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将行》 第一章 阴山下的少年 贞观四年冬,阴山地界下了足足三天的雪,西山北面的草原与西南的荒漠被厚重的积雪连成了一片,站在银装素裹的西山山顶看去,真有一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的景象。 “话说这小和尚正与杨夫人在榻上共赴巫山,满屋春色那是诱人无比,然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杨夫人惊的那是眉梢乱乱挑、胸膛起伏如涛浪,可没想到的是,小和尚俊美的面上却丝毫不见慌张,反而淡然说道:“夫人莫慌,且看小僧本事“……” 在一处“银装”谷地间,藏着一个简易的寨子,寨子中央生着一大堆篝火,而篝火上则是驾着两头放上去没多久的成年肥羊。 羊当然不可能刚放在火上就马上能吃,最起码等其变得外焦里嫩才行,然而盯着篝火等待的过程又很是无聊,故在这个时候,寨子里的人都会讲些故事或是见闻供大家乐呵乐呵。 讲话的是一脸蛋白净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上身穿着厚布麻衣外加套着一狼皮坎肩儿,下身则穿着条满是油污的裤子,就那么随意的坐在地上,双手舞动以便提醒听众剧情很关键。 可在说到小和尚要钻入哪里时,他却停了下来,两只闪烁着明光的眼睛看向众人。 这时,一独眼壮汉在腰间摸索了半阵,随后将一鼓鼓的酒囊扔给少年,说道:“小十二,赶紧给老子说那小和尚钻哪里去了。” 当然,在贞观时候,没有人会自称老子,独眼壮汉之所以这么说,这还是和那少年学的,不外乎,自称老子可比某家爽太多了。 少年嘿嘿一笑,扭开酒囊往嘴中倒了几口,说道:“还是三爷大气,最终这和尚钻入了……呜,好疼。” (当然,三爷也不是这个时代有的称呼。) 他扭头看去,原来他讲故事太过入神,那些个人也听的入神,连身后多了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都不知道。 少年倒是没有被敲打之后的恼怒,反而是陪着笑脸,起身给魁梧汉子让出了自己刚捂热乎的蒲团。 “是老李啊,赶紧坐,赶紧坐。” 少年说着,见坐下的老李将手伸出,笑脸凝固,满是不甘地将手中酒囊递了过去。 这时,围着篝火沉浸在少年故事中的几人才醒过神来,不过很快又生出了些懊恼的情绪,尤其是失了一壶酒的独眼壮汉,这头儿可是将小十二当成儿子了,就算是在民风开放的突厥瓜怂们那边,也断然没有老子听儿子讲荤段子的。 这个寨子自然不普通,再看那些围在篝火边的人,一个个膀大腰粗面色凶恶的,就更不可能普通了。 此时若有来往大唐的商队或是突厥的牧民看见他们,定然会吓的惊呼一声“活阎王”,然后赶紧驾着马头也不会的调头狂奔。 被称作老李的汉子坐了下去后,篝火边气氛明显是沉默了许多,不,应该说是鸦雀无声。 他们是一群马贼,老李则是他们的头子,据说在大业年间,老李曾在杨玄感手下当过先锋,杨玄感造反失败后去了瓦岗,当了如今翼国公手下的亲兵,按理来说他老人家不应该在这鸟不拉屎的塞外喝西北风才对,可事实就是如此,还有奇怪的是,也从来没有人去问他为什么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老李的带领,他们才能每天吃肉而不被东突厥与大唐的军队捉住打杀干净。 篝火上响起了“刺啦刺啦”的声音,这是肥羊被炙烤出的黄油落在火上发出的声音,有两个壮汉正在羊肉上撒着珍贵的盐巴与茱萸粉。 老李忽然咳了一声,发现所有人都看向自己,满意的点了点头后便又看向了独眼壮汉。 独眼壮汉悲叹一声,在怀中掏了许久,拿出一只两寸长的瓷瓶,被称作小十二的少年眼尖,一把将那个瓷瓶夺了过来。 从瓶口处残留的淡黄色粉末来看,是胡椒粉没错了,这东西要是洒在羊肉上,可比那茱萸粉香多了。 拿开瓷瓶的塞子,里面的胡椒粉几乎还是满的,少年嘿嘿笑了几声,亲自走在篝火前给肉羊上料。 有了胡椒粉的入味,那两只卖相焦黑的肥羊在众人面前像是变成了人间美味一般,随着老李一声开吃,众人纷纷站起抽刀,一边刮肉一边饮酒,好不快活。 一般情况下,在吃肉喝酒之后,定是有着大事要做,可现在整座阴山近千里范围都是雪,就是山上的兔子都缩在窝内不出来,更别说有个人影了。 毕竟打家劫舍还是得要有人才行,不然打个西北风啊? 少年趁老李不注意,将自己孝敬给老李的酒囊拿起,赶紧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不过说是屋子,倒不如说是一个土坑,在山谷的平地上挖出一个半露天的土坑来,再在露天的部分搭上木桩铺上松草,盖上一层厚厚土,在这个时节,保管比木屋土屋什么的要暖和。 在住处的炕下生起了一堆火,添足了烧制的木炭之后,少年赶紧缩在炕上的狼皮睡袋中一口一口的喝着酒。 现在眼见着就是贞观五年,大唐自然还没有流行火炕,而睡袋更是别说,至于出现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少年。 住处入口的盖子忽然被人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在漆黑的土坑中摸索了半天,找见灯盏后用火折子将其点亮。 屋子亮了起来,映照出了老李粗犷的面容。 “我说老李,你不在你屋待着暖和,来我这里作甚?该不会为了三爷的一囊浊酒,来找我撒气了吧?”说是这么说,少年却全然没有将酒囊拿出来的意思,而是将炕头另一边放着的麻被拿在跟前。 老李将鞋子脱了钻进麻被中,说道:“呵呵,某可不至于为了一囊浊酒找你撒气。” 少年问道:“那有什么事?” 老李道:“你想不想去长安?” 第二章 阴山下的马贼们 少年眼神中有了些雀跃之色,可也只是一闪而逝,拿着酒往嘴中灌了好大一口,说道:“不想。” 听着他的话,老李眉头皱起,一巴掌拍在了少年的脑袋上,怒声问道:“去不去?” 少年看着他那因为年长而浑浊的眼睛,语气带着些倔强再道:“不去。” 老李怒视少年,可平时一向只敢在他面前耍滑头的少年这一次却没有丝毫畏惧地盯着他。 不知怎的,老李的眼眶就被泪水打湿了,呸了一声,骂着这该死的塞外,风沙就是大。可现在外面一片风雪寂静,哪来的风沙? 他背过少年,一把抹掉眼中的湿气,小心翼翼地在袖中拿出一张叠好的纸条,借着暗淡的灯火展开,放在少年面前。 纸条上是一首写得工整的词作,字迹纤瘦,但笔锋之间却有着兵锋所向般的杀意。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某就是一个马贼,每读到此处,也狠不得纵马扬刀,去草原上杀他个日月无光,你再看这字,你别看某是一粗人马贼,可当年在翼国公手下做事时,也曾瞧见过褚公的亲笔字迹,这字比他的还要好看哩。” 少年看着那页纸沉默不语,去年七月,一只苍鹰飞在寨子上久久不走,寨中的人聚起来围观,三爷还拿出一张大弓说是要将那憨鹰射下来烤肉吃,却被刚自住处走出的老李一脚踹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儿,一群抬头看鹰的贼人兴趣恹恹地散了去。 而后老李说要骑马打只野兔来吃,走在东面一处河滩边,冲着天上吹了几声口哨,没想到那只在寨中盘旋的苍鹰却飞在了他的肩上,他很熟悉的在鹰腿上取下一个便签,在看了之后,拿出纸笔又写了一张便签放在鹰腿上让其飞走。 他以为没人发现,却不料少年那时正在河湾洗澡,目睹了这一切。 老李回到寨子中后,却是穿上了自己一直舍不得穿曾经在翼国公手下当值时的铠甲,就在先前那个篝火处,拿起长槊像个疯子一般舞了起来,然脸上却像是嫁人前的小娘子一般哭着。 先前就说了,老李这个人毛病多,像是忽然拔刀舞枪的行为贼人们早就见怪不怪,仍由他去了。 可少年聪慧,依着脑海中愈来愈清晰的记忆,大抵推测出了是什么原因,回到住处点燃灯火,拿出在某次劫掠来舍不得用的笔墨纸砚,写下了一首《满江红》词作。 “某没有见过会读书认字的人会称呼自己是粗人,你不是粗人,你也不是马贼,秃爷他们也不是,你们是我大唐的英雄!”少年不知何来的怒气,冲着老李大声喊着,似乎很不愿他将自己比成贼寇。 老李像是被少年的语气震慑,小心翼翼地又将手中那首词叠好塞回袖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枯黄的老牙道:“某就知道你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某自小就教你读书写字,你却一点就通,就冲着你的聪明和这词字,你若生在长安,早已是风云化龙了,更别说你这几年斩下了近半百突厥贼囚脑袋的军功。” 少年依旧不为之所动,说道:“你老了,吃口肉都要嚼上半天,就是寨子中最年轻的秃爷过了年也三十五了,你们每天都是在刀口上过活,若哪天死了谁来给你们收尸?谁来给你们送终?” 老李听着他的话,长叹许久后说道:“我们这些人当初被派在这阴山,早就是见不得光了,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你不一样,你注定要在我大唐发光发热。 而且你生的这么漂亮,就算你喜安定的生活,也总该找个地方寻个婆娘好好过活,不能像老三他们想婆娘了,还得装成私商去云州找那些满是风沙的婆娘凑活一夜。 很关键的是,现在我大唐最主要的敌人东突厥已经被李公平了,你今后若是有了成就,还能将我们这些老骨头接回去。小十二,某托了一些云州的关系,给你制了一份公验,去长安吧。” 老李在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多出了一丝哀求。 少年扭头好让自己不看那张满是塞外风霜的老脸,以免让自己会不忍心中某些情绪像个婆娘一般哭出来。 你老李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情报员,哪里有本事搞出大唐的身份证,就算有本事,怕是将寨子这几年积累的军功都花出去了。 在这个阴山某个山谷的土坑中,一老一少沉默地在火炕上盘坐着,少年拿起狼皮睡袋中的酒囊,狠狠地往嘴中灌起了酒。 …… 武德三年,一队二十人的黑甲骑兵来到阴山,落草为寇。 武德四年,腊月十二,漫山飞雪,却有一道惊雷划破天际,为寇一年剩下的十五骑兵以为神迹,纵马追逐雷迹,在一处冰雪间发现了一赤身裸体的五岁孩童。 孩童神智似如婴儿,贼寇头子老李不顾部下反对,将孩童带回了寨子。 三日后,孩童神智竟是苏醒,开口问道今是何年,口音满是河东腔调,寨中诸人大惊。 一月后,老李将孩童收作义子,取名李默,原由其曾三天未言,不哭不闹;取小名十二,原由其入寨之日为十二月十二。 武德五年,孩童似有神力,一石弓拉满月,老李大乐,命独眼三教其箭术,秃老四教其拳脚,自己亲身教其军中的刀枪杀人之术。 武德九年,少年一人骑马回寨,马上悬挂突厥精锐斥候头颅十数。 贞观元年,十五草寇被突厥精骑半百人围困,少年悍勇,当先举刀而出,这次草寇只卒六人。 贞观三年,老李含泪于寨中舞枪,少年写词,词名满江红。 …… …… “我知道,这肯定不是你老李一个人的意思,不然今日又不是过年,好端端的宰杀两只肥羊作甚,还有以三爷那抠唆的性子,怎么会在你一个眼神下就将一瓶子的胡椒粉拿出?” “你们都想我走!可你们都是我的父兄。” 老李没有说话,而是拿过少年的酒囊也喝了起来。 “所以,你得走,为了我们这几个人的后半生。” 少年无话,过了很长时间后,他说道:“我走,可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好活着,现在的九人一个都不能少。” “好,我答应你。” 第三章 别了,我的家 谷中的天还没完全亮,只能在山东边看出一点点鱼肚的白,若此时抬头好生看看,或许还能看见暗淡无光的群星。 李默背着横刀与包裹轻轻掀开土坑的盖子,扭头撇了一眼鸡窝中将脑袋垂在羽毛中的大红公鸡,轻轻走在马厩前,牵出一匹老马。 虽然东突厥被灭国了,可只要在阴山塞外,老李他们就注定不可能安定下去,比起自己要去长安,他们更需要跑的快的好马。 给老马上了鞍,李默跨马轻轻向寨子外走去,不管在哪个时空,他从来都不喜欢离别这种该死的情绪,万一哭了被秃爷笑话说像个娘们怎么办?万一那些个老贼想着与自己分别也流泪了,自己还得想半天,来决定到底是说他们像婆娘还是去安慰他们。 老马走的很慢,但绝对不是因为马老了,而是因为马上那个少年,当走在寨子门口时,老马停了下来。 人不是阴山上的青草,也不是崖坪上屹立的孤松,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住处,怎么可能走的轻松? 少年回望寨子,二十一个土坑,三个马厩,一处鸡窝,这是他永远的家。 忽而,寨子中一阵马嘶啼声躁动,九匹骏马踏着寨中黄土向着寨口而来。 “小十二,你这破孩,走也不和某说,某这些年可是白给你酒喝了。”话音浑厚,就像是一头黑熊吼出来的一般,这是独眼三的声音。 几乎就是在话音落了,九匹骏马已经整齐地出现在少年跟前,马上九人一改昨日喝酒吃肉时的马贼匹夫的流气,每人穿着黑甲手持长槊,这一刻,他们就像是一柄横在阴山可斩断昼夜的利剑。 老李说过,在河东一些地方,军户子嗣从军前,家里那些拿不动枪穿不动甲的老家伙无论如何会身披铠甲去相送,因为他们的子嗣身上有着他们自己为国而战的意志。 可是少年不是从军,而那马上九人依旧可跨马杀敌。 “小爷就知道,你们舍不得小爷。”少年跳下马背,走在九骑面前。 九骑也在此刻下马,老李上前给了那小子一个巴掌,让他敢在老子面前称呼小爷。 独眼三在马背上取下两坛酒,道:“前年,某劫了两壶高昌的葡萄酒(唐时叫做蒲桃,为了看着方便,就称葡萄了),给你小子了。” 秃老四拿出一柄横刀,说道:“十二,爷那天看了下你的刀,好几个豁口了,这个刀是当年圣人还是秦王时赏的,这几年爷一直舍不得用它砍脑袋,但保养的很好,给你了。” 魏老六、魏老七、魏老八是三胞胎,拿出了半袋熏好的牛肉干,硬是塞在了那匹老马的背上。 马老十拿出了一柄五寸长的匕首,这可是好东西,据说淬毒多年,足以见血封喉。 刘十五拿出了十两金子。 王十七拿出了三吊子开元通宝。 李默没有拒绝,一一接过放在马背上,向着九骑跪下扣了好几个头,而后没再说什么,驾着那匹老马便向着寨外雪地奔去。 九人驻足,看着那少年远去,直至再也不见他的身影。 老李开口大喊:“小十二,再也别给某回来。” 就是已经知道少年要走的他,真到了这一刻,他依然还是老泪纵横,扭头看去,那一个个面相凶恶的汉子竟也都是这般。 那懂事的小滑头走了,就是老李说的,再也别回来啊。 独眼三不知怎的,忽地拍了一下正还在离别伤感的秃老四脑袋,然而却忘了秃老四正带着黑盔,不禁手有些疼,嘴巴咧着哼了几声。 秃老四怒视他,道:“你打某作甚?” 独眼三道:“某忘了问小十二那个小和尚到底钻杨夫人哪里去了。” 寨子中传来了一阵热闹的笑声,这独身塞外,总是要遇些悲事痛事,无法纵酒百坛,又不能去寻丰腴的胡姬乐呵,也只能自己制造些笑话去化解心中苦闷。 待是笑够了,老李咳嗽一声,说道:“都给某禁声,回去换装,消除寨中痕迹,即日随某启程去西域。” …… …… 长安城很大,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座庞大的黑灰色巨兽,高耸的城墙不着边际,城楼上旗帜宛如洪流。 在那座留下太多离别诗词的灞桥上,李默挥手告别了一队胡商,直到再也看看不见胡商队伍中那些动人的胡姬,他终于好好看向了这座城。 被寨子中那些对大唐有着近乎狂热般忠心的马贼熏陶十数载,他早已成为了地地道道的唐人,也早已承认了唐人这个身份。 与每个第一次看见长安城的唐人一样,他激动到似乎想要流泪,又基于某个时空太多关于这座城传说的影响,他像是中邪一般,冲着那座城呼喊,想要唤醒那只“巨兽”。 没有人因为他的呼喊而鄙视或是谩骂,他脸虽然白净像平康坊的风尘女人,可神情上却有着独属于塞外的风霜之气,且他坐下那匹老马并不好看,身上可满是狰狞的刀痕箭伤。 他应该离了家乡很久,甚至他在离开前可能还是在襁褓中的婴儿,这样的人应该值得同情。 少年驾马奔去,娴熟的马术让行人纷纷鼓掌,无不赞叹好一个少年郎。 过了明德门,便是长安城朱雀大街,近六十丈宽的砖石路面,两侧靠近坊墙之地尽是葱郁的榆树槐树,街上车马如龙,行人如织。 李默的眼睛看的都有些直了,每一颗绿树,每一座透过坊墙的飞檐他都没有放过。 如此的繁华,绝不可能是看着一座遗迹能够幻想而出的,再想想日后,大唐平定土谷浑,灭了高昌,万国来朝见天可汗的时候,那会儿的朱雀大街又会是何等的恢弘热闹? 不过这朱雀街除了很宽之外也很长,两盏茶后,尽管李默走的并不快,但还是没有看见皇城朱雀门的影子。瞅着头顶上的太阳,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随胡商一同赶路的他肚子不禁是一阵闹腾。 这么宽的街边怎的就没个卖吃食的?就是那些坊外的辅街都看不见个影子。 第四章 长安城,长安城 拦住一个路人问了会儿,李默这才明白,原来电视剧都是骗人的,想吃饭,最好是去东、西市,再然后考虑去某个坊,不过那里的吃食一般不好吃而且贵。 李默想了想,还是去东市吧,既能填饱肚子顺带还能看热闹,在时长不见人烟的塞外窝了好多年,真是憋的慌,问明东市的方向后,他便牵着马走去。 差不多小半柱香的时间,李默过了传说中脂粉气息满城传的平康坊外南街,听到了一阵阵嘈杂的人声,他知道,应是东市到了。 等是进了东市,这才叫是行人如织,路上商铺林立,街上满是人烟,与先前在朱雀大街相比较,竟是显得这本应该很大很大的东市有了些拥挤的感觉。 也不怪他这般觉得,这时离刚开市没半个时辰,正是东市最热闹的时候,不显得拥挤那才叫怪事呢。 不用去问,闻着味道便能知晓可在哪里吃饭,李默走了几步,就到了一个胡人饼摊前,问明价格后,扔下两文钱买了两个大饼,给老马递过去一个,两三下被其吃下,自己一边吃一边来到了一个汤饼摊坐下。 汤饼,也就是面片汤,两文钱,煮好的面片浇上两勺老汤,再撒些葱花韭菜,李默特意多加了一文钱,老板娘热心地给在汤饼上撒了些淡黄色的胡椒粉多加了一撮盐,又上了一壶热水。 可能是当马贼那习惯了,李默正大汗淋漓吃的同时,也不忘打量一下周边的环境。 汤饼摊上生意似乎还不错,自己邻桌是两中年男人,看他们的穿着不像是寻常百姓,竟也来这路便摊吃饭,许是那些富贵人家来体验平民生活了。 还有一桌是几个坐姿笔直的汉子们,皆是腰挎长刀,应是得着闲空来吃饭的唐军。 还有一桌空着,但在摊边土墙下却有一群小贩蹲着端饭吃着,似乎蹲着比站着还要舒服,真是奇了怪了。 很快,那些冒着热气的面片就被李默吃下,他又将剩余的一半胡饼撕碎扔进碗中的汤水上,搅吧搅吧吃完,满意地摸了摸肚子,正是要解下酒囊喝一口路上胡商赠送的美酒,街上却忽然传来一阵热闹。 他下意识扭头看去,却见不知是谁家贪玩的孩童傻楞在路中,其身后正是一匹高骏烈马,烈马上骑着一满脸慌色的秀气少年。 那马明显是受到了某种惊吓脱离了秀气男子的控制。 “赶紧躲开啊!”秀气男子急忙呼声喊道,可这喊出的声音却比他外表还要秀气,竟是一女扮男装之辈。 有行人也在喊孩童躲开,但却无人敢上前去救那孩童一命,不过倒不是行人见死不救,而是那烈马实在壮硕,瞅着那架势,怕是个壮汉被撞上一下也会是一命呜呼,且现在也救援不得。 小孩年幼,哪里见过这种架势,眼泪在通红的脸蛋上淌着,可双脚就是没有任何动作。 眼见小孩就要在失控的烈马下一命呜呼,李默自摊位离开,像是一道闪电般兀地出现在了路中,一把将小孩拉开,然后侧身躲开了烈马冲撞。 可他动作却并未就此停下,空着的另一只手握手成拳,冲着烈马脖颈最脆弱地部位将拳击出。 失控的烈马速度骤然变慢,走出四五丈之后直是口吐白沫带着身上的少女倒在了地上。 少年动作太快,快到让人只觉的是一阵灰影闪了几下,然后将死的小孩就被救下,失控的烈马倒地不起。 看着怀中的小孩还处在刚刚的惊吓之中,李默轻轻拍了下他脑袋,说道:“小子,以后莫要在路中贪玩,赶紧去找你家大人。” 听他这么说,小孩才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大哭着跑入了人群。 这时,行人也都纷纷反应过来,为李默刚才的行为欢呼喝彩起来。 李默笑着向诸人一拱手,回到汤饼摊牵好马,便是要去寻住处。 “喂,你给我站住。” 李默疑惑,扭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是刚刚那个驾马的少女,她同马一起倒在了地上,这东市的街道可不像是朱雀大街那般全是由砖石铺就,而是由黄土夯实的,此时她秀脸与衣衫上沾了不少黄土,可谓是狼狈不堪。 “找某何事?” 少女听了李默反问,女人家心性的她气的在地上直是跺了数脚。 这马是父亲从陛下那里要来的西域好马,平时都是上好饲料好生伺候着,且父亲每天都要亲自给其刷洗一遍,今日自己偷偷骑出来,却没想到这马不知被哪个贼厮踹了一脚,加上从未见过长安城这么多人直接是失控了,任自己怎么拉缰绳就是不听话。 而这人明明将那小孩救了,却又非要将父亲的宝马给一拳打杀了,这让自己回去怎么交代? “你陪我的马!” 从先前少女驾马时的表情来看,李默知道她不是那种肆意妄为的长安城贵族,倒也没有因为她话语中的刁蛮而恼怒,反而是觉得她有些可爱。 “在长安城纵马伤人可是触犯唐律的,刚刚某要是不将你的马击倒,街上难免还会有别人因此而受伤,你不感谢某,却还要让某陪你的马,端是蛮横无理。再者,你看看那马,现在不还在喘息么,又没死了。” 少年话落,街上目睹刚刚一切的行人也纷纷开始指责少女。 少女平时在家,父母兄长待她那可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的宠爱,猛地听着少年的调笑与街上行人的指责,两只剪水明眸此刻顿时变得通红,真是多出了水来。 她指着满身流气就像是坊间那些不良人(城管)般的李默,语气中带着哭腔说道:“你给我等着。” 说罢,又跺了几下黄土地面,也不管还在路边正吐白沫的烈马,头也不回地向着东市外跑去。 李默还煞有兴趣地冲少女背影喊道:“某就在这里等着你,看你能作甚?” 然而他心里却道:“乖乖的,上等的大宛马,老李要是有这么一匹,能兴奋到不穿衣服在雪地里滚上三圈,而你一个姑娘家的骑这么一匹马,不是皇族也定是那些开国国公的闺女儿,等你叫人过来,小爷我定是活不过明天的太阳,等你?才怪呢。” 第五章 买房(求收藏求推荐票) 李默没有丝毫羞耻地牵上老马走了,在东市各处留下了自己的身影后,又在一条人不多的街口,果断骑马向人流量极大的西市而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那处汤饼摊前,却有两人就他先前的行为在议论他。 一人道:“这少年不凡,以瘦弱之躯竟能一拳击倒大宛好马,必是天生神力者,古今寥寥之数。” 另外一人夹起一片被汤水泡的发白的面片吃下,语气含糊道:“是啊,古今寥寥之数。” 当先说话那人笑了笑,知道他如此说定然还有别的见解,便道:“好好说说。” “自他刚来这里,某就注意到了,他虽看似在埋头吃饭,但他的手却从来没有离了腰上刀柄三寸,这说明他对周围一直保持着戒备。而他的马上全是刀伤箭痕,而那刀伤,多来自于突厥的马刀,说明这少年来自塞外。 在他出手伤那马的时候,某注意到,他出拳的位置是那马脖颈最脆弱的地方,这说明他眼力不俗,箭术也定当不俗。最后,他在挑衅了知节家的幼女,走的果断,这说明他怕死,换句话来说,他懂得审时度势。” “满身是油的少年,哪里能够培养出这么一位?” 吃面那人说道:“听他口音是河东那边的,应是那里的军户子弟。”然而心下却道:“那少确实满身是油,可您又何尝不是呢?” …… …… 长安城基本是没有夜生活的,除非你想要在街上与那些巡游的武侯(片儿警)与不良人玩玩捉迷藏,被人捉住了吊着往死里打一顿。 要真想有些夜生活,手里也有些闲钱,倒是可以去平康坊找几个丰腴的小娘子喝上一夜花酒,再或是去西市及附近坊内找个胡人开的酒楼,找个胡人看看舞听听塞外曲儿,做点成年人该做的事情。 当然,李默手里有些闲钱,但对于两世都是处于社会底层的他来说,从来不会因为青春期躁动的欲望来花不必要的钱。 就在一坊内找了个逆旅客舍住了一晚,一百文钱还管早饭午饭。 次日,五更三点(古代将晚上分五更,一更又分作五点,五更三点差不多是凌晨四点十二分),大兴宫(太极宫,是在唐睿宗期间改的)正门承天门城楼上,第一声报晓鼓敲响,随后南北向大街上的鼓楼依次响起,随着鼓声由内而外,如同潮水一般散在了整座浩瀚长安城间,在这天上星光还盛时,好不浩荡。 鼓声三百,分作五波敲完,在这期间,各坊包括皇城的大门都会打开,整座城就像是一座苏醒的雄狮,起身抖擞毛发,迎接黎明晨光。 在塞外那伙子贼人的教导下,李默早就养成了一有风吹草动便会醒来的习惯,用老李的话来说,咱们在一年中有大半年是在外,不养成这个习惯,谁也不知道在你熟睡后能不能醒来,随时保持警戒,命能长些。 早在逆旅客舍所在街道的鼓楼声敲响的第一下,他就醒了,随后在屋内洗脸,然后将逆旅给每一个客房准备的细柳枝咬成细碎,沾了点青盐刷牙。 差不多后,去逆旅大堂吃了份免费的早饭,等着天亮,便牵着老马去西市拿金子换了些平时所用的开元通宝,随后又来到了朱雀大街东一街中段永乐坊的一家宅院面前。 他昨日早就和逆旅掌柜问了好些长安城日常生活的问题,比如一斗米要三个开元通宝(唐高祖李渊在位时发行的钱币,不是开元年号时发行的),一斗浊酒三百钱(一斗重差不多12.5斤),离皇城中段一两亩地的住宅差不多要二十几贯钱就能买到。 来时,他因为走的是陇右,路上遇到了一队被突厥马贼劫掠的胡商,想也没想便拔刀向着对方杀去。 而胡商头子在见着他一人持刀将那伙马贼砍杀完后而毫发无损,又觉着他面善,奉上美酒聊了几句,发现他凭引等身份条子一应俱全,当下便很大方的给了他五两金子要他护送自己商队前往长安。 管吃管住还能挣钱看胡妓跳舞,他当下就挑眉应了下来。 老李说一两金子值六千文,这一趟近一月下来足足三十贯钱,现在看来,买房都绰绰有余了。 而此时他面前的宅院,便就是长安城人脉最广的一伙庄宅牙人的聚居地,挣了很多钱,不管是在哪个时代,买房才是正途。 敲了几下门后,有一瘦弱青年揉着睡眼将门打了开来。 瘦弱青年下意识地瞥向李默,看着他那一身塞外胡服配着横刀的装扮,又撇了撇他身后老马背上塌在马腹上的包裹,知道那里最起码有五贯钱,顿时来了些精神,继而露出笑脸道:“郎君找某是租房还是买房?” 李默也没有寒暄直接道:“买房,地段要离皇城不远不近,不用太大,一亩地左右就行。” 瘦弱青年想了会儿,再是说道:“在东市西南的亲仁坊有一间闲下来的宅子,某带您去看看?” 李默点头,等着瘦弱青年回去拿好了买卖房屋的媒介纸张,两人一同向亲仁坊走去。 两坊的距离倒是不远,听着瘦弱青年一边介绍长安城一边说着他手下屋子多好多好,半柱香都没到,便来到了那处院子。 瘦弱青年推门,一进门是一座年久失修的照壁,随后左拐进入院中,脚下路面是一条丈宽的青砖路面,两侧是已经泛黄的杂乱花草,迎面则是一座低矮的正堂。 看来这家宅院的原主人还是一家雅人。 由着瘦弱青年解说着,李默很快将宅院逛完,正堂两侧皆有房屋,之后则是正屋,屋前有棵梨树,梨树下有口小井,所有屋内家具一应俱全,算上后院的好大一片菜地,占地差不多是一亩半,将老李他们九个人一块接过来住,也不会显得拥挤。(1亩地差不多是666平方米。) (各位看官,觉着这本书还有点意思,就点击一下加入书架收藏一下,手上有推荐票的顺便也投下,御风拜谢。) 第六章 翼国公府(求收藏) 看好屋子,李默也觉着满意,便与牙人商讨起了价格。 两世为人的他自然不如外表下那般稚嫩,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后,瘦弱青年满脸鄙夷的收过其四两金子(也就是二十四贯钱),带着他办理了相应手续。 签字画押,拿到凭证,李默在这长安城算是有了一个定所。 晚间,月华似水,将整座院子都染成了银色。 长安城相比于阴山来说,往南了许多,虽已入冬,但还未见雪,温度并不很低,李默在那棵还未掉完叶子的梨树下,伴着月光,吃口刚做好的片汤,喝口温好的浊酒,继续想着在来长安城路上没有完成的规划。 只是在想这些,不免要想到另一个时空的经历,看着星海中那颗显得澄澈无比的圆月,此刻本应是壮志满满,然而他却有些莫名的凄凉。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 次日早间,李默洗面净手,将院子木门锁好,向着长安县方向的怀德坊走去。(长安城中轴线朱雀大街以西地区为长安县,以东为万年县。) 他这是要依着那夜老李的交代,去探望当今翼国公秦琼。 于公,老李曾不止一次说过其与翼国公亲如手足,自己做为晚辈理应去看他,且自己也很想看望这个为大唐身先士卒无数次的大将;于私,他不无想着借着老李与翼国公之间的情分,让自己尽早在这天骄无数的长安城有立足根本,要知道,在唐朝这个以世家门阀为核心的王朝,毫无背景之人很难出头。 到了怀德坊,李默问明路人翼国公家何在,沿着坊街北墙而去,至于为何不进坊墙,而是秦琼今为正三品左武卫大将军,又为当朝国公,府院门是开在坊墙上的。 若是入了坊墙,即便是找见秦琼的府院,那也只能走后门,可这去拜访当朝国公哪有走后门的理?且就算走了,不被府中的侍卫捉了打上一顿送去官府才怪呢。 很快,李默找见了秦国公府外墙上的乌头门,这乌头门倒是简陋,三根木柱横竖一搭成草字,凸出横梁的两根木柱头子雕着纹络并被涂成黑色,此也是乌头门的由来。 过了门,远远就能瞧见国公府的红色大门与白色的砖墙,墙内则是一片飞檐重楼。 老李从来都不希望李默当一辈子马贼,即使那马贼是在为整个国家在做事,所以对李默从小的教育一直包含着长安城贵族应该要掌握的礼数。 李默没有直接向着红色的国公府大门走去,而是走向了国公府外墙与内墙间的一处厅房。 这个厅房是国公府的阍室(门卫值班室),想要拜见翼国公,还需得将拜帖交在那处。 厅房外有一卫兵正在冬阳下值守,看着有一少年向着自己走来,不禁是打量起了对方,只见其身姿挺拔,面容俊美,眉眼间气宇轩昂,虽穿着一身破旧胡服,但想来应该不是凡人。 故也没有因为其穿着而瞧不起对方,简单抱拳行一军礼便是问道:“敢问郎君来国公府有何事?” 李默也同是回以一礼,说道:“某来拜见翼国公。”说着,便将那夜老李给自己准备的一封信件递给了值守卫士。 值守卫士接过,满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倒也没有多问,道了声郎君稍等,便向着府门走去。 约莫是半盏茶后,先前的值守与一位华服少年走出,少年比之李默看起来要大上三四岁,浓眉大眼,行走间不无一些军中悍卒之气,应是翼国公的子嗣。 那少年在见着李默后,没等李默行礼拜过,却是当先行了一礼说道:“某秦怀亮,见过李兄,家父已在正堂摆宴等候,且随我入门。” 李默闻言却是一脸诧异,要知道自己凭引上的身份只是一个塞外回乡的小卒,真实来说,不过一区区马贼,就算有着老李的一封信函,能够见到翼国公他老人家已是足以让人惊异,而现在却是他老人家的嫡长子秦怀亮有礼相迎,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老李啊老李,你到底有多少事还瞒着小爷? 不过这诧异的情绪也只是在他脸上一闪而过,随后他不卑不吭地向着秦怀亮行过一礼,说道:“秦兄热情,既然秦将军已经摆宴,小弟这便随您入府。” 正在李默说话的同时,秦怀亮却是在暗自打量着他,见着他并没有因为自己出门相迎而捉襟见肘,且看他站姿笔直,双手看之虽嫩但手心却满是老茧,一看便知是长年握刀之人,果真是词如其人。 随即,他又不禁想到先前在府中的一幕,那时自己正与父亲在书房讨论行军之道,总管贾叔却是拿来一封信件,父亲拆开阅后,竟是大笑三声,当下便吩咐下人去准备家宴。 末了,还将一封附件递于自己观看,纸上是一首曲子词,词风用句满是金戈铁马之意,将词读完后,自己却是生出了横刀长歌的热血之意,随后再去看向那字,竟是隐隐有成大家之象。 接着,父亲说到递上拜帖之人,他是当年无数次救父亲于刀枪之下的李副将之义子,而那首名为满江红的曲子词也是他作,随后便命自己出门相迎。 先不说当年对父亲恩重如山的那位李副将,就是凭着那首满江红,这人也值得自己以礼相待。 且说在李默客套完后,秦怀亮边是寒暄边带着他向大门走去。 踩着青砖路而过,离了近了,才是看清国公府大门的真正面貌,六阶台阶高的台基上,修着二层门楼,宽两丈,高一丈半,顶为悬山式,覆盖着黑色的陶瓦,朱红正盛的门前立着一十三根大戟,有风而来,戟杆嗖嗖而动,宛如战鼓那密集的鼓点之声。 上了石阶,入了大门,迎面是一石雕照壁,照壁之上刻有山水层叠之景,转身,顺着回廊走去,二人来至一座高大的二层正堂前。 第七章 秦琼(球收藏推荐) 正堂的风格与大门一致,高大台基上,黑瓦顶,白墙,却是无门,就像是后世明清时期搭建的戏台一般。 在这一路上,秦怀亮多少和李默说了一些关于老李与翼国公的事情,没想到那老头平时在寨子中吹嘘曾是翼国公手下的亲兵还是藏拙了,他竟然曾是翼国公的副将,多次救翼国公于水火之中。 这般风流人生,跟着翼国公注定是要光宗耀祖的,最后去了塞外,也不知他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再说翼国公,李默的理解只能是靠着那个时空的演义小说,忠义无双这是其间对他最重要的评价,但想来这演义小说也不一定是空穴来风,不然他又怎么会派秦怀亮来迎接自己? 两人上了台阶,进了正堂,地面是雕纹花砖铺就,堂上有一高大屏风,屏风是一段飞白文书,屏风前是一张大塌,榻上有桌,桌前正跪坐着一满头华发的中年人。 其身子瘦弱,早已不如当年健硕,但双目却依旧炯炯有神,安然静坐在那里,却像其身后有千军万马,这人便是当朝左武卫大将军翼国公秦琼。 李默上前,行礼拜过这个为大唐历经生死无数的名将,朗声道:“云州李默,见过大将军。” 他的凭引是云州签发,此时见了翼国公,自然只能说是云州人,而且先不说老李他们的身份很敏感,若在这国公府自称是阴山马贼李默也显得不太合适了。 此时的秦琼听他拜过,竟是笑着起身,声音带着些沙哑说道:“当年某与庆之兄弟相称,他信中称你为小十二,那某便叫你一声小十二,你称某一声叔父,不然太过生分了些。十二,上前来让叔父看看,当年那黑穷矬怎的生下了这么一个俊秀小郎君。” 老李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李默问过他无数次,可每一次还是被他赏一巴掌就糊弄过去了,此刻庆之二字却也是他自己第一次听到老李的名字。 不过见着秦琼一脸真诚期盼,他也只能循着其话义,走上前去。 再说一下,阴山那个寨子中的所有马贼都知道,李默是老李的义子,尽管老李从来没有举行过什么仪式来确定。 而对于两个当事人来说,老李最是清楚小十二的神异,可能是因为自己是马贼,再加上一些别的见不得人的身份,也有可能是其他一些原因,从来没有与十二以父子相称; 李默则是因为某个时空的经历,刚被惊雷送到这个时空很难承认这里的所有事物,待是过了好多年认可了这个时空,认可了老李这个义父,然他对老李这个称呼也叫习惯了,陡然改了,让人尴尬不说,说不得老李他们还会觉得自己被哪个妖邪附身了。 但不管怎么说,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承认了对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那就是父子,再亲不过的父子了。 所以别说老李为了让李默在秦琼这里能够受到重视,而在信中写到他是自己亲子,此刻更是由着秦琼口中说出,李默不但没有丝毫膈应,反而心里还有种说不出的温馨与自豪。 “哈哈哈,鼻子与眼睛都像他。”秦琼爽朗的说着,手上却像好久不见女人的地痞一般,将李默拉得与自己更近了些。 李默没有被他一番行为使得尴尬,只是心里疑惑,在寨子时秃爷、三爷他们就经常说这话,现在翼国公也说,可自己是一千多年肉穿而来的,与生在隋唐的汉子老李是八竿子都打不着,怎么就像了?难道说,老李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自己祖宗? 还没有等李默作出回复,秦琼却是语气唏嘘又道:“贞观三年,某与陛下、敬德几人攻打宋金刚,后那贼厮被擒获杀了,庆之曾大笑说家仇以灭,此生无憾,某当时就觉他不对,没曾想第二日去他营帐寻他,只见他脱下的兵甲横刀,人不知到了哪里去了。 眼见之后还要向郑国(王世充)发兵,某知道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可问题是,战前军士脱逃为重罪,某悄然寻遍三军后,依旧未曾见他踪影,心道他早已厌恶兵阵杀戮多年,如今大仇得报独自一人卸甲归田了,最后便寻了个有刺客入营的由头抹平了此事。 这么多年来,某一直未敢寻他,生怕被有心人牵扯出当年事迹,没想到却见到了他的儿子,这么多年了,庆之可好?”说到最后,秦琼沙哑却一直中气十足的声音竟是在颤抖。 此时堂中除了李默与秦怀亮之外,并无外人,故秦琼话意并不隐晦。 李默却是看出,面前的翼国公真的如演义小说中那样,忠义无双,此时一番话,绝无半分虚假。 他心中不禁替老李高兴,在茫茫人海中能有一得了富贵而不忘曾经情分的挚友,当是人一生之兴事。 反过来再说,老李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与秦琼之间的关系,否则以他的身份与当年所为,怎敢将视作亲子的自己托付于秦琼? “大将军,他很好,如今尚能食饭一斤,肉二两,酒五两。” 秦琼再是洒脱而笑,能食饭如此,又教出了这么一个气度不凡的子嗣,想来他过的确实很好。 大笑过后,秦琼将李默安排在了他座前的一张矮几上,看了一眼秦怀亮之后,秦怀亮走出吩咐下人,这场国公府的家宴算是开始。 不过毕竟这场家宴只有三人,且老李的身份也多有不便,这家宴倒也简单,大多都是秦琼在说,李默与秦怀亮则是饮酒倾听。 半个时辰后,秦怀亮酒力不盛,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起来,似乎是酒意正酣的秦琼双眼却陡然变得清明。 他看向李默,起身后轻咳了一声道:“十二,你且虽我到书房。” 第八章 李默的小心思 不知是不是穿越而来的缘故,李默除了身子骨多了一身别人没有的巨力外,酒力也远胜常人,听着翼国公语气的转变,知道老李可能在信中交代了一些事情,便起身随着秦琼而去。 关于那封信,是老李当着自己的面写好又糊好的,当时碍于灯火不明,自己没有看到他到底写了什么,随后在来长安的一月时间,又存着尊重老李的意思,也从来没有将那份信拆开来看。 …… 翼国公的书房很简单,一架书,一张高案,一条高凳。 在宴前宴后,秦琼早已将情绪抒发的差不多,此时他神色有些认真,看着李默说道:“庆之在信中提及,今年春,你曾发明一物,名曰马蹄铁,可保马在山石草木间行走而不伤其蹄,此事是否为真?” 李默神色正了些,说道:“此事为真。” 同时,他心里却是在嘀咕,这马蹄铁确实是因为自己而提前出现在了唐地,不过却不是今年春的事情,而是在贞观元年的时候,寨中有匹老马跑山路裂了蹄,那时自己才想到,这个时空没有马蹄铁,适才又在阴山一处发现了煤炭,鼓捣几天炼出了一副,老李发现这马蹄铁确实有用后,差点没有高兴死。 想着以老李对大唐那般死而后已的忠心,他应该早将这个法子传给了上家。 毕竟中原历来少马,大唐每年都会从别国购置好大一批好马,军队每一次战争之后更是会损伤马匹无数,且其中大多都是因为行进快速而导致马蹄损伤的马,故好马在唐王朝,一直有着可价值千金之说。 老李就曾说,有了马蹄铁,大唐每年在马匹上的投入定会减少七成,若减少的投入用在民间,毫不夸张,抵得大唐安稳发展五年,然而两者又不可能同语,若他是皇帝陛下,在两者之间定会选择马蹄铁,只是没想到的是,老李竟是没有将这一法献出。 如此看来,他是早就想到今日了,以着翼国公之手将马蹄铁献给朝中,功劳定不会被他人抢了去,以此成为自己在长安城的立身根本,他这是将自己放在了国家利益之前啊。 且不说李默此时再一次被老李那老贼头感动到想哭,秦琼之所以现在这么认真,也是看到了马蹄铁对于大唐的重要性,听着李默口头上确认,他面上终于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十二,叔父在此先代替大唐谢过你将这一法献出,若是此法在圣人那里得到证实,定为你在殿上争个爵位功勋。” 听着秦琼代大唐向自己致谢,李默赶紧行礼推辞,又等着其说完后,说道:“马蹄铁,却也是十二偶有所得,且为国之需要,功便算了,再者,十二自小志向便是像叔父这般,为我大唐开疆拓土,继而马上封侯,对于依仗此来封爵,却也不屑与之。” 他说这些话,却不是虚假客套之词,一是在老李那伙贼人的培养下,他倒是真存了马上封侯之志; 二是就算凭此封爵,不过也是在这大唐挣个死工资罢了,且从今日秦琼一应表现来看,贵为国公还是如今左武卫大将军的他尚且不知老李作何营生,自己想要接老李他们来长安城享福,就算凭借着马蹄铁封爵当官又能如何?索性不要这功,用以向面前的便宜叔父来表明自己的志向才是。 而又须知当今圣上向来是一个赏罚分明的君主,叔父若将自己这番话转告给当今圣上,除了能给其留下些好的印象,也能给自己增添些武将仕途上的政治资本。 来长安城,自己的第一目的从来都不是过的舒坦,而是让帝国边塞的那几个马贼能好好安享晚年。 书桌前坐着的秦琼哪里能够晓得李默那般言语下还藏着这么些小心思,只当他真是一心想要为国从军的赳赳少年郎,不禁是拍桌而起,大笑道:“壮哉少年,有尔父之风。” “十二,你之技艺叔父在信中也已知晓,十三岁便可纵马杀匪,你且告诉叔父你之住处,等着禀明圣上马蹄铁后,便将你好生安置在军中,也好为你日后马上封侯打个基础。” 李默听着秦琼这么说,自是一喜,便说出了自己在亲仁坊的住处。 而秦琼在熟记信件之后,向他道了声与怀亮耍子,便再也不忍对马蹄铁的期待,驾着骏马出了国公府,应是忙着与皇帝陛下禀报去了。 …… 别看翼国公府修的富丽堂皇,但是府中下人却是极少,要真是好好感受,却着实显得空旷了些。 秦怀亮此时醉醺醺的,哪里能够陪李默“耍子”,带着李默转了转前院后,便冲着一片竹林狠狠吐了一大通,随后也不顾仪表地躺在地上睡了起来。 李默赶紧叫来下人,将他扶回所住的别院,自己则是离开了国公府。 怀德坊虽是靠着西市,可由于此坊多是军中大户聚集,据说那位演义小说中善使“三板斧”的卢国公程咬金也居住在这坊中,故坊内外人流都不是太多,在这天气很好的下午时分,竟是有些冷清的意味。 李默走在坊间的石路上,心中却是在盘算着今日的事情,本来是准备向翼国公展现一下自己的箭术马术,以此来得到他的赏识以便在军中某一营生,现在大唐对外战争频繁,凭着一身技艺立足军功,届时再凭借着另一个时空的酿酒、提盐等法赚足功劳,逐步走到大唐军中核心,再伺机将老李他们调到长安。 只是世事难料,老李与秦琼竟是亲如手足,且他竟似乎早已给自己谋划好了在长安城的规划,将马蹄铁之法留到了现在。 更关键的是,秦琼不知老李他们那一系人,当然,这倒不是说其在大唐权威不够,只能说像是老李他们这样的存在只掌握在了少数人手中,甚至全然知情者只有当今的皇帝陛下。 看来,之前所做的规划都要重新计较了。 正待李默想着,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忽自他身后传来。 “兀那贼厮,可让吾找见了,今天定要给你一个教训,好报前日在东市之仇。” 第九章 世上没有什么仙人(求收藏) 李默蓦地一惊,暗骂自己刚才想事情入神,竟是连身后多出人都未曾察觉,回头看去,没想到是那日在东市遇到的少女。 此时少女一改那日装扮,身穿一身素色女子制式的厚重毛织料襦裙,襦裙上身有胡服样式的翻领,领上系了一条雪白狐皮,身子被裹得像是一个特大的团子,再加上一头略往后的垂挂髻,显得煞是娇憨可爱。 少女看着贼厮,表情一脸恶狠之色,心想今日在本姑娘的地盘遇见你,定是要让你这个贼厮得到教训。 而在她身边的女婢却满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李默,她与少女虽是主仆关系,但她自小被卢国公府女主人崔氏从小带大,向来与少女情如姐妹,无话不谈,自然知晓那日发生了什么。 话说,那日少女气冲冲地走出东市,完后直接跑回了卢国公府,接着便叫了一大帮子护卫又杀回东市,临了,却只看到在地上摇摇晃晃起不来身的大宛马,而那个满脸痞气的少年早已不见踪影了。 少女气急,一帮子护卫看着没逮到欺负自家小娘子的贼人,只得将大宛马牵回卢国公府,进门时,却恰好碰到了自城外军营回归的卢国公。 而卢国公在看到自己向陛下讨要的宝马成了那般模样,又见着少女躲闪的眼神,也未发问,直接拎着少女回府,不顾以往对女儿的宠爱与夫人崔氏的阻拦,拿起藤条便“胖揍”了其一顿。 少女梨花带雨地回到住处,女婢给她上药问了原由,故才得知了东市发生的事情。 此时女婢看着李默,心中却是在嘀咕,这少年生得漂亮,怎么可能如娘子所说一拳就将上好的大宛马击倒了? 一边,李默自是不会被少女的眼神吓退,笑了笑道:“原来是小娘子,你是来找某谢过那日为你拦下惊马以免受唐律责罚之恩来了么?” 少女听了他的话,气的嘴角都抽了数下,那贼厮明明就已经听到自己刚刚所说,此时却又故意提及前日之事,这明明就是有恃无恐的态势。 她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婢,见着女婢懂了自己意思回府去叫人,便怒目看向李默说道:“今日吾定不会叫你走出这坊街!” 李默长叹一声,他知道女婢离开的原因,不过也没去阻拦,随后依旧是嘴角含笑看向少女,说道:“某再问问,那马现在是否能行?” 少女不解他怎又问起了马的情况,正是心地纯洁的她心道反正阿莲已经回府叫人了,自己又盯着贼厮,料他也跑不了,便是实话实说道:“马倌看了,没有什么大碍,今日已能小跑了。” 李默有些被少女的天真使得愕然,然脚下却是向后退了几步,几乎贴近了另一座坊的坊墙,说道:“既然那马没有大碍,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为小娘子拦下街边纵马这项祸事的恩情不用报了,就当是那日惹小娘子你不快的赔礼了。” 少女自打在街上看见李默,便一直注视着他的行动,此刻甫一见他退了几步,又听他话中有想跑的意思,想也没想,上前一把便抓住了他的袖口。 冤家宜解不宜结?笑话,父亲从小便没有打过姑奶奶我,因为你,被揍了一顿,现在被打的地方还疼着呢,不出了这口恶气,怎么可能放你离开? 许是觉得李默被自己抓住逼在了坊墙下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跑掉,少女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对尖尖的虎牙道:“从小吾父便说,做人就要知恩图报,不报了恩,我心中便总是觉得烦闷,恩公还是不要跑的好。” 李默心中道了声好善变的小娘子,面色上却没有多少变化,说道:“某行得端坐得正,就是面对皇帝陛下都不怕,跑什么?这便好生等着小娘子报恩。” 少女的表情露出了鄙夷,可还未等说什么,李默却忽然看向了她身后的一处蓝天,语气惊讶道:“光天化日,竟有仙人御剑而行?” 从小就听惯娘亲讲述鬼怪故事的少女对神仙鬼怪之事一直都很好奇,看他神色不见有假,急忙向着身后蓝天看去,然而只看见了一只刚飞来的雀鸟,下意识问道:“仙人在哪里?” 可刚是说完,她才觉着手上空空,这才想到刚刚自己扭头去看“仙人”时,一时意动放开了贼厮,扭头看去,贼厮竟然已经翻到了近丈高的坊墙去了。 李默坐在包裹着黄土外层的坊墙上,看着在地上一脸恼意跺着小脚的少女,却是再也不忍其憨态外露,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世间可没有什么仙人,就算是有,估计某算其中一个,小娘子,某去了,日后莫要想念。” 说完,他便跳下坊墙的另一侧。 少女愤恨地看着坊墙,竟是又让这贼厮跑了! 末了,她越想心中越气的慌,就冲着面前坊墙再不顾贵族仪态骂道:“下次定要打死你个狗鼠辈!” 说完似乎还不解气,抬脚就冲着坊墙狠狠踹下了一大块黄土。 …… …… 做为当朝大将,秦琼很清楚一点,大唐最主要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南方那些僚人,也不是窝在高山上骑矮马的吐蕃人,一直都是草原上的王庭,哪怕现在东突厥国土已经成了大唐的疆土。 (吐蕃成了气候也是在高宗之后了,再从中原王朝变更的史实上来说,对中原王朝威胁最大的一直都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 有了马,才能追击敌寇,才能不教胡马度阴山,马蹄铁对于大唐来说,绝对称得上是神物。 瘦弱多病的翼国公骑着马,就像是在奉承着那句“兵贵神速”,一骑绝尘地入了宫城。 那些个宫城守卫还在纳闷,这翼国公向来不似卢国公、吴国公那般鲁莽,今日这是怎的了? 第十章 秦琼的远房侄儿? 甘露殿内,时任秘书郎的褚遂良因为一些前朝史籍之故来上奏皇帝陛下,君臣间言谈良久,对一些史籍内容的修改方向做了规划。 眼见着事情经得皇帝陛下准许,秘书郎便是要起身告退,不料却被满脸笑意的皇帝陛下出言拦了下来。 如今的皇帝陛下,自然是曾经那位为唐国打下半壁江山的秦王李世民殿下,甘露殿不是朝堂,他只穿一身宽松的赤黄袍衫,脚踩宽松舒适的六合靴,若不是因为褚遂良要见自己,可能头顶那个通天冠都懒得带。 他面容并不出众,眉眼间也未有太多上半生戎马生涯留下的风霜之色,故在熏香缭绕的殿内,显得异常和善。 在出言拦下褚秘书郎后,他拿起案上一张墨迹刚刚干涸的字迹,说道:“登善,且看某这字写得如何?” 这位皇帝陛下对待自己的亲信私下可从来不称朕,甚至多时候还自称世民,那些个向来不重视礼节的马上国公们倒觉得无所谓,只觉这是陛下在向他们表示亲近。 可向来的重视礼教的原秦王府文官大臣们却因为此早就上书过陛下好多次了,说身为天子,陛下当要重视尊卑,不可过度自谦,国有礼法的,可皇帝陛下任你如何上书,却也不更改,最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褚遂良可是秦王府的老人,对于皇帝陛下这般自称也早就习惯了,也无甚惶恐之色,微微一拱手行礼,接过皇帝陛下递来的书贴看了起来。 那番字却是皇帝陛下以摹书法大家王羲之字迹数载所书,其间内容是一前朝文豪所写之赋,字迹行间满是洒脱之意,然却还多着几分身做天子的威严严谨。 褚遂良是当今书法大家,又时常被陛下叫来商讨书法,这一看便过去了半盏茶时间,而后才道:“陛下书法已成体系,可喜可贺。” 这番听起来没有甚实际意义的点评让李世民在甘露殿的皇塌上笑了起来,他清楚褚遂良的性格,虽其在官场上稍显圆滑,可在书法一道上却极为认真,过往数年,自己与他因书法之事上争吵次数怕早已超过半百之数了,如今得了如此评价,自然是喜不自胜。 这般喜悦下,当李世民再次接过那张纸后,看着上面的字,竟是觉着更是漂亮了。 一边褚遂良见着皇帝如此,也不敢扫了他的兴再提告退,说不得一会儿陛下还要让自己写上一篇字来与他比较几分呢,只得跪坐在一旁,眼观鼻口观心。 甘露殿的门口传来了一阵轻巧匆忙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位眉梢泛白的宦官便出现在了皇帝身边。 宦官弯着腰背,不知是因为他上了年纪还是习惯以此姿态来表示对皇帝陛下的尊敬,轻声说道:“大家,翼国公求见,说有要事禀告。” 正在二次欣赏自己字迹的李世民眉梢一挑,心中一喜,嘴角翘起说道:“叔宝近来身子骨越来越虚,细细想来,朕也有三月未见他了,赶紧去请。” 李世民说的倒是没错,秦琼早年在沙场,每每有战,必是身先士卒,虽是胜仗不少,将士也对他肝胆涂地,可也因此负伤累累,现在他马上就是要知天命的年纪了,曾经的大伤小伤留下的病根也都复发,李世民心疼自己部下,便特意准许他无大事不必来朝。 宦官悄然无声地离开了甘露殿。 不一会儿,秦琼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向着李世民拱手一拜道:“臣秦琼见过陛下。” 李世民起身,忙去将半折腰的秦琼扶起,语气热情说道:“叔宝,可是有时间未见了,赶紧入座。” 他说完,殿上一侧候着的女婢会心,自顾地将一个黄稠垫子放在了殿内榻上左边,秦叔宝也不推辞,跪坐在了上边。 随后,他与在榻边跪坐着的褚遂良打过一声招呼,见着陛下也坐下了,直接是进入今日所来的主题,说道:“陛下,臣有一物献上,若是此物能成,我大唐每年军需可减少四成。” 贞观元年出行的一系列政策依旧如武德年间持轻徭薄赋态势,但对于绝对称得上是马上皇帝的李世民来说,他从来没有因为实行政策而少于对军队的投入,东突厥已经灭了,但还有高句丽,高句丽完了还有西突厥,还有吐蕃…… 闻着秦叔宝这么一说,他先前还因为与多年老部下见面的笑容顿时凝固,而后变得严肃起来,说道:“叔宝,说来听听。” 老李在写给秦琼的信中早已将马蹄铁的用法讲述的明白,还在信纸上画明了马蹄铁的样貌,秦琼起身,向着皇帝陛下再是行礼道:“实物却是没有,还请陛下赐下纸笔,待臣将此物画出再细细说来。” 李世民起身,将秦琼拉到案前,案上笔墨纸砚齐全,只是砚中的龙凤墨已干,褚遂良便兑水磨墨,就在这大兴宫的甘露殿,马蹄铁在大唐正式的第一张草图问世。 …… 李世民与褚遂良并不是目光短浅之辈,在秦琼将马蹄铁的一应功效解说完后,两人顿时便知可行。 尽管觉着可行,可还是要经过试验才行,李世民拿着马蹄铁草图,唤来了殿外的宦官。 “将这份图纸火速递交给军器监,让他们务必按照尺寸尽快给朕做出来。” 宦官一脸凝重地接过图纸,匆匆去了,而贵为天子的他随后竟是坐在榻上喘息了起来,显然这个马蹄铁给他造成了极大的震动,待是将情绪平复,他又对献出马蹄铁之人来了兴趣。 “叔宝,这马蹄铁是谁人献上的?” 秦琼却是早已等着陛下发问,回道:“是臣一远房侄儿所献。” 对于像是秦琼这样自秦王府时就随着自己的武将,李世民为了更好的体恤部下,对他们的家世几乎都一清二楚,故对其话中提到的远房侄儿,心下是有些疑惑了,故语气带着些疑问说道:“某可未听说叔宝你还有远亲。” 第十一章 惊艳满江红 因为当年老李不声不响地离开军营,秦琼自不会将李默的根底交待明白,话半真半假说道:“早年臣曾结识过一奇人,因感其文武皆是了得,便结义以兄弟相称,只是生逢乱世,往后断了联系,今时他的子嗣发觉马蹄铁一物,又存着一番建功立业之心,便带着当年的信物找到了臣,他虽不是臣的族亲,但却胜似族亲。” 李世民闻言,也没再多问,而他也不怀疑李默献出马蹄铁还有其他用意,一是因为其中有叔宝作保,且还是由叔宝亲自将马蹄之法献到自己这里;二是,若有有心人能够献出马蹄铁这般国之重器来别有用心,那耗费的代价未免也太高昂了些。 是的,在了解道到马蹄铁功效之后,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便将之列为了国之重器一列,不过他也清楚,像是这样普通简单的器物,无法做到严格的保密,但是大唐可以凭借着先机,提前取得其中好处。 而不管是治理国家还是打仗,先机一定是最重要的。 …… 等待永远都是一件令人惹人心烦的事情,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甘露殿三人的心像是漂浮在海面的一团海草,任凭着起起伏伏的波涛却怎么都沉不下去。 铸造马蹄铁需要先铸造一套模具,随后还要熔铁锻造,加上是皇帝陛下亲自让身边的宦官传讯,那军器监的匠人便不敢马虎,时间上还要再推迟些。 甘露殿内的宫女给桌上的香炉换了两次香丸,已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一直沉默的皇帝陛下扭了扭脖子,心道,自己早年在第二次伐西秦(隋末薛举、薛仁杲势力)时,与薛仁杲耗了两个月来寻战机都未曾心忧过半分,而今为了一个马蹄铁却成了这般。 “叔宝,快来看某的这张字写的如何?”李世民清楚,自己若不寻些话题,就凭着秦琼与褚遂良这两个闷葫芦,这殿中的气氛还不知道要沉默到什么时候呢。 秦琼也知晓这是陛下不想让殿中气氛无聊,扭头行了一礼之后,接过陛下递过来的一纸书贴。 不过他翼国公也只是会读书认字而已,可不像皇帝陛下与褚秘书郎深谙书法之道,此刻看着手中的书贴,只是觉得陛下这字写得比从前多出了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还未等评说几句,忽然想到了那张小楷写就的曲子词。 “臣这个粗人可不敢评说陛下书法,不过臣这里也恰好有张字,趁着褚秘书郎也在,就拿出来请陛下与褚秘书郎评说一番。” 李世民与褚遂良都知道秦琼对于书法一道一直是嗤之以鼻,甚至若不是因为他家是前朝贵族,或许他现在还大字不识几个,此刻一听他要献字,顿时便来了兴趣。 只见秦琼自宽大袖口中拿出一张泛黄宣纸,轻轻展开放在圣人面前案几之上,而后,皇帝陛下与早已在书法一道超越这个时代太多人的褚秘书郎看着这一张纸、几行字失了神。 殿内似比先前还要寂静,秦琼不解二人反应,自己拿出这张纸,只是借着陛下提及书法将十二写的词献出,十二的字在自己看来也就是娟秀整齐了些,难道还真有什么说法? 忽而,殿内传来了笑声,但这笑声却不是皇帝陛下发出的,而是褚遂良褚秘书郎发出,此刻也亏不是在朝堂之上,不然那些个整日闲得无事只盯着官员圣人的御使们定参他褚秘书郎于君前失仪一本。 笑过几声,褚秘书郎也是觉着自己并不是在自家书房与人探讨书道,急忙收敛笑容向着皇帝陛下请罪道:“如此行书,已是自成流派,竟是让臣心觉妙感,触动颇深,请陛下恕臣失仪之罪。”(此行书非彼行书,意思是写字) 且说这褚遂良在甘露殿做出了两个关于书道的评价,一是自成体系,意思是说皇帝陛下先前的那张书贴中已经有了些自己的东西,但其实还有临摹前人书贴留下的桎梏;二是评说桌上这张纸上的字迹,自成流派,流派可视作能流传后世,成世人楷模,如此却是非自创一派超脱前人桎梏之精粹不可。 两个评价高低顿显,他如此在皇帝面前评说,却也印证了他对书法一道确实认真。 李世民此时可没功夫定褚秘书郎失仪之罪,更是懒得思考其他,现在还正欣赏着这篇美则美矣的字迹,忽然觉得这词好生热血,不禁将之读了出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渭水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话说这词与原先岳武穆词作有了些变动,是李默学着前世穿越者前辈将原本的靖康耻改成了渭水耻。 他作这首词可不是为了凸显自己作词的水品如何如何,还是要说贞观三年某日,老李将飞鹰放走之后回寨中舞槊。 他知道老李的营生,也清楚当今是何年月,很容易猜到老李为何会那般热血激荡。 贞观三年十一月,东突厥侵犯大唐河西之地,太宗以此为由发兵,命兵部尚书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并州都督李世勣为通漠道行军总管,华州刺史柴绍为金河道行军总管,灵州大都督薛万彻为畅武道行军总管,兵力总十余万,皆受李靖节度,远征东突厥。 大唐的军人无不以当年太宗在渭水定下的盟约为耻,可那时的唐国再经不起战争,尤其是面对日渐强大的东突厥汗国,尽管唐众将主战,然却无法。 老李绝对称得上是大唐的军人,可却因为自己的营生,无法明面参加这场唐国的雪耻之战,无法亲自纵马去随大军砍杀突厥贼人。 那时,他拿到李默这首满江红,天上恰有飞雪而来,他便将手中长槊扔于地上,将一身皮袄尽数脱下,裸露上身怒目圆睁看向天北,沙哑颂词之声传遍寨子,那时寨子万籁俱静,也是那时,李默有了马上封侯之志。 第十二章 贵族少年间的战斗 此暂且不说,随着李世民将词读完,堂堂大唐皇帝的他就像是匹夫一般,冲着空旷的殿前吼了起来。 殿内宫女无不低头,不敢去看陛下这般模样,而两个秦王府旧臣也如陛下这般,随着陛下吼着。 遥想武德九年,陛下亲率五人赴渭水,于十数万突厥兵甲前为大唐谋了三年太平,那时他翼国公与手下将士只能在营中空舞长刀悲切,他秘书郎褚遂良只能黯然在家书唐歌百遍。 再想今年,顺天楼前,陛下细数颉利五罪,那贼厮如丧家之犬,当年他趁我唐国之危,可曾想到今日? 一首词,却让早已抒发当年耻辱之感的殿上三人再是好生抒发了一通,当是叫人畅快淋漓。 “此词是谁人所书?”皇帝陛下忽然是想到了什么,看向翼国公道。 秦琼向着陛下一拜,竟有些难以开口,平缓了心情才道:“同是我那远方侄儿所书。” 此时除了秦琼之外的二人,满含默契地对视在了一起,马蹄铁暂且不论,单是那篇字就可百世流芳,再加上那首让他们沉浸在词意的曲子词,果真是奇人也。 可还未等二人再说什么,先前那位宦官急匆匆地端着一木盒回到了甘露殿。 “陛下,那物已成,请陛下过目。” 李世民接过宦官手中的木盒,只见四个环形精钢铁片正在其间。 “二位爱卿,且随某去试验一下这马蹄铁的功效。” …… …… 戏耍了不知哪家贵族小娘子的李默心情很是畅快,就是看着身边被风一吹能激起好大一阵尘雾的黄土坊墙都顺眼了许多。 横穿过了朱雀大街,他想到昨晚胡商给的酒被自己喝光了,便寻思着去东市再买些酒。 待是快要走到万年县西二街的街口时,他忽然发现街口处围了不少人,自己身侧还正有人向着那里跑去。 他拦下一人问了问,这才明白了原由,原来那里有两家贵族子弟率领着护卫打起来了,这可是稀罕事,值得过去瞧瞧。 离了街口近了,还未接触到人群,李默便听见了一阵阵嘈杂的骂声,什么田舍奴、狗鼠辈、猪狗、犬豕之流的,还有人惨呼,棍棒相击之声。 李默仗着一身不俗的气力,轻松地穿在了人群之前,“战场”离长安城民众还有一段距离,不过想想也是,那可是贵族间的打斗,万一离得近了被殃及鱼池,苦也没地说去。 此时这场长安城贵族之战似乎已经接近尾声,地上躺着十数人在地上哀嚎,唯独一满身狼狈地壮硕少年持棍戒备地看向还站着的五人。 只见壮硕少年冲着五人当中一鼻青脸肿的华服少年怒道:“房二你个田舍汉,欺某只带三个护卫,非英雄好汉,此刻某就问你,敢与某单独公平一战否?” 那被称作房二的少年看起来也不像个文弱之辈,看其被衬得平平的华服,估计也是一个孔武有力之辈,只是相比较于壮硕少年,还是差了些。 他抹了一把流在嘴上的鼻血,鼻孔朝天笑道:“你程处亮也非英雄好汉,上个月你趁某在平康坊喝醉了酒敲了闷棍,今日耶耶(爸爸)我不叫你在家养病一月就随你程家姓。” 说完,他看向身边剩着的护卫,恶狠狠道:“你们给某上去将他制住,某今日要亲自换回那日的闷棍。” 长安城毕竟是汇聚了当朝王公贵族,而那些个王公贵族的子嗣大多都是傲气凌云之辈,遇见之后免不了要发生些摩擦口角,继而便演化成了全武行,而这个时候,家丁护卫之流的便要随替主子去迎战,反正大家下手都有轻重,出不了甚大事,剩下的事也都会被各自的小郎君担着。 所以房二身边的护卫在听到自家郎君命令后,也不畏惧,直接冲着程处亮冲去。且说这程处亮,最近听说平康坊花香楼来了一伙子江东美妓,心下痒痒便带着两个护卫出门了,晃晃悠悠地自长安县走过朱雀大街,正是要拐去平康坊,却碰见了当朝房相二子房遗爱。 见着对方人多势众,他当下便感觉不妙,正是要扭头逃跑,却是发现身后也出现了房家的护卫,那时他哪还不明白,今日自己的行踪怕是早被房二这田舍汉掌握了。 见逃跑无望,将门虎子的他带领着两个护卫率先便冲向了房家二子。 别看房家二子出自书香门第,可他却是向来不喜笔墨,反而是对舞刀弄枪的感兴趣,也不惧一脸凶相颇有些擒贼先擒王态势的程处亮,也满身悍勇之气地向着其“杀”去。 战况也不用多说,做足准备且人数于对方数倍的房家二子在付出挨了三拳与十个护卫倒地的代价,将程处亮是逼到了绝境。 场间,程处亮终究是强弩之末,在一拳将一个房家护卫击倒后,被一持棍的房家护卫以棍扫腿而倒,剩余两人见势,直接上前按住其手脚,任凭程处亮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房遗爱慢慢悠悠地走在程处亮近前,看着自己的拳头,说道:“某就问你,你今日服不服?” 程处亮到了这个时候,却也还是条汉子,虎目等着房二,说道:“不……” 只是他还没等那个服字说出,便被房家二子一拳击打在了鼻梁之上使得声音戛然而止,却是痛得让双眼不自主流出泪水。 “某叫你不服。”房二说罢,又是一拳击在了程处亮的嘴上。 许是程处亮吃痛,被人按在地上打也确实憋屈,也不再顾及尊严,向着一边围观的人群喊道:“可有义士出面帮某解决了这帮贼厮,某赏钱五贯,出了事某担着,无须怕这贼厮报复。” 房家二子仰天大笑了几声,说道:“这天下确实有不少义士,可有哪个敢管我房遗爱的事儿?你程二不会是被某一拳给打傻了吧?”完了,他又举拳给程处亮的左眼来了一拳。 程处亮有些急了,便是再向人群喊道:“某以卢国公府名义担保,刚才所言绝无半分虚假。” (今天有事来着,先写完发了,然后明天再检查改错字) 第十三章 义士李大同 “呵,程二,你叫吧,某这就给你补上另一只眼睛,好让你这张猪脸显得匀称些。” 眼见房家二子就要出拳打在程处亮的右眼上,围观人群忽地走出一人出声阻拦道:“以多欺少非英雄好汉,今日就让某做一个义士罢了。” 房家二子疑惑,没想到还真有人敢应了程二做义士,循着声音扭头看去,见是一个长相秀气的瘦弱少年,不禁是撇嘴一笑,道:“哪里来的小娘子,学爷们行侠仗义?” 流连花丛无数的房家二子自然能够看出李默是正经的少年郎,此时他话中所道的小娘子怕是侮辱性质的更多一些。 一边的李默就似没有听到他所说,看向在地上被按着的程处亮,问道:“小公爷确定五贯钱不会少?” 程处亮此时也顾不上太多,能有人出面帮自己挡着房二这贼厮已经不错了,当下说道:“某都以卢国公府的名义担保了,怎会少?” 李默道:“好。” 说罢,他快步上前冲着房家二子就是一拳,可怜其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自己下巴一阵酸软,而后飞在空中又狠狠落在地上。 按着程处亮和一边持棍的房府护卫们见自家郎君被打,也不顾地上的程小公爷,出手狠辣地就向着李默打来。 李默毫不变色,身子左闪右避,躲过三人的攻击,又闪电般地出了两拳一腿,三人瞬时也倒飞了去。 在地上的程小公爷眼睛一亮,本是想着去趁机抄起棍子,以便向房家二子报刚刚之仇,不料牵动了身上伤势,疼的呲牙咧嘴,再去看向房家二子,正挣扎着起身摇头晃脑似是分不清东南西北,心道刚刚这秀气小郎君出手也够狠的,罢了罢了,今日之事先就此揭过。 他自被撕烂的袖口中摸索了一阵,拿出了半个指甲盖大小的金子扔给了少年,说道:“今日某多谢义士出手相救,这是报酬,若因今日之事惹了麻烦,尽管去卢国公府找某,某去也。” 他说完,在地上躺着的两个程府护卫直接起身,一拐一拐地扶着程小公爷离开了。 李默一脸笑意,以着秃爷传授的辨金之法,拿着金子也不嫌脏放在嘴边咬了几口,是真的没错了。 且说此时被一拳打得晕头转向的房家二子终于是醒过神来,看着不知所踪的程二球,再看着像是没有见过钱的李默,哪里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也知晓,现在自己这边“人马”俱疲,且刚刚对方能够将自己击飞,想来是怀着不俗的武力。 他站起身子,脸上露出了些忧色,不过语气却是强装强硬道:“今日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以后别让某在长安城遇见你,不然定将你扔在街边的水渠中吃粪去。” 长安城的主干街道边,往往都挖有既宽又深的排水渠道,虽然明令朝上有禁令不得百姓往其中倾倒秽物,可总有些惫懒货趁人不注意将秽物倒至其中,而且这惫懒货绝对不在少数,他这样说,显然是做过不少类似的事情。 李默见房二都这般惨样了还敢放狠话,心道管他是不是房相的二公子,先让他长长记性。便是向前走了几步,直是吓得房家二子又倒在了地上。 不过,就在他正要出手的时候,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武侯来了,人群顿时乱作一团纷纷散去。 他虽武力不俗,翼国公也很欣赏他,可本质上依旧是大唐最底层的百姓,被武侯们缠上多会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 复又扭头看向房遗爱,好生记下了其长相,说道:“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长安县归义坊李大同,等着你来报复。” 说完,他随着纷乱的人群离开开了这处街口,留着房家儿子坐在地上不解疑惑。 …… 皇帝陛下的马厩并不在宫城,而是在皇城的一大片空地上,而这马厩也不叫马厩,而是被人称作御马苑。 御马苑是一座高大的一层殿堂,背靠红色的宫墙,顶上是黑色的砖瓦,飞檐周边点缀着些青色的琉璃,前方是一片黄土夯实的场地,约莫有二十几亩地的大小。 御马监主事见陛下带着翼国公与褚秘书郎到来,急忙是弯腰拜过陛下,还未等问出其他,李世民却是说道:“给朕牵出一匹老马来,再找些碎石子儿铺在地上。” 御马监主事心有疑惑,但他哪里又敢道出,只能遂着陛下旨意照做了。 不多时,他亲自牵出一匹老马,同时,御马苑外的场地上也多出了一片石子儿。 李世民没有劳烦御马监主事与在御马苑劳作的那些下人,与秦琼将老马按在地上,亲自给老马的四只蹄子钉上了马蹄铁。 不多时,一声马嘶传在了御马苑周边,却是皇帝陛下都未给马上鞍便直接跃在了马背之上,不顾御马监主事与褚遂良阻拦,右手一拍马臀,便向着场地上那片碎石子儿奔去。 石子儿被马蹄踏碎,而后场中荡起了一层尘雾,皇帝陛下于尘雾中纵马来回。 御马监主事满是讶然地看着那片尘雾,马是老马,足下之蹄早已不如青壮时那般坚硬,然其在陛下坐下来回穿梭于石子地上不见有丝毫异常,端是怪事也。 正当他不解,忽闻翼国公与褚秘书郎的笑声,他这才想起先前陛下与翼国公曾在马蹄上钉了四块铁片,难道就是它们起了作用? 他养马无数,回想着刚刚铁片的样式,那不正是与马蹄的外形吻合?这是给马穿上了铁鞋,才能使老马在碎石子儿地上奔跑而无异常,在理。 随即,他又想到每年国内因为蹄伤而退下的伤马数量,心下不由得一阵激动,与着身旁的翼国公与褚秘书郎一同笑了起来。 …… 马蹄声隐没,尘雾归寂,李世民策马来至秦琼面前,许是多日不曾骑马,他胸膛起伏大肆喘息着,过了片刻,才是笑了一声说道:“叔宝,你的远房侄儿该当大赏封爵。” 第十四章 长孙皇后 秦琼也是因为马蹄铁真的被陛下试验成功了,就是此时没了笑意嘴角都还在翘着。 “回陛下,臣来之前,就曾向他说过,若此法是真,陛下定不会吝啬赏赐,可他却说,如今我大唐正是用马之际,若是以此邀功当为不耻,他的志向是以马上封侯,也不想索要此功。” 李世民还是第一次听有少年人因志向而不要功劳之人,心下也还有些疑惑,能写出那么一手大家风雅的字迹,难道不是存入相之志,怎么…… 秦琼看到了陛下面色上的不解,解释道:“陛下,臣那侄儿虽善书道,可也有少年英豪气概,十二岁时,已能纵马上山杀匪。” 他这话不光是让皇帝陛下更为疑惑,更是让一边的褚遂良也疑惑了起来,心道,人必定不是妖邪,能一心成就一派已是天妒,十二岁能纵马杀匪,这就是当年大将军你也不可能做到吧?就像陛下,文武双绝,可武不及将军,字不如我,这才是常理。 那少年能写出一派字迹,武在年少时也显出峥嵘,这怎么可能? 李世民虽是不信,但见着秦琼面上不像是妄言,也没再发问,说道:“既然他存了这般志向,那某可要见识见识,半月后某要在左右屯营中选上一批善骑者充当宫中护卫,便让他也一同来参选吧。 不过这功劳可不能不给,某在这里先给他记下,待日后国有战事,他能立功,届时一并给他结算。” …… …… 入夜,大兴宫依旧是灯火通明,皇帝寝宫君翔殿内,不见宫女宦官踪影,只余李世民一人跪坐在塌上看着白日秦琼留下的那首词细细观看,在看到兴处时,还不忘拓上薄纸,临摹一番。 而在他执笔手侧,已经堆积了不少薄纸。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妙极,妙极。” 在白日时,褚遂良说这字自成流派却是不假,可更如他心的,却是这字上所呈之词。 不过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外加有马蹄铁一事,白日在诵读了一遍《满江红》后再未表达对这首词的喜爱,此刻回了寝宫,方才龙颜大悦地品尝起这词来。 妙极,自然要写上一番才能直抒心意,他将又一张薄纸铺在信纸之上,执笔蘸墨欲写,忽然发现砚中早已空空如也。 正是准备去唤来宫女研磨,却是发现身侧多了一女子,女子伸出玉手,开始加墨兑水再研磨。 “观音婢,你怎的来了?” 只看那磨墨之人,年岁在三十左右,身穿一身锦绣宫装,长裙及地,长发披肩,好似流云。她面容清丽,虽年三十,可却如二十年华少女般,有着令人不忍疼惜的柔弱之意。 再是好生细瞧,在她秀丽的眉眼间还有着几分雍容贵气,而他被皇帝陛下称作是观音婢,也只能是当今唐国皇后长孙无垢了。 皇后扭身,给了皇帝陛下一个满是风情的白眼,说道:“陛下今日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了,奴早就来了,先前的墨就是奴给陛下磨的。” 两人身份与当初成婚时早已是天差地别,可此刻却如普通贵族家的夫妻,称呼上还是从前,而皇帝也不埋怨皇后对自己的责怪,反而是陪着笑容,说明了今日的一切。 听着陛下说完,长孙皇后不禁瞪大了自己那双秀眸,语气好奇说道:“那少年还真是神奇,陛下日后可莫要忘了今日他为国献出如此重器的功劳。”说完,她又拿起那首满江红看了起来。 皇帝称是,看着皇后看李默所书之词流露出的笑意,说道:“就知道这字会讨观音婢开心。” 长孙皇后莞尔一笑,说道:“这字迹看之娟秀,意上却又爽利,不失其筋骨,尤其在落笔与收笔之间,竟隐隐有刀枪之间的锋芒犹存,通篇词作下来,奴第一感觉像是在看一风姿绰约的女子,继而细品词意与这字蕴,原来是一柄锋芒所致的长刀,它确实讨奴喜欢。” “不过,奴观这字与与褚秘书郎的瘦体有些相似,但从行字间又有极大的不同,更是在意与笔体上更为超凡脱俗,这真的是那少年所书?” 从长孙皇后这一番话中,也体现了她在书法之道上的造诣并不凡俗。 李默这篇字,用的是再过几百年后宋时徽宗的瘦金体,但也与宋徽宗的瘦金体略有不同,他去了当中一部分的柔弱,杂揉进了一些于塞外生活间的感悟,故在行字之间还有兵锋之意。 而瘦金体本就脱胎于褚遂良外甥兼学生的薛曜,皇后这一番点评却真在点上,这些点身为当朝最顶尖的书法大家褚遂良自也能看到,故今白日他在观这一番字后说心有顿悟却也不是虚言。 再说李默,做为唐后一千多年之人,在书法一道上本应不该被古时书法大家们如此推崇。 先说他出身,爷爷是国家首屈一指的书法大家,父亲同样也是,从小能拿毛笔时就被逼着在纸上写画,刚开始的永字八法,到后来临摹古今名家字迹,什么王羲之的《兰亭序》、欧阳询的《化度寺碑》、颜真卿的《多宝塔碑》等等。 最后在爷爷的要求下,让他在古今名人间寻一自己最喜爱的书法家,以便成为今后自己的风格走向,最后他选择了徽宗的瘦金体。 再说他穿越而来的那道雷电,很神秘,不光让他的体质异于常人,更是连眼力、记忆力、反应力都大不相同,在塞外阴山的无聊生活中,他除了砍脑袋,写字便也成为了第二大在古代消磨时间的办法,如此反而是让他在书法一道上走出了自己的风格。 这些暂且不说,皇帝陛下听着皇后这般评价李默的字迹,笑了几声将佳人揽在怀中说道:“皇后说的在点,今日事后,褚秘书郎在甘露殿怎也不肯退走,某实在看不下去,便给他下了逐客令,此时这田舍汉才说出不走的理由,竟是想要借这篇字回去临摹。” 长孙皇后轻轻靠着陛下,说道:“褚秘书郎向来重视礼节,他不肯退走想来是真想索要这字回去临摹,但现在它在陛下手中,显然陛下回绝了他,秘书郎当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李世民说道:“脸色涨红满脸不舍,像是某扣了他一年的俸禄。” “可陛下这样做并不合适,他毕竟在您还是秦王时就与其父跟随您了,这么多年来可是任劳任怨,您就算不舍这字,先给他带回家中临摹几天,过后收回来就是了,想来他也不敢跟您耍心眼有借不还,您这样做可寒了臣子的心了。” 皇帝看了一眼怀中的皇后,假装着不悦说道:“观音婢,你最近怎么越来越像魏徵那黑穷矬了,天天找朕的不是,朕后又答应他,过几天给他。” 长孙皇后抿嘴笑了笑,将脑袋贴的陛下胸膛更紧了些,说道:“好了,奴以后不这样了,不过说起来这少年还真是有趣的很,不光不要马蹄铁之功,且词、书之道如此了得还一心要做个马上将军。” “是啊,某倒是越来越想看看这少年郎究竟是如何风采了。” 第十五章 护卫大选 贞观四年,腊月十二,长安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无论是坊间还是皇城宫城,都被厚重的积雪包裹了起来。 这个日子对于李默来说很重要,因为老李他们说,他就是在腊月十二被他们一伙子马贼捡到的,每一年这个时候,寨子一定要宰杀一头肥羊由老李亲自去烤,秃爷会煮上一锅面,三爷会拿出自己的好酒。 只不过长安城不是阴山,亲仁坊某间宅院也不是那个马贼寨子。 钟鼓声刚刚淡去,李默裹上了一身衬了丝絮的武士衫,将那口满是豁口的横刀好生擦了会儿,在院子内喊了声祝自己生日快乐,便牵着老马出了坊间。 半月前一日,秦怀亮来了亲仁坊一趟,将那日在甘露殿发生的事情转告给了李默,还带来了一张字据,凭此字据可参加腊月十二陛下在皇城选择宫内护卫的左右屯营大比。 左右屯营是皇帝陛下亲设,护卫大兴宫(太极宫)北门玄武门左右,是为诸卫将军统领,兵士被称作“飞骑”,当中无一不是各军中骑战骁勇者。 而皇帝陛下又要亲自在其中选择宫城护卫,以着李默的记忆,今日之选怕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百骑”前身。 能够入选飞骑,首先必须是世家、军户出身,再或者是都城各卫中的战功赫赫者,而李默很清楚,他能够参加飞骑间的大选,必定是由着翼国公代自己献上马蹄铁的原因。 李默踏着雪路,自朱雀大街而行,天刚破晓,来到了皇城门口。 皇城护卫们的神情显得很是冷冽,在寒雪天下,依旧手握大戟面不改色,见着李默持刀骑马而来,当中护卫头领中气十足说道:“已近皇城,闲杂人等当要回避。” 李默下马,冲着各护卫一笑,将那日秦怀亮给自己的凭证拿出,说道:“各位军中大哥们好,在下去皇城有事。” 诸皇城护卫见他生得秀气,此时又是笑脸相迎,倒也没有摆架子,当先说话的护卫头领点头,后自他手中接过凭证看了起来。 只是这一看,他面上冷冽的神色很快就变成了讶然,今日陛下身边的王公公亲自跑了一趟,说会有一少年持信件参加宫城护卫大选,届时直接放行。 他们虽不属于左右屯营的序列,可大家毕竟都属禁军,对于左右屯营的“飞骑”实力却也是有所耳闻,尉迟大将军就在一次练兵的时候就说过,若左右屯营成骑十人,可当十二卫军中百骑。 只是这少年身子瘦弱,怎么能够与那些个“杀才”去争? 心有疑惑,守卫统领便拿着信件又看了一眼李默,心中反而更是疑惑了,他的装扮也并不华贵,一看便知不是那些城内贵族出身,那他又是如何占了左右屯营的名额,又怎么值得王公公亲自跑一趟呢? 却说今日皇帝陛下举行的宫城护卫大选,名额并不是百,而是只有寥寥三十之数,而早在一月前,左右屯营各队中就经历了一场内部的大选,算上李默这个后来加入的人,此次参加大选也不过是恰好百数。 此时李默见着护卫头领没有言语,心道自己这平民小卒参加大比可不能迟到,说道:“在下是否能进皇城?” 听着对方说话了,护卫头领也才醒悟,连忙将信件还给李默,道明大选地方,便放他进去了。 皇城在宫城之南,除了各中央官署与用来祭祀的庙宇之外,还剩着好多空地。 武德九年,皇帝陛下只带着四人去了渭水,虽看之轻松洒然,可在贞观元年的时候,皇城一处空地上却是悄悄修建了一座校武场,他每日处理完国家政务之后,都会亲自率卫队在此训练骑射,誓唐国军队不至瀚海不罢休。 去年李公率部众远赴突厥,这个校武场也因许久不见陛下踪影而渐渐荒废,不过倒也好,成了今日选择宫内护卫的场地。 皇城约莫是城外十几坊大小,东西向街道七条,南北向街道五条,护卫头领说的明白,李默也只是花费了半柱香左右的时间就来到了校武场。 校武场看之差不多是百丈方圆,边缘以北有座石质高台,高台上有一座小型殿宇,台下是宽阔的黄土场地,足以容纳百人跑马。 此时台下已有兵马集合,每一骑都身穿红衣轻甲,人数近百,场间却只有群马粗重的喘息之声。 忽地觉察有人到来,百骑扭头观望,见着是一少年骑马横刀走来,心道这人应该就是陛下赐下大选名额的那位了。 只是此时他们心中多少生出了些不解,瘦弱少年和老马,这如何与自己等人一较长短? “原来是义士你,快快来此。”百骑中忽有人呐声喊道,瞬间打破了校武场间的平静。 李默循着声音看去,发现开口之人是一壮硕少年,再仔细瞧去,原来是那日在街上遇见的程家小公爷。 见着他向自己招手,笑了几声,便是驾马过去。 而程小公爷则是看了身边一骑一眼,那骑士会意,驾马自队列中走出,插入了身后比较宽松的队列边缘。 “某那日之后还带着一棒子护卫去寻义士你,就怕房二那鼠辈去报复,只是几乎寻便长安城大街小巷,也没看见义士你的踪影,没想到义士你就是这次陛下选中的护卫。” 或许皇城的守卫不清楚此次宫中护卫大选,但自小就被父亲一脚揣进了左屯营的程处亮却是清楚的很,这次宫内护卫大选之所以要去掉左右屯营的一个名额,那是因为陛下相中一人,而那人则是翼国公秦琼的远房亲戚。 以着陛下向来唯才是举的性格,决计不会因为其是翼国公的远房亲戚就坏了早已定好的规矩,怕是那人真有几分本事。 再回想那日,这少年明明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却一拳将房二击飞了好远,且没有怎么伤及对方,细细想来,这显然是其将力道用到了极点的表现,如此这般,就是父亲的护卫都做不到。 第十六章 原来是你 今次大比是由皇帝陛下主持,百骑们集合后自然不敢闲谈,尽管程小公爷对李默好奇,李默也存着结交这出手大方的程小公爷,两人也只是互相道出了自己姓名后寒暄几句,随后就禁声不语。 随着天色大亮,有几位身穿战甲的将军登上了高台,当中就有翼国公秦琼的踪影。 程处亮见李默打量着高台上的几位将军,知道他刚来长安城不久,对于朝中的大将并不熟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李兄,左边那位是翼国公,想必你也见过了,从左再往右数第二位,那是鄂国公,第三位是代国公(李靖贞观九年才封的卫国公),第四位是家父卢国公。” 李默点头,只是看着中间那位大名鼎鼎的代国公,却不知怎么觉得其有些面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还没等他想起到底是自哪里见过对方,人群中忽然传来了一阵躁动,却是高台上的殿宇前出现了一队依仗,紧接着,一位身穿黑衣玄甲的中年人走在了台上的四位将军身前。 不知是谁喊了声参见陛下,随后百骑纷纷举起手中兵刃也高呼起了陛下二字。 声音杂乱,却是无比浩荡。 此时,随着周身百骑高呼的李默心中多少生出了些异样的感觉,当然,原因并不是他见到了被后世流传千古的太宗皇帝,而是当皇帝出现,他终于想起自己为何在看到代国公时会有面熟的感觉。 自己那日在东市吃片汤时看到的两位中年人,其中一位就是这代国公,而另一位自然就是太宗皇帝,这一位天子与位及人臣的代国公竟是在东市地摊上吃面,还真是够体验生活的。 …… 正在场间百骑情绪激荡时,校武场西侧,一队黑衣玄甲骑兵纵马奔来。 场间复又禁声,回到了先前皇帝未出现时的宁静。 既然今次护卫大选是由皇帝主持观看,为了不在陛下眼下出了乱子,一应流程早已被下达在了左右屯营,而李默也早被秦怀亮告知。 这队黑衣玄甲骑兵是现今的部分宫城守卫,来自于当年陛下亲兵玄甲军中的部分,此次大选,他们负责监督与代皇帝陛下主持。 至于这大选的流程,皇帝陛下喜欢骑兵,尽管守卫宫城在某些时候用不到骑马,可大选的第一项却是考验护卫们的骑速,校武场间已准备好专门用作跑马的地方,一百五十丈长,路间设立路障,一次测验分作十人,十位玄甲骑兵分别把持十座沙漏,计算每一骑骑速。 骑速前五十者,进入第二项也就是最后一项考核,以三石弓考验护卫箭术,在这五十人中选出三十者为宫城护卫。这项考验却不侧重箭术,主要考验的是“飞骑”们的力量,要知道在军中,骑兵所持之弓一般都在七斗左右(十斗为一石),而专掌弓箭的弓兵所持之弓也只是在一石二左右,军中能拉满两石弓者极少,以两石弓为射者更是别论。 再说这三石弓,就算这些个左右屯营的飞骑军爷们再是骁勇,能开弓怕已是了不得,再以三石弓射箭,箭能有准头才怪呢。 玄甲骑头领拿出一张布帛,随即朗声大念起了第一批考验骑速的十人姓名,许是那位皇帝陛下想要迫切观看献上马蹄铁之人的英姿,李默赫然在第一批中。 “李兄,你这老马一看就是上了年岁的突厥马,你看那马道,最多不过一百五十丈,距离短得很,老马在这些方面比较吃亏,不如你先乘我的马,如何?”程处亮到底是出身将门,一眼便看出了李默那匹老马在此次大选的弊端,不禁是善意提醒道。 李默却是一笑,回绝了程小公爷的好意,说道:“多谢程兄好意了,只是这马我骑惯了,一应习性早已清楚,在大选之前不如不换,再者说了,万一程兄就在下一批测验者的队列中,借马于我损伤了马力,可是不好。 程兄且看某的赶马之术如何。” 其实马速,有时与骑马之人的马术也有极大关系,而马术中的赶马便是与马速息息相关。 李默自小在塞外长大,从小被魏家三胞胎教授马术,又经常和一些善良的突厥牧民打交道,这马术早已经是阴山下无人及了,用独眼老三的话来说,这小子的马术,已经可以将马来当作自己的腿了。 所以即便是与那些飞骑赛马,他也有信心凭借着胯下老马进入第二个测验。 …… 骑速测验第一轮的十人已经在马道上集合,只是在一群红衣轻甲的飞骑中多出了一位身穿武士衫而格格不入的少年,看起来多少有些碍眼。 飞骑们当中倒是不乏少年郎,只是他们大多自幼在军中长大,长相与少年比起来简直不要太粗犷些,其余的飞骑就别说了,不是面色凶横之辈,就是脸上伤疤狰狞,加上少年的马儿矮小,此时在这十人队列中,他看起来就像是被放在狼群中的羊儿。 “哈哈,原来就是这少年为我大唐献上的马蹄铁。”说话之人是位于陛下身侧的代国公李靖,就在黑骑们现身校武场的时候,皇帝陛下与身边几位将军闲谈时又将半月前那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故代国公知道了献上马蹄铁的就是那少年。 李世民嘴角翘出了弧度,说道:“看过那日之事,今次大选倒是不怎么令某期待了。” 一边的秦琼疑惑,向着皇帝陛下行了一礼后,问道:“刚听着陛下与代国公的话,似乎见过臣这个侄儿?” 李靖与李世民对视一笑,随后两人便将那日在东市汤饼摊前看到的一幕说了出来,当然,着重说的是那少年如何一拳将受惊的大宛好马击倒在地的。 皇帝陛下与代国公自然不可能说谎,秦琼多少知道些李默的不凡,可陪着陛下的卢国公与鄂国公就有些吃惊了。 尤其是程咬金,想着那日闺女带回家的“小追风”惨样,再看看下边那个像是平康坊娘们的少年,却怎么也幻想不出对方一拳放倒自己爱马的模样。 第十七章 食饭半斗再来战 且说程咬金与尉迟敬德正因为李默在东市击马的事情而疑惑着,台下马道上的比试却是开始了。 随着玄甲骑队的头领拔刀斩下,一阵马蹄声便自下方传来,被夯实的马道上顿时被荡起了一层层土黄色的尘雾。 “嘶,这如何能够?”却是一直未曾言语的鄂国公尉迟敬德惊呼了出来。 原来是赛马比试开始后,李默与那匹老马便似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竟是将原本在身侧左右的九个“飞骑”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也不止是鄂国公呈这般惊态,包括皇帝陛下、秦琼等人都是如此,少年坐下老马如何,他们一眼看去便知,其能在短时间内跑出如此之远,马术必是了得。 一百五十丈对于乘马来说距离并不太远,即便路上有着几重路障,当先而出的李默牵头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果不其然,二十几息之后,李默率先跑出了马道,一位黑骑将沙漏中的流沙止住,冲着他朗声说道:“了得。” 李默谦笑几声,也未说什么,下马安抚起了粗重喘息着的老马,也亏是这马道只有一百五十丈长,若是再多出个一百丈,自己定然是这十人中的最后一名。 如此也是他回绝程小公爷的原因,若马道真是再长些,凭着他当马贼养成的谨小慎微的性格,就是程小公爷不提让出自己马匹,他也会厚着脸去提。 回到等待的场地中,一伙子还未参加赛马的“飞骑”们像是看妖怪一般的看着他,之前那些看他好奇、轻蔑的眼神都渐渐被佩服所取代。 左右屯营的兵马之所以被称作“飞骑”,其中最关键一点便是以他们的骑术了得而闻名,而就刚刚看来,这少年的骑术却是要高他们不止一筹,也有不少人心中想着,等着一会儿到了第二项比试时,倒要好好看看他会如何表现,会不会满脸通红连弓都拉不开。 …… …… 半个时辰后,一百骑已被筛选出五十骑去参加最后一项比试,李默自是在这一系人中,不过令人讶然的是,第一竟不是他,而是身子骨壮硕的程小公爷。 高台上,卢国公也不顾着陛下在场,咧着大嘴在带着几片雪花的寒风中笑着。 “这小子,没给我老程家丢脸,哈哈哈,不错,不错。” 秦琼与李靖两人年岁到底是大了些,相互对视一眼后,便对耳畔那刺耳的笑声充耳不闻,皇帝陛下掌控一国,也当有容人态度。 可先前眼见着次子尉迟宝琦被程处亮超过的尉迟敬德,听着程咬金那笑声,却是觉着有刀子在耳中刮着。 “你家郎君能得第一,也不过是靠着你这个田舍汗将自己坐骑让给了他,若是换上普通马匹,怕是连吾儿的马屁股都摸不着。” 程咬金的笑声戛然而止,看向满脸黝黑之色正一脸不服着的尉迟敬德,撇撇嘴说道:“比试如打仗,你这黑炭头打过的仗不少,什么时候不是以自己兵锋之盛去攻敌方疲软之处,哪里有过公平一说?某借给吾儿好马怎么了,又没拦着你给你儿好马。” 却说程咬金这滚刀肉的性格在当朝百官中那是无人敢惹,皇帝陛下的亲家赵国公长孙无忌每每遇见这位耍性子,必定是退避三舍;正是当下陛下恩宠的兵部尚书侯君集在平时见着这位,也绝对会绕路走; 当朝最是强势的二人都如此,其余文武百官就更别谈了。 当然,满朝文武有好些倒不是真怕了他卢国公,而是他卢国公不要脸能够撒泼打诨,可自己等人又不能像这般粗人一样不要脸,惹不起总能躲得起。 但凡事凡物总有例外,鄂国公尉迟敬德可不像朝中大员一般对程咬金忍气吞声,每有其向自己犯浑,他必是会跟其浑到底。 “你个田舍汗,端是好不要脸,那你怎么不说一说叔宝家的侄儿,人凭借着一匹老马,也就比你家次子慢了一息时间,他若是随便骑上一头壮马,你儿就是骑着御马苑最快的马也摸不到人家的马屁股。” 程咬金看着一脸愤愤的尉迟敬德,向着别处呸了一声,说道:“呵,其他某不管,吾儿只要超了尉迟宝琦某便开心。” 尉迟敬德看着程咬金那一脸得意的模样,想要再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说回去,便是气急之下一跺脚,指着程咬金的鼻子道:“只会呈口舌之力的鼠辈,有本事与某家在马上过几招耍子?” 程咬金哪能不知道这“黑炭头”是气急要与自己决斗,正是春风得意的心情霎时便凉了半截。 且说鄂国公尉迟敬德,当年他刚被皇帝陛下收服,就与好些秦王府旗下的武将比试过,连当时勇冠三军、正值壮年的秦琼也只是和他打了一个平手,程咬金就更别说了,只在其手下走了八个来回。 不过毕竟是好汉当年勇了,这么些年,程咬金眼见着尉迟敬德越来越瘦,有一次便随便找了个由头,两人上马打了一架,结果这次更惨,他只是三个来回就被打落马下了。 不过此时程咬金倒是没有面带惧色,同是指着尉迟敬德的鼻子说道:“别以为某怕你,某当年在瓦岗山下杀人的时候,你这黑炭头还不知道在哪里撒尿和泥呢,今日就请陛下与台下那些晚辈当一下你我比斗的证人。” 皇帝陛下哪里听不出程咬金话中的意思,今日他心情不错,笑着说道:“好,今日朕便做一次证人,待是选定宫内护卫之后,知节你与敬德的决斗就开始。” 程咬金有些愕然地看着皇帝陛下,见他表情淡然,心道一声不好,便看向另一边的秦琼与李靖,希望他们能够出声阻拦一下,结果那两人也无动于衷。 “怎么,卢国公怕了?”尉迟敬德摸着腰间三尺长刀,一脸鄙夷道。 程咬金向来视面子和命一般重要,此时他怕陛下真存了当自己与黑炭头决斗证人的想法,心中焦急万分,可面上又不愿向面前的尉迟敬德服软。 “想要与某走个来回,黑炭头你还要等某回府去食饭半斗才是。” 第十八章 三箭入红心 听着田舍汗这么说,尉迟敬德知道他实则是服软了,心想料他一会儿也不敢再出言挑衅自己,加上此时台下第二轮比试也要开始了,便没再继续说什么。 再说一下这第二轮的箭试,骑速前五十者持三石弓,射百步之外的箭靶,每人只可射三箭,一次比试为五人。 至于百步之外的箭靶,只是象征性的存在,“飞骑”们能不能射中无所谓,此次比试具体评量标准是在场间的各个黑骑身上。 随着黑骑头领再一次拔刀宣布比试开始,当先的五人拿出各自准备好的三石弓,搭箭拉弦而射。 他们的姿势自不用说,绝对是大唐最标准的射姿,只不过一个个面上的表情都显得有些狰狞,拉开弓弦的手臂也因为用力太多而颤抖着。 如此别说准头了,就是能让箭不脱弓弦就是好的,当先五人三次搭箭而射之后,有箭飞离了好远,也有箭射中了别人的靶子,他们一个个揉着各自的手臂,看着一脸认真拿着纸笔记录的黑骑们。 接着便是第二轮,台下的情况也大多和第一轮相差不多。 直到了第四轮,台上先前还准备要决斗的两个将军再一次看对方不爽了起来,却是因为在这一批比试者中,尉迟宝琦与程处亮都在其中。 “小崽子,给耶耶我好好表现,将尉迟家的小子比下去。”卢国公竟是不顾礼法,在高台上扯着嗓门冲自己儿子喊了起来。 尉迟敬德也不弱分毫,喊道:“吾儿,给耶耶争口气,堵上程咬金这杀才的嘴。” 别看两个将军不对付,可台下的程处亮与尉迟宝琦却是一起喝花酒打群架出来的交情,两人是相视一眼,苦笑着摇头,这是陛下在选择宫城护卫,你们“老人家”这么喊让我们的脸面往哪里搁?让别的将士们怎么看? 果不其然,那些个没有过了第一试反而心下轻松的“飞骑”们欢呼了起来,乐的起哄。 三箭之后,场间响起了掌声,却是程小公爷在第一箭时射中了箭靶,尉迟宝琦则是在第二箭时射中了箭靶,不过箭靶上的箭簇皆是离红心相差甚远,但放在人才济济的大唐军中,能做到这般也属罕见。 就是那些一脸严肃的黑骑们,面色上都有了变化,心中无不在道果真是将门虎子。 台上的两位将军开怀大笑着,如若不是陛下在场,许是能乐得脱了盔甲跳起舞来。 只是程处亮第一箭射中了靶子比尉迟宝琦第二箭射中,结果上多少是略胜一筹的,程咬金本是想要打击一下尉迟敬德那黑炭头,可又怕这黑炭头与自己决斗,只能在心里假想一番,如此反而让自己的兴致不是那么高了。 此时,第四轮箭试的成绩已经被拿着纸笔的黑骑们记录在册,黑骑头领开始宣布第五轮的箭试者,李默名字出现在了其中。 “这一项,对于叔宝家的侄儿有些劣势。”尉迟敬德忽然说道。 他的话,其实已经说的委婉了,且看那些“飞骑”们,哪一个不是虎背熊腰?再看在其中的李默,身子骨瘦弱,似乎随时都要被台下的寒风吹倒,其能否拉动弓弦都另当别说。 就是李默的便宜叔父秦叔宝,都已经准备好在箭试之后将他安排在自己治下的左武卫中,对于他能否被陛下选中当宫城护卫,早就不报信心。 满脸横肉的程咬金大也是抱着这般心态。 只有台上的皇帝陛下与李靖看着瘦弱少年,眼中满是期待之色。 …… 这次箭试一应物具都是自己应备,而李默又不是军中之人,哪里能寻得弓箭?何况是本就罕见的三石弓? 李默正待是去问程小公爷借弓,却忽然瞥到了黑骑头领身上披挂着的弓箭。 那张大弓与三爷平时供起来的硬弓一模一样,黑漆木,虎筋弦。 存着对三爷曾经身份的好奇,他看向黑骑头领笑着说道:“这位大哥,可否借在下弓箭一用?” 黑骑头领一愣,没想到这个被陛下看重的少年会问自己借弓,“某这弓有三石半,少年郎你确信要问某借?” 他倒不是不愿借出自己的弓箭,只是三石弓已是极难拉动,你一个瘦弱和鸡子一样的少年,不怕到时候借了弓还出了丑? “在下确信。” 黑骑头领到底是个爽朗的军中汉子,见少年一脸认真,当下便解下自己的弓箭扔给了对方,却是要好好看看其要怎么拉弓搭箭。 李默当然不会担心自己拉不动这弓弦,事实上,寨中三爷的弓也有三石半,他平时可没少将之偷出来去射草原上的大雕。 而至于百步之外的箭靶,哪里能有对着当空射雕难? 黑骑头领的号令声响后,李默瞬间进入了专注的状态,熟练地自箭壶中取箭,然后搭在弦上,瞬时将弓弦拉至满月,竟是都未去瞄准,箭簇便自弦上而发。 随后,他一刻未停,第一箭还未落至目标,第二箭便也出弦,紧接着是第三箭。 如此急速,甚至其余四位同试者还未将第一箭发出,他已然将三箭射出,再看箭靶之上,三寸厚的木板红心处,赫然立着还在不住晃动的三只箭杆。 场间一片寂静,待是那四位同试者将三只羽箭射完,评判李默箭试的黑骑大喊:“李默三箭正中红心,好彩!” 场间陷入一片躁动的欢呼声中,大唐以武立国,对于那些技艺高深者,大唐军人从来不会吝啬自己的崇拜,且看程处亮已知晓,其竟是不顾还有一轮箭试,神色激动地搂着李默欢呼起来,就像刚刚那三箭是他射出一般。 而无论是场间黑骑,还是那些第五轮箭试的飞骑们,也绝无不满,尽是在欢呼庆贺这三箭。 高台上,陷入了一片寂静,就是向来视自己箭术了得的皇帝陛下都在那三箭之后惊呼了一声。 少年手中那弓,是武德六年自己亲自为玄甲军中三位神射者赐下,弓力三石半,而那少年却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以此弓连射三箭,且直是命中了百步外的箭靶红心。 先不说那少年箭术如何,但是这一身力道,足以称之为军中神力者,这少年,当是奇人。 第十九章 回春阁 很快,台上几位将领连带着皇帝陛下都开始为场下少年喝彩,现在朝中各虎将皆已年老,有多少年,大唐军中未见有如此少年? “陛下,如此少年安排在宫内当护卫,怕是屈才了些。”程咬金这个大老粗竟然罕见地学着朝中御使那般,一丝不苟地向李世民行礼说道。 只是未等皇帝作答,尉迟敬德却是插言道:“你程咬金快别作态了,见才心喜就直说,在宫中当护卫怎么就是屈才了?” 程咬金被人说中心事,心中有些恼怒,也不管这黑炭头老当益壮,说道:“你今日就是和某过不去了是不?” 尉迟敬德没有继续随着他犯浑,就像他的话是耳边风一般,反而向着皇帝陛下说道:“陛下,臣前几日曾上书说过,右武侯一位神射手因年老致仕,臣觉得这少年就很适合接待他的位置。” “我呸,你个老不羞的,脸皮比长安城的城墙还厚呢。”程咬金见尉迟敬德也向皇帝陛下要人,当下便怒视其骂道。 “我看你也不必某差多少。” 眼见两人似乎还要争吵,皇帝陛下终于是瞪了二人一眼,不过也没有去搭理他们,而是看向一直未说多少话的李靖。 “看来药师识人之道果真了得,这少年确实箭术不俗。” 且说代国公李靖,自归顺大唐后,行军打仗罕有败绩,今年正月更是以着三千精骑端了东突厥老巢,随后其在彻底灭了东突厥后,回到朝上尽管有无数御使弹劾他治军不严,但皇帝陛下依旧毅然决然加封他为左光禄大夫,擢升他为尚书右仆射,可谓是位及人臣。 然他很清楚,古之能征善战者皆受帝王家猜忌,尽管出将入相位及人臣,平时做派却是比前些年还要低调,每每朝堂商议政事,他总是恭谨温顺,实在是被陛下点到,他才会开口说些两边通吃的官话。 就像今日被陛下叫来观看宫卫大选,他也是能闭口便闭口。 “陛下谬赞臣了,您当日不也看出这少年的不凡了?” 李世民知道他为官谨慎,清楚自己再问他也不会说出些什么,便是看向一边正笑着观看场下的秦琼说道:“叔宝,你觉得此子当某护卫,是否屈才?” 秦叔宝可不像尉迟敬德与程咬金两人如滚刀肉般,虽然心下也觉得像是李默这样的人应该在战场上大放异彩才是,可此时又觉得老友庆之征战一生,将李默送在长安城来投奔自己,怕也是不想李默像他曾经那般征战沙场。也亏是陛下见才心喜,给了个今次宫卫大选的名额,若是自己将他安排在左武卫,那可是会错老友的意思了。 “依臣看来,他被陛下看重,是他的福分。” 皇帝陛下笑了几声,再未说关于少年的事情。 “今日劳烦四位爱卿随朕看这次大选了,此刻宫内应是摆好了宴席,当随朕好好畅饮一番。” 说罢,他依次拍了拍诸将军的肩膀,扭头向着高台一侧的台阶走去。 一边的程咬金与尉迟敬德见陛下没答复自己,也只能释然。 …… …… 且说在第二试完成之后,场下黑骑留下了当选的三十人,好生说明了宫卫一应的注意事项,又点到后日入宫当值,场下便也散了。 程处亮则拉着李默与尉迟宝琦直奔城门而去,美曰其名,去平康坊寻一酒楼,庆祝李默今日箭惊四座。 出了皇城西南安化门,未用去多少时间,一行三人来至平康坊。 说起这平康坊,其中也不尽是喝花酒之地,许多雅名流传的酒楼多也在这里安家,原因是此处临近东市,又紧挨着皇城,平时街道上的达官贵族们一点都不比寻常百姓少,那些个主儿可是不差钱。 三人走到坊间一处二层楼阁的大院前,修缮秀气的院门之上挂着三字牌匾,回春阁。 回春阁,名字虽取有春字,可却是长安城最为知名的高雅酒楼,此时正值冬日,在院落之中竟能够看到一丛绿中带黄的竹林,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两侧,有木制栅栏,栅栏外有花田片片,若是春时,此处院落应满是鸟语花香。 三人顺着鹅卵石小路,将马拴在了院内供食客们放马的马厩中,随后入了楼阁大门。 楼内正照顾食客的酒博士看到有熟客而来,忙是陪着笑脸走来。 “程小公爷、尉迟小公爷,还有这位郎君,三位来的正是时候,一会儿有鱼白大家来咱阁内献唱,赶快入座。”酒博士显然是接待这些贵宾们多年,言谈间并未冷落了李默。 也经着他这么说,李默才打量起了这回春阁内的环境,大体布局和宅院正堂相似,中央是一座铺着红毯的三尺高台,而高台周围,则是一张张用凭几(跪坐时可扶的家具)、胡床围起来的桌子,靠着西侧有一梨木楼梯,可通往中空的二层。 二层之上有六席雅座,于东、西、南三个方位分布,皆用帷幔隔着,雅座前有栏杆,若是一层高台上有歌舞看头,可扶着栏杆看得更清楚一些。 程处亮显然和这个酒博士相熟,笑了几声后问道:“地字二号,有人否?” 酒博士摇头说道:“无人,小公爷尽管去坐。” 三人顺着楼梯,来到了程小公爷口中的地字二号雅座上坐下。 尉迟宝琦看着李默对回春阁一应事物好奇,猜到他没有见识过这般地方,说道:“想必李兄不知处亮为何问地字二号吧?” 李默心道,难道这地字二号还有什么说法? “还请尉迟兄解惑。”在来平康坊的一路上,尉迟宝琦有着程处亮的牵头,加上李默有心结交长安城的勋贵子弟,两人也很快熟络了起来。 只见先前还是一脸军中子弟干练之色的尉迟宝琦,面上忽的多出了几分异样笑意,靠着李默近了些,抬手指向一层高台轻声说道:“刚才酒博士说到的鱼白大家可是了不得,一手琵琶连魏公都赞叹不绝,且她的才艺不止这些,胡旋舞步也是艳冠长安。 李兄再看这地字二号位置,正对楼下高台,且想,我们一会儿凭栏观看,那应是如何妙景?” 第二十章 小二?上酒 回春阁是雅地,之所以被成为雅,规矩上相比于风气开放的胡人酒楼自然要讲究更多。 其它暂且不说,就像是点菜点酒,每一桌边会有一串风铃,客人摇晃风铃,在阁内的小厮、酒博士就会闻风而动,来至桌前去询问客人需求,待是客人报上一串菜名与酒水,小厮会笑着下楼,一字不差地吩咐后厨去准备。 不过像程小公爷、尉迟宝琦这样的军户勋贵子弟,向来都不喜欢遵守规矩,风铃就在一侧,非要站在栏杆那里,吼着菜名、酒名,阁内人不敢多说,那些食客们或许心有不喜想要出言讽刺几句,可一探头发现是这么二位爷,也只能在心中不爽。 酒菜上的很快,不过都是些看起来色泽鲜艳的水煮菜,最是吸引人的还是属放在桌子中央的三条金黄色的烤羊腿,闻着上面的香辣味道,定在炙烤的时候上了不少茱萸油和胡椒粉。 酒也上了不少,三大坛子长安城高粱精酿阿婆清,还上了一坛较为昂贵的河东乾和葡萄,说起这葡萄酒,尽管还是要属西域高昌过来的葡萄酒味道醇美,可如今河东(山西南、西南)葡萄酒在口感上与其也相差不远,河东等地种的葡萄不少,离着长安城也近,这价钱上却是比高昌葡萄便宜了数倍。 一顿酒菜下肚,大口咬着羊腿,李默觉着程处亮、尉迟宝琦二人性情与寨子那些马贼们相差不多,处着舒服,而那二人也觉着李默谈吐与自己对脾气,三人的交情也就此定下了,就像那句话,男人之间的交情,往往因为看互相顺眼,喝上一顿酒,然后就成了,简单的很,也奇怪的很。 程处亮、尉迟宝琦到底不像翼国公府的长子秦怀亮,李默就更别说了,刚来这个世界没几天就被老李灌着煮好的酒御寒,酒量早是没得说。 三大坛子阿婆清和一小坛河东乾和葡萄不过两柱香,竟是被这三个杀才喝光,而此时,醉态最是明显的程处亮还能玩上两出行酒令。 李默酒意上头,拿起酒坛往碗中倒酒,发现只是滴了三滴,便是放下酒坛,拍了下桌子,阴山十载马贼生涯的豪气涌来,向着楼下喊道:“小二,上酒!” 阁下忙碌着的酒博士一愣,上酒二字他听懂了,可这小二是呼谁?心道了声可不敢得罪那三位爷,取了一坛阿婆清上了楼,又亲自给三位爷的碗中将酒满上,笑了声退下了。 此时尉迟宝琦也对李默这声小二疑惑,问道:“李兄,这小二是何意?不过,某听着却觉着爽快。” 李默拍了拍脑门,自己酒意上来,便学着武侠小说那样呼唤小二,可这唐朝哪里有小二的说法?碗中酒下肚,他才道:“小二,不过是家乡小地对于酒博士的俗语。” 额头抵在桌上的程处亮立起身子,说道:“以后某就这样称呼酒博士了。” 这时,楼下传来一片呼声,程处亮一拍手掌,再道:“鱼白美人来了。” 三人酒意顿时淡去不少,走在了栏杆处,果不其然,三位俏丽的身影正被酒博士接着去了回春阁后院。 李默饶有兴趣,整个大唐对于他来说,除了阴山某谷地的那个寨子是他的家,其余的地方就是一个个旅游胜地,来长安城见识过了朱雀大街,见识过了皇城,可没怎么见识这平康坊的酒文化。 还有,少年谁不好美人?看着程处亮与尉迟宝琦一脸的痴汉样儿,就知道这个鱼白大家可不仅仅是乐、舞双绝那么简单,只是可惜了,只看到对方的背影。 二楼,自不止地字二号一桌人,东侧的天字一号也似是闻着声音出来一棒子人,也许同是觉得只看了个佳人的背影心有不满,有人说道:“不是说鱼白大家要献艺,人怎么不见了?” 有了声音,整座一楼二楼观望鱼白背影的食客们下意识地看了去。 “原来是长孙涣你这鸡子,人家美人儿在坊南的花江楼,乘车而来多少也有些劳顿,若登台献艺总归是要休息一下,而且,人还是要换身衣衫的,你急个什么劲儿?” 后来说话的是一脸酒意的程处亮,而被他说之人,也是长安城的贵族子弟,叫做长孙涣,是当今权势滔天的相爷长孙无忌之子。 自古朝堂上文武不两立,别看现在活跃在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们几乎都是当年秦王府一脉,可对于政事上,文臣嫌弃武臣头脑简单,武臣嫌弃文臣优柔寡断,每次上朝总是能够看到两帮子大臣们吵得不可开交,皇帝陛下也乐得见此,但双方的梁子却是就此结下,导致他们的子嗣大多也是互相不对付。 长孙涣年岁约莫在二十左右,刚刚及冠,身子骨不像将门虎子那般壮硕,与李默倒是相差不多,看之瘦弱。 可他并没有被程处亮一身气概吓退,反而满脸轻蔑之意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熊罢怪,我听说前几日你被房二堵在了街上发重金请义士帮忙,某听说这事时可笑了好久。” 这件事不怎么光彩,就是刚刚在地字二号席上吃酒,程处亮也没有提及,此刻甫一被长孙涣说了出来,程处亮的面色顿时便怒意上涌。 “鸡子,某看你今日是不想走出这回春阁了。” “某怕你?” 只闻长孙涣说完,在一层吃酒的食客们竟是站出一大半,细细数来,人数不下双手之数,一个个看去,皆是孔武有力之辈,也怪不得骨瘦如柴的长孙涣面对程处亮不露惧色。 刚刚自后院回来的酒博士眼看自己这楼内就要有祸事发生,若是平常人家,他招呼些在后院随时待命的地痞将之揍一顿赶出阁便罢了,可这两大贵族子弟,他可不敢这般,忙是陪着笑脸,说道:“二位小公爷,鱼白大家马上登台献艺,在下奉上两坛美酒,就当是刚刚扫二位小公爷的兴赔罪了。” 说罢,有小厮抱酒登楼,两人到底不是街边犯起浑来就什么都不顾的地痞,顺着这个台阶也就下了,互相冷哼一声坐回了各自席位。 李默摇头,心道这长安城果真是贵族子弟遍地走,随时兴来吃个酒,都能遇到别家贵族公子哥。 第二十一章 妙极妙极 不多时,整个回春阁静了下来,台上多出了三位妙龄女子,两位长相温婉,身穿青色裙袄,一人持箫一人抱琴于两侧,而在当中,是一抱着琵琶的女子。 抱着琵琶的女子自然就是先前被酒博士提到的鱼白大家,相比台上另外两位,她身形略微高挑了一些,容貌上也高出两女不止一筹,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身穿一袭黑红相间的广袖长裙,于琵琶之后顾盼阁内左右,眉梢间妩媚动人,让人不自觉生出想要将之抱在怀里的冲动。 “奴家花江楼鱼白,今日带着两位姐妹,给诸位郎君献丑了。”在当间的鱼白轻声说道,声似溪流潺潺,勾的整座回春阁的大好郎君们心下痒痒。 “小美人可不是献丑,今日某来这回春阁,就是冲着你来的。”说话之人却是刚自天字一号席位走出的长孙涣,一介文弱书生模样的他,此刻竟像是个色中恶鬼,眼睛盯着人鱼白大家的玉颜都直了。 鱼白大家在长安城闻名,自然识得他这个长孙家的纨绔,琵琶身后的红唇翘起,宛然一笑,不卑不吭微蹲了下身子,谢过了长孙郎君对自己的赞叹。 这一下,不禁又让阁内无数郎君呼声阵阵,不过场间也再没有人像长孙涣那般,没有君子风度的出言调侃台下艳冠长安城的花坊小娘子。 等着阁内稍静,鱼白扭头看了一眼身侧的两位姐妹,向着台下诸人欠身行李,随后阁内小厮献上桌凳,丝竹之声便在这阁内传开。 出身于上个时空书法世家的李默,平时也经常和父亲、爷爷听些淡雅的江南丝竹,不过终归是听惯了那些名曲,加上后世的江南丝竹与此时阁内的丝竹之声风格又是迥异,他在大唐阴山待了多年,也没条件来习惯这个时代的乐声,此刻听着却是觉着索然无味,所幸便隔着栏杆去看台上的三位女子。 只是新奇劲儿过了,也觉得无聊。 鱼白大家对于现在正处于青春期生理状态下的他确实漂亮极了,脸蛋之上全是妩媚柔意,身材婀娜多姿,可穿得一点都不像后世对大唐女子装扮的记载,露肩齐胸装怎么没有,难道是因为天寒? 程处亮则不然,别看他父亲程咬金出身于草莽,可其母孙氏却是出自正儿八经的书香之家,而其继母崔氏更是出自闻名天下的清河郡崔家,自小受了不少贵族教育,倒也能寻得阁内丝竹之音间的妙感,此刻正闭着眼聆听呢,当然,他是不是作态,只有其自己清楚。 尉迟宝琦和李默相差不多,对于场间乐声觉得无聊至极,许是觉着坐在席间看得很不过瘾,一把拉起了李默与程处亮便走向了栏杆。 程处亮嘿嘿一笑,与尉迟宝琦将身子全然倚在栏杆上,看着台下妙景入了迷。 李默看着身边两人的痴态,再看看东侧长孙涣那一帮子人,不信邪地又探头环顾了下一楼诸人,无一人不是痴态毕露。 且看台上,两位身穿青衣的妙龄女子偶而还能露出些广袖中的雪白胳膊,而正抱琵琶的鱼白大家除了手上的雪白,浑身上下竟是捂得严严实实。 就这? 可怜唐朝人。 正在少年左顾右盼之际,却不知一楼台上看起来正专注奏乐的鱼白大家注意到了他这个与众不同的小郎君。 一双似含着秋水的眸子趁着那人看向别处时,总是会落在其身上。 看得多了,只觉得小郎君容貌俊俏的不像话,心中想着,现在看小郎君还是一脸稚嫩,若是再过些年,那还了得?怕只要在街上一走,就能勾去不少女子的芳心。 可能是她第一次对一个男子这么关注,自小身在花坊的她竟是生出了些羞意,耳畔微红。 她也心知自己在登台奏乐时不应这般,无数次强自将视线落在别处,可谁知小郎君身上却像有种奇力一般,反复多次还是忍不住去看,心中变得越发复杂,正是拨弦的玉手便顿了一下。 不过她毕竟是闻名长安的琵琶大家,手中琵琶声也只是顿了一下,脸上未有慌乱,暗啐自己一声好不知羞,随着节拍又继续弹了起来。 在她身侧的两位青衣女子发现了她刚刚奏乐时的异常,奏乐开始不久她们就发现鱼白姐姐的眼睛老是往二楼瞟着,刚开始还觉得她是眼睛不舒服,现在想来不应是这样,也找了空看向二楼,随后心中了然。 …… 丝竹之声淡去,鱼白带着两位姐妹向着场间诸位郎君致谢,介绍了下身边两位姐妹的名字,自己一人随着酒博士去了后院去换胡旋舞的着装。 台上留下的两位女子,一人继续抚琴,一人则是轻吟唱起了小曲儿,听起来同样令人动容。 李默此时有些晓然,心道大唐的商家也晓得合作共赢的道理,青楼女子时常来人流较多的酒楼献艺,除了可以为酒楼招来一大众的追随者消费,青楼一方也可以将自己的名声打出去,同时可以派有名的女妓带些未出名的女妓扬名,想必在青楼那边,喝花酒的人乏了饿了,想要寻些好的吃食,也会被枕边佳人推荐一起合作的酒楼。 此暂且不说,楼下一首曲子词唱罢,鱼白已然换装来到了台上,一身飘荡的红色衣裙,双臂与肩膀搭上了一条红色的丝绸带子。 先前的两位青衣女子居于台下,站在一面大鼓前,极有默契地以玉手敲了起来。 阁内诸人除了李默,不止一次见过这般景象,掌声与呼声配合着胡旋舞前的鼓点融了进去,在这二层楼阁间,好不热闹。 随即,鱼白扭动曼妙腰肢,挥动肩上丝带,身子跟着鼓点转了起来。 片刻前,李默还在可怜唐朝男儿的生活,可随着鱼白舞步而起,哪里还记得这片刻前,此刻他只觉得台上女子舞步翩翩,身姿比其在犹抱琵琶时还要婀娜,就像是一只鲜艳的蝴蝶,勾得自己魂魄都似乎飞了。 “李兄,是否妙极?” “妙极,妙极。” 第二十二章 原来你们是玄甲军 且说李默被楼下花坊女子的舞步迷的神魂颠倒,一曲怎么也持续了有半柱香时间的胡旋舞,在结束之后他竟是觉得只过去了了短短一瞬。 在回春阁吃饭的郎君们大多也是他这般心态,纷纷叫喊着鱼白大家再舞一曲,他心头微热,也跟着喊了起来。 再说鱼白大家,此时正是香汗淋漓,本是应该款款行礼,换上先前来时的着装回花江楼,可听着先前那个扰乱自己心绪的小郎君也唤着自己再舞一曲,秀眸瞥向了楼上,只见小郎君此时看自己的眼神虽有热烈,可并不像别人那般看自己时眼中满是yin邪之意,心中不知是怎么了,就看了一眼准备退去的两位青衣女子。 “朝云、青鸾,我再舞上一曲吧。” 朝云、青鸾二女满是狐疑地看了下鱼白大家,随即想到她先前在奏乐时的异常,当下明了,没有多问,只是笑嘻嘻地再次敲响鼓点。 这一次,鱼白大家跳的可不是胡旋舞,而是现长安城各王公贵族们最喜欢的软舞《柘枝》。 舞姿翩然,动静相宜,美人纤腰摆动,却似枝条随风。 李默酒意正酣,对先前鱼白大家无数次的偷看并无察觉,且鱼白大家毕竟是花坊女子出身,很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与行动,他就更不会猜测到楼下美人再舞是因为他。 此刻他只觉得美人舞蹈很美,好想一直看下去,心中也道,平时在阴山上整日与一帮子光棍马贼相处,都忘了自己是个男人了,反正想要安然将马贼们接到长安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要不小爷我先找个婆娘,到时候好好生一大堆胖小子,让那九个马贼来看孩子? 两位青衣女子停手按在了震荡鼓面让大鼓余声消弭,鱼白再次舞罢,这一次美人真是累了,弯腰行礼说谢语的时候都在喘息,场间诸人虽还想再看,但到底是保持了些风度,只说着鱼白大家受累了,下此某一定去花江楼捧场某某。 接着,美人回后院换好着装,带着两个还是青衣装扮的姐妹走了,随后这酒似乎也变得索然无味,为了庆祝李默三箭入红心兼新友相识的回春阁天字二号酒席便也散了。 走时异常平静,在天字一号吃酒的长孙涣并没有出行来找麻烦,用尉迟宝琦的话来说,别看长孙家的人上到那位下到奴仆平时嘴上厉害的紧,可到头来也只有嘴上厉害,若要动起手来,就他家那一帮子乌合之众的护卫,还不够爷们出两拳呢。 …… 平康坊间路上,一辆马车走的极慢,也因为慢,马车内的女子欢笑声听起来很大。 “鱼白姐姐,奴在走的时候好生看了那人几眼,长得真是俊俏呢,怪不得姐姐在奏乐时失神。”说话的是一向比较活泼的青鸾。 别看鱼白的名声几乎盖过了整座长安城的名妓,可却没有甚骄横的习性,平时待人温婉,对身边女婢兼学徒的朝云、青鸾二女,更是宛如亲生姐妹一般,此时听着青鸾在调笑自己,她也不生气,捉住那妮子,狠狠地刮了下她的鼻子以示对她多言的惩罚。 青鸾皱了皱被鱼白手指刮过的鼻子,语气假意不满说道:“那人在姐姐跳舞的时候,我趁着击鼓空闲,也偷偷看了他几眼,发现他的眼神虽然有痴迷,但却又不似回春阁其他人。 现在想来,这样的人应该就是姐姐说过的正人君子,不会为了美人而掩饰自己的喜欢,可这喜欢之中却又是点到为止,亏是姐姐你先看上他了,不然现在奴或许也像姐姐这般,心有所属了。” 其实在早先,鱼白便对李默做出了判断,不然她又怎会愿意在回春阁中再献一舞,只是此刻被青鸾这妮子直愣愣的说出来,心下是又羞又怒,说道:“再多言,今月的课业就给你增加一倍。” 长安城的花坊,可不像云州城那边的土窑子,花坊头子们会根据买来的女奴分作三六九等,分别对他们进行不同的训练,其中训练的项目有专门用来充作清倌人要学习的琴棋书画等课业,也有专门用来服侍男人的课业。 而鱼白大家身边的两个青衣女婢,便是被花江楼定作为的清倌人。 至于鱼白大家本人,自是早已成名长安的清倌人,因为技艺高深,除了平时为楼内献上才艺,也兼着花江楼清倌人的教习工作。 少女心性的青鸾听她这么说,不由是委屈地嘟起了粉嫩的唇瓣,再也不敢多言。 而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朝云看了下鱼白大家,见她似是神游天外,心想姐姐许是挂念那人呢,便是说道:“姐姐,那个郎君能与卢国公、鄂国公家的郎君在一起吃酒,想来也不是无名之辈,明日朝云就给你打听他的住处。” 兴趣不高的青鸾一听朝云这么说,也同是附和道:“就是就是,凭咱们花江楼的人脉,打听他的住处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鱼白听了二女的话,眼中有些意动,可随即又被莫名的冷静占据,掀开马车窗内的布帘,看了会儿街上风色后,才是叹了声,说道:“罢了,罢了,咱们进了花江楼,哪里还有自由可言,就算打听到他的住处能如何?此事今后莫要再提了。” …… 回到家中,李默的酒意也散的差不多,拿了张胡床坐在落着积雪的梨树下,也不管天有寒风,看着飞檐上的积雪失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到屋中,拿来了一柄刀,将刀拔出横在眼前,刀身清亮,上纹有奇异花纹,刃雪白,在阳光下闪烁着摄人的寒光。 “原来你们是皇帝的玄甲军,可怜小爷我还以为你们就是一群棒槌呢。” “你们是不是一直觉着小爷我是那种无情之人,离了寨子很快就忘记你们了,你们错了,老李就错的更离谱了,以为小爷我会凭着马蹄铁挣个爵位,成天吃些死工资这辈子就这样了?告诉你们,小爷我现在成了宫城护卫,日后一定会好好抱紧皇帝的大腿,你们好好活着,等小爷我接你们来长安城,到时候一人给你们准备一个像是鱼白那样的美女,乐死你们。” (最近烦心事比较多,有些卡文,下一章估计会晚点,还有,御风跪求各种票票,还有收藏拜谢!!!) 第二十三章 宫内的女人是老虎(跪求收藏与各种票票) 皇宫内太监宫女们的生活其实很乏味,最大的乐趣就是每日在伺候好各自的主人后,聚在一起听那些时常能出宫的宫女太监们讲些宫墙外的长安城趣事,再或者悄悄躲个人不多的地方,聊一聊关于各家主人的事情。 所以这宫内要是一有新鲜事,保管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传遍整个宫城。 皇帝在左右屯营中精选了一批护卫,同陛下的近卫一般,身穿黑衣玄甲,身配狭长横刀,一个个英武不凡,其中有不少还是朝内各大臣的子嗣,据说皇后殿下的寝宫立政殿被分来了一个护卫,长相比好些公主还要漂亮呢。 …… 腊月十二凌晨,长安城落下了贞观四年的第一场雪,紧接着腊月十三,下午便又起了雪,且这么一下就是连着两天。 腊月十五,许是老天爷垂怜,这雪终于是不再下了,在雪后宛如琼楼玉宇的各宫殿间,随处可见清扫积雪的太监宫女们。 立政殿外有墙,墙在半月前刚刚被几个小宫女与太监涂了一层淡红色的朱砂涂料,现在轻轻靠上去,还能够闻到淡淡的涂料香味。 宫内的带刀护卫很少,是因为宫城的墙够高,城墙边上驻扎着的禁卫也很多,还有就是因为包裹着宫城的皇城很大,宽阔的街道上除了一些官署院落,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地,每天不管白昼黑夜,都有禁军不间断地巡逻,保管一只麻雀都飞不进宫去。 不知是何原因,李默被分在了立政殿当值,而因为立政殿是皇后娘娘的寝宫,男子多了反而不便,除了在立政殿后门有一老护卫值守,这正门,却是只有他一人。 至于程处亮与尉迟宝琦,则是一人被分在了太子寝宫,一人分在了太上皇居住的大安宫。 一人值守,多少是有些无聊,刚来的第一天,他存着抱紧皇帝陛下大腿的心思,持刀于飞雪间不动巍峨地站了一天,惹得不少细心的宫女们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送上热水的,结果别说见陛下了,就是在殿内的皇后娘娘也没见到。 今日他学聪明了,双臂环抱狭长的横刀,将两只手塞进了腋下,靠着朱红色的殿墙,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些忙里忙外的宫女太监们。 宫女们干活的兴致似乎不高,扫几下积雪,扭头看一眼在红墙上靠着的李默,然后叽叽喳喳地吵闹几声,再你推我搡几下,有太监说道几声,就继续清扫积雪,没有太监说,许是就不知道说到什么时候了。 冬梅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年岁看起来在二十五六,眉眼俊俏,也是因为年龄的原因,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成熟的丰腴感。今日她不知道是怎么了,竟是没有伴在娘娘身边,而是随着那些小宫女一起扫雪。 许是她觉着与那些个黄毛丫头在一起很无趣,随便拨了几下笤帚,就来到了李默近前。 “小郎君,冷吗?要不要奴家给你拿着刀,你去殿内厅房烤火暖和去。”冬梅明硕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李默说道。 却说这立政殿,内里可并不只是一座殿宇,小湖池塘、回廊木桥一应都有,宫女们居住的庭院更是无数,殿内规矩并不森严,加上天寒地冻的,皇后娘娘体恤下人,便准备了些给宫女太监们取暖的地方。 且说李默被冬梅暗送秋波,虽说他两世为人,可在情感方面却一直空如白纸,哪里见识过这般阵仗,英挺的眉眼间不禁是露出了些慌乱之色。 “多谢冬梅姐姐的好意了,在下的职责是殿外当值,可没有进入内里的权利。”昨日送他热水的宫女主要就是冬梅,两人期间免不了要言谈几句,故他知晓冬梅的名字。 像是处在后宫的立政殿,最少见的是男人,最多见的是宫女,加上后宫主要还是各个娘娘们把持,这宫女们的地位反而是超越了太监们的,久而久之,就给宫女们养成了胆大泼辣的性格。 在来时,程处亮就说过,宫里当值,还是要对那些宫女们尤其是各娘娘身边的宫女敬而远之,一来是宫内规矩本就如此,二来那些个宛如怨妇的宫女们嘴皮子可厉害的紧,届时被说的面红耳赤就不好了,想想身为堂堂七尺少年郎自不可能拿着刀剑与她们走个来回,心下有火无处发泄的感觉是极不妙的。 这话李默是信的,所以在言谈上对冬梅也颇有尊敬。 而像是冬梅这般年龄的女子,最是喜欢调笑李默这样的俊俏少年郎,见他神色慌乱,又听他对自己言语毕恭毕敬,当下便娇笑了起来。 许是她整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面前的小郎君身上,以至于忘记了自己先前踏着的地面尽是冰霜,脚下一滑,笑声戛然而止,神色慌乱地她便倒向了李默。 李默心中暗叹一声,心道您这个演技可真是拙劣了些,昨日还见着您在殿内一跃近丈高摘了朵梅花,若不身怀武艺可做不到这些,现在怎么可能因脚下一滑就倒了? 不过,李默也知晓,立政殿内一应宫女太监都以冬梅为首,想来其与皇后关系匪浅,自己现在见不到皇帝,那先讨好皇后身边的宫女,若以此抱住皇后娘娘的“大腿”对自己将来抱皇帝“大腿”时也有好处。 只见李默将连着鞘的长刀横出,刚好架在了倒下的冬梅身上,随后臂膀用力,本是快要落在自己身上的冬梅直接是又站回了原地。 此时免了滑倒的冬梅面上不见有喜色,看着李默的双眼中反而是多出了些幽怨,末了,留下一句“小郎君端是不解风情”,头也不回地扭着柔软腰肢向内里走去。 立政殿外,自冬梅走向李默时就看着这边的宫女们见冬梅吃瘪,竟是纷纷笑了起来。 李默看看走路异常用力的冬梅背影,又看看毫不掩饰笑容的宫女们,心下无语,到底是哪个老和尚和自己的徒弟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这话说的太错了,分明宫内的女人是老虎才是。 第二十四章 阿娘说过,不能随便碰女孩子的脸(求收藏) 冬梅走回内里,先前还一脸幽怨的模样转瞬就换成了一副风轻云淡,只是眉眼间,依稀还能够看到一些不满。 说到底,她终归是长孙皇后的贴身宫女,而长孙皇后的贤名又是朝内外乃至长安城都知晓的,贴身宫女又怎么可能会是一个轻浮之辈?只是她回过身一想,平时自己出城为殿下办事,街上碰到的男人,哪一个看自己不是恨不得将自己吞了的模样,这人扶自己的时候竟都不愿意用手去扶,拿冷冰冰的刀是什么意思? 走入立政殿正宫,宫内四周放置着些暖炉,比外面暖和了好多,皇后殿下于桌前,正一脸严肃地教着一位八九岁的女娃写字。 女娃生得精致,肌肤似是婴儿那般稚嫩,此时虽年幼,可五官早已显出些日后的风华,她头上被红绳梳着两个冲天的小发髻,加上此时正一脸认真写字的模样,端是可爱极了。 冬梅弯腰向着皇后殿下行礼,说道:“回殿下,婢子已经与外面那位打过几次照面,礼貌风度有加,称得上少年君子。” 皇后点头,向着冬梅宛然一笑,说道:“嗯,本宫知晓了,冬梅你先下去吧。” 冬梅行礼,又缓缓走出了正宫。 此时小女娃也写好了最后一个字,转身看向母亲,声音带着些好奇问道:“阿娘,我能去看看他吗?” 皇家虽是注重礼节尊卑,可那也是在外人当前,此时正宫中只有几位宫女,小女娃对于长孙皇后的称呼却也像是寻常百姓人家。 皇后摸了摸她的一只小髻髻,笑了几声,语气关怀道:“丽质,你身子骨弱,这些天下了好些雪,外面天寒,等过些日子,娘许你去看他。” 小女娃虽是从小被父兄娘亲宠爱,可也知道自己从小就爱生病,每一次生病父亲母亲都会着急,自己可不愿他们着急,抬头看了几眼木窗,小脑袋点了点头,又开始临摹桌上的字帖。 而看那字帖,却正是由着翼国公之手献给皇帝陛下的那首《满江红》。 却说那日晚间,女娃许是做了一场噩梦,醒来后就一直哭着,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冬梅怎么安慰也都不见好转,最后无法,只能先通告皇后殿下将女娃抱去了君翔殿。 而在君翔殿上,一国君主、国母两人就像是寻常人家父母,扮着各种鬼脸去逗自家女儿开心,女娃哭势终究是止住了,可还是小声抽泣着。 正待皇帝陛下准备去叫来御医来看看,却见着女儿不知何时看向了桌上那首《满江红》,再去看女儿的脸蛋,只剩了残留的泪珠。 皇帝陛下高兴,给女儿抹掉了泪珠,管他褚遂良对这篇字是否爱极,直是将桌上那篇字赐给了自家闺女。 女娃当然不知晓这字本是自己父亲要用来笼络人心的物件,听着父亲将它赐给自己,又怕一向爱字的父亲反悔,当下就小心翼翼地将之叠起放在了自己的口袋中。 一边本是想要与女儿道明其间的皇后娘娘见着她这样,最终也只是笑了笑没再说话。 可怜的褚遂良,在家对李默那首《满江红》心痒痒了数天,最后等来的却只是陛下临摹的一张字帖,无奈悲叹了好些时日。 …… 冬梅的假意跌倒,给那些个想要一亲李默“芳泽”的宫女们开了一个好头,这几天,总是有着宫女路过立政殿前的时候“跌倒”,一日都不下四五次,且其中似乎还有宫内其他娘娘殿内的宫女,这让李默有些无语。 虽然这种感觉还不错,问题这里是后宫,若是真让皇帝、皇后看到,给自己定个勾引宫女的罪,那还怎么抱紧他们的大腿? 只是尽管头大,他也找不出什么有效的对策,总不能为了这些就去与宫卫统领去告个病假吧? 过了数日,宫内上下冰雪消融,没了冰雪,宫女们即是再大胆,也终究是碍于面皮,不再来李默面前假意跌倒。 这日,阳光明媚,将朱红色的立政殿大墙晒得暖烘烘的,李默左右见着门处没有宫女太监进出,便双臂抱着横刀靠在墙上眯起了眼睛,偷得这来之不易的半日闲。 只是还未过去多久,他忽然觉得身前有人,便睁开了眼睛,只见一个身穿宫女装扮的女娃正站在自己面前,歪着脑袋打量自己。 这个女娃自然就是被长孙皇后叫作丽质的小女娃了,也是当今陛下的嫡长女,按理来说,她这般身份尊贵,不应是一副小宫女装扮,可皇后娘娘也不知是听谁说的,长乐公主自幼多病,怕是因为富贵之命被老天爷妒忌,所以才给公主降下病灾。 如此一番毫无道理的话,爱女心切的皇后娘娘却是信了,自此之后,便给女儿换上了宫女装,梳起两只普通人家女孩长梳着的冲天鬏,希望能够骗过老天爷自家孩儿的富贵命。 李默哪里晓得这些,看着面前的小女娃,心道这么小就当起了宫女,好生可怜。 这么想着,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女娃头上的发髻,尽量让自己笑的和善些,说道:“小妹妹,是迷路了?” 贵为公主的小女娃,平时可不敢有宫女护卫碰她的脑袋,此时被李默摸着发髻,她竟是没有生出反感,只是多少有些被李默那大胆的举动使得羞涩,白嫩的脸蛋上泛起了很明显的羞红。 “没…有,只是好久没有出门了,见着……殿前换了宫卫,有些……好奇。”她的声音听着甜甜糯糯的,可能因为心下胆怯,说话时断断续续的。 李默不禁被小女娃的模样给逗笑了,伸手在她那红红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下。 小女娃一把将李默的手拍掉,语气却不像先前那样断断续续:“阿娘说,女孩的脸不能被人碰的。” 李默有些尬然,见着小女娃将脑袋别在一处,心想是自己见人小女孩太可爱了,别说现在是唐朝,就是在那个时空,这般也不太合适。 此时再想女孩这么小就被父母送进了宫,李默摇头,在衣衫中摸索了一阵,拿出一小包蜜饯递向小女孩,说道:“东市桂花坊买的蜜饯,很甜,吃不吃?” 第二十五章 待到山花烂漫时 “吃这个对牙不好。”由于李默先前的举动激怒了小女孩,当他递过蜜饯时却被小女孩推了回来。 李默笑了笑,说道:“不错,有健康意识。” 说罢,也不管其它,他自己吃了起来,这蜜饯可是稀罕玩意儿,听桂花坊的老板说,这是摘掉新鲜的红枣,混着蜂蜜于坛中腌制数月才成的,就这么一包,可抵得过半斗浊酒了。 李默在吃零嘴的时候,有个毛病就是会吧嗒嘴,在寨子时,老李没少因为他这这个毛病赏他几个巴掌。 小女娃听着他嘴中的吧嗒声,再扭头去看他手中纸上的蜜饯时,却是有些馋了,可因为事先自己刚决绝了这人,此时再索要会不会显得很失礼? “真的很甜?” 李默嘿嘿一笑,哪里不知道小女娃这会儿的心思,再次将蜜饯递了过去。 小女娃生怕他反悔一般,伸出小手捏了一个爽快的送入嘴中。 “只剩下甜了,只是做蜜饯的枣儿不新鲜。”小女娃含糊不清的说道。 李默问道:“你还懂这些?” 因为蜜饯很甜,加上那张自己整日临摹的字,小女娃此时倒是对李默亲近了不少,冲着李默挥了挥手,李默会意又将蜜饯递去,她再吃下一颗后,说道:“当然了,蜜饯分作三等,上等是香而不腻,中等是甜而不腻,下等就是你这样的,既不香又腻只剩下甜了。” 李默见着她一本正经地将自己这一百多钱买的蜜饯贬的一文不值,心下却有些不以为然,倒也是他童心未泯,便是说道:“可是很甜。” 小女娃点头,说道:“阿娘是这么说的,其实我觉得蜜饯还是甜点好……再给我一颗。” 李默将蜜饯收了起来,说道:“对牙不好。” 小女娃看了他一眼,嘟着嘴说道:“你好生小气。” 李默再次摸了摸她的发髻,说道:“不是我小气,而是确实不能再给你吃了,你现在正是换牙的年龄,吃多了可不好,想一想,日后待你长大,稍稍一笑就露出了一排稀疏的门牙,多丑?” “那样好像真的很丑。”小女孩似乎想到了自己将来的模样,急忙捂住了嘴巴。 “对了,那首满江红真的是你写的?” 李默有些讶然,看着小女娃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女娃说道:“阿娘说的啊。” “你阿娘是谁?” “阿娘就是阿娘。” 李默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此刻就是他再笨也猜测出小女娃的身份了,自己来这后宫也有些时日了,连地位颇高的冬梅都未曾提及此事,一个年幼的宫女怎么可能知道?而且也是,宫内哪里会有这么小的宫女,就算有,又怎么可能出现在皇后娘娘的寝宫? 明明一个公主,却穿着宫女的衣服,还有,公主不应是注重仪态吗,就算年岁再小,也不应该梳着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冲天鬏吧?越想,李默身子却是出了一身冷汗,刚刚自己似乎摸了这丫头的头,也捏了她的脸,这可是蔑视皇族威严,重罪。 “见过公主。” 李丽质撇嘴笑了笑,学着平时母亲的样子,一副小大人模样说道:“念在你给我两颗蜜饯的份上,我不把你今天冒犯我的事情说出去,不过有件事情你得答应我。” 李默松了口气,这个天下毕竟还是人皇帝陛下的,现在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卫,可不敢得罪人闺女,即使这个闺女还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 “公主殿下且说,在下自然答应。” 小女孩一副笑颜如花,是极了刚刚长出的花苞一般可爱,然而在李默眼中,这笑怎么也带着点恶魔微笑的意思。 “呶,你等着。”说罢,小女孩儿迈着轻巧的步子跑回了立政殿。 不多时,冬梅手拿笔墨纸砚跟着她走了出来。 李默再次拜过公主,又冲着冬梅打了声招呼。 这时,公主一改先前神态,向着李默恭敬说道:“还请您写下一幅字,供丽质回去临摹。” 李默却被公主态度的变化使得疑惑,便看向了平时待自己还算不错的冬梅。 冬梅也是知晓不久,公主平时临摹的那张大家字迹竟是眼前之人所书,而关于李默来时的一些传闻她也是知晓的,在宫卫大选中,他借宫泽那杀才的三石五斗弓连射三箭,箭箭命中百步之外的箭靶红心,而他又能写出那样的一家流派之字,真是好生了得。 怪不得他既不是王、公们的嫡子,又非是在沙场百战的将士,却能够入宫当值。 冬梅冲着李默和善一笑,说道:“无事,你尽管拿笔写吧,这是殿下的意思。” 李默点头,他知道,此时冬梅口中的殿下自不是在说眼前的公主,而指的是立政殿那位。 他拿过纸笔,将纸按在朱红殿墙上,心下想着该写上些什么。 忽而,他抬头看去,此时恰有一丛梅花刚好于还未消去冰雪的红墙之上隐现,他心中却有应景之词,提笔于纸上而写。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字迹依旧是瘦金小字,只是相比于那首满江红来说,这首咏梅的字迹间少去了金戈之意,反而尽是一片柔色。 女孩年岁还小,虽也初通诗道,可并不能体会出这首长短诗的意境,只觉得他写的词漂亮,字也漂亮,当下欣喜地看着那字,继而满是崇拜地看着这写字之人。 而这诗词,却也是百人观百人感,若是皇帝陛下来读这首诗,定会让自己想起大唐这几年风雨飘摇的苦境,随后陛下大笑几声,再看如今大唐,国泰民安,万国来朝,苦境总也如常物,会随着风吹雨打而去。 可是自幼随了皇后殿下的冬梅,整日面对高墙大院,养成了多愁善感的性子,看着这首词,她却像是看到了一桩唯美的爱情故事,女子站在岩上,无论风雪肃肃,每日盼望自己的丈夫能够自塞外归来,终有一日,寒冬过去,崖上百花盛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她扭头看去,却是丈夫站于自己身后,女子随着百花一同而笑,与丈夫紧紧相拥。 只是,女子真的等到山花烂漫时了吗? 第二十六章 二哥,你识得此贼厮?(求收藏与各种票票)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长孙皇后看着自女儿手中递过来的这首词,心中异样颇深,红唇抿着,却是在笑。 “阿娘,我想拜他为师。” 长孙皇后将手中的纸还给了小丽质,知道女儿对那孩子的字怕是比褚遂良都要痴迷,不过也确实,就这么一首娟秀的字迹,确实讨女人家喜爱,只是…… 她摇了摇头,说道:“丽质,莫要胡闹,你前些年才被你耶耶(父亲)封了长乐郡公主,而他的身份现在又只是一个宫卫,去拜他为师,传出去不得让别人笑话咱们皇家?” 小丽质听了娘亲的话,有些委屈,可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娘亲说的对,自己与他的身份不匹,如果真是这样,确实会让别人看笑话的,随即她再看起了纸上的长短诗,不知怎么就想到先前那人对自己的无礼行为,转而又想到了那两颗蜜饯,还真是甜呢。 …… 在皇宫当值,除了冬日时在外有些冷,可没有梁上君子敢冒着全家被宰的风险来皇宫走个来回,而就算有意图不轨的刺客也不怎可能会越过空旷实则防卫密不透风的皇城,每日当值清闲的很,加上李默刚入宫也只是在白天当值,前说的两项就算发生了,也基本与他无缘。 距离禁夜的鼓声响起还差一个时辰,李默整理好着装,冲着一位刚刚自立政殿出门的宫女打了声招呼,便去与大比那日考校三十宫卫的黑骑统领宫泽交了差。 适才碰上了也同是来交差的尉迟宝琦、程处亮二人,三人一合计,倒不如去吃些酒去,走到皇城的时候,又拉上了两人。 这二人的来历却也是了不得,一人是二月份刚刚病逝的蔡国公之子杜荷,不过他倒不是在宫中当值,而是守护皇城的禁军金吾卫队正。 另外一人是代国公李靖之子李德奖,同是金吾卫的队正。 此不由得说一下,像是朝中各勋贵子弟,嫡长子是要继承各家父亲的爵位,每日被家里管的极是严格,至于二子、次子,各勋贵对于他们倒是管教轻松,但也不可能仍由他们整日在长安城玩乐,大多都是在其年岁差不多时,用着关系将他们安排入禁军谋一营生。 …… 每日换值后一应禁卫都要自皇城各门而出,有的时候不免要遇上,这二人与程处亮、尉迟宝琦都要交好,继而与李默也就熟悉了。 回春阁的酒菜并不便宜,今日只是一帮子军爷下班后的小型聚餐,一行五人就近去了一家东市开的酒楼,没有贵族子弟的眼高于顶,就在酒楼一层那么吃喝了起来。 六盘菜、三坛酒、五碗面,菜叶飞射,汤水四散,加上行酒的吆喝声,这一桌上竟是被吃出了些行军打仗的感觉。 再看长相相对文弱的李默与杜荷,竟不比另外三个将门虎子差多少,李默自然不用说,从小在马贼窝长大的他吃相绝不会好在哪里去,可出身书香之家的杜荷却也如此,不怪他身为杜相之子却能和程处亮这样的杀才混在一起。 填饱肚子后,几人开始正式饮酒,而一帮子男人在饮酒时,不免要吹嘘些自己的不凡事来烘托气氛。 这些个长安城贵族子弟,一般都不会远离长安城,关于自身的不凡事情也就只能是出在女人身上了,程处亮、尉迟宝琦暂且不说,且说杜荷一脸认真说着自己曾一夜御女三位,第二日还能去长安城郊外猎上一鹿,只是细节之上含糊不清,谁不知他是一个没有见过市面的雏儿? 尉迟宝琦一拍桌子,道出了杜荷欲盖弥彰下的真实,只见杜荷脸色一红,端酒闷饮。 李德奖在几人中年岁最大,因为被家中父亲管的严,经历估计还不如杜荷,他生怕直愣愣的尉迟宝琦揭穿自己刚想好的故事,只说了一些关于自己父亲行军的一些见闻,搞得他就是其父一般,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李默听着热闹,觉得兴致盎然,他结交这些人虽然参杂了些别的目的,可换种自负的说法,自己这个穿越者选择结交他们,又何尝不是觉着他们与自己脾性对付? 来了兴致,自然也是要说道一些,他讲起了一些这个时代绝对没有的风流故事,比如某个姓金的俏妇人的故事,再比如某个能变大变小的和尚的故事,加上他本就善于讲说故事,绘声绘色的,让桌上一应爷们不禁面带向往,狠不得做了那故事中的男主角。 正是讲得起劲时,店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李默的声音被打断,让一大帮子长安城纨绔心中不由得恼火。 尉迟宝琦最喜欢这种风流故事了,便是起身欲要给来人一个教训,然当他起身之后,却又兀自坐下了。 众人疑惑,纷纷扭头看了去,只见一位女扮男装的小娘子正向他们这桌走来,其似乎有急事,正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程处亮。 “二哥,就知道你在这里吃酒,你是不是忘记父亲今日要考校咱们武艺?” 程处亮在小娘子说完之后,面色一顿,露出了一脸懊悔的模样,随即一咬牙,冲着众人说道:“坏事要来,今日处亮便与诸位兄弟先告辞了,不然可就完了。” 说罢,也不管桌上诸人是何反应,直接拉起自家小妹就要往外走去。 “等等。” 程处亮疑惑,心道小妹你都来寻我了,再等,不得回去被父亲吊起来打? 只见男扮女装的小娘子指着先前还一脸兴致此刻却趴在桌上“醉倒”的李默,说道:“二哥,你识得此贼厮?” 程处亮看了李默两眼,心忧前事的他也不觉有什么异常,甚至都没听到小妹嘴中的贼厮二字,说道:“认识啊,他就是二哥我前几天和你说过的能使三石五斗弓的李默,他酒量很好啊,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就醉倒了?” 趴在桌上的李默心中无语,其实他所在的位置刚好能看到酒楼门口,先前他正讲故事时停顿,不是因为被开门声打断,而是看到了程处亮口中所叫的小妹模样,谁知道其竟是那日在怀德坊被自己戏耍了的少女。 而程处亮也真是的,三句话就将自己的底细道了个清楚。 第二十七章 原来是程家妹子 “小妹你认得十二?” 听着程处亮这么问,桌上其余几人也是好奇了起来。 这少女是卢国公唯一的女儿,可谓是集卢国公全府上下宠爱为一身,若有谁得罪了这位主,程家一门三虎子定是会抄着家伙,哪管你是谁先往死里揍一顿。 奈何世间的事总有人不信邪,据说去年夏,程家小女去街上游玩,被长孙相爷家的长子长孙冲看到,许是他觉得程家小娘子漂亮,就调侃了一下,谁曾想,不过片刻,程家三子就出现在其近前,拿着家伙根本不顾长孙相爷的面子,直接是将其胖揍了一顿。 事后长孙相爷将此事捅到了朝堂那里去,皇帝陛下当时道是后辈间的玩闹,只是口头上说了几声知节管好自家子嗣,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有了这么一出,此事也就在长安城传开了,程家小娘子无人敢惹的名号再一次传了出去,不见连长孙相爷家的公子都被揍了? 少女听自己兄长发问,也不隐瞒,一口气将那日在怀德坊发生的事情外带着再早些东市上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听得那几个长安城纨绔是目瞪口呆,心中无不道着,一拳就给卢国公他老人家的大宛马撂倒了,事后竟还敢调笑这横行霸道的程家小娘子,十二好彩! 且说程处亮,此时听着自己小妹将李默的一应“罪行”说出,按理来说他应该给小妹出些气,可那日李默在皇城校武场射的三箭,将他这个在心里连自家大人(父亲)都不服的小公爷完完全全的折服了,而且回春阁一顿酒席的相处,他也是极为欣赏李默的性情。 这让他还怎么向李默给小妹出气? 末了,他忽然想到今年过年时父亲当着自家兄弟几个说过的话,荷儿(程家小娘子)已经十五,也该是寻个夫家嫁了,尔等好生给耶耶物色一下长安城的贵族子弟,届时好生考较其一番,咱家荷儿这么温柔漂亮,耶耶也不要求那人如何,其必须是文武双全、相貌堂堂,可不能嫁给像你们这般的糙汉。 芷荷漂亮是漂亮,可温不温柔您不知道吗?还找一个文武双全的,自去年儿们将长孙冲那小子揍了一顿,长安城哪家贵族子弟还敢看小妹两眼?见了面不躲得远远的才叫怪事呢。 不过程处亮心虽是这么想着,可毕竟对程芷荷也是宠爱的紧,嫁个好人家他自然乐意,之所以抱怨,也只是因为父亲给出自己兄弟们为小妹择婿的任务难度太大,既要文武双全,还要是贵族,还得相貌堂堂,哪里寻得这般人? 此时看着趴在桌上的李默,他眼中忽然是有了神色,想着十二武艺超群,生得又比好些女子还漂亮,虽说他不是贵族出身,性子也和武人差不多,可他还小,与小妹年岁相差不多,日后万一他凭借着一身武艺立功封爵,不也是贵族? 而他与小妹也很有缘分,虽这缘分下两人像对冤家,可不是还有欢喜冤家一说? 想通了一些事情,程处亮反而不再因为忘记父亲要于今日考校武艺心惊胆颤,冲着自家小妹笑了笑,不慌不忙说道:“想来这些都是误会,恰好二哥今日也在,咱们将那日的事情说开了便是。” 说着,他又唤来酒博士为桌前添了一个胡床,将程芷荷按在了上面。 此时一脸愤愤的程芷荷被自家兄长反常的动作使得疑惑,问道:“二哥,你不怕父亲责罚了?” 程处亮说道:“反正现在都过了父亲考校武艺的点了,回去总归是要挨打,二哥迟些回去也无妨。” 说完,他又将胳膊搂在一边还趴着的李默肩上,附耳悄悄说道:“十二,某知晓你没醉,你这般做想来也是因为舍妹一事怕某尴尬,无事,起来说道说道,这误会解开就好了。” 一边的程芷荷见着自家二哥与贼厮说悄悄话,猜到贼厮与二哥关系许是好着呢,到底是没先前刚见到贼厮那样的火气了,不过心中还是有些不忿,说道:“二哥,你不给小妹出气了?” 另一边李默由着程处亮这么说,也不好意思再装醉了,且自己与他关系算是半个莫逆,日后也不可能因为这少女就避其远之。 没等着程小公爷回少女的话,他自己起身,假意揉了揉两个太阳穴,向着程芷荷说道:“某刚刚有些醉意,不过倒也听到处亮的话了,先前不知小娘子是处亮的妹子,在这里给小娘子赔个不是。” 好事者尉迟宝琦跟着插言道:“这不好的事啊,不免都是有些误会的,程家小妹就原谅十二的莽撞吧,不过再说,十二既然赔不是,自然要拿出些诚意来,某听某家大人说了,十二不止是武艺超绝,还能写得好诗好字,不如十二就写上一诗,用以赔礼吧?” 听着他这般说,程处亮等人心中诧异,可看宝琦的样子不似说假,没再多想,嘴上也随着其起哄附和了起来。 程芷荷看了眼一脸希冀的二哥,又看了一眼在座二哥的狐朋狗友们,不想驳了二哥面子,看向李默说道:“贼……,就依宝琦哥哥说的,你要真能写出好诗赔礼,吾便原谅你,那日的事情就此揭过。” 李默心道自己今日是躲不开这穿越者的装逼环节了,上午刚给小公主写了首主席的《咏梅》,现在又来了,罢了罢了,要是能写一首诗让这小辣椒不记恨自己,也无甚。 李默冲着躲在一边看热闹的酒博士,说道:“还借贵店的纸笔一用。” 酒博士倒也是见过几分大场面的,笑着走在柜台处拿了张上好的宣纸与笔墨,来至几人桌前献上。 一应纨绔们顺势将桌上的残羹剩饭清理出一半,而后李默铺纸执笔,想了三息,心中道了声对不起了太白兄,提笔写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第二十八章 给小妹物色了一个夫家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程芷荷轻轻念着,她的才情不及长安城大多闺秀,可对于这首诗的意思,她很明了,读着读着不禁是像个被人捉住了耳朵的小兔子,一动不动地愣在在桌前。 再说下场间的五位禁军爷们,除了来自阴山那个盗用了经典的小马贼,还是要属杜相家的儿子杜荷才情最高。 此刻他看着李默纸上那字,品着诗中之意,只觉无论是诗还是字,都是不露造作之痕,字华丽,诗也华丽,看着如春风满面,就好似真能在字里行间看到玉色美人。 只是这诗送给程家小娘子,是否有些不合适?虽然她确实生的美丽,除了时常外露的一些英姿飒爽,有时气质也显大方本色,可怎么也达不到诗中所叙述美人的那般惊艳,难道十二真的因为两次冤家般的相遇,看上了程家小娘子,所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摇了摇头,将脑中的臆想驱散,却是当先拍起了手:“十二,能写得如此诗、字,当为吾辈第一人。” 吾辈第一,自然不是说在他们几人当中,而是囊括了天下年轻一辈。 这时,场间另外三个大老粗还在细细琢磨这诗到底如何,听着杜荷这般说,心道十二这首诗可能是真的好,毕竟杜荷可没少向他们抱怨其在年幼时被其父逼着读书的痛苦,虽然他现在入了行伍,可终归还算是一头瘦死的骆驼。 于此,他们便也欢呼起来。 李默可不管这些军痞气息浓郁的“糙汉”们恭维,将桌上宣纸拿起,吹了吹了上面还湿的墨迹,向着一边有些发愣的程芷荷说道:“这是在下的赔礼,还请小娘子收好。” 听着李默这么一说,少少女到底是清醒了过来,面上一红,竟没有去看李默,反而是看向了自家二哥,说道:“二哥,父亲说了,禁夜前三柱香你要是回不去,就将你吊在树上打一晚上。” 说完,也不理场间诸人,一把抢过李默手中的宣纸就冲出了酒楼。 只是谁也没有看到,当少女冲出门外后,小脸红的就像是被抹了胭脂一样。 场间一应“糙汉”不觉有它,程家小娘子夺门而去很符合她的性格,她本与十二有怨,十二写了一首好诗送于她赔罪,看她先前不知在想什么的样子,明显是被十二的诗吸引,心下定是原谅了十二,只是姑娘家可能面皮薄,先前还是一脸恼意此刻又改了心意,这才拿了诗跑了。 当然,程处亮并不这么想,他是看着自家小妹从一个天天哭闹的丫头片子长这么大的,自然知晓小妹性情,此刻再看向李默,心道这文也有了,便越看越是满意。 “诸位,我看咱们今日散了吧,刚刚芷荷也说了,某要真不按点回去,是真的要被吾父吊在树上打一晚的。” 说罢,家中最是有钱的尉迟宝琦起身结了酒钱,众人也就纷纷骑马回了各自住处。 …… 别看程处亮说着生怕自己回去的晚被父亲吊在树上打,可在出了酒楼门回怀德坊家中的路上,可是骑着马悠闲的很。 走到家门口,听着响起的禁夜鼓声,他还是不慌不忙的将马递给了府中下人,慢悠悠地跨过了外墙大院。 卢国公府的修缮不比翼国公家差,甚至因为子嗣众多,还要更大些。 正堂之后,是一片空地,空地上用的尽是上好的硬砖铺就,此刻,有两壮硕男子正举着长槊呈前刺式一动不动,看他们咬牙切齿的模样,显然是以此姿势坚持许久了。 而在两人近前,人到中年还是一身微胖富态的程咬金一脸严肃地坐在高椅上,见着程处亮一脸悠闲地回来,怒容显露,狠狠地拍了一下身旁的木桌,将一盏蜀地香茶掀翻。 程处亮面色一变,跑在两个壮硕男子中间,扑通一声跪在坚硬的地上。 “逆子,还敢回来,是不是觉得耶耶上了年岁了,就敢不听话了?”只听得卢国公声势威严,吐气如牛。 还未等程处亮解释,卢国公又道:“处默、处弼,给耶耶将这不孝儿绑了。” 却说这卢国公给自家后辈定下的规矩,每隔五天就会对嫡子考校一番武艺,要求届时每人务必都要在场,如若有一人不在,其余二人也要接受惩罚,取自互相督促之意。 此刻程处默、程处弼举长槊已有满打满三柱香,正是腰困臂酸之际,闻着父亲这么一说,生怕其会后悔一般,想也没想,直接扔掉手中长槊,当真是一点不留亲兄弟间的情面,一人把持程处亮一条胳膊便将之押了起来。 “父亲,孩儿有话要说。” 程咬金见这逆子竟还想要解释,心下更气,再拍了一下身旁木桌,道:“今日要不说出个所以然来,看耶耶不打死你!” 程处亮竟然还顾得上咧嘴给父亲赔个笑容,说道:“耶耶,您不是说过让我们给小妹找一好的夫家?儿是因为物色了一个好人家路上耽搁了,想着尽管您考校我们武艺很重要,可相比于给小妹找到好人家,儿还是觉得后者重要。” 卢国公听着儿子的解释,心下怒气倒也散去不少,女大当嫁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长安城要谁家女儿打了还没有嫁出去,是要被笑话的。以前在荷儿那丫头还小的时候,还有不少朝中大员上门想要定亲,自己以着荷儿小回绝了,可等着荷儿大了也长得更水灵了,上门提亲的却再也看不见了,眼见这丫头越来越不像个女儿家,这再过些年到了嫁不出去的年龄,可就不好了。 想着,卢国公摸了摸自己下颌处的胡须,说道:“还不快给耶耶说说?” 程处亮嘿嘿一笑,说道:“要说这人啊,父亲也见过,他就是翼国公秦伯伯的远房侄儿李默,他的武技、长相孩儿就不用说了吧?儿也不瞒父亲,刚刚小妹去通知儿了,也是在那时,李默亲自提笔给小妹写了一首诗,儿自知在文道方面浅显,可那时杜相之子杜荷也在场,当下便评说李默诗、字二道天下年轻者无可与之媲美。” 第二十九章 管他如何,只要小妹喜欢就行 “他虽不是贵族,可父亲您也不是说了,他很受皇帝赏识,凭着皇城校场的表现,日后封个贵族应该不是难事。” 由着程处亮好大一通说,卢国公的脸上多出了几分笑意,知道更多的他更清楚李默的不凡。 “给这逆子松绑。” 程处默、程处弼二人道了声是,松开程处亮胳膊。 卢国公再问道:“耶耶问你,咱家荷儿那会儿是什么反应?” 程处亮说道:“一副女儿家的羞态,儿从未见过她那般。” 若说对程芷荷的熟悉,整日忙着处理军政事务的卢国公自然比不上程家三兄弟,一边的程处默、程处弼二人听着程处亮这么说,心下一阵高兴,小妹整日一副少年郎的做派,是有多久没有出现过女儿家的模样了? 两人不禁想到了先前小妹回来时的异色,那会儿还当她受了欺负,准备等着此间事了去问个明白,原来如此。 “二哥,那个叫做李默的对小妹印象怎么样?”问话的是长相相对稚嫩的程处弼。 可没有等着程处亮作答,年岁最长的程处默拍了下三弟的脑袋,咋咋呼呼说道:“三弟问这话多余了,管他对小妹是什么印象,只要他不差劲儿,小妹对他有意思就足够了,日后小妹嫁给他,料他也不敢如何。” 此时,卢国公大笑了几声自高椅上起来,说道:“处默说的不错,还有处亮,念在你为荷儿择婿有功,耶耶不计较你今日逃避校武之过了,哪天找个时日,叫那小子来咱们府上坐坐。好了,今日就此,尔等散了吧。” 卢国公府的校武场离府内内宅不过一墙之隔,这程家男子说话又向来如打雷一般,心忧二哥真的会被吊起来打的程芷荷,走在内宅门前,将这四人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别看少女平时做派像个男子,可听人说到关于自己的婚嫁之事,也如大多女子一般,满是憧憬、恐惧与羞怯,此刻正在内宅院墙下一脸通红,羞得跺脚呢。 末了,她似乎想到那个让自己红了好多次脸的诗,生出些女儿家的微恼,自胸前衣衫夹层中将之取了出来,正准备要撕了这恼人的“烂纸”,临了,又是下不去狠手,又将之叠好放回原处去了。 …… …… 没有影视剧,没有昆曲、梆子戏,没有小说,没有宋时勾栏瓦舍,似乎唐人只能将闲下的心寄情于诗歌舞乐之上。 一日写了一首词一首诗的李默,意识到诗词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在快要关门的书坊买了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带回到了家中。 人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会充满担忧,万一他哪天记忆不再好了,将那些脑海中的诗词忘了,仔细一想这很亏,倒不如趁着现在记忆清楚,将之写下,也是提前做个准备。 李默将一落上好宣纸裁到书本大小,再用干过除毛的羊皮将之包起用线装订,而后磨墨执笔写了起来。 美妙的诗词,字迹自然是不能潦草,不然也太对不起那些流传千古的文豪们了,如此这行笔的速度便快不了,待是他写完,街上更夫敲到了三更一点。 道了些对不起太白兄、弃疾兄、东坡兄的话,他将写好的诗词仍在枕下,急忙是睡了。 (先发这半章了,被些琐事搞得写不动了,先记着,过后补,望读者老爷们谅解,还有跪求各种票票、求收藏。) 第三十章 先生 今日国朝似乎并未有什么重要的政事要商议,在一些文武大臣们汇报了下各自的政务情况后,皇帝陛下提早宣布了下朝。 回到平时处理政务的甘露殿,有宫女将冒着热气的小米粥奉上,皇帝陛下也无甚过多的皇家仪态,像是寻常百姓一般搓了会儿在朝堂上被冻僵的手,端着小米粥便往嘴里送着。 待是碗中干净,宫女递来一张锦布给皇帝擦嘴,而后将桌上的空碗撤走。 此时皇帝看向桌面,上面正压着一新一旧的两页纸,旧的是那张褚遂良惦记了好久的《满江红》,而新的则是一张刚写没多久的一首新词。 皇帝顺着新词念了出来,念到最后一句“她在丛中笑”,笑意不禁在脸上顿显,这字与旧纸上的字相似,可明显多出了些稚嫩,甚至是不明书道的人能都看出。 “这是立政殿送过来的?”皇帝看向一边静静站着的王宦官问道。 王宦官弯了一下腰,轻声说道:“回陛下,是您上朝后,皇后殿下差冬梅送来的,新纸是长乐公主于昨晚临摹别家字迹写的。” 皇帝陛下再笑了几声,想起了那个以马上封爵为志向的少年,这离宫卫大选已经有些时日了,最近自己忙于处理朝政,竟是将他给忘了。 他将桌上的旧纸叠好给了王宦官,说道:“差人将这张纸给褚遂良送去,让他别老是惦记了,你去立政殿,将李默叫来。” 王宦官作为皇帝陛下身边的宦官,自是知晓李默是何人,接过旧纸行了一礼便离开了君翔殿。 …… 默写了半个晚上诗词的李默精神劲儿不太好,昨晚躺下后,他生怕遗漏了一两首脑海中的精妙诗词,又逐一的想了许久,发现没有遗漏才睡去,可还刚是睡下,大兴宫前的鼓楼声就响了,只得赶紧起身驾着老马去皇宫当值。 立政殿前,他看了会儿天上那差不多是上午十点钟的太阳,在门口寻了一个阳光醉充足的地儿,靠着红墙打起了盹儿。 “先生,昨晚可是没有休息好?” 李默揉了揉眼睛,见着还是昨日那个宫女装扮的小公主,忙是行了一礼,说道:“公主,这一声先生在下可不敢当。” 此处是深宫,面前的小女孩是公主,可不能因为其叫自己先生就真当自己是先生了,万一被人瞧见,就成自己在和自己找不痛快了。 小丽质白了他一眼,小嘴抿着,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李默再是拱拱手,不着痕迹地向着立政殿门一侧的高大树干瞥了一眼,朗声说道:“回公主,在下精神的很,只是刚刚在想事情,神色上不免显得有些困乏。” 小丽质心思单纯,也不觉得他话中有假,拿着手中似是刚刚写好的字递给他,说道:“那就请先生帮丽质看看吧。” 李默昨日第一次见到小女孩,也没有过多的时间去问冬梅她们女孩的身份,此刻听到公主自称丽质,想起了太宗皇帝那位早早玉殒的嫡长女。 贞观十七年,长乐公主因病去世,因生前受太宗宠爱,后陪葬昭陵。 再看眼前宛如瓷娃娃的小女孩,想着她再过十三年就会因病去世,李默心中又道了声好可怜的孩子,淡去了一些对皇家的畏惧,满是怜爱的看了下她,接过她手中的纸看了起来。 纸上是李默自己写下的《咏梅》,字迹也是模仿他最擅长的瘦金体所书,笔画间的柔美、娟秀有了几分神似,观后的感觉倒也让人心中生不出不适的感觉。 当然,这只是因为各方面原因于书法一道上成了流派的李默之感,但是小女娃这一应字,放在一些朝上官员当中,许会令不少人汗颜。 李默将纸还给了小丽质,见着她笑着露出了一排整齐洁白的小齿,不知怎么就又摸了摸她的发髻。 小丽质刚见他时就未曾对此反感,而后又决定与他学习书道,就更不会反感他这样,此刻反而还有些不曾感受过的轻松。 “公主之字,与在下字迹神似有了,只是字体筋骨上意蕴差着,不过以公主这般年龄,做到如此也是罕见。”李默认真说道。 小丽质没有因为他这一番中肯的评价生出多少失落,小小的身子一本正经的给李默行了一弟子礼,问道:“丽质该如何学得先生字体?” 李默忙是躲开公主的行礼,说道:“公主想学在下的字体,是在下的福分,想要习得,还是要从最为基础的笔划学起。” 小丽质笑了笑,向着立政殿大门喊了声“出来吧”,便见有两个小太监抬着放有笔墨纸砚的书案走来,竟是早已做好了准备。 两个太监将书案放好后,小丽质亲自磨墨。 李默摇了摇头,看着公主这般样子,心道她此番作为应是被皇后娘娘默许了。 “先生,墨磨好了。” 李默点头,将刀放在墙角,开始于纸上写下了一字字的笔划,由简到难,再到一些笔划组合好的偏旁,一刻未停,直至两柱香后,写满了三张极大的宣纸才是停笔。 “公主,最近就先临摹在下写好的这些笔划,过些时日再去模仿,半年之后应该会有所成。” 公主认真地点了几下头,又吩咐着一边候着的两个小太监将书案抬回去,左右看了看发现无人后,拿出一个绣着花纹的精巧布袋递给李默,说道:“这是昨晚我问娘亲要来的上等蜜饯,就算是犒劳先生了。” 说完,她也不管李默要不要,掂着小脚就将蜜饯塞到了其手中,而后小跑回了立政殿,许是紧要临摹先生刚刚写好的笔划去了。 李默拿着手上的布袋挥了挥,想着这么乖巧的小公主,怪不得史上记载太宗皇帝会那么宠爱她。 第三十一章 陛下传唤 “以后注意一些,莫要被别人看到你与公主那般亲近。”冬梅于一棵光秃秃的大树后走至李默身前说道。 李默嘿嘿笑了几声,一脸单纯地说道:“冬梅姐姐说的是,不过不是没有别人么。” 他这么说,却是存了与冬梅亲近的意思,没有别人,那冬梅自然不是别人。 冬梅媚眼撇了他一下,说道:“你入宫时,看你一脸白净稚嫩,许是乖巧的小郎君,现在看来,倒是个小滑头。” 李默说道:“李默自小就不是出身在书香之地,且冬梅姐姐慧眼如珠,在姐姐面前装乖巧很累的。” 冬梅笑着摇了摇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酥饼递给他,说道:“宫卫当值在五更四点,看你样子就知道你昨晚没有睡好,想来你起来也顾不上买些吃食就急匆匆的向着宫里来了,肚子应是饿极了。” 李默确实是饿极了,接过酥饼便直是咬了一大口,一边嚼着一边含糊说道:“冬梅姐,你人真好。” 冬梅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柔色,说道:“公主昨日、今日之行都出自殿下授意,不必担忧什么。”说完,她也未在殿前多待,走回了内里。 李默冲着那动人的背影再是嘿嘿一笑,专注吃起了手中的酥饼,身子也安心地靠在了殿墙上。 教授公主习字,还是当下最得陛下宠爱的公主,怎么也轮不到自己这个宫卫逾越礼制来教,最起码得是那些书法顶尖掌管朝中经籍图书的那些秘书省秘书郎们来教,自己先前给公主写下那么多的笔划,也只是不忍拒绝那可怜丫头的冲动所为,虽也猜到有可能是皇后娘娘的默许,但怎么能比得上由冬梅口中道出而来得踏实? 吃完了酥饼,李默擦了擦嘴角,将油纸捏成一团塞进了玄甲下一身黑衣的口袋中,抬头看了看,发现一个穿着较为不同的老太监正向着立政殿走来,便抱起横刀准备拦下。 在立政殿前值守,除了要负责殿内安全,如若是立政殿之外来人,还需将之拦下,等着红墙门后厅房值守的宫女太监们去通报后才能将之放行。 “还请公公止步。”等着老太监走在近前,李默说道。 老太监也不以为意,冲着李默笑了笑,问道:“当下可是李默李郎君?” 老太监自然就是先前被皇帝陛下派来的王宦官,知晓陛下很看重对方,故称呼言语间多有尊敬。 李默却有些疑惑,心道宫内老太监可不多,大多都是侍奉在皇帝、太上皇左右,他这么问,难道是? “见过公公,正是在下。” 王宦官点头,说道:“陛下传唤,随杂家走一趟甘露殿吧。” 此时,在殿墙内厅房值守的小太监也发现殿外来人,见着是侍奉在陛下身边的王宦官,忙是行礼问安。 王宦官倒也没有露出什么骄横之气来,满是善意的看了眼疑惑的李默后,笑着冲那小太监说道:“你且回去通报一下,就说陛下传唤李默,可别让皇后殿下觉着李郎君玩忽职守。” 第三十二章 溜须拍马?(求收藏和各种票票) 李默到底不完全是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像是太监一类的人,没有丝毫瞧不起对方的想法,毕竟若不是生活所迫,谁又愿意入宫当阉人? 而且因为王宦官先前对他表露善意,他反而对着这个老太监颇有好感,一路上倒也聊了好些话。 而老太监可是清楚这位主献上的马蹄铁之法给大唐带来了不少的便利,自从马蹄铁被大家试验有用之后,随后便被大家下令应用于全国的卫府中,虽然不知其具体为大唐省了多少钱财,可陛下最近在看户部呈上来的政报时,眉眼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昨天大家在朝上说要再修一座宫苑,魏徵那直厮汉还专门来甘露殿以国库银钱不足反对,可当大家扔出最近户部呈上的奏折后,直厮汉当下面色就给红了,道下一句大兴宫毕竟是前朝所留,陛下想要再修一座宫苑倒也合情合理,不过陛下还需要谨记前朝亡故,随后便告退离开了。 马蹄铁啊,马蹄铁,还真是咱大唐的祥物。 两人便是有说有笑的走过了一条横街,来至一座高大门楼前,入了门楼之后,便见殿宇廊庑无数,瓦顶琉璃闪耀夺目,宛如仙宫。 李默平时从未踏入过这里,只是远远的于宫城大街看上几眼,哪里有近处瞧过,此时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他,便是沉浸在了这一片恢弘中。 “李朗君,走了,咱们可莫让皇帝等的紧了。”王宦官看着李默那一脸痴态,笑着提醒道。 李默笑了几声,随着老太监的步伐登上了甘露正殿的石阶之上。 待是两人进了殿门,王宦官以眼神示意李默正在殿内一座屏风下处理政务的皇帝陛下,而后自己退出了殿外。 李默看向皇帝,他听老李讲过当今圣人,对皇帝的评价永远都是几个词,英明、果敢、神武,似乎历史上除了玄武门一事上,对于皇帝的评价也都是这般。 自己也并不是没有见过皇帝,东市汤饼摊前见过几眼,可那会就根本没有想到其就是皇帝,只是瞥了几眼,在皇城校武场也见过,但距离太远,看起来又不怎么真实。 此刻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着对方,却忽然有些梦幻的感觉,心下也不知是复杂还是激动。 皇帝陛下见李默进殿许久没有动静,便抬头看了他一眼,可也没说什么,就又低头继续处理起了政务。 李默心下一惊,这可是皇帝陛下,虽然这位是历史上有名的大度皇帝,可也别因为自己无礼给记恨上自己,届时还怎么抱皇帝陛下大腿? “微臣见过圣人。”唐朝不兴跪拜之礼,故他只是弯腰行礼说道。至于他自称微臣二字,还要说到那日在他入选宫卫后,一应三十骑皆被皇帝陛下下旨封作了“威武校尉”,这等官职倒是没有甚权力,只是一介武官散职,可也算是皇帝的臣子了。 皇帝陛下没有去搭理他,就似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一般。 到了现在,李默反倒是平静了,心道看来这不管是哪个时代,上位者在第一次面见自己的某个下属时惯用的手段都是保持沉默,便是站在殿中一侧,默默然的低头等待着皇帝先行说话。 而此时,皇帝虽是拿笔在桌案上勾勾写写,可时而也会用余光去瞥这长相漂亮的少年。 许久后,皇帝见其脸上没有丝毫的焦躁与不安,心中也是大为满意,放下笔,声音中正平和问道:“李默?” 李默瞬间精神了起来,行礼道:“正是臣下。” 皇帝陛下再问:“马蹄铁是尔所献?” 李默没有想到皇帝会直接问自己这个问题,但也没有神色慌乱,说道:“是臣献上。” 李世民点点头再问:“尔如何想到这般妙法的?” 李默说道:“回陛下,臣想着,人能穿鞋抵御山石草木,马自然也能够穿鞋,只是寻常布帛丝絮无法承马匹之重,臣便想到了铁。” 李世民有些愕然,心道这马蹄铁诞生的最先想法竟是这么简单,可细细想来,又是合情合理,随即他面色恢复如常,说道:“马蹄铁于国来说是大功,你本可以以此封爵,可朕却听叔宝说你并不想获得此功,反而是想要以马上战功来封爵,可有此事?” 李默语气正色说道:“这正是臣心中想法。” “只是朕让你来了宫中当值,这马上封爵于你来说似也遥遥无期,你可有怨言?” “臣凭陛下吩咐,绝无怨言。” 李世民听了他这话,却是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李默不解,心中有百般疑问陛下为何取笑自己,可哪有那胆子,只能看着这铺着朱红地毯的地面一言不发。 皇帝陛下笑够了,但看着李默那张似乎神色有些委屈的脸,又有了笑意,说道:“你这小子,还真是一点都不掩饰自己身上那满身是油的本性,既然你这般说了,就好好在宫中当值。” 说罢,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忽而又道:“朕观你的字体取之正书(楷书),但在行字间又笔法外漏,与正书风格迥异,其名号是?” 李默刚还在想着皇帝为何说自己满身是油,此时又听着他问自己书体,急忙是道:“臣这字体名曰瘦金书。” 李世民问道:“何解?” “回陛下,金取两意,筋骨瘦而不失风骨,笔力锋转且如屈铁断金,故名瘦金书。” 皇帝思忖片刻,发现少年这两句话竟是道明了其书法真意,来了兴致,拿笔在桌上以着瘦金书写下了那首《咏梅》。 “看看,朕这字得了你瘦金书几分神采?” 李默接过,看了几眼后又瞄了一眼满是笑意的皇帝,说道:“陛下这字,已经得了十分。” “嗯?”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李默心道,看来这天下皇帝也并不都是喜欢拍马之辈,也有些明白先前皇帝为何说自己满身是油了,笑了笑,说道:“陛下这笔锋行字间臣无甚可说,只是意上差了些,可您与微臣又不是一人,意上相比自然不一,此间现象理应如此,故臣说您这字得了十分。” 第三十三章 虞世南的评价(求收藏和各种票票啊) “哈哈,和你这般少年郎说话就是舒心,不像和那些个老顽固,你放心,朕不会忘记你献上马蹄铁一功,宫卫先好生当着,日后朕会许你用处。” 听了皇帝陛下这么说,李默心中有些乐开了花,有道是不怕领导天天骂你,就怕领导记不住你,只要皇帝陛下记住自己,终归有自己抱大腿的机会,且皇帝还亲口许诺了。 不过他面上也未露出多少兴色,拱手弯腰行了一礼说道:“微臣谨记陛下所言。” 李世民冲着他摆摆手,一边执笔又看向桌上的奏折处理起了政务,同时说道:“你且退下吧。” …… 秘书省处于宫城朝区大兴殿西侧的官署院落中,署内官员平时大多清闲,除了偶而去校正经史典籍,一般情况下要么读书,要么聚在一起研究学问,再或者谈些书画诗词的雅事。 且说褚秘书郎,半月多前因为国朝史籍修撰一事亲眼见证了大唐的第一副马蹄铁诞生,虽也替皇帝陛下替大唐开心,可令他更为上心的还是那张旧纸上的字,每每思及那字里行间从未见过的笔锋,就像是闻了美酒香味而喝不到酒的老酒鬼一般浑身痒痒。 想要平息“酒瘾”,他只得每日拿出那日临摹好的字迹去看上一会儿,可临摹下的终归不是原物,少了笔锋间的灵动神意,哪能过瘾,心中不痛快了好些时日。 今日秘书省无事,他便又拿出了那张临摹的字迹看了起来,痴态外漏,哪还有当朝书法大家的风骨? 其余官员心知褚秘书郎对书之一道已经到了某种无法理解的痴迷,且他这般又不是第一次了,倒也见怪不怪。 忽然有小太监走入官署,一众官员瞧着其面熟,知晓对方是日常侍奉在甘露殿左右,心道许是来传递陛下的口谕了。 甘露殿的小太监可不怎么好当,平时陛下要传唤哪些官员,可都是由着他们来跑腿儿的,由此便需要记住在宫城官署内的各个官员模样与名字。 宫城的官署不少,此地的弘文馆、门下省等,还有东边的中书省、舍人院等,仅是要职官员就多的如繁星,一个个记下来的难度可想而知,且还不能记错,万一传令传错了人,先不说别的,就是得罪那些个官员们,就够自己喝一壶的,而要是传到王公公的耳中,免不了要打顿板子好些天才能下床。 对于正受皇帝恩宠的褚秘书郎,当然是官署要职的序列,小太监自不会记错,冲着诸位官员行了一礼,而后他走在正是痴态的褚遂良身前,见着对方并没有发现自己,便当先行礼说道:“秘书郎,陛下给您送来一物。” 褚秘书郎听到陛下二字,神色才是回转,看向小太监手中用金色布帛包着的事物,似是想到了什么,哪管礼数不礼数的,当下便自其手中“夺”了过来。 他轻轻将布帛拆开,见是那张在梦里不知出现了多少次的泛黄宣纸,终是露出了半多月未曾出现过的爽朗笑容。 小太监见他这等模样,心中道了声好生怪异,而后向着诸位官员行礼,走出了官署。 此时再看褚秘书郎,笑得满是皱纹的脸都贴在旧纸上了,恨不得要钻入其中的模样。 有一同为秘书郎一职的中年官员走在近前,语气有些调侃道:“遂良兄,这是得偿所愿了?” 褚秘书郎轻轻放下旧纸,说道:“得偿所愿了,卫城你平时也好书,你看看这真迹,到底有没有某说的那样传神?” 被叫做卫城的秘书郎,家世可是了得,出自并州王家嫡系,于武德六年,现太上皇陛下举办制科一试(唐朝科举一种,皇帝不定时举行)中凭借赋、字二道了得成了魁首,直接被封作当朝从六品下侍御史一职,虽其中不无有王家大阀的能量,可他也是朝中少有的德、才、能三者兼备者。 王卫城笑了笑,顺着褚秘书郎所指看向桌面,随后也似乎陷入了那日在甘露殿时褚遂良初见李默字迹时的惊态。 良久,一声“好彩”自二人身后道出,却是不知何时,二人的身后站来了一位老人。 听着声音,秘书省其余讨论学问的官员最先反应过来,无一不起身向老者行礼问安。 褚遂良随即也扭过身去,见是老者,面上一喜,行出一礼,而他这一礼,却不像那些官员,而是执弟子之礼。 “虞师,您身体好些了?” 被当朝书法大家褚遂良称师者,也只能是现任秘书省的秘书少监虞世南,这位老人算是三朝臣子,大业元年任起居舍人,后被夏王窦建德俘虏又做了黄门侍郎,武德四年,夏王被当今陛下诛杀,其又被授为弘文馆学士,与房玄龄共掌诏告文翰,武德九年迁太子中舍人,年末,又做了从三品秘书少监,算是做到了臣子的巅峰。 而于书法一道,他更是师承东晋书法大家王羲之七世孙智勇和尚,尽得王羲之书法真传,被当朝各书法大家尊称为当世书道第一人,于褚遂良,更是成就了一对师徒佳话。 到当今贞观四年,其已是年逾古稀,人老自是多病,月前受了些风寒,在家中歇息养病,病是差不多好了,也不在家中闲着,便存着来秘书省看看,最近朝中有无大事。 “唉,人老了,区区风寒就在家中待了月余时间,不过这字是谁人所书,看这笔锋已经登了大雅之堂。” 大雅之堂,喻为完美,无可挑剔,而虞世南评说大雅之堂,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旧纸上所呈书道已与他齐驱。 褚遂良没有觉得虞师是在自谦,笑过几声后,说道:“回虞师,书这字者还是一未及冠的少年郎呢。” 虞世南雪白的双眉一挑,须知书法一道上虽也有“天眷”一说,可成就大家也需数十载时光积累,就是被世人称作“书道天眷”的右君大家,在年少时也只是显出峥嵘,哪里能够写出这般可流芳百世之字? 第三十四章 年关 褚遂良哪能看不到师父眼中的疑惑,便是道出了李默近来的一些事情。 虞世南听着,少年郎书道能有此成就,武道却能开三石五斗弓,献上利国器物不邀功,却有心做个马上万户侯,不禁是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少年产生了一些敬佩。 又再看向桌上旧纸时,觉得那字比先前都要更耀眼几分。 “这般少年,陛下怎能放之当一宫卫?着实有些浪费其才情。”虞世南忽而感叹道,似乎也只有他这般老臣以及与魏徵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言官敢直言陛下的不是。 褚遂良听之有些惶恐,生怕性情直爽的虞师还会继续说下去,忙是出言回道:“虞师,在那日宫卫大选时,卢国公与蔡国公都曾说过这般话,可陛下未曾做出答复,依旧是将少年安排去了宫中,许是陛下心中有了打算。” 他这样惶恐,可不是怕虞世南这像是背后嚼陛下舌根的言语影响到自己的仕途,秘书省虽然不是国朝权力中枢所在,可却也有派系之分,别看平时大家一脸和气相谈甚欢,可人心隔着肚皮,谁知道有没有人盯着虞师这个从三品的秘书少监,虞师已经老了,可别因为一些言语最后落得晚节不保。 虞世南到底是年逾古稀,算作是三朝臣子的他一直都是慎言慎行,刚才说出那等算是“小逆不道”的话也是因为少年实得他佩服,听着褚遂良这么说,笑过说道:“老夫今日来,也是存着与陛下见上一面说些国事,刚好一会儿去见陛下时说道说道这少年郎的事。” 见着陛下说道说道,那他这些话自然就不是背后嚼舌根,而是谏言了。 褚遂良此时也心下唏嘘,虞师一生为官谨慎清廉,又怎么会犯这等错误,这时看着虞师还是站着,急忙让出了自己桌前的高椅。 虞世南笑着坐下,也未思虑刚刚之事,拿着桌上的旧纸看去,忽又发现那词意精妙,与少年瘦体字配合起来大有可品,便是一边入神看着,一边以枯瘦的手指于桌案上轻敲了起来。 在虞世南来后除了行礼问安后一直未曾言语的王卫城见此不禁摇头,心道了声果真出自一家,随后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褚遂良,回到了自己座前。 片刻过后,虞世南敲击着书桌的枯瘦手指停了下来,可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依旧是盯着旧纸目不转睛。 褚遂良清楚他的性格,眉头露出了一丝纠结之色,片刻后叹息一声,说道:“虞师,您要是喜欢这字,尽管拿去细细品味。” 只见虞世南先前还是一脸沉醉模样,听着他话后,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本是见着登善(褚遂良,字)你喜爱这字,老夫也不好意思夺人所好,既然你这么说了,老夫便将之收下了。” …… …… 李默不知,自己写出的瘦金小书又入了一位历史名人之眼,被皇帝陛下口头上许诺过的他,迈着有些流气的步伐,一路向着立政殿方向走去。 只是想着事情,这宫城街道又太宽太长,他并未发现身后正有一帮人在打量着自己。 “那人是谁?也太不得体了些。”一位身子显得肥硕的十岁左右男孩向着身边的一位年岁较大的老太监问道。 老太监好好看了一眼那个护卫的背影,想起了他就是最近宫内被好些人议论的少年,低声说道:“回越王殿下,他是那个在前些日子宫卫大选时以宫泽硬弓三箭射中百步外箭靶红心的那位。” 越王,自然就是长孙皇后与陛下的二子李泰了,其虽不是长子,可受到的封赏未必差了当今皇太子李承乾多少,其刚一出生,便被当今太上皇封作宜都王,次年,又既不符合礼制的被封作卫王,授予上国柱,而在贞观二年,被圣上改封越王,同时被受封为扬州大都督与越州都督,未来事先不提,光是这般封赏,足以看出皇帝陛下对他的宠爱。 李泰想了想,说道:“吾倒是听说这事了,据说他长相俊美,宫里有不少宫女都还议论他呢,只是他不是在母后的立政殿当值,怎么从陛下的甘露殿出来了?” 老太监说道:“殿下,老奴也只是最近和王宦官闲聊时才知,最近被城内各卫议论的马蹄铁就是他献上的,据说他还能写得一首好字,就是褚公看之都自叹不如。” 李泰若有所思,他如今虽在宫中居住,可也监管着扬州与越州军机事务,对于马蹄铁一事自是比身在宫中的老太监更为清楚其功效,此刻闻着对方还有让褚遂良都自叹不如的行字功底,本就爱好书、文之道他更是来了兴趣。 “哪天却要与他结识一番了。” …… …… 李默进宫是在腊月十四,距离年关也就是半月时光,待是差不多习惯了宫里当值的生活,却也在不觉间就到了年三十。 近些天来,因为要迎接新年,宫里变得异常忙碌,冬梅整日指挥着一大帮子太监宫女们布置殿内庭园回廊,李默偶而也被叫去内里挂些灯笼红绸。 刚是在一回廊檐角挂上了最后一个大红宫灯,在一大帮子宫女们的喝彩下,李默像是世外大侠一般,自回廊顶轻松跃在了地上。 冬梅心疼他不知轻重,怒骂了那些欢呼喝彩的小宫女们,走在李默近前,左右瞧了他真的没事,心中松了一口气,但语气上还是责怪他说道:“明明那边就有木梯,你却非要自廊上跃下,你在京中只身一人,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在那日李默吃了冬梅的一个酥饼后,两人的关系不知怎么就变得亲近了好多,可让不少宫女们嫉妒得要命。 李默露出了个只有人少年时才有的单纯笑容,说道:“冬梅姐,这回廊不及丈高,哪能摔着?还有没有忙要帮的,要是没了,弟弟可就回家了。” 却说这年三十,圣人体谅一应护卫,可宫里又需有护卫值守,便出台了轮休制度,那些刚刚入宫当值不足五年的护卫们先有三日休沐时间,随后再来值守三日,直至十五之后再恢复如常。 李默入宫当值还未满一月,今日算是他的休沐时段。 冬梅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这皮猴子,说你是为你好,此时反而心中不满,回吧回吧。” 第三十五章 除夜,酿酒 李默牵着老马离开了皇宫,去东市买了三斗上好马料,几盒朱红,一斗上好的阿婆清,街上碰见几个同僚,相互道贺了几声祝寿禄延长,也就回到了亲仁坊。 街坊邻居们的家门上都挂起了红灯桃符,有几个闲散汉子于自家门口,看着巷曲里来往人流,笑着骂上几声旧年破烂事,再是美美吃口自家婆娘刚做好的热面,脸上却是没有了往日的忧愁,皆是一片喜色。 李默一一与他们打过招呼,回到家中后,在马厩中给老马扔了一斗上好马料让它好生吃着,自己则是回到被自己改成书房的西厢房中,拿着买来的朱红将好些宣纸染红,又去厨房调制了些面糊,将红纸裁剪粘合成两条细长模样,才是研磨提笔写道: 绿竹别其三分景,红梅正报万家春。 字迹不再是显瘦美感颇多的瘦金体,而是庄严大气的唐楷,用作佳节充当对联极是相和。 在这个时代,除夕当日自是没有贴春联这个说法,只是李默在这个习惯上并没有被一群唐人马贼同化,在阴山的那个贼窝时,每至除夕,秃爷拿着刻有“神荼”、“郁垒”几字的桃符往寨子大门上挂,他便是拿着写好的对联往两片桃符边贴。 武德四年的除夜,那是他在这个时空过的第一次年,老李见他在桃符边贴了写有诗句的红纸,不解去问,他喝了一大口高粱酒后,说小爷我这是在怀旧。 寨子中虽然都是些刀口上舔血的贼厮,可问题老李通晓史籍典故,中原兴衰四千年,哪里有在除夜贴红纸的说法? 老李当下便给他后脑勺赏一个巴掌,说道,你真当耶耶傻?可李默却不改口,直到被老李多赏了几个巴掌后,才改口说贴红联看着喜庆。 在门前被一大堆街坊邻居好奇地注视下,李默拿着面糊贴好春联,抬头好生看了会儿两条红联,直到看得眼睛有些通红,他这时才跑回厨房拿起坛子咕噜噜地喝了好大一口酒。 这家宅院原来应是住了不少人,厨房有两个很大的灶台,喝了酒心下平静地李默擦洗了一个平时不怎么用的大锅,将买来的一斗上好阿婆清都倒了进去,随后在院中找来一根竹竿,将竹竿内的竹节全部打通,拿刀子在一个木制锅盖上刻出一个缺口,刚好能放下竹竿,而后在竹竿的另一头放了一空的酒坛,然后在灶下添柴生火。 明天是元日,他应去翼国公府拜访秦琼,过节拜访自不能两手空空,便寻思着去蒸些这个时代没有的高度酒送去,而且,他也该为今后置办一些家业了。 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太阳落到了院中梨树的西侧,一斗阿婆清被蒸出两小坛高度酒,李默倒了一小碗,品完之后,觉着约莫是赶得上另一个时空的低度白酒,不过但对于大唐来说,应是烈酒中的烈酒。 还未将酒坛封好,院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十二,某来了。”声音洪亮,像是一头壮硕的黑熊吼出来的。 李默摇头,听出这是程处亮的声音,心道这憨货大过年的不在家待着,来找自己作甚。 出了厨房门,见着并不只有程处亮一人,尉迟宝琦也在其身侧。 “原来是处亮、宝琦,今日可是除夜,不在家中待着?” 尉迟宝琦撇撇嘴,说道:“在家中待着有甚意思,且我家大人(父亲)就说了,除夜除夜,便是要将一年的晦气都除掉,除在家中可不好,我与处亮想了想,十二你一人独居长安,恰好花江楼今晚有乐子,不如就带着十二你去耍一耍。” 李默笑着,正要问花江楼到底有何乐子,却见程处亮一脸严肃,然其鼻子却像是在努力嗅着什么,问道:“处亮,这是怎么了?” 程处亮听李默相问,忽然上前搂住他肩膀,嘿嘿笑道:“十二,你是不是背着某和宝琦藏了甚好东西?” 尉迟宝琦看了一眼这憨货,说道:“我说处亮,你今日莫不是被什么妖邪附体了吧?光是动动鼻子就能闻到十二藏了宝贝?” 李默这时也才想到,宝琦从小就有鼻渊(鼻炎)的毛病,可处亮没有,自己自蒸酒开始就一直在厨房待着,一身酒味定是被他闻到了。 李默笑了几声,说道:“处亮、宝琦你们来的恰是时候,找乐子一会儿再说,某是真有宝贝,随某来。” 说着,一行人来至厨房,就是尉迟宝琦鼻子再不灵光,此时也闻到了满屋的酒香,二人都出自将门,对于酒是爱的极深,闻着酒香,看着灶台上两小坛酒,不禁腹中馋虫大动。 李默取出两只平时喝酒用的小碗,放在二人近前满上。 程处亮性子急,见着李默将酒斟满后,当先拿起其中一碗如平时饮酒般一口而尽,可他哪里能够想到,这酒可不是平时自己喝惯了的西市腔、阿婆清,刚入口却有甘甜之意,可紧接着口舌、喉咙就像是一口气吃了好些茱萸一般火辣,再然后酒气上涌,将脸涨成了通红。 李默一拍大腿,无奈说道:“却是某忘了说了,这酒闻着香,实则是烈的很,像是处亮你那样一口干了可不行,得是小口小口的品才是。”说罢,自己端起小碗酌一小口。 尉迟宝琦冲着酒意上涌只得手舞足蹈发泄的程处亮嘿嘿笑了几声,学着李默的样子喝下,只觉嘴中清香过后胸腹竟是一阵温热,刚刚在外行来经受的寒意都消散不见,嘴中不禁喊道:“好酒。” 程处亮此时终于是缓过劲儿来,长长呼出一口气,满是惊讶地看向李默,说道:“十二,某从小就被我家那位教着饮酒,从小到大饮酒无数,不敢说天下好酒尽入某腹,可只长安城市面上有的美酒绝对都有尝过,你这酒比剑南烧春还要烈,比浔阳湓水还要香醇,此酒取之何地?” 一边的尉迟宝琦也是满脸好奇的看着李默。 李默端起酒碗,长长饮下说道:“不才,正是某自己酿的。” 第三十六章 鱼白(求收藏与各种票票啊) 酒是好酒,三人分了一小坛,尉迟宝琦承了其父的一张黑脸已经是变作黑红相间,程处亮衷心评价着,此酒若是在长安城一出,定然会引起无数人追捧。 李默趁此时机,道明了自己今后想要凭此来置办家业的想法,也说动了面前两位长安城贵族子弟入伙。 两人都不是家中嫡长子,日后不可能世袭爵位,待是各家大人不在,定是要另立家门,凭借着日后当官挣的俸禄,养家糊口之余哪里能像当下这般逍遥快活? 当然,李默自身一人也非就置办不出一番家业,而自己若想要在帝国权力中心厮混以求顺当接回老李他们,操持商业只能居于幕后,此番一是无法将家业办大,二是国朝抑商重农,且明文规定官员及其近亲不得从商,若是被御使发现查办,多年努力一朝散去不说,且老李他们该如何? 而他这些天与程处亮他们相处,也知晓了长安城各大商人几乎都受着各王公贵族们庇护,就目前商贾行情来看,与这些在长安城乃至整个唐国根深蒂固的家族合作才是正途。 再说这些王公贵族们,如今长安城生活纸醉金迷,虽然他们皆有食实封、月俸、力课等多项收入,可一年下来维持全府的体面生活,大多也就不剩多少,再加上自个儿以及儿郎们平时在长安城花柳之地花销花销,就更不剩多少了。 商贾来钱快,王公们需要钱财又有能力去庇护商贾,双方自然也就勾结在了一起,至于可能存在的御使监察,给他们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如何,且就算任他们查,最终也不会查倒自个儿头上,当然,被大多数朝中大员及陛下惦记着的王公另当别论。 此时,三人又谈了些必然要涉及到的利益问题,李默献出蒸馏酒更为精细的秘方,两位小公爷出钱出人出力,可别见此时这二人心中都有打算,到头来是真心念及与李默的交情,刚开始只要其中一份利益,剩余八份皆归李默之手,后来在李默的要求下,两人才一人占了三份,由李默占四份。 尉迟宝琦还想再饮,可看了一眼外边天色,竟已是暮色深沉,眼见就要黑了,起身说道:“十二,这酒坊一事年后再说,刚到你这儿某不是说了,花江楼有乐呵事,今晚他楼中三花会出台献艺,若有郎君及了她们的要求,还会亲自陪酒一亲其芳泽,似乎从不陪酒且那次与你眉来眼去的美人鱼白也不例外,现在天色不早了,吾等应是早些去寻一好的位置。” …… …… 说起花江楼,今日和平康坊里的大多烟花之地不一,别家在这天都是闭楼谢客,给楼内的娘子们好生休养一天,他们倒好,年间只有除夜开楼,次年元日至十五都是闭楼,且在除夜这天光是进楼都要十贯开元通宝,且据说楼内花销比平时都要贵上一倍。 不过这般做也不是他们主事得失心疯了,而是在这一天,从不在一天内同时登台献艺的楼内三花都要献艺,今年他们还放出消息,若有人应了三花的要求,三花会亲自于桌前陪酒,其中还有一位是从来没有陪过酒的鱼白大家。 如此可让长安城不少不差钱的主儿趋之若鹜,有人为了寻一好位置,竟是连着花钱数日都住在了楼中。 楼内一间雅阁,朝云和青鸾在铜镜前前伺候着鱼白梳妆。 只是不知为何,两个平时乐观的侍女将忧愁写在了脸上。 青鸾拿着木梳给鱼白将头发理顺后,叹息一声,说道:“姐姐,您的身契已经自己赎了,又何必为了我们答应主事今晚献艺陪酒?需知道那些人都是些道貌岸然之辈,让您陪酒还不知道要作何要求。” 鱼白恬然一笑,起身刮了一下青鸾的鼻子,说道:“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平时也姐姐姐姐的叫着,楼里不是什么善地,姐姐走了,就你们两个心思这般单纯,还不得被别些人欺负死? 陪酒又能如何,再者说了,管事的不也答应姐姐的要求了,得是作诗者最佳,想来善诗者心地必不会有太多龌龊。” 青鸾今年岁十四,正是情绪来去都快的年龄,听着鱼白姐姐这样说,不禁是破涕为笑。 另一边的朝云听着青鸾笑声,心中最后的忧愁也就散了,给鱼白的发丝上别下一根金银相间的发簪后,她说道:“姐姐,你提出作诗可是心念那位李郎君?” 且说前些日子,青鸾与朝云二女女扮男装去东市欲要买些布帛,忽然碰着李默与程家小公爷一干人结伴去酒楼吃酒,两人正是想着打听那位郎君的事情,便也跟了去。 随后经历了程家小娘子找上门来的事情,自然也就听到了李默写出的云想衣裳花想容这诗。 二人回了花江楼后将一应见闻及那首诗告诉鱼白,佳人面色失落,唇间念着诗句,心中却生出了一种很莫名的嫉妒。 鱼白一夜胡思乱想,次日起身后,她拿出了这些年挣的钱财,又想着多年风尘奔波也应报了当年上家对自己的救命之恩,随后拿着钱财找见了上家,说出自己想要离开花江楼这等风尘之地的想法。 花江楼上家管事倒是没有为难她,拿了她一部分钱财当场就将她的身契撕了,可奈何她又对青鸾、朝云二女割舍不掉,就又存了干脆为两女也将身子赎了的想法。 只是二女到底是被花江楼培养多年的清倌人,这么些年从未正式在花江楼献艺卖唱,身价与身契上所示的钱财自不可能衡量,而鱼白为自己赎身剩下的钱财却也不多,日后还要在长安城中安家,那可都是消耗。 也是因此,才有了今日她应是自由身,却要在花江楼献艺陪酒一说。 此刻,鱼白听着朝云说到李郎君,心中却是有了些忐忑,若是他不来,那今日自己又该如何自处,难道真要委身去陪别些男人酒吗? 第三十七章 花江楼 李默一行三人出了门后,直是向着平康坊南的花江楼走去,一路上见着几波早已在街上游荡的驱傩小队,敲锣打鼓、奔奔跳跳的好不热闹。 李默没有见过这般景象,看着驱傩小队一个个带着鬼怪面具,敲锣打鼓念叨着什么“拦着门,放气熏,去头上”之类的话,转身问一侧的程处亮道:“处亮,这是何故?看着还挺有些意思的。” 程处亮知道李默来自云州边塞那边,定是不知长安城这边除夜的习俗,笑了几声说道:“某也是听家中上了年岁的下人说过,说这是在驱赶邪怪,你别看他们现在只是一小波一小波的,等着禁夜之后,他们能够汇聚成一大波,千八百人是常见。” “而这些人中,都是一些街坊间喜欢热闹的,与武侯们打过招呼,倒是在禁夜钟响后都还可以在街上闲逛。” 这时,尉迟宝琦插话道:“可不止这些,等着驱傩大队彻底汇聚成了,还能被允许入宫驱邪,现在咱们是宫中校尉,平时来回出入宫里倒是不说了,小时候某与兄长好奇宫中到底是个什么样,就曾混在驱傩队伍中在皇宫走了一个来回。” 李默看着他一脸怀念,好奇问道:“宝琦兄可是在皇宫领略到了别样风采?” 尉迟宝琦摇头,冲着一边的坊墙啐了一口唾沫,说道:“走的某脚都疼了,结果等到了宫城一看,就是灯下一摸黑,屁也没瞧见。” 李默与程处亮不禁是大笑起来,皇宫虽在夜间称得上灯火通明,可放任百姓们组成的驱傩大队入行,许也只是能够在宫里各街巷中走,而宫城中的街巷宽的很,夜色深沉,又哪里能够瞧见什么。 …… 平康坊南,街巷间比常时显得冷清了不少,不过想想也是,别家青楼在除夜都关门大吉,就开着的花江楼还收十贯钱的入楼费,除了不差钱的,谁愿意花这个冤枉钱乐呵?倒不如在家中陪着婆娘儿郎们烧烧竹子耍子呢。 而在花江楼前,人流不少,其中大多都是那些长安城贵公子的仆人护卫在候着,平时主家为了面子,也会稍些供着他们入楼喝酒,可今日楼中还收着入楼费,想想还是罢了。 三个还是少年郎的禁军校尉来至楼前,左右瞧了瞧那些正在抱团取暖的下人们,说笑几声入了楼。 这花江楼也不是单单一座楼,从外间瞧,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庄园,且还有着外院内院之分。 过了外院,程处亮拿着几块碎金子交足了三人的入楼费用,三人走入内门。 迎面直接就是一条曲折蜿蜒的回廊,回廊两侧檐下尽挂明亮的大红长灯,而回廊两侧则是水光澹澹,原来此间竟是修在一处小池之上。 走过回廊,一处灯火通明的三层高楼入眼,楼内有阵阵丝竹之声传来。 楼外有候着的青衣小厮,见有人到来,点头哈腰上前迎去,交谈几声过后,领着三人入楼。 一入楼,便是闻到了一股动人的脂粉香气,再去一看,一座比之回春阁还要大上数倍的红毯高台就在眼前,台上有丝竹之声配以三位纤瘦女子而舞,除却高台正北正南,东西二侧皆有雅座,有不少人已然入座。 二楼同回春阁一般中空,四周围起的栏杆后是一间间装潢精致的房屋。 三人被小厮带入楼上一间雅阁,阁内典雅,除却一张摆满酒菜的花雕木桌,一侧还有一张书案,案上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 这花江楼,除了楼里的脂粉气息,反而更像是一群士大夫聚会的宴饮之所。 青衣小厮告退,三人坐于桌上饮酒。 只是在先前李默家中饮过那一小坛烈酒后,此时再饮这花江楼间酒,便是觉着索然无味,三人喝过几口后,尉迟宝琦便就推开阁门,几人看着楼下高台上的乐舞又聊起了日后酒坊一事。 随后,楼内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家世显赫的富商贵族,当自楼外传来响成一片的禁夜鼓声后,楼下大门被两个青衣小厮合上,此时却是有再多钱,也入不了这花江楼了。 楼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好彩,再看高台上多出一位满身流露着媚意的丰腴女子,一身齐胸红裙,莲臂裸露,似乎能夺人心魄一般。 “是红袖,她也是以着胡旋舞闻名,看她这般穿着,跳起来想必是比鱼白都要妙了。”程处亮说着,直接拉着李默与尉迟宝琦的手来到阁前栏杆处。 等着舞罢,红袖在台上喘息,半露着的胸前波涛颤动着,让无数看客恨不得钻入那两片雪白间的沟壑之中。 李默却是无甚他感,那位叫做鱼白的佳人胡旋舞步先入他心,而这台上的红袖又太过丰腴,虽符合当下唐人的审美,但在他眼中却是有些胖了。 看着身边两个快要跳下去的杀才,他忙是拉了拉二人,二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恢复了些先前喝酒时谈笑风生的模样。 台上妙人歇得差不多了,有一青衣小厮走于台上,抱拳冲着高台四周一一拜过,说道:“想必诸位郎君都收到了风声,今夜只要郎君们应了咱花江楼三位大家的要求,大家们就有可能与在座的任何一位共饮美酒。” 有人觉着小厮废话太多,不耐烦问道:“不知红袖大家的要求是何,某绝对无所不应。” 接着,楼内也有多人相问,要是有丰腴的红袖美人在身旁陪酒作乐,可是妙极。 红袖面上无甚娇羞,大方向着诸位行礼,语气妩媚说道:“多谢郎君们盛情,奴家爱极了美玉,如果有郎君献上的美玉奴家喜欢,今夜便好生陪着郎君饮酒。” 美玉,且能入了花江楼红袖佳人眼的,那得是价值连城才行,长安城的贵族豪商皆有出行佩戴玉佩之说,待是红袖说完,有好些人竟是未曾犹豫便解下腰间玉佩奉上。 李默摇头,还道这些艺妓提出的要求会是什么雅事乐事呢,原来不过是将自己以另类的方式拍卖出去。 第三十八章 鱼白玉手调着怀中琵琶琴弦,眼见她便要登台献艺,可眉眼上还是有着极难淡去的忧色。 房门被青鸾与朝云推开,她忙是将琵琶放于桌上,看向二女问道:“他来了吗?” 青鸾娇笑一声,说道:“姐姐真的是将一颗芳心都放在李郎君身上了呢。” 一边朝云瞪了一眼都这时了还开玩笑的青鸾,而后看向鱼白说道:“姐姐,在刚刚红袖跳舞的时候,奴与青鸾都看到了李郎君。” 鱼白终是舒了一口气,随即看向铜镜,检查自己妆容是否还有不妥之处。 只是姑娘家多愁善感的性格使然,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又想到那日朝云与自己说程家小娘子生得漂亮,刚淡去一份忧愁没过多久,此时却又生出了新的忧愁,先有出自高门大户的程家小娘子,他还会为自己作诗吗? …… “两个美人都喜欢美玉,我呸,还道是些雅事呢,到底是没有离了铜臭。”尉迟宝琦靠在阁中高椅上愤愤说道。 且说尉迟宝琦,先前虽也对红袖露出了痴态,可在第二位花江楼大家绿袄以竹箫吹了一曲阳春白雪后道出自己也与红袖一样喜欢美玉,他当下竟也是毫不犹豫,摘下了腰间佩戴的玉佩便想要佳人前来陪酒。 眼见着绿袄美目就在楼上流转,谁曾想,先前以着一枚镶金白玉引得红袖美人委身陪酒的一胡商搂着满脸春色的红袖,再次拿出一枚镶金白玉,而后绿袖大家目光就再也没有往楼上瞥,气的尉迟小公爷回到阁中连饮三壶酒。 当然,如果尉迟宝琦报出自家名号,给那个胡商再多胆子,也不敢与尉迟小公爷抢女人,不过小公爷虽纨绔,但也讲理,毕竟自己手中玉佩当了不过也就一百贯钱,而那胡商手中的镶金白玉,看那成色,怎么也有千贯了。 且若是小公爷真放出名声压迫胡商,指不定第二天长安城就会传着尉迟家小公爷因为区区艺妓以权势压迫胡商,如此被那些个贵族大少们嘲笑都是小的,届时传到陛下那里,影响到家中大人的仕途都有可能。 李默拍了拍尉迟宝琦的肩膀,说道:“宝琦,这花江楼的经营说白了也是商贾之道,他们在过年期间只今日开楼,不一下挣够钱财怎么能成,可莫要为了这些事情坏了心情。” 程处亮也道:“十二说的对,现在绿袄退场,也该鱼白献艺了,十二他刚来长安许是不知,但咱俩流连花坊多年,鱼白可不像红袖绿袄那等,出去听曲儿了,说不得一会儿还真有雅事发生。” 尉迟宝琦对绿袄又不是非得不可,之所以气不过是觉着那胡商拿出镶金白玉落了自己面子,听着两人开导现是好些了。 随即三人又走去栏杆处,却是发现了一熟人,长孙冲那鸡子竟就在几人隔壁。 再说一下这长孙冲,身为当朝除却皇家最有权势的长孙家嫡长子,和大多数王公贵族家的嫡长子却相差甚远,从小就仗着自家权势在坊间横行霸道,无数眼红长孙家权势的官员或多或少都以此事弹劾过长孙无忌,可每每都是不了了之。 而长孙无忌也从来没有想要去好好管教一下自家孩儿,此后长孙冲更是横行无惮。 随着其年及弱冠,横行霸道的习性似是没了,然却喜欢上了男女之事,整日流连于花坊,今儿花江楼在平康坊这般特立独行,又怎会少了他? (不好意思了大家,前面有一章闹错人名了,将长孙冲写成了长孙涣,已改。还得说声抱歉,前面还说少了的章节要补齐,然而在面试后却更卡文了,今天写了有八个小时,就这么点,就先发了。) 第三十九章 诗才长孙冲 长孙冲看见三人,轻蔑地瞥了几眼后,未作搭理,便看向楼下正向台间走地鱼白。他今是没有那日在回春阁时的盛气临人,原因倒也简单,他随身的一大帮子护卫仆人都在楼外候着,现只有两位健仆在侧,而程处亮与尉迟宝琦这两个厮斗起来可是一个顶五的杀才,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低低头也无妨,至于李默,见着其长得像是婆娘一般,又觉着其面生,却是下意识地将之忽略了。 。 程处亮可不是见了熟人不打招呼的主儿,看着长孙冲人丁单薄,嘴上有些不饶人道:“原来是长孙鸡子,怎么,也来这花江楼看热闹?” 在屋檐下是得低头,可若是弯腰那就不行了,长孙冲捏了捏拳头,指着程处亮说道:“不知这花江楼怎么了,竟是连你这等匹夫也放进来,也不怕坏了今后的生意。” 就是因为这一句话,楼上出现了些剑拔弩张的气氛,然忽闻楼下一声琵琶轻弹,几人见是鱼白奏乐了,又是偃旗息鼓,看在楼下。 却说此时,台上鱼白身穿一身素色衣裙,头挽双云飞仙髻,额前点一朱砂,玉手环抱琵琶,宛如画中仙子临凡。 场间诸人听着妙音看着佳人不禁喝彩连连,此时再想先前浑身透着媚意的红袖、绿袄二人,相较而比,那二者最多只能是在山顶上,而鱼白大家应是在天上。 且不知这般妙人今夜会提什么要求,但不管是甚,一会儿定要让美人满意。 琵琶声透彻清亮,宛如高山清泉撒入溪涧,美人剪水双眸环顾楼台,见着那位让自己念想数日的少年郎,眸间欣喜毫不掩藏。 长孙冲以为美人在看自己,痴态显露,凭栏挥动臂膀。 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人鱼白大家看的就不是你长孙冲,而是那位漂亮的少年郎。 尉迟宝琦有些看不下去,心道别让这厮坏了咱长安城贵族郎君的名声,一把推开守在守在长孙冲身边的一个健仆,手臂搭在其肩上,说道:“鸡子,你好好看看,人家鱼白可不是在瞧你,而是在看我家十二。” 长孙冲怒视尉迟宝琦,一把将其脏手自自己肩膀上拿开,不过也是被对方这么一弄,今夜被鱼白一身妆容使得晕乎乎的脑子清醒了不少,当下也察觉这鱼白美人不是在瞧自己,只是先前自己都误以为是了,现在再承认岂不是很没面子? “高台离着这里也有些距离,你怎知美人不是在看某?” 尉迟宝琦听着这厮嘴硬,知晓其是抹不开面子,倒也未再去理会,而是专注着听起了楼下乐声。 李默不是情场高手,可辨别不出美人看自己时眼中的情意,而他又不是长孙冲这等自恋的贵族哥,只当是鱼白是觉着自己三人与长孙冲眼熟多看着几眼罢了。 当然,塞外的马贼生涯也让他身上有些突厥贼人的热情奔放,见着鱼白看着,也大大方方的应着佳人乐声拍子轻轻鼓掌。 可这在外人看来,两人虽一人鼓掌一人轻弹琵琶,但更像是在琴瑟和鸣。 见着如此,程处亮却是想到了家中的小妹,最近小妹经常向自己打听她口中贼厮的事情,嘿嘿,还贼厮,不就是看上十二又怕二哥我看出来?看十二现在的神情,应是喜欢像鱼白这样看起来温柔似水的女子,回去得让小妹改改自己的脾性了,要不然今后可拴不住像是十二这般俊俏的男人。 至于万一李默与台下的鱼白两人真是看对眼了,他并不担心,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正常,鱼白又不是正经出身,十二若真看上她,其最多也是当个小妾。 等着鱼白一曲之后,台下诸人瞬便乱成一片,纷纷询问着鱼白大家是何要求,这可比红袖舞罢之后热情的多了。 这时一位青衣小厮击鼓数次,场下片刻安静,鱼白才道出今日要求。 “奴家只求妙诗一首。” 场下激动着的诸人瞬间有一半露出懊恼,今日来到花江楼的客人,有一大半是钱财无数的商贾,平时他们都在思考着该如何多挣钱财,哪里有空闲时间钻研诗词?作些打油诗倒是可以,可此刻要为佳人献诗,还是不要丢人现眼的好。 而那些贵族文人,对鱼白这个要求是欢喜的很,不愧是从未出席陪过酒的清倌人鱼白,终归不像那些满身铜臭的艺妓,摩拳擦掌地想着该如何作诗。 “尉迟黑子,你还说刚刚鱼白美人不是在看某,分明是美人知晓某善于诗词,才提这等要求,哈哈,待某好好琢磨一番。”高台栏杆,长孙冲一脸得意地看着尉迟宝琦,却是故意将声音说的很大。 那些在沉思的贵族、书生们听到这刺耳的言语,正要出言责问到底是哪个田舍汉大放厥词,抬头看去,见是长孙家的那位,面上露出颓然,瞬时又打消了作诗换取佳人饮酒作陪的想法。 原因倒不是在花坊怕了长孙家在当朝的权势,而是别看长孙冲一副纨绔模样,从小也是风评不佳,可其在诗赋一道上是连当朝善于写诗的房相都说过他天赋禀然,后来其流连花丛,更是有不少妙诗自其口中传唱于长安城大街小巷。 台上的鱼白自然也听到了长孙冲的话,面上再度露出忧色,她先前满脑子想着李郎君,却是忘了这长孙冲也是善于诗道,虽然李郎君给程家小娘子的诗似绝响,可精妙诗词又岂能一蹴而就?万一当下长孙冲在诗上胜过李郎君,这…… 鱼白正心忧乱想着,长孙冲拍了拍栏杆,诗已然想好,只见他一脸傲然向着场间诸人说道:“前些日子长安城下了好些雪,某早有诗意,此刻听着鱼白佳人喜爱诗作,文思而来,诸位且听:朝起开门雪满山,雪后云清天色寒。 檐流未滴红花冻,一有清孤不似凡。” 诗算是好诗,虽然长孙冲一副傲气凌人,可片刻时间诵出一诗却是让场间不少人倾佩,纷纷都道了声好字。 (注:长孙冲的诗是御风微改自清朝郑燮的《山中雪后》,此处情节需要。) 第四十章 出淤泥而不染 闻着场下叫好声一片,再看还未动作的李默,台上佳人心中乱作如麻,玉手紧握琵琶,低头看着脚下红毯,已然是一副认命的模样。 程处默与尉迟宝琦心中焦急,倒不是在担忧鱼白美人会落入长孙冲手,对于他们而言,鱼白美则美矣,可终究不过是一艺妓,焦急是因为长孙鸡子刚刚针对自己一行三人,此刻李默言不出诗作,面上落了下风,不免要被其嘲讽。 数息时间过后,李默还未言诗,果真,长孙冲着三人嘲讽道:“尔等宫内校尉就该好生习练武技保卫宫城,非要来这等风花雪月之地消遣,作不出诗就罢了,赶紧回去搂着自家丑婆娘去,少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程处亮气急,怒道:“长孙鸡子,给某讨打?” 长孙冲现在面色可不慌乱,场下诸人都在看着这里,他程处亮能如何? “怎的,尔等作不出诗来,想要动手不成?” “你……”程处亮继承了不少其父风骨,而卢国公可是敢在朝堂上当着陛下的面拽着当朝大员决斗的主儿,那此刻他在花江楼揍上一顿长孙鸡子又能如何,左右不过是被长安城别家之人笑话罢了,还能忍下这口气? 程小公爷握拳就冲了过去,正是要一拳打在长孙冲身前,忽而却有一手将其拦下。 却是李默出手了,他先前一直未曾言诗只不过在选择一首比较应景的,太白兄的《清平调》当先给了程小娘子,此刻再找一首却是得好好思量,见着程处亮不愤自己一行人被长孙鸡子羞辱而出手,忙是拦了下来。 “处亮,可莫要为了这个只能呈口舌之利之人而伤了今日雅兴。” 程处亮见李默这般说,知道他心中许有诗稿,倒也收手看向长孙鸡子。 长孙冲听着这个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小白脸出言讽刺自己,哪能仍由其说了就无事? “你这等又是哪家来的?当心话毒给咬了舌头。” 说起来,以着李默给自己在长安城的谋划,没有混出个模样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得罪权贵的,不然也不会在早些一拳干翻房遗爱后留下了个义士李大同的名号。 可今日他也算看明白了,能够在短短时间写出一首朗朗上口诗作的长孙冲可不如外表下那么草包,虽说诗词乃是小道,但若不是才思敏捷的人又如何能写?可才思敏捷的人又怎么可能是草包?怕是这鸡子在装孙子呢。 再细来一想,后世对其父长孙无忌的记载,除却在高宗李治继位后表露出对权势的贪恋外,在贞观时期基本上为官谨慎,其在贞观元年先任吏部尚书,随后被太宗任命尚书右仆射入了相位,可因自身是外戚,又被人说道,上书请辞,太宗见他意决,才免了他右仆射一职,可还是给了他一个开府仪同三司的虚位,虽无实权,可还是唐朝宰相之列。 此足以说明长孙无忌为官谨慎,那再看长孙冲孟浪行为,是在败坏长孙家门风,可这何尝不是其父纵容其做戏给皇帝陛下观看以免被猜忌。 想来长孙冲也不敢动用家中权势因为花坊之事报复自己,哪怕他日后记恨,那也是日后之事不是?现在鸡子让自己不爽,那该就打回其脸去。 “长孙小公爷,在下不过也是一个武人校尉,现在心中已有诗稿,小公爷这般发问可是怕了?” 长孙冲听他挑衅自个儿,纨绔习性正起的他面上不屑说道:“一介武人安能片刻成诗?回家歇去吧。” 李默没有动怒,而是说道:“某认为,作诗便是当下有感而出,长孙小公爷你说你之诗词是前些日子看雪有感,现闻鱼白大家爱诗才是写出,一腔诗意怎能憋着数天?莫是当我们以及场间诸位不通晓诗词之道,戏耍我等?” 这时,不少人听了李默直言露出恍然之色。 长孙冲见此情景怒极,可指着李默却无言以对。 此间非是李默所言就全然对了,诗意有了不一定不能长存,只是李默本是戏耍长孙冲,不料长孙冲正入了他下怀,这诗却是前些日子其在别家花坊思绪良久作出。 李默看他神情已将事实猜测的差不多了,看向楼下高台上似乎认命的佳人,说道:“世人都道艺妓只铜臭,某今日见鱼白大家不一,本想作诗赞颂一番大家,只是忽然想两句短句,却再也想不出与其匹配的诗词,当然,只这两句短句可否能胜长孙小公爷前日之诗,还是得由诸位以及鱼白大家论说。” 鱼白看着他成竹在胸,心中暖意由生,向着郎君行了一礼,说道:“还请郎君念出短句。” 李默向着台上佳人一笑,说道:“娘子如莲,而莲清洁,正如这二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短句无当下诗作格调,奈何句间意境高雅,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再看台上一袭素衣的佳人鱼白,自当如是。 “有此句在先,再出别诗确然落了下成,兄台此句道尽天下高洁人事,其间才情某佩服。”楼下有一青年文士听之心动,起身向李默行了一礼说道。 在场到底是贵族文士不少,大也能听出李默短句其中之意胜过长孙冲四句诗作好多,也有着这青年文士出头,纷纷出言赞叹,就是那些不通诗词文字之道的商人见势也纷纷附和。 被人戳中自己非是当下作诗,又见着此时场间事态已去,凭栏观望的长孙小公爷心下气极,面色上更是挂不住了,便是说道:“鱼白大家喜的是诗,短短两句又如何称诗?” 然还未等李默出言辩解,台下那位与李默拜过的文士却是再度起身,辩驳道:“《吴越春秋》一书记载有四词为诗,这位郎君言说两句又如何不能称诗?不说长孙小公爷先前之诗是否是今日所作,但小公爷也当得上是诗家,不会不晓吧?” 长孙冲先前也是气急之语,此时被人指责,面色被涨得通红,此刻哪里还能待在这里,瞪了一眼正与鱼白眉来眼去的李默,管他外边是否禁夜,当下拂袖而去。 (多谢尾号6509的书友260币的打赏) 第四十一章 采桑子·白衣裳凭朱阑立 花江楼三花献艺之后,台上并未有艺妓停了乐舞,不然十贯钱花的可不值,而三花落入他人之手,楼内客人来的念想却是没了,都是吩咐青衣小厮要来几个姿色不错的小娘子,只得把陈醋当成墨了。 在二楼雅阁之中,房门紧闭,丝竹妙声另成一番天地,因为李郎君的两句短句终是遂了美人心愿,两个婢女也想近着悄悄郎君模样,便主动拿着琴箫来了雅阁,故也有了这般似与门外隔绝的风花雪月。 许是因为那两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看着像是色中胚子的两位小公爷竟是罕见的坐姿端正去听两个女婢的乐声,有了几分士大夫谈诗论赋的风采。 再看李默,身旁美人鱼白作陪,轻酌小酒,好一番恬然淡雅。 不过这般在尉迟宝琦眼中却更像是郎情妾意,想着十二好生福气,能有这等美人饮酒作陪,且看着美人眼中掩饰不住的情意,十二若是有了采莲之意,估计他今晚就可成了。 桌前乐声停了,两个女婢娇笑着一左一右给小公爷们空杯满上美酒,这时程处亮眼睛一转,看着李默不坏好意说道:“十二,两位小娘子奏乐也有三首,想必是累了,听闻鱼白大家于唱曲儿一道也是妙极,可平时却少有唱曲,不知十二是否愿意让出鱼白大家来唱上一曲儿?” 李默看了一眼身边佳人,似在询问鱼白是否愿意。 鱼白颌首,心道李郎君果真是面如其人,对待自己这般花坊女子都彬彬有礼,心中不禁像是吃了蜜一般甜,起身向着左右宛然一笑,说道:“那奴家便献丑了。” 说罢,她拿起放于一侧的琵琶,玉手调弦之后,走至桌前,一边拨弦一边轻唱了起来。 词是一首于长安城流传久远的曲子词,但词间曲调却是被善于音律的鱼白做了修改,加上她细腻婉转的歌喉,在一首曲子词唱完之后,竟让阁内听惯此词的两位小公爷都赞不绝口。 尉迟宝琦似是想到什么,看向李默说道:“十二你不也精通词道,不如再写上一词,再有鱼白大家唱于我等听,且日后说不得长安城还会再多一传唱不衰的曲调。” 若说对于花坊的清倌人,于诗于词上,还是更要喜欢词多一些,诗作格律规整,可乐本是心有意动,去与之配曲却要失了意才是,而词格律松缓,长短不一,恰是随了心有意动四字。 坐于凳上的鱼白听着尉迟小公爷这般说,心下不由是一脸意动地看向李默。 且说先前,因为得了鱼白,又将长孙鸡子气到甩袖而去,两个杀才非说此时当饮酒庆祝,而李默今日逛青楼也逛出了快意,三人各拿一壶酒痛饮而去,等着鱼白带着两个婢女来了,桌上又是走了三壶酒。 虽说这花江楼的酒不如李默蒸出的酒烈,可也非是东市卖的最好的绿蚁浊酒可比,连番饮酒,李默身上酒意渐浓,哪里能够经得住好友与佳人的撩拨? 满是豪气地独饮一杯,起身洒脱地看向眉有朱砂的鱼白说道:“还得劳烦鱼白佳人为某研磨了。” 鱼白自无不允,将怀中琵琶递给朝云,走至阁内书案前,跪坐一侧,一手挽着袖摆,一手磨墨。 李默掸了掸身上黑袍,跪坐在佳人一侧,心中却是生出了异样又无法形容的感觉,心道这还真是妙极,怪不得古人将红袖添香说的美轮美奂。 墨磨至匀称,鱼白拿起架子上的上好白毫,侧头看向李默,此时和先前坐于郎君身旁又是另外一番感觉,她耳根子不由得红了,便是吐气如兰道:“请郎君执笔。” 李默洒然一笑,接过佳人手中之笔,于平铺案上的纸间写道: “白衣裳凭朱阑立,凉月趖西。点鬓微霜。岁晏知君归不归。 残更日断传书雁,尺素还稀。一味相思。准拟相看似旧时。” 词间满是相思,而女家又最是习惯多思,加上词句的精美,鱼白不禁痴迷于这词意当中,当看到一味相思、准拟相看似旧时这二句,她心中生起悲戚,自己如今虽已从良,可毕竟流连花坊,李郎君文采这般斐然,刚时两个小公爷也曾说到郎君力可开出三石五斗弓,今后必是名满长安之人,今晚之后,两相再逢,他还能否如今日与自己相谈甚欢、同席饮酒? 可她这人,自己悲戚就罢了,此时见李郎君面上一片洒然,也不愿扫了郎君兴,抿嘴一笑,将纸拿起,心中却已有与词相衬的曲调,便是冲着李郎君颌首行礼,走于琴案前熟记词后抚琴而唱。 这一唱,她声音宛转,如泣如诉,竟是将这首词间悲戚相思的意味唱了出来。 场间多愁善感的两个少女婢子不禁落下了眼泪,最是大胆的青鸾擦掉脸上泪珠,满是幽怨的看着书案前不知作何想法的那人,语气还有些哽咽道:“都怨李郎君,奴平时可不怎么爱哭,今日听着姐姐唱出郎君这词,却是不忍心中悲意给哭了。” 程处亮此时心中不由也有些戚戚然,听着小婢子这么说,忙是说道:“就是就是,这可怨十二你了,除夜本是开开心心,非得写这么个让人思绪杂乱的词,饮酒,饮酒。” (注:李默那首词选自纳兰性德的《采桑子》白衣裳凭朱阑立。) 第四十二章 不知去处 李默在来到这个时空后从未真的醉过,应是武德九年的冬日,老李喊来寨子中的大马贼们与小马贼,亲自烤了一只羊,说是秦王殿下即位,理应庆贺,寨中所有人当要不醉不归。 最后的结果是老李醉倒在雪地中,三爷摘了秃爷的皮帽摸着那颗光秃秃的脑袋吼着刺耳的歌声,而秃爷不但不急反而是应声唱和,平时一团和气的魏家三兄弟打成一团,那时李默却只有几分醉意,骂骂咧咧地将一众大马贼们背回了其各自居所。 可昨晚除夜饮酒不同,上个时空在除夕的时候他会与家人一起看被无数人骂着无聊其实还是很精彩的春晚,这个时空会与贼人们一起喝酒烧代替爆竹的木头,昨晚尽管有佳人、好友相陪,可他还是觉着孤独,两个小公爷不胜酒力被喝倒了,有着上个时空大男子主义的他又不愿让同桌的三个姑娘喝酒,自己便一人独饮,直至醉到不省人事。 宿醉后总归是要让人狠狠睡个天昏地暗,贞观五年元月元日的晨鼓可没有将少年朝醒,房外流连一晚花丛的风流客人起身回家的动静也不例外,直至日上三杆,一青衣小厮端着热水推门而入,少年才堪堪醒来。 看着昨晚被无数文士称赞文采绝佳的少年郎醒了,青衣小厮献上笑容说道:“郎君可是睡好了?” 李默揉着微有发痛的脑袋问道:“现在是何时辰了?” 青衣小厮放下铜盆,说道:“回郎君,现已是巳时中了。” 李默掀开身上麻被,下了床,还不知道那两小公爷如何,便又问道:“程小公爷与尉迟小公爷身在何处?” 青衣小厮笑了笑,道:“两位小公爷在辰时就醒了,看着郎君还在熟睡,便结了昨晚花销离开了。” 李默点点头,随即隐约想到昨晚似是照顾自己的鱼白。 “鱼白大家可还在楼中?” “回郎君,鱼白大家实则早已赎身从良了,若非她同想将跟她情如妹妹们的青鸾、朝云也赎走,昨晚也不会登台献艺,她们三个今在晨钟响了就离开了,至于去处,小的却是不知。” 李默听闻,面上露出些失落,昨晚自己道出《爱莲说》中的两句佳句,后又写出纳兰性德一首《采桑子》,并非全是意气风发,当中不无与佳人有些好感,此间一别,长安城广袤,且佳人从良,今后在不在长安城生活还是两说,却是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失落片刻,他想到今日还要前去拜访翼国公,便让青衣小厮退去,忙是洗脸穿衣,向着家中而回。 …… …… 翼国公身体虽有恙,可毕竟还能骑马而行,平时只在家中处理禁军左武卫的军政要务还行,可除夜皇帝陛下的宴请群臣与次日元日的大朝会可不能免了。 折腾了一晚,只在宫中安排的偏殿小憩一会儿,下了朝后,翼国公便推脱了诸位同僚的邀请,乘着马车向着家中而回。 刚是入了外院,见着李默在外院候着,想着其入宫当值后与自己也好些时日未见,心下高兴出了马车。 等候通报护卫的李默忽闻车马声,扭头看去,见着是早朝回来的翼国公,忙是上前行礼道:“侄儿见过叔父,今儿个来给叔父来拜年,祝叔父长命百岁,福禄安康。” 秦琼乐得笑开了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这小子,快随某进府。”说完,像是长辈一般拉着李默便进了府。 此时天色也快到了午时,翼国公正妻王氏正在正堂忙着吩咐下人备着家宴,见着自家丈夫领着一俊美少年进门,平时她也多与自家丈夫在厢房谈事,知晓其就是那个为大唐带来马蹄铁的少年郎,与身侧一个婢女说道:“去再备一桌酒菜来。” 说完,王氏又上前与自家丈夫道:“以你这脾性,想必在宫里也未吃好,快些入座。”随后,又看向李默说道:“想必你就是叔宝提到过的十二吧,果真是生得俊俏呢,来了府中莫要见外,就当是在自己家里。” 李默知晓面前这个生得和善的妇人应该就是上次未见到的国公府主母了,赶紧行礼拜过:“是侄儿十二,见过叔母,没想到叔母还这么年轻。” 被他这么一说,王氏也是乐开了花,看着一边的仆人已经备好了桌子坐垫,说道:“十二这嘴好甜,快些入座吧。” 座位被安排在了秦怀亮的下侧,李默与他相互道了声福庆初新之类的祝语,入了座。 这时,秦怀亮见着李默手上还拎着一个酒坛,不禁想到那日自己只是饮了几杯酒便醉倒在桌,面上有些窘迫。 “那次本是该带着十二弟好好在府上逛逛,没曾想是某不胜酒力,后被父亲还说道了些,也好好练了练酒力,十二弟你今日拎着这酒而来,想必这酒是好酒,今日某应是能和十二弟你饮上几杯了。” 李默见着秦怀亮称呼自己是十二弟,也没有见外,拎了拎酒坛说道:“兄长这话可说的不错,这酒确实有些妙处。” 一边秦琼听到李默说那酒有妙处,来了兴趣问道:“十二,是何妙处,说来听听。” 李默笑过几声,说道:“回叔父,这酒是十二自己所酿,可是极烈,在饮时只得小口而酌,不需温酒,便能驱赶身中寒意。” 秦琼戎马一生,到底是好酒之人,听李默刚一说完便道:“那还不给叔父先倒上一杯?” 李默起身,将酒坛开封,上前给秦琼满上,只是生怕他也像是程处亮一般当寻常烈酒一口而尽,说道:“叔父,刚刚那番言语不是十二胡说,这第一口真不能喝多,叔父先是小酌一口,若不是十二说的那般,十二再是赔罪。” 秦琼见他说的认真,端起酒樽喝下一小口,只见他老脸生出红光,片刻后打出一个酒嗝,只觉得浑身舒坦,随后又是饮下一口才道:“这般美酒,可当是某喝过最为上佳的酒了,没想到十二你还能酿出此等美酒,今后可要多往府上送来几坛。” 李默笑着给秦琼再满上一杯,又给着国公身边王氏倒了一杯,随后给秦怀亮与自己添上。 众人举杯而饮,翼国公府家家宴倒是无甚规矩,笑声言谈不绝,李默觉着他们待自己真诚,这顿饭竟是吃出了些年味。 第四十三章 程处亮啊程处亮(二合一) 且说程处亮于辰时离开花江楼,别看他昨晚玩乐时轻松,可在回家的时候可没走寻常路,如同去别家偷盗的贼厮,一路上是翻墙走窗。 原因简单,卢国公府在除夜的规矩须得一家人团聚,虽然卢国公也在宫中接受皇帝陛下的宴请,但他总归得与兄弟姐妹们陪着母亲才是,若是出去喝花酒的事情传到其父卢国公耳中,免不了要挨上一顿毒打。 昨天下午他找了个感染风寒的由头说不便陪着阿娘守夜,随后好好与伺候自己的仆人说把守好门窗自个谁也不见,便寻了个空挡走窗翻墙出去,现在他名义上还在自己屋里待着,故回来自然也得是翻墙走窗。 一路上倒也顺利,当然,不是程家守卫松垮,而是他们见惯了小公爷这般,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回到自己屋中后,程小公爷觉着头痛,想着昨晚毕竟喝了不少酒,眼见一会儿父亲就要回来了,可不能让他老人家察觉出来,便命令侯了自己一晚的仆人拿了些不常用的熏香,可得好好熏熏这一身酒味。 程小公爷正是在满是烟气的屋中走来走去,外面传来了仆人的一声惨呼,而后木门便被人用力推开。 “小妹,你怎么来了?二哥我可有风寒,快些离着哥哥远些。” 程芷荷冷笑一声,拿起桌上的水壶将燃着的熏香浇灭,说道:“二哥若是感染风寒,怎能拉着别人去花江楼喝花酒去?” 程处亮面色一变,随即皱起眉头,一脸正色说道:“小妹你这话可不得乱说,二哥我昨晚就在榻上被病痛折磨,怎么可能出府?不信你问阿六去。” 阿六,就是刚刚发出惨呼与为小公爷守了一夜的仆人。 程芷荷面上不动声色,身子却猛然走在自家二哥身前一闻,说道:“虽然尽是熏香味道,可还是有些脂粉味和酒味,二哥莫要再骗人了。” 程处默未见慌乱,装着一副想要咳嗽又憋着的模样,实则心下却是慌了,为何父亲会独独宠爱小妹,除了府上只有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外,小妹也是父亲放在自家诸位兄弟间的眼线,平时监管着诸位兄弟们是否有孟浪行为,看着小妹这架势,许是不知在哪里得到风声,她现在告诉父亲昨晚自己没有在家大有可能,许是得想些对策了。 只见程小公爷冲着一旁咳嗽了数声,又抬起自己衣袖装模作样的好生闻了一会儿,表情先是疑惑而后又露出一丝怒容,喊了一声“阿六”后,见着阿六揉着肩膀进来,怒喝道:“阿六你给某说,最近是不是去别处喝花酒来?” 阿六见着主家这般模样,心中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忙是一脸惶恐说道:“回郎君,前天小的说是回家陪母亲,其实是……” 程处亮未等阿六说完,上前象征性地踹了一脚,阿六平时也是扮惨拌出门道了,在地上滚了好些圈才止住。 “还不滚出去?”见着阿六跑似的出了门,程处亮才一脸笑意的看向程芷荷,装着捂手咳嗽几下,说道:“小妹,你看这真相大白了,二哥感染风寒,这小子又在前天晚上喝了花酒,昨天照顾二哥差不多一整天,身上也难免会沾染上些味道。” “刚刚二哥可不是拿熏香来熏这一身酒味,而是这风寒来得诡异,怕是沾染上了邪祟,是用来熏邪祟的。虽然不知道小妹你从哪里得了消息,不过准是那人看错以讹传讹罢了。” 程芷荷确实是收到了些风声,就在今早,自己的闺中密友长孙佩岑来寻自己叙旧,以便给卢国公府拜个年,自己作陪后就与佩岑聊了起来。 说起程芷荷与长孙佩岑两女的交情,不得不说一下,虽朝中文武官员不对付导致各自的子嗣也都几乎不对付,可此番对他们各自的女儿家来说,好像并不影响彼此间的交情。 卢国公府与长孙国舅家的府邸就隔了一条坊街,两家又都是长安城最为尊贵的家族,两家的明珠是从小玩到大的。 两女聊着聊着,长孙佩岑便说到昨晚自家哥哥气急败坏回府的事情,她倒不是与程芷荷来这里问罪来了,实则是昨晚哥哥似乎真的是生气了,她担忧之下在早间便问了自家哥哥的贴身护卫,故知晓了昨晚在花江楼发生的事情,与程芷荷说起这事,也是怕因为各自兄长的关系而影响了彼此间的交情,事实上程芷荷也有与长孙佩岑说起过自家几位哥哥在长孙冲那里吃瘪的事情,二女倒是坦诚公布。 不过程芷荷到底是单纯了些,看二哥先前那般作为不似作假,此刻又听着他的咳嗽声,心道许是长孙冲身边的护卫真认错人了,可心中对昨晚的事情还是好奇的很。 “二哥,你说在长安城年轻一辈中,谁能在诗文一道上赢了长孙冲?” “废话,肯定是非十二莫属了。” 程芷荷满是疑问的嗯了一声,看着自家哥哥,问道:“哥哥知道小妹说的是什么事情?” 程处亮下意识地捂起嘴巴,他明明已经要将小妹骗过,可听着小妹说到长孙鸡子,不禁回想起了昨晚情景,心中依旧快意,便附和了一句。 此时再凭程芷荷怎么单纯,也发现了自家哥哥的异常,自己怎么就入了二哥的道了,长孙冲经常与二哥起冲突,他的贴身护卫又怎么会认错人? “二哥,怪小妹这么信任于你,今日定要将你装病出家玩耍的事情告于父亲。” 程处亮还得为自身考虑,见着妹妹只说不走,知道她是想知道昨晚的事情,眼睛贼溜溜地转了转,说道:“小妹,咱家家法有多严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怎么会为了寻乐就将这茬忘了?昨儿个上午,你应该看见尉迟黑炭来寻二哥了,实在是他想去又想叫人作陪。” “那么贼厮也是被尉迟宝……黑炭叫出去的?” 程处默都没有犹豫,直接点头道:“小妹你说错了,十二是被他扛着去的。” 程芷荷满是恼意地跺了跺脚,说道:“尉迟黑炭真不是一个好人,不过二哥你可要给我说说,贼厮道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不是真对那个艺妓看上眼了?” 程处亮见着小妹将话题转移到李默身上,心中终是放松了下来,此时别看小妹的气还未消,但离着气消也差不多了,等着自己说上一通,保管小妹乐了,然后就忽视掉自己出去喝花酒的事情了。 “小妹,十二为人你或许不知,虽有的时候也挺不着调的,但心地里其实还是稚嫩的很,若真是与黑炭那般心中全是花心思,怎么可能道出那两句高洁的短句?” “此间原因属实是长孙冲那鸡子过于欺人太甚,让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程芷荷自然清楚哥哥他们向来注重面皮,听着不是李默为了讨鱼白欢心才道出的短句,心中不由得是生出了些庆幸的感觉,可随即想到佩岑说诗文为胜者鱼白要出席陪酒,不禁又有些担忧起来。 “二哥,鱼白陪酒后贼厮是什么反应?” 程处亮一笑,说道:“说起这个来,二哥我还要说十二呢,鱼白那等漂亮的婆娘坐在身边,他竟是只知饮酒听曲,事后没让尉迟黑炭说他暴殄天物。” “二哥知晓你对十二的心思,昨晚二哥也不无有着考量十二为人的想法,现在他是过了二哥这一关了。其实小妹你有所不知,父亲早就在给你物色夫家了,现在他老人家似乎也觉着十二不错,前天还说要将十二叫来府中好生瞧瞧呢,只是在后天我们就又得去宫中当值,二哥还想着,不如就明天将十二叫来府中。” 程芷荷听着自家哥哥这般毫不掩饰的言语,脸上有些微羞的红润,捏着拳头给了自家二哥一下,语气羞恼道:“二哥怎么就晓得妹妹心思了?还有,你和贼厮以后应该要离尉迟黑炭远些,须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 …… 李默这人,对眼下发生的事情总是会很快的习惯,第一次骑马砍脑袋的时候他紧张到差点都握不住刀,事后还哭着在地上吐了半天,被三爷拿着酒硬是给他灌了整整一酒囊后他才缓过神来,可在第二次砍脑袋,他出刀,任凭血水洒在脸上,眼皮子就是不眨一下,再后来,有一次寨中的贼人被一伙突厥骑兵围住后,他竟然还有闲工夫唱歌让一个个神色忧虑的马贼们放松。 马贼刘十二说小十二是心大,老李却说他这是无情,由此两人还大吵了一架。小十二待某这些贼人这么亲切,怎么就无情了?老李却不由分说,一脚将刘十二踹倒,拉着“十二”岁的李默说咱们砍脑袋是为了生存,不是为了砍脑袋而砍脑袋。 李默不知老李是犯了哪门子疯,可看着在地上趴着起不来的十二爷,只能虚心受教。 来到长安城后,见识了不少人和事,也遇到了待他真诚的翼国公一家、程处亮、尉迟宝琦这些人,又在花江楼美人作陪下他大醉一场,似乎才有些懂了。 自己承认了老李他们那一大帮子马贼,有时也承认自己是老李口中说的唐人,可实际上,自己从来没有承认这个时空,那些在草原上奔腾的突厥人,远走西域的各色商人,甚至是这繁华的长安城对自己来说不过是一堆堆数据,再或是一张张真实无比的图像,自己不过就是带着vr的游戏玩家,可史实上他们都是真实的。 一场酒醉,又自翼国公府回来,他写字百遍,终于晓得老李为什么要叫他走出阴山。 一夜未睡的他竟是比闷头大睡的时候还要清醒,推门看着那颗梨树西侧的朝阳,他满是热情地和对方打了一个招呼。 去了马厩,见着老马一脸幽怨地缩在杂草堆中看自己,他才想到自己竟是两天没有喂它了,拿着还剩余的上好马料一股脑地都倒在了马槽中。 老马吭哧吭哧地吃着,李默从未觉得它有过这般可爱,不禁是摸了摸它的脑袋。 老马似乎也从未觉得主人待自己有这般温和过,打了一个响鼻,尾巴又摇了几下算作回应。 正待是这一人一马处于某种情感之中,还没开着的院门忽然被人拍响了。 李默来到长安,很少与街坊结交,平时不过是见了面打几声招呼,他心道这么早难道是邻居们来拜年了? “稍等,等某来开门。” 打开门,见是一脸喜色的程处亮,李默将他迎了进来。 程处亮见他一副刚起的模样,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说道:“十二,今日某家父亲想要请你去府上坐坐,说是要好好瞧瞧为大唐献上马蹄铁的少年郎,某领命,所以来的早了些,不唐突吧?” 李默觉着他今日奇怪,无论是他说的话还是脸上的神情,卢国公在朝上那么大品级的官员,会只是因为自己献上马蹄铁就派嫡子来请其府上坐坐?还有这程小公爷,平时大大咧咧的,问自己是否唐突,这也太不应该了。 可毕竟是好友来相邀,而且其还是授着出自与翼国公一般同是被后世演义神化了的卢国公之意,李默也没有怠慢,且在程处亮的百般要求下,他好生梳了梳自己已经到了颈下的头发,末了还换上一身宫里给发放的崭新黑袍武士衫。 二人来到怀德坊东侧的大街上,看着同翼国公家一般在坊墙上设的乌头门,程处亮却停了下来,李默不解他这般,一路上都是小公爷你催着快些,怎么到了家门口反倒是又不急了。 “处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程处亮哪能道出实话,摇头道:“十二,咱俩这关系,有事情我能瞒你?只是某家中那两个兄弟脾性有些怪,毕竟家中父亲是从乱世走来的,所以迎接客人的时候有些热情,一会儿十二你莫要介意。” “咱们这就进去。” 第四十四章 角力 跨过乌头门,又过了卢国公府家的门楼,李默远远地便瞧见了两个与程处亮长相相似的壮硕青年。 “十二,左边那个年岁看起来大的,就是某家大哥程处默了,平时善于与人角力,整个右金吾卫上万战士中数他为胜。年岁小的,就是某三弟程处弼了,平时善于饮酒,某父亲都喝不过那小子。” 李默点头,算是了解,只是疑惑处亮为何将他两个兄弟的长处道出,便又问道:“处亮,你真没事瞒着某?” 程处亮洒脱地拍了拍自己胸膛,说道:“某担保,绝对无事瞒着十二你,今日你来府上,真只是某父想要见你。” 一边的程处默、程处弼二人也见到了李默,两人饶有默契地对视一眼,随后程处默走出,一巴掌将程处亮拨在一边,豪放爽朗地笑过几声,看向李默热情说道:“某程处默,是处亮那不成器小子的大哥,这个是某三弟程处弼,今日见着李校尉,果真是如传言那般一表人才。” 说罢,他不等李默回话,直接是伸出自己那粗壮的臂膀搂在了李默肩上。 此时李默却是苦笑连连,心道怪不得处亮说自家兄弟热情要自己莫介意,这程家老大果真热情,那么一条胳膊落在自己肩上,若不是自己被那道穿越而来的雷电改造了身体,从小又被一群贼人熬炼,说不得此时就被这真正的卢国公府家的小公爷按在地上了。 程处默却是没能想到李默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身子能承受住自己这么一下,不过神色却如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松开对方说道:“某可是听闻宫泽那老小子的弓在李兄弟你手上被连开三次,想来李兄力道并不如外表显露这般,某自小也是以气力闻名,不如我们来角上一番气力如何?” 李默自见到另外两位卢国公府的小公爷到现在,还未说上一句话,此刻就要被邀请去角力,这时他也才明了,原来热情的地方在这里,怪不得处亮要专门与自己提到自家两兄弟的长处,那么一会儿就该是与另一个饮酒了。 见着李默没有作答,程处默说道:“李兄弟不言,怕是觉着这大过年的在某家角力不合礼法,放心,某家乃是将门,可没有太多的规矩,过了正堂便是某家三兄弟平时练武的地方,正好适合用来你我角力。” 李默见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此时哪还能出言拒绝,说道:“既然处默兄长这般说了,某却之不恭。” 几人绕过正堂,来到一片空地场所,程处亮与程处弼两兄弟给角力的二人让出一片空地,随后二人拉开距离开始角力。 说起角力,说白了就是后世的摔跤,从小教授李默拳脚功夫的秃爷就是此间好手,李默又时常看马贼们角力,有时也与他们比试一番,倒对角力并不陌生。 程处默像是一头黑熊飞快地撞了过来,速度竟是不慢,行动之间由于其身躯庞大竟是带动了一阵阵呼啸着的气流。 再看李默,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就似乎被猛兽吓傻了不知逃跑的白羊。 眼见他就要被程处默撞飞出去,电光火石间,他猛地有了动作,身子朝着程处默弓去,双手却不知何时抓在了其衣襟之上。 听得他口中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呼声,随即场间就传来一阵闷响,先前呈无可匹敌之势的程处默竟是被摔在了地上,此刻正呲牙咧嘴地一脸狰狞。 程家三兄弟平时练武的地方可是实打实的硬砖铺起来的,程处默那堂堂七尺身,加上一身彪悍的腱子肉,少说也不下两百斤了,此刻被李默摔倒在地,浑身上下自然是要多疼有多疼。 一边观看的程家老二与老三心中却是一凛,他们兄弟间平时少不了要角力比试,刚刚大哥那一番虽有放水之为,可他们两个自问也得避开其锋,而李默竟是直接将大哥翻到在了地上。 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看清李默到底是如何出手的,只见他身子一动,冲来的大哥便被举起而后摔倒在地。 背后传来的痛感散去,程处默兀地起身,先前程处亮并不是空言,他在右金吾卫的万千将士中角力确为魁首,此刻在一个回合就被李默放倒,也觉着面上无光,便是道了一声再来,双臂环抱封锁了李默退路,想要纯以蛮力来胜过对方。 再说李默,刚才使出的那一摔其实并未用出多少力道,只是用了秃爷传授的一些借力用力之法,此刻见着这未来的国公爷想要以力胜过,便知道他心中不服,若不将之折服,这角力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眼见程处默双臂就要锁在自己腰间,李默毫不犹豫伸出双臂迎了过去。 “噼啪” 两声闷响过后,程处默来势汹汹的双臂在触及李默双手后竟是再不能移动分毫。 两人僵持于场间,然此时李默身子中却依旧还有余力,片刻之后,只见他身子下蹲半分后又巍然而起,直接将程处默抗在了肩上。 程处默觉着自己失去重心,忙是挣扎想要自李默肩上落下,可为时已晚,只觉着头脑一瞬间天旋地转,还未彻底散去痛感的后背再一次传来剧痛,竟是又一次被摔在了地上。 “好,不愧是连药师都要赞叹的少年郎。”不知何时自卢国公府正堂后门走来一位中年壮汉出言赞叹道。 一侧观看的程处亮、程处弼二人闻言,连忙向着身后之人行礼,同是道了一声见过父亲。 此时李默却觉着有些尴尬,没想到与大名鼎鼎的“三板斧”程咬金第一次见面,却是自己将其二子摔在地上的这般局面,弯腰忙是将还在地上痛的呲牙咧嘴的程处默扶起,给卢国公行出一礼,说道:“晚辈见过卢国公。” 其实,卢国公此时心中并没有刚才话间语气洒脱,那日在皇城校场亲眼见了这少年郎力挽三石五斗弓,可他并不知晓其武技到底如何,光有力道只能当得上是力士,可称不上是英豪,后便安排了也同样想试其深浅的长子来与其角力。 结果是满意了,可自家儿子是被人两招轻松制服的,他想来注重面皮,心中自然是有了落差。 第四十五章 届时你若不愿,直接绑了 “不必与某见外,你是叔宝家的侄儿,早些年在瓦岗寨的时候某就与叔宝兄弟相称,你也自当是某的侄儿就成了。”说着,卢国公瞪了一眼在李默身侧的程处默,说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将十二带入正堂?” 程处默此时是阵阵心酸,本想着好好试探一下小妹未来的夫家,没曾想对方是个硬茬,看着弱不禁风,在角力上两下就把自个儿放倒了,父亲这般定是气极了,日后说不得还要被他好生操练数月。 想着,他又向着李默行了一礼,虽然程家人在意面皮,可到底也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技不如人输了也就输了,心中洒脱的很。 “李贤弟,刚才多有得罪了,家中已经备好宴席,快随某去入座。” …… 在卢国公府家的宴席上,李默自是没有在翼国公家时来得自在,一是他与在座的只有程处亮相熟,而平时大大咧咧的程处亮此刻就像是缩起头来的乌龟,除了在饮酒的时候说上几句,其余时间都是在看着桌子发呆。二是卢国公虽然在饮酒言谈上说说笑笑,可在看向他时,眼神总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神色,这让他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 宴席进行到一半,卢国公咳嗽了几声,看向李默说道:“某到底是上了年龄了,饮酒却是不及当年,不过你小子既然来了,应是得要喝个尽兴。” 就在他话音落下,早已候着的程处弼起身,拿起自己桌角下放着的两坛长安城出名的烈酒西市腔来至李默身前,说道:“二哥说李兄最善饮酒,刚好某也善酒,刚刚父亲也说了,李兄既然来了咱府上应要喝酒喝的尽兴,今日便由某来陪李兄喝个尽兴好了。” 说完,程处弼将两坛西市腔开封,就像先前自家大哥那番做派,不给李默留着拒绝的机会,当先抱起一坛饮了起来。 李默算是看明白了,今日程家三个小公爷的做派怕就是授了整座上那位的意思,只是不知卢国公这样做又是什么原因,他叹息一声,拿起桌上的另外一坛酒,也随着程处弼一同饮去。 正座上的卢国公拿着筷子夹起一块肉粒送入嘴中,再是拿起酒杯自己喝上一口,他安排程处默与李默角力,那是在亲自考验其武技,此刻又安排程处弼与其饮酒,又是为的哪般? 却说这卢国公出身于自古英雄倍出的鲁地,前朝大业六年,国家吏治崩坏,鲁地盗贼四起,他便组织了乡亲们保卫乡里,实则有时在迫不得已下也要做些强盗营生,后归附瓦岗李密,却也还属兵匪之列,降唐未入正统之前,他当称得上是草莽英雄。 而草莽英雄论人,首当就是要喝酒,若不善饮,怎显豪气?若人没些豪气,又怎能入了他卢国公之眼? 两坛西市腔很快被两个善饮者喝光,然两人身侧,早已被程处默备好开封后的烈酒,程处弼也不多言,再是拿酒痛饮,李默只得跟上。 过去不多时,场下多出六个酒坛,程处弼摇摇晃晃地还要再寻酒来饮,而后一头栽到了地上,卢国公面上露出笑意,一拍酒桌,说道:“处默,将你三弟送回房间歇息。” 程处默喏了一声,起身背着已是烂醉如泥的三弟离开。 这时国公爷看向一脸不解的李默,越看越觉得心中满意,少年武力比咱家大郎还要好,酒力比三郎还要能饮,文学一道上咱家虽验测不出,可自己将二郎从闺女手中偷来的四句诗给夫人看了,夫人见了是乐开了花,如此郎君,合该入某老程家为婿。 “十二,某问你,你到如今可有婚配?” 李默心中愈发不解,可嘴上还道:“回国公爷,十二未有婚配。” 卢国公听闻,心中再无顾虑,又拍了桌子,说道:“好,某念你文武双全,又与某家芷荷年岁相仿,不如就娶了某家芷荷如何?” 李默看向在自己对面坐着的程处亮,见他正拿筷子专注地拨弄盘中剩菜,心中了然,合着自己是被这货骗来他家选女婿来了,怪不得他今日遮遮掩掩的。 只是听了卢国公有些直接的问话,他心中也不由得想起了既有泼辣又有天真的程家小娘子,似乎自己并不反感对方,但自己此时在长安城家业未树,先行婚事是断然不可的。 “回国公,十二现在并无成婚的想法。” 卢国公眉头皱起,似乎有些诧异这少年会如此作答,语气微怒问道:“为何?可是某家闺女入不了你眼?” 李默摇头,说道:“芷荷娘子漂亮大方,如若嫁于十二,那是十二的福分,只是十二家业未树,怎敢谈论婚事?” 此刻卢国公听闻少年所说,心中怒意消了不少,让药师与陛下都要赞叹的少年郎脑子自不会笨拙,与处亮相交他不应不知咱老程家现在在军中的势力,取了咱家闺女就等于是有了一番家业,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且他来了长安,除了那次献上马蹄铁,却也从来没有借过叔宝家的势力,这少年郎,也当真自立。 “你这话说的让某佩服,不过小子,既然你不反感某家芷荷,那这婚事某就定了,待你树立家业,再来娶过。若届时你成婚或是反悔,某不管其他,直接将你绑来做婿。” 李默闻言是苦笑连连,这卢国公也不怪演义中将他说的那么浑,就其本身也确实挺浑的。 “既然卢国公您都这般说了,十二也无甚可说,但有一点,十二一直奉承着一句话,成婚必是两情相悦,若届时芷荷没有意愿,就是您将刀子架在十二脖子上,十二也不会应下。” 第四十六章 皇后的病 元月初三,刚是晨鼓过后,李默推开家门前往宫里当值。 像往常时坊门还未开之前排队等着出坊的人群看不到,卖干饼的老阿刀摊子也没架起来,坊里坊间显得很是冷清。 这倒是可以理解的,长安城的年味还没散去,平时大家伙忙里忙外的,到了年时,总该要休息休息偷个懒什么的。 掌管着坊门钥匙的人似乎还在睡觉,李默等了一小会儿不见来人,想着一会儿莫要迟到,在坊墙上瞪了几脚便到了坊外。 等去宫城城墙脚下宫泽所在的官署换上铠甲长刀,到了立政殿与昨晚值守的卫士交接后,天色已经是亮了。 与不少忙碌的小太监、宫女们打过招呼,李默来到平时自己靠着的朱红墙面,双臂一抱横刀向后靠去,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程家小娘子。 其实他的爱情婚姻观很简单,只要满足最基本的双方并不反感这个程度,他认为两人在一起总是能够过日子的,情这个东西,还是得需要长时间相处再加上一些彼此间的责任感才能培养出来。 程家小娘子很漂亮,如今的他又是正值青春的年岁,有着昨天卢国公极是直接的问话,又让他如何不能想入菲菲? 立政殿的门楼那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李默打断思绪扭头看去,见是冬梅拎着一个小巧的篮子,他露出明朗的笑容说道:“冬梅姐,今天坊街上都看不见一个卖吃食的,可是饿死了都。” 冬梅临近,白了他一眼,掀开篮子上盖着的布子,说道:“这些天宫里也不怎么忙,姐姐就与司膳司掌膳学做了玉露团,这是刚刚做的,还是热乎的呢。” 李默拿起一块扔在嘴里,只觉得酥酥软软又有甘甜清凉,觉着好吃就又拿起一块扔进嘴里。 “你这皮猴子,没人和你抢,怎吃这么快?”冬梅见他上一个还未咽下,此刻就又吃下一个,生怕他噎着。 李默向着冬梅竖起一个对方不明含义的大拇指,等着咽下第二个白间泛黄的玉露团后,说道:“还不是冬梅姐你的手艺好,刚学做点心就能做到这么好吃。” 冬梅伸出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说道:“就你嘴甜。”说完,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李默,等他将篮子内的玉露团吃完。 李默也不觉着别扭,在那夜想明白很多事情后,他今日在冬梅的注视下只觉得好生温暖。 “冬梅姐,你对我真好。” 冬梅并没有被少年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而使得娇羞,反而是抿嘴露出很是柔和的笑容。 “当你一声姐姐,自然是要对你好。” …… 玉露团被李默吃完,冬梅似乎没了留在立政殿外面的理由,拎着篮子回了内里,只是看她那比平时要多几分轻巧的步伐,显然她今天的心情不错。 过了元日,天色变得愈来愈暖了,今时阳光不错,快要午时,小丽质捧着一落宣纸来到立政殿外。 看着先生正在眯着眼睛晒太阳,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说道:“先生,请看丽质这几日写的。” 公主施以弟子的语气与礼节,李默自然不能真当自己是公主的师傅,向着小丽质行了臣下礼,才是接过公主递过来的几页宣纸。 纸上所呈只是一些笔划与那两首词,李默翻着细看,心中不由得生出赞叹,只是短短十几天时间,公主的字竟然是多出了一些神韵,纵然宫里都说长乐公主天资聪颖,可无刻苦练习,断然不会出现此象。 “公主大有进步,且看这一横,横字出时笔锋过于盛了,应当要收敛一些,再看这一字,锋芒正中,可落笔重了……” 立政殿外,侍卫讲字讲得仔细,公主听字听得认真,显得极是和谐。 忽有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自门楼内传来,将这和谐的一幕打断,李默与公主下意识地看向殿内,只见冬梅一脸急切地当先跑着,在她身后则是跟着三四个腿脚灵光的小太监。 “冬梅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冬梅见着在门楼外的李默与公主,因为事态紧急,也顾不上与公主行礼,向着二人说道:“皇后殿下的喘鸣犯了,我等需赶紧去找尚药局请太医来。” 李默闻言一凛,这才想起后世对长孙皇后的记载中就有提到,皇后疑似患有气疾,冬梅口中所说的喘鸣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哮喘,属于气疾中的肺病一例。 而李默对喘鸣并不陌生,前世整**着自己练字的爷爷就患有哮喘,知晓病人若是犯病,体内淤积着的痰液极易堵塞呼吸道,若是急救不时,极易使人窒息。 此刻看着冬梅表情急切,再看身边平时乖巧可爱的丫头双眼通红的样子,李默也是顾不得礼法,向着冬梅说道:“冬梅姐,你且先让其余人通知尚药局,我懂些喘鸣发作的应急之法,你带我去看看。” 侍卫入皇后娘娘寝宫,这于礼法上是绝对不允许的,可冬梅毕竟侍奉皇后殿下多年,心知殿下喘鸣发作的后果,此时也顾不上太多,走在李默身边抱起小丽质说道:“好,快些随姐姐来。” …… 有着冬梅与公主的开头,李默一路上没有被那些女卫与太监们阻拦,在快要进了皇后平时居住的寝宫,一阵阵咳嗽声传来,几人不禁加快了步伐推门进去。 寝宫内的布置且先不说,只见着几个女卫正一脸焦急地围着居于床榻的一宫装妇人,此时看那妇人,面色苍白,口唇青紫,显然已有窒息的症状。 李默没有理会那些看自己异样的女卫们,向着那妇人快速行过一礼:“皇后殿下,事出紧急,恕微臣失了礼法了。”说罢,他看向身侧的冬梅又道:“冬梅姐,你去叫上一人,将皇后殿下摆成侧卧状,用空掌拍击殿下背部,由上至下、由两侧向内叩击。” 皇后殿下忽然发病,一众人早已是心神慌乱没了主心骨,此时听着李默正色说着,也不问原因,忙是照做。 (前几天刚钻了牙补了牙,今天又是智齿疼,疼的要命的那种,写到这里先发,还有关于这一章以及下一章会提到的哮喘急救法,只是情节需要,大多来源于网上,切勿模仿,届时真遇见哮喘病人,还是要即时询问医师。) 第四十七章 皇帝的恩宠 李默看到皇后塌前放着的一束梅花,知晓了一直未曾看到有尚药局之人出入立政殿,皇后却忽然犯病的原因,哮喘病人,平时极易因为外界环境的刺激,导致病情发作,梅花花粉对于本身就呼吸道敏感的哮喘病人来说,有时可谓是毒药。 “殿下患有喘鸣,这束梅花是断然不可放在这里的。” 一个神情紧张的宫女见着他言辞严肃,忙是将梅花收走。 此时,冬梅开始拍击皇后娘娘的后背,照着李默说的方式拍击数遍后,皇后的咳嗽声随之剧烈,等着咳出一口浓痰后,面色上有了好转,急促的呼吸也平稳下来。 寝宫里的诸人神色一松,一直待在李默身边掉着眼泪的小丽质也止住哭势,忙跑在阿娘塌前问安。 有位小宫女端来一杯温水,伺候着给皇后娘娘喝下,皇后轻轻再咳了一声,知道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的漂亮少年就是丽质当下的学字师傅。 自己早先就想见见他,可天色渐寒,怕喘鸣发作就再未出过寝宫,没曾想见这少年的第一面还是因为自己喘鸣犯了。 “你可就是写了《满江红》的李默?” 李默听着皇后娘娘问话,此时再行过一礼,说道:“回皇后娘娘,正是臣下。” 皇后眼神示意,冬梅轻轻将她扶起,她面容上恢复了些以往的端庄,问道:“你这孩子,还懂医?” 李默摇头,说道:“回殿下,臣对药理一道也只仅限于练武时的跌打损伤,之所以晓得如何急救喘鸣病症,是以往常年照顾家中患有喘鸣的长辈,有了些经验。” 皇后心道这才正常,少年文成武就的,再是通晓药理之道,未免妖孽了些,可想着他先前说到那束梅花的问题,心下也是疑惑,问道:“刚刚那梅花是本宫先前命人剪来的,为甚不能放在屋中?” 听着殿下问了,寝宫内的几人也满是疑惑地看着李默。 李默笑了笑,解释道:“殿下,梅花上含有花粉,若不慎将之吸入鼻间,极有可能诱发喘鸣发作,且不止是梅花,其余的花种也是这般道理。” 皇后听闻,神色了然,怪不得自个在春时极易犯病,想来也是此间道理。 “殿下,现在您神色好转,臣先告退了。”先前因为皇后犯病,李默来内里情有可原,此时皇后无事,再待下去就要逾了规矩。 皇后知他顾虑什么,准许他退下。 回到立政殿门楼,不多时,一大堆仪仗匆匆而来,是皇帝陛下闻言皇后犯病,带着日常候在身边的尚药局御奉赶来。 李默向皇帝行礼,只是皇帝心中担忧,看也不看他便走了进去。 他哪里敢有怨言,站在红墙下,因为今日皇后犯病,让他想起了不经常想到的那个时空的家人。 他很讨厌思念这种情感,尤其是思念关于那个时空的人和事,这往往会让他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现在大哭倒不至于,可总是要难过好些阵子。记得刚来时那会儿,老李一脸认真地教自己读书认字,自己因此想到上个时空而哭哭啼啼,然后老李气下扔开毛笔,将自己裤子扒了,直到打到自己不哭不走神才肯罢手。 到了下午时分,入了皇后娘娘寝宫的皇帝仪仗出了立政殿,这次皇帝没有无视那个少年郎侍卫,见着他向自己行礼,上前满是恩宠地将之扶起。 李默连称不敢,可架不住皇帝陛下热情,只得承了这一扶。 “朕多谢你救治皇后。” 皇帝随身的仪仗与那些宫卫看之听之,心中嫉妒,可转念一想,陛下与殿下感情深厚,今日少年又出手及时,这嫉妒之心又变成了羡慕。 李默难承圣恩,一脸惶恐说道:“陛下,您这一声谢臣万万不敢承受,皇后殿下喘鸣发作,身为人臣理应如此,臣还要在此向您请罪逾了规矩进入内里呢。” 皇帝听他一番惶恐谦卑的言行,直是笑了起来,也不管他如何,再是恩宠地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你这小子,今后这样谨慎可不好,少年郎还是要有少年郎的脾性才是。” 李默陪笑,仪仗队中为皇后诊过病的钱御奉出列,向皇帝陛下行了一礼说道:“陛下,刚才殿下说了李校尉的救急喘鸣之法,臣思虑良久,觉着其既是简单又行之有效,臣敢请留下与李校尉探讨一下病理,请陛下准许。” 皇帝看了一眼钱御奉,知晓他极喜爱钻药理学问,刚刚在殿内为皇后诊病相问时就流露出了深思神往之色,点头准了,随后带着仪仗离开了立政殿。 要说与钱御奉探讨关于喘鸣气疾的病理,李默是能够说道几句的,古时治病行医,最主要还是靠着经验摸索,上个时空爷爷治疗哮喘,自己平时没有少去与医生相谈,买药抓药也都是自己亲自出行,在唐朝,对于哮喘一病上,或许还真是没有多少医师与自己比肩。 他也从来没有想要以这个发家,对于钱御奉的询问,毫无隐瞒,而钱御奉又是当朝少有的医术高明之辈,好些李默都不怎么清楚的药理,只是听着李默一说,竟是能找寻出其间理由。 在说了一些喘鸣病人平时行为的注意事项,又道了一些食疗之法后,李默提到了上个时空曾为爷爷抓中药时的药方。 “李校尉且等一下,吾拿下纸笔。”说着,钱御奉从自己行医的药箱中拿出了笔墨纸砚。 见李默神色有些讶然,他笑着给李默递过去纸笔解释道:“早些年,某曾与孙道长学过一些药理,他老人家在行医时就时常备着笔墨,偶有想通某些病理,便会拿笔记下,某也是自那会儿养成的习惯。” 钱御奉官名全称是尚药局御奉,平时伴在皇帝身边,已是全天下最为顶尖的医师,他口中的孙道长,自然就是后世被尊称为药王的那位了,随行思考作录笔记,也怪不得那位能够写出润泽后世的《千金要方》。 此先不说,见着对方递来纸笔,李默本是要自己言说让对方记录,此刻也只能接过纸笔将药方写下。 “这个药方,也是家中长辈遇一游方道士留下的,在下只是记录,当中药理也是不明所以,所以还需钱御奉回去细想。” 钱御奉接过药方,一脸欣喜的看着,却然不知是在看字还是思考那药方含着的药理。 第四十八章 褚遂良的拜访(求收藏与各种票票) “不知李校尉家住何出,日后某该是要去校尉家长拜访。”看了药方许久,钱御奉这才回过神来,将药方收在随身带着的木箱中,眼神有些狂热地看向李默问道。 李默有些被钱御奉这眼神看得不自然,心想这半百的老头不会有着战国时龙阳君的遗风吧? 钱御奉人老成精,见着李默神色怪异,再是说道:“今日与李校尉商讨喘鸣病理,终归只是口头上的一番交谈,某虽常伴在陛下身边,可也不方便在宫城中来找寻校尉,日后若对喘鸣病理有了想不通之处,还是要去李校尉家中叨扰几句。” 李默闻言面露尴尬,满是不好意思地与着钱御奉笑了笑,道出了自家的位置。 …… …… 过了当值的三天,又到了休沐的三日,长安城的年味散去了不少,李默、程处亮、尉迟宝琦开始为日后的酒坊生意忙活。 说到酒,不免要提到粮食,在商品经济并不发达的唐朝,粮食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谓是硬通的货物,朝上给官员们发放的俸禄可不是一车一车的铜钱,再或是闪亮亮的金子,大多就是以粮食为主。 尉迟宝琦就透露了自家大人的俸禄,先不说杂项力课与亲事帐内课的收入,每年鄂国公府的食实封粮近六万石米,月俸近一千四百石,一石是十斗,一斗约莫十二斤,如此别说国公府人多口多,就是可劲儿的浪费都吃不完,每年国公府都会将剩余的粮食卖于城中的粮商换取钱财。 卢国公家的也不差多少,与其便宜那些粮商,倒不如便宜自家,有着两位小公爷,这酿酒的粮食问题很轻松的解决了,至于人手方面倒也好说,两家小公爷可各自派出自家一些仆人用以监管,对于劳作的下人,几人合资出钱,买来了不少语言不通的昆仑奴,蒸酒秘方泄露的难度极低。 劳动力来源有了,便是酿酒作坊与酒坊的选址,这对于混迹长安城多年的两个小公爷并不是问题,只在一天的时间,长安城南郊的一家酿酒作坊就换了主家,在李默力排众意之下,于东市西市各选择了一处用作卖酒的酒坊。 高度酒的成本很高,一斗上好的阿婆清不过只能蒸出一斤低度数的白酒,若是想要让白酒度数更高,耗费的成本只会更多,此酒注定无法向普通民众销售,东市主要供那些不差钱的长安城贵族,而西市的酒坊,则是主要要卖于那些同样不差钱且远走中西两域的胡商,此间利润却是要比东市更加大更加长远。 忙活了整整两天,三人又好生商量了一番,将东西市酒坊开业的时日定在了十五之后。 第三日,李默好好的睡了一懒觉,他的体质虽然特殊,可也架不住两日的精神与肉体的忙活,等着日上三杆才起身洗漱。 洗漱完后,在堂后那棵光秃秃的梨树下,他拿着秃爷未曾舍得用的黑骑长刀,好生活动了一番筋骨,这才觉着浑身舒坦了许多。 适才闻着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声音轻缓不像是两位小公爷的作风,他道了声稍等,放好横刀后才去开门。 门外是一中年男人,颌上留着一抹美髯须,身上穿着一身青色儒衫,看其一身正气堂堂的神态,应是一饱学之仕。 中年男人见着李默打量自己,温和一笑行过一礼问道:“在下褚遂良,敢问当下可是李默李校尉?” 对于褚遂良三字李默可并不陌生,前世在爷爷与父亲的逼迫下,可没少临摹这位流传于世的字帖,对于这位的生平更是不会陌生,书法一道就无需多说,在官运一途上,其贞观前期官名不大不小,可在贞观后期,累迁中书令,掌朝政大权,在太宗皇帝逝世前,更是被委托与长孙无忌、李世勣共同担当了托孤大臣,可谓是一时显赫人物。 现在别看其只在秘书省做一秘书郎,可其圣眷却是让好些大员都要羡慕,平时少不了要被陛下叫着入宫商讨政事,只是这样一个人物,会来拜访自己这一个小小的宫中校尉? 李默自是不知,自家笔迹已经让当朝两大书法名家暗自佩服,甚至是私下临摹学习他笔锋间的行笔之道,由此,朝中不少文臣大员也知晓了宫中有一善书的校尉李默。 褚遂良自那日被虞世南要走了写着满江红的旧纸后,就对那张旧纸再也没了盼头,虞师可不像陛下,念及君臣交情只要自己时不时提一下,总归是会落入自己手中,可他老人家也如自己一般对书道痴迷,李校尉的字那般开山立派,既然入了他手,他老人家断不可能还回来。 由此,他就只能是存着与李校尉当面索要一张字,只是他清楚李校尉在立政殿当值,他作为臣子怎可能随意出入后宫? 故他一直在以着自己人脉打听李校尉的住处,只是他一介文臣,与李校尉亲近的武将一脉却少有联系,打听数日不得。 直到前日去了一趟老友钱御奉家中拜访,见着钱御奉书房墙上贴着一张装裱好的药方,细细看去那不正是李校尉的字迹,硬是扯着钱御奉的袖子掏出一贯铜钱请对方喝了一顿酒才问出其字是如何得来,以此也知晓了李校尉家住何出。 且说李默心下虽然有些震惊于褚遂良前来自己家中拜访,可毕竟这位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自己的书法师傅,当下给足了尊重,行着一礼,热情说道:“原来是褚公,您光临寒舍,可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快快请进。” 褚遂良对于李校尉一声褚公有些汗颜,想着今日自己所来的目的,当下连连称道不敢:“李校尉您在书字一道上已然超过登善良多,这一声褚公是万万不可当的。” 李默此时大抵也猜到褚遂良的来意,翼国公给皇帝陛下献上自己写的满江红已近两月,加上自己在宫中教授长乐公主习字也有数日,这个历史上以字为痴的唐朝宰相怕已是见过自己笔迹,可对于这位的赞叹推崇,他同样汗颜,若无那位宋朝的官家,自己如何能写出一家流派的瘦金体呢? 第四十九章 吃面就该蹲着 一少年校尉一中年秘书郎,互相吹捧着对方书道如何如何,一路上直奔在了院中书房。 李默书房布置的并不典雅,无书,只有笔墨纸砚,以及满满一桌写满狂草的纸张,是元日那天自翼国公府回到家中他一夜所书。 褚遂良一过书房门槛,便看到了那一桌草书,尽管他书道以正书闻名当世,可对草书一途,在当世他也属拔尖,善写自然能够看之入眼。 他下意识走在桌前赏起字来,这些字不是什么风流诗文,大多也练不成章,尽是些诸如心烦、何解、晓得一些描绘人当下情绪的字词,狂草本就已脱文道束缚,更类似画作,品其间意与形为先,再去琢磨字上意思只待是品字余味之后了。 李默不出声,褚遂良就一直翻纸品字,这写字俨然又是他未曾见过的再一天地。 “看之这字,登善佩服校尉。”许久后,褚遂良将一桌草书规整,向着李默行礼说道。 对于像是褚秘书郎这些某一道已近绝巅之人,在遇山外之人,向来不会吝啬自家赞叹。 李默谦卑还以褚秘书郎一礼,嘴上未言,却是接受了对方的赞叹。 草书,意在才能动笔,故习练草书难有临摹一说,而这一桌草书,正是他那日直抒心间纷乱情绪而写,字行笔锋全出自他个人笔力,事后他也曾细细品味其中,知晓自己书道到了哪一地步,如今身子是少年身子,心思也成了少年的心思,傲气也当有之。 “褚公书道在下也有耳闻,今时您看了在下之字,也该在寒舍留下一些墨宝才是。” 李默这一番毫无礼节的言语说罢,褚秘书郎不见怒容,反而是洒然一笑,说道:“合该如此,那可是要劳烦郎君为在下磨墨了。” 他这一番似在还击李默言语间的无礼,李默听之同是洒然笑了,走至书桌,为褚秘书郎磨墨。 此间再看二人,相比于先前互相吹捧,这时关系竟显得更加亲近了。 当着自己钦佩之人写字,褚遂良之后免不了还要讨要一番言说。 如此,在亲仁坊的某家宅院很快就传来了一少一中年的爽朗笑声,不多时,李默搬来两坛清酒,二人一边饮一边说一边写,就到了日落时分。 褚遂良满脸红光,拿着一叠宣纸挥手与李默告别,走出院中大门上了一直有仆人守着的马车,他才看向手中一叠写满了狂草、瘦金的宣纸,狂笑起来。 李默在送走褚遂良后,回到书房,笑着将一桌正书放于书房柜中。 先前,二人已是挚友相称。 …… …… 酒坊早已准备得当,李默与两位小公爷趁着闲空专门跑了一趟长安县丰安坊一家专门制作家具的商铺,定做了一些让匠人们不明就里的蒸酒器具后,次日在长安城南郊的酿酒作坊就开始运作。 最近宫里又开始忙了起来,元日之后就是上元,而上元节无论皇宫还是坊间,都要张灯结彩。 立政殿里,多见闲散的宫女太监们在叉着腰的冬梅训斥下,围成一团一团的,一个个苦着脸粘着彩灯。 而在立政殿门楼前,有着李默这个平时可飞檐走壁的免费劳力,到了元月十一,早早就竖起了棵一丈半高的巨大花树。 说起这花树,则是长安城各家大户包括皇家都要修筑的,立政殿前这棵内里框架是由铁器支撑,外边用木板修缮包裹,一丛丛树干上挂着各色灯笼与特制的灯花,待是到了夜晚燃起灯火,看之绚烂异常。 昨日,立政殿在夜间值守的一位黑骑宫卫得了疟疾,如此是不能再在立政殿当值,应急之下,李默且需值守一日一夜。 到了夜间,由于宫卫的伙食问题一般都是在各家解决,冬梅怕李默饿坏了身子,就自个在立政殿的厨房做了好大一碗面条端在门口。 在寨子的时候,平时为了省时省力,寨中的饭食一般都是蒸饼干饼,可这玩意儿在寒天下吃多了,人的肚子经常会闹腾,尤其是那么一大帮子上了年龄的贼人们。 故在阴山最冷的几天,老李就会用的劫掠来的面粉做上好大一锅热腾腾的河东面条,在那时,一群贼人围着寨中的篝火,端着面蹲在地上齐齐吃面喝汤。 李默端着冬梅给做的面条,拿起筷子挑了挑,也不管面中酱汁汤水四溅,就蹲在花树底下吃了起来。 冬梅见他明明一副贵族郎君的长相,此刻却如乡野间的田舍汉一般吃着,觉着有趣,就笑了起来。 “家中长辈说,做什么就要有做什么的样子,就说吃面条,就应该蹲着,不然吃着不爽利不说,还不好看。”李默听着冬梅笑了,有些不以为意地说道。 冬梅像往常一样在他说些歪理的时候给了他一个白眼,说道:“姐姐平时就爱吃面条,没像你这样蹲着,可吃的时候也没觉得不爽利,而且,蹲着哪里好看了,真是胡话连篇,不知你这是哪家的说法。” 李默端着碗喝了好大一口热汤,身子骨暖暖的,笑看着冬梅,语气有些强调说道:“十二家的说法。” 听他这么说,冬梅不禁对他家里感到好奇,只是她经常与十二闲谈,却没听他说过家里,知道他应是不愿提及,也没多问,而是看向了花树说道:“今年殿前的花树还真是好看。” “姐姐又是说哪里的话,小桃子都说了,殿下不喜欢铺张浪费,这花树的材料是去年的,上面的灯笼灯花也也都是去年剩下的材料,姐姐已经看了一年,怎么就觉得好看了?” 冬梅握拳打了一下这个坏了自己兴致的人,娇嗔道:“心思不一样,看起来的感觉自然就不一样了,去年不开心,看着不好看,今年开心,觉着好看,不行?” 感受着背上传来的微微痛感,李默知道这是自己的口花花惹恼了冬梅姐,忙是改口道:“冬梅姐觉着好看,那就是好看。” 第五十章 上元节 由于李默在十一当天值守了一日一夜,到了上元节这天,平白多出了一日假期,而程家尉迟家的两个小公爷,则是不知找了个什么由头请了一日休沐,三人早就说好上元这天晚上出街游玩。 说起上元,在唐时要比元日当天还要来得隆重,朝廷特意准许上元即日,开禁夜三天,准许百姓于街上游玩。 此前说过,上元佳节,无论皇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每家都要张灯结彩,这到了晚间,长安城大街小巷,灯火如龙,锣鼓喧天,真是处处都能瞧见喜庆。 两小公爷就是喜爱热闹的主,这天色还未黑了下来,就早早来到李默家中。 这些天的休沐,李默忙着在东西市还未开业的酒坊与找来的掌柜商谈如何卖酒营销,以及对于酒坊的一些布置作出安排,到了上元,普天同庆,刚好酒坊开业的事宜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他便给两酒坊的掌柜、仆人们放了假。 与程处亮、尉迟宝琦两小公爷相约出街游玩是在晚间,倒是不如何着急,他早起练了会儿拳脚刀法后,想起褚遂良那日留下的好多张字,便去了书房细细研究起来。 对于写字看字,是他上个时空留下来的习惯,幼时少时是被爷爷父亲逼着,谈不上喜欢,可成年之后,这些习惯就似乎成了与他不可分割的部分,来了这个时空,基于他心中极是念旧的情怀,对于写字看字,更像是成了一种执念。 那一柜子褚遂良的真迹,不好好拿着薄纸临摹,不好好泡杯清茶细细揣摩品味,岂不就像是藏起来的银子不去花一般? “呸,十二,你这是甚玩意儿?苦死个人了!”程处默一口吐掉李默给倒的清茶,一脸鄙夷说道。 唐时还未流行饮茶,只有蜀地一些人家有这个习惯,再远些到长安城,最多就是那些来自蜀地的官员偶而会喝茶水,而且他们所饮的茶,还是放有葱、姜等物的煎茶。 李默清茶的由来,是前日在与西市酒坊的掌柜商讨如何销售白酒,见对方饮茶便问了几声,知晓了对方是来自蜀地,而长安城竟是还有卖茶的地方,不过这等生意做的并不如何大,大多都是供给一些在长安城生活着的蜀地官员与粮商。 他当下就问明了卖茶之所,买回来了不少干的茶叶,他自后世来,自然也没有煎茶的习惯,这茶只有苦尽甘来,可没有煎茶的酸、甜、辣、咸。 尽管传闻卢国公就喜爱饮茶,这程小公爷平时没少被父亲逼着喝,这一大口入了嘴正要品味其中的酸甜苦辣咸,觉得满嘴只有苦味,故一口就给吐了出来。 李默对程小公爷的鄙视置若罔闻,指着一边和自己有模有样学着的尉迟宝琦说道:“处亮,上次喝酒你就是一口而尽,怎么就不忘这个教训?” 尉迟宝琦颇有一些儒家子弟的文雅做派,将手中放有茶水的小碗轻轻搁在桌上,说道:“就是,这次又出一大丑。” 说罢,他又看向李默说道:“十二你这可是又一好东西,一口入腹,先苦后甜,妙了。” 李默给尉迟小公爷竖了一个大拇指,给他小碗中添满茶水,随即去收拾褚遂良留下的墨宝。 程处亮心中不信邪,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小口,这不还是苦的? 再看尉迟宝琦品茶时一脸陶醉的模样,准是这黑炭在装模作样。 “黑炭,你我都是一路货色,除了武艺能耍上一番,想要于十二这般风雅,快莫要给爷装了。” 尉迟宝琦不以为意,一副风轻云淡道:“处亮,你此言不妥,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咱俩正好有三日未见,你怎知某与你还是一路货色?” 程小公爷的暴脾气看他这般作态,一刻都不能忍,一口喝掉难喝的清茶,上前就与尉迟小公爷“扭打”在了一起。 …… …… 李默整理了一下着装仪表,两小公爷的战局也刚好休战,此时天色已黑,三人出了院子。 走于街上,彩楼、彩坊不断,各家门户无论是官邸、民宅都置办了各色形状的彩灯、灯棚,街上数里,一应灯火通明,正是应了那句话,普天同庆。 不过要数哪处热闹,还得去市坊里,东市近在咫尺,几人出门的方向就是向着那处。 临了东市,与外间仿佛是两处天地,一家家店铺置办的灯火比外面更要光亮动人,将街巷照得宛如白昼。 大街各处有玩杂耍的,有卖力吆喝小吃的商贩,不过更多的还是来凑热闹的长安城居民。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还能见到一个个打扮的光鲜亮丽被奴仆们簇拥着的贵族女子,到了这一天,她们也总能放下身段来凑凑热闹,感受一下过节的气氛。 李默兴致浓厚地看着一家家东市商铺前置办的灯火,两小公爷却是将眼睛放在了那些贵族女子们平时在家养得前凸后翘的身段。 他不禁对这两货无语,看着那些奴仆们见自己三人如同防狼一般,终是没能忍住,说道:“好歹你们两个都流连花丛无数,这么热闹的街上,不看热闹,非要看美女?” 尉迟宝琦嘿嘿一笑,说道:“李兄,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花丛里的那些花都不知被人看了摸了几遍的,哪里能比得上这些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子?再者说了,这长安城上元节的热闹我和处亮看了不知多少年,早就腻了,而小娘子们,是永远看不腻的。” 说完,他不理会李默一半鄙视一半恼怒的目光,眼睛继续追寻先前瞧上眼的某家贵族小娘子。 程处亮这时也插话道:“十二,好多年前的孟夫子都讲了,食色性也,某虽不善文道,却也能晓得这句话的道理,此乃天性,天性怎么能够违背?十二你也别装模做样了,今日之事,我等断然不会与小妹说的。” 李默扭头装不认识这二人,仍由他们去了。 第五十一章 偶遇? 东市的中央,有一棵集了不少大商人钱财修建的花树,比之立政殿那棵高了有一倍之多,花树主干三人才能合抱,修缮装扮也华丽了不少,单是花灯就挂了足足半百之数,且每一盏花灯都形色不一,再看那些燃着火光的灯花,花蕊橙红,花叶葱绿,一应全是由上好的丝绸包裹。 树下敲锣打鼓,羌笛悠悠,不少凑着热闹的青年男女手拉手一边唱和一边围着花树舞蹈。 到了此时,两小公爷终是没再将眼珠子放在富家小娘子们的身段上,盯着那棵花树不知作何感想。 “某去玩乐玩乐。”尉迟小公爷丢下一句话,向着人群奔去,可看他选择的位置,却是一群女子当中,那些女子也不忌讳,热情拉着小公爷的手继续舞蹈。 程处亮看之摇摇头,向着正打量花树的李默说道:“这黑炭一脸憨厚老实,实则真不是一个正人君子。” 李默点头承认了程小公爷这个说法,说道:“所谓是人不可貌相。” 他正是说着,许久不闻答复,扭头看向身边,程小公爷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再去看花树下的男女,其也入了那群女子中,他摇头苦笑自语:“黑炭是人不可貌相,可小公爷你就是妥妥的非君子模样了。” “十二,一个人在那里愣着做甚?来啊。”程处亮见李默没有跟着来,在树下扯开嗓子喊道。 若说李默这个现代人,思想观念不应比唐朝人还要保守,但奈何他在上个时空出自于书香之家,从小被家人管束的利害,尽管在这个时空被老李那帮子贼人教育的有了些野性,去青楼喝花酒听花曲儿还行,在大庭广众与一群女子而舞,他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向着一脸激动的程处亮摆摆手,回绝了对方的好意,忽然闻着一阵香味传来,李默转身看去,是一小贩架起了锅灶,刚向着锅中翻滚的猪油下了一碗圆滚白嫩的糯米团子。 “甜的还是咸的?”李默冲小贩问道。 小贩听着有人问话,抬头露出笑脸说道:“回郎君,正宗的油锤,内里裹着蜂蜜甜枣,甜的很。” 李默走在近前,看着在油锅中不断翻滚变至金黄的糯米团子,说道:“这一锅某全要了。” 小贩拿着漏勺在油锅中一搅,极是熟练地将浮着的油锤捞在勺中,颠了几下将油锤上的油控了个干净,而后倒在了早已准备好的油纸上,将之包好递给李默道:“郎君,一共八个,三文钱。” 李默自里衫掏出三钱与小贩一手交钱一手拿货,再次走在花树前,一边吃着果真很甜的油锤,一边看着花树下一伙子青春正盛的男女,却也不再觉得无聊。 …… 小娘子们的精力终归是有限的,跳的大汗淋漓后就逐渐离开了花树,东市可不止花树这里有热闹,今儿个好不容易出门逛逛,理应是都该看个遍。 两小公爷围着的那个圈子陆陆续续走了不少漂亮的小娘子,又陆陆续续多了一些同样想一亲芳泽的男子,两人觉着无甚趣味,也罢手罢脚离开。 “吃不吃?”李默举着还剩两个油锤的油纸问道。 两小公爷一人一个吃下,只觉好甜,看向李默感到一阵诧异,刚刚没少见他往嘴送,这么甜都能吃下,十二也真是了不得。 “这手上沾染了不少小娘子们的香气,却别些地方转转?”李默提议道。 两小公爷正是因为刚才抛下李默心中有愧,自无不允,一行三人向着花树东侧的一条长街走去。 行在一处,听着有阵阵“劈里啪啦”的响声,是一群人围着一个拉了一大车爆竹的商贩买爆竹耍子。 长安并不缺乏有投机取巧的小贩,这中元节热闹,街上又人山人海的,拉上一车干竹子,自己放上一根,保管能吸引到不少郎君娘子们,一晚过后,抛去成本,能得到不少的钱财。 人群中有两俊美少年正玩得不亦乐乎,尤为显眼,可细细看去,两人面上都抹着脂粉,身子骨相较于男子来说还是显得瘦弱,根本就不是少年,而是两俏丽的小娘子。 “小妹,还有佩岑妹子,没想到咱们能在这里碰到。” 两女听着有人在呼唤自个,抬头望去,见是熟人,其中一个长相温婉的女子上前行礼道:“见过处亮兄长,见过宝琦兄长。” 当她看向李默时,声音顿住,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面露娇羞的程芷荷,知道这位应该就是那个在花江楼胜过自己兄长的李默李郎君了,好生打量了对方一番,心道一声好俊美的郎君,嘴上说道:“见过李郎君。” 两位小公爷与长孙鸡子极不对付,可对人美又懂礼数的长孙佩岑着实讨厌不起来,看着对方向自己行礼,也与李默一同回以一礼。 “看来今时是巧了,刚刚家母传来消息要佩岑回去,只是想着留下芷荷一人不妥,就陪着芷荷玩了一会儿,既然与二位兄长、李郎君碰面了,佩岑告退。” 长孙佩岑说完,向着身后不知所以的程芷荷眨了眨眼睛,随即与伴着自己的护卫女婢们离开。 这时,程处亮的面色忽然一变,捂着肚子将胳膊就搭在了尉迟宝琦肩上,声音虚弱说道:“无事,可能是许久未曾吃甜食,刚刚吃了一个油锤肚子痛了,宝琦,还有四娘,阿大,阿二,你们快些送我回府去。” 四娘,就是与程芷荷从小长大的女婢了,至于阿大阿二,则是此次保护程芷荷的出游的卢国公府护卫。 被小公爷提到的四人听闻,没有犹豫便伴在了其左右,这下倒轮到李默程芷荷疑惑了。 程小公爷苦着脸,就像是有贼人拿着刀插在了他的腹中,向着满是疑问的李默说道:“十二,今日逢了这等破事,真是扫兴,你好生陪着芷荷玩玩,末了将芷荷送在东市正门,那里会有家中的马车接应。” 说完,他还发出一声痛呼,其余几人忙是伴着他离开。 第五十二章 都不舍得 许久未吃甜食偶而吃点会腹痛?程小公爷你的惨叫声能不能叫的再真实一点? 李默想着与程家小娘子的偶遇,再没觉得其中有半点偶然性了。 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交给自己一个少年郎君手中,也不怕有了什么闪失? 程芷荷面色通红,低头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焦黑竹屑,她虽单纯,可也在佩岑与自家哥哥那很突兀的演技下意识到了事情原委,此时偷偷瞧着贼厮,不禁想到了那日他与父亲说的话,心中只剩下了娇羞。 却说那日卢国公家的宴会,正堂其实并不只有卢国公父子四人与李默,实则少女也在场间,只不过藏在了正堂一角的屏风之后,偷偷听着宴会上父亲兄长与贼厮的对话。 刚开始听到贼厮不想成婚的时候,少女心思是空落落的,平时不爱哭的她是差点掉出了泪珠,可听到贼厮后来言说,尤其听到那句“成婚必是两情相悦”之后的话,少女的心中又像是吃了蜜一般甜,此后夜间总是会想到贼厮的言说,在榻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就是难以入眠。 “芷荷娘子,我们走走?”李默终归是两世为人,此刻心中虽也复杂,可到底不像程芷荷这般情窦初开的丫头。 程芷荷听着贼厮说话,顿时觉得身子骨无处安放,踢了几脚地上的竹屑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 大街上的气氛热闹,可硬是被身为好友与哥哥的程处亮凑在一起的少年男女间,气氛却显得沉默。 李默觉着自己现在的表现要是让那群马贼见着,指不定会被他们笑上好些天,说不定还能招来老李的巴掌,再被其骂道熊孩子,真是没出息,与个婆娘相处就吓得屁都不敢放了?真丢耶耶的脸面! 走过一条街后,看到又有一处卖油锤的摊子,李默咬了咬牙,说道:“芷荷,要不我们买来一些油锤尝尝?” 走了这么久了,程芷荷心中的娇羞多少散去不少,鼓起勇气看着少年郎君那张漂亮的脸,点点头说道:“嗯,听郎君的。” 买好了一包油锤,二人来到一家闭着门的商铺前,李默将油锤递在少女面前道:“现在温度不热不凉,正好吃呢。” 少女伸出有些发抖的玉手捏起一颗油锤,就是要放在唇边品尝,可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面的不是父母兄长,这般吃下去可是不妥,依着脑海中佩岑吃东西时的模样,她抬起另一只胳膊,垂下的衣袖恰好挡住了自己的嘴巴,这才慢慢吃了起来。 李默只觉得少女可爱,心中某种异样的情绪却是淡了许多,也拿起一颗油锤吃了起来。 “前几次见了芷荷你,是我唐突了。” 程芷荷已经吃完了一颗不大不下的油锤,听着他提到先前旧事,想到那时自己的做派,觉着是好生失礼,小声说道:“不是郎君唐突,是芷荷失礼,还望郎君莫要介怀。” 也不知是谁说过一句话,食物是增加两人感情最好的调味剂,此时这一对少年男女虽都在克制着本性言谈,可与先前沉默不语到底是不一样了。 随后,李默讲起了一些塞外的见闻趣事,少女一直生在长安,加上本来性情大方,对外来见闻趣事好奇,听着就入了迷,偶而也会掩嘴笑上几声。 这个时段,东市街上最多的不是花灯,而是来往不绝的人流,少年男女所在的商铺闭门,外间檐上挂着的花灯也不出众,可二人生得漂亮,足以引来不少人观看。 离着闭门商铺不远的人群中,三位身穿男装的女子驻足看了许久,随即转身又向着原路返回。 “姐姐,那个女子就是程家小娘子。”青鸾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鱼白大家说道。 鱼白此时心中不是滋味,那日自己未曾与他打过招呼就带着青鸾朝云二女离了花江楼,原因是心知自己出身花坊,与前途光明的李郎君之间绝无可能,本想着长安城广大,此后二人相见极难,自己心中对他的情愫始终都会被时间磨灭,可在坊间安家后,对于他的情愫不减反曾,上元应了二女来街上游玩散心,又遇到了日思夜想的郎君。 “果真是郎才女貌。”她说话的语气不知是心酸还是嫉妒。 朝云拉起鱼白姐姐的手,知晓她心中并不好过,这几日自己见姐姐一直拿着李郎君写作的词字观看,她说她并不是在念想李郎君,而是想要编配更为符合那词的曲调,可自己与青鸾哪里不知她这是不想让自己二人担心才道出的说辞?此刻看到李郎君与别家女子行在一起,心里定不是什么滋味。 “姐姐,奴观他们二人举止不见亲昵,若是姐姐对他还有念想,您和他不是没有可能。” 青鸾挽起鱼白的另一只手,说道:“姐姐,朝云说的对着哩。” 听着二女这般说着,鱼白却是苦涩一笑,艺妓倾国又能如何,出了花坊哪还能如寻常女子追寻情爱? 有了那夜伴在郎君左右,已应满足,再奢求其他,就是贪心不足了。 “你们两个小丫头,姐姐早已说过对李郎君没了念想,今日走了一半东市的大街小巷,姐姐有些乏了,回家吧。” …… 吃完油锤,少年男女继续逛起了灯火通明的东市,一路间走走停停,竟是走遍了东市的每一个脚落。 今夜的花灯比往年都要好看,东市的街道比往年也都要热闹,只是天下难有不散的宴席,临了还是得与心中喜欢及了的郎君分别。 东市坊门处停着的一辆马车前,少女脸上意犹未尽,尽管腿脚早就不争气的传来阵阵酸痛。 “今夜多谢郎君陪伴芷荷游玩,芷荷很开心。”少女似是恢复了往日那般作风,说完之后飞快的上了马车。 而少年在听到少女说到开心二字,心中异动,这种感觉他两世为人不曾有过,听着车马行路声音,他像是喝了三两高昌葡萄,满足地笑了起来。 第五十三章 卖酒 元月二十,东市新开了一家名为醉仙的酒坊,辰时中,一大堆穿着花里胡哨的锣鼓队伍集结在了酒坊门口,一声大鼓起,铜锣小鼓跟上,好不热闹。 店铺开业前集结了这么一大批堪比娶亲的锣鼓队伍,这在长安城可少见,甚至是从来不曾听说,锣鼓声还未响起一炷香,便引来了不少好事者。 酒坊门口站着一位穿着灰色麻衣的小厮,看着眼前人够多了,对着锣鼓队一摆手,锣鼓声逐渐敛去。 他似是见过不少大场面,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神情没有一点紧张不说,反而还有规有矩地向着一大帮人行了一礼。 “今日咱家酒坊开业,欢迎诸位郎君、娘子们前来捧场……” 小厮的话未说完,人群中就有一壮汉以着地道的关中口音问道:“某见你家酒坊名为醉仙,这名字有些意思,敢问你家这酒有甚名堂?” 小厮冲着大汉笑了笑,一脸自豪说道:“回这位郎君,咱家酒如这名,喝上一口,可将常人醉倒,喝上一坛,仙人也要醉倒,所以名为醉仙。” 人群中传来一阵议论,这话说的,就是不善饮酒的妇人,喝上一坛西市腔都醉不倒,还一坛醉倒仙人,真当咱们是三岁小儿? “呔,你这小厮,某天南地北闯荡了无数年,喝过的酒比你小子上的茅厕还多,就未曾见过喝上一口能醉人的酒,休要欺某家无知。”壮汉脾性暴躁,听着小厮夸下海口,竟是有些怒了。 小厮倒是未见慌乱,不紧不慢说道:“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咱家掌柜的说了,今日酒坊开业,到场的郎君娘子们都可免钱饮上一碗,而您既然当先质疑小店的酒,小店今日对郎君分文不取,直至您醉倒在地,不知郎君敢饮否?” 壮汉闻着小厮这有些挑衅的言语却是没再恼怒,洒脱一笑说道:“某这一生,除了喜好婆娘之外,就剩下饮酒了,当年某行之鲁地济州,一日饮了五坛鲁地烈酒还能谈笑风生,你说这等话,小心某将你家酒喝光,你被你家掌柜赶出门外。” 小厮未语,向着大开的酒坊内里拍了拍手,便见有两健壮的昆仑奴拎着五小坛酒出了门外。 “郎君,请饮。” 壮汉看了看愈来愈多的人群,直接走在小厮身边,向着诸人说道:“今日还请诸位作个见证,别让某将他家酒喝多这小厮急眼,向某撒泼耍赖要酒钱。” “饮吧,饮吧,某给你作见证。” “还有某。” “某也算一个,这么多人,晾他这个劳什子醉仙酒坊也不敢欺人。” “……” 壮汉看着有多人响和自己,也不犹豫,掀开酒封直接饮了起来。 醉仙坊是李默与两位大唐军方的小公爷鼓捣出来的,这酒自然就是这个时空没有的高度白酒了。 壮汉身子骨壮健壮,其所言饮五坛鲁地烈酒许也不是胡说,可这一大口下去,也步入了那日程小公爷的后尘,脸色涨的通红,冲着人群憋了半阵子才喘起气来。 围观在醉仙酒坊门前的人群不禁是笑了起来,还有人记得他先前的豪言,取笑问道:“你先前还说自己能饮五坛鲁酒谈笑风生,怎的饮了一口这醉仙酒坊的酒,就被呛的喘不过气了?” 壮汉怒视那人一眼,再看怀中醉仙酒就有了些犹豫,他这人性情直爽,从来不胡言乱语,饮五坛烈酒是真,可这酒,也忒烈了。 不过到底还是应了那句话,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他先前放下豪言,此刻又有这么多人看着,这壮举无论如何都要完成。 好生咽了一大口唾沫,壮汉拿酒再饮,直是将一小坛醉仙好酒饮光。 酒劲儿缓过,他只觉身子轻飘飘的,“一坛已过,某到底不是凡人,再拿酒来。” 小厮闻言,将酒开封递在其手中。 壮汉再饮,他不觉有甚,但在外人看来,他怀抱烈酒喝着,脚下迈着杂乱的步伐,眼看就要倒地,不是醉了又是如何? “哐当”一声,壮汉再不抵酒意入脑入胸,一头栽在了地上,而其抱着的酒坛正好飞入人群前的空地上碎了。 一时间,场间酒香四溢扑鼻。 对于壮汉的醉倒,在场诸人却是信了小厮先前的话,先不说壮汉的豪言,就是单凭他身子骨,再不善饮酒,喝过一小坛也不应呈这般醉态,再闻着这酒香,似乎只要闻着,就能让人醉了,不怪叫做醉仙酒。 “某从未闻过如此清纯酒味,对于你们这酒的说道信了,不过这酒钱应是不菲吧?”人群中有一老丈问道。 小厮听着有人言语,看去,见对方穿着得体,心道对方许是今日酒坊的第一位顾客,说道:“回丈人,咱家这酒确实不菲,一坛一贯钱,无论买上多寡,盖不论价。” 这倒是让在场的人心中大吸一口凉气,好家伙,一坛酒便一贯钱,须知长安城上好的清酒不过也才一斗三百钱,这一小坛卖作一贯,谁人能喝的起? 老丈并未被酒钱吓到,看着小厮再问:“尔刚刚还说,今日在场之人,都能饮上一碗,不作虚言?” “不作虚言。” “那给某先乘上一碗,饮过再说。” 小厮再向着酒坊内拍掌数声,几个昆仑奴抬出两张高桌,上放有酒坛酒碗无数,看来是真要请门外诸人饮上一碗酒了。 他给老丈满上一碗酒递去,说道:“您年岁大了,咱醉仙酒可烈的很,莫要如常时饮酒。” 老丈笑过,一口而饮,不见有面色通红,随后长呼一口酒气,说道:“好酒,今某要二十坛。” 在他说完,人群中便走出五位健壮的仆人,显然这老丈来头不小。 酒坊内再是走出一位小厮,带着老者仆人,去收钱买酒了。 门外人群见老者饮酒确然没付钱,心中想着,一坛酒不过倒二十小碗,也就是说一小碗就五十钱,有便宜不占可是痛事,纷纷涌在高桌前,要来一碗尝尝。 第五十四章 卖酒(二)求些收藏 一碗价值五十钱的酒免了钱财供人品尝,很快,东市醉仙酒坊就集结了更多的人,然一上午过去,除了那个老丈买了二十坛之外,再无一人出钱买酒。 主持此次事宜的小厮眉头皱起,今日酒坊只放着一千坛醉仙酒,刚自己还去酒窖看了看,已然空了有四成,也不知道向来精明能干的刘掌柜怎么下了这么一个命令?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 酒坊后宅,布置的并不像是一个酒坊,三间黑瓦屋子,一片枯黄的竹林,竹林前有石制凉亭,此时已近午时,阳光刚好照进凉亭,亭内没有了冬日的寒意,反而是暖洋洋的令人昏昏欲睡。 有三人在亭内桌上饮酒吃肉,一人愁眉苦脸地在旁站着。 “刘掌柜,某可是听闻了,你十六岁入长安,凭借着一手鲁酒手艺在这长安城白手起家,若不是武德年间朝上对酒商打击的太厉害,你那会儿又经营着长安城最大的酒坊,说不得你现在早就是富甲一方的酒商了,怎的,只是送了几坛酒,你就坐不住了?”说话之人是饮酒三人中长相秀气的少年郎。 刘掌柜花白的胡子抖了几下,满脸苦色说道:“回李郎君,不是小人急,而是这一上午,咱们酒坊的醉仙酒已经空了小半,等着下午东市正式开市,再来一下午,酒窖非得空了不可。算下来,这一日时光,光送人的酒,就耗了城外作坊五天的产量,明日西市开业,也要如此,这……” “无事,某早就和你说过,第一日就不用想着收益了,主要就是靠着那些买酒之人宣传咱们酒坊的名声,名声传出去,不愁没有买家。” 听着这位小爷说话,刘掌柜也不再多言,只是看着那些在酒窖中进进出出的昆仑奴,脸上的皱纹是越来越多。 亭内三人,自然就是醉仙酒坊的三大东家,这会儿他们本应在宫里当值,不过今日毕竟是醉仙酒坊开业,他们总归得坐镇瞧瞧,所以找了个生病的由头向宫泽请了一日的休沐。 两小公爷听了刘掌柜的话心下也是疑惑纷生,对于酒坊是如何运作的,他们不屑于知道,只是多少也清楚醉仙酒坊今日放着多少好酒,一坛酒的成本十二说了,在两百文左右,不说赚不赚钱,这光是一上午,就飞出去好些钱,这与十二平时表露出来的精明可不太一样。 程处亮在啃了一口鸡腿后,终是不忍心中疑惑问道:“十二,今日这般,可有甚说法?” 李默抿了一口碗中醉仙好酒,说道:“咱们这酒卖价一贯钱,寻常人家可买不得,而长安城最多的还是寻常百姓,咱们又无法拿着酒一个一个去坊间各富贵人家说道去让他们买,只能让百姓们尝了酒的妙处,让他们去宣传。 而且你家阿六不也说了,在那些尝酒的人中看见了不少眼熟的富贵府中下人,等着他们回到府中告诉他们主家今日之事,咱们这酒不愁没有卖的,刚刚不还有代国公出面买了二十坛酒?” 程处亮听得脑袋晕乎乎的,看着一边点头似是明了的尉迟小公爷,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叫骂道:“黑炭,你又在这不懂装懂?” 尉迟宝琦道:“非也,懂便是懂,不懂便是不懂,某之所以要点头,没想到这小小的商贾之学中,也还有这么多说道。” 程处亮呸了他一声,道:“那你给某说道说道,好好让某长长见识。” 尉迟宝琦默然,饮酒不语。 这时,一直在门外主持今日开业事宜的小厮面带喜色的自前院跑来。 “回三位郎君,还有刘掌柜,刚有一人前来,买了咱一百坛醉仙酒。” 刘掌柜见小厮一副毛毛躁躁的样子,瞪了他一眼,道:“真是一百坛?” 小厮也知自己在贵人面前失礼,忙是冲着三位郎君行了一礼,才看向刘掌柜回道:“掌柜,真是一百坛,一百二十五贯酒钱都交了。” “嗯?不是卖出一百坛么,那人怎的交了一百二十五贯钱?”一直沉默的尉迟宝琦问道。 小厮实则也不知为甚,只是听李郎君吩咐,若有人买酒,五十坛乃是平价,超五十坛之后的酒就要贵上一半,若再超五十坛,还要再贵一半,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便看向了李默。 李默挥手,示意他下去,这才说道:“城外作坊一日造酒最多三百坛,且为了日后分明其中档次,还要以时间陈酿,在长安城供酒的话,一日只能提供二百五十坛。 此法一是可以控制卖出的酒量,让酒坊有酒可卖,若有人非要做那冤大头,我等还能多来些钱财,二是以免被有心人将酒一通买走,抬高价格,影响咱们酒坊的声誉,某也与刘掌柜说了,一户人家至多可买一百二十坛,再多,给再些钱财都不卖。” 这次程处亮是听明了其中道理,只是他还有不解:“既然十二担心这些问题,我们何不再多盘下些作坊,将酒的产量提高?” “造酒要粮啊,当年武德年间太上皇陛下为何要打击国朝的酒商,还不是国内缺粮,再多,就要被圣人注意到了。” 程处亮当然知道李默说的圣人就是当今陛下,陛下注意到的酒商,落得的下场不就是前些日子还差点揭不开锅的刘掌柜那般,若到时候被查到酒坊背后的自家,那可就真是大事了。 …… 代国公李靖家就住在东市不远处的盛业坊,他下了朝本是想去东市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片汤,不料遇见醉仙酒坊门前的热闹事,尝了一口那醉仙酒后,平时节俭的他当下就未犹豫,花了二十贯钱买来了二十坛醉仙酿。 回到家中,他好生安排仆人将酒存好,自己一人抱着一坛酒在自家夫人异样的目光下钻进了书房。 今日国朝没有重事发生,不过陛下却专门提到了去年入冬前,土谷浑进犯松州、岷州二地一事,看来有了马蹄铁的出现,陛下能够腾出手来对付这个反复无常的国家了。 第五十五章 酒下谈国战 李靖府上的书房很大,与外间宴饮宾客的正堂相比并不差多少,只是这么大的书房中,只放着三架书卷,一张长桌,未免显得有些空旷。 在书房东侧,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尽大唐山川河流的舆图,舆图上描绘出了无数各色的线条,线条的痕迹新旧不一,每一条之下都用细笔作明了标注,而它们的指向无一例外都是大唐疆域的西边,那个被称为土谷浑的国家。 李靖一边喝着醉仙美酒,一边拿着一根木杆在舆图上指点,霎时间,满是书香的屋中多出了一股令人心悸的杀意。 一场国战,自然不止是将军领受皇命调动军队发起一场战争那么简单,世人只知去年颉利可汗被俘入京,诺大的东突厥汗国在几月之间分崩离析,可却不知,为了这场战争,大唐准备了又岂止是数月。 李靖从来不认为陛下会被一个天可汗的称呼迷住双眼,故他去年领兵回来,在家中换了一张新的舆图。 半坛醉仙酒入腹,他将木杆扔在一边,也不管地上砖石拔凉,席地而坐,不知作何想法。 房外传来仆人的声音,他也未觉得坐在地上有什么不妥,直是吩咐仆人进来。 仆人行路极快,显然是有要事通报主家。 “将军,陛下到访。” 李靖闻言面上并未露出慌色,笑过几声后,起身拍了拍身下尘土,正欲走出房外迎接陛下,房门便再一次被人推开。 却是一身常服的皇帝陛下露着笑意走来。 屋内主仆二人忙是行礼。 “今日早些起身时还想许久未与药师你长聊,本想下朝后留你在宫中用膳,不料某这也上了年龄,就忘了这茬,后某又心想许久未出宫廷,索性来药师你家蹭上一顿饭,可别不欢迎某。” 李靖看了一眼仆人,仆人知趣退下,这才满脸惶恐向皇帝陛下说道:“陛下来臣家吃饭,那是臣的福分,怎敢不欢迎?” 皇帝洒然一笑,鼻子动了动,却是闻到了那香醇无比的醉仙酒味,说道:“药师哪里来的好酒,可要拿上来给某尝尝。” 李靖笑了笑,请皇帝入座,像是说家常一般将今日在醉仙酒坊门前的趣事说了出来。 “哦?还有这等事,一坛酒就将一位壮汉喝倒在地?”皇帝将信将疑地看了几眼李靖,又道:“某搜集天下美酒无数,还未听说过有此等酒,药师你不是在骗某吧?” 李靖说道:“骗陛下乃是欺君之罪,臣哪敢?这酒臣已试过,确实如此。” 说完,他又唤来仆人去准备酒菜,陛下今日到来自不可能只是长聊那么简单,而陛下这人,在私下谈国家大事时又总是少不了酒菜。 代国公府的仆人似是不止一次见过皇帝陛下来府上与主家商谈,很识趣的在书房东侧的墙下摆上了两张矮桌,拿来了两坛醉仙美酒,君臣二人当先痛饮了一番。 等着府上做好热菜,一整瓶醉仙酒入了二人腹中,皇帝陛下抬头看着舆图上的无数道线条,很是简单又直接地问道:“药师,可行否?” 此时身在家中,皇帝身边又无大臣宦官相伴,李靖说话倒也不如平时在朝上宫内那般隐晦:“陛下,可行,但当下不可,虽然那孩子献上的马蹄铁节省了不少国内开支,但灭东突厥一战损耗到的国本还未彻底恢复,现今出兵多有不妥。” 皇帝看着舆图沉思许久,像是询问又像是在发号施令道:“明年开春?” 李靖道:“届时可行。” 第五十六章 半日闲 醉仙酒毫无例外在长安城火了,上到朝上王公大员,下到城内各大富商,甚至是平明百姓所在的街巷,无不再说着这可醉仙人的美酒。 如此,醉仙酒坊的入项也到了恐怖的数目,东市西市二酒坊一日加起来的进项达到了三百贯钱,一月下来那就是近一万贯的收入。 酒坊生意火爆,不免要招人记恨,事实上在东市醉仙酒坊开业后的第三日,就依次有万年县衙、户部等衙门的官员前来明里暗里的找事,可在调查清楚醉仙酒坊背后的势力后,他们哪里敢继续纠缠,事后还给酒坊奉上钱财,以此了事。 …… 时间飞逝,转眼已至三月,长安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这场雨零零散散地下了两天,将城内屋顶在冬日积累的尘灰洗涤一空,也浇绿了街道上处处可见的槐树,走在街上环顾,让人舒服了不少。 近一个半月的时间,李默手上的钱财就有了六千贯之多,此足以买下长安城任何一座府邸,剩下的钱吃上一辈子精米都花不完。 尽管钱财在这个时空并不能让自己官运亨通,但李默在平时出入宫里,腰板比从前挺直了很多,好些同僚都还调侃,十二最近变化大了,许是讨了一房漂亮的婆娘,正是春风得意呢。 再说他当值的立政殿,似乎是因为元月初有了与钱御奉对喘鸣病理的交谈,最近天色暖和,立政殿内里的回廊小桥间,时常能够看到皇后娘娘带着刚刚被陛下册封的晋王殿下活动筋骨。 至于这晋王殿下,便是多年后的高宗皇帝了,其一直居于立政殿被一宫中老嬷照顾,此段时间,也是李默在宫里当值近三月第一次见到他。 小丽质个头长了一些,应是春时来到,她穿上了一身青绿色的厚布衣裙,头上依然被皇后梳着两只冲天鬏,这时的她,就像是一只刚刚长出的青莲花苞。 立政殿门楼外,阳光正盛,相比殿中各寝宫要暖和数倍,在小丽质与皇后娘娘的数次装哭诉求之下,皇后无奈准许了她去门楼外边习字。 故这立政殿门外,除了那个长相漂亮的黑衣玄甲校尉,又多出了一吸人目光的“奇景”。 “先生,丽质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小丽质不知何时在桌前停笔,看向一边靠在宫墙上晒太阳的李默问道。 李默立直身子,向公主笑了笑,说道:“公主且问。” “您那日给丽质写的词中,最后一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这里的她是谁?是冬梅姐姐吗?” 李默被公主问得身子一怔,忙是左右看了下,发现立政殿门口并没有人,神情才缓和下来,公主的话虽是童言无忌,可若被有心人听到,传到宫泽那个死鱼脸那里去,足以给自己定一个勾搭宫女的罪名,届时少不了要挨上二十大板。 轻咳了几声,李默一脸正色道:“公主,此处的她,却不是在说人,而是指一种结果,比如雪后初晴的太阳,再比如历经苦难得来的甘甜畅快。” 公主点了点脑袋,明了师傅话中的意思,可随即想到刚刚师傅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化,觉得他有趣,又是忙不迭笑了起来。 李默一脸无奈摇头,准备继续靠在宫墙上去晒太阳,忽然发现立政殿门楼前的石阶上缓缓走来了皇帝陛下随行的仪仗,忙是将身子站得笔直。 小丽质自然也发现了这队仪仗,早早站起身子准备迎接父亲。 等着皇帝来至,师徒二人纷纷向着皇帝行礼。 皇帝最近就在立政殿就寝,看到小丽质在殿外练字倒也不绝奇怪,上前满是亲昵地抱起闺女转了一圈,问道:“字写得如何了?” 小丽质甜甜一笑,拉着父皇的手来至桌前,拿起那首写好的《咏梅》说道:“父亲请看。” 看着眼前那一首已具神采的瘦金小词,皇帝心中莫名生出自豪,捏了捏闺女的脸蛋,看向一边站姿如松的李默,面上是扑哧笑出声来。 “你这小子,休要装模做样,给朕说说,长乐这字练得如何?” 一边的小丽质心中忐忑,自己虽然随着师傅习字有些时日,可平时从询问过他自己的字如何,对于师傅将要回答父亲的问话,着实是有些紧张。 李默一脸正色答道:“回陛下,公主的字已有功力,臣如主公这般年龄时,不及也。” 皇帝似是相信了李默的答话,再是一笑说道:“嗯,谅你小子也不敢欺君,今日下午朕要在立政殿处理政务,殿外由朕的亲卫值守,不差你小子一人,赏你半日休沐,就当这些时日教长乐写字的功劳。” 李默心中道了声皇帝陛下小气,面上还是露出喜色,行礼谢过。 …… 与宫泽说了一声,李默在掌管宫卫的官署中换好衣装,向着皇宫外走去,当快要进入皇城安化门时,他听着背后有人在喊自己,转身看去,见是正在疾走的钱御奉,停下了脚步。 “钱御奉,今日不在尚药局当值?” 钱御奉已近不惑,刚刚见了李校尉后的一番疾走消耗了不少体力,站着喘息了片刻,才摸了摸胡子道:“今日是崔御奉当值,某去秘书省查阅了些药书,不料遇见了李校尉,校尉这是要去何处?顺路的话我等一起同行。” 李默说道:“今日得了陛下准许,有了半日休沐,想着家中无米,在下准备去东市买些米来。” 钱御奉面露喜色,说道:“那某与李校尉正是同路,刚好要去东市买些药材。” 说罢,一老一少二人交谈着来了东市。 未至午时,东市人流并不很多,两人倒也少了于人群中穿梭的麻烦。 只是在走过一处街口时,忽然见围了好些人,不听当中有打闹声,钱御奉意动,想要看看是什么稀罕事,向着同行的李默问道:“李校尉,我们过去看看?” 李默不好扫了钱御奉的兴,加上一会儿又无甚急事,便点头应和,与钱御奉向着人群中走去。 第五十七章 重病的鱼白 人群中跪着一位少女,因为她一直在哭,故双眼显得通红无比,在她身前的空地上,有着用木炭写下的几行字迹,因逢家中剧变,急需钱财,若有人出二十贯钱,奴委身于妾。 少女的姿色非是拔尖,可也非寻常女子能够相比,看她一身青绿衣裙的穿着,想来也不是出自穷苦人家。 不少人心中痒痒,可看到地上写着的二十贯钱,身子只能望而却步了。 七八贯钱就能买上两个手脚灵活的婢子,二十贯钱买来一小妾,这价格可比得上花坊那些红倌人了。 钱御奉看着直摇头,心中感叹世态炎凉,在尚药局当值御奉多年,二十贯钱他倒是能够拿出手,但并不随意,且自己一大把年纪买来一小妾,不说家中那个堪比房相家的婆娘不乐意,就是被同僚们知晓,也会笑自己好些时日。 他扭头看去,发现李校尉盯着低头哭泣的少女怔怔出神,面上露出颇有深意的笑容,问道:“校尉意动了?” 李默摇头,他之所以出神,是认出了少女就是鱼白身边的婢女青鸾,心中思量起了那夜红袖添香的旖旎。 只是不知她们离了花江楼发生了怎样的困苦,让这个声色动人的女婢会在此地索钱卖身。 李默自然不是无情之人,何况他与鱼白还算有着一段善缘,与钱御奉打过招呼后,他走在低头哭泣的青鸾面前,生怕吓着这个让人疼惜的侍女,半蹲轻声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青鸾听着面前传来阵有些耳熟的声音,抬头看向来人,早已是双目无神的她眼中亮起一抹神采,就像是溺水的人看到有船扔来一根绳索。 “李郎君,真的是你吗?青鸾求求你救救鱼白姐姐……”往日她的活泼早已不见,见着真是姐姐日思夜想的李郎君,有些语无伦次,在地上磕头央求着。 李默哪里能够让她这般作践自己,也不顾男女之防,伸手将她扶起,说道:“不急,慢慢与我说来。” …… …… 世事真的很难预料,过了上元佳节不久,鱼白染上了风寒,若是寻常风寒,抓些药来吃了倒也能扛过去,然而鱼白这一病,吃再多药也不见好转。 二女花了不少钱财去请了一位医师为姐姐诊病,姐姐的病情倒是止住了,可长安城好药堪比金贵,前些日子家中钱财光了,只是停了一天的药,姐姐就昏迷不醒。 对于二女来说,鱼白一定是她们的至亲,故朝云去了酒楼给人唱曲挣钱,青鸾被留下来照顾昏迷不醒的鱼白。 看着在昏迷中还要被病困折磨的姐姐,青鸾生怕她再也醒不过来,想着朝云一天挣下的钱财还不够一副药钱,索性心中一横,来了东市。 只是她到底年岁不大,当下跪在东市像是器具一样将自己卖出,再加上担忧家中重病昏迷的姐姐,心中既是悲凉又是焦急,便是哭了起来,而这一哭,直到抬头看到李默才是止住。 …… 李默拿出一张手帕给娇弱的小婢女擦干净眼泪,向着身边的钱御奉行过一礼说道:“今日李默还请钱御奉出手诊病,无论钱财多少,李默盖无不应。” 刚刚小婢女与李默的言说钱御奉也听在耳中,行医看病的,没有悬壶济世之心可无法有所成就,少女愿将自己卖于他人为姐姐治病,此举乃是大善,就是李校尉不提让自己诊病,自己也当要去这少女家中走上一遭。 “李校尉这是哪里的话,钱财俗物莫要提及,刚听小娘子说,她家姐姐已是重病昏迷,病人不可等,咱们还是先去诊病。” …… 鱼白三女离开花江楼后的住所,已是与原来所在的平康坊相隔了有六坊之地,再过两坊可就要到了长安城南的明德门了。 走了约莫有一柱香的时间,三人来至一家偏僻的宅院,青鸾推开门,面色焦急地带着李校尉与钱御奉进了正屋。 屋内满是草药煎熟的味道,里侧一张及人小腿高的床榻上躺着一位面色苍白的女子,此时她再无除夜那晚的风华。 钱御奉不多言,直接走在床榻前,拿起鱼白一只露在麻被外的手诊起了脉络。 李默与鱼白默不作声,生怕惊扰了医师诊病。 待是许久过后,钱御奉将鱼白的手塞回被中,看向一脸忐忑的青鸾道:“娘子且拿近来药方给某看上一眼。” 青鸾不敢多问,忙是去另一侧的桌上将药方拿来。 钱御奉拿起药方看去,不过一会儿便露出怒容。 李默见他神情不对,问道:“钱御奉,这药方可是不妥?” 钱御奉点头,复又看向青鸾再道:“某且问你,你家姐姐在犯病前后是否有心事?” 青鸾悄然看了一眼身侧的李默,说道:“回钱御奉,姐姐确有心事。” “那就没错了。”钱御奉将药方揉成一团,说道:“你家姐姐心有桎梏,时日长久会致精气不振,稍有寒风便会感染风寒,应是稍解心中郁气,风寒便会不药而愈,而这药方,却是病至枯槁之人的续命之方。” “须知此方药力之烈,你家姐姐身子本就虚弱,哪能承受这般药力?连番服药数日,提神除外,实则伤身根本。” 对于钱御奉的医术,李默毫不怀疑,他也深知唐时医师大多都是庸者,此时对其说的话确信无疑。 “钱御奉,鱼白她的病情其实并不棘手?” 钱御奉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医箱打开,拿出一套平时所用的针具,说道:“说来也不棘手,只是……” “钱御奉但讲无妨。” “先前青鸾小娘子就曾说了,鱼白大家已昏迷两日,平时只是喂些稀粥,只是数日饮药已伤了她根本,断然不得再如此,此时最重要的是将她唤醒,服以肉汤培元。” 钱御奉说着,将一根银针扎入鱼白面上人中穴上后,再道:“先前某来时就观这宅院阴气颇重不见阳光,此也是她久病不好的一个原因,等着她醒来,最好是换一住处。” 第五十八章 换一住处?鱼白先前选择住在此间,就是想着此地租凭钱财贱些,今时她们主婢三人落魄至此,又哪里来的钱财去换一住处? 李默看着泫然欲泣的青鸾,说道:“无妨,你家姐姐养病为先,长安城这么大,找间向阳的宅子又不是甚难事,钱财小事,我来解决。” 青鸾看着李默直点头,心中却是暗自下定决心,今日李郎君的一番恩德,等着姐姐病好,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报答。 随着钱御奉的施针,气息断断续续的鱼白呼吸顺畅了少许,不多时,她轻咳几声,缓缓睁开双眼。 看着面前长相和善的老丈,她心中焦急顿生,都说了自己命里该有此劫,二女怎么还花钱财去请医师,且家中早已无钱,难道她们去求花江楼的主家了? 可当她无神的美眸看到那个自己心中念想了无数日夜的李郎君,聪慧的她瞬间明了,心下既是感动又觉得眼前极不真实…… 不禁泪如雨下,想问下郎君近来如何,可连番重病之下又昏迷两日的她,此刻刚一醒来,口舌干燥却说不出话来, 青鸾赶紧去塌前抓主姐姐的玉手,本想要与姐姐说明今日发生的一切,可看着姐姐在哭,自己也不争气地随着姐姐哭了起来。 钱御奉收起银针,场间主婢二人的真情流露让他感触良多,只是这般场景,他自觉自己身在屋中碍眼,在行医箱中拿出纸笔很快写下一张药方,给了一脸复杂的李校尉,说道:“李校尉,人之得病,无非就是三分靠医七分靠养,某这三分医已尽,病患接下来便只能是养了,这是药方,有固本培元与驱除风寒之效,具体煎药方法已是写明。” 李默听出钱御奉话中想要离去之意,也想到钱御奉今日是去秘书省查阅药书,估摸着思考某个病理,遇见青鸾这么一耽搁,还真是罪过。 “钱御奉,今日这事某欠您一个人情,日后定当还上,某去送你。” …… …… 送走钱御奉后,李默走回鱼白所居小院,听着正屋里主仆二人还在哭诉,止住脚步,坐在院子中央的石磨上,想着青鸾在先前回答钱御奉问话时的举动,心道鱼白心中思事成病,莫不是因为自己? “李郎君,怎么是你?” 李默抬头,见是一脸诧异的朝云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暗道自己真是随着宝琦在一起多了,怎么也如他一样自恋了。 “是朝云啊,听着你家姐姐重病,来看看。” 朝云听着他提到姐姐,面色一黯,却是再未言语。 虽然不知花坊间的主仆三人是如何处下这如同姐妹的情谊,但李默心中无论如何都是佩服赞叹的紧,眼见这个丫头也要掉眼泪了,说道:“我请了宫内医师为你家姐姐诊过病了,她此刻已是醒来,快些进去看看吧。” 朝云听了,当下便抛下李郎君推门而入,见着姐姐果真醒来,与先前的青鸾一样,扑在鱼白身边哭了起来。 …… 临到主仆三人哭声不显,李默才是进了屋中。 在刚刚的哭诉中,青鸾虽未说到自己在东市卖身索钱一事,可也断断续续地讲完了与李郎君相逢之后的事情。 鱼白不知要如何偿还郎君恩情,硬是起身在二女的搀扶下给郎君行了一礼,话音虚弱但却听着倔强道:“郎君今日……恩情,奴家今后做牛做马……都要抱得。” 李默坦然受了她这一礼,心知她出自花坊那等烟花之地自身还洁身自好,性格定是执拗,若不受她这一礼,她心中定是不安。 “鱼白大家不用客气,今日天时不早了,朝云留下来照顾你家姐姐,青鸾随我去看家宅院,刚刚钱御奉可是说了,此处院子长久不见阳光,可不适合养病。” 第五十九章 夜值 李默将鱼白主仆三人安置在了离自家宅院不远的一处小院,美曰其名是为了方便照顾可怜的主仆三人,至于其中有没有些别的心思,也只有李校尉自己清楚了。 到了三月中旬,李默首次换到夜值,说起夜值,并不如白天来得轻松,有道是月黑风高杀人夜,尽管在夜间皇宫护卫巡逻要比白天更为严谨,但免不了真有刺客能避过他们的防线,届时皇宫的安全就只能交给他们这些武艺超群的黑骑们了。 前些日子宫里就有一件大事发生,七位黑衣刺客不知怎么越过皇城禁军的守备,潜入了太上皇陛下所居的大安宫,也亏有大安宫一应宫卫机灵,发现了这七位刺客 而那七人倒也是悍勇之辈,知道自己一伙人被宫卫们发现绝无全身而退的可能,怕人认出自家的来历,拿出刀子硬是将自己的脸划了个稀烂,随后又是自刎当场而亡。 是有多少年,宫城里从未一次性潜入这么多刺客,皇帝陛下得知这件事后,连夜赶至大安宫安抚自己的父亲,同一时刻,大安宫正门应天门有十名禁军队正人头落地。 而在这件事后,宫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娘、太监宫女们人心惶惶,生怕在哪个犄角旮旯冒出一两个漏网之鱼将自家性命给解决了,此等情境下,宫卫们自然就不好过了。 不仅加大了巡防的力度,宫泽更是下了严令,若有人在值守期间呈出懒态,先重罚五十军棍,再逐出禁军之列。 夜里值守,对于李默这种精力旺盛的少年郎来说,并不是一件有多么痛苦的事情,不过没了冬梅时不时出宫找自己聊上两句,也没了可爱的小丽质先生先生的叫,却是无趣的很。 他倒不太担心会有刺客进入立政殿,别看立政殿防卫松散,可这么些时日当值,他很清楚殿里殿外的防卫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在任何一处檐角巨石下,都有可能藏着一位手持劲弩的暗卫。 他抬头数着夜幕上到底有多少星星,双耳竖着去听殿外的风吹“草动”,可别真有漏网之鱼给混过来,一晚上很快便过去了。 大兴宫前的晨鼓声响后的两柱香,立政殿前的宫卫换值,李默揉着有些发酸的眼睛离了皇宫。 买来两个放了羊肉的胡饼,他一边吃着一边向着住所走去,回到家时,见着门锁被人打开,知道可能是朝云或青鸾来给自己收拾屋子了。 这些日子,鱼白三人觉着李郎君帮了自家太多,心中多有亏欠,鱼白病还未好,总要留着一个丫头照顾,剩下的另一个丫头就来郎君家做些家务什么的,李默能猜到缘由,也就由她们去了。 院中多了几丛绿竹,脚下的青砖地面露出了本来的青灰色,正在摇着尾巴的老马近来好似长了不少肉,院中杂物的摆设也井井有条,先前的院子与此时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鱼白穿着一身麻衣,端着做好的小菜清粥往正堂里去,见着李郎君夜里当值回来,大方地冲着郎君一笑,说道:“郎君回来的正是时候呢。” 李默微有差诧异,自从将鱼白安置好后,他便没再见过对方,现观其一身麻衣的样子,只觉对方比从前多出一股别样的气质,不禁多看了几眼。 鱼白大病初愈的面上升起一抹羞红,站在厨房门口不知如何自处。 “病好些了?” 鱼白轻声嗯了下,说道:“钱御奉留下的方子说了,风寒初愈,应是要多多活动筋骨,这么些天在床上躺着,奴家身子都快要锈住了。” 李默轻笑点头,想着鱼白还端着颇重的小菜清粥,上前准备接过,佳人却道:“这些小事郎君还是让奴家来吧,青鸾、朝云已经在正堂备好温水了,郎君先去洗手净面。” …… 李默看着在废弃了好些时日的正堂中忙碌的两个俏丽婢女,再闻着身旁时不时为自己粥中添些小菜的佳人体香,将桌上再是普通不过的清粥小菜入在口里,顿时觉得其宛如天珍海味。 他心中大骂了一声万恶的封建主义,看向鱼白有些闲谈的口吻说道:“没想到,鱼白大家还有这样的手艺。” 鱼白娇羞一笑,说道:“郎君谬赞了。” 饭桌上闲聊,两人不免就谈到了今后,鱼白神情有些戚戚然,她身在花坊自不是那些长久身在家中的大家闺秀,自知讨生活不易,故在脱离花江楼后,她便凭着自己乐舞二道的本事,去太常寺找了一个外授教习的营生,只是后来因为久病在床,这门营生也就没了。 这些天她倒是让青鸾去太常寺问过,那门营生已是被别人接替,今后怕是很长时间都找不到营生了。 李默看到佳人神情低落,脑子灵光一动,想到前些天自己去西市的醉仙酒坊查看时,一向胆小怕事的刘掌柜竟是向自己抱怨其在东市西市两头跑,一身老骨头架子都要散了,末了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让自己再去请上一个掌柜。 俗话说美酒佳人,若是让鱼白去当东市的掌柜,先不说她是否善于经营,就是有着以前的名声,也能让酒坊再次闻名,且等着日后城外作坊逐渐扩大一些,再推出高度白酒的附属产业花露水、香水,鱼白简直就是最恰当的掌柜人选,只是…… “我这倒有一事,不过需要娘子同意才行。” 鱼白早想要报答李郎君的恩情,此时听着李郎君相问,想也不想,问也不问便就点头应下。 对于鱼白,李默倒是有着几分信任,随即说起了自己与两位小公爷入股醉仙酒坊的事情,逐渐提到想要让鱼白当东市酒坊的掌柜。 而令人没想到的是,鱼白原来并不是出自落破的书香之家,其父曾是一蜀地的大粮商,只是后来家道衰落,久经转折她才入了花江楼当清倌人,对于经营一道,她并非一窍不通。 事后,李默又问了几遍佳人是否愿意经商,佳人还是点头同意,李校尉才笑着回房睡去,只是没有看见佳人神情间的失落。 第六十章 刺杀 等着李校尉一觉睡起,天上竟已见暮色,起身早已不见鱼白三女的身影。 睡了一天,他腹中饿极,本能的往厨房而去,只见灶上早已做好了酱汤,切好面片,就等他往锅中一煮就成。 “这是要将我当猪养了。” 李默笑着,生火煮面,别看他如今家财近乎万贯,但在某些方面,依旧秉承着当马贼时抠抠索索的习惯。 吃完片汤,天色变得更黑,眼见禁夜要来,李校尉收拾行装向着宫城而去。 …… …… 三月中旬,长安城气候早是变暖,穿着厚布衣裙的小丽质就曾和皇后商量过数次想要换上一身薄衫,只不过每次都被母亲驳回。 今晚皇帝陛下又在立政殿就寝,先是和皇后与在立政殿居住的晋王、公主耍了一会儿,好生体验了番天家不易有的天伦之乐,见着天色黑了,就在殿内池上花厅与皇后小憩。 立政殿池水占地三亩,水深丈许,池面曲折迂回,原先四周种着花丛绿树无数,到了现在这个时节,本是百花烂漫,但在冬时皇后殿下犯病后,就有宫女太监们将之移除,随即在春时移来了好些绿竹。 花厅周遭未有往常花香,只有池上清水送来的竹叶沙沙声响,皇帝觉得此感妙哉,看向花厅外候着的王宦官说道:“给朕将厅内所有灯火点亮,再将下午门下省送来的折子拿来。” 李世民性子洒脱,自秦王成了皇帝,还是没有多少收敛,常常是意有所想,便会付诸行动。 太监宫女们的效率很快,片刻之后,厅内一应灯火点了起来,王宦官也端来了数十奏折。 长孙皇后知晓陛下批阅奏章时喜静,便如往常一般,静静坐在丈夫身边,或是墨磨,或是递取奏折。 除了竹叶沙沙声,花厅内再无别的动静,听着冷清,但有着柔色灯火下那对全天下最为尊贵的夫妻,看着却觉得温馨。 许久过后,正在翻看折子的皇帝陛下脸上忽然怒容大作,一把将折子扔在了花厅外的池水之中。 皇后见他怒得额上青筋凸现,起身走在他身后,伸出双手在他太阳穴上按摩起来。 “陛下,奏章批阅得好好的,为何生气?” 身边有着皇后,皇帝的气总是难以长久,长长呼出一口气后,他抓住皇后那双洁白的玉手,说道:“前些日子慕容伏允来信,说想迎娶我大唐一位公主给他儿子做妻,观音婢你可曾听过这件事情?” 皇后闻言,点头笑了几声,说道:“陛下您忘了,来信那日您就在立政殿就寝,您还和奴说,您答应了慕容伏允,只是回信说除非他让自己儿子前来长安城,否则做梦。” “难道说他真敢让自己儿子来长安城?” “慕容伏允那等狗鼠辈,何来的胆子?前日他带着一众兵甲说着是去围山打猎,结果却将岷州围了一个水泄不通,昨儿个一张书信就到了鸿胪寺,说土谷浑距我大唐遥远,还是让朕将公主嫁过去。” 皇帝说到此处,向着一侧呸了一声再道:“他是吃准了朕刚刚灭了颉利可汗,不好对他土谷浑用兵,在这挑衅呢!” “此倒不至于让朕生气,慕容伏允那狗鼠辈就是秋后的蚂蚱,他蹦跶不了几天,让朕生气的是,戴胄竟劝朕将公主给那狗鼠辈送去,某定要将他这顶户部尚书的帽子给摘了。” 见着皇帝越说越怒,皇后忙是说道:“土谷浑掌握着大唐通往西域的交通要塞,且我大唐马匹又多来自他土谷浑,戴胄掌管着户部,许是近来因为土谷浑猖狂,以至商路不通,此事可以谅解,陛下切莫意气用事” 李世民到底是一国之君,哪里能够不明白此间事宜,在后宫发发脾气罢了,只是听着皇后并没有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佯怒道:“哪有观音婢你这样的妻子,每次都是自家丈夫受气,你不帮着就算了,还帮外人说话。” 皇后也不答话,只是双手放在了皇帝肩上揉捏起来。 然异变在此刻陡生。 花厅之后,连接着曲折回廊,回廊两侧灌木葱绿,配着假山石亭无数,因皇帝前来立政殿,一队仪仗护卫单个而分,把住了回廊通往花厅的必经之路。 一位离着花厅十丈开外的玄甲护卫叫了一声,捂着脖子跌倒在了廊外的灌木丛间。 他的叫声极是高亢,但却短促,就仿佛刚要纵声呐喊,然后被人捂住口鼻,声音戛然而止,听着极是怪异。 而皇帝陛下今日晚间于花厅处理国政,花厅四周极静,甚至于整个立政殿都没有任何声响发出,故这声极短促的叫声显得透彻无比。 一众护卫跟随皇帝数年,自是明白这一声音意味着什么,离着倒地护卫最近的甲士当先反应过来,拔出横刀大喊:“有刺……” 只是喊出半句,他的声音也戛然止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五声护卫甲士们的惨呼依次响起。 而此时,距离皇帝所在花厅五丈之间的所有护卫竟都已经倒地而亡。剩余的三位护卫跑着聚在了花厅门口,拔刀向回廊暗处警惕看去。 一众太监宫女们此时心惊胆颤,只是他们很清楚一个道理,若今日皇帝皇后有任何闪失,他们必不可能存活,慌乱匆忙,但还是将四周露于外间的花厅堵了起来。 再看花厅内里,从未经历过如此近距离刺杀的皇后被吓得脸色苍白,而她的身子,却如同一位死士挡在了皇帝身前。 毫无疑问,若真有人临了皇帝身前三尺,除非将她斩杀,否则必不可能触到陛下衣袖。 皇帝神色不见慌乱,见着妻子在如此乱局之下心中还存着自己安危,心中感动,起身向着挡在身侧的两位宫女说道:“护好皇后,不然拿你们是问。” 说罢,他拔出腰间所配三尺天子剑,推开一众六神无主的太监宫女,竟是出了花厅。 此刻,七道黑影顺着回廊冲来,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像是七支脱离劲弩的箭簇,绝对冷冽而专注。 三位守在花厅门口的护卫齐齐发出一阵厉喝,以期能够引来外间护卫增援,随后毫不犹豫地持刀向前冲去。 第六十一章 刺杀(二) “杀!” 三名玄甲护卫冲至七位刺客之前,同时大喝一声,手中百炼横刀一齐而斩,明亮刀身恍若连成了一道横贯四方的白练。 面对这三位悍卒的军中阵杀之道,七位刺客眼神依旧冷冽,只见有三位刺客当先站在了三口横刀之前,竟是要以肉身抗住那恐怖的刀锋。 “扑哧……”连着三声刀入人身的响声,血花在刀下绽放,三位刺客应声倒地,而剩余的四位刺客则是极快地举剑向着三名悍卒咽喉划过。 只待是一瞬间,三名陛下身边的玄甲护卫倒地,尽管同时也伴随着三位刺客而亡,但此时花厅前握着天子剑的皇帝身边已无可战之人。 刺杀皇帝最重要的便是时间,因为不会有人知道这宫里到底藏着多少护卫,也不知道在哪一刻,便会有无数支弩箭自暗处射来。 三位刺客的倒地身亡换去皇帝眼下最后的三位护卫,这对于进入皇宫开始便注定了要死的刺客们,无疑是最划算的。 皇帝紧紧握着剑柄的手在发抖,口鼻大喘着粗气,脸色一片铁青,当年他只带着四人就敢亲赴渭水与拥兵十万的颉利谈判,此刻仅仅面对着四位刺客,他自不是在恐惧,而是在愤怒。 想他自即位开始,为了天下每日兢兢业业,眼见大唐蒸蒸日上,竟然有人要杀他,也有人敢杀他。 “好胆!”却不知皇帝陛下喊出,是在释放心中怒意,还是这场来得诡异的刺杀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好战血液。 能来刺杀皇帝的刺客,且眼见就要成功的刺客,一定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刺客,四位刺客不为皇帝厉喝所动,快速行进之下,已然换了阵列。 一人向前,身后三人相伴,若是当先一人没能将剑刺入皇帝咽喉,那剩余三人,总有一人可以将剑刺出去。 几乎是眨眼时间,最先的刺客已及皇帝一丈距离。 便是在此时,一阵响动极大的沙沙声响起,一道黑影笔直地顺着回廊东侧的灌木丛疾略而来。 来人力道定是极大,脚下半人高的灌木竟是不能阻挡其奔行速度,无数枝条绿叶被其双腿搅碎带飞,纷扬于夜色之中。 …… 目标已近,刺客眼中只剩下了穿着明黄宽服的皇帝咽喉,剑入皇帝身前三尺,一阵微风恰是自此时从湖上而来,皇帝双眼不禁眯起,本是欲要横斩而出的剑慢了片刻。 刺出长剑的刺客坚定的眼神终于是有了动摇,这可是当今的皇帝陛下,竟然真的让自己杀了? 只是他并未等到手中长剑刺入咽喉的感觉,便亲眼看着自己的身子倒在了地上,思绪永远停留在了当下的激动狂喜之中。 …… 一束血液自刺客平滑的脖颈喷出,随后像是被春风送来的雨丝洒在了皇帝身前的玄甲少年身上。 当刺客的剑来至皇帝身前三尺,那自灌木丛中而来之人也以着极不可思议的速度出现在了皇帝身前,手中横刀滑过,刺客头颅飞出,身子摔倒于地。 于此同时,三柄长剑宛如三条阴冷的毒蛇一般,向着满身血水的少年刺来,直是其周身要害尽数囊狂。 少年不见慌色,向前跨出一步,身子却呈极怪异的姿势向后倒去,竟是将三柄长剑的锋芒全然避过。 同一时间,他手上所持横刀向上斩过。 “当啷”只听得一阵刺耳的金铁相交之声响过,三柄长剑直接在横刀之下全部折断。 少年的刀与先前玄甲护卫的刀出自一处,俱是百般锻炼的杀人好刀,此刻少年身子后倒,重力在下,他能单臂挥刀顷刻将三柄长剑折断,臂力定是远超常人。 …… 三位刺客长剑尽管折断,但狠辣之气犹存,持着断剑依旧向着玄甲少年攻去。 少年于瞬间立直身子,直接跃起,两脚如同闪电般疾速向前踹去,只见两个黑衣刺客向后倒飞数丈落地,口吐鲜血,俨然不能成活。 同一时间,他双手紧握横刀,向着最后一位刺客的胸膛悍然斩去。 刺客本能挥起持剑右臂前去格挡,可哪里能够抵挡玄甲少年双臂之下的力道,在这一斩之下,臂膀带着血水飞去了一边,胸膛也被那柄横刀斩了开来。 …… 一场针对皇帝的诡异又精妙的刺杀,眼见就要功成,可因为一个勇武了得的少年而来,只在几个呼吸之间,消弭于无形。 少年自然就是在立政殿外的值守的李校尉,当他听到宫里那声怪异而短促的惊呼声,便觉察到了不对,比在那些在通往立政殿各处要路把守的暗卫都要迅速,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看着满身是血半跪在地上喘息的少年,厅门处站立的皇帝并未觉着恐惧,想着少年刚才的勇武,就像刚刚那场危险的刺杀并未发生,满是豪气地笑了起来。 “臣来迟,请陛下见谅。” 少年听着皇帝的笑声,才是反应过来,别看他来至花厅,只是短短几瞬便将四位刺客斩于刀下,可心神却绝不敢有半丝松懈,一旦稍有放松,那几位顶尖刺客的剑便能致自己与身后的皇帝于死地。 厅内皇后听着外间没了响动,实在心忧陛下安危,挣脱了身边宫女的搀扶跑了出来,见着半跪在地浑身是血的李默,随即又瞧见了地上那两具惨不忍睹的刺客尸体,她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更是苍白,胸腹间传来一股恶心之意,当下便呕吐起来。 皇帝光是想着少年勇武,忘记了皇后从未见过厅外这般血色场景,忙是走去给妻子轻抚后背,等着她不再呕吐,才是抓起自己的衣袖给皇后擦拭嘴角。 而后,他看向那些愣在原地的宫女太监们怒道:“还不赶紧给朕收拾了,王宦官,给朕先将皇后扶回寝宫歇息。” 皇后也知自己应该回去,不然再待下去,心神大动再犯病了可就不好了,点头谢过皇帝,又满是感恩地看了一眼李默,在王宦官的搀扶下回宫去了。 第六十二章 中毒箭 宫泽带领着数十护卫在立政殿开始排查殿内是否还藏有刺客,同时对那七位刺客是如何潜入殿内展开调查。 花厅内的血色早已不见,只是灯火依旧亮着,厅内少年的发丝上依稀还能看到些斑驳血迹,不过那张漂亮的脸早已有热心的小宫女拿着湿热帕子擦干净了。 皇帝坐在厅内,独自倒酒饮酒,酒是好酒,刚是开封厅内便充满了清醇的酒香,正是东市卖的最好的醉仙酒。 少年站在皇帝身侧一动不动,原以为刺杀了事之后,自己该是被下令回到门楼继续当值,却不料被皇帝留在了花厅。 皇帝老爷光是饮酒,半天一句话都不说,估计是因为刚刚的刺杀在恼怒后怕着呢,自己又是一个不入流的禁军校尉,也没那资格讲个笑话逗皇帝笑一个。 “不自在?”皇帝忽然看向李默问道。 李默没有隐瞒,点了点头后说道:“回陛下,有点儿。” 皇帝拍了拍自己身侧的高椅,说道:“坐,陪朕饮酒。” 李默左右看了看,四周的宫女与太监早被皇帝陛下驱散,只有花厅后方站立值守的无数玄甲卫士,有些为难的苦笑道:“陛下,这不太好吧?” “嗯?怎么,朕一国天子都请不了你一个校尉饮酒?”皇帝看着李默,想着这小子刚刚一人独对四个顶尖刺客都不见害怕,此刻却害怕被一众同僚嫉妒,真是不可理解,“你今日出手救了朕,当得朕请你饮酒。” 李默听着皇帝都这么说了,只好将手中横刀搁在一边,正襟危坐在了椅子上。 皇帝由他,拿起酒坛给他斟上一杯醉仙美酒,就像与平时秦王府一众旧臣饮酒时闲聊道:“尝尝此酒如何。” 李默先是谢了陛下赐酒,随即脸色古怪地端酒饮去,待美酒入腹,他神情惊讶说道:“陛下,此酒好烈,但入口却不呛人,入腹之后,身中自生暖意,正是天下少有的好酒。” 皇帝给他再将酒斟满,说道:“最近东市西市都有卖的,叫做醉仙酒,名字倒是取得不错,只是卖的有些贵了,一小坛竟是要卖一贯钱,且多买还要加钱,再多买却就不卖了。” 李默不知如何回答皇帝的话,只能在桌上默然不语。 一个卖着好酒的奇怪酒坊,放在天子嘴上笑谈一句已是了不得,皇帝举杯示意李默与自己同饮,将酒喝下后,语气忽转问道:“你自阴山来?” 李默听后心中一寒,他不知皇帝为何如此发问,但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开口承认这个事实,面上还是刚才神情,说道:“回陛下,臣来自云州。” “哦对,翼国公说过你来自云州,朕差点忘了,只是今日看着你的刀法,让朕想起了一个秃子。” 李校尉今日砍脑袋哪里有刀法可循,不过是凭着眼力反应出刀罢了,皇帝怎能看出他刀法痕迹,且顺势还想到了一个人? 李默只觉得坐下似有刀刃而立,对于皇帝这一番话他全然信了,因为秃爷在年少时就是一个秃子,且他的刀法是随秃爷学的,他砍脑袋没了秃爷刀法的条框束缚,但神意与秃爷出刀却是相似无二。 正是李校尉在厅内桌上冷汗直流不知如何开口时,花厅外却再一次生出异变。 只见厅外静止的水面忽地暴起一道水花,一道黑影自其间而出,竟是还有一刺客潜伏。 陛下遇刺之后,宫泽便带着大批宫卫立即搜寻立政殿,检查是否还有漏网之鱼,只是因为皇帝还要坚持待在花厅,又想着这刺客不大可能潜在水下,故他未派人去搜寻水池,没想到真有刺客潜伏在当中。 这水下潜伏的刺客不如先前那些刺客身形高硕,但身子却灵活无比,自水面而出之后,顺着花厅外壁一攀,在池面水花还未尽数落回之时,身形就出现在了花厅之中。 花厅之内,皇帝陛下与李校尉心中盘算着他事,刺客临了才是反应过来。 至于守在厅外回廊的护卫,就更是反应不得。 这刺客的出手也不如先前那些刺客果断,身在花厅拿出手弩并未扣动扳机,而是先说了句:“李二狗贼,今日还齐王府上下二百零七口命来。” 声音冷幽,其竟是一位女子。 李校尉到底是从小被一群马贼培养出来的小马贼,刺客声音刚是响起,虽觉得这声耳熟,但也不再犹豫,向着皇帝身前移去。 也是在这时,一只闪烁着幽冷色泽的铁箭射向了皇帝。 …… 箭簇入肩,一股钻心的疼痛顿时传遍了李校尉全身,李校尉吃痛向着皇帝倒去。 且说李校尉幼时为贼,身上也是有着不少刀伤箭伤,只是中了手弩一箭他自是不可能痛到此种境界,是刺客射出的这一箭淬了剧毒。 此刻,外间回廊外的玄甲护卫们才有所反应,举刀冲了进来。 女刺客也不作多想,见时机不允自己再射一箭,看了一眼为皇帝挡箭的李校尉,纵身复又跳回了池中。 一时间,花厅被一众玄甲护卫包围而起,同时,几位玄甲军中善于水性的好手跳进了池内去追那个漏网的女刺客,只是这夜下深沉,哪里还能找见女刺客的影子? …… 皇帝看着倒在自己怀中晕去的李校尉,面上露出心痛之色,先不说少年给大唐献上了重器马蹄铁,单说他在宫卫大选时的精妙表现,加之今夜神勇,必是大唐承前启后的将星,为自己挡箭身亡,可不是死得其所! “尔等还愣着做甚,赶紧给耶耶找钱御奉来!” …… 李校尉看着虽是晕了过去,此时意识却是清晰无比。 他也有了功夫去回想那刺客的声音为何会让自己感到耳熟,七位刺客能瞒过立政殿内外的暗卫眼线在花厅筹备杀局,定是有对立政殿布防极为熟悉之人引路布置,而这样的人,只有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兼女卫的冬梅可以做到。 此时看来,先前那七位刺客并不是绝杀之局,潜在水下拿着毒箭的冬梅才是。 想到此处,李校尉思绪一断,终是彻底昏了过去。 第六十三章 齐人之福 皇帝在立政殿遇刺的事情自然是大事,几乎是在次日,这件事便传遍了整个后宫。 除了让人更是心惶惶之外,人们在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总是觉得不对劲儿。 刺杀皇帝陛下的第一批刺客有七人,而前些日子潜入大安宫的刺客也有七人,这未免太巧合了些。 大安宫因为是太上皇陛下的寝宫,当中的宫卫不受整座宫城的护卫体系辖制,潜入刺客之后,大安宫宫卫统领给出的答案是刺客一经被发现,便直接以刀毁容自杀去了,可具体如何,除了太上皇陛下与那个统领知道,谁又能清楚? 自武德九年至今,有不少宫女太监都见过太上皇陛下指着皇帝陛下怒骂逆子,如此看来他老人家是忘不了当年的事情。 据说当年太上皇陛下是笑着将皇帝陛下按在了皇位上的,而后还很是洒脱地退居到了大安宫养老,一国之君变成了只知**的孤寡老丈,这事哪能洒脱? 而且当年东宫的湖水都被染红了,齐王府那么大,没有一个活口走出。 都说天家无亲情,这句话绝对没有错,说不定这场刺杀就是太上皇陛下安排的。 …… 流言在宫中四起,不过对于如此挑拨皇帝父子亲情的流言,宫内自是不可能放之不管,宫泽将陛下的口令传在宫廷,如有人再是闲言碎语,无论是谁,一经发现查证,直接杖杀。 可还未过去一日,又有一条消息传遍宫里。 大安宫禁卫统领因病亡在家中,宫城禁卫统领宫泽暂管大安宫安防。 对于大安宫的禁卫统领病死家中,或许只有那些不谙世事刚入宫的小太监、小宫女才会相信,这下,流言反而不是流言,成了铁证俱在的事实。 …… …… 李默做了一个很美妙的梦,在梦里,他成了大唐最年轻的国公,也将一众贼人接来了长安。 家里娇妻美妾如云,一大堆胖小子整日围着自己叫耶耶。 老李他们每天都睡得很好,吃的也好,尤其是秃爷,自己给他做了一顶假发,他带上后,竟还将亲仁坊卖片汤的叶寡妇给勾搭上了。 …… “钱御奉,快看,十二笑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体内的余毒清了?” 话音就像是打雷一般洪亮,也只有颇有其父风骨的程小公爷才能道出。 “二哥,你小声点,别影响了李郎君休息。”程芷荷瞪了一眼程处亮说道。 程处亮可不敢得罪自家二妹,且他也意识到自己不妥,连忙向着二妹赔罪笑道:“这不是见十二状态好些,二哥高兴嘛。” 钱御奉满是笑意地看了一眼程家兄妹,走在还是昏迷着的李默近前,伸手翻开他的嘴仔细看了看后,说道:“程小公爷,李校尉的余毒确实是散的差不多了,真乃奇迹。” 这奇迹二字,可不是钱御奉的虚言,五日前李校尉中毒倒下后,不多时他便被几个宫卫带着皇命请到了立政殿。 当给李校尉查看毒伤之时,他就大呼了一声奇迹,毒箭上的毒他与孙道长行医时刚好见过,是取自南疆一种毒蝎之毒,毒性之烈足以让常人见血封喉,而李校尉身中此毒良久,竟是还有呼吸。 对于如何医好此毒,他也没有多少办法,毕竟当年他与孙道长在遇到身中此毒之人时,那人早就没了呼吸,故只能用一些解毒的常用办法,刮伤吮血,事后又煎了几记常时的解毒药汤,李校尉就此是扛了过去。 程芷荷听着钱御奉所言,面上一喜问道:“钱御奉,那李郎君何时能够醒来?” 钱御奉人老成精,哪看不出这程家的宝贝疙瘩将一颗心都拴在了李校尉身上,心中对李校尉是更加钦佩。前有都城名妓鱼白倾心,现又有着程家小娘子,李校尉这桃花运势,不知要羡煞多少长安城郎君。 “小娘子放心,李校尉应该会在今日醒来。” 说罢,钱御奉整理了下着装,与屋内兄妹告退而去,这几日皇帝对李校尉可是关心的很,每日都会差人来询问自己李校尉的情况,现在李校尉身体已无大碍,自己可得将这个消息禀告回去。 …… 就在钱御奉出门不久,接管了长安城东市醉仙酒坊的鱼白拎着食盒来了李校尉家中。 自从拿了李郎君一首诗后,程家小娘子情窦初开,且随着时间推移,对于李郎君慢慢地喜爱极了,她刚听二哥说李郎君身中毒箭昏迷不醒时,二话不说就骑马来到了李默家中,结果恰好看到了照顾李郎君的鱼白。 女子对卧榻郎君的情意一看便知,再去看对方长相,身段长相都高了自己不止一筹……那时的程家小娘子心中是各种酸意委屈顿生,差点一气之下回家撕了那首被自己好生藏起来的诗。 事后,她在鱼白随行的两婢女口中探听到李郎君与其之间的事情,才是松了一口气,心下对鱼白的所作所为不禁佩服起来,她不是一个善于嫉妒的女人,且李郎君日后注定不凡,总得是三妻四妾才不会被人说道,便也认可了鱼白的存在。 “鱼白姐姐,你来了。”程家小娘子没有出身贵族的架子,在这几日与鱼白的相处,两人却是有了姐妹相称。 鱼白知晓自己出身低贱,刚开始程家小娘子与自己姐妹相称时,她极是推脱,可程家小娘子硬是要坚持这般,这几天便就慢慢习惯了。 “芷荷,今日李郎君气色可有好转?” “钱御奉刚走,说李郎君体内的余毒已清,而且还说,郎君今日就能醒来。” 鱼白听闻,心中也是一喜,说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随即,两人就像是旁若无人一般,将食盒中专门为李校尉昏迷后准备的饭食拿出,互相帮着给李校尉喂了起来。 尽收这样一副画面的程小公爷心中满不是滋味,只觉着这屋中虽大,可难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屋中有点憋闷,某去院子里坐会儿。” 第六十四章 李校尉升职(二合一,求收藏票票) 美梦终有时,连着被喂了好些口米汤的李校尉终于是醒了,睁眼看着眼前漂亮可爱的程家小娘子与温婉大方的鱼白,与梦中阵容相比虽是少了几个,可他还是露出了一个让两女面颊通红的得意笑容。 等着程芷荷羞得跺了几下脚,他才意识到现在并不是在梦中,两女也没给自己生胖小子呢,连忙是问了些别的。 “我晕了多久?” 鱼白年岁双十,不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年岁的程芷荷,听着郎君问话,面色恢复坦然,说道:“郎君晕了整整五天。” 晕了五天?李默一怔,随即忙是掀开被子衣服闻了起来…… “这几天一直是鱼白姐姐在照顾郎君。”程芷荷看着他的动作,哪里不知他在想什么。 此刻也轮到李校尉脸红了,也因着程芷荷解释,鱼白不禁想到了这几日时照顾李郎君的情形,低着头狠不得将脑袋缩在衣服里。 正是屋子里气氛沉默,院里坐着透气的程小公爷听到好友醒来,放着洪亮笑声一路推门而进,冲在塌前便给了好友一个熊抱。 他这动作让一颗芳心寄在李郎君身上的程芷荷连翻数下白眼,李郎君昏迷了五日,每日只被鱼白姐姐喂些清粥米汤,加上伤势,身子骨哪里能受得了? “二哥,李郎君才刚醒来,你动作轻点。” 程处亮一拍脑袋,松开李校尉满是不好意思地说道:“哎呀,十二,莫要怪某,某见你醒来,一时激动,一时激动……” 李默知晓程处亮毛毛躁躁的性格,而且他的身子骨异于常人,毒清了不说,箭伤留下的伤口在昏迷第三日就结痂了,还是当得程小公爷这一抱的。 “没事处亮,这几日可有什么消息?”李默想起了待自己很好的冬梅。 程处亮知道李默是相问是想知道关于皇帝遇刺之后的事情,顿时一脸的八卦之色说道:“最近宫里可是沸沸扬扬,都说着那晚刺杀皇帝的七位刺客就是大安宫毁容死去的那七位……” 说到这里,小公爷语气故意拉长想要吊一下屋内三人的胃口,可不见几人面上有催促之意,只得撇撇嘴继续说道:“当然,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复生,有传言那七位刺客就是大安宫那位安排的,死去的人是大安宫的护卫。” “十二,你我都曾羡慕过在大安宫当值的黑炭,整日就是睡了吃吃了睡的,那小子估摸着是被大安宫护卫们排除在外了,不过黑炭毕竟是近水楼台,前日他与我来看你就说过,那晚他恰好当值,睡得香甜无比,直到早上醒了才知晚间有刺客闯入,这其中大有猫腻可寻,且到了陛下遇刺第二日,大安宫的宫卫统领就蹊跷死了。” 李默点点头,对于天家的家务事他懒得操心,直接问道:“处亮,宫里可有查明那七个刺客是如何潜入立政殿的?” “这件事情没有多少风声,不过某自太子身边的小太监那里打听到了一些事情,据说是皇后殿下的贴身宫女冬梅做的,只是事后人不见人死不见尸。”程小公爷说到此处,一拍大腿满脸愤愤继续道:“对了,那个给你一箭的,许就是她,某可听你说过她不少,长得漂亮又待你极好,奈何为贼,奈何为贼!” 程芷荷听着自家二哥说到伤害李郎君之人,也是一脸愤愤道:“天下最毒妇……”还没说完,她连忙住口,自己将来是一定要嫁给李郎君的,若是说全了,岂不是将自己也骂了进去? 程处亮与一直装作未听的鱼白见她这般憨态,不禁都是笑了起来。 只是李校尉心中却在想着其他,他想到了元月十一那晚的哨子面,也想到了更早之前的玉露团,还有那个酥饼。 没有找见尸体就成,冬梅自小在宫中长大,又时常出宫,尽管皇宫布防极严,想来是难不住她。 …… “不提皇后殿下的贴身宫女了,十二你这次是因祸得福,官阶迁至从八品上的备身,某还专门向宫泽那死鱼脸打听了下,等你伤好,就要被调往甘露殿当值,掌甘露殿宿卫侍从,说不定哪天某就得受你管制了,让某好生嫉妒。” 甘露殿是皇帝陛下的寝宫,若到了那里当值,已是天子亲卫了,换成李校尉自己的说法,那是抱上皇帝陛下的大腿了,只是他当下并不开心,那日,自己并没有回答皇帝陛下的问话。 也不知秃爷早先与皇帝有多么亲近,让皇帝仅仅凭着自己出刀就能想起他,届时遇见皇帝,肯定又要被其问起此事,届时无论如何回答,都有可能让那几个可怜的马贼再也回不了中原。 程处亮见李默听到自己报喜后一副忧愁模样,不解问道:“十二你莫不是被那支毒箭伤了脑袋了吧,听到这等好消息,不说笑一个,可总也不至于苦着脸吧?” 李默不可能将事情原委说出,笑过几声调侃说道:“处亮你又不是没有听那些老护卫头子说过,给陛下寝宫当值并不轻松,打个盹儿眯个眼睛都可能招来军棍,哪里能有在别处来得舒坦?至于官阶升了,除了月俸多了点,也无甚好说的,且现在醉仙酒卖的那么好,钱财我等还缺?而且掌宿卫侍从,这可是一出错就掉脑袋的营生。” 程处亮点点头,认同好友所言,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不过提起醉仙酒,小公爷看了一眼在塌前站着的鱼白,说道:“我刚刚听家里阿六说,这个月月初东市的醉仙酒卖出跌落至一日七十坛,自从鱼白娘子去做掌柜后,又变得供不应求了。”说着,小公爷还学着李默给鱼白竖起了大拇指。 李默一直清楚两市酒坊的情况,东市不比西市,西市还有胡商买酒拿去到西边去卖,东市醉仙酒只能是供那些王公贵族、富商们喝,可谁又平时闲的没事只喝一贯钱的酒?在卖够一定数量,销量下滑是肯定的。就是有着鱼白这个长安城名人兼美人起上一些广告效应,也不至于让醉仙酒再次如东市酒坊先开业时那般。 可现在看来自己的判断是错了,李默满是赞叹地看向鱼白,问道:“让娘子去做掌柜是真没错了,不知娘子用的是什么办法?” 与李校尉相熟,程小公爷到底是不像从前那样看低商贾一道,对这其中的门门道道近来也颇有些兴趣;至于程芷荷,自家哥哥们做事从不避讳自己,且醉仙酒坊这么出名,早就知道了那是二哥、尉迟黑炭与李郎君三人合股的产业,此刻一听鱼白姐姐竟还是东市醉仙酒坊的掌柜,也满是好奇。 兄妹二人便就随着升职后的李备身一同看向鱼白。 且说鱼白,为了报答李郎君的恩情,最近也是操碎了心,留着青鸾朝云二女在醉仙酒坊看着,自己来李郎君家中照顾李郎君,此事之余后,还要思考如何能让醉仙酒卖得再多些,说句身心俱疲不为过。 这比她曾经在花坊跳舞奏乐累的多了,然她近来的笑容比从前多了不少,此刻听着心下喜欢的李郎君肯定自己,觉着自己是真的帮到他了,心中就像是吃了一大盘元日才吃的胶牙饴一般甜。 “这事奴家正要等着郎君醒了说说,近来酒卖得好,是奴家与刘掌柜商量,咱们酒坊不止卖醉仙酒,可因为醉仙酒太过闻名,来坊买酒的人却对别类酒几乎不闻不顾。 这些酒与醉仙酒不同,越放味道越差,奴家就想着卖上一坛醉仙酒,附赠三小坛上好清酒,一小坛清酒成本不过十文钱,由此提高醉仙酒的销量不说,还能让酒坊积存的清酒也多条销路,没想到此法还真的成了。” 鱼白的语气顿了顿,继续说道:“奴家还有一些想法,趁着郎君醒了,程小公爷也在,就先提出来,东市酒坊的醉仙酒再卖上一阵,销量指定还要下滑。每月的节时长安城家家都有宴饮习惯,到时可以将醉仙酒的价格降上一些,虽然卖出一坛挣得钱少了,但是利益长久。” 程家兄妹二人听着鱼白说这么一大通,早就是晕头转向不明所以了,此刻听着对方讲完,心中竟是有了松口气的感觉。 李默不然,那日正堂与鱼白谈话,只是知道她知晓经营之道,没想到在这一方面她还挺有天赋,能想到后世超市那些捆绑促销、节假日促销的法子,自己这是捡到宝了,还有,谁说唐人经商思想呆板,站出来先受小爷一巴掌再说。 …… …… 今日甘露殿正宫内一座巨大屏风上挂上了一张舆图,而看图上所画线条,正是代国公李靖书房中那张。 屏风之下,皇帝与国朝三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品酒言谈。 三位大将中自然有献上舆图的代国公李靖,令外两位一人是当朝左领军大将军任城王李道宗,一人是国朝兵部尚书兼右卫大将军侯君集,三人都可谓是大唐军方梁柱。 如若李校尉此时已经伴在甘露殿左右,看着那张舆图,再看着三位将军,定会惊叹一声,自己这只后世而来的蝴蝶,终归是引起了一场飓风,李靖、侯君集、李道宗,太宗皇帝这是集齐了贞观九年唐灭土谷浑的主力大将了! 李靖不必多说,先说任城王李道宗,乃是当今太上皇陛下的堂侄,在攻打刘武周、王世充、宋金刚、东突厥等战役时功劳赫赫,毫不夸张的说,大唐江山能有现在如此锦绣,少不了他一番功劳,且由于他出身李唐宗室,更是深得皇帝陛下的信任。 再说侯君集,早先只有一身勇武之力,立下的战功也不如秦琼、程咬金等将,可在武德九年时,率部众控制太上皇陛下以及一杆子唐初旧臣,铁石心肠毫不动摇,待着玄武门一事之后,迅速成为了当朝炙手可热的武臣,近年来随着代国公学习兵法,与早年相比,早是草鸡变凤凰了。 “承范,土谷浑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皇帝陛下给李道宗倒上一杯美酒,笑语问道。 殿内无外人,李道宗也不怎么与皇帝客气,一口将酒饮尽后,满是留恋入腹酒液的醇美,舔了舔嘴唇说道:“陛下,各路山川流水舆图已到军部,至于土谷浑国内,沙尘肆起,冰雪不足,今年恐无法安然入冬。” 无法安然入冬,自然只能游马劫掠,至于劫掠的对象,只能是相对富饶的大唐西境。 皇帝闻言后,看向侯君集,说道:“君集,即日去拟文书,将河州、岷州、鄯州等西境卫士抽掉部分迁至陇右。”话毕,皇帝又看向任城王道:“等着兵马调离后,放出消息,就说陇右近来匪祸横生,这部分兵力用以治安。” 皇帝所言听之荒唐,去年土谷浑就曾劫掠大唐西境,掌控大唐暗卫的李道宗也已说到,今年土谷浑无法安然入冬,自还会东行劫掠,调离部分西境重地的兵马,那不是明着让土谷浑兵马来境内劫掠? 殿内三将自然能够看到这一点,可他们看得更为长远,陛下此举正是让土谷浑来劫掠,怂恿慕容伏允那田舍汉届时多破几城,让来年春的西征寻一合理的借口以名正言顺,府卫们举国同心去西征。 任城王与侯君集齐齐称喏,李靖却是盯着舆图西境不语。 李道宗看着李靖神情默然,心道代国公许是心忧到时西境民力有损,给他倒上一杯酒,说道:“慕容伏允虽是人老昏聩,可也怕我大唐兵锋,料他最多做的也是劫掠,而不敢怎么动我大唐百姓,届时若将土谷浑击溃,西路畅通,西境安宁,此也能反哺西境百姓。” 李靖知晓这一点,战时领兵打仗,他绝不会有半分仁慈之心,只是他近来闲散在家,听着陛下出此口谕,心中多少有了些不舒坦。而这不舒坦倒不是针对于陛下,一国之君,为的本就是整座天下,只是西境百姓真的又要遭难了。 不过有着任城王的开解,他很快也释然此事,拿起酒杯向着陛下说道:“是臣失态了,臣自罚一杯。”说罢,他将酒一饮而尽。 随即,这立政殿内才又传来闲谈之声,对于西征土谷浑一事,一众君臣再只字未提。 第六十五章 皇帝的“摊牌” 李校尉这几日过得舒坦极了,整日就躺在床上,饿了会有饭送在嘴边,如果是觉着嘴巴淡了,会有佳人奉上一把剥好上了糖的瓜子(西瓜籽)…… 可谓是他来唐朝十一年,第一次享受封建社会的好生活。 不过,在床上趟得久了,身子不免就变得浑身不得劲儿,某时,李默接过青鸾玉剥好的瓜子,一把全扔在了嘴中,嚼了几下咽在腹中后,也不说一声,穿着里衣的他掀开被子在塌上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拿起屋里放着的一柄横刀丢下一句活动活动身子的话,便去院中舞起了刀法。 青鸾伸手捂着双眼,心道伺候了李郎君几日,才知晓郎君并不是如外表下温文如玉的公子性情,反而有些狂放不羁,不过这也好,郎君能常常逗人笑,风趣的很呢。 …… 正堂后的梨树在前天就开满了花儿,满树银花在一片繁茂绿叶中尤似胜雪,看着好不漂亮。 李校尉喜爱梨花,前世春时,他总要寻上一棵梨树,拿好书桌,备好纸笔,然后在树下执笔写就一日。 此世相比于写字来说,行刀更成为了他必须的习惯,院里梨花开了,没有理由不在青叶银花下走上几个来回。 只是他的刀法是杀人的刀,而杀人的刀哪里谈得上好看,刀风杀意阵阵,煞了一树银花风情。 小婢女青鸾坐在门槛上,双手托腮看着,眼睛随着清亮横刀而动,可却无神,心神早不知沉浸在哪里去了。 良久,一阵春风徐来,将片片银花吹落在地,李校尉停刀擦了擦额上汗珠,看着小侍女神游天际,问道:“青鸾丫头,想什么呢?” 青鸾闻言,在门槛上起身,笑着露出了一个浅浅梨涡,说道:“我在想,郎君会不会是仙人转世。” 行了一通刀法,李默身心畅快,听着青鸾这么说来了兴趣,问道:“怎么会这样想?” “郎君文武二道了得,且这次奴也听姐姐说,郎君中的毒足以让常人见血封喉,可郎君现在安然无事,不是仙人转世哪里说的通?” 李默闻言哈哈大笑,而青鸾素来大胆,此刻也随着郎君娇笑起来。 此时门外有三人而来,当先一人听着这家的主子与婢女笑得旁若无人,自己看去也露出了很少有的笑容。 “看来李备身这身子骨是养好了。” 李默这时也才发现院中来人,扭头看去,心中一凛,却是认出说话那人正是皇帝身边的近侍王宦官。 他不敢大意,国朝虽不重宦官,可这位毕竟是常常伴在皇帝左右,忙是行礼道:“原来是王公公,在下的身子养好了,刚刚还耍了趟刀子呢,快快随在下去正堂坐会儿。” 王宦官笑着摇头,说道:“坐会儿就不必了,今日咱家是奉了陛下旨意来请李备身去宫里一趟,既然李备身好的差不多了,那就随咱家进宫去见陛下吧。” 看来李校尉……不,李备身是抱紧皇帝的大腿了,即便他如今已成了备身,但品阶不过从八品,若非有着圣眷,哪有资格受王宦官传唤入宫? 今日这事,若要被传出去,也不知道会羡煞多少朝上的四五品官员。 …… …… 似乎这次进宫,是皇帝故意要让李默知晓自己对他的恩宠,派王宦官来请就不谈了,还专门派来了宫里上好的马车。 入了皇城正门,再入宫门,李默与着王宦官聊着到了立政殿正宫门口。 “此刻陛下在处理国政,咱家就不进去了,李校尉且进。” 李默向着王宦官点头,随后看向雕龙刻凤的正宫木门,深深呼吸一口气后,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甘露殿正宫并不是他第一次来,上次被皇帝传唤他还历历在目,看着如上次跪坐在书案前处理政务的皇帝,他依旧上前行礼拜过,然后立在一边等着对方先行说话。 皇帝这次可没有存着考量李备身心性的想法,在李备身拜过之后便停下手中之笔,抬头问道:“身子养好了?” 话是关心的话,可皇帝的语气一点都没有关心的意思。 李默苦笑,心道这陛下定是从钱御奉那里问了自己身体早已无碍,顺势又猜到自己这几日不来宫中报道的原因。 “回陛下,身子好了。” 皇帝冷哼一声,看了身侧候着的宫女说道:“给这小子上座。” 宫女拿来一个丝絮软垫放在书案前,皇帝看着李校尉坐下之后,再道:“若不是朕派王宦官请你,你准备何时才来宫中当值?这架子,比宰相都大。” 刚刚坐下的李默闻言差点心中忐忑又站回原地,随即忙露出笑脸,说道:“臣不瞒陛下,早有同僚通知臣要在甘露殿当值做备身,臣知晓此任重大,伤不养好就来,臣惶恐……” “你很害怕?” 李默知晓,此时皇帝问的并不是自己惶恐不能担当甘露殿值守备身,而是要继续那日在立政殿花厅的话题。 他也确实害怕,一群大唐暗探收养了一个孩子,还将那个孩子送出阴山,这件事若暴露,大唐哪里能允许他们存活? 他本想着在家多过些时日,或许皇帝陛下就忘了那日自己在立政殿砍脑袋时所用的刀法了,此刻再是提起,无论自己再怎么编造,皇帝的存疑之心怕都不会淡去。 “臣害怕。”道出害怕,代表他承认了害怕的理由。 皇帝没有去看他,抬头看着宫内帷幔层层,眼神迷离,不知想起了哪年往事。 “李庆之,当年是叔宝的副将,勇冠三军,且颇通文道,日后成就不在侯君集之下,武德三年一夜,朕叫他去北边做马贼头子,同一时间,朕派三百玄甲军随他落草为寇,当中有随朕征战沙场的亲卫十九人。” “涂云亭是秃子的名字,善刀法,不爱说话,但酒后爱胡言,曾为朕挡过七刀四箭;叶小义,独眼,爱财,善射,每年大雁南飞,朕总有吃不完的雁子肉;魏武亭三兄弟,长得差不多,不过大的脑袋上有三个旋儿,二的两个,小的一个但长在脑后,他们随朕多年,朕一直都叫不对他们的名字……” 一个马贼头子,十九个亲卫,每一人的性格特点皇帝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像是讲故事一样说完,而后看向沉默不语的李默。 “若没有他们,朕早就不知亡过多少次了,没有他们,大唐兵锋又如何能够在贞观三年冬就剑至瀚海?你是他们的孩子,在朕面前,你凭什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