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神之子》 第一章 最后的亲人 南方诸山之前,丽水河畔。 中山君主领着国中大祭司,带着此山脚下的所有村民举行供奉大山神仪式。 将村中一只白狗斩杀放到山脚下挖好的坑中,狗身四旁洒满糯米。 站在最后方的村民中,一个小女孩在幽幽抽泣,那是她养大的白狗,昨日傍晚时分,小女孩吃过晚饭走到院子中,手中拿着一碗她为白狗精心调配的粮食,缓缓走到白狗旁边,白狗看到主人来了,尾巴大力大力的狂甩着,身躯压低,头蹭着小女孩的脚踝处。小女孩慢慢蹲下极其温和的抚摸着它的纯白的身躯,白狗在她抚摸的力度下顺势趴在她的脚下,女孩将手中的碗放到它的嘴边,白狗仰头蹭手之后,专心的开始吃着它的食物,不时抬起头,摇摇尾巴,生怕冷落了主人,小女孩轻轻地顺着它的皮毛。就在这时两名军士大踏走入院中将她的白狗强行带走,女孩拼命阻挠,小小的力气又怎是对手,白狗被带走以举行奉大山神仪式。院中她看着它剩下的半碗饭,将碗握在手中,感受着它的温度,女孩晓得它被带走后的结果明日的仪式也将是它的葬送典礼。女孩有百般不舍,这个和她朝夕相处的伙伴,一点一滴从小到大。君主的军士不顾她悲伤的心,执行君令。 此刻,亲眼看着白狗被斩,她对它的所有情愫都只能化作一丝丝滚烫的泪滴流下。 幽咽之声虽小,可在这群表情肃穆的人群中却是十分另类。 山顶之上,远处灰云渐渐袭来,遮天蔽日众人笼罩在阴影之中,一个威严而庄重的声音浮现,“尔等中人,何故伤泣?” 万人朝跪中,领头的君主看了眼旁边的大祭司,大祭司随即命令军士到后方查看。 军士走到最后面,果见一个女孩跪着哭泣。军士走到女孩身边将她带走,女孩两旁的父母恐惊,连忙阻拦,磕头求饶,但于事无补。女孩终被强行带到君主面前,君主示意,军士会领,举刀割开了女孩的脖子,放到坑中的白狗旁,周边亦洒满糯米,土掩埋葬。 空中,灰云褪去。 供奉仪式毕,村民各回家中,女孩的父母这才敢大放自己的悲痛,幽幽泣语,漫传村中。 是夜,月高悬,村郊草坪上。 一白衣男子支起左腿,斜躺草坪上,右手拎悬酒壶,边饮边赏这万里星空。 又一草衣男子,从其身后走到身旁坐下。其名曰:焱。 焱:“沥大哥,今日之事,可见到了?” 沥:“嗯。” 焱:“先神赐我等生命,永立于天地之间,而今却贱如走狗!” 焱叹息,沥喝酒静听。 焱:“你说,吾等有何意义?” 焱抢过酒壶喝了一口。 沥:“奉神。” 焱:“仅此而已?” 沥:“仅此而已!” 焱:“难道,你忘了你的兄长?” 沥起身拿回酒壶摔到地上,拂袖而去。 他怎能忘记他的兄长,正是因为他牢记兄长,现在才能这么的顺应天意,恭敬奉神,不觉天意残忍无道。 沥是这个山脚下村中活的最长久的人,已逾几百年,本来可以轮回重生,但他祈求百年前侍奉的战神,朱厌,让他不坠轮回,战神念他侍奉自己百年的份上,同意他的请求,放他直回人间。而后沥来到了南方群山界内旁边的村中,不需耕种,悠闲度日,这也是战神对他的特例厚爱。 沥来南山诸山脚下度日,只因这里有个地方叫做天堑。传说,这里是诸神上天之路,他要在这里再次恳求对自己钟爱的战神,希望能够帮他解救出要受地火千年折磨的兄长。 这一日,战神生辰,沥穿过举人谷来到天堑,沥早已准备好美酒佳肴放到天堑平原处,立上战神神牌等待。沥身着白衣,端坐于桌前,静静守候。 太阳走过天空正中间,缓缓向西滑落。突然,一道炫目白光直冲地上,战神朱厌在白光消逝的时候走了出来。 沥睁开眼,起身跪拜。 朱厌:“哈哈,你小子,还算有点良心,知道今日是本神生辰。” 沥:“凡人,不敢忘却!” 朱厌走到桌旁坐下,喝酒吃肉。“别老凡人凡人的,昔日你在战场上纵横,颇像本神当年,故,选你做侍民。百年后,我同意让你不入轮回,本想你明白我的意思去海外修神,可不料,你在这里只顾悠闲。唉……” 沥:“战神错爱。” 朱厌:“无妨,你何时想去修神,吾都可助你!” 朱厌咀嚼着嘴中的酒肉,伸头探近沥,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沥再次跪拜,“沥,不想修神,只有一愿!” 朱厌疑惑的看着沥,“何愿,可挡你修神之路?” 沥:“我的兄长!” 朱厌叹口气,“你侍吾之时不是带你去见了吗?” 沥:“是呀,但是,我这次想请您出面解救我那受苦的兄长!” 朱厌思索。 修神之人不可有牵挂,成神之后再无挂念。朱厌每每看到沥就像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一样,痛惜他现在还处凡人之列。 片刻后,朱厌开口,“好,我再带你去一次。” 沥欣喜若狂,直磕头跪谢。 朱厌带着他走入举人谷,其实并不是非要在这里才能入冥界朱厌带他进入谷中只是想给他讲一件往事。 朱厌:“你可知这里为何叫做举人谷?” 沥:“只因海内唯一游神,举良。” 朱厌:“哦,那也当然知晓他的故事了?” 沥:“沥有幸,曾经就站在战神身旁。” 朱厌深深的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沥,沥好像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丝毫不解战神为何要提及这件往事,想背书一样的回答着朱厌的问题。片刻沉寂后,朱厌深呼一口气,而后向地发动神力,在脚下打开一个空洞,两人跃进,来到冥界的地狱之中。 朱厌走在前面,沥在其身后紧随。他们走着的这条通道两旁都是一排排正在承受处罚的凡人,有的正在承受严寒之烈,有的在承受肥水之苦,各种处罚皆在这里执行,刚刚接受处罚的凡人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喊,时间久一些的凡人则咬牙默默承受着,仿佛在祈祷时间快些流逝,让痛苦早些消失。在尽头处是接受地火煎熬的凡人们,朱厌和沥在一个凡人的面前驻足。那人浑身烈火包围,表情痛苦不已,紧闭双目忍受。 沥立马扑了上去双手紧抓地牢的门栏,“兄长,兄长!” 那人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站立两人,嘴角微微上扬,“沥……” 沥立刻向朱厌跪下,祈求救出兄长。 朱厌面无表情的俯视着沥,“好!你先退后一些。” 待沥后退一些后,朱厌伸出左手,掌心朝向那人,果见朱厌将那人缓缓从烈火中抽出。沥的兄长悠悠穿过牢门飘出地牢,而后朱厌的掌心立于兄长的头顶之上,使其跪在自己的身旁。 朱厌绝冷的看着沥,“我惜你是个人才,今日,我便帮你除去修神之路的第一道心障。” 沥慌乱,“不,不,不,战神息怒,我去修神便是,请您不要再伤害兄长了!”沥的眼中泪水直流。 朱厌:“我已与你愿,救出了他,可是有他,你便无心修神,我也是为了你好呀!” 朱厌语音刚落,左手一抖,顺着兄长的头颅四周缓缓流出蓝色的火焰,慢慢将沥的兄长吞噬。沥跪行向前走到朱厌脚下,朱厌右手一甩,沥飞出十步之远,沥起身再跪,此时,兄长在沥的面前化为乌烟,袅袅,了无踪迹。 “不,不!”沥声嘶力竭的呐喊,无力的双手拄在地上,任由泪水浸湿眼下的冥地。 朱厌背着双手:“修神,你前途无量!不要为了人间孽缘而了失大好未来!” 第二章 兄长烟逝 朱厌和沥离开冥界,朱厌气愤地返回三重天,感觉沥还是那般不灵,有些失望。 沥则失魂落魄的返回家中,瘫倒在床上,脑中一片空白,他的最后一位亲人,烟消云散了,真正的死亡了,在这天地间永远的消失了。 在这个时代,人不可无故死亡,只可为诸神而死:或为诸神而战,或被诸神所杀(和平年代如此,战乱时期由君王向诸神发出请愿,原谅战死的灵魂让其堕入轮回得以重生)。这样不会受到任何惩罚,直接进入轮回,重新开始生命,倘若人灵被破则直接消亡,不再有任何转生之机。 沥和兄长尚在幼年之时,父母在山上采药的时候意外坠崖而亡,人灵进入冥界,受地火煎熬十世,之后再入轮回。 从那以后沥与兄长就相依为命,长兄对沥十分溺爱,凡事尽可能的不让他来做,生怕他又发生什么意外,寸步不离他的身旁。兄长担心少时体弱的沥没有足够能力承受外界的侵扰,所以每天在长兄的监督下,沥都必须完成相应强身健体活动,在沥耕种或上山的时候,长兄也会伴其左右,使其时刻处于自己的视线中。 即使这样,意外还是发生了,一个深夜,沥和长兄的房子失火了,火势迅速扩大,兄长半梦半醒中本能的反应跑了出去,可到外面兄长完全清醒时,傻眼了:他的弟弟还在里头。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兄长看着漫天大火,听到刚睡醒的沥嘤嘤的哭喊。 兄长眼中的火光变成了泪光,爆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像是要把眼前的熊熊大火给吓到一般,之后毅然决然的再次冲进火海,兄长身体的轮廓燃着火焰,把他最亲爱的弟弟紧紧护在胸膛,在他趔趄的走出火门将弟弟放到地上的时候,自己则堙没在火焰之中。 村民此时闻声赶来救火,各式盛水的器具全都用上了,一盆一盆的水,一锅一锅的水陆续不断的浇到火焰之上,仿佛这是来自地狱的火,势要吞没一切才肯罢休,村民们救了一阵,没起一点作用,火势丝毫没有削弱的迹象,大家只好选择放弃,将年少的沥抱到稍远些的地方,一起呆呆的观望这条乘风而上的火龙。年少的沥脸上不断的流出泪水,痴痴看着眼前被大火吞噬的房屋,此刻的他非常安静,仅仅只能看着。 兄长的人灵进入冥界之后,冥界判官定其为自杀,将在地狱承受千年地火之炽。 这些事,是沥当上了战神的侍民后才得以恢复的记忆,人的本能机制选择性的忘记童年时对其伤害最大的往事。兄长救他一命而且还替他挡了地狱烈火的煎熬,这令沥悲恸绝绝,想着好好侍奉战神之后,求战神可以看在自己虔心侍奉的份上救出兄长,可万万没想到战神的救助即是毁灭。 沥的人生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碎了,沥躺在床上看着草顶,大睁着眼,任由泪水溢出眼眶。 他想不明白,他如此忠贞于神,而神却只想着将他变为同类,他不想成神,也许就是因为众神的这般冷酷无情吧!他只想为人,与自己的兄长一起在这天地间静静的生存,安心的感受着沧海桑田的变换。 焱走进沥的草屋,看到他仿若人灵丢失似的模样。是否人活得越久,就会越发愁苦呢? 在这天地之间,先神造就了人类,却未给他们加以限制,人类从年幼时成长至壮年之后就一直持续,等待被诸神选为侍民,而后再到冥界报道,之后进入轮回,再转生灵,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虔心奉神。无论耕种、养殖、采药、行商、开店等等,这一切的目的都只是为了奉神,而不允许带着一丝一点的哀伤。被诸神选为侍民也是一种荣誉的象征。 焱是这个村庄中唯一一个愿意接近沥的人,由于沥的生存过于长久,村民对其亦是敬畏亦是惧怕,敬畏他的战神侍民身份,惧怕他倘若有些神息发狂滥杀,所以都是远远的观望着沥而不敢轻易靠近。焱还未被选为侍民,所以很羡慕这个当完侍民之后又重返人间的沥大哥,希望自己也能早日选为侍民,达成这个荣耀。 焱在当时算是一个不务正业的孩子吧,他总觉得诸神太过残忍,然而自己又总幻想有朝一日能成为神的一员,甚至推翻他们现在的诸神统治,自己做神,掌管一切也不错。只是修神之事在这海内不被允许,只能到海外修炼,焱虽心动却也无法割舍这里的一切,也可以说他也无法支付得起去海外途中的一切费用。 焱:“你怎么了?” 沥没有作答,仍旧呆呆地看着草顶,似要把它看破一样。 焱:“又去祈求战神了?这回怎么样?看你这表情应该不太乐观吧?” 沥:“这回他同意了!” 焱:“那你的兄长呢?” 沥:“兄长被他救出,又被他所毁。” 沥平淡的诉说着,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不相干似的,只有那大把大把的泪珠能告诉焱这是他的事情。 焱双手握成拳头在空中乱挥,“啊!这帮神……也太……” 焱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描述出他的愤怒,只好坐到沥的身边,右手抚着沥的胳膊,再一次口出狂言,“有朝一日,我定会替你报仇的!” 焱这孩子较为叛逆,常常在沥面前轻言抵神,他相信沥是不会出卖他的,而其他村民说不定为了一己讨好,就在奉神之时在心中说了出去。 沥歪头看了眼焱,只觉得这孩子太过天真简单,也讲出了他从未听过,也从未敢想过的想法,看着焱坚定的眼神,也许日后变化真能如他所说替自己报了这个血海深仇,但是在这苛刻的海内之中,如何能够做到呢? 现在的沥的心中倒是没有太多怨恨,似乎已经是麻木了这天地不仁的时代,唯一没有改变的想法还是他绝不去修神,诸神这般惨绝无道的做法他没有能力抵抗也绝不参与其中! 在焱的不算安慰的安慰下,沥死灰的心中没有太多感激与好受,只是觉得这时候有个人在身边打扰自己的清净也挺好。 沥:“我无事,你回去吧!” 焱离去后,记忆的画面又迅速的扑面而来,这次沥想明白了朱厌在举人谷对自己所说的话的意思。 游神举良,因妻拒入,缚柱焚烧,永绝神往。 那时他就已经暗示自己,他会替自己铲除屏障,倘若那时候,能够明白过来,不去冥界的话,也许兄长就不会是这个下场了。 “唉……”沥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兄长,我对不起你!”沥喃喃自语,闭上双眼将眼中剩余的泪水挤出。 “那一年的花雨纷落,我看着你在我身旁游玩,看着你游曳的模样又怎舍得你再受伤害,只是日后的世界,不能再陪你细观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的时节,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在兄长最后消逝的时候,沥仿佛听到了兄长最后的嘱托。 此音长萦于耳,不断于心。 沥死灰的心仿佛再一次的受到强烈的震动,他捂住胸口,这般绞痛交割细细透过胸膛穿过掌心,流离到各处的血管之中。 沥坐起身,走出门外,空气中微起的风拨乱着他的长发,他望向远方,看着这天地间连成一线的绿色,浩瀚天地间,漫长的岁月中,他需要再重新找到一个新的生存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