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汝之血听妖言》 第一章 穿越 “头好痛……” 仿佛是被吸尘器从地漏里狠狠吸出来,陈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黑暗,光亮,闪烁,耳鸣。忽然间,压力如潮水般尽皆退去,陈岑感受到了自己的呼吸,然后就是脸上的坚硬感,带着无比久远的疼痛。 “咳咳咳……” 大口喘了一下,陈岑感觉吸了一嘴的水。不对,是泥水。他勉强睁开眼睛,渐渐清晰的视野里,似乎是一片地面。 我在哪儿? 这是什么情况? 我这是……脸贴地? 咳咳……为什么我动不了? 陈岑试图起身,可是奇怪的是,明明可以感觉到身体的存在,却完全做不出任何动作,就好像……这根本不是自己的身体…… 等等。 陈岑眨巴了几下眼睛,视野在向前拓展。他看到了木块……不对,是桌子……上面似乎有图案,像是……龙? 额。 陈岑眉头一皱。 龙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这个叫龙? 疼痛再次袭来,这次不仅仅是脑子里的——陈岑感觉到整个头皮传来了剧痛,似乎有人正扯着他的头发,把他从地上直接拽了起来。 “哎呦,蒋公子,您可吓死小人了……这天气这么燥,小人我还以为您撑不住,当先一步走了呢。” 一个尖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又仿佛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蒋公子,还请您再多担待一会儿,这时候未到,小人我也不敢提前送您上路呢……要不,再给您泼点水?” 又有一声苍老的叹息传来:“全儿……” “咳咳咳……” 陈岑咳嗽了一会儿,眯着眼睛,终于逐渐看清了周围环境: 方才所见的雕龙木桌之后,端坐着一名身穿官服的男子,双手微动,似乎在把玩着一块木牌。在他身后,还站着群手按腰刀的人。 左面,一排袒胸大汉肩扛大刀,脚下跪了满满一场子的囚服犯人。犯人们的白衣沾满了血渍和污迹,他们大多低着头,只有一两个人在死死盯着自己。 在右边场下则围着一群人,似乎是百姓,正交头接耳,不时对自己和囚犯们指指点点…… 嗯? 这是哪里? 大学?高数课堂?府衙?刑场? 我怎么在这? 我是谁?陈岑? 蒋公子是谁? 不对……我没有这么高……而且我头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长,把眼睛都遮住了? 我到底是谁…… 无数的画面和碎片开始在眼前闪烁,陈岑头痛欲裂,感觉到有两股完全不同的力量正在脑海中激烈碰撞,相互攻击相互吞噬。“啊……”他不由自主地惨叫挣扎了起来。 刚刚扯他头发的那个人被吓了一跳,直接甩开了陈岑。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抵上后脖,直接把陈岑摁进了泥水里。陈岑喘息了一会儿,才渐渐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五花大绑着,还有血淋淋的铁钉从琵琶骨处穿出。 “他娘的,发什么神经,闷出病了吗!”那人后退了老远,骂骂咧咧。 轰! 平地一声惊雷,紧接着有凉风从远处吹来,陈岑的头痛登时好转。随着压住脖子的刀柄撤去,气也顺了不少,混乱的思绪里终于出现了一个准确的念头:穿越! 穿越? 对!我穿越了! 我是大学生陈岑,穿越成了幽州城的蒋家蒋公子! 想明白了这一点,陈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九年义务教育,十二年寒窗苦读,来了985学了双一流,舔爽了导师哄开心了校领导,眼看还差一场考试就能保研,突然就给劳资整穿越了……既然这样我还读那么起劲干嘛?” 陈岑登时愤愤然。不过他还算知道重点,转念一想,好歹也是大名鼎鼎的穿越者,基本的套路还是要遵守的不是?陈岑自觉穿越前不过是个普通人,平庸的生活乏味可陈,那么穿越本身也是极好的福利,人生也算是变得有趣了起来。 试问有几个穿越者最后仍是普通人? 这样一想,豁然开朗,连着头也不是那么痛了。 如此,按照一般套路,是该呼唤金手指了。 比如……我是不是有系统? “系统!”陈岑在脑中呼喊。没有效果。 嗯……兴许是没激活? 陈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血迹斑斑、破烂不堪的衣服,嗯,这么悲惨的样子,应该有buff加成吧? 比如什么隐藏在体内的宝物,在主角危难的时刻突然爆发镇压全场? 或者说一部神秘的功法,学会之后就能无限吞噬,进化神龙…… 虽然现在似乎身处一座刑场,处境有点微妙,但是已经把自己默认为主角的穿越者陈岑同学丝毫不慌。他坚信,身为主角,天不绝我,哪怕是屠刀即将落下,一定会有种种意外发生,最后把自己成功救出法场! 不顾隐隐作痛、还在缓慢融合记忆的脑袋,陈岑脸上露出了蜜汁笑容。 “嘿嘿嘿……” 看热闹的百姓们齐齐一愣。 “这……蒋家大公子是真的疯了吗?居然这时候都能笑得出来。” “也是,不疯怎么会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整整二十三口人啊!还有妇孺老人,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你还别说,我到现在都不相信呢,你说这蒋家大公子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还经常散财接济些穷苦人,要不是赵大人给的证据确凿,我一定会以为这是一场陷害!” “是啊是啊……” 木桌后的监斩官不动声色,微微看向了远处的茶楼。二楼上,一位圆脸的大人正端着茶杯,皱眉盯着下面还在傻笑的“蒋公子”。 “午时三刻已到!” “轰!” 又是一阵雷声,看来铁定是要下一场大雨了。茶楼上的大人终于对上了监斩官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监斩官扔下手中木牌:“行刑!” 唰! 噗! 刽子手扯过一个犯人,手起刀落,鲜血喷溅在整个场地上。人头被拎走,下面的百姓们一阵惊呼。 “噫!”陈岑也是一惊。 毕竟第一次亲眼“观看”这等场景,想来自己在前世,也不过是看过几张模糊不清的历史照片,何时享受过这等来自视觉、听觉、嗅觉全方位的刺激体验? 不过好像不太对啊,某乎上不是说刽子手的职业素养一般都很高么,轻易不会弄得鲜血四溅,省得到时候收拾都不好收拾。 这几个家伙技术明显不到位啊! 陈岑又看了一眼表情淡定的监斩官,还有下面惊惧不定的百姓,好像明白了点什么。这是在……杀鸡儆猴? 这边陈岑同学正没心没肺地推测监斩官的“动机”,那边的刽子手已经砍到第三个人了。这第三个人看上去傲骨铮铮,梗着脖子让刽子手一顿好拽。刀斧落下前,他朝蒋公子看去,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噗!” 那张凝固的笑脸被拎走。陈岑一阵愣神。 第四个人就没这么潇洒了。他嚎啕大哭,瘫在地上,嘴里念叨着什么什么都和他无关,蒋全又如何如何。刽子手落刀时,他还反射条件地缩脖子,弄得血反溅了出来,场面十分不好看。刽子手骂骂咧咧,嫌这个脑袋切歪了,摆地上时摆不正,于是又补了一刀。 就像是削苹果时削歪了皮,于是手上加了把劲儿,连着肉全削平了。 天上阴云密布,刽子手胸口的血迹却闪着光,表情还那么认真,看得陈岑直泛牙酸。 “啧,转折呢?这转折怎么还不出现……” “噗!” 哎,这血怎么还溅我脸上了。 “全儿,别怕。” 一个声音从侧后方传来。陈岑艰难地扭过脖子,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挺直了腰,勉强挤出的笑容疲惫苦涩。 “这……”陈岑看着这显然是自己便宜母亲的对象,突然觉得有些发懵。 “全儿,就当是睡一觉吧。” 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出现了。陈岑转向另一侧,是一个看上去六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满脸血污,头发凌乱,憔悴不堪,眼神中却全是慈爱和痛苦,似乎在后悔着什么。 “没骨气!全儿,别听你爹的,好好记住你的仇人,做鬼也要报仇!”女人怒喝一声,转而又隐隐带上了哭腔,“这么多年了,你做的其实我也看在眼里……” “别说了。”中年男人叹息一声,目光却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这…… 我该说些什么? 天,此时还不出现转折,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然而。 第七个,第八个。 第十个,第十一个。 第十九个,第二十个…… 陈岑终于有些慌神了。 这……眼看就要到自己了啊! 神转折!你在哪里啊! 倒数第五个,倒数第四个…… 陈岑心中隐隐有了某种预感,这贼老天难道不打算按剧本来? 不不不,一定是时候未到!肯定还要再往后一点! 看到“蒋公子”脸上终于出现了慌乱,茶楼大人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 陈岑心里的最后一点幻想,终于在他那个便宜老爹被拖走时被狠狠击碎。 陈岑突然想起来,他似乎连自己是穿越到了哪种世界都不清楚吧? 高武世界?低武世界?武侠世界?历史世界? 如果是普通世界的话…… 他喵的,劳资的命岂不是只有一条?! 便宜老爹深深看了陈岑最后一眼。 “全儿!别忘了为父跟你说的话!” 然后毅然扭头,闭上了眼睛。 看到这一幕,陈岑脑袋“嗡”地一声炸响,剧痛掺杂着无数的记忆光影迸发盘旋,画面、声响、故事、低语……一股浓烈的悲伤如潮水般冲击全身,令他颤栗不已。 “爹……” 陈岑低下头,嗓音嘶哑。 这完全是脱口而出。这一刻,陈岑感觉自己再一次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感知。 “噗!” 刺鼻的味道,鲜艳的色彩。头颅坠地时沉重的声音,狠狠撞击在陈岑的心脏上。 陈岑呆住了。他看着浓艳的血色像一条小溪,在整个场地上肆意奔淌,淌过倒地的白衣,淌过自己跪着的膝盖。 整个世界都寂静了。 仿佛过了整整一万年,陈岑才终于恢复了一点感知。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拖拽;他听到了身后的哭声;他感觉到脸上滚烫的液体和清凉的风;他似乎还听到了嘲笑声,还有脖颈处破空而来的呼啸声。 大地再一次向着他的脸亲密吻来。 这一刻,陈岑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 淦! 劳资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坑爹的穿越! . . 大秦历四百八十一年六月廿八,蒋家蒋全,卒。 第二章 惊变 暴雨滂沱。雷声不绝于耳。 这里是后山密林乱葬岗,是幽州城专门埋葬流民、罪犯、和疫病者的地方。 蓑衣打扮的两个差役正卖力地埋头挖坑,不过他们的工作由于暴雨的干扰,看上去很是艰苦。 “娘的!劳资不干了!”一个差役扔掉了手里的锄头,骂骂咧咧,“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个时候下,全是泥巴,弄成这个鬼样,劳资待会儿怎么逛窑子!” “嘘,”另一个差役朝四周看了看,“小王,莫要大声,要敬鬼神啊。我跟你讲哈,最近我夜观星象,见诸星不稳,恐有大事要发生。” “大事?蒋家没了不算大事吗?扯什么扯,还不是你晚上喝多了,眼睛都不好使了。”王差役显然不以为意,不过他也就发发牢骚罢了,很快又把锄头捡了回来。 “你不懂,”同伴摇摇头,一脸神秘,“斗宿南移,乃是鬼门大开,生灵涂炭的大凶之兆啊!” “轰!” “咦?怎么越来越暗了?咦?怎么好像有点冷啊……” “得得得你可以闭嘴了,一天到晚神神叨叨,青石街的石道长都快被你整失业了,老神棍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王差役顿时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这可是乱葬岗,身边还有一堆无头尸体要埋,又是风又是雨的,瘆得慌啊! 两人当下不再言语,埋头挖坑。不多时,深度差不多到了,两人又开始搬尸体,一具一具往下扔。等最后一具尸体扔下,土也埋上了,老神棍摸出一把纸钱,试了几下没点着,摇摇头,只好直接撒在了土堆上。 “唉,这些苦命的人哟……”老神棍继续念叨,“愿你们放下心中的仇恨,早早投胎找个好人家,不要来为难我们这些干苦力的……” “好了好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还没完没了了。难不成你还想给他们念一份大悲咒?别忘了这里都是些什么人,是蒋家!罪大恶极的蒋家!城主大人钦点的首恶,怕不是要好心当了驴肝肺。走了走了。”王差役不耐烦地挥手。 老神棍无奈地起身。两人扛着锄头,慢慢悠悠地沿着小路往山下走去。 没走几步,王差役突然停住了。 “怎么啦?”老神棍一脸疑惑。 “我钱袋掉了。” 王差役摸着全身:“奇怪,待会儿还要去窑子呢。” “不会掉上面了吧?” “去看看。”王差役说着转身,却被老神棍一把拉住。 “咋地了?” 老神棍一脸严肃:“别去!这叫‘鬼留人’,新死的鬼不想投胎,就想尽办法把人重要的东西留下,勾引别人过去,然后趁机上身!” 王差役瞪大了眼睛。 “卧槽,老何你在说什么呢?” 说实在的,其实王差役心底深处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敬鬼神”的,尤其是被老神棍这么一搅和,原本无所谓的态度也开始有些紧张了。 怎么办? 要上去么? 王差役纠结着,虽然鬼神之说挺吓人的,但是自己的生理需求也很重要的啊。怡红院的翠花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宠一宠了,要是这娘们找到了新欢,再过两天岂不是要嫌弃他了,那还叫他怎么愉快地花钱玩耍? 这更吓人啊! 王差役做出了决定:还是上去更好一点。 “唉,我陪你上去吧。”老神棍见自己劝不住,叹了一口气,用“我等一会儿替你收尸”的眼神看着王差役。 两人在阵阵雷声中重新回到了土堆前。 明明是下午,黑云暴雨却压得天光惨淡。 “欸,还真的在这儿。” 王差役捡起一个钱袋,起身时突然愣了愣。 他问:“老何,我们有把这土堆得这么高吗?” “好像……有吧?”老神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有点不确定。 “等等,这……” 两个人齐齐后退,脸上的表情惊骇万分。 只见眼前的土堆,正在极其缓慢、而又明明白白地耸起膨胀,仿佛正在长大! “老,老,老何,这这这,这特么的是什么玩意儿?” 老何一脸崩溃:“我早说过叫你不要上来了吧!” 土堆突然爆开,泥浆漫天飞溅,好几坨直接砸在王差役和老何的脸上。但是他们完全没有想去擦拭,只是死死盯着土堆下冒出来的东西,两腿筛子似的颤抖,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轰!” 惊雷炸响。白光闪过,照亮了前方。眼前从土堆里爬出来、直愣愣站着的,正是一具血衣囚服的无头尸!!! 在这神奇的几秒里,王差役和老何呆呆地看着无头尸,而无头尸似乎也在打量着他们,然后,它微微地抬起腿,向前迈了一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鬼啊啊啊啊啊啊——” 王差役和老何的塑料友谊在这一刻得到了诚挚的升华。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连滚带爬蹿了出去,吼声震天。什么钱袋什么大凶之兆什么怡红院的小表砸,统统甩到了乱葬岗的坟头上。他们只顾埋头狂奔,惨叫震天,恨不得把刚刚看到这一幕的眼珠子都给挖出来。 这一刻,鼻青脸肿的王差役发誓,回去以后一定要拜老神棍为师,将来在幽州城全面展开怪谈业务,彻底挤垮石道长的算命铺子。 只是。 在他们看不到的背后,两人辛苦挖掘一下午的尸坑正在缓缓凹陷。 草草堆填的浮土下,尸体们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已经发黑半凝的血液顺着雨水游走,灵巧地爬上那具站立的无头尸…… “啪!” 刚刚迈出腿的无头尸直接一个平地摔。 如果有头的话,一定还是脸着地。 . . 大家好,我叫陈岑,是华夏一名普通的大学生。 今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万里无云。我在考研自习室打了一个美美的盹儿,然后我就穿越了。 现在,我有点懵。 不,是很懵。 穿越的第一个时辰,我被斩首示众。 穿越的第二个时辰,我被埋尸山野。 穿越的第三个时辰,我被群狼分尸。 哈?你说我不是死了吗?笑话,我堂堂穿越者只要自己不作死,怎么可能这么容易领便当。 于是陈岑一脸懵逼,眼睁睁感觉自己随着尸体被摆布来摆布去,就像某样东西一样。 真·我是个什么东西? 没有常规的、来自于眼睛的视觉,只有一种笼罩全身的模糊感知,略微衍生到周围环境。陈岑勉强能看到——也许叫感觉更为恰当——自己全身的状况,但是很难看得更远。 我是变成鬼了吗? 传说,人死了之后的灵魂会脱离人体,然后俯瞰自己的死亡现场。而陈岑现在的状况,就有点像被关在滚筒洗衣机里的猫,只能扒拉着舱门勉强看清外面的一点动静,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更要命的是这滚筒洗衣机还在强脱水。 “我他喵……呕……” 喷着恶臭的嘴吻撕咬着尸体,半凝固的黑色血浆浸湿了厚厚的落叶层,很快无头尸彻底四分五裂。 对身体的感知已经失去,但陈岑还是有着异常敏感的五觉。野狼之间相互咆哮,争抢着碎肉块,而陈岑的意识也随着这些碎肉块来回翻转抛洒,撕裂开来又弥合一体。虚弱,眩晕,恶心。如果脑袋还在,陈岑此刻必定吐到魂都吐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漆黑一片的陈岑终于感到眩晕停止。他花了大概十分钟适应和感知了一下周围环境,然后悲催地发现,自己似乎被吃进了某只野狼的肚子里。 原来饱食一顿的野狼们眼看天色已晚,决定迈着悠闲的步伐往丛林深处进发,在回巢的路途上好好消一消食。 山林繁密,归鸟喧嚣。雨后时分,落叶染霞,空气是那样的清新美好…… 如果不出意外,我们的主角陈岑同学怕是将就此随狼群遁入深山老林,远离人世,过上不为人知、幸福美满的隐居生活,本书也可以直接在第二章宣布完结撒花了…… 就在这危急时刻,一道身影突然从天而降,寒光一闪,一声闷响,鲜血伴着一只愤怒的狼头高高飞起! 尽管是被吞在肚里,可陈岑依然能借助野狼之躯感知周围一切。可想而知当利刃再一次划破脖颈,那份冰凉与刺痛,是让陈岑同学何等的卧槽。 “拜你所赐,人生第二次品尝被砍头的滋味……” 剧痛撕开视线。陈岑的一部分意识被撕裂,随着那狼头飞到了半空。在这俯瞰的一刹那,他看清了林间的这场猎杀。 “吼!” 旁边的野狼闪电般咬了上去,那人只是一个侧身避开,转手就将刀刃送进了狼脖子,接着反手拔出,一只箭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它的脑门上。 低头,侧耳,避过背后伸来的狼嘴,刀尖捅进了身后那位的肚子里。再是手腕一挑,热乎乎的脏器便如暴雨般泼洒开来,随着前扑的动能砸穿了灌木丛……那只狼几乎就是被竖着劈成了两半! 快!准!狠! 啪! 陈岑的狼头掉落在地。他“躺”在地上,看着漫天洒落的血点,一时间呆住了。四处穿梭的暗箭,晕染的刀光……等他回过神来,兔起鹘落的几个瞬间,猎杀竟已结束。狼群不知为何已然退去,空留林地间四五具狼尸。 月光从树叶间徐徐漏下。 那人没有去追,而是解下罩在身上的树叶衣,露出了脸庞。 是个少年,决计不过十六七岁,皮肤黝黑而又饱满健康,看上去很普通,是普通到扔进人群里都不一定能再找回来的那种。若一定要说有什么特点,就是眉毛有点粗,看上去隐隐带着英气。 陈岑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一动。 看面相,是个好人。 浓眉少年来到第一条猎杀的野狼前——也就是陈岑所在——眼睛明亮,看上去很兴奋。 他抖去猎刀上的血水,蹲了下来,用一块黑布细细地擦着刀刃。 “呼呲呼呲。”灌木丛一阵响动,窜出一条柯基大小的黑狗,哈着舌头,摇着尾巴,欢快地抓挠着少年的腿,想在主人脸上留下点口水。 “好样的,二黑。”少年轻声夸奖,挠了挠小黑狗的耳朵根。他抽出腰间的匕首,开始剥狼皮。狼血很快沾满了他的双手,也浸湿了他脚下的一方土地。 仿佛是命运在作祟,陈岑感觉到自己与狼尸的联系在减弱,外界传来了一股诡异的吸力。陈岑的意识被逐渐剥离,离开了野狼之躯,涌向了近在咫尺的、充满了生机与活力的…… 小二黑。 陈岑:??? 第三章 少年 “江哥!” 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很快另一个高大少年从坡地上跳下,满脸喜悦,手里还有一张弓,腰挂箭囊。 “中了两个,还一个挂套子上了。跑了一个。” 他朝浓眉少年笑道:“江哥好样的!” 对方微微缩了一下,也是朝他笑笑,似乎很不习惯被这么夸奖,随后又正色道:“抓紧时间收拾一下,当心引来别的什么。” “好嘞!”高大少年爽快应道。他把弓往身上一背,转头看向离他最近的一只被挂在套子上的“野狼”。 “咦?!”惊奇的声音。 浓眉少年闻声扭头,一道眉毛挑了起来。 “欸?小二黑?你怎么在这里?” 只见被倒挂着的黑狗沉默了一下,默默伸出爪子……捂住了正对着两个人的裆部。 . . 陈岑发誓,他一开始并不是想逃跑。 他只是有点懵……看着眼前这两位少年剥着狼皮,那叫一个兴奋劲儿,脸上溅着了些血,随手一抹,便是一道猩红的微笑…… 我发誓,我不是害怕,我只是有点懵……然后就多退了两步……然后就…… 好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自己居然能控制这狗的身体? 仿佛完全是凭着本能,在进入到黑犬小二黑的身体中时,陈岑自然而然地放开了精神,几息间,模糊的五觉褪去,脑中一片清朗,再一次真切地知觉这个世界的真实,甚至能感受到胸腔里那颗心脏的搏动。 客观来看,就是一个巨大的光团突兀地冲进了某片灵台空间。 同时好像有什么小东西被他一屁股挤到了角落里。 呃……我这该不会是夺舍吧? 陈岑眼角抽搐:“那个,这位狗兄,我不是故意的哈……” 灵台角落里的那小东西似乎吠叫了几声,表示了虚弱的抗议。 “咳,你看我现在也没有身体,也就先借你的用一下……” “汪汪!” “等我以后找到新身体,会补偿你的……” “汪?” “可乐鸡翅红烧肉水煮肉片三杯鸡清汆丸子香煎三文鱼粉蒸排骨螺蛳粉臭豆腐油爆虾糖醋鱼……” “汪汪汪?” 小家伙听直了眼,虽然它听不懂这陌生闯入者在说些什么,但那传过来的灵魂意念也给出了种种美味的画面,那嗅觉,那味道…… 小家伙沉默了。 陈岑暗笑,我堂堂吃货国公民都是靠什么来训狗的?没见识的土著…… 然后那小东西突然扑了上来,狠狠“咬”了陈岑一口。 “嘶!你个蠢狗!” “汪呜……” 陈岑吓得往后一跳,骂了一句。这攻击似乎是直接作用于灵魂,虽然只是微微刺痛,还是让陈岑不由得恼火了几分。几乎是同时,小二黑的意识呜咽了一声,一溜烟滚回了灵台角落。陈岑惊讶地发现,这小东西居然在瑟瑟发抖。 怕我? 陈岑无奈地“摇摇头”:“现在才意识到我们两个灵魂体量的差距吗……得,从现在起,我就是小二黑。放心,我不会对你主人不利的。” “呜……”充满怨念的声音。小家伙探出一点点不甘的脑袋,但很快又缩了回去。 陈岑没理它。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爆出怒火的一刹那,象征陈岑意识的那大光团身上,浮现出了一个红色的虚影…… 这忠犬怕的不是陈岑,而是那虚影,和那虚影所带来的……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 . . “这次赚大发了啊江哥,”高大少年眉飞色舞,“不算那些狼肉,光这些皮子就能卖至少二十两!” 他长了一双细长的桃花眼,此刻眯起来的样子煞是好看,和他那普普通通的伙伴站着一比,竟能瞧出几分俊逸。若不是那一身沾血的短打,倒像是个肚里有些墨水的学童。 “是啊,我正好也看上了胡铁头新打的那柄刀,这下还真不赖呢。”浓眉少年也是笑眯眯的。 高大少年突然叹气道:“唉,江哥你要是再小心点就好了,这完整的皮子才四张啊。还一张也太夸张了,都碎成八块了,叫我怎么拿给皮匠。” “有本事你也多射几个对眼穿啊,”浓眉少年翻了个白眼,随即又小声嘟囔道:“碎皮子正好补补衣服,阿桐还一直吵着要一个钱袋呢。” “就你这抠门样儿!”高大少年没好气道。 “欸,二黑这是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不会中毒了吧?”高大少年低头看去,只见小黑狗耷拉着脑袋,屁股上包着一圈粗布,一步一拖爪,慢吞吞地跟着。 好像是听到他们在议论它,小二黑抬了抬头,一幅受到了惊吓的样子,小小地加快了步伐。 “包扎的时候没见着伤口发黑啊,再说又没毒,”浓眉少年郁闷地看着小二黑,“估计是被吓到了吧?一套子吊去了半空,又被箭头扎了屁股,明明引狼群的时候还机灵着呢,咋突然这么不小心……” “得,你家阿桐又要心疼得哭鼻子了,”高大少年幸灾乐祸道,“先想想回去的说词吧,邱姑娘的拳头可硬了呢。” “什么叫我家的阿桐,邱姑娘明明住巷子口,我住巷子尾……” “你当我眼瞎啊?”这回轮到高大少年翻白眼了,“人家邱姑娘天天没事儿就往你家跑,又是送饭又是喂鸡的,她真闲得慌啊?一口一个‘江哥哥’,就差直接睡你床上了,你还好意思腆着脸皮喊人家‘邱姑娘’?” 浓眉少年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冲同伴瞪大了眼睛:“刘辰你别胡说,哪有这回事啊,她可没喊过江哥哥……哎,怎么这么膈应人的啊!” “哦,那床……” “没有的事!我们,我们是,是朋友!” 刘辰拍拍浓眉少年的肩膀:“对对对,朋友。”他脸上写满了“我都懂的”。 高大少年转而又压低嗓子说:“不过我可告诉你啊江哥,趁早做个决断,人家王姨可是心里急得很呢。邱姑娘可以不怕那些风言风语,你个大男人可得明白些,别光让人家小姑娘受那背地里的窝囊气,那也太不像话。” 他又“嘿嘿”一笑:“再说了,就凭咱江哥这条件,还不手到擒来!” “你讨打啊!”浓眉少年佯怒,推了一把同伴。高大少年“哎哎哎”了几声,作势摔到了山路旁的小溪里,然后跳起来大声嚷嚷:“沈江歌你不识好人心,我辛辛苦苦给你出主意,你却害我性命!你看,我这新做的鹿皮靴浸了水,少不得少穿那四五年,这不是要我老命嘛!你得赔我!要么欠我一条命!” 浓眉少年哭笑不得,却又拿这伶牙俐齿的家伙没办法:“好你个刘辰!我服了你了还不行吗。” 高大少年不依不饶,趁浓眉少年不注意,“哗”地一捧水泼了上去。浓眉少年怪叫一声,甩下背篓,脱掉靴子,跳进小溪和高大少年打起了水仗,一时间水花四溅,好不热闹。 溪边,一双狗眼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陈岑简直无语了,回想不到一个小时前这杀气腾腾的两人,再和现在这欢脱的样子一对比,他更加说不出话了。 还真是少年心性……陈岑老气横秋地翻了个白眼。 不过……“沈江哥”?这名字怎么那么奇怪?还有这么叫的人? “刘辰,沈‘江哥’……” 陈岑陷入了沉思。 “喂,蠢狗,这两逗比的名字是这么写的吗?” “汪?”字是什么东西? “好吧我就知道问你这个问题就是个错误……那你知道你主人是干什么的吗?” “汪。”不知道。 “幽州城有多大?” “汪。”不知道。 “这世界有没有神仙?” “汪。”不知道。 “那我换个问法,有没有妖怪?” “汪。”不知道。 “有没有鬼?” “汪。”不知道。 “天上有几个太阳?” “汪。”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汪。”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因为我只是一只小黑狗。 “我特么……真想把你吃掉算了,还能恢复我的实力。” “汪!”缩头。 陈岑死死盯着角落里那团小东西,“手”举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没打下去。 诶,消消气消消气,跟一条蠢狗较什么劲啊,就它这点破能量能补充多少啊…… 是的,陈岑发现,生物灵台里这种类似于灵魂的东西,似乎对自己有着不小的吸引力。 二黑是在听陈岑报菜谱意淫,而陈岑看二黑,又何尝不是像在看一道粉蒸排骨。这说着说着,眼泪就不争气地从嘴角下来了…… 陈岑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处在一种“虚弱”的状态,急需某种能量的补充。如果能够恢复足够的“力量”,他陈岑就能夺舍人躯,做回人类。 反之,自己就要被困在这狗身里一辈子。 只是目前还不清楚到底需要些什么能量,又需要多少能量。 不由得再看了眼角落里的小东西…… 二黑:汪? 陈岑:(●﹃●).... 二黑:汪??? 喂!醒醒,你给我清醒一点啊! 陈岑一个激灵。李在想甚麽啊,夺舍噬魂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像什么正经人吧?! 身为红旗下长大的、三观超正的新时代新青年,怎么可以有这种外门邪路的心思啊!这要是被动保人士逮住了,一波举报送走可上哪儿说理去! 咳,总之,现在还没山穷水尽到需要对这么可爱一只狗子下手的时候……话又说回来,它才几两肉啊…… 不过寻找能量一事得尽早处理了,总不能一直当狗吧? 这还真是麻烦呢……陈岑烦躁地揉着太阳穴。 忽然间,场面似乎安静了下来。陈岑抬眼望去,就见站在溪水中的两位少年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呃。 注意到两人的目光所指,陈岑淡定地放下爪子,平静地与他们对视。 两人不为所动,继续盯视。 犹豫了一下,小二黑抬起尾巴,“欢快”地摇了摇。 “喂……江哥,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二黑好像在揉自己的脑袋欸……” “我好像也看到了……” “卧槽,二黑这是要成精了吗?”高大少年一脸严肃,“不行啊江哥,你赶紧去找石道长看看是不是作妖了,提前准备一下,哪天你要被妖怪吃了我还能来帮你收个尸……不对,被吃了怕是剩不下什么了,放心,兄弟我一定帮你剖开它的肚子,找几根头发,听说人的头发最难烂了……” “你……他娘的都在说些什么丧气话!”浓眉少年的眉毛都耷拉下来了,显然对这一类话很在意。 “真的,快去看看吧,真有问题就赶紧找朱屠子杀了做狗肉包子,回头记得请我,”高大少年忍着笑意,拍拍他的肩,“你要死了,阿桐一定会哭死。” 狗肉包子?陈岑一阵恶寒。 半晌才反应过来,等等我明明不是狗啊?! 我那么熟练地代入做什么! 第四章 吞噬 “二黑要是死了,阿桐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 浓眉少年一脸无奈:“行了,歇也歇够了,早点回去,天亮前还能再睡一会儿。这回是你去找陈皮子还是我?” “我吧。”高大少年赤脚跳上岸,捡回匆匆丢到一边的宝贝鹿皮靴——他后来还是把鞋给脱了。擦了擦鞋面,高大少年满意地吹了声口哨。 一路山行。 刚才晕头转向的时候不觉得,到现在,陈岑才发现自己跑离了幽州城有多远。两个少年轻快地跃过山石溪流,一看就是长年累月在山里摸滚打爬过来的,但陈岑就不一样了,完全没有走山路的经验,深一脚浅一脚地,四条腿赶不上两条腿,走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还要费心别跟丢了。不消片刻,陈岑就觉着自己全身上下都沾满了草屑枯枝之类的东西,有一种披甲前行的诡异感。 看来自己真的是很狼狈,走出山林来到月光朗照的田地间时,高大少年那双桃花眼刚一瞄上自己,就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江哥快看,你家小二黑给你带了什么。” “带了什么?”浓眉少年满腹狐疑,顺手从陈岑背上摘下个东西,随即张大了嘴,“欸,马蹄包?” 马蹄包?陈岑眨眨眼,好像是一种中药吧? “啧啧,又是一两银子,”高大少年又好气又好笑道,“今天二黑还真是有点作妖啊,你快问问它是怎么做到的。” 两人啧啧称奇,弄得陈岑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了,心想马蹄包这种便宜玩意儿难不成在这里还算是个珍贵的草药? 走过长长的田埂,很快,两人一狗来到了一条小巷口。沈江歌和刘辰交换了背篓,相互道别分开。 陈岑思考了一下,决定继续跟着浓眉少年走。 从感官上讲,浓眉少年是一个比较实诚的人,这样的人心机不多,便于自己隐藏。高大少年太过机灵,跟着他没有安全感。 况且……跟着一个张口就要把自己做成狗肉包子的人,鬼特么的才有安全感吧! 七拐八拐,浓眉少年停在了一座院子门前。院墙和院门挺高,却在月光朗照之下,透出股衰败感。门上贴有对联一副,看不懂字,但也能瞧出是专门请人写的,隔段时间就再描一遍,以至于红纸颜色都褪了,字却还黑得好看。 “小家伙,看不出来,你家主人倒还挺有才情的。” “汪!”自豪的声音。 夜深了,一切都模模糊糊。进了小院,四下空荡荡的,场中心却有团叶影婆娑。有三间普通的矮房,浓眉少年径直走进当中那间,不多时,一抹微光透了出来。 陈岑犹豫了一下,跟了进去。浓眉少年已经放下了背篓,正解开他那身猎户的紧身短打。感觉到陈岑的进入,他“咦”了一声:“你不去阿桐那儿吗?” 狗脸微微一僵。 唔,你们还有这玩法? 共享养狗? 陈岑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尾巴。 浓眉少年看了一眼,就没继续搭理陈岑。 身为狗,果然摇尾巴是解决一切交流问题的正解……看来以后要多摇摇尾巴练习一下了…… 浓眉少年脱掉了上衣,露出了略显瘦小却结实的背脊。他光着膀子走到背篓前,随手拿出块看上去不错的兽肉,放到了陈岑面前。 陈岑懵逼了。 他抬眼看向浓眉少年,对方朝他憨憨一笑,然后拎着木桶从水缸里打了桶水,去到了院子里,看样子是打算冲凉。 陈岑把目光放回眼前的兽肉上,感觉……更懵逼了。 不是觉着浓眉少年太好心,是因为……这特么的是一块生肉啊! 还是新鲜的!血淋淋的! 就差没热乎乎刚出炉了! 陈岑抽了抽狗鼻子,一股腥味扑面而来。 人的灵魂在强烈抗议这味道,但是,狗的身体却在诚实地告诉他,这很美味…… 等等。 我是陈岑啊!是人!又不是真的变成狗了啊! 陈岑骤然将意识沉浸入灵台,看向角落里那货:“你搞的鬼?” “汪呜……”委屈的声音。这本能又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啊,关我什么事…… “哎,这本能是很难抹掉的吗?”陈岑有点头疼,“看来以后要当心了,万一做出什么反人类的事情……” 陈岑骤然想起了某种关于狗之奇怪食性的传说。 俗话说猫改不了偷腥,狗改不了…… 嘶! 简直令人不寒而栗啊! 不敢想不敢想…… 诱人的味道继续袭来…… 我的天。 如果这都坚持不住,到时候遇见了那种不明物体该怎么办?! 陈岑闭上眼睛,爪子却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伸到一半,另一只爪子果断拍住了它。 然后,是一张狰狞的狗脸在肉块上来回飘荡。 这恶心而又诱人的味道……啊啊啊啊真他喵的见鬼啊! 要! 不要! 要! …… 就在陈岑即将崩溃、决定放弃身为人类的尊严、挑战人类的道德底线时,陈岑充满欲望的狗眼中红光一闪。 眼前的兽肉块,突然慢慢地……干瘪了下去。 欸? 陈岑眨巴着小眼睛,这什么情况? 他似乎感觉到,自己原本有些萎靡的精神气,变得好了一些。 呃呃?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哟! 难道说……自己还有吞噬能力? 陈岑兴奋了起来,他看向放在地上的背篓,瞪圆了狗眼,仔细回忆刚才的感觉。 眼中有红色在缓缓流淌。好像是气球在漏气的声音,背篓上流出了血色的气雾,飞向了陈岑,然后被陈岑吸收…… 刹那间,仿佛如鱼得水,陈岑整条狗都沉浸到了强烈的畅快与欢愉之中。这种欢愉来自于肉体,作用于精神,升华于灵魂,像是将陈岑带上了云端。舒畅,柔软,幸福……长久以来紧绷的精神得到了舒缓,陈岑忽然意识到,自己十分疲惫,穿越以来真正意义上的睡眠都没有过一场,而他现在正需要休息,十分需要休息…… 吧唧! 小黑狗脸着地,干脆地软了下去。过了不到半晌,又“腾”地直了起来,一双狗眼里满是惊恐。 它一撒腿冲出了屋外。 “汪汪汪,汪汪汪!” “怎么了小二黑?” “汪汪汪,汪汪汪!” “怎么了啊……哎别挠我屁股啊!” “汪汪汪!” “哎当心水洒了!” “汪汪汪!” “二黑你别捣乱……哎你放下我的裤子!住手,呸住嘴,别撕啊!” “汪汪……呜!” “喂你在咬哪里啊!” 砰!嘎—— “江哥你是不是忘了这皮子要留一块……啊哦,哇,噫。” 一只草鞋腾空而起,在院门彻底闭合之前成功从门缝里飞了出去,砸在了某个不速之客的脑门上。 “我可什么都没看到啊江哥!就一大团白乎乎亮锃锃的,啥都看不清!” “刘辰你给我滚!” “嘿嘿嘿。”院门外的高大少年摸了摸脑袋,傻笑了一会儿,弯腰拾起地上的草鞋,把带来的皮子塞了进去,又冲院子里高喊了一句: “给你放门口啦!” 不知哪里传来声断断续续的怒吼:“吵什么吵!半夜叫鸡啊!”声音还带了点喘息。 刘辰眨眨眼,小步离了小巷。出巷之前他还下意识往回一瞧,倒见了浓眉少年家门口一点白影,似乎弯腰在拣拾什么。刘辰吐了吐舌头,赶忙走开了,心想江哥这性子什么时候这么急躁了,也不把衣服穿好了再出门,就不怕被人瞧去了贞操? 唔,果然和阿桐有关的事,最能让他上心。 摇摇头,走了。 只是此刻,浓眉少年沈江歌正端坐井盖,腰间胡乱围了衣衫,光了一只脚,一脸严肃地锤着小二黑的狗头。 “发什么疯,整什么鬼……” “汪呜……” 院门未开,草鞋也并未捡回。少年皮肤晒得黝黑,怕是月光再盛,也该见不着白亮才对。 第五章 珠子 月光。树林。还有狼啸。 “蒋全,把东西交出来吧。” 跑,跑,跑。 “蒋全,你逃不掉的,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为你父母考虑啊……” 悲伤的感觉。仿徨失措。 “你……逃不掉的……” 砰! 陈岑摔倒在地。黑狗瞪大的眸子里,蜡黄的利齿在无限放大…… 唾液!腥臭! 然后刀光降临! “你……” 鲜红的寂静。 猎装的少年只是这一刀,便荡去了此间所有的危机。 他站于林间空地之央,持刀挺立,神色无悲无喜。箭矢飞越背脊,滑过脸庞,带起过肩的鬓发。箭光映月,霞光似血。 “你来啦。”他这样道。 陈岑呆立原地。 你是谁? 我们……认识? “你是谁,你是谁……”陈岑皱眉,不断念叨着,“为何……为何如此熟悉……?” 这里是哪里? 我是忘记了什么? 恍惚间,眼前的少年似乎微微一笑,便要转身离去。陈岑一怔,下意识地想要阻拦,却还是把举起的手停顿在了半空。 只是这一个瞬间,白色的虚影突然从脚下落叶间窜出,向着少年的后背扑去…… “不要!”陈岑惊呼,没来由地感到强烈的惶恐与不安,似乎有什么该死的事情即将发生。他急忙迈步,却被白色的雾气挡了下来。穿不过去,该死的过不去…… 他极力敲打着透明的屏障,白影罩上了那少年的脑袋……不要啊,不要啊! 识海深处,仿佛有什么在越来越亮,越来越炽热,就要破体而出…… 愤怒……无明的怒火涌上心头。滚开,不要碰他,把你的脏手拿开……你这种卑贱的生灵没资格去触碰他! 滚开啊,听到了吗! 滚开! “我叫你……滚开啊啊啊啊!” 轰! 无形的波动爆发而出,白影在刹那间被吸入陈岑胸口。陈岑听到了一声惨叫,似乎近在咫尺,又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梦境崩解,陈岑又回到了那个猎户小院。还是那月光,还是那黑暗的夜晚。没有树林,没有狼群,脚下的湿漉漉是水渍而不是血。刚刚浓眉少年冲了个凉,眼下就站在自己前方,背对着自己,拧干一件衣服…… 陈岑努力晃了晃脑袋,我刚才是……睡了过去? 还做了个奇怪的梦。 那白色的影子是什么? 刚刚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脑门有点疼? “蠢狗,你干了什么?”陈岑试图在灵台里找小二黑问问,结果就见一团小东西瘫在“地上”,整个团子都明明白白散发着一股哀怨的味道。 陈岑:…… 我是错过了什么吗? 之前识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陈岑脑子里刚泛起这个念头,突然间世界颠倒,黑白不分,一个恍惚,陈岑便站在了一片苍白的天地间。 他震惊地低头看向自己,这是……人的身体?还穿着地球上的衣服? 好奇地摸了摸,却又有一种不坚实的虚幻感,就好像是自己存在于这里,却又并不存在于这个维度。 打量四下,某种白色的气雾围绕形成了这片球形天地,至多百米,再远便看不透了。 穿越而来第一个附身的对象——蒋家蒋公子,是个修士。当时蒋公子的灵魂已然破灭,残魂所在,留下了一点意外的东西…… 陈岑抬头。就在陈岑头顶上方,也是这片天地的中央,有着一个篮球大小的金色物体。一些白色的颗粒围着它缓缓旋转,如同行星拱卫着太阳。 一枚珠子。 表面花纹繁复,细看却不知所纹,唯有中心镂空之处,雕有一枚树叶。伸手摸上去时,金光微微一亮,片刻即暗,似是气力不足的样子。 传来的一道意念告诉他,此物名为“安魂珠”。 有意思,这算是我的开局新手大礼包吗? 直觉上,这个安魂珠和自己的灵魂有关。 自己目前的状态,就像是灵魂体,所以保留了穿越前的样子。而自己现在所处的空间,就像是传说中的识海,或者是灵魂空间之类的东西。 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陈岑心念一动,一身现代服饰变成了浓眉少年的猎户装。 果然。 陈岑又开始仔细琢磨起眼前的安魂珠。 安魂之意,可镇幽冥,可慰离愁。魂兮归来,魄不散去。 具体的神通用法,陈岑不晓得,但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宝物。说不定这就是蒋家被灭的由头。 陈岑甚至怀疑自己的穿越也是因为这东西。 招魂起意,君无下此幽都……芸芸众生那么多濒死之人,为何自己偏偏穿来了这蒋公子身上呢? 安魂养神,护住灵魂……也正因此契机,自己才有了安身之所,没随着头颅的落地而魂飞魄散。 而现在,他有一种极强的与安魂珠间的联系感,仿佛自己的生命和安魂珠休戚与共。自己正在被安魂珠吸取什么,而安魂珠又在向自己提供着什么。 “身怀重宝,却不知何谓;身处此世,却不知何位。前被砍头,后被狼追。遇上了贵人,贵人却不贵……哎,这世界是不是太危险了啊?一点也不像新手村呐。” 他又观察了一下那些围绕着安魂珠的白色颗粒,犹豫片刻,伸手抓住一颗。刹那间,一段段记忆涌了过来…… 陈岑在书房中挑灯夜读。 陈岑在过年时给爷爷磕头。 陈岑在院子里练武。 陈岑被父亲打了一巴掌,哇哇大哭。 陈岑写了一首诗。 陈岑站在二楼,对着楼下某人解开衣带…… “卧槽停停停!给我停下!” 陈岑一下子头痛欲裂,甩开手里的颗粒。记忆停止了涌入,但是头痛依旧,过了好一会儿才停止。 “这些是……蒋公子蒋全的记忆碎片?” “被我夺舍的灵魂,会留下一部分记忆?” 陈岑目光闪烁了一下,又抓向另一块颗粒。经过几次作死般的尝试,陈岑对自己的猜测有了一定的把握。 “有意思,却不知这是我自己的能力,还是安魂珠的功能……” 陈岑看向安魂珠,愣了愣。 “嗯?” 可能是甩飞颗粒时太用力,一块颗粒被陈岑直接砸在了安魂珠上。但是颗粒并没有弹开,而是黏附在了安魂珠暗金色的表面上,慢慢融化,然后,被吸收了。 紧接着,陈岑的脑中凭空出现了一段陌生记忆。有一些画面,还有一些声音,但都非常模糊,就像是隔着水幕在观察。一个有点熟悉的中年男子,正在屏风后把一样什么东西放入蒋全手中。男子的嘴巴一张一合,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强烈的直觉告诉陈岑,那东西就是安魂珠。 同时他意识到,如果想要彻底地看清这场景,恐怕自己需要一些“特殊刺激”——最好是亲历现场。 “这是……吸收记忆碎片,记忆还原?再强化自己?” “不对,这个安魂珠给我的感觉是……也受伤了!吸收记忆,可以让它得到恢复!” “此外,传递过来的记忆,似乎经过了筛选。之前那种撒尿之类的无用记忆没有了。” “有意思,实在是有意思。” 陈岑又丢去几块记忆颗粒,一段段记忆涌入,讲述了幽州城一个顶级家族蒋家是如何被抄家下狱的。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概念,诸如“这是一个可以修仙的世界”“幽州城城主赵晟睿是金丹巅峰的高手”“蒋父被严刑拷打过三天三夜”“蒋家被抄与某个江家灭门案有关”…… 难道是杀人夺宝的套路? 不对。 几根手指摩挲着下巴,陈岑陷入了沉思。 他从记忆里得知,幽州城是整个幽州的首府,相当于前世的省会城市。 在这样一个顶级的城市中、又作为顶级家族的蒋家,分量绝对不轻。 然而就这样轻轻松松被灭了。 似乎和什么江家灭门案有关。 但是,你灭我满门,我就也灭你满门,杀人偿命都没这么简单吧! 更何况,江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二流家族,和蒋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比起来,体量上完全不对称。 蒋家,林家,夏家。幽州城三大家族。 陈岑扳着自己的手指。嗯,还要加上城主府。 你说城主府没有插一脚?鬼才信咧。 陈岑自觉不是一个聪明人,但好歹在学生会摸滚打爬了几年,智商也不是盖的,这点小九九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城主府只管幽州城,而整个幽州又是由州级知府在管理。 在这之上,还有大秦皇朝。 这里的水……好像有点深。 “啧,不过这些关老子什么事,我是陈岑又不是蒋全……” 陈岑脸上阴晴不定。话虽是这样讲,可考虑到安魂珠的存在,陈岑非常怀疑幽州城内至少有一股势力,此刻正为寻找某个篮球大的珠子而焦头烂额。 《穿越者指南》总纲第一条:新手穿越,苟住才是第一要义。 “不管怎么说,先保护好自己。最好……能够变强!” 他看向一段记忆,深吸一口气,眼中流露出热切:那是一本功法。 “传说中的修仙功法啊!可惜现在我似乎没有修炼的能力,得抓紧时间恢复人身,或是想个其他办法……” “嗯?这是什么?” 一段记忆突然冒出。令陈岑惊讶的是,这段记忆异常清晰,而且就是刚刚发生的场景:月光笼罩的院子里,浓眉少年赤.裸上身,拧着衣服,背对自己。 欸?这应该不是蒋公子的记忆吧?哪儿来的? 难道我的记忆也会被安魂珠颗粒化吗? 陈岑有点糊涂了,在这段记忆周围,有着“小院”“院门”等一系列模模糊糊的场景。应该还有关联记忆,不过在一堆颗粒里不好找。 难道真是我自己的记忆? 想不明白。 陈岑又仔细琢磨了好久,可惜并没有什么新发现。安魂珠看上去死气沉沉的,除了最初的一道“自我介绍”,还有吸收无用碎片再传递新记忆,就没有别的任何反应了。 心念一动,陈岑退出了安魂珠空间。他看了一眼灵台里的小二黑,小东西似乎没有意识到陈岑刚才的“离开”。看来进出安魂珠空间,只是意识上的进出,而非意识体的进出。 再看前方,浓眉少年仍然在拧衣服。这说明自己在安魂珠空间内看似花费了很长时间,但实际上并没有过了多久。 却不知道时间流速比是怎么算的,这种进出和驻留又是否有限制? 话说感觉神清气爽啊。吸收记忆颗粒除了能修复安魂珠,对自己的精神状态也有短暂的提升。看来这些颗粒不能一次性全部吸收,留在关键时刻使用,说不定是一项杀手锏。 至于肉体上的恢复,则需要吸收气血。达到一定程度,自己就可以脱离这具狗身,重新找人附体。 那么接下来的重点是如何偷偷摸摸吸收足够的气血。之前那些兽肉就不错,可惜量太少…… 嗯?! 等等,那一背篓兽肉……不会被我吸干了吧? 陈岑默默溜去了屋子里…… 就在小黑狗离开的片刻后,浓眉少年忽然回头,看向了小二黑刚刚所在的位置。 准确来说,是人与狗中间的位置。 浓眉少年眨着眼。 平静的眸子里,似乎有一道白色虚影破土而出…… 继而,消散不见。 第六章 阿桐 幽州城某处,某个密室内。 男人敲打着手中折扇,闭目养神。 前面桌子上,摆着几个打开的木盒。空气里一股甜腻的血腥味。 每个木盒里,都有一个表情各异的人头。 啪,啪。折扇敲打了许久,终于停下。 某个木盒里传来一个诡异的咳嗽声,似乎有什么东西醒过来了。 “我说,你们八玄楼,看来也不是一直很靠谱嘛。”男人微微看了眼那个人头,旋即又阖上了。 “是佛门的手段,我被麻痹了……”声音听上去空灵缥缈,带着不甘的情绪,“有佛门在幽州城活动……这是你的问题。” “佛门?不应该啊,我完全没有感受到佛门的气息,”男人皱眉,“这倒是始料未及……” “哼,你去查查这两天牢房的后厨就知道了。这种毒,只有佛门才会有!” “我会的。”男人淡淡道。 “所以这不是我的问……” “所以你更应该先考虑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好勉强挽回一点点被浪费的时间。” 男人一挥折扇,打断了对方的话:“我的耐心不多。大不了,直接换人。” “……” 木盒中的存在似是有些愤怒,但又不可避免地颤抖了一下。它知道“换人”这个词对它们八玄楼来说意味着什么……它绝对不会想去体验这个噩梦的。 存在沉默了,几个木盒开始摇晃。一个个人头干枯了下去,腾起的气血流淌进了位于中间的存在。少时,一团锈红色的、介于液体和气团之间的东西缓缓浮出了木盒,开口道:“蒋志海把东西给了蒋全。” 男人微微偏过头。 存在又沉默了一下:“所以,我要出一趟城。” 男人敲着手里的折扇,没有说话。 “我是来协助你的,并不是你的手下,”声音透着阴冷,“你不要做得太过分。” “我记得……你是亮橙级吧?”男人微微勾起唇角,“不知道你们玄长是怎么看待你这种级别的……畜生?” 他缓缓说道:“不要忘了,我和八玄楼的位置,以及,你的位置。” “哼!” 存在冷笑。 锈红色的物质融化,沿着桌子流淌到地面,四散爬上墙壁,渗进砖缝……最终消失不见了。 袖中一枚玉佩忽然发热。男人捻着两根手指,在玉佩上弹了一下。 “大人,”玉佩里传来失真而不失敬意的话语,“城主府那边还是不放心,要求继续搜查。我最多还可以压两天,但有确切消息说州牧大人已经在路上了。” 他没有继续说什么“恐怕”。玉佩这边的大人从不需要任何人的提醒,只需要来自属下最真实准确的信息。事实上,他从未见过这位大人的“失策”——只有真正旁观过大人出手的人,才知道大人究竟有多么可怖。 “明白了,那就……”男人慢吞吞说道,“在我们的海大人到达之前,竭尽全力……配合城主府。” 玉佩里的声音顿了顿:“把水搅浑?” “去吧。” “是,大人。” 密室中终于重归寂静。不,还有折扇的拍打声。 男人继续敲打着折扇。他终于彻底睁开了眼睛,目光投向了木盒中那个枯槁的面庞。 “蒋全……你还真是好命呢……” . . 院里中央,一架青藤随风簌响。 巴掌大的新叶下,小黑狗翻了个身,挠挠脖子。 “唔……不要加糖啊汪……汪?” 黑狗双眼一瞪,挺了起来。 “睡,睡过头了?” 天光大亮,日头眼看要上了正堂。家里安安静静,只有院角鸡笼里传来咕咕声。浓眉少年似乎不在。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贪睡……陈岑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闭上眼感受了一下,好在安魂珠还悬浮在自己识海中。某个小团子也正老老实实趴在灵台角落里。 接下来干什么呢……出门还是进屋? 就像是rpg游戏来到了某个村落,现在是去找村长接任务,还是进村民房子搜刮物资? 做出选择吧,年轻的勇者! 砰! 陈岑被吓了一跳。这莽撞的推门方式…… “江哥江哥江哥!” 果然是刘辰这逗比。 院门推开,刘辰轻车熟路地跑进了矮房,一路上嘴里还喊着“江哥”。不到片刻他又折回院子,冲陈岑道:“二黑,知道你家姑爷去哪儿了吗?” 什么叫我家姑爷……陈岑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瞪着一双迷茫而又无辜的大眼睛,脸上写满了“我听不懂”。 “得,”高大少年摇了摇头,“皮子的钱我就搁他床上了,你可得看好了。”说罢就走了。 陈岑抽了抽眼角,难道说小二黑的智商有这么高?自己这么装傻到底对不对? 过了一会儿,门外又传来了试探的声音。 “江哥?” 陈岑目光一凝,下意识地要冲出去迎接。他克制住了这股冲动,心里有了些许明悟。 果然,院门打开,进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女。 “汪呜……”灵台里的团子刚弹出来就被陈岑一巴掌拍了下去。 看来这就是邱桐了。 小姑娘轻步走进院子,一边喊着此间主人的名字,一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挽起的发髻上有一只好看的雕簪,长裙款式略显普通,布料却明显比浓眉少年家的要好。 陈岑眯眼看向阿桐……不知为何,这少女看上去小心翼翼,实则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莫名的张力。 那是来自骨子里的自信。 “江哥又不在吗……”少女环顾四周,语气却不怎么失落。她瞧见了趴在院子里、有些紧张的小二黑,顿时眉开眼笑:“二黑!你在这里呀!过来抱抱!” 陈岑一僵,硬着头皮走上来,努力摇着尾巴,眼睛盯着少女的某个……恰到好处的位置。 乖乖……女主人你几岁了啊,看样子也不到二十,这波涛汹涌的,快比得上某些风骚的老女人了……咳咳。 这如果抱上去……我的天! 其实没这么夸张,邱桐今年也不过虚岁十六,只是陈岑的视角有些偏差,加上这货就算是前世也是悲催的单身狗一枚,和女人打交道的次数实在太少,这突然一个芳龄少女说要和他抱抱…… 啊!我是应该矜持一点好呢,还是热情一点好呢?啊,好羞涩,好纠结啊! 如果现在把陈岑一脸的狗毛给剃光,那绝对是熟的,可以直接切片蘸酱油了。 就在陈岑满脑意淫时,少女突然伸手揪住了陈岑的耳朵,然后……怒搓起狗头来…… “好啊!胆子大了是不是?还敢夜不归宿?!你知不知道老娘昨晚特么的等你多久吗!还偷偷糟蹋菜田里的萝卜,说!那些西瓜是不是也是你啃的!反了你的!这一天天的,你知道我在王姨前面要给你说多少好话才能保住你的狗头吗!还不跟我打一声招呼!大半夜老林子的,真觉着自己能上天不成?!怕不是等着我给你收尸去吧!昨天晚上也就算了,来来来给我解释解释今天的,说好今天一起进城,特么的又自己一个人溜出去浪了!亏我天天累死累活给你准备午饭,信不信我明天不给送你过去,让你娘的饿一个中午!” 陈岑整个人……哦不,整条狗都懵逼了。 我去,小姐姐你到底是在骂谁啊! “咳咳,那个……”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尴尬的声音。 少女停下了手。被搓得头晕眼花的陈岑向外望去,只见少年讪讪地站在门口,眉毛耷拉着,一脸苦相,手里举着一个东西。 “那个,你来啦……你,你要的钱袋……” 少女深深地看了浓眉少年一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更加用力地搓起了狗头! 第七章 进城 “进城”,不仅仅是幽州城外普通庄户的概念。对幽州城边缘地带的居民来说,往幽州城深处走走,也称得上是“进城”。 大体上,就像是城乡结合部。 像浓眉少年所住的弄巷,就和归属城畿的庄户田产接在一起,背靠杂乱的私设坊巷,遥望连绵的丘陵。不远处则是高耸的角楼,里面有高手坐镇,负责审查及定位可疑人物的出入行踪,并随时待命,以应对突发情况。 实际上,审查的工作相当宽松,主要是针对一些气息明显、形迹可疑的人。毕竟没有城墙,要做到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真正针对城内所谓敌对分子的监视工作,主要还是交给大秦鹰眼卫——某个臭名昭著的监察部门——来做的。 之所以没有城墙,是因为幽州城是一个相当繁华的内陆漕运城市,没有偏远地区那种来自他国和妖族侵扰的忧患。同时城内高手众多,仅城主赵晟睿一人便是金丹境的大高手,凭借官印加身更是能轻易镇压元婴级的人物。因此城内虽交通繁忙,但大多井然有序,敢闹事的人基本走不脱三条街。 就算有人不想给城主面子,也不得不看几分大秦鹰眼卫的脸色。幽州城距离京城也就几千里,差不多也算是在天子脚下了。既然处在鹰眼卫的势力范围中,做人当然还是小心一点为好,没人真的敢触一触大秦龙威。大秦虽不闻战事久已,但某些积威,可不是轻易随着时间散去,反而愈发深不可测。 所以,城墙到底有没有,其实是无所谓的。 有趣的是,蒋全的记忆里还提到,幽州州府并不在幽州城内,整个幽州城,其实是城主赵晟睿说了算,而非更高一级的州牧大人。 至于这位城主大人和鹰眼卫的关系,就显得暧昧不清了。蒋全的记忆也没有提到更多。 而此时,沈江歌和邱桐就是在“进城”。 他们穿过杂乱的私设坊巷,沿着运输粮草物资的漕运河道,一路向西,低矮的屋头后探出了远方连绵不绝的青山,和隐隐闪光的楼宇。越是沿着河堤向前,路上的行人就越多。水里停满了载货的漕运船,有人就在船上支起个炉架,生火做饭。 走啊走,直到两旁道路上的客栈商户越来越多,有的楼台挤轧进了河面,立着高高的吊脚,二层乃至三层四层的“高楼”不断出现,陈岑一行人才算是正式进入了“幽州城”。 人群熙攘,叫卖声此起彼伏。 漕河中船只往来,拉纤的人喊着号子,不时有人从船上跳到岸上,勾肩搭背笑骂着往酒楼里走。 青楼的门紧闭着,显然还没到开门的时间,二楼走廊上几个妖艳女子睡眼蒙忪,百无聊赖地倚在栏杆上。楼下有人挑逗地吹哨,当即有姐妹半怒半喜地回击,一时间街上热闹了起来,不少人驻足观看。 有个卖冰糖葫芦的货郎看着那楼上脖颈间漏出的一点白,愣神下竟有些痴了,连旁人从他架子上顺走了只糖葫芦都没有发现。 两人满大街地乱逛,后面跟着一条好奇的黑狗。 这里还只是供普通人浏览的商户区,售卖的也主要是一些生活杂物,售卖对象也是以漕运船户为主,真正的繁华还要往幽州城更深处走才能见到。 不过对穿越狗陈岑同学来讲,目前所见并没有引起他太多的震惊。 你跟一个曾经生活在魔都的人讲三层“高楼”? “说是幽州,感觉却更像南方的城啊,果然是异世界的地图么……” 黑狗探鼻,深深吸了一口早城的风。 “这烟火气,还带了点臭味……幽州城就这样吗?” 当然,那是他还没有见到修士的生活区。即便是黑狗的记忆,对这方面也是一无所知。至于蒋全……算了,当我没说。 不过,本着防患于未然的态度,陈岑还是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这个庞然大物般的城市,同时做好陪同逛街的本职工作。 额,准确来说……是做好灯泡的本职工作。 “王掌柜,我要一份雪梨糕!” 两人来到了一间点心铺,显然是这里的老顾客了。邱桐直接倚到柜台上,把崭新的狼皮钱袋拍了出来,脆生生地说。 浓眉少年没有穿他的猎户装,而是换了一身便服,只不过仍是粗布短打,和少女那没有一个补丁的夏装长裙一比,看上去颇为寒酸。他挠了挠脸,似乎是对邱姑娘这样奔放的动作感到尴尬,又似乎是在心疼那个钱袋。 “嘿嘿,”王掌柜慢条斯理地抽出牛皮纸铺在柜台上,脸上带着微笑,“沈公子,快要七夕了吧?” “那个,”浓眉少年又摸了摸鼻子,更加尴尬了,“王掌柜,我当不起公子这一声称呼,莫要再消遣我了。” “嘿!”王掌柜有些觉着好笑,“难得见你和邱姑娘一起过来,这眼看着就要七夕了,难道说沈公子七夕那天没空再陪邱姑娘出来逛逛啦?” 少女愣了愣,扭头看向沈江歌。浓眉少年浑然不觉,顺着王掌柜的话就接了下去:“是啊,那天我要进山一趟。” 蹲在下面的陈岑翻了个白眼。 “哟,那邱姑娘可要抓紧了,快想想还要买什么,趁着沈公子今天有钱,赶紧让他给你全包了,不然就要没机会啦。”王掌柜冲着少女眯眯笑。 邱桐瞪大了眼睛:“江哥你又进山做什么?” “收阱子啊。”少年自然而然地说。 “你就不能换个日子吗?” “不行,”少年摇了摇头,一脸无辜,“日子我都是掐好的,过了就容易出问题,我还要赶在禁山前把钱凑满呢。” “你……你还要凑什么钱啊,我娘留给你的还不够吗?”少女的眼神愈发狐疑。 “那不一样,”少年一本正经地说,“你我两家是世交,你娘给我的钱我可以要,但不能就这么白要了。你知道的,我打算拜刘师傅学木匠手艺,这样禁山还有冬闲的时候也有个稳定活计。等多些钱了,先还了药铺的债,再还你们家的,能还的就还,还不清的还可以帮工……欸欸,阿桐你去哪里?” 少女直接扭头跑了出去。 “我说沈江歌,你到底什么时候把她娶过门啊。”王掌柜都有些无奈了。 “王掌柜你别瞎说,我爹以前就说过……”浓眉少年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抓起柜台上的纸包就打算离开。不过他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又突然折了回来。 “掌柜的,我还要,呃,两包雪梨糕,两包豆沙糕,两包莲子酥,还要四两桂花糖。” “哟!开窍啦?”王掌柜诧异地看着浓眉少年。 少年一愣,似乎没明白掌柜的在说什么,顿了片刻,下意识地答道:“刘辰让我带的啊。” “啪!” 陈岑狗爪捂脸。 . . 大街上,少女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穿行,嘴里念念叨叨。 “哼,一个穷猎户,怎么一天到晚都想着这些东西啊,光药铺的债就要你还几辈子了,谁要你还我钱了,啊?谁要你还了!” 她刚刚特意慢了一步,躲在点心铺外面听动静。当听到浓眉少年说要加糕点时,少女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弯,结果等那家伙的后半句话冒出来,她都后悔自己多此一举了。 “这个笨蛋!你要还钱,我还不稀罕你的钱呢!” 少女越想越气,抓着手里的钱袋摔在地上。觉着不解气,她又抬起脚想要狠狠踩上两脚,不过停在半空半天没有落下,最后还是摇摇头,叹了口气,弯腰捡回了钱袋。 拍拍钱袋上的灰,狼毛很是柔软,选的皮子正好是狼额头上带白绒的那块,够结实,又够韧性。钱袋缝得很细致,针脚一看就是沈江歌自己缝的,因为……江哥缝补的手艺就是她教的。 “送一个姑娘家狼皮做的钱袋……” 少女掂了掂手里的重量,不由得失声笑笑。 “阿桐!阿桐!” 浓眉少年挤过人群,手里一捆糕点小心翼翼地举着,生怕被压坏了。他挤到邱桐身旁,有些紧张地看着少女:“那个,我是说错什么了吗?” 少女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沈江歌看她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又正色道:“你别到处乱跑啊,走失了可怎么办?还有,最近几天这里不太平,昨天的刑场就在前面,最好当心一点……” “刑场?”邱桐一怔,“是那个蒋家吗?” 少年有些沉重地点点头。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浓眉少年:“那,咱们过去看看?” “别呀,”少年的眉毛眼看着又要耷拉下来了,“这也太晦气了。那次从江家门口路过,回来我就在山上被砸肿了手,四五天不能拿筷子,现在还疼着呢,你都忘啦?” 邱桐倒是没浓眉少年那么多讳忌,她撇撇嘴:“得得得,就你这样子,我说你就是天生犯孤煞星,活该倒霉。” “‘既然命数不好,那就避开点,少触没必要的霉头’。我觉着石道长说得不错啊。”浓眉少年眨眨眼。 “噗嗤!” 少女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 第八章 龟甲 陈岑蹲在不远处,支棱着耳朵。 “刑场?” 看来就是自己被“砍死”的地方。 也许……自己的脑袋正在被“枭首示众”? 陈岑确信蒋家的罪责极大,所以挂脑袋示众的可能性是有的,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具体的刑罚标准。 再说,自己是以无头尸的形式被埋的。脑袋不在,就是被官府拿了咯。不示众,拿自己脑袋有什么用?回家煲汤吗? 陈岑看了眼人群中“卿卿我我”的两人,悄悄向前溜走了。 不管怎么说,如果能拿到自己的脑袋,读取更多的记忆,那就是好事。 陈岑在无数双脚间轻松灵活地穿行,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块空地。 原先的木桌已经不见,泥地上留有暴雨无法冲刷干净的暗红色。有不少人围在这里窃窃私语。 没有想象中旗杆、木桩之类挂着脑袋的东西。 陈岑皱起眉头。他想不出自己的脑袋还会在什么地方。 难道……官府的刽子手还真有什么特别的嗜好? 陈岑又听了一会儿周围人议论的内容,基本理清了几件事: 一,蒋家犯下的重罪之一,是灭门了另一个家族江家,而这个江家,包下了幽州城四分之一的运输业务。江家突然垮掉,整个幽州城差点陷入混乱。 二,蒋家大公子蒋全原本风评不错,虽然武道修为不高,但是被某个儒家的人看重,有希望进入朝堂。不过蒋全女干杀了多名江家少女,还被爆出贩卖人口、贿赂朝廷重臣的丑闻,现在名声已经彻底臭了。 三,蒋家满门抄斩,但是案子还没有结束,城主府仍然在调查什么,宣布蒋家所在区域无限期戒严。 四,幽州城三大顶尖家族势力,蒋、夏、林,其中夏家在此次事件中异常活跃,而林家稍显沉默。 五,蒋家被灭后,其遗留的产业没有陷入混乱,而是被迅速接管,具体上家不知。 …… 陈岑搓着下巴。 这个前身还真是事情多多啊。 至于强xx女、拐卖儿童……鬼才信吧。 重点是,这些势力想要从蒋家身上得到什么。 不会……真是安魂珠吧? 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虽然他们哪怕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现在安魂珠会在一条狗身上,但鬼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定位手段。 陈岑这么想着,忽然一愣。 他感觉到一股奇异的气息。 这种气息和昨晚的兽肉血气有点像,都是能让他感到极度的舒适与欢愉。 这是我可以吸取的能量! 陈岑目光闪烁。他很快确定了气息的来源。 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人群中,正定定地看着刑场。 一身黑色长袍,袖口绣了朵指甲大小的不知名蓝花。他的装束很低调,奈何在一群粗布衣裳的百姓中终究是显得格格不入。 陈岑总感觉那男人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当时人头落地的地方。 观察了一下,陈岑悄悄靠近。随着距离缩短,那股气息愈发浓重,陈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发出了欢愉的声音。 绝大多数的气息是从那人的袍子里散发出来的,还有少部分来自他发髻上那只黑色的簪子。 陈岑在一个差不多的距离停下。他本能地感觉那个人十分危险,怕靠太近了会被发现。在这个距离上,陈岑恰好可以通过深呼吸,把那些气息吸取过来! 可惜他没吸多久,那个中年男人就转身离开了。 陈岑犹豫片刻,跟了上去。 . . 王乾穿行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步伐不急不缓,眼光随意地四下打量。 他停在了一处杂货摊前,拿起样东西。 “这位爷,有什么喜欢的吗?”看守摊位的年轻人掸开笼着的手,迎了上去。 “不知店家这龟甲……”王乾抬眼,却是一怔,只见这年轻人竟穿了身道袍扎了个太极阴阳髻,相貌秀气俊逸颇有几分仙味,嘴角却堆满了市侩的笑。 当下有点拿不准:“……道长?” “是咧是咧,不过现在是个杂货摊的老板,叫我店家也不错。”年轻道士笑眯眯道。 王乾一时间觉着些有趣,忍不住多说了句:“道长不好好在观中清修,却来这闹市摆摊?” “嘿嘿,庙里快揭不开锅了,小道我只好不顾这俗世污秽,来趟一趟钱财呗。” 这年轻道士摸摸脑袋,倒是坦然认了,“再说,何处不修行。世事皆浮花,道自心中有。修得现世,方有来世,除此以外红红绿绿虚妄的太多。至于身在何处,小道并不觉得重要——重要的是本心。” 他伸手敲敲案上的货物:“就像这龟甲,历经万载,原本欢快地游曳于水中,终是深埋了泥底,再然后被渔民打捞上岸,辗转无数只或老或少或胖或瘦的手,运道好时经有高香、藏了鹅绒,运道不好也只能风吹日晒……但看这成色,可有过半分褪却?半分虚浮?这叫灵性,守本心。拿来卜卦,才不会失措。” 说着,年轻道士脸上又带了些肉痛:“小庙里,祖师爷像下,也是供奉了几年……这不快走投无路了嘛,才拿来赚几个铜板。小道我可是万分滴不舍,在祖师爷案前跪着赔罪了三天呢。” 听着像是俗世道士推销货物、忽悠人常用的万金油之语,王乾却听得带了些认真。 他难得脸上流露出笑意:“那不知,道长这万年龟甲,售价几何?” 年轻道士比了个手势:“这个数。” “道长说笑了,这数你换身破点的衣服,去两次养院也能领回来。” “噫,不是吧?”年轻道士瞪大了眼睛,“见过砍价的没见过添价的,怪人怪人。”愣是没接中年男人递来的银子。 “有钱赚不好么?” “嘿嘿,做生意嘛,讲究诚信……”年轻道士搓了搓手,“不然祖师爷该不高兴了……” “我觉得值这个价。” “嘿嘿,那小道我就恭敬不如……” “别听他瞎扯,这价钱我定的,就一河里捞的王八壳,再请人做旧,一旬能卖三五个。” 突然一只刀柄伸了过来,拍开了年轻道士探向银子的手。年轻道士嘶了一口凉气,正想发作,一看来人却哑了火气。 只见一劲装少女,着了衙门捕快的官服,摁着大秦制式的长刀,一束马尾在脑后,高挑的身材竟比年轻道士还高了半个头,此刻正冷冷盯死了摊位后的道士。 “害,我道是谁,原来是捕头大人……捕头大人近来可好?好久没来小道这里逛逛了,小道我可是思念得紧呢……不知捕头大人喜不喜欢我这新进的镜子,免费送您一个?” 年轻道士点头哈腰,脸上快笑出花了。 “石……道长,”官服少女似是很不想和这吊儿郎当的道士说话,“你好歹也是个出家人,用不着这样的……请自重一点。” “捕头大人教训的是……” “所以你听到了,”少女直接转向一旁的中年男人,“这龟甲不值这个价。” 王乾却是凝神瞧了少女片刻。 “失礼了……我们以前似乎见过?” 少女淡漠地看着他:“你若是常来幽州城,总会见我巡街的。” 中年男人低头思量了半晌,微微一笑:“是这个理……都很明白敞亮。” “不过我还是觉得值这个价。”他淡淡道,丢下了银子。 少女不置可否:“那请便。”转身走了。 不远处,有四位公差列队等着,皆是佩刀。捕头大人一回来,四人便拥在她后面,一道离去。 “您慢走啊!”年轻道士冲他们喊了一句,低头喜滋滋地称起那银块。而摊位前,中年男人已悄然离去。 . . 走了两条街后,官服少女低声道:“跟上去。” . . 另一边,中年男人拿了龟甲,重又在街上踱起步。 只是这一次,若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步伐似是变得坚定起来,仿佛找到了什么方向。 走啊走啊,拐了条小路,他来到了一幢六层阁楼前。只是稍稍停顿、抬头打量四方楼台的片刻,中年男人便迈步进了阁楼。 不多时,巷子口探出了只狗头。 陈岑心里一群羊驼奔驰而过,妈的,六层楼,一路过来比这还高的只有瞭望塔了,一看就知道是惹不起的大头户…… “二黑,你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吗?” “汪……” “好了你不用回答,”陈岑把刚刚探出脑袋的团子摁了下去,“我只是想找个人吐槽以抒发我此刻郁闷的心情,绝对不是和你有仇。” 小二黑:??? 陈岑果断转身离去。这不是我一条咸鱼可以挑战的副本…… 只是沿着巷子跑了几步,陈岑又站住了。 “好心痒啊……这种本能,还有强烈的欲望,不是来自黑狗,不是因为蒋全,也不是安魂珠,而是我自己……或者说,我的本体,我穿越后变成的这个家伙……” “那个楼里,一定有什么极其特殊的好东西……” “我没有独自弄到兽肉的途径,纯粹靠沈江歌那少年猎户打猎不是个办法,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恢复人身……” “而这楼……仅仅是靠近它,就觉得增长了一点点力量……” “不甘心……不甘心……” 我就在外面看看!不进去! 欲望十分强烈。 但是……怎样才能更安全一些? 陈岑把目光投向了巷子里。 地上有几只鸽子正在悠闲地散步。 咕咕咕,咕咕咕。 第九章 暗流 王乾掀开帘子,直接走入内厅。一旁的管事看了眼他手中示意的玉牌,当即摇响了铃铛。 “贵客,请。” 王乾被引进一间独室,稍坐片刻,一个女人从后门进入。 “王执事,你好,”女人脸上带着格式化的微笑,“不知道您打算和我们做什么生意?” “买一个消息,”王乾淡淡道,“夏家后面的人。” “这个消息有点贵,不知道王执事可以出什么价?” 王乾将一株药草推向对方。 女人微微眯了眯眼睛,转而笑道:“赵晟睿。” “看来出价还不够啊。”王乾又拿出一块石头。 一股浓郁的煞气弥漫开来。 “血煞石……” 女人喃喃道,“皇城那位似乎是想要动手了,不过赵晟睿可能有自己的小心思。” “有宗门吗?” “有。” “还可以加价吗?” “不能。” 王乾注视着女人的眼睛,那里面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笑意。 “告辞。” 王乾不再多说,拱手离开。 “欢迎您下次再来。” 女人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她把玩着手上的血煞石,走到阳台上,注视着楼下王乾的离开。 “行走大人,”刚才的管事,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出现在女人身后,躬身行礼,“为什么不告诉他这里有八玄楼的参与?王乾可是有四品权限的。” “今早上峰来信,将此次事件的等级归为‘青龙’。” “青龙?”管事脸色微变,“难道说……” 他迟疑片刻,又问道:“不过,王乾虽然只是四品权限,他在寒柔宗的地位却有点麻烦,我们这样直接拒绝不会显得太强硬吗?” “青龙”这个词,足以使王乾的身份由“可是”变为“只是”。 “阿金,我们藏海楼虽然讲究诚信,可某些时候的变通,更为重要。你觉得,我刚才有没有变通呢?”女人玩味地说道。 管事想了想,笑了:“紫虚观撤出了幽州城,药谷、摘星观不问俗事,而我们藏海楼只做生意,那么,剩下的……只有八玄楼了。再者,不管王乾有没有猜出到底是哪个宗门卷入了此事,他寒柔宗只要知道,这是我们藏海楼‘不想’说的,即是足矣……阿金受教了。” 女人欣赏地拍拍手:“孺子可教也。” “不过王乾居然舍得拿出一整块血煞石,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女人拿起血煞石对准太阳,黑色的石头在阳光照射下,竟发出淡淡的红光,“也不知道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寒柔宗的意思。阿金,有没有跟上去?” “当然跟上了。”管事答道,脸上也露出了玩味的神色。 一群鸽子从阳台前飞过。其中一只突然降下,落到了管事手里。管事闭上眼,抚摸着鸽子的背脊。鸽子安然自若,发出“咕咕咕”的、享受的声音。 片刻后,管事睁开眼睛。 “黔南来报,小王爷在聚兵。上峰让我们注意皇城的动向。” “哦?时间提前了吗……”女人思索道,“皇城内形势如何?” “没有太大的变化,一切似乎还在按计划走。海元柏不日将抵达这里,行程上也没有大的改变。” “鹰眼卫的反应绝对不会比我们慢,那么秦皇的态度就有意思了。”女人抓着血煞石,轻轻敲击着木栏杆。 管事又说道:“此外,上峰还说,问剑山在和小王爷接触,但是双方似乎不欢而散,让我们特别注意问剑山有没有转向皇城的动迹象……” “在预料之中。问剑山想必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小王爷又不傻,现在是多事之秋,他不会这么早引火上身。不过,私底下的协议就说不准了,小王爷是一个聪明人。这么好的机会,就不知道问剑山是怎么谈的了……总之,让皇城那边的人准备一下,等幽州城这里的事处理完了,我亲自过去。” “明白。” 管事神色一动。他拿出袖中玉牌,随即皱起了眉头:“行走大人,王乾上了大通商会的车,不过不是本地的,是云烟城过来运输的。” “嗯?”女人有些意外,“云烟城大通商会的上家是……” “落樱剑宗占了大头,”管事答道,“还有一部分是朝廷的。” “没看见寒柔宗的人?” “有是有的,只不过不是来接应的……”管事的表情古怪,“一共有三拨人吊在王乾后面,其中就有……寒柔宗。” 女人很是诧异:“自己人跟自己人?寒柔宗在搞什么?发生内乱了吗?” “这个,目前没有消息……” “那另外两拨人呢?” 管事的表情更加古怪了:“六扇门和……龙虎帮。” “六扇门?什么意思?没有鹰眼卫的人?还有龙虎帮是什么东西?” “确实没有看到鹰眼卫的人,也可能是下面的伙计被避开了,我刚才已经加派了人手。六扇门有三个人在跟着,分别是……”管事又看了一眼传讯玉,“一个检校捕头,叫林思雅,是林家大小姐。另外两个是普通捕快。至于龙虎帮……那是城里一个普通的江湖帮派,背景好像是施家。施家的关系我们还在查,比较乱,这是一个三流家族,找的靠山有点多,而且都没有非常明显的大头……有了,施家最近在跟一个不明势力接触,可以确定不是幽州城附近的。施家和寒柔宗没有关系,所以比较可疑的只有这一点。” “查不到?” “查不到,”管事摇头,“踪迹擦得很好,显然是大势力。” “我大概猜到了……那林家又是什么情况?” “林家与寒柔宗关系密切,所以可能和寒柔宗内情有关。” “不对,”女人皱眉,“林家如果是为了寒柔宗,不可能派他们的大小姐做事。这应该是六扇门的安排,要么就是这个林思雅自己的行动。林思雅……为什么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林思雅是之前负责江家灭门案的六扇门官员。她体制上虽然挂牌在六扇门衙门的巡查武班里,实际上直接听命于总捕头杜鸣,”管事不停地看向手中玉牌,“林家和六扇门的关系一向不错,双方互通有无,所以一直以来林思雅都是以下放镀金的面貌在做事,包括这次蒋家的案子,杜鸣也带上了她……” “哦,对。”女人想起来了,不是因为她健忘,而是因为六扇门其实并不是职权很大的部门,尤其是在蒋家这种大案里,不过是来配合城主府和鹰眼卫打打下手的,也就是俗话说的打酱油。 “还没有发现鹰眼卫吗?” “没有,”管事摇头,“城里的鹰眼卫最近被大量外派出去了,毕竟大狩将至,可能是没精力再管这事儿。” “那么,这三个捕头是六扇门安排的可能性就大多了。鹰眼卫和六扇门的合作么……”女人喃喃道,“去查查寒柔宗,王乾到底做了什么。还有林思雅,她的资料给我汇总一份。” “是,行走大人,”管事应诺,接着犹豫了一下,“行走大人,王乾既然来问我们买消息,那就说明他不怕我们把他的消息透露给寒柔宗,甚至是城主府。我可以理解为他是在利用咱们藏海楼吗?” “确实是这样,他或许本来就没有打算从我们这里买到消息,”女人悠悠说道,“不过这又怎么样呢,我们藏海楼,不本来就是‘超然世外’的么?” “我们做我们的生意,他们打他们的架。江家也好,蒋家也好,那是城主府和林家夏家该头疼的事。这眼看大狩之日就要到了,赵晟睿居然还在为个擦屁股的问题焦头烂额……阿金你要记住哦,我们藏海楼的眼光,可不能止于这区区蝇头小利……” 管事弯腰一礼:“阿金记住了。” “行了,我们该忙活起来了,”女人伸了个懒腰,把手里的血煞石扔给管事,“送你了。快去传消息吧。” “谢行走大人。”管事面色一喜,接住血煞石,微微欠身。扔出手里的鸽子后,管事手腕一翻,收起了血煞石。 他转身打算离去,忽然皱眉,双瞳中浮现出诡异的金光,死死盯住了空气。 确切来说,是那咕咕远去的鸽子飞过的路线。 “血煞石已经收起,为何血气不散?!这轨迹……” 女人突然变了脸色。 苍白面孔的年轻人马上反应了过来。他向墙壁隔空击出一掌,奇异的纹路如同涟漪一般顺着墙壁迅速扩散。空气微震,仿佛有什么坚固的存在开始急速扩张…… 管事跳出阳台,闪电般冲下三层楼的高度。刚一落地,身后的无形屏障就将整幢楼宇囊括了进去。 “坎位!六百七十!丈三!” 他低吼道,身形在屋檐楼宇间几个闪动,便窜出百米开外,落到了一个巷子中。 无形的气浪扩散,四周的空间被迅速禁锢。屋顶上、巷子的两端出现了一个个黑衣人,他们四下扫视,神情警惕。 管事快步向前,然后停下,注视着脚下几只死鸽子。 或者称为称为“干鸽子”更为合适。 尸体全身焦枯,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得干巴巴的。 管事眸中金光闪动,空气中残留的血气在他眼中暴露无遗。极淡的轨迹从天上下来,穿过巷子,延伸出去,又消失在远方。 “八玄楼,你好像有点……不守规矩啊。” 他轻声说道。 第十章 馄饨 “卧槽,好险好险……” 陈岑狂奔出几十里……咳,好吧,这不可能。反正他使劲跑了,期间还撞翻了三个摊子、两架竹排、和一个颤巍巍的老奶奶。本来打算扶一下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省得被碰瓷什么的…… 一路跑到王掌柜点心铺,陈岑才停下来好好喘口气,狗舌头伸得老长老长的。 王乾?八玄楼?小王爷?六扇门?寒柔宗?大狩? 我去,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啊…… 陈岑眯起一双狗眼,脑海中不断地盘旋着……那块血煞石。 得,其实我除了血煞石,啥都没听懂。 除此之外,当鸽子在绕着这个什么藏海楼盘旋时,陈岑还感受到了那些四处轶散的能量气息,金灿灿,闪耀耀,衬得整幢楼都像一只巨型电灯泡…… 这要是全吸干了……欸,口水怎么流下来了。 同时,也就明白自己是甭想打这块血煞石的主意了。 这藏海楼……不是一般般的可怕啊! 要不是劳资反应快,在那种极其微弱预兆刚刚从心底升起的瞬间就撒丫子逃跑,指不定现在又要来一出“某某年某月某日,小二黑,卒”的完结戏码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通过那只鸽子,陈岑从血煞石上吸到了不少所谓的“血煞之气”,感觉状态好了不止一倍,似乎很快就能脱离这具该死的狗身了。 说到这个…… 陈岑发现,他可以把自己的意识分出一小部分到其他生物体上,从而扩大感知范围。被寄托意识的生物体,也可以吸收血煞气之类的能量,等意识回归本体时,再把能量和记忆带回给自己。 比如他刚刚放出去用来侦查的鸽子。 简单来说,就是低配版的夺舍。 陈岑把它叫做“血分身”。 不过分离意识的操作似乎对自己有很大的伤害,其表现就是那熟悉的、缠绵不绝的头痛。 当那团血色的液体从狗爪上流出,滴落到鸽子身上时,陈岑仿佛回到了山林间被狼群分尸的那一刻。那种眩晕、恶心、头痛,就像是灵魂被撕裂,真是不想再来第二次。 至于陈岑是怎么发现这个能力的……额,怎么说呢,或许可以称呼为……本能? 因为欲望,看到鸽子时,脑子里自然而然地涌出想法,身体自然而然地做出了行动。 啧,有趣。 真不知道自己身上,还藏有多少秘密…… 突然,一双大手破空而来! “卧槽!追得这么快吗?!” 陈岑还没来得及惊呼,自己就飞上了半空。 只见一张俏脸正气呼呼地对着自己。 “你又给我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城里有狗肉铺子吗?!怎么跟那个笨蛋一样死活不听话呢?!” 邱桐拎着陈岑的后脖好一顿数落。 “阿桐,差不多了吧,我还要去给刘师傅家担水呢。”浓眉少年不知道从哪里土头灰脸地冒了出来。 少女转手就把黑狗朝他甩了过去。 “急你个大头鬼啊!本姑娘就这么不受你待见,连顿午饭都不请我吃吗?!” 我去!你们小两口打情骂俏,为什么总是我这无辜的家伙遭殃啊! 陈岑在空中飞翔着,欲哭无泪。 “诶!”浓眉少年急急地接住陈岑。他倒不是真怕小二黑摔伤,而是他知道,这捡回来的小黑狗可是阿桐一点一点用肉糜喂大的,到后来才跟了他沈江歌上山晃悠。有一说一,阿桐疼这狗兴许比疼他沈江歌还多一点…… 只是疼的方式可能有点不一样…… 哎,我在想些什么啊。 他一抬头,却恰好撞见了少女那略带紧张的眼神。 两人微微一愣。 “你那是什么眼……” “你干嘛这样看……” 齐齐开口,齐齐顿住。 然后是齐齐的寂静。 寂静……寂静…… “汪汪汪汪!汪汪!!汪!!!” 陈岑受不了了,这他喵的,一言不合就撒狗粮,还让不让我这个单身汪活命了! 谁知,这浓眉少年一惊,忽然就松了手。紧接着陈岑就脸朝下直直地…… 吧唧! 啊啊啊啊啊! 这是第几次了! 这个世界的土地爷是和我这张帅脸有仇吗?! “啊!二黑你没事吧?” 少女火速冲过来将陈岑抱起,全然不见刚才的狠色。 “沈!江!歌!” “诶诶诶,我错了我错了,你要吃什么我请你还不行吗……” 看着眼前怒眼竖眉的少女,沈江歌干干脆脆地败下阵来。想到还没焐热的新银子,一双浓眉都愁成了八字。 “给我向小二黑道歉!” “好好好,”少年苦笑着上前摸黑狗的头,“抱歉啊兄弟,是我没抓稳……” 陈岑本能地想要避开那只盖上来的大手,结果一听浓眉少年那句“兄弟”,差点没笑出声来。 他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了个主意。 当浓眉少年的手掌即将抚上黑犬头顶时,小二黑突然伸出了爪子。 恰到好处,“啪”地和浓眉少年来了个击掌。 少年一怔,抬眼对上小黑犬明亮的眼神。 嘴角扯了下。 突然莫名地,觉着心情似是好了那么几分。 只是在这短短的片刻,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一道红色的血影钻入了浓眉少年的掌心…… 少年浑然未觉。 “哈!” 瞧见一人一狗“默契”的样子,邱桐最后还是绷不住脸,笑了出来。 “好啦,江哥。咱们去吃东坊的馄饨吧!”她放下陈岑,猛地抓过浓眉少年的手,“好久好久没有尝过那鱼肉馅的滋味啦……” 不易察觉地,少年的手颤抖了一下,随即被拉着在街道上跑了起来。 “馄饨……鱼肉馅的啊……” 少年低眉念叨了几句,接着,展颜而笑。 . . “馄饨,鱼肉馅的。” 女人惊讶地看着小男孩举过头顶的那碗馄饨。她觉着有些好笑,随后露出了无奈表情。 “鱼儿,”女人蹲下身,接过瓷碗,轻轻给孩子擦去鼻涕,“不是叫你买冰糖葫芦吗……” “娘喜欢鱼肉馅的馄饨。” 孩子脆生生地说,眼眸明亮。 女人刮了刮男孩的鼻尖:“鱼儿也喜欢鱼肉馅的对不对?” “呃,喜,喜欢。” “娘亲饱着呢。” 马上回道:“鱼儿不饿!” 灶台里,噼啪声起,火光明灭。风声呜呜,门帘簌簌。女人的唇齿间呼出长绵的白气,于小男孩的发角之上,结出细小的白霜。 “鱼儿不饿。” 男孩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女人想了想,微笑:“那这样,你一个,我一个,怎么样?” 男孩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看着女人夹起只馄饨,送入口中,轻轻咀嚼着,咀嚼着,咽下。 “好吃。” 她笑眯眯,把筷子转向了男孩。 “该鱼儿啦。” 孩子突然咳嗽了起来。女人忙是摸了摸男孩的后颈,连声问“是不是冷了”……却接着是男孩拿了筷子,夹过馄饨咬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不冷,娘。” 满嘴含糊,双手捂着瓷碗。男孩眨巴着眼睛,说着跌跌撞撞的话。 “真的不冷。” “烫。” 似是轻不可闻的叹息,娘亲的手指抚过额头。 “鱼儿要多吃,吃得壮壮的,长得高高的,无病无灾……” “钱没了,攒了好久。”声音有点委屈。 哈。女人被逗笑了。 “但这是鱼儿自己攒下的钱,那就是鱼儿自己挣来的。” “自己挣来的吗?” 女人认真地点头。 “嗯。” “是的!” “以后鱼儿还会有更多的钱。” “鱼儿会有更多的东西,好多好多的东西,连娘亲都没有见过的东西。” “鱼儿会幸幸福福,快快乐乐。” “因为这一切……都是鱼儿自己,挣来的啊。” 大雪吹开了院门,箩筐在地面上滚过。枯草随风飘飞,屋檐上的冰棱摇摇欲坠。 “娘亲,你想吃什么?” “馄饨。鱼肉馅的。” 背着草药的孩子迈着迟缓的步伐,裹挟着寒气,从院外的世界归来。 “娘亲,你不要别的吗?” “馄饨……我喜欢啊……” 草鞋拖拽出长长的雪痕。脚趾踢到了石块,却浑然不觉。 “娘亲,馄饨来了。” “娘亲,先喝药吧。” 他把手放在木门上。 “娘……亲?” 世界寂静无声。 再也没有回应。 不冷。不冷。 我真的不冷。 娘。 . . 头痛,眩晕。 陈岑站起身。无数的人腿在身旁往来穿行,忽远忽近,忽快忽慢,宛若隔世。 悲伤,那样浓烈。 猝不及防地袭来。 第十一章 知你 刚刚那是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很悲伤? 还有一些画面,熟悉的小院,风雪,灶火…… “狗子,你刚刚看到什么了吗?” “汪?”啥?我只看见你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你主人一直都是一个人住的吗?” “汪汪汪。”是啊是啊,从碰见我主人起他就一直是一个人。 陈岑一时怔怔地看向被邱桐拉跑的浓眉少年。 “我……”他低头看向自己的爪心,“可以看到别人心里的故事?” . . “哎,你看那狗,傻呆呆的,好可爱啊。” 有路过的姑娘小声说笑道。 陈岑一震,反应了过来,这可是街上,自己的表现有点过了。 只是有些来不及了:一道阴影投射而下,遮住了正午的太阳。 扎着马尾的少女蹲了下来,挠着小黑狗的耳朵。 就像是冰山融化,冷峻的面容有了一丝崩裂。马尾少女撸着狗,嘴角微微上扬。 “小家伙,找不到主人了吗?”少女轻声说道。 手放上来得太快,等陈岑反应过来时耳朵已经舒服得软下去了。 啊,原来撸狗就是这种感受吗,毛茸茸,软乎乎的…… 本来我是想呲牙咆哮几句以彰显人的尊严的,但是真的来不及了啊,这属于不可抗力因素,不是我的主观意愿……哎,撸这边撸这边。 陈岑原地打滚。灵台里真正的狗子一团幽怨地看着外面这场面。 如果狗子是一只有文化的狗子,它一定会吐出“夺人所爱”这个词…… 真的好想再咬上去啊汪汪汪! 还好没有牙痒痒太久,马尾少女就叹息了一声,停止了撸狗行为,拍了拍陈岑的狗脑袋。 “小家伙,你说,做人开心吗?”马尾少女低声道,“是不是在你看来,还不如做狗?” 陈岑摇了摇尾巴,做出欢快的样子,心里却想姑娘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人总是要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好多时候,明明想做一件正确的事,却总是在做这件事的路上越走越偏,害怕的,失去的,一点一点,到最后,连一开始想做什么都不记得了。还不如做狗,快乐即是本分,饱肚即是庆贺。跟了主人的步伐,也不用去想到底有没有走对,走便是了……你说,我们人类,是不是很傻?” 马尾少女喃喃道:“世事皆浮花,道自心中有……石道长那番话,其实也是在说给我听。” “你说,我到底,要不要走下去?” 小黑犬眨眨眼,舔了舔少女的手背。 “呵,我也是在瞎想,”马尾少女轻笑一声,神色渐渐重归淡漠,“说给你听,你又怎么会懂呢……” “反正,就一会儿,就当休息一会儿……” 她缓缓起身,待到完全站起,后背留给陈岑,便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由微笑到冷漠,由诉说到固执……由短暂的迷茫,到长久的坚毅。女性的意味被一瞬间模糊,背影充斥着肃杀之色。 小黑狗后退几步,竟感到了一丝害怕。 她脱下粗布的罩衣,露出背后一个“捕”字。接过一旁同僚递来的佩刀,细细地挂在了腰间,那股肃杀的味道便是达到了顶峰。 “走吧,”马尾少女整了整衣领,“带我去见那条线索。” 一位捕快迟疑道:“头儿,上头说江家的案子已经结了……” “带我去。” 短短的三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捕快深深弯下腰:“是。” 万物不以本心变。本心不以万物现。 “抱歉了,父亲。” “我知晓你的本意,也知你的苦涩。或许女儿应该要感谢上苍,能让我以你为父。” “但,父亲,你也是知我的。” “我乃大秦官员,亦是大秦子民。” “所有的百姓,不论是生是死,是善是恶,都有我监察,帮扶,惩戒,和向善的价值……” “这是为了我大秦的未来,亦是为了……我们每一个人的未来。” 佩刀少女看向街头。 这里有叫嚷的商贩。 有点头致意的同僚。 有坑蒙拐骗的道士。 有愿者上钩的大妈。 有光着屁股的小孩。 有吃着馄饨的猎户。 热气腾腾,盖不住筷子的脆响。店家小哥在笑,少年在笑,少女也在笑。 眼神明亮,是世间最好看的光泽。 却浑然不知,那笑意是怎样的脆弱,只要有一点波折,窃贼,疫病,天灾,人祸,像那江家的屠刀落下,便会轻易毁于一旦。 但,这就是现世。 修了现世,方有来世。 哪怕就是这脆弱的笑意,也值得,我们这种行走在路上的人,竭尽所有,去守护啊…… “所以,”马尾少女低声自语,暗暗捏紧了刀柄,“不管你是魑魅魍魉,还是强龙狡蛇,都且洗干净了脖子,给我……” “等着!” . . “我娘……想托你带一点文无。” “嗯。” “你家的鸡我会喂好的。” “嗯。” “药铺的账其实不急的,反正有刘辰给你作的保。” “嗯。” “那个……你进山的时候,小心一点哈。” “嗯。” “……” “嗯。” “喂!”少女忍无可忍,“我说你是不是实心的脑袋啊!就你这么和别人说话,也亏的是我,别人的话早就被你给活活憋死了,哪里还有姑娘愿意嫁给你啊!” “啊?”浓眉少年一愣,“你不是说我只能做倒插门的上门女婿吗?” “小二黑!给我咬他!” 黑狗别过头,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诶诶,真不知道本姑娘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居然认识了你这么个家伙,”少女摆摆手,“赶紧给我去刘叔家干你的活去,省得到时候刘叔不让你拜师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放心啦,”浓眉少年笑道,“刘师傅说我有悟性呢。” 少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两人跨过漕河上的桥,很快回到了七纵八横的巷子口。 阿桐挥挥手,就要离开,冷不丁被浓眉少年拦住了。 他的手里,拿着三个纸包。 看着少女诧异的眼神,少年挠挠头,不好意思道:“那个,不知道你喜欢吃豆沙还是莲子,所以我两个都买了一点。” 少女怔怔地看着他。 “你……不是给刘辰买的吗?” “刘辰只要桂花糖和雪梨糕啊。诶,你怎么知道是刘辰要我买……” 浓眉少年说不出话了,因为少女突然抱住了他。 “江哥,谢谢。” . . 明明脸色是凶出来的,眼神却在等你的接应。 明明说话不解风情,抬手却就知你的希冀。 不管是远是近,是卑微是宏大。 对每个普通人而言,知你,便是最绵长的祝福。 . . “咳咳。” “那善良而又勇敢的少年郎啊,现在,请说出你的愿望吧!” 充满违和感的老头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沈江歌的表情一下子呆滞了。 第十二章 狗血(4961字) 哇咔咔!哇咔咔! 有没有很惊喜?有没有很激动? 少年,本座乃是修罗混沌居火赤天清静玄气日神宝君混元上帝梵形神宝玄真降生九天造化天尊,本是上界无上大神,因抢夺一株绝世灵药,被自己的红颜和至交背叛暗算,重伤近死,眼看万年修为就要化作泡影,谁知天不绝我,一道神雷降下,竟留住了我一缕残魂,躲过层出不穷的无尽追杀,才来到了这方小小下界,寄附在了你的身上! 少年!我看你骨骼精奇,正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维护世界和平就靠你了!我这有本秘籍……哦不,我这里有段天大的机缘,只要你替本座恢复实力,助本座杀上上界,本座便许你无尽的荣华富贵,助你走上万人之巅,成就无上法力修为,打遍一众负心女,脚踩无数装逼男,什么三年之约,什么无情世道,什么深仇大恨,什么鬼蜮伎俩,只要有本座在,统统都不是问题! 想不想变强? 想不想保护你身边的人? 想不想亲手把受到过的屈辱还回去? 想不想打爆那些在你面前装逼的人的狗头? 想不想大声告诉那些视你为废物蝼蚁的家伙,在场的诸位,其实你们特么的……全是垃圾?! 来吧!少年! 勇敢地告诉我!你想不想! 让本座带你一起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哇咔咔!哇咔咔! 陈岑在心里狂吼。 这种玄幻世界的土著渣渣,哪里见识过这般来自地球的、如狼似虎的套路?!怎么可能不会就此拜倒在本座的淫威之下,对本座言听计从,五体投地,直呼“前辈”呢?! 颤抖吧,凡人! “所以你有钱吗?” 陈岑:…… “咳咳,”苍老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尴尬,“本座不是说了吗,本座现在只有一丝残魂,身上是肯定没有钱的啦……但是只要你帮本座恢复实力,本座可以教你本事的嘛,到时候你自己赚钱岂不是轻轻松松……” “所以说你现在没有钱咯?” “少年,你这个态度不端正啊!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乃是实力,你的修为实力才是一切资源的根本。等你有了足够的修为,就会受到万人敬仰,到时候各种资源就会自然而然地送上门来……” “那你身上有什么好东西吗?” “本座不是说了吗,当时我……” “那你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拿出来啰?” “本座的意思是,意思是,意思就是……” “意思是你什么都没有,现在莫名其妙跑过来叫我给你做事,还连工钱都给不出来?” “本座不是说了我现在受伤严重,只要你给我一些兽肉恢复一下,本座就可以给你传授功法么。再说,等本座带你去了上界,那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有了吗……” “空手套白狼的骗子!给我出来!” 浓眉少年大吼一声,抱着脑袋开始在床上疯狂打滚。 陈岑惊呆了。 这还是我认识的淳朴善良的浓眉少年吗? 怎么比自己这么一个熟读无数玄幻小说的老油条还特么反套路? 接下来的剧情,难道不应该是欣喜若狂,化身好奇宝宝,然后问东问西,被我的博学才华所折服,丧失话语主动权,彻底被我掌控世界观吗? 你这一脸警惕的样子,难不成被夺舍过好几次了吗?被夺出经验了? 找这个家伙一定是一个错误……他喵的,还不如找刘辰来得实在! 还是说,这个世界上也有那些防不胜防的诈骗犯,已经锻炼出了这些淳朴的土著一颗闪烁着智慧光芒的心? 嘶!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也……! 骗子……你特么才是骗子吧?! “骗子!从我脑子里出来!” “本座不是骗子……” “我娘说了,凡是想要空手套白狼的都是骗子!” “谁特么空手套白狼了……” “那证明给我看!” “哼!本座现在就有一部功法!你且给我听好了……” 陈岑说到一半,突然僵住了。 “少年,为何本座觉得是你在空手套白狼呢?”狐疑的声音。 “……你想多了。” 喂喂喂不要以为我没注意到这可疑的停顿!一定是这样的对不对?!一定是这样的!!! “凡人,你没有诚意!”声音似是怒了,“我已经很让步了!只要先给本座一些兽肉……” 浓眉少年“唰”地从床上翻了起来,拖着草鞋就跑了出去。 “嗯?凡人,你去哪里?” “凡人,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屈服!本座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凡人,凡人?” “诶诶诶,凡人你要干嘛?” “凡人,不要着急嘛,你不给兽肉,本座也有的是办法来证明的嘛。” “凡人,你到底要去哪里啊?为什么本座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凡人……卧槽凡人你要干什么???” 小二黑目瞪口呆地看着浓眉少年朝他走来,手里抓着一把猎刀,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杀气! 发,发现了我的本体?!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二黑,别怕!借你点东西……” 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 黑狗一下子炸毛了。可惜,他刚刚转身试图逃跑,少年猎户强壮有力的大手就卡住了他的脖子,一把将他拎了起来。 猎刀闪着寒光,缓缓靠近。 “嗯,情况紧急,阿桐会原谅我的。二黑,忍着点,很快就好的,我的刀很快,一点也不疼的……” 刀很快? 一点也不疼? (???)…… 不要啊啊啊啊啊! 本座错了!本座不想死啊!少侠饶了我的狗命吧!!! 寒光一闪,快如闪电! “呜呜呜……呜汪!” 陈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清风吹拂着脸庞的感觉,还有这微凉的快感……是本座的脑袋又起飞了吗? 唉,也是感到万分无奈,这才穿越几天,脑袋就被砍了第几次了啊? 这他喵的连第十五章都还没有撑到,就又要“某某年某月某日,小二黑,卒”了? 这么惊人的战绩,以后碰到穿越者同行,说出来,我是应该高兴呢,还是高兴呢,还是高兴呢? 好纠结啊…… 等等。 我好像没死啊? 陈岑疑惑地睁开眼睛。 自己的前爪大臂上有一道伤口,正在汩汩地飙血。 浓眉少年把黑狗高高举过头顶。那些血全都滴到了那张仰着的脸上,蜿蜒扭曲,异常狰狞。 陈岑有些懵逼了。 这什么意思?让我失血过多而亡?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觉察到小二黑奇怪的目光,浓眉少年对上了那双狗眼,扯了扯嘴角,再次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妈呀!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脸狗血的样子再摆出那样的笑容特么的有多诡异有多惊悚吗??? 啊!我当初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要选择这个魔鬼?!刘辰你在哪里?!刘少爷,你不是想吃狗肉包子吗?狗狗我想你啊!!! “凡……凡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苍老的声音瑟瑟发抖。 “嗯?黑狗血没用吗?” 少年浓眉一皱。 黑狗血? 哈? 这是……驱邪的意思吗? 陈岑一下子明白了眼前的局面是什么情况……一张狗脸上的表情分外精彩。 “凡人,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唰! 少年放下黑狗,抓起架子上的毛巾胡乱擦了几把脸,然后就急匆匆跑出院子,留下还在风中凌乱的陈岑。 大街上。 年轻道士忽然睁开了微阖的双眼,一道精光在眼底深处闪过。 “少年,我看你印堂发黑,精气萎靡,恐近日将有血光之灾啊!不过不要担心,有贫道在此,只要你出五个铜板买我这【五行天罡辟邪符】,保你三日家中无事。若是不放心,还可以花一两银子买我这加强版【玉清解除厌秽真符】,出门无忧,诸邪避退。若要一劳永逸,贫道还可以亲自上门,给你家做一场法事,只要五两银子,还附赠送子桃木剑一柄,挂在床头,日夜笙歌,不出一月,必能喜得贵子!” “额,石道长,我还没有成亲。” “啊,那也没有关系啊!这送子桃木剑,也能保你桃运连连,不说绝世美人,小家碧玉、大家闺秀,一个闭月羞花的小老婆还是能讨得上的。当然,这归根结底还是要看缘分,说到这缘分呐,贫道这里还有一签,名曰……” “欸,年轻人,那你怎么还没结婚?”旁边一个大娘突然插嘴,打断了年轻道士唾沫横飞的演讲。 “咳咳,”道士脸色略带尴尬,随后大袖一挥,意气风发道:“贫道乃是出家人,怎么可以沉迷在这种俗世的情情色色中呢!这世间大道,才是贫道的毕生追求!与大道相伴,自觉心旷神怡,不无满足。大好河山,一人走马,也是趣味无穷……” “欸,我说石道长,那天你和张家小姐一起逛了一下午,咋没个结果呢?要不要大娘再给你介绍一个?” “听说那张家小姐的父亲很看重彩礼啊。” “呀!那石道长岂不是白忙活那么久了?我记得道长已经请了四趟醉仙楼了,开销怕是要上百两了吧?” “瞎说什么,石道长是在乎那些黄白俗物的人吗?他不是说过一句,‘千金’什么来着?” “‘千金散尽还复来’!” “对呀!就是这句!” “听听,听听,多么有气质!多么有内涵!” “怕什么,继续上,大娘我支持你。” “是啊是啊,石道长你不要灰心丧气,多攒点钱,凭你的条件一定能娶到老婆的……” “我说诸位街坊邻居,你们这么堵着叫我怎么做生意攒钱啊!” 年轻道士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心中在怒吼:麻蛋!劳资以后不卖桃木剑了! 几番驱逐才算是把这帮大爷大妈们给“请走”,被默默挤到一边的浓眉少年重又走了上来,点点头,一脸认真的样子。 “道长好眼力!我好像确实是被鬼附身了。” “哦?”石道长倒是愣了愣,“谁说的?” “额,”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这里,它一直在跟我说话。” 石道长静静地看着少年,那眼神有点古怪,有点吓人。 “这位小哥儿,你莫不是来砸场子的吧?出现耳鸣幻听被迫害妄想症的,请出门左拐一直向南去到南堰医馆谢谢。走好不送。” 少年抽了抽嘴角:“我是真的听到有个声音在我脑子里说话,他说他是无上大仙,要赐我大机缘,条件是一碗红烧兽肉……” “什么鬼?!本座什么时候说过要红烧了?!” “诶诶诶!他又说话了欸,”少年惊恐地看着年轻道士,“道长你有没有听到?” 石道长强忍住掀摊子的冲动,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他往一只青花小碟里倒了几分酒水,然后又取出一张符纸,手一扬,符纸无风自燃,化作黑灰溶在酒水里。 道士拿一只符笔蘸了蘸符水,抬头看了看少年,眯起眼。 “你脸上那一坨坨黑乎乎的是什么?” “狗血,不,黑狗血。” 这回轮到石道长抽嘴角了。他看了一眼浓眉少年脚下趴着的小黑狗。 “这邪秽……还真厉害哈……”石道长的声音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啊?那我还有救吗?”少年大惊失色。 “胡说八道些什么!把脸凑过来……等等,先把脸给道爷我洗干净了!” 符笔在少年两颊和额头上各画了一个奇怪的咒印。笔尖软软的,很痒,浓眉少年差点一个喷嚏打在年轻道士脸上,幸亏石道长躲得快才没染上这等晦气。 等了半晌,石道长盯着浓眉少年的脸仔细观察了起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时而皱眉,时而翻白眼,表情极其丰富,一只手还在装模作样地掐算着,就是不说话。 浓眉少年一脸紧张地看着石道长,那眼神简直了,含情脉脉,楚楚可怜,差点没把石道长给看炸毛。 他搓了搓手背上不停造反的鸡皮疙瘩,手指一捻,青花瓷碟腾起火焰,一眨眼就把符水烧干了。 道士向后仰坐在椅子上,挑了挑眉毛。 “两个选择,第一,花十两银子,我到你家里帮你摆平,干干净净,一劳永逸,还送桃木……还送我独门的【玉清解除厌秽真符】三张,绝对不亏。” “十两?!”少年惊呼一声,瞪大了眼睛。 “拜托,小哥,事关身家性命,你居然还在意这区区十两银子?” “我娘说过,给算命的钱不能超过五两。” “我是道士!不是算命的!!!”石道长怒吼。 少年扫了一眼摊位上什么符卦啊、罗盘啊、签子筒啊、解字用的白纸啊,低了头,撇撇嘴:“有区别么……” “呼——”年轻道士长出一口气,努力平复下心情,然后闷闷地说:“当然,你要是嫌贵,还有第二个办法,二两银子,我给你一葫芦驱邪散,院子里房间里屋顶上全给我撒上,剩下的拿来全家泡澡,泡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没有售后。” 少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驱邪散……” “独家秘方,概不外传。不过可以给你透露一下,西岭深处九阳荧惑草,有价无市。怎么样,够良心了吧?二两绝对不亏,我看小哥你也是和贫道有缘,所以给的优惠价,平常都是卖五两的。”石道长一脸严肃道。 “小子,你不会真信了他吧?”陈岑看着浓眉少年认真思索的样子,忍不住神念传音道。 “好!我买了!” 陈岑震惊地看着年轻道人拎出一葫芦黄澄澄的不明粉末交给了沈江歌,一张狗嘴都合不上了。 大哥,你看不出这臭道士满嘴跑火车在睁眼说瞎话吗?你之前不是机智得一逼,把我怼得体无完肤吗?现在呢?你的骨气呢?你的智商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间歇性机智症? 啪! 年轻道人收起二两碎银子,满意地点点头:“记得是全家泡澡!” 他指指地上的小二黑,一脸严肃。 浓眉少年也是一脸严肃地点头应诺,然后拎着药葫芦离开,后面跟着一条被吓傻了的黑狗。 “呜……哇哈哈哈!” 等少年走出很远彻底看不到了,年轻道人才彻底放松了紧绷着的脸,一只手扶住半个额头,刘海垂下遮住眼睛,发出了变态一般的笑声。 “哇哈哈,桀桀桀!这邱家女婿怎么这么逗啊!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也是哈,不然凭他一个贱煞命格,怎么能活这么久呢。” “沈江歌?有趣有趣,不亏是师父您当年经手过的啊……” “不过,这特么的关贫道屁事。” 年轻道人又拿出碎银子,仔细掂了掂,眉开眼笑。 “二两卖出一葫芦雄黄,扣除成本,净赚一两又九贯,啧啧,好生意,好生意哈!” “张姑娘,贫道又来啦~~” 第十三章 妖兽(5172字) “这诡异的味道……是雄黄?” “特么的,劳资又不是白娘子,你也不是法海,整的这是哪一出啊!” “区区雄黄,怎么可能镇得住劳资这么高级的妖……额,我应该算是妖吧?” 陈岑一边疯狂吐槽,一边小心地扒拉矮柜。 此时的小二黑全身毛发柔顺靓丽,半干不湿,透着一股妩媚的气息……额,雄黄的气息。 准确来说就是一股子硫磺的苦臭味。 陈岑被浓眉少年摁在木盆里洗刷了至少三遍。说实在的,陈岑一开始提心吊胆,要知道雄黄这种大名鼎鼎的驱邪神药可是在各种小说中都出现过,其作用基本上等同于照妖镜。妖怪要是碰了,不死也得叫个几声,搞不好还会“显出原形”。 所幸,不知道是臭道士卖的雄黄不正宗还是自己的等级真的很高,陈岑除了觉得有一点恶心外,就没有任何不适感了,所以干脆放下心来安安稳稳让少年搓揉着,揉到最后居然还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爽感。 尤其是搓肚子的时候…… 完蛋了,自己这是在做狗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啊…… 当然,他也没有作死地去喝几口“洗澡水”以身试药。白娘子的惨痛经历就是前车之鉴,陈岑绝不会认为自己比那条白蛇还牛逼。 所以,他认认真真地做好了身为一条狗的本分,任由浓眉少年搓来搓去,末了还冲沈江歌欢快地摇着尾巴,以示自己对主人英明神武的决定充满了赞同感激之情。 刷完了小二黑,浓眉少年拎着药葫芦,肩上搭着毛巾衣服,趿拉着草鞋,晃晃悠悠出了家门。听他嘴里嘟囔的话,似乎是要借某家邻居的浴桶一用。 没错,就是邱桐邱姑娘家。 蒸汽,流水,熏香,燥热,娇红…… 咦,我脑子里好像出现了什么奇怪的画面? 陈岑硬生生刹住自己想要迈去某家的腿。 自己“血分身”实时传递意念是有距离限制的,他现在也没办法直接看到浓眉少年和阿桐妹妹间那不得不说的故事,只感应到周身温润如丝般柔顺,令单身狗浮想联翩……啊呸! 乱想什么啊!现在明明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比如眼前这个矮柜,正安安静静端坐在浓眉少年沈江歌卧房的角落里。 “狗子,你确定这柜子里有书?” “汪汪汪。”如果你对那种叫“书”的东西描述没有出错,那就在这里。 “错了怎么办?” “……”你咬我啊! “嘿嘿嘿,”感受到那浓烈的怨气,陈岑嘿嘿一笑,顺手对着团子撸了下去,“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嘛。” 柜门上有三个刻得歪歪扭扭的字。陈岑努力辨认了一会儿这种类似篆体的文字,大概是蒋公子的记忆起了作用,他渐渐认出了这三个字:沈江歌。 唔,原来是这三个字啊……倒是个好名字。 柜门打开,借着午后卧室窗外暖暖的阳光,陈岑看清了柜子里的三层隔间。一些杂物,几件衣服,最上面一层摆着几本装订得不错的书。 看来狗子还是有点用的。给狗子点个赞。 陈岑眯着眼,努力辨读书脊上的字。读到最后一本时,他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了。 《妖兽异闻录》。 妖兽百科全书。 . . “你说你要留小二黑在你家几天,驱驱邪?” “是啊,而且你这两天最好不要到我院子里来了。你碰见刘辰也和他说一声。” “我说,你还真相信那个算命的臭道士啊?还说要给小二黑洗澡……亏他想得出来。”少女撇撇嘴。 “石道长是高人,不会无的放矢。他既然特意提醒我给小二黑洗澡,那这里一定有什么隐情。我相信他。”浓眉少年摇摇头,起身准备离开。 “诶诶诶,你给我站住。” 阿桐姑娘抓着浓眉少年的肩膀,把他摁在梳妆台前:“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啊,头发湿着容易着凉,而且这样乱七八糟的你不觉着难看吗?” “额,现在不是夏天吗……” “夏天也不行!” “可是,阿桐……” “可是什么啊,大男人扭扭捏捏像什么话,给我坐好了。” 不是,就因为我是大男人,叫你梳头才不好意思的嘛! 浓眉少年哭笑不得。 “好啦,反正王姨出去买菜了,况且,就算是我娘看到也不会说什么的,”邱桐敲了敲装着滚烫木炭的篦梳,伸手解开少年用头巾胡乱卷起的湿头发,“我以前不是一直帮你梳头的吗?” “那不是小时候吗……” “长大了又怎么了,”邱桐轻声说,“如果长大了,就意味着两个人不能再过以前的日子,就得走远一点,就得想太多的事……甚至在大街上遇到,就要装作不认识。那我为什么还要长大?” 少年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纠结的长发被一绺一绺梳散,温热的梳齿烘干着水分。 “江哥,你说,我以后要是嫁人了,你会自己梳头吗?” “应该……会吧。” “你说我回来省亲,会不会看到你头发乱得可以养鸡了?” “额,我好歹也是会出去见人的啊,要不了这么夸张……” “呵呵,经过你上次拿根树枝插头发然后去医馆接我的事后,我就明白了,我不是怕你不会收拾自己,我是怕你下次拿根筷子随便搅一搅就觉得自己帅呆了。” 发梢拂过脖颈,有些痒痒的。 “反正我不管,在你进山回来之前,就当这是你最后一次梳头了。不许散了!” “好好好,阿桐有心了。” “这还差不多,”少女点点头,将少年的长发绾成了一个简单而不失庄重的发髻。她打开梳妆台上的木盒,挑了只木簪子插上去,拍拍手,道:“好啦!你看看怎么样,好不好看?” 浓眉少年对着铜镜转了转:“好像也没什么不同嘛。” “啪!” 还是滚烫的篦梳就这么敲在了少年的脑袋上。 . . 陈岑之所以对“妖兽”这么敏感,原因无他——他怀疑自己是一种妖兽。 尽管“夺舍”、“附身”、“分魂”、“读取记忆”这些能力,更像是一个鬼魂才能做得出来,但,你让一个鬼魂去吸收血气,陈岑是不相信的……反正他熟读各种网络小说套路,是没见识过的。 如果不是鬼魂,那么再排除安魂珠这种物件,陈岑怀疑自己是穿越成了某种特殊的妖兽……而这种妖兽,恰巧当时正寄生在蒋公子身上。 这种时候,书籍这种知识,比起读取记忆,是效率更快的、认识这个世界的方式。 “鹤妖一族,中洲大陆西域沼泽地有产,不喜迁徙……” “南岭白虎族分六个分支,现已轶散三个……” “玄影狼以速度著称,毛色与其等级有关,平时皆为玄黑,战斗中妖气激发,可呈现六阶色彩……” “蝙蝠极难化妖。吸血的品种至少分十五个亚种,其中最著名的是青翼虎牙蝠,主要分布在鲁山夏口一带,素有灾疫之名,被剿杀前曾致八州万民流离失所,幸天命在国……” 陈岑读得磕磕绊绊,毕竟他不是所有的字都认识。不过,他还是读到了一些十分重要的信息。 这个世界的妖兽一族,其实是所有可以“修炼”的生灵(除了人族)的总称,甚至包含一些植物。 万物有灵,唯以智分高低。而灵气,则是智灵的来源。万物以吐纳吸收灵气为“修炼”,灵至极致可生万物,万物至灵则生意志,宝物、妖物、邪物、灵物……不外如是。 妖物本为芸芸众生之一,因为种种机缘巧合,吸纳灵气入体,接着便会在大道本能的驱使下开始“修炼”,修炼到一定程度,便会开启灵智,和人一样,走上成仙成佛、追求大道的同归殊途。 妖物本质上和人是一样的,区别在于——人乃万物之灵,生则魂魄周全,得开智灵;而妖九魄缺三,唯有灵气补阙,故而修炼缓慢,往往百年方有所进展。而普通生灵得灵气机缘之前,寿元一般远没有人类那般漫长,又没有人类那样成熟的修炼体系可供教导,常常还未得开灵智便已消亡。 但相应的,凡是修炼成妖的,都是经过大劫难、有大毅力之辈,实力超群,故而世间小妖难见,大妖极强,纯自然野生的原妖亦是少之又少。 而“妖兽”一词,一般代称普通生灵得灵气、初开灵智,到成妖得道,乃至化形为人的这一中间阶段。 当然,妖兽一族并不是只能靠自己慢慢修炼成妖,还可以通过所谓的“血脉传承”,继承自己来自种族的馈赠。 大概是为了弥补相较于人类的、在修炼上的先天劣势,修成大道、得大神通之妖,可以把自己的力量、神通记忆留存在血脉之中,从而传承给下一代,使之先天开灵智,缔造出一支强大的部族。 比如著名的白虎、朱雀、玄武、青龙四大部族,其血脉乃是传承自上古大妖四大神兽。 最为典型的青龙始祖,原本只是庞大的龙族群体之中一条默默无闻的旁血小龙,因为其自身的努力,一路厮杀成长,终得大气运,修得无上神通,使得青龙一族隐有万兽之首的态势。 “龙威一出,莫不臣服。”青龙之力,几乎等同于“无敌”的代名词,就算是人族,古往今来都对青龙血脉垂涎不已,费尽心思想要搞到自己身上。 不过,太过依赖祖先的血脉馈赠,就会导致后辈难以继往开来,随着代代相传,血脉力量衰减,族群最终将走向没落。相比始终强势的青龙一族,同为四大神兽血脉之一的白虎血脉现在已是枝叶凋零,斑驳无比,早已没有了大气象。 所以说,血脉之力是一把双刃剑,过于强大的血脉甚至会反过来局限继承者的发展。因此,除了几乎公认世间最强的青龙血脉,很少有人会倾尽所有,去追求妖族那难以融合的血脉之力。 更何况,人类自身的传承,虽然没有血脉之力转化率那么高,但也差不到哪里去,那又何必舍近求远? 妖兽妖兽,除了“妖”,其实还有“兽”。 生灵修炼,免不了厮杀嗜血。杀孽生业障,血气生阴气。阴气凝重,灵气便会转化为妖气,故而一般大妖身上的气息会显得与其他生灵极为不同。 相应的,还有一种特殊的存在,就是少造杀孽、修炼方式与人相似、从而灵气相对来说更为纯正的“灵兽”。 不过,只有经脉穴窍和人族类似的生灵,才易于走上灵兽的修炼之路。 同时,灵兽很难化形,除非有本命神通。而一般妖物,修炼到后期,往往会选择化为人形,因为人体的经脉构造更易于吸收灵气,与天地亲近,感知大道。 所以,区分妖兽和灵兽,除了妖气之分,最主要还是看它能不能化形。 灵兽一道,极难修炼,再加上天赋要求,所以世间灵兽难成,修得至高者更是极少。但也因为修成灵兽者往往一身正气,所以更易为人族所接受。上古大能们豢养的兽宠,也是以灵兽居多。 修成大妖,自然可以受到人族的尊重,其部族也可以得到荫福。但是世间多的是没有得道的小妖,这些普通的妖兽,就和普通人类百姓一样,组成了社会的底层。 像之前陈岑在树林里遇到的野狼,其实就是一种最最低级的妖兽——学名叫月狼,连先天期都不到,自然是被当做普通猎物一样遭人猎杀。 不过,即便如此,那也是妖兽,是吸取了自然界灵气的生灵。陈岑在吃过两顿狗食(这不是重点,请自动忽略)之后就发现,普通饭菜里的肉类,提供的血气远没有那天背篓里的那些肉来得多。 如果想要尽快增长实力,普通兽肉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但妖兽他陈岑又打不过……头疼…… 哦对,妖兽一族在实力境界上的划分,一般是先天十三重,和后天十三重,以及化形十三重。 再往后的境界书上没说。 和人族修士的实力对比也没有讲。所以陈岑对这些种族的实力依旧没有丝毫的概念。 不过,陈岑也对一些种族的本命神通有了初步了解,比如龙族的龙威压制,凤凰的涅槃重生,等等等等。还有搬山猿一族,“举手投足间毁天灭地”。不过陈岑严重怀疑这是夸张的修辞手法。 此外,书中还讲到,根本没有经脉系统的东西也存在一定的化妖可能。 比如说植物,虽然有经络,却无法循环,因此灵气可以积累,却很难生灵。但灵气达到极致,又有机缘巧合,就能形成小天地,继而诞生灵智。 这已经算是简单的了,像石头、火种之类完全没有脉络的,就更难了。 《妖兽异闻录》的最后一章,就记载了部分这些“非典型化妖案例”。 诸如椅子啦,筷子啦,石凳啦,山岩啦,云朵啦,棺材啦。这种东西化妖,听上去已经和志怪小说没有区别。 陈岑不由得想起前世的日本妖怪“付丧神”,对,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严格来说,这样的东西已经不在妖的范畴之中了。它们与其说是真的有“灵智”,倒不如说是有“灵性”。把它们称之为“宝物”、“鬼物”、“邪物”,或许更为恰当。 而具体该怎么分,根本就是一笔糊涂账。 不过书上最后一段倒是轻飘飘提了一句,说理论上,只要灵气能够自成一方循环小天地,并得以保存积累,就可以成妖。 这让翻遍全书,却没有得到关于自己这样的案例的陈岑有了想法。 找来找去,陈岑只找到几种虫族有夺人心智的能力,但是它们没有类似于“血分身”这般的说法。 乾州朱鹮一族倒是有分神念的神通,但显然与自己无关。 至于吸食血肉精气,那就更没有说法了,几乎所有的妖族都有这样的特性,而书里也没有具体说明它们是怎么吸的。 至此,陈岑总结出三个可能: 一,自己是妖,只不过没有被收录。 天下妖兽种类何其之多,这一本《妖兽异闻录》不可能全部都收录了。而各种妖族的神通能力又千奇百怪,千百年来不断地在进化演变,不可能每一个都被记录得明明白白。 二,自己根本不是妖。 这个暂时没法验证,因为陈岑不知道怎么识别妖气,总不能跑到某个臭道士前面说“啊请问道长能不能帮我看一下我是不是妖怪”。 三,自己是妖,而且还是“非典型妖族”。 陈岑想起了前世一些科幻小说里的概念——能量型生命体。 比如在某个高温高能的环境里,电磁波可以随着规律性传播构成某种思维传递,形成一种另类生命体。 灵气,似乎就符合这种构成生命体的要求。 而“高温高能的环境”,不就是可以承载灵气、进行自我循环的“小天地”吗? 这时,只需要再加上一个智能意识…… 安魂珠…… 陈岑感觉自己似乎就要接近事情的真相了。 “嗯?” 突然感觉到了什么,陈岑的视线一下子穿过了墙壁,穿过了院子,落到了墙外。 太阳已经偏西。 浓眉少年提着衣服,站在门外。 一个少女正与他对面。 着一套靛蓝的制服,腰间配有长刀,背后一个遒劲的“捕”字。脑后长发乌黑,被扎出一只简单的马尾。 刘辰在她后面龇牙咧嘴,比着手势。 “六扇门办案,”官服佩刀的少女缓缓说道,举起了手中的令牌,“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第十四章 杀意 “这位……公差大人?” 沈江歌迟疑了一下,放下药桶,弯腰拱手。 “你是这户人家的主人?”佩刀少女指了指前面的院子,语气平淡。 “是的。” “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差大人的话,小人名叫沈江歌。” “沈江歌……”佩刀少女喃喃道,又问:“你是做什么的?哪里人?” “小人是猎户,本地人。有官府的文牒。” “沈江歌,我问你……”少女手指轻敲刀柄,慢条斯理地说,“六月廿一那天……你在哪里?” “六月廿一?” 沈江歌皱起了眉头,茫然道:“想不起来了。” “那我这样问吧,”佩刀少女紧盯浓眉少年的双眸,“你,在江家灭门的那一天,有没有到过江家?” 停顿。 “有。” 浓眉少年有些不安地说。 “什么时候?上午?晚上?” 少女的眉头微微蹙起。 “下午的时候,我……”少年愈发局促,“小人只是经过了江家大门口,没有进去。小人每半个月就要去薛家药铺还一次债,不得不经过那里。大人,小人和江家没有任何往来……” “不要紧张,我知道你和江家没有关系,”佩刀少女微微一笑,“放心,我只是想问一下,当时,你有没有在江家那里看到什么特别的,或是听到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小人……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当时小人只是路过,还要急着交债,完了还要去出工,所以……也没有注意到什么。”少年低头,小心地答道。 “真的没有什么了吗?”略带笑意的声音。 “好像没有……呃,”少年犹豫了一下,“小人回来的时候,好像听到……江府里有鸡叫声。当时将近……酉时。这鸡叫可算得上古怪吧?小人也不是很确定……” “哦?酉时的鸡叫?算得上,算得上……”佩刀少女微笑着,目光流转,落到了虚掩着的院门上,“我可否进去一看?” 说罢,也不等浓眉少年回应,便自顾抬腿推门而入。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株青藤,和几只鸡笼。地面倒是干干净净,连片落叶都没有,想必主人家时常打扫。 哦,还有一条小黑狗。 黑狗蹲坐在青藤下,平静地看向闯入者。 “咦?这黑狗倒是有趣,”佩刀少女微笑着走上前来,目光微微闪动,“见生人而不吠不避……嗯?” 眉头忽然皱起。 这狗……为什么看上去有点眼熟? 浓眉少年紧张地站在一旁,他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公差大人来这里做什么,直觉上不是什么好事,但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任其在院内四下信步观看。 所幸,佩刀少女没有进屋,她只是多打量了几眼院中的小二黑,随即便收回目光,绕院一周,瞧了瞧堆在角落里的一些碎砖和木头废料,还有咕咕叫的母鸡,又格外仔细地查看了院墙。 墙头不高,只过少女一个人头的距离,平整而光滑,没有一株杂草。 少女一手按刀,一手背在身后,漫不经心地说:“你刚刚说你要去出工?” “回大人的话,小人除了上山打猎,还在刘师傅家打下手,争取拜师……刘师傅是我们这里的一个木匠。”少年微微弯腰。 “嗯,我知道了。”佩刀少女点点头,转身向门口走去。 经过浓眉少年身旁时,她突然停下,把一块木牌递了过去。 “我是六扇门的一名捕头,如果你想起了什么,又或者知道了什么,觉得应该告诉我,就拿着这块令牌去六扇门,自然会有人带你来见我。” 少年愣愣地看着木牌上那一个工整的“捕”字,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拉了一下却没能拿过来。他疑惑地抬头,撞见了少女那深邃的眼神,和嘴角一抹浅浅的笑意。 “如果你想起了什么……明白吗?” 她突然探身上前,脸擦过浓眉少年的耳朵。浓眉少年全身一僵,本能地想要避开,却感觉到对方在自己耳畔呼出的热气,微微发痒。 她轻语道:“沈江歌……邱宜……军籍……” 青藤下,黑狗忽然仔细地盯向全身僵硬的少年。 声音极低,近乎呓语。 而陈岑却听得清清楚楚。 宛如惊雷。 他感觉到了恐惧。 浓烈到实质的恐惧。 白衣。 猎猎的军旗。 素缟飘旋。 陋巷。 雪梨糕。 馄饨。 碎瓷。 草绳。 箭头。 酒。 乐声,锣,鼓,琴,笛。 杀意。 克制不住的杀意。 浓眉少年抓着令牌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股奔腾的杀意,潜藏在浓烈的惊恐之下,如毒蛇藏穴,就要……破封而出! “小子!” “冷静一点!” “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肯定不是现在!” 浓眉少年面无表情。 手颤抖了一下。 青筋缓缓平复。 捕头大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小人……明白了。” 少年低眉垂首。 “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拍拍少年的手背,佩刀少女松开手,迈步离去。 浓眉少年呆立原地,低着头,久久不语。 “吱呀……” 院门又被推开,一直等在外面的刘辰急匆匆地进来:“江哥,发生了什么?先说清楚,我可不知道那女人是什么身份要干什么,她直接在路上把我堵住了叫我带路,一路打听还套我的话,套着套着就找上这儿了。怎么?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要我叫我爹……” “不用了,刘辰。” 浓眉少年摇摇头。 “江哥,你没事吧?”顿了顿,刘辰试探地问。 浓眉少年深吸一口气,抬头露出一个微笑:“没事……” “那位大人只是问问我知不知道江家灭门案的一些情况。” “啊?”刘辰倒抽了一口冷气,“江哥你不会真的扯上关系了吧?” “没有,我只是那天正好路过,”江哥摇摇头,“好啦,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要吃饭了。晚上我去收虾笼,你一块儿去吗?” “我爹叫我给他打下手,最近接了个大单子,”高大少年看上去有些遗憾,“要不,你帮我一起收了?” “行。你快回去吧,省得刘师傅又骂你游手好闲。” 高大少年无奈地看了江哥一眼,道了个别就走了。院子里仿佛是一下子就暗了下来,浓眉少年的影子被拖得老长老长。 “你到底是谁?”他突然开口。 小二黑看向浓眉少年的背影,抖了抖耳朵,忽然觉着有一点好笑。 “本座不是说过了吗,本座是一个超级厉害无敌牛逼的大能,只不过现在龙游浅水遭虾戏罢了。” “牛逼?那是什么意思?” “呃,”陈岑被呛到了,“就是……非常厉害啦……” “你到底想要什么?” “好吧,那本座就直说了,本座本来只是想要一点妖兽肉而已,但是现在要求提高了,本座现在要吃红烧妖兽肉。” “……” “对了,你会做饭吧?都没见你挥过勺,不会你都是叫隔壁你那小情侣做的吧?” “什么小……你……肉我都卖了,今天没有,等我进山打到再说。” 浓眉少年黑着一张脸,转身进屋淘米,开始生火做饭。 “哎呦哎呦,居然还害羞了,现在的年轻人难道都这么放不开的吗?爱就要大声说出来,这么简单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放心,你们那点小九九本座都懂的,本座活这么久,什么套路没见过?上门借浴桶这种手法就太没有技术含量了,简直处处都是施展不开的破绽。不信你看啊,待本座给你指点……欸?等等……” 短暂的寂静。 “靠?” “what?” “为什么?!” 陈岑一脸崩溃:“为什么没有记录下你们两个一起洗澡的画面???” 浓眉少年:??? . . 佩刀少女沿着漕运河缓步而行。随着天色渐晚,街边的商铺在陆陆续续地关门歇业。街上行人渐少,变得十分安静。 忽然,少女的脚步微微一顿。前方远远地迎过来了一个身影。 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臂挎一只竹篮,脸远远看上去稍显圆润。 头上一只雕花的发簪。 两人的目光短时间相交,都是不由自主地微凝。 “嘿……”远远传来渔家的号子声。 也就是一息的停顿,佩刀少女继续缓步向前。圆脸姑娘也渐渐走了过来。 按刀者。挎篮者。 当两人错身的一刹那。 圆脸姑娘微微侧身,让了一步: “大人好。” 佩刀少女偏过头,微微一点: “好。” 错开。 走远。 两人皆是没有回头。 直到走过很远,即便回头也无法望见。 渔家的号子声熄了。该是归家了。 “林师妹?” 佩刀少女停步。 她转头望向运河中央。只见一只小小的蓬舟顺流漂来,船头端坐着一个白衣男子,正在小酌。 “林师妹,好巧啊。”白衣男子举起手中酒杯,向着岸上示意。在他的袖口处,一朵蓝花若隐若现。 他的声音不大,却穿过不窄的河面,清晰地传入佩刀少女耳中。 “安师兄,好。”佩刀少女淡淡地回应道,“宗门给你派了任务?” “唉,还不是王乾那档子事儿,”白衣男子摇摇头,“王乾去往荆棘地之前在这里逗留过一段时间,所以宗主叫我来查查看。” “哦?那就先预祝安师兄立下大功了。” 佩刀少女只是一笑,继续前行。 “哎呀,什么大功不大功啦,我看林师妹对此事也是十分上心,这功劳怕是八成得让给林师妹了。” 白衣男子亦是微笑。 “身为六扇门捕头,朝廷要让我做的事,我也自当尽心尽力。至于功劳,朝廷又不会亏待我,宗门也另有安排,师兄何出此言呢?” “也是,也是,是师兄孟浪了,自罚一杯!” 白衣男子哈哈一笑,仰头饮尽杯酒,脸上反倒是流露出几分轻松之色。 “不过林师妹,最近这城里鹰眼卫都不在,你孤身一人在这小地方走着,身边连六扇门的人都没有一个。多事之秋,不怕意外吗?” 佩刀少女安然说道:“有劳安师兄费心了,师妹我修为不高,逃命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 “哦?”白衣男子仿佛来了几分兴趣,“不知是何事,竟让林师妹甘愿以身犯险?师兄可否帮得上忙?” “不用了,六扇门公务,恕师妹不便告知。” “好吧,”白衣男子自顾自倒上一杯酒,神情颇为惋惜,“那祝师妹一路顺风了。” 佩刀少女冲他一拱手,便快步离去了。船上的白衣男子一脸忧郁地望向少女消失的地方,眼神中渐渐透出玩味。 “罢了,还是先快点完成任务,好回去交差吧。”白衣男子抿了一口酒,伸手轻敲船舷。蓬舟微微一震,忽得加快了速度。 “嗯?等等,”他忽然又探出身子,闭上眼,嗅了嗅空气,“我好像闻到了……妖的味道。” “哎呀呀,真没想到,堂堂幽州城里,居然还会有妖出没。” “不知道这是不是和我的任务有关呢?” “这样的话,我这两天,还真是有的忙咯……” 第十五章 废墟 “我说,小子,你刚刚是肿么回事,一个完全没有修炼过的菜鸟,居然对六扇门的修士起杀意,你这是嫌自己活太长了吗?” “你知不知道修士是什么概念?就是可以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你的人!” “就算你有什么想法,用得着这么明显地表露出来吗?幸亏那女人好像是有求于你,不然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死了倒好,关键本座还在你这里啊!本座可不想白白给你陪葬,明白吗?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有什么隐情,直接说出来嘛!本座可是无上大能,虽然现在有些废……但再不济,出出主意也是可以的嘛!” 陈岑絮絮叨叨。 “邱宜?军籍?邱宜是谁?姓邱?是和你隔壁那小情侣有关系吗?难道是他爹吗……” “闭嘴!” 少年皱眉怒喝了一句,手里的粥碗砸落在桌子上,泼溅出了不少。 陈岑一时哑火,集中在少年脑海的意识看到了一些一闪而过的画面,模模糊糊,意义不明。 少顷,他才讪讪说道: “额,本座只是关心你一下,本座……无意窥探你的秘密。” 浓眉少年没有说话,只是专心致志地配咸菜喝粥,喝完整整一大碗。放下粥碗时,他看了一眼桌上刚洒出来的一点点粥,脸上露出了挣扎的表情。 这挣扎的表情带有明确的目的性,暗含怨气,似乎针对着某人…… “我说,”陈岑看着舔桌子的浓眉少年,有点崩溃,“我知道你欠了一屁股债,可以说是很穷……但是你好歹是个猎户,荤腥总该沾得起吧!没必要这么凄苦吧!” 浓眉少年置若罔闻,舔得忘乎所以。 “退一步讲,猎户也算是个卖力气的职业吧?你等一会儿是要去收虾笼对吧?你不觉得你需要吃一点干货垫垫底吗?比如说……肉?” “想都不要想。”浓眉少年不假思索地拒绝了陈岑的“善意”。 “喂!咱俩好歹也算是认识了吧?本座也没有追究你找那牛鼻子道士对付我的罪过,再说,本座还救过你一次了,用得着像防贼一样防着本座吗?” “救过我?”少年一愣。 “就是今天下午那次啊,你情绪失控那次。” “那不算。”正在整理背篓的浓眉少年又一次黑了脸。 “怎么不算啊,”陈岑看着那张黑脸忍不住翻白眼,“得得得,本座就不信你还能一辈子不吃肉!” 少年跨出门栏的一只脚停住了。他思考了片刻,点头道:“嗯,你说得有道理。” “……”我竟无言以对。 少年风风火火地转身回屋,开始在橱柜里翻找起来。草药、绷带、火罐……一只酒葫芦。 摇了摇,拧开来,一股子雄黄味。 “还来?”陈岑摇摇头,“雄黄这种低级的东西怎么可能对本座……” 少年一仰脖,雄黄酒下肚,片刻后,一股怪异的味道冲了上来,刹那间陈岑感到一阵眩晕,然后就失去了和浓眉少年的意识连接! “靠!还真的有用啊!” 陈岑崩溃道:“那你还听那臭道士的屁话给我洗什么澡啊!为什么不早点喝啊!你这脑回路我完全看不懂了啊!” 其实这还真是陈岑错怪了沈江歌,主要是沈江歌这里存货不多了,而且他也不能确定自己的酒能否对这“鬼附身”的状况有效用。出于谨慎和不浪费的态度,沈江歌自然是决定先去请教一下某位道长为妙。 当然这里还有更加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沈江歌这家伙……不会喝酒! 一喝就倒的那种! 半壶雄黄酒甫一下肚,浓眉少年就有点后悔了,怎么办,他晚上还有活儿啊,万一睡倒在河里了肿么办! 然后他看向了一旁的小黑狗。 “二黑,你陪我去收虾笼。” 刚刚被驱逐出脑海的某人:“……” . . 后山,树林,乱葬岗。 日影西斜,光线昏暗。 一个中年男子独自一人站在挖开的土坑里。 土坑里全是焦黑的、不成人样的骷髅。 男子蹲了下去,拾起一根腿骨,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僵硬的脸上渐渐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他拿着腿骨,靠近自己的脸…… “啵。” 对着那冰冷的黑骨,狠狠地亲吻了两下。 “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男子喃喃自语,嗓音沙哑至极,格外难听。 指尖自动渗出鲜血,在刚才亲吻的地方画了一个符咒。 “走吧,”他将黑骨捏成粉末,“告诉我,那些消失的血气,去了哪里……” 骨粉洒在空中,渐渐消散。男子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没有感应……”他皱起眉头,“明明是我自己的气血,为什么会没有感应?” “难道是实力在胎息境之上的角色?”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高手出现在这里? 难道也是为了那东西? “也可能是某种屏蔽之术。”他又蹲了下去,换了一个追踪术法,只是依然没有结果。 男子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他接连换了几个术法,在土坑里足足蹲了约莫半个时辰,依旧一无所获。 “奇怪……” 他深吸一口气。这种感觉很不好,明明线索就在眼前,却始终抓不住,只能干瞪眼。 他的时间也不多了。五十年之期已至,最多还有十天就要开始封山。要是在这之前还找不到那东西,先不说玄长大人会拿他怎么样,单是应付那位客人,就足以使他头疼不已。 想到那位客人,男子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暗暗捏紧了拳头。 “如果一时找不到线索,那不妨……走一走。” 客人的声音在记忆中响起,语调平淡。温和的表象之下,却潜藏着不容置疑的冷冽,令他不快。 但……事实证明,客人说的“建议”,从未出错。 只是这反而使得他更加厌恶起这位客人。 胸口郁积的闷气被缓缓吐出,男子最终还是很快平复了心情。 不管怎么说,当下还是任务更重要。 “走一走,那就走一走……” 他轻轻跳出土坑,扫了一眼四周,便转身离去。 说是走,其实速度快到令人咋舌,普通百姓甚至只能看到一道黑影。 若不是之前受了重创,他还能更快。 男子不愿多想别的事。他只是尽力清空念头,放松心神,然后全速向前飞掠。 不去想那位客人,不去想任务,不去想会不会有人撞见,不去想自己现在的身份,不去想接下来该做什么…… 直到心中微微一动,鬼使神差般地停下脚步。 他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废墟。 破壁。残垣。 三两根柱子,几只石兽。 孤零零地矗立在砖瓦间。 火烧过的焦黑被隐藏在漫天的红霞之中。 “这里是……”他打量四下,神色有些惊异,“江家?” 低头看向脚边,一方小小池塘已是浊绿,看不清自己的脸。 “还是没有感应……那为什么是这里?” “难道这里有什么特殊之处?” 男子打量着眼前那堵残壁,发现这墙上的焦黑分布不均,有一块地方明显要浅得多。他摸着焦黑的轮廓,意识到这里曾挂了一幅画。 “长五尺,宽二尺余……是画像……是祠堂画像。” “祠堂,祠堂……”男子低声自语,“宗族么……还是传承……” 男子敲了敲残壁,又查看了一番四周,却没有什么新发现。他思量片刻,负手缓步出了长满杂草的庭院,沿着竹林小路,从正门堂堂而出。 路口牌坊下,站了一位持刀差役,正拿了打火石给一只灯笼点灯。 看到江家已成废墟的庄园里突兀走出个人来,而且还绝对不是从他所看守的正门进去的,中年差役先是一怔,接着一下子紧张起来,暗暗握住刀柄。 “什么人!” “别出声,”男子信步走至差役身前,拿出令牌给他看,“是我。” 中年差役一看令牌,松了口气,俯身一拜:“大人……” “我来看一看,”男子沙哑着声音,目光深邃,“是谁让你守在这里?” 中年差役迟疑了一下:“是我们衙门的林思雅林捕头。” 男子点点头,又问:“时辰不早了,不回去么?” “林捕头让我在这里守到她回来。”中年差役拱手道。 “这样啊……”男子低声道,拍拍中年差役的肩膀,“辛苦了。” “应该的,应该的……” 中年差役赔着笑,恭送这位大人离开。 “娘咧,”看着男子的背影消失在路上,中年差役不由得擦了擦额头的汗,“居然是神武军的大人,这辈子都没见着过这么大的官。” “该说不亏是大人么?神出鬼没,怎么进的庄园,难不成爬那山沟翻墙……” 想了想那画面,呃,这算背后编排大人了吧…… 中年差役使劲摇摇头,拎着灯笼站回了庄园门口。 他拍拍脖子:“嘶,这蚊子真讨厌……” “不过话说,神武军的大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中年差役胡思乱想,“我爹说幽州城每隔一段年岁会有一件大事,最近衙门里似乎也有风声……不过我爹说以前来的都是镇远军啊……这事儿要不要告林大人一声呢……” 忽然似有砖块的翻动声。 持刀的差役探头向倒塌了一半的门口,仔细张望。 “奇怪,老鼠么……”他喃喃道,转回了身去。 片刻。 背后不远处。 某堵焦黑的墙壁下。 一个白色的虚影忽然从空气中掠过。 接着,夜幕就降临了。 第十六章 夜行 浓眉少年光了脚板,草鞋系在腰间,把碗里的一点陈米撒进河面,双手合十念叨了句什么,便即松开缆绳,一撑长蒿,小船就此离了泥岸,顺流而下。 月光映水。明暗交融。四下寂静,唯有虫鸣。 一点幽光在水下晃动。 小黑狗趴在船沿,好奇地看着沈江歌探入竹钩,将那幽光捞起。 哗…… 湿漉漉一只虾笼被抛上小船,笼子里一株水葫芦样的水草正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哇!狗子快看!” 大团子挤了挤一旁的小团子:“会发光的草欸!” “汪!”没见识的人类! 狗子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虾笼不大,是那种灯笼模样的筒子,用竹篾编成,表面长满了青苔。陈岑高中时曾在通识课本上见到过类似的,不过这异世界的虾笼显然要小得多,缝隙也更窄。 浓眉少年一拍虾笼底部,滑开了个竹板。他直接把虾笼往带来的鱼篓里一倒,月光下,可见零零碎碎各种小虾小鱼雀跃而出……最后是那株会发光的水草。它被浓眉少年顺手扔回了虾笼里。 “唔,是利用生物的趋光性捕虾么?”陈岑看得饶有兴致,“感觉比我们那儿更先进啊……” “汪?”狗子发出疑惑的声音。 “就是……我的老家啦,”陈岑解释道,“我们那里都是更大、网口更密的鱼笼,里面放的饵料,隔段时间就得换一次,一般是剥了皮的青蛙,后来青蛙没了就改剥蛤蟆……挺麻烦的,现在想想也挺破坏生态的。” 剥皮……小团子默默挪动屁股,离陈岑远了一点。 噗通! 月影被搅碎。虾笼扔回了水下。 浓眉少年打了个哈欠,摇晃晃脑袋,撑着小船去往下一个地点。 嗯? 陈岑忽然有所感应。 小黑狗猛地扭头看向身后—— . . 一道黑影出现在窄巷口。 看了看四周。黑灯瞎火,一片寂静。 不,倒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倒腾声从某些家里传来,好像是喘息什么的…… 黑影似是顿了顿。他抬头看看星空,又瞧瞧地上明亮的月光,接着小心翼翼,借着巷子两边屋檐下的阴影,缓缓向前闪动。 不多时,他停在了一处小院前。 院门贴了一副对联,红纸褪了色,字却黑得好看。 黑影没有推门,而是直接翻墙而入。像一只夜行的黑猫,轻巧落地的一瞬间整个人匍匐在地,全身的气息收敛到极致。静静地感受了十息,他才缓缓起身,仔细打量四周。 很好,那看家狗不在。 他这样想着,收起了藏在袖中的飞刀。 黑影先是去了院子角落,拿某种药粉往鸡笼里一洒,瞬间两只老母鸡由睡眠跌入了更深的昏迷。黑影抽出短刀,往鸡笼里捅了捅,并侧耳仔细听取地砖被敲击时的回响。 接着,他又重复这个步骤,把小院中每一块石砖都细细检查了一遍,重点检查了院中央青藤下。 似乎是一无所获,黑影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抬头瞧瞧月亮估摸了一下时辰,略一犹豫,便走向那屋子正门。 门上挂了把小锁。黑影直接摸出样细长物件往锁孔里塞去,几下搅动便开了锁。 “吱呀——”门开了条缝,黑影闪身而入,又轻轻将门带上。他打起一只火折子举过头顶,映亮了他蒙着黑布的脑袋。 黑衣人打量了一下屋内摆设,向前迈了一步…… 咔。 极轻的响动。黑衣人一怔,下意识地举起双手接住了从横梁上荡下、直击他脑袋的竹篮。 只是接住的一刹那黑衣人便暗道不妙,这竹篮意外地沉,还是从侧面上方甩过来的,任黑衣人再如何小心也不曾想到区区一个猎户少年家居然会在门口布置这等陷阱,终究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砰……黑衣人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门板上,怀里的竹篮腾起一股臭味…… “咳咳,”黑衣人一阵咳嗽,忍不住捂住鼻子,“什么东西……” 黑布掩盖之下的脸微微有些扭曲:“发霉的……鸡蛋?用土灰埋了……” 这要是扣我脑袋上了…… 黑衣人冷静了一下,脚尖一用劲跃上横梁,把那篮子小心摆回原位,同时也把牵动这“陷阱”的一根头发丝给搭回了门旁。头发丝挺长,倒是万幸没断,否则他真的很难再找一根类似的。 收拾完这一切,黑衣人倒是没急着去探索屋子里。他推门出屋,进了院子,这才深吸一口气,开始清理身上的气味——他怀疑,这屋主人设置这陷阱不光是为了恶心可能光顾的盗贼,或是干脆把他们砸晕,而更是希望能够在他们身上留下这气味,以方便追踪。 而追踪,正是一个猎手的拿手好戏。 那就更不能给这少年机会了。 . . 我,我没看花眼吧? 在那月亮底下锃光瓦亮明晃晃的……是个光头? 陈岑眯起一双狗眼。狗的身躯带给了陈岑前所未有的嗅觉和听觉,但是视觉能力却被削弱了。他刚才似乎看到了一个光头从远方的河岸边飘过…… 真是好诡异的幻觉。 “哈~”浓眉少年又打了个哈欠。他低头冲脚边的小黑狗道:“有点困啊……二黑你说要不要提前回去啊,还有四五个笼子呢……还是先让我眯一会儿……” “哈~”小团子也打了个哈欠,被陈岑敲了脑袋: “喂!问你呢。” “汪……”委屈的声音。你不是当小二黑当得很开心吗,问我作甚……我现在只想当一只安静的狗子…… 所幸浓眉少年只是象征性地征求了一下小黑狗的意见,显然心里还是有主意的。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撑船,挑起一只只虾笼,月光一次次被搅碎,很快船帮上便挂了两只半满的鱼篓,篓体浸在河水里。 陈岑初瞧着有趣,渐渐也失了注意力,开始听起两岸的虫鸣,呆看起满天星辰。有些陈旧的记忆被慢慢唤醒。唔,蟋蟀,蝼蛄,蛙鸣……这是纺织娘……这是一种鸟…… 他忍不住探出爪子捞了下河水,竟意外地有些暖意。 噗通! “欸不行了不行了,我就眯一会儿,眯一会儿……” 浓眉少年念叨着,眼皮耷拉着直打架,连身子也开始晃悠。他解开裤子冲河里胡乱放了泡水,随即便一屁股坐下躺倒,整只小船都沉了沉。待到水面重归平静,小船上已是细微的鼾声。 一只狗爪轻轻摁上了少年通红发烫的额头。 “汪唔……!” “别挠了,没事,不是生病,”陈岑没好气地对灵台里上蹿下跳的小团子道,“只不过……我也是醉了,一点雄黄酒就能醉成这样,这货啥酒量啊。” “还给我逞能呢,拿雄黄对付本座,到头来睡过去了还得本座照看你……”小黑狗蹲在浓眉少年身边,“真是吕洞宾咬狗,不识好狗心……” “汪唔……” “嘿,狗子,话说你家主人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生活的吗?” “汪。”是啊。 “白天陪那小姑娘瞎逛,晚上打猎和收虾笼?” “汪汪。”不是滴,主人一般白天去一个老头家做工,偶尔晚上或白天上山采药和打猎。收虾笼是隔四天一回的,平常晚上都在家里干杂活儿。 狗子很认真地纠正。 “自力更生,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陈岑随口点评了一句,也枕了浓眉少年的胳膊躺了下来,望着璀璨无比的星空,“还真是个辛苦的孩子……你有见过他祭祀或是扫墓吗?” 有关祭祀和扫墓的概念通过意识传递给了团子。小二黑沉默了一会儿:“汪。” 经常看到主人在院子里或是门口烧烧纸撒撒米什么的祭祀些鬼神,至于扫墓,每年两次主人总会去一个比较远的地方,那里有片树林…… 陈岑“听”着小二黑的描述,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些画面,似是安魂珠给他构建的记忆场景。一片山林,火红的桃花。身形单薄的少年挎着竹篮,行走在蒙蒙细雨中。他的背影荫蔽在树叶下,落花陷落在身后脚印里,孑然一身,唯有脚边一条小黑狗不离不弃,紧紧跟随。 “爹,娘,”少年抚着黑狗的脑袋,笑意恬淡,“我来啦。” 陈岑沉默了片刻。 “那阿桐呢?说说阿桐吧。” 小团子歪了歪脑袋。女主人啊……是她把我从路边捡回来的。女主人的笑最好看啦,她也很喜欢笑,尤其是遇到主人之后……但以前她很少笑的。 “哦?”陈岑有些好奇,“以前很少笑?” 是啊。团子点头。女主人以前老是哭呢,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时就会开始哭,其他时候就发呆,自言自语……只有我陪她的时候,女主人才会开心地笑! 自豪! 陈岑直接忽视了狗子的臭屁,摸了摸下巴:“老是哭……” 有点意思啊。 哗啦…… 不知道哪里的水面上传来水花声。 小团子突然兴奋了起来。 汪汪!鱼,鱼! “欸,鱼什么鱼……挠我干什么,多大的狗了还捉鱼玩,还不如跟我学学怎么夜观星象……” 狗子:??? 虽然嘴上说着烦,陈岑略一思量,还是难得地放开了心神、让出灵台,让小二黑自己玩去。 跟狗有什么好小心眼的,做人要大度嘛……绝对不是因为之前眼看着那木头脑袋的二货往水里撒了尿。 一边这样想着,陈岑不再管小二黑如何,只是躲一边钻研起蒋公子留下的记忆来。蒋公子的记忆里有不少有关修仙常识的内容,看着还是蛮有趣的,对当下一无所知的陈岑而言也是非常有用的。 于是,夜晚田野间的某条小河上,一条小黑狗不停地拍打着水面,水花四溅,玩得不亦乐乎。 小船轻轻向前飘动,月光将草地照得惨白。虫儿鸣叫欢快,只是听久了就会觉得有些单调。 哗啦,哗啦……水面上不时弹起些小鱼。小二黑瞪大了眼睛,趴在船帮上,举着小爪子,寻找着水面下鱼儿白色的影子…… 这道没抓住,下一道一定可以…… 哎怎么还是没抓到…… 这条太小了,它不跳出来。那边那个倒是不错…… 过来了…… 屏住呼吸,不要轻举妄动…… 近了,近了…… 来了! 哗啦! 小二黑准确出爪,拍到了目标之上! 哈!成功!二黑果然最棒了! 只是…… 怎么是张脸? 杂乱的黑发,肿胀变形的两颊。鼻梁裂开,嘴唇苍白,浑黄的水流不断从牙缝间溢出。 微微暴突的眼珠像是被蛛网裹束。 冷冷对视。 第十七章 慧生 “汪汪汪汪汪汪嗷嗷!” 小黑狗像只受惊的龙虾般弹了出去,撞在浓眉少年怀里。浓眉少年砸吧了下嘴,一个翻个儿,将小黑狗压在了身下。 陈岑也被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虽然他此刻没有占据灵台主导权,但感知并没消退,小二黑的刚才所见他陈岑不仅看见了,甚至还享受到了更加细腻的观看体验。那恶臭惊天的味道,那胀起的皮肤上一个个圆润的毛孔,那蜡黄牙缝里卡着的菜叶,还有那头皮之下隐隐的蠕动…… w***! 浓眉少年挠了挠脖子,抱紧了怀里的小黑狗。 “汪呜……” “住嘴!蠢狗!” 陈岑果断把灵台里的小二黑挤到一边,重掌身体控制权。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是尸体还是什么妖魔鬼怪?陈岑不知道。华夏那里每年夏天淹死的人也不少,不要说这异世界水网密集,出现个把浮尸啥的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如果是啥鬼魅…… “给我闭嘴啦蠢狗!安静!”陈岑死死按住那颤抖的小团子。 两岸的虫鸣不知何时全都静了下来。陈岑努力从浓眉少年死沉的身体下探出脑袋,盯着周围水面,一双狗耳四处转动。 安静,非常的安静。自刚才水面突然爆出的水花声后,就再无一丝动静。没有什么东西爬上来,也没有船帮被轻轻撞击的声响。什么也没有,就好像他们刚刚看到的不过是幻觉一样。 月光还是那么白皙,只是此刻带上了点森冷之意。 等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浓眉少年又翻了个身松开了陈岑。陈岑没有马上行动,而是警惕地等了片刻,依旧什么也没听到、看到。 灵台里,陈岑和小二黑对视一眼。 去……看看? 赶紧叫醒主人走了再说汪! 万一只是一具浮尸而已呢? 要去你去,我要走,我要和主人回家汪。 ……我就是你。 ……反正我不去汪。 一番毫无营养的对话之后,陈岑黑着脸,小心翼翼挪到了船帮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侧着探出狗脸…… 还是那张半腐烂的人脸。 一双眼睛半睁着,眼珠死白死白的,好巧不巧正与陈岑的眼睛对上。 陈岑僵住了。小二黑的灵识已经把自己嵌进了灵台的边角里,从一个团子变成了张饼。 僵了半晌,那眼睛始终毫无动静。陈岑咽下口唾沫,还真是浮尸啊…… 尸体嘴巴大张,眼睛的白主要是上翻的眼白。死尸的脸全被泡肿了,看不出来什么表情,甚至也看不出来性别。因此,抛开眼睛这一点,这死人脸瞧久了,陈岑也莫名地不觉得那么害怕了,这让他能有更好地精力去观察这死尸的其他方面。 尸体衣物很普通,是陈岑今日白天所见那些船贩的款式。脖子处有一道明显的痕迹,和前世法医影视剧里描绘的勒痕一模一样。奇怪的是,在这水面只能看到死尸的脑袋,身体似乎依旧沉在水下,也就是说这尸体在水中是站立姿势……看来脚上被绑了某种重物。 结合前世大量文学作品套路的熏陶,陈岑马上构想出了一幕“船贩遇劫惨遭勒死沉江”的戏码,之后便是“绳扣松脱坊间猎户意外寻得冤魂尸首,在神人帮助之下不畏艰险驱除万碍寻得凶案始末,上报衙门引得朝廷震怒发兵剿匪,束发少年打抱不平顺势入伍大展神功屡传佳绩,朝廷赏识平步青云前途无量,肉食者尸位者竞相讨好,探知这位新晋大人竟喜吃妖兽做成的回锅肉……” 陈岑看着眼前这臭烘烘的死人脸,忽然觉得“他”变得好可爱。 “嘿嘿嘿,”小黑狗傻笑着,伸出一只爪子冲下面拍去,“本座的前途全靠你了啊。魂归魂土归土,本座替你做报给个仇,你就替本座发挥点余热,这买卖划算啊,就不知阁下意下如……” 哗……水下突然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恰好和那狗爪对上。 “……何?” 陈岑呆愣愣地看着那张死人脸转了转眼珠,另一只手也从水里伸了出来…… 狗脸上的傻笑迅速消失,一爪子怼了下去。 “莫挨老子!!!” . . 光头小和尚慧生蹲在田地里,手里捧个紫金钵。紫金钵里盛了满满一钵的水,水上漂着一个小小的铜鱼。此刻,本该指示着一个明确方向的铜鱼却在胡乱旋转,看得慧生小和尚一阵眼晕。 “咦,奇怪,从来没见着过这种反应啊,这是什么意思……” 慧生小和尚挠挠光头。 师父说这探邪钵乃是上等法器,以前他用了十几年都没坏过。一旦侦测到邪祟之物的存在,只要在自己法力所能支撑探寻的范围之内,就会牢牢锁定邪祟的方向,从未出错。 但现在这四处乱转是啥意思啊……师父没讲过啊…… 等等!慧生小和尚突然眼睛一亮,师父没讲过,但是师门典籍里好像有过案例啊! 他赶紧坐下来,托着下巴,开始回忆起他读过的几千册书籍。 唔……探妖类的法器大多以妖气浓度作为主要观测对象,探查邪祟也差不多是这个道理…… 强烈的环境干扰,诸如颠倒五行的地方,就会令探测类法器失效…… 当然,如果一下子出现好几只邪祟,那自然也会让探测器滴溜溜地乱转…… 欸? 慧生小和尚倒吸一口凉气,好,好几只邪祟? 我被邪祟包围了?! 几乎下意识地把手伸进怀里要掏出保命物,就在这时,师父的音容笑貌突然出现在了慧生小和尚的脑海里: “慧生啊,凡事呢,要多想,多想……” “多想想再动手知道吗!”师父捂着光头上的肿包,对着慧生的屁股就是一顿猛踹。当时师父练功行岔了气,脸上黑得跟块炭似的,回房刚一推门,鬼鬼祟祟跟在后面的慧生小和尚拿着马勺就冲他脑袋来了那么一下,嘴里还喊着“孽畜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那马勺上居然还贴了张火符。 “多!想!想!” 一个字一脚,师父的脸黑了足足半个月。从此慧生小和尚把“多想想”死死刻在了脑子里。 “好险好险,差点违背师命,罪过罪过……” 小和尚擦擦汗,偷眼打量四下。周围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也是,他只是追一只怨魂而已,怎么可能突然就进了什么邪祟的老窝…… 那,这怨魂去了哪里? 慧生小和尚再一次仔细打量四周。忽然他看向了远处的一条小河,河上好像有什么。之前有见过夜间打鱼的渔人,慧生小和尚想了想,掏出了一副眼镜——没错就是眼镜——架在了单薄的鼻梁上。 “善哉,善哉……”借着眼镜,慧生小和尚瞧清了小船旁浮起的死尸,“可怜人啊,怎么就横死在这里,都有怨气了……” 收起眼镜,慧生小和尚拍拍裤子,整整衣领,准备……离开。 我是来找怨魂的,又不是这死尸啊…… 此时,师父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再一次浮现在了慧生小和尚的脑海: “慧生啊,做事呢,要懂得变通,懂得变通……” “懂得变通知不知道啊!”师父扯着慧生的耳朵怒吼,“道观是道观皇宫是皇宫,你把公主殿下喊成师太是几个意思啊啊啊!” “不都是排队等着见师父的女人吗……” “给老衲我滚去伙房思过!” 慧生的两条小短腿跑得飞快,一缩脖子躲过飞来的僧鞋:“不!准!掂!马!勺!!!” 从此,慧生小和尚把“懂得变通”这四个字死死刻在了脑子里。 邪祟邪祟,这死尸的怨气不也是邪祟吗,得处理一下,以防化作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慧生小和尚想了想,嗯,逻辑完善,面面俱到,完美,给自己点个赞。 “善哉无量佛,”慧生小和尚口宣佛号,一端紫金钵,面露悲悯之色,“众生皆苦,这位可怜的施主,就让小僧来助你解脱吧!” 手里的紫金钵突然“嗡”地一声响,铜鱼忽地瞄准了远方的小河,瞄准了那死尸所在的河段。 “咦?”慧生小和尚眨眨眼,“怨魂怎么去了那里……难道说……” 骤然地,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某种也能干扰探邪钵监测的可能…… “那怨魂附体进了死尸的泥丸宫!” 脚下猛然加快步伐,近视眼的慧生小和尚好像隐隐约约看见那船上有人影探向了那死尸,不由得急着大喊: “施主,放开那邪祟,让小僧来……”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见,平静的小河中,突然炸起了两人高的水浪。一团白色的东西腾空而起,以完美的抛物线飞出足足三丈远……才重新跌入水中。 砰……哗! “……来,来处理,处理哈……” 慧生小和尚的嘴巴合不上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喊完后半句话,声音都变得期期艾艾起来。 他下意识瞧了瞧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又努力想了想自己在寺庙里扛起过最沉的柴垛到底有几个师父大。 嘴巴登时张得更大了。 这,这渔夫,好大的力气…… 现在的凡人都这么厉害了吗…… 听师父说,血气旺盛的凡人甚至可以自己震退邪祟之物,我,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啊…… 第十八章 怨魂(4519字) 陈岑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 这显然不是小黑狗原本的身体所能做到的,一定是他陈岑的存在,悄然改变了什么…… 伟大的物理学家牛顿告诉我们,惊人的爆发力不仅可以一个耳光甩飞那死人脸,也可以甩飞那个打出耳光的人。 “痛痛痛痛痛痛……” 扇耳光很爽,但扇出耳光的爪子一点也不爽,疼得陈岑几乎以为它断了。陈岑再一次倒飞而出,径直撞进了浓眉少年的怀里,浑身酥软无比,显然刚才那一击耗尽了自己的力量。 他倒是一点也没后悔,想想一张死人脸突然冲你伸了过来……不想被丑哭就扇它啊! 死尸飞出几米远,又沉回了水里。河面上一阵气泡翻腾,咕嘟咕嘟,似乎又在向小船靠近。 这回不管是陈岑,还是灵台里紧张乱蹦的小二黑,都不约而同地对这具身体下了同一个命令:张嘴——冲着浓眉少年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哎!” 浓眉少年吃痛,“腾”地一下翻了起来,狂甩胳膊。 “嘶!二黑你干什么啊!”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小黑狗作态奇怪。它先是撕扯着浓眉少年的裤脚要把他拉到船边,之后却又是改换方向把他拉离了船边,然后衔来竹蒿往浓眉少年手里塞,接着又去往船头大呼小叫,脚步东歪西倒走两步瘫一下,就像是巷子里中风了的王老爷子…… “汪汪汪!汪汪!” “啥,啥情况……” 浓眉少年的脑子还是迷糊的,他下意识走到船边,想要掬一捧河水洗洗脸…… 突然水声大作…… “嗷汪汪!”(不要啊!) “吵什么吵啊!脑壳疼!”浓眉少年突然一个转身,把手里的竹蒿冲小黑狗打了过去。紧接着水里骤然弹起一个白色的影子,正正好好擦过浓眉少年的肩膀扑了个空……砸到了船对面。 一泼水花,恰好溅在少年的头上。 (oдo)…… 少年一下子僵住了。 通红的脸色开始变得白一块紫一块。 “二黑刚刚那是啥玩意儿?!”浓眉少年的酒彻底醒了。他下意识抓向腰间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今晚只是收个虾笼,所以没带长猎刀。少年一手捞起已经瘫软在地上的小黑狗,一手在渔网堆里摸索了几下,拔出了明晃晃的匕首。 少年弓起腰的一瞬间,怀臂里的小黑狗一个激灵。陈岑几乎以为身边换了个人——不,不是人,是那种沉睡的猛兽苏醒过来的感觉……那种属于猎手独有的气质,那种令周遭一切都微微感到刺痛的眼神……一如林间的那场初遇。 忽然微微地松了口气,莫名地觉得心安…… “心安你妹啊!”陈岑狠狠锤了灵台里的团子一顿,“对面是粽子欸!粽子这种灵异生物是你主人一个凡人能对付的吗?!还不快帮我一起叫他跑啊!!!” 谁知浓眉少年的表情突然变得怪异无比:“你……你没死?” “哈?” “啊?” 停顿。 浓眉少年的脑海里炸出一声咆哮: “你妹啊!本座挂念你以致落魄到这份田地,你妹的居然在想本座嗝屁?!你的良心不痛吗?!!!” “……” 浓眉少年表情变换,憋了老半天,终于憋出句话:“你,你刚刚说啥粽子?”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疑问,一颗黑发纠缠的脑袋缓缓探出水面,歪靠在船帮上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船上的人。 准确来说只是盯着浓眉少年,这水粽子正眼都没给那黑狗一个。 刚刚使出惊天一击的陈岑:…… 麻蛋!怎么就没把你脑袋拍碎! “水鬼?!”浓眉少年脸上惊疑不定。 “大概是吧,某种尸体,你能对付吗?” 浓眉少年微微后退:“头一回见着,我娘说我外婆她碰到过……” “怎么说?” “一般提前敬些酒水生米就行,水鬼不会主动来打搅船上人家,要真碰上了,拿煞气重的菜刀之类可以顶一下,还有开过光的符咒护身符啥的,一般水鬼也就知难而退了……” “那你有吗?” “没有啊!水鬼啥的都是大江大河才有的,天知道到这小河里会冒出来一个啊!我的猎刀本来应该可以,但我没带,不知道这匕首行不行,我试着捅它看看……” “得,当心捅进去了拔不回来,你还是拿好了准备自裁吧,早死早超生,当心赶不上二路汽车。”陈岑忍不住揶揄这货。 “等等……”少年一皱眉,“你不是说你很厉害的吗,你没办法?” 苍老深沉的声音一窒:“本座……本座全盛之时,这等垃圾邪祟吹口气就能让它灰飞烟灭,哪里想过什么针对性的解决方案……少年,力量才是一切的根本,只要你力量强大,不管什么妖魔鬼怪,只要碾过去就行……明白吗?” “你好像说得有点道理……”浓眉少年点点头,“可是还是没啥用啊。” “……”似是深吸了一口气以稳定情绪,声音低沉道,“会水吗?直接往河岸方向跳,游过去。” “可是二黑不会水啊。” 陈岑刚想骂一句“是你的命重要还是狗命重要”,却只是张了张口,终究没能骂出来。 “再说,水鬼肯定游得比我快,我娘还说水鬼能在水里缠人,把人掐死往水底拖……” “不会,这不是水鬼,”陈岑声音闷闷地说道,“这只是一具莫名其妙尸变了的尸体,它的腿被什么绑住了,你没瞧见它只能以蹦的形式移动吗?哦对你刚刚睡过去了没见着……反正,它游起来肯定不利索,也不会啥缠人的本事,你大概率逃得掉。” “那二黑……” “把我……把二黑扔过去,”陈岑淡淡道,“二黑自己能处理。它是狗,我不信它不会游泳,”死死摁住想要表达反对意见的团子,“它不会水简直就是狗界的耻辱,我个人认为它只是缺少了一点历练……当然,最主要的是,我确信这水尸是冲你来的,这蠢狗根本不在它的注意力范围之内。” 对话间,那死尸以奇怪的姿态拿脑袋敲击着船帮,一只手伸出水面在空气中不停地抓挠,像是要爬上船,可被那一击砸歪了的脑袋总是撞到船帮上。 “智商一般,大概率是瞎子,判断方位的依据只是你,你靠得越近反应就越激烈。别试着捅它,它的要害很可能是脊椎而不是脑子,脖子的韧性也不是你能尝试挑战的……闪开!” 水尸突然一窜,嘴里射出什么东西直奔浓眉少年脸面而去,速度快得惊人。尽管浓眉少年一直处于警惕状态,还是险些被它射中。他勉强侧过脑袋,那黑色的东西划破了浓眉少年的下巴,随即迅速回缩。 匕首滑过,那黑色东西一弹,没能被砍下。黑色东西带着少年的鲜血回到主人嘴里,却也只缩了一半就没能继续缩进去——原来是条长舌。 小船剧烈晃动,水尸的半个身子都扑了上来,若是它把在空中乱晃的手臂放平,苍白的手指也不过离浓眉少年的光脚板三尺远,并且指甲在不断生长。 尝到了鲜血,水尸明显挣扎得更兴奋了。浓眉少年不得不再努力后退了一点,半只脚踩在船帮上,以维持小船平衡。 “你别看它现在很蠢的样子,但它的反应速度其实很快,只是更接近于本能而不是临场应变……我怀疑你如果现在保持这个位置反方向游到岸上,它甚至都不知道绕开这船。” 陈岑此刻头脑异常冷静,就算是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此刻自身的冷静,已经远远超出了陈岑在地球时应有的能力。 在他的识海中,安魂珠缓缓旋转,散发出某种波动。它似乎有点兴奋…… “所以,”陈岑以冷漠的语调总结分析,“把这狗扔出去,然后自己逃。” “快行动吧,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少年低眉看向臂弯里的小黑狗,对上了它的眼神。 莫名的,少年觉着这眼神,有点像自己脑子里的那个人。 如果那个人正当面对着自己说话,他的眼神或许就是这样,带了一点自信,和决然。 沉默。 “听上去有点道理,”少年低声道,“我……信你一次。” 他抱起小黑狗,柔声道:“二黑,加油,自己游过去。” 死尸微微抬起头,似乎在诧异面前这人要干什么。 迟钝的脑子里接收到的画面,是少年奋力一掷,将那刚刚打了它耳光的生物扔向河岸——它倒是没什么羞恼和愤怒之情,眼前这少年给它的吸引力远比其他一切要强,强到它可以为了得到这少年,不惜击碎阻挡在前面的一切。如果那生物再一次挡在它前面,它不会犹疑,而是直接咬上去,撕裂它的胸口,捏爆里面跳动的心脏,折断那碍事的脊椎骨——一如此刻,那少年渐渐游远,它有些急了,怎么还爬不上这船——这碍事的船! 嘭! 它把那高举半空的手臂环上了小船,被水泡烂了的声带发出彻底毁坏咽喉的嘶吼,有如蛇鸣,又像是骨刀斩过筋肉交叠之所。水尸抱起了小船,那些木板发出“格格”的脆响。虽说是“小”船,可实际也是有三四个成年人的分量,沉得它脑袋都没入了水中。 “妖孽住手!”岸上突然传来明明清脆稚嫩却故作老成的声音,莫名的有点熟悉。啊,是了,是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和尚,从它在祠堂觉醒的那一刻起就一路跟随,十分的碍事……比这船还要碍事! 碍事的东西,就该让他们滚到一起,死开! 水尸咆哮,将那小船狠狠朝小和尚掷去,随即猛一用力,整个窜出水面,直冲还没上岸的少年而去。“我咧个无量佛诶!”小和尚吓得滚到一边,接着便看到水尸冲向那“渔夫”。他赶忙举起紫金钵,却见水尸再一次弹出了它堪比利刃的舌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不管施法还是念咒都来不及了啊!“罪过罪过,我的错啊!”该是早点行动的啊,发什么楞啊!明明就只是个普通凡人,之前的水花不过是我近视看错了啊! 笨蛋!慧生真是个笨蛋! 没有人能挽回这一切。其实陈岑自己也知道,自己告诉沈江歌的方案漏洞百出,就譬如水尸真正的弹跳力,根本无从得知。一个要命的估计错误,就可以轻易葬送一条生命。陈岑很清楚这一点,他甚至比浓眉少年更清楚“我本以为”这四个字所意味着的代价——一些回忆,一些画面,原本早已被陈岑塞进记忆的五斗橱深深掩埋,此刻却在蠢蠢欲动,引得心脏某处轻轻地疼痛。 啊,我明白了,是你吗安魂珠?是你在搞鬼对么?没有“人”能够阻止眼前发生的一切——但是我可以,有了安魂珠的我可以。 我感觉到了你的激动与兴奋,那是久饥不饱后遇见了食物的激动与兴奋。你想要那具尸体里的东西对吧?你也能帮我对吧? 那好,我就满足你。 小黑狗挡在了水尸前进的路线上。其实陈岑已经筋疲力尽,并无游上岸的可能,可他只需要顺流,再加上挤出来的一点力气,就足以使他出现在他本不可能出现的“碍事”位置上。小黑狗抬起头,明亮的眼眸里映出了水尸的丑脸,也映出了月光。 “来吧,我知道发动你会让我付出严重代价,”陈岑对着识海里的安魂珠说,“但我现在只想要干掉这恶心的家伙,舌头居然能伸这么长……” “好奇怪的愤怒感,我明明不该是那种容易发火的人,”爪子指向空中的水尸,眼底浮现出红色,“穿越以来,到底有什么在影响和改变我?” 安魂珠转动渐渐加速,难以言明的波动震荡而出。 “狗子,你说我是不是干了件蠢事?” “你主人的死活……根本关我屁事啊!” “他关心的是你而不是我,那我他娘的为什么要救他?!” “而且更他娘的是,为什么我一想到能帮他干掉这卑贱的生灵,我他娘的……怎么就觉得这么爽?!!” 黑狗发出低沉的咆哮,盖过了水尸的嘶吼。愤怒的死白眼对上了愤怒的狗红眼。混黄的口水喷溅而出,水尸挥动手臂打了下去。而小黑狗避开了那些长长的黑指甲,一口咬住了水尸的手臂,刹那间被带上了半空! 距离!就是距离! 你,送上了我的眼前! “但是我现在不想知道为什么,劳资我现在就是嫌你丑,就是想怼你,就是想要爽!” “所以……给,我,去,死!!!” 安魂珠轰然爆发!无穷的诡异力量从狗爪上爆发而出,水尸注意力都在舌头上,第二记耳光就此降临! 没有惊人的炸响,没有之前那匪夷所思的巨力,但狗爪挨上尸脸的一刹那,水尸的喉咙就再也没能发出声音。那些诡异的力量穿透了水尸的皮囊,直接涌入泥丸宫深处,找到了它们的终极目标——那道白色的虚影,那个慧生口中的怨魂。然后……碾压它!撕裂它!挫碎它! 波动炸开。水尸身躯骤然无力,砸入水中。长长的黑舌没能刺中浓眉少年的身体,只是激起两排水浪。 入水的一刹那,在场所有人,不论是沈江歌、陈岑,还是慧生小和尚,都听到了一声自心底而起的惨叫。 凄烈,凌厉……仿佛能刺痛灵魂。 “哈……成功了……咳……” 被压在水尸之下的小黑狗吐出带血的气泡,渐渐下沉。 “二黑,抱歉,接下来……看你的了。” 说罢,陈岑一昏,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十九章 善哉(4531字) 黑衣人合上书册,手指摸过书封上的《妖兽异闻录》。 他又看向矮柜。月光透过窗子,照出了一排的书册:《伤寒杂病论》,《筹算》,《大秦历》,《鸿蒙祭谣》……还有一本小说杂记《白石鬼谈》。 每一本都装订得整整齐齐,有着翻阅过多次的痕迹。 “按大秦律,鼓励垂髫孩童学堂读书,每户每年可得一笔补贴,其目的是为了提升大秦国民的整体素质。但各地学堂水平毕竟参差不齐,补贴也十分有限,甚至有过被地方官侵吞的现象。最终,平民百姓能够承担得起的上学年岁,往往也就一二年,甚至很多地方根本没有读过书的人……即便是幽州城,能读懂《妖兽异闻录》这种的,平头百姓里怕是找不出十指之数。” 这本《妖兽异闻录》,说是高级读物吧,它却又十分零碎基础,行文口语化,带有明显的科普色彩。 但说它是一本大众读物,那也肯定不止如此。 且不说这本书普及的妖兽种类已经远远超出了幽州城地域所能接触到的范围,单是这厚厚的一本书里数不尽的生僻字,其要求的文化层次绝对在普通百姓之上。 一个少年猎户,父母双亡,靠山吃山,从小挤住在幽州城贫民才待的东坊私设户巷,欠了药铺一屁股债,凭了街坊邻居的接济才博得一线生机,也就是近几年收入才好了一些,这两天还打算学木匠手艺去,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文化人。 说他是猎户,储备一些妖兽方面的知识也无可厚非,但是拿出《妖兽异闻录》这样一本书来,显然就不合理了。 而且还不止《妖兽异闻录》这一本书。 黑衣人仔细翻寻书封,最后找到了一枚墨印。 “白鹤书局?没听说过,不是幽州城本地的书局……” “看来那消息是真的,你和世家的关系不一般……如此,那东西在你这里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一个普通凡人,拿到了那东西,会做些什么呢?是立刻开始修炼?还是藏起来?” 黑衣人环顾卧房,这房间里家具单薄,真要藏东西,也着实没什么好地方。 “那东西太特殊,没法用术法进行探查……如果不在这屋子里,那很有可能埋在了其他地方,或者是被带在了身上。” “难道真要绑了他?” 黑衣人看向手里的铁质箭头,那是他从一堆竹箭里意外发现的。 箭头三棱,带有倒刺,只是磨损严重,如果黑衣人不是本来就认识这种箭头的形制,怕也是会直接以为这是坊间铁匠的劣质作品。 而实际上,这枚铁箭头,来自某支大名鼎鼎的大秦强军。 他把铁箭头小心地摆回原地,同时摸了摸其他三棱竹箭头。看得出来,制作这些箭头的人是想仿制这枚铁箭头。 “尚不清楚这少年,在邱家的事情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贸然动他,怕是会引起邱家的警觉,继而牵动鹰眼卫的目光……” “看来只能先想办法派人盯住他,等他自己露出马脚。希望我的人可以信得住……” “但即便如此,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妥……”黑衣人盯着矮柜里的那册《妖兽异闻录》,蹙起眉头,“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忽然门外传来动静,似乎是院子里进了人。 嗯? 黑衣人一怔,那少年回来了? 等等,现在是什么时辰? 快丑时了?! 我怎么待了足足两个时辰? 我居然……忘了时间?! 黑衣人下意识地想要找后窗,结果发现这屋里竟没有后窗! 开什么玩笑?! 我居然被困在这里了?! 黑衣人深吸几口气,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听见院里的脚步声到了屋外,接着开始解那挂锁。黑衣人脑中疯狂地策划方案,但是情急之下似乎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 不对!黑衣人一惊。 我这个状态不对! 原本的计划,如果那少年提前回来,他也应该能在少年进入巷子后,就通过灵觉感知觉察到少年的靠近,从而提前离开。 但是现在,我的灵觉,我属于修者的快速思维的能力,怎么全都消失了…… “咯吱……” 房门被推开了。 . . “我说这位……小师傅?” “善哉无量佛,施主请讲。” 浓眉少年表情古怪,他看着眼前这比自己矮了足足两个头的小和尚,还有那张粉嫩白净的圆脸蛋,心想这是其实就是个小屁孩吧? 这是哪里的寺庙心那么大放他出来乱跑,也没个大人跟着? “哦对,小僧法号慧生,”小和尚合十行礼,然后又举起一根手指在空中画字,眨巴着眼睛:“师父希望我要聪慧的慧,师父希望我不要惹他生气的生!” 一颗小脑袋在月光下锃光瓦亮。 浓眉少年本来是想伸手摸摸那光头的,但想起之前他还在河里时,回头就瞧见慧生小和尚一个紫金钵砸沉了死尸,等死尸终于重新浮上来时那张丑脸已经成了面饼——便果断后退了一步。 缩在脚边的小黑狗冲小和尚汪了一声,舔舔主人的脚跟。 “我,我叫沈江歌……”浓眉少年勉强笑笑,“慧生小师傅是不是懂一点驱邪之术,能看看这是什么情况吗?” “慧生就是来处理这妖孽的!”小和尚捏着小拳头,大声说。 片刻后却又沮丧了下去:“可是慧生好像又没帮上忙,还坏事了……” 小和尚低着头,踢着脚下的石块。 “本来慧生是一直在追这怨魂的,”他声音闷闷的,“但慧生脚力不行,追不上,追到这里还跟丢了。慧生好笨,看到这带怨气的死尸,也没想起来怨魂可能附身进去了……” 小和尚苦恼地抓着头皮:“慧生明明学了整个藏经阁的书,可是……可是一看到那死尸尸变成了鬼尸,就呆在那里了,怎么也反应不过来该做什么,差点,差点……差点就让施主……” 肩膀一抖一抖,到最后,成了无声啜泣。 “慧生,慧生好没用……慧生只会坏事……” 站在他前面的少年微微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慌乱了片刻,才想到自己的帕巾,从兜里掏出来,又发现湿透了。不仅如此,浓眉少年此刻全身都湿漉漉的,愣是找不到一块干燥的布。 “那个,那个……”浓眉少年笨拙地拍拍小和尚的肩,递过去那块拧得半干的帕巾,“其实没关系啦,人力有时尽嘛,没有人能什么都做到,况且你本来就做得很好了……” “很,很好吗?”慧生小和尚抽着鼻子抬头。 “是啊,”浓眉少年认真地点点头,“如果不是你吸引了那……那叫啥来着?” “叫,叫鬼尸。” “如果不是你吸引了鬼尸的注意力,它拿船第一个砸的就是我了,”少年接着道,“而且,你看,我不懂这些脏东西的事情,连名字都不知道,这种事不就是得请教小师傅你了吗?小师傅可比我懂得多了啊。” “所以,小师傅明明很棒啊,怎么会没用呢?我还得谢谢小师傅替我帮忙哈。” 慧生小和尚呆呆的,眼看着月光下那张少年的脸,浓眉一弯,笑意真诚。 抿了抿嘴唇,小和尚擦擦眼泪,弯腰一礼。 “谢过沈施主,”慧生一板一眼地说道,“但是慧生于心有愧,必定要补偿沈施主,才能安心。” 他顿了顿,又问:“不知沈施主除了打渔,还做些什么?” “额,我不是打渔人家,我只是收个虾笼而已……”浓眉少年摆摆手,“其实我是个猎户。” “嗯?”慧生小和尚眨眨眼,“虾笼是何物?” “啊?” 少年也有些懵,这世上还有不知道虾笼是什么的人吗…… 哦哦,听说出家人不干活的,不认识这个倒也有可能……欸不对啊,那石道长还给人摘过棉花,这怎么说? “虾笼,虾笼嘛,就是……”手指向河里,然后呆住了,“哎呀,那是问宋伯借的船啊!” “还有我的鱼篓!”浓眉少年直接跳回了河里,拿着竹蒿四处摸索,好半天才找回了那两只鱼篓,只不过,显而易见的,全空了。 那只小船散架在岸上。少年抱头蹲坐一旁,一言不发。 这一刻,不管是小黑狗还是小和尚,都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低气压。 小黑狗倒是无所谓,直接摇着尾巴踉踉跄跄上去了,不停地蹭着自闭中的主人。 “咳咳,善哉无量佛。沈施主,此事由小僧来解决,”慧生小和尚走上前,“慧生这里有些银子,应该够这船钱了……” 浓眉少年抬起头,眨眨眼,表情总算是缓和了一些。 随后,慧生歪着脑袋思考了些什么,又从怀里摸出个瓶子。 “沈施主,”他把瓶子交给浓眉少年,“我好像闻到你身上有很淡很淡的妖气。既然沈施主是山中猎户,那难免遇上些妖物阴物。这瓶驱妖散,乃是小僧师门所产,独家配方,服之可祛邪避妖,效用极佳。” “若是遭到妖气侵染,觉得周身不畅,每次取一耳勺大小,用水送服即可。视情况可以适当加大剂量,但切不可超过八钱。” 看着那白色瓷瓶,脚下的小黑狗忽然微微倒退。 浓眉少年好奇地接过来,问了一句:“这驱妖散和石道长的驱邪散是差不多的东西吗?怕是很贵吧。” “石道长是谁?不认识,”慧生摇摇头,“道家的东西肯定和我们不一样。不过这药虽是我师门独门配方,但药材简单,也不是什么名贵至极的东西。” “行,谢谢慧生小师傅。”浓眉少年也不矫情。这驱妖散确实于他上山有大用。 他看了一眼脚下,却见小黑狗浑身颤抖。 “二黑,怎么啦?”浓眉少年抱起小黑狗,柔声问道,“是着凉了吗?” 小黑狗像是在发呆,没有回应他。 浓眉少年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当它是今晚惊着了。他有些过意不去,就这么抱着小黑狗,继续向慧生小和尚询问这“鬼尸”的问题。 鬼尸,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尸变方式,一般是有怨鬼钻入了枉死的、带有怨气的尸体,在机缘巧合之下与尸体相结合而形成的。 在这个结合的过程中,怨魂会短时间被削弱阴气,造成紫金钵的探查紊乱,因而慧生小和尚会找不到方向。 这种结合也是极其少见的现象,绝不是一只鬼随便钻进具尸体就能成功的。慧生小和尚一时间没想起来,也有几分情有可原。 至于怨魂,那形成的可能就多了很多。人死而魂灭,只是某些特殊情况下三魂七魄仍然会有一部分留存,并受到死前执念、怨气等等因素的影响,成为只剩下单薄本能的怨魂,随意飘荡在人世间,铸就不少乡野间的鬼怪传说。 单纯的怨魂其实很好灭杀,慧生小和尚手里的紫金钵就是一等一的灭魂法器。只是这怨魂钻入了尸体,有了屏障,才变得棘手起来。 尸体受魂也不同于普通尸变,而是有了一定的灵智,躯体也得到了怨气的强化,变得韧性十足,力量诡异。尽管是以透支身体为前提的,鬼尸的爆发力依旧令众多驱邪师不敢小觑。 对付鬼尸,除了纯粹的力量碾压,直接以灵魂法术攻击其中的怨魂,是最好的选择。慧生小和尚在反应过来之后,也迅速施咒,驱动紫金钵给鬼尸来了那么一下。这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打击,也有暗含其中的灵魂冲击。 “死尸的事,也会由小僧上报官府。放心,不会牵扯到沈施主。”慧生小和尚拍着胸脯保证道。 这种邪异事件,本来就不是个普通人能说清楚的。既然死者死因与尸变无关,那只要慧生小和尚这种修行人去和官府说一声,之后的破坏只是驱邪造成的,就可以了,没必要再把浓眉少年牵扯进来。 “你……一个人去衙门行吗?” 看着这只够自己腰间的小和尚,浓眉少年实在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没想到一向故作老成的慧生小和尚也愁了脸色:“是哦,幽州这里不欢迎佛门,我就是被他们从幽州城里赶出来的……” 不过他又很快拍手喜道:“诶我可以找这幽州城外的县衙啊!” 那行吧…… “我得回去了,你要一起走吗?没地方住可以先住我家。”浓眉少年问道。 “善哉无量佛,多谢沈施主好意,只是小僧自有去处,”慧生小和尚一脸认真道,“而且小僧打算再留一会儿,好给这不幸的施主念遍《地藏经》超度一下。” 浓眉少年点点头:“那行,我先走了。” 两人告别。浓眉少年怀抱小黑狗很快走远了。慧生小和尚坐在原地,给那死尸念了三遍经文。 最后他拾回紫金钵,却是有点摸不着头脑。 “奇怪,怨魂已散,紫金钵却没有收到残魄……” 回想起那死尸飞到半空却突然失力掉下,紧接着那声奇异的惨叫…… 慧生啊,要多想…… 小和尚一个激灵:“善哉无量佛!难道是?!” 他猛地转头四下张望,开心地大喊起来: “师父师父师父!你是不是悄悄跟在慧生后面呐?!” . . 距离幽州城极其遥远的某座山峰之上,一座古刹里,某个面容俊俏的年轻和尚忽然打了个喷嚏。 “什么情况?谁惦念我?感应这么强?”年轻和尚狐疑起来,“难道是慧生那小笨蛋?” “不对啊,明明跟他说过没事儿别喊我,我才不会管他的……” “难道说遇到了生死危机?也不对,我留在他身上的神念没被触发啊……” 年轻和尚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长叹一声“善哉无量佛”,继续禅定。 “小笨蛋,你可给为师悠着点啊……” 第二十章 家人 “阿啾!” 浓眉少年沈江歌狠狠打了个喷嚏,又抽了抽鼻子。 像是有感应一样,身旁的小黑狗也打了个喷嚏。 一人一狗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一起朝火盆靠了靠。 “嘶……”沈江歌搓着手臂,喃喃道,“可千万别伤风了啊。” 此刻,浓眉少年已经换上了干燥的衣服,搬了张小板凳在家里坐着。堂屋中央,摆着火盆,此刻正火苗飘动,柴响动耳。那一垛燃烧的木柴上,煮着小小一瓦罐的姜茶。 小黑狗吸了吸鼻子,没做声。 浓眉少年耐心地等水声响了一会儿,才揭开瓦盖。一阵水汽翻了上来,露出了里面翻滚的水泡。 生姜去皮,切成条丝放入瓦罐。加入几枚蔗糖块,用杵子捣碎了,再猛火大煮。哦对,还要放三粒小红枣。 热烈,辛辣,暖意。 浓眉少年捧着茶碗,长长地嘘出一口气。 他盯着忽明忽暗的火苗,怔怔地出神了一会儿,回想着在河滩那里发生的一切。 拿过桌上的小瓷瓶,拔开盖子闻了闻,浓眉少年点点头:“嗯,真的是好东西。” “可以祛除妖气、驱赶邪祟?”他拿指头沾了点那明灿灿的粉末,冲碗里掸了掸。哈着气,将手里的姜茶一饮而尽。 “二黑要来一点吗?”沈江歌举着木勺,问脚边的小黑狗。 黑狗偏过了脑袋。 浓眉少年不以为意。狗的恢复力不管怎么说都要比人好上那么一些,尤其是伤风这种小毛病,倒不需要他太担心。 他又喝了一碗姜茶,觉得浑身总算暖和了不少。 捧着碗,发着呆。 “喂……你醒了吗?” 沉默。 “你怎么知道本座之前晕过去了。” “你之前说过,那怨魂是冲我来的。”浓眉少年说了个看似不相干的事情。 “什么意思?” 浓眉少年轻声道:“其实那鬼尸在半空中突然歪掉,我余光是瞧见的。” “我不傻。慧生小师傅当时没来得及做反应,没道理鬼尸忽然自己失措。唯一的可能,就是你动了手。” “……” 那苍老威严的声音淡淡道:“你难道不觉得,也可能真的是你小子走了狗屎运,碰上了百年难遇的平空摔?” “那我运气未免也太好了,”浓眉少年笑笑,“可是,石道长说过,我的命格不太好。和我待太久的人,运气都不怎么样。” “确实,那鬼尸运气不咋地。” “那,如果我还想告诉你……”浓眉少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竟带上了几分戏谑,“我身上其实有石道长的平安符,如果有邪祟碰我,会直接魂飞魄散的呢?你用不着救我的。” 停顿。 “你不是说你没符吗?!” “骗你的。” “你大爷的……弟弟肯定很高兴生了你这么个机灵儿子。” 沈江歌:??? “等等,”声音突然怀疑起来,“你和那牛鼻子道士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浓眉少年拿火钳挑了挑火盆:“不是那个石道长,是那个石道长。” “啥玩意儿?” “石道长的师父也叫石道长,石道长师父的师父也叫石道长,石道长师父的师父的师父也叫石道长……总之他这一脉都是叫石道长,”浓眉少年像是在说笑话,“我小时候,在青石街摆摊的是现在的石道长的师父,他和我爹娘关系不错,就是他给我算的命、送的符。后来他走了,新收的徒弟就不怎么认识了——他好像也没打算来认识我。” 浓眉少年托着下巴:“不过呢,这符是一次性的,我也舍不得真的用掉,总不能再去问石道长要个新的吧?而且用掉了也是会亏空我的气血,整不好一个月都下不了床……总之,谢谢你啦。” “哼,你真当我高兴救你个榆木脑袋啊!” 声音怒道:“一条狗的命都比你大,蠢货配蠢狗!真当自己很厉害了,睡船上时还不是本座帮你挡的枪,你没晕本座倒晕过去了,结果屁都没收到一个……还拿雄黄酒毒老子!” “嘿嘿,嘿嘿,”浓眉少年傻笑,听凭那声音胡乱骂了一通。待到声音忿忿渐停,才忽然又认真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对小二黑那么好吗?” “不想知道。” “哦。” 沉默…… 沉默…… 沉……默…… “好吧本座输了,你讲。” “因为二黑也救过我的命啊!”浓眉少年抱起小黑狗,揉它的耳朵。 “我十五岁那年独自上山被蛇咬了,是二黑突然心有灵犀跑上山找我,又下山找人来救我……大热天的,六里地,一点水也没喝,到阿桐家时直接晕地上了,狗舌头还是刘辰好不容易塞回去的。” “二黑就是我的家人!”他和小黑狗对了下额头,“家人之间,才不会随便丢下对方的,对不对二黑?” 黑狗“汪”了一声,像作应答,爪子却是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你什么意思?本座……本座可没兴趣跟你这凡人做家人。” “朋友不行吗?” “你相信我了?” “是啊,我刚刚喝了那驱妖散,你不是还好好的吗。” “……万一那驱妖散和那牛鼻子道士的驱邪散是一路货色呢?” “那不是更好了吗?石道长出品的嘛,肯定没问题。” “……行,你开心就好。” 小黑狗舔着主人的脸,尾巴摇得飞快。 灵台里,小团子正占据着主位。身后的大团子默然而立,注视着眼前这对心有灵犀的一人一狗。 像是揉了揉鼻子,陈岑低声轻语: “蠢货,当我看不见的么,你根本没把那驱妖散掸进碗里……” “原来只要救下一个人,就能收获这些吗……” “可是,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像不配……” “如果……那个时候……我也能救下你……”记忆的碎片在闪烁,“之后的事情也许就都不一样了……” 汽车,高架路,鲜血…… “不对,给我停下!” “我不应该想起这些的!” “给我……滚回到我的记忆壁垒里去!” 冷静了片刻后。 陈岑意念一动,进入了安魂珠空间。 金色的珠子缓缓旋转,色泽却比上次有了明显的改善。 周围出现了几块新的记忆晶体,陈岑弹指将它们融入安魂珠,得到了一些模糊的场景,以及河上那场战斗的画面。 说实话,陈岑并不是真的屁都没收到一个,事实上,那慧生小和尚死活找不到的怨魂残体,就是被陈岑的安魂珠给吸收了。陈岑之所以晕过去,只是在那动手的一瞬间透支了灵魂力。很快,当安魂珠消化吸收了怨魂之后,磅礴纯粹的灵魂力涌入并滋养着陈岑的魂海,使得陈岑的灵魂体非但没有真正受伤,反而壮大了几分。 所以,当沈江歌和慧生小和尚在河岸上对话时,陈岑就早早醒过来了。 “干得不错呢狗子,”陈岑摸摸小团子,“没把本座淹死。” 小团子听懂了,忍不住咬了他一口。不过魂体壮大之后的陈岑并没有觉得多痛,他反而哈哈笑了一声,狠狠揉了揉团子。 他是真的很感谢小二黑。之前打出那记灵魂耳光时,陈岑的精神完全集中在了爪子和安魂珠上,身体其余部分的动作,比如躲开指甲、咬住了鬼尸的胳膊,都是由小二黑完成的。 它不仅完成了,而且还做得很棒,鬼尸的脸简直就像是送上来给陈岑扇的。 “魂体被完善,对我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现在的躯体虚弱是因为被抽空了气血,而这可以通过进食恢复,但灵魂虚弱就很难办了……嗯,离变强、最终脱离狗身又进了一步。” 好心情没持续多久,陈岑就见那光头小和尚突然掏出个瓷瓶,然后陈岑一下子想起来了——准确来说,是安魂珠忽然一震,将一段记忆硬生生从杂乱的碎片中分离了出来,世界突然变得漆黑—— “善哉无量佛,”小和尚向自己行了一礼,“慧生是来除妖的,而不是来救施主的……让施主失望了。” 他手里拿着那个熟悉的紫金钵,里面一条铜鱼缓缓旋转。每当铜鱼指向陈岑时,就会微微一顿。 “小师傅不必如此,”陈岑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自己嘴里冒出来,沙哑憔悴,“蒋某没有奢求小师傅做什么……小师傅自便即可。” 他似乎身处一间昏暗的牢房,身体被铁链锁在木桩上。 “善哉无量佛,”慧生小和尚又宣了声佛号,“施主还请闭眼,放松心神,让小僧探查一番。” 陈岑闭上了眼,片刻后小和尚忽然轻咦一声。 “妖物似乎已经脱离了施主的身躯,奇怪,我明明一直守着牢房,没见到它跑出来啊……”慧生挠头,满脸疑惑道。 “不过施主身体里还残留有大量妖气。我这几日会继续在施主的饭食中悄悄加入驱妖散,”他摸出一个瓷瓶,挑出一点粉末,弹入水碗,“现在,施主不妨再喝一点。” 陈岑张口,将那液体喝下。刹那间,剧烈的疼痛爆发,痛到陈岑几乎以为自己的神魂被再一次分裂。这种疼痛不仅来自记忆,甚至自己真实的脑袋也在痛——河岸上,小二黑看着那药瓶,眼神呆滞,疼痛加剧了意识与身体的隔离感。 他听见蒋公子对慧生道谢,又听见慧生赶在狱卒到来之前以某种术法飞速遁离。然后记忆就终止了。 回过神来。 “慧生给蒋公子喂过驱妖散……”陈岑站在安魂珠前,摩挲着下巴,“看来我的本体,早在蒋公子下狱之时,就附身到了蒋公子身上。” “所以……我并不是穿越成了蒋公子,而是穿越成了当时正附身在蒋公子身上的——某只妖物。” 第二十一章 劝学 “当时蒋公子在刑场上,确确实实是死过去了。难怪我掌控他的身体时,觉得割裂感如此之强,以致全身僵硬无比,因为我夺舍的并不是蒋公子,而是附身蒋公子的这只妖。” “而这只妖物附身蒋公子,似乎是打算干些什么事,结果却被路过的慧生小和尚探知,顺手下了驱妖散,陷入了某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最后恰巧被我……鹊巢鸠占。” 从当时监狱里面的光景来看,慧生小和尚似乎也并不是被人特意邀请去给蒋公子除妖。多半,就像是今天鬼尸那情况,拿了紫金钵到处瞎晃悠,瞧见了邪祟就自告奋勇前来处理。 “这个慧生……可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陈岑揉着太阳穴。 不管怎么说,他陈岑就是承了慧生的情,不然他的穿越结果说不定还要反套路。 “麻烦了,按一般小说剧情,这种除妖人都是对妖物充满了偏见,一上来就嚷嚷着‘妖孽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我可不想上去讨人嫌或是送人头……” 陈岑觉得有些牙疼。 除此以外,还有两个问题: 一,那怨魂为什么是冲沈江歌去的? 不清楚。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算了,这不说,没意思。 二,安魂珠除了吞噬灵魂、分化吸收记忆,似乎还能影响人的情绪? 陈岑已经不止一次发现,当运用安魂珠的力量时,他的情绪会莫名地变得很不稳定,有些暴躁易怒。 “具体的影响机制和最终效果,还有待观察。目前需要注意的,就是在遭遇危机情况时,要防止被情绪左右思路……那就糟糕了。” 陈岑思索着,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小子,”他的意识转而回到屋子里,“怎么样,考虑清楚了吗?老夫我教你修仙,你帮老夫重塑身躯,这交易再敞亮不过了。” “不瞒你说,今天这怨魂,本座前几日见着过类似的,也是冲你来的。本座敢打包票,这些脏东西今后肯定还会再找上你的。” “若是你修了仙,那这些自然就不成问题了。怎么样,学了本座手里的这部功法,对你而言绝对稳赚不亏。” 此刻,浓眉少年正拿了换下的脏衣服,找了个木盆盛着。 他听到脑中的意识传音,没有急着马上做声回应,而是又寻了簸箕,从厨台灶膛里端了些灰烬,往火盆里一盖。 噗……腾起小小的烟雾。 “哈~~” 伸了个懒腰,浓眉少年又给狗食盆里倒了些清水。小黑狗呜咽了一声,热络地舔着少年的手。 “喂,好歹也给个准信不是,老这样不理我很气人欸。” “话本里,管这接下来的套路叫‘夺舍’。” 声音再次沉默,继而怒声道:“你也被小说毒害了脑子不成?!哪儿来的说书匠胡言乱语妖言惑众,凭空污人清白?!” “青石街,石道长。” “哈?怎么又是这货?!”浓眉少年几乎可以想象出一个老爷爷在吹胡子瞪眼的场景,“等等,道长说书?这什么路数?” “石道长穷,所以还给茶楼打短工,说书,讲仙人故事。少年掉下山崖,捡了一枚戒指,戒指里有个老爷爷,老爷爷许诺伟大的修仙前程,传下一部秘笈,少年欣喜若狂,正练到兴致高处呢,啪!……” “被夺舍了。” “咦?你也听过?” “……我现在严重怀疑这个石道长是个穿越者。” “穿越者又是什么?” “这不重要……”那声音不知为何听上去有点虚弱,“重点是凡人崇仙,奇遇之类的故事数不胜数,人们也应该更喜欢一步登天人人如龙的套路,哪知这牛鼻子反道而行,宣扬修仙恐怖主义,背离了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精神文明需求,连你这种榆木疙瘩都深受其害,也难怪混得这么差了……这石道长是个妙人,有机会要好好重新认识一下。” 浓眉少年忍不住笑出了声。有些词句听着变扭,可不妨碍他的理解。 他笑道:“可惜,前头找石道长斩妖除魔,似是白费劲了。” 两人看似你来我往,却都是知道,什么“夺舍”“榆木疙瘩”“斩妖除魔”,不过是些说笑话。 不管是沈江歌还是陈岑,都没发现,这种莫名的默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了,别打岔了,”那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认真,“你真不打算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肯学我的功法?” 少年一边关门,并给门后上了道插销,一边说着话:“爹说过,天上没掉馅饼的好事。仙人之事,缥缈无据,可我也知仙凡有别。凡人若想修仙,无门无路,难于上青天。” “你一个小小猎户,倒也是通晓些神仙事。” 少年无视了苍老声音话里的揶揄意味:“所以修仙一事,凡人若能遇上便是天大的福缘,是能影响一生的大事,说不定这辈子就飞黄腾达了。” “小时候向往仙神,总听了故事,觉得仙人上天入地,逍遥自在。说实话,我是动心了,”少年说着,亦是摇头,“可我又想了想,我在这人间过得也挺好,不着急这一时半刻。刘师傅等我拜师学木匠手艺,薛家药铺还有银钱没还清,我还欠阿桐家大大的人情……我牵挂的事真的有好多啊!这样一想,那还不如算了呗。” “真真凡人之见,谁说修仙就要抛家弃子、做不得你鸡毛蒜皮的凡俗事了?真要修仙路上成了孤家寡人,岂不是独夫行径?那还修个屁的仙!”苍老声音嗤之以鼻。 浓眉少年听着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倒是叫开骂的人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得,算了,本座也不逼问你了,”苍老声音似是叹息了一声,“真不想学就直说,扯什么仙凡有别的老套路……也不知道你为何就对这修仙一事百般不愿。本座堂堂修罗混沌居火造化天尊,指缝间随便掉的一部功法都不知有多少人挤破脑袋了来抢,怎么到你这儿就跟个赔钱货似的送你都不要。少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欠打的啊?” 少年讪笑,摸了摸脑袋。 他走去墙角,吹灭了鱼油灯。 “明早……教你辨识人体筋脉,如何?”苍老声音忽然道。 少年眨眨眼:“可是我……” “可是你个大头鬼啊!”对方怒声道,“你是真傻吗?你没瞧见今天那鬼尸多么凶险?本座不是提醒过你了吗,这种邪祟不止一个,以后还会找上门来的!这次有我和那小和尚,下次要是我们不在呢?本座就不信那牛鼻子的一道符能保你一辈子!” “可是……” “别傻了,我又没说要你修仙,武道,修凡人武道不行吗?本座好歹也是大能,武道秘笈也是有的……你别告诉我你连武道都不想修?!” “这倒不是,只是……” “别只是了!大男人婆婆妈妈像什么样子!就这么说定了!明天起跟本座学武道!现在,本座累了,本座睡觉了!” “喂,等等!喂……欸对了你叫什么啊,那啥馄饨败火天尊?” “……” 怒声:“是修罗混沌居火赤天清静玄气日神宝君混元上帝梵形神宝玄真降生九天造化天尊!” “这……名字太长了记不住……”浓眉少年赔笑。 “哼!你若是修仙,别说这才几个字的东西,就是本几万字的书你也能过目不忘倒背如流……”苍老声音恨铁不成钢,“听好了!本座姓陈,你叫我陈前辈即可!” “是!”浓眉少年点头。他想了想,忽然收敛笑容,冲上方空气拱手一礼,恭声道: “晚学小子沈江歌,见过陈前辈!” 声音怔了怔,他倒没想到浓眉少年会整这么一出。瞧见浓眉少年脸上那认真之色,也就没有再出言嘲讽。 该认真的,就得认真。 而且……这声“前辈”,虽说是我狐假虎威装出来的,但听着……怎么这么舒坦呐…… 某个“馄饨天尊”美美地想着。 . . 沈江歌收拾好东西,进了卧房。 今晚真的是累得够呛。浓眉少年直接扑倒在床上,甩开脚上草鞋,扯开衣襟,连艾草都懒得点一下、扇子都懒得扇一下,就眯了眼睛打算睡觉。 只是,虽说落了水,可毕竟是初夏,几碗热腾腾的姜茶下去也就出了汗。浓眉少年倒是不敢脱衣服,但热总归还是有点热的。他岔开成大字歪在床上躺了半晌,终究是有点睡不着。 一个翻身起床,打算去够桌上的扇子…… 然后。 在他起身的一瞬间。 房顶上猛地跳下个黑影! ……不对。 是砸下来! “砰!” “啊!” 浓眉少年睁大了眼睛,和那张被布蒙住的脸面面相觑。 黑衣人此刻双臂撑在浓眉少年身体两边,直打着颤儿,似乎是想要努力把自己撑起,但很快突然一软……就整个人直挺挺地躺倒在了浓眉少年的身上。 浓眉少年原本是半起着身的,被黑衣人这么一压,“啊”了一声,躺平在床上。眼看那黑衣人的下巴搁在了自己袒露的胸口上,就觉小腹忽然一阵火热的软绵…… 黑衣人轻“哼”一声。 少年的眼神有些发直。 黑衣人瞪着他。 “姑,姑娘?”浓眉少年的舌头有些不听使唤。 黑衣人的眼神先是一怔,仿佛有些疑惑,然后,骤然爆发出了冷意。 只是这冷意……此情此景,莫名有些玩味。 下面的……僵硬无比。 上面的……酥软无力。 听到动静的小黑狗冲进卧房,然后目瞪狗呆地看着两人这糟糕无比的姿势。 这,这是什么情况?! 第二十二章 姑娘 “姑……娘?” 听到沈江歌这试探性的声音,陈岑一开始是不信的。 喂喂,这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全身上下都裹得跟个粽子似的,你是怎么看出来是个女的啊喂? 紧接着陈岑就见黑衣人明显一滞,然后一道寒芒抵在了浓眉少年的喉咙上,止住了他继续说话的欲望。 陈岑瞪大了狗眼。exm?还真是个姑娘!? 那你是怎么……? 陈岑仔细瞧着两人紧贴的姿势…… ……我懂了。 黑衣人嘴里咬着小巧的口中刃,对浓眉少年做出了这一绝地反击。实锤了性别的女声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敢乱动乱喊,就死!” 浓眉少年眨眨眼,示意他听懂了。 “解药!” “呃……”他求助地看了一眼小二黑,“在外面。” 两人你瞪我,我瞪你。 尴尬的沉默。 呼吸微微有些急促。黑衣人的脑袋靠在浓眉少年的肩膀上,脸侧着,温热的鼻息就这么喷在少年的脖颈间。从陈岑的角度看去,如果忽略那柄袖珍的刀刃,这场景就像是前世地球男女间盛行的某种情趣,俗称种草莓…… “嘶!”浓眉少年倒吸一口凉气,“你轻点!太……用力了!” 黑衣人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然后怔了怔,似乎是在回味浓眉少年刚才的话,然后突然低下头,用更大的力气怼了下去! “疼疼疼要见血了要见血了……” “闭嘴!” 两人的耳朵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粉嫩的那种。 陈岑再一次目瞪狗呆。 喂喂喂!两位!明明是很紧张的人质胁迫事件好不好欸?!能不能严肃一点?! 眼看黑衣人的眼神越来越冷,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要不要干掉沈江歌,陈岑赶紧传音道:“我可以教小二黑去拿,你直接说就行!” “那个,那个!”浓眉少年赶紧高声道,“你等等,我,我可以叫我的狗去!二黑!二黑你去靠东墙的柜子,最底下一层,有个包袱,里面有些黑色的东西……” 黑衣人的眼神是那种标准的看傻子的眼神。 你觉得我是看起来很好骗的样子吗?你家狗这么聪明?到底你傻还是我傻? 然后她真的呆成了傻子。只见那条小黑狗“汪”叫一声,继而冲出了房间。外面传来了翻箱倒柜的声音…… 黑衣人瞪着浓眉少年。 浓眉少年再次冲她眨眨眼。 . . 林思雅做梦也不会想到,区区一个平民猎户的家里,居然会设陷阱! 她更没有想到,这陷阱居然是双重的,那看似普通的臭鸡蛋里,似乎还加了迷药一类的东西! 她更更更更没有想到的是,此刻,被迷药晕得无法动弹的她,竟然趴在了一个男子的胸口! 堂堂林家大小姐,大秦朝廷的铜章捕头,上任幽州城六扇门检校一职已有三年,捉拿贼人一百一十九人,其中甲级重犯二十九人,足足占了整个幽州城六扇门四分之一的功劳,愣是凭实打实的功劳搏了个威名赫赫,堵住了无数人“因为她是林家人罢了”的闲话。 在外,她是唬得小贼肝胆欲裂的林捕头;在内,她是林家唯一的嫡女,有资格竞争下一代家主之位。不管是走在街上,还是出入官衙,向来都是他人给的三分礼让……从未有人敢拿着轻蔑的目光,将她视作“区区一介女流”。 或许曾经有过,但他们的脑袋都被木盒装了送去京城了。 被林捕头压在身下的犯人,眼睛里向来只有垂死挣扎的绝望。 只是今天,破例了。 嘴巴是全身唯一还残留力气的地方。她死死咬住那柄口中刃,抵在身下这小子的颈侧动脉上。为了做到这一点,林思雅不得不偏过头,把一侧的脸贴到了那晒黑的肩膀上,额头靠在了少年的下巴旁,胸口压在少年的上腹。 发烧,脸烧得飞烫。林思雅从未与任何一个男性有过姿势如此亲密的接触,还是在她如此虚弱无力的情况下。虽然她看过沈江歌的户牍,知道这小子不过十七虚岁,但这种感觉……真的……难以言喻! 很少刻意去注意自己是女人的林思雅,有史以来第一次那样清晰地意识到,这是……肌肤之亲! 咬着口中刃的嘴都有些打颤了。 林思雅使劲驱除着脑子里的这些念头。想想……想想正经事……本来探查这屋子就是来找那东西的,如果找不到就打算守株待兔……现在树莫名其妙自己去撞兔子了……而我的身份又绝对不能被透露,那么干脆就绑了这少年,逼问他东西的下落…… 不行,不能这样……他也是我大秦子民,没有证据证明他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我不能随意对他动用私刑…… 那么要不要试着接触一下,看看能不能让他自己坦白…… 可现在不就是在接触吗…… 呸!不是这种接触啊……先赶紧离开这里!现在……现在不合适! 如果,如果被他认出来……要不要灭口…… 等等,要担心的应该是自己会不会被他灭口吧…… 怎么可能……他就一小老百姓,怎么敢杀官差…… 等等,他又不知道我是官差啊…… 那现在…… 他……他看上去不是那种会随便杀人的家伙吧…… 可是你怎么确信的啊林思雅,你根本不了解他啊…… 有些慌乱,有些心烦。 烦躁无比的林思雅开始胡思乱想。就在这时身下的少年忽然动了动,惊得林思雅又是一用力,这回浓眉少年的脖子上真见了一道红。 被割出伤口,浓眉少年反倒没有再乱叫。他只是抬起一只手,示意手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然后镇定地对黑衣人道:“你动不了的话,我来拿解药吧?” 林思雅余光一扫,就见那条小黑狗居然真的叼来了某些黑色的东西。 她想了想,牙缝里继续挤出变形的声音:“你先吃。” 沈江歌一挑眉毛,顺从地抓过块黑色固体,以很慢的速度放进嘴里嚼烂,咽了下去。林思雅把眼前那喉结的响动声听得一清二楚。 看来没问题……林思雅微微松了口气。当然,如果这药有别的什么后手,林思雅也没什么办法和能力去应对了。她只能赌一把,吃了这药,再作打算。 紧接着,她又意识到一个该死的问题…… 如果她张嘴吃药,那么口中刃就会松掉…… 林思雅真想一刀割开这少年的脖子算了。 “你来……喂……我。” 浓眉少年从善如流。于是一块黑色固体凑在了黑衣人的嘴巴边。 “塞……进去。”说出这两句话的林思雅简直想给自己一个巴掌。 少年迟疑了一下,真就挑了个方向,把那解药,从林思雅的两排牙缝间塞了进去…… 很苦,像极了林思雅此刻的心情。 浓眉少年塞得也很辛苦,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滑过了黑衣人的嘴唇。黑衣人一颤,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然后她就感觉到有手掌搭上了自己的脸颊,似要推开她。 来不及多想,咬着口中刃刺了下去。“梆!”利刃却是扎进了木板。 林思雅整个人被推翻到一边,后背撞在了墙上。她睁开眼,就瞧见那少年一手抓过床头猎刀,一手出鞘。寒光如练匹腾空,令月色朦胧。 下一秒,被脖子架刀的,变成了林思雅。 “吐掉它。” 她目光闪烁了片刻,照做了。 浓眉少年的声音变得冷冽,完全听不出之前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你是谁?”他向前一步,面无表情,身体正好遮住了院子里照来的月光。他的下巴上又多了一道血红。 林思雅深吸一口气,眼神也渐渐重归淡漠。 “鹰眼卫。”她故意压低了嗓音。 沈江歌皱眉,他扭转刀尖,想要挑开黑衣人的蒙面布,却又听见黑衣人沉声道:“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浓眉少年沉默了。 脑中陈前辈的声音在嚷嚷: “怕什么,臭小子,直接扒光了她,看她还嘴硬不嘴硬,一点身为人质的自觉都没有!” “区区炼气期,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座手底下蹦跶?” 得,前辈显然不太清楚鹰眼卫到底是干什么的…… 少年一时有点头疼。 “小子,挑开它,这人在拖延时间,她是不是鹰眼卫和她长什么样没关系,你只是下意识想要听从官府人的安排,但事实上,她只是想要你不看见她的脸。”陈前辈振振有词,“什么样的鹰眼卫会不希望你看见她的脸?唯有你可能原本就认识的她!她不想暴露身份!” “但这样又和她自报鹰眼卫家门的行为自相矛盾了!她如果真是鹰眼卫,断然不会透露自己是鹰眼卫探子的身份。事实上,稍微知晓鹰眼卫是个谍报组织的人都不会拿它来混淆视听,这根本不是个好选择……所以真相只有一个!你认识她,但她并不是鹰眼卫;她报出鹰眼卫的名号,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挑开蒙面,搜身!快!” 浓眉少年听到一半,恍然大悟,果断去挑黑衣人的蒙面。黑衣人果然急了,蓄力已久的她猛得一个后仰,然后忽然间屋内金光大作……黑衣人身上浮现出了一道符文! “金甲符……”陈岑大喝道,“后退!当心反震!” 砰—— 一股黑烟腾起,罩住了半个屋子。沈江歌急忙退出几步,横刀而立,警惕地盯着黑烟所在。几息之后,一只金色的手忽然从烟雾中伸出,甩出枚飞镖。老实说,飞镖扔得软绵无力,浓眉少年轻易就躲了过去。但黑衣人已经达到目的。她不知怎么的就闪现在了窗户旁,周身镀上了一层金光,将她整个人照得宛若神人下凡。 黑衣人深深看了浓眉少年一眼,便翻出了窗户。待到浓眉少年和小黑狗一起追出屋子,小院里已是一片空荡荡。 “别追了。”陈岑叫停了浓眉少年欲要翻墙的脚步。 “前辈?” “你应该一直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陈岑叹息道,“不过你谨慎一点也对。像这种浑身都是手段的修士,最好不要直接用手碰她。” “陈前辈……”浓眉少年迟疑道,“你好像是希望让她走?” 声音淡淡道:“这金甲符是制式的,确实是官府的东西。她说她是鹰眼卫也确有一点意思在里面,她确实应该是替官府做事。官府的人做事一般是讲分寸的,她既然退了,也没对你下杀手,那咱们也没必要真去试探人家底线……” “而且,我有一种预感,”陈岑顿了顿,“你们会再见面的。” 浓眉少年点点头: “是哦,前辈也认出来她是今天那个上门的捕头了吗?” 陈岑:“……” “你大爷啊!?你是怎么认出她的啊?”陈岑崩溃道,“单凭那份触感你居然能读出那么多信息吗?!你该不会是青楼常客吧?!” “啥青楼啊!?我可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地方啊!”浓眉少年瞪大了眼睛,好好的怎么就扯到青楼了呢? “她身上那个香气,我是认得的,虽然很淡很淡,”他赶紧解释,“但确实是和白天那个大人的味道一样。如果她不是两次离我这么近,我也不会察觉。” “……”小黑狗面色复杂地看着这少年。 “前辈?为何不说话?” “……没什么,时辰不早了,快点给本座睡觉去,明早起不来的话就打断你的狗腿!” 连本座的狗鼻子都闻不出来……你还是想想怎么和你的阿桐解释去吧。 第二十三章 案牍 第二十三章案牍 在幽州城六扇门的总署衙门中,收集了整个幽州城近百年所有的案件卷宗,和一些人员的户牍记录。 负责管理这些东西的地方,叫做“案牍库”。 而今日深夜,藏于内院深处、被视作整个六扇门重地、若要走到更深处就算是铜章捕头也要总捕手谕的案牍库,却迎来了一位并不属于六扇门人员的贵客。 “大人,这边请。”库吏提着灯笼,深深弯下腰。 青年微微点头,跟着库吏走入岔路另一边。 露天甬道里,每隔三丈,便是一名持刀的六扇门武班护卫,昂首挺立,目不斜视。 青年背负双手,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库吏则低头不语,只是小步快走。 但,不论他走得有多快,身后青年总是以固定的距离稳稳跟随,一步一步,不紧不慢。 青年表情冷漠。虽是负手信步,眼底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些许警惕之色——那是长久处于危险环境下,所酿成的对周围环境长久的不信任。 一身冥黑长袍,绲有金边。高起的天青内领,手背上纹着黑羽的金嘴鹰。腰间一把长刀,刀柄是只栩栩如生的鹰首。 大秦,鹰眼卫。 “到了,大人。” 他们来到了一座阁楼前。库吏打开挂锁,替青年推开门,又迅速进了内里,点上几盏灯。 低矮的天花板下,是一排排长达十余丈的案牍架。 “大人,”库吏躬身拱手,“此片区域就是幽州城近十年一切甲字卷宗所在。请问您想从哪里看起?” “日牍。” 青年朝库吏伸出一只手,“我要先看日牍。” 库吏迟疑了一下,青年锐利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 “怎么?”他冷声道,“不要告诉我,你这里没有专门记录每日人员出入、案册查阅情况的日牍?” “有,有的大人,”库吏一时间冷汗都下来了,“您稍等,日牍在另外一处区域,下官得跑去取……您想看多少?” “先这十日的吧。” 库吏应诺,不多时,捧来了一叠册子。 青年拿过最上面一本标有“大秦历四百八十一年六月廿九”,也就是今日的册子,翻看起来,不时在某一页停留几秒。 然后是下一本,六月廿八…… 翻看完第四本时,青年把手里册子往库吏怀里一扔,转身查看起案牍架的标牌。 玄字,戊号,第四百三十六号…… 青年停在了走道里。 “打开它。”他示意某一处。 案牍架由一个个木隔间组成,书册都被保存在这些以组合符锁形式保护的盒箱内。所有的秘钥按照方位、日期、时辰进行动态加密,并匹配库吏手中那一大串钥匙中特殊的一把。只要输错一次秘钥,就会触发案牍库的警示。如果钥匙插错,或是多次输错秘钥,会引动整个六扇门的防御机制。如果强行开启木盒,或是试图拆走木盒,就会触发木盒的自毁。 当然,以上这些情况是不会在受过专业训练的库吏手中出现。库吏很快打开了木盒,捧出了里面的案牍。 青年翻看了一会儿:“江家的卷宗?提取次数这么频繁,倒是正常,但是……” 他看向库吏:“那个叫林思雅的,为什么在六月廿五宣布江家结案后,又来调取卷宗足足六次?” 库吏弯下腰,赔笑道:“铜章捕头的事情,下官不敢随意揣测。不过林大人乃是江家案的主官,她也有资格……” “她没这个资格,”青年鹰眼卫冷哼一声,“查,从日牍查林思雅所有的调取记录!” 库吏一震,只能把腰弯得更深了点:“是。” 库吏去翻查日牍的时候,青年就站在案牍架前,翻看卷宗。 “六月十八,江家收到蒋家通牒,要求江家卖出……” “六月廿一,江家事发日,江家寻求夏家庇护,夏家、蒋家皆派人进行谈判……洽谈期间蒋家主事蒋元贪得无厌,无意促成交易,最终爆发冲突……蒋元杀死江家家主江和熙,夏家主事夏琛意图阻止无果……蒋元杀死夏琛……巡街赶来时江家已惨遭蒋元灭门……下落不明……” “六月廿二,蒋家、夏家、城主府联合查办江家案始末……” “六月廿三,经查……蒋家无法撇清嫌疑……夏家状告蒋家……” “六月廿四,城主府刑罚司判定蒋家有罪,由六扇门领头、城外驻军压阵,将蒋家阖族收押大牢,抄家蒋家……” “六月廿八,蒋家满门抄斩。城主府为江家、夏家伸冤,讨回公道。款定,城主府,大秦幽州城城主,赵晟睿。” 卷宗到这里差不多就算结束了,但是青年看到卷宗尾页下方还标注了一行小字: “判疑,江案主官,幽州城六扇门检校捕头林思雅,持铜章腰牌。详见关联卷宗,第七九四零三起至第七九五零零。” 青年在盒子里翻了一下,找出了些小册子。 “证物残缺,存疑。” “江和熙被蒋元暗杀,证词残缺,存疑。” “结案不合程序,存疑。” “交易物被蒋家案卷宗证明不在蒋家,林申请继续调查,被驳回。小字:见坎水位第一四二号。” “江家是否还余有残余族人,存疑。六扇门执行血脉法术,症状奇异,为若即若离之意,如不相干,则无事。判定幽州城内有残余血脉,难寻。” “江家是否向夏家求援,存疑。有证据表明寒柔宗可能是正主。” 青年眼睛一亮,他继续看了下去。 “以下为江家五月起至六月廿三所有到访经过人员,皆做查访……” 他的手指滑过一个个名字:夏**,林**,蒋**,王**,江**…… 即将翻页…… “周大人。” 温和的声音从背后忽然响起。 青年瞳孔微缩,缓缓转身。 走道另一端,是一位身着靛蓝制服的中年人。 没有佩刀,腰间只挂了一枚银质令牌,证明这是一位银章捕头——也是幽州城仅有的一位。 他相貌平平,目光和煦,似是饱含笑意。 青年目光闪烁片刻,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杜大人?” “正是不才,”中年人向青年一拱手,“幽州城六扇门总捕杜鸣,见过鹰眼卫周大人。” 青年也是回礼:“杜大人,久仰。” “周大人造访我六扇门,想必是有要务在身,来得匆忙,都没通知到本官。本官后知后觉,没能为大人接风洗尘,倒是本官失礼了。” 中年人走上前来,低头打量了眼被打开的案牍盒:“大人想查看卷宗,何不直接找我?” 青年微笑,合上手中册子:“多事之秋,杜大人公务缠身,何必麻烦杜大人?毕竟这案牍房小吏……”他看了一眼站在杜鸣身后、低头不语的库吏,“也是尽心尽职,深得我心。” 库吏赶紧行礼。 “有劳周大人费心了,恰巧杜某刚刚处理完了政务,余得了几分空闲,怎敢让周大人继续一个人在此?周大人想查什么,不妨直说,杜某必当尽心竭力,配合……鹰眼卫的工作。” 杜鸣微微躬身,笑意似锦。 他伸出手,捏住了青年仍攥在手里的册子。 “周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这里案牍的编排方式,与你们鹰眼卫案牍房不同,”他语气诚恳地看向青年的眼睛,“根据赵大人的吩咐,我们会特意加入一些未经证实的东西,用来保证初始资料的完整,同时也是为了混淆视听……至于正确的内容,您不妨到正堂小坐,吃些茶点,让本官整理一下后,给大人您读读?” 两人对视。 杜鸣的眼神温和,青年眼底波澜不惊。 似是僵持了半盏茶的工夫——也可能只有几息——青年最终先松了手。 “时辰晚了点,”青年笑笑,“杜大人辛苦了一天,不如早些休息。我也累了,有什么事,明早再论。” “自然是听大人的,”杜鸣侧身请客,“请。” 中年人一路将青年送至案牍房院门口,接着一名文书模样的官吏小跑而来,停在杜鸣身边。他先是平复了下气息,冲两人拱手,然后与杜鸣附耳了几句。 杜鸣听完后,冲青年歉意地笑笑:“失陪一下,周大人。” 青年亦是笑笑:“无妨。” “你们,先送周大人去客房歇息。” 杜鸣吩咐完下人,便随文书迅速离开了院子,寻了间僻静的偏房。 确认四下无闲人后,他问那官吏: “他只去了案牍房?” 官吏躬身:“是的,一来就直奔案牍房,显然是不想让您有时间来阻止他。” “幸好我提前回了这里,”杜鸣脸上的温和早已全部收敛,“哼,不愧是鹰眼卫,我六扇门在他眼里,怕不是连三司府都不如。” “大人,您是怎么让他收手的?按律,就算鹰眼卫想强查,我们也拦不住啊。”官吏有些担忧。 “蠢货,”杜鸣白了他一眼,“就算是鹰眼卫行事,先斩后奏,也得有批文。没有批文,那这姓周的根本不是替鹰眼卫来查事,我一提赵城主他就松手了。五十年之期到了,鹰眼卫忙着和城主府一起准备大狩的事情,哪有空分心这种小事。” “不是替鹰眼卫做事?”官吏一惊,“那是……” “你以为鹰眼卫全是靠朝廷自己培养的?也有不少是从家族势力里抽调的人才,”杜鸣叹了一口气,“这姓周的显然是夏家派来的。但也正由于他属于家族势力,鹰眼卫内部不会太过信任。你别看他穿的是队长身份的冥黑衣袍,实际上没有实权,不敢随意动手动脚,你稍微敲打一下就能让他收手……” 顿了顿,他又对官吏道:“但那也毕竟是鹰眼卫!有什么事,切记迅速通知我,让我来定夺!” “是!”官吏应诺,“还有一事……” “讲。”杜鸣翻看手里的册子,正是他刚刚从青年手里夺下来的那本。 “林捕头去了趟江家庄园,通知手底下人在那里等她,然后就自己走了,到现在已经没消息有三个时辰了,要不要……?” 杜鸣沉默了一下:“再等等,等到天亮。若是她回来,记得告诉她……” 他的目光集中到了手中册子上的某一页。 “以下为江家五月起至六月廿三所有到访经过人员,皆做查访……” 翻页。 一排名字里,有一个,被鲜艳的朱砂圈起。 沈江歌。 旁边还有标注,“见离火位第九一一号”。正是林思雅娟秀的小字。 “……无论你查到了什么,或是想要干什么……” 杜鸣伸出手指,轻轻抹去了朱砂的红色。 “……思雅,你要抓紧时间了。” 第二十四章 功法 初旦时分,晨光未满。浓眉的少年从床上翻身而起,往窗外的昏黑怔怔瞧了片刻。 披衣,束带,扎巾。 推门,打水,洗脸。 生火,烟气,白雾。 一碗厚粥,一个饼子,一碟腌菜。 少年独坐桌前,捏起圆圆的饼子,筷头撺掇起些许腌菜送进嘴里,嚼一口饼子,再喝一口粥。 他脸上的神色无悲无喜,庄重肃穆,像是巫师在执行决定全族人未来命运的祭祀仪式,对着祭台默默祷告。满屋寂静,唯有咀嚼的微响。 “你不刷牙吗???” 祭台上的猪突然叫了起来。少年手一顿,筷头上的腌菜都差点抖落。 “刷牙是为何物?” “……就是洁齿。” “洁齿?” “毛刷、牙粉……再不济柳条和青盐也可以啊?” “不是吃完朝食后再洁齿的么?谁家一起床就洁齿的?”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悠悠一叹:“小说套路误我啊。” 那叫一个沧桑,仿佛尝遍了世间冷暖,看破了红尘。 浓眉少年忍不住心想,这莫名出现在自己脑子里、听不出年龄的苍老男音,难不成真是活了很久的老怪物? 虽说听过石道长的说书,又有陈前辈夸夸其谈的“馄饨至尊”,浓眉少年还是有些不太信的。人能活那么久,真就合理? 俗话都说老不死的,活久了也遭天妒,雷劈怕是也会有几次。 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说大不大说窄不窄的堂屋里,独自一人吃着朝食,这样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外人看了要道瘆得慌。 所幸,小院虽小,矮墙虽矮,隔音倒是不错。少年起身来了院子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猎户破宅,少有人访,清净里也有几分自在。虽然平时遇上佳节时分难免心情低落些许,但此刻得了一个只有他才听得到的奇怪声音,却不由得庆幸自己是在独居。 哦,还有脚边一条摇曳着尾巴的小黑犬。 浓眉少年弯下腰,把手里剩下的小半块饼子给了黑狗。小黑狗呜咽了一声,热络地舔着少年的手。 “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 “以前扎过马步吗?” “小时候爹让我练过。” “懂经脉吗?” “嗯……薛家药铺的伙计教过我一点。” “那就好,”声音满意道,“沈江歌,本座看你骨骼清奇,天赋不浅,是个习武的奇才!本座非常地看好你!” 浓眉少年听着一脑门的黑线:“陈前辈,您能别和跟石道长说书里的那些个恶人这么像吗?” “……你先扎个马步给我瞧瞧。” 沈江歌挑了下眉毛,最终还是收拢衣袖,在院子当中认认真真摆了个马步的姿势。 黑狗的灵台里。 小二黑此刻正占据主位。 而陈岑优哉游哉地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本魂力幻化出来的书册。 “唔……藏气与体,运气通脉,经离阳,二间,三间,合谷,阳溪,偏历,温溜,下廉,上廉,手三里,曲池,肘髎,手五里,臂臑,肩髃,巨骨,天鼎,扶突,口合髎十九穴脉至迎香则成……手阳明大肠经路线?” 陈岑看向另一边,一张人体经脉图悬挂在半空。随着陈岑的念诵,人体上一个个穴位亮起,连成了一条线,显示着气血走向。 “嘿,这本《一气诀》有点意思,这就是传说中的修炼武道吗?”陈岑看得兴致盎然。 当然他其实看不大懂,他也不认识那些穴位和经脉……但是蒋公子认识啊! 陈岑发现,蒋公子的记忆经过安魂珠筛选,可以将一些知识像数据库一样“外挂”在自己头脑中。这样他虽然并不真正理解这本武道功法,却能直接利用蒋公子已有的知识与经验,来进行阅读判断。 “唔,蒋公子启蒙打熬身体基础时用的黄级武道功法,记忆里说是不错的东西,上限很高,入门简单,就是比较吃资源,没有好东西滋补容易根基不稳。不过就凭你能打来妖兽的本事,应该会挺适合你吧?”陈岑暗道。 不过陈岑也是挺无语的,在他看来这本武道功法也就一般般,按“天地玄黄”的说法,这排名能高到哪里去?作为被堂堂穿越者看重的土著,怎么可以学这种垃圾功法!?好歹也给他来个“超天”级的,“日天”级的也不错…… 可惜,蒋公子的记忆不全,而这本《一气诀》是他能找到的发展前景最好的武道功法,毕竟蒋公子主要还是练气,而非专研武道,《一气诀》也只是他改善身体素质用的。修真类的倒是有不少,比如一本玄级的《天心如意诀》,是蒋公子记忆里最清晰、最完整的一部练气诀,当初陈岑就是拿着它试图忽悠沈江歌的,奈何这小子根本不想修仙…… “狗子,可不是我对你家主人不好,是你家主人挑食啊!”陈岑拍拍小团子。 唉,算了算了,《一气诀》就《一气诀》,好歹是人家蒋公子练过的,堂堂幽州城三大家族之一少主的童子功! 他清了清嗓子:“咳咳,小子,听好了,先说运气走向:手阳明穴起商阳,二间三间合谷藏……” 一刻钟后。 “气沉丹田……不是叫你憋气!放松一点,想象肚子里真的有一团气……” “哦哦,我试试。” “膻中存气……不是那里,那里是中庭,再往上一点……” 半个时辰后。 “两侧通谷……还有商阳和迎香……记得膻中存气……” “额,膻中是哪个?” “……我好像说过四次了吧?” 一个时辰后。 “错了,不是那里……不对,还是错了!” “错了……错了!” 灵台里凑热闹听着的小二黑已经两眼变作了蚊香圈。 “我现在想换个徒弟还来得及吗?” 陈岑仰望天空,欲哭无泪。 浓眉少年扎着马步,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可是,可是陈前辈,我真的感受不到你说的气血啊……” 正式开始指点之后,陈岑才知道所谓的“薛家药铺的伙计教过一点”,也就真的只有一点…… “掐人中、合谷急救,内关止吐,按压至阳治绞痛……差不多就知道这些。”浓眉少年老老实实道。 “就你这点存货还不如公众号教我妈的多!”陈岑狗爪扶额。 “公众号是哪个穴位?” “……不用在意这些细节少年,本座只是吐槽你懂得太少,教起来有点麻烦。” “欸,”少年耷拉着眉头,“只有医馆的学徒才能学穴位经脉这些东西啊,我想学薛大夫也不会教我……前辈您再讲慢一点行吗,我慢慢学……” 陈岑沉默了,他也不好说什么,严格来讲他也没资格嘲笑沈江歌……他也不会去嘲笑。他第一次教人,没经验,一时间有点烦躁。 “这事是我做差了,我太急躁了,”陈岑叹了一口气,“你慢慢来就是,我心态有些没摆正,总觉得身边能有个主角模板,这纯粹是在白日做梦,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我碰上个天才呢,毕竟天底下还是庸人居多……” 浓眉少年挠挠头,理是这个理,但这话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劲呢? 不过时辰也确实不早了,得去刘师傅家上工了。整整一个大清早,连基本的气血之力都没感受到……浓眉少年还是有些挫败感。 思索之后,陈岑忽然想到个主意。 “把小二黑抱起来。” “啊?” “抱就是了!” “哦哦,”浓眉少年冲小黑狗一摆手,“二黑!” 黑狗被抱在浓眉少年怀里。陈岑挤开小二黑的意识,瞪着无辜的眼神,把爪子悄悄放在浓眉少年小腹丹田、胸口膻中穴两个地方,然后感应气血之力…… 他打算直接引动少年体内的气血,帮助他直接感受气血的运转! 小二黑在灵台里好奇地看着陈岑操作,不时有些紧张地吠叫几声。 血气顺着爪子透入肌肤,浸染经脉,沿着经脉流动…… 浓眉少年惊呼一声: “欸欸?这是?!” 陈岑得意道:“怎么样?感受到了吧?运气!记住这感觉和行动路线……” “感觉到了前辈!”浓眉少年更为惊喜,“真的有股热乎乎的东西在肚子里转悠……啊。” 陈岑刚得意了没几秒,忽然就见浓眉少年捂住了鼻子,声音变得闷闷的:“前辈……” 他感觉不对,急忙停止了气血调动。但是已经晚了,浓眉少年的手指缝间,一股股鲜红的血滴滴答答地淌了出来…… 砰! 然后两眼一翻,向后一仰,昏倒在地。 . . “是我的错!すみません!” 大团子端端正正摆了姿势,拜倒在小团子面前。 “我没想到自己的气血之力这么浓郁,结果把这货一不小心给冲晕了……” 陈岑也是很无语,他明明昨天消耗掉了全身大半的气血,按理来说应该很虚弱才对,结果接触之下才发现自己的气血浓度和普通人类的气血浓度完全是两个次元的产物,虽然他已经够小心了,可单是从爪子简单透过的这一点点气血,就能让浓眉少年像是一口闷了瓶虎骨山参酒。 “工作失误,工作失误!”陈岑安抚着小团子,小家伙正疯狂抓挠自己的肚子,“我已经总结出了经验!不需要输入气血,我可以直接隔着皮肤引动体内的气血!” 浓眉少年挂好毛巾:“那个,前辈还是等下次吧,我要去上工了。” 他已经擦干净了脸上血迹,只是依旧红光满面,不知道是被陈岑补成这样的,还是憋了一肚子的槽不知道怎么吐。 “那个,你上工去吧,抱歉耽误你做事了……”陈岑语气诚恳。 浓眉少年嘴角抽搐。 这“陈前辈”好生奇怪,严肃起来前辈气势十足,怂起来也是气质独特…… 他摇摇头没再多想,拽过井边背篓,低头冲脚边的小黑犬一招手。 “走啦,二黑。” 第二十五章 木匠 “哈……”高大少年打了个哈欠,“早啊江哥。” “早啊刘辰。”浓眉少年点点头,放下背篓。 “我爹在中庭里呢,”刘辰疲倦不堪,又打了个哈欠,“你直接去找他就成。” 他保持着扎马步的姿势,向一旁挪开了点位置,让出了门口。 沈江歌上下打量他,问道:“你不要告诉我你被罚站了一晚上?” “也差不多了……半夜起来的。”高大少年苦着脸。 沈江歌见他不想说原因,也就没问。他整了整衣服,进到中庭院子,恭恭敬敬地行礼。 “刘师傅早!” 头发花白的老头躺在竹椅里,抽着烟袋,手里一卷书,旁边石桌上有着热腾腾的一壶茶。 他没有抬眼,只是“嗯”了一声:“去吧。” 浓眉少年又是一礼,接着便转身去了厨房,开始了一天上工的第一项任务——挑水。 一根扁担,两个木桶,后街公用的井坊。 湿哒哒的青石路板,吵吵嚷嚷说着闲话的街坊邻居。 灌满整两缸水后,是砍柴。 嚯——咔! 一根根亮白的木柴,码得整整齐齐,堆在屋檐下。 掐准了时间,去到厨房,煮开一壶新鲜茶水,替满了刘师傅桌上的杯子。 扫地,从院子扫到屋里,但没进卧房和库房。 去到前院,和场子里几个正在忙活木件活计的青年打一声招呼,给他们递茶水、送毛巾。 “小鱼儿来啦。”“不辛苦不辛苦。”“今个下午轮到你刨花。”…… 浓眉少年笑笑,没有多看就匆匆回了后院,开始做缝补的事情。 小黑狗趴在门口角落里,旁观这一切。 越看越觉得不是滋味。 待了一上午,听着几人闲谈,陈岑算是看明白了,所谓的“出工”其实就是给刘师傅当私人保姆,干各种端茶送水洗衣做饭捶背扫地砍柴缝补的活计。唯一能和“木匠”二字搭上边的,也就是每天固定两个时辰的“刨花”——给木材刨皮。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陈岑忍不住吐槽,“我堂堂穿越者看重的人才,你不教他本领也就罢了,居然让他干这种事?” 吐槽归吐槽,某些古老行当的规矩,陈岑还是略有耳闻的。 比如学徒制度。 沈江歌的情况算好的,他来这边出工已经有一年多,才算是勉强有资格开始触碰这门手艺。还有几个和他一样来拜师的,称不上学徒,也不过是在干一些打杂的活计,连旁观刘师傅做活的资格都没有。 只有打杂满了一年,让刘师傅瞧出了心性,接下来才是做一些有关木工的活计,考验能力和天赋。若是让刘师傅顺眼了,才能得到“学徒”的名分,但也仅仅只是“学徒”而已,只有真正入门、成为学徒至少五年以上的,才可以开始学习刘师傅的种种独门技艺,成为“徒弟”。 这期间,学徒的待遇并不比打杂的好到哪里去,也就是地位高了那么一点点,可以光明正大地喊刘师傅一声“师父”。 不过这一声“师父”可是值钱得紧啊,据说刘师傅是朝廷御用的登册名匠,不要说一些富家豪族了,就算是城主府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刘师傅只有刘辰一个儿子,本来是想让他子承父业的,奈何这小子对木匠手艺丝毫不上心,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摁着儿子刨了几年花、得到几件连原木料是什么品种都看不出来的“作品”后,刘师傅才算是对儿子彻底死了心,不久便宣布对外收徒。 十年里,能喊一句“师父”的人不过五指之数,学得真艺的徒弟,也唯有两人而已。 “看你年纪也一大把了,地位名声全都有了,收徒还这么严格,就不怕哪天出点啥意外结果手艺失传么……” 陈岑表示对手艺人的规矩看不懂。 但实际上,刘师傅是一个精气神完足的老头。他不苟言笑,若是站立,手必背着,腰杆必挺得笔直。脸上皱纹不多,面色很好,说话中气十足,声音洪亮,让人不由得想起“容光焕发”这个词。虽顶了一头银丝,这位刘师傅却叫人完全猜不出具体的年龄。 沈江歌在后院劈柴的时候,刘辰结束了惩罚,偷了他老爹的茶壶和牛肉来找好友闲扯。谈及五十年前父亲的某次入宫面圣之旅,刘辰言语中满是自豪与神气。偷偷跟着刘辰溜进来的陈岑据此感叹,五十年前欸!您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七吧?不知你爹生你的时候几岁? 刘父还真是老当益壮,身子骨不错嚯。 “昨天晚上我探过口风了,我爹说他还会收两个学徒,再拣一个真传,”高大少年晃着茶壶,冲沈江歌挤眉弄眼,“兄弟,我爹可是挺喜欢你的,有戏哟。” 浓眉少年也是喜笑颜开,抹了一把劈柴劈出来的满头大汗,夺过刘辰手里的茶壶牛饮几口,接着伸手抓了碟子里的牛肉喂进嘴里。 嚼了几块,浓眉少年忽然脸色一变:“你这肉……” “怎么样?吃出来了吧!”高大少年得意道,凑上前来压低声音,“酒糟酱牛肉,我爹自己做的!用了不少好药材呢!正好拿来补补……” 浓眉少年沉默了。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他咽下了嘴里的东西,然后默默推开了碟子。 看得高大少年一阵郁闷:“咋回事啊?改吃斋了?” “额,最近……有点……胃口不好。” 脑子里某个姓陈的前辈在震声道:“我要吃我要吃!胃口不好我吃嘛!打包带回去啊!” 前辈你别搞笑了好不好!沈江歌捏着鼻子,强忍住拍脑袋的冲动。你见过有谁吃别人家东西还打包带走的吗!? “胃口不好?也是,最近天气变闷了。” 悦耳又关切的声音传来。挎着食盒的圆脸少女推开后院门:“那江哥你要吃酸辣汤吗?先看看这些吃得下么,晚上我再给你做。” “啊呀阿桐你可算来了,肚子都造反好久了。今天你又给你家江哥哥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高大少年嬉皮笑脸地去接邱桐的食盒,被邱桐拍开了狼爪。邱桐姑娘瞪了他一眼,打开食盒,把一碟碟香气四溢的菜肴摆了出来。 三碗米饭,一碟蒜苗炒腊肉,一碟酱爆五香豆干,一盆盐齑豆瓣汤。汤色靓丽,豆干滑嫩,腊肉咸香,尤其这蒜苗,炒得那叫一个油光闪亮青翠诱人。 “嘿嘿,今天终于有我的份了吗?”刘辰笑嘻嘻拿过一碗米饭,“不过筷子好像少拿了双?” 邱桐抢回饭碗,端到浓眉少年前面:“这些全是江哥的!” “阿桐你在说笑吗?!”高大少年瞪大了眼睛,“你当他饭桶啊?真吃得完?” 邱桐瞪了回去:“吃得完!江哥这几天忙事,都是自己做饭,他做的那能叫饭吗!?好不容易吃上顿好的,怎么吃不完!?” 她转头冲沈江歌温柔一笑:“江哥,吃得完吗?没关系,吃不完我可以拿回去的……” 少年尴尬地捉了筷子,忽觉裤脚被什么一抓。 低头一瞧,对上双明亮的狗眼。 小黑狗眨巴着眼睛,疯狂暗示。 浓眉少年赶紧捧起碗来扒饭:“吃得完吃得完!” 圆脸少女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少年吃饭。 刘辰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语气悲凉道:“啧啧,真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亏兄弟我还替你缠问我爹,偷看了他笔记,惹得罚站了一早上……” 他突然弯腰捉起桌子下的小二黑:“哼!二黑,我们走!让他们吃自己的小灶去!我请你吃我刘氏的秘传佳肴!羡慕死他们!” 小黑狗一开始还百般挣扎,一听这话眼睛一亮,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一人一狗快步出了后院,没给沈江歌与邱桐反应的时间。 “欸?”浓眉少年有些过意不去了,“阿桐,这不太好吧……” “你就是个烂好人!”圆脸少女白了他一眼,“放心他逗你呢,姓刘的可比你这家伙精明多了,我在他窗台上留了坛他喜欢的果酒,早被他瞧见了。” “哦哦。”浓眉少年点点头,夹了一块腊肉。 “好吃吗?” “好吃唔。” “啦,你看,谁说胃口不好的?”圆脸少女得意洋洋,“本姑娘做的饭,谁吃了会没胃口?!” 陈岑远程听着两人的交谈,翻了个白眼。 眼前的木碗里,放了几块精致的糕点。 咬上去,入口即化,甜而不腻,余香四溢。回味舌尖,仿佛来到了青山绿水间…… 这茶点,有点东西啊! 小黑狗的尾巴又快了几分。 “来来来,尝尝这个,刚才都没来得及拿出来,现在嘛……哼!谁要给他们吃啊!” 高大少年随地而坐,手里端了个果盘,里面却全是各种酱肉、红烧、清烩……他拣起块什么肉给了小黑狗。小黑狗迫不及待地咬进嘴里,灵台里一大一小两个团子齐齐发出了颤栗的声音。 真是……太美味了! 有陈岑最喜欢的桂皮和花椒味,非常入味,看来腌制了至少一天以上。之后再加以红烧焖煮,使其肉质纤维层次分明,兼具了嚼劲与酥软。截然不同的咸甜味觉伴随着赤色的酱油覆盖了表面,与内层的热烈的香料形成了鲜明对比,而且全无现代味精所营造的那种塑料鲜味。 同时,酱料中还加入了黄芪、当归一类的药材,极淡的药味非但没有破坏红烧带来的快感,反而相得益彰别有风味,助兴之意有如暖流,丝丝渗透进周身百骸,舒畅,享受…… 简直是双倍的快乐! 陈岑再一次觉得自己受到了套路的欺骗。谁说古代吃食没有现代好吃的?! 再给本座来一碗! 陈岑狼吞虎咽,两只团子在灵台里挤来挤去,争抢这享受的滋味。 “哎,”高大少年也是赞叹了一声,“果然还是自家厨子做的狗肉最好吃哈……” 是极是极,肯定比那臭小子吃的家常菜要棒……等等,本座刚刚听到了什么? 狗肉? 抱着骨头的陈岑当场石化。 第二十六章 大夫(6130字) “江哥你下巴是怎么回事啊?” “哦,那个,一不小心划伤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圆脸少女叹气,“我爹娘就要回来了,让他们瞧见了你这样,指不定怎么埋怨我呢。” 浓眉少年尴尬地赔笑:“伯父他们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 “哼,我爹怎么看你的你还不清楚吗,他们怕是早把你当儿子了,”阿桐撅着嘴,“真是的,自家女儿不好好照顾,心思怎么全在一个外人身上……怎么,是不是觉得心里很得意呀?” “不是的,我没有这样想啊,别瞎说啊!”浓眉少年慌忙摆手。 圆脸少女眯了眼,故意探前身子凑上去问:“哈?难道你不喜欢我家?我家哪里不好吗?” “不是的……不是这个意思的……” 看着沈江歌手足失措的样子,少女笑弯了眉毛。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拍拍手,开始收拾桌子。 “好啦,不逗你啦,”她语气轻快道,“快去睡一会儿吧。我和王姨去趟街上,晚上记得来我家哈!” “哦哦。”浓眉少年忙是点头应诺,像鸡啄米。 “桌上的果子记得吃掉!” “嗯嗯!” 一直目送少女出了后院,他才微微松了口气,擦擦额角的汗。 “真没想到,本座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这样疯狂倒贴的姑娘。” 脑中某个姓陈的前辈酸溜溜道:“少年,别否认了,我能听到你那得意的心跳。” “不是的啦前辈……”沈江歌不知为何有些声音有些沉闷,“阿桐她其实……只是把我当哥哥……” 陈前辈的酸意更浓了:“啊,让我瞧瞧这桌上的是什么水果!喔!这黄澄澄的颜色,这欲拒还休的突起,这美满幸福的光泽……这不是传说中的水果之王柠檬吗?天哪,我想起了它那美丽的滋味,还有那永生难忘的酸爽……” “柠檬?”浓眉少年一脸懵逼,“这不是香橼吗?” 他拿起桌上切开的黄色果子,往嘴里塞了一块:“明明很甜啊?为什么前辈你说酸?” 陈岑感受着“血分身”传导而来的甜味,泪流满面:“嗯,甜的,真的好甜啊。” 前面堂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咆哮:“啊啊啊啊死狗你给我滚出来!!!” 浓眉少年惊讶地转身,却见刘辰捧了个食盒,里面本应全是他悄悄藏下的肉干坚果糖糕等各种吃食,但现在却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 一坨狗屎。 黑得发亮的那种。 沈江歌都看傻了。 高大少年的眼神中写满了痛不欲生的绝望。他捶胸顿足,哭天喊地:“挨千刀的家伙!吃了我的肉还得寸进尺,得了尺不止还搞什么礼尚往来,真真没良心的白眼狼啊!” 刘辰扑到浓眉少年前面,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眼泪汪汪:“江哥你可得为我……”声音忽然莫名一矮,“做……主……哈……”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刘辰的声音已经变得微不可察。 沈江歌扭头,瞧见一个面色铁青的老头,背着手,像座铁塔般站在身后,眼神如刀割。 浓眉少年吓得闪到一边。 “爹……”高大少年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老头变戏法似的掏出根角尺,冲刘辰劈头盖脸地打了下去: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给我马步扎到戌时!” 他瞥了一眼装着狗屎的食盒,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还敢背着你老子偷吃!?晚饭别想了!!” “别啊爹!”高大少年的惨叫经久不绝,“死狗你给我……哎爹你轻点啊!……” 某个无人瞧见的角落。 小黑狗摇着尾巴,迈着轻快的步伐,钻出了木匠庭院。 嗯,屎是小二黑拉的,管我陈岑什么事? . . 隔了四条街外,薛家药铺。 伙计正在称药,蓦地瞧见药堂里闯进个衣着朴素的人物,先是一愣,待看清了对方面容后,心里又是一惊。 他赶忙出了柜台,朝来者行礼:“林管家……” “嘘,”刚刚除下假胡子的中年男子竖起一根指头,“不要声张。请问薛大夫在吗?” 伙计有些奇怪,来找薛大夫用得着这么谨慎吗?但想到堂堂幽州城林家居然派了他们的管家——而不是一个普通家仆——来找薛大夫,久经人事的药铺伙计也是觉察出了些不对味。他没有多问,只是配合地压低了声音:“东家去了南堰医馆。” 林管家皱了皱眉,又问:“多久回来?” “这……小子我也不清楚,东家已经去了一上午,想必饭食也是在那里用了……” “小四,你下去吧。” 后门帘布被掀开,鬓角染白的薛大夫搭着药箱,走了出来。 一身浆洗的泛黄布衣,眉头在长年的思考中起了皱纹。胡子很长,却稀稀拉拉,显然它的主人总是碰上难题,为此不惜揪下几根。 他目光锐利地看了一眼乔装的林管家,对伙计说道:“就说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医馆和程先生探讨药理,不见客。” 等伙计出去了,林管家迫不及待地上前见礼:“薛先生,我……” “别废话了,救人要紧,”薛大夫直截了当道,“林管家有话不妨路上说。” 林管家面露喜色:“多谢薛先生!请这边走……” 两人沿着旁侧小门出了药铺,来到条僻静小路,上了辆没有标志的马车。车夫一身货运的打扮。 待到马车走起,安顿好了座位,薛大夫抱了药箱,才摸着胡须开口道:“林管家脸色如此焦急,想必病人身份不浅啊?” “薛先生果然慧眼如炬,”林管家恭敬道,“是我们家小姐,在追捕贼人的过程中,被暗算下毒。” “哦?下毒?”薛大夫挑了挑眉毛,“老朽记得曾经给你们林家备过一些解毒药,看来没用?” “不,是很有用,实际上小姐中毒并不深,至少现在看不出什么中毒的表象了。” “嗯?”薛大夫有些好奇了,“那是……?” 林管家解释道:“关键是,这种毒药我们闻所未闻,对它的毒性和毒理一无所知。据小姐说这毒发作起来十分凶险,我们很担心现在的治疗只是压制了表象,而留下了某种我们查不出来的病根,所以想请薛先生再来看一下。” “薛先生放心,”林管家拱手,“不管结果如何,我们薛家都会付给您一笔丰厚的谢礼。” “哦,”薛大夫淡淡道,“那就先预祝你们白花钱了。” “不敢,”林管家赔笑,“这是薛先生应得的。” “好了,别拍马屁了,老朽收你们三大家族的钱可是从来不觉得手烫的……哦,现在应该是两大了。” 看了一眼林管家脸上尴尬的笑容,薛大夫挥挥手:“说说病人的症状吧。” “是,据我们家小姐说……” “虚弱无力……” “发作全无觉察……” “蒙蔽五觉……” “血气不畅……” 薛大夫收回了搭在林思雅手腕上的手。 他睁开眼,细细打量少女苍白的脸色。 “舌苔。” “耳朵。” “抬起来点。” 他们身处林家大院的某间房间。林家大小姐端坐桌前,这次不是那身惯常穿着的捕头装,而是换了身平常大户人家小姐都有的长裙便服,还略略梳妆了一番。 即便如此,她依旧挺直了背脊,表情严肃,但无论是说话还是动作都有着明显的无力感。 在薛大夫给林思雅做检查的时候,房间内还站有一人,正是一直毕恭毕敬的林管家。 薛大夫走完全套步骤,陷入了沉思,足足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林思雅微微看了一眼林管家,中年男子轻咳一声,硬着头皮开口:“薛先生,请问……” “唔,”薛大夫像是被惊醒了一样,脸上有些歉意,“失礼了,老朽年纪大了,一想事情就有些忘了时间,还请林小姐见谅。” 他顿了顿,又道:“林小姐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一时虚弱,需要调养。身体内些许残留毒素,老朽开一剂药方即可轻松化解,两位也无需担忧。” “刚才探查知晓,林小姐突破至炼气期巅峰,已是半步通离,老朽还未曾祝贺。”薛大夫捋着胡须,笑意温和。 “承蒙薛先生照顾,思雅谢过了。只是区区半步通离,天下之大,能人之多,思雅甚觉不足挂齿。”少女也是微微一笑。 “林小姐能有这份想法,想来成为天下能人之一,也指日可待。” “借先生吉言。” “不过林小姐中毒,兹事体大,为何不见令尊?” “家父事务繁忙,思雅并无生命危险,又何必烦扰父亲大人?” “林小姐孝善。” “薛先生过誉。” 两人笑呵呵地闲谈,一旁的林管家却是背后冒汗。他看着小姐在桌下疯狂比划的手势,真觉头皮发麻,可也不得不听从“少家主”之命,上前打断:“那个,薛先生,小姐的毒,真的能解干净?” 果然,薛大夫一挑眉毛,有些不快:“怎么?老朽向来药到病除,若是没有把握,怎敢开口?” “不敢,”林管家拱手赔笑,“只是这毒闻所未闻,我们只知名录,不通药理,解毒也是画猫寻虎,哪像薛先生这样能做到对症下药?林家自然是万分感激和敬仰先生。不瞒先生,在下素闻先生喜爱钻研,尤其是各种冷僻奇方。在下发觉此毒书册难寻,也是想到先生可能会感兴趣,便自作主张想把它作礼送与薛先生。现在看来,是在下孤陋寡闻,怎知先生药理精深,一眼就认穿了这毒的本质。现在倒是弄巧成拙,手里拿不出先生喜欢的东西了……” “林虎,”少女皱眉冷声道,“先生是喜欢敞亮的人,何必做这些弯弯道道的事情?你真是和夏家那帮伪君子打交道打昏了头……” “小姐教训的是……” 薛大夫瞧着这少女和发福中年人的你来我往,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好了!是老朽做差了。不用瞎猜了,这毒,确实与老朽有点渊源。” 两人静了下来,恭敬地等着他的下文。 薛大夫拿起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才道:“刚才老朽走神,就是在想这事。”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与老朽师门传下的某个偏方同出一系,主用,该是麻醉晕迷一类。” “老朽师门只问病疫,不涉纷争斗恶。出了这种事,你们有所谨慎,也在情理之中。” “老朽向来厌恶那种奸邪之辈,林……捕头能尽心办案,不问身份,只寻实情,老朽理解,也很是钦佩,”布衣老人冲对面施了半礼,“此乃大秦之幸。” “岂敢。”少女表情严肃,起身回礼。 “不过……”薛大夫忽然话锋一转,“这偏方,当是六百年前所传,留于大秦学宫。” 林思雅一怔。 “此法有诸多不便,用途单一,故而师门并未重视,只是作为一种思路,送与了大秦皇室,”薛大夫捋着胡子,“严格来说,老朽现在看到的这个版本,与当初的原方已是天壤之别,唯有药性、思路如出一辙,故而老朽才能认出……却不知林捕头是如何认出与老朽师门有关的?” 少女陷入了沉默。 薛大夫这样看来,也就没有继续问,只是接着说道:“大秦学宫海纳百川,若有人以此采百家之长,独创一技,也未尝不是。只是林捕头若想要以此追根溯源,怕是有点麻烦。” “那,”林思雅仍不放弃,“薛先生能否触类旁通,给些线索?” “最好要有毒药的本料在手,否则说出来也只是些无凭无据的猜测。”薛大夫摇摇头。 “毒药没有,解药可以吗?” 薛大夫大为诧异:“哦?自然可以!” “正好!”少女马上示意一旁的林管家,“端过来!” 林管家马上端来一个瓷盒。薛大夫拿开盖子,看到了里面一团黑色的东西。 “这解药是我当时从……从贼人身上……偷来……然后吃下的……”一脸严肃的少女说到这里,不知为何突然有些踉跄,“我……我留了个心眼,嘴里没全含化,就有了这个……只是惹薛大夫嫌弃了。” 薛大夫奇怪地看了林家大小姐一眼。 什么情况?一向树立干练自强形象的林捕头,为什么突然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女儿感? 难道是口水的问题? 不过,老朽乃是医者,医者眼中哪怕是男女之别也会淡了很多,区区口水而已,真凶要紧,又谈何嫌弃呢! 这样想着,为了让林捕头放宽心,薛大夫倒是毫不在意地收起了瓷盒,温声道:“如此,林捕头稍等几日即可,老朽还需回去用特殊手法辨查一番,一有结果,会马上告知捕头的。” “有劳薛先生了。”林思雅再次起身行礼,“还请薛先生注意保密。” “自当如此。”布衣老人点头。 双方没有再多言。林管家亲自去送薛大夫出了大门,等到再回来,进了小姐屋子,却见自家小姐坐在空荡得有些寒酸的梳妆台前,摸着脖子某处,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发呆。 “哎哟喂我滴大小姐咧!”中年男人一拍手,“姑奶奶你可吓死我了!这薛大夫是什么人啊,老爷都不敢这么撩啊!” 少女眨眨眼,看着镜子里有些发福的那位,无奈道:“虎叔,你知道的,这事儿我只能这么干。” “只能这么干?”管家摇头,“结果小姐你还是猜错了,这事儿跟薛先生真的没关系。至于学宫是什么状况,小姐你也是知道的,这条线索等于说就是没用的……” “不,有用的,”少女眯起眼睛,“虽说和薛先生没关系,但却基本坐实了,那家伙与另一家人的关系……接下来只要观察即可。” “小姐,何不去找老爷帮忙啊,你中毒差点着道的事,老爷要知道了还不把全城都翻个面,分分钟给你抓出那贼人!” “虎叔,”声音愈发无奈,“记住了,这事儿不准告诉父亲,这只是……我个人的事情,不能让林家陷得太深……我连六扇门的人都不敢怎么动用……” 管家看着她:“小姐,你就不能说清楚你到底在干什么吗?” “我做的,对父亲而言,可能……只是小事而已。” 林思雅盯着镜子,有点出神。 她喃喃道:“但,对我,对其他一些人而言,就是关生死的大事了……” “虎叔,我向你保证,我做的事,最后不会害了林家,甚至,对林家的未来,大有裨益。” 中年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叹息一声,道:“可是小姐,老爷只希望你不会有事,这就够了。” 少女低头,看向自己手掌,摩挲着掌心经年的老茧。 这双手,本该是嫩白的,抓着手绢纸扇,捏着茶点猫耳,用一曲一展的每一处透露出大户人家的富贵。 而现在,却握着刀柄,打着木桩,在自己快不行的时候,死死撑着地面,不让自己倒下。 想起了刚进六扇门的时候,那个男人震惊的脸色,和暴怒的摔砸。 想起了第一次出任务时,被石子划破了脸。负责暗中看护的虎叔,回家后被那个男人暴打一顿。 想起了晋升铜章捕头后,她说服杜总捕头亲自出面在林夏两家的一次冲突做了调停,得知此事的他,眼中那复杂,而又带些欣慰的神色…… 少女总是因为严肃而紧绷的脸,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 她轻声道:“可是父亲,我也是希望你不会有事……这就够了。” . . “老爷,行行好吧,行行好吧……” 乞丐跪坐在河岸,有气无力地喊着。身前的破碗里,唯有孤零零的两枚铜子儿。 今日怕是又得只吃一顿了,乞丐这样悲哀地想。 接着,祸不单行,“啪”!一滩白皙的不明液体从天而降,砸落在他漆黑的脸上,对比效果出众。 “艹!”乞丐伸手一捻,骂了一句,“你大爷的!” 乞丐虽破烂,讲究还是要一点的。且晦气不论,一些顺势也好、自欺也好的吉祥话,可是没打算停下,毕竟这是人类的本质之一不是? 于是他起了身,嘴里嘟囔着“时来运转时来运转”,下了河岸边,掬一捧水,把脸洗了个痛快。 身边忽然蹲下个黄白色的影子,也在搅腾水花。乞丐揉了眼细看,却是位相貌堂堂、颇有气度的老先生。 见老人家年纪也一大把了,乞丐忍不住好心提醒了一句:“先生当心脚下啊!” “唔唔,有心了。” 老先生伸手入水,仔细洗着什么。感觉乞丐在打量自己,头没抬,只是和煦地说道:“小伙子,有手有脚,为何不去谋一份生计?” “嘿,老先生,你这就不知民间疾苦了,”乞丐撇撇嘴,“这幽州城做活都得有铺保,没有铺保谁敢招你?” “也是,”老先生点点头,举起手里的小瓷盖子放太阳底下瞅,看洗得干不干净,“不过老朽心想,若是钱财到位,有人推荐,铺保也要得你吧?” “那是自然,可谁愿意给个乞丐做推荐?”乞丐翻白眼,越发觉得这老先生怕是某个大户人家供着的富贵人,总是想当然,“我自家乡逃难来了这里,路引帖子都没了,勉勉强强才没让巡街的官人们赶出去。幽州城又不缺人,谁看得上我一个落魄户哟?难不成是老先生你?”他最后有些嘲讽地道。 “唔,有道理,那就老朽举荐你吧。” “呵,我就说吧,没人……啥?等等你说啥?” 老先生合上手里洗干净了的瓷盒,丢给了乞丐。 “拿着,”他又抽出张盖好了私章的空白药方送过去,“随便找家铺保,拿我的章给他看,说薛家药铺薛青云推举的你。这瓷盒就是作保的押钱。” 不等乞丐说什么,老先生拍拍衣服下摆,上了停靠岸路一辆马车。车夫一声吆喝,便渐行渐远去了。 乞丐全程傻愣在那里,直到马车不见了,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拿着白纸和瓷盒,眨巴着眼睛,有些怀疑这老人家是不是在消遣他这个乞丐。 只是他仔细打量这瓷盒,做工圆滑,花纹好看得紧,怕真是个值钱货。又瞧那白纸上的印章,勉勉强强辨认出个“薛”字…… “艹……”乞丐喃喃自语,“还真他娘的时来运转?” 第二十七章 真人 “见过安真人,”脸色苍白的年轻管事行了一礼,“不知安真人来我藏海楼,想买些什么?” “糕点不错啊。” 管事:“……” “茶没了,能再加点吗?” 阿金管事眼角微微抽搐。由于两人身处的房间是客人密谈专用的独间,没有侍从,阿金管事只得亲自提起水壶,为客人掌茶。 当然,即便身为幽州城藏海楼的首席管事,阿金也少不了伺候人的时候,只是眼前这位客人,才刚一坐下就吃光了盘子里的糕点、喝光了杯盏里的茶…… 一袭白衣,袖口内侧一朵不起眼的蓝花。 面容俊朗,长发懒收,双眼总是眯眯笑着。 语声悦耳,身姿潇洒,手指纤长白嫩,让人看着不由得联想起“才子佳人”这个词,想来若是给他配一张琴,再来幅画,点上个香炉,那倒真是有几分仙骨神韵…… 如果他此刻不是在舔手指的话。 “哎哎,饿死了饿死了,出门走得匆忙忘了带盘缠,连酒都拿来填肚子了……”白衣男子仔细舔干净手指上的糕点残渣,然后一仰脖喝光第二杯茶,长舒一气,向后躺倒椅背,“呼~活过来了。” 然后他猛地一顿,试探地看向对面:“等等,不收钱吧?” 阿金管事用了足足十秒才在脸上勾勒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 “安真人说笑了,自然不会收钱。” “那,”白衣男子凑上脸来,眯眯笑,“管事大人能给安某……再来一份吗?” 阿金笑得牙齿都出来了八颗:“当然可以!只是我们藏海楼规定,给每位客人准备的茶点仅限一份,若是还想要,就得请客人自掏腰包了。小本生意,还请安真人见谅。” “哎呀呀呀,没想到贵楼生意这么紧手呢,可惜安某此刻身无分文,否则一定好好照顾一下管事大人的生意。” 说着,白衣男子还伸手拍了拍管事的肩膀。手掌碰上肩膀的一刹那,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全身上下连带着表情都是一僵。白衣男子浑不察觉,只是继续笑眯眯地盯着管事的眼睛。 “下次一定,如何?” 片刻后,管事才徐徐说道:“谢过安真人好意,只是,若安真人真的身无分文,来我这藏海楼,莫不是来消遣在下?” 白衣男子收回手:“怎么会呢?安某是没钱,可是我寒柔宗有钱啊……” 一块令牌被扔在桌面上。 “我代表寒柔宗宗主,代表整个寒柔宗,前来向藏海楼,取一份三品等级的情报……”白衣男子懒懒地说着,看向阿金,“是应有之义吧管事大人?” “自是应有之义。”年轻管事收敛神色,微微躬身。 “那就好,”白衣男子拎起茶壶,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说说我宗的王乾,来幽州城干了些什么,又去了哪里?” 阿金拿起袖子里的玉牌,敲了一下。片刻后,一份刚刚誊抄完毕的册子被人送进了独间。 “请,”阿金微笑着做了个手势,“自六月廿三贵宗王乾来到幽州城后,他所有的行踪都在这里。” 白衣男子翻看起册子。他看得很快,原因是本来就很短。仅仅几页,他便翻到了最后一行字: “六月廿九,王乾由云烟城往来的大通商会马车接走。后下落不明。” 白衣男子拿起册子,拍拍脑袋,面露苦色:“哎呀,这可怎么办呢,连号称知尽天下事的藏海楼都没有查到他的下落,我区区一个半步气海的穷光蛋,又怎么可能查得到……宗主你可是给我出大难题啊!” “让安真人失望了,实在是贵宗的王乾执事身份高贵,就算是我藏海楼也没有理由贸然跟踪,也没有想到会有人来特意追查。”阿金管事道,“为了聊表歉意,我藏海楼愿意再为寒柔宗免费提供一份五品情报。” “我就喜欢你们藏海楼的这种服务风格,”白衣男子一笑,又把手伸向了对方的肩膀,“那我倒是挺想知道……” 啪。 手没能继续向前。它被一柄短刀抵住了掌心。 “……” 两人对视,面带笑意,眼底却皆是遮掩不住的冷意。 独间的温度突然开始下降。 “其实按照我藏海楼的规矩,客人刚刚的那一下,我可以直接剁了客人您的手哦。” “其实按照我寒柔宗的规矩,袒护我宗叛徒的,就是我宗的敌人哦。” “客人说笑了,我藏海楼从不涉及各大宗派间的纷争,更别提贵宗的家事了,又怎么可能会袒护贵宗的叛徒?” “可是我宗王乾明明在六月廿九那天,又坐了鹰眼卫的车,回了幽州城。为何不写?” “啊,这可真是个有价值的情报,感谢客人的提供呢。” “我听说贵楼当代天下行走正在此地历练,为何不是她来接待?” “行走大人自有她的要务,还请客人您通融一下。” “看来她不喜欢你做的茶点,更喜欢鹰眼卫家的呢。” “行走大人初来幽州城,和本地鹰眼卫打点些关系,有什么问题吗?” “那让我猜猜,你们想遮掩的不是王乾,而是鹰眼卫?” “藏海楼只听事实,不收猜测。” “想和朝廷一起做些好事?” “藏海楼的私事,恕不能告诉安真人。” “王乾是我宗叛徒,不是你们的。” “藏海楼从不涉及各大宗派的纷争。” “我非常希望事实如此,但如果涉及到贵楼的利益呢?” “藏海楼和每一个人、每一个势力,都有符合相互利益的生意。” “我还想要份茶点。” “藏……???” 脸色苍白的管事一愣神,白衣男子的另一只手就拍上了他的肩膀,随即大笑: “哈哈!开玩笑啦!” 没等管事想说什么或是做什么,白衣男子火速靠回椅背上,翘起二郎腿:“你不是说你们藏海楼还欠我的吗?那就帮我发一份悬赏吧。” 他缓缓道:“我宗黎山一脉执事长老王乾,违反门规,犯下滔天罪行,现今叛出宗门,下落不明,我寒柔宗定当将叛徒捉拿归案,即日起广告天下英雄侠士……” “凡直接向我寒柔宗回报王乾行踪的,无论是否有价值,皆赏四品丹药;” “凡提供有价值情报者,一经查证,视情况赏三品至一品丹药;” “凡活捉王乾者,我寒柔宗,欠他三个人情。” “如何?” 阿金想了想,微笑道:“这生意合适,只是若提来的是人头呢?” 白衣男子看着管事的眼睛,笑意浓郁:“那自然是……抄家灭族。” 他放下手中杯盏:“我寒柔宗的弟子,向来,只有我寒柔宗可杀!” “哪怕是……叛徒!” 说罢,男子深深看了管事一眼,便起身离开。 阿金管事行了一礼,目送白衣男子推门而去。 目光闪烁了片刻,他低头看向遗留的茶盏,只见杯底是一层冰霜。 “安景山,半步气海……” 拿起茶盏,刚准备细看,门口忽然又响起那不着调的声音,惊得管事手一抖,差点打破茶盏。 “哦对了,”白衣男子探出半个脑袋,“我不是说你家的茶点就不好吃。鹰眼卫的那玩意儿……我的天!比我做的还可怕!” 他冲管事一握拳:“所以,请坚持自信,继续改进哦!加油!下次更棒!” 一扭头……走了。 脸色苍白的年轻管事呆立原地。 片刻后,才缓缓坐下,拿出玉牌。 他的表情渐渐收敛。 “他走了。” 玉牌里传出来懒洋洋的女声:“嗯,应付得还行。” “请行走大人指正。”管事恭声道。 “没必要这么戒备紧张,对安景山这样的人来说,你越戒备,破绽越多,”藏海楼当代天下行走,俞菡,慢悠悠地说道,“毕竟是寒柔宗首徒,单论身份就跟我差不多了。” 管事有些担忧地道:“大人,他似乎知道什么。” “不奇怪。鹰眼卫家的茶点么?呵呵,他已经去过鹰眼卫了……要是寒柔宗的弟子之间没有什么相互追踪的办法,我倒是要感到意外。” “那大人的意思是?” “本来就与我们藏海楼无关,不是吗?”女人轻笑一声,“我们只是帮鹰眼卫掩护了一下,卖了鹰眼卫一个人情而已。至于王乾想和鹰眼卫合作些什么,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还有,他不是喜欢我们的茶点么?那就送他一些……鹰眼卫家的,吃过的都知道,确实不好吃。” “明白了大人。” “阿金,你听好,”俞菡的声音严肃了几分,“我之后会离开这里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指点你方向。我不可能一直留在幽州城,我是行走,不是你一个人的导师,所以我希望你能尽快明白你的职责,而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征求我的意见。” 管事愈发恭敬:“让大人失望了。” “不,你只是缺少一些……机会,”女人淡淡道,“阿金,我看得出来的,你是个有野心的人。” 年轻管事怔了怔:“大人,我……” “听我说完,阿金。” “是。”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跟了我几年了?” “应该是……十一年。”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你问过我一个问题吗?” “……” “你当时说,我凭什么一出生就能被楼主看重,而你这种底层的伙计,哪怕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被忽视的浮萍,付出着最难以承受的代价,拿到的却是最微不足道的回报?” “阿金当时年少无知,语出荒唐。” “不,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俞菡用充满回忆的语调说道,“我还记得你当时的眼神,那种愤恨、嫉妒,以及潜藏在波澜之下的平静……你嘴上说着不公平,内心却是认可这世间最真实的公平,觉得很多东西如果单纯拿实力做考量,其实是理所当然的——我能得到,你也应该能得到。是你的眼神警醒了我,让我一直思考,我凭什么站到了现在的这个位置上……同时也是这个眼神,让我记住了你。” “……” “阿金,有野心并不是坏事,更难得可贵的是,你其实也有一份配得上你野心的能力。是你让我一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也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大人……” “告诉我,你能抓住这个机会吗?” 第二十八章 青皮 阿金沉默了一下,随即起身,向着玉牌郑重地行了个礼。 他朗声道:“藏海楼乐正金,愿为行走大人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定不会辜负大人重望。” “呵,”玉牌对面的女人似乎笑了,“罢了……如果你更习惯这样。” “记得按时吃药,”声音重又慵懒了下去,“血煞石不够自己去库里取,令牌就送给你了。脸总是这么白,真叫我担心以后藏海楼的下一代行走会被天下人叫做小白脸。” 说完,玉牌光芒一散,再无动静。 许久。 年轻管事直起身,收拾玉牌,出了房间。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走廊里挂着的镜子。镜子里的自己,果然和行走大人说的一样,脸色苍白得过分。 却不知为何,卸去表情伪装后的脸,冷漠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害怕…… . . 白衣男子站在人群嘈杂的大街上,装作张望四下的样子,脑子里却在回忆那册子上的内容。 “在江家灭门案发生后两天,王乾到达幽州城,开始探查江家的事情……他为什么要这么关注江家?至少表面上,江家这样一个幽州城的二流家族,不应该和我寒柔宗有瓜葛才对。” “所以,要想查清楚王乾到底想干什么,怕是得先查江家。” “只是,去了六扇门,推脱说是鹰眼卫负责;去到鹰眼卫,被一堆废话搪塞了出来;然后是藏海楼,居然跟我们寒柔宗打马虎眼,啧啧啧,真不知道你们一帮精明的商人怎么和鹰眼卫搅和到一起去了……难道是大狩已到,也想和朝廷一起分杯羹?” “但也不对啊,”安景山思索着,“荆棘地里的一些物产,值得堂堂藏海楼连近千年积累下来的名声都不要了,亲自下场?” “难道是为了那个东西……” 白衣男子沉默了。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如果事情真的是如他所猜测的那样,这可就不妙了。 “得查证一下,如果猜对了,必须立即汇报宗主……不,现在就得给宗主发一个预警。” 他自言自语,一甩袖,准备回自己的客栈。 这时,忽然巷子里有两人人快步拥来,粗着嗓音低声交流着什么。白衣男子脚下轻轻一点,便避让了过去。眼角余光一扫,只见被这两名或高或瘦、青皮装扮的汉子扛在肩上的,是几只黑布麻袋。 麻袋很小,左右不过臂长。有一两个还在微微挣扎。安景山目光一凝,灵觉扫过去,却发现并不是他所猜测的拐卖儿童。他摇摇头,没有多管闲事,转身继续回客栈。 只是忽然,白衣男子耸了耸鼻翼。 “好淡的味道……妖?” 安景山四下打量。巷子里行人稀少,近前的几人仔细查看下来并无异样。 难道是刚才那波人? 安景山回头,却已是望不见人影。 思索片刻,最后他还是决定放弃:“算了,妖气如此之淡,想必是什么灵智未开的后天小妖罢了,翻不出花浪。若是什么隐藏的大妖,也有官府的人处理,轮不到我……” “只是这妖味怎么有点熟悉……害,先干正事要紧。” 便是不再回顾。 . . 王三儿是个青皮。青皮者,流氓是也。 说是流氓,却也有组织。遭了欺辱,也有场子可寻。 前面何人,报上名来! 东坊龙虎帮! 然后就被对面三枪帮的人踹了裤裆。 嘶——嘶! 王三儿滚地爬起,硬是梗着脖子放了几句“老子这就叫大哥来”的狠话。奈何转身依旧慢了几分,赤裸的背脊上已是挨了一棍,接着些臭烘烘的唾沫。 野狗操的……要不是老子昨晚被怡红院的娘们放干了水,使不出我家传的二百五十路下鞭腿,哪儿容你们这些瘪三放肆! 王三儿骂骂咧咧,逃命似地碎步出了街巷。不是他不想跑,谁叫他裆下实在疼得紧,逃了三条街的距离,嘴里还在“嘶嚯”个不停。 “三儿啊,款子讨回来了吗?” “吴哥啊,咱被三枪帮的崽子们砸场子了!” “啥?!对面多少人?!” “一个!” 光头大汉照着王三儿的癞皮脑门来了一下子。 “没用的玩意儿!走!咱找回去!”光头吴哥撸起袖子,那身姿,那眼神,端的叫一个膀大腰圆、虎虎生威!气势比起王三儿这种没讲究的小青皮,那可不是一个级别的! “吴哥威武!吴哥牛逼!” 然后,在东坊邻居们的瞩目下,威武牛逼的吴哥和青皮王三儿一起昂首挺胸,捂着裆,迈着轻快的小碎步回了据点院子。 进了屋子,关上门。 光头大汉照着王三儿的癞皮脑门又来了一下。 “麻蛋!不长眼的蠢货!”吴哥怒骂,“那是三枪帮的孙爷!下任的帮主!一百个你也别想打过他!” “吴哥,这不欺负人吗!”王三儿缩了一下,“就算他是少帮主也得讲规矩啊,这地儿明明是咱龙虎帮的……” “蠢货!”光头大汉脱下草鞋给王三儿好一顿劈头盖脑,“咱帮主不是要办五十寿宴吗?那孙爷一定是来访的!” “来访为啥要占咱的巷子……” “说你是蠢货还不自觉!”吴哥一脸牙疼地揉着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嘶……你吴哥我刚想起来,熊长老他透露过点风声,说帮主傍上了个有来头的上家。我正纳闷帮主为啥要一直对三枪帮忍让,现在明白了,这定是欲擒故纵之计!汪帮主一定知道三枪帮的人会在寿宴的时候来捣乱,所以故意让他们先放肆一段时间,等有了他们不在理的实据,便在最后时刻搬出帮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王三儿一脸呆滞:“大哥我虽然听不懂你到底在讲些什么,可是我觉得你好厉害啊。” “但是!”光头大汉大喝一声,惊得院外偷听的街坊一个踉跄,“咱们现在这么早和三枪帮的人对上,乃是打草惊狗之举!势必影响到了我们汪帮主暗度陈仓的伟大计划!” “哇吴哥你好厉害啊,这是怎么被你想到的?三儿我脑子太笨,到现在还是一团迷糊呢!不过我好像记得那个成语是叫打草惊蛇吧?” “不,是打草惊狗。” “打草惊蛇。” “是打草惊狗。” “打草惊蛇。” “老子说是打草惊狗就是打草惊狗!”光头大汉怒了,“老子大名就叫文化!你他娘的能比老子还有文化?!” “小弟迷糊了,是小弟迷糊了。不愧是大名叫文化的吴哥,连骂人都那么有文化!”王三儿赶紧点头哈腰。 “哼,谅你也不懂,”吴哥听了很受用,大手一挥,“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刚才的做法,可以说是得罪了帮主!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该如何给帮主赔罪!” 得罪了帮主……瘦小的王三儿一个哆嗦。传言帮主就是头吃人的老虎,凡是不合他心意的帮众以及叛徒都进了他的肚子里,骨头拿来剔牙,人皮拿来擦屁股…… 就自个儿这二两肉,帮主吃了会不会嫌弃? 不敢想啊! 一高一矮的两人陷入了沉思。 “不如送点帮主喜欢的东西……” “打草惊狗。” “最好是帮主现在就想要的……” “打草惊狗。” “还不能太贵重,不然咱也买不起……” “打草惊……” 大汉一手揪过王三儿的领子,一手抄起草鞋:“你赢了!老子知道是打草惊蛇了行不行???” “不不不!吴哥我不是这个意思!”王三儿赶紧解释,“我是说——狗,狗!咱帮主不是喜欢吃狗肉吗?!” 光头大汉瞪大了眼睛。 他放下王三儿,替他整好衣领,然后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三儿,我错了,你某些地方的智慧,是你吴哥怎么也赶不上的。” “既然咱帮主喜欢吃狗肉,那咱就给帮主整几条鲜狗送去后厨,给今晚的寿宴来个锦上添花!” 于是乎。 拿上大枣木棍,备上绳套,扛起麻袋,以及一包毒牛肉。 擦亮鸡贼的双眼,踮起无声的猫步。 搜索各坊街巷,听循悦耳的犬吠。 不能找太壮的,那一般有心疼的主人;不能找院子里的,那一般进去会被打。 落单,闲逛,对人没有警惕性的狗子,就是最专业对口的目标。 看!那里有条黑狗! 看它那明亮无辜的眸光,那欢快的尾巴,是多么天真可爱,对人是充满了多么美好的信任! 吃吧吃吧,哥哥这里有好吃的哦! 只是计划似乎出现了变数。 黑狗闻了闻,向吴哥抛去一个嫌弃的眼神。 仿佛在说,你这是啥玩意儿,敢拿来糊弄老子? 哈? 光头大汉惊呆了。 我,堂堂智勇双全的吴哥,居然被一条狗鄙视了??? 这能忍?! “梆!”一旁的王三儿抡起枣木棒,对着黑狗脆弱的腰脊狠狠砸了下去! 一声清晰的骨头断裂的脆响,黑狗瘫倒在地。 意外地,它的狗脸上竟流露出几分人性化的惊讶,看得王三儿和吴哥莫名的有些背后发毛。 受不了黑狗目光的王三儿咬咬牙,对准黑狗的鼻梁便又是一击。这回的脆响之后,黑狗灵动的目光凝固了,几道混合着红白两色的液体从眼眶和鼻孔里缓缓淌了出来。 王三儿喘了口气,听到吴哥惊疑不定的问话:“死,死了?” “应该……死了。” 他蹲下去摸摸黑狗的脖子,补充道:“死透了。”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放倒了不少家狗野狗的兄弟俩突然你看我我看你,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愣,愣着干啥,装麻袋啊!”吴哥忍不住催促。 两人赶紧动手,从一旁的树丛里取出最后一只麻袋。王三儿试图给黑狗合眼,但是没成功,索性往麻袋里一装了事。两人扛起四只麻袋,急匆匆赶往龙虎帮的主堂。 一路上走得太匆忙,差点撞到不少行人。有些人拿怀疑的目光看向两人肩上的麻袋,被光头大汉狠狠瞪了回去。有个穿白衣的书生模样的家伙倒是很识趣,早早避开,也没做打量。吴哥没有多想,心里只是在不停地盘算着,见了几位长老,该说点什么有文化的好话呢? 第二十九章 失控 “陈岑?想啥呢?下课了。” “嗯……嗯?” 少年从手臂上抬起脑袋,迷糊地四下张望。 “下,下课了?” 三千人的阶梯教室里空旷得见不着一个人影。 耳边却满是回荡的凳板撞响,还有悉悉索索的书页翻动声,书包拉链的回声,有笔掉到了地上…… 黑板上写着三重积分的算式。 窗楹明亮,迷蒙得像场梦。 “快点啊陈岑,晚了就打不到锅包肉了。”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陈岑回头看去,却见不到人影。 “好,好……我来了。” 收拾讲义,把书包甩在肩上,看了眼手环的时间,便匆匆出了门。 干净的走廊,盘旋的楼梯,光滑的大理石地面。 树梢隔了玻璃轻轻摇曳。 少年拐过墙角。 “滴滴。” 红色的自动售货机里,一声轻响。 人影弯腰,从取货口抓出瓶茶饮,扔给陈岑。 “你来啦,怎么这么慢。” 他笑道。 阳光隔了走廊,无声地落在他的脸上,温柔至极。 陈岑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回答:“嗯,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那走啊。校园卡没带,借你的?” 他的语气熟稔,仿佛是自己十几年的老朋友。但是陈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的名字,想不起他是谁,只是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陈岑听见自己嘴里毫不在意地说道: “随你用呗。” “想好选题了么?下周要上报了。” “没灵感。” “我倒有个主意……” 有一搭没一搭地,两人说着话,在楼道走廊间并肩而行。 他们说着学习,说着更新的番剧,说着天气说着新出的一款手机……但是陈岑心中的疑惑却渐渐增加。 你是谁? 我们以前认识吗? 为什么我会觉得你如此熟悉? 头为什么有点痛,为什么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随着话题的不断进行下去,陈岑的疑惑越来越多,终于忍不住开口:“呃,那个,你叫什么来着?我好像突然忘了。你看我这记性……” 他听见这话,停下了脚步,眉毛一挑,看向自己。 奇怪的是,陈岑似乎并没有在那张脸上看到太多的惊讶。 “这个问题嘛……”他抬起一只手摩挲着下巴,“我觉得应该要问你自己。” “我……?” 陈岑刚想发问,却见对面走廊远处,忽然探出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一阵腥风,吹得陈岑眯了眼睛。 什,什么东西? 他看清了眼前那造物,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长突的嘴吻顶上了天花板。 尖牙蜡黄,利如匕首。 鼻息一响,能塞进拳头的鼻孔里喷出两道热辣的白气。 浓密的颈毛随着它的脑袋拐过墙角,瞬间塞满了整个走廊,挤走了阳光。 琥珀色的瞳孔瞄准了陈岑,有些烦躁地眨动着。陈岑几乎能看清自己全身在它眼中的倒影,以及它眼角的那一大坨黄色眼屎。 一只狰狞的巨型黑狗脑袋,正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 陈岑呆住了。 这,这么大的狗,怎么被它钻进来的??? “嘘,嘘。” 那人伸手抚摸着巨犬的脖颈,安抚它喉咙里那连绵不断的低吼。 他看向陈岑,面带笑意:“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一切都变得昏暗起来,连带着眼前的人影都开始变得忽明忽暗。陈岑看着那凶煞的狗脸,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那人见状,叹息一声,拍拍巨犬的下巴:“二黑,给我咬他!” 吼吼吼呜汪!! 巨犬眼中精光爆现,瞬间张开血盆大口。一条鲜红长舌闪电般弹射而出,有如巨浪般拍向陈岑的脸! 那人似笑非笑,看着陈岑猝不及防被一击抽飞,打穿玻璃,砸进教室。 尘土,碎砖……光与暗混合在空气中,扭曲,而泾渭分明。 有趣的是,背后的课桌非但没有被撞为齑粉,反而坚固得就像游戏中不可破坏的模型,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全都堆积了起来,形成了一座小山,将陈岑压在了下面。 巨犬发出一声咆哮,像是欢呼,又像是挑衅。 “靠……好恶心……” 少年推开压在身上的凳子,使劲抹了把脸。他看看挂在手臂上的一长串黏稠的液体,登时胃里就像是有一群龙虾在蹦迪,几欲干呕。 “什么玩意儿……嘶!”陈岑试图起身,腰部传来一阵剧痛,让他一个摇晃差点跪倒在地。 “喂!想起来了吗?” 教室废墟外,那个人大声地问了一句,抬手拦住了欲欲跃试的巨犬。 “呵,拜你所赐,确实……想起来了那么一点。” 陈岑垂着脑袋喘气,一手撑腰,一手扶着旁边的课桌。 他的声音明明低得像耳语,外面那人却依旧听了个一清二楚:“既然这样,我亲爱的朋友,你不妨快点解释一下,我到底是谁?”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可没有想起来你是谁。” 那人听着,似乎没有生气,笑意却愈发浓郁。 陈岑看着那挂满垂涎、喘着粗气的嘴吻,轻声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家的狗子,可没这倒霉玩意儿这么可爱啊!” “嗯?你不是很喜欢狗的吗?”那人抚摸着巨犬,“我以为你是喜欢如此,才不做那些你明明会更喜欢的事情……看来你是还不明白啊,像它这样的力量,”他用指关节敲了下巨犬那可怖的门牙,“你,其实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呸!”陈岑吐出嘴里带血的唾沫,“老子是人!不是这种畜生一样的怪物!” 那人思考了一下,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那就……证明给我看。” 他微微一笑,放下了手臂。 巨犬兴奋地咆哮一声,小汽车般的爪子砸出了满地的裂缝。它伸颈一撞,整面墙壁泡沫般轰然炸裂,迅猛的破坏力就像是哥斯拉再世。 陈岑看着它随爪一挥掸清了那些课桌,张开的巨口中,利齿垂直而下,直奔自己脑门而来。若是不做闪躲,自己的脑袋定会像个糖葫芦一样被钉挂在这巨犬的上颚,巨犬一仰脖,自己的身子便晃来晃去…… “虽然我好像有点明白这只是个梦了,但是一想到要被这么恶心的东西咬进嘴里,那我只想说……” 陈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起身抬头,举起拳头,无视了扑面而来的尖牙,而是对准了狗脸,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肺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挤光了氧气,只为爆发出的最后一句话—— “莫!挨!老!子!” 拳头挥出,神奇地穿过了林立森寒的尖牙,就像是穿过了一片虚影,毫无阻碍! 然后是舌头、唾液……穿过牙龈,穿过上颚,从狗脸一侧探出,直到打入太阳穴才终于停下,有了击中实物的触感! 巨犬没有哀嚎,也没有愤怒,只是陷入了沉默,眼珠不再转动,失去了神采,就像是木偶走光了发条,在喧嚣的表演中戛然而止。片刻后,它碎了,从头到尾的碎裂,每一丝毛发,每一寸眼神,像被风化的塑料一样开始褪色、破散。碎裂的波纹扩散开来,蔓延到了每一寸空气里,然后是走廊,是光线,是窗户,是窗外的树木,是拐角红色的自动售货机……以及那始终微笑着的、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影。 连陈岑也在消散。少年的身形化作碎片,以他为中心,这个世界开始崩解…… 人影看着那碎裂的中心,嘴角依旧残留了一丝笑意。 “啧,才多久就把自己又搞死了一次,”人影低声道,“也就看你还值得,所以拉一把罢了……倒也没让我太失望。” “但总归……还是太慢了啊……”似有似无的叹息。 脸庞渐渐破碎,连带着最后的话语一起,弥散在无尽的虚空之中。 . . 明明已经断气的死狗忽然咬住了自己的手腕,这是负责屠宰的厨子绝对没能料到的。 一开始厨子以为是吴文化那做事莽撞的糙汉送来的鲜狗没死透,所以下意识地猛甩胳膊,怎知这黑狗狗嘴依旧咬得死死的,断掉的腰椎倒成了关节,让后半条狗身像破布一样搭在了自己肩上,形成了一个诡异的90°直角。厨子一愣,正好对上了那黑狗翻起的眼珠。金黄的瞳孔里,自己的脸上满是血丝。 厨子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鬼啊啊啊啊啊——” 后厨里其他的伙计全被吓了一大跳,却见发出惨叫的厨子像是在跳着什么怪异的舞蹈,右手臂上还绑着条破黑布…… “快!快帮我弄下来!诈尸了!闹鬼啊!” “什么东西?黑狗也能诈尸?!” “老胡你别动,先稳住!” “给我松开,松开!” “啊啊啊啊……他娘的疼死老子了啊啊啊——” “手,手怎么变枯了?!” “拿刀砍啊!” “不行太硬了!菜刀砍不动!” “撬它嘴,砸它脑袋!” “快去叫人,叫长老……” “啊啊啊我的手啊啊啊——” “不行来不及了!” “手!手啊啊啊!啊啊——” “老胡你闭嘴!忍着点!” 一名大汉架过厨子,把他那枯萎之色已经蔓延到肩膀的胳膊放上砧板,然后抄起剁大骨的重刀…… 一下!两下!三下! 鲜血溅到了厨子嚎叫的嘴巴里。 剁下的胳膊连带着挂在上面的黑狗,一起被丢到了角落里。一帮人一拥而上,扫帚火钳竹竿一起招呼,其余人手忙脚乱给厨子草木灰止血,然后扛着他出了门去寻郎中。 大家不知道这狗到底是什么情况,只好先打了再说。一团黑肉很快被打得不成样子,血淋淋混着尘土。大家喘着粗气,稍稍停手,然后所有人脸上都流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摇晃,摇晃。黑狗直起了身,眼珠通红。 嘭! 一记火钳砸了过去,黑狗像块石头一样飞了出去,砸在厨案下,打翻了装鸡血的坛子,红色的血淌得到处都是。黑狗在血泊里躺了片刻,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缓缓起身。 它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巴上沾的血,然后又舔了舔,眼睛忽地一亮。黑狗开始舔爪子,接着是舔地面,越舔越疯狂,恨不得将整个砖地都削平一层的架势……最后似乎是不满意,扒过鸡血坛子,直接把整个脑袋塞了进去……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怪异的声音在寂静的后厨回响。 终于。 它抬起头。 黑狗成了红狗。 红到发亮的双眼,就那样盯住了在场的几位。 . . “嗯?” 前院里,浓眉少年停下了手里的刨子。 “前辈?”他忽然低声说了句,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一旁的一位青年好奇地看了过来:“怎么了小鱼儿?” “没什么。” 沈江歌笑了笑,重新推起刨子。 第三十章 帮主 龙虎帮的帮主汪虎最近很头疼。 他是个名头响亮的帮主,龙虎帮也是幽州城东坊有名头的大帮派。可以这么说,整个东坊两万多户的片区,所有的地下生意,包括走私、地下钱庄、买卖人口、赌场青楼……都有龙虎帮的影子。 尾大不掉,官府也不怎么想花大力气清剿这股势力,渐渐地,不少家族也和龙虎帮谈起了合作,少不了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汪帮主也很懂规矩,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几次擦枪走火过后,傻子都得明白了。官府的人见汪帮主很是诚恳,竟也真的撒手不管。底下的小弟们都很兴奋,觉得“不愧是我壮哉大龙虎帮”,天天同仇敌忾叫嚷着要灭了隔壁三枪帮。事业蒸蒸日上,人丁兴旺团结一致,怎么看,龙虎帮都是一片红火之景。 但只有汪帮主知道,这些都是镜月浮花。 真以为官府不管自己了?真以为自己成了地下世界的无冕之王? 汪帮主是个还不错的洗髓境武者,按锻骨、闸血、洗髓、凝魂、合体的境界顺序看,他若是出了幽州城往其他低级城镇一走,那就是一流的江湖高手,道上谁见了都得客客气气。但如果有幸能够往上一看……他还不够。 一个没出身没靠山,拿了本末流功法靠着损天之道勉强挤进洗髓境的武者,没有资格。 幽州城很大,大秦很大,九州更大……这个世界,真的很大。 别人看他汪帮主风风光光,却只有汪帮主自己知道,在真正在意自己的人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尘埃。 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龙虎帮“长老”们看底下那些个譬如王三儿一流的崽子们一样。在官府面前,在那些人面前,大名鼎鼎的龙虎帮汪虎汪帮主,永远只有垂首低眉的份。 他们说的话,汪帮主只能认真听下去;他们要求的事,汪帮主只能尽心尽力地去完成;为此惹来的麻烦,汪帮主只能默默受了。若不如此,只需他们稍微动动嘴,第二天,龙虎帮就会摆下庆贺大宴,庆祝新任喵帮主的上任。 人前意气风发,人后战战兢兢,这就是真实的龙虎帮帮主。即便是今日要举行五十寿宴,汪帮主也依旧如履薄冰,保不准哪一天,麻烦就会找上门。 比如此刻,汪帮主面前的书桌上,就摆了一道拜帖。 “谨贺汪帮主五十寿诞,特备薄礼,聊表心意。” 落款:六扇门检校林思雅。 “六扇门为什么找上门,难道还真是因为那事儿……”汪虎头疼无比。 那事儿,指的是前两天的时候,他龙虎帮明面上的靠山——施家——忽然派人过来,要求他们龙虎帮做一件事:观察出入过一幢六层四方楼的所有人,一旦发现有人袖口上绣了朵蓝花,立即跟上。 “我知道你们没本事真的跟到底,所以只要有‘跟过’这件事……就可以了。无需下一步动作,无需上报。明白吗?” 黑衣男子微微勾起唇角,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汪虎的目光几乎立刻被吸引了过去——这件宝物,可以大大缓解全身的暗伤,乃至延年益寿,正是他近年急需的东西。 头发已经微微发白的汪帮主沉默了一下,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汪某明白。” 男子点头:“很好。至于之后的麻烦……” “这只是我龙虎帮的个人行为。” “不不不,汪帮主,你们扛不下这此麻烦的,”男子摆摆手,“记住,如果是阿猫阿狗来打听,自是随便赶走;若是你们对不住的,就直说是我施家的意思。” 汪虎听闻此言,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心里微微发紧。 直觉告诉他,这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可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使者没有继续解释就离开了,汪虎只得依言吩咐几个嘴牢的帮众去了巷子里盯梢。 颇有见闻的汪虎隐约知道那幢四方楼是修士们的场所,而武者不到合体境没资格和修士平起平坐。若是平常,汪帮主宁愿惹六扇门也不会去招惹修士的势力。汪帮主甚至做好了派去盯梢的人都折在那里的准备,谁知几天下来只见到了一人符合要求。 那人行动也是神出鬼没,没几条街龙虎帮的人就跟丢了。汪虎得知详情后也是微微放下了心,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神经过敏想多了。 结果不到两天,留守在那里的帮众又说来了个袖口绣蓝花的年轻人,接着自己就收到了六扇门送来的拜帖,落款竟是比他汪帮主名头还大的铜章捕头林思雅。 林思雅这个名字,或许在藏海楼这种修士势力眼中颇为陌生,但在整个幽州城的地下势力中,可谓是如雷贯耳。 单是凭“幽州城六扇门总捕头杜鸣的嫡系”这一身份,就够让众多帮派头头们礼让几分。再加上这丫头是个办案狂魔,不追到底不罢休,基本上幽州城所有的帮派都被她找过麻烦…… 甚至汪帮主这些人私下里都管她叫“女修罗”。 讲道理,六扇门林捕头和修士势力,汪虎是真的不知道哪一个更不好惹…… “哼,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仗着林家的身份和杜鸣那狗官的袒护。对我们使什么脸色?有本事对鹰眼卫使去啊……” 汪帮主发了一通牢骚。 牢骚归牢骚,麻烦还是得面对的。他叹了口气,收起桌上的帖子,便转身出了屋子,打算在院子里散散心。 没走几步,汪虎忽然听见哪里出现了一阵吵闹,而且越闹越大。 他眉头皱起,心中愈发烦躁。这帮不省心的蠢货们搞什么鬼,一个寿宴还能被准备成菜市场不成!? 汪虎忍不住循声而去,却见是后厨伙房外围了一大堆人。不少人手里都是拿了些家伙事,脸上布满了惊恐的神色。 “怎么会打不死……怎么会……” “长老呢?叫去了么?” “那东西一定有鬼,我,我一靠过去就觉得浑身发虚,心跳得特别快……” “还要你说!傻子都看得出来有鬼啊!” “黑狗血呢?糯米呢?符咒呢?” “它自己就是黑狗诈尸啊……” “够了!你们在吵什么?!” 中年汉子一步上前,怒声喝问。浑厚的嗓音回荡全场,一下子压下了众人的嘈杂叫嚷。所有人都是一喜: “帮主来了!” “是帮主!” “帮主快来看一下,这里出来了个脏东西!” “王三儿和吴文化引来个打不死的怪物!” “你胡说!那是我和吴哥给帮主特意准备的黑狗肉!才不是现在里面那鬼东西!” “屁!我亲眼看见你们背了那几只狗进来,然后里面那只黑狗就咬断了老胡的胳膊……” “不是被咬断,是好像有毒……” “那不是毒……” 汪虎听着一群人争先恐后的话,头都大了几分。他忍不住一摆手,喝道:“好了!都给我安静!” 众人纷纷停了下来。汪虎走到被绳索捆绑了的吴哥王三儿面前,沉声问道:“是王三儿对吧?你先说!从头到尾地说!” “是,是帮主……”王三儿咽了口唾沫,“我,我和吴哥想给您赔礼……” “是祝寿!”一旁的光头大汉赶紧踢了王三儿一脚。 “对对对,祝寿祝寿……我和吴哥就打了几条街上的野狗,送来后厨。然后忽然就听说那些狗里有一条黑狗诈尸了,还咬坏了后厨老胡的右胳膊。大家伙都上去对付它,可是那东西怎么也打不死,还喝光了存着的鸡血鸭血猪血,变得,变得……”王三儿说到最后越来越结巴。 汪虎忍不住催他:“到底变得怎么了?” 嘭! 仿佛是在回答他。 紧闭的厨房门猛地一震,原本微微泛黄的纸窗上,出现了个血红的……手印。 第三十一章 喘息 汪虎呆了片刻,回过神来时,他身边原本聚集的人群已整齐地退了半丈。 嘭!嘭!嘭嘭! 门被敲击着,就好像后面有人要急着出来一样,手印一个接一个地出现。这样的敲击持续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才终于停下。 “呕……”像是想起了什么,王三儿突然吐了起来。 汪虎盯着门半晌,一手悄悄笼进了袖子里。 门背后的东西似乎离开了,但那些血手印依旧留在纸窗上,莫名瘆人。 “帮,帮主,那东西喝血,吃肉……”被捆住了的吴哥一边使劲挪动屁股后退,一边哆嗦着说。 汪帮主轻嗤一声: “哼,只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妖物而已……拿我刀来!” 一位帮众听了,惊叫一声:“妖妖妖妖怪!?” “没用的东西!”汪帮主扭头怒骂,瞪眼看了一圈后面人,“拿你们的猪脑子好好想一想,真要是什么厉害的妖物,你们早被吃光了!还轮得到我来这里?!一群没卵蛋的怂货!平时不都英雄得很吗?!怎么现在个个都跟土鸡似的缩在那里干什么?!” “帮,帮主,那可是妖啊……” “妖算个屁!老子又不是没杀过!” 汪帮主骂骂咧咧,接过手下人送来的佩刀。这一顿臭骂之后,尤其是见到帮主拔出银晃晃的刀刃之后,众人都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至少不再惊慌失措。 他们纷纷选择相信,无所不能的帮主一定能降服屋里那个怪物的! 但看上去气势最足、表情最不屑的汪帮主,内心却最为凝重。 妖物什么的,他哪里杀过? 大秦境内,尤其是幽州城附近,鹰眼卫、大秦军都是把地一遍一遍地犁过,严禁妖族踏入人类聚集区。一般的幽州城守军,谁也没见过所谓的妖族长个什么熊样;而大部分普通百姓对妖物的认识,也就仅限于说书人几经编排的口中。 而汪虎比一般人稍微好一点。他曾有过一个在边关服过役的表兄,回来省亲时曾对乡里人讲过在军营和妖怪作战的故事。 在那位表兄的描述里,妖怪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可怕的东西,除了行为模式更像野兽一点、很难正常沟通,以及大多数妖怪都有着怪异的神通……它们还不是都跟人一样有个脑袋长了根*巴,被杀就会死。 所以汪虎心里也并不是真的非常害怕屋子里的那东西。甚至他怀疑这不是妖怪,而是某种脏东西,毕竟幽州城里怎么可能会有妖啊,跑来送死吗? 如果是脏东西,那就更好办了。施家给他的符箓里,有不少就是专门针对邪祟的。 当然他也并没有就此掉以轻心。要是妖怪真那么好对付,他那表兄也不会再也没能回来。 汪虎抽出挡着门的木条,一手拿刀轻轻推开门,一手捏紧袖中的符纸。 腥臭的味道从昏暗的门缝中喷涌而出。 他等了一会儿,同时侧耳细听。有微弱的声响,从厨房最偏僻的角落里传来。 “你,”汪虎一刀挑开光头大汉身上的绳子,“跟我进来。” 光头大汉万般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努力抑制双腿的颤抖,替帮主打前阵。 脚刚一迈过门槛,就差点滑一跤。仔细一看,全是滑腻腻的血渍。 再打量四周上下,到处都是通红一片。吴哥感觉自己脸上怎么热热的,伸手一摸,却见是横梁上滴下的血水。 “我滴亲娘咧……”光头大汉快要哭了。 后厨里原本还有几只未杀的鸡和没处理好的猪狗,本应是吵闹一片才对,此刻却寂静无声。煮着开水的灶火早停了,窗户都已被插销插死,室内昏暗无比,蔬菜瓜果碎烂了一地。 整个厨房明明很乱东西很多,此刻却又莫名显得很空旷——空得,只剩口鼻间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那东西有多大?”汪帮主警觉地观察四下,同时低声问吴哥。 “它,它本来挺小的,但是会变大,变得和……灶上那口大锅差不多大……像块肉……” “速度快吗?” “还好……走起来慢吞吞的。” 中年汉子侧耳听了一阵,小心地抬脚,尽可能轻地往一个方向走去。刀架在身前,防备着对方可能突然从黑暗中扑出。 一步,两步…… 汪虎听到了低沉的喘息。 某种野兽般的喘息…… 不对。 他又屏住呼吸细听。 “……呼……呼……我……你……我……” “……什么……呼……滚……别过来……” “……呼……二黑……别过来……证明……呵……” “……呵……呼……” 这是? 说话? 沙哑至极的难听声音,混杂在紊乱的喘息声,难以分辨……但确确实实就是人的说话声。 谁在说话? 是那个怪物? 汪虎握着刀的手不知怎么的有些湿滑。他咬咬牙,一拉旁边的光头大汉:“去,看一下那个角落,长桌后面。” “帮主……” “我,叫,你,去,看,一,眼,”汪虎一字一顿地说道,刀尖抵上了光头大汉的腰,“就看一眼,懂吗?” 吴哥没办法,只好挪动着哆嗦的双腿,死死捂着自己的嘴,缓缓走过去。他也听到了那个喘息声,这令他更加害怕了。 汪帮主则是绕到了长桌另一边。若是吴哥遭到突然攻击,他就能从另一个方向迅速赶过去,说不定还能袭击到那怪物的后背。 至于吴哥的安危……他汪虎爱莫能助。 只是,光头大汉走了没几步,就突然站定不动了。 他眼神发直地盯着前面的某个地方,表情之呆滞,似乎都忘记了呼吸。 吴哥看到了什么? 汪帮主看不到,也不敢出声问。他只能弯腰继续前探,集中精神,努力做着深呼吸,千万小心不要发出惊动对方的声音…… 只是没走几步,就听“噗通”一声巨响,光头大汉忽然两眼一翻,软倒在地。更要命的是,他手臂摆出去的同时,带翻了桌上一大堆杂物。一时间,整间厨房内乒乒乓乓响声大作。汪帮主暗道一声不妙,当机立断起身窜了过去。他高举大刀,全身紧绷,准备砍翻任何忽然冒出的可疑物。 他没看见什么诈尸的黑狗。 也没有锅子大小的肉团。 但他看见了…… 一个茧。 鲜红血丝编做的茧。 血丝蔓延,密密麻麻,覆盖了地面,黏连了周围所有的橱柜、桌椅、墙壁,甚至上面的房梁。 一只枯黄的手,从茧的顶上,伸了出来。 它的食指,一动,一动。 第三十二章 怪物 这他娘的……是什么鬼东西?! 汪帮主被震住了。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他害怕了,眼前这东西超出他的认知范围太远。附带低语的喘息声还在继续,但是汪虎已经无暇顾及,连袖子里的符箓都忘了扔。他现在只想走。 然后在他准备扭头的一刹那,血茧裂开了。 一条竖缝,从上而下。 里面,一片漆黑。 黑得就像是……深渊一样。 但就是这片深渊,莫名地,吸引着汪虎想要往里看。 他挪不开目光了…… 那只干枯的手微微摇摆,好似招手…… 铛—— 手一松,刀摔在了地上。 汪虎张大了嘴,开始向前走动。 布靴踩在满是血色丝线的地面上,滋起了些许血水,在鞋面上洇染出华丽的色彩。 他蹲了下去…… 呆滞的双瞳里,倒映出了那道深渊。 深渊中,有一双红色的眼睛。 眼睛里,有两颗缓缓旋转的珠子。 两颗珠子上,浮现出了两张汪虎的脸,正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而倒影之外的汪虎,正跪在地上,把脑袋凑得离血茧越来越近,几乎要伸进那道缝隙里去…… 喘息,哼呢。 “……呼……不要……” “……滚……滚开……呵……” “……二黑……醒来……醒来……呼……” “……醒……来!” 忽然间,喘息开始剧烈起来。 连同那血茧也开始颤抖。 “……滚……滚啊……我……我不认识你……” “……你到底想……滚……醒过来啊……” 深渊里的血红双眼开始明灭。汪虎的动作僵住了。 “……呵……滚开……还没明白吗!” “……老子,老子叫你滚开啊!” “莫挨老子!!!” 黑色的深渊里突然伸出一只狗爪,狠狠扇了汪虎一个耳光! 砰! 悬挂在墙壁上的血茧轰然炸裂。汪虎倒飞了出去,砸在装蔬菜的大筐里,之后便毫无动静。 血茧里,一只黑狗,和一只枯手臂,齐齐掉落在地。 满屋飘飞的血丝,像雪花一样缓缓落下,覆盖在地面上、晕迷的人脸上,以及各种杂物的表面,形成了薄薄的一层红色绒花。 一滴水落入湖泊,涟漪会四下荡开。血丝们则是做了一个相反的过程,齐齐地向着中心游动,就像是归巢的鱼群,一圈一圈的红色波纹,汇聚到中心,汇聚到躺着的、不停颤抖的小黑狗身上…… 灵台里,一片狼藉。 陈岑终于彻底苏醒了过来。他疲惫地检视整个灵台,却见原本空旷的灵台内如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色丝线,密密麻麻,就像蛛网一样将整个灵台变作了盘丝洞。 灵台的中央,控制整个身体的地方,代表小二黑灵识的小团子被血色丝线捆缚得严严实实,几乎动弹不得。 “二黑?!”陈岑赶紧飘过去。那些近乎密不通风的血丝网并没有阻拦他的团子身体,但在经过时却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来到小团子前面,才发现那些血丝不是简单地捆住了小二黑,而是“浸染”了它:血丝深深地嵌进了每一道“勒痕”,然后扩散开来,将它染作了一只斑驳红的团子…… 陈岑能够感觉到,团子内那种躁动不安、暴虐至极的情绪。 “二黑?二黑你能听到吗?” 他试图拔开那些血丝,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这个团子的颜色,也已经变成了红色。当触碰到血丝时,一股诡异的冲动便顺着接触涌入了陈岑的意识——杀了他们,吃了他们,上了他们…… 最原始、最野蛮的欲望,还有本能。 但陈岑并没有被这些情绪一下子冲昏头脑。这些情绪似乎以某种可流动的能量形式,涌入了陈岑意识的更深处,被某样东西悄然吸收、转化…… 安魂珠悄然旋转着,黯淡的表面在以几乎微不可察的速度逐渐恢复光泽。 “二黑,醒醒……” 陈岑刚碰上小团子就感到一阵剧痛,好像是团子咬了他一口。 “吼……”虚弱的威胁声。 “二黑是我,醒醒。” “吼……” 陈岑想了一下,开始幻化自己的身形。 一身短打的猎户装,腰间布缠的猎刀。宽额浓眉,眼眸清澈。笑起来时,带一点青涩,带一点明亮。 “二黑,”陈岑用沈江歌的声音温柔说道,“是我。该走啦。” “呜……” 团子一阵颤抖,暴虐的气息弱了很多。陈岑再一次摸了上去,这回没有遭到二黑的攻击。 他赶紧拔起那些还在不断深入的一根根血丝。 “吼……呜……” 团子不停抖动,似乎很难受。它开始不由自主地“撕咬”陈岑。陈岑忍着疼痛,一边用最快速度除去血丝。 那些被拔出的血丝没有凭空消失,也没有就此浮在半空,而是有生命一般地蠕动着、回旋着,寻找方向,最后像是接到了什么命令一样,纷纷钻入陈岑的身体。 随着血线的不断涌进,“陈岑团子”的颜色非但没有变得更红,反而渐渐恢复了原本的莹光白。遍布整个灵台空间的血线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开始渐渐变得透明,仿佛消融在了空气里…… 陈岑感受着这一切的变化,心里有了些许明悟。 这些血丝,并不是凭空出现的,或是纯粹从外界吸收过来的。相反,它们本来就一直存在于灵台空间——存在于陈岑的身体里。 是的,是陈岑的身体。不是小二黑的黑狗之身,也不是人类修士蒋全的身体,而是陈岑穿越而来、鹊巢鸠占的那具妖身。 那些暴虐和嗜杀的冲动,是这具妖身所拥有的。 陈岑之所以一直未曾被这些情绪浸染,原因就是自己识海深处的安魂珠起到了一个类似于镇压和过滤的作用,吸收了这些负面情绪。 而当陈岑意外失去意识、失去与这具妖身的掌控联系时(相当于血丝链接),妖身中的原始本能就开始失控,捆绑侵染了此刻负责掌控狗身的小二黑。而在本能驱使下,黑狗不断吸取大量的血液,又加重了意识的混沌,最终酿成了破坏性的暴走。 陈岑彻底扯干净了缠绕狗子的血丝,同时还吸回了一部分它身上的红色斑块。这些是允许狗子操控妖身的印记,但它们并不是狗子应该拥有的力量。 就算是陈岑,如果没有安魂珠辅助,他也不敢肯定,自己就能压制住身体血脉中的那种恐怖本能。 即便有安魂珠,陈岑仍旧几次徘徊在了失控边缘。现在想起来,之前好几次自己的情绪莫名其妙变得非常暴躁易怒,并不是简单的穿越后性格改变,而是妖身在作祟。 真正能够自如驱使这具身体的,恐怕只有真正的原主。 自己的妖身,似乎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生物…… 小团子终于动了动,向陈岑传来了一道清晰的自主意念。 “好了好了,没事了,都没事了,”大团子怀抱颤抖的小团子,轻拍着它的后背,“我在这里呢二黑,都结束了……” “汪呜……” “没事了,不用怕了……” “没事了,没事了……” 这话是对小二黑说,也是对陈岑自己说的。 灵台的世界里,一大一小两只相拥而慰,抚平着彼此内心残留的恐惧。 这是陈岑穿越以来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弱小,与无力。 大概是习惯了沈江歌的和善与“宠溺”,再加上一巴掌拍死鬼尸的战绩,让陈岑有些忘乎所以,忽视了这个异世界一直潜藏的危险。 这样的剧情对一个穿越者来说怎么看都有点喜感到丢人的样子。 但如果配上之后造成的破坏,那真的是……一点都不好笑。 陈岑抱着狗子,脑子里满是刚才的画面。 疯狂的嗜血……被活生生撕碎的母鸡…… 小黑狗默默站到了昏迷的汪虎面前,注视着中年汉子紧闭的双眼。 它把爪子放到了汉子的额头上。片刻后,陈岑意识到事情可能有点麻烦。 汪虎不是一般的晕迷。陈岑在神志不清状态下打出的那一击,又是一记附带了安魂珠威能的“灵魂耳光”,对汪虎的神识造成了伤害。这种神识伤害,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的。 陈岑想起了汪虎跪倒在自己面前,表情呆滞,那样毫无挣扎地想要把自己的全部献给陈岑…… 如果当时没有及时从梦里醒来,自己会对这人做出什么? “怪物!怪物!” 人们脸上惊恐的表情。 陈岑闭上了眼睛。 怪物……吗? . . “看来你是还不明白啊,像它这样的力量,你,其实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来吧,快点认清你自己,认清你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你我的时间,可都不多了啊……” 那人这样笑着,语气是那样熟稔。 就好像……早就看穿了自己。 第三十三章 魂魄 “没声音了?” “没听见动静。” “帮主他该不会……” “胡说什么!”马上旁边有人扇了说这话的人一巴掌。 众人静了一会儿,又有人忍不住小声问:“那,接下来怎么办?” “喊一声?” “万一帮主在做什么需要安静的事儿呢?” “那进去看看?” “你去?” 众人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帮主呢?” 龙虎帮的一位长老总算匆匆赶来。众人七嘴八舌地一番解释后,这位熊长老迟疑片刻,上前走到门口,敲了敲虚掩的门。 “帮主?”他试探地喊了一句,又侧耳细听。 似乎没声音? 难道帮主折在里面了? 一想到这个可怕的可能,熊长老的心情顿时就……好了起来! 啊哈哈,哈哈哈! 自从被三枪帮派来卧底之后,老夫等了足足五十年,终于在今天等来了机会! 嚯嚯嚯!姓汪的,你的龙虎帮归我啦! 胡帮主你看老夫我厉不厉害?! 不过……话说那边负责跟我接头的人是谁来着? 门突然被推开。 回过神来的熊长老发现自己正和汪帮主脸贴脸。 他吓得赶紧后退了一大步。 “你在笑什么?”汪虎皱眉,一边抹去脸上的血渍。 熊长老赶紧收敛笑容,摆出一副严肃的神色:“咳,老夫想起了一些高兴的事情。” “你老婆生了?” “哈?”熊长老懵了,“帮主我家那房贱妾刚娶了一个月啊。” 然后他发现眼前的中年汉子在拿一种非常陌生而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自己,着重观察了脸。 熊长老被看得有些心虚,摸摸脸上满满的褶子:“呃,敢问帮主,您为何这样……” “没什么,觉得您老气色不错,”汪虎拍拍熊长老的肩膀,一抹血红色在掌心一闪而过,“辛苦了。” “啊?啊不辛苦……”熊长老一头雾水。 汪虎没继续理他,而是转头对着下面聚集的帮众们大声道:“好了!屋子里的邪祟已经被我解决了!里面还个人晕过去了,找个郎中给他看一下,其余的,该干什么的就干什么去,赶紧把屋子里弄干净了,别耽误了老子的寿宴!” 众人激动起来,高呼着“帮主威武”“帮主万岁”。 不愧是汪帮主,果然最厉害了! 当然熊长老的脸色就一般般了。他看着肩扛一条黑狗的汪帮主往后院走去,眉头皱起:“帮主,那狗……” “哦,研究一下,说不定有什么好东西。”汪虎偏头冷冷地看向熊长老,“怎么,熊长老很空?” 不知怎么的,熊长老总觉得汪帮主的动作有些僵硬。 但是汪虎积威深重,熊长老也没有多想,只是赶紧应道: “不不不,老夫只是担心帮主有没有受伤……” “多谢熊长老好意,不过是一只普通邪祟而已,本帮主连身子骨都没热起来,”汪虎扭头走了,“叫人备热水,本帮主要好好洗一洗。” “是。” 熊长老躬身行礼,心里满是无奈。他摇摇头,哀叹一声,捏着鼻子进了厨房。 空气里满是恶臭,散乱的杂物上是一片一片奇怪的焦黑色。除此以外什么诡异的东西都没有,根本没有外面人说的喷了满屋都是的鲜血,以及断手。 这什么绣花枕头做的邪祟,阵仗搞这么大,连个屁都没放出来就被姓汪的给解决了……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卧底的身份啊! 越想越气,见厨房地上还躺了一人,更是恼火,上去就是一脚。 “哎哟!长老您轻点!”那人一个翻身爬了起来。 熊长老定睛一看,更气了:“吴四?好啊你,装死啊!准备等老夫亲自来抬你啊?!” “没啊长老,我,我确实被吓晕了……” “吓晕了你还起来做什么?咋不死了算了?!” “长老,我,我怕……” “怕你个逑啊!像什么话,龙虎帮的脸面都被你丢干净了!”熊长老越看这堂堂七尺大汉越不顺眼,一脚把他踹出了门,“给老夫干活去!” . . 进门前,汪虎对守在院子里的下属道:“没有要紧事,不要让别人进来打搅我,明白吗?” “明白!” 关上门,勉强走到卧房,“汪虎”终于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下巴就这么生生搁在床沿上。 黑狗从他怀里掉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呼,呼……操控身体……真他喵的累人……” 自然不是汪帮主真的醒过来了,而是陈岑入侵了汪帮主的灵台,就像操控傀儡一样操控了汪帮主。 幸运的是,由于汪帮主并不是真的死了,而只是失去了意识,他的其余记忆、本能、习惯,都还留存在灵识体之中。 道家所言七魄: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各司身体诸多本能。 又有三魂:天魂胎光,命魂爽灵,地魂幽精。 人之形骸,魄也。形骸而动,亦魄也。梦寐变幻,魂也。聪慧灵通,神也。 分而言之,气足则生魂,魂为阳神,精足则生魄,魄为阴神。合而言之,精气交,魂魄聚。其中藏有真神焉,主于心,聪明知觉者也。若精神衰,魂魄弱,真神渐昏。 胎光乃生机之本根,失之则亡;幽精司欲,性之所至,命之所在。 而人的精神状况与自主意识,则由爽灵掌控。 灵台里的意识体,可以说是爽灵的一种表现形式。 人失去意识,则是爽灵失位,身体没有了操控者,就像没有了驾驶员的机甲,自是动弹不得。但记忆、本能、习惯这些“已经设定好”的“程序”,仍旧被保留着。 而陈岑,就像是黑进机甲系统实行非法操作的入侵者,只要给整个程序系统一些大概的暗示性命令,就能够让身体自行按照往常的经验运转,调动记忆、习惯,让外人觉查不出这具机甲的驾驶员已经被掉包了。 当然,陈岑能做得这么成功,与汪虎的意识并未完全消散不无关系。事实上,是迷迷糊糊的汪虎,不自觉地帮助陈岑完成了大部分的动作。等到汪虎苏醒过来,他甚至会留有刚才与熊长老等人交谈的模糊记忆。 但如果爽灵彻底消散,单靠陈岑“场外协助”,根本无法做出一些自然的神态和习惯性动作,而熊长老也不会仅仅只是“没有多想”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汪虎的意识并未真正消亡,很多操控并不能真的做到像掌控自己的身体一样指使如臂。比如那一句“你老婆生了”,纯粹是陈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个段子,然后汪虎一感应到,就说出来了……还好后面的补救反应跟上了。 其次,由于陈岑并不是以意识体直接入侵汪虎灵台做的操控,他不得不时刻紧贴在汪虎后脑勺处,无法动弹…… 哈?你问我为什么不直接进汪虎的灵台?第一是我不敢保证让二黑独自掌控狗身会不会再出问题,第二则是……我出不去啊! 不仅妖身没法脱离狗身,连灵魂意识也出不去…… 一句话,累…… 同时。 由于意识并未真正消亡,汪虎的识海并没有松懈,依旧有很强的自我防御机制。换而言之,不得其法的陈岑无法直接进入汪虎团子的内部,查看他识海中的记忆。 除非……吃了他。 “啧,想吃了他灵魂的家伙是你吧,”陈岑对着自己识海深处的安魂珠道,“这大叔长得这么油腻,我可没这个胃口。” 安魂珠应该没有自主意识,但也正因如此,本能想要寻求恢复的安魂珠,才会在自己失控时,做出蛊惑、引诱汪虎的举动。 “能灭杀、吞噬灵魂,再转化为可利用的能量……看来,你要是落到邪道手里,怕是会被当做圣物给供起来——如果这个世界有邪道的话。” “唉……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小黑狗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无论是断掉的脊椎,还是被敲碎的颅骨,此刻早已愈合,整只狗的躯体都变大了几分,毛也顺滑了不少。陈岑感受着身体里浓郁的血气,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强壮过,一个巴掌怕是能扇飞十个鬼尸! 但精神状况却很糟,头痛一阵又一阵的。濒死体验、失控体验、分魂操控体验,每一个都令他累得只想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 气血强化身体,却不能补足精神。若是想要得到精神力上的恢复,恐怕吞噬灵魂才是最有效的…… “我这妖身的原主,怕就是个吃人不眨眼的货。” 陈岑喃喃道,一边跳上大床,把爪子摁在汪虎额头上。 他自然不是要吞吃汪虎的魂魄,而是在借助情绪感知的能力,捕捉昏迷意识中不时闪过的记忆画面。 这些记忆画面,往往是记忆主人最近思考最多、最为上心的事情。 “嗯……寿宴?” “是了,刚才那些人是准备拿我做寿宴上的一道硬菜……” 陈岑表情复杂。 他刚才观察过了,如果想要逃出去,翻窗也好走门也好,都有被人看到的可能。这里是个三进的大庭院,在无法获知汪虎脑中确切地图的情况下,随便乱走逃出去同时还不被人瞧见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除非等到晚上,等天黑了,才有浑水摸鱼的可能。 但问题是,今天晚上这些龙虎帮的帮众们要摆一个寿宴,而身为寿宴主人的汪虎,不可能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见客。 一旦被人发现汪帮主状态不对,怕是会很麻烦。 毕竟厨房里发生的一切,细细追究起来,陈岑难免会暴露,甚至会被官府的人注意到。 “啧,我都不知道是希望你赶紧醒来,还是不要醒来的好。” 而另外一个问题是…… 先不说自己的精神力能不能继续支撑操控汪虎的行动,单就自己必须时刻紧贴汪虎这一点,估计随便一个人见了威严的汪帮主老是抱着只土狗,都要心生怀疑。 “实在不行,就先撑一段时间,然后趁着人多赶紧溜,之后的烂摊子就不管了……” “但到底怎么撑住呢,真把我一直抱着?” “得编个借口……” “怎么了二黑?” 灵台里,陈岑忽然发现小团子在拱自己。 “汪呜……” “哈?”陈岑瞪大了眼睛,“你说你能出去?” 第三十四章 寿宴 第三十四章寿宴 夜幕降临。 聚义堂里,灯火通明,杯盘交错。 一坛坛美酒被摆上桌面,一盒盒大块的牛羊肉在传递…… 或粗狂或瘦小的汉子们摆弄着桌椅,粗着嗓子说话。 “呵!二狗子,去把抹布给我拿来!” “蠢货,不是放这儿的!” “哎哎哎这里多了一盘……” “三枪帮的人到了,茶厅里椅子不够!” “臭小子,把手给老子收回来!别当老子没看见!” “长老您请坐这儿……” “王三儿?王三儿在哪里?过来一趟!还有吴,吴那啥来着?都来一下!” 瘦小的青皮小子一愣,赶紧丢了手里的抹布,小跑来了大喊的管事前面。 他点头哈腰:“杨管事好,小的就是王三儿。” “唔,”管事点点头,“那吴啥的呢?” “呃,不知道啊,”王三儿一脸茫然,“吴哥好像告我说他身体不舒服,大概是回去了吧……” “嗤!好大的本事!”管事骂了一句,也没想多纠缠,就冲王三儿挥挥手,“水房人手不够了,先去送些柴火。快去快回!别半路又溜去了哪里偷懒!” “是!” 王三儿赶紧出了门。 柴房离正厅比较远,王三儿抄了一条小路穿过花园。此时天色渐晚,王三儿走得有些急,一不留神就和某匆匆而来的黑影撞了个满怀。他正想骂一句,只是一看清人脸,腿就软了。 “帮,帮主!”王三儿结结巴巴道。 黑影正是他们龙虎帮的帮主汪虎。只是此刻中年汉子抱了个半臂长的木盒,神情没有了往日的威严。他看看脸色有些不自然,先是冲王三儿诡异一笑,然后顿了下,猛一瞪眼,接着把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 “啊?”王三儿一愣,才反应过来是要噤声,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汪帮主瞪着铜铃大的牛眼,暗示性地冲花园门的方向一抬下巴,喉咙里闷哼一声,好像是在说“滚”。 让我离开? 王三儿赶紧点头,然后捂着嘴小步跑出了花园。 一路跑出花园,跑到柴房…… 王三儿停了下来,眨巴着眼睛,有点迷惑。 呃,帮主为什么要我噤声? 他一个人跑去花园里干什么? 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 . 躲在木盒里的黑狗陈岑感觉到外面的人走远了,神念传音道:“好,现在,到墙头上探出去看一看,哪里可以通到外面的。注意别被人看见。” “汪虎”点点头,抱着木盒张望四下,然后小心翼翼来到一堵墙前,踮起脚尖,努力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陈岑凭借留在汪虎身上的血分身感知着墙外,发现这里似乎依旧是龙虎帮的内部。 “见鬼……换个方向,”陈岑吩咐道,“往那边看看……把腰给我挺直了!你现在是人不是狗!” 汪虎“噌”地挺起不由自主弓起的身子,只是走了两步后又渐渐矮了下去。 陈岑忍不住狗爪捂脸。 “蠢狗……” 此刻,控制着汪虎身体的不是陈岑,更不是汪虎自己,而是小二黑。 一开始,得知小二黑的灵魂能够脱离狗身来到汪虎的灵台内时,陈岑其实是拒绝的。 开什么玩笑,让一条狗假扮一个活人? 你会说人话吗? 团子可怜巴巴地看着陈岑,表示它很委屈。 “汪汪……”不是你说你的意识体出不去,没法直接附身别人,但又必须找个人带我们出去嘛,所以我就想…… 陈岑很无语。 平心而论,这确实是当下最合理的解决方案。 后厨黑狗诈尸的事情已经传遍整个龙虎帮了,此时若汪虎施施然带着条黑狗出去未免太过扎眼,而陈岑无法脱离狗身,若要操控汪虎,必须紧贴其身,汪虎必须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或是扛着黑狗,这就构成了矛盾。 而如果是小二黑直接附身汪虎,那么陈岑就不需要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中,拿个布袋或者盒子一装,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但真正令人担忧的地方不在这里…… 陈岑忍不住问灵台里的小二黑:“你确定你能行?” “汪!”小团子中气十足地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陈岑发现,小二黑似乎正变得越来越聪明。他与小二黑之间的意识交流,其内容在变得越来越多样与复杂。 刚刚附身过来的时候,小二黑也就只会表达最简单的愤怒、厌恶、害怕等等模糊的基本情绪,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问询。 之后,它开始慢慢学会表达一些意向。它看到陈岑看书,会发问这是什么。它看到沈江歌做活儿,会问陈岑主人做这些是为什么。 它开始真正地学习一些词汇的意思和它们代表的逻辑语义,而不是把某个词视作简单的被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 比如“小二黑”这个名字,它代表的不仅仅是对自己的呼唤,而是对自己的代称——小二黑,就是自己。 这听上去很简单,但对大多数地球动物来说,包括被人认为十分聪明的狗与猪,都是永远无法理解的事情。 不仅如此,小二黑也在开始试图理解语言,学习语法,而不是完全依赖与陈岑神念交流所天然带有的“毫无障碍”。 它甚至学会了吐槽,当然往往只是很简单的嘲讽,基于一时的共情。 而一直到了现在,小二黑似乎可以理解复杂的形势,明白陈岑的打算,并试着对目前的状况作出一些自己的判断,还结合自身状况主动提出了解决方案。 联想、求知欲、想象力、创造力、共情能力、逻辑能力…… 自己的妖身,或是安魂珠的存在,似乎在加速小二黑的“灵智开启”。 “早晚要作妖啊,”陈岑叹了口气,摸摸小团子,“算了,让你试一试好了。再复述一遍流程,比如遇到人怎么办?”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出门的时候,对每个人点头微笑,不要说话,装作很高大上的样子(陈岑特地向它展示了什么叫高大上的姿态),如果有人想要和我说话,就瞪他,示意他安静地出去(“滚!”陈岑让小二黑掌控汪虎的身体学着说了两遍),小心找没人的路去到花园,把你这个老家伙先丢到外面,再来接我。 陈岑翻了个白眼,把团子捏得喵喵叫:“老子叫陈岑!不叫老家伙!” “汪!”哼!自称老子的家伙!就不叫!老家伙老家伙! 好吧,心理年龄还是小屁孩。 让一个小屁孩去干这么危险的事儿…… 陈岑咬咬牙。大不了,要是形势不对,哪怕暴露自己的存在,也要把二黑的灵魂带回去! “汪虎”抱着木盒,沿着花园的墙走了一圈。 终于,在扒拉上某面墙向外张望后,二黑发现,外面似乎是条民巷。 他眼睛一亮,敲敲木盒示意了一下,然后把木盒托举起来,小心地搁在墙顶的瓦檐上。 接着一个狗爬式的引体向上,“啪”一声……整个人挂在了墙壁上。 陈岑刚好推开木盒盖子探出脑袋,瞧见“汪虎”这四肢乱抓的爬墙手段,再一次捂脸:“蠢狗!墙是这样爬的吗?!” “右手先伸上来,使劲跳一下,一边抓着屋檐,胳膊肘用力把自己拉上来……腿给我下去!先上来半边再伸腿!” “汪虎”勉强按陈岑的指示做着动作,费了半天工夫总算把半个身子送了上去。陈岑在上面咬住他的衣袖,往外拉扯。 靠,怎么这么沉! 有些不妙的是,陈岑似乎听到脚下的砖瓦在发出不太好的声响…… “用力!再跳一下!”陈岑传音道。 “汪虎”顿了一下缓缓劲,然后收紧腰力,猛一使劲…… “汪帮主,今日是你寿辰,却不知汪帮主独自一人想要去往何处?” 第三十五章 对峙 突兀一个女声传来,陈岑和小二黑皆是大惊。 陈岑爪下登时错劲,瓦片碎了。“刺啦”一声,汪虎的袖子承不住重量被直接扯烂。“汪虎”一个扑空,急得双手乱抓却抓什么碎什么,最终四脚朝天背着地,摔了一个结结实实。 怎么来人了? 陈岑趴在墙檐另一侧,没敢抬头,只是凭借血分身的模糊感知去辨别对面的情况。 唔……一身靛蓝的制服,腰间佩刀,扎着马尾,面容俏丽且高冷…… 正疑惑地低头瞧着躺地上的“汪虎”。 “汪帮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咦?这声音为什么有点耳熟? 陈岑努力思索着记忆。 “汪虎”眨巴着眼睛,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做。 “咳,”官服少女轻咳一声,“帮主不起来吗?这样倒着看我不累吗?” “汪虎”赶紧爬了起来,之后就没有了任何动作。没有拍一下自己满身的尘土落叶,也没有招呼一下客人的意思。他只是傻愣愣地瞪着少女,似乎是想要表达什么,但又好像想不起来的样子…… 官服少女愈发觉得古怪。 接到线索之后,为了不打搅汪帮主的寿宴,也是为了给这些江湖势力一点面子,她提前上门拜访,却被告知帮主出了自己房间在院内巡查。少女一开始也没有多想,得了准允便也打算在花园里走一走,等汪帮主有空再说。 只是等了许久,汪帮主始终不出现,问了底下人说找不到。官服少女不由得狐疑起来,难道真有猫腻? 这时她瞧见一个瘦猴儿路过,耳力颇好的她听见那小子嘴里似是在念叨着“帮主”什么的。于是少女把他拦了下来,一番威吓便得知汪帮主就在后花园。 然后她就在花园里找了起来。 然后她就发现了似乎正在爬墙的汪帮主。 真的想逃? 少女脸上闪过一丝冷意。她捏紧刀柄,无声地靠近他的背后,然后突然出声质问。 如果汪帮主真打算逃走,少女会立即出刀将他留下! 然后她就瞧见汪帮主以极其夸张的姿势手舞足蹈地摔了下来,还正好摔在她脚下。 然后她静静地看着土头灰脸的汪帮主默默爬起来。 再然后,她就见眨巴着眼睛、呆立了好一会儿的汪帮主,像是终于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脸色一肃,突然大敕敕一个华丽的转身! 负手,挺胸,抬起下巴! 鼻孔朝人!瞪起眼睛! 嘴角带上不屑的微笑! 然后,然后…… 汪帮主又呆住了,嘴唇嗫嚅着。 “汪帮主你……”官服少女莫名其妙。 汪帮主猛地一瞪眼,接着像是下定了什么莫大的决心,他表情艰难,缓缓张开嘴,冲少女毅然绝然地吐出了一个音节…… “汪!” 汉子的脸憋得通红。 少女傻掉了。 “哈?” . . 陈岑也傻掉了。 他想起来了……这女的是那个白天巡街的女捕头! 也是昨晚潜入沈江歌家的黑衣人! 这倒霉玩意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会不会觉察出我们的不对劲?! “狗子!放尊敬点!她是很厉害的那种!” 陈岑疯狂传音。 正打算把接下来“示意滚出花园”一整套动作都做完的“汪虎”僵住了。他不是很明白什么叫“厉害”,但他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对面这官服少女的眼神正变得越来越不善。 “汪帮主是什么意思?”她说话慢条斯理,“我六扇门问话,龙虎帮就是这样给面子的?” 汉子后退半步,迟疑地伸出手摆了摆。 “算了,本官时间很紧,既然汪帮主不想招待我,那好,我也就不多废话了。这里也没有外人,本官问你,”林思雅冷冷道,“龙虎帮为何要在前日,跟踪一位寒柔宗的修士?” 中年汉子一脸懵逼。 “不知道吗?也是,安排你们的人估计也不会告诉你们那是一位修士。我想即便是以汪帮主的雄才大略,也不会想轻易招惹上修士的麻烦吧?” 汪帮主努力做出面无表情的表情。 林思雅看着对方的样子,忽然话锋一转:“汪帮主也听说了最近江家和蒋家的事吧?” 汪帮主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那汪帮主知道,江家和蒋家消失的原因,是什么吗?” 他沉默。 “朝廷,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被不该拿的人拿走了。” “江家没有资格去拿,蒋家也没有。但他们动了,所以,他们消失了。” 林思雅冷笑一声:“汪帮主难道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陷进了什么麻烦里吗?” “我不妨再告诉汪帮主一件事,”官服少女缓步上前,“你跟踪的那个修士,他来到幽州城,原本,就是为了去江家做客……” “你说,他去江家做什么?” “而你,跟踪他,又是为什么?” 不知不觉的,中年汉子已经背贴墙壁。 林思雅还在继续逼近。 “汪帮主,本官知你不过是一打头小卒,听人差遣罢了。但在这种事情里,哪怕是将军,也难免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汪帮主是聪明人,何必卷进这种事情里,白白丢了性命?” 她沉声道:“说吧,汪帮主,告诉我,你的上家是谁,到底让你做什么?” 中年汉子却继续保持沉默。他额头上有细小的汗珠涌出。 林思雅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 “我知道了。” 官服少女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 “我六扇门做事,向来讲究明辨是非,公平公正。” “我们不会放过一个恶人,也不会随意让一个好人受委屈。” “汪帮主不想说,我理解。” 中年汉子又一次瞪大了眼睛,看着少女缓缓拔出了佩刀。 这是一柄长直刀,刀锋湛蓝,刀尖寒芒一点,有如星光。 林思雅在汪虎惊惧的目光里扬起长刀,微微一笑: “我非常理解汪帮主的顾虑,但如果这个顾虑被解决了……” 她突然出刀! 却是刺向了汪虎头顶上方! “那么也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刀刃没入墙壁,直触刀柄。片刻后,砖瓦炸裂,碎块如同箭矢般四下弹射,在青砖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坳凼。 林思雅脚尖轻点,稳稳立于院墙之上。她耳边碎发翻飞,一双美眸扫视四下,寒如鹰视。 她冷声喝道:“藏头露尾的小人,滚出来!” 澄清 最近因为227事件,我在小黑盒、steam、知乎等各个平台和某些人展开了高强度对线,一度心力交瘁……现在总算缓过来了,看见一些书友提出的疑问,我在这里做个澄清。 首先凡是开头被标出“此章只是满足3000字保底的草稿,之后会修改”的章节,那就是基本由“废稿”、“草稿”、“资源”等多个部分组成的“填充货”,不是真正的章节。严格意义上我这是在欠更……所以我现在一直在补稿,然后再填上窟窿。所以我建议书友们及时刷新书架或者清理缓存,这样更新的章节就会重新加载可以显示。 然后是解释,我不是有意欠稿。有人说欸阿骏你投资说明里不是写清楚了有很多存稿吗?是的我确实有二十万的存稿,但是我为了情节的优化,对我的大纲进行了一次大手术,插入了一大段剧情,结果导致目前的内容都是我现写的……我没啥好抱怨的,活该…… 我倒不是很希望书友阅读我那些没有标题的填充章,毕竟有部分内容涉嫌剧透(旁白:喂!你自己埋的锅为什么不自己背!)。但是呢,我想了想,作为番外式的福利似乎也不错? 啊啊啊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我知道,主线更重要,我在火速赶稿,第二十八章《青皮》已经赶上了……所以欠稿什么的都是xzf们的锅,对不对?(狗头傲娇脸) 大家对主角啊、剧情啊、日常描写啊啥的,有什么不解和负面看法,都可以讨论一下。比如我看到前面有位书友说不喜欢主角,我就非常想了解一下您的看法,只是……呃我这是双主角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哪一位。 最后,在网课遍地开花的日子里,感谢诸位朋友的支持和鼓励!爱你们! 《以汝之血听妖言》澄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 烟花 林思雅很快把目光对准了对面的一栋二层客栈。 她的身体还未彻底恢复,灵觉有限,但想要觉察出那种彰然若显的窥视感,仍旧绰绰有余。 晚霞泼洒了半个天空,远远近近的房屋都被笼罩在红与黑的缠绵中。 林思雅就站在这红色的天穹下,黑色的双眸冷冽似雪。 而对方蜷缩在二楼屋檐庇护的阴暗中,一对红眼影影绰绰。 他们对视着。 . . 陈岑觉得自己全身的血仿佛在燃烧。 痛楚沿着身躯蔓延,反复抚摸着撕裂的肌腱,直到将它们变作一片火热。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发现自己似乎变得更强壮了。 “修复,强化?” 在林思雅一刀捅穿墙壁扎进自己身体之前,陈岑爆发出一条黑犬绝无可能做到的力量,直接从墙壁闪电般跳到了对面近廿丈远的客栈二楼。 其后果是,陈岑的四肢各处,包括肩部、臀部的一些肌肉组织,被直接拉伤,肌腱断裂。 陈岑是直接砸在屋檐上的。足足等了二十秒,他才能够再次站起。 他没有不快,反而很震惊,甚至有点小小的兴奋。。 二十丈,一息半,时速40米每秒,瞬时爆发。 二十秒,正常人需要至少三四个月才能恢复的肌腱断裂,被全部修复完毕。 而修复之后,每一根肌肉纤维与韧带,都变得更为坚韧,能承载更强的拉力,积攒更强的力量,爆发更快的速度! 而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一只小黑狗的身体中。它若是立起来,才刚到人的膝盖。 “果然,我真的可以轻易拥有这么强的力量……” “假设抽碎鬼尸脑袋所消耗气血为1个单位,刚才这套动作也就损耗0.7个单位。” “而我现在体内,至少有8个单位。” “8个单位……能做到多强?” 陈岑看向远处的持刀少女,内心深处的某种存在正蠢蠢欲动。 某个声音在用陈岑的语调说话: “吃了她……修士的血是更好的补品……你会变得更强……” “只要更强,你就不用再这么畏畏缩缩……你可以脱离这该死的狗的身体,你可以做回人类……你甚至可以做这个世界上最强的人类……” “那个刘辰,竟然敢那样欺辱你?杀了他!那个道士,敢教唆别人用雄黄毒你?杀了他!” 陈岑的眼珠愈发红艳。 很想反驳,但是却无力出声。 因为这些想法……都是自己内心真实存在的想法。 灵台里,一根根红色丝线再次显现,缠绕着中央的团子。 “那个和尚,一直心心念念要杀你,你为何要躲他?什么斩妖除魔,什么除恶扬善,你是不是妖是不是魔,关他屁事,凭什么要让给他杀?” “那个女修在找东西,而朝廷会杀光一切胆敢染指的人……怎么,难道把安魂珠交出去?让自己灵魂失去庇护,白白送死?” “藏海楼的人追出来时,为什么你只能逃?” “走在这院子里,你为什么要躲?” “穿越过来,遭了多少罪?” “为何要真做一条狗?为何要低声下气?凭什么吃那少年留下的残羹冷饭,与那蠢货虚与委蛇?!” “第一天的时候,就该杀了他,喝了他的血,夺了他的身!” “凭什么要怕他们?凭什么要害怕?” “这些逼迫你的家伙,才是真正应当感到害怕的人!” “你才是……真正让他们害怕的……” “怪物!”陈岑低吼,狠狠一口咬住了自己的左爪。 剧痛。鲜血淋漓。 自己的牙齿,忽然变得异常尖锐,一路咬穿了骨头。 识海深处,陈岑抱住了安魂珠。无形的波动震荡过自己的身躯,捆绑灵识体的血丝们被震去了色彩,重归隐秘。 陈岑喘了口气,松开牙齿,几下吐干净嘴里的毛。 他的眼珠依旧通红,但里面的暴虐逐渐消失,重归清明的神采。 “是啊,怪物。” 陈岑嗤笑一声,喃喃道:“但哪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啊。老子是人!要是真就这样随心所欲杀掉让我不爽的人……那才是真正的怪物!” 左爪上的血窟窿渐渐愈合,淌出的血却没有回流,而是像蛇一样蜿蜒盘绕,遍布了黑狗的全身。 “我……可能没啥大的志气。” “什么成为最强的人类或是妖怪,让所有人都害怕,简直中二病晚期,羞耻度爆表。” “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 他想起了那个猎户小院。 井边湿润的石板。 桌上一碗白粥,冒着热气。 谁也不服谁的斗嘴。 吵嚷的朋友…… 陈岑全身红线缠绕,黑狗变成了红色,若是不注意细看尾巴和嘴吻,几乎要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只火狐。 落日的余晖有如逃却,从天的一边飞速远离。黑暗驱走了红霞。 “我的想法,就是当有什么人,或是什么鬼东西,想要破坏我来之不易的、还算不错的小日子时……” 楼下的林思雅浑身一紧,她感觉到对面屋檐的黑暗中,突然爆发磅礴的气势! “威压?修士!?”林思雅一怔,立即双手持刀,摆出一个刀架。 但是境界似乎比我低…… 光滑的刀面上,浮现出湛蓝的华丽花纹。一股冷意从地面升起,初夏的傍晚,青石的路面上竟结起了冰霜。 漫天红霞彻底退散! 然后,她看见,一道影子,随着那些逃离的光线,迎上黑暗的落下……飞跃,降临! 林思雅的第一个反应是:快! 快!快到她一个半步通离的修士,都完全看不清! 第三个反应是:小! 出乎意料的小!她本以为那会是个人类! 然后她的第三个反应是…… 那道影子,居然是冲自己来的? 林思雅在影子冲出的第一时间就扔出了一块禁制阵盘,这种一次性阵盘可以在几息之内形成一个提前准备好的禁制阵法,规模不大,稳定性一般,却足以给意图逃走的人造成不小的障碍。 但影子的目标居然是自己?它不打算逃? 来不及思考……它已经到了近前! 砰!金铁交击之声! 竟擦出了耀眼的火花! 惊人的冲击力将林思雅撞下了墙壁。全凭瞬间的反应,直刀变横为竖,影子被直接挑上了半空,几乎要再次隐没在昏黄的天空中。 惊鸿一瞥下,林思雅勉强看清一个红色的兽状物。 “难道没有灵智?傀儡?还是灵宠?”林思雅瞬间想出了几个可能。她冷哼一声,跺脚一跃迎了上去,瞬息便是十丈的跨度。 手里的直刀上长出了厚厚一层冰霜,将一把直刀变作了弯刃长刀,撕裂了空气,化作一道光弧。 红色影子的抛物线到达了顶端,短暂地停顿在了半空,让林思雅暂时地看清了一点它的外貌。 这是……狐狸? 不管是什么东西,砍下来再说! 在空中,你如何闪躲?! 它开始下落。 就像一个活靶子。 陈岑静静地看着跃起迎接他的持刀少女。 “只有当那些想要来破坏我生活的东西出现时……” 他松开爪子。 一条条血线从周身的毛孔中迸发,划破长空! “我才会变成……怪物!” 暗至未至的夜幕中,忽然盛开出了一朵绚烂的血色烟花! 第三十七章 觉察 血线四散,像绳索一样,粘连了周围的一切景物。 楼阁,屋檐,树木,墙壁。 一张大网。 “红狐”就像是只蜘蛛,停留在了一张被临时拉起的蛛网上。 蛛丝牵引,漫天飘荡。它被血色蛛丝们拖拽着,硬生生改变了在空中的轨迹,脱离了持刀少女的攻击范围。 林思雅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她再一次和这生物对视上。只是这一次,对方的红眼中,多出了几分嘲讽。 林思雅莫名觉得不安,她一声娇喝,劈刀而上。寒气凝练成无形的锋芒脱离刀刃,意图削断那些血丝。 但是刀芒还未触及,血丝竟先自己断了。 林思雅一愣,接着看见那一根根血丝按某种顺序断裂着……拖拽的力量一根接一根地不断传导,“红狐”的方向逐渐改变,最后竟以极快的速度,直坠地面! 直坠……汪虎所在的方向! 林思雅顿时反应过来了。 它的目标是汪虎! 杀人灭口?! 林思雅急忙转身,奈何这次被阻碍在空中的变成了自己。她向后劈出一刀加速自身下坠,刚一落地就飞速冲汪虎跑去。 但好几根血丝黏连在墙上,精巧的牵引之下,竟使那东西的速度比她还快,几个眨眼就已至墙下! “站住!” 她暴吼一声,右手一抖荡去长刀上的冰霜,将它变回了轻快的直刀,然后狠狠朝前掷去! 刀鸣人吼,寒光飞至,没入黑暗! 原本就已有些碎裂的墙壁,终于彻底倒塌。 一整排的墙塌了,一整排的尘土飞扬。腾起的烟尘让本就漆黑一片的视野中更是难寻一物。林思雅顿下脚步,微微喘息,默默运起寒柔宗心法,眼神中清明似水,目力所及视野顿时改善了不少。她皱眉紧盯了前方废墟片刻,耳边尽是悉悉索索的碎响。 她无法确认自己那一刀是否击中了“红狐”。 “汪帮主?”林思雅大声呼唤,同时一手拔出腰间另一把短刀,一手紧攥几张符纸,快步上前。 灵觉扩散,感知四周。很快她发现了一个心跳声正在砖瓦之下。林思雅清开废墟,见是昏迷的汪虎,微微松了一口气,接着神经再次绷紧。 紧闭双眼的汪帮主,脑后一片血红。 林思雅扶汪虎坐起,抽亮一只火折子,然后借着火光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口。似乎是被某种动物抓挠过后的痕迹,不过并没有伤穿颅骨。 “抓挠……”林思雅想起了和那生物离得最近的一刹那,它的爪子在直刀上划出的火花。 她给汪虎贴上一道金甲符,然后起身查看四周。不久,她就发现自己的直刀正插在花园里的一棵树干上。 林思雅拔出直刀,在刀刃上见到了一抹红色,正在飞快变黑。 她抽出一张符纸,擦下了血迹。血液在纸面上停止变色,像是被吸入符纸,保存了起来。 林思雅收起血样,再次确认四下没有其他有用痕迹后,便回到了昏迷的汪虎身边。思索片刻后,林思雅把手伸入了自己的衣领,摸出一枚水晶状的挂坠。 她握紧挂坠,注入灵力。挂坠发出柔和的光芒,逐渐在手掌上方形成了一幅略有失真的动态画面。 画面里,正是“红狐”从客栈二楼窜出,到消失在烟尘里的所有影像。 像素一般,速度一快就糊成一片,一人一物交击时的影像还不如自己亲眼看到的细节多。 不过,有些东西,还是被记录下来了。 持刀少女反复看了几遍,最后让画面停留在空中那一幕。 绽放的血色蛛网,华美得令人心颤。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难道是……妖? 这怪不得林思雅反应迟钝。和出了问题就喊妖怪的普通老百姓不同,“幽州城没有妖”的认知是深深植入林思雅脑海中的,在她多年的捕快生涯中,也确实从未见过传说中的妖物。因此,当第一次看清“红狐”的外貌时,林思雅下意识地忽略了“妖”这种可能性。 “该死,幽州城怎么会出现妖,它是怎么通过护城大阵的,以及为什么会有妖物牵扯到这件案子里……” 林思雅思索了一会儿,最终又摸出一块玉牌。 等了片刻,玉牌上闪烁出光芒。 “杜叔,有样东西,想请你帮我看一下……” . . 几条街外,一处屋顶上。 “呵呵,小姑娘,本座时间很紧,得赶紧带我家狗子回去吃饭呢。” 陈岑躺在砖瓦上,喘息了一会儿,再翻身爬起。 “红狐”已经变回了黑狗,只是依旧满身血迹。 “没想到我只是想模仿一下某个纽约好邻居,居然就成功了。” 想到漫天炸出血网的那一刻,小姑娘眼中的错愕与震惊,陈岑就觉得很好笑。 “拿来逃命装逼倒是不错,只可惜还是花哨的部分偏多,没啥真正的攻击力。” “或许可以试着研究开发一下,不过现在实在是没力气了,唔,大概消耗了5个单位……” 他逃得太快,当感觉到有一道无形屏障阻拦他时,陈岑来不及多想,几乎完全是靠着蛮力强破了出去,弄得浑身上下到处是伤,骨头又断了几根。 这一次,修复速度变慢了很多,体内只剩下3个单位不到的气血。陈岑一直等到月亮都升上来了,才有力气走动。 原本壮硕的体型,再一次缩小了下去。 似乎看到那女人扔出过个盘子之类的东西……那道屏障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阵法吧? 看来和这些修士打交道还是要小心……这次是占了人家不了解敌情的便宜,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但事实上,我对这些修士手段的也是知之甚少。这次只是一个靠蛮力就能破开的阻拦阵法,那下次又会是什么呢? 要谨慎啊…… 灵台里,小团子蜷缩在大团子身边。 “二黑没事吧?” “汪。”有点晕。 “哦,可能是魂体离体太久……毕竟那不是你真正的身体,不够契合。多休息一会儿吧。” 嗯,也可能是自己一巴掌拍汪虎那脑袋上时太用力了……毕竟当时情况紧急嘛,希望汪虎没有被咱俩折腾成痴呆了…… “汪。”狗子不明所以。 一轮弯月倒影在黑狗明亮的眼眸里,红色已然不见踪影。 “走!回家去!”陈岑起身,拍拍灵台里的小团子,“希望家里那个傻小子给我们留了点饭!” “汪!” “欸,又咬我干什么,我又没说错话……” 笑着。 但是眼神忽然就黯淡了下去。 “回……家……” 漆黑的屋顶上,一道蹒跚跳跃的身影,越过一座又一座人家。 它顶着洁白的月光,隐身在黑暗里,嘴里说着自言自语的笑话,心里满是沉重的回想。 幽州城很热闹,幽州城也很静。 扭头一望,忍不住就停了下来。 找了个高地,陈岑坐在翘起的飞檐上,第一次看清了幽州城的夜景。 有些街道,挂起了长明的灯笼。阁楼上,画舫上,灯火通明。陈岑甚至能听到几里外就飘来的笑闹。 但是就在自己脚下,更多的地方,更多远离中心街道的民区,却是漆黑一片,偶尔有点点火光。 光亮的世界,倒像是奋力扩张的章鱼,将自己的触角插入一块块街区,然后,汲取另一个世界的生命。 不是所有人,都有享受光明的资格。 比如……他这个妖怪。 陈岑看着这城市。 忽然间,有些犹豫了。 本来,应该站在那个院落里的,就是真正的小二黑,而不是自己这个外来者啊…… “二黑,”陈岑低语,“你说,如果我不回去,是不是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更好……” “如果我是你,只会更快地回去。” 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陈岑僵住了。 他缓缓地扭头,看见了一个似乎穿青衣的身影。 之所以说是“似乎”,是因为那个人周身都被笼罩在一种水雾般的模糊中,无论陈岑试图去看还是闻,都只能得到一片马赛克般的感触。 狗毛炸起,全身气血不由自主地再次激发,牙齿和爪子又开始变长。但那个人只是一挥衣袖,就将自己的变化轻松压制了下去。 陈岑悚然而惊。 他在这个人面前,就像是一只彻彻底底的土狗,毫无反抗力。 “不要这么紧张,”那人说道,声音听不出年龄,甚至听不出男女,“我只是来给你提一个建议。” 意识到自己无法反抗,而对方似乎也并没有立即发难的意思,陈岑逐渐冷静下来。他深呼吸片刻,开口问道: “敢问前辈有何指教?” 上架感言·鬼畜版 其实…… ?_?我有一个特异功能!! ?_??取下眼睛~ ?_?再装上去~ ??_?再取下另一只~ ??_??都取下来~ ?????装不上去了!!! 算啦,不捡了,反正不值几个钱。 ╮(╯▽╰)╭ 你看我这样闭着眼睛,是不是依旧和编辑大大谢谢女神一样清纯可爱?(?>︶<)? 谢谢:(?_?) 阿骏:Σ(°△°|||) 谢谢:(╯>д<)╯︵┻━┻≡)°3°)/ 阿骏:▄█?█●...... 谢谢:(???) 阿骏:可是!_(òwó?ゝ∠)_你看我认真的表情,难道谢谢她不值得我们的称赞吗??? 谢谢:…… 阿骏:你仔细看!超认真的!òwó 谢谢:o(*////▽////*)ノ︵┻━┻≡)`ν⊙)/*2 ——————假装自己是分割线—————— 咳,鬼畜玩够了,现在是正题。 首先,感谢一路跟随、愿意赏光的诸位书友,兢兢业业、爱民如子的谢谢女神,以及几位不离不弃、始终给予我鼓励,相信我、陪睡……呸,陪伴我的朋友,是你们的存在,给了阿骏莫大的希望,与坚持的动力。 另外还有一位大神级的前辈,是我自认的半师。是他为我打开了网文这瑰丽世界的大门,也是他改变了我许多幼稚的观念,给了我成长的契机,也在我的学业方面提供了一些善意而难得的帮助。 为了防止被说是抱大腿,这里不提他名字,也没啥必要提——本来我和前辈的私交就是学术圈的。也许,很久很久以后,小有成绩的我,大概会考虑求个单章? 也许他永远不会看到我现在写下的话,但我在这里还是想认真地说一句,谢谢。 清风有意难留我,明月无心自照人。 剩下的,就没啥好说的了,我本来就是一个比较碎嘴的人,很多想说的话在前面各章的作家说里已经碎碎念过了,不必重复。 当你们看到我写下的文字,能够收获你们想要的快乐,亦或是某种刺激,一份触动,几点共鸣。想笑的,想哭的,紧张的,惬意的……忘了尘世纷扰,忘了鸡毛蒜皮。那一瞬的欢愉,便是我最大的幸福。 每个人的幸福,很大,也很简单。 所以,祝幸福,我的朋友。 8月14日更新进度汇报 完成了前1到37章,即所有免费章节的更新,更新字数变更见下表。 具体更新细节(修改了什么地方)待到下次付费章节全部替换完毕后一次性放出。 第1章:原3359字,现字3478(+119) 第2章:原3440字,现字3505(+65) 第3章:原3334字,现字3627(+293) 第4章:原2605字,现字2607(+2) 第5章:原3752字,现字3735(-17) 第6章:原2481字,现字2556(+75) 第7章:原2891字,现字3049(+158) 第8章:原3086字,现字3130(+44) 第9章:原3080字,现字3135(+55) 第10章:原2749字,现字2793(+44) 第11章:原2212字,现字2257(+45) 第12章:原4961字,现字4959(-2) 第13章:原5172字,现字5210(+38) 第14章:原3678字,现字3678(0) 第15章:原3161字,现字3163(+2) 第16章:原3501字,现字3502(+1) 第17章:原3062字,现字3078(+16) 第18章:原4519字,现字4562(+43) 第19章:原4531字,现字4611(+80) 第20章:原3154字,现字3222(+68) 第21章:原3164字,现字3208(+44) 第22章:原3770字,现字3834(+64) 第23章:原3488字,现字3540(+52) 第24章:原3251字,现字3292(+41) 第25章:原3347字,现字3342(-5) 第26章:原6130字,现字6128(-2) 第27章:原3347字,现字3439(+92) 第28章:原3393字,现字3400(+7) 第29章:原3538字,现字3555(+17) 第30章:原2605字,现字2604(-1) 第31章:原2159字,现字2168(+9) 第32章:原3007字,现字2925(-82) 第33章:原3388字,现字3419(+31) 第34章:原2587字,现字2593(+6) 第35章:原2082字,现字2094(+12) 第36章:原2280字,现字2394(+114) 第37章:原2784字,现字2847(+63) 总计净增加1591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