足够追魂夺命,何况是三筒?何况它的针筒和机器都是经过特别设计的,速度也远比世上大多数暗器快得多。 可惜卓东来更快,他根本没有闪避,但他手上的剑已划出了一道光芒耀眼的圆弧。剑气激荡回旋,就好像浑水中忽然涌出的一个力量极强大的漩涡。九点寒星在一刹那间就已被这股力量卷入了这个漩涡,等到剑光消失时,三筒针也不见了。 计先生的心也沉了下去。 高渐飞是学剑的人,已经忍不住要大声称赞。 “好剑法!” 卓东来微笑着说:“你的剑也是把好剑,好极了。” 他忽然又转脸去问计先生。 “刚才我说话的时候也是个好机会,你为什么不趁机把你剩下的那筒针打出来?” 计先生的手握紧,握住了满把冷汗。 “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两筒针,你连我有几筒针都知道?” “你的事我大概都知道一点。”卓东来说,“大概比你想像中还要多一点。” 计先生又开始叹息。 “卓先生,你的确比我强,比所有的人都强,你的确应该成功的。”他黯然道,“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叛你。” “从今以后?”卓东来仿佛很诧异,“难道你真的认为你还有‘以后’?”计先生的脸色没有变,一个人经过易容后脸色是不会变的。 可是他全身上下的样子都变了,就像是一条骤然面对仙鹤的毒蛇一样,变得紧张而扭曲。 “你要我怎么样?”他问卓东来,“随便你要我怎么样都行。” 卓东来点了点头。 “我也不想要你怎么佯,只不过要你做一件最简单的事而已。”他说,“这件事是人人都会做的。” 计先生居然没有发现他的瞳孔已收缩,居然还在问他:“你要我去做什么事?” 卓东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要你去死。” 死,有时候的确是件很简单的事。 计先生很快就死了,就在卓东来掌中的剑又开始闪起光芒时,他就死了。剑光只有一闪,就已刺入了他咽喉。 高渐飞又不禁出声而赞:“好剑法,这一剑好快。” 卓东来又微笑:“你的剑也是把好剑,这比我想像中更好,我好像已经有点舍不得还给你了。” 六 朱猛一直没有动,而且一直很沉默。 他本来绝不是这佯的人,司马的死本来一定会让他热血沸腾、振臂狂呼而起。 他没有动,就因为司马的死忽然让他想起了许多事,每件事都像是杆长枪一样刺入他的心。 ——吴婉为什么要这么样做?是为了报复?还是为了保护自己? 一个人自己做错了事,却将错误发生的原因归咎到别人身上,自己心里非但没有悔疚反而充满了仇恨,反而要去对别人报复。这种行为本来就是人类最原始的弱点之一。 一个人为了自己做惜了事,而去伤害别人来保护自己,这种心理也是一样的。 自私,就连圣贤仙佛都很难勘破这一关,何况凡人。 但是朱猛的想法却不同。 他忽然想到吴婉这样做很可能只不过是因为深爱司马,已经爱得身不由已,无可奈何了。 爱到这种程度,爱成了这种方式,爱到终极时就是毁灭。 所以她就自己毁了,不但毁了自己,也要毁灭她所爱的。 司马能了解这一点,所以至死都不怨她。 蝶舞呢? 在卓东来命令他的属下夜袭雄狮堂时,蝶舞为什么要逃走?宁可被卓东来利用也要逃走? 她为了“爱”而走的?还是为了“不爱”而走的? 如果她也像吴婉深爱司马一样爱朱猛,却认为朱猛对她全不在乎,她当然要走。 如果她根本不爱朱猛,当然更要走。 可是她如果真的不爱,为什么又要对朱猛那么在乎?为什么要死? 不爱就是恨,爱极了也会变成恨,爱恨之间,本来就只不过是一线之别而已。 究竟是爱是恨?有谁能分得清?这种事又有谁能想得通? 朱猛忽然狂笑。 “司马超群,你死得好,死得好极了。”他的笑声凄厉如猿啼:“你本来就应该死的,因为你本来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呆子。”等他笑完了,卓东来才冷冷地问:“你呢?” “我比他更该死。”朱猛说,“我早就想把头颅送给别人,可惜别人不要,却要我死在你手里,我死得实在不甘心。” 小高忽然大声道:“你死不了的。” 他一步就窜了过来,和朱猛并肩而立,用力握住了朱猛的臂:“谁要动他,就得先杀了我。” 卓东来看看小高,就好像在看着一个被自己宠坏了的孩子一样,虽然有点生气,却还是充满了怜惜。 “不管你怎么对我,我一直都没有动你,你要我死的时候,我也没有动你。”卓东来说,“我相信你已经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小高不能否认! “我当然明白。”他说,“你要把我造成第二个司马超群。” 卓东来默然叹息。 “他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的朋友,不管他怎么样对我,我对他都没有变。”“我相信。” “你信不信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你的武功剑法之高,我的确比不上,你的心计,天下更无人能及。” 高渐飞说,“你刚才说那位计先生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其实真正了不起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你,谁也不能不佩服。” 他盯着卓东来,忽然也用卓东来那种独特的口气一个字一个字他说:“可是你就算杀了我也没有用的,我就算死也不能让你动朱猛。”小高说,“何况我还有一股气,只要我这股气还在,你还未必能胜得了我。” 一股气? 这一股气是一股什么样的气?是正气?是侠气?是勇气?是义气?还是把这几种气用男儿的血性混合成的一股血气? 卓东来瞳孔又渐渐开始收缩。 “我也不能不承认你的确有一股气在。”他问小高,“可是你的剑在哪里?” “在你手里。 “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了。”卓东来又问,“你还有没有剑?” “没有。” 卓东来笑了:“你没有,我有。” 有剑在手,剑已出鞘。 剑是一柄吹毛断发的利器,手也是一双可怕的手,甚至比剑更可怕。 这双手杀过人后,非但看不见血,连一点泪痕都没有。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样做,你就这么样做吧。”卓东来说,“也许这就是你的命运,一个人的命运是谁也没有法子改变的。” 他这个人,他这双手,他这把剑,确实可以在一瞬间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和命运。 朱猛忽然又仰面而笑:“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这两句话的意思,我朱猛直到今日才总算明白了。”他的笑声渐低,“高渐飞,我朱猛能交到你这个朋友,死得总算不冤,可是你还年轻,你犯不着为我拼命。” 说到这里,他忽然用脚尖挑起公孙宝剑落在地上的那把剑? ??一手抄起,曲臂勾在他后颈上,只要他的手一用力,他的人头就要落地。 但是他的手已经被小高握住,又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剑锋,“叮”的一声响,一柄剑已被他从剑锷处齐柄拗断。 朱猛瞧着他厉声问:“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你为什么要死?” “因为我要你活下去,”朱猛说,“我本来早就应该死的,我死了后,你就用不着再去跟卓东来拼命,我也可以算死得其所,死而无憾,也不算白活了这一辈子。” “你错了。”高渐飞说,“现在你是死是活,已经与我们今日这一战全无关系,不管你是死是活,这一战已势在必行。” “为什么?” “因为现在卓东来已经不会放过我,”高渐飞说,“我若不死,他就要死在我手里,若是我此刻就能杀了他,就绝不会让他活到日出时。” 他用力握紧朱猛的手:“你刚才说的两句话也错了,大丈夫既生于世,要活,就要活得快快乐乐,要死,也要死得有价值。”高渐飞说,“现在你若死了,只不过白白陪我送给别人一条命而已,死得实在一文不值。” 卓东来忽然笑了笑:“他说得对,等他死了,你再死也不迟,为什么要急着把这条命送出去?难道你以为我会谢谢你?” 朱猛的手放松了,小高却把他的手握得更紧。 “今日我若不死,我不但要助你重振雄狮堂,而且还要整顿大镖局。” 小高说,“我们来日方长,还大有可为,只要我们还活着,就千万不要轻言‘死’字。” 卓东来又叹了口气:“这句话他也说得对,人活着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如此轻贱?”他叹息着说,“只可惜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谁都难免一死,无论谁都不能例外。” 他看着小高,瞳孔已收缩。 “现在你就已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卓东来说,“因为你又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刚才不该将那柄剑拗断的。”卓东来说,“如果有剑在手,你大概还可以抵挡我三十招,可是现在我在十招间就能取你的性命。” 这句话他刚说完,就听见一个人用一种冷淡而高傲的声音说:“这一次错的恐怕是你了。” 七 曙色渐临,使得灯光渐感黯淡,荒山间已有一阵乳白色的晨雾升起。 迷雾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雾一般不可捉摸的人,手里还提着口比他这个人更神秘的箱子。 “萧泪血,是你。” “是我。”萧泪血冷冷淡淡地说:“你大概以为我已经不会来了,因为你对你的君子香一定很有把握。”他说,“其实你也应该知道,像这样的君子通常都是不太可靠的。” 卓东来长长叹息:“萧泪血,萧先生,你为什么总是要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呢?” “大概因为我天生就是这种人吧。” “我不喜欢这种人,很不喜欢。”卓东来的声音恢复冷静,“我以前也曾遇到过这种人。” “现在他们是不是都已死在你手里?” “是的。”你是不是想激我出手?” “是。” 卓东来面对雾中的人影,居然完全没有一点畏惧之意。 “我说过,如果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谁也逃不过的。”他的声音听来居然也和萧泪血一样,一样冷淡而高傲,“可是我也相信,你自己恐怕也未必有把握能断定,今日究竟是谁要死在谁的手里。” 朱猛吃惊地看着他,就好像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这个人一样。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想到卓东来是这么样一个人,这么骄傲。 因为他也不知道一个人的内心如果充满了自卑,往往就会变成一个最骄傲的人。 何况卓东来的手里还有“泪痕”。 有的人相信命运,有的人不信。 可是大多数人都承认,冥冥中确实有一种冷酷而无情的神秘的力量,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些无法解释的事竟是因为这种力量而发生的。 ——宝剑初出,已经被神鬼共嫉,要将铸剑者的一个亲人作为这柄剑的祭礼,一定要用这个人的鲜血,才能洗掉铸剑者滴落在剑上的泪痕,才能化去这柄剑的暴戾凶煞之气。 铸剑的萧大师无疑是个相信命运的人,所以他才会在剑上流下那点泪痕。 萧泪血呢? 他相信不相信呢,雾中的人还是像雾一般不可捉摸,谁也猜不出他的心事。 但是他却忽然问小高:“高渐飞,你的剑还在不在?” “不在了,我已经没有了。”小高说,“我没有,他有。” “这就是你的灵机。”萧泪血说,“你失却你的剑,是你的运气,你拗断那柄剑,是你的灵机。” “灵机?为什么是我的灵机?”高渐飞说,“我不懂。” “因为我只肯将我的破剑之术传给没有剑的人。”萧泪血说,“你的手里如果还有剑,如果你没有拗断那柄剑,我也不肯传给你。” “传给我什么?破剑之术?”小高还是不懂,“什么叫破剑之术?” “天下没有破不了的剑法,也没有拆不断的剑,更没有不败的剑客。” 萧泪血说,“如果你用的兵器和招式适当,只要遇到使剑的人,你就能破其法拆其剑杀其人,这就叫破剑之术。” 他的声音仿佛也充满了一种神秘的力量。 “二十年前,我将天下使剑的名家都视如蛇蝎猛兽,可是现在,我却将他们视如粪土。”萧泪血说,“现在他们在我眼中看来,都已不堪一击了。” 他忽然又问小高:“高渐飞,你的灵机还在不在?” “好像还在。” “那么你过来。” “卓东来呢?” “他可以等一等,我不会让他等多久的。” 八 卓东来看着小高走过去,非但没有阻拦,而且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好像他很愿意等,等小高练成那种破剑之术。 可惜他一定练不成的,卓东来告诉自己:就算萧泪血真的有破剑之术,也绝不是短短片刻间就可以练得成的。 可是他们两个人之间也许的确有种神秘而不可解释的关系存在,能够使他们的心灵沟通。 也许小高真的能用那一点灵机领会到破剑之术的奥秘。 卓东来虽然一直在安慰自己,心里却还是感到有一种巨大的压力。 因为他对萧泪血这个人一直都有种无法解释的恐惧,总觉得这个人好像天生就有一种能够克制他的能力———种已经被诸神诸魔祝福咀咒过的神秘能力,一种又玄妙又邪恶的能力。 萧泪血已经打开了他的箱子。 这时候天已亮了,旭日刚刚升起,东方的云堆中刚刚有一线阳光射出。 就在这一瞬间,只听见“格、格、格、格”四声响音,萧泪血手里已经出现了一件神奇的武器。 自东方照射过来的第一线阳光,也就在这一瞬间,刚好照在这件武器上,使得它忽然闪起一种又玄妙又邪恶的光采。 没有人见过这种武器,也没有知道它究竟有什么巧妙之处。 可是每个看到它的人,都会感觉到它那种奇妙而邪恶的力量。 卓东来的眼睛里忽然也发出了光。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心里忽然也有一点灵机触发,忽然间就已经想到了一个十拿九稳的法子,绝对可以在瞬息间将高渐飞置于死地。 他的身体里忽然间就充满了信心和力量,一种他从来未曾有过的巨大力量,连他自己都被震撼。 这种感觉就好像忽然也有某种神灵带着对生命的咀咒降临到他身上,要借他的手,把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灭。 这口箱子里本来就好像锁着个勾魂夺命的恶鬼,只要箱子一开,就一定有一个人的性命会被夺走,也被锁入这口箱子里,万劫不复。 卓东来一向不信神鬼仙佛,可是他相信这件事,就正如他相信这个世界上的确有种人类无法解释的力量存在。 因为现在他自己已经感觉到这种力量。 萧泪血已经把手里的武器交给了小高。 “现在你不妨去吧,去把卓先生的命带回来。”他说,“这件武器至今还没有在世上出现过,以后恐怕也不会再出现了。”萧泪血的声音也像是来自幽冥的恶咒:“因为上天要我创出来这件武器,就是为了要用它来对付卓先生的,它出现的时候,就是卓先生的死期,不管它在谁的手里都一样,都一样能要他的命。” 九 密密的云层又遮住了阳光,连灯光也已熄灭,天色阴沉,杀机已动,连神鬼都无法挽回。 高渐飞已飞鸟般掠过来。 卓东来的眼睛针子般盯着他手里的武器,忽然大声把手里的“泪痕”向小高掷了过去。 “这是你的剑,我还给你。” 没有人能想得到他这一着,小高也想不到。 这柄剑已经跟随他多年,始终都在他身边,已经变成他生命中极重要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已经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已经和他的骨肉血脉结成一体。 所以他连想都没有想,就接下了这柄剑——用他握剑的手接下了这柄剑,就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他这只手里本来已经握住了一件破剑的武器。 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已经完全没有思想,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因为一个有理性的人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 卓东来笑了。 现在小高又有剑了,可是破剑的武器却已经被他夺在手里。 他是个智慧极高的人,眼睛也比别人利,萧泪血说的话又太多了一点,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把这件形式构造都极奇特的武器看得很清楚,而且已经看出了这件武器确实有很多地方可以克制住对手的剑,甚至已经看出了运用它的方法。 无论他的对手是谁都一样。 只有萧泪血这样的人才能创出这样的武器,只有卓东来这佯的人才能把这么样一件事做得这么绝。 这两个看来完全不同的人,在某些方面意见却完全相同,就连思想都仿佛能互相沟通。 朱猛的脸色惨变。 他想不到小高会做出这么笨的事,以后的变化却让他更想不到。 高渐飞忽然又飞鸟般飞掠而起,抖起了一团剑花,向卓东来刺了过去。 他本来不该先出手的,可是他一定要在卓东来还没有摸清这件武器的构造和效用时取得先机。 他无疑也低估了卓东来的智慧和眼力。 耀眼的剑光中仿佛有无数剑影闪动,可是剑只有一柄。 这无数剑影中,当然只有一招是实。 卓东来一眼就看出了哪一着是实招,对这种以虚招掩护实招的攻击技术,他远比世上大多数的人都了解得多。 他也看出了这件武器上最少有四五个部分的结构,都可以把对方的剑势封锁,甚至可以乘势把对方的剑夺下来,然后再进击时就是致命的一击了。但是他并不想做得这么绝。 对于运用这件武器的技巧,他还不纯熟,为什么不先借小高的剑来练习练习? 他已经有绝对的把握,可以随时要小高的命。 所以他一点都不急。 小高的剑刺来,他也把掌中的武器迎上去,试探着用上面的一个钩环去锁小高的剑。 “叮”的一声,剑与钩相击,这件武器竟突然发出了任何人都料想不到的妙用,突然竟有一部分结构弹出,和这个环钩配合,就好像一个钳子一样,一下子就把小高的剑钳住。 卓东来又惊又喜,他实在也想不到这件武器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让他更想不到的是,小高的这柄剑竟然又从这件武器中穿了出来。 这本来就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构造这么复杂巧妙的武器,怎么可能让对方的剑从中间穿过来? 难道这件武器的构造,本来就故意留下了一个刚好可以让一柄剑穿过去的空隙?小高故意让自己的剑被锁住,就是为了要利用这致命的一着? 卓东来已经不能去想这件事了。 就是这电光石火般的一刹那间,小高的剑已刺入了他的心口,只刺入了一寸七分,因为这柄剑只有这么长。 可是这么长就已足够了,一寸七分刚好已经达到可以致命的深度,刚好刺入了卓东来的心脏。 ——这件武器本来就是特地创出来对付卓东来的。 ——因为只有卓东来才能在那片刻间看出这件武器的构造,只有卓东来才会用自己掌中的剑去换这件武器,别的人非但做不到,连想都想不到。——不幸的是,卓东来想到的,萧泪血也全都先替他想到了,而且早已算准了他会这么做。 ——这件武器本来就是萧泪血特地布置下的陷阱,等着卓东来自己一脚踏进去。 现在卓东来终于明白了。 “萧泪血,萧先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果然就是我的凶煞,我早就算准了我迟早要死于你手,”他惨然道,“否则我怎么会上你这个当?” 萧泪血冷冷地看着他:“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无论这件武器在谁手里,都可以致你于死地,就算在你自己手里也一样!”他的声音更冷漠,“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一向都是实话。” 卓东来惨笑。 他的笑震动了他的心脉,也震动了剑锋,他忽然又觉得心头一阵刺痛,因为剑锋又刺深了一分,他的生命距离死亡也只有一线了。 小高轻轻地把这柄剑拔了出来,那件武器也轻轻地从剑上滑落。 云层忽又再开,阳光又穿云而出,刚好照在这柄剑上。 卓东来看着这柄剑,脸上忽然露出恐怖之极的表情。 “泪痕呢?”他嘶声问,“剑上的泪痕怎么不见了?难道我……” 他没有说出这个让他死也不能瞑目的问题。 ——难道他也是萧大师的亲人,难道他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就是萧大师?所以他一死在剑下,泪痕也同时消失? ——抑或是鬼神之说毕竟不可信,剑上这一点泪痕忽然消失,只不过因为此刻刚好到了它应该消失的时候? 没有人能回答这问题,也许那亭中的老人本来可以回答的,只可惜老人已死在卓东来的手里。 萧泪血要去问这个老人的,也许就是这件事,如果老人将答案告诉了他,他也许就不会将卓东来置之于死地。 可惜现在一切都已太迟了。 卓东来的心脉已断,至死都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佯的结局,岂非是他自己造成的? 十 在阳光下看来,剑色澄清如秋水,剑上的泪痕果然已消失不见了。 高渐飞痴痴地看着这柄剑,心里也在想着这些事。 他也不明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想到要去问萧泪血。 萧泪血却不在,卓东来的尸体和那件武器也已不在。 朱猛告诉小高:“萧先生已经走了,带着卓东来一起走的。”他心里无疑也充满震惊和疑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高遥望着远方,远方是一片晴空。 “不管这是怎么回事,现在都已经没关系了。”小高悠悠地说,“从今而后,我们大概也不会再见到萧先生。” 灯光已灭,提灯的人也已散去,只剩下那个瞎了眼的小女孩还抱着琵琶站在那里。 阳光虽然已普照大地,可是她眼前却仍然还是一片黑暗。 高渐飞心里忽然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伤,忍不住走过去问这个小女孩。 “你爷爷呢,你爷爷还在不在?” “我不知道!” 她苍白的脸上完全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连悲伤都没有。 可是无论谁看到她心里都会被刺痛的。 “你的家在哪里?”小高又忍不住问:“你有没有家?家里还有没有别的亲人?” 小女孩什么话都没有说,却紧紧地抱住了她的琵琶,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浮木一佯。 ——难道她这一生中唯一真正属于她所有的就是这把琵琶? “现在你要到哪里去?”小高问,“以后你要干什么?” 问出了这句话,他就已经在后悔。 这句话他这实在不该问的,一个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小女孩,怎么会想到以后的事? 她怎么能去想?怎么敢去想?你让她怎么回答? 想不到这个永远只能活在黑暗中的小女孩,却忽然用一种很明亮的声音说:“以后我还要唱。”她说,“我要一直唱下去,唱到我死的时候为止。” 十一 默默地看着被他们送回来的小女孩抱着琵琶走进了长安居,小高和朱猛的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我相信她一定会唱下去的。”朱猛说,“只要她不死,就一定会唱下去。” “我也相信。” 小高说:“我也相信如果有人不让她唱下去,她就会死的。” 因为她是歌者,所以她要唱,唱给别人听。纵然她唱得总是那么悲伤,总是会让人流泪,可是一个人如果不知道悲伤的滋味又怎么会了解欢乐的真谛?又怎么会对生命珍惜? 所以她虽然什么都没有,还是会活下去的。 如果她不能唱了,她的生命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我们呢?” 朱猛忽然问小高:“我们以后应该怎么样做?” 小高没有回答这句活,因为他还没有想出应该怎么样回答。 可是他忽然看见了阳光的灿烂,大地的辉煌。 “我们当然也要唱下去。”高渐飞忽然挺起胸膛大声说,“虽然我们唱的跟她不同,可是我们一定也要唱下去,一直唱到死。”歌女的歌,舞者的舞,剑客的剑,文人的笔,英雄的斗志,只要是不死,就不能放弃。 朝阳初升,春雪已溶,一个人提着一口箱子,默默地离开了长安古城。 一个沉默平凡的人,一口陈旧平凡的箱子。 (全书完) 旧雨楼·slqlzf扫描旧雨楼·月息ocr , 书评:西门评书之英雄无泪 作者:simon1999始发:?boardid=27&id=9518 关于古龙作品英雄无泪,我写过两个人物的帖子,说的是钉鞋和高渐飞,可是依然觉得意犹未尽,然楼里似乎看过此书的不多,也因此我想写一篇介绍英雄无泪的文章,以做抛砖引玉。 故事梗概: 长安的卓东来欲联合北道由河朔中原到关东四十路绿林好汉共同组建超级大镖局,唯有洛阳的雄狮堂拒绝加入,而雄狮堂的杨坚却在这时候叛出转而投靠卓东来,因而雄狮堂与大镖局势如水火。两帮发生火并。一开始由于朱猛和高渐飞的误会,导致洛阳雄狮堂被摧毁,朱猛亦大受打击一蹶不振,在钉鞋的激励下,朱猛和高渐飞重新振作,杀回长安。最终击败卓东来。 人物介绍: 大镖局——司马超群,大镖局的总镖头,其实是傀儡,后来省悟,在卓东来的压逼下和妻子吴婉同归于尽。 卓东来,大镖局的实际控制者,自幼残疾,为人阴险狡诈,偏又雄才大略,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死于高渐飞剑下。 雄狮堂——朱猛,堂主,有情有义,为人粗中带细,可是为情所困,一度被卓东来击溃,最终在朋友的激励下重新振作。 钉鞋,小人物,在卓东来血洗雄狮堂之后,其它兄弟全部叛变,唯有他留在朱猛身边,后来死在洛阳一战。 其它—— 高渐飞,少年剑客,为了寻找天下最厉害的武器去长安,和朱猛结为兄弟,但后来由于蝶舞而离开,不料被卓东来籍此血洗雄狮堂,后来与朱猛和好,击杀卓东来。 萧泪血,神妙杀手,拥有天下最厉害的武器,过着王侯一般的生活,和朱猛有协定,另外和卓东来也有某种关系。以智慧助高渐飞击杀卓东来。 蝶舞,最好的舞者,深爱朱猛。为卓东来控制,与高渐飞有一段孽缘。后被卓东来斩断双腿,不治而亡。 精彩场面: 1,开篇。老幼综论天下武器,点出一口箱子是最厉害的武器,首先悬念就铺垫的不错,然后人物出场: “一个人,一口箱子。 一个沉默平凡的人,提着一口陈旧平凡的箱子,在满天夕阳下,默然的走入了长安古城。” 立刻调起读者胃口,拥有这天下最厉害的武器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来长安是不是预示了大事即将在这里发生? 2,击杀杨坚。卓东来的细密心思表露无疑,将可疑人犯一一布控,对于朱猛可能的行动也分析的十分准确,只是错了一件,那就是把高渐飞看成了那第三个人。引至杨坚被杀。还是与上面呼应,就在高渐飞和卓东来看着杨坚的尸体的同时: “这时候正有一个人,提着一口箱子,在暗夜冷风中,默默的走出了长安古城。” 这很像在看电影的感觉。一个神秘人物的一进一出,不经意间导演了一场大戏,让人欲罢不能。 3,朱猛高渐飞长安论交。高渐飞看到朱猛的时候,朱猛正骑马奔走在长安的街上,而钉鞋挑着杨坚的头颅高声叫唤这就是叛徒的下场。这一幕我想任一人见了都会竖起大拇指,道一声真是要得。而孙通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英勇也让我们对他多了点敬意。 4,血战洛阳。这是一场看起来必败的战斗,三个人对满街的人,但是还是去了。钉鞋也就死在这一战。我不想多说什么,但是我每次看到这里的时候,浑身寒毛都还会直竖起来,太惊心动魄了。可以说这里就是全书的精髓,英雄无泪,钉鞋死去的时候,朱猛流的是血!他没有流泪。他的泪已经溶入他的血。英雄无泪,化为碧血。 5,蝶舞。蝶舞临死的时候对朱猛说“我为什么总是不明白你心里是怎么样对我的?你为什么总是不让我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不让我知道你是多么喜欢我?我为什么总是不让你知道我是多么需要一个喜欢我的人?”没有回答,朱猛痴痴的站在那里,痴痴的看看她,忽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人间已不再有舞,也不再有歌,人间什么都已不再有。连泪都不再有。只有血。叹息! 6,司马超群和吴婉。为了让丈夫摆脱卓东来不惜假死,而最后两人还是不能逃脱卓东来的手掌心,但是他们终于反抗,在临死那一刻他们是幸福的,因为他们总算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的。再叹息! 7,卓东来之死。卓东来无疑武功高过高渐飞,而且那口箱子也在他的手上,但是就和上官金虹一样,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死对手,但是好奇心让他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书的结尾: “歌女的歇,舞者的舞,剑客的剑,文人的笔,英雄的斗志,都是这样子的,只要是不死,就不能放弃。朝阳初升,春雪已溶,一个人提着一口箱子,默默的离开了长安古城。一个沉默平凡的人,一口陈旧平凡的箱子。” 由他开始,由他结束,唯有那份情感依然压在胸口。 读后感: 本书为古龙后期作品,中长篇。书不长,但是情节非常紧凑,故事**迭起,使人读时欲罢不能。人物刻画的生动自然,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描写得十分成功。司马超群的不甘人下和悲剧下场,卓东来的深谋远虑和功亏一篑,高渐飞的少年心性,朱猛的粗豪狂放,蝶舞的悲惨故事,无一不动人肺腑,甚至到最后,你不知道在这场战争中,谁是真正的赢家。 本书是标准的江湖故事,大镖局和雄狮堂之间的战斗不是黑白之争,只不过雄狮堂不买大镖局的帐,所以大镖局就想干掉雄狮堂,大家混在江湖,这就是生活。 我有时候也会为卓东来叹息,他很像古龙笔下的另一个人物――上官金虹,他也像所有其它书里的很多人物,他只差一步就成功了。在那个江湖里,或许唯有卓东来这样的人才会真正的成功,卓东来是一个标准的枭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岂不是现在很多的政客做的事吗? 高渐飞最后虽然击杀了卓东来,但是这样的事情还会日复一日的发生,他又能杀到何时?或许他最后还是只能回到那养育他的高山。就像沈浪,或者李寻欢他们做的。除非他改变自己。 或者用一句俗话来说,那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可以这么说,希望在明天! , 书评:一起仰望古龙的星空:英雄无泪 作者:逆鳞始发:?boardid=27&id=39157 一个人,一口箱子。 一个沉默平凡的人,提着一口陈旧平凡的箱子,在满天夕阳下,默然地走进了长安古城。 某年某月某日的一个黄昏,我不知道是不是仅仅书中序幕这样一个简单的意象就轻易地感动了我,像一阵马不停蹄的忧伤袭上了过客的我。我想不是大寂寞的人写不出寂寞得如此美丽的句子。 从此记住了《英雄无泪》,从此喜欢上了这口平凡的箱子,尤甚于小李探花的飞刀、西门吹雪的剑、段小楼的“小楼一夜听春雨”。 浪子三唱,只唱英雄,浪子无根,英雄无泪。 ——《英雄无泪》,我想是古龙最寂寞的。 与早期的《护花铃》、《剑客行》等作品不同,这是古龙晚期的作品,成上众多古龙迷,多有津津乐道于三少爷的剑、李坏、孟星魂,却鲜有对《英雄无泪》评头论足者。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这篇引不起古龙迷们的共鸣?也许是每个武侠的读者都有自己读书时不同的熵,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正如经常引用的古龙的原话称“一部在我一生中使我觉得最痛苦、受挫折最大的便是《天涯明月刀》。”但我读了几次都感受不到古龙所称的痛苦、挫折是什么,或有比《萧十一郎》更深的沉痛。 但《英雄无泪》无疑应归入一流的武侠作品,套用围棋的术语,是古龙的名局,虽然其中不乏有随手、恶手。说英雄谁是英雄,历来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话题,司马超群、卓东来、朱猛、小高、萧泪血每个人都看似大英雄,但读者不难发现他们都有自己致命的弱点,阖上书,我们已不知道谁算得上让人痛快淋漓的英雄,我们只知道英雄无泪,英雄有的是血。 这是个简单的江湖故事,发生在两大古城(长安、洛阳)的两大帮派间的铁血故事,江湖版的《双城记》或《双雄会》,表面上是两大英雄的对决,长安的司马vs洛阳的朱猛,司马超群从十八岁崛起江湖,身经大小三十三战,至今从未败过一次。已经渐渐成为江湖豪杰心目中的偶像──永用不败的英雄偶像。同样,也只有洛阳雄狮堂的堂主朱猛有胆略豪气不把司马超群及其大镖局放在眼里。但实际上,司马只是卓东来的傀儡,只是他精心维护的司马神话,由于身体上的残疾,卓东来是夹杂了自负与自卑的真正枭雄,是中恶的一方的代表,朱猛虽然开场豪气干云,匹马深入长安红花集,得仇人头全身而退,快意一时。但一个女人蝶舞瞬间就让他成了病狮,谁让英雄难过美人关呢?因为蝶舞不但人美,舞姿更美。借用天下最懂得欣赏女人的世袭一等侯狄青麟的话说,“我没有话说,我从来没有想到凡人身上会有这么样一双腿,我也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女人击垮了不可一世的朱猛,也让他手下一众弟兄寒了心,雄狮堂一夜间分崩离析。 所以真正的对决是在卓东来与主角小高展开的,小高这样的无名剑客,开始只是一心要挑战不败的司马,但偶遇朱猛并惺惺相惜成为生死之交,使他肩负了帮助消沉的朱猛力抗大镖局的重担。 这是古龙最擅长的角色,一无所有的无名之辈,或是寂寞到骨髓深处的主人公,却往往具备了英雄的坚忍、豪气、侠气,当然还要有不可思议的武功。我觉得古龙的主人公最突出的一点是他们的精神,自由的精神,他们可以是浪子,可以是酒鬼,可以是孤独,可以是残疾,可以是其貌不扬,但无论如何,对他们而言,只要活过、来过、爱过,生命已经了无遗憾。所以在萧泪血提出了一个诱人的要约,满室的绝色佳人、富可敌国的财富、天下无双的武功,小高唾手可得,但在小高看来,作为学剑之人,这些并不比他能在阳光下自由地用剑去挑战司马来得重要。这实际上是一种生活态度,是一种信心,就像小高虽然是在一家挤满了苦力车夫的小饭铺里吃白菜煮面,可是他的样子看起来却好像是位新科状元坐在太华殿里吃琼林宴。用卓东来的话说,“这种事是装不出来的,只有一个对自己绝对有信心的人才会有这种气度。” 因为古龙重彩浓墨描写的是人性,是人在逆境中的奋斗,是千万人中抬起头来的勇气,是穷山陋巷忍受得住寂寞的心境,所以古龙的人物更切近现代人的生活,更能引起年轻人的共鸣,在这个意义上金庸是万不及古龙的,他塑造的人物大都四平八稳,出身根正苗红,郭靖、袁承志乃忠良之后,张无忌、令狐冲、萧峰、陈家洛、段誉不是世家子弟就是师出名门。行走江湖往往有这个派那个帮作为照应,他们讲求的是正义凛然,动不动就要解民于倒悬,以天下苍生以己任。这是与古龙大异其趣的。 如果只是小高挑战卓东来,故事也太平淡了一点,所以贯穿其中的是萧泪血这个奇人,他的行踪差不多串起了整个故事,也是所有情节推进的关键,这是我激赏古龙在这部中布局的原因。在泪痕这把剑宿命的阴影下,作为宿命中的受蛊者,萧泪血总是神秘地出现,又适时地消失。他的箱子,号称是天下最危险的武器,却比它的主人还神秘,我们目为之夺,神为之驰,却迟迟见不到它的致命一击,最后反而是卓东来玩火**式的表演。无论如何,这口箱子作为武器,我认为是古龙这篇最出彩、最成功的地方,也是最可惋惜的地方,因为他没能像小李飞刀一样充分描写这口箱子,不知有没有人与我有同感。(我如果写武侠,首先就要把这口箱子写进去,也好过过瘾。) 说到不足的地方,不能不说《英雄无泪》对两个女人的描写是不成功的,吴婉还差强人意,只是自杀前喃喃自语,后来却死而复生,显得有点生硬,至于蝶舞,从她以卓东来授意下接近小高到其后的最后一舞,总觉得人物的性格恍恍惚惚,难以置评。相反倒是两个小人物的刻画很突出,卓东来手下的郑诚、以及朱猛手下的钉鞋,特别是钉鞋,苦战中他连鼻子都被砍掉一大半,只剩下一层皮搭拉着挂在脸上,只要他一动,挂在脸上的那大半个鼻子就跟着他直晃。他就索性把鼻子连皮带肉扯了下来,一口吞下了肚子。反手一刀。又拼掉一个。直到最后两条手臂一条腿都已被砍断的时候才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时候嘴里还含着从别人身上咬下来的一块肉。这样血腥的场面只能说是残酷,但钉鞋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报告堂主,小人不能再侍侯堂主了。”钉鞋说:“小人要死了。”却足以使任何读者动容,虽然他只是朱猛狗一样的仆人,但此时此景,你还能说有比钉鞋更英雄的英雄吗? 有不少人说,古龙书中层出的警句大都是套话,这点我同意,但只要有一句套话能感动你,能激励你,我觉得已经比一本书的全部更有价值。就如《英雄无泪》最后的一段,决战后的朱猛和小高展望明天,“歌女的歌,舞者的舞,剑客的剑,文人的笔,英雄的斗志,都是这样子的,只要是不死,就不能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