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 第一章 改水工程 任争流做了一个漫长无比的梦。 在这个梦境里,他变成了一个叫杜有为的青年,出生在一九九二年,二〇一〇年考上了西江陶瓷大学,二〇一四年大学毕业后,又考进了中科院盛海硅酸盐研究所硕博连读研究生,二〇二〇年毕业之后,成为高性能陶瓷国家重点实验室的研究员。 梦境结束于二〇二〇年十月七日,那他正在赣江边游玩,看到一个小男孩失足落水,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跳入江中施救。 经过一番与激流的艰难搏斗,孩子终于被他送到了江岸上,而他也耗尽了体力,只能无力地任由浑浊的激流把自己冲到江道中间,最后被一个汹涌的漩涡给一口吞了下去。 他的身体打着旋,像一片没有生命的落叶一样,向赣江最深处沉了下去。冰冷浑浊的赣江水,无情地冲击着他的身体,想要把这个敢挑战它权威的入侵者撕扯成碎片。 就在他的口鼻被满是泥沙的江水塞满,双肺被憋的快要炸裂的时候,梦境就此定格…… “憋死我了!”他大口喘着粗气,猛地从桌上抬起身来,瞪大眼睛向四周张望: 三张枣红色的实木办公桌配着三把淡黄色地塑编椅,靠窗户那张办公桌上还摆放着一部转盘式电话机。正对门的墙壁上,一只木制挂钟的钟摆正滴滴答答不知疲倦地摇摆着。墙角的位置上则排放着一只报刊架,上面摆着《人民日报》、《中天日报》和《漭北日报》三种报纸。 在这些熟悉的景物的帮助下,他终于排除了梦境的干扰,记起了自己在现实中的身份。 他叫任争流,曾经是丽南省某边防团工兵连排长,因为在一次边境扫雷任务当中肺部受到贯穿性撕裂伤,肺功能严重受损,不能够继续服役,一个月前正式从部队转业,到家乡漭北市凤山县当阳乡担任党政办副主任。 今天上午他在市委党校参加漭北市九〇年度军转干部培训班结业典礼之后从市里赶回来,因为比较疲惫,就利用中午的时间在办公室小憩一下,却不想竟然做了这样一个梦。 墙上的挂钟“当”地响了一声,打断了任争流的沉思。 他抬眼往挂钟上望了一眼,发现挂钟的指针正指向两点三十分。 咦?已经两点半了啊?也就是说,自己这一觉,整整睡了一个半小时? 也难怪他如此讶异。 因为肺功能受损的原因,任争流睡觉总不安稳,特别是趴在桌子上睡觉时,往往是不过十几二十分钟,他就会被一些溺水、塌方之类被堵住口鼻无法呼吸的噩梦给憋醒,而且时间短促,大多数梦境他都记不清楚细节。 可是今天的情况就非常奇怪,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诡异。 自从肺部受伤之后,任争流不仅破天荒的第一次趴在桌子上睡足了一个半小时,关键是在一个半小时之内,任争流还做了一个非常完整并且能够清晰地记住梦中每一个细节的梦。 甚至可以说,他是在梦中进行了一个完整的角色扮演类游戏,以一个叫杜有为的身份的青年,在未来的世界里度过了整整的二十八年人生。 在这二十八年梦境人生当中,最让任争流感觉到骄傲和自豪的不是他成为一名学业优异的博士生,而是祖国所发生的翻天覆地变化。 华夏国不再是现在那个位列加拿大、俄罗斯之后,世界排名第十一的经济体,而是经济体量超越了日本,还和美国并列为世界唯二的gdp超过十万亿美元的庞然巨物。 而且按照gdp计算,华夏国虽然位居美国之后,但是按照对于世界经济的贡献率,按照世界银行的测算,华夏一个国家就超过美国、欧元区和日本贡献率的总和,是世界经济增长的第一引擎。以至于西方权威经济媒体都在惊呼,“华夏对世界经济增长贡献远超欧美”,“华夏一打喷嚏,世界就感冒”,“华夏国是世界经济的压舱石和发动机”,“一旦华夏不再增长,世界将会陷入严峻的萧条期”……如果这个梦是真的就好了!仅仅是回想一下,就让人激动不已呢! 就在任争流心潮澎湃地在感慨梦境的时候,房门一响,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党政办主任丁大海。 “丁主任!”任争流连忙站了起来。 “争流,你怎么回来了?培训班学习结束了?”丁大海把腋下夹的黑色公文包放在靠窗户那张办公桌上,问任争流道。 “对,结束了,今天上午办的结业典礼。”任争流回答道。 “怎么样,收获不小吧?”丁大海问道。 “收获确实很大!”任争流伸手从桌上拿起自己的培训班学心得,准备向丁大海汇报。 “这个不急!”丁大海端起桌上那只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的白色搪瓷茶缸猛灌了一口水,冲着任争流摆了摆手,说道:“彭书记马上要在会议室召开会议,讨论研究红崖村降砷改水的工程方案。你既然回来了,就过去一起参加吧!” “是!” 任争流应了一声,然后按照在部队养成的习惯,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和钢笔,正准备去会议室,却又被丁大海给叫住。 “这是这次开会的材料,你在会议室里抓紧时间熟悉一下!”丁大海从桌上拿起一份材料递给任争流。 “好的,丁主任!”任争流接过材料,向会议室走去。 丁大海又端起茶缸灌了两口水,这才迈步出门,去书记办公室去请这次会议的两大主角,乡党委书记兼乡长彭国明和漭北市地方病防治所的副所长张益民。 会议室就在党政办隔壁,面积大概有任争流在军校读书的教室一半大,里面的陈设非常简单,除了墙上两面鲜红的党旗和国旗之外,就只有一张长方形的红漆会议桌以及围着会议桌摆放的十几把木头椅子。 任争流进去之后,在会议桌的末尾坐下,开始翻看手中的材料。 材料最上面一页是这次会议的议题以及情况简要说明,内容并不复杂: 三个月前,漭北市地方病防治所在凤山县进行地方病调查的时候,发现当阳乡的省级贫困村红崖村百分之七十多的村民都存在着着慢性砷中毒的症状,也就是俗称的地砷病。在随后对红崖村的水井进行采样化验中,防治所的工作人员发现导致红崖村村民罹患地砷病的罪魁祸首——红崖村的所有水井井水当中的砷化物的含量都超过了国家标准的十多倍。 彭国明接到汇报之后,就下达了命令,由乡党政办牵头乡水利管理站、乡扶贫办和乡卫生院四部门成立了当阳乡降砷改水工程统筹组,统筹和推进红崖村的降砷改水工程工作。 统筹组成立以后,先后多次邀请了市地方病防治所和市水利局勘测大队的专家到红崖村进行现场调研和勘查,最后根据红崖村的具体条件对红崖村的降砷改水工程提出了两套工程方案:第一套工程方案是打深层水井进行降砷改水;第二套工程方案是建立除砷池和除砷箱,采用物理除砷办法对红崖村原有水井的井水进行降砷净化。 今天这次会议,就是对这两套工程方案进行表决,以决定最终在红崖村采用哪一套降砷改水的工程方案。 议题内容这一页下面所附的两份厚厚的材料,就是这两套工程方案的具体内容。 任争流刚看完议题内容,正准备去看后面两份工程方案的材料,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望去,只见乡一把手彭国明陪着一个面色陌生的中年人,在丁大海以及扶贫办主任谢天明、水利站站长张富顺和卫生院院长田柏强簇拥下走了进来。 任争流第一天到党政办报到的时候,丁大海就领着他到乡里的七站八所认过门,因此也认得谢天明、张富顺和田柏强三个,至于那个面色陌生的中年人,应该是议题内容当中提到的参加这次会议的专家,漭北市地方病防治所的副所长张益民吧? “彭书记!”任争流赶忙放下手里的材料,站起来招呼道。 彭国明目光落到了任争流的身上,轻轻“咦”了一声,“争流同志也来了啊?党校学习结束了?” “报告彭书记,结束了!”任争流回答道。 “嗯,结束了就好!”彭国明点了点头,跟张益民一起在会议桌正中间坐下。他身后的丁大海、谢天明等人也各自找座位入座。 看着大家都坐好了,彭国明这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然后才开口说道:“同志们,今天是我们乡降砷改水工程统筹组成立以来的第四次会议,会议内容就是对红崖村降砷改水的两套工程方案进行表决。下面大家都谈一谈自己的看法吧!” 第二章 都不支持 “彭书记,我支持第二套在红崖村建立除砷池和除砷箱,采用物理除砷办法对红崖村原有水井的井水进行降砷净化的工程方案!”彭国明话音刚落,水利站站长张富顺就迫不及待地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哦,理由呢?”彭国明点燃一根香烟,不紧不慢地说道。 “因为这套方案是采取天然矿物或者矿物制品进行改水除砷,只需要建立一个除砷沉降池和除砷箱就可以开始运转。具有成本低、除砷容量大、速度快、易操作、不添加任何有毒有害药剂和后期费用小等优点,也是目前最适合红崖村实际情况的工程方案。”张富顺早有准备,说出自己的答案。 彭国明不置可否,把目光移向扶贫办主任谢天明,“谢主任,你的意见呢?” “我坚决反对在红崖村采取第二套降砷改水的工程方案!”谢天明回答道。 “哦,理由呢?”彭国明在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也是同样的四个字。 “理由很简单,张站长所说的第二套降砷改水的工程方案的前面所有优点我都赞同,唯独最后一个后期费用小的说法我不敢苟同。我这里有一组计算数据,读出来给大家听听。”谢天明伸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开读了起来,“红崖村井水中无机砷的含量是国家标准的16倍,高达0.8ppm,也就是说,一吨井水含有0.8克无机砷。 “省水利厅相关统计资料显示,我们中天省一九八八年全省农民日平均生活用水量50公斤。如果我们按照全省农民平均生活用水标准的五分之一来确定红崖村村民的生活水量,那么一个村民每天也需要耗用10公斤的水量,折合成一年的用水量应该在3.6吨到3.7吨。全红崖村一共有1388名村民,那么加起来一年总用水量至少要5000吨。 “根据地方病防治所提供的方案,除砷沉淀池和除砷箱里所采用的是目前国内最高效、性价比最高的以膨润土、麦饭石、沸石等非金属矿物经过活化处理之后加工而成的除砷剂,但是即使这样,处理5000吨饮用水也至少需要消耗4吨除砷剂,总价在一万两千元左右。折合下来,红崖村民的每吨饮用水的成本高达2.4元。 “所以后期费用无论如何都谈不上一个小字。而红崖村村民现在年均收入不足百元,这每年一万两千元的后期费用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负担能力。 “更关键的是,这个方案并没有考虑到红崖村的农业生产用水的情况。红崖村一共有1682亩耕地,一年种植两季作物,分别是小麦和谷子。 “按照水利站提供的测算数据,除去自然降水之外,我们乡一亩小麦一季的耗水量是400吨;一亩谷子一季的耗水量是90吨。核算起来,红崖村1682亩土地一年需要消耗80多万吨的生产用水。 “如果这些生产用水也采用除砷剂来处理的话,那么产生的费用将会高达两百万元。如果不采取除砷剂来净化,继续采用原来的井水进行浇灌,那么井水里的无机砷又会被作物吸收,最后通过饮食的方式进入村民的体内,让村民继续遭受地砷病的危害,我们在红崖村进行降砷改水的工程也就失去了意义。 “所以如果在红崖村采取第二套方案进行降砷改水,那结果只能是1388名红崖村村民在极度压缩生活用水的同时,还要停止进行农业生产,全部靠乡里调拨救济粮来生活。如此一来,红崖村这个省级贫困村的帽子,恐怕要永远戴下去了!” “张站长,”谢天明扭头看着张富顺,“我记得彭书记在统筹组的第一次工作会议上就明确地指出,我们在红崖村搞这个降砷改水工程,除了红崖村村民的生命健康之外,还要帮助他们解决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问题,帮助他们打赢健康脱贫的攻坚战。 “如果我们的工程方案仅仅只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些安全的饮水,而没有办法帮助他们摆脱贫困,甚至连他们的口粮问题都解决不了,那么我们搞这个工程又有什么意义呢?” “相比之下,第一套打井改水的工程方案出水量大,水质卫生、易于保护和管理,使用寿命长,可以一劳永逸地彻底解决红崖村村民生活用水的同时还可以适当兼顾村民们的生产用水。所以我认为一定要在红崖村采取第一套打井改水的工程方案!” “谢主任,你的观点太片面化了!我们要立足于实际,从具体情况出发来看待问题!”面对着谢天明的诘问,张富顺也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我何尝不知道第一套打井改水的工程方案有你所说的那些优点?可是我们同时也要考虑一下这套工程方案的缺点!” “根据市水利局勘测大队的勘测数据,红崖村符合安全标准的无砷含水层深度都在一百八十米以上。也就是说,要至少钻透一百八十米的岩层才能打出一口符合饮水标准的安全水井。 “以红崖村地质条件,打出这么一口水井,至少需要十五万元以上的资金。而且这套方案还具有一定的风险性,即使以市水利局勘查大队现有的设备条件和技术水平,也并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一次性成功。万一发生钻头断裂无法打捞,或者遇到地下岩溶空洞的情况,那就不得不重新选择新址另行打井,那资金很可能突破二十万元甚至是二十五万元以上。 “我们就按照最低的十五万元的工程造价来计算,根据市水利局防病改水办公室对于防病改水工程的‘财政拨一点,乡镇给一点,村民出一点’的‘三个一点’的政策,市水利局最多只能拨付五万元的工程经费,另外十万元的工程经费需要咱们当阳乡和红崖村的村民自筹。” 说到这里,张富顺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抬头望向了谢天明,“谢主任,即使不考虑目前咱们乡窘迫的财政情况,彭书记能够想办法挤出来这五万元的打井配套资金,那么我还想请问你一句,剩下的需要红崖村村民自筹的五万元资金,又该如何解决?以红崖村的情况来看,你认为他们能够拿得出这笔经费吗?” 谢天明当然明白,以红崖村的情况,别说是筹措五万元资金,就是筹措五百元资金就是一大门槛。不过他对此要早有准备,开口说道:“红崖村村民自筹的部分,可以通过帮助他们申请贴息贷款的方式予以解决。我在这里先表个态,如果确定采用打井改水的工程方案,那么我可以到县农行替红崖村争取两万五千元的扶贫贷款。” “那剩下的两万五千元资金又如何解决呢?”张富顺追问道。 “张站长,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手里应该也有一部分‘统贷统用统还’的打井贴息贷款指标吧?”谢天明说道,“如果你能够从这部分贷款指标里挤出两万五千元的资金,这个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谢主任,原来是你在打这笔打井贴息贷款的主意啊!”张富顺冷笑了起来,“不错,县水利局今年是给了我们三万元的打井贴息贷款的指标,但是同时也下达了任务,要求我们乡今年利用这笔贷款指标完成不少于十五口新建机井任务。如果给红崖村两万五,那么靠着剩下的五千元,我们乡今年又如何能完成十五口新建机井的任务呢?” 任争流一边比对着两套工程方案记录着谢天明和张富顺的讲话要点,一边在心中暗自咋舌。他完全没有想到,刚才开会之前还欢颜笑语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在发言的时候竟然会当面锣对面鼓的干起仗来。 他在部队上的时候常听人说,地方干部开会发言的时候,都是温文尔雅,和风细雨的,不像军队干部开会时总是直来直去,经常会出现针锋相对,甚至是火星四溅的讨论场面。 可是现在看来,这个说法也不怎么靠谱。最起码谢天明和张富顺两个人发言风格,一点都不比军队上的干部弱啊! 彭国明端坐在那里听着谢天明和张富顺的发言,表面上波澜不惊,心下却无比头疼。 当阳乡地处太行山深处,土地贫瘠,产业匮乏,是凤山县十个乡镇中最偏远贫穷的乡镇,乡里负债累累。在彭国明调过来之前,当阳乡由于兴办水泥厂失败,拖欠了农民五十多万集资款,农民围堵乡大院讨要欠款的现象是家常便饭。以至于当阳乡成为了凤山县“七不”乡镇的典型,即“上级任务不完成、拖欠债务不偿还、工资福利不落实、机关食堂不开火、各级领导不愿去、干部职工不上班、百姓办事找不到人”。 这也是为什么三年前当阳乡党委书记和乡长党政两个一把手职务双双出现空缺的时候凤山县所有科级干部都避之不及的主要原因。 在这样的情况下,彭国明作为县委书记宁东方的秘书、县委办秘书科的科长,就主动站出来向宁东方请缨,到当阳乡来任职——本来以他的资历和条件,如果离开县委办的话,肯定是要到一家经济强镇担任一把手的。 彭国明上任之后经过调研,决定利用当阳乡的粘土资源开办粘土矿。他利用个人关系到漭北市中行,找到担任中行党委副书记的老团长贷到一笔款项启动了粘土矿项目。 粘土矿投产之后,正赶上漭北市几大陶瓷厂销售势态良好,急需粘土原料,粘土矿趁着这个势态舒舒服服地过了两年好日子。当阳乡也借着粘土矿项目的盈利和税收,不仅还清了拖欠农民的集资款,而且还补齐了前几年所拖欠的干部职工的工资。 可惜好景不长,从去年开始,漭北市几大陶瓷厂产品都出现了滞销,陆续出现减产甚至停产的情况,当阳乡粘土矿也受到了严重影响,主打产品粘土熟料从产销两旺沦落成堆积如山、无人问津的境地。 失去了粘土矿这个财源,彭国明这个当家人手头就又拮据起来。就拿现在来说,他手头上虽然还有一笔资金,但是那是当阳乡五十多名离退休人员和近百名教师的工资托底经费。如果从这里挤出五万元做红崖村的打井改水工程的补贴,那么他这个党政一把手就要在发工资的时候给离退休人员和教师打大半年的白条了。 更何况即使他愿意拉下脸皮,给离退休人员和教师打白条,打井工程方案当中红崖村村民自筹方面的资金缺口依旧是无法解决。总不能强行从张富顺手中拿走两万五千元的打井贴息贷款指标,让张富顺只用五千元贷款去完成十五口机井的任务吧? 可是如果采用第二套物理除砷净水的工程方案的话,却又只能保证红崖村村民的最低吃水要求,达不到通过降砷改水工程让红崖村村民走出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根本目标。 就算自他能够忍心看着红崖村村民在贫困之中挣扎,每年一万多元的后期运行费用以及对红崖村全村吃救济粮的补贴款,对捉襟见肘的当阳乡财政来说,也是一笔巨大的负担。 究竟该怎么办呢? 难道他要再次厚着脸皮,到漭北市中行去找老团长帮忙吗?上次因为粘土矿项目贷款的事情,老团长在行里面就受到不少非议。纵使老团长不在乎,他也不能总给老团长添麻烦吧? 按下心中的纠结,彭国明把目光移向卫生院院长田柏强,“田院长,谈谈你的看法。” “只要是能够让红崖村村民喝上符合安全标准的饮用水,不管是第一套工程方案还是第二套工程方案,我都支持!”田柏强摊开双手,显然是谁也不愿意得罪。 这也不能怪他耍滑头,实在是手中无粮,腰杆硬不起来啊! 当阳乡卫生院是差额拨款事业单位,财政拨款每年不到三万元,别说是更新医疗设备,连医护人员的工资都不够发,加之当阳乡经济发展水平差,辖区村民们看不起病吃不起药,直接导致卫生院的接诊病人寥寥无几,医疗收入和药品收入也就少得可怜,田柏强每日里都在为如何筹措医护人员的工资发愁,哪里还有精力去考虑其他? 当阳乡卫生院两年前就从县卫生局下放到当阳乡进行管理,彭国明对当阳乡卫生院的困境自然也是非常了解的。他本来打算解决掉上一届班子拖欠的农民集资款之后,就从粘土矿上缴的盈利当中挤出一部分来改善一下卫生院的状况,却没有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粘土矿的产品仅仅畅销了两年便陷入了滞销。 彭国明这次让田柏强加入降砷改水工程统筹组,主要是让田柏强在疾控防疫方面发挥作用,并没有指望卫生院能够在工程资金方面做出什么贡献,所以看到田柏强表态,也并不意外。 那么接下来只能看丁大海的了,作为他的得力助手,党政办主任丁大海在关键时刻还是很能够发挥作用的。比如把水泥厂遗留的粘土原料车间项目直接改造成粘土矿,就是丁大海给他出的主意。 就在彭国明准备转头去征询丁大海的意见的时候,目光却扫到了坐在角落,正在低头研究会议材料的任争流身上。 虽然说任争流转业下来的第三天就去市委党校参加了军转干部培训班,对乡里的情况并不熟悉,但是这毕竟是他作为党政办副主任第一次参加正式会议,自己必须要给他一个发言机会啊! 想到这里,彭国明就对任争流开了口,“争流同志,你也讲讲,支持哪一套方案?” 丁大海坐在旁边暗自一笑,看来彭书记还是对同为转业干部的任争流更为亲近一点啊!乡里十几位正副主任站长所长,甚至包括他这个副科级的党政办主任,彭书记称呼起来都是姓氏加职务,唯独对任争流称呼为“争流同志”。这种军转干部对军转干部独有的战友情愫,真是他们这些地方干部出身人羡慕不来的! 任争流这个时候已经基本把材料上的两套工程方案吃透了,也通过谢天明和张富顺的发言,对当阳乡以及扶贫办和水利站的在资金方面的窘迫情况有所推断和了解。 如果要问他的意见的话,他肯定是选择旗帜鲜明地支持第一套打井改水的工程方案,因为这套方案不仅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红崖村村民生活和生产用水问题,而且还是帮助红崖村村民脱贫的必要条件。 至于说打井改水工程方案可能面临着资金严重短缺问题,去想办法克服就是! 这就好比是军队打仗,面对必须攻克的目标,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如果没有这种决然的精神,他边防团地爆连担任排长时,又如何能够在一年半时间内以一己之力,探查出地雨田四千多枚,并亲手排除了其中三千七百多枚? 听到彭国明点名让他谈一下对两套工程方案的看法,任争流立刻就站了起来,打算毫不犹豫地讲出自己支持第一套工程方案的观点。 可是话已经到嘴边,他脑海里神使鬼差地就冒出一个念头,于是舌头就打了一个弯,一句话就脱口而出:“彭书记,两套工程方案我都不支持!” 第三章 前沿技术 任争流这句话,把会议室里所有人都震惊到了,甚至一直以旁观者的心态捧着茶杯优哉游哉地喝茶的市地方病防治所的副所长张益民也不由得抬起头来,饶有兴趣地盯着任争流。 其实何尝是他们?连任争流也被自己这句话给震惊到了,因为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好像不是他自己,而是变成了梦中那个叫做杜有为的青年。 不仅是如此,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脑海里还根据杜有为的知识体系自动形成了一套新的降砷改水的工程方案。而这套新方案的合理性和科学性,按照杜有为那套知识体系来推理,找不是任何一点毛病! 彭国明显然是没有预料到任争流会给出一句这么样的答案。他轻轻“咦”了一声,伸手阻拦住了想要替任争流辩解的丁大海,笑呵呵地问任争流道:“两套方案都不支持?为什么?” 事已至此,任争流明白自己再懊悔也没有什么作用,不如大大方方地把脑海里那套新工程方案讲出来。 “理由其实刚才谢主任和张站长两个人也都讲过了。”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迎着彭国明的目光说道:“第一套打井改水的方案,成本过于高昂,超出了红崖村村民以及乡财政的负担能力;而第二套工程方案又存在着供水量又过小,无法帮助红崖村村民脱贫的缺陷。所以我们需要寻找一套建造成本更加低廉,能够保证红崖村村民安全用水的同时又能够帮助他们脱贫解困的工程方案!” 这下丁大海可真坐不住了。 今天讨论的这两套工程方案可是包括他在内上上下下十几个统筹组的工作人员辛苦努力了三个月才拿出来的。任争流这句话,等于说直接把整个统筹组劳动成果给否定了,甚至可以说是直接怼到统筹组的脸上说你们这三个月是瞎忙活、白忙活。 丁大海作为党政办主任,可以不介意副手任争流的行为。毕竟年轻人嘛,谁能够没有一点朝气呢? 可是放在谢天明和张富顺身上,又会怎么想呢? 作为扶贫办和水利站的一把手,他们又怎么可能容忍自己辛辛苦苦三个月的劳动成果被一个没有到过红崖村现场一次、没有在统筹组工作过一天的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给抹杀掉? 更要命的是,彭国明今天就坐在现场。 虽然说作为转业军干出身的彭国明,因为军人的情愫,一向比较欣赏和照顾军队出身的干部。但是,作为军转干部,彭国明身上还有更鲜明的重实干重实绩的部队作风。他平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在工作中也一再要求当阳乡的干部要树立平实、务实、扎实的工作作风,但凡是那些喜欢吹牛皮说大话玩花活的干部,没有一个在他手上讨得过好下场。 “争流,你先坐下!”丁大海一边示意任争流坐下,一边对彭国明解释道,“彭书记,争流没有地方工作经验,对乡里的工作模式和工作方法不够了解,转业过来之后又一直在党校学习,考虑问题难免有些简单和直接,有点低估了咱们地方工作的难度……” 彭国明理解丁大海在担忧什么,但是从他的角度来看,却不认为任争流会是那种喜欢吹牛皮讲大话的干部。 要知道,任争流可是一名二等功奖章获得者。一个能够在地蕾爆炸的时候,用身体把刚入伍的小战士压在身上,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战友的英雄排长,又怎么可能会是那种只会夸夸其谈的牛皮式干部呢? 再者说来,任争流虽然没有地方工作经验,但是毕竟是华夏工程兵学院毕业的正牌大专生,在工程方面肯定是学有所长,也许从他的专业角度出发,真的能够找出一套建造成本低廉同时又能够帮助红崖村脱贫的安全的降砷改水的工程方案呢! “丁主任,”彭国明冲着丁大海摆了摆手,说道,“先别急着下结论,让我们来听一听争流同志怎么说好吗?” 说着他把目光投向任争流,笑着说道:“争流同志,你来讲一讲,我们怎么样才能够寻找到一套建造成本更加低廉,能够保证红崖村村民安全用水的同时又能够帮助他们脱贫解困的工程方案呢?” “对!任主任,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一套成本低廉,能够同时保证红崖村生活和生产用水的工程方案呢?”张富顺立刻跟着追问道。 谢天明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却目光灼灼地盯着任争流,显然是在等待任争流给出答案。 任争流低头看了张富顺和谢天明一眼,然后把目光收回,望着彭国明,“彭书记,其实这个并不难。只要把第二套工程方案做一下改进,就可以达到以低廉的成本同时保证红崖村生活和生产用水的这个要求!” “怎么改进?”这次说话的却是市地方病防治所的副所长张益民。 这第二套在红崖村建立除砷池和除砷箱,采用物理除砷办法对村里原有水井的井水进行降砷净化的工程方案实际上是由他牵头来制定的。 期间谢天明不止一次地要求他制定这个工程方案时要考虑到红崖村的脱贫需求,尽量想办法把红崖村的生产用水考虑在内。 可问题是红崖村的井水含砷量太高,甚至超过国家标准的16倍。张益民经过反复试验对比,发现无论是采取用铁剂改性过后的活性炭做除砷剂,还是用柱撑蒙脱土来做除砷剂,又或者采取无机铁锰化合物作为除砷剂,甚至是采取目前最为先进的以球形棉纤维做载体,利用稀土元素铈作为絮凝剂来除砷改水,成本都过于高昂。 哪怕是采取目前性价比最高的以膨润土、麦饭石、沸石等非金属矿物经过活化处理之后加工而成的除砷剂的物理除砷方案,也只能保证红崖村村民每人每天10公斤的生活用水量。至于说农业生产用水,如果按照八十万吨耗水量来计算,每年高达两百万元的用水成本,别说是红崖村这样的省级特困村,就是中天省的首富北街村,恐怕也承担不起吧? 现在任争流竟然说只要对第二套工程方案进行改进一下,就能够以低廉的成本同时保证红崖村生活和生产用水的需求,怎么能够不让张益民惊讶呢? “很简单,”任争流没有去注意张益民的惊讶,完全沉浸在自己脑海那套新方案里,“第二套工程方案其他地方都不用动,只要把使用的除砷剂改成聚合氯化铝就行了!” “聚合氯化铝?这又是什么东西?”听说只要把第二套方案当中的除砷剂改一下,就可以达到同时保证红崖村生活和生产用水的效果,彭国明不由得精神一震。 “彭书记,聚合氯化铝,又叫碱式氯化铝,或者直接简称为聚铝。”任争流这个时候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任争流还是梦中那个生活在三十年后的材料与工程学博士,他回答道,“这是一种水溶性无机高分子聚合物,其高电荷聚合环链体的结构对水中胶体和颗粒物具有高度电中和及桥联作用,因此可以强力去除水中的微有毒物及重金属离子,是国内外刚刚兴起一种新型净水材料。” 在场这几个人当中,除了任争流和张益民之外,都是中专或者高中毕业,其中除了卫生院院长田柏强之外,还都是文科生,对于任争流这段话,除了听懂了“聚合氯化铝……是国内外刚刚兴起一种新型净水材料”之外,其余的都不明白,于是都拿眼睛看着张益民。 听任争流说出“聚合氯化铝”几个字,张益民眼里就流露出一股失望,摇头说道:“聚合氯化铝确实是一种净水材料,但是谈不上什么新型净水材料,它在我们国家七十年代初就开始应用了。主要是以铝灰为原料,采用酸法处理制造而成的,因为产品内含有铅、锰、汞、铬、镉等多种重金属,只能用来处理生产和生活排放的污水,不能够满足饮用水的要求。” 说到这里,他看着任争流,“更何况铝灰是来源于电解铝的副产品,成本高昂,即使不考虑聚合氯化铝重金属超标问题,用它来当做除砷剂,成本也不会比以膨润土、麦饭石、沸石等非金属矿物经过活化处理之后加工而成的除砷剂低廉多少。又怎么可能在保证生活用水的同时保证生产用水呢?” 张富顺和谢天明两个人碰了一个眼神。 年轻!任争流还是太年轻了!显然是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虽然说能够想到“聚合氯化铝”这种他们闻所未闻的净水材料,但是显然是对这种净水材料的了解不够详细和深刻,还以为这种净水材料是什么“新型”产品,遇到张益民这个真正的专家,就原形毕露了。 丁大海心中也暗自叹了一口气。显然,自己这位副手没有创造出奇迹出来。提出的方案完全不具备可行性,被张益民轻轻一捅就完全破裂了。 在场唯一没有失望的,就是彭国明。 只有军人才最了解军人。 作为军转干部出身的他,坚信任争流作为华夏工程兵学院的大专毕业生,又有在一线部队担任排长的履历,怎么可能犯下把一种七十年代就初就在国内应用的净水剂当成一种新型的净水剂呢? 其中必有缘故。 至于说聚合氯化铝里含有重金属,成本高,不适合当用来处理和净化饮用水,彭国明也认为任争流必然有自己的处理方案。他既然提出了用聚合氯化铝来替代第二套工程方案当中的除砷剂,不可能不考虑到聚合氯化铝存在这两个缺点。 人民军队为什么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还不是一直把‘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无把握之仗’当做战争重要指导思想? 任争流作为军转干部,在提出聚合氯化铝当做替代方案的时候,必然是对此有过考虑有过准备的! 于是彭国明不紧不慢地抽了一口烟,问任争流道:“争流同志,对于张所长的疑问,你怎么解释?” “彭书记,这中间有一定的误会。”任争流微微一笑,扭头看向张益民,“张所长,你所说的聚合氯化铝,实际上是七十年代初期发展起来的‘铝灰酸溶一步法’老式工艺方法生产的产品。正如你先前所说的一样,这种工艺生产出来的聚合氯化铝,因为含有重金属、成本高昂、原料来源有限的因素,不适合处理和净化饮用水,实际已经逐渐走向被淘汰的边缘。” “而我所说的这种新型聚合氯化铝,是目前国际上最前沿工艺技术,采取低品位的铝土矿、铝矾土矿和粘土矿等原料生产出来的产品。 “尤其是采用粘土矿来生产聚合氯化铝的生产技术,具有原料成本低廉、生产工艺简单的特点,已经能够把聚合氯化铝的每吨的生产成本控制在四百元以下。” “吨生产成本在四百元以下?”张益民惊讶地叫出声来。 据他所掌握的情况,目前上市场上聚合氯化铝的售价大多在每吨五千元以上。如果聚合氯化铝的生产成本能够控制在四百元以下,那即使加上百分之两百的利润,售价也不过仅仅一千出头。 作为对比,他在方案当中所采取的性价比最高的膨润土、麦饭石、沸石等非金属矿物经过活化处理之后加工而成的除砷剂,市场上每吨售价最低还在三千元以上呢! “任主任,”张益民迫不及待地问道,“哪这种技术生产出来的聚合氯化铝重金属含量情况又是如何?” “这主要是取决于原来生产聚合氯化铝的粘土矿本身重金属含量的情况。”任争流回答道,“如果所采用的粘土矿不含重金属,那么生产出来的聚合氯化铝同样也不会含有重金属。据我所知,国内其实有不少粘土矿重金属含量极低甚至是不含重金属。” 说到这里,任争流抬头看向彭国明,“彭书记,就比如咱们乡的粘土矿的粘土,里面铅、锰、汞、铬、镉等有害重金属的含量基本为零。” 彭国明正在拿着火机点烟,猛不防却听到任争流说了这么一句话,手不由得一哆嗦,“啪”地一声清脆的脆响,打火机就摔落地面上。 他顾不得去理会摔落在地上的打火机,双手用力按住桌面,盯着任争流,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问道:“有害重金属含量基本为零?也就是说,咱们乡粘土矿的粘土,可以用来生产聚合氯化铝?” 第四章 现场实验 “对!”任争流笑着说道:“彭书记,咱们乡粘土矿的粘土不仅可以用来生产聚合氯化铝,甚至可以用来生产品质最高的食品级的聚合氧化铝!” 听到任争流给出肯定的答复,彭国明的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巨大的幸福感在刹那间将他整个人给吞没。他完全的没有预料到,在研究红崖村降砷改水工程方案的会议上,竟然找到了困扰了他一整年的乡粘土矿困局的解决方案! 要知道,红崖村的降砷改水固然重要,但是毕竟只涉及到1380多名村民,但是乡粘土矿困局能否解决,则直接关乎整个当阳乡的发展大局! 他强自按捺住内心的狂喜,对丁大海吩咐道:“丁主任,你给粘土矿去个电话,请刘矿长立刻过来!” 丁大海应声而去。 会议室里,张益民则继续从专业角度对任争流发问,“任主任,这种用粘土矿生产出来的聚合氯化铝的除砷容量有多大?” 所谓除砷容量,指的是一克除砷剂最大能除去多少毫克的砷以及其化合物。就拿张益民制定的用膨润土、麦饭石、沸石等非金属矿物经过活化处理之后加工而成的除砷剂来说,每克的除砷容量高达50毫克,故此才能够达到一吨除砷剂处理一千二百五十吨红崖村高砷井水的效果。 如果换成除砷容量较小铁剂改良的活性炭、柱状蒙脱土或者是无机铁锰化合物,一吨除砷剂最多能够处理三四百吨红崖村的高砷井水。 “这种新型聚合氯化铝的除砷容量大约是每克150毫克。”任争流回答道。 “每克150毫克?”谢天明在一旁边忍不住惊叫起来,“也就是说,一吨新型聚合氯化铝,可以处理三千七百多吨红崖村的高砷井水?” “是的,谢主任。”任争流冲着谢天明点头说道。 谢天明激动地抓起了笔,快速地在笔记本上计算起来。 一吨新型聚合氯化铝的成本不到四百,可以处理三千七百多吨井水,换而言之,一吨井水的处理成本不到一毛一。按照一毛一的成本来计算,红崖村1682亩耕地全年的生产用水需要八十万吨,成本只需要八万八千元。 虽然这依旧是一笔巨大的数字,但是比起之前工程方案当中那可望不可及的两百万元来说,八万八千元已经是一个触手可及的数字了。只要浇水灌溉,能够让每亩耕地增加五十二元的效益,那么这笔买卖就不亏! 就在谢天明疯狂地在笔记本上计算的时候,张益民继续向任争流发问,“那这种新型聚合氯化铝的除砷速度又能达到多少?” 和除砷容量一样,除砷速度也是衡量除砷剂除砷性能的重要指标。有很多除砷剂虽然除砷容量大,但是除砷速度慢,需要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才能够完全去除水中的砷。采取这种除砷剂不仅要建设容量巨大的除砷池,同时水体还要处于静止状态,才能把水中的砷完全去除。这不仅会大大增加工程的前期建设成本,同时也对用水的用户增加了很多限制。 而有些除砷剂,除砷速度就快得多。就比如用膨润土、麦饭石、沸石等非金属矿物经过活化处理之后加工而成的除砷剂,除砷速度只要五到十分钟,这就意味着可以在水流动的状态行进行快速除砷,几乎可以达到随除随用的状态,其便利性就很受降砷改水用户的欢迎。 “张主任,”任争流回答道,“和第二套工程方案当中采取的用膨润土、麦饭石、沸石等非金属矿物经过活化处理之后加工而成的除砷剂来比较,这种新型聚合氯化铝的除砷速度要相对逊色一些,大约是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也完全够用,只要不超过半个小时,都可以实现在流动状态下进行快速除砷!”张益民扭头看向彭国明,“彭书记,如果任主任说的这些数据没有什么差错的话。采取这种新型聚合氯化铝作为除砷剂来为红崖村来降砷改水,确实是一套最优质的最合理的工程方案!” “对,张所长说的不错,这确实是一套最优质的最合理的工程方案!”这个时候谢天明也计算完毕,他放下手中的笔,激动地对彭国明说道,“彭书记,我计算过了。这套方案甚至还能够解决红崖村的农业生产用水。以全年一季小麦一季谷子耗用八十万吨的灌溉用水来计算,只要能够让每亩耕地多增加五十二元的收入,那么用水成本就是划算的!” 彭国明缓缓地点了点头。 今年省粮食厅制定小麦的议购指导价是三毛八一斤。一亩地只要多打一百三十多斤小麦,这五十二元的用水成本就赚回来了。而一亩水浇地比起一亩旱地,小麦亩产至少要增加三百斤以上,这还没有计算谷子增产带来的收入呢! 真没有想到,今天这次会议竟然是双丰收。不但有望解决红崖村村民健康用水和脱贫问题,而且还有望让已经半停产的乡粘土矿重新焕发生机啊!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就是等乡粘土矿矿长刘泽洪赶过来,验证一下任争流所说的用粘土矿生产聚合氯化铝的方法是否可行。 粘土矿距离乡机关不到一公里,丁大海打电话回来没有几分钟,刘泽洪就赶到了会议室。 “彭书记,您找我啊?”刘泽洪对彭国明说着话,目光却狐疑地从会议室里每一张面孔上掠过,想要找出来究竟是哪一个王八蛋给彭国明出的主意,让他过来参加这次降砷改水统筹组的工作会议的。 “对,我找你!”彭国明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座位,对刘泽洪说道:“刘矿长,先坐下再说。” “彭书记,我可丑话先说在前头,”刘泽洪一边拉开椅子坐下,一边对彭国明说道,“矿上只剩下几万块钱流动资金了。对于红崖村降砷改水,让矿上出力可以,出钱就免谈了!” “放心吧,刘矿长!”彭国明笑了起来,“这次找你过来,不会向矿上借一分钱,而是想咨询你一个问题。” 刘泽洪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他实在害怕彭国明让他从矿上仅余的几万资金中抽出一部分支持红崖村的降砷改水工程,那样的话,红崖村的降砷改水工程成不成他不知道,但是粘土矿是肯定要完蛋! “什么问题?”刘泽洪毫不客气地抓起彭国明面前的香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根。 彭国明用手指了指任争流,说道:“争流同志说国际上现在有一种前沿技术,可是用粘土矿生产聚合氯化铝,不知道你了解不了解?” “用粘土矿生产聚合氯化铝?这个我还真不了解。”刘泽洪眉毛紧紧一皱,手捏着香烟看向任争流——来报到的第一天,丁大海也领着任争流去过粘土矿,故此他认得任争流,“任主任,不知道你是从哪里了解到这种技术的?”。 “在军校!”任争流对此早有准备,“刘矿长,作为工程兵,我们除了学习布雷排雷之外,在必要时刻还要负责给部队找到安全洁净的饮用水源。其中一种前沿技术就是在利用粘土矿快速生产出聚合氯化铝,对受污染的饮用水源进行大规模的处理和净化!” 刘泽洪不由得耸然动容。他原本是漭北市冶金局下属的吴家桥粘土矿副矿长,三年前从吴家桥粘土矿退休之后,被彭国明高薪聘请过来担任当阳乡粘土矿矿长。因为粘土矿产品滞销的事情,这段时间都愁的掉了十几斤肉下来。这时候听任争流说在军校学过用粘土矿快速生产聚合氯化铝的技术,怎么能够不让他激动呢? “还有这样的技术?”刘泽洪激动地说道,“那你方便具体讲解一下这个技术吗?” “这有啥不方便讲解的,又不是什么军事秘密。”任争流笑着说道。 刘泽洪连忙伸手向丁大海要了一叠稿纸,拿起笔准备记录。 “刘矿长,粘土矿的主要成分是含水硅酸铝,或者说是含水的铝硅酸盐矿,无论是高岭石类粘土矿或者是绿泥石类粘土矿都是这样。无论是采取哪一种粘土矿,具体的工艺处理流程没有太大差别。”任争流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刘泽洪,“咱们乡粘土矿属于高岭石类粘土矿物,那我就以高岭石类粘土矿物的处理流程来做例子,进行详细说明。” 当初丁大海领着任争流到粘土矿去认门的时候,刘泽洪交给了任争流一本企业宣传册,上面有当阳乡粘土矿产品的详细介绍。任争流前面之所以知道乡粘土矿的产品不含铅、锰、汞、铬、镉等多种重金属,就是从宣传册上看到的。 “好的,好的,就讲咱们矿就行!”刘泽洪连连点头。作为当阳乡粘土矿的矿长,他只关心当阳乡粘土矿的粘土是如何生产出聚合氯化铝的,至于说其他种类的粘土矿,与他有毛线的关系! “高岭石类粘土矿的成分是含水硅酸铝,也就是氧化铝加硅酸加水的聚合物。这个氧化铝加硅酸加水的聚合物在被加热到500-700摄氏度的时候就会出现脱水反应,转变为偏高岭石,也就是氧化铝加硅酸的聚合物。”因为在座的还有彭国明、丁大海等非专业人士,任争流就尽量把话说的通俗易懂,争取让这些彭国明、丁大海这些人也能够理解。 刘泽洪点了点头,高岭石类粘土加热到这个温度的时候,的确是会出现脱水反应。 “偏高岭石继续加热,在700-800摄氏度之间,就会分解为伽玛氧化铝和硅酸。其中伽马氧化铝又被称为活性氧化铝,在盐酸当中具有很好的化学活性,加入盐酸之后,就生成了结晶三氯化铝。”任争流继续说道,“再将结晶三氯化铝在一定的温度下进行聚合,经过一段相变、聚合时间,最后就得到无定型粉末,再根据需求在粉末中加入相应比例的水进行活化,最后就得到了不同规格的聚合氯化铝。” 就这么简单? 彭国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他的印象当中,用粘土矿生产聚合氯化铝既然是一种国际前沿技术,想必是一种非常复杂、非常晦奥的高大上的技术。怎么任争流三言两句就讲完了,而且所讲的内容他这个团部宣传干事出身的人也基本能够听得懂? “刘矿长,”彭国明扭头看向刘泽洪,“争流同志所讲的,你怎么看?” “这个嘛……”刘泽洪看着稿纸上的数据沉吟了起来。 他知道高岭石类粘土在500-700摄氏度之间会发生脱水反应,转化为偏高岭石,偏高岭石继续加热到1200摄氏度以上,就会变成莫来石,也就是目前粘土矿目前主打的产品——粘土熟料。 至于说偏高岭石在中间加热到700-800摄氏度的时候会分解成伽玛氧化铝和硅酸这一环节,他还真的不知道。 刘泽洪决定实话实说。 “彭书记,”他说道,“伽玛氧化铝确实是一种活性氧化铝,和盐酸反应之后,能够生成结晶三氯化铝。但是说偏高岭石在加热到700-800摄氏度的时候会不会分解成伽玛氧化铝和硅酸,这一点我还真不了解。” 见刘泽洪这个漭北市粘土行业的老专家都不敢确定,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任争流的身上。 任争流笑了起来。 氧化铝在高温下的相变过程非常复杂,要经历过许多不同的中间过程,涉及到很多相变动力学的知识。华夏对氧化铝相变动力学的研究开始得比较晚,在一九六六年二月,中科院的研究员才在中科院的学报上发表了第一篇关于氧化铝相变动力学的研究文章。 随后就赶上了那段特殊的动荡时期,关于氧化铝相变动力学的研究就被打断,一直到一九七九年,才有人发表第二篇有关氧化铝相变动力学的文章。 根据梦中青年杜有为的记忆,九十年代以前,全国累计发表有关氧化铝相变动力学的研究文章不超过十篇。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刘泽洪在吴家桥粘土矿工作了近四十年,是漭北市粘土行业的专家,但是他不了解高岭石粘土矿物或者说含水硅酸铝在高温下的相变过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个很简单就可以进行验证,”他笑着对彭国明说道,“只要取一些乡粘土矿的粘土矿粉样品,放在马弗炉里,把温度设定在800摄氏度焙烧一个小时,然后对样品进行检测,看里面是不是含有伽马氧化铝不就可以了吗?” 第五章 成功 “马弗炉?这是什么设备?刘矿长,咱们矿上有吗?”彭国明连忙去问刘泽洪。乡粘土矿是在他手上一手建立起来的,设备和仪器的采购都要经过他审批,在他印象里,可不曾记得粘土矿有购买过马弗炉这种设备。 “彭书记,马弗炉就是电阻炉,咱们矿上有两台。”刘泽洪解释道。 “既然有这个设备,那还等什么?”彭国明兴冲冲地站了起来,冲着大家一挥手,说道:“走,咱们现在就到矿上去,让争流同志给咱们现场实验一下!” 当阳乡粘土矿实验室里,众人围成一个半圆站在箱式马弗炉旁边,观看着任争流的操作。 这时候别说是刘泽洪这样的行家,就算是彭国明、丁大海这些外行人也看出来了,单就对实验室这些设备来讲,任争流绝对是一个精英级别的专业人士。无论是实验样品的制取、电子天平的称重还是马弗炉的操作,一套流程下来娴熟无比,中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停顿,也没有询问过刘泽洪一句话,举手投足之间就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甚至可以说把枯燥的实验操作上升到艺术的阶段。 彭国明内心就止不住澎湃了起来! 这说明眼前这个家伙绝对不是第一次使用这些设备,也不是第一次进行这个实验啊! 这也有力地证实了任争流确确实实地在军校学到了用粘土矿物制造聚合氯化铝的前沿技术啊! 其实彭国明不知道,作为这次实验的主角,任争流内心比他还要澎湃。 实验室里设备,除了电子天平是任争流在军校里学习制造暴炸物的时候使用过之外,其他一切设备,包括球磨机、干式分级器、振动筛、箱式马弗炉、干燥箱、恒温箱、反应釜等等这些设备明明都是他第一次接触到的,偏偏脑海里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不但能够随口叫出这些设备标准名称,而且对这些设备操作方法和流程知道一清二楚。 至于说这次实验的对象粘土生料矿粉,他更是熟捻于心。当矿实验室的技术员把粘土生料的样品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任争流只是拿手指捏起一点矿粉轻轻一捻,然后走到阳光下观察了一下手指尖上的矿粉,就准确地报出了矿粉的白度、目数和含水量。 这份能力和见识,除了来源于梦中那个青年博士杜有为之外,又能来源于谁? 既然梦中青年杜有为的知识和技术是真,那么他的经历同样也是真的。 也就是说,目前在世界经济版图当中无足轻重,经济体量仅相当于日本九分之一的华夏国,经济体量会在二十九年之后增长到日本的三倍,或者说相当于德、英、法、意等由目前欧共体演变成的所谓的欧盟十五国的经济总和! 梦中那个成长为世界第一经济引擎、被西方经济学家称为世界经济压舱石,甚至是轻轻打一个喷嚏就能够让整个世界经济陷入感冒的华夏国不是自己梦里的臆想,而是真实的存在。 勤劳勇敢而又智慧的华夏民族真的只用了不到三十年的时间,就在这场各大强国争相发力的世纪竞争当中超过一个又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屹立在世界经济的潮头,开启了伟大的民族复兴之路! “争流!”又是丁大海出声把任争流从心潮澎湃的情绪当中拉了出来,作为党政办主任,丁大海还协助着党政一肩挑的彭国明分管财税工作,经常会来粘土矿这个财税大户现场调研,因此对粘土矿的情况了解的也就格外详细一点。 他用手指着马弗炉问道:“我之前看刘矿长做过一次实验,也是把粘土矿粉放进这台电炉里,煅烧了一个小时,就变成了粘土熟料,怎么现在你把粘土熟料放进电炉里,煅烧一个小时就变成了生产聚合氯化铝的原料?仅仅是因为煅烧温度的不同吗?” 听到丁大海问出这个问题,不仅是彭国明,连张益民、谢天明和张富顺等人也把目光聚集到任争流身上。特别是张益民,作为漭北市地病所的地砷病的防治专家,他尤其渴望弄明白这种除砷功能强大的新型聚合氯化铝的生产原理。 “对,就是因为煅烧温度的不同!”任争流中断了畅销,笑着回答道:“用粘土生料矿粉来生产耐火熟料的话,煅烧温度通常在1250摄氏度以上……” 说到这里,他扭头问刘泽洪道:“刘矿长,咱们矿上的窑炉煅烧温度是多少?” “1300摄氏度。”刘泽洪回答道。 任争流点了点头,对众人继续解释道:“我前面说过,偏高岭石在700-800摄氏度的时候,会分解成伽玛氧化铝和硅酸。伽玛氧化铝如果继续煅烧,温度超过850摄氏度时,就会发生相变,失去活性,逐步变成阿尔法氧化铝。 “阿尔法氧化铝是一种惰性氧化铝,非但不会跟盐酸反应生产三氯化铝,而且还会在高温下跟硅酸重新结合在一起,变成了针状富红柱石。” “针状富红柱石?”张益民忍不住出声问道,“那又是什么东西?” “张所长,”任争流笑着解释道,“针状富红柱石,又叫莫来石,其实也就是粘土矿目前最后成品粘土熟料的标准学名,是制造耐火材料和陶瓷的基础原料。” 刘泽洪站在一旁满眼诧异。 他完全没有想到,任争流不但懂得生产新型聚合氯化铝的原理和过程,而且对粘土熟料也如此门清儿。如果他早几年转业到当阳乡,彭国明又何至于跑到漭北高薪把他请过来兴建粘土矿啊? 一个小时转瞬即到。 任争流戴好石棉手套,小心翼翼地用坩埚钳把盛放着粘土矿粉的刚玉坩埚从马弗炉里夹了出来。 看着跟刚玉坩埚一起被烧得通红的粘土矿粉,彭国明心痒难耐,忍不住出声问道:“争流同志,我们要如何才能测试出矿粉中有没有含有你说的那个伽玛氧化铝以及伽玛氧化铝的具体含量呢?” “很简单,把坩埚放进干燥箱里进行自然冷却,等冷却到室温之后,把坩埚里的样品取出,放进反应釜里,再加入适量的盐酸,”任争流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干燥箱,把刚玉坩埚放了进去,“如果样品里含有伽玛氧化铝,就会与盐酸发生反应,生成三氯化铝溶液。 “我们把溶液过滤出来,然后测试一下样品的质量有没有丢失以及丢失多少,就可以确定其中有没有含有伽马氧化铝以及伽马氧化铝含量的具体比例。 “当然,我们也可以把三氯化铝溶液经过沉淀分离澄清之后,放进浓缩结晶反应釜里进行减压浓缩结晶的方式,使其浓缩的饱和状态,然后通过冷却使其结晶体长大,最后再把结晶体过滤出来,通过计算结晶体的质量,来反向推断矿粉样品当中伽玛氧化铝的具体含量。 “只是这种方式一个是过程比较长,至少需要三个小时以上;第二实验室里只有一只普通的反应釜,没有浓缩结晶反应釜。” 丁大海在一旁看着谢天明、张富顺等人跟着彭国明一起点头,心中也很是自得。 不管谢天明、张富顺这些人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反正自己这个年轻副手技术专家的形象已经成功地在他们心目中树立起来了。 “任主任,是否生料矿粉经过煅烧之后,都要放进干燥箱进行冷却呢?”刘泽洪却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提出了问题。 “这个并不需要。”任争流对刘泽洪解释道:“刘矿长,因为我们这次要测试样品当中伽玛氧化铝的含量,要求要相对精确一些,需要放在干燥箱里进行冷却。如果是在正常生产过程当中,并不需要这一步。” 原来如此! 刘泽洪点了点头,算是放下一桩心思。 如果生料矿粉煅烧之后必须放在干燥箱进行冷却的话,小规模实验没有问题,大规模生产就必须要考虑建造一个干燥车间来进行专门处理。 任争流等了几分钟,用测温枪测出刚玉坩埚在干燥箱里冷却到室温之后,把坩埚里的矿粉样品拿出来在天平上重新称重,然后把矿粉放进反应釜里,按照1:0.8的比例加入了20%浓度的盐酸,把反应釜反应温度设定到80摄氏度,让两者进行充分反应。 十五分钟之后,任争流打开反应釜,将里面的溶液过滤掉玻璃容器中,把残余的样品放进烘干箱里进行烘干,然后在众人屏息静气的围观当中,小心翼翼地把烘干后的残余样品放到天平上进行称重。 当看到天平上显示,初重500克的样品现在的质量只有114克的时候,任争流不由得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转头对一直用期待甚至是灼热的目光看着他的彭国明说道:“报告彭书记,咱们当阳乡粘土矿的矿粉不仅可以转化为伽玛氧化铝,而且转化率高达77.2%!” 第六章 造价 听到任争流说出这个结果,彭国明连喘气声都粗重了几分。 要知道,哪怕是生产最普通的粘土熟料,粘土矿在头两年产品畅销的时候每年上缴给乡财政利税收入都超过了二十万元。 现在如果改为生产这种高附加值的新型聚合氯化铝,又将会给当阳乡财政上缴多少利税收入呢? 不敢想象啊! 彭国明强压下内心的激动,扭头看向刘泽洪,想看看这位漭北粘土行业的专家怎么说。 刘泽洪的表现也不比彭国明好多少。他手哆嗦得连计算器上的数字也按不准,以至于把天平上的读数反复输入了好几次,最后才验算出任争流给出的结果。 “彭书记,我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啊!”他把计算器揣回到兜里,激动地说道:“早知道咱们粘土矿的伽马氧化铝转化率这么高,还费那个笨功夫生产粘土熟料干什么啊?直接上马一条聚合氯化铝生产线,还不畅销全国?” 有了刘泽洪这个老专家的认证加持,刚才一直屏住呼吸的丁大海、谢天明几个人立刻都欢呼起来。窗外灰扑扑的粘土矿山在他们眼里也立刻变成了一座流淌着金光的金山,将会给当阳乡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任主任,”张益民这个时候却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冷静,他出声问道:“必须要有你说的那个浓缩结晶反应釜,才能生产出聚合氧化铝吗?有没有其他办法,先制取出一些聚合氯化铝样品,让我去做一个有害物质分析以及除砷性能测试?” 任争流当然理解张益民的心情。对于他这个地砷病防治专家来说,当阳乡粘土矿的矿粉能不能生产出来聚合氯化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方式生产出来的聚合氯化铝里面究竟含不含重金属,能否当做除砷剂来处理饮用水。 而要想证明这一点,就必须把用当阳乡粘土矿矿粉生产出来的聚合氯化铝产品拿去做有害物质分析和除砷性能测试才行,而不是单凭着当阳乡粘土矿粉不含重金属化验单进行推理。 沉吟了一下,任争流回答道:“这个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需要找一些驴皮胶过来。” “驴皮胶?你是说阿胶吧?”出于职业本能,张益民说出了更专业的名词。 “不是阿胶,就是木匠做活而用的普通驴皮胶!”任争流笑着说道。根据杜有为的记忆,在二十多年后驴皮胶被炒到每公斤两三千元的天价。不过在这个年代,作为木匠用来粘合木头的传统胶水,块把钱就能够买到一斤优质的驴皮胶。 “任主任,用木匠做活的驴皮胶就能够在不需要浓缩结晶反应釜的情况下制造出聚合氯化铝?这是什么原理?”刘泽洪按捺不住一个老专家的好奇,虚心请教道。 任争流用手指了指旁边玻璃罐里的三氯化铝溶液,对刘泽洪解释道:“在没有浓缩结晶反应釜的情况下,三氯化铝溶液自然澄清和结晶速度很慢,尤其是在三氯化铝溶液盐基度比较高的情况下。这时候我们如果加入加一点驴皮胶,就可以加速它的澄清和结晶过程。” “也就是说,驴皮胶这个时候实际上是起了一个混凝沉淀剂的作用?”刘泽洪迅速把握住了关键。 “对!”任争流点头说道。 实际上根据杜有为的经验,用聚丙烯酰胺来做混凝沉淀剂效果更好。但是聚丙烯酰胺在这个年代属于新型材料,价格昂贵不说,关键在当阳乡肯定找不到。相比之下,作为传统木工行业的胶水,驴皮胶是肯定能够在当阳乡找得到的! “需要多少?”刘泽洪又问道。 “不需要太多,一两就足够了。”任争流说道。 “小王,”刘泽洪立刻对旁边的技术员交代道,“你立刻到对面赵木匠的铺子里买半斤驴皮胶回来!” 小王应声而去,片刻之后,就拿了半斤驴皮胶回来。 任争流用天平称了五十克驴皮胶,用电炉隔水煮化,从中间量取了五毫升加进三氯化铝溶液里,用玻璃棒搅动了几分钟,然后放在一旁静置。浑浊的溶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澄清,里面所含的浑浊悬浮物迅速沉降到玻璃罐底。 等溶液变得完全澄清之后,任争流用滤网把溶液过滤到另外一只玻璃罐里,再用量杯量取了一定比例的氢氧化钠水溶液,加入玻璃罐当中,然后又用玻璃棒搅动了十分钟,最后打开恒温箱,把温度设定为五十摄氏度,把搅拌过的溶液放进去进行保温熟化。 做完这一切之后,任争流这才回身对众人说道:“这罐溶液放在恒温箱里保温熟化一个小时之后,就变成盐基度为百分之六十五左右的液体聚合氯化铝。” “液体聚合氯化铝?”张益民问道,“那就是说,我可以直接拿它去做除砷性能检测和有害物质分析?” “对!”任争流点头说道。 “除砷性能测试?”彭国明闻言不由得大喜,“争流同志,你是说,这个液体聚合氯化铝可以直接用来净化含砷井水,而不用把它加工成固体?” “对!”任争流再次点了点头,解释道:“液体聚合氯化铝是可以直接用来做除砷剂的,不过如果是用来销售的话,还是需要用干燥机或者喷雾干燥塔把它加工成固体,这样才能够降低运输和储存成本,也方便客户购买和使用。” “争流,销售不销售是以后的问题,既然液体聚合氯化铝能够直接用作除砷剂净化引水,那么你能不能抓紧时间先手工配制一些出来,让红崖村的村民使用啊?”丁大海在一旁插言道。作为红崖村降砷改水工程统筹组组长,他时刻牢记着自己的职责。 “主任,”任争流回答道:“就算我现在手工配制出来一些,也没有办法立即使用。第一,我们要等张所长那边有害物质分析和除砷性能检测数据的结果出来;第二,要等配套的除砷沉淀池和除砷箱建成之后,才能够充分的发挥聚合氯化铝的除砷作用。” 被任争流当场顶了回来,丁大海也不觉得尴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点头说道:“嗯嗯,是我太心急了,忘了这个茬!” “对嘛,丁主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彭国明冲着丁大海一乐,扭头对任争流说道:“还要等一个小时液体氯化铝才能出来。要不咱们到刘矿长办公室坐一下,边聊边等?” 任争流知道,大家陪着他在实验室里站了将近两个小时。他年轻,体力好,自然是无所谓,但是其他人老胳膊老腿的,尤其是刘泽洪,都六十三四岁的人了,干站两个小时,可是有点顶不住。 “好的彭书记,”他笑着答应了下来。 于是就把技术员小王留在实验室里看守着恒温箱,众人跟着刘泽洪去矿长办公室。 刘泽洪领着众人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甫一坐定,他就迫不及待向任争流说道:“任主任,我有几个问题向要想你请教。” “刘矿长,请教不敢当。有什么问题您说。”任争流说道。 “既然你用驴皮胶当做混凝沉淀剂,可以省去用减压浓缩结晶反应釜去结晶的这个步骤。那么在正式的生产工艺流程当中,能不能也把减压浓缩结晶反应釜这个设备给去掉,直接采用驴皮胶当做混凝沉淀剂,来生产聚合氯化铝呢?”刘泽洪问道。 据他所所知,一台减压浓缩结晶反应釜价格不菲,尤其是耐酸碱的搪瓷浓缩结晶反应釜,容量两三个立方米的,价格都在二十万以上。对于当阳乡粘土矿这样乡镇企业来说,无疑是一笔巨大的投资。所以刘泽洪刚才看到任争流的手工操作过程,第一个反应就是能不能在正式生产流程当中把减压浓缩结晶反应釜给省略掉。 “呵呵,”任争流笑了起来,说道:“这个恐怕很难做到。因为驴皮胶产量实际上是有一个上限的,目前价格低是因为需求量低。如果我们在正式生产过程当中使用驴皮胶的话,驴皮胶的价格必然因为需求量大增而水涨船高,涨到一个我们无法承受的价位。” “那么有没有其他价格便宜一点可以替代驴皮胶的混凝沉淀剂呢?”刘泽洪又问道。 “有倒是有。”任争流沉吟了一下,说道:“比如说氧化钙或者碳酸钙,也就是生石灰和熟石灰。”后面半句话,却是对彭国明、丁大海等人说的。 生石灰和熟石灰? 彭国明眼睛一亮。 除了粘土矿之外,当阳乡还有几座私人开设的石灰窑,生石灰和熟石灰这两种东西并不缺少。如果这两种东西真的能够当做生产聚合氯化铝的混凝沉淀剂,那可比使用驴皮胶方便和便宜多了。 “不过呢,使用这两种原料当做混凝沉淀剂,价格虽然便宜,但是很难保证这两种原料自身不含铅、锰、铬、汞等重金属以及硫、砷等有毒物质。即使是能够严格保证这两种原料当中不含重金属也硫砷等有害成分,这两种原料自身也会跟三氯化铝溶液当中的盐酸发生反应,产生新的杂质。如何把这些杂质从聚合氯化铝当中分离和清除出来,是一个非常棘手的工艺难题!” 这下不仅仅是刘泽洪,连彭国明这个纯外行也听懂了,那就是不用减压浓缩结晶反应釜手工操作制取一些聚合氯化铝不难,但是要想大规模工业化量产聚合氯化铝,那就必须要使用减压浓缩结晶反应釜这个设备。 “争流同志,”彭国明从兜里摸出香烟,边给大家散烟,边问任争流道,“那你就系统的说一下,如果咱们乡粘土矿要想生产聚合氯化铝,需要增添什么设备吧!” “对,说说吧!”刘泽洪立刻又从兜里掏出笔和稿纸,准备记录。 任争流知道这个时候也不是自己客气的时间,他在脑海里整理一下思绪,说道:“第一,需要建立一座焙烧温度为800摄氏度左右的轻烧炉。” “粘土轻烧炉?”彭国明眉毛微微一皱,“粘土矿现在的窑炉不能够使用?” “不能使用!”任争流摇了摇头,解释道,“粘土矿现在的窑炉是一座矩形竖窑,设计的焙烧温度是1300摄氏度。粘土生料投进去,只能烧制成粘土熟料。” “也就是说,这座窑炉的焙烧温度,只能是1300度,不能够降低到生产聚合氯化铝所需要的800度?”彭国明问道。 “没有办法降到!”刘泽洪佐证了任争流的说法。 “那就建一座800度的轻烧炉。”彭国明大手一挥,“争流同志,你继续往下讲。” “其次,是需要购置一台生产用的普通反应釜和一台生产用的结晶浓缩结晶反应釜。”任争流继续说道。 刘泽洪手一哆嗦,笔尖在稿纸上戳了一个大洞。他心中骂了一句粗话:这两台反应釜,至少需要近四十万的资金啊! 彭国明却对这个没有概念,以为这两台设备不值多少钱——哪怕是比实验室里那台做实验用的反应釜贵二十倍,两台加起来也不过十万出头嘛! 所以他镇定自若地点了点头,示意任争流继续讲下去。 “最后需要购置一台将液体聚合氯化铝转化为固体聚合氯化铝的滚筒干燥机。”任争流说道,“滚筒干燥机有蒸汽式和导热油式两种,导热油滚筒干燥机无论是平均生产成本、使用寿命以及安全性能都要优于蒸汽滚筒干燥机,我建议使用后者。” “一座轻烧炉、两台反应釜、一台滚筒干燥机!”彭国明扳着指头数着,“一共只需要增加四样设备,也不是很多嘛!争流同志,按照你的估算,这四样设备总共下来,需要多少投资?” “这主要取决于我们上马多大生产能力的生产线。如果按照每年三千吨的生产能力来计算的话,包括这四样设备在内,总投资额大约在一百万左右。”任争流轻轻揉了一下鼻子,报出一个数字。 第七章 召见 一百万元这个数字,不是任争流凭空臆想出来,而是来自于研究资料上的真实案例。 按照杜有为的记忆,实际上两年后,也就是一九九二年,国内齐鲁省就有一家企业研制出了利用铝矾土矿生产聚合氯化铝生产技术,并且还上马了一条年产三千吨固体聚合氯化铝生产线。而那条生产能力为三千吨的生产线,总投资额是一百零几万元。 任争流准备在乡粘土矿上马的这条聚合氯化铝生产线除了使用的原料和那家企业不同之外,设备和生产流程几乎完全相同,考虑到一九九〇年到一九九二年两年之间还出现了物价飞涨,任争流这个时候报出的一百万元的价格,绝对是合情合理的。 当然,和两年后那家企业使用铝矾土做生产原料相比,乡粘土矿采用硬质高岭石类粘土作为生产原料就占据了先天上的优势。 第一个优势,当然是当阳乡粘土矿矿粉当中不含重金属和有害物质,可以直接生产食品级聚合氯化铝。 第二个优势,则是巨大的成本优势。当阳乡粘土矿矿粉不仅伽玛氧化铝转化率高达77.2%,关键每吨原料生产成本只有四十元出头。 而相比之下,齐鲁省那家企业所使用的国产铝矾土伽玛氧化铝的转化率只有40%左右,并且每吨原料的成本高达七百多元。如果使用进口的澳洲铝矾土,虽然伽玛氧化铝的转化率能够提高到70%,但是成本却要提高到每吨一千三百多元。 但是即使这样,齐鲁省那家企业作为国内首家不使用铝灰和氢氧化铝作为生产原料的工业化生产聚合氯化铝的企业,所生产出的聚合氯化铝净水剂还是在一九九二年度全国星火科技新产品博览会上获得了金奖,并在投产当年取得了向日本出口两千一百七十吨的优异成绩。 听到任争流报出一百万元,除了彭国明和刘泽洪两个人之外,包括丁大海在内,当阳乡这几个干部都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知道,当阳乡每年的财政总支出也不过二十多万元。一百万元,几乎是相当于当阳乡将近五年的财政总支出啊! “争流,”彭国明平静地把一百万元记到自己的小本子上,问任争流道:“聚合氯化铝的市场售价是多少?” “食品级聚合氯化铝的话,价格大概在每吨两千二到两千五之间。”任争流回答道。 “就按照两千二来计算吧!”彭国明说道,“记得你之前说过,每吨生产成本不超过五百元。我们按照五百元来计算,两千二减去五百元,还有一千七百元的销售利润。年产三千吨的话,总利润就是……” “五百一十万!”刘泽洪在一旁飞快地把数字报了出来。 “彭书记,”丁大海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也就是说,我们投资一百万上这条生产线,不仅一年之内可以把一百万元投资给赚回来,而且还有四百多万元的利润?” “对!”彭国明笑着点了点头,“丁主任,你现在不会觉得一百万元吓人了吧?” “吓人是不会觉得吓人了,但是这一百万元究竟要到什么地方筹措呢?”丁大海还是有点麻爪。作为彭国明的心腹,他可是亲眼看到上次彭国明为了筹措粘土矿项目的二十万元启动资金求爷爷告奶奶的那副惨相。 现在金额又比过去庞大了五倍,即使彭国明再去市中行找老团长,恐怕也不一定管用。 “呵呵,不就是一百万元吗?我们手里有梧桐树,还怕引不来金凤凰?你说对吧,刘矿长?”彭国明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刘泽洪说的。 “如果我们生产的聚合氯化铝真的能够达到食品级,而食品级聚合氯化铝价格又真的有任主任说的那么高的话,一百多万元的投资还真不算啥。”刘泽洪点了点头。聚合氯化铝属于化工行业的产品,他作为冶金建材系统的粘土专家,还真不了解目前市面上聚合氯化铝的售价是多少,所以没有办法把话说死。 “刘矿长你就到市场上做一个调查嘛,随便在调查一下刚才争流同志所说的几样设备的市场报价。至于说聚合氯化铝能不能达到食品级……”彭国明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现在也差不多一个小时了。争流同志,我们到实验室检验一下你的试验成果吧!” 实验进行的非常顺利,任争流经过检测,溶液在恒温箱里经过一个小时之后,已经完全熟化为百分之六十五盐基度的液体聚合氯化铝。 他找来两只玻璃瓶,装了两百毫升的液体聚合氯化铝,让张益民带回漭北市进行有害物质分析和除砷性能检测,余下的液体聚合氯化铝,则准备作为手工制备固体聚合氯化铝的原液。 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红崖村的降砷改水工程会议,还是乡粘土矿的聚合氯化铝项目讨论,都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的意义了。只有等张益民拿到液体聚合氯化铝的有害物质分析和除砷性能检测结果之后,这两件事情才能够继续进行讨论。 “刘矿长,”彭国明说道,“你不是也要到漭北做市场调查吗?不如等下就动身,顺便送张所长一起回去。” 当阳乡机关里有两台,一台是公用的212吉普,一台是作为彭国明专用座驾的老式伏尔加。 今天请张益民从漭北市过来开会,彭国明派过去的就是自己的那台老式伏尔加。结果半路上空调却坏了,即使是开着窗户,车内还是又闷又热,加上伏尔加泄露出来的燃油味,让张益民一路上吐了好几次。 相比之下,作为粘土矿矿长,刘泽洪却有一辆桑塔纳专车。这也是当初彭国明请刘泽洪到当阳乡来当矿长的条件之一。 跟老式伏尔加相比,刘泽洪这辆桑塔纳专车制冷效果好,舒适度高,用来送张益民回漭北是再合适不过了。 刘泽洪不由得哑然失笑。 谁说军转干部都是直肠子? 这个彭国明就是大大的狡猾。 明明就是想用自己的专车桑塔纳送张益民去漭北,偏偏却用了一个让自己去漭北做市场调查的借口,以免自己不高兴啊! “好的,彭书记。我把矿上的事情简单安排一下,就和张所长一起去漭北。”刘泽洪回答道。 “那就先这样,我们就等你跟张所长的佳音了!”彭国明一挥手,领着丁大海等几人返回乡机关。任争流跟刘泽洪和技术员小王小声叮嘱了几句之后,也快步跟了上去。 在返回的路途当中,彭国明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一直等走进乡机关大院,快到自己的书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才回身对任争流说道:“争流同志,你跟我来一下!” 第八章 说媒 任争流跟在彭国明后面走进了办公室。 “呵呵,坐吧!”彭国明用手指了指沙发,示意任争流坐下。 “是!”任争流双手放在腿上,挺直腰杆,端端正正地在沙发上坐下。 看着任争流标准的军人坐姿,彭国明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是军队里出来的干部!不像现在地方上的年轻干部,站没有个站相,坐没有个坐相…… “争流同志,你今年多大了?”彭国明一边用暖水瓶接了一壶水,用热得快插上,一边问任争流道。 “报告彭书记,我二十三了!”任争流回答道。 彭国明点了点头。 对于任争流的年龄,他其实知道的清清楚楚:一九六七年生,十八岁考上了华夏工程兵指挥学院,读了三年大专之后,又到丽南省边防部队服役了两年,今年正好是二十三周岁。之所以还会明知故问,主要是为接下来的谈话内容找一个由头。 “二十三?是周岁吧?”彭国明把热得快插好,回身坐到任争流的对面,伸手递过去一根香烟。 “对,是二十三周岁。”任争流连忙站起来,双手接过香烟。 “那虚岁岂不是二十四了?”彭国明往自己嘴里塞进一根香烟,啪地一声用打火机点着,然后把打火机递给任争流,嘴里随口问道:“谈对象了吗?” 任争流神色一黯,脑海里不由得闪过一个美丽的身影。 “谈过一个,但是分手了。”他回答道。 “分手了?为什么?”彭国明用手夹着香烟,兴致勃勃地追问道。 任争流恍然之间,觉得自己对面坐的不是当阳乡的党政一把手,而是一位港台八卦媒体的狗仔记者,否则的话,怎么会对自己的个人感情生活如此感兴趣呢? “她是研究材料化学的,固执地认为只有美国才能够有发展,就出国了。” 任争流回答的时候,脑海里闪过华夏二十多年后的盛况。心中暗自思忖道,如果她知道二十多年后,华夏的科技和经济会强大到那样的地步,一定会后悔当初选择出国吧? “出国了?原来是个崇洋媚外的家伙啊!”彭国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挥手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种人你就是强把她留下来,心思也不会在你身上,还是早早地让她出去为好!” “是……”任争流认同彭国明的判断,可是心胸之间,总是盘踞着一团郁郁之气,消散不得。 “好了,争流同志,别太消沉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以你这么优秀的条件,再找一个比她强十倍八倍的,还不是手到擒来啊?” 彭国明一边说着,一边就口袋里摸出皮夹子,从夹层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任争流。 “你看看,这个丫头怎么样?” 任争流伸手接过去,只见照片上是一个留着男孩头的姑娘,个子高挑,英姿飒爽。 “彭书记,这是……”任争流捏着照片,疑惑地问道。 “她叫王胜男,是我老团长家的三丫头,在市公安局工作。”彭国明说道,“这个丫头拿过全省公安系统比武实弹射击的第一名,眼光很高,嫌弃这个嫌弃那个,都二十二岁了还没有对象,把老团长给愁坏了。所以就托我们这些老部下帮忙,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能够镇住这个丫头的年轻人出来。” 任争流点了点头。 华夏女子的法定婚龄是二十周岁,二十三岁,就属于晚婚了。王胜男都二十二岁了还没有谈对象,难怪彭国明的老团长着急了。 “争流同志,”彭国明笑眯眯地说道,“要不你找个时间,到漭北市去见一见这个丫头?” “我?”任争流吓了一跳,没有想到彭国明竟然是在打这个主意,顿时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不行,我怎么可能?人家可是全省公安系统实弹射击的第一名,怎么会看上我呢?” “怎么会看不上呢!胜男这个丫头我还是比较了解的,她最崇拜战斗英雄。”彭国明说道,“更何况全省公安系统实弹射击的第一名固然很优秀,但是跟你这个亲手在前线排除了三千七百多枚地蕾的二等功臣比起来,还是差一些火候吧?我相信只要把你的履历往她面前一摆,她保管眼里直往外冒小星星!” “不行,彭书记,真的不行!”任争流说道,“人家是在市公安局工作,我是在凤山县乡下。就不说地位之间的差别,单单说着距离,就有六七十公里,怎么可能呢!” 彭国明在电话里接到老团长让他给王胜男介绍对象的任务的时候,脑海里就考虑过任争流。之所以没有立即对老团长提出来,就是因为任争流的履历虽然很优秀,但是毕竟没有在实际工作之中接触过。彭国明打算等任争流从党校培训回来之后,在实际工作当中接触接触,观察观察任争流的品行是否真的如履历那般优秀之后,再向老团长推荐。 却没有想到,任争流从培训班回来的第一天,就在降砷改水工作会议上放一颗这么大的卫星出来。展现出他在英勇无畏的战斗英雄这一面之外,还有一手精湛过人的粘土化工行业的生产技术。 这样优秀的青年他如果不抢先替老团长的三丫头定下,说不定会被人抢先下了手。 故此彭国明才会在会议一结束,就迫不及待地把任争流叫进自己的办公室,谈这件事情。 “你先不说什么地位的差别,什么距离的远近!”彭国明摆手说道,“你就先对我说,对胜男丫头的条件满意不满意吧?” “彭书记,不是满意不满意的问题。”任争流苦笑着解释道,“是我暂时还不打算考虑个人问题。” “虚岁都二十四了,还不考虑个人的问题?”彭国明用手一拍桌子,说道:“争流同志,你要知道,这不仅仅是你个人的问题,也涉及到我们当阳乡大局。就那聚合氯化铝项目来说,如果张所长那边化验结果全都合格,可以立项投产,那么项目的建设资金就是一个大问题。” “老团长是漭北市中行的党委副书记,你如果变成了他准女婿,咱们聚合氯化铝项目的资金,岂不就是落实了一大半了?” 第九章 宿舍 任争流哭笑不得地离开了彭国明的办公室。 在彭国明用当阳乡大局的大帽子的压迫下,他最后只能无奈地答应彭国明回头找个时间到漭北市跟王胜男见个面。至于说王胜男看得上看不上他,那就不是他所能够保证的了! 回到党政办公室,丁大海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看报纸,看到任争流回来,他就放下报纸,笑吟吟地问道:“争流,彭书记找你啥事?” 任争流总不好告诉丁大海,彭国明叫他过去是给他介绍对象的。因此只能是含糊了一句,回答道:“丁主任,没啥!一点关于个人的私事儿。” 果然是跟自己推测的一样啊! 丁大海点了点头。 他是彭国明的得力助手,任争流又是他的副手。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彭国明不可能越过他直接喊任争流过去谈。彭国明不经过他直接喊任争流过去,只能是个人上的私事。 “呵呵,争流,不错嘛!”丁大海笑着说道:“你才在乡里几天,就能够跟彭书记一起讨论个人私事儿了!” 任争流嘿嘿一笑,也不分辩,伸手拿起暖水壶,往自己那只印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字样的绿色军用口杯里面续了点热水,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 “那我也跟你谈一点个人的私事儿吧!”一边说着,彭国明一边递给任争流一张单子。 任争流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张单身宿舍的派房单。 “丁主任,有房子了?”任争流不由得心中一喜。一个月前,他刚来乡里报到的时候,单身宿舍没有空房,只能暂时到机关大院斜对面的乡招待所里暂时落脚,却没有想到今天从党校回来,丁大海已经给他安排好了房子。 “对啊,有房子了!”丁大海笑着说道,“半个月前,咱们乡的团委书记调到了城关镇,空出了一间房子,我就给你留着了!现在也到了下班时间,你去找单身宿舍的管理员老张拿钥匙吧!” 任争流抬起手表一看,可不,已经五点半了!今天下午这一番折腾,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他连忙向丁大海告辞,去找单身宿舍管理员老张。 老张住在电工房旁边的一间小屋子里。除了负责管理单身宿舍之外,还负责大院的电路维护,可谓一专多能。看过任争流手里的派房单之后,他黑黑的脸膛上立刻绽露出灿烂地笑容,对任争流说道:“任主任,你下来才刚一个月,就分到了一间宿舍,这在咱们乡机关可是第一次。” “运气好而已!”任争流笑了笑,说道:“不正好赶上乡团委书记调走吗?” “运气好?”老张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道:“任主任,你可不知道,在你前面排队等着单身宿舍的青年干部,至少有七八个呢!” “啊?有这么多?”任争流惊讶地说道。 “可不是嘛!”老张说道,“有些人最长都排了三年队呢!都结婚了,还只能租住在外面老乡家里。” 任争流就觉得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考虑是不是回去找丁大海把这间宿舍退回去。可是转念又一想,那些人都排了三年的队,丁大海还不给他们安排宿舍,肯定有丁大海自己的特殊的考虑。自己这个时候去把宿舍退回去,只会让丁大海难做。 看来乡粘土矿的聚合氯化铝项目还要尽快上马啊! 这个项目上马之后,一年至少能够给当阳乡带来数百万的收入。到时候多建造几座宿舍楼,解决一下乡里青年干部的住房问题,还不是轻而易举吗? 又或者彭国明气魄大一点,不建宿舍楼,直接集资建房,给乡里干部职工一步到位解决住房问题,也不是不可以。 嗯,还是要做好增量,不能总在存量上打主意啊! 任争流本准备自己过去看房,老张却要坚持要陪他过去。任争流觉得有些太麻烦他,却不想他却振振有词地说道:“任主任,作为党政办下属职工,我有责任把调过来领导安排好。尤其你还是我的直接领导,我更要表明一个态度。” 任争流无奈地点了点头。宿舍管理、电路维护这些后勤工作的范畴确实也归党政办管辖,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他这个党政办副主任确实是老张的直接领导。 单身宿舍里位于乡大院的最里面,从电工房走过去,也就是两三分钟的路程。 这是一栋建造于六十年代的老式红砖楼,三层高。经过近三十年的风吹雨打,裸露在外面的红砖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风化迹象,走廊外面的铁栏杆上的红色油漆也早已经脱落,露出了斑斑锈迹。 虽然说名字是单身宿舍,但是乡里一些青年干部已经在单身宿舍里安下家来结婚生子了。任争流站在楼上往上张望,就能看到楼道外面晾晒了一长排的尿布。 在尿布下边,火光闪闪,烟气和水气一起袅袅升起,显然是一些人在过道里开火做饭。 “机关食堂不是开着吗?怎么还有人在楼道里做饭?”任争流问道。 “彭书记过来之后,虽然机关食堂又开了起来,饭菜质量也不错,价格也不高。”老张解释道,“但是咱们乡青年干部的收入还是有限。再加上有些人找的老婆还是农村户口,没有工作,靠一个人的收入来养活老婆孩子就有些吃力,于是就弄一台煤球炉子在楼道里自己开火,比去吃机关食堂能省不少呢!” 走进了单身宿舍,楼梯间里漆黑一片。 老张一边伸手摸索着打开了电灯的开关,一边叮嘱道:“任主任,小心点。” 却不想任争流这边却不小心半边身子擦到了堆放在拐角处的煤球。只听哗啦一声,几只煤球滚落一地,其中有两只煤球还碎裂开来。 任争流手忙脚乱地准备去收拾煤球,却不想老张直接拿起旁边的簸箕,把煤球扫了进去,嘴里还冲着上面大声吆喝道:“谁把煤球堆到楼梯间里了?赶快搬进去!明天如果让我看到还在这里,统统地跟你们扔到外边去!” 楼上却是叮呤咣啷的炒菜声,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任主任,这帮年轻人啊,都欠收拾!”老张摇头说道,“回头我非组织几个老乡过来,把楼梯间里的杂物都给他们清理出去。” “老张,我也是年轻人呢!”任争流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张。 “哎,任主任,我可不是说您!您是我的领导呢!”老张赶忙辩解道。 “好了好了,老张,我开个玩笑而已。”任争流对老张说道,“大伙儿也不容易。但凡屋里宽敞一点,谁愿意把这些煤球堆放的楼梯间啊?要用的时候来来回回地搬上搬下不累么?” “是是是,任主任说的对!”老张说道,“那这些东西我就不让他们搬了。” “嗯,不用搬了。”任争流说道,“但是要让他们整理得整齐一些,把过人的地方给留出来。” “是是是,我记住了,明天就贴一个通知出来!”老张连连点头。 来到三楼,除了几户门前的绳子上挂着几件衣服之外,楼道里竟然没有摆煤球炉子。 “任主任,”老张走到楼梯间旁边的第二户门口,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对任争流解释道:“三楼住的都是单身汉,没有人开火。比起一楼二楼来,要清净很多。” 任争流点了点头,跟着老张走进房间。 房间不大,却粉刷一新,里面的陈设也非常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单人桌以及一张木椅子而已。 推开窗户,外面是一棵高大的泡桐树,浓密的枝叶在夏日的山风中摇曳着,给有些闷热的房间里平添了几分凉意。 “任主任,今天时间太晚了,您先凑乎一夜,明天我到仓库里给你领一台摇头扇出来。”老张说道。 “不用了!”林江北笑着说道,“咱们这里不算热,开着窗户睡觉也挺凉快的。” 当阳乡海拔比漭北市区高六七百米,温度也低三四度。初夏的时候,夜里甚至还需要盖一床薄被子。现在盛夏,虽然房间里闷热一点,但是只要开着窗户,让清凉的山风吹进来,夜里并不难熬。 “好的好的!”老张嘴里应承着,心里却在想着,明天无论如何也要去仓库领一台摇头扇出来。 见房间非常干净,不用打扫就能够入住,任争流就打算去招待所取行李,老张依旧坚持着要陪着一起去。任争流拒绝不了,也只能是任他跟着。 招待所里,一个眉清目秀的女服务员正在捧着一本琼瑶的小说抹眼泪。看见任争流走进来,她连忙把手中的小说放下,站起来跟任争流打招呼:“任主任,您回来了?” “回来了!”任争流点了点头,对女服务员说道:“小范,我的行李呢?给我拿出来。” “任主任,您要走啊?”小范问道。 “对,任主任分到宿舍了,现在要搬走。”老张站在一旁接嘴道。 “啊?这么快就分到宿舍了?那就恭喜任主任了!”小范吃了一惊,向任争流道了一句喜,然后跑到行李房里把任争流的存放的行李给搬出来——行李很简单,除了一床军用被褥之外,就是几件夏天换洗的衣服。 老张抢着伸手把这些行李接过来。 “任主任,还要麻烦您在这个票据上签个字就算结账了!”小范又手脚麻利地开出一张单据,递给任争流,“从报到开始,您在招待所里一共住了三天。行李存放是免费的。” “不需要付现款吗?”任争流已经把钱包摸出来准备结账,却没有想到小范只是让他签个字。 “不需要!”小范嫣然一笑,“党政办安排过来的,直接挂账就行了!” 第十章 访客 老张一直帮任争流把行李拎进宿舍,然后才说道:“任主任,那我就不打扰你整理房间了。你有什么事情,随时过去找我!” 老张离开之后,任争流把被褥摊开在床上铺好,简单整理了一下,然后转身出门,到党政办公室拿上自己的餐具,到机关食堂去吃饭。 当阳乡机关食堂和其他乡镇的机关食堂一样,分为大小两个灶,大灶是面向普通干部职工,小灶则是专门服务于领导。 不过和其他乡镇的机关食堂不同的是,当阳乡机关食堂的大小灶供应的饭菜品种都一样,唯一的区别是大灶下午六点半就结束营业;而小灶呢,则要到晚上九点半才能够下班——主要是保证下乡的领导干部回来之后,能够吃上一顿热乎饭。 任争流掀起门帘走进小灶隔间,里面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饭客,只有一个带着白帽子的大师傅坐在里面打瞌睡。 “王师傅!”任争流冲大师傅打了一个招呼。 “哎哟,任主任,你从市里学习回来了?”王师傅从瞌睡中惊醒,抬头看见是任争流,连忙站了起来,笑着招呼道。 “回来了!”任争流笑着冲他点了点头,问道:“今天是什么菜啊!” “清炒冬瓜,土豆红烧肉。”王师傅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菜勺。 任争流顺着王师傅的菜勺望过去,只见清炒冬瓜清汤寡水的,上面飘着几滴子油星。而土豆红烧肉,里面全部都是土豆,零星地点缀着几块红烧肉,如果不注意,还真容易被忽略掉。 这样的伙食,别说是跟他在前线边防部队时相比,就是与他在华夏工程兵指挥学院读书时候的伙食相比,也差了老远。 仿佛看出了任争流眼中的嫌弃,王师傅羞赧地笑了起来,说道:“任主任,你来乡里晚了,没有赶上好时候。前两年粘土矿效益好的时候,不管大灶小灶,红烧肉都是满满当当的大肥肉片子,堆得跟小山包似的。从去年年底开始,粘土矿产品滞销,乡里也就没有多余的财力补助食堂了。这饭菜质量,就下去了。” 任争流点了点头。 看来单身宿舍里那些青年人不愿意来机关食堂吃饭,不单单是钱的问题。这样的饭菜质量啊,确实是有点跟不上。 “好咧,就给我各打一份,另外再给我来一个馒头。”任争流把手中的饭盒递了过去。 王师傅先给任争流饭盒里装上一勺冬瓜,然后用拿菜勺在土豆红烧肉的菜盆里搅动一番,一些体积稍大的肉块就翻了上来。然后王师傅拿着菜勺沿着菜盆表层飞快地一旋转了一圈,竟然给任争流捞到了七八块红烧肉。 看着王师傅的做派,任争流无奈地摇了摇头。 特权真的是无处不在啊! 因为食堂正好归党政办分管,所以他这个副主任才会受到王师傅的特别优待。 在小灶吃过饭,回宿舍没有多久,任争流就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 他心中不由得暗自感到奇怪。他今天晚上才刚搬进这间宿舍,除了丁主任和老张之外几乎没有人知道,谁会在这个时间跑到这里来找他呢? 难道说是丁主任和老张吗? 他站起来拉开房门,却看到一个穿着印着刘德华头像的文化衫的青年提着一只袋子站在门外,恭敬地问他道:“请问您就是任主任吧?” 任争流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个面容陌生的青年,疑惑地问道:“你是?” “任主任,我是张新良。”青年热情地冲着任争流伸出了手。 “张新良?”任争流往后闪了一步,避开了青年的手,脑海里却在快速思索着这个张新良究竟是何许人也。 “对啊!张新良!”青年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我姐夫是漭北市军转办的蒋荣范。” 军转办的蒋荣范? 任争流顿时就想起来了。当初他到市军转办办手续的时候,军转办那位接待他的办事人员就叫蒋荣范,他见任争流转业的单位是凤山县当阳乡党政办,就向任争流提到过一句,说他的小舅子也在当阳乡工作,让任争流有机会的话,多照应照应。 任争流在当阳乡只呆了两天,就到市委党校上培训班了,然后就把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却不想今天,蒋荣范的小舅子却寻上了门来。 “噢,我想起来了,你是蒋主任内弟啊,请进请进。” 任争流把张新良让了进来,自己坐到床上,把唯一的那张椅子让给张新良。 张新良把袋子放在地上,小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从兜里摸出一包硬盒万宝路,熟练地磕出一根,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捧着递给任争流。 “我肺不好,外烟劲儿大,受不了!”任争流摇了摇头,伸手拿起桌上的彩蝶烟,往嘴里塞了一根。 张新良就像是身上安装了消息一样,迅速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啪”地一声划着,用双手捧在手心,送到任争流跟前。 任争流虽然不喜欢张新良的做派,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加之之前在市军转办的时候,那个蒋荣范的确跟他提起过张新良,于是低头就着张新良的火柴点燃香烟,然后问张新良道:“说吧,你过来有什么事情?” “任主任刚来乡里那几天,我正好在外面出差,也没有来得及来看望任主任。今天听说任主任从市里回来了,就赶紧过来看看您!”一边说着,张新良一边拿起地上的袋子,对任争流说道,“这是咱们神农山上产的冬凌草,对肺部的滋养很有效果。听说任主任您肺受过伤,我就叮嘱我爸,让他上神农山割山韭菜的时候,顺便给您采集一些冬凌草回来。你只要坚持每天用它来泡茶,不出半年,肺功能肯定会有很大的改善。” 在张新良提起袋子的时候,任争流面色顿时一变,以为张新良要给他送什么贵重的礼物。现在听到张新良只是送一些可以滋养肺部的草药,面色也就缓和下来,笑着说道:“哎呀,我这一点小毛病,还真是让你父亲费心了呢!” “不费心不费心,反正对我爸来说也是顺手的事情!”张新良见任争流把冬凌草收下,心中不由得暗自赞叹姐夫的英明神武。 本来按照他的意思,怎么着也要给任争流送两条好烟或者一瓶好酒。却不想被姐夫骂的狗血喷头。说军转干部最讨厌这些东西。真想跟他们交朋友,就送一些不值钱但是却又有特色的东西过去。 就好比这冬凌草,就是姐夫亲自提点的,说任争流肺部受过大伤,神农山上的冬凌草滋阴养肺,采集一些送给任争流泡茶喝,比什么都强。 “任主任,我有一件事情要向您汇报!”任争流收下冬凌草之后,张新良又闲扯了几句,最后面容一正,终于提到了这次来的正题。 第十一章 停薪留职 “什么汇报不汇报的?你有事就说!”任争流摆手说道。 “任主任,您知道的,我是乡食品站的职工。”张新良说道,“根据国家经济委员会和劳动人事部一九八三年联合下发的第六十一号文件《关于企业职工要求停薪留职问题的通知》,是可以办理停薪留职的。” “我从今年一月份就递交了《停薪留职》的申请报告,但是我们张站长一直卡着我,不批准我停薪留职的申请。我这次过来想请您帮一个忙,去做一下张站长的工作,让她同意我的停薪留职申请。” 一边说着,张新良还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材料,递到任争流手中,“任主任,这是我的停薪留职报告,请过目。” 任争流把香烟掐灭,伸手接过张新良的停职留薪报告,只见上面写着: 尊敬的张站长: 本人因个人原因,不能坚持在食品站继续工作,特向您提出停薪留职申请,并保证在停职留薪期间按照国家相关规定按月向食品站交纳本人原标准工资的百分之二十金额作为管理费。望批准为盼。 张新良,一九九〇年一月二十一日。 看完之后,任争流点了点头。 张新良这份停薪留职报告写的毫无毛病,又承诺会按照国家相关规定向食品站交纳原工作标准的百分之二十当做管理费,按照正常道理来说,食品站站长张和丽那边没有理由不批准啊! 任争流沉吟一下,决定还是先把几个关键点问清楚再说。 “张新良,你的停职留薪报告不是说已经交给你们站长了吗?为什么会在你身上。”他问道。 “这份报告我交给张站长几次了,但是她每次都不肯收下,我只能是装在身上了。”张新良回答道。 “这样啊……”任争流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能先说说,为什么不想继续在食品站工作,停薪留职吗?” “为什么?还不是食品站效益差,亏损严重,根本看不到前途,所以我才想停薪留职,出来自己单干!”张新良回答道。 “张新良,你这种想法可不对啊!”任争流说道,“作为食品站的一员,当你看到食品站效益差,亏损严重的时候,应该发挥你的主观能动性,跟食品站的其他同事一起努力去想办法,解决掉食品站的困难,让食品站重新焕发活力,怎么能够撂挑子不干,选择当逃兵呢?” “任主任,我不是没有努力过,奈何我人轻言微,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啊!”张新良说道,“再一个来说,食品站的亏损也存在着严重的政策性因素,并不是说我们下边这些人通过努力就可以改变的。” “政策性因素?”任争流一下子就来了兴趣,“那你说一说,究竟是什么政策性因素导致了食品站的亏损?” 食品站原来属于县食品公司的派出机构,主要是负责所在乡镇生猪收购宰杀以及猪肉的出售。去年六月份,凤山县下达了改制通知,各乡镇所在地的食品站一律移交各乡镇负责具体管理。 任争流作为当阳乡党政办副主任,自然是要关心一下食品站的亏损原因。 “主要还是在生猪宰杀环节征收的税费不公平。”张新良说道,“食品站是按价计税,每宰杀一头生猪,根据重量的不同,15元到20元不等的屠宰税,另外还要缴纳10元的工商行政管理费,屠前检疫费0.5元,屠后检疫费2元,以及生猪发展基金3元。 “而农民或者个体户宰杀生猪,实行的是定额屠宰税,每头生猪最高定额是4元,另外还不需要缴纳工商行政管理费和生猪发展基金,只需要缴纳0.5元的屠前检疫费和2元的屠后管理费。 “这样计算下来,食品站每宰杀一头猪,要比农民或者个体屠宰户多出来29元的差价。我们食品站的猪肉卖2块5一斤,个体户直接卖2块4甚至是2块3,我们食品站又如何能够竞争地过他们? “长此以往下来,食品站自然是亏得不行了!” “原来如此啊!”任争流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今天张新良的讲解,他还真不知道原来红红火火门庭若市的食品站的亏损原因竟然是因为国家税费征收定额不同的政策因素。 怨不得在杜有为的记忆中,各个省市的食品站都很少能够支撑到新世纪的,基本上都是在两千年前后就倒闭了。 “当然,食品站的亏损,除了政策性因素之外,还有国营企业常见的管理不善、吃大锅饭、人浮于事、效率低下等毛病!”张新良继续说道,“这些现象,又不是我一个食品站的普通员工所能够改变的。所以我才会想要停薪留职,到外面自己发展。” 任争流算是理解了张新良的苦衷。 在存在着严重的政策性因素制约的情况下,食品站即使认真经营严格管理也不见得能够竞争过哪些个体屠宰户,更何况是像张新良所说的那样人浮于事、吃大锅饭这种效率低下的管理方式呢? 所以食品站这个事物以后在华夏政治经济生活当中彻底消亡,也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既然食品站经营不善,效益差,张和丽站长应该同意你的停薪留职申请才对啊!”任争流沉吟了一下,又说道:“这样食品站不仅少发你一个人的工资,而且每月还能够从你身上多赚回来百分之二十的管理费。何乐而不为呢?” “问题就在于这里!”张新良愤愤不平地说道,“就是因为食品站经验不善,效益差,张和丽才不愿意放我走。因为我走了,食品站的工资效益更要减少一大块了。” “哦?具体讲讲看?”任争流兴趣一下子被张新良勾起来了。 “我们食品站一共五个人,”张新良讲了起来,“其中除了我和张和丽之外,另外还有一个屠宰员、一个会计、一个仓库保管员。 “我刚进食品站的时候,也是干的是屠宰员。后来因为竞争不过个体户,我就向张和丽提出建议,就是把原来卖给猪毛贩子的猪毛留下来自己进行整理加工,把猪鬃和猪毛分别卖给外贸公司和供销社。 “张和丽同意了我的提议,于是我就通过购买相关书籍以及到市猪鬃加工厂向专业人士请教,学会了猪鬃猪毛加工技术,仅此一项,食品站每年就多收入七八千元。” “你这个提议是真的好啊!”任争流冲着张新良赞许地伸出了大拇指。作为军校毕业生,他当然知道华夏猪鬃的宝贵之处。在三四十年代,华夏猪鬃甚至还是世界级战略物资,技术再先进的大炮,如果没有华夏猪鬃制成的刷子刷炮管,炮管很快就会报废。 而华夏正靠着源源不断地向美国出售大量猪鬃,换回来了紧缺的枪炮医药汽油等紧缺物资,在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争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虽然说现在的猪鬃,不像三四十年代那么紧俏,但是依旧是比较抢手的外贸物资,张新良能够从猪鬃的加工技术上打主意,绝对是眼光独到。 “好什么好!”张新良摇头叹息道,“也正是我有了这一个技术,张站长坚决不同意我辞职。她还指望着靠我这个猪鬃猪毛加工技术,来弥补食品站的亏损。” “你们张站长这样考虑也没有错。”任争流沉吟了一下,说道:“毕竟你的猪鬃猪毛加工技术,是在食品站工作期间学习到的。而且你停薪留职之后,食品站这些猪鬃猪毛又该怎么办?” “这个猪鬃猪毛的整理加工技术,都是我自学的。包括购买书籍以及到市猪鬃加工厂学习技术,都是我自费的。”张新良辩解了一句,又说道,“而且我也向张和丽说过,如果她同意我停薪留职,那么可以随便指派一个人,我免费把自己这套整理加工猪鬃猪毛的技术传授出去,等这个人完全学会之后,我再正式停薪留职。” 第十二章 企业办领导 “可是张和丽也不同意,说食品站一个萝卜一个坑,屠宰员是屠宰员,仓库保管员是仓库保管员,会计是会计,每个人都各有各的工作任务,总不能让她这个站长去学习猪鬃加工整理技术。”张新良说道,“我的停薪留职申请书怎么交上去的,她就怎么给我扔回来。” “这样啊?”任争流用手轻轻敲了一下桌子,“那么你有没有找乡领导反映一下呢?你符合劳动人事部第六十一号文关于停薪留职通知的规定,又愿意缴纳管理费,还同意把技术教会了之后再停薪留职,张站长再不批准你的停薪留职申请,就是她的不对了。” “我哪里敢反映啊?张和丽的爱人是咱们乡的乔乡长,我怕反映了之后,乔乡长以后给我穿小鞋。”张新良苦着脸说道。 什么?乔新征副乡长竟然是食品站站长张和丽的爱人?这一层关系,如果不是张新良今天说出来,任争流还真的不知道。 他笑了一下,摸出一根彩蝶烟递给张新良,“张新良,乔乡长是张站长的爱人,你都打算停薪留职了去单干了,还怕什么他做什么?再说如果你行得正坐得端,乔乡长又凭什么给你穿小鞋呢?” “任主任,有些事情,并不是说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的!”张新良欠着身子,用双手接过香烟:“乔乡长在调到咱们乡之前,在县畜牧局担任办公室主任,到了咱们乡之后,又分管农牧方面的工作,畜牧站就是他分管的,您说我怕不怕?” “分管畜牧站?”任争流一下子从张新良的话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问张新良道:“张新良,也就是说,你停薪留职之后,不但打算在乡里单干,而且从事的还是与畜牧有关的业务?” “任主任,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慧眼。”张新良点了点头。 “哪能说说,具体是什么业务吗?”任争流好奇道。 “还能是什么业务,当然是猪鬃收购了!”张新良知道要想让任争流从中转圜说项,必须给任争流把实底交出来,继续藏着掖着,只会让任争流更加反感。 “猪鬃收购?你这是打算跟食品站抢生意?”任争流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香烟。 “不不不,我从事的猪鬃收购跟食品站没有什么关系。”张新良抓起火柴,又凑过去跟任争流把香烟点上,然后才坐回的椅子上,说道:“食品站处理的是猪杀了之后,退毛退下来的猪鬃。我呢,则是打算从事从活猪上收购猪鬃的业务。” “活猪也能够收购猪鬃?”任争流惊讶地问道。 “能!”张新良说道,“这是大巴省新兴起的一种技术,每年利用春夏秋三季猪鬃脱毛换鬃时期,对活猪进行拔鬃。我从外贸公司那边获得这个消息之后,还得意请假了一个月,跑到大巴省那边花高价学习到了这种活拔猪鬃的技术。” “活拔猪鬃,会不会影响的生猪的生长?”任争流问道,“那些养猪户会让拔吗?” “大巴省实践证明,如果是在春夏秋三季对生猪进行拔鬃的话,不仅不会影响生猪的正常生长发育,还会刺激生猪的食欲,加快生猪的挂膘,所以那边养猪户是非常欢迎收猪鬃的上门去活拔猪鬃的。”张新良解释道。 “哪一头猪身上能够拔多少猪鬃呢?”任争流又问道。 “如果活拔的及时,一头猪春秋夏三季能够拔下1公斤到2公斤不等的猪鬃。”张新良说道。 “竟然有这么多啊?”任争流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我记得咱们乡的生猪存栏量有五千多头。按照这个数字,如果采用活拔猪鬃的技术,岂不是春秋夏三季能够活拔五千到一万公斤猪鬃?” “对,如果人力能够跟得上的话,差不多是这个数字。”张新良点头说道。 “怎么样才叫人力够得上呢?”任争流问道。 “五千头猪,要想在春夏秋三季里全部都活拔完猪鬃,哪怕是技术像我这样熟练,也至少需要十个人。” “也就是说,你个人的话,三季最多能够拔五百到一千公斤猪鬃?” “没错!” “那一公斤猪鬃能够卖多少钱?” “一公斤加工好的猪鬃,根据等级不同,外贸公司的收购价格大概在十五元到二十元不等。” 任争流这下算是彻底明白张新良为什么要停薪留职去单干了。 单凭着活拔猪鬃这一项,张新良春夏秋三季下来,就能够收入一万多两万块钱。而这个时候,任争流即使是作为党政办副主任,工资不过三百出头。也就是说,张新良拔猪鬃的收入能够是他的四五倍甚至是六七倍。 如果张新良再多组织几个人,单单是当阳乡一个乡来说,每年都是一笔一二十万元的大生意啊! “在大巴省那边,开展活拔猪鬃的业务,是需要当地畜牧局或者畜牧站同意的。我在那边学习的时候,就听说有一个猪鬃贩子因为没有经过当地畜牧站的允许就擅自到当地老乡家采取活拔猪鬃的方式收购猪鬃,然后被当地畜牧站以扰乱正常畜牧生产秩序名义通知派出所给抓起来了。最后不但猪鬃被没收,还交了好大一笔罚款,才被放出来。” 张新良望着任争流继续说道,“乔乡长不仅是分管着咱们乡畜牧站,以前还是县畜牧局的办公室主任,可以说是在县畜牧系统里手眼通天。我只要是想开展活拔猪鬃业务,哪怕是不在咱们乡,只要是在咱们凤山县范围内,乔乡长只要想跟我穿小鞋,我都逃不脱。” 如果换做是之前的任争流,以他直来直去的军人思维,肯定对张新良这番话听得头大,不明白张新良为什么会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 但是在融合了梦里那个后世青年杜有为的记忆之后,任争流对张新良这番担心还是非常能够理解的。 相比起部队里只需要处理好单纯的上下级之间的关系来,地方上的事务和关系,不知道要复杂多少倍。 “张新良,你是怎么想起要找到我来去做张站长的工作呢?”任争流弹了一下宴会,静静地看着张新良,“我只是一个党政办副主任,又是初来乍到,跟张站长和乔乡长也都是第一次接触,关系并不熟络啊!” “任主任,有两个原因。”张新良吸了一口烟,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第一,我姐夫在军转办工作,对军转干部非常熟悉,说军转干部都是正直无私,敢作敢当,只要我的要求合情合理,您知道了一定会帮助我的。” “第二,乡里马上要成立企业办,以后包括乡粘土矿、乡供销社和乡食品站这几家单位都要划归企业办管辖。”说到这里,张新良停顿一下,抬头望着任争流,“而任主任您将会担任企业办第一任主任。到时候张和丽就是您的下级了,你作为上级领导发话,她无论如何都要给几分面子的!” 什么? 乡里也成立企业办,而自己将会担任企业办的第一任主任? 任争流一下子有点懵圈儿了。 这个消息,自己作为当事人,一点都不知道,张新良又是从哪个渠道听到的呢? 第十三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作为当阳乡的一把手,彭国明一直坚持把当天的公务全部处理完才离开办公室——这也是他跟在县委书记宁东方身边当秘书时养成的工作习惯。 当阳乡虽然是一个不到两万人的小乡镇,但是工作千头万绪,错综复杂,所谓“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全乡这些事务最终都要汇聚到彭国明这个党政一把手的办公桌头来进行一项项抽丝剥茧的分析整理,最后做出决断,既要传达贯彻落实好上级政策,又要做好人民群众工作、帮群众排忧解难,工作量也不比他在宁东方身边当秘书轻松。 尤其是今天下午降砷改水工程统筹组会议,还因为任争流提出了聚合氯化铝的项目这种意外惊喜,比预计会议时间多耗费了两个小时,以至于彭国明熬到现在,才把桌头上最后一份文件看完。 就把刚写过批示的文件放在一边,彭国明才觉得肚子咕咕直叫,他抬眼看了墙上的挂钟,原来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于是他就站起来先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抓起暖水壶,准备去泡一袋方便面,慰劳一下闹意见的肚子。却不料暖水壶空荡荡的,下班后烧得一壶满满的开水,竟然在他批阅文件的时候,不知不觉全被喝完, 彭国明摇了摇头,拎着暖水壶去外边打水回来烧,去不想一推开门,发现隔壁的党政办公室竟然还亮着灯,于是推门进去,看到丁大海正坐在桌子后面看材料。 “丁主任,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去啊?”彭国明用手指了指手表。 “彭书记本来我已经回家,后来想到有份材料还没有看完,就又赶回来了。”丁大海赶忙站起身来说道。和彭国明住在县城不同,他这个当阳乡本土出身的干部,家就安在当阳乡街上。 哦? 彭国明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 狗屁地材料没有看完! 这个丁大海,明明是有事要找自己汇报, “那你肚子饿不饿?”他问丁大海道,“要不要一起吃点夜宵?我来请客!” “那敢情好!”丁大海搓着双手笑了起来,“彭书记您既然要请客,我怎么能够放过?” “那就拿上你的碗吧!”彭国明说道,“不过要提前说好,方便面管够,但是火腿肠,只能给你一根!” “只给一根?您也太抠门了吧!”丁大海夸张地叫了一句,然后又指了指彭国明手中暖水壶,对他说道:“彭书记,您不用去打水了,我的暖壶刚烧了一壶开水,还没有开始用呢!” 说着他就拿出自己的搪瓷碗,又拎起暖水壶,跟着彭国明去到隔壁的书记办公室。不用彭国明开口,他就熟门熟路地打开靠墙的边柜,从里面拿出两袋豫竹方便面,撕开袋子,将面饼放进彭国明和他自己的碗中,倒入开水,然后扭头望着彭国明问道:“彭书记,火腿肠呢?” “放心,少不了你!”彭国明笑骂了一句,伸手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摸出来两根春都火腿肠,扔了一根给丁大海。 “彭书记,真的只有一根啊?”丁大海委屈道。 “咋的?不舍得吃啊?要不你还我?”彭国明笑着说道。 “舍得,怎么不舍得?”仿佛是怕彭国明真的把火腿肠要回去,丁大海立刻用牙齿把火腿肠的外衣咬破,然后用手撕开,把里面粉红的肠肉扔进碗里,跟方便面饼一起用开水泡着。 彭国明摇头一笑,伸手拿起文件夹里的剪刀,把火腿肠衣剪开,露出里面的肠肉,但是却没有扔进碗里跟面饼一起泡,而是塞进嘴里咬了一口,抚慰一下叽里咕噜作响的肚子。 “彭书记,”丁大海趁着这个时候,凑到彭国明身边,“我晚上到文化站打乒乓球的时候,听到一个说法。” 当阳乡地理偏僻,经济落后,也没有什么娱乐场所,于是开设有录像放映厅、报刊阅览室、棋牌室和乒乓球室的乡文化站,就成了乡里干部群众茶余饭后的主要消遣场所,无论是什么层次的人,都能在文化站这三室一厅内找到自己的归宿。 也正是因为如此,文化站也成了当阳乡小道消息的集散中心,不论乡机关还是下面的村寨发生什么事情,很快就能够在文化站里传得路人皆知。 也正因为如此,丁大海每天吃过晚饭之后,都会到文化站里去看几页杂志、打几把扑克、下几盘象棋或者是来两局乒乓球,表面上是消遣,实际上是借着这个机会了解下面的动态,一旦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可以及时向彭国明汇报。 “嗯?什么说法?”彭国明缓缓地咀嚼着火腿肠。 “说您准备把乡企业办主任的职务安排给任争流。”丁大海回答道。 “呵呵,”彭国明楞了一下之后,不由得笑了起来,“丁主任,你怎么看?” 丁大海知道,这是彭国明在考校他。他这个党政办主任就相当于彭国明的大管家,作用不仅仅是及时发现问题,而且还有对发现出来的问题给出自己的看法和处理方案。 “彭书记,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丁大海立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今年五月份,为了贯彻十三届六中全会的精神,响应漭北市府“积极扶持,合理规划,正确引导,加强管理,大力发展”乡镇企业的号召,凤山县下达了一份《关于大力发展乡镇企业若干问题的通知》。通知要求,凤山县各乡镇当中,凡是没有设立企业办的,务必要在今年十二月底之前设立单独的乡镇企业办,负责与县乡镇企业管理局对接。 对于县里这份通知,彭国明其实并不感冒。 因为当阳乡下属只有一家企业,也就是乡粘土矿,又加之财政方面不太宽裕,没有必要其他乡镇那样单独设立企业办,那样除了增加乡里的财政负担之外,并没有任何好处。 倒不如还像现在这样,把企业办的工作暂时归口到党政办,由党政办负责对接,等以后随着经济的发展,确实需要设立企业办的时候,再把工作从党政办中划出来,单独设立企业办。 至于说通知上要求划归企业办管理的乡供销社和乡食品站,反正都是自负盈亏,之前由党政办代管,现在继续由党政办代管下去,并无不克。 因此彭国明对于县里这个通知,就采取了一个“拖”字诀,也许熬过这阵风声之后,县里就不再重视这件事情了,就可以蒙混过去。实在是蒙混不过去的话,到最后关头再成立企业办,而省去了企业办大半年的人头费开支。 作为彭国明的得力助手,丁大海自然是理解彭国明这种考量,并且认为这种考量对当阳乡来说无疑是最佳方案。 但是当阳乡的有些领导干部,却不这样想,比如说副乡长乔新征。 因为食品站不景气,连年亏损,乔新征一直想帮爱人张和丽换一个单位。正好这次县里下了通知,要下面乡镇成立企业办,并把乡供销社和乡食品站划归企业办进行管理。 相比起食品站这种企业编制来说,企业办是行政编制,享受行政全额拨款的待遇,如果能够借着这次成立企业办的机会,把张和丽调整到企业办负责人的位置上,不仅仅在收入上旱涝保丰收,对张和丽的个人发展来说,也是一次巨大的飞跃。 而且企业办这个位子,几乎就是等于说是为张和丽量身定做。乡粘土矿矿长刘泽洪是外聘人员,没有竞争资格;而乡供销社社长胡晓娟今年已经五十三岁,再有两年就要退休了,按照县里相关人事政策,这个时候是绝对不会安排她到企业办这么重要的位置上任职的。 那么剩下来有资格担任企业办主任的只有食品站站长张和丽了。因此在乡党委会议上,乔新征多次积极地提出建议,要求乡里及时按照县里的通知,尽快成立企业办。 因此当丁大海在文化站乒乓球室听到彭国明准备安排任争流出任企业办主任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传言,多半就是乔新征放出来的。 至于为什么选择在今天放出来,原因很简单。 第一个自然是任争流在乡粘土矿提出了聚合氯化铝项目,如果这个项目能够成功,毕竟给当阳乡带来巨大的财政收入。 这让乔新征感受到了切切实实的威胁。也许现在任争流刚转业过来没有几天,资历尚浅,还没有资格竞争企业办主任的职务。但是当拖上几个月,乡粘土矿的聚合氯化铝项目建成投产之后,任争流可是切切实实地有资格去竞争企业办主任的职务的。 第二个正好是今天在乡粘土矿开过现场会议之后,乡里很多干部都看到了,彭国明单独把任争流叫进了办公室。作为彭国明的心腹,丁大海当然知道彭国明把任争流叫进去绝对不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因为如果真的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彭国明没有理由直接越过丁大海这个任争流的上司去给任争流直接谈。 但是这一幕落到乔新征眼里,却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借机放出风声,说彭国明非常看重任争流,把他单独叫进办公室谈话,准备把企业办主任的位子安排给他。 目的呢,自然是借着这个传言向彭国明施压。因为在乡镇一级机关来说,是一个非常看重资历,非常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如果彭国明真的打算把企业办主任的职务安排给任争流,别说是乔新征。那些在乡里熬了十几年甚至二三十年都没有混上一个股级干部职务的老乡镇肯定不答应。 这些东西,丁大海能够看透,彭国明又怎么会看不透? “是啊,树欲静而风不止!”他用手捏了捏自己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把头靠在椅背上,仰头看了一阵天花板,忽然间坐正了身子,望着丁大海道:“老丁,你说我们真的安排任争流去担任企业办主任,会怎么样?” 第十四章 医者情怀 送走张新良之后,任争流不由得哑然失笑。 在市委党校军转干部培训班的时候,他就听同学说过地方上“民间组织部”如何如何厉害,他当时还不相信。却没有想到从党校回来的第一天,就见识到了“民间组织部”的厉害。这不,他这个当事人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民间组织部”就已经把他给调到企业办当主任了。 不过呢,抛开这个到企业办当主任的无稽传言不谈,张新良今天晚上所提的要求,任争流还是考虑要找个适当的时候帮忙解决的。 像张新良这种技术人才,如果放他继续在食品站从事猪鬃猪毛加工业务,一年也顶多为食品站创造七八千元的收入;可是如果允许他停薪留职,让他在外面拉起一支队伍搞活拔猪鬃业务,哪怕是单单只限于当阳乡的范围,一年就可以给乡里创造将近二十万元的副业产值。 这两笔经济账一对比,孰轻孰重,自然是一清二楚。 一阵倦意袭来,任争流抬起手表看了看,发现才晚上九点半,一时间也不由得有些奇怪。 虽然说自从肺部受伤之后,他的体力明显下降了一个档次,但是有军校三年和部队两年打下的强悍身体底子,他的身体素质比普通人还是要好上不少,更何况他今天中午还在办公室补了一个半小时的觉,怎么可能才九点半就犯困呢? 难道说因为是在梦里走完了杜有为二十八年的人生,所以才会觉得特别疲乏吗? 任争流摇了摇头,从洗脸盆架子取下毛巾往脖子上一搭,把装着牙膏牙刷的茶缸放进洗脸盆内,端着洗脸盆到外面去洗漱。 当阳乡这栋单身宿舍楼比他在部队里的营房还不如。最起码营房每一层都设有卫生间和洗漱间。而当阳乡的单身宿舍楼却只给每层修建了一个洗漱间。至于说卫生间,对不起,整栋单身宿舍楼都没有。想要方便,必须跑出单身宿舍楼到对面垃圾池旁边的公共厕所才行。 任争流端着洗脸盆穿过长长地走廊,来到尽头的洗漱间准备洗漱,却意外发现侧对面办公楼上的书记办公室以及隔壁的党政办公室都亮着灯。 他下意识地往那边望过去,正看到丁大海一手拎着暖水壶一手端着搪瓷碗,跟彭国明一起走进书记办公室。 咦? 都九点半了,两位领导还在工作啊? 看来这地方领导的工作,一点都不比部队上的领导轻松啊! 今天就算了。明天自己见了丁大海,一定要问一下,有什么工作是自己可以帮忙处理的。不然领导们都在加班,而自己却在宿舍里休息,这不太合适啊! 洗漱完毕之后,任争流回到宿舍,脱衣上床。他本以为自己会很快睡着,却不料脑子这时候却兴奋了起来,反复播放着杜有为的人生片段: 华夏开放创造了全球最大市场,华夏消费带火了全球商品和服务,华夏模式成为世界的榜样被许多国家学习和追捧;一带一路的战略不仅让华夏国的企业走了出去,更把华夏国的影响力发展到最大,让华夏国从国际经济秩序参与者变成国际经济秩序规则的制定者和议程的主导者,搭乘华夏号列车的国家和地区也越来越多;华夏国人均gdp更是突破了一万美元,华夏梦和华夏民族的伟大复兴几乎是近在咫尺…… 脑子里播放着这些激动人心的片段,任争流身体也像磁带一样翻完a面翻b面在床上来回翻滚,一直到凌晨三点多,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还没有睡够三个小时,早上六点,他就被在部队里养成的生物钟给准时弄醒了。于是就翻身起床,简单洗漱了一下,按照部队的作息规律,换上一件军用汗衫,下楼到外边锻炼。 当阳乡是一个小乡,建成区域的规模并不大,就南北走向的一条街,乡机关、招待所、乡小学、乡初中、供销社、信用社、食品站、农资站、集贸市场以及零零散散地商店小卖铺分别在街道两边。 这条街道往北走到头,就是当阳乡粘土矿,而顺着这条街道往南走三百米,就是发源于太行山的漭沙河了,这也是当阳乡街道的最南端。 因为缺乏资金,当阳乡也没有对漭沙河两岸进行过什么整治,但是栽满了柳树的漭沙河堤,却依旧是当阳乡最适合运动锻炼的场所。 任争流出了乡机关大院,沿着街道往南跑,准备到漭沙河堤上跑步,可是当他刚跑到漭沙河桥,准备往河堤上拐的时候,却看到桥对面有一辆深蓝色的桑塔纳开了过来。 任争流扫了一眼车牌,发现正是刘泽洪的那辆矿长专车。 他心中不由得一怔,刘泽洪不是去漭北市调查设备的报价和聚合氯化铝的市场行情了吗?怎么车会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说司机把他留在了漭北,自己开车回来了吗? 心里想着,任争流就放慢了脚步。 这个时候,桑塔纳显然也看到了任争流,喇叭“滴滴滴”地响了几声,然后就开到任争流身边停下。副驾驶的车窗缓缓地降落了下来,里面露出一张喜气洋洋的脸,对任争流招呼道:“任主任!”正是刘泽洪。 “哟,刘矿长,你不是去漭北考察设备和聚合氯化铝的市场了吗?怎么就回来了?”任争流笑着招呼道。 “哈哈,不仅是我回来了。张所长也回来了!”刘泽洪哈哈大笑。 “什么?张所长也回来了?”任争流就更惊奇了。 “对,我回来了!”后排的车窗也降了下来,张所长探出头来,对任争流挥了挥手。 “张所长,是不是聚合氯化铝样品的除砷性能不合格?” 任争流心下就有点慌了,按照道理来说,刘泽洪提前回来还可以理解。毕竟调查设备和产品的报价,如果关系到位的话,打几个电话基本上就能够摸清楚。 但是聚合氯化铝的有害物质分析和除砷性能测试,这些都需要时间。以眼下那些科研院所的官僚作风,能够在三两天时间完成检测,已经算是非常幸运了。 张益民昨天下午从乡里出发,赶到镇上至少也晚上七八点钟了,除砷性能测试还好说,毕竟张益民是地病防治所的副所长,可以一个命令让实验室里的人过来加班。但是有害物质分析,是要到漭北市地质矿产局实验室里去做的。这个实验室可是到点就下班的,不可能像医院那样挂一个急诊,连夜加班给张益民来做这个有害物质分析吧? 那么张益民这么早赶回来,只能有一个解释,就是他让地病防治所实验室里的人加班做了样品的除砷性能实验,结果是不合格。于是觉得剩下的有害物质分析也就没有什么意义去做了,于是就跟刘泽洪一起赶回来了。 “呵呵,任主任,你怎么能这么没有自信呢?”张益民跟刘泽洪碰了一个眼神,也大笑了起来,“如果不合格,我跟刘矿长这老胳膊老腿的不如在漭北休息两天,干嘛要急急慌慌赶回来呢?” “那你的意思是说,合格了?”任争流连忙问道。 “岂止是合格,简直是优秀!”张益民哈哈大笑,说道:“任主任,经过我们所实验室人员的检测,样品的除砷容量高达160毫克每克,除砷速度还不到16分钟。” “啊?真的么?”任争流不由得喜出望外,他也完全没有想到,乡粘土矿的粘土原料竟然这么优异,所生产出来的聚合氯化铝的性能指标大大超过了他的预计。 “那还能有假?”张益民说道,“另外有害物质分析也出来了。样品当中没有检测出任何重金属!” 一边说着,张益民一边拿出检测单和化验报告,递给任争流看。 任争流接过手中一看,可不是么,有害物质分析化验报告当中铅、锰、汞、铬、镉等几项数据均为零。而除砷性能检测报告上面,则清清楚楚地写明除砷容量是每克160毫克,除砷速度是15.7分钟。 “好了好了,任主任,报告你等一下看,你快点上车,我们去找彭书记汇报!”刘泽洪不耐烦地冲着任争流招手道。 “对对对,先上车!”张益民把车门推开,一把将任争流拉上了车。 嘭的一声车门关上,不用刘泽洪催促,司机就自动自觉地一踩油门,飞速向乡招待所驶去。 “张所长,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快就拿到样品的除砷性能检测和有害物质的分析化验报告呢?”任争流看着手里的检测单和分析化验报告,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呵呵,”张益民笑了起来,“除砷性能分析这个不难,所里实验主任就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一个电话自然就跑过来帮我做除砷性能检测了。” “有害物质成分分析也不麻烦。”张益民说道,“我爱人的弟弟正好是地矿局实验室的负责人,为我这个姐夫加个班,做一个有害物质成分分析,还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哎呀,那真是太巧了!张所长,这次多亏了你了!如果换成其他人,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拿到这些结果呢!”任争流真诚的说道。 “没啥没啥,主要是我也急着想知道样品的结果结果!”张益民笑着摆了摆手。 作为地病防治所的副所长,他比谁都清楚聚合氯化铝这种功能强大的新型除砷材料对地砷病防治的意义。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回到漭北,就立刻利用自己的关系,让人连夜加班把检测和分析化验结果给拿出来的缘故。 也正是出于同样的考虑,他才会在一拿到结果之后,就立即联系刘泽洪,催他一起赶回来去见彭国明。 因为对张益民来说,这种新型聚合氯化铝早日投产一天,就可以早一点让饱受地砷病折磨的高砷水地区的病人早日恢复健康! 第十五章 审批权限 彭国明家在凤山县城,距离当阳乡有二十多公里,因为中间有十几公里的山路,按照他的习惯,只要晚上加班超过八点,就留在乡里,到招待所里凑合一晚,尽量避免司机夜里在山路上开车。 刘泽洪知道彭国明的习惯,在赶回来之前特意打电话回来乡值班室询问过,知道昨天晚上彭国明加班到九点多,所以他就直接带着张益民赶回乡里,正好在漭沙河桥头遇到任争流,就捎上他一起来到乡招待所。 乡招待所里,彭国明也已经起床,正坐在房间里,端着司机大刘给他打回来的油茶津津有味地喝着。 看到刘泽洪、张益民和任争流一起来到他的房间,彭国明很是意外,开口问道:“张所长,刘矿长,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争流同志又怎么跟你们俩在一起?” 刘泽洪跟张益民相视一笑,把情况又向彭国明介绍了一遍。 彭国明听后不由得心花怒放,不仅仅是因为张益民和刘泽洪两个人这么给力,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完成了任务,更重要的是,任争流手工制作出来的液体聚合氯化铝质量果然像任争流所保证的那样,没有任何有害杂质和重金属,这就意味着,当阳乡又发现了一座聚宝盆啊! “张所长、刘矿长,辛苦,辛苦你们了!你们连夜从漭北市赶回来,一定还没有吃饭吧?”他一边对着张益民和刘泽洪两个人道谢,一边冲着喊道:“大刘,你到外面再买三碗油茶和一斤油条回来!” 大刘在外面走廊上应了一声,快步而去。 张益民却冲着彭国明摆了摆手,说道:“早餐吃不吃都不当紧。关键是,你这边是不是抓紧时间先安排一下,让任主任先手工多制造一些液体聚合氯化铝出来?这样红崖村那边的降砷改水工程就可以开始推进,村民们也可以早日喝上安全的井水。” 刚才在汽车上,他就跟任争流沟通过这个话题,任争流表示说制作液体聚合氯化铝不费多少工夫,不过这个需要彭国明正式拍板才行。 “没问题,没问题!”彭国明呵呵笑了起来,说道,“只要张所长你把正式的工程方案拿出来,我这边立即安排争流同志开始去制作液体聚合氯化铝。” “好!我今天上午就搞一个突击,把这个工程方案给修改出来。”张益民说道。 虽然说采用液体聚合氯化铝作为除砷剂跟以前采取膨润土等材料做除砷剂的降砷改水方案没有改变多少,但是因为除砷机理不一样,无论是除砷沉淀池还是除砷箱的设计都要做很多细节上的改动,张益民能够在一个上午时间内突击把工程方案修改出来,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那就辛苦张所长了!”彭国明冲着张益民点了点头,然后又对刘泽洪说道:“刘矿长,既然你已经调查过了,食品级聚合氯化铝和反应釜、滚筒干燥机等设备的报价跟争流同志所说的基本相符,那么今天上午就辛苦你跟争流同志两个人,共同努力,先弄出一份聚合氯化铝项目的可行性研究分析报告出来。” “没有问题,彭书记,这个就交给我跟任主任吧!”刘泽洪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彭书记,”任争流却面有难色,“一上午时间太紧了,根本弄不出来!” 虽然说在他的人生经验当中,并没有编撰过可行性研究分析报告的经历,但是在杜有为的人生经历中,却还是有过七八次参加编撰可行性研究分析报告的经历的。 从杜有为的经验来说,编撰一份可行性研究分析报告,哪怕就是这种年产三千吨投资百万元左右的小项目,至少也需要十天半个月时间,怎么可能在一上午时间当中就能够搞掂呢? “呵呵,”彭国明笑了起来,说道:“争流同志,这份可行性研究分析报告,只是用来向县委领导汇报用的,不需要特别精准的数据,只要拿出一个大致准确的数据就行了。以你跟刘矿长的专业水平来说,用一上午时间拿出一份说的过去的可行性分析报告来,应该不难吧?” “如果只是简单地向领导汇报用的,那倒是可以赶得出来。”任争流沉吟了一下,说道。 见任争流应承下来,彭国明不在多说,抓起床头的电话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大半天,最后才有人接了起来。 “徐主任,是您啊?我是国明。”听到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彭国明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即笑呵呵地说道,“对对,我找宁书记想汇报点工作。什么,宁书记不在?昨天下午去市里了啊?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好的好的,我那我下午过去!” 彭国明挂了电话,扭头看着刘泽洪和任争流都在望着他,于是就笑着说道:“宁书记昨天去了市里,今天中午就回来了,我们下午过去,正好赶上向他汇报工作。” 很快,司机大刘端着盘子,把三碗油茶和一斤油条端了进来。 张益民和刘泽洪显然以前已经见识过这个场面,各自上去端一碗油茶,拿着油条就吃了起来。任争流刚开始有点放不开,但是见张益民和刘泽洪都如此,他也不再客气,上前拿着油田端着油茶喝了起来。 吃完饭之后,时间也差不多七点了,张益民去找丁大海,让他去把乡扶贫办主任谢天明和水管站站长张富顺喊过来,一起修改降砷改水工程方案。 任争流则跟着刘泽洪去乡粘土矿,编制聚合氯化铝的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 刘泽洪领着任争流走进了乡长办公室,先给他泡了一杯茶,然后说道:“任主任,你是不是觉得,花一上午赶出来的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太草率了呢?” “是有点草率!”任争流回忆了一下杜有为参加过的几次编撰项目可行性报告的场面,点头说道。 “呵呵,年轻,还是太年轻啊!”刘泽洪笑了起来,说道:“你还是缺乏在乡镇工作的经验。其实对乡镇来说,能够想起搞一份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出来,就不叫草率!” “是吗?”任争流惊讶地说道。 刘泽洪点了点头,说道:“别的地方情况我不了解,就咱们漭北市来说,多数县区的乡镇的企业投资项目都属于领导工程,只要领导一拍脑袋,就可以直接上马,根本就没有这个项目论证过程。” “相比之下,凤山县对乡镇企业投资项目的报批程序和审批权限规定还算严格,但是也只是规定,投资五百万元以上或者征用土地超过五亩的,要由县计经委和乡镇企业局组织专题研究会对项目的可行性进行研究和审批。在五百万元到一百万元之间的,可以由县乡镇企业局直接审批,然后报送县计经委备案。至于一百万元以下的项目,由各乡镇自主决定。” “换而言之,如果不是聚合氯化铝项目的投资达到了一百万元,彭书记可以直接决定开工建设,根本不需要经过县里批准。” 第十六章 意外消息 任争流凭借着杜有为扎实的专业底子,加上刘泽洪十几年正规国企领导岗位的经验,两个人合作之下,很快就在中午之前,拿出一份远在这个时代水准之上的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 彭国明看到这份可行性分析报告,也是双眼一亮。 按照他的本意来说,这份可行性分析报告只是用来向宁东方汇报时用的,只要大略能够说得过去就行了。却没有想到,任争流和刘泽洪两个人竟然编撰出一份专业级水准的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出来。 “刘矿长,”彭国明用手指着上面一段文字,问刘泽洪道,“用手指着报告上一段文字,问两人道:“聚合氯化铝作为净水剂,已经占据了西欧各国市政水处理时长的百分之七十;在日本,聚合氯化铝的使用更是占据了市政水处理的百分之九十以上。这个数据,是你昨天晚上在漭北市做聚合氯化铝的市场调查时拿到的吗?” “彭书记,”刘泽洪用手指了指任争流,对彭国明说道:“这个数据,是任主任提供的!” “哦?”彭国明把目光转向任争流,“争流同志,你这个数据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如果涉及到国内市场,彭国明要求数据大致准确就行。但是这里提到了国际市场,彭国明越要核对一下数据的来源。 因为在这个年代,项目能不能创汇是一条硬杠杠。尤其是这份可行性分析报告书是用来向老领导宁东方汇报的。假如他在分析报告书当中向宁东方吹了牛逼,说项目的产品能够大量创汇,宁东方又把这一条当做重点工作去推进,等项目投产之后创不了汇,到时候丢人的可不仅仅是他,还要包括宁东方。 “彭书记,这个数据,是我在军校读书时,从学校图书馆从内刊上看到的。”任争流回答道。 这段数据,其实是杜有为在一九九二年齐鲁大学化工学院的专家为齐鲁省那家净水剂生产厂家做的聚合氯化铝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当中看到的。 但是他又不能把真相告诉彭国明,只能是推到军校图书馆的内刊上面。 “日本在1974年、西欧各国在1976年就开始批准把聚合氯化铝用作水处理的净化剂,经过十几年的发展,聚合氯化铝已经成为这些国家水处理絮凝剂的主流。”他一边回忆着报告上面的相关数据,一边回答道:“比较起来,北美的美国和加拿大在这方面起步较晚,1983年才开始批准把聚合氯化铝用于城市供水和工业废水处理当中。” “所以目前来说,日本和西欧,尤其是日本,应该是我们聚合氯化铝项目的主攻市场。考虑到西欧、日本和北美市场的聚合氯化铝基本上都是液体产品,只有少数粉末产品是以喷雾干燥法生产的,我们这个项目的聚合氯化铝产品无论是在价格上还是在使用便捷性上都很有优势。只要能够顺利投产,是绝对能够打入日本市场的!” 任争流说这段话的时候,是非常有底气的。 因为齐鲁省那家净水剂厂聚合氯化铝项目一九九二年投产之后,当年就取得了向日本出口两千多吨的优异成绩。和齐鲁省那家净水剂厂比起来,以乡粘土矿粘土为原料的聚合氯化铝产品不仅生产成本要远远低于他们,更重要的时,重金属含量和有害物质几乎为零,这对异常重视饮用水安全的日本人来说,绝对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的。只要产品投放到日本市场上,绝对会引起日本水处理机构的疯抢的! 听了任争流的回答,彭国明不由得喜出望外。 要知道,这个时候不管是对于地方政fu还是企业来说,都是有出口创汇指标考核的。如果聚合氯化铝项目真的能够出口创汇的话,哪怕是盈利指标没有那么高,也绝对是一份亮眼的业绩。 所以无论从哪一方面讲,他昨天晚上和丁大海商议,决定把任争流调到即将成立的企业办担任一把手的决定都是非常正确和及时的。 “好!”彭国明把报告书收起来,站起身来说道:“刘矿长,争流同志,还要辛苦你们跟我到县里跑一趟,去向宁书记做一个专题汇报!” 于是任争流和刘泽洪就跟着彭国明一起,乘坐着他那台老式伏尔加,赶往县委大院。 大刘车技娴熟,加之这个年代路上车辆稀疏,虽然二十多公里路程大半是山路,但是大刘只用了半个小时,就赶到了县委大院。 这个时候县委大院还不像后来那么兼备森严,没有安排专门的武警值班,车子可以直接开到县委大院的办公楼前。 办公楼的大门口,摆放着一张桌子,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爷端坐在那里,充当门卫。 大爷跟彭国明显然非常熟悉,看着他领着两个人过来,就主动打起招呼,“哟,彭书记,你来了啊!” “是啊,张大爷!”彭国明笑呵呵点了点头,伸手拿起笔来,准备在登记簿上登记。 “嗨,你登记啥啊!不用不用!”张大爷把笔从彭国明手里抢过来,示意他直接进去。 彭国明呵呵一笑,也不坚持,领着刘泽洪和任争流就往里走。 县委办公楼三楼有十五个个房间,其中朝阳的那面有七个房间,全部都是带有秘书室的套间,这里坐着凤山县委的全部领导。当然,县长和常务副县长在因为在对面的县府大院的办公楼也有专门的办公室,平时一般不在这里办公。 宁东方的办公室在三楼的最东头,平时彭国明过来,哪怕就是大中午,秘书室外也排着长长地等候接见的部委局办和下面乡镇的领导。 今天可能是因为宁东方中午刚刚从漭北市赶回来的缘故,秘书室外面并没有什么人排队。彭国明示意刘泽洪和任争流先在外面等候,自己则伸手直接推开秘书室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只见接替自己出任宁东方秘书的张文华正坐在办公桌后发呆,连他推门进来都没有发觉。 “老弟,在考虑什么国家大事呢,这么专注啊?”彭国明笑着说道。 “哎哟,国明兄,你来了啊!”张文华快步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伸出双手来迎接彭国明。 “是啊,文化老弟!”彭国明用力握住张文华的手,亲热地说道,“怎么样,陪着领导跑一趟漭北,有什么重大收获啊?” 却不想张文华却轻轻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对彭国明说道:“国明兄,领导要走了!” 第十七章 跨省交流 什么? 宁东方要走了? 彭国明不由得大吃一惊! “文华老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拉着张文华的手,想要问一个究竟。 张文华却不肯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用手往里面指了指,说道:“国明兄,这个问题,还是你自己问领导吧!” 一边说着,张文华就一边上前轻轻敲了敲里面的房门,“领导,国明来了!” 秘书和领导是互为表里的关系,如果直呼“书记”的话,显得有些过于生分,所以在一些地方,就借鉴了粤港地区的称呼,直接称领导为“老板”,既显得亲热,又充分体现了主从之间的关系,很快就在内地官场上流行了开来。 可是宁东方却对这种称呼方式非常排斥,严厉禁止秘书和下属用“老板”的称谓来称呼他,所以彭国明和张文华这些嫡系下属,干脆直接以“领导”两个字来称呼宁东方。 “国明来了?让他进来吧!”宁东方的声音不大,也非常平和,但是却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即使彭国明跟在宁东方身边做了几年的大秘,但是每当面对着宁东方的时候一股敬畏之情也油然从心头升起。 听到宁东方让他进去,彭国明下意识地扯了扯衣襟,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迈步跟张文华一起走了进去,端端正正地站在了凤山县一号领导的办公桌前。 “领导,才半个月不见,您怎么又瘦了这么多?”看着宁东方瘦削的面孔,彭国明不禁有些心疼,半是埋怨半是提醒道。 “呵呵,没什么,最近吃饭有点不正常,老胃病又犯了,调养几天就好了!”宁东方不以为地摆了摆手,然后用手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示意彭国明坐下。 张文华在一旁看着艳羡不已。他跟在宁东方也差不多有三年了,但是从来没有见宁东方用这么随意地语调跟他说过话。 同样是秘书,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心里想着,张文华手上却不敢怠慢,先手脚麻利地给彭国明泡了一杯茶,然后又把宁东方茶杯里的茶水倒掉,换上一杯新茶,见宁东方没有别的吩咐,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彭国明捧着茶杯好整以暇地小口抿着茶水,见张文华把房门带上了,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往宁东方身前凑了凑,小声问道:“领导,您要调走了?” “这个小张,嘴巴蛮快得嘛!”宁东方转着手中的茶杯。 “也不能怪小张,是我主动问他的!”彭国明连忙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呵呵,”宁东方也并不是真的要去责怪张文华,他笑了一笑,点头说道:“不错,我是要调走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彭国明一脸震惊和不解,“三个月前,市委杨书记下来调研的时候,不是明确表态要支持您再干满一届吗?” “是啊!”宁东方点了点头,说道:“我本来也以为自己还能够在凤山县再干满五年,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他伸手点燃一根香烟,不紧不慢地向彭国明讲述其其中的原委。 就在今年三月份的时候,有鉴于天中省与沿海改革地区的发展差距越来越大,天中省委就产生一个想法,想通过与沿海省份建立干部交流机制,通过干部之间的交流学习沿海省份先进经验和管理理念,更好的推动和加快天中的经济发展速度,并借助干部之间的这种大跨度交流来促进省域之间经济合作。 于是几个在国家扶贫基金会工作的天中籍老同志就主动揽起这个任务,南下南方省,同南方省的党政领导进行了沟通,建议天中省和南方省互派干部进行交流,这个想法也获得了时任中组部领导的支持,下达了文件,正式同意天中、南方两省份互派干部进行交流。 今年七月初,天中省按照每一个地市各一名干部的名额,一共选拔了一十六名县处级干部,准备八月初派往南方省进行为期两年的交流锻炼。 漭北市这边定下的交流干部本来是漭阳市的市委书记方卫国。却不料就方卫国昨天下午从市里返回漭阳的时候出了车祸被撞身亡。 漭北市领导不想浪费这个宝贵的到南方省交流锻炼的干部名额,于是经过市委常委会的紧急讨论,最后决定让宁东方顶替方卫国的空缺,到南方省去交流锻炼。 今天早上,市里通知宁东方到市里去,就是向他传达市委常委会的这个决定的。 听完宁东方说完原委,彭国明心中不由得感到由衷高兴。 南方省是华夏经济最发达的沿海省份,宁东方能过作为交流干部到南方省锻炼两年,哪怕只是顶替方卫国留下的名额,回来也一定会被提拔重用,甚至说提拔个半格,安排到副市级领导的岗位上,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相比之下,宁东方如果继续留在凤山县,哪怕是再干满五年,也很难跨出从正县级到副市级那关键的一步,很大的可能,就是平调到其他县区,继续担任正县级一把手职务。 “恭喜领导了!”彭国明说道,“不知道领导什么时候走?我到时候喊上文华,让我爱人在家里做几个拿手菜,为领导送行!” “弟妹的拿手菜我怕是吃不上了!”宁东方摇头说道,“市里通知我八月二日必须赶到南方省滨海市组织部报到。我这边还有办理交接,时间不够啊!” “八月二日就要报到?这么紧啊?”彭国明又是一惊。今天是七月二十三日,八月二日报到的话,算上路上耗用的时间,已经不足一个星期,这么短时间宁东方能够把手上的工作交接完毕已经是不容易,确实是没有时间到他家里吃什么送行宴。 “是很紧!”宁东方叹了一口气,“我事先也没有思想准备,手上的工作千头万绪的,一时哪里理得清啊?”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问彭国明道:“对了,国明,你这次过来,是要办什么事情?” “我们乡里准备上一个工业项目,我这次是专程过来向您汇报的,但是现在……”彭国明说道。 “哦?又准备上项目啊?”宁东方不由得大感兴趣。当初彭国明一到当阳乡,就立刻推动了乡粘土矿的上马,不仅偿还清了上届乡政fu因为兴建水泥厂拖欠的集资款,也补发了拖欠好几年的教师工资,很给他这位老领导长脸。 现在彭国明又要打算在当阳乡上马一个工业项目,这怎么能够不让他高兴呢! “材料带来了嘛?我看看!”宁东方伸手向彭国明要材料。 “领导,可是您时间这么紧,还要办理交接……”彭国明望着宁东方清矍的脸庞,有些于心不忍。 “呵呵,再办理交接,看一份材料的时间,还是有的嘛!”宁东方轻轻地笑着。 彭国明只好伸手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把聚合氯化铝项目的可行性分析报告书拿了出来。 宁东方眼镜布轻轻擦拭了一下眼镜,抓起报告书,仔细地研读起来。 虽然说按照当下的分工来说,作为县委书记,宁东方应该是主抓党建人事工作,但是他本身是计委干部出身,论起经济管理方面的能力,比时任凤山县县长骆延庆还是高出一筹的。在他到凤山县任职这四年多时间内,凤山县经济能够一年一个台阶,从漭北市经济排名倒数第二名,上升到目前在漭北市六县一市三区当中排名第四,基本上可以说是宁东方的功劳。 “好啊,真是一个好项目!”花了大半个小时把可行性分析报告仔仔细细地看完,宁东方兴奋地拍起了桌子,“投资一百万元,年利润就能够超过四百万,而且还有巨大的创汇能力!国明,了不起啊,这么好一个项目都被你发现了!” “领导,这个项目其实是我们乡转业干部任争流的功劳,我只是适逢其会而已!”彭国明就把在降砷改水工程统筹会议上发生的事情快速地向宁东方讲述了一遍。 “国明啊!你这真是捡到宝了!不仅发现一个有着巨大盈利前景的项目,而且还发现一个能力如此出众的人才啊!”宁东方更是放声大笑,“你真的是慧眼识珠,怨不得当初市军转办公室下达指标的时候,其他乡镇怕增加财政供养负担,互相推诿,你却毫不犹豫地主动提出,把这个任争流要过去啊!” “我当时看他是二等功臣,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拥有如此精湛的专业技术!”彭国明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哎,可惜我马上要到南方省去了,无缘亲眼看到这样优秀的干部成长啊!”宁东方摇头感叹道。 彭国明心里也是暗自叹息。本来他今天带着任争流过来,就有着把任争流引荐给宁东方的意思,但是现在宁东方马上要去南方省,加之交接时间又非常紧张,他这个时候再让任争流过来见宁东方,就有点不合适了。 “这样吧,”宁东方抓起笔在报告书上签上一行字,递还给彭国明,对他说道:“你再去县府给骆县长汇报一下。我想这么有潜力的项目,骆县长一定也会大力支持的。” 第十八章 打破惯例 “领导,”彭国明接过报告书,“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向您汇报一下。” “说!”宁东方把钢笔放回到笔筒里。 “我们乡准备按照县里文件精神,成立企业办,”彭国明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宁东方的脸色,“企业办的负责人,我打算调任争流过去担任。” “企业办负责人?”宁东方眉毛不由得微微一皱。 按照军转干部的安置原则,军队干部转业的地方,一般要降一级职务进行安置。除此之外,不管军队在部队担任的究竟是什么级别的职务,转业到地方之后,也很少直接在地方有关部门担任一把手,通常是安置到有关部门担任副职,甚至是安排到有关部分担任非领导职务。 这样做的原因不是对军转干部的歧视,而是考虑到军转干部担任地方相关部门的一把手需要一个时间和过程。就比如彭国明,在到当阳乡担任党委书记兼乡长之前,足足就跟在宁东方身边当秘书锻炼了三年多。 如果一名军队干部,转业到地方之后,直接安排他担任相关部门的一把手,因为没有熟悉工作的时间,也没有具体的地方部门工作经验,很多时候反而是给他们出难题。而且地方部门的干部,也不见得会心甘情愿地接受一个毫无部门相关工作经验的负责人来领导。 因此不安排军转干部担任地方部门一把手,实质上也是一种变相的对军转干部的保护,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却成为一种惯例。 这也就是为什么任争流是实打实的军校大专学历,在部队担任的是排职干部,转业到地方来的时候,因为荣立过二等功的优待,虽然没有降级安排,但是却只能够到当阳乡党政办担任正股级副主任的缘故。 现在任争流刚刚转业下来一个月,而且这一个月时间绝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市委党校军转干部培训班接受培训,实际上在乡镇工作的时间也就一两天。这种情况下彭国明打算调他到新成立的乡企业办担任一把手,会不会有点操之过急了? “领导,”彭国明见宁东方皱起了眉头,连忙说道:“任争流虽然军转干部,没有地方部门的工作经验,但是对聚合氯化铝项目的研究却是非常透彻,这个项目从设计到建设到投产乃至于产品的销售,离开他肯定是不行。 “而我们乡暂时有没有其他上规模的乡办企业。所以企业办主要负责的也就是聚合氯化铝这个项目。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让其他同志担任企业办主任,聚合氯化铝这个项目,还是要由任争流来具体负责!” 宁东方本来只是担心彭国明这样安排有点揠苗助长,这时候听彭国明考虑的非常充分,遂也就放下心来,点头说道:“这样安排虽然有点打破惯例,但是对于优秀的人才我们一定要保证能够人尽其用。再一个来讲,任争流同志在部队上表现优秀,立过功获过奖,本来在安置上就有享受优待的权利,加之在聚合氯化铝项目方面又有如此高的专业水准,我看安排他出任你们乡企业办的负责人,是完全可以的!” 说到这里,他又停顿了一下,对彭国明交代道,“这件事情,等一下你去见骆县长的时候,也向他汇报一下。市委已经明确安排,在我离开之后,由延庆同志主持县委的工作。” “好的好的,我待会儿见到骆县长的时候,把这件事情一并向他汇报!”彭国明连连点头。 虽然说乡企业办主任这样正股级负责人的任命权限是在乡里,不需要经过县委来发文任命,但是安排任争流一个新转业下来的军队干部直接出任企业办主任这件事情,却打破了军转干部到地方上任职的惯例,是有必要跟县里主要领导通一下气,获得他们的支持的。尤其是考虑到宁东方离开凤山之后,县委的工作是由骆延庆来主持,彭国明这边确实是要在这件事情上提前跟骆延庆进行一下沟通。 “好啦,你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去找延庆同志汇报吧!”宁东方挥手对彭国明下起了逐客令。 彭国明知道宁东方离任在即,工作千头万绪的,肯定有很多东西需要整理,所以也不敢多耽误他时间,遂起身向他告辞,拿着报告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国明兄,和领导谈的怎么样?”坐在外间的张文华立刻就迎了上来,低声问道。 “还不错!”彭国明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只是没有想到,领导会这么快就离开凤山,我本来想着,还能够多在领导手下锻炼几年呢!” “谁说不是呢!”张文华脸上显露出一丝焦灼。彭国明毕竟已经到下面乡镇担任了实职一把手,即使宁东方离开,地位和处境也不会受到多大的实际性影响。 而他就不同了,作为宁东方的秘书,在凤山县看似有着很高的地位,县里的部委办局、各个乡镇的正副职领导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甚至是有些人还刻意的讨好和巴结,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他是县委书记宁东方大秘这个身份上的。 一旦宁东方调走之后,他的所谓地位和影响力就像是建立在海滩上的沙堡一样,在海浪的冲击下迅速消融。 如果说宁东方调走是事先确定好的,那么原则上组织至少要给宁东方留下两个月到三个月的时间来进行交接。而这也意味着,宁东方可以充分利用这两到三个月的时间从容的进行人事布局,对身边的干部妥善地进行安排。 作为宁东方的秘书,张文华也就有充分的时间,来选择和确定任职去向。 但是现在,宁东方八月二日必须到南方省滨海市组织部去报到,只有不到七天时间来进行任职交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要给张文华安排一个满意的妥帖的去处,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彭国明在宁东方身边干了三年多的秘书,自然明白张文华这时候为什么焦灼。他伸手拍了拍张文华的肩膀,说道:“文华老弟,如果你不嫌弃当阳乡是穷乡僻壤的话,到当阳乡来跟我搭班子怎么样啊?” 张文华也跟在宁东方三年多了,兼任着县委办秘书科科长,是实打实的正科级。如果愿意到当阳乡来担任乡长,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谢谢国明兄,我考虑一下。”张文华笑了一下,冲着彭国明拱了拱手。 彭国明就明白,张文华看不上当阳乡乡长的位子。 这也在所难免。 张文华干了三年的县委书记秘书,确实是有资历到部委办局或者乡镇里担任实权一把手,或者是到财政局、交通局、农业局这些大局或者说经济强镇去担任二把手。为什么要委委屈屈地到当阳乡这个山旮旯里去给他打下手呢? 但是彭国明又能怎么说? 能够告诉张文华,等聚合氯化铝项目上马之后,每年能够给当阳乡带来四五百万元的利润吗? 这个项目是自己亲眼所见,任争流调制产品的时候,他就在现场。而张益民和刘泽洪又同时到漭北市做过产品检测和市场调查,因此对这个项目的前景充满信心。 而放在张文华眼里,却又会怎么想? 会不会认为这个聚合氯化铝项目又是一项吹牛逼的工程? 这种事情在乡镇一级来说,确实屡见不鲜。有多少乡镇领导一拍脑袋,上马了很多前景似锦的吹牛工程,就好比当阳乡前任乡党委书记开建的那个水泥厂项目一样,最后落得个一地鸡毛不说,还让乡财政背上一个巨大债务窟窿,陷入是实质性的破产地步。 “好吧!”彭国明伸手拍了拍张文华的肩膀,“文华老弟,我这边还要去找骆县长汇报。这两天看看哪天晚上方便,咱们约一个饭局。” “好的好的,到时候具体联系!”张文华点了点头,送彭国明出门。 走廊外边,刘泽洪和任争流正倚着窗口抽着烟再聊天。看见彭国明出来,两个人就把香烟掐灭,迎了上来。 “彭书记,怎么样,宁书记点头了吗?”刘泽洪开口问道。 作为一个投资达到百万元的项目,如果县委书记不点头的话,后续工作肯定是无法推进。 “原则上同意了!”彭国明说道:“让我们再去县府,找骆县长汇报一下。” 刘泽洪不由得微微一怔。 三年前的粘土矿项目,也是宁东方点头同意之后,再去县府找骆延庆的。 虽然说在组织程序上来说,经济项目应该是先找县长汇报,然后再来找县委书记。但是鉴于考虑到当阳乡的具体情况,骆延庆其实更希望彭国明先去找宁东方进行一下沟通。这样即使将来当阳乡粘土矿的项目发生什么问题,也是宁东方点头同意的,追究责任的板子打不到骆延庆的身上。 但是当时粘土矿项目,是宁东方听过彭国明汇报之后,立刻把他叫进去,足足询问了一个多小时,把粘土矿项目的每一条信息都了解得足够充分之后,才在报告书了签了字,让他们去县府找骆延庆去汇报的。 这一次聚合氯化铝项目建设资金比三年前的粘土矿项目高五六倍,而且盈利前景又远远大于粘土矿项目,按照道理来说,宁东方应该把他跟任争流叫进去,询问地更详细才对。 怎么会见都不见他们一面,直接让彭国明领着他们去县府见骆延庆? 第十九章 骆延庆的烦恼 相对来说,任争流就太多别的感觉。 无论是他本人,还是梦中青年杜有为,都缺乏地方体制内这种历练经验,所以也就无法像刘泽洪这样国企当中的老油条一样,能够敏感地把握到一些微妙的细节。 彭国明领着刘泽洪和任争流来到骆延庆的县长办公室门口,不由得一愣。 只见走廊上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地挤了二三十号人,个个都是县里部委办局和下属乡镇的头头脑脑,把把县长办公室门口这一段走廊几乎挤成了菜市场。 再回想起刚才宁东方的县委书记办公室门口的冷清,彭国明不由得哑然失笑。 看来整个凤山县官场,就自己后知后觉,若不是今天过来找宁东方汇报聚合氯化铝项目,恐怕到现在也不会知晓宁东方要调走,骆延庆负责主持县委工作的消息。 心里想着,彭国明就交代刘泽洪和任争流在外面等候,自己夹着公文包,往前走去。 “哎哟,老彭,”前面排队的部委办局的头头脑脑们也发现了彭国明,于是都笑着向这位宁东方的前秘书打起了招呼,“你也过来向县长汇报工作啊?” “是啊,来找县长汇报工作!”彭国明笑吟吟地说道,“能借过,让我先过去一下吗?” “老彭,你心急什么啊?”前面几位有些不乐意了,说道:“我们为了见县长,也排了一两个小时的队了。你呀,也就在我们身后挨班儿排着吧,等我们见过县长,自然就轮到你了!” 彭国明目光往这几人脸上扫了扫,不由得笑了起来。 以往排队去找宁东方汇报工作时,这几位一看到他过来,也不管他如何谦让,都要立马给他腾出位置,让他先进去给宁东方汇报。 却没有想到今天自己主动开口相求,这几位却是这副嘴脸。 咋的? 知道了宁东方要调走,自己没有后台了是吧? “我有宁书记批示过的重要报告,要向县长做紧急汇报,如果被耽误了,你们负得起责任吗?”彭国明拍着腋下的公文包,语态平和地说道。 这几个人不由得神情一滞,干笑着说道:“哎呀,是宁书记批示过的报告啊?老彭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们早就让你过去了!” 一边说着,他们一边把身形给彭国明让开。 任争流站在后面,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党校上培训班的时候,他也听说过地方上干部的作风,心中还没有太强烈的感觉。但是此时亲眼目睹到了之后,心中的感觉自然又是不同。 排在前面的那些头头脑脑们也早已经把彭国明和后面几位的对话听到耳朵里,这时候看着彭国明从后面走过来,也自觉地给他让开一条道路。 不管怎么说,宁东方这个时候还是凤山县的一把手,彭国明手里捏着他的批示,他们还真不好挡在彭国明的面前。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彭国明自然也不可能把前面这些人都得罪,一边含笑跟这些人打着招呼,感谢他们让路,一边推开了秘书室的大门。 秘书室内,县长秘书赵爱华正端坐在办公桌后面看报纸,见有人推门进来,就不耐烦地放下报纸,“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县长这时候没空!等他有空了,我自然会出去喊你们进来吗?” “哟,赵老弟,县长在忙啊!”彭国明笑呵呵地从兜里摸出散花香烟,给赵爱华递过去一根。 赵爱华也没有想到推门进来的竟然是彭国明,一愣之下,连忙站了起来,一边双手接过香烟,一边笑着说道:“彭老兄,我没有想到是你,语气冲了一点,不要见怪。” 作为县长的秘书,赵爱华可不敢在彭国明这个县委书记前秘书面前放肆。即使是说现在宁东方马上要调走了,凤山县要轮到骆延庆来当家,但是越是这个时候,赵爱华知道自己越是要保持低调,不要给县长惹不必要的麻烦。 “呵呵,怎么会呢?”彭国明把嘴巴往里面努了努,问赵爱华道,“县长在忙吗?” “嗯,县长在处理工作。”赵爱华点头说道。 “我这边有一份宁书记批示的材料,要向县长汇报。”彭国明笑了笑,说道,“赵老弟你进去帮我问一下,县长现在有没有空?” “好的,彭老兄你先坐,我进去帮你问一下!”赵爱华把彭国明让到沙发上,敲门走进了里面的县长办公室。 县长办公室里,骆延庆正半躺在皮转椅上,心烦意乱地望着天花板。 作为县长,他当然知道办公室门口的走廊外面,有二三十号局长主任书记镇长排着队准备向他汇报工作,可是他这个时候,哪里有什么心情去听这些人汇报工作啊? 他在凤山县跟彭国明搭班子也有五年多了,在这五年时间内,他被宁东方身上的光芒压得死死的,没有任何冒头和露脸的机会,以至于他都准备托老领导巩彦博活动活动,把他从凤山县调走。 却不想风云突变,漭阳市市委书记方卫国竟然会出了车祸,以至于漭北市委领导不得不紧急召开市委常委会议,决定让宁东方紧急替补方卫国那个干部交流的名额。 骆延庆本以为宁东方调走之后,自己终于熬出了头,可以一步到位,顺利接替宁东方出任凤山县县委书记。却没有想到,当巩彦博在市委常委会上提出建议,推荐他出任凤山县委书记职务的时候,却遭到了好几名常委的反对,理由是他骆延庆抓经济的能力偏弱,不是凤山县委一把手的合适人选。 虽然巩彦博极力争取,最后市委常委会也只是通过了暂时由骆延庆主持凤山县委工作的决议。 这也就意味着,一旦有了合适的人选,骆延庆这个临时主持县委工作的安排随时可以撤换掉。这让骆延庆如何甘心啊! 所以他必须在临时主持凤山县委工作这段时间内,展现出自己的经济才干,拿出几项耀眼的成绩出来,只有这样,巩彦博才能说服那些反对他出任凤山县委书记的那些市委常委。 就在这时,房门响了两声,赵爱华推门从外面进来。 “什么事?”骆延庆把目光从天花板上收了回来,看向赵爱华。 “老板,”赵爱华凑近了两步,低声说道:“彭国明来了,说有一份宁书记批示过的材料,要向您汇报。” 哦? 宁东方批示过的报告? 这个节骨眼儿上,宁东方还批示什么报告啊? 骆延庆坐直了身体,用手轻轻敲了两下皮转椅的扶手,沉吟了一阵,然后才对赵爱华说道:“你让他进来吧!” 第二十章 考量 彭国明跟在赵爱华后面,迈步走进了县长办公室,只见骆延庆正端坐在办公桌后面,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份文件。 “县长,彭书记来了。”赵爱华把彭国明领到办公桌前,轻声汇报道。 “哦,国明来了啊?坐吧!”骆延庆这才放下手中的文件,冲着彭国明展颜一笑,让他在办公桌前坐下,然后就直奔主题,“我听说有一份东方书记批示的材料要交给我看?” “对对对!”彭国明连忙从手里把聚合氯化铝的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书拿出来,双手递给骆延庆,“我们乡准备上马一个新产品项目,宁书记请您替我们把把关!” 骆延庆倒是没有想到,彭国明这时候会递交一份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过来。不过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宁东方还肯为这个项目报告书专门做了批示,可见这个项目肯定有不同寻常之处。 他伸手从彭国明手中接过报告书,靠在皮转椅上,仔细看了起来。 这一看之下,骆延庆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之前他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聚合氯化铝产品项目,一年可以新增六百多万元的工业总产值不说,关键是每年还能够产生四百多万利润,工业产值的利润率竟然达到了百分之七十,这是何等恐怖的数据啊! 要知道,去年凤山县工业产值利润率只有百分之八左右,在全县工业总产值达到三亿七千万的情况下,总利税还不足三千万。 而现在,单单一个当阳乡的聚合氯化铝项目,产生的年利润总额竟然超过全县工业企业总利润的七分之一,这让骆延庆几乎怀疑自己手里拿的是一份假的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 不过当骆延庆看到可行性分析报告编撰人员之中有刘泽洪的名字,心中立刻又打消了这个荒唐的想法。 刘泽洪作为漭北市粘土行业的权威专家,一向是以作风严谨而著称,又怎么会拿自己的声誉开玩笑,在一份假的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呢? 怨不得宁东方会在这份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书上签字呢,换做是骆延庆自己,在调走的前夕,看到这份项目报告书,也绝对会签上自己的名字。 “国明,”骆延庆把报告书轻轻合上,对彭国明说道,“报告书我粗略看过了,项目的前景很好,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都很激动人心。 “但是呢,这个采用硬质高岭土类粘土生产聚合氯化铝产品项目还是一个新鲜的事物,从报告书上来看,不仅仅是我们县、我们市,就是从全国范围来看,也没有类似的先例。 “我这边还需要慎重地研究一下,才能够给你做出答复!” “县长,”彭国明对骆延庆的态度并不意外,他说道:“刘泽洪矿长和任争流同志现在就在外面,您如果有什么疑问,我可以把他们先叫进来,给您做一个解答。” “争流同志?”骆延庆刚才看报告书的时候,就看到在刘泽洪签名的后面,还有一个叫做任争流的签名,只是他当时忽略了过去,以为是刘泽洪从漭北市请过来的技术专家,没有太在意,此时听到彭国明竟然以“争流同志”来称呼这个人,顿时就意识到了自己之前可能是想岔了,于是就问道,“他是什么人?” “他是我们乡新接收的军转干部,目前在党政办担任副主任。”彭国明连忙解释道,“他在解放军工程兵指挥学院读书的时候,就做过聚合氯化铝方面的研究,这个聚合氯化铝项目,也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骆延庆拍了拍脑袋,说道:“就是那个在扫雷时负过伤,立过二等功的军转干部?” “对对对,就是他!”彭国明回答道。 “呵呵,还真没有想到,他竟然是一个专多能的干部!”骆延庆感慨地说道,“国明,你们当阳乡运气真的是好啊!” “这还不是多亏县长您和宁书记的照顾?才把如此优秀的干部分给我们乡。”彭国明说道。 骆延庆笑了笑,说道:“他们两个我就暂时不见了吧。作为一个门外汉,我就是现在见他们,也问不出什么。回头我请几个专家过来,到时候再把他们两个叫过来,一起开个研讨会,有什么疑问,在会上再说吧!” “那县长您可得快一点。”彭国明说道,“我们乡粘土矿耐火熟料陷入滞销,已经处于半停产状态,就等着上这个聚合氯化铝项目,缓解乡财政上的困局呢!” “放心吧,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等我跟东方书记办完交接之后,就立即安排时间,研究你这个项目!”骆延庆笑呵呵地说道。 彭国明也知道,这绝对不能够算是骆延庆的托词,因为对于凤山县来说,此时的首要任务显然是宁东方跟骆延庆两个之间的工作交接。聚合氯化铝项目及时再紧迫,也要等两人办理完交接之后再做讨论。 “好的,让您多费心!”彭国明说道,“县长,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向您汇报。” “什么事情?”骆延庆问道。 “鉴于争流同志在聚合氯化铝项目方面表现出来的专业才能,我想让他出任我们乡企业办的负责人。”彭国明说道。 “这件事情你给东方书记提过了吗?”骆延庆的手指在皮转椅的扶手上敲了敲。 “刚才在宁书记办公室的时候,我向他汇报过了。”彭国明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骆延庆的脸色,“宁书记让我过来请示一下您的意见。” “既然宁书记没有意见,那就按照他的意思办吧!”骆延庆说道。 虽然说让一个刚转业下来的军转干部出任部门一把手的实职,有违地方上军转干部任用的惯例。但是当阳乡企业办主任又不是什么重要岗位,在市委组织部没有正式派人下来召开干部大会,宣布免去宁东方凤山县委书记一把手之前,宁东方还是党建人事的负责人,竟然他都点头了,骆延庆自然是没有必要在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岗位任命上跟他对着干。 对骆延庆来说,需要关注的是县里这些部委办局和各乡镇的正副职务。宁东方在正式离开前,必然会对这些岗位做一些调整,以对那些跟在他身边的人做出一个交代。 而骆延庆需要做的就是,怎么样在这波人事调整当中,为自己的人争取几个重要位置,完成后宁东方时代凤山县的人事布局,这样才便于他接下来在主持凤山县委工作的过程当中,保证自己的政策意图能够贯彻下去! 第二十一章 党委会议 见骆延庆也同意了对任争流的这次破例安排,彭国明心中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县里党政一把手的同时表态支持,那么在乡党委会议上讨论任争流的人事任命的时候,乔新征即使再不满意,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县长,那您忙,我就不耽误您工作了!”彭国明起身向骆延庆告辞。 “呵呵,国明,客气什么?”骆延庆笑呵呵地从皮转椅上站了起来,绕过宽大的办公桌,来到彭国明的身边,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以后呢,你也不见得一定要汇报工作了才到我这里。平时有空,也多来我这里坐一坐,唠唠家常,抽抽好烟,品品好茶嘛!” 彭国明心中好不诧异! 宁东方在县里担任一把手这几年时间里,他到骆延庆办公室来少说也有二三十次了,但是哪一次都没有见骆延庆会对他起身相送。 现在宁东方马上要调走了,骆延庆却对他变得如此亲热起来,不但起身亲自相送,而且还主动提出邀请,让他以后常来走动走动。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这代表着骆延庆对宁东方调走之后,准备接收宁东方在凤山县的人事基本盘吗? 不顾彭国明的劝阻,骆延庆一直把彭国明送到办公室门口,然后拉开房门,对外面喊道:“爱华,你替我送一送国明。” 赵爱华坐在外间,听到骆延庆的吩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让我去送彭国明? 老板什么时候跟彭国明变得如此热络起来了? 难道说彭国明看着宁东方要调走,就改弦易辙,跑过来投到老板的门下了吗? 心中吃着彭国明的干醋,赵爱华表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耽搁,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对骆延庆说道:“好的好的,老板,您就交给我吧!” 然后他就亲热的拉着彭国明的胳膊,笑吟吟地一直把彭国明送到外面的走廊上,这才松开手,跟彭国明挥手道别。 门外等候的这些部委办局的头头脑脑们看到这一幕,俱都是目瞪口呆。 他们心中不由得暗自盘算,彭国明手里究竟拿着宁东方什么样的批示,竟然能够让骆延庆如此热情相待,让自己的秘书亲自把彭国明给送到走廊——赵爱华作为骆延庆的秘书,肯定代表骆延庆的意志,没有骆延庆的交代,赵爱华又如何敢对彭国明如此亲热呢? 赵爱华送完彭国明,返回秘书室,正要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却听里间传来骆延庆的声音,“爱华,你进来一下!” 赵爱华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到骆延庆的办公桌前,“老板,您有什么吩咐。” 骆延庆手里夹着一根香烟,目光深邃地望着自己的秘书,“爱华,你愿意不愿意,到当阳乡跟彭国明搭班子?” “什么?”赵爱华顿时石化当场…… 彭国明自然是不知道县长办公室发生的事情,他在走廊上这些同僚们灼热的目光当中穿越过去,来到在外围等候的刘泽洪和任争流两个人身前,招手让两人跟着他下楼。 一直等上了在院子里等候的伏尔加专车,彭国明才开口对刘泽洪和任争流说道:“县里这几天有些特殊情况,领导暂时顾不上研究咱们的可行性分析报告。咱们也正好趁着这个时间,把可行性分析报告再深入细化一下,到时候县里会安排一个专家评审会,正式对我们的可行性分析报告进行评估。” “不过在深入细化可行性分析报告之前,争流同志和刘矿长你们两位还要辛苦一下,先制造出一批液体聚合氯化铝出来,供红崖村的降砷改水工程使用,不然的话,我怕张所长去堵我的办公室!” “没问题!”任争流看了刘泽洪一眼,出声回答道。 “我也没有问题!”刘泽洪笑着说道。他亲眼看过任争流的液体聚合氯化铝的配制过程,确实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而且又有任争流本人亲自参与,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半个小时之后,几个人返回到当阳乡。 正如彭国明所预料的那样,张益民手里拿着修改过的红崖村降砷改水工程方案,坐在丁大海办公室里堵他。 见他们回来,张益民立刻从丁大海办公室里冲了出来,把手里的降砷改水工程方案伸到彭国明面前,说道:“彭书记,新的降砷改水方案我弄好了。你什么时候安排任主任去制作液体聚合氯化铝?” “这个在回来的路上我已经跟争流同志谈好了,”彭国明笑着说道,“争流同志明天就到粘土矿,跟刘矿长一起,为红崖村配制液体氯化铝。” “是吗?”张益民就把目光移向跟在彭国明身后的任争流。 “是的,张所长!”任争流回答道,“我已经给刘矿长写了材料单,明天保证给配制不少于五百公斤的液体聚合氯化铝。” “这还差不多!”张益民满意地点了点头。 五百公斤液体聚合氯化铝,足够净化一千多吨井水出来,至少可以保证红崖村村民一个多月的正常饮用水,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应付过张益民之后,彭国明让任争流先回党政办公室休息,招手把丁大海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把县里即将发生的大变故给丁大海讲述了一遍。 听到宁东方要调走,丁大海心中也是异常吃惊。 要知道,宁东方可是彭国明身后最大的助力,他现在突然调走,不管是对宁东方还是当阳乡来说,都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彭国明自然理解丁大海的惊愕。 他讲述完之后,有意停顿了一下,让丁大海去消化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惊。 然后才又开口对丁大海说道:“关于争流同志出任企业办一把手的事情,我向宁书记和骆县长都做了请示,他们两位都非常支持。你现在可以先去找争流同志谈话,征求一下他本人的意见!” “什么?骆县长也支持争流出任企业办一把手?”丁大海对于后面这个消息也很是意外。 “对!”彭国明点了点头。 “这样就好办多了!”丁大海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如果是平时,他也不担心彭国明对任争流的破例安排会受到什么阻力。 但是现在,宁东方马上要调走,谁知道乔新征会不会利用这个机会来兴风作浪?到时候如果让他拉拢几个乡党委委员过去,在乡党委会上对彭国明这个人事安排发起阻击,一旦这个人事任命没有通过,将会对彭国明的威信造成巨大的影响。 现在有了宁东方和骆延庆的表态,尤其是骆延庆的表态,即使是乔新征不满意,但是其他乡党委委员,也绝对不会为了乔新征爱人的职位跳出来跟彭国明唱反调。 “彭书记,那我现在就过去,找争流谈话?”他说道。 “现在就去!”彭国明说道,“只要争流同志没有意见,我们马上就召开乡党委会议,讨论这个人事任命!” 对他来说,这个时候肯定是要快刀斩乱麻,在宁东方正式调走之前把这件事情给解决掉,只有这样,才会让乔新征彻底死心。 否则一旦拖到宁东方正式调走,谁知道骆延庆那边的态度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万一他受到乔新征的蛊惑,同意让张和丽担任当阳乡企业办主任,自己在当阳乡的威信受到影响还是小事,关键任争流这样专业性的人才,如果不能够安排在企业办负责人的位子上,必然会影响到聚合氯化铝项目的正常运作! “争流,你过来一下!”丁大海回到党政办公室,招手叫到自己办公桌前,严肃地说道,“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谈一谈。” “丁主任,您讲!”见丁大海面容如此严肃,任争流不敢怠慢,连忙伸手从自己口袋里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准备做记录。 “不用做记录!”丁大海冲着任争流摆了摆手,然后说道:“今年五月份,县里下达了一份《关于大力发展乡镇企业若干问题的通知》。通知要求,凤山县各乡镇当中,凡是没有设立企业办的,务必要在今年十二月底之前设立单独的乡镇企业办,负责与县乡镇企业管理局对接。” “彭书记经过慎重考虑,尤其是考虑到即将上马的聚合氯化铝项目,决定向乡党委提名让你出任乡企业办负责人。”丁大海一边说着,一边看着任争流,“当然,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实话实说。如果身体条件能够承担企业办主任这个繁重的工作任务,我就去向彭书记汇报,让他在乡党委会议上正式提名。如果你身体条件不允许,不能承担繁重的大工作量的任务,那么你就继续在党政办担任副主任,我就让彭书记重新考虑一下企业办负责人的人选。” 听了丁大海的话,任争流不由得目瞪口呆。 昨天晚上,他在宿舍里听到张新良谈到地下组织部把他安排成乡企业办主任的时候,他还认为是无稽之谈。却没有想到,这还不到一天工夫,这个无稽之谈竟然变成了现实。丁大海过来找他谈话,说彭国明准备在乡党委会议上提名他出任企业办主任。 这也太神奇了吧? 不过目瞪口呆归目瞪口呆,任争流内心当中,却不会拒绝出任企业办主任。且不说杜有为那些专业知识只有在企业办主任的岗位上才能够最大化的发挥作用,单单是丁大海刚才所讲,企业办的工作非常繁重,担心他身体承受不住,就让任争流无法去拒绝这个安排。 要知道,作为二等功臣,任争流连在前线扫雷这么危险繁重的任务都不怕,又怎么会害怕担任当阳乡企业办主任? 企业办主任工作再繁重,又能繁重到哪里?就算是他肺功能受损,也比正常人身体素质要强很多,怎么甘心被丁大海、被彭国明当成残疾人来看待呢? “丁主任,我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能够承担任何工作安排。请您替我向彭书记表个态,我坚决的、无条件的服从组织上对我的安排!”任争流唰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神态坚定地对丁大海回答道。 看着任争流信心满满的模样,丁大海不由得大笑起来。 军营里出来的干部个个都是千锤百炼,更何况任争流还是立过二等功的精英。这样的人,在地方上经过一番摔打,肯定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干部! 至于说任争流身体的问题,丁大海根本就不担心,只是用来对任争流进行激将的。 再退一步说,就算是任争流的肺功能有一些问题,他也觉得影响不大。就拿丁大海自己来说,不是也不到三十岁就患上了慢性哮喘的毛病吗?可是他这十几年来风里来雨里去的,也没有让慢性哮喘影响到工作啊! “争流,你身体没有问题我就放心了!我相信以你在部队的优秀履历,也一定能够胜任企业办主任这个职务的!”丁大海赞许地冲任争流点了点头,“不过呢,我这边也要给你打一个预防针。我现在只是代表彭书记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最后这个任命能不能得到通过,还要等乡党委会的具体讨论结果!” “丁主任,我明白!”任争流点头说道。 “那好,我现在就去向彭书记做汇报!” 丁大海起身回到书记办公室,对彭国明说道:“彭书记,争流那边没有问题,说他服从组织上的一切安排!” “很好!”彭国明说道,“你现在就去通知乡党委委员,到会议室里参加会议!” 很快,包括乔新征在内,当阳乡七名党委委员在会议室里聚集起来。 彭国明坐在会议桌的正中间,目光缓缓地扫视了会议室一周,然后就直奔主题,“这次把大家召集起来,是讨论咱们乡企业办的成立问题……” 听到彭国明的话,乔新征心中不由得一惊。 他万万没有想到,彭国明会在这个时候召开会议讨论乡企业办成立的问题。 于是他就连忙把目光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乡宣传委员牛保全。 关于企业办主任的问题,乔新征早就跟牛保全沟通过了,准备一旦乡党委正式召开会议讨论这个问题,就让牛保全出面提名张和丽担任企业办主任的。毕竟作为张和丽的爱人,乔新征自己出面提名张和丽不太合适。 当然,作为交换,乔新征这边也要利用自己的关系,在县畜牧局里给牛保全的小舅子争取一个以工代干的名额。 第二十二章 不讲武德 牛保全心领神会地颔了颔首。 只是充当一个提名人,就可以给小舅子在县畜牧局换取一个以工代干的指标,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划算的。 至于说乔新征能不能另外再争取到两张支持票,形成至少四票的简单多数,顺利地让党委会通过自己对张和丽的提名,那就是乔新征自己的事情了。 乔新征和牛保全之间的目光交流自然是逃不过彭国明的眼睛。 对于乔新征在私下里的这些小动作,他早就知道的清清楚楚。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在下面专门安插了什么眼线,而是当阳乡实在是太小,下面有一个风吹草动,想不传进他这个当阳乡一把手的耳朵里还真不容易。 如果换做以往,他肯定会在会议上给乔新征和牛保全机会,让他们把张和丽的名字给提出来,然后自己再把任争流给摆出来,给党委会成员一个充分讨论的机会,来确定张和丽和任争流究竟是谁更适合担任企业办主任。 但是今天,彭国明却不打算这样做。 因为任争流能否顺利出任乡企业办主任,对当阳乡的发展影响太大了,而偏偏这个时候,宁东方要离开凤山,交流到南方省去。失去了身后最大助力的支持,彭国明可不敢保证,自己就一定能够有充分的理由,说服其他党委委员,同意自己对任争流打破惯例的人事任命。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他直接把底牌亮出来,不给乔新征和牛保全在党委会上形成争议的机会。 “……而企业办成立工作的核心,则是究竟让哪一位同志来出任企业办主任的职务,”彭国明按照自己的节奏,不急不缓地往下说道:“我经过再三考虑,觉得这个职务由任争流同志出任比较合适,并且已经向宁书记和骆县长两位领导汇报过了。两位领导也非常支持我的看法,一致认为咱们当阳乡企业办主任由任争流同志出任比较合适!” 彭国明这句话,如果一声惊雷一样,在党委会上炸响。 除了心里早有准备的丁大海之外,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 彭国明会提名任争流出任乡企业办负责人已经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了,但是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县委书记和县长两位党政一把手竟然还一致支持彭国明的意见,同意让任争流出任企业办主任。 牛保全只觉得牙花子发疼。 这下子可就麻烦了! 他究竟要不要还要不要按照之前跟乔新征商量好的,站出来提名张和丽来出任企业办主任呢? 如果仅仅是县委书记宁东方支持彭国明,同意任争流出任乡企业办主任,这还好办。毕竟县里已经传来了消息,说宁东方马上就要从凤山县调走了。 可是问题是,县长骆延庆也做出了表态,同意了彭国明的意见。 牛保全这个时候要站出来提名张和丽,就意味着跟县长骆延庆唱反调,要知道,宁东方调走之后,可是由骆延庆来主持县委工作的, 为了畜牧局一个以工代干的指标,就站出来公开跟骆延庆唱反调,这个代价就太大了。 想到这里,牛保全只有默默地给乔新征一个抱歉的眼神,示意之前的协议作废:不是他牛保全不够意思,实在是彭国明这个人不讲武德,把宁东方搬出来也就罢了,怎么把骆延庆也给搬出来了呢? 要知道,在以前的乡党委会议上,彭国明一向强调的都是宁书记如何如何支持,很少提及骆县长啊! 乔新征又是震惊又是心痛。 之前流传出来乡里打算任命任争流担任企业办主任的风声,就是从他这里流传出去的,目的就是借此向彭国明进行逼宫,逼迫彭国明尽快成立企业办。 在他看来,只要彭国明成立企业办,那么企业办主任的人选百分之百就是自己爱人张和丽的。 企业办下辖的三个单位,粘土矿矿长刘泽洪是外聘人员,供销社社长胡晓娟年龄五十有三,都不可能被任命为企业办的负责人。 剩下的唯一有资格的就是自己爱人张和丽了。 至于说党政办副主任任争流,如果企业办的成立时间推迟几个月,说不定有资格竞争一下。但是现在,刚刚转业一个月,而且绝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市委党校培训班学习,正式工作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两三天,纵然他在乡粘土矿那个什么聚合什么铝项目上表现的再为出色,按照干部任用惯例,也不可能直接出任部门的实职一把手。 当然,如果把范围放得再大一些,当阳乡其他部门里也有几个人选也够担任企业办主任的资格,这也正是乔新征为什么会跟牛保全勾兑,让牛保全出面提名张和丽担任企业办负责人的原因。 张和丽是自己的爱人,自己又是党委会成员,只要牛保全在会议上提名了张和丽,其他几位党委委员哪怕是出于面子的考虑,也不可能出来唱反调,因为这样的举动就代表着跟他乔新征公开撕破了脸。 并不是说作为乡党委委员,一定要一团和气,不能够公开撕破脸,关键是这样的举动值不值得。其他几位党委委员跟当阳乡其他部门那几个有资格竞争企业办主任的人选并没有什么牵扯。跟他们有牵扯的,又暂时还不够资格来竞争企业办负责人的位子。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站出来反对张和丽出任企业办负责人,没有任何好处不说,还平白得罪了同为党委委员的乔新征。那么他们就不得不考虑,将来他们在乡党委会议上提名自己的人出任某个职务的时候,会不会遭到乔新征的阻击。 这也正是乔新征敢利用彭国明单独召见任争流之后,故意放出流言对彭国明进行逼宫,逼彭国明为了撇清自己,尽快把成立企业办的工作提上党委会讨论的议程。 而一旦上了乡党委会讨论议程,那么张和丽就必然成为乡企业办的不二人选! 可是乔新征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彭国明竟然真的有勇气打破地方干部任命惯例,提名任争流做乡企业办主任的候选人,而且还不知道施了什么迷魂药,在争取到了县委书记宁东方支持之外,还获取了县长骆延庆的支持。 宁东方是即将要离开凤山县的人了,其他几位乡党委委员未必会重视他的意见;可是县长骆延庆作为宁东方离开凤山县之后的县委工作主持人,他的意见又有几位乡党委委员敢忽略? 看看牛保全的表现就知道了,这个怂蛋宁可放弃县畜牧局以工代干的宝贵名额指标,也要放弃自己跟自己商量好的协议,不站出来提名张和丽来出任企业办主任。 乔新征心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要为张和丽争取企业办主任的位子,看来只有他自己站出来赤膊上阵了。 虽然这样子会显得吃相很难看,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机会就这么一次,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彭书记!”乔新征把目光从牛保全脸上收了回来,扭头望向彭国明,“我有点不同意见。” 果然来了! 彭国明心中淡淡一笑,不慌不忙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根散花,“哦?什么不同意见,乔乡长请讲!” “当然,我不是说任争流同志不够优秀。只任争流作为转业干部,转业到我们乡里仅仅只有一个月,实际工作时间不足三天,”乔新征说道,“按照我们地方上对转业干部任用的惯例,是不能够出任部门实职一把手的!” “呵呵,”彭国明轻轻吐了一口香烟,冲乔新征笑了起来,“乔乡长,你什么叫惯例吗?” 乔新征没有想到彭国明会这样反问过来,他怔了一下之后,轻轻摇了摇头,回答道:“彭书记,我不知道!” “惯例之所以叫惯例,表明它只是一种通常状态的使用习惯,同时这也意味着,惯例并不是不可打破的。因为如果惯例是不可打破的话,那就不会只是惯例,而是会形成明文规定。”彭国明在烟灰缸里轻轻弹了一下烟灰,笑眯眯地看着乔新征,他是宣传干部出身,又跟在宁东方身边好几年,理论素养不知道要高出乔新征多少层楼。 “可是我总觉得,就这样随便打破惯例,总是不太好吧?”乔新征不甘心就这样被彭国明压制住,还想出言分辩。 “呵呵,怎么不太好?惯例的存在,本身就是用来被打破的!”彭国明冲着乔新征摆了摆手,“而且在我们党的用人习惯上面,破格任用,破格提拔这样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什么孤立的、稀罕的事情,王书记,你说对吧?”他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坐在身边的乡党委副书记王正波说道。 王正波负责党建和纪检工作,为人正派,最见不得蝇营狗苟的事情。这时候见乔新征站出来跟彭国明唱反调,哪里还不懂得乔新征的小心思,见彭国明问他,就点头说道:“国明书记说的对!虽然说在军转干部的使用上,存在着一般不宜出任部门实职一把手的惯例,但是对于一些优秀的军转干部,特别是那些有真才实学的、能够较快适应地方工作的,组织上也要大胆破格使用,不能够墨守成规,缩手缩脚!” 第二十三章 示好 “具体到任争流同志,他在部队就荣立过二等功,本来就是属于在军转干部安置当中可以特别对待破格使用的。更何况他还精通聚合氯化铝的制造技术,配制出来的聚合氯化铝产品不仅大大降低了红崖村降砷改水工程的供水成本,可以让红崖村村民安全低廉的生活生产用水,而且还给处于困境的乡粘土矿找到了一个每年能够带来四五百万元利润的新项目。” 王正波说到这里,扭头看着乔新征:“乔乡长,我认为对于任争流同志这样有才有德的优秀军转干部,安排到企业办担任主任,即使是破一点格,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见王正波也跳出来跟彭国明一唱一和,乔新征就知道今天自己注定要失败。 彭国明是党政一把手,王正波负责党建人事,两个人都穿了一条裤子,又有县委书记和县长两人的批示,这种情况下,乔新征并不认为还有谁会站出来,为他家的张和丽说话。 见乔新征低下头不说话,彭国明自然是要趁热打铁,接过王正波的话说道:“对于任命任争流同志出任乡企业办主任,谁还有没有不同意见?” 党委委员们互相看了看,都没有说话。他们自然知道彭国明这位党政一把手的习惯,如果没有人出言反对,那么接下来就是提议投票表决的环境。 彭国明环视了会场一圈,见没有谁提出反对的意见,于是就说道:“同意任争流同志出任乡企业办主任的请举手!” 说完他就率先把自己的左手高高举起。 坐在会议桌最后的做会议记录的丁大海毫不犹豫地跟着就举起了自己的手。 随后副书记王正波、组织委员向伟山、统战委员叶巧生三个人也都举起了手,宣传委员牛保全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举起了手。 会场上唯一没有举手的就是副乡长乔新征。 “彭书记,”他抬眼望了一眼彭国明,说道,“我服从党委会决议,但是保留个人意见!” 彭国明笑了笑,乔新征的固执已经无碍大局。他再度环视了一下会场,宣布道:“任争流同志担任企业办主任的提议顺利通过!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们散会!” 会议结束之后,任争流再次接受了谈话。不过这次负责跟他谈话的已经由丁大海变成了彭国明。 “争流同志,祝贺你啊!”彭国明笑吟吟地冲着任争流伸出了手,“你创造了咱们当阳乡部门一把手最年轻的历史记录。” “感谢组织上和彭书记的信任!”任争流神态倒是颇为平静。 在梦里见证过祖国今后三十年的蓬勃发展之后,一个乡企业办负责人的职务,又如何能够让他激动呢? 果然是没有看错人啊! 见任争流态度不骄不躁,彭国明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拉着任争流在木沙发上坐下,对任争流说道:“这次对你的任命,主要还是把企业办部门的架子先搭起来。具体的工作,可以放在后面慢慢来。你目前的首要任务,还是之前我跟你谈过的那两个。第一,就是明天到粘土矿去,把红崖村降砷改水工程所需要的液体聚合氯化铝配制出来;第二,跟刘矿长相互配合,把聚合氯化铝项目的可行性分析报告再完善和深化一下。” “是!”任争流应了一声,心中却暗自奇怪,既然只是暂时搭一个企业办的架子,具体工作不急于着手,彭国明为什么要这么急吼吼地通过他的企业办主任的任命呢? 这件事情完全可以等聚合氯化铝项目通过县里的立项之后,再来安排啊! “我这边也跟丁主任交代过了,让他明天给你安排一间办公室出来。需要添置什么办公设备,你可以给丁主任提。”彭国明又跟任争流交代了几句,就结束了这次任命谈话。 离开书记办公室,任争流回到党政办公室,发现除了丁大海之外,扶贫办主任谢天明和水利站站长张富顺两个人也在里面。 看到任争流回来,谢天明就笑呵呵地对丁大海说道:“丁主任,今天任主任高升的日子,咱们是不是让任主任请个客,庆祝一下啊?” “对,是该让任主任请个客,庆祝一下!”张富顺也在一旁架秧子起哄。 其实他们除了任争流刚来报到的时候见过一面之后,就只有在昨天红崖村的降砷改水工程统筹会议上见过面,跟任争流之间没有什么太深入的交流。 这次之所以听到任争流出任企业办主任的消息之后要过来让任争流请客,除了在接下来红崖村的降砷改水工程当中需要使用聚合氯化铝需要任争流的指导之外,最主要还是看到任争流将来在仕途上发展的巨大潜力。 而任争流年龄如此之轻,一旦聚合氯化铝项目投产之后产生了滚滚效益,任争流作为企业办负责人,本身聚合氯化铝的设计者和推进者,肯定会成为县里重点培养和提拔的对象。 他们不趁着现在跟任争流培养一下关系,主动来示好,还等什么时候啊? “让我请客啊?”任争流笑了笑,扭头看着丁大海,“丁主任,如果我真的请客了,算不算腐化乡里的党员干部啊?” “腐化你个头!”丁大海伸手扔给任争流一个香烟,笑骂道:“说的好像你不是党员干部一样。同事之间吃个饭,是很正常的人际交往嘛!” “得了!看来这顿客我是省不了了!”任争流接过香烟,嘿嘿一笑,说道:“不过我可提前说好啊,请客归请客,今天晚上的酒我恐怕不能陪几位领导尽兴了。明天我还要到粘土矿配制液体聚合氯化铝,怕喝多了误事!” “放心,不会灌你多少酒,只是热闹一下!”丁大海大笑着说道。就他本人来说,也是希望今天晚上这场酒,能够帮助任争流拉近谢天明和张富顺之间的关系。否则任争流得罪了乔新征这个坐地虎,在中层干部当中孤立无援,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第二十四章 同桌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任争流舒了一口气,问道道:“丁主任,那晚上咱们安排在哪儿?乡招待所餐厅行吗?” “乡招待所餐厅就算了!天天在里面吃,就是山珍海味也吃腻了!”丁大海摆了摆手,扭头看着谢天明和张富顺,说道:“要不咱们去张麻子卤肉吧?” 张麻子卤肉是当阳乡街上一家专卖卤肉凉菜的路边摊,虽然档次跟乡招待所餐厅和当阳村村委会主任开设的南太行大饭店没有办法相比,但是味道却别具特色。当然,最主要的是价格实惠。考虑到任争流刚刚转业下来不久,第一个月的工资还没有领到手,丁大海可不想一顿饭把任争流给吃破产。 “张麻子卤肉好,张麻子卤肉好!”谢天明搓着手回答道:“好久没有吃他们家的猪头肉了,还怪惦记着慌!” 张富顺却瞥了谢天明一眼,嘿嘿一笑,说道:“老谢,狗屁的猪头肉,我看你是惦记上张麻子卤肉的漂亮老板娘了吧?” “我说老张,这猪头肉你还没有吃进嘴呢,怎么就学会了倒打一耙了?惦记人家老板娘的明明是你,怎么安到我的头上了?”谢天明立刻反击了过去。 “好了,你们能有个正形儿嘛!”丁大海笑骂了一句,然后用手指了指任争流,说道:“争流,你刚转业下来,可不能被他们给带坏了!” 任争流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乡镇干部最喜欢开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但是这个时候谢天明和张富顺两个讲这个笑话,却主要是照顾他的面子,怕他觉得到张麻子卤肉请客档次低,硬要坚持到乡招待所餐厅或者南太行大饭店去。 定下了吃饭的地方,丁大海就领着几个人就迈步向外走。刚走出乡政fu大院,就看到刘泽洪拎着两瓶酒走了过来。 “刘矿长,你这是去哪里?”丁大海招呼道。 “还能去哪里,当然是为任主任庆祝了啊!”刘泽洪笑吟吟地看着任争流,“任主任,恭喜你荣升为企业办主任。我今后就要正式在你的领导下工作了,请你一定要多多关照啊!” “刘矿长,这我怎么敢当?”任争流连忙摆手说道,“您的行政级别跟我们彭书记一样,都是正科级。我一个正股级的企业办主任,怎么敢领导您?” “怎么不敢?”刘泽洪把眼睛一瞪,说道:“我现在是当阳乡粘土矿矿长,又不是吴家桥粘土矿矿长,当然要接受你的领导。更何况聚合氯化铝项目本来就需要你的领导和主持,我说在你领导下工作,哪一点不实事求是了?” 说到这里,把手中的两瓶酒塞到任争流手里,说道:“任主任,今天是你的升迁之喜,时间仓促,我一时也没有其他可准备的。正好办公室里放了两瓶酒,就带过来给大家喝了吧!” 丁大海看着这两瓶酒,眼睛不由得一亮,用手指着刘泽洪说道:“刘矿长,你这也太偏心了吧?上次咱们一起吃饭,我看到办公室柜子里这两瓶古井贡,你舍不得拿出来喝。怎么这次轮到争流同志,你就变得如此爽快,大大方方的把这两瓶古井贡拿出来喝了?” “呵呵,”刘泽洪瞥了丁大海一眼,淡淡一笑,“丁主任,如果你也给我弄一个类似于聚合氯化铝的新项目,别说是古井贡,你就是要喝五粮液茅台,我也想办法去给你弄两瓶。” 一行人说说笑笑之间,就来到了张麻子卤肉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座用防雨布在路边搭建的简易大棚,大棚最外边是一辆推车,推车一边放着一个安排,另一边则放着一只不锈钢大盆,里面装满了卤猪头肉、卤猪大肠、卤猪肝、卤猪耳、卤猪蹄等各式卤肉,热气腾腾地冒着特有的卤肉香气,让闻着就垂涎欲滴。 在推车的旁边,还摆放着一只玻璃柜,里面摆放着海带丝、豆腐卷、拍黄瓜、黄豆芽、白糖西红柿等凉菜。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正穿着花围裙,手里拿着一双筷子,站在玻璃柜后面拌凉菜。 任争流看这个女人虽然穿着土气,也不算年轻,但是看起来却颇有风韵,两只笑意盈盈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很是勾人。怨不得谢天明和张富顺会拿她来开玩笑呢! “老板娘,张老板呢?”丁大海问道。 “丁主任,是您啊!老张他在后面洗菜呢!”老板娘抬头看见是丁大海,连忙把手中的筷子放下,冲着后面喊道:“老张,快点出来,丁主任来了!” 一个脸上有几粒浅白色的麻子的中年男人应声而出,热情地招呼道:“哟,丁主任、谢主任、张站长、刘矿长,您们来了啊?里面请,快里面请。” 一边说着,他一边手脚麻利地在桌子上摆上碗筷。 “张老板,”丁大海用手拉着任争流,对张麻子说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乡新成立的企业办负责人,任争流任主任,以后你的卤肉店,就归任主任管理了。” 张麻子闻言不由地吓了一跳。 他刚才看任争流如此年轻,还以为是这几位领导谁的手下,就没有打招呼。却没有想到,任争流竟然是乡新成立的企业办负责人。 关于乡里要成立企业办的事情,张麻子可是没少听人议论,前几天乡机关几个年轻干部在这里喝酒的时候,他还听说企业办成立之后,像他这种小饭馆小酒馆之类的个体户,也要划归企业办管理,能不能继续办下去,就要看企业办负责人的脸色才行。 却不想今天企业办的负责人第一次来自己这里吃饭,就被自己给得罪了。 “哎呀呀,任主任,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是狗眼看人低!”他赶紧冲任争流伸出双手,“您今天大驾光临,我竟然没有认出您来。希望您不要见怪!” “呵呵,哪里有这么夸张?”任争流笑着跟张麻子握了握手,说道:“我是第一次到你这里来,之前又没有见过面,你不认识我,很正常。” 见任争流没有怪罪的意思,张麻子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快步回到小推车前,手脚麻利地切了一盘猪耳朵和一盘猪舌头端了上来,对任争流说道:“任主任,您新官上任,我也没有什么好送的。切一盘招财和一盘顺风,祝乡企业办在您的领导下财源广进,一帆风顺!” 任争流点了点头,不得不说这个张麻子很会说话。 如果是祝他个人财源广进,一帆风顺,这盘猪耳朵和猪舌他还真不能收下。但是祝贺的是乡企业办,这就让他不太好推辞了。 “张老板,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待会儿这账该怎么算还要怎么算。如果这两盘菜你不收钱的话,我跟丁主任他们只能是换地方了!”任争流语气认真地说道。 “好的好的,我解决执行任主任的指示,待会儿保证把这两盘菜计算到账目里!”张麻子见任争流态度如此认真,连忙满口应承了下来,心下却打定了主意,结账的时候让老婆给任主任打一个骨折价,跟白送两盘菜没有什么区别。 丁大海见任争流这个时候还不忘坚持原则,心中很是满意。 虽然说政fu人员对下面吃拿卡要已经屡见不鲜甚至要成为一种惯例,但是作为党政办主任,他还是希望任争流能够多保持一下转业干部的本色,不要刚到地方,就沾染上地方干部的不良习气,这样就辜负了彭国明书记的看重。 路边摊吃饭也没有太多九江,丁大海又让张麻子切了几盘卤菜和拌了几盘凉菜上来,又把刘泽洪带过来两瓶古井贡打开,给每个人都斟了一杯,然后举起杯子说道:“来,让我们大家一起祝贺争流同志荣升企业办主任!” 乡党政办副主任和乡企业办主任都是正股级职务,严格来说任争流从党政办副主任位子上调到企业办主任的位子上不算是高升。 但是企业办主任却是独当一面的实职部门一把手,比起在党政办担任副主任也算是往前迈了一小步,说是荣升也而没有错。 “丁主任,”任争流不敢托大,赶忙举起了杯子,“我是在你的关怀下成长起来的,即使我到了企业办,也是你手下的兵,你可不能就此放手,不再关怀和鼓励我这个部下!” 丁大海作为党政办主任,还挂着乡党委委员的职务,是正儿八经的副科级领导,在当阳乡排名当中甚至要比那几个没有进乡党委的副乡长还要靠前,所以任争流说自己到企业办还是丁大海手下的兵,一点错误都没有。 如果换成别人,或许就把任争流出任乡企业办主任的功劳给揽到自己身上,但是丁大海却无意这么做。 他笑着说道:“呵呵,什么我手下的兵,咱们都是彭书记手下的兵!你能够出任企业办主任,也是彭书记的关怀。来,咱们大家干了!” 说着他一仰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对,咱们大家干了!”谢天明、张富顺和刘泽洪都抬手把杯中酒给喝完。 任争流也不敢怠慢,也连忙杯子里的酒喝完,然后抢过酒瓶,依次给大家把酒给满上,然后端起酒杯,从丁大海开始,依次敬了过去。 也幸亏漭北市这个时候喝白酒还流行用的是三钱杯,任争流即使敬了一圈酒,也不过才一两多。如果是说是换做后世流行的三两三的大杯,这一圈下来,至少是一斤半的白酒,任争流即使酒量再出色,恐怕也顶不住了。 如果是换做其他时候,丁大海肯定要留下来奉陪到底。 但是他今天知道了宁东方要调走的消息,又怎么可能安心坐在这里喝酒呢?见任争流敬过一圈,气氛热闹了起来之后,就告了一个罪,说自己还要去办公室那边处理点公务,这边就让谢天明、张富顺负责陪着任争流和刘泽洪两个人喝好。 谢天明和张富顺两个人的层级,这个时候还获知不了宁东方要调离凤山县的内幕消息,见丁大海要走,还以为丁大海真有什么公务没有处理完要回去处理,却不知道丁大海只是回办公室坐着消息。 彭国明跟任争流谈过话之后,就乘车返回了县城。如果县城那边有什么紧要的消息,肯定回打电话回来通知丁大海的。 丁大海在场的时候,谢天明和张富顺还有点放不开。毕竟丁大海属于乡领导,他们说话和喝酒时,难免要看一下丁大海的脸色。 丁大海离开后,他们反而放开了手脚,反正任争流跟他们是平级,刘泽洪虽然是正科级领导,但是毕竟是退休后从外面聘请过来的,不需要顾忌那么多,于是就放开手脚猛喝起来——按照漭北市的规矩,这酒桌上如果没有人喝倒,那今天的酒宴就是一次失败的宴会。 虽然说任争流事先已经打好了招呼,说明天要去配制液体聚合氯化铝,可以以茶代酒。但是刘泽洪就不能用这个借口来逃酒了,毕竟明天是任争流唱主角,刘泽洪也就是一个当辅助的,给下边人交代一声叫可以。 于是就在任争流的注视之下,只见谢天明、张富顺时而联手对付刘泽洪,时而其中一个又跟刘泽洪联合起来围攻另外一个。也不过半个多小时,他们三个就用三钱的小杯子,把刘泽洪带过来的两瓶古井贡喝完不算,还把张麻子另外打开的两瓶三家村也喝的涓滴不剩。 任争流不由得暗暗咂舌。 怨不得漭北市官场有一种说法,说“村干部是骂出来的,乡干部是喝出来的”,单单从谢天明和张富顺两个人身上,不难看出来漭北市乡镇一级干部的酒风的彪悍。 就算是任争流这样在部队酒精考验的干部,恐怕也顶不住这么凶猛的酒场火力。 也幸亏自己明天还有配制液体聚合氯化铝的任务,否则一旦卷入战场,还真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陪着喝了好几杯白开水,任争流只觉得尿急。于是招手把张麻子叫过来,低声问道:“张老板,厕所在哪里?” “任主任,您是解大的还是解小的。”张麻子问道。 “小的。” “小的您随便到马路对面找个墙角就可以了。” 啥? 对面墙角? 任争流扭头看了看正笑意盈盈地站在小推车后面的美艳老板娘,纵使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就当着老板娘的面跑到马路对面随便找个墙角解决一下。 “那要上大的呢?”任争流又问道。 “大的啊,大的您就要到前面的南太行大饭店了。”张麻子说道,“里面二楼就有厕所。”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任争流低声给酒战正酣的谢天明耳边交代了一句,迈步向南太行大饭店走去。 南太行大饭店是一栋三层楼的建筑,在以二层小楼为主的当阳乡街道上颇为惹眼。 任争流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只见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又黑又胖的中年妇女,于是就笑盈盈地走上前去,对她说道:“同志,借用一下卫生间可以吗?” 中年妇女本来想把任争流呵斥出去,但是听到任争流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而且用上“卫生间”这样儒雅的词汇,就猜想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一般人,于是就压下心中的不耐烦,说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乡政fu的。”任争流无意把自己企业办主任的身份摆出来,含混地说道。 原来是乡政fu的,怪不得普通话说的如此标准,不用“茅缸”而用“卫生间”这样文雅的字眼呢! “茅……卫生间在二楼!”中年妇女用手往楼上指了指。 “谢谢!”任争流点头道了一句谢,迈步上到二楼,找到卫生间解过手之后,点燃一根香烟,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洗手。 这时耳边忽然间传来一声惊喜的女声:“任争流,你怎么在这里?” 任争流扭过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穿着一件米黄色的连衣裙清纯女孩正站在旁边,一脸惊喜地看着他。 “你是?”任争流看着这个女孩儿,觉得有点面熟,却偏偏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孩儿。 “啊?”女孩儿不满地瞪圆了眼睛,说道,“不会吧,任争流,你真的认不出我来了?” 听女孩儿这么说,任争流就有点发蒙,他在脑海里拼命回忆着,终于找到一个勉强能够跟眼前这个女孩能够勉强对应上的影子,于是不大确定地说道:“赵、燕、红?” “你还挺会装的嘛!”女孩儿伸手给了任争流一拳,“说,是不是早就认出我来了?” 任争流吓了一跳,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孩儿真的是赵燕红。他万万没有想到,当初那个黑黑瘦瘦的小学同桌,竟然忽然间长开了,变成了一个身材高挑,亭亭玉立的清纯大美女。 就在这时,忽然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赵燕红,我说你怎么上个厕所就不见人影了,敢情是在这里跟小白脸偷偷约会啊!” 第二十五章 当场翻脸 任争流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油头粉面的男子正一脸不悦地盯着赵燕红。 男子年龄看上去大约有二十七八岁,相貌还算俊朗,但是镜片后面的眼睛却透着一股邪气,给人以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赵燕红听男子这样编排自己跟任争流,本想发怒。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一趟过来是有求于人,实在是没有发怒的资格。 于是她只好把胸口的怒火强压下来,对男子说道:“乔经理,你别瞎说,这是我的小学同学。” “小学同学?”乔经理上下打量一下任争流,看他年龄跟赵燕红相仿,衣着朴素,倒还真有点像是赵燕红的同学。 可是他又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任争流,万一是赵燕红这个娘们儿说谎,眼前这个青年是她偷偷带过来的护花使者呢? 心里想着,他伸手就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来,递给任争流嘴里说道:“敝人乔宝山,是凤山县阳光建材贸易公司经理。请问兄弟如何称呼?” 任争流对乔宝山的做派很是不喜,但是这个乔宝山既然是自己小学同桌赵燕红的朋友,他也不好发作出来,让老同桌丢了面子。 于是他伸手接过乔宝山递过来的烫金名片,嘴里说道:“原来阳光建材贸易公司的乔经理啊?我叫任争流,上小学时跟燕红同了五年桌。” “原来是任兄弟。”乔宝山说道:“不知道任兄弟在什么地方高就,带了名片没有?” “呵呵,我在当阳乡政fu工作,还没有来得及印名片。”任争流说道。 “啊?任争流,你在当阳乡政fu工作啊?真的啊?”赵燕红一脸惊喜,显然为任争流在当阳乡政fu工作的这个消息很是高兴。 “这个我还会开玩笑吗?”任争流笑着对赵燕红说道,“我刚刚调过来,昨天才正式上班。” 乔宝山刚才听任争流说自己在当阳乡政fu工作,就在脑袋里死命的回忆,在推想当阳乡政fu究竟哪一个部门会有这么一个人,为什么自己之前到当阳乡政fu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号人。 这时候听任争流说他昨天刚刚调过来上班,心中这才恍然,原来是刚调过来的小虾米啊,怨不得自己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他。 至于说没有来得及印名片,全是狗屁!一个小虾米,又有什么必要去印名片? 看到赵燕红听说任争流在当阳乡政fu工作就如此欢呼雀跃,好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乔宝山就暗自哂笑了一下,心中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当着赵燕红的面把任争流这个小虾米给踩在脚下碾碎摧毁,让赵燕红彻底失去希望,她才可能乖乖地向自己屈服,听凭自己摆布。 心里想着,乔宝山就说道:“今天正赶上燕红过来乡里办事,我就邀请了几个朋友,在这里略备薄宴,给燕红接风洗尘。你既然是燕红的朋友,如果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就陪着燕红一起进去,大家一起坐下来吃个饭吧?” “这个我就不打扰了!”任争流摆了摆手,说道:“我还有几个朋友在别处喝酒,我还要过去陪他们。” “你那几个朋友在哪里喝酒?”乔宝山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说道:“如果任兄弟不嫌弃这里条件简陋的话,我去派人把你那几个朋友一起叫过来。” 任争流见乔宝山跟搅屎棍一样,粘上就不得脱身,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总不能真的让乔宝山派人去张麻子卤肉哪里把谢天明、张富顺和刘泽洪叫过来吧? 自己看在小学同桌赵燕红的面子上无所谓,但是谢天明、张富顺和刘泽洪在当阳乡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真的就让乔宝山这样派人去喊的话,那就太丢身份了。 想到这里,任争流说道:“我那几个朋友在张麻子卤肉那边喝酒,想来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没有必要去叫他们过来。乔经理既然这么热情,那我就陪燕红进去坐一坐。” 任争流陪着赵燕红一起跟乔宝山后面走进了包间,只见里面还坐了三男一女。 见乔宝山出去找赵燕红,回来之后竟然还带来了另外一个青年,三男一女的目光都往任争流身上瞅,那个女人还笑嘻嘻地说道:“乔经理,这位是什么贵客,您也不跟我们介绍一下。” “哦,这位是任兄弟,是燕红的小学同学,昨天刚刚调到当阳乡政fu工作。所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既然燕红碰到了老同学,我就邀请他进来一起跟大家联络一下感情。”乔宝山说道。 听乔宝山这么说,桌上这几个人还如何不明白乔宝山的意思啊? 乔宝山把赵燕红这个小学同学叫进来,就是为了戏弄和作践,在赵燕红面前展示一下他乔宝山在当阳乡政fu的实力,让赵燕红彻底死心,不要再做什么无谓地挣扎,乖乖听凭乔宝山摆布就是。 “小任啊,你运气真的是太好了!”那个女人笑嘻嘻地凑到任争流身边,用手指了指乔宝山,对他说道:“乔经理的亲大哥就在当阳乡政fu担任乡长,你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好好跟乔经理拉拉关系。只要乔经理高兴了,他到乔乡长面前跟你说句话,还不顶你在乡政fu里奋斗两三年?” 原来乔宝山竟然是当阳乡副乡长乔新征的弟弟啊? 怨不得敢在这里摆这么大的谱呢! 他淡淡一笑,没有接女人的话,扭头望着赵燕红,指着女人说道:“燕红,这位女士贵姓,我该如何称呼啊?” “她叫桑丽洁,是乔经理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赵燕红介绍道。 “原来是桑主任啊!”任争流这才又扭回头来,笑嘻嘻地对桑丽洁说道,“桑主任有四十岁没有?这么年轻就当上公司的办公室主任,想来乔经理一定在乔乡长跟前跟你说过很多句话,让桑主任少奋斗了二三十年吧?” 桑丽洁被任争流这句话气得差点当场脑溢血,她心中咆哮道:神他妈的有四十岁没有,老娘有那么老吗?老娘今年还不到二十五岁好不好? “小任你真会逗人开心!”桑丽洁能够被乔宝山安排到建材贸易公司办公室主任的位子上,也不是一般人物,她强自把心中的不快压了下来,冲着任争流飞了一个媚眼,说道:“不过今天是我们乔经理做东。你如果不想我们乔经理把你差劲儿的表现告诉乔乡长的话,就赶快趁着这个机会,多敬我们焦经理几杯酒!” 看着桑丽洁这么会抬轿子,乔宝山心中很是舒爽。 他先是扭头看着赵燕红,对赵燕红说道:“燕红,任兄弟在乡政fu工作,是政fu官员,我呢,只是一个建材贸易公司的小经理,又怎么敢让任兄弟敬酒呢?” 说到这里,他又转过脸来,乜斜着眼睛看着任争流,对他说道:“任兄弟,我这个办公室主任不太会说话,有得罪的地方,你也要多担待。以后我们阳光建材贸易公司有什么工作需要求到任兄弟那里,任兄弟可不能给我们阳光建材贸易公司在工作上穿小鞋啊!” 一边说着,乔宝山一边拿起自己的酒杯,让桑丽洁给他把酒杯倒满,然后举起酒杯,对任争流说道:“任兄弟,我敬你一杯酒,算是替桑主任向你赔罪!” 他这一举起酒杯,桌上的三个男人立刻吆喝了起来,其中一个男人还眼疾手快地拿起任争流面前的杯子,替任争流满满地倒满了一杯白酒。 任争流看着眼前竟然是二两半的玻璃杯,不由得心中暗自冷笑。 在这个时候,漭北市酒桌上的规矩还都是习惯用三钱酒杯。今天乔宝山安排的这桌酒宴请的是赵燕红一个女孩子,却准备的是二两半的玻璃杯,显然是对赵燕红没有安什么好心思。 也幸亏自己碰到了赵燕红,跟了进来。否则今天赵燕红被乔宝山这一伙儿人给灌醉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心中想着,任争流就淡淡地摆了摆手,说道:“不好意思,乔经理,我明天一早还有比较重要的工作要做,不能够陪乔经理喝酒,下次找个时间,我一定陪乔经理好好喝一次。” “你他妈的算老几啊,在我们乔经理面前摆这么大的谱啊?”给任争流倒酒的那个男的忍不住了,嘭的一下把酒瓶子往桌上一放,用手指着任争流说道:“你今天要是真不能喝酒,就别答应我们乔经理的邀请跟着乔经理进来。既然跟着乔经理进来了,又他妈的假装有事,不能喝酒,算他妈的怎么一回事啊?” “小王,嚷嚷那么大声干什么?显得咱们公司都没有素质!任老弟昨天才刚刚调到当阳乡来,不懂咱们凤山县酒场上的规矩,很正常嘛!今后时间长了,自然会明白咱们凤山县酒场上的规矩的!”乔宝山对小王呵斥道。 “乔经理,他刚刚调到当阳乡一两天,明天又怎么会有什么紧要的工作要他做?明明是看不起人,故意编造的借口!”小王兀自不甘心,不服气地嚷嚷道。 “你瞎说什么,我看任兄弟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乔宝山不紧不慢地摆了摆手,然后扭头对任争流说道:“任老弟,你也别怪小王说话不好听。凤山县这里酒场上的规矩就是这样,不打算喝酒的话,就别上酒桌。既然上了酒桌,就必须要喝酒。” “凤山县酒桌上真的有这个规矩吗?我怎么不知道?”任争流怎么会被乔宝山几句话给拿捏住,他淡淡一笑,说道:“乔经理,就算是凤山县酒桌上真有这个规矩,我这次也无法遵守,因为明天早上我真的有重要的工作,今天晚上是无论如何不能够喝酒的。” 见任争流软硬不吃,乔宝山心头的怒火不由得腾地一下冒了上来。他扭头望向赵燕红,说道:“燕红,今天这酒,你同学既然硬是不喝,那只有你来替他代喝了。” 赵燕红瞥了任争流一眼,心中也是幽怨无比。 她只说今天碰到了小学老同桌,老同桌又恰巧是在当阳乡政fu里工作,可以帮自己逃过这一劫。却没有想到老同桌到了酒桌上之后却是又臭又硬,反而给乔宝山抓到了把柄,来逼自己喝酒。 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赵燕红伸手就要去抓任争流面前那杯酒,准备咬牙喝掉。 却不想任争流抬手就把她的手按住,不让她去端那杯酒,扭脸对乔宝山说道:“既然说了是我的酒,我不喝,自然也不能让别人替喝!” “你这个小子,还真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物了啊?你也不打听打听,当阳乡什么时候轮到你炸翅了?”乔宝山终于憋不住了,把手往桌上重重一拍,对三个手下说道:“既然这小子给脸不要脸,今天这杯酒,他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你们把他给我按住,把这杯酒给这小王八蛋给强灌下……” 乔宝山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任争流反手抓起酒杯,哗地一下,把满满一杯白酒泼到了他脸上,恶狠狠地盯着他说道:“你骂谁小王八蛋呢?” 在场的人,包括乔宝山自己,一下子都愣住了。 他们完全都没有想到,任争流竟然敢如此胆大妄为,明明知道乔宝山是当阳乡副乡长乔新征的亲弟弟,还敢翻脸如翻书,把满满的一杯白酒泼到乔宝山脸上。 尤其是桑丽洁,本来认为任争流这个当阳乡的小虾米注定要被乔宝山所收拾,却不想到这个小虾米竟然敢抢先下手,把一杯白酒泼到乔宝山脸上不说,还如果一头凶猛的野兽,狠狠地盯着乔宝山,仿佛乔宝山胆敢再出言不逊,就会被他扑上来撕咬个粉碎。 这可如何是好? 这可如何是好啊? 赵燕红看到这个场面,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凝固住了一般。 她完全没有想到,小学时那位细声慢语的同桌性格竟然变得如此彪悍,就算明知道乔宝山的哥哥是副乡长,就算是在这包间之中,他势单力孤,要面对着乔宝山和他手下的三个彪形大汉,任争流竟然还敢抢先动手,因为一句“小王八蛋”,就把白酒当场泼到乔宝山脸上! 乔宝山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只骂了一句“小王八蛋”,然后让自己手下去按着任争流,去强把一杯酒给他灌下去,任争流这个小王八蛋竟然敢当场暴起,把一满杯白酒泼到他脸上。 “小王八蛋,你他妈的敢往老子脸上泼酒,老子今天非弄死你不可!”楞了几秒钟之后,他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时间不由得恼羞成怒,也顾不上去擦拭脸上湿淋淋的酒水,嘴里一边喝骂着,一边挥拳向任争流脸上打去。 却不想他的拳头刚挥出去,还没有碰到任争流。任争流的脚就以一个异常刁钻的角度狠狠地踹了过来。 只听乔宝山嘴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大虾米一样,被任争流一脚踹飞出去好几米,噗通一声,砸到了凳子上…… “这个王八蛋竟然敢打我们乔经理?你们几个是猪啊,还不上去?”桑丽洁嘴里发出一声尖叫,一边去扶乔宝山,一边冲着傻愣愣地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小王三人吼叫道。 也不怪乔宝山这三个手下神经反射弧太长,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实在是他们见惯了乔宝山横行霸道的模样,真的是没有想到,今天在当阳乡南太行大饭店的包间里,当阳乡政fu里的一个小虾米当场翻脸泼了乔宝山一脸白酒不说,而且还敢对乔宝山动手。 这小王八蛋真他妈的是打着灯笼捡粪,真心找死啊! 此时听到桑丽洁的吼叫,他们也都反应了过来。于是“嗷”地一嗓子,伸手抓起酒瓶、椅子做武器,向任争流冲了过来! 第二十六章 谁给的权力 “任争流,快点跑!”赵燕红看到这个情况,担心任争流吃亏,用手把任争流往包间房门的方向一推,同时往前跨了一步,准备用自己的身体做盾牌,掩护任争流逃跑。 任争流心中不由得一暖,仅凭着赵燕红这一个动作,今天自己主动出头,为老同桌打着一架就不冤枉。 “燕红,不用担心,他们咋不了我的!”他回手一拉,把赵燕红拉到自己身后,还不忘冲着赵燕红笑了一下,示意她不必为自己担心。 这时候身材最为魁梧的小王已经拿着酒瓶冲到任争流的身前,使足了力气高高举起酒瓶,冲着任争流的脑袋狠狠地砸了下去。 眼见着任争流的脑袋就要被砸个头破血流,赵燕红吓得魂几乎要飞出去了。“不要啊!”她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闭上眼睛,不忍心看着这一幕惨剧在自己发生…… 几乎在赵燕红闭上眼睛的同时,任争流的右手已经如同吐信的毒蛇一样,闪电一般伸出,啪地一声扣住了小王的手腕,然后左手迅速地跟了上去,往小王手肘上一推,于是小王本人的大脑都没有做出反应的情况下,他的胳膊就改变了运动轨迹,从由上往下砸变成了由外向里挥。 只听“咣当”一声,小王手里的玻璃酒瓶已经结结实实地砸到自己的额头上。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着一股殷红的鲜血从额头上流出,小王两眼一黑,双腿一软,身子就斜斜地跪坐在地上。 见小王也被任争流干趴下了,剩下的两个人更是红了眼,他们举着手中的椅子,一左一右交叉着向任争流狠狠地砸了过来,打算为乔宝山和小王报仇。 任争流冷笑了一声,抓起身前的椅子往前一送,轻而易举地就把两个人的砸过来的椅子给架住了,然后双手抓住椅子背用力一绞,就把这两个人手里的椅子硬生生地从手中给绞脱了出来。 失去了椅子的屏障,乔宝山这两个手下在任争流眼中就成为了人肉沙袋,他把椅子一扔,一个揉步,已经闪身进到两个人之间,然后左右两记下勾拳,只听噗噗两声,这两个人就如同麻袋一样,被任争流击倒在地。 这一切说起来很长,其实也就是两三秒的时间,等赵燕红再睁开眼睛,发现小王和乔宝山另外两个手上都已经躺倒在地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哀嚎。 “任争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啊?上小学的时候,我记得你好像连我都打不过吧?”她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足足过了大半分钟,才从嘴里发出这么一句话。 听赵燕红提起小学的事情,他不由得莞尔一笑,却无意跟赵燕红解释什么。 其实他从小就习得一身家传好武艺,在军校读书的时候,又把家传武艺和军队的擒拿格斗术结合在一起,连续三年都拿到了军校的比武大会单兵格斗项目的冠军。 乔宝山这三个手下看着长得魁梧高大,但是在任争流眼里这种货色就基本上等同于训练时的拳靶沙袋,只要不给他们形成合围的优势,即使再多七八个,任争流也有信心在几分钟之内把他们全部ko. 此时乔宝山也完全傻了眼,他没有想到任争流竟然如此能打,三招两式之间就把自己人高马大的三个手下全部收拾了。 就在他心惊胆战,担心任争流会走过来继续收拾他的时候,却听到有人在外面喊道:“乔经理,你们这里没事吧?” 随着说话声,包间的房门被推开了,一个男服务员就探头走了进来。 乔宝山看见男服务员就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般,高声冲着他喊道:“小亮,你快去打电话给我哥,说我在这里被人打了,让我哥赶快带人过来!” 小亮刚才在外边听到包间里的动静,还以为是乔宝山在收拾别人,担心乔宝山闹得太狠,连累到酒店,所以才探头进来提醒一下。 却不想探头进来之后,却看到乔宝山和他的三个手下都惨兮兮地躺在地上,显然是被人揍了,顿时就吓了一跳,然后又听乔宝山说让他打电话给乔新征,又哪里敢怠慢,“乔经理,你等着,我这就去给打电话!”说着一溜烟地就跑了出去。 见小亮跑出去打电话了,乔宝山胆气就又壮了起来,他一边在桑丽洁的搀扶下坐在椅子上,一边伸手指着任争流,嘴里叫道:“小……姓任的,你小子还真有种,敢动手打我。等下我哥过来了,有你的好看!” 他本来想骂“小王八蛋”,但是看到任争流目光不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成了气势不那么足的“姓任的”。总之是不能够吃眼前亏,等他哥乔新征过来替他撑腰,任争流这等小角色还不是他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吗? 任争流冷冷一笑,他既然对乔宝山动手,当然就把乔新征这个因素计算在内。 其实自从他发现乔宝山在酒桌上准备的是二两半的酒杯,准备用来灌醉赵燕红的时候,就已经下了决心,要好好教训教训乔宝山这个人渣。 但是要想动手,必须找出一个由头出来,这就跟打仗一样,要师出有名。总不能说因为乔宝山准备的白酒杯子大,自己猜测他打算灌醉赵燕红图谋不轨,就动手打他吧? 后面乔宝山准备用灌他酒的时候,任争流之所以坚决不喝,固然有明天上午要配制液体聚合氯化铝的因素,但是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激怒乔宝山,好方便自己找由头翻脸动手。 接下来小王拍桌子骂人,言语也非常难听,任争流之所以选择忍耐,是因为这个时候乔宝山的言语还显得非常“客气”,他即使翻脸,也只能去收拾小王,去收拾乔宝山就有些理亏,所以就不理睬小王,继续去刺激乔宝山。 到最后乔宝山受不了他的刺激,准备让手下按着他胳膊强行灌酒,还骂出了“小王八蛋”几个字,任争流还如何能够错过这个机会,立刻翻脸把酒泼到乔宝山脸上,还顺势狠狠踹了一脚。 后面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包括现在乔宝山会让人把乔新征搬出来,也完全是在任争流的预料之中。 所以此时听到乔宝山来威胁他,只是冷冷一笑,把乔宝山的威胁当成一个屁。 却不料赵燕红见乔宝山让那个小亮去打电话搬乔新征出来,却慌了神。此时她已经顾不上自己这边有事情要求助于乔新征,光顾着为任争流担心。在她看来,任争流既然在乡政fu工作,就是乔新征的下级。任争流动手打了乔新征的弟弟乔宝山,乔新征又岂会善罢甘休? 这件事情的缘由毕竟是因为她而起,万一任争流因此被当阳乡给开除掉,丢了工作,她的罪过不就大了吗? 想到这里,她连忙往前走了两步,对乔宝山说道:“乔经理,任争流年轻冲动脾气急,您大人大量,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放他一马。您这边需要什么赔偿,我尽量满足您,这件事情,您就别让乔乡长插手,好不好?” “赵燕红,你这个臭娘们儿想什么美事儿呢?还放他一马我要什么赔偿你尽量满足,你满足得了吗?”乔宝山指着赵燕红破口大骂,“你他妈的以为我乔宝山的脸是纸糊的,就那么不值钱吗?” 桑丽洁瞟了乔宝山一眼,对赵燕红说道,“赵燕红,这个时候你与其担心你这个二半吊同学,不如好好担心一下你自己。本来乔经理已经答应帮忙,帮你把采石场的许可证给拿到手,现在你这个二半吊同学闹这么一出,即使乔经理有心帮你,恐怕乔乡长那边也不答应。” 听桑丽洁提到了采石场的许可证,赵燕红不由得脸色灰败。 她今天之所以回到当阳乡来,还在南太行大饭店和乔宝山一起喝酒,目的就是让乔宝山帮忙说话,让乔新征在乡政fu那边帮忙,把自家采石场的许可证给办下来。否则采石场一旦被关停,她父亲说不定会被那几个亲戚逼得跳楼。 “什么采石场的许可证?”任争流在一旁听了,不由得出声问道,“燕红,你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哈哈,怎么回事?你一个乡政fu的小虾米,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即使知道了怎么一回事,难道还能够帮赵燕红把采石场的许可证给办下来吗?”乔宝山冷笑一声。 “对,你一个小虾米,还能够给赵燕红把采石场许可证给办下来吗?”这时候小王三个人也从地上爬起来了,一瘸一拐地走到乔宝山身后,为乔宝山帮腔。 “呵呵,”任争流淡淡一笑,而不理睬乔宝山和他的手下,扭头看着赵燕红,对她说道:“老同桌,别的事情我或许帮不了你,但是如果只是一张采石场许可证的话,我或许还可以帮个小忙!” “帮个小忙?帮个屁的小忙!姓任的,你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乔宝山指着任争流说道,“我亲哥在当阳乡当乡长,我亲嫂子就是负责审批采石场许可证的乡企业办的干部,我都不敢向这个臭娘们儿打包票说一定能够把采石场的许可证给她办下来,你的脸难道说比屁股还白,竟然可是在办理采石场许可证的事情上帮个小忙?” “是啊,乔经理,也许这个姓任的真的以为他的脸比屁股还白呢!”桑丽洁能够担任乔宝山公司的办公室主任,不仅仅是因为因为作风开放,能够任由乔宝山占便宜,最主要的是还会拍乔宝山的马屁,可以很好的充当一个捧哏,无时无刻地让乔宝山感到舒爽。 “算了算了,不跟他鬼扯那么多了!”乔宝山大刺刺地冲桑丽洁摆了摆手,“等会儿我哥来了,直接让我哥把他送到派出所拘留起来,等他从派出所拘留室出来之后,我们再拉着赵燕红这个臭娘们儿过来,跟他详细谈谈帮小忙的问题。”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乔新征从外面走了过来,人还在门外,就听到他气势十足的叫喊声:“人在哪里?人在哪里?” 看到乔新征过来,乔宝山不由得面露喜色,他立刻冲了过去,拉着乔新征的手说道:“哥,你如果再晚来几步,你亲弟弟就要被人给打死了!” “你给我指一指是谁?我倒要看一看,究竟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在当阳乡的地盘上打我乔某人的弟弟!”乔新征声色俱厉地说道。 “就是这个小王八蛋!”乔宝山用手指了指任争流,说道:“他说他是新调到你们乡政fu的,不知道你见过没有见过他!” 任争流一直是背对着房门,乔新征顺着乔宝山的手指望去,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一时间也没有认出任争流,于是就冲着任争流厉声喝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乡里那个部门的?” “呵呵,乔乡长,真是好大的官威啊!”任争流转过身来,看向乔新征。 乔新征定睛看去,发现这个年轻人竟然是抢了老婆企业办负责人的任争流,也不由得一愣,“任争流,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任争流淡淡一笑。 “原来这小子还真的是乡政fu的啊?”乔宝山心里不由得兴奋起来,用手指着任争流,对乔新征说道:“哥,这个小王八蛋打的虽然是我的脸,但是丢的却是你的面子。你今天如果不好好收拾收拾他,以后让外人如何看待我们乔家人?” “你先少说两句!”乔新征瞪了乔宝山一眼,然后扭头看着任争流,“任争流,今天的事情你怎么解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动手打我家老二和他公司的员工?” “好端端的?”任争流冷笑了起来,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给乔新征讲述了一遍,然后盯着乔新征说道:“彭书记给我布置了工作,让我明天到乡粘土矿为红崖村的降砷改水工程配制净水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晚上我陪丁主任、谢主任和张站长在张麻子卤肉店吃饭的时候也不敢喝酒,怕醉了之后耽误彭书记布置的工作。” “可是我在这里碰到了小学的同学,因此被你弟弟乔宝山强邀进来,逼我喝酒。我再三向他解释我明天有重要工作,不能喝酒,下次再陪他。他却说我在骗他,张口就骂我小王八蛋。辱骂我也就忍了,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让他的三个手下强行按着我要往往嘴里灌酒,在这种情况下,我如果不动手反抗,真要被他们灌醉,耽误了明天为红崖村降砷改水工程配制净水剂的工作,这个责任又有谁来承担?” 听任争流讲完经过,乔新征脸色铁青看着乔宝山,“老二,情况是不是像他讲述的那样?” 乔宝山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嗫嚅地说道:“哥,情况差不多是这样,但是我根本不知道他明天真有什么工作要做,再说了……” “再说你马勒戈壁!”不等乔宝山说完,乔新征一巴掌就狠狠地抽到了乔宝山脸上,“谁给你的权力,去强行灌一个国家干部的酒了?” 第二十七章 PUA 被乔新征的一巴掌抽到脸上,乔宝山两眼直冒金星,耳朵更是嗡嗡作响,好半天才反应了过来自己被亲哥哥打了。 “哥,你打我?”他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敢置信地望着乔新征,眼里充满了委屈。 他让小亮把哥哥搬过来,是为了给自己撑腰做主,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哥哥赶过来之后,非但不帮他收拾任争流,反而当着任争流、赵燕红和自己这几个手下的面,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巴掌带给他的肉体上的疼痛还在其次,关键是心理上那种屈辱感,实在是让乔宝山没有办法去承受。 “怎么?是不是以为自己开一个破贸易公司,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我这个当哥哥的打不得你了吗?”乔新征严厉地盯着乔宝山。 听到乔新征这句话,乔宝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他之所以能够开这家阳光建材贸易公司,并且每年还有十几万利润的进账,归根到底,不都是仰仗着哥哥乔新征的关系吗?如果撇开了乔新征的关系,他的建材贸易公司恐怕早就被其他几家建材贸易商给挤兑的关张倒闭了吧? “哥,对不起,我错了!”乔宝山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乔新征的眼睛。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对不起的是任主任!”乔新征用手指了指旁边的任争流,厉声对乔宝山呵斥道:“如果不是今天任主任帮我教育你,你以后还不知道会在外面闯什么祸出来!你还不赶快去向任主任道歉,并感谢他今天对你的教育?” 听说任争流竟然是当阳乡的什么主任而不是自己认为的小虾米,乔宝山心中虽然有些吃惊,但是却依旧是迷惑不解。 因为就当阳乡来说,能够被称作“主任”的职务当中,级别最高的也不过是挂着乡党委委员的党政办主任丁大海,但是自己哥哥乔新征这个副乡长也同样是当阳乡党委会的委员,且不说手里的具体权力,单就在乡领导班子的排名当中,可是排在丁大海之前。 就算是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丁大海,自己哥哥也不会向丁大海低头,那么任争流究竟是什么来头,在乡里担任的又是什么主任,竟然让哥哥低头,逼自己去向他道歉呢? 想到自己被任争流泼了一脸的酒,又挨了一脚踹,哥哥过来不帮自己撑腰,反而还抽自己一巴掌,让自己上去给任争流道歉,尤其是旁边还有赵燕红这个臭娘们儿以及自己几个铁杆手下在看着,乔宝山就觉得心里无比的屈辱,恨不能扒开一条地缝跳下去。 可是乔宝山又不敢违背自己哥哥乔新征的意愿,因为乔新征刚才话里已经暗示的很明白,如果自己今天不照着他的话去做的话,自己那家建材贸易公司以后休想再得到他的半分帮助。 想到这里,乔宝山强忍下内心的屈辱,走到任争流跟前,低头说道:“任主任,今天这些事情是我做得不对,对不起任主任,我真诚地向你道歉,希望任主任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任争流看着低着头站在自己面前跟一个乖孙子一样向自己道歉的乔宝山,心中也是万分惊讶,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个局面。 虽然说之前在动手收拾乔宝山的时候他是谋定而后动,看着乔宝山踏入自己的陷阱,骂出那一句“小王八蛋”之后,才翻脸动手的。 可是按照他的判断,这一切也只是构成了乔宝山的理亏,即使乔新征赶过来,也没有办法挑他不对,只能让乔宝山吃下这个暗亏而已。 却没有想到,乔新征过来之后,听他讲述完事情的经过,反应会这么激烈,狠狠抽了乔宝山一巴掌不说,还要逼迫乔宝山向自己道歉。 从自己侧面了解的一些信息以及之前食品站张新良对自己讲述的那些事情来判断,乔新征这个副乡长可不是什么易于相处之人,更不是那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软弱之辈。 那么究竟是什么因素导致了乔新征一反往日跋扈地作风,做出这样委曲求全的低姿态出来呢? 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和背景,是自己所不了解的呢? 心里想着,任争流就笑着对乔宝山说道:“乔经理太见外了。一点小事儿而已,还用得着这么正儿八经地来道歉啊?我还等着乔经理你帮我在乔乡长面前说句话,让我在当阳乡政fu里少奋斗两三年呢!” 乔新征刚刚压下去的怒火顿时又冒了起来,乔老二这是嫌他死的不够快啊! 他抬起腿来,一脚狠狠地踹到乔宝山的屁股上,厉声骂道:“乔宝山,你以后再敢打着我的旗号吹牛逼,就不要再到当阳乡来了!” 乔宝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几乎被踹断了后尾骨,可是又哪里敢说话,只能是低着头,默默地用手揉着屁股。 乔新征怕任争流后面再说出什么话来,踹了一脚之后,顺势挥手冲着乔宝山说道:“不长眼的东西!还站在这里碍眼干什么?赶快给我滚出去!” “是是是,我们这就滚出去!”乔宝山巴不得离开这个让他丢人现眼的地方,用手冲着桑丽洁和小王几个人挥了挥,准备带着他们一起走。 却不想任争流眼睛往小王三个人那边一扫,冷声喝道:“站住,谁让你们三个走了?” 小王三个人顿时愣住了,抬眼望望乔宝山,又望望乔新征,不知道他们是该走还是不该走。 “任主任,你的意思是?”乔新征也有些拿捏不住任争流的心思,开口问道。 “乔乡长,乔宝山是你弟弟,你既然开口让他道歉,我怎么也得给乔乡长你这个面子是不是?”任争流说道,“但是他们三个与乔乡长非亲非故,手持武器意图对我行凶。再深入想一下,我是当阳乡政fu的正式国家干部,就在当阳乡政fu的地盘上,他们就敢如此猖狂。倘若换成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最后会是什么结果,简直是不敢想象啊!” “所以呢,乔乡长,像这种视国家的法律法规为儿戏的不法之徒,倘若不追究他们责任,就这样放他们走的话,一旦传扬出去,别人将如何会看待我们当阳乡的治安环境?当然,乔乡长您在领导分工当中,负责联系派出所,对这方面的考虑肯定要比我周全的多!” 乔新征脸皮不由得抽搐一下。 他哪里又听不明白任争流这赤果果地威胁啊! 任争流不点破还好,任争流今天既然点破了,他如果不处理小王这三个人,那么只要任争流往彭国明那边一捅,破坏当阳乡治安环境的大帽子肯定就结结实实地给扣到他的脑袋上! “你们三个,立刻去派出所自首,把你们刚才干的事情向派出所民警如实交代一遍,老老实实地接受派出所的处罚!”乔新征指着小王三个人厉声说道。他这短短的一会儿不知道厉声了多少次,以至于声音都有些破音了,嗓子火辣辣的疼。 小王三个人都傻了眼,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今天帮着乔宝山打架,乔宝山的哥哥赶过来之后,非但不帮他们说话,还要让他们去派出所之首,这种结果,让他们如何能甘心。 “怎么,你们不愿意去吗?”乔新征说道,“如果让我送你们过去,那么你们连自首都算不上了!” 听乔新征这样说,小王三个人又如何敢再犹豫下去。 要知道,连他们经理乔宝山就任由乔新征揉捏,更何况他们三只小杂鱼呢? “乔乡长,我们去,我们这就去!”三个人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迈步出门,向派出所自首去了。 “任主任,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领着我家老二走了。”乔新征也没有脸继续在这里呆下去。 “好啊!”任争流笑了起来,说道:“那我就不耽误乔乡长你们两兄弟叙旧了。” 叙你妹的旧啊!我们两兄弟几乎是天天见面,有毛线的旧可叙啊! 乔新征心里咆哮着,嘴里却不敢多说什么,生怕被任争流再抓住什么把柄,领着乔宝山和桑丽洁就往外走。就在他们刚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任争流的声音,“对了,乔乡长,还要麻烦乔经理把今天这桌酒菜的账单结一下,我钱包里钱没有带够,不然替乔经理结一下也无所谓!” “好好好!”乔新征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更是不敢久留,领着乔宝山到下面结过账,逃也似的跑出了酒店。 出了酒店外面,来到街边一个僻静的角落,乔新征用手指头戳着乔宝山的脑门,恨不能在上面戳出几个窟窿来,嘴里骂道:“老二啊老二,你能不能少干点蠢事,不要给我闯祸好不好?” 乔宝山脑袋被戳的生疼,却丝毫不敢躲避,小声向乔新征打听任争流的背景,“哥,那个小子究竟是干什么的?我听他说昨天才正式到乡政fu上班。” “他确实是昨天才正式到乡政fu上班,在今天下午的乡党委会议上,被任命为乡企业办主任。”乔新征点燃一根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啊,他被任命为乡企业办主任了啊?”乔宝山瞪大了眼睛,“哥,你不是打算把嫂子弄上乡企业办主任的位置吗?怎么会被这小子抢了去啊?这小子是不是来头很大啊?” “没有什么大来头,一个普通的军队转业干部而已!”乔新征摇头冷笑着说道。 “没有什么大来头?一个普通的转业干部?”乔宝山一下子就炸了,“哥,他既然没有什么大来头,还抢了嫂子的企业办主任的位子,今天还动手打了我。你赶过来,不替我撑腰也罢了,反而还要教训我,让小王他们三个去派出所自首。你为什么会这样做?难道说你被姓任的那个小子pua了?” 第二十八章 深层次的考虑 “为什么这样做?你以为你哥我是在犯贱,是在胳膊肘往外拐吗?”乔新征的手指头又使劲儿戳到乔宝山的脑门上了,“老二啊老二,你能不能长点心啊?我给你开公司,给你在县里赚钱,让你在县里拉关系交朋友,目的是干什么?还不是你让在县里盯着,帮我留意着县里的动静吗?” “可是今天县里发生这么大动静,你不在县里盯着,反而跑到当阳乡来,想着法子想把一个女人搞上床?你他妈的想搞女人什么时候不能搞?偏偏要找这个节骨眼儿上来搞啊?” “……”乔宝山被乔新征戳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委屈地说道,“我今天一直是在当阳乡,根本就不知道县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啊?哥,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动静了?” “发生什么大动静?”乔新征克制着一脚把乔宝山踹跪下的冲动,说道:“宁东方最多在一个星期之内,就要被调到别的地方去了!” “啊,宁东方在一个星期之内就要被调走了?你是什么时候听说的这个消息?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啊?”乔宝山吃惊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怨不得哥哥说县里发生了大动静呢!对凤山县来说,县委一把手被调走岂止是大动静,简直可以说是翻了天了好不好? “我是在今天下午开过乡党委会议之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乔新征郁闷地吐了一口香烟。 他从县畜牧局办公室主任的岗位上调到当阳乡担任副乡长,还进了乡党委班子,从职务上来说,是前进了一步,但是在获取消息的渠道上,却要比在畜牧局担任办公室主任的时候要闭塞许多。 原来在畜牧局担任办公室主任的时候可能到其他部委局办串个门喝口茶的工夫,就能够获得隐秘的重磅消息,他到当阳乡之后就断了线,只能坐在办公室里,等着别人主动把消息传递给他。 可是在如今这个年代,信息就意味着资源,尤其是在官场上,谁能够领先别人掌握关键信息,就可以先人一步做出针对性的布局和应对,利用信息的不对称性和时间差为自己攫取最大的好处。 你自己不上门去主动打听,还想让别人主动把这个消息在第一时间传递给你,没有很密切的勾连,又怎么可能? 就拿宁东方要调离凤山县这个重磅消息来说,县里有很多人在上午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而他还是在下午的乡党委会结束后,接到县教育局一个老同学的电话之后,才知道的,这让他如何能够不郁闷? 如果老二能够争点气,能够利用自己给他搭建的阳光建材贸易公司这个平台在县里广拉关系广交朋友,能够在第一时间获得这个消息,自己活动的空间可就大了。 现在他比别人晚了大半天才获知这个消息,就是想去活动,也不太可能捞到什么好处,就是有什么好机会和好位子,也早就被那些第一时间获得这个消息的人活动瓜分掉了…… 乔宝山却不知道乔新征心中的郁闷,从听到这个消息的震惊之中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就变得兴奋起来,对乔新征说道:“哥,这么说来,宁东方是真的要调走了啊?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大好事啊!彭国明以前不是仗着宁东方为他撑腰,总是嚣张跋扈,处处为难你吗?现在宁东方要调走了,肯定要变得老实一点,再也不敢随意刁难你吧?” 说到这里,他看着乔新征,不解地说道:“哥,既然彭国明的靠山没了,这正是你在当阳乡翻身做主,扬眉吐气的好机会啊。尤其是任争流那个小王八蛋还抢了嫂子企业办主任的位子,你刚才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小王八蛋?就是闹到彭国明跟前,彭国明这个时候也不敢咋的你吧?” “你这个蠢货!”乔新征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乔宝山,“能不能有一点脑子啊?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啊?做事情不要单单看表面,要往深层次里想一想。” “不错,宁东方是马上要调走了,可是你知道不知道,越是在他调走之前,我们越要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好不好?” “哥,为什么啊?”乔宝山想得脑瓜子疼也想不通哥哥所说的道理,“你们官场上不是一贯有‘人走茶凉’的说法啊?宁东方马上就要滚蛋了,谁还会买他的账?” “问题是,他现在还不是没有调走吗!”乔新征强压下心头地怒火,皱着眉头给乔宝山剖析着其中的道理:“只要市委组织部一天没有宣布宁东方的调令,他就一天还是凤山县的县委书记,手里掌握着凤山县全县干部的人事调整和任命的权力。” “哥,你的意思是说,宁东方虽然要在一个星期内调走,但是在调走之前,还可能对凤山县的干部人事工作进行一些大调整?”乔宝山终于明白了过来,“可是他这样做,县长骆延庆会配合他吗?如果没有骆延庆的配合,他一个要调走的瘸腿县委书记,又如何能够保证自己的人事调整和任命会在县委常委会上被通过呢?” “骆延庆为什么不配合他?”乔新征冷笑一声,“就是因为宁东方马上要调走,骆延庆才会尽力去配合他。骆延庆也有自己的人马要安排,这时候借着配合宁东方调整人事布局的机会,把自己人事安排的意图也实现掉,这是其一;其二,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宁东方调走之后,骆延庆并没有直接升任为县委一把手,而是以县委副书记、县长的身份主持凤山县县委的工作。” “那么他能不能顺利地升任到凤山县县委一把手的位子,宁东方这个前任县委书记的意见就非常重要了。也许宁东方没有办法让市里领导同意骆延庆接任凤山县委书记,但是宁东方只要表示一下反对,认为骆延庆不适合接任凤山县委书记,那么就可以断了骆延庆接任凤山县委书记的美梦!” “所以这个时候,骆延庆一定会全力配合宁东方临走之前对凤山县人事布局的调整和安排的。” 说到这里,他恼火地盯着乔宝山,“彭国明今天确确实实给任争流安排了明天上午给红崖村降砷改水工程配制净化剂的工作,你今天晚上却要你的手下按着任争流的手脚准备强行灌他白酒,你说这件事情让彭国明知道了,会是什么结果?” “尤其是彭国明一贯看我不顺眼,他会不会拿着这件事情做借口,让宁东方在临走之前,把我从当阳乡副乡长的位子上踢到党史馆、老干办这样清汤寡水的冷衙门里?如果我今天不把这个隐患给消除在当场,到时候我除了乖乖听凭彭国明摆布,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吗?” 第二十九章 达摩克利斯之剑 望着乔氏兄弟狼狈不堪地离开酒店的背影,赵燕红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想起今天晚上在洗手间遇到任争流之后发生的事情,她还是感觉像是做梦一般不真实。 她父亲赵茂强本是凤山县交通局汽车二队的职工。三年前,赵茂强从汽车二队辞职,凭借着自己对汽车运输业务的熟悉,借款买了一辆旧解放卡车干起了个体运输。 经过三年的起早贪黑的辛苦奋斗,赵茂强手里攒下了三万多块钱,名下除了那辆旧解放之外,还添置了一辆全新的东风eq140卡车,成了凤山县个体运输户当中的能人。 就在几个月前,赵茂强的一个朋友找上他,说当阳乡有一家采石场要转让,价格不高,只要六万块钱,鼓动赵茂强去接手。 因为运输业务的原因,赵茂强经常给建材公司运石料,所以他很清楚采石场的利润,知道只要采石场能够正常生产,六万块钱的投资最多一两年就赚回来了,这笔买卖绝对划算。 于是赵茂强除了拿出自己三万多块的家底之外,还另外借了两万多的高利贷,把当阳乡的那家采石场给盘了下来。 却没有想到把采石场盘下之后,凤山县就下达了《关于开山采石管理的通知》,对下属各乡镇的采石场实行开采审批制度。规定凤山县境内凡是需要开采石料的单位和个人,必须想当地乡镇人民政fu所属的企业办提出书面申请,经当地乡镇企业办同意之后颁发“山石开采许可证”,然后才可以凭着“山石开采许可证”去工商部门申领营业执照。然后再拿着“山石开采许可证”和“营业执照”到公安部门申请办理“爆破物品”手续。只有办理了“爆破物品”手续之后,才可以凭借相关手续,去购买炸yao进行开山采石作业。 关键这个通知规定不仅仅是新成立的采石企业和个体户需要按照这个流程去办理手续,原来已经有了“营业执照”,向公安部门办理过“爆破物品”手续的采石企业和个人,也必须向所在乡镇的企业办提出申请,拿到“山石开采许可证”之后,再依次办理后续相关手续,才能够有资格去购买炸yao进行开山采石作业。 赵茂强于是就来到当阳乡政fu,准备找企业办递交采石申请。却不料过来一打听,发现当阳乡并没有跟县里其他乡镇一样设立企业办这个部门。再经过一番打听,才弄明白当阳乡山石开采许可证这一块审批权限暂时是由当阳乡城管组负责的。 于是他就去找到城管组递交了山石开采的申请,却不料城管组那边一直拖着不给办,说等乡里企业办正式成立之后再让赵茂强来办理。 没有开采许可证,就没有办理后续的手续,也就没有办法去购买开山采石所需要的炸yao。所以赵茂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采石场停工歇业。 偏偏这个时候借给他高利贷的债主又上门来逼债,说赵茂强如果再不还钱的话,就把他名下的两辆卡车开走,把赵茂强气得当场中风,送进了医院,虽然紧急抢救了过来,但是手脚已经不怎么灵便,只能是住在医院里进行康复治疗。 赵燕红家里是姐弟两个,弟弟还小,正在上高中,这个时候只能是她站出来,来替父亲处理这些事务。 高利贷主面对赵燕红时也松了口风,说只要赵燕红有办法把采石许可证办下来,让采石场开出运作,他就可以暂时不把她家两辆卡车开走抵债,可以用采石场开采出来的石料进行偿还债务。 高利贷主还指点赵燕红说,阳光建材贸易公司的经理乔宝山交由很广,手眼通天,关键是乔宝山的亲哥哥就是当阳乡的副乡长,赵燕红可以去走走乔宝山的门路,或许能够找到办法把采石场的山石开采许可证给办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赵燕红就辗转托人,找到了乔宝山。 乔宝山听了赵燕红讲明白情况之后,当场就给赵燕红拍了胸脯,说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交给他办就好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内,乔宝山又约赵燕红吃了两次饭,在饭局上,乔宝山话里话外都暗示了他对赵燕红的倾慕,希望赵燕红能够跟他交朋友。 赵燕红虽然非常厌恶乔宝山这种乘人之危的做法,甚至恨不能在乔宝山色眯眯地看着她的时候用筷子戳瞎乔宝山的双眼。 但是想到还瘫倒在医院病床上进行康复训练的父亲,她只能是强自忍耐下去。因为她知道,一旦两辆卡车被债主强行拉走,将会给父亲带来怎么样的打击! 于是她只能强压着内心的恶心,装作听不懂乔宝山的暗示,找个借口尽快地从饭桌上溜了出去。 今天乔宝山又找到她,告诉她采石场的采石许可证有眉目了。因为拖了很久的当阳乡企业办马上就要成立了,而且他的亲嫂子,当阳乡食品站的站长张和丽,将会是当阳乡企业办的负责人。 他让赵燕红马上跟她当阳乡来,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会把嫂子张和丽约出来,跟赵燕红具体谈一谈采石许可证的事宜。 赵燕红之前是知道张和丽是当阳乡食品站的站长,也知道在其他乡镇,食品站都被划归了企业办管辖,又考虑到张和丽的丈夫乔新征就是当阳乡的副乡长,所以对乔宝山的话一点没有怀疑。 加上又想着晚上吃饭的时候有张和丽在场,乔宝山即使有什么龌龊想法,也要收敛一下,总不能当着他亲嫂子的面手脚不干不净吧? 所以她就跟着乔宝山来到了当阳乡。 却没有想到,晚上吃饭的时候,说好一起来的张和丽竟然踪影不见。 如果晚上不是任争流碰巧出现,还真不知道她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当然,这些还都是其次。 关键是赵燕红完全没有想到,她本以为只是当阳乡一个普通工作人员的老同学任争流,竟然是当阳乡的一个什么部门“主任”,而且看起来这个“主任”的地位还绝对不低。以至于任争流在出手殴打了乔宝山和他手下之后,乔宝山的哥哥乔新征赶过来非但不敢说任争流一句不是,反而要打了乔宝山一顿,逼乔宝山向任争流道歉,连乔宝山的三个手下,也被迫被逼的去派出所自首。 再想到在乔新征赶过来之前任争流对她说过帮她办理采石许可证的许诺,赵燕红又如何不明白,自己这位小学同学发达了呢! 当然,对赵燕红来说,任争流的发达或者不发达,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只要能够帮她把采石许可证办下来,悬在她全家头顶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威胁也就不翼而飞。 只要采石场开始运转起来,高利贷债主的债务,完全可以用采石场的石料来抵偿…… “呵呵,老同桌,在想什么呢?”任争流见赵燕红的眼睛一直盯着乔新征、乔宝山兄弟离去的方向没有收回来,以为她担心乔新征兄弟的报复,于是就问道。 “我在想,我曾经的小学同桌,现在究竟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大人物了!”赵燕红转过身来,巧笑嫣兮地望着任争流,“都在当阳乡担任主任了,却没有对我这个老同桌说一声!” 第三十章 竟然都在 “啥大人物?”任争流摇头笑了起来,“这个所谓的主任,也就是叫着好听,其实跟也就是一个负责具体工作的办事人员而已!” “好了好了,老同桌,就别谦虚了!”赵燕红说道,“你就赶快说说,究竟是什么部门的主任?” “企业办的,”任争流说道,“今天下午刚刚被任命的。” “啊?企业办的?”赵燕红不由得喜出望外,怨不得任争流刚才在乔宝山面前信心十足,说绝对可以帮自己办理下采石场许可证。原来他就是负责审批采石许可证的企业办主任啊! “对,企业办的!”任争流笑着对赵燕红说道,“老同学,你现在可以谈一谈,你要办理的采石许可证,具体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赵燕红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任争流讲述了一遍,末了叹了一口气,望着任争流说道:“但凡是有一点办法,我也不会找乔宝山来帮忙,可是我不是没有办法吗?如果今天不是遇到你,我还真不知道如何脱身……” 任争流点了点头,果然跟他猜测的一样,这事儿中间有蹊跷。乔新征作为副乡长,正好分管城管组。而之前也没有听人说过,城管组会以企业办还没有成立为借口不审批采石许可证的手续啊! 因为和其他乡镇不同,对于当阳乡这个地理偏僻的乡来说,采石场、石灰窑都算是纳税大户了。尤其是在乡粘土矿几乎陷于半停产这种局面上,采石场、石灰窑这样的个体税源更是当阳乡主抓的重点,指望着靠着这些税源来给当阳乡窘迫的财政来补补血。 在这种情况下,城管组那边对于采石场的采石许可证审批都是从快从速的,因为采石场早一天恢复生产,乡里就早一天可以收缴到税费。 不过这话他却不能对赵燕红说,因为这些都是他自己的推测。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他作为乡fu的一个中层干部,是不好这样去指责一个副乡长的。 想到这里,他就对赵燕红说道:“燕红,采石许可证的申请材料你都准备全了吧?” “应该都全者呢!”赵燕红说道,“我就放在乡招待所我的房间。要不我现在过去拿过来,你帮我看看,还缺不缺什么东西?” “这个不急,明天吧!明天早上八点,我在党政办办公室等你,你把材料送过去。”任争流交代道。 “党政办?”赵燕红一下子糊涂了。 “哦,”任争流笑着解释道,“我刚刚被任命为企业办负责人,办公室还没有准备好。之前我算是党政办的工作人员……” “嗯,我明白了!明天早上我那材料去党政办公室找你!”赵燕红点头说道。 “那先这样吧,燕红,你回招待所去休息吧!”任争流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对赵燕红说道,“我今天出来是请几个同事吃饭,都耽误了这么久,再不回去的话,说不定他们还以为我溜号了呢!” 赵燕红本打算跟任争流多聊一会儿,听任争流说在请客,自然是不好多耽误他时间,就挥手告别,返回乡招待所去了。 任争流这边又跟柜台上中年大妈交代了一句,告诉她等会儿派出所的警察如果来了,就让他们去张麻子卤肉去找他。 回到张麻子卤肉,饭桌上又多出两只酒瓶,原来就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内,谢天明、张富顺和刘泽洪三个人又干掉了一瓶白酒。 任争流不由得暗自咋舌,三个人五瓶酒,平均每人一斤六七两白酒,这样的酒量即使放在部队,也算是酒仙一级的存在了。 看见谢天明招手还要让张麻子上白酒,任争流连忙伸手拦住张麻子,回身向谢天明告饶道:“谢主任,差不多就得了。你和张站长、刘矿长再这样喝下去,我可要算不起帐了!” “张麻子,别听他的,你只管去拿酒!”谢天明冲着张麻子挥了挥手,然后又问任争流道:“你这一趟厕所怎么去了这么久?再不回来,我跟张站长、刘矿长就准备去厕所里捞你了!” “哎,不是正好遇到点事儿吗?”任争流就把刚才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哈哈,任老弟,你真有种啊!”谢天明在一旁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伸手拍着任争流的肩膀说道,“下午刚抢了乔乡长老婆的企业办主任,晚上就揍了乔乡长的亲弟弟,简直是准备把乔乡长往死里得罪啊?” 说着他扭头望着张富顺,“老张,你说咱俩现在是不是要避避嫌啊?不然让乔乡长看到我们在跟这家伙一起喝酒,还不得连咱俩一起恨上啊?” “避个吊毛!”张富顺就算是真有离席避嫌的意思,被谢天明这么一说,又怎么会认怂离开,他用筷子往嘴里塞了一块猪头肉,嘴里说道:“他乔新征手再长,也管不到我们跟任老弟吃饭吧?” 任争流这边却是第一次听说自己企业办主任的职务是“抢”了乔新征老婆的说法,见张麻子把酒送上来,于是就接过来打开,给谢天倒了一小盅,嘴里问道:“谢主任,你刚才说我抢了乔乡长老婆的企业办主任,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个你还不知道啊?”谢天明有点惊讶,见任争流表情不像作伪,于是就冲着他嘿嘿一笑,用手指了指林江北面前的酒杯,说道:“你喝三杯酒,我就告诉你!” 三杯酒也就一两,任争流自然是不怕,痛痛快快连续倒了三杯喝了下去,然后把杯底冲着谢天明一亮,“谢主任,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乔新征想让自己老婆张和丽当企业办主任的事情在当阳乡中层干部当中几乎是公开的秘密,谢天明却没有想到任争流竟然真不知道,见任争流喝完了三杯酒,于是就跟任争流讲述了一遍,顺便又把今天下午乡党委会议上讨论任争流的任命时乔新征保留个人的意见的情况也告诉了任争流。 任争流这才明白中间的来龙去脉,再加上今天晚上在南太行大饭店里发生的事情,怨不得谢天明说他把乔新征往死里得罪了。 不过任争流对此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要他行得正、坐得端,别说乔新征只是一个副乡长,就是乔新征坐在彭国明现在的位置上,又能奈他何啊? 更何况按照杜有为的记忆,那么多权势滔天的大老虎都被中纪委给拿下了,乔新征一只当阳乡的坐地虎又算得了什么?如果蹦跶的太狠了,是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不过呢,还是有点不对劲儿啊!”谢天明举起酒杯,跟张富顺、刘泽洪两个碰了一杯酒,说道:“以乔新征的个性来讲,下午在党委会议上受了挫,晚上碰到了这种事情,应该抓住机会趁机大闹一场才对,又怎么会乖乖地主动认怂,让乔老二认错道歉还不算,还硬要让乔老二的几个手下去派出所自首?” “对对对,是有点不对劲儿!”张富顺这个时候也琢磨出味道来了,其实他跟谢天明都是体制内的老油子了,如果不是因为酒喝得有点多,神经有点麻木,在任争流讲出南太行大饭店里的事情之后第一时间就应该能够反应的过来,“乔乡长那么飞扬跋扈,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吃下这个哑巴亏?这中间必定有什么缘故!” 说到这里,张富顺抬头望着谢天明和刘泽洪,“老谢、刘矿长,派出所待会儿肯定要找任老弟了解情况,再加上明天他还要去配制液体聚合氯化铝,要不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行吧,那就到这里吧!”谢天明看了一眼刘泽洪,见他是无可无不可,于是就点头说道,“等改天时间充裕了,咱们再来敲任老弟一顿!” 任争流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 于是谢天明招手把张麻子的老婆叫过来结账,用手指着任争流对她说道:“老板娘,今天这账啊,你可要给任主任往死里算,胆敢给他优惠一毛,小心我去向乡纪委检举你贿赂fu干部哦!” “谢主任,不用你检举我,我明天一早就去乡纪委自首!”老板娘美目往谢天明脸上一瞟,“你来我这里吃饭也有五六年了,这中间的优惠,少说也有一两百块,我明天就去找乡纪委,看他们能不能帮我把这笔行贿款我讨回来!” “老板娘,老板娘,算我嘴欠行不行?”谢天明连忙拱手告饶。 在笑声之中,任争流结了账。正好派出所的警察也找了过来了解情况,于是任争流就跟谢天明、张富顺和刘泽洪挥手告别,跟着警察到派出所去了。 到了派出所,见小王等三个乔宝山的手下都被戴上了手铐,低眉顺眼地蹲在院子里,任争流就知道这是派出所故意做给他看的,想来应该是得到了乔新征的交代。 但是任争流却不会因此就心慈手软,让派出所警察放了他们。想一想看,如果今天晚上不是赵燕红正好撞见他,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悲惨境遇。 虽然说因为没有什么证据,不能够让乔宝山付出代价。但是这三个家伙是乔宝山的帮凶,吃一点苦头还是应该的。 见任争流这边不松口,派出所这边也只好熄了和稀泥的心思。这三个人是乔宝山的手下不假,但是乔新征主动让他们过来自首,必然有乔新征的考虑,没有任争流这边的谅解,派出所这边站不敢随便放人,怎么样也得拘留个几天。 处理完派出所的事情,任争流回到乡政fu大院,见党政办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知道丁大海还在办公室,于是就赶过去,准备把今天的事情向丁大海汇报一下。 却没有想到推开办公室的门,发现不仅仅是丁大海,谢天明和张富顺两个人竟然也在。 第三十一章 干事人选 “争流,派出所那边处理完了?”看见任争流进来,丁大海张口就问道。显然,他已经从谢天明和张富顺那边知道了任争流跟乔宝山发生冲突的事情。 “处理完了,派出所认为乔宝山的三个手下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对三人做出了行政拘留三天,罚款五十元的处罚。”任争流回答道。 “拘留三天,罚款五十?”丁大海笑了起来,眼睛望向谢天明和张富顺,“看来乔乡长也得到了宁书记要调走的消息啊!” 作为党政办主任,他对于《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烂熟于心,按照条例中的规定,即使乔宝山的三个手下涉嫌打架斗殴,也只有在任争流身上至少出现轻微伤的情况下才可以给予罚款和拘留。 但是任争流在整个过程当中没有受到丝毫的伤害,反而是乔宝山的三个手下都受到不同程度的皮肉上海,在这种情况下,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的规定,派出所只能把乔宝山的三个手下传唤过去进行一下口头警告。 可是现在派出所却做出了对乔宝山这三个手下拘留三天罚款五十元这种处罚的决定,再考虑到乔新征在乡领导班子里负责联系派出所工作,如果不是有他个人意志在其中推动,派出所又如何能够做出这种超纲处罚的决定? 乔新征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一个高姿态的人,相反,他是一个飞扬跋扈、极为护短的一个人。是什么一向飞扬跋扈极为护短的乔新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间怂了?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也得到了县委书记宁东方马上要调离凤山县的消息。 谢天明和张富顺也都是老体制了,自然明白其中的关窍,听丁大海这么说,也跟着笑了起来,点头附和道:“对,乔乡长一定是得到了这个消息,否则又怎么会如此老实?” 任争流却被丁大海和谢天明、张富顺三个人话语透露出来的消息给惊了一下,“宁书记要调走了?哪个宁书记?” “还能有那个宁书记?”丁大海这个时候自然也没有必要在这个消息上保密,他伸手递给任争流一支香烟,说道:“自然是我们的县委一把手宁东方宁书记!” 还真的是宁东方宁书记! 任争流不由得恍然大悟,怨不得今天下午,彭国明带着他们找到宁东方汇报之后,又立刻马不停蹄地去对面fu大院找县长骆延庆汇报去了。想必是在宁东方那边得到他要调走的消息,只能拿着聚合氯化铝项目去找县长骆延庆拍板了。 “丁主任,”任争流这时候不免有些担心,“宁书记调走,不会影响到我们乡聚合氯化铝项目吧?” “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丁大海笑了起来,说道:“你这个聚合氯化铝项目可是一年能带来四五百万元纯利润的摇钱树,不管谁来做凤山县的当家人,都得小心伺候这棵摇钱树!” 说到这里,他用手指了一下任争流,“争流,宁书记和骆县长也正是看到这一点,才会双双同意彭书记的提议,让你出任乡企业办主任的。” “啊?我出任乡企业办主任,还需要骆县长的点头同意啊?”任争流又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正股级乡企业办主任,竟然需要县委书记和县长两个人的点头。 “正常情况下是不需要。”丁大海解释道,“这不正赶上宁书记要调走,而你又是刚转业下来一个月,在地方上锻炼的时限不够,属于破格任用,所以彭书记才需要向宁书记和骆县长报备一下。” 谢天明和张富顺碰了一个眼神,他们也听说了下午乡党委会上在讨论任争流任命时的争论,当时乔新征还很不服气,后来彭国明直接直接把宁东方和骆延庆搬出来了,说这是县里两位党政一把手的意思,乔新征才偃旗息鼓。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俩心中还在奇怪,宁东方同意彭国明的提议让任争流出任乡企业办负责人还没有什么,为什么骆延庆也会同意任争流破格出任乡企业办主任,原来是有这么一番背景在里面啊! “争流,接下来无论是县里和乡里,都会有一些领导干部的变动,”丁大海继续说道,“但是无论怎么样变动,你的企业办主任的职位都不会受到影响,你大可以安心地把精力放在和刘矿长一起怎么样把聚合氯化铝项目上就是!” “好的,彭主任,我明白!”任争流点了点头,“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向您汇报!” 然后他把赵燕红办理山石开采许可证的事情向丁大海汇报了一遍。 “还有这样的事情?”丁大海不由得勃然大怒,“我明天就把城管组的老王叫过来,好好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乡粘土矿的销售陷入困境的情况下,采石场的相关税费收入可以说是眼下当阳乡的重要财税来源之一,作为分管财税的负责人,丁大海对税源问题一直格外敏感,此时听说赵燕红的父亲赵茂强的采石场手续齐全却被城管组百般刁难,怎么不让他火冒三丈呢? 不过单单对城管组组长王建新进行问责,显然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王建新的分管领导是乔新征,丁大海的问责只会让王建新暂时收敛一下,过后就会再度故态复萌。 再者说来,就赵茂强采石场这件事情来说,考虑到乔宝山的所作所为,很难讲背后没有乔新征的因素影响。 所以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必须进行釜底抽薪,把办理山石开采许可证手续的权限从城管组里收回来,由新成立的乡企业办来负责。 可是任争流作为乡企业办的主任,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聚合氯化铝项目的建设问题,不能够在诸如采石场山石开采许可证之类的问题上分散过多精力。 在这种情况下,给任争流安排一个合适的助手,来帮任争流承担乡企业办里日常繁琐的小事就尤为重要。 想到这里,丁大海就把目光望向任争流,“争流,按照编制来讲,乡企业办还需要配备一名干事。对于这名干事的人选,你有没有什么好的考虑啊?” “丁主任,我对乡里的情况不大了解,这个人选还请您帮忙安排比较合适!”任争流回答道。 丁大海倒是没有想到任争流这么痛快就直接把安排甄选助手的权力给让了出来,他沉吟了一下,点头说道:“那好,我明天跟彭书记汇报一下,看看哪一个部门有合适的富裕人员,到时候给你调过来担任助手。” 事情既然汇报完毕,考虑到明天上午还要去粘土矿配制液体聚合氯化铝,任争流也就没有在丁大海再做逗留,起身告辞回宿舍睡觉。而谢天明和张富顺却依旧留在丁大海的办公室里,显然,他们还有很多话要跟丁大海来谈…… 第三十二章 小范的背景 第二天早上,任争流在机关食堂吃过早餐,到门卫室取了当天的信件和报纸,这才往党政办公室走去。 来到门口,就看到外边的走廊上站着一个俏丽的女子,正是他的小学同桌赵燕红。 任争流抬腕看了看手表,才七点四十分,于是就问道:“燕红,这么早就来了啊?吃过早饭了吗?”在乡机关人来人往的,他也就不好像私下场合那样把老同桌老同学挂在嘴上。 “吃过了,在招待所餐厅吃的!”赵燕红一边回答,一边递过来一叠材料,“这是我们采石场的申请材料,你帮忙看一下还缺不缺什么东西。” 任争流伸手接过材料,把赵燕红让进党政办公室,请她在自己办公桌旁坐下,对她说道:“你先坐一下,我去开水房打壶水过来。”乡机关里,除了领导晚上值班时可以用热得快烧水外,正常上班时间,一律要到开水房打水。 “啊?你一个企业办大主任,还要亲自去打开水啊?”赵燕红惊讶地说道。 党政办其实有一个姓张的年轻干事,平时他会提前到办公室来,把打水、取报纸信件、打扫卫生这样的杂活提前干好。可是他前几天结婚,休婚假去了,所以这几天这些杂活都由丁大海自己动手。现在任争流既然回来了,自然是不能够再让丁大海动手,所以特意提早来到办公室,把这些活计给干好。 当然,这些关窍任争流也不好解释给赵燕红,于是就笑着回答道:“主任怎么了?主任难道不是一个脑袋两只手,比普通干部特殊,连一壶开水都打不得了嘛?” 打好开水,给赵燕红泡了一杯茶,又把丁大海的大茶缸洗涮干净,用开水烫过之后,按照丁大海的喜好给他泡了一大茶缸浓茶,任争流这才在办公桌前坐下,伸手拿起桌上的材料看了起来。 材料非常完备,不仅由《采掘土、石、砂申请报告表》,后面还附有和当地村委会签订的《荒山承包协议书》以及对采石场开采范围内种草植树、固石培土的等详尽的水土保护措施。完全符合县里文件规定的审批采石许可证的要求。 他这边刚刚把材料看完,只听房门一响,丁大海推门走了进来。 “丁主任,早!”任争流站了起来。 “争流,早!”丁大海冲着任争流点了点头,目光就落在赵燕红身上,“这位是?” “她就是我昨天说的那个女同学赵燕红。”任争流一边回答,一边对赵燕红说道:“燕红,这就是我们党政办的丁主任,你的采石许可证的事情,我也向丁主任汇报过了。” “丁主任,”赵燕红连忙说道,“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呵呵,麻烦什么?我们的本职工作本来就是要为人民服务嘛!倒是一个采石许可证这么小的事情,让你前后折腾这么多天,该我向你道歉啊!”丁大海态度诚恳地说道。 在他眼里,赵燕红不仅仅是任争流的同学,更主要的身份是当阳乡税源的贡献者,怎么样能够留住这些个体企业老板的心,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在当阳乡扎下根来,一直是丁大海的主要任务。 听丁大海这么说,赵燕红就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同样是领导干部,怎么丁大海跟乔新征之前有着这么天差地别的表现啊? 如果自己当初不听信乔宝山的鬼话,直接过来找丁大海,即使没有任争流这一层关系,估计采石场的采石许可证也早就办下来了吧? “丁主任,这是她父亲采石场的申请材料,您审阅一下。”任争流又把手里那份申请材料递给丁大海。 丁大海接到手里仔细翻看了一下,果然如任争流所说的那样,所有手续都完整齐备,于是就对赵燕红说道,“小赵,申请材料就放在我这里吧。三天后,你到党政办公室来领采石许可证就行了!” 赵燕红没有想到卡得她茶饭不思,甚至连自己本人都差点搭进去的采石许可证这么容易就能够办下来,一时间百感交集,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丁主任,谢谢丁主任!” “小赵,你客气什么。我前面不是说了,这本来就是我们分内职责,更何况你还是争流的同学呢?”丁大海笑着摆了摆手,坐回到座位上。 任争流知道丁大海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他也要到粘土矿去配制液体聚合氯化铝,于是就低声向赵燕红解释了两句,然后把赵燕红送出了机关大院。 等他再回到办公室,只见城管组组长王建新正低垂着脑袋,站在丁大海的办公桌前,被丁大海骂了个狗血喷头。 见任争流回来,丁大海这才停止了发脾气,对王建新说道:“你回去就把有关采石许可证审批的所有文档都整理一下,今天下午三点之前,移交到我的办公室来!” “是!”王建新小声应了一下,低眉顺眼地走了出去。虽然说按照领导的分工,他并不属于丁大海管辖,但是乔新征昨天晚上已经对他做过交代,让他这几天老实一点,不要再去触犯彭国明和丁大海的霉头,不然彭国明真要拿下他,乔新征还真不见得能够顶得住。 王建新离开后,丁大海招手让任争流到自己身边坐下,对他说道:“争流,我这边找到一个企业办干事的人选,跟你商量一下,你看合适不合适。” “丁主任,只要您看中的人,直接定下来就行,肯定合适,还商量什么啊!”任争流笑着说道。 “那怎么能行?企业办的人员,不征求你这个部门领导人意见,以后出了什么岔子,还心中指不定还怎么埋怨我呢!” “丁主任,怎么会呢?”任争流连忙辩解道。 “好了好了,即使你不会埋怨我,但是该走的正常流程,我们还必须走,是不是?”丁大海笑吟吟地说道,“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个人选的基本情况,说起来呢,这个人啊,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任争流说道。 “对,你认识。”丁大海说道,“就是乡招待所的小范,范艳琼。” “啊?小范,是她啊?”任争流还真没有想到丁大海会给他安排这么一位人选。 “怎么,你不满意?”丁大海看着任争流。 “不是不满意,主要是对她不大了解。”任争流挠了挠头。 “争流,你可别小看了小范,她在乡招待所也不是普通的服务员,还兼任着招待所里的出纳,是以工代干的身份。”丁大海说道,“之所以考虑调她到企业办来,除了她在出纳的岗位上工作的非常出色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在招待所工作长达三年,对乡里的情况非常熟悉,到企业办干事的岗位上很快就能够进入角色。” 说到这里,他又压低了声音,“当然,除了这两个明面的原因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范艳琼她是咱们乡派出所所长姜学军的亲妹妹。” “什么?小范是姜所长的亲妹妹?”任争流又是吃了一惊,“那怎么一个姓范,一个姓姜啊?” “他俩一个跟母姓,一个跟父姓。”丁大海解释了一句,然后又叮嘱道,“小范和姜所长之间的关系,乡里知道的人不多,你心里有数就是,不要随便往外说。” 交代完这一句,丁大海又向任争流解释道:“你担任企业办主任,除了分管粘土矿、供销社和食品站之外,还包括乡里所有的个体私营企业。这些个体私营企业主良莠不齐,难免会有几个刺头,到时候说不定需要派出所来帮忙维持秩序。而派出所眼下又属于乔乡长的联系范围,你把乔乡长得罪那么狠,我怕到时候他在派出所那边使什么绊子,如果把范艳琼调到企业办担任干事,那么以后遇到需要派出所出面协调处理的事情,就不怕乔新征使什么绊子了!” 第三十三章 动身 任争流是战斗英雄出身,连地蕾阵都不怕,又怎么会怕那些个体工商户之类的刺头? 但是丁大海既然安排好了,他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感谢过丁大海之后,就离开乡大院,动身来到乡粘土矿。 粘土矿实验室里,刘泽洪和技术员小王都在等着,配制五百公斤液体聚合氯化铝的所有材料也已经准备完毕。 不单是这次五百公斤的液体聚合氯化铝,在整条聚合氯化铝生产线没有正式建成之前,红崖村所需要的聚合氯化铝净水剂都需要手工配制出来。任争流以后要忙于企业办工作和聚合氯化铝生产线的建设,到时候肯定无暇分身,所以这次他要让技术员小王掌握全套的聚合氯化铝的配制程序,以后红崖村再需要净水剂,就可以让小王动手配制出来了。 前天任争流在配制聚合氯化铝的时候,小王不但在旁边亲眼观看了整个过程,而且对每一个步骤也做了详细的记录,理论上已经掌握了液体聚合氯化铝的配制技术,所以现在任争流教起来就简单多了。 很快,小王就在他的指导下,成功的配制出五十公斤的液体聚合氯化铝出来,虽然操作过程还有些生疏,但是步骤都非常精确,没有一丝失误,其表现出来的技术水准,显然远在一般的乡镇企业技术人员的水准之上。 看来刘泽洪果然是一个搞企业的好手,连选的技术员,眼光都这么到位。 小王既然能够独立操作,任争流自然也不用在这件事情上浪费时间。他又叮嘱了小王几个操作关键步骤上特别要注意的一些小细节,然后就跟刘泽洪回到矿长办公室,把配制液体聚合氯化铝的任务交给了小王。 在办公室里,任争流向刘泽洪讲述了县领导班子将会出现变动的情况。刘泽洪虽然对此已经有所猜测,但是正式从任争流口中听到消息,神情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任主任,这样看来,我们必须要加快聚合氯化铝项目研究报告的进度,不能够让骆县长那边的专家评审组挑出毛病。不然一旦被卡起脖子,这个项目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上马!” 任争流当然理解刘泽洪的担心。 不管骆延庆口头上如何对彭国明表态支持当阳乡这个三千吨聚合氯化铝项目,但是他毕竟不是宁东方,跟彭国明的关系没有那么深,不会像宁东方那样毫无保留的支持彭国明这个老部下。一旦他们撰写的可行性研究报告不严谨,被专家评审组挑出毛病,谁知道骆延庆会不会因此就把这个项目就搁置起来。 “好的,刘矿长。我这边回去把企业办的事情安排一下,然后我就跟你动身,到省城去。” 昨天在张麻子卤肉喝酒的时候,刘泽洪就跟任争流商量过了,要想撰写出一份尽善尽美的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就要动身到省城天州市去。这样不但可以在省城各厅局和科研院所查阅有关资料,而且可以顺带考察一下省城化工设备市场,对反应釜和滚筒干燥机报价进行更准确的了解。 回到党政办,只见丁大海正坐在办公桌后面跟范艳琼谈话。范艳琼身穿一件米白色的连衣裙,裙摆不长不短,正遮住膝盖,把一双白到发光的纤细小腿给露了出来。她身材小巧玲珑,配上这一件连衣裙了,加上脚底那双白色的双星板鞋,正好把一个青春少女的活泼可爱完全展露出来。 任争流见惯了范艳琼平时灰扑扑一身招待所蓝色工装的模样,此时看到范艳琼这样可爱到爆的造型,也不由得眼睛一亮。 “争流,你回来的正好!”看见任争流回来,丁大海就笑了起来,“小范同志过来找你报到了!” 范艳琼虽然年龄小,但是在招待所里当了三年服务员和出纳,也早就锻炼得跟一个人精似的,此时借着丁大海的话冲任争流就是一个双脚立正,嘴里说道:“任主任,企业办干事范艳姣,奉命前来向您报到!”动作煞是英姿飒爽,像极了部队里的通信女兵和卫生女兵! “哟,小范,不简单啊!看着架势,受过军事训练?”任争流惊讶地看了范艳琼一眼,说道。 “报告任主任,我参加过乡民兵连的军事训练,”范艳琼回答道。 “不错不错!”任争流点了点头,对范艳琼说道,“丁主任应该给你交过底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我主要精力要放在乡粘土矿聚合氯化铝项目建设上面,企业办的工作,就要辛苦你了!” “任主任,我这边没有任何问题!”范艳琼回答道,“刚才丁主任已经给我提过醒,说我到你手下工作,要做好艰苦奋斗的决心,甚至还要做好被你当成牲口使的思想准备!” “把你当成牲口使?”任争流一脸纳闷地瞥了一眼丁大海,“丁主任,在你眼里,难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不错!”丁大海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看过你档案中的考评,说你在部队当排长的时候,常常把手下的战士不惜力气地当牲口使唤,当然,前面还有一句,就是你把自己也同样不惜力气地当成牲口使唤,所以刚才跟小范谈话的时候,就提前给小范交了一个底,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说到这里,他又扭头看着范艳琼,“小范同志,你以后可能真的要辛苦了!” 范艳琼笑嘻嘻地回答道:“没问题,干事本来就要干事,辛苦一点怕什么!” 看着丁大海和范艳琼一唱一和,任争流只好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把范艳琼叫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告诉她自己这几天要跟刘泽洪一起到天州市去,把企业办这段时间要做的工作跟范艳琼交代一遍,然后又单独提了一下赵燕红父亲采石场采石许可证的事情。 范艳琼不愧是在招待所锻炼了三年,掏出一个笔记本,一字一句地把任争流交代的这些事情全部记录下来,最后又照着笔记本上的记录读了一遍,等任争流确认过没有漏记任何细节之后,这才把笔记本接过来收好。 企业办这边的工作既然安排完毕,任争流就动身回到单身宿舍,拿起市委党校培训班发的那个旅行包,简单收拾了两套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具,然后赶到乡粘土矿,跟刘泽洪一起动身,赶往天州市。 第三十四章 有点难办 任争流和刘泽洪两个人在凤山县火车站坐上火车,经过两个半小时的旅程,下午四点半,抵达了天州市。 出了火车站,刘泽洪也舍不得坐出租车,而是领着任争流乘坐上101路电车,熟门熟路地领着任争流赶到黄河路的省冶金建材厅招待所住宿。 当初刘泽洪还在吴家桥粘土矿担任矿长的时候,每次到天州市来出差,都会在这里入住。现在他虽然从吴家桥粘土矿退休三年多了,但是跟这里的工作人员关系依旧非常熟谙,前台的登记员见到是他,连介绍信都没有要,就直接给他们办理了入住手续。 按照出差报销标准,刘泽洪是完全可以住单人单间的。但是考虑到最近当阳乡粘土矿资金状况,他最后还是决定让登记员开了一个双人间,跟任争流住在一起。 两人从前台拿了钥匙牌,进了房间安顿下来之后,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于是也不多耽搁,就立刻按照之前商议好的分工展开行动。刘泽洪在省城人脉比较熟悉,就重点去考察设备市场;而任争流精通生产技术,则负责去查阅相关技术资料,来充实和完善可行性研究报告的内容。 粘土行业虽然属于冶金建材厅管理,但是聚合氯化铝产品却属于省轻工厅管理,所以要想了解天中省聚合氯化铝行业目前的发展状况以及最全面最准确的技术资料,最好的地方就是省轻工厅内部的资料室。 但是省轻工厅内部的资料室可不是说拿着当阳乡粘土矿甚至说当阳乡正fu所开具的介绍信就能够随便进去查阅的,必须要拿到省轻工厅内部的阅览证,才能够进去查阅。 刘泽洪在省城虽然有人脉,但是主要是集中在冶金建材系统,在省轻工系统就有点使不上力。当然,依照华夏人情社会的情况,如果真要托关系,刘泽洪转弯抹角也是能够找到省轻工厅的关系。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刘泽洪本来是打算到天州之后托托人,跟轻工厅那边搭上关系,然后想办法弄一张临时的阅览证,让任争流进去查阅资料。 任争流听说刘泽洪在省轻工厅并没有直接关系,还要到天州之外再辗转托人,于是就让刘泽洪不要那么麻烦,他这边先去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拿到一张省轻工厅内部资料室的阅览证,如果办不下来,然后再让刘泽洪去托人想办法不迟。 那么任争流想什么办法呢?自然也是托人。他一个高中同学叫刘文保,省工业学校毕业之后,分进省轻工厅直属企业天州陶瓷有限公司担任技术员,据说很得公司老总的赏识。任争流就打算走走刘文保的关系,让刘文保找一下天州陶瓷公司的老总,去弄一张省轻工厅内部资料室的临时阅览证。以天州陶瓷公司老总的地位,弄一张省轻工厅内部资料室的临时阅览证,也就是打一个电话的事情。 “文保,是我。”任争流先在房间里给刘文保拨了一个电话,“我已经到了天州,对,已经安顿好了,住在省冶金建材厅招待所。你现在下班了吧?还没有下班?要到六点半?好好好,估计我赶到你们公司正好六点半,咱们就在你们公司门口见!” 出了招待所,任争流乘坐公交车赶往天州陶瓷公司。正如他预估的那样,六点半多一点,公交车在天州陶瓷公司的公交站牌停下。 任争流刚从车下来,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身影迎了上来,热情地握住了他的手,“哎呀,争流,本来应给我去找你的,但是实在是脱不开身,对不起,对不起了!”正是老同学刘文保。 别看刘文保只是一个技术员,年龄也不过二十六岁,但是却养得肥头大耳的,往后竖着锃亮的大背头,穿着一身高档的夹克衫,胳膊下夹着一只褐色牛皮公文包,再加上身材高大,看上去一副企业领导的派头。 “文保,跟我还客气这么多干啥?咱们老同学还要这样见外吗?”任争流笑着拍了拍刘文保的手臂,示意他不必如此客气,然后把在部队里带回来的两盒白虎膏递给刘文保,“来的仓促,没有赶得及准备什么。这是我从丽南省边境带回来的白虎膏,对腰腿痛有奇效,叔的腰不是不好吗?你可以让他试一试看。” “中中,让你费心了啊!”刘文保的父亲腰疼好多年了,一直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缓解,见任争流带来两盒东南亚赫赫有名的白虎膏,刘文保不由得眉开眼笑,毫不客气地收了下来,然后拉着任争流就往前走,“前面有一家羊肉汤馆的羊肉烧得非常地道,我带你去尝一尝。” 进了羊肉汤馆,刘文保要了一个小包厢,带着任争流坐了进去,做主点了白切羊肉、香辣羊肚、羊蝎子、卤羊蹄几样荤菜,又点了拍黄瓜、小葱拌豆腐、凉拌荆芥、双色蒸菜四样凉菜,然后才问任争流道“争流,咱们今天整点白的?” “啤的吧!”任争流说道,“天气热,来点冰镇啤酒降降温。” “中!”刘文保转身对旁边的服务员说道,“那就给我们来一桶奥克扎啤吧!” 酒菜很快就送了上来,刘文保和任争流一口气干了三扎鲜啤酒之后,这才把手上的扎啤杯放下,问任争流道:“争流,你这次到天州来,是要办啥事?” “我们乡粘土矿准备上马一个三千吨的聚合氯化铝项目,我这次到天州市来,主要是要收集查阅一些资料,为撰写项目可行性报告做一些准备工作。”说到这里,任争流正色起来,“对了,文保,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帮一下忙。” 然后他就把想请刘文保托天州陶瓷公司老总去轻工厅办一张内部资料室临时阅览证的事情讲述了出来。 任争流本来以为,刘文保听了之后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却不想了刘文保听了听的讲述之后双眉紧皱,过了好一阵子,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争流,你所说这件事情,放在以往来说,根本不算个什么事儿,但是放在现在,恐怕有点难办啊!” 第三十五章 我能维修 见任争流一脸疑惑,刘文保就为任争流解释起来。 原来呢,天州陶瓷公司两年半前从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购进了一台自动液压压滤机。十几天前,这台自动液压压滤机忽然间出现了严重的跑浆现象,完全不能够正常使用。 但是不凑巧的是,就在不久之前,天州陶瓷公司跟港城一家公司签订了一笔日用瓷器的外贸订单,如果这台自动液压压滤机不能够及时进行修复的话,天州陶瓷公司只能采取纯人工的方式对陶瓷滤饼进行压滤,如果是这样,就会严重影响生产线的生产效率,造成这笔外贸订单无法完成,到时候天州陶瓷公司就要向那一家港城公司支付一笔巨额的违约金。 于是天州陶瓷公司就连忙跟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进行了联系,要求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以最快的速度派技术人员过来天州对这台自动液压压滤机进行修复。 但是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这个时候在华夏境内并没有设置有售后服务网点,在亚洲地区唯一一家售后服务中心还设置在扶桑国,而且这家售后服务中心的人手也有限,根据那边的维修排单计划,如果要派人手过来帮天州陶瓷公司维修这台自动液压压滤机,至少要排到明年一月份。 而天州陶瓷公司跟那家港城公司签订的日用瓷供货合同最晚交货期限是今年十一月底,等明年一月份迪芬巴赫公司亚洲售后服务中心的维修人员赶过来,又怎么可能来得及啊! 于是天州陶瓷公司这边就打电话向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询问,看看他们能不能直接从意大利公司总部派过来技术人员进行维修。 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那边给出的答复却是即使从意大利本部派技术人员人员过来,最早也得等到九月底。而且比起从扶桑国亚洲售后服务中心派人过来维修相比,天州陶瓷公司这边要另外多支付维修工时费、交通费、出差津贴等等零零碎碎共计一万八千多美元的费用。 天州陶瓷公司当初从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购买这台自动液压压滤机的时候,总价不过才九万多美元,现在修理一个压滤机跑浆问题,就要一万八千多美元,几乎相当于这台自动液压压滤机总价的五分之一了,这又让天州陶瓷公司去接受呢? 再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天州陶瓷公司这边强捏着鼻子认下这笔烂账,迪芬巴赫公司本部的维修人员最早也要九月底才能够从意大利过来,到时候距离天州陶瓷公司跟那家港城公司签订的最后交货期限只有不到两个月,在这么短的期限内,天州陶瓷公司这边即使是开足马力一天二十四小时三班倒地全力进行生产,也根本不能完成合同规定的交货任务,到时候依旧要向那家港城公司支付巨额的违约金。 眼下天州陶瓷公司的老总武广涛正焦头烂额地考虑如何解决掉这件事情,如果这件事情解决不掉,到时候可不仅仅是向港城那家公司支付巨额违约金的问题,武广涛这个正处级公司总经理的位子还能不能坐得住,也在两可之间。 在这种情况下,试问刘文保即使再得武广涛的赏识,又怎么敢去拿轻工厅内部资料室临时阅览证这种小事去烦武广涛呢? 听刘文保讲完缘由,任争流不由得笑了起来。 如果天州陶瓷公司和武广涛是遇到其他难题,他可能解决不了,但是现在他们遇到的只不过是公司里一台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的自动液压压滤机跑浆了这样简单的问题,任争流又如何可能解决不了呢? 对于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的自动液压压滤机,任争流自然是不陌生,梦中青年杜有为可不少跟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的液压压滤机打交道。 压滤机,或者而说液压压滤机,是陶瓷企业在生产高档卫生洁具和日用陶瓷器皿时必须的生产设备,主要生产过程就是先把陶瓷泥浆通过液压压滤机进行压滤脱水,然后制成陶瓷滤饼以便进行下一步加工。 在这个压滤过程当中,可以通过压滤机的滤板过滤掉陶瓷泥浆之中混入的有害可溶性盐类,比如钙离子、镁离子以及有其他影响的硫酸根阴离子等。 而经过压滤机压滤过的陶瓷滤饼进行再度化浆之后,形成的陶瓷泥浆的稳定性就特别出色,尤其适合用来生产高等级的日用陶瓷器皿和高档卫生洁具。 在正式引进意大利、西德等国外先进陶瓷设备所生产的自动液压压滤机之前,华夏陶瓷行业所使用的压滤机只相当于国际上五十年代的水平,不但没有自动控制系统,即使有的安装有液压装置,也完全依靠人工操作,生产效率非常低下。 一直到了八五年八六年之后,少数国内陶瓷企业才开始引进西德内奇公司和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的自动液压压滤机,从开启了国内陶瓷企业液压压滤机生产过程全自动化。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一直到梦中青年杜有为因为拯救孩子而溺水,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所产的自动液压压滤机一直在自动液压压滤机市场占有相当的比例。 不过虽然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所生产的自动液压压滤机技术越来越先进,但是其中的主要工作原理并没有发生什么太大改变,改变的主要是压滤机脱水工序当中所使用的滤板面积以及数量。任争流有梦中青年杜有为熟悉二十一世纪迪芬巴赫公司最新型号液压压滤机的技术加持,这个时候出手解决一台八几年的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自动液压压滤机的浆故障并不算什么复杂的事情。 “文保,”任争流看着刘文保说道,“如果我告诉你说,我会维修你们公司那台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生产的自动液压压滤机,你会不会感到奇怪啊?” “什么?你会维修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的自动液压压滤机?”刘文保吃惊地差点跳了起来,“怎么可能?争流,咱们不要开玩笑好不好啊!” “文保,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任争流正色说道,“我的的确确会维修自动液压压滤机,不仅仅是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生产的自动液压压滤机,甚至西德内奇公司生产的自动液压压滤机也会维修!” 第三十六章 拜访武广涛 七月底的天州,即使已经入夜,天气依然异常闷热。 武广涛坐在书房里,手里夹着一根香烟,听着窗式空调器运转时发出的嗡嗡的轰鸣声,心里有说不出的烦躁。 在他面前的书桌上,摆放着港城万盛贸易公司的传真函。传真函拒绝了天州陶瓷公司延时交货的请求,要求天州陶瓷公司必须按照合同规定在明年一月底准时交付全部产品,否则晚上贸易公司将会按照合同约定要求天州陶瓷公司赔偿八十万美元的违约金。 八十万美元! 武广涛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这几乎等于天州陶瓷公司一整年的纯利润。如果真要按照约定赔付,那等于天州陶瓷公司上下三千多名干部职工白忙活了一年,这种损失,让武广涛怎么承受的起? 就在半个月前,轻工厅厅长米家山找武广涛谈了一次话,说他已经向省委组织部推荐武广涛作为轻工厅副厅长的候选人,省委组织部原则上也同意了米家山的推荐,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明年三月份政fu换届的时候,武广涛就会被正式任命为省轻工厅副厅长。 米家山叮嘱武广涛,在接下来到换届前的大半年时间,是他的关键时期。这个时候他一定要努力工作,戒骄戒躁,站好在天州陶瓷公司总经理岗位上最后一班岗,千万不要出现任何差错,以免功亏一篑。 可是武广涛自己也没有想到,仅仅在米家山找他谈话几天之后,就公司刚引进两年的那台意大利迪芬巴赫自动液压压滤机竟然会出现了跑浆问题。 而偏偏这家该死的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亚洲维修服务中心业务繁忙地很,天州陶瓷公司的工单要排到明年一月份才能够被派人进行维修。即使武广涛不惜花大价钱从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本部专门请技术人员维修,也需要等到十一月份。 如果真要等到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还修什么修? 可是不等,又能有什么办法?武广涛也没有本事派人到意大利去,把迪芬巴赫公司的维修工程师给绑架回来。 看来这次悬了啊! 如果这台自动液压压滤机不能够及时维修好,完成港城万盛贸易公司的订单,到时候只能是按照合同约定,赔偿万盛贸易公司八十万美元到违约金。 关键这笔外贸订单还用的是银行信用证担保,即使天州陶瓷公司这边想赖账也赖不掉,只要约定时间一到,万盛贸易公司就会强行从银行把八十万美元给划走。 倘若真的出现这种结果,那么武广涛别说是明年三月份换届的时候升任省轻工厅副厅长了,恐怕连天州陶瓷公司总经理的职务也未必能够保得住啊! 就在武广涛愁肠百结的时候,爱人从外面推开了房门,“老武,技术处的小刘领着一个人过来,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你汇报。” “小刘?刘文保?” “对,就是他!” 武广涛不由得楞了一下,刘文保这个时候过来,还领着一个人,他究竟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自己汇报呢? 他略一沉吟,就点头说道:“行,你让他进来吧!” 于是武广涛的爱人艾晓君就返身回去,把房门拉开,将刘文保和任争流两个人让了进来。 “老武在书房,他让你过去!”艾晓君笑吟吟地对刘文保说道。 “好的,谢谢艾老师!” 刘文保对艾晓君道了一声谢,然后让任争流先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等候,自己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听到里面传来武广涛“进来”的声音,他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书房之内,武广涛戴着眼镜端坐在书桌后面,双手捧着一本厚厚大部头书籍,一脸平静地翻看着。 可是对刘文保来说,书房里浓郁的有点过头的烟味,以及书桌上那只堆满了大半缸烟蒂的烟灰缸,都在提醒着他,武广涛内心可能并不像外表表现出来的这本平静。 “武总!”刘文保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桌跟前一步远的距离,停下了脚步,嘴里毕恭毕敬地喊道。 “小刘,怎么就你自己啊?不是说还有一个人跟着你一起来的吗?”武广涛伸手把那本陶瓷专业书籍放在书桌上,扫了刘文保一眼,笑着说道。 “那个是我高中同学,我让他先在客厅里等一下,我过来先把情况向您汇报一下!”刘文保说道。 “哦,高中同学?”武广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问刘文保道:“说说吧,你有什么非常重要的情况要向我汇报?” 刘文保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抬头望着武广涛,嘴里轻声说道:“武总,我同学说,他会维修意大利迪芬巴赫的自动液压压滤机!” “什么,你说什么?”武广涛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下子就从书桌后面站了起来,双手牢牢按住按住书桌,身子探过大半个书桌,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刘文保。 “我高中同学说,他会、维、修、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的、自、动、液、压、压、滤、机!”刘文保一字一顿地把他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高中同学会维修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的自动液压压滤机?”再次从刘文保嘴里听到同样的话语,武广涛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你同学是干什么的,怎么会修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的自动液压压滤机?” “我同学是解放军工程兵指挥学院毕业,之前在丽南省边境团担任工兵排的排长,后来因为排雷受伤,就从部队退役,转业到地方,目前在漭北市凤山县担任一个乡的企业办主任。”刘文保回答道。 “解放军工程兵指挥学院毕业?在边境部队服役担任工兵排排长,现在转业的漭北市凤山县一个乡担任企业办主任?”武广涛眉毛立刻紧紧拧在了一起。 从刘文保这个同学的履历上来讲,跟陶瓷或者陶瓷器械一点边都不沾,眼下也只是在地方担任乡镇企业办主任,又怎么可能会维修世界上最先进的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的自动液压压滤机呢? 第三十七章 这就叫专业 “小刘,这不是胡闹台嘛!”武广涛的脸就沉了下来,“你一个解放军工程指挥学院毕业的同学,在部队干的是工兵排排长,转业到地方上担任的是乡企业办主任,现在你却来告诉我说,你这个同学会修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的自动液压压滤机?” 对于武广涛的反应,刘文保是早有预料,他没有丝毫慌乱,迎着武广涛沉郁的目光说道:“武总,我的专业技术是搞陶瓷色釉料的,对于普通陶瓷机械设备或多或少还了解一些,但是对于咱们公司那台意大利进口的自动液压压滤机基本上是一窍不通,所以也无从从专业角度出发去判断我同学是否真的如他所说,能够维修意大利迪芬巴赫的自动液压压滤机。” “但是我虽然不了解迪芬巴赫公司的自动液压压滤机,但是却了解我同学,了解我同学的秉性。”刘文保继续说道,“别的不说,单单就冲我同学二等军功章获得者的战斗英雄身份,他就没有必要在会不会维修意大利迪芬巴赫自动液压压滤机这件事情上骗我。” “你同学在部队还获得了二等军功章?”武广涛怔了一下,语气明显缓和了下来。 “是啊!”刘文保回答道,“在部队执行排雷任务的时候,他们排一名战士不小心踩到一枚地蕾,我同学为了保护这名战士,毫不犹豫地把他扑倒在自己身下,以至于自己身负重伤,肺功能严重受损,不能继续服役,这才专业回地方上的。” 原来是这样! 武广涛点了点头。 刘文保说的没有错。以他同学荣立二等功战斗英雄的身份,的确没有必要在会不会维修意大利进口自动液压压滤机这件事情上撒谎。 退一万步来讲,即使他同学在这件事情上撒谎了,也必然有某种特殊的原因,绝对不是单纯的欺骗。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让刘文保把他同学喊进书房来谈一谈,看看他同学是否真的如他所说,会修迪芬巴赫公司的自动液压压滤机。 反正就当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呗,即使谈过之后证明刘文保的同学是因为某种特殊原因才撒的谎,并不是真的会维修自动液压压滤机,对武广涛来说也无非就是浪费一点谈话的时间,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损失。 想到这里,武广涛问刘文保道:“小刘,你这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任争流,任务的任,百舸争流的争流。”刘文保回答道。 “任争流,好名字啊!”武广涛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对刘文保说道:“走,咱们出去把你这位争流同学给请进来!” “武总,您就不用劳动大驾了,”见武广涛要亲自出去请任争流,刘文保连忙一阵摆手,“我出去把他给叫进来就好了。” “那怎么行!”武广涛严肃起来,“二等战斗英雄都到我家客厅了,我怎么能够不出去迎接一下?”说着也不理睬刘文保的阻拦,一把拉开房门,就到了客厅。 客厅里,任争流正腰杆笔挺地坐在沙发上,跟一旁的艾晓君聊天。忽然间听见书房房门一响,扭过头看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迈步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心中便知这一定是天州陶瓷公司的总经理武广涛了,于是连忙站了起来。 “啊,争流同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才跟小刘多讲了几句话,怠慢了我们的战斗英雄,希望你不要介意啊!”武广涛大步走到任争流的面前,抓住他的手,一阵热情地摇晃。 “武总,我不告而来,实在是冒昧,应该是我不好意思才对!”任争流感受着武广涛大手上的力度,笑吟吟地说道。 “什么不告而来?你能够在我们公司最急需的时候,主动向刘文保提出要帮我们维修迪芬巴赫公司的自动液压压滤机,单单是这份热情,就足以让我们天州陶瓷公司广大干部职工铭记于心了!”武广涛说道。 任争流听到“单单这份热情”这几个字,知道武广涛肯定还是不怎么相信他真的能够维修迪芬巴赫公司的自动液压压滤机,于是就微微一笑,说道:“武总,关于贵公司那台迪芬巴赫自动液压压滤机,文保说他是搞陶瓷色釉料的,了解不多,所以我还有几个问题需要了解一下。” “这个没有问题,咱们到书房里,坐下来慢慢谈吧!” 武广涛伸手把任争流让进书房,等艾晓君把刚才替任争流泡好的那杯茶送了进来,又带上房门退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跟任争流、刘文保三个人的时候,武广涛才开口问道:“争流同志,不知道你想要了解关于我们公司那台自动液压压滤机的那些问题?” “第一个问题,当然是要了解那台自动液压压滤机的具体型号。”任争流说道。 听说任争流要连忙公司那台自动液压压滤机的具体型号,武广涛就点了点头。 他本人就是搞陶瓷设备出身,在出任天州陶瓷公司一把手之前,一直担任着分管生产的副总,对公司里的陶瓷机械设备情况非常熟悉。而这台意大利的迪芬巴赫自动液压压滤机又是在他的主持下亲手引进的,谈起对这台设备的熟悉程度,他甚至不在公司负责生产副总和总工程师两人之下。 “我们公司引进的这台自动液压压滤机,是迪芬巴赫公司八五年款的350/1300板框式自动液压压滤机。”武广涛一边回答,一边查看着任争流的脸色。 任争流倘若是真的如他自己所说能够维修迪芬巴赫的自动液压压滤机,那么听自己报出公司自动液压压滤机的型号,肯定就会明白这个型号所代表具体设备,这些自然也就会在任争流的脸上反应出来。 “迪芬巴赫公司八五年款的350/1300板框式自动液压压滤机?” 任争流摸着下巴略一沉吟,立刻就在脑海里杜有为的记忆库里搜索出迪芬巴赫公司这台八五年款的350/1300板框式自动液压压滤机具体情况。 “武总,如果是迪芬巴赫公司的这款自动液压压滤机,那么它使用的滤板应该是暗流式隔膜聚丙烯滤板。”他望着武广涛投过来的目光,含笑说道。 听到任争流嘴里吐出“暗流式隔膜聚丙烯滤板”这个专业术语,武广涛心中不由得一阵欣喜。 刘文保果然是没有相信错人。 且不说任争流能不能真的维修好迪芬巴赫的这台自动液压压滤机,能够说出这个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就代表他对迪芬巴赫这款自动液压压滤机有着非常深入的了解。 第三十八章 太年轻了 “对,这台自动液压压滤机使用的滤板的确是暗流式隔膜聚丙烯滤板!”武广涛点头说道。 听武广涛肯定了任争流的说法,刘文保心中不由得暗自舒了一口气。 还好自己这一宝没有押错,自己这位老同学对得起他的这份信任。 老实说,他虽然是公司技术处的技术员,但是从来都不知道,公司里这台迪芬巴赫的自动液压压滤机里面使用的是什么“暗流式隔膜聚丙烯滤板”。 “嗯,暗流式隔膜聚丙烯滤板……”任争流沉吟一下,回忆一下脑海里的数据,然后才继续说道:“滤板的规格应该是125乘125的,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总数一共有一百块,对吧?” “没错,规格的确是125乘125的,总数也正是一百块。”武广涛眼睛熠熠发光,心情愈发的欣喜。 “总的有效过滤面积应该在三百五十平米以上,”任争流继续说道,“工作效率应该相当于眼下国内陶瓷企业常用的Φ800规格液压压滤机六到七台的总和效率。” “对!基本上相当于七台Φ800规格的压滤机工作效率。”武广涛点了点头,然后对任争流解释道:“我们公司之所以会上马迪芬巴赫自动液压压滤机,就是看中了这款自动液压压滤机的两个优势。第一,迪芬巴赫的这款自动液压压滤机占地面积小,和安装七台Φ800规格的液压压滤机相比,安装一台迪芬巴赫的自动液压压滤机占地面积少了百分之七十,腾出的空间正好可以用来安装别的机械设备。第二,这款自动压滤机的能够大幅度的解决生产成本,与使用七台Φ800规格的液压压滤机相比,在正常情况下,单件陶瓷产品的生产成本至少要降低百分之五十左右。” 说到这里,他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可是谁又能够想到,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的售后服务竟然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一个压滤机跑浆故障,竟然要等待上大半年才能够安排人过来维修。” “呵呵,跑浆故障,又不是什么大问题,不是非要等迪芬巴赫公司的人过来才能维修。”任争流笑了起来。 武广涛这时候已经彻底打消了对任争流的疑虑。 如果说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说自己会维修迪芬巴赫的自动液压压滤机,当然是吹牛。可任争流对迪芬巴赫的自动液压压滤机了解的如此深入和专业,他说自己会维修迪芬巴赫自动液压压滤机,自然有他的底气所在。 想到这里,武广涛抬头望着任争流,“争流同志,以你的判断,我们公司这台液压压滤机跑浆,会是哪方面的问题呢?” 任争流笑了笑,说道:“武总,跑浆究竟是哪方面的原因造成的,必须等我到现场对那台自动液压压滤机检查之后才能够确定。现在我什么都没看到,又怎么可能判断的出来呢?” 武广涛禁不住有些忏愧,知道自己太过于心切了,怎么说他也是有二十多年技术经验的老陶瓷人了,怎么能够问出如此外行的问题? 不过也不能怪自己啊!所谓关心则乱,毕竟这是牵扯着八十万美元的违约赔偿金,自己有些心切那也是情有可原滴! 任争流自然是也理解武广涛的心情,笑着继续说道:“不过武总请放心,不管是究竟什么原因造成的液压压滤机跑浆,只要那台自动液压压滤机没有到报废的状态,我保证能够完好如初的给你修理好它!” “没有到报废状态,当然没有到报废的状态!”武广涛连忙说道,“这台压滤机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原装进口的,我们刚投入生产两年多,怎么可能到报废状态呢?除了跑浆之外,没有其他任何问题!” 说到这里,他抓住任争流的手,迫不及待地说道:“争流同志,你现在能不能抽空跟我到公司现场去一趟,帮忙诊断一下,看看我们那台压滤机的跑浆故障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跑浆,然后帮我们修好它?” “当然没有问题,我让文保带我过来,就是想帮你们公司修好这台液压压滤机!”任争流一口答应了下来。 “谢谢,太感谢了!”武广涛激动地摇了摇任争流的手臂,“那请你稍等一下,我现在先打电话到厂里安排一下!” 他抓起书桌上的电话机,一连拨通几个电话,让公司的生产副总、总工程师以及总经办主任赶到压滤车间现场,然后又打电话通知了小车司机,让小车司机把车开过来接他们。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听到了武广涛的楼下。任争流看到武广涛的专车竟然是一辆皇冠,不由得哂笑了起来,“武总的座驾级别不低嘛!”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武广涛一边请任争流上车,一边苦笑着解释道,“这是粤东一个客户拖欠我们的货款,硬要用这辆轿车顶账。车拿回来之后卖又卖不掉,无奈之下,只能当总经办的专车来使用了。” 来到天州陶瓷公司,只见办公楼前面已经站了一群人,正是武广涛刚才在电话里通知的生产副总、总工程师、总经办主任以及技术处和压滤车间的相关人员。 即使是任争流,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心中暗生佩服。如果是白天,倒是也罢了,但是现在已经是夜里八点了,从武广涛打出电话到现在不过二十分钟,这些人能够齐刷刷的赶到,不得不说,武广涛治理公司,确实有一套。 “武总,怎么一回事?”在场的人以分管生产的副总龚政亿地位最高,他迎上来低声问武广涛道。 “技术处的小刘,找到了一个熟悉迪芬巴赫公司液压压滤机的专家。”武广涛说道,“我请他到现场帮忙看一下我们公司这台自动液压压滤机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跑浆。” 这个时候,武广涛还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只是说请任争流过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压滤机跑浆,压根儿就没有提打算让任争流帮忙修好液压压滤机的事情。 “哦?熟悉迪芬巴赫公司液压压滤机的专家?”龚政亿眼睛就向武广涛身后瞟去。跟着武广涛从皇冠轿车里钻出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技术处的年轻技术员刘文保,那么另外一个自然就是武广涛嘴里的熟悉迪芬巴赫公司自动液压压滤机的专家了。 只是,这个专家年龄怎么会如此年轻?看上去似乎比刘文保还要小上两三岁? 第三十九章 神耳 不过心中再质疑,龚政亿嘴里也不会说出来。 反正这件事情是武广涛这个一把手拍的板,即使真闹出什么乱子,最后挨板子的也是武广涛本人。 在武广涛的介绍下,任争流上去跟龚政亿等人简单见了个面,交流几句,然后大家就一起赶赴压滤车间。 到了压滤车间之后,任争流看着横卧在车间正中间的那台体积巨大的自动液压压滤机,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错,眼前这台压滤机的型号正是迪芬巴赫公司八五年款的350/1300板框式自动液压压滤机。这款型号的压滤机,放在时下的华夏自然是最先进的,甚至放在国际上比较,也属于一流的技术水准。 可是梦中青年杜有为可是二十一世纪的材料学博士,作为华夏高性能陶瓷国家重点实验室的研究员,他的水平即使放在二〇一九年的陶瓷产业也属于技术大拿,让他来出手诊断一台八五年意大利产自动液压压滤机的故障,难度跟让一名华夏国家队的乒乓球选手到欧洲去打一场业余乒乓球比赛没有什么区别。 他走上前去,绕着这台自动压滤机缓缓地转了一圈,顺便核对一下机器上面的设备铭牌,确定了设备信息跟武广涛介绍的没有什么出入,这才停下了脚步,对武广涛说道: “武总,让人把设备开机运行一下,观察一下设备的情况。” “直接就开机运行?争流同志,你不需要先阅读一下设备说明书?”武广涛有些惊讶地说道。 “不用了,这么简单的一台设备,还用阅读什么说明书?”任争流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速战速决,不要多浪费时间了!” 看任争流如此自信,武广涛沉吟了一下,又扭头低声跟龚政亿和总工程师薛振山商量了商量,然后才答应了下来,下达了命令,让设备科科长去启动这台液压压滤机。 随着一阵轰鸣声,液压压滤机就运转了起来。 “武总,还要请你下个命令,让现场所有人都不要讲话!” 任争流这个时候又对武广涛提出一个要求。 所有人都不要讲话? 难道说怕又人讲话干扰到他的思路吗? 武广涛虽然理解不了任争流的思维节奏,不知道他究竟要搞什么东东,但是还是下达了命令,让现场的所有人都不许开口讲话。 看着众人都紧紧闭上了嘴巴,任争流这才又重新走到压滤机跟前,围绕着压滤机踱起步来。只见他时走时停,这里俯身观察一下,那里用手摸两下,就这样围绕着压滤机踱了两圈步之后,任争流来到压滤机跑浆的部位,站在那里仔细观察了有六七分钟,最后又走了几步,来到压滤机动力部分,俯下身来,把耳朵贴近动力部位的外壳,然后就闭上双眼一动不动了。 武广涛、龚政亿和总工程师三个人互相大眼瞪着小眼,不知道任争流这是在干什么。 武广涛有心想上前去向任争流问个究竟,但是又想起他之前的交代,让所有人都不要讲话,而他这个天州陶瓷公司的一把手自然也应该包括在不准讲话之列,于是他只有选择暂时把心中的疑问强压了下来,站在原地,看任争流最后究竟能高出一个什么名堂。 公司一把手武广涛都是如此,其他人更是不会有丝毫动作,都屏住呼吸,生怕出气声大一点,招致武广涛的呵斥。 于是现场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时间也显得格外的漫长,就在武广涛觉得自己实在是无法再坚持下去,准备上前去开口向任争流问个究竟的时候,任争流却睁开了双眼。 “武总,好了,现在大家可以说话了!”任争流站直身体,扭头笑着向武广涛说道。 武广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抬起手腕低眼扫了一眼手表:明明只过去了六七分钟,自己怎么感觉像是熬了六七个世纪那么漫长啊? 他快步走到任争流跟前,开口问道:“争流同志,怎么样,你有没有检查出什么问题??” “呵呵,当然检查出来了。”任争流笑了起来,用手指了指动力总成的油泵电机那个部分,说道:“依照我的判断,这台压滤机应该是油缸密封部分出了故障,造成了液压油泄露,从而导致了液压油缸活塞所产生作用力偏小,无法压紧各个滤板滤布,让各滤板之间的接触面出现了间隙,最终导致了陶瓷泥浆向外跑浆!” 什么?原因还真的被查出来了啊? 这任争流只是绕着压滤机转了两圈,然后站在压滤机前看了看,把耳朵靠在压滤机外壳听了听,然后就判断出液压压滤机的跑浆故障是由于油缸密封出了问题导致的跑浆,这也太神奇了吧?就是电影电视剧都不敢这样编吧? 包括武广涛、龚政亿在内,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最后还是武广涛开了口,“争流同志,你能不能给我们解释一下,怎么用耳朵听了几分钟,就判断出了是油泵电机的油缸密封导致的故障?” “对啊!”龚政亿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任专家,这台压滤机发生跑浆故障之后,我守在这台设备旁边不眠不休地连续听了二十四个小时,也而没有听出这台设备的运转声音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怎么你只听了六七分钟,就能够听出来是油缸密封有问题啊?” “呵呵,”任争流笑了起来,说道:“龚总,刚才武总向你介绍我的时候,有一个身份他没有向你介绍。” 有个身份没有向我介绍? 龚政亿疑惑地望向武广涛。 武广涛也是一脸纳闷,不知道自己究竟忘记向龚政亿介绍任争流的哪个身份了。 “武总,你忘记向龚总介绍,就是在我转业到地方之前,还有一个身份就是解放军边防部队的排雷专家!”任争流笑着说道。 排雷专家? 龚政亿心中一惊,他还真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青年人除了是进口压滤机专家之外,还曾经是解放军边境部队的排雷专家! 只是同样是专家,这排雷和维修进口压滤机,可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领域吧?不是说这世界上没有跨领域的专家,问题是任争流这两个领域跨得也太大了点吧? 武广涛这边更是弄不明白任争流这番话的含义。 不错,他刚才想龚政亿介绍任争流的时候,只说任争流是迪芬巴赫公司液压压滤机的专家,并没有介绍任争流部队排雷专家、二等功臣的身份。因为在武广涛看来,这些身份,跟维修进口压滤机没有丝毫的关系。把这些东西介绍出来,只会增加龚政亿等人对任争流能否维修迪芬巴赫公司自动液压压滤机的怀疑。 武广涛不想节外生枝,就故意把这些东西给省略了过去。 却不想这个时候,任争流却主动提起了他自己曾经是解放军边境部队排雷专家的这一层身份。 可是,龚政亿明明是在讯问他,是怎么只用了几分钟,就听出了龚政亿连续二十四个小时都没有听出的这液压压滤油泵电机的油缸密封的故障,他这时候把自己排雷专家的身份摆出来,究竟想证明什么呢? “呵呵,不错不错!”脑子里的念头千回百转,武广涛嘴里却丝毫没有停顿,接着任争流的话笑呵呵地向龚政亿说道,“龚总,我的确忘记向你介绍了。争流同志除了是进口压滤机的维修专家之外,同时还是解放军边境部队的排雷专家,在部队还荣立过二等功呢!” “哎呀,任专家您不仅是排雷专家,竟然还是部队二等功臣啊?失敬失敬!”龚政亿上前抓住任争流的手又使劲摇晃了两下,以表示自己对二等功臣的敬仰,然后又说道:“不过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任专家您究竟是怎么样听出油泵电机的油封密封出了问题的。” “龚总,要想当一个出色的排雷专家,除了要求手脚部位对压力非常敏感之外,而且还要求听力要非常出色,不仅要及时辨别出地蕾机关被触发时发出的那一声咔哒的轻微声音,而且还要从这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音之中辨别出被触发的究竟是什么类型什么种类的地蕾,这样才能够做出正确的应对措施,把被触发的地蕾机关装置复原或者使其延时爆炸,换得安全撤退的时间。”任争流说到这里,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龚总,不知道我这样解释你能否解开你心中的疑惑?” “原来如此!”龚政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任专家,也就是说,你能够听到我们听不到了设备里的异响,从而判断出了油泵电机里的油缸密封出了问题?” “对!”任争流点了点头,然后进一步解释道:“迪芬巴赫公司这款自动液压压滤机工作时油缸活塞的传输压力应该为1.2兆帕到1.3兆帕之间。在这种情况下,活塞在油缸里运动时发出的声音应该是轻微低沉的。可是我听了几分钟,活塞在油缸里运动的声音却有些尖利,间或还有一些细微的嘶嘶声,显然是油缸的密封出了问题,造成了液压油的泄露!从而导致了各个滤板之间的压力不够,出现了缝隙,最终造成了跑浆故障!” 第四十章 巨额酬金 武广涛和龚政亿两个人对望一眼,还能说什么呢? 任争流不但比他们更懂迪芬巴赫自动液压压滤机的构造和维修,而且还有一双他们远远无法比拟的神奇耳朵,所以才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完成眼前这看似不可思议的故障诊断吧? 武广涛当即下令,让公司设备技术科里最好的两个师傅上阵,动手油泵的油缸拆了下来,然后把油缸盖打开进行检查,结果正如任争流判断的那样,活塞上的密封圈已经磨损的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了。 看着那条磨损了一大半的密封圈,武广涛和龚政亿连连摇头惊叹。 如果不是任争流用耳朵听了出来,谁又能够想到,导致整个压滤设备无法运行严重跑浆故障,竟然是这么一条小小的密封圈引起来的? 找出了设备故障的确凿原因,解决起来就非常简单了。当初购进这台迪芬巴赫公司的自动液压压滤机时,还附带了一部分设备备件。 技术人员很快就从备件仓库里拿过来一条全新的油泵活塞密封圈安装了上去,然后又给油泵补充好了新的液压油。 随后任争流就让技术人员推动活塞,让油泵油缸里的压力达到最高值,让活塞保持在这个压紧的动作停止不动,然后又让技术人员拆开油缸上的回油管接头。见回油管里没有液压油的流出,他就点了点头,说明这个全新的活塞密封圈没有问题,已经在发挥作用,让油缸密封恢复的完全密封的状态。 于是两个师傅又一起动手,把油缸装回到压滤机上,然后启动设备,开始进行设备测试。结果压滤机的运转状态完全正常,没有再出现任何跑浆的现象。 任争流又围着压滤机观察了好几遍,听着设备运转的声音没有任何异常,油缸部位也没有出现震动、爬行的异常情况,油缸外壳部位温度也正常,没有出现过热的现象,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对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武广涛说道:“武总,没问题了,机器的故障已经彻底解决。” “谢谢争流同志,谢谢争流同志!”武广涛脸上绽放出感激的笑容,连声对任争流感谢了几句,然后又低声问任争流道:“任专家,你看这台压滤机会不会运行一段时间,再度出现跑浆的毛病啊?” 也不能怪他心有余悸,实在是港城万盛贸易公司那份八十万美元的合同违约金太过于巨大了,而时下又是武广涛升任副厅长的关键时刻,他完全不能够承受一丝一毫的风险。 “应该不会!”任争流笑呵呵地说道,“照我刚才观察的情况来看,太长时间我不敢保证,但是只要压滤机的滤板不发生问题,你们在设备的使用过程当中又严格按照设备的操作规范来运行的话,至少液压装置部分在一两年不会出现什么大毛病。” “呵呵,也不需要一两年!”武广涛大笑了起来,说道:“只要能够保证在明年一月底交货之前不出毛病,不耽误我交货就可以了!” 武广涛又领着任争流来到办公楼,请任争流进他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先坐下,留下刘文保在里面陪着任争流先说话,他则把龚政亿、总工和总经办主任几个人叫到公司的小会议室开会,讨论这次究竟该支付任争流多少维修费的问题。 本来按照龚政亿和总工的意见,支付给任争流五六百元的劳务费也就可以了。毕竟这个时候,即使龚政亿这个天州陶瓷公司的副处级别的企业副总,一个月能够拿到手的工资加奖金也不过是二百七八十块钱。而任争流到压滤车间现场,前后不过两个多小时,就能拿到相当于龚政亿两个多月的工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但是武广涛却不同意他们的意见,提出至少要按照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亚洲维修服务中心的维修报价的三分之一,也就是五千元标准支付给任争流劳务费。 听到武广涛的意见,龚政亿和公司总工差点跳了起来。 五千元,这几乎相当于他们两个人加起来的全年收入之和了,如果这笔钱支付给迪芬巴赫的维修工程师,他们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西方收入标准本来就高。但是任争流只是到公司现场两个来小时就要活得一笔如此巨大的报酬,这让他们心理如何平衡? “呵呵,”武广涛冷笑了起来,“你们要反对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们当场写一个保证书,保证下次咱们这台迪芬巴赫的自动液压压滤机不会再出故障,或者是出了故障,你们能够及时请过来人维修好,不影响我们公司的生产任务,我就同意按照你们的意见,随便给任争流五六百元钱,把他打发掉就得了!” 听武广涛这样说,龚政亿和总工两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答应写这个保证书。 他们没有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保证压滤机不出故障?而一旦压滤机出了故障,他们又有什么把握能够及时请到人进行维修,不耽误公司的生产任务呢? 以前压滤机没有出故障之前,他们可不知道迪芬巴赫公司的售后维修服务是如此操蛋,一个简单的压滤机跑浆问题,维修工单竟然要排到大半年之后。 他们这次如果要坚持反对武广涛的意见,只打算付给任争流五六百元的劳务费,那么下次压滤机一旦再发生故障,他们有把握把任争流请过来吗? 如果请不过来任争流,他们又写下了保证书,到时候因为订单延误造成的巨额违约赔偿的责任,可是要有他们来承担了! 看着龚政亿和总工两个人闭口不言,武广涛这才又点上一根烟,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当然理解你们两个的心情,能为公司节约一分就是一分。可是这件事情,是能够节约的时候吗?我们这次付给人家五千元的劳务费,看似很多,可是要知道,如果任争流这次不过来帮我们,我们请迪芬巴赫公司亚洲售后服务中心的工程师过来维修,至少要一万五起步。而中间因为耽误工期造成的损失,更是高达八十万美元之巨。和这笔巨大的损失相比,五千元可谓是一个微乎其微的数字了。” “武总,五千就五千吧!”龚政亿率先点头,“就当是千金买马骨,我们这次如此痛快地支付给任争流五千元劳务费,那些下次如果压滤机再出现问题,我们再去邀请他过来,他肯定不会推脱!” “对,千金买马骨!”总工也跟着说道,“从稳定生产的角度来考虑,我们确实需要和任争流这样的设备专家建立长期稳定的联系。迪芬巴赫公司的售后服务太不靠谱了,不能指望!” 见龚政亿和总工都同意了自己的意见,武广涛也就不再耽搁,对总经办主任交代道:“老张,你去通知财务处的人过来加个班,开一张五千元的支票出来。” “好的武总,我这就去!”老张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打铁要趁热,这个时候把支票递到任争流的手上,才能展现出天州陶瓷公司的满满诚意,这跟等到明天上班之后再把让财务处把支票开出来送到任争流手上虽然只有一个夜晚之差,但是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效果! 第四十一章 特聘顾问 二十分钟之后,当武广涛从小会议室回来,将一张面额为五千元的现金支票放在任争流面前的时候,任争流不由得吃了一惊。他完全没有想到,武广涛竟然会这么大的手笔。 “争流同志,你就不要推辞了!”见任争流想要推让,武广涛抢先一步说道,“这五千元看着固然不少,可是实际上要跟你做出的贡献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我想小刘也跟你提到过了,如果这台自动液压压滤机不能够及时维修好投入生产的话,耽误了港城方面的订单,我们天州陶瓷公司至少要支付八十万美元的违约金。” “第二,即使不考虑这八十万美元违约金的问题,我们邀请迪芬巴赫公司亚洲售后服务公司的技术人员上门维修,也至少需要一万五千元华夏币,即使这样,对方也要拖到大半年才能过来维修。” “因此呢,你帮我们把压滤机跑浆的故障维修好,我们支付你五千元维修劳务费,其实是占你的便宜!所以你不要又任何觉得过意不去的心理。” 如果单纯以任争流的所受到的教育来说,哪怕是武广涛讲成这样,这五千元他还是不能收。但是他混合了梦中青年杜有为的记忆和人生经历,觉得按照杜有为的价值观来看的话,这五千元报酬收下来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毕竟知识就是金钱、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第一生产力嘛! 再一个对任争流来说,他以前是对金钱没有太大欲望的,觉得拿着跟别人一样的工资,够自己吃喝就行了。但是自从融合了梦中青年杜有为的记忆,见识到以后社会阶层的急剧分化之后,他深刻地体会到金钱的重要性。正如这次乡粘土矿的三千吨聚合氯化铝项目来说,即使这个项目是一个摇钱树,只要投产就能够赚来源源不断的财富,可是不也需要一笔项目启动资金,才能够运作开来吗? 同样的道理,如果说他个人想要利用杜有为的知识和经验在做点什么副业,也同样需要一笔启动资金啊!而眼前这笔五千元的支票,不正好可以解决他缺乏个人启动资金的燃眉之急吗? “武总既然这么说,我就却之不恭了!”打定了主意之后,任争流就大大方方地从武广涛手里把支票接过来,嘴里笑着说道:“同时我在这里也向武总承诺一句,以后我可以长期担任贵公司这台迪芬巴赫液压压滤机的技术顾问。以后不管这台压滤机出了什么问题,只要武总一个电话,我保证立刻赶上门了!” 武广涛哈哈大笑起来,他之所以这么大方,不就是希望任争流能够答应担任公司的技术顾问,以后迪芬巴赫的液压压滤机出故障了,能够赶过来帮他们维修吗? 却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提出这个请求,任争流做出了承诺。 这个年轻人,不仅仅是专业技术过硬,人情世故方面也相当练达通透啊! 只是可惜,这样优秀的人才,却要屈尊在下面基层乡镇担任企业办主任。如果能够调到天州来跟在自己身边锻炼几年,将来完全可以挑起天州陶瓷公司这个重担啊! 不过武广涛即使再爱才心切,也知道眼下这个场合不适合说这种话。那就暂时把这份心思先藏在心里吧,反正来日方长,等回头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跟任争流再做进一步地交流。 心里想着,武广涛就对任争流说道:“太好了,争流同志!有你这样的技术专家出任我们公司的技术顾问,我们公司的后顾之忧算是彻底解决了!” 说到这里,他扭头对站在一旁的总经办主任老张说道,“张主任,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办了。明天早上一上班,你就去人事处,把争流同志的技术顾问的聘书给办下来!” “是是是,武总!”张主任连声答应了下来。 “聘书就不必了,不需要那么正式!”任争流连忙摆手说道。 “那怎么行?聘书是一定要有的!”武广涛严肃地说道,“不仅是聘书要有,而且还要举办一个隆重的颁发聘书的仪式才是!不过这个仪式的具体日期,就需要争流同志你来确定了。” “这个再说,这个再说!”任争流没有想到话题越扯越远,怎么就扯到了颁发技术顾问聘书的仪式上了,于是连忙摆了摆手,把话题拉了回来:“对了,武总,我这边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帮忙办一下。” “什么事情,你尽管说!”武广涛呵呵一笑,说道:“只要我能办的,一定会帮你去办。即使是超出我的能力,不能办的,我也要想办法帮你弄清楚该怎么去办!” 任争流心中很是感慨,不得不说,武广涛很会做人,单单是这话,听着就让人舒服。 “武总,我想到省轻工厅内部资料室查阅的一些资料,想托你到轻工厅帮我办一张内部资料室的临时阅览证。”任争流说道。 “哈,我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呢?一张内部资料室的阅览证而已,就这么一件小事,还值当你这么郑重其事的提出来啊?”武广涛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明天让秘书到厅里去帮你办好,然后给你送过去。” “武总,我这边时间比较紧,不如明天我过来跟着您的秘书一起去轻工厅,办完阅览证之后,我就直接在资料室内查阅资料。” “这样啊,也行!”武广涛点头沉吟一下,说道:“如果你今天晚上没有其他急事的话,待会儿喝完庆功酒宴,就直接住在我们公司招待所。明天早上,我让秘书去招待所找你,陪你一起去厅里办证。” “什么?还要喝庆功酒啊?”任争流惊讶地说道。 “那是当然!你帮助我们公司把压滤机修好,让整个生产线恢复了运转,这么天大的喜事,如果不摆个庆功酒庆贺一下,一旦传出去,别的企业肯定说我们天州陶瓷公司不会做人1” 说到这里,武广涛抬手看了一下手表,然后说道:“嗯,时间差不多了。招待所的小宴会厅应该已经安排好了,争流同志,这边请!” 第四十二章 坏菜了 庆功宴结束之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任争流已经提前打电话到冶金厅招待所给刘泽洪打过招呼,于是就安心在天州陶瓷公司招待所住下。 第二天早上七点,任争流刚起床,就看到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在房间外面等候,正是武广涛的秘书白江南。 在白江南的陪同下,任争流到招待所的餐厅用过早餐,然后乘坐上武广涛的专车赶到了轻工厅。 天州陶瓷公司是轻工厅直属的明星企业,白江南作为武广涛秘书自然是在轻工厅熟门熟路,很快就领着任争流在信息处办了一张资料室的临时阅览证,然后又亲自把任争流领到了资料室。 资料室的大门敞开着,也不知道管理人员到哪里去了。白江南走进资料室,转悠了一圈,也没有见到一个人影,于是就对任争流说道:“任专家,您就先进资料室里看材料吧。等管理人员回来,你把阅览证给他看看就行了!” 任争流有阅览证在手,自然也不怕管理员回来之后误会,于是就跟白江南握了握手,让白江南回去,他自己则走进资料室,去找自己所需要的资料。 资料室是一个三开间的房间,面积大约有一百多平米,竖着排着很多长长地书架。任争流初步浏览了一下,发现书架上既各大出版社出版的专业书籍,也有轻工厅内部印制的资料,还有一些外文专业期刊,都分门别类按照不同的行业划分摆放在不同区域的书架上。 任争流找到轻工化工类的书架,把上面的书籍资料快速地过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有单独的聚合氯化铝的资料,最后在一本《天中省轻工化工类产品汇编》的内部资料里找到了有关天中省聚合氧化铝产业的介绍,于是他就把这本资料拿到资料室的阅览桌上研究起来。 结果正如他在之前根据杜有为的记忆和经验所撰写的那份聚合氯化铝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分析的那样,目前天中省的聚合氯化铝行业生产水平非常低,主要是依托天州铝厂和漭北铝厂等几家电解铝厂电解铝生产线上铝渣为原料来生产聚合氯化铝产品,不但产品的生产成本高,而且重金含量也非常高,只能够运用在污水处理行业,真正用于饮水用净化的极少。 不过这也正是任争流这次前来的目的。之前那样撰写虽然没有错,但是却没有引用数据出处,一旦项目评审组的专家较起真来,这就是一个天大的破绽。 现在呢,他只要把《天中省轻工化工类产品汇编》上面的数据替换上去,项目评审组的专家还能去质疑省轻工厅这本权威资料的真实性? 刚抄了几行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任争流抬起头来,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出现在资料室门口。他目光往里一扫,就落在任争流身上,旋即双眉紧皱,严肃地问道:“你是哪个科室的,怎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哦,我不是轻工厅的。”任争流连忙站起来,把临时阅览证递了过去,“因为工作需要,我临时过来查阅一下资料。这是我的临时阅览证。” 青年男子把阅览证接到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两眼,然后抬起头来,依旧是一脸严肃地盯着任争流问道:“临时过来查阅一下资料?哪你是哪个工作单位的?” “我是漭北市凤山县当阳乡政fu的。”任争流回答道。 “什么?漭北市凤山县当阳乡政fu的?”青年男子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一个乡政fu的工作人员,有什么资格到我们内部资料室来查阅资料?这个阅览证你是找信息处哪个人给你办的?” 信息处哪个人给我办呢? 我怎么知道啊! 这个要去问白江南啊! 任争流心中一边吐糟,一边说道:“这个是我朋友过去给我办的,具体是找信息处哪个工作人员,我还真不知道!” “你朋友叫什么名字?是轻工厅哪个科室的?你知不知道,这里面的内部资料都是分保密等级的,即使你办了临时阅览证,也不是说什么都能够看的。你现在一声不吭就闯进资料室里胡乱翻看,到时候造成机密资料泄密,谁来承担这个责任?”青年男子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你现在不许走,我打电话把保卫处的人叫过来,让他们调查一下,你究竟在里面看了那些资料!” 任争流心中这个气啊! 什么啊我就会造成机密材料泄露?要真说机密,你这资料室内所有资料都够不上我脑子里一个超级耐高温陶瓷涂料的配方机密吧?那可是使用在第五代军用飞机的国际顶尖的黑科技啊! 再退一万步来说,即使这资料室内藏有什么机密绝密内部材料,但是你作为一个资料管理员,面对着密级这么高的资料,不是要寸步不离地把守在资料室门口吗?即使是有什么急事离开,也要把资料室的房门给锁好啊! 可是你倒好,就这样敞开着大门,大摇大摆的走开了。幸亏我不是什么间谍,如果真的是间谍的话,趁着你离开的这段时间,能够偷走多少机密资料啊? 就在任争流准备开口反驳的时候,忽然间又听到一阵脚步声。 他跟那个青年男子俱都回头望去,只见四十一二的中年人快步走了过来。 “米厅长!”那个青年男子脸上顿时如同万朵菊花暂放一样,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小李!”米厅长冲着青年男子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又从任争流脸上扫过,最后又落在青年男子的脸上,“有一位任专家在资料室里查资料,他人怎么不在?难道说这么快就查完资料走了吗?” “任专家?”青年男子小刘低声嘀咕一句,正要说他并没有见到什么任专家,可是话到嘴边,他脑海里一道光芒闪过,然后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自己记得眼前这个乡政fu的小干部阅览证上的名字好像叫任争流吧?莫非说,米家山米厅长要找到任专家,就是这个刚才被自己怒声训斥的乡镇小干部吗? 如果是真的,那可就坏菜了! 第四十三章 天下掉下来一个大救星 “米、米、米厅长……”一时间小李后脖颈上的汗都下来了,结结巴巴地说道:“您、您说的那位、那位任专家,叫、叫什么名字。” 米家山有些奇怪小李讲话忽然间就变得结结巴巴了,要知道这个小李一向是以嘴皮子利落著称啊! 不过此时米家山也顾不得探究其中的原因,直接对小李把任专家的名字讲了出来,“叫任争流,他前面是不是来过?” “任、任争流?”听到米家山嘴里吐出这个名字,小李找块豆腐撞死的心都有。他把目光望向任争流,心中咆哮道:大哥,您是故意来玩我的吗?明明是一个大专家,为什么要在我面前冒充乡镇小干部啊? 任争流从听到米家山讲出“任专家”三个字,就猜出这位米厅长很可能是过来找自己的。这个时候米家山把自己的名字完整无误地讲出来,也正验证了他心中这个猜测。 于是他就坦然对米家山一笑,说道:“米厅长,我就是任争流,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啊?” “啊?你就是任争流任专家?”米家山不由得一怔。 他先前不是没有看到任争流,但是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会是武广涛电话里所说的那个帮助天州陶瓷公司修好意大利进口压滤机的技术专家,因为在他脑海里下意识地认为,任争流既然是一位精通意大利陶瓷机械设备的专家,那么年龄怎么说也得三十五岁靠上。 可是谁又能够想到,任争流竟然是一位看起来只有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呢? 哎!这个武广涛,真是不靠谱,也不在电话里跟自己讲明白任争流的年龄,让在这位年轻专家跟前闹出这么大一个笑话。亏得自己之前还极力向省委组织部推荐把他提拔到厅里担任副厅长呢! “你就是任专家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米家山心里埋怨着武广涛,脚下却丝毫不由耽误,他伸手把当在任争流前面的小李给拨拉开,然后两双大手就紧紧地握住了任争流的手,嘴里解释道:“任专家,你不会怪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吧?没有办法,老武这个家伙在电话里没有讲你的年龄,而我也完全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年轻,年轻的有点过分!” “米厅长,我不是什么专家,只是碰巧会一点维修陶瓷机械的技术而已。你千万别喊什么任专家,喊我小任就行了。”任争流感觉自己的身子都快被米家山给摇晃散架了,嘴里连忙说道。 “那怎么行?专家就是专家!”米家山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嘴里说道:“反正别的省市我不知道,放在咱们天中省,能够维修意大利迪芬巴赫公司自动液压压滤机的,你是独一份。如果你这样的人不是专家,还有什么人能是专家?” 见米家山坚持不肯改口,任争流只能是摇头苦笑。反正嘴长米家山脸上,他坚持要叫自己专家,自己还能捂住他的嘴巴吗? “米厅长,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啊?”于是任争流就问道。 “任专家,我听武广涛说,你不仅熟悉意大利的陶瓷设备,而且还精通意大利语?”米家山说道。 唉,真是酒后失言啊!任争流手轻轻拍了拍额头,有些赧然。 没有办法,昨天晚上武广涛和天州陶瓷公司的领导们太热情了,十几个人轮番端着酒杯上来与他碰杯,纵使他在部队里锻炼出来了一副好酒量,但是面对着一比十几的悬殊力量对比,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最后没有被当场灌倒,已经是武广涛他们手下留情。 那么酒喝大了,难免会多讲几句话,任争流也概莫能外,不小心就把自己精通意大利语的事情讲了出来。 当然,精通意大利语的其实是梦中青年杜有为。 在上世纪两千年之前,意大利一直是世界头号陶瓷强国,无论是陶瓷产品和是陶瓷机械都是世界第一。即使进入二十一世纪,意大利依旧保持在世界第一流的陶瓷强国之列,在陶瓷产业的综合实力稳居世界前三。 也正是有鉴于此,杜有为在上大学时就把意大利语作为自己的第二外语进行学习,等大学毕业,进入科院盛海硅酸盐研究所进行硕博连读时,他的意大利语水平已经达到c2,也就是说完全可以把意大利语当成母语的水平,至于陶瓷方面的专业词汇,他甚至要远远高于普通的意大利人。 却没有想到,米家山却因为昨天酒桌上的一句话,今天专程跑到资料室来找他。 也幸亏有梦中青年杜有为为自己托底,不然的话,他任争流就白此时酒后失言,而是酒后吹牛逼了! “米厅长,我不能算是精通意大利语,只能算是略懂。”任争流沉吟了一下,说道。 “你熟悉意大利陶瓷机械,就算是略懂意大利语,也要比省外事厅那两个意大利语翻译强多了!”见任争流真的懂意大利语,米家山不由得笑逐颜开,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真没有想到,在自己最需要精通陶瓷机械的意大利语专家的时候,上天竟然把这么一个宝贝人才给他送到跟前。 五天前,米家山从轻工部轻工业司陶瓷工业处获知一个消息,意大利萨索洛陶瓷工业集团有意在华投资一条高档墙地砖生产线,投资总金额大约在八百万美元左右,意向目的地初步定在粤江省、齐东省和天中省几个华夏陶瓷产业强省。下月初,萨索洛陶瓷工业集团的专家团就会来到华夏,到粤江省、齐东省和天中省几个目的地进行实地考察,以最终确定投资目的地。 陶瓷工业处还给米家山传真了一份意大利语的萨索洛陶瓷工业集团资料以及项目投资意向说明书,让米家山这边提前好做接待准备工作。 天中省轻工厅虽然有专职翻译,但是只懂英语,对意大利语一窍不通。 米家山只能是拿着资料和项目投资意向说明书向省外事厅求援。没有想到省外事厅的两个意大利语翻译水平有限,尤其是项目投资意向说明书当中充斥了大量的陶瓷专业术语,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意大利语词汇范围,甚至里面有些词汇就是意大利语的词典都没有收录,所以他们抱着词典吭哧吭哧忙活了三四天,最后只是拿出一个半成品出来,中间有很多专业词汇根本就没有翻译出来。 米家山这下可就急坏了。眼看着再有十多天就到了萨索洛陶瓷工业集团的专家团来华夏实地考察的时间,他们这里连一份项目投资意向说明书都没有翻译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可能让萨索洛陶瓷工业集团把天中省选为他们的高档墙地砖项目的投资地啊? 无奈之下,他只好打电话到天州陶瓷公司,问武广涛跟迪芬巴赫公司亚洲售后服务中心那边联系的怎么样了,看看迪芬巴赫公司亚洲售后服务中心的工程师这几天能不能赶过来,到时候可以不可以支付一笔高额报酬,请人家帮忙翻译一下这份项目投资意向说明书。 却没有想到他从武广涛那边听到一个惊天的好消息,说有一个任争流的专家熟悉意大利机械设备,昨天晚上已经帮他们修好了迪芬巴赫的自动压滤机,不仅如此,这位任专家昨天在酒宴上还透露出他精通意大利语。 这让武广涛怎么不欣喜欲狂?连忙问这位任专家在什么地方。当他知道任专家一早就来了商务厅,去内部资料室查阅资料的时候,又如何能够按捺住自己?立刻兴匆匆地赶来资料室亲自延请这位任专家! 第四十四章 苦力 听说米家山讲完缘由,任争流心中暗自一笑:不就是翻译一份意大利语的墙地砖项目投资意向说明书吗?对他来真的就是小菜一碟。 可是任争流却没有答应下来,反而是面露难色,“米厅长,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实在是我这边也一摊子事儿,脱不开身啊!” “任专家,你这边具体是些什么事情,说说看,也许我有办法帮到你!”米家山听任争流推托,丝毫没有着急,反而笑眯眯地说道。 所谓由己及人,既然自己想求任争流帮他解决问题,自然也得先从任争流的立场出发,想着怎么帮任争流解决他的问题啊。 “我是我们乡粘土矿一个新产品项目的负责人,这次出差到天州来,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收集一些材料和信息,来完成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撰写。因为下周县里就要组织专家组对项目进行评估,所以我的时间也非常紧。” 任争流解释道:“昨天为天州陶瓷公司维修意大利进口的压滤机,已经耽误了一晚上时间了,今天我实在再也耽误不起时间了。” “这样啊?”米家山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下,目光往旁边的小李身上一瞟,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任专家,撰写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这件事情,可能需要你这个项目负责人来亲力亲为。但是收集材料和信息这种小事,就没有必要一定要你这样的大专家亲自去做了吧?” 说到这里,他用手一指小李,笑着说道:“小李同志是我们厅内部资料室的管理员,文字水平很高,对资料室里的资料也非常熟悉,本身也很擅长收集资料信息的收集和整理。任专家你可以不可以把需要收集和整理的资料和信息列一个目录出来,让小李同志按照你所列目录进行收集和整理?我想这肯定比你自己在资料室内查阅寻找资料要快一些。而你节省出来的时间,正好可以过去帮我们两个翻译同志指点一下,把那份投资意向说明书给翻译出来。” 呵呵,任争流不由得暗自点头。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啊! 他刚才故意做出为难的姿态,目的也正是如此。 刚才小李面对着他颐气指使,甚至把他当成什么工业间谍,准备让保卫处的工作人员过来调查他,那么嘴脸,任争流怎么能够忘记啊? 如果不是米家山正好赶过来,任争流肯定当场把自己的军官转业证掏出来摔到小李的脸上! 奶奶的,你在上班时间擅自离开工作岗位不说,反而要把老子一个鲜血在边防前线捍卫国家领土完整、甚至差点牺牲掉生命的二等功臣当成间谍,是谁给你的勇气? 但是米家山既然赶过来了,任争流肯定是不好再直接同小李开怼,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这么轻易就放过小李。而米家山主动提出让小李为他做苦力,去查阅收集资料,也算是变相地对小李的惩罚! 小李的脸顿时变成了一个大苦瓜。 他完全没有想到,米家山竟然给他安排了这么一桩差事。 “米厅长,任专家要查阅收集的资料应该是比较高深,我怕我做不好!”他低着头,支支吾吾地向米家山说道,意图推脱掉这个安排。 米家山在走到资料室之前,不是没有听到小李与任争流的争执声。之所以安排小李替任争流查阅收集资料,目的正是对小李刚才与任争流之间争执的一种惩戒,同时也是对任争流的一种暗自安抚。 却没有想到小李竟然这样没有眼色,没有体会到自己的良苦用心,而且还出言推脱,这让米家山如何能够忍受? “李嘉庆!”米家山脸色不由得一变,声音就严厉起来,“作为资料室的管理员,如果你连一份资料收集工作都做不好的话,我看你也不需要在这个岗位上继续呆下去了。这几天厅里正在遴选人员到大别山区进行扶贫驻点工作,你等一下就写份申请书,报名到厅里的扶贫点去锻炼锻炼吧!” 去大别山区扶贫驻点? 李嘉庆吓得浑身一哆嗦。 按照惯例,轻工厅派人到下面驻点扶贫,时限一般是一年。 如果是平时让他去山区扶贫驻点,倒是也没有什么,无非是吃一年的苦而已,熬熬就过来了。 但是放在眼下的这个时间点,显然是不行。 因为明年三月份,就要进行政fu换届工作,而换届之后,轻工厅里的处室部门负责人相应就要调整一波。李嘉庆在副科级的资料室管理员的位子上已经干满了三年,已经完全符合调整的要求,正想着借着这次调整的机会,再迈上半个台阶,走上正科级。 可是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刻被派到下面驻点扶贫,等回来之后,已经是明年七八月份了,正好完美的避开了干部的调整,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当然,并不是说到下面驻点扶贫,就一定不能够在干部进行调整的时候获得调整和提拔。关键是下去扶贫,意味着他已经把厅长米家山给彻底得罪了,又有那个领导会不开眼,冒着开罪米家山的风险,主动提出调整他的职务级别呢? “米、米厅长,”李嘉庆连忙改口道,“您批评的对!我这个人的确是太缺乏自信了!我又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只要肯下功夫下力气,应该能够完成帮助任专家收集资料和信息的任务。” “这就对了嘛!”米家山这才转怒为喜,然后转过头来对任争流说道,“任专家,请你相信一下小李同志,他绝对能够完成你交给的任务,如果出一点差错,我立刻把他调离资料室,到下面去扶贫点进行锻炼!” 李嘉庆的脸立刻又苦了下来。 天呐,米厅长啊,你的胳膊肘也太往外拐了吧?如果任争流故意找茬,说我收集的资料有什么瑕疵,最后我还不是得滚下去扶贫吗? 看着李嘉庆比苦瓜还苦的脸,任争流顿时笑了起来,点头说道:“米厅长,那就按照你说的办吧!我相信小李同志作为资料室管理员,是有这个能力完成我的要求的!” 说着任争流就拿起笔来,刷刷刷地在上面写满了要求,其中不仅仅包括他分担的需要查阅搜集天中省相关聚合氯化铝产品的相关信息,也包括了刘泽洪那边承担的对反应釜、干燥塔等目前天中省设备市场行情考察的内容。 反正白送的苦力,不用白不用。只要李嘉庆胆敢出一点差错,对不起了,你到大别山区驻点扶贫去吧! 第四十五章 再教育 任争流在米家山的带领上,来到二楼的一间办公室,推开房门,只见里面坐着一男一女,正是轻工厅从省外事厅聘请过来的两位翻译。 男翻译大约有四十出头,穿着一件红色的梦特娇t恤,带着金丝眼镜,头发略长,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中年艺术家的风范。 女翻译相貌非常清秀,一看就是刚走出校门没有多长时间的大学生,年龄最多二十三四岁,身上那套老气横秋的职业套装也掩盖不住她的青春活力。 看见米家山进来,两个翻译连忙站起来跟米家山打招呼,“米厅长!” “呵呵,”米家山笑呵呵地冲两个人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两位同志,进度怎么样啊?还剩多少工作量了?” 中年男翻译摇了摇头,对米家山说道:“米厅长,进展不大,专业词汇太多,有很多词汇即使我手里这本京城外国语大学编纂的1985年版的《意汉大词典》当中也没有收录……” “是啊,太难了,完全超纲了!”女翻译也叫苦不迭地说道,“米厅长,这个翻译任务,估计就是让我们学校的意大利语专业教授过来翻译,也够呛。” “我能够理解,确实是专业词汇太多,难度很大!”米家山笑着点了点头,对他俩说道:“所以我就特意请来一位专家过来协助二位了!” 说着他用手朝着身后的任争流一指,对两个翻译说道:“这位任争流同志,他精通意大利语,同时又对意大利的陶瓷机械设备非常熟悉,是一位很有功底的青年专家,有了他的协助,相信你们二位翻译起来一定会事半功倍!” 然后又用手分别指着男女翻译对任争流介绍道:“这位是省外事厅意大利语翻译石恩光同志,这位是省外事厅意大利语翻译郭永丽同志。” “啊,精通意大利语,又熟悉意大利的陶瓷机械设备?”郭永丽被这份意大利项目投资意向说明书困扰了四五天没有丝毫进展,这时候听米家山如此介绍,不由得欢呼雀跃起来,快步冲到任争流面前,把白嫩的小手一伸,双目熠熠生辉,对任争流说道:“任专家,您好,我是郭永丽,请多多指教!” “郭老师,你叫小任,或者任争流就行了,指教不敢当,互相学习,互相学习!”任争流伸出手来跟郭永丽轻轻握了一下,姿态放得非常低。 跟郭永丽的热情不同,石恩光态度却分外冷淡,一边用眼睛打量着任争流,一边在心里嗤笑: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年龄还没有郭永丽大,即使他在娘胎里开始学习意大利语,水平又能高到哪里去?还意大利专家?怕不是个骗子吧?米家山这个堂堂的大厅长,恐怕也是急昏了头,才会被这个年轻的小骗子给骗到吧? 心里想着,石恩光就不冷不淡地开口道:“任专家既然精通意大利语,不知道在省里那个部门高就啊?是省外经委,还是天州外国语大学啊?” 在石恩光看来,这个叫任争流的小青年竟然能够让米家山把他当成意大利语专家,肯定多少会一点意大利语,不然也糊弄不了米家山。 而天中省内懂意大利语这种小语种的人才,除了他们这个跟省委外事办是一套人马两块牌子的外事厅之外,就只有省外经委和天州外国语大学这两个单位了。 既然任争流不是他们外事厅的,那么应该是省外经委或者天州外国语大学这两个单位的。 “石老师,不好意思,”任争流冲着石恩光笑了笑,回答道:“我既不是省外经委,也不是天州外国语大学的,我在漭北市凤山县当阳乡企业办工作。” 什么? 漭北市凤山县当阳乡企业办? 郭永丽在一旁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嘴巴长得几乎能够塞进一直大鸭梨。 她虽然没有跟石恩光一样先入为主,认为任争流是在省外经委或者天州外国语大学工作,但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任争流竟然会是下面地市里的一个乡镇小干部。 意大利语虽然是一个小语种,不像英法等大语种翻译人才需求那么广泛。但是正因为是小语种,人才却愈发稀缺。任争流如果真的是意大利语专家,在省城进一个好单位还是轻而易举的,又因为什么要到凤山县那样偏僻的山区基层乡镇里面担任一个小干部呢? 石恩光也吃惊得差点没有把他鼻梁上那副南朝鲜进口的金丝眼镜给当成摔碎。 他本来认为自己心里已经尽量把任争流的胆量往大的地方估计了,却没有想到任争流的胆量竟然大到这样的地步:一个山区县的乡镇干部,竟然敢跑到省轻工厅厅长跟前来冒充意大利语专家!难道就不怕被揭穿之后,被米家山扭送到公安机关吗? 难怪啊难怪,难怪自己刚才打量了半天,没有在这个小子身上发现一件牌子货,从头到脚都是一些不上档次的地摊儿货。如果真的是在省外经委或者天州外国语大学工作,又怎么可能跑到地摊上买衣服呢? “原来是乡镇里的土专家啊……”石恩光淡淡的一笑,恨不能把轻蔑和不屑都刻在自己脸上,“真没有想到,距离我当初上山下乡都十几年了,我还有机会再接受乡下的土专家的再教育啊!” 见石恩光对任争流冷嘲热讽,米家山虽然很不满,但是却又无可奈何。 没办法,虽然他是厅长,但是石恩光却不是他的直接下属,而是他花了两百元专家费从外事厅请过来帮忙的专家。除非他现在验证了,任争流能够独立地完成这份项目投资意向说明书的翻译工作,否则他还不敢轻易对石恩光发脾气,不然石恩光一发脾气撂了挑子,直接带着郭永丽离开,萨索洛陶瓷工业集团这份项目投资意向说明书,又该找谁翻译? 就在米家山想着该如何在中间转圜一下气氛,不要让任争流觉得太尴尬,以免这边任争流发了脾气也撂挑子离开,却见石恩光已经伸手从桌上他的普拉达手包里拿出一本意大利原版图书,指着扉页上的一行文字,问任争流道:“任专家,这是我托人从意大利买回来的一本书,但是扉页上这行话我一直弄不懂,您能帮我翻译一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