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华伞》 第一章 清风不识字(上) 世上男人,不过三种:白马、种''马与河马。 白马,是一种勤勉有力量兼具些英气的动物,白马男正是如此,他们占总数的六成,因数量广多,皮相各异,有的顺从温和、有的被动高冷、有的韧劲十足、有的谨慎小心,看似五花八门,其实都是同一类人;种''马,有三成男人是种''马男,他们精力充沛,敢想敢做,敢打敢拼,热烈的欲望致使其活力无穷,擅长钻各种漏洞;剩下来的就是河马男了,虽只一成,总量也并不少,河马这种动物,有三个特征:一是擅潜水,二是貌虽憨厚,实则极有实力,长大后在自然界几无天敌,三是能在不同的时刻展现颇不同的一面,河马男有时温文尔雅,有时勇猛无畏,有时上善若水,有时舍身取义。 此三种性情,并无高低优劣之别,不过同种人行为相似,大可类比。就拿借钱来说,其本来面目是至少暂且侵占钱财所蕴之力量,此种攻击强的举动正是种''马男的拿手好戏,他们无所顾忌,一往无前,口若悬河,或凭空画饼,或声泪俱下,总能让人慷慨解囊;而白马男总是脸皮薄了点,胆子小了点,怕借了钱后用钱来办的事办不成,怕遭推拒,怕别人瞧不起自己等等;河马男呢,有个臭毛病,好为他人着想,除了先自要喟叹一番时运,多半还会怕连累了他人,就算事情紧要,不得不厚起脸皮、鼓起勇气,临阵时也绝不如种''马男来得那般爽利。 识人之难,难于上青天,我们自不能以某男找人借过钱,就来断定他是种''马男,毕竟白马男、河马男也有去借钱或者称为融资的时候。本书试着碎片式解读这三种男人的行径,也不过是博君一笑。 哈,说起借钱,世人的发迹,多从借钱开始,这个故事也从此说起吧。 十五年前,北方起了战事,天下震动,天公又不作美,江西连年大雨,洪涝后闹起了饥荒。在江西安福县有一座小小的寺院,名叫普济寺,寺内共有九个僧人,为洪涝米少,檀越不来布施,眼看要挨饿了。普济寺老住持年已八旬,因焦急不安而一病不起,他躺在病床上对其他八个和尚道:“徒儿们,为师年老,怕是熬不过去了,你们还年轻,不能白白饿死啊,哪个有法子去募化个大施主,活了大家的命,我就让他替我做了住持。”内中一僧,法名圆怀,四十五六岁,瘦骨嶙峋,本是个种''马性情,虽出了家,本性犹存,最通人情世故,又能说会道,老住持一直有意把住持之位传给他,只是他因幼时家贫,不识字,老住持也是个不识字的,深知做住持不识字的不便,是以踌躇不决。圆怀此时答道:“师父不要烦恼,您还记得邻县的肖举人吗?他是个最仗义好施的,本去了外省做官的,现今因他的母亲离世,在家丁忧,若去募化,必不空手而回,只有一样……”老住持见他吞吞吐吐的,道:“只管说来。”圆怀道:“弟子空手前去,或是化个两三贯钱,或是两三石米,能撑几多日子?北方这场仗,也不知道要打到几时,似肖老爷这种大施主,随随便便化过了缘,去哪再找第二个?弟子有个计较,不如我拿一件寺内拿得出手的东西去,典押在他那里,借个几十两银子回来,待过了荒年,再攒了钱去赎回来就是。”老住持道:“寺内哪有什么好东西!只有祖师亲笔写下的那本经书宝贵,只是那本经书对我等是至宝,官老爷却未必看得上。”圆怀道:“无妨,不过是有了东西好开口。” 圆怀敢说敢做,果然带着祖师留下的一本《明霞经》,到肖老爷那里典得白银五十两。不久老住持圆寂,圆怀就接任了住持。老住持弥留之际,又懊悔在自己手里失了祖传之物,一再交代圆怀道:“待得年成好了,一定要记得把经书赎取回来。” 时光如白驹过隙,战难和饥荒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阵波涛,天下太平后,普济寺的香火渐渐旺盛。肖老爷丁忧期满,去广西做了三年县令,后来新皇登基,他升迁到州府做了几年通判,一因与上司不合,二因是个举人出身,不似进士出身的有前程,遂冷了做官的心,四年前辞了官,又回了分宜县老宅居住。圆怀和尚知道后,就动了赎取经书的念头,奈何他自己又生起病来,恶时卧床不能动,好时也腿麻骨软,走不得远路的,熬了四年,终于大好,虽尚有病容,身子骨倒也轻健了。 “十五年前借的五十两白银,现今该还多少?”圆怀和尚想了此事许久。这些年在圆怀和尚的精打细算下,普济寺已积攒了一百多两纹银,但和尚想起肖老爷的侠义之风,只带了五十五两银子出了门。“当初没说息钱的事,也没有立文书,我就统共五十五两银来赎,肖老爷多半是会答应的。留些银子做用度总是好的。”抱着如此期望,圆怀和尚寅时出发,巳时初过渡,巳牌末已到分宜县县城。 来到肖宅前门,只见院门沉寂,大门紧闭,偏门开着,一老一少两个仆人在看门。圆怀和尚上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有礼了。”两仆人回了礼。圆怀和尚道:“贫僧普济寺住持圆怀,十多年前受肖老爷恩泽,今日特来答谢肖老爷。请问肖老爷在家吗?”老仆人答道:“师父恐怕是见不到我们老爷了,老爷已经驾鹤仙去三年了。”圆怀和尚吃了一惊,道:“啊!阿弥陀佛,我竟全然不知!”老仆人又道:“上个月才过了三周年。” 圆怀和尚呆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一为恩人离开了人世,二为今日的事没了着落,许久才回过神来,带着哭腔对老仆说道:“阿弥陀佛!肖老爷待我普济寺恩重如山,不想这么早就仙逝了,从今而后,我每日早晚给肖老爷诵经念佛……不知府上现在何人当家?”老仆人看了看圆怀沉甸甸的包袱,道:“老爷不在了,自然是夫人管事。”那年轻的仆人插嘴道:“大少爷也管事的。”圆怀道:“劳烦通报一声,就说普济寺住持圆怀求见。”老仆人还待说什么,那年轻的仆人抢道:“大少爷正在后院练武,我去给你通报一声。”说完一溜烟的去了。老仆不满地哼了一声。 不一会,年轻的仆人回报:“有请!”圆怀和尚跟着他进了门,穿过前庭,来到大堂。一进门,见两个人坐在堂上:左首一人,满腮浓髯,面相极有威严,目光炯炯有神,气闲神定又隐隐有奔马之势,乍看有二十多岁,细看却不过十八九的年纪,圆怀和尚一见,心里不由得叫了一声好,再看右首那人,是个白面书生,不过十五六岁,微带笑意,一副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带路的仆人道:“大少爷、二少爷,客人到了。”那浓髯的粗壮少年早站起来,拱手道:“法师驾临,有失远迎。”白面少年也起身行礼,却并不说话。 浓髯少年正是肖家大公子肖东山,白面少年是二公子肖暖烟。 圆怀和尚道:“贫僧普济寺住持圆怀,见过两位公子。”肖东山道:“师父不必多礼,请坐!”双方寒暄完毕,分宾主坐定。圆怀和尚道:“肖老居士是我普济寺的大恩人,不想已往生极乐,阿弥陀佛!”肖东山道:“师父说先父是你们的大恩人,恩从何来?”圆怀和尚道:“十五年前闹饥荒,只因无米下锅,贫僧来到府上,也是在这件屋子里,把一本祖师亲笔所写的经书与老爷典得五十两白银,那经书是我普济寺祖传的至宝,却对肖老爷毫无用处,亏得肖老爷侠义心肠,换了别个,哪会同意?恩情就在这里了。我今日来,一是为了吊唁恩人;二是为了归还钱银,我佛门清贫之所,倾尽全寺,只得五十五两白银,且当本利一并归还,还望公子海涵;三则是请公子赐回经书,此书是祖师所传,外人拿着并无益处,于我普济寺却是一件要紧的物件,望公子成全。” 肖东山听了,哈哈大笑,道:“此事我尽知!师父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呢!”说着,起身在桌边抽出一把刀来。只见白光一闪,刀已出鞘,肖东山提着刀,缓缓走到堂中,真是龙骧虎步,劲力透衣。 圆怀和尚见他提着白花花的钢刀冲自己走来,心里直发毛。 好在肖东山走到堂中就站定了,只见他唰唰唰三刀劈向左路,手腕一翻,变劈为刺,前进一步,一个虚劈,又是二刀。肖东山耍毕,收刀问道:“师父,此招使到一半,为何变为直刺,前面三刀定已把人逼到左边,此时直刺,不是明摆着给人喘气之机吗?” 老和尚定了定神,道:“我并不懂耍刀的事,公子这是问错了人。” 肖东山道:“《明霞经》既是你祖传的东西,为何半点不懂,这分明是书上所记!莫非此书非你所属?” 圆怀一听,急得站了起来,道:“此书确是我祖师所传,已有五代,先师与我都不识字,这里面写的什么,半点不知,又不曾给外人看过,并不知道这里记着耍刀的事!只知道这是祖师爷留下的仅有之物,是极等珍贵的!” 肖东山道:“这么说来,寺院中竟没人懂这招数间的变化了?” 圆怀道:“是。” 肖东山连道可惜。 二公子肖暖烟此时插嘴道:“哥啊,你这痴劲吓着客人了!你看老师父面容,哪里是个练家子?还是说正事吧。” 肖东山见老和尚果是个弱不禁风的,一笑,道:“师父别急,我无不还之意,只是我最爱习武,书中疑惑之处存在心中久了,见了原主人当然要讨教一二,让师父见笑了,我这就去取书。”说完,快步去了后院。 不一会,书已取来,原来是一本平淡无奇的册子。圆怀接过经书,翻开一看,书页下边角微卷,中间还有两页脱了线。圆怀翻了几页,看到了自己所做暗记——乃用针蘸了墨汁划得几处细痕,知道这肖大公子是个信人,拿出来的是原物。 肖东山兀自陪罪道:“是我保管不周,书页都松了。” 圆怀连道:“不打紧,不打紧。当年肖老爷借我五十两纹银,救了寺内一众老弱和尚的性命,真是天大的恩德。这次我把全寺值钱的东西都换了银子,只得五十五两,作为本息还给府上。”说着,取下肩上的包袱,递给肖东山。 肖东山接过银子,并不打开看,递给肖暖烟,道:“二娘的生日快到了,难免有些开销,你拿去交给二娘。”肖暖烟拿了银子,往后去了。原来肖东山生母早亡,他爹娶了新妻,生下了肖暖烟这个弟弟。 圆怀和尚得了书,辞了肖东山,欢天喜地的出了肖宅。肖家公子没有留他吃斋饭,他就在街道拐角处的石墩上坐了一坐,吃了随身带的干粮,喝了点水,再不停留,出了县城。 世间的路,归程一向比去时快。圆怀和尚少背了五十五两银子,心情又愉悦,一个时辰已到渡口。此时清风徐来,凉凉爽爽。 普济寺和分宜县县城之间有一片湖泊,以往都是一个艄公领一页扁舟在此渡人。现今国泰民安,百姓渐渐富裕,湖泊两边的交易日益频繁,来往过渡的人也多起来。艄公年迈力衰,就让儿子接了班,他拿出几十年的积蓄,给儿子买了艘大船,一次能运数人过河。 圆怀到时,已有俩汉子在此候船,一人精瘦黑脸,一人憨厚敦实。黑瘦的穿灰色直裰,挎一口腰刀,衣鞋颇整洁,憨厚的却是普通庄稼人打扮,裤子上沾满了泥尘。从姿态来看,这两人应是同伴。两人打量了圆怀一下,并不说话。 不久,湖上一声口哨,一顶白篷船飞也似的来了。船夫大叫:“各位客官久等了!过渡一人十文,下船再给钱!满三人就走!过渡一人十文,下船再给钱!满三人就走!” 说话间已靠了岸,船夫收了桨,用竹篙把船稳住,跳上岸来。两个汉子也不谦让,一脚就上了船,坐到了蓬里。船夫上岸解了个手,见老和尚也已上船坐好,正要解绳开船,远处有人大喊道:“等等,等等,我要过渡!” 只见一个锦衣公子大踏步而来,他长袍带风,一转眼已到船前。“哎啊,等等我,哈啊,来的正是时候!”锦衣公子边说边上了船,只见他脚似不着地,像一片落叶落在船上一样,船晃都不晃。船里的两个汉子见状对视了一眼。 圆怀坐在船头,一见这位公子,心里大赞:“好个俊俏的相公!我活了六十多岁第一次见这般俊俏的人儿。”细看其衣装,头戴纶巾,身着蓝色锦袍,脚踩一双黑色绸面方头靴,鞋口嵌以金线,他身形修长挺拔,背后背一把长剑,剑穗飘飘,端的是玉树临风,神采飞扬。 锦衣公子把众人一打量,在船头老和尚身边坐下。船夫大叫:“各位客官坐稳了,走!”用竹篙一撑,船离了岸缓缓往湖心而去。锦衣公子随水声吟道:“船缓进,水平流,一茎竹篙剔船尾,两幅青幕幅船头!”其他四人也听不懂,没人搭他的讪。 行到湖中,锦衣公子见众人都不言语,对圆怀道:“师父面带喜色,必有好事,何不说出来让我等也沾沾喜气。”圆怀道:“阿弥陀佛,出家人能有什么喜!只是遇到贵人,解了我多年的一个心结。”就把事情的来由一一说了,讲到去肖家讨书的事情,说起肖大公子拿出刀来,众人知道必有缘故,都竖起了耳朵,再说到肖大公子讲书上的刀法,众人心里都是一动。 那公子听到此处,连连摆手,大声道:“师父出言欺人太甚!欺我等不谙世事,这世上哪有什么书值这许多银子的!既这么值钱,岂有归还之理,既有归还的,哪有收这么低的利钱的!荒唐,荒唐,师父欺我。” 那俩汉子不知何时已从蓬里移到船头,那黑瘦汉子也道:“和尚是说笑的,拿我等作耍呢!” 圆怀急红了脸,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肖家父子高义,贫僧回寺后一定天天给两位恩人念佛。” 黑瘦汉子道:“不信不信,除非老师父把书拿出来一观,方知真假。” 圆怀此时后悔起来,怪自己多嘴,闭目只管念阿弥陀佛。 庄稼汉子这时突然叫道:“好贼和尚!看你年纪不轻,竟做出这等事来!脸红彤彤的,定是犯了清规,偷吃了酒,吃多了这等胡说八道哄我们老实人……说不定还偷了东西,不然出家人哪来钱买酒!” 圆怀急了,解开包袱,拿出那本《明霞经》一晃,道:“说了是千真万确的事,喏,书在这。”只见书本陈旧,边角因翻多了而微微卷起,“明霞经”三个隶体大字清清楚楚写在封皮。 黑瘦汉子道:“翻开看看才知真假。” 圆怀把书摊在舱板上,翻开首页,顿一顿,又翻到第二页,顿一顿,翻到第三页,三人已都凑过来,伸长了脖子。 说来也怪,此时湖面上突然一阵大旋风吹来,中间原有两页被肖东山翻脱线了,不粘在书体上的,大风一来,圆怀忙用两手去摁,却已迟了,这两页早被吹得飞起来,往船后扬去。 第二章 清风不识字(下) 说时迟那时快,黑瘦汉子抢出一步,伸出腰刀,刀不出鞘,只一展,鞘头碰到后起飞的一页。只见他手腕使一股舀劲,书页牢牢粘在刀头,他刀一收,左手已将书页拿住。庄稼汉和那公子都不约而同叫了一声:“好!” 再看另一页,已飞得高了,在旋风中一直扶摇而上,飘飘荡荡翻几个身,往天际去了,到快看不见时,突然飞过来一个黑点,也不知道是什么鸟…… 那公子见了,脸露笑容。 圆怀呆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黑瘦汉子拿着他自己搂回来的一页一看,果然是记载着用刀的法门。他和庄稼汉子对了一眼,庄稼汉子一把夺过圆怀拿住的书本,道:“和尚借我看看。”圆怀本来悔恨得近乎呆滞,见庄稼汉子夺书,又是一惊,心中害怕,身子一软,倒在船舱。 庄稼汉子拿书看了两页,大喜,道:“黄兄的造化!刚才黄兄还在愁帮主的寿辰没有礼物进献,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帮主一高兴,说不定就复了黄兄的原职。”那黑瘦汉子喜道:“多谢刘堂主的提携。”庄稼汉子道:“自家兄弟,说什么客气话。”圆怀道:“这是……还给我……”庄稼汉子横了他一眼,和尚不敢再说。 那位锦衣公子此时慢腾腾解下背后长剑来,用剑鞘在船蓬上轻敲,合着节拍唱道:“仗长剑兮走天涯,走天涯兮铲强梁,铲强梁兮夺金玉,夺金玉兮满酒囊!” 黑瘦汉子呵呵一声冷笑,道:“哟嚯,想多管闲事?我看你细皮嫩肉的,唱戏还差不多,这刀头上的活计你还是别掺和的好!” 那公子道:“俗话道,见者有份。这书值五十五两银子,本公子分你们二十八两银子,书本归我,如何?喏喏喏,我还多分你们半两银子呢!” 黑瘦汉子道:“不如你留下二十八两银子作买命钱,给爷磕三个响头,可饶你不死。” 那公子气急,将剑抽出鞘,站个门户,道:“你听好了,本公子汪俊卿,来自南海,手下不死无名之鬼,快报上名来!” 黑瘦汉子冷笑一声,道:“小子果真和唱戏一样!你给爷爷听好了,去阎王那里记得报爷爷的名字!你爷爷黄巨虎,人称割头手,金沙帮白虎堂前堂主。这位是青龙堂堂主‘阴阳鬼气’刘应阳刘大哥!” 汪俊卿哈哈一笑,道:“我道两个蟊贼有什么来头,不过金沙帮的两个小喽啰。本公子这次出山,正是要顺带灭了你们全帮。” 黄巨虎道:“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看刀!”拔出刀来,兜头就是一刀,为何说兜呢?原来黄巨虎招式并不使老,刀头近脸时由劈改挖,就和用勺子去兜脑袋一样。汪俊卿头一缩,手中长剑已刺向黄巨虎右肘,正是攻敌所必救。黄巨虎侧身半转,刀一拖,又是一兜。 两人来来回回斗了十几个回合。黄巨虎刀法老辣,变招娴熟,刀刀不离要害,围着汪俊卿的头兜来兜去。汪俊卿剑招飘逸,舞起来煞是好看,往往又能出其不意,招式之精妙远在黄巨虎之上。再斗几合,黄巨虎已有些支撑不住,好在汪俊卿看来与人动手次数不多,经验不够,几次能一剑分胜负的机会都白白错过。 黄巨虎起先还暗自嘲笑汪俊卿的剑招如人一样,好看是好看,并不实用,哪知时间一长,苦不堪言,更要命的是,汪俊卿二十招一过,剑招竟比最先几合流畅多了。黄巨虎是刀头上舔血过来的人,生死之间思虑极快,他一边使刀,一边退到船沿,脚下用力踩船,船猛烈晃动起来。他只待汪俊卿脚下不稳,就要痛下杀手。 这金沙帮乃是江南最大的盐枭。金沙,意寓盐如金子一般值钱。江南多湖泽,走私盐多走水道,故而金沙帮帮众都是水上好手,黄、刘二位更是其中翘楚,船上如履平地。 黄巨虎只道晃动船只,必能扳回劣势,哪知这位汪俊卿竟也似常年生活在船上一样,脚下稳稳随着船势起伏,并不拖累手上,他刷刷两剑刺来,黄巨虎身在船沿,已险象环生。 刘应阳在身后突然道:“汪公子,你爹让我们带你回去!” 汪俊卿闻言一惊,手下招式一滞,刘应阳已暗自蹑到他身后,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他腰眼上,汪俊卿惨叫一声,跌入水中,只见水中波浪滚滚,汪俊卿就此消失不见了。黄巨虎盯着湖面看了许久,也不见汪俊卿露头。黄巨虎道:“刘大哥,怎么办,要不要下水去看看?”刘应阳道:“这湖你还不知道,深得很,漩涡又多,这人中了我的铁砂掌,必死无疑,不用管他。” 船夫看在眼里,心中害怕,不敢出声,只顾拼命划船,只盼早点上岸逃生。圆怀靠着船篷,瘫在那里,连哆嗦的力气都没有了。 黄巨虎道:“刘大哥,你说什么他爹来找他,真有此事?”刘应阳道:“我哪认识他爹,我看他一身华服,不是大富就是大贵之家出身,大富大贵之人出门,必前呼后拥,这公子哥儿不带仆从,连个书僮都没带,必是偷偷出行,我就随口吓唬一下他,即便猜错,也够他一愣,我正好下手。”黄巨虎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称赞:“高明!高明!”刘应阳道:“过奖过奖!” 刘应阳又把《明霞经》拿出来细看,连声称妙。他又招呼黄巨虎过来看,道:“我不使刀,黄兄是使刀的大行家,你看看这招就挺精妙啊。”黄巨虎过来看了一会,也道:“好刀法!妙哉妙哉!”又掏出先前风中抢的一页,递给刘应阳道:“刘大哥收着。”刘应阳道:“此言差矣,我不使刀,要来何用!你收起来,等到帮主寿辰,你拿去献与帮主……你呀,你把你的名字改了,你这巨虎巨虎的,冲撞了帮主!我再给你美言几句,帮主必复你原职,到时候你我兄弟同心,可开辟一番大天地!”黄巨虎收了书,心下感动,道:“哥,以后就是赴汤蹈火,你给一句话就行!” 船夫疯一般的划船,不多久已远远的看见对岸。刘应阳起身走向船尾,微笑着冲船夫说道:“船家,我来帮你划船!”走近时,从身后摸出一把匕首来,只一刀,割了船夫的喉咙,船夫连哼也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死了。黄巨虎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刘堂主……”叫了一声,又住了嘴。 刘应阳把船夫尸首推下湖,接过桨,自己划起来。他不往对岸划,而是折而向东,另找僻静处上岸。刘应阳这时道:“噢,我明白了,你是说我犯了帮规,滥杀良民吧。”黄巨虎道:“没没!刘大哥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刘应阳道:“黄兄弟被远派外地一年多,很多帮中的事都不知道吧。帮主啊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帮主喽!这不滥杀良民的帮规啊,早没有啦!我们正要大展拳脚,扩大地盘,这就是我刚才给你说的开辟一番大天地的意思。” 黄巨虎抽出腰刀,道:“既如此,这老和尚我一刀了结了。”圆怀听见,心肝一颤,身子瘫在原地,哪里动得了!刘应阳却道:“不可!不可!帮主说他结了仙缘,敬重的是出家人,不得妄杀僧道。杀了老和尚,帮主只怕要大大的生气。”黄巨虎只得作罢,吓唬圆怀道:“老和尚,你要是多嘴多舌,就先割了你的舌头,再挖了你的心肝下酒!”圆怀吓得只哆嗦。黄巨虎又道:“真有神仙?”刘应阳道:“当然是真的,可别再问,冒犯了帮主可不得了。” 刘应阳操着桨划了好大一会,寻得一僻静处上了岸。他们任由老和尚瘫在船上,扬长而去。 过了许久,圆怀和尚的魂魄才回归本体,他颤巍巍的爬下船,举目一看,乃是一片乱石岗,两片小丘夹住,中间倒有一条小路。和尚走进小路,在齐人高的野草中转了几个弯,早已不知道了方向。 走了一个时辰,又进了一片树林,树林中走得几百步,听到小溪流水声,圆怀循着水声,来到溪边,喝了溪水,坐在石上,看看天,已经慢慢黑下来了。可怜这老和尚,受了惊吓,又累得半死,哪里还走的动,靠着大石,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冻醒时已是半夜三更,月暗星稀,远远隐隐有野兽低啸,圆怀和尚不敢妄动,呆坐石上,苦等天明。等到东方发白,他才穿出树林,又走一阵野草丛,全身被露水打得湿透。天大亮时,也并无太阳升起,老和尚冻得牙磕得格格响。他一顿乱走,走了两三个时辰,终于走到一条大路上。许久才遇到一个老农带着孙女路过,老和尚上去问路,老农并不知道普济寺怎么走,只是给他指了去最近集市的路,让他去那里问人。 又走了一柱香时间,才到热闹处,却也不是什么集市,不过是村头的三间小铺子——一间包子铺,一间酒肆,一间铁匠铺。老和尚去包子铺一问,才知道自己已走到新喻县县境内。原来小湖乃三府三县交界处,偏一点方向就跨过了府界。 包子铺大娘见圆怀模样狼狈,拿出两个馒头来,递给圆怀。圆怀接过,谢了施主,顾不得许多,大口吃起来。这时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两骑疾驰而过。包子铺大娘道:“师父慢慢用,我去给你倒碗水来!” 圆怀低头正吃,又听马蹄声响,刚才两骑又回来了。当先一人哈哈大笑,道:“师父!真是有缘,我们又见面了!”圆怀抬头一看,来人浓髯雄壮,不正是肖家大公子肖东山!身后那仆从,正是昨日在宅门抢着通报的那小厮。此时肖东山把圆怀的神情看得真切,关切地问道:“师父为何这般模样?” 圆怀一见肖东山,如见亲人,再也按捺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肖东山轻抚其背,扶他到铺旁坐下,问道:“师父受了什么委屈,且说来!”圆怀只道:“祸事了祸事了!”肖东山不住宽慰:“师父,不管什么事,都有我为你做主。”圆怀这才把从离开肖家后的事情都如实说了。肖东山听罢,大怒,骂道:“好贼子!光天化日杀人抢劫,金沙帮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也罢,我正要去会会他们!师父莫愁,待我暗暗访来,杀入他老窝,夺回经书。师父且回寺院,等我好消息。”令小厮在包子铺买了一包馒头给圆怀收下,对和尚说道:“去此十多里地,是刘家庄,庄主是先父好友,这位世伯心地善良,是个敬佛好施的,你去那里化个缘,借住一宿,明早再赶路吧!我去也!”圆怀感动得不住念佛。 这位肖大公子是个河马性情,是个憋得住气的,虽尚年少,并不莽撞急躁,回家后,不动声色,只邀道上消息灵通的朋友们喝酒,席间假装无意间提起金沙帮,有多舌的就把金沙帮帮主翟彪一个月后要过五十岁寿辰的事透露出来,连在哪里摆酒席都说得明明白白,肖东山暗暗记住了。 从此,肖东山每日练功更勤了,闻鸡鸣早起练功,晚上挨黑就洗漱歇息,把精神养得十足。原本有些狐朋酒友,好一起去青楼浪荡,自此有邀,肖东山一一推却,只在家打熬筋骨。 等到离翟彪寿辰还有十多日,肖东山辞了后娘、兄弟,只说外出访友,骑一匹黄骠马,往金沙帮的老巢而来。 第三章 磨刀寨(上) 十岁的三九今天醒得特别早,只因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会有许多客人来。平日先生管得严,读不完的书,写不完的字,今天方得放一天假,可以好好的玩耍一下了。他起身用右手穿了衣鞋,用右手洗漱完毕,用右手戴了帽子,来到廊上玩耍。他的左手松松的藏在袖里,不露出来。原来他四岁的时候,左手突然萎缩了,请名医看了,吃了药,保住了命,手却复不了原,左手没了一丝儿力气。先生说这是天则,一个人有了一颗过于玲珑剔透的心,必定要缺失点什么。 三九是他的父亲强娶轿夫之女而生,他的父亲三十九岁才得这样一个儿子,是以特别宠爱,见儿子枯了一手,不好练武,烦闷不已,只得给他请了教书先生。三年后教书先生辞别,道:“小公子聪慧,我已没什么能教他了。”又请地方名儒,没有肯来的。拖了一年才又聘得一先生,这位先生是个真才华,授徒又严,教了一年多,三九学业猛进,精通经史,下笔数千言都不待思索,先生亦奇之,谓“前程不可限量”。他的父亲见三九如此,有那么几次,心里竟有一丝金盆洗手之意。后来,他又雄心万丈,要在江湖上大干一场了。 三九在廊上玩了一会,穿过书房,往父亲的房里而来。江湖子弟,原没那么多俗礼,但今天是父亲的五十大寿,他想先请个安,磕个头。到门口一望,门半掩,父亲已走了。三九钻进门,在父亲的房子玩耍起来,只见各种玉器、武器摆得桌子、地上都是,想来是各位下属给父亲送来的贺寿礼物。他也不细看这些东西,只一眼,瞅到父亲的床头放着一本书。 拿起书一看,却是一本旧书,书名《明霞经》。翻开一看,记载着使刀的招式和法门,都是平时不曾看过不曾想过的。三九颇觉有趣,靠在父亲床头,看得津津有味。 也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只听得仆人阿福在院子里喊:“少爷!少爷……少爷!”三九惊觉,跳起来,放下书,答道:“我在这呢,我在这呢!”出了房门,只见阿福急得直跳脚,道:“少爷,少爷,客人都来了,老爷叫你呢!” 三九跟着阿福来到前厅,只见偌大一间聚义厅已满满当当都是人。一个高大马脸汉子过来,拉了三九的手,道:“岳儿,你怎么才来!这么多贵客来给爹爹贺寿,你却躲起来了!来来来,赶紧给各位叔叔伯伯回个礼!“ 这汉子正是金沙帮帮主翟彪,三九是他的独子,大名翟岳,小名三九。 三九左袖包着右手,团团作了个揖,道:“各位伯伯叔叔哥哥们,招待不周,还望海涵!”众人纷纷回道:“小主人不必多礼!” 三九退一步,站在翟彪右侧,往厅里打量——除了帮内的各头目外,认识的有富锦山庄的史大郎,巨鲨帮马副帮主,金刀门佟掌门佟老爷子,柳家村柳楞子刘三娘夫妇。其他不认识的,身份和这几个人差不多的还有四、五人。 突听外面有人报:“南昌府许员外到!”有帮众进来递过一张帖子,翟彪接过帖子匆匆一看,早一步抢将出去,众人见如此,知道来人必定身份挺高。 不一会,只见翟彪迎过来一个胖子,此人油头粉面,乡绅打扮。胖子身后两个仆人挑着担子由帮众领着走偏门往后去了。胖子拿眼往厅内一打量,并不进厅,在厅檐立定,道:“翟帮主福寿绵绵,松柏齐肩!小小薄礼,不成敬意。”翟彪邀他进去,他推道:“上头有交待,不得久留,就此别过。”翟彪再想留时,胖子招呼从后面出来的两个仆人,径直去了。 翟彪也不多说,进了厅,吩咐道:“时间也不早了,上酒!” 众人正在乱哄哄地假意谦逊让座次,外面有人又报:“姚家庄中原大侠姚大侠的公子到!”众人一听,莫不动容,纷纷起身。 只见走来四人。前面两人,一男一女:左首男子,是个矮个子,看起来二十出头,气宇不凡,带一根齐眉棍;右首是个美貌少女,十六七岁,比左首男子高了半个头,衣着艳丽,趾高气扬,佩一把长剑。二人身后跟着另两人:一人三十多岁,瘦高个,穿一身白袍;一人二十七八多岁,也是个五短身材,穿一身灰色劲装,面带微笑。 众人见了后面二人,不禁动容,议论纷纷:“这穿白袍的不是鬼见愁叶七侠叶飞熊吗?”“和他一起的不正是阎判官阎有礼!”“这两人同时出现,这是要出大事吗?”“能有什么大事!翟帮主天大的面子,这两人一定是来贺寿的。”“贺寿的?也没见带礼物啊!” 翟彪慢慢踱出来迎接,领头的矮个年轻男子已行礼道:“翟帮主好福气!在下姚德轩,闲游路过宝地,听闻翟帮主今日五十大寿,特来打个秋风,讨杯酒喝,恭祝翟帮主日月昌明、松鹤长春!”他旁边的少女道:“我早听说翟帮主在江南发了大财,做了大财主,哪知道一看啊,哎,你这磨刀寨是不是有点寒酸啊!”言语竟含挑衅之意。 白袍男子拱手道:“翟帮主,两年没见了,我倒是常常想你呢!今天陪我家公子游山玩水,路过贵地,我就给公子说啊,这翟帮主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一定要来见一见。公子正有结识天下英雄之意,就来看看你啦!” 翟彪哈哈一笑,道:“姚少侠请!好你个叶七侠,好你个鬼见愁,上次吃了你的暗亏,今日还敢送上门来,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叶飞熊道:“不敢,不敢,叶某虽是个粗人,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还是懂的,今天的确只是讨杯酒喝,别无他意,翟兄不必多疑。” 那阎有礼这时满面和气说道:“翟兄不要小气,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阎有礼恭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天天发财!” 翟彪又哈哈一笑,道:“远来是客!还是贵客!叶七侠和我是闹惯了的。来来来,请!”把四人引到首席坐下。 聚义厅内左右早排了两排八仙桌,筵席上肉如山积,酒如溪流。姚家四人坐了左首首席,下面依次是鸡笼山金刀门佟掌门,柳家村柳楞子刘三娘夫妇等人,富锦山庄的史大郎坐了右首首席,往下依次是巨鲨帮马副帮主等人。 不一会上了酒菜。翟彪举起杯来,说了一通客气话,大家一起喝了一杯。厅内各宾客、首领也都敬了寿酒。 叶飞熊突然朗声道:“翟帮主,叶某近日在江湖上听到一个传闻,有意向翟帮主求证一下。”翟彪道:“江湖传言都是不尽不实的,胡说八道的人太多啦!”姚家一同来的那少女道:“叶七哥,我没说错吧,这人果真要耍赖。”此时大厅都是江湖汉子,说话粗声粗气,这少女的声音清脆动听,众人听得格外清楚,一下全厅鸦雀无声。站在翟彪身侧后的金沙帮青龙堂堂主“阴阳鬼气”刘应阳上前一步,道:“还没请教这位姑娘……” 阎有礼答道:“这是我家大小姐!” 翟彪一摆手,示意刘应阳退后。姚大小姐又对姚德轩道:“哥,你看是不是干了坏事的人都死不承认的?”姚德轩道:“欣妹不要胡说,翟帮主还不知所说何事呢!” 叶飞熊这时候站起来,向翟彪说道:“翟帮主,听说你近日得了一本刀谱,写在经书之中,可有此事?”翟彪哈哈大笑,道:“我说什么事!原来是这件小事。确有此事!怎么着,还怕我不认账,先拿言语兑住我,哈哈哈!难道还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来我手上抢夺不成!哈哈哈!” 叶飞熊道:“不敢,在座的各位豪杰都是刀上讨生活的人,听说这样的事,难免好奇而已。”翟彪道:“这书是黄小春黄兄弟在湖上的杰作,黄兄弟来喝一杯!”说着拿了一杯酒递给了身后侍立的黄巨虎。黄巨虎接过酒,一饮而尽,大声道:“好酒!黄小春谢帮主赏酒!”他果然已改了名,此时站得笔直,满脸坚毅,整个人散发着忠诚的气味。 众人见金沙帮毫不隐瞒,还有些自得,正印证了外面的传言。走私盐本是官府所禁,是闷声发财的勾当,务必要小心谨慎的,金沙帮近来却大张旗鼓起来,今日一见,果然是胆大包天。 叶飞熊又道:“翟帮主艺高胆大,磊落光明,是条好汉子,我叶某佩服!今日是翟帮主的好日子,翟帮主何不趁这机会把那刀谱拿出来,让我们大家都长长见识!” 翟彪道:“翟某有求必应!既是叶七侠要看,请叶七侠陪我先喝三杯酒!”说着,在桌子上按“一”字摆了六个小瓷杯,杯口挨着杯口。他拿过酒壶,慢慢的把六个杯子塞满了酒。只见他左手把桌子轻轻一拍,右手第一杯跳起老高,他右手接住,送入口,一口干了。众人看桌上,另五杯纹丝不动,不由得齐叫一声:“好!” 叶飞熊、阎有礼都暗想:“老翟这是玩什么把戏,要说轻轻一拍,就让酒杯飞这般高,我倒是做的到,但是要五杯不动,一杯飞起,那就难了,而要近手的五杯不动,最远的一杯飞起,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翟彪喝了第一杯,空杯放到一边,左手又是轻轻一拍,右手此时的第一杯又跳起来,翟彪伸指在杯上一弹,酒杯朝叶飞熊激射而来。 叶飞熊不敢大意,左手划半圆,往杯沿一推,酒杯受力微微停顿,叶飞熊只觉胸口一闷,咔嚓一声响,他所坐的凳子已散了架。叶飞熊马步站稳,右手又划个半圈,把酒杯力道再化解一大半,再用左手裹着袖子,把酒杯拿住,一口喝了。 在叶飞熊全力接杯的时候,翟彪又是左手往桌上一拍,最右边的酒杯飞起,翟彪右手接住,送入口,一口干了。 两人几乎同时喝干。只见翟彪左手往桌上一拍,右手第一杯又跳起来,翟彪伸指在杯上一弹,酒杯又朝叶飞熊激射而来。翟彪平淡地说道:“再来一杯!” 叶飞熊马步扎定,旧技重施,左手化半圆,往杯沿一卸,这次只觉眼前一黑,差点立足不稳,接着右手勉强划半圆往杯沿一推,只觉右臂一麻,差点叫出声来。叶飞熊无奈,左手包着袖子抓住酒杯往口里送,哪知酒杯余力未消,格的一声,把叶飞熊的门牙震掉了一颗。叶飞熊口里含着酒、血、牙,腮帮鼓鼓的说不出话来,脸上斗大的汗直往下落。 此时翟彪已喝完他的第三杯酒,只听他道:“还有一杯。”说着,往桌上重重一击,最后的那杯酒高高跳起,翟彪又一弹,酒杯再次朝叶飞熊激射而来。叶飞熊已把打落的牙和着酒、血吞了,双臂酥麻,哪里还接得住?连脚都迈不动了,眼看要被酒杯击中头骨。说时迟那时快,他左边的姚德轩一把拉开他,右边的阎有礼抽出一杆铁撅子,算是判官笔的一种,用铁撅子的锄头往杯沿上一推,只听当一声,阎有礼顺势往后一退,卸了大半力度。好个阎有礼,他见酒杯往地上跌落,一个矮身,铁橛子伸出,顶住了杯底,酒杯在锄头上溜溜的转起来。阎有礼用铁撅子托着酒杯,缓缓站起。众人震天价叫了一声:“好!” 翟彪冷笑一声,三九看得有趣,拍手笑道:“好玩!好玩!” 阎有礼却是苦不堪言,他刚才开始那一挡,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快要呕吐出来,等不及把气调顺,又勉强矮身接了酒杯,只觉头晕晕的,咬紧牙关堪堪站稳,那酒杯却甚古怪,在笔尖上溜溜直转,也不见力度变弱。 金刀门佟掌门道:“阎判官不去判人生死,却来老翟的寨子上变戏法,弄杂耍,想着法儿给老翟贺寿,翟帮主好大的面子!” 阎有礼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姚德轩笑道:“阎九哥何必客气,一杯酒让来让去,非要我喝。”说着,伸手拿过酒杯,一口干了。原来阎有礼伸着铁撅子,支着酒杯转,正好伸到了姚德轩的身前,就如同给姚德轩敬酒一样。 众人见姚德轩应对机智,拿酒的那一下,手法也极为高明,不禁心底暗赞。 柳家村柳楞子说道:“既然喝了三杯酒,翟大哥就把书拿出来看看吧!”此人说话不费力,声音却异常洪亮。 翟彪道:“岳儿,去我床头把那本《明霞经》拿来。”三九嘴里答应,一溜烟去了。刘应阳紧跟着三九,道:“少爷等我,我陪你去。” 不一会,书拿来了。大厅上已打扫过,叶飞熊坐散的凳子也已换过,众人都已重新落座。翟彪朝姚家众人一指道:“就请从姚少侠起,大家传阅。”刘应阳捧着书,过来交给了姚德轩。 姚德轩翻开书,姚大小姐、叶飞熊、阎有礼三人都围过来同观。这四人都不主学刀法,但是武术之道,一通百通,四人倒也看得出门道,心里各自暗暗称赞。看了不过数页,那边史大郎大叫:“尊客,快点看了,让我也看看,如何?”姚大小姐道:“这位花花绿绿的大哥,你也太急了吧,我这四人,每人看一个时辰,四个时辰后你再来讨要吧!”众人看史大郎,果然穿的花花绿绿的,就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史大郎也不生气,道:“小娘子嘴利,我不和你斗嘴。说起急,倒是提醒我了,哥哥我尿急,撒完尿就来讨看,你等看快些!”说完,出大厅往后去了。 果然一泡尿功夫史大郎回来,又嚷嚷道:“看快些!” 姚德轩等人把书看了个七七八八,觉得确实有些值得细细回味的地方,但也不是什么绝世武功,见史大郎聒噪,也就不再贪看,把书递给了刘应阳。原来四人看书,刘应阳就一直站在一旁。 刘应阳接了书,转过来递与史大郎。史大郎接了书,见刘应阳站得近,抬头道:“怎么着,你还怕我拿了这破书跑了不成!”刘应阳讪讪的笑了笑,道:“不敢不敢!”史大郎又道:“你挡住亮光了!”刘应阳不得已,这才后退两步。 史大郎翻开书,看了前头几页,翻到后面又看了几页,再又翻到前面看,东翻翻西看看,弄了一会,嘴里喃喃自语:“好似少了……” 按座次顺序,史大郎看完就该是金刀门佟掌门看了,这佟掌门是个好涵养,并不催促。史大郎是个使棍的,这刀法虽觉精妙,却并不十分在意,指着书页,道:“这玩意我耍不来,这样出招不得把腰闪了,我看这是佟掌门的门道,佟掌门接着!”说着,合了书,交给刘应阳。 刘应阳接了书,又转过来给佟掌门。佟掌门五十多岁,须发半白,腰间挎一把金刀,看来是个使刀的行家。佟掌门接了书拿在手里看得聚精会神,不时点头。与他同来的一个左眉头有一大块青色胎记的后生,也凑过来看,把脖子伸的老长。刘应阳因刚才受了史大郎的奚落,这次不好站近,远远在旁边看着。 佟掌门看完,一边合书,一边默默暗记几个精妙之处,正在此时,他身后的后生突然脚下一滑,往佟掌门身上一扑,把书打落在地。佟掌门吃了一惊,急忙站起,那后生爬起来,脚下又是一个一滑,再跌一跤,坐到书上。那后生跌得狼狈,满脸通红,好不容易爬起来,连道:“得罪,得罪!” 佟掌门道:“老弟仔细些!可跌坏了?”后生连道:“无妨!无妨!惊着世伯了!”佟掌门把书捡起,拍了拍,交给刘应阳。那后生低声道:“世伯慢坐,跌脏了,我去洗一下。”慢慢退出了大厅。 刘应阳拿了书,递给下一桌。 后面几桌传阅,有赞叹的,有不语默记的,有觉得颠三倒四不太高明的,有感到疑惑但不知疑点在哪的,有暗自讥笑翟彪得了这样一本烂书的。 足足一个时辰,众人总算看完,刘应阳收了书,放到翟彪桌头。 这时大家酒也吃好了,纷纷起来告辞,又是一阵乱哄哄的客套。姚家四人最后也悻悻走了。 翟彪见人走了,对三九道:“岳儿,把书拿我房里放回原处。”三九走过来拿了书,随手翻开一看,“咦”了一声,又翻开好好看了几眼,低声道:“爹!大事不好!这书让人调了包!” 第四章 磨刀寨(下) 再说姚家四人闷闷不乐的出来,惊疑不定。原来近来金沙帮极强横,和中原大侠姚中天的势力在交界处多次冲撞,姚中天的七弟子叶飞熊是其势力在江南交界处的头领,他正在思量对策,恰逢姚中天的一对儿女出来游玩历练,由姚中天的九弟子阎有礼跟随,于是四人临时起意,决定深入金沙帮伺机行动,至少也显显威风,哪知翟彪神功惊人,弄得四人灰头土脸,好没兴致。 叶飞熊更是嘴里一直嘀咕:“这翟彪,两年前和我交过手,打得难分难解,最后还是我胜了半招,老贼当时还很不服呢,哪知今日,这厮三个酒杯就差点要了我的命!太不可思议了!”姚大小姐道:“莫非江湖传言是真的?”阎有礼道:“无风不起浪,他这内功太霸道了,多半是真有神仙庇护,以后我们可得小心点……”姚德轩打断道:“别胡扯,尽长他人威风,哪有什么神仙,不过是虚张声势,惯常伎俩罢了。他能有多厉害,还能强过我爹?”叶飞熊道:“说的也是,只是小小的金沙帮不值得师父亲自过问,老翟的武功这样突飞猛进,是不是就是练了这本经书?”姚德轩道:“不对,那经书,我们都是看了的,明明只有耍刀的法门,可他显露的那是内功啊!”阎有礼道:“那经书这么厉害的话,老贼就不会拿出来给我们看了,除非……”四人齐道:“拿出来的经书是假的!” 正说着,突听身后马蹄声急,十来匹马飞也似的奔来。四人急回头一看,正是翟彪带着众头目飞驰而来。四人心中一紧,手都按到了兵器上。翟彪等人却并不停留也不打招呼,从四人身边飞也似的去了。四人互换眼神,也都紧走跟随。 行不多远,只见金沙帮众人下马把金刀门佟掌门团团围住。 “老贼,好不知好歹!我们金沙帮好酒好菜招待你,你倒好,盗了我家经书,真是不识抬举!”发话的是个拿柳叶刀的汉子,背微驼,脚下极扎实,乃是玄武堂堂主刘大海。 “这话从何来!无缘无故安给我这不清不白的名声!”佟掌门又愤怒又疑惑。 “佟圣彪,不要赖皮,你喜欢偷东西我是知道的,把书交出来还可以商量。”翟彪冷冷地道。 “什么书!哪有什么书!”佟掌门拍了拍身上,脸色极其难看。 “哼!好主意!早让同来的后生裹了书跑了,现在还在耍我们!”刘应阳一声冷笑,先向逼了一步。 “且慢!话先说清楚!翟彪!你就让你的属下这样对我无礼?” 翟彪冷笑一声,眼直勾勾的盯着佟掌门,脸上颇不屑。 “同来的后生是来的路上认识的,他说是游山玩水的,我见他举止有礼,谈吐不俗,就带他蹭杯酒水而已!翟彪!你我相识几十年,几时见我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了!”佟掌门还在分说。 “这人世伯世伯的叫的好不亲热!你还说不识!”刘应阳又逼一步。 “他叫我世伯,我叫他老弟,一路都是这样叫过来的……哎呀,他他他……果然是他换了书,他那一摔一跌……原来他是有备而来,早准备了一本假的……”佟掌门回过神来,叫苦不迭。 “佟圣彪,你还在演戏啊!今日不交出书来,别怪我不顾三十年的交情!”翟彪冷冷的道。 “老子不是怕你!老子只是不愿受这不明不白之冤,我佟圣彪在江湖上是个清白名声,不是鸡鸣狗盗之徒!”佟掌门怒了,大声叫喊。 “你还清白!你干的好事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想想你的金刀下死了多少无辜之人!”翟彪冷冷的道。 “好啊,翟彪,这意思你是替天行道,铲奸除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佟掌门大笑。 “老贼,受死!”玄武堂堂主刘大海上前,当面一刀劈来,佟掌门闪身躲过,拔出金刀,大骂:“鼠辈!凭你也配和老子动手!” 只见他举重若轻,轻飘飘砍了三刀,直攻刘大海左侧,这把金刀少说也有一二十斤,他使起来竟无半点风声。刘大海也是身经百战的,见来势古怪,紧守门户,守了三招。刘大海本来见佟掌门年纪大,加上早看他不顺眼,是以想抢个头功,哪知佟掌门的招式古怪,有点摸不着头脑。佟圣彪再砍数刀,刘大海只管防守,佟圣彪也一时拿他没有办法,转眼两人已拆了十多招。 “老头子,这驼子是打算做一辈子缩头乌龟啦!”姚大小姐在旁边看热闹,忍不住出言调侃。姚德轩见妹妹多嘴,回头看了妹妹一眼。 佟掌门却突然收了刀,道:“翟彪!你这些狗腿子还不是我的对手,念在你我三十年的交情,我也不杀你的人。那个贼后生,我去给你探访,抓了他亲自交给你!”佟掌门朝翟彪一拱手,就欲上马走路。 “且慢!佟圣彪,你少糊弄我!那次在德兴,你拿了六百两,为何糊弄我说是拿了四百两,只分我二百两!在桃源山,那批珠宝,为何藏了那个最值钱的玉佩!你今天又想瞒天过海吗!”翟彪大声斥责,向前大踏一步。 “老弟!这都是小事啊!你怎么不想想你受了伤,是谁给你抓药递水!你怎么不想想你有危急,我七日七夜不休息,骑坏三匹马,从江南跑到山东救你!” “好!你既提旧日之情,我且让你一步,你拿出书来,我饶你不死,只要你再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哈哈哈,你也欺人太甚!想我‘鄱阳双彪’,我佟圣彪,你翟彪,竟落得个反目的下场!自从你不知从哪里学了一套邪功,就不知天高地厚,目中无人了!你这样张狂,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老哥今天是最后一次劝你了!” “‘鄱阳双彪’!嘿嘿,和你这样武功低微的人并称,正是我的耻辱!你不提也罢,既是提起,我就要这称号从此消失!” 翟彪说着,眼中凶光大盛,跃上前,右手往佟圣彪喉咙抓来。佟圣彪早有准备,举刀虚格,后退一步。翟彪左手背在身后,大声道:“就让中原来的朋友看看,和你这样武功低微的人并称是对我多大的侮辱!我一只手就灭了你!”佟圣彪也已明白,翟彪今日不只是为了经书,而是对自己积怨很深,只差个借口对自己动手罢了,今天这是要借自己立威扬名了。 翟彪右手连出两掌直取门面,佟圣彪刚才在酒宴上见了翟彪三个酒杯差点打死两个高手,明了翟彪今日功力非自己能挡,暗想:“你功力再高,总不至于刀枪不入,我内功不如你,只要在招式上取得便宜,不和你硬拼内功,一样可以砍了你!”拿定主意,并不格挡翟彪攻来过的手掌,而是一刀直劈,算定了翟彪不会同归于尽,必会回救。这次出刀不再是无声无息,而是风声大作。 姚家众人见他刀法老辣,场上局势也算得明白,不禁心里都暗暗佩服,姚大小姐更是一声“好”叫出了声。 翟彪果然回掌,手指往刀面一弹,姚家众人知道以翟彪的功力,弹在刀上,金刀非脱手不可,哪知佟圣彪风声大作的直劈竟是虚招,实招直宰翟彪左臂。此时要是翟彪伸左手一弹,佟圣彪必败,但是翟彪有言在先,要一只手灭了对手,自然不能出尔反尔了,佟圣彪算计得清楚,知道翟彪左侧是大漏洞,故而全力攻他左侧。 翟彪被抢攻了几招,突然变掌为拳,直打佟圣彪腹部天枢穴,佟圣彪一矮身,使个拖刀计,侧身一走,守中尚带攻势,妙到巅毫。姚大小姐又是一声“好”叫出声。 姚家另三人都隐隐觉得不对。果然,翟彪这一招只是要逼佟圣彪矮身,他手上并未发力,腿上却真气鼓荡,裤管都涨了起来,他一脚踢出,佟圣彪正矮身,哪里还能闪避?只得以腿挡腿,硬接一招,只听咔嚓一声,佟圣彪右腿小腿胫骨已被震断。 佟圣彪腿一断,立刻明白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他大盗出身,年轻时也是凶恶异常的,此刻凶性大发,紧咬牙关,左腿全力一蹬,竟飞身而起,金刀手起刀落,把站在一旁的金沙帮白虎堂现任堂主连头带肩砍了下来。这也真是一个倒霉的家伙。 他这一招使劲全力,落地时已门户大开,翟彪赶上一指,弹在他的太阳穴,佟圣彪重重摔在地上,就此断气。 姚家四人见了他这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狠劲,不禁心怦怦乱跳。 翟彪见佟圣彪死了,一脚把他的尸体踢开,那尸身翻了几翻,滚下坡,落到杂草丛中。翟彪道:“哼,就你也配和我齐名!黄小春,以后你就是白虎堂堂主了。你们听着,找到左眉上有青记的偷书贼,我重重有赏!”说完,也不看姚家四人一眼,上马走了。 第五章 他好像一条狗 夕阳西下,晚风吹来丝丝凉意。普济寺的香客们已走尽,只有一僧在佛堂上香,其余众僧或在后院打扫,或在刷洗锅碗,或在后堂照看住持——圆怀和尚躺在船上,气若游丝。 寺院门前来了一个年轻人,他牵着一匹黄骠马,在寺前大叫:“有人没!来人啊!”上香的跛足僧人出来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是要上香?上香不嫌晚,佛祖……” “我找圆怀师父,有大好消息!” “哦,哦,请!” 年轻人在寺院旁系了马,大踏步随他直入后堂。进房见圆怀卧病在床,年轻人一个箭步向前,握住圆怀手道:“师父受了大难,竟一病至此!贼子可恨!”圆怀睁眼一看,一个生猛青年,白净脸皮,依稀有些面熟,想了想才迟疑道:“肖大公子?”此人正是肖东山,他满腮浓髯已剃得干干净净,不是极熟之人一眼还真认不出来。肖东山道:“是我啊,师父,大好消息,这经书啊,我夺回来了!”说着掏出用一块布包好的《明霞经》,轻轻拆开。圆怀和尚听了喜讯,精神大振,挣扎着坐起,两个僧人急忙上前,把他扶定坐好。 圆怀和尚开口低声道:“肖大公子与人动了手?可有受伤?可开了杀戒?” 肖东山道:“没有没有,我没有受伤,也没有开杀戒。前日乃金沙帮贼帮主的生日,我在路上找了个去给他贺寿的老者,三言两语哄得他高兴,带我去赴宴。我想啊,你说过那两个贼子是要拿书去献给帮主的,我就想见机行事……” 说到这里,门外又进来几个老和尚,都围过来听他讲述。 肖东山接着道:“宴会之上来了几个不速之客,那贼帮主显了一手武功,把那些人镇住了,我一看,乖乖不得了,我也打不过他。说来也是侥幸,这贼帮主狂妄,把经书拿出来给人围观,我就移花接木,给他换了本假的,那本假书,是我早依记忆写好的,只有前两页是真的,后面的啊,都是我胡编乱改的,我把左写成了右,把前写成了后,把三寸偏偏写成五寸,哈哈哈!” 圆怀和尚道:“阿弥陀佛,这都是前缘注定的。施主胆大心细,为了我们冒险,贫僧好生不安……” 肖东山道:“要谢我也容易,只要两个馒头!我急着赶路,一路上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实在饿了……” 一个僧人急忙道:“我去拿!”一会儿拿来两个大馒头一盘冷咸菜,肖东山接过就吃。 圆怀拿过经书翻开看了一页,又看一页,紧着翻了后面几页,声音颤抖着,道:“这书……假的……” “啊!”肖东山大惊,拿过书细看,嘴中道:“得书后我也是看过两眼的,记载的刀法没差啊,呀,字体果然有点不对……”他又掰开书线迎着亮光细看,道:“果然是做旧的,是新订的……文字倒是真的,这是对着誊写的……我明白了,原书还在姓黄的贼子手里,这个是誊写了献给贼帮主的!” 圆怀和尚唉声叹气道:“我虽不识字,但原书我是认得的……我……我……我对不起师父……” 肖东山连忙道:“师父不要急,这原书一定还在那姓黄的小贼手里,这厮现在改了名,叫黄小春了,我再去找他夺来就是,师父莫急,师父莫急!” 圆怀和尚面如死灰,半天道:“罢罢罢!这事就算了,公子切不可再次冒险,上次公子去了,我担惊受怕,每日心惊肉跳,就怕公子遭了不测……我这病,一半是强盗吓的,一半是担心公子,肖大公子,我求求你,你一定要答应我,千万不要再去了,这事到此为止!我佛慈悲!我佛慈悲!我佛慈悲!”老和尚说着,死死抓住肖东山的手,肖东山乃粗壮有力之人,也感到被他捏得生疼。 肖东山见和尚真情流露,道:“好,我答应你,不再冒险就是!” 圆怀和尚松了手,累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两个僧人过去扶他睡下,肖东山轻轻退出了房,莫名感动。原来他母亲早逝,父亲严厉,并不曾受过慈爱,没想过会有人为自己担惊受怕。 不一会,一僧人过来,领肖东山去后面洗漱睡下。肖东山赶了远路,一落塌就沉沉睡去。 再睡来时已约莫是四更天,只听得前面木鱼敲得急促,诵经之声大起。肖东山知不寻常,急忙起身去看,原来是圆怀和尚圆寂了。 肖东山上前上了香,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他是个热血汉子,不禁洒了泪。一位一直在圆怀身边服侍的僧人,法名圆悟,过来说:“施主,贫僧有事相求。” 肖东山道:“师父请讲。” 圆悟道:“师兄归天之时,吩咐了一件难办的事……本来这是我们的事,但施主在这也是有缘……我们极难办的事,说不定施主顺路……” 肖东山道:“师父不妨直言。” 圆悟道:“师兄有个亲妹妹,在湖广黄州府三角山隐月庵出家,师兄吩咐我们,他圆寂后要我们给他妹妹说个信,我们几人是没出过远门的,年纪又都大了,一个年轻的,又是跛腿……” 肖东山早见全寺都是老弱和尚,道:“可是要我代劳?” 圆悟道:“正是,我们几个一商议,公子也不用特意去,什么时候顺路的话……” 肖东山道:“这有何难,我定把信带到。” 圆悟取出一枚佛珠手链,交给肖东山,道:“这是师兄的随身之物,他兄妹二人分别时一人一枚,请公子拿着,做个信物,师兄的妹妹法名慧心……住持师兄还特意留话给公子,请公子不要再去冒险,那本假书我们也烧掉了,这件事就此作罢。” 等到天亮,肖东山在寺里用了斋,辞别众僧,骑了马,离了普济寺,往安福县县城而来。 一路上,肖东山寻思:“圆怀和尚要我不再去找书,是怕置我于险地,我答应他们,是不想让他们担惊受怕,好儿男不能锄强扶弱、伸张正义,有甚意思!老和尚早不圆寂晚不圆寂,我一来就圆寂了,还不是我带来的假书气的,我也脱不了干系。这些蟊贼,我岂可放过他们!原书一定还在黄小春手里,我去夺了原书,带回来交还普济寺,岂不是好?”拿定主意,开始盘算如何打听黄小春的踪迹。 他怏怏不乐,不觉走得慢了,午时才到县城。他肚中饥饿,牵着马,直往莲花酒楼而来。 自古生意人开酒楼做生意,都是找个热闹的所在,这莲花酒楼却反其道而行之,坐于城西僻静处,楼前一条青石小路,楼后是个种莲藕的大池塘,四周群树环绕,郁郁葱葱。 肖东山是来过几回的,一进酒楼,径直往楼上走。到了楼上,肖东山往里一望,差点退出来,原来是姚德轩兄妹二人坐在最里面,叫了一大桌菜,已吃得半残。姚大小姐看了他一眼,姚德轩看了他两眼,接着低头吃饭。 肖东山知道没有被认出来,再看里面,两个衙门皂隶坐了一桌,一位锦衣公子坐了一桌,两个中年仆妇坐了一桌。两个仆妇,一个神情极和善,一个面目极凶狠,都带有兵器,看来是江湖中人。 这锦衣公子正是汪俊卿,他那日被刘应阳偷袭一掌,跌入水中,好在他是个海浪中嬉戏惯了的,水性极强,忍着痛潜在水底,不敢出来和黄刘二人接着弄,等刘应阳划船走远,才反向游回原岸。后来投了店,养了好多日子的伤才复原,黄刘二人只道他必死,实乃以常理度之。 汪俊卿从肖东山上楼,就一直盯着肖东山看。肖东山见他看不过,向他微一点头,在窗边坐下了。肖东山对跟过来的伙计吩咐道:“把烧鱼来一份,牛肉来一斤,温一壶酒。”伙计答应着,汪俊卿接口道:“这位爷的帐都算我的!”伙计答道:“好呢!” 肖东山只得行礼道:“萍水相逢,怎能劳仁兄坏钞!”汪俊卿道:“江湖儿女皆兄弟也,何足挂齿!兄台不嫌弃,和我同桌一饮如何?”肖东山道:“如此我不就客气了!”于是到他对面坐下。再仔细打量,见他服饰极华贵,相貌极俊朗,身上还隐隐有幽香。肖东山暗想:“难道我遇上了女子女扮男装?却又不像,这喉结太突出了,虽是坐着,也看得出身形颇高大,只是这也长得太……漂亮了些……” 汪俊卿道:“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我二人今日一醉如何?”肖东山急道:“小弟不胜酒力,醉了更是乱七八糟的一塌糊涂,兄台还是饶我一命!”汪俊卿道:“我听说侠士行事,当豪情万里,我见阁下龙骧虎步,气质非凡,必是好汉,心里不禁大生亲近之意,百年莫惜千回醉,一盏能消万古愁,请兄台陪我痛饮一番。”肖东山道:“小弟拘谨,不及仁兄狂放,大有不如,大有不如!” 此时伙计用盘托着酒菜上来,在桌上摆好。两个衙门皂隶起身结账走了。 肖东山又行礼道:“还没请教兄台尊姓大名。”书生道:“在下南海汪俊卿,兄台……”肖东山道:“在下肖东山。”汪俊卿端起酒杯道:“你我二人有缘,今日相逢,先干此杯!”说完,一口干了,肖东山跟着干了一杯。 汪俊卿端起酒杯,一声叹息,又放下酒杯。肖东山不得不问:“兄台何故烦恼?”汪俊卿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来!再干一杯!”肖东山只得又陪喝一杯。 汪俊卿道:“击剑任侠,何如?”肖东山道:“钦慕。”汪俊卿又道:“仗剑天涯,何如?”肖东山道:“洒脱!”汪俊卿又道:“快意恩仇,何如?”肖东山答道:“睡得踏实!”汪俊卿吟道:“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肖东山默默不语。 汪俊卿又喝了一杯,道:“兄台贵庚?”肖东山道:“小弟乙亥年出生。”汪俊卿略有惊讶,道:“看不出你年纪这般轻,我戊辰年出生,却是痴长你七岁。”肖东山道:“如此!汪大哥!”汪俊卿道:“肖贤弟,《易传》有云:‘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我听闻伯牙、子期之情,常心向往之,你我投缘,你我二人义结金兰如何?” 肖东山早就隐隐感到不安,此时见汪俊卿如此说,连忙赔礼道:“小弟不胜酒力,喝得头昏目眩,突然说起这等终生大事……改日再说如何?”汪俊卿不悦,道:“欸,肖贤弟何故推脱,男子汉当义薄云天,豪情激荡,何故吞吞吐吐婆婆妈妈!莫非瞧我不起!”肖东山连道:“不敢不敢,汪兄豪情万丈,小弟佩服还来不及呢!小弟一诺千金……这义结金兰,既讲个情投意合,又是性命与共的大事,不敢草率!望汪兄体谅!” 汪俊卿大怒,大声道:“难道我汪某不是一诺千金!”肖东山赔罪道:“汪兄息怒!汪兄请三思!你我萍水相逢,若我是奸邪狡诈、见利忘义之徒,汪兄也要与我生死如共?” 汪俊卿拍桌而起道:“好你个不识好歹的肖东山!敢拐着弯骂我奸邪狡诈、见利忘义!” 肖东山见不是话,起身正色道:“小弟绝无此意!小弟绝无此意!话不投机半句多,小弟就此告辞,得罪得罪!再见还是朋友!”说完,一溜烟地下楼走了。 人间之不睦,除了利益之争,原还有这性情之纷的。 汪俊卿怒火中烧,满脸愤恨之色。 姚大小姐突然起身走到汪俊卿面前,抱拳道:“这位大哥请了!”汪俊卿急忙还了礼。姚大小姐道:“这人也太不识抬举,汪大哥不要生这种人的气!我等江湖儿女讲的是爽快果决,敢作敢为,这人如此猥琐,不是我辈中人。”汪俊卿道:“姑娘所言极是。” 姚大小姐又道:“小妹初涉江湖,敬佩的是汪大哥这样的豪情男儿。汪大哥雄姿英发,我……我有个不情之请……”汪俊卿笑道:“姑娘请讲,汪某洗耳恭听。”姚大小姐脸一红,道:“汪大哥,你收下我这个小妹妹如何?” 汪俊卿大喜,道:“妙极!妙极!贤妹贵姓?”姚大小姐道:“小妹姚子欣,丁丑年生,小了大哥九岁,往后大哥可要多让着我哦!”汪俊卿见她露出娇态,道:“妹子,这不知是我那世修来的福气!” 姚德轩也过来行礼,大家介绍认识了。 汪俊卿道:“古人结义,多焚香祭告天地,妹子,我们去后院荷塘边祭拜如何?”姚子欣却道:“妙极!只是……拜来拜去……有点像……”说到后面,已是满脸通红,声若蚊蝇。 汪俊卿见她娇羞可人,心怦怦直跳。 姚德轩突然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说怎么这般面熟呢!”姚子欣问道:“什么?”姚德轩道:“你看刚才那人,像什么?”姚子欣道:“我看他刚刚落荒而逃的样子,好像一条丧家之犬。”说完嘿嘿的笑。姚德轩道:“你再想想,像不像那个偷书贼?”姚子欣拍腿道:“哎呀,不错,是他!只是少了疤痕……真是一个猥琐之徒啊!” 第六章 拐带人口 且不说他们在酒楼里豪气干云,单表肖东山又去做那偷偷摸摸的勾当。他遇店歇了一夜,第二天换了打扮——锦袍脱了,换了一件皂直裰,系一条麻布腰带,头发散开,遮了半张脸,再戴一顶大毡帽,不是日夜相处之人,粗一看是绝认不出来的。此乃肖东山这种河马男的精细之处,他之前剃掉满脸浓髯,画青胎记,也都是为了迷惑对手,隐藏踪迹,他想弟弟是个文弱书生,又有后娘在堂,要是让人探访出底细,万一遇到穷凶极恶的,搞不好给家人带来灾祸。此等瞻前顾后,白马男或有之,种''马男则少有了。 又行了一天半,到了离磨刀寨不远的小镇,不住上次的店了,换了家主人,歇了一夜。金沙帮做得是整个江南的私盐生意,并不打家劫舍、滋扰地方,是以离磨刀寨只二十多里有这样一个祥和的小镇。所谓磨刀寨,也并没有栅栏、寨墙、岗哨、箭楼、地堡这些防守设施,不过是沿用古名罢了,只是金沙帮群居在此。 肖东山知道镇上定有金沙帮的耳目,不敢大意,一夜睡得不安稳,天一亮,走小路摸到了磨刀寨下。他拐到一个山坳里,东寻西找,最后在一堆乱枝中摸出一把柳叶刀来,这是他上次来,见到佟圣彪后决定跟他混进去时埋下的。 他上次早来了许多日子,是仔细勘察过地形的,这次也不用多探,只是上磨刀寨的路太多,只北面就有三条道,不知蹲哪一条比较好。想了想选了条大点的,只盼有金沙帮帮众经过,抓住一个问问黄小春现在何处。哪知半天没个人影,蚊虫倒是厉害,叮得他浑身瘙痒,几次想直接上山,想起翟彪在宴会上掷的三个酒杯,心里又害怕,只得暗中把黄小春咒骂。 午后又换到另两条小道各蹲了一会,还是没人来往。等到天色已晚,只得灰溜溜回店歇息。 第二天天未亮又往那条大路来,等到中午,只听马蹄声响,急忙伏低,偷偷一看,乃是上山的一行人,走近后看得清楚,有翟彪、刘应阳、黄小春、两个帮众,共五人。见有翟彪在,肖东山哪里敢出来?急忙躲好,好在知道了黄小春的踪迹,也算有所收获。他们这一拨人走过,再无人经过。因怕黄小春再出来,肖东山回店要比前一天迟了许多。 第三天肖东山来得更早,草中的露水把身上打得湿漉漉的,脸上、手臂又被蚊虫叮起了好几个包,瘙痒难当,等到旭日初上,阳光洒在身上,心中焦躁起来,不知这样等下去会不会是一场空,就此作罢又心有不甘。就在这时,小鸟欢叫声中传来了马蹄声。 一匹栗色马不紧不慢的走来,上面坐的正是黄小春,他怀里抱着个十来岁的孩童,正是三九。只听三九道:“黄堂主啊,你是多久没洗浴了!这么难闻!你说你也真够懒的啊,寨里又不缺水。”黄小春有点难堪,岔开话题道:“少爷,我真是服了你了,帮主从来不改主意的,硬是给你说服了。那番人伦礼仪的话说得真好!”三九正色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娘去世了,做学生的哪有不去戴孝的道理!只是辛苦你护送我这一遭。”黄小春道:“少爷您说哪里话!寨里谁不喜欢少爷您?人人抢着服侍少爷您呢。” 肖东山暗叫侥幸,跃了出来,把手里扣着的石子激射而去,“啪”的一声正中马腿,马一声长嘶,黄小春抱着三九跳下马来。他横刀在手,三九躲到他的身后。 肖东山大叫:“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黄小春道:“我把你个不知死活的狗东西,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咦,你是……前番是偷,今日还来抢了!爷爷正要拿了你去找帮主讨赏呢,你倒自个送上门来了!” 肖东山拿柳叶刀指着黄小春道:“不要脸的东西,为何自己的名字都不敢用!做贼做成你这样,也是够丢脸的!”黄小春大怒,跨步上前,就是一刀,直兜肖东山的脑袋。肖东山拿刀一格,只听当的一声,火星一闪,黄小春只觉虎口一震,手里刀差点拿捏不住,定了定神,收刀又是一兜,肖东山退了半步,作势格档,黄小春果然不硬接,手一翻,反手又是一兜,还是取肖东山的脑袋。肖东山的格档乃是虚招,真招是直挂黄小春右臂手肘,他只两招已瞧出黄小春这样兜来兜去,右手手肘就是弱点,果然黄小春反手一兜,正是把手肘往刀口上送。黄小春大惊中急忙收手后退,步法却已凌乱,此时肖东山乘机左手一拳,正中他的胸口,黄小春“啊”地一声叫,往后跳开。 黄小春吸了吸气,低头一看,除了疼痛并无大碍,发一声喊,又扑了上来。他不敢再用“兜头功”,刀法一变,劈、砍、撩、挂、扎、抹使得如旋风一样。哪知他这刀法使出来,却正是班门弄斧,关公面前耍大刀!原来他使得正是新学的《明霞经》上记载的明霞刀法,这套刀法肖东山练了十余年,真的是滚瓜烂熟!且不说黄小春练的《明霞经》还缺了一页,只论悟性他也不及肖东山之万一。 肖东山不动声色,引黄小春把一套刀法使完,突然大喝一声,猱身钻入刀光中,刀柄往黄小春右肩一撞,黄小春只觉右半边身子一麻,连人带刀跌倒在地,动弹不得。肖东山顺势刀面一拍,正拍在黄小春脸颊,黄小春只觉疾风灌耳,一声闷哼,竟给拍晕过去。 三九见肖东山发威大获全胜,很是害怕,不敢妄动。 肖东山一脚踏了黄小春面门,把他踩醒了,喝道:“狗贼,何故杀了无辜的船夫?他是我的好朋友,每月要一起喝酒的,今日拿你抵命!”黄小春吓破了胆,道:“什么船夫?我哪有杀什么船夫!冤啊!”肖东山作势要杀,道:“那日湖中夺老和尚书时,船夫不是你二人所杀!还敢抵赖,我剐了你!”肖东山力大,黄小春被脚按着吃了一嘴泥,口中含糊道:“实不是我杀的,是刘应阳杀的,那公子哥也是他背后打下水的!爷爷饶命!爷爷饶命!”肖东山早知道不是他杀的,不过先要赖了他,吓他个半死,这样就好办后面的事。原来他爹审那种鸡鸣狗盗、诓物抵赖的小案子,遇了油滑胆大的,一时没有办法,就先赖他死罪,那罪犯一吓,为求免死,往往就认了小罪,说了实情。肖衙内从小耳闻目染,哪有不会的! 肖东山道:“我把你个杀人越货的狗贼,还想骗我!杀人的事且再说,那原书在哪?”黄小春道:“在我的……噗……床下!”肖东山道:“你连你家帮主都敢欺骗,献本假书,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黄小春道:“不是假的,不是假的,我誊写的一字不差。”肖东山道:“翟彪知道了不是原本,你也没好日子过!”说着,肖东山抬起脚,往黄小春身上一搜,只有少许碎银,没见经书。 黄小春借机吐了嘴里的泥,说话利索多了,道:“少侠饶命,我愿去取书。”肖东山道:“取书?我怎么相信你?”黄小春朝一努嘴,道:“少爷质押给你!”肖东山摇头道:“不行,你会偷偷跑了。”黄小春道:“我哪敢!帮主知道了还不把我五马分尸。”三九这时候已回过神来,大声道:“黄小春,你敢抛下我不管,小心你老娘!”黄小春连道:“不敢,不敢!”肖东山道:“你想回去报信,让翟彪来夺?”黄小春摇头道:“帮主和我同时出发,他从南边往雩都去了,不到天黑不会回来。”肖东山问三九道:“当真?”三九瞪了瞪他,没有回答。黄小春接着道:“我悄悄拿了书来,只求少爷不要说出去。”三九道:“我答应你。”黄小春见肖东山欲放不放,又道:“那书我都学过了,还是打不过你,我留着何用?还给你,你也别再找我麻烦……那船夫实不是我杀的!”肖东山道:“好!”说着踢了黄小春一脚,黄小春顿时感到酥麻大减,半边身子有了力,慢慢站了起来。肖东山道:“等你半个时辰,不来我就杀了这孩子,到时候翟彪饶不饶得了你,你自己掂量。” 黄小春忍着疼痛上了马,对三九道:“少爷放心,我很快回来!”说完原路回去了。 肖东山把刚才的打斗痕迹略微收拾一下,拉着三九离开大路,钻入树丛野草之中不远不近处,既能看到路,又不会被路过的人发现。等了一会,肖东山问道:“你刚对黄小春说小心他老娘,怎么回事?”三九淡淡道:“黄堂主这人,最为孝顺,我爹取了他娘在寨里和他同住,他老娘七十多岁,一点点小脚……你明白吗?”肖东山道:“原来如此。那他不会逃走了,他要你答应他以后不说今天的事,好像很相信你?”三九仰首道:“那当然,我一言九鼎,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肖东山见他说话这般气势,有些惊奇。 又过一会,肖东山问道:“你的这只手怎么了?”三九道:“四岁的时候突然就萎了,不打紧。”肖东山道:“可怜。”三九道:“嗨,这有什么!不是还有一只手吗?两只手固然比一只手好一点,一只手可就比没有手强太多了!”肖东山见他如此说话,愈发惊奇。 正说着,听见有人走来,肖东山急忙拉三九藏起来,三九也不挣扎,老老实实躲在他身后。只见路上来了两个仆妇,一个神情极和善,一个相貌极凶狠,原是在安福县莲花酒楼见过的。肖东山暗暗诧异。 再说黄小春一路暗想:“我若去赶帮主,让帮主来找他厮杀,帮主一是怪我无用,二是会追究起我不献原书,也是个罪名,不可取,我要是逃,带着老娘能走到哪去?这恶主要是一怒杀了少爷,帮主非把我五马分尸不可,更不可取!这刀法我是看熟了的,给了这恶主却也无妨,我取了书来,这恶主看来也不会杀我,少爷的性情大家都知道,说过的话是算数的,一切只要瞒过帮主就好。”主意拿定,不一会来到寨里,有帮众看见了也不敢问他。 黄小春到自己房里床底下取出原本《明霞经》,揣在怀里,出了寨,往先前厮杀处而来。 眼看不过还有七八里路就能见到肖东山、三九二人,树林里却突然转出两个中年仆妇来,一人神情和善,一人面目极凶恶。那面目凶恶的身法极快,闪到马首旁,伸手直抓缰绳,马一声长鸣,前半身腾空而起,黄小春急忙翻身跃下马。哪知他的落脚之处早已被算定,他一落地,一把白刃已架在他的脖颈之上,正是那神情和善的抢在此处。此两人配合天衣无缝,黄小春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就已被擒。黄小春暗骂:“他娘的今天是什么日子,老子好歹也是个恶人,一天被人打劫两次!” 那和善的道:“还记得南海汪俊卿不?”黄小春一愣,才想起汪俊卿是那日船上的锦衣公子的名字,道:“刘应阳干的,不关我事!”和善的道:“早查清了,都是一个死!”使个眼色,面目凶恶的以短剑从后背刺入黄小春心窝,手法极利落,黄小春叫都没叫出来就死了。 那和善的在黄小春身上一搜,摸出那本《明霞经》,随手翻开看了几页,放入怀里。面目凶恶道:“你还说去雩都,我说先来这里碰碰运气吧……这家伙也不知怎么落的单……妹妹,姑爷差点为这破书伤了命,把书给了姑爷,姑爷又要夸你啦!”面目和善的道:“要说功劳,也是我们两人的功劳,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家刀法胜这上面的十倍,姑爷又不是稀罕这上面的武功,不过抢着好玩而已!这本书……主人已亲自来了,我们还是交给主人吧!”面目凶恶的把黄小春的尸体拉入后面树林弃了,又把他所骑的马拉到深处系树上,二人折返回来。 肖东山见她二人折返,不知《明霞经》已落入她二人之手,还在那里苦等。 又过一会,三九道:“好饿,好渴!”肖东山摸出一个饼,半壶水,给了三九。 三九几口吃完,喝了水,道:“贼哥哥,你怎么不吃啊?” 肖东山答道:“只带了这么多。” 三九道:“黄堂主怎么还不来!你会杀了我吗?”肖东山道:“不听话就杀。”又等了半个时辰,肖东山急躁起来,道:“他娘的,这一把赌输了,他是骗我的,一定是跑了!”三九也有些沮丧。又等了一会,肖东山凶道:“我知道了,你也是骗我的,你爹就在寨中,一定是在安排人从后面包抄!”三九道:“没有没有,我爹和我们一起出的门,千真万确,他往南去了,你别多心,我们再等等!”肖东山道:“你这小鬼,我不相信你!”他早想过黄小春去后说不准的种种情形,抱着赌一赌的心思,想着大不了打不过就跑,独没想到包抄这一节,这时说起,越来越觉得背后阴嗖嗖的,于是不再原地等候,拉着三九往小镇上走。三九这孩子极其敏锐,怕肖东山乱来,反过来劝肖东山道:“贼哥哥,你别慌!我爹真不在,再说就算日后他要为难你,我也会为你说好话的,他可听我的了!”肖东山冷笑道:“你当我怕他!我不过只想拿书,不想多伤无辜的性命罢了!” 肖东山走得快,三九哪跟得上?肖东山把三九背在背上,发力快走,到了小镇,见一直无人包抄追赶,稍稍放心,又怕三九被人认出来,急急去主人家牵了马,拿了几张饼,结了帐,匆匆往北而行。 “带着这孩子太碍眼,行动不便,我且跑得离磨刀寨够远,把他藏下了,明日再回来打探黄小春怎么回事,再伺机找黄小春或是翟彪要经书。”打定主意,扬鞭疾驰。 全速跑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路上现出一座小镇来,穿过一条小桥,来到街道上,只见小镇并不繁华,走过一条卖布匹、麻鞋的小街,一转头,看见一个酒家,上写着“客来喜酒楼”。肖东山对三九道:“哥带你去吃大餐。” 肖东山把马交给店伙计,自己和三九进了酒楼,也不上楼上雅座,就在大堂坐下。抬头一看,满堂只有一个中年道人,他靠里坐着,正在小口的慢慢细吃,他面前一盘豆腐,一碟豆,一杯粗茶,一碗饭。细看他,方头阔耳、青布道袍,气宇不凡。 肖东山要了一尾鱼,一盘豆腐,一碟豆,两碗白饭。三九道:“就这么点菜啊!这就是你说的大餐?”肖东山说:“这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省着点!总比大饼好。”三九道:“你又会偷又会抢的,还会拐人,花起钱来却这么不爽快,小气鬼!”肖东山心里烦躁,道:“谁要拐你了!白给你吃喝,再挑三拣四的,着打!” 不一会,饭菜都来了,肖东山端了碗,吃的飞快,三九嘀咕道:“土匪就是土匪,吃饭都这么土匪,又没人和你抢!” 正吃着,门口闪进一个人来,肖东山一看,暗暗吃惊。只见这人身材高大,颧骨高耸,穿一件皂色长袍,头戴四方形帽子,耳边插一根孔雀毛,三四十岁年纪,手上拿着个旗幡,初看像是个算命幡,细看却见上面写的古怪,竟写着:“汉王麾下……情体察史替天……道铁……捕专破无头血……情……拐带人口”,有的字卷在里面看不清楚。 第七章 好大一锭金元宝 这人进来看了肖东山和道长一眼,上楼去了。 肖东山暗想:“这人来的古怪,偏生打着拐带人口的旗号,莫非是冲着我来的!此人看起来武功很高,翟彪请来的帮手?”正疑惑不定,这人又从楼上下来了,对伙计道:“楼上也太冷清,还是坐下面,热闹!把我刚点的菜搬下来!” 这人坐到肖东山正对面,盯着肖东山连看了好几眼。不一会,伙计给这人端上菜来,却是四道菜:卤子鹅、炒腰花儿、抓炒鲤鱼、清蒸玉兰片。伙计又拿一壶麻姑酒来,这人接过大口咕咕喝起来。 道长放了筷子,双手放在膝上,大马金刀的坐着,道:“你这个史字写错了啊!应当是使节的使,有人字旁的,你如此粗心大意,能破什么案?你打着汉王的旗号,汉王知乎!汉王许乎!”说到后来声色俱厉,大有斥责之意。 那人道:“我管不平事,捕不良民,替天行道,与你牛鼻子老道何干!”道长道:“还没请教这位替天行道的捕快大人,高姓大名?”那人道:“本人徐均平,人如其名,最是均等公平,人称铁血快捕徐青天的就是区区在下。”道长哦了一声,道:“久仰!久仰!好个‘徐青天’,阁下的事我倒是有所耳闻!却不知原来是这般大张旗鼓的!”徐均平道:“替天行道何需低声!”道长道:“好个替天行道何需低声!却不知多少恶事借天道而行!阁下好自为之!”道长站起身,揣了不知什么时候伙计拿来的几个馒头,把钱放在桌上,就此出门而去。 徐均平怒道:“好无礼!”低头大吃大喝起来。 自从这人进来,肖东山就觉浑身不自在,赶快吃完了饭,结了帐,拉三九就走。三九也见这人古怪,并不出一声。只听这人喃喃自语:“吃饱了再说,不急,不急……” 肖东山接过小二喂好的马,抱三九上马又往北走。那匹黄骠马本是一匹老马,肖东山最近骑着它走得路多,到此时有些不济了,越走越慢,好在离磨刀寨已远,不用匆匆赶路了。三九道:“贼哥哥,你放了我吧,我去叫我爹找黄小春拿了书还你。”肖东山道:“你爹这么好说话?”三九道:“他……以前的话,多半会答应……这一年来,确实有些咄咄逼人……”肖东山道:“刚才那个打旗子的在,你怎么不喊叫起来?”三九道:“他看起来比你还坏呢!”肖东山呵呵冷笑。 自从在那家店吃过饭后,肖东山总感到后面有人,猛回头几次,却人影也没有一个。 放慢后又走了许久,过了两个村子,眼见天色不早,肖东山问了村民,知道前面又有小镇,于是顺大路往镇上来。 进镇投了店,两人要了一间房,吃了饭,洗漱完,关了房门。三九脱了鞋、外衣,偎在床上,肖东山一手握刀,坐在床头,他问三九道:“你们今天本要去哪里?”三九道:“去先生家,师娘病逝了。”肖东山问道:“先生对你好吗?”三九道:“先生对我很好啊,就是有点太严了,字写不好还要打手呢……我师娘过世了,先生不知多伤心呢,先生没有孩子,就当我是亲生的一样,我今天要去戴孝的,还有几句话要给先生讲,偏偏遇到你这种打劫抢人的……” 肖东山道:“什么话?”三九道:“我要给先生说,师娘走了,还有我呢,等先生老了,我来养老送终!”肖东山道:“哦,这是极紧要的话,耽误了你的事,这里给你赔礼了!”三九道:“贼哥哥,你这样做强盗可不行,我爹说了,要凶,别人才会怕你!”肖东山问道:“你想要别人都怕你吗?”三九肯定的道:“不,我想要别人都喜欢我!” 肖东山道:“从没有人能让世上的人个个都喜欢他的,有喜欢他的,就会有讨厌他的。”三九道:“哪谁讨厌你?”肖东山想了想说:“我二娘算一个吧。不说了,不说了,睡觉。” 过了一会,三九又道:“贼哥哥,看在你对我还算不错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一件事。”肖东山好奇道:“什么事?”三九道:“你不是找经书吗?那经书我看过了,里面写的我都记得,要不我念你写,你记下了放我回去……后面的几页记得兴许不是很准了,要慢慢想……”肖东山道:“你念我听听……”三九道:“不念,不念,除非你答应放我回去!” 肖东山道:“要不我念给你听听!”说着从中间念道:“鸽子入林,左脚前上步,面南体右转,右手后下劈,刃在后。脚凝,右手刀外旋上挑,刃在右,刀尖左斜上,左手凝,目视刀身……” 三九接着道:“右手持刀反手上挂于头上,左掌收于体侧,掌心向前,指尖向左,目视刀尖,左腿屈膝……” 肖东山惊道:“你果然记得,先生天天教你读这个啊!” 三九道:“哪有!先生才不教这个呢!我在我爹房里偷看了一个多时辰,就记住了。” 肖东山道:“嘘!有人!”一掌熄了灯,果见窗外人影一晃。肖东山提刀越窗而出,四处察看一番,又没了动静。他不敢走远,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只得又回来,关了窗。又伏地听了几听,没动静,这才又点了灯。 三九道:“没见到人?”肖东山道:“跑远了!” 三九道:“不是我爹爹!” 肖东山道:“不是那个徐均平,就是那个道长,这两人都古怪的很!” 停了半晌,三九道:“贼哥哥,你既然记得经书上的武功,还非要找那经书做什么?”肖东山道:“这书原是一座寺院的祖传之物,闹饥荒时,老和尚把这书典押在我家,典得五十两银子度过荒年,前些日子才从我手上取回,在湖上被黄小春和刘应阳夺了,这两贼子还杀了一个船夫、一位相公呢!老和尚受了惊吓,回去就病了。黄小春把誊写的副本献给你爹,自己留了原本,我上次去就是换走了那个副本,我把副本拿给老和尚一看,他认出是副本,一急一气就圆寂了,这经书是人家祖传之物……我要抓黄小春这贼子,夺回原本,把原本还给寺院。哪知他把你押我手里,自己一去不复返了!狗贼!”三九道:“原来如此,这是黄、刘二位的不对了。”肖东山道:“不拿到原本,誓不罢休!”三九道:“原来贼哥哥是好人,给人强出头!”肖东山哼了一声。窗外也有人哼了一声。 肖东山大惊,再次提刀越窗而出,四处察看,却又没一个人影,只得又回来。 三九又哀求道:“贼哥哥,你明日送我回去吧,我爹疼我,听我的,他要是为难你,我跟他没完!”这孩子说到后来,竟甚有把握,肖东山道:“你爹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你跟着我,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先弄清楚黄小春究竟怎么回事!”三九道:“这也奇怪,他不敢逃的,除非他出了什么意外……” 说了半天话,三九累了,很快就睡着了。肖东山知道有敌人环伺在侧,哪里睡得着!抱了刀,坐在床头,把前前后后的事情仔细思量,到了四更天,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突然,三九呻吟了几声,肖东山一惊而醒,用手到他额头一摸,滚烫!这孩子本来体弱,受了惊吓,又奔波了老远的路程,身体经受不起,这就发了高烧。肖东山轻轻把他拍醒,问他怎么了,三九含含糊糊道:“头晕!” 此时天已大亮,肖东山开门急叫:“店家快来!店家快来!”小二见叫得急,忙探头道:“客官,有什么吩咐?”肖东山道:“我小弟病了,你快去给请个大夫来!”那小二过来行了个礼,面露难色,道:“客官有所不知,这方圆四五十里都没有大夫的,不但没大夫,连药铺也是没有的。”肖东山道:“这是为何?”小二道:“一年前,前面岳家铺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华员外,买了一所大宅子。这华员外自称是华佗的后人,不许方圆四五十里内别人行医卖药,不听的都被他打走了,这人看病特别贵,药材也卖的贵,七八十文能看的小病,现在都要一贯钱,我们这四周的人就怕生病啊。这位爷那是人请得动的,再重的病也得自个上门去求他。” 肖东山道:“这人如此霸道,难道没有胆大凶恶的跟他弄?”小二道:“怎么没有!樊家嘴的樊大郎是个好使刀弄棒的,打上门去,被这华员外打断了腿,半年了还在床上躺着呢,樊大郎这么厉害的人都惹不起,别个哪惹得起!” 肖东山笑道:“也是这厮倒霉,今日就是他的好日子!你且指路,我去会他一会!”小二道:“出门往东顺路走七八里,看到右手边有桥时过了桥,再走两里地,看见一间单门独户,大红瓦的大宅子就是。” 肖东山道:“牵马来!”转身拉了床上床布,把三九裹住,抱在怀里,打个结。结了帐,出了门,接过马,往东而走。 三九醒了,哼了一声,道:“贼哥哥,带我去哪里?是回家吗?”肖东山道:“回家太远了,我带你去找大夫,待你病好了,再送你回家!”三九道:“贼哥哥,我要喝水!”肖东山服侍他喝了水,三九精神好了些,道:“贼哥哥,连累你了!”肖东山笑道:“屁大点事,有什么连累的!不过啊,以后别叫我贼哥哥了,不好听啊!我名字里有个山字,就是高山流水的山字,你就叫我山哥哥吧!”三九道:“好吧,就听你的,山贼哥哥!”肖东山佯怒,三九吐舌一笑。过不一会,三九又睡了过去。 那马没有精神,越走越慢,半天才到华员外的宅子外,果然单门独户,红瓦大宅,很有几分气派。肖东山见另有两匹马拴在门前树上,知道有人先来了,细看两匹马,都颇神骏,有一匹尤胜。 肖东山上了台阶,只见大门虚掩,四周静的可怕,气氛颇有些异常。肖东山收了准备叩门的手,四处看了看听了听,转到墙角顺着侧墙往后走,走到后面厢房处,抱着三九,腾空而起,轻轻上了房顶。他伏在厢房房顶,往院子里一望,只见院内坐着两人,站着两人,都一动不动。 一个黑色劲衣的女子侧坐着,看不清面目,但见鬒发如云,耳如晶莹,颈如温玉,腰如束素,肖东山见了,只觉心底有些异样。一个员外模样的男子正坐着,正在给黑衣女子把脉。这男子年纪不过二十七八,长的眉清目秀。黑衣女子身后站着一位仆妇,颇健壮,背上背着两种兵器,一把细长的刀,一对峨嵋刺。员外的身后,后排房屋的檐下,远远站着个妇人,盯着中间坐着的二人看。 半晌,那男子突然道:“姑娘,这都把了三次脉了,你实在没有病!不但没病,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倘若说你有一点小病……”那女子道:“那便如何?”男子道:“那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只剩最后一口气了!”那女子冷笑道:“大夫!我可是有言在先,看不好我的病,得赔我一百两黄金!”那男子道:“是姑娘强送十两金子,我可没要!看个病哪要这许多金子!” 那男子身后的妇人朝身边的墙上看了一眼,肖东山这才发觉好大一锭金元宝镶在墙里,整整齐齐,金子四周的砖块没有一点震破的痕迹,肖东山大惊,暗道:“难道是用手掷进去的?这功夫胜我百倍,可怕!” 那女子站起来,踱了两步,嫣然一笑,道:“你也有嫌钱多的时候!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听说你看病比其他大夫贵了十倍不止,既然你看不好我的病,那就得十倍赔我!”她这一起身,肖东山只觉满院一亮,原来这女子美艳至极,她面上不施粉黛,一身黑衣衬得肤色如朝霞映雪,那双眸又如盈盈秋水,她那里嫣然一笑,露出贝齿如瓠犀,肖东山犹如雪狮子向火,酥了半边,只觉筋软骨麻,差点滑下屋顶,心中万分不解:“世上为何竟有如此美艳的女子?” 男子道:“实无病,不需治。”那女子道:“实话告诉你,我的病,叫着见了鱼肉百姓、欺压乡里就要管一管!你且替我治一治!” 那男子一脚踢了桌子,往后一跳,站个起手势,骂道:“哪里来的臭婆娘,敢寻你爷爷开心!”后面那妇人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两把剑在手,递了一把给男子。男子拿剑在手,不自觉挽了个剑花。 那美貌女子道:“原来是青城派的高手,不在四川占地为王,跑到这千里之外的乡下来,可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名门大派的弟子欺压百姓,也太丢人了些!”那男子道:“在下是铁山帮的,你说是青城派也不算错。”原来铁山帮是青城派的一个分支,全是俗家弟子。 后面那妇人道:“五师弟,别跟她废话,用剑打发了她!”那男子闻言,一招“投石问路”就朝美貌女子刺来。美貌女子身法极快,随剑一摆,顺势一带,脚踢男子右腿,男子急转身,美貌女子又是顺势一带,男子急溜溜转了个圈,只听清脆的一声“啪”,男子脸上吃了美貌女子一巴掌,整个脸被扇得通红。 后面那妇人手一扬,一枚飞镖激射美貌女子,美貌女子手一伸,拿下这枚飞镖,就如探囊取物一样,她手一扬,飞镖闪电一般朝那妇人打来,妇人要躲避时,那飞镖已轻轻插在妇人的发髻上,并不伤人。肖东山见了,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种暗器手法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又暗自奇怪:“为何见了她,我觉得世上其他事都不打紧了?” 美貌女子笑道:“大娘子有几分美貌,就是心地不怎么好!”那男子趁美貌女子接镖,回镖,说话之机,又是一剑刺来,美貌女子还是一拉一带一踢,那男子不得已又转了个圈,脸上“啪”的一声,又吃了一个巴掌,半边脸肿了起来。 后面那妇人知道己方两人跟对方武功相差太多,就福了一福,道:“妹子,有得罪的地方姊姊给你赔礼了。我二人避世隐居于此,不想卷入江湖纷争,只是为了糊口,不得已让……我家相公祖上是行医的,他也学了些医术,重操祖业,不过谋个生计,并不曾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求妹子饶了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 美貌女子道:“祸害一方,你倒说得轻巧!要我饶你也容易,先起个誓,再听我吩咐……”正要吩咐,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前屋大门已被人撞开,又听“砰”的一声巨响,前屋后门被人打得粉碎,气汹汹卷进一个大汉,这人皂色长袍,头戴四方形帽子,耳边插一根孔雀毛,手里掌一面旗幡,正是徐均平。 第八章 凶神恶煞为哪般 这两声巨响,惊醒了三九,肖东山急忙轻捂住了他嘴,连使眼色,直到三九点头回应懂了,才松了手。 徐均平一进院,大声喊道:“狗男女,好难找!” 那男女二人见了他,吓得魂飞魄散。那男子颤声道:“徐青天,何必苦苦相逼!”徐均平道:“奸夫淫妇,人人得而诛之!”边说边拍了拍旗幡上“奸情”二字。男子大怒道:“我二人一再退让,足下捕风捉影,辱我也就罢了,平白辱我娘子,欺人太甚!不得已,今日唯有决一死战!”上前就是一剑。 徐均平闪过剑招,旗幡往男子脸上一扑,男子看不见旗幡后面徐均平的所在,只得侧身用剑一削,徐均平把男子右肩一带,男子不得已转了一个圈,“啪”的一声响,面上中了一个耳光,牙都被打掉两颗。 原来这男子练剑,师父多次提醒他他的右脚就是破绽,他却不以为然,遇到高手,一眼就被看穿,在他右侧一带,他就不得不转身,面上露出空档,正吃耳光。 徐均平冷笑道:“这么快就叫娘子了,骂你们奸夫淫妇可不是冤枉了你们!”口中说着,手上不停,伸旗幡直指男子面门,男子急用剑格挡,只听“当”的一声响,那旗杆原来是精铁打造的! 男子吃了三次亏,变了招,使出一招“日月同辉”,这招是半蹲身,从下往上刺的招式,因为如同用剑指天,所以有“日月同辉”的美称。男子暗想:“我这下蹲着,你总带不动我了吧!” 徐均平身材高大,把幡往上一举,那剑尖正戳在旗杆杆底,徐均平用力一压,剑身“咔嚓”一声,断了,徐均平就势用旗杆底端直取男子咽喉。那妇人急忙来救,一剑削徐均平的腿,徐均平只得回救,用旗杆一挡,旗幡正好放下来,遮住了身形。 美貌女子叫道:“好俊武功!” 说话间,那妇人已连出三剑,每剑一碰旗杆就回,然后又从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刺来。肖俊生暗叹:“今日大开眼界,这剑法就很精妙。” 徐均平守了几招,突然大喝一声,旗杆戳中妇人右肩,妇人身子一僵,整个手臂都垂了下来,剑掉落在地。 妇人一声叹息,道:“事已至此,要杀要剐随你就是!”那男子大骂道:“我呸!姓徐的龟儿子,你算什么东西!你既不是我派师长,又不是京城里的皇帝,老子的事要你管!你玷污我娘子名誉,我生不能吃你肉,死了也不放过你!” 徐均平哈哈大笑,道:“狗男女,还不赶快交代是怎么谋害了你们大师哥的!”那男子大声道:“此话从何说起!我大师哥是病死的,铁山帮上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徐均平再次哈哈大笑,道:“做得好戏!练武的精壮汉子,哪会说病就病,即便病了,哪有就病死的!分明是你二人勾搭成奸,毒死你家大师哥!” 那妇人急道:“冤枉!你血口喷人!先夫先是全身关节疼痛,后来只喊心慌气短,浑身无力,请了四川那么多的名医看了,若是中毒,哪有看不出来的!再后来浑身发热,吃了药不见好转,反倒皮下出血,不久就昏迷不醒了,大夫都说病邪在血气上,哪有什么毒!” 徐均平冷笑道:“哼!淫妇!你当家的死了不足百日,你就跟着小白脸偷偷跑了,还说不是早就勾搭成奸!” 男子道:“不错,我是早就喜欢我师嫂,但发于情止于礼,从未做过对不起师哥的事!师哥死了,我娶师嫂怎么了!难不成要我师嫂守一辈子寡!” 徐均平道:“我徐均平明察秋毫,岂是你二人能糊弄的!畏罪私逃,罪莫大焉!幸有我等替天行道之人主持正义,不然尔等罪大恶极之徒反享有天年,岂不苍天无眼!今日就是你偿命之时!”说着拍了拍旗幡上面的“替天行道”几字,颇为得意。 男子大惧,道:“我非怕死,不愿蒙不白之冤!” 妇人道:“五师弟!相公!你还不明白,此人要么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要么是一个欺世盗名的狂徒,哪里会放过我们,今日之事,有死而已!”男子道:“不可!不可让你蒙此污名!”男子说着,突然腾空而起,举着半截断剑,朝徐均平扑来。 只见徐均平身子一晃,“呔”地一声大喝,旗杆一伸,刺穿男子的咽喉,男子一声没哼出来就断了气。妇人左手抽出一把匕首,直扑徐均平的小腿,意欲抱住,以命相搏,徐均平往后一飘,把挑在旗杆上的尸体朝妇人打来,妇人躲避不及,只见两头一撞,妇人一声闷哼,倒在地上。徐均平大步上前,取出把短刀,割了妇人的头,又把男子的头也割下来,两下发辫系住了,提着就走。 肖东山见徐均平如此凶恶,吓得魂飞魄散。三九半睡半醒,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美貌女子本退得远了,此时想救妇人,哪知徐均平手快,割头如厨师切菜般娴熟,她起意之时,人头已落徐均平之手。那仆妇从徐均平进来时起就取下一对峨嵋刺,拿在手里,护在美貌女子身侧,一言不发。 徐均平走到前屋后门处,突然又回过头来,往后面几间屋去了。不一会,只见他右手提着两个人头,左手多了个包袱。他冲美貌女子抖了抖左手的包袱道:“看什么看!我追踪这两个狗男女一年多,难道不该取点盘缠!”美貌女子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徐均平从前门走了。 美貌女子看着院内两具无头尸体,皱了皱眉头,突然冲肖东山藏身之处道:“仁兄也该下来了吧!”肖东山只得抱了三九,跃下房顶,行礼道:“多有得罪!我来时见姑娘正给把脉,不便打搅,还望姑娘莫怪!”美貌女子道:“可是来求医的?”肖东山道:“正是!”美貌女子用手摸了摸三九的额头道:“好烫!这孩子得赶紧找大夫!可是这方圆几十里地再无大夫……”肖东山看到她如削葱根般的手指,闻了她身上淡淡幽香,微微一呆。美貌女子似有察觉,收了手。肖东山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我的马走不动了。”美貌女子道:“这位朋友,我有骏马一匹,可以送你,这马比寻常的马脚力强了许多,日行四百里不在话下,你可骑了速带这孩子找大夫。”肖东山感激不已,退后一步,作揖道:“哎呀,太好了,如此谢谢姐姐,还未请教姐姐贵姓芳名!”美貌女子道:“我姓杨,马系在前门树上,你自取去,就此别过!”肖东山急忙道:“在下肖东山,谢过杨姐姐大恩!马给了我,你二位必缺脚力,我的一匹倦马就栓在二位的马边,若不嫌弃,可暂代步。”杨小姐点了点头,和那仆妇从前面走了。 肖东山相貌虽粗矿,却是个心细的,他暗想:“我带了三九寻医,找着了大夫,也得有药啊,这里一定有药,我且寻来,每样拿一些,岂不是好!”于是抱了三九去挨屋找药,顺着气味,果然很快找到药房,肖东山找来个大布袋,把每样药都拿了一些,足足装了一大袋,袋口到膝盖高。还好三九是牢牢系在怀里的,他可用两只手做事,倒也不十分费劲。 提了一大袋药,出了房门,肖东山想起一事,走到墙上的那锭金元宝旁,用手去抠,却镶得极密实,没个下手处,拔出柳叶刀,试了试,怕把刀口弄卷,又收了回去,拍了拍三九道:“小弟别怕,我要砸墙了!”说着,单手提起院里一个石凳,朝墙上就是一砸,轰的一声,墙砸了一个大洞。 肖东山在碎砖里捡起那锭大金子,说道:“好了,两年不愁吃喝了!”三九被他弄醒了,见了金子,笑道:“山哥哥,你发财了啊!要请我吃大餐哦!”肖东山道:“吃甚大餐,先得吃药!” 再说杨小姐和仆妇出来,杨小姐取下最神骏的那匹马的马鞍,让仆妇换到另一匹马上,换下的马鞍又换到肖东山的马上,肖东山的马鞍搭到最神骏的马上。二人正要上马,仆妇道:“小姐,你也太阔气了,一出手就是十两金子!”杨小姐微笑道:“你想要啊,回去拿吧,我这里等你!”仆妇果然回来拿,一进院,正见肖东山砸了墙,把金子往怀里揣,她也不好上去要,顾及体面就急忙退了出去,回去跟小姐说了。杨小姐笑道:“这人倒是个实在人!金子嘛,我下次再赏你就是!” 肖东山只顾收金子,并不知道仆妇回来过,他抱着三九、提着药袋,出了前屋大门,果然见最神骏的那匹马留着原地。肖东山心中暗道:“这位杨姑娘真是神仙一样,人又美,心又好!”他系好马鞍,策马很快赶上主仆二人,他又停马致谢,杨小姐道:“不必客气,救这孩子要紧,你快去吧。”肖东山打马前行,过了桥,上大路跑了五六里地,却遇见那位方头阔耳的道长骑着毛驴在路上慢慢的走。 “好大的药味啊!这孩子哪吃得了这许多药!吓人吓人!”道长见肖东山二人走近就大喊大叫起来。肖东山见了,心中一动,跳下马,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道长请了!”道长也下了驴,还礼道:“小哥有礼了!”肖东山道:“我小弟病重,找了药材,却没有找到大夫,道长可知哪里有大夫?”道长道:“怕不是你小弟吧?”肖东山道:“实不相瞒,这孩子实乃朋友之子,因机缘巧合,我代为照看几日,哪知突然发了高烧……”道长也不理他,伸了手过来,要给三九把脉。他拿起三九左手,吃了一惊,翻开袖子一看,看见是一只枯手,他久久细看,摸了又摸,一声叹息,放下左手,要拿起三九右手,开始把脉。 肖东山喜道:“道长可能治病?”道长道:“你这不是废话吗!”道长把完脉,又摸了摸三九的额头,看了看眼皮、舌头,道:“无妨!吃了药休养几日即可。”肖东山大喜。 道长道:“我给你开张药方,你按药方每日熬三碗药给这孩子喝了,三日能小愈,五日该大愈,七日当可复原。”肖东山急道:“道长有所不知,这药材我也不认识,只有药方可不行,还得请道长辨认。”说着,找了个草矮的地方,把草打软了,把一大袋药材全倒了出来,各种药材堆了一大堆。 道长道:“好,我就好事做到底!你呀,不学点本事,什么都得靠别人!”嘴里怪人,早蹲下身来挑药材,肖东山抱着三九,跪着地上,拉开大袋子的袋口,道长挑了药材就往大袋里放。一会挑好了,肖东山站起来,把大袋子口打个结。 肖东山又深鞠一躬,道:“多谢道长援手,我都急死了,这下好了!还没请教道长仙号。”道长道:“什么仙号!贫道古水道人。”肖东山提了袋子道:“我这就赶去找地方熬药!道长,肖东山谢您大恩!”说着要走,那道长却一把抓住他衣服,道:“不急!这孩子的病不要紧!”又指了指地方那堆药材。 肖东山不知何意,道:“道长还有什么吩咐?” 古水道长不高兴的说道:“这地上许多药材就扔了啊!你知道这些药材生长要多少岁月?你知道这药材要付出多少采药人的汗水吗?你这是暴殄天物!”肖东山手足无措,道:“道长教训的是!这……这……道长请吩咐!” 古水道长从毛驴上取下个小袋子来,示意肖东山把手里大袋子的药材都倒到小袋子里,然后往地上一指,肖东山只得又跪到地上,把地上的药材全装到大袋子里。等到装好,古水道人递过小袋子,道:“这一大袋,给你也是糟蹋,说不定背着我扔到沟里呢!给我吧!” 古水道人和肖东山换了袋子,把大袋子药材系在毛驴上,直摇头。肖东山如做错事的孩童一样,不敢出声。古水道人上了驴,喃喃道:“本事没半点,心眼倒是高!还学坏人,披头散发像个鬼……可笑可笑可笑!不学医人学杀人,些些小事办不成。可叹可叹可叹!孩童不在父母盼,却道正把义来仗……”后面的听不清,却是去的远了。 肖东山听了“不学医人学杀人”之句,略有所思,上了马,顺着大路赶到市镇。 第九章 馨洋阁的香 三九已经失踪三天了,忧愁让翟彪的马脸更显长了,黄小春背后直透心窝的那一剑刺得又准又狠,就像刺在翟彪的心坎上一样。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在小镇上打听到三九是个戴大毡帽的掳走了。“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是偷书贼吗?是姚中天的人?这书上的刀法也只算一般,姚中天看不上的啊,难道里面还有什么秘密?是馨洋阁的人?馨洋阁女人居多……莫非是山东黄氏兄弟,这么多年了还惦记着我?”他不停胡思乱想,最后拿定主意:“既是劫质,没有一刀杀了岳儿,那他总是要换什么东西,我且等他开价再说。” “报!”一个帮众在大厅大喊,打断了翟彪的思绪。 “什么事!” “一个道长求见!” “还不快请!”翟彪面露喜色,霍得站起来,暗想:“难道是神仙来救命了?” 不一会,古水道人大踏步进了大厅,打个稽首,道:“贫道稽首了!”翟彪一见古水道人,满脸失望之色,勉强回礼道:“道长请了!不知道长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古水道人道:“贫道自圣上来,到仙处去!”这本是一句令人厌恶的话,翟彪听了却很受用,道:“道长请坐下说话。”古水道人大咧咧的坐了。 翟彪道:“还未请教仙长道号。”古水道人道:“贫道古水,云游天下,只为探访仙迹,寻点仙缘,我听闻翟帮主得了仙人指点,武功才得以大进,好生羡慕,特来请教翟帮主,可否为我引见引见。” 翟彪提起一个茶壶,酌了一杯茶,道:“请用茶!”他手一扬,那茶杯朝古水道人飞来。这茶杯与那日激射叶飞熊的三杯不同,缓缓而来,不带劲风,但也旋转得飞快,几成幻影,此乃翟彪欲试古水道人身手,又不想误伤了出家人,这也亏得古水道人是个出家人,不然翟彪出手就不会这么客气了。古水道人叫道:“哎呦,哎呦,这是要出我的丑!”说着袖子一拂,那茶杯即刻停住旋转,他轻轻拿了,接着道:“贫道武功低微,万万不是翟帮主的对手。” 翟彪见他有些门道,至少不是只耍嘴皮子的招摇撞骗之徒,脸色和悦了很多,道:“道长刚才说仙缘,既是缘,岂可强求?”古水道人道:“缘是劫,劫是缘!今日缘,明日劫,今日劫,明日缘!帮主今日有缘还是有劫呢?”翟彪盯着古水道人看了许久,道:“道人究竟为何而来?”古水道人道:“贫道在来的路上,遇到一个戴大毡帽的年轻人,带着一个左手残疾的孩子。”翟彪腾地站起来,道:“那孩子还好?”古水道人道:“那孩子无碍!帮主如此激动,莫非这孩子是你什么人?”翟彪搓手道:“那是小儿,失踪多日,正是这大毡帽绑走了!”古水道人道:“果然是令郎,我听他们的交谈,却不是那年轻人绑走的,是贵帮一位堂主把这孩子质给他后一去不返,那年轻人又似与帮主有些成见,只得带孩子走了。”翟彪将信将疑,道:“他们在哪里?” 古水道人一笑道:“贫道倒是有意斡旋,把令郎平安带回来。”翟彪道:“果能如此,翟某感激不尽,道长要什么报答?”古水道人道:“只求翟帮主给我引见一下仙人。” 此言一出,翟彪对古水道人和大毡帽年轻人是一伙的疑心去了一大半,想了想,道:“好!”古水道人道:“一言为定。”翟彪道:“只要吾儿平安归来,我定不负你。” 古水道人起身道:“贫道去也,五日内必有消息。你不要暗中跟着我,也不要派人跟着我,令郎本来安全,有人跟来,大弄起来,反倒置他于险地。”说完出了磨刀寨,来寻肖东山。 再说肖东山抱着三九舍近求远,奔驰四十多里,到了另一个小镇,投了店。为何不回原先的小镇呢?他想那铁山帮的二人被徐均平枭了首,留下两具无头尸,要是地方报了官,查到给自己指路的店伴,自己脱不了干系,还是远离为妙。 肖东山放三九在床上睡好,把药材倒在桌上,仔细分了七份,大叫:“小二,小二!”店小二唯唯而来,肖东山掏出一块碎银,赏了小二,道:“把这药拿一份去,一日煎三碗,熬好了分三次端上来,等我小弟病好了,还有赏!”小二谢了赏,拿了药材去熬药。 三九道:“山哥哥,你不是小气鬼的嘛,吃饭就那么点菜的,怎么这回这么大方了,赏小二这么多钱?”肖东山道:“还不是为了你这个赔钱货,不多给赏钱,这小二那指使的动!把你交给你爹,得找你爹要回这银子呢!”三九叹气道:“真真让我失望,又说小气话了!唉……” 第二日,三九烧退了些,身子还是沉沉的,只是要睡。到第三日,病情大有好转。肖东山却如入了囚笼的野兽,哪里耐得住!他的屁股似个陀螺——尖的,在椅子上是坐不稳的,想起来耍下刀,但房间狭小,施展不开,想去院子里耍,势必会被店主劝阻,只得靠在床上唉声叹气,回头又想古水道长说的“不学医人学杀人”的话,暗道:“学医能救人,惩恶不也是救人?只是对医术一窍不通,对行走江湖实有不便。”于是暗有学医之心。 第四日,三九大好了,早上起来就吵吵着肚子饿,喝了一大碗粥,等到吃早饭,又把一大碗饭吃得一颗不剩,肖东山见状大喜。 到了吃晚饭,肖东山把好酒好菜点了几道,三九起了床,哥两个上了桌就吃。三九连道好吃,肖东山连道好酒。三九道:“哥啊,你咋跟个猴子似的,整天上蹿下跳呢,在房里这样走来走去把人家房子都快走坏了!”说着,放了筷子,学着肖东山无可奈何的样子,走了两趟,最后还“唉!”的一声长叹,把头晃一晃,像极了肖东山。 肖东山道:“还不是你这破孩儿害的!想你哥多逍遥自在的一条好汉,被你困在这笼子里。几日不得舞刀弄剑,憋死我了!” 三九道:“舞刀弄剑有什么好,凭血气之勇,侥幸打赢了人,又有何益!”肖东山道:“小孩子懂什么,装大人!”三九急了,道:“什么装大人!先生教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你就算练个武功独步天下,还不是只得独善其身,和个穷光蛋一样什么都做不了。我爹是老了,没办法了,你呀,还年轻,还是回头是岸的好!” 肖东山听他大人语气,一脸正经,还带些痛心疾首,心中暗暗好笑,笑完一想,他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于是给三九行了个礼,道:“那么请教翟夫子,该如何兼善天下呢?” 三九道:“你也真笨,这还不简单!只需殿试及第,皇上赐了进士出身,岂不是可齐家治国?”肖东山道:“你只要进士出身,不要进士及第啊,这志向也小了点!”三九连连摇头道:“不小不小,足矣足矣!状元榜眼探花之流,不过一时虚名。古往今来,名臣贤相有几个状元郎?”肖东山和他相处数日,见他如此谈吐,也不以为奇。肖东山道:“我有个弟弟,也是个读书郎,也是个有志向的人,什么时候得让你们认识认识!”三九高兴的拍手道:“太好了!” 正说着,只听院里有个少女道:“把我的马喂好了,不然大耳刮子打你!”小二喏喏道:“放心,放心!里面请!”肖东山觉得耳熟,起身到门缝偷偷往外一看,这少女正是中原大侠的女儿姚大小姐姚子欣,她独自一人,姚德轩不知去了哪里。只见她身上微有泥泞,头发也是有些凌乱,面上有不安之色。小二把姚子欣领到对面的一等上房里,开门让了进去。原来这客栈,是个院落,正面是酒楼,进院正对的是三等房,左排是二等上房,肖东山住的就是左排最里面的一间,右排是一等上房,姚子欣进去的是最里面的一间。 不一会,小二退出来,再过一会,小二用托盘端了满满一盘菜进去了,再退出来,一会,又用托盘端了满满一盘菜进去。 三九也在偷看,这时候道:“这姐姐也太能吃了,你可千万别娶,你这么小气,岂不吃得你肉疼!”肖东山笑道:“别胡说,这是中原大侠姚大侠的女儿,家里有的是金山银山。”三九道:“这么有钱啊,那敢情好啊,娶回家下半辈子不愁了,要不要我帮你去搭讪?这位姐姐好漂亮的。”肖东山叹口气,道:“世上怎么还有你这样的小孩!”三九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下次你看上哪位姐姐,我可不帮你!” 到了晚上,三九早早睡了,肖东山细想姚子欣进门时的情形,隐隐感到今晚不会安稳。他抱了刀,靠在床上闭目养神。刚到二更天,就听见轻轻的敲窗声。肖东山暗想:“来的好早!”只听得一声娇叱,姚子欣开了窗,显是追了出去。肖东山也轻轻开了窗,跃了出来。他上了房顶,借月光一看,两条人影正朝店后的小山丘飞步而去。他也下了房顶,跟着两人。 只见前面那人极快,姚子欣眼看赶不上,那人反倒慢下来,姚子欣一看,骂道:“臭婆娘!哪里走!”又提速追赶,前面那人又奔得快起来,一会,姚子欣落下一截,那人又慢下来等。 肖东山暗想:“这人分明是在引这姚大小姐入瓮啊,这大小姐也太蛮了点,不怕中埋伏吗?” 姚大小姐发了蛮劲,什么都不管,只是追,不一会转过一个小山坡,来到一片平地上,那人停了步,道:“小贱人,胆子倒不小!” 肖东山追来趴在山坡旁,这时才看清这人原来是那位赠马的杨小姐的贴身女仆。 姚子欣骂道:“臭婆娘,何故一路跟本小姐过不去?”那仆妇道:“我女儿也有你这么大了,她要是像你一样不知羞耻,我哪还有脸见人!说不得,只得管一管!”姚子欣闻言,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大骂道:“死婆娘,别倚老卖老,本小姐不吃这一套。” 肖东山见周围不似有埋伏,这仆妇也不是要杀人放火的样子,心下稍松。 那仆妇道:“你有娘亲吗?”姚子欣道:“哼!我娘‘蝶上剑’秦女侠,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中原大侠姚中天威震武林,乃武林头一号人物,她娘嫁给他爹前还算小有名气,后来再没抛头露面过,武林中知道的人极少,但这仆妇偏偏知道,她也是小吃一惊,道:“原来是姚大侠的女儿,华山秦掌门的外孙女,倒是失敬了!” 姚子欣道:“哼!知道就好,还不赶快给本小姐赔不是!”那仆妇啐了一口,道:“呸!小贱人,我敬的是你爹和你外公的侠义之心,不是怕了你爹、你外公!小贱人,你也真行啊,不怕玷污了你爹你外公的好名声!我真替你娘害臊,我要生你这么个女儿,我早气死了!” 姚子欣大怒,再不能忍,一剑朝仆妇喉咙刺来,那仆妇后退闪开之际,已把两把峨嵋刺穿在指上,道:“好!我就看看你家传武功如何!”姚子欣也不搭话,把一套华山剑法似泼水般使出来,那仆妇上下腾转,一一化解。 肖东山这时看清那仆妇身上没有带那把长刀,随即明白了那把长刀是她家小姐的武器,她就是个背刀的。再细看姚子欣的华山剑法,肖东山不禁佩服,心道:“华山剑法果然是大门派的武功,不同凡响,可惜我没有机缘拜入大门派,这套剑法还有许多奥秘处,要细细琢磨,姚大小姐这样使,好看是好看,就是威力没有十分发挥出来,要是给我练上三个月……兴许只要一个月……就能比这大小姐威力大二倍……这仆妇却是深不可测,打了半天,只攻了三招,其他都是故意相让,而这三招还是分开用来扳回局势的,要是这三招一起使,姚大小姐的剑已落地了……峨嵋刺这种偏门武器原来是这样使法,撩、刺、挂、转、格,双手的呼应,妙啊……” 只听那仆妇一边喂招,一边冷笑道:“姚大侠号称棍棒无敌,十多年未逢对手,秦掌门威震武林四十多年,却教出你这么个不成器的贱货!你学的武功啊,就和被人嚼过的甘蔗一样,只剩下,渣!”说到“渣”字时,她的峨嵋刺打中姚子欣的右手,姚子欣拿捏不住,长剑哐当一声落地,那仆妇另一枚峨嵋刺一撩,把姚子欣腰上所系香囊挑了过来。那仆妇骂道:“我馨洋阁的香,你也不配戴!” 肖东山出生官宦之家,自然识得一些公子哥,听其中喜欢调脂弄粉的说过,这馨洋阁的香,是当世第一名香,价格昂贵,只有皇宫内院、王公大臣家的亲眷才用。没想到这仆妇竟是馨洋阁的人,也就是说那赠马的美貌女子,也是馨洋阁的人。 姚子欣道:“别……我的香囊……还给我……馨洋阁的香,又怎样!皇宫内院能戴,我就不能戴?” 那仆妇把香囊收好,冷笑一声:“馨洋阁的香,自然不是只有皇宫内院能戴,乡下村妇只要买得起,也能戴!只是这个香囊,不说你不能戴,就是皇后娘娘也不能戴!” 姚子欣捡起剑,又是一剑刺来,口中只道:“还给我!”那仆妇用峨嵋刺格开,道:“好不晓事的贱人,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还道老娘和你身边的人一样,要处处宠着你!”等到姚子欣再一剑刺来,两根峨嵋刺交叉架住剑,只一绞,又夺下姚子欣的长剑。那仆妇两根峨嵋刺都交左手,闪身上前,右手在姚子欣脸上一摸,只见姚子欣粉嫩白皙的脸上瞬间黑了一大块。 姚子欣只觉脸上一凉,大惊,道:“什么东西?”那仆妇道:“我馨洋阁不关会制香,还会制毒!七日后等你脸烂了就明白了。不过,反正你长得这样丑,脸烂不烂也没甚么打紧!”肖东山暗道:“这婆子好有手段,不似杨姑娘的风格。这姚姑娘的相貌,和你家小姐比自是大有不如,但也算清新秀丽,哪里丑了!”姚子欣果然闻言大骇,道:“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什么下毒手害我!”声带哭腔,眼看就要流下泪来。那仆妇道:“要保住脸蛋倒非难事,以后离这香囊的主人远一点,说不定天可怜见,我这毒药失了效,我家终归是专制香的,制的毒还在调试中,时灵时不灵,很是难说。”肖东山暗道:“这婆子鬼话连篇,多半是吓唬姚姑娘的,不过姚姑娘一定不敢十分不信……这香囊的主人……是说谁呢?……这香囊又怎么会在姚姑娘身上呢?”一时也琢磨不透。 那仆妇把夺来的长剑朝地上一扔,冷笑一声,快步走了。姚子欣呆在原地,半天没动,好久才跺一跺脚,咬牙捡起长剑,走了回来。肖东山跟在后面,也偷偷回了客栈。 肖东山回了房,见三九睡得熟,也上床睡了,只听远处隐隐传来呜咽之声,弄得肖东山心中也怜惜起来。 第二天天刚亮,姚子欣就哭丧着脸牵马走了。 一会,小二又端药汤来,三九却哪里肯喝,道:“山贼哥哥,你就饶了我吧,我病都好了,还喝什么啊!这药难喝死了!”肖东山只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道了半天,最后又是喊打,又是许诺买糖吃,好不容易让三九喝了药。肖东山烦躁不已,最后说:“好!明日就上路,送你回去!” 吃过晚饭,两人正在大眼瞪小眼,闲得无聊,突然,店小二领着一人进了院子,说道:“这位爷就在这最里面!”肖东山急忙往外一瞄,只见古水道人大踏步过来敲门,喊道:“肖东山!肖东山,你小兄弟的病好些没?” 肖东山急忙开了房门,道:“道长,感激不尽!我小弟的病大好了!还劳道长亲自来探望!”古水道人大摇大摆进了门,三九上来行了一礼,道:“道士叔叔,得亏你给我看病!”古水道人摸摸三九的头,以示回应。 肖东山见古水道人进来,扭扭捏捏起来,连脸都红了一半,古水道人见他怪模怪样,不禁连看他好几眼,肖东山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古水道人吓了一跳,道:“你做甚!”肖东山道:“请道长教我医术,诚心要学!”古水道人在长凳上迤迤然坐下来,道:“你还诚心啊!”肖东山跪行上前,道:“诚心得很呢!”古水道人看了看他的脸,道:“面相还行……嗯,你又不知道我医术是高是低,就要学?倘若我不过凑巧会看一点点小病,你怎么办?”肖东山道:“那也是好的!医术不论高低,量力治病救人就是。” 这句话深得古水道人之心,脸上却不显露,道:“也罢,就收你做徒弟。”肖东山听了大喜,喊道:“师父受徒儿一拜!”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古水道人道:“好徒儿,起来起来!”从背上褡裢里掏出一本书来,递给肖东山道:“徒儿,师父送这本书给你作收徒礼,这书是为师亲自所写,你可收好了!也顺便让你安个心,知道为师不是只会一点点医术!”肖东山陪了笑,连道:“是!是!”接过书一看,封皮写着《易简方》,翻开一看,全乃小楷,笔力苍劲。肖东山知道这是古水道人手书,这礼物非同小可,又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这才把书收好。古水道人见他有礼,心中也很喜欢。 第十章 古水道人论道 三九道:“恭喜山贼哥哥拜了个好师父!道士叔叔,山贼哥哥不是个爱看书的,成天想着舞刀弄剑的,不好管哦!他不听话,你要记得打他哦,我先生还打我手心呢!”古水道人哈哈大笑,道:“好!我听你的,不听话就打!”肖东山于是过来凶三九,三九笑着躲开了。 古水道人又道:“你为何要叫他山贼哥哥啊?”三九叹息道:“这人不学好啊,又是偷又是抢又还劫持我,这个人又小气又暴躁又畏畏缩缩……”肖东山大急,连忙把情由细细说了。古水道人听了,笑吟吟道:“做的好!做的好!真是我的好徒弟!” 肖东山就拿白眼翻三九道:“明日把你送给你爹,免得你烦人!”古水道人道:“如此甚好!” 肖东山问知古水道人还没吃饭,叫小二来,要点许多菜,古水道人急忙阻止,道:“那吃得了这么多!”肖东山道:“今日是拜师的好日子,要庆贺一下。”好说歹说点了六道菜,一壶酒。 古水道人上面坐了,肖东山侧面作陪,二人天南地北,无所不谈,一会儿是肖东山的身世,一会儿是学医怎样入门,一会儿是三九的左手,一会儿是当今的皇室传闻,一会儿是到底有没有神仙……两人越聊越投机,不觉已到人定之时,三九自个都睡熟了,这才叫小二来收了酒食,古水道人要了间三等房,肖东山道:“不可,做徒儿的哪能自己住二等房,让师父住三等房,不行不行!”最后要了隔壁的二等上房,古水道人过去歇了。 第二天一早,三人离了客栈,肖东山结了账,他和三九骑了杨姓美女所借骏马,古水道人骑了驴子。一路上,古水道人不停的给肖东山讲些医术上的入门道理,肖东山认真的听教。中午找饭铺打了个尖,继续行路,离磨刀寨还有三四十里,已有金沙帮的人暗暗跟着了,再走大半天,终于来到磨刀寨。有帮众看见三九,飞也似的去报翟彪了。 三人也不停步,直往里闯,直到聚义厅大门前,才见翟彪急冲冲的跑出来。他一见三九,大喜,喊道:“道长真神仙!好极好极,里面请!岳儿,岳儿!”三九喊道:“爹!我想死你了!”翟彪过来一把抱起三九,左看看右看看,见儿子安然无恙,道:“我儿福大!告诉爹,是谁杀了黄小春?” 三九道:“啊!黄小春死了?哼,他丢了我就跑,没想到还是死了。”翟彪怒道:“丢了你就跑?姓黄的果然没安好心,看他那破名字,什么巨虎巨虎的,就不是好东西。”三九指着肖东山道:“多亏这位大哥照管我几日,不然我病都病死了!”翟彪傲慢地看了肖东山一眼,对身边人道:“去取十两银子来,谢谢这位小哥。嗯……怎么这么眼熟?”此时肖东山已取下大毡帽,梳好头发,与偷书时只少一大块青疤。 肖东山笑道:“那日换走了帮主的经书,帮主这么快就忘了?” 翟彪那日没怎么留意肖东山,只记得盗书的人脸上有青疤,面貌有些模糊,这时仔细一看,认出他来,大怒,道:“好贼子!还敢来送死!我儿,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这贼子劫持了你!” 三九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爹!黄小春送给你的书,是抄本,原书他自己留着呢!这位哥哥来找他要书,黄小春打不过,丢下我就跑,这位哥哥就只得照看我了,凑巧我又生病了,发高烧呢,这位哥哥带了走了好远的路,才找到大夫,又给我熬药,服侍了我几日,我这一好,就把我送回来了!” 翟彪一想,原来如此,就冲肖东山道:“也罢,看在你照看我儿的份上,以前的事一笔勾销!姓黄的贼子可恶至极,可恶至极!” 肖东山道:“翟帮主,我和你本无瓜葛,何来一笔勾销之说。我寻黄小春,不过为了经书罢了。这经书原主人被黄小春害死,我曾许诺一定找回原书,传给其后继之人,这黄小春是怎么死的,还往帮主告知。” 翟彪哼一声,道:“被人杀于寨下树林,有什么好说的!”肖东山道:“那黄小春卧室何在,可容一观?”翟彪道:“怎么!还想在我这里搜查吗?”肖东山道:“不敢!只是找不到原经书,我是不会罢手的!”翟彪道:“今日看在我儿面上,对你是客气太过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二人越说越僵。 三九急忙给肖东山眼色,又拉肖东山的衣袖,肖东山方才不语。三九道:“爹!我渴了,先去喝水!”说着飞也似的往后跑了。 古水道人道:“翟帮主,我答应你的事给你办到了,你答应我的呢?”翟彪客客气气的道:“怠慢道长了,得罪了!里面请!”又吩咐帮众去弄酒菜。 翟彪带着古水道人直往后走,肖东山也紧紧跟着。翟彪道:“你不要来!”古水道人连使眼色,肖东山只得停了步,气鼓鼓坐在聚义厅等候。 翟彪和古水道人穿过聚义厅,又穿过练武厅,又穿过后面两排住房,来到后面一小块农地上,只见稀稀疏疏的种了一些蔬菜。翟彪往这块菜地一指,道:“那日我独自一人在这里练武,突然有神仙出来,指点了我半日,在我颈后拍了一掌,传了我一些运气吐纳的法门就走了!” 古水道人道:“神仙什么模样,多大年纪?”翟彪道:“什么模样?还用说,一位仙风道骨的道长,神仙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年纪嘛,看着像三十多岁,又像四十多岁,又像五十多岁。”古水道人问道:“白发?黑发?所持何物?”翟彪道:“黑发,空手无物!”古水道人道:“说了些什么?”翟彪道:“说我有些仙根,就是入门迟了些,说让我好好练习,三年后再来传我仙道之法。”古水道人问道:“那一日是什么日子,可还记得?”翟彪道:“去年二月十八。” 古水道人还待要问,翟彪道:“我知道的全说了,你要见神仙,算着日子自己碰运气。请!”两人再回到聚义厅时,却不见了肖东山。正要去找,三九领着肖东山从后面出来,三九道:“爹!山哥哥说我的字写得好呢!”翟彪哪里知道,三九这孩子,先是借口喝水自个跑去黄小春的房里搜了一圈,回来后见肖东山一个人闷在聚义厅,又把肖东山带去在黄小春的房里找了一遍,并没有见到那本《明霞经》,肖东山明白,原书一定是落入了杀黄小春的人之手,想接着寻访,又没个头绪。 此时天色已晚,翟彪就安排了酒菜,给他们吃了,又安排了住处。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古水道人和肖东山,辞了三九父子,往东南而行。 师徒二人行了半天,到一僻静处,肖东山问道:“翟彪偷偷说了啥?还不让我知道。”古水道人道:“我也不瞒你,你道我是干什么的?”肖东山道:“实不知。”古水道人道:“我无门无派,云游四海,旨在寻访仙人。这翟彪答应告诉我授他仙道的仙人的消息。”肖东山很好奇,道:“那仙人在哪里?”古水道人道:“他说仙人约在后年二月会再显身,到时我再来这里等候。”肖东山道:“师父说的答应翟彪的事办到了,是说找回孩子吧?”古水道人道:“你倒聪明。”肖东山哼道:“师父把我蒙在鼓里,把我卖了我都不知道呢!”古水道人见他有话不藏在心里,反倒喜欢,微笑不语。 肖东山又问道:“师父,师父,你说你无门无派,那我岂不是也无门无派了?我还指望加个大门派威风威风呢!”古水道人道:“要说门派,我们都是医圣张仲景的门下,医圣的《伤寒杂病论》,真乃传世巨著,是你必学的,待我慢慢教你!”肖东山道:“哎呀,我忘了,我是来学医的!”古水道人又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了医学入门,肖东山听不明白就问,师徒二人,一问一答倒也不寂寞。 中午时分,古水道人掏出几个馒头,二人分吃了。古水道人又拿出一件道袍,肖东山吓了一跳,大叫:“师父,我可不做道士!”古水道人笑道:“你且穿上看看!”肖东山只得穿了,到水边一照,急忙脱下来,道:“难看!难看!”古水道人哈哈大笑道:“你是太粗壮了些,世上哪有这么雄壮的道士,道士要的是仙风道骨,你这分明是个酒囊饭袋,哈哈!”肖东山正色道:“师父别笑,我可不做道士!我还要娶老婆呢!”古水道人道:“道非道,道亦道,说起来我是道士,也不是道士,哈哈。”肖东山道:“这么说是可以不做道士的了?”古水道人道:“不做。”肖东山这才放下心来。古水道人道:“看你吓的,猴儿似的上蹿下跳,道士不做,不过有时候道袍是要穿的,懂吗?”肖东山道:“哦!” 二人就这样,兜兜转转的走了二十来天,饥餐渴饮,遇雨躲雨,有时客栈打尖,有时农家投宿,有时在寺庙求缘,有时在道观讨口斋饭,肖东山也不觉苦,倒是跟师父说说闹闹,颇有所得。后来遇到一个分宜县同乡,肖东山写了一封书信托他带给弟弟,只道在外游历,暂时不回家,望弟弟多读圣贤书,多孝顺母亲云云。又想起普济寺托自己去给圆怀和尚的妹妹带信的,现在越走越远了,也不好让师父改道,好在那也不是大事,也不用急。 说来奇怪,古水道人虽是道人,但是好似对和尚的事特别有兴趣,对道人的事反倒落了其次。各地的寺庙一个不漏,都要去打探一下,尤其听说哪里有气相不凡或者来历不明的和尚,一定会想法见上一面,越是见不到的越是兴致大增,不见到决不罢休。渐渐的,肖东山越来越确定,古水道人寻访仙人倒在其次,主要是在找人,找一个和尚。 这一日,二人在一间无人破庙过了一夜,天没亮,肖东山就起来拿着刀在庙前耍起来,他把一套明霞刀法使得旋风一样,古水道人起来看了,先点头后摇头。肖东山停了手,说道:“师父!请指教!”古水道人道:“我不是天天在教你吗?”肖东山道:“人家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做父亲的当然要把本领全都教给孩儿的,一丝儿都不留,对吧?师父你这又点头又摇头的是什么意思?”古水道人用手指着肖东山,道:“赖!赖!赖皮!不是说好学医术的吗,这耍刀子的事我可不管!”肖东山上来一把扯住古水道人衣袖,道:“师父!好师父!别的不说,你就说说你为什么又点头又摇头。” 古水道人一把甩开肖东山,道:“没正经,多大的人了!点头是说你这刀耍的不错,摇头是说你有力无气!”肖东山道:“这个我就不服了,徒儿别的没有,有的是力气!”古水道人道:“非也!你有力,但是无气。”肖东山心里痒痒,道:“师父快指教。” 古水道人正色道:“人活天地间,一呼一吸蕴藏着无限玄妙,而你却一无所知,只知道用蛮力,能有多大出息!”肖东山道:“师父教我!”古水道人道:“所谓武功,不过保己伤人而已,有什么好学的,我看你宅心仁厚,又不失机智,倒可以求个功名,上可为国出力,下可造福于民,岂不是好?我颇识得一些权贵,可为你举荐,远强于流浪江湖,你看如何?” 肖东山扑通一声跪下道:“谢谢师父教诲,只是人各有志,徒儿就好习武,不爱名利。”古水道人道:“此言差矣,你以为求功名就是为了名利?不借名利,何以成大义!”肖东山道:“师父说的大志向,徒儿一时转不过弯来,只求师父先指教武功!” 古水道人双手一托,肖东山只觉一股大力缓缓而来,不觉就站起身来。古水道人道:“也好!你我相识已有一个月,你的品格我很喜欢,是个好孩子,谅你学武也不会危害人间。从今天起,我就教你一些武功,不过,不能因为学武,延误了学医,你能做到吗?”肖东山大喜,道:“弟子明白!”古水道人道:“你刚使了套刀法,还会什么别的兵器,使给我看看。” 肖东山去破庙里找了根棍子,呼啦啦就使起来,乃是一套韩通通背棍法,古水道人越看越奇,心里不住叫好。肖东山使完,汗不出气不喘,叫道:“师父,可使得?”古水道人不动声色,道:“使得!还有什么会的,使给我看看。” 肖东山就弃了棍,在场上打了一套太祖长拳,只见他身稳如山岳,拳势如疾雷,隐然竟是武学大宗师的样子。古水道人大吃一惊,暗道:“这小子这套拳法远在我之上,单论这套拳法,武林中人人人会使,但能打出这种气象的,全武林只怕不过十人,这小子真是个奇才!” 肖东山使完,古水道人又说:“还有什么会的,使给我看看。” 肖东山去庙旁折了根树枝,去了叶子,使了一套八仙剑法。虽然不如太祖长拳那样惊世骇俗,倒也深得剑法的精髓,只是轻灵略显不足。古水道人看了连连点头。 肖东山使完,古水道人问道:“你的武功是谁教的?”肖东山道:“一个叔公,在我小的时候,在我家住了几年,就教了我这些武功,后来年老去世了。那套刀法是我从经书上学的,没有人教我。”古水道人心想:“这都是最根底的武功,这孩子未逢名师指导,竟练到如此境地,悟性大非寻常啊!” 古水道人走到场中,按照肖东山刚才的刀法、棍法、拳法、剑法,各取了两招比划了一下,道:“你左肩势沉,能发不能收;你脚步稳健,却过于规矩;你腰腹雄状有力,敏捷略有不足而使两侧空虚,此乃你的破绽所在。”肖东山刚才试练武功,没有出汗,这时有些发热。古水道人道:“你资质上佳,是练武的好材料。为师武功低微,只能带你入门,今后的成就,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武学之道,不过敌我二字罢了。你使的所有的招式变化,都是随敌而变,这个你已经学得不错了,但是自我修炼之道,还没有入门,从今日起,我先教你一套练气的法门,这套练气之法,入门很简单,但是越练越难,凶险万分,切记要稳扎稳打,不可急功近利。” 肖东山道:“我每日早晚见师父打坐,就知道是在练什么内功,今日才教我!” 古水道人正色道:“莫打岔,你不要小瞧这练气之法,等你练到一定境地,就会发觉你现在使起来费劲的招式,都游刃有余了。我有一位至交好友,就靠这套练气之法,自我修炼,练成了惊天动地的绝世武功。” 肖东山急忙叫道:“等等,等等!师父,你不是骗我的吧,练同一门内功,不该是师兄弟吗,怎么说是至交好友?”古水道人道:“我慢慢说给你听!” 师徒二人在石凳上坐下了,只听古水道人道:“三十多年前,为师我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因机缘巧合,在一个大贵人家住了一段日子,有个神仙,天天来给这个大贵人讲学,我一个小孩子,也没人管我,就躲在窗外偷听了几回,讲的都是治国安邦、任贤用能、统虎狼之师征战沙场的事……有一回正听的有趣,被人揪了耳朵,回头一看,是个比我大三、四岁的孩子,我认得是服侍大贵人衣食的……童子,我被揪疼了,就哭起来,大贵人发现了,不仅不生气,还特许我可随时来旁听,只是不许说话。有一回,神仙就讲了这套练气的法门,名叫朝阳九气玄功,说练了能强身健体。大贵人、那个揪我的童子、我,三人都练了。大贵人和我真的只练了个强身健体,但那个童子,却练成了绝世武功……我们的内功心法,虽都是神仙所授,但是我们又没正式拜过师,我一直叫他马哥,不叫师兄的,我说是至交好友,不说是师兄弟,可不是骗你的!那位大贵人,我们可高攀不上,可不配称他大师兄。” 肖东山道:“就靠这套内功心法,就能练成‘惊天动地的绝世武功’,这位马,马世伯可真是奇人了。” 古水道人道:“那是当然,他可是千百年难遇的习武天才,不像我学什么都不行,那位神仙见我失落,就教了我一些医术……还好我没有辜负他老人家,总算有了点小小的心得。” 肖东山问道:“我是没见过神仙,原来师父见过神仙的,那神仙长什么样子?” 古水道人道:“什么样子!得道高僧的样子!” 肖东山道:“会飞不?” 古水道人抬手就打,道:“飞飞飞!你就知道飞!我怎么知道会不会飞,又不会飞给我看!” 肖东山连忙躲了打,道:“那师父,那位神仙是僧人,你又是怎么做了道士的呢?”古水道人起身道:“懒得理你,下次再说,先去找东西吃!” 第十一章 大胡子与大箱子 从那日起,古水道人教肖东山打坐练气。这朝阳九气玄功,起练时只觉腿酸胸闷,过一炷香时间,始觉胸中厌烦之情尽消,灵台渐渐清明,耳目也似比平时聪敏,四肢说不出来的舒坦,心中说不出的愉悦,似乎要喊出来,慢慢的,这股要喊出来的力量,又渐渐的融入了丹田,自觉世间无我,好似自己已融化于天地间,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又觉渐渐回归自我,每一寸肌肉都似乎异常敏感,耳廓里的血液流过的声音、眼睑的跳动都一一可以感知,再慢慢地,身上似乎热气一阵阵透过,又说不出来的舒坦,心中说不出的愉悦,似乎又要喊出来,慢慢的,这股要喊出来的力量,又渐渐的化入了丹田…… 自从开始练气,肖东山好动的性子也渐渐改了,有时也能如老僧入定般坐上一整个时辰。古水道人把练气的口诀让肖东山背熟,又把通俗易懂的先讲明了,再慢慢一句句教晦涩难懂的,肖东山把不懂的也强背硬记了下来。古水道人一再交代不要急功近利,一定要稳扎稳打,好在肖东山是个扎实的性子,果然一点也不贪功,即便如此,他的进展也是大大快于常人,古水道人惊奇不已。 过了五十多天,肖东山武力大进,用起刀来果然感觉到了一翻新天地,原来许多用起来有痕迹的招式,现在信手拈来,真正游刃有余了。肖东山心怀感激,虽依旧喜欢和古水道人嘴上顽皮,实则侍奉师父十分恭谨。 如此一来,倒是学医的时间大减,古水道人也没可奈何,反被肖东山引用孔夫子“因材施教”的道理嘴上调皮了一回。还好,肖东山也学会了一些基本的医术,尤其是疗伤接骨之类学得倒也有模有样,古水道人也就不强求了。 沿途只见河山壮阔,国泰民安,百姓脸上多有喜色,师徒二人也感愉悦。此时,二人已到了广东境内,虽然中原已是寒冬季节,这里天气却还温暖,两人也不需添置衣物。 这一日,师徒二人歇在潮州境内饶平县城一家客栈。一早,肖东山趁师父打坐,一个人偷偷溜出客栈,在街上东看西看,终归是年轻人,一时贪玩忘了时辰,回客栈时,小二一见他,就上来说道:“客官,你怎么才回来!”肖东山忙问:“什么事,我师父呢?”小二道:“您师父一个人走了,留下话来,说是去凤凰山访友,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必回,让您就在这等他。”肖东山道:“原来这样,我饿了,给我弄一尾鱼,一大碗饭来!”说着,寻个桌子坐了。 这时往大堂里一打量,只见最里面一桌坐了两个胡人,都是大浓胡子,商人打扮。其中一人中等身材,穿一件蓝袍,不到三十岁,另一人身躯硕大,穿一件灰袍,三十多岁。两人叽里咕多低声说话,也听不懂说些什么,不过那蓝袍客说话好似有些结巴。其时,中华大地兴旺发达,海外各国来通商的极多,百姓见了异族人也不以为奇。 肖东山本来不当回事,后来见了二人的兵器才吃了一惊。那蓝袍客兵器是一把雁翎刀,倒无甚特别,那灰袍大个子,却是一把双手巨剑。这剑比常用剑长了半尺,足足有成人手掌一拃宽,且剑身颇厚实,怕不得有四五十斤。 这时小二端来菜饭,肖东山一边慢慢吃,一边留意二人动静。只见那灰袍客,胡须长及胸堂,梳得齐齐整整,他极其疼惜自己的胡子,送食时一手小心翼翼护着胡子,一手慢慢送入嘴中生怕把汤水溅到胡子上,他细嚼慢咽,保证一点不剩,才会开口说话。这人生得极其粗壮,偏生吃得这般斯文,样子颇有些滑稽。突然他口中蹦出三个字震入肖东山耳朵,让肖东山一下警觉起来,那三个字是“馨洋阁”。那蓝袍客回话,也提到“馨洋阁”三字,二人反反复复几次提到“馨洋阁”,就再也不提了。 肖东山见二人模样不是普通商人,决计不是找馨洋阁做生意这么简单。此时肖东山武功大进,早就有些不安分了,就如利刃在手,总想砍砍削削,试一下刀锋一样,他见二人提到馨洋阁,想到赠马的杨家小姐,心道:“此二人来者不善,莫不是对杨姑娘有什么不利之事?我且暗暗跟着他们,如若此二人是为非作歹来的,我来给他二人一个下马威,这二人看起来颇有财物,我的钱也不多了,正好一石二鸟,岂不美哉!” 不一会,此二人吃完,那蓝袍客叫道:“小二,结账!”却是一口中土官话,略带生涩。 肖东山等二人出门,也急忙结了账,对小二道:“我出去几日,倘若我师父先回来,就说我几日就回,让师父等等我!”他牵了那匹骏马,远远的跟着那两个胡商走。 那两人出了县城,在官道上往南而行。走了十几里地,两人突然停住不走了,在路中间说话。肖东山远远的看见,急忙停了步,隐于路边树后。两人说了一会话,也不见有什么人来接头,两人又开始往前走,肖东山再次远远跟着走。又走了二里地,恰逢一个转弯处,肖东山转过弯来一看,两人没了人影。 正环顾间,二位胡商从林中跳出来,那蓝袍客拔出雁翎刀指着肖东山道:“小子!跟……跟着你大爷……怎地!”他说官话果然也有些结巴。肖东山以手按刀柄道:“此言差矣,朗朗乾坤,阳光大道,人人得而行之,何言鬼鬼祟祟!”他故意把话说得晦涩难懂,以试二人能不能听的懂。 那灰袍大个子大叫一声:“嘟!少耍滑头!什么朗朗乾坤,阳光大道,人人得而行之,胡说八道!为何我二人行,你就行,我二人停,你就停,这还不是鬼鬼祟祟!”此人身材高大,嗓门也是巨大,一声”嘟“叫得震天价响。这灰袍的官话讲得比蓝袍的还溜,毫无生涩之感,颇出肖东山意料。 肖东山急忙陪笑脸,道:“哈哈,跟两位开个玩笑!其实,我是有一事想向这位大哥请教,小弟脸皮薄,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冒犯了,得罪了!”说着深深向灰袍大个子深深一揖。 灰袍大个子怒气未消,冷冷道:“何事,快说!” 肖东山摸摸了自己的下巴,道:“不瞒大哥说,小弟也是个喜欢美髯的,大哥你的美髯,我很仰慕啊!”肖东山先前是一嘴大胡子,为了易容进金沙帮盗书,是忍痛剪掉了,现在又长了些出来,虽不长,也是一嘴胡茬子,颇有气势。 灰袍大个子此时神色大为缓和,道:“你这么点短胡子,也来说什么美髯,有什么好说的!”语气颇为自傲,看来对自己的大胡子很是得意。 肖东山随口胡诌道:“这正是我要向大哥请教的缘故了。先前我这胡子也长得和大哥的差不多一般长,只是有些显脏,每日都要梳洗,颇为烦琐,一日发了狠,都绞了,事后又悔得不得了,眼看看又要长长,又怕依旧,见了大哥的美髯,羡慕得不得了,因而想讨教一下!” 灰袍大个子哈哈大笑,道:“我的胡子天生美丽,此乃天分,岂是你能学的!不过你虚心问我,倒也可以教你点,你可不食荤腥试试!实在口馋,吃点鱼肉、鸡肉,大肉千万不要沾!”肖东山装着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多谢指教!” 肖东山骗得两人敌意大解,又道:“两位好像非中土人士,官话说的真好!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蓝袍客道:“我二人在东土……经商多年,这是我师兄塔巴克拜,我是波塔。”肖东山道:“我是肖东山,幸会幸会!”塔巴克拜看了肖东山的马,赞道:“朋友,你这匹马很好啊,难得的好马!”肖东山故意道:“馨洋阁的马,当然好了!” 波塔道:“阁下是馨洋阁的人?那太好了!” 肖东山道:“马是馨洋阁的马,人却不是馨洋阁的人。二位也听说过馨洋阁?”塔巴克拜道:“岂止是听过,我们师父和馨洋阁杨前辈可是好朋友!”江湖上说起“好朋友”,兴许是真的好朋友,兴许是生死仇敌,肖东山察言观色,觉得多半是后者,又想:“他说的杨前辈,多半就是杨姑娘的长辈了!看来是馨洋阁的主人。”于是问道:“二位这是要去馨洋阁吗?”波塔道:“正是,可是我师兄记性不好,把路忘了,只记得个大……大概!”塔巴克拜道:“什么记性不好!我好多年没来了,换你,你连个大概方位都记不住了,上次在古州还不是你忘了事……”波塔急忙打断,用肖东山听不懂的话讲起来,塔巴克拜也不甘示弱,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起来。 肖东山心中暗暗好笑。那二人争了一会,波塔对肖东山道:“这位朋友,不是馨洋阁的人,也一定是馨洋阁的朋友吧,给我们带……带路如何?”肖东山满口应承,心想:“我且探清二人究竟意欲何为,如若是来作恶的,就直接料理了,这蛮大个力气一定不小,得小心点。” 于是两人跟着肖东山走,肖东山哪里知道路?只是顺着大路走。走了一段,就带着二人往偏僻处走,一路岩石稀草,不一会就偏离大路很远了。 塔巴克拜道:“肖朋友,这马神骏非凡啊,看来你和馨洋阁关系不浅啊!”肖东山随口道:“那是当然。”塔巴克拜道:“杨老前辈近来可好?”肖东山道:“好着呢,好着呢!二位来是有什么事呢?” 塔巴克拜道:“就是看望看望他老人家。” 三人又走了一炷香时间,只见地势越来越低,来到一片丛林之中,肖东山道:“路程还远,歇息片刻如何?”塔巴克拜道:“都快到海边了,还远什么!不用歇!快点找船!”肖东山这才知道原来还要坐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波塔冷笑道:“怎么,这是你和同伙接头的地方?”肖东山连忙道:“什么同伙,仁兄说笑了!” 塔巴克拜也不出声,就伸手来拿肖东山右手手腕,肖东山一躲,竟没完全躲开,被塔巴克拜手指扫中,只觉火辣辣的作疼。肖东山一直全身戒备,急忙跳开一步,执刀在手,道:“二位何意?” 塔巴克拜道:“小贼,敢打你爷爷的主意!好笑!”说着往前一步,掌风直劈肖东山面门。肖东山暗想:“来的好!我练了朝阳九气玄功,正要试试威力,待我硬接一掌,”于是右手收刀,左手伸出,硬生生接了一掌。两掌一交,肖东山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飞了起来,砰的一身撞在身后树上,只觉头晕目眩,后背疼痛难惹,口中一腥,原来是牙把舌头咬破了。 塔巴克拜“咦”了一声,似乎也有些意外,只听他说道:“能硬接我一掌的人不多了,你小小年纪,难得!老实交代谁派你来的,饶你一命!”肖东山冷冷道:“我看你二人形迹可疑,故来探探,哪有什么人派我来的!”塔巴克拜道:“娃娃还不老实!再接我一招!”说着取下背后巨剑,山呼海啸般一剑劈来。肖东山急忙就地一滚,闪开此剑,哪知塔巴克拜相貌虽蛮,剑法却细腻,这气势汹汹的一招并不使老,半路变招往肖东山滚动处砍来,眼看肖东山就要被劈砍两半!肖东山闪避不及,只得用柳叶刀在地面一弹,只听嘣的一声,柳叶刀弹起,与巨剑相交,断为两截,巨剑稍偏,从肖东山左肩划过,削下一片皮肉,鲜血喷涌而出。 肖东山知道再不快逃恐怕要命丧此处,急忙翻身上马,用断刀在马屁股一拍,马飞奔而走!塔巴克拜和波塔大声吆喝,跟着马赶来。 那马颇有灵性,仿佛知道主人遇险,林中小路虽崎岖不平,也跑得飞快。塔巴克拜和波塔最先几步差点追上,但是路程一长,就慢慢落下了。跑了一阵,渐渐看不见塔巴克拜和波塔二人。 不一会,又上了大路,那马一路疾驰,肖东山伏在马上,只觉胸闷头晕,掏出一颗古水道人秘制的护心丹吃了,左肩的鲜血流个不止,把腰都染红了,仔细看了看,没有伤到骨头,这才略略放心。 又跑了大半个时辰,只见前面碧波长空,海水连绵,原来已来到一处海湾的码头。海湾里停了五六艘大船,十来条小船,几十个汉子散落各处,正在忙忙碌碌的搬运货物,远处两个妇人抬了一筐饭菜来,就有两艘大船边的汉子们说说笑笑走过去吃饭。一会,又有两个妇人抬了一筐饭菜来,又有两艘大船边的汉子们说说笑笑走过去吃饭。 肖东山下了马,找了个地方坐下,用随身带的水清洗了左肩伤口,涂了药,扯下半片衣襟,用牙齿和右手把伤口包扎了。歇了一口气,正要起身,只见远远一个硕大的身影和一个中等身材的人并肩走来,面目虽看不清,但这身形不用猜,只有塔巴克拜!肖东山心惊不已,想上马再逃,前方已无路,不得已,只得取下包袱,把马狠狠一打,任马顺着海岸跑走,他反向往那几艘大船旁边躲。他低着身子窜到大船边,只见船边摆了十数件大箱子,每件箱子都有一匹马那么长,一匹马那么高。他揭开一个箱子一看,里头黑漆漆看不清楚,只闻到馨香入鼻,来不及思索,急忙跨进去,盖上箱子,躲了起来。 肖东山到了箱子里,因底下装了一半货物,蹲不住人,只得躺下,躺好再用手往底下一摸,原来是切割好了的一段一段的小木头,每段木头都清香无比。 第十二章 玫瑰之舞(上) 躺了许久,并无异常动静,只听到海涛声和远处脚夫们的碎语。肖东山暗暗祈祷:“马儿啊,不要给这两个人看到啊,要是发觉我就在附近,还不得翻个底朝天!”幸喜一直没有塔巴克拜和波塔的声音,他也不敢掀开箱子出来看。 又过了一会,只听脚步声杂,多人朝这边走过来。一人道:“刘大哥,辛苦了!”另一人道:“自己人说这种客气话!”有人走近箱子,只听得咔嚓声响,箱子给落了锁。肖东山暗暗叫苦。 不一会,也不知道是来了几个人,把箱子抬上了船,也无人发现有异,等到一声号响,船先是有点摇摇晃晃,之后就稳稳当当开动了。肖东山藏在箱子里,身上疼痛不已,更要紧的是,越来越喘不上气,用手摸来摸去,好不容易摸到了箱子一点缝隙,幸亏那把断刀还带着,用刀慢慢的去剥那条缝隙,渐渐的越剥越大,终于可以透气了。 这一阵动作牵动伤臂,一停下来,越来越疼。歇了一会,嫌缝隙太小,接着再剥,终于剥出一指宽来,把眼睛凑上一看,不竟失望——另外一个同样的箱子挡得死死的,好在箱子之间还有一尺宽,能透气。 箱内是真的香!为了定神,修炼起了朝阳九气玄法,真气在身上走了几个来回,才到了物我两忘的境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抬起箱子下船,肖东山才收了功,只觉身上疼痛大减,摸了摸伤口,好似已停止出血。箱子被人抬着走了半个时辰,只听有人道:“辛苦了!”又有人指挥道:“这四口要抬到阁内的!”肖东山顺着缝隙往外一看,只见过了门楼,一条宽大的石板路直通内府,路旁不知名的树、花不尽其数。走了半天,又是一道门楼,这次肖东山远远看见,匾额上写着“渐入佳境”四字,笔力俊雅。过了这道门楼,才见一间宏伟宝殿,这群人走进侧门,入了园林,只见亭台楼阁,假山奇石,应有尽有。又不知走了多少回廊,穿了多少侧厅,才进了一个石门。石门上写着“馨洋阁”。过了石门,才见一条红色的地毯直指后院。一路上还有人偶尔讲一两句话,咳嗽一声,此时众人都似屏住呼吸一样,落脚也是轻轻的。 沿着红毯走了一会,过了一排厢房,来到一个院落之中,只见此院三面为山丘所围,院内铺满红毯,众人轻轻放下箱子,又把箱子的锁一一打开,然后齐刷刷退了出去。 四周静悄悄的,能听到远处的鸟鸣之声。肖东山透过缝隙一看,只见四周早已放了各种箱子,大小都和自己躺的这口相似。 正要爬出来,只觉院里光影一动,一个女子来到院中。她着一身深兰色织锦的长裙,外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乌黑长发一络络的盘成发髻,玉钗松松簪起,再插上一支七宝珊瑚簪。她步态轻盈,腰姿柔软如水,赤着一双脚,那脚又白又嫩,脚趾涂着暗红色蔻丹,看得肖东山目眩神晕。她走到一口箱子旁,打开看了一下,合上箱子,又转身走向另一口箱子,这一转身肖东山已看清面貌,只觉心颤颤的跳,原来此女正是赠马的杨小姐。 杨小姐打开箱子,放下箱盖,在箱子旁突然左一掌右一掌的凭空打起来,肖东山一看,竟是以指为剑,使着一套剑法,只见剑势凌厉,奇招频出,精妙至极。肖东山看得如痴如醉,心道:“天下竟有这般剑法,我真是井底之蛙啊!这剑势未老,又化出一招,这招又似有十数种变化,这剑……哎呀,原来是变为守的,这招用意何在?一时参不透啊……” 杨小姐耍了一会剑法,突然变招,又使出一套掌法。只见她左掌右拳往箱子里一拍,又变左拳右掌往外一拉,箱子里似起了一阵旋风,刮出一条黑线,黑线渐渐散开,慢慢露出红色,才看清是一瓣瓣的玫瑰花瓣。杨小姐边打边退,掌法越来越响,玫瑰花瓣越飞越高,一会已高齐屋檐。杨小姐已退到院落中央,箱子里的玫瑰花瓣似为掌力吸尽,全飞出箱子,整个院落空中飘满玫瑰花,却全浮在空中,没一枚落到地毯上。 肖东山看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为世上竟有人有如此神功感到兴奋莫名。 杨小姐在院落中央不停出掌,脚下如飘似飞,端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只见满院的玫瑰花瓣不停旋转,越转越快,渐渐聚成一个大圆圈,大圆圈越缩越小,不一会就把杨小姐团团围在里面。不一会,肖东山已看不到杨小姐面目,只见一个暗红色的大圆团不住旋转。 突然,杨小姐一声娇叱,化掌为刀,一刀把玫瑰花团从上至下劈成两半,从花团中跃出,右手为刀,一刀一刀的对着玫瑰花团使起来。 肖东山一看刀势,差点喊出声来,杨小姐用的竟是《明霞经》上所记刀法! 杨小姐把明霞刀法用的极快,还好肖东山对这套刀法再熟悉不过,不像看第一套剑法看得不太透彻,看了几招,肖东山差点跳出来拥抱杨小姐。何故?原来杨小姐对刀法做了些微的改进,这些改进处正是肖东山一直的疑惑处。他天资非凡,早察觉这套刀法有些招式不够实用,有的地方太拖沓,有的地方又太冒进,但他毕竟年轻且与人实战太少,对隐约觉得不妥处,虽有改的想法,甚至对有的招式的改法有了好几种,且已取出最优改法,但是一直不敢擅改,总想着创这套刀法的前辈或许另有深意,是自己没有领会。这时见杨小姐的改进,正是自己的最优改法,又有两招,肖东山认为原招没什么问题,杨小姐却给改了,改法完全出乎肖东山的意料,稍一思量,果然这样改精妙无比。肖东山心中激动不已,对杨小姐的亲近、敬佩之情再次大增。 杨小姐刀法中夹着掌法,把玫瑰花团打的七零八落,一会儿玫瑰花瓣又满满散开浮在空中,杨小姐却盘腿坐下,双掌不停凭空拍出,这次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掌接着一掌,一会儿,空中的玫瑰花瓣渐渐结成一个大圆柱,柱子缓缓飘动,一会飘到箱口,落了下去。 杨小姐等所有玫瑰花瓣都重归箱内,才缓缓站起来,额头上已有细汗,愈发衬得皮肤晶莹如玉,吹弹可破。 肖东山看着这一场玫瑰花之舞,已不知是在人间还是在仙境,只暗叹:“师父到处找什么神仙,这不就是仙女吗!”正迟疑是否要出箱相见,只听脚步声响,一个老妇人快步进来,只见她穿一身粗布衣服,满头银发,却精神抖擞,脚步沉稳,右手拄一个拐杖,左手托一个锦盒,进来也不行礼,直接叫道:“小小姐,金沙帮青龙堂堂主的人头取来了!”杨小姐道:“你打开看过了?”老妇人道:“看过了!”杨小姐就打开锦盒看了一眼,道:“不会错?”老妇人道:“傅霞儿办事精细,错不了!”杨小姐道:“老三轮到用这个化名了?”老妇人道:“是!”肖东山在箱中大为不解,为何馨洋阁要取金沙帮青龙堂堂主刘应阳的人头,难道也是替天行道为船夫和圆怀和尚报仇? 只听杨小姐接着道:“你来的正好,上次给你说的事,明日我就亲自去金沙帮一趟,以后路上就清静了,已吩咐徐嫂去准备了,你只管好好看家,我不在的日子,吩咐出海的伙计小心些。”那老妇人道:“金沙帮小毛贼,何须小小姐亲自去!待老妪走一趟就行了……哦,还是小小姐亲自去吧,我老糊涂了。” 杨小姐笑道:“老妪老妪的,你哪里老了!我看你啊,孔武有力,容光焕发,分明是个打虎将!”老妇人道:“小小姐别笑话我!听说那个金沙帮帮主近年武功大进,小小姐不要过于轻敌啊。”杨小姐笑道:“腐草之光,岂可与日月争辉。” 老妇人又道:“有两件奇怪的事还没向你禀告。第一件,你的八骏之一,发现被弃在码头,冯主事看见后当时就拉上船一起带回来了,现在已送到马厩。”杨小姐道:“我在江西寻医时,是送了一匹马给了一个带孩童求医的人,难道这人来了这里,又出了事?可曾在弃马处四处察看,是否有争斗痕迹?”老妇人道:“当时冯主事就看过了,没见任何异常。第二件事,据报路头上近日出现两个蹊跷的人,两人都非中华人士,其中一人一嘴大长胡子,又高又壮,背一把巨剑,那剑有一拃宽,我看说不定是拉赫的二弟子。”杨小姐道:“另一人呢?”老妇人道:“另一人年纪不大,体型却很普通……” 杨小姐略显失望,道:“看来只来了大胡子,十年了,终于来了。嘿嘿,好!” 老妇人道:“小小姐,待我去探实了,再做定夺。” 正说间,只听远处传来三声锣鸣。杨小姐道:“你去看看,要是他们来了,别动手,带进来。”老妇人答应着去了。杨小姐进了一间房,很快出来,已穿好罗袜绣鞋,另有风情。她站在院中,若有所思。 良久才听脚步声响,老妇人、塔巴克拜、波塔走入院中,塔巴克拜冲杨小姐一拱手,道:“听说杨前辈死了就是你这小姑娘当家了,看在杨前辈的面上,给你行个礼!”杨小姐淡淡道:“大胡子,你师父呢?”塔巴克拜道:“我师父一时来不了,特派我赶在杨前辈十周年之际,祭拜祭拜!”肖东山心道:“原来杨前辈死了十年了,他问我杨前辈可好,我还说好着呢,原来是这里露出了马脚。”杨小姐道:“大胡子,回去告诉你师父,说我想着他老人家的好呢!”塔巴克拜道:“小妞儿,你也不要怨恨我师父……” 那老妇人突然出手,拐杖急点塔巴克拜的右眼,大声道:“番汉!不得对我家主人无礼!”塔巴克拜见来势凶猛,急忙后退,拔巨剑在手,道:“拳脚无眼,刀剑无情,误伤了杨前辈,我师父心里也过意不去……” 杨小姐一摆手,示意老妇人不要动手,道:“贵师徒趁人之危的本领我已领教过了,要祭拜我爹,我也不拦你,喏,我爹娘的墓就在这里!”说着用手一指,果然二三十步远,贴着后山,起了一间墓室。墓室前有块石碑,肖东山自是看不清写的什么。塔巴克拜和波塔二人走过去,塔巴克拜道:“打开墓室,我要进去祭拜!”杨小姐道:“这墓室密封甚严,不宜开合。每逢中元清明,我也不过在室外祭拜,你们也就在外面祭拜吧。” 波塔双膝跪下,从包袱里拿出香烛纸马,烧了起来,口中道:“杨前辈,久闻大名,恨不能在您生前见一面,晚辈波塔给您老人家磕头!”说着,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塔巴克拜却不过来一起烧纸,也不磕头,只斜眼看着墓室,道:“杨前辈,我师父想念你,他老人家说,活了近五十岁,只有你可以一战,前辈你死了,我师父很寂寞!” 那老妇人接口道:“都是井底之蛙!”竟有连杨小姐的父亲一起看不起的意思。 塔巴克拜也不理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对着大声念道:“我亲爱的朋友、兄长,东土武林的灵魂:杨旭大哥,你死了,我好想你,想你我三十年前在殉情谷第一次交手,刀法没抢着,倒交了你这个朋友,想你我二十年前大战五天五夜,你因喝多尿急输了半招,想你十年前,如走动的尸体一般要在我掌下寻死,你死不打紧,想让我内疚一辈子,你错了!你自伤身体,功力大减,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起先十招我是不知道,因而出了全力,十招之后,我已知道,但我还是出了全力,只因你敢藐视我十年之约,就是该死。路途如此遥远,我来一趟要经多少风雪劳顿,你可知道!不尊重朋友,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杨大哥,我一点也没有内疚,我只恨你,恨你不明白我的心!恨你对我的轻视!我知道了你是为女人伤心,我就更无内疚之意,你是咎由自取!杨大哥,人当先爱惜自己,而后才能爱人,作为武士,乃逆天改命之人,更应当爱护身体,才不负天地。杨大哥,你虽千般不是,我还是想你。” 塔巴克拜念完,杨小姐眼睛已经湿润。 塔巴克拜又说道:“师父吩咐我的第一件事已经办完,现在是第二件。”说完,举起巨剑向杨小姐劈来。杨小姐早有防备,不退反进,直抓塔巴克拜右肋,塔巴克拜衣袍一抖,一声震天价大吼,杨小姐被他这一展身,差点站立不住,不得已急急跃开。塔巴克拜欺身而进,用脚来踏杨小姐脚背,杨小姐双脚一蹬,已腾空而起,老妇人早取来一口长剑,趁机投入空中。杨小姐空中得剑,一声娇叱,剑挽成一个大圆,杨小姐合着剑身从天而降,塔巴克拜周身上下都被剑花罩住,眼看无处可躲。塔巴克拜又是一声大吼,双手举起巨剑往上一挡,长剑正击中巨剑剑身,两剑相交,长剑在巨剑上一滑,只听咔嚓一声,杨小姐长剑已被震断,塔巴克拜双手变单手,举剑直刺杨小姐面门,杨小姐不得已用断剑往巨剑上一引,连后退了七八步才站住。 肖东山见杨小姐遇险,差点叫出来,回过神又暗暗奇怪,以刚才所见玫瑰之舞,杨小姐的武功明明还在大胡子之上,不知为何故意认输。 杨小姐冷笑道:“是我输了,大胡子想要干什么!” 塔巴克拜道:“我师父说,东土人士的武功,花架子太多,不中用,只杨前辈招招要人命,让我试试小妞儿的武功,可得了你爹的精髓,哪知道也是个花架子,东土无人啊!后继无人啊!”说着,露出很不屑的样子。 老妇人大怒,道:“无知番汉!敢与我老太婆大战三百回合不!”杨小姐摇手示意她别动,道:“小女子学艺不精,让大胡子见笑了!我中土人士的武功怎样,可不能看我一个小女子。请大胡子转告拉赫大师,故人之女在馨洋阁恭候大驾,先父有遗物,要我亲手交给拉赫大师!” 塔巴克拜道:“哼!有什么东西交给我就行,闹什么玄虚!你们就是太不爽快!”杨小姐道:“大胡子只管带话。”塔巴克拜道:“哼,东土无能人,我师父只怕没兴趣再来了!波塔,我们走!” 杨小姐道:“不送!” 塔巴克拜和波塔大摇大摆,出了院门,往前走了。 老妇人道:“小小姐,此是何意?”杨小姐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老妇人道:“小小姐,不可冒险!”杨小姐道:“我已有计较,不必多言。”老妇人还要说什么,杨小姐却道:“你去传话,令老三盯着这二人,有动静就传书回来……喔,等等,你先去取火来,这箱货有问题,烧了吧!”说着朝肖东山躺的箱子一指。 第十三章 玫瑰之舞(下) 肖东山知道行迹已露,急忙慌慌张张的从箱子里爬出来,朝杨小姐唱了个肥诺,道:“杨姑娘,别来无恙!冒昧了,打搅了,实在是……实在是惭愧得紧啊!”杨小姐认出是他,哈哈大笑起来。肖东山手足无措,恨不得找到地缝钻进去。 杨小姐回头对老妇人道:“你去打盆水来,给这位公子洗脸。差点认不出来,你上次不是这个样子……这次又是弄一脸黑灰……”原来箱底的木头虽香,终归是木头,弄得肖东山灰头土脸。肖东山在师父面前本是个厚脸多嘴的,这时候脸却比纸还薄,舌头就像打了结,哪里说的出话!只是不停的道:“是!是!” 杨小姐这时已看出肖东山身上有伤,问道:“左肩可是有伤?怎么连马都丢了?如何来到此处?”肖东山这才把舌头捋直,道:“被那两个胡人所伤,不得已弃了马躲进箱子,哪知被抬到这里,惭愧,惭愧,见笑!” 杨小姐正色道:“大胡子的武功可有些厉害!仁兄怎么跟他们打起来了?”这时候老妇人打来水,肖东山接过,边洗边道:“我无意间听到这二人议论馨洋阁,就怕二人对你有所不利,于是上去打探,不意被看破,也是我大意,中了塔巴克拜一掌一剑。”杨小姐好好打量了肖东山一下,道:“你还挺经打的啊,大胡子一掌可是有开山裂石之功,铁婆婆,快去我的留香丸取两颗来!”那老妇人去了。 杨小姐来回走了一圈,突然问肖东山:“你怎么知道我是馨洋阁的?”肖东山此时已回过神,感觉得到脚是踩在地上了,呆气减了大半,答道:“像杨姑娘这样的人品相貌,也只有馨洋阁才配有了。”杨小姐闻言,不觉心中着恼,但一看肖东山一脸至诚,并无调笑之意,才略略忍了,道:“我道是个正人君子,原来是个油嘴滑舌的!” 铁婆婆果是个行走如风的,很快取来两颗药丸,递给肖东山,肖东山接过一看,两颗拇指头大小黑乎乎的丸子,到手就有一股幽香。杨小姐道:“先吃一颗,明日再吃一颗,可治内伤。”肖东山依言放入口中一颗,只觉舌尖一凉。杨小姐道:“嚼碎了。”肖东山就一咬,丸中竟是中空的,溅出甘甜的琼浆,肖东山顿觉胸中闷气大减,等及入腹,说不出的舒坦,浑身似有暖气流过。 肖东山急忙谢过二人。 杨小姐对铁婆婆道:“你下去办刚才说的事!”铁婆婆退下了。杨小姐又道:“你左肩可有伤筋动骨?”肖东山道:“无妨,皮肉之伤。杨姑娘,我有一事请教。”说着以手为刀,比划起来,正是一套明霞刀法。杨小姐惊异不已,道:“你,怎么会这个?还跟学了几十年似的!”肖东山微笑道:“我也正有此一问。”杨小姐道:“两个月前我得了一本经书,正是这套刀法,我就照着学了几招。”肖东山道:“从我识字起,这本经书就放在我家,你说我像学了几十年似的,几十年没有,十年差不多!”杨小姐奇道:“这书是你家的?”肖东山道:“那倒不是,且听我慢慢说来。”于是两人就在箱子上坐了,肖东山把圆怀和尚押书借银,自己还书,江上被夺,自己匿入金沙帮换得假书,圆怀气死,路上劫黄小春却得三九,带三九看病等事一一说了。 杨小姐本来当肖东山就一萍水相逢的过路人,此时不禁对肖东山刮目相看,甚是敬佩肖东山的侠义之气,改称呼道:“肖兄弟,真侠义之士!你且放心,这书必能完璧归赵!”肖东山道:“杨姑娘怎么得到这经书的?”杨小姐道:“正是从黄小春身上得的原本!”肖东山道:“原来黄小春是你杀的?”杨小姐道:“那倒不是。书现在就在我手上,不过暂且不能给你,这就是我说的完璧归赵的意思。”肖东山一头雾水,道:“那……”杨小姐道:“我明日动身去金沙帮,待金沙帮事一了,保证还肖兄弟一本完整的原本经书!” 这时候天已黑,铁婆婆掌着灯进来,道:“请公子随我来用餐!”两人站起来,杨小姐道:“肖兄弟,请!”铁婆婆见杨小姐竟然跟来,连看了杨小姐几眼。二人随铁婆婆过了回廊,穿过花径,来到一个雅致的小阁,只见堂内摆了一张八仙桌,铺了织锦的桌布,看桌上,六个菜:驴肉火烧、烧花鸭、炒虾仁儿、清淡豆腐、清汤蟹丸、卷包春饼,另有一壶酒。又有一个侍女拿着一个药箱,铁婆婆打开药箱,帮肖东山清洗了左肩的伤口,涂好药,并重新包扎好,杨小姐这才道:“肖兄弟慢用,我等会差人来请你!”说着出去了,铁婆婆也跟着走了,这时进来两个年轻的侍女,站在旁边伺候,肖东山也不管她们,风卷残云般吃起来。 等他漱了口,喝了两口清茶,又进来一个年轻的侍女,道:“肖公子,我家主人有请!”肖东山整理好衣服,动身跟着她走,这次走了半柱香时间,到了一间会客厅,只见厅内灯火通明,装饰华贵之极,肖东山出身官宦人家,竟有很多从没见过,只觉说不出来的富丽堂皇。杨小姐坐在太师椅上,底下立了四个侍女,见肖东山来了,连忙迎接,二人分宾主坐下。肖东山看杨小姐换了衣服,穿了一袭白色长裙,头上的七宝珊瑚簪换成了碧玉瓒凤钗,在灯火下艳丽无比,肖东山呆看了几眼,只觉得美至眩目。 肖东山道:“多次得到杨姐姐的帮助,却还没不知道姐姐的芳名呢!”杨小姐道:“因我是海上生的,我爹给我取名单一个洋字,海洋的洋。”肖东山道:“小弟还差几天二十岁整,叫杨姐姐一声姐姐可使得?”杨洋道:“怎么使不得?甚好,我大你好几岁呢!”肖东山道:“看不出来,我就怕把妹妹叫了姐姐,吃了大亏。”杨洋笑道:“你倒生怕我占了你便宜。” 肖东山又问道:“杨姐姐,明日去金沙帮做什么?”杨洋道:“金沙帮本是一个小小的盐帮,不知为何今年吃了豹子胆,多次和我馨洋阁为难,我去会会这个翟彪。” 肖东山是个武痴,这时候又手痒,站起来,道:“我见姊姊刚才这招这么用,有点不解,请指教!”说着用手划了一招明霞刀法的变招,正是杨洋把看起来没有毛病的招式改了的地方。杨洋道:“这是糅杂了我家断流刀法,我看这招时也有些疑惑,只觉得和断流刀法有相通之处,就随意变化出来。”肖东山略一思量,已明白,道:“原来是姐姐没有看到中间一页的缘故,这本书少了一页,我把那一页念给你听,如何?”杨洋脸露喜色,道:“好!甚好!”肖东山于是把中间一页慢慢念了,杨洋听了,连连点头,不一会就记熟了,再对照后面的刀法一想,果然那招是不用改的。 肖东山站在场中,使出一招,这一招叫“阳春白雪”,他使了三遍,道:“杨姐姐你看,这招经书上是这么使得,我是这么使的,你是这么使的,我一直觉得这招有改进的地方,今天才知道姊姊的改法是最好的。”杨洋细想一下,比划着道:“你的改法和我的其实是一样的,不过你的变招多在下路,我的多在上路,并无优劣之别。” 肖东山又使出一招,这一招叫“拖泥带水”,他又使了三遍,道:“你看,这招经书上是这么使得,我是这么使的,姊姊是这么使的。”杨洋想了一下,也下场跟着比划道:“你的改法和我的其实是一样的,不过你的变招更阳刚,我的变招更轻灵,并无优劣之别。”肖东山道:“我的阳刚是阳刚,但是这样变了就不能叫‘拖泥带水’了,叫‘顺手牵羊’差不多。”说着做出牵羊的样子,杨洋正站在被牵的地方。杨洋佯怒道:“好啊!你敢说我是羊!”假意要打,肖东山也不避让,闻着杨洋身上的香风,心神皆醉,笑道:“你不就是羊啊,还杨……洋呢!” 杨洋因武功上和肖东山心意相通,一时失态,此时正色道:“这套刀法虽有高明之处,却也只算二流,不必过于拘泥,故步自封!”肖东山道:“不错,我心中早这么想了,这套刀法略作修补,却也不难,但其格局如此,想要通过修补跻身一流,却也不能,我看还不如干脆再创一套刀法好了!”杨洋听他这么有志气,鼓舞道:“我也常想:再好的武功也都是人创出来的,他们可以为何我不可以?”肖东山道:“我们合创一套绝世刀法吧,取个惊天动地的名字!”杨洋道:“谁和你合创!还惊天动地的名字!叫什么?”肖东山道:“就叫山羊刀法!” 杨洋一想,眉头一皱,一掌劈向肖东山道:“谁和你合创!”肖东山闪避不及,只得用手臂一格,哪知杨洋这次是真怒,用了内功,两手一触,肖东山自然生出朝阳九气玄功,还好杨洋只用了两分力道,两人一触即分,杨洋“咦”了一声,道:“你这人,我懒得理你!”甩袖就往后走了,四个侍女也跟着走了。 肖东山被杨洋的一笑一嗔一颦弄得失了魂,呆在原地。不一会,一个侍女过来,行礼道:“肖爷,请随我去歇息!”肖东山跟着她,被引到一个雅致小间,到房里一看,自己的随身包袱已从箱中取来。 一整夜,肖东山都在想:“杨姑娘是什么意思呢!” 另一边,一整夜,杨洋也在想:“这人居然会朝阳九气玄功,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呢?这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第二天一早,有侍女打来水,肖东山洗漱完毕,又一个侍女来,道:“肖爷,我家主人有请!”跟着侍女走了半柱香时间,来到“馨洋阁”匾牌下,只见杨洋一身黑色劲装,坐在一匹白色骏马上,真是英姿飒爽、神采四溢,她身后有两个中年仆妇,一个正是那个使峨嵋刺的,另一个是使长剑的。那个使峨嵋刺的背着峨嵋刺,却不见先前背的那把长弯刀,再看原来是杨洋亲自背着。另有八个年轻的黑衣女子,都已上马。铁婆婆站在杨洋马头前,对肖东山道:“肖爷,请上马!”肖东山一看,另一个侍女牵了一匹马等在旁边,却不是先前的那匹骏马,虽也颇健壮,却比杨洋的“八骏”差了一些。肖东山也不在意,上了马,只听杨洋道:“此去路程虽远,但要办的事不过探囊取物,铁婆婆不用操心,管好家里的事。”“劈啪”一甩马鞭,带头前行。 行不多久,已来到海边,只见一艘大船早等在海边,众人牵马上了船。船上的伙计升了帆,很快开动起来。差不多半个时辰,船已到岸,肖东山随船四眺,弄明白了,馨洋阁是在一个小半岛上。 众人下了船,又上了马,那个使峨嵋刺的过来对肖东山道:“肖爷!我们一行都是女眷,多有不便,咱们就此别过,腊月十一,金沙帮见!我家主人请您务必来!”肖东山一看,只见杨洋在远处遥遥点头示意,肖东山也不多说,点头回应,对使峨嵋刺的道:“那我先行一步,替我谢过你家主人!” 他辨明方向,快马加鞭,心中一直揣摩不透为何杨洋今日这般冷漠。中午,来到先前在饶平县落脚的客栈,在客栈里吃了饭,找小二要了纸笔,写了一封书信留给师父,又上马北行。 这样走了两日,寒气越来越重,肖东山只得在城里找个裁缝店做了件袍子,一向不在意穿着的肖东山,这次为了把衣裳做得满意一点,多次嘱咐裁缝量准一点,缝密实一点。又趁着做衣服的功夫,在城里铁匠铺打了一把柳叶刀,随身带了。 到了腊月十一,肖东山已在磨刀寨下的小镇住了三天了。 这一天正好是肖东山的二十岁生日,早上起来看见天地皆是白茫茫的一片,鹅毛般的雪片还在慢慢摇下来,这地方本来少雪,不知为何今次下得这般大!肖东山暗想:待今日事了,借着生日的由头约了杨姐姐煮酒看雪,这雪光,不知要把杨姐姐的脸衬得多美呢! 昨夜洗了一个热水浴,今日又老早起来,把头发胡子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算是容光焕发了。本来要买一双新鞋的,实在没钱了。原来,自从拜了师,师徒二人一路上的开销都是肖东山抢着结账,好在二人都很节俭,又四处有寺庙、道观歇息,花不了什么钱。路上古水道人虽给人看了几次病,或有病人穷苦的,就分文未取,甚至倒贴药钱,或有富裕的,才收酬金,也亏得那些酬金都是交给肖东山收着,才支撑了这许多日子。他也曾在大城镇的金银铺子前踌躇过,但都没有进去,他舍不得把馨洋阁杨小姐的那锭大金子换了银子花,倒不是他守财,而是有个小小的痴心,想着这是杨小姐留下的东西,要留在身边。 第十四章 覆巢之下 他满心期待地赶到磨刀寨南面的路边,静静等待。等了个把时辰,才听远处马蹄声响,来了一大群人。肖东山暗叫:“世上最美的女子来了!” 正要迎上去,哪知定睛一看,一马当先的却不是杨洋,而是一个翩翩佳公子,只见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袭白衣飘飘然,说不出的风流倜傥,正是先前酒楼里要结拜的汪俊卿。他肩上停了一只硕大的猎鹰,看来这公子哥还是个训鸟的好手。汪俊卿身边一人,身着灰色短打小袄,外挂一袭莲青色锦衣披风,满面笑容,正是馨洋阁主人杨洋!二人身后是四位中年仆妇,除了杨洋带来的二人,另两位一人极慈祥,一人极凶恶,肖东山想起见过两次,现今看来是跟着保护汪俊卿的。四个中年仆妇后面是八位年轻女子,只见她们面若冰霜,杀气腾腾。 肖东山隐隐感到不妙,急忙躲到一颗树后,心里七上八下,不想出来相见。 众人从肖东山藏身处的路边走过,只听汪俊卿道:“这隼现在越来越凶恶了,连人都敢啄呢……这次又立了功,你总不能再说我玩物丧志,成天和禽兽打交道了吧!”杨洋道:“好好好!这次算你有理!” 等得众人走远,肖东山才现身,远远的跟在后面,心里感到烦闷不已。 进了磨刀寨,四处守卫都已撤去,来到聚义厅前,只见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原是金沙帮帮众把杨洋一行十四人,已隐隐围住。肖东山拉高衣领,缩住脖子,遮了大半张脸,低了头,混入金沙帮帮众之内,众人都盯着中间看,也没人留意他。 此时,大雪已停,厅前萧杀之气四起。 只见翟彪垂了双手,站在台阶上,看着眼前馨洋阁众人,一脸倨傲。汪俊卿摇头晃脑,拿马鞭朝翟彪一指,道:“马脸的听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尔等不顾王法,贩卖私盐,掠夺商旅,祸害乡里,今日就是尔等覆灭之日,快快自缚手脚,跪下求情,可保全尸!” 早怒了翟彪身边一个红脸汉子,他挺着一条朴刀直取汪俊卿,口里喊道:“小子寻死,敢来这里撒野,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这边早有防备,那面目凶恶的仆妇早跃出,一柄长剑缠住朴刀,和红脸汉子战在一起。 肖东山起先只道这红脸汉子是个随行的堂主、香主,哪知看了两合,发现此人武功远胜黄小春之流,他不急不躁,严守门户,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真气鼓荡处把远处地上的雪都震得呲呲响。帮众看了,有喧哗的:“徐副帮主,神功了得,贼婆子抵挡不住了!”有低声议论的:“徐副帮主原来武功这般厉害啊!” 那仆妇也不是庸手,剑式凌厉,凶狠异常,多次裹进朴刀刀影中,逼得徐副帮主连连倒退,竟有六成攻势。两人斗了十几合,徐副帮主不敌,拖刀后退,仆妇急急赶上,哪知这是徐副帮主故意卖的破绽,徐副帮主大吼一声“着!”一刀削中仆妇的左臂,顿时血流如注。 那仆妇极凶悍,也不后退,剑法一变,顿时场面局势大变,仆妇每一招都从徐副帮主绝想不到的方位攻来,徐副帮主左挡右遮,险象环生。肖东山一看,这仆妇用的剑法是杨洋那日舞玫瑰前以指为剑练过的,怪不得威力如此巨大。 只听翟彪大叫:“徐贤弟快退下!”话音未落,哧的一声,仆妇已一剑刺中徐副帮主右手,徐副帮主拿捏不住朴刀,朴刀当啷落地,待要后退,仆妇早高高跃起,一剑从肩上插入,直透心脏,徐副帮主口吐鲜血,随仆妇拔出剑而扑倒在地上,眼见不活了。 那仆妇拔剑四顾,脸上沾满了鲜血,一张凶恶的脸更加可怖了。 翟彪大怒,叫道:“恶婆娘,敢在此地行凶!”右手一扬,一枚金钱镖激射而至。那仆妇急忙闪避,金钱镖从脑边呼啸而过,把那仆妇的一只左耳打得稀烂。那仆妇疼得大叫一声,只觉左脑嗡嗡响,双腿一软,就要倒在地上。那神情极和善的仆妇急忙跃出,把她护下来。 翟彪不再发镖,飘然下场,道:“翟某今日就会会馨洋阁群雄,看你们有什么本事敢……”他话音未落,杨洋一声娇叱,化作一道劲风,卷入场中,只一刀,砍下了翟彪的人头。 杨洋提了翟彪人头,跃上马背,站在马背上,再把翟彪人头穿在刀上,高高举起,大叫:“金沙帮众人听着,你们帮主已死!投降免死,抵抗就是死路一条!”金沙帮众发一声喊,四下里逃窜。这时候那面目凶恶的仆妇已回过神来,挺着剑就追这些逃窜的帮众。也有少数凶悍亡命的拿了武器,和馨洋阁众人斗在一起。 肖东山一直站在离马不远的地方,此时离杨洋不过二丈多远,连翟彪人头的后脑天柱穴上一个杯口大小的紫癜都看得清清楚楚。金沙帮帮众已四下散开,故杨洋一眼看到肖东山,冲着他微一点头。 就在此时,一个平和的声音来自远方,声音不大,但是众人都听得真真切切,这声音说道:“好刀!好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果然如此!” 杨洋听声音来得蹊跷,大叫:“什么人!出来!”抖掉人头,下马提刀朝寨外疾奔而出,肖东山怕她遇险,也连忙紧跟其后。只见远处一人,穿一身蓑衣,戴一顶斗笠,正在不疾不徐的往外走。杨洋发力追赶,却总落后一截,她大起好胜之心,调整内息,脚下越来越快,肖东山越落越远。那人见杨洋穷追不舍,道:“丫头!别逞能!今日坏了一人,他日必赔还一人!”说着跳上树头,几个起落,已不见踪迹。杨洋也跳上树头,又往前寻了几里地,哪里还有人影? 肖东山从后面赶上,喘着粗气道:“杨姐姐,那人呢?”杨洋摇头,道:“此人和鬼魅一样,非同小可,不知为何说今日坏了一人,他日必还一人,这个翟彪是个恶贯满盈之徒,人人得而诛之,难道还有人庇护于他?”肖东山一想,道:“翟彪底细我早探访清楚,他和几个官员有些照应,这些官员都是汉王的人,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杨洋道:“这事暂且不说,我一直找你呢,还怕你不来了!喏,我给你带来一个好东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经书,正是《明霞经》!肖东山接过书一看,果然这次是普济寺的原本,杨洋又道:“你再看看中间。”肖东山听她话中有话,翻到中间一看,吃了一惊,原来,这书中间所脱线的两页已完完整整的贴上,一页都不少!“这一页找到了?”肖东山不敢相信地问道。边问边随手再翻到最后几页,一看,最后三页每页左下角都有一些墨迹,想来就是圆怀和尚做的暗记。 “不错,这一页也是机缘巧合,被我家相公的鸟儿叼回来了,前两日我见了我家相公,才拿到手。我先前没有把书给你,就是为了今日完璧归赵。” 肖东山得了全本原册,失落之情却远大于惊喜,他也不道谢,只觉“我家相公”四字就如重锤一锤锤在胸口,说不出的闷痛。杨洋见他先是惊喜,后是丢魂失魄,冰雪聪明的她焉有不明之理? 两人都沉默不语。良久,杨洋道:“肖兄弟,我们回吧!”肖东山如梦初醒,突然大叫一声“不好!”拔腿狂奔,脸上露出大骇之色,心中恐惧到了极点。杨洋见他如此,急忙紧跟其后,向寨里冲来。 肖东山越过聚义厅,跳过石桌,跨过走廊,冲进三九的房里,只见三九倒在地上,一地鲜血。肖东山急忙跪下抱起三九一看,脖子已被割断,人已气绝。肖东山瘫坐在地,上半身不停的抖动,抖了一会儿,斗大的泪珠滚滚而下。杨洋从肖东山跳过石桌那一刻起,已察觉是何事让肖东山如此恐惧,这一刻见此情景,愧疚、痛恨、害怕、茫然……各种情感一涌而上,呆在原地。 馨洋阁众人见杨洋回来,都围了过来,见杨洋脸上怒气越来越重,众人也不敢作声。半晌,汪俊卿才道:“娘子,那人跑了?看清了吗?” 杨洋并不回答,呛的一声,把背后长刀拔出了鞘,往众人脸上用睛一扫,道:“究竟是谁杀了这孩子!” 汪俊卿道:“斩草除根,娘子驰骋江湖多年,岂有不知之理,今日为了外人反倒要问罪于自己人乎?”杨洋并不理他,又问一遍:“究竟是谁杀了这孩子!”众人见她怒气更甚,不敢作声。汪俊卿道:“无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此童正是我杀的,你还帮外人不成!”杨洋大怒,退后一步,手指汪俊卿道:“是非自有曲直,为何一直说什么内人外人!”汪俊卿低声道:“鬼鬼祟祟,别当我不知!我就看你是不是手指头往外撇!” 杨洋更怒,道:“吾父乃江洋大盗,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纵横湖海三十多年,从不伤妇孺!妾身虽女流,十六岁起独掌门户,今已十年矣,亦知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敢妄伤无辜之人,夫君!你缘何如此凶残?” 汪俊卿道:“此子乃匪首之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要怨也只能怨他父亲!如若不除,待其长成,常言道‘父仇不共戴天’,其必纠缠于你,‘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说的就是今日之事!” 杨洋道:“我们江湖中人,何惧一个孩童。他长大后来报父仇,妾身自能挡之,如若为其所杀,是我学艺不精,是我咎由自取,何惧之有!” 汪俊卿拂袖道:“你乃妇人之仁,我为你计,才动杀心,哪知你不知好歹!一味护着外人!” 杨洋一时语塞,道:“妾身……妾身……” 汪俊卿见自己话说的太重,调笑道:“妾身!妾身!你每训夫之时,就自称妾身,这是个什么情调!妾身!妾身!我看你是个母老虎!”往日夫妻二人偶有争执,汪俊卿说这样的话,杨洋必一笑,而后夫妻和解,今日却不同,杨洋听了,还是觉得说不出的烦躁。 这时肖东山缓缓站起来,冷冷地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汪俊卿,拿命来!”说着,一刀直取汪俊卿咽喉。汪俊卿急忙后退,拔剑接了肖东山一刀,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不给点颜色给你瞧瞧是不行了!”他跳出房外,摆个架式,肖东山跟出房门,拿刀就砍。汪俊卿呵呵冷笑,使出一套剑法,正是刚才凶恶仆妇使出战胜徐副帮主的那一套,肖东山已是第三次见此剑法,见汪俊卿还用得有些生涩,展开明霞刀法往汪俊卿身上招呼,交手只五六招,汪俊卿已落了下风。肖东山心乱如麻,也不是真要杀人,只是心中愤恨难当,非要发泄一下不可,汪俊卿是杨洋的丈夫,肖东山哪里真下得了手!他稍一犹豫,手下一慢,汪俊卿所使剑法也真精妙,立刻反客为主,逼退了肖东山二步。汪俊卿见状精神一震,又向前抢攻两招,肖东山稳住身法,汪俊卿又抢攻使出第三招,杨洋一见,心里大叫“不好,要糟!”待要救时,肖东山已破了汪俊卿剑式,用刀把剑引到一边,左手已“啪”的打了汪俊卿一个清脆耳光。那只猎鹰护主心切,急冲而至,张口就去啄肖东山的眼睛,肖东山用刀一卷,差点砍中猎鹰,猎鹰一声鸣叫,飞起躲到树上去了。 杨洋飞身而上,持刀在前,护住汪俊卿,道:“肖兄弟,请手下留情!天大的不是,都是我馨洋阁的不是,我给你赔不是了!”说着盈盈拜下去。肖东山含住泪光,回房抱了三九的尸体,一言不发的往外走了。 这时候雪又下起来,白茫茫的一片,他眼中含泪,哪里分得清天地?他抱着三九的尸体深一脚浅一脚的乱走,不停的说道:“上次我抱着你的时候,你还是热乎乎的,今天你怎么就冷冰冰的了呢?今日是你山贼哥哥的生日,怎么就是你的忌日呢?往后哥哥的每个生日都是哥哥的伤心日啊!哥哥对不住你啊,我该一来就看住你的,哥哥对不住你啊!哥哥对不住你啊!”他把这几句话念叨了千百遍,精神、双腿都有些麻木,只管在荒山偏寂中瞎走。走了许久许久,来到一个山坳中,才略略回神,他放下了三九的尸体,往四处看了看,见周围有山有水有树,是个好所在,就开始挖墓地。他先用刀划了个比三九身躯稍大的方形痕迹,再沿着痕迹慢慢撬土,为了不把刀撬断,找来一块尖石挖,再加上手刨,忙了半天,终于挖了一个三尺深的墓坑。他又趴到地上,用刀慢慢地把墓坑底削平,这才把三九的尸体小心放入。他盯着三九的脸目看了半晌,这才开始盖土,随着雪土慢慢盖住三九全身,肖东山又流下泪来。 弄好三九的坟墓,肖东山也累了。用手、石刨土比用铲子费劲了十倍。雪虽停了,但是天色已不早,要不是茫茫大雪,应该已经麻麻黑了。肖东山靠在离墓不远的树上休息了片刻,正要起身离开,只听“啾”的一声,一道黑影往脸上袭来。 肖东山急忙躲开,定睛一看,原来是汪俊卿的那一只猎鹰。肖东山大怒,道:“好你个扁毛畜生,也敢欺我!”捡起一块石子,用手弹出,那猎鹰是个凶恶好战的,躲开石子“啾”的一声,又往肖东山的眼上啄来。肖东山再不能忍,骂道:“还没找你主人算账呢,你倒来找死!”刀光一闪,已使出明霞刀法一记“白驹过隙”,带着对汪俊卿的恨,把猎鹰的头砍了下来,那鸟在空中溅了肖东山一肩血。 肖东山被鸟血一溅,人也冷静下来,暗想:“我何故和这畜生大打出手!汪俊卿可恨,我自是不会放过他,杀他的鸟儿却也无用。”又想:“听杨洋说《明霞经》的中间一页是鸟儿叼回来的,莫不是这鸟?这样我倒是恩将仇报了,惭愧!”于是,把鸟首、鸟身拾了,在树下挖了坑,把猎鹰埋了。 这时天完全黑了,他也不知道方向,就四处取了树枝、树干,在树下好不容易点燃了火,靠在树桩上休息。他一天内连受两次巨大打击,心神俱乱,也不知道饿,心里只是不停悔恨:“我怎么就这么贪迷美色呢,一见杨洋就魂不守舍,做事颠三倒四,就怎么能忘了要去保护三九呢!我跟着她有什么用,她是有丈夫的人,那个杀人凶手!我跟着她有什么用!我跟着她有什么用!三九的死都是我的错!多可爱的一个小弟弟!” 到了后半夜,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又被冻醒,起来添了火,又迷了一会,再也睡不着,看着天要渐亮,就起身拿了刀,往外找路。哪知迷了路,怎么也找不到大路,转了快两个时辰,才找到官道。肖东山摸了摸兜里,已只有几个铜板了,寻思先找一个金银铺子,把墙上砸下来的那锭金元宝兑了银子使,之后去把《明霞经》交还普济寺。 上了官道走了不到五六里地,突然后来一人大踏步赶来,大叫:“那汉子,且住!” 第十五章 少林握石掌 肖东山回首一看,只见一人来得好快,他皂色长袍,头戴四方形帽子,耳边插一根孔雀毛,举一面旗幡,正是铁血快捕“徐青天”徐均平。肖东山右手按刀,身怀戒备,道:“何事追我?”徐均平走近一看,道:“原来是你这小子!上次搞个鬼样子,今日倒像人了!且通上名号。”肖东山暗道:“这人果然名不虚传,有些眼力,竟还记得我!”口中答道:“在下肖东山。”徐均平道:“那就是你了,有人向替天行道的我举报你杀人藏尸,可有此事?”肖东山道:“绝无杀人,只是赶路。”徐均平往大路上一站,旗幡一展,已挡住肖东山正面。徐均平身量高,低头望肖东山肩上一看,道:“好贼子,果然是杀了人,肩上还有血迹!早看你形迹可疑,说!是不是杀了你拐来的那个孩子!”肖东山只得装着轻松,讪笑道:“误会,误会。上次那孩子是我小弟,绝不是拐带的!这是鸟血,不是人血,有一只恶鸟啄我眼,被我一刀砍了。”徐均平哪里信?道:“小子耍我!鸟见人早飞跑还来不及,哪有胆啄人眼,分明是你杀了人,却编个蠢话来骗我!我徐均平最是明察秋毫,岂是你这笨贼能糊弄的!”肖东山只得作出诚恳模样,道:“确是鸟血,那不是一般的鸟,是个训练过的猎鹰,凶恶的很呢!大人是神捕,可细细辨认血迹!”徐均平凑近一看,道:“是鸟血还是人血,这世上除了‘血乌鸦’杜前辈,再无人能辨!你故意这么说,是欺我不能辨认吗?”说着抓向肖东山手腕。 肖东山急忙后退,避开这一抓,道:“且住手!既然你说有位‘血乌鸦’杜前辈可以辨认,请他一看,不就明了?”徐均平冷笑道:“杜前辈世外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岂是你小子说请就请的,今日之事休要心存侥幸,快快老实交代,杀了何人,尸首何处,不然休怪我动刑!”说着旗幡一展,往肖东山脸上就戳。肖东山又被逼退一步,只得拔刀相抗。徐均平旗幡神出鬼没,只往要害处招呼,肖东山凝气定神,卖力招架,他观察徐均平出招,旗幡出时,遮住了视线,就算有了破绽,又哪里看得到!肖东山越战越心惊,知道毫无取胜的机会。徐均平成竹在胸,也不抢攻,只是把肖东山罩在旗下,等待肖东山露出大破绽。 肖东山使出一招“阳春白雪”,挡住门面,抢攻徐均平下路无旗幡遮盖处,这一招是那日和杨洋演示过的,杨洋说过“你的改法和我的其实是一样的,不过你的变招多在下路,我的多在上路,并无优劣之别”,这招果然精妙,把徐均平逼退一个身位,肖东山借机跳开,道:“且住!我有话说。” 徐均平冷笑道:“你又有何谎言要讲?” 肖东山道:“我肚子饿了,没有力气,打你不过。你不相信这是鸟血,我带你去杀鸟处一看不就知道了,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去!”徐均平想了想,道:“陪你去又何妨!倘若你是戏弄我,就休怪我下手再不容情。”肖东山道:“看了鸟的血色与我身上相合,你还要赔我一顿好酒好饭!”徐均平道:“鸟在何处?”肖东山道:“不远,胆大就随我来。” 二人就往回走,徐均平紧紧跟着肖东山,握着旗幡,以旗杆指着肖东山,一路冷笑。肖东山为表无辜无愧,收了刀,只顾走路。这会儿肖东山已弄清了路,不到半个时辰就来到昨夜歇息之处,只见昨夜薪火处,树枝、树桩依旧。肖东山暗暗用眼打量一下三九的坟墓,已被大雪完整覆盖,看起来不过就是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堆,一点都不显眼,肖东山心里祈祷:“三九的坟墓千万不要被这凶汉发现了,不然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人夹杂不清,偏生自己打不过,还是小心为妙!” 徐均平一边四处察看,一边盯着肖东山,生怕他跑了。 “就是这里?”徐均平用鼻子使劲嗅了嗅气味。 “不错,我就在这里杀的鸟!”肖东山来到树下,想找到昨日猎鹰从空中掉下来的地方。 “怎么有香味?”徐均平道。 肖东山闻了闻,果然有一点细微幽香,心中暗道:“这凶汉自诩神捕,大惊小怪,自以为是!”说道:“树枝都有油脂,烧了自然有点香味!” 徐均平道:“哼!我看有些蹊跷,明明有人的脚印!小子埋伏了人,想害我不成!天地有正气,我徐均平专杀宵小之徒,岂是你等鼠辈可以算计的!” 肖东山笑道:“徐青天太过于小心了,哪里有什么埋伏!喏喏喏,我昨日把鸟埋在这里,挖出来给你看就是!”说着,走到昨日埋鸟处用刀挖起来。刀一触地,只觉地面松软异常,也不费力,一下挑起一大把土。肖东山挖了两挖,刀上挑起人的毛发来,肖东山吃了一惊,不敢接着挖。 徐均平看在眼里,用旗杆往地上几戳,一个人头渐渐露出来。徐均平用旗杆拨开土,抓住人头的头发,一把把人头提起来,肖东山一看,“啊”的一声叫出来,人头的后脑勺上一块杯口大的紫癜。那人头被徐均平提着在空中慢慢一旋,肖东山把面目看得真切。 正是翟彪的人头。 “你还有何话说!”徐均平怒目圆睁,震天价一声大吼。肖东山大骇,连退数步,道:“我实不知为何鸟儿尸体变成了人头!此必有人陷害于我。”徐均平先前逼近,连连冷笑:“你埋伏了人,只道在这里杀了我灭口,哪知你同伙胆小跑了!你却还在胡说八道,想蒙哄过关?好贼子,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说着,扔了翟彪的人头,展开旗幡,用手一拍旗幡上“专破无头血案”几字,道:“小子看清了,爷爷就是专干这个的!” 肖东山连连摆手道:“不对不对,正是向你举报我杀人的那人干的好事,此人陷害于我!我且问你,那人可是一个富家公子,相貌极俊俏的?”徐均平嘿嘿冷笑,突然又一声大吼,旗幡如滚雷向肖东山劈来。肖东山执刀接了这一劈,展开明霞刀法和徐均平对打起来。他也不求攻势,严守门户,脑子里飞快寻思脱身之计。徐均平见肖东山只取守势,心知肚明,大开大合,把旗幡迎风大展,牢牢挡住肖东山退路。 肖东山本来就不是徐均平的对手,加上连逢重大打击,精神萎靡,神、气俱损,武功已大打折扣,又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连力都只剩个五成,不到十招,已气喘吁吁,破绽百出。肖东山又使出一招“阳春白雪”,挡住门面,抢攻徐均平下路无旗幡遮盖处,意图逼退徐均平,跳走逃窜,徐均平果然不得不后退,肖东山正要收刀跳走,哪知徐均平这次是早有准备,身子退开,劲力却全在手上,只听徐均平大吼一声“着”,旗幡从他手中掷出,正中肖东山脸上,肖东山只觉展开的旗幡铺天盖地而来,眼前一黑,被打晕过去。这也是肖东山此时朝阳九气玄功已小有所成,有自然护体之功,不然这一旗幡下来早已头开骨裂,脑浆四溅了。饶是如此,也被打破眉骨,鲜血缓缓流出来。 徐均平打开随身水囊喝了一大口水,喷在肖东山脸上,等肖东山幽幽醒来,一脚踏在肖东山脸上,道:“贼子,快交代,此人是谁,为何杀他,何时何地怎么动的手,你有同伙几人,都姓甚名谁,大爷擅长快刀宰乱麻,说不明白,即刻割头,绝不拖延。” 肖东山骂道:“蠢货,受人利用当狗使都不自知,还挺得意!我死不足惜,恨不能杀了你这自以为是的王八蛋,留你在人间,不知还要祸害多少无辜之人。” 徐均平听他骂完,一个耳光扇过来,肖东山又被打晕过去。 过不多久肖东山再次醒转,只见怀中袖中的物件已被一一搜出,摆在面前。徐均平笑道:“小贼不说,就当我不知?显然你是为了这本刀谱起意,伙同他人杀了刀谱的主人。”他指了指那本《明霞经》,拿起来,收入怀里,道:“此是罪证。”又指了指那锭大金子道:“小贼怎么会有这么大锭金子?显见是打劫来的,可见小贼是个惯犯,杀之不冤。这是赃银,我收了。”说着收入怀中,又把古水道人传的那本《易简方》,放回肖东山怀里,肖东山骂道:“怎么不诬赖我是为了这本医书?” 徐均平冷笑两声,看着肖东山道:“你还可说最后一句话。”说着从腰里摸出一把短刀,正是那把割铁山帮那对男女的人头的短刀。 肖东山大骇,道:“我若是为这书……这刀谱杀人,书中武功为何我早已学熟?你细看刀谱,记载的都是我刚才用的招式!可见这刀谱本来就是我的。” 徐均平道:“你的最后一句话已说完。”说着就一刀割来。 肖东山大急,喊道: “黄金一千两!” 徐均平一听收了手,道:“在哪?”肖东山道:“藏在潮州饶平县凤凰山。”怕徐均平不信,又道:“和刚才那锭金子一样,都是十两一锭,还有九十九锭。”徐均平收起刀,道:“好,暂且饶你一命,带我去取了赃银再说。”他站起来,看了看肖东山,哈哈大笑起来。 肖东山这才发觉自己刚才吓得屎尿齐流,下半身已污秽不堪。肖东山羞愤难当,无地自容。 徐均平拿出个钩子和一条铁链,肖东山正在疑惑间,只觉左肩一疼,钩子已钩过琵琶骨,徐均平又用铁链一穿,把铁链穿过了琵琶骨,肖东山只觉钻心的疼,但被徐均平用脚踏着,哪里动得了?徐均平又用钩子钩了右琵琶骨,把铁链拉过来一起穿了,提在手上,铁链足有五六尺长,他站起来一拉铁链,肖东山疼得大叫,不得已急忙站起,跟着他走。 徐均平牵着肖东山走了两步,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他收了旗幡和随身物件,弃了肖东山的柳叶刀,拉着肖东山往林外走。 肖东山疼痛难当,跟着徐均平走,两人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肖东山反而清醒起来,昨日的失落、悲伤,今日的羞愧,在肉体的疼痛中统统没有了,他才知道人世间的情感原来那么弱小,在巨大的肉身痛苦中,这些爱恨情仇都是那么渺小,都那么不值一提,杨洋是有夫之妇又如何!三九被杀了又如何!吓得屎尿齐流又如何!只有自己身上的疼是真实的!那些统统都似虚幻,只有一个愿望是真切的,是清晰的。“我要活下去,我要杀了这个恶魔!”肖东山心里暗想着,偷偷运起朝阳九气玄功,却哪里提得起气? 两人走了一会,来到一个小河边。徐均平用旗杆戳破河面上的薄冰,一把把肖东山推入河中,大骂道:“臭小子,给大爷洗干净点!”用旗杆戳开肖东山的裤子。肖东山一入水,冰冷得浑身发抖,上下两片牙不听使唤,磕得格格响。他忍着疼、冷、辱,随着徐均平的旗杆搅动,把下半身总算洗了个干净。 徐均平把他拉上岸,替他系了裤子,冷笑道:“小子有福,还要爷爷给你系裤带。”肖东山脸色发青,浑身抖动不停。 徐均平把他牵到避风处,找来树枝,点了一堆火,烤了半天,肖东山脸上才终于回复血色。这时肖东山眉骨上流的血早停了,几道大血痕还在脸上,徐均平捏了个雪团,也替他擦干净了。徐均平又取出两个饼,自己吃了一个,另一个塞到肖东山嘴里,肖东山慢慢咬着吞了。 烤了火,吃了饼,也渐渐适应了琵琶骨的疼,心里的痛又死灰复燃般慢慢升起来。“我早该发现杨洋是有夫之妇的,我多次闻到他夫妇二人身上的香味是一样的,我只是不愿往这方面想罢了,今日这杀鸟处的香味也是他夫妇二人身上的,不,不可能是杨洋姐的,是汪俊卿的……我还以为是树脂香,我不愿相信……三九啊!我对不起你啊,今日我受的罪都是应当的,是我该受的惩罚,山贼哥哥对不起你啊……屎尿都拉在身上了,以后怎么见人啊,这徐均平是个大嘴巴,还不到处讲……” 正想东想西,“啪”的一声,吃了一个耳光,只听徐均平骂道:“还不快起来,跟老子走!”无奈只得起来跟着徐均平走。 二人走不多久,刚上大路,迎头撞见一人一马。此人短打小褂,锦衣披风,英姿飒爽,正是馨洋阁杨洋。她独自一人,见了肖东山如此模样,吃了一惊,大喊道:“肖兄弟,何故如此模样?呔,那汉子,快放了我肖兄弟!” 徐均平冷笑道:“此人命案在身,哪能说放就放!”杨洋转脸问肖东山:“什么命案?”肖东山不愿自己的狼狈模样被杨洋看到,低了头,道:“他拿了翟彪的人头,说是我所杀……我一时大意,吃他暗算了!”杨洋对徐均平道:“那人是我所杀,真凶在此!你这凶汉不分青红皂白,拿了肖公子,还不快快放了。那翟彪是我一刀劈了,有种来拿我!不要冤枉好人!” 徐均平细细打量杨洋一翻,道:“看你身形,分明是个妇人,这般护着这小子,莫不是勾搭成奸了。”他拍了拍旗幡上“奸情”二字,道:“休要聒噪,否则连你一起拿了!” 杨洋大怒,扬起马鞭,劈头朝徐均平脸上抽来,骂道:“夹杂不清的货,老娘今日给点颜色给你看看!”徐均平伸出旗幡,把马鞭一缠,就使上内力往怀里夺,哪知杨洋马鞭一沾上旗杆,就直接松了手,她跳下马,锵的一声,拔出背后长弯刀。只见这刀,大非寻常,刀刃极窄,微微发黑,手柄很长,是一把双手刀。 杨洋双手握刀,双腿微下蹲,站个守势,徐均平一看这架势,轻敌之意大减,他大吼一声,旗幡迎风一展,铺天盖地朝杨洋打来,杨洋不躲反而往旗下一钻,就用刀来削旗幡。肖东山暗叫:“不好!这旗幡上满是徐均平的内力,这旗幡一卷,杨姐姐的刀非掉不可。” 只听“哧”的一声,整个旗幡被杨洋一刀斩下,只剩一根光秃秃的旗杆留在徐均平的手里,徐均平大惊,道:“你这是什么刀?”杨洋道:“破武刀!”徐均平大叫一声,以杆为棒,直扫杨洋。杨样双手持刀,几挑几抹,把徐均平的攻势全化解了。徐均平见她武艺高强,抖擞精神,一条铁杆使得上下翻飞,四处杆影重重,肖东山暗道:“此人武功高我多矣!和我斗时不过用了五成功力!”再看杨洋,不疾不徐,东一刀,西一刀,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已大占上风。杨洋道:“蛮汉,你这样使下去不怕累死吗!你这铁杆不好用啊,我教你个乖,去姚家庄姚大侠那里随便讨一根白蜡杆也比你这破铁杆好使多了!” 徐均平手上吃紧,已无法分心说话。 肖东山暗想:“杨姐姐赢了,甚好!但我也不能跟她走啊,她是有夫之妇……何况她夫君是我大仇人,我哪能跟着她寻找庇护……再说我身上臭烘烘的,丢人的很,我这般模样,真是不如死了好……且罢,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主意拿定,偷偷匿到树后,轻轻的开溜了。待远离相斗两人,才放开脚步发力快走,走了一阵,特意转了个弯,沿着大雪覆盖的乱石枯草中走了一个时辰,看到前面有条十多丈宽的小河,来到河边见流水不结冰,有座桥还在数百步外。他怕显眼不敢在河滩上走,缩回野树林中走到桥边,飞快的过了桥,又走了一炷香时间,才见一条山路。他也不上山,就在山脚下钻入林中,找了地方歇息了一会。 待恢复体力,看了看周围的树,找到一颗不高不低处有树丫的,又另找了根短树枝叼在嘴里,然后往那颗树上蹭过去。他把铁链挂在树丫上,开始慢慢拉。只见他一声闷哼,斗大的汗珠从额头往下掉,铁链被缓缓拉出,肖东山脸上青筋爆出,眼珠圆瞪,随着最后一段铁链从骨头里脱落,一下摔倒在地,全身虚脱,在冰冷的地上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声冷笑,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到面前。肖东山惊醒,睁开眼一看,暗暗叫苦,来人正是徐均平。只见他衣襟已全被鲜血染红,左臂包着伤,嘴角被打破了,眼眶也满是乌青。 肖东山全身软绵绵的,无力逃走,吞了口口水,润了润喉咙,道:“我杨姐姐呢?” 徐均平道:“那个臭婆娘,哼,已经被我杀了。”肖东山虽不太信,但也吃了一惊,要知道这刀头上的事,真说不准,不免心底担心起来。徐均平走近肖东山,正义凛然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有眼,又让你这贼子落入我手。”扇了肖东山一个耳光,骂道:“狗杂种,还敢跑!今日害老子吃这么大亏,老子不好好折磨你是对不起人了!”说着把双手拿起肖东山一双手腕,肖东山右手腕戴着圆怀和尚托付的佛珠手链呢,徐均平把这佛珠手链往上臂一推,双手运功一捏,肖东山一声惨叫,又晕了过去。 很快醒过来,只觉双腕钻心的疼,比铁链穿骨之痛更胜十倍,用眼一看,两只手晃悠悠的掉着,双腕已被捏碎。徐均平见他醒来,冷笑道:“少林绝学握石掌的滋味如何?你双腕已成齑粉,看你还能行凶杀人乎?”肖东山哼道:“我没有杀人。”说完,感觉心口恶心至极,一口苦水呕吐出来。他虚弱至极,低声:“是好汉的一刀杀了我,这般折磨于我,不是英雄的行径。”徐均平道:“不是还要走路,连你双脚都废了。你现在知道了痛苦,也知道了被杀者的痛苦了吧!”肖东山道:“我没有杀人。”徐均平道:“人证物证俱在,还在狡辩。”肖东山道:“用你的猪脑子想一想,要是我埋的头,我还带你去挖?”徐均平哈哈大笑,道:“我又何必去深究那些细末?小子,你这一生都在我这一握之中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啦,哈哈哈哈!痛快!你没有操控过别人的人生,又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爽快!哈哈哈!”肖东山虚弱过度,不一会又晕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黑,徐均平生了火,坐着烤一只野兔,嘴里不住的骂“臭婆娘”,见肖东山醒来,不住冷笑。肖东山暗地运气,只觉周身气脉畅通,这是去掉了琵琶骨上的铁链的好处,只是一口真气,运到手腕即止,双手已完全失去知觉。他明白性命无碍,于是闭了双眼,调整气息,果然胸口恶气大减,再无呕吐之意,双腕的疼痛也略略减少。肖东山见朝阳九气玄功有这样好处,索性装睡,不住运气练功。 练了一会,只觉嘴上一油腻之物凑过来,听徐均平道:“别装睡了,吃了我的兔肉,还要给我去拿金子呢!”肖东山睁眼一看,是一只兔腿,他也就老实不客气的咬在嘴里,他双手无力握持,咬了一口,掉到地上,徐均平捡起又塞到他口中,不住咒骂。吃了一口,又掉了,徐均平再次捡起,这次塞到肖东山的臂弯,肖东山用臂弯夹着,才能撕下兔肉入肚。可怜气赳赳一条好汉,连进食都如此艰难了,把衣裳沾了不少油腻。 徐均平吃了兔肉,又骂了一会臭婆娘,才慢慢住了嘴,靠在树上似睡非睡,闭目养神。肖东山吃了兔腿,体力有所恢复,坐起来,用脚踢了些树枝树叶,垫好了,坐在火边,也闭了目,开始修炼朝阳九气玄功。他跟着古水道人学了医,知道医理,想到:“我若不时时运功护住手腕,过不了几日,双手就会枯死萎缩。我且带着这凶汉往南走,命好遇到师父,说不定师父能救我。”想起师父,双眼湿润,暗道:“世上还有真心待我好的人呢,我一定要活下去。我要是死了,师父不知道多伤心呢。” 他修炼了半夜内功,合眼睡了个把时辰,天就亮了。徐均平站起来,道:“不早了,动身!今日再跑,连你双脚也捏碎了!”说完,朝肖东山一看,只见他神色正常,憔悴虚弱的状态竟大大缓解,心里有些吃惊,暗道:“这小子倒壮实。” 两人走了一炷香时间,走到昨日那条河边,徐均平带了肖东山到桥下的河坡边取水,他用水壶舀了满满一壶水,盖好壶盖,又拉着肖东山上了桥过河。 正要下桥,桥边林中跳出一人,满脸倦容,怒气冲天,正是杨洋!她刀已出鞘,杀意腾腾,徐均平见了,不自觉的拉着肖东山接连后退数步。肖东山昨日听徐均平说她死了,今日见她安然无恙,只是一件披风被树枝刮破多处,头发有些凌乱,不禁大喜,叫道:“杨姐姐,你可有受伤?”杨洋埋怨道:“我没事!你跑什么!好难找!害我找了一夜!”肖东山见她疲惫至极,竟是不曾歇息,借着雪光四处找寻了一整夜,不禁心疼起来,昨日的疏远之意早抛到九霄云外,大叫:“姐姐救我!” 第十六章 肌肤之亲 杨洋见肖东山双肩铁链没了,正觉宽心,突见肖东山双手有异,问道:“肖兄弟,你手受伤了?”肖东山苦笑,徐均平得意的道:“这小子被我的少林握石掌捏碎了双手,已是废人一个,你还要和他相好吗?”杨洋惊道:“少林握石掌乃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握石能成齑粉,你却用来施私刑碎人手骨?何其残忍!达摩祖师地下知之,必不怨我今日杀你!老娘今日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说着,跃起双手握刀直劈徐均平,徐均平后退两步,用光秃秃的铁旗杆硬接了一刀,大吼一声道:“臭婆娘,看你是女人,昨日让你三分,休要欺人太甚,今日又来纠缠!”杨洋道:“快放了肖公子!”口中说着,手上已递出十来招。今日两人一战,与昨日不同,昨日杨洋讲的是一个“破”字,意在先摸清徐均平的底细,那时她见徐均平声势惊人,也不敢贸然突击,最后竟被徐均平找个机会,撒腿跑了,今日却是讲的一个“杀”字,率先发难,招招抢先,她使出一招“鹰击长空”,徐均平用一招“大浪淘沙”来应,她立刻变招“刀劈华山”,竟是拼着左腿被扫一棒,也要直砍徐均平首级。 如此一来,战局比昨日凶险得多。昨日肖东山趁二人鏖战之机溜走了,今日心绪又不同,过了一夜,他对杨洋的疏远之意已大减,今日突然一见,见她为自己饱受风寒,心底感激莫名,又见杨洋今日出招极其凶险,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只怕杨洋有个闪失。又看数招,杨洋已稳占上风,徐均平只有招架之力,杨洋接连几招差点击中徐均平,只因身体过于疲乏,武力打了大折扣,总是差了那么半寸,这要她体力健旺,徐均平早已身首异处。 再过几合,肖东山不禁焦急起来,他知道徐均平是吃好睡足了的,又是吃惯了荒野生存之苦的彪形大汉,杨洋是困顿不堪的,自小生活在富贵之中被人服侍惯了的娇柔女子,久战恐对杨洋不利。 徐均平心底叫苦连天,暗道:“这样下去,不出十招,必被这臭婆娘砍了头,我得快想脱身之策。”他使出一招“大江东去”,企图卖了自己的左臂再吃杨洋一刀,侧身从杨洋刀下滚过,然后闪到肖东山脸前,擒了肖东山。昨日他用同样的招式吃了一刀,寻得了抽身之机,故对卖左臂之事颇有些心得。哪知今日杨洋恨他残忍,杀意满满,明明挂左臂的一招,竟变了方向,直取脸门,也是徐均平闪避得快,刀尖从左眼角划过,把徐均平的左眼眼球划为两半!徐均平眼球被划,并不停手,依先前计算侧身从杨洋刀下滚过,闪到肖东山脸前,双臂抱住肖东山,往桥下就是一跳。 杨洋见他眼睛被划并不停招,电光火石之间竟拉了肖东山跳河,也是愣了一愣。只听“扑通”一声,二人已落水,杨洋不及细想,收刀入鞘,也不犹豫,从桥上跳了下去。 肖东山重伤在身,一入水就不禁打一哆嗦,顿感头晕恶心,又要呕吐。徐均平左眼漆黑一片,知道今日受了大创,心中怨愤,出全力一脚踢在肖东山肚子上,借这一踢之力,已在水中划到一丈开外。要是在岸上,肖东山吃了这一脚,非毙命不可,好在水中,河水化解了大部力道,饶是如此,肖东山兀自被踢得口中苦水喷涌而出,他双手被废,双肩还有重伤,整个上肢软绵绵的,划不了水,接连呛了几口水,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就往河底沉去。此时,杨洋落入水中,她是海边长大,练就了非凡水性,大海之中都是玩耍嬉戏惯了的,在这河中真是如鱼得水,她一入水,已把情势看得真切,徐均平已划远,今日要杀他恐怕就要坏了肖东山性命,救人要紧!她抓了肖东山衣襟,拖出水面,只几划,就上了岸。 她把肖东山平放在河滩上,把肖东山揉醒,肖东山不住吐水,河水连着苦水,吐了好一阵子。再看徐均平时,已上了对岸,往林中逃窜而去。肖东山吐完,身上又开始发抖,脸色乌青,嘴唇发紫。杨洋见状,焦急万分,从怀中掏出一枚留香丸,在肖东山嘴上捏破了,丸中琼浆流入肖东山口中,肖东山略略有了精神,把剩下的留香丸吞下腹。 杨洋钻入河边野树林中,手起刀落,一把宝刀做了砍柴刀,不一会就砍了一堆柴,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青色筒子,也不知是材料打造的,打开筒盖,里面又是一个筒子,这个筒子却是一个火折子,她迎风一吹,点了火。原来外面那是个防水筒,她在海上常用的,故一直随身携带。她父亲早年救过一个能工巧匠,这位能工巧匠为了报答他,给他打造了这把破武刀,材料是她父亲在某位亲王府中偷来的,据说是上天落下的陨石提炼而成,非金非银,非铜非铁,他让这位巧匠打造成刀,因是给杨洋专用,故打造成双手刀,以补女子气力不足,又因材质特殊,不用加宽加厚就能很好的劈砍,故刀身打造得极窄,轻灵性极佳。至于这个防水火折子,是杨旭在那位能工巧匠那里顺手牵羊取来的。 且说杨洋见火慢慢起来了,湿烟滚滚,就去河边抱了肖东山来烤火,肖东山身量不算高,杨洋是个女子里偏上的身高,虽还是肖东山高一丁点,终究相差不多,杨洋抱着也不拖地。杨洋把肖东山放在火边一看,只见他嘴唇已黑如墨汁,双目神色涣散,欲握他双手运功给他,两手一拿,却是掉着的软绵绵的一双废手,真气哪能走到体内! 杨洋双手颤抖,从怀里又取出一粒留香丸,捏碎让琼浆滴入肖东山口中,肖东山眼神略略收拢,哼了一声。此时火势稍旺,杨洋又抱了肖东山,更靠近一些烤火。随着火势越来越大,肖东山脸上慢慢有了血色,杨洋大喜,把刚才捏碎了的留香丸送到肖东山嘴里,肖东山吞了。 杨洋不停加柴,烤了许久,两人衣服都已半干,肖东山也已能说话,问道:“姐姐,你可有受伤?”杨洋柔声道:“肖兄弟不用担心,我好的很。” 杨洋察言观色,知道留香丸的功效此时发挥出来,于是把肖东山放在身边,帮他盘腿坐了。肖东山一提气,腹中火辣辣的痛,这是徐均平刚才踢的,他忍了痛,运起朝阳九气玄功,只觉真气流转不畅,身上到处都如有结点一样,真气一遇结点就停滞不进。杨洋见状道:“无妨,别急,烤一会火再试。” 肖东山此时见自己身上污秽不堪,就朝旁边挪了挪,离杨洋远了些。杨洋看在眼里,也不好怎么说,只是拿树棍不停拨火。又烤了会火,身上都干了,肖东山再一运气,果然大有好转,初时还有点周转不灵,渐渐的越来越顺畅,身上大半部位可以让真气走到,除了双手。 他练了一会,到了物我两忘的境地,杨洋看他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也是惊叹不已,暗道:“肖兄弟真是练武奇才,这朝阳九气玄功似乎比上次在馨洋阁时又进了一层,进展也太快了!可惜他双手废了,不然照此进展,二十年后将鲜有敌手,他聪明异常,不知还会创出什么新颖武功呢!看来肖兄弟性命已经无碍,我一会儿得去打点野味来吃了补充体力,这样会康复得快一点。” 正在想东想西,突然肖东山打了一个寒颤,全身开始抖动,越来越快,如筛糠一般,把全身骨骼抖得格格作响。杨洋大惊失色,再看肖东山时,只见他白眼一翻,往后就倒。 古水道人传功给肖东山时,一再告诫,不可贪功急进,肖东山平日进度本来就过快,他虽天资极好,却也暗中留下祸根。这几日连受心灵、肉体之创伤,承受能力大打折扣,昨夜又练了大半夜,虽看起来对伤病有所缓解,实则朝阳九气玄功的反噬之力已如箭在弦,一触即发。就如吃药,一定剂量的药是治病救人,但过了量就是毒药了。今日他羸弱的身体在河中被冰水一泡,又吃了徐均平一脚,哪里还能练功!分明是要卧床静养。他这般勉强运气,终于走火入魔,眼看就是气散经断,髓竭脑死。 杨洋见状即悟,出指如风,转眼封了肖东山身上数处要穴,把肖东山平放在地,脱了肖东山鞋袜,又除了自己鞋袜,把脚贴着肖东山脚,把真气透过脚渡了过去。这是因肖东山双手手腕已断,不得已用脚传功,只是用脚传功,威力大打折扣,用手可渡七成功力过去,用脚只能渡三成。杨洋只觉肖东山双脚冰冷,自己运过去的气只能走到腰腹,再往上就越来越弱了。 杨洋见事危急,不假思索,脱了肖东山上衣,露出赤裸的胸膛,只见他琵琶骨上两个森森的洞,腹上一脚黑印,都是徐均平所赐。她救人要紧,不拘小节,脱了自己小袄,只剩贴身亵衣,把肖东山拉起,紧紧抱在自己怀里,用嘴含了肖东山舌尖,把修习的一身绵绵内功,尽数运转到肖东山体内。 渐渐的,只见杨洋头顶露出腾腾白气,起先还漫在整个头部,慢慢的聚成笔直一条细线,直冲天际。一会儿,那条细线慢慢散开变粗,成了一团白气聚在头部。如此变细变高散开变团三次,肖东山身上刚才被杨洋所封穴道已尽数冲开,肖东山已恢复知觉。他见杨洋的内力在自己体力行走,也不自觉的跟着杨洋的真气运转。 不一会,肖东山的头上也出了气雾,却也变灰色。这气雾随着杨洋的运气节奏,也是一会变细变高,一会散开变团。肖东山知道自己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心中后怕不已。此时感到杨洋的口中玉津,鼻中幽香,身上体温,不觉有些扭捏,差点又要岔气。杨洋不满的“嗯”了一声,肖东山这才收了心,安心跟着杨洋的绵绵内力运转真气。 肖东山就如摔断了腿刚刚伤愈的病人一样,由人扶着走路,渐渐走稳,心里有个疑问也越来越大——为何杨洋居然也是练的朝阳九气玄功?她的朝阳九气玄功,又大有改动,虽全是阴柔之气,却极纯正博大,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若说肖东山练的朝阳九气玄功,如同太阳下的刀光剑气,那杨洋练的朝阳九气玄功,就如浮在海面的葵花,随着潮汐一起一落,这朵葵花儿始终朝着太阳,既收日光之精华,又满蕴大海之力。 两人练了足足半个时辰,幸喜无人路过打搅,等到肖东山内力悉数导入正轨,再无反噬之力,杨洋才松了口,收了功,穿了衣。此时柴火早已熄灭,二人却再无寒冷之意。 肖东山想行个礼,奈何双手抬不起来,只得深躬到底,道:“姐姐再造之恩,我至死不敢忘!”杨洋一把扶住,道:“你我江湖儿女,何必多礼。是我害兄弟受此大难,愧疚之情,永刻在心。”两人至此解除了心中的芥蒂,又感亲近了不少。 杨洋又道:“你这双手……实难医治……不过你不要急,你且跟我回馨洋阁,我去请了名医给你医治……要不我们一起去京师,我把最厉害的太医请来给你看,好不好?”肖东山道:“要说名医,我师父就是,我只等找到我师父,让他老人家给我看看。”杨洋道:“我有个疑问。”肖东山道:“我也有个疑问,我先说……你的内功可是杨前辈传授的?”杨洋笑道:“我的疑问也是关于内功,我刚才所用的内功并不是我爹所传,我爹的内功我也练过,后来跟我干爹学了这个,觉得这个更合我,就练这个为主了。你的内功是你师父传的?”肖东山道:“是啊,认识我师父之前,用我师父的话说,是个‘有力无气’的人,跟了他老人家才学会练气之道。”杨洋道:“看来你师门和我干爹有些渊源,你师父是哪位前辈?”肖东山道:“我师父道号古水道人。”说到这里,心中一动,问道:“你干爹贵姓?”杨洋道:“我干爹姓郑。”肖东山暗想:“原来是自己想错了,我还以为她干爹是师父的‘马哥’呢。”杨洋道:“今日幸好你我内功师出同门,不然就是内力强我十倍,也难救你脱险,肖兄弟以后练功,切记不可勉强啊!”肖东山低声道:“姐姐的话,我记住了。” 二人说话间,杨洋已把衣袜整好,又帮肖东山穿好衣服,鞋袜,肖东山身上带的《易简方》也已烘干,杨洋帮他重新收入怀中,幸好肖东山落水时间不长,书本并未完全浸湿,故烘一烘就好了。两人一时无话,突然觉得异常尴尬。杨洋转脸去加柴把火拨燃,又拔刀在周围砍了一堆柴火,不敢再看肖东山一眼,肖东山也低了头,装作发呆。 杨洋道:“时候不早了,肚子饿了,我去打个兔子野鸡什么的来烤了吃,你且在这里等我,吃饱了我们再做计较。”肖东山低声答应。杨洋带了刀,往林里走,三步一回头,实在放心不下。肖东山笑道:“没事的,你去吧,徐均平早跑远,不会来伤我,你不必担忧。”他又站起来,走了几步,道:“喏,我没事了,好的很。”杨洋这才放心的去了。 等杨洋走远,肖东山暗想:“杨姐姐虽不嫌弃我,但我已是废人一个,难道要杨姐姐照顾我一辈子?何况杨姐姐还是有夫之妇,多有不便,我跟着她算什么呢?我这般污秽不堪,也特丢人……就算我脸皮厚不怕丢人,也要为杨姐姐的名誉着想……何况刚才那样子,再和杨姐姐独处,实在尴尬。杨姐姐侠义之心,绝不会独自抛下我不管,我岂不成了杨姐姐的一个大累赘?我一个废人怎能拖累神仙一样的杨姐姐?哎,我这样子,脏兮兮臭烘烘的,实在不想让杨姐姐看到,我这般模样……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杨姐姐,我以后只得把你留在心里……默想了。”主意已定,拿脚在地上写了三个字:“我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在“我走了”下面又写了三个字:“你保重”,这才朝杨洋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十七章 十善庄 二月十五,天气异常的冷,老天爷就喜欢这样凌虐老弱病残。 城外的小河边走来两个乞丐,前面一人,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身材消瘦,背着一个麻袋,面带喜色,不住催后面的快点走,后面的乞丐,三十来岁年纪,一足微跛,拄一拐杖,身材高大,一脸麻子,天生一副苦相。 二人来到河边,打开麻袋,取出两只家鸡,都已被扭断了脖子,两人一人拿了一只鸡,就开始拔毛,只见二人手上使劲,虽没用热水烫,却也拔得飞快。小乞丐道:“田大哥,这莲花落练了还真有用啊,这拔毛和弹灰一样呢!”那田大哥道:“根儿,你还不是得感激我,不是我介绍你入帮,哪里学得这样本事!”那唤着“根儿”的小乞丐道:“那是,那是,等下田大哥吃三个鸡腿,我只吃一个。”田大哥笑道:“哪吃得了那么多!不多吃你的,你小子记得我的好就行。”说话间,两人把鸡毛拔得干干净净,那田大哥又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把两只鸡都开膛破肚,在河里洗干净了。一人提着一只鸡往河边树林里走。 来到林中,有一堆已熄灭的篝火,周边还有一堆树枝,两人轻车熟路,点了火,把鸡穿在早削好的树枝上,放在火上烧起来。 根儿道:“田大哥,我这次从河南回来,听说了一个大新闻呢,昨晚想讲给你听的,你却只要睡。” 田大哥道:“你小子大惊小怪,屁大点事一惊一乍,能有啥大新闻,又是刘员外家的母狗下了七个崽?” 根儿道:“不是,不是,这次是真的大事,关系我们丐帮的生死存活呢!” 田大哥不以为然,道:“我们丐帮几千年的命数,有什么生死存活的,有皇帝就有叫花子,有叫花子就有丐帮,怕什么!” 根儿道:“不是的,不是的,田大哥,且听我慢慢道来。你看我们丐帮弟子,偷鸡摸狗是少不了的吧,虽然舵主一直告诫我们不要偷盗穷苦人家,不要欺压弱小,但是饿了肚子,那管那么多!要说偷盗了穷人家还好,就怕偷了惹不起的,就更麻烦了,这次事情就是两个兄弟偷了姚家庄的狗引起的……” 田大哥道:“什么惹不起,皇帝老儿都惹得起,人要吃饭,没饭吃连反都造了……哪个姚家庄?莫非是……这就有点麻烦了……” 根儿道:“本来吃了一条狗,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姚家大小姐咬定那是她养的珍宝狗,你说这狗还有珍宝?还不是一锅汤?” 田大哥直摇头,道:“这姚大小姐不讲理是出名了的,连我都听说过她的刁蛮。珍宝狗就该好好派人看着,怎么会被偷去吃了,分明是一条普通的狗,姚大小姐要无理取闹,坐地起价。” 根儿道:“可不!无理的还在后头呢!”根儿说道这里,气愤不已,声音也高亢起来,道:“河南分舵的王舵主,派人上门去赔礼,你道怎么着?这姚大小姐竟劈头抽了上门赔礼的丐帮弟子一鞭子!抽的鲜血满脸啊!” 田大哥也气愤不已,道:“姚家庄称霸中原是不错,却也把我丐帮太不放在眼里了!上门既是去赔礼的,哪里还有挨打的道理!两国相争还不宰来使呢!” 根儿道:“着啊,当时王舵主也这么说,于是带了几十个兄弟去姚家庄讨说法,那姚大小姐却避而不见了,派出个笑面虎……” 田大哥道:“可是姚中天大弟子?” 根儿道:“正是!” 田大哥道:“这人我知道,此人不好对付,据说他武功不比姚中天差多少,当年也是一霸,和姚中天恶斗好几日才心服,后来认了姚中天为师,此人总是一脸微笑,待人处事圆滑的很,是姚中天手下第一得力帮手。” 根儿道:“王舵主和笑面虎几句话说僵,说定二人一战解恩仇,生死自负。于是就在姚家大厅里动了手,王舵主落了下风,被笑面虎扫了一棍,回家就死了。哎,我丐帮真是抬不起头啊!” 田大哥怒道:“放屁!放屁!有什么抬不起头的,王舵主为了手下弟兄出头,丢了性命,正是义薄云天,令人敬仰!” 根儿摇头道:“输就输,赢就是赢,什么义什么天,都是低人一等了。更气人的是,兄弟们抬王舵主出来的时候,那姚大小姐又跳出来,笑骂我们丐帮是废物,以后见一次打一次呢!” 田大哥闻言,一掌打在柴堆上,把树枝打得飞起数根,大怒道:“臭婊子,落到老子手里,先奸后杀。” 根儿道:“你猜后来发生啥事了?” 田大哥怒气未消,道:“有话快讲,老子气闷的很!” 根儿道:“你别凶,你知道后面的事就不会这么生气了,你猜怎么着,帮主亲自给姚中天下了战书,约定三月初三,信阳城北三十里霸王冈,要姚中天去了‘棍棒无双’的称号。” 田大哥大叫一声:“好!好帮主!真好帮主!真好汉!帮主虽年轻,却真是热血儿男!” 根儿担心的道:“你说,帮主能不能赢了姚中天?” 田大哥仔细想了想,道:“很难说。要是三年前,帮主肯定不是敌手,但现在很难说,帮主近年功力大进,据说把大莲花落练到了前无古人的第十层境界,去年不是在嵩山逼着少林方丈如智大师动手吗,当时兄弟们都觉得帮主太过狂妄,咄咄逼人,把一个少林方丈弄得窘迫不已,后来一想,不过是帮主把大莲花落练到了第十层境界,想找人试试手而已。这次拿姚中天开刀……姚中天也太厉害了点……我看至少有四成胜算吧。” 根儿道:“少林寺的事,我也听说了,多长脸啊,帮主威武!” 田大哥道:“你懂个屁,帮主心怀大志,这些武林中成名已久的高手,帮主都是迟早要对付的,跟姚中天这一架,是迟早要打的,可不是长脸那么容易。” 根儿道:“就你懂!你说帮主心怀大志,难道帮主要做武林至尊?” 田大哥哼了一声,道:“武林至尊?没那么简单。三年了,帮主大肆扩大净衣派已经三年了……帮主年纪轻轻,却是干大事的人啊。” 根儿吐了吐舌头,道:“帮主这么厉害,我却没见过帮主,帮主是长什么样子啊?” 田大哥道:“帮主神龙见首不见尾,哪那么容易见的,我都十年没见帮主了,上次见他还是在老帮主的葬礼上。那时老帮主无病无灾突然一夜就没了,死因谁也说不清,身上又没有伤,帮主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马副帮主力排众议,扶持帮主坐了大位……我总说帮主年纪轻轻,其实也不轻了,二十六七岁,正是做一番事业的好年纪啊!” 根儿又道:“你说帮主的莲花落练到十层,我们什么时候能练到?” 田大哥道:“你呀别做梦了,我们练的是小莲花落,是所有丐帮弟子都可以学的低等武功,帮主练得是大莲花落,是最高深的武功,不是人人都可以学的,帮中只有八袋以上弟子才有机会让传功长老教!” 两人说了半天话,把鸡都烤得熟透了,散发出阵阵香味。根儿摸出一把盐来,洒在两只鸡上,撕了就要开吃。 这时,突然听到树上一人说道:“鸡屁股给我!” 两人抬头一看,只见树上坐了一个乞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两人只顾说话竟没察觉。只见他头发胡子脏兮兮的,尤其是一嘴络腮胡须,乱糟糟。身上穿一件灰布袍子,浑身油腻,却把双手拢在袖子里,看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田大哥果然撒下鸡屁股,朝他扔去,那人也奇怪,用嘴直接接了,唏哩哗啦几下吃个精光。 “小哥,把你的鸡屁股也给我吧!”那人向根儿讨道。 根儿笑嘻嘻的撕下鸡屁股,朝那人扔来,根儿是个滑头,故意扔偏了两尺。那人突的站起在树丫上一蹬,平着飞起,空中用嘴接了鸡屁股,正好落坐到另一个树丫上,那人含了鸡屁股,又唏哩哗啦吃个精光。 田大哥道:“好俊功夫,兄弟,树上冷,下来烤个火热乎热乎!”那人腾的跳下来,靠着田大哥坐了。田大哥又撕下一只鸡腿,递过来,那人道:“不不不,已经吃了你们两个鸡屁股了,差不多饱了,你自己还没吃呢!”田大哥温言道:“我不饿,自家兄弟别客气,喏,拿去!”那人伸了手臂,却不把手从袖中取出,而是用臂弯夹了鸡腿往口里送,田大哥看他臂弯油腻得很,明白他竟一直是用臂弯拿东西吃的。 “兄弟,你的手怎么了?”田大哥关心的问道。 “被一直恶狗咬了。”那人答道。 “我叫田喜,这位小兄弟叫章大根,我们都是丐帮弟子,兄弟你哪里来的啊?面生的很。”田大哥自我介绍后,问那人。 “我叫肖东山,从江西流浪而来。” 这人正是肖东山,他那日别了杨洋,身无分文,双手残废,痛苦不堪,只得做了乞丐,一路乞讨。他不敢向南而行,一是不想遇到馨洋阁的人,二是怕万一遇到徐均平,这人虽然受了伤,要杀自己却如宰鸡一样。 他也不能回家,原来他父亲死后,他和后娘相处的不太融洽,现下他受了这等重伤,回家岂不是受不尽的白眼?于是他就一路向北。原来师父交代过他,要寻找师父,有两个去处,一是到南京城的敕建鸡鸣寺找主持,此人是师父密友,他自会派人带到师父家中,二是在北平城师父也有一处居所,只要到安定门内金台坊找一位姓罗的师爷就行了,此人亦是师父密友。师父说过九月份是必定会到北平的,只要找到罗师爷就找到了师父。只是时日尚早,早去北平也无用,他就东游西荡,直到这日撞到这两个乞丐。 再说这双手,一直疼痛难忍,好在双肩渐渐恢复,双臂慢慢有了力量,乞讨来的食物,有时如狗一样趴在地上吃,有时用臂弯夹着吃。肖东山心中狠狠咒骂徐均平,却并不沮丧,他想:“这就是报应,我没看好三九,害他丢了性命,上天罚我尝尝三九的废手之苦,真是再合适没有了!”于是,心下竟释然,其实这废双手和废一只手差了何止千百倍!他又想:“师父一直吹嘘自己医术了得,我找了他,看他能治否。能治是我的福分,不能治,我也正好奚落他一顿,看他还吹!想想他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的表情,那才好玩呢!”好在其时民间富裕,沿途多见百姓好施积福,叫花子也少,竞食者不多,故而也不曾饿了肚皮。 那日练功走火,差点丢了性命,吓得他数日不敢运气,后来手腕实在痛苦难忍,不得已才运功抵御,再不敢像前番那般猛练,每日功课量只有先前的三成,这样一来保得双手未全然坏死,二来功力也有进步,进益竟不比猛练来得慢多少,一个多月下来,耳目又更聪敏,身子也比以前灵活了许多,像在树上飞身接根儿投来的鸡屁股,以前就做不到这般轻便随意。 肖东山细看田喜,背上背了三个小袋,原来是个三袋弟子,那根儿背了一个小袋。丐帮弟子以背上的小袋数量来辨别身份的高低,长老都是九袋弟子,分舵主一般都是八袋弟子。 三人吃完了鸡,田喜指着河边的小路道:“肖兄弟,此去三十里,乃十善庄,庄主是我们冯舵主,冯舵主是我丐帮第一乐善好施的,听这‘十善’庄的名字就知道了。我二人接了召集令,正要去,你与我们同行如何?”根儿道:“多半和我刚才说的事有关。”肖东山暗想:“谚云‘锄一恶,长十善’,这十善可不是行善多的意思,田大哥是个粗人,不懂也不足为奇。左右无事,去混顿饭吃是好的,说不定还能长长见识。”就欣然应道:“如此请田大哥引路。” 三人熄了火,田喜拿了拐杖,就顺着河边领路行走。根儿不停的讲去河南的见识,不过是些街市繁华、山川壮阔的闲话。肖东山许久没有怎么说话,竟也时不时插嘴问根儿几句,一路畅谈甚欢,倒是不再寂寞。 行了半日,只见眼前老大一座庄院,门楼上有三个镶金大字:“十善庄”,笔力极俊逸。进了门楼,有个青衣庄客上来迎了上来,对田喜道:“田大哥,你们来了!你们自个儿进去吧,兄弟们都在后院呢!” 田喜对庄里路极熟,带着肖东山和根儿穿过几个厅堂,来到一个大院子,只见地上四散坐了二三十个丐帮弟子,有几个和田喜熟络的都和他打起招呼。田喜往里看了看,走到一个布衣长须,面目和善,腰粗臂圆的汉子面前抱了个拳,道:“冯舵主,我们来了。”冯舵主坐在地上,也不起身,看了三人一眼,一抬手道:“好,好,自己找地方坐。”肖东山打量这冯舵主,见他四十来岁,微微发胖,目光坚毅,肩上搭一件褡裢,上面密密麻麻缝了八个极小的袋子。 三人退下来,找个地方坐下来,原来丐帮弟子聚会是不坐凳子的,都是席地而坐。肖东山暗想:“这老大一座庄院,都是冯舵主的,他分明是个财主,却偏偏是个丐帮分舵舵主,看来丐帮不是只有叫花子啊。”再细看冯舵主,不住和身边一人说话,这人斜对着肖东山,肖东山一数他褡裢上的小袋子,吓了一跳,这人竟有九个袋子!他怕输错,再数一遍,还是九个没错,原来是个长老。 肖东山正要静心听二人说什么,突然,院口一声长笑,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听说今日冯兄弟请客,我兄弟特来讨杯酒喝。冯兄弟,你在哪里?”众人一看,院内进来二人。前面一人须发皆白,穿一青色布衣,破烂不堪,六十来岁年纪,走路微跛,后面一人须发半白,穿一黑色布衣,打满补丁,五十多岁年纪,二人皆拄着拐杖。 院里众人都霍得站起来,冯舵主抢先一步迎上来,道:“冯某好大面子!二位孙长老都来了!快请!快请!”走在前面的孙长老拍了拍冯舵主的肩膀,正要说什么,一眼看见冯舵主身边那人,大叫:“哟!哟!掌钵龙头也在啊!周兄弟别来无恙!”这位周姓掌钵龙头和他二人拉了拉手,道:“孙大哥,孙二哥,好久不见,两位孙哥哥越发精神了。” 众人打完招呼,又都席地而坐。 孙大长老一坐下就道:“周兄弟、冯兄弟,近来我帮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今日我兄弟二人来,正是要和你们商量,冯兄弟点子多,对近日发生的事有什么看法?”冯舵主道:“帮主的战书已下,姚中天也已答应迎战,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们做属下的当为帮主分忧,把打下手的事全做细致了,让帮主专心迎战就是。周长老,二位孙长老,你们怎么看?” 周姓掌钵龙头道:“冯兄弟所言极是,帮主雄才大略,早要收拾这姚中天了,这一天既然来了,我等当并力向前,灭了姚家庄。”孙大长老道:“哦……我听说只是要姚中天去了‘棍棒无双’的名号,并不曾有灭了姚家庄的说法啊。”周姓掌钵龙头道:“帮主近来……嘿嘿,没那么客气了……两位孙长老久不在帮主身边,有所不知……动起手来,帮主发了性,哪有不伤人的?到时死战不可避免,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帮主虽没说灭了姚家庄的话,但我等应该做好准备,到时帮主一声令下,不要措手不及。” 孙大长老略有所思,道:“周兄弟,你看帮主有几成胜算?不是我灭自己威风,这姚中天可是一等一的高手……” 周姓掌钵龙头道:“你们也知道,我从小在西域长大,回中原时间也不长,中原武林的根底不是很清楚,这姚中天我只知道棍棒无双,天下第一棍,大家都在这么说,究竟如何我可没见过,倒是帮主,嘿!帮主近几年神功大成,我看帮主胜算极大!” 孙大长老还是忧心忡忡,道:“常言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虽如周兄弟所说,帮主胜算大,那是好事,但是万一有个闪失,我等也要有所应对才是。” 周姓掌钵龙头稍有不悦,道:“孙大长老也对帮主现在的功力太不了解了,实话跟你说,我周三刀的武功还可以吧,姚中天能一招置我于死地不?”孙长老道:“姚中天要胜你,得三招以上。”周三刀道:“哼!姚中天有这样厉害?三招能胜我?就算三招能胜我,又如何?帮主能一招就让我不能动弹,姚中天做得到?”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要知道这周三刀当年为救被暗算的马副帮主,一人独战漠北双鬼,杀了一人,伤了一人,名震武林,绝非庸手,也正因这事,他才被马副帮主推荐为掌钵龙头。现在二十多岁的帮主竟能一招制服他,众人均觉惊讶。 孙大长老闻言,连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脸上忧郁之色并不减少。 周三刀又道:“我刚才和冯舵主商议,已派了几个机灵的净衣弟子快马加鞭赶去姚家庄,他们在姚家庄外盯着,有什么人进出,有什么动静都会一一回报,孙大长老不要担心太过。” 冯舵主道:“我寻思污衣弟子在现下的局势下,在姚家庄外盯梢多有不便,就派了我庄上的净衣弟子化着了各类行当前去,前日已经动身,都是快马。” 孙大长老闻言,连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这时,有庄客拿了牛肉、羊肉、烧鹅、烧酒进来,众人也不客气,分了就吃。冯舵主也无主人的客套,十分随和自在的吃肉喝酒,肖东山见他抬腕时手腕上露出一块刺青,却是一个“善”字,暗暗好笑:“这人有些做作,把善字纹在手臂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好人。” 第十八章 又见紫斑 田喜帮肖东山撕碎了肉,塞到他嘴里。肖东山这些日子一直风餐露宿的,哪里受过这等恩待?心内自是感激涕零。 周三刀喝了一口酒,道:“孙大长老,我是个外来的,你如此夸耀姚中天的功夫,我是不服的,这姚中天究竟有多厉害,他是什么底细,今日个大伙都在,你要不给我们讲讲。” 孙大长老摸了摸雪白的胡须,道:“好!姚中天的底细,比我知道的多的人还真不多,兄弟们可愿意听我老头子唠叨唠叨?”丐帮众弟子哄然大叫:“好!孙大长老,就给我们讲讲。”连冯舵主也跟着起哄,显得特别平易近人。 孙大长老把口里的牛肉咽下肚,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年级轻的可能不知道,五十岁以上的都知道,三十……三十八年前,中原武林发生了一件惊天血案。当时武林,除了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以外,数这二人名声最响,一人姓姚,一人姓薛。这姓姚的祖上四代为官,后来改朝换代,姚家审时度势及早归顺,得以保全性命,虽在朝堂上没了官职,但在江湖中却风生水起,一时无两。他家的武功是真功夫,一套四十八路锋回剑法,我是见识过的。” 冯舵主身边一个五袋弟子问道:“你老人家和他动过手?” 孙大长老拍了拍自己的腿,道:“我这条腿就是姓姚的一剑刺瘸的!” 众人都“啊”了一声。 孙大长老道:“那是我还没遇到林老帮主,也没有入丐帮,原本干些剪径的活计,姚家有一批金银珠宝要运到京城,被我盯上了,哪知道是姓姚的亲自送的,一交手就落了下风,被刺了一剑……幸好林老帮主见我受伤待死,救了我,后来我老弟找来,我哥俩这才入了丐帮……”说着他指了指身边的另一个孙长老。肖东山这才知道,原来这二人是亲兄弟。 孙大长老接着道:“奶奶的,扯远了……兄弟们啊,大家伙儿现在是丐帮弟子,千万别学老哥我干这种烂事了……” 众人哄然大笑。 孙大长老道:“再说这姓薛的,原本是个少林寺的和尚,偷学了少林寺的武学秘笈,就动了凡心,想着还俗,少林寺戒律院首座说你要还俗也行,但要先废了武功再打五十戒板才能下山,他装着勉强同意了。这人偷学了绝技,竟练成了移经换脉的绝世武功,在戒律院首座废他经脉时,使出神功,骗过了戒律院首座,吃了五十戒板,受了皮肉之苦,就下了山还了俗。戒律院首座还道已废了他的武功呢!” 众人听到这里,鸦雀无声,均感心头发麻。 孙大长老道:“这姓薛的等到留起头发,恢复了俗家本姓,就自称西域昆仑山修仙而归,收徒授艺,渐渐名气越来越大,后来连败数位高手,声望更是不得了,直逼各大门派掌门人,和姓姚的旗鼓相当。本来二人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姚家世代为官,到底与其他江湖草莽不同,高傲的很,姓薛的有一个弟子好意与他们结交,却因出生低贱受尽侮辱,他回来告诉了师父,姓薛的也是个穷苦出生,不然怎会到少林寺做和尚?于是大动肝火,亲自出手,深夜突袭,灭了姚家三十几口,只有一个八岁的孩子机灵,躲在狗洞里逃过一劫……这个孩子就是姚中天。” 孙大长老叹一口气,道:“姓姚的虽刺我一剑,原是我技不如人,我并不恨他,只是他们把我们穷人不当人,也太不该,可那姓薛的却也忒狠毒,姚家如此声望,一夜之间鸡犬不留,这事震动了整个武林,有两个受过姚家大恩惠的,找到这姓薛的门上讨个说法,可又打不过他,反倒一死一残,姓薛的名声越来越旺,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挂出了‘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旗号,气焰十分嚣张。没有敢找他的麻烦,渐渐的,武林竟默认了他的‘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称号。” 有年轻的弟子问道:“这伙计如此嚣张跋扈,就没有名门正派的高手出来收拾他?” 孙大长老冷笑道:“什么狗屁名门正派,谁愿意惹这样一个大魔头!谁又有把握能赢了他?又或有真正的高手,哪一个不是自命清高,好像管了这个闲事就会掉了身价似的!我说这世上,最可恶的就是这些狗屁隐士、什么高高手!我呸!” 孙大长老狠狠的吐了一口痰,道:“再说这孩子,就是姚中天,只有八岁啊,就当了叫花子,不过没入我们丐帮……他一路乞讨流浪,混了几个月,来到南京栖霞山。这日正在林中挖野菜,突然林中狂风四起,树枝那个摇啊,荒草那个摆啊,一抬头,我的妈呀,一条斑斓猛虎,正从岗上飞窜下来……” 这时天色已黑,寒气逼人,有庄客抱了柴火进来,叫道:“各位爷,让一让,等我点了火,各位爷围起来烤火。”众人听的正有味,都催:“你快点,你快点。” 冯舵主亲自动手,一会儿就把篝火点起来了,大家围在一起,听孙大长老继续讲故事。只听他道:“姚中天一见猛虎,吓得不住发抖,呆在原地,眼看就要成为老虎的腹中之物,突然赶来一个老僧,闪在老虎的旁边,举禅杖朝老虎就是一杖,猛虎鲜血直流,脑浆四溅,不一会就死了。就这样,这老僧带了年幼的姚中天到隐居之所,传给了他一身惊人的武功……再说少林寺,过了几年,渐渐察觉出这姓薛的就是当年还俗的和尚,见他作恶多端,方丈就派了罗汉堂首座来清理门户,这罗汉堂首座是当时少林寺最顶尖的高手之一,武功十分了得……那时候如见大师还年轻,否则以现今如见大师的武功,自然是手到擒来……” 肖东山听他这么说,暗暗记住:“原来现在少林寺有个如见大师功夫了不得啊,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只听孙大长老接着道:“两人一动手,罗汉堂首座还是输了一招,回寺后就一言不发去了达摩院修炼,只到今天,再没听说过这位大师的消息。又过了一年,达摩院闭关多年的三位高僧一起出关,方丈求得三位高僧出山,于是三位高僧一起来寻姓薛的,等到三位高僧找到姓薛的时候,大吃了一惊。”孙大长老讲到这里,卖个关子,停住不讲。丐帮众弟子哪耐得住,纷纷催促。有知道结局的就含笑望了帮中弟兄,极度满足,暗道:“这种武林大事都不知道,怎么混的!” 孙大长老清了清嗓子,道:“还能有什么?三位高僧找到姓薛的时候,只见一个又瘦又矮的十六七岁的孩子,光着膀子,用了一根齐眉棍正在恶战姓薛的,斗到三百招开外,这孩子大喊一声,一棍打碎了姓薛的脑袋,然后痛哭起来……这孩子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就是姚中天!” 众人听得姚中天报了大仇,都心中一松,随即又为帮主担忧起来,暗想:“姚中天十六七岁就有如此武功,怪不得号称‘棍棒无双’,现在四十多岁,那功夫更是炉火纯青了,帮主啊帮主啊……” 周三刀听到这里,明显没有先前乐观了,道:“这姚中天师门这么厉害,不知道他会不会有师兄弟前来助拳啊,这个我们要格外小心啊。” 孙大长老道:“这个倒不用担心,姚中天的师兄弟从未在江湖上露过面,只因他师父一直不让他们涉入江湖纷争,连姚中天当年都是偷偷下的山。因他血仇深重,姓薛的又太过臭名昭彰,他师父才没责罚于他,后来他娶了华山派秦掌门的女儿,在中原挣下这样老大一副家业,他师父也就随他去了。” 周三刀又问道:“他师父,这老僧究竟是什么来历呢?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孙大长老正色道:“知道这个的人就少之又少了,我倒是知道一点,只是他老人家是我今生最崇敬的人,他老人家的名讳不提也罢。” 周三刀道:“呃……老哥,这里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还藏着掖着?小弟好奇得紧,哥哥且透露一二,你不愿提老人家的名字,就只说说老人家的事迹,让我等瞻仰瞻仰。” 孙大长老拗不过,只得道:“他老人家的俗名在五十多年前,威震天下,乃世所公认天下第一勇将,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他老人家后半生有感自己前半生杀孽过重,遁入空门,不闻尘世间俗事,一心向佛。他老人家向佛还与众不同,不只是青灯枯禅,还垦殖禅田,种了桑麻蔬果,周济穷苦人家,他老人家又深明医理,泡制药茶,救过的缺医少药的穷苦人家不计其数……”他说到这里,情绪激动,拉了拉身边的孙小长老,道:“我兄弟二人自幼孤苦,父母早逝,他十岁时得了一场恶病,眼看就要死了,我也是十三四岁的孩子,有什么办法!听说他老人家悬壶义诊,才绑了一个木架子,拖了他去求医,老人家救了他的命,虽说去迟了,落了个又聋又哑,好歹活下来了不是!” 肖东山是官宦之子,于朝野轶事所知颇多,自然知道五十多年前的天下第一勇将是谁,暗想:“原来姚中天的师父是这位传说中的人,那就怪不得姚中天功夫如此出色了……原来这位孙小长老是个聋哑人,怪不得一直不说话。” 众人听了议论纷纷,有知道是谁的,碍于孙大长老的面子,也不好说出名字,有说原来孙小长老是这么变聋哑的,有说姚中天原来这么大来头的。 此时,明月如轮,照得院里通亮,孙大长老讲完姚中天的故事,陷入沉思,月光洒在他的破衣上,透出说不尽的沧桑。周三刀和冯舵主,还有几个六、七袋弟子又开始商议联络陕甘分舵注意华山派动向、到时候如何注意笑面虎等弟子、姚中天的儿子姚德轩究竟是个甚等样人等等问题。肖东山见冯舵主气宇不凡,指挥若定,话虽不多往往一语击中要害,心中暗想:“了不得,丐帮真是人才济济,这个分舵主就不是常人。” 众人烤火烤到半夜,就三三两两的散了,有去柴房,有去厨房,有偎在墙角根的,都找地方睡了,冯舵主也不以为意,看来这是常事。田喜拉了肖东山、章大根,三人去到马厩,早有两个弟子在草料上睡了,大伙儿一挤,五人一起睡了一足夜。 第二日一早,两人孙长老径自去了。田喜等三人留在十善庄,只见陆续有丐帮弟子来来去去,直到午后,两个七袋弟子到来,冯舵主才召集众人道:“好了!兄弟们,这里离信阳还有几百里地呢,今日大家且在这里歇了,养好了精神,明日赶路,务必三月初一前到信阳城。我们人多,走一起太醒目,明日分开了三两为伴先后离开,兄弟们还有什么问题没有!”众人齐声道:“听舵主吩咐!” 二月十七,田喜、肖东山、根儿做了一路,从十善庄出发。田喜要把肖东山荐入丐帮做个记名弟子,肖东山道:“且等大事了后再说。”三人作伴,不再寂寞,又有田喜贴心照顾,肖东山实是过了十多日快活日子。 三月初一午后,三人在信阳城南城隍庙附近去找冯舵主等人,见只有十多人聚在那里,冯舵主正拿了一封信笺在看,见三人过来,冯舵主微一点头,算是示意见过了。三人钻进人群里,田喜问一相熟的:“人都到了吗?”那人道:“到了九成了,先到的又被派出去了。” 这时,一个六袋弟子问冯舵主:“信上说什么?”冯舵主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动静,就是说这姚大小姐总出去会一个俊俏公子,两人极亲密,想来是情侣。”田喜道:“这臭婊子,多半是偷汉子呢!”众人哄然大笑。冯舵主阻止道:“呃,说话怎能如此难听,人家适龄男女,两情相悦,是人之常情,不可出此污言秽语。此事与大战无关,不可再乱讲。”田喜连道:“是!是!” 又有人问道:“帮主到没?”冯舵主道:“已到了,和几位长老见过面了。”肖东山这才留意到与冯舵主极亲密的掌钵龙头周三刀已不见了。冯舵主又吩咐道:“我们就在城南歇了,后日一早出发去霸王冈,大家没事不要入城,城里的兄弟已经够多了,大家低调行事,无事做不妨找个隐蔽处捉虱子玩!”众乞笑嘻嘻的答应了。 果然众人在城南混了两日,三月初三一早,大家抖擞精神,带了武器,脸色凝重,从城东绕道开往城北。 刚到城北,一个五袋弟子神色慌张,从后面飞奔追来,大叫:“祸事了祸事了!冯舵主,马副帮主有令,大家都不要去霸王冈了!马副帮主有令,大家都不要去霸王冈了!”冯舵主急问:“何事如此慌张?”这位五袋弟子脸带悲伤,大声道:“马副帮主和众长老在杨家拐召开全帮紧急大会,大家快去!”冯舵主急道:“你何故悲痛?”那五袋弟子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道:“帮主昨夜,昨夜……昨夜走了……”冯舵主大惊,道:“走了?什么意思?”这五袋弟子道:“帮主死了!”说完已泣不成声。 众人闻言大惊,有两个受过帮主恩惠的也跟着发出哭泣之声。众人都低了头,不再交谈,脚下使劲往回赶路,拐了两个弯,过了一道堤坝,来到杨家拐的一块卵石冈上,只见已有二三百丐帮弟子聚在一起,七个长老围坐在中间,中间一块门板,上面停了一具白衣尸体,门板旁站了一人,六十来岁,中等身材,山羊胡须,精神极矍铄,穿着一身补丁,背后无袋,肖东山知道,这就是马副帮主了,因丐帮除了刚入门的无袋弟子,只有帮主和副帮主不背袋。 马副帮主见了冯舵主,微微点了点头,冯舵主也不上前,就站在七个长老身后,只见七个长老身后已站了十来个八袋弟子,见了冯舵主,也都点头示意。 众人都沉默无语,三百来人鸦雀无声。不一会,又有八袋弟子率众前来,如此又来了三拨。 马副帮主一声清咳,道:“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先给帮主行礼!”说着,扑通一声跪下来,七个长老也先站起来,然后扑通一声跪下,四百来人瞬间黑压压的跪倒一片,随着马副帮主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 磕完头,众人站起来,七个长老又都盘腿坐下。马副帮主动情地说道:“本帮不幸,帮主英年早逝,最苦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我虽是属下,但是是眼看着帮主长大的,帮主是林老帮主的独子,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心好疼……但是,帮主走了,丐帮不能乱,下面,先请执法长老给大伙说说昨夜和今早,帮主是怎么离世的。”说着,抹了一把老泪。 一个四十多岁的矮壮长老站起来,道:“我前夜和昨夜,和帮主二人一起,歇在前面杨家拐一户农家,农家只有老夫妇二人,他儿子是个挑夫,出远门了。帮主精神很好,能吃能喝,昨日下午还不住和我说话,反倒劝我不要担心,说有把握胜了姚中天。傍晚,我劝帮主早点休息养好精神,帮主果然天黑就睡了,我就睡在隔壁厢房,夜间没有任何动静,我早上起来见帮主还没起来,在房门口瞄了好几回,后来见天已大亮,就推门进去叫帮主,哪知帮主已经离世了。”此人姓华,他说话不带感情,帮中弟子都知道他就是这样,因执法刚正不阿,被帮主任命为执法长老,负责执行帮规。 他说完,就又一盘腿坐下。马副帮主又道:“下面,掌棒龙头说说验尸结果。” 一个灰袍净衣的圆脸的汉子站起来,看年纪大约四十六七,他道:“我二十年前是仵作团头,这个兄弟们都知道,我已细细看过了,帮主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帮主既不是中毒也不是受了内伤,更没有和人动过手,帮主走得很安详。” 护法长老孙大长老道:“这就奇怪,和十年前一样奇怪,马副帮主,你说是不是?” 马副帮主道:“是啊,十年前,林老帮主也是这样走了,当时林老帮主也是一觉睡到了西天极乐世界,难道这是林家的祖坟没埋对地方?掌钵龙头、赵、钱二位护法长老,你们都说说看法。” 周三刀并不站起来,平静的道:“我看不是祖坟没埋对地方,多半是林家血脉祖传下什么怪病。” 姓赵的护法长老是个穿净衣的,道:“掌钵龙头说的有道理。”姓钱的护法长老是个目露凶光的汉子,看起来只有三十五六岁,他道:“十年前查了那么久,没查出个所以然,这会我看也别大费周章了,以后不选姓林的做帮主就是。” 肖东山暗暗用心看,七个长老中,掌棒龙头、掌钵龙头、姓赵的护法长老三人是净衣,身上无一补丁,另外四个长老都是污衣,满身补丁。 马副帮主又道:“孙大长老,林老帮主去世的时候,你还记得有什么线索吗,和今日一应对,说不定有什么发现。” 孙大长老想了想,道:“我年纪大了,记不清了。不过那次迟迟不下葬,不是就说颈后一块紫斑可疑吗,后来又说那块紫斑是早就有的,这才作罢!” 掌棒龙头大叫一声:“啊!” 众人都看向他。 掌棒龙头一个箭步抢向前,来到停尸的门板上,把帮主的尸首翻了过来,撩开后颈的头发。 肖东山本来就站在前列,这时候又挤了两步,看得真切,只见这林小帮主的后颈天柱穴上一个铜钱大小的紫癜。 第十九章 这两个尼姑有点不正经 掌棒龙头贴在此处细看,又用手捏了捏道:“这块紫斑我第一次验尸就看见了,没有说起是因这紫斑至少已有三年了,绝不致命。再次细看,我还是要说,这个绝不是帮主离世的缘故。只是老帮主也有这毛病,就太蹊跷了,我参悟不透。” 马副帮主、另几个长老都凑过来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钱姓护法长老道:“这就是他们林家的祖传的病根了,天生的怪病,世代相传的。”掌棒龙头、掌钵龙头都道:“定是如此。”其余几人都不出声,算是默认了。 马副帮主道:“既然帮主不是受人害死,是自己病了,俗话说,入土为安,我们就把帮主安葬了吧!”六个长老都低声道:“好!” 马副帮主朝不远处的堤坝一指,道:“此处有水有花有草,又不受遮挡,是个好地方,我们就把帮主葬在此处……我们先挖墓地,等棺木一到就安葬。”于是过来几个低袋弟子,在马副帮主所指的地方,挖了一个四方墓穴,这时有四个弟子抬着一口楠木棺从远处而来,其中一个弟子禀报道:“这是本地净衣弟子给他爹准备的寿木,会不会简陋了些?”马副帮主看了看,道:“我们江湖儿女,哪有这么多讲究,就这口了。” 于是放棺、兜土、磕头,四百来人一起把帮主安葬了。 众人刚磕头起身,就有执法长老站出来,运起内力,把手拍了三拍,震得众人耳朵生疼,肖东山暗道:“好家伙,此人貌不惊人,功力竟如此深厚。”执法长老又一挥手,示意大家安静,说道:“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帮不可一日无主,帮主已驾鹤西去,我们得选出新的帮主,带领兄弟们讨饭吃,大家说对不对?” 众人齐声道:“对!”四百来人一齐说话,许多人自己都吓了一跳。 孙大长老用拐杖往石头一敲,道:“有什么好选的!十年前老帮主西去的时候,就该选了马副帮主接任,是马副帮主百般推让,才保帮主做了帮主,依马副帮主的人品、武功、资历,哪样不是我帮第一!当年即使是老帮主,也要让了马帮主五分,我只认马帮主!” 姓钱的护法长老抽出两把板斧,把两把板斧一撞,溅得火光四射,他道:“钱某是个杀人放火不要命的,只认马帮主一人,哪个不选马帮主,先问我的板斧答应不答应!” 掌棒龙头站出来,高举双手,喊道:“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十年前,马副帮主不肯接替帮主之位,冷了多少兄弟的心,不是有两位长老因此不辞而别吗?弄得我帮声望大减,好不容易林小帮主带领我们重整旗鼓,日子过的越来越红火,哪知道天不假年,帮主英年早逝,这次,马副帮主千万不要再推脱,不然我帮又要遭受大难啊!” 其他几个长老也立刻附和,下面的帮众已纷纷起哄,都叫:“马副帮主不要再推!”“我只认马帮主!”“除了马帮主,再没有第二人有这威望了!” 马副帮主道:“大家静一静,兄弟们的心意我领了!刚才孙大长老有一句话我就不同意,他说我马某的人品、武功、资历都是我帮第一,什么人品、资历都是虚的,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做不得数,要说这武功第一,这就太吹捧我了,大家都知道,我帮武功,以传功长老第一,就是帮主在日,也推传功长老武功更高一筹。我们丐帮是以侠义为第一的帮派,但是江湖纷争从来不曾惧怕过谁,兄弟们说是不是!” 众人轰然道:“不错!” 马副帮主接着道:“但是江湖纷争靠什么解决?归根结底还不是以武功决一雄雌,打赢了的就有理,打输了的就没理。传功长老武功第一,我推举传功长老陈知多为帮主。” 姓钱的护法长老道:“他人都不在这里,哪有给帮主给他做的,我就不服,我打不过他,我也不服。” 孙大长老道:“传功长老年纪太轻,难以服众,我不服。” 马副帮主道:“传功长老比帮主还大了两岁呢,怎么就年轻了?孙大长老不要倚老卖老。” 孙大长老道:“我服帮主,是因为帮主是老帮主的血脉!传功长老武功虽高,但于我帮又无大功,在座的好多兄弟见都没见过他呢,不成不成,选了他,帮中非大乱不可。” 马副帮主道:“传功长老乃老帮主义子,也算老帮主的血脉,帮中八袋弟子都由他传授过武功,怎说无大功于我帮?” 执法长老又站出来,运起内力,把手拍了三拍,他道:“国有国法,帮有帮规,祖师爷有遗训,帮中关系生死存亡的大事,九袋长老和帮主、副帮主共同决定。每个九袋长老有一票之权,副帮主有两票之权,帮主有五票之权。” 肖东山暗道:“如果八个长老同心,岂不是把帮主和副帮主都比下去了?好厉害的帮规。” 只听执法长老接着道:“今日选帮主之事,正是关系生死存亡的大事,我等应依祖师爷遗训而行。”说着从身后弟子手里拿过两个讨饭的碗,一大一小,放在众长老中间,道:“大碗的是马副帮主马三通,小碗的是护法长老陈知多。不要投错了。” 话音刚落,姓钱的护法长老一抬手,道:“我一票投马帮主!”一枚铜钱已落入大碗。紧接着,两位孙长老投了两颗石子进大碗,周三刀等长老也每人投了一枚铜钱进大碗,再看小碗,只有两枚铜钱,正是马副帮主所投。 执法长老上前故意一数,道:“马帮主已得七票,既便传功长老自己投自己一票,也不过三票。”说着,走到马副帮主正面,大声道:“帮主在上,受兄弟一礼!”说着半跪一腿,躬身下去,拉起马帮主的衣角,打了一个结,又在自己的衣角上打了一个结。掌棒龙头、掌钵龙头、孙大长老、孙小长老、赵长老、钱长老依次上前,口称“帮主在上,受兄弟一礼!”(孙小长老自然说不了话)都半跪着在马副帮主衣襟上打个虚结,在自己身上打个实结。此为“衣结金兰、同生共死”之意。等长老们行完礼,其他四百来人扑通一声跪倒,齐声道:“帮主在上,受弟子一拜。”肖东山暗想:“这马帮主也不讨厌,比我父亲年纪还大,我站着也太显眼,且跟着拜一拜也无妨。”于是也跟着胡乱拜了一拜。 马帮主马三通抱拳还礼,道:“兄弟们,承蒙兄弟们看得起,让我坐了这个位置,马某定不负兄弟们所望……当下当务之急,是今日正午和中原大侠的霸王冈之约,大家有什么看法。” 掌棒龙头道:“当日下战书,是帮主口述,让我代笔的,不,是前帮主,只说邀姚大侠三月三正午信阳城西三十里霸王冈切磋武艺,让姚大侠带了最好的棍子,免得,嘿嘿免得以后没了耍棍的机会,只字未提两家纠葛,连落款都是直接写了前帮主的名字,并未署丐帮帮主的称号,依我看,这是个人之约,与帮派无关,帮主,不,前帮主既然不在了,我等不用管他。” 执法长老道:“不错,当日我也在场,林帮主也未曾下令召集兄弟们,今日来的兄弟都是自发来的,我看这事,让姚中天去阴间找林帮主吧,我等管他作甚!” 众长老都道:“有理。” 马三通道:“好!想来此时姚大侠已知林帮主病故了,此事就此作罢。” 执法长老道:“启禀帮主,现下帮内倒是有一件大事,请帮主早下决断。” 马三通道:“何事这么急?” 执法长老道:“请帮主指定一位长老升任副帮主,提拔一个八袋弟子作九袋长老,此乃帮主独断之事,诸位长老不得多言。” 肖东山暗道:“原来是这样。” 马三通想了想,道:“我做了十八年的副帮主,是最知道副帮主要怎么做的,掌棒龙头顾有德顾大体,能服众,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丐帮副帮主了。” 掌棒龙头顾有德站起来,团团作了一个揖,道:“谢帮主栽培,顾某定何德何能……” 执法长老道:“顾副帮主不要过谦,兄弟祝贺你!”原来依先前帮内排位,依次是传功长老、执法长老、掌棒龙头、掌钵龙头,然后才是四大护法长老。在场的除了帮主外,本来以执法长老为大,但这执法长老是个刚直不阿的性格,威严有余,亲和不足,远不及掌棒龙头合适出任副帮主,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故恭喜之意至诚。其他长老见状,也都一起祝贺顾有德。 马三通招手顾有德过去,取下他肩上的九袋褡裢,往八袋弟子们脸上一扫,道:“冯如风上前!”冯舵主面不改色,快步走到马三通面前,马三通取了他褡裢,把顾有德的九袋褡裢往他肩上一搭,道:“冯如风,论你的人品、武功,都是出类拔萃的,又会施毒解毒,是个人才,本该早升任长老……你掌管湖广分舵三年,既有功劳又有苦劳,今日起,出任我帮掌棒龙头,你足智多谋,是个文武全才,日后多给我和顾副帮主分忧。” 冯如风半跪下来,在马三通衣角打了个虚结,又在自己衣角打个实结,道:“多谢帮主提拔。” 肖东山暗中打量众位长老的脸色,见其他六个长老和顾副帮主脸色竟然都有喜色,再看其他八袋弟子,无有不服的,心中暗道:“这冯如风好厉害,这威望恐怕还在顾副帮主之上,我看直接提他做副帮主都不会有人反对。” 诸事议定,马三通又吩咐各弟子各自分开回自己地盘,不要在信阳逗留,不要再去姚家庄挑事,也不要去霸王冈。 等散了会,田喜笑道:“你刚磕头我看见了哦,头都磕了,要不我引荐一下,入了帮,有了兄弟们照应,总是好事,对不对?”肖东山有些为难,心里还没做好真做叫花子的准备呢,一时说不出话。田喜又道:“我也看出来了,你不是个穷苦出身,你不会是瞧不起我们丐帮吧,别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入我丐帮可不是丢人的事,你看冯舵主,现在是掌棒龙头,这称呼我得改改了,他可是大财主,还有我们顾副帮主,以前可是知府老爷面前的红人,我还告诉你一个秘密,有两个朝廷的参将都是我们的七袋弟子呢。”肖东山这时想好应对,就道:“田大哥,你的好意我领了,只是我另有拜师,哪能随便入帮进派,那得师父同意才行。我磕头那是敬仰马帮主的风采,也是真心诚意的,你别讥笑于我。”田喜想想原来这样,就不再提起了。 肖东山暗自打算:“现在去北平等师父也太早,我且跟随田大哥混些时日。一来有人照应方便得多,二来说不定撞见师父,我且一路多多留意。”于是跟了田喜、根儿二人往南走,三人一路嬉笑玩耍,苦中作乐,果然比一人独行好多了。 这一日,肖东山在林中练气,只觉丹田燥热之气越来越盛,后来竟凝气为形,如一条游龙在身上游走起来,越走越快,就如要窜出身体一样,肖东山喜而不惊,他听师父说过,这是内力练到第二境界的表现,并不是走了火,这条游龙之气在身上走了半天,窜到喉咙,肖东山再也忍耐不住,“霍”的一声叫,吐出这股气,只见五尺开外的树枝一阵摇摆。田喜见了,连叫:“厉害!厉害!你这功夫又上一个台阶啊!”根儿上来捏了捏肖东山的嘴道:“我倒有个主意。”他转身到地上捡了块拇指头大小的卵石,塞在肖东山的嘴里,道:“你且运气打那根树枝试试!”肖东山顺他手指一看,乃是三丈开外树尖上一根树枝,也不答话,运了气,啵的一声吐出卵石,只见卵石激射而出,把那根树枝打断落地。根儿一声欢呼,大叫:“好耶!好耶!”田喜道:“大呼小叫,有什么好!”根儿道:“你真笨,比你的破弹弓打的好多了,以后打鸟、打野鸡、打野兔就靠这个了。”田喜一想,果然不错,肖东山也暗自好笑,道:“好!以后我打猎,你俩得好好的伺候我吃饱了才有力气!” 肖东山练了几日准头,果然能用此法打猎,自此三人的伙食大大改善。 这一天,肖东山猫在树林里打鸟,因天气渐渐转暖,田喜和根儿脱了外衣在溪边浆洗。身后不时有樵夫、脚夫路过,根儿笑道:“田大哥,你长胖了呢,你看这衣服都快穿不下了。”田喜道:“过两日进了城,找个富人家再化一件就是。只说我,你看,你的小脸蛋都长圆了!”说着去捏根儿的脸。根儿笑道:“没办法,最近伙食太好,盐快吃完了,得想法再去弄点盐啊。”两人把衣服在石头上捶干,田喜道:“我们自己洗干净了,肖兄弟还没洗呢,等下我们帮他脱了也洗了,再给他烤一烤,也好让他舒服舒服。”根儿道:“你给他洗吧,生火的事交给我。” 等了一会,根儿又道:“田大哥,你说肖大哥究竟是什么来历啊,怎么就废了双手呢,两只手就像挂着的袋子一样,晃悠悠的,没一点力的。”田喜道:“我也说不上来,肯定不是他说的什么狗咬的,我们见得狗咬人多了,哪有这样的!不过,反正肖兄弟不是坏人。” 两人说话间,有一人从两人身后经过,无意间听了对话,又退了回来。只见这人身材高大,穿一件皂色长袍,打一旗幡,头戴四方帽,耳边插一根孔雀毛,用眼罩蒙了左眼,正是徐均平。 “呔,小叫花子,你说的这人在哪?”徐均平厉声问道。 两人回头一看,见来者不善,田喜朝根儿连使眼色。根儿道:“你是谁啊?我干嘛告诉你?”徐均平道:“我是他朋友,正找他呢。”田喜接口道:“他的朋友我都认识,没听说过你有这一号。”徐均平笑道:“肖兄弟也没跟我说起有你这号朋友啊,不论如何,你带我去见他一面就知道了。”田喜道:“他随他师父去北平了。” 徐均平察言观色,知道田喜说的话不可信,从兜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来,约有五分,冲根儿一晃,道:“小兄弟,你告诉我肖东山在哪,这块银子就归你了。”根儿道:“呸,谁要你的臭钱,你当我是什么人!” 田喜道:“好兄弟!” 徐均平微微一笑,又从兜里掏出一大锭银子,道:“这是足足五两银子,可以讨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子了,想想晚上有女人暖脚的滋味吧,你告诉我肖兄弟在哪,我自寻他喝酒,这银子归你。” 根儿动了心,道:“这么点银子够买人?有了婆娘吃啥啊?” 徐均平又掏出一大锭银子,和先前的放一起,道:“五两银子买人,五两银子再买良田一亩,就不愁吃穿了。看你年纪轻轻,总不能一直做叫花子,让你祖宗先人绝了后吧。” 根儿心中大动,徐均平又趁热打铁道:“你俩谁先说银子就给谁,我看这位年纪大,是不是等不及了?” 田喜大怒,骂道:“我干你娘!你把老子当着甚么人!头可断,血可流,出卖朋友的事老子不干!” 根儿用手一指,道:“就在前面林中!”说完就来拿两锭银子,徐均平抬起一脚,把根儿踢入溪水中,收了两锭银子,拍了拍新制旗幡上“替天行道”四字,道:“见利忘义的狗东西,还想拿老子的银子!老子替天行道,专治各类小人!”说着,把先前的五分碎银,往田喜身上一扔,道:“这银子赏你买酒喝!”只见他旗幡一展,大踏步往林中赶来。 田喜跟着他赶来,口中大叫:“肖兄弟快走!肖兄弟快走!”他依常情判定,此人定是肖东山仇家。 肖东山在林中听得外面喧哗,探头一看,见徐均平凶神恶煞般赶来,只吓得魂飞魄散,扭头就跑。徐均平见了,大叫:“狗贼,哪里走!今日还指望你那相好救你?”肖东山不敢答话,只夺命狂奔,徐均平也发力追赶。此时肖东山功力又有进益,又加上对路面较熟,徐均平一时哪里追得上? 两人追逐了半个时辰,肖东山渐渐力怯,徐均平却精神渐长,此乃两人功力实有高下。此时两人已到山腰窄路上,眼看徐均平就要赶上,肖东山大急,回头啵的一声,把口中卵石迎面喷来,徐均平哪防备这个?正中额头,把徐均平打得满脸鲜血。徐均平惨叫一声,拿袖抹了一把脸,定了定神,又发足追来。 肖东山口里没了石子,更加慌张。徐均平吃了一石,像是受了提醒似的,从兜里摸出一把飞刀,冲肖东山后背就是一刀掷来,肖东山闪避不及,正中后背。肖东山暗想:“今日死矣!死也不能落到这恶棍手里,不然受不尽的折磨!”于是合身一跳,从山坡上往下滚去。这山坡又陡又深,起先肖东山还运了真气护紧全身,可背上的飞刀不住与石、枝撞击,撞了几次,那口真气哪里还含得住?真气一松,身子一软,被撞得神志迷糊,又滚得几丈,身子接连被树枝所刮,头颈正撞在一颗树根上,原来已落到底——又是一道偏静小道。因撞得太狠,肖东山一声闷哼,彻底晕了过去。 徐均平见肖东山滚下深坡,试了几试,终究没敢也往下跳,往下看,树枝、野草遮住,也看不真切,不知道下面是个什么光景。又回到路上四处看,只见前面好似有一条路往下走,但不知道能不能绕到坡下。正准备顺着那条路走看看,只听身后发一声喊,回头一看,只见田喜带了另三个丐帮弟子赶来。原来田喜一直穷追不舍,路上正巧遇到三个同门,就一招呼,一起赶来。 徐均平暗道:“丐帮势大,虽说他们帮主刚死了,但马三通也不是好惹的,今日且避了。姓肖的小贼中了飞刀,这样跳下去多半摔死了,我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田喜远远看见徐均平,并不知道肖东山摔下去了,只赶徐均平,赶了一路,徐均平脚快,渐渐又没了影,田喜又带人在山里找了半日,再不见徐均平和肖东山影子,只得作罢。 再说肖东山晕过去半天,林中走来两个尼姑。年轻的先看见了,轻声叫了一声,道:“师父,看,一个叫花子。”年老的道:“一动不动,多半死了,饿死个把叫花子算什么,我还小的时候,那年月,到处都是饿死的。”年轻的道:“不对哦,不是饿死的,身上都是血。”年老的道:“那更死透了,管他作甚,走吧。”年轻道:“我看看。”年老的道:“一个叫花子,又没什么油水,有什么好看!”年轻的道:“师父,你看这个值钱不?”她指着肖东山手上戴的佛珠手链问道。原来肖东山摔得四脚八叉,手上的手链露在外面。 年老的蹲下细细一看,把手链退下来,放入自己怀里,道:“这人还有气,你背回去。”年轻的道:“好脏呢!”年老的道:“有好事不抢着做,再别怪菩萨不保佑你!”说着,自己蹲下来,把肖东山扛在肩上就走。 二尼七弯八拐走了一阵,把肖东山震得疼醒了。肖东山哼了一声,发觉被人扛在肩上,就低声道:“这是哪里?”年老的道:“别说话,话说多了,肉酸了就不好吃了。”肖东山听了,吓得清醒了不少。年轻的嗔怪道:“师父又犯恶口,把人都吓坏了……受了惊吓,岂不更酸?”说着抿嘴吃吃笑起来。 第二十章 铜锤姐 二尼越走越高,终于进了一座尼姑庵,肖东山被扛在肩上,也看不清庵名。年老的穿过佛堂,往后到院里把肖东山往地上一扔,连道:“好臭好臭!”又有几个尼姑跟过来围观,七嘴八舌的议论:“师父,你把这个叫花子扛回来干嘛?”“咦!这叫花子背上插着把刀呢!”“师父这会要做好事?”“师父!这叫花子快死了耶!快点救他啊。” 年老的歇了口气,问肖东山:“说,你这手链是哪里偷来的?手链的主人在哪?” 肖东山老老实实的道:“师太,这手链可不是偷的,是另一个老和尚的,托我带给她妹妹呢。”那年老的一听,急道:“那老和尚在哪?那老和尚法号什么?你是什么人?怎么被插了一刀?”众弟子见师父连珠炮的发问,七嘴八舌道:“师父,这人疼得说不出话呢!”“师父,你一个一个问好不好!”“师父别急啊,又发什么急。” 肖东山忍疼道:“圆怀师父已经圆寂了,害他的人,已报了仇……这佛珠手链是他遗言要我带给她妹妹的……”他疼痛难忍,不住咬牙切齿。那年老的道:“我就是她妹妹慧心,快快快,帮忙抬到庵外!”过来两个比丘尼,抬脚的抬脚的,抬背的抬背,把他往后抬。肖东山听她说得奇怪,心中不解:“怎么要抬出庵外?这是要把我丢出去?” 慧心师太在前面走,她打开后院门,出了后院,穿过一条幽径,另有一个隐秘的院子。进了秘院,只见正对着一面峭壁,全是岩石,院内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厢房,极精致。慧心推开一间,二尼把肖东山放在一张象牙床上。原来所谓的“庵外”,是这里。 慧心道:“明林,快去烧热水。”一尼答道:“有呢,不用烧。”慧心道:“还不打来!”肖东山道:“别!要冷水,越冷越好。”慧心道:“听到没有,还站着,各打一盆来。”二尼吐吐舌头,出去了,边走边道:“没见过师父这般凶呢!” 不一会打了两盆水来,慧心师太用热水帮肖东山搽了脸,来搽手,拿起肖东山的手,柔声道:“我刚才就发现你的手断了,怎么弄的?”肖东山道:“射我飞刀的人对我用了恶刑……我本江西分宜县富家子弟,受圆怀师父遗命,给你带个信并把手链交给你,路上遇了恶人,被废了手,不得已做了乞丐。”慧心道:“放心,到了我这里,谁也伤不了你……” 肖东山道:“用冷水敷在四周,帮我拔了刀。”慧心依言解了肖东山外衣,用冷水敷了飞刀刀柄四周,一抬手把刀拔了出来,血哗哗的流,慧心急忙用布紧紧包扎了。肖东山松了咬枕脚的口,道:“拿笔纸来,我开了药方,帮我抓药来!”慧心道:“你还会开药方啊,好好,快去拿纸笔来!”有弟子道:“师父今日好支使人呢!”口中说着,取来纸笔,肖东山开了药方,一尼拿着下山抓药去了。 如此肖东山在尼姑庵里养伤,慧心是个上了年纪的,也不顾男女之嫌,给他缝制了内衣外袍,亲自给他换了,每日里又来给肖东山喂食,肖东山才知道她是个口恶心善的。过了两日,肖东山精神稍好,慧心才让他细细讲事情缘由。肖东山从圆怀和尚如何把书典在肖家说起,把自己替他出头的几番周折详说了,把金沙帮覆灭之事及与杨洋相关之事一语带过,讲到徐均平作恶,又略多说几句,庵内其他几个比丘尼也来围听,肖东山讲完后,慧心对其他几个比丘尼道:“你们又忘了规矩了?说了这院子不许进的,服侍肖施主的事都由我来,你们几个再不许踏入这个院子半步。” 养了十多日,肖东山已能起床,他哪在房里呆得住?终日在院中闲走。只见庭院不大,却极雅致,花草种植的极有讲究,且是些名贵花草。到对面的房外一瞄,见里面和自己休息的那一间一样,房间里摆置相似。肖东山暗想:“这尼姑庵外面和一般尼姑庵一样,没什么异常,里面这个院子却有点过于华贵了,一个尼姑庵,哪来的钱办这样一个院子?”再看对面岩壁,也不知道有多高,壁上伸出几颗参天大树,像大伞一样遮住了,不知道顶上是什么。又寻思:“慧心这样一个老尼,好像也是练了功夫的样子,不然怎么把我一个这般状实的人扛着就走?”于是他暗暗留心。 这晚,月明星稀,肖东山正在运气练功,只听房上脚步轻微响,一来肖东山正在运功,二来肖东山心中早有暗暗留意,不然还真听不到这么细微的声响,肖东山心中暗道:“来了!”灭了烛火,起身偷偷一瞄,只见一个极高大壮实的人影跳进院来,直往岩壁走去。肖东山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暗道:“这是什么怪物,怎地如此壮硕?”等那人再走近几步,借着月光一看,原来是一个大个子背了一只鹿!因鹿角好辨识,故能确认不是别的动物。这人背着鹿直走到岩壁旁,把一块半人高的巨石只一提,放到一边,伸手往石岩壁上抓住什么一拉,只听轰一声,竟拉开一个极厚的石门,这人背着鹿进去,又是轰一声关了石门。肖东山心惊不已,暗想:“真神人!这么大一块巨石,这么厚的石门,没有千斤之力,哪里弄得动!” 一夜睡不实,第二天早上问慧心:“昨晚我听外面轰的响了两声,不会是什么东西倒塌了吧?”慧心笑道:“哪有什么倒塌,多半是隔壁的又走近路了。你不必惊疑,这是个知书达礼的,住这里很多年了。”肖东山道:“原来如此。” 午后走到岩壁边一看,果然有一道石门,不细看哪里知道!上面有一个用刀凿的刚好放手的凹槽。再看那块巨石,虽不宽厚,却高至小腹,即便没有千斤,少说也有七八百斤!想着昨夜那人随手一提,如提三五十斤重物一样,不禁愕然。 到了晚上,这人又来,这次还是背着一只大动物,肖东山这次没有灭灯,那人走过早看见了,走到石壁旁,想了想又往回走,走到肖东山房门前,说道:“尊客!我走了近路,打搅你了!” 肖东山听了,又吃一惊!何故?因这人竟是女声!打开房门一看,果然是一个高大的女人,约摸三十多岁,相貌端正,背后背着一只花豹,足有四尺多长,脑袋已被打开了花,血还在流,看来刚打死不久。肖东山连道:“无妨!无妨!大姐好大力气!”这女子把花豹放在一边,深深道了个万福,道:“听慧心师太说有贵客,我不意路过打搅了!”肖东山又道:“无妨无妨,大姐不必在意。”那女子行完礼,提了花豹要走,见花豹的血污了地面,道:“哎呀,我弄污了地面,真是过意不去。”肖东山又道:“无妨无妨。”那女子万分歉意,开了石门走了。 第二日到了吃早饭时候,左等慧心不来,右等慧心不来,肖东山暗道:“哎呀,不会是昨日什么话冒犯了老人家吧,今日无饭吃。”正要挤点寄人篱下的悲苦劲儿出来,只见轰轰响,那大力女子推开石门,提个竹篮,大踏步而来。 她走到肖东山房前,道了个万福,道:“公子早!”肖东山急忙还礼道:“大姐早,这是哪里去?”她答道:“公子伤重,奴家思量慧心师太多半只有豆腐青菜下饭,哪里能养好伤?特意给慧心师太说了,弄了两个小菜给公子开胃。只是公子有伤不能饮酒,这有一碗热汤,请公子趁热用了。”她说着,进来把碟碗往桌上摆,肖东山一看,一碟爆炒兽肝,也不知道是鹿肝还是豹肝,一条煮烂的鹿蹄,一碗热汤,一碗米饭,一双竹筷。 肖东山感激不尽,连忙道:“大姐,这……这如何担当得起!”女子道:“公子不必客气,不过就地取材,顺手而为,何足道哉!昨日听师太说起公子侠风,奴家敬仰得紧呢!”肖东山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真受宠若惊了!”女子道:“这道鹿蹄,又名试剑草,能合金疮,请趁热用了。” 肖东山也不客气,坐下,苦于无手使筷,那女子早拿起筷子,夹起兽肝,往肖东山嘴里送,道:“这是昨夜打的花豹,公子试试口味。”肖东山见她喂食,有些扭捏,那女子道:“公子重伤之人,理应有人服侍,不必拘谨。”肖东山吃了一口,又脆又香,大声叫好。那女子喜道:“公子喜欢吃,我常弄来就是。”肖东山道:“那也太叨扰了!”又吃了鹿蹄,喝了热汤,味道极美,肖东山说不出的受用,他吃了多日素,今日才得尝荤腥,不一会吃得干干净净。 女子道:“佛门禁地,本不该沾此荤腥,好在这里是别院,离佛堂已远,师太也非迂腐之人。”肖东山打量她,只见她着了一身深蓝色织锦的长裙,挽一支碧玉玲珑簪,犹如一富家妇人,并不是夜间打虎将模样。 肖东山离席深鞠一躬,道:“多谢大姐美味,还没请教大姐怎么称呼呢。”那女子道:“公子不必多礼,叫我铜锤姐就好。”肖东山笑道:“好霸气的名字,铜锤姐,我叫肖东山,请不要再公子公子的叫了,不嫌弃叫我一声肖兄弟就好。”那女子收碗筷道:“肖兄弟,好好养伤,不必忧郁,吉人自有天相。今日我还有事,晚饭自有师太的豆腐青菜吃,明日我再来。” 晚饭时,果然慧心师太弄了豆腐青菜来吃,肖东山笑道:“我还以为早上要饿肚子呢,原来铜锤姐给你说了要弄好吃的来。”慧心师太道:“她是个大好人,我略略说了你的事,她道:‘天天吃你们的青菜萝卜哪能养好伤!’非要送肉来。”肖东山只是微笑。 第三日果然铜锤姐又提篮而来,这次是一碟薄鹿肉,一碟豹耳朵尾巴丝,半只山鸡,一碗热汤,一碗米饭。这次铜锤姐喂肖东山吃完了,却不急着走,要肖东山讲自己的故事给她听。肖东山于是把圆怀和尚被夺书,自己深入贼窝取了本假书的事细细讲了,他也不隐瞒,把自己是官宦之子,圆怀和尚借银还银的事都说了,铜锤姐听的津津有味,道:“这顿饭值了,换这么个好故事!” 第四日铜锤姐又来,又是兔肉、山鸡之类的野味,喂了肖东山吃,肖东山边吃边问:“姐,你怎么有这样一个名字?”铜锤姐道:“实不相瞒,我本是西北边关守将之女,自幼身高力大,惯使一对熟铜流星锤,重八十八斤,军中无人能对,多见我而避之,我好骑一枣匹红马,带一铜铃,铜铃响处,将士们都大叫‘铜锤姐来了!’……我爹见我性子暴躁,强迫我读诗书、苗丹青、习女红,两年不准碰那对锤子,但是‘铜锤姐’的名字还是留下了,连我爹也叫我‘铜锤姐’呢。”肖东山愕然。铜锤姐又道:“肖兄弟,你看我的刺绣可使得?”说着拉着裙裾上绣的花纹给肖东山看,肖东山看了看,原来绣的一枚铜锤,甚为别致,肖东山也不懂好不好,只道:“我也不是很会看,你这是对牛弹琴了。”两人皆轻笑。 饭毕,铜锤姐又要他接着昨日讲故事,肖东山就把蹲黄小春得了个三九、带三九治病遇杨洋徐均平等事细细说了。铜锤姐听了,道:“今日还有事,明日你再讲。” 第五日,吃饱喝足,肖东山又接着讲自己的经历,却说拜师学医,随师南游,讲到遇胡商被打,误入馨洋阁,说起与杨洋交往诸事,铜锤姐听了皱眉。肖东山见了,停口不说,铜锤姐道:“这女人不简单,我为你担忧得紧。今日且到这,明日再说。” 第六日,铜锤姐又送野味来吃,脸色不似先前轻松。肖东山吃完后,把铜锤姐不当外人,敞开心扉,把金沙帮变故和自己被徐均平折磨讲了,除了吓出屎尿的事,其他都说了。铜锤姐一声叹息,道:“我是既心疼你,又要埋怨你,这女子有夫之妇,你还是少惹为妙!”说着摇头叹息着去了。 第七日,铜锤姐又来,喂了肖东山吃完,不住打听与杨洋相处的各种细末,连她穿的什么衣服,插的什么发簪都要问个不停,又问肖东山对她心意到底如何,肖东山细想一会,答道:“杨姐姐是神仙一样的人,又是有夫之妇,我哪里敢妄想!不过远远看着,敬她,仰视她罢了!”铜锤姐道:“那在你心里,她是不是最重要的人?她要你做一件事,你是不是奋不顾身,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肖东山想也不想,道:“不错。”铜锤姐不再言语,提着篮子默默走了。 肖东山见铜锤姐神情古怪,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回头一想,自己问心无愧,也就释然了。 第八日,铜锤姐来的迟了些,害得肖东山东想西想,忐忑不安。铜锤姐篮子里只有一碟腌鹿肉,一截腌兔腿,她连不迭的道:“两日没去打猎,只有些腌菜了,将就用了,今晚我去弄好吃的!”肖东山连道:“无妨!这也是极好的,我爱吃。”吃完了,又到讲故事时间,肖东山本想讲丐帮事宜,铜锤姐却又问一些关于杨洋的事,什么她究竟有多美,个子有多高之类的问题,层出不穷,肖东山耐着性子一一作答。 第九日,铜锤姐果然弄来新鲜的獐子肉和山鸡,肖东山感激不已,道:“姐姐也太为我操心了,打这也太不容易,随便弄点吃的就好,不用如此大费周折。”铜锤姐道:“那怎么行!养好伤才是正事,我这不过是饭后活动下筋骨罢了,也不费事。”喂肖东山吃完,又开始打探杨洋各种事情,比如这么大岁数了究竟有没有孩子啊,她的刀法好还是舞蹈好之类,肖东山正色道:“铜锤姐,我是迷恋过她,不过我现在不想再见到她,只想忘了她!她已是过往云烟了,我永远不会去找她,我倒期盼永远不再遇到她了!”铜锤姐略带尴尬,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颠颠地提着篮子走了。 肖东山暗想:“铜锤姐难道和杨洋姐有什么渊源?铜锤姐今日走路为何这么颠呢……完了!她不会看上我了吧……又不像啊,她的举止神情分明没有这个意思……是了,到底是女人,喜欢打探这种事,说不定还在慧心师太面前笑话我……” 第十日,铜锤姐竹篮里除了野味,多了一件锦袍,乃上等苏锦缝制而成,一来就吵吵着给肖东山穿上,正合身。铜锤姐道:“那个我家小……咳……我在家小时候起就眼力特好,一看一个准,你看这尺寸,就和量过的一样!”肖东山感激不已,道:“我哪来的福气!得姐姐这样对我!”铜锤姐道:“废话少说,快趁热吃。”把篮子的菜一摆,却是一只兔腿,一盘切得极薄的肉片,一碗汤,一碗饭。肖东山把那薄肉片吃了一口,是从没吃过的味道,就问:“这是什么肉啊?”铜锤姐道:“昨夜没弄到大的,这是花面狸。”肖东山道:“你昨夜又去打猎了啊,你都在哪打的,远不远?”铜锤姐道:“还挺远的,山路不好走,过两道岭呢。”肖东山道:“真是辛苦你了,又要给我缝衣服,又要去打猎……你手真快啊,缝这么件袍子不容易呢……这衣料哪来的?这个可贵呢!”铜锤姐道:“我打了奇珍野味在山下换了银钱,自然能买到,不算什么!”铜锤姐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肖东山闲聊,果然再不提杨洋,问他喜欢读哪些书,心目中的英雄有谁,肖东山笑道:“这个说来好笑,我虽不好读圣贤书,却最为佩服孔夫子……”于是,把自己崇敬孔夫子的道理说了好多条。 就这样,两人又七扯八拉的闲谈数日,越来越投机。肖东山对铜锤姐也刮目相看,原本以为她只是个力大健壮温良之女,后来才知她竟是个渊博豁达睿智之士。时日一长,只觉铜锤姐极有条理,看似随意闲谈,实则稳稳把控着话题,就似来之前就用笔一条条写下了今日要谈什么一样。 这一日,肖东山问起铜锤姐为何在此隐居,铜锤姐道:“肖兄弟,我也不瞒你,我隐居在此只因罪孽深重,无脸见人罢了。”她停顿了一会,想好了如何开口,才接着道:“我父在我十七岁时把我嫁入了夫家,我夫君乃相邻边关守将之子,对我极好,公公也甚宠爱我,本来一家相处恩爱和美,哪知因我性情暴躁,犯下滔天大罪,理应凌迟处死才是……那日本是元宵佳节,虽是边关,将士们也结了火红的灯笼,平添几分喜气,我夫君和我调笑,说我那一对铜锤和那灯笼相似,我一听他笑我铜锤和纸糊的一样,就硬拉着他上校场比试,我夫君多次避让,我却不晓事,逼之甚切,我夫君无奈与我大战,我一向自持力大,小视我夫君,一交手才知他深藏不露,乃我从未遇之劲敌,那对铜锤我本收发如心,在夫君的钢刀下却不听使唤……我失了力,一锤击中我夫君后脑,他当场就身亡了……你说,我行凶弑夫,是不是天地不容,罪该万死!”铜锤姐说着,眼角已经湿润。 肖东山道:“既是失手误伤,你也不用过于自责。” 铜锤姐道:“非也,非也,这都是我性子暴躁,过于争强好胜惹的祸,我怎么对得起公公,怎么对得起我夫君,怎么对得起边关将士……事后我把双锤扔入深渊,在林中寻了棵树,自缢了……天却不要我死,派了恩公救了我,后来隐居在此,‘虽存,谓之行尸走肉耳。’” 肖东山正在寻思如何作答,慧心师太旋风似的走进来,叫道:“肖公子,肖公子,大喜!你师父来了!” 铜锤姐听了,起身告辞,飞也似的提着篮子走了,只听轰的两声响,先后开、关了巨石之门。 第二十一章 天下前三 肖东山听了,大喜过望,起身就往院口走,走到院门,只见古水道人满脸风尘,衣袖飘飘进了院。肖东山大叫一声:“师父!我在这!”言语竟有些哽咽。古水道人微笑道:“东山,我就猜到你往这来了!听说你受了重伤,我看看,伤在哪里?”慧心师太道:“我捡回来的时候,背上插一把刀呢,半死不活,这都养的差不多了。”肖东山抬起双臂道:“师父,飞刀之伤已无妨,只是双手……徒儿恐怕一生残疾,不能服侍你老人家了……”古水道人吃了一惊,拉起肖东山双手手腕细看一番,勃然大怒:“好恶贼!少林寺竟有如此残暴之徒!如智不加管束,我绝不与他善罢甘休,我要他巍巍古刹,从此不得安生!”肖东山见古水道人这一向来好脾气的发起怒来不仅有雷霆之势,而且口出狂言,可见对自己爱怜之心,心下感动,道:“师父,这却不是少林寺干的,是那个打旗帜的徐均平,师父且进屋,我慢慢讲给你听。” 二人进了肖东山卧房,肖东山把分别后的事全细细说了,足足说了半个时辰。古水道人听了,沉默片刻,道:“徒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江湖恩仇,不过四字而已:弱肉强食。你本领低微,却好卷入纷争,吃大亏了不是!”肖东山道:“师父啊,倘若徒儿没有了那么一点点侠义之心,师父还会对我这么好吗?慧心师太还会如此待我?她开始可是凶得很呢!没有了那么一点点侠义之心……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对我如此好?没有了那么一点点侠义之心,我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谁,我还要往哪里去!” 古水道人道:“好好好,别扯了!你要当大英雄,好歹也先练一身好武功功啊,你看你,灰头土脸,晦气当头。”说着起身往外走,肖东山见师父生气,急忙道:“师父,徒儿说错了话,你责怪就是,别生气啊,你这是去哪里啊?”古水道人道:“我下山去抓药,有几味药不易得,你多等我几日。”肖东山这才知道师父不是生气,自己的手还能治,大喜。古水道人驻步道:“徒儿,你这手想要能穿衣吃饭,不难,只是每日疼痛难耐,你可愿意?”肖东山道:“愿意,我总不能一直让人服侍衣食。”古水道人不再多说,径直去了。 过了三天,古水道人满脸倦容回来,提了两个大袋子,肖东山一看,道长的长袍被挂破几处。 “师父,你亲自去采药了啊?” “我去碰了碰运气……其他都是买的,有一味没搞到,不过没有了无妨,这方子是可以调的……” 古水道人说着,把药倒出来一一清理,肖东山凑过去一看,黄芪、川芎、白术、熟地、金银花、人参、香附、川贝母……不计其数。古水道人把药分成两种,一种是熬汤喝的,一种是制药膏的。肖东山见是学医的大好时机,就边看边问,古水道人也乐意边制边教。古水道人道:“先喝药三天,把伤处用药水泡三天,药膏制好了,再用药膏敷三七二十一天,差不多就能轻轻挥动了,到时再换药膏……” 说着打开另一个袋子,都是些制药要用的器皿,石窝、瓦罐、捣棒……不一而足。 从此,古水道人把个精致的尼姑庵别院做了药房,精心给肖东山疗伤。铜锤姐也不再出现,倒是肖东山一股脑的把铜锤姐的事给师父说了,古水道人特地跑到石门前把门把手和那块巨石看了看,收了收下巴,道:“果然神力!” 到了敷药膏期间,古水道人有了闲隙,连下了几次山,添置了些药材、器物。一天回来,神神秘秘的给肖东山道:“这慧心师太!我们住这么久,可耽误了她发财呢!”肖东山低声道:“师父有什么发现,快,偷偷给我说说。”古水道人低声道:“你道这两间雅居,是做什么的?原来是富家男女的幽会之所,你住这么久,不是耽误了她发财嘛!”肖东山低笑道:“师父,你真是个包打听,这都能探查得到?”古水道人呵呵只笑。 肖东山又悄悄地问:“师父,你要找的和尚找到没了?这和尚究竟是什么人?”古水道人变色道:“什么和尚!谁说神仙一定是和尚!”肖东山道:“师父不是好人,瞒着我呢!我可什么事都告诉你了,我的糗事都没瞒你……哎,做师父的却不实诚。”古水道人道:“是找一位高僧,你也别问了,和你又没关系。”肖东山作出不满意的样子,道长道:“好好好,告诉你,不过不是现在……以后再说。” 随着口服、外敷,肖东山的双手腕渐渐有了知觉,主要是疼,平时隐隐作痛,有时突然刺疼如刀割,疼至汗流浃背,睡觉也不踏实,一夜总要疼醒五六次,苦不堪言,肖东山却道:“这都是我没有照顾好三九应得的惩罚!” 古水道人道:“孩子,你不要过于自责,自古成大事者,莫不是厚颜无耻的,人谁无过?对过去念念不忘,有何裨益?你这般自责不但于事无补,反倒对炼气大有损害,气者,势也。势弱则气缺,万万不可!” 肖东山道:“这么说要练盖世武功,先要厚颜无耻?” 古水道人道:“非也,不止练功,世间万事无不如此。却不是厚颜无耻四字,而是心平气和四字。” 肖东山有所觉悟,悔恨之心始解。 过度自责是河马男稚嫩时常犯错误,解此心结,坦然以对,方始长大。 师徒二人又论及武功,肖东山把练朝阳九气玄功的不解之处一一请教,古水道人一一解释了。肖东山依言练之,练了两日,果然大进,手腕痛楚之处也大有缓解,肖东山大喜,古水道人也惊喜道:“没想到你进展这么快,这朝阳九气玄功已到第三层,已不用你去运气,就会自然而生,大妙大妙,于你的手伤大有好处!如此,治好你的伤的把握又大了三分。” 二十一天一过,果然双手有了知觉,手指已可轻轻摆动。古水道人早备好了药,换了另一种药敷上,这次却是奇痒无比,比疼还难忍受,肖东山耐不住,倒到地上不停打滚,打滚打累了就靠在床脚大口喘气。如此又过二十来天,已能穿衣捧碗,只是拿筷子还有点笨拙。 这一日一早,道长道:“徒儿,为师有了根治的法子,只是有些难处,你可愿意一试?”肖东山往师父一看,见他双眉下垂,苍老了不少,心中一酸,扑通一声跪倒,道:“师父,徒儿劳你费心费力,我,我……”哽咽之下,说不出话。古水道人一把拉起他,道:“孩子,有的苦难是磨砺,有的苦难,他娘的,就只是苦难,为师定要尽我所能,让你的苦难只是磨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绝不会放这你不管的,再说我以医为乐,并不觉苦劳。我有一法能治好你,让你恢复原状,只是为师我内功肤浅,只能调药用针,不能一人独自治好你,还需一位内功极高的人相助整整一百日。你且坐下,我细细说给你听。” 肖东山用手拉了个凳子,坐在古水道人脚下。古水道人道:“似你这般拉个凳子,是能成了,但是不加医治,终生不能拿重物,不能使刀剑,连用筷子都会不利索,且会终生疼痛,时日一长,对五脏六腑都会大大有害。我需一人,内力要达到吐气成形、隔空取物,上夺天势、下逆五脉的境地,借他相助,辅以针灸,能让你复原。” 肖东山道:“吐气成形、隔空取物,夺天势、逆五脉,还有这种高手?” 古水道人道:“你井底之蛙,不知奇人异士多矣!达到这种境界的,我所知就有三位。第一个就是给你说过的我的好友,也练朝阳九气玄功的,但他远在万里之外,归期无限,我们指望不上他。” 肖东山道:“万里之外,那是什么地方?” 古水道人道:“我哪知道!我又没去过……第二个是‘血乌鸦’杜如流杜前辈,为师自命医术不凡,却从不敢称天下第一,只因这杜如流前辈的医术更胜我一筹,不仅如此,他内力精纯,以至虚无之境,他的隐居之所,几年前我也去过,若得他相助,你这伤定能治好。只是此人亦正亦邪,甚至邪多于正,要他连续医你一百日,绝无可能。” 肖东山道:“我也听说过这么个人,既然求不得,说说第三人是谁。” 道长道:“第三人是嵩山少林寺达摩院首座如见大师,乃少林方丈如智大师师弟。其人不谙世事,一心痴于武学,乃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才,与我虽只一面之缘,但出家人慈悲为怀,我们大可前去求他。少林方丈如智大师与我却熟,我们先去赖他一赖,这少林握石掌,嘿嘿,本来他少林寺就脱不了干系。” 肖东山听了,道:“我还以为第三人乃中原大侠姚中天,听说此人行侠仗义,以为好求他呢。” 古水道人冷笑道:“小孩子就是没见识。姚中天棍棒无敌,那是名不虚传,但那是外功。他的外功确实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那条棍子在他手中就不是棍子,而是蛟龙,但若无棍棒在手,他的功夫就自然弱了三分,如此依赖器械,岂是真正高手?他的内功就更差了那么点意思了,他当年身负血海深仇随师学艺,哪能做到心平气和四字?心中带了愤恨,气总多了一块,就如心怀自责,气总缺一块一样,都不能成大器!至于说他行侠仗义,那不过是有名望的人,人人都有的装点门面的说法,哪能就当了真。凡是名人,真面目都不是那么简单。” 肖东山沉默不语。 道长又道:“此去路途遥远,我今日下山去备些药物路上用,再买一头驴,后日回来,再后一日我们动身,我不在,你自己敷药即可,慢慢弄,别弄得满地都是。”又叮嘱了几句,出院门走了。 古水道人走后,肖东山暗想:“就要走了,我得去给铜锤姐道个别。”到了石门前,那手锤了两下,纹丝不动,一点声响都没有,手上又发不出力敲打,只得用脚踢了几踢,歇了一会,再踢上几踢,还是没有动静。最后找了块小石块,用手拿着在门上打了几下,只打得嗡嗡直响,肖东山暗想:“这下应该听到了吧!” 坐在大石块上等了片刻,只听轰得一声响,石门被推开,这才看见那石门有两尺厚!门后一股风拥着铜锤姐走出来,肖东山偷眼往她身后一看,只见是条十数丈深的洞口,刚容人能通过,洞的那一端有亮光,肖东山暗道:“原来里面别有洞天,竟是个阳光明媚的所在,真奇妙也。” 铜锤姐出来又随手关了石门,道:“肖兄弟这般打我洞门,可有急事?”肖东山举着双手正对着她晃了又晃,脸上满带笑意,铜锤姐喜笑颜开,走上前,双手拖住肖东山腰眼,把肖东山举了两举,大笑道:“你手好啦!太好啦,你师父真神医也!”肖东山急道:“快放我下来!疼!”铜锤姐轻轻把他放在石上,道:“你师父呢?”肖东山道:“下山准备药去了,后日回来,然后我们就要走了,我就是来和你道别的。”铜锤姐一愣,随即道:“极好!此处也非久居之地,你们往哪里去?”肖东山答道:“我这手实没十分好,能动,但不利索,每日还会钻心的疼几回,我师父带我去求少林如见大师,要借他神功医我。”铜锤姐道:“原来如此,极好,能治好就好。我明日备了饭菜来给你道别。”说着含笑细细上下看肖东山,肖东山被看得不自在,道:“怎么了?”铜锤姐道:“真替你们高兴。”说完,不再逗留,开了石门去了。 肖东山见石门关合,铜锤姐没了身影,受铜锤姐带动,也说不出来的多高兴,心想:“我一直以为我要残废一辈子,没想到师父老人家给我带来了希望,如若如见大师慈悲为怀,和师父一起救了我,以后的日子该多美好……再见到杨洋姐,她也不知道多高兴呢!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为什么我又敢想她了……且不管她,我就是高兴啊……”他一个人在院子里自言自语,左脚一颠,右脚又一颠,开心得扭起来,扭了两下,又跳了几步舞,弄了个丑态毕露。 突然,传来噗呲一声笑,肖东山急忙收了古怪姿态,涨红了脸,四处看时,却哪里有人?肖东山羞涩不已,暗想:“也不知是哪位师太……我真是丢人也!”于是灰溜溜的逃回房,一天再没出房门。 第二天,铜锤姐果然提着篮子来了,弄了七八样菜,满满摆了一桌子。肖东山拿起筷子,笨拙的吃起来,几次把肉掉到桌上,铜锤姐见了,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肖东山能自己进食了,担忧的是离复原还差得远,不知此去能否得如见大师相助彻底医好。肖东山却兴高采烈,不停地道:“铜锤姐,你看,我连这么大块肉都夹得起来!看!看!” 铜锤姐等他吃完,收了碗筷到篮子里,又从怀里掏出个手帕,打开手帕,里面是一块玉佩,玉佩上是一条鱼,向右边张了嘴吐泡,模样极其可爱。铜锤姐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块玉有解毒除秽之妙,但凡恶心头晕,都可含在口中,虽不能说百毒不侵,也可缓解一二。肖兄弟戴了,也知道黄州三角山还有牵挂你的人。”肖东山接过,到手吃了一惊,原来这玉竟有一股温温之感,细看只见玉佩光滑细腻,色泽如脂,是上品中的上品。肖东山道:“原来是件宝物,这也太贵重了,我如何能要!”铜锤姐道:“别婆婆妈妈,我走了。前途漫漫,君子多珍重。”提着篮子,风一样的去了。 肖东山把玉佩拿在手里,惆怅了半天。 二日后,肖东山和古水道人别了慧心师太,各骑了一头毛驴往嵩山而来。 第二十二章 少林寺 行了近二十天,终于来到嵩山少林寺,只见这“天下第一名刹”,碧翠雾腾云绕,五乳奇峰环抱,红墙碧瓦高耸,佛家铜钟深鸣,肖东山大饱眼福,四处观望,古水道人轻车熟路,当先直奔正门,会了知客僧,也不客气,道:“请报如智大师,古水道人来访。”知客僧见他大摇大摆的模样,也不敢怠慢,快步去了。 不一会只见知客僧和另三个僧人来了,带头一僧,五十多岁年纪,慈眉善目,和颜悦色,远远就道:“阿弥陀佛,道长别来无恙!”古水道人道:“福生无上天尊!如智大师亲自来迎,哪里担当得起!”肖东山吃了一惊,暗想:“这就是少林寺的掌门了!这可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居然亲自来迎师父,武林中能得此厚遇的道士,恐怕只有……难道师父……” 众人进了大雄宝殿后面的一件禅房,方丈和古水道长对面坐了,另二僧侍立在后,肖东山在古水道人下方坐了。古水道人道:“贫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请见方丈大师,有一事相求。”方丈道:“道长请讲。” 古水道人道:“贫道今年四十有一,已飘零江湖多年,方丈大师是知道的,我一人独来独往惯了,原无收徒之意,直到遇见了孩子。”他指了指肖东山,接着道:“此子宅心仁厚,颇有侠义之风,又果敢坚毅……”肖东山低声插嘴道:“师父,缓些夸!”方丈含笑不语,身后二僧也有笑意。此时有僧人进来奉上清茶,古水道人接着道:“我没忍住,就收他做了徒弟,也是我的一个伴儿,难得的是,这孩子又孝顺,又甚亲近于我,不瞒大师说,我可是把这孩子当成了宝。” 方丈大师道:“恭喜道长收得好徒儿。” 古水道人道:“久闻大师善面相,果是个好徒儿?” 方丈大师微微点头。 古水道人道:“那请大师再仔细看看,这孩子流年不利,灾运当头,连蒙大难,我想方丈大师佛法高深,给他开解开解。”拍了拍肖东山肩膀道:“你走近些,让大师好好看看!”肖东山依言起身,走到方丈大师的脚下,半蹲下身子。 方丈大师往他脸上细看,道:“起诸善法本是幻,造诸恶业亦是幻。身如聚沫心如风,幻出无根无实性。” 古水道人冷笑道:“这面相看得太虚幻,我听不懂,东山,给方丈大师看看你的气脉如何?” 肖东山忍疼捋起袖子把双手伸到方丈大师面前,方丈大师用手往他脉上一搭,脸不变色,口中只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越念越急,念了十几声阿弥陀佛,亲手帮肖东山把袖子放下,道:“道长来意我已知道。海明,去请你如心师伯来!”身后一僧答应了,快步出门去了。 方丈大师道:“道长请用茶。” 古水道人道:“如鲠在喉,怕噎着。” 方丈大师微微一笑,自个端起茶杯往口里送,突然不知道想到什么,手一抖,杯盖咯赤一声响。肖东山和古水道人看在眼里,均感诧异,暗道:“这少林方丈什么身份什么涵养!心中何事如此揪心?” 不一会,一位老僧快步而来,进门和方丈、古水道人见了礼。方丈大师道:“如心师兄,当今之世,会握石掌的共有几人?”如心想了想,不语。方丈道:“师兄直说。”如心道:“连方丈在内,共有九人。”方丈又问:“这九人半年内可有谁下山?”肖东山暗道:“好厉害,不仅看出我中的是握石掌,还知道不超过半年,师父给我医治了那么久,已不是中掌时的模样,他还能看出来,这方丈果然厉害。”如心道:“除了如见师弟,都不曾下山。”身后侍立的一僧道:“如见师叔绝不至于……”方丈摆摆手,示意如心下去。如心走到禅房门口,突然道:“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人会,不过此人只学了些皮毛。方丈,你可还记得,六年前汉王带了四个侍卫上山?”方丈道:“不错,当时传的功夫有握石掌?”如心道:“有,是如会师弟传的,四个侍卫随汉王逗留了七日,每人学了一种绝学才下山。” 方丈道:“少侠,伤你者怎生模样?”肖东山暗道:“故弄玄虚,早直接问我不就行了?无非想脱了干系。”口里老老实实答道:“是个高个子,三十多岁,名唤徐均平,打一旗幡,招摇得很。”方丈道:“是了,原是汉王的侍卫,不知是什么误会,下此毒手,阿弥陀佛。” 古水道人哼了一声,道:“人不是少林寺的人,功夫可是少林寺的功夫,方丈推得好干净!这等临敌无用,折磨人却残暴至极的功夫,少林寺真是教得好!”如心道:“道长此言差矣,这握石掌虽名为握石,实则变幻莫测,并不是只能握石,怎说临敌无用?天下武功,都为伤人保己,何来残暴之说?”方丈摆摆手,示意如心下去,如心自去了。 方丈道:“我佛慈悲,少侠受此大难,但凡有用得上我少林寺的地方,我等绝不推脱。道长医术高超,已治好七成,可是需要灵丹妙药相辅?但凡我少林寺有的,道长只管吩咐。” 道长道:“你也别吹捧我,这孩子的伤,我不过医个三成。你说的只管吩咐,此话当真?” 方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道长道:“好!我需要两样。其一、大还丸一百颗……”身后侍立的一僧道:“这是当饭吃呢,哪有这么多!”方丈微笑道:“海方,去取来。”身后那僧不情愿的去了。 道长道:“方丈大师,大还丸调制不易,我岂有不知?只是这孩子伤得太重,有灵药相助,大有好处。”方丈微笑不语。 道长又道:“其二,我需一间清净禅房,还需一人每日相助一个时辰,至少一个多月。”方丈道:“何人?”道长道:“如见大师。”方丈念道:“阿弥陀佛,我明白了。正骨定形,生髓连脉,好高明的医术!果然只有如见师弟能御气成形,相助于你……阿弥陀佛,书到用时方恨少,恨老僧功力不够也。”道长道:“方丈何出此言?如见大师在哪里,你我同去求他,如何?”方丈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连念了七八声。 这时,海方取来个小布袋,海方道:“禀告方丈,全拿来了,只有十七颗,再没有了。”道长道:“且欠着,先拿来。”方丈示意海方交给古水道人,海方不情愿的把小布袋递过来,道长接过打开一看,一颗颗拇指头大的黑丸子,平常无奇,道长小心的收了。 古水道人道:“如见大师到底在哪里,方丈别和我打哑迷。”方丈大师叹一口气,道:“道长器识宏远、德量清正,我也不瞒你,如见师弟他,他已经失踪半年多了……去年八月十五后,就再没人见过他,他就在自己的禅房里凭空消失了,真是咄咄怪事……这山上山下我已使人密密搜过了,没半点痕迹。我想他武功高超,真要下山的话,也没人能发觉,只是他天真烂漫,一心只痴于武学,他下山去做什么呢?我又先后派了多人分不同方向探访,至今毫无进展……要是一个普通弟子也罢了,可如见师弟虽身负盖世武功,江湖阅历却浅,他心地纯良,哪知人世间那许多奸邪狡诈之事?我怕他为人利用,细思极不安,不瞒道长说,我惶惶不可终日也!刚才少侠的伤,就令我惊惧不已,怕如见师弟已为他人所用也……道长,我知道你四处探访仙人,你若有如见师弟的消息,可得速速给我报讯啊!” 古水道人和肖东山听了,目瞪口呆。一来肖东山的手伤没了着落,二来二人都感到风起云涌,中原武林恐怕有一场大浩劫,肖东山甚至想到:“丐帮帮主那样的武功,突然无疾而终了,难道是如见大师下的手?” 方丈大师又道:“道长、少侠,此事事关重大,还请二位严守机密,以防宵小之辈动了妄想,另生事端。”古水道人和肖东山都道:“这个自然,不用方丈吩咐。” 古水道人道:“此事确实蹊跷,不知如见大师失踪前有何异常?”方丈大师道:“这个我早已跟他的弟子们询问过,并无异常,他的两个弟子海休和海光天天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也没见他脸色不对。” 正说着,禅房前两僧路过,方丈看见了,道:“海方,去叫你海光师弟进来。”海方出去叫住其中一僧,那僧进来给方丈施了礼。方丈道:“海光,再说说你师父失踪前有何异常没有。”海光恭恭敬敬的道:“回方丈的话,我师父不见前,并无半点异常,每日里功课如常,寝食如常,也未与寺外人见过面,晚上我和海休师兄就在隔壁,也没听到丝毫动静,师父脸色也很好,他老人家和我们在一起,也没发过脾气。失踪前一天,看我练功进展慢,还对我说:‘海光,你太急躁了,根基没有打牢,先别练了,明天从头开始,我给你找找根源上的问题’,哪知第二天就不见人了。” 方丈见问不出新话,正要示意海光下去,古水道人道:“你师父见过的最后一人是谁,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海光道:“就是我,最后一句话……师父说:‘无妨,我已知晓。’”方丈道:“什么无妨?怎么没听你说过。”海光道:“确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就没说。晚上我挑水给师父冲澡,见师父颈后长了块紫斑,就说:‘师父,你后脑怎么长了块紫斑啊?’师父说:‘无妨,我已知晓。’” 肖东山听了,如梦中惊醒,只觉一股凉气从脊梁骨升起,头发阵阵发麻,声音略带颤抖道:“多大的斑?什么形状?”海光见他声音有异,看了他一眼,道:“不过豆大的斑,圆圆的,难道有什么要紧?”肖东山道:“呀,只怕大事不好!”方丈大师道:“少侠快讲。” 肖东山问道:“如见大师的紫斑可是正在天柱穴?” 海光道:“正是!” 肖东山道:“十年前,丐帮林老帮主无疾而终,浑身上下没有伤口,只有颈后天柱穴有一块紫斑,三个月前,丐帮林小帮主又突然暴毙,也是浑身上下没有伤口,还是只有颈后天柱穴有一铜钱大小的紫斑。” 方丈脸色凝重,道:“丐帮的事我有所耳闻,紫斑一说倒是第一次听说,怪哉,怪哉!阿弥陀佛,这么说来,难不成如见也是着了同样的道?海光,你师父这个斑是新长的?” 海光道:“我们天天和师父一起,以前没留意到。” 方丈道:“你说只有豆大……丐帮帮主的有铜钱大……” 肖东山道:“还有一人,也是天柱穴上有紫斑,圆圆的,有酒杯杯口大,这人是金沙帮帮主翟彪,此人也死了,不过是因作恶多端被一侠客铲除了。” 方丈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少侠还知道什么?” 肖东山道:“再没有了,依我看,这圆斑的大小恐怕和功力深厚有关,如见大师功力最高,故斑点最小。” 古水道人正色道:“方丈大师还有一事未知,我想来极不安……这翟彪本是个盐帮首脑,功夫平平,却突然嚣张跋扈,大有和大门派一争长短之势,我暗中探访,听说他是遇了一仙人,得了传授,功力大进……” 方丈道:“这么说,问题在这个‘仙人’身上?不是真仙是妖孽?此事非同小可!道长有何高见?” 古水道人道:“依我看,此事过于幻渺,现今第一要紧还是先找到如见大师。” 方丈想了想,道:“不错,是要加派人手,也请道长务必多派人暗暗打探,此事可大可小,弄不好可是一场大风波。” 古水道人道:“方丈也不用过于担心,说不定就是如见大师发现了什么异样,追查下去了,以如见大师神功,说不定正好解了武林之厄。” 方丈道:“望能如道长所言,不过,我等也不能守株待兔,得有所作为……” 古水道人道:“既然如见大师不在,我徒儿的伤得另想办法,如此打搅方丈了!”说着起身就要告辞。 方丈大师道:“且慢!我知道一人何许能治少侠的伤,此人性情古怪,不好相求,好在给我三分薄面,两位且稍待,我修书一份,少侠可去碰碰运气,不过有言在先,此人脾气说不准,要是不答应,到时少侠不要怪我。”肖东山急忙道:“晚辈哪敢这般不知好歹!方丈之恩,不敢有忘!” 方丈就让海方铺了纸,写了一封书信,交给肖东山,交代道:“一切都是缘份!论辈份,杜居士还是我的前辈,你切不可言语冲撞了他。”又把‘血乌鸦’杜如流的隐居之所细细说明。 于是,师徒二人辞了方丈,下了山。 到了山脚,肖东山道:“师父,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道长道:“凡是这么讲,不让讲也是要讲的,你讲呗,看你受伤的份上,我又不能打你。”肖东山道:“我看方丈大师很慈祥,师父却有些无礼呢!”道长哈哈大笑道:“无礼?哈哈哈,说我无礼,哈哈哈,这世上没人比我更讲礼节了。这老和尚慈祥是慈祥,他可狡猾着呢,不拿话将住他,可没那么好说话。”肖东山道:“那这份书信也是狡猾了?师父对人有偏见。”道长道:“这还不是为了让我帮他找人才主动示好的!这书信有个屁用,血乌鸦可不是一封书信就能求到的,我劝你扔了这封书信,老老实实跟我去京师,说不定啥时候你马世伯回来了,如何?和我一起去京师?” 肖东山道:“师父,你又说马世伯归期无限,我还是先去杜前辈那碰碰运气吧。”古水道长道:“我可不能陪你去,我去北平还有大事。”肖东山笑道:“师父,你当我还是小孩子呢,要你带着。我自己去就行了,你老人家去北平,我日后再去找你。”古水道长道:“不行,我不放心,这血乌鸦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别去。”肖东山执意要去,最后古水道人勉强同意了。 二人上了官道,在路口饭铺里吃饱饭,眼看就要分道扬镳,古水道人掏出那袋大还丸,拿出两颗仔细包好,揣入自己怀里,剩下的十五颗交给肖东山道:“孩儿,这药是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灵丹妙药,炼制极其不易,既对内力大有补益,又能救急治伤,内伤外伤都可服一粒,常人往往为了一粒就以性命相争呢,这十五颗你收好了……这药对你的手伤收效甚微,我不过趁机会找方丈多要几粒罢了,你可每过七日吃一粒,运气入丹田,对你的内力修炼大有益处,也不要吃完了,留两粒做备用。”肖东山笑道:“原来如此,方丈是个好人,师父却把人家的药都诓光了,这会儿少林寺要是有个急用,岂不遭殃?”古水道人不高兴地道:“胡说八道。你这孩子,也太忠厚了,总为别人着想,世人只要都为自己着想,都把自己照料好了,不就不需要为别人着想了?你说你,要是把自己照顾好了,不用师父这般操劳,不就是为师父着想了?这药在少林寺只是个数字,在你,却是极好的宝物,物尽其用才对得起这物件本身,懂不懂?他自己有药方,加紧多做点不就是了,要你这般为他着想?再说,那和尚,你相信他的鬼话,真的只有这么多了?说不定还有一缸呢!” 肖东山吐吐舌头,道:“师父,原是我说错了。” 古水道人教训完他,又掏出一袋银子道:“孩儿,万物皆天赐,不可挥霍过度,但物为己所用时能让物尽其用,绝不要犹豫、客气、推却,即便使点手段争夺都是应当的,此乃天则,逆天而行则是自求天谴。你重伤在身,路途遥远,别太辛苦了,对恢复也不利,这些钱给你用,正是这些钱财最应当的用处。为师虽是个节俭的,其实颇有钱银,你也不必给我省钱。”肖东山接过打开一看,约摸有三十几两纹银还有十几片金叶子。 古水道人又婆婆妈妈的叮嘱了半天,最后师徒二人挥泪而别。 第二十三章 清水江(上) 夏日酷暑难当,这里却有一丝江水特有的凉意。 托口寨的四方馆离沅水码头只有一个小夹道,这日来了两个奇怪的人——大热的天,看到这二人的大胡子就觉得热。前面的人身长壮硕,穿一件长衫,背一把巨剑,后面的人中等身材,长裤短衫。正是塔巴克拜和波塔二人。 二人一进门,伙计就迎了上去:“二位里面请,是用餐还是住店?”塔巴克拜道:“我们要搭船,听说搭船要先来这里问问。”柜台上一人搭声道:“二人要去哪里?”塔巴克拜抬头一看,是掌柜的,走过去道:“要去锦屏。”掌柜的道:“运什么货?”塔巴克拜道:“不运货,找客船,就我二人。”掌柜的道:“二位且在店里住下,我给二位登记,等客满就走。”波塔道:“要等多久?”掌柜的道:“那倒难说,少则二三日,多则十天半月。”塔巴克拜拉了脸,道:“休欺我外乡人,码头上那么多船,为何要等这许多日子!” 掌柜的微微一笑,道:“客官误会了。来,请坐下,慢慢给您说。您别看这码头船多,多是下洞庭到鹦鹉洲的货船,这些货船都是不带客人的,专门的客船就少了,一天也就一发,也得前一天在我这儿登记。这逆流而上去锦屏的客人太少,就更没有固定的航船了,都是凑满一船十二人才下船的,运气好一二天凑满十二人也是有的,不过平常都要等个三五日。” 波塔道:“现在有……有多少人登记了?”掌柜道:“昨夜走了一船,现在还没人。”波塔又问:“一人多少钱?”掌柜的道:“到锦屏一位是一百五十文。”塔巴克拜道:“只有人等我,没有我等人,十二个人也用不了许多钱,喏,这锭银子给你,你去雇条船来,我二人吃了就要走。”掌柜的拿起一掂,银子有二两半,收了,对伙计道:“你去问问廖老三,看他去不去。”又对二人道:“二位吃点什么,我叫厨房做来。两位不要急,我们这航船都有规矩,要吃过晚饭,太阳落下,敬了杨公菩萨才开船。”塔巴克拜道:“多事!” 二人点了菜在客堂用餐,不一会来了个中年汉子,进来唱个喏,道:“二位爷是要去锦屏的?”波塔道:“正是。”这人道:“在下廖老三,先来给二位爷打个招呼,等太阳下山我们敬了杨公菩萨再来请二位爷。”塔巴克拜细细咽下食物,护好胡须,道:“你快些!哪有什么菩萨,真是多事。”这人极不高兴道:“这位爷如此亵渎神灵,这趟就不去了!”说了要走,波塔急忙起身赔笑道:“我二哥说……说笑呢!船家别认了真!”掌柜的听了,也急忙过来赔笑,那人才道:“看在掌柜的面上……傍晚开船!”说着哼了一声,走了。 二人吃完,正在收拾胡须,只听雷声轰轰,黑云密布,天色一下黑了,塔巴克拜道:“快下暴雨了,我们就在这里歇着。”波塔掏了钱袋,结了饭钱,二人看着外面说些闲话。伙计自过来收拾碗筷。 塔巴克拜道:“老弟,你的汉话有了些长进,今日个教你点难的。刚才掌柜的说‘你去问问廖老三,看他去不去’,这句话就大有玄机。”波塔道:“能有什么玄机,不就是去问嘛。”塔巴克拜得意的道:“我平生最得意的,除了这嘴胡子,就是讲汉话了,除了师父,没人比我讲得更好!我来告诉你这话的玄机在哪里。如果是说‘看他去不去’,听,他,这个字念重音,‘看他去不去’,就是说平时不是他去的,是别人去的,这次问他去不去,如果是说‘看他去不去’,听,去不去,这三个字念重音,‘看他去不去’,就是说平时就是他去的,这次情况有点不同了,问他还去不去。掌柜的刚才说的就是‘看他去不去’,可见平时就是这个廖老三去的。”波塔跟着念道:“看他去不去,看他去不去……”掌柜的听二人说的有趣,笑了起来。 这时,斗大的雨点直砸下来,外面的人都一声喊,跑动起来,只见门口人影一闪,进来一位穿绛红色衣裳的女子,不过二十来岁年纪,皮肤虽有点黝黑,倒有几分姿色。她进来往堂内一看,大声道:“好大的雨!吓煞人也!”掌柜的道:“姑娘进来避雨就是,凳子随便坐。”女子道:“掌柜的,我却不是专来避雨的,我来打听船讯的,可有到锦屏的船?”掌柜的道:“巧了,这两位爷就是去锦屏的,两位爷包了一条船傍晚动身,你和二位说说。” 女子过来给塔巴克拜和波塔道了个万福,道:“两位大哥请了,小女子要去锦屏,两位可行个方便不?船钱该是多少是多少。”波塔道:“方便!方便!等太阳落山,船家敬了菩萨就动身,你别错了时辰,那就不等你!”女子大喜,道:“今日遇到好人!大哥船钱多少,我给了你。”说着解随身的包袱。掌柜的道:“一人是一百五十文。”波塔却道:“给……给什么钱!船我们包了的,不用给钱。”女子道:“那怎么行?”波塔道:“顺带捎你一程有何妨……确实不用给钱。”女子千恩万谢,在门口凳子上斜斜的坐了看雨。 暴雨来得快去得快,不一会雨渐渐小了,女子道:“两位大哥,是哪个船家?我还要去有点事,等一会回来,看是哪个船家,我再来就直接去码头寻他。”波塔道:“叫廖老三的就是。”掌柜的也道:“到码头一问廖老三,人人都识得的。”那女子道了谢,冒着小雨走了。 塔巴克拜和波塔二人又坐了一会,等雨住了,去托口寨各处走了走,只见到处都在兴土木,建房屋,原来近年这里木材生意兴隆,越来越多的人来这里做生意,原先的居所不够了。行人都脚步匆匆,也没人注意他们,他们东看看西瞧瞧,眼看太阳慢慢落了山,又回了四方馆,喝了杯茶,有个水手来请,道:“两位去锦屏的客官跟我来。”波塔道:“是三位了,还有个女子,她说……说说说是直接来码头。”水手道:“人已在那了!” 三人走了小夹道,只走几百步,就来到码头,只见河床开阔,水流平缓,碧水青山环绕,码头停了二三十只船,远远看见廖老三正在张望。塔巴克拜和波塔二人走上跳板,跨上船沿,往里一看,那女子已在船中坐好,头发微微湿润,她见二人上来,立刻起身打了招呼,三人远远的对着坐了。 廖老三便叫开船,四个水手解缆的解缆,撑篙的撑篙,众人看岸上房屋移动,便知船已开了。舱内三人也不说话,女子靠在里面闭目养神,塔巴克拜和波塔看了会风景,渐渐的天黑,就拉了藤席睡了,两人早疲惫了的,一会就打起呼噜。 到了半夜,船行过一个滩口二三里,转入一处峡谷,船突然轻轻响了两响,塔巴克拜醒来,起来一看外面月光正明,船正缓缓行在江中心,两岸都是高山峭壁,隐隐传来虎啸猿啼。波塔也醒了,低声问道:“什么时辰了?”塔巴克拜道:“三更吧。”廖老三听见人声,把头探过来,道:“再往前面走十几里,有片芦苇荡,我们在那里歇两个时辰,让伙计们养好力气,天蒙蒙亮再走,不会误了行程。” 他一说话,那女子也醒了,她起身走了走,往外看了看,又回来坐下,刚坐下,口中道:“咦,怎么打湿了?”用手往船板上一摸,大叫起来:“不好了!漏水了!”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响,船底一震,一大块船板脱落,江水哗哗涌进来。 众人大惊,塔巴克拜和波塔急忙跳起,鞋已被江水打湿。廖老三呼天抢地般叫起来:“天啊,这怎么得了!杨公菩萨啊救命啊!都怪这大个子,说了不敬的话!你陪我的船来,这下怎么得了!”塔巴克拜惊恐更甚,因他不会水,落水非得溺死不可。他见船家怪他,更加烦躁,道:“你的船不好好检修,倒怪起我来!这可怎么是好,我一点水都不会!”波塔也急了,道:“离岸又远,我也游不到那么远啊,怎么办!”四个水手也过来看了,见船板掉了一块,船眼见就要沉了,就有水手道:“廖老板,快跳水吧,都散架了,舍不得也没得法了。”塔巴克拜大急,大叫:“别抛下我不管!”说着伸手来拉廖老三,廖老三把他手一甩,塔巴克拜急切间不觉使了内功,廖老三的手被塔巴克拜一拉,差点脱臼,他大叫一声,喊道:“哎呀,这蛮子打人!”众水手一听,过来就要扭打,塔巴克拜拔出巨剑,大吼一声:“谁想死!” 四个水手和廖老三见他样子凶恶,哪敢过来!五人一声喊,齐声跳入水中,顺着水流往回游走了,原来船刚过滩口二三里,五个行船的自是看见了,这时就是往那里游了去,五人江里讨生活的,水性都好,又是年轻力壮的,游二三里倒也不在话下。 这边三人在船上是两种光景:塔巴克拜如热锅上的蚂蚁,波塔不住看两边岸,心里掂量自己能不能游到岸边峭壁;那女子却不慌不忙,紧好裤脚,又把头发紧紧的扎好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塔巴克拜道:“姑娘会水?救命则个!”正说着,船身一倾,塔巴克拜已扑通跌入水中,他手里拿了巨剑,在水里一划,荡了一下,得缓一下,他口里大叫:“救命救命!”喝了两口水,往下沉去。波塔也同时落入水中,他用手刨了几下水,游了十来步远,也喝了好几口水。 那女子跳入水,就如蝴蝶在花间飞舞一般,只两划,已来到波塔身边,把他一托,往前带了好几步远,波塔慌乱稍解,道:“请救我师哥,我还能游一段。” 塔巴克拜沉入水中吃了几口水,急忙憋了气,用力往上一冲,运足内力,把巨剑往前一戳,正戳在船身上,他借力一挂,把身子往上拉了几尺,船吃了他的力,往下猛的一下沉了数寸。塔巴克拜握住剑柄,不敢松手,死死屏住气,不知如何是好,心想:“待这口气憋不住,就又要喝水,岂不是终归要溺死?” 正惶恐不安,只觉肩上有人一拉,正是那女子来救。塔巴克拜急忙运内力拔出巨剑,随着女子往上浮,不一会浮出水面。一出水面,那女子大叫:“快扔掉你那把重剑,我可带不动!”塔巴克拜还在迟疑,那女子又道:“你是要剑还是要命!”塔巴克拜无法,只得把这把随身十几年的巨剑弃了,只见那剑随水波晃了两晃,直落江底去了。 果然剑一丢,身子一轻,女子抓着他肩,浑不费力一样在江面游起来,不一会追上波塔,波塔已力怯,又喝了几口水,正犯难,那女子伸出另一只手,抓了他手,只用双脚打水,竟带着两个壮汉往岸边游来。 不一会,游到左岸峭壁,女子松了拉波塔的手,往峭壁上一摸,道:“扶住站好!”又带着塔巴克拜划了几步,手在壁上一阵摸,直到手里摸到一块凸起,才住了,用手把这里的绿苔抹掉了,扶住塔巴克拜,让他用手抓了那块凸起之处。塔巴克拜手里扶着峭壁,才回过神,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话没说完,打了一个嗝,吐出一口水。那女子道:“先别道谢,还没脱险呢。”三人定睛四周一看,除了手扶的峭壁,只有汪汪江水不见头。那女子歇了一会,道:“你俩扶着站好,我去找找栖身之所。”说着顺着峭壁游走了。很快她又回来,道:“运气好!前面有个口子,可以坐一坐,随我来!”她抓了塔巴克拜,顺着石壁慢慢划,波塔摸着石壁在后面跟来。果然,不出百步,有个斜着的小石坡可以坐,但坐着定会往下滑,还得要用手扶着身边的石棱。三人抹去绿苔,往上一坐,塔巴克拜壮硕,一个人占去了大半位置,他不好意思起来,道:“哎呀,我一个人占了大半!”波塔中间斜着坐了,那女子坐了另一头。女子道:“等天明有船路过,就有救了。男子声音大,到时候你俩可要好好大声叫喊。”塔巴克拜道:“这个我在行。” 波塔道:“我是波塔,他是我二师哥塔巴克拜,还没请教姑娘贵姓呢?”那女子道:“免贵姓傅,叫我傅霞儿就好。”塔巴克拜道:“傅姑娘真是好水性,今天救了我的命,终生不敢忘,往后但凭姑娘吩咐,万死不辞。”语气极虔诚。傅霞儿微笑道:“我一个小女子,哪有什么万死的事,大哥不必多礼。”塔巴克拜道:“我来东土多年,见过奸邪狡猾的人不少,姑娘这么大义的还是第一次遇到。”傅霞儿笑道:“就怕你是做的是奸邪的事,自然遇到的是奸邪的人!”塔巴克拜连忙道:“没有!没有!我要是做奸邪的事,哪会遇到你这么好的姑娘。” 傅霞儿道:“两位去锦屏做什么生意?”波塔道:“我们是要去云南的,到了锦屏再取旱道。二师哥,这水路,你是不是再不敢走了?”塔巴克拜呵呵直笑,傅霞儿却叫起来:“哎呀,怎么这般巧,我也是要去云南的!”波塔大喜,道:“傅姑娘,不嫌弃的话,同行如何?”傅霞儿沉默不答。波塔道:“姑娘怕男女不便,我们可前后走,每……每日约定地方会一下面,姑娘有什么事尽管使唤我们两个,别看我们两个在水里没用,在岸上,几十个小毛贼还是可以打发的。”傅霞儿道:“如此就多谢两位大哥了。原来你俩是师兄弟啊,那怎么没见你们师父呢?”塔巴克拜道:“我们师父已多年没来东土,他老人家说东土无人,不值得一来。”傅霞儿笑道:“你这么大的个子,偏有师父,却也滑稽!”塔巴克拜道:“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大个子就不能有师父?这是什么道理?”傅霞儿道:“想你在师父面前低眉顺目的样子,就好笑。” 傅霞儿又道:“这位大哥,你刚才那把剑好重,你还舍不得丢呢,不丢我哪拖得动?”塔巴克拜正怜惜这把剑呢,道:“哎,可惜了,我随身十多年的兵器啊!四十三斤重!”傅霞儿道:“好大力气,用这么重的剑,怪不得那么沉!” 三人坐在石坡上,稍不慎就往下滑,不只要一手扶着石壁,过一会还得调整一下坐姿,真是苦不堪言。还好三人时不时搭几句话,倒也能打发时光。熬了近两个时辰,东方渐渐有了亮光。波塔一看傅霞儿衣裳打湿了,天一亮就有些不雅观,于是脱下自己半干的上衣,把衣服给傅霞儿披了,自己光着胳膊,露出一身腱子肉。 又等了半个时辰,天已大亮,只见上游隐隐来了一个小黑点,三人都看见了,塔巴克拜大喊起来:“喂,这里有人!救命啊!”波塔笑道:“还远呢,你留点力气等……等近了再叫!”塔巴克拜道:“我先练一下不行!真要叫我得使上内力,怕不把你震伤!” 三人再看时,已能看到船的轮廓,船后面又密密麻麻跟了好多条船,竟然是一个船队。又过一会,才看清是十来条巨船,吃水极深,看来是运了很重的货。塔巴克拜气沉丹田,大叫:“喂,这里有人!救命啊!”果然比刚才的声音大多了,声音传的老远。才叫了两声,就见船队中间有一条停下来,慢慢转了弯,朝三人划过来。 等到船近,只见船头站了两个人,一个年轻的矮个后生,正是姚中天的独子姚德轩,另一人是一个山羊须的中年男子。姚德轩见状,问道:“你们三人缘何在此?”塔巴克拜道:“别提了,昨夜阴沟里翻船,差点丢了性命,已等了半夜,还好你们起得早!”姚德轩微微一笑,伸过手来把塔巴克拜拉上船,又对波塔和傅霞儿道:“你们两口子也上来吧!”原来他见波塔光着上身,衣服披在傅霞儿身上,只当这是一对夫妇,傅霞儿涨红了脸,波塔连忙道:“不不不,这不是……是我朋友。”姚德轩又一笑,把他们拉上了船。 山羊须的中年男子道:“三位这是要去哪?”塔巴克拜道:“要去锦屏的。”姚德轩道:“这是带你们往回走了,不过也无妨,且在我船上呆着,遇到过往船只,我都给你们问一声,有顺路的再换船也不迟。”塔巴克拜道:“真是感激,还没请教公子尊姓大名。”山羊须的中年男人道:“我们公子爷,是信阳姚家庄的少庄主。”傅霞儿道:“莫非是中原大侠姚大侠的公子?”山羊须的中年男人道:“正是。”姚德轩道:“这是我二师哥!”塔巴克拜三人也道了姓名,相互见过礼。因问起船航向哪里,姚德轩道:“在下奉父命,运些杉木到北平修宫殿。”塔巴克拜又讲客气道:“姚公子今日于我等有恩,定不相忘。”姚德轩微笑道:“搭个船而已,何足挂齿。我爹常常教导我们做人要以侠义为本,不说只是搭个船,就是再大的困难,姚家庄遇见了,也不会袖手旁观,坐视不管的。” 第二十四章 清水江(中) 先按下他们在江上不表,且说肖东山在少室山下和师父分了手,往南行了一日,暗想:“这毛驴走路太慢,骑着又不中看,和师父一人一骑还罢,我自个独骑一驴就难看了些,再遇集市,我得把驴卖了,去买一匹马来,又快又有看相!” 到了市集,落了客栈,大声问掌柜哪里有马买,掌柜道:“我们这么个小地方,哪有马卖!”肖东山悻悻然吃了饭,牵了驴在街市上闲逛,暗想:“买马不易,卖驴也不易,路程还这么远,如何才好?前面恐怕要到南阳城才有马市,还有好几日的路程,且忍耐几日。” 正想着,后面有人在叫:“卖马咯!卖马咯!仅此一匹,要买的赶紧!卖马咯!卖马咯!仅此一匹,要买的赶紧!”肖东山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年牵了一匹白马在叫卖,路人不住看他。肖东山叫住他,问道:“这马多少钱?”少年道:“纹银十两。”肖东山看他穿着粗布衣服,这马却精神饱满,看起来远不止十两银子,问道:“这马是你的吗?”少年不高兴的道:“当然是我的,要买拿银子来,不买别挡道!”肖东山又看马鞍,打造得颇精致,道:“这鞍也一起?”少年道:“十两银子是马钱,要鞍拿你的毛驴来换!”肖东山暗想:“如此再好不过了,不用去卖驴,就是这人来得蹊跷,这马莫不是偷来的?”少年见他迟疑,道:“你这人怎生婆婆妈妈的,如此划算的买卖看不出来?你放心,这马绝不是赃物,就是缺钱贱卖。”肖东山从毛驴背上取下包裹,掏出两枚五两的银锭给了这人,这人一言不发拉着毛驴就走了。 肖东山暗想:“先前倒了大霉,遇见徐均平这条恶狗,今日也该我走走小运。” 他暗自欣喜,骑了马就走,走了一段路,暗暗叫起苦来,原来这马有点欺生,肖东山手腕无力,缰绳抓不牢,坚持了一会,只觉手腕疼痛起来,他害怕恶化伤势,只得把缰绳缠在手臂上,以肘牵绳。这马脚步又快,路偏不平,颠簸得厉害,他很快弄出一身汗,腰上也不舒服起来,手腕也越来越疼,跳下马一看,还好腕部外皮无异样。牵着马走了一段,又上马,走不了一段,一不小心用了手腕之力,手腕又疼痛起来,只得又下马。 这样走走停停,好不容易熬到傍晚,来到一处大集镇,街市颇繁华,灯火通明。住了店,问店伙计:“小二哥,你可知这里哪里有卖马的?”伙计道:“客官要买马?您这马不是挺好的吗?”肖东山道:“不瞒你说,这马是我才买的,这马脚力是好,就是有点欺生,我偏有点伤,想换一匹温顺的。”伙计道:“这里没有马市,不过您这是好马,只要您舍得,换一匹差点的马兴许有人愿换,要不我帮您问问这里的客人?今天有几个客人都是骑马来的,就喂在后面。”肖东山道:“如此劳烦小二哥了,要是有和我的马差不多的,只要肯换,我加点银子也是愿意的。” 第二日一早,伙计笑嘻嘻的来道:“客官,您的马有客人看上了,愿意和您换,要不您去马厩看看。”肖东山随着他到马厩,小二把一匹栗色马一指,道:“就是这匹马,它主人愿和您换,我看这匹马可不比您的差。”肖东山一看,果然是一匹骏马,大喜,道:“它主人在哪,可要加银子?我去好好谢谢他。”伙计道:“它主人吩咐过了,不用加钱,您愿意换的话,直接换了马鞍骑走就是,不用再问。”肖东山道:“这就更要谢谢了。”小伙计道:“此人特意吩咐了,不要去打搅,您要谢就谢我吧,喏,喏……”说着伸了手,肖东山一笑,掏出铜钱赏了他。 等上了路,这匹马果然温顺得多,肖东山暗想:“这几日真是运气好,想买马就遇到卖马的,想换马就换到了……不知道杨洋姐怎么样了,她在哪里……” 他依师父所言,每七日吃一枚大还丸,慢慢把功效收为己用,果然内力大有进展。他也不急着赶路,一边行路一边欣赏风景一边感叹读书万卷不如行路千里,从南阳经襄阳、荆州、常德转而往西南来到辰州境内,足足走了一个多月,这日天黑来到托口寨,在四方馆里歇了。 掌灯吃了饭,他问掌柜的:“到贵州黎平怎么走?”掌柜的道:“自然是坐船最好,先走清水江到锦屏,再走新化江,两三日就到了。”肖东山道:“船能载马不?”掌柜的道:“哪得坐大船,船费贵不说,还要看船老大愿不愿意,这样的船一年难遇一两回。客官要是还返程的,把马交给本店喂养就是,给点草料钱就行了。”肖东山喜道:“如此甚好。”掌柜的道:“您别看这码头船多,多是下洞庭到鹦鹉洲的货船,这些货船都是不带人的,专门的客船就少了,一天也就一发,也得前一天在我这儿登记。这逆流而上去锦屏的客人太少,就更没有固定的航船了,都是凑满一船十二人才下船的,运气好一二天凑满,一般要等个三五日,运气不好得等十来天。客官晚来半个时辰,刚一艘船往锦屏的走了,下一船不知什么时候开呢……去黎平的船太少,多半只到锦屏,到时候您得到锦屏再转船。”肖东山道:“我也不急,且在店里歇了,有船再走。”掌柜的道:“都像您这性子就好了,今日一个大胡子火急着要去,三人坐了一船,也不怕浪费银子!” 来到客房洗漱完毕正要休息,伙计来道:“客官,您真是走大运,刚才船行的黄老板派人来问有没有到黎平的客人,说是过了五更动身,这个黄老板往日是走渠水的,这次不知是哪个贵客要去黎平,您看,您都不用到锦屏再找船了,直接一船到黎平多好,您去不去,去的话,我去回个话。”肖东山道:“当然要去。”伙计又问:“客官贵姓?”肖东山道:“我姓肖。”伙计还站着不动,肖东山掏出铜钱赏了他,他才去回话。 歇到五更天,肖东山出来见过掌柜,给了一两银子的草料钱,吩咐好好喂马,而后随伙计转过夹道,来到码头,伙计往一艘大船旁一人一指,道:“这个人就是黄老板。”说完转头走了。 天灰蒙蒙的,勉强看清人脸,见这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黄老板上来道:“您就是肖公子?快上船。”肖东山答道:“劳烦。”正说着,一个和尚大踏步而来。他来到船前,道:“阿弥陀佛,船家可是去黎平的,贫僧搭个船,求行个方便。”黄老板看了看他,道:“我这船是客人包了的,我得去问问雇主。”说着上了船。肖东山朝这和尚微微点头,只见他二十多岁年纪,脸皮红润,鼻大唇厚,双目炯炯有神。这和尚也合十回礼。 不一会船家下来,道:“雇主说了:‘既是烧香拜佛、行善积德的,快请上船来。’”二人随船家上了船,只见前舱有间小客房,房外舱板上早坐了一个女子,天色未明,看不清眉目,只觉她身姿婀娜、气质恬静。船家道:“这位姑娘包了我的船去黎平,钱都付过了,说是顺路带你们一程,二位搭船的就不用再给钱了。”和尚连忙道:“阿弥陀佛,多谢女施主。”肖东山也深鞠一躬,道:“多谢姑娘。”那女子站起来答礼道:“二位不必客气,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人多了一路上也有个照应。”声音略带稚气,听来是个极年轻的女子。 只听黄老板大叫一声:“客人们,坐稳了!开船了!”几个水手齐声吆喝,一会儿,船就离了岸,往江心中划去。 肖东山和和尚面对面在中舱坐了,肖东山见和尚气宇不凡,有心结识,脸带微笑问道:“师父可是云游天下的,我师父也是个云游的,不过是个道家。”和尚合十道:“贫僧非云游散僧,乃奉师命来拜访故人的。”肖东山道:“原来这西南苗疆也有庙宇高僧。”和尚微笑不答。肖东山道:“在下江西肖东山,还没请教高僧法号。”和尚道:“贫僧少室山海正。”肖东山才知是少林寺的僧人。 那女子远远听见了,接口道:“原来是少林寺的高僧,失敬了。”和尚道:“阿弥陀佛。”肖东山索性问道:“还没请教姑娘芳名。”那女子站起来,走近几步,步态轻盈优美,她说道:“肖公子不用客气,叫我洪离离就是。”肖东山道:“原来是洪姑娘,失礼了。”此时天色渐明,加上她又走近了几步,故而看得真切,只见她明眸皓齿,如芙蓉出水般清新,年纪极轻,不过十六七岁。 肖东山暗暗称奇,心想这样一个妙龄少女,不知为何独自一人雇了这么大一艘船。 天越来越亮,洪离离在肖东山和海正近处静静坐下望着江面。肖东山侧眼窥她,只见她皮肤白嫩,风一吹过,耳边的头发轻轻撩动,不禁心中暗叹:“这女娃子,皮肤真好啊。” 只听黄老板大声道:“三位客官,今天真是好日子啊,你们瞧,这么大的东风!”三人探头一看,果然好东风!黄老板哈哈笑道:“伙计们,照这架势,可以早一日回转。”有个水手道:“黄老板,这才出门,你就这般舍不得嫂子?”另一个水手道:“什么嫂子,我看是舍不得咕咚巷里的粉头吧!”先前那水手道:“黄老板,小心嫂子拿棒头捶你!”又一个水手道:“你们别说,新来的那个是真……那个啥……”众水手哈哈大笑,有人道:“小飞,你小子才多大,就动了春心!好好跟着黄老板多跑几趟攒点钱,让你娘给你讨个老婆,夜夜给你弄,才不憋坏了你小子!”黄老板连忙道:“喂!喂!你们别胡说!这船上还有女客呢!再这么不体面,下次不要你们了!” 肖东山偷偷看洪离离,见她只是低头看着江面,不动声色,耳朵白中透点红。肖东山暗想:“这女孩子家脸皮儿薄,我得赶紧岔开话题。”于是大声道:“船家!肚子有些饿,什么地方能有早饭吃?”黄老板道:“中午才生火做饭呢,前边还有十几里,可上岸买包子来吃。”肖东山道:“有没有素包子的,这里有出家人呢。”黄老板道:“卖包子的都卖馒头,那儿的老面馒头好吃的很呢。” 果然行了一段来到一个码头,船家上岸去买了一大包包子馒头,就在船上众人分食了,众水手也算歇了歇手。黄老板道:“趁着如此好风,我们赶点紧!”于是接着开船。 一路看不完的崇山峻岭,碧水清波,肖东山正在感叹这清水江的水果然是清澈至极,抬头一看,只见前面开来一队大船,船身吃水极深,因逆风走得很慢。待走近,头上一船有人喊道:“喂,可是去锦屏的?”黄老板答应道:“是啊,是啊,什么事?”那人连忙往后传话道:“这船是去锦屏的。”一船接一船的把话传后面去,不一会,中间一艘船离队划出来,船头一人,正是姚德轩,他大叫:“船家!有三个客人要去锦屏,你帮忙带了去。”黄老板看向洪离离,洪离离点了点头,黄老板大声答道:“好的,你且下锚,我慢慢靠过来。” 两船一近,姚德轩正要吩咐水手,塔巴克拜早已一声长笑,飞身而起,跳上了黄老板的船,口中道:“姚公子,后会有期。”波塔回头来牵傅霞儿的手,傅霞儿早也自己跳了过去,波塔最后上船,回头道:“姚公子,援手之恩,他日再报。”姚德轩微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三位一路顺风!”说完掉头进舱,逆风而去。 这边塔巴克拜已看到肖东山,微微一愣,随即骂道:“好奸贼,今日撞到我的手里,嘿嘿!”冷笑两声,在肖东山对面靠着和尚坐了。 船家道:“三位是去锦屏的?”波塔道:“是的,劳烦船家了。”船家道:“不用谢我,我这条船是船上这位姑娘包了的,要谢得谢这位姑娘。”傅霞儿走到洪离离身边道:“妹子,多谢你了。”洪离离道:“不必客气,船家开船!” 船行了一段,塔巴克拜用眼狠狠的看着肖东山,看得肖东山头皮发麻。傅霞儿和洪离离说话道:“妹子,我叫傅霞儿,还不知道你闺名呢。”洪离离轻声道:“我叫洪离离。”傅霞儿道:“妹子好美,没想到这地方还有你这样美貌的人儿。”洪离离道:“我不是这里人。”傅霞儿道:“那妹子来这地方做什么呀?”洪离离低声道:“寻亲。” 肖东山听了傅霞儿之名,如惊雷一响,猛然醒悟。原来他独处之时,把杨洋说过的每句话都在心里重复过千百次,这傅霞儿之名虽只从杨洋嘴里提到一次,在他心里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三个字,他看塔巴克拜、波塔、傅霞儿三人的神色,已猜到了七八分。 肖东山被塔巴克拜看不过,道:“大胡子,我和你只是些误会啊,你也别这样盯着我看了。”塔巴克拜只冷笑。肖东山讨好道:“你的胡子,我是真心羡慕,你看我的,太硬了。”说着捋了捋自己的络腮胡。塔巴克拜面露鄙夷之色,道:“奸邪之徒,上次用胡子来套近乎,暗地谋害于我,幸好我及早察觉,不然中了你的暗算,今日又来五迷三道,当我还会上当吗!此船靠岸之日,就是你赴黄泉之时。”肖东山见他凶恶,淡淡一笑,道:“大胡子,这就是误会了,上次我和你套近乎,并无害你之心,只因你提到我朋友,又行迹诡秘,这才上前打探,并无恶意,何况你砍我一剑,打我一掌,我都没记仇,你却不能释怀,也太执着了。”塔巴克拜道:“小毛贼不怀好意!你嘴上服软,不过是因打不过本大爷,你要是一直硬气,倒也罢了,这会儿服软,我更瞧不起你。懦夫!你看你,哪里有个男子汉的样!” 海正突然道:“阿弥陀佛,贫僧说一句。我看这位肖施主极有诚意化干戈为玉帛,这位施主何必咄咄逼人。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既无多大仇怨,何不就此抛开往日成见,结个朋友。” 塔巴克拜哼了一声,道:“你俩一起的,你是要给他强出头吗?” 海正道:“阿弥陀佛,贫僧今日才结识这位肖施主,就和今日才结识施主您一样,何来强出头之说。” 塔巴克拜道:“既如此,别插嘴,闪到一边。” 海正站起来,默默走到船头,站定了。 肖东山强做镇定,笑道:“大胡子,我不是怕你,只是并无仇恨,何须再斗?” 塔巴克拜道:“懦夫,东土尽是你这等无用懦夫。” 肖东山道:“中土乃礼仪之邦,不起无谓之争,凶蛮斗狠乃未开化蛮夷所为也。” 海正插嘴道:“阿弥陀佛,好个不起无谓之争,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劝这位施主消了火气,就此罢手。” 塔巴克拜腾地站起来,盯着海正道:“和尚,你是要多管闲事吗?” 海正道:“劝人向善,并不是闲事。阿弥陀佛,施主执念太深,不过自持武功高强罢了……贫僧有意化了施主这执念,解了这段小怨,如何?” 塔巴克拜哈哈大笑,道:“好你个秃驴,口出狂言,化了我的执念,哈哈哈,笑死老子了!老子在东土这许多年,未逢对手,如此狂妄的和尚,哈哈哈,倒是稀罕!”说着一掌朝海正拍来。海正侧身闪过,反手一掌向塔巴克拜拍去,塔巴克拜见掌风凌厉,不敢大意,也侧身闪过,反手再出一掌。 两人边走边拍掌,打了十余掌,都未相接,海正边打边走边念起经来:“闻如是,一时佛在毗耶离城。音乐树下。与八千比丘众俱。时有一菩萨名曰。普光菩萨摩诃萨。众所知识。说往昔因缘。未来世中。末法众生。多雠罪苦。结冤雠已。世世皆须相遇。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是陀罗尼……”二人越走越快,就和绕圈玩一样,船上的水手却尖叫起来,原来船已不听水手和船家的使唤,在江心滴溜溜的转起了圆圈。 第二十五章 清水江(下) 黄老板是个胆大的,把头伸过来叫道:“客人,再打船就要沉了!我们船上讨生活的都会游水,你们不会游水的一会儿溺死了可别怨我没提醒。” 塔巴克拜淹怕了的,想着要是船被打破,吃亏的是自己,不如速战速决,既打倒和尚,又保好船只,于是招式一变,化掌为拳,直取中门。海正口中念经不停,右手拇指一弹,塔巴克拜只觉面上疾风如刀割来,急忙把头一偏,却不收拳,眼看要击中海正下颚。海正右手食指又是一弹,塔巴克拜拳上一疼,已被食指弹中,一拳就如打在针尖上一样,急忙收手,海正中指跟着一弹,塔巴克拜无法闪躲,只觉手臂一麻,正惊惧,海正无名指又弹来,塔巴克拜只觉喉管上一道疾风划过,呲的一声响,衣领已给划破,塔巴克拜知是对方手下留情,不然喉管已断。再看海正,捏了小指在手,不再外弹,口中还在念:“……天龙八部。咸悉欢喜。受教奉行。俺。齿临。金吒金吒胜金吒。吾今为汝解金吒。终不与汝结金吒。俺祥中祥。吉中吉。波罗会里有殊利。一切冤家离我身。摩诃般若波罗蜜。” 塔巴克拜呆在原地,听海正把经念完,只听海正道:“此乃《佛说解百生冤结陀罗尼经》,望能解了两位施主的怨结,阿弥陀佛。” 肖东山也惊奇不已,连忙答道:“师父武功惊世骇俗,令我大开眼界。这怨结嘛,我是本没有的。”这时船早已稳住,洪离离吩咐道:“船家,没事了,开船就是。”傅霞儿也道:“对对对,你们愣着干嘛,快开船啊!” 塔巴克拜沉默半天,道:“好武功,我心服口服。不知这是什么武功,我倒从未耳闻。和尚法名报来,也好让我知道是输与何人何种武功。” 海正轻声道:“佛法无边,这只是末流雕虫小技,只求化了施主执念……贫僧法名海正,少室山出家人,刚才所使多罗叶指,还未学到家,施主见笑。” 塔巴克拜道:“原来是少林寺的和尚,我竟不知少林寺还有你这么一号人物!我哪敢笑,还笑得出来?你们东土人士,就是虚伪!也罢,今日刚失了兵器,又被困了一夜,有些力怯,这一战原是我输了……好吧,我承认休息好了,有兵器也打不过你……不过和尚不要狂妄,你这功夫,我师父还看不上……” 波塔打断道:“师哥,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不必多言。”塔巴克拜果然闭了嘴。 一路无话,连后来后艄起炊火做饭给众人吃,塔巴克拜也只管吃,不出声,其他几人也不说话,只有傅霞儿时不时问洪离离几声,洪离离也只是简短的答了。 到了午后,波塔突然问傅霞儿道:“你们这些人说话也太奇怪,这位姓肖的朋友……明明不是这个和尚的徒儿啊,为何又称他为师父?”傅霞儿微微一笑,正要作答,塔巴克拜已抢先答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师父就是外人称和尚的,称师父是尊敬,是客气,称秃驴就是骂人,懂吗?又不是真的徒儿!还有师父不是真师父的多了,木匠师父、裁缝师父,也不是真师父,是手艺人里有本事的,不再是学徒了,就称师父,懂吗?” 肖东山插嘴道:“你也是半桶水!木匠师傅、裁缝师傅的傅又不是徒弟的师父的那个父!徒弟的师父的父,是父亲的父,木匠师傅、裁缝师傅的傅是……三公知道吗?太师、太傅、太保,木匠师傅、裁缝师傅的傅是这个傅……量你也不懂,人之患在好为人师说的就是你。”傅霞儿道:“我也姓这个傅。” 塔巴克拜被肖东山抢白一顿,哼了一声。说来奇怪,这番争论下来,紧张的气氛反而缓和不少。 走了一天,天色渐晚,肖东山正对着傅霞儿和洪离离二人所坐之处出神,只听船家叫道:“锦屏到了!锦屏的客人可以下船了,黎平的客人可以下船到店歇息,也可就在船上歇息,明早还是今日早上那个时刻开船。”肖东山回头一看,船已快到码头,远远可望见城镇。 等到船慢慢的望岸边靠了,众人都站起来,水手们先下了船,往街市走了,海正对洪离离道:“女施主,贫僧明日再来搭船,真是感激不已。”洪离离道:“大师但去无妨,明日早些来。”海正其时尿急难当,不做多停留,警示的看了塔巴克拜一眼,走了。 傅霞儿也感谢洪离离一番,和塔巴克拜、波塔一起下了船,三人正要走,肖东山突然想起什么,下了船,喊道:“傅姑娘,傅姑娘,且慢。”傅霞儿回头道:“公子何事?”肖东山想了想,道:“傅姑娘,此去山高,不比水深,傅姑娘多多保重,不可铤而犯险。”傅霞儿微微一愣,道:“公子也多保重。” 肖东山说完话,回头正要上船,抬头一看,只见洪离离近在眼前气鼓鼓的看着他呢,两人差点撞了满怀。肖东山见她嘟着嘴的模样可爱之极,暗想:“我真要用手戳一戳她的腮梆子,那才好玩呢!” 突然,背后一阵掌风袭来,只听塔巴克拜大骂道:“狗贼,还敢调戏我妹子!”肖东山急回头,塔巴克拜一掌已打到面前,肖东山双手无力,哪能抵抗?只得顺嘴一口唾沫吐出,这是他用嘴衔石打鸟用惯的一招,只是口中无石,不过虚张声势、聊胜于无罢了,眼看就要被打个满脸桃花开,洪离离在他身侧,伸出一掌,硬接了塔巴克拜一掌,只听啵的一声,肖东山被掌风震得睁不开眼,退后一步再定睛一看,洪离离和塔巴克拜各自连退几步。 塔巴克拜大吃一惊,半天回不过神来,好久才道:“好!好!好!姑娘不显山不露水,原是一等一的高手。怪!怪!怪!你小小年纪,为何内力比我还强?”听起来竟是他吃了亏。洪离离道:“你这种刁蛮肤浅之徒识什么武功?徒增笑耳!坐了我的船,还想伤我的人,也太不知好歹!”塔巴克拜一日连遭两次大挫,心有余悸,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些,道:“姑娘,我可不知这狗……这人是你的人,并非不知好歹,姑娘这么说,是我的不是……姑娘武功何人所教?我师父一生寻访真正的高手,以武会友,姑娘可否引见?”洪离离冷笑道:“你的武功也太稀松平常,看来令师也高明不到哪里去,问我师承何用!”塔巴克拜涨红了脸,道:“我武功低微,是我资质差,学艺不精,姑娘辱我可以,不可辱我师尊!我师父纵横数国万里,三十多年只有杨旭杨前辈一人能与他匹敌,你也太不尊重人!”洪离离道:“你说的杨旭可是‘天下第一刀客’杨旭?”塔巴克拜道:“不错。可惜他死了,我师父再无敌手,煞是寂寞。姑娘武功必是高人所授,可否引见?”洪离离道:“这么说来你师父还有点本事,你师父叫什么?”塔巴克拜合十虔诚的道:“我师父拉赫大师,铁木耳国第一勇士。”洪离离道:“也罢,传我武功的人就喜欢真正的高手,你说以武会友,不妨叫你师父前来,传我武功的人自会来会他。”塔巴克拜道:“尊师怎么称呼?”洪离离道:“你师父踏入中土,做点上台面的事,自有人来会他。”塔巴克拜抱了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说完低头和波塔、傅霞儿走了。 等三人走远,洪离离嗔道:“你一个大男人,吐什么口水!”说着掏出手帕来拭袖子。原来肖东山刚才一口全吐在她袖上!肖东山又惊又羞,呆呆说不出话。洪离离转念想起刚才自己一时性急,说“坐了我的船,还想伤我的人”,却是把肖东山当成“我的人”了,脸上一红,一跺脚,急忙上船钻舱里去了。肖东山也是脸红许久,见黄老板远远偷偷地看,上去道:“船家,我先去一会,晚上来船上过夜。”黄老板道:“公子请便。” 肖东山找饭铺吃了饭,解了手,又在街市上逛了逛,回到码头,已是明月初上,照得整个江面通亮。水手们都已经回来了,挤在后艄歇息,上了船,见洪离离在前舱抱着把长剑正在看着江面发呆。又轻轻溜下船,把黄老板拉到一边偷偷问道:“洪姑娘一直没下船?”黄老板道:“你刚走她也跟着走了啊,刚回来。不是和你一路?你俩吵架了?”肖东山道:“吵什么架!没啊。”黄老板道:“少骗我!没吵架你干嘛不自己去问!” 肖东山再上船,刚走到中舱,就听洪离离狠狠的把一块石子扔进江里,嘴里喃喃自语:“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肖东山暗想:“这女孩子也真奇怪,明明有钱包这么大一艘船,却舍不得钱去店里歇息一晚,这些水手睡在后艄,这女孩子一人歇在前舱,我且到中舱歇了,也算是隔开了……这女孩子武功这么高,真是不可思议,连塔巴克拜的掌都硬接了,还占了上风,难道是从娘胎里就练武功的……又奇怪的生闷气,是了,定是怨我一口唾沫弄脏了衣袖,我且去再赔个礼。”于是走上前,刚要说话,见她已换了一件翠绿薄衫,月光下别有一番美貌,愣了愣,道:“洪姑娘,弄脏了你的衣服,真是对不住了。” 他那一愣洪离离已看在眼里,心中暗笑,口里问道:“傅姑娘美吗?”肖东山哪想到有这么一问?一下答不上来。洪离离道:“我看公子你差不多追着人家去了,怎么着,这会儿丢魂失魄的,后悔刚没下了狠心直随了去?”肖东山连忙道:“哪有!我是没想到你如此一问,老实说,我还没留意这个呢。”洪离离一笑,如绽开的花朵一样,道:“我呸,还‘老实说’,你这人太不老实,背着傅姑娘如此说,要是傅姑娘就站在这当面啊,我怕你,嗞嗞,只恨少读了两年书。”肖东山道:“什么少读两年书?”洪离离道:“甜言蜜语不够用啊。”肖东山急了,抓耳挠腮半天才道:“天地良心!要说美,姑娘你才美呢!”洪离离羞红了脸,道:“你这人不正经,不跟你说了。” 肖东山暗想:“原来看起来这般恬静的一个姑娘,也这么骄横不讲理的,我且说点好听的岔了话题。”于是道:“刚才姑娘救了区区一命,还没谢过呢,这大胡子掌力好厉害,半年前曾一掌差点打死我,没想到姑娘打他个下马威。”洪离离幽幽一叹,皱眉道:“你道我胜了他?哪有这般容易!我被他一掌打得五脏俱伤,体内瘀血不少,不过强撑着没倒罢了,熬不熬得过今晚都难说。” 肖东山闻言大惊,一步上前,半蹲到洪离离的脚前,声音微微发颤,道:“怎不早说!你的伤在哪?给脉我看看,不要慌,我们去买药……对了,我这里有少林寺的大还丸,快,先服一粒!”本来来抓洪离离的手把脉的,说起药,又开始摸身上,掏出一颗大还丸,就要往洪离离的嘴里塞。 洪离离咯咯一笑,道:“哈哈,上当了吧,骗你玩儿呢!谁叫你说话不老实!”肖东山哭笑不得,就地一坐,道:“吓死我了,这种玩笑还是不要开的好!”洪离离把脚往后一缩,道:“公子,稳重些!”肖东山才发觉自己差点坐到洪离离脚上,已能闻到淡淡的少女体香,急忙站起来,道:“唐突了。”洪离离笑道:“跟个小孩儿似的,动不动就吐口水,还往地上赖!子曰:‘恭而无礼则劳,直而无礼则绞。’”肖东山答道:“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洪离离微微一笑。 肖东山退后两步道:“时间不早,姑娘早点关好舱门歇息,我去中舱了,有事叫我。”洪离离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海正和尚果然来了,一路上说起昨日塔巴克拜后来行凶之事,海正道:“阿弥陀佛,是我走得急了,我只道此人蛮而不恶,哪知看走了眼!害施主受惊了。”洪离离道:“人家本来走了的,还不得怪我们肖公子要去找人家女伴搭讪!” 肖东山道:“昨日得师父庇护,今日闻师父之言,颇多维护之意,感激不已。”海正道:“贫僧下山时,方丈给我说过肖施主的事,昨日上船后施主通了姓名才认出。”肖东山这才明白,道:“原来如此,承蒙关照!师兄好厉害武功,不知是哪位大师的弟子?”海正道:“我入了达摩院多年,达摩院首座是贫僧授业恩师。”肖东山暗想:“原来是如见大师的弟子。听说达摩院专门研究各种武功,实乃当今第一的武功研修所,只有武功第一流的少林寺僧人才能在达摩院闭关进修,一般都是辈份极高年纪很大的僧人,以海正这样的年纪,多年前就入了达摩院,看来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人物,怪不得昨日一手多罗叶指惊呆塔巴克拜。方丈这次是舍了血本,把这种不露面的高手都遣来寻如见大师啊!” 海正听说洪离离硬接了塔巴克拜一掌还占了上风,也暗暗吃惊,只是出家人不大惊小怪,也不出言相问。 行了一日,到黎平时已是傍晚,三人下了船,海正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就走了,肖东山见洪离离拿了包袱,一个孤身少女不知要往哪里去,就问道:“我先前听姑娘说来寻亲的,可是已有去处?”洪离离微微一笑,道:“公子自己多多保重,后会有期。”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肖东山与这二人相伴了两天,和当日与田喜、根儿相处颇有不同之感,此时有些不舍之意,看着洪离离离去的身影,再抬头看看青天,突然感到一丝孤单。 第二十六章 阿明与阿光 连绵的两座山峰一间有一道东西走向的峡谷,峡谷深处岩石林立,岩石尽头土地开阔,每日可受大半日阳光,又有岩石遮风,是个佳境所在。果然有人占了此处,在两颗参天大树之间盖起两间瓦房,一大一小,都是红瓦青砖,一间肃穆庄严,一间工巧精致,也不知这次材料当年费了多少劳力才弄进来。 这一日将晚,夕阳把两间瓦房照得红彤彤的。岩石后头转出一个小男孩,只见他不过八九岁年纪,生得又黑又瘦,光着上身,露出一根根清晰的肋骨,他脸上挂着泪痕,脸上满是凶恨之色。他走到小瓦房前用手拍打着大门,口中大叫大喊,说的侗语,也不知道说的什么,拍打了一会,没人应门,小孩又用脚踢门,别踢边叫,还是没人回应。 这小孩突然口中语言一变,用汉话喊起来:“狗日的阿明,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你就当缩头乌龟吧!乌龟王八蛋,没用的东西!”汉话说得非常流利。小孩子骂一会又哭起来,道:“狗日的阿明,今天早上我娘亲死了,你个狗日的不是成日吹嘘你多厉害的吗,你倒是去把我娘亲救活啊!”说着又讲起侗语,继续哭骂。 闹腾了一会,小孩抹去眼泪,退后几步,在地上捡起石块,往门上掷过去,把一扇木门打的咯嘣响,他打一块石,骂道:“狗日的阿明,乡亲们每收一斗米,就要交给你一升,你说这是保护费,每头牛下了崽,还要给你送一匹布,你说这是守护费,每逢过节,你个狗日的还去收一圈钱,说是护卫费,你保护你妈去吧,你守护你妈去吧,你护卫你妈去吧!我爹死了,你个狗日的怎么不出来护卫,我娘亲死了,你个狗日的怎么不出来守护!” 他又打一块石,接着骂道:“你把人家闺女抢来,害人家跳了崖,你个狗日的就不怕雷劈吗!你说广元叔挡了你的道,就打断了人家的腿,现在他死了,你可以横着走了!他的儿子才三岁,你去养啊!我操你姥姥的!” 他又捡起一块大石头,这次却不是大门,而是用尽力气扔到瓦上,只听嘣哗哗一阵响,小孩继续骂道:“狗日的阿明,老东西呢,老东西怎么好久没见了,是不是死了!你不是吹嘘老东西医术多高明的吗!去救山下这一峒人啊,不会救人你吹你妈……” 他正骂,只听门咯吱一声响,屋里冲出一个汉子,高鼻鹰眼,趿拉着一双布鞋,斜系着一条长裤,光着上身,露出硬邦邦的肌肉,戴一顶大圆草帽子,他身子一晃,一把掐住小孩的脖子,把小孩提到半空,道:“小崽子,再骂,老子摔死你!”竟也说一口流利的汉话。 小孩被掐得涨红了脸,说不出话。这个汉子,就是阿明,此时突然发现不远的大石边站了两个人,就一把把小孩丢地上,小孩狠狠摔了一屁股,还好阿明并未发力,小孩一个筋斗就站起来,正要再骂,也看到那两个人,于是停了嘴。 这两人乃一男一女,正是汪俊卿和杨洋。 汪俊卿轻咳一声,走上前,向阿明抱拳道:“这位兄台请了,请问杜老前辈在家吗?”阿明眼直看着杨洋,问道:“你们什么人?”汪俊卿道:“我夫妇二人南海不远千里而来,是来向杜老前辈求医的,请兄台通报一声。”阿明道:“我问名字。”汪俊卿道:“在下汪俊卿,这是拙荆。”阿明道:“美人叫什么名字?” 汪俊卿听他轻狂,就要发作,杨洋拉了拉他,道:“小女子杨洋,请通报一声,就说是故人之女。”阿明道:“哪位故人?”杨洋道:“杜老前辈自知。”阿明冷冷的道:“我不老,也不姓杜。”说着进了门,把门从里闩上了。 夫妇二人相对一眼,正要说话,那小孩突然道:“姐姐,你包袱里可有吃的,我快饿死了。”杨洋急忙解开包袱,拿出一包上好的肉馅葱饼,小孩从中拿了一个,道:“我只要一个就够了。”说着就往嘴里塞。 他狼吞虎咽吃完,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又扔在大门上,骂道:“狗日的阿明,今日放过了你,等我回家葬了我娘亲,明日再来骂你!”说着从两块石头间一钻,往野灌木丛中走。 汪俊卿连忙叫道:“小兄弟,等等。”小孩子也不回头,直去了,汪俊卿望了望灌木,犹豫要不要追去,杨洋道:“相公,且让他去,他不是说明日还要来的嘛!”汪俊卿道:“娘子,是不是我们找错了地方。”杨洋道:“多半没错,这两间瓦房确实一大一小,又是红瓦青砖……杜老前辈脾气古怪,哪有那么容易见到的。”汪俊卿道:“这阿明不是好人,又透着古怪,要不要再去敲门?”杨洋道:“好坏且先放过一边,我们是来求人的,不可唐突。”汪俊卿道:“娘子,昨日南边那座山那边的那些人说话听不懂,今天这个小孩往北边这座山这边去了,这边一定还有一寨人,要不我们去那里探访一下,说不定真是走错了路。”杨洋道:“天色不早了,找了一整天也累了,我们还是歇歇脚回昨日的下处吧,明日再来,这小孩会讲我们的话,明日再问他,再说我们也要保护他,免得他明日被这人伤了。” 二人寻了一对石凳坐下,石凳光滑干净,应是常有人坐。汪俊卿道:“这趟真是辛苦娘子了……娘子,你这些年四处偷偷找大夫,真是委屈你了,我看多半是我有病……其实没有孩子又如何,我还不是终生如第一天遇到你一样待你,没有孩儿难道你就对我变了心!你真要孩儿,我们收养一个不也好?”杨洋道:“相公!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能断了你家的香火。现今我执掌门户,平日里冷淡了你,亏欠相公的本多,岂可再让你背了大不孝之名。何况相公离家后,父兄都遭皇帝老儿杀害了,你更不能无子。我们生个儿子,让他复了你的本姓,岂不是好!”汪俊卿道:“贤妻不必愧疚,说来还得感激你,要不是娘子迷住我的心窍,使我在南海滞留不归,我也跟着被砍了头……回首已是数年啊,我以前只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说法是胡扯的,后来才知道是真的,第一眼看见你的情景就像在昨日一样。”杨洋噗呲一笑。过了一会,她又问道:“你就不恨这皇帝老儿?”汪俊卿道:“伴君如伴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古如此。” 第二日,汪杨二人来得早,等到日上三竿,那孩子果然又一个人阴沉着脸来了,他今日穿了件短衫,手里柱了根木拐,看了汪杨二人一眼,又捡了块石子就往门上砸,骂道:“缩头乌龟阿明你听着,从今往后我就天天来骂你,骂你个没用的东西,骂你个缩头乌龟!你不是说有了祸事你担着的吗!现在死了那许多人,你个狗日的就只会关上门装睡?”屋里一点动静没有。 汪俊卿忍不住问道:“小兄弟,你说死了很多人,怎么回事?”那孩子朝北边的山下一指,道:“那边一寨有九个卜拉,共有八百多户人,半个月前有人得了怪病死了,后来得病的人越来越多,死的人越来越多,我爹五天前死了,我娘昨天又死了,快死了二三十人了,我一定也快死了。” 汪杨二人听了,暗暗吃惊,往那孩子身上一看,并无异样,却也不禁站远了些。 那孩子道:“大哥哥、大姐姐,昨日的饼还有没有,真好吃,能不能给我再吃一个?”杨洋急忙解开包袱,把一包饼都递给那孩子,那孩子伸手只拿了一个,道:“我只要一个,现在不饿,我留了晚上吃。”他把饼收好,又捡了一块石子砸向大门,口里又喊骂道:“狗日的阿明听着,我爹跟我说,我爷爷跟他说过,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个王八蛋只知道窝在这山沟里,坑害我们,却没半点本事去外面闯荡闯荡,算那门子的英雄好汉,你想害人你倒是去害外面的人啊,你是不是见了外人就吓得发抖,吓得尿裤子啊!没用的东西!你个废物!” 杨洋远远的道:“小朋友,你的汉话怎么讲得这么好?这阿明怎么也讲汉话?”那孩子道:“大姐姐,我从小就会的啊。我爷爷就是汉人,不过我奶奶和娘亲是侗人。我爷爷为了我奶奶才到这来的,后来汉人大军来攻打我们,我爷爷半夜不知道被谁害死了,我爹从小就教我讲汉话……阿明虽也是侗人,但是是那个老头子养大的,当然会讲汉话啊。” 杨洋道:“哪个老人可是姓杜?” 那孩子道:“是啊,咦,你怎么知道?人家都叫他血乌鸦,不过好久没见到他了,和阿明一个德行,说多会治病,真有病要治,就躲起来了!”说到这,他又一块石子打过去,扯着嗓子喊起来:“喂!血乌鸦老头,你倒是出来啊,你不是说是神医的嘛!治不好这病怕丢人吗!一家子乌龟!” 只听门咯吱一声,阿明铁青着脸站出来,这次还是趿着鞋,光着膀子,带着大草帽,不过右手多了一把精钢半圆镰刀。杨洋一见这镰刀,心中警惕,原来割稻子的镰刀都是单刃长木柄的,阿明手持的却是双刃短铁柄的,分明是一件怪异兵器。只见阿明右手一摆,那把镰刀在他手里刷刷转了几圈,划空之声大作,阿明道:“小崽子,你骂我也就罢了,你敢再骂我恩师,我割了你的头当夜壶!” 那小孩道:“你凶什么凶,我一个小孩儿家还怕了你!你有种、你厉害,倒是去把山下的人病都治好了呀!没用的东西,只会凶我一个小孩儿!” 阿明见他没再骂师父,看了汪杨二人一眼,又要进屋去,汪俊卿忙道:“既是杜老前辈的高足,何不给杜老前辈通报一声,我夫妇二人诚意求见。” 阿明松了拉门的手,道:“好,先给我打发了这个孩子!” 那孩子闻言,急忙后退几步,离得汪俊卿远远的,道:“怎么地!三个大人要欺负我一个小孩?”杨洋急忙道:“小朋友别害怕,我们并没有恶意……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远远的答道:“我是阿光,你们想怎样?” 杨洋道:“阿光,我们大人有事相谈,你就不要再来骂了好吗?等我们把事情谈好了,姐姐再给你买饼吃。” 阿光把身上的饼掏出来,朝杨洋一扔,道:“哼!你的饼还给你!我就是要骂!狗日的阿明,没用的东西!连对小孩动手的本事都没有,指使别人来对付我!”杨洋没想到这孩子脾气这么犟,一时手足无措。 汪俊卿蹲下身,慢慢向阿光走了一步,道:“阿光,你今年多大了?”阿光道:“九岁。”汪俊卿又道:“那你准备骂到十岁?”阿光道:“没错,就是要天天骂狗日的阿明!”汪俊卿又道:“你不是说好男儿志在四方的么,你就一直在这骂,骂到十岁?二十岁?三十岁?不去志在四方了?”阿光一时答不上了。汪俊卿道:“阿光,这样吧,等这里的事一了,我带你去走四方好不好,去湖广,去南海,好不好?你见过大海没有?” 阿光想了想,道:“大海,我听说过。带我去走四方,那倒不错,不过不能就这样放过阿明。”汪俊卿道:“哪你要怎样?”阿光道:“除非能治好山下所有病人,不然我还是要天天来骂,狗日的阿明,是你自己说的,是你说你要守护我们的!”说着又冲着阿明喊叫起来。 突然,只听一人口中模糊道:“阿光,小心些,这人专门杀小孩!”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巨石后走出一人,满脸络腮胡子,正是肖东山。 杨洋一见他,大喜,道:“肖兄弟,别来无恙!你还好吗?咦,你的嘴里怎么了?”肖东山答道:“我很好!嘴里在嚼东西吃呢!”他哪里在吃东西?不过是含了一块石子在口,以防汪俊卿再突然伤了这小孩! 肖东山又扬起双手,朝杨洋得意的晃了晃,道:“杨姐姐,你看,我的手能动了!”他口里和杨洋说话,眼里只盯着汪俊卿,身子挡在了阿光面前。 杨洋嫣然一笑,露出编贝般皓齿,道:“那太好了!我真是担心得不得了!这下好了。” 肖东山又朝汪俊卿一指,道:“今日你要伤了这孩子,我活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汪俊卿冷笑道:“本无此意,你一说我倒是有了想法。”肖东山对他恨之入骨,却又碍于杨洋,对他无可奈何。阿明见这几人似有纠葛,道:“别在这呱噪,你们要打架也好,要亲热也好,去了别处!” 肖东山拱手道:“这位阿明兄,小弟特来求见杜老前辈,有少林方丈如智大师书信在此,望阿明兄通报一声。” 阿明冷冷道:“谁的书信都没用!先给我打发了这孩子再说。” 肖东山回头对阿光道:“你说治好山下所有病人就不再来这里骂人?”阿光道:“不错。狗日的阿明!你又拉一个来对付我?”肖东山回头道:“阿明兄,我就看你面上,去治了这些人,到时候你别不认账。”阿明哼一声,进了屋,把门从里闩上了。 肖东山拉了阿光手,道:“走,我们先去你家看看,再去寨里给人治病好不好?”阿光道:“你还会治病?看着不像啊,会不会是骗我的?”肖东山道:“我也没把握,不过不试怎么知道,难道站在这里能把病骂没了?”杨洋对汪俊卿道:“我们也去,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第二十七章 疫情 四人一行离了阿明居所,穿过几条灌木道,翻越北边的山,过了两条小溪,来到一个村寨,只见绕着小河翠树,住了数百户青瓦茅草相杂的人家。远远看见一件宝塔般的高楼耸在众瓦房中间,那就是他们的鼓楼了。 阿光领到依山建的一件瓦房边,一指,道:“这就是我家了。”众人走近一看,只见门前几滩水洼,开了大门,一股牛粪味迎面扑来。杨洋和汪俊卿停了脚步,肖东山问道:“你家还喂牛啊?”阿光道:“好几家共养一头,今天不在我家了。”肖东山跟着他往后院一走,已是靠在山坡,倒处都是水洼,牛粪,不远处的树上还挂着一只野猴,见人来了,也不怕,吱吱的叫。 肖东山扇开成堆的苍蝇、蚊子,来到牛棚前,刚一推牛棚门,哗啦啦一阵响,吓了肖东山一跳,原来是惊了一堆蝙蝠。 肖东山看在眼里,已有三分明了。于是又问阿光爹娘是怎么病的,阿光道:“开始就是发烧,脸上眼睛里都是血丝,身上都是红点点,我爹只说没事……过了几日,我爹头疼得只打滚,又喊膝盖好疼,不久就昏过去了……我娘亲还吐血呢,不过没昏过去,她死的时候还很清醒,跟我说,要我永远离开这里……我……我能到哪里去……”他说着,眼泪直往下滴,却并无呜咽之声。肖东山听了,有了五分把握。 肖东山问道:“你们这寨子,谁管事?我们去见他。”阿光道:“款首是寨老姜伯啊,他多半时间在鼓楼里。” 两人出了家门,会同杨洋和汪俊卿来到鼓楼,还没到就看来来往往的人往鼓楼旁边的一个大瓦房走,端着香、茶、猪肉、纸钱。阿光道:“这是我们的萨坛,是敬萨岁女神的地方,我爹病后,我娘亲天天来……” 过了萨坛,来到鼓楼,还没进去,就见一个老者站在门前,四处张望。阿光走上前,和他用侗语讲起来,并用手指了指身后三人。老者听了阿光的话,脸有喜色,又问了阿光几句。 阿光回头对三人道:“这位就是我们的款首姜伯了。他说很感谢你们,等一下款脚来了带你们去几个病人家看看,他说款脚哥哥带一个和尚去病人家了,那个和尚说话听不懂,也不知道是不是来治病的呢,还说先前派人叫我来翻译,我又不在家。” 三人正要随款首进屋,只见两人大踏步而来,前面一人,是个侗人打扮,后面一人,却是个和尚,正是海正。 肖东山见了,抢先唱了声“阿弥陀佛”,道:“师兄别来无恙!”海正见了,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肖施主果然来了,我闻肖施主是名医高徒,可有解救之法?”肖东山道:“不敢当,我自己都是求医之人,不过是勉强为之,不得不为之。师父去看了病人,有何高见?”海正道:“跌打损伤,贫僧还略知一二,这种情景我哪有什么办法,正是和肖施主说的一样,勉强为之,不得不为之,苦于言语不同,连个症候都没弄清。” 肖东山给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少林寺海正师兄,这位是馨洋阁主人杨洋女侠,这位是她的丈夫,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师父小心了。这位是精通汉话的侗人小兄弟阿光。”汪俊卿听了,也不生气,笑嘻嘻的给和尚见了礼。 那边侗人款首姜伯过来对阿光说了几句,阿光道:“姜伯说了,你们都是我们的好朋友,等一会去姜伯家吃牛瘪。”肖东山道:“且慢,我病人都还没见着,吃什么吃!劳驾这位小哥再带我去看一趟,回来再吃不迟。” 阿光给姜伯说了,于是那位款脚小哥再次带着肖东山、杨洋、汪俊卿、海正、阿光去探访病人。 走了七八家,病情都差不多,都与阿光描述的他父母的症状相似,不过有先后轻重之别而已,肖东山就吩咐不再看,而是回转鼓楼。他一进鼓楼,就对姜伯道:“此病我有七成把握能治,但不知寨中共有多人染病?”阿光充当翻译,姜伯道:“今天为止,共有五十二户共七十九人染病,这是除了先前已经死了的一十八人不算。” 肖东山拿出《易简方》放在桌上,海正道:“阿弥陀佛,原来施主有这等宝书在身,苍生有救了。”肖东山道:“说来也是缘份,上次我恩师对我说,来的路上遇到一处闹蚊疫的,师父在那里逗留多日,试验出四张方子,把方子交给了我,要我贴到书上,现还夹在书中,不曾失落了。”他翻开书拿出夹着的纸页,接着道:“我刚看了众人病情,莫不符合我师父所记,只是病重的用药迟了些,有些麻烦,需多调养些时日。” 阿光翻译给姜伯听了,姜伯大喜,语速极快的说了几句。阿光道:“姜伯问需要什么药物,要如何医治,尽管吩咐。” 肖东山吩咐拿纸笔来,等到纸铺好,肖东山问姜伯道:“这里到古州近还是到黎平近?”姜伯通过阿光回话道:“骑骡子的话,到黎平近些,近一个时辰。”肖东山道:“派人先到黎平买几个人的剂量,用过了看药效再两地大量采购,这样可以省些钱银,只是我身上钱银不多,只够这先几个人的,等大量买入时姜伯帮凑一些。”杨洋急忙道:“肖兄弟,钱银的事你不用操心,也不用先买几个人的剂量,太麻烦,你且把用得着的药材名写来,我夫妇二人去把两地的一口气都买了来,岂不省事!”肖东山笑道:“你真是大财主,也不用全买了来,有的药只要一点点。” 说话间写了密密麻麻一张纸的药名,后面把要的大致份量也标注了。 肖东山又对姜伯道:“用药只能治了已得病的,却防不了未得病的得病。有几件事请姜老务必告知众乡亲:一、山上的猴子切不可一同玩耍;二、洞里的蝙蝠要远离,屋里的蝙蝠赶紧赶走,一只不留;三、屋前屋后的水洼要填平弄干,家里的脏水要倒远,周围的青草要割干净,畜生的粪便要赶紧收走;四、用艾蒿点烟,把屋前屋后都用烟熏过。” 这时鼓楼里早围过来十几人,有寨老,有款脚,听了阿光翻译的话,有的就出去传讲去了,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杨洋道:“我夫妇二人不会治病,就去跑个腿,也算是尽一点微薄之力。我们把药材再写一份,我二人分了头去古州、黎平两地买,免得一地缺了什么药。”肖东山道:“也无什么特别的药,我师父一直主张用易得之品,故有《易简方》之名。”海正见肖东山手腕无力,写头一张已又累又疼,就坐过去,拿起笔,又抄写了一份。杨洋见肖东山所写文字歪歪斜斜,明白肖东山的手腕之伤并未痊愈,不过勉强能执笔而已,毫无劲力的。 肖东山见海正抄写,说道:“海正师兄,麻烦你随我去走访人家,请师父拿了纸笔,每家每户做详实的记录,便我用药。”海正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乐意之至。”肖东山又对阿光道:“你跟姜伯讲,马上带我们去走人家,每个病户都要走到。”阿光对姜伯说了,姜伯连连点头。 海正抄写完,交给杨洋,肖东山交代道:“杨姐姐,此去路远,辛苦了,明日午间务必带药回来。”杨洋接过,见他调度有方,笑道:“肖兄弟,你不去做个地方官,造福一方,真是可惜了。”汪俊卿道:“我呸,此人毫无男子汉之豪情,婆婆妈妈、抠抠索索、鬼鬼祟祟,做贼还差不多!”夫妇二人说着,出门去了。 肖东山、姜伯、阿光、海正四人一行,于是去走访病户,足足到半夜才走完,海正密密麻麻的记了一本病情。回来在鼓楼吃了饭,肖东山又连夜把病户分了四类,各自准备用不同的药。 第二日午时,杨洋先回来,用马驼来两袋药材,一打开又是一个个小袋,包得极细致,肖东山见她满脸倦容,道:“杨姐姐辛苦了。”杨洋道:“并不辛苦,不瞒你说,我从小到大做过的事,这件却是做得最快乐的。” 肖东山把药材细细分了四堆,薏苡仁、黄柏、扁豆、竹叶、双花、连翘……作了一堆,地丁、葛根、公英、滑石、也包含双花、连翘作了一堆,生地、茅根、紫石英、水牛角、双花、连翘……作了一堆,附子、人参、黄芪、龙骨、五味子、姜黄……作了一堆。肖东山对众人道:“这四味药,其一清暑化湿,透表解肌,其二疏利透邪,避秽化浊,其三清气凉营,泄热解毒,其四益气固脱,回阳救逆。不同病人用不同药,现下唯缺一味羚羊粉,只第三个方子要用,这个方子是对出血症的,且先把那三味药煎起来。” 姜伯早找几个汉子来帮忙,烧起火,架起瓦罐,开始熬药。 忙了一会,汪俊卿回来,肖东山一见,劈头就问:“有羚羊粉没?”汪俊卿道:“哎呀!我忘了买了!我那记得那么多!”说着解下包袱,肖东山接过一翻,明明有一小包羚羊粉,拿了就走。汪俊卿摇头道:“粗鲁!粗鲁!无礼!无礼!”杨洋道:“相公少说些!” 于是从哪一日起,每日肖东山、阿光、海正、姜伯四人走访病家,姜伯带路、肖东山主治、海正笔记、阿光翻译,杨汪夫妇二人不时进城补药及一切用度之物,连肖东山穿的鞋,杨洋也赶顶好的买了一双来,只是避着汪俊卿。 忙了七八日,病轻的已好了七八分,病中等程度的也都好了四五分,只有二个病重的救迟了,没能挽回性命。众乡亲见有效,也都信了肖东山之言,把屋前屋后收拾的平平整整干干净净,把脏水沟都填了,把蝙蝠尽数打死,野猴也用弓箭射死了,又用艾蒿把整个寨子熏得烟雾缭绕。 艾烟一起,杨洋把肖东山拉到一边,悄悄道:“你可知有两个人一直跟着你?”肖东山道:“你说阿光和海正师兄?”杨洋道:“不是,我说的是未露面的外人。”肖东山吃了一惊,道:“还有此事!我忙得很,没有注意!”杨洋道:“来人武功极高,又特别小心,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还是又牵扯进了什么纠葛?”肖东山想了想,道:“未曾有!”杨洋道:“真奇怪!我也只看到了身影,从身形看,是一男一女。”肖东山道:“莫不是寨里乡亲?”杨洋道:“绝不是,我的眼睛会看错,但是鼻子绝不会错,这二人用的是我馨洋阁的香!这艾烟一起,我就再难闻到了,故而提醒你小心些。”肖东山道:“不该有人盯着我啊,莫不是冲着海正师兄来的?”杨洋道:“我看不像,海正和尚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这两人还是远远跟着你的。”肖东山道:“好奇怪,待我暗中留意。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我也无暇顾及,眼下还是抓紧医治病人要紧。” 正说着,汪俊卿过来,狠狠瞪了肖东山一眼,叫道:“娘子!快来看那边的晚霞!” 又过了五六日,病人好了大半,只有少数几个还要用药,肖东山把这些人要用的药一一包好,交给姜伯,道:“我们打搅的时间够长了,明日我们就要离开了,这些药再接着用完就差不多了。” 姜伯传出话去,一时黑压压的来了几百人,把鼓楼团团围住了,每个人都拿着酒、鸡、鱼、油茶、糯米、布匹之类的礼物。 肖东山急忙告诉姜伯,这些礼物不能收,收了也带不走,让乡亲们不要多礼。姜伯出去和这些人交谈半天,让这些人回去了,只说晚上准备“合拢饭”。 到了午后,乡亲们就在鼓楼前的场地上,摆了五十几桌酒席,酸鱼、酸鸭、土猪肉等摆得满满当当。原来“合拢饭”就是百家宴,侗人自古有“吃百家饭,联百家心,驱百种邪,成百样事”的说法,这是侗人答谢贵客的最高礼遇。乡亲们依次来给肖东山、海正、杨洋、汪俊卿等人敬酒,不一会,除了海正,众人皆有了醉意。 突然,只见一个黑瘦的孩子跳上正中的酒桌,把杯盘摔了一地,正是阿光!他在桌上手舞足蹈,指着姜伯还有另外几个有头面的人激愤的说起来,姜伯和其他侗人脸上都显惭愧之色。阿光越说越激动,眼里闪出泪花,咬牙切齿的臭骂一通,才下了桌,扑到汪俊卿腿上,身子抽搐,哭得稀里哗啦,杨、肖、海正三人见状也都围过来。 汪俊卿见他牙齿咬得格格响,轻抚其背,温言道:“阿光,这是为何?” 阿光哽咽道:“你们以为你们做了好事,很了不起是不是?”汪俊卿道:“为何这般说?”阿光道:“这些人你看着很和善是不是?”汪俊卿道:“乡亲们都是好意啊。”阿光道:“这些人他娘的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从我能听懂人话起,这些人就骂我是小杂种,我刚就是告诉他们,没有我这个小杂种请来大夫,他们他娘的就得全给我死光了,呜呜呜,呜呜呜!”说到这里,阿光又放声痛哭起来。 姜伯这时候远远的很尴尬的说了几句,好些个乡亲也附和起来,看起来是在说些饱含歉意的安慰话。 汪俊卿一声叹息,小声对杨洋道:“这孩子也太可怜,娘子,我有个主意。”杨洋道:“看看再说。” 肖东山和海正也安抚了阿光一会,才渐渐让他止了哭声,后来这孩子竟在汪俊卿怀里睡着了,这“合拢饭”也就这样草草收了场。 到了夜里,姜伯来找肖东山,拿出一本厚厚的书来,指手划脚一番,意思是作为表示感谢的礼物送给肖东山,肖东山接过一看,书面并无一字,纸张略有破损,好在都在边角,书页已微黄,显得年代久远,翻开一看,竟是一本汉字所写的医书,粗略看了看,见里面所述颇杂,有医理、药方、草药图、穴位图等,肖东山见姜伯心意极诚,大有宝剑赠烈士之意,也就不多说,收下了,暗想:“我这医术还是个学徒水平,也不知道这医书上记得医术高不高深,且收下了到时送给师父。” 第二十八章 大战阿明 第二日,肖东山、汪俊卿、杨洋、海正别了姜伯和来送行的乡亲,一起上山,阿光也默默跟在后头。到了阿明住所一看,只见他长裤短衫草帽,镰刀挂在腰间,正坐在一块石上用一把小刀剥一条手臂粗的大蛇,他见众人来,看了一眼,又低头继续剥。 阿光道:“我今日来就是看你说话算不算数的,这些人要见老头子,咦,说也奇怪,好久没看见老头子了,人在不在这,你好歹给句话,说说上哪去了啊!”阿明只当众人不存在一样,继续干自己的活。汪俊卿道:“阿明兄,我夫妇二人是杜老前辈故人之后,求见他老人家,并无恶意。”阿光朝肖东山一指,道:“这位大哥说话算数,医好了山下近百号人,不像你只会吹牛,你这会装起哑巴来了?” 海正上前一步道:“阿弥陀佛,贫僧来自少林寺,奉方丈之命有一件极要紧的事向杜老前辈请教,请施主通报一声。” 阿明把剥好的蛇肉放进一个木桶里,在草上把手上的血擦一擦,站起来,道:“人越来越多了啊,看样子我不通报,是要把我剥了啊!”杨洋道:“阿明兄误会了,我等都无恶意,只求见杜老前辈一面。” 阿明道:“一、二、三、四,共是四人。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车轮战?”肖东山道:“阿明兄,我们不是来打架的。”阿明冷笑道:“血乌鸦门下,只与人打架,不与人交朋友!诸位不打架就赶紧下山去吧,美人儿倒是可以留下陪我几晚。” 杨洋大怒,锵的一声,破武刀出鞘,就要动手,阿明也将手一摆,一把圆形镰刀就在手里哗哗的转了几圈,只见他在场上怪怪的走了几步,萧杀之气四起。 肖东山怕杨洋又一刀劈了阿明,急忙站出来,道:“且慢,阿明兄不要出言不逊,既要动手,也得说明了,阿明兄要是输了就得带我等见杜老前辈,不可再推脱!”阿明冷笑道:“血乌鸦门下,怎么可能输,你小子是多没见过世面!我就答应你。不过你们要打倒是快些,我还要活要干呢!”说着指了指那桶蛇肉。 肖东山道:“不要急!我等又不是来寻仇的,不要动刀剑以命相搏,我有一个文比的法子,既能比试武功,又不伤了和气,阿明兄愿不愿试试?”阿明道:“且说来听听。” 肖东山从地上拾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块,交给海正,朝左首那颗大树树尖一指,道:“请海正师父把这块石块放上去。”他本是要海正一显本事,震慑一下阿明,海正这十多日一直给肖东山打下手,两人心意相通,海正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乃出家人,不爱炫技,只淡淡一笑,接在手中,轻轻一弹,就把一块石块稳稳送上了三丈多高的枝头,卡在树丫之中,只露一半出来。 肖东山道:“阿明兄,你我二人不动脚,不动手,谁先把这块石块打落在地谁就赢了!我赢了你带我去见杜前辈,你赢了我拍屁股就走,不再聒噪。” 阿明道:“好!”他盘腿坐下,仰头就是一声长啸,啸声如狼嚎似虎啸,众人只觉脸前疾风阵阵排山倒海而来,耳朵内嗡嗡作响,汪俊卿和阿光急忙用手死死捂住耳朵。 阿明第一声未住,第二声又起,这一声不似第一声声势惊人,却如铁杆刮石板,说不出的难听刺耳,肖东山只感手腕隐隐作痛,胸口厌烦至极,几欲作呕,急忙运起朝阳九气玄功,静下心来才觉无碍,阿明第三声又起,这次先似雷鸣,后似万丈瀑布扑头盖面砸来,肖东山不自觉的手臂往头上一挡,就如遮挡盖过来的瀑布一样。 此时阿明“霍”的一声大吼,狼嚎虎啸声、风声、铁刮石之声、雷声、水声一起住了,只听咔嚓咔嚓一声声轻响,大树的树枝纷纷断裂落下,一会儿地上落满了枝叶,一片狼藉。 众人面面相觑,实没想到阿明内功之强,竟已到如此境地。 肖东山抬头一看,海正弹上去的那块石块还稳稳卡在树丫上,于是道:“阿明兄,你的招不好使,看我的了。”口中啵的一声吐出一块小石子,小石子激射而出,准头又好,正撞在树丫上石块露出来的那一半上,那石块被打的向上一跳,就往地上落来。 阿明双脚一蹬,平平飞起,一把把这石块抄在手里,道:“这块石块落地前杀了你就是我赢了。”口中说着,手一扬,石块直朝肖东山额头打来,石块带着劲风,有穿墙破盾之力,竟意在一石毙命。 电光石火间,杨洋手起刀落,一刀把石块劈成了四半。一刀怎地把石块劈成四半?只因劈的是正在相撞的两块石块。 杨洋把刀一摆,道:“现身吧!”只见一块大石后走出一个十六七的少女,两只手正在轻拍灰尘,口中道:“汪夫人好快的刀!” 杨洋第一次被人称为“汪夫人”,微微一愣。 少女走到肖东山面前,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肖公子为何总置自己于险地!嗨呀呀,妙极妙极!武林青年才俊,今日到了一大半,实在妙极!” 这少女自然就是洪离离了。 肖东山被阿明的飞石一惊,又见这样一个女孩儿出来关切的嗔怪自己,一时呆了。 杨洋微微一笑,以目暗示肖东山,口中问道:“姑娘,我馨洋阁的香用得可好?”洪离离没想到杨洋有这么一问,回道:“我也搞不清好不好,胡乱用罢了。” 肖东山这才明白,原来杨洋先前说的暗中跟着自己的竟是洪离离,还有一人,是谁呢? 汪俊卿道:“小姑娘,你口气不小啊,刚说什么‘武林青年才俊,今日到了一大半’,愿闻其详。” 洪离离朝杨洋、海正、阿明依次一指道:“我爹爹去年与我论及天下豪杰,说起年轻一代,对五位青年才俊倍加推崇,这五位今日到场的就有三位,岂不是到了大半……汪夫人的断流刀法、海正师父的多罗叶指和心意气混元功、阿明的龟鹤神功,都是日后武林的脊梁。快、稳、狠各占其一,厉害!厉害!” 杨洋听了这番话,暗想:“这和尚看着是有点本事……阿明刚才这一啸,内功不凡,先前还有点轻视他,好险!” 海正听了这番话,暗想:“馨洋阁名气不小,她能执掌门户,自然厉害。阿明是血乌鸦的弟子,也不可小觑。” 阿明听了这番话,暗想:“来者不善,这两人都没交过手,却原来在别人嘴里,能和我齐名,形势凶险,我得小心了。” 肖东山听了这番话,暗想:“她爹爹是谁呢?说有五位,还有两位是谁?难道是她自己?她那日一掌击退塔巴克拜,厉害的很呢……他爹就是和她一起的另一人吧。” 汪俊卿听了这番话,暗想:“好家伙,原来这些人的功夫能和娘子不相上下,我要是也有这样高的功夫就好了,也配得上娘子了。” 阿光听了这番话,暗想:“等我长大,我也要成为绝世高手,最好不要和他人齐名,一人独尊最好!” 汪俊卿笑道:“姑娘,令尊是哪位前辈高人?”洪离离摆手道:“我爹爹一点名气都没有,说了你们也没听过。我爹的意思是要我千万不要和这五人动手,不然丢了小命就可惜了。” 汪俊卿转过身对阿明道:“阿明兄,原是你输了,还是带我们去见令师吧。”阿明冷笑道:“血乌鸦门下,不会玩这些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要过我这一关,总得有人流血才行,你以为我师父的名号是白叫的!”阿光哧的一声笑了,满脸不屑,道:“切!不就那破老头吗,以前天天见,也没见我流血啊,少扯,唬人的!” 杨洋破武刀在手,上前一步道:“看来不见个真章,阿明兄是不会带我们见令师了,我夫妇二人一是故人之后、二是善意求见,不过既是阿明兄执意要比试,我倒有意与阿明兄过几招。” 阿明道:“好!美人儿倒比这些人爽快,输了也别哭,拜在我门下,让我细细调教就是!”说着邪邪的笑起来。杨洋不再多说,起手拿破武刀一卷,原来她所使的断流刀法,有六种起手,这卷刀起手是对手强于自己时的保守一招,是有极大的忌惮的稳手,阿明本想口中言语激怒对手,等对手猛攻就反击杀人的,哪知道杨洋来如此稳的一招,只得也先稳住,圆形镰刀哗哗哗划了几个圈,叮叮叮和破武刀的刀面、刀背连交数合,都是一触即止,像在敲打乐器一样。 阿明镰刀极快,变幻莫测,却全不使力,劲力全在腿上,脚下连几踢,已把杨洋逼退几步,杨洋卷得刀影滚滚,正好往后一拖,阿明只感身后如有人推了一把一样,不自觉就要把头往杨洋的刀口上撞,阿明暗叫厉害,翻身一滚,化解了危急,蹲着身子却不站直,有如鹤形,手上的镰刀如鹤嘴,连递几招急攻杨洋胸口,腋下、裤裆,招式极毒辣下流。 汪俊卿大骂:“嘿!嘿!呔!小子下流!杜老前辈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弟子!”阿明哈哈大笑道:“谢谢夸奖!我恩师比我还下流呢!”肖东山看得皱了眉,骂道:“无耻无耻!” 杨洋从没遇到过这种下流打法,但是她岂是等闲之辈?很快盘算清楚——如若跟着阿明的怪招走,必落入他的套路,而后为他丰富的下流手法打败,还不如并不刻意去护这些身体的隐秘部位,当攻时还是攻,当守时才守,时而以攻为守,化解阿明的怪招。如阿明镰刀点向胸口,若是临敌经验不够或涉世未深的女子,刻意去护,后面几招就会落入下风,杨洋身经百战,又不是羞涩、扭捏的平常女子,她占着先手,并不为所动,还是直取阿明咽喉,阿明那一招就自然要变招,变成用镰刀去挂破武刀,反手点杨洋双眼的招式,自然化解了袭胸之招。这就是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两人相斗五十来合,杨洋已稳占上分。 海正开始是站着看,后来盘腿坐下,眼睛半闭半睁,全神看二人争斗。海正和杨洋、阿明二人武力相当,看二人缠斗,又要记两人的招式,又要想若换着是我要如何出招,又要想这一招会有几个变数,他忙得不亦乐乎,并不比场上两人轻松。 场上二人又斗二十几招,阿明叫道:“不公平!你这是宝刀!”杨洋道:“你这镰刀也不是凡铁打造!” 阿光看得带劲,喊道:“杨姐姐,杨姑姑,砍他,砍他,砍死他!”他杨姐姐杨姑姑一顿乱叫,是前些日子在寨里喊惯了的。 肖东山看了一会,不自觉跟着比划起来。这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强的比武,可谓大开眼界,对自身的武功颇有进益。 洪离离则站在肖东山侧后方,正眼看着场上,余光不住瞟肖东山。 又斗二十几合,杨洋已占八分攻势,她突然卖个破绽,阿明不及细想,跟进强攻,杨洋双手执刀,人跃入空中,一刀劈在阿明头上草帽上,众人一声惊呼,都知道杨洋这一刀之下,别说一顶草帽下的一颗人脑袋,就是一块巨石,也要被劈成两半。 阿明躲避不及,一个踉跄,只见啪的一声,就如树枝抽到树干上一样,阿明草帽一歪,盖住了阿明的双眼,草帽却丝毫未损,杨洋大出意外,“咦”了一声,落在阿明身后。 阿明并未受伤,他一手摘下草帽,套在左臂上,那草帽的带子是两根细藤条,穿在手臂上再合适不过,他转过身对着杨洋,左臂往胸前一护,这草帽哪里还是草帽?分明是一个藤盾!阿明道:“非得逼我用盾吗!” 洪离离拍手笑道:“我就知道只有鹤刀不行呢!还是鹤刀、龟盾一起上吧!” 杨洋道:“好盾!再接我几招试试!”唰唰唰三刀砍过来,阿明藤盾在前,还是以防守为主,他身子半蹲着,用藤盾把身子护得严严实实,那藤盾硬接了三刀,依旧发出如树枝抽到树干上一样的声音,并无受损,杨洋惊异不已,心道:“不好,这盾竟是我的破武刀天生的克星!”手中又递出数招,口中喊道:“阿明兄,你这是什么盾啊,这么经砍!”阿明一边格档,一面道:“你的刀是个稀罕货,我这个却是漫山遍野都有的藤条编的,平常的很!”众人哪里信? 又交数招,阿明开始反击,他的镰刀和这藤盾配合真是天衣无缝,因这镰刀是圆弧,能在盾后递出,守中能攻,丝毫不露破绽,杨洋破武刀被盾格档,攻不进去,有几次反而差点被镰刀勾中。 众人看得捏一把汗,海正开始不住念“阿弥陀佛”。 此时已近正午,天气炎热,阳光强烈,肖东山暗想:“不好,这样久斗下去,杨姐姐要吃亏!”正要想办法,只听杨洋一声娇叱,已飞身而起,跃上屋前的大石上,阿明不自觉抬头一看,杨洋用刀面借着阳光一晃,阿明只觉眼一花,杨洋飞身而下,疾攻数招,抢回主动,阿明只得被动防守。 又交几合,杨洋又跃上另一块大石,阿明上次吃了亏,这次不敢直接抬头看,用盾举过头,当成凉棚,胸前不免露出空当,杨洋又飞身而下,强攻几招,阿明接连遇险,还好他左龟右鹤,很快稳住阵脚,又把局势拉到相持状态。 就这样,杨洋展开轻身功夫,在门前的几块大石上跳来纵去,虽然还是断流刀法,但是刀势已大变,不再是近身格斗的门路,而是大开大合,气势磅礴。原来她应变极快,看清局势,阿明盾近刀短,近身格斗正是中了他的下怀,杨洋这样拉开战场,上下跳跃,阿明就不得不随之长身而起,藤盾所不能遮护的破绽就变多,他镰刀是圆弧,并递不远,对自己的威胁也大大减弱。 果不其然,又斗三十余招,阿明又落于下风。海正佩服得五体投地,暗想:“馨洋阁阁主果然名不虚传,短短时间就找到应对之法,要是我,恐怕还在纠结如何破盾、如何以内力透盾攻敌……” 肖东山却局促不安,暗想:“眼下杨姐姐虽占上风,但她这样的打法极耗体力,久攻不下怕要吃大亏,何况阿明招式狠辣,说不定有什么阴招留在后面,如此得势不得胜,并不是好事!快,快,快,脑袋啊快点转,我得想个法子破了这龟盾……” 汪俊卿紧紧捏着拳头盯着场上,心惊不已。 阿光看杨洋占着上风,不时喊几句:“砍他!砍他!砍他脚!打这个乌龟……” 洪离离冷眼旁观,特别留意两人扬起的碎石飞沙。 两人相斗良久,人影已从偏西变成正中,再变成偏东。两人都已大汗淋漓,杨洋的袖口已被镰刀挂了一道口子,阿明因脚下发力过猛,撑破了右脚布鞋前面,露出两根脚趾,腾转受了些丝影响。两人都遇到平生第一个对手,越战越佩服对方。 汪俊卿身上的汗出了又干,干了又出,几近虚脱,只觉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实在受不了,于是大喊一声:“住手!我有话说。”此时杨洋正跃上一块大石,正要飞身扑下,听了汪俊卿喊叫,住了手,微微一笑,道:“相公有何话说!” 洪离离见她一笑,心中暗叫:“我的天!她好美!我是万万不及!” 阿明处于下风,难得有喘息之机,也不敢抢攻,收盾护住胸前,右手垂了镰刀。汪俊卿道:“今日天热,既然不分胜负,就到此为止吧。”海正诵道:“阿弥陀佛。” 阿明冷笑道:“和尚想来车轮战不?” 海正道:“施主不必多心,贫僧求见杜老前辈,只求见他老人家一面请教一件事,并无恶意,不是来动武的!阿弥陀佛。” 肖东山道:“阿明兄,真刀真枪的赢了你,你就带我们去见令师,是也不是?”阿明道:“不错,油嘴滑舌的不算,阴谋诡计的不算,小孩子过家家的不算。”肖东山道:“好!今日不分胜负,明日让你歇息一日,养好精神,后日我们再来比过,倒时别再反悔!” 阿明不屑的哼了一声,把镰刀挂到腰里,提起那桶蛇肉,进屋去了。 杨洋不解的看着肖东山,肖东山低声道:“杨姐姐,我们先下山,我已想好破他之法。”说着,把杨洋拉到一边,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杨洋连连点头。汪俊卿看二人亲密,大怒,把一块石子踢得飞起老高,道:“娘子,快走喔!” 第二十九章 凶邪 众人下了山,在侗寨里借宿,洪离离在阿光家歇了,其他几人还是依先前十多天之例。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肖东山被手腕疼醒,在床上打坐片刻,洗漱毕,出来顺山路闲走,不觉天灰蒙蒙的将亮,来到山腰,往下一看,只见大半个侗寨尽收眼底,一条宽阔大道直通远方。 肖东山看着若隐若现的村寨,眺着翠绿环绕的群山,嗅着沁人心脾的气息,听着唧唧啾啾的鸟鸣之声,正在心中赞美,只见村寨里跃出两骑,往大路上飞驰而去,前面一人婀娜多姿,后面一人俊朗潇洒,正是杨洋和汪俊卿。 肖东山看着她夫妇二人神仙眷侣般模样,驻足不前,心中感叹。突听身后脚步声响,一人笑道:“肖公子,看什么呢?”肖东山回头一看,原来是洪离离。肖东山急忙薄施一礼,道:“洪姑娘好早!”洪离离伸头往山下一看,已看到杨、汪二人远去的身影,道:“肖公子,你说汪夫人美不美?” 肖东山道:“这个……我又不是瞎子。”洪离离笑道:“呵呵,看你扭扭捏捏的样子,你是不是喜欢汪夫人啊!”肖东山道:“哪有!没有的事!可不能胡说。”说着扭头就走。洪离离快步赶上,道:“别生气啊,我不会在别人面前乱说的……喜欢一个人又不是错!”肖东山停步正色道:“不能没有分寸!” 洪离离道:“好吧好吧,分寸分寸!对了,她夫妇二人怎么走了?昨天你给汪夫人偷偷说啥了,还咬耳朵呢,把汪公子急得……这就是你说的分寸?”肖东山道:“看着很过分吗?”洪离离想了想,学着肖东山刚才的样子道:“这个……我又不是瞎子……反正我一个外人一看就觉得你俩有点……太亲密了。”肖东山懊悔道:“哎呀,是我错了!我是怕阿明听到啊,这可如何是好……待这里事一了,我还是多避着她就是!哎!” 洪离离道:“你叹什么气啊,这么舍不得?”肖东山道:“什么啊!我是悔不该给杨姐姐添麻烦!”洪离离道:“我看出来了,你这爱汪夫人是爱得不轻啊!”肖东山急红了脸,怒道:“你个小孩子家知道什么爱啊爱的,小丫头成天说这个,也不知羞!” 洪离离也又羞又恼,埋怨道:“自己烦恼了,拿我出气!哼!还凶我!”肖东山本在气头上,一听这话,原是自己错了,忙温言道:“洪姑娘,原是我的错,给姑娘陪个不是!”说着深施一礼。洪离离哼一声,道:“还有!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十六岁了!”肖东山道:“好吧,好吧,小可再给大姐陪一礼。”说着又是鞠一躬,洪离离扑哧一声笑了。 洪离离道:“喂,你还没说你昨天究竟给汪夫人说了啥呢!”肖东山把手一招,道:“你过来!”洪离离走上一步,肖东山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洪离离听了,心里赞好,但一想刚才自己说过这样咬耳朵的样子有点太亲密了,不觉羞红了脸。肖东山浑然不觉,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也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洪离离定神道:“好吧,反正你是不做亏本生意的!”肖东山道:“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 洪离离慌了神,脸红到耳根,道:“没有啊,没有啊,你瞎说什么呢,我干嘛跟着你!”肖东山看她样子,笑道:“还有个人呢!”洪离离见不可隐瞒,一咬牙,正要说话,肖东山又道:“杨姐姐在寨里都看见了,还有个男的,是不是?”洪离离反而松一口气,道:“那是我爹!”肖东山道:“你爹?”洪离离道:“是啊,我们边走边说!” 两人一起沿着山路慢慢走,只听洪离离道:“我从湖广来,就是来找我爹的,他来这里很久了,超出了预计的日期,我找到他,他已经办好了事,正要回去。他见我走了这么远的路,就问我路上的事啊,问我遇到了那些人啊,我就都说了,我爹说听侗人说有个人在治病,和我说的你有点像,我就跟我爹过来看一下,果然是你哦,看你挺忙的,我们就没过来打招呼,害你误会,绝不是有意跟着你!” 肖东山隐隐觉得洪离离在隐瞒什么,但是必定无有恶意,也不深究,道:“原来如此。你一个人上山来,阿光呢?”洪离离道:“这孩子,缠着海正师兄去给他爹娘念经去了,这孩子,难对付着呢!”肖东山想起阿光痛骂阿明的样子,道:“是啊,这孩子胆子真大,心地也好,就是太偏执了些。”洪离离道:“怎么说?”肖东山道:“这孩子,有股冲劲,但这股冲劲……有时让人强大,有时也容易让人入魔啊!用我师父的话说,是太气盛了,气多了一块,就不是心平气和了。”洪离离道:“看你说话,老气横秋的,和老夫子一样,怪不得……算了……那你自己怎么放不下?”肖东山瞪眼摊手道:“我放下了呀,我放下了呀!” 两人沉默了一会,洪离离道:“你这鞋挺好看的,新买的啊?”肖东山道:“是啊。”洪离离道:“这稠面刺绣的鞋,可不便宜呢,你穿着挺好的,大小也真合适。”肖东山见她话中有话,老老实实抢先道:“不瞒你说,这鞋是杨姐姐给我买的,我原先的鞋实在是破了……别这样看我,我我我问心无愧哟,有鞋就穿呗,别为了避嫌而避嫌,反而心中不磊落!”洪离离一声叹息,道:“我要是你,也会这样想这样做,就怕别人不这么想!我看还是多避嫌疑的好,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你的杨姐姐好!她好了你才好。”肖东山低声道:“我听你的。” 洪离离听了这四字,心底说不出的喜欢,反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肖东山道:“我现在只想一心把我的手腕治好了,不再连累师父……和几个朋友,免得他们都为我担忧,其他的事并没放在心上。”洪离离道:“听说你师父医术高超,这次侗人这么多人的病都是他的方子治好的,他都治不了你吗?”肖东山道:“我师父能治啊,但是要内力绝顶的高手相助,师父说只有三个人能做到,杜老前辈就是其一,我就来这了。”洪离离道:“还有两个是谁?”肖东山道:“一个是我师父的好友,一个是少林寺如见大师,这两人现在指望不上,只有杜老前辈可以救我了。”洪离离道:“要是杜老头已经死了,你怎么办?”肖东山道:“胡说,别瞎说!我就这一条路了!”洪离离道:“那可说不准,七十多岁的人,说死就死了,有什么奇怪的。”肖东山听了,心里极不安。洪离离又柔声道:“你师父也不是就认识了天下所有的能人异士,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什么只有三个人能做到,我看未必!”肖东山听了,问道:“这么说,你认识这天外天的人外人了?” 洪离离拍了拍肖东山肩膀道:“你也不必忧郁,可以慢慢想办法的!”肖东山正要再问,洪离离突然吟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吟完,洪离离道:“肖公子可记得此诗?”肖东山道:“知道。”洪离离羞涩的道:“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肖东山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此诗沧桑惆怅,和姑娘大不配。”洪离离笑道:“怎么就不配了!我爹给我取名时,正是那样的心境。” 肖东山见她不把自己当外人,很高兴,道:“这个名字好听。” 洪离离满心欢喜,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到了约战日,阿明换了双结实的新鞋,穿了件宽大的短衫,坐在门口专等前日来访的众人。没有太阳,但却闷热异常,天上时不时传来隐隐雷声。 不一会,汪俊卿、杨洋、肖东山、洪离离、海正、阿光一个不少,来到门前。汪俊卿道:“阿明兄,又来打搅了!” 阿明往场正中间一站,双手抱臂,道:“今日谁来找死?”杨洋道:“阿明兄,前日未分胜负,今日我们一定要分个高低。”阿明道:“嘿嘿,美人儿这是看上我了吗?你们这几个男人不出面,尽让一个女人来与我搏斗,是何道理?”杨洋道:“我夫君是个文弱书生,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这两年才跟着我耍耍剑消遣一下,来和阿明兄放对,岂不是对阿明兄的不敬?肖公子重病在身,本是来找杜老前辈求医的,更无动手的可能了!阿明兄这是向海正师兄邀战吗?” 海正急忙道:“阿弥陀佛,贫僧本事低微,哪里是阿明施主的对手!前日一战,看得我胆颤心惊,手脚发软,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带了我们去见了杜老前辈,一切自有他老人家裁处,不好吗?” 阿明冷笑道:“啰嗦!那美人儿再来比过!”杨洋道:“阿明兄,你又有刀,又有盾,我只有刀,武器上吃了大亏,今日我有言在先,等下打起来,我可是要使暗器的,这里先说过了,别到时候输了又不认!” 阿明道:“小娘子倒光明磊落,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来来来,咱们再来亲热亲热!”杨洋道:“嘴巴放干净些!”双手握刀劈头就是一刀,阿明急缩头,右手镰刀已划向杨洋手腕,待杨洋变招,镰刀在杨洋的破武刀刀身上一点,人凭空跃起,后退数丈,把草帽取下来,套在左手臂上,双腿左弓右箭一站,真是稳如磐石,一副武学大宗师的风范。 杨洋一跃而上,以破武刀和阿明斗到一起。她今日与前日大不同,不再是卷刀式保守起手,也不再似前日以撩、挑,截、点、挂、格为主,而是胸前门户大开,以劈、砍、剁、削为主,声势浩大,只听场中刀声呼呼大作,不细看还以为是个彪形大汉在使刀。 阿明为声势所慑,不停缩小防守区域,一会儿已紧紧缩成一团,大半个身子都藏在藤盾之后,杨洋攻十招,才见他从盾后伸出镰刀还击一招。杨洋越打越肆无忌惮,不停攻阿明身侧,阿明不停转动身子防守,斗了三十多招,竟成了阿明举着盾转小圈,杨洋围着盾转大圈的局面。 此时雷声轰轰,众人只觉闷热难当,肖东山更是烦恼不已,心道:“不好,要下大雨了!杨姐姐怎么还不出手?不要想着刀法上克敌了啊,这盾刀枪不入,正是破武刀的天敌,不可硬来啊!”于是大叫:“杨姐姐,快使暗器!” 杨洋前日和阿明斗了半日,回去后好好想了想,虽觉得肖东山的法子最好,但是心有不甘,还是想着用刀直接取胜的法子,于是故意大开大合,破绽百出,只等阿明受诱,拼着受伤也要以刀法战胜对手。这是杨洋的凶狠之处,若无这般狠劲,她也不会十六岁起就在东南一带渐成为一方霸主了。 杨洋听了肖东山叫喊,大叫一声“暗器来了!”一脚把一块石子踢得飞起,往阿明打来。阿明看了杨洋踢石的动作,大喜,用盾把石一格,合着盾就地一滚,镰刀直取杨洋双腿。原来杨洋先前的破绽早被阿明看穿,知道以杨洋刀人合一的境界,那看似破绽的破绽实如铡刀之口,专等人头来送,但这一踢石,却是游离于刀法之外的昏招,正是“画蛇添足”,一下露出真的破绽,阿明的龟鹤神功,本不是讲求一招制敌,而是最擅长于缠斗中等敌人自己露出马脚。 杨洋见阿明滚过来剁脚,并不闪避,直接一招“遇水架桥”,这是断流刀法中极少使用的一招险招,只见她舍了双脚不守,而是腰身一弯,把身子搭成一座拱桥从上往下而落,手中破武刀化为长剑,顺着藤盾边缘,从阿明肩上插落,竟是拼着废了双腿,也要把阿明从上直下捅个透明窟窿,以终身残疾换阿明的性命。原来她踢石也是诱敌之招,阿明一是没把破武刀极窄,可以当成长剑使用计算在内,二是没想到她一个如此娇美的女子会舍了双脚来拼个你死我活,他只道自家功夫讲究的是不择手段杀人,不知杨洋也是久经实战的杀手,生死格斗也是凶恶异常。 肖东山那日见杨洋一刀劈了翟彪,吃过一惊,今日见她这般野蛮,又大吃一惊,陡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有些陌生,除了她的美貌,自己还对她知之甚少。 阿明没想到杨洋拼命,不敢赌这一刀戳在肩上何处,急忙收手,但杨洋破武刀已戳到,阿明避无可避,把肩一缩,一刀正捅在后背上,众人惊呼一声,只道阿明就此毙命,哪知刀到背上一滑,并没有刺入阿明体内,反而杨洋的身子失去支撑,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杨洋的刀在地上一撑,整个人凭空飞起,在空中几个翻转,平稳落地,姿态极其优美。 阿明虽没被刀刺穿,却也被震得连滚几滚,才卸了力道。两人分开数丈,望着对方,都心有余悸。阿明短衫被刀划成两半,他索性脱了短衫,众人这才看到他的身上,贴身穿了一件藤甲背心,看来和他的藤盾是一个材质所制。 原来阿明也知道今天一战,实是平生最没有把握的一战,就把师父留下的藤甲背心穿上了。这藤甲的来历非比寻常,原是绝壁上的藤条,用特制的油、水,反复晒、浸,晒浸之时,“血乌鸦”杜如流用最上乘的内力,反复搓,捻,渐渐把手指粗的藤条捏成一根根发丝般细的丝线,每根丝线都蕴藏了血乌鸦的无上内力,柔如稠,韧如铁,刀剑莫能断,血乌鸦花了十多年心血,才制得一筐藤丝。他把这些细如发丝的藤丝依品质分成三份,最精密的部分织成一件背心,就是阿明现在所穿,真正刀枪不入,次等料纺成灯芯粗的藤条,编了个草帽模样的藤盾,就是阿明左手套的盾,还有大量的粗料就编成一根小手指粗的绳子,有数十丈长,号称“捆仙绳”。 刚才杨洋一刀从上往肩部刺下,背心虽护了胸前背后,背上只有两根带子,并未护全肉体,阿明不敢赌这一刀是不是刺在背心所护之处,只得收手缩肩让背部吃了一刀,破武刀虽是宝刀,也不能刺破藤甲背心。如若阿明敢赌,赌这一刀刺在肩上藤甲背心遮盖之处,那杨洋双脚已被斩断,若阿明赌输,则阿明已被捅穿。也是杨洋这一招“遇水架桥”来得古怪,这般把身子搭成拱桥,用刀直往下刺的怪招在临阵中实属罕见,所攻之处正好又是藤甲背心护的不全之出,如若是平常拼胸腹背一刀,杨洋早吃了大亏。 两人一分开,都已明白,各自心有余悸。余悸一过,两人的狠劲又都上来,阿明道:“来来来!再来大战三百回合!”于是两人又斗到一起。 雷声越来越大,天也暗了下来,眼看暴雨就要来了。 杨洋贴身和阿明斗了几合,知道贴身占不到便宜,又抽身就走,准备再跃上门前几块巨石,一借巨石的高度,拉开战场,发挥自己刀长的优势,二便于用脚蹬石,增加身法的轻灵。她身子腾空,脚还未落石上,心中大叫一声“不好!” 原是石上她的脚必落之处,正好有一坨屎! 阿明一声邪笑,揉身而上,随着杨洋跃起。杨洋刀比脚快,破武刀在石上一扇,把一坨屎扇得飞起,不偏不倚朝肖东山飞来,肖东山对杨洋毫无戒备,眼看要被这坨屎击中门面,洪离离斜刺里冲出,抱着肖东山在地上一滚,总算躲开。 洪离离抱了肖东山,脸红到耳根,大叫:“汪夫人,你搞什么鬼!”肖东山急忙从洪离离怀里滚出来,道:“不是故意的。”洪离离哼一声,道:“就你知道不是故意的!” 第三十章 阿光的乞求 那边杨洋把屎扇走,脚刚落石上,阿明的镰刀已经攻到,杨洋因用刀扇屎露出大破绽,不及接招,只得脚一蹬,再次飞身而起,往另一块巨石落去,口中道:“不是故意的!”正好和肖东山同时说同样的话。 她脚快要落石上,再一看,又有一坨屎在那等着!她哭笑不得,没想到阿明也没闲着,准备了这么个邪招,这次有了经验,不再用刀扇屎,而是空中一个滑步,落在屎旁。 阿明见她身法凌乱,再次攻上。杨洋失了先机,只得从石上跃下,连守几招,渐渐往汪俊卿身边靠,成了个被阿明追打的局势。 汪俊卿拉开一个大布袋,从中掏出一个瓦罐,朝杨洋扔来,口里叫道:“娘子,宝贝来了。”杨洋接过瓦罐,劈头朝阿明打来,口中大叫:“看暗器!”开战之前阿明就听杨洋说了要使暗器,没想到是这么大个瓦罐,真古怪!不及多想,举盾就是一格,哪知罐子飞到头顶,还没碰到盾,咔嚓一声自己碎了,一罐黑乎乎的油淋下来,正好全淋在盾面上。这是杨洋的上等暗器手法,掷瓦罐时使上内力,让瓦罐正好在要碰到盾面时自碎,不然这么软的藤盾还不把瓦罐弹开?瓦罐里的油就淋不到盾面上了。 阿明隐隐感到大事不妙,还没明白过来,杨洋从身上摸出一个筒子,一拉盖子,又大叫:“暗器来了!”只听一声呼啸,一个烟花弹朝阿明打来,阿明闪避不及,烟花弹正中藤甲盾盾面上,只见轰的一声,熊熊火起。这烟花弹为何打的这么准?只因这不是普通庆贺节日用的烟花弹,而是在大海上用的信号弹,能升空百丈,力道极强,杨洋使惯了的,虽打远处没有准头,打近处却是百发百中。 阿明见盾起火,大惊,只得急忙弯腰,把盾面压在地面使劲摩擦,试图灭火。但盾面是弧形,盾正中又是帽顶,不是平板一块,上面又有油,哪里擦得熄?杨洋见机上前,破武刀起手直劈,直取阿明要害! 阿明闪后一步,急忙用手来解盾索,杨洋又是一刀劈来,阿明已无可避挡,大叫:“我认输,别打了,我认输!”杨洋闻言不再进攻。 阿明解下盾,顶着往屋后跑了,他跑到一口水缸前,把盾按到水里,这才灭了火。 此时天上一声炸雷,斗大的雨点落下来,众人急忙跑到大屋屋檐下避雨。过了片刻,只见阿明阴沉着脸从后面转出来,换了件青布短衫,镰刀挂在腰间。众人怕他恼怒伤人,各自戒备,阿明却道:“这雨常见,转眼即止,住了带你们去!”肖东山暗想:“这雨要是早来一会,今日就误了大事,搞不好杨姐姐吃了大亏!”杨洋暗想:“好险,若是雨战,哪里点得着火?” 一炷香的功夫,果然雨住了,一股泥土的清香扑鼻而来,众人均感凉爽舒适,阿明也不打话,一招手,自顾自往屋后走,众人急忙跟上他。众人暗暗记路,看两边地势,越走越低,不一会已来到山的另一边。 只听哗哗水响,来到一道十来丈宽的河流边,阿明走到河边,并不过河,而是沿着河边走了起来,只见这边绿草茵茵,对河却是绝壁直耸入云霄,山顶和云一起,分不清哪是山尖,哪是云底。 众人跟着阿明走了半个时辰,只见绿草越来越少,乱石越来越多,眼看河流要汇入一条大江,阿明突然朝天一指,道:“喏,我师父在哪,你们要去见就去吧!” 众人抬头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对面绝壁数十丈高处,露出一副棺木,就如镶在绝壁之上一样。海正连唱“南无阿弥陀佛”,汪俊卿道:“阿明兄此是何意?”阿明冷笑道:“我师父已去世一个多月,这是他老人家的棺木!”众人闻言各自心下叹息,肖东山看着洪离离,心道:“这丫头一语成谶啊,这可如何是好?” 汪俊卿道:“我闻只有僰人行此悬棺葬,杜老前辈何故这般安葬,是你亲手葬的吗?”阿明道:“我师父就是僰人,你号称故人之后,这都不知吗!”汪俊卿道:“原来如此,是拙荆先父和杜老前辈有旧,我确实不知杜老前辈身世,只是这么高,是怎么弄上去的呢?”阿明冷笑道:“先师有知生死之能,这地方是他老人家早准备好了的。先师今年高寿七十三,寿终正寝去了极乐后,我做的不过是把师父的遗体放进棺木罢了,我有捆仙绳,走这种岩壁如履平地,有何难!”又看了看杨洋和海正二人一眼,道:“尊夫人和这位和尚要上个绝壁也不是难事,何不上去看个明白!” 海正闭目只念“阿弥陀佛”,杨洋道:“杜老前辈的遗体谁敢打搅,远远瞻仰行礼即可!”说着双手合十,冲着悬棺作了几个揖,洪离离、肖东山、汪俊卿、海正都跟着合十作揖,阿明虽凶狠作恶之徒,此时也急忙还礼。独阿光少不更事,不以为然,只顾拿石在河上打漂玩耍。 肖东山突然问道:“杜老前辈临终前是怎生模样?可有见过什么人?”阿明道:“你问这作甚!先师神功已入化境,他老人家视死如归!见过什么人,不过一个老朋友罢了!”肖东山道:“这正是要紧的,什么老朋友?”阿明不悦道:“我师父的朋友还有俗人?一位神仙!前一日还和这位神仙煮酒谈了生死,夜间果然走了!”肖东山道:“可是一个道人?”阿明道:“不错。”肖东山道:“多大年纪?”阿明道:“四十多吧,也说不准,反正比先师年轻多了。”肖东山又道:“杜老前辈遗体你可细看了?天柱穴可有古怪?”阿明瞪了他一眼,道:“再说些怪话,小心我不客气!”说着掉头就往回走。 众人跟着他回走,半柱香后,肖东山道:“阿明兄,此事非同小可,只请你告知这位神仙什么道号。”阿明见他说话客气,答道:“这位神仙来时,先师不许我侍立在侧,我并不知道号,只知每三年来一次,一次或三日或五日,今年是第三次了。” 洪离离闻言,道:“山野之中,从来不乏自命清高之徒,管他作甚!” 肖东山道:“杜老前辈可有留下什么话?” 阿明道:“你真要听?” 肖东山道:“要听!” 阿明道:“我师父说,他妈的我死了,这群傻娘们又要闹事了!阿明啊,你要是嫌吵就把她们全杀了给老子陪葬算了!” 众人哑然。 回到阿明屋前已是午后,众人均感饥饿。阿明一言不发直奔后屋,去摆弄他的藤盾去了,叹息一会,沿着烧坏的纹路细看半天,想到修复之法,却又无有把握,惆怅不已。 这边众人都感失望,一起往山下走。才走了一段路,阿光突然抱住汪俊卿大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汪爹爹,杨妈妈,我想随着你们去,远离了这穷山恶水,还有这帮打小骂我小杂种的混蛋,请你们收留我吧,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保证听你们的话。” 众人哪想到有这么一出,一时愣住了。 肖东山道:“不可!这个姓汪的,可不是好人,我亲眼见他杀了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孩,这人是衣冠禽兽啊,不行不行!” 汪俊卿冷笑道:“你哪只眼亲眼见了?阿光别听他的,这人和我有仇!阿光这孩子我喜欢……”说着转向杨洋,有恳求之意。 杨洋道:“不好!我们还是自己生吧。”汪俊卿于是有些犹豫。 阿光见状道:“杨妈妈,等你生弟弟妹妹了,我可以帮你带弟弟妹妹呢,别不要我。” 汪俊卿听了,心中涌起柔情,道:“先收养了,也不耽误再亲生。就这么定了!” 杨洋偷偷一拉汪俊卿衣袖,两人到一边,杨洋低声道:“还是等亲生的好,我们再去寻访名医就是。这孩子目含凶光,横蛮偏执,收了怕是祸害。”汪俊卿极不悦,道:“这孩子不到十岁,你就认定他是祸害,也太过武断,就算他性情有不好之处,我二人细细教导,引他走上正路就是。” 杨洋还是摇头不许,汪俊卿恨恨道:“好!你是一家之主!你仔细想想,你我二人成婚八年,你何时把我放在眼里过,何时听过我一次,何时真正让我做一次决断!哪次不是你发号施令,有没有想过我!是谁给你的把握,你怎么就能断定一个孩子的一生的……性情!”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大,人越来越激动,其他几人开始不知他夫妇二人在说什么,渐渐听得明明白白。 汪俊卿一脚把一块石子踢得飞起,打在路边的树干上,咔嘣一声响。汪俊卿又一指肖东山脚下,道:“你和这小子的丑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自己说,这鞋是不是你买的,杨阁主,你是当我傻呢还是当我瞎!好,我不再碍手碍脚了,免得坏了你杨阁主的事!”汪俊卿说着,气不打一处来,一拂袖,往路边的树丛中走了。白马男烦躁、愤怒之时,表现大多如此。 杨洋是从没见过汪俊卿发脾气的,始料未及,手足无措,又羞又急。肖东山道:“杨姐姐,他误会了,你快去跟他讲明啊,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洪离离也道:“汪夫人,汪大哥一时上火,等他气消了,你好好给他赔个不是吧,夫妻们床头吵架床尾和,汪大哥脾气上来了瞎说,你别往心里去。我看世上再没有人能如汪大哥这般对你好了,汪大哥潇洒倜傥,还不是太爱你了才这般生气的!汪夫人,你多想想汪大哥的好啊,你想想往日的恩爱,想想汪大哥是怎么把你捧在手里疼爱的,别为了几句气话弄得不可开交啊!汪大哥这样雄姿英发的美男子,不知被多少小丫头盯着呢,汪夫人可别给别的小丫头留下机会啊!”洪离离絮絮叨叨的不停劝说起来。 杨洋听洪离离嘀咕半天,一跺脚,口中骂道:“这个狠心短命的!”沿着汪俊卿离去之处追了下去。 阿光见他夫妇二人都走了,冲肖东山一跪,道:“肖爹爹,你收留我吧,我跟你去,保证听你的话!”肖东山吓一跳,也给阿光回跪了,道:“小兄弟,这称呼不敢当,你最多叫我一声山哥哥。我可不能收留你,上一个叫我山哥哥的小朋友,和你一般大,我没看管好,被人杀了,就是姓汪的杀的,我实在再也不敢看管小朋友,再说我有重伤在身,你也听说了的,医不好我就活不久了,哪能照管你呢!实在没法子。” 阿光见他如此说,爬起身,肖东山也起来了。阿光拿目光往洪离离一瞅,洪离离吓得急忙蹦到肖东山背后,口里道:“别看我啊,我自己……我我我还是个小孩子呢!” 阿光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海正身上,海正道:“南无阿弥陀佛,这都是缘,你就随了贫僧去,如何?”阿光大喜,跪下给海正磕一个头,道:“师父,我都听你的,你给我取个法号吧!”海正摇头道:“我不能擅自收徒,得回寺禀过方丈再说。”阿光笑道:“正好,我还不想当和尚呢,我可不愿意吃斋!” 肖东山见了,也替阿光喜欢,过来说道:“海正师兄,恭喜恭喜!”他本来想说恭喜收得良徒,但一想两人还不是师徒相称,就改口只称恭喜。阿光见他过来,道:“我刚叫你一声爹爹,是白叫了,你又不要我,现在你得还给我,叫我一声爹爹,不然我不是亏了!快,快叫!”肖东山笑道:“阿光,那是你自己叫的,不是我要你叫的,可不用还。”阿光正色道:“不行,必须得叫,必须得还,快,叫我一声爹爹,不然我跟你没完!” 肖东山见他认真,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是好。洪离离道:“阿光乖,别闹了,等到了市集我给你买糖吃!”阿光道:“我可不是闹!不还给我,我天天缠着他要!”肖东山心中暗叫糟糕。 海正道:“阿光,你跟了我,就要听我的话,你听不听?”阿光道:“自然听的。”海正道:“那就好,第一件要听的就是,不要和人纠缠,当日就不该和阿明多作纠缠,不然他把你杀了,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谁也救不了你,今日也不该和肖施主纠缠,说过的一句话而已,说过就过去了,好男儿志向要大,不要在一点小事上一直纠缠,你可懂?”阿光低头道:“我知道了!”海正道:“还有几条要紧的,我慢慢教你,我们路上说。”阿光低声道:“是!” 海正冲肖东山和洪离离合十道:“两位施主,就此别过,我佛保佑二位!阿弥陀佛!”念完佛,带着阿光飘然而去。 肖东山见众人离去,只剩洪离离,问道:“洪姑娘有什么打算?”洪离离道:“我正要问你呢,你的手怎么办?”肖东山道:“看来只有等我师父的好友‘马哥’回来救我了……又说他在万里之外,听天由命吧,说不定他今年就回来了呢。”洪离离道:“你师父说要怎样能治?”肖东山道:“他老人家说要内力要达到吐气成形、隔空取物,上夺天势、下逆五脉的境地之人,以内力相助,辅以针灸,少则一个多月,多则百来日就可治好。”洪离离念着“吐气成形、隔空取物,上夺天势、下逆五脉……百日……百日……”,陷入了沉思。 肖东山一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就算我时日不多了,更不能把时日放在烦恼上了,对不对?”洪离离急道:“什么话,一定能治好!我帮你想办法,不就是少林握石掌吗,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武功……什么时日不多的话,你杨姐姐听见了,岂不伤心?” 肖东山尴尬万分,道:“别再说这个了,都是我不好,就不该穿了这鞋,我我我,哎呀,我我我……你再笑话我,我我我……我给你说过少林握石掌吗?” 洪离离道:“你的伤,谁不知道啊!好了好了,我可没笑话你,你准备往哪里去?” 肖东山迟疑道:“我看那口悬棺,有些古怪,想再去看看。”洪离离道:“你是说血乌鸦没死?不会的,我看不像骗人。”肖东山道:“我就是感觉不对劲,总觉血乌鸦的死有些蹊跷,反正我也没地方去,今天时候不早了,明日赶早,我再去哪里看看,没有什么古怪,再走不迟。”洪离离道:“反正我也没事,明日也随你去看看,现在我们去哪里?”她说着,露出小女孩形态,蹦蹦跳跳几步,走到肖东山斜对方,看着肖东山,边问边倒退着走。 肖东山见她天真烂漫,心里也晴朗起来,道:“哎呀,我好饿,我们去姜伯家喝油茶好不好?”洪离离皱眉道:“噎!难喝!不过他家的牛瘪、烧鱼都是极好的,只是我们老去,他老婆不高兴了怎么办?”肖东山道:“这么小气的老婆不要也罢!”洪离离接口道:“我就不小气!”说完才觉失言,羞得满脸通红,低了头一言不发,跟着肖东山往寨里走,眼睛啊,只敢看肖东山的鞋跟。 两人又来姜伯家打搅。 第二天天刚亮,二人辞了姜伯上山。肖东山对洪离离道:“昨日我已暗暗留心,从那边林子应当可以绕过去,不经过阿明住所,节约半个时辰的路程,只是不知道好不好走,你用衣服把脚、手都裹好,免得蚊虫叮咬,再拿根木棍,一防蛇鼠,二可以拨开枝叶。”洪离离见他贴心,连连点头,开开心心的打扮好了。 两人绕着走了一个时辰,路上极其荒凉,幸喜并未遇过不去的隘口、山脉,等转过两个山坡,已远远看见昨日那条河流。洪离离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真会找路的啊!”肖东山道:“可不!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就是说人能找路,路不能找人。”洪离离道:“真会瞎扯!”可女孩子就喜欢听这样的胡扯。要知道,只有在喜欢的人面前,人才有兴致这般胡扯。 两人来到悬棺下,在河流边前前后后察看一会,肖东山道:“算了,我也爬不上去,其实我是想看看杜老前辈是不是也是被一个道人害死的。”洪离离道:“你这人,管那么多闲事!”肖东山道:“此事非同小可……” 正说着,突然远处传来一声低低的长啸,那长啸细微绵长,不是内功有一定根基,还以为不过是一丝蚊鸣呢!肖、洪两人静下来一听,只觉声音本来极远,却挪动的极快,可见发啸之人正在快速奔跑,他跑动之中也不换气,可见内力不同凡响。正在诧异,听见近处响起一声虎啸,虎啸声中夹着铁杆刮石板的刺耳之声,不一会又响起雨声,如雨打芭蕉,令人心旷神怡。那边听了这边回啸,声音一变,如锣鼓齐震,和迎接新娘一样,说不出的吵闹喧哗,还带着一丝欢快调笑,再过片刻两处啸声靠近,戛然皆止,四周归于平静,只见路边多了几只惊慌失措的山鼠,出来四处张望。 第三十一章 醍醐灌顶 肖东山道:“我猜是阿明同门来了!” 洪离离道:“若何?” 肖东山道:“我们过去看一下。” 两人沿着昨日的路往回走,等走近阿明住所时,已见一位三十出头的汉子和阿明一起坐在大树下的椅上,端着一壶茶对着嘴正牛饮。洪离离一拉肖东山衣襟,躲得远远的一颗树后。 只听那汉子道:“小师弟,别再犹豫了,上次你说要给师父守灵,现在五七过了,师父的遗体大师兄也已运走了,你还留在这里作甚。难道是舍不得这两间瓦屋?你随了我去,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阿明道:“不去不去,我在这里自在快活,没来由去受人摆布,听人号令。” 那汉子道:“此言差矣,什么听人号令,你去了给你个官当,是你发号施令!哪是受人摆布?那是享尽人间极乐,你这里穷山僻壤的,能有啥好耍子!不说别的,就那京师的美貌女子,你就没见过,岂是你这山洼洼里的村姑能比的,那个白,那个嫩,嗞嗞,你试过才知道!” 阿明不屑的道:“切!说我没别的见识,我服,说没见过美貌女子,哼哼!我昨天就见过一个大美人。” 那汉子道:“小师弟,你今年二十七了吧,前些年么要伺候师父,就不说了,现在也该成家立业了,去做个武官,娶个体面的女子,再纳几个妾,不胜过这里万倍?难道你想一个人在这里过一世啊。你又无父母兄弟,师父又离世了,你不随我做师兄的去,随谁去?” 阿明道:“也不是不去,你要是早来一日,我就直接随你去了,现下有点要紧事要做,过一两个月我去京师找你就是。” 那汉子道:“什么要紧事,跟我说,我帮你做了就是。” 阿明笑道:“哈哈,就等你这句话!”说着往屋里去了,不一会拿着烧糊的藤盾和一捆绳子出来。那汉子见了,惊呼一声,道:“你和谁动手了!师父的宝贝怎么被搞成这个样子!” 阿明道:“说了你也不信,就是刚说的大美人,功夫实在了得,和我恶斗多日,昨日着了她的道,被她放了一把火,你看看,师父说门下弟子中,医病救人大师兄第一,行军打仗二师兄第一,制器造物你第一,你可得帮帮我,这可是师父的心血,补好了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也高兴啊。” 那人拿了盾在阳光下细细看了半晌,道:“师父还说你武功第一呢,我就不服,改天好好和你打一架……这盾,能补,就是补后要打些折扣,还要毁一段捆仙绳。”他说着,把阿明肩上的那捆绳子拿下来细细对比着看。 阿明大喜,道:“我就知道三师兄对我最好!补好盾我就随你去见二师兄。” 三师兄道:“且慢!你说什么女子,敢来这里撒野?”阿明嘿嘿笑道:“可不是寻常人,‘天下第一刀客’杨旭的女儿,现在的馨洋阁阁主,厉害着呢……呃,你别这样看我啊,我跟你说啊,你别插手啊,这事我自己搞,这次我还真是输得有点服……喂,对了,别让二师兄知道啊,他手段太厉害……总之,你千万别让二师兄知道。” 三师兄道:“你小子是不是喜欢这个女的了,这副模样,没见过啊。” 阿明道:“别瞎扯,就是好玩儿,快快快,帮我把盾补好了。” 三师兄道:“这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你带着,我路上给你慢慢补。我这次专程来请你出山,连日赶路也累了,今日好好歇一下,明日启程。” 肖东山见他师兄弟说些不打紧的,一拉洪离离,正要悄悄离开,突听阿明道:“说来好笑,这几日几个求医的,只知道师父医术当世第一,不知大师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医术第一的名号早该归大师兄了。”肖东山听了,心中激动不已,恨不得要跳出来问个明白。 三师兄道:“大师兄的性情学医真是再适合不过了,师父说他小时候看到鹿腿断了还抱回家医治呢,被师父一顿打。你说可笑不,多好一锅汤!” 阿明道:“这次大师兄来,我看他双鬓都白了,你说,他做那个狗屁青城派掌门有什么好!为一帮臭道士操碎了心。还不如我一个人自由自在快乐!” 三师兄道:“大师兄与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他年纪最大,又是师父独子,我等尊敬他,远离他就是。” 阿明道:“你说的是!” 三师兄道:“你去收拾一下,把师父留下的赤血精、日化城、引魂砂都带上。” 阿明道:“哪里还有!只剩一小瓶赤血精了。那日大师兄带来一口冰棺,把师父的遗体运走了,原棺木我就依师父生前吩咐放到绝壁上了,把毒药都洒在那棺木里里外外,谁要是想冒犯师父棺木,嘿嘿,毒死几千人没问题。” 肖东山听到这里,暗暗心惊。这时一只柔若无骨,光滑细腻的手伸过来握了肖东山的手,轻轻一捏,肖东山知是洪离离,也轻轻握了握她。 三师兄道:“那你把这一小瓶赤血精带好了,省着点用,以后没师父制毒了,大师兄又不会帮我们制毒,李师娘又和我们不和,这瓶赤血精可就宝贵了。” 阿明答应了,正要回屋,三师兄又叫住道:“对了,忘了嘱咐你,‘二师兄’三个字以后休也再提!可明白?”阿明道:“那叫什么?” 三师兄道:“称王爷、汉王或是二殿下。” 洪离离一捏肖东山手,使个眼色,肖东山明白,于是两人蹑手蹑脚的走了。 等到走远,肖东山脸上喜色已被洪离离看在眼里,她问道:“肖大哥,你是不是想去找青城派掌门啊?”肖东山笑道:“你真是冰雪聪明。总比坐着等死好啊,我若坐等师父的‘马哥’回来,不是守株待兔?且去四川碰碰运气。你往哪去?”洪离离道:“好呀,你敢说他是兔子,我不告诉他打你……” 又走了一程,肖东山见她有点心不在焉,问道:“你怎么了?”洪离离道:“你师父说要治好你,既要医术高明,还要内力超凡,这青城派掌门听起来医术是厉害的,只怕这内力多半不济。”肖东山笑道:“去碰碰运气又不亏,我是死马当活马医,稳赚不赔。”洪离离道:“别胡说。我问你,要是有人能医好你,但要你答应他几件事,你答不答应?”肖东山道:“答应答应,有什么不能答应的,我都答应。”洪离离道:“比方说,让你做十年苦力。”肖东山道:“答应答应。”洪离离道:“又或让你从今往后吃斋。”肖东山道:“好说好说。”洪离离道:“又或让你做道士。”肖东山道:“也行也行。”洪离离道:“又或让你治疗时每次蒙了眼睛。”肖东山道:“太简单太简单。”洪离离道:“又或让你学一门武功?”肖东山道:“那更好没有。”洪离离道:“又或让你娶个丑媳妇。”肖东山道:“这个嘛……只要不比你更丑就行。”洪离离道:“好呀,你敢说我丑!瞧我不打死你!”说着追着肖东山,狠狠掐了几把,肖东山又疼又痒,笑得喘不过气来。 他实从没有和人这么玩耍过。 两人闹腾了一会,洪离离道:“肖大哥,要去做一件紧要事,不陪你去青城山了。你乖乖去了青城山,找了杜掌门求医,他给你医呢,你就老实听话,他要不给你医,或是医不好呢,你也不要强求,不要和人置气,我过些时日正好要路过青城山,到时候再来找你,你不要乱跑,就在青城山等我,好不好?” 肖东山听了,又好笑又不舍,笑她说话如大人叮嘱小孩,不舍她天真烂漫、贴心温柔,连忙道:“我听你的,我等你。” 洪离离又道:“肖大哥,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肖东山道:“我师父说了,凡是这么讲,不让讲也是要讲的,你讲呗,看你年纪小的份上,我又不能打你。”洪离离道:“讨厌,好好说话!你这人啊,就是太爱管闲事,这一路去,别再掺和别人的事!好吃好喝好睡,多看看风景,别沾危险事麻烦事,行不?”肖东山道:“我听你的。”洪离离又低声道:“一路上别老想着某一个人,真要想,也多想几个人,你师父啊,你兄弟啊,还有我啊,对吧?”肖东山听了,道:“对呀,也不知暖烟的功课怎么样了!” 洪离离道:“那我走了。你还有盘缠没?”肖东山拍了拍钱袋,道:“师父给我一大包,还没怎么花呢。” 洪离离冲着肖东山摆摆手,咬着嘴唇,一个人走了。 不说二人不舍的分别,转过头来说汪俊卿,他大吃飞醋后心情激荡,离了众人一顿乱走,也不辨方向,不知翻了过几座山,趟过了几条河,饿了吃些野果,渴了喝些溪水。走了三四日,虽有些后悔,心中还是忿忿的,只想:“我就这样不回去了,急死她!” 这一日来到不知什么山的山脚,坐在石头上歇息。“娘子会不会还和那小子在一起?不会的,娘子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来找我了,上次出走娘子派大张嫂小张嫂跟着我,这次身边没带人,她不得自己来找我!让她也吃点苦头……这没孩子看来真是我有病了,把娘子东南几省的大夫都看过了,我……要不趁这个机会,我自个儿去找大夫看看?哎呀,好饿,多日不见油荤,去山下找个农家,弄只鸡解解馋。”想到美食,摸摸随身物件,长剑、银两都在。 汪俊卿正在胡思乱想,只听毛驴轻叫,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位道长骑了毛驴作歌而来。只见他着一件暗蓝色素面绸衫,腰间系着一根墨黑色蟠离纹束带,发如泼墨,面如冠玉,眼如寒星,初看不过三十多岁年纪,细看又似五旬有余,再看又似正置不惑之年,他衣袂飘飘,身影似与天地相融,巍峨山峰在他的身后如与他浑然一体。 汪俊卿一向自命非凡,颇为骄傲,一见此人,自惭形秽,无地自容,勾头缩腰畏畏缩缩站起来,自然侍立一旁,目光不敢与此人相接。 只听他清亮的声音吟道:“……谒飞神于帝阙,步罡气于雷门。扣玄关天昏地暗,击地户鬼泣神钦。夺天地之秀气,采日月之精华。运阴阳而炼性,养水火以胎凝。二八阴消兮若恍若惚,三九阳长兮如杳如冥……”吟至此,已来到汪俊卿面前,他见汪俊卿毕恭毕敬垂手站在脚下,“咦”了一声,道:“下首何人,何故惆怅?”汪俊卿深施一礼,道:“弟子南海汪俊卿,拜见道长。”道长掐指一算,摇摇头,吟道:“原来是你,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一催毛驴,直往前走。 汪俊卿一听,心中感叹“真仙人也”,急忙双膝跪下,道:“仙长救我!”道长住了步,下了驴,把汪俊卿看了又看,缓缓道:“你家那妇人非比寻常,星途正旺,你配此良缘,原本有些勉强。”汪俊卿只磕头,道:“我想做男子汉大丈夫。”道长道:“也罢,今日有缘,教你从今往后做回一家之主。”汪俊卿闻言大喜,跪着又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口称:“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道长道:“给我做徒儿你还差太远,师父之称休也再提,起来吧。”汪俊卿道:“是!”爬起来,半低头站在一侧。 道长道:“只怪你本事低微,无足轻重。”汪俊卿道:“真人教我!”道长手一抬,朝汪俊卿身上作势一拂,隔着两尺,汪俊卿只觉一股热气透来,转瞬间,上半身要穴已一一被扫过,说不出的舒泰。道长道:“资质尚可,要高过杨丫头也不难,难在你是个富贵出身,受不了劳苦。”汪俊卿道:“弟子甘受锤炼。”道长道:“要在刀剑上胜过杨丫头,不光要勤学苦练,还要杀生实战,太为难你了。也是你有福,遇到贫道,我有一法,可助你早日成功。”汪俊卿又要下拜,只见道长手掌遥遥一翻,汪俊卿顿时全身酥麻,一动不能动,道长道:“不必多礼,且听我说。我教你一套呼吸吐纳之法,包你内力真气突飞猛进,等你神功小成,武林之中自有一席之地,到时家事自谐,若何?”说着手一松,汪俊卿这时才说得出话,连道:“是!是!” 道长道:“你可听见隔山的三只松鼠嬉戏之声?”汪俊卿一脸惊骇,道长也不是要他作答,接着道:“你可嗅得阳光早晚的气味不同?”又朝对面山峰一指,道:“你可知此山今日与昨日不一样高?”汪俊卿不能答,道长道:“我知你对此一无所知。我且问你个简单的,你可知有种声音,孩童能听见,大人却浑然不觉?”汪俊卿直摇头。道长道:“无妨,学了我的内功心法,自都明白了。” 他又道:“吾授艺从不超过三个时辰,今日见你年轻俊逸,有我昔日三分风范,多了几分喜欢,且教你三日,待你心法有成,彼时必名声鹊起,你且记住,切不可对人提起贫道,对杨丫头也不可提起,不然万劫不复。”汪俊卿闻言知受格外恩遇,感激流涕,问道:“那是自然。真人,多久能有所成?”道长道:“内功心法,最忌急功好利,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一命呜呼,我教你的心法,却不同寻常,正是速成之法,三月见效,一年小成,三年大成,百无禁忌,为所欲为,是天底下第一等内功心法,绝无其他内功心法的种种束缚。” 汪俊卿闻言喜上眉梢,道:“何为小成,何为大成?达到我娘子的境地要多久?”道长看在眼里,道:“你要大成才能胜她,她的刀法可不是弄着玩的,你要以内功占极大优势才能和她一教长短。”汪俊卿笑道:“倒不是要和我娘子交手,只盼有所成就,少受些窝囊气。”道长冷笑道:“等你绝技在身,恐怕就不是这般心思了!我若教你三个时辰,你九年后内功可跻二流,我教你三日,你一年后即可跻二流,不可辜负了我。”汪俊卿连道:“是,是。”又问:“我娘子可算几流?”道长道:“杨丫头,单以内功心法而言,朝阳九气玄功还算高明,但她修炼时日尚短,算不上厉害,但她杨家的刀法,我都不敢小视。杨家的刀,姚家的棍,这都是外功巅峰,不在内功上高出一等,难以与之一较长短。” 汪俊卿道:“还没请教真人尊号。” 道长道:“紫虚子是也。你且随我来,山中有草庐,三日无尘烟。”汪俊卿不觉随着他就走,只听他吟道:“三五一都三个字,古今明者实然稀。东三南二同成五,北一西方四共之。戊己自归生数五,三家相见结婴儿。是知太乙含真炁,十月胎圆入圣基。”汪俊卿哪里听得懂?只道此乃天机,心中默默暗记。 不知行了多久,果见深山一草庐,紫虚子系了驴,对汪俊卿道:“你盘腿坐了别动。”汪俊卿依言在庐前坐了。紫虚子用掌在他颈后一拍,汪俊卿只觉一激灵,如冷水浸脑,心道:“这难道就是醍醐灌顶?”紫虚子道:“闭目自感身在何处。” 过了片刻,紫虚子道:“你可察觉自身在动?”汪俊卿道:“弟子一动未动。”紫虚子道:“你起来。”汪俊卿起来垂手恭恭敬敬听讲。只听紫虚子道:“等你有了数百年道行就知道了。杨丫头的朝阳九气玄功,你可知何意?朝阳之意,即修炼后能感知自己随脚下大地正绕着太阳在转。”汪俊卿疑惑不解,道:“哪有此事!太阳晨起晚落,我等哪有动!”紫虚子道:“非也!此正如你不能听山外之鼠鸣,不能嗅日月之味,不能见山峰之伸缩。你可知何为九气?赤黄蓝绿青橙紫,此七气,人所共见,实则赤外有气,紫外还有气,凡人不能见矣,朝阳九气玄功练成,即能感知。”汪俊卿听了这番从未听过、从未想过的话,有茅塞顿开之感。 紫虚子又道:“朝阳九气玄功固然高明,却有所谬误,已有高人正着手勘误,另以花名名之,此事暂且不说,我今教你心法,乃化元为气之术,练到好时,以己为柄,旋转时空,妙用无穷。” 汪俊卿问道:“刚才真人提到数百年道行,莫非练此可以长生?”紫虚子道:“此非你当前境界可悟也,你只知今日过了是明日,哪知乾坤斗柄斡璇玑……哼!数百年道行嘛,有何难哉!数百人的一年不就是数百年……多说无益。来来来,今日先教你后天炁在督任二脉之升降,先天元精在督脉之升,甘露在任脉之降……” 汪俊卿又问:“仙长要教我的内功心法,叫什么?” 紫虚子道:“元华伞。” 第三十二章 青城山(上) 第三十二章青城山 自为青城客,不唾青城地。 为爱丈人山,丹梯近幽意。 丈人祠西佳气浓,缘云拟住最高峰。 扫除白发黄精在,君看他时冰雪容。 这是唐代诗人杜甫的一首《丈人山》,丈人山就是青城山了。西蜀自有“剑门天下险,峨眉天下秀,夔门天下雄,青城天下幽”之说,青城山因四季有不谢之林木而终年长绿,诸峰环绕,曲径通幽,恰似万木围如城,其幽洁自是不言而喻,古来炼气士居其中,或与禽鸟为伴,或与走兽共语得天然之趣,或留洞府遗道统宝物于此。 唐末五代著名道教高道传真天师杜光庭在此修道,时人盛赞其为“词林万叶,学海千寻,扶宗立教,天下第一”,传说他奉行上清紫虚吞日月气法,在青城山白云溪结茅而居,后来内功练至仙境,披法服,作礼辞天,升堂趺坐而化。颜色温睟,宛若其生,异香满室,久之乃上。 传真天师飞升后,其内功心法无人领悟,没能流传下来,但其“仙道非一,不拘一途”的主张对道教的发展起了极大的推动,青城山在道教的地位一再提升,青城派也成为武林八大门派之一。与其他武林门派不同,青城派的武功不以杀伤斗狠为首要,而是与丹道、自然辟谷、易、医相融,形成别树一帜的风格。 这一日,一个中年矮个道士、一个年轻瘦道士,正在牌楼外四处探看,只见一个络腮胡子满嘴的年轻人背了包袱拾阶而来,他眉有阴翳,风尘满衣,看来是走了很远的路。 这人正是肖东山。 他见了两位道士,急忙行个礼,道:“两位道长请了。”两位道士回了礼,上上下下把他细细打量,瘦道士问道:“居士请了,我瞧居士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肖东山答道:“我从贵州来,是来求见杜掌门的。”矮道士道:“小哥儿,这里可没有什么杜掌门,你走错地方了。”肖东山略微尴尬,道:“此处不是青城山上清宫吗?”矮道士哼一声,道:“青城山上清宫是没错,小哥儿开口就要见掌门,好大的口气!偏偏连掌门贵姓都不知道,莫非是奸细!” 肖东山倒退一步,道:“误会了!奸细哪有连这都不知晓呢?我只知道贵派掌门是杜老前辈之子,难道我错了?”两道士对看一眼,瘦道士道:“居士有所不知,李掌门虽是杜老前辈之子,却是姓李。不知居士求见掌门人有何事?” 肖东山见他态度和善,面对着他道:“劳烦道长禀报,在下肖东山,因钦佩李掌门医术,不远千里,慕名而来,有一疑难怪症,想请掌门人参详。”瘦道士道:“疑难怪症在哪,是你吗?”肖东山道:“不错,就在在下身上。” 矮道士冷笑道:“求医就求医,转这大个弯!实话告诉你,掌门人悬壶济世以来,上门的人数不胜数,哪里忙得过来,何况现下……我们做门人的自然要给掌门人分忧,不得已,只有把来蹭吃蹭喝蹭药的筛个一筛,过了我这关,才能见了掌门人。” 肖东山看瘦道士,见他也微微点头,只好道:“实不相瞒,我有少林掌门如智方丈书信在此,原是写给杜老前辈的,现下要亲手交给贵派掌门。”矮道士道:“拿出来看看。”肖东山从包袱里拿出那份书信,晃了晃,道:“书信在此。”矮道士道:“掌门人和少林寺素无往来,辨不得真假,何况你说这不是写给掌门人的,有何用?不过废纸一张。” 肖东山不免有些生气,再看瘦道士有应允之意,便道:“这么道长,口音听着好熟,怕不是四川人吧!”瘦道士道:“贫道江西人。”肖东山大喜,道:“原来是老乡,我说口音这般亲切,我乃分宜县人士,道长俗家哪里?”瘦道士:“我乃南昌府鸡笼山人士,俗姓佟。”肖东山道:“原来是佟道长,鸡笼山我去过,好地方啊!” 矮道士道:“喂,别套近乎,掌门人没空理你的,还是快走吧,谁知道真的假的呢,刚说从贵州来,这会又变江西人了,我看是奸细。” 佟道士道:“白师兄,我看这位居士远来不易,你就去通报一下吧。”白道士道:“不可坏了规矩。”佟道士转头对肖东山道:“居士,我们掌门人博施济众,以善为本,对来求医的人是有求必应,但是居士想想,这偌大一个门派,吃什么喝什么……”肖东山这才明白为何刁难与他,于是道:“放心,香火钱少不了。”白道士道:“看你也不是个有钱的,少收你点,二十两。”肖东山道:“道长!这般贵!”佟道士见他不舍得,道:“这样吧,师兄看在我面上,少收点。”白道士道:“也行,十八两。”肖东山还是不乐意掏钱袋,佟道士道:“师兄看我面,十两,十两。”白道士道:“也行,看你面上,十两就十两,下不为例啊。”肖东山道:“好,我进去后放到功德箱里。”白道士冷笑道:“那就是二十两,一分不能少。” 肖东山从钱袋里拿出两锭大银子,都是五两重,交给佟道士,道:“劳驾通禀。”佟道士接了钱,交给白道士,白道士飞了般的去了。 及白道士走远,肖东山不免与佟道士闲谈,道:“道长乡音未改啊,你来这多久了,许久没回乡了吧!”瘦道士道:“我十岁就被爷爷安排来这里学艺,已经八年了,去年因我爷爷走了,回过一趟南昌府的。” 肖东山问道:“刚才这位师兄说到贵派掌门人悬壶济世,真是善行,佩服佩服。”佟道士道:“居士也别怨白师兄,三年前前掌门天河师伯突然失踪,李师叔接任掌门人,掌门师叔医术精湛,药到病除,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只因他老人家对来求医的一概免收钱财,鄙派实在迎接不暇,更有一些浑水摸鱼的来此呱噪,打搅了道教清修之所,不得已,我们做门人的暗中替掌门师叔挡回去一些。” 肖东山道:“三年前前掌门天河道长突然失踪,怎么回事?”佟道士紧闭嘴巴,不再发一言。 不一会,白道士回来,叫道:“跟我来。” 肖东山随他上山,但见一路上戒备森严,明哨暗哨到处倒是,更奇的道士们个个脖颈上寄了一条湿漉漉的布巾,有的还在滴水呢!肖东山知道必有缘故。 进得上清宫偏殿,只见一个道长端坐案前正在看书,听得脚步声响,那道长抬起头来,看了肖东山一眼,肖东山急忙行礼道:“晚辈江西肖东山拜见前辈。”那道长一摆手,道:“少侠免礼,不知少侠见我李天纯有何要事?” 肖东山道:“晚辈不幸,为蛮汉所伤,求助于少林如智方丈,如智大师推崇杜老前辈医术天下第一,故作书让晚辈求见杜老前辈,哪知晚辈去时,杜老前辈已驾鹤仙游,只见到阿明兄,我闻前辈已得杜老前辈真传,且又是菩萨心肠,故前来求前辈救命。”说着双膝跪倒,掏出如智大师书信。 天纯道长见他言辞清晰,诚恳有礼,心里先有几分喜欢,见了书信,却有戒备之心,道:“少侠请起,书信放在案上。上天有好生之德,人皆有恻隐之心,救死扶伤是贫道所愿,不必如此大礼。”他等肖东山放好书信,回头拿起两支笔,戳开信封,展开书信,看了几看,回头道:“少侠伤在何处?”肖东山挽起衣袖,露出双腕。天纯道长脸色一沉,拿起双手细细察看,道:“少侠除了衣物,露出上身。”肖东山解了衣扣,露出上身腱子肉,却因多日行路,不曾洗浴,有些污垢,肖东山万分过意不去,脸露愧色。天纯道长宽慰道:“少侠连日赶路,想来辛苦了,无妨,等会就在后院好好洗漱一番,再睡一觉,对你的伤情大有好处……且勿运气……”说着,一掌按在肖东山胸口,一掌按在肖东山背后,两掌正好相对。肖东山只觉两股纯正真气涌入体内,汇合一起在体内缓缓走起来,不一会游遍全体,只是不能游走到手掌,真气在双腕停留片刻,陡然而逝,原是天纯道人收了手。天纯道人又给肖东山细细号了脉相。 一会,他起了身,在堂内来回走了几摆,显是正在沉思。肖东山这时候细细打量天纯道人,见他不到四十岁年纪,面貌俊朗,颇有几分道骨仙风,隐然有不食人间烟火之感,果然是个脱俗之人,肖东山不禁心生亲近之意。良久,天纯道人一声叹息,道:“哎!我不能治!要是先父尚在,倒有一丝机会。不过少侠倒不必忧郁,你这伤势已被高人去了七成,虽不能痊愈,但无性命之忧,唯恐时日久长,对心肺有损,幸我炼有丹药,可止此损,少侠稍待,我取药来。”说着,往后走了。 肖东山静坐等待,四处略微看看,只见室内只有桌椅茶几,书柜香炉,朴素庄严。这要早一年,肖东山还不得东张西望,摸一摸这拿一拿那?只因经了大难,肖东山把那调皮劲儿尽数去了,透出几分老成端正。 不一会,天纯道人回来,拿了一个小瓷瓶,递与肖东山,道:“此药看似普通,炼制却不易,每年服一粒,可保平安,共有五粒,五年后少侠再来,到时我再酌情配药。”肖东山接过瓷瓶,拔开瓶塞,却无气味。天纯道人道:“可先服一粒。”肖东山倒出黑溜溜指头大小一粒,一口吞了,入口既无清香之气,又无辛辣之味。天纯道人道:“药有缓急,极速之药难制,极慢之药更难制,此药无气无味,药效深藏浅放,入骨三分,是我毕生之心血,今日有缘,赠与少侠,切切好好保管。” 肖东山听他说完药理,心里感动,道:“道长再造之恩,终生不敢有负……少侠的称呼,前辈休要再提,肖东山空有切切之心,却无寸益于天地,既负诸人厚意,又白耗天下良药,如贪生走尸而已……道长叫我东山就好!” 天纯道人连看他数眼,道:“东山,东山,可惜,可惜!” 肖东山收好药瓶,问道:“道长可惜什么?”天纯道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我父有奇术,能识血相骨,我学了几分,也有点心得。我见你骨骼气象俱佳,奈何遭此重创,我观之如同暴敛天物,故而叹息。”肖东山笑道:“这有何妨!我也曾想习武多行侠义之事,后来才知,人遭大难能活着就是万幸,不令亲友痛楚,已尽本分。‘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天纯道人听了这番话,有些佩服,道:“真好儿男!也好,你如此坦荡看待,于你的康复大大有好处。”说完,拍了拍他。 肖东山又道:“掌门道长,东山此番前来,一是求医,另有一事,虽是无礼,但事关重大……”天纯道人道:“何事?但说无妨。”肖东山道:“杜老前辈的遗体,可否容我瞻仰。”天纯闻言有狐疑之色。肖东山道:“我见阿明兄是个粗人,恐不精细,前辈可细细验看杜老前辈遗体?可有异样?”天纯道人道:“难道你竟怀疑先父是受害而死?他老人家武功天下第一,此乃尽人皆知之事。小兄弟说话奇怪。”天纯道人说着,露出既自豪又不屑的神色。 肖东山又道:“掌门前辈可识得杜老前辈生前见过的那个道人?”天纯道人道:“什么道人?我不知道,此事你该问阿明。我除了这次带来先父遗体,已多年不曾下山。”肖东山道:“掌门前辈可曾察看杜老前辈天柱穴,可有异样?”天纯道人道:“发冠所覆,未曾细看。”肖东山道:“非是我胆大妄为,非是我叨扰杜老前辈清净,此事事关重大,这个,这个……”天纯道人道:“晚矣!纵是天崩地裂,也难见先父遗体了。”肖东山见他说得如此坚决,只得作罢,暗想:“莫非是火化了?”天纯道人道:“小兄弟,你为何有这些疑虑,又说什么道人?” 肖东山正要回答,忽然听得哨声大起,呵斥喧闹之声越来越响,天纯道人道:“又来了!”二人急起身往外走。 出得门来,只见多个黑衣女子手拿长剑拥着两人,正朝上清宫而来,走在后面黑衣女子已和青城派帮众交上了手,她们且战且走,紧随前面黑衣女子一行,青城派的道士和俗家弟子二三十人随后赶来,口中不住呵斥,有的还受了伤。此时青城派的道士和俗家弟子都拉上了嘴边的湿布巾,遮住了口鼻。再看黑衣女子一行,共有九个黑衣女子,都戴着黑面罩,连头发都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眼珠。 黑衣女子们簇拥的二人,却不带面罩,前面是个老妇,身材高大,颧骨高耸,精神矍铄,红光满脸,她年约六旬,拄一根降龙木拐。她身边的另一女子,足足比老妇矮了一头,圆脸细眉,脸上好几道疤痕,三四十岁年纪,非主非仆的打扮。老妇步幅极大,威风凛凛,疤脸女子亦步亦趋,步频极快,二人走路带风,把众人甩在后头。 突然,只听清朗的一声“放!”嘣嘣几声弓弦响起,身后黑衣女子先是尖叫连连,紧接着一声惨叫,已有一人中箭。黑衣女子训练有素,旋即背靠背围成一团,把受伤的人围在中间,不停用手中长剑拨弄飞矢。一人问道:“伤势如何?”中箭的极硬气,道:“无妨,皮外伤。”借此机会,青城派帮众从后面围上来,把九个黑衣女子后方围得水泄不通,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再也不能放箭了。 只见墙头上跳下数人,都是俗家打扮,也都湿布巾捂了口鼻,领头一人正是刚才发号施令的,他手持长剑,冲入黑衣女子中间,只听叮叮叮剑身相交声大起,不一会,他已刺伤一人。 肖东山看他剑法,与其他青城帮众略有不同,少了一分大气端庄,多了三分辛辣毒狠,凌厉中带着杀气,黑衣女子们抵挡不住,连连后退,退路又被大群青城弟子围住了,场面已颇危险。 天纯道人大踏步入场,叫道:“王师弟手下留情,别伤了性命。”这位王师弟听见掌门人号令,抖擞精神,一剑戳中一名黑衣女子的手臂,把她长剑打掉在地,双脚一收,稳稳立定,他手上使得是天罡剑法,脚下走得是天罗步,众帮众识得好,轰天价一起叫一声“好”。王师弟道:“邪门歪道,三番两次前来挑衅,不教训教训不知天高地厚。” 第三十三章 青城山(下) 只听为首的老妇人冷笑一声,冲身边的疤脸女子一努嘴,那疤脸女子猛然出手,冲王师弟背后就是一掌,王师弟见她的来得凶恶,半侧身使出一招“云淡风轻”,疤脸女子并不闪避,反而滚入剑圈,来拿王师弟的手腕,王师弟急忙使出一招“红尘滚滚”,尝试拉开身位,疤脸女子缠得紧,双手一错,又来拿他章门穴,王师弟急使一招“飞龙在天”,那女子在他剑身上滚过,手指又戳往京门穴,王师弟被逼得节节倒退。 老妇人不满的哼了一声,道:“越来越没用,打发个庸手要这么久!”疤脸女子闻言,攻势愈烈,王师弟眼看就要遭殃,和王师弟一起从墙上越下的众人中闪出一个敦实健硕的汉子,拔剑道:“王师哥,我来助你!”旋即加入战场。 这壮汉一出手,也是天罡剑法,同样的招式和王师弟使出来却大相径庭,王师弟走的是阴柔狠辣的路子,壮汉却是走威猛的路子,使出来的剑式虎虎生风,大违常理,偏生有效,招招救王师弟之急,攻女子薄弱之处。 肖东山见他二人同样的剑法,迥异的剑势,大涨见识,暗暗琢磨两人的剑理,暗想:“果然招式是死的,使的人是活的,剑随人走,到了一定境地,剑法也有了人气,随了人性。想那明霞刀法,我使出来和杨洋姐使出来也是……哎呀,我怎么又想她了……还是看他二人剑法吧,剑法虽好,却好似不够紧密……这女子好生厉害,丝毫不落下风,她这手法也真高明,她这身法也真诡异,专钻二人的空处,就如剑尖上行走,每一剑都好似要击中她,偏偏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三人走了二十几招,那疤脸女子找个空隙,后退几步,从腰里解下一对木棒来,细看原来是一对捣药杵,长不过尺许,疤脸女子手持捣药杵,再次加入战团。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使的人武力不济,就是自己险,使的人武力高强,就是对手险了。疤脸女子武力高于两位青城俗家弟子,卷在剑风中,捣药杵专打二人要穴,很快王师弟和壮汉险象环生,都感全身要穴随时会被点中,不禁满头大汗。 肖东山见了那女子这等高明的打穴手法,不禁叹服,暗想:“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手法是我做梦都没想过的,瞧这打法,就如下棋一样,一招点出,早算好对方下一手下在何处,这女子把这人的身体当成了棋盘,每一颗子都落在痛处,你应她这一手时,她早已想好了后面的七八手!” 正想着,只听“啊”一声,壮汉的左腿大腿外侧风市穴已被那女子捣药杵的杵尾点中,壮汉一个踉跄,就要跌倒。众人惊呼声中,随着众女子一行赶来的青城弟子中跃出两道黑影,却是两个道士,一人扶住壮汉,拉到一边,一人亮剑直取疤脸女子,架住攻往壮汉的招式,取代了壮汉的位置,和王师弟一起双战那疤脸女子。 肖东山一看,两个道士虽蒙了口鼻,也能看出来是上了年纪的,显是有些辈份。那救人的道士在壮汉腿上一顿推揉,手法极其娴熟,很快解了壮汉的穴。壮汉道:“多谢天则师兄救我。”那老道士道:“师弟莫说话,再调息片刻。”那壮汉依言盘腿运气。老妇人见状,冷笑了一声。天则道人道:“怎么!你迷魂宫能害人,我青城派还不能救人?你迷魂宫能点穴,我青城派就能解穴!你有啥不满!”老妇人道:“我不满的是这不中用的货,打穴只用三成功力,不然这狗腿直接废了,哼,哼,哼哼哼……”说着接连冷笑。 此时战场上三人激战正酣,新加入的道士剑法不似壮汉声势惊人,却沉稳平正,剑法实在壮汉之上,不过战得几合,道士和王师弟还是落了下风,好在这位道士长于防守,倒也不至于马上落败。 再战一会,青城二人已有险象。那中招的壮汉此时已调息好了,站起身,举剑道:“和邪门歪道也别讲那么多,天则师兄,四绝剑阵?”天则道人道:“好!正有此意!”于是两人挺剑上场,四人来战那女子。 肖东山听闻古水道人讲过,青城派四绝剑阵乃青城派绝艺,乃武林最厉害阵法之一,由四人同一时间出手,内含春、夏、秋、冬四序,相辅相成,威力倍增,四人犹如十六人一样,令敌人应接不暇,顾此失彼。 果然,很快青城四人的四绝剑阵大占优势,只见天则道人剑法飘逸轻灵,壮汉如鹰撮霆击,另一道人安如磐石,王师弟冷峻如霜,出手狠辣。先前壮汉和王师弟双战疤脸女子时,肖东山还道两人剑法使出来不够紧密,此时却发现同样的剑法,这时两人使出来竟严丝合缝,再无半分可乘之机,肖东山边看边想:“原来这剑法是要四人同使的,两人使不能发挥最大威力。我要是遇上这么四人,该当如何招架?”越想越觉无解,原本还对青城派以多打少有些微词,此时不禁大生敬畏。 疤脸女子如蝴蝶穿花般在四人剑阵中不停翻滚,此时捣药杵的“一寸短一寸险”,就是自己的险了。过了十几招,疤脸女子知难以取胜,舍了其他三人不顾,只抢攻那壮汉,原来那壮汉被点过穴后,虽已解穴,到底脚下有点缓慢,成为四人中最弱的一环。那女子身法已大变,竟似村妇撒泼一样,不停在地上翻滚,只攻壮汉下三路,姿势极其难看。她一对捣药杵不离壮汉腰腿,两位道士和王师弟的招式大半被她引到了壮汉的身上,三人的脚法也被她带得有些凌乱,她在地上滚来滚去,四人长剑要刺中她,还得蹲下腰来,她围着壮汉前后不停翻滚,乍看就像三人围攻她和壮汉一样,青城四人自练四绝剑阵以来,从未见过如此赖皮的打法,一时也拿她没有办法。 再过几招,天则道人一剑刺中那女子发髻,发丝被长剑一抖,漫天飞舞起来。天纯道人大叫:“师兄留情!”老妇人冷笑道:“好个青城派,四个男的打一个女的,好英雄好好汉!” 天则道人听掌门人叫留情,心有不忍,手下果然慢下来,又听老妇人嘲笑四男打一女,不免有点愧疚,正犹豫是不是就此住手,突然听天纯道人大叫:“小心!”听得耳后疾风陡起,闪避已来不及,只得急忙运气于背,只听砰的一声,背后已中一杖,原来是老妇人背后突施偷袭,降龙杖结结实实打在背上,天则道人只觉背上剧痛、腹内翻天倒海一般,他强撑了两口气,只觉眼前一黑,还是倒了下去。幸得天纯道人及早提醒,他已运气护体,不然已被立毙杖下。 交战的几人见状停了下来,与那女子交战的另一个道人急忙抱起天则道人,掀开他脸上的湿布,见他脸颊发青,双唇发黑。天纯道人飞奔过来,翻看了眼睑,把了脉,喂了一颗药,道:“性命无碍,天佑师兄且带去静卧休养。”那道人抱起天则道人,狠狠的瞪了老妇人一样,往后走了,两个年轻的弟子口中叫着“师父师父”,也跟着走了,看来是天则道人的徒儿。 天纯道人满脸含怒,狠狠的朝老妇人瞪了几眼,老妇人见状,哇得一声哭出来,只见她越哭越伤心,浑身不住颤抖,如枯藤般的双手紧紧捻着降龙杖,把一根降龙杖硬生生往场上的硬土里插入几寸。她不停抽泣,泪如雨下,好半天才止住了泪,口中“呃”得一声,腔调极长,一分似打嗝,两分似伤心到透不过气,还有七分似哭泣,所谓伤心欲绝,正是如此。她一声“呃”完,还硬直着脖子把脸抖几抖,显得极其痛楚,极其伤心失望,众人见了,只觉自己也有了说不出的痛楚。 老妇人带着哭腔骂道:“不孝的东西,你好大的威风,当了掌门人吆五喝六,吃香的喝辣的,哪里还记得为娘的苦愁,你把我娘早忘得一干二净,想你尺把长,就是这么长……呃……”说着用手一比,道:“尺把长点,老娘把你拉扯长大,老鬼又不管你,你知道老娘受过多少苦!呃……天热要给你扇风,天冷要给你穿衣,你个狗日的就是这样对我!还拿眼睛瞪我!你这不孝的东西,还当什么掌门人,教坏一个门派!教害一个地方的风气!呃……” 她每“呃”一声,愁苦的气氛就加深几分,一时整个青城山已笼罩在愁苦之中。 天纯道人道:“娘!别哭了,原是我的不好。” 老妇人又骂道:“你们青城派四个男的打一个女的,你不出声,老娘一出手,你就护着外人,别人打你妹妹也没见你护着,你是手指往外撇啊!呃……” 天纯道人本来七分愤怒三分愧疚,听到提起妹妹,变着了三分愤怒七分愧疚,默默低下了头。老妇人又骂道:“狗东西,当了掌门人就不把你娘放在眼里了!三番两次派人和我为敌,你个不孝的东西!” 此时青城派人越聚越多,后面都黑压压站满了。他们本来见了老妇人哭泣,都停住了喧嚣,说不出的难受,这时听了老妇人言语,从难受中醒悟过来,好多人忍耐不住,七嘴八舌的说道起来:“什么我们和你为敌?还不是你三番两次打上来?”“伤了我们那么多兄弟,这还有理了!”“这老……老太婆能把黑的说起白的,白的说成黑的!”本来想骂“老贼婆”“老东西”的,看在掌门人脸上,也都改了口,称为“老太婆”,至于心里怎么骂就可想而知了。 天纯道人抱拳道:“各位同门!此本贫道家事,弄得全派上下沸沸扬扬,我好生不安,前日受伤的兄弟,我正尽力医治,好在现下诸人之伤都好了大半,是我害得你们受此伤痛,这里给各位同门赔个不是。天经师兄、天图师兄、天修师兄、天华师弟、天勇师弟、天风师弟,这几位师兄弟或路途劳顿,或放下手中要事,前来应援,贫道好生感激……”天纯道人所提诸人,都是和天纯道人同辈份的俗家弟子,至于刚才出手的天则道人、天佑道人,虽是师兄,但是是在山上修行的全真道士,是本当听令的,故天纯道人没和他们客气,不提他们的道号。 此时青城派帮众中有人大声道:“掌门人的家事,就是我青城派的大事,青城派上下,唯掌门人号令是从!”肖东山听这人声音有几分耳熟,抬头一看,原来是门前索贿的白道士。先前和疤脸女相斗的壮汉道:“不错,掌门人的家事,就是我青城派的大事,青城派上下,唯掌门人号令是从!”那王师弟也附和道:“唯掌门人号令是从!”青城派帮众随之齐声道:“唯掌门人号令是从!”这时已有一百多人围在庭中,齐声呐喊,声势极状。 老妇人冷笑道:“怎么着!还想吓唬我老太婆不成!不孝的东西,今日交出老贼尸骨便罢,不然不要怪我下手狠毒,血洗了你青城派!” 天纯道人道:“青城派数百年的基业,也不是谁都可以叫嚣血洗的!”老妇人道:“我的儿,你都能当掌门,可见这青城派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父母对子女的小视,几乎天下一同。 说话间闪出数人,拔出长剑,把老妇人和刀疤女子近身围住,肖东山定睛一看,这几人有道有俗,身法都颇利索,虽然蒙了口鼻,但从眉目看,都是上了年纪的,想来都是天字辈的师兄弟,先前下场的壮汉和王师弟也在其中。 老妇人哭喊道:“不孝的东西!快来看啊,地方上的人都来看啊,这里有不孝的畜生派人要打亲娘呢!长大了啊,有本事了啊,派人来打亲娘了啊,呃……呜呜呜……” 下场的众人面面相觑,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道:“道家清修之地,竟成老妇撒泼之所,成何体统!”众人听声音来自房顶,抬头一看,只见上清宫瓦顶上飘下一道人,五十多岁年纪,仙风道骨,相貌清奇,须发皆白,一双眼睛仿佛已看透世间万物。 天纯道人见了,急忙行礼道:“您老人家怎么出来了!”其他弟子也都按剑行礼,道:“见清天师,您老人家好!”见清天师微微颔首,以示还礼,他朝老妇人一指,道:“看你年岁不小,岂不知清修之所不得叨扰?还口出血洗我青城派的狂言,可笑!我只当你是老昏迷糊,绕你这一遭,还不就此速速下山?” 老妇人止了泪,冷笑道:“你也是小畜生派来殴打亲娘的吗?”见清天师摇头道:“你这老妇夹杂不清!天纯虽为掌门,却不能指派于我,我乃他师叔,驱赶你这个泼妇,是保我青城山清净!” 老妇人蓦地跳起,举降龙杖直击见清天师额头,见清天师急往后一飘,躲开这一杖,老妇人道:“我迷魂宫称霸川蜀,没听说过什么见清老道,咋咋呼呼,胡吹大气!来我李银娥手下见个真章!” 那边早有天字辈弟子递过来一把长剑,见清天师接了,剑尖指地,只轻轻一挽,近处众人均觉剑上寒意浸身。肖东山心下佩服,暗叹:“老道好强的剑气!青城派果然名门大派,不知藏了多少高手。” 银娥婆婆举降龙杖再次攻上,见清天师以天罡剑法相应。银娥婆婆的杖使得神出鬼没,见清天师的剑法却使得平平无奇,但怪就怪在偏偏这平平无奇的剑法占了上风。肖东山先前看了青城派王师弟阴柔狠辣的天罡剑法,又见了天则道人飘逸轻灵的天罡剑法,壮汉雷霆般的天罡剑法,天佑道人稳扎稳打的天罡剑法,他天资极高,对这套剑法已有了很深的见解,这时候一见见清天师的天罡剑法,才知道自己刚刚的见解全是错的,不仅是错的,简直是狗屁不通,肖东山呆若木鸡,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见清天师剑势粗劣,东指一下,西砍一下,这天罡剑法青城派帮众人人会使,但此时已只有少数弟子能认出来见清天师使的还是天罡剑法。 银娥婆婆虽是女流,武功却走的刚猛一路,一条降龙杖使得虎虎生气,两人越打越占地方,围观众人不得不纷纷退后给两人留出空地。 银娥婆婆骂道:“老杂毛,果然有两下子,小心了,老娘要发力了!”说着,杖法大变,原先所使杖法有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八决,这时竟去了七决,只剩一决,就是戳。只见她提杖在手,不住往见清天师身上戳,见清天师连连后退。 肖东山见场上形势大变,也从深思中醒来,细看银娥婆婆出招,原来是使用的最上等的打穴手法,看似蛮戳,实则如下棋一般,每一子都落在棋盘命门,看来先前疤脸女子所使打穴,尽是银娥婆婆所传。 点穴这门武功,用手指最容易,用武器的话,越短越直越容易,古往今来的点穴高手,莫不是使用判官笔、短棒、钢扇这类轻、短、直的武器,刚才疤脸女子使捣药杵这种短粗武器,已是极为不易,老妇人这样拿着一人高的降龙木杖来点穴,认穴还那么准,更是不得了的点穴武功了。 再看见清天师,衣袍缓缓鼓起,初时还不明显,战了一会,衣袍已鼓成圆球,显见真气激荡,纯阳内功已发挥到了极致。 银娥婆婆木杖戳出,渐渐嗤嗤有声,有时真气戳在地上,把地上的尘土溅起老高,众人怕被真气戳中,又往后退几步。有人原先见老太婆哭闹,有些轻视之心,此时见老太婆功力如此深厚,心里暗暗后怕。 见清天师使长剑,鼓衣成帆,如扁舟行于怒涛之中,任他雨打雷劈,我自上下起舞,安然无恙。一时间,两人战了个不分秋色。 见清天师忽然开口道:“大姐,你我年事已高,你这般猛打,时间一久,恐是要支撑不住,到时候我不伤你,你回去后只怕也得大病一场。我看不如就此收手,你自下山去吧!” 银娥婆婆道:“好!再接我一杖。”说“好”时收了杖,说“再接我一杖”时,手持杖尾,把降龙木杖的龙头直朝见清天师打来。见清天师见状,举剑来接这一招,突闻龙头上一阵香风袭来,见清天师闭气已来不及,只觉眼前数十只银色蛾子飞舞,头一晕,倒在地上。 第三十四章 你看见我的猫子了吗 银娥婆婆哈哈大笑,骂道:“死牛鼻子,死要面子活受罪,哈哈哈,蚂蚁戴荔枝壳,你充什么大头鬼!不带面罩就跟我打,哈哈哈!”天纯道人早过来,扶起来见清天师,在人中上几掐,把他掐醒了,又捏了一颗药给他服了。银娥婆婆道:“老儿,今日看我儿面上饶了你性命,不然这会儿你早去阎王爷那报道去了。” 天纯道人指令两个小道把见清天师扶走,并嘱咐道:“师叔静卧,待我事毕再来帮您解了余毒。”见清天师神色平和,低声道:“无妨。” 银娥婆婆占了上风,气更壮了,大声道:“逆子,快把老贼的尸骨交出来。”天纯道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母亲啊,自古道盖棺事定,入土为安,父亲已逝世数月,母亲心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又何必伤了赶尸的一家人性命!”银娥婆婆冷笑道:“这人不禁折磨,求我杀了他,我有求必应罢了,杀了他当然要杀他全家,斩草除根,天经地义。”天纯道人磕头道:“不为其他,孩子只求母亲不要再伤人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强如父亲,晚年还不是心生悔意,自叹一生杀戮过重,每每自责。”银娥婆婆哼道:“他还悔什么了?”天纯是个耿直的,也不说谎讨母亲欢心,直道:“仅此而已。”银娥婆婆大怒,道:“我要老狗死了也不得安生!”她说着龙头杖用力一杵,把地上杵了老大一个坑,泥土溅得飞起。 天纯道人站起来,拍了拍膝上土,道:“按理讲,母亲要见父亲遗体,本是天经地义,奈何父亲生前已有详细安排,我做儿子的不得不从!前次母亲前来,我命门徒多有阻挡,只因父亲交代的事未办妥,幸喜今日已办好。母亲要见父亲遗体,请随我来……”说完,往后一指。 于是,天纯道人带头,十来个青城派的高手相随,银娥婆婆和疤脸女子、还有肖东山一行往后山走,九个黑衣女子和其他青城派帮众留在原地。 众人走了一盏茶时间,来到一座凉亭,过了凉亭,见一道小路直通一座墓园。走过几座小坟,只见光秃秃一座青坟,坟前立一石碑,上刻“先考杜公讳如流老大人之墓”。银娥婆婆见状,神情激动,嘴角微微颤动,她快几步走到坟前,盯着石碑看了又看。 “老贼!你也有今日!你以为你死了往里面一睡就万事大吉了!老东西,你怎么就死了呢,你怎么就死这么早呢,老东西,我和你没完!”银娥婆婆泪如雨下,嗷嗷得哭起来。 肖东山见了,“啪”得一声在碑前跪了,道:“杜老前辈,晚辈肖东山来得迟了,没能见着你老人家,实为憾事,这里给您磕头。”说着磕了三个头,那疤脸女子见了,也“啪”得一声在碑前跪了,跟着磕了三个头。 “老贼!我生不能吃你的肉,死也不得让你落了全尸!”银娥婆婆突然暴跳,一杖击中石碑正中间,砰的一声,石碑从中断为两截。青城派众人中一人喝道:“不得无礼!”肖东山抬头一看,出声的是先前和疤脸女子相斗的壮汉,此时青城派众人除天纯道人外,还都蒙着口鼻,但这壮汉身形壮硕,颇为好认。 天纯道人示意这壮汉不必多说,银娥婆婆也不理会这壮汉,对疤脸女子道:“这是你爹的坟墓,我们挖了他的尸首,带回去!你去寻铁锹来!”疤脸女子转身走了,银娥婆婆走到坟侧,看下锹的地方。 青城派众人直盯着她看,也不出声,也不制止。肖东山暗想:“奇怪,青城派十多人难道真正看她挖了尸首不成!一定是有什么计较!一会动起手来,这银娥婆婆会放毒,他们人人遮了口鼻,天纯道人虽没遮,但看来是个不怕毒的,岂不单我吃亏?且躲远一点,免得被误毒了,那日洪离离对我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她对我真好啊,她现在在哪里呢……”边想着边趁人不注意,偷偷往后溜了几步,走得远远的。 突然,银娥婆婆“咦”了一声,用降龙木杖在坟上一戳,又“咦”了一声,再猛的用力一插,只听“缸”的一声响,震得银娥婆婆双手发麻,她用杖在坟上几拨几拨,大叫起来:“啊!啊!是铁!啊!啊!”她狂嚎起来,大叫:“老贼,你自知理亏,就这般把自个铸在铁里了吗!” 疤脸女子尚未走远,听得有异,又飞快跑过来。肖东山好奇心起,也凑过来一看,原来这坟竟是铁水浇筑而成,外面只有薄薄一层泥土,想来是最后加上作为掩饰的。 天纯道人道:“娘!这坟是爹爹生前安排好的,不关这上面是铁铅融化后浇筑而成,连底层也是铁铅所筑,就是挖了地道,也开不了这坟,铁铅裹着三尺泥土,泥土里面才是棺木,纵是天崩地裂,也可护得父亲遗体周全。爹爹在世对孩儿言道:‘我一生树敌颇众,尔等功夫不及我三成,我死后尔等只够自保,欲将我挫骨扬灰者甚多,我且筑一铁坟,让这些……人断了念想。’这底层是父亲先前就筑好了的。这铁铅、器物,都是早已备好的,有这几位师兄弟相助,又有最好的铁匠在这忙碌多日,才一层层浇筑而成。” 银娥婆婆恨道:“欲将他挫骨扬灰者甚多?老狗也有自知之明!我正算一个!你请的哪里的铁匠?”天纯道人道:“娘,不要再伤无辜之人。铁匠是外省的,我已送走了。” 银娥婆婆气得脸发青,有气没处撒,拿杖又击打铁墓几下,只听闷沉撞击之声,可见天纯所言非虚。 天纯道人道:“娘亲,您老人家的心思我知道,您虽恨父亲,却也想百年之后能和父亲同墓合葬,孩子我已安排好了。”银娥婆婆奇道:“什么安排?”天纯道人道:“现今墓里父亲的寿衣是我后换上,父亲离世时所穿寿衣,我已换下保管,您可取去迷魂峰,给父亲立个衣冠冢,那些王姓、张姓、金姓的知道了,岂不气疯?” 银娥婆婆破涕为笑,道:“还是我儿贴心,也罢,先饶了老贼。日后再来骂你!”说着一口浓痰吐在铁墓坟头。 一行人往回走,银娥婆婆心中怨愤稍解,才留意到肖东山,她喝道:“小子,挡住我了,你来,这边走。”她往路左一指,肖东山不愿与她纠缠,只得老老实实在左边走,走不了几步,银娥婆婆又喝道:“小子,挡住光线了,来,这边走!”她往路右一指,肖东山忍气吞声走到右边。银娥婆婆又道:“小子,叫什么名字?哪个老道的弟子?”肖东山道:“不瞒婆婆,在下肖东山,我师父确实是个道长,不过却不是青城派的。”银娥婆婆道:“哪你师父是谁?哪个门派的?”肖东山道:“我师父无门无派,是个云游四方的散道人。”银娥婆婆厉声道:“那你混在青城派干甚!鬼鬼祟祟做奸细的吗?”肖东山连忙道:“不敢,不敢,不过游历山水,不日就下山去者!”银娥婆婆连连冷笑,直盯着肖东山,看得他头皮发麻。 不一会回到前厅,天纯道人果然入了禅房,捧出一盘寿衣。银娥婆婆骂道:“蠢丫头,你爹的衣冠,还不去好好捧了!”那疤脸女子脸色木然,上去把盘端了。银娥婆婆道:“走!”领着疤脸女子和九个黑衣女子,下山去了。 天纯道人道:“去看见清师叔。”于是一行人又往后来到一间丹房里,只见见清天师正在云床上盘腿打坐,地上放了一个木盆,盆里有少许黑血。天纯进门道:“弟子给师叔请罪!”见清天师道:“好恶毒的婆娘,幸得老道还有几分功力,又有天纯的解毒丸,不然今日去见了祖师爷!要是门下弟子中了这毒,岂不是伤了性命?”天纯道:“前几日无有防范,已有三个弟子殒命,都是弟子的过错。”见清天师道:“你娘的迷魂宫作恶多端,我多有耳闻,今日一见,比传闻有过之而无不及。”天纯低声道:“弟子不愿闻母之过。”见清天师道:“那疤脸女子何人?我观她功力不浅。”天纯道人道:“那是弟子双胞的妹妹!我五岁时,先父听闻我饱受虐待,就去相救,正巧妹妹生病了睡在另一个房间,父亲见了我,抱了我就走,却不知母亲生的是双胞胎,落下妹妹。父亲救我出来几天后,听我哭叫妹妹才知还有一女,再去救时……我妹妹已被毁容,且割了舌头成了哑巴,父亲就……没再管她。”见清天师怒骂:“真禽兽!”也不知是骂银娥婆婆还是骂‘血乌鸦’杜如流。 肖东山听了这人间惨剧,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众人屏住呼吸,谁都不愿说话。半晌,见清天师一声叹息道:“我清修多年,剑法渐渐忘了,今日起封剑闭关,不再与人动手,潜心修道,尔等不要再来打搅。”众人答道:“是!”天纯道:“师叔,余毒要慢慢化解,我每日配药来侍奉师叔。”见清天师道:“我既闭关,就不见人了,余毒什么的,不过减我几年功力,有何要紧?我去也!”说着,从云床上下来站起,飘然而去,一会就消失在云雾之中。 陆续有俗家弟子来和天纯道人道别,天纯道人连连感谢。等到清静下来,只剩天纯道人和肖东山二人,肖东山道:“我适才细细品味‘药有缓急,极速之药难制,极慢之药更难制’的药理,如茅塞顿开。今获掌门良药,万分感激,有一不情之请,请掌门人告知这药丸的制药之法。”天纯道人笑道:“世人但凡于技艺上有点心得,绝不轻易传人,尽想着从中获利,连我父也不脱此俗,又或有眼力、机遇不及,寻不着良徒的,又或有能者自能却不擅传授者,如此总总,故常有一代不如一代之慨,而有天资者只得起始于零,不能站前人之肩,实为憾事!医术,乃大善之术,我有意与天下共享!先考人称之为‘血乌鸦’,于血髓之术大有所成,我知其三成,我若再自守,天下人只知其一矣!我愿为后人之肩。小兄弟所问这疗伤之药,乃牛血、蜂蜜、鸡冠汁为主料酌情配成。” 肖东山听了,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对天纯道人行礼道:“今日得掌门人教诲,三生有幸。”两人又闲话几句,肖东山起身告辞,道:“弟子暂且告辞,日后再来拜访道长!”天纯道人也不起身,只道:“你且去,记得五年内再来。”肖东山走了几步,停下来,道:“掌门人可知前门知客索贿之事。”天纯道人微笑不答。 肖东山辞别天纯下了青城山,只觉饥肠咕咕,暗自后悔:“我该厚了脸皮留在山上混饱了肚子,如此这般虽走得爽快,苦了肚皮。” 行了两三里地,见路边有个单单的小小茶铺,也不打招牌,茶铺前停了极大的一辆马车,那马车套着四匹骏马,车幔遮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里面坐的什么人。进了茶铺,劈头遇见一人正往外走,正是银娥婆婆一行的一位黑衣女子。肖东山回头再看,只见她上了马车,这时看清驾车的也是一位黑衣女子,这才知道原来这马车坐着银娥婆婆一行。等得马车起行,早有一个着粗布衣服的汉子来招呼肖东山:“客官,时日不早,我就要收铺了。茶只有雪芽茶,饼只有荷花饼,再没有别的了,可使得?”肖东山道:“使得,茶、饼都拿来。” 那汉子倒了一杯茶,肖东山一口喝了,道:“壶放下,快把饼拿上来。”那汉子就在后面拿出三个荷花饼来,刚拿上桌,外面拐杖声响,肖东山回头一看,只见银娥婆婆独自一人拄着降龙木杖走进来,对那卖茶汉子道:“小子,你看见我的猫子了吗?”那汉子道:“老太太,没见您老人家带帽子进来啊。”银娥婆婆在里面找了找,喃喃道:“年纪轻轻,耳朵就聋了,我说的是我的猫啊,什么帽子,这死猫子,跑哪里去了呢,迷路的小猫咪啊,奶奶带你回家!”她低头四处找猫,起身时不小心一下撞在肖东山的桌沿,肖东山急忙起身把她扶住,银娥婆婆道:“小子倒好心,放心,老太婆不会说是你撞的,不会讹你的。”肖东山笑笑。银娥婆婆没找着猫,道:“这好心的猫,一定是又跑哪儿去给迷路的人带路,反把自己搞迷路了!”边说边走了。 肖东山饿急了的人,很快吃完饼,只觉清香可口,问卖茶汉子:“还有饼没?”卖茶的道:“客官,再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我要收铺了。时日不早,你要投店的话,也得尽快赶路,天黑前要赶到前面集镇的话还要走快点呢!”肖东山觉有六七分饱,也就作罢,掏出铜钱付了账。 离了茶铺,边走边想:“得了天纯道人的药,可保五年无虞,五年内要是师父的好友马伯回来,就求马伯和师父治了我,万事大吉,五年里马伯不回,我再来青城山讨药就是,又或把牛血、蜂蜜、鸡冠汁的配方告知师父,师父说不定另有话说。师父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他云游四海,只留了两个落脚处,一个是北平,一个是南京,他先前说九月一准在北平……对呀,洪离离那丫头,说过些时日要来青城山,还说要来等我,瞧她说话时神情,绝不是玩笑,我且到前面集镇盘桓数日,一来游玩,二则等等她……她要是无事的话,一路有她陪伴游玩岂不美哉!这丫头,这丫头……这丫头,不知为何,对我这般亲近,我倒也是蛮喜欢她呢。” 肖东山心中涌起甜蜜,走了一程,脚下有了倦意,渐渐只觉夕阳、树影、微风,无不透着一股慵懒之意。肖东山暗想:“今日怎生这般感觉!我虽受伤,内力未损,杨洋姐前番救我时,舍了许多自身修为,与我本身的内功融汇贯通,已令我内功大进,此乃我事后才察觉,后来在少林大还丸的帮助下,内力又大有进益,现今我朝阳九气玄功怕早已过了第六重境地,手虽无力,脚有风,腰矫捷,眼有神,衣如贯,今日何故大生疲惫,恨不得就在这路上躺了?” 又走得百多步,眼见前面远处停了一辆马车,肖东山猛然醒悟,暗道:“不好!我这是着了道了!我得快躲起来。”想到这就往路边探看,寻遮身之处,哪里还看得真切?只觉恍恍惚惚,有两只银色飞蛾遮住了眼,用手去赶,却越赶越多,一会儿眼前有数百只银色飞蛾上下飞舞,把双眼遮得严严实实。肖东山用手去掏随身所带铜锤姐所赠玉佩,哪里还抬得动手!只觉头重脚轻,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隐隐只觉银娥婆婆把脸凑到脸上来,满脸笑意,耳里听得年轻女子格格娇笑,随即天上一黑,被一个布袋套住,肖东山只觉睡意沉沉,就此昏睡过去。 第三十五章 囚徒 不知过了多久肖东山醒来,只觉头晕目眩,仍是被套在黑布袋里,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车轱辘轻响,平稳匀速,显是走在大路上。他想挣扎站起,却浑身无力,废老大的劲才把脚挪动两寸,想开口骂人,却发不出声。 “主母,这人醒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显然是黑衣女子中的一人。 “不管他,到家再说。”是银娥婆婆的声音。 肖东山大怒,只想痛骂这老妇人一顿,苦于喉头、舌头均不听使唤,暗想:“这死老太婆抓我做甚?我也没和她为敌啊,不过听天纯道人的说过的话,这死老太婆是喜欢迁怒别人,动不动就灭人满门的,这番可是凶多吉少了。我到底是做了什么惹了她呢?”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渐渐又觉右腿大腿一阵阵隐疼袭来,肖东山大骇:“她们对了做了什么!” 过了一会,只觉肚子饿憋了,前肚皮贴着后肚皮,想起最后吃的几个荷花饼,不禁口水直流,又猛惊觉:“对了,就是吃荷花饼的时候被这老太婆动了手脚,想这老太婆何等武功,和见清天师决斗那么久,一根降龙杖使得虎虎生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撞到桌角?分明是故意的,借机下了药,这死老太婆下手也真快,也怪我经验不足,吃了亏。找什么猫,分明是胡扯的,就是寻机接近我。只是老太婆为何要抓我呢,实在想不通……为啥我这么饿呢?难道……我已昏睡数日?” 等到饥饿感稍小,尿意又上来,只得忍了。忍得半日,实在忍不住,不禁想:“我何必忍!直接撒了,老太婆嫌臭,还不得放我出来透气?”想撒时,又终究撒不出来。心里还是觉得撒了大失体面,又怕老太婆不管,自个臭自个一路,又怕被老太婆当众脱了裤子,这一行全是女人,那岂不是比死了还丢人? 在撒与不撒中纠结半日,只觉口中生烟,似要冒出火来,抿了抿嘴唇,一点湿气都没有,暗暗吃惊:“我已极度缺水,果然是昏睡了几天了。”又暗叹:“原来人活着,不过是上面要进水,下面要放水而已。苦也!老太婆要是忘了给我补水,我就要活活渴死了!”想要运功,却哪有还有半点底气? 此时只觉车速减缓,磕磕绊绊也多起来,地势隐隐正在走高,前面驾车的时不时吆喝两声,想是行走渐难,马匹也有点不听话了。 肖东山听得外面有声音,屏住呼吸,细细辨别,恰似流水。过了一会,水声渐远。再过一会,又有水声,过一会水声又渐远,如此三次,待再次远离水声时,车停了。 “你们俩抬了!”只听银娥婆婆吩咐道。 肖东山只觉被人提起,把袋子的首尾系在棒上,尔后被人抬了起来。肖东山暗想:“好家伙!手法这般娴熟,看来平时也没少抬!” 走了一会,耳边呲呲直响,是荆棘、枝条、野草打在衣上、靴上的声音,肖东山暗想:“这是走的偏避之路,没开荒打草的所在。”又听得水声越来越近,走一会已有轰轰之声,肖东山大悟:“原来是瀑布!” 抬他的人越走越慢,湿气越来越大,瀑布声越来越响,肖东山吸了水气,说不出的舒服,喉头一松,哼了一声,肖东山大喜,看来药效快过,就要恢复活力了。突然,只觉身上一凉,迎头一桶水泼下来,打了个通湿,再觉眼前一黑,显然是进了一个阴暗的所在。抬他的人脚下不停,平平稳稳的走着,肖东山想了一会,明白了:“这是穿过了瀑布,进了个幽暗的小径。”肖东山被水一浇,神志清醒很多,暗暗运气,果然丹田之内,有所松动,然而气结不到一处,只是零零散散这里一点、那里一点。 走了半个时辰,停了下来,那两人也不把他从棒上解下,只是停住休息。过了一会,两人把他抬起,放到一个大篮子里,那两人也在篮中坐了,只觉篮子平平升起,原来是上面用绳子在拉,升到顶后,篮子被人拉过,放到地上,又有人来抬过他,走了百多步,把他放在地上。有人过来解了布袋,把肖东山倒出来。肖东山滚出布袋,觉得眼前一亮,睁眼看时,眼睛刺疼难耐,他知是久不见光之故,慢慢眯着眼一看,身前好大一颗古树,树下站了二十多个黑衣女子,银娥婆婆和疤脸女子站在正中。 “恭喜师叔、贺喜师叔!”这些黑衣女子齐声道。 二十多人突然说话,吓了肖东山一跳,又不知“恭喜师叔、贺喜师叔”是何意。 一个年纪稍大的黑衣女子道:“小师叔好福气,能获主母垂青,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积德的事。”肖东山不解,指了指自己,道:“你说我?”这时他发觉自己竟然可以动手指、可以开口说话了。与此同时,也觉得右腿大腿越来越痛。 众女子哈哈大笑,那黑衣女子道:“小师叔,你看这山上,除了你,谁能当小师叔?”众女子又哈哈大笑起来,连银娥婆婆也露出了笑容。肖东山这时双眼适应了亮光,往四处一看,只见远处烟雾缭绕,脚下是一座山峰的顶端,不知方圆有多大,不远处居然有十多间大房屋,房屋后面又似还有山峰,却看不真切,人在雾中,又似梦境又似仙境。 再看眼前众黑衣女子,已尽数去了面罩,年纪从十多岁到四十多岁不等,有仆妇打扮的,有丫鬟打扮的,有管事打扮的。刚才说话的就是管事打扮,看起来是个领头的。 银娥婆婆一跺拐杖,四下立刻安安静静,银娥婆婆道:“小子,姓肖对吧?”肖东山没好气的道:“不错。”银娥婆婆道:“多大年纪?”肖东山道:“二十。”银娥婆婆道:“正好!小子福气,老身看上了你,愿收你为徒,把一生本领教给你,只需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 肖东山揶揄道:“什么本领?偷袭、撒泼、放毒?嘿嘿,这些本领肖某不屑为也!”说完暗自后悔:“我怎这般嘴快?眼下形势危急,并未脱险,我何故激怒这恶婆娘?肖东山啊,肖东山,切记切记,稳重些!” 银娥婆婆哼了一声,并不十分生气,道:“我老太婆只凭武功,照样称雄于世!学毒?那是要有天分的,你要学,我还不教呢!你跟我学打穴破敌的功夫,又不是害你!” 肖东山心下略为宽慰,心想:“这老太婆恶毒,不过看来不是要害我性命,我且和她慢慢周旋。”于是问道:“什么条件?”银娥婆婆道:“替我杀一个人。”肖东山道:“什么人?”银娥婆婆道:“一个叫阿明的恶棍。” 肖东山奇道:“阿明?可是杜老前辈的关门弟子阿明?”银娥婆婆也奇道:“你认识他?”肖东山道:“碰巧见过。”银娥婆婆道:“昔日老贼欺我教不出好徒弟,对我说,要是我的徒弟能打败他的关门弟子,就给我磕三个头,认了所有的错。老东西人虽死了,话还没有死!何况阿明这畜生,不尊师长,辱我太甚,不杀不足以平愤!好徒儿,你替为师报了这仇,这迷魂峰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这些丫头也都是你的!” 肖东山急忙道:“别,别别,别这么叫,我还不是你的徒弟呢!你老人家武功盖世,青城派那个装模作样的什么天师,那么威风,都不是你的敌手,你自个儿杀了阿明就是,何必舍近求远,指望我一个本领低微的后辈。” 银娥婆婆道:“老身年纪大了,要是年轻个十岁,早一杖毙了那个王八蛋,这王八蛋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会做缩头乌龟,惯于久战,打得久了,老娘哪里还有力气!浑小子!你是不是怕了?瞧你生得五大三粗的,原是个胆小如鼠的?” 肖东山道:“怕倒不怕,我武功差他太多……”想说自己手腕有重伤,陡然醒悟:“我要是说我手已废,使不出力,岂不是毫无用处,这恶婆娘杀人如麻,还不得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杀了我,多半把我扔下山峰摔死。” 银娥婆婆道:“老贼自吹辨血相骨之术天下第一,其实有何难!老娘也会,辨血且不说,就说这相骨嘛,一看骨相,二看髓相。你的骨相那日我先看了六七分,后来在你腿骨上取了髓,看了髓相,你小子果是练武的好料子,跟我练个三年,可与阿明相敌,练个五年,可轻取他,到时这整个迷魂峰都是你的,我老太婆待你如亲子,绝不亏你!小子,老娘对你可不薄,取你骨髓时可是给你上了头等麻药的,这药极难炼制,是老娘的心头肉,用在你身上,你要知道老娘对你的好!” 肖东山听得毛骨悚然,大叫:“待我如亲子!你亲子在青城山做掌门呢!你待他如何,你心里没点数!还取我骨髓,死老太婆,取我骨髓都不和我商量商量!” 银娥婆婆冷笑道:“还道你是个好汉,却原是个娘娘腔!取点骨髓就吓成这样,老娘取点骨髓和取头发、取唾沫一样容易,你当老娘打穴的功夫是假的!不过银针刺骨,瞬进即出,一眨眼的功夫,有什么好怕的,看你那熊样!这会儿怕是疼痛都没了,有那么吓人吗!”肖东山骂道:“屁!疼得很!没扎你身上你是不疼!” 银娥婆婆接着道:“小子,你刚说老娘待亲子不好?亲子是亲子,却是个孽子,那是老畜生强迫老娘所生,还有这个丫头,都是孽种!”说着抬手就是一巴掌,啪得打在疤脸女子脸上,疤脸女子忍气吞声,一动不敢动,看来是被打惯了的。 肖东山怒道:“有种你去打杜老前辈,打她做什么!她有什么错!” 银娥婆婆大怒,跳起来又是啪啪啪三个耳光,打在疤脸女子脸上,道:“老娘想打就打,这孽种浑身上下都是错,老娘就要打,轮到你来管!” 肖东山见她额头青筋暴起,几近疯癫,不敢再多说,怕说的越多,疤脸女子挨的打越多,抬头再看时,只见疤脸女子正怨恨的看着他,肖东山只觉异常难过,一时手足无措。 银娥婆婆嘿嘿直笑,骂道:“看到没!这就是孽种!你好心替她说话,她还怨恨于你呢!你看她那毒辣的眼神,那就是孽种的眼神!她身上每一根毛发、每一寸肌肤、每一滴鲜血,都是孽种!” 肖东山暗想:“此女已遭其母之恶毒所摧毁,我且不和她一般计较!”于是打断银娥婆婆的恶骂,道:“老太太,您老人家的家事我可管不了……”银娥婆婆道:“怎么管不了!你做了徒儿,日后就是这迷魂峰的主人!喏,喏,只要你现在答应,你身后的女子,今晚就可以挑两个陪侍。”说着又呵呵笑起来。肖东山往那些女子一看,果有几个年轻貌美的,她们都低了头,露出些丝娇羞来。 肖东山本非迂腐之人,此时不得不装出迂腐刚烈,因他知道若是假装答应,手腕无力的事一旦露馅,必死无疑,还不如拖着给老太婆一点念想,以苟全性命。于是假意不屑地道:“歪瓜裂枣,粗俗下女,哪有风情?不合胃口!”银娥婆婆将拐杖一跺,威胁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肖东山道:“老太太,你没听说过强扭的瓜不甜吗?只听说过抢地盘的,抢钱的,抢妻的,却没听过抢徒弟的,没有道理!何况我是有师父的,要改投门派,不是欺师灭祖吗!怎么也得师父同意吧!要不等我禀过师父,再商量商量?” 银娥婆婆道:“老娘收徒儿,还用看他人脸色?今日成也成,不成也要成!” 肖东山道:“老太太,这强收徒,可不比抢钱,拿了就走,我不情不愿的,不好好学武,这徒收得也无用不是!” 银娥婆婆大怒,一杖就朝肖东山打来,口中大叫:“无用就打死算了!”肖东山叫道:“慢来慢来,我这样的练武奇才可不多见。” 银娥婆婆硬生生收了杖,气得呼吸都急促起来,喘了好几口气,才道:“好!是个有骨气的!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我也不怪你,下去好好想想吧!一日想通了,一日后放你出来,一月想通了,一月后放你出来,一年想通了,一年后放你出来,十年想通了,十年后放你出来,五十年想通了,五十年后放你出来!” 肖东山道:“你今日放了我则罢,不放我时,嘿嘿,我本去会我义兄的,他手握雄兵十万,见我不到,寻到这里,杀上山来,玉石俱焚,猫狗皆屠!”他随口胡扯,只盼加重自己的分量,能拖一时算一时,不至于因无关紧要而被随意处死。 银娥婆婆气得胃疼,道:“没用的东西,扯虎皮拉大旗!自个没出息,想着拿别个吓唬我老太婆!拉走!拉走!你今年二十岁是吧,看来是有大把时光惹我生气了!” 疤脸女子上来,把肖东山腰后只一提,如同提篮一样,提了就往后走。肖东山身上药效未尽消,又昏睡多日,身软如泥,哪里反抗得了?何况纵使他全身康复,又哪里是这疤脸女子的对手,不过多挨点穴罢了。 肖东山被提着,目不能平视,只看脚下,不一会光线一暗,进了一间小阁间,阁间里居然有一条石阶向下伸延,疤脸女子拾阶而下,走了良久,肖东山暗暗估量,竟下了十多丈,此时已昏暗不能见物。疤脸女子停下来,把肖东山放下,肖东山一动不能动。她从壁上取下一物,咔咔几下点燃了,原来是一个灯笼。疤脸女子一手举着灯笼,一手提起肖东山,继续往前走。这时走的已是平路,走了十来步,又把肖东山放下,疤脸女子从腰里取出把钥匙,开了一扇石门,再提起肖东山进了石门,肖东山借着火光,看得真切,里面又是一条通道,有的地方较窄,仅能容两人通过,有的地方较宽,能容四五人并肩,看来是借地势所凿,并不是全是人工钻穿。 通道也不是笔直一条,还左弯右拐走了一程。不一会又来到一扇石门,疤脸女子又把他放下,用钥匙开门。肖东山此时暗暗心惊:“这地方虽是依地势所凿,动用的人力物力也难以估量,绝不是这老太婆所能,看来是古人所留,被这老太婆占了!疤脸女子怨恨于我,带我进了这里面,不知要怎样虐待于我!如何是好?打是打不过她,这地方逃也没法逃……” 穿过石门,又走了一小段通道,再次推开一扇石门,只觉眼前大亮,把肖东山吓了一跳,疤脸女子把肖东山一放,回头关了石门,径直去了。 肖东山只感凉风嗖嗖,往外一看,我的天!原来这是在云端的一件石室,三面是石壁,所对一面竟是敞开的天空。他大着胆子,摸着石室壁走到开口处一看,只有云和风。连一只鸟都没有。 再回头看石室,深有十五六尺,宽有七八尺,仅一人高,肖东山个头不高,倒还活动自如,要是高个子,怕是直不了腰。“亏得本少爷没多长尺寸。”肖东山暗暗自嘲。 再去摸那石门,严丝合缝,光滑异常,绝无下手拉的地方,何况外头还落了锁套。肖东山暗叹:“这是让里面的人有力试不出了,除非内力练到极致,一掌从中打碎了石门,呵呵,有如此本领,也不会沦为囚徒了!” 又慢慢踱到壁边,把头探出去看,只见左壁外,壁峭上近处有凸起的壁棱遮眼,看不到什么,右壁外,稍远处就是转角,往上看,只见石壁不见顶,往下看,就只有云雾了。 “底下有多深?有了,反正我早尿急,且试试!”他解开裤子,撒了一大泡爽利之尿,屏住呼吸细听,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系好裤子回到室中,靠墙坐了,抱头苦思了一会,又去摸门,细看门缝,不过发丝般粗细,绝无撬开的可能。正在默默叹息,隐隐听得远处有动静,肖东山急忙退后坐下。 第三十六章 高处不胜寒 只听远处不时传来石门打开的声音,一会,轰的一声,石门开了,疤脸女子进来,把一碗水,一碗饭,一双筷子往地上一放,转身带上门就走了。“喂!喂!什么意思啊,想一直关着我啊!”肖东山冲她叫喊,她也不理。 肖东山渴极,几大口就把水喝光,只觉肚内发胀,暗道:“我不知睡了多少日,腹内空空,切不可贪吃,别撑死了。”于是只挑了几口吃了。再看那碗,说是碗还不如说是盆,也不知是给狗喂食的还是给猪喂食的,比常用饭碗大了好多,想了想旋即明白:“这是没有一日两餐了,这一盆也不知是给我对付一日还是两、三日呢!”好在虽只是些青菜,味道倒也不错。 吃了半饱,肖东山忍着不吃了。靠在石壁上想:“我要是答应了老太婆又会如何?这时一定是洗了一个香香的汤澡,说不定真有两个美女伺候,而后吃了一大桌子美味,美美的睡一觉,再起来和老婆子练点穴的绝妙武功……最后露馅,被扔下了山峰,摔个稀烂!我倒不怕死,死容易,活着难,我就偏偏要做难事……”此时肖东山内心之坚毅,已百倍于常人。他的坚毅,不仅来自挫折,亦有来自师友的关爱。 想着想着,倦意上来,就此睡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麻麻黑,一丝寒意透来,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伏地时偶尔能感到丝丝震动,也不知是来自哪里,或许只是风的声音。他起来走了走,感觉体力恢复了一半,想来迷药的药效已经尽失。 他摸了摸腰间,钱袋居然还在,解下来放到地上,摸了摸胸前,背后背的包袱还在,把包袱取下,摸了摸,包袱内物件都在,心中大慰,暗道:“师父的《易简方》还在!” 此时手腕又隐隐作痛,右腿大腿外侧也如针刺,肖东山暗暗叫苦,从包袱里摸出一颗大还丸吞了,盘腿运气,幸喜真气运转自如,他就依照朝阳九气玄功的法门,练起功来。 收功时已是中夜,外面有了微弱的月光,探出头去一看,还能见到一两颗星星。肖东山只觉肚饿,借着月光,端起饭盆,把剩下的饭菜吃个精光。 此时寒意愈盛,肖东山领悟了“高处不胜寒”的本意,只得抱紧双臂,蹲到靠门处,还是冷,没法子,只得盘腿坐了,运功抵御,果然不一会全身暖洋洋的,闭了双眼,就此睡去。睡不到一炷香时间,又被冻醒了,只得又盘腿坐了,运功抵御,一会真气运转,全身如沐春风,又睡了一会,不一会又被冻醒。 如此折腾了好几次,天已大亮。肖东山撒了泡尿,想了想,拿起装水的碗,扔了下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底下究竟有多深?倘若我跳下去会不会另有一番机遇,遇到仙人或得本秘笈,练成盖世神功?天!我是怎么了,开始妄想了?我是要疯了吗?不,我可是肖东山,我得断了这念头。” 肖东山想罢,又拿起包袱翻看,除了薄衫,只有两本医术,一厚一薄,厚的那本是侗族姜伯所赠无名医书,薄的是师父所传《易简方》,再打开钱袋一看,有金叶子、碎银、一二十枚铜钱,大锭银子用完了,摸了摸腰间,铜锤姐所赠玉佩也还在。 正在摆弄,听得远处有动静,肖东山急忙收了,钱袋挂腰上,包袱背背上,他怕落地上显眼,被疤脸女子缴了去。听得近处两处门响,再过一会,又是一声响,门被打开。疤脸女子进来,放下两个和昨天一样的大碗,拿起还剩的一个饭碗,四处打量,显然是找另一个装水的碗,肖东山大喊:“快放我出去啊,想关我到什么时候?那盆,嘿嘿,看不顺眼扔下去了!”疤脸女不理他,也不管那个碗了,径直关门而去。 肖东山看今天的饭菜,居然还是热的,更难得的是还有一条鱼。他用筷子夹起来一看,是一种自己从没见过的鱼,外皮绛黑,方头鳅尾,远看和黑鲶鱼有些相似,近看竟有四条脚,尝一小口,味道极鲜美。肖东山吃了半碗饭,半条鱼,已是饱足。暗思量:“看来这饭是一天一送了,两餐管饱,还不算差,只是晚上吃时凉了些!哈哈,不要钱的饭菜,足矣!足矣!” 又想:“老太婆并无置我于死地之心,看来是真看上我了,什么相骨之术,这等神奇的吗?我果是练武奇才?这倒不假,我练武是比常人快多了……阿明实非善类,去杀了他也是为民除害,且学了武艺,成了有用之身,可惜可惜,不是手腕无力,我还真答应了!不不不,这等恶毒老太太,看着都嫌恶心,这一声师父万万叫不出口,人不可选择的只有父母。父母之外,亲则近之,恶则远之,想当初我看不惯汪俊卿浮夸造作,故作潇洒豪迈,不肯与之结义,因而结下仇怨,汪俊卿再不济,也比这老太婆强多了,我尚且不愿与之结义,何况这毒妇!我岂可屈服于眼下困境而违背本心,服从于她后还有脸面活在人世间?我本有敬爱之师,不知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还有那……那个世上最想亲近又最想远离的人,不知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对了呀,还有说到青城山找我的洪家小妹子,一定当我有事先走了吧,都不等她。” “不行!我要逃,我要逃出去!” 只两日,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门、室外峭壁的上下左右他细看了一遍又一遍,终究死了心。他趁疤脸女子送饭菜之际,再审视了石门的厚度:“除非捉了疤脸女子,别无他法!不然突破了一层门,还有几层,此乃绝不可能之事。可她的武功,我哪里是对手?” 很快,他弄明白了几件事:其一、此地当还在四川境内,自个先前昏睡的时长应在两日到五日之间;其二、依日起日落来辨别方向,石室所对是东方,那是家乡的方向;其三、此处极高,见不到小鸟,见过的几只飞禽虽认不十分准,但体型较大,必是鹰、雕、鹫、鸢、隼之类;其四、并不是天天有鱼吃。 第六日,他坐在室口,呆呆的望着峭壁,突然流下泪来,没有呜咽,只是泪就那般流了下来,流到脸颊,只觉一凉,他募地惊醒,伸手擦了泪,急急站起来,走到室内。他掏出一枚铜钱,贴到石壁,慢慢的在壁上刻了一个淡淡的小小的“卌”字,又在“卌”字旁画了一竖。 到了午后,肖东山练了一会朝阳九气玄功,突然听到远处有响声,开门的声音越来越近,肖东山不禁心里打鼓:“从来只有疤脸女子早上送饮食,并无其他人其他时间来过,今日是什么缘故?”等到近处石门响两声,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而后再没有了声息。 肖东山左等右等就是不开门,心里疑惑不解,难道疤脸女子站在门口一直不开门?肖东山站着等了一会,趴到地上听,还是没有动静。等了小半个时辰,肖东山再次伏地听声,这次隐隐听到远处有脚步声,肖东山感到奇怪:“疤脸女子好似从未有脚步声的,这次来的是谁?” 脚步似有似无,也听不真切,不知是不是幻觉,又过了一会,只听近处石门声响,肖东山急忙站起来。又过了一会,石门打开,疤脸女子一手拿灯笼,一手提着东西进来。原来室内虽亮,走道却黑,是以要打灯笼。 疤脸女子走到肖东山身边,用灯笼的把柄突然在他身上两点,肖东山只感一疼,上半身没了半点力气,肖东山暗自佩服她的点穴功夫。 第三十七章 这里的饭菜不要钱 疤脸女子另一只手一扬,一根绳索穿过来套住了肖东山的腰,又绕过来捆住了双肩。肖东山笑道:“还怕我跑了不成,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我都被你点了穴道了,半点力气没有。”疤脸女子用绳子牵着他就走,就如牵着牛马一样,肖东山无奈只得跟着她往外走。出了石室,穿过黑暗的通道,上了石阶,走到峰顶平地,又来到刚上山时的古树下,银娥婆婆、众黑衣女子都在那里等候。 疤脸女子把他牵到银娥婆婆面前,突然凶相尽露,脚下一拌,把肖东山跌了个狗吃屎。好在肖东山反应神速,下半身又未被封穴,是以手腕并未触地,他大怒,起身要骂,只见银娥婆婆已逼到脸上,恶狠狠地道:“小子,想通了没有?”肖东山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暗想:“我今日又没恼你!怎生这般火大?”口里没好气的道:“你说拜我为师的事啊,老太婆,你资质是差了点,脾气又坏,这样的徒儿我是不会收的,不如跪下来给我磕几个响头,说不定我看你儿子的面上,心一软答应了也说不定!” 话音未落,早吃了银娥婆婆一巴掌,左半边脸被打得肿起来,银娥婆婆又起一脚,把他踢得翻了个跟头。银娥婆婆嘴一撇,示意疤脸女子动手。疤脸女子上来把肖东山身上绳索松了松,肖东山以为是要松绑,哪知疤脸女子解开他的衣扣,把上半身的衣服往下一扒,露出胸背,肖东山暗叫不妙。突然疤脸女子往后一个飞翻,肖东山只觉绳索一紧,身上一疼,人腾空而起,已被拉上了树杈,被吊了起来。肖东山这才知道疤脸女子开始就给他上绳索是什么意图了,原来并不是怕他跑,是早准备吊起来。 银娥婆婆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长鞭,她在空中一扬,鞭子劈哩叭啦直响,她骂道:“月圆之夜,是老娘受辱之日,岂可让惹老娘生气的人睡安稳觉!今日正是十五,小子,看鞭!”肖东山只觉后背一疼,已吃了一鞭。 银娥婆婆又道:“小子,答应了老娘为徒,马上停手,还有上等清凉膏药,一抹就除疼,二抹就生肤!”肖东山啐了一口,道:“老子岂会屈服于鞭挞!老东西,我咒你不得好死!” 银娥婆婆闻言,又是一鞭抽在肖东山后背。 肖东山骂了银娥婆婆,旋即后悔,暗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且不激怒老婆娘。”于是咬紧牙关,不再出一言。 银娥婆婆抽了十鞭,打得肖东山血肉模糊,头晕眼花。银娥婆婆问道:“你答不答应?”肖东山忍住骂,只摇头。银娥婆婆扔了鞭子,道:“今晚且绕了你,你再回去想想。”疤脸女子过来把他从树上放下来,解了绳索,拉着他往洞里走,肖东山不敢违抗,只得随她又下到石室。 进了石室,疤脸女子把他让到里面,又用灯笼把柄在身上点两下,解了穴道,关上石门,走了。 肖东山趴在地上,只感背上火辣辣的疼,心里知道这只是皮肉之苦,并无伤到筋骨。爬了几步,到墙角翻出包袱里的大还丸,吃了一粒,暗暗运功,抵御痛楚。 幸得是皮外伤,除了痛,并无别样害处,在地上趴着睡了几日,伤口就结了疤,再过几日,开始发痒,痒过掉了疤壳后就复原了,是否留有疤痕他自个就看不到了,何况他也不十分在意。这些日子那疤脸女子还是照常来送饭,每日早上准时来,留下饮食,带着前一日的空碗走,肖东山知她是个哑巴,也不和她说话,任由她来去。至于菜,多数只有青菜叶,偶尔有一两片肉,肖东山吃这些清淡的菜,颇有些不适应,时日一久,也就坦然了,暗想:“老子吃一顿打,赚这许多饭菜吃,也不亏,还挑什么荤素?何况时不时还有一顿怪鱼吃,美得很,吃一口就是赚一口。”好在饭菜足量,每日一大碗饭菜,一大碗水,吃喝不尽还有少许剩余。只是天气越来越冷,晚上得不停起来运功,睡不安稳,肖东山暗暗好笑:“如此逼迫我苦练内功,倒是颇有进益。” 时日一长,最难过的事已不是痛苦,而是孤独。每日能见到就疤脸女子一人,偏生是个面无表情的哑巴,进来换了饭、水就走,有几次肖东山抓住她说话,被她一抖手就走了。有时肖东山真想和她打一架,又怕恼了她被报复,被丢下山崖还好,要是每日往饭菜里吐几口唾沫,岂不是被整惨?故而不敢寻衅。 每日里除了练功,再无别事,但又不能从早上睁眼练到晚上睡觉,那非走火入魔不可。开始在闲暇时刻还想想杨洋、师父、家里的弟弟、洪离离、铜锤姐、田喜……渐渐地,思念越来越淡,世上只有无聊与孤寂。 这一日,天阴沉沉的,肖东山在石壁上的“卌”字旁划了一竖,数了数前面的“卌”字,已有七个。百无聊赖的过了半日,到了午后,小雨开始下起来,风拂过石室,寒意更甚。 “娘的,今晚又难过了!怎么睡!”正在心里咒骂老天爷,突然,远处传来响声,开门的声音越来越近,肖东山不觉脚底升起一股寒意:“若是不下雨,今日又是月圆之夜!难道是每个月都要吃一顿鞭挞?”等到近处石门响两声,却再没有了声息。 肖东山左等右等就是不开门,顿感奇怪,又想起上月也是如此,等了近半个时辰才开门,远远比早上开门来得慢。 “莫非是疤脸女子忘了什么东西,走进来又返回去拿?为何每次她都要忘东西呢?无非就是忘了拿绳子吧……“ 他站着等了一会,趴到地上听,还是没有动静。等了近半个时辰,肖东山再次伏地听声,这次隐隐听到远处有脚步声,脚步似有似无,又过了一会,只听近处石门声响,肖东山急忙站起来。再过了一会,石门打开,疤脸女子一手拿灯笼,一手提着绳索进来。 “这婆娘,又要点我穴道了!”肖东山想着,果然疤脸女子走到肖东山身边,灯笼把柄一转就点过来。肖东山早有防备,身子一转,用膝盖来顶疤脸女子大腿风市穴。其时肖东山功力已大进,身上元气已复,虽手上无力,身法却极矫捷,他目睹多次大战,应敌机变已大进,远非一年前能比,这一顶也算准疤脸女子定能避开,接着下一顶就攻她膝后膝阳关穴上,若击中,她必脚下一软,吃个踉跄。 哪知疤脸女子警惕心极强,肖东山身形一动,膝盖未起,她已身子后缩,手上灯笼变招,只挑肖东山额头,肖东山膝盖刚抬起不得不收了,此时肖东山和疤脸女子并行,按理肖东山应出拳或出掌缠上疤脸女子持灯笼的左手,但肖东山手上无力,不敢露馅,只得用手肘来剁疤脸女子的脸,腋下露出大空档,果然腋下一麻,已被点了穴道。疤脸女子也不生气,用绳索穿过来套住了肖东山的腰,又绕过来捆住了双肩,用绳子牵着他就走,肖东山无奈只得跟着她往外走。出了石洞,又来到古树下,银娥婆婆、众黑衣女子都撑了伞在那里等候。 第三十八章 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疤脸女子把他牵到银娥婆婆面前,依例脚下一拌,把肖东山跌了个狗吃屎。银娥婆婆问道:“小子,想通了没有?”肖东山没好气道:“想通你娘!想拜老子为师,先给老子磕几个响头!”他本学乖,想好不恼了老太婆,少吃点亏,但是吃疤脸女一跌,不知为何就是控不了自己的脾气,非要骂一通,骂完了又后悔起来。 果然,话音未落,早吃了银娥婆婆一巴掌,半边脸被打得肿起来,银娥婆婆又起一脚,把他踢得翻了个跟头。银娥婆婆嘴一撇,示意疤脸女子。疤脸女子扒下他上衣,又把他吊起来。 银娥婆婆口中咒骂,打了十鞭。肖东山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疤脸女子和前次一样,又把他送回石室,解了穴道,关上石门,走了。 肖东山趴在地上,只觉不如上次疼,心里一直想着一件事,连迷迷糊糊睡着了也在想。到了第二天,吃过早饭后,他突然心里豁然开朗,砰砰直跳,带一丝窃喜:“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趴到崖边,把头伸直了左右看了近一个时辰,心中的把握大了几分,苦于背后鞭痕有血,痛苦难当,不敢多动。 熬了一夜,到了天亮,早早趴在地上,把耳朵贴了地,等疤脸女子到来。不一会,只听远处石门声响,虽听不到疤脸女子极轻的脚步,肖东山心里仔细估量疤脸女子走到了哪里,核算一声声门响,究竟是开了那扇门。算到约莫已走到自家门时,肖东山并不起身,反而屏住呼吸,认真的听,一声门响,疤脸女子并未进来,自家的门也并未打开。 肖东山忍住激动,继续听,很快,又是一声门响,听了这一声响,肖东山才不紧不慢的站起来,此时,才听见自家门上淅淅索索的声音,旋即门被打开。疤脸女子进来,看肖东山面带微笑,略有惊讶,放下两个碗,收走空碗,又多看了肖东山一眼,关门走了。肖东山平复心情,心中已有了八成把握。 “离我不远处,还有一间差不多的石室,那里也关着一个人!” 他吃完饭,喝了水,又趴到崖边,把头伸直了左顾右盼,等了两三个时辰,左侧突然有一条水线直往下落。此时无雨,哪来的水? “等到了,这是那人拉的尿!”肖东山心中明白,口中大叫起来:“嘿!隔壁的朋友,露个头啊,嘿!隔壁的朋友,露个头啊!” 声音远远传出去,没有人回应。 “从两次被拖出来鞭挞的情景来看,这人应是在我前面吃了一顿鞭,疤脸女子把他带回后,再来带的我,不然疤脸女子进洞的时候门的响声不对,我听到过的细微脚步,多半是他的,疤脸女子是穿软鞋的,从来无声……老太婆不杀他,而是关着逼迫,莫非也是要收他为徒?又或所谓收徒根本只是幌子,老太婆另有毒计?不管怎样,这人既为老太婆逼迫,多半不是敌人,我且再叫他。”肖东山想通,又把头伸出去叫:“嘿!隔壁的朋友,出来啊,嘿!隔壁的朋友,露个头啊!” 还是没有人回应。 从此,肖东山多了一项消遣,时不时叫几声,又或在崖边趴几个时辰,等那边掉出尿或屎来,然后大叫:“拉尿的,拉屎的,说说话啊,露个头啊!”那边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他又估量屎尿落出地离这边的距离,不过两三丈远。他心中明白,左边崖壁的棱角后,有另一件石室,为崖壁的棱角所遮,看不见开口,屎尿落下数丈后,棱角不住遮,故探头后能见到。 “有没有法子爬过去呢?”肖东山背后的伤完全愈合后,试了试,差点失足跌下深渊,吓出一身冷汗,暗道:“要是我手上有力,也不过两成机会,去见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人,用八成会摔死的机会去换,已属极不明智,何况我手腕有伤,一成的机会都没有,不用想着从外面爬过去了。”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又到了十五。 这一夜,和前两次一样,门响声一如以前,等到被带出石室时,肖东山特意留意,果然,借着微弱的灯笼之光,肖东山看出石室三丈左右的石壁有门把和一把大锁,不时特别留意暗黑中哪看得见!那就是隔壁的大门了,显然那人已挨打回来。 带到古树下,又被打了十鞭,回来时再看了看,确实有一扇门。 时间久了,发现隔壁有人的激动冷下来:“这个发现屁用没有,不过多一个可怜虫罢了。”他心灰意冷,又恢复了无聊和孤寂。 除了看云、看石壁,实在再无消遣,但孤寂是一桩终归会被适应的事情。回首过往,才知道自己的豪强之心不过如天上的浮云,又叹这世界万物,原来离了我还是一定在井然有序的运转,又笑自己那颗行侠仗义、博施济众的心,此刻处于困境之人,没法得我的救助,自有他自个的生灭之道,我又何必管那么多?我欲脱困,但脱困后我又该往何处?人活着不就是一个大困局吗,我又何必急于逃出去,从小笼子里挣扎到大笼子里?那思念我,担忧我的人,他的思念之心、担忧之心,又何尝不是他生命本来的一份?我又何必把责任揽到自个身上?每日有吃有喝,正是静下心来思量生命之时,我何必躁动?我真的就只是一个舞刀弄剑的武夫吗,倘有绝世武功,我该做什么?室外的人群、山水,于我究竟是何意义?我是不是真该如师父所言,谋个一官半职,造福一方?如父亲,真的造福了一方吗?我在这里,是上天的安排吗?不不不,上天根本不屑管一个如是渺小的我,我又不是日月星辰,我就是倒了霉。 肖东山思量了许多只有极度孤寂时才会思考的问题,最后回到了生命中的亮光——期待。“下一餐会不会有鱼吃呢?”当肖东山最现实的期待变成鱼时,他心中暗暗吃了一惊:“难道我就这样完了?就这样成了一个不过想鱼吃的行尸走肉?那种怪鱼,好久没有吃到了。” 他的身形渐渐消瘦,火性也越来越小,再一次被带去鞭挞时,疤脸女子依例跌他一跤,他竟控住没发火,只是沉默不语,吃了十鞭。 天气越来越冷,夜里已几近无法入眠,不得不白天多打几次盹来补睡。这一夜,只觉室外有异,挪到崖边把手伸出去一试,才知正在下雪。大雪下了一夜,第二日疤脸女子来送饭、水时,肖东山道:“大姐,我快冻死了,能否看在天纯道长面上,给我来床被褥?”疤脸女子当没听到一样,走了。 下一日疤脸女子来送饭水时,扔进来一大块毛毡布,肖东山感激万分,冲疤脸女子躬身行礼以示答谢,疤脸女子也不理他,自去了。 肖东山把毛毡布裹在身上,寒意大减,运了会功,只觉百无聊赖,暗想:“我这样虚度岁月,不如学点有用的东西,万幸脱困,也有一技之长。以前师父教我医术,我笨,学不到师父的万一,现下无事,我何不把师父的医书看熟了,就算不能十分领悟,先背个滚瓜烂熟,就当消遣时光也无不可。” 想到这里,取过师父的《易简方》,翻看了半个时辰,只觉困倦,心中暗暗好笑:“我为何一翻医书就困倦呢?”换过侗族姜伯所赠无名医书来翻看,也不过是些医理、经方,倒是讲解人体穴位时,颇详细,又有手绘图画,于是在此处多看了半个时辰。 再往后翻,时不时有手绘小图,都是些药材图样,与师父的《易简方》不同,不是些常见之物,多是稀有传说之物,看文字说明,有的是作者也拿不准的。再翻两页,只觉精神一震,原来书上画了一条鱼,有四只脚,与自己刚来的前两个月时不时能吃到的怪鱼,一般无二。只见画下有几字:纳鱼,蜀眉州有水向上而流,此鱼多见于此地溪边树上。甘、平、滋补,强。强字上画了一个圈。肖东山看了不禁失望,原指望此鱼与其他稀奇古怪之物并列,能有啥奇效,却不过是滋补之物。 第三十九章 其实就在身边 不过也由此明白了两件事:其一,现在身处四川眉州境内;其二,近处应有一处怪地方,水是往上流的;其三,这怪鱼竟是树上之物,怪不得有四只小脚,“缘木求鱼”并不是一个笑话。 肖东山合了书,陷入了沉思。半天后,他一声长叹,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点子又不得不放弃。他把这本无名医书再仔细看了看,翻到最后,突然,精神一震。,原来书最后几页竟附有一篇吐纳之法,上写着“天地之气,一凝一散、一收一发,收则守元,发则或伤己,或伤人。欲吐气必先凝神,世人从易,逆天而行,遭蚀骨而不自知,竟将发功之术广而大之,遗害于世。现存凝神之术,徐徐练之,益寿延年。”下面就是吐纳运气之术,肖东山看了看,也觉平常,比最初级的“眼观鼻、鼻观心”高明不少,比朝阳九气玄功就大有不如了。 肖东山暗暗失望,暗想:“我还指望是什么绝世神功,不过是个医者的健身之术,当然比不上武林大宗师级的内功心法了,听师父说,‘朝阳九气玄功’在他好友马伯手里又大有改进,精妙至极,可惜我修炼时日太短,现下还差得远,等再进一步,还要请马伯指教一下……奇怪的是,杨洋姐也会这门功夫,倒似正是改进过的,可她说是她姓郑的义父教的,也真奇怪!这医书上的内功,我看和《明霞经》上的刀法差不多,固然有精妙之处,却终归有点平庸,不是第一流的功夫,况且我从头看到尾,依他所言,收则守元,发则伤人,全篇只有收没有发,不能伤人,并不足称为一门武功,只能强身健体罢了,果然是医者仁慈心。”他胡乱想了一会,照着书上所写吐纳运气之法,开始练功。 练了几日,轻视之心大减,原来这门“凝神术”入门容易,越练越难,不过七八日,肖东山已遇到门槛,连续数次欲迈脚进门都差一点,肖东山暗暗心惊,暗道:“我的内功虽未登峰造极,却也有小有所成,为何竟连这一步都做不到?这内功非同小可啊!”左右闲着无事,放慢脚步,又从头练起,果然再次遇到门槛时,一脚进了门。肖东山知道自己的功力进了一层,大喜。 不几日又是十五,又被拖出去一顿打,吃了十鞭,养伤时隐约察觉恢复得较前几次快了一两日,他也未十分在意。 此时已是寒冬腊月,在此高峰石室,真是寒彻透骨,石室开口处上岩壁,已常日挂上数条冰柱,即使有时出了太阳,也不过晒化冰柱表皮,流点水下来,一到夜晚,冰柱又进一步凝固,遇到下雪,冰柱更见粗壮。虽多了一条毛毡布,肖东山还是冻得瑟瑟发抖,不得不不时站起来活动身子,又或朝阳九气玄功、凝神术错开了不住练习,以御严寒。疤脸女子送来的饭,每日傍晚都冻出冰渣,为了活命,也只得强行咽下。碗里装的水,也会结一层薄冰,好在还能饮用。 如此熬了一月,岩壁的冰柱越来越壮,肖东山身上的寒意却渐渐减轻,有一夜竟裹着毛毡布一觉睡了两个多时辰,醒来发现天已蒙蒙亮,肖东山颇觉诧异,要知道天寒以来,他一觉很少睡过半个时辰,这次不知为何睡得这般安稳。 从那以后,他每晚都能安睡良久,白日里精力也大旺,肖东山暗想:“是寒冬已过,春天来了吗?” 到了十五,又被拖出去一顿打,吃了十鞭,银娥婆婆打他时不住称好,一是说他体质好,竟熬得住,二是说他脾气够犟。回来后,这次养伤时明显察觉到较前几次恢复得快多了,肖东山大喜,这才认定是凝神术之功,并不是什么春天来了,而是凝神术护体,不似先前那么畏寒了。他是个心思慎密之人,想着这凝神术厉害,就先不按部就班的练,而是把一整套内功心法默记在心,直到滚瓜烂熟,才放心练起来,以防这本无名医书意外丢失。这凝神术篇幅不长,简明扼要,却越琢磨越觉蕴有深意,回味无穷,幸亏肖东山得古水道人启蒙,对一些练气的术语都懂得透彻,要是从未练过内功的人,哪里看得懂? 时光如梭,转眼又过了两月,已是真正的春暖花开,岩壁上的冰柱已消失不见,这会挨了鞭挞回来只四日,已痊愈。 这日,肖东山左手扶壁,右手拿着铜钱在石壁上划下一竖,他数了数石壁上的“卌”字,算了算自己进来的日子:“外面应该是阳春三月了,咦,怎滑了这许多石粉在我左手,咦,近来划的记号,怎么越来越浓!”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整个人微微颤抖起来。 “我的天,手腕碎骨之伤就这么好了?”他左手一拳,右手一拳,在石室内打了一整套太祖长拳,虎虎生风!打完,他喜得跳了起来,头撞在石壁顶上,捂住头,有些疼。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许久,他抹了抹脸,把无名医书摆到正中,双膝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九个头。还是狂喜!在石室内走来走去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才靠墙坐下,双目紧闭,陷入沉思。 有时你苦苦寻找的东西,一直就在你身边,不过是你忽略了它。 他思索过后,倒出钱袋所有的东西,金、银不看,单单只数铜钱的数量,一百三十九枚。 从那一天开始,每日等疤脸女子送完饮食后,他就探出头,开始用铜钱在石室外壁挖坑。那石壁本不十分光滑,他寻那凹处,运足内功,用铜钱一道一道刻下去,石粉纷纷下落,一天时间就能刻出一条一寸宽的深缝,铜钱也磨损惨重,一天耗掉两枚。 挖坑之事本十分枯燥,他却满心欢喜,口中哼着小曲:“年年春景容易过,堪叹人生有几何,缺吃少穿不算苦,独怕心神受折磨……”把那满含凄苦的调儿,哼得喜气洋洋。 如此掏了四日,得了一个洞,能放进半个拳头,但手腕却隐隐有些疼痛,肖东山不敢大意,歇了两日,待手腕疼痛消失,一脚踩在室内,一脚踩在刚掏的小洞上,在小洞上斜上方找了个凹处,开始掏第二个洞。 因一只脚离了室内,第二个洞掏得慢了许多,用了六天,手又疼起来,不得不歇了两日。接着又和第一个洞平起掏第三个洞。 掏第四个洞时,他已全身都在室外,双手踩着先前的小洞,一手扶着上面的小洞,此时他手上活计是娴熟了很多,但人悬在壁外,不好费力,终究慢了些,洞还没掏完,月圆之夜到了,被拉出去吊起来打了十鞭,回来后只三日,后背已痊愈。 接着掏了三日,第四个洞掏好。歇了一日,又用了七日,掏好了第五个洞,肖东山把脚站在第五个洞上,扒在石棱上,把头一伸,已看到了隔壁的洞口!果然,一间和囚禁自己一样的石室就在不远处,看不到石室内,只见开口与自己这边相似,只是稍小些尺寸。本来想叫“嘿!隔壁的朋友……”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来,暗想:“还过一月,我就可以进他的洞了,何必多次一举,还不知是个甚等样人,惊扰了此人,倘若他做了过激之举,岂不误事?”此时天已近黑,也就回来歇了。 歇了一日,接着去挖第六个洞,挖了半日,突觉有动静,他住了手,屏住呼吸,把头扒在石棱上看,果然,隔壁的洞口走出一人。 第四十章 蓬头垢面之人 只见此人中等身高,瘦骨嶙峋,蓬头垢面,一身补丁,低头出来就解裤子。他突觉有异,停了手,转头和肖东山对了一眼,他呆了一瞬,随即归于平静。肖东山见他脸上一道长刀疤,眉含七分凄苦,眼有三分煞气,脸皮有些发青,双目却蕴有精光,年纪估约二十八九。 “喂,这位大哥,我是隔壁的,见你真不容易啊!”肖东山满脸堆笑,生怕激怒了此人。 “有什么好见的!”那人冷冷回了一句,解开裤子,撒了一泡尿。 “大哥,我来的时候你就在了,关了几年了?闷不闷?先不说逃出去,解个闷总是好的吧!”肖东山小心翼翼的道。 “随你!”那人哼了一声,一甩手进去了。 肖东山见他到了室内,看不到了,不禁有些失望:“这人不是很想逃出去啊!怎生是好?还挖不挖?没有阻止我就算是好事了,要是发疯打我才叫完蛋呢,我累了一个多月,现在放弃,岂不前功尽弃?我看这人是关久了,消沉了……这人也是吃鞭挞的,应该也是个硬汉啊,他双目蕴精光,内力不凡,这是好事啊,一个有武功的帮手总被只会拖后腿的帮手好!我先挖着,进了他的石室,再渐渐撩起这人的逃生之心就是。” 他拿定主意,又开始用铜钱慢慢掏洞。此时他内功又有长进,掏洞时手上又轻松许多,铜钱往石壁上一划,石粉纷纷落下,不过五日,第六个洞就掏好了。此次连续掏了五天,手腕也不作痛,他心中狂喜,知道自己的手腕已真正痊愈。 这些日子,那人只有拉屎拉尿时出到室口,也不多言,拉完就走,肖东山碰见他时,满含热情,展露善意,和他打招呼,他只冷冷应一声。 肖东山并不气馁,继续掏洞,他内力越强,铜钱的损耗越少,肖东山一算,按这个进展,铜钱耗完前,定能挖通,以后贴着悬崖壁攀爬,两个石室之间可以来去自如。 从第七个洞开始,是翻过棱角了,除了攀爬要多小心些,并无其他大碍。挖到第八洞时,月圆之夜到了,被拖出去打了十鞭。歇了三日,又开始掏洞。 掏好第九个洞,只要一狠心,就可以跃进隔壁石室了。肖东山知道进去容易回来难,现在还不是和疤脸女子、银娥婆婆硬来的时候,还是要慢慢再挖一个洞,才好有去有回,暂不暴露行踪。于是耐着性子,又挖了第十个洞。 那人有时出来,见肖东山越来越近,不屑之色大减,等肖东山挖第十个洞时,他竟然在旁边称赞道:“哥们儿真有毅力也!”肖东山见他并无敌意,大喜,道:“大哥,稍待两日,我二人会合也!到时再作计议!”那人微微颔首,回室内去了。 这次只用四日,到了傍晚,第十洞掏好,肖东山用手搭在第十洞上,轻轻一跃,进了隔壁石室。此时夕阳待落,加上石室背阳,室内有些昏暗,好在还能视物,只见那人坐在里面,门口放着和自己那边一样的饭碗、水碗,另有一件黑黝黝的厚袍子放在墙角。那人见肖东山进来,站了起来,道:“你终究成了……但又有何用,我这里又苦思数日,并无逃脱之计。” 肖东山薄施一礼道:“兄台且勿烦恼,逃脱之计可从长计议。小弟肖东山,江西人士,见过仁兄!”那人直勾勾的把肖东山打量,也不回礼,只道:“肖东山,瞧你年纪轻轻,可惜可惜……难也,难也……”肖东山道:“还没请教兄台尊姓大名。”那人嗯了一声,不耐烦的道:“我姓程。”肖东山道:“原来是程大哥。” 程大哥道:“你怎生到此?”肖东山知道这人对自己疑虑未消,心怀戒备,于是如实道:“说来倒霉,去年在青城山游玩,不幸遇到银娥婆婆一行,老太婆把我上下打量,我哪里知道她心怀歹念!后来在茶肆被老太婆下了迷药,装上车,蒙了头,带到这里,却是要逼我为徒,大丈夫焉有受人逼迫之理,我偏不答应,于是落到这般田地。”他说到“大丈夫焉有受人逼迫之理”,故意慷慨激扬,希望引起那人共鸣。 程大哥又上上下下打量肖东山一番,淡淡道:“游山玩水,那是富贵人家所为。你们这些人,哪知道什么受人逼迫!哪知道有人一出生就注定一生受逼迫!我劝你还是答应了那婆子,留条命给你祖上传宗接代吧!” 肖东山道:“程大哥也是受这老妇逼迫,要你答应为徒,去杀一个人?”程大哥不说话,算是默认了。肖东山接着道:“老兄,我若答应,恐怕老兄就活不成了!”程大哥道:“这是怎么话说的,你当我知不到?我若计较这一节,你早掉落山崖摔得粉身碎骨了!”两人沉默了一会,都知道两人只要一人答应,另一人性命就堪忧了。肖东山暗想:“我现在手好了,倒是可以先答应老太婆,再和她慢慢周旋,不过如此一来,这条汉子就危险了。我不能用这个法子。”问道:“听程大哥口音,是山东人士?山东离此万里迢迢,你怎生落到此处?”程大哥不答,陷入沉思,仿佛想到什么难决断之事。此时天色渐黑,肖东山知道过一会就要伸手不见五指了,退到室边,道:“明日再谈,我走了。”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抓住第十个洞,跨上第九个洞,目光却留意程大哥动静,怕他突然暴起伤人,还好程大哥坐着一动不动。 回到石室,肖东山一夜没睡安稳,不停思索对策。 第二日,等疤脸女子送饭水后,他吃了几口,就爬过石壁,再次来到隔壁。 他一进室,刚站定,就听程大哥道:“让我试试你的功夫!”肖东山已有防备,心道:“果然要对我动手了!” 程大哥嘴上说要动手,却一直等肖东山定了神,才右手一拳打来,待肖东山来接时,他右手左拐,又起左手右拐,来捉肖东山双臂。肖东山见他招式怪异,不敢大意,急使太祖长拳来应,不过三招,肖东山已大大吃亏,他的太祖长拳本使得颇有大家风范,奈何程大哥拳式大异于常人,拳、掌、爪、指不停变化。而太祖长拳乃练武之人都会的入门拳法,何况有“太祖长拳,山东专习”的说法,程大哥乃山东人,对太祖长拳再熟悉不过,肖东山大落下风,不得不化了明霞刀法在拳中,这倒大出程大哥意外,“咦”了一声,招式更怪,肖东山见他拳式并非中原武功,多抓、扭、贴、抖,怪招极多,才十来招已招架不住。 斗到第十二招,程大哥一拳击中肖东山胸口,肖东山中了一拳,并不觉痛,程大哥已后退两步,住了手,笑道:“你是我见过的太祖长拳打得最好的人……就此罢手吧。”肖东山看出些门道,揉身而上,道:“再试几下。” 他运掌下劈,招式凌厉,正是明霞刀法最犀利的一招,程大哥脸色一变,双拳一抱,来硬接这一招,肖东山见状,把朝阳九气玄功全运到掌上,准备好好试试程大哥的内功,哪知程大哥这一招却是虚招,三手相接时却两手一拨,把肖东山的内力卸到一边,直取肖东山喉头,肖东山看出端倪,只找程大哥硬接,果然,程大哥怪招频出,就是不和他硬接,两人一时竟打了个不分上下。 又斗了十来合,终归程大哥招式太过奇妙,肖东山上臂天府穴被他抓住,不得不认输。程大哥松了手,道:“哥们儿武功不错啊,可惜未得名师指导,招式上太普通。”肖东山道:“你别扯这些,我问你,你别瞒我,你为何内力全失?瞧你双目有华,明明内力深厚,为何一点内力使不出来?” 第四十一章 考验悟性 程大哥叹一口气,道:“被你看出来了!还能为何?中了毒妇之毒啊!” 肖东山啊了一声,暗想:“怪不得他脸皮发青,他自己看不到……” 两人盘腿相对而坐。肖东山问道:“程大哥何时遭此大难?”程大哥冷冷道:“你要知道这许多作甚!”肖东山道:“小弟只是好奇什么毒这么强,这么长久都不失效。”程大哥冷笑道:“这有何难,每日里的饭、水都有毒。”肖东山吃了一惊,道:“那你还吃还喝?”程大哥苦笑道:“我不吃不喝不是死了?中毒总比死了强。”肖东山又问道:“大哥,你看我脸上可有发青?”程大哥道:“你胡子又长又硬,遮了半张脸……不过倒不发青。哼!你本领低微,要下毒作甚!你以为制毒很容易吗?浪费在你身上,不值不值。”他连连摇头,颇有不屑。 肖东山也不生气,倒觉得程大哥言之有理,恭维道:“程大哥功夫惊人,刚才用的武功奇妙、怪异,好像不是中原武功?”程大哥道:“十多年前一西域前辈教的,我好多年没使过了,有些生疏。”肖东山又问道:“倘若程大哥内力复原,有几分把握能胜了疤脸女子和老太婆?”程大哥脸上露出光彩,道:“老毒婆的武功,打穴还不错,不过她年老体衰,武功却走刚猛之路,再强也不能和我久斗,至于疤脸女,哼,没和我交过手,但我也看得明白,少则三招,多则七招之内,我能制服她。”肖东山听了,心中不以为然,暗道:“七招之内制服这疤脸女子?那恐怕得有和姚中天差不多的功夫才行!这人有点轻视疤脸女子了,他没见过她在青城一人独站四绝剑阵呢,哪知道她的厉害!”程大哥接着道:“就是她们的毒太厉害了,一不小心就着了道,难,难!” 两人沉默了一会,程大哥道:“你说老太婆看上你,要收你为徒,她是怎么看上你的?”肖东山说:“说是会看什么骨相,又迷晕了我,在我大腿上刺了一阵,说是取髓呢,后来就是逼我,哎……”程大哥听他说大腿上取髓时,脸色稍变,道:“原来如此。”肖东山察觉他神色,道:“程大哥也被取了髓?”程大哥不答,却突然站起,历声道:“我怎知你不是老毒婆派来赚我的!” 肖东山吃了一惊,跟着站起来,道:“这、这,赚什么!”程大哥道:“谁知道你们有什么诡计,来谋害我苦命人!来来来,快交代!”肖东山见他脸露凶色,随时会扑过来伤人,虽然他内力极弱,但招式太过精湛,自己打不过,有些害怕,道:“大哥,说的好好的,你急躁什么!我真不是老毒婆派来赚你的,你瞧,我要是她派来的,还叫她老毒婆?”话说完,自己也觉得不能说服人,若真是老太婆派来的,叫一声老毒婆又何妨? 程大哥却道:“我不识骨相,但我有一法知你是不是老毒婆派来的!看好了。”说着退后一步,双腿站开,与肩同齐,左手指天,右手指地,摆了个怪异的起手。他口中接着道:“这套拳叫六岐拳,乃西域武功,与中原武功大不相同,跟武功根基无关,我现在传给你,只教三遍,你学会了就证明你资质出众,所言非虚,学不会就是你花言巧语欺骗于我。”肖东山暗暗好笑,心道:“你是不知道我学武功有多快,这么个笨办法亏你想得出。”口中答应道:“好!” 程大哥道:“刚才和你动手已用了一遍,现在是第二遍,你听好了!”肖东山道:“喂喂,哪有这么算的,现在才第一遍好不好?”程大哥也不理他,接着道:“所谓六岐拳,是说每一拳打出去都有六种变化,可以变成两种拳法、两种掌法、两种爪法,就如走在路口,眼前有六条岐道一样,你看好了,起手式后这样收,这样拉、挂,此时即有六岐,这般第一岐,这般第二岐……”他手中慢慢演示,口中讲解,肖东山不敢再争这是第一遍还是第二遍,集中精神,边跟着比划,边默记,心里细细体会各种变化的优缺。 两人忙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把一套六岐拳教完。肖东山学完,站在壁边慢慢回味,程大哥也不打搅他,站在一边看着他。过了半晌,肖东山道:“好吧,你再教第二遍。”程大哥道“这是第三遍!”说着又开始从头讲起。这次他讲的快多了,肖东山不住打断他,问他疑惑之处,程大哥听他问的问题,知他领悟极深,面露惊异之色。又用了个把时辰,两人把一套六岐拳又学一遍。 程大哥道:“来试试!”说着就是一拳打来,正是六岐拳中的一拳化出一掌,来打肖东山左肩,肖东山脑子里闪过各种应变之法,应了一记直拳。两人就这样拆起招式,来来去去又打了半个时辰,肖东山招式开始还有些生疏,渐渐越来越娴熟,慢慢有了两成攻势。 程大哥突然大叫一声:“停!”退后一步,左手抱胸,右手托腮,好像想了想什么。肖东山笑道:“程大哥,你把这套拳法教给我,不怕再打不过我?”程大哥道:“这套拳法不过好试你悟性和资质罢了,要说临敌,这套拳法算不得一流,教你何妨。”肖东山暗想:“这人有点喜欢吹牛。”口中道:“程大哥,你看我学会没,这悟性、资质可使得,老毒婆没走眼?”程大哥道:“岂止是没走眼,简直是撞大运!我当初学这套拳,早上天刚亮就学,天黑才会,还不如你这般娴熟,那位西域前辈还夸我学武功之快,世所罕见,没想到,你比我还快得多!厉害厉害!可惜可惜!” 肖东山心里窃喜,口中道:“可惜什么?”程大哥道:“可惜你逃不出去了,多半要死在这里,可惜可惜!” 此时时间不早了,两人都饥肠咕咕。肖东山走到饭碗、水碗旁,突然端起来,一下全倒到崖下!他把空碗放下,道:“程大哥,这饭水有毒,你别再吃了,我去取我的来,我二人分食!”程大哥闻言,连连点头。 肖东山爬回自己的石室,拿了饭盘,爬回隔壁,他一手拿盘,一手攀爬,虽慢了许多,倒也还能成行,拿过饭碗,又回来拿水碗,再进隔壁时,程大哥有些感动,道:“兄弟辛苦了!”肖东山道:“程大哥,你我性命息息相关,何必为小事多言?”程大哥默默点头。 两人坐下,肖东山拿起筷子,在剩饭菜中一划,分为两份,把筷子递给程大哥,道:“程大哥,你先吃,原先的筷子不要用了,用我的就是。”程大哥不接,道:“兄弟,这是你的饭食,分给我已是厚恩,哪有我先吃的道理,这是怎么话说的!绝无此理!你不先吃,我就不吃!”肖东山也不再推,拿起筷子,吃了一半。程大哥道:“兄弟多吃些,我饭量小。”肖东山并不多吃,正好一半,就交给程大哥道:“一人一半,别多言。”程大哥接过,吃了。两人又喝了水。 第四十二章 半碗饭 此时天色不早,肖东山道:“程大哥,我还是回去那边睡觉,明日早上等我饭水。”程大哥默默点头。肖东山把两个空碗一手拿了,爬回自己这边,美美睡了一觉。 到了早上,疤脸女子送来饭水,她见饭水吃的精光,和往日总剩一点有些不同,多看了两眼。肖东山见状,一把抢过饭碗作势吃起来,嘴中道:“胃口真好啊!好饿!好饿!喂!再送饭能不能多送点,不够吃。”疤脸女子不理他,走了。 肖东山等她走远,把饭菜在中间划了个十字,分成四份。自己吃了一份,端着饭碗爬到程大哥那边,程大哥在室口接过,肖东山又折返拿了水碗,程大哥再次接过,道:“多谢兄弟。”肖东山进了石室,指着饭碗道:“以后每餐吃这么多,两个人一日两餐也够了,大哥若饿了,忍着些。我二人虽会有些饥饿,好歹不会中毒,待熬到程大哥武功恢复,再作计较。”程大哥道:“如此连累肖兄弟一起挨饿了!”他说着,挑了剩下三份中最小的一份吃了。肖东山暗中看见了,明白程大哥也是纯良之人。 肖东山仔细看了看疤脸女子给程大哥送的饭菜,看不出什么端倪,他端起盆要全倒下山崖,想了想,拿起程大哥原本的筷子,把饭盆里的饭菜在崖边慢慢往下赶,剩了一小半留着,用筷子拌了拌,用出吃残的样子摆好。 程大哥见了,道:“兄弟心思好缜密!”肖东山微笑道:“别露了马脚,你每日是不是剩这么多,水也剩这么多?”程大哥道:“不错。”肖东山于是又倒了大半盆水。 肖东山想了想,又道:“为防意外,以后一天分两次倒,我送过饭水后也要返回,每日在这边逗留时间不能过长,以防有人突然来。”程大哥点头道:“好。忍到我功力恢复,我们杀出去。”肖东山道:“还是要智取,我们得抓个机会。”程大哥颇有把握的道:“贤弟休困扰,待我复原,大摇大摆走出去就是。”肖东山道:“蛮打不好,我们不熟地形,不知道如何下山峰呢。”程大哥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贤弟不用担心。”肖东山见他如此自信,心中打起鼓:“这人究竟是谁?看起来武功高得很啊,好自负!这人年纪也不大,难道是洪姑娘口中的五大武林青年才俊之一?忘了问她还有两位是谁。”于是问道:“还没请教程大哥大名呢。” 程大哥笑道:“我生来凄苦,无父无母,哪有什么大名,在你们富贵人家眼里,不过阿猫阿狗罢了。”肖东山急忙道:“论什么富贵!我虽出生官宦人家,从未轻视清苦人家。”程大哥道:“公子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边说边拱手以示敬意。 肖东山又好奇地道:“程大哥如此武功,又如何着了老毒婆的道,落此大难?”程大哥苦笑道:“因与我兄弟不和,我在此不远处隐居,那日下大雪,我在山中见一老妇人跌倒在雪中,奄奄一息,好心上前相扶,未有丝毫防备,为这老毒婆暗算,被点了穴道,老毒婆打穴功夫好生了得!哎,我只道是个老人,没想到是坏人变老了!我又被下了毒,逼我为徒,实在好笑,程某岂是受人逼迫就会应允的,关到这里,已经一年半了!我本是隐居之人,换个地方有什么大碍!只是一样,大大的不好!”肖东山道:“什么不好?”程大哥道:“就是没有酒喝!哈哈!”肖东山也跟着笑起来,程大哥抿了抿嘴,露出了馋嘴的样子。 肖东山看了看他脱在石室角落里的厚袍子,心想:“他是下雪时日抓来的,所以有件冬衣!”又问道:“程大哥刚说出生凄苦,无父无母,又哪来的兄弟?”程大哥道:“养父之子……我养父已离世,我二人相依为命,我大他一岁半,当有护他之责,但他……哎,我越来越看不懂他,不说也罢。” 程大哥又问起肖东山为何到此,肖东山拣紧要的简单如实说了。肖东山又问他既然在此不远处隐居,当知道此地是哪里,程大哥道:“我在不远处迷魂凼隐居,此地唤作迷魂峰,离瓦屋山不远。”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肖东山在隔壁逗留之时渐渐变短,多留在自己这边,他除了练习两门内功,又要不住练习刚学会的六岐拳,更要仔细回忆疤脸女子那日在青城所使招式,想着用六岐拳如何破解,日子过得满满当当,不似先前无聊孤寂,只待程大哥功力恢复,两人就要杀出去。 一大碗饭菜,两人分食,当然不太够,肖东山朝疤脸女子喊了两回不够吃,疤脸女子也没有给他加饭,肖东山怕她起疑,不敢再吵,只得忍了饥饿。好在水够喝,二人勉强熬得住。两人相处下来,渐有亲近之意。 过了七八日,程大哥果然渐渐复原,他对肖东山道:“贤弟,我已恢复两成内力,照这样算来,还需一个月,就可以去找老毒婆讨个说法了,贤弟且忍耐些,真是连累贤弟挨饿了。”肖东山大喜,看他脸皮,青色果然轻了些。 又过几日,两人又被拖出去一顿鞭挞,回来后的第二日,肖东山背上还满是血污,他怕血渍污了上衣,好在此时天气转热,就光了上身,爬过来给程大哥送饭,程大哥见他爬壁动了伤口,鲜血直流,感动莫名,道:“贤弟,你的厚恩,我必以死相报!”肖东山道:“大哥,休论生死,我不过欲借你之力,为我自己寻一条活路而已。”程大哥道:“话虽如此,恩不敢忘……不以恩义要挟于人,贤弟真大丈夫,真君子也。我向来痛恨富贵人家子弟,今日才知我以前想错了。”肖东山道:“程兄谬赞!”心里倒挺受用。 只三日,肖东山鞭伤痊愈,连疤壳都掉了,程大哥大惊,道:“你每日爬来爬去牵动伤口,竟这么快就好了,贤弟非常人也!”肖东山嘻嘻笑道:“你也不慢!来来来,给我打一掌试试!”作势要打程大哥背部,程大哥急闪开了,原来程大哥也已活动自如,只不过背上还不能触碰罢了,这恢复速度也是远胜常人。程大哥怪道:“看你老大不小,胡子拉碴,还胡闹!”肖东山道:“待我剪了这嘴黑碴胡子,还不是青春年少!”程大哥道:“我呗!也不羞。” 又过了五日,这一日肖东山送过来饭水,只见程大哥脸色极其难看,连忙问他,程大哥道:“前日内力已恢复三成,今日起不知何故,真气提不起来,内力竟倒退了,怪哉!怪哉!”肖东山听了,细看程大哥脸色,果然青色有所加重,心中一惊,道:“莫非已被识破?我的饭水中也开始下毒了?”转念一想:“也不对,我自己没有中毒啊,内息一切正常。”两人一时参详不透。“难道是留的这点剩的,气味侵入大哥体内?不留了!以后都不留了!”肖东山说着,把盆中的饭、水倒下山崖,这次倒的一干二净。 看着程大哥颓废的样子,肖东山宽慰道:“程大哥休急躁,就算这个办法不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看有没有机会弄到解药。我看多半是剩下的饭水在大哥睡觉时不自觉侵入了,又或者这几天程大哥太劳累,程大哥别急,这种事越急越不成,我们且再等几日,说不定休息几天就好了。”程大哥喟然道:“我本隐居之人,在此一生也无妨,恨不能救贤弟出去,浪费贤弟一番苦心!”肖东山道:“大哥,别灰心。我们还年轻,就是熬也能先把老太婆熬死,不是吗?我们再慢慢想法子,且再观察几日,你先别运气,等几日再说。” 又过几日,程大哥毫无起色,神色日渐消沉,肖东山只得不住劝解他。这一日,肖东山端着饭碗爬过来,到了室口不见程大哥在此相接,知道有异,急忙跳进来一看,只见程大哥正以头撞壁,口中喃喃道:“完了!完了!”神似疯癫。 第四十三章 莲花拳 肖东山急忙抢上前,扶起他,只见他满头是血,口中还在道:“完了!完了!”肖东山道:“程兄,一路不通,我们再找一条路就是。”程大哥道:“折磨煞人也!还不如本没有机会!”肖东山道:“大哥,我们有的是时间思考怎生脱困,何必急在一时,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哥好好保重,我们再慢慢想办法。”好半天才劝慰得程大哥平复。 程大哥冷静下来,靠着石壁闭目养神了一大会,突然开口道:“我有个不情之请,只是高攀兄弟了!”肖东山道:“程大哥直言无妨。”程大哥站起道:“如若兄弟不嫌弃,你我二人结为异姓兄弟如何?”肖东山欣然道:“正有此意。小弟生于乙亥年腊月十一。”程大哥道:“我是戊辰年二月十八所生,长你七岁。”于是二人并肩跪下,只听程大哥道:“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我陈知多。”肖东山一愣,道“你叫陈知多?”陈知多用肘傍了傍肖东山手肘说:“是啊,我名字,该你了。”肖东山道:“我肖东山。”两人齐声道:“今日结为异姓兄弟,日后同心协力,福祸与共,皇天后土,永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起完誓,两人冲着八方团团一拜,又对着相互磕了四个头。 礼毕,肖东山迫不及待的道:“大哥,你瞒的我好苦,原来你是丐帮传功长老?大哥究竟是哪个陈?”陈知多道:“你知我是丐帮长老?是耳东陈。”肖东山道:“我一直以为是禾木程呢,大哥威名远扬,失敬失敬。”陈知多道:“你竟听过我的名字!帮中弟子识得我的都不多,只八袋弟子和我交往多点,我在江湖无甚名气。”肖东山道:“我那时受莽汉所伤,与你帮中弟子交好,有幸参与了一次丐帮大会,听到了你的威名。”于是把在丐帮所见细细说了。 陈知多大惊,以手拍壁,悲伤莫名,反复问道:“我那义弟怎么就死了,前晚和哪一个一起?老弟啊,老弟啊,你英雄年少,怎么就随我义父而去?”肖东山只得把那日情形再说一遍,说到天柱穴的紫斑时,陈知多精神一震,道:“如何说来,林兄弟竟是受人所害?”肖东山道:“也不十分肯定,但疑点甚多。”又把所知的之前各种和天柱穴紫斑有关的事都说了。陈知多道:“义父去世之时,我就在场,我给义父搓过几次背,他老人家的天柱穴果然是有紫斑的,我和他老人家说起过,故而记得。此事看来真有阴谋!可怕!太可怕了!”他说着,突然露出想起什么的样子,肖东山知道事关重大,抓住陈知多的肩摇了摇,道:“大哥,你想到了什么?” 陈知多道:“朝廷!朝廷!这么大的能耐,只有朝廷的人可以干出来!对啊,这样就什么都说得通了!”肖东山道:“愿闻其详。” 陈知多示意他坐下,两人坐定,陈知多道:“我义父本是谦逊和蔼之人,不知何故,性子突然变得暴虐,大肆张扬起来,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帮中弟子数百万,声势极状,他老人家这一高调不打紧,就有风声四起,传言说他老人家要与朝廷分庭抗礼,你想当今皇上是甚等样人!攻伐杀戮,正是当今皇上最喜欢的,我看两位帮主之死,多半是朝廷所为……我义弟接任帮主之后,前几年还好,后来野心越来越大,自称胸怀大志,实有不轨之心,他这是把我丐帮数十万弟子,推入刀山火海啊!他大肆接纳净衣弟子,不到几年,净衣弟子数量竟快赶上了污衣叫花的数量,这不是乱来吗!我多次劝他,他就是不听,反倒与我争吵,我心灰意冷,才到此隐居。没想到,我离开不到一年,他竟死了……他是自取灭亡啊……” 肖东山道:“这么说,是朝廷派了个道人暗中害了林家父子……好像有点道理……” 陈知多道:“贤弟,我心烦意乱,本来今日有大事和你说,且明日再说,让我静一会。”肖东山于是别了陈知多,回自家石室去了。 过了一夜,待天明疤脸女子送来饭水,肖东山等她走远,端着饭碗爬过石壁,陈知多接了,又回身拿了水碗,陈知多再接了,进得石室,肖东山见陈知多一扫前日颓废,只是眼睛有些发红,想来是哭过了。两人用饭毕,陈知多道:“兄弟,我体内余毒不能解,内力难以恢复,一时杀不出去,你内力尚可,且每日都有进展,可惜除了内功心法,没学过什么高明武功,我有意教你一套精妙的拳法,你学成后再伺机而动,你看如何?”肖东山大喜道:“哥啊,我最爱学武功了!来来来,教我!”陈知多点点头,道:“昔日义父传我武功时,让我立下毒誓,一身武功只能传给结义兄弟和帮中八袋以上弟子,兄弟,你我同生共死,这套武功就传你了,以你的悟性,倒可把这门武功发扬光大。我昨日和兄弟结义,倒不是全为了传武功,是我真心愿与贤弟共生死,只是唐突仓促了些。”肖东山急忙道:“大哥,你我情同手足,见外的话不要再说。” 陈知多点头道:“好!现在我把一套莲花拳教给你,这套拳法不同于前番教你的六岐拳,是真正的第一等的武功,六岐拳,奇巧二字可以概括,莲花拳却包罗万象如一座冰山,奇巧不过只冰山一角。学通六岐拳,不过相当学会了莲花拳的一式罢了,学会莲花拳,自通天下万般拳法,达到‘拳意在心,招无定势’时,才算出师,出师后还有多少领悟,就看你自己的了。我学莲花拳十五年,勉强算是出师了,贤弟资质胜于我,待你练成,内功再涨进几年,就可以降服疤脸女子和老毒婆了,那时杀出去不迟!” 肖东山道:“几年就行?” 陈知多点头道:“不过学拳时,不可时时想着脱困之事,练功最忌心意浮动,这些基本道理你必定懂,我就不多说了。我们先学第一式,起手式。起手式有十六种,依对方人数、阵式、武功强弱、所使兵器、所处地形来使用不同起手,先把十六种教你,你只用死记了,待你学会后面的招式了,再回头来看何时该用哪种起手,这样才能明白。待到你出师时,你就明白,这十六种其实只有一式。” 肖东山点头。于是陈知多把十六种起手一一演示讲解,肖东山都死记了,又反复练熟,不觉天气已晚。 从此,肖东山跟陈知多学莲花拳,起手式后越来越难,每一式都有十六种变化,待得学到十六式,陈知多道:“这十六式组合起来,就是莲花拳的第一招,叫着‘步步莲花’,步步莲花的要义在于快,莲花拳只有十六招,每招有十六式,每式有十六般变化,共有四千多种变化,这叫‘千变万化’,临敌时不用想,随手打出,是为‘拳意在心,招无定势’,待我教完一遍,再回头练习,你就会有新的领悟了,现在开始学第二招,叫着‘遍地开花’,遍地开花的要义在于广,来来来,看第一式第一种变化……” 第四十四章 一只青蛙 “千家溉禾稻,满目江乡田。”这是宋代范仲淹描绘山西晋祠稻田景象的诗句。晋祠大米作为贡品盛名久远,被称为“北稻一绝”。 当下已是金秋九月,惠风送爽,农田的稻谷已收拾得干干净净,丰收的喜悦依稀还留在田间。正午时分,村头的田间小路上,走来两个人,前面是个和尚,后面跟了个小孩,正是海正和阿光。 “光啊,这天气渐渐变凉了,我得给你化一件厚衣服。若有施主布施几尺布更好,我给你缝一件,更合身。” “扯布缝才好啊,给的,还不是破破烂烂的!我可不要,跟叫花子似的!” “这孩子!凡施主布施的,不得挑拣,不得嫌弃。” “反正我不做叫花子,你又不收我做徒弟,我也不是和尚,我跟着你就是混吃混喝的,别指望我什么都听你的!” “阿弥陀佛,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没听说过吗,跟着我混吃喝,就得听我的,不收你为徒,是还没禀过师尊……” “海正师父,你也给自己化一件袈裟吧,我冷你也冷啊!” 海正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难缠是难缠,心眼倒不坏,倒关心起我来,贫僧倒不怕冷,寒冬腊九,身上这件单衣足矣。穿厚衣裳,一是为不显眼,二是为节约粮食。” “海正师父这样高武功,我怎么就学不会呢?你教我的内功心法,怎么练了一点效都没有?” 海正正色道:“这才几日!世上哪有如此速成的功夫!练功者最忌急于求成。你听了,习武一途,最是要吃苦耐劳,循序渐进。我七岁习武,十年后才窥门径,得如见大师力荐,进了达摩院,苦修七年,才有登堂入室之感,窗外、天外的世界,我还一无所知,如闷头乱走的苍蝇而已!我这还是众师兄弟里数一数二顺当的呢,好多师兄练了四五十年未窥门径……你、你要记住,习武就如爬一座座大山,你这还第一步都没开始走呢!你先把我教你的心法学会了,才是走动了第一步,远未到垂涎山上的美景的时候,懂吗?” 阿光默默点头,半晌,道:“海正师父,我肚子好饿,没力气了,走不动了。” 此时已过稻田,只见一条两丈多宽的小河流穿过乡村。顺着河流到了村头,见着了农舍。农舍四周地势稍高,就有农民开垦了荒地,做了菜地,近处一个农妇正在菜地锄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在农妇身边玩耍。 “走了半日,也该累了,你在这里歇着,我去村里化缘。”海正说着,大踏步往不远处的一排农舍去了。 阿光找了块树荫下的树墩坐下,捏了捏自己的腿,休息了一会。 那个农家小女孩儿躲在一棵树后偷偷盯着他看。阿光向她招招手,那女孩儿急忙转过身去,假装没有看见,等她偷偷转过来看时,阿光又向她招招手,女孩儿迟疑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慢慢走了过来。 阿光高兴的道:“小妹妹,和我一起玩吧!你几岁了?”女孩儿道:“七岁。”阿光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迟疑了一下,阿光接着道:“我叫阿光。”小女孩低低道:“我叫春香。”阿光道:“你说话的声音真好听,你们这的人都这样说话的吗?”小女孩低头不回答。 阿光牵了小女孩的手,道:“我们做朋友吧,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一个朋友,你以后就是我的好朋友了,好不好?”小女孩嘴里嗯了一声。阿光高兴的很,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道:“你太好了!来,我陪你玩,你喜欢玩什么?” 小女孩从兜里掏出五块指头大小的圆石子,找了块干净平坦的地,坐到地上,把石子往地上一扔,捻起一块石子,往空中一抛,手在地上抓起一颗石子,手一翻,正好接住落下来的石子。这样,手里有两颗石子,地上还有三颗,她又把手中的抛起一颗,在地上抓起一颗,再接住石子,这样手里有三颗石子,地上还有两颗。如此再重复两次,五颗石子都落入手中。她再把五颗石子都扔到地上,又挑起一颗,抛到空中,这次手在地上一次抓起两颗石子,然后接住落下来的石子,正当把石子抛起来,再次抓起剩下的两颗,阿光一把抢过空中的石子,连道:“不好玩,不好玩,女娃家家就爱玩这么幼稚的,来来来,我们去河边捉青蛙吧!” 小女孩摇摇头。 阿光把手里的那个石子一展,道:“走啊,去河边我就还给你。”小女孩道:“我娘不许我去河边玩。”阿光回头看了一眼那农妇,正在专心锄草,没有看这边,低声道:“我们偷偷去,你娘不会知道的。”小女孩还是摇头。 阿光把手里的石子往小女孩脚下一扔,道:“胆小鬼!这都不敢,你不去,我去喽!”小女孩拾起石子,已是快哭起来。阿光并没有一个人去,动手来扯小女孩的手,道:“走啊!” 阿光手里一使劲,小女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道:“我不去,我不去,呜呜呜,我再不和你做朋友啦!呜呜呜!”那农妇听到动静,叫起来:“春香!春香!”小女孩应一声,飞也似的跑了。 阿光为避农妇过来凶他一顿,急往河边走,到了河坡边,蹲下来,寻思农妇一眼看不到自己了,盯着水面发了一会呆,口中喃喃道:“还不和我玩,我还不想和你玩呢!没一个好东西!还不和我做朋友,我还不和你做朋友呢!我呸!” 他“呸”的一下,惊动了身边一只青蛙,蹦起老高,一下落入水中,又慢慢浮上来,坐在一根树枝上,望着阿光。阿光起先没看到这只青蛙,被吓了一跳,骂道:“死东西,天气都变凉了,还不去躲起来,还在这跳高!这么个小东西,怎么就跳这么高呢,我要是也能这么跳……岂不是可以随便跳树上去,跳屋顶上去?” 他手里在地上摸了块卵石,就要去打这只青蛙,突然想到了更好玩的。于是蹑手蹑脚站起来,轻轻脱下鞋子,假装把脚伸到河里洗脚,又用脚试了试河底。突然,他猛地扑向青蛙,双手把青蛙抓在手中。 他面露微笑,道:“叫你跳这么高!要不是海正师父不让吃荤,我非剥了你的皮,把你烧焦了吃了不可,嘿嘿!跳这么高是吧,我叫你跳!”他把青蛙抓在手中,另一手在地上拾起几根稻草,把卵石放在青蛙的背上,用稻草绑了起来,一会儿绑好,打个死结,把青蛙往地上一放,青蛙背上负着卵石哪里还蹦得起来?几个踉跄,划入水中,阿光哈哈大笑起来。 突然背后响起海正的声音:“阿弥陀佛!”阿光回头一看,站起来叫道:“海正师父!你回来了!哈哈,你看!真好玩!”海正连诵“阿弥陀佛”,在地上捡起枚石片,一弹,石片激射而出,割断青蛙背上的稻草,卵石滑走,青蛙“咕”的一声叫,跳入水草中,跑得无影无踪。 海正脸色凝重,道:“我佛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可杀生,不可残虐生灵。”阿光道:“一只青蛙,值得吗!拉着个脸!每年我不知抓了多少只剥了皮煮了吃!你待怎地!还能把我开膛破肚不成!这么凶!我就是要这么玩,怎么!你一天到黑板着个脸,我一个玩伴都没有,我就要这样玩,以后我抓一个绑一个,鱼啊、虾啊、猫啊、狗啊,统统绑上石头!还不让玩了!” 第四十五章 伯伯救我 海正被他一顿抢白,气得脸色发青。阿光一时口快,见海正脸色越来越难看,也有些后怕,道:“怎么着,又要打我屁股吗?你看我是怕打的人吗?”海正慢慢说道:“你也忒不服管教,我说一句,你倒要回三句!今日也不打你,先吃了这碗饭!”他翻开手里的包布,露出一个大碗,里面一碗白米饭,上面稀拉拉盖了几片青菜,因有包布包着,还在冒热气。阿光走过来在海正背后包袱里抽出一双筷子,捧着碗大吃起来。 阿光把一碗饭吃了一半,菜叶都吃了,剩饭上面只有一点汁了,依旧日惯例,要递给海正吃,回头一看,海正正蹲在路上不停拾稻草。 “海正师父!你来吃!” “放着!” “哦!” 阿光不禁好奇:“海正师父捡稻草做甚?”此时水稻收割完结不久,地上到处是留下的稻草,不一会海正就拾了一堆。他找块大石头坐下,把稻草一端坐在屁股下,一端用双手搓起来,他一边往手中添稻草,一边把屁股下的搓好的绳子往后拉,等得稻草搓完,已得一根又细又长的绳子。他把两头拉一起,又搓起来。不一会,一根多股的粗绳子做好了。 阿光看着绳子搓成,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海正站起来,提起绳子四处寻找,不一会找到一块不大不小十多斤重的长方石块,一手拖着石块,一手提着绳子就冲阿光过来了。阿光一见,吓得撒腿就跑,他虽不知海正到底要干什么,但察言观色,绝不是什么好事。 海正脚快,手中绳子一甩,已捆住阿光的腰,只一拉,把阿光腾空拉回。只见他左手把石块往阿光背后一放,右手极快的几挽,已用稻草绳把石块捆在阿光背后,他把绳子打个死结,结点留在阿光后背,以防阿光用手扯开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让你也尝尝背后背一块石头的滋味!” 阿光起先不知道海正要干什么,故而心怀恐惧,此时反倒不怕,嘴上又硬起来:“臭和尚,欺负小孩!给你绑!给你讲,遇到官府的人,我要告你,看你怎么开脱,把你抓起来打屁股!臭和尚,欺负小孩!”海正也不理他,端起半碗剩饭吃起来。 阿光抖了抖肩,觉得石块并不十分重,又道:“背着就背着,什么了不起,老子力气大,一块不够背,最好给老子再加一块!” 海正也不理他,把半碗剩饭吃完,又去河边洗了碗筷,放包袱里背好,朝河边小路一指,道:“走!” 两人沿着小路,在那排农舍的后边走过,又过了一段荒地,阿光只感背后的石头越来越重,加上正值正午,不禁大汗漓漓,他却也硬气,咬紧牙关,并不求饶。海正道:“你可知背后背一块石头的滋味了?你还给小动物绑石头不?”阿光道:“不知!” 又走一段,海正问道:“你可知背后背一块石头的滋味了?你还给小动物绑石头不?”阿光道:“不知!” 再走一段,又隐隐见远处有一排农舍,海正又问道:“你可知背后背一块石头的滋味了?你还给小动物绑石头不?”阿光恨恨道:“你今日凌虐于我,他日十倍还给你!” 走到农舍后,有了树荫,海正道:“歇一歇!”阿光赌气道:“不歇!”反倒走得快了。从这排农舍后走过时,不时有农夫农妇探头出来看,两人也不理会,只顾赶路。 走过这排农舍,又走了不到一里地,突听背后脚步声急,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彪形大汉飞步赶来。只见这人身材高大,穿一件皂色长袍,头戴四方形帽子,耳边插一根孔雀毛,手上拿着个旗幡,初看像是个算命幡,此人眇了左目,也不用眼罩相遮,他面貌本有七分凶恶,加上左眼的刀口,看了着实令人害怕。这人正是铁血捕快徐均平。 “呔!前面的和尚留步!”他声若霹雳,吓了阿光一跳。“阿弥陀佛,施主赶来所为何事?”海正合十立于道旁,才答了这一句,只见徐均平旗幡一展,已跃上前来,一把拉过阿光,因阿光落后海正两步,海正不知徐均平何意,袍袖一抖,使了三分功力朝徐均平打来,口中道:“别动这孩子!” 徐均平大叫:“好厉害功夫,果然是个贼僧!”他旗幡直戳海正面门,逼得海正不得不闪避,就此借机把阿光拉到身后,手上一拉,把稻草绳扯断,阿光背上的石块直往下落,徐均平百忙中用脚尖一勾,把石块轻轻拔开,身法极其利索。 海正喝一声采,道:“施主好功夫!”徐均平冷笑一声,道:“孩子不用怕,伯伯救你来了。”阿光身上的石头落了地,开心得不得了,强忍笑意,指着海正道:“打他!打他!”徐均平大叫:“拐带孩童的贼秃驴,看招!”一招“大浪淘沙”,气汹汹朝海正打来,海正斜着避开,又后退三步,道:“施主且慢!” 徐均平立定,把旗幡一展,指着上面道:“贼秃驴,看清楚了,拐带人口者,杀!”海正抬头一看,旗幡展得笔直,看得清楚,上写着“汉王麾下民情体察使替天行道铁血快捕专破无头血案奸情夺产拐带人口”。经过古水道人的指导,趁着杨洋毁了旧旗幡之机,徐均平重新打造了一幡,终于把“使”字写对了。 海正急忙道:“施主,天大的误会,这个孩子父母双亡,是自愿跟我游历江湖,绝不是拐带!”徐均平冷笑一声道:“我见得多了!奸邪之徒莫不巧言令色!既是自愿随你,你何故凌虐于他!休得瞒我,徐某替天行道,明察秋毫,不是你能糊弄的!我看你脸红扑扑的,定是偷吃了酒,必是个贼和尚!”海正微笑道:“阿弥陀佛,贫僧天生红脸,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佛门子弟,绝不敢沾了半滴酒!更不会凌虐孩童。小孩子难免胡闹,管教一下而已。施主不信,可亲自问问阿光。阿光,你是不是自愿跟我的,贫僧往日里可曾亏待于你?” 徐均平回头看阿光,阿光苦着脸道:“他岂止喝了酒,还偷了前面那台人家的鸡吃呢!他拐了我,动则打骂,百般折磨,伯伯救我!伯伯救我!”喊道“伯伯救我”时,说不出的凄惨可怜。徐均平气得“哇呀呀”大叫,抄起旗幡就要打海正。海正急忙又后退两步道:“阿光,此事非同小可,开不得玩笑!快说实话!”阿光躲在徐均平身后吐舌头做鬼脸,徐均平哪里看得见?阿光又大喊“打他!打他!” 徐均平带着怒气,抢攻上去,他旗幡招展,如大鹏展翅,把一条小道都笼罩在劲风之中。海正不得已双拳一错,以静制动,避实击虚,贴身和徐均平缠斗在一起。海正使一套光明拳,以打为主,打中带拿,跌打相兼,徐均平接了几招,不住后退,却并不是不敌,而是要拉远了用旗幡来罩海正。 两人拉拉扯扯斗了一会。一时是海正穿入旗下,徐均平不住后退,一时是徐均平旗尖袭脸,海正不住后退,阿光看得过瘾,不住抚掌大声叫好。 海正平生第一次对付旗幡这种古怪兵器,又不似杨洋有宝刀,一刀砍了幡,故而不敢大意,多取了守势。他是在达摩院研习各类武功的,也是个武痴,想多看几招旗幡的妙处,也不使十分功力,而是边打边看,引徐均平出招。徐均平的旗幡果然有些门道,虚虚实实难以琢磨,卷、裹、戳、打、转,使得炉火纯青,海正大落下风。 突然,徐均平向后跳开两步,大声道:“和尚好功夫,徐某也不占你便宜!”说着把旗幡往地下一插,旗杆入地半尺,立得笔直。 第四十六章 横冲直撞 徐均平赤手空拳再来斗海正,海正使开光明拳,衣袖飘飘,后发先至,不几合已占据上风。海正边打边道:“浑人!快使兵器,你这拳法也太寻常!阿弥陀佛!”徐均平猛攻几拳,海正一声轻叱,徐均平招式用老,不及变化,吃了一跌。 海正并不抢攻反而后退一步,徐均平跳起,幸好没受什么伤,双拳变掌一扇,就来拿海正的双手,海正“咦”了一声,接了一掌,徐均平手掌包住海正拳头,正要一捏,海正双拳一震,甩开徐均平手掌,劈头一拳只打徐均平脸门。徐均平左手一拖,右手来那海正肩膀。海正又“咦”了一声,闪身避过,连退两步,道:“且慢!你这少林握石掌哪里来的?” 徐均平道:“少林握石掌,自是少林学来的。”海正突然悟过来,道:“喔……阿弥陀佛,这么说,肖东山肖居士就是你所伤了?”徐均平道:“不错,你认识他?”海正道:“岂止认识,还是再好不过的好朋友!”海正与肖东山共同救治侗人,相处多日,二人配合默契、相互敬重,海正心底早已把肖东山当成了挚友。徐均平闻言,道:“贼秃驴,果然是贼窝里出来的!那姓肖的杀人枭首,无恶不作,还拐带孩童,对啊,你也是拐带孩童,果然是一窝的,哈哈,快交待,你们贼窝还有多少人?”海正道:“浑人!哪有什么贼窝!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是知有相,是无相之相。不可以眼见,唯可以智知……” 徐均平哪管那么多,又打上来。海正拳法一变,双掌如幻如影,柔时似水,坚时如钢,正是少林般若禅掌。徐均平使起少林握石掌,抖擞精神,与海正斗在一起。此番打斗与前不同,海正因恼徐均平伤了肖东山,心中有气,是以功力毕现,一会头顶上有白气升起,凝而不散,这是心意气混元功已显发出来。 徐均平本欺海正年轻,哪知越打越不对劲,只觉对方守时软绵绵的,全不受力,攻时如排山倒海,自个硬接不住,待见到海正头顶泛起白气,已知对方功力深厚,暗暗心惊。海正一边出掌,一边念叨:“可惜!可惜!”也不知是可惜徐均平一身好武艺,还是可惜少林握石掌用得差了火候。 阿光却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喂,这样打得不过瘾,大个子,你倒是拿那个旗帜打他啊。”徐均平正有此意,再不犹豫,回手拔了出来,展开就打。阿光拍手道:“妙哉妙哉,这样打才好看啊!” 徐均平旗幡在手,连使妙招,以求逼退海正。海正已把他的路数看了个七七八八,此时嗔意未消,再不多让,只听“哧”的一声响,旗幡已被海正凌空一指弹中,竟戳了一个大洞。旗幡本是柔软之物,绝无被指力弹穿的可能,但徐均平的劲力在幡上时,幡面变硬,就如同两头有人扯住一样,海正抓住时机,一指凌空击穿,实在妙到巅毫。 如此徐均平的旗幡展了三展,“哧”“哧”“哧”的响了三声,幡上破了三个大洞,三个洞又连在一起,成了一个人头大小的洞。徐均平心知不是敌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使出一招“大江东去”,意欲抽身逃走。海正又是一指,只听“锵”的一声,弹在旗杆上,徐均平只觉虎口一震,身子麻了一麻,哪里还拿得住?旗幡被震落在地。海正道:“我教你个乖,别用铁棒了,你若用个木棒,哪有这般容易弹落!”徐均平不答话,撒腿要跑,海正大喝:“浑人,消了你的业障!”一掌打在徐均平背上,徐均平被一掌打飞,腾空而起,落在小河正中。此是海正出家人慈悲为怀,一掌只使了三成力,不然以海正功力,这一掌已将徐均平立毙掌下。 徐均平落入河中,幸喜此时河水刚及腰,他强忍伤痛,爬上河对岸,也不敢回头看,落荒而逃。海正也不追赶,只是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阿光嘻嘻笑道:“怎么样!打得过瘾吧,还不得谢谢我,不是我,你能打上架?许多日子了,这才得活动了一下筋骨,现在爽了吧!” 海正正色道:“你怎如此顽劣!我佛门子弟,哪里要打架了!今日还好我赢了他,要是武功差一点,岂不是被冤死?你也太过分了,这般造成天大的误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弄出死伤,你就好了吗?” 阿光道:“你要是连他都打不过,我干嘛跟着你走?我还不如跟他走呢,说不定跟他走还有肉吃呢……哼,好啦,好啦,就算我玩笑开的过分了点!真要到了官府,我绝不说是你拐了我就是,呵呵,我也就是要看看热闹,心底还是望你打赢的呢,你别生气了,你别生气了,我再把石头背上还不行?我自己背,来来来,你帮我系一下。”说着真去搬那块石头。 海正道:“也罢,这都是缘,石头不绑了。把今日要学的字,加到十五个,半个时辰全学会,错了一个,打烂你的屁股!”阿光一听,差点哭起来。 再说徐均平吃了海正一掌,逃不多远,找了一家偏僻的农户,他就霸住了。农户是一对中年夫妇,只有一个儿子,还未成家,住在城里大户人家作马夫。二人吃了徐均平的打,又得了徐均平的钱,看在钱的份上也不声张,好汤好水的伺候着他。徐均平休养了十来日,伤差不多好了,又抛下一贯钱,扬长而去。 他从山西走到山东,胡乱做了几件自以为的行侠仗义的好事。岁月如梭,过了新年,是丁酉年了。一路上听到风声,说是汉王恼了皇上,差点贬为庶人,幸得太子苦苦哀求,皇上才绕了汉王,削去他的两护卫,又诛杀了他的左右亲信数人,徐均平只听得心惊胆颤。 他又想起海正的话:“我教你个乖,别用铁棒了,你若用个木棒,哪有这般容易弹落!”那是海正弹落旗幡时说的话,想起前番和杨洋相斗时,杨洋也说过同样的话。“这样的简单道理我怎会不懂?只是木棒易折,铁棒又沉又耐砍,就是太硬了,我听说姚家庄的木棒天下第一,边关将士所用枪杆、刀柄都是姚家庄所供,我去找他们要一根上等白蜡杆就是。”拿定主意,徐均平又折路往西南而行。 这日来到一小镇,只见民富商忙,一派繁荣景象,徐均平见状,也觉欣喜。正在街上信步闲走,一眼看见个瞎子,竖了个旗幡,摆了张小桌在街角算命。“老子平生最恨的是这些坑蒙拐骗的,且上去消遣消遣他!”他喃喃自语,走到算命先生面前把包袱重重往桌上一搁,道:“来!算个命!” 算命的听他来得凶,气势上先短了半截,强作镇定,道:“客官请坐,算姻缘还是算时运?”话音未落,只听路上人声呐喊,有马蹄甚急,似远处飞奔而来。徐均平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水红色长裙的女子骑一匹骏马,在街上横冲直撞,路人急急闪避,纷纷咒骂。这名女子发饰歪斜,神色慌张,她年级不大,容貌秀丽,却是姚中天的千金姚子欣! 那马颇雄壮,又跑得急,小镇的路又没铺石板,此时已多日无雨,故扬起长长的灰尘拖在马尾后。灰尘尽处,显出一个男子来,只见他头戴大草帽,腰间挂一把圆镰刀,口里叼一根稻草,边嚼边道:“好大的灰!好大的灰!小娘子慢点跑!” 第四十七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也不见他奔跑,但每跨一步都抢去好几步远,犹如腾空跃进,走得极快,竟不落后于骏马,这男子正是“血乌鸦”的关门弟子阿明!徐均平见他如此施展功夫,气不走岔,还能开口调笑,暗暗心惊,明白这男子武功胜过自己。他对算命先生道:“不用算了,今日是你的好运,鄙人嘛,只怕今日大大的不利!知难而上,大丈夫也!”他一把夺过算命先生的旗幡,说到“知难而上,大丈夫也”时,已离算命先生数丈,尾随阿明之后追了上去。 赶出镇外,远远看见扬起的灰尘,徐均平咬紧牙关,发力狂奔,又追了十多里地,已见不到灰尘,但见路越来越窄,越来越偏,徐均平暗暗叫苦:“这傻姑娘,你跑错道啦!路越来越偏,贼人胆子还不越来越大?”他满头大汗,脚下不停,突听人声:“小娘子香汗淋淋,我来给你擦擦汗!”徐均平大怒,大声喊道:“禽兽休得无礼,你徐爷爷来也!”他循着人声又奔两百步,看见阿明已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姚子欣逼下了马,地上落了一把长剑,看来是姚子欣的剑已被打落。姚子欣又羞又怒,被阿明逼得连连后退,退到靠在一颗树上,情势十分危急。 阿明见徐均平赶来,也不拿正眼看他,盯着姚子欣道:“你我男欢女爱,偏有不识趣的来打搅,小娘子,你说怎样罚他?”姚子欣骂道:“淫贼!今日你杀了我便罢,只要我活着,他日必将你碎尸万段!”阿明笑道:“我喜欢我喜欢!我就喜欢你股泼辣劲儿!这才过瘾嘛!比那些只会哭的好耍多了!”姚子欣冷笑道:“狗贼,没见过厉害的乡巴佬,你是不知道天有多高!”阿明嘻嘻笑道:“我只知道娘子真美!来来来,香一个!”姚子欣绕树躲避,口中道:“贼子,知道我爹是谁吗!别到时后悔!”阿明嘻嘻笑道:“你爹要是皇帝老儿,倒可以给三分面子,我看也不像!嘻嘻,好香好香!” 徐均平见他对自己视若无睹,威严遭了巨大冒犯,大叫:“贼人,天下第一捕快在此!敢在你爷爷面前行凶,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阿明听了“天下第一捕快”的名号,假装正经的收了嬉笑,回头道:“天下第一捕快,你且等等,等我做完了好事,再来抓我不迟,不然我现在还没犯法,你抓了我去,官老爷问起来,无凭无据,岂不是反怨你不会办事!” 徐均平肺都快气炸了,大叫:“见什么官老爷,老子把你就地正法!”姚子欣附和道:“对!把这狗贼就地正法!别传出去,污了本姑娘的名声!”阿明回头道:“再呱噪,老子割了你舌头!”徐均平把算命的旗幡一拍,道:“你也不看看老子是谁!”阿明看了看旗幡道:“算命的!别充好汉,脑袋掉了可不好玩!”徐均平这才觉察今日拿的是算命的幡,不是自己往日的兵器,旗杆也不是铁杆,只不过一根麻杆! 他将内力灌于幡中,劈头一掷,朝阿明打来。阿明一声轻笑,只听“呲”声一响,阿明镰刀在手,把算命幡拦腰砍为两段,也是他大意,不知徐均平是使旗幡的高手,幡被砍为两段,竟有一段劲力不歇,打在阿明臂上。阿明拿镰刀的手略微一麻,有些惊讶,道:“果然有点门道!” 徐均平抄起腰刀,直取阿明下三路,阿明镰刀不停翻转,挡住了徐均平的攻势,两人斗在一起。徐均平先前给汉王做贴身侍卫的时候,是惯用腰刀的,只因他性格过于刚直,为其他侍卫所不容,渐渐被排挤出来,这才流落江湖,改用旗幡。他如今重操腰刀,并不生疏,反倒忆起昔日和汉王在一起征战沙场的豪情岁月,胆气大壮,腰刀使起来虎虎生风。阿明的武功较徐均平要高得多,但他是个长于防守的,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现在和徐均平相斗,虽占了上风,但在摸清徐均平武功深浅之前,也不会冒然使出杀着。要知道,杀着都有大破绽,当然,若徐均平武功再低一点,阿明就没有这层顾忌了。 两人斗了几合,徐均平知道自己不是敌手,而姚子欣看不出来谁占了上风,还在观望。徐均平于是大叫:“姑娘!还不快逃!”姚子欣如梦初醒,好在她的马并未赶远,姚子欣捡起长剑,翻身上马就走。 阿明叫到:“小娘子别走,等等我!”欲追时,被徐均平急攻几招,不得不回身招架。徐均平抢上一步,占了去路,道:“小子,来来来,我们再斗三百合!”阿明骂道:“你奶奶的,坏我的好事!”两人斗不三合,徐均平左臂已中一刀,血流如注,好在没伤到筋骨。徐均平面不改色,道:“老子身上的伤口多得是,不在乎再多这一道!”他见了血,越战越勇,不一会鲜血已把衣襟染红。 阿明寻机跳开,道:“老子没见过你这么浑的人,今日不杀你,快滚!”说着要绕开徐均平去追姚子欣。徐均平哈哈大笑,道:“淫贼!老子流出来的,是侠肝义胆的血!想去害那女娃儿,先问问我的刀答不答应!”上来又来缠住阿明格斗。 不过五合,徐均平右臂又中一刀,好在只是划了一道口子。阿明一声历啸,震得徐均平全身一颤,再看时,阿明已越过他头顶,从树上走了。 徐均平匆匆包扎一下,又从后赶来。 那边姚子欣上了马,使马鞭拼命抽打马,马出了树林越跑越快。不一会已过了一座山丘,来到一条溪边,远远见到浅滩边一人正在垂钓。姚子欣催马急奔,那马蹄溅起水花泥泞点点,从渔人身后跑过时,溅了渔人一身。 渔人站起大叫:“找死啊!”姚子欣受了欺负,只要找个人出气,也不正眼看,就是一鞭抽来。哪知马鞭被渔人一把抓住,姚子欣低头一看,两人都“啊”了一声。 “汪哥!”“欣妹!”两人同时叫道。这渔人原来是汪俊卿!他一把扔了鱼竿,掀开头上斗笠,上来拉住姚子欣手臂,道:“贤妹为何到此,怎生这般慌张?”姚子欣急忙道:“汪哥,快走!和我一起逃,有人追我!”说着拉着汪俊卿就要上马,汪俊卿挣开道:“欣妹,有我在,怕什么!”姚子欣急道:“别说了,快走,这人武功厉害得紧!”汪俊卿微笑道:“那正好会会他!别怕!”他从鱼桶边拿出一把长剑,系好背在身上,又拾起鱼竿,道:“妹子,别怕,我们就在这里等他!”说着把鱼钩抛入水中,竟要接着钓鱼。 姚子欣急道:“汪哥!!汪哥!这人十分厉害!有个号称天下第一捕快的为了救我,和他打起来,都打不过他。”汪俊卿在原先坐的小木凳上坐下,吟诗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妹子,有何惧哉!”姚子欣将信将疑,看了看汪俊卿的打扮,除了斗笠,一身华衣,虽沾染了一些泥土,依旧贵气逼人,哪里是个渔夫?分明是个佳公子,真是说不出的潇洒倜傥,道不尽的丰姿绰约。 姚子欣脸红了红,道:“汪哥,你怎么在这里?”汪俊卿道:“既飘零江湖,天涯海角皆是我立身之处!” 第四十八章 夺盾 正说着,阿明已赶来,阿明和汪俊卿一打照面,都是一愣。阿明哈哈笑道:“姓汪的,在这里偷人?放着那么动人的老婆不好好爱惜,和这野丫头勾勾搭搭!”汪俊卿道:“放你娘的屁!这是我妹子!” 阿明道:“休得骗我,男女之事瞒不得我!这模样这神态就不像什么兄妹,我看像奸夫淫妇!”汪俊卿心里直打鼓:“那日真人传我武功时,说要三年可以和娘子相当,这阿明和娘子仲伯之间,现下动手怕是打不过,苦也!本想用新学的武功在义妹面前好好显露一番,哪知道来这么个弄不过的!”于是说道:“阿明兄休要取笑!不知阿明兄和我义妹有何仇怨,若是些小事,请阿明兄看我面上,不和我妹子一般计较,就此了结,如何?” 阿明道:“果然不是亲妹子,什么义妹义妹的,不过是勾搭的由头!瞒不得我,男人和女人,义兄义妹,我呸!还不都是为了下半身的事儿!可笑!可笑!看你面上!哈哈,看你娘子面上倒可以!她人呢?” 姚子欣气得直跳脚,大叫:“贼子,我非让我爹将你碎尸万段不可!”阿明笑道:“美人,看你挺泼辣的,喜欢骂人,不过翻来覆去也就会一个碎尸万段,你这骂人的功夫不行啊。好好随我去,不说别的,骂人的功夫我就可以好好调教调教你!当然,可以教你的还多着呢,哈哈!” 汪俊卿见他不把自己放眼里,口中越说越不堪,再不能忍,手中鱼竿一抖,就朝阿明打来。阿明先前听杨洋说过,汪俊卿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学剑不过两年,只学了点用来消遣的功夫,哪里把他放在眼里?却不知他后来又有奇遇。等到鱼竿打来,突觉不对,只见鱼竿极凌厉,夹杂着一股怪异的劲力,好似有很大破绽,那破绽又好似只是诱饵。阿明大吃一惊,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暗道:“这酸书生竟是个隐藏极深的高手!”急忙闪避躲了鱼竿,哪知鱼竿上还有鱼线,鱼线末端还有鱼钩,那鱼钩钩住他的草藤盾,呼地一声钓走了。 阿明一身低吼,持着镰刀就来抢藤盾。汪俊卿知道藤盾一入他手,他的武力至少要提升三成,急忙拔出长剑,轻飘飘一剑刺向阿明,阿明见他招式怪异,不再大意,施展开鹤刀功,劈空之声大作,镰刀直往汪俊卿身上招呼。汪俊卿初临大敌,剑式不敢使老,以守为战。阿明的镰刀不时和汪俊卿的长剑相交,每和长剑相交,镰刀都会在长剑之上拖一下,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汪俊卿的长剑频频被他带歪,很快落入下风。 汪俊卿的剑招也极怪异,剑式走歪,就将错就错,不拘一格,时不时刺阿明的下阴、插眼睛、撩后脑勺,用些名门正派不屑用的招式拉回局面,虽落下风,一时倒不至于落败。阿明逼得汪俊卿退了几步,眼睛看向落在小木凳上的藤盾,汪俊卿急忙大叫:“妹子,把这草帽拿着快逃,去找你爹爹!这草帽是件宝物,不可再落入贼子手中!”姚子欣抓起藤盾,入手就觉触感极好,又轻又韧,粗略一看,隐隐带有光泽,知道果然是个宝物。她拿着藤盾,本要和阿明一样当草帽戴头上,哪知闻到一股男子汉的汗臭味,皱了皱眉,把藤盾背在背上,翻身上马,口中道:“我去找我爹爹了!汪哥,打不过就跑!”说到跑字,已去得远了。 阿明哪有心思和汪俊卿缠斗?拔腿要追,汪俊卿早有防备,唰唰两剑刺向他背后,正是不可不救之处。阿明不得已,回头接了两招,汪俊卿跟上两步,挡住去路,又抢攻了两剑。阿明焦急万分,仰天一声长啸,手上全力一击,汪俊卿听他长啸,知道厉害,先怯了三分,不敢硬接,急忙躲避,阿明却不攻他,侧身绕过,随着姚子欣的去路赶去。 阿明追了不到百来丈,突然侧面一声响,一把飞刀冷不丁的射来。阿明终归非当日肖东山,一镰刀把飞刀打翻。这飞刀和肖东山什么干系?肖东山曾被这样一把飞刀射中,飞刀正是徐均平所射!阿明脚下一停,只见路边跳出一人,身上血迹斑斑,正是赶来的徐均平。他因路熟走了捷径,在阿明和汪俊卿缠斗之时,赶到了前面的路口,他先见姚子欣飞马而过,后又见阿明拔腿狂追,知道阿明还在追赶姚子欣,就射出飞刀打他。 徐均平大叫道:“淫贼,来试试铁血快捕徐青天的正义之刀!”腰刀早砍过来。阿明失了盾,不想缠斗,猛地三招抢攻,逼得徐均平连连后退,正要再下狠手,身后一人吟道:“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贼子,还想逞凶!”阿明知道是汪俊卿到了,心中暗骂:“今日倒霉!遇到这两个难缠的!”回头时,汪俊卿的长剑已刺来,阿明不得不接了了一招。 徐均平见有人帮忙,大喜,道:“多谢仁兄援手,这贼子厉害,小心了!咦,是你?”汪俊卿道:“你还记得我?”徐均平道:“怎么不记得!公子风范,过目难忘。” 三人搅在一起,各使本领,打得天昏地暗,但见徐均平面目狰狞,像个活阎罗,阿明镰刀撕空,似个霹雳鬼,汪俊卿长剑卷起阴风阵阵,仿佛鬼影重重。起先阿明占尽优势,但越打汪俊卿的长剑用得越顺,加上两打一,多得喘息之机,时间一长,体力上也占了便宜,渐渐扳回劣势,双方打了个旗鼓相当。 阿明边战边东张西望,一是看姚子欣逃的方向,二是怕二人还有帮手。他本胆大妄为之人,为何怕呢?他怕的是杨洋就在左近。他心里又不住咒骂汪俊卿起手一怪招钓走了藤盾,不然藤盾在手,一战二,又有何惧! 他无恋战之心,高、汪二人却有留他之意,见他东张西望,知他还有追赶姚子欣之意,手上逼得更紧,徐均平身高体大,更是死死挡住出路。 自古有言:邪不胜正。盖为正邪相持时,邪者多心内戚戚,而正者胸怀坦荡,于是正邪胜负有分。论武功,即使无盾,阿明本也能胜二人一筹,但他邪意在心,越打越急躁,拿二人毫无办法,反观高、汪,自知占理,脚下都稳当了许多,越打越得意。 阿明道:“两位拿了她爹什么好处,这等助她!”汪俊卿未脱炫耀之趣味,果然笑道:“贼子不知高低,她爹乃中原大侠、棍棒无敌姚中天,要把你碎尸万段还不容易,哪用得着我二人相助?”这要是换着肖东山,除非别有用途,自不会以炫耀别人为趣,此即河马男和白马男性情不同之处也。 阿明套出姚子欣的身份,知道自己的藤盾有了着落,哈哈大笑,就要逼退二人走掉,但徐均平是老江湖,阿明一变招,他也变招,死死缠住他。阿明无法,只得继续与二人缠斗。又斗了半个时辰,阿明和徐均平还好,汪俊卿却已大汗淋淋。原来他从不曾与人如此苦斗,有些脱力,于是面向阿明嘴中故意嘟囔了一句:“娘子怎么还不来!” 这一句话阿明听得真切,果然吃了一惊,暗想:“那美人果然快来了,她可是个狠角色,我弄不过她,得走了!”他仰头就是一声长啸,啸声如狼嚎似虎啸,高、汪二人只觉脸前疾风阵阵排山倒海而来,耳朵内嗡嗡作响。徐均平大叫一声:“不好!这厮是在呼唤同伴!”汪俊卿知道自己说的娘子怎么还不来云云,本是假话,如若阿明有人相助,如何能敌?与徐均平对望一眼,皆有撤退之意。 阿明也知自己作势招呼同伴是假,趁高、汪二人愣神之机,一跃进了对面树林,飞也般的去了!高、汪二人哪里还敢再追? 汪俊卿见他去远,冲徐均平抱拳道:“后会有期!”徐均平见他神态潇洒,有结交之意,道:“仁兄侠骨仁心,武艺高超,实在佩服!还没请教仁兄尊姓大名,贵乡何处?”汪俊卿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在下汪俊卿,仗剑天涯,飘零江湖,四海为家!”徐均平见他雄姿英发、谈吐脱俗,愈发敬重,道:“公子与我,皆是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之人,正好同行,如何?”汪俊卿嫌他姿态粗鄙、下等人模样,道:“汪某放荡不羁之人,行则高歌,想醉就醉,倒地即眠,独来独往惯了,得罪!”徐均平又巴结道:“公子那日告发那杀人埋首的,我已打死凶手。”汪俊卿嘿嘿冷笑,道:“那厮活得好好的。”徐均平不信,道:“此话怎讲?”汪俊卿道:“你再见到他,自己问他吧。”说完翩然而去。 徐均平为他风姿所迷,叹曰:“真侠士也!真君子也!” 第四十九章 三鞭暴打徐均平 别了汪俊卿,徐均平一路往南而行。 这一日,他在官道上遇到三人,只见前面一人颇有些面熟,后面二人却是仆从。三人骑着马走过徐均平身边,那人也看了好几眼徐均平,突然道:“来得莫不是徐侍卫?” 徐均平听他如此称呼自己,猛然想起,抱拳道:“原来是王典仪,多年不见,别来无恙?”王典仪面带忧郁,道:“王爷就在后面,徐侍卫不可失了礼数!”说完要走,徐均平问道:“王大人,我一路听到谣言纷纷,是真是假?”王典仪微微点头,道:“皇上这次是下了狠心,也不知是哪个在皇上面前说了王爷的坏话!”他招手示意徐均平走近点,压低声道:“骄横跋扈,徇私违法,沽名钓誉,意在不轨,这是皇上说的,句句都是狠话,这前八个字,我们都明白,后八个字……当不起啊……”他摇摇头,咬咬牙,一打马鞭,又要走。徐均平拦住道:“这是去哪里?”王典仪道:“皇上将王爷徙封到乐安,亲自催促启程,你说我们是去哪里!”说完再也不理徐均平,走了。 此时,在离此二十多里的官道上,汉王正在哈哈大笑,他对身边的长史道:“你们啊,屁大点事就哭丧着脸。父皇疼我,不多日必召我回京!”王府长史躬身道:“这次皇上是真正发怒,我看王爷还是到地方后韬光养晦一段时日。”汉王笑道:“本王已知是何人暗中参我一本,小事一桩。不过是下人打着我的旗号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罢了,没想到竟被参了个沽名钓誉,意在不轨。无妨,无妨,父皇气消了就会想我的!”王府长史又道:“王爷,这都是您平日口头不严啊,唐太宗之类的话休要再提!”汉王默默点头,半晌道:“父皇非无信之人,昔日抚我背对我说,世子多病,要我好好努力……哎,父皇登基后,还是立了他为太子!十几年了,他就这么一直病恹恹的,要是他生龙活虎的,我倒是断了念想!这次得亏他求情……太子待我不薄,奈何奈何!”王府长史接口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汉王脸上闪过一道光,瞬间熄灭,反冲长史怒道:“休得再提,伤我父子兄弟情分!”长史吓了一跳,退后半步,不敢上前。汉王一马当先,摇摇头,口中喃喃道:“未必!未必!哥哥虽宽厚,侄儿却咄咄逼人……” 他快马一鞭,把马打得飞起,口中叫道:“袁臻,跟我来!”身后众人本待全员跟上,这时候听了,就慢了马,只有一个侍卫模样的武士加鞭跟了上来。两人跑了三四里地,把身后众人甩在身后,汉王慢下来,对那名唤袁臻的侍卫道:“袁臻,你可知有什么毒可以无色无味,不留痕迹,即便皇上的人都查不出来?”袁臻道:“论用毒,天下第一毒不是我们自家人吗?我听说李师娘已制出喜洋洋,只要口鼻吸一点进去,就会大汗淋漓、眼球翻动、流出口水,随即羊角风发作,不多时就死了,死时面带微笑,没有任何痕迹,任他再好的名医,也只认定是羊角风!尸检也无异样的。”原来这位袁臻就是阿明的三师兄! 汉王道:“你知道就好,省我许多口舌!你去取来。”袁臻道:“李师娘和我们如同仇敌,虽对我还算客气,但绝不会把这种宝物给我!我虽会使毒,但是和李师娘一比,那就是班门弄斧了,还没弄到手,怕是已被毒烂在山上了。”汉王皱了皱眉道:“等阿明回来,你和他两人去,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一个用智一个用武,无论如何,要给我取了来!”袁臻躬身道:“遵命!”汉王道:“此事务必机密,只我们三人知道!明白了?”袁臻道:“这是自然!阿明去了好几天了,说是路上会合,不知怎么还不来。”汉王道:“阿明没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多有逗留,也不怪他!” 两人走了一阵,突见不远处一人单膝跪下,口中道:“参见王爷!”汉王一催马,上前一看,认出是徐均平,用马鞭一指,道:“均平,你来的正好!我问你,你可用我的名义在江湖上招摇撞骗了?”徐均平不敢站起来,跪着道:“招摇撞骗不敢,做的都是行侠仗义的好事!”汉王微微点头,道:“怎么搞的?弄得浑身是血,眼都弄瞎了?”徐均平道:“遇到个贼子,要糟蹋好人家的姑娘,忍不住出手,挂了点彩!这只眼瞎了两年了,也是遇着了硬手。”汉王道:“你也越来越不长进了,一个小蟊贼都弄不过?”徐均平道:“这家伙着实有点厉害。” 汉王示意徐均平起来,道:“你也胡闹!打个旗子还写着本王的名号,你知不知道这事都弄到皇上哪里去了!你看,皇上贬本王去乐安州,你作何感想!”徐均平又跪下,道:“是小的连累了王爷,请王爷责罚!”汉王摆摆手,又示意徐均平起来,道:“怨不得你!有些人就好非议本王!没有你这事,一样会有人要害我,嘿嘿,本王难道怕了不成!”徐均平见无杂人在侧,凑到马前道:“我已猜出是谁。王爷,要不找个机会,了结了他?”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响,徐均平脸上早吃了一记马鞭。汉王大怒,骂道:“你还坑得本王不够!你道此人是谁?是皇上的心腹、耳目、肱股大臣!你好大的胆子!想害本王粉身碎骨不!”他越说越怒,连打徐均平三鞭,徐均平不敢遮挡,咬牙承受。 汉王突然动手,惊起远处几只飞鸟。汉王朝那几只飞鸟一指道:“混账,你安知这几只飞鸟不是皇上的细作!”袁臻、徐均平听了,背上透出一阵寒意。 此时马蹄声响,王府众文武徐徐赶来,那长史见徐均平挨了打,只当汉王为他招摇的事打他呢!哪知汉王道:“你且去,继续江湖上行走,你性情最为正直,嫉恶如仇,本王也是知人善用。你此去多做好事,少管些江湖上的仇杀,那些人都不是好东西,让他们自生自灭就是。多帮帮百姓,多让百姓知道本王的恤民之心!朝中非议且由他去,本王毫不在乎。有什么动静给本王汇报!你呀,缺银子花就来王府取!” 徐均平听汉王气色缓和,正要告辞,突见王府众文武里面一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正是阿明!他大叫一声,跳起来道:“就是他!我说的要糟蹋人家姑娘的,就是他!”阿明只嘻嘻笑。汉王哈哈大笑,道:“阿明,你什么时候到的,来来来,你怎么糟蹋人家姑娘了?”阿明上前,抱拳道:“参见王爷!我刚到。哈哈,我哪有糟蹋什么姑娘,不过好玩罢了。我虽不是汉人,也读过汉人书,书上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见着个可人儿,就跟着逑了逑,这厮出来充好汉,吃了我两刀。”众人看徐均平眇了一目,衣裳撕破,身染血渍,狼狈不堪,袁臻先笑起来,后来有人也跟着吃吃笑起来。 徐均平涨红了脸,慷慨地道:“不是我跟过去,人家姑娘早被你糟蹋了,贼子还敢狡辩!”汉王道:“呃,不可无礼,都是自家人。阿明,有什么得罪徐均平的,给赔个礼,就此揭过,日后和睦共处!”阿明无奈,冲徐均平道:“多有得罪……我以后手下留情就是!”徐均平听他说“多有得罪”,也想在汉王面前弄不好看,欲就此作罢,又听他说“我以后手下留情”云云,大怒,拔出腰刀,忍了忍,没敢直接动手。 袁臻早叫起来:“好大胆,敢在王爷面前拔刀!”说着压到徐均平面前,按刀而向。汉王皱了皱眉,道:“徐均平,我要你继续江湖上行走的,还不动身!”徐均平收了刀,给汉王再单膝跪别,狠狠去了。 汉王指着他的背影,对袁臻和阿明道:“往后你们可别为难他,徐均平跟我多年!”袁臻和阿明齐声答道:“遵命!”汉王又道:“阿明你也别给我添恶名,又去糟蹋人家姑娘干嘛!我看你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是该寻一户好人家的姑娘了!” 第五十章 提亲 阿明道:“我哪有糟蹋姑娘,反倒吃了大亏!”袁臻听了,问道:“什么亏?”阿明道:“王爷请看,我宝盾不见了,正来求王爷帮我一起去讨要呢!”汉王闻言,往阿明头上一看,也吃了一惊,道:“以你的武功怎会失落?”阿明道:“说来是我大意,被人蒙骗了。我原本识得一书生,一直只当他武功低微,哪知这厮是装的,武功虽不及我,却也有七八分。他突然跳出来和我为敌,我没有防备,被他抢了宝盾去,又偏生这徐均平来搅局,因而未能夺回!”袁臻道:“这人在哪里?我们去找他。”阿明摆手道:“这人在哪里已不要紧,要紧的是这盾落入了姚中天之手!” 众人“啊”了一声,袁臻道:“怎会到姚中天的手上?”阿明苦笑道:“刚才说的那姑娘是姚中天的女儿,那书生抢了宝盾后,扔给她,她带着跑了。”袁臻道:“你好大的胆子,姚中天的女儿你也敢调戏!”阿明道:“有什么不敢!姚中天又如何!” 汉王哈哈大笑,道:“哈哈,我就喜欢阿明这一点!姚中天啊,姚中天!本王平生最好结交英雄豪杰,这个姚中天却三番两次回绝我,我正要瞧瞧是个甚等样人!走!我们转道去信阳会会他!”长史急忙道:“王爷!还是去乐安就封吧!不然皇上怪罪下来,担当不起。”汉王道:“又不是不去,迟几日何妨!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出了皇城,父皇也管不了我!来!你!你!你!跟我走,剩下的人,往乐安缓行!” 于是,汉王只带侍卫,一行十三人往河南信阳疾驰而来。走了一段,汉王又问道:“姚中天的女儿漂亮不?也是个小矮人儿?”阿明道:“漂亮啊!不漂亮我还不稀理呢!不高不矮,刚刚好!”汉王道:“哈哈,你小子的福气来了!”袁臻道:“王爷何意?”汉王道:“刚不是说要给阿明寻一门亲事吗?这不,亲事来了!日后姚中天也是我们自家人了!哈哈哈!”袁臻抚掌笑道:“王爷真是神机妙算,小的实在佩服!”阿明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没话可说。 汉王一行快马加鞭,他们骑得都是上等好马,四日已到信阳。汉王一行在城里打尖片刻,先派二人往姚家庄报信。 喝了一杯茶,净了手,上马又行。出了信阳城,又向西行了十七八里地,只见绿绿葱葱中隐着老大一座庄园,门牌上写了三个大字——姚家庄。汉王来时,大门已大开,门口等候了一大群人。 当头走出一人,四十多岁年纪,短小精悍,留一簇山羊胡须,每走一步都像钉子在地上钉了一钉。他迎上前,说道:“王爷驾到,有失远迎,赎罪赎罪!”说着作势要行大礼,汉王哈哈大笑,虚手一扶,道:“姚庄主快请起!姚庄主果然气貌不凡,真一条好汉也!今日冒昧打搅了。”这人自然就是姚中天了,他道:“王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快里面请!” 庄客们过来牵了马,众人从大门往里走。姚中天口中不住道:“请!请!”把汉王迎到了大厅,汉王在正面太师椅上坐了,姚中天在下首作陪,众侍卫十人候在厅外,只袁臻和阿明在内。 不一会,有清茶奉上,汉王拿起一口干了,道:“好茶!本王来得急,实有些口渴。”姚中天亲自过来,又给满了一杯,汉王道:“好茶好茶!姚中天啊姚中天,你这庄子不错啊,舒服!”姚中天陪笑道:“乡下地方,王爷见笑!” 汉王起身,在厅内走了两步,突然劈头问道:“姚中天,我且问你,为何三番两次不收我的礼物!对本王避而远之,是瞧不起本王乎!”姚中天吓了一跳,急忙抱拳道:“启禀王爷,姚某万万不敢!只因使者来得不巧,两次我都不在家,内人不敢擅自接受重礼,故而怠慢了使者。姚某后来得知,也甚惶恐不安,多次想上京向王爷请罪,因俗事缠身,一再拖延,请王爷赎罪!”汉王知他鬼扯,哈哈大笑,道:“姚大哥,和你说着玩儿呢,本王一心结交你,哪有什么怪罪之心!你瞧,本王今日不亲自来了嘛,这回姚大哥是相信我的真心了吧!”姚中天急忙道:“多谢王爷抬爱,只是我乡野小民,担当不起!” 汉王再笑道:“担当得起!担当得起!本王喜欢的是英雄好汉,厌恶的是各种臭规矩。中原大侠、天下第一棍棒的名号如雷贯耳,本王在京城里神望久矣,今日一见,我才相信真有这样的英雄,相见恨晚啊。” 姚中天道:“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何吩咐?”汉王道:“哎!言重了,我就不能来拜访拜访我心中的大侠士嘛!不过你既然说起,今日我倒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确有一事,还是天大的喜事!”姚中天道:“喜从何来?”汉王一招手,道:“小师弟,来见过姚前辈!” 阿明第一次听见汉王叫他小师弟,微微一愣,才上去作揖道:“阿明见过姚大侠!”姚中天不知何意,回礼道:“这位是?”汉王道:“这是本王的小师弟阿明,是我师尊的关门弟子。他呢,特别孝顺师长,一直在我师尊身前侍候,前年老人家仙逝,留下他孤苦伶仃一个人,我看他老大不小了,我这做兄长的就琢磨着给他找一门亲事。这不,千里姻缘一线牵,也是天大的缘分,小师弟他对令爱一见倾心,茶饭不思。本王与他师出同门,如同手足,岂有不管之理?因而亲自上门,来向姚庄主求这么亲事,不知姚庄主意下如何?” 姚中天怎不知如何作答,屏风后面早想起一声娇叱:“好小子,太不要脸了,还上门来了!爹!这人就是我说过的那个贼子!”原来姚子欣早躲在屏风后面偷听,这时再也忍不住,走了出来,手指阿明,大声斥责。 姚中天喝住道:“欣儿不得无礼,这是汉王爷,还不先见礼!”姚子欣哼了一声,万分不情愿的朝汉王福了一福,转头向姚中天道:“爹!这人送上门来,不可放过了他!”姚中天喝道:“女孩儿家,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不要插嘴,下去!”姚子欣撅着嘴退了两步,在后面远远站住了。 姚中天向汉王道:“乡野之中,家教有缺,汉王赎罪!”汉王道:“不错不错,性情直爽,颇得我心,模样儿也好,难怪小师弟动了真心。至于小小的误会嘛,我看等他们成亲了再自个儿去慢慢调解。哈哈哈,好好好,姚大侠,这么亲事就这么定了,来日我派人来下了聘礼,定个日子就迎过门去,姚大侠,本王亲自说合的亲事,绝不会让令爱受了委屈!你就放心吧!” 那边姚子欣早哭了起来,道:“爹,不要答应,这人不是好人!爹,我求你了!爹爹!”姚中天面向汉王道:“王爷是何等身份,今日来我庄上说合,乃是我姚某人天大的福气!按理说,王爷的吩咐,姚某不敢不照办,只是小女性子太野,十分顽劣,不懂规矩,就是我和她娘都时时被她冲撞,气得要死,要是得罪了王爷和您这位少侠师弟,反而不美,何况我看她对这位少侠颇多误会,我看还是不要强凑一起,反倒弄出什么难堪来!”汉王笑道:“少年人弄点别扭两天就和好了,我看令爱不过一时气还没消,心底嘛,对我家师弟还是放不下的,不然也不会收了小师弟的定情信物!” 姚中天听了,以为姚子欣真收了什么信物,不由得一脸狐疑看向姚子欣。姚子欣哭道:“这奸贼一心想欺负孩儿,哪有什么信物!我呸,他信口雌黄!”姚中天大喝道:“不要无礼!”汉王道:“我师弟有一顶宝帽,乃恩师毕生心血编造,从不离身,现今就在令爱手中,若不是定情信物,我师弟岂肯随便交给他人!” 第五十一章 姚中天三棍打女婿 姚中天闻言,回头看了姚子欣一眼,已知道果有甚么“宝帽”,还道他女儿真和眼前的阿明有什么感情瓜葛,只得道:“胡闹,还不拿来还给这位少侠!”这也是姚子欣往日在父母面前素来讲话不尽不实,弄得姚中天并不十分信她。 姚子欣朝阿明骂道:“臭不要脸,就你这模样,还定情信物!我呸,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嘴脸,打不过别人,一招就给人夺走了帽子,来这里死乞白赖的要!”说着往后去了。 阿明之性情,最是脸皮厚,他脸带微笑,并不发怒。姚中天一时不明就里,只向汉王赔礼道:“这孩子被我惯坏了!还望王爷赎罪!”汉王笑道:“姚庄主别说生分话!今日一是为喜事而来,二是出于对姚庄主的敬仰!今后还有诸多仰仗姚庄主的地方,还要请姚庄主赏脸呢!”姚中天道:“王爷言重,有用得着小的的地方,只管吩咐!” 不一会,姚子欣拿了阿明的藤盾出来,往他爹面前一递,道:“爹!这可是战利品,并不是什么信物,你可别被人三言两语骗了去!”姚中天接过手也不用细看,已知绝非凡品,每根藤丝上都凝结着宏厚的内力,他哪有觉察不出来的?他暗想:“原来这帮人是为这宝物来的!我虽武力高超,但绝不可和当今皇上的二皇子为敌!这个面子是一定要给他。这盾可以还给他们,也要想个法,拒了这门亲事,欣儿所言也似非虚,她不会看上这么个粗鄙之人!宫中的木料生意、边关将士的枪杆刀柄,都是太子一派派给我的,我岂可和二皇子走得太近!”拿定主意,道:“哎呀,这帽子非同小可,果然是个宝物!也不知道这孩子哪里拾来的,既然是王爷的师弟之物,哪有不归还之理!王爷,请!”说着把帽子递到汉王手中。汉王知道这藤盾是师父的遗物,拿在手里,轻抚帽檐,道:“睹物思人!恩师待我如父子,看见藤帽,本王仿佛看见了恩师的背影!”说着弄出重情义的样子,众人不敢插话。 良久,姚中天道:“姚某小小草民,不懂大道理,但王爷的话不敢不听,今日王爷前来说合,不敢不允。只是姚某本是江湖草莽,只懂一半道理,还有一半,信得是一个武字!我年岁渐老,早无雄心壮志,只想垂暮之年,有所依靠。我这女儿,虽是顽劣,但拙荆甚是溺爱,常说不求嫁一个绝世高手,但也希望未来的女婿对得起一个‘武’字。”汉王插嘴道:“姚庄主什么话,你也大不了本王几岁,把本王都说老了。嘿嘿,姚庄主正当年华,正好和本王一起干一番大事业!”是时,姚中天四十七岁,汉王三十七岁,对衣食无忧之人,果然正是人生巅峰时光。姚中天不过嘴上谦逊,欲避汉王而远之罢了。 姚中天接着道:“王爷雄心,姚某佩服……这择婿之事嘛,看在王爷面上,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少年人能接住我三招就行!” 汉王及众侍卫暗暗心想:“这姚中天也真托大,三招……这姚中天说出这种大话,怕是真有把握?”姚子欣按捺不住,叫道:“爹,这贼子厉害!呜呜呜,爹!” 阿明那边一躬身,道:“晚辈愿接前辈三招!” 汉王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姚中天朝汉王示意,朝门外一指,道:“请!” 姚中天带着众人往练武厅而来,姚子欣飞了似的跑了。等姚中天带人到了练武厅站定,姚子欣又飞也似的跑来,手上拿了一根齐眉棍,她把棍子往姚中天手里一塞,道:“爹爹!千万不可留情,这贼子煞是厉害!女儿的幸福就在爹爹的手中了……呜呜!” 姚中天接过齐眉棍,往厅中一站,道:“少侠用什么兵器,只管挑!”原来练武厅里兵器架上十八般兵器样样都有,汉王一行却被姚中天这一站所吸引,没人去看什么兵器架,只见他简简单单一站,如岳临渊,有气吞山河之势,众人都是行家,知道就单凭这一站,武功就在众人之上。 阿明跃出来,拔出圆镰刀,道:“晚辈自带兵器,前辈请!” 姚中天道:“第一招来了!”齐眉棍一卷,使一招“蛟龙出海”,朝阿明打来。阿明使出“杳如黄鹤”,单足立地,圆镰刀与齐眉棍一交,只觉前方突现一道旋涡,镰刀不自觉跟着旋涡边缘一转,他被这股劲力一引,脚下差点站立不住。也是他武功了得,单足跟着旋涡一转,镰刀跟着划个半圆,卸了齐眉棍的劲道。待另一足落地,双足一顿,再也纹丝不动,他的头发和衣服猛的鼓起一次,随即落下。 众人大叫一声“好!”这一棍姚中天使了五成功力,为何只有五成?倒不是姚中天托大,一是试探阿明的功力,既要挫败了他,又不能伤了他,只出五成力,可做到收发自如,不至于一棍打出死伤,汉王脸上不好看,二是但凡用武功,第一招时身体未热,气息未达巅峰,寻常也使不出十成功夫。 姚中天又道:“第二招来了!”齐眉棍一扫,使一招“神龙摆尾”,朝阿明打来,只见他半侧着身子,齐眉棍扫出,棍影重重,如千军万马急速撞来,声势极其惊人。“天下第一棍棒”,果然名不虚传!阿明早知姚中天大名,心中一直不以为然,直到见了这一棍,这才心服。他使出浑身内力,一声短啸,使出一招“凤鸣鹤唳”,拔地而起,跳到半空,躲过横扫,此时姚中天的万千棍影扫过,虚棍尽缈,实棍突显,只见棍头一拐,竟似长了眼睛一样,朝阿明点来!阿明身在半空,躲无可躲,又无借力之处,阿明只得空中来个鲤鱼打挺,借着自身内力,在空中滞了一滞,正好躲过要害,百忙中镰刀尖在棍身上一点,飘出数尺,落了下来,打了几个踉跄。此时汉王一行人都看出有点不妙,只怕第三招要糟。汉王手一扬,道:“接着!”手中藤盾平平朝阿明落地飞来,阿明在踉跄中一把接住了,飞快的穿过左手,如持盾牌。 这一棍姚中天已使出八九成功力,为何这般多?第一招他已试出阿明武功果然非同凡响,自己只出三招实在有些大意了,若第二招不分出胜负,第三招就难办了,毕竟这不是性命相搏的仇杀,第三招就算全力施为赢了,要是弄出死伤,也得罪了汉王,因而想第二招就把阿明摔个仰面朝天。 姚中天见阿明踉跄几步站住了,大步上前,大叫:“第三招来了!”只听晴空中啪得一声大响,原来齐眉棍在姚中天的手中就如一根鞭子一样,棍头和棍尾竟相交,擦出霹雳之声。响声中,姚中天一招“饿虎扑食”,已朝阿明劈来。虽只是一条棍子,却犹如万千条软鞭从头上抽来,把浑身上下都罩在其中,除非掘地三尺,绝无闪避之所。阿明无奈,全身缩成一团,举起藤盾,运起十成内力,硬接了这一招!只听“滕”的一声大响,接着咔咔两声轻响,地上冒起一阵青烟。 练武厅里鸦雀无声。良久,藤盾歪开,阿明面不改色的站了起来!汉王看着阿明,用手指了指,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袁臻等人也笑了起来,原来阿明的裤子被震得粉碎,露出了白花花的屁股!再看地上的青砖,被震得粉碎,阿明起身的地方,地面下陷数寸,咔咔两声轻响,就是地面青砖破碎的声音!原来这一棍,姚中天已使出全力,有没有死伤,也是顾不得了。按理说阿明是吃不住这一棍的,只是他藤盾厉害,化去了这一棍的大半劲力,加上阿明内力本来不俗,竟硬接住了这一招。这要是一面木盾,盾裂头碎,阿明早被打成肉泥,这要是一面铜盾,阿明早被震伤五脏六腑,说不定已呜呼哀哉了,偏偏他的藤盾是个宝物,又经得起打,又化得开力。 汉王笑得直不起腰,半天才道:“阿明,还不谢过你岳父大人!哈哈哈,这岳父打女婿,连裤子都打脱了!哈哈,昔有薛仁贵三箭定天山,今有姚中天三棍打女婿,哈哈哈哈!”他说着又笑起来,笑得再次按住肚子。 那边姚子欣也噗呲一声笑出声来,一时百感交集,回头想想不该笑,又哭起来,跑往后面去了。 阿明扭扭捏捏上前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汉王骂道:“笨蛋,还叫什么前辈,叫岳父大人!”阿明道:“是是,多谢岳父大人。”姚中天弃了棍,哼了一声,道:“武功还不错!” 汉王收了笑,站起来道:“姚庄主,这事就这么定了,以后咱们就是亲家了,还要多亲近亲近!阿明还有事要公干,等他回来,我再请人看好日子,派人前来迎娶令爱,保证风风光光的!”姚中天无奈,道:“但凭王爷吩咐!” 汉王道:“时日不早,本王事多,就此告辞!”说着哈哈大笑,往外就走,姚中天只得跟着送他出门。 第五十二章 缘木求鱼 肖东山一边跟陈知多练习莲花拳,一边修炼侗族姜伯所赠医书记载的凝神术。因凝神术治好了手腕的重伤,肖东山奉为神奇,极力修炼,朝阳九气玄功倒练得少了。凝神术的前面大部分是传授调息内和、强身健体的法门,记载甚详,从吸天地日月之精华的大道理,到如何吐纳如何归脉如何入定的小窍门应有尽有,虽越练越难,终究慢慢克服。到陈知多传授莲花拳时,已将这部分融会贯通了,只是每每回头从头再看,又会有所新得,真真的奥妙无穷。 凝神术的后面小部分都是些摸棱两可的法门,似乎作书之人也拿不定主意,只是提出一些启发,留后人再细细参详,但修炼之法更趋无所拘束,连“吸天地日月之精华”之句,也改为了“夺天地日月之精华”,可见其大胆。肖东山私下揣度:“此书记载的凝神术只有凝没有散,只有收没有发,又不能伤敌,算不上一门武功,想来不必过于拘谨,我何不按后边的启发,自我创造,自我修炼呢?”他本天质在此,摸摸索索中自己阐释了凝神术的后面小部分,竟也练出了一些门道。 初始还觉得不怎么样,后来渐渐只觉体内的真气越来越多,就如要溢出来一样,丹田内渐有胀痛之感。此时才知不妙,只得少练凝神术,多练朝阳九气玄功,用朝阳九气玄功把体内多余的真气领到全身,慢慢消化,坚持了一段时日,体内的真气还是日渐增多,胀痛之感日渐频繁。 陈知多见他时有不适之色,关切地问他,肖东山自以为并无大碍,也不多说。待到他把莲花拳练熟,体内已真气鼓荡,用朝阳九气玄功引流,已如拿个小瓜瓢在大河中舀水一样,哪里还有什么用!肖东山面相正常,体内实感肿胀难受。 他问陈知多:“大哥,你看我现在和那疤脸女子打斗,有几成胜算?”陈知多道:“约莫三成,打她个出其不意,能有五成……这里是她的地盘,得减一成……只是打败她也无用,老毒婆的毒太厉害,武功也不错……贸然行动,冲出去的机会不到一成!”肖东山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待我再进步些!” 这一晚,又是月圆之夜,室外的月光照得整个山峰通亮。“娘的,又要交饭钱了!”肖东山坐在石室的地上,口中咒骂起来。不知何时起,他把挨鞭挞称为了“交饭钱”。和往常一样,他听到疤脸女子先把陈知多提了出去,心里暗暗盘算疤脸女子来提自己的时间。 这一次,疤脸女子来的特别快。她一进门,就唰唰两指,点了肖东山的穴道,让他有力使不出,肖东山已知有异,暗暗吃惊。路过陈知多室前留意一看,门关得死死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等被提到山峰上,一看,只见陈知多被吊在大树上。 “哈哈哈,又多一个倒霉鬼!”肖东山装着不认识,大叫起来。银娥婆婆脸色一沉,冷笑道:“哼哼,两个只能留一个!今晚看是你们哪一个的死期!” 肖、陈二人听了暗暗心惊。银娥婆婆接着道:“两个兔崽子,以为老娘不会痛下杀手,敢和老娘犟!今日看清了,老娘只要一个徒弟,你二人谁先求我收为徒,我就杀了另一人!”肖陈二人都沉默不语,心底暗暗盘算。陈知多暗想:“我本消沉避世之人,肖兄弟是朝气蓬勃之人,若是必死一人,也是我去死,只是身为丐帮传功长老,丐帮各类武功皆在我身,我一死,则数种功夫失传,实在可惜!早知如此,把丐帮的不传外人的武功也传给了肖兄弟!只传一套不是丐帮武功的莲花拳,太少了!什么不传帮外人的臭规矩,我就不该守这规矩!眼下如何是好?要是能弄到解药,待我恢复了内功,倒是可以杀出去,只是这解药在哪里呢?我又如何知晓那就是解药?”肖东山暗想:“我得设计脱身,如若我走脱了,陈大哥反倒就没有危险了,我出去找了帮手,再来救他便是!心里盘算了好久的套路,看来不得不用了,只是眼下对疤脸女子还没有把握,动起手来不知打不打得过?也罢,我且一试,打不过她,我就是战死了,也是陈大哥留了一条活路!”想到这里又猛然一惊:“幸好我挖道过去结识了陈大哥,不然我不知道他是甚等样人,我会不会防他害我而先害他?”他不敢直面这个问题,急急停住不往下想。 银娥婆婆见二人都不吭声,大出意外,随即气得浑身发抖,连道:“好!好!不怕死!有骨气!老娘将你二人统统打死,再去寻第三人!” 肖东山脱口而出:“哈哈哈,老太婆痴心妄想,缘木求鱼。要我拜师也容易,只要……只要水往上流,鱼能上树,我绝对再无他言,叩头拜师,卖力习武,帮你杀人!” 银娥婆婆和众黑衣侍女齐声笑起来,连疤脸女子都把极难看的脸一咧,露出雪白的牙齿,也算是笑了一笑。 银娥婆婆笑完,上前一把抓住假装不懂的肖东山的胸襟,道:“小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水往上流,鱼能上树,就拜老娘为师!”肖东山道:“怎么着!你还能让水倒流,让鱼上树?若果有,我心服口服,绝无反悔!” 银娥婆婆道:“好!水往上流,随时可见,要看鱼上树,却也不难!不过现已立夏,纳鱼是不会上树了。这鱼只有春秋两季上树,夏季太热,上树岂不热干,冬天太冷,上树岂不冻僵?再等些时日,入秋了就带你去看,到时你亲眼所见,要再反悔,老娘就先挖了你的眼,在割了你的舌!”肖东山想了想,果然是只有春秋两季吃过那鱼。他假装不服,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但要眼见为实,我才心服。”心中暗自高兴:“又拖得一些时日,待我把莲花拳再练练,又多点胜算。” 这时,一个年老的黑衣侍女道:“主人,现下虽天气炎热了,但纳鱼还是有上树的,不过少了些,要寻还是寻得着的,我前几日还见过呢!”银娥婆婆闻言,笑道:“好!事不宜迟,现在你们三个就带他去看!”她把手一点,指了三人:疤脸女子、这个年老的黑衣侍女,一个年轻但一脸凶狠的黑衣侍女。那年轻的就上来抓肖东山身上的绳索,肖东山嘟囔道:“别碰我,我自己会走!”心中暗骂:“多事的老婆娘!不让我拖些时日!”他又朝陈知多道:“这个倒霉鬼,我若真拜师,拿来祭祀倒不错,嗯……臭哄哄的,拉去先洗干净些!”转头对银娥婆婆道:“这个洗干净点,我真要拜师,就拿他一刀两断,做个入门状!”银娥婆婆道:“什么入门状?没听过。”肖东山道:“枉你占山为王的,这都不懂!我杀了他就不清白了,一心为你门下效力,这都不懂?给我留着!”银娥婆婆道:“小东西,还有些邪气!倒对老娘的胃口,好!来人,拖出去好好洗干净!”果然过来两个年老的黑衣侍女,放下陈知多,拖去洗浴。陈知多此时已明白肖东山迫不得已,要试那一成的机会,他是要诓出山峰,脱身而逃。他若得逃,自己反倒无性命之忧。这洗干净一出,既是保自已在他逃出之前,不被当废物一样宰杀,又能让自己舒舒服服洗个大澡。 年老的黑衣女子把路一指,率先而行。肖东山一脸不以为然,跟着她走,疤脸女子和年轻的黑衣侍女一左一右跟在肖东山身后,以防他逃走。 四人走了百多丈,已到峰侧,过了一道石门,就见一个小坪台。坪台上有两个黑衣侍女侍立,守护着一个滑轮,滑轮一端是一大捆粗绳,另一端系一个大篮子,能容下三人。肖东山四周一看,只见吊篮处是一条笔直下落的峭壁,另一边看不清楚,想来无路可下。 领头的老年黑衣女子道:“我们有事要下去!等一会就回来!知道了吗?”那两个守蓝的道:“是!”老年黑衣女子转回头道:“你们先下去!”疤脸女子就和那年轻的侍女把肖东山带入篮中,一左一右夹住了,等坐稳,上面开始放绳,肖东山只觉慢慢下降。过了好久,只见下面又是一个小坪台,降到地面,疤脸女子稳住吊篮,三人一起跨出篮子。肖东山回头一看,原来坐篮子是过了最陡峭的一段山峰。三人等了一会,上面又放下来那个年老的黑衣侍女,四人这才又往下走。 这次还是年老的领路,肖东山紧随,疤脸女子和年轻的押后。四人走了一程,山路越来越陡越来越险,两个侍女都找树杈做了拐杖,疤脸女子却如履平地,肖东山故意大叫起来:“哎呀,哎呀,好险!哎呀,我差点掉下去!好吓人!帮我解了绳索吧,这样我非摔死不可!哎呀,好险,我摔死了,你们也是个死!”年老听他说的不错,看了看疤脸女子,疤脸女子点点头。年老的就解了肖东山的绳索,年轻的道:“少耍滑头,不然我一剑刺你个透明窟窿!” 第五十三章 五行教和六仙门 肖东山摆手道:“不敢,不敢,我只是怕摔死!你刺我个透明窟窿,不比摔死还难受!”说着,也学模学样,在地上拣了根树杈,撑着走路。走了一段,肖东山故意滑倒两次,又叫道:“解了我的穴道吧,这样我要被摔死了,我本领低微,又何必点我穴道?”疤脸女子果然上来解了他的穴道。身上穴道一开,肖东山舒坦了很多,劲力渐渐复原,暗想:“我得找个机会逃跑,硬打是打不过的,最好找个山坡,我拼死一滚,说不定有一线生机,就算摔死了,陈大哥也就不会死于非命了,实在稳赚不赔!” 他边走边寻找陡坡,哪知道越走越平,虽还是下坡却无十分陡峭处,心中暗暗叫苦。走了一会,听见哗哗水声直响,渐渐地响声越来越近,又走一程,只觉眼前一黑,进了一个山洞。领头的年老侍女在洞壁上一摸,取下一个灯笼,点燃了,继续带路。一进山洞,就听见轰隆隆的响声,肖东山知道那是瀑布的声音。随着前行,响声越来越大,渐渐地,响声盖住了一切,这时就算大声说话,身边的人也听不清了。 眼前越来越亮,带头的年老侍女把灯笼插到洞壁上,又走几步,到了洞口,只见她稳住身子,往瀑布中一冲,出了山洞。肖东山慢慢往瀑布底下走,飞流而下的瀑布打在身上,他身上久不洗浴,被水一冲,说不出的舒服。那年轻的侍女不耐烦,在后面把他一推,他不得已来到瀑布外。 肖东山道:“你推什么!等我洗洗!敢对我不敬,我拜了师先拿你开刀!”那年轻的侍女听了,不敢催他。疤脸女子停下来,站在洞里等他,肖东山又回身洗了洗,终究不敢脱了衣服洗个痛快,待身上少了秽气,就又随三个女子前行。 过了水帘洞,肖东山回头一看,飞流直下的宽大瀑布遮了小小的山洞口,真是天衣无缝,谁知道里面藏了另一番天地!走了一段,只觉是绕来绕去,渐渐地混淆了方向,带头的年老侍女回头道:“快走,快到了!” 走到一座山岗,带头的年老侍女朝下用手一指,道:“其实这里就有鱼,不过要看水向上流,还要向前走一程,那里鱼要多些!”下了山岗,只觉脚下潮湿异常,阡陌交错中,四处是浅浅的溪水和矮矮的树木,这里的树木均不甚高,不过一、两丈,与柳树相似,却又不是柳树,肖东山看了树形,暗道:“这样的树,难道上面果然有鱼?看这溪水,里面真有鱼会爬到树上!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年轻的侍女接连上了好几颗树看,下来都只摇头。年老的侍女也亲自上了几棵树看,也没有。年轻的埋怨道:“都这个季节了,哪还有!白跑一趟!主人都说入秋再来,就再等等呗!”年老听她语气不好,低声道:“我前几日,就是下来买油的那一天,都看见了的啊!”年轻算了算,道:“你下来买油,都七、八天了呀,那时节有,现在不一定有啊,就你多嘴!” 正说着,突然年老的侍女叫起来:“看,这棵树!这棵树!这棵树上一定有!”肖东山抬头一看,溪流边果然一颗大树,足有两丈多高,枝叶也远较其他树木茂密,垂下的枝条几乎密不透风。那年轻的侍女看了看,手脚并用,几下就爬了上去,一会儿就到了树腰的杈丫上。 “咦!你们快来看!”她大叫起来。 “小声点,别惊着了鱼!公子快爬上去看。”年老的突然客气起来,把肖东山称为“公子”。只见那年轻的直起身子,双手在树杈上摸了良久,伸手一拉,唰的一声,跳了下来,手里好似拿了一根枝条。年老的道:“你捉着鱼了?”年轻的道:“没有鱼,不是鱼!看!我发现了这个!” 众人过来借着月光一看,她手上拿了一根黄色飘带。年老的接过,摸了摸道:“还是丝绸的呢!”展开细看,尾部似有刺绣,一看,却原来是一枚铜锤,甚为别致。肖东山本不以为意,见了铜锤,心中激动起来:“这枚铜锤我见过!铜锤姐那日谈论起刺绣时,给我看她的裙摆,就有这样一模一样的图案,这种特别的刺绣,除了她,谁家绣这个!莫非铜锤姐就在附近?” “你搞什么鬼!”年轻的侍女见他一个激灵,呵斥起来。 “我冷!”肖东山强装镇定,暗道:“铜锤姐怎么来了?黄州离这里路途遥远,她在这里做什么!”他脑子飞快运转,一时理不出头绪。 两个侍女、疤脸女子看他在瀑布下打得浑身湿透,自当他是真冷,也就没有在意。 “铜锤姐就在附近,那我的胜算就大多了,等一下我猛地袭击,大声呼叫,但愿铜锤姐听着,如此一定可以逃出生天!”肖东山心里合算着,脸上不露声色。 疤脸女子把飘带拿过去看了又看,又交给那年轻的,示意她系回原处。那侍女只得又跳上树,把飘带系回原处。“这是有外人在,怎么办?我们是继续去找鱼还是在这里等?”年老的侍女问道。 疤脸女子突然手一举,做个噤声的手势,接着趴到地上听了听,跳起来把肖东山一拉,就往一处大磐石后躲去,两个侍女也急忙跟着她躲了过来。肖东山藏好身子,偷偷把头探出去一看,果然,极远处出现了一条人影! 那条人影来的极快,背后好像背着一件极大的物件。肖东山想起初见铜锤姐的情景,暗自寻思:“铜锤姐不知又打了什么猎物,也不知背的是鹿还是獐!” 那人影离他四人藏身之处越来越近,肖东山越来越觉得不对——这人的身形比铜锤姐要小得多!原来不是铜锤姐! 此时月光通明,待她再走近些,肖东山看得真切——这是一个女人,约有四十多岁,一身黑衣劲束,脚下极其稳健,显见功夫不俗。她背上背着一个大麻袋,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这人越走越近,不一会离肖东山四人不过十多丈距离,肖东山身边的年老侍女身子微微颤抖,疤脸女子伸过手来,把她扶稳了。肖东山正在盘算要不要故意出声,闹将起来对自己会不会有利,这女人停下脚步,走到树下的小溪中,用手试了试水,放下了背后的大麻袋。 她用手捧起水,喝了几口,歇了口气,喃喃道:“歇歇脚!过了这里,就全是毒物了,不过反正你也要死了,毒不毒的也不在乎了!来来来,喝口水,水灵点,你杜大爷看到你才会高兴!”她边说边解开麻袋,里面露出一个人来,她用手捧了水洒到这人的脸上。那人醒了过来,口中嘤嘤两声,却说不出话。 借着月光,肖东山看清了那人的脸,差点叫出声来。 麻袋中的人竟是傅霞儿! 傅霞儿用嘴抿了抿嘴边的水,睁开眼睛转了几转,口中哼了两声,那女人道:“很好很好,还没死!还是烧活的好,你杜大爷就喜欢活蹦乱跳的泼辣货!”她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块手帕,放在溪水中打湿了,围在脖子上,往上一拉,遮住了口鼻。 肖东山这时看得更清楚,这女人徐娘半老,颇有几分姿色,只是皮肤有点黝黑,眉毛有点凶悍。她又道:“记住这水的味道吧,等火烧起来的时候,你就会想起水的味道的,水克火,哼哼哼,五行相克,这老太婆本是五行教出身,她的毒不过是五行相生相克罢了,没什么稀奇的。”她说着,寻了块小凸石坐下,道:“你不知道为何要不远千里带你来这里吧?好,让你死个明白。”她顿了顿,像是在想如何从头说起。 只听她道:“三十多年前,川陕一带最大的两个门派是五行教和六仙门,五行教的总坛在四川,六仙门的总舵在汉中。两派的创派祖师本是同门,只因意气之争,各自开创门派,互为仇敌,积怨越来越深,后来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五行教的毒功,以丹砂为主,讲究五行相克相生,其毒极其难解,解火毒就得用水毒,解了火毒又中了水毒,解水毒得用土毒,解了水毒又中了土毒,如此往复,非下毒者独门丹药不能解!” 肖东山听了,大悟,终于明白陈知多不吃毒食不喝毒水为何体内的毒还是消不去,原来他原来每一餐是上一餐的解药,停食并不能消毒。 那妇人接着道:“六仙门奉蛇、蟾蜍、蜈蚣、蝎子、蜘蛛为五仙,加上掌门人,合称六仙,毒功另有奥妙,与五行教针锋相对……这山峰的主人李银娥,本是五行教教主的女儿,但是出了一件稀奇事,让这李银娥死不如生,却又说不出口,这都是身为女人的苦……你道什么事,呵呵,这李银娥被人强奸了,这个人就是你杜大爷——‘血乌鸦’杜如流。李银娥被奸宿几宿,竟有了身孕,不得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偷偷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一儿一女。这女人毒辣,成日里打骂虐待儿女,后来被杜大爷发现了,带走了儿子,他不知道是双胞胎啊,留下个女儿没管,这李银娥怕女儿长大说出去,就毒哑了她,又毁了她的容,当婢女一样养着,时不时虐待一下她……杜大爷后来知道了,也不管这个女儿,他是看女孩儿家毁了容,哑了嘴,成了废物,就不要了……你看我们女人,从来就不被人当人看……” 肖东山听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疤脸女子,只见她神色平静,像没有听见一样。 第五十四章 耍滑头 那女人继续道:“等到那女儿大些,李银娥竟又回归了五行教,把她生娃的丑事隐瞒了过去。他们教主年迈,指定要李银娥继位的……那年我十六岁,是六仙门养大的,我们掌门就派我混入五行教,拆穿李银娥未婚生子的丑事,让她继不了位,以挑起内乱。哪知你杜大爷暗中出手,把我抓了去……唉,也是冤孽,我竟然爱上了你杜大爷,他风度翩翩,英俊潇洒,武医毒道,棋琴书画,无所不能,我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哪能抵抗他的魅力?于是假意拜他为师,实则是要留在他的身边……我问杜大爷,为什么不和李银娥在一起,杜大爷说他本是僰人,他的僰族原配发妻被这李银娥杀了。他妻家势大,迁怒于他,把他也从僰人中逐出,李银娥实和他有仇在先,断无娶她的道理。我又问杜大爷,为何还要护着她,杜大爷说一夜夫妻百夜恩,你看,杜大爷是多么重情义的人……后来李银娥知道我和杜大爷好了,又要来杀我,还好我机灵,躲过一劫,于是一不作二不休,到他们五行教内部做了几样样事,让她在五行教再也没脸见人……” 她又捧起一口水喝了,润了润喉,继续道:“你杜大爷见五行教和六仙门弄得不可开交,就只身一人,先上五行教,后到汉中,把这两派的首脑都一股脑的杀光了,放起了大火烧红了半边天,说是为民除害,从此江湖上再没有这两个门派!你说,你杜大爷是不是如天神下凡?” 肖东山听了,心中暗暗惊叹,寻思道:“难怪没听说过这两个门派,竟是杜老前辈一人铲除,果然是天神下凡,威风凛凛。既令人神往又让人害怕,那灭门之日,还不是血流成河?又多了多少惨死的冤魂!” 那妇人接着道:“你杜大爷说我心肠狠毒,把我赶走,要我永世不再见他。他赶我走的样子,我永远记得,他是多么的舍不得我啊,这么多年了,我时时刻刻想着他。永世不见的诺言,我是遵守了,现在他死了,我定要回来祭拜他……那日正准备动身,你却闯入我的店中,也是你的福气,看你大大咧咧,活泼可爱的样儿,正是杜大爷喜欢的类型,连你的皮肤,都和我一样黑,正是你杜大爷最喜欢的。他多少次抚摸着我,说爱的就是我这层黝黑的肌肤!在青城山,他儿子说他的墓在这迷魂峰——这老毒妇的老窝!今晚,我就把你烧给他,他在阴间见了,一定高兴的不得了!他会知道,真正知他心的,只有我一个!” 肖东山听了头皮发麻,他身边的年老侍女牙齿格格响了两声,疤脸女子急忙把她扶稳了,让她坐地下。 那女人低下头又去舀水,肖东山、疤脸女、年轻的侍女三个蹲着的伸头再看时,只见那女人手一抬,寒光一闪,数枚暗器打来。肖东山急缩头,年轻的侍女躲避不及,被一枚飞蝗石打中脑壳,“嘣”的一声响,头骨碎裂,脑浆流了一脸,眼看不活了。原来那女人听到了年老侍女的牙齿格格声,她低头是假,一直用眼角看着这边动静。 肖东山暗想这女人也忒狠毒,也不打照面就下死手,走出来道:“好狠毒的婆娘,无冤无仇就下毒手!”那女人早站起来,双手扶在腰间,警惕地望着肖东山和疤脸女子,道:“鬼鬼祟祟,非奸即盗!”肖东山道:“此言差矣,我等几人不过避让你,并非存心偷窥。你却出手就伤人,人命一条,如何了结?”他边说边转头一看,那年轻侍女已没有动静。 那女人不屑一顾,道:“如何了结?来取我性命就是……咦,哦,你,你就是那个小女孩是不是?快三十年不见了,都长老了,没嫁出去?也是,李银娥的女儿谁会要?嗞嗞,还是这么丑!你娘可在山上?你爹的墓在哪里?带我去!” 这时那年老的侍女已站起来,战战兢兢的道:“王翠花,你好大的胆子,还敢来迷魂峰!”那女人看了看她,点头道:“看你年纪,是试过我的厉害的了,还想得起不听我的话的下场吗?”那年老的身子如筛糠一样,道:“当年我们八个,被你杀了六人,每个都是五脏六腑慢慢腐烂而死,我怎么不记得你,我做鬼都记得你!”王翠花哈哈笑道:“记得就好,还不带我去杜爷的墓前!”那年老侍女道:“墓就在主母的房后,有胆你就去啊,主母怕不把你千刀万剐!”话音未落,只见刀光一闪,王翠花手中弯刀已朝那侍女劈来。肖东山看她刚手还在腰上,眨眼间已砍到那侍女面前,这拔刀砍人动作一气呵成,来得极快。 疤脸女子手中捣药杵一架,挡了这一刀。王翠花往后一跳,道:“小东西,还敢碍我的事了!看起来武功不错啊,你娘教的?反正你爹又不要你。丑八怪,你娘三脚猫的功夫学了有何用!可惜啊可惜,你爹武功天下第一,就是不教你这丑八怪女儿武功!”疤脸女子被激怒,喉中嗷嗷直响,扑了过来。王翠花拔出另外一把弯刀,架住疤脸女子的捣药杵,道:“我的儿,用这个小棒棒,看来天天被当婢女使唤,还要捣药草啊!”她口中不住,手上也不住,瞬间递出数招,把疤脸女子逼退数步。 肖东山看她招数,大受启发。原来她招式并不多么精妙,只是招招都是针对疤脸女子的招式,就好像把疤脸女子的招数拆解了几十年,每一招都想出了应对之法一样。这正好与肖东山心意相同,肖东山越看越觉得深得我心。 疤脸女子节节败退,肖东山暗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转身要逃,一看傅霞儿困在麻袋里,不得不救。急忙上来扶她,但傅霞儿被点了穴,站都站不稳。肖东山要用内力帮她冲开穴道,但不知道她哪里被点,看她不能说话,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自己充满哀求,知她必是哑门穴被制,就用手按在她后颈,把内力运了过去。原来这解穴之道,肖东山只略知一二,何况这王翠花是打穴高手,手法精湛,哪有那么容易?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以内功强行冲开,如此用了好一会才冲开哑门穴,傅霞儿“啊”了一声,低声道:“多谢!”肖东山见她还是站立不稳,知道还有穴道未解。傅霞儿以目示胸,满脸红晕,说不出口。肖东山明白受制的穴道必在胸口,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解穴。正要不顾男女之嫌,伸手过去,突听霍的一声响,疤脸女子后肩被王翠花手肘一撞,站立不稳,扑地跌倒,还好没受重伤,一打滚又站了起来。 王翠花并不伤她,住了手道:“看在你爹的脸上,我不杀你……喂!小兔崽子,你想干嘛?”她发现肖东山正往傅霞儿胸口伸手,大叫起来。肖东山见已失去最好的逃跑时机,索性胡诌道:“烧了可惜,不如送了我做老婆!徒儿美,师父也美,真美!”王翠花一愣,咯咯的笑起来,道:“小色鬼,这是献祭给你杜大爷的,这模样你也喜欢?眼光不错啊!”她脸上笑得跟花儿一样,身子一扭,突然一刀向肖东山砍来。肖东山一见,呼天抢地的大叫起来:“大姐饶命!大姐饶命!小的哪是您的对手,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小的照办就是!”他扯着嗓子大叫,意在试探周围还有没有人,或是铜锤姐就在左近,把动静弄大一点才好。与此同时,他脚下极其笨拙的一滑,避开了王翠花的一刀。王翠花身法很快,肖东山只觉人影一晃,胸口一紧,已被王翠花抓住胸襟,王翠花道:“小鬼!别跟我耍滑头!”肖东山道:“冤有头债有主,您不是要去杜老爷子目前祭拜嘛,小的给您带路就是!” 王翠花把刀在肖东山脖子上一架,道:“说!你是李银娥什么人?”肖东山连忙摆手道:“我不过是个游山玩水的,在这山峰上无意间多逗留了些时日,李老太太管了我几顿饭,您和李老太太有什么恩怨,可和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王翠花笑道:“老娘要杀人可不管有没有关系!”说着作势要杀肖东山。 傅霞儿突然很痛苦的哼了两声,王翠花看了看,道:“小兔崽子,还挺壮实。过来,帮我背了她!”肖东山就过来扒袋子,只听啪的一声,早吃了王翠花一个耳光,王翠花骂道:“你扒什么袋子,连袋子一起背了!”肖东山无法,只得连着袋子,把傅霞儿背在背上。 第五十五章 再上山 王翠花又朝疤脸女子一指,道:“走!去见你娘!”疤脸女子收了捣药杵,抬脚就走,肖东山背着傅霞儿急急跟上。王翠花殿后,她走到年老侍女的身边时,突然手一抬,只见寒光一闪,一枚银针正中年老侍女额头,年老侍女只觉一麻,大叫:“腐骨针!腐骨针!我终究还是中了腐骨针!”王翠花哈哈大笑,年老侍女扑地就倒。 疤脸女子回头看了一眼,并不停步,直往山上而来。 穿过瀑布,走过山洞,又赶了一段路,渐渐的越来越陡,肖东山为了不显露武功,装得气喘吁吁,越来越迈不动步子,傅霞儿不知是假,伏在他背上暗暗担心。肖东山假装脚下一滑,一个踉跄,王翠花早赶过来,劈头就是一个耳光。肖东山也不闪避,只骂道:“哎呦呦,打死人啊!这是你的人,你干嘛不自个背……又不是我媳妇儿……”话音未落,又吃了一记耳光,王翠花骂道:“再呱噪,撕烂你的嘴!” 肖东山背着傅霞儿,又被王翠花盯得甚紧,并无逃走的机会。无奈,只得上山先看鹬蚌相争,到时再看有没有机会浑水摸鱼,救了傅霞儿和陈知多。 好在上坡比下坡易走,虽费些力气,倒并无跌下之险。不一会来到垂篮的坪台,再往上就是峭壁了。肖东山看了看那峭壁,直挺挺插向云霄,也不知从侧面能不能徒手爬上去。 疤脸女子把手伸进嘴里,吹了一声哨,上头探出一颗头看了看,吊下一个篮来。肖东山背着傅霞儿中间坐了,疤脸女子一边坐了,王翠花另一边坐了。虽甚拥挤,好在坐下了,篮子是藤条多层编织,倒也承得住。疤脸女子把绳子拉了几拉,上面就绞起盘绳,篮子缓缓升起来。 待篮子离地十多丈,肖东山突然道:“大姐,你徒儿这么乖巧,又好看,别烧了行不行,送我做个媳妇,小的给您当牛做马!”王翠花咯咯笑道:“小色鬼,嘴还挺甜,要是我徒儿,说不定真许了你做媳妇,可惜她不是我徒儿,不过是个祭品,马上就要烧死了……难得找到这么个模样,是杜大爷最喜欢的,你杜大爷生前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就是喜欢这种模样的美人儿。他现今死了,我烧给了他,他必定非常喜欢!”那边傅霞儿听得又惊又怕。 肖东山又道:“大姐,烧了就是一坨灰了,杜前辈不会喜欢一坨灰吧,我看杜前辈喜欢的是活蹦乱跳的美人儿!”王翠花怒道:“放屁!你杜大爷喜欢什么,只有我最知道,你什么东西……皇帝老儿死了还有人陪葬呢,杜大爷地下也要美人儿服侍!休得再提!” 肖东山见她发怒,不再接话,心里不住盘算怎么说服她不要拿傅霞儿做祭品。一会,渐觉眼前亮光更甚,已到峰顶。两个侍女过来,把篮子一拉,轻轻放在地上,王翠花早越出篮子,只听两声闷哼,两个侍女已倒在地上。 肖东山正背傅霞儿,也没见王翠花手动手,就见两个侍女倒地,心底暗暗咒骂王翠花毒辣。疤脸女子也不管这些,只是大踏步的前行。 四人来到古树下,只见银娥婆婆和众侍女都在,陈知多也洗得干干净净,穿着一身湿衣,被捆了手脚,坐在树下。原来他被拉去冲洗了一番,并无衣物更换,只得洗了就湿穿了。 银娥婆婆待王翠花走近,略略疑惑一下,腾地站起来,骂道:“小贱人,你好大的胆子,敢来老娘的迷魂峰!你还有脸见我!”王翠花哈哈大笑,指着银娥婆婆,歇了一口气,又笑起来,捂着肚子道:“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哈哈,你也不过大我十岁,怎么就老太婆模样了!头发都白了!”银娥婆婆用拐杖一顿地,道:“有什么好笑,过了十岁,你也是这般模样!你以为你还年轻吗!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一脸褶子,还来笑我!” 王翠花道:“大姐,不,老姐姐,今日不是来和你斗嘴的,我和杜大爷相好一场,今日带了祭品来祭拜他老人家的,请老姐姐带我去墓前。”银娥婆婆狠狠的啐了一口,道:“不要脸的,谁和你相好了,还不是你自己不要脸往上凑!”王翠花冷冷地道:“老太婆,你先带路,去烧了祭品,再算我们之间的帐。” 银娥婆婆道:“想得美!什么阿猫阿狗也来拜墓,你配吗?他把你逐出中原,终身不见,你也配给他烧祭品!”王翠花道:“老姐姐,你还是这么不通情理,也难怪杜大爷那么嫌弃你了!但凡你讲点道理,也不会被杜大爷那般嫌弃。杜大爷是说生前不见我,没说死后也不许我祭拜!我听了他的话,远走安南二十多年,还想怎地!” 银娥婆婆冷笑道:“下贱的玩意儿,还当他在乎你!实话告诉你,不说你这逐到安南的,就那流放到高丽、倭奴国的,回来都是一样,你们这些贱人,连给他殉葬都嫌臭,还祭拜呢,笑死人!”王翠花声音颤抖,道:“什么,什么高丽、倭奴国的?”银娥婆婆一脸不屑的道:“他玩过的女人多了,你以为就你一个,蠢货!他不过玩玩你们而已,你们都是玩完就扔的货,还把自己当了人!”王翠花气得七窍生烟,心中愤恨不已,嘴上道:“你呢!你把自己当什么了,还不是一样,一个玩物而已!你又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你还真瞧得起自己啊,你要脸不?”银娥婆婆道:“哼哼,我虽不是他明媒正娶的,但我给他生了一对孩儿,死了还要和他同穴而眠,待孩子们来祭拜时,也是热热闹闹,好过你这样的贱人做了孤魂野鬼!” 王翠花骂道:“什么流放到高丽、倭奴国的,你少骗我!本来理应先拜了杜大爷再和你算账,你既还是和以前一样不顾大体,现在先了结了你,把你的尸骨扔下了山峰,摔成一团脓水,再拜杜大爷不迟!”银娥婆婆道:“小贱人,还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看招!”说完一杖扫来,王翠花一对弯刀架住,顺势一转,直取银娥婆婆头额。银娥婆婆冷笑一声,飘后三尺,以杖敌住王翠花,斗在一起。 肖东山打量场上形势,王翠花与银娥婆婆恶斗,一时难分胜负,众侍女和疤脸女子环伺在侧,陈知多被捆了手脚坐在树下。突起发难的时机未到,心中暗暗盼望王翠花和银娥婆婆斗个两败俱伤,最好把疤脸女子也牵扯进去。 王翠花的双刀走得灵巧一路,银娥婆婆的降龙杖以刚猛为主,二人风格迥异,打得煞是好看。肖东山看了一会,起先是银娥婆婆大占上风,降龙杖到处,王翠花不停避让,后来再看又觉胜负难料,王翠花对银娥婆婆的杖法了如指掌,大有诱敌之意。斗了十多合,银娥婆婆渐入佳境,舞得砂石乱飞。突然王翠花一身大叫,突入杖中,贴到银娥婆婆身上,一刀戳向银娥婆婆脸颊。 肖东山轻轻摇头,颇不以为然。他此时武学见识大进,已非庸手,他知道王翠花与银娥婆婆武功相当,王翠花要想胜,最稳妥的法子是占着年轻十岁,以守为攻,拖到银娥婆婆体力不济,再做计较。这般急于求成,在银娥婆婆功力正发挥到极致时一决胜负,实乃不智。 第五十六章 斗法 银娥婆婆将头一低,头上劲风扫过,一片头发连着一支发簪洒落下来,幸得没伤到皮肉。再看王翠花,却被银娥婆婆一杖从耳边戳过,耳朵顿时血肉模糊,蒙口鼻的手帕也散落地上,王翠花摸了下耳朵,把血放到口里舔了舔,脸上凶相大显。 银娥婆婆拾起头簪,含在口中,披着头发,舞动降龙杖又朝王翠花打来。王翠花双刀架住,刀法大变,狂砍乱劈,步步紧逼,砍得银娥婆婆连退数步。 肖东山暗叫:“别急啊,打久一点,打得越久越好!”王翠花得势不饶人,一味抢攻,银娥婆婆只有招架之力,她含着头簪,含糊道:“小贱人,流星刀法终究被你练成了!”王翠花咯咯笑道:“是啊,小妹练成刀法的第一天,就想着来向老姐姐讨教呢!” 银娥婆婆杖法也一变,收起大开大合的杖法,使出最上等的点穴功夫,把一根长长的降龙拐杖当着打穴的武器,直点王翠花身上要穴,王翠花见招拆招,并不畏惧,依旧稳占上风。两人又斗二十多招,银娥婆婆已是险象环生。突然,王翠花大喊一声:“看刀!”一刀削向银娥婆婆右手,银娥婆婆急忙撒开右手,左手倒提降龙杖,节节后退。 突然,陈知多朗声道:“老太婆,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解了我的毒,我替你打发了她,两不相欠,各自丢开,如何?”肖东山闻言,接口道:“老太太虽厉害,但这般年纪了,还拼死拼活的打架,不成体统,我看可以让这个倒霉鬼试试。”银娥婆婆倒拿降龙杖,只有遮挡的份,哪里有厉害了?这是肖东山怕她着恼,替她遮盖。银娥婆婆却发狠,咬着头簪道:“小子,老娘自有办法打发这小贱人,用不着帮忙!” 肖东山见状又激将道:“老太太不答应,定是怕这位湿漉漉的仁兄上来三两下就拿下,面子不好看!”他只指望银娥婆婆解了陈知多的五行毒,就于形势大大有利。 银娥婆婆似乎对陈知多的武功十分忌惮,任由场上如何急迫,也不肯给他解毒。她咬紧牙关,又退了几步,突然脚下一绊,身子一倾,王翠花赶上一刀!众人都“啊”的一声叫出来。 哪知这一摔是假,王翠花倾身向前,只见银娥婆婆把降龙木一抖,龙头上一条黄烟一冒,王翠花哪里还避得急? 肖东山见过银娥婆婆用这招打败过青城山见清天师,知道厉害,还道王翠花这下要糟糕,哪知王翠花不但不避,反而运气,大吸一口,把冒出的黄烟尽数吸入口中! 王翠花把黄烟吸到一丝不剩,一运气,一口黑烟喷出来。那烟如手指般粗细,连绵不断,直奔银娥婆婆面前,银娥婆婆把降龙杖当拐杖拄着,左手拿下口中所含头簪,一运气,把黑烟尽数吸入,又在拐杖的龙头上吸了一口,随后又朝王翠花吐来,那烟也如手指般粗细,连绵不断,直奔王翠花面前,只不过那烟又变成了黄色。 王翠花从袖中掏出一粒丸子吃了,又一张嘴,把来的黄烟尽数吃了,一口黑烟又吐回去,银娥婆婆吸了黑烟,在龙头上吸一下,又一口黄烟吐出来。 如此来回七八次,王翠花每吃一口烟就吃一颗丸子,银娥婆婆每吃一口烟就在龙头吸一口,斗到后来王翠花盘腿坐下,银娥婆婆则扶着降龙杖,微微发颤。 肖东山知道这两人斗内功和毒功,已快到了两败俱伤的地步,不禁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突然听到“咔嚓”一声响,原来银娥婆婆这次不吸龙头里的药物了,竟把头簪上的机括打开,在簪子上吸了一口,嘴一张,和前几次一样作势吐烟,却没有烟出来! 王翠花一见,却脸色大变,腾地起身就往后跑,口中惊恐的道:“喜洋洋,喜洋洋,怎么可能!老妖婆,喜洋洋!”有侍女作势要追,银娥婆婆一摆手,道:“不用追,她活不了了!” 王翠花对迷魂峰的路径极熟,穿过石门,并不走向吊篮,而是来到侧峰,从怀中摸出一把五爪丝绦来,只见她双手一抖,五把钢爪张开,抓住了岩壁,她顺着丝绦就落了下去。待落下十来丈,她扶稳站住,手又一抖,收下钢爪,再依前抓住坚硬处,又落十来丈。这也是她熟知地形,来前精心准备过的,这一面虽不似吊篮处直上直下,却也极陡,此时她毒性还未大发,功力犹在,所以得逞。虽有些刮刮碰碰,亡命之际也在乎不得了。 此刻明月如镜,山峰上的杀气渐渐平复,银娥婆婆“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她先把头簪的机括小心翼翼关闭,依旧插入头中,才坐下调息。众人都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银娥婆婆起身威风凛凛地厉声道:“小子!你可见了树上的鱼,上流的水?”肖东山见她目露精光,浑不似刚经过一场生死大战,不敢造次,只得老实道:“不曾见,寻了多棵树,都没有鱼,那个老侍女说先找鱼,再去看水,还没找到鱼,就遇到了刚才这女人!”银娥婆婆朝疤脸女子看了一眼,道:“想是季节到了,且饶你三个月,三个月后带你去看鱼,到时候不得再推脱!”肖东山喏喏道:“是是!” 银娥婆婆又问道:“胡嫂和小翠呢?”肖东山道:“你问刚带我去的两人啊,还用说,都死在刚才那女人手里了。”银娥婆婆又看了疤脸女子一眼,知肖东山所言非虚。银娥婆婆走到傅霞儿面前,用手抬起傅霞儿的脸蛋看了看,道:“还真标致,果然是老混蛋喜欢的模样儿,小贱人眼光倒是不错!来人啊,去墓前架起柴火,给老混蛋烧过去!” 侍女们答应了,有两个侍女就过来要拉傅霞儿,肖东山急忙跳出来,摆手道:“姐姐们!且慢!姐姐们,姐姐们,我有话说!”他转头对银娥婆婆道:“婆婆,且饶了这女子,这本是无辜之人,婆婆何必多作杀戮!再说,那女子说烧,您就真烧,岂不是正中她下怀,没这样的道理啊!”银娥婆婆冷笑道:“你还真把自己当人了,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不过你倒说得有点道理……不能依了那贱人,来呀,推下山峰算了!”众侍女又要动手,肖东山急忙道:“姐姐们,且慢!婆婆,再过三个月我就是你徒弟了,您看这样好不好,把这个女子赏了我,我必死心塌地为您效劳!”银娥婆婆眼前一亮,道:“好主意啊,小兔崽子坏名堂不少,我喜欢。” 肖东山腆着脸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请婆婆解了这女子的穴道。刚才那女子点穴功夫跟您老的打穴之法一比,那就是萤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他只盼马屁拍得舒服,老太婆会饶了傅霞儿。银娥婆婆却突然脸色一沉,道:“小兔崽子,你想要这女娃做老婆?”傅霞儿那边早红了脸。 肖东山只为救人,道:“求婆婆开恩!”银娥婆婆道:“我呸,你想得美!你早已答应只要见到鱼、水,就拜我为师,并不带有其他条款,这女子我赏你也好,不赏你也罢,你到时都得拜我为师,你可理会得?”肖东山只道:“求婆婆开恩!” 银娥婆婆大声道:“这女娃子,我就赏你为妻!”她双手一指,指的却是陈知多!众人都吃了一惊,陈知多满脸疑问,不敢相信,道:“我?我……为何是我?”银娥婆婆道:“今日正是良辰,看这满山的月光,就是你俩的媒证!” 第五十七章 千里姻缘 肖东山心中大喜,知道傅霞儿已无性命之忧,且他二人正是良配。回头一想,也猜到了银娥婆婆的心意,就算自己拜师之事出了意外,她也可利用傅霞儿,多一种羁绊陈知多的手段,好让陈知多就范。 他面上不露喜色,走到陈知多面前,一抱拳,装不甘心的样子,道:“哼,如此便宜这位仁兄了!”陈知多也知此时救人要紧,道:“这,竟有这等好事!哈哈,我只当今日是我的死期,不料竟有大喜事,真是人生变化无常!我年近三旬,不想今日完成终身大事,多谢婆婆!”说着深鞠一躬。银娥婆婆道:“小子,我待你不薄,你当回报我才是!”陈知多道:“容我再想想!”银娥婆婆呵呵笑了一声,也不逼他现在就拜师。 傅霞儿红了脸,眼泪流了出来,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和一个不认识的人成亲总比烧死好,她也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待看向肖东山,两人四目相接,颇觉尴尬。 银娥婆婆道:“还愣着干嘛,送入洞房!”疤脸女子上来,一手提了傅霞儿,一手提了陈知多就走,陈知多道:“解了我脚上的绳子,我自己走,喂,喂,哪有捆脚捆手的新郎!”疤脸女子果然停下来,解开了他的绳子,让他前头走,三人很快下了石道。 进了陈知多的囚室,疤脸女子点来一支红蜡烛,又拿来一包衣物,往地上一扔,用双手大拇指对点了点,关门走了。傅霞儿不能站立,贴着石壁坐了,陈知多道:“姑娘,你可是被点了穴道?”傅霞儿默默点了点头,陈知多上前道:“点在哪里?我虽运不转内力,但对点穴之道,颇知一二,只需知道穴位,可慢慢解了。”傅霞儿红了脸,道:“不用你解!”陈知多不敢上前,退了两步,道:“姑娘,我非要乘人之危,刚才答应老太婆指婚之事,也是怕老太婆真把你推下山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姑娘可宽心,慢慢再找脱身之计不迟!”傅霞儿小心道:“多谢君子!”陈知多摆手道:“哎呀,不敢当,我哪是什么君子,我就一个臭叫花子!” 两人半天都没出声,陈知多靠着傅霞儿对面的石壁慢慢坐下,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偷偷张开眼往傅霞儿一看,她正睁大眼睛看着自个呢!陈知多轻咳一声,道:“姑娘不必害怕,你一定累了,可以安心休息,陈某虽是粗人,也知礼数,绝不敢冒犯姑娘!”傅霞儿道:“看样子,你也是个囚徒?”陈知多道:“正是!”傅霞儿道:“老婆子有求于你?”陈知多道:“姑娘冰雪聪明,这老婆子要我拜她为师,为她杀人,我不答应,因而被下了毒,囚于此地……已三年矣。”傅霞儿道:“你武功很高吗?”陈知多道:“略知一二,只是现在中了毒,提不起气。”傅霞儿道:“那你还要给我解穴?”陈知多道:“解穴容易,不运内功,慢慢搓揉经络亦可。姑娘可知穴位名称?只要说出名字,我自有办法。”傅霞儿又红了脸,就是不说穴道名字,陈知多见状已明白,道:“被点了什么穴就在什么穴上解,本是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但人的经络全身相连,并不一定要原地方运功,只不过手法需要高明些,时间需要长久些,陈某凑巧知道这种法子,愿为姑娘效劳。” 傅霞儿闻言,道:“还有这等高明的?我竟没有听闻。”陈知多道:“这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是前辈高人留下来的法子,我偶尔学会罢了。”傅霞儿见他言语谦逊,举止有礼,低声道:“神封、膻中两处。” 陈知多走过来,扶着傅霞儿转过去面向石壁,道:“姑娘勿怕,有点疼,且忍着!”他轻轻在傅霞儿背部拍打起来,手一下比一下重,打了十几掌,突然站起来,把傅霞儿的左手、右手分别拉高,放下,拉高,放下,最后用手在傅霞儿的背后抠起来,傅霞儿只觉又酸又疼又还说不出的舒服,陈知多又在她的肩头按了数十掌,突然用小腿顶住傅霞儿的腰眼,猛得把傅霞儿左臂一拉,接着右臂也是一拉,傅霞儿“啊”“啊”连叫两声,只觉身上一松,穴道已解。她正要站起来,陈知多把她肩头一按,道:“且慢!听我的口令运气!来,丹田起,慢慢的,走,循督脉上……” 一炷香的时间后,陈知多笑道:“好了,你再起身看看,通畅了没有?”傅霞儿站起来,走了走,惊喜道:“没想到你这般好本事!”陈知多道:“我一个被囚禁之人,谈什么本事,有本事早逃出去了!”傅霞儿往石室露天处走了走,陈知多连忙道:“小心!”口中说着,跟了过来。 傅霞儿把头伸出探了探,道:“这里摔下去是不是会粉身碎骨?”陈知多道:“跌成一滩臭脓水是一定的了!”傅霞儿幽幽一叹,陈知多怕她失足,走上两步,傅霞儿道:“哎……蝼蚁尚且偷生,你不用担心我,我是不会跳下去的!”陈知多道:“我们一起想法逃出去!” 陈知多和傅霞儿在石室里各自站了一侧。半晌,陈知多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傅霞儿道:“你解了我的穴,我自当以实相告。我姓傅,乳名霞儿。”陈知多道:“原来是傅姑娘,在下陈知多,耳东陈。”傅霞儿道:“好名字!”陈知多道:“乃我义父所取,意在要我练武不要贪多。”傅霞儿道:“原来是名家子弟。”陈知多苦笑道:“不是……也算吧,义父他老人家走得早……算了,我说这干嘛,傅姑娘受了颠簸,定然困倦,早点休息就是……我绝不过来!”他说着,靠着墙壁坐了。 傅霞儿在另一边慢慢坐下,闭了眼,虽有倦意,却哪里睡的着?她眯着眼,留心了陈知多两炷香时间,见他一动不动,心下稍宽。突然,光线一暗,原是红蜡燃尽,她扭头往外看,月光已暗,四周寂静异常,她偷偷站起来,慢慢往开口走。刚走两步,陈知多已觉察,怕她寻自尽,开口道:“姑娘要做什么?”傅霞儿红了脸,道:“我要解手!” 陈知多闻言,急忙道:“哦哦哦……冒犯了,我不该……我转过去就是,你小心脚滑!”他果然转过身去,面向石壁,一动不敢动。傅霞儿见他如此,在崖壁解了手,轻轻回到先前坐的地方,低声道:“好了,委屈你了。”陈知多道:“是委屈姑娘了!”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了良久,听着对方的呼吸,终于睡了过去。 他俩隔壁的肖东山,在他俩走后也被疤脸女子带回了石室,黑夜寂静中也难以入眠。他一会儿疑惑傅霞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一会儿推算铜锤姐为何会出现在山下,一会想要爬过去,给傅霞儿和陈知多引见下彼此,消除下或许会出现的误会,一会儿又想,今晚算是两人的洞房花烛夜,我爬过去算什么,岂不是大大的不该?一会儿又想,傅霞儿的踪迹,会不会引来杨洋?想到这里,他差点跳起来,仿佛又闻到了杨洋的幽香,看到了她的笑颜,她多美啊!他感到全身烦躁,站起来走了一会,又复睡下,最后思绪放在铜锤姐的出现上,想来想去,不时冒出几个大胆的想法,又一一否决了,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终于入睡。 第五十八章 江湖儿女 陈知多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照耀整个山峰,傅霞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在慢慢用手梳理自己的头发,陈知多看着她扬起的手腕,心中突觉安宁和美好。 突然,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会儿门被轻轻打开,进来四个人:银娥婆婆当先,疤脸女子随后,后面还有两个侍女,一人一手抱了一床被褥,一手拿个布袋,另一人提了两个篮子,装着饭菜和水,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瓶子。那抱被褥的进来,把被褥在地上铺平了,把手里提的袋子放在褥子上,提篮子的把饭菜、水、瓶放下,两人一起退到门口。她们一进来,陈知多就抽了抽鼻子,然后一直盯着那个瓶子看。 银娥婆婆伸手把傅霞儿的脸抬起来,看了看,道:“嗯,气色还不错,小丫头挺结实的,是个好生养的!”她又朝陈知多道:“男人要让着女人,要对自己的女人好,知道吗?”陈知多只得道:“是,是,是!”银娥婆婆又道:“男人嘛,应当主动一点,别跟个傻瓜似的,这般如花似玉的新娘子,谁不动心?”陈知多道:“是!是!是!”银娥婆婆又对傅霞儿道:“都是女人,我也不为难你,有什么需要的,跟这位姐姐讲,她虽是个哑巴,但听得懂!”傅霞儿点点头,一言不发。银娥婆婆又朝二人看了看,道:“我这也是积德了!”说着,出门走了,疤脸女子锁了门,随她而去。 出了石道,一侍女大胆问道:“主人,就这样便宜了这个人?”银娥婆婆笑道:“这小子可不是凡人,跟我犟了三年,你们道他为何这般刚强?无非是无牵无挂,我倒是要看看,等这女娃给他生下个娃娃,他还怎么犟!哼!到时就由不得他了!” 石室中,傅霞儿默默打开那个被褥上的袋子,只见里面都是些干净的贴身衣物、汗巾,脸帕,梳子还有些女子专用事物。傅霞儿急忙拉紧了袋口,以防陈知多看到。陈知多早拿过那个瓶子,拔了盖子,一股醇酒的清香发散出来,陈知多贪婪的闻了一口,道:“好香好香!”他把酒瓶往傅霞儿一送,道:“你喝一口!”傅霞儿拒绝道:“你自用,我不喝!”话音未落,陈知多早狠狠喝了一口,大叫一声:“爽!”傅霞儿微微一笑。 陈知多又喝两口,眯了双眼,道:“不怕傅姑娘笑话,我这人嗜酒如命,这里关了我三年,活生生憋死了我!有朝一日,我逃了出去,先要在酒缸里泡他三日三夜!”傅霞儿道:“大哥说笑,哪有那样大的酒缸!”陈知多笑道:“你这就不知道了!我早准备了两缸,本准备慢慢享用的,被老太婆暗算,困在了这里!”他边说边喝,不一会就喝个底朝天。他举起瓶来,让瓶中最后的一滴酒慢慢滴入口中,一声叹息,道:“想我大好儿男,喝点酒都如此为难!我一定要逃出去!” 傅霞儿还是微微一笑,端起一碗饭菜,拿起筷子就要吃,陈知多大叫一声:“且慢!”傅霞儿停了筷,陈知多道:“你可知道这饭中有毒?”傅霞儿一惊,道:“有毒?你怎么知道?”陈知多道:“我吃了几年,岂能不知!你可想清楚了,吃了这饭菜,慢性毒药侵入经脉,虽与性命无碍,但手脚无力,与废人无异。”傅霞儿想了想,道:“不吃这饭菜,不得饿死?吃了活着,再想办法解毒就是!”说着张开就吃。陈知多见如此,不再多说,也端起另一盆饭菜就吃起来,他本和肖东山分吃肖东山的饭菜,但现在多了一人,哪里够吃?何况自己吃了肖东山的饭菜那么久,身上的毒也未解,还不如索性再吃毒饭。两人各吃了一碗,陈知多苦笑道:“这是一天的伙食,剩下的得留着晚餐。”傅霞儿道:“嗯,有得吃就能活着,活着就有法子……”她休息了一夜,精神已长,不似昨夜那般怯弱,性情也刚强起来。 傅霞儿吃饱,收了筷子,刚要站起来,突然光线一变,石室外侧闪进一个人来。傅霞儿吓一大跳,定睛一看,却是肖东山跳入室中。傅霞儿惊道:“啊,肖公子,你从哪里来?” 肖东山本想和两人开个玩笑,怕两人脸薄,强忍住了,答傅霞儿道:“我就被囚在隔壁,我在外面挖了落脚之处,可来去自如。傅姑娘,你穴道解了?陈大哥,你没亏待傅姑娘吧,陈大哥,你怎么吃起带毒的饭来了?”陈知多道:“兄弟,害你那么多日子没吃饱饭,可我的毒还是没解,不如继续吃毒饭,反正一样!”肖东山道:“哎呀,傅姑娘也吃了?”傅霞儿道:“总不能饿死,再想办法就是!”肖东山埋怨道:“陈大哥也真是,你身上有毒,你吃也罢了,你该拦住傅姑娘,让傅姑娘和我分食,也免得傅姑娘中毒啊!”陈知多拍额道:“哎呀,没想到此节!” 肖东山道:“这毒性昨夜听王翠花这妇人说过,我懂了一点。这饭里的毒,是五行相克之毒,明日的饭菜解今日的毒又生成新毒,后日的再解明日的,如此连绵不绝,不吃的话,先前的毒就永在体内,歹毒的很呢。”傅霞儿道:“我也听见了。”陈知多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对了,你俩怎么认识?” 傅霞儿道:“先前与公子同坐一渡。”肖东山道:“非也,非也!”傅霞儿奇道:“什么非也!”肖东山于是把听闻杨洋下令傅霞儿跟踪两番汉的事说了,又说起那日清水江一见,就心如明镜,知道是傅霞儿动了手脚接近塔巴克拜和波塔,故有嘱托伏霞儿山高不比水深云云。 傅霞儿闻言,又惊诧又有一丝失落。失落的是,先前只当肖东山对自己有情意,现在才知道不过是因主人的缘故,何况主人的朋友,自己是高攀不起的,于是口中答道:“原来肖公子是我家主人的朋友,奴婢失礼了!”说着深深一福,道:“公子后来可见过我家小姐?她可好?”肖东山道:“那次与你分别后不久就遇见了她,她还和我一起驱散了侗寨的瘟疫呢,你家小姐很好,不用挂念……时间真快,哎,我在这里也被囚禁都快两年了!”傅霞儿道:“阿弥陀佛,小姐好就好!” 肖东山问起她那次同渡后随那两番汉去了哪里,又是如何被王翠花带到此地,傅霞儿道:“我跟随这二人去了云南,又越过边界,到了安南,进了这王翠花开的包子铺,不小心被这毒婆子麻倒,她用袋子装了我,弄了一辆马车,走了好久好久,把我带到了青城山。在青城山,一个道士告诉她说什么他娘带走了,她就又带我到了这里。” 肖东山道:“原来如此,这王翠花也真不怕劳累!”傅霞儿道:“这毒婆子接近疯癫,心思非常人所能揣摩!”肖东山道:“是了,傅姑娘,陈大哥是我结义兄长,是个大大的好人,傅姑娘放心。”傅霞儿低声道:“嗯。”陈知多道:“委屈傅姑娘了,陈某有做的不对的,请多担待!”傅霞儿道:“我们江湖儿女,原不必如此客套!”说着转过身去,走到了内面。 肖东山察言观色,道:“室内多了许多东西,谁送来的?”陈知多道:“今日老太婆亲自来了。”肖东山道:“哎呀,老太婆来过!那我要小心了,以后少来,免得撞见。陈大哥,傅姑娘是女中豪杰,你莫要怠慢了!”陈知多道:“哪敢!” 从此以后,肖东山从每一日过去小坐一会就走,渐渐的变两三日才过去一次,后来变成五六日才过去一次,眼见陈知多和傅霞儿相处甚谐,心中明白,暗暗高兴,又暗暗担忧。 第五十九章 毒死鱼蛙无数 且说王翠花中了喜洋洋之毒,在侧峰用五爪丝绦徐徐而下。到了中途,右手臂被尖石划了长长一道口子,血流不止。好在鲜血一经流出,王翠花反倒觉得心口厌恶之意大减,精神一震,手脚更快。不一会峰底在望,她一激动,身子一晃,脸狠狠的磕在一块凸石上,震落了两颗门牙。她吐出牙齿,强忍慌乱痛楚,终于熬到了峰底。 一落平地,她先颤抖着从袖子中又拿出一把药丸,一股脑的吞了,此时已觉颈部有些僵硬,半天才把药丸塞到嘴里。吞下药丸后,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侧着身子继续赶路。为何要侧着身子?原来她眼珠已不能直视,只能侧着看路。好在她对路途极熟,虽踉踉跄跄,竟也绕到了前面,找到石洞,穿出了瀑布。 她在瀑布下两三丈处找了块稳当的地方坐了,任由瀑布的流水从身上冲刷而过,一心一意运功御毒,只见她头顶黑气升腾,坐下的水流也渐渐变黑,好在流水叮咚不息,不住带走她身上的毒素。过了半晌,她开始浑身发抖,抖到她坐不稳,就在流水中打起滚来,继而不住翻白眼,流口水,闹腾了一会,昏死过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又被流水唤醒,坐了起来,再次运功御毒。很快,身下的水又透出黑色。她再次发起羊角风,在水中打起滚来,一不小心,她被水中的石块一磕,钻心的疼让她大叫了一声,反倒清醒了一些,又勉力坐起来,接着运气,这次张口吐了一口血,颜色鲜艳。她嘿嘿冷笑一声,道:“老毒婆,这就想毒死我,没那么容易!”话音未落,手脚一抽,又开始发起羊角风来。这次羊角风发完,王翠花再也没有发羊角风,也没有吐血。她坐在水中运气,身上的黑色毒素不停被流水带走。 等到东方渐渐发白,她站了起来,轻一脚重一脚的沿着流水慢慢走,不时看到流水中翻着肚皮被毒死的鱼蛙,其中不乏四只脚的能上树的纳鱼。经过她的此次解毒,整座山上的鱼蛙死了九成,后世再也难见到纳鱼了。 王翠花走了二十多里,天已大亮。她心中知道虽借着瀑布的激流,依仗自己的药丸、本身的毒功解了大部分毒,但还有余毒未解,不找个安静的所在进一步解毒,还是活不久的。她越走越累,眼睛渐渐的睁不开了,强撑着眯眼又走了十来里路,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她醒来时,不知已过了多久,睁眼一看,却是在一间茅草屋内,满屋的酒香沁人心脾。她躺在床榻上,一扭脖子,只觉得头晕目眩,想坐起来,却哪里动得了?好不容易抬起手臂一看,手臂的伤口上已被包扎好。茅草屋的门大开着,透过大门往外一看,只见外头用树杈晒了些兔肉、獐子肉……原来是被一个猎户救了。不一会,她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不知又睡了多久,只觉嘴上一湿,原来有个人在往口里轻轻喂水。她轻哼了一声,睁开眼,只见天色已晚,有人坐她床前,遮住了门外的一丝亮光,看不清此人脸庞。这人听她出了声,轻轻道:“你醒来了?那好那好!”王翠花听见是一中年女人的声音,想说声“多谢”,喉头一动,却说不出话来,那女人道:“别急,别急,我去弄点肉汤来喝。”说着出门去了。不一会端了一碗温热的肉汤来,她用勺子喂王翠花喝了几口,王翠花只觉精神一震,开口道:“我睡了几日?”那女子道:“我带你回来五天了!你生了什么病?又中了什么毒?”王翠花道:“五天了!定是我吃的蘑菇有毒!”那女子道:“这蘑菇也太厉害,你发了几回羊角风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挺过来就好,会慢慢好的!”王翠花道:“多谢大妹子!”那女子道:“你刚醒过来,别多说话,早点休息,我们明日再聊。”又喂她喝了几口肉汤,关上门,就在王翠花的床下侧一躺,不一会就呼呼睡着了。王翠花听着她酣睡的呼吸,不一会也睡了。 醒来时天已亮,王翠花侧身一看,那女子早不见了,地上是一堆干树叶上铺了一张草席,想来自己占了床后,这女子夜夜就在这草席上睡觉。王翠花好不容易坐起来,想要下床却是不能,她见大门虚掩,屋内只一床一桌一凳,墙角放了两口大缸,墙上挂了几个包袱,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满屋里透出浓浓的酒香,想来两口大缸里散发出来的。 “没想到这女子,竟是一个大酒鬼!”王翠花心里思量着,只觉口中极渴,开口道:“大妹子,你在哪里?”她一开口,才发现嗓子疼痛嘶哑,说话不能大声。四周静悄悄,能听到远处的鸟鸣,昨夜那女子不知到哪去了! 坚持了一会,只觉下腹发胀,小解之意越来越甚,想要下床,哪里挪得动身子?只好强忍着。忍了几个时辰,便意一时重一点一时轻一点,好不容易昏沉沉睡了一会,再醒来已是午后,又强撑着想下床。正在咬牙切齿使劲,只见人影一闪,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抢进来,道:“大姐别动,我来服侍你!” 此时日光强烈,这女人虽遮了大半的亮光,却也看得一清二楚,只见她面容端正,猿臂虎姿,原来是铜锤姐。王翠花见她非是凡人,心里喝了一声采,低声道:“我要解手!”话音未落,已如婴儿般被铜锤姐抱起,来到屋后茅厕,铜锤姐扶着她解了手,又抱她回来上床,轻轻放了。王翠花道:“大妹子,多谢你,我还要喝水!”铜锤姐道:“好了,好了,你越来越好了,如此甚好!”用一个葫芦瓢在茅草屋旁另搭的一个厨房里舀了一瓢水,喂王翠花喝了。铜锤姐道:“今日走得远了些,害你久等了,你且躺着,我去弄吃的!” 不一会,一大碗热腾腾的野鸡汤端来,王翠花吃了两口,只觉煮得极烂,味道鲜美,赞道:“大妹子,好手艺!”铜锤姐微微一笑,道:“是你饿极了!”不一会王翠花吃了小半只野鸡,道:“我饱了!”铜锤姐收了碗,一个人去厨房里用餐。 等铜锤姐再过来,王翠花朝两口大缸一努嘴道:“这里面是酒吧,你刚没来点?”铜锤姐笑道:“我不好喝酒!再说这是这屋主人的,也不是我的,最好不要动!”王翠花奇道:“屋主人?”铜锤姐道:“是啊,这屋主人不知上哪里去了,我不过暂时寄居罢了!这深山老林中,弄来这两大缸酒可不容易,别给人家糟蹋了!”王翠花“哦”了一声。 铜锤姐道:“还没请教大姐贵姓?”王翠花道:“我是汉中人,姓王,名翠花。恩人贵姓大名?来日必报救命之恩。”铜锤姐道:“我姓童。别说什么报答,这都是缘分罢了。瞧你打扮,乃武林中人,却如此不小心,误食毒菇?”王翠花道:“原来是童家妹子!只因迷路,饥饿难当,所以误食。”铜锤姐道:“是了,此地被称作迷魂凼,传说是五斗米教的创始教主张陵当年设置的八卦迷魂阵,方圆二十里内,人不敢进,只因路径复杂湖泊纵横,难辨方向,不知进退,令人茫然犹如魂魄丢失,不觉间迷失方向,来这里的人,不是失踪就是死亡。我初来时也迷路好几回,后来我在一些地方做了标记,才不那么迷糊了,要不是我擅于打猎,说不定也已饿死,有时候转来转去又回了原地,甚是奇怪。”王翠花道:“是啊,是啊。” 铜锤姐道:“你且在此安心养伤,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有我喝的就有你喝的,待你伤愈,再想外面的事不迟。”王翠花听了,默默点头。 第六十章 逐豹 从此王翠花就在此养伤。她被铜锤姐带回来的第八日的午后,突然嘴角一抽,双眼一翻,又开始发起了羊角风。铜锤姐正在身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帮她,眼见她口吐白沫,弄腾了半个时辰,最后她身子一软,昏了过去。铜锤姐舀了一瓢水,灌入她口中,王翠花醒来,道:“帮忙,去屋后挖一个坑,至少四尺深!倒不用太宽。”铜锤姐不知她何意,依了她,往屋后去了。 不一会,铜锤姐回来,王翠花奇道:“这么快挖好了?”铜锤姐搓手道:“嗯。”王翠花道:“扶我过去!”铜锤姐就扶了她往屋后走,来到屋后,只见一根手臂粗的钢叉立在地上,钢叉有一人多长,叉头有三股,和人肩同宽,看起来极有分量。三股钢叉旁边,果然挖了一个四五尺深,两尺多长两尺多宽的深洞。铜锤姐笑道:“我用叉柄插地,再几捣几捣就成了!”王翠花大骇,不敢相信。铜锤姐又笑道:“此地土质松软罢了!” 王翠花在深洞边坐了,叫铜锤姐过来帮忙脱下鞋袜,盘着腿坐了,掏出一颗药丸咬碎,脚趾和手指都抹了药丸,手掌朝天平放,如老僧坐定般一动不动。铜锤姐不知她何意,撑着三股钢叉在旁边站着看,等了一炷香时间,也没见什么动静。 铜锤姐觉得乏味,正要离了去,突然听见呲呲呲的声音,铜锤姐警惕心起,将三股钢叉提了起来。突然一个小黑影一闪,一只大蜘蛛从树枝上掉下来,落在王翠花的肩上,飞快的朝王翠花脚下爬过来,一口咬住了王翠花左脚大拇指,铜锤姐正在犹豫要不要帮王翠花赶走这只蜘蛛。突然,哇得一声,草丛中跳出一只拳头大小的蟾蜍,跃到王翠花的右脚上一口啃住了大拇指,铜锤姐闻着一阵阵腥风,听着呲呲呲的响声,差点呕吐起来。 正在她恶心的时候,响声大作,从铜锤姐的脚边游出一条眼镜王蛇来,这蛇长约五尺,黄黑相间,来得极快,显得极急迫,它爬到王翠花腿上,一口咬住王翠花的左手拇指。铜锤姐看得毛骨悚然,正要后退几步,只见最先咬住王翠花左脚大拇指的大蜘蛛往后一倒,一动不动,竟是死了。 这大蜘蛛一死,早有一个大蝎子爬过来,一口咬住王翠花左脚的食指,铜锤姐这时候往王翠花右手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一只筷子长的大蜈蚣已悄无声息地咬在大拇指上。不一会,蟾蜍又死了,一只小点的蟾蜍马上跃出来,咬住了旁边的食指。 铜锤姐忍住呕吐感,抓紧三股钢叉,看见蜘蛛、蟾蜍、蛇、蝎子、蜈蚣前仆后继,轮流上阵,分咬王翠花的双手双脚共二十个指头,大半个时辰过去,地上已死了一堆有毒动物。最后,那条眼镜王蛇也往外一翻,死在王翠花腿上。 王翠花缓缓站起来,把身上的毒物抖到地上,叫铜锤姐过来帮忙穿好鞋袜,对铜锤姐道:“大妹子,请帮忙把这些都埋了。”铜锤姐见她行动利索了不少,只是浑身仿佛透出一股子邪气,心中隐隐有些厌恶,但还是依她所言,把毒物们拔到坑中,用先前挖出来的土把这个深坑填得严严实实。 两人回到屋中,天色已黑,王翠花道:“大妹子,先前不该瞒你,其实我不是中的什么毒菇的毒,而是连毒功走火入魔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绝不会害你。”铜锤姐淡淡一笑,道:“如此就好。”也不多问,倒头就睡,不一会就鼾声大作。 如此这般王翠花就在这静静养伤,铜锤姐打来猎物,做了热汤熟食喂她,王翠花恢复缓慢,手脚无力,行动多依赖铜锤姐,铜锤姐也不厌烦,细心服侍着她。 过了五日,到了午后,王翠花突然道:“又来了!”话音未落,嘴角一抽,双眼一翻,又开始发起了羊角风。铜锤姐等他口吐白沫,弄腾了半个时辰,又去屋后挖了一个深坑,扶她来到屋后,帮她脱了鞋袜,王翠花掏出一颗药丸咬碎涂到脚趾手指上,再次运起毒功,果然又有蜘蛛、蟾蜍、蛇、蝎子、蜈蚣出来,帮她吸毒,不一会又死了一地,待事毕,铜锤姐又来帮她掩埋。 时光飞逝,王翠花在铜锤姐处养伤已有八十多天,她发羊角风的日子间隔的也越来越长,铜锤姐帮她挖坑埋毒虫已有五次,王翠花渐渐行动自如,只是施展不了武功。 这一日午后,铜锤姐依例该出门打猎了,她却突然道:“王大姐,王大姐,快来,我算出来了!”王翠花过来道:“什么算出来了?”铜锤姐往地上的数字一指道:“你看,一、二、三、五、八、十三、二十一、三十四、五十五、下一个数是什么?”王翠花一头雾水,道:“大妹子,这是什么呀?”铜锤姐以树枝敲地道:“这是你发癫的日子,开始是一天一次,你昏迷了不知道,往后就二天一次,三天一次,五天一次,你发现什么没有?”王翠花道:“这还用说,日子隔得越来越久。”铜锤姐道:“不错,是越来越久,但是怎么个久法?下一次是那一天?”王翠花摇头表示不懂,铜锤姐道:“下一次就是明天,明天是你到这第八十九天,你该发作了。既如此,今天我还是可以出门的,今天多打点回来,明天我就不出门了!”王翠花道:“大妹子,你怎么算出来的?” 铜锤姐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道:“这个嘛,你在家慢慢算,我去也!”她进门在墙上取了长梢弓,背了箭袋,挎了水壶,拿了三股钢叉,抿笑而去。 王翠花望着地上的数字,看了半天,也明白了,叹息一声,回到床上躺起来,想着如何活命如何再找银娥婆婆寻仇。她头望着茅草屋顶,目光渐渐盯到墙上的几个包袱上,“左右无事,我且翻开看看,这大个子女人好像也有些来头,说不定这里面有她身份的线索。”想到这,她从床上起来,搬过凳子取下第一个包袱,原来铜锤姐个子高,伸手能够到的地方,王翠花却不得不搭个凳子。 打个第一个包袱一看,却原来是一幅画。展开画,王翠花吃了一惊,画中别无他景,只有一张人像,这人是她见过的!他剑眉毅唇,英气和憨气并存,生一嘴大络腮胡,却不是那日在迷魂峰遇到的那个轻薄少年!“这轻薄浪子虽一嘴大胡子,不过二十出头,童家妹子至少也有三十多岁了吧,两人会是什么关系呢?不像是他情人,也不像是他娘啊。我该不该告诉她这个小色鬼的踪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家婆子的老窝极隐蔽,童家妹子哪里找得到?告诉了她多半要我领路,岂不糟糕?我眼下功力大损,还是不要去招惹那李家婆子为好。童家妹子看来也就一个力大会些粗浮武功的猎户,李家婆子可不是好相与的!我还是只当没看见。” 不说王翠花在家盘算,却说铜锤姐离了草屋,在溪涧丛林中,奔波了半天,打得山鸡两只。看看天色不早,正在石边歇息,突觉右边有异,回头一看,一只麂子慌慌张张越涧而来,铜锤姐知道必有缘故,往后一看,麂子后面追过来一只金钱豹。铜锤姐张弓搭箭,正中麂子额头,麂子一栽,跌在一颗树下,豹子远远停住了,看了铜锤姐几眼,转身慢腾腾的走了。铜锤姐也不理那豹子,捡起麂子,背在背上就往回走。 走了几步,总觉得有双眼珠盯着自己,往旁边一看,那豹子竟不紧不慢的跟着,铜锤姐冲豹子大吼一声,骂道:“这麂子是我射死的,不是你的,你跟着我干嘛?”豹子一身低吼,并不后退,铜锤姐见状道:“畜生,你还敢来抢不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别来找不自在啊!”那豹子又咆哮两声,声状如虎,竟有跃跃欲试之意。铜锤姐大怒,骂道:“好家伙,声量倒不小,本当绕了你,却自己寻死!”说着挺三股钢叉直取豹子,这豹子见她来得凶,扭头就跑。铜锤姐一时兴起,飞奔来赶,豹子越跑越快,铜锤姐渐渐落在后面。 铜锤姐见豹子钻入一段灌木丛中,待她赶到时,却又不见了,正要歇息时,那豹子又从不远处钻出来,铜锤姐发一身喊,再次大踏步追来,那豹子发力奔跑,铜锤姐调好内息,紧紧跟在豹子身后。她跑了一段,也发了性,越跑越说不出来的畅快,那豹子好似有意和她比试,四足腾空,发力飞奔。 一人一兽狂奔一二十里,穿过溪涧,踏过青草滩,钻入一片森林中,又追逐了五六里地,豹子虽快,不耐久力,渐渐被铜锤姐赶上,铜锤姐开口骂道:“畜生,跟我斗,看谁先跑不动!”她一张口,突觉胸中说不出的烦闷,口鼻都极不舒服,她这才想起,这片森林瘴气颇重,以前自己都是避着走的,今日为了赶豹子,不小心闯了进来。 她正准备退出,只听“嘣”的一声大响,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从树后飞出,正中豹子额头,那豹子栽倒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满头是血,昏昏欲倒。 第六十一章 夺刀 树后人影一闪,跃出一个汉子,将豹子扑地按倒,用脚踩住豹子的前足,用手中圆镰刀割断豹子的喉管,张嘴就喝起豹子的喉中血,他喝个半饱,那豹子也一动不动了,这时树后又走出另一个大汉,等先前那人起身,他也凑上去喝起了豹子的喉中血。 这二人正是阿明和他三师兄袁臻。 铜锤姐见他二人身法利索,手段凶残,不满的道:“喂,你二人也太凶了吧,这只豹子极通人性,何故如此虐杀?”阿明舔了舔嘴上的血,道:“好笑,你个打猎的,倒可怜起畜生起来,你手下死的野兽还少?你能杀得我就杀不得?”铜锤姐道:“只是这豹子……极其少见,又有灵性,这样杀了,实在不忍。”阿明朝她背上所背的麂子一指道:“这小鹿儿就没有灵性?”铜锤姐一时答不上来。 袁臻上来道:“大姐,我二人非好杀,只因在此迷失路途,在这树林子里已转来转去好几天,又饥又渴,大姐看起来是本地人,求赏点水喝,带我俩走出这片林子,感激不尽。”铜锤姐道:“林中无溪流?没水喝?”袁臻道:“有是有,就是喝了肚子疼。”铜锤姐拿起水壶,递给袁臻,道:“原是迷路的,也罢,是我错怪你们了。”袁臻拿起水壶,喝了一口,见说所剩不多,就又递给阿明,阿明接过,一口喝光,再将壶还给铜锤姐。 铜锤姐朝豹子一指,道:“猎有猎道,既然已经杀了,就不要暴殄天物,带上吧,跟我走!”阿明和袁臻见她谈吐不凡,轻视之意大减,阿明提起豹子,道:“师兄好准,那么老远,这豹子一石子就打倒了!”袁臻道:“这豹子已跑到力怯,灵活大减,才闪避不及。”说着看了铜锤姐几眼,有敬佩之意。 三人一行就往林外走,袁臻问道:“大姐本地人?”铜锤姐随口答道:“搬来不久。”袁臻又道:“我多年前来过几次,本知道这里容易迷路,这次因贪了近路,不想在林中困了几天……我二人是来走亲戚的。”阿明道:“我第一次来,反正不识路,被你带到差点饿死!”语带埋怨之意,铜锤姐看了看二人,道:“二位武功高强,看来这亲戚也不同凡响啊。” 走了一会,铜锤姐见阿明背了个大草帽,草帽下有个大包袱,里面时不时哐哐响两声,于是多看了几眼,袁臻笑道:“大姐身手不凡,也是我辈中人。不瞒你说,我二人都是从军的,这包袱里是一副盔甲,是以作响。”铜锤姐道:“原来如此。” 袁臻又问姓名,铜锤姐道:“我姓童。”袁臻道:“原来是童大姐,我姓袁,我师弟姓吴。”铜锤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袁臻又问附近山峰,铜锤姐道:“远远有座山峰,峰脚荆草横生,并无路径,山峰陡峭入云,无翅膀不可上去。”袁臻道:“是了。” 三人走出瘴气林,又行了一个时辰,来到茅草屋。一到门口阿明就欢呼道:“还有酒!好香!”铜锤姐道:“二位可以畅饮。”其时天本已黑,但圆月高悬,照得通亮。王翠花出门看了一眼,道:“怎么有生人?”铜锤姐道:“两个迷路的大哥。”王翠花闪进屋内,道:“我已煮汤吃过了,你们自己弄,我睡了。”说着就躺到床上去了。 铜锤姐道:“这位大姐身子不太好,须要休息。两位先喝水,还是喝酒?”阿明道:“酒!酒!酒!”袁臻也过来递过随身水壶,道:“请大姐赏点酒喝!”铜锤姐接过二人的壶,在酒缸里舀酒,打满了,拿出来给二人。二人已找了柴火,就在屋前生起了火,袁臻道:“大姐,就在屋前烤豹肉吃,如何?”铜锤姐道:“甚好!” 阿明取了水,把一只云豹剥得干干净净,三人一人分了一条腿,不一会烤得满堂香。阿明和袁臻边喝酒,边吃肉,一会酒足肉饱,甚是爽快。袁臻又拉来很多枯枝叶,在厨房里铺好,和阿明倒在上面睡了。铜锤姐直去屋里,栓好门,在王翠花床边睡了。 第二日铜锤姐起来,开门一看,阿明和袁臻还在酣睡,想来二人在林中久困,没有休息好,昨晚又喝了酒所以难醒。等到太阳高高升起,屋内炎热,袁臻才骂道:“好热,好热!”眯着眼爬起来,道:“狗日的,这日头,老子还说咋就梦到失火了呢!”阿明和铜锤姐都笑了。王翠花也在门后瞄了瞄,又回去坐到床上。 袁臻道:“师弟,你来烧火,吃饱了出发。”阿明道:“别尽使唤我,你也来帮忙!”师兄弟二人说说笑笑,搬柴火、割兽肉,铜锤姐也过来帮忙,王翠花依在大门上看。 不一会,肉烤熟,王翠花过来道:“昨晚你们吃的好香,害我梦中流口水,剩下这根豹腿是我的了,别跟我抢。”说着拿起烤好的豹腿,袁臻嬉笑道:“大姐,这原是给您留的,您慢慢享用!”阿明、袁臻、铜锤姐各自拿起一条麂子腿,阿明又道:“大姐,再赏点酒喝!”袁臻道:“早上喝什么酒,吃了还要赶路!”阿明道:“就一点就一点,我只喝一口!”铜锤姐接过阿明的壶,对袁臻道:“你的壶也拿来,我给你们装满了,路上慢慢喝。”袁臻道:“如此多谢!”铜锤姐点了点头,手里拿着麂子腿和壶去了屋里。 铜锤姐回来时,手中麂子腿已吃了大半,她把壶交给二人,道:“割两大块烤熟了的豹肉带着,晚上可以吃。只是天气炎热,带着的肉明日就坏了,要另行猎食。”袁臻笑道:“已不远,我们差不多今天就到了。”两人大口吃肉,阿明果然只喝了一小口酒,就收起了壶,王翠花却细嚼慢咽的吃那根豹腿,铜锤姐早住嘴不吃了,只道昨晚吃得太饱。 过了片刻,王翠花站起来,看着三人微微直笑,三人扑地倒了。王翠花冷笑一声,进了屋里,拿出双刀,越过倒地的铜锤姐,用刀就来割阿明的头。她手刚一抬,脚踝已被人抓住,只一拉,王翠花经不住,摔在地上。她回头一看,铜锤姐已爬过来,双手按住她的双手,把刀夺了去。 王翠花怒道:“你干什么!让我杀了这两个贼子!”铜锤姐道:“你倒说说,这二人如何冒犯你了,怎么就成贼子了?”王翠花道:“鬼鬼祟祟,不安好心!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会儿我病发,被这二人看出端倪,岂不十分危险?”铜锤姐道:“你这也太毒了吧!他二人吃完就走了,有什么干系!再说就算你病发被看见了,怎么就十分危险了?就算危险,不是还有我护着你!你怎能凭一点疑心就要害二条人命?”王翠花道:“谁说得准!你怎知是他二人走后再发?看你年岁不轻,却这般稚气!这两人明明是江湖老手,我一旦病发,被两人认出身份,呵呵,日后找我报仇的人只怕一茬接着一茬了!你一个猎户,有几斤力气罢了,还护我!”铜锤姐道:“你我结识三个月了,你是什么人,我已有几分明白。昨夜你一夜未眠,我就知道没好事,原来你是在算计这事。你偷偷起来下毒,都在我眼中。我待你不薄,你连我也要一起毒死!幸好我没吃麂子腿,腿上的肉是被我剔掉扔了。” 第六十二章 五噬神功 王翠花道:“你不懂,这哪算什么毒!不过是麻一会罢了,不到一个时辰就会醒转。我要是想要你死,还用得着这会又用刀?不直接毒死更省事!”铜锤姐点点头,道:“只是这人你今天是杀不成了,这二人没做坏事,我不能容你滥杀无辜。”王翠花冷笑道:“现在不杀他们,他们醒了就会杀我们。”铜锤姐道:“我看未必!”王翠花道:“大妹子,你也太良善了,不知江湖凶恶,不是我杀人,就是人杀我。”铜锤姐道:“我是说这二人未必有这本事。今日有我在,不会让你等猜忌互杀就是。”铜锤姐拉了一条凳子,坐在王翠花和阿明、袁臻之间。 王翠花暗暗叫苦,她身上喜洋洋的毒还在,功力未复,不敢与铜锤姐用强。僵持了一会,王翠花进了屋,再出来时,已是打好包袱,腰挎双刀,铜锤姐一见,道:“你往哪里去?别忘了你身上的毒就要发作……你身体虚弱,这时走,不怕死在荒郊野地?”王翠花道:“你是菩萨心肠,要救这二人,却不知是要陷我入于险地!我就算死在野外,也比死在这两个人手里强!童家妹子,就此别过!”铜锤姐道:“你信我一次,我保这二人伤不了你!”话音未落,只见王翠花身子一软,已然倒地,嘴角一抽,双眼一翻,又开始发起了羊角风。原来她多年孤独飘零,从未得人照顾,却在此受了铜锤姐三个月的尽心照料,这时说起要走,竟自有些伤感,牵动身上毒性,就此发作。 她满身大汗,在地上不住的抖动,把屋前支撑屋檐的柱子蹬得直响。铜锤姐走到屋檐下,拿起三股钢叉,回头一看,发现四只直溜溜的眼珠,正紧紧盯着发羊角风的王翠花。原来阿明和袁臻已经醒来,只是身子还动荡不得。 等王翠花消停,铜锤姐一把把她抱起,来到屋后,把她放好坐稳,替她脱了鞋袜。王翠花盘着腿坐了,掏出一颗药丸咬碎,脚趾和手指都抹了药丸,手掌朝天平放,坐定了一动不动。铜锤姐三股钢叉往地上一跺,入土两三尺,她摇了摇,抽出三股钢叉,正要再跺,王翠花道:“等会再挖,这会别惊动了宝贝们。”铜锤姐依言住手,握了三股钢叉,侧身站了,不住四方察看。她知道不一会儿袁臻和阿明必会过来。 窸窸窣窣中,蜘蛛、蟾蜍、蛇、蝎子、蜈蚣先后前来,跳、爬到王翠花身上,吸吮她的手指、脚趾,吸吮后就倒地死了,来的第十二只毒虫是一只大蜈蚣,它倒下的时候,袁臻和阿明已轻轻走过来。他二人铁青着脸,手按兵器,看着眼前的一幕,惊诧不已。 铜锤姐护在王翠花身侧,死死盯着二人,朝他二人打个手势,意即等会再说。他二人刚刚从麻药中醒来,功力未复,也正要等等,也就没有发难。 等到第二十只毒虫——一条白缺蝰蛇倒下,王翠花已活动自如,她自己穿好鞋袜,道:“你二人还不快走?刚才只是给你们个小小的教训,莫等我改变了主意,你二人死了都不知怎么死的!”袁臻道:“你这是五噬神功?”王翠花道:“算你有点见识,知道厉害就好。”阿明冷笑道:“原来是六仙门的余孽,你六仙门早已灭教,还谈什么厉害!刚才是不是你麻翻我们,你什么居心!”王翠花道:“就是给你们一个教训。”阿明道:“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我看也要给你一个教训!”说着,手掌一翻,圆形镰刀朝王翠花割来,电光火石间,只听当的一声响,铜锤姐伸出三股钢叉接了阿明一招。阿明刀势不老,在三股钢叉柄上一划拉,正要攻向铜锤姐握三股钢叉的手,铜锤姐使力一摆,阿明只觉一股大力涌来,急忙退开。 阿明兴奋叫道:“好大的力气!好功夫!来来,我们再战!”袁臻突然大叫:“且慢!”他把阿明衣角一拉,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阿明微微点头。袁臻向王翠花道:“敢问大姐贵姓?”王翠花冷笑道:“老娘姓王,怎么的,想讨饶?”袁臻道:“这就对了,据说所知,当年六仙门灭门之日,只有一个姓王的女子逃过一劫,奇怪的是,这个姓王的女子正是躲在这灭了六仙门的大侠士的家中,不知是也不是!”王翠花闻言很是吃惊,道:“你怎么知道的!”袁臻道:“我没说错的话,你就是这位王姓女子了,五噬神功也只有你还会使了!”王翠花道:“不错,你究竟是何人,知道得这么清楚。” 袁臻把剑入鞘,深鞠到地,道:“大王师娘,袁臻见过师娘!”铜锤姐拍手笑道:“好了,好了,原来你们是一家人,如此甚好,不要打打杀杀了。”阿明冷笑道:“什么师娘,不过一个不要脸的女人罢了!我们和师父是一家人,和这些娘们倒未必是一家人。”王翠花大怒,道:“小子没教养!”阿明道:“就是在师父面前,我也是这样说。师父晚年常说,悔不该被你们这些娘们耗费了精力,你们一个个谁安了好心?不是垂涎师父的秘笈就是寻求师父的庇护,哪有真心对师父的!”王翠花道:“大人的事,小孩子插什么嘴!我与你师父的事,轮得到你来说道!”阿明道:“恩师待我如亲生儿子,我自要为恩师分忧。师父是重情义的人,重话说不出口,这些恶言恶语,为徒的只好代劳,也望你有自知之明。”王翠花对袁臻道:“你刚才叫我什么,大王师娘?什么大王?”袁臻道:“您有所不知,师父还有个王师娘,我看比您要年轻不少,您可不就是大王师娘。” 王翠花听了,气得七窍冒烟,骂道:“老东西!到处沾花惹草!”阿明道:“师娘,别对师父不敬,我认的师娘,我的刀可不认得。” 听着这三人在这说话,铜锤姐在那边跺坑。她把三股钢叉的柄插入地中,摇几摇,拔出,又紧贴着在旁边插入,摇几摇,再拔出,一会儿就弄了个二尺多深的坑。袁臻看得目瞪口呆,用手傍了傍阿明,阿明看了看,也住了口,不再与王翠花斗嘴。铜锤姐突见没了声音,大伙儿都望向她,道:“你们明明是一家人,怎么见面还能吵起来?戾气太重啊,好好的商量不行吗?”袁臻道:“大姐好大力气,你这般一杆下去,怕不有七八百斤力气?”铜锤姐道:“此处土地松软而已。” 袁臻道:“师娘,您的事师父也给我们提起过。我知道您去了安南二十几年,可也得体会师父的苦心啊。六仙门被师父铲除,您独身一人,没了六仙门的照应,留在川陕怕是凶多吉少,师父这是保护您呢。小师弟敬爱师父,最不能忍受的事就是别人对师尊不敬,为这个可是得罪了不少师娘,我看您哪,还是不要埋怨师父的好!” 王翠花道:“我岂不知他是为我好,不然我也不会千里迢迢回来给他扫墓。只是,只是,他口口声声说只爱我一个,却为何勾搭了许多女子!” 袁臻道:“也罢,既是师娘,麻了我们一麻,就算是给我们的见面礼吧,这事就算过去了。”铜锤姐接口道:“这就对了,这才像一家人嘛,走走走,我们去前面说话。”她这时已挖好坑,把二十只毒虫用脚踢入坑中,埋得紧紧实实,又踩了几踩。 第六十三章 铜锤姐大战阿明 四人来到屋前,袁臻问道:“师娘,您刚才是怎么了,躺在地上发羊角风?”王翠花道:“我在这里迷了路,饿得不行,误食了几个毒蘑菇,并无大碍,过几日就好了,你二人有事就先走吧,不用管我。对了,我重现江湖之事,你二人可别大肆宣扬,我心灰意冷,不日也就回安南去了。”阿明道:“谁不知六仙门的都是用毒的行家,怎会连毒蘑菇都不认识!你这是蒙谁呢!老实交代便罢,不然别怪我不客气……”袁臻道:“师弟,说话客气些,这是师娘。”阿明道:“什么狗屁师娘,不过都是师父的……师父不是被这些娘们缠住,烦得不行,也不会这么早就离世……臭婆娘,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给我摆什么架子,毒我的事还没完呢!三哥,别忘了我们是为何而来!”袁臻道:“王师娘,原来您和李师娘见过面了是不是?”王翠花道:“没有没有。”阿明道:“还在扯谎,没见李老太,你怎么会中了喜洋洋的毒!”王翠花道:“什么喜洋洋?”阿明道:“还装蒜!这世上除了喜洋洋还有什么毒能毒到你?师父早说过,当世最会使毒的就剩你二人了。这喜洋洋的毒,中者浑身抽搐,口流涎水,白眼上翻,你刚才可是一桩不落!” 王翠花冷笑道:“小子知道的不少,是又怎样!”阿明道:“告诉我们李老太把喜洋洋藏在什么地方,先前毒了我们的事就一笔勾销。”王翠花道:“小兔崽子,你给老娘跪下磕三个响头,叫三声师娘,老娘就告诉你。”阿明道:“看你东倒西歪的,耍什么威风!你莫狗仗人势,你道这女人真护得了你?”他说着,指向铜锤姐。 铜锤姐见如此,不得不说道:“小子,你也太没教养了,怎么说也是你的前辈,怎可如此无礼!”阿明一恼这些师娘们没一人服侍师父,师父晚年只得自己一人服侍,二恼刚才被麻药麻翻,视为奇耻大辱,故而出言不逊,他冲铜锤姐道:“你是护定她了?” 铜锤姐道:“你们的家事我本不该管,只是适才未明身份之际,你二人麻倒在地,她要取你们性命,是我一把拉住,立下了你二人醒后我保她周全的誓言,这才救了你二人性命。不是如此,你二人已去见了阎王爷。你二人何不看在我的颜面,不要和她为难!”袁臻道:“师娘,您就告诉我们她的喜洋洋藏在何处,师弟也就无话可说了。”王翠花道:“我刚说过了,跪下磕三个响头,叫三声师娘就告诉你们。” 阿明朝王翠花一指,道:“好啊!你刚还想杀我们,那这仇就深了!”又朝铜锤姐一指,道:“我看出来了,你就是她的底气,不打败你,她是不会嘴软,来来来,我们再来比过。”铜锤姐道:“我十几年未曾和人动手,怕没了轻重,又伤人性命……你要比也行!你瞧,那里有一块凸石,像一只老虎……”王翠花、阿明、袁臻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二十丈远处有一土丘,土丘中果有一块石头,远看真有些像老虎伏在绿草中,铜锤姐接着道:“唐朝有个诗人写了一首诗: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说的是汉武帝时,飞将军李广一日打猎回来,路过一片老虎出入的树林,那时月色朦胧,李广猛看到悬崖旁草丛中卧一个庞然大物,定睛一看,正是一只老虎,他忙张弓搭箭,双臂使出千均之力,“嗖”的一箭,正射中那老虎,随从忙跑过去一看,中箭的原来不是老虎,而是一块其状如虎的巨石,那只箭,早已连同羽毛一起,没入坚石。我每每从门前路过,看到这块像老虎一样的石头,心底就会涌起对飞将军李广的敬仰。今日借此机会,正好一试。我若一箭穿石,你二人不得再找你们师娘呱噪,若不能,我不再管这闲事。”王翠花连忙道:“不可不可。” 阿明冷笑道:“这里是你的地盘,我怎知那块石头有没有鬼!你说什么没了轻重,伤人性命,实在狂妄。来来来,手上见个真章!”他被姚中天打爆裤子后,猖狂之心已大大收敛,刚才与铜锤姐交手,知道铜锤姐力大无比,这才忍到现在,不然哪里容得下铜锤姐絮絮叨叨这许久?这时他见铜锤姐铁定护住王翠花,而王翠花要是能透露喜洋洋藏在什么地方,对此行的任务大大有利。他不慌不忙解下背后装盔甲的包袱,交给袁臻,也不打招呼,抡镰刀朝铜锤姐割来。 铜锤姐急退,道:“你这人好不晓事,给你台阶你不下,偏要寻死!”阿明道:“此非恩将仇报,只要你不管此事,绝不为难你!”铜锤姐道:“我虽女子,也知言出必行,你男子汉大丈夫却不懂吗!”阿明道:“如此得罪了!”二人口上说着,手下已交五六招。阿明抢攻,前两招得了先机,再两招已被铜锤姐稳住,再过两招,圆形镰刀和三股钢叉接连相碰,饶是阿明早有准备,也给震得虎口发麻。 阿明知道硬接占不了便宜,展开身法,直往铜锤姐身上贴,以图以短胜长。铜锤姐早也看破,辗转腾挪,阿明根本近不了身,如此十招一过,阿明已大大落了下风。阿明、袁臻、王翠花都惊诧不已,才知道先前小看了铜锤姐,还只当她不过有几分力气,没想到她内外兼修、身法灵动,一杆三股钢叉更使得风吹不透,水泼不进。斗了许久,使短兵器的阿明根本近不了她的身。突然,铜锤姐大喊一声:“着!”咔嚓一声响,三股钢叉正捅在圆形镰刀上,阿明手上一烫,镰刀差点掉到地上,他脚下连退七八步,败下阵来。 阿明把圆形镰刀右手交左手,左手交右手,连换了五六次,才拿住了。铜锤姐把三股钢叉一立,挺住腰板站了,大声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她身材高大,犹如天神下凡一般,威风凛凛,令人不敢直视。 阿明不甘就此落败,好胜之心大起,叫道:“且慢,我未使全力,难得遇到这等好手,来来来,你我再来比过。”他解下背上草帽,套在左手,右手持镰刀,再次跳进场中。 铜锤姐道:“好,就要你输得心服口服。”阿明以藤盾遮面,直奔铜锤姐。铜锤姐一叉捅来,阿明避过,铜锤姐顺势一扫,阿明用盾一挡,把铜锤姐的力道卸了八分,这盾是藤条所制,又不发热,阿明是以拿得极稳。他借势就地一滚,圆形镰刀直勾铜锤姐小腿,正是龟鹤神功的精妙招式,这是他首次有机会威胁铜锤姐。铜锤姐“咦”了一声,三股钢叉在地上一插,人竟借杆而起,直挺挺飞向半空,双足朝阿明头部踏来,她人在空中,既借三股钢叉的甩力,又借下坠之力,来势极为凶猛。 阿明不得已,再次举盾护头,铜锤姐一足在盾面上一点,身子飞高半尺,另一足在阿明背上一点,飘然落地。阿明背部被踩,身子向前滚了好几滚才卸了力,样子极为狼狈。 袁臻道:“小师弟,我们身上麻药才消失不久,内力还没复原到十分,不可急攻,不如先发发汗,彻底醒了麻药,再斗不迟。”阿明也已想到此节,闻言默默点头。他就势坐在地方,突然头望天上一仰,发出一声长啸,啸声如狼嚎似虎啸,众人只觉脸前疾风阵阵。铜锤姐住了叉,叫了一声“好!”那“好”字被啸声一卷,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六十四章 拉赫来了 阿明第一声长啸良久,顿了一顿,第二声又起,这一声不似第一声声势惊人,却如铁杆刮石板,说不出的难听刺耳。王翠花听了此声,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房屋的门槛上,双手把住了门,才没有跌倒。 阿明啸声不息,额头上渐渐有豆大的汗珠渗出,一件短衫也渐渐变湿。待到第二声止住,阿明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边说边拧了一下身上的短衫,竟拧出水来。 铜锤姐道:“好极!发汗果然是去麻药的好办法,来,拿点真本事出来给我瞧瞧。”阿明站起来,用镰刀在盾面上一拍,道:“好,再来!”铜锤姐三股钢叉一举,就朝他打来,阿明举盾接住,再次斗在一起。斗了十来招,阿明果然再不似先前那般狼狈,他的盾又柔又韧,化去了大半力道,不惧与铜锤姐相碰,总算有攻有守。 铜锤姐见了他的龟鹤神功,也不禁暗暗喝彩,叉法一变,从暴风骤雨变成不禁不慢,刺、劈、扫这些刚猛路数的招式多出虚招,黏、拨、挑、挂、搅这些阴柔路数的招式却大大增多。此乃铜锤姐的武功厉害之处,人皆以她为力大,却不知她的细巧,和她对敌,若只防和她硬碰硬,一不小心就会为她的巧劲所制。 阿明果然又抵挡不住,被铜锤姐带得有些脚步不稳,若不是藤盾牢牢缠在手臂上,恐怕早已被挑落。他心知只撑得片刻,于是朝袁臻连使眼色,原来是要袁臻借机去逼问王翠花。 袁臻轻轻摇头,意为不愿去做。袁臻其人,虽圆滑势利,却并不邪恶歹毒,又不似阿明对师娘们有那么大怨气,要他去逼问长辈,他实在做不出来,此乃白马男与种''马男的不同之处。阿明见状,仰头又是一阵长啸,这次又似雷鸣,又似万丈瀑布扑头盖面砸来,铜锤姐本无伤人之心,见他形如发狂,招式又是一变,转攻为守。 袁臻暗想:“没有按小师弟的意图去做,他怕是有些生气,我且助他一臂之力。”于是,他盘坐在地,也仰头一声长啸,他的啸声平稳细长,绵绵不断,却绵里藏针,尽显萧杀之气,这是他在军中久了染上的。他的啸声和阿明的啸声相迎合,让阿明倍感轻松,右手上出招更快,左手持盾更稳。 铜锤姐手上压力大增,嘴上却笑道:“你们这般鬼哭狼嚎,战久了,怕是要大伤元气。” 话音刚落,极远处突然响起另一声长啸!这声长啸平地升起,虽远在十数里外,却四平八稳、包罗万象,如金戈铁马,却不含萧杀之气,如欢欣鼓舞,却无靡靡之音,说不出的千绪万端,道不清的云淡风轻。 铜锤姐向后跳开,道:“且住!来人不知是敌是友,凭这内力,非我等能敌也,还打什么,还是留点力气吧!”阿明也收了手,止了啸声,盘腿地上坐了,就地吐纳休息。袁臻也止了啸声,只见他也已额头冒汗,青筋暴起。 铜锤姐道:“好饿,好饿!”她拿起一块豹肉问道:“这个没药吧?”王翠花道:“没有没有!”铜锤姐于是点起火,烧了豹肉来吃,她知王翠花现在依仗于她,绝不会害她,所以放心大胆吃了个痛快。等到铜锤姐吃完,啸声又起,已近在两三里,啸声在云中转腾,说不出的豪气,又满含邀约之意。 阿明已坐着调息完毕,身上的衣服也已用内力烘干,听了啸声,道:“竟有这等高手,一定要见一见!”他仰头一身短啸,犹如钟鸣,震得王翠花又去扶住了门柱。 不久,听见远远有人声,四人往来路望去,只见路上来了四人,当头一人正朝这边指指点点。再走近一点,看得真切:当头一个大个子,背着大包袱,原来是塔巴克拜;中间二人并排而行,一位是个消瘦中年男子,留有短须,衣着颇华丽,手里拿一柄折扇,腰里挎一口长剑,另一人年近五旬,体型雄壮,相貌极有威严,双目如炬,短络腮胡,空着双手,双手及膝,这二人相貌与中土人士不同,看来是塔巴克拜的同族人;还有一人正是波塔,背了个箩筐,落在最后。 塔巴克拜声音洪亮,老远就道:“好难找!这鬼地方,转来转去转晕头!是尔等长啸吧,功夫不错啊!”袁臻道:“正是在下。回啸的是你吗?功夫不耐!”塔巴克拜连声道:“不不不,我哪有这么好嗓子,是我师父,就是这位拉赫大师!”他手一指,指向那相貌威严的汉子。拉赫微笑着点点头,道:“内力不错,难得难得!我是拉赫,阁下高姓大名?”汉话竟说得极流利。袁臻道:“在下袁臻,这位是我师弟阿明,这位大姐是本地猎……”那个消瘦中年男子打断道:“兄弟?唱一起?”他双手一指袁臻,一指阿明,意思是刚才是你二人一起长啸?他的汉话说的就不顺畅了。袁臻道:“正是!” 拉赫道:“就你们四人?有没有更厉害的?”阿明道:“哟嚯,你这番汉,口气不小,你想干吗?”拉赫道:“以武会友,以武会友!你们两个功夫不错,谁教你们的,我想见他。”袁臻怕二人说僵,把阿明一拉,道:“这位拉赫大师,我们师父老人家你是见不着了,他老人家已经驾鹤西去了。”拉赫道:“甚憾,甚憾!”消瘦汉子问道:“驾鹤西去,什么意思?”塔巴克拜解释道:“就是已死了。” 这时波塔把塔巴克拜一拉,道:“二师兄,你看,那女的好像就是我们在找的人!”他朝屋门前一努嘴,塔巴克拜一看,道:“还真是!就是她没错,那日是店家打扮,今日……”话未说完,波塔已飞奔而至,一把揪住王翠花的衣襟,摔到拉赫脚下,道:“师父,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咦,好像受了重伤?”铜锤姐站得远了些,阻挡不及,这时持三股钢叉跃出,道:“你们想做什么,这是我的客人,谁敢动!”她上前来扶王翠花,只听脑后风声起,忙侧身一让,三股钢叉随手一格,“嘣”的一声巨响,塔巴克拜倒退好几步。原来他用新铸的一把阔剑来砍铜锤姐,哪有铜锤姐力大?因而被弹开数步。塔巴克拜吓了一跳,道:“好大力气!居然有力气比我还大的,好好好,来,再打过!”他踏步上前,呼地一声,又是一剑劈来,铜锤姐斜着三股钢叉一搅,塔巴克拜差点站立不稳,铜锤姐接着一叉,塔巴克拜勉力用阔剑一格,咔嚓一声,震得塔巴克拜手臂发麻。他咬紧牙关,尽力把阔剑拿住了,脸色和猪肝色一样难看。 拉赫微微点头,道:“你武功高我这个笨徒儿很多,但还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想和你动手,你是女人!”铜锤姐冷笑一声,道:“那别动我的客人!”波塔阴沉着脸道:“我们的朋友被这个女人用卑鄙无耻的手段掳走了,我们追踪了几个月,不远万里,从安南追到这里,你觉得我们会因你插手就放了她?”塔巴克拜道:“师弟,你的汉话大有进步啊,这段讲得非常好!”波塔又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说,傅姑娘在哪里!” 原来那日波塔和塔巴克拜被傅霞儿水中救起后,搭了洪离离的船,三人前后往云南而去。傅霞儿说男女同行不便,不愿和他二人同行,故意落了半个时辰的路程,波塔和塔巴克拜就边走边等她,每有歇脚打尖的地方,三人才见一面,之后波塔和塔巴克拜先走,傅霞儿等半个时辰再动身。 到了云南,塔巴克拜不知见了什么人,得了消息,要往安南去。傅霞儿也离了他们半日,假装去办好了事,回来告诉他们要回中原。波塔有不舍之意,道:“傅姑娘要是没什么急事,何不和我们一起去安南游玩,再一起返回中原就是。”傅霞儿竟答应了,波塔大喜。三人还是一如先前,分前后赶路。到了安南,三人每次见面后也能同游一两个时辰。如此,三人在安南境内逗留了数月,波塔在那里渡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有一日,波塔和塔巴克拜在前面左等傅霞儿不来,右等傅霞儿不来,住了一宿,还是没来,两人就往回找,直到找到昨日二人打过尖的一个包子铺,才发现异常——包子铺的人不见了,那个妖艳的老板娘不知所踪,在后窖发现血迹和无数尸骸,有死了数年只剩骨头的,有才死不久尚能辨识面目的,却无傅霞儿的尸首。波塔和塔巴克拜没有惊动官府,暗暗打听,知道老板娘当天雇了一辆马车向北而行。塔巴克拜因有事留在安南,波塔急不可耐,先行上路追踪这辆马车的行踪,回到了四川。 第六十五章 铜锤姐的梦 到了青城山脚下,波塔找到了那辆被丢弃的马车——已经损坏了,他上山打听,用钱买通了迎客的白道士,才知道包子铺老板娘背了个大黑袋来过,被掌门人几句话打发了,说是去了迷魂宫。他沿路打听迷魂宫,却无人知晓,换着打听背个大黑袋的女人,还真找到一点消息。他就靠着这零星的消息,一路寻找,一路给塔巴克拜留消息。后来迷魂宫没打听到,倒是来到了迷魂凼,乡人劝他不要进迷魂凼,进了就出不来,他哪里怕?刚要进迷魂凼,被从安南返回的塔巴克拜等人赶来,波塔见了师父,大哭一场,拉赫安慰他道:“找到了一定给你主持公道!” 他们进了迷魂凼,到了铜锤姐隐居处附近,听了啸声,过来一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皇天不负有心人!波塔岂有不激动!他持刃在手,恨不得将王翠花千刀万剐。 铜锤姐察言观色,心中已明白几分,她道:“王姐姐,你掳了什么正姑娘副姑娘,到底在哪里?这丧天害理的事,可不比意气之争,我可护不了你。看在我面上,告诉他们吧,让人家活着见人,死了见尸,也好做个了结。”王翠花冷笑道:“你们要找那小姑娘啊,这会儿也不知是死是活,就算是活着吧,也多半做了别人的媳妇儿,你急有什么用!”波塔厉声道:“说,在哪!”王翠花道:“也罢,看在童家妹子的脸上,我就告诉你,她在迷魂峰顶的迷魂宫。”波塔道:“怎么走,你带我们去!”王翠花道:“远倒不远,只是这鬼地方是个迷魂的地方,没人带路转个几年也找不到的,要我带路也容易,只是你们得立个誓来,我若带你们找到了小姑娘,不论人是死是活,你们得放我走了。”波塔道:“好,只要见到傅姑娘,就绕了你!”王翠花听了他的话,并不理他,只看着拉赫。这是她的老道之处,知道这行人只有拉赫的话作得准。拉赫道:“看什么看!我赫拉特的勇士,说什么就做什么!”王翠花又道:“童家妹子,你也一起去!”铜锤姐道:“你自己干的好事,你自己去收拾,不关我事!” 王翠花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画中那位公子的下落吗?”铜锤姐闻言一震,道:“你说什么?”王翠花道:“我说你墙上包袱里的那幅画,画中的那位公子,是你什么人!”铜锤姐上前抓住王翠花的胸襟,道:“快,快,你说,你说,那位公子在哪里?”她双眼含泪,手上力大,差点把王翠花举起来。王翠花道:“你先放了我!”铜锤姐把她轻轻放下,又给她抚了抚衣服,道:“你哪里见到了他?”王翠花笑道:“那位公子啊,可是好色的不得了啊,一直缠着他们要找的这位姑娘,说是要娶她作媳妇儿呢,我走时他们都在迷魂峰上,说不定已经成亲了。哎呀,三个月了,说不定都有身孕了呢,哈哈。”铜锤姐道:“胡说!”另一人也道:“胡说!”却是波塔。 波塔道:“废话少说,快带路!”王翠花不得已站起来往外走,波塔一行四人跟着她,袁臻和阿明对了一下眼神,也落后几步跟着走,铜锤姐却闪身进了屋。王翠花大叫道:“童家妹子!”铜锤姐道:“你们先行几步,我马上赶来!”她在屋里包好包袱,挎了弓,带了三股钢叉,出到门外,王翠花正回头找她。王翠花见她出门才安心。铜锤姐来到屋前,在一棵树上做个记号,才赶前面七人而来。她也不和七人同行,而是落后一段,每走一段,就在路边的树上做个记号。 波塔不住催促,王翠花身体虚弱,哪里走得动远路?越走越慢,波塔上手来拉她,阿明道:“这女人全身是毒,你可得仔细点!”吓得波塔缩了手,只好随她慢行。铜锤姐是个走惯山路的,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见他们走得慢,远远的跟着,还有闲暇能在路边坐一坐。 如此走走停停,天色越来越晚,只见前面一行停下歇息,拿出干粮吃了,铜锤姐也不过去,远远的坐了看着,只觉双眼越来越困倦,原来她先前作势要吃有麻药的肉,虽未真吃,但也嗅了些气味进去。那药物的剂量不同,功效也大有不同,她不会如阿明、袁臻般当场就被麻的人事不知,却此时药效发作,只觉睡意难耐,禁不住哈欠连天。 波塔一行人吃完干粮后也不耽误,马上又动身,铜锤姐强忍睡意,又跟着走了七八里地,远远听到瀑布声。这瀑布声有催眠之效,铜锤姐越来越迈不动步子,心里死死的咬住一个念头:“我可千万不要跟丢了,死也不要睡啊,今天无论如何要见到他……”心里默念着,却觉得路边的卧石如有磁性一般,把自己往上面直拉。她跌跌撞撞抵过来了一块又一块的卧石的诱惑,眼皮越来越重,终于挡不住药物的效用,倒在一块卧石上,双眼一闭,呼呼大睡起来。 与被彻底麻翻不同,她只是普通的酣睡,以她习武之人的敏捷,如有动静就会醒来。偏生此时既无鸟兽出没,又无风雷,只有远处的瀑布声如催眠曲,竟而睡得十分香甜。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作了一梦,梦见追逐一只吊睛白额老虎,那虎跳涧走了,正在找下脚处过涧,身后一人道:“铜锤姐,你该当何罪!”她双膝一跪,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认罚!”说着认罚,摸出把刀子,正准备挖了自己的心,突听一人道:“好你个母大虫!在石上这样睡,也不怕着了凉!”她一惊,从梦中醒来,翻滚下石头…… 不说铜锤姐在那里作的好梦,且说这日早上肖东山被体内真气胀醒,看看天还没有亮,他不得不起来运功抵抗腹内的胀痛,他自然不敢再练凝神术了,只运朝阳九气玄功,终于到了物我两忘的境地才摒弃痛楚。练完天已大亮,疤脸女子送来饭、水,肖东山胡乱吃了,在墙上画了一笔,算了算日子,离上次被拉出去找树鱼已经整整三个月了,炎热的夏季已过,气候已转凉。 “三个月没有挨鞭挞了,今日好日子到头!若今晚被拉出去看那树上的鱼、向上流的水,我岂不是真要拜老毒婆为师?这三个月我勤练武功,又想出了几个克制疤脸女子的招数的法子,到了山下打起来,胜算应超过五成了,只是她会在下山的时候点我的穴,我得想法子装可怜,不让她在山上点我。若在山上就动手,可经不起老毒婆用毒……还有这该死的腹胀,细看肚皮并无肿胀,为何这般胀痛呢,到了山下动起手来可别胀痛发作就好……还有隔壁这两位,如何一起脱困才好?这两人好似忘了处境。他们那眼神,可谓情投意合,甜蜜无比,怕是再也分不开了,虽是好事,只是他们每个人都成为了另一个人的羁绊,老毒婆要是利用这一点,这两人怕是要糟糕。我若得脱,找谁来帮忙救他们?杨姐姐?我为何总是第一时间就自然而然想到她!我为什么还是忘不了她?傅霞儿是她的人,她当然要救,对,这个理由够了!是真的因傅霞儿的缘故我才想到找她吗?老毒婆武功不俗,用起毒来更是无影无踪,不能让杨姐姐冒这样的险!我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能让杨姐姐冒一丝风险……最好是想法子解了陈大哥的毒,他看起来很能打,武功应当还在杨姐姐之上吧,只是老毒婆的五行毒,除了她自己,还有谁能解?杨姐姐许久没有傅霞儿的消息,会不会找她?应该不会,她忙着找汪俊卿吧,应已找着了,这么久了,两人应该早和好了吧,他们是夫妻啊。”想到这里肖东山一阵阵不舒服,他决定去隔壁看看——已经三天没过去了。 他爬过岩壁,跃进陈知多的石室。陈知多一看到他,上来一把拉住,满含笑意,道:“正要去请你,来来来!”肖东山道:“什么事,这般欢喜?”陈知多把肖东山拉到傅霞儿面前,道:“我记得你说过你会行医,来,给你嫂子把把脉。” 第六十六章 风起云涌 肖东山不知何意,只见傅霞儿有些羞意,才明白几分,拿起傅霞儿脉一搭,果然脉象滑而有力,连忙道:“恭喜哥哥嫂嫂,我要有侄儿了。”陈知多道:“怎知是儿子?”肖东山道:“也兴是侄女。”傅霞儿道:“女儿也是极好的。”陈知多道:“也是也是,瞧把我急的,还早还早,哪能知道男女,我都喜欢糊涂了。”肖东山笑道:“十月怀胎呢,你急什么。哥哥嫂嫂,恕我自言,嫂嫂有了孕,虽是好事,但我们身陷囹圄,难道要孩儿出来也跟着做了囚徒?得想法子脱身才是。解五行毒的法子,你俩想出点什么没有?”陈知多摇头道:“就算我们闯到了她的药房,就算有解药,我们也不认得,想那老太婆的毒药极多,我们外行人还能一样样试不成?就算拿到真正的解药,吃了药也必不是立刻见效的,总得等药效,那段时间也是极危险的。我想着从她的人打探,偏偏每次都是这哑巴女子来,并无机会和其他女子说话,实在没办法。”肖东山道:“天气转凉,树鱼又要上树了,老太婆必会再逼迫与我,带我去看树鱼了,我准备到了山下,脱身走了,我若万幸得脱,必找人来救你们,你们且忍耐些。”陈知多道:“我给你剖析的她们武功的长短处,你可记得?”肖东山道:“烂熟于胸。”陈知多道:“你的腹胀如何?”肖东山摇头道:“今日又疼醒,每日疼五六次,就怕打斗时突然疼起来,好在快发作时我先能觉察,若是有了先兆,我等熬过了再动手就是。”陈知多微微点头道:“兄弟保重,脱身后先找你师父把腹胀之症治了。”肖东山道:“真能脱身再说吧,一切就在今晚。”陈知多一惊,道:“这么快,娘子都来了三个月了?”肖东山笑道:“你们新婚燕尔,日子过得自然快了。” 回到自己这边,肖东山静静等待,把将要发生的事情再想了又想,看看天色不早,果然听到门响,细听是有人来到了陈知多那边,把陈知多和傅霞儿带走了,又过一会儿石门大开,疤脸女子进来,正要点他穴,肖东山求饶道:“别别别,你别点了行不,我功夫这么差,还怕我跑了不成,我老老实实跟着你就是!”疤脸女子果然住了手,肖东山暗暗心喜。 来到古树前,银娥婆婆、众侍女、陈知多、傅霞儿都在了,银娥婆婆正在对陈知多说道:“……你小子艳福不浅,给你弄来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你就一点感恩的心都没有?这下孩子都有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媳妇儿肚子的孩子想想。”原来银娥婆婆近三个月来过陈知多的囚室几次,看出了一些端倪,今日把傅霞儿的脉一搭,也已发现傅霞儿有了身孕——毒、医本有相通之处,诊孕脉这种肤浅之道她自然是会的。陈知多道:“有恩是当报,你不是要杀什么人吗,只要是作恶之人,我可帮你除了,报你鹊桥之恩。”银娥婆婆道:“只杀人,老身用得着你,我自己没手脚吗!只因老东西显耀他收得好徒儿,我和老东西赌下誓言,如若我的徒儿胜过他的徒儿,他就给我磕头认罪!”陈知多道:“谁胜过谁,这很难说,并不是武功高就是胜过,武功再高若是作恶多端,也是输了,老太太何必拘泥于此,不如就此罢手,您老百年之后,我夫妇二人带孩子给您每年都多烧纸钱,就如子孙一般,以此为报。”银娥婆婆道:“你就这么想我死!老娘没那么容易死!” 这时她见肖东山被带来,朝肖东山一指,道:“小崽子,今日就带你去见树上的鱼、倒流的水,你若回来还不拜师,就杀了你,我也不十分指望你了。这个小子,老娘给他老婆都娶了,不愁他不就范。”肖东山嘀咕道:“老太太,天快黑了,这路不好走啊。”银娥婆婆道:“蠢东西,纳鱼白天都在溪里,夜里才爬树上睡觉!废话少说,你!你!你们三个一起去,小心点别让这小子溜了!”她点了两个侍女和疤脸女子。肖东山无奈,只等跟着三人走,听耳后银娥婆婆对陈知多道:“这小子要是今天还不答应,让你们见见我噬骨粉的妙处!”陈知多道:“什么粉,这种歹毒的东西还是不要用的好,这就是我不愿……” 肖东山一行渐渐走远,听不到银娥婆婆和陈知多的对话。不一会穿石门,来到吊篮处,两个守在这的侍女摆好吊篮,让疤脸女子、肖东山、一个年轻点的侍女三人坐了,另一个年纪大点的侍女暂且等着。正要准备往下放篮,拉吊篮的侍女往下先看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吓得“啊”的一声叫起来。 只见一人从石壁上飞跃而来,他如青蛙一样,双手双脚在石壁上一推,就往上跃出数尺,一沾上石壁,又是一撑,又上来数尺。他也不用歇息,直直的升上来,眼看就要到峰顶。那侍女大叫道:“什么人!喂喂!你不要上来,再上来我打了啊。”说声要打,另一个侍女操起一块大石头已朝这人打下去,眼看要砸中这人的头额,这人在跃进中用手在大石头上一拨,那石块旋转着从他身边掉下去,只听下面的人一声喊,石块砰的一声落在峰底。 原来峰底还站了好几个人!这正是王翠花、波塔、塔巴克拜、阿明等一行,石壁上那人是拉赫。 拉赫上的极快,最后一跃已到了山峰,此时疤脸女子、肖东山已从蓝中出来,疤脸女子见拉赫来得凶猛,趁他站立未稳之际,用捣药杵朝他一点,拉赫空手一划,已劈手把捣药杵夺过,另一手来抓疤脸女子,被她侧身扭过。她只一招就失了武器,心中大骇,好不容易躲过拉赫的这一抓,再也不敢进攻。在拉赫和疤脸女子交手之时,刚才投石头的侍女又抓起一块大石块,砸向拉赫背部,拉赫也不闪避,硬生生吃了一石,那石块却如打在土坡上一样,软绵绵的滚落地上,拉赫竟毫无感觉一般!拉赫这时已夺到捣药杵,回头朝那侍女一瞪,那侍女吓得呆了,拉赫手一扬,捣药杵飞过来,打在这侍女的腿上,咔嚓一声,那侍女腿骨被打断,痛得滚到一边大嚎起来。肖东山不知他是敌是友,正在疑惑,拉赫从腰上摸出一物,朝肖东山飞掷过来,那物呼啸而至,大出肖东山意外,要闪避已来不及,正中肚皮,肖东山只觉腹内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呕吐。他见拉赫颇有敌意,拔腿就跑,嘴中大喊:“别乱打,我不是她们一伙的!”拉赫走过来,捡起打肖东山那物,原来是一只鞋!他爬石壁时是脱了鞋插在腰间的,这会儿穿上鞋,心中有些意外,他以为这一鞋能把肖东山打翻在地的,哪知这小子竟转身跑了,看来有些武功。他哪知现下肖东山的腹内真气激荡,最是能抗揍不过。 他穿好鞋,另外三个侍女已跑得老远,只疤脸女子过去背了那个断腿的侍女慢慢往回走。他也不管,走到吊篮处,看了看,把篮子放了下去,不一会把王翠花、波塔、塔巴克拜吊上来。放下三人,又把篮子放了下去,把消瘦男子、袁臻、阿明也吊了上来,只见阿明穿上了一整副盔甲,戴着头盔,鼻子上也蒙上了湿巾,只露出两只眼睛。 第六十七章 动手 那消瘦男子上来就道:“好地方!好地方!”王翠花道:“就在这里面了,你们非要我上来做什么”边说边往下面看,哪里有铜锤姐的影子!波塔道:“还没见到人呢,你少啰嗦,要是傅姑娘有个两长三短,我不把你万刀千剐!”塔巴克拜道:“得!你别显摆你的汉话了,那是三长两短,不是两长三短,是千刀万剐,不是万刀千剐!老弟啊,这个话说的也太不地道了。”波塔道:“差不多……差不多行了!” 众人一起往里走,远远看见银娥婆婆带着众侍女、疤脸女子,还有肖东山一起过来。银娥婆婆见这么多人,吃了一惊,一眼看见王翠花,惊道:“小贱人,还没死!”王翠花道:“你都没死,我怎么会死!我就是来看你怎么死的。区区喜洋洋,能奈我何!”银娥婆婆微微点头,道:“是了,你定是用五噬功拖延了死期,你也是世上最后一个会这门邪功的人了,呵呵,饶是如此,你也活不了几日了,癫狂的滋味如何?哈哈!”她假笑两声,脸色一沉,对袁臻道:“老三,你怎么和这些人搞在一起?”袁臻行礼道:“师娘,你老人家安好!许久不见,想念的紧,徒儿这是来给你请安的,路上遇到这么几个人,也不知是敌是友,就一起上来了!”银娥婆婆道:“臭小子,嘴还是这么甜。”塔巴克拜一行人一听,这人竟是这山峰主人的徒儿,吃了一惊,暗想:“不好,多出两个劲敌。” 银娥婆婆又冲塔巴克拜等人道:“看你们几人不是中土人士,来老身迷魂峰意欲何为?”波塔道:“老太太,这个女人带来的一位姑娘,可还在你这儿?”银娥婆婆道:“什么姑娘?”波塔用手一指,道:“这不,就是她!傅姑娘!傅姑娘!”原来银娥婆婆听说上来敌人,迎了上来,把陈知多和傅霞儿留在古树下,留两个侍女看着,波塔上来就不住张望,这时远远的看见了。傅霞儿听见有人叫唤,听出是波塔的声音,大喜,对陈知多道:“大哥,我朋友来找我了!” 银娥婆婆一招手,陈知多和傅霞儿走过来,傅霞儿看见波塔和塔巴克拜,远远行了一礼,道:“你们两位可好!”塔巴克拜道:“好什么好,我这老弟,为了找你,追踪这个用麻药的臭娘们,寻了数千里,从安南寻访到四川,可吃了不好苦头!”傅霞儿看了波塔一眼,见他满面风尘,人也憔悴了不少,心下震动,她是万万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在惦记着自己的安危,一路风餐露宿,奔波数千里苦苦寻找着自己!她强忍内心的极大波动,道:“两位的厚谊,傅霞儿感激不已!”波塔笑道:“你没事吧,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恶婆娘的屋后尸骨成堆,可把我吓得不轻!”傅霞儿道:“波塔大哥,劳你费心了!我,我,我,不知怎么报答才好。”波塔道:“说什么报答,也太见外了。”傅霞儿道:“来,陈大哥,来见过这两位朋友,两位,这是外子!”陈知多上前一步道:“拙荆说起两位一路的照应,在下好生感激,又劳两位仁兄记念她的安危,从安南远道寻访而至,这等深情厚谊,陈某铭刻在心!”波塔见状,呆若木鸡,口中喃喃道:“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塔巴克拜道:“什么意思,就是说这人是她的男人、丈夫,懂了没!傅姑娘,一路上也没听你说起啊,你,你是有夫之妇?”傅霞儿道:“那时我还不认识陈大哥呢,我们成婚也才三个月。”波塔定了定神,道:“哦,哦。傅姑娘,你没事就好。”傅霞儿咬咬嘴唇,用力的点了点头。 这时候塔巴克拜认出了肖东山,道:“好小子,鬼鬼祟祟的,又在这里偷鸡摸狗干甚!”肖东山讪笑道:“没有没有!你我一点小小的误会已经消解了,别再找我麻烦啊!”塔巴克拜道:“上次和你一起的那个姑娘呢?”肖东山道:“你说谁?”塔巴克拜道:“上次雇船的那个姑娘。”肖东山知道是问洪离离,道:“我哪里知道!”塔巴克拜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这时阿明也认出了肖东山,却没有说话,肖东山见阿明全身盔甲,虽只有双眼露在外面,却也猜出是他,只是不解他为何这般打扮。 波塔回头对拉赫道:“师父,人找到了,我们走吧。”拉赫道:“徒儿,走了这么远的路,吃了这么多的苦,你知道女人都是不值得如此的了?”傅霞儿道:“波塔大哥,别走啊,要走,带我们夫妇一起走。”波塔道:“好,我们一起下山。” 银娥婆婆冷笑道:“好小子,把老娘视若无物,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波塔躬身道:“老人家,打搅了,我们这就走!”银娥婆婆道:“你们要走,老娘不留你,这一对得留下。”波塔一愣,道:“敢情这两人受……受你管束了?”傅霞儿道:“波塔大哥,这位老太太囚了我三个月,今天不过出来透透气罢了!我和陈大哥都是她的囚徒,这婚事也是她指定的,她……她想逼陈大哥答应她一件事。”波塔大惊,又大喜,道:“原来如此!原来你这婚事是被逼的,是作不得数的!老太太,你何故乱点鸳鸯谱,害了好人!”他一喜,说话也不结巴了。银娥婆婆道:“小兔崽子,敢在这里放肆!老娘的地盘,老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波塔道:“今日放了傅姑娘则罢,不放就夷平你这山寨!”塔巴克拜道:“这‘夷平’一词,你哪学来的,用的不错!” 说话间,银娥婆婆早起一杖,朝波塔打来。波塔拔出雁翎刀来挡,那杖却突然一转,直点波塔欺门穴,波塔急忙闪避,在他侧身之时,那杖变得好快,已戳向他肩井穴。波塔一惊,没想到老太太用长拐杖点穴都这么准,只得向后翻滚躲开,他这一滚不打紧,把背上背篓里的事物都掉了出来。物件落了一地,都是些随身行李。波塔狼狈不堪,涨红了脸,银娥婆婆自持身份,也不追击,冷笑了一声,让波塔自行拾取行李。 塔巴克拜道:“老太太好凶,无故囚禁我们傅姑娘干什么,我看还是放人最好,免得大动干戈!”银娥婆婆道:“蛮子欺上门来,却说老娘大动干戈,布阵!”说声布阵,只听嗖的一声响,三十来个侍女长剑全出。出鞘声整整齐齐,就如只有一支剑一般,看来演练的极熟,她们站个大圆圈,把众人团团围住。 拉赫笑道:“鄙人远来,有以武会友之心,无杀人之意,你们何必飞蛾扑火!我们赫拉特的勇士,最讲究公平对决,我们既不以男欺女,也不滥杀无辜,这样,我们出三人,你们也出三人,一对一单挑,胜两局者为赢家。我们赢了,你放了这姑娘,你们赢了,我们绝不再打搅。”他说完,见银娥婆婆尚在迟疑,道:“鄙人平生不喜欢与女流动手,这次我就不出战,尤里先生,你能下场替我出战一场吗?”他转向消瘦男子,言语颇恭敬,那消瘦男子扇了扇子,道:“拉赫勇士,我答应你。”银娥婆婆算了算,道:“好!就让我们见识见识这几位蛮夷的功夫!” 波塔急不可耐,解下背后的背篓,放在地上,跃到场上,道:“师父,此时因我而起,就让我打……打……打个头阵!”他手持雁翎刀,人随刀走,颇有些气势。银娥婆婆刚两招就逼得他翻个跟斗,知道此人功夫不高,对疤脸女子道:“孽娃,你上。”原来疤脸女子被银娥婆婆取名为孽娃,天纯道人原被取名孽种,后来血乌鸦带走后,才给他另取名,之后再投青城派,再改一次名,才叫天纯。 孽娃空了双手走到场上,正要动手,银娥婆婆道:“且慢!你的棒子呢?”孽娃的捣药杵被拉赫夺走没有拾回,故而空手,孽娃看了拉赫一眼,做个手势,意即就用空手。银娥婆婆道:“不行,取我的铁尺来!”有侍女飞一般的去了。 众人各自打量对手,都不说话。不一会,那侍女拿来一对铁尺,并不是直尺两根,却是一对短叉,主杆如圆柱,二尺长,手柄上侧有两支旁枝向上张开,正是点穴高手最顺手的武器。这是银娥婆婆年轻时用的,后来随着武功精进,能用长武器点穴,又得了降龙杖,这对铁尺就不用了,挂在练武厅,却并不舍得让孽娃用,孽娃只得用了平时捣药用的棒子。这次让孽娃用这武器,可见老太太的争胜之心。 第六十八章 第一场和第二场 波塔不耐烦道:“磨磨蹭蹭,害怕就早点认输,不伤……不伤你性命就是!”孽娃果然被激怒,铁尺直戳过来,波塔“霍”的一声大叫,侧身闪避,雁翎刀一扇,果然不是中原武功的路数,从怪异的方向砍来。孽娃的铁尺在刀上一擦一卷,那旁枝绞住刀背,一推一拉,波塔的雁翎刀差点脱手,正发力来夺,却觉得力气使到空处,知道不好,那铁尺已戳向胸下不容穴,认穴极准。波塔腹上一缩,把穴位挪了半寸,硬生生吃了一尺,虽疼痛难耐,竟无大碍,这是拉赫所传的滑骨腾挪功。这门功夫能扭动全身各处关节,让肌肉的律动与众不同,在进攻时能发出奇招,若是贴身拼死肉搏,更能占得先机,除此之外,挨打时也更抗揍。 一上手就吃了亏,波塔不敢再贸然进攻。孽娃的铁尺如雨点般点来,波塔左遮右挡,完全落了下风。原来这种带旁枝的铁尺本身就是用来克制刀剑等短利刃的,一般都是衙门的衙役所用,对付用短刀、匕首的小偷、泼皮最好不过,铁尺无刃,能制服人却不见血,刀剑一旦被旁枝搅到,必定吃亏。波塔没有遇到过这种兵器,被弄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肖东山默默揣摩铁尺的优劣,心底盘算自己遇到该怎么出招。他是个武痴,看得痴处,竟手脚并用,比划起来,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眼看波塔要糟糕,肖东山急起来,波塔虽是蛮夷,却是救人,肖东山想提醒他几句怎么接招,话到嘴边,又觉自己想得不一定对,还要再看看。陈知多却突然开口道:“护住肋下!”他看出孽娃的铁尺与雁翎刀相交时虽大占便宜,但并不致命,反而是波塔伸刀时,他的肋下才是弱点。肖东山闻言,心中大喜,暗道:“原来义兄和我想的是一样的,我也想到了,但是却疑惑不定,我该更加相信自己才是!”仅此一念,他的武功又上一个台阶。 拉赫看得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听到陈知多出言指点,朝他看了一眼。他自然也看出来波塔的肋下是破绽,只是他于武学之道,颇有些耿直之心,说了公平决斗,就绝不出言相助。 波塔护住肋下,果然虽还完全处于下风,到底站住了脚跟,不再频频遇险。又斗几招,就在众人想着波塔终究要败的时候,波塔突然一个鹞子翻身,发一声喊,空中一招“刀劈华山”,竟从两铁尺之间的缝隙中,一刀劈到孽娃正脸上!眼看孽娃要毙命于此,波塔借着下落之势,用起滑骨腾挪功,刀随身子一转,把明晃晃的刀架到孽娃的脖子上。 波塔竟一招制胜! 众人“咦”“哇”声响起一片,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最吃惊的是拉赫,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波塔使得这一招并不是他所传授!塔巴克拜大笑道:“哈哈哈,师弟,这一招练了许久,想不到今日终于派上用场,我就说你这招厉害!哈哈哈哈!”拉赫疑惑不解,道:“老二,这招怎么回事?”塔巴克拜道:“他自个悟出来的,演给我看过,说出其不意、掩其不备,好!好!好呀!厉害!厉害!” 波塔放开孽娃,退后道:“饶你一命!”孽娃灰溜溜的往下走,只听“脱”的一声,银娥婆婆一口浓痰吐到她脸上,骂道:“废物就是废物!就不配用老娘的兵器!”孽娃那敢应声?拉赫大声道:“我方赢了第一场!” 塔巴克拜走出来对波塔道:“哪次打架不是我先上的,今日让你抢了头功!来来,看我的!老太太,你这一把老骨头,风一吹就散,还是不要下场了,把你这山峰上能打的叫一个出来!”银娥婆婆道:“蛮子!一看就是没脑子的货,不知天高地厚!”塔巴克拜闻言怒极,他虽身形阔大,实则心细如发,不然也学不了一口流利的汉话,每每被人误认为蛮蠢,最为引恨。这当儿他拔出阔剑,一捋胡须,就要动手。银娥婆婆道:“老三,今日给你机会,好好显显本事!”袁臻微笑道:“师娘,是要徒儿出来迎战?”银娥婆婆道:“不错,你既口称徒儿,为我迷魂宫出战合情合理。”袁臻走出来道:“师娘,不瞒您说,今日徒儿前来其实是有求于您老人家,打发了这个蛮子,您可别翻脸不认人。”银娥婆婆道:“废话少说,先给老娘宰了这小子,师娘什么时候亏待过你!”袁臻道:“好!” 他走到场上,并不拔刀,转身对孽娃道:“师姐,把你手中的铁尺给我用用!”孽娃看了银娥婆婆一眼,把一对铁尺交到袁臻手中。袁臻拿着铁尺,冲着拉赫道:“刚才我师姐所使一十九路雁回打穴大法,是我师父传给师娘,师娘再传给她的,她未得我师父亲自指点,使得有些出入,让大家笑话了。我师父的诸位弟子中,数我武功最弱,这一十九路雁回打穴大法现在我再使一遍,你们好好看清了,不对的地方还请多多见谅,就是使得不入法眼,也不是我师父的这门武功不好,只是我使得不到家。”拉赫道:“你师父是谁?”袁臻道:“我师尊武功天下第一,他老人家的大名,我作弟子的不敢直言,他老人家在江湖上,有个雅号,人称‘血乌鸦’。”拉赫道:“哦,原来你是他的弟子,久闻其名,二十年前我曾寻访过他一段时间,不知道躲什么地方去了,未得相遇。我想‘血乌鸦’之名,想来是会些蛊术,擅长装神弄鬼罢了,后来就没再找过他,今日才得知他死了,我倒要看看他留下的武功如何。”袁臻冷笑道:“你们这些番邦蛮夷,失于教化,哪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即是以武会友,我就多说几句,这套一十九路雁回打穴大法,是我师父下棋时悟得,本是门修身养性的功夫,是我师父千万套武功中,少有的不以杀人为最紧要的功夫,正好用来以武会友。他老人家棋琴书画、阴阳八卦,无所不通无所不晓,真是神人……大胡子,你会下棋不?”塔巴克拜摇摇头,袁臻道:“那你要吃大亏了,你的身子就是我的棋盘,你要注意了。” 塔巴克拜道:“你们东土的人,喜欢胡吹大气,少废话,手中见个真章!”他双手持阔剑,朝袁臻劈来,袁臻不以铁尺硬接,侧身避过,以腿横扫,塔巴克拜高而不笨,脚下极快,一扭身,手上的阔剑变劈为刺。袁臻的兵器轻,不敢接对方的大力劈砍,正是要塔巴克拜变劈砍为穿刺,见塔巴克拜变招,用铁尺一搅,但塔巴克拜的阔剑太宽,可不比波塔的雁翎刀,这一搅哪里搅得动?塔巴克拜正在得意,却不知袁臻这一搅是假,铁尺顺着阔剑,已点向胸下不容穴,果然与孽娃一个路数。塔巴克拜避无可避,也如波塔一样使出滑骨腾挪功,硬吃了一戳。只听他一身闷哼,身子晃了一晃,不过他十分硬气,吃了这一击,手上并不变慢,反倒抢攻几招,已攻为守,挡住了袁臻接下来的几招凌厉招数。 只几招,拉赫、陈知多等已看出塔巴克拜不是袁臻的对手,袁臻所使的一十九路雁回打穴大法果然比孽娃的厉害多了。他们哪知道,袁臻虽然是血乌鸦四个弟子中武功最低的,但单就以一十九路雁回打穴大法而言,却是他使得最好。汉王和阿明都是杀伐果决之人,喜欢的是以致死为先的武功,这种路数的武功是不会下功夫去练的,天纯道人的心思都在易、医、丹道、辟谷上,对棋道并不上心,只有袁臻好下棋,最喜欢这门武功,当初杜如流教他这门点穴大法,他是一学就会,一点就通。这会儿他为了在众人面前显能,抖擞精神,把这门武功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塔巴克拜哪里抵挡得住! 又不过十几招,啪的一声,塔巴克拜背后吃了一抽,好在他皮糙肉厚,并未跌倒,但不免火辣辣的疼。塔巴克拜发一声喊,使出几招怪招,举着一把巨大的阔剑一顿骚砍,袁臻不敢大意,怕塔巴克拜与波塔一样突然使出一记怪招,两人又纠缠了一二十个回合。 第六十九章 吃里扒外 肖东山见状暗想:“刚才波塔制胜那一招,颇合我心,现在塔巴克拜也可用同一招,不过要先诱阿明的这位师兄用出那一招,要诱他那一招,得先诱出他走到……哎呀,此人脚下极稳,不仅不会露出破绽,腿上还时不时踢出几招,实在难以对付,要诱他太难……”正想着,突然暗叫:“不好!”果然,袁臻大叫一声“着!”铁尺点中塔巴克拜的肋骨,塔巴克拜再也站不住,一身闷哼,不往后倒,反而跌跌撞撞的朝袁臻身上倒来。此时塔巴克拜全无防御,袁臻要伤他易于反掌,袁臻却后退避开,一对铁尺一合,道:“番汉,我不伤你,以报刚才你师弟留情之德,我汉王府的人也最讲究公平,不占你的便宜。”波塔抢上前扶下塔巴克拜,塔巴克拜犹如喝醉酒一样,站立不稳,低声道:“好像骨头断了。”拉赫过来在他身上一摸,在他身上点了几点,拉了几拉,让他睡到地上,喂他吃了颗药。 这时那位叫尤里的消瘦男子道:“汉王府的人?你说的汉王,就是你们皇上的二皇子吗?”袁臻道:“蛮夷也知汉王威名!”尤里道:“我听说你们太子多疾病,你家二皇子是要继承皇位的吗?”袁臻道:“你知道的还真多,帝王家的事自有皇上操心,谁继承皇位还不是万岁爷一句话。”尤里抱拳道:“我听说二皇子骁勇善战,看来汉王府的人果然有些本事。”袁臻道:“知道就好。” 拉赫安置好塔巴克拜,回来道:“现在是打成一比一平手。每次都是我方先出人,不是我们愚蠢,不屑与你玩心计罢了,现在还是我方先出人,尤里先生,你也活动活动筋骨吧。”尤里走到场中,手中铁扇一抖,道:“不论谁来,都是我。我赢了,这位姑娘就随我们下山!” 银娥婆婆冷笑道:“最后一场自然是老娘出场,倒好像弄得老娘占了便宜是的!罢罢罢,打发你这个痨鬼再说!”尤里先生道:“什么意思!”塔巴克拜已回过神来,靠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场上,接口道:“她说你瘦呢!”尤里先生微笑道:“老婆子,我这扇子里有暗器,你要注意了!”肖东山接口道:“她的拐杖龙头里有毒烟,你也要注意了!这才公平!” 波塔一行人,都当他是银娥婆婆的人,此时听他出言道破银娥婆婆的机关,才知道先前想错了,都略觉意外。银娥婆婆闻言怒极,狠狠的盯了肖东山几眼,道:“吃里扒外的货,等此事一了,有你好看!”肖东山本想反驳,但转念一想,每日里吃的确是她的粮食,这“吃里扒外”四字,也不算完全不对,就没再回嘴。 银娥婆婆慢慢走到场中,道:“瘦子,站稳了,小心被杖风吹走!”尤里不知道“杖风”是什么,正要问,银娥婆婆已手起一杖劈面打来,尤里一飘,身如鬼魅,铁扇子一扬,扇中一枚银针射出。众人知道他有暗器,但都没想到他第一招就使了出来,大感意外,有几个侍女甚至呼出声来。 银娥婆婆身子一扭,避过银针,拐杖只戳尤里,正是上等的点穴功夫。尤里吃了一惊,他也是点穴行家,他从未见过这么长的点穴兵器,一矮身,不退反进,往银娥婆婆怀中撞来,肖东山叫了一声“好!”原来这一招正是最好的解招,如若尤里后退,就会被银娥婆婆步步紧逼,后面几招都会吃亏,他不退反进,一下反占了兵器短的便宜。他出招极快,一眨眼已攻出数招,银娥婆婆连连冷笑,展开身法,把一条降龙杖使得风声呼呼,激起飞沙走石在空中飞舞。 肖东山看了几招,已看出尤里长处竟是在身法,他进出自如,想近老太太的身,就能贴到她脸上,想歇一口气,一飘就在数丈之外,老太太拿他毫无办法;银娥婆婆的长处在于刚猛,他杖风凌厉,只要尤里一个不小心被扫中、戳中一下,必定伤残。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银娥婆婆的杖风好几次差点扫到在一旁养伤的塔巴克拜,波塔急忙护过来。银娥婆婆突然大叫一声:“且住!”尤里正飘到远处,就此住了手。银娥婆婆朝塔巴克拜一指,道:“此处狭窄,再打下去,这个大个子非被我误伤不可,倒时候你倒输得不服。有种的跟我来,到那边宽敞处再打!”尤里道:“好!” 于是众人一起往里走,波塔也扶起塔巴克拜一起走。王翠花偷偷摸摸隐到一块石头后,想着伺机溜,。她此时虚弱无力,不是波塔强行要她上来,她怎肯自投罗网?这时波塔不管她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鬼鬼祟祟走了几步,突然被一人当头挡住了去路,抬头一看,一个年轻的侍女杀气腾腾的站在面前,她手中长剑指住王翠花,道:“恶婆娘!想溜了?没那么容易,小燕的仇还没和你报呢!”王翠花一愣,道:“什么小燕?”那侍女道:“就是你上次来,上了峰顶后杀的守吊篮的那丫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却无辜死在你的手里。”王翠花口中道:“那是误伤。”她心里怕这侍女一剑杀了她,只得转身快步跟在大部队后面。她知道这侍女没得到银娥婆婆的命令,不敢当众人的面杀她,背着人就说不定了。那侍女提着剑,在后面押着她。 肖东山跟着众人一起往里走,暗想:“这老婆子哪有这么好心,什么怕误伤了大胡子,就是胡扯。她落下下风,巴不得越乱越好呢,一定是有什么别的名堂。”众人走到古树下——就是把肖东山和陈知多吊起来鞭挞的那棵树,停了下来,银娥婆婆道:“瘦子,这里宽敞,再来比过。”尤里道:“好!” 众人散开,银娥婆婆降龙杖朝尤里点来,尤里早收了扇子插在腰里,拔出长剑在手。他用剑荡开降龙杖,左一晃又一晃,逼进银娥婆婆身边,左手变爪来抓银娥婆婆,银娥婆婆提降龙杖一挑,化解了这一招。 两人斗了几招,尤里用剑后更占上风,他剑法鬼魅,身法飘逸,人剑契合无比,银娥婆婆只有招架之力,她不住后退,一会已退到树叶笼罩之下。那树有几人合抱那么粗,枝叶繁多,张开占了方圆数丈。 肖东山见状暗想:“这树一定有什么古怪,难道树上布有机关?这树这么粗,难道是中空的?不像啊!” 尤里跟进,又递出数招,银娥婆婆勉强接了,突然道:“看暗器!”她掏出一把三叶回旋镖,朝尤里掷来。尤里先前得到肖东山的提醒,怕银娥婆婆的拐杖里放出毒烟,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尽情放手搏击,每招都留了三分功力,此时他全神贯注,三叶回旋镖哪里打得中?他头一低让过飞镖,那镖在空中一划,划下几片树叶,又转个弯回到银娥婆婆的手里。银娥婆婆叫道:“再来!”手一扬,再次用镖朝尤里打来,尤里这次胆大了一些,手中长剑一抖,来挑这枚镖,那知这镖和普通暗器不同,并不平飞,到了尤里近前,突然向上一扬,尤里打了个空,那镖飞到上面,挂下一小段树枝,又飞回到银娥婆婆手中。 第七十章 盔甲人 陈知多叫一声“好”,道:“老太太的暗器手法不错!”众人心中也都暗暗敬佩,只有王翠花冷笑。原来她和银娥婆婆的毒功、武功、暗器功夫虽是两派,其实是一门的两个分支,有许多神合之处,单就暗器功夫而言,王翠花还要更胜一筹,是以不屑。 银娥婆婆又掷出五六回,每次都被尤里避过。尤里想要打落,却也不能,那镖每次飞过,都带下一小节树枝或一把树叶。尤里避了几回,也已觉察出银娥婆婆的三叶回旋镖只是飞得热闹,并伤不了自己,心中一定,脚下跃跃欲试,正要进攻,突觉脖子上发痒,跟着后背也痒起来,就像有虫子爬过一样,用手一抓,却无异物。这时银娥婆婆一镖又飞来,尤里躲过,只觉手背上也痒起来。他大惊,知道已着了道。 他一身怒吼,强打精神,展开身法冲到银娥婆婆面前,猛然出击,只求两招内解决了银娥婆婆。银娥婆婆岂有不明白?她长杖向前递出,人往后退,并不和尤里缠斗。尤里大急,人凭空飞起,双手握剑,剑人合成一条直线,朝银娥婆婆贯来。银娥婆婆见他剑气盛极,不敢大意,躲到树后。尤里落地后,又是如此几贯,银娥婆婆干脆来个绕树而行,避其锋芒。尤里几招不中,再也忍耐不住,用左手抠起后背来,银娥婆婆站在树下嘿嘿冷笑,尤里抠了几抠,干脆把长剑也丢了,右手也伸到脑后挠来。银娥婆婆突然长杖一举,朝尤里胸前打来! 拉赫身子一长,募地飞起,就像手脚突然长长了一样,抓住尤里后腰一拉,银娥婆婆一杖就击了个空,拉赫道:“你已赢了,不要伤人!”银娥婆婆道:“欺到我家里来,当我老妇人是好惹的吗!”拉赫道:“我们认输,但请大姐饶了尤里。”尤里双颊潮红,像喝醉了酒一样,双手一上一下在身后不住的刨,背后已抓出一道道血丝。银娥婆婆得意地道:“敢来我的地方撒野!痒足七日自会筋疲力竭而死,哈哈哈。”拉赫在尤里的颈后轻击一掌,把尤里打晕了过去。 王翠花道:“少吹大气,这种法子又不能放剧毒,不过一点痒痒粉罢了,哪能死人!”波塔道:“那如何解,快说!”王翠花道:“你挺凶的嘛,不如你去杀了这老婆子,我就告诉你。”拉赫把波塔一拉,示意他不要焦躁。拉赫是大宗师身份,并不逼问王翠花,心里有个计较——既是痒痒粉,下了山峰在瀑布里冲一下就好了。他扶起尤里,双掌按在他的肩后,把绵绵不绝的内力运了过去,以护他心脉。 肖东山见状,暗想:“没想到这老婆子的用毒功夫出神入化,我还道有什么机关,不过就是把药物涂到三叶回旋镖上,再让三叶回旋镖和树枝碰撞,把上面的药粉抖下来,那粉尘无声无息,尤里自不会防范!法子虽简单,却真防不胜防,换着是我,也必定中招。今日才知江湖险恶!”此时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近几个月是常痛的,他也不十分在意。 银娥婆婆大大的得意,道:“你们输了,还赖在我迷魂宫干什么,还不快滚,是要等老娘的洗脚水喝吗!”塔巴克拜气不过,道:“老毒婆只会些下三滥的手段,你少得意,等你爷爷伤愈了,一把火烧了你这鸟山!”银娥婆婆笑道:“我的儿,再呱噪,先烧了你的胡子!”塔巴克拜听了这话,吓得不敢吱声了。他使力撑了撑,想站起来,牵动断骨处,疼得龇牙咧嘴。波塔上来扶住,低声道:“二师兄不要理她,我们偏不走,再歇一会。”他心有不甘,想留下来静观其变。拉赫只顾给尤里运内力,也不出声,银娥婆婆知道他是整座山峰武功最高的人,也不敢真去撵他,只是嘴上占点便宜罢了。 此时天色刚黑,月亮还没有出来,整个山峰一片黑暗。最想离开这里的王翠花,见天黑本是逃走好机会,却被那侍女持剑紧紧盯着,也只得暗暗心焦。 袁臻走到银娥婆婆面前,道:“师娘好功夫,把这些蛮子治得服服帖帖的!”银娥婆婆道:“少拍马屁,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也没见你来孝敬老娘,今天鬼鬼祟祟的跑来,说,你想要什么,给你就是。”袁臻道:“师娘,这不是公务繁忙嘛,等大事一定,我来天天服侍你老人家就是。”银娥婆婆道:“哼,就你嘴甜,今日高兴,你要什么给你就是。” 袁臻附耳低声道:“请师娘赏一点喜洋洋。”银娥婆婆闻言一惊,道:“不行,这个不能给你。”袁臻道:“师娘不可言而无信啊,这可是当这么多人的面答应过的。”银娥婆婆道:“哼,你和这小贱人一起混上来,还不是为她求的,想拿了这个好好揣摩一番,找出解救的法子?哼哼,你们也想得太简单了!”袁臻惊道:“天地良心,和她一点关系没有,徒儿求这个另有妙用,请师娘成全。”王翠花冷笑道:“我要你这个?嘿嘿,你的毒我早解了!” 银娥婆婆见她推脱,愈发起疑,道:“姓王的小贱人,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法子让老三为你办事,想要从我这里得到这药,门都没有!”袁臻道:“师娘,您可是答应我了的,这这这……师娘,不瞒您说,我就为这个而来。您是知道的,师父这些徒弟,大师兄是最和善的,二师兄是最不讲规矩的,小师弟是最孝顺师父的,我袁老三,是最认死理的,您答应过我的,我可就认准了。”银娥婆婆道:“别的都行,就这个不行,我岂能眼睁睁看着喜洋洋落入她的手中!”袁臻道:“真和她没关系,我袁臻要是有半点谎话,让我死于刀剑之下!”银娥婆婆见他发誓,信了几分,道:“你要不是为她求的,那也容易,杀了她。”袁臻道:“我杀了她就给我?”银娥婆婆道:“不错!” 王翠花听了,吓得魂飞魄散,大叫道:“你们要的东西就在她头上的金簪里,抢过来就是。她借刀杀人呢,杀了我就给你的鬼话,可别信!穿盔甲的,还不动手!”她话音未落,那边厢阿明已如离弦之箭跃出来,一掌拍向银娥婆婆面门,一手往银娥婆婆的头上的金簪摘来。 银娥婆婆没想到这个盔甲人突然动手,急忙弯腰躲过,阿明得势不饶人,随身而上,紧紧相逼,每一掌拍出打人,另一手必来抓金簪。银娥婆婆被逼得急了,一口口水朝阿明吐来。 本来阿明大占便宜,可拼着被口水吐中,把银娥婆婆头上的金簪夺过来,但这银娥婆婆是使毒的行家,阿明心下忌惮,怕她口水中有毒,急忙先躲,等回头想到自己全身遮盖严实,大可冒险时,时机已逝。银娥婆婆靠这口口水缓得一缓,身子退后几步,降龙杖举起来,指着阿明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敢偷袭老娘!”阿明拔出腰间长剑,也不答话,踏步上前,朝银娥婆婆刺来。 拉赫等人见此变故,也都一时不解:“这小子不是和袁臻一起来的吗,袁臻刚才还为老太婆出战呢,这小子怎么就对老太婆动上了手?” 阿明的这一套剑法是血乌鸦晚年所创,招式极其犀利,杀意极浓,银娥婆婆是没见过的,一时被逼得手忙脚乱。阿明人随剑走,加上腿法出众,很快把银娥婆婆逼到了古树下,银娥婆婆背靠树干,压力稍减。她使了一会打穴功夫,惊觉盔甲人的盔甲正是打穴大法的克星!盔甲人浑身上下要穴,莫不被盔甲遮住,就是点中了,也不能透过盔甲封住穴位。 阿明大占便宜,立于不败之地。原来阿明寻思此行多半还是要和银娥婆婆动手,就找汉王讨了最上等的大叶龙鳞甲一件,敖龙银盔一副。此时穿戴起来,既能克制银娥婆婆的打穴,又有些许防毒功效,还能隐藏身份,打个出其不意,正是一举三得。 疤脸女子孽娃和众侍女见银娥婆婆险象环生,都围过来,跃跃欲试,只等银娥婆婆一声令下,就要一拥而上。以阿明的打法,只怕侍女们又有几人要殒命于此。 第七十一章 不倒拳 此时月亮升上来,山峰上亮畅了许多。 银娥婆婆突然道:“好你个龟儿子,原来是你!”她并不十分料定是阿明,随口这么一猜,阿明也不含糊,冷笑道:“快把药交来便罢,不交就是你的死期。”肖东山笑道:“阿明兄,你也真是会玩,前次见你,用了块盾牌,自己躲盾牌后面,今儿个倒好,干脆做了个铁套子把自己套住了。”阿明道:“你这种喜欢插科打诨的人,还能活到现在,也是稀奇。”银娥婆婆手中不停,口中骂道:“龟儿子,以下犯上,屡次和你师娘动手,不怕天打雷劈吗?”阿明道:“我只有师父,没有师娘,不,本来有一个师娘,却被你这恶婆娘杀了,这是师父对你说的,师父对你只有憎恶,你还有脸自称师娘,我呸!”银娥婆婆大怒,道:“老娘和你拼了!” 她发疯似的舞起降龙杖,渐渐的失了章法,战不几合,阿明一剑刺中她的手臂,银娥婆婆也不管血哗哗直流,咬紧牙关,苦力支撑。 此陈知多突然开口道:“老太太,你要我杀得就是这个人吗?”银娥婆婆道:“不错,就是这个畜生!”陈知多道:“我还道你要杀的必是好人,原来是个以下犯上、忤逆不孝之徒,陈某实在看不过眼!老太太,你把我和我娘子的毒解了,你替你打发了他。”原来陈知多本是孤儿,最缺亲情,本生最遗憾之事乃是无有一对亲生父母供养,心上对一个“孝”字最为看紧,见了阿明不敬长辈,心底激愤不已。 银娥婆婆连使几记狠招,逼开阿明,摸出一粒药丸,朝陈知多掷来,陈知多接住,也不犹豫,一口吞了。药一入胃,只觉全身发热,他忙盘腿坐下,提起一丝内息,在体内运转起来,那丝内息就如发丝,慢慢拨动了一湾死水,串成涓涓细流,细流渐渐聚成了水柱,水柱慢慢汇成了一股暖流,暖流流过之处,再无半分阻塞。陈知多身上发出细汗,汗不成珠,头上透出淡灰色水气,聚成一团,久久不散。 银娥婆婆和阿明又缠斗了几招,她心中有了陈知多这个期盼,手上不慌了,竟稳住了局面,口中直叫:“小子,快点,这畜生凶得紧!”陈知多摇摇晃晃站起来,脚下虚浮,跌跌撞撞朝两人走过去,道:“我来会会这位盔甲兄,老太太休息休息!”银娥婆婆跳开,降龙杖杵在地上,不住喘气。这会儿降龙杖从兵器实实在在变成了拐杖。 陈知多突然脚下一滑,脚在地下一点,就如离弦之箭朝阿明撞来,他竟用肩膀做武器,攻出了第一招。阿明没见过这种怪招,侧身一避,长剑直取陈知多喉头,陈知多矮身一扭,已到阿明背后,快如闪电般攻出十几拳,拳影如风,阿明左右遮挡,没想到这十几拳全是虚招,陈知多又一扭,腿一扫,正中阿明小腿骨,阿明吃疼,连退数步,好在他腿上功夫也不弱,并未受伤。 拉赫大叫一声:“好功夫!”塔巴克拜道:“师父,这人的武功竟和本门武功有几分神似。”拉赫激昂地道:“大不同,大不同……不不不,却也相通,形有五分,神有三分,好功夫,好功夫,没想到啊没想到。”肖东山对陈知多的武功之高不出意外,但这套摇摇晃晃的拳法看得他手舞足蹈,暗叹陈知多武功渊博,竟还有这般奇妙的拳法。陈知多幼时习武就贪多务广,林老帮主发现苗头,给他起名“知多”以示提醒,他也改正了一段时间,后来林老帮主事务繁忙,不太管他,他就又放任自流了。 众人惊叹之时,陈知多东倒一下,西晃一下,打得阿明找不着北。穿盔甲对付长武器占便宜,是因长武器用起来身法也慢,对陈知多这种贴身快打,穿盔甲就反倒吃亏了,阿明身法慢了许多,陈知多在他腋下钻来钻去,阿明哪里碰得到他?这身盔甲,刚才与银娥婆婆放对时全是长处,现在和陈知多对打就全是短处了。陈知多拌、带、抹、扭、踢、推、揉、削,招不留势,一招走到一半,又已变招,正打阿明穿盔甲后变笨重的短处,阿明气得哇哇叫,手中长剑已被陈知多带乱。 突然陈知多脚跟一转,身子一晃,就如要跌倒,正好躲过阿明一刺,紧接着脚尖一点地,右拳直出,砰地一声正中阿明腹部,此拳震荡透甲,阿明只觉一疼,眼前一黑,喔喔两声就要呕吐,他急忙退后取下敖龙银盔,弯了腰,把下午、早上吃的肉,全部吐了出来。这时的阿明,哪里还是个气纠纠的武夫?就如一个站都站不稳呕吐不止的乡下醉汉。二人武功虽有高低,但并不相差这么大,阿明的一身铁盔甲让他吃了大亏! 陈知多退到远处,冷眼看着他呕吐。袁臻拔刀出鞘,护到阿明身侧。 拉赫长笑而出,道:“看得我心痒,阁下好功夫!鄙人这次东来,正是要会会东土的武士,今日见到阁下这套拳法,不知叫什么名字,总之算是不虚此行,来来来,我来向阁下请教几招。”银娥婆婆冷笑一声,道:“没见识的蛮子,这是丐帮帮主林逸凡的不倒拳,专打不孝不敬的不肖子弟。”拉赫道:“原来是他的传人,我当年有心去找他,却突然听说他不明不白的死了,可惜可惜。小子武功不错,我们来过几招。”陈知多摇头道:“陈某不愿与天下英雄相争,你我无冤无仇,何必动手。”拉赫道:“还道是个高手,原来是个懦夫。”陈知多道:“我不吃激将。”他又转头对银娥婆婆道:“婆婆的忧患我已替婆婆解了,请婆婆也解了我娘子的五行之毒,我二人就此离去,和婆婆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银娥婆婆道:“丁是丁,卯是卯,刚才的这笔生意做完了,你说的又是另一笔了。”陈知多道:“你要怎样?”银娥婆婆道:“不急不急。” 王翠花插嘴道:“这婆子又要耍赖,你不要相信她,这五行之毒并不只有她能解,你若护得我周全,我替你娘子解了毒就是。”陈知多哈哈大笑,道:“我陈某岂是听任摆布之徒,你们想通过我娘子身上的毒来摆布我?恼了我,把你们都杀了再说。”陈知多虽是谦逊忧郁之人,但毕竟在江湖中混迹多年,不是初入江湖的新手,哪会受人操纵?他这时功力已复,颇有底气,露出蛮横凶恶的一面。 拉赫却道:“这事慢慢再说,我手痒痒,先和我打一架再说。”陈知多道:“你这番汉也真烦,缠着我干嘛,我如大病初愈,你想占便宜也不用这般明显吧!”拉赫道:“我不占你便宜,我只用一只手,如何?”陈知多怒道:“你是辱我?”拉赫道:“不是不是,我长你的辈分,不能占你便宜,再说也不是以死相搏,不过点到为止……要不你叫个帮手。”陈知多道:“不和你打,陈某不好与人相争。”拉赫回头对醒转的尤里道:“你看见没,东土人士都是这等贪生怕死之辈,只配给我赫拉特的勇士搓背洗脚。” 第七十二章 我们两个打他一个 尤里这时痒痛去了大半,接口道:“河,山,美,肥……怕死的家伙们,不公平,不公平!”拉赫又朝陈知多道:“我不伤你,我们只比划比划,别怕!” 陈知多气得七窍冒烟,道:“我陈某是中土武林中本事最低微的,功夫实在不到家,高人只当你是跳蚤、虱子,懒得理你,我本也想学学高人,奈何境地差得远,罢罢罢,我就来和你斗一斗,不过我输了只是我陈知多输了,你可明白?”拉赫大喜,笑道:“行行行,有架打就行。” 陈知多道:“且慢,陈某几年没和人动过手了,有些功夫生疏了,身上的气也不顺,待我调理一下气息,也好想想那些快忘的功夫。”拉赫喜道:“正该如此,我等你。”原来他见陈知多如此,反而喜欢。陈知多盘腿坐下,闭目养神,很快头顶冒出淡灰色水气。 银娥婆婆此时已包扎好手臂上的伤,见阿明如倒空了的麻袋软绵绵的坐在地上,袁臻护在他身侧,冷笑道:“龟儿子,叫你不敬长辈!老三也不是好东西,带着这龟儿子来谋算老娘!”袁臻赔笑道:“师娘,小师弟虽对您有些成见,我可是一直劝说他的,您别误会啊。我要的东西,您就赏一点给我呗!”银娥婆婆道:“怎地!你也要跟老娘动手?”袁臻赔笑道:“不敢,不敢。”拉赫道:“吵什么吵,你们别吵了,别打搅了这位朋友调息!”他反倒护到陈知多面前,气汹汹的不许别人吵架。肖东山见状,暗想好笑:“这人是个武痴,看起来也不是十分凶恶。” 陈知多调息了一炷香时间,站起身来,东打一拳西踢一脚,时不时又低头想一想,弄了半天,对拉赫道:“差不多了,好像有点想起来了,来来来,我们比划比划。” 两人下了场,陈知多抱拳道:“请前辈指教!”拉赫并不还礼,道:“哪那么多虚礼,说打就打。”说着竟抢先出手!要知道在中土武林,比武较量时,辈分高年纪大的是无论如何不会抢先出手的,他番外之人却不讲这个。只见拉赫拳出如风,瞬间已打出十几拳,陈知多上遮下挡,随着拳风轻轻飘开,道:“前辈好急的性子!”拉赫拳在空中一翻,变拳为爪,只一拉,道:“婆婆妈妈干什么!”陈知多身在一丈之外,只觉一股大力把自己一拉,就要跌向拉赫,他急忙借招拆招,就势向前一倾,用肩膀往拉赫撞来。拉赫侧身双臂一搓,把陈知多带得急溜溜打起转,众人一起惊呼一声,眼看陈知多要糟糕。 陈知多转了几圈,竟借到旋转之力,募地腾空飞起,头朝下,脚在上,使出坠地一击!拉赫不敢硬接,在地上打了个滚,滚动中突然脚下一长,朝落地未稳的陈知多踢来,陈知多不能闪避,正中一脚,好在这一脚并使不上十足力道,陈知多真气盈身,并未受伤。但就场上形势而言,是陈知多输了一招。 陈知多哈哈大笑,道:“前辈真乃奇人,手足不受关节束缚,颇能出其不意,是我输了。”拉赫道:“呃,你们东土人士怎这般胆怯,你又未受半点损伤,全身劲力都在,何故言输!我们赫拉特的勇士比武,都是打到对方毫无反抗为止。”陈知多道:“陈某非胆怯,实无争强之心。”拉赫道:“少啰嗦!” 他口中说话,双手又朝陈知多抓来,陈知多连连闪避,两人转眼又交手十多招,陈知多只有两招带有反击。周围这群人中,眼光不行的只道是陈知多谦让,眼光高的已看出不是陈知多谦让,而是拉赫出手全无破绽,他一招接着一招,环环相扣,密不透风,加上他修炼的滑骨腾挪功,常能使出常人使不出的招数,能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出招,陈知多哪敢贸然出击?只有在格挡之中,从最稳的方位间或攻击一次,且是浅尝即止,招式不敢使老,怕拉赫使出出乎意料的招式击中自己。 银娥婆婆道:“我见林逸凡用这套拳法时,常用酒助兴,你的拳法不在林逸凡之下,只是少了些洒脱,小依,去取酒来!”陈知多大喜,道:“正是要酒助兴,谢谢老太太!”一个侍女飞了般去了。 此时阿明早已止了呕吐,他被陈知多一拳震得腹内翻滚,虽一时不适,却并未受伤,反倒被打得有七分服气,后来见拉赫陈知多相斗,已服了十分,知这两人武功都在自己之上。他这人虽非良善之辈,却不是心胸狭窄之徒,对能打败自己的人,并不生憎恨之心,反倒有几分敬佩,对杨洋如此,对陈知多也是如此。此时听到说要酒,解下酒壶,朝陈知多扔来,道:“这里有酒,不怕死就喝!” 陈知多伸手来接酒,拉赫干脆停了攻击,站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陈知多接过阿明的酒,喝了一口,道:“好酒好酒,这酒……好熟悉的味道,和我家里的酒一模一样!”他拿着酒壶晃了晃,扬起脖子一口把酒壶里的酒喝了个精光,把酒壶扔还给阿明道:“多谢!”阿明叫到:“好好打!” 陈知多故意打个酒嗝,就要动手,突然一人道:“陈大哥,小弟也来凑个热闹!这位是前辈高人,我们两个打他一个,也不算过分!” 这人正是肖东山!原来他的武功虽不十分高强,但因天分奇高,悟性极好,早看出就算陈知多喝了酒,功力加了两成,也不是拉赫的对手,想着自己和陈知多义结金兰,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这会儿陈知多把酒一喝,把酒壶一扔,大有风萧萧兮的英雄气概,肖东山受这种气氛感染,只觉热血一涌,冲动起来,再也站不住,出来要和陈知多同甘苦。 阿明见状,道:“你就算了吧,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只会碍手碍脚!”肖东山道:“阿明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听说过吗?”阿明呵呵冷笑。拉赫道:“甚好甚好,两个一起上最好不过,妙极妙极!不过人不可再多,再多就不是比武了,那我就要大开杀戒的!” 肖东山走到场中,摆了个莲花拳的起手式,道:“后学肖东山向拉老前辈请教!”塔巴克拜道:“我师父叫维克兹·莱里鲁姆·拉赫,不是姓拉。”肖东山道:“名字太长记不住,拉老前辈,请!”拉赫笑道:“小子,这会儿好好贫嘴,一会儿满地找牙。” 陈知多道:“也罢,前辈武功在我之上,我们二打一,也不算占了便宜。”说着,在拉赫的身侧游走,脚下虽摇摇晃晃,却既如有风,又如有钉。拉赫双手合十,对肖东山道:“来啊,来打我!”肖东山说声“请!”已使出莲花拳一招“初发芙蓉”,拉赫手臂一拐,往肖东山脖子上扭来,肖东山变招极快,“初发芙蓉”已由第二式变为第九式,以肘一推,脚下已使出莲花拳一招“步步莲花”就要踩拉赫的脚,拉赫叫一声“好”,膝盖一拐,一击上钩手直插肖东山下巴,这也是拉赫滑骨腾挪功厉害之处,明明不能这样躲的招,偏偏他随便一拐就化解了,肖东山没想到“步步莲花”的一踩那么容易被拉赫躲过,眼看下巴上要中一拳。 第七十三章 如喝了热鸡汤 拉赫只听背后陈知多道:“看掌”!顿觉身后风声大作,知道陈知多已打到,扭个半转身,弃了肖东山,左手往后一拉,陈知多只觉大力一涌,拉得自己往肖东山撞来。对拉赫而言,以一打二,最忌讳的就是让敌人一前一后的占了地利,他防中带攻,一招把陈知多拉到身前往肖东山撞去,看似普通一招,实则妙到巅毫。 肖东山见陈知多撞来,并不闪避,使出一招“含苞待放”,把陈知多一兜一裹一抖,陈知多借着他的力,如离弦之箭,向拉赫撞来。原来肖东山的莲花拳是陈知多教的,他岂不知肖东山会使哪一招?两人心意相通,陈知多身子撞过去时,劲力已运到脚尖,自个旋起来,肖东山一兜一裹一抖之际,他又把劲力加了数倍,这一撞真是石破天惊! 拉赫也不敢硬接,在地上一滚,狼狈避过,陈知多冲到他身后,又形成了一前一后包夹拉赫之势。 拉赫道:“好呀,原来你们两个是师兄弟,配合的不错!”银娥婆婆道:“番汉,这就是你失算了,这两位虽都是我的囚徒,却不是同一日不是同一处抓来的,只见过两次面,又不关在一起,说什么师兄弟!别打不过就找由头啊!”拉赫道:“打不过?笑话!” 说话间,三人再次出手,只见三人本是站成一条直线,突然三点聚成一点,交了一招,又再次分开,还是一条直线。这次拉赫拳风一荡,扫到肖东山面部,肖东山只觉鼻子火辣辣的疼,用手一摸,并未流血。 三人顿一顿,再次暴起,三人聚成团,交换了一招,又再次分开,还是三人一线,拉赫在中。这次陈知多一拳打中拉赫背部,拉赫一肘打在陈知多右肩上,奈何拉赫有滑骨腾挪功,并未受伤,陈知多却觉右肩酸麻,已使不上全力,功力打了折扣。 阿明见肖东山武功大进,很是诧异,他身边的袁臻却大声道:“小兄弟,你打得太小心了,来来来,喝点酒壮壮胆色!”说着他拿起自己的酒壶,朝肖东山扔来。原来刚才这一招,确实是肖东山过于求自保,害得陈知多和拉赫硬拼一招,陈知多的抗打的功夫可比不上精通滑骨腾挪功的拉赫,因而吃亏。这倒不能怨肖东山,他武功精进后,从未与人真正动过手,一上来就面对的是拉赫这样的一流高手,过于求自保,也是情理之中。袁臻见拉赫先前有辱中土武林之意,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只望肖东山喝点酒后,放开手脚一搏。 肖东山接过他的酒壶,学陈知多模样,一口干了。拉赫也如先前,并不趁机进攻,而是站在一旁静静等待,陈知多却道:“兄弟,你慢些喝!”一壶酒下了肚,肖东山心里暗暗叫起苦来!他酒量平常,哪里能和陈知多这样的酒鬼比?为了显豪气,一口喝光一壶,顿时觉得腹内火辣辣的疼。他强忍疼痛走到场中,道:“酒是好酒,就是我酒量浅,腹内火辣辣的疼。”袁臻和阿明都哈哈笑起来。 塔巴克拜道:“这小子滑头的很,这会儿耍起赖来了!临阵脱逃,不是好汉。”肖东山道:“你见我逃了吗?拉老前辈,请出招!”塔巴克拜道:“师父,你别听他胡扯,对他不用手下留情,这小子诡计多端,多半装的,你别心软。”拉赫道:“小子小心了,别怪我下手没轻重!”说着朝肖东山打出一拳,肖东山急忙提气来应,哪知一运气,腹内炸裂般一疼,头上冷汗直冒出来。若说刚才的疼只有三分,这一运气,疼就有了十分。肖东山是个要强的,强直忍住,还了一记“嫩蕊凝珠”,陈知多已在背后扑到,拉赫不得不侧身应了陈知多一拳,脚下还踢出一记朝天脚,踢向肖东山下颌,肖东山抱着肚子一滚,陈知多也被拉赫逼退,他调整方位,落在拉赫身后,三人还是保持一条直线。 肖东山只觉腹内滚烫,郁结在此的真气就像烧开的水一样,不住像外翻滚。肖东山疯了一样,哇的一声大叫,一把扯破了衣服,露出腹部强健的六块肌肉,看了看肚皮,外表却并无异样。肖东山头上冒汗,双眼发红,不住低吼,口中叫道:“啊,啊,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他喊着,用肩膀朝拉赫撞来,就如刚才陈知多使了多次的一样。陈知多见状,暗叫:“不好!”陈知多的撞是有无数后着的精妙武功,肖东山的撞却是破绽百出,随便被拉赫戳一下就会应声倒地。陈知多急忙身子一倾,也朝拉赫撞来,只望拉赫拿出全力来应付自己,以救肖东山。 肖东山先到,拉赫一声冷笑,只一带,把肖东山朝陈知多带过去,眼看两人就要撞个满怀,陈知多身子一转,刚扶住肖东山,拉赫呼的一拳打到,肖东山在陈知多身前,避无可避,一拳正中肚皮上,只听啪的一声响,把陈知多都震得后退了五步。众人只道这一拳要了肖东山的命,肖东山却站着一动没动,还大笑起来,道:“好舒服,好舒服!”他腹内的真气被拉赫的拳头所含内劲一荡,在身上游走起来,死气变成了活气,肖东山只觉全身如喝了热鸡汤一样,泡在淳淳的真气中,五脏六腑都舒坦极了。 拉赫吃了一惊,他这一拳有五六分力道,足以撼树破石,这年轻人却没事一样毫不在乎!他只道是陈知多在肖东山背后使了什么高明手法卸去了他的力道,趁陈知多远在五步之外,也不出声,又是一拳朝肖东山腹部击来,他这一拳已有七八分力道。肖东山知道他打得舒服极了,也不多想,也来不及多想,懵懵的并不躲避,反倒肚皮一挺又受了一拳。他体内的真气又是一荡,就如海水后浪拍前浪一样,后浪把前浪拍到更远的地方,许多体内修炼时真气到不了或者只能刚刚触及的地方,一下被真气灌开,肖东山“啊”的一声叫起来,倒退了两步,双脚一蹬,欢快地翻了个空心跟头,蹦起来冲天大吼:“我好舒服!” 拉赫一来不信邪,二来只觉肖东山古古怪怪,对自己满是挑衅,说不出的讨厌,于是双足往地上一钉,双掌齐出,使出十成内功,往肖东山打来。 肖东山把肚皮往拉赫的拳上一凑,陈知多大叫:“别!小心!”只见拉赫双掌打在肖东山肚上,这次却没有“啪”的响,而是毫无声息。肖东山却感到肚上一疼,一道接一道的内力涌来,数也数不清,好像几十把刀割到肚子上,他眼前一黑,人已被打得飞起来,在空中足足飞了五六丈远才落下来。 陈知多大惊,飞奔过去,扶起肖东山一看,面如金纸,鼻中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陈知多急忙抓起他的手,把自己的真气渡过去,只觉肖东山体力真气如强大的漩涡正在极快旋转,好在旋转并不乱闯,陈知多运起“大莲花落”,在漩涡边缘细细引导。过来一炷香时间,才把肖东山的体内真气渐渐理顺。 他大耗真气,知道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自己的内功倒退了两三年,他早视肖东山为兄弟,也不在乎,只是暗叹:“义弟真乃奇人,这么重的一掌竟没大碍,只是暂时晕过去。更奇的是他体内真气也不瞎窜,换了别人,这样一震,真气往五脏六腑一灌,早往黄泉去了。” 第七十四章 双双殒命 古人云:“相由心生”。外在的皮囊尚且受人心影响,何况体内真气?肖东山冒然修炼凝神术的那些摸棱两可的法门,又依着其理,大胆自我创新,虽练出许多真气,但只有凝没有散,只有收没有发,郁结在丹田,实则非常危险。那郁结之气刚被激活之际,如饿虎出笼,最是野性十足,人要是清醒还能抵抗一下,至于能不能抗过去就看各人的体质了,但人被击晕,失去管束,它为何不乱走,而只是原地旋转?盖因肖东山身上几无邪念,从不蝇营狗苟,从不心怀鬼胎,走得是阳光大路,面对的坦坦荡荡的心,这种本心在最危险的时候救了肖东山。若是心术不端之人,中拉赫第三拳后气息自会走入岔途,哪还有命!体质再好,骨骼再奇,不过延喘片刻而已,纵然有陈知多这样的高手救助,又哪能收回离弦之箭,覆地之水? 也是肖东山走运,遇到拉赫这么高强的内功,若不是他十成功力打出第三拳,又如何能真正激活那郁结之气!只有五六成功力的第一拳和七八成功力的第二拳激起的真气就如潮汐,潮起就会潮落,落回去了还有何用?只有十成功力的第三拳才把第一拳和第二拳激起来的潮水全留在岸上。这第三拳实在成功与死亡一线之间,九死一成。何况就算成了,无人接应也会落个全身瘫痪,且接应之人须得与出拳之人功力相差不多,偏他有个武功高强的义兄,虽比拉赫的内功还差一筹,但幸能导动漩涡,引流归正,只是对自身大大有害,损耗了两三年功力。 陈知多、肖东山从物我两忘中醒来,往场上一看,只见众人三三两两散开了——塔巴克拜、尤里、拉赫、波塔占了一个方位,拉赫不时和两个受伤的低声说着什么;袁臻、阿明占了一个方位,阿明已无大碍,两人盯着银娥婆婆,应是在盘算怎样去夺了她头上的金簪;王翠花被那个侍女盯在角落里,一动不敢动;银娥婆婆和孽娃带着众侍女,站在那株古树下看着其他人;傅霞儿站在陈知多、肖东山身后,她满怀焦虑,怕陈知多和肖东山二人出事,看他二人运完功,肖东山已醒转,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晚本是中秋佳节,月光明亮,但此时一片黑云飘过,山峰上陡然暗了下来,银娥婆婆回头低声吩咐了两句,往后去了几个侍女,不一会打来几个火把,微风轻拂,传来似有似无的气味, 王翠花大叫起来:“老婆子在放毒!” “闭嘴!”她旁边的侍女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嘴巴。 众人闻言大惊,刚才银娥婆婆无声无息毒了尤里的一幕还历历在目,拉赫怒道:“快熄了火把,不然别怪我下手无情!”其实银娥婆婆哪有放什么毒?不过就是点火照明罢了,但此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王翠花一鼓噪,连肖东山、陈知多在内,所有非迷魂峰的人都认定她是在放毒。 银娥婆婆是蛮横惯了,并不分辨,反而嘴角微微不屑的一笑。 拉赫跳起来几个起落,只听打火把的几个侍女哀嚎一片,或腿断或手折,火把掉了一地。拉赫又几个腾跃,已到了银娥婆婆身边,下手去打站在银娥婆婆身后的举火把的侍女。银娥婆婆见状,猛然伸出降龙杖使出全力朝拉赫背后奋力一击,她知道拉赫是迷魂峰上武功最高的人,只要偷袭打伤了他,今夜也就无虞了。 拉赫哪想到以银娥婆婆的山峰主人的身份,会突然从背后偷袭?闪避已来不及,硬生生吃了一杖。他嚎一声,手上不停,左手已扭断了侍女的脖颈,右手劈手来夺银娥婆婆的降龙杖。银娥婆婆把机括一按,龙头喷出一阵烟雾!拉赫因怕吸入火把发出的气味,本是屏着气的,因而并未中招,但这次拉赫被彻底激怒。他腮帮一鼓,吹出一股真气,把烟雾都荡开了,右手随杖而上,抓住降龙杖一拉,左手已掐住银娥婆婆脖颈,只一捏,听得咔嚓一声响,银娥婆婆的头耷拉下来,身子软绵绵倒在地上,死了。 拉赫闪到自己人身边,低声叫道:“水!”波塔急忙打开背篓,从中拿出一壶水来,拉赫拔带盖子,把整壶水倒在头上,口中道:“还要!”波塔又拿出一壶,拉赫都淋到身上。波塔道:“师父,没有了,还要吗?我去找!”拉赫道:“够了,没事了!”他又撕开衣服露出后背,波塔拿出药,给他涂抹起来。 众人被这陡然发生的一幕惊呆了。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袁臻,他猛地展开身法,抢到银娥婆婆身边,也不管她死活,把她头上的金簪拔下来,回到阿明身边。阿明已全身戒备,手按在剑上,有防抢夺之意,其实哪有人和他们争? 孽娃扑到银娥婆婆尸首上,摸了摸她,证实她没了气。众侍女面面相觑,半天,一年长的侍女道:“主母死了,我们还留在这里干嘛,不如散了。”有两三个出声道好,其他多数只是默默走开。 突然,众人又听一声惨叫,原来是看守王翠花的侍女已一剑刺穿王翠花的胸膛,她拔出长剑又在王翠花身子戳了好几戳,确定王翠花死透了,啐口唾沫道:“恶婆娘,你也有今天,小燕,我给你报仇了,你也安息吧!” 当世两个毒功最高的女人,就此相继殒命。 王翠花只道诈喊银娥婆婆放毒,能激起众人再去针对银娥婆婆,没想到银娥婆婆一死,反而很快要了她自个的命,这就是王翠花的失算之处。有时敌人就是活命之源。 那侍女杀了她,拖着她的尸体往后面去了,也没人留神她。这侍女到背人处,在她尸首一顿乱翻,翻出一本册子,一些药瓶,她小心翼翼的收了,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孽娃抱起银娥婆婆的尸首,缓缓往后去了,不一会进了后面的宫殿。 此时黑云飘散,月光依旧。袁臻是个制作机括的能手,三两下把金簪的机括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粉末,急忙关上,朝阿明点了点头,阿明见状面露微笑。 肖东山此时已无不适,浑身说不出的舒坦,他对陈知多道:“这两人都死了,嫂子身上还有五行毒没解,怎么办?”陈知多道:“去翻她的药房,只是我们也不识药啊,找个侍女问问。”说着就要去抓人,傅霞儿拉了一下他的衣袖,道:“你别伤人!” 正说着,孽娃又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个瓶,轻轻放在地上,又默默的走了。陈知多打开瓶,里面有一颗药丸,他拿起闻了闻,和先前自己吃的解药一个气味,大喜,道:“这是解药,快吃了。”傅霞儿接过吞了,坐下调息。陈知多叹道:“她也是个可怜人,希望她离了老恶婆后,从此过上好日子。”肖东山道:“是啊,再好的人也被这恶婆子折磨坏了,可怜。” 他们交谈之际,阿明和袁臻已抓了两个侍女带路,从上次王翠花逃窜之路下了山峰。此路险峻且绕远,许久才下到峰底,阿明和袁臻难免受了些剐蹭伤,两个侍女摔死一个,轻伤一个。 拉赫一行也慢慢起身,波塔走到傅霞儿面前,嘴唇动了好几动,却什么也没有讲出来。他掉头走到吊篮处,随塔巴克拜、尤里坐进吊篮,拉赫把他们放了下去。等放到底,拉赫又脱了鞋,抓着吊篮绳,沿壁而下,他虽受了一杖,并无大碍,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但多了根绳子,自是难不了他。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小魔头 阿光提起裤子,跑到海正摔落处一看,哪还有海正的影子?海正可没有紫虚子那样的神功,就此殒命!可叹! 阿光强作镇定用石子刮了屁股,系好裤带,回到山洞一看,一个大的行李,是海正背的,一个小的,是自己背的,都已被海正整好。阿光想了想,把如见大师的遗体拖出山洞,从海正跌落处推了下去,口中道:“火化还要砍柴,扔了不就好了!”他又把海正的大行李也从这里扔了下去,然后背着自己的行李,离开了殉情谷。 他翻过青山,回到官道上,又害怕又兴奋又迷茫,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顺着官道走了一阵,只觉饥肠咕咕,拿出冷馒头咬了几口,硬邦邦的,难以下咽。 “我再也不要吃这破玩意了!我要吃大肉大鱼!”他把馒头扔到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 到了午后才来到一个小集镇,阿光找到个小酒肆就钻了进去。因不是用饭时节,没有什么客人,阿光走到靠边的地方一坐,伙计过来道:“小和尚,你是化缘啊还是……”阿光道:“上菜!”伙计道:“你一个人?”阿光道:“不错,我一个人。”伙计道:“哪,哪你可有钱?”阿光道:“问那么多,快上菜!” 这时店老板看明白了,拿了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过来,递给阿光道:“吃了走吧。”伙计见老板过来,缩头走了。阿光接过馒头,咬了两口,果然比冷馒头好吃多了,越嚼越甜。不一会儿,两个馒头下了肚,他拍拍手,学着海正的样子,冲店老板道了声“阿弥陀佛”就出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小集镇也太小,随意走着走着就走出来了,又见一条大路通往远方,他就顺着这条路信步走。 到了晚饭时候,来到了一座县城。这次他不想再进饭店酒肆受人冷眼,在大街上转了几圈,发现了一间包子铺,因已卖得只剩七八个,老板也不着急,坐在凳子上发呆,周围也没什么人行走。阿光看准机会,一把把包子装进自己早准备的布袋,提了就跑。那老板见了,站起来大声吆喝,又追了几步,哪里追得上?阿光两条腿饱含超凡内力,身体又轻,如猎豹在草原上奔驰,一溜烟就不见了。 用这种法子,阿光流浪了一个多月,他看见卖吃的,就过去抢,抢完就跑,谁追的上?他又不回头,也不会再撞到被抢的店家。遇到河流就喝水,到了黑夜就在人家屋檐下解开背着的毛毡睡觉。 起初,他快活、害怕和懊悔。快活的是再没有人管束他,害怕的是一个人要面对很多不明白的事,懊悔的是不该失手把海正打下悬崖。这份情绪后来渐渐地变成了悔恨、孤单和烦恼,悔恨的是想起了海正的诸般好处,孤单的是再没了海正的唠叨,烦恼的是吃不好睡不好。 这一日到了一座大城,进了城门,顺着石板路走到了繁华的街道。因时日已久,阿光渐渐淡忘了进酒肆不受待见的难堪,这次他走进了一间豪华的酒楼。 刚进门,小二就冲他道:“出去,出去,这里不是你来的!”阿光道:“你凶什么凶,有这么对客人的吗?”小二道:“你看看你自个儿,臭烘烘的,这里不是你来的。”阿光道:“你这卖酒不?卖肉不?给我上酒上肉!”小二道:“小臭叫花子,看你样子,有银子?”阿光道:“银子,银子,哪有先要银子的,先给我上酒上肉!”说着已到最外边的桌子上坐下来。 小二道:“别坐,别坐,你坐脏了我又要擦。哪里冒出这么个没规矩的叫花子,看来是个野的!”阿光道:“你说什么,我看你才是野的。”小二道:“丐帮的弟子没有不守规矩的,你这样的必定是野的,快滚快滚!”阿光也怒了,道:“你娘的,这酒楼哪有赶客人的道理!”小二道:“客人,你他妈的也算客人,再不滚,老子大耳刮子扇你。” 说着,小二上来揪阿光,要把他提出酒楼。他刚一伸手,阿光捉住他的手臂,只一捏,小二杀猪般的一声大叫,阿光再一摔,把小二摔到旁边的桌面上,小二从桌面上摔下来,跌得大叫:“哎呀呀,痛痛痛!这小崽子使得什么邪法!哎呀呀,我的手,哎呀呀,我的腿!” 掌柜的一使眼色,走出两个黑衣人来,这二人都是短打劲衣,看来是干的是打手的行当。两个黑衣人走到阿光面前,一人道:“小崽子,来这里撒野,看爷爷叉你出去!”说着伸手又来抓阿光的胸襟,阿光还是老样子,抓住他的手臂一扭一带,把他扔到了桌面上,这下他连桌子都带翻了,从桌面上摔下去刚好压到小二身上,小二又杀猪般叫起来。 另一个黑衣人见了,拔出所背柳叶刀,摆个架势,虚劈几招,脚下进了不是,退了不是。阿光不屑的哼了一声,走上前用脚在这黑衣人脚上一踩,黑衣人一声大叫,跌了下去,刀也掉到了一边,他为何不闪避?他何尝没有闪避?只是闪避不开。 掌柜的在第一个黑衣人被摔的时候,就跑了。他直奔楼上的包间,不一会包间里出来一个人。这人穿着一身深蓝锦袍,锦袍下摆装样子打了几个补丁,右手拇指上戴着老大一个墨绿扳指,背搭上背了七个小袋子,原来是一个丐帮净衣派的七袋弟子。 他走出来一看,道:“原来是个小孩子,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一个小孩子都打发不了吗?胡某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说着极不悦的又要回包间。掌柜的急忙道:“每月的月费我可是没少交,小孩子也罢,老头子也罢,刘三儿和曾老八没法子的事,您可得出面,这小魔头您可不能不管……”姓胡的七袋弟子听了,又走出来,从楼上一跃而来,落在阿光的面前,道:“小崽子,穿得像我帮中弟子,怎么这么野!不知道我胡梓瑜在这喝酒吗?你吵吵闹闹的打搅了老子的雅兴,该当何罪!” 阿光道:“你待怎地?”胡梓瑜一愣,他也不知道要怎地,只得横蛮的道:“先给爷爷磕三个响头,爷爷再考虑怎么处置你。”阿光道:“我磕过头的人,都死了,你也找死吗?” 胡梓瑜一听,怒火上来,伸出右手来揪阿光的胸襟。阿光依先前那般来扭他摔他,哪知他这招是虚的,手一扬,来扇阿光的耳光。阿光虽有绝世内功,但临敌经验一点没有,好在身子远比常人灵活,他身子一侧,闪开巴掌,脸上只被手指拂过,并不疼痛。 胡梓瑜暗暗吃惊,不敢大意,使出第二招,左手来叉阿光的脖子。阿光头一低,用额头一顶,正顶在胡梓瑜的左掌,胡梓瑜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连退五六步,撞在后面的桌子上才站稳。他吓一大跳,再无半分松懈之心,从背后取出一根笛子来,叫道:“好武功!看招!”笛子一点,直取阿光的华盖穴,竟是把阿光当了一等一的对手来斗。 阿光也取出小木枪,抖个枪花,在笛子上一搅,胡梓瑜拿捏不住,那笛子飞出数丈,狠狠的插入墙壁,露在墙外的笛杆兀自抖个不停!阿光大叫一声“着!”小木枪已挑中胡梓瑜的肩膀,胡梓瑜一声惨叫,摔倒在地。 包间里走出另一人道:“住手!” 第一百二十九章 良善之缘 这人说着跃了下来。阿光一看,大喜,叫道:“汪爹爹,是你!” 那日阿光要离开桐寨远走,汪俊卿第一个愿意收留,阿光一直记在心里,这句“汪爹爹”叫得甚是亲切。汪俊卿喜道:“我看了半天,果然是你,都不敢认了,阿光,你长这么高了,你不在侗寨,怎么到了这里?”阿光道:“那日你一走,我也离了侗寨啊。”汪俊卿伸手道:“我们慢慢再说。”掏出一锭银子,掷给掌柜的,道:“你的两个废物的医药费我出了,别再啰嗦。”那掌柜的见本来就打不过,汪俊卿更是大有来头的样子,又见了银子,不再出声,只叫那两个黑衣人相互搀扶着走了。 汪俊卿又道:“这位胡大哥,是我的好朋友,这位小朋友是我多年前结识的忘年交,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阿光,你伤了胡大哥,给胡大哥赔个礼!”要是以前,阿光一定不依,只是这几日一直想海正的好,想起海正教导他斯文有礼,又本来对汪俊卿有亲近之意,于是作了个揖,道:“得罪了!” 胡梓瑜浑身是血,从地上爬起来,想发怒又不知道发在哪里,终归是自己连个小孩子都打不过,哪有什么好说的?只见他强忍怒火,一拂袖,按着伤口往大门走了。汪俊卿叫道:“胡大哥,胡大哥!”他也不理。 阿光低声道:“汪爹爹,你这什么朋友?”汪俊卿低声道:“才认识不久的,帮忙打听消息的朋友罢了,我们不管他。走,跟我走!”阿光道:“我饿!”汪俊卿道:“跟我去我歇息的客栈,我有上好的点心给你吃。” 两人出了国泰酒楼,在街上转了两个弯,进了另一家客栈,二人进了客房,汪俊卿果然拿出点心,阿光拿了就吃,汪俊卿道:“慢慢吃,小心噎着!”又问阿光:“你怎么跑这么远?”阿光道:“别提了,这几年我跑得地方多了,那日你走后,我就跟着海正师父云游江湖呢。”汪俊卿道:“原来如此,那海正他人呢?”阿光吃得带劲,装着满不在乎的道:“死了。” 汪俊卿吃了一惊,道:“他武功高强,怎么会死?”这十几天里,阿光早想好了怎么撒谎,他道:“你道海正师父四方云游是为了什么?原来是找他的师父,好不容易找到了,不知道为何他师父要跳崖自尽,海正师父为了去拉他师父,失足也跌了下去,万丈深渊啊,他师徒二人摔下去必定死了。”汪俊卿更惊,道:“他师父不是如见大师吗?人称武功天下第一,怎么会自尽?”阿光道:“好像是这个名字。为何要自尽,我也不懂,我要是懂,我就多劝劝他了。”汪俊卿道:“这等大事,得告诉少林寺啊,还有谁知道这事?”阿光道:“只有我看见了。” 汪俊卿道:“这事以后再说,我现在要去南京,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阿光喜道:“我愿意啊,那日我就想跟你一起走,无奈杨……你夫人不同意,她现在在哪里?”汪俊卿道:“别管她,反正我说要你和我一起,只要你愿意,就再没人能赶你走。”阿光道:“再好不过,我和你一起去。” 汪俊卿道:“你和我出去找裁缝做几件好衣服,再一起动身。”两人出了店,找裁缝店用最上等的布料给阿光做了一身衣服,阿光穿上后容光焕发,除了头发还没长长,分明是个富贵少爷模样。 第二天一早,汪俊卿收拾了包裹,去柜台上结了账,小二从后面牵出马来,二人合乘一骑,往南而行。 在路上,汪俊卿问起阿光的武功怎么这样厉害,阿光道:“内功底子是海……海正师兄传的,枪法是南方一个老爷爷和尚传的,海正师兄还教了我好多……我识得每一个字都是他教的!”说着有些哽咽,汪俊卿见他动情,料定他是想念海正,是个有情义的,心里更爱他。 进南京城的城门后,汪俊卿掏出一顶帽子来,帽子上有面纱下垂。汪俊卿戴上这顶怪帽子,放下面纱,面纱罩住了整张脸,因面纱极薄,里面能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清里面。要是以前,阿光非吵着要戴一戴,如今的他却不同,沉默不语,就像没看见一样。 两人转了几条街,来到了馨洋阁南京分店。进了店内,伙计正要发问,汪俊卿一掀面纱,里面一个中年妇人看见了,急忙走出来道:“主人,您来了,跟我来。”这中年妇人面目极其和善。 汪俊卿和阿光随她到了后房,汪俊卿问道:“小张嫂,你可看得真切?”原来这面目极和善的,就是当日和那面目极凶恶的一起尾随汪俊卿后面保护他的,她二人都姓张,依年纪叫大、小张嫂以区分。 小张嫂道:“此人行动怪异,每次见客脸上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过我在湖广见过他,他那身形、步态、声音……错不了,就是他手下人都叫他马老大,弄得我不能十分肯定。”汪俊卿道:“这厮隐藏行迹,改了姓也是寻常。”小张嫂道:“他说话不多,只提到今年皇太孙宫要比往年多一倍要我们的香,望我们能给他个好价。”汪俊卿道:“你有何主意?”小张嫂道:“既然主人来了,就约他见一面,您和他交谈交谈,看能不能断定是他。”汪俊卿点头道:“好!你去和他手下人见个面,通个信,就说我愿给他一个大大的好价,只要他们马老大来亲自和我谈谈,就来这里……三天后吧!还有,你给我弄一幅南京城的地图来。” 两人说这些话,也不避着阿光,阿光听不懂,也不多问。就这样,阿光在馨洋阁住了下来。每天汪俊卿一早就出门,也不带阿光,阿光就在馨洋阁东逛逛西看看,好在他现在不那么顽皮捣蛋了,没惹什么麻烦。唯一的麻烦是他饭量变大,每餐吃得比大人都多。 过了三天,一大早,小张嫂就和汪俊卿密谈了很久。辰时刚过,有人报:“贵客到!”汪俊卿戴好面纱帽,道:“快请到后房来。”阿光见有戏看,躲到屏风后。 只见脚步声响,进来一个汉子,他体态微胖,看起来是个富贵出身,怪的是头上缠了块黑巾,只露出额头和两只眼睛,那边汪俊卿也是戴着带面纱的帽子。两人四眼对识一下,这人很意外汪俊卿这副打扮。小张嫂道:“马老大,有礼了!这位就是我们的主人了。”马老大抱拳道:“有幸见到杨阁主,三生有幸!”小张嫂道:“这位是我们男主人,我们主人姓汪!”马老大急忙道:“怪不得这般英武,原来是汪阁主,失敬失敬!”汪俊卿这才站起来,道:“马老大是贵客,快请坐,上茶!” 小张嫂从后面接过一碗茶来,奉给马老大。马老大脱了外袍道:“鄙人受了风寒,大夫要我捂了口鼻,还望见谅!这茶是喝不成了。”汪俊卿道:“说来不巧,我在路途也染了风寒,大夫也是这般说法,故而戴了这个来见客,失礼了!” 马老大又道:“好说好说。好热,好热,这房里怎么这么热?”汪俊卿笑道:“我一直在南方海边温暖之地,初来南京,没想到都这季节了还这么冷,因而生了火,这才刚把炉火拿走呢!”马老大道:“原来如此。”汪俊卿道:“我初来贵地,没什么朋友,以后还望马老大多关照!”马老大道:“汪阁主言重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马某也是个极爱交朋友的人。”汪俊卿道:“甚好甚好。我听说宫中今年要比往年要更多的香?”马老大道:“正是。因而想要汪阁主给个更好的价钱。”汪俊卿道:“好说好说!”说着挽起袖子来去端茶,但见他的右手手腕两寸处纹了一个“良”字,马老大奇道:“哎呀,怪!”汪俊卿道:“怎么怪了?”马老大道:“我这里也纹了一个字,岂不是太巧了!” 汪俊卿道:“还有这么巧的事?”马老大翻起衣袖,道:“你看,可不巧了。”汪俊卿一看,原来马老大的右手手腕上方纹了一个“善”字,汪俊卿道:“还真是,哎呀,我们太有缘了,良善之缘,好好好!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这价钱的事好说,就在往年的价钱上我让三成,如何?” 马老大大喜,道:“汪阁主是当家人,果然爽快,如此我多多在殿下面前替您美言几句。”汪俊卿道:“好朋友!马大哥,你祖籍哪里?”马老大道:“在下山东济南人。”汪俊卿道:“山东多好汉。”两人又闲聊几句,汪俊卿突然道:“马大哥请稍待,我去后面一下。”说着往后面去了。 阿光跟着他走到后面的房间,汪俊卿摆手不让阿光跟进去,阿光只得又回到屏风后,却拿一只眼瞟着汪俊卿所在房间。 马老大还当他要去拿什么东西或是解个手就来,哪知左等右等枯坐了一盏茶时间,汪俊卿都没再出现。 第一百三十章 片肉不存尸如泥 这时候小张嫂走出来道:“我家主人身子感了风寒,有点不舒服,就不出来送客了,请您自便。” 马老大道:“如此告辞!”说着起身出了门。 他来到前房,四个轿夫,一个小厮在那里候他。他上了轿,轿夫们抬着他走了。 却说阿光此时却看见汪俊卿从房里出来,已换了装束。他一身黑衣短装,露了脸,脖子上还系了条黑色丝巾,手里拿着个像黑色包袱一样的东西。只见他轻轻跃上房顶,阿光大奇,也轻轻一跳,上了屋顶,远远看着汪俊卿在屋上疾走,阿光也就跟在他身后。 不一会汪俊卿下了屋顶,尾随在马老大的轿后,阿光也跳下来,跟在后面。等到来到一条行人稀少的街道,汪俊卿突然一拉脖子上的丝巾,包裹住了脸,随即飞奔起来,冲到轿前,只见他手指在四个轿夫和随行的小厮身上一戳,已打晕了这五人。 这五人一倒,轿也倒了,里面马老大骂道:“他娘的,什么事!”掀开轿帘看时,汪俊卿快如闪电,在他膻中穴上一戳,马老大只觉内气漫散,心中暗叫不好,正要后退反抗,汪俊卿又在他哑门穴上一拍,马老大头晕眼花,身子一软。汪俊卿扶住他,拉开了他的面上的黑巾,露出了他的脸——原来是冯如风。 冯如风为何如此不堪一击?不是他变弱了,而是汪俊卿多次得到紫虚子真传,武功突飞猛进。紫虚子共传了他四次武功,第一次是初识,第二次是与阿明动手前,第三次是与姚子欣分手后,汪俊卿也是为这才离开信阳,第四次是来找冯如风之前,这一次尤其传得多。 汪俊卿展开手中所拿之物,原来是个大麻袋!他用大麻袋往冯如风身上一套,把冯如风装在袋子里,锁紧袋口,背着麻袋转过巷子,拉开围巾,施施然穿过城门,往南京城南郊而来。阿光看得兴奋,不远不近的跟着他。 渐渐地人越来越稀少,汪俊卿越奔越快。他只觉体内的内力散发开来,越散越有,丹田内热气升腾,喉头有点要冒烟的感觉,两条腿使不完的劲力。阿光开始还觉跟得上,后来越跑越累,渐渐得有点跟不上,不过过了一会儿这股累倦劲头一过,身上再无疲惫之感,很快赶上汪俊卿,不紧不慢的跟着,再无半分费力。 这是两人武功不同路数的缘故。 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一处无人的荒郊。汪俊卿扒开枯枝烂叶,穿入一片小树林中,来到一颗大树前。他解开麻袋,在冯如风身前几点几拍,把冯如风的穴道全解了!冯如风的穴道一解,也不多言,急忙盘腿坐下运气。 汪俊卿也不出声,冷笑着看着他。冯如风把真气运了一周,才知道汪俊卿是真的全解了,再运一周,身上再无阻滞。 汪俊卿道:“你可认得我?”冯如风听出他的声音,道:“这不是汪阁主吗,你和我开什么玩笑?”原来冯如风虽多次听丐帮的手下禀报汪俊卿和姚子欣相会,他却并未亲眼见过汪俊卿。汪俊卿道:“若这是玩笑,我们今天要开个大点的。”冯如风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何用意?”汪俊卿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干的好事要来报应了。” 冯如风道:“在下干的好事?还望明说。”汪俊卿道:“好个冯长老,以为躲到皇太孙宫就平安了!举头三尺有神明,冥冥中一切都有安排。”冯如风这才知道大事不好,道:“既然被你认出,我也无话可说,却不知为了何事?”汪俊卿道:“你为何故躲到皇太孙宫,我就为何事找你。” 冯如风道:“杨阁主喜欢打哑迷,恕不多陪!”说着作势要走,汪俊卿也不拦他,道:“你只道躲过姚中天就没事,却不知会撞在我手里,实话明说,姚子欣是我结义的妹子。”冯如风一听,撒腿就跑,跑了二十多丈,只听身后有风声,回头看时,汪俊卿已追到他身后,一掌打来,冯如风避开这一掌,回手和汪俊卿斗在一起。 汪俊卿指东打西,只用了六招就把冯如风戳倒在地。汪俊卿踩着他的头,道:“想起来没有?”冯如风吃了一嘴泥,含糊道:“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要跳。”汪俊卿冷笑道:“你相信有神仙不?”冯如风道:“什么神仙?”汪俊卿道:“神仙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的事是神仙亲口告诉我的,岂会有错!你还狡辩!”冯如风道:“我乃皇太孙的人,你敢动我!”汪俊卿道:“我今天就好好动动你!”冯如风道:“你放我起来,我们再来打过。”汪俊卿果然放他起来,还帮他解了穴。 冯如风暗自后悔今日出门没带毒药在身,只得后跳一步,双臂一震,“啪”的一声响,双袖震碎,使出了看家本事——雷云掌来斗汪俊卿。为何先前没用雷云掌?原来他雷云掌练得还不到家,每用一次都会损害自身一次,是以虽威力巨大,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用,他刚才倒是要用,刚一起念头,就被汪俊卿打倒了,这下准备好了,要和汪俊卿一拼。 他脚下走的是风云决、体内运的是火云功、手上打的是雷云掌,果然打了汪俊卿一个措手不及,汪俊卿连吃两口浊气,才明白他的掌风所及处不能吸气。 汪俊卿大怒,使出最近紫虚子所授指法,只指了三指,又点倒冯如风。这次冯如风一倒地,汪俊卿闪电般掏出一把尖刀,在冯如风右手手腕上一旋,已剥下冯如风的纹身!这尖刀极其锋利,汪俊卿手法极快,冯如风刚要喊叫,那块皮已被汪俊卿揭走。冯如风只觉一股巨疼涌来,想要喊叫,汪俊卿又在他的哑门穴上一点,他想叫也叫不出来了。 汪俊卿见了血,狂性渐显,仰天一声长笑,笑着笑着又带出哭腔,呜咽着道:“子欣妹妹,我今天要活剐了这厮,以慰你在天之灵!谁!”原来人在癫狂之时听觉会突然特别敏锐。 阿光走出来,道:“刺激啊!好玩!”汪俊卿收起狂态,道:“你怎么来了?”阿光道:“我就是跟着你看你搞什么好耍子,原来是剥皮玩啊,再来,再来!”汪俊卿道:“呃,你个小孩子,还是不要看这个,你快回去吧。”阿光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你看,我都长喉结了。”汪俊卿看了看,道:“屁,你这还不算!”阿光道:“反正我来都来了,你就别管我,该干嘛就干嘛!” 汪俊卿收好这块有纹身的皮,又上前解了冯如风的穴道,道:“你现在招认了罪行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冯如风却嗖得蹦起来,伸臂来抓阿光!他想得清楚,有这个小孩做人质,今日还有活命之机! 他的手眼看要抱到阿光,电光火石见,阿光伸出手抓住冯如风的手,一扭,咯吱咔嚓两声响,冯如风的骨头先断后碎!阿光咯咯直笑,道:“你今日是真是倒了大霉,遇见了我!”冯如风本不至于一招被阿光制住,但他哪想到一个孩子有这等功力?毫无防备。 他惨叫声中,汪俊卿道:“阿光,你别动手,别沾了他的血,这是我的事!” 阿光果然退后,冯如风又起身要跑,汪俊卿上前一指点倒,尖刀在他左臂一旋,又剥下一块皮来。 阿光看得直咬牙关。 只听汪俊卿长笑几声,撕开冯如风的衣服,把他脱得赤条条的捆在树上,出尖刀如风,在冯如风身上一刀一刀的割,口中唱道: 恨恨恨小蟊贼 怎怎怎怎逃俺虎穴龙潭地 他他他他那里珠泪惨凄凄 俺俺俺俺生擒把贼悬提 似似似似大鹏展翅飞不起 有有有有神通难逃一指 杀杀杀杀得他浑身是血染我衣 斩斩斩斩尽了深仇哀思 管管管管叫他片肉不存尸如泥 汪俊卿在冯如风身上总共割了一百三十六刀,最后一刀挖出冯如风的心脏,串在树枝上,大哭道:“欣妹,欣妹,为兄替你剐了这厮,你也安息吧!” 他痴痴颠颠,步履竟有些蹒跚了。 阿光看得不住颤抖,又觉得说不出的刺激和亢奋。 第一百三十一章 岛上时光如梭 暂且不表阿光随着汪俊卿癫狂似魔,再说肖东山和杨洋二人。漂到岛上的第二天,杨洋从阁楼里拿来一套军士穿的粗布衣服,换下了自身的女装,好在她身材修长,穿着也不见过于宽大。肖东山见她天生丽质,穿着粗布衣裳也美艳至极,不禁愣住,杨洋道:“怎么!我们不知要在这困多久呢,安心做长久之计才是。”肖东山点头,也去阁楼拿了一套,回右边房间换了。杨洋就在左间住下,肖东山就住在原先水手们住的右间,两人隔着中间的堂屋,倒也不至于十分尴尬。 他们困于小岛,好在这里粮食储备足够,又能捕捉海鱼,生计倒是不愁。肖东山自告奋勇当起了火夫,但弄出来的饭菜味道就实在不敢恭维了,他千万遍的说抱歉,把杨洋倒弄得不自在起来。杨洋道:“你费力弄饭菜,我只管吃,该我感激才是,味道也还不错。”肖东山道:“委屈你了!该一直有厨子伺候你才是,我弄得实在不行。”杨洋正色道:“江湖儿女,没那么娇贵。”好在过了几日,肖东山的厨艺渐有长进。 肖东山在岛上找到几段粗树枝拿回来,杨洋一看树枝的形状就笑了,拔出破武刀,把树枝砍出四截,肖东山道:“仔细你的手,让我来吧。”杨洋又摸出一把匕首交给他,肖东山接过匕首,把树枝削成了二把木刀,二把木剑。她原先的那把与破武刀同质的匕首交给了阿明,这把匕首也不是凡物,锋利异常。 肖东山道:“杨姐姐,我从小练武,都只是打了个根基,在山洞也只得陈知多大哥传过拳法,没学过上等的刀法、剑法,你可愿教我?”杨洋笑道:“吃人的嘴短,还有什么说的呢,你每天烧火我吃,我就当是付饭钱吧,我把断流刀法和飘絮剑法都传给你!”肖东山笑道:“这笔买卖我是大赚了!” 杨洋拿着木刀比划一下,道:“李白有诗云:抽刀断水水更流,这断流刀法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断流刀法第一要诀,就是快,这是人人都知的,却不知断流刀法另有一妙,你看仔细了!”她说着,闪电般砍出数招,但见场上刀光如泼,幻影重重,与那日她舞动漫天玫瑰花瓣相似,肖东山这次却看出了另外的门道,道:“水!水!我知道了,你每刀砍出,都像刀上带着水一样!”杨洋大喜,道:“你真是天才!孺子可教也!”肖东山道:“姐姐,我有个主意,你每次先把一整套使一遍,再单教我一招。”杨洋道:“哦?”肖东山道:“你先使一整套,我好好好地领悟刀意,再单学一招,所得更多。”杨洋道:“好!”果然把断流刀法使了一整套,肖东山心中大赞,既赞刀法更赞人美。 于是,他每天先看她使一整套刀法,再单学一招。杨洋的刀法变化多端,每次使得并不一样,但时间一长,肖东山已得精髓。杨洋把最后一招教完,知道他已融会贯通,道:“你会了,我们学剑法吧。” 杨洋又把飘絮剑法传给了他,还是每次先把一整套剑法使一遍,再单传一招,肖东山天赋极高,百日左右已把断流刀法和飘絮剑法练熟。 这一日,杨洋道:“已教会你了,以后你自己练。”肖东山道:“别,你每天把刀法和剑法练一遍,我看着总有些启发。”杨洋道:“我本要每天都练,就依你。” 于是她每天先练一遍,肖东山在一边看。肖东山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其实颇有些不可言说之私——杨洋舞刀弄剑的样子太美了,这样明目张胆看她,实在是难得的快乐。 有一日,说起傅霞儿和陈知多的事,肖东山把迷魂峰上的总总都细细说了,杨洋道:“她飞鸽传来的信,语焉不详,原来是这样。我还担心她……女人有了男人,就会变了,也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刘春儿、韩端儿、傅霞儿是我手下最机灵得力的,没想到韩端儿却背叛了我!一定是她畏罪点了炸药,哎!放她在外面的时间太长了!”肖东山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陈大哥是忠义之人,傅霞儿跟着他必不会坏了心肠。”杨洋道:“但愿如此。” 又偏着头问他:“你这么信任你陈大哥,你们相处才多久?”肖东山道:“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信任,你们女人哪里懂呢!” 杨洋翻了个白眼。 肖东山道:“你统御这许多人,也真够累的。”杨洋道:“是啊,因此我也乐得在这岛上闲居些日子,我从十六岁起,娘、爹相继离世,我就担上了这副重担,也是时候歇一歇了,管他呢,我就知道,少了我,天也不会塌下来!我现在每天在这里,很自在快乐!”肖东山道:“我没那么多烦恼,我也喜欢在这里,就是不知道离离怎么样了!”两人沉默了一会,杨洋道:“我们接着练剑吧!你的天赋胜我十倍,再练练就要超过我了。” 又一日,肖东山道:“偌大一座岛,除了你我,就再没有人了,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的时候,就安静得……有些空空荡荡,静到能听到远处的海涛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船经过,也不知道还要在这呆多久,要不我们养一个……”杨洋脸一红,道:“你想什么呢!”说完就后悔,脸更红了。肖东山道:“你想什么呢!我是说去捉个小动物来养熟了耍着玩儿!”说完也后悔。 杨洋半天才道:“别养了,丢了、死了都会扰人心神,何苦呢!再说,我们……一定会有船来的,这是我义父的海上落脚之地,他不会不来的。”她是个独掌门户十多年的人,说起来自有不容人质疑的气势,肖东山只得作罢。 肖东山的包袱在船上被炸得不知去向,随身所带之物只有一块玉佩系在腰间,那是在家养村醒来后,发现在身上的。现在师父手写的《易简方》、紫虚子所赠《元华伞》、侗族姜伯所赠无名医书统统遗失了。好在《易简方》师父可以再写,《元华伞》本是离离不让学的,无名医书上的内功心法早已烂熟,最可惜的是丢了无名医书上的医药部分。 肖东山与杨洋谈起朝阳九气玄功的修炼,才发现杨洋所练的只能算与自己的同源异流,修炼方法已大有改动,他跟着一练,发现不仅进展极慢,还似与自身的有些干扰,说给杨洋听,杨洋道:“你不要跟着我的法子练了,我干爹是个太监,我是个女人,走得都是阴柔的路子,你一个阳刚汉子,不适合这种练法。”于是肖东山不再以杨洋的法子修炼朝阳九气玄功。 他人辛苦之事,于己能作为一种消遣,实乃人生之大幸。练武之于肖东山,就是一种乐趣,他练习断流刀法和飘絮剑法极为刻苦,杨洋见他如此,劝他别过了度,肖东山道:“都说我是个练武奇才,奇才未必,不过精气神倒还充盈,我练得苦一点,也不至于就反伤了身子,真有不适我再减缓就是。我就恨我自己武功低微,没能保护好离离!” 无论修炼何种技艺,全心全日制投入一些时日,都是大有裨益的。他们这样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功,果然进展极快,其中又以肖东山进步更快,两人相互拆招,前半年都是肖东山不敌,后来两人已能相衡,各有胜负,再过三个月,杨洋已渐渐败多胜少,再过三个月,肖东山已十次能胜七八次,杨洋惊奇不已。 岛上天气炎热,四季如夏,杨洋颇通天文日历,把日子算得清清楚楚。 过了一年多,杨洋也焦躁起来。 这一天,已是第二年的七月下旬。两人如常在榄仁树下练剑,同样的剑法,杨洋使出来轻灵,肖东山使出来凌厉,差异极大,不到一定的武学境地看不出他们使得是同一路剑法。肖东山的剑法占了上风,脚下功夫却稍逊,杨洋不住绕着他游走,肖东山一时也胜不了。杨洋道:“东山,你还不够快,不是说你的剑,说你的脚下。”肖东山道:“这是我的短处,我知道的。” 突然,杨洋退到榄仁树下,用脚一蹬树,借着树的反弹和肖东山硬接了一剑,两柄木剑一震,差点崩断。肖东山道:“杨姐姐,仔细你的脚!”说着用木剑来削杨洋的双足,杨洋笑道:“你就这么喜欢我的脚!”原来肖东山今日已多次攻击她的双足。 她话一出口,就觉失言,惭愧中高高跳起,用手一挂树枝,躲过肖东山的剑,一声娇叱,借着树枝往上一弹,飞得老高,一剑朝肖东山面门刺来。 原来岛上炎热,杨洋时常光着脚在海滩上走来走去,肖东山常常看着她白皙的双足,只觉摄人心魄,激荡莫名,杨洋也觉察到了他异样的眼神,肖东山也知道她觉察到了。此时杨洋这样一说,肖东山听她语中似有双关,心中一荡,有些心猿意马,见杨洋的剑刺来,急忙回剑来格时,终是慢了一点,眼看要被杨洋刺中。 好在杨洋变招极快,木剑往下一压,正撞在肖东山迟来的剑身上,哪知这木剑终归只是木剑,那还经得住?咔嚓一声,两把木剑都断了。杨洋一个踉跄,再也站立不稳,往肖东山怀里撞来。肖东山已回过神,反应极快,身子一侧,一手扶住了杨洋的肩,一手揽住了杨洋的腰,把她搂在怀里。 两人四目一对,肖东山只觉杨洋眼神里满含娇嗔,又有说不出的妩媚,端的风情万种!温香软玉在怀,再也按捺不住,就往杨洋的唇上吻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麻将军 “啪”的一声,肖东山挨了一巴掌。这一耳光颇具力道,打得肖东山头晕眼花,脸颊上留下红手印。 杨洋打了肖东山,自己也愣住了,道:“你!你!你……哎!”肖东山清醒过来,惭愧不已,道:“是我的错!对不住!” 杨洋见他脸上的手印,又心软起来,柔语道:“你没事吧!”肖东山道:“没事,我倒是突然悟到了一个道理。”杨洋怕他说出什么疯话,不敢接他的话,肖东山只得自己道:“怪不得最上乘的武功只有和尚、道士、太监练成,原是他们都能比我专心些。” 他说完见杨洋没有回应,不敢再说。过了一会儿,才觉杨洋有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远处的海上,冒出一个黑点,细看是来了一艘船! 杨洋转到一块巨石后,躲着看了很久,道:“这船是冲我们这里来的。”肖东山满心欢喜,跑到岸边大叫:“喂,我们在这里!来救我们!”杨洋道:“你别叫,叫了也听不到,再说还不知是敌是友,我们先躲起来看看。”肖东山道:“我知道他们听不到,我就是心里高兴,忍不住想叫。”杨洋笑笑。 两人躲在巨石后,看着船身渐渐变大。两人再次挨近,肖东山深作一揖,道:“杨姐姐,刚才是我莽撞失礼了!”杨洋轻拍其肩,道:“东山,这事过去了就别再提了。” 不一会,船头的旗帜已看得清楚,肖东山喜道:“是日月旗,是你干爹的船队对吗?”杨洋道:“别大意,这年头,冒名顶替的不少,我还挂过海贼的旗呢!” 等船靠了海岸,抛了锚,再看那船,好大!长约三十多丈,阔十多丈!肖东山不禁暗暗赞叹。不一会,一队军士先后下了船,开始往岛上搬运货物。当先一人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是个将军打扮。 杨洋一拉肖东山,走了出来。这将军见了两人,吃了一惊,军士们停下脚步,把手都按到了武器柄上,动作齐整利索,显见训练有素。杨洋再走近一点,那将军看清了她的面容,抱拳行礼道:“原来是杨小姐,您怎么在这里?”杨洋道:“麻将军,数年未见,你还是这般英武!我义父呢?”麻将军哈哈笑道:“多谢杨小姐夸奖!郑大人带着船队先行回国,吩咐小的来这里换取储备,没想到遇到杨小姐。”杨洋道:“原来是大家都回来了,他老人家可好?”麻将军道:“郑大人好得很,就是常常念起小姐。”杨洋微微一笑。 麻将军道:“郑大人带着船队,在我们前面,有三日之遥,要赶是赶不上了。”杨洋道:“无妨,你们办完事也是要回国的吧?”麻将军道:“不错!办完事马上就走。”杨洋道:“如此甚好,我顺便搭你们的船回去。”麻将军道:“就是不顺路,我们也会专程送您回去。”杨洋道:“你可真会说话。” 众人边说话边往瓦屋走,杨洋这才解释道:“我的船在海上出了事,漂落于此,已一年多了,幸得你们的军粮,才不至于受了苦。”麻将军道:“杨小姐是自己人,说什么客气话。郑大人是菩萨心肠,在此设下驻地,一是为己所用,二也是为救助海上落难漂流至此的人。这大海之上,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这座小岛就如一艘不沉的巨船,不利用起来岂不是暴殄天物!” 到了瓦屋,杨洋请麻将军在堂屋稍待,她和肖东山各回各房换回了原先的衣物,再出来看时,众军士正在调换地窖里的粮食,原来他们怕地窖里的粮食腐烂,航海路过时就会来调换新鲜粮食。 杨洋又对麻将军道:“麻将军,你们埋在这里的火药还有用吗?”麻将军微微吃惊,道:“这里的火药,您都知道啊?”杨洋道:“义父给我说过。”麻将军道:“都是些废弃之物,是我亲手所埋,我们现在已不用这种了。”杨洋道:“我在杭州依山修了一座院子,需要些火药炸开道路,能帮我带些回去吗?”麻将军道:“这有何难!袁九!”一个小队长答道:“在!”麻将军吩咐道:“你知道地方,你带人去把埋地下的火药都取出来,运到船上放好,我们带回去!”说着交给那小队长一朵铁葵花,那小队长接过,道:“得令!”果然带着人去搬运。 这时候又有军士从船上拿来食材,在瓦屋门前埋起大锅,做了一顿行军饭。大伙儿吃完,已过中午,这才回到船上,扬帆北航。 到了船上,麻将军给杨洋单独安排了一间房,肖东山不敢和杨洋再独处,混在几个小队长中间闲谈。 等到船离岛航行了半个多时辰,麻将军突然拿出个号角吹起来。只见军士们笑嘻嘻地从舱下搬出十六张桌子,在甲板上摆成两条。他们又拿出十六个大盒子,每个桌子上放一个。麻将军在最近的一个桌子上,从盒子中倒出一百多块小竹块,说道:“今天是拿到万和风的上桌。”有军士叫道:“麻将军,您今天玩不玩?不想和你一桌!”众人哄堂大笑,麻将军道:“我今天陪客人,等下再说!” 军士们过来,有的上前在桌上拿一块小竹块,没拿到小竹块的也不着急,笑嘻嘻的看着。 麻将军指着桌子叫道:“一万!”四个军士走出来,他们手里拿着的小竹块上都刻字“一萬”二字,这四人就坐了一桌。麻将军又依次叫道“二万!”“三万!”“四万!”“五万!”“六万!”“七万!”八万!“九万!”“东风!”“南风!”“西风!”“北风!”“红中!”“发财!”“白板!” 拿了他叫道的小竹块的就坐到对应的桌子上。很快,军士们井然有序的四人一桌共十六桌坐好了,麻将军把他们手中摸到的小竹块收到第一桌,众人倒出原先桌面上大盒子里的小竹块,玩了起来。哪些没上桌的就散在他们后面围观。 肖东山感到很新奇,问麻将军道:“这是什么玩法?”麻将军解释道:“只因航海日程遥远,满眼只有茫茫大海,将士们不免厌倦,大家都想念家乡,人心不安,甚至有图谋不轨的。郑大人就以纸牌、牙牌、牌九为根底,创造了这种玩法,让休息的军士打法无聊的时光。以舰队编制,分别刻了一到九‘条’,又以船上装淡水桶的数量,分别刻了一到九‘桶’,再以大家都喜欢的金钱刻了一到九‘万’,而后又根据风向,刻了‘东西南北’四个风向,又以“大中华耀兵异域”的口号,刻了红色的“中”,再刻了大家都想的‘发财’,最后有一块牌不知道刻什么好,就索性让它光着,这个就是‘白板’。” 肖东山算了算,道:“那这副牌有一百三十六张,这种玩法有什么名称没有?”麻将军哈哈大笑,道:“这个游戏我玩得最好,连郑大人都输给我好多次,郑大人就叫这种玩法为‘麻将军牌’,哈哈哈哈!” 肖东山大感兴趣,在打牌的军士后围观了半天,终于明白了怎么“吃”、怎么“碰”、怎么“胡”。第二天,他和麻将军讨了筹码,上桌玩了半天,运气不错,竟小赢麻将军。 后几日,杨洋也偶尔站在他身后看看。肖东山只觉杨洋往身后一站,心中就涌起一份温馨之意。哪知手气越来越差,把先前赢得都输了个精光,麻将军要再给筹码,肖东山却不要了,道:“不搞了不搞了,这玩意儿太容易让人着迷了,不搞了不搞了,到此为止。” 就这样航行了十来日,他们来到了杭州湾。麻将军把他二人送下船后,把几十桶火药全搬下来放在码头,派几名军士看守,只等杨洋派人来取。他自己率队又继续航行,往太仓港去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撞碑 二人下了船,肖东山不敢正视杨洋的脸,默默跟着她走。进了东门,杨洋道:“肖兄弟,这边走!”肖东山道:“杨姐姐,我就不跟你走了,就此别过。”杨洋道:“你是要去找洪家妹子吗?”肖东山道:“当然。”杨洋点点头,道:“我还要派人来取那些火药桶,就此别过!”转入了一条巷子,走了。 肖东山一边走一边想:“在岛上的时候叫我东山,回来了又叫我肖兄弟,杨姐姐啊杨姐姐!”转念寻思,自己身无分文,此去路途遥远,没有盘缠可不行,这杭州城是富庶之地,不如在这里找点银子,再上路不迟。 他拿定主意,一路打量,此时已是午后,路上行人不多,偶见几人,都是面目和善、举止有礼之辈,又见几件大宅子,颇具威严,不知是什么所在,不好贸然动念头。转了几条巷子,来到一条僻静的街道,走着走着,抬头一看,心道:“就是这里了。” 原来是一家当铺,上写“盛裕当铺”四个字。他想起父亲在世时讲过:“这人世间那放抢杀人的,都是明里害人,自有我们这做官的去剿灭,最可恨的是那暗中害人,官家还不好管束的,第一样是放高利贷的,诱骗的是穷困人家,利上加利,坑死人不偿命,第二样是妓馆的老鸨,伤了天伦,或拐或蒙,坑骗的是女子,第三样是开当铺的,吃人不吐骨头,多坑那些家道中落的,我们为官的却拿这三样没甚好法子。” 肖东山走进当铺,左右一看,一条柜台只开了一个窗口,当头开了一扇门是从里面栓上的。透过窗口往里一看,一个朝奉坐在里面的房子里,房子里各种各样的柜子,也不知道装的什么,几个伙计在忙活。朝奉见肖东山进来,打量了他几眼,道:“客官,有什么要当的?” 肖东山本来只是进来踩个点,见朝奉问,答道:“我有好东西,但是要赎回的,你这里可保管的十分妥当?”朝奉道:“这个您放心,皇帝的玉玺放在这都不会出事。”肖东山走到窗口处,摘下离离所赠玉佩,递给朝奉道:“你看这个能当多少钱?”朝奉接过,仔细看了看,道:“玉是好玉,不过眼前行情不好,最多当五两银子。”肖东山冷笑道:“果然是不识货的,这玉不说五两,就是五千两也低估了,罢,还给我。” 那朝奉也冷笑一声,就要交还给肖东山,里面传了一个人的声音道:“拿来我看看!”朝奉急忙站起来,恭敬的答道:“是!”拿着玉佩往里走。肖东山怕玉佩离了自己的眼之所及,有意阻止,那朝奉却走得快,肖东山转念又想:“也罢,一个小小的当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大不了打将进去夺了回来……里面这人的声音好似一个年轻女子!”不一会只听里面门响、帘子响、脚步响,朝奉的跑上前,开了柜台当头的门,从里面走出一个人。 只见她做男装打扮,带方巾、穿锦袍、蹬缎靴,眉清目秀,本有三分英气,只是胸脯高高耸起,分明是个女流。她把手中拿着的玉佩交给朝奉,朝奉再递给肖东山,肖东山接过一看,玉佩既未被掉包,也未受磕碰。那女子见了肖东山,心中暗赞一声:“好一条汉子!”拱手道:“这位兄台,玉果然是好玉,乃王侯家的物件,只是当铺生意,向来如此,不能以原价相论,还望兄台见谅。”肖东山道:“好说好说。”那女子又道:“兄台需要多少银子?”肖东山道:“这是十分紧要的东西,刚才朝奉拿进去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我不当了。”那女子微微点头,道:“可公子看来缺钱用?”肖东山笑道:“只需少许盘缠而已,我再想其他法子就是。” 那女子道:“这也简单,王朝奉,取十两纹银过来。”那朝奉果然捧了一锭银子过来。那女子道:“请兄台收下。”肖东山大出意外,接过银子道:“你这可是赔本生意……没想到……还未请教……”那女子道:“小女子辽东白秀英,初来江南,最爱的是结交朋友。”肖东山急忙拱手道:“在下江西肖东山,多谢白小姐厚义。”他也不说日后报答的话。 白秀英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肖东山道:“白小姐,在下还要赶路,就此别过!”白秀英点点头,往里面去了。 肖东山出了当铺,暗暗感叹世间还有这等好人好事,又想起这白小姐说得有些矛盾,分明自己是东家,却说初来江南,转念一想,或许这店铺是她父兄所有,她初来江南倒也说得通。 一路向西,不知不觉中已走到西门,才想起要在城中买点干粮带着,正在寻找店铺,两匹马飞奔而来,只见马上坐了两个中年妇人。其时女子出门,或步行或坐轿,这般骑马飞奔的少之又少,肖东山忍不住多看两眼,只觉这两个中年妇人有些眼熟,而后发觉这两人是冲自己而来。那两个中年妇人来到面前,下了马,给肖东山薄施一礼,道:“我家主人令我二人前来寻您,请您收下!”其中一人拿出一个包袱递给肖东山。 肖东山打开一看,里面一小袋银两,一包干粮。这时他已想起这两人是杨洋的属下,道:“回去告诉你们主人,肖某感激不尽,你家主人外患未除,也请多多保重。” 他心急如焚,日行夜宿,一路往家养村狂奔。 这一日过了青山,撇过殉情谷,在死山上或跳或爬,来到镜石下,穿过迷雾石阵,看着家养村就在眼前,心跳加快起来。赶到村口时,已是黄昏,不远处一缕青烟慢慢升起。肖东山暗道:“不知在烧什么,我转个弯去看看。”他不入村庄,斜着路径寻那青烟处。 也不远,很快看见两人跪在土坟前,焚烧枯草扎成的狗儿,两人都是农夫打扮,正是那日在山腰坪台见到的与如见大师同行,伺候另一个和尚的二人,一个浓须威武,一个白面文弱。肖东山暗道:“看来那个和尚,离离的哥哥,终究是离世了。既是离离的兄长,我也去作个揖。”他走出来,咳嗽一声。那二人早看见了他,并不发一言,极其冷漠。 肖东山到墓前一看,一方砖碑上书着四个大字——“一个好人”。 猛然,肖东山觉得全身的毫毛都竖了起来,原来土坟旁边还有一座土坟!他紧走过去一看,这座土坟上也竖着一方砖碑,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爱女离离之墓”。肖东山只觉脑袋轰的一响,瞠目结舌,定在原地。 半晌,他慢慢趴下来,全身匐在土坟上,张开双臂,把头埋进坟土里,好像要抱住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抱不到了。 过了一会,他爬起来,蹲到砖碑前,盯着“爱女离离之墓”看了又看,回头看了看那二人,那浓须汉子黯然点了点头。肖东山“啊”的一声大叫,一头撞在砖碑上,那砖碑吃不住他悲伤之力,从中折断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砖窑 肖东山额头撞出血,头有些晕晕的,只听到脑子里有个声音不停提醒自己:“挺住,挺住!”他咬紧牙关,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木然往村里走,他要上山,他要亲口去问紫虚子。 那白面文弱的使个眼神,浓须威武的飞快的进村走了,白面文弱的默默的跟在肖东山身后。 进了村,肖东山也无心左顾右盼,直愣愣的朝着山上走来。等走到昔日养伤的那件禅房前的坪台上,只见紫虚子远远的飘然而来。 肖东山行礼道:“前辈,请告知我这不是真的。”紫虚子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人生如梦,何必执着!”肖东山道:“我困于南洋小岛一年多,没想到就这样失去了最亲近的人。”紫虚子以指指石凳,爷俩在当日如见大师和离离兄长所坐的两个凳子上坐下。 紫虚子道:“事情发生业已一年多了,小哥儿节哀,贫道出家人倒是看开了。”肖东山微微点头,半晌无语。紫虚子道:“二十年前,贫道还未出家,因俗事难解,有自焚之心,连柴火都摆好了,就在那日,离离出生了,她的哭声如甘露入心,让我恍然大悟,不再求死,遂离了俗世,隐于山野。可怜我这孩儿,不受尘世玷染,是人间至诚、至柔、至情、至义之人,却落得如此下场!‘曾哀凄欷,心离离兮’!”肖东山接着道:“‘还顾高丘,泣如洒兮’!” 二人沉默了半天。为了忍住伤悲,肖东山岔开话题道:“离离的坟边,还有一坟,是离离的兄长?”紫虚子点头道:“乃我嫡亲侄儿,他年轻时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当年意欲自焚就是受他所迫,后来我们都把前事丢开,在这村里也和睦相处多年。他是个好人,不过年轻时受了他人的蛊惑……哎,离离之伤,需至亲之人的骨髓、鲜血相救,且只有五成机会能救活,他偏要一试,果然搭上了他的性命。也是我仙道尚浅,也是他执意如此!可叹!可叹!” 肖东山惊异不已。 紫虚子道:“小哥儿,你的元华伞练得如何了?”肖东山道:“禀前辈,实不曾练,因在海上,船毁差点伤命,随身物品都失落了,您所授册子也一并被海水冲走了,我保管不当,辜负了前辈。”紫虚子很意外,道:“你一点都没练过?”肖东山老实道:“没有。” 紫虚子突然一掌朝肖东山肩头打来,肖东山急忙一躲,右掌来格,紫虚子的掌乃是虚招,就像算好了肖东山要这样格挡一样,结结实实的一掌印在肖东山的掌上,两掌一接,肖东山只觉全身一紧,随即一松,身上一股暖意一闪即逝。 试完肖东山的武功,紫虚子道:“小哥儿,你有何打算?”肖东山咬牙道:“我明日就下山,我要活剐了冯如风!”紫虚子掏出一手绢,道:“听说你来了,我就把这个拿出来了,你看,这是什么?”肖东山解开手绢一看,原来是一张皮,皮上纹着一个“善”字!紫虚子道:“伤离离之人,你说一人早已死,另一人,也已被活剐,这就是他的皮。复仇之事,已然完结。” 肖东山沉默了一会,吐露心事道:“我本欲去找我师父,看能不能谋一份官差,但如今我是万念俱灰,仿佛时间停滞了一样,我得好好缓一缓再说。”紫虚子先摇头,后点头,道:“甚么官差我看就算了。你说起时间停滞,可见你有点悟道了。你可知这时间如面粉团,既可以拉长,又可以压扁的吗?”肖东山“啊”了一声,道:“我实没想过。” 紫虚子道:“你不练元华伞,不先把元神从躯体中提炼出来,怎么想得通这种事情?我恨仙道尚浅,自己的女儿都未救好!你是个有慧根的,不如留下来,随我修行,说不定觉悟在我之上,参破了我的桎梏。” 肖东山有拨云见日之感,道:“前辈教我!”说着站起来欲行礼,紫虚子伸手示意他坐下,道:“我可以授艺,但从不收徒,你不用多礼。既如此,今夜你且在这禅房里歇了,明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完,站起来,往山上去了。 肖东山进了禅房,取出盆,打水洗了脸,往床上一躺,哪里睡得着?他心里不停得提醒自己:“我不要悲伤,我不要悲伤,我不要让悲伤把我打倒!离离不在人世了,我也要好好活下去!没有认识离离之前,我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而后又把“没有认识离离之前,我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这句话重复了几百次,最后他问自己:“没有离离的日子真还能活吗?我真的可以忘了她吗?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我本不信有来世,但我现在盼望还有来世,那样就还能见到她,下一辈子我还要和她在一起!真的有来世吗?我的肉体死了,我的魂魄还会留下来吗?那我的魂魄会去何处安放?我的魂魄如何找到来世的离离?我的魂魄如何找到来世的离离?我的魂魄如何找到来世的离离!我真的要在这里修道去参悟这些吗?是的,我要留下来,这里还有离离的坟墓啊!我怎可离开她!说不准,我参透了生死,穿越了生死,还能找到离离!我穿越了生死还能找到离离吗?”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凌晨,他终于累了,睡了过去。 一会儿梦到古板的父亲又在训斥自己不好好念书只爱舞枪弄棒,自己笑嘻嘻的看着父亲,再也没有了那份畏惧,看着父亲眼角的皱纹,突然觉得说不出的亲切,一会儿又梦到自己捉了一条小蛇放到弟弟的书柜里,吓得他跌一个跟头,自己站在门口坏坏的笑,那边射来继母憎恨的目光。他吓一跳,从梦中醒来。 醒来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梦到父亲和弟弟,却清晰地跳回了睡着前的问题,那个问题的答案再明确不过了——我永远永远也找不到离离了!突然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他坐起来,索性放声大嚎。嚎啕大哭一会后,他渐渐止了声,不禁自问:“我为何捱到现在才流泪?是了,我的伤悲如此沉重,重得它自己都走不动,才这般姗姗来迟!好吧,伤悲来得慢,走得必也慢,也好,我这一辈子就与伤悲为伴,离离,你就永远刻在我心里吧!” 这是天已微微亮,他起床叠好被褥,打水洗了手脚,坐到外面的石凳运了一会功,心情平复了下来。 不一会,山上走下来紫虚子和道童。紫虚子道:“你除了外衣!”肖东山不知道何意,依言脱下外袍。道童上前接过,手里早拿着针线,在外袍上绣起来。肖东山颇觉诧异,依道童的针线一看,原是绣了两字在胸前——两个“八”字。 肖东山不解何意,正要发问,紫虚子道:“随我来!” 二人下了山腰,往家养村村民居所而来。到村里时,那白面文弱的正在喂鸡,那浓须威武的正在劈柴,见紫虚子和肖东山下来,二人都停了下来,紫虚子道:“从今天起,添一个人的饭!”那浓须威武的答了声:“知道了!”白面文弱的一言不发,又唤起了他的鸡:“啯咯啯咯!” 走到一间瓦屋前,紫虚子一指,道:“今后这间屋就给你住。”肖东山记住了。 二人继续前行,不一会走到了一排排青砖前,肖东山随着紫虚子在这有两人高的青砖堆中穿来穿去,拐了好几个弯,终于显出一块平地来,平地的尽头,乃是好大一座砖窑! 肖东山随紫虚子进了窑洞一看,吓了一跳——里面密密麻麻的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炼元化气 粗略估计有三十来人!这些人有的正在打坐运功,有的正在左右走动,有的正在舞拳挥掌,有的正在上蹦下跳。窑洞后面透过来一丝光亮,倒把窑洞照得并无十分昏暗。 再看窑洞四周圆壁,全是青砖所砌,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文字,肖东山凑近一看,原来这些文字是《元华伞》!紫虚子道:“这里众人,都是武林中的高手,他们自愿在此修炼贫道的元华伞,你有什么不懂就先问他们。等你元华伞修炼到一定境地,我再授你仙道。” 一个沙哑的声音道:“又有新人来了,这下好了,我八七再也不是最新的了。” 肖东山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道人,四十多岁,一身青色长袍,身背一口长剑,面带微笑,乃是灵源山对面宝盖山辉云观的观主飞度道人,肖东山是和他初次见面,自不知他的底细,倒明白了自己衣服上绣的“八八”是什么,原来自己从今天起就是第八十八个了。 紫虚子道:“对了,来这里后就不要提以前的身分了,大家以胸前的数字彼此称呼。” 正说着,肖东山只觉光线一暗,一个大个子遮住后面透过来的光,大踏步走过来,大声道:“什么!这扭扭捏捏的小娘们八八,岂不是要我们都要喊他爸爸!不行,不行!”肖东山见他身高脚大,身形如铁塔一般,胸前绣着“七六”,此人双目含着凶光望向自己,竟有夺抢胆气之势。正要答话,紫虚子缓缓道:“休得呱噪,你如此心浮气躁,如何得道!叫八十八不就得了,谁逼你叫爸爸了!” “七六”号铁塔大汉听了,收起凶相,道:“真人说的是!”讪讪退了下去。 紫虚子对墙上一指,道:“你们都是武功有根基的人,这元华伞也不用我讲解,你对着练就是。”说完缓步出了砖窑洞,走了。 肖东山留下来再仔细打量众人,只见大家都忙着练功,最多看自己两眼,并不找自己搭话。细细把人一数,算上自己共有二十八人,其中五个和尚、五个道士,剩下的都是俗人。所有人都是男子,面目和善的不多,都是武林中人打扮,不过衣衫大多破旧,看来来这里有些岁月了。这些人年纪都已不轻,四十多岁、五十多岁的居多,只有一个年轻公子哥有些醒目,他不到三十岁年纪,服饰华丽,面容俊朗,一脸冷漠,胸前绣着“八六”。五个和尚中,有三个坐在一起,年纪都是五十多数,他们的胸号也紧紧相连——五一、五二、五三。 肖东山见众人各自练功,心中疑惑不知问谁,独见“八七”号飞度道人多看了自己几眼,于是走过去道:“请了!请问……”正不知从哪里问起,“八七”号飞度道人道:“噤声!这里不得吵吵闹闹,你也不必问,过几日你就都明白了。我当初来时也和你一样,你不必担心,这里有吃有喝,你只用专心练功即可。这里就是世上最好的练功房,不可耽误了好机会啊,年轻人。”说完,一手抬在头顶,一手探出一半,摆出一个古怪的姿势,口中念念有词,不再理会肖东山。 肖东山想:“他的话也有理,我若武功高强,何至于被徐均平捏碎手腕,又何至于被老毒婆囚于山顶,又何至于让离离为敌人所伤!这元华伞也不知有什么古怪,离离不让我练,现在她死了,我又何必活得如此小心,我且练一练,就算练了有甚害处,不过一死而已,正好和离离相会于地下,岂不是好!”他本是武痴,如此打消掉顾虑,盯着墙上的《元华伞》读起来。 他上次得书时,只随手一翻,今日一细读不要紧,只觉奥妙无穷,读了前面三成,见讲得都是炼元化气、炼气化神、炼神化虚的道理,人已兴奋得拍起手来,觉察到众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这下静下来。继续看下去,已有些不太明白,想来要练过前面的才能懂。又觉《元华伞》和侗寨姜伯所赠医书上记载的凝神术有颇多相通相反之处,顿时大感兴趣,不再多想,盘腿坐在《元华伞》起首处,慢慢练了起来。 起先练了一个时辰并无异样,后来突然丹田一动,就如一座大山上一块石头松动,从山上滚了下来,那石头落入水中,泛起一阵阵涟漪。肖东山也不知这算什么,接着练下去,第二块、第三块……石头相继落下,溅起的清水打湿了元神,肖东山不由得连打几个激灵。只听“八七”号飞度道人沙哑的声音道:“这小子,进度也太快了吧!” 时间过得飞快,肖东山练完一段功,发现砖窑内多了两个人,正是窑外那浓须威武的和白面文弱的,那浓须威武的挑一担箩筐,那白面文弱的提一个竹篮,原来担子里都是饭菜,竹篮里都是碗筷。众人陆续过来,拿起碗筷,盛了饭菜就吃。肖东山见状也跟过去吃了饭。众人吃饭都飞快,一会儿就都吃完了。这些人也不言语,一个个都好像在沉思着。肖东山多看了送饭菜的二人几眼,两人也不理他,就如待别人一般。 不一会,两人带着空箩筐出去了,顺便带走了砖窑内的一个水桶,不一会提来一桶水,原来是给众人喝的,肖东山此时才留意到。不时有人往窑后面去,肖东山也跟过去一看,原来到了窑后,出了窑洞,有个小小的茅厕,肖东山也在那里解了手。站在窑外一看,正依着紫虚子所住的山峰,不过此处是峭壁,得绕远才能上去。 回到砖窑内,只见众人又已开始练功。此时,肖东山已明白,自己这是遇到了一群武痴,偏偏紫虚子提供便利,让这些武痴沉迷在武学的世界里,不能自拔。回头想想,也罢,刚才练的一段好像颇有成效,且再试试看。于是,他又接着练起来。 越练越觉得《元华伞》奇妙高深,越练越觉得《元华伞》和凝神术相通相反,他体内本聚有凝神术所积真气,那些真气虽被拉赫掌力激活,却后来又有些许聚集,此时如冰山初融,真气滋润五脏六腑,神智说不出的清明。 如此修炼了半天,又有浓须威武的和白面文弱的送饭来,肖东山匆匆几口扒完,又开始练起,练到天黑,听到脚步声响,那白面文弱的在门口拍了三下巴掌,众人都站了起来,一起往外走。 跟着众人穿过青砖堆,神清意透之际,一下明白这青砖的摆放也蕴涵了奇门八卦的路子,只是这里没有迷雾,范围又小,比死山上的巨石阵简单太多,要搞清怎么走倒不难。 回到家养村,他如紫虚子所安排,进了那间瓦房,只见床榻、被褥、桌椅俱全,虽然简陋,却是个睡觉的好地方,他此时才觉疲倦,倒头就睡。 再醒来时,天蒙蒙亮,他在瓦房前的水井里打水洗了头脸,又往砖窑而来,一路上遇见昨日所见众人前后陆续而来,这些人都不相互交谈,一个个心思重重,自是在思考武功的练法。 就这样,肖东山在砖窑内练了三天功,已把体内原来凝神术聚集的真气化为虚无,融入了肉身的一投手一举足之间。别人也都不注意他,只有“八七”飞度道人、“八六”富贵公子二人时不时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他几眼。 到了第四日,练着练着,肖东山突然一惊:“我是体内本来聚有真气可化,那这些人化的是什么?我以后要化什么?” 第一百三十六章 烤砖 他停了下来,仔细再来研读壁上的《元华伞》。这时他已别读边练到了正中间段,只见《元华伞》这样写道:“以元化气,一化为二,二化为四,四化为八,以至无穷。一虚自有一实补,源源不绝也。”后面又是吐纳运气之法及如何辨别一次转化的数量是多是少。肖东山暗想:“果然!原来元华伞的精妙在于把元气进行分裂,一变成二,二变成四,最后能变成多少,就看个人的修养了,甚至能无穷尽的分裂,体内最先被分裂掉的元气自然会有身体补足,每次耗掉多少也要看个人的修养。” 到了第五日,体内已无半分陈旧之气,不再似前面那么顺畅,练到傍晚,终于感到体内似飘起一缕青烟,他依法控制这缕青烟,把这股来自元神的真气化为两段,待两段涨大,再分为四段……正觉分八段太难的时候,感知到众人已先后出窑洞回歇息处了,于是也收起意念,回村休息。 时光如梭,如此练了五十多天,肖东山只觉真气盈身,说不出的舒坦,只是元神似有损伤,夜里睡得不太安宁。《元华伞》上有自我推断是否修炼过度的法子,依那法子一试,却又不是修炼过度。 在这五十多天里,肖东山不仅功力大涨,也把里面的人弄清楚了,除了自己外,剩下二十七人分别是:“四三”、“四八”、“五一”、“五二”、“五三”、“五五”、“五六”、“五七”、“五八”、“六零”、“六一”、“六五”、“六六”、“六九”、“七零”、“七一”、“七二”、“七三”、“七四”、“七六”、“七九”、“八零”、“八一”、“八二”、“八四”、“八六”、“八七”。他琢磨了些时日,也明白了如见大师之所以被称为“齐齐大师”,原是自己听岔了,如见大师想来就是空缺的“七七”。 他小声问起“八七”号飞度道人:“七十七上哪去了?”“八七”道:“我怎么知道!我来就没见过。”肖东山一想,也对,这个疑问要问数字小于七十七的人。但号码越小的人越是冷淡沉迷,不知问谁比较好。想到这里心中一惊:“有一天我也会这般冷淡沉迷吗?” 这一日一早,紫虚子突然来了。 他一进来,朗声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大家都知道,依老规矩,前三名各奖赏仙丹一枚。”又指着“八七”号飞度道人和肖东山道:“你二人去打坯!”肖东山惊道:“打屁?”“八七”号飞度道人一拉他的衣袖,道:“真人面前不得无礼,跟我来。” 两人出了砖窑,在青砖堆拐角处,看到几个木盒,有的木盒有四个格子,每个格子正好是青砖大小,还有一个盒子,比其他木盒要大一些长很多,却没有格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八七”号飞度道人拿起一个四格木盒,又在地上拣了一根细绳索,肖东山也跟着拿了一个四格木盒、一根细绳索。 肖东山跟着“八七”号飞度道人走到青砖堆后面,才发觉这里有一堆泥巴,“八七”号飞度道人找来一块木片,把泥巴堆面上的一层刮了,露出不稀也不稠的泥巴,拿起四格木盒翻过来,扣上去,带一点舀势,把四格木盒装满了泥巴,又用手拢了拢,用细绳索在木盒上一刮,去掉多余的泥巴,木盒内正好装得又满又齐整。 肖东山明白这是打砖坯,也学着他的样子,装满了一盒。 二人走到砖窑中,“八七”号飞度道人往地上一扣,地上留下齐齐整整四块泥砖坯,肖东山依样做了。就这样,二人来来回回,在砖窑的地上打下了二十八块泥砖坯。 从“四三”号白发老叟开始,每人过来小心捧走一块泥砖坯,依壁而坐,围成了一个圆,泥砖坯都放在身前。肖东山看得有趣,也依他们的样子做了。 又见众人伸出手指,在泥砖坯上划上自己的数字,肖东山也在泥砖坯上划下两个“八”。紫虚子坐在正中,大声道:“开始!” 众人听了号令,缓缓把双手放到泥砖坯的两端,开始运功。肖东山不明何意,低声道:“作甚?”高傲的“八六”号富贵公子鼻子一哼,低声道:“烤干它!蠢货!” 肖东山闻言,双手放到砖泥坯的两端,运起元华伞,体内瞬间如有青烟燃起,虽不知体内燃烧的是何物,却只觉青烟却越来越浓,肖东山运起法门,将真气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不一会已分成二百五十六段真气,真气从手掌心缓缓倾出,不一会也将泥砖坯烤熟。 肖东山心中惊喜不已,不想不到两个月,自己的武功已突飞猛进,一至于斯!想起离岛时,已略胜杨洋一筹,现在的功力怕是已把陈知多陈大哥都甩开老远,应能和姚中天这种第一等高手一较长短了。但转念一想,自己有什么高兴的?失去了离离,世间还有什么是值得高兴? 此时众人都在烤砖。他们法门相同,体内都如青烟袅绕,体外看上去却并无异样。 只听紫虚子大叫一声“停!”肖东山只听风声陡起,紫虚子凭空飞起,双足在每块泥砖坯上轻轻一点,已在砖窑内绕了一圈,紫虚子回到正中坐下,也不见他双手怎么出的手,已拉了三块砖到他面前。 他拿起三块熟砖一看,道:“六一第一、七六第二、八八第三。” “四三”号白发老叟道:“我不服!为何又没有我!我的砖烤得比钢铁还硬,怎么又没上榜?倒输给这新来的小子?”肖东山看他,“四三”年纪足有七十,须发洁白,衣衫褴褛,形貌已经枯萎。紫虚子轻声道:“你的砖硬倒是硬,但太烫,此乃虚功,皆因你运错了多处法门!你不服,看看这年轻人的!”说着一推,把肖东山烤成的砖推到他的面前。那砖飞到“四三”号白发老叟面前,稳稳停下。“四三”号白发老叟拿过一摸,果然冰凉,而自己的滚烫,再也无话可说。 紫虚子道:“你虽年迈,我却不能以年纪来排行。但你根基深厚,好好改正你的法门,大有机会!”“四三”号白发老叟闻言,平复了下来,又似找到了希望。 紫虚子又掏出三枚丸子,用指弹给“六一”号道人、“七六”号铁塔大汉、“八八”号肖东山三人,道:“此药丸乃我新近练就,于你等练功大有益处,胜你等苦练数月,吞下吧。”肖东山依言吞下,只觉又香又苦,苦尽又有甘来。 紫虚子又道:“今日十月十四,是我解你们体内烦躁之气的日子,你们都背过身去吧!”众人都转过身面壁而坐。肖东山低头用余光偷看,见紫虚子走到“四三”号白发老叟身后,轻轻把手掌放到他颈后,停了一会,又走到“四八”的后头,一样也把手掌放在他颈后停一会…… 他在每个人的颈后按一会,最后对肖东山道:“每个新来的,都要先受一次烦躁之气的考验,你就……”边说边走到肖东山的身后,突然“咦”了一声,似大出意外,只听他说道:“下次再说,你转过去吧。” 肖东山转过来,心里却已起疑。 紫虚子道:“今日到处为止。下次是大日子,第一名将随我升入仙道,诸位好好用功。”说完走了。 肖东山等他一走,假装得了第三名很高兴的样子,哼着小曲在砖窑里钻来钻去,到“五一”号和尚、“五二”号和尚、“五三”号和尚、“六六”号和尚、“七一”号和尚的身后看了看,不由惊得手足发颤——这五个和尚,三人无发,二人极短发丝,是以看得真切,他们的颈后天柱穴都有一块紫斑! 第一百三十七章 谁愿意和你啰嗦 肖东山瞬间明白了紫虚子就是那个和“血乌鸦”、丐帮两代林帮主之死有关的道人!他内心波涛汹涌,表面不动声色,盘腿靠壁坐下,闭目沉思。他先想通了为何离离不让自己练紫虚子的武功,敢情紫虚子所授武功是留有后门的,这天柱穴就是后门的接口!再想想自己练元华伞的领会,这《元华伞》可不是什么“元华伞”,而是“元华散”,练来练去,不过是把自己的元气化为内功,连带以前苦练的内功,通过天柱穴传给紫虚子,天柱穴就是对接后门的通道!这样慢慢的散尽元气,以前的修炼都成为了他人的嫁衣!想那元气,是人在娘胎里就有的,人活一生,全靠这口元气,把元气分裂掉,不是找死?什么练功后的烦躁之气,不过是元气亏损罢了,这里的人又被分裂后充盈全身的真气所蒙蔽,只觉功力大进,却不知是在一步一步的送命!如见大师不见了,多半是已遭毒手了。这里的人不过如猪栏里等死的家养猪一样!原来是这个缘故,这里叫着“家养村”!那些死在外面的,如“血乌鸦”、丐帮两代林帮主、翟彪等都是散养的了!太邪门了!太邪门了! 他参透了这个大秘密,浑身不安,又害怕又有些激荡,接连打了几个寒颤。 “你怎么了?”“八七”号飞度道人见他有异,过来查看,肖东山假意不支,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顺势在他颈后一拨,道人束着发髻,只一拨就看得明白,果然不出所料,天柱穴也有紫斑。 “没事!没事!有点岔气了。”肖东山道。 这一日,他不再练功,而是想了一天下一步怎么办。倘若和紫虚子硬来,以自己的功力只怕如蝼蚁撼树,如若只求自保,现在逃跑倒是来得及,但自己会甘心吗?不如留下来静观其变,不知道有没有法子把这二十多人拉拢起来,二十多人一起动手,紫虚子再厉害也难敌二十多个高手的联手吧!只是这些人,近半数目光已有些呆滞,自己如何说得动?杀了紫虚子又如何?他可是离离的爹! 他想了一天,没想出个好法子。 到了夜里,突然万分想念离离,老觉得背后有风,那股风就似离离顽皮地扑到自己背上时带来的一样。他蜷缩在床上,摸了好几次自己的脊背,空空如也!他不明白为何在这发现惊天大秘密的当口会想起离离! 他的痛苦滞后而绵长,离离逝去的那股猛烈的痛楚,在他心中化为了愁风苦雨,他在这日后的岁月里,细细舔舐这里面的每一丝苦涩。 睡着后,又是一阵迷迷糊糊的梦,又梦见了父亲和弟弟,半梦半醒之间,又去思索为何每次疯狂思念离离后就会梦见父亲和弟弟,也没想明白。 第二日,一早上他就来到青砖堆拐角处,拿起那个比其他木盒长很多却只一整格的木盒,把木盒装满了泥,找了根绳索,用绳索刮齐整,找了块平整的地,把木盒反过来一扣,在地上留下一块大砖泥坯,他伸出手指在泥坯上写上“离离之墓”。 他盘腿坐下,运起真气,把这块砖碑烤得熟透,才抱着这块砖碑,来到离离墓前,把原先自己撞断的那块墓碑移走,把这块新碑立上。立好后,他又来到离离堂兄的墓前磕头。他叩了四个头,停了停,又鬼使神差般叩了五个,凑足了九个。 做好这些后,他没有离开家养村,又回到了砖窑。他又思索了一天。 第三天早上,等人到齐后,肖东山站到正中间,运起内功,啪啪啪鼓了三下掌,等众人都望向自己后,说道:“各位前辈,各位大哥,在下有话说!”只有七八个人看着他,其他人继续练自己的,就当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肖东山接着道:“我不知道大伙儿是何时何故来到这的,但大伙儿想过没有,我们二十八人,齐聚在此,到底是为了什么!”本来停下来听他说话的人,又有二人人不再看他,自去练功。 肖东山再鼓三下掌,道:“诸位,你们可知为何大家的天柱穴上都有紫斑?” “七六”号铁塔笑起来,道:“又来一个自以为是的,我听过两个人说过这个了,一个是六八,一个是七七,小子,这不过是真人给大伙疗伤留下的痕迹罢了,大家都是好汉子,又不是扭扭捏捏的小娘们,何必在乎这点疤痕!” 年迈的“四三”号白发老叟低声不屑地道:“何止两人,问过这个的人多了去了。” 肖东山耳聪目明,已听到“四三”号白发老叟的话。肖东山问“七六”号铁塔道:“那我问你,六八、七七都去哪了?”“七六”号铁塔道:“六八练功走火入魔,真人带上山救了几日,最后归西了,七七则是升仙了,他武功最高,我等心服口服……你小子,我看,有点走火入魔的意思了,前日不住的打寒颤,必是你急于求成了,小子小小年纪,何必这样急于求死!” 肖东山道:“你刚说那是真人给大伙疗伤留下的痕迹,我就问你,伤从何来?” “七六”号铁塔道:“我等天资虽强,但离成仙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足,练了仙术,自然有走错路走弯路的时候,真人帮我等扶正,此乃仁慈善举也。” 肖东山冷笑道:“原来你们是这样想的,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是被骗了呢?” “七六”号铁塔道:“你什么意思!” 肖东山道:“我是说,这门功夫要是练了大大的有害呢!” 众人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 只听“八七”号飞度道人沙哑的嗓子笑着道:“你别胡扯了,我练了这门功,才对武学之道有登堂入室之感,才知道我体内潜伏着如此无穷的力量,才有跳出深井,得窥蓝天之感,你却说练了大大有害!” 高傲年轻的“八六”号富贵公子低沉着嗓子道:“我练了这门内功,才知道我活着是为了什么,我才敢想我到底要什么,我才敢去做我想做的事!” 这时有五六个人的声音合道:“不错,练了这门内功,才敢去做我想做的事!” 肖东山道:“好,你们说说你们练功后做了什么以前不敢做的事!” “七六”号铁塔道:“你算什么东西,谁愿意和你啰嗦!” 高傲年轻的“八六”号富贵公子却道:“有什么不能说!我就敢说,我杀了我哥!”他目光坚毅,咬了咬牙,腮帮更着一紧,就像那是他做的最正确的事一样。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冥思苦想 “八七”号飞度道人道:“你杀一人算什么,我杀了四个!他们只会吹吹萧、弹弹琵琶,哪知道我心中的志向!还说我疯了,要把我关起来,哼,我就把他们杀光了。” 这时,一向沉默的“六一”开口说话了,“六一”是一个五十来岁的道人,中等身形,左脸有一颗黑痣,只听他说道:“不错,练了神功,才敢做以前不敢做的事!你现在在这里胡说八道,危言耸听,不过是想大家都不练了,你一个人偷偷练,好在正月十五独占鳌头,得道升仙,你也想得太美了。” 果然,有几个声音附和道:“这小子也太坏了吧。”“拿个第三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这么年轻就想升仙?”“‘六一’的武功那么高,‘七六’也厉害,怎么也轮不到你啊!”“这小子把我们都当傻瓜了!” 肖东山心中苦笑,口中说道:“小子并无此意,只是不想看着大家被人诓骗了。”众人转过头去,不理他了。肖东山一急,大声道:“你们每次天柱穴的内功被吸走后,就没有什么感受吗?” “七六”号铁塔笑道:“什么感受?舒服!” “八七”号飞度道人也道:“每过三个月,心中的烦躁之气就会大盛,有焦躁不安之感,真人帮我们清神醒脑,说不出的舒服。” 三连号和尚之一的“五一”号这时也说道:“阿弥陀佛,你连紫虚子真人都敢质疑,收起你的不良之心吧。”他的声音满含循循诱导之意,听了说不出的舒服。 肖东山面向他,合十道:“如何才能信我?” “五一”号和尚道:“除非你能解除我等三月后的烦躁之气。” 肖东山无言以对,知道今日是不成了,好在他本未报太大希望,此乃他河马性情之处,能平淡接受挫折,并不气馁。 待众人散开,他又面壁了片刻,把眼前的困境化整为零,定下了接下来要做的三件事:其一、好好钻研一下元华伞,争取真能如“五一”号和尚所言,化解他们三个月之后的烦躁之气;其二、三个月后的烤砖比武一定要夺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夺了头名,才有机会去搞清楚紫虚子究竟在搞什么鬼;其三,一定要和这些人熟络起来,最好去掉这些人的呆滞沉迷之气,才能得到大家的帮助。 “第一件事,怎么化解他们心中的烦躁之气呢?师父传的草药处方只学了个皮毛,但师父在讲解经脉阴阳时我可是用心了的,对元神气运行之道颇有一些见解,练过的朝阳九气玄功、凝神术也有好多启发,特别是凝神术,和元华伞有隐隐相生相克之意,一个讲的是聚气凝神,一个讲的是裂元为气,我就不能想法子堵住这元华伞的‘后门’?”想到这里,颇受鼓舞。 说干就干,他再把元华伞通读一遍,这次是抱着质疑的态度去读,也是结合了凝神术的一些奥义来读,果然元华伞的几处练法有些疑问,多半是在这里留下了“后门”!可是这些“后门”就算找到了、堵上了,又怎么化解修炼者的烦躁之气呢?紫虚子必还有一套另外的心法去接收他吸走的内功,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每日冥思苦想,虽天资聪慧,迸发了许多奇思妙想,但并没有找到解除烦躁之气的法门。有时候欣喜若狂,以为找到了,后来自己又发现大大的不对,甚至狗屁不通。直到有一次,体内真气一动,一种刻在记忆里的感触突然涌出来!那是拉赫三拳打通凝结之气时留下的记忆!他大受触动,竟真想出一套运气之法,能通过天柱穴调弄练元华伞之人的体内真气,只是并无十分把握,想找人做个试验,对着“八七”号飞度道人张了两次口,终究没有讲出来。 再说第二件事,进窑洞后肖东山用五十多天,完成了武功的突飞猛进,这次他对元华伞有了质疑,修炼时不免小心谨慎,准备一有不适就停止练功。他每天里要用半日来思索如何从凝神术入手创一套医治众人的烦躁的法子,只有半日自身练功,哪知修炼下去却异常的顺利,两个月后再看自己,就如站在高楼上俯视平地上的自己一样。 他心中不敢得意,只是暗暗感叹侥幸,暗中仔细留意“六一”号道人,对战胜他还是没有把握。 第三件事却一筹莫展,除了“八七”号飞度道人、“八六”号富贵公子、“七六”号铁塔、“七九”、“七三”、“八二”等少数几人外,大多数人整日一言不发,连衣衫也不整理,沉迷在武学里太深,根本找不到机会接近他们,自己上去找人搭了几次讪,都热脸贴了冷屁股,这可如何是好? 这一日睡前想完离离,就在将睡未睡之际,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第二天,他早早起来,又去青砖堆拐角处,拿出那个四格子的木盒,在木盒里灌满泥,端到砖窑内,在地上扣出四块泥砖坯,又用手指在每块泥砖坯上写上一个“東”字,写完,又拿着木盒出去,不一会,又端一盒泥来,在在地上扣出四块泥砖坯,又用手指在每块泥砖坯上写上一个“南”字……众人不知道他搞什么,也没人管他,只不过“八七”号飞度道人、“八六”号富贵公子、“七六”号铁塔等人多看了几眼。 等到浓须威武的和白面文弱的送饭来,肖东山擦了手,匆匆吃完,又开始接着打坯。浓须威武的和白面文弱的也不管他,收完饭碗走了。 足足忙了三个时辰,肖东山打了一百三十六块泥砖坯,上面划满了“一万二万三万……小鸡二条三条……一桶二桶三桶……东南西北中发……”——原来是一副“麻将军牌”! 接下来,肖东山又用了三个时辰,把这一百三十六块泥砖坯一一烤干。他内力教两个月前又大有进步,并不十分辛苦,全部烤完,刚刚天黑。只见这时有好几个人留下来,惊异地看着他。“七六”号铁塔连叫厉害,“八七”飞度道人道:“小哥儿,你的武功怎么进展这么快啊?”肖东山偷偷看了看“六一”号道人,“六一”号道人一言不发,神色淡然。 众人只道肖东山这是练功,哪知一夜过后,肖东山坐在正中,开始码这些砖块玩儿。 第一百三十九章 仁清道人 他把砖块推到中间混着,又把刻字的一面全朝下,两张一叠,四方同长摆好了,又搓了两个泥块,做成骰子模样,在“麻将军牌”里扔了两下,把中间的砖块起到四方,一一翻过来摆好,一个人游走四方,玩耍起来。 他那里大声叫着“吃”、“碰”、“胡”……渐渐的,“八七”号飞度道”、“八六”号富贵公子、“七六”号铁塔过来围观,这三人看着他玩了一个多时辰,渐渐明白了怎么玩,声音沙哑的“八七”突然占了一方,道:“我知道怎么玩了,我占一方,你再别过来偷看我的牌!”玩了一盘,“七六”号铁塔道:“老子也要占一方,别来偷看!” 这样,肖东山占两方,“八七”号飞度道人、“七六”号铁塔各一占方,打了三盘,肖东山“胡”了两盘、“八七”“胡”了一盘,“七六”号铁塔道:“不行,不行!你一个人打两方,自己打给自己吃,不公平不公平!不行不行!八六,你过来占一方。” 高傲的“八六”号富贵公子有些迟疑。 “七六”号铁塔道:“快来啊,别跟个娘们一样扭扭捏捏!” “八七”号飞度道人道:“你不会是看这么久还没看懂吧!” “八六”号富贵公子哼了一声,走上前,也占了一方。 四人玩了一天。“八六”号富贵公子虽沉默,其他三人却欢声笑语不断。 次日,四人玩了半天,“七九”、“七三”、“八二”、“七二”先后过来围观,不一会“七二”走了,“八零”又过来。到了午后,“八六”号富贵公子不玩了,“七三”补进来,肖东山看“七九”在自己身后,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他。 这样,过了二十多天,参与到玩“麻将军牌”的已有九人,他们轮着你上我下,相处和谐。围观过的人就更多了,二十八人中,围观过别人玩“麻将军牌”的已有十九人!连年迈的“四三”白发老叟、三连号和尚的“五一”“五二”都来看过一两次。倒是“六一”专心练功,从未过来。 肖东山见大家脸色略有变化,相互间的话语也渐渐多了起来,甚至连彼此的称呼也慢慢变了,有的人不再称呼对方为数字,而是叫“老兄”“道长”“阁下”,眼见这些人渐渐恢复“人性”,不禁心中窃喜。 这一日,肖东山把“八七”号飞度道人拉到一边,悄悄的道:“道长,帮我看看,我天柱穴可有紫斑?”“八七”掀开肖东山的头发,仔细看了看,“咦”了一声,道:“奇了怪了,你怎么没有?”这时“七六”号铁塔走过来,也伸过脖子瞅了瞅,低声道:“小子,你这个厉害了,我早发现了这个紫斑啊,武功越高的越小,你却一点都没有,连七七和仁清道士都有呢,你……有点邪门啊。”原来他们一起打了这么多天“麻将军牌”,敌意早消。 肖东山道:“仁清道士是谁?”“七六”号铁塔趴到肖东山的耳边,压低了嗓子道:“就是‘六一’啊!他是当今武当掌门的师兄,原本是选他当掌门的,因他和山下的寡妇私通事发,被逐出了师门,后来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却原来是来了这里。”“八七”号飞度道人也伸着脖子听见了,道:“原来是他!就是那个二十岁就一剑刺穿长白山……”“七六”号铁塔打断他道:“没错,武功不得了。” 三人望向“六一”号仁清道人,“六一”号仁清道人正望过来,三人连忙转过头,假意看正在打“麻将军牌”的“八六”号富贵公子。 不一会,浓须威武的和白面文弱的送饭来,大家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六一”仁清道人突然站起来,拍了拍手,大声说道:“两位送饭的大哥,请了!各位同道、各位高僧、各位居士,请了!在下有话说。”等大家都望向他,他接着道:“大家来这里,都是来修道的,不论是想成仙也罢,想练出高深的武功也罢,总之,这里是个修心养性的地方,近日‘八十八’这位小哥,在这里玩起了筑墙的游戏,把好好一个修行之所变成了幼儿嬉耍之地,实乃不堪!更可笑的是我们一些同道,一大把年纪了也跟着胡闹,你们就不觉得羞愧吗!相烦两位送饭的大哥,把此事禀报真人,请真人来把这些不真心修炼、扰人清静的家伙清理出去!” 那白面文弱的道:“我二人又非真人的奴仆,在这里送饭是和真人另有约定,你们的事我们不管!” “六一”号仁清道人道:“好!我们自己管!各位同道、各位高僧、各位居士,反对在这里玩筑墙游戏的,站我身边,想要如孩童般胡闹的,站到‘八十八’身后。” 众人迟迟疑疑都不动。 “七六”号铁塔站起来道:“‘六一’,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玩玩游戏怎么了,你也管得太宽了,老子就是要玩。”说着站到了肖东山身后,“八七”号飞度道人、“八六”号富贵公子也站了过来,那边“四八”“五七”“五八”站到了“六一”号仁清道人的身后,接着又有“七三”、“八零”慢慢走到肖东山身后。 剩下的人都站在中间迟疑不动。 “六一”号仁清道人看了看,道:“好!我们今天就比试比试,输了的从此滚出这个窑洞!”那些站中间态度暧昧的一听,鼓噪起来:“好啊,好,打一架!”“对,对对,大家都是武林中人,比武最合适不过了。”“快点打,别磨磨唧唧的!”“‘六一’这是有恃无恐啊!” 肖东山一看形势,不对呀,我弄这个“麻将军牌”本来是要拉拢大家,让大家有了交情为日后联手对付紫虚子打底子,这样一打起来,出了伤亡,反而翻了脸皮,日后大家彼此仇视,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于是急忙摆手道:“六一长辈,六一前辈,小子不敢和您比试,您既是嫌我们吵闹,我们以后放低声音,每日只玩两个时辰,如何?”“七六”号铁塔在身后道:“你别怕他!每天只玩两个时辰?老子偏要从天亮玩到天黑,奶奶的,啥玩意儿,把自己当谁了!” 站在中间的“五一”号和尚突然道:“阿弥陀佛,两位送饭的大哥,还不去禀报真人?这里大打起来,真人必埋怨二位!”浓须威武的一拉白面文弱的,口中道:“我不管!”两人出了窑洞。 “六一”号仁清道人道:“‘七六’,你平地里污我清白,贫道正要找你讨个说法!”“七六”号铁塔冷笑道:“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还在乎什么名声!我也并未诬陷你!再说,和山下寡妇私通又不是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