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庶女琉璃》 第一章:情断重生 沈琉璃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她是身份高贵的煜王妃,却也是不受丈夫宠爱的怨妇,争了一世,最终还是换个冷漠疏离,孑然一身的下场。 面前站着一家子,和和美美,她的丈夫冷淡地看着弥留的妻子,沾染了岁月风霜的俊颜,没有一丝悲伤,只有如释重负。 她的好闺蜜,那个从不会发脾气,永远温柔静婉的女子,悲伤地看着她,看着这个除了虚名什么都没有得到的可怜女人。 那些孩子们哽咽地唤着母亲,可是那声音里的敷衍,即便是已经神志昏沉的沈琉璃都听得出来。 她僵硬而憔悴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笑容,终于可以放下了,她已经拼尽全力爱了他一世,争了他一世,全了她这份执念,若是重来一次,她绝不会爱上他,绝不! 那张刻在她心里的容颜渐渐模糊,沈琉璃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剧烈的咳嗽声让琉璃蹙眉,是谁敢在她的房里这样咳嗽,真是没了规矩。 她慢慢睁开眼睛,就算是不受待见的怨妇,她也是堂堂正正的煜王妃,即便煜王自己,也不会对她无礼。 “小姐,你可醒了,吓死我了!”一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说话。 已经多久没有人这样说话了,她身边都是多年的老人,哪里来的不知深浅的小丫头敢造次! 琉璃转头去看那丫头,平日老眼昏花的,今日却看得清楚,怎么有几分眼熟?还没等她发作,小丫头又在喳喳,“杜姨娘,小姐没事了,您就先回去歇着,身子要紧。” 姨娘?哪来的姨娘?什么小姐?一梦醒来,那负心汉又添了偏房? 琉璃倒是没生气,有些好奇,负心汉那么多年都没敢再添人,这是看她没日子好活,急忙抬了一房? 她微转身看向床边,没有哪个姑娘在,除了那个眼熟的丫头,只有一个面带病容的妇人哀戚地看她,拿着帕子拭泪。 看清妇人的容颜,琉璃不由呼吸急促,即便几十年过去,娘亲的那张极美又哀愁的脸,她也从未遗忘。 “娘,你来接琉璃了么!”琉璃不顾一切地爬起来,扑进妇人怀里。 “琉璃!你快起来,地上凉,你的身子受不得!”妇人惊慌失措地扶起琉璃,将她送上床,小心翼翼盖好被子。 “琉璃,你让娘接你去哪?”妇人轻咳几声,用帕子掩住口,柔声问。 “小姐,昨晚你为啥去后院,还落进水里?是……你带回来的姑爷救了你,你烧了一夜,可吓死奴婢了。”小丫头不容别人说话,又开始叽喳。 琉璃怔怔看着这张脸,她终于想起来,这是她在娘家时的丫头木木,早早地殒命,如今却在这里喋喋不休,真好,阴间能让她和所有的故人团圆。 不过……姑爷?什么姑爷?还有人给配了**?琉璃大怒,她可不要再受男人的冷落,守着娘亲就比什么都好。 “什么姑爷?哪来的姑爷?休了!”琉璃的声音里透着多年养成的王妃的威严。 “休……休了?”木木真的木了,小姐跑去老爷书房跪了一个时辰求老爷,昨晚还惦记着给姑爷送什么礼物讨他欢心,怎么睡了一觉醒来就要休了? “不能休吗?又没明媒正娶做不得数!”琉璃挑眉,回头看娘亲,怎么都看不够,年轻时候为何那么不懂事,不知道珍惜和娘在一起的时光。 “琉璃,虽没有迎娶,可是……你哭求你爹,昨晚又落水被……陆公子所救,你爹怎能不答应?”杜姨娘蹙眉看着任性的女儿,叹口气。 哭求爹爹?落水被救?琉璃怔了半晌,低头看看白嫩的小手,身上穿着姑娘时最喜欢的,素绫绣百合里衣,再抬头看周围的布置,这是她娘家闺房一般无二。 “哪个陆公子?”琉璃的声音有些飘忽。 “当然是三小姐你带回来的陆……”木木眉飞色舞的样子,在看到琉璃苍白的脸时顿住。 “小姐,你怎么了?”木木有些慌,莫不是小姐哪里不好?毕竟昨晚落了水,她急忙要去唤大夫,却被琉璃拉住。 “陆……什么?”琉璃还是问出来,两手绞到一起。 “姑爷名讳……不是陆潇吗?” 陆潇,陆潇!琉璃心中咬牙切齿,就算死了,也不能了结么?还是说她是他的王妃,死也不能分开,他分明斩钉截铁说过,不会与她合葬! 琉璃面上变了几变,就算是做鬼,也要休了他! “去叫陆潇来!”琉璃寒着脸,他倒要看看这言而无信的小人,莫非追到阴曹地府来恶心她了? “琉璃,莫要胡闹!即便是定下亲事,也不能随意见未婚夫君,昨晚你落水是意外也就罢了,以后断不可任性!”杜姨娘摇头示意木木。 琉璃又有些困惑,落水,救她……她的眼睛倏然睁大,她记得新婚之夜,陆潇嘲讽她演戏落水,让他不得不娶她,骂她寡廉鲜耻,那是他们第一次争吵,从那以后…… 琉璃转头问木木,“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 木木看看杜姨娘,有些慌张地回,“小姐,今日是端和十九年八月初十,莫非你落水撞了头,都记不得了……” 琉璃脑袋里轰的一声,呆住了。 端和十九年,她遇到被殴打的陆潇,冲上去打抱不平,救下那个乞丐样的少年,就是那双即使衣衫褴褛,即使蓬头垢面仍不能掩盖光芒的眼睛,让她义无反顾地铸成终生大错。 琉璃微微颤抖,她的异样让杜姨娘很忧心,急忙扶她躺下,再让木木去唤大夫。 沈琉璃拉住杜姨娘的手,仔细地看她的脸,看她微蹙的眉,太真实了,这不是梦,她,居然重回到了端和十九年! 可是,她还是遇到了陆潇,把他带回家!如果再早那么几天,她一定会在陆潇被人殴打时,无视走过!那个让她纠缠一生的人,就留在前世吧! “秦先生,你可来了,快看看琉璃,可有什么不对?”杜姨娘听到丫头禀报,急忙起身相迎。 随着秦先生前来的,还有一个温婉的女子。 “琉璃,你可还好?”温柔如水的声音响起,一双小手握住琉璃的。 秦烟雨,她的好闺蜜。 第二章:一眼误终生 看着这张秀美的脸,琉璃缓缓闭上了眼睛,心里叹了口气。 他们这一家人,还真的不好推开! 琉璃并不恨秦烟雨。 她一生所求未得,并不是秦烟雨的责任,而陆潇虽然娶了秦烟雨做侧妃,与她生了两儿一女,可是也并非对她多么宠爱,更像是例行公事。 秦烟雨就算是琉璃心中的一根刺,也是一根软刺,不见血不见伤,还是她沈琉璃自己种进去的。 既然重生,就把这根刺和那个负心汉凑做一堆儿,拔得干干净净,让他们毫无芥蒂地做一对恩爱夫妻,也算是还了上一世,她霸了陆潇正妃位置的补偿。 想到这里,琉璃睁开眼睛,朝秦烟雨笑笑,“烟雨,我没事,让秦叔给我把个脉,昨晚有些着凉。” 昨晚琉璃落水,没敢惊动大夫,给她灌了姜汤就盖了被子让她发汗,沈府里知情的下人也受了警告,不得出去乱说,但是即便如此,前世琉璃落水被流浪少年救的事,还是很快传开了。 秦先生坐在榻边为琉璃把脉,片刻后笑着对杜姨娘道:“杜姨娘不必担忧,三姑娘只是受了风寒,给她开些去风寒的药便没事了。” 秦先生名秦勉,本不是大夫,他与沈琉璃的爹爹,江中府同知沈润卿是同窗好友,秦勉无心为官,中了举人之后就在私塾授课,妻子去世后闲时更是带着女儿四处游历,所以秦烟雨见闻广博,知书达理,温婉可人。 秦先生会些医术,正巧去年归来未再出游,沈府主人们有些小恙,便请秦先生来看看,也多些亲近。 “秦先生这样说,妾身便放心了。”杜姨娘浅笑,绝美的脸上虽有病容,却更令人怜惜。 “杜姨娘身子可好些?那些药不可久用,是药三分毒啊。”秦先生洗手开方子,叮嘱道。 “先生说得是,妾身省得了。”杜姨娘点头称谢。 “琉璃,快些好了,重阳的时候我们一同去慈寿山登高,我有好几年未去过了,那里的柿子树不知道还结不结果子。” 秦烟雨柔美的声音十分悦耳,杜姨娘含笑看着,很是欣赏,她的女儿要是这般乖巧温婉便好了,也不知随了谁,那样任性刁蛮,就连婚事…… 想到这里杜姨娘不由暗暗叹气,谁愿意自己女儿招个流浪儿做赘婿,即便是庶女,即便她杜家要这女儿继承,那也要寻个正经的良家少年郎啊。 可是如今木已成舟,又能怎样,这女儿虽说刁蛮任性,一张巧口已经让她父亲犹豫,何况还出了昨晚的事。 “就照着这方子抓药煎了吧,喝上三天便无碍了。”秦先生将方子递给杜姨娘,杜姨娘急忙吩咐人去煎药。 那边琉璃和秦烟雨心不在焉地说着话,心里想着如何趁还没定下,把这亲事推了。 前世陆潇流落在外,三年后杜家生意做到京城,陆潇随琉璃进京,无意中被敏亲王妃乳母发现,这才将其认回。 而陆潇绝不是什么善类,回到敏亲王府之后,一年之内就整顿了后院,陷害他的亲王侧妃和昭王一个疯癫一个落下残疾。 琉璃打个激灵,和陆潇生活那些年,起初她为了赢得他的注意,什么作妖的事都做过,陆潇一律置之不理,她还以为他没脾气,直到一个丫头诬赖他占了她的身子,琉璃故意去质问,陆潇直接挥手斩杀了那个丫头,从此之后她收敛了许多。 陆潇是个小心眼又心狠手辣的人,这件事要谨慎处置,不能惹毛了他,既然两人都不愿意,想来也没那么难办,不过要卖个人情,将来她沈琉璃的生意做到京城,至少不能得罪他。 “琉璃,你怎么总是走神?是不是累了?”秦烟雨的声音唤沈琉璃回神。 “秦姑娘,我有一副新花样,不知道绣什么好,不如秦姑娘帮姨娘看看?”杜姨娘浅笑说道。 杜姨娘的女红可是江中城有名的,杜家偌大生意,却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还偏偏要嫁给沈润卿做妾,又只喜女红和琴棋书画,杜老爷才打上了外孙女的主意,从小教她些经商之道。 “能得姨娘信任,是烟雨之荣幸。”秦烟雨大大方方随杜姨娘去了她的院子。 琉璃让房里的丫头都出去,静静地躺在床上。 半晌抬抬胳膊摸摸脸,手臂灵活脸滑嫩,今年她才十七岁呢!琉璃不由偷偷笑出声,年轻可真好! 她沈琉璃虽继承了商贾之家,可是父亲那也是朝廷命官,她那时即便不是煜王妃,也照样活得风生水起,怎么就死脑筋跟个爷们死磕呢? 她容颜姣好,能说会道善经商,成就杜家在江中府的首富地位,可不是凭着他煜王的那张冷脸!若不是后来进京城,她一味顾着维护煜王声誉,不得不远离商界,交出杜家生意…… 琉璃越想越觉得前世的自己蠢得过分,这一世,可要擦亮眼睛,再不被那些男人左右! 前提是,必须先远离陆潇! 琉璃起身,快到仲秋的季节,阳光正好,缠绵病榻那么久,都忘了风的味道,正好出去遛遛。 她叫木木进来,伺候她梳洗更衣,听说要出府,木木不由迟疑,“小姐,烟雨姑娘还在府里,你这么走了,不好吧……” “烟雨姑娘在我这里么?”琉璃问。 “不在……”木木摇头。 “那她和我约好再见么?”琉璃再问。 “不曾……”木木再摇头。 “那我为何还要等她?”琉璃立眼睛。 “不必……”木木跑出去吩咐备车。 看了那么多年的一根刺,脸上什么时候长皱纹她都清楚,谁稀罕看她? 剪裁合体的藕色满绣芙蓉小袄,配着藕色满绣芙蓉百褶裙,梳了简单双环髻,琉璃脚步轻盈地上了马车。 马车走上最繁华的锦绣街,两边商铺鳞次栉比,琉璃把窗帘拉开,看着路过的那些商铺,这条街道几十年没有走了,如今竟有近乡情怯的感觉,那些商铺许多都是杜家的,伙计们都认得她,有人看见是沈三姑娘,热情地行礼问好。 琉璃一一回应,眼角泛红,她已是一颗老妇心,重回少女时,才知道曾经错过了什么。 琉璃的车慢慢走,那些小姑娘的首饰吃食都不能让她动心,反而是那些旧物摊子让她注目——上一世她后来爱上了搜集老旧的物件。 就在这时,身边的木木突然惊呼一声:“姑爷!” 琉璃也在同时看到了,那个让她一眼误终生的男人━陆潇。 第三章:黄粱一梦终觉醒 眉目清隽的少年郎,站在一家文房铺子门前,和掌柜说话,阳光洒在他的月白衣袍上,像是铺了淡淡碎金。 许是感觉到什么,他微微侧头目光流转,有如精雕细刻的脸上一些细碎伤痕,令路人都不由惋惜,右眼角下一颗小小的朱砂痣,让这精致的容颜更多一分魅惑。 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可是这路人不包括琉璃。 几十年的磋磨一朝醒悟,在那最后一刻终于释然,和这个少年的余生,只想再无瓜葛。 琉璃淡淡收回目光,垂下眼眸,合上窗帘,“去城东的粱味居吧。” 马蹄哒哒渐渐远去,白袍少年注目那辆马车,眸光淡漠。 城东的粱味居,曾经是琉璃最喜欢去的菜馆,即使在京城里吃遍天下美味,她也一直怀念记忆中的味道。 或许和喜爱的人吃什么,都是美味,和无心的人一起,吃的美味也犹如嚼蜡,年纪渐长,丈夫的儿女敷衍地陪着,她便敷衍吃着,各自寂寞。 到后来,她几乎吃不下什么,熬着那一口气,想的都是粱味居的味道。 车停下,木木扶着琉璃下车,少女身上的芙蓉绽放在秋色里,别样娉婷。 “三姑娘来了!”老迈的妇人站在门边,好像知道她会来,一直在那里等她。 “尹……婆婆好!”琉璃还记着这位老妇人,不过称呼时难免迟疑,若是按前世的年龄,最多唤一声姐姐。 “三姑娘今日来得早,是有什么想用的菜色么?”尹婆婆含笑请她入内。 小小的店面,四张小桌,并没有其他客人。 老伯正在将一条收拾好的鱼放在盆里,没有回头——他听不见。 “就吃那条鱼吧!还要一份虾仁羹,一份醉酿丸子,一份白灼笋尖,还要一碗四味汤!”琉璃居然不用努力回忆,几十年前的菜色就脱口而出。 小姑娘娇俏活泼的模样甚是悦目,尹婆婆含笑答应。 琉璃坐下来,喝着婆婆送来的叶子茶,看老婆婆对老伯比划几下,老伯微微点头,去准备食材了。 粗瓷碗端上来,寻常得就像百姓人家招待客人的菜色。 琉璃小心夹了一口鱼,慢慢品味,再盛了一粒丸子,她吃的速度渐渐快起来,好像饿了很久,木木看得有些害怕,尹婆婆却只是回头凝视片刻,便继续收拾菜了。 终于不再空落落的,琉璃放下筷子,看着面前的空碗,粱味,黄粱一梦奈何味,她思念几十年的回不去,却一朝归来。 琉璃笑得梨涡深深,泪光盈盈。 婆婆送琉璃出门,“黄粱味道尝尽,三姑娘以后倒不必来了。” 婆婆满是皱褶的手上握着一串木珠,缓缓转动。 琉璃定定看着那木珠——就在她醒来之前,最后的一刻,她手中还握着这串木珠。 她不会认错,后来她喜欢搜集旧物件,一次和陆潇乘车路过闹市,偶然打开车帘看见一个老妇摆旧物摊子,却只卖一串木珠。 她不知怎么就让停车去问价,居然要一千两银子,她拿着木珠翻看,找不到特别的地方,只是有一颗珠子上似乎有画。 陆潇不耐烦久等,让人付了银子,这是陆潇给琉璃买下的唯一一件饰物,她以后再没离手。 那颗有画的珠子她看了十几年,绝不会错。 婆婆转身回去,关上店门,粱味居的小小木匾,有些模糊。 琉璃向着那小屋深施一礼,带着木木登上马车。 回去的路上琉璃像脱胎换骨了。 “木木,那个是什么?” “木木,那是谁家的小姐?” “木木,这间铺子是哪家的?” …… “木木,你为什么不说话?”琉璃怒瞪这没规矩的丫头。 “小姐……咳咳,你是前日才在这街上逛了一天的,怎么好像一辈子没来过?就连那独眼的包子张你都看得两眼放光,小姐啊,咱们有点出息行么?” 可不就是一辈子没来了么! 琉璃不由偷笑,也不理木木揶揄她,仍然看得兴致勃勃。 “咦,那不是二姐姐?”琉璃突然指着车窗外,兴奋地喊。 木木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果然是二小姐沈流星,正和丫鬟梧桐走进一家文房铺子。 “姑爷和二小姐居然都来买文房,今天是文曲星下凡的日子么?”木木撇撇嘴,二小姐就喜欢搬弄文墨,好像不食人间烟火,可是三小姐那些好东西,她也拿得欢快。 “以后不许提姑爷二字,还没定下的事,不准胡说。”琉璃说得极为严肃。 认出沈流星的兴奋消失了,这两个字让她重新正视如今的处境。 木木不知道小姐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昨日还因为这样称呼,小姐赏了她一支钗子。 “是,木木知道了。”小姐平日都不拘束她们,但是如果严肃起来,那必是大事,她不由有些惶恐。 马车继续前行。 文房铺子里的女子松口气。 “小姐,三小姐不会看见咱们了吧?不是要嫁给那个乞丐吗,听说昨夜还跑去后花园和那个乞丐私会掉进水里,怎么今日就出来乱跑……”梧桐探头看着远去的马车,目光鄙夷不屑。 “梧桐!”沈流星皱眉喝止。 “三小姐,您要的随之先生的《悯心集》已经送来了。”老板过来招呼。 这家文房铺子因常去各地进货,掌柜知悉文人们的喜好变化,与那些文人墨客多有接触,能找到最新的受文人追捧的书籍。 “多谢掌柜,梧桐。”沈流星接过书籍,小心收好,示意梧桐付账。 梧桐肉痛地拿出一两银子,就为了这么一本破书,小姐可真舍得,又不是三小姐那么阔绰…… 琉璃回到沈府。 出去走了一回,她觉得浑身都通透了,又回房沐浴,把垂死老妇的无力惆怅洗了个干净,她,又是刁蛮任性为所欲为的沈琉璃了。 刚刚收拾好,丫头进来禀报,大夫人让她过去。 琉璃皱眉。 记得这位大娘平日深居简出,甚至都不让她这庶女每日请安,怎么忽然要见她?不过毕竟几十年前的事,她进京后,便没有这位大娘的消息。 琉璃带着木木去了大娘的瑞祥院。 走进院子,一个嬷嬷在正厅门前,看见琉璃急忙向内回禀,并招呼着引琉璃进去。 沈琉璃并不记得这位嬷嬷,甚至大娘长什么样都有些模糊了,她目不斜视随着那嬷嬷进了门。 一个容长脸的妇人坐在堂上,手里端着一碗药茶慢慢饮,知道是药茶,是因为那股子药味,一直弥漫在前世她最后几年的卧房里。 琉璃很快将蹙了一下的眉展开,规规矩矩施礼:“琉璃见过大娘,大娘要琉璃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妇人把茶碗放下,抬头看着琉璃,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动,微有些松懈的唇角下垂。 琉璃仿佛看见,最是厌恶她的敏亲王妃——她前世的婆婆。 第四章:大娘禁了她的足 大夫人徐氏,前任知府的嫡长女,杜姨娘与沈润卿纵然一见钟情,只因出身商贾,硬是等到这位徐氏进门一年后,才迎娶了杜姨娘。 在徐氏先后生下二子一女后,杜姨娘才怀了琉璃,她和沈流星同年出生,沈流星还比她早出生一个月。 徐氏见琉璃默默与她对视,终于抿唇后开口:“三姑娘,你虽不是我亲生,身为大娘,我也有教导你的责任。” 徐氏一直盯着琉璃的那张脸,这张脸,是她最不乐意看见的,和她娘亲一样,能勾人魂魄。 “大娘说的是,琉璃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大娘教训。”琉璃眉眼淡淡地应。 能在亲王府内院完好无损几十年,琉璃可不是凭的运气,除了对待陆潇她缺心眼,对待别人,可从没认过输。 徐氏捏紧茶碗,这种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也和她娘一样,不过她娘是任你捏扁搓圆,这死丫头,可没那么老实。 “你和那陆公子的亲事,你父亲已是同意了,既然你执意要嫁,我这大娘也拦不得,不过昨晚你们后花园私会,传出去可是坏了我们沈府名声,以后你二姐姐的亲事若是受了影响,我是不依的。” 徐氏嘴角微微挑了一下,嫌恶地睨琉璃。 琉璃抬头看着徐氏,只听到那几个字“你父亲同意了”,这就是说亲事定了!不行,她要去找父亲! 琉璃刚要开口,徐氏接着说道:“既然亲事已定,你就安心备嫁,别再出去乱跑了,在你出嫁之前,留在你的院子里不要出门。” “大娘是要禁我的足?”琉璃皱眉,前世怎样的她记不清了,那时被心中欢喜冲昏了头脑,就算禁足不让她出去,她也心甘情愿,反正备嫁的事也不用她置办,她就负责调理身子,娇养皮肤了。 可是如今不同,她不可能同意这门亲事,必须想办法不露痕迹地解决掉,那就需要出去打点。 “怎么?我还禁不得么?你虽是庶女,却也是沈府的三小姐,做出那等失体面的事,我还不能管教了?”徐氏把茶碗磕托一声丢在桌上,脸色更为阴沉。 “大娘自是管教得,不过昨晚,大娘可亲眼见到我与人私会?既是落水,便是谁恰好在就出手相救,怎么在大娘这里说得如此不堪,莫非若是二姐姐落了水,大娘为了名声,便宁愿她溺死么?” 琉璃做了许多年作威作福的煜王妃,突然有个人对她这样夹枪带棒辱骂,她怎能忍得。 “你……你这……”徐氏从未被人这样顶撞过,一时竟然气得说不出话来。 “大娘不用担心,琉璃会护着二姐姐,不让她去与人私会,更不会让她溺死的。琉璃这就遵命回去禁足,琉璃告退。” 琉璃仪态大方地施礼,转身出去,行止上丝毫不见错处。 身后徐氏将那茶碗猛地举起,药茶溅出来,却最终恨恨放下——这可是从那贱人嫁妆里要来的,最好的官窑青瓷,真摔了她也舍不得,不过目的达到就好,这死丫头禁了足,就省得妨碍她的女儿了。 琉璃一路上想着办法,回到自己的院子。 爹爹衙门里事务多,下衙还需些时间,趁着此刻,琉璃仔细想了现在的形势。 陆潇当年为昭王母子陷害,两年前在游学路上虐杀恩师名儒,之后失踪,他在被劫持的途中逃走,却不敢贸然回京。 直到和琉璃成亲三年后,陆潇提议杜家生意可以尝试到京城,沈琉璃难得听陆潇有什么想法,自然大力支持,于是他们就迁到京城。 此刻琉璃灵光乍现:莫不是那时陆潇已经有能力反击,故意引着她去京城,又那么“巧”地遇到敏亲王妃乳母,把他认回去? 这只深藏不露的白眼狼! 琉璃翻个白眼。 如今好在她是重生回来的,后面发生什么她沈琉璃都清楚,陆潇却不知道,只要跟他不再纠缠,再给他些助力,待他成了煜王那一天,她沈琉璃自有办法称霸商界。 琉璃小算盘打得噼啪响,那份几十年不肯放手的情意,竟然真的烟消云散。 不过此时却是个麻烦。 若是她未将陆潇带回来,找上门去施些恩惠自然让他感激不尽,即便他不成事,也与她沈家无干。 但是现今已经说下亲事,若是退亲再把他推出去,真要有什么闪失,那将来被敏亲王妃查到,就得拆了她沈府,要了她一家的命。 若是不让他离开沈府,又不谈亲事,怎么向爹娘解释? 琉璃左右为难,狠狠抓了抓头发,这个动作,可是几十年没做过了,端着汤药进来的木木看见,不由扑哧笑了,“小姐,什么事让你这么为难?把好好的髻都弄乱了?” “大娘禁了我的足,直到出嫁都要我留在院子里,木木,你说我有什么办法出去呢?这事为难不为难?” 琉璃不顾形象地歪在榻上,没骨头一样,有一下没一下拍打帐钩上的穗子。 “小姐,让杜姨娘看见这副样子,又要发愁了。”木木把药碗放在矮桌上,示意沈琉璃吃。 “小姐,那要看你想去哪?”木木挑眉狡黠地看她。 闻着那药就难受,勉强喝了一口,琉璃脱口而出:“见陆潇。” “咳咳咳……”木木呛了一口口水。 “好吧,小姐,作为你无所不能聪明美貌的大丫头,木木有办法。”木木得意地在琉璃面前踱步。 “什么办法?”琉璃不知道这个蠢丫头什么时候变聪明的,她得防备被这丫头坑了,重生不容易,她的快活人生还没开始。 “小姐,你可知道,五日后是什么日子?”木木神秘地凑到跟前。 “少卖关子!”沈琉璃推开药碗怒喝。 “仲秋节。”木木乖乖回答。 “那又怎样?”琉璃真有点糊涂了,即便是仲秋节,府上设家宴也不会请陆潇啊。 “小姐,你不知道……”木木正要往下说,门外传来小姑娘娇俏的声音,“三小姐在房里吗?奴婢梧桐有事相求。” 琉璃和木木对视一眼,口型:黄鼠狼…… 第五章:大公子的赏月宴 “进来。”琉璃应一声,皱眉把最后一口药喝了,漱了口,木木赶紧把蜜饯递过来,琉璃愣一下,吃药吃得多了,虽然苦还是苦,可是早就没人觉得,一个老太太还用吃什么蜜饯。 蜜饯含在口里,腮帮鼓出一块儿,琉璃托着腮看眼前的丫头。 “梧桐,什么事呀?”沈琉璃说得含含糊糊。 “三小姐,说起来还怪不好意思的。”梧桐做出扭捏的样子。 “不好意思说,就不用说了,我们小姐也怪累的。”木木给琉璃捶肩,没忍住呲哒梧桐。 “那要不说,也不行,可不就让我们小姐跟三小姐之间,显得生疏了。”梧桐狠狠瞪了木木一眼。 “到底什么事?还至于铺垫这么大?”琉璃嘴角噙笑,看这丫头耍嘴皮子。 “三小姐大概不知道吧,十四晚上大公子要设赏月宴,邀请江中府年轻文士齐聚,我们小姐可是江中府首屈一指的才女,到时是要和文士们一起做诗文的。” 梧桐说得得意,小脸儿扬起来,好像那诗文是她做的。 “你们小姐要做诗文,关我们小姐什么事?莫非还要我们小姐去擂鼓助威?”木木撇嘴。 “木木!”梧桐气得跺脚,跟毒舌的木木比起来,梧桐是个老实人。 “说罢,什么事?”琉璃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 “三小姐,我们小姐去参加夜宴,可是代表着咱们沈府的脸面,可是我们小姐素来不重修饰,不喜打扮,所以也没什么精细的首饰衣裳的……” 梧桐等着沈琉璃接话。 琉璃偏不接,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她。 “那个,三小姐,您的首饰衣裳还挺多的……” “是啊,我们小姐注重修饰,喜欢打扮。”木木用力点头。 梧桐不说话,翻了木木一眼,笑眯眯对着琉璃,“三小姐,听说夫人禁了您的足,就在这院子里,那些好衣裳贵重首饰没人看到也怪可惜的,不如借我们小姐用用,过了赏月宴就给您送回来,可好?” 梧桐总算把话说出来了,每次借了就没还过,她也是硬着头皮张口的。 “梧桐啊,你说我不能出去已经够伤心了,你还让我穿难看的衣服,戴难看的首饰,这不是往我心上扎刀子吗?”琉璃说得痛心疾首,十分难过。 “没没没,三小姐,梧桐不是那个意思,您的好衣裳那么多,就借我们小姐一套,不耽误您穿好的戴好的。”梧桐急忙澄清。 “那我有什么好处呢?你们小姐去出风头,我在院子里禁足,我有多不甘心。”琉璃皱眉。 “有好处有好处!”梧桐急忙说,“我们小姐说了,三小姐要是借给她衣裳首饰,十八那日知府大小姐的宴席,她就去求大夫人,让你同去。” 知府大小姐……齐素锦?那个嫁去京城却和离归家的?后来的齐素锦…… 琉璃有了些兴趣,前世沈流星来借什么,她都不在意,何况亲事定下正高兴,自然不会为难二姐姐,所以也没见过齐素锦。 “好,木木去给二姐姐挑一套。”琉璃点头。 梧桐捧着一抱好东西满意地走了,琉璃回头看木木,“你说的就是大哥的赏月宴?” “小姐你可真聪明!那赏月宴从来都是在九曲回廊上的衔月亭,陆公子就被安置在客院,越过西院墙就是,只要小姐去赴宴,见陆公子也就不难。” 木木得意地摇头晃脑。 “我刚刚因为‘私会’陆潇被禁足,若是再借着机会去见他,被发现了怎么办?”沈琉璃歪头问她,美目流转似笑非笑。 真是美人一颦一笑皆入心啊,三小姐就没有哪是不好看的,木木不由得意。 “小姐,你说要去见陆公子的啊,那要怕被抓,就不见喽。”木木噘嘴。 “见是要见的,赏月宴我可不去,一群毛头小子……”琉璃不知不觉还是带出了她老太太的心态。 “什么毛头小子,大公子都是孩子爹了,就连谢公子……”木木一顿,突然捂住嘴,拼命眨眼睛。 琉璃没关心这谢公子为什么不能说,她对男人的耐心都用尽了,所以木木的异常她根本不放在心上,而是想着,或许待到去齐府赴宴时,可以找到机会见陆潇。 琉璃这几天过得真是舒坦,虽然还是没见到爹爹,可娘亲担心她耐不住性子,每日过来陪她,她就很是开心,她还让娘亲给她绣一个大袋子,说是有用途。 自己出不去,木木是能出去的,她让木木给外祖父送了一封信。 琉璃盘算着,没有了和陆潇的亲事,这一世她就没了赘婿的幌子,只能亲自抛头露面,爹爹就不能同意,只有祭出外祖父这个百试不爽的挡箭牌。 “琉璃,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温柔的少女声音,秦烟雨不知什么时候坐到她旁边,握住她的手。 “也没什么,你怎么来了?秦叔呢?”琉璃坐直身子,像是不经意抬手,秦烟雨的手从她手上落下。 “我爹没来,我是过来看看你,听说你被禁了足,莫不是又淘气了?”秦烟雨只比琉璃大一岁,却总像个姐姐一样对待琉璃。 “一点小事,大娘是想杀杀我的性子。”琉璃无所谓地笑。 “你的性子很好,我就喜欢。不过徐夫人既然这么做,也不可违拗。 “但是明日徐大公子的赏月宴,定然十分热闹,你不想去么?”秦烟雨歪头浅笑看她。 “你也被大哥邀请了?”琉璃看一眼秦烟雨,沈义安可真是没事做,赏月宴还带上姑娘家。 “是大公子邀父亲说一些游历时的趣闻轶事,父亲哪里耐烦和年轻人议论,就让我代他去坐一坐。”秦烟雨简单解释。 “这样啊,挺好的。”琉璃又去拨弄帐钩穗子,似乎没话可说。 秦烟雨拉过她的手,“你快饶了这穗子吧,我已经跟徐夫人说了,赏月宴要你陪着我一起参加,不然我就不去了,我只和你说得来,你不在甚是无趣。” 琉璃怔了怔,她跟这个好闺蜜一直无话不谈,这也是后来闺蜜成了陆潇侧妃的原因,她为了解除琉璃的危机,才主动提出嫁给陆潇,说来还是帮了琉璃。 沈琉璃想了片刻,笑着答应:“好,我陪你去。” 第六章:又见竹马来 翌日未时一过,木木就开始绕着琉璃折腾,把房里丫头们支使得团团转。 “用那个钗,不对不对,那个珍珠的!” “步摇用这个!” “换那件藕色半臂!” …… 琉璃被她吵得头疼,耐着性子等她们收拾好,看看镜子里:月白色琵琶襟暗纹绣袄,月白烟水百褶裙,一张巴掌大小脸儿白皙清透,腮边淡淡涂了一点胭脂,似一抹羞红,最是一双微波流转的杏眼,自带笑意,长睫似鸦羽,投下婆娑暗影。 就是那一脑袋的首饰太扎眼! 琉璃刷刷摘下那些花钿和步摇,只留下那只珍珠钗。 “小姐……你……”木木惊得目瞪口呆,她家小姐最在意打扮,没个三五件像样的首饰,绝不出门。 手上套了一串娘送她的珍珠串,前世手上总是戴着那串木珠,虽然到最后她都没看清木珠上的画是什么,但是也养成了戴珠串的习惯。 琉璃吩咐丫头:“去二门上看看,秦姑娘若是去了大夫人院子问安,就来回我。” 小丫头答应着去了。 不过半刻,小丫头来回禀,秦姑娘已经到了,去了大夫人院子。 琉璃带着木木出门。 沈府并不大,沈润卿的后院简单,除了徐夫人,就是杜姨娘,杜姨娘只生了琉璃这么一个女儿,徐夫人所出的二子二女,除了沈流星都已经成亲。 进了徐氏的院子,嬷嬷引进去,果然看见秦烟雨陪在徐夫人身边,却不见沈流星。 “琉璃见过大娘。”琉璃施礼。 外人面前,徐夫人向来是慈爱温煦的。 “起来吧,既是烟雨姑娘说情,就免了你的禁足,大娘也是一片苦心,你要省得。”徐夫人苦口婆心。 “是,琉璃省得。”琉璃眉目低垂,平静无波。 不耐烦看她这样子,见她并没有打扮得夺人眼目,不过是素白裙袄,一支珠钗,先前那份犹豫也消散了,急着打发她快走,免得戳在眼窝子。 “时候不早,你们便过去吧,烟雨是客,三姑娘不要只顾着自己玩乐,记得好生陪烟雨。”徐夫人端起青瓷茶碗。 二人行礼告退,出了徐夫人的院子。 “琉璃,怎么不见二姑娘?”秦烟雨轻声问,看向后院的甬道。 “二姐姐今日要做诗文,总要准备,不比我这样去混吃喝的。”琉璃促狭一笑,秦烟雨会意,笑着摇头。 这里离前院的九曲回廊并不远,有下人往来奔走,端着果品和点心,也有门房送年轻公子走上九曲回廊。 衔月亭里可以放下四五张桌案,占地不小,今日摆了五张案几,一张放在中间,上面有笔墨纸砚,其余四张分放四方,有一张案几前悬了竹帘。 一些公子已经在座,大约六七个人。 秦烟雨和琉璃走过去,众人都起身,大公子沈义安今年二十三岁,在文士们中算是年长了,见三妹妹和秦姑娘过来,也起身介绍。 年轻文士多认识这二人。 秦烟雨是因为父亲教书清名在外,又随父亲多方游历,其见识名闻遐迩。 琉璃却是因为刁蛮骄纵,流连街市,是文士眼中最为不屑的商贾血脉,浅薄庶女,虽然生在沈润卿的家中,也改不了她骨子里的低贱。 看沈义安的面子,众人不好表露,只是向秦烟雨郑重施礼,对琉璃显见的敷衍。 琉璃不在乎这些毛头小子怎么看她,前世没有参加这场宴席,现在看他们,居然一个不记得。 和秦烟雨坐在竹帘后的案几旁,琉璃挑了两块点心和秦烟雨边吃边聊。 “二小姐来了!” 听见声音,二人停下闲话,就见沈流星袅袅娜娜地走过来,穿的正是从琉璃那里借的鹅黄色嵌丝挑纱烟罗裙,头上明晃晃的珠翠环绕,琉璃看着都觉得脖子疼。 “流星见过各位公子。”沈流星端庄施礼,清冷的表情果然是才女的样子,只是那一头珠翠就像是戴错了地方。 年轻文士们对沈流星的才名多有耳闻,纷纷还礼,其中一位还红了脸,不停偷觑沈流星的侧影。 “二姐姐,你今日可真好看!”琉璃违心地夸赞。 “多谢三妹妹夸奖。”沈流星虽然不愿琉璃在这里出现,不过听娘亲说了其中好处,也就点头了,见琉璃知情识趣地恭维她,不疑有他,矜持地接受了。 “谢公子,怎么才来!” “衍庭,快来这里,就等你了!” 旁边文士忽然热闹起来,都起身向亭外,就连“矜持沉静”的沈流星都忽地要起身向外看,想着不妥又急忙坐回去,偷偷瞄了琉璃一眼。 琉璃以肘支臂托着腮,磕着瓜子看着帘外:真不知道这破竹帘做什么用,该看的都看见了,搁在这里装样子。 “劳各位久等,衍庭失礼。”温润恬淡的声音不高,却让喧闹的客套声平息。 “衍庭,既然来晚了,稍后可要多做几篇锦绣文章,将功折罪了。”谢衍庭身后跟着的沈府二公子沈义平笑着说。 琉璃终于想到是谁来了。 也明白那日木木说到谢公子,为何捂住嘴。 “流星,琉璃,衍庭不是外人,出来见见吧。”沈义安向帘内招呼,又转向谢衍庭,“衍庭,秦小姐也在,今日代秦先生讲游历趣闻,不可错过。” 帘内三人都起身,沈流星不由沉脸撇了琉璃一眼,先走出去。 秦烟雨也携了琉璃,带着她绕过竹帘。 眼前站着的少年略有些清瘦,双眉斜飞入鬓,鼻若悬胆,唇薄不染而朱,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双眼睛,沉静如水灿若星辰。 谢衍庭,江中府第一才子,后来大梁国的鸿儒,一生未娶,著书立说,名传天下。 这是世人眼中沈琉璃的竹马,她曾经与他两小无猜,是她幼年时开始直到遇到陆潇时的玩伴,她的庭哥哥。 沈流星和秦烟雨都过去见礼,沈流星的双眼更是舍不得离开那张脸,可是看到那双眼睛从她身上扫过,不闪不避地落在琉璃身上,她还是忍不住扭紧了手帕。 “琉璃妹妹……可还好?”谢衍庭终于浅笑开口,眼里却闪过淡淡的悲凉。 琉璃弯起唇角,笑出一对梨涡,“谢公子,琉璃安好。” 第七章:两个儿子 周围有片刻的寂静,谢衍庭的手轻轻握紧,点了点头,转身和文士们寒暄,众人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彼此问候。 衔月亭内每张桌案都点上灯,中间有笔墨的桌案更是四盏灯团团围住,端上酒菜,宴席开始,沈义安作为东道主,说了这次赏月宴主题:须待月圆方同赏,是耶?非耶? 怪不得选在十四,琉璃瞥一眼沈流星,她一脸的镇定自信踌躇满志,定是大哥泄题给她,让她做好了准备。 少年人心怀热血,尤其这些文士,文贬时弊,笔谏不公,听到文题,立刻高谈阔论跃跃欲试。 不过有主人在场,还是沈义安说了规则,竟是人人要做文章,所以不必争抢,若是有兴致,多做几篇也使得,要做文章的,饮下一杯酒就可以到书案前书写。 文士们都说好,有的讨论,有的沉思,有的饮酒,沈义安先饮酒写了一首诗,算是抛砖引玉,于是文士们也纷纷登场。 转眼出了五六篇文章,众人点评一番,沈义安便让沈流星也做一篇,全做玩乐。 终于能上场的沈流星款款走出竹帘,行了一礼,才站到中心桌案提笔填一首词。 许多文士都围在旁边欣赏,谢衍庭坐在案旁与沈义平闲谈,好像对做文章并不感兴趣。 沈流星本来写得很顺畅,可是余光发现谢衍庭根本不关注她,不由得有些失落,一不留神竟然落错一笔。 好在她沉吟片刻终于把这笔圆下来,身边文士纷纷夸赞,尤其那个见了沈流星脸红的少年,看着那篇文章爱不释手。 琉璃吃着东西,有一句没一句与秦烟雨说话,沈流星有没有才华她都不关心,她就是一个陪客的。 但是沈流星先不自在了。 别的文士夸赞她,谢衍庭却没有表示。 她不由又悄悄去看谢衍庭,谢衍庭却无知无觉,仍然与文士们闲话。 沈流星心中不由气恼,自己以才女著称,若不是有沈琉璃,谢公子一定不会不愿意看她写的文章,定是因为那死丫头做的丑事,才一并看不起她沈流星。 沈流星强忍失望让人把文章挂在旁边,回头看见琉璃,有了主意。 “三妹妹,既然今日人人都要做文章,不如你也来玩乐一回?”沈流星温柔浅笑,掩住眼底的怨恨。 “只听过府上二小姐才名远播,却不知道三小姐也会做锦绣文章?”那个周公子装作好奇,接过沈流星的话。 “流星,不要胡闹,三妹妹……”沈义平看过来,急忙阻止。 “三妹妹最是聪慧,一手算盘打得出神入化,做个文章想必不是难事。”沈流星不待沈义平说完,扬声说道。 文士们不由一阵低低的嗤笑。 会打算盘,不是账房就是商户,诗书之家怎会让女儿做这个。 秦烟雨刚要开口,琉璃拦住她,倒了一杯荷花酒拿着,起身走出珠帘。 一身月白袄裙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倒发出淡淡的柔光,她眉目如画,身后长发随微风飘逸,如凌波仙子。 “二姐姐,我的母家出身商贾,这在江中府不是新鲜事,不如换个新鲜的话题。” 沈琉璃说完这句话,目光扫视全场,那些暗暗嗤笑的文士不由相顾无声,悄悄红了脸,沈流星也抿唇,她没想到沈琉璃居然当众坦然承认,并不羞惭。 “文章我是不敢在这里班门弄斧的,”说到这里,她扫一眼刚挂上去的文章,笑看沈流星,沈流星的脸克制不住地红了,那个圆下来的字怎么看都不对劲,她转身走进竹帘。 “既然全做玩乐,我便说个新鲜的故事,这是一位游历天下的大儒讲给我听的,在这里借花献佛吧。” 沈琉璃饮了荷花酒,目光在谢衍庭的身上扫过,并未停留,落在亭外初升的圆月上。 “有一户人家年老了才得两个儿子,一个儿子聪敏好学,一个儿子却不擅文墨。聪敏好学的儿子每日读书归来,都被父母夸赞,而那个不擅文墨的为了供养弟弟读书,让父母免于辛劳,却要每日早出晚归售卖货物赚钱。” “聪敏的儿子去赶考,老父母跟随同去,却耻于带那售卖货物的儿子,于是带着家中攒下的全部钱财,一家三口去了京城。” “不擅文墨的儿子担心父母和兄弟,偷偷跟着来了京城,每日辛苦赚钱,而那聪敏的儿子一心科考,父母带来的钱财很快用完,老人愁苦没有生计,毕竟从前都是那个蠢儿子赚来银钱。” “那个蠢儿子此时就该拿出银钱赡养父母方为孝道。”周公子接声道。 “周公子说的是,那个蠢儿子是该把嫌弃他的父母接来供养呢,还是偷偷接济呢?”沈琉璃笑问,手中转着杯子。 “自然是……偷偷接济……”周公子有些迟疑,看其他文士,众人都无语。 “说得好,那个蠢儿子也这么想。”琉璃嫣然一笑,周公子脸腾地红了,却无法反驳。 “那个蠢儿子暗中给父母送去银钱,让父母终于供养那个聪敏儿子考中,但是二人已经油尽灯枯,不久便相继离世。” “三小姐说这个故事,有何深意?”一个文士问道。 “且听琉璃说完。”沈琉璃笑眼弯弯,脸颊一点酡红。 “蠢儿子痛悔愚孝,未留在父母身边,为了全那些贫穷学子志向,不让其父母遗恨,蠢儿子以经商天分,成为一国巨贾,他供养三千学子成名士,令一国中兴,三千学子尊称他为学父,百姓为其建宗祠。” 说到这里,文士们默默无声。 “沈琉璃无才,敢问各位,是在父母身体康健时,赚取银钱为其尽孝,还是由父母供养,待他得中后尽孝好呢?” 琉璃并不需要回答。 “月圆同赏虽好,还要可待蹉跎啊,那个聪敏的儿子和那个蠢儿子,孰对孰错?孰贵孰贱?” 琉璃说完了,居然有些熏熏然,这荷花酒怎么这样有后劲? 举步要回竹帘内,却觉得寂静得异常,转身看时,亭外月下站着二人,正是自己的父亲和……陆潇。 第八章:随之先生是个文痞 众人都反应过来,急忙起身,向沈润卿施礼。 看着这相隔多年未见的容颜,琉璃泪盈于眶。 即使已是人到中年,父亲站在相貌出尘的陆潇身边,仍不逊色,微染青霜的发鬓,只能让他的俊雅温文中添了一份沧桑味道。 “爹爹……”琉璃声音哽咽。 沈润卿没想到娇宠的小女儿也在这里,听她侃侃而谈妙语如珠,便没有出声,此时见她竟然要哭出来,不由有些慌乱,许是徐氏令她禁足,做父亲的没有为她开解,她觉得委屈。 “琉璃,你怎的也在这里?女孩子家,少饮酒。”沈润卿说完这句话,责怪地看了一眼沈义安。 “父亲,三妹妹并未多饮,不知父亲为何……”沈义安看一眼父亲身边的陆潇,虽然知道是谁,却不知该以什么身份对待。 “义安,这位陆公子也通文墨,方才为父与他交谈,发觉甚有见地,就带他来这边欣赏江中各位才俊的锦绣文章。”沈润卿含笑看那些文士。 他身边的陆潇,此时却看着亭中高挑纤细的身影,微微凝眉,随即垂下眼眸。 她为何与之前截然不同,对沈润卿是久别重逢般的儒慕,对他却视若无睹。 “既然如此,陆公子里面请。”沈义安急忙为陆潇寻了位置。 琉璃见到陆潇虽然意外,却冷漠疏离地点头示意后,走到父亲身边嘟起嘴,“爹爹原来不是过来看琉璃的,爹爹恁地狠心。” 重生这几日,琉璃把她撒娇的功夫又捡了回来,虽然偶尔心里也有些羞惭,若有人知道她壳子里是个花甲老妇,不知道会怎样笑她没羞没臊装少女。 “咳咳……琉璃,不要闹,既是有烟雨和流星在这里,坐坐也无妨,早些回去。”沈润卿在人前被女儿撒娇有些尴尬,拍拍女儿的肩,转身走了。 琉璃看着父亲走远了才回到竹帘后,沈流星眼里的不屑鄙夷几乎要流出来,秦烟雨只是温柔浅笑,并不多言。 文士们互相介绍见礼,但是态度明显冷淡,谁都知道这是什么人,只有谢衍庭郑重施礼,毫无轻忽之意。 “这位陆公子,可是三妹妹带回来的娇客,大哥二哥,不要怠慢了。”沈流星忽然提高声音说道。 亭内寂静片刻,为了掩饰尴尬,文士们互相举杯议论时事,余光却不停扫向陆潇。 “据衍庭所闻,陆公子一时落难,琉璃抱打不平救了陆公子,这本是义举,二小姐说是带回来娇客,莫不是有什么误会。”谢衍庭声音淡淡,把弄着酒杯。 “衍庭说得是,是二妹妹玩笑……”沈义平急忙圆场。 “流星哪里误会了?姐姐后院落水,是陆公子舍身相救,父亲已经答应了三妹妹与陆公子的亲事,这本是佳话,何必隐瞒?”沈流星把话说出来,心中畅快,隔着帘子看向谢衍庭。 亭中又是一片死寂。 晕晕沉沉的琉璃心中轻嗤,前世落水被救的事情次日就传得沸沸扬扬,逼得父亲同意他们亲事,这一次不知道外面怎样,经过了这一晚,这桩亲事也就铁板钉钉了。 她本要找机会与陆潇说明心意,彼此没有芥蒂,再想办法说服父亲,暗中退掉亲事,却还是被沈流星一语道破。 谢衍庭的手紧紧攥成拳,看着竹帘,眼中的悲凉更甚,都怪他,碍于双亲反对犹豫不决,以至于琉璃突然做下这样荒唐的决定。 “二小姐,可否听烟雨说两句。”秦烟雨拍了拍沈琉璃的手,温柔笑笑。 “我与琉璃多年挚友,她的性子我最是清楚,见不得有人受欺辱,那日即便不是陆公子,是在座任何一位,琉璃都会挺身而出。” 文士们不由相互对视,微微点头,这位三小姐虽然庶女出身,任性骄纵,却是常常帮助弱小。 “那日琉璃带陆公子回府,本是想送佛送到西,陆公子受了伤,又居无定所,若是那些人再去找他麻烦,是什么结果不用烟雨说了。” 秦烟雨语声轻俏,众人连连点头,陆潇抬起头,目光淡淡扫过竹帘,再次垂落。 “至于琉璃落水,本就是意外,陆公子既然客居府中,偶然遇到也没什么奇怪,要说亲事么……”秦烟雨一顿,看一眼沈琉璃, “若是果然有,那也算一场佳话,若是没有,琉璃与陆公子也无可为人诟病,行走江湖,仗义相助本就是义举,岂可因为世俗之见置人生死于不顾。” 秦烟雨说罢,文士们已经是频频点头,看陆潇的眼光也转为敬佩。 她的好闺蜜果然好口才! 不过这亲事,还是逃不脱了,琉璃不由苦笑,那边陆潇大概已经开始恼恨她。 “烟雨姑娘果然与众不同,不愧秦先生的女儿,四方游历见识匪浅,衍庭敬佩!”谢衍庭居然起身,向着竹帘内鞠了一躬。 秦烟雨起身还礼,摆手称不敢当。 沈流星在一旁不由蹙紧了眉,用力扭帕子。 一个小插曲就这样过去,众人又开始品评文章,议论见闻,又有文士上前挥毫泼墨。 忽然有文士大声说道:“诸位可知最近随之先生文集进了江中府?” “哦?哪里能买到?从前只是听闻,随之先生文采风流,却只是抄录一两篇文章,居然有文集?”文士们瞬间来了兴致,聚在一起。 “正是,只是实在太少,我在洗砚斋守了月余,还没买到。”说话的是周公子,偷偷觑了一眼竹帘内。 陆潇神色不变,只是左手食指微微勾了勾。 沈流星却不那么烦恼了,嘴角挑起来,看一眼亭外梧桐抱着的布包。 “随之先生只闻其名,却从无人有缘得见,若有机会结识,足可慰平生了!”一个文士豪迈地说道。 “不过是冷心冷情的文痞,有什么好见?”琉璃嘟囔,却不想偏偏她的声音极有辨识性,竟然被一众人听到。 “三小姐这么说,可曾见过随之先生?又怎么能污蔑随之先生是文痞?三小姐只识金银不辨文章,也敢妄谈名儒?”一文士拍案而起,显然是随之先生忠实拥趸。 “呵呵,我自然是见过。”琉璃冷笑出声。 陆潇倏地抬头,目光如冷箭,射向竹帘,眼角那颗朱砂痣显得更为殷红夺目。 第九章:不胜酒力的三小姐 “……他的文章……”琉璃终于把话说全了,陆潇慢慢放下戒备,如果她真的说出什么…… “三妹妹,就看过一篇文章,也敢在此信口雌黄,随之先生的文,岂是你能评论的?若是醉了,不如回去歇息吧。”沈流星故作关心,却是把琉璃说得不学无术又口无遮拦。 “嗯,琉璃真的醉了,琉璃失陪了。”琉璃也不耐烦坐下去,有些摇晃地站起来,但是几十年养成的行止规矩,让她步履间仍是从容不迫,端庄沉稳。 “琉璃,我送你回去。”秦烟雨急忙站起来,走过去扶住沈琉璃。 文士们也乐见这出语惊人的三小姐快点儿离开。 谢衍庭担忧地起身,看着琉璃和秦烟雨离去,他的举动落在陆潇眼里,不由闪过一抹深思。 走过九曲回廊,穿过月亮门,清风拂过,沈琉璃只觉酒意上涌,眼前景物越发模糊。 木木发觉小姐不对,似乎踩着棉花,急忙快走两步,扶住沈琉璃。 “小姐,你是怎么了?没见你喝多少啊。”木木有些担心。 “我看琉璃不胜酒力,不如在这里歇息片刻,你去取些醒酒汤喂她喝了。”秦烟雨指着门边长条石几说道。 “好,秦姑娘,劳烦你照顾我们小姐。”木木急忙匆匆去膳房。 秦烟雨扶着沈琉璃坐下来。 琉璃觉得晕晕沉沉,面前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她听见身边有人跟她说话,可是却不知道说什么,渐渐失去意识。 木木端了醒酒汤回来时,沈琉璃正倚在秦烟雨肩头,木木急忙给她喂下醒酒汤,见她清醒一些,才扶着她回到院子。 宴席尚未结束,秦烟雨看着琉璃躺下,嘱咐了木木几句,便回去了。 琉璃听到脚步声渐远,慢慢睁开眼睛。 宴席上正是热闹,文士们酒酣耳热,文思泉涌,高谈阔论。 秦烟雨归来,沈义安请她讲游历见闻,她落落大方地起身,言谈中生动有趣,思路清晰,令人仿佛身临其境,就连见闻广博的谢衍庭也不禁称赞。 时候差不多,月上中天,圆如银盘,众人以酒祭月,宾主尽欢,宴罢告辞。 沈流星趁着众人都在与沈义安兄弟话别,急忙走到谢衍庭面前,一改才女清冷的样子,有一点娇羞地低声说道:“谢公子,流星前日得到一本随之先生文集,知公子定然喜欢,拿来送与公子赏鉴。” 梧桐急忙把布包递过来。 “随之先生文集?”谢衍庭有些愕然,这可说是十分珍贵的,怎么就送给他?难道…… “正是。”沈流星有些得意,打开布包,那本《悯心集》拿在手上。 对谢衍庭多些关注的陆潇看到了这一切,也看到那本文集。 “二小姐,衍庭实在不敢收这样的重礼,多谢二小姐美意。” 谢衍庭没有接,拱手致谢后急忙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沈义平的声音响起来,“陆公子,这是你的……” 众人都看过来,陆潇身后,只见沈义平从地上拾起一只香囊,看到香囊的样子,沈义平顿住,有些惊慌地想把香囊藏起来。 “那不是三妹妹的香囊么?莫非是一样的?”沈流星眼尖,急忙说道。 众人看过去,沈义平把香囊握在手里,递给陆潇,“不是,这是陆公子的,怎会和三妹妹的一样,陆公子收好吧。” 陆潇静静看沈义平递过来的香囊,如果不承认,就会被认为心虚不敢认,如果接下,那便是认下了与沈琉璃之间的私情。 陆潇伸手接过香囊,“多谢二公子。”陆潇点头致意,转身离去。 还没走的文士不由相互对视,再看陆潇一表人才,皆是了然的样子,那边的谢衍庭眉头轻蹙,也匆匆离开。 虽然送书被拒,但是看到谢衍庭失落的神态,沈流星心里总算找回点平衡。 翌日就是十五,晚上沈府家宴,琉璃自然也不能缺席。 沈义安娶妻方氏,湖州同知方林柯嫡长女,为人温婉娴静,夫妻甚是恩爱,两年前生了一个儿子。 沈义平去年成亲,妻子李氏,江中府通判李和林嫡长女,聪敏伶俐,能言善道,甚得徐氏喜欢。 琉璃是庶女,又最年幼,坐在末位,杜姨娘只是个妾室,平日却是连这样的位置都没有,只能在沈润卿和徐氏身后服侍。 琉璃因为这个,最不喜家宴,每一次都让她心疼娘亲。 今日因为是十五,杜姨娘又咳疾加重,这才得以坐在琉璃的下座。 “爹爹,今日是团圆佳节,三妹妹既然定下了亲事,应该请陆公子一起家宴才好。”沈流星很贴心地提醒。 沈润卿皱眉,看了琉璃一眼,“虽说定了亲,尚未过六礼不能算家人,况且陆公子那边也设了宴。” “父亲说的是。”沈流星顾着自己才女的形象,忍住没说下去,却不屑地撇撇嘴。 杜姨娘眉头蹙紧,愁思更重,庶女娶赘婿,日后不知会受世人多少歧视。 这都是她做下的孽缘…… 琉璃根本不介意沈流星说什么,她已经想好了怎么做,既然无心情爱,离开陆潇之后,也不会再嫁,什么名声她都不在乎。 争了一世的虚名,得到了又怎样? 十六这日沈府来了人,杜家老爷子要见自己的外孙女,派人来接。 徐氏即便再不乐意,也不敢挡了杜老爷子看外孙女,毕竟杜家每年给琉璃母女送的嚼谷,都进了沈府的账册。 琉璃最近不喜穿鲜艳颜色,木木不依,小姐皮肤白,最衬粉嫩颜色,偏要找了一身芙蓉粉色的夹袄和同色百褶裙,坠上香囊荷包禁步,再挽上香螺髻半发,那双好像含着水雾的大眼睛扑闪,小姐像个偷来凡间的仙女。 杜姨娘在一边浅笑,心中却感伤,生得好颜色又如何,越是这样,越是受人忌惮,清贵人家不愿娶做大妇,寻常少年又护不住这般绝色。 “把娘亲给我绣的大袋子拿来。”琉璃吩咐。 一个一尺方寸的大口袋,上面按照沈琉璃要求绣了浅金色摇钱树,两边坠上绣了缠藤的布带。 琉璃把她的小金算盘,还有一包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放进去,将袋子斜挎在身前。 杜姨娘和木木都愣住了。 小仙女顿时像个走江湖的。 “从今天起,这就是沈琉璃的乾坤袋,我要用它扭转乾坤。” 第十章:不一样的外孙女 杜府的马车宽敞又舒适,这是杜老爷专门为沈琉璃准备的。 很快到了杜府,马车直接停到二门,打开车帘,杜老爷杜洪泽就笑眯眯地站在那里,等着自己的乖乖外孙女。 “外祖父!”琉璃从车上下来,几步就奔到杜老爷面前,抱住外祖父的手臂,仔细看他,自从那年母亲去世,她随陆潇把生意迁到京城,她就再没看到外祖父。 “琉璃啊,几日不来看我,你就闹下那么大的乱子,如今是要外祖父给你收拾残局?” 杜老爷从不觉得琉璃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就像她的外祖母,名门世家所出的才女,却随性洒脱。 “外祖父,琉璃错了。”琉璃声音哽咽,几十年后,她终于亲口承认了自己犯下的错。 “也不算错,我让人打听了一番,那个小子虽说落魄无家可归,但是行止却不像自小混迹市井的,又生得好相貌,自然能得你青眼。”杜老爷说罢哈哈大笑,携着沈琉璃进去。 “外祖父,如今爹爹已经提亲,碍于姓陆的救了我,有了什么肌肤之亲,那姓陆的也不好拒绝。”琉璃跟外祖父解释。 “不好拒绝?”杜老爷瞪起眼睛。 “难道那小子还敢看不上我的琉璃?”杜老爷胡子都翘起来。 琉璃看见外祖父的模样,不由更把脸贴在他的肩上,软声安抚他,“不是,只是他或许也有难言苦衷,似乎并不情愿,咱们何必强人所难呢?万一将来对琉璃不好……” “他敢!老夫定叫他悔不当初!”杜老爷高声说道。 “外祖父,是琉璃后悔了……”沈琉璃不得已,只好又揽到自己身上。 “后悔便后悔,无妨,我让你爹将那小子赶出去……”杜老爷大手一挥。 “不要赶他!”琉璃急忙拦住那只大手。 “你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到底想怎样?”杜老爷皱眉看着几日不见,有些不一样的外孙女。 “外祖父,你看这样可好?咱们杜府也不差他一个人的花费,我见他有些才华,或许非池中之物,不若让他搬来杜府,若是他将来……”沈琉璃试探说道。 “琉璃真是聪明!果然不愧我杜洪泽的外孙女,就不做亏本的买卖!”杜老爷哈哈笑,眉目间尽是得意。 “好,就依你,只是那就更不可毁了这婚约,若是他将来发迹了不认你,我可不能饶他。”杜老爷说道。 “外祖父,既然我们都不情愿,何必……”琉璃还想劝阻。 “亲事虽定下,不行迎娶就是,若你遇到良人,或他不知好歹,不过是个赘婿,休了无妨。”杜老爷主意已定,他的外孙女,必然要继承杜家偌大家业,有个赘婿做门面,倒也不错,也省得受人摆布。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隔院:哼,可恨的一对老古板,居然看不上他的琉璃,让琉璃这样伤心…… 沈琉璃见说不通,只能徐徐图之,不过能让陆潇避在杜府,总要比前世留在沈府,受人奚落好的多,看在这个情面上,陆潇或许不会那么怪她。 事情虽然不圆满,也算有了办法,只要再见到陆潇与他说清楚,两下各不相干,这一世再无瓜葛,只是他和秦烟雨……不妨再寻机会撮合。 和外祖父闲话了一会儿家常,琉璃转转眼珠,“外祖父,咱们杜家的生意,你可是要我接管?” “自然是,外祖父就你娘一个女儿,她又只有你这一个掌上珠,不给你给谁。”杜老爷笑说。 “那自今日起,我就随外祖父学习经营可好?”琉璃拿了一块点心喂杜老爷。 杜老爷并不喜甜食,也接过来吃了。 “你自幼不是就随我学习?”杜老爷奇怪,这丫头果然和平日不一样。 “不是那样的,是……我要去铺子上接管,亲手处理往来账目和采购。”琉璃目光坚定。 “琉璃啊,生意自然是你接管,可是你一个女子抛头露面……不如你成亲后,让你的夫婿撑门面,你在幕后管账目可好?” 杜老爷虽然不屑世俗眼光,却知道行商本就遭人看低,又是女子,更为世所不容。 “不好!我要做,就要堂堂正正地做,不借谁的面子,女子行商又如何,我沈琉璃的天下要自己去打,不用那些男人。”琉璃拿出那只外祖父送的小金算盘,拨得噼啪响。 “好!哈哈哈,我的乖孙女真是像极了你的外祖母!”杜洪泽欣慰地大笑,仿佛又见到那爽朗的女子,站在他的铺子里,问他:娶我可好? “外祖父,咱们这就出门,去铺子上,我想先接了米铺。”琉璃狡黠地一笑。 “好大的胃口!米铺可是我杜家经营之本,送你可以,你得答应外祖父,不可毁了根基。”杜洪泽想给这个小丫头一些压力。 “放心,外祖父,明年三月,我让杜家所有米铺,一间变两间。”琉璃信心满满地说。 她可是重生的,端和十九年的两件大事,让她已经筹谋好了如何火中取栗。 “好,外祖父就信你一回,如果输了,外祖父可要收回米铺的经营权。”杜老爷将她一军。 “琉璃答应,若是不能将杜家米铺翻倍,从此再不谈经商。”琉璃也给自己断了退路。 祖孙二人说着,便起身出门。 马车刚驶出大门,打开的车帘外,旁边谢府也走出一人,正是江中府闻名的媒人花氏,就见她眉开眼笑和送她出门的嬷嬷告辞,手里掂着一个荷包。 杜老爷啪地把车帘关上,脸上是压不住的忿忿不平:这两个老古板,居然请媒人,必是担心那谢家小子娶不到媳妇。 偷偷去看琉璃脸色,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却不属意于她,该是多伤心的事。 琉璃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她的心里只想着杜家米铺如今状况,怎样利用那两件大事,让米铺生意垄断岭南。 杜家米铺在江中府有三间,生意好坏差距不大,在最繁华的锦绣街上,米铺所占地角千金难求,赚的银子却并不比其他铺子多。 琉璃站在这间米铺前,她的江山,她的天下,就要从这里起步了。 第十一章:首战 铺子里的伙计见东家老爷和小小姐来了,急忙唤掌柜迎出来,琉璃却发现掌柜脸上怒气未消。 杜老爷那样眼光毒辣的人,自然不会没发现,却没多言,带着琉璃进了铺子。 米铺里人不是很多,有两个顾客看了米问了价,摇摇头走了,掌柜把他们让进后堂,这才说了缘由。 锦绣街上有两间米铺,这里买米的多半不是百姓人家,周边酒楼和行商过客居多,酒楼有固定主顾,行旅购米也有关系客栈推荐过来。 可是近日不知怎么,几家酒楼都称尚有存米,就连客栈也不再有行商过来买米,只有一些散客光顾,就显得分外冷清。 生意好坏倒也寻常,只是掌柜偶然发现,那些酒楼都跑去另一家米铺买米,掌柜去问缘故,酒楼掌柜却不说实话,这才气恼。 杜老爷默不出声看琉璃,沈琉璃想了想,问掌柜,“店铺里伙计可都是用久了的?” “只有一个是三月前来的,手脚勤快,肯吃苦,其余最短都是用了两三年的。”掌柜回道。 “新来伙计的工钱,与从前伙计可是一样的?”琉璃再问。 “这个伙计吃苦又勤快,上月就涨了工钱,和别的伙计一样了。”掌柜皱眉,小小姐怎么问这个。 “刘家米铺,可是来了新掌柜?”琉璃把弄着她的金算盘,接着问道。 “小小姐怎会知道?确是来了一位年轻掌柜。”掌柜不由惊讶。 “冯伯,你这样……”琉璃附着冯掌柜耳边说道。 冯掌柜睁大眼睛,看看小小姐又看看东家老爷。 “就按琉璃说的办,若是办的好,以后这米铺就由琉璃接管。”杜老爷挑眉笑着看琉璃。 这是进门的考题啊。 琉璃挤挤眼,让他放心。 琉璃和杜老爷离开后,冯掌柜吩咐伙计们,最近不要接大的主顾,有大客商找到东家老爷,就怕这囤的米不够,大客商转到别家。 伙计们答应着。 翌日,杜老爷带着一中年男子到铺子里看米,最后决定要二百石精米,运到岭北,出价八钱银一石。 这可是笔大生意!伙计们都竖起耳朵,紧张地伺候。 冯掌柜听说二百石,有些迟疑,咬咬牙还是说有,中年男人交了十两银子的订金,还提醒冯掌柜,若是发不出二百石耽误他启程,就要赔上百两银子。 冯掌柜嗫嚅着答应了。 出了米铺,杜老爷和中年男人分道扬镳。 一个伙计要出去买些杂物,冯掌柜摆手让他快去,伙计出门跟上那个中年男人,在他身后,琉璃穿着素净袄裙,带着木木,悄悄尾随。 伙计跟到中年男人住处,向店家打听了那男人,果真是岭北来的商人,不独做米的生意。 伙计转身就去了刘家米铺隔壁的杂货铺,片刻后刘家米铺的掌柜也进了杂货铺。 琉璃没等他们出来,带着木木回了府。 午后,有人送信,琉璃看过之后带着木木去了雨后斋茶楼,上二楼坐在馨兰雅室。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隔壁听荷雅室有人进来,招呼着坐下。 “不知这位兄弟邀在下至此,有何事商谈?”饮了一口茶,那中年男子问道。 “既然兄台开门见山,那小弟就直说了,听闻兄台要订许多精米,小弟是刘家米铺掌柜,想和兄台做这笔生意,不知兄台意下如何?”年轻的掌柜总有几分意气风发,仿佛志在必得。 “掌柜怎么知道?我与杜老爷多年生意往来,并不曾看别家的货。”中年人诧异。 “经商之人,总有些门路,不足与人言,兄台在杜家进米八钱银一石,小弟可以七钱一石出货,兄台可是多赚许多银子。”年轻掌柜说道。 “可是我已经交了订钱,怎可言而无信,而且二百石精米,除了杜家,在下不信别家能有这么多存货。” “兄台大可放心,既然想做下这笔生意,小弟自然就拿得出这些精米。”年轻掌柜急忙拍胸脯。 “那好,我便去退了杜家的订金,买你刘家的米。三日后我便启程,你可要尽早备齐货,如若耽误了可是要赔我百两银的。” 年轻掌柜连连说好。 先不说冯掌柜将要如何应对,却说这日已是十八,梧桐过来传话,让琉璃巳时正和二小姐一起出门,去齐府赴宴。 木木给琉璃打扮起来,想着齐素锦是个和离归家的妇人,必穿得素淡,所以给沈琉璃挑的衣裙也偏素雅些。 琉璃不由偷笑,那齐素锦可不会穿得素淡,怕是江中府的女子,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她的艳色,所以不顾木木反对,挑了一身桃红色短袄榴仙裙,螺髻上扣了一支桃花冠,背上她的大口袋,听着木木不满的嘟囔出门了。 在二门等了一刻钟,沈流星才施施然的走出来,一身素淡的秋香色衣裙,配上她“借”去的金首饰,再拿出才女的端庄范儿,妥妥老了十岁。 “三妹妹怎的穿得这般鲜艳?难道不知齐大小姐是和离归家女?”沈流星鄙夷地打量琉璃的妆扮,心里的妒忌直往外冒:死丫头挎着讨饭的袋子看着都俏皮可爱,就不该答应带她去齐府。 “二姐姐,她和离我又没和离,为何不能穿得鲜艳?二姐姐穿成这样,怕是比那位大小姐更像归家女,没的抢了她的风头。” 琉璃说罢扭身上车,沈流星在后面气得脸发白,跺跺脚跟上去,毕竟知府家大小姐宴请,不去很吃亏。 马车很快进入齐府,直停到二门,迎客的是齐素锦的嫡妹齐素心,让丫头引着沈流星姐妹到后院,花苑的中间设了席,周围是姹紫嫣红的菊花,原来是赏菊宴。 对面一位身着大红曳地裙的女子妖娆地迎过来,拉住琉璃的手,“这位就是沈三小姐吧,果然名不虚传,只看这张脸便叫人心生嫉妒,怎么就你得了上天眷顾呢?” 齐素锦的话让正准备先见礼的沈流星脸白了又红,僵在那里不知作何表情。 “姐姐谬赞,琉璃颜色再好,也不及姐姐的好性情令人想亲近,与姐姐相识是琉璃之幸。” 前一世错过了相识,这如骄阳一样耀眼的女子曾令她钦佩羡慕,这一世不必耀眼,却要做个像她那样自由的女人。 十二章:美人齐素锦 齐素锦哈哈大笑,转头和沈流星打了招呼,便引她姐妹二人入席。 来的都是江中府有些名望的女子,倒不拘家世,所以有些人对沈琉璃看不上,更亲近沈流星,而另一些人好奇琉璃的惊世骇俗,不说多亲近,也并不反感。 琉璃有些奇怪,为何不见秦烟雨。 齐素锦见姑娘们都已入座,便举杯开宴:只为赏花赏美人。 齐府菊园虽种类颇丰,倒也不是多么难得一见,琉璃猜想齐素锦定是为了那件事。 果然,待女子们都不拘束,聊得十分融洽时,齐素锦说话了。 “今日请诸位姐妹来,既是赏花赏美人,那素锦就想问问姐妹们,何为美人?” 众女相顾,不知齐大小姐何意,一个小姑娘胆子大,脆声回道,“所谓美人,不外乎容貌,才情,品性,此三者皆优便是美人。” 齐素锦爽朗一笑:“孟小姐所说不错,不过,既然说到品性,又以何为鉴做考量呢?” 这次无人回答,面面相觑。 “窃以为必是以救人危难之心,脱人水火之勇方为品行高洁,只固守深宅,不问人间疾苦的,即便洁身自好循规蹈矩,也并非算得好品性。” 众人更是诧异,身为女子,守在后宅,持家相夫教子才是正理,救人苦难不该是男人们博名的事情么?有些女子甚至不快,她们循规蹈矩受人赞扬,在这齐大小姐口中竟不算好品性。 “素锦常见女子们困于后宅,虽饱受欺凌却不得申告,一些软弱无依的妇孺,每每忍气吞声度日,男子可以花天酒地,却对女子诸多要求,稍有违逆便横加责斥。” 齐素锦顿了一下,“即便是我,江中知府嫡长女,只因未生儿子,便要听婆母嘲讽,夫君冷落,不得不抛下幼女,下堂归家。”齐素锦的眼中隐有泪光。 齐素锦嫁给齐知府的同年之子,生下一女后,齐素锦婆母便要给儿子纳妾,齐素锦反对不成,愤而和离归家。 但是齐知府夫妇却并不乐见,对齐素锦这样任性胡为大为恼怒。 所幸齐素锦弟妹都支持姐姐,齐素锦才暂时留在齐府。 “姐姐是想我们做什么呢?”孟姑娘问道,她的眼神干净清澈。 “素锦深知柔弱女子若想凭意愿生活,有多艰难,所以素锦想成立义助会,和姐妹们一起帮助那些后宅弱质女流,以及苦于生计的弱小,尽一份绵薄之力。” 她的话像惊雷,许多人都有些呆呆的,包括沈流星。 看出大家的不敢置信,齐素锦笑笑举杯:“并不是要姐妹们现在就决定,各位回去慢慢考虑,若有兴致知道细情,来找我就是,今日只饮酒赏花,务必尽兴。” 姑娘们这才放松下来。 琉璃前世没有加入义助会,这个民间组织开始就只有齐素锦和那位孟芸舟两个人,后来仍是做得如火如荼。 宴上姑娘们都熟识了,那位孟姑娘活泼,跑过来问沈琉璃的大口袋做什么用的,居然很喜欢。 琉璃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给她看,又让其他人惊掉了下巴:一个姑娘家,背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琉璃并不想解释,把那些收起来,倒是孟姑娘两眼放光,连声称赞。 沈流星脸都臊红了,暗恨这死丫头丢沈府的脸面。 宴罢众人告辞,齐素锦送琉璃姐妹到二门,拉着琉璃的手说道:“听闻妹妹所为,一直想与妹妹结识,果然没令我失望,只是与这世俗相悖,举步维艰,妹妹保重。” 琉璃点头道谢,约好了过几日来府上说话。 姐妹二人上车回府,一路上沈流星青着脸,木木和梧桐都不敢出声,怕触了霉头。 回到府里刚下车,沈流星就头也不回去了徐氏的院子。 琉璃也不理她,趁着这两天空闲,去陪陪娘亲,就怕过两日要去经管米铺,没时间守着娘亲了。 只是娘亲的咳嗽似乎又加重了,让琉璃不禁担忧,前世娘亲最后终因咳疾吐血病逝,她离开江中去京城,有一部分是因为没了娘亲,外祖父伤心去了外祖母的故里,再不肯回来。 还有三年! 琉璃不由想起一个人,那个后来名扬天下的神医,若是找到他,会不会救了娘亲呢? 她的心里有了这个想法,便不由生根发芽,仔细回想那人的生平…… 一路想着到了娘亲的院子,娘亲身边的大丫头秀莲迎出来,给琉璃行礼。 “姨娘在卧房,绣了许久的活计有些困倦。” 秀莲生得俏丽,已经十九岁了,杜姨娘早就要将她配人嫁出去,她却坚决不肯,因此沈琉璃也很看重这个丫头。 琉璃进房,杜姨娘听到声音已经起身。 杜姨娘的容貌其实要比琉璃更精致,只是多年积郁不得解,眉间总带三分愁色,一分病弱。 “琉璃,可先去给大娘请安?”杜姨娘忙问。 “不曾,还没有更衣,怎么能去见大娘?”琉璃眨眨眼,嘴角噙笑。 “你呀,不要作怪!”杜姨娘无奈又宠溺地用手指点点女儿额头。 正说着话,秀莲进来禀告,大夫人让她们母女去正院。 琉璃不耐烦地皱眉,那个沈流星又闹什么? 杜姨娘急忙更衣,带着琉璃去了大夫人院子。 进门就见徐氏青着脸坐在堂上,旁边沈流星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站着。 “杜氏,你教的好女儿,还不跪下!”徐氏用力拍桌子。 杜姨娘顿了一下,就要跪下去,琉璃一把扶住。 “大娘,琉璃做了什么,要累及姨娘罚跪?”琉璃声音冰冷。 “你还敢问?在齐家,你居然拿着商贾所用之物卖弄,将我们沈府颜面置于何地?还不知尊卑越过嫡姐与主人攀交,知不知道礼义廉耻?”徐氏大声呵斥,一双眼睛恨毒地落在母女二人身上。 “给我跪下,来人,掌这丫头的嘴,看她还敢顶撞嫡母,无视家规!” 徐夫人身边的几个嬷嬷走过来,先是将母女二人推倒在地,随即抬手就要打琉璃。 “谁敢动她!” 一双手臂护住沈琉璃的脸,声音柔弱却坚定。 第十三章:杜姨娘的反抗 那几个嬷嬷都愣住,她们从来没想到,逆来顺受的杜姨娘会反抗夫人。 琉璃也从地上爬起来,扶住护着她的娘亲。 杜姨娘脸色苍白,胸口急剧起伏,抱着琉璃的手不停颤抖,低头去查看沈琉璃可伤到了。 徐氏愣了片刻才回过神,啪地拍了桌子站起来,指着杜姨娘声嘶力竭地大叫:“好啊,一个姨娘都敢以下犯上忤逆主母了,我这做大娘的,教训个庶女都不成了?你们给我打,谁敢拦着,就请家法!” 杜姨娘抱住沈琉璃,转身直视徐氏:“就算是当家主母,也不能无故责打小姐! “琉璃虽是我亲生,却也是老爷的女儿,准她继承杜家产业,是老爷准了的,琉璃带着算盘,又算什么错处? “说到僭越嫡姐,出门访客,自是有主人安排,怎容得琉璃做主?夫人只听一面之词,就要掌掴沈府小姐,又把女儿家颜面置于何处? “若是想动琉璃,就从我杜允儿的尸身上踏过去,否则,就等老爷回来处置,若是老爷也是这样说法,我们母女,认打认罚!” 杜姨娘护着琉璃没有一丝退让,目光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从来没有这样与人相争,她习惯了隐忍退缩,只想相安无事地守着心里那份深情,为了沈润卿她付出了全部,已经没有退路。 徐氏瞪着杜姨娘,好像看着陌生人,沈流星呆呆地眨眼睛,就连刚刚进来的沈义安和沈义平兄弟,都愣在门口。 “这是在做什么?”沈润卿恼怒的声音在两兄弟身后响起。 兄弟二人急忙让开,沈润卿走进来,忍着怒气看看坐在地上的母女俩,抬头目光冷冷地看向徐氏,“什么事至于闹成这样。” 沈流星这时有点慌张,偷偷看她的母亲。 徐氏添油加醋讲述了一番,随后用帕子捂着眼睛干嚎,哭诉姨娘都嚣张地顶撞主母,庶女也忤逆不孝。 沈润卿走过去扶杜姨娘母女起来,杜姨娘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抬眼看向沈润卿,眼里泪光隐隐,却不说一句话。 沈润卿的心狠狠抽痛,他辜负了这个女子,没能护她周全,那些承诺都成了空话。 沈润卿转身怒向徐氏:“行了,你可还有当家主母的样子?不问青红皂白,就凭流星一面之词,便责打女儿?” 沈流星听到她的名字吓得一哆嗦,差点绷不住才女的架子,看着父亲射过来的责怪目光,她慌张地垂下头。 沈义安知道母亲又在借故磋磨杜姨娘,赶紧过来打圆场,徐氏趁机说头痛,让他们都走,沈琉璃才搀扶着杜姨娘走出了正院。 沈润卿跟过来要扶着杜姨娘,杜姨娘轻轻拨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依偎着沈琉璃回院子。 沈润卿站在原地看着母女二人,许久才缓缓转身。 他的身后,一双眼睛看着这一切,无声冷笑。 回到杜姨娘房里,秀莲看主子脸色不好,不停咳嗽,急忙拿来药喂杜姨娘吃下。 过了片刻,杜姨娘咳嗽轻些,却晕晕沉沉很疲倦,琉璃伺候她躺下让她好好歇着,这才从她房里出来。 “娘亲吃了药很见效,怎么就一直不能痊愈?这药是哪位大夫开的?”琉璃忧心忡忡。 徐氏的责难沈琉璃并没放在眼里,和心机深沉的陆潇母子相比,徐氏的招数简直不够看,但是沈琉璃却不想让娘亲难过,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娘亲的身子。 “三小姐,姨娘的药都是秦先生开的呀。”秀莲奇怪三小姐怎么问这个,沈府主子们有什么疾患,多半都是秦先生诊治。 琉璃点头,打定主意去找秦叔问问,娘亲的病为什么迁延日久不能痊愈,找到症结用药,怎么也要给她时间寻到那神医。 不过此时,她要先去找父亲,米铺的事情解决之后,她就要真正地做商户女,还要父亲接受才行,而且,今日的事他也要向父亲解释。 沈润卿此刻支额坐在书房,微闭双目回想着从前的事。 琉璃走近父亲,看着他疲惫无力的样子,不由暗暗感叹:情深似海又如何,怎禁得俗礼磋磨,什么海誓山盟都辜负!不若断情绝爱,守着金山银山来得实在。 “父亲,今日的事……”琉璃轻声开口。 沈润卿摆摆手,抬起头:“琉璃不用再说,为父相信不是你的过错,只是……”沈润卿叹口气。 “今日你外祖父已与我说过,你想去米铺学着做生意……”沈润卿皱眉又叹一口气,“既然你心意已决,为父也不阻拦,已然是对不住你娘,总不能连这件事也失信于你外祖父。” “做生意也不是易事,你外祖父从商多年,亦有疏漏,你切要多加揣摩,谨慎行事。”沈润卿慈爱地看着小女儿,看着她和允儿极为相像的容颜。 琉璃点头答应。 “陆潇的事,你外祖父也同为父说了,问了陆潇意思,他同意明日住进杜府,你们的亲事……就以一年为期,一年后再行迎娶……” “父亲,之前是琉璃鲁莽,如今并不想让他做赘婿,父亲,可否退了亲……”琉璃急忙打断父亲,她可不想再拴进那个牢笼。 “胡闹!这岂是玩笑!虽然他落魄如斯,我沈润卿若是出尔反尔,岂不让人耻笑,你当时信誓旦旦绝不反悔,这才几日,你就……”沈润卿皱眉训斥这任性的女儿。 琉璃只能骂自己怎么就那么蠢,垂头丧气接口,“是,琉璃知道了,不过若是陆潇反悔……”沈琉璃试探地问。 “他若是那朝三暮四之人,便将他赶出去,即刻退亲。”沈润卿斩钉截铁。 还是算了,不能赶出去,要好好供养着,那可是后来炙手可热的煜王殿下。 琉璃只好退一步徐徐图之,正要离开,却听见小厮禀报,陆公子求见。 琉璃顿住,看着父亲。 “请陆公子进来。”沈润卿与女儿对视一眼,吩咐小厮。 陆潇走进书房,看见沈琉璃,只是微顿,便向沈润卿施礼,又转向琉璃微微颔首。 琉璃也淡淡点头,这是重生后第三次见陆潇,前世恩怨纠缠仿佛只是别人的故事,她如今心如止水。 第十四章:告捷 “沈大人,陆潇明日就去杜府,特来辞行。”陆潇说明来意。 琉璃不便在此停留,向父亲施礼,又礼貌地对陆潇致意,便离开了。 站在原地的陆潇,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十分惊讶,沈琉璃的表现……怎么和前世大相径庭? 回到房中的琉璃,并不知道她的金算盘出了大纰漏,只想着米铺设下的圈套是否有破绽,又要如何善后。 回头再说米铺那边,那商人果然去退订金,冯掌柜当然不肯,他已经吩咐去周边米铺收购精米,凑够数目,商人不要了那可就是积压了。 二人商量不成,冯掌柜怒斥商人言而无信,最后商人拂袖离开。 精米昂贵,各家店铺精米存货都不多,杜家是多年老店,不过有一百三十石存货,刘家米铺仅有六十石。 年轻掌柜找人到各家米铺收购精米,六钱一石,这价钱还有赚头,冯掌柜只好卖了存的一百三十石米。 年轻掌柜心下高兴,倒手就赚银子,果然吃杜家老主顾的底子很是方便。 待到三日后米已备齐,那个男子却不曾来取货,年轻掌柜等到近午时沉不住气,跑到男子住处,那人却早已不在,据说家中有急事催他走了。 年轻掌柜醒悟是被人算计了,让人去找那伙计,两人正在掰扯,这时沈琉璃走出来,还带着衙门里的官差。 沈润卿清正不阿,百姓们看到她的女儿带着官差拿了那伙计,便知道那伙计一定犯了大错。 这边杜家卖掉了积压的精米,冯掌柜眉开眼笑,算算成本还是赚了不少。 刘家掌柜囤了许多高价精米,被东家训斥不说,刘家米铺利用细作打探同行主顾撬生意的事,很快传得街知巷闻,许多商家都不敢再和他们交易,从前那些酒楼唯恐因为贪图小利被人诟病影响生意,急忙撇清不知情,重新来订杜家的米。 尘埃落定,琉璃此刻坐在米铺店堂内,命人上了门板,神色淡淡地看着面前的伙计们。 那个年轻伙计被送到衙门挨了板子,以后再也别想做这行了。 眼前这些伙计从没见过小小姐这样严肃,不由有些心慌。 “各位都是杜家用了多年的伙计,外祖父信任,这米铺生意也多仰仗各位辛苦,不过,杜家也未曾亏待了谁。”琉璃周身似有无形的威压,就连冯掌柜都不由微微躬身。 “这几天出的事儿你们也都知道,但是这其中还有人出了力,外祖父不追究,是他心疼底下的人,我却是不想外祖父寒心。 “工钱多寡,全看个人本事,就算那人居心不良,也不能否认他做事勤奋,因他涨工钱便心生怨恨,泄露铺子里的机密,我这里却容不得。一次不忠终身不用,谁做的,自己请辞,就全了这份主仆的脸面,冯掌柜工钱上不会克扣。” 琉璃说到这里,扫视面前的伙计,秋凉天气,其中一人额上竟然渗出汗。 “自今日起,杜家米铺便由我管着了,各位有什么能让米铺赚钱的好主意,都可以与我说,我若做得不好,尽可提醒,但是犯了过错,处罚也不会手软。” 琉璃语气活泼起来,“只要是被采纳的点子,奖赏必是不会少,我沈琉璃说的每一个字,都落地成钉。” 所有伙计都恭敬应诺——听命于这位杜家小东主,只有那做了亏心事的伙计懊悔不已。 杜家米铺由琉璃接管的事,很快在锦绣街传开,刘家米铺年轻掌柜恨得牙痒痒,栽在一个十几岁小姑娘手里,实在丢脸面,不过他刚犯了大错,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夹起尾巴等待时机。 琉璃接下米铺,便和冯掌柜一起对了账目,许多不懂的,就回去找杜老爷询问,渐渐发现问题。 锦绣街这边米铺靠着行商和酒楼,常年有固定的主顾,但是因为散客少,属于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可是米铺地价昂贵,若是按照成本来说,并没占了便宜。 反观另两家米铺,全靠周边百姓,卖的都是寻常的米,但是种类齐全,流水数目多,算上店铺地价成本,却不比锦绣街米铺赚得少,只是主顾零散不固定。 怎么才能扬长避短,让锦绣街的生意配得上它的地角,另外两家,有固定的生意呢? 琉璃低头想着办法,习惯地将大拇指尖放在嘴里啃——这个少女时的毛病也带回来了。 沉思着走进杜老爷的书房,却没防备有人出来,差点撞个满怀。 陆潇本能地后退一步避开,看见沈琉璃懵懂抬头,小鹿一样湿润的大眼睛怔怔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在这里。 “琉璃,你来得正好,快过来。”杜老爷看见琉璃就高兴,乐呵呵唤她。 琉璃避开陆潇的目光,又恢复了平静无波,转向杜老爷的时候,笑眼眯眯露出一对小梨涡,“外祖父,是有什么好东西给我么?” “哈哈哈,琉璃,是有好东西要给你……不对,他不是个东西……咳咳,陆潇,以后琉璃出门做事,你就跟着他,你是男子,总归方便一些,若是有什么不妥,也能护着琉璃。” 陆潇和沈琉璃对视。 琉璃心中感叹:他确实不是东西…… 回过神急忙阻拦:“外祖父,琉璃不需要人陪,琉璃喜欢一个人独往独来,行侠仗义!” 琉璃不得已祭出撒娇卖萌。 “不行!就算行侠仗义,也要带个帮凶……咳咳,帮手,就这么定了!”杜老爷最知道她这外孙女,看见什么不平事都要冲出去,不论自己是不是管得了。 一个女孩家,总不能带上两个护卫行走,倒是这个陆潇,虽说看着文质儒雅,倒不像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陪着琉璃聊胜于无。 再说,最近他对这个外孙女的赘婿有了点好感,他不喜多言,言必有据,论相貌又与那谢家小子旗鼓相当,就想着让二人多亲近培养培养感情,说不定也能琴瑟和鸣,成就一桩好姻缘。 杜老爷想得美,大手一挥让他们出去,自己要钻研棋谱,不理琉璃还有话要说。 一对前世怨偶走出房门,就这样不得不看向对方。 第十五章:一对怨偶都重生了 “陆公子……” “沈小姐……”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陆潇示意琉璃先说,眸子里的疏离显而易见。 “陆公子,之前发生的事……”琉璃努力回想前世把陆潇带回来后,她都做了什么缺心眼的事,最终决定不想了,干脆点找个人背锅算了。 “都是我爹他误会了我的意思,又出了那样的意外,才定下这桩亲事,实际上……并非琉璃所愿。”琉璃终于昧着良心把话说完,心里给老爹拜了几拜,求他原谅这不孝女的栽赃。 “沈小姐……不同意这门亲事?”陆潇面上依旧冷漠,心中微讶,前世沈琉璃费尽心机让他成了赘婿,和他纠缠了一世,那些莫非还是假的? “正是,琉璃要承继商贾之家,公子虽一时落魄,但胸怀锦绣来日可期,定然不愿因琉璃误了前程,不如说清楚了,各自欢喜。” 琉璃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前世的那些期待深情和哀怨都不复存在。 “沈小姐这么想是最好,这样我便离开杜府……” 陆潇本想在杜府隐藏确实很方便,寻找他的人不会想到,他会屈尊成为杜家赘婿,只是他也不会再让前世的这桩亲事重来,总要找机会报了沈家恩情再退亲,斩断这段孽缘。 “陆公子不必急着离开杜府,这桩亲事贸然退了,于你我都有不便,若公子愿意,就以一年为期,陆公子如有心仪女子或是好前程,琉璃绝不阻拦,还会相助公子达成心愿,这一年内陆公子就以杜家人的身份行走,虽然委屈公子,也是便宜行事。” 琉璃诚恳地建议,陆潇前世虽然不爱她,对她冷淡疏离,但是并未苛待她,甚至顶着敏亲王妃的怒气,一直让她这个王妃做到死。 如今她与陆潇情意已绝,帮他也是为了将来留条路,所以琉璃并不勉强。 陆潇见琉璃不似作假,前世她虽然百般折腾,后来却没再欺骗过他,所以此刻考虑了片刻,欣然接受,于是这一对重生的怨偶在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的立场上,愉快达成了协议。 前世因为很快和陆潇成了亲,杜家的生意表面上是交给陆潇管理的,只是没人知道许多事的决策权都在琉璃手上。 现在琉璃却决心独自掌控,找机会远离陆潇,以陆潇的能力也会抹杀这段过往,不再因为做过商贾之家的赘婿,成为皇室笑柄。 暂时达成约定的二人,到陆潇的书房商讨沈琉璃想到的问题。 杜老爷不差钱,不会亏待了自己外孙女的赘婿,书房布置得很是精致,只是沈琉璃忍不住微微皱眉。 琉璃先说正事。 前世没有重生后知道的两件大事做依靠,琉璃最关注的是绸缎铺子和成衣铺子,所以如今接手米铺,就没有那么得心应手,她想尽快打开局面。 “沈小姐可曾想过,锦绣街的主顾除了酒楼和行商,还会有什么人去买米?”陆潇问道。 还会有什么人去买米?琉璃皱眉沉思,不知不觉大拇指尖就放在唇间用贝齿啃。 红润如樱桃的唇,嫩粉色的指腹,还有那皱眉深思的表情,倒是令陆潇微微惊奇。 许是因为前世在陆潇面前,沈琉璃眼里就没有其他,一味想着怎么吸引陆潇的注意力,不然就是全依着他的意思,这样心无旁骛独自思索的样子,陆潇还真没有见过。 “我想到了!”琉璃惊喜一拍桌案,把凝神回忆的陆潇吓了一跳。 “你还真是聪慧!”琉璃真诚地夸赞一句,转身就往出跑,走到门前大声吩咐管家胡伯,让他把陆潇的书房按她说的改了,然后匆匆奔出去。 陆潇站在房里却怔住了,沈琉璃让管家改动的地方,正是他从前最不喜欢的布置,才相遇不过几天,她是怎么知道的? 陆潇摇摇头,或许是这些地方沈琉璃也不喜欢,巧合而已,想到杜老爷的吩咐,陆潇蹙眉跟上琉璃。 陆潇和琉璃到了锦绣街,在米铺门前刚下车,却听见爽朗的笑声在身后响起,“琉璃妹妹,可是让我抓到了!” 陆潇和琉璃齐回头,就见齐素锦一身如火红裙,英姿飒爽地走过来,一把拉住琉璃的手,促狭地向陆潇挑眉,“这位便是陆公子?果然是精雕细琢一般的人物,若论相貌,倒也配得上我琉璃妹妹。” 陆潇微微一怔,见到这人不觉头疼,只不过前世沈琉璃与此人并不相识,怎么如今看起来这般熟络。 琉璃一颗老妇心,早不知害羞为何物,回头却见陆潇直眉瞪眼看齐素锦,不由心中警铃大作:这齐素锦虽好,那可是未来有主的,那一位还待齐素锦去成就不世伟业,可不能与陆潇纠缠。 想到这琉璃悄悄挪了半步,将陆潇挡在身后,隔断了他的视线,这举动看在齐素锦眼里,却是另一番想法了。 “哟,我的琉璃妹妹还怪有心眼儿的,怕姐姐抢了你的小夫君?”说罢又哈哈笑起来。 陆潇再是老练,也不免有些窘迫,多年后这女子……他可是要称一声弟妹的,而琉璃的动作,让他想起前世,不由又有几分嫌恶。 “素锦姐姐,不要取笑琉璃,不知道姐姐这是要去哪里?”琉璃急忙把话题岔开。 “姐姐要成立义助会,正在找门面,路过这里,妹妹如今管铺子辛苦,可要注意身子,女孩儿家憔悴了,夫君是会嫌弃的。”齐素锦快言快语,喜欢逗小姑娘。 “姐姐有一事相求,琉璃妹妹,你这个口袋芸舟甚是喜欢,不过里面自有乾坤,能否给芸舟个样子,让人照着做?”齐素锦拉着琉璃的大口袋问道。 “这可不行!”琉璃断然拒绝。 不仅是齐素锦,就连陆潇都微微皱眉:沈琉璃虽然任性,却不小气,一个样子为何不能给? “因为呀……我们杜家成衣铺子已经开始做这个袋子,我送芸舟一个就好,何必要样子!”琉璃挤挤眼睛,抿唇偷笑。 她已经在插手成衣铺子,这个袋子就是她推出的第一件随身饰品,她相信会和前世一样,成为风靡一时的贵女标配。 陆潇心中再次惊讶,前世,沈琉璃远没有这么早就推出这个口袋。 这一世,为何有这么多的变化? 第十六章:再战 齐素锦辞别了沈琉璃二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琉璃和陆潇进了米铺,对面街边一家店铺的门柱后,走出身着白袍的谢衍庭,他看着米铺的门面,紧紧抿唇,手中的书籍捏出褶皱。 琉璃此时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米上,把米铺的米按品种和等级分类,然后细细和冯掌柜商讨,说了她的想法。 冯掌柜犹豫不决,不知道小小姐的突发奇想,如果照着做了,会不会影响米铺生意,毕竟这样经营多年,杜家米铺还是很有声望的。 “冯伯,我知道你的担忧,不过咱们米铺仅靠着这些老主顾,虽说也能盈利,但是一有风吹草动,就像上次那样,只能无可奈何。” 琉璃耐心跟冯伯解释。 “我说的这个办法,虽然看着画蛇添足,但是谁知道这添了足的蛇,会不会就成了龙呢?” 说完这句话,琉璃顿了一下,余光看一眼陆潇,果然那张脸有些僵硬。 “冯伯你就信我一回,上一次我不是做得很好?若要不管用,撤下就是,费不了几个钱。”琉璃温声软语,冯掌柜败下阵来,答应了。 琉璃连着几日忙到深夜,涂涂画画,最后和陆潇冯掌柜一起,把画纸送到杜家布庄。 五日后,杜家米铺柜台上摆放出许多样式精美的米袋,米袋口用锦绳捆扎,米袋上按品级和种类绘着各式图案,还有杜家米铺的徽记。 这种米被杜家米铺的伙计称为“馈米”——用于馈赠的米。 江中府是大梁国产米最大的州府,除了贩米的商人,其他做生意的也会往来江中府,互相礼尚往来,或是回乡带些特产,米也是最有名的。 锦绣街上米铺,从前都是按照售米的传统方式,升斗量了装在米袋里,作为赠礼时,拿多了很费银子,少了就显得穷酸。 琉璃正是出于这个想法,特制了米袋,想买米做礼品的,按照自己的荷包轻重,选合适价钱的米,米袋精美又是有名的杜家米铺所售,送礼的有面子,收礼的也光彩。 至于米的价钱——多那么几文也值了。 馈米上了柜台后,琉璃让伙计们拿着一些米袋摆放在各个客栈,每个客栈只要三天内卖掉十袋馈米,不拘品类,就可以留下客栈内那袋馈米。 半月后,杜家米铺店堂内人满为患,最可笑的是,那些没卖足十袋米的客栈老板,不惜自己购足十袋,也要占这个便宜。 琉璃当然不会一直送米给客栈老板,机会只有一次,在此之后,杜家米铺的馈米供不应求,哪还需要去做宣传。 冯掌柜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却笑得脸上皱纹多了好几条,伙计们虽然每天打烊后还要装米打包忙到深夜,因为琉璃赏钱给的厚,都恨不得彻夜不归。 杜家米铺的生意突然火爆,令刘家米铺的东家十分眼红,他米铺的生意更萧条了。 他也想学着杜家那样做馈米,可是首先杜家名气大,其次琉璃的手段高明,已经打出了招牌,再跟风怕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刘东家不由埋怨年轻掌柜脑子不够机灵,沈琉璃一个后宅庶女,没什么见识,居然能想出这样的法子,他花高价请来的掌柜却束手无策。 年轻掌柜不甘心又害怕丢了饭碗,终于咬牙想出一个办法。 这日杜家米铺又是顾客熙熙攘攘,却有一个瘦脸猴腮的汉子进来,把一袋米啪地摔在地上,尖声叫到, “你们杜家米铺以次充好,看看我买的精米,却是下等的糙米!谁是东家,快出来说个明白!” 汉子大吵大嚷,店铺里的客人不由都犹豫,果真如此,那就花了冤枉钱,送人也会被人笑话。 冯掌柜走出来,看那米袋,果然是杜家米铺卖出去的,按照袋上图案,也确实是一等精米。 米袋已经打开过,里面装的却是劣质糙米。 这样的事绝无可能,冯掌柜知道这汉子是来讹诈坏杜家名声的,只是此时却说不清楚,不由又气又急。 店内客人见冯掌柜只说不可能,那汉子又在大声质问,不由都放下手中的米袋,有的买了米的甚至要伙计退钱。 汉子十分得意,越发嚷得大声。 就在这时琉璃和陆潇走进米铺,店铺里不买米的也看热闹不走了。 这沈家庶女抛头露面经商,丢尽沈同知的脸,还带着赘婿招摇过市,此时馈米又掺假,杜家几十年的老字号,怕是要砸在这小丫头手里。 那汉子见是琉璃,跳过来吵嚷,陆潇不由皱眉,轻轻拉一下琉璃的衣袖,将汉子与琉璃隔开。 琉璃顾不得其他,听冯掌柜说了缘由,就蹲下去检查那米和米袋,看得很仔细。 “看什么,你敢不认这是你们家的米?”汉子自信琉璃看不出什么。 “不敢,的确是我们家的米。”琉璃回道,店铺里一片哗然:这是没法抵赖,认了。 汉子却是一愣,没想到琉璃认得这么痛快,那就再坐实了,这差事也算了结了。 “这米袋可是你家的精米米袋?”汉子又问。 “是,米袋也没错。”琉璃又答,但是丝毫不见愧色。 “那就是认了你们杜家米铺以次充好了?”汉子大声说道,很是兴奋。 “这个我可不认。”沈琉璃轻笑。 “什么?米和米袋都是你们家的,你居然还不认?”汉子恼怒:居然比他还无赖。 “对,不认。”琉璃沉声回道,面色严肃起来,周身的威压不自觉散开。 “你为何……”汉子有些不知所措。 “你何时买的这米?”琉璃问。 “前日……”汉子斟酌着回答,怕入了圈套,想想也不会有纰漏。 “这米你可曾拿出食用?”沈琉璃又问。 “见是糙米不能送人,怎还会拿出来?”那汉子说话的声音都低下来,眼睛不由乱转。 “可是,你既未食用,为何这米中的印签却不见了?”沈琉璃目光冷厉。 “什么印签?哪里有印签?”汉子不由慌张,莫非换米时,把米中印签给倒出去了? “我杜氏米铺的馈米,其中必有印签,精米和糙米都分别标志,若无印签,即便拿了米袋来,我们也是不能认的。”沈琉璃吐口气,笑道,转身要进去。 “不对,有,我想起来了,有印签!写着精米,却是糙米,被我一怒之下丢掉了,你不要抵赖,就算没拿印签,也是你杜氏米铺的米!” 汉子急忙改口,生怕被这小丫头赖过去。 “果真有?”沈琉璃问。 “果真有!”汉子答。 沈琉璃不再说话,将一袋精米拿下来打开倒在萝中,把米拨散,里面空空如也,再打开一袋糙米倒出来,一张布条上写着:杜氏制米,糙而不杂。 “请问,你买的精米,什么样的印签?” 堂上一片寂静。 第十七章:爱管闲事的琉璃 这分明是讹诈…… 可是没人敢说谁讹诈谁。 “你……你诓我……”汉子指着琉璃。 “我沈琉璃能抓住细作,也能查出真伪,买了我们的精米,换了散的糙米,就敢来这里坐地讹诈,谁给你的胆子?”琉璃的声音里透着寒意。 陆潇察觉到沈琉璃的不一样,微微凝眉,这样的沈琉璃,只有在亲王府后院,和那些羞辱他是商贾赘婿的妯娌们言语交锋时,曾经见过。 十几岁的沈琉璃,就是这样的? 陆潇发现几十年的夫妻,他竟然不了解沈琉璃。 “我没有,我是拿错了……”汉子慌了,没想到这个小庶女如此难对付,他急忙想收拾了米袋就走,琉璃却拦下他,让伙计押着送到官衙,务必查出是谁指使他来诬陷杜家米铺。 一场闹剧过去,顾客们放心地继续抢米,琉璃到后堂和冯掌柜说话,陆潇有事出去了。 “冯伯,秋收已是尾声,农户粜米时候到了,今年务必趁早和各个庄子订米,不拘米质,按质论价,至少要订……三万石。”琉璃说道。 “多少?小小姐,是不是说错了?”冯伯不敢置信。 “没听错,冯伯,我会和外祖父解释,您这边先去订货,付三成订金。” 琉璃是观察了一段时间才做这个决定的。 前世与此时一些事情确实不同,但是气候却分毫不差。 比如前几日传来黔州雹灾的消息,日子和前世就是完全相同的,因为那日琉璃记得清楚:是外祖母的祭日。 所以她相信那两件大事都会发生,才决定孤注一掷。 这是她和爷爷立赌约的底气。 冯伯咬牙答应,这是老爷亲口承认的小东家,自然要听命于她。 陆潇回来了,琉璃便和他起身出去。 这些日子一直未见秦烟雨,琉璃惦记着寻秦叔询问娘亲的病情,今天有些空闲,琉璃和陆潇就向秦宅去。 秦宅距离沈府不远,隔了一条巷道,马车里二人默默垂首,各自想着事情。 快要到时,琉璃听到车外一片嘈杂的声音,有人大声辱骂,还有拳头落在肉体上沉沉的声音,偶尔会有一两声忍痛的闷哼。 琉璃坐着没动,眉眼低垂。 陆潇微微偏头,又转回来继续端坐。 就在陆潇以为会这样沉默到秦宅的时候,琉璃吸口气,大声叫停车,然后在陆潇的注视下,飞快地跳下车,跑向那群人。 一个瘦弱的孩子伏在地上抱着头,几个少年对他拳打脚踢,嘴里还不停骂着。 “住手!不准打他!”琉璃冲过去,用力拉扯那些孩子。 少年们们见琉璃的衣着不凡,不敢对她冲撞,忿忿地威胁了那孩子几句,走开了。 地上的孩子还伏在那儿,虽然穿着带补丁的粗布夹袄,却不像乞儿。 他没有起身,不停喘息着。 “你没事吧?”琉璃过去扶那孩子,“他们为什么打你?” 碰到那孩子的身体,他不由颤抖一下,躲开琉璃的手,慢慢爬起来。 这是个十岁上下的小少年,眉目清秀,皮肤微黑,明显是经常在外面行走,目光冷漠,脸上有伤口,嘴角也渗出血,他不看琉璃,站稳了就慢慢向前走。 “喂,小孩儿,前面不远有我认识的大夫,能给你治伤,你这样回去,就不怕你娘亲伤心么?” 小少年脚下一顿,又继续走了几步,“我没有娘亲……”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琉璃心中一痛,曾经她也有过那样的悲伤。 “小孩儿,你的娘亲在天上看见你这样,也会难过,不妨跟我去看伤,那个大夫医术不错人又好,而且不要钱。” 少年忽然轻嗤一声,但却停下来,转身看琉璃,“不要钱的大夫都是庸医,看在你帮了我,就让庸医施为一次。” 沈琉璃不由笑了,她身后的陆潇默默看着这一幕,心底似乎有什么地方被撞了一下。 琉璃没看陆潇,带着那男孩步行到了秦宅,叩了门。 秦叔见是琉璃,还带着一个受伤的孩子,急问怎么回事,琉璃简单说了。 秦叔一边给少年清洗检查擦药,一边笑着说,“你就是改不了这毛病,什么都喜欢往回捡,什么闲事都要管,像你娘小时候……” 秦叔顿住,笑笑继续给少年擦药。 琉璃正好问起娘亲的病情。 说到这个秦叔不由叹气,“你娘亲积郁难消,那药只能治表症,却难治其根本,她本来不是这样的性子,不知为何这几年越发忧愁。” 秦叔给少年擦好了药,又给他拿了一个小瓷瓶,让他回去服用。 少年打开瓷瓶闻了闻,点点头。 琉璃问起烟雨,原来已经离开江中一些时日,去湘州寻一种药材,是杜姨娘咳疾中必用的。 琉璃谢了秦叔,几人告辞出来,少年默默离开,在琉璃的马车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却追上来。 琉璃打开车帘问少年有什么事,少年捏着药瓶垂眸,等了一会儿才说道,“好大夫都是要收钱的,很多钱,你若是想治你娘亲的病,去葫芦巷子找我,我叫阿简,只能在三个月内,过了三个月,我就不住那里了。” 少年说完拔腿就跑。 琉璃纳闷地看着跑远的少年,摇摇头,家中如此拮据,会是名医?许是因为困境,不得不…… 马车在沈府停下,琉璃让车夫送陆潇回杜府,自己进了府门。 迎面遇见二哥沈义平,看见琉璃温文地笑,“琉璃回来了,这些日子管铺子很辛苦吧。” 沈义平为人谦和,性子绵软,自幼就与杜姨娘亲近,只是他的功课稀松,沈润卿不是很喜爱他。 大哥沈义安性子疏朗,爱结交朋友,志向高远,极少耽于内宅,琉璃自然就和这个二哥更亲近。 “多谢二哥惦记,还好,二哥这是要出去?”琉璃随口问一句。 “明年秋闱我也要下场了,寻了一位名师指点,明日过去拜访,要出门一段时日。”沈义平点头。 “那就祝二哥学成归来,一鸣惊人了。”琉璃调侃。 沈义平苦笑着摇头走了,他不是没寻过名师,每次白白交了许多束脩,还是不开窍。 琉璃先去娘亲的院子,月亮门外,却见秀莲正匆忙地把什么东西塞在怀里,回头看见琉璃,一张脸顿时苍白。 第十八章:前世多少事未知 琉璃好像没看到秀莲的失态,笑着走过去。 秀莲回过神,急忙见礼。 “我娘呢?”不在大夫人面前,琉璃从不叫姨娘。 “姨娘在房内歇着,这两日咳疾好一些,她正惦记三小姐呢。”秀莲垂头回道,有些不自然地理理衣襟。 琉璃笑笑没说话。 进到房内,杜姨娘已经从榻上起来,爱怜地看向自己的宝贝女儿。 “娘,听说这两日你好些了?铺子里的事我有很多不懂,就想着尽快学习,黏着外祖父教我,却疏忽娘亲了。” 琉璃搂着杜姨娘单薄的身子撒娇。 “琉璃这么勤奋,娘怎么会不知道呢,哪里会怪你。”杜姨娘轻抚女儿乌黑亮泽的头发,目光宠溺。 “是,琉璃很勤奋,不像二哥哥。”琉璃想起沈义平,不由说笑。 旁边站着的秀莲却身子一颤,琉璃做了那么多年的王妃,下人们有什么异样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这秀莲对二哥哥…… “琉璃不可拿哥哥玩笑,你二哥哥也勤奋,明日还要去寻名师……”杜姨娘说道。 “咦,二哥哥来过了么?娘亲怎么知道?”琉璃奇怪。 “正是,去寻名师总要银钱,娘亲听说,就让秀莲找他过来,给他拿了束脩和盘缠。” 杜姨娘的嫁妆丰厚,这是江中府人人皆知的,当年她十里红妆嫁给沈润卿做妾,令多少人家艳羡没有生出沈润卿这样的儿子。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杜姨娘的私房已经薄了不少,全用在沈家用度上了。 “听说?姨娘听谁说……”琉璃注意到杜姨娘的话。 秀莲的脸又白了白,咬咬唇回道:“是奴婢听闻二公子要去寻师,与姨娘闲话时说起。” 秀莲垂下眼似乎若无其事,手指不停扭的帕子却透露了她的紧张。 琉璃觉得秀莲很不一样,告诉娘亲这件事本来就没什么,她为何紧张? 琉璃和杜姨娘闲话,又问起她的药,最近可还吃着。 “秦先生说是药三分毒,让我不可久用,那药也剩得不多,我才停了几日,那味主药难寻,烟雨又不懂医理,难为她奔走帮我去找药。” 杜姨娘说起秦烟雨,总是带着喜爱。 “娘亲停了药,咳疾没再严重吧?”琉璃有些担忧,盼着秦烟雨快回来。 “停药初时严重……”看见琉璃担忧的眼神,杜姨娘拍拍她的手安抚,“这两日却觉得松快些,好了许多。” 琉璃这才松开蹙紧的眉头。 又和杜姨娘说了会儿话,琉璃要去杜府找外祖父说事情,起身辞别杜姨娘出来。 秀莲送她,走到门口,琉璃突然转身瞄了一眼秀莲怀中,意味深长笑笑,这才回身走了。 秀莲脸色更加苍白。 一路上琉璃不由沉思,重生回来,才发现有些事有些人并非那么简单,比如那天赏月宴的酒,比如秀莲……前世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到了杜府,直奔书房,杜老爷又在拿陆潇练棋。 “外祖父,您每日钻研棋谱,棋术可有提升?”琉璃拨弄着棋盘上杜老爷的一枚黑子。 皱着眉苦思的杜老爷啪地把琉璃的爪子打开,“不要乱动,这每一步都是我的心血……” “外祖父,您若再不走那枚棋子,您的心血就要被吃掉一大片。”琉璃指着一个位置。 杜老爷目光大亮,幸亏乖孙女提醒!不过嘴上却说:“观棋不语!外祖父怎么会不知道要走这里……外祖父再来考考你,如今要怎么能制住他?” 陆潇心中却惊讶,记得前世的沈琉璃,此时对琴棋书画都一窍不通,后来不知为何苦练棋艺,还常常找他切磋……怎么此时却能看出他布的局? 琉璃并不知道对面的陆潇如此了解她的从前,自以为就算她与前世大不相同,也没人会知晓,重生之后,就是要做不一样的沈琉璃。 琉璃说正事,提起她要订三万石米。 杜老爷瞪大眼睛,三万石米,是他以往秋季囤米的十倍,就是装这么多米的粮仓都没有! “琉璃,就算锦绣街米铺生意大好,也不至于囤这许多米,加上一成足矣,三万石,要新建米仓不说,销不出去都要发霉的。” 杜老爷觉得琉璃是小孩子异想天开,锦绣街米铺的一战成名让她昏了头。 “外祖父,并非琉璃好大喜功,是琉璃听了一位会看天象的老者说,今年大梁会有一场大雪灾。” 沈琉璃故意神秘地说,她总不能承认重来一世,被外祖父当成妖怪。 陆潇心思微动,回忆起端和十九年,确实发生了一场大雪灾,雪灾后冬耕颗粒无收,大梁弱势的农业更加雪上加霜,继而引发百姓哄抢粮食,粮商哄抬米价,造成贫苦百姓饿死无数,还发生了民乱。 杜老爷不相信。 此时不过重阳,看天象知有雪灾,就是李天师也不敢妄言。 “外祖父,您就再信琉璃一次,就一次,若是我赔了生意,我的嫁妆都不要了,补贴进去,从此再不提经商。” 琉璃竖起一根手指,可怜巴巴地求杜老爷,忘了陆潇还在旁边看着,重生之后,这个人在她心里,不过是个冷心冷情的毛头小子,一个过客。 琉璃无视过客,眼里只有财神爷外祖父。 杜老爷最看不得琉璃这个样子,心里已化成一汪水,宠溺地点点她的额头:“好,就信你,大不了赔掉外祖父的棺材本,你的嫁妆可不能动。” “外祖父会长命百岁,哪用得着那个。”琉璃讨好地笑,一双梨涡深深。 得了外祖父首肯,琉璃开始布置各个庄子增设简易米仓,收到的粮食就近入仓,分类分等级存放,又请了许多护院守护,雪灾后暴民抢粮的场面,她可是记忆犹新。 这边杜家暗中筹备大量籴米,那边受了衙门申斥交了罚金,又被东家辞退的年轻掌柜,却正仓皇地贴着街角垂头行走,寻一份活计。 “吴掌柜。”一个男人叫住他。 年轻掌柜木然抬头,他已经不是掌柜了。 “这样一个小米铺,吴掌柜留下去也是屈才了,不若跟着我,定能让吴掌柜施展拳脚,被那小小庶女折辱,吴掌柜就咽得下这口气?” 男人一张脸隐在阴影里,冷笑着露出森白的牙。 第十九章:秀莲的野男人 琉璃这些天都一直忙着收粮的事,忙得昏天黑地,到各个庄子巡视粮仓,检查疏漏,管控米质,敲打各个庄子的管事:收粮时候的斗萝量器,偏一偏鼓了他们腰包,却亏了杜家钱袋。 琉璃恩威并施,让各个管事都敬畏这位小小姐手段老辣,渐渐收了起初的轻视,做事无不谨慎勤勉,唯恐出了错处丢掉饭碗更失了脸面。 陆潇每日被杜老爷催着陪在她身边,见到了他从不认识的沈琉璃。 琉璃忙碌起来会忘了身边有这个人,从未想过依赖他,看他的眼神和那些路人没什么不同,甚至更疏离。 陆潇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个沈琉璃和前世的,不是一个人,他甚至有些好奇,这个沈琉璃,还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样子? 只是想到那个沈义平递过来的香囊,陆潇的目光又冷下来,这样的手段用了两次,让他无法抽身,却比前世犹甚。 总算抢在农户们粜米前建好粮仓,琉璃安心许多,这日得了空闲急忙回府,她一直担忧娘亲的咳疾,唯恐加重了。 进到娘亲院子,却见两个小丫头在院子里窃窃私语,房门紧闭,偶尔有哭声传出来。 琉璃过去,小丫头急忙闭嘴行礼,大声说“三小姐来了。” 过了片刻,房门从里面打开,秀莲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地请琉璃进去,给琉璃见了礼,步履蹒跚地退下。 琉璃进房,见娘亲蹙眉坐在那里,隐有怒容,拿着帕子掩口咳嗽,赶紧过去。 “娘,咳疾又犯了么?”琉璃观察杜姨娘神色,给她倒杯茶。 “无碍,你怎么有闲来看娘?”杜姨娘表情放松些,露出淡淡笑容。 “看娘的时间总要有的,不知秀莲为何……”琉璃试探问。 “没什么,犯了一点错处,教训了几句。”杜姨娘不想多说,垂头抿了口茶。 琉璃知道问不出什么,便岔开话题,说起爹爹最近公事可忙,好像许久没见爹爹过来。 杜姨娘脸上淡淡的,敷衍着答了,琉璃知道娘亲还在怨爹爹。 杜姨娘从不为自己争什么,那日徐氏要伤到琉璃,才触了她的逆鳞,也伤了她的心:不能护着她也就罢了,连女儿也护不住,任人磋磨。 就在这时丫鬟来禀,秦姑娘来了,杜姨娘急忙说请,拉着琉璃迎到门前。 给杜姨娘问了安,三人坐下。 “杜姨娘最近咳疾可曾犯过?”秦烟雨微笑询问。 “这几日都好,劳烟雨惦记。”杜姨娘笑着回,吩咐丫头们端上点心。 “姨娘不必客气,烟雨此次是来送药的,找到了那味药,爹爹又给姨娘配了一些,倒是够用一阵子。” 秦烟雨递过来一只木盒,杜姨娘接了,连连道谢。 “这不算什么,我与琉璃交好,姨娘有恙琉璃担忧,烟雨也感同身受。” 秦烟雨说话从来都是这样诚恳,让你不能不信,琉璃低头笑笑,前世她欠了秦烟雨一个正妻的位置,这一世不妨寻机会做个顺水人情。 看看时候不早,秦烟雨起身告辞,琉璃送出来。 “重阳我没有赶回来,慈寿山的登高却是错过了。”秦烟雨拉着琉璃的手,遗憾地叹口气。 “不过,我在湘州遇到了谢公子,他邀我同行,昨日一同回来的,给你带了湘州的柿子,并不比慈寿山的差。” 秦烟雨笑得明媚。 谢衍庭好游历,见闻广博,从前每去一个地方,回来时必送琉璃一样当地特产。 前世自从她与陆潇匆忙成了亲,谢衍庭便出门游历,直到她进京城都没有归家。 “多谢了。”上一世的好闺蜜,终是成了软刺,琉璃不再介怀,更不想掺合进那一家人,所以与秦烟雨注定会疏远。 只是她提到谢衍庭,可是有什么含意? 刚到二门,却见沈义平匆匆进来,看见琉璃和秦烟雨,目光一顿,与秦烟雨见礼,秦烟雨客气回礼。 “二哥哥这是去哪?”琉璃随口问,不知沈义平寻师已经回来。 “杜姨娘唤我有事说,去姨娘院子。”沈义平淡笑,拱手匆匆进去了。 琉璃送秦烟雨出门,自己回院子悄悄吩咐木木,去打探秀莲最近有什么不妥。 木木对这些八卦的事十分有兴趣,摩拳擦掌出去了,半个时辰后神神秘秘回来。 “小姐,这可是大消息。”木木的眼睛放光,显然得知内情的兴奋还没褪去。 琉璃“不要卖关子”的警告眼神,让木木赶紧继续说,“秀莲姐姐这么沉稳的人,居然……堕胎……” 说到这里木木还是有些尴尬,毕竟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谈论这个不合适。 琉璃也大为惊讶,秀莲前世一直守着娘亲,直到娘亲去世,也未听说有这样的事。 “发现异样的是一个打扫院子的嬷嬷,落下的……那个被她看到,禀告了姨娘,据说姨娘很生气,训斥了秀莲,不过告诫下面的人,不可传出去,我可是搭进了一副耳坠子,才得到这消息。” 木木这时才有些心疼耳坠子。 “不过,却没人知道让秀莲怀胎的野男人是谁……”木木嘟囔,浮想联翩。 琉璃没接话,不由沉思。 那日秀莲对二哥哥的事十分敏感,还有今日二哥哥去娘亲院子,莫非…… 姨娘的大丫头“勾引”主子,若是徐氏知晓了,定然不会罢休,只怕娘亲又要受牵连。 琉璃吩咐木木再不要与人说起,拿了一对赤金耳坠给木木,木木欢喜地谢了跑出去。 这件事被琉璃抛在脑后,却没想到,一时的疏忽,却几乎酿成了大错。 收粮进行得还算顺利,不过琉璃一直催着加快速度,主动去联系各个庄子管事,担心来不及收到足够的粮食。 这一日琉璃正在一个庄子查米的等级,忽然有小厮匆匆赶来,说杜姨娘突然病重,怕是不好,让琉璃赶紧回府。 琉璃如遭雷击。 只停顿片刻,她看看天色,若是驾车赶回去,乡下土路难行,至少一个时辰,琉璃不再犹豫,吩咐小厮卸下驾车的马匹。 旁边的陆潇一言不发看着琉璃的举动:莫非是要小厮骑马带她回城? 小厮不敢询问,匆匆卸下马,琉璃回头让自己的车夫送陆潇和那小厮一起随后回去,再不多言,翻身上马。 看着绝尘而去的身影,陆潇真正地呆住了。 第二十章:垂危的杜姨娘 半个时辰后,琉璃风尘仆仆赶回府,直奔杜姨娘的院子。 院子里丫头们都垂手站着,有的木然,有的摇头叹气,却都不敢出声。 琉璃脚步不停地闯进去。 杜姨娘的榻前站着沈润卿和秦烟雨,秦勉坐在榻边为杜姨娘施针,秀莲在一旁不停小声哭泣。 沈润卿愁眉深锁,神情哀伤地看着昏迷的杜姨娘,听到声音回头见是琉璃,眼里的神色复杂。 “琉璃,你娘……”沈润卿欲言又止。 琉璃没说话,走到榻前,片刻才问:“如何?” “……因一些缘故,她过于激动,忽然咳嗽呕血,以致晕厥,你秦叔已是尽力施为,只怕……”沈润卿声音里有些哽咽,说不下去。 琉璃看着娘亲苍白的脸,唇角虽然经过擦拭,还留着一丝血迹,那常年微蹙的眉,即使昏迷,也未舒展开,在那绝美的五官上,像一处败笔。 重生回来,只想守住前世错过的,娘亲明明是三年后才逝于咳疾,为什么她的重生,要让这件事整整提前三年?难道她的逆天改命,要用至亲的牺牲来换? 不,绝不! 琉璃抿紧唇未发一言,脑中迅速回忆前世今生的不同…… 扫过秦勉的背影,琉璃觉得有什么被她忽略了,皱眉快速思索,忽然顿住:那个瘦弱的小少年,前世从未遇到过,他说好大夫需要很多钱,他说要治娘亲的病,可以去找他,葫芦巷子,阿简,三个月内…… 琉璃咬牙,无论真假,只能相信一次。 她让秦叔一定要拖延,保住娘亲,给她一个时辰的时间,说完不管沈润卿和秦烟雨的询问,匆匆奔出去。 骑马一路打听,寻到那个杂乱的巷子时,已是天色昏暗。 好在问起阿简,路人嘲讽打量琉璃后,向一所破败的小院指了指。 琉璃谢了匆匆走过去。 院子里很是寂静,正房的门半敞着,没有点灯。 琉璃高声问:“有人么?阿简在吗?” 无人回答。 琉璃有些不安,莫不是搬走了?那少年说是三个月内,这才不过一月…… 琉璃不死心,一边高声问,一边开门进去。 渐渐适应了房内的昏暗,模糊能看见房中除了一床榻,一张歪斜的桌子,侧面靠墙一个大木柜,再无其他,房间内充斥着浓重的酒气。 琉璃壮壮胆,屏息试探向前走,榻上似乎有人躺着,却不防备脚下踢到什么,咕噜噜发出声响滚过去。 “是谁?踢我的酒坛?”含糊沙哑的男人声音突然响起,让沈琉璃着实吓了一跳。 “这位……大哥,这里可是阿简的家?”琉璃定定神,问道。 “阿……简?”榻上的人动了一下,似乎想要爬起来,却没能成功。 “是的,阿简,我来找他。”琉璃皱眉,阿简与这个醉鬼不知是什么关系,这样的人家,会认识名医吗? 一丝失望爬上心头,琉璃紧紧咬唇。 不,她沈琉璃既然能重生,可见老天待她不薄,就求神明不要夺走她的至亲,让她重陷孤苦无依——前世娘亲去世,父亲便像失了魂,一蹶不振,她进京两年后,便随着娘亲去了。 榻上的人终于动了,摇摇晃晃坐起来。 “你……是什么人,来找阿简……做什么?”男人慢吞吞问道,似乎还未清醒。 “我找阿简寻医,为我娘亲治病。”琉璃回答。 “寻医?治病?嗬嗬嗬……”男人怪笑起来,在这样的黑暗中令人毛骨悚然。 琉璃攥紧拳头,克制住想要转身逃出去的念头。 “阿简找不到名医,你走吧。”男人笑够了,懒散地说道,从榻上下来蹲在地上,摸索着找到一个酒坛,晃一晃,听见一点声音,便对着口仰头倒下去。 琉璃的心一阵抽搐,这是她最后的一点希望,如果找不到…… 琉璃想了想,“我有很多钱,阿简说好大夫就要很多钱,我能给,不拘多少。” 琉璃的目光在黑暗中坚定决绝,为了娘亲,她可以付出一切,她喜欢赚钱,喜欢财富,但是如果用全部财富能换娘亲三年生命,她都毫不犹豫。 “很多钱……”男人似乎沉思。 “答应她。”身后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来。 琉璃吃惊地回头,一个瘦弱少年的身影立在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你不要左右我……”男人愤怒地低吼。 “答应她,你欠我的。”阿简冷漠地打断男人的吼叫。 男人倏然沉默。 “白银五千两,”阿简的声音平淡,“明日午时前交给我,少收五千两是还你那日帮我的情,以后两不相欠。” “好。”琉璃没有片刻犹疑,尽管她知道自己手中拿不出那些银子。 “现在带我去寻名医吧。”琉璃急着回去救娘亲。 阿简没说话,黑暗中毫不费力地绕过脚下障碍,走到一处,端起一个木盆,到榻前迎头朝男人浇下去。 琉璃和那男人都打了个激灵。 琉璃呆住了,男人醒了。 给那男人擦了一下,套上一件袍子,阿简拉着男人走出去。 琉璃回过神急忙跟上,心里是不断炸开的惊雷:这个酒鬼,就是名医?会不会害了娘亲?爹爹会让这样的人给娘亲诊治?…… 可是已经没有别的法子,琉璃咬牙跟他们走出巷子,雇了一辆马车说了地址,让这两个人上车。 很快回到沈府。 杜姨娘的院子里站着沈家两兄弟,见琉璃带着两个衣衫褴褛的人回来,都怔怔没说话。 房间里也多了两人:琉璃的两位嫂嫂。 琉璃无心多说,回头看一眼灯光下,形容憔悴胡子拉碴,身着一件破旧长袍的男人,他身边的阿简面无表情,一身单薄的补丁布衣,目光放空仿佛没看见任何人。 “爹爹,这是我请来的……名医,或许有办法救娘,请爹准他为娘救治。”琉璃知道很难说服沈润卿,但是也要咬牙开口。 “琉璃,你……”沈润卿不忍心斥责女儿,可是眼前这“名医”实在让人难以信任,允儿此时危在旦夕,怎么能让这样的人耽搁时间。 “这样针灸很好,她还能活一个时辰。”那男子对插着袖子,乱糟糟的长发湿嗒嗒贴在脸上,神色平淡地说。 “你……”沈润卿听不得这样的话,尽管他也知道可能是真的。 “琉璃,此时不要胡闹,让杜姨娘少受些苦楚吧。”秦烟雨哀戚地拉着琉璃的手,那眼神跟琉璃前一世弥留之际重合。 “这位先生慧眼,在下无能,劳您为杜姨娘诊治。” 秦先生忽然起身,向着“名医”深深一揖。 房内的人齐齐怔住。 第二十一章:你娘得罪了谁 “爹……”秦烟雨皱眉想要劝阻,秦勉沉静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她便咬唇沉默了。 “我不是大夫。”男人淡淡说道,却震惊了一屋子的人,不是大夫,来做什么? “我只会一点医术,骗钱的。若是不想让我骗,在下即刻就走。不过如果让我骗,死活都要收钱的。”男人不管所有人各不相同的表情,语不惊人死不休。 “琉璃,你……”沈润卿忍不住要责备琉璃找这样的人回来,门边站着的沈义平怒气冲冲来赶那男子。 “爹,让他为娘亲诊治!以秦叔的医术,尚不能留住娘,还有别的人,会站在这里骗我们吗?就算骗也由他,左不过一场豪赌,赢了,我们赚回娘亲,输了,也不过钱财二字,没了娘亲,钱财何用?” 琉璃的眼里蓄了泪,重生一次,就是要让娘再死一次,让她再痛一次么。 “好,好孙女!”杜老爷子低沉的声音伴着喘息声响起来。 琉璃回头,陆潇搀扶着杜老爷站在门口,外祖父的花白的发刺痛了琉璃的眼睛。 “外祖父!”琉璃走过去扶住老人家,陆潇松开手,淡淡看一眼琉璃,转身走到门外。 “听琉璃的,让这人为允儿诊治,我杜洪泽散尽家财也要赌这一场。”杜老爷走到榻前,看着毫无生气的女儿,身体不由微微颤抖,勉力克制住悲痛。 “先生,请为我娘亲救治。”琉璃郑重向那男人施礼。 “留下一人,其余人出去。”男子吩咐,走近床榻,凝神观察杜姨娘。 “我留下。”琉璃说道。 沈润卿再看一眼杜姨娘,与秦勉一起,扶着杜老爷出去,其他人也跟随离开。 沈家兄弟的两位夫人不便在此,告退回去,其余人去了花厅。 众人就座,秦烟雨站在秦勉身后,陆潇就站在杜老爷子身后,她不由看了一眼陆潇,想想那天衣衫褴褛的落魄样子,和今天站在这里的温润公子,判若两人。 陆潇感觉到秦烟雨的目光,没有任何动作。 这个前世真正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悉心伺候,他对她是丈夫对于妻子的责任,却谈不上情爱,或许从那一夜之后,他就不懂何为情,何为爱了…… 脑中忽然闪过沈琉璃跃身上马的画面,她会骑马?那么前世……陆潇眸光淡漠,刚刚见到沈琉璃凄惶悲伤的眼神时,那一瞬间的触动,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潇这边思绪万千,杜老爷子此时沉下脸,转头向沈润卿:“允儿为何突然发病?之前琉璃分明说过,允儿咳疾好了很多。” “岳父,是润卿的错……”沈润卿痛苦地闭上眼睛,攥起的拳头,骨节泛白。 “发生什么事?”杜老爷子追问,声音里已是风雨欲来。 “今日我下衙回来,得知徐氏叫允儿过去,因……故罚她跪祠堂,允儿突然呕血,当场晕厥,送回院子一直未苏醒,这才请衡之过来。” 衡之是秦勉的字。 “因故?何故?”杜老爷子重重说这两个字,紧盯着沈润卿。 沈润卿身后的沈义安和沈义平不由对视,然后垂首不语。 “是……”沈润卿为难地欲言又止。 “如今还有什么要藏藏掖掖?既是徐夫人行家法,就请徐夫人过来理论,若是允儿之错,无论她生死,我杜洪泽自愿带女儿归家,若是允儿无错,还请徐夫人给个说法,身为大妇,就可以随意凌虐妾室么?” 杜老爷子声音低沉,注视沈润卿,不容他拒绝。 沈润卿见杜老爷子发怒,只好让沈义安去请徐夫人。 此时徐夫人与沈流星母女正忐忑不安,她们没想到不过是辱骂几句,罚她跪祠堂,那杜氏竟然吐血昏迷,若是她真有个好歹,不说沈润卿不肯罢休,就是沈琉璃和杜老爷子,也不会轻易算了的。 这时沈义安来请徐夫人过去,徐夫人虽然惊慌,可也得咬牙撑起理直气壮的样子,由惊惶不安的沈流星扶着,去了杜姨娘的院子。 进了门,徐氏看看堂上坐着的杜老爷子,沈润卿,秦勉三人,嘴角紧抿,撑着架子:“不知老爷唤妾身到这里来有何事?” “徐夫人,是老夫请徐夫人过来,敢问允儿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过,要夫人罚跪祠堂,以至于允儿吐血昏迷?” 杜老爷子的目光像利剑,直刺徐氏。 “杜老爷,杜氏教唆三小姐,私相授受,寡廉鲜耻,不守妇道,难道我这做夫人的,还教训不得么?” 徐氏松懈下垂的嘴角抿紧,眼角也微微耷下来,更显刻薄无情。 “徐夫人可有证据,允儿教唆琉璃私相授受?”杜老爷子目光凌厉。 “那日赏月宴,众人都看得清楚,那位陆公子身上掉落的香囊,与三小姐的一模一样,这不是私相授受是什么?未得父母允准,便将贴身之物送与男子,难道不是不守妇道,寡廉鲜耻?”徐氏声音逐渐高亢尖利。 “世上相同之物数不胜数,何以确定就是琉璃所赠?若是私相授受,那日二人竟然配着同样的香囊,在大庭广众之下?徐氏,你也是徐老爷长房嫡女,却这样心胸狭窄,不辨黑白,可真是玷污了徐老爷的清名!” 杜老爷子心中盛怒,对徐氏一点面子也不留,斥骂过去。 徐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在众人面前,又不好对杜老爷子顶撞失礼,直气得浑身颤抖,牙关紧咬。 沈流星早吓得垂头缩在母亲身后,生怕被人提起是她挑唆母亲找杜氏晦气。 “允儿若侥幸躲过一劫,我会带她归家调养,若是她有什么闪失,你们沈家,必要给我老头子一个交代!” 杜老爷子重重在桌案上拍了一掌。 徐氏和沈流星都哆嗦了一下,脸色更加青白。 这边花厅里风起云涌,那边杜姨娘的卧房,沈琉璃正紧张地盯着那男子,用一根竹管样的长针,从沈姨娘背部缓缓刺入,到某一处停下,针管渐渐冒出暗黑色的血。 男子示意琉璃用棉帕擦拭。 片刻后不再流血,男子抽出针管,阿简递过去一个布包,男子从里面拿出金针,在伤口周围刺了数针。 “好了,扶她侧身躺着。”男子吩咐。 琉璃见杜姨娘并未醒来,心中不由慌张。 “一炷香后,她会醒过来,算她命不该绝,遇到我,又来得及时。”男子懒散地收拾物品,随后拿起那沾血的帕子闻了闻,冷笑一声, “你的娘得罪了什么人?” 男人的话让琉璃瞪大眼睛。 第二十二章:不能放那贱人走 “你……为什么这么说?”琉璃不敢相信他的意思。 “我只管诊病骗钱,本不应该多管闲事,不过她这病若想痊愈,先要解了她的毒。”男子掂掂那棉帕,递给琉璃。 “毒……什么毒?”琉璃如在梦中,眼前划过前世的画面,娘亲咳血不治身亡,她哭得晕过去,却原来娘是被下毒害死的?为什么?是谁害娘亲? 琉璃脑子里一片混乱。 “并非是毒药……是谁为你娘开的治咳疾方子?”男子问道,随手把他脸上已经干了的乱发撩到后面,露出瘦削的脸。 琉璃皱眉,看一眼阿简,又看一眼关着的门。 阿简沉默走过去打开房门,出去后把门带上。 没有离开的脚步声,他留在门口。 琉璃这才轻声说:“是秦叔……刚刚给我娘针灸的人。” “明日将药给我看。”男子随意说一句。 “你说并非毒药,我娘却中毒,是何意?” “治疗咳疾的药本无毒,但是你娘的药中加了一味,与这药在一起便是毒,用了会即刻缓解表象,实际却加重了病情。”男子说到这里蹙眉。 “先生还有什么疑问?”琉璃声音里有些颤抖。 “这血中还有一种味道,甚是奇特,一时想不起是什么。”男子又恢复懒散的样子,走到桌旁,提笔写了方子。 “照这方子服用十天,你娘的咳疾便可痊愈,不过她中药毒日深,近日又加重了剂量,如不找到解毒药,身体也会有损,伤了寿数。” 男子的话让琉璃心头一震,急忙问,“什么药能解此毒?” “解毒的药倒不复杂,只是难寻,要多年拇指粗的雪莲根,用其芯煮水饮即可。” 琉璃拿了方子,小心收在怀里,咬唇对男子行礼,“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蝼蚁草芥一般,何需名字,你便称我浮生吧。”男子坐在椅上,为自己倒杯茶,一口喝了,歪头看杜姨娘,“她要醒了。” “小女沈琉璃,多谢先生救我娘亲一命,明日午时前,五千两银子必定分文不少送过去,只是……先生说的事,不要让任何人得知,琉璃定要找到害我娘亲的人,讨个公道。”琉璃低声快速地说完,看那男子。 “我只管收钱,其他一概不知。”浮生起身向外走,“咳疾好治,忧思难医,想治病,先治命啊。” 琉璃脑中轰然震动,一个声音仿佛在耳畔:顽疾可治,心病难医,给的不想要,有的不肯给,想治病,先治命! “先生……可认得胡涂神医?”琉璃追上去急问。 “我不过一个骗子,哪里认得什么神医!可笑。”浮生脚步不停出去。 琉璃蹙眉,年纪不对…… “琉璃……”杜姨娘虚弱地唤她。 “娘亲!”琉璃急忙快步走到榻前,蹲下身握住娘亲的手,轻声叮嘱,“背上扎过针,会有些疼,娘不要碰到伤口。” “琉璃,你怎么在这里……”杜姨娘还是神志昏沉。 “娘,不要说话,伤神。”琉璃柔声安抚杜姨娘。 琉璃此时已经从起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做。 这时沈润卿和杜老爷子匆匆过来,谢了浮生命人送回去,急忙进来看杜姨娘。 杜姨娘十分疲惫,见到老父亲想要撑身坐起,杜老爷子伸手按住她。 “允儿,好生歇着,今日晚了,明日为父接你回家,好好将养。”杜老爷子看着女儿像极了妻子的眉眼间,掩不住的轻愁,暗暗后悔没有阻止女儿嫁给沈润卿。 “父亲……”杜姨娘轻声唤,看一眼父亲身边垂手而立的沈润卿。 作为妾室,见娘家女眷都要大妇允准,更没有归宁一说,回到娘家将养,就意味着与沈润卿的缘分尽了。 沈润卿欲言又止,深深看着杜姨娘,既然护不住他爱的女子,放她回去免受折磨也好。 想到从此与允儿将成陌路,沈润卿的心寸寸撕裂,紧紧攥起拳,却强忍住没有阻止。 这是沈家家事,秦勉不好多言,只是走过来查了杜姨娘脉象,嘱咐了几句,带着秦烟雨告辞离开。 秦烟雨走到琉璃身边,轻声道:“杜姨娘此时刚刚脱离险境,不宜大喜大悲,还是劝劝杜老爷子,让姨娘暂时留下,有什么事慢慢开解。” 说完这些话,秦烟雨便随着父亲离去了。 徐夫人听说杜姨娘救过来,暗暗松了一口气,再知道杜老爷子要带杜姨娘回娘家,不由慌张:杜姨娘如果回了杜家,凭着沈润卿的那点俸禄,沈家一大家子人,莫不是要喝西北风?自己那些嫁妆可是要给女儿留着的。 她不由有些后悔听沈流星的怂恿,将事情闹大,但是眼下不是后悔的时候,先要阻止杜老爷子将那贱人带走才是。 徐夫人急忙从花厅到了杜姨娘的卧房。 她还是第一次到杜姨娘的房里来,看着这一屋子精致的摆设,心里的怨恨又多了几分:一个姨娘的房,竟然比她这主母的好过许多,这不是僭越是什么? “杜老爷子,杜氏嫁到沈家为妾,怎能随意出府归家?既然她无碍了,就好好养着,不要折腾吧。” 徐氏尽量说得平淡,不带出心中恨意。 “呵呵,允儿嫁到沈府二十年,规行矩步,谨慎隐忍,却落得差点丢了性命,我杜洪泽就这么一个女儿,这样的事不想再有一次,不若带回去好好养着,免得还要劳动徐夫人教训。” 杜老爷子呵呵冷笑,看都不看徐夫人。 沈润卿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杜姨娘,目光留恋,却没有开口挽留。 “外祖父,娘亲刚刚度过险境,此时确实不宜太过悲喜,不如先留在沈府,琉璃来照看,若是有什么不妥,再送回杜府,外祖父看这样可好?” 琉璃拉着外祖父劝他,趁人不注意快速眨眨眼。 琉璃的表情杜老爷子了然,知道琉璃是有别的打算,又敲打了几句,叮嘱女儿好生养着,不要多思多虑,便带着陆潇离开沈府。 徐夫人吁了口气,恨恨瞪了那两个目光粘在一起的人,带着沈流星回房了。 见沈润卿没有离开的意思,琉璃想了想,吩咐秀莲把平日娘亲吃的药拿来,她要问问那个大夫,继续吃这个是否可行。 秀莲拿来了药,琉璃嘱咐秀莲多听着杜姨娘的动静,便回了自己院子。 木木伺候她沐浴,放松下来,琉璃才感到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这个时候的琉璃还没学会骑马,那么多年再未骑过也是生疏,担心娘亲时浑身紧绷还未觉得,此时却难受得要命。 身体的疼痛可以忍,可是心上的痛却真正难以忍受:前世她就放任娘亲被害受罪,直到死去。 琉璃把水扑在脸上,让头脑清醒一些,既然知道真相,就从最近的人查起,一定要抓住那支黑手,为娘亲报仇。 第二十三章:医者浮生 翌日一早,琉璃忍着浑身酸痛,起身收拾了去看杜姨娘。 父亲已经去了衙门,留了银票在桌上,秀莲正伺候杜姨娘梳洗。 “琉璃,娘已经没事,米铺那边事务繁忙,不要在这里耽搁,空闲时多歇着,看你消瘦了许多。”杜姨娘温声安慰女儿。 杜姨娘不知道,她差一点就和女儿天人永别,琉璃却有失而复得的欣喜,她走过去握住杜姨娘纤细的手,“娘,琉璃不累,没有什么事比娘更重要,以后您尽管放心歇着,琉璃会好好守着娘。” 前一世双眼被情爱所迷,三年时间竟然任由恶人夺了她至亲而不知,她沈琉璃于娘亲也不输恶人。 扶杜姨娘躺下歇着,琉璃看着秀莲:“秀莲姐姐,我娘就交给你了,让大夫看过了药,我会带药回来给娘用,我娘大病未愈,除了爹爹,不许任何人来探视,谁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 秀莲急忙诺诺答应。 琉璃回房将自己所有的私房银子拿出来不过八百两,父亲拿出一千两银票,那已是他这么多年全部的积蓄。 还差三千二百两! 米铺正在收粮,要筹集的购粮款就要六千两,对于此时的杜家,已经是倾囊相付,如果拿出这三千二百两,就意味着只能收预算五成的粮。 琉璃咬咬牙,银子以后可以再赚,不能失了信用,这人医术不凡,虽说行为癫狂不羁,那正是恃才傲物的通病。 想到这就带着木木出门,去找外祖父商量。 刚到二门前却见沈义平匆匆从外面进来,见到琉璃忙询问姨娘情形,琉璃简单说了,沈义平才放心进去。 琉璃坐在车上暗暗思忖。 如今这沈府的人除了爹爹,都不可信,只能先从药查起,抽丝剥茧抓到真凶,但求那恶人不要狗急跳墙,再下毒手。 只是到底是什么原因,要害这样软弱柔顺的娘亲呢?徐氏的怨恨?沈流星的嫉妒? 沈家后院简单,沈义安极少接触后院,沈义平与娘亲又最是亲近,即便徐氏怨恨,沈流星嫉妒,琉璃一直认为那是大妇与妾室,嫡女与庶女之间寻常的不融洽,却从未提防会谋害娘亲性命。 如今验证了这件事,琉璃难免草木皆兵,一路思索着到了杜府。 杜老爷已经在等琉璃,拿出了五千两银票。 “这是外祖父全部的积蓄,都拿去做诊资,只是收粮的计划怕是要搁置,你看着能收多少便是多少吧,就算果真有雪灾,春后早稻也可接续一二。” 琉璃垂首不言,春时还有第二件事发生,那才是致命一击。 不过如今只能先紧着最重要的,琉璃点头让外祖父放心,告辞离开。 出府后琉璃和木木上车她递给木木一张药方,低声吩咐她去稍偏僻的地方抓药,顺便问问哪里可以寻到拇指粗的雪莲根。 抓了药不可带回沈府,用布袋装好了,去锦绣街米铺等她。 木木先是瞪大眼睛,见小姐神情凝重,就知道不可大意,必是一件大事,急忙用力点头。 琉璃在锦绣街下车,马车带着木木离开。 冯掌柜诧异小小姐这么早就来米铺,琉璃不及多说,吩咐通传各处收米庄子,暂缓收米进度,从前预定的全部履约,到远处征集粮食的伙计即刻召回。 冯掌柜又是吃了一惊,见小小姐不似玩笑,急忙吩咐下去。 琉璃在后堂盘了账,如今算上预定的收了总有七千石,加上征集未归的,应该有一万一千石,虽然远远不够,比起历年还是大大超出了。 不过琉璃又有了一个主意,只等着杜家停止籴米的消息传开后,再去施行。 待琉璃盘完了账,木木也回来了,朝琉璃拍拍大口袋,点点头。 二人上了马车,木木急忙说了她打听的事,果然那边几家药铺说,拇指粗的雪莲根,见都没见过。 琉璃沉思,这药虽然难寻,可是既然作为解药被浮生知道,那就说明还是有的,只要有,她沈琉璃就是上天入地也要寻来,上一世欠娘的寿数,这一世定要还上。 马车到了葫芦巷子时,已是午时初,琉璃让木木在车中等她,独自进了那破败的小院。 门还是半掩着,琉璃叩了门无人回,便走进去。 阿简在煮菜粥,稀稀落落的米汤上浮着几片发黄的菜叶,灶台边破碗里,还有两张黑饼子。 见是琉璃,阿简没说话,找碗盛了粥端了饼子放在歪斜的桌上。 榻上还在睡着的浮生闻到味道,惺忪着眼爬起来,也不洗漱,抓了饼子撕碎了洒在粥里,唏哩呼噜吃起来。 仿佛没看到琉璃。 阿简也盛了粥,站在桌旁。 “你要吃么?”阿简看着琉璃。 琉璃摇头,从口袋里拿出银票,放在阿简面前。 “我是来送诊资的。” 阿简没说话,捡起来看看,塞进怀里,琉璃发现阿简是识字的。 阿简也撕了饼子泡在粥里,见琉璃不走,回头问:“还有事吗?” 这时浮生竟然三两下扒了粥,用袖子在嘴上一抹,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拿来”。 琉璃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瓷瓶,交给浮生。 浮生打开瓷瓶倒出一粒药丸,用牙咬碎了慢慢嚼,过了片刻回身喝了一碗茶,又把瓷瓶递回来。 “这药确是治疗咳疾的,配的方子也还不错。”浮生懒散坐在榻边。 “那么毒从哪里来?”琉璃问。 “这药方子里有一味难得的鹤灵花,本对咳疾有奇效,可是这味药偏生有一个大禁忌,许多医者都未必知道。”浮生嘴角挑起来,居然十分傲慢。 “是什么?”琉璃追问。 “鹤灵花加上千足草,就是追命的毒,只不过因为用量调节,鹤灵花克制咳疾多半会即刻减轻,但是千足草待鹤灵花的药性散开,才会将毒性浸入肌理,这样病情就会加重,如此反复,令病人痛苦不堪。” 琉璃攥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也没有感觉。 “不过下毒的人近几日突然加大千足草的用量,鹤灵草已经无法挡住千足草药性和患者身体中毒性,若是……” 浮生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像是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他起身在地上来回踱步思索,双手背在身后手指不停交缠,这时的浮生,就像一位名医世家的传人。 “我知道了!那味道是什么!” 浮生突然大声说道,瘦削的脸上放着光。 第二十四章:千足草与鹤灵花 琉璃紧张地看着浮生,对他再没有一点怀疑,原来还曾猜想或许他是一招鲜,此时却觉得那样猜想是羞辱了浮生。 真正精于一个领域的人,在说到他最擅长的事物时,就是浮生这样发着光。 “是恨千重!”浮生说出后哈哈大笑,就像文士做出了精彩文章。 “什么是恨千重?”琉璃不解。 “这是一种苗疆奇药,是一名善妒女子为报复夫君,才刻意制出的。此药无色无味,只有多年食用血液里才会出现奇特味道,平日完全不能觉察。” “用此药后,患者会感觉忧思难抑,多愁善感,而这样的悲怀恰好可以引起肺气阻碍,以致患上咳疾。 患上咳疾用药,最忌情绪大起大落,一旦受到刺激情绪不能克制,此药便会以一抵十,激发千足草的药效,使患者咳疾严重发作。” 浮生说到这里已是了然,又恢复不羁的神情,斜眼看琉璃, “你的娘亲必是被人深恨,才这样环环相扣,不遗余力地下手,这里面恨千重极少有人知不说,因为心思歹毒,就连苗疆都严禁制作,还要配上鹤灵草,哈哈,若不是巧遇到阿简,怕是你娘绝难逃过一劫。” 琉璃紧紧咬唇,她不知道前世,竟然有人这样心思缜密地设计娘,娘亲善良隐忍,是什么人如此歹毒,对娘下这样的毒手。 她稳定一下情绪,躬身给浮生深施一礼,“先生救了我娘,便是救了我沈琉璃一家,琉璃此生必不忘先生恩情,五千两银不过是诊金,以后但凡先生有所差遣,除非有悖道义,琉璃断不敢辞。” 浮生无所谓地挥挥手,坐回榻上,又是一副懒散模样。 又问了浮生一些事,琉璃转身看那小少年,“阿简,有了这五千两银子,就算买宅子买铺子也足够,以后你和浮生不妨留在江中,不要四处奔走了。” “有了银子,我们就更不能留下了……”阿简低声说,转头离开。 琉璃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这么说,虽然有许多疑问,想着过两日再来探望,便嘱咐阿简收好银票,匆匆离开又去了一趟药铺。 回府的路上,琉璃心事重重,要毒害娘亲的人,对药理颇为精通,不然许多医者都不知道的鹤灵草禁忌,还有恨千重,不会用得这样不露破绽。 但是沈府内无论是谁,都对药理不通,能接近杜姨娘,又懂些药理的,只有……秦叔! 秦叔在琉璃心里,是谦和有度,不争是非的长者,自她幼时便对他宠爱有加,也让她和秦烟雨成了无话不谈的好闺蜜。 前一世琉璃进京,思念家人故友,与秦烟雨往来通信颇多,她成了煜王妃的事,便是第一个告诉秦烟雨的。 两年后父亲郁郁而终,秦叔担心琉璃,让整日游历山水不思嫁娶的秦烟雨入京探望,不想却将秦烟雨困锁在煜王后院。 想到这里琉璃叹口气,说到底她是愧对秦烟雨的,而秦叔……会是害娘的人吗?为什么? 琉璃有些烦恼,挥手打开车窗透气,正好路过秦宅,却见秦烟雨含笑与一个男子说话,看那背影,琉璃也能认出正是江中府第一才子谢衍庭。 什么时候秦烟雨和谢衍庭走得这么近了?前世谢衍庭此时已经外出游历,数载未归,这一世倒是还在江中府,果然许多事都变了。 琉璃拉上车窗,马车哒哒行过去。 秦烟雨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马车,嘴角笑意更深。 琉璃带着药匆匆进了杜姨娘的院子。 秀莲迎出来,回禀两位公子和少夫人都来探视过,不过都被秀莲劝回了。 琉璃点头应了,进了杜姨娘卧房。 杜姨娘还是恹恹的躺着,偶尔拿着帕子捂着嘴,轻咳两声。 琉璃脸上带了笑,走过去,轻声唤娘。 “娘放心,吃了这浮生神医的药,包管你就好了。”琉璃把药放在桌上,吩咐秀莲拿去让人煎了。 秀莲答应着,有些迟疑。 “怎么?有事?”琉璃问。 “三姑娘,秦先生的药……还给姨娘用吗?”秀莲问。 “还是要用的,浮生先生的药是从肌理治起,秦叔的药对表象最有用处,双管齐下,娘一定好的快。”琉璃从布袋里拿出那瓶药,信心十足地说。 秀莲接过瓷瓶答应着下去了。 琉璃坐在杜姨娘榻边,看着这张绝美又忧愁的面容,外祖父时常说起娘亲少女时的趣事,说琉璃的性子就像娘亲,那本是一个活泼开朗,聪慧灵动的女子。 可是此刻的杜姨娘暮气沉沉忧伤寂寥,只有看向琉璃时,眼中的宠溺和温柔才是真实的。 “娘,你想离开爹,离开沈府吗?”琉璃忽然问。 “琉璃,你说什么?”杜姨娘吃惊地看琉璃,在发觉琉璃不是玩笑时,眼中慢慢蓄了泪,最终垂下眼眸,轻轻摇头,摇下眼角那滴泪。 “好,娘,我们不离开,不过从今天起,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什么都不要问。”琉璃贴在杜姨娘的耳边轻声说了这句话后,看着杜姨娘。 杜姨娘吃惊地瞪大眼睛,刚要开口,琉璃唇前竖起一只手指,不让杜姨娘说话,用口型对她说:信我。 琉璃恢复如常,笑着和杜姨娘闲话,还去翻杜姨娘贴身的荷包香囊首饰,看看娘是不是藏了什么好东西。 秀莲进来的时候,就见琉璃缠着杜姨娘撒娇,讨要了几个荷包和香囊。 “小姐,药过儿会就能煎好,先把秦先生的药吃了吧。”秀莲打开瓷瓶,喂杜姨娘吃了一粒,又给她喝了水,拿过一盒蜜饯挑了一颗递给秦姨娘。 “我也要一颗!”琉璃也挑了一颗相同的蜜饯,拿在手中要送进嘴里,却在转身时收进袖子。 给杜姨娘喂了药,琉璃才告辞回到自己院子。 关好门,琉璃把那颗蜜饯拿出来:浮生说过,千足草味甜,煮后变红色,所以放在药里很明显,不过这蜜饯本就是红色…… 琉璃又打开杜姨娘的香囊和荷包,甚至剪开夹层,里面却没有浮生说的那些东西。 琉璃把蜜饯收好,躺在床上回想,浮生说千足草与鹤灵花食用时间不能隔太久,在娘亲用过药之后,半个时辰内只吃了这蜜饯。 明日,就能找到答案。 第二十五章:阿简失踪 或许是这两日的奔波让琉璃很疲倦,想了一会儿事,很快就沉沉睡去。 琉璃做梦了。 梦里天色昏暗,她身着青色斗篷,跃马扬鞭在雨中,冰冷的雨水拍打在她的头上脸上,灌进领口,她不能张口喘气,眼睛被雨水模糊……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她拼尽全力控制着缰绳,这是她第一次没有人看护着,驾马飞奔。 昭王的弓箭手已经布置在岳巍山,就等着陆潇自投罗网,和山匪一同被绞杀,陆潇是办差途中临时受命,只有赶到苍州找到他的斥候,才能阻止他赴险。 琉璃忍着腹中一阵阵绞痛,在把令牌交给斥候后,再次上马赶回王府,晕倒在府门口。 她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她的婆母见她睁眼便拂袖离去,她小产了。 锥心的痛再次袭来,琉璃睁开眼睛。 看着帐子上透进的晨曦,琉璃舒口气,那样的痛已是隔世,如今娘亲还在,爹爹也安好,许多事都未发生,这一世还来得及。 不过陆潇的事应该尽快解决,一年之约只是敷衍外祖父和爹爹,只要有机会,她会立马离开他,想想前世,此时他应该在暗中筹备了吧。 琉璃放下这些想法,飞快起身收拾,匆匆用了早膳就去杜姨娘的院子。 看着娘亲喝了药,又吃了药丸和蜜饯,趁着秀莲出去,琉璃附在杜姨娘耳边低声说:“你要装作咳疾加重。” 杜姨娘惊讶地瞪着琉璃,琉璃点点头,再次用口型说:信我。 杜姨娘的眼神温柔,点头,随即拿着帕子捂着嘴,用力咳嗽,琉璃有些心疼了,过去顺杜姨娘的心口,用手比轻一点儿。 母女俩不由相视而笑。 你说我便信,不问缘由。 琉璃带着木木,揣着那颗蜜饯,兴冲冲地赶到葫芦巷子,跳下马车,飞奔进院子,可是琉璃发觉不对,之前房门总是半掩,此刻房门却成了碎片,散落在地。 琉璃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慢慢走进去。 房里更加杂乱,桌子彻底倒了,床榻被拆散,木柜推倒在地中间,到处都是碎布片和碎瓷片。 没有人,阿简和浮生都不在。 琉璃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 她在房间里看了一圈,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好先离开,忽然觉得脚下踩着什么。 琉璃以为是酒坛的瓷片,小心抬起脚,却发现是一个木牌,很古朴简单,一面刻着“方”字,另一面刻着一只葫芦,木牌上拴着半截断绳。 琉璃不知道这是谁落下的,想了想收进口袋里,走出门去。 阿简和浮生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琉璃很担心,在巷子里询问街坊,都说没看到。 验证千足草的事不成了,琉璃不敢贸然去药铺询问,怕打草惊蛇。 只好吩咐车夫先去锦绣街。 琉璃送了孟芸舟和齐素锦姐妹绣袋,她们身边的贵女也纷纷要买,最近绣袋渐渐风靡起来,虽然不如京城那样火爆,杜家衣铺的名气在江中府也提升了不少,连带着成衣生意好了一些。 琉璃到成衣铺指点了一些款式上的弊病,又提了一些绣袋的花样,这才转到米铺。 冯掌柜告诉琉璃,已经吩咐下去暂缓收米了,只是那些新建的粮仓就搁置了,白白浪费了银子。 琉璃笑笑,“不会搁置的。” 她吩咐冯掌柜,将各庄子的米尽量集中,空出的粮仓拿出一半,对各家米铺粮商出租。 “一半?剩下的一半呢?”冯掌柜好奇。 “自有妙用。”琉璃神秘笑一下。 琉璃担心外祖父惦记娘亲,从米铺出来就去了杜府。 天气已经寒凉,杜老爷子将那些花都收进了暖房,这些都是外祖母喜欢的花草,外祖父虽不喜欢,却侍弄了许多年。 琉璃找到杜老爷子时,他正在暖房里指挥着陆潇收拾那些花草。 “外祖父,陆公子……不适合做这个,不如让小厮们来听您指派。”琉璃想婉转地把陆潇解救出来,她可不想因为这件事,被陆潇记恨奴役他的外祖父。 “怎么不适合?这小子做得很好,比你聪明多了……丫头,莫不是你故意做不好,躲懒?” 杜老爷子忽然想通了一件事,这么鬼灵精怪的外孙女,为什么侍弄花草笨得要命。 琉璃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转移话题说到杜姨娘的病。 琉璃可以相信的只有杜老爷子和沈润卿,但是不到最后关头却不能露出底细,因为不知道他们身边的人是否可靠。 “娘亲用了药之后,好了一些,只是还咳嗽,我刚刚去找那位先生,他却不在那里了,家里也遭人砸了。”琉璃皱眉,她此时真的担心阿简和浮生。 “竟有这样的事?”杜老爷吃惊,女儿刚过了鬼门关,救她的人就意外不见了,这事也真是蹊跷。 “我会吩咐人去找他们,你要看好你娘,她可经不得折腾了。” 杜老爷不由叹口气,自己的掌中宝,心甘情愿去做妾,却受尽委屈,她娘如果还活着,该有多心疼,会不会怪他? 陆潇在那边给花松土,仿佛没听见祖孙二人的谈话,其实他们都不知道,陆潇很喜欢做这些。 回想着从前的事,竟然觉得重生之后,他没有前世那么怨恨昭王,必要复仇了,或许用了一生时间谋划,他已经厌倦,今世不如做些他喜欢的事情。 这边祖孙俩说完了杜姨娘的病,琉璃便要回沈府,却见管家胡伯一路小跑过来,大冷天一头汗。 “老……老爷,不好了……” 琉璃和杜老爷都是脸色一白,就连陆潇也放下手中的花草。 “什么事,是不是沈家来人……”杜老爷声音有些颤抖,这世上能让他如此慌乱的,只有这母女俩了。 “不是沈家,是杜氏族长来了!”胡伯用袖口擦了一把头上汗,焦急地看杜老爷。 “杜氏族长?”琉璃不明白,他来就来,胡伯为何这么着急? 杜老爷子却明白了怎么回事,看看琉璃又看看陆潇,叹口气, “走,跟外祖父看看去,这是来催婚的,你的亲事,怕是要提前了。” 琉璃和陆潇都不由怔住。 第二十六章:退亲另聘 杜老爷带着琉璃和陆潇进了正院花厅,堂上已经坐了族长杜洪洲——杜老爷子的嫡兄。 老人家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红光满面,此时表情严肃地看着进来的庶弟,他的身后,一位俊秀儒雅的少年垂手而立。 “大哥,怎么来之前也不寄封书信,弟弟也好早做准备迎接大哥。” 杜老爷走过去和哥哥见礼。 “老朽怎敢劳动江中府的杜老爷亲迎,就怕坐在这里,也没能得个脸面。”老爷子揶揄庶弟,眼角打量琉璃和陆潇。 “这便是我的外孙女琉璃,琉璃,快来见过长外祖父。”杜老爷示意琉璃殷勤些。 琉璃端端正正行礼,叫长外祖父,丝毫没有庶女的小家子气。 “这个小儿是陆潇,琉璃的……未婚夫婿。”杜老爷指了指陆潇。 陆潇只好上前见礼。 琉璃有些后悔,当时不该拖延,以后解决起来麻烦也不少。 “哼,老朽已经查问过了,什么未婚夫婿,不过是街头救回的流浪子,就算曾读过些书,身世不明,怎么能接我杜家家业?何况拖延不成亲,何时能生出杜氏儿孙?我看不如退亲罢了!” 老爷子习惯了当家做主,开口就要替琉璃退了亲。 琉璃眼睛一亮,这可算是意外之喜,急忙看外祖父。 杜老爷没说话,面无表情,等着大哥继续说——他太了解这个嫡兄了。 “退了亲,就与胤城成亲,我担保明年就能让你抱上重孙。”老爷子说得掷地有声,歪头比了比身后少年,这边琉璃不禁被口水呛了一下,连连咳嗽不停。 老爷子身后的少年抬头觑了琉璃一眼,微微垂头,耳根慢慢红了。 “大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杜老爷嘴角挑起,心道这个大哥来得还真是时候。 琉璃好容易止住咳嗽,蹙眉用眼神提醒外祖父,不要随意答应,卖了自己的外孙女。 “你们不要欺负我老人家眼力不足,便在那里打眉眼官司,胤城,过来,见过你祖父,表妹。”老爷子狠狠瞪了庶弟一眼,回头温和唤那少年。 少年恭顺地走到前面,施礼问候,并没有忽略陆潇,称呼一声陆公子。 杜老爷不由暗暗点头,不论如何,大哥挑的人倒没什么错处,果真是才貌双全。 “大哥,琉璃虽是我的外孙女,她毕竟还是沈家女儿,总要她爹首肯,才能退亲另聘。”杜老爷坐在下边,悠哉地把球踢给了女婿。 “哼,不过沈府庶女,那沈同知又是个好性子的,还不是由着你左右,你不要拿这个搪塞我,不退亲就一个月内成亲,不然就退亲嫁给胤城,毕竟胤城是我杜家名正言顺的子孙,以后孩儿也是杜家姓氏,省了许多麻烦。” 老爷子也是被庶弟诓骗得有了经验,不肯上当。 杜氏大族,嫡系儿孙多读书从政,为家族助力,庶子中便培养有经商天赋之人,以供用度,杜洪泽便是其一。 只是没料到他只有一个女儿,还那般不成器去做了妾,这个外孙女据说很是聪慧,可是女子岂能顶起门户,娶赘婿总不如自家子孙可靠,于是便打起过继孙子给老六的主意。 胤城虽是庶子,却聪敏知礼,好学上进,假以时日,或许能鱼跃龙门,不是老六甚得他看重,他还真是舍不得。 琉璃心中乱成了一团。 她并不想嫁娶,对于男女之事早就死心,重生不易,何苦逼自己再受一遍折磨? 顶起杜家门户虽说辛苦,却是自己喜欢做的事,将来打出一片天下,再收养几个孩子好好教导继承家业,多么自在,怎么又来逼她嫁人? 她这里蹙眉懊恼,陆潇却乐见老爷子逼迫杜老爷退亲,想着沈琉璃退亲另聘也好,两人从此各不相干,断了这孽缘。 “大哥应该听说了,琉璃落水是这小儿救下,有了肌肤之亲不说,沈润卿那个古板的,定不肯做下忘恩负义之事,若是退亲另聘,沈杜两家在这江中府,都会成了笑柄。” 杜老爷把内情都说清,老爷子那里也皱眉沉吟,这些倒是实情,做生意的犹其看重诚信,从政的也要顾个道义名声。 “那小儿,你来退亲如何?就说……你看上别家姑娘,喜新厌旧,退亲另聘……”老爷子突然转向陆潇。 陆潇怔住:我若这样不要脸面,前世哪还有那些纠缠。 “长外祖父,琉璃……答应陆公子一年之期,一年后再行婚嫁,也无妨碍,这样可好?”琉璃想替陆潇解围,再次用上拖字诀。 “不好,我便给你们三日去商量,三日后若不定下婚期,就退婚与胤城成亲。”老爷子不耐烦管那些事,扔下这句话,带着孙子去客房休息了。 堂上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你二人是何意思,快去拿个主意,这老头儿脾气倔犟,绝不肯让步,从前我还能诓骗他,如今年岁长了,心眼儿也多了,不好骗,你们自求多福吧。”杜老爷也摇头背手离开了。 琉璃叹口气,看着陆潇。 “陆公子有什么办法么?” “那位杜公子举止不俗,沈小姐成就这姻缘也不错。”陆潇说道。 琉璃冷笑,果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让她来背锅,做梦! 嫁给陆潇,相看两厌还有和离的余地,嫁给了杜胤城那就是铁板钉钉的姻缘,又要一世锁在男人身上,她不愿意! 琉璃想了片刻,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陆公子,我是断不会嫁杜胤城的,不如这样,你我成亲做一对假夫妻,寻到合适时机,便和离各自欢喜,任谁也管不得别人夫妻房内事,敷衍过去倒也容易,公子看如何?” 陆潇先是一愣,假夫妻?别是有什么圈套……可是为今之计,又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他是不愿的,不过总不能逼迫沈琉璃去嫁杜胤城,他也没有那个立场。 沉吟了半晌,只好点头。 成亲是件大事,这样匆促还得与父亲母亲商议,二人找了杜老爷,说了答应成亲的事,待明日与沈润卿一同商量婚期在何时。 琉璃带着木木一路想着这些事出府门,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禁狠狠抓了一把头发。 “琉璃妹妹。” 马车外有人喊她,琉璃微怔,在木木“果然有事情”的目光下,打开车帘。 谢衍庭长身玉立站在车旁,数日不见,俊秀的面容消瘦了许多,他凝神注视琉璃,片刻后问道: “妹妹真的要成亲了么?” 第二十七章:真相(1) 琉璃沉默片刻。 她与谢衍庭相识于幼时。 那时她不过三四岁,外祖父疼她,将她带去杜府,给她辟出单独的院子,供她居住玩耍。 院子里有一棵多年的杏树,结了果子时黄橙橙挂满枝头,还真的有杏子出墙了,就悬在谢府院墙那头。 一日琉璃正兴致勃勃坐在外祖父肩头,举了竹竿网子打杏子,却发现很大的一颗杏子在谢府那边,她的竹竿网子打了半天,杏子掉下来却落在那边院内。 琉璃毫不客气地大哭,偏要那颗杏子。 外祖父无法,正要去谢府讨,院墙上爬上来一个小男孩,漂亮的小脸儿笑眯眯的,小手里托着一颗杏子,很大方地递过来,“妹妹这是你的么?莫哭,还你。” 琉璃止住哭声,好奇看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男孩儿,从此后他们成了最好的玩伴,世人眼中的青梅竹马,直到那日她听到谢妈妈说的那些话…… 琉璃从往事中回神,那么多年前的记忆,虽然有一些不那么清楚,但是仔细想来,许多画面还历历在目,此时看这个少年,没了那份酸楚,倒多了释然,谢衍庭从来未曾做错什么,不该承担那份自责。 “是,我要成亲了……庭哥哥,听说谢妈妈也在为庭哥哥说亲,就祝庭哥哥寻得佳人,琴瑟和鸣。” 这一刻琉璃豁然开朗,前世她欠这个少年一句祝福,一份体谅。 琉璃知道前世谢衍庭一生未娶,在她一心执念于陆潇时,曾经与去京城讲学的谢衍庭见过一面,问他为何还不娶亲,他笑笑说心无挂碍为真自在,还给他讲了那巨贾兴国的故事。 她那时如被魔障迷了心,什么都听不到,自然不能悟谢衍庭的深意,如今想来,他必是看穿了她的处境。 谢衍庭挑唇苦笑,片刻垂首轻声道:“多谢妹妹,妹妹保重。”转身走向谢府,瘦削的背影落寞孤寂。 琉璃回到沈府,先是去了杜姨娘的房里,见秀莲正喂杜姨娘吃药丸,随后拿出的蜜饯却让琉璃愣了片刻,飞快地奔过去抢下来。 “琉璃,你……做什么?”杜姨娘看着傻愣在一边脸色苍白的秀莲,不由蹙眉询问。 琉璃手中拿的是一罐新的蜜饯,蜜饯里面没有之前红色果子,而是换了一种接近紫红颜色的果子。 “秀莲姐姐,这蜜饯看着就好吃,在哪买来的?”琉璃做出馋相。 “是……是……”秀莲却明显紧张得支支吾吾。 琉璃的目光渐渐冷下来。 她不能拿母亲的生命试险,就算有一丝机会,她也要争取,把伤害母亲的手斩断。 “秀莲,我再问你一次,这蜜饯……从哪来的?如果说不出,就找老爷来,看看暗害主子该如何处置。” “小姐,我没有,我真的不敢,姨娘……”秀莲扑通跪下来,脸色越发惨白,惊惶地向杜姨娘求助。 “说,这蜜饯里有什么?”琉璃不经意露出煜王妃御下的威严。 “就只是蜜饯……”秀莲声音有些犹疑。 “去,请我爹来。”琉璃吩咐小丫头。 她故意没有遮掩,如今只有兵行险招,打草,惊出毒蛇。 沈润卿很快过来,同来的竟然还有秦勉。 沈润卿急忙问发生何事。 琉璃抿唇想了想,除了恨千重她没找到,还是瞒过去,浮生说的其他的,都和盘托出,说罢盯着秦勉,“秦叔,可知道千足草的味道?” “我可以试试,许多年不曾接触,未必识得准。”秦勉走过来拿了琉璃的蜜饯,咬下一片,慢慢咀嚼。 众人都盯着他的表情,跪在地上的秀莲不敢抬头,颤抖着哭泣。 “没错,千足草的甜中微有涩意,若不仔细品尝,未必尝出来。” 秦勉放下那颗红色蜜饯,又拿起紫红色的蜜饯,漱了口之后再尝一次,这次很快皱眉,“这个味道颇重,是新制的,而且用量不少。” 秀莲猛然抬头,惊恐地看着秦先生,用力摇头:“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 “大胆奴才,竟然谋害主子,你为何对允儿下此毒手?”沈润卿目眦欲裂,俊美的脸有些扭曲,颤着手指着秀莲。 “不是我!不是我!”秀莲惊慌地摇头,接着扑向杜姨娘,“姨娘救我,我没有要害你!” “那你说,这蜜饯哪来的?”杜姨娘寒声问,将她害得病体支离,她再善良,也不能不恨。 “三小姐,你会不会弄错了,秦先生的药丸你并没有要停……”秀莲还想挣扎。 “真的药丸在这里。”琉璃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递给秦勉。 秦勉打开拿出一粒咬碎,“这确是我配的方子。” “可是这药与千足草是大禁忌,秦叔可知道?”琉璃问得十分明白,若秦勉知道,这里的千足草,他也脱不了嫌疑。 “琉璃,是秦叔才疏学浅,这个禁忌确实不知,却被人钻了空子,差点害了……杜姨娘。”秦勉转头去看病弱的杜姨娘,眼中的心疼一闪而过。 “我把药换了继续让娘吃,就为了引出千足草,不想我赶去让浮生验证,他却不在那里,回来时就见秀莲拿了这加量的蜜饯给姨娘。” 琉璃看着那蜜饯,“我并不知只是加量,我担心这里还有其他药,害了娘亲。” “秀莲,以你的本事,绝不会知道这么多药理,到底是谁给你这蜜饯?”琉璃厉声问。 沈润卿不由一怔,他的心里,一直故意骗自己,他的后院没有那么污糟。 “三小姐,我不知道……”秀莲只是不停哭。 “好,你不知道没什么,你护着那人我迟早会查出来,不过你可没那机会知道他是什么下场。 “娘要将你配人你不肯,我这就将你卖到下等的勾栏瓦舍,我倒要看看,你护着的人会不会怜惜你。” 琉璃冷冷看着秀莲,不紧不慢说道,对待敢于伤害她至亲的人,她绝不会手软。 “三小姐不要啊……”秀莲惊恐第爬过来,要拉沈琉璃,被进来的婆子扯开往外拖。 “我说,我说,不要把我卖到勾栏院!”秀莲死死抱着门框哭喊道。 “说!”琉璃冷冷盯着她。 “是……二少爷!” 第二十八章:真相(2) “你胡说!” “不可能!” 沈润卿和杜姨娘同时出口。 琉璃静静看着秀莲,想从她脸上看出她在说谎。 她绝不相信沈义平会害娘。 她想起小时候沈义平拖着她的手,带她到街上买零食,她摔倒了他都会把她抱起来,告诉她妹妹别哭,她把好吃的都会藏起来一份,留给二哥哥。 即便是前世,这些记忆她都不曾忘,爹爹去世后,大哥进京做官,二哥留在江中府,杜家在江中府的生意,就是托付给了他。 如果秀莲说的是真的,她是整整瞎了一世么? “秀莲,你不要胡乱攀咬,是不是我教训你让你怀恨在心……”杜姨娘首先质问,她不相信,一直用心疼爱的二公子会是害他的人。 “不是的,姨娘,是二少爷拿来蜜饯,说姨娘总是吃药必然口苦,这蜜饯是你喜欢的口味,让我喂你吃药后,务必给你吃上一颗。” 秀莲颤抖着说,努力控制情绪,她知道必须说清楚才能自保。 “我从开始吃这药就在吃蜜饯,你为何从来不曾与我说起?此时却说是平儿……” 杜姨娘倚在榻上,努力想秀莲的破绽,随口叫出平儿,她是从心里把沈义平当作孩子的。 “姨娘,二少爷从那时起就定期送来蜜饯,你是知道的,我们……”秀莲垂下头。 琉璃又是一震。 秀莲为了证实自己说的是真的,竟然承认了与二哥哥的关系,这样即便秀莲有罪,也不能发卖到勾栏瓦舍。 “来人,去叫平儿。”沈润卿有些站不住,被秦勉扶着坐下,药丸是秦勉制的,即便涉及家丑,秦勉也无法离开。 沈义平匆匆进来,见秀莲哭哭啼啼跪在地上,不由脚步一顿,随即平静地给沈润卿和秦勉见礼。 琉璃心中的坚信轰然倒塌。 如果沈义平没有做过,见到秀莲的处境或惊讶或慌张羞愧都没有错,毕竟他二人有染,可是他如此镇静,分明是早有准备,正在思索应对。 沈义平从来不是临危不乱的君子。 也因此她喜欢亲近红尘中的二哥哥,而不是清风明月的大哥哥。 琉璃一言不发静静看着陌生的沈义平。 “父亲,叫儿子前来,有何事?”沈义平看也不看秀莲,平静地面对沈润卿。 “你可曾为杜姨娘送过蜜饯?”沈润卿问道,声音里透着紧张。 “不曾。” 他的回答让秀莲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沈义平。 “可是秀莲却说,是你定期给杜姨娘送来蜜饯。”沈润卿似乎悄悄松了口气。 “送蜜饯给姨娘,我亲自交她手上便好,为何还需假借秀莲之手?”沈义平坦然地问。 沈润卿舒口气。 杜姨娘连连点头。 “你怎么这么说?”秀莲呆呆看着沈义平,她心中的良人,好像不认得了。 “你分明告诉我,不必让姨娘知道你担忧她,只要她好你便安心,你分明告诉我,不要让姨娘知道,你心悦我,待姨娘好了,你便跟姨娘求,将我收房。 “今日是你拿了这蜜饯,说从前的蜜饯久了口味不好,这是新制的,姨娘定然喜欢,还说让我不要伤心,以后定然给我几个孩子……” 秀莲目光呆怔地似在喃喃自语,沈义平并不反驳,任她说。 “平儿,你且说清楚,这贱婢所说,可是真的?”沈润卿想压制心中的慌乱,他是江中府同知,见过多少案犯,此时除了对自己儿子的不敢置信,还有什么不明白? “不,平儿他不会……” “住口!你凭什么叫我平儿!” 沈义平打断杜姨娘的话,那张一向温润平和,凡事随意的脸慢慢变得狰狞,就像藏在其中的恶兽,露出獠牙。 房内的人除了琉璃,都怔在当场。 “我自幼资质平平,为了得父亲喜爱,便只能亲近你,讨父亲欢心,你手握巨财,为什么到沈家来,同我娘抢父亲?我娘嫉妒愤恨,便想让我们出人头地,为她争脸,那又如何?我们兄妹四人哪个不比这个废物强,可是父亲还是宠她疼她!” 沈义平手指着琉璃,向杜姨娘怒吼。 琉璃走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杜姨娘,平静看着沈义平。 沈润卿与秦勉却是惊呆了。 “我亲近你,不过是看你的钱多得花不完,凭什么我们嫡子女过得清苦,你们母女却锦衣玉食,你给的钱财,都是你欠我们母子的,我收着便更恨你,你有这许多钱财,不说交到府中,不过是要我低声下气讨你喜欢,你才赏给我,这是在羞辱我!” “是我无才,不能为我娘争个诰命,若有那一天,必要将你逐出府去!可惜我只能用这手段令你生不如死!” 沈义平吼得声嘶力竭,瞪视杜姨娘的眼睛凸出来。 沈润卿终于醒过来,踉跄走到沈义平面前,狠狠扇过去一耳光,“你这逆子!” 秦勉急忙扶住浑身颤抖几欲摔倒的沈润卿,愤怒又失望地看着沈义平摇头。 “二哥哥。”琉璃扶杜姨娘靠在榻上,转身走到捂着半边脸垂头的沈义平面前。 沈义平转头看着琉璃,眼里是琉璃从未见过的厌恶和怨恨。 “想必二哥哥知道,我娘在大娘嫁给爹爹之前,就与爹爹相互爱慕,只是因为沈家不能娶商贾之女为妻,才等大娘进门之后,纳她为妾,我娘,只因生在商贾之家,何其无辜?” 杜姨娘听到这句话,眼眶泛红,用帕子掩住口。 “那是她自甘下贱!”沈义平咬牙切齿。 “我娘进门后,待大娘生下你们兄妹三个,又怀了二姐姐,才有了我,我娘,青春虚度身子羸弱,自此之后再没有孕育,她何其无辜?” 琉璃并不接沈义平的话,只是平静看着他的眼睛。 沈义平没有说话,微微垂下头。 “你说我娘手握巨财,从不交于府上,她是顾着爹爹颜面,把那些钱财,零散地用于沈府用度,任你们予取予求,我娘如此却招你怀恨,她何其无辜?” “我自幼她便教我,庶女不要与哥哥姐姐们争强,以后就还做商贾,免得大娘不安,我便不读诗书,流连市井,我娘如此告诫,只换你今日称我一声废物,我娘,傻得可怜!” 沈义平吃惊地看着琉璃,抚着脸的手慢慢放下,回头看一眼默默哭泣的杜姨娘,咬牙说:“我不信,你是诓我!” “你信不信有什么重要?刚才那声二哥哥,是我最后一次唤你,从今以后,我沈琉璃与你,无亲无故,生死不相关!” 房内没有一点声音。 第二十九章:有心无时方有 没有人见过这样决绝的琉璃。 琉璃声音转为戏谑,“沈二公子,前几日我娘还送你寻师束脩和盘缠,从今以后,沈二公子就自求多福吧。” “你害我娘一事,我要是告上府衙,嫡子下毒谋害父亲的姨娘,你觉得,你还有望功名?对了,我还想知道,你为何之前只是让我娘受罪,这几日,却要害死我娘?” 琉璃一边慢慢问,一边绕着沈义平转了两圈。 “不过你也不必告诉我,公堂上咱们自有分晓!” 琉璃目光冰冷,站在沈义平面前,注视着他。 “罢了,琉璃,让他走……”杜姨娘哽咽出声。 “琉璃……”沈润卿声音嘶哑,痛苦而无助。 琉璃叹口气,她知道爹爹和娘,都不会让她告上公堂,毕竟爹爹还是江中府同知,这样的家丑,也会影响他的官声。 “滚。”琉璃看着沈义平轻轻一字,沈润卿和秦勉都不由愕然,琉璃虽然刁蛮任性,却从不这样粗鲁。 沈义平最后回头看一眼杜姨娘,眸中复杂隐有泪光,咬牙转身离去。 杜姨娘院子里的人都受到沈润卿的警告,若谁说出去一个字,便发卖出去,秀莲送给了沈义平,翌日沈义平带着一妻一妾被逐出家门,传说是因为忤逆。 徐氏大哭着找到沈润卿理论,被沈润卿斥骂教子无方,得知了缘由,不敢再声张,却更加怨恨那母女。 沈府的事就这样被遮掩过去,一时下人们都小心谨慎,生怕触了霉头。 琉璃查出真凶,心下稍安,不过那恨千重没有找到,总是让她忧心,还有那雪莲根也没头绪。 现在令她焦虑的还有一件,便是与陆潇的亲事,今日已是杜氏族长给的最后期限,她只好到父亲书房,寻父亲商议。 这两日沈润卿十分憔悴,消瘦许多。 虽然二儿子资质平平,但为人谦和又得杜姨娘喜爱,沈润卿对他虽没期望,却也疼惜,不料想他竟是心思沉重又偏执,差一点就害死了杜姨娘,因此他更加愧疚,以至于不敢面对杜姨娘母女。 走进父亲书房,见父亲正拿着一物呆呆地看,琉璃轻轻走过去行礼。 沈润卿打起精神问琉璃什么事,琉璃简单说了族长的意思。 沈润卿叹口气,他已经是焦头烂额,最近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让他疲于应付。 “琉璃,爹想问你是如何想的?” 看着面前的女儿,沈润卿真的有垂垂老矣的感觉,女儿长大了,说的话一针见血,那日琉璃质问儿子的话,何尝不是质问他沈润卿? 这么多年,他骗着允儿也骗着自己,总以为他对允儿真心以待,便对得起她一片痴情托付,实际上都是空谈。 琉璃的亲事,他相信女儿自己有主意,只要不过分,就依着她吧。 “父亲,如今也只好听从长外祖父的意思,择日成亲……”琉璃的声音越说越低。 她真心不想成亲啊! “既然如此,为父便与你娘亲商议,再去见你外祖父吧,这几日你也辛苦,为你娘挑了丫头,整治院子,要出嫁的女儿,让膳房炖些补品,好好将养身子。” 沈润卿慈爱地看女儿,眉间的伤感和疲惫却遮掩不住。 琉璃瞥了一眼父亲手中看的物件,是一个刻得很粗糙的木猴子,正是沈义平九岁那年第一次练刻刀,不好好刻印章却刻了一只猴子,当时父亲还训斥他不务正业,没想到却留了这么多年。 发现琉璃看那木猴,沈润卿急忙将它丢在百宝架上,和琉璃一起出门去杜姨娘的院子。 父女二人一路走一路说话,琉璃忽然想起已经很多年没这样陪在父亲身边,她觉得父亲比她记忆中矮了很多,原本挺拔如竹的身形也微微有些佝偻,曾经公子无双的父亲,终究风华不再。 琉璃一阵心酸,父亲担着的这个家,不是归巢,却是重负。 和父亲分开后,琉璃回房,把木木支开,她一个人坐在桌案前,拿出那块木牌。 已经三日了,琉璃让铺子的伙计们也暗中留意,却仍是没有发现阿简和浮生的行踪,毕竟他们携带着巨资,若是遇到歹人足够起杀心了。 琉璃越想越不安,她不想因为给娘治病,让这二人身陷险境。 琉璃换了一身骑装,戴上帷帽,想想又加了一件斗篷,偷偷溜去马厩。 她早为自己准备了一匹温顺的小马,此时派上了用场。 马伕见是三小姐,不敢多问,把她的小红马牵出来,她牵着马从侧门溜出去。 琉璃骑着马出城——既然城内没有,就查看城郊,如果还是找不到,也只能先放下了。 从北城门出去,这里有小庄子,琉璃一路打听过去,没有人见过那样的两个人。 琉璃只好沿城墙绕到西门,西门通向慈寿山,不知不觉间,竟然就到了山脚下。 慈寿山山如其名,不知经过多少年的风雨,已经被磨砺得慈眉善目一般温和。 山上有百年寺庙,虽然不大,香客却不少,因为山不高,琉璃决定上山看看,几十年未曾来过,也算故地重游。 一炷香的时间到了山门,里面传来僧人无悲无喜的诵经声。 走进去便是大雄宝殿,虽然已经天寒,还是有香客匍匐在地虔诚叩拜,香烟缭绕在店内,一片模糊。 琉璃不想上香,前一世她求过姻缘,那根签上只说了一句话:有心无时方有,无心有时非无,解签的和尚看了但笑不语,并不解答。 她绕到后殿穿过回廊,就到了寺庙后院斋房,院子里那棵柿子树结满了红红的柿子,一个白袍的男子正向上仰望。 听到声音男子回头,见是女子就想掉头离开,忽然停住脚步蹙眉回头,目光惊讶。 “是……琉璃妹妹?”谢衍庭试探问道。 “是我,……谢公子。”琉璃掀开帷帽的轻纱,看着面前的少年,心境不同,庭哥哥再也回不来了,那日已是最后的告别。 就在这时,一间斋房的门打开,妇人的声音传出来:“庭儿,你在和谁说话?” 端庄持重的妇人随着声音走出来,见到琉璃有一点惊讶,随即扫一眼儿子似乎了然。 “哦?是琉璃?不是已经有了未婚夫婿,还要经营生意,怎么有闲暇来这寺庙中……” 谢妈妈唇角挑起,意味不言而喻。 第三十章:竹马的身不由己 “谢妈妈安好。”琉璃端正地见礼,她的仪态倒让妇人微微惊艳——从前的琉璃随性活泼,这些礼节浑不在意,却不知何时学了这样沉稳的做派。 “谢妈妈,琉璃出来寻人,路过这里便上来走走,琉璃还有些事要处置,就不扰谢妈妈和谢公子用斋了,琉璃告辞。” 琉璃并不想多解释,老人家想让儿子娶世家嫡女为妻光耀门楣,本就无错,何况商贾之女历来受人轻视,对于谢衍庭这样才名远播必然会前途无量的士子来说,决不是良配。 几句嘲讽提醒算不得什么。 琉璃说罢就要转身离开,谢衍庭却注视了母亲一眼,跟上琉璃,“琉璃妹妹,是要寻什么人?我帮你一同寻找。” “不必了,谢公子不认得……” “庭儿不认得?没想到琉璃姑娘这几日际遇颇丰,有那么多我家庭儿不认识的……友人,倒是庭儿枉自忧心了。” 谢妈妈不等琉璃说完,嘲讽一笑,目光凌厉地警告儿子。 “是救我娘的医者,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未解决,却不知所踪,我才出来寻找,多谢兄长好意,琉璃心领,琉璃先行一步。” 琉璃在谢衍庭几欲开口的时候急忙抢先说话,说罢就要离开,却瞥见厢房一间斋室的门,吱呀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只小手,手里托着一个瓷瓶。 琉璃不由惊讶,向那边走了几步,看清楚正是秦叔常用的瓷瓶,那日给阿简的药便是用这个瓷瓶装的! 琉璃急忙走过去,谢衍庭也跟上来,警惕地守在她身边。 谢妈妈脸上现出怒容,这个儿子聪颖睿智,是谢氏一族的期望,不想遇到沈琉璃这个商贾庶女,幼时不防,大了才发觉儿子竟然情根深种。 苦劝威胁都不管用,为他说媒也不闻不问,今日上寺庙就是来求菩萨,让这痴儿迷途知返,不要自毁前程,谁知又遇到这勾魂的。 谢妈妈虽然生气,佛门净地也不好发作,恨恨撂下一句“庭儿,斋饭就要送来了,不要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便返回斋室啪地关上门。 琉璃顾不得其他,走过去轻声问,“可是阿简?” 小手缩回去,门缝开大了一些。 琉璃惊喜急忙开门进去。 谢衍庭不放心,也跟着进门。 果然是阿简,他打量一眼谢衍庭,没说话,转身向床榻走过去。 斋室很小却干净,有桌椅和床榻,榻上躺着盖着被子的人应该是浮生,只是他此时背对着琉璃,默不出声。 “阿简,你们为何离开了?第二天我去找你们,你们就不在那里,发生什么事?” 琉璃走过去观察阿简,发现他的衣服更破烂,手上脸上也有一些新伤。 “他受伤了。”阿简挑下颌指榻上的人。 “浮生受伤了?怎么回事?严重吗?”琉璃震惊,看向榻上,阿简身上有伤却不提,可见他不觉得这算伤,那么浮生受的伤大概不轻。 阿简没说话,只点点头,从来无悲无喜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悲伤。 “阿简,不要急,我去找大夫,回头再说发生了什么事。”琉璃转身就要走,却被阿简拦住。 “寺里的僧人看了伤,一时无碍,只是……”阿简看向浮生的腿。 “腿……断了?”琉璃不愿意说出口。 阿简慢慢点头。 琉璃狠狠攥起拳。 “琉璃,寺庙内医治总是不便,不如带伤者去医馆……”谢衍庭急忙说道。 “不,不能去医馆!”阿简目光瞬间凌厉,警惕地看着谢衍庭。 阿简的表现让琉璃和谢衍庭都吃了一惊,但是他们二人一个是老妇的瓤子,一个见多识广,立刻明白必有缘故,所以不再追问,只能再找别的办法。 琉璃沉吟片刻,如今可以信任的,还是秦叔了。 “阿简,你看这样可好,我们带浮生回去,住在我外祖父家里,那里清静也好养伤,再让那日为你医伤的秦先生给浮生诊治,如何?” 琉璃觉得阿简似乎不愿意被人看到,不然也不会藏到寺庙里,而且他曾说过有银子就更不能留了,不知浮生的伤,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好。”阿简想了半晌,点头答应。 谢衍庭急忙出去安排马车,让谢府的车先将这二人送回去,再来接他们母子。 浮生昏昏沉沉,琉璃担心碰了伤处,求寺内僧人找来门板,抬着浮生送上马车。 谢衍庭要陪着回去,被琉璃劝了,让他陪谢妈妈安心用斋饭,自己翻身上马,跟在马车后面缓缓离去。 谢衍庭站在山门外久久遥望,琉璃总是能让人出其不意地惊艳,不知何时学会了骑马,身姿挺拔,遗世独立…… 慈寿山另一侧的山道上,一辆马车正急急上山,车窗内的女子遥见谢衍庭的身影,嘴角挑起…… 琉璃吩咐车夫慢行,以免颠簸,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到杜府。 琉璃吩咐胡伯,把二人安置在客院僻静的地方,再让人请秦先生来杜府。 胡伯急忙去安排,琉璃让人把浮生小心抬进去,才给了车夫赏钱把谢家马车遣回去。 这时沈润卿正在与杜家两位老爷子商讨琉璃的亲事,族长老爷子很不高兴琉璃要嫁给陆潇,百般找茬阻挠,闹得沈润卿头疼不已,听说琉璃回来还带着受伤的人,都急忙赶过来。 杜老爷和沈润卿见受伤的是浮生,大为惊讶,向琉璃询问怎么回事。 琉璃简单说了经过,让胡伯给阿简和浮生准备一些衣物,又让人带阿简去清洗一下换身衣裳,这才随着杜老爷三人去花厅等秦勉。 “这事真是蹊跷,一定要好好查查,为何这医者被打了都不敢医治?莫非……”杜老爷看看沈润卿。 “外祖父,我信阿简和浮生不是作奸犯科之人,找到机会我会向阿简询问,只是他若有苦衷不愿回答,也不可逼迫他。” 琉璃明白外祖父的意思,说了自己的想法。 “嗯,这样也好,毕竟是救了你娘性命的恩人,不可怠慢,务必全力救治。” 沈润卿也同意女儿的说法,琉璃虽然任性,常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但是心地善良急公好义总是没错的。 “不要再议论那些,却说他们的亲事吧,既然不嫁胤城,那便一月后成亲,我和胤城也无事,就留在这府里,等到他们生出儿子再回族中!” 老爷子不耐烦的一席话,让在场的人都心里一个踉跄。 第三十一章:阿简的身世 长辈们说她的亲事,琉璃不好参与,正要借口离开,胡伯禀告说秦先生来了。 琉璃和杜老爷及沈润卿都迎出去。 秦勉听琉璃说了缘由,也不多问,去了浮生的院子为他诊治。 陆潇和胤城住的客院在前头,二人听说了这件事,一起过来。 陆潇看见琉璃一身骑马装,目光又是微冷,默默无语站在一边。 胤城却没想到琉璃这样的小姑娘会骑马,很是新奇,不由多看了几眼。 沈润卿见胤城一表人才,举止有度,对琉璃又颇为关注,再看看冷淡疏离的陆潇,不由心中暗叹,女儿做下这样的决定,不知是对是错。 过了一个时辰秦先生才走出来,净手后众人去花厅坐下喝茶。 “他的伤除了腿,其他部位也不少,头上受了重创,幸好未伤及要害,只是要将养些时日才能清醒,我本不精通骨伤,虽然替他接续上,以后恐怕也不良于行。” 秦先生说了浮生的状况,沈润卿和杜老爷不由一阵叹息。 琉璃起身去找阿简。 阿简已经沐浴后换了衣服,干干净净的竟然是一个清秀俊俏的小少年。 “阿简,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这样躲着不是办法,总要解决了麻烦,你们才能安稳生活不是吗?” 琉璃带阿简到外间,屏退了下人问道。 阿简垂头沉默许久,抬头注视着琉璃:“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琉璃皱眉,看着少年。 “他是我爹,我们一家本来住在京城,我娘很好看,对我和我爹很好,我娘最疼我,我玩耍摔疼了她都会掉眼泪。” 阿简的话让琉璃震惊,她没想到这二人是父子,阿简和浮生之间的关系实在不像是亲人。 “四年前的一日不知为什么,许多人闯进来,砸了我们的家,将我们一家三口赶出来,并且告诉我爹,不准住在京城,不准再行医,不准称呼从前的姓氏。” 阿简垂头平静述说,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我们一家三口什么都没有,娘用她身上的首饰换了钱,我们才能吃上饭,一路向南走过来。” “后来实在没有钱了,爹就摇铃给人看诊,想赚一点钱糊口,爹收的钱很少,医术又好,我们一家又能吃饱饭了。” 阿简停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 “那日我和娘在家中,又来了一群人,砸了东西,我和娘拦着也被他们打,爹回来正好撞见,他们说爹是族中驱逐庶子,竟然敢抗命行医,弟子传人皆不能容。” “之后我们每到一处,只要地方行医赚到钱,必会有人来驱赶。” 阿简又停下来,嘴唇抿了抿,才接着说。 “爹渐渐不喜言谈,对我和娘发脾气,还常常饮酒,也不再行医。靠着我娘为人浆洗衣衫,做些杂活勉强维持生计,可是我娘太过辛苦,那日便突然昏倒。” 阿简的手有些颤抖,停了许久。 琉璃没有打断他,这个孩子心中压抑太久,无人诉说,他心中的痛苦无法开解,如今说出来,是件好事。 “我去找我爹,他醉在酒馆里,听说救治二字,便大嚷着跑掉。我回家拿了所有的钱去找医馆,医馆的大夫看了钱笑着说,这点钱怎么能请他看诊,好大夫要很多钱。” 阿简呼吸有些急促,平复了片刻才接着说。 “我爹回来时,我娘已经没了,我再也没有娘了,我疼了再也没有人哄我,为我掉眼泪,我恨我爹,我恨他不能行医,不能给我娘诊治,我要他赚很多钱,给我娘治病。” 阿简垂着头微微颤抖,泪终于落下来。 琉璃起身过去,将少年的肩拥在怀里,这个孩子在前世,和陆潇最小的孙儿差不多大,那个孩子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这个孩子却已经尝遍人间疾苦,失去至亲。 阿简突然被琉璃抱住有些僵硬,可是这带着淡淡香气的身体,像极了他的母亲,他不由舍不得离开,十分贪恋。 “阿简,你从前姓什么?是哪家宗族后人?”琉璃轻声问。 宗族驱逐子弟,必是犯了极大过错,但是也不会赶尽杀绝,一直追讨不容人活命,这分明是寻仇一样。 阿简似乎不愿说,过了片刻才轻轻说了一个字:“方。” 方?行医的大族……是那个方氏?琉璃想到了那块木牌…… 琉璃有些不敢置信,以医德医术皆闻名,受人敬重的方氏,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阿简,你还恨你爹爹?”琉璃轻声问。 阿简沉默许久,这个孩子完全不像他的年龄,太多经历让他早早地长大。 “那日是爹护着我,才会被人打断腿,还伤了头,我拖着他跑,还嫌他饮酒跑不快,他让我去慈寿山寺庙,到山脚下他就晕过去。 “寺庙里的僧人说,他的伤本不能坚持那么久,腿上的断骨如果不是走那么远的路,也不至于那样严重……” 阿简声音哽咽,小声哭出来,这些矛盾痛苦,终于得到发泄。 “阿简,你还小,痛了就哭,累了就歇歇,不用忍着。”琉璃轻抚着他的肩。 房门外,奉命来寻琉璃的陆潇垂手而立,听着琉璃的话,心中微动。 阿简和浮生安顿下来,琉璃与陆潇的亲事也定下:一个月后冬月初八,吉时迎娶。 老族长要杜老爷准备新房,陆潇就在杜府迎娶琉璃,不能在沈家做赘婿,就算赘婿,也是他杜家的。 沈润卿被老爷子折腾得一脑子浆糊,本就心事重重的他再没有精力和老爷子掰扯,全都依了,于是沈家三小姐下月会嫁到杜家与赘婿完婚的消息,在江中府传开了。 杜姨娘身子果然很快好起来,几乎不咳嗽了,只是还是有些愁思不解。 女儿的婚期太近,幸好杜姨娘早有准备,为女儿绣好了嫁衣,只要琉璃象征性地补上几针,也就算交差了。 找出方子给琉璃内补外敷泡浴,只要女儿家做养身子,滋润皮肤的法子,杜姨娘都用上了,不过十数日,琉璃的皮肤真如剥壳的蛋,吹弹得破,整个人更是姿容无双。 琉璃却不在意这些,还是要成亲已经让她烦躁,若不是顺着娘的意思,可没心情浪费这工夫。 这日琉璃趁着杜姨娘不备,偷偷溜出去要找冯掌柜布置接下来的事,还没到二门,便遇到怒气冲冲过来的沈流星。 “沈琉璃!我千方百计让谢公子看清你是什么样的人,没想到你却把你的好闺蜜送上去,真是鱼找鱼虾找虾,都是一样勾引男人的骚浪货色!” 沈流星怒不可遏口出秽语,琉璃心中不由惊讶,秦烟雨和谢衍庭? 第三十二章:阿简要做妾 琉璃不动声色,懒懒打量一眼沈流星,施施然就要离开,她可没时间和傻子废话。 “沈琉璃!你这个蠢货,你以为秦烟雨真是你的好闺蜜吗?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不过是被她利用,为他人作嫁衣裳!” 沈流星气得跺脚,早忘了才女应该有的样子。 琉璃脚步不停,心中却微微触动,有一件事她一直很奇怪,只是她不愿意随便怀疑,毕竟她陪她走过一世,并没有对她做什么,而且还帮了她…… 锦绣街的生意因为有馈米,一直还不错,只是最近生意多少清淡些,据说兴旺街那边又开了一家米铺,掌柜十分精明,很会笼络主顾,一些顾客便被分走了。 琉璃并不介意,让伙计打探了一下店面情形,就接着做自己的生意。 今日琉璃一个是问问雪莲根的消息,一个就是布置她的另一个计划。 收粮已经接近尾声,有些农户手中会有一部分品质极差的粮,多半是种子不好或是遭遇虫害,这样的粮只能留着自己吃或是干脆做了饲料。 琉璃吩咐冯掌柜,到各处收集这样的粮,因为品质差,别家都不收,价格自然极低,就算收五千石,也用不了多少银子。 冯掌柜真是不知道小小姐要做什么,那样的米就是做饲料的,收来占着粮仓,都不如将粮仓租出去。 可是没办法,如今小小姐当家,只能照办。 雪莲根倒是有一点消息,据说一个长年走商的曾经提过,他家中有一株很大的雪莲根,只是这东西虽然稀罕,也并不是常用的药,以至于放了许多年。 琉璃大喜,问那商人行踪,伙计说这人三月前离开的江中府,按照他走商的往返路程,近日应该会过来。 琉璃赏了伙计,让他一定要常打探,一旦那个商人来了,务必尽快告诉她。 伙计连连答应。 得了这个好消息,琉璃很是高兴,带着木木去看浮生。 浮生已经能起身,只是腿还未消肿,断骨的地方用夹板绑着,坐在榻上任阿简梳理他的头发。 如今二人才像真的父子。 “我的头发都要被你薅光了。”浮生面无表情地提醒阿简。 “你要怎样?杜老爷说,不梳好头发,就不能吃饭,你想让杜老爷省下一餐?” 阿简也一样的面无表情,继续努力对付浮生的长发。 “不想,他昨日输给我三盘棋,这是趁机报复,我绝不能让他得逞。” 浮生忿忿。 十数日的时间,杜老爷每日来探望浮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解开浮生的心结,令他振奋起精神。 琉璃听着父子俩的对话,忍俊不禁,也勾起了童心。 “浮生大哥,你可真小气,赚了那么多银子,还为了一餐饭失了骨气,若是我,偏就要披头散发弄扁舟,放浪形骸,谁敢说不?” 琉璃精致的眉眼嚣张地挑起来,真有几分俾倪天下的气势。 “不要乱叫,你怎么唤我爹做大哥,那我岂不是……要称你姑姑……”阿简皱眉不满地瞪琉璃。 “怎么,我还当不得你的姑姑?”琉璃去捏阿简的小脸儿,经过这些天的将养,阿简的脸细腻许多,让琉璃不由想试试手感。 “做什么姑姑……”阿简闪躲,居然有些脸红。 “我赚的银子可是要给阿简娶媳妇的。”浮生哈哈笑。 “不一定要娶媳妇,其实做个赘婿也不错,不用出去赚钱养家,还有人疼爱……”阿简觑了觑琉璃,脸更红了。 刚走进来的陆潇和胤城都顿住,陆潇忍住想要扶额的冲动,装作什么都没听到,询问浮生可好些了,但是耳根还是可疑地红了。 就算前一世曾经因此受过许多羞辱,被人家当面羡慕,还真是头一次。 胤城老成持重的样子都差点崩了,忍笑忍得辛苦。 阿简看见是陆潇,脸色不太好看,冷冷淡淡的。 看着琉璃与胤城说话,忽然眼睛亮了,眼珠转了转,凑到跟前,“琉璃姐姐!” 琉璃愣了一下,阿简虽然只有九岁,却一直像个小大人,对她冷冰冰的,突然这样称呼她,让她有些惊讶。 “人说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我想问琉璃姐姐,女人娶赘婿,可以有妾室么?” “噗……”梳完头发终于吃上肉糜粥的浮生,没忍住喷出来。 琉璃也呆呆的,陆潇表面从容,心里却后悔来的时候不对,胤城倒是觉得有趣,似笑非笑看琉璃。 “你这小孩儿,胡思乱想些什么……”琉璃有些词穷。 “我不是小孩儿!我只比你小了八岁,我见过刘老爷纳妾,听说那小妾比他小了二十岁,你再等上我几年,到时……” 阿简说得欢快,琉璃不知道那么惜字如金的阿简,一旦除了心防,竟然这样异想天开,回过神急忙过去捂住他的嘴,回头讪笑看陆潇, “小孩子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哈哈……” 就算是假夫妻,还没成亲先定下妾室,也是很没面子的。 “我不是玩笑的!琉璃,你要记得哦,我是先定下的,不准让别人抢了先,年岁大也不行……”阿简警惕地看一眼杜胤城。 “阿简……”琉璃警告地拉长音。 “好,我不说了,你别生气。”阿简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正是琉璃给他的诊资。 他抽出一张一千两的,想了想又拿出一张一百两的,剩下的放到琉璃手里:“这是我的嫁妆,先交给你,你不是收粮需要银子吗?拿去用!” 阿简说完,挑衅地斜眼打量陆潇,脸上分明写着四个字:不服比比! “老子赚的钱,你竟然拿去做嫁妆哄媳妇,你可真是我的亲儿子。”浮生哭笑不得。 “琉璃很厉害,以后还会赚回来的,放心吧爹。”阿简笑嘻嘻。 琉璃把银票还给阿简:“不要胡闹,这是给你爹的诊资,快收好别弄丢了。” “你就拿着,以后亲事不成,还给我不就行了?大不了算上利钱,这些够我和爹用了。”阿简晃晃手中剩下的银票,揣进怀里,余下的还是给了琉璃。 琉璃默默看了阿简一眼,忽然笑了,他懂了这个孩子的心意,爽快地把银票收起来:“好,我答应,会双倍奉还,替你赚许多银子。” 重生一世,琉璃遇到前世没有的幸运,可是她不知道,一场厄运也在悄悄靠近。 第三十三章:捉奸 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琉璃烦躁的心情反倒平复许多,既然躲不开,就想想怎样解决,如果要和离,还得找办法支走族长老爷子,他们是假夫妻,儿子她是生不出来的。 那日沈流星说的话,琉璃也听说了原委,据说秦烟雨得了谢妈妈青眼,有意结亲,如今常常请秦烟雨过府叙话。 谢衍庭近日又离开了江中府去游学,不知他是如何想法。 琉璃有些不解,前世怎么就不知秦烟雨与谢衍庭有什么瓜葛?许是她成亲早,只关注陆潇的一举一动,对这些都不曾在意? 不过秦烟雨那时也出去游历,莫不是…… 琉璃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她与谢衍庭本是青梅竹马,想起前世突然很巧听到谢妈妈说的话,让她伤心失望不已,接着便又很巧地遇到陆潇被打,她挺身而出抱不平,接着带陆潇回府,求爹爹提亲…… 从前都不曾感觉有异样,可是今世知道了秦烟雨与谢衍庭之间这段牵扯,之前的那些巧合就变了味道,因为每一处,都有秦烟雨不经意的提示…… 琉璃还是觉得自己想多了,可能做了许多年的煜王妃,学了多疑审视这些个毛病,不由自嘲一番放在一边。 有了阿简的“嫁妆”,琉璃又放开让冯掌柜收米,不过农户们手中可以粜的米已经不多,还要存一些做冬粮,所以收到的数量不算多,但是那些劣米倒收了不少,许多农户往年的陈米还有,巴不得将这些劣米卖了。 江中府还有一件传遍街头巷尾的大事,就是齐素锦的义助会,帮一个受大妇凌虐的妾室和离,还讨要回了全部嫁妆。 这在从前闻所未闻,妾室只能被休弃甚至发卖,哪有和离的道理?更不要说讨回嫁妆,最多嫁妆留给子女。 义助会因此声名鹊起,一些女子不甘受辱的,便偷偷寻到齐素锦,只是说到去和大妇理论,多半却还是退缩,毕竟有了孩子或是娘家无依的,宁肯忍气吞声。 不过受了义助会帮扶的女子自然便加入了,于是齐素锦的义助会逐渐壮大。 琉璃为齐素锦欣慰之余,却还是有心病,那个恨千重没寻到。 杜姨娘的忧思不解,就随时有再次引发咳疾的可能,如此周而复始,她的身子还是要坏了。 这日琉璃正在苦思冥想,到底漏过了哪里,木木进来禀告,米铺伙计有急事寻她。 琉璃猜想是雪莲根的事,急忙穿上毛披风,扣上风帽,带着木木到前院。 果然是那个小伙计,说是那个行商昨日到了长住的客栈,客栈老板受了托付,才报信给他。 琉璃急忙随着伙计去了那家客栈。 问了老板那位商人的房间,琉璃又给了老板赏钱,这才由伙计引着上楼。 那位客人果然在房里,听琉璃说要买雪莲根,不由诧异,“以前这雪莲根没人要买,怎么今日竟如此抢手?刚刚有位兄台已经订下了,只此一株,此时没有了。” 琉璃急忙问是何人买走,可留下姓名住址。 “不曾,只说七日后让在下带雪莲根,到雨后斋茶楼交货付余款。” 七日后?那日是初七,已经是添妆的日子,翌日就要成亲,她如何能去茶楼? 琉璃见问不出什么,也只好先离开,无论如何那日也要找到那买主,请那买主将雪莲根转让给她,即使分她一半也好。 转眼七日后。 这几日琉璃都被杜姨娘困在府里,教她一些为人妻子规矩,琉璃无法脱身去找那买主。 早早的秦烟雨就来给琉璃添妆,说了一会儿玩笑话,见琉璃有些心不在焉,便称还有些事情,明日再来给他送嫁,告辞离开了。 琉璃看着时辰焦急,那个行商与买主交易的时间是未时正,还剩下一个时辰了。 就在这时木木禀告齐大小姐与孟小姐前来添妆,琉璃急忙让请进来。 二人进来带了一股子寒气,齐素锦脱下大红斗篷,笑着恭喜琉璃,孟芸舟从她心爱的袋子里拿出一支翡翠簪子送给琉璃,为她添妆。 几人说了一会儿话,琉璃忽然想到了那件事的解决办法,附在齐素锦耳边低语。 齐素锦立刻点头答应。 未时正,雨后斋的二楼来了两个女子,一个身穿白色狐毛口斗篷,大大的风帽遮了头脸,另一个正是琉璃的丫头木木。 二人走到听荷雅座门前叩了门,里面是男子温润的声音说进来。 她们走进去,木木惊讶地发现,房间里的人竟然是谢公子。 就在谢衍庭也吃惊于为何是“琉璃”和她的丫头进来,房门再次突然打开,谢妈妈怒气冲冲闯进来。 “沈琉璃,你怎么能如此不守妇道,就要嫁人的姑娘,居然私约我儿出来见面,是何道理?” 本要脱下风帽的手顿住,停了动作,忽然轻笑出声。 谢妈妈更是愤怒,迈步上前就要扯下“琉璃”的风帽。 “谢夫人,不妨再等等,或许这好戏才开锣。”一个女声开口,谢衍庭与谢妈妈都是一怔,这声音分明不是琉璃。 就在这时,有人叩门,谢衍庭疑惑地打开门,门前站着的却是陆潇。 陆潇收到有人知道他身世的信函,吃了一惊,他向沈润卿说的身世是受伤忘了从前的事,不知来自何处,忽然有人说知道他身世,不由警觉,自然要来看一看。 房间内的人让他惊讶,随即目光冷漠,这分明是个圈套。 又是谁引他前来呢? “陆公子,这其中定有误会……”谢衍庭面色发白,他不想因为自己让琉璃难堪,只是明明说好是与沈义安会面,为何变成了“琉璃”?这女子又是谁? 这时斗篷的风帽被摘下,露出齐素锦明艳的笑容。 “本是替琉璃来做一笔交易,不想却看了一出好戏,是有人精心布局了这么一场‘捉奸’,还真是煞费苦心。” 齐素锦看看惊愕的谢妈妈和谢衍庭,爽朗地笑笑。 “幸好琉璃让我替她,不然可是有口说不清了。” 陆潇遭人设计,心中也是不解,是谁要这样设计沈琉璃? 隔壁的雅座,一个男子放下手中茶碗,起身悄悄离开。 齐素锦没耐烦与他们解释,再去寻那行商,那行商说已经交易过了,买主提前了交易时间。 琉璃得到消息时,既是惊讶又是不解,这拙劣的伎俩,除了败坏她的名声,让谢衍庭与她避嫌,让陆潇以后对她厌恶,再没有别的好处,是谁这样不想她好过呢? 第三十四章:出嫁(1) 琉璃想着自从沈义平被逐出去,沈义安既难过又无颜面对她们母女,徐氏自然是觉得并非儿子的错,是杜姨娘逼得儿子如此,沈流星也跟她娘一起怨恨她们娘俩。 就是这两个人,能够设下这样的圈套害她么?还有沈义平也有可能,毕竟是琉璃让他被逐出家门。 想也想不出眉目,琉璃决定成亲后再去寻那买主,就算是有人用这个做了圈套,但是确实拿到了雪莲根是没错的。 到了晚上,杜姨娘进了琉璃的房,把木木支出去,关好房门。 杜姨娘拿出一个布包,放在琉璃的榻上,微微有些脸红。 “这个,过会儿拿出来看看,琉璃,做了人家妻子,万不可再同从前那般任性,要懂得侍奉夫君,你没有公婆,又是正妻,那陆公子定是不会为难你,你也不可对他无礼,招他厌弃。” 杜姨娘的眼角泛红,看着自己玲珑剔透的女儿。 “娘没你这份福气,你要惜福,既然是自己看中的,就好好对待陆公子,早些养育儿女,你们夫妻情分深了,这日子才过得有滋味。” 琉璃点头答应,心下想这是自己眼瞎时候看中的,做不得数。 杜姨娘又嘱咐了一些琐碎的事,琉璃见她这些时日也辛苦,便让她早些回房歇着。 送走了杜姨娘,琉璃让丫头们也各自去歇息,木木把床榻用汤婆子暖了,服侍琉璃上了榻,这才退出去。 琉璃看着榻上杜姨娘留下的布包,她知道这是什么,上一世杜姨娘送来的这个,她打开看到时羞得啪地扔掉了,过了半晌才红着脸捡回来,缩在被子里偷偷看。 可是这图她新婚之夜根本没用上。 琉璃不由想起那夜…… 因为仓促,就将她的院子收拾了作为婚房,出嫁不过是绕着城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沈府。 庶女招赘婿本就不是太风光的事,客人也不多,很快新房的嫂子姑娘们都走净了,琉璃坐在榻上蒙着盖头,沉重的花冠压得她脖颈都要断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知道这个时候能过来的男人只有陆潇,不由挺直身子,有些害羞又有些期待。 喜婆说了吉祥的话,让新郎挑盖头,一支秤杆伸过来,琉璃就看见了那个芝兰玉树的少年郎。 饮了合卺酒,吃了喜饽饽,在琉璃害羞说出“生”后的笑声中,婆子们退下,关上房门。 房里一片寂静。 琉璃开始时没敢出声,身边的人也一动不动。 可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人还是稳稳坐着,琉璃不由耐不住性子,慢慢歪头看他。 陆潇眉眼低垂,不动声色。 “夫……夫君。”琉璃咬牙小声说,就算她性子跳脱,此时也羞得满脸芙蓉色。 陆潇仍然没出声。 “夫君,你怎么不说话?”琉璃胆子大了些,见陆潇不出声,便低声询问。 陆潇没回答,起身去更衣。 琉璃有些羞怯,以为陆潇是不好意思,便让木木进来为她更衣。 待丫头们都退下,琉璃磨蹭着上了床,陆潇却依旧坐在椅上不动。 “夫君,时候不早,该……安歇了。”琉璃咬牙唤陆潇。 过了片刻,陆潇终于走过来上了床,侧身躺在一边,背对着她。 盯着红色锦帐顶半晌,琉璃见陆潇还是纹丝不动,想了想轻声问:“夫君,是不是琉璃哪里做得不好,让夫君不满意?” 琉璃听到陆潇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过了片刻终于开口, “沈小姐安排得如此周密,陆潇哪敢有什么不满意。”陆潇轻声冷笑。 琉璃觉得话头不对,蹙眉问:“夫君,你我已是夫妻,有什么话不妨与我直说,琉璃能做的,必然不会让夫君为难。” “呵呵,为难?今日你终于得偿所愿,还管我有什么为难?你设下圈套让我救你,弄得街知巷闻,我不得不入府为赘婿,可问过我是否为难?” 陆潇突然坐起来,冷冷地看着琉璃,说出的话让琉璃目瞪口呆。 “你说什么?你说我设计你?”琉璃也坐起来,他看着陆潇冰冷的目光不由燃起怒火。 “我沈琉璃念你孤苦受人欺辱,带你回沈府,我喜欢你没错,求父亲成全也没错,可是若你说不愿,我怎会强求?” 琉璃的手抓紧大红的鸾凤被子,看着陆潇。 “不会强求?你将我救回来,陆潇心存感激,可是为何却逼我入赘?你竟然想出那样的手段,我若不救你,必落得个恩将仇报的名声,若救你,就成了如今这般局面,你还敢说不是你设计我?你简直寡廉鲜耻!” 陆潇压低的声音更让他的愤怒仿佛压抑许久,就要炸开。 “你……你竟然这样辱骂我,滚出去!”琉璃从没被人这样训斥辱骂过,就算是大娘,为着知书达理的名头,也不会这样口出恶言。 陆潇起身下床就去穿衣袍,琉璃终于在他即将出门时喊一声:“站住!” 陆潇停在门口。 “这个时候你去哪里?我娘知道……”琉璃没说下去。 见陆潇枯站在门口,琉璃无法,忍着怒气将床上的锦褥扯下来一条,扔在窗下凉榻上,好在榻上也有软垫,又是九月间,还不算太冷。 那一夜就在琉璃的第一次彻夜未眠里过去。 琉璃从回忆中醒回神,不由暗暗叹息,若是当时没有那么执迷不悟,若是她的性子没那么要强,或许…… 回头看看那个布包,琉璃有些为难,虽然以后用不上,总不能还给娘,只好将它塞在一个包裹里。 翌日一早,木木就将她唤起来,为她洗漱收拾。 只让她用了一点点心,就请喜娘和全福人进来,为她开脸梳头。 听着那一套一套的吉祥话,琉璃的心境和前世决然不同,她只想着快些敷衍过去,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挽髻上妆,穿上嫁衣,琉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曾经眼睛里满是期待憧憬的沈琉璃,回不来了,此时的她目光沉静而野心勃勃,她要做的是,拿回前世被她错过的。 “三妹妹,终于得偿所愿,嫁得有情郎,姐姐是不是恭贺得晚了?” 琉璃回头,沈府大小姐沈浏阳,微微上挑的眼睛看着自己,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 第三十五章:出嫁(2) “多谢大姐姐,不必客气。” 重生回来近三个月,琉璃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嫁出去的沈府大小姐。 沈浏阳一年前嫁到了距江中府四百里的洮州,夫家是洮州知县的嫡长子,还未曾生育,前世琉璃成亲她并未回来,今世却赶回来,不知是不是真的惦记她这个庶妹。 “三妹妹好福气,还劳动大姐姐亲自回来送嫁,不过不知这赘婿,是算嫁呢?还是算娶呢?”沈流星站在沈浏阳身边,好像多了几分底气,嘲讽地打量琉璃,眼里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嫉妒。 喜娘全福人察觉不对,急忙找由头退出去。 “嫁还是娶,就不劳二姐姐操心了,有这工夫还不如多写几篇锦绣文章,靠着才名,好把自己换个好价钱,毕竟二姐姐未必有我这一身铜臭,十里红妆。” 琉璃唇角勾出一抹浅笑,一双梨涡微漾。 “你……沈琉璃,你不要得意,一个不知身世的流浪子,也就是你捡回来当宝,当心你被骗财骗色,一场空欢喜!”沈流星气得诅咒。 咦,琉璃惊讶看沈流星,这个蠢货居然说对了一次,不过那是上一世,是她沈琉璃自愿被骗,落得空欢喜,这一世,只要她不愿,谁也别想让她交出一颗真心。 琉璃正要回她,却听一阵爽朗的笑声绕过屏风进来,齐素锦一边解披风递给木木,一边看一眼沈流星,“二小姐,你的庶妹成亲,这番话,莫非是你这当姐姐的贺礼?” 沈流星素来不知琉璃除了秦烟雨还有什么朋友,不想口无遮拦时却被这齐大小姐撞见,若是被那些贵女公子们知道…… 沈流星的脸瞬间青白又转红,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素锦姐姐,别来无恙?”沈浏阳仿佛没听见齐素锦的话,含笑见礼。 “是沈大小姐回来了,劳妹妹挂念,素锦一届下堂妇,倒也无挂无碍。”齐素锦笑着与沈浏阳寒暄。 这时秦烟雨也进来,笑着夸琉璃果然天姿国色,打着哈哈把这场机锋掩饰过去,不过沈流星看她可不似从前,直到丫头们进来嚷着花轿来了,她都没给秦烟雨好脸色。 陆潇一身红袍纱帽骑着高头大马,只是那张俊颜上没一点喜色,身边杜胤城着素锦银绣袍,面如冠玉,唇角含笑,倒更像个新郎官。 迎亲队伍到沈府门前下马,沈义安出来迎接,引着进了后院。 琉璃的院子里站满了丫头婆子,见陆潇谪仙样的容貌,不由暗赞三小姐好福气,居然“捡”回这样的姑爷,怪道非他不嫁。 小姑娘们含羞偷瞄陆潇,又见旁边杜胤城也是挺拔俊朗一表人才,心说三小姐可是真会挑,怎的姑爷的兄弟都这么俊? 陆潇走到门前,前世他就是在这个院子里,和沈琉璃过了三年,对这里十分熟悉,虽说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也难免感慨。 里面传出来齐素锦的笑声:“新郎官儿,想进门带走琉璃,可是要拿出些本事的,是不是姑娘们?” 丫头们受过教导,齐齐脆声答:“是”。 陆潇无法,同前世一样,作了一首诗。 琉璃在心中不由嗤笑,果然敷衍,后来她才知道,这首她心心念念记下的诗,是他从前随手写下的旧作。 齐素锦不肯放过他,直到作了三首诗,才让他给了红包进门。 吃了红蛋,全福人又唱了喜词,琉璃拜别爹娘,正堂上,徐氏和沈润卿坐在正中,杜姨娘站在沈润卿身后,看着蒙着盖头的女儿。 琉璃跪在地上听父亲嘱咐,徐氏看了一眼那一身红衣跪在下面的琉璃,眼中的嫌恶怨恨几乎流出来,待沈润卿说完,只淡淡说了几句场面话,垂头不语。 杜姨娘不能说什么,眼里蓄了泪,抿紧唇。 琉璃给爹爹和徐氏磕了头,又转身朝着杜姨娘的方向磕头,轻声道:“娘,女儿走了,您多保重。” 杜姨娘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沈润卿也不由红了眼眶,偷偷拭泪。 琉璃起身,沈义安背着妹妹,送上花轿。 花轿走远了,沈府门前的大树后,沈义平慢慢走出来,遥望许久。 琉璃抱着玉瓶坐在花轿里,一路上吹吹打打十分喜庆。 听外面百姓的议论声便知道,沈同知府里庶女三小姐纳赘婿,是江中府一件大事,不然这么冷的天气,赶在这个季节成亲的都不多,哪有那么巧都出来看热闹。 琉璃虽然怀中揣了一个手炉,抱着冰冷的玉瓶也觉得凉,不由盼着快些进杜府,早些结束这累死人的差事。 在杜府门前落轿,陆潇朝天地轿门射了箭,琉璃被喜娘扶着跳了火盆,又过马鞍,这才踩着红毯由陆潇手中红绸牵着,进了正堂。 堂上坐着两位老爷子,一个乐呵呵,一个冷冰冰。 拜了堂将琉璃送入洞房,喜娘正要准备请新郎掀盖头,却听见琉璃沉声说道:“你们都下去。” 喜娘和丫头们不知所措,但也不敢违拗,急忙施礼出去将门关上。 琉璃抬手摘掉盖头放在一边。 陆潇看着琉璃的举动,眉头微蹙,这一世的沈琉璃果然不一样了。 琉璃看了看洞房的布置,起身到妆台前,将头上沉重的花冠和首饰拆下来,放在妆台上,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在陆潇面前,她太过熟悉,早已经不必装模作样。 陆潇看着她又脱下繁重的外袍,小心挂在衣架上,眉头蹙得更紧了。 “陆公子,仪式完成,自今日起我们便是一对假夫妻,人前不必装恩爱,可也不能露出破绽,不然就是前功尽弃了。” 琉璃坐在榻上,垂眸摆弄着腕上珍珠手串,总觉得不如那串木珠称手。 “就你我二人时,你当我是陌路也罢,盟友也好,左不过委屈陆公子与我共处一室,毕竟此时分房,两位外祖父那边敷衍不过去。” 琉璃起身将床上被褥都分出来,放在旁边榻上——这次她早有准备,命胡伯在房里摆了一张宽榻。 “陆公子,如果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琉璃会尽量让公子如愿,若是之前有唐突公子的地方,公子不必介怀,都忘了便好,毕竟来日方长,公子有什么打算也可以说出来,琉璃虽不才,或许也能助公子谋划。” 琉璃没有抬头看陆潇,平淡得像是自言自语。 “陆公子,待你羽翼渐丰之日,就是我们和离之时。” 琉璃缓缓抬头,看着陆潇,一张精致无双的小脸上,像是汪着水雾的大眼睛里冷淡疏离。 陆潇不由有些恍惚。 第三十六章:被调包的沈琉璃 他面前这个女子,目光坚定沉静,做了煜王妃后的沈琉璃,逐渐就有了这样的气度,但是前一世成亲时,她分明还是一言不合就让他滚出去的性子,怎么与此刻判若两人? 重生回来之后,他发觉沈琉璃有很多不一样,但是或许因为他重生改了命运,这一世发生的事本就不尽相同,他也没有太在意,只不过想着早晚寻到机会离开沈家,断了这缘分,何必管她有什么不同。 可是此刻面对的女子,分明与煜王妃有几分重合,他的心中不禁疑窦暗生,十七岁的沈琉璃,如何养成这样的性情? 琉璃并不知道陆潇心中的怀疑,唤木木进来为她卸妆洗漱,收拾好了命她们都下去歇息,便翻身上床睡下。 陆潇枯坐半晌,只好褪下外袍,去榻上躺下,却无法入眠,想起前世新婚之夜他就这样在榻上睡,不由苦笑,终究这处境还是一样的。 翌日一早,琉璃朦胧中醒来,闭着眼爬起,习惯地顶着一头乱发,摸索着撩开帐子唤木木——昨日疲乏她睡得沉,忘记了已经换了地方。 陆潇目瞪口呆看着这样的沈琉璃。 昨夜他睡不着,就听到那边屡屡翻身踢到墙壁和床架的声音,忍住没有偷偷查看,早早起身穿好衣袍坐在一边看书,却不想听到琉璃唤丫头时回头,就见到这惊人场面。 沈琉璃一向是这样的? 木木进来看见小姐的样子吓了一跳,偷偷觑姑爷——一定是小姐睡相不好被姑爷看见不喜,他才去榻上睡,要不然新婚的小夫妻,哪有分床而眠的。 木木急忙奔过去,拿帐子挡着给琉璃顺好长发,一边低声提醒:“小姐,醒醒,姑爷还在呢,不要把老爷的脸面都丢尽了。” 姑爷?琉璃刚到嘴边的话不由吞回去,睁开眼睛看看周围,不是她的卧房,这才想起已经成了亲。 幸好没把“如厕”两个字说出口! 就算和陆潇做了那么多年夫妻,她一向是规行矩步,不露破绽,就是想做出淑女贤妻的样子讨他欢心,后来成了煜王妃,她的婆母更是对她严加训导,百般挑剔,让她把自己伪装得密不透风,再不见活泼跳脱的沈琉璃。 琉璃看一眼仍然回不过神的陆潇,默默整理好散乱的里衣,给木木递个眼色,木木心领神会地扶着琉璃去了侧间的更衣室。 更衣间里的琉璃不由狂抓头发,只住一夜也就罢了,这要是长此以往,如何受得了!她可不想再过那种戴着假面的日子!不行,必须尽快支走族长老爷子,和陆潇分房! 琉璃整理好,木木伺候她洗漱后出来,陆潇已经去了书房,那里琉璃早让胡伯备好了床榻和更衣间,他在那边更随意。 换好衣裳丫头们端上早膳,陆潇也更衣回来,二人坐在桌前。 琉璃看看有一多半的甜食,想着这一定是按照她从前的口味做的,不过与陆潇生活了那么多年,她的口味也跟着变化,倒是更喜欢咸味了。 “以后不要弄这么多,我不喜甜腻,只做几样咸味的小点和米粥就好。”琉璃说了几种咸点。 丫头们急忙称是,去吩咐膳房。 陆潇心中更是一动,那些咸点岭南人用得并不多,倒正是他的口味,抬头看一眼琉璃,见她浑然未觉有什么不对,默默用着餐,便也低头喝粥。 用过早膳,二人去正院给两位老爷子问安,杜家在这边没什么亲眷,琉璃又是杜家外孙女,认亲这一环倒是省了,不过她却给杜胤城和阿简都备了一些礼物。 两位老爷子早就坐在堂上。旁边还站着温润谦和的杜胤城和目光晶亮的阿简。 族长老爷子目光敏锐地打量琉璃和陆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也不好多说什么,总不能一个老头子去找人验看外孙女的元帕,姑且暗中查探。 杜老爷没想那么多,就见两个粉雕玉琢的璧人站在面前,让他乐得合不拢嘴,心里暗赞外孙女还是有眼光,这陆潇并不输那谢家小子。 琉璃给二位老人家请了安,也毫不客气地接了红包,这才将娘做的两件袍子送给二位老人。 杜老爷摸着女儿绣的袍子,又是欣喜又是心酸,女儿性子本来活泼,为了那个沈润卿安心学习女红要做个贤妻,看这绣工就是杜家绣铺最好的绣娘也不及,那又如何?还不是每日烦忧不断。 杜胤城得了一块上好的端砚,阿简却是一个和沈琉璃同款的大袋子——袋子里分隔装了一些零食和一些常用药品,这些也是琉璃袋子中常备的。 杜胤城和阿简都很高兴,阿简立刻将袋子挎在腰间,很是得意地踱着步子,颇有穷人乍富的风范。 二人是新婚小夫妻,正应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杜老爷识趣得很,给他们奉茶后,就让夫妻二人回房歇着,把没什么眼色要跟着过去的阿简唤回来,让杜胤城跟他去书房看着他读书,自己去找浮生下棋。 琉璃和陆潇很配合地回了院子:琉璃回了卧房,陆潇进了书房。 琉璃和木木大眼瞪小眼,刚刚木木已经查探过了,族长老爷子派人守着府里各个出院子的门,不准任何人放小小姐出去,违者重罚。 不能出门,就这样躺着也无趣,琉璃让木木去把她的包裹拿来,里面有她新买的话本子,偷得浮生半日闲,趁着这空闲正好看看。 木木很快把包裹拿来,给琉璃拿来点心和果子,泡好茶,自己就去找小丫头们玩了。 琉璃抽出一本话本子打开,没骨头一样歪在榻上,手里捏起一颗果子,一边啃,一边慢慢看得痴迷,表情随着故事愤怒,悲伤,喜悦不断变化。 陆潇看了一会儿书觉得无趣,,想起一早那本西越大家的游记还没看完,落在卧房里,便起身到卧房去取。 陆潇进来的时候,木木和小丫头们在茶水间玩羊拐正兴起,没注意到自家姑爷回卧房,陆潇也没打扰小姑娘,径直走进去。 卧房里很安静,陆潇以为琉璃在小憩,脚步更放轻了些,不想惊动琉璃彼此不自在,但是看到歪在榻上看书看得如痴如醉的琉璃,陆潇再一次怔住了。 琉璃精致的小脸儿露出从没见过的痴相,忽而泫然欲泣,忽而义愤填膺,转脸又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陆潇忘了去取书,只想找人认一认,这别不是被调包了的沈琉璃? 第三十七章:赘婿的不满 琉璃看到入迷,眼睛盯着书,伸手去摸茶碗,陆潇不觉看得心惊肉跳:那只纤细柔嫩的小手就在茶壶边摸索,若是烫了,至少要红了一片。 二人一起生活几十年,虽没什么感情,如今在陆潇眼里,琉璃也不过是和他前世孙儿那么大的小姑娘,总不至于看她平白受伤,于是快步走过去,将茶杯放在她手里。 突然手里多了茶杯,琉璃吃了一惊,抬头看见陆潇皱眉看她,她还有些迷茫:他在做什么?在前世他从来不会关心她,给她递茶的事也没有发生过。 陆潇轻咳一声,“茶壶还很热,当心烫手。”说罢便转身去榻上寻他的游记。 琉璃虽然觉得陆潇有些不一样,想想大概是想要和离,必要哄得琉璃高兴,所以心中暗嗤:还真是个有心机的,也不亏前世十几岁的小姑娘栽在他手里一辈子,若不是今生这壳子里住着个花甲老妇,定然又着了他的道。 琉璃想着今夜还要在这房里同宿,就有些抓狂。 重生回来身体的少女习性越来越复苏,对陆潇再没有从前的痴心让她完全放松了对自己的约束,以至于一夜好眠睡相暴露无遗,可是晨起时面对陆潇一个毛头小子,总是有些尴尬。 想到这里琉璃不由着急陆潇的打算:若是他早些有了计划,回到京城,借着帮他完成计划的由头,他们是不是可以不用整日呆在一处? 于是琉璃唤住拿了书准备回书房的陆潇。 “陆公子且留步,琉璃有些事想问陆公子。” 琉璃坐起身子,恢复了端正的样子。 陆潇停步,回头看琉璃,琉璃比手示意陆潇坐下。 陆潇远远地坐在八仙桌边的红木椅上,平静看着琉璃。 “陆公子,可有什么打算?既然公子受伤患了失魂症,不记得故里,那便要以现在这个身份讨生活,公子想做些什么?” 琉璃想着前世陆潇是以她的赘婿,商贾之身回的京城,今世却不能了,那要如何才能进京城“遇到”敏亲王妃的乳母呢?琉璃心中有个想法,不知道陆潇会不会同意。 “沈小姐,陆潇虽然患了失魂症,从前所学却不曾遗忘,陆潇想以微末之才著书立说,求得温饱即可。” 琉璃不知道,这一世的陆潇没了前一世的争斗复仇之心,一世冷情让他不愿相争,只有心灰意冷,不如纵情四海,做自己最喜欢而擅长的事。 “陆公子,著书立说教化百姓是善事,不过公子总要取得些功名,无名怕是难以令人信服。” 琉璃觉得陆潇是怕被他窥探了身世,故意回避,于是说出自己想法,考功名是进京最明正言顺的路子,以陆潇前世才华,科考绝对难不倒他。 陆潇微微蹙眉,琉璃说得不无道理,可是他却不想再回京城,再回到那个处处是算计的皇家后院。 “而且,陆公子若借着考取功名需要苦读,与我分房而居或许是个好借口。”琉璃很善解人意的样子,挑眉示意,不由露出顽皮的小女儿情态。 陆潇心中微微一动,原来对她无心的沈琉璃是这样的么?无时不想着与他减少共处的机会,急着分房而居,不知为何,陆潇心中既放心又有些许失落。 只是既然无心,为何诱他去救落水的她?又用那香囊设计他?之后才想方设法撇清,惹下这许多麻烦? “沈小姐,这确是个办法,不如此刻就去找杜老爷商议,陆潇要参加明年的乡试,若是侥幸得中,之后就可入京试春闱,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倒是要日夜苦读了。” 陆潇虽然不打算入京,但是参加乡试也没什么,有个举人的身份,即便不入仕,也算进了士子圈,著书也有名头。 “正是如此,我们这就过去。”琉璃有些兴奋,难得与陆潇达成共识,赶紧放下她看得正起兴的话本子,不忘加了个书签。 陆潇目力极好,随意一瞥书名:女首富和她的九个男妾。 陆潇感觉像被雷劈到了,这就是沈琉璃看得浑然忘我的书籍?简直伤风败俗!原来她竟存着这样龌龊的心思,怪不得急着要跟他和离,怪不得那个杜胤城和阿简都虎视眈眈,她还并不介意…… 陆潇心里有着了琉璃道的觉悟:原来自己不过是个幌子,这小丫头今世是改了心性,另有所图啊,怪不得和前世不同,不追着她跑了。 陆潇竟然有些不满,为她的随心所欲。 琉璃不知道陆潇心里的千回百转,兴冲冲和他一起去见外祖父。 外祖父和浮生还在大杀四方,看着外祖父焦头烂额的样子,琉璃不由怜悯:浮生虽是方氏庶子,那也是京中医家大族的嫡系子弟,这些琴棋书画的本事可是自幼便要习学的。 外祖父却是岭南杜氏自幼培养为商贾的庶子,所学无非助力经商,若说古籍书画鉴定,外祖父颇有见地,只是下棋可就落了下乘。 琉璃假装不经意地拿起外祖父一枚棋子,玩笑地放在棋盘上一个位置:“外祖父,我觉得这里不错,四通八达的,你看如何?” 对面浮生看到琉璃这一手棋,不由惊愕抬头,随即大怒:“琉璃姑娘,你这样是怎么做人家媳妇的?不守着新婚夫君,到处惹是生非……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这边杜老爷却是开怀大笑,终于破了浮生的局,他珍藏了二十多年的一套翠玉棋保住了! 趁着杜老爷高兴,琉璃询问了浮生的伤势,嘱咐了几句,偷偷眨眼示意会帮他拿到好处,这才辞别又喜上眉梢的浮生,去了祖孙三人杜老爷的书房。 书房里杜胤城正在考教阿简功课,不禁惊讶于这个少年的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因为急着离开书房去找琉璃玩,杜老爷带着陆和琉璃进来时,听到的就是阿简极不耐烦地,连珠炮一样极速背出杜胤城考教的功课。 三人不由面面相觑,琉璃随手帮助的一个孩子,居然是神医之子不说,还有这样超于常人的天赋。 看到琉璃,阿简高兴地过来,把琉璃拉得离陆潇远一点,“琉璃,你不要被他的美色迷惑,待我长大些,也会很好看的,我会考功名学医术,那时他人老珠黄你便休了他,娶我以后我给你挣个诰命,不让你奔波劳累,如何?” 杜老爷哈哈大笑,“好孩子,老夫没白疼你,记着你说的话,不可负了琉璃……” 陆潇:…… 琉璃:…… 杜胤城见三人有事要谈,便哄着阿简离开了。 琉璃向杜老爷说了她的打算,想让陆潇考功名,以后也对杜家经商有助力。 杜老爷听完,很痛快地回了两个字:“不准!” 第三十八章:立誓不准弃琉璃 琉璃没想到外祖父想都不想就拒绝,急忙问为什么。 “我们杜家缺的是助力么?缺的是人!他在铺子里帮你撑着门面就好,你不只是要管生意,还要绵延子嗣,哪能让他只管读书,让你一个人辛苦?” 琉璃不由一阵心虚,哪来的什么绵延子嗣,上一世他们成亲三年,洞房那夜之后,二人一直分房而居,她还要各种托词掩人耳目,至于他们进京城后同房,还是被逼无奈…… “外祖父,你知道的,我喜欢做生意管铺子,习惯了亲力亲为,不愿受人左右,他在铺子里我还会觉得碍手碍脚,不如就让他去考功名,若是果然有前程,以后咱们杜家生意上多少也会帮衬些。” 琉璃尽力劝杜老爷,杜老爷却只是摇头,不肯听。 琉璃想了想,明白了杜老爷的心思。 “外祖父,你是怕他将来有了功名,便不会留在杜家了是么?” 杜老爷没吭声,看样子是说对了。 琉璃朝陆潇使个眼色,陆潇立刻心领神会。 “外祖父,陆潇即便参加科举,也未必会中,即便中了,也未必就会入仕,就算入仕,有杜家和沈家可依托,自然是借力不少,陆潇怎会自断羽翼呢。” 陆潇说得诚恳,杜老爷不由皱眉沉思,二人虽是成了夫妻,但是之前陆潇对琉璃总是不冷不热的,让他难免怀疑这赘婿有旁的心思。 但是这陆潇的学问和心机,还真是颇为适合入官场,留在铺子里做生意,他未必甘心,若是真的生出怨恨,对琉璃也不好。 杜老爷想了片刻,有了主意。 “既然你们执意如此,我也不拦着,不过陆潇你要立誓,只要琉璃不准,你不可以舍弃她另娶,若是明年乡试不中,以后再不要想着考功名,一心跟琉璃做生意就好,如何?” 陆潇觉得要立誓有些不愿,却见琉璃冲他飞快地眨了眨眼睛,他只好答应,跟着立了誓。 杜老爷解决了问题,让他们回自己房里去,琉璃又急忙试探地问,“长外祖父总不在族里,许多事务怕是会耽搁了吧?,不如让他老人家忙自个儿的事,就不用为我们操心了……” “怎么不用?老头子就是愿意操心!这里的事就是族中事务,你外祖父的心眼都用在对付我这老头子身上了,对你就用不上一点手段!” 族长老爷子声音洪亮地插嘴,脚步稳健走进来,板着脸。 琉璃急忙过去将老爷子扶到椅上坐下。 “长外祖父,琉璃不是很听话么?您说成亲我就成亲了,哪还用什么手段。” 琉璃决定以柔克刚。 “不用糊弄老头子,说什么都没用,明年抱不上杜家的曾孙,就和离了嫁给胤城。” 琉璃:…… 和离是要和离的,谁说是要停婿另嫁了? 琉璃见说不通,只好再缓缓,正准备告退回去想办法,老爷子又开口:“我刚去了你们的院子,让老胡撤了你们卧房的榻,听小丫头说,晨起整理两张床榻,我老头子心疼她们辛苦,就撤掉了。” 老爷子目光凌厉地看向陆潇,眼中带着警告意味。 杜老爷脸色也沉下来,原来新婚之夜居然分床?那岂不是……还是兄长眼光老辣。 “两位外祖父,这其中有误会,昨夜……琉璃身子不便……”琉璃没有办法,灵机一动,故作扭捏害羞的样子。 房内三个男人都是老脸一红。 总算掩饰过去,琉璃和陆潇回院子,却见木木从书房出来,看见琉璃和陆潇急忙行礼,然后朝琉璃抿笑挤眼,琉璃不知道这小丫头搞什么怪,没理她,和陆潇进了书房。 书房很大,琉璃将书房分成两半布置,一半是陆潇的,一半是她的,铺子里的账目要看时,难免会带回来,还有一部分她喜欢的书籍,也放在这里。 两边明显不同,陆潇那一边就是前世陆潇书房的布置,琉璃这边是她在娘家时就用的,她现在的布置。 陆潇在书房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里是前世他用过的两个书房的结合体。 “既然外祖父同意了,你以后就可以在这里攻读,不用担心那个誓言,届时我来提出和离,你就不算违誓。” 琉璃解释了她让陆潇立誓的原因,也只有这样能让杜老爷放下戒心。 陆潇点头,不由瞄了一眼书架边上的多宝阁,那里放着那枚香囊,不过几月前,她还设计让这桩亲事人尽皆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琉璃并没注意陆潇的举动,说完了话便起身,继续回房去看她的话本子,女首富刚娶了第四房小妾…… 琉璃回房后,木木凑过来挤眉弄眼,“小姐,”她还是改不了称呼,“那日你说香囊丢了,原来是送给了姑爷?” “什么香囊?”琉璃懒得理她,她会给陆潇送香囊自取其辱? “就是大公子的赏月宴那日,你配的那枚香囊,我可是亲手给你戴上的,不会错,刚才我见就在姑爷的书架多宝阁上。” 木木很得意地戳穿琉璃。 赏月宴?琉璃从书上移开目光,看着木木,“你说的是我酒醉后,遗失的那枚香囊?” “是呀,我问过小姐,你说丢了,可是刚才姑爷那里的,明明就是那一枚。”木木撇嘴,觉得小姐是故意不愿承认。 琉璃不禁疑惑,莫非是被陆潇拾去了? 记得娘亲之前病危时,隐约听丫头们说大娘斥骂她私相授受,因此责罚娘,但是去问爹和娘,他们又都不肯说,也就不了了之,难道说的是这枚香囊? 琉璃觉得还是应该问清楚,至少不要娘平白受委屈。 看着去而复返的琉璃,陆潇有些不愉:这是又反悔了?不然为何总来见他? “陆公子,听木木说我遗失的那枚香囊,在公子这里?”琉璃开门见山问道。 “遗失?难道不是沈小姐让令兄,故意在人前拾到,栽赃给我?”说到这个,陆潇的面色更冷,他最厌恶被人设计,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入圈套。 “我让……我哥哥栽赃给你?哪位哥哥?”琉璃疑惑。 “事已至此,沈小姐何必装糊涂,自然是你的二兄长,沈义平。”陆潇冷冷地回道,拿过那个香囊,扔在书案上。 沈义平?这个香囊难道是他拾到的?他又何必栽赃给陆潇? 琉璃看着手中的香囊,静静出了神…… 第三十九章:失宠的陆公子 见琉璃并没有辩解,而是默默思索,陆潇不由有一点后悔他说的话,也许真的有什么误会,这样主观地认定是琉璃设计,大概还是因为前世对她的成见。 他这边想得多,琉璃却毫不在意,前世陆潇误会她已经司空见惯,她自然地选择无视了。 一时没有头绪,想知道内情只有去问沈义平,可是现在沈义平的话还可信吗?他突然加大药量是什么原因不知道,恨千重下在哪里也没找到,他又是什么时候学的这样精深的医理? 琉璃拿着香囊起身,“这是我娘亲给我绣的,我很喜欢,不会舍得用它去栽赃公子,既然在公子这里,就多谢公子没有扔掉,我收回了。” 琉璃说罢便转身回了卧房,留陆潇站在那里呆怔半晌。 琉璃拿着香囊回房,木木呆呆看着小姐将香囊收起来,心里乱成一团:定情信物就给讨要回来了?说好的不小气呢? 琉璃窝在床上美美地看她的话本子,直到杜老爷让人来请他们去用饭,她才恋恋不舍放下话本子,更衣出门,出门前看着原来放宽榻的地方空空如也,她才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解决。 琉璃有些头疼。 杜府里没什么女眷,琉璃在这里也和自己家一样,所有人都熟识,也就没有男女席分开的必要,就连浮生都被用抬杆抬过来,一顿晚宴倒是其乐融融。 宴罢杜老爷就揪走准备缠着琉璃的阿简,赶他们小夫妻回房歇着——就算外孙女来葵水不方便,在一起多培养感情也是必要的。 二人回到院子,琉璃回卧房,陆潇直奔书房。 木木刚服侍琉璃脱下毛披风,陆潇就磨磨蹭蹭进来了。 琉璃有些惊讶,陆潇垂头:“书房被锁了,小厮说,大老爷吩咐,以后晚间书房上锁,辰时后才可打开。” 琉璃难得看到陆潇吃瘪的样子,不由有些幸灾乐祸,嘴角忍不住挑起一丝笑容,陆潇抬头时就看到她忍笑忍得梨涡深深的样子。 “要看的书拿出来了么?”琉璃赶紧收起笑,问道。 “大老爷收走钥匙,吩咐要什么书都和他说,他会让胤城取出来,再锁上书房。”陆潇悻悻说道。 “此时去求长外祖父,他也未必肯通融,不如就先将书取出来,凑合这一晚,再想办法。”琉璃也无法,这个长外祖父可不像她外祖父那样好哄,她没那个自信能拿到钥匙。 陆潇点头,外面小厮急忙去回话,果然杜胤城拿着钥匙来开门,看着陆潇没精打采的样子,不禁蹙眉,为何那么好的姑娘,陆潇不喜欢呢? 没有了宽榻,陆潇坐在椅上看书,琉璃继续看她的话本子,不过担心影响陆潇攻读,倒是没有那么沉迷了,想要开怀大笑时,只好忍着用帕子捂着嘴吃吃偷笑。 可是她不知道,这隐忍的吃吃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里更是容易钻进陆潇耳朵里,让他疑惑到底看见了什么,这么好笑?想想那书名,又是一脸鄙夷,换个姿势继续读书,却总是静不下心,时而竖着耳朵听那边怎么没有声音了? 读书也不能彻夜不眠,琉璃看看已经快到子时,还是起身轻轻走过去。 陆潇听到琉璃放轻的脚步声,不由有一点紧张,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他没有用心在书上,赶紧装作专注读书的样子。 “那个……打扰你一下,至少今晚只能再凑合了,这个季节天儿凉,睡在地上也不是办法,你看……”琉璃为难地看看床。 陆潇也是尴尬,说得清清楚楚不做夫妻,却要睡到一张床上去,总是别扭,不如咬牙睡在地上。 “沈小姐,就在地上睡一晚也没什么。”陆潇云淡风轻说道。 琉璃想想就说好,没了前世那份深情,也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既然他愿意,她可不愿勉强他去跟她挤。 陆潇听琉璃基本没怎么迟疑就同意,心里像是漏了风,凉飕飕的,前世她可舍不得让他睡地上…… 琉璃这个问题解决,心下轻松,自去更衣间洗漱换了严实的里衣,回到房里便上床放下了帐子。 陆潇看着远远摆在一边的被褥,苦着脸去了更衣间,待他回来时,琉璃已经发出了绵长的呼吸声。 陆潇躺在褥上,地上又凉又硬,怎么能及榻上舒适,之前逃亡风餐露宿也能受,如今舒服地过了几个月,再睡地上就觉得骨头都硌得疼。 陆潇这边翻来覆去,折腾到丑时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就听床上“砰”地一声,贴在地面听得更清楚,陆潇吓得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待他又捱不住要睡着时,琉璃那边便又是啪地一声。 一夜折腾,卯时陆潇便起身,若是琉璃再唤丫头进来,他却睡在地上,那就瞒不下去了。 待琉璃又是顶着一蓬乱草样头发醒过来时,打开帐子,就看见已经穿好衣服的陆潇,一双眼睛大大的套着黑眼圈,脸色青白,目光幽怨地瞪着她,眼角那颗朱砂痣都显得没了精神。 琉璃吓了一跳,不过睡了一觉,英姿勃发的少年,怎么成了憔悴不堪的怨妇样? 琉璃没敢问,见陆潇已经整理好被褥,急忙顺好头发,起身将被褥放回床上,这才唤木木进来为她更衣洗漱。 今日是回门的日子,虽说陆潇是赘婿,既然落在杜家,也要回沈府走个形式。 杜老爷早就替琉璃准备好了礼物,趁着回门,让她去探望杜姨娘,免得女儿突然离家,她的忧思更重,同时他也知道了雪莲根可以治她女儿药毒的事,虽然并不知道是沈义平下药害了他女儿。 杜老爷答应即刻让人去寻药,催促琉璃与陆潇上车回沈府。 马车辚辚出了杜府,车上陆潇却不由显出困倦,头昏昏沉沉的没有什么精神。 琉璃却不知陆潇为何无精打采,也懒得多问,只和木木商议,如何趁着放出府赶到锦绣街,还有事要安排。 马车进了沈府,小厮急忙去通报,早就等着杜姨娘急忙出来迎女儿,徐氏推说身体不适,沈浏阳和沈流星都守着母亲,沈浏阳的夫婿冯焕章却随着岳父在正院相迎。 众人见过了礼,沈润卿带着冯焕章和陆潇去书房叙话,让琉璃随杜姨娘回她的院子——徐氏身子不适不必去打扰她。 琉璃随娘亲回了院子,如今院子里的丫头和婆子琉璃都换了一遍,经过一番敲打笼络,个个对琉璃恭敬,对杜姨娘忠心,在这院子里杜姨娘就是安全的。 琉璃偎着杜姨娘说话,见她忧思不减,不由犯愁,又认真看了一遍房里,还是没有发现,这恨千重到底放在哪里呢? 第四十章:恨千重 琉璃和娘亲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杜姨娘问起她与陆潇的细情,琉璃便敷衍过去,丫头进来禀报,正院请她们母女过去开宴。 这时沈浏阳和沈流星再也不好躲过去,沈义安夫妻二人也都过来,一家子分男女开了两席。 席间冯焕章问及沈义安隔年春闱是否再次下场,沈义安回是,冯焕章不由高兴,“陆公子也会参加明年秋闱,若是中了,隔年春闱我们便能一同赴京赶考。” 冯焕章说完这句话,两边桌上都静了片刻——冯焕章已经考过两届乡试,勉强中了举人,沈义安亦是秋闱两次才中,若是陆潇只学一年便中…… “多谢焕章兄鼓励,陆潇才疏学浅,未必能中。”陆潇接过话头谦逊一下。 沈流星目露鄙夷,终于没忍住开口:“科考可不是说亲那么容易,遇到像三妹妹这样……有眼光的,立刻就做了乘龙快婿,大哥和姐夫这样的人才还考了两届,寻常人怕是一辈子都考不中,平白耽误工夫。” 沈润卿听说陆潇要考功名,心里很欣慰,若是陆潇真能出人头地,也不枉琉璃为他这样不计名声,可是二女儿一番话把他的美好期望兜头泼了盆凉水,他不由心中盛怒——好好一个才名远播的女儿,怎的也是这样浅薄狭隘不留口德? “二姐姐说得是,寻常人多少屡试不中,又苦于生计,父母妻子变卖家产供养,最后还是一无所得。” 琉璃不等父亲开口,接过话,这个日子父亲训斥女儿,帮助回门的姑爷,就算给陆潇撑了门面,他们夫妻也并不光彩。 “不过我家夫君不同,养家糊口有我,他读书不过是消遣,中了算意外惊喜,不中也是长些见识,无人会怪责,工夫么……于他来说就是用来耽搁的。” 琉璃说完,笑着看杜姨娘——徐氏不在,杜姨娘坐在她下首,她方便为娘亲布菜。 杜姨娘有些不安地摇头,示意琉璃不要胡闹。 沈流星没想到琉璃现在嘴皮子这么了得,一句不肯让,不由气得啪地放下筷子,怒视琉璃。 “流星,吃饭就吃饭,耍什么嘴皮子?三妹妹今日回门,大喜的日子说那些无趣的事做什么?” 沈浏阳把话挽回来,瞥了一眼另一边席上的冯焕章,冯焕章好像知道妻子会看他,虽然没回头,却瞬间好像矮了半截,垂头再不言语。 沈润卿心中叹口气,一顿饭都吃不安生,顿时也没了兴致,敷衍着和两个姑爷举杯饮酒。 陆潇觉得身子不适,推辞了,只浅浅抿了一口。 一场家宴草草结束,琉璃惦记着恨千重的事,找父亲去书房说话,沈义安便带着两位妹婿,去他的书房看随之的《悯心集》——沈流星送谢衍庭没送出去,一气之下给了自己大哥。 沈润卿和琉璃到了书房,想起同僚送他的一罐好茶,让小厮去煮了泉水,还从架上拿了他最喜欢的一套琉璃盏茶具泡茶。 晶莹剔透的琉璃壶,放入茶叶后,倒入八分开的泉水,碧色叶片缓缓舒展,如穿着绿衣的小仙姬,在水中起舞。 “爹爹,这琉璃壶是不是娘亲那里也有一套?”琉璃问道,前世的记忆有部分模糊了,她怕是记错了。 “不错,你娘也喜欢用她泡茶,只是平日不舍得用,只有我去她院子时,她才会拿出来泡茶。” 琉璃低头看那茶壶和茶盏,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里闪过,她不由仔细观察:茶壶晶莹剔透,上面的盖子有小小的圆形纽,茶壶口内有一圈抠了凹槽…… 琉璃脑子里忽然有一道光,她知道那是什么了! “父亲,快跟我去看姨娘的琉璃壶。” 沈润卿不知道琉璃为什么突然就拉着他走,去看琉璃壶,两套壶是一样的,为什么不喝了茶再去? 路上琉璃让沈润卿先不要问,看了结果再跟他说。 杜姨娘正在绣一个袖笼,看见父女俩急匆匆进来,有些惊讶。 “娘,你那套琉璃壶在哪里,拿来给我看。” 杜姨娘不知就里,让新来的大丫头碧荷去找来。 琉璃壶放在案上,琉璃不由心怦怦跳,她希望自己没有猜错,又希望那东西根本不存在。 琉璃将壶盖拿下来,露出壶口的凹槽,让碧荷取来一片竹片,然后吩咐丫头们都下去。 琉璃把烤弯了,伸到凹槽里慢慢刮,刮了十几下,将竹签拿出来,竹签上沾着一点晶莹的粉末。 “这是什么?”杜姨娘疑惑地问,这琉璃壶坚硬无比,就凭一片竹签是刮不下什么的,这透明的粉末哪里来的? “娘,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恨千重。”琉璃平复一下心情说道。 浮生说过,恨千重是透明状如水晶一般的东西,熏蒸之后化而溶于水,饮嗅都可见效,琉璃所以之前把目标,都放在荷包香囊和衣物被褥上——丫头们总会熨烫熏蒸这些东西,但是却什么都没发现。 看见琉璃壶,琉璃才想起: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用这茶壶,不用怕找什么人下手露了破绽,里面的毒也无法发现。 杜姨娘和沈润卿听琉璃说了内情,杜姨娘不由伤心落泪: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招人这样怨恨。 沈润卿大骂逆子,认定又是沈义平所为。 琉璃劝爹娘都不要动怒,也不要声张,这个恨千重只要三个月不用,毒性自然就解了,至于是谁下的毒,还要慢慢查证,如果真是沈义平,新帐老账一起算,琉璃一定不会放过他。 沈润卿无奈,只好依着琉璃,琉璃安慰了母亲,带着这套琉璃壶准备回去,忽然想起问了一句,“爹爹,这壶您是从哪得来的?” “这是你秦叔带回的的三套壶,送你娘和你各一套,剩下的给了烟雨,你不喜饮茶便给了我,你怎么忘了?” 又是秦叔! 琉璃心中酸痛,这琉璃壶里填进恨千重并不容易,沈义平如果拿了毒来往里面封,很难不露出马脚,除非这壶本来就有机关。 琉璃没说什么,将父亲那套壶一并带走,和陆潇一起告辞出了沈府。 琉璃有心事,低头思索,没注意陆潇脸上渐渐起了红晕,额头浸出细密的汗珠。 马车出府时就得了吩咐去锦绣街,陆潇强忍着不适,咬牙没有开口。 马车停在米铺门前,琉璃匆匆下车,交代冯掌柜购置一些大铁锅,还要在米铺门前搭建大的炉灶,再过十几日要用,冯掌柜已经习惯小小姐天马行空的想法,并不询问,只点头答应。 琉璃从米铺出来,正要上马车,却见一群人呼啦啦冲过来,一个妇人头戴重孝,嚎哭着扑到琉璃身上撕打,“你还我夫君!你害死我家相公,让我们孤儿寡母以后怎么活!” 第四十一章:并非失足落井 木木从震惊里缓过神,冲到琉璃身前挡着,琉璃初时也是猝不及防,过了片刻冷静下来,一面后退避开妇人的撕打,一面从大袋子里抓出一物放在手中,之后大喝一声,“都住手!” 此时米铺内的冯掌柜和伙计们也闻声出来,都站在琉璃身前,挡住妇人。 妇人见不能靠近琉璃,又听见琉璃的命令声沉稳有威慑力,跟她来的亲戚们都不再敢上前,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抚着腿嚎起来: “我那可怜的夫君啊!就因为买了他杜家的米,被她这商户女欺辱,他笨嘴拙舌说不清楚啊,大堂上被老爷责罚,谁不知道这商户女的爹是同知大人,可怜我那夫君受了冤屈无处申诉,昨夜饮酒后竟然落入井中溺死,江中府真是暗无天日,就由这官家庶女欺行霸市,恃强凌弱啊!今天若不给我一个公道,我就在这里一头碰死,我的三个孩儿,也随他爹娘去吧!” 路上行人不断围拢,本着对弱势者的盲目同情,纷纷摇头可怜那妇人,对琉璃都是指指点点,有鄙夷,有愤怒。 琉璃已经听明白了妇人所说:这应该就是那日来讹诈的瘦脸汉子妻子,只是那汉子为何突然掉入井里死了?若说受到羞辱饮酒自尽,琉璃觉得不太可能,能做那事的人,都不会太要面子。 “这位大嫂,你如果把力气都用在哭诉上,那恕不奉陪,我没有那个时间,若是你愿意坐下来好好谈,我倒可以找个地方听你说一说。” 琉璃冷静地说完,见旁边马车车帘纹丝未动,随即吩咐车夫,即刻回府,稍候她会自行回去。 陆潇不愿意掺合进她的人生,她也同样不希望有他介入。 “就在这里说!你若是将我这草芥一样的人灭了口,我那几个孩儿去哪里寻他们的娘?”那妇人转转眼珠,站起来说道,身后的那些人连连称是。 看着马车远去,琉璃轻笑,命伙计搬来一把椅子,裹着大毛披风,抱着手炉,坐在椅上,抬头看着妇人。 “好,那就在这里说。我先说你夫君是否冤枉。”琉璃伸出白皙的小手,竖起一根手指:“一,那日你夫君进店说我们杜家以次充好,却不知道精米里有没有印签,糙米里可有什么不同,是也不是?” “我夫君他是一时情急,被你恐吓忘记了……”妇人挺胸说道。 “他买的米是什么,会不知道么?何来情急?我们店里所售馈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为何只有他一人精米袋子装了糙米?就这一袋米,莫非能让我们杜家米铺发家致富?” 琉璃条理清晰地分析,旁边百姓无不点头。 “定是你们隐藏得好,别的主顾没有发现……”妇人有些不安,强自稳住神。 “哦?这样说那位大哥必是火眼金睛看得透彻,又是如何跌进井里的?”琉璃突然转到这里,令那妇人猝不及防,旁边有人忍不住偷笑,更让她不安,不由色厉内荏叫喊,“这岂是一回事!” “好,那就说第二点,家父虽是江中府同知,为官的官声如何,百姓们也是知道的,何况那日是你的夫君亲口招认受人指使,指使他的人都已经认罪,你却跑来说冤枉?你可敢随我去公堂重审?” 妇人不由退了半步,寒风下额头竟然渗出汗。 “再说第三点,你夫君昨夜身亡,你何时发现坠落井中?你可报官?”琉璃问道。 “是今日辰时后发现,他饮酒溺亡,报什么官?”妇人有些不自然。 “何以确定他是饮酒溺亡?昨夜未归,为何今晨发现?”琉璃步步紧逼。 “他昨夜在家中饮酒后出门,以为他去赌钱,自然不会寻找……”妇人乱了阵脚。 “去赌钱?受了冤屈甚感羞辱的人,饮酒后去赌钱?你的夫君好兴致!”琉璃轻笑。 人群的议论声变了方向,开始质疑妇人的话,琉璃松口气,舆论终于被她带动,可以减少一些压力和损失。 “不要说那么多,那都是我乱猜,我夫君就是受你羞辱溺死的,你还我夫君命来!”妇人不得已又开始嚎哭以遮掩她的心虚。 “来人,去官府报官,查这妇人的夫君因何而亡,若果真因为羞愧溺亡,我沈琉璃敬他知错而自责,是条汉子,他的妻儿由我抚养。” 琉璃说得清楚,羞愧与受羞辱决然不同,即便担下责任,却不能担下罪过。 伙计急忙不顾妇人拦阻去报官,琉璃也要起身乘米铺的车,带上妇人去她家中,却见杜府的马车又飞驰回来,琉璃吃惊,怎么陆潇又回来了? 马车停下,车上下来的却是阿简和杜胤城,二人都很焦急,查看琉璃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陆……潇回去说了?”琉璃淡淡问道。 “是马夫顺这边出事,陆公子回府时已然病得神志昏沉,沈姑娘不知道?”杜胤城吃惊。 琉璃也吃了一惊,虽然觉得陆潇脸色不太好,但是因为想着恨千重的事,没有留心,原来他竟是病得沉重,怪不得没有从车里出来…… 琉璃的心里好像有什么重物被拿开了,轻松许多。 不过随后有些担忧,风餐露宿那么久都没事的人,居然病得神志不清,可别出什么事,真要是有个好歹,沈杜两家都难保全。 那妇人怕琉璃跑掉,急忙先钻进马车,于是琉璃和阿简、杜胤城都坐进马车,木木和不放心的冯掌柜乘米铺的车一起去了妇人家。 妇人的家在一个寻常的平民巷子里,一个破旧的院子,院子里停着蒙了白布的尸体,三个孩子和几个妇人远远地站着。 杜胤城先下车,扶着琉璃和阿简下来,后面冯掌柜和木木也赶到了。 妇人走进院子就开始哭哭啼啼,却不太愿意接近那尸体,走向了三个孩子,抱着他们时才真正哭处了悲伤的感觉。 琉璃观察这个小院,那口井就在院子左前方,边上砌了井台,井口很小,若不是那汉子瘦小,跳进去都不容易。 那边妇人搂着最大不过八九岁,最小的只有四五岁样子的三个孩子,一边哭一边不时向沈琉璃这边扫两眼,却并不关心躺在地上的她的夫君。 “琉璃,放心,没事的。”阿简围着死者转了一圈,回来低声对琉璃说,好像知道了什么。 官差和仵作很快就过来,顾及琉璃是沈同知的女儿,让她和木木都回避了,这才掀开白布验尸。 验尸结束,仵作判定,死者确是酒醉后落井溺水身亡。 妇人听到,瞬间哭声大作。 就在这时,阿简大声说道,“不对,这人并非失足落井,而是被人推下去的!” 第四十二章:死因 妇人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惶地看着傲然而立的小少年。 仵作很是不屑,都没有搭理阿简,收拾了工具就要离开,官差也不想搭理一个孩子,按照仵作的验尸单做了案结,就算交了差事。 阿简回头看琉璃,很生气。 “官差大哥,能不能听听这位小少年的说法,若是果真有些道理,岂不是错过了真凶。”琉璃开口,不想让阿简失望。 “三小姐放心,即便这汉子是失足溺水而亡,也与你没干系,你不必理会,在下会护送小姐回府。”官差警告地瞪一眼那妇人。 琉璃不由苦笑,好容易挽回一点的舆论倾向,又被这一眼瞪回去了。 “官差大哥,琉璃并非是要你相帮,而是要个真相。”阿简一本正经起来,又恢复了冷面少年的样子。 阿简不理会官差,走到那妇人面前问,“你是怎么发现你夫君落在井里的?” “他一夜未归,一早我要打水做饭,发现水里……”妇人垂头抹泪。 “捞出来时,他是头朝上还是头朝下?” “是头朝上。”妇人想了一下。 “大人请看,溺水之人多表情痛苦,落水后如果意识清醒,也会奋力挣扎,可是他完全没有溺水痛苦表情,反而面带笑意,而且身上没有因为挣扎而蹭上的井苔,这分明是用了什么药物……” 阿简看那尸体,却挡在琉璃前面,杜胤城也下意识地遮挡琉璃,但是他的脸色有些发白,手也紧紧攥起。 “即便用了药物又如何,也可失足落水。”仵作颇为不满,就为一个小小孩童的话,质疑他的专业水准。 “若是用了药物以致本能挣扎都丧失的人,是如何自行回家走到井边的?他是头朝上落入井里,这么窄的井口,若不是两脚并拢跳进去,稍有差池都会卡在井口。” 阿简比划着。 官差不由看向仵作。 “我并没有验出他服过什么药物,而且服药后是这样面带笑意,也或许只是酒醉郁闷自尽……” “神仙膏。” 突然出现的声音令众人向院门看去,却见门口又停了一辆马车,一个男子被马夫搀扶着下了车。 琉璃大为惊讶,竟然是浮生和杜老爷都来了。 杜老爷忙去看外孙女,见她无恙松口气,说陆潇已经没大碍,用了药还在沉睡,杜老爷不放心外孙女,二人便一起来看看。 浮生问了大概情况,便让阿简和杜胤城扶着走向尸体。 官差和仵作这时都不敢再阻拦了,说不定又出什么他们看不出的问题。 浮生认真看了汉子的口唇,拿出银针刺了皮肤,又在脚趾尖刺了几处,嗅了嗅,慢慢擦了银针,抬头看看妇人和孩子,“这人平日可是食用神仙膏?” 妇人沉默片刻点头。 “他昨日服用了过量的神仙膏,即便不落水也活不了,但是却被人伪装成落水无疑,因为服用过量神仙膏,产生幻觉,确实无法行动。” 仵作可辨不出死者是否服用神仙膏以及多寡,于是草草填上验尸单,回衙门交差。 浮生并未多言,缓缓转身,凝视阿简一眼,由杜胤城扶着走向马车。 阿简垂头不语,跟着父亲上车。 官差不敢随便下结论,带着妇人和尸体回衙门,交由大老爷查案判定。 那妇人临走时,恨恨瞪了一眼琉璃,嘱咐亲戚照顾好她的孩子,才随着官差哭哭啼啼出门。 一众人回到府里,虽说是虚惊一场,但事情总透着蹊跷,那妇人不为丈夫办丧事,却去找琉璃麻烦,这其中定有缘故,而这汉子又是被人所害,就更加反常。 浮生不宜过于劳累,阿简陪他回院子歇息,杜胤城自回府便跑到更衣间许久没出来,琉璃猜他是呕吐了,一路上那惨白的脸色紧咬的唇,只不过是强撑着。 琉璃决定翌日再去寻那妇人,于是向两位老爷子告辞,回到院子。 陆潇睡在书房里。 许是担心他过了病气给琉璃,杜老爷子终于将钥匙交出来。 琉璃过去查看,见陆潇闭目沉睡,脸色有些苍白,微蹙的眉头能看出他的不适,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 琉璃嘱咐小厮一定要仔细盯着,有什么状况即刻禀告她,这才从书房退出来。 让木木将两套琉璃壶都放在妆台上,便让她下去歇着,那时挡在她身前,她也受了不少惊吓。 这一日发生的事,又是前世没有过的,琉璃觉得似乎有一双手在背后操纵着,做下一张大网,一直在寻找机会将她缚住,而她每次不过是侥幸逃脱。 前世她失去双亲,孤苦半生,这双手可是得逞了? 夜色深沉,夜色遮掩着一个身影匆匆隐进一所院落,不久后房间的灯亮起,灯影下的人看着手中的瓷瓶,露出狰狞的笑。 翌日一早琉璃就去探视陆潇。 陆潇已经醒过来,刚刚用了药,但是面色还很憔悴,可见这场病来得迅猛,看见琉璃询问她昨日发生了何事,原来在他昏沉时听到外面吵闹,却已经动弹不得。 琉璃简单说了情形,嘱咐他好好养着,自己还有事要去处理,就从书房出来,带上琉璃壶去了浮生的院子。 进到房里琉璃有些奇怪,今日阿简分外安静,见了琉璃也不似往日黏上来,虽不冷淡,但是却没什么兴致。 琉璃拿出琉璃壶给浮生看,又用竹片刮了粉末下来,浮生确定这就是恨千重,不过另一个壶上却没有。 琉璃谢过浮生,逗了阿简几句,但是他仍然闷闷不乐的样子,琉璃不明就里,只好先忙自己的事,回头再问原因。 琉璃带上木木出府,这次她在随身的绣袋里,又添了些东西,昨日有惊无险,以后独自撑着生意,还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事。 来到那妇人的院子,就见年纪大一些的孩子正在打水,想到那汉子就从那井里捞出来,琉璃不由一阵恶心,但是那孩子却表情平淡,好像不记得这件事。 “小孩儿,你娘在吗?”琉璃问他。 少年头都没抬,“不在。” “去了哪里?”琉璃又问,按理说那妇人刚没了丈夫,不至于扔下孩子出去。 “不是你们报官,说我爹是被人害死,官差怎会带走我娘,到现在也没放回来?”少年忽然抬头瞪着琉璃,目光阴鸷。 第四十三章:好闺蜜有旧欢 琉璃愣了一下,她没想到那妇人被留在衙门里。 “小孩儿,难道你希望你父亲枉死?”琉璃平心静气地问,并没说他娘是怎样找她闹事。 “他是否枉死又能怎样?我们已经没了爹,如今娘也不在,难道他枉死会比现在更坏吗?”那小少年的目光阴沉凌厉,盯着琉璃。 琉璃竟然不知说什么。 那个妇人即便是去讹诈她,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对于三个孩子来说,却是唯一可以依赖的娘亲。 门吱嘎一声打开,最小的孩子是个小姑娘,后面跟着六七岁大的男孩,男孩又脸颊有一道伤痕。 小姑娘怯生生看一眼琉璃,头上两个小揪揪快要散开了,啃着手指回头看哥哥,“哥哥,我饿……” 少年没出声,提着水桶进去,两个孩子也随后跟进去。 琉璃想想,也带着木木走进去。 炉灶设在外间,灶台上放着几块生红薯,少年将水倒在锅里,去点柴禾,看他那么熟练,就是常常做这些事。 小姑娘眼巴巴盯着哥哥,不停啃手指,比他大一点的小男孩轻轻去把妹妹的手指抽出来。 琉璃见没人理她,过去蹲在小姑娘身边,摸摸她的小揪揪,“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戒备地把妹妹拉得远一点儿,示意妹妹不要理琉璃。 琉璃从绣袋里拿出常备的点心和几颗糖,这些都是寻常人家见不到的,她举到小姑娘面前,“你饿了就先吃这个吧。” 小姑娘盯着那点心,口水很快就流出来,她努力咽回去,抬头看哥哥。 大一点的小男孩眼睛也挪不开,但是仍拉紧妹妹,摇摇头,然后看他们的大哥。 烧柴禾的男孩一声不吭,把红薯放在锅里。 “这是我备着饿了时候吃的,你若是不放心,我吃给你看。”琉璃说着就掰下一块点心吃起来。 小姑娘的口水咽得咕噜响,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剩下的点心。 烧柴禾的少年突然起身,过来抢过琉璃的点心分给两个孩子,小姑娘迅速地把点心一把塞进嘴里,好像怕哥哥反悔,倒是那个大一点的孩子,慢慢啃着点心,看着妹妹。 木木皱眉,忍不住说道:“你这小孩儿怎么这样对我家小姐?你知不知道,是你娘跑去诬赖我们家小姐害死你爹,我们小姐不得已才报官?不然谁会平白管你们的闲事?” “我们小姐心善,今日来问你娘为何那样做,是不是受了什么人怂恿,你娘被衙门留下,多半是为了查案,关我们小姐什么事?值得你这样怠慢我家小姐?” 琉璃并没有阻止,知道真相是早晚的事,就看他自己是否能看开。 少年明显怔住了,他想起娘和那个男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带着叔伯们出门,原来是去找这个女人。 “我娘不会诬赖!”那个啃着点心的小男孩,突然把点心塞回琉璃手中,愤怒地瞪着木木。 “你们还小,你们不懂,是不是诬赖,去府衙或是去问锦绣街上随便哪个人,没人不知道,不过这个和你们无干,要说,也要找你娘说道。” 木木拿了那点心,又塞回给小男孩,“别跟自己肚子置气,我小时候挨过饿,知道什么滋味,若不是我家小姐,我现在可能早饿死了。” 梁国农业并不发达,穷苦百姓挨饿是寻常事。 这时门开了,几个人都回头看,令琉璃惊讶的是,进来的竟然是齐素锦。 “琉璃?你怎么在这?”齐素锦和孟芸舟进来,见到琉璃也惊讶,这才四天的新娘子,怎么就到处乱跑。 琉璃简单和齐素锦说了经过。 “哦,是这样啊,他们的娘不招人可怜,可是这些孩子无辜,我们义助会听说了,总要出手帮帮。” 齐素锦可不像琉璃那么斯文,过去拉过最大的男孩,“我们是义助会的,听说了你们家的事,如今有两条路给你选,我只说一次,怎么选择我都不会劝阻,你且听好。” “一,你和你的弟妹以后每月,都会得到义助会发放的粮食和衣物,还有必要的生活用品,但是这些会记账,将来在你们能偿还时,带利偿还,你们也可以由义助会介绍去做工,以工抵债。” “二,你们维持现状,过你们的日子,我们马上离开。”齐素锦说完,干脆地给那小女孩打开揪揪,给她扎头发,还示意孟芸舟再拿出点心给两个孩子。 “现在你可以考虑,我给你妹妹梳好头,就要听到你的选择,如果同意第一条,告诉我你的名字。” 齐素锦似乎根本不在乎他的选择,只细心地给那女孩梳头,那温柔的目光,就像是她的母亲。 “石峰。”在齐素锦扎好女孩头发时,少年终于开口。 琉璃不禁暗暗佩服,齐素锦对于把握人的心理,确实有独到之处,这是她将义助会做得风生水起的最主要原因。 “好,芸舟,回去后立刻召集会友,把这个家收拾一下,哪有个家的样子,没了爷们,要过得更好看。” 齐素锦说完,拉着琉璃就走,“你在这也问不出来什么,不如先回去,待他们娘回来,再来找她。” “等等……”那个少年忽然说道。 “我娘昨日和一个叔叔说了几句话,不知说的什么,我娘便带人出去,那叔叔从前来找过我爹……”少年垂头说道。 “你可知道那人住在哪里?姓甚名谁?”齐素锦问。 “不知住在哪里,但是我听我爹说过是什么掌柜,姓吴的……” 掌柜,姓吴的……琉璃立刻想起,刘家米铺辞了的掌柜便是姓吴。 “多谢你。”琉璃谢过少年,和齐素锦一起出来。 “牵扯上这样的事,你的米铺生意怕是会受影响。”齐素锦有些担心琉璃。 “无妨,我想到了,昨日已经尽力挽回,余下的慢慢总会过去。”琉璃并不为此忧心,做生意遇到这样的事很寻常。 “琉璃,近日我听说,谢夫人想要去秦家提亲,不知为什么,她却突然病倒,闭门谢客,你在杜府一墙之隔,可曾听闻?本不该说这个,毕竟你与谢公子也是青梅竹马,不过那日我见到烟雨姑娘,行色匆匆脸色十分差,你与她是手帕交,要劝劝她才好。” 齐素锦的话着实让琉璃吃了一惊,秦烟雨与谢衍庭已经谈婚论嫁了么?前世她并不知道有这一桩,如果真有此事,那她与陆潇的缘分从何说起? 第四十四章:谁在说谎 琉璃和齐素锦告别,吩咐车夫去锦绣街。 坐在车上,琉璃陷入沉思。 这汉子刚刚落水身亡,那吴掌柜就出现,之后妇人便上门去找她麻烦,巧的是时间拿捏十分准,恰好她在米铺,是什么人对她的行踪如此了如指掌?那吴掌柜又是听命于谁呢? 再说那恨千重,琉璃壶是秦叔所赠,下药之人果然是秦叔吗?为什么?是先下了恨千重,沈义平随后下毒,还是相反?他们下的毒这样环环相扣,必定有一人是知道全部后果的,但是那日秦叔分明不知娘亲中毒的事,如果秦叔不知,是不是下恨千重的另有其人?或者都是沈义平? 琉璃觉得头脑有些乱,她慢慢静下心,沈义平是第一个突破口,秦叔就是第二个,她决定去看过米铺后,就去秦府探访。 车行到锦绣街米铺,琉璃裹紧毛披风下车。 米铺里冯掌柜愁眉苦脸,伙计们无精打采,看见琉璃不由围过来诉苦,今日的生意果然差了很多。 琉璃让他们不必着急,她自有办法——其实她只是安慰一下。 琉璃吩咐冯掌柜,大锅要尽快打出来,三个米铺都要,炉灶在大锅打好就砌起来,下面庄子收的劣米,在庄子里雇农妇们清洗装好,过了冬耕农忙,有些活计帮衬贴补,农妇们一定愿意。 想到这里琉璃不由叹息一声,那场雪灾还有一个月,她即便知道,也只能做些最小范围的防范,却不可能去提醒农户们不要种庄稼。 冯掌柜不知道小小姐要做什么,只是点头答应,他已经习惯了服从命令。 琉璃从米铺出来,想了想去自家的糖果铺子找了几种糖果带着,便和木木去秦府。 秦勉听下人禀报有些吃惊,琉璃新婚刚过,怎么就有空闲过府来看他?他心里一沉,莫非是…… 秦勉匆匆迎出来,却见女儿挽着琉璃,一路说着话进来。 “秦叔一向可好?琉璃给秦叔请安。”琉璃向秦勉见礼,送上她挑的糖果——这都是秦叔最喜欢的。 “好,劳琉璃挂怀,你可是从你娘那里来?她身子可大好了?”秦勉问道,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昨日去看过我娘,她很好,娘亲的病好了,心情也好很多。” 琉璃一边说着,一边含笑看着秦勉。 “那就好,你娘身子好了,你爹也不会那么忧心。”秦勉眉目舒展,放心许多。 秦烟雨在一边笑笑,拉着琉璃去她的房里。 琉璃便和秦勉告退。 秦烟雨的卧房布置得简单利落,书房和卧房都在一起,用起来很方便。 琉璃看那些书籍多半都是游记,便半开玩笑地问起,“烟雨,听说谢家要向你提亲,可有此事?” “哪有此事,琉璃你不要跟着凑趣,不过是我与谢公子有几次巧遇同行,那日去慈寿山偶遇谢伯母,甚是投缘,便有了这些闲话。” 秦烟雨脸上淡淡的,似乎并不在意。 “就是说,你对谢衍庭无意喽?”琉璃试探。 “我怎么会对谢公子有非分之想?那不是你的竹马么?”秦烟雨挑眉看琉璃,似笑非笑。 “什么竹马青梅的,不过儿时玩伴,长大了谁还记得那些。”琉璃随手翻看着秦烟雨书架上的书。 “你果真不介意谢公子另结姻缘?”秦烟雨浅笑问琉璃。 “当然不介意,他结不结姻缘与我有什么关系?”琉璃没有回头,一直专注看书。 秦烟雨的笑容淡了一些。 “烟雨,谢衍庭虽好,却未必是良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谢妈妈对他期望过甚,不是我这个商贾庶女能担得起的,何必勉强让自己难过?” 琉璃一面翻书,一面轻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对于这个前世好闺蜜,她总有一份歉疚,所以对她即便没了闺蜜的情意,却也不必遮掩真心。 “那么你嫁给那个陆公子,便心甘情愿么?”秦烟雨问道。 琉璃有些惊讶,回头看她,“如果我记得没错,似乎是你说他潜龙在渊,日后必有前程,我怎么会不愿呢?” 这些话就是琉璃不久前努力想起来的,她那时救回陆潇,喜欢上那双眼睛,却并没有嫁他之意,是秦烟雨在身边说了那些话,她认为烟雨最有眼光,不会看错,才下定决心嫁给他。 秦烟雨微怔,笑着拉住琉璃,“我就是试探你可是真心,之前听说你不愿成亲,还以为你要反悔了。” “怎么会,我岂是言而无信之人……”……所以苦守了他一世,琉璃不由自嘲一笑,一世就够了。 丫鬟来奉茶,琉璃看了一眼那紫砂瓷茶壶,随口说:“烟雨,你不是也有一套琉璃壶?” 秦烟雨正在倒茶的手微顿,淡淡说道,“我爹喜欢,送给他用了。” 琉璃随口应着,忽然发现看的游记中有苗疆奇药,心中微动,正在仔细翻找,秦烟雨伸手夺了书,放回书架,“难得你有空来我这里坐坐,净顾着看什么书。” 琉璃笑笑扫了一眼那书名,坐到案边喝茶。 与秦烟雨又闲话片刻,琉璃便要去找秦勉,有些事同他说,烟雨将琉璃送到父亲书房,便退出去。 “秦叔,那日你也看到,我二哥做的事,虽然停了药,可是我娘却仍是愁怀不解,秦叔可知为何?”琉璃蹙眉问。 “你娘未出嫁前,可不是这样的性子……不知为何,这几年越发忧愁,这样下去,她的身子还是会损坏了。”秦勉眉头紧锁。 “秦叔,你可知道有什么药,能使人忧愁不解么?我二哥能在药中利用禁忌下毒,会不会还用了什么别的药,让我娘这样烦忧以致染上咳疾?” 琉璃凝视秦勉,观察他的表情。 “秦叔虽懂些医术,但是却并非精通,你说的也有可能,若是平儿……不知那位浮生先生可知道一二?”秦勉忽然想起浮生。 “浮生也不知有这样的药。”琉璃摇头,心中却稍安,秦勉不似做伪,看来确实不知道恨千重。 “秦叔,你爱用这青瓷茶具,我爹娘却都爱用你送的琉璃壶。”琉璃把玩着手中的青瓷茶杯,笑道。 “能得你爹娘青眼,倒是烟雨有眼光,可惜只有三套,剩下那一套烟雨留下了,我都没分得。”秦勉摇头笑,低头饮茶。 琉璃平静看着手中茶杯,心中却一片纷乱,这父女二人,到底谁在说谎? 第四十五章:杜老爷入狱 从秦宅出来,琉璃和木木回了杜府,跑了一天,她们都又累又饿,赶紧回房更衣,命丫头传膳。 琉璃和木木吃饱了,丫头们上了果茶,琉璃喝了一杯,才想起来,旁边书房还躺着一个病人,虽然不愿接近,可也得罪不得,于是让木木拿了她带回来的糖果,去书房看陆潇。 陆潇刚刚吃了今天第二次药,苦得脸都要纠成一团,就在这时琉璃走进来。 想要表现得不那么难受,可是口里的苦味却不容他轻松,所以就算琉璃走近,他的脸上也没法云淡风轻。 琉璃不由心中嘲讽,还真是从小就怕吃药,受不了苦,却不喜欢蜜饯。 琉璃拿出那包松子糖,放在榻边案上。 “吃药后口苦,不妨吃上一颗糖,解解苦味。” “我一个大男人,哪里要吃什么糖,那都是哄小孩子的。”陆潇淡淡说罢,垂眸不语。 琉璃询问了他的病情,让他安心修养,没多停留便出了书房。 见小厮们都不在房里,陆潇想了片刻,快速地打开那包糖,拿出一颗放在嘴里,又把剩余的原封不动地包上放回去。 嘴里松子的香气和糖果的清甜混在一起,正是他最喜欢的味道,陆潇不禁又开始怀疑,沈琉璃的喜好,为何与他这样相似?前世为何不觉得? 琉璃不知道陆潇对她生疑,只是许多事都找不到头绪让她有些烦恼,看来必须找机会见沈义平一面,她希望发现破绽,这一切都是他做的,洗脱秦叔的嫌疑,又希望他没有这么丧心病狂…… 琉璃忽然想到那本游记,她在里面虽然没查到恨千重,但是让琉璃打开了一个窗口:未必是医理精深见闻广博的人知道恨千重,或许只是一本书或是一次见闻…… 秦家父女对于琉璃壶相悖的说辞也让琉璃不解,为何他们都不承认壶在自己手上? 琉璃觉得好像错过了什么东西,一时想不起来,便不再为难自己,拿出话本子继续看,女首富纳了第六房小妾,那乖巧可人的,啧啧啧…… 旁边书房内,解决了吃药口苦难题的陆潇,躺在舒适的软榻上不由窃喜:幸好生了这一场病,虽说受些罪,但是就再不用睡在地上听沈琉璃蹬床,不如就这样一直病下去,直到那位老爷子离开。 一对假夫妻各自享受独乐乐的趣味,这一夜平静地过去,迎来了别样的黎明。 杜府的大门被急促地拍响,门房不满地嘟囔是谁这么没规矩,一大早这么急叫门,开门见是米铺的伙计,满头是汗地问老爷在哪里。 门房知道是有大事,急忙让人去禀报。 杜老爷习惯早起,正在花房侍弄花草,听说米铺伙计着急见他,便走出去。 “老爷,不好了,咱们米铺的米吃出人命了!衙门里的人带走了冯掌柜,小的急着赶过来,就怕……”伙计话还没说完,就听人声嘈杂,急忙回头看。 七八个官差跟随着一位着官袍的大人走过来,那位大人年纪不过三十来岁,正是江中府新上任的另一位同知徐启山。 说起这位徐大人还与琉璃有些拐弯的关系,他正是徐氏的亲侄儿,也算琉璃半个表兄。 此时这位徐大人面色冷峻看着杜老爷,“你可是杜家米铺东家杜洪泽?” “正是老朽,不知大人来此有何贵干?”杜老爷见徐同知面色不善,公事公办的样子,便知道今日之事不会轻易敷衍过去。 “你的米铺所售黍米吃出人命,另有其他苦主虽不致死,却是呕吐不止神志昏沉,就请杜老爷随本官走一趟吧。” 这时族长老爷子带着杜胤城也匆匆走过来,听到徐同知说的话,老爷子不禁一阵晕眩,幸好呗杜胤城赶紧扶住。 “这位大人,我是他的兄长,我六弟经商多年,从未出过纰漏,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可否送他去查实,再去府衙禀告?”老爷子意图拖延时间,也好知道如何处置。 “本官身在其位,无法通融徇私,来人,带杜老爷走。” 衙役们虽然知道杜老爷是沈同知岳丈,但是来之前就收到了徐同知的敲打,只好公事公办,把锁链套在杜老爷的脖颈上。 “兄长不必担心,定会查出实情的,让琉璃也不要急切,先去抚慰苦主,我是杜家的东家,有什么事自有我担着,她不要强出头。”杜老爷跟兄长交待,却是提醒不要让琉璃牵涉进来,这件事不小。 杜老爷子毕竟经过大事的人,此时恢复了冷静,点头示意他知晓弟弟的意思,那边徐同知嘴角不由噙上一丝冷笑。 琉璃听到消息时,杜老爷已被带走,她片刻慌乱后镇定了心神,想着外祖父吩咐的,抚慰苦主确是当务之急,不然杜家以后就不要想在江中府立足了。 简单收拾走出房门,她要先去浮生那里,问问什么样的黍米可致人死命或是呕吐不止。 刚出房门琉璃不由顿住,陆潇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外,裹着厚重的毛披风。 “你还病着,在这里做什么?”琉璃急忙问,如今多事之秋,她可不想这个人外有什么不妥。 “杜老爷被带走,可见事态严重,我和你一起去解决,有什么事可以多个人参详。”陆潇还有些虚弱,不过好了好多,杜老爷于他也是有恩之人,他不愿意做个忘恩负义的。 陆潇心思沉重,聪慧多智,有他帮着参详确实事半功倍,只是他大病未愈…… “不要再耽搁了,我的身子没那么弱,你是要去寻浮生吧?快走吧。”陆潇说罢,迈步走在前头。 琉璃无法,只好跟上,想着万一见他不适,即刻送他回府。 浮生和阿简也听说了杜老爷被带走,不待琉璃二人过去,已经迎出来。 杜老爷为浮生制了轮车,昨日刚送回来,此时浮生坐在轮车上,阿简推着面露焦急地疾行。 “阿简,你们怎么出来了?天气寒冷,浮生的腿受不得寒,不能常常这样折腾。” 那日浮生被扶着去验尸,回来腿疼得厉害,还是小厮告诉了木木,琉璃才知道。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同你一起去看苦主,再去查看尸首,或许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琉璃想劝阻,可是看着浮生坚定的眼神,与那个放浪不羁冷漠无情的人已经毫无关系,琉璃点头答应。 第四十六章:救人 四人来到正院花厅,大老爷和杜胤城等在那里,几人坐下商讨,该如何行事。 “长外祖父,琉璃先带着浮生先生去看那些病患,若是能查到起因,也好对症下药救人,再去查死者,还请胤城兄长去沈府跑一趟,知会父亲,也好知晓外祖父在府衙那边是何状况。” 族长老爷子没想到琉璃遇事这样沉稳,处置也有条理,心中暗叹可惜了是个女子,若是男子定能光耀杜氏门楣——自动忽略了琉璃是沈家女儿。 “就依你说的办吧,莫让你外祖父受苦就好,毕竟他也偌大年纪,不比年轻时了。” 想着自幼就被他疼爱的六弟,如今被戴着锁链拘到府衙,老爷子心中不免心疼。 琉璃答应着起身,陆潇与琉璃带着浮生父子去寻苦主,杜胤城急急去了沈府。 时辰尚早天气寒凉,琉璃坐在车上才想起都没吃早饭,马车行到锦绣街上张家包子铺时,琉璃让车夫去买些包子充饥。 “那不是杜府的马车?”关着的车窗外,有人大声问道。 “正是杜府的,他家的米吃死了人,掌柜和东家都被拒走了,还有人在这里招摇,商贾人家果然重利轻别离。” “嘘,小声些,那**死人命的,就是那个沈同知的庶女沈琉璃,也是杜家的小东家,别不是又出来找人晦气。” “说得是,咱们百姓莫管这是非,没的受牵连。” 车内的阿简顿时现出怒容,就要跳下车去理论,却被琉璃一把拉住,向他摇摇头。 阿简忍气坐回去,这时候越是去辩解理论,越是被人关注。 车夫送了包子进来,琉璃给每人分了,平静地吃包子,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马车还没到米铺,已经听见远远传来喧闹的声音,竟然是有很多人聚集在铺子前。 琉璃掀开窗帘,看到米铺的门板严实地放下,一些人愤怒地砸门板,还有人在大声哭诉。 琉璃看了一眼其余三人,浮生坐着轮车,阿简那么小,陆潇又是一脸病容,她按了按绣袋,里面的东西必要时用得着,抬头对三人说:“此时你们都不要下车,我一个人去就好,毕竟我是女子,他们未必能把我怎样,你们就在车里等我。” 琉璃说罢就起身下车。 “不,我要下去护着你!”阿简毫不迟疑,陆潇没说话,在琉璃和阿简下车后,嘱咐浮生先不要动,他也跟下去。 琉璃见两个人都不听话,也没办法,三人一同走过去。 “那个小东家来了!”有人认出琉璃,大声喊到,一群人呼啦围过来,朝着琉璃吵吵嚷嚷,言辞激烈,甚至有人把手指指在琉璃面前大骂。 阿简像个护崽的母鸡,张着手臂站到琉璃面前,但是他太小了,被人群挤得快要站不住。 琉璃刚要开口,陆潇站到她身前,大声说道,“你们是想患病的都等死吗?” 陆潇的声音虽然还没有后来年长时的威严,但是那份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势,却让人群的骚动瞬间停顿。 琉璃就趁着这片刻安静,开口说道:“我是沈琉璃,杜家米铺的小东家,米铺的事我已经知道,如今当务之急不是给我定罪,而是救治那些病患,不是吗?你们在这里与我争吵耽误时机,只会让你们的亲人更加危险,就算给我沈琉璃定下罪名,能换回他们的命么?” 人群中有人点头,也有人冷笑“这个时候来装善人,米铺的米不知从哪里来的,从前人说你们以次充好,你不承认还逼死人命,如今吃死了人还想抵赖么?” 琉璃目光瞬间注视那个人,“请问这位大哥你可是苦主?你的哪位家人死了?” 那人目光闪烁了一下,“我并非苦主,不过是路见不平!” “既然不是苦主,就不要多说浪费时间,请先让病患家属出来,我带了名医,要赶快救治病患,不能拖延。” 琉璃把关注点转移过来,那些家中有病患的急忙站出来,忘了向琉璃兴师问罪。 琉璃查看下,有七户人家,“麻烦你们几位,如果挨家去救治太费时,不如就请将病患都送来米铺后院,一应费用由我来承担。” 那些人家商量片刻,觉得在米铺也好,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于是纷纷回去接病患。 人群走了一部分,但是还有几个人,就在那里不停指责杜家米铺,挑动围观百姓情绪,陆潇觉得这些人都有问题,像是故意来捣乱的。 琉璃早已经看出不对,但是此时不能与他们正面硬碰,毕竟米铺已经有事故在先,信誉上是受质疑的一方。 琉璃让伙计打开大门,听到小小姐的声音,伙计才卸下门板,惊慌地把几人迎进去又急忙把门板上回去。 进到米铺,发现米箱都被人翻过,地上洒了许多米,量器也被丢得到处都是。 “小小姐,官差来了就翻了米,还装走一些,把冯掌柜也带走了,我报信回来刚进米铺那些人就来了,我只好上了门板。”这个伙计是个小学徒,随着冯掌柜住在店铺里。 “可知道是哪种米出了事?”琉璃问道。 “据说是这箱新送过来的黍米,昨日刚补上,生意又不好,只卖了十几升,不想今日一大早就……” 浮生认真听着小伙计叙述,走到那箱米跟前,抓起一把看,米色金黄,并无异样。 琉璃吩咐伙计去后院,将供伙计们住宿的房间整理出来,一会儿要给病患用,伙计答应着跑出去。 这时米铺伙计们也来上工,琉璃让他们进来,打扫店铺,和平时一样开门营业。 门外那些人自然过来指指点点大声议论,伙计们照小小姐吩咐的,只装做没听到。 过不多时,果然那些病患都来了,有的让人搀扶着,有的是被抬来的,都是脸色青白,捂着腹部,偶尔还会呕吐。 琉璃将他们都安置在房里,请浮生过去为他们诊治。 这时随着他们来的人里,有一青袍中年男子落在后头,一言不发看着浮生为病患检查,腰间一块木牌轻轻晃动。 第四十七章:升堂 浮生询问病患家属,是否只有病患一人吃了那米,回答都说不是,但是别人吃了却没事。 这些人都是一样的症状:呕吐,腹痛,重者无法行走,头晕目眩,甚至手脚轻微抽搐。 这应该不是中毒,不可能下毒还有人没事,那就是这些病患对这米中某种东西敏感,其他人却没事。 浮生再去检查病患的口唇和呕吐物,想到了一样东西,可以出现这种效果,便让琉璃去买一种草药:寄麻,琉璃急忙让伙计去买。 浮生吩咐用一口大锅烧上水,等寄麻买回来,就扔在水里煮,之后盛水给病患喝,喝水后半个时辰,病患们纷纷去如厕,很快便减轻了症状。 琉璃松口气,控制住了病情便是控制了更大的影响和损失。 无论是跟着来的病患家属,还是跑进来围观的百姓,都不禁称浮生是神医,之前可是找过医馆的大夫了,大夫说这是中了毒,都不肯接手医治。 “神医,我等可是中了毒?”一个先前症状比较重的中年人问道。 “其实这是一种特殊的霉米,它本身并非是毒,只是各人体质不同,你们几人恰好对这种霉米敏感,就会发作。”浮生拿了一把米放在掌心仔细看。 “你们真是丧了良心,竟然将霉米放在新米里售卖。”那人勃然大怒。 “并非如此,我看这米中只有极少像是陈米,而且不见霉斑必是经过清洗,不仔细看无法发现,就这一点米,多赚不了几个钱,何至于冒这样的风险?” 浮生递过米给琉璃。 琉璃跟着冯掌柜学了这么久,用心看自然不难看出里面掺着洗过的陈米,只是冯掌柜和伙计疏忽了,没有发现。 “既然是米中掺入,先找到源头,不要再流出去。”陆潇接口。 琉璃点头,吩咐伙计即刻去送这箱米的庄子上,将整个粮仓封存,庄子不准任何人出入,伙计答应着去了。 “就算如此,我们是吃了你们的米出事,就要找你们理论,现在我们家中主事的都去了公堂上,杜老爷也要给我们一个交待。”另外一人说道。 “那是自然,几位病患且在这里休息,所有饮食也由我杜家米铺负责,我还要去看那位苦主。” 众人明白,说的必是那个死了的,也没有拦着,反正她是跑不掉的。 琉璃和陆潇四人都上车,人群后的青袍男人一直注视马车走远,才转身离开。 琉璃一行人直接去了府衙。 府衙门前围了更多的人,地上摆着一张门板,上面白布蒙着的应是那位死者了。 还未下车,陆潇看一眼琉璃,“不如我和浮生先生过去,你就在这里等吧。” 琉璃上一世也是这个要强的样子,事事挡在他前面,只是那时她总是要守着他护着他,令他十分厌烦,此时的琉璃虽然还是那样要强,却并不愿意靠近他了。 “不必,你大病未愈,不如就留在车上。”琉璃试图再次劝说,虽然陆潇对于律法精通,她却不想让他与杜家牵扯更深。 “那就一同去吧,谁留在这里,都未必安心。”浮生说完话,阿简已经搭好木板将轮车滑下去,再扶着浮生坐到上面。 几个人走到府衙门前,立刻有人说:“这就是沈同知的庶女,那个嚣张跋扈的三姑娘!” 琉璃一言不发,先是向那地上的尸首施了一礼,而后抬头看向尸首旁戴着重孝的几个男女,“我是沈琉璃,杜家米铺的小东家,请问哪位是主事的?” 现在还没有升堂审案,琉璃在这之前,想让浮生看一下尸首,如果到了大堂上,怕是未必能允许他查看。 “你便是那个奸商!你家的米吃死了我娘,我们绝不与你干休!”一个中年魁梧汉子赤着眼睛,大声朝着琉璃吼。 陆潇轻轻拉一下琉璃的衣袖,侧身挡住那男子,阿简也不由推着浮生靠近琉璃一些。 琉璃摇头示意没事,向前迈了一步,对着汉子挑起唇角:“我是不是奸商不是由你说了算,要由这堂上的大老爷说了算,你娘吃了我家的米如何殒命,我也要知道个清楚明白,既然你不顾老人黄泉路上清静,将她带到这衙门口,你敢不敢当着这一众百姓,让我带来的医者验看?” “你带来的医者,怎知不会偏帮于你,愚弄我等?我怎会信你的话!”那汉子冷笑。 “这位医者已经治愈了其他病患,除了你的母亲,其余人皆无事了,不信可以去米铺查看,当然,不是说这样就算了,该我们承担的,我们绝不推诿,但是如果不验看得清楚明白,就算去告的是御状,我沈琉璃也绝不服。” 琉璃声音并不高,却一字一句说得清除,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由看那汉子,有几人低声议论,自然是其他病患家中来告状的。 “好,我便让你验看。”汉子咬牙说道,扑通跪在地上给那尸首磕了三个响头,“娘,儿子不孝,不能护您终老,还要让人验您的尸身,待他验看了,儿子定会为娘讨个公道,出这口恶气!” 那汉子起身,身后哭哭啼啼的妇人也都过来磕头,琉璃抬头向围观到百姓深施一礼, “各位父老,琉璃今日被逼无奈,我的外祖父不知内情尚在牢中,无论是不是冤屈,就算死,琉璃也要死个明白,请各位父老原宥琉璃冒犯,也请各位为逝者留一份体面,都转身过去,待医者验看之后,琉璃自会向逝者谢罪。” 众人看着面前的琉璃,神色严肃认真,说出的话不由人不信,互相对视片刻,便都转身背对了死者。 浮生看一眼琉璃,由阿简推着到尸体旁边,恭敬施了一礼,才掀开白布。 这是一个花甲妇人,看穿着家境还算殷实,妇人的面容扭曲痛苦,面色青白,双手似乎有些痉挛。 浮生蹙眉,从怀里拿出银针,用针刺了妇人的指尖,有一点点血流出来,血色十分深,接近于黑色。 那汉子和他身边的妇人都紧紧盯着浮生,见妇人指尖血色是黑色,不由落泪,“我娘这分明是中毒,不然怎会流出黑血?” “你娘不但不是中毒,甚至都不是因为食用了这米。”浮生收回银针。 “你胡说,果然你是偏帮着这奸商。”那汉子大吼。 浮生不再说话,示意阿简推他回到琉璃身边。 那汉子为老妇人盖上白布,怒视着琉璃,“这分明是中毒,你休想狡赖!” 琉璃听浮生低声说了内情,这时府衙内衙役们喊堂威。 齐知府亲自升堂。 第四十八章:验尸 衙役唤那几个告状的上堂,尸首也被抬到堂下,琉璃看到外祖父被带上来,虽然神色平静,但是一早就被送到府衙牢里,面色还是有几分憔悴。 “下面告状人是谁,所告何人,因何事起讼?”齐知府问道,徐同知垂手立在一边,目光穿过大堂外的人群,看向琉璃。 那汉子跪地回话,“小人周升,江中府人氏,所告杜家米铺东家杜洪泽,售卖毒米害了我娘性命,求大老爷为小人申冤!” 之后其他病患家的主事也纷纷跪下诉讼。 “你可是杜家米铺东家杜洪泽?”齐大人抬头看杜老爷。 “正是小民。”杜老爷慢慢跪在堂上,身为商贾之身,即便年迈,也要跪官员。 琉璃的手慢慢攥紧。目光紧紧盯着外祖父。 陆潇微微侧头,看了琉璃一眼,几十年的夫妻,即便不亲近,看她的神色变化也能知道她此时心情。 “念在你年迈,不必跪着,起来吧。”齐大人垂头去看诉状,随口说道。 “杜洪泽,你可知你家米铺的米从何而来?”齐大人问道。 “是小民自行收购的,存在庄子里。”杜老爷最近并不管生意,但是例来如此,他不想任何事牵扯到琉璃。 “你可知米中有毒?” “大人,小民是靠百姓们讨生活的,怎能售卖毒米?” “将杜家米铺售卖的米拿上来。”齐大人吩咐。 衙役提上半袋米,放在齐大人案头。 “杜洪泽,你且看看这米,可有什么异常?”齐大人让衙役把米给杜老爷看。 杜老爷抓出一把仔细分辨,不由心中一凉:这米中有陈米,如果仅是陈米也不算大事,但是这陈米有经验的米商认真辨别,都能看出是经过水洗的。 好米何必水洗后售卖? 杜老爷把米慢慢放回去,“大人,这米中有水洗过的陈米。” “为何水洗?”齐大人问道。 “小民不知,这事还请大人代为查问,也还小民清白。” “传冯掌柜。”齐大人吩咐衙役。 冯掌柜很快来到大堂上,看见杜老爷,不由一阵内疚,是他疏忽大意,无论那米如何,老爷放心让他照管米铺,他却一再出差错。 “冯掌柜,你可知这米中有水洗过的陈米?为何水洗?” 跪在地上的冯掌柜听齐大人这样问,不由大惊抬头,“大人,小人从不知道那米中掺了水洗陈米!” 齐大人一拍惊堂木,“还敢抵赖,你是米铺掌柜,每日进货售卖都经你手,那米如何你怎会不知?说,为何在米中掺了水洗陈米?那陈米有何蹊跷?” “大人,是小人疏忽不错,只因这米是庄子上新收的,从庄子直接送来,收米时都是经过层层检验的,小人才不曾查看,让伙计直接放了米箱。” 冯掌柜十分后悔,怎的就这样惫懒,若是看一眼,何至于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既是庄子上已经检查过,那便是在你这里出的纰漏,到底做了什么手脚,还不从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齐大人沉下脸。 “大人,小人确实不知,求大人明察。”冯掌柜连连磕头。 堂上那几位诉讼的都不由面露欣喜,这状子看样是告赢了。 “大人,民女沈琉璃有案情禀告。” 堂外如清泉击石般清脆的女声,琅琅传到堂上,大堂上下一时寂静。 杜老爷焦急回头,摇头示意琉璃不要管。 公开审案时,如果有涉案的人要禀告案情,官员是应该准许的,齐大人自然认得沈琉璃,踌躇了一番,只好让她上来,她爹回避了,女儿又冒出来,这父女俩还挺会配合。 “沈琉璃,你有何案情要禀报?”齐大人看着下面容貌精致身材婀娜的琉璃,就想起她那人人皆知的跋扈性子,不由皱眉。 “大人,请准我带的医者来述说这所谓的毒是怎么回事。”琉璃向浮生比手。 齐大人皱眉更深,居然带着个残疾的大夫来大堂,这女子果然儿戏,不由又想起自己那个风风火火的女儿来,都不是什么好孩子! “准。”齐大人淡淡回了一个字。 阿简推着浮生上堂,各自给齐大人行礼。 “大人,这米中并非有毒,而是陈米中出现霉米,虽然洗去霉斑,体质敏感之人,还是会发病。” 浮生简短说了原因。 “其余吃了这米发病的患者,在下都为其诊治用药,症状减轻许多,明日即可痊愈。” “大人,这是奸商带来的医者,不足为信,他刚刚还说我娘并非是因为吃了这米殒命,为何其他人都是因为这霉米致病,我娘却不是?分明因为我娘致死,她怕承担罪责,这才推诿!我娘年迈,不及旁人能承受折磨,便要枉死么?” 那汉子急忙反驳。 “那医者,你可曾说过这话?”齐大人问道。 “大人,小民确实说过。”浮生回道,堂下旁听的百姓哗然:这果然是推诿,苦主已经告状到了衙门,而且并非一人发病,怎敢说不是因吃米致死?纵然因她年迈扛不住,也不能断然否认。 “你何以认定她并非因此致命?”齐大人拍了一下惊堂木,待喧哗声平息,继续问道。 “大人可以请仵作验尸,这位老人家面容扭曲,手足抽搐,刺指尖血色暗黑,应是死于中风发作。如果小民没有断错,她与其他病患不同,虽也有呕吐,但是不会腹痛难忍,只是无法言语,而其他人皆有腹痛,言语却不受影响。” 浮生平静地回答。 “周升,你娘可是如他所说,并未称腹痛,却无法言语?”齐大人看向那汉子。 “大人,我娘那时不停呕吐,自然无法言语,她面容扭曲,难道不是痛苦所致?这庸医是奸商同谋,大人不要信他!”汉子急切地辩解。 浮生并不反驳,静静看着前方。 “那医者,你说是中风,并非是因吃这霉米致死,即便她中风,但是霉米也可能令她病发,如何判断有无先后?”齐大人问道。 “这个不难,只是死者要受剖尸之苦了,中风致死,头颅中必有出血凝血,而死者是否也因霉米发病,其肠胃是否有痉挛以及其呕吐物都可鉴别。” 浮生平淡的话,又让堂下议论不止,剖尸检验,合乎法理,却不合人情,身为子女怎忍母亲遗体被这样作贱。 “大人,这庸医分明是故意逼小人认下受冤屈,知小人不忍母亲遗体受剖尸之苦,大人要给小人申冤哪!”那汉子伏在地上嚎啕。 “周升,本官要秉公执法,审清这案子,但是若要确实佐证,唯有剖尸检验了。”齐大人吩咐仵作去验尸。 这时堂外的戴孝妇人面色惊惶,终于咬牙开口:“相公,不要让大老爷验尸了,母亲确实死于中风!” 第四十九章:大人知道得太多了 妇人身边的百姓莫不惊讶看她,堂上的汉子也愕然回头,不信妻子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堂下妇人是谁?上堂说话。”齐大人看那妇人。 那妇人有些颤抖地上堂,跪在丈夫身边。 “民妇李氏,是周升之妻。” “你说你的婆母确是死于中风,为何之前不说?”齐大人冷冷问道。 “大人,民妇也是听这医者所说,仔细回想,婆母生前确是未曾说腹痛,只是说头痛,之后忽然不停呕吐,口眼歪斜手足抽搐,无法言语,民妇不愿婆母受剖尸之苦,这才请大人不要验尸。” 妇人说罢,便垂头哭泣。 她身边的汉子愣怔片刻,也垂头不语。 “大人,即便这老妇人并非因吃霉米而致死,但是杜家米铺售卖可致人患病的霉米,却是实情。”一直沉默的徐同知突然说道。 “是啊,大人,就算那医者治愈了小人等家中病患,也不能就抹杀了杜家米铺的罪行。”一个汉子急忙抬头说道。 齐大人抬头看了一眼徐同知,是他最早收到诉状去办案的,但是想想他与沈同知的关系……齐大人脸上不由闪过意味深长地一笑。 “本官自有论断。”齐大人拍一下惊堂木。 “杜洪泽,如这苦主所说,即便是霉米也不该掺入良米中售卖,你可知罪?”齐大人看向杜老爷。 “大人,请容小人说句话,我家东家老爷对此一无所知,如果有罪皆是小人的,是小人不查,让米中掺了霉米,请大人处置小人。” 冯掌柜急忙揽过罪责,经商这么多年他也明白,自己担下还会从轻发落,若是牵连到杜老爷,那就可能倾家荡产。 “掌柜行事自然要有东家指派,即便失察也是难辞其咎,何况还有避重就轻请人代为受过之嫌。”徐同知冷冷说道。 齐大人有些不悦,虽说新官上任又年轻气盛,可在这大堂之上还是僭越了。 “大人,小民不敢推诿罪责,愿受责罚,不过还请大人查清,这陈米到底从何而来。”杜老爷躬身说道。 “哼,米出在你的米铺,还要贼喊捉贼么?以陈米做新米售卖,从中渔利,不正是商人唯利是图的作为?前些时日有一人到你米铺,言道你们以次充好,虽说那人认罪受人指使栽赃,但却莫名身死,焉知这其中没有你们的手脚?” 徐同知面无表情地注视杜老爷,缓缓道来,明显是有备而战。 琉璃微微抬头看向徐同知,前世虽知有这样一位“表兄”,却并无交往也未有龃龉,今世忽然出来捅暗刀子,可见是有不一样的事发生了。 “大人,请容小女说句话。”琉璃向齐知府施礼。 齐知府正因着徐同知屡屡僭越不喜,听琉璃要说话,必是反驳徐同知,心下憋着看好戏的想法,点头准许。 “大人,这位大人说米出在我们杜家米铺,定是我们所为,这未免有失公允,若是皆如此判定,栽赃二字从何而起?我外祖父经商几十年,难道只因这蝇头小利自毁长城?杜家米铺生意如何众所周知,犯得着费力去洗发霉的陈米,给自己找麻烦?江中府是大梁米乡,多少行商来这里籴米贩卖,杜家米铺新米尚且不够,哪来的陈米?” 琉璃一连串的质问,渐渐勾起徐同知怒火,“你们杜家米铺暗中囤积大量米粮,怎知没有发霉的?” 徐同知这话,令齐知府不由侧头看他:人家暗中做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位大人知道的还真不少,”琉璃微笑,“既然这样,就正好查一查,我们庄子里的米到底有没有发霉的,昨日售卖的米,存米粮仓已经被我封存,不如就请大人们过去查看,若是果然都发霉,琉璃认打认罚。” 琉璃也是冒险孤注一掷,虽然一再提醒庄子的管事,务必督促雇工勤查,但是也不敢保证没有纰漏。 不过有一点是琉璃敢于冒险的原因:为什么只是极少量的米掺入新米?而且经过水洗,除非庄子里的人敢于做手脚! 如果真是这样,就是她沈琉璃识人不清,她就要接受这个代价。 “今日暂且退堂,明日本官亲自去庄子上查证,杜洪泽与冯掌柜收监,周升回去先安葬了母亲,后事再议,退堂。”齐大人起身下堂,临走时意味不明看一眼徐同知。 杜老爷和冯掌柜被差役带走,琉璃看着外祖父对她微笑示意不必担心他,心中更加酸楚,自己一腔孤勇接下米铺,却给他带来牢狱之灾。 百姓们纷纷散去,人群里一个汉子急匆匆离开,而那名青袍男子却伫立许久。 几人上车回到锦绣街,浮生又查看了那些病患,基本都无大碍,琉璃每户都给了二两银子买补品,这二两银对普通人家可是一年的米粮,这些人都很满意,纷纷离开米铺回家去。 四人回到杜府,族长老爷子已经等得心急不已,杜胤城在旁边不时安慰几句。 琉璃向老爷子说了事情的始末,老爷子沉吟片刻,抬头问琉璃,“你觉得这米是无意还是人为?” “长外祖父,如果仅是出了霉米,还可能是无意,但是如果不洗,霉米必然会被发现;现在霉米被洗过,就是人为,我想到了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琉璃让阿简守在门外,和几个人说了自己的想法,杜胤城首先看着琉璃目光露出赞赏,老爷子和浮生也连连点头,随后布置下去。 陆潇大病未愈,一直沉默不语,琉璃见众人都同意她的想法,便送陆潇回去歇着,只能翌日见分晓。 阿简推着浮生回院子,琉璃嘱咐他给浮生的脚垫高些,跑了一天腿都要肿了。 阿简眨眨眼,“你这样说话像个好媳妇儿。” 身子虚弱的陆潇无力地闭了眼,虽然是个假媳妇,就在他这个夫君面前被调戏,他还是觉得某处绿油油的。 琉璃一直送陆潇回书房,看他步履维艰的样子,想过去搀扶,还是忍住了:何必让他再有什么错觉,招人嫌弃呢。 琉璃回到房里,仔细想着发生的一切,总觉得是那双暗中的手在推动,这些人报官,诉讼,徐同知那样及时就来查案,每一处都严丝合缝,就像有人安排好。 这时木木进来禀告,谢公子和秦姑娘来了。 第五十章:竹马闺蜜相陪 琉璃瞪着眼睛想了片刻,才赶紧起身去迎他们。 谢衍庭步履匆匆走过来,俊秀的脸上透着焦急,她身后的秦烟雨尽力快步跟上他,显得有些狼狈。 “你们怎么一起过来?”琉璃把他们迎进正堂,一边让木木奉茶,一边歪头问。 谢衍庭微楞,“我们并不是……” “谢公子和我听说了米铺的事,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不知如今情形如何?”秦烟雨接过话,有些急切地问琉璃。 “外祖父和冯掌柜被收监,明日要去庄子里的米仓查看,幸好有浮生,医治了那些病患,控制住局面。”琉璃简单介绍了情况。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莫不是有人动了手脚?”秦烟雨蹙眉。 “如今看来的确如此,只是不知是何人做的。”琉璃摇头。 “琉璃,明日我与你一同去庄子,遇到什么事,也好有个商量。”谢衍庭说道。 “这样的事……谢公子参与不太方便,不如我陪琉璃同去。”秦烟雨温声说道。 谢衍庭也是要参加秋闱的人,又是江中府名士,与这种商户谋利害人的案子纠缠在一处,确实对他不利。 “烟雨说得是,谢公子就不必去了,我一个人应付得来。”琉璃点头称是。 谢衍庭不由皱眉,琉璃就是这样要强的性子,可是如今嫁了人,陆潇总会为她帮衬些。 “怎么不见陆公子?”谢衍庭端起茶杯问道。 “他身子有些不适,在书房歇着。”琉璃指指书房。 “可要紧?你一个女子四处奔波总是不便,明日还是我与你一同去,无碍的。”谢衍庭心里微松,原来是染恙了。 “染了风寒,刚好些,今日与我一同奔走,有些累着了。”琉璃心里还是有些担心陆潇的,他虽然东躲西藏风餐露宿了两年,但是毕竟身份金贵,是将来的惹不起,如今在手里也算烫手山芋。 “既然谢公子同去,那我更要陪着琉璃了,或许这么多年的见闻,能派上用场呢。”秦烟雨俏皮地眨眨眼。 “去庄子的路不好走,你们不必……”琉璃并不想他们参与,试图劝阻。 “就这样说定了,明日我们同去。”秦烟雨明媚的笑容依旧让人放松舒适。 送走了二人,琉璃见时候不早,吩咐木木过去膳房知会一声,今日都是各自在自己院子里用膳,布置了一些清淡菜色让膳房做好送到老爷子和浮生的房里。 琉璃院子里有单独的小厨房,她回来时见陆潇脸色很差,想起他从前生病时,便不太爱进食,一早车上那个包子都吃得勉强。 此时琉璃决定进小厨房做一样面食,也不知多年不用,手艺会不会退步。 木木见小姐居然进了厨房,她瞪大眼睛跟进去,就见琉璃穿上围裙,挽起袖子,像模像样地舀面和面。 陆潇生在北方的京城,更喜欢吃面食,只是大梁农业不发达,连带对于作物的初加工也不够成熟,麦子的脱壳就成了难题,所以除了北方京城的贵族,寻常百姓吃面食不多,因为麦子都作为麦米食用,脱壳碾成细粉的就很贵了。 琉璃前世是在敏亲王府知道陆潇爱吃面的。 她偷偷跟着厨娘学了很久,学了一手做面的好手艺,连厨娘都说比她做得好,然而给他送过去的膳食,他都赏给下人吃了。 那次陆潇生病不愿进食,琉璃煮了面让秦烟雨送过去,没想到陆潇却高兴要赏厨娘,秦烟雨只好说是她做的,以后琉璃就时常替秦烟雨做给他吃。 想到这里琉璃不由轻笑,陆潇这一世大概再也吃不上秦烟雨做的面了,今日他带病随她奔走,就算是她的补偿吧,反正陆潇也不知道,这是他前世六年后才吃上的面。 用菌子切成丁,放入葱油中炒了,调入鸡汤卤汁,慢慢煮到粘稠捞出来,再把揉好的面切成细条煮好了,过了水盛出,木木在那边已经流出口水了。 “小姐,你……你是什么时候仙女附体的?”木木狠狠吸了下口水。 “别贫嘴,那里还有,去吃吧。”琉璃脱了围裙洗了手,端上托盘去书房。 陆潇吃过了药又偷偷翻出一颗松子糖含着,却不想进食,倚在榻上看书,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琉璃,慌忙把那颗糖咽下去。 随着琉璃走近,他闻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香味,不由猛地坐起来,把琉璃吓了一跳。 “做什么?吓到你了?”琉璃问,把托盘放在案上。 陆潇怔怔看着那面,还有那熟悉的菌子卤汁,卤汁的香味一丝丝钻进鼻孔,让他回忆起从前许多画面。 “快趁热吃,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吃这个,小厮说你不愿进食,就为你做了这个。”琉璃把面放在他面前,递给他筷箸,转身就要走。 “沈……姑娘,这面,是谁做的?”陆潇尽量放松地说,端起面碗,浇上卤汁慢慢搅拌。 “是厨娘。”琉璃浅笑,她从未亲眼看过陆潇吃她做的面,那时只想着这画面就觉得满足,亲眼看见简直是奢望,如今不在意了,却圆了前世愿望。 陆潇慢慢吃了一口,心中如炸开了惊雷,这味道,他不会忘,秦烟雨每每在他生病时必要为他做上一碗,所以平日他馋了这口,也会让她亲自下厨。 “不想杜府厨娘会做这北方的面食,又如此美味。”陆潇压下心中惊涛骇浪,慢慢吃面。 “公子喜欢就好,粗浅技艺罢了。”琉璃笑着出去。 他身后的陆潇慢慢停下筷子,抬头看着琉璃的背影消失,心中的某处,仿佛裂开了一道缝。 琉璃并不知道自己竟然露出破绽,一直未收到父亲送来的信,不由有些担心,按道理虽然父亲不得不回避,但是总要知会她外祖父的消息,叫她安心,不该这样无动于衷。 翌日一早,琉璃简单用过早膳收拾好了准备出门,陆潇却走进来,要同她一起去庄子。 “谢公子和烟雨会同我一起去,你便在府里歇着吧,昨日已经很劳累,再加重了病情就不好了。”琉璃一边上挎上绣袋,一边说道。 “谢公子要同你一起去?”陆潇蹙眉问,似乎口里吃过的药,泛出一点酸涩的味道。 第五十一章:酸 “正是,他与烟雨昨日来访,不放心我一个人出行,所以要陪我同去。” 琉璃没想那么多,她与此时的谢衍庭,丝毫生不出涟漪,更像是多年的老友。 陆潇不语,随着琉璃一起到正院。 正院花厅,族长老爷子和杜胤城都在,不久谢衍庭和秦烟雨就到了。 杜胤城要留下来照看府里,琉璃和谢衍庭、秦烟雨三人便要上车离开。 陆潇不语,想了想还是跟在后面上去。 “不是说好你今日就留在府里么?庄子里不比城内,风大路难行,一路颠簸再受了寒气,你的身子受不住。” 琉璃只是平淡地说了不让陆潇去的理由,听在谢衍庭耳朵里,却不由让他握了握拳,心中有些酸涩。 “今日我已大好,那个庄子我与你同去过,多少知晓些情形,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好。”陆潇的目光似不经意扫过谢衍庭。 秦烟雨含笑看看琉璃,又瞄一眼陆潇,“那就同去吧,陆公子也是不放心自己的新婚夫人。” 谢衍庭听到这话垂首不语,只是双手交握,握得指节泛白。 琉璃也不好多说,陆潇虽然心里别扭一下,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但是也无法反驳,只是把头扭到一旁,看着倒像是害羞。 杜府的车都是宽敞舒适的,就算坐了四个人,也丝毫不拥挤,侧面的小格子里还备着茶水点心,以及一些书籍。 秦烟雨和琉璃低声说话,谢衍庭与陆潇并不熟悉,陆潇又是面冷的人,于是便拿起一本书翻看。 琉璃忽然想到那日齐素锦去替她见那雪莲根的买主,却见到谢衍庭,此时问问清楚也好。 “谢公子,那日我让素锦姐姐代我去寻雪莲根的买主,为何你在那里?”琉璃知道陆潇当日也在,并不避讳。 “那日之事实在蹊跷,我分明收到小厮传信,说义安大哥邀我去茶楼说话,我便去那里等他。”谢衍庭想起这事不由蹙眉,“回府后我问起母亲,为何赶去那里,还知道你会去,母亲却不肯说,问起义安大哥,他说从未约我去茶楼。” “那日我无法出门,就请素锦姐姐穿了我的披风带着木木过去,和那行商约好未时正在他交易时,请买主分些雪莲根给我。”琉璃解释了缘由。 “陆公子又是如何到茶楼的?”谢衍庭转头看陆潇。 “我患了失魂症忘记从前,那日有人送信给我,说知道我身世,约在那个茶楼相见。” 陆潇那日便知晓是有人设了圈套针对琉璃,这样的事情发生,她会名声扫地,更令他和谢夫人厌恶。 “是何人如此下作,布这样的局坏你名声。”谢衍庭不由盛怒。 “谢公子何必动怒,琉璃这不是好好的?不过琉璃,你可寻到了那雪莲根?”秦烟雨岔开话题。 “未曾,这几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有时间去寻那买主。”琉璃摇摇头。 “雪莲根?你要它何用?”谢衍庭并不知道杜姨娘中药毒的事。 “我娘亲中了药毒,需要多年生拇指粗的雪莲根解毒。”琉璃叹口气。 “你怎不早说?我有一同窗曾提到,他家中有一株草药叫做雪莲根,甚是粗大,向他买些来不就行了?”谢衍庭急忙说道。 琉璃眼睛瞬间睁大,惊喜的样子像找到了什么至宝,“当真么?你的同窗可在江中府?何时能去寻他?” 一时忘形竟然如儿时那样拉住谢衍庭衣袖。 谢衍庭顿时耳根泛红,但是心中却暖融融的,并未推开琉璃,只是点头:“他就在江中府,明日休沐便能去寻他,务必请他分些给你。” 琉璃这边心花怒放,陆潇的面色却更冷了,斜眼睨了那拉着谢衍庭袖子的细白小手,手指勾了勾,慢慢转过头去。 “琉璃,这可是喜事。”秦烟雨一把拉过琉璃的手,笑着说,“杜姨娘的药毒可解,我爹才安心了。” 琉璃的手被拉开,谢衍庭的心中有一点点失落,可是那片刻的失而复得的感觉,还是让他有一瞬的恍惚。 得到这样大惊喜的琉璃,完全没注意几个人不同的反应,就连米铺的事,都没那样沉重了。 一个时辰后,马车进了庄子,琉璃嘱咐他们三人裹紧披风,又给秦烟雨拿了手炉,这才下车。 庄子的管事早已经等在下面,昨日先是小小姐吩咐封了庄子,不准人进出,后是官差来这里守着,管事的心七上八下不知发生什么事,见到杜府马车过来,急忙跑来迎接。 “小小姐,到底发生了何事?官差昨日就守住了庄子,连个耗子都不放出去,小的想去问个信,都没有法子。” 管事是个四十多岁的憨厚汉子,此时苦着脸看着琉璃。 琉璃简单说了米铺发生的事,管事吓得眼睛瞪大,半晌才抖着声音问,“怎……怎么会?那日是送出的新米,小的日日都要查看粮仓的,哪……哪里会有霉米……” 琉璃见管事不像在说谎,确实是吃惊,便安抚他不要慌,知府老爷很快会来断案,查清真相的。 琉璃看了一下被封上的那个粮仓,这是用了多年的老粮仓,木质坚实,做工精良,不比临时修建的围囤,出现霉米的可能性极低。 这时知府大人的车驾也到了,后面还跟着徐同知,众人过去见礼。 “这便是那仓廪?”齐大人问道。 “是。”琉璃引齐大人过去,后面徐同知和陆潇等人跟随。 “打开查看。”齐大人吩咐。 管事急忙开了封条,打开入米的口,让众人查看,果然没有发现霉米,齐大人又命管事将其他粮仓也都打开检视,全都是干爽的新米。 “那霉米经过清洗而量小,怎知不会是从前囤放发霉,临时掺入的呢?那样即便这米仓无事,也不能证明霉米不出自你杜家。” 徐同知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次齐大人点点头,不过琉璃的米仓确实未发现霉米也是真的。 管事有些焦急,这米出自他管的庄子,真要有事,他也脱不了干系。 “那边的米仓也囤了粮吗?”陆潇忽然问道,手指着远处一处围囤。 第五十二章:居家美妾必备良药 众人都顺着陆潇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哦,那是临时建的围囤,因为停了籴米,那个围囤租赁出去了。”管事说道。 “就是说庄子里还有其他米铺存米?”谢衍庭也蹙眉问道。 “租赁出去有米商囤米也属寻常,不如看看是不是庄子里的雇工……”秦烟雨说道。 “小小姐,小的不敢躲懒,从装米量米到装车,小的都在场。”管事急忙说道,就算雇工有事,也是他管事的责任。 “何人能佐证?”齐大人问道。 “庄子里雇工都在。”管事急忙让那些雇工都过来,几个忐忑不安的汉子磨磨蹭蹭地凑近,给大老爷磕头。 “那日你们可曾动过米袋?”齐大人看那几个跪在地上的汉子。 “小的不曾。” “小的也不曾动过。” “小的……不曾。”一个年轻些的汉子有些犹豫。 “你们不曾动过米袋,可有人动过?装米时你们是否一直在场?” 这次几人都又是摇头又是点头,连说无人动米袋,也一直在场。 “那便回去查那掌柜,定是他做的手脚,还妄图抵赖。”徐同知说道。 齐大人点头,就要返回。 “且慢。”琉璃出声,看着最后回话那个汉子,“你刚刚回话为何迟疑?可有什么隐瞒?” 那汉子惊慌地抬起头,对上小小姐清澈的目光,嗫嚅着开口:“是……是曾动过,不过小的觉得不算大事,所以……” 众人都无声,看着那汉子。 汉子有些紧张,抿抿唇,“那日装上车小的赶车到庄子外,正遇上那租赁了围囤的石三也拉着米要进城,不知为何他家驾车的驴突然发癫,撞翻了我的车,石三拘住了驴,帮我将米重新装好,我便赶车进城送到米铺。” 管事皱眉:“你为何不曾提起?” “小的以为这是小事,而且……”那汉子低声说道。 “而且什么?”齐大人厉声问。 “回来不久就听说那石三死了,甚是晦气……” “什么?石三死了?何时的事?”齐大人急问。 “他家雇工说是前日……”汉子更加惊慌。 前日,石三……石峰!琉璃突然想起那丧父孩子的名字。 “大人,这石三或许就是那日食用了过量的神仙膏,落井溺水身亡的人,若真的是这样,居然会有如此的巧合? “他曾经在我杜家米铺诬陷我们的米以次充好,被罚后却租用了这里的围囤,又那么巧撞翻我们的米车,焉知不是那时,他更换了米袋?之后他便被人设计溺毙,然后米铺的米就出了事,还请大人明察,这其中定有人图谋陷害!”琉璃转身向齐知府说出她的想法。 齐大人一惊,想起那件案子,那妇人的夫君名字确是石三,经查实那妇人并无谋害亲夫的证据,便放回去了,他的大女儿做的什么义助会还去帮扶那家人。 齐大人皱眉,那件案子还悬在那里,居然和这个毒米案牵连上,这杜家不知得罪了什么人…… “大人,如果真是那石三,这雇工说的话便空口无凭死无对证,怎知不是他一面之词?”徐同知打断齐大人的思绪,凉凉说道。 “大人,小人说的都是实话,小人并不知道这事有什么不妥,装米的米袋都是一样的,小人急着装车赶路,确实不知那时是否混了米袋!”那雇工害怕受牵连,慌忙争辩。 “不,他说的不对,是他们都没注意我们的米袋有什么不同!昨日我发觉不对,已经让伙计把米袋全部收在仓库里,只要放在一处就能分出有何不同。 “请大人下令查这租赁围囤之人,石三家境贫寒,必定无钱囤米,为何租赁围囤?” 齐大人命人将那围囤的雇工找来,知道石三是受雇于平记米铺的掌柜,立即下令即刻回衙,因天色已晚,待明日升堂审案。 徐同知临行前回头扫一眼琉璃,嘴角挑起一丝冷笑。 一行人回城,路上秦烟雨好奇地问,“琉璃,那米袋不都是相同的吗?莫非杜家特制了米袋?” 琉璃含笑:“自然是不同的,我只是过来验证我的想法。”似乎胸有成竹。 谢衍庭放心许多,“既然是不同的,一经鉴别就可以查出,想来那平记米铺或许有牵连。” “倒也未必,平记米铺只是雇了石三,或许他怀恨在心也未可知。”琉璃就事论事地说。 “只是他却被人害死,也是蹊跷……”秦烟雨喃喃说道。 将秦烟雨先送回府,琉璃与陆潇和谢衍庭返回杜府路上,琉璃忽然问道,“谢公子,你可听说有哪本游记,会记录一些苗疆异术?” 谢衍庭微微蹙眉,每次琉璃称他谢公子,他都会觉得很怪异,不是在同他说话,看了一眼陆潇,谢衍庭说道,“琉璃,你能不能不称我谢公子,就是叫我的字也好……” 陆潇慢慢转过头去看着车窗外…… “好,那就称你恒斋……”这可是大梁国将来闻名于世的居所——大儒谢衍庭的宅院。 陆潇目光滞了滞,瞄一眼琉璃——若知道面前坐的是那名冠诸国的大儒,是不是会立刻把他赶走……总觉得这谢衍庭对沈琉璃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念头……前世竟没发现,她还有这样一个竹马…… 陆潇浮想联翩,谢衍庭可不知道,听琉璃唤他恒斋,已然开心起来。 “听晓生曾有一本游记,叫做《千机引》,对大梁各处异术异药多有记载,犹以苗疆最丰富,只是这本游记因录入了某隐世秘族的异术,听晓生被此秘族追杀,并搜寻销毁这本游记,所以《千机引》不闻于世。” 谢衍庭有些遗憾地摇头。 “恒斋兄可曾读过?”陆潇问道。 “不曾,我也没有那份奇缘。”谢衍庭笑了,精致秀美的容颜,像一幅画。 “我倒是有幸得见,只是其中许多异术十分不堪,不足为道。”陆潇垂眸,嘴角竟有浅浅笑意。 “你可曾见那游记中,记有恨千重这种异药?”琉璃忙问。 “恨千重……”陆潇沉思,毕竟许多年了,自己又不喜欢…… “不记得,有何用途?”陆潇没想起来。 琉璃笑了一下,“居家美妾必备良药。” 谢衍庭和陆潇对视一眼,又急急同时转开目光,两个都尴尬地红了脸:竟然是…… 第五十三章:请君入瓮 谢府门前,谢衍庭下车,说定明日同去府衙,旁听堂审。 琉璃和陆潇回到府里,杜老爷子正等着他们,知道了细情缓缓点头,“你料得果然不错。” 寒夜无月,漆黑的天幕下,遮掩了行色匆匆。 丑时已过,就连夜夜笙歌的风月场,都偃旗息鼓,一条身影趁着夜深人静,贴着墙溜到一处店铺的后院,看看左右无人,翻身跃进院内。 这人身材瘦削,动作敏捷,蹑手蹑脚走到院子西侧仓库门前,见只有一扇门上了锁,便拿出一把铜钥,伸进锁孔转动了几下,铜锁咔哒打开。 这人慢慢开了门,潜进仓库,仓库内漆黑一片,他摸出火折子遮挡着打着火,点燃一只短烛,发现墙角果然有一摞米袋,那人快步过去,拿出一瓶油浇在米袋上,蜡烛递过去点燃。 就在这时,旁边的木箱里跳出两人,突然听到声音的纵火者吓得猛地一抖,蜡烛掉在地上。 外面火光亮起,有如白昼,琉璃和陆潇从外面走进来,看着官差将那人擒住。 那人知道大势已去,被官差按在地上,一言不发。 “抬起头来。”琉璃说道。 那人抬头,恨恨瞪着琉璃,目光像两把刀子,恨不得穿透面前的人。 “果然是你。”琉璃淡淡说道。 “你知道是我?”吴掌柜有些吃惊,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你为何要这么做?是为了你的新东家?还是怀恨报复?为一己之私,居然草菅人命?”琉璃并不理会他的疑惑。 “胜者为王,落入你的圈套是我技不如人。”吴掌柜不再说话。 官差将吴掌柜带去衙门,院里举着火把的伙计们都松口气,按照小小姐的吩咐,把那些米袋好好地锁起来,尽管没有生意,也直到很晚才打烊,大家出门后又悄悄溜回来,分头藏在店铺和后院。 琉璃派人送信给父亲,求齐大人配合,官差在仓库里外布防,她和陆潇早早装成顾客藏在后院。 孤注一掷的豪赌! 琉璃在那日听石峰说,他娘与吴掌柜说话,就觉得吴掌柜还在暗中算计;偏偏米铺又出事,她无法不再次想到了那个不择手段的吴掌柜;石三租赁围囤,让她基本确定是吴掌柜幕后指使,这才有了这一场瓮中捉鳖的好戏。 琉璃和陆潇就在米铺后院等了几个时辰,不知道那只手会不会伸出来的忐忑,让琉璃十分紧张,此时心情愉悦,才发觉十分疲惫困倦。 回府的车上,琉璃的兴奋消退,很快困得睁不开眼睛,不知不觉倚在车壁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出下眼睑一片暗影,几绺散落的碎发软软贴在脸颊,车内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摇摆摆的光晕。 琉璃微蹙着眉,睡得不舒适让她努力扭扭头,红润的唇也撅起来,没有了白日里强硬的铠甲,琉璃化身成了一只小奶猫,窝在软垫上。 马车一阵颠簸,琉璃毫不防备地剧烈晃荡,一直偷偷瞄着她,担心她会砸到他的陆潇急忙环住她,不让她倒在坐垫下,见琉璃隐隐有要睁开眼的样子,又把她推开正襟危坐。 琉璃迷迷糊糊觉得被陆潇推了一把,反倒清醒了,必是睡糊涂靠过去,被那个渣男负心汉嫌弃了。 琉璃坐起来,向一边靠靠,努力睁大眼睛,一直坚持回了杜府。 陆潇心里五味杂陈。 他感觉出了琉璃的疏离和冷淡,也为自己适才惊慌下做出的举动感到羞愧,想解释却又无从说起,就这样僵着走到院子。 琉璃大大方方地施礼,“多谢陆公子相助,早些歇着,明日升堂你就不必过去了,补个眠。”说罢转身回了卧房。 陆潇在寒风里站了片刻,进了书房。 琉璃只简单洗漱,就扑到榻上肆意酣睡。 翌日琉璃是被木木从榻上拖起来的,闭着眼任木木施为,直到洗漱完毕坐到桌前用早膳,才彻底清醒。 刚要动筷,陆潇却走进来,琉璃没反应过来,这么早他不补觉来做什么,拿着筷子呆呆看他。 “我还没用早膳。”陆潇前世从未主动接近过琉璃,不知道说什么好,此时后悔走进来,只好说了这样一句话,说完之后想捂脸,强作从容站在那里,耳根缺渐渐红了。 “那就一起用膳吧。”琉璃回过神,木木机灵地摆上碗筷,笑眯眯给姑爷盛粥。 琉璃闷头用膳,陆潇几次抬头想说什么,见琉璃不愿搭理他的样子,还是住了口。 今日的堂审成败在此一举,陆潇不能上堂,用过早膳便提示了琉璃一些相关的律法,可以让杜老爷免于受罚。 琉璃点头记下,让陆潇不必同去,就在书房歇着,大好了也该发奋读书备考了。 陆潇还是跟着,言道不差这一时,心中却是有些不乐:莫非是为了有谢衍庭,便不愿他这假夫君陪同? 杜老爷子不放心,必要同去,就连浮生和阿简也不肯留在府里,这时谢衍庭也过来,琉璃无奈,让胡伯准备两辆马车,众人同去府衙。 即便天气寒冷,府衙外也聚集了许多好事的百姓,那些病患家属以及那位“苦主”,都等在那里,而且秦烟雨已经到了。 公堂门大开,击鼓升堂,齐知府坐在大堂上,命衙役带诉讼的原告上堂,又将杜老爷和冯掌柜提出来。 接着之前的案情,齐知府说了查看粮仓并无霉米,但是石三有换米栽赃之嫌,只是死无对证,只能检验杜家米铺内的米袋,是否有不同。 说到这里,旁边垂手而立的徐同知嘴角挑起一丝笑。 “只是,昨夜却捕获了一名重要的案犯,欲图焚毁证据。” 齐知府此话一出,堂上堂外一片惊讶声。 徐同知瞳孔猛缩,他为何没有听说这个消息? 齐知府目光扫过徐同知,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带案犯吴谦。” 吴掌柜被带上堂,垂头跪在下面。 “吴谦,从实招来,你为何指使石三调换霉米,栽赃杜家米铺?”齐知府一拍惊堂木,压下议论的声音。 “大人,小的并不曾指使石三,调换霉米,小的是听说石三那日或许换了米袋,因此会被沈三姑娘诬赖,所以一时糊涂去烧米袋。” 吴掌柜平静说道,嘴角一丝狞笑。 第五十四章:新东家是谁 堂外的琉璃和众人对视,果然这吴掌柜不会轻易认罪。 堂上齐知府蹙眉,“既然并非你指使,你是何时知道,石三曾经换了米袋?莫非石三自己竟然知道换了米,还同你提起?又怎知杜家意欲栽赃于你?” “小的……是昨日……”吴掌柜抿唇,眼珠转个不停。 “昨日本官去庄子上查案,回城时天色已晚,你居然能知道消息,是何人通报于你?” “小的是偶然听杜家米铺伙计提起……”吴掌柜咬牙说道。 “哼,杜家米铺如今已无主顾上门,伙计都缩在店内愁苦,你且告诉本官,是哪个伙计向你提起?” 齐知府已然生怒,这一个两个的都敢来挑衅他的官威。 “看来不动刑你是不肯招了,来人,用刑。”齐知府签桶内抽出一支黑色木签,扔到堂下。 衙役拾起就将那吴掌柜按倒在地,几个衙役按了手脚,当堂啪啪地打了五板子。 五板子打完,吴掌柜已经是汗水淋漓,又被拖跪在地上,痛得支持不住。 “吴谦,莫要再狡辩,从实招来,本官或许会从轻发落,若是执意抵赖,本官不会轻饶。”齐知府面沉如水。 “大人,小的冤枉,小的确是知晓石三换了米袋,是因为无意中发现米袋有不同,前日听闻杜家米铺出事,石三又溺死死无对证,小的一时害怕被牵连,这才铤而走险。” 吴掌柜终于想到了一个脱身的办法,推出石三将自己摘出来。 “你胡说!你这杀才!分明是你指使我家夫君栽赃,又将他害死,还挑唆我去杜家闹,你还我夫君命来!” 堂下突然传出妇人的叫喊,齐知府皱眉,“堂下何人喧哗,带上堂来。” 吴掌柜的脸却变得惨白,他没想到石三的婆娘会跑出来,她明明已经被他挑唆得深恨杜家和沈琉璃,为何却来帮她。 琉璃向身边刚刚赶到不久的齐素锦点头致谢,齐素锦得意地挑挑眉,她旁边的石峰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上他的娘。 “大人,民妇是石三的孀妇,我那不成器的夫君曾受这杀才……吴掌柜的指使,去诬赖杜家米铺,却反被沈三姑娘送到了衙门受罚,连着吴掌柜也被刘家米铺辞退。 “后来吴掌柜雇了我家夫君在庄子上收米,前些时日我家夫君曾醉酒后说过,吴掌柜脑子活络,定会让那杜家米铺赔个倾家荡产。 “那日我家夫君饮酒后出门,彻夜未归,不想晨起时却在井里发现……”妇人垂头抹了一把泪,“吴掌柜随后来寻我,给了我丧仪后,挑唆我去杜家米铺找沈三姑娘讨债,沈三姑娘带的人却查出来,我那夫君并非失足落水,而是被喂了过量神仙膏后,推到井里的!” 妇人说到这里,堂外又是一片哗然,这个案子居然和那件沈三姑娘羞辱人致死的悬案连到一处,还真是曲折。 “那妇人,你为何说是吴谦害死你夫?”齐知府接着问道,能同时审结两件命案,他的政绩可是添了重重的一笔,于是更加精神抖擞。 “大人,我家那不成器的夫君平日喜食神仙膏又赌钱,所以民妇才家徒四壁……那日我家夫君饮酒后拿出一只瓷瓶,说是吴掌柜果然大方,送了他这宝贝还要给他银子,便匆匆出门。 “我夫君从井里捞出来,他怀中还藏着那瓷瓶,为他更换衣物时,那瓷瓶却不见了,定是那吴掌柜担心瓷瓶落下首尾盗走了,请大人为民妇作主!” 妇人说罢暗暗松口气。 如今齐大小姐是她们一家的财神奶奶,齐大小姐问她的话她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说出来,齐大小姐又给她分析了内情,她既为那死鬼申冤报仇,又讨好了齐大小姐,这份力可不白出,何况上头坐着的,还是齐大小姐的亲爹。 徐同知双手在袖中握紧了拳,面色青白,他知道这一局自己输了,他的输赢不重要,只是……他眉间掠过一缕忧伤。 “吴谦,你可认罪?为何指使石三更换米袋栽赃,又谋害人命,从实招来!”齐知府大喝。 吴掌柜垂下头,只要查到他曾去购买了神仙膏,自己就无论如何脱不了罪了,不知那庶女是如何找到的神医,那日见他说出石三死因,他便心惊肉跳,仿佛见到他如何扛着石三扔下井一般,只是,为何那给他送信的人还不出现…… “大人,小人认罪,小人因沈三姑娘先是受了东家训斥,后又受罚被辞,心怀怨恨,便找石三租赁了杜家围囤,伺机将霉米放入杜家米袋中。石三得手便对小人要挟重金,小人无钱给他,便起了杀心,喂他吃了神仙膏,将他扔入井中。” “你这杀才!果然是你害我夫君!”妇人扑过去撕打,被衙役拉开。 “大人,小人还有一事不明,吴掌柜是在何处高就,不为利益,只因一些争执,就动辄伤及无辜?”杜老爷突然躬身问道。 “吴谦,你如今可是平记米铺掌柜?你的东家何人?此事他可有牵连?”齐知府问道,有些敷衍,毕竟凶手认罪,这案子就算结了,不想再牵扯更多。 “大人,吴谦已经领罪,并未说与他的东家有何干系,杀人换米都是在米铺之外发生,更不涉及掌柜,应该无需追问。”徐同知淡淡向齐知府建议。 “大人说得不对。”谢衍庭突然出声。 谢衍庭是江中府第一才子,无人不知,他忽然开口,众人都想听他说什么。 齐知府命谢衍庭上堂,因他已是秀才身份,不必下跪,只是躬身施礼。 齐知府命他说出有何不对。 “虽说吴谦并未认所为与东家有关,但是东家亦有不察之责,否则杜老爷也不会站在这堂上。而且未待查明,怎知不是吴谦代人受过?” 谢衍庭这是把徐同知的话都还了回去。 徐同知面色更加难看,“谢公子,不干己事不可为讼,何必强出头?公子还是以功名为重吧。” “天下不平皆有人问,若是因此便失了功名,不要也罢。”谢衍庭如一竿青竹,挺拔俊逸鹤立鸡群。 “吴谦,你且道来,你的东家为何人?带他上堂来问。” 吴谦垂头半晌,嗫嚅着不说话。 “是我。” 沉静的声音在人群后面响起,虽然不大,在这静寂的公堂上却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回望,身穿蓝色布袍的青年淡然走入公堂。 琉璃的瞳孔微缩:沈义平。 第五十五章:恨妾大小姐 齐大人看到沈义平,眉头蹙起:这一家子怎么都凑一块了,沈润卿不久前逐出府的嫡次子,如今却牵连到庶妹被栽赃陷害的案子里,又是旁边徐同知的亲外甥,他这知府是在断家务案么? “沈义平,你也是一届书生,为何成了米铺东家,做商贾之事。” “大人,学生鲁钝,考功名怕是难有成就,迫于生计,便经商糊口。” 沈义平说得平淡,听的人却都不由咂舌,沈同知的嫡次子,就算出府,也不能沦为商贾啊,那是要耽误了子孙后代的。 “且不说这个,吴掌柜栽赃陷害杜家米铺,致死人命,你可有参与?”齐知府不想再理其他,单刀直入。 “不曾,学生虽知晓吴掌柜与杜家米铺有嫌隙,因爱其才能雇用他,平记米铺也确实颇有收益,没有必要为搏小利而冒奇险。” 沈义平的回答也算合情合理。 谢衍庭没想到平记米铺的东家居然是沈义平,一瞬间不知所措,此时一言不发站在一旁。 杜老爷也没料到这样的结果,叹口气,“大人,是小人狭隘了,杜家米铺虽遭人陷害,也有失察之责,听凭大人裁决。” 齐知府点头结案,“案犯吴谦,因私怨致人死命,又以霉米栽赃陷害同行,险致多人命悬一线,当处以极刑,并罚没家产,暂押入大牢,择日问斩。” 堂下跪着的吴谦不由瑟瑟颤抖。 “杜家米铺虽是被陷害,掌柜也有失察之责,罚银五十两安抚苦主。平记米铺亦同,你等可有异议?” 齐知府只想快些断了案子,不要再生枝节。 “大老爷明断!”堂下跪着的都磕头,杜老爷和沈义平也躬身表示没有异议。 于是结案退堂,吴谦被戴上刑具收监,临行时他仓皇向人群中寻找,似乎在等什么人。 堂外琉璃接了杜老爷,与齐素锦道了谢,齐素锦爽朗摆手,带着那妇人和石峰离开了,秦烟雨也向杜老爷道喜后回去,一众人便返回杜府。 一个时辰后,一家小茶楼的雅间里,徐同知蹙眉焦虑地不断看门口,终于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他匆忙站起又慌乱地检视衣着可有哪里不妥,这时,门开了。 进来的是高挑纤细的女子,裹着雪青色银狐毛边披风,整个脸藏在极大的风帽里,看不见容貌。 徐同知又是惊喜又是紧张地迎过去,“表妹……” 大风帽被一双白皙素手摘下,露出沈浏阳端庄秀雅的容颜,一双微微上挑的眉眼,让这份秀雅中多了几分凌厉。 “表哥,许久不见。” 沈浏阳笑着解下披风,徐同知急忙接过去。 两人坐下,徐同知夹了一块点心放到沈浏阳面前碟子里,“表妹,这是你最喜欢吃的……” 沈浏阳笑着谢过,拿起点心慢慢咬了一口后点头,“这点心做得好,在洮州再未吃过这样纯正的味道。” 徐同知听到洮州二字,不由心中一痛。 徐同知又给沈浏阳倒了茶,这才说起正事,面带羞愧, “表妹,是为兄无能,把这件事办砸了,本以为天衣无缝,不成想多了那个叫做浮生的医者,勘破了破绽还救了那些病患。” “不仅如此,琉璃那个丫头何时这样狡诈了?竟然不露声色布下陷阱,诱我上钩,我给吴谦送了信,让他去毁掉证据,却反被抓到,害得平哥现身公堂。” 徐同知沮丧地垂头。 沈浏阳微微抬头看一眼对面的表哥。 年长她九岁的徐启山从她懂事时就一直护着她,对她有求必应,许多年过去,她自然知道表哥对她的情分绝不止是兄妹,可是这份心意却要藏得牢牢的,否则他们都会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不过这不妨碍她利用表哥的情意,达到她的目的。 “表哥,沈琉璃有来自她娘的商贾血脉,自然狡诈,倒是咱们轻敌了,就算我拦着父亲给她送信,还是没防住她找到父亲设圈套,你说的那个浮生我也知道,之前杜姨娘……就是为他所救,虽然那时二哥哥找人赶走了他,却不想竟然藏在杜府。” 沈浏阳面带笑意说这些话,让抬起头看她的徐同知有些陌生,他心中的浏阳表妹,还是那个跟他撒娇的单纯小丫头,不知何时已经云淡风轻地设计人了。 “收到流星的信,我简直不敢相信,父亲宠妾灭妻至此,竟然因为一个姨娘将嫡子逐出府,害得二哥哥功名无望,沦落商贾。” 沈浏阳的眼里渐渐流露出憎恨,用力握住茶碗,抿紧唇。 “平哥儿的事为兄也很是不平,无奈我与姑父本是同僚,不好问及家事。”徐同知摇头叹息。 “表兄,你知我为何要带着冯焕章一同归宁省亲?” “为何?”徐同知只沉浸在重逢的欣喜中,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我不过嫁去冯家一年余,未有子嗣本就是寻常,我的婆母几月前便要我为丈夫张罗妾室,前些时日竟然背着我挑了貌美丫头进府,要放在我夫君书房里。” 沈浏阳慢慢说着,嘴角上的笑意里却像淬了寒冰。 “真是荒唐!那冯焕章又是如何说?”徐同知气得拍桌子。 “男人自然喜欢三妻四妾,他不答应,但也不推辞,若不是我及早布下眼线,怕是他们早就成就了好事。” 沈浏阳端起茶碗低头饮了一口。 “表妹,男子纳妾本就寻常,你也莫因此介怀……”徐同知也无法,这样的事阻拦不得,只好劝沈浏阳。 “这怎么是寻常?我断不能容那些贱人在我面前晃,我带他回来,便是要想法子留他进江中府的书院备考,也趁机绝了他纳妾的念头,待他考得功名我们一同进京,我的婆母就鞭长莫及了。” 沈浏阳说着她的算计,目光里的热望让徐同知吃惊。 “我自幼就恨杜姨娘,总是装作乖巧顺从的样子,让父亲对她疼爱,后来有了琉璃,就更是每日往她们母女院子跑……” 沈浏阳面目有些狰狞,父亲的样子化成了冯焕章——那就是她夫君未来的样子,而她也会像她娘一样,变成刻薄嫉恨的怨妇,每一日看着那些眼中刺,刺得她死不瞑目。 徐同知看着表妹陌生的样子,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随口问道,“表妹,为何这些事,不让平哥儿知道?由他来做,不是更方便些?还未必露出什么破绽。” “哼,我那个二哥,不知道为何时而恍惚,对那母女竟然心存愧疚,我如何信他!这杜家若是不倒,她们母女有依靠,我娘何时能出头!” 沈浏阳握着手中茶碗,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第五十六章:来访 杜老爷回到府里的第二天,谢衍庭果然从同窗那里分到了一块雪莲根,送给琉璃,琉璃找浮生鉴别了确实可用,急忙回到沈府,煮水给杜姨娘喝下,三天后杜姨娘的药毒便解了。 琉璃终于松了了一口气,计划着让陆潇安心读书明年秋闱入试,转年就能将他送去京城,一纸和离书,从此各生欢喜。 生意上只要那两件事发生,必然米铺会扩张,翻一倍都是寻常,至于成衣和绸缎铺,还有那些糖果点心坊,琉璃的心里都有小算盘,一步一步向着她的江中府首富,甚至岭南首富迈进…… 不过她的气还没喘匀另一个烦恼来了…… 这日琉璃去米铺忙碌一天,那些清洗过晾干的米已经运回三家米铺,各家掌柜指挥着伙计们将大锅放在灶上,盖上锅盖,上面覆上红绸,行人问起,只说三日后巳时正来米铺,定有惊喜。 琉璃奔波得很是疲倦,想着回府沐浴后好好睡一觉,正在她换上里衣带着她的睡前话本子准备上榻时,陆潇期期艾艾地进来了,十分无奈尴尬的样子。 琉璃奇怪,本应该发奋苦读的陆公子,来她卧房做什么? “杜老爷子又将我从书房赶出来,说我已经痊愈,不可宿在那里。” 陆潇本想继续装病,舒服地住在书房,可是未料到族长老爷子套了浮生的话,知道他已经无碍,便命人赶他出来,重新锁了书房。 琉璃瞪着他半晌,她居然忘了还有这个麻烦! 上一次浮生说陆潇是受了凉又兼失眠困乏,才急病发作的,总不能再让他睡在地上了吧? 琉璃发愁地看着自己的卧房,琢磨着把这个麻烦放在哪合适。 陆潇见琉璃为难,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不想继续这段缘分,却无处栖身,还来找“前妻”求助,实在很没面子。 “这个季节谁睡在地上也受不住,不如……就同在这床上凑合?被褥都有,实在不行,中间隔上条褥子……”琉璃蹙眉看看自己的床,有些舍不得…… 陆潇看着琉璃不情愿的样子,心里倒是少了尴尬,多了几分不明所以的幸灾乐祸,或许大家一起别好过是每个人心里都有的小心思。 陆潇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琉璃拿了两条被子出来,一条就放在中间做成一个长条,把两人隔开。 “我睡相……有些不太好,不如我就在外头……”琉璃担心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睡,一时控制不住伤到陆潇…… “无妨,还是我在外头方便些。”陆潇那夜听了一夜,琉璃踢到床架的声音,担心她在外头掉到床下,怕是以后不肯再收留他…… 琉璃只好先上了床,拿了话本子看,陆潇坐到椅上也去看书。 一天劳累的琉璃没有看多久就支持不住,书放在枕边睡着了。 陆潇听到琉璃绵长的呼吸声,又坚持看了一会儿书,才退下外袍熄了灯,悄悄睡到床上,远远避开琉璃紧贴在床边。 中间隔着一条被子,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次,想起前世他和沈琉璃之间不多的几次同榻而眠……陆潇心中微有涩意,牵强而成的姻缘,对二人都是负累。 陆潇没了初时的紧张,渐渐沉睡。 琉璃的梦中却正精彩,她和木木到了慈寿山,那颗柿子树上挂着红彤彤的柿子,琉璃把裙摆挽在腰间,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一夜睡得香甜,琉璃醒来时,摸到放在中间的一条被子,恍惚了一瞬,才想起昨夜这里有条界线,急忙把手缩回来,睁开眼睛,界线那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看看自己的里衣还算整齐,睡姿也没什么变化,琉璃吁了口气,昨夜睡相一定还不错。 把那条被子打开,起身唤木木进来,问陆潇去了哪里,木木回答说姑爷去了书房,琉璃点头,心道也算相安无事。 此时在书房的陆潇,正苦着脸揉着还有些疼的后颈。 睡得正安稳突然被琉璃一个小拳头挥过来,砸在他的后颈上,把他惊醒,再看她睡得很沉的样子,只好将她慢慢推回去。 只是那条界线形同虚设,琉璃用各种姿势睡得酣畅淋漓,倒是后来陆潇习惯了,随她的手搭在他身上不管,也睡得深沉。 怕她醒来时尴尬,陆潇看看时辰差不多,将琉璃推回去整理好那条被子,起身让小厮取来钥匙开了书房门。 想想琉璃那睡得茨意的样子,陆潇嘴角挂着一丝他自己都未觉察的浅笑,大家闺秀睡姿都是有嬷嬷教导的,哪里会这样随心所欲,前世那么多年夫妻,竟然不知道沈琉璃连睡姿都这样嚣张。 从前总认为被她设计憎恶,她做的任何事都觉得做作带着心机,如今琉璃似乎比他还急着远离,陆潇没了那种被追着的压迫感,倒能静下心以正常的眼光看待琉璃。 与众不同的,自由生长的沈琉璃。 安排好了铺子里的事情,琉璃也要为应对那场雪灾做些准备,吩咐胡伯多购买一些清雪工具,再尽可能地多存一些防寒的毡毯,必要时也能救助一下急需的百姓。 因为自己的床被人分了,琉璃想方设法撺掇外祖父,让长外祖父回族里,只是这一点上老哥俩很有默契,都没有被琉璃蛊惑。 今日琉璃还想去试试,刚进外祖父的书房,却见胡伯来禀报,有一位刘姓大夫,要见浮生。 杜老爷沉默片刻,让胡伯去请浮生过来。 琉璃想到了浮生的身世,不过令她始终不解的是,方氏为何要对浮生如此做绝,浮生也没有解释过原因。 阿简推浮生来到杜老爷书房,杜老爷说了有医者来拜访他,浮生想了想,点头同意,阿简的脸上没有表情,又恢复了冰冷少年的模样。 一位青袍男子走进来,与杜老爷见过礼,问浮生一向可好,他的腰间挂着一块木牌,正与琉璃拾到的一样。 杜老爷与琉璃知他们所说之事怕是不愿别人知道,便离开了书房。 书房里,浮生抬头看着自己的师兄,作为方氏庶子,在学习医术时只能接触那些浅显的。 而浮生求知若渴,爱医成痴又天赋异禀,怎么能止步到医治寻常病症,是这位师兄不顾师门规矩,偷偷给他看珍贵的医书和医案,带他去苗疆游历辨识异药。 “明达兄,那日在米铺见到你,就知道你会来,是寻我至此,还是偶遇?莫非也要因我为人看诊,将我逐离此地?” 浮生的笑容里,终是掩不住一丝悲凉。 第五十七章:胡涂神医的由来 男子看着浮生消瘦许多,年纪轻轻却显苍老的脸,没说话,走过来蹲身检查他的腿,过了片刻,轻轻叹口气,站起身。 “林柯……我那时不在京城,待我知晓时已是四个月后,我去你父亲府上询问你的消息,才知你离开后不久,你的母亲便忧思成疾……” 刘明达垂头没有说下去,浮生静静半晌无语,双手用力握紧轮车扶手,指节泛白。 阿简眼里泛出泪光,最疼爱他的祖母,那个性子懦弱胆小怕事,说话都不敢高声的祖母,也不在了…… 刘明达叹息一声,接着说道,“每听到你的消息,我便急忙赶去,可是都晚了一步,你已被赶走,前些时日听说族中弟子在江中府发现了阿简,我便急忙赶来,医馆中弟子说不知你的下落,你未曾行医便不曾驱逐你,为何你还伤到了?” 浮生收拾心绪,抬头说道:“若不是方氏弟子所为,便是有人不欲我再为人诊治,因此赶我走。” 刘明达点点头,“林柯,我此来是想问你,你要作何打算?杜府或可容你长居,但是你为人看诊一事,已经有医馆弟子知晓,难免因着方氏家法来逐你,我在此尚能弹压一二,长此以往却是不行。” “明达……大哥,你信我没做过那件事?”浮生还是用了从前的称呼,他的眼里有几分希冀与忐忑,看着刘明达。 “林柯,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你什么性子我怎能不知道?那样欺师灭祖丧尽人伦的事,你怎么会做?”刘明达双手攥拳,脸上浮现怒气。 “方梓樵他欺人太甚!只是方氏如今已由他掌控,方氏族人弟子必要听命于他,你要洗雪冤屈,只怕难于登天。” “只要大哥信我,只要有一人信我,我便知足了,再不愿去翻旧账,杜府虽然好,我却不能连累诸人,还是要离开的。” 浮生欣慰地展开眉头,与杜老爷那样豁达的人朝夕相处,他参透了许多为人道理早就不再执迷。 “不,父亲,阿简不愿如此。”阿简突然低声说道。 刘明达惊愕地抬头看那小少年。 “父亲,自那日你看出溺死之人服用了过量神仙膏,阿简就在想,若是没有过人的医术,或许就让人蒙冤,或是任由人丢了性命,父亲有这样的医术,为何不容于世?阿简要学医,要为父亲讨还这个公道。” 小少年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振聋发聩。 刘明达由惊愕转为惊喜,过去扶住阿简的肩,“好,好孩子,伯父怎么忘了,林柯是方氏亲传,不容他违背方氏训诫,你却不同,只要你用心学习,来日定然青出于蓝。” 浮生沉默半晌,问阿简:“即便行医一途并非总会受人敬仰,寻常医者更是被人轻贱,即便你未必会成为名医,你也愿意?” 阿简郑重点头,“阿简愿意。” 静静看了儿子片刻,浮生点头:“好,那为父便教你。” “好,林柯,我来还有一事,就是想问你可愿随我同去苗疆?我们曾经住过的那处村寨,我在那里辟了一处园子种了一些奇药,那里不为方氏弟子势力左右,我们三人乐得逍遥,也能好好教导阿简,如何?” 刘明达十分高兴不虚此行,他还担心师弟颓废不肯见他,也不会离开杜府。 浮生和阿简对视,阿简点头,浮生便转向刘明达,“明达大哥,我们父子便随大哥同去,不知何时启程?” “来之前我便做好了准备,无论你是否随我去,后日我都会随着去往苗疆的商队启程。”刘明达回道。 “好,那便后日,请大哥来此接我父子。” 杜老爷和琉璃就在花厅闲谈,琉璃惦记浮生和阿简,有些心不在焉。 刘明达从书房走出来,向杜老爷告辞,祖孙俩才回到书房。 浮生向琉璃和杜老爷讲述了事情的全部。 他本名方林柯,方氏如今当家人,太医院院首方梓樵的庶堂弟。方氏传人虽以医术为考核标准,但是庶子在学习时便受到限制,所以基本上不会出现佼佼者。 方林柯便是个异数。 他自幼对医理便一看就通,后来随着师兄刘明达学习,刘明达又是豁达的人,从不藏私,看他天赋异禀更是惜才,他便在方氏弟子中逐渐崭露头角。 那年方氏当家人——方林柯的祖父即将交付当家位置给下一代传人,已经功成名就的方梓樵与庶子奇才方林柯都受到关注,但是方梓樵因为一时失察,将一世家女子的假孕瘤胎,当作是正常妊娠,以致那女子突然发病身死。 方梓樵正因为医术上屡屡受到方林柯挑战,担心即便成为方氏传人也会受到质疑,这次的差错更让他惊惧,于是破釜沉舟,干脆找人作证是方林柯误诊,却将医案上他的名字改成方梓樵。 于是方氏将他一家三口逐出京城,永不准行医,方梓樵更是通告所有各州府方氏弟子,只要见到方林柯行医,便可以代为行族规,打骂驱逐无所不可用。 后来他的妻子因她不治身死,他便更加颓废度日。 琉璃和杜老爷又是气愤又是叹息,方林柯这样的才能,却只因庶子身份,便受此磨难。 “以后再无方林柯这个人,我名唤浮生,再与方氏无关。”浮生笑道。 “浮生受杜老爷和琉璃姑娘搭救,大恩不言谢,不过后日浮生就要和阿简一起,随着我的师兄离开此地去往苗疆。” 浮生的话让祖孙二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们突然要离开。 浮生简单说了刘明达的建议,如今确实是最好的途径。 “琉璃,你不要舍不得我,阿简不考功名,让陆潇去考,以后我学了医术,他做官我行医,定然都为你助力。” 尚在浮生父子就要离开的离愁中,突然听到阿简的话,那份难过瞬间减轻了。 时间仓促,琉璃赶紧为父子二人准备了车驾,一应的行李物品,二人爱吃的果脯肉干,路上干粮,转眼间便到了他们启程的这天。 天色灰蒙蒙刚放亮,刘明达已经等在府门前。 两位老爷子和杜胤城都已经同父子二人话过别,此时只有琉璃和陆潇来送行。 “琉璃姑娘,那日来将我打伤的并非方氏弟子,是另有人不想我为你娘诊治,你还需当心,若有缘再见罢。”浮生说罢,没有什么话,被刘明达扶着上车。 阿简过来扯了扯琉璃衣袖,“以后一个人多留神,不要受了伤,我不在身边,没人为你诊治。”说罢鄙夷地瞥了一眼陆潇。 “你要好好学医术,等来日相见,让我知道阿简是神医。”琉璃笑说道,捏捏他嫩滑的小脸。 “你那日不是问我爹可知道胡涂神医?以后我不叫阿简,你再见我时,我便是胡涂神医,不管你说的那个胡涂是谁,我都会取代他。”阿简眨眨眼,挑眉挺胸上车。 琉璃和陆潇却同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第五十八章:新货上架 两人默默回房,各怀心事。 琉璃没想到,前世的胡涂神医竟然就是阿简,而胡涂的名字,却是因她而起,这真是奇妙的缘分,想想她都能重活一世,这些奇妙也就不算什么。 陆潇却是十分震惊,前世胡涂是他请来为琉璃诊治的神医,那时已经是名闻天下,琉璃与他从不相识。 琉璃是从哪里知道胡涂神医的?如果阿简便是将来的胡涂神医,如今九岁还不通医术,为何琉璃会知道胡涂其人? 今世自从那日落水之后,再见沈琉璃,她便与前世不同,对他疏离又冷淡,他如何都不会过于关心,急切想要斩断他们之间的纠葛,且对他日常习惯又颇了解。 陆潇觉得有一道光打开他的怀疑:莫非……她也是重生的? 想到有可能是这样的,陆潇虽然心里纷乱如麻,但是那些异样就都能解释得通了,他想着还要查证一番,如果真的是那样,更要及早想办法脱身,以免将来纠缠不清。 琉璃还不知道自己露馅了,压下这些头绪,准备应对那场雪灾,今天正是她的“新货”上架日子,她要赶去主持大局。 陆潇思绪纷乱,也读不进书去,听说琉璃要去米铺为“新货”上架,便也提出一起过去,以免有些什么事她一个人应对不及。 琉璃知道陆潇的性子,前世对她冷情凉薄,却也不曾背信弃义,不愿欠谁恩情,此时便是还她人情罢了。 琉璃也不劝阻,带着木木与陆潇一起坐车去了锦绣街。 与前几日的冷清不同,杜家米铺门前难得再次挤满了人,有来看热闹的,有来见识惊喜的,自然也有来看笑话的。 见琉璃过来,众人让开路,三人走到大锅旁。 琉璃脱下斗篷的风帽,露出她精致的小脸儿,笑意盎然地展示她的小梨涡。 “各位街坊主顾,我们杜家米铺今日要上柜一种新米,这新米便叫做炒米。” 琉璃过去将红绸揭开,示意伙计添柴烧火,随后将一萝洗好晾干的劣米端出来。 人群里嘘声不断。 “不过是炒米,还是这样的劣米炒制,有什么稀罕?就是哗众取宠!”有人高声说道。 “正是,炒米不过是行路上常见的干粮,有什么新鲜?这便是惊喜?” “杜家米铺出了那两件事,虽说案子审清了,生意也是大不如前,这是招揽顾客的新法子吧。” 琉璃不理众人说的,让伙计将火烧旺,唤一名早就练习好的伙计过来,那伙计将一块油脂放入锅中,随后将米倒进去,翻炒片刻,又加入一点盐,继续翻炒。 随着特殊的香气四溢,那些纷纷散去的百姓又聚拢过来,而且人越来越多。 “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样香?炒米可没有如此香味。” “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这哪里是炒米,分明是炒菜了。” “果真是有惊喜么?你看那些核桃壳……” 琉璃已经让人端出一萝核桃壳,每个核桃壳不过鸽子蛋大小,只能盛一盅米,伙计逐个将米装进去,递给前面围观的百姓。 接到的人有些踌躇,想吃又不敢,毕竟毒米案的阴影还在许多人心中。 琉璃拿过一个装米核桃壳,将米倒在嘴里咀嚼,“放心吃,光天化日的我杜家米铺就下毒杀人么?便是你想尝尝毒米什么味,我还舍不得银子赔给你呢!” 琉璃俏皮的话让百姓们不由哈哈大笑,就连陆潇也不禁唇角挑起。 再无顾忌的百姓纷纷涌上前,抢着要炒米吃,前面吃过了的百姓大赞美味,还想要,伙计却告知每人只能得一核桃壳的米。 这不是吊胃口么?这炒米有特殊的油香还有淡淡咸味,简直比零食小吃还美味,馋嘴的人不由急切问琉璃,这炒米如何售卖。 “各位也看到了,我这炒米确实是收的劣米,清洗晾晒后炒制,但是味道却比优米一点不差。” 琉璃举着手中的核桃壳,得意笑一笑,百姓们被她这小姑娘的样子又是逗乐了,之前对杜家米铺庶女小东家的厌恶,就在这一笑中减轻不少。 “可惜了,是个庶女,不然这份人才……” “庶女不庶女的干咱们什么事?不过是个小姑娘,不能嫁得好夫婿不得已做了商户女,好好做生意赚银子,也是本事!” 百姓们的议论陆潇听在耳里,面上没有表情,心里实在五味杂陈:原来只觉得自己委屈,被迫娶了沈琉璃,在别人心里却是委屈了她,没嫁个好夫婿! 不过若说好夫婿……他确实算不上。 陆潇有些失神。 琉璃没注意这边的小剧场,接着笑眯眯地说,“这炒米虽然是劣米所制,但是经过脱壳、挑拣、清洗、晾晒、炒制,工序繁多,而且回去不必蒸煮,随时可以吃,所以价钱么……自然不会对不起它的出身,这可是经过精工细作的名门贵米。” 琉璃最后的这一句又引得围观百姓哄堂大笑,这般调侃也只有任性嚣张的沈琉璃敢做出来。 “你这死丫头,又在说浑话,不过说得倒也不错,哈哈哈。”齐素锦爽朗的笑声越过众人一路传进来,百姓们纷纷给一身红衣的知府大小姐让路。 “素锦姐姐,玩笑嘛,给你尝尝我的炒米。”琉璃笑嘻嘻递过去一个核桃壳,看见她身边居然带着石峰和他妹妹,赶紧给他们也分了一份。 “果然好味道,不知道这米怎么卖?我得问好价钱,看这名门贵米我可买得起。”齐素锦促狭地挤挤眼。 “这米一升五十文,素锦姐姐觉得可贵么?”琉璃大声询问,也在问那些百姓。 “这个价格使得,我先订十升。”齐素锦掏出荷包付银子。 “多谢姐姐关照生意,每日只炒制一石米,先到先得,恭喜姐姐抢占先机!”琉璃像个得逞的小狐狸,财迷地把银子装进荷包里。 “好说好说,我还要带他们去找他娘,失陪。”齐素锦笑着转身要走,琉璃却一把拉住她。 “素锦姐姐,陆潇要考功名,需要一名书童,姐姐看有合适的帮忙介绍可好?” 琉璃早就在想这件事,今日遇到齐素锦便赶紧提起。 “好,我思量思量,回头找你。”齐素锦带着兄妹二人走了,那个板着脸的小少年脚步却有些迟疑,回头看了琉璃一眼。 琉璃这边说完话,回头再看,米铺伙计已经被围拢,没试吃过的在试吃,试吃过的许多都在掏钱买米。 琉璃舒口气,这一步,走对了。 可是接下来的那场灾难中,那些曾经发生的事,会不会重演?即使过去了很多年,琉璃还是无法忘怀那场面…… 第五十九章:大灾在即 琉璃走了三个米铺,每个米铺的炒米受欢迎程度不同,毕竟锦绣街是最繁华的街市。 兴旺街的杜家米铺,距离平记米铺并不远,琉璃的马车从那个铺面门前经过,撩开窗帘向外看了一眼,簇新的门面整洁宽敞,即使店堂内没什么顾客,伙计们也都是各司其职,看起来很忙碌。 琉璃收回目光。 沈义平还真是个做生意的料,这样最好,她希望遇到有实力的对手,那样的博弈才更有意思,不过如果他是吴掌柜那种人渣,根本不配称为对手,她也会不择手段折断他的羽翼。 翌日琉璃醒来,陆潇还是早不见了人影,那条被子整齐地放在床中间。 琉璃觉得以往一定是木木故意夸张,她的睡相绝对没有那么差,不然以陆潇的挑剔和对她的厌烦,不可能忍受几日还没有发作——前世和他同寝的那几日,她都是彻夜不眠听着他的声音,仍然让他不愿宿在她的房里。 琉璃起身梳洗打扮后,陆潇便准时进来和她用餐。 “昨日我托素锦姐姐帮你物色一个书童,毕竟你要科考,以后若是去应试,常随在身边的书童会方便使唤,小厮毕竟都是杜府一些打杂的,未必那么机灵。” 琉璃一边吃着卤肉包,一边和陆潇说话。 陆潇微微蹙眉,食不言……算了,又不真的是她的夫君,管那么多做什么。 “好。”陆潇只回了一个字,继续用饭。 琉璃也不介意,他就是一个字不回,在她眼里都是正常的。 用过早膳不久,齐素锦竟然就来了,还带着石峰兄弟俩。 “琉璃,昨日你说寻书童,我看这两个孩子相貌还算清秀,一个九岁,一个七岁,我本是要让他们去读书,他们不肯,不想欠下许多债务,要出来做工。” 琉璃看那兄弟俩,果然收拾干净了都是清秀的小少年,石峰不苟言笑,他的弟弟就比较机灵。 “你叫什么名字?”琉璃问那小一点的男孩。 “石青。”那孩子回答,微顿一下,垂着头低声说道,“那日误会了三小姐,是我不对,石青给三小姐赔罪。” 琉璃心道她没看错,这果然是个机灵的孩子。 琉璃让人请陆潇过来,陆潇正和杜胤城在书房谈论文章,二人便一起来了。 “这两个孩子若是做你的书童,你可愿意?先说好,他们不识字,若是想让他们用得称手,还得劳烦陆公子亲自教导。”齐素锦笑着调侃。 陆潇对齐素锦实在是无法,点点头板着脸看那两个孩子,觉得大一些的面上虽冷冷淡淡,眼神却是极为紧张——他想要被留下。 “就这个孩子便好。”陆潇指了指石峰。 石峰悄悄松口气,回头看一眼弟弟,眼神里有了一分得意。 这时杜胤城看着石青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含笑说道:“这个孩子不如留给我?我也还没有书童。” 石青猛地抬头看向杜胤城,面露惊喜,“公子说的是我么?我可以留下做书童么?” 贫穷人家的孩子,若是能到大户人家做个小厮,都算是幸事,不要说做书童,只有长相出众识些字的孩子才有这样的机缘。 看见杜胤城点头,石青赶紧过去磕头拜谢了一圈。 两个孩子都留下,齐素锦也高兴,家里只有一个小女娃,石寡妇的日子还能好过些。 琉璃让胡伯带着两个孩子去安置住处,教他们一些规矩,便拉着齐素锦到暖阁里说话。 “素锦姐姐,有件事我思忖了许久,还是想请你帮忙,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琉璃剥了一个橘子递给齐素锦,自己也舒服地窝在铺了毛皮的软榻上,掰着橘瓣吃。 齐素锦也不客气,歪在一边吃着橘子道,“有什么话尽管说,能帮的我都会尽力。” “我前些时日遇到一位会看天象的老者,他说大梁今年会有一场大雪灾,一半的州府都会受这场灾厄。”琉璃表情严肃起来。 齐素锦坐直身子,“你相信那老者?” 琉璃点点头,“无法确定的事,难免被说成谣言蛊惑,可是若真有此事,江中府的农耕首当其冲,明年必是灾荒年。” “不仅农耕,岭南温暖,就算冬季也极少落雪,更不要说天寒地冻,便是北方京城大雪,也算不得雪灾,称上雪灾……”齐素锦面色也十分严肃。 “是,所以我才囤了许多粮,防患于未然,不过一旦果真有了那样的灾祸,就怕我的囤粮都难保。 “所以我想请姐姐帮忙,同齐大公子预先知会一声,若我的囤粮受人觊觎,请他所在的军营加以护卫,我会为军营备上重金作为粮饷。” 琉璃这是长远之计,只要跟那支闻名大梁的铁面军搭上关系,以后杜家生意在江中府就算有了撑腰的。 “这件事我还要回去问真哥儿,若成了最好,不成你也别恼我,再想别的办法,不过依你说来,那雪灾即将来了,我倒是要去做些准备,义助会帮扶的穷苦人家,不能再雪上加霜了,还有那些流浪的乞丐……” 齐素锦橘子也不吃了,起身就要走,琉璃急忙拦住她,“姐姐可真是雷厉风行,你果真信我?” “信,你囤了那么多粮食都不怕,我只是做些准备又怕什么?还有,你的生意扩张了,不要忘了我的义助会,咱们可以合作。”齐素锦笑着挑眉。 “那是自然,我已经在计划着了,我的生意要开遍大梁,你的义助会也一样。”琉璃信心十足地说,倒是把齐素锦吓了一跳。 “开遍……大梁?你这小妇人野心不小,不过……姐姐喜欢!”齐素锦捏了一把琉璃水润的脸蛋儿,啧啧两声,走出去。 琉璃脸红了一下,急忙跟上,趁着齐素锦的幌子,她也能多做些事,那噩梦一样的场面,琉璃不想再看到。 齐素锦又嘱咐了石峰兄弟俩几句话,就和琉璃一起出了杜府,却恰好遇到秦烟雨从谢府出来,三人停下车说话,齐素锦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谢府的门。 “唐夫人身染微恙,恰好家父有一个方子很管用,我便送过来,你们这是去哪里?”秦烟雨浅笑着解释,坦荡温婉。 “今岁气候怕不好,我和琉璃去备些御寒的物品,还有些事务需要安置,改日再叙吧。”齐素锦说话从来干脆利落。 “好,那便改日再叙。”秦烟雨笑着点头。 马车渐行渐远,秦烟雨的笑意却更深了…… 第六十章:梦到了假陆潇 琉璃随着齐素锦到义助会,孟芸舟正带着几名女子忙碌着,她们的神情愉悦而专注,一边工作一边轻松交谈。 齐素锦召唤她们过来,安排下去要做的事,琉璃不时插一句嘴,引导齐素锦关注一些细节,减少前世发生的惨痛事件。 待齐素锦安置完了,琉璃拿出一千两银票,“姐姐,我想做的第一次合作就是,我以捐赠的形式,提供募捐金帮助义助会做慈善,义助会日后需要购置的物品由我的铺子供货,并且无论在哪里,义助会都会对外推荐我的生意。” 齐素锦凝眉,“义助会不过是我想做一点小事帮帮贫弱之人,并不会有什么收益,你送这募捐金可不打了水漂儿?” “我可不会做赔本的生意,姐姐记着就行了,当务之急是用这银子多做些防范,我是借姐姐的力呢。” 琉璃做出狡猾的样子,逗笑了齐素锦,二人也抓紧出去做事。 忙碌一天回到府里,琉璃真的觉得快要散架子了,难为齐素锦每日奔波,乐此不疲,不知靠的什么支持,她可是因为想攒银子做首富才拼尽全力的。 晚膳陪着两位外祖父一起用的,杜老爷见琉璃疲惫的样子,问她去做了什么这么累,琉璃含糊其辞敷衍过去。 陆潇一直默默用饭,心中却在想着,琉璃为何与齐素锦走得这样近。 琉璃回房沐浴更衣后爬上床,连话本子都没心看,面朝下扑在软褥上。 陆潇在书房读书,只不过看些喜欢的书籍打发时间,前世端和二十年的秋闱试题他都记得,还会担心科考么?就算换了考题,乡试也难不倒他的。 他一边指点着石峰识字,一边想着只有几天就是那场雪灾,不知道会不会重来,这一世不愿再回到那个位置,自然没有去寻找那个人,没有可借助的力量,对这场雪灾也是无能为力。 陆潇之所以敢屡屡出现在众人面前,是因为知晓前世他的好哥哥,果然被他误导了追查方向,江中府根本就没派人搜查,却让他蛰伏了两年才敢与京城联系。 今世只要他隐藏好,用这个假名字去应试,得个举人的名头,再找个理由不参加春闱,与沈琉璃和离后就可以教授学生,游历山水,让他的哥哥放下心图谋他的大业。 一世争斗足够了,这一世,放自己信马由缰踏遍河山。 陆潇看看时辰不早,让石峰收拾了就回去歇着,自己老老实实回卧房。 琉璃早就睡着了,因为太累姿势都没换,就那样伏在被子里。 陆潇不由叹气,每夜他都不止一次醒来给她收好乱伸出来的胳膊和腿,为她盖好被子,后来习惯了,即使没被琉璃碰到,也会不由自主醒了看看她是不是又把被子踢掉。 想想前世自己的儿女都未这样照顾过……琉璃此时的年纪,倒和他的长孙差不多…… 陆潇上了床,轻轻帮她扶了身子侧躺:他担心琉璃会捂住口鼻闷到。 陆潇躺下安心地睡了。 身边的琉璃却慢慢睁开眼睛。 她还未从震惊中醒过来,刚才她睡了一觉醒了,正在心里挣扎要不要去喝水,听到陆潇进来想到自己这个姿势没好意思动,却不曾想陆潇竟然帮她扶正了睡姿。 这还是那个冷心冷情的陆潇吗?琉璃怀疑自己是做梦了,梦到一个假的陆潇,再次用力闭上眼睛…… 早晨陆潇醒来时,意外地发现两人中间的那条被子很整齐,琉璃背对着他安静地睡着。 她的睡相怎么突然就好了?陆潇虽然奇怪也没出声,悄悄起身出去。 琉璃睁开无神的双眼,她的后半夜就在不断睡过去又惊醒中度过,总是梦到那个假陆潇在窥视她,要对她动手动脚。 无精打采地起身,今天还有事情做,庄子里要最后做些布置,大雪封路后,许久才能清理出来,城中米铺的粮不能保证及时送到,必须让各庄的管事准备好,一旦遇到路被封,要尽快组织雇工农户清雪送粮,不能坐以待毙。 陆潇见琉璃不知为何没精神,还要去庄子上,想想自己也没什么事,不如陪她走一趟。 琉璃因为昨晚的梦有些别扭,不过两位老爷子都要求陆潇必须跟着,她也无法,只好答应。 天气寒冷,琉璃让木木就留在府里,只和陆潇二人坐车出府。 一个男子尾随着琉璃的马车跟到城门,见他们出了城,便急忙折返回去。 琉璃和陆潇四个庄子都跑了一遍,把能想到的细节都提前预防好,虽然管事们不知道小小姐为何这样安排,还是遵命照做。 二人往回返时,天已经黑下来,车夫挥鞭催着马快跑,想尽快返回城中。 冬夜寒气逼人,琉璃抱着手炉,靠在车壁边昏昏欲睡,陆潇端正坐在她旁边,时不时用余光看上她一眼,担心她再像上次那样栽倒,这次……就算被发现也不要推开她了…… 正在陆潇走神的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外边车夫一声惊呼,马车骤然颠簸摇晃起来,向着陆潇的方向歪斜过去! 琉璃毫无防备地被荡到陆潇身上,头猛地撞在陆潇肩头,剧烈的疼痛让她一下子清醒,陆潇也回过神,想也没想将她搂在怀里,二人随后一同摔倒在车座下。 颠簸的马车终于在车夫的拼力控制下停下来,车厢终于不再晃动。 陆潇将琉璃牢牢护在怀里,自己的身体不断被磕在车壁上,此时危险过去,他才感到不敢活动,浑身哪里都疼,尤其是……被琉璃压住的…… 琉璃从昏头昏脑中醒过来,发觉正被陆潇抱在怀里,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襟,一只手手正死死按在她不该按的地方,不由条件反射地迅速缩回爪子从他怀里退开。 琉璃的动作幅度太大,让陆潇的手臂又被碰到,不由疼得闷哼出声。 琉璃有些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去安慰查看,还是远远躲开,忽然想起造成这状况的罪魁祸首,不管陆潇猛地转身打开车帘大吼,“哪个不长眼的撞我的车?给我滚过来!” “是在下,这位姑娘看样是没事,不然怎么会这么中气十足地骂人?” 车帘被一柄精致的带着鞘的剑挑开,琉璃吓得迅速缩回手,向陆潇靠了靠,两只大眼睛紧张地盯着车外。 第六十一章:知慕少艾的马儿 陆潇忍着痛起身,扶琉璃坐在车座上,这才借着那挑开的车帘,跳下车,看着面前一身黑色劲装的青年,“不知这位兄台何故撞了我们的车?” 夜色中青年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桃花眼恰好中和了那份硬朗,此时邪肆地笑着看陆潇,一副挑衅的样子。 “小爷驾马疾行,这马儿不听话,看见你们的马就要去亲近,小爷也没法子!” 陆潇正要说话,琉璃从车里出来,还没等陆潇阻止她已经跳下车。 从风帽里露出小脑袋,琉璃笑眯眯看着那青年,“没关系,你的马儿知慕少艾,倒比人都通人性,是你这主人教的好。” 琉璃说了这话,陆潇的嘴角抽了抽,那青年脸上的笑僵住了。 “不过这马儿通人性虽是好事,但是也该先问问主人口袋里有没有银子,就算去花楼瓦肆寻个姑娘,也要拿出几分体面,何况我们的马……可都是良家好马。” 琉璃说得一本正经,马夫却已经忘了惊险,在一边忍笑,陆潇尴尬得恨不得躲回车中去。 琉璃怼人的本事他知道一点,却没想到这样荤素不忌。 那青年瞪眼看着琉璃精致绝美的小脸儿,突然哈哈大笑,“好,说得好,那姑娘看要多少银子,才合适呢?” “那就要看公子你……的马是什么身价了,身价高的总不能出手寒酸,若是不值钱的不要也罢,就当我们的马救济公子……的马了。” 琉璃话说得断断续续,还走过去扬手拍拍那匹神骏的枣红马,陆潇和那青年听得心里一路跟头。 “好,这是五两银子,就算惊了姑娘的马赔罪了。”青年掏出一锭银子递给琉璃,琉璃不客气地接过来,转手给车夫,“咱们马儿赚的,不能克扣了。” 青年转身哈哈笑着上马,“后会有期!”打马飞驰而去。 琉璃收起笑容,恶狠狠看着远去的背影,“臭小子,让你撞我的车还出言不逊,等会儿叫你摔得哭都哭不出来!” 说罢掀开车帘,小心扶陆潇上车,陆潇不知琉璃说的什么,忍着疼回到车厢里。 车夫拍拍胸口继续赶车回府。 半个时辰后,那黑衣劲装青年出现在江中府一家小茶楼上,雅间里的徐同知看着青年妖冶却忿忿的脸,诧异地开口,“怎么,连你也被那丫头整治了?” “哪里算得上整治,我本来已经差点撞翻她的马车,不想出人命才没用全力,是她不讲武德下黑手,居然趁我不注意给我的马下了药,害我差点摔了……” 青年不服气地控诉。 徐同知:哪里是差点,分明是摔了…… “咳咳……那丫头十分狡诈,你被他算计也属正常,不要计较了,不过她一个姑娘家胆子倒大,一个人出城……” 徐同知转开话题,那青年却摇头打断他,“不,她不是一个人,和一个相貌极出众的男子一起。” “哦?那便是她的赘婿了,一个不知身份的流浪子,同她的关系也似乎不睦。”徐同知嗤笑一声,示意那青年喝茶。 “不睦?怪不得看着不像新婚夫妻,那丫头也没梳妇人头。”青年意味深长地笑笑。 “这次不过是吓一吓她,为浏阳和平哥出口气,下一次,绝不会这么便宜她……”徐同知面色阴沉。 “这丫头属实刁钻,伶牙俐齿,不是善类……哎,对了,我还搭进去五两银子,你要赔给我!”青年向徐同知赖皮地伸出手。 “你,你还赔了银子?!”徐同知怒其不争地看着青年,无奈地掏出银子。 “不要那么小气,我可是来帮你的忙的,难得从师父手里逃出来就为你效命,你怎的还这般挑剔……” …… 回到杜府的琉璃要去请大夫来为陆潇看诊,陆潇却不肯,言道不过是磕磕碰碰,何必大惊小怪。 琉璃拿了浮生留下的伤药,想让木木看他伤势如何,为他上药,陆潇还是拒绝了,说是无碍。 吃罢饭,陆潇去沐浴,琉璃看着手里的药瓶叹气,陆潇前世就不喜婢女近身,沐浴更衣都不要人伺候,后来也只有秦烟雨…… 想到这儿琉璃又皱眉,那日看到秦烟雨去了谢府,他们之间到底如何了?若是果真结了秦晋之好,这一世谢衍庭不必孑然一身,倒也是好事,只是陆潇…… 想那么许多做什么,关她什么事,琉璃摇摇头,也去了更衣间沐浴更衣。 二人都回到房里,陆潇拿本书坐在椅上看,却时而蹙眉,琉璃举着话本子偷瞄他,想想还是咬咬牙,“那个,你的伤不知如何,若是用了药总好的快些,不然难免吃苦,你若不想要丫头看伤……” 琉璃停下,看着听她说话的陆潇,“我……我替你上药可好?” 毕竟因为护着她才受了伤,想着那被紧紧抱在怀里的一瞬,琉璃的脸颊不由红了。 等了片刻陆潇没说话,琉璃赶紧说,“你不愿意就……” “好。”陆潇回道。 琉璃听他答应,反而愣神了,陆潇起身走过来,眼神躲闪地低声说,“不是要上药么?愣着做什么?” 琉璃回过神,急忙起身拿了瓷瓶和棉布,陆潇也脱了外裳,解里衣时就有些磨蹭,毕竟他在女子面前,从来没有这样亮着灯赤着身体。 终于把里衣也解下,陆潇身上的伤让琉璃吓了一跳,虽然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赤着半身的陆潇,也只是羞涩了一瞬,之后就只剩下担忧和愧疚了,要不是因为她,他不会受这样的伤,一对假夫妻,哪有什么义务护着她。 “对不住,都是因为我,伤成这样,你本不用护着我的……”琉璃发自内心地道歉,用棉布蘸了药膏,在那些刺目的青紫上涂抹。 “说哪里话,无论如何,你于我也有救命之恩,我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只是……”只是最恨被人设计左右……陆潇不会说出后面的话,这一世了断就好,何必再提起。 “我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无论是谁我都会救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后来带你回府就是我多事了……”琉璃摇头苦笑。 陆潇听她这么说,微微蹙眉,“那么你为何假借沈大人的名义,邀我入后院,还故意落水引我去救你?” 他终于问出这两世都不愿提起的问题,今世琉璃的变化都在落水之后,那么落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六十二章:两世的误会 琉璃擦药的手一顿,“你说我借父亲名义叫你去后院?还故意落水?” 即使是前世,琉璃阴差阳错爱上陆潇,也绝不会用那样卑劣手段去谋求,这样的话无异于侮辱。 “不是你还能有谁?那日一小厮过来传口信,杜老爷请我去后院荷塘凉亭,我赶去时不见杜老爷,却是你在荷塘边,我正要走,你却突然掉进荷塘,不得已我只能跳进荷塘救你……” 回忆起那段几十年前发生的往事,陆潇还是声音越来越冷,肌肉都有些紧绷。 “呵呵,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可能是别人设计我?”琉璃凉凉一笑,“既然你问起,我不妨说一次,信不信在你,以后我不会再提起。” “那日一个小厮传信给我,说你有要事需知会我,让我去荷塘边那块青石边上等你,我到了不见人影,不知为何脚底滑腻,那块青石边钓鱼的石台,向荷花池倾斜,我站立不住便落入荷塘中。” 琉璃说到这里又笑笑,“其实无论是不是有人设计你我,只要你信我,哪怕带着怀疑查上一查,又何曾会有这样的误解?” 陆潇已经在震惊中忘了回话,他执意认定了几十年的事,难道真的不是那样的…… “你也不必介怀,近日我知道了一些事,或许便是有人设计我的原因,没想到却连累了你。” 琉璃收起药膏,将里衣为陆潇披上。 放下了前世,这些都不算什么,不过她知道了有人设计她,这个仇就算隔了一世,她也会报的。 “你那日说……那个香囊不是你……那么为何在你二哥手上?” 陆潇回过神,穿上里衣,回头问琉璃,他开始试着不抱成见地了解真相。 “我那日不过喝了一杯荷花酒,便昏昏沉沉,甚至在路上支持不住还昏睡过去,那个香囊本是我带在身上的,不知何时失落……” 琉璃的那一丝怀疑,忍不住再次搅起:她昏睡的那一段时间,只有秦烟雨在身边,可是发生过什么? 如果真的是秦烟雨拿走香囊,她为何要将香囊交给沈义平?那样做对沈义平又有什么好处? 陆潇见琉璃沉思,心中更是一团乱麻,如果真的冤枉了琉璃…… “除非……除非沈义平那样做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琉璃忽然想到这个结果,竟然不知不觉啃着大拇指甲,喃喃说出了声。 “琉璃,你是如何知道胡涂神医的?”陆潇突然问道。 “不是你带他来给我……”琉璃只顾想着如果是秦烟雨,她为何要这样做,竟然毫不防备地说出了半句话,才惊觉她露出了大破绽,瞪大眼睛看着陆潇,脑中迅速转过各种圆下来的话,却偏偏什么都不对。 “给你什么?”陆潇目光凌厉地逼问。 “你……你怎知道……胡涂……是神医?”琉璃惊恐地想到这件事,今世的陆潇,此刻绝不会相信阿简会是神医,那日她问起浮生时,陆潇并不在场。 陆潇盯着琉璃半晌,慢慢垂下头,果然如此,琉璃和他一样,是重生了。 “你……是落水之后,回到这里?”陆潇苦笑问道。 琉璃还呆呆的。 陆潇之前曾有怀疑,此刻虽然也惊讶,却还有了准备,琉璃却完全被雷劈了一样,原来自以为陆潇不会知道的地方,处处是破绽,早被人看了个底儿掉。 见她还一脸呆相,陆潇是真的忍不住笑了,看来沈琉璃实在无法接受他也重生了这个事实,恨不得当这是一场梦。 “我也重活一次让你那么不愿么?”陆潇轻笑道,原来自己在她心中,并不如他所想的那么缺不得。 “你是为何……死的?”琉璃忽然想到这件事,她疾病缠身多年,也算寿终正寝,陆潇无病无灾,为何这么快就死了? “你去了之后要入殓,秦氏商量给你带走哪些物件随葬,那时你偏好那些老物件,我便让她将你喜爱之物都带上,秦氏拿了你手中那串木珠,我无意中看一眼那珠上似乎有画,之后便眼前一黑,再醒来已是在沈府客院。” 陆潇苦笑,他死后朝廷和宫里,定会认为他对王妃情重,竟然悲痛过度随王妃而去。 真是天大的笑话! 琉璃也苦笑,设计得美满的新人生,却被这个抢戏的插了一杠子,她暗搓搓要施行的计划,偏偏有人早知道结果,并且可以破坏揭穿,这多么可怕? 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琉璃想到两个办法解决,一个是干掉他……不太可能,那么就是第二个了,成为同盟。 琉璃眼珠转转,终于从震惊悲催中振奋起来,堆出一脸谄媚的笑,看着陆潇毛骨悚然的惊恐表情,表示诚意地再离他远一点。 “你看这样,既然事已至此,我们也不能浪费了这重活一世的机会,咱们之前旧怨一笔勾销,以后和离了便各不相干,我会助你做回你的煜王殿下,我嘛,我要做这岭南首富,咱们互不影响,可好?” 琉璃像一只诱惑猎物上钩的小狐狸,笑眯眯看着陆潇,一双小梨涡闪啊闪。 “岭南首富?”陆潇转头瞥一眼那话本子。 琉璃急忙飞快把话本子塞在被子下面,嘿嘿讨好地笑着对陆潇。 原来沈琉璃是这个样子的么? “我不想做回煜王。”陆潇起身,这样的把柄陆潇可不想轻易就成交,或许可以换个好价钱,反正他也不想做煜王,不怕琉璃去搞什么破坏。 “那你想做什么?”琉璃有些懵,他不就是煜王么,不想做……就不是了? “我想好了再告诉你。”陆潇骄矜地去更衣间。 琉璃在他身后咬牙——如果可以,她真想杀人灭口。 这一夜琉璃睡得特别安分——基本没怎么睡,知道了旁边的人还是前世那个芯子她就开始别扭,想着如何尽快解决了这不清不楚的关系,决不再重演那样自苦的人生。 陆潇睡得也不实,身上的伤涂了药虽然好些,但还是会疼,不过倒没琉璃那样心事重重,他是发现琉璃夜里没有靠近他也没有踢被子,就知道她没睡踏实。 辰时陆潇去书房后,琉璃吩咐木木告诉陆潇自己用膳,她要补个眠,蒙上了头很快睡着了。 琉璃是被木木摇醒的,懵着脸看着木木。 “小姐,不好了,杜姨娘去上香遇到了歹人,被掳走了!” 第六十三章:营救杜姨娘 琉璃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 “怎么回事?”琉璃问出这话时脑子还是乱的,慌张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片刻后,她便恢复了理智,一边迅速穿衣,一边听木木说。 “沈府那边刚传来的消息,说是只能跟小姐说,不要告诉杜老爷,杜姨娘一早去慈寿山上香,路上遇到歹人掳走杜姨娘,命车夫回府禀告,只准一人带着一万两银子的赎金去武灵山,不准报官,不准有人尾随,否则会撕票。” 木木虽然慌,脑子还算好使,清楚地复述了报信小厮的话。 “马上回沈府,谁也不要说,有人问就说我去看我娘。” 琉璃快速地收拾,带上她的大绣袋,将她全部的通兑银票和首饰都装进去,想了想又在里面加了几样东西,穿上厚实的大毛披风出门。 琉璃和木木回到沈府时,徐氏的嬷嬷在二门迎她,带她进了正堂。 徐氏坐在堂上,不紧不慢地饮茶,沈浏阳和沈流星坐在下首,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忍不住的幸灾乐祸。 琉璃给徐氏请了安,开口问具体的情况。 “杜氏今日一早就来禀告,要去慈寿山上香,我便允了,谁知不过去了半个时辰,碧荷和车夫就跑回来说杜姨娘被人掳走了,那贼人抢了马车,命他回来报信,要一人带着一万两银子去武灵山赎,若是报官或尾随营救,便会撕票。” 徐氏瞟一眼琉璃,“你父亲还在衙上,说了不准报官,我便没有让人通报,命那车夫闭紧嘴,免得走漏了风声害杜氏丧命,如今你却看要如何安置?一万两银我们可拿不出来。” 琉璃来沈府的一路上,已经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慌乱只能浪费时间,既然贼人要的是钱,那在确定拿不到钱之前,娘亲都是安全的。 此刻琉璃想知道更多信息,叫来碧荷询问贼人的身形相貌,说话口音,马车去的方向以及大概时间, 琉璃心中牢牢记下,如今沈府里沈义安在书院,沈润卿不能出面,只有她去救娘亲了。 一万两银子她确实拿不出来,但是在她拿出银子前,贼人并不知道她没有,只有搏一搏。 琉璃告退去了杜姨娘的院子,让丫头将杜姨娘的贵重首饰也都拿出来,还找出了杜姨娘的通兑银票。 这些凑在一起,五千两总是有的,因为收粮杜老爷已经把存的现银都给了她,即便是凑也不会有太多。 琉璃不再耽搁时间,去自己的房里换了一身骑马装,找到一把匕首插在靴子里,她让木木回杜府去,一定要安抚住杜老爷,便去马厩牵了小红马,出了沈府。 武灵山距离江中府三百多里,就算快马加鞭,也要走上大半天,那马车速度不会很快,在到达武灵山之前,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琉璃一路驱马疾驰,寒风凛冽吹得风帽鼓胀,她的额头却沁出细密汗珠。 走了一个多时辰,还是不见沈府马车的影子,因为天寒路上行人不多,琉璃心急如焚,见到对面过来的人就问可见过那样的马车,回答都是没有。 莫非不是这个方向? 但是那匪徒却要她去武灵山,如果不去,万一娘在那里就会有危险。 琉璃不敢赌,只能孤注一掷,天色越来越暗,琉璃咬牙向着武灵山方向继续飞奔。 杜老爷和陆潇终于发现不对,琉璃去探望杜姨娘,为何遣木木回府,而且天色已晚,若是留在沈府,必是会传来消息,而木木又是有些慌乱含糊其辞。 杜老爷面色沉下来,厉声让木木说出实情。 木木早就在担心小姐,只是不敢不听小姐吩咐,叫杜老爷发怒,吓得跪下来哭着说了实情。 饶是杜老爷经历过大风大浪,此时也是眼前一黑,他最疼的两个人都身涉险地,性命堪危,让他如何能冷静。 陆潇此时面色阴沉,琉璃虽是他“前妻”,此时不过是假夫妻,但他毕竟为她所救,又是她名义上的夫君,琉璃遇到危险,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杜老爷急忙带着陆潇去沈府,此时已过酉时,天色阴暗得不似平日,干燥的冷风吹得树木摇晃不止。 沈润卿下衙后也知道了这件事,惊得心神俱裂,急忙要去带人营救,徐氏阴恻恻说道: “只怕那歹人可不管她是不是同知大人的爱妾,一刀下去送了性命,便是将歹人千刀万剐,也换不回老爷的心头好了。” 徐氏虽然说得刻薄,但却是实情,沈润卿不由踌躇,想着那母女俩不知此时如何凶险,急得在书房来回踱步。 这时杜老爷和陆潇到了,沈润卿急忙请进来,向二人说了他所知道的情形。 “琉璃收粮几乎押上全部,一万两银子是绝拿不出的,她这是去冒险。”杜老爷脸色十分难看,女儿和外孙女都危在旦夕,比他自己涉险还忧虑。 “不如我一个人去寻她们母女……”沈润卿说道。 “不可,你毕竟是官员,若是那歹人认得你,以为你带了官兵埋伏,岂不要伤了她们娘俩?”杜老爷立刻反对。 “让我去吧,我在人前露面不多,即便发现,我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想必可以蒙混过去。”陆潇接口说道。 沈润卿和杜老爷对视一眼,此时实在没有别的人选,只能答应。 “潇儿……”杜老爷刚要嘱咐几句,却听小厮急急来报,杜姨娘回府了! 三人大惊,急忙迎出去,果然杜姨娘和丫头碧荷面带惊惧地走进院门。 沈润卿急忙过去扶住杜姨娘上下查看,“允儿,可有伤到哪里?你是如何回来的?琉璃呢?” 刚刚定下神的杜姨娘不由瞪大眼睛,“琉璃?琉璃怎么会和我在一起?” 沈润卿的脸顿时惨白,“琉璃带了银子去武灵山赎你,你们……没见到么?” “去赎我,去哪里赎我?我们被蒙了眼睛,带到一个地方,还给我们吃的和水,后来就把我们送回来扔到府门口……我从没看见人,也没听到人说话,不知道琉璃在哪……” 杜姨娘浑身颤抖,极度的担忧让她泪水不自主地流下来,比她被蒙上眼睛带走时还惊慌。 “这贼人必是知道琉璃去了武灵山,才放了允儿回来……”杜老爷沉声说道。 陆潇抬头看看天色,风更大了,明日就是前世雪灾来袭的日子,如果不在雪灾前找回沈琉璃,那她就可能…… 风声呼啸着卷起枯叶,被浓浓夜色吞没,通往武灵山的路上,一匹小马驮着一道纤细的身影,逆风而行…… 第八十五章:新年(求订阅) 琉璃将利市发了,回到杜府,换了衣裙倚在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那李准是什么德行她是听闻过的,但是前世沈义平并未被逐出沈府,因着姻亲关系,也因为她素来与沈义平亲近,从未与李家有什么龃龉,不想今世却暴露出来。 前世的李氏对她百般维护,从她手中得了不少好处,李家人对她也是十分恭敬,原来都是看在钱的面子上,而不是因为她与二哥的亲近。 琉璃自嘲一笑,重活一次,不仅看破情爱,就连这人情冷暖,也多明白几分。 忽然想到沈义平,想到他穿着布袍站在铺子前的样子,看到她时他眼中的挣扎复杂,不由心中烦躁,把床帐的丝绦坠子拨得晃来晃去。。 回到房里的项楠,却罕见地在沉思。 琉璃扑过去救老婆婆的一幕,让他觉得十分违和,他听到的沈琉璃嚣张跋扈肆意妄为,对嫡母和嫡兄姐不尊不敬,用奸计害得嫡兄被逐出府。 这样的女子,会因为路上的一个陌生人,涉险相救? 项楠困惑了,莫不是哪里不对?想到与琉璃接触的这一段时日,她确实行事果断也会言辞犀利,机敏狡猾不吃亏,但是欺凌弱小的事却从未做过,对身边的人都用心护着…… 项楠第一次对徐同知的话有了怀疑。 雪玉突然窜过来扑在腿上,让琉璃从思绪中走出来,她嫌弃地把雪玉用脚拨开,“别脏了我刚换的衣裳,是不是又去吓唬那些牛马了?再惹出麻烦,被扒了你的狼皮我可不管。” 雪玉有些心虚地向后缩了缩,两只爪子捂着头伏在地上:不要吓宝宝,宝宝什么都不知道…… 陆潇和杜胤城回到府里,二人都通过了院考让两位老爷子十分高兴,命厨房摆了席以示庆贺。 陆潇素来都不是热络的性子,所以席上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同,只有琉璃看出他情绪低落,想着回头问问,可是那位山长发现了什么。 席上还有一个人与往日略有不同,项楠不像平日那样话多,却时常不经意地去看琉璃,惹得琉璃几次检查是不是衣裳哪里穿错了。 散席后琉璃与陆潇回院子,项楠有一段同路,就在身后跟着。 “你手上的伤哪里来的?之前不是好的差不多了?”陆潇突然问道。 琉璃愣了一下,举起嫩白的小手看,原来是扑在地上时有一片蹭破了皮,如今泛出一道道细细的红色伤痕。 回府时她提醒过木木和项楠,不要向两位老爷子提那件事,以免他们担心训斥她莽撞,此时觉得糊弄不过去,便简单说了经过。 陆潇蹙眉回头看项楠,项楠心虚地转过头不与他对视。 陆潇和琉璃很有默契地一起去了书房。 陆潇先说了在云山书院的经历。 “那位山长可是发现了什么?”琉璃问道。 陆潇摇摇头:“看来并无异样。” “那为何你心事重重的……”琉璃脱口而出,却又顿住,忽然想起以他们的关系,似乎并不宜询问太多,毕竟那是陆潇的事,一个将来与她不相干的人。 “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必说的。”琉璃已经笑笑起身,告辞回房。 陆潇坐在椅上,看着身边空了的位置,觉得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两日后便是除夕,一早阖府上下都焕然一新,下人们穿了新衣拜主人,给主人们贺岁,得了赏赐皆大欢喜。 琉璃也被木木打扮起来。 锦绣坊为琉璃特制的素女装,石青色提花丝锦缀樱粉杏花的短袄,同色同款绉纱百褶裙,衬得琉璃瓷白的肌肤更加白皙,头上挽了堆云髻,浓黑的发髻上,一支丹凤展翅素银步摇,凤口中流苏下坠着几颗圆润的珍珠,随着琉璃的回首颤动,一双素银杏花坠珍珠耳铛,在琉璃纤细的颈项边轻轻摇晃。 木木给琉璃的两颊晕了些胭脂,唇上点了口脂,一双远山眉轻轻扫了黛粉,最后指甲上涂了蔻丹,手腕上套一对攒丝镂花素银镯。 木木看着打扮好的琉璃,看得口水要流下来的样子,琉璃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从前也因为这出众的相貌十分自信得意,可是过了一世她早已明白,这相貌并不能给她特别的好处,手中握着别人的命脉,永远强过用自己的优势取悦他人。 穿上石青色缀杏花的棉斗篷,琉璃走出房门,正遇到准备去上房,为老爷子贺岁的陆潇。 陆潇看见琉璃,怔了片刻,随后若无其事地向琉璃贺岁,琉璃笑盈盈回礼,同陆潇一起去上房。 陆潇的耳根悄悄红了。 木木在身后捂着嘴偷笑:连姑爷都看呆了…… 几位小辈给两位老爷子贺岁,两位老爷子也大方,乐呵呵每人给了一荷包金锞子,就连嘴甜的项楠都有,惹得木木一顿翻白眼。 除夕宴的菜色精致,是琉璃吩咐厨房做了一些北方口味的菜,还有杜老爷子的家乡菜,杜老爷子一边品尝,一边呵呵冷笑:“别以为我老头子会因为口腹之欲,就会急着跑回家去,不看见老六的曾孙,我是也是没脸见族中父老的。” 琉璃心虚赔笑:“琉璃哪敢有旁的心思,这就是为了讨您老欢心,让厨子特意做的,您且安心留在这里,曾孙什么的……不重要,琉璃年轻,许多事还要两位外祖父指点,您老人家在这儿外孙女受益良多,欢喜还来不及呢,来,琉璃敬两位外祖父。” 杜胤城不由忍笑,陆潇仿佛什么都没听见,项楠却是深思地瞄了他们二人一眼。 杜老爷十分高兴,由着性子多饮了几杯,小辈们不敢落后,都陪着喝得不少,琉璃先前还担心陆潇不胜酒力,后来梅子酒的清甜让她也不知不觉喝得兴起,散席时木木只好不顾尊卑地夺了琉璃抱着的酒坛,将她架回院子,送进暖阁醒酒。 暖阁里琉璃早早让木木备好了果子点心,要在这里守岁,她已经许多年不再守岁,不仅因为年迈和病体,也因为没有陪她的人。 暖阁里烧了地龙,琉璃窝在白色毛皮铺着的神仙榻上,倚着美人靠,皱着眉闭着眼睛让木木喂醒酒汤,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儿皱成一团,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有几分醉意的陆潇也被石峰扶进来,带到这里醒酒守岁,进来时就看到琉璃孩子般的模样。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