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之嫡女有毒》 第一章 渣男和贱女想旧戏重演?没门! 大兴朝,元康五年冬腊月二十八日。 天降大雪三尺,夜有彗星袭月。 长安城内房屋倒塌无数,因战乱逃难到长安城外的流民全都冻死。 冷宫里。 沈芙拖着断腿,瘫在冰冷的地面上熬日子,每到冬日,断腿处传来的痛楚能让人发狂。 若不是为了看那一对狗男女的下场,为睿儿念经助他投胎转世到好人家,她早已活不下去。 “哐当”一声,殿门开了。 沈芙眯着眼睛看去,大太监捧着圣旨带着几个小太监走了进来,“沈氏,快跪下接旨!” 跪下? 腿已断,何来跪下! 沈芙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陛下旨意,昨日天降凶兆,大雪三尺,彗星袭月,查为废后沈氏在冷宫中不思己过,日夜诅咒所致,其罪当诛,施以贴加官之刑!” 大太监念完圣旨,袖着双手,凉凉地道:“沈娘娘,陛下说,你生来不详,又日日在冷宫中诅咒大兴致此大灾,有何面目在地下见到列祖列宗,故赐你此刑。皇后娘娘跪在陛下面前求情,也不顶用。陛下又让老奴问问你,为何均是沈家女,相差何其大也。” 沈芙听了这样的话,不怒反笑,“宇文燕,沈蓉,你们真是好一对狗男女,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天下即将大乱,即便是高祖重生也无能为力,宇文燕这个败家子费尽心机……” 大太监不敢再听下去,连忙吩咐小太监施刑。 打湿的桑皮纸一层一层地贴在沈芙的脸上,到了第五张,沈芙已经没有了半点挣扎。 …… 冰冷的水进入了沈芙的鼻腔和喉管,火辣辣的疼。 “沈家大小姐落水了。” 耳边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什么,有些遥远。 沈芙睁开眼睛,睫毛上的水珠轻落,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水面,两边的河堤上站满了人,不远处一艘朱红色的画舫,画舫上站着几个年轻靓丽的女子,对着她又哭又喊。 “感谢老天,我回来了。” 是的,她回来了。 回到了十五岁的这一年,此时还不是康隆皇帝的元后,也未曾被心爱的男人和妹妹背叛,连死都被污蔑为诅咒大兴的不详之人。 那些清冷寂寥的夜晚,她一遍遍地咀嚼短暂失败的人生。 爱她的人死了,忠心于她的人也死了。 她挣扎着不死只是为了看到那两个贱人的下场,为苦命的睿儿念经超度。 这一次,绝不会重蹈覆辙。 一定不会。 画舫上的几个女子对着河面迎风垂泪,哭喊:“大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声音朝下风处扩散开来,听的清楚明白。 “想不开?” 沈芙的眼帘低垂,心中冷笑。 这一年的三月三上巳节,她刚刚被父亲从乡下接回府邸不久,跟着几个妹妹们出门踏青游玩不小心溺水,被宫婢所生的三皇子宇文燕所救。之后,长安城中便传出了男有情女有意的佳话,父亲只好将她嫁给了宇文燕。 而她的好妹妹就取代她成为了太子妃。 前世她不识水性,掉入水中之后异常慌乱,浮沉了几下就被呛的不省人事,怎么会听到好妹妹们这样的诛心之辞。 母亲为了救治太子,累的难产而死,皇上感怀,当即指下婚约。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当然也包括从小就去了乡下的她。 而姨母和沈蓉却是知道的,布下了今日之局,夺了这门婚事。 只可惜,现在的她早已不是昔日那个胆小瑟缩的女孩。 就算她嫁不成太子,也不会再让沈蓉如愿。 沈芙用脚拍打着水面,朝水面上的浮木移去,只要抱着了它,就不用被宇文燕救了。 想到宇文燕,心里就一阵钝痛,那个总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的男人,背地里却早早和沈蓉勾搭在一处,人说虎毒不食子,他却生生要了睿儿的命。 这辈子,他是不能称心如愿了。 河面上一艘杏黄色的两层画舫迅速驰来,掀起了水浪,将浮木打的飘远。 现在的天气,穿的都还很厚,冰冷的河水一点点的把人往下拽。 沈芙有些绝望。 但这一次决不能再任由别人掌握她的人生。 蹬掉沉重的鞋子,甩掉头上的金饰,沈芙迅疾拍打着水面朝浮木游去。 画舫上有人跳入水中朝这边游来,还大声嚷道:“沈大小姐,别怕,我宇文燕来救你了。” 沈芙的眼中露出凶光,恨不得他去死。 喊的这么响亮,目的就是为了造成声势吧。 兴许是身后有狼追来,满怀的恨意让她蓦然有了力气,沈芙终于在对方赶来之前,攀上了那根浮木,紧紧抱住,又划着水,调整了浮木的方向,朝河堤边游去。 “沈大小姐,你莫怕,我是来救你的。” 宇文燕已经游近,声音清朗带着磁性,又带着些诱哄。 这样的声音当初让她每每羞涩不安,但此刻却让人心中恨意更强,她转过脸来,问:“你是来救我的?” 漆黑如墨的头发失去了发饰的禁锢,披散在莹白的小脸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深若寒潭,完全不像是一个掉入水中慌张失错的小姑娘。 宇文燕压下莫名的心慌,俊美的脸上一片诚挚,“是。” “多谢三皇子的美意,这份恩德沈芙记下了,只是男女授受不亲,有劳三皇子让沈家的婆子和丫鬟前来接应。” 沈芙的声音也不小,顺着下风处传下去,不怕没有人听到。 “好,”宇文燕不敢太造次,连忙让身后跟来的侍卫通知沈家的画舫过来接应。 转过脸来,又问:“如今天寒,沈大小姐不知能不能坚持的住,我的画舫就在附近。” 沈芙冷的已经打起了寒颤,但依旧笑着道:“有劳三皇子费心,尚可。” 今天可是个特殊的日子。 上巳节应在水边洗濯污垢,祭祀祖先。 后来成为在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节日。 这一日,少男少女们遇见意中人,可将自佩的兰草香囊馈赠示爱。 许多佳话由此成就。 今年灞河河堤上如同往年挤满了人。 富贵人家都在画舫上荡漾游玩,那些装饰精美华丽的画舫与河提上刚抽出嫩绿的垂柳,成为上巳节的一景,被不少名人画师赋诗作画描绘。 沈芙可不想和宇文燕挨得太近,再被传出什么三月三一见钟情定终身的佳话。 为了这佳话,她失去的太多太多。 想到这里,干脆又朝河堤的方向划了划。 宇文燕不明白为何在贵女们之中战无不胜的手段,怎么到了沈家这位才从乡下回来的村姑面前一点用都没有。 甚至还隐隐能窥到对方流露出来的嫌恶。 但宇文燕依旧保持着谦谦君子的形象,不近不远地守着沈芙,河堤上传来了许多怀春女子的嗟叹之声。 沈芙不做声,只顾伏在浮木上卖力划动。 人总是肤浅的,喜欢以貌取人,殊不知,越毒的蘑菇越艳丽,美人也往往心毒。 沈家的画舫很快就到了。 婆子丫鬟们给沈芙披上了斗篷,夹裹着上了画舫。 几个小姑娘忙忙围过来,哭得伤心,“大姐,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掉到水里去了?” 其中一个最是貌美,打扮的也最气派,脸上挂着泪痕,一双秋水盈盈含泪,楚楚动人。 这便是沈家的嫡次女沈蓉了,貌美如花心如蛇羯。 其余的几个庶女,都不过是沈蓉的狗。 沈芙冷笑一声道:“什么叫做我好好地掉到水里去了?是谁非说我是个乡巴佬没见识,让我站在船舫边看风景的?又是谁在背后推了一把让我跌入水中的?” 第二章 两百斤压下来,还有好? 上一世,她刚从乡下到大将军府,又爱面子又羞涩,还不会识人。 人家嘲几声乡巴佬,再哄几句好听的,就什么都任旁人摆布,身边的人都是好姨母安排的,真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这一世,还会这么蠢么? 沈芙的声音很大,两边河堤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宇文燕当然也听得分明。 沈家内宅明争暗斗的情形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宇文燕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这才三月初三,日头就晃的人睁不开眼了。 沈家的小姐们没有想到落水后的沈芙就像是换了个人,那里还有刚进府畏畏缩缩的模样,不由得都怔住了。 沈蓉的眼中闪过慌乱和忌恨,但瞬间即逝,面上委屈地道:“姐姐……” 沈芙怎么可能让她把那些无辜又漂亮的话说完,声音更大地盖了过去:“我心里明白是谁在背后推的我,也知道你们都嫌弃我是从乡下来的。” 看着那几个不知所措的庶女,沈芙声音清冷地道:“不服气是一回事,身份差异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嫡庶有别,长幼有序,我再不济也是沈大将军府元配所生的嫡长女。你若是不服便是乱了礼法。” 说着眼睛就看向了沈蓉。 沈蓉强打精神想说些什么,沈芙已经转头吩咐婆子们掉头上岸,准备回沈府了。 她们不想走,但也没有办法反对。 原先还叽叽喳喳的画舫立即安静下来。 大小姐的一言一行,举止有度,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更何况,沈芙当众叫破有人在背后推她,这件事便不得善了。 庶女们都知道她们之中总得有人为沈蓉的谋划背锅,个个心事重重,战战兢兢,那里还有心情说话。 沈蓉到底还是心有不甘,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趁着沈芙在里面换衣服,沈蓉伏在自家画舫栏杆处对着不远处杏黄色画舫扬声喊道:“三皇子,多谢您今日对我姐姐的舍身相救,她被吓得顾不上答谢,心里却是记得您的好,我在这里便替姐姐谢谢您了。” 她是铁了心要把沈芙和宇文燕推成一堆。 沈芙再怎么强,能强的过外面的非议? 到时候父亲责怪下来,推出一个庶女顶罪就行了,只要事成,太子妃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宇文燕回到画舫后,换了衣裳正坐在那里懊恼,听了沈蓉的话,面上一喜,正要答话,就听到外面沈蓉一声怒叫:“沈芙,你竟敢打我?” 等不及侍卫打帘子,宇文燕已经冲了出来,就看见沈芙揪着沈蓉的头发,正凶神恶煞地噼里啪啦地打耳光。 河堤上的众人都愣住了。 哪家的姑娘家不是以贞静为要,大将军府家的姑娘怎么是这样的暴脾气。 “我打你怎么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我是你姐姐,当然能打你,”沈芙怒道,气势汹汹地几下就将沈蓉拖到画舫一角。 起初丫鬟婆子们呆若木鸡,到了此时,兴许是刺激太过,齐刷刷地发出尖叫声。 沈蓉的乳母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晃动着身上胖乎乎的肥肉,怒叫着,“你这歹毒心肠的乡巴佬,竟然敢伤小主人,你有几条命,”就要冲过来护着沈蓉。 沈芙猛地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 就这么一眼,将乳母吓得钉在了船板上,不敢再动一步。 大小姐方才的眼神如同地狱的恶鬼来索命的。 几个庶女都互相看看,也不动弹,虽然都知道这次少不了被嫡母修理,但有沈芙在前面顶着,她们反而还平安了。 “啪,啪,”又是几巴掌。 沈蓉的发髻被打散,发饰掉的到处都是,也顾不上维持梨花带雨的娇柔形象了,声音凄厉地喊:“救命啊,沈芙,住手,沈芙,你这个混蛋,沈芙,你这个贱人。” 被自个的亲姐姐当众打成这样,那里还有半点名声可言。 娇羞貌美如天仙的沈蓉顷刻间就被摧残的如同残花败柳了。 这场姐妹之战,没有人能赢。 即便人人从今天起说沈芙太泼辣,但也不会忘记沈蓉被打的如何难堪。 宇文燕气的手指颤抖,已经忍不得了,正要上前阻拦,就听见沈芙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来,“贱人?谁是贱人,倚着画舫就在勾搭三皇子,还打着我的旗号,你才是贱人。” 宇文燕的身体顿时僵硬了,这个时候出来护着,岂不是证实了方才的话。 几名庶女的脑袋里也是“嗡”的一声,都断了弦,惊讶地看着沈芙。 河堤上看热闹的人却炸了锅,顿时议论开来。 起初沈芙的话就已经够惊人的了,先说有人故意害她下水,现在又揪着沈家的二小姐不放,连沈二小姐和三皇子勾搭的事情都嚷嚷开了。 再仔细想想,沈蓉和三皇子的做派,似乎……好像……真的有点什么…… 只是,沈家的大小姐似乎太奔放了些,什么都敢往外说。 不是沈家大小姐貌美如花,气质典雅,是长安城内数一数二的贵女吗?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知情人士道:“哪里,这沈家的大小姐一直被养在乡下,最近才接来,你们嘴里说的沈家大小姐是沈二小姐,不是一个妈生的。你没听她们口口声声乡下来的。” 看热闹的群众一:“哦,哦,原来如此,沈大小姐受到继母的厌憎,今日又掉入水中,这高门是非多啊。” 群众二:“可不是么,三皇子口口声声嚷着要来救沈大小姐莫非实际上是冲着二小姐来的?” 群众们达成共识:“郎有情妾有意么,呵呵。” 沈蓉的乳母什么也顾不上了,肥胖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沈芙撞去,嘴里还大声叫嚷,“你这个贱皮子,竟然如此折辱二小姐,我和你同归于尽罢了。” 这要是被撞上,肋骨都要断上几根。 沈芙将沈蓉一丢,朝旁边躲去。 乳母收不住势,跌到了沈蓉的身上,顿时发出“啊,啊”两声尖叫。 近两百斤的体重压下来,那还有个好? 沈蓉都快被压的翻白眼了。 众人目瞪口呆:“……” “还愣着干什么?”沈芙呵斥:“你们还不快点将二小姐扶起来,难道看着她任由这个老婆子糟践吗?” 婆子丫鬟们连忙上前将晕过去的沈蓉抬了起来。 乳母坐在地上拍腿大哭:“我的小姐啊,你怎么被欺负成这样啊?” “掌嘴二十,”沈芙喝道。 旁边的婆子不敢动。 “我说的话都不算数了么?明明方才是这个老肥婆子压在二妹的身上,让二妹受了伤,现在她还倒打一耙,眼里还有没有主子了?给我重重的打。” 婆子战战兢兢地上前,颤巍巍地给了乳母一个巴掌。 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力度。 乳母依旧拍着腿大声号哭,瞥过来的眼神之中满是不屑和嘲讽。 婆子抱歉地看向乳母,一副被大小姐逼良为娼的模样。 围观的人都相信,若不是大小姐在场,这婆子只怕就要跪下去磕头求乳母宽恕了。 沈芙哼了一声。 沈蓉的乳母可是一只恶狗,当初仗着是太子妃身边的红人为难了她这个小小的三皇子妃不知道多少次。 她一直以为是小鬼难缠阎王好见。 实际上是因为沈蓉看不得她和宇文燕好,乳母想着法子给主子出气,挡着她,好让奸夫淫妇幽会。 就她是个傻的。 一心宽容大度,被人家嘲笑自己是个傻瓜。 这条恶狗,必须得死。 “啪,”只一巴掌,乳母的脸就被打得红肿,虚张声势的嚎叫声戛然而止。 第三章 命贱不详?! 沈芙晃了晃有些麻的手,厉声道:“我可是将门之女,虽然上阵杀敌不成,花拳绣腿还是会两下子的,你这样敷衍主子,打脸都不会,要你何用?” 婆子被沈芙眼中的凶光吓得一哆嗦,立即迅速上前给了乳母一个巴掌。 乳母是内院里一等一的体面人。 看着主子被折辱成这样,本就气的要命了,又被一个上不得台面干粗活的婆子打脸,怎么能甘心。 立即不管不顾地开启了大嗓门:“你这个乡巴佬,就不该将你从乡下接回来,若不是大夫人心慈,你还不知道死在那里呢?” 回答她的只有“啪啪”声。 沈芙抱着双臂冷笑。 乳母更气了:“你命贱不详也就罢了,还要来祸害二小姐,只要有老奴一口气在,定不会善罢甘休。” 听到“命贱不详”四个字,沈芙的身子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她的生母为沈家和林家拼来了荣华富贵,她的继母踏着姐姐的尸骨高嫁,却给她安上一个“命贱不详”的名声。 这个名声跟着她,害了她一辈子。 连累她的睿儿,也被人认为命贱不详。 虽然贵为皇孙,却小小的年纪,经常受到折辱。 当时眼前这个死老婆子可没有少辱骂。 我今儿就要你们好好知道是谁命贱不详。 沈芙用淬了毒的眼神,将周围那些暗含嗤笑的脸一一看了过去,冷声道:“停,别打了。” 婆子连忙住了手,讪讪地往后退去,恨不得消失不见。 乳母得意地高扬着已经红肿的脸,大声问:“怎么怕了?怎么不打了?” 若不是碍于旁边还有人看着,只怕会像那些乡野村妇将脸伸到沈芙的面前,逼着沈芙让她打了。 几个庶女用帕子掩着嘴嘲讽地笑。 河堤上的人都伸着耳朵听。 沈大将军府的公案真是越闹越大。 站在对面画舫上的宇文燕原本还想解围,现在却默不作声,双眼阴狠地盯着沈芙,就像是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准备上来咬一口。 沈芙扬声问:“我为什么要怕?” 乳母愣了愣。 “我是沈大将军的嫡长女,我要怕你个奴才,真是稀奇?” 沈芙微微一笑,转头看了看河堤上越来越多的人。 上巳节本就人多,如今争着抢着看热闹,更是挤成了一团。 “这里有这么多的人,我说的每一句话,日后都能找到旁人来作证。” “你这个老奴,多少双眼睛看着,方才分明是你压倒在沈二小姐的身上,又不服管教,张口辱骂主子命贱不详。” “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沈二小姐的乳母,我继母从林家带来的奴才。” “我的母亲——林侍郎的嫡女,我的继母,林侍郎的庶女,为了照顾年幼的我嫁入沈家。你说说,谁给了你这个奴才底气,来辱骂我这个堂堂正正的嫡女所生的嫡长女?” 沈芙说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大,身子在风中微微颤抖。 这么多年,这些话,她早想说了。 大夫人踏着嫡姐的尸骨搭成的桥嫁给了她的父亲,坐享尊荣,却想着法子欺压在她的头上。 什么东西。 既然这么不讲究,那就别怪我当众宣扬昔年的事。 “你倒是说说,我的母亲当年为了救太子顾不上身怀六甲,最终劳累过度难产而死。连皇上都说不得亏待于我。“命贱不详”四个字从何而来?” 乳母呆住了,眼珠子乱晃,她们这些人在后院里那有什么见识。 沈家又是将门之家,比那些文官们要粗俗的多。 沈老太君就是个在乡间劳作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老太婆子。 沈大将军从来不关心内宅的事。 后院的天就是沈大夫人。 乳母跟着主子吃香的喝辣的飞扬跋扈惯了,那里还记得这些往事,激怒之下,将背地里咒骂的话就当众说了出来。 “说罢,不说只怕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 沈芙冷冷地道。 乳母想了想哭丧着脸道:“这话是老奴胡诌的。求大小姐不要与老奴一般见识,饶了老奴吧。” 沈芙双手环抱在胸前,只是笑着看乳母。 河堤上的人都在激愤地议论。 沈家的过往,两位沈夫人的渊源全部都被扒了出来。 这嫡庶不和本就常见,再加上林侍郎二女共嫁一夫,嫡女原配生的女儿还成了乡巴佬,被人推入灞河就够能让人浮想联翩出一场跌拓起伏的大戏。 更何况还有刁奴咒骂的话作为旁证。 沈大夫人真是现在就跳到灞河里也洗不清了。 乳母知道这下子倒了大霉。 悠悠众口,不好堵啊。 “大小姐,饶命啊,小的一时糊涂,大小姐,您行行好,饶命吧。” 乳母不停地在地上磕头,磕的额头上一片青紫,船板被打的砰砰响。 沈芙低垂下头,看着眼前这个狼狈的人,却想起了前世,这个死老婆子站在台阶上,笑着道:“若是皇后娘娘愿意委屈凤体给老奴磕几个头,老奴兴许愿意告诉皇后娘娘太子的尸体在哪里。” 她的手指紧扣着袖口,竭力压抑着流泪的冲动。 睿儿兴许已经转世投胎入了户好人家,但是所有伤害过咱们母子的人,都会得到该有的下场。 宇文燕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沈大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家丑不可外扬,不如就此打住为好。” 沈芙的手指发白,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却用不到她的身上。 她前世为了让宇文燕登上帝位,付出了多少心思,但是她的睿儿因为挡了那个贱女人的路,得了个那样的下场。 “是啊,是啊,大姐,这件事情不如回去交给夫人处置恰当,”沈萱连忙上前劝说。 沈蕾也不甘示弱,笑着道:“瞧着这婆子也挺可怜的,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头都磕成了这样,姐姐不如饶了她吧。” 沈蕊没有说话。 上一辈子助纣为虐的三个好妹妹都在眼前集齐了。 她们就是沈蓉身边的狗,从小就被继母驯养,在外要做陪衬,在内要侍奉沈蓉,嫁人之后也要为沈蓉拓展人脉,都没有什么善终。 对于这样的狗,有什么好说的。 倒是这个沈蕊心思最多,最会装,躲过了继母的许多暗招,最后还成了一品诰命夫人。 沈芙收了快要喷涌而出的泪水,理都不理三个妹妹,看向在初春的阳光下更加俊俏的宇文燕,笑着道:“三皇子既然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又何必追着我沈芙不放呢?莫非是因为我方才叫破了二妹妹对你的心思不成?” “你,”宇文燕气急败坏,还有些心虚,“泼妇。” 沈芙点点头,“我明白了,原来三皇子的心胸广阔都是为了别人的事,轮到自己的事就如此了。我不过说的是事实,你不敢承认不说,还倒打一耙,说一个未嫁女子是泼妇。真是受教了。” 宇文燕气的想要打人,但又无法当众毁坏自己的形象,怒道:“好男不和女斗,沈大小姐好自为之。” 沈芙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平板地道:“那是当然。看样子三皇子对我二妹也是有心,等她醒来,我一定会转告她。” 宇文燕大怒道:“你这样当众毁坏一个女子的清誉,是不是太过分了?这是良家女子所为吗?果然是从乡下来的,心思狠毒还龌龊不堪。” 只要扯到了沈蓉,他就无法淡定,再也无法假装成为一个谦谦君子。 这样的事情在前世发生了一次又一次,但沈芙何曾怀疑过自己的夫君怀疑过自己的妹妹。 第四章 请你别毁我清誉 “哦?你也知道当众毁坏一个女子的清誉很过分,那么我在画舫上好端端的赏景被人推入水中,再被你所救,清誉就不会坏了?沈蓉当众和你勾搭,还打着我的旗号,清誉就不会坏了?” 宇文燕哑口无言。 “你两个郎有情妾有意,为何要拿我做筏子?若是看上了我二妹,去沈家提亲便是。若是张不了这个口,我可以求父亲成全你们。却偏偏想来祸害我的婚事。” 这些话,上辈子沈芙就想问他了。 但是她没有问。 因为她知道,没有为什么。 一心想踏着别人取利的人,怎么会在乎梯子的感受。 沈芙的话成功地让河堤上的人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 宇文燕气的七窍生烟,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竟然忘记了自个占着救人的大义,反而一言一行跟着沈芙在走,在旁人看来,他起初的救人也充满了疑点。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宇文燕只会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真是没有想到这个从乡下来的姑娘这么狡猾难缠。 人一旦气的失去理智,就会昏头,此时的宇文燕有被说中心事的气急败坏,还有心虚,以及对心上人遭罪自个不能护着的难过和内疚,更有对眼前这个乡下来的丫头的厌憎。 诸多情绪夹杂在一处,让这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失去了以往的镇定和风度。 沈芙如同黑羽一般的睫毛掩住了她眼中的嘲讽。 今天这些事够长安城内的闲人们咀嚼个三五年了。 乡下没有城里人多,也没有城里人闲,还要见缝插针地扯闲话呢。 据她的经验,这样的话题最受欢迎了,更何况还是皇家和权贵家的密辛。 沈芙又冷笑道:“你可别当众说你原本是瞧上本小姐了,本小姐刚从乡下回到府里,在今日之前还没有见过外男呢。沈大将军说过,本小姐是生来就定的有亲。方才若不出手教训沈蓉,和你说个清楚明白,岂不是让夫家嫌弃?所有做下的事,不过是因为你们逼迫欺负没娘的可怜孩子罢了!” 说着声音里就带上了颤抖和哭声。 好像和宇文燕牵扯在一起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一样,巴不得立即撇得干干净净。 宇文燕彻底奔溃了,解释没有办法解释,还白白遭人嫌弃,真的是黄泥巴掉入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我,我没有……” 沈芙快速接道:“你敢不敢当众发誓,你没有看上沈家二小姐,若是看上了,就五雷轰顶,断子绝孙。” 宇文燕张口结舌。 他自然是喜欢沈蓉的,只是…… 宇文燕心情无比复杂地看着站在船舫上的沈芙,瘦小的身躯,宽大不合体的衣裳,头发松松地挽了个结,没有半点装饰。长得虽然清秀,也有洁白无瑕的好肌肤,但怎么能和才艺双绝的沈蓉相提并论。 他原本想委屈自己娶了她的,没想到,才一见面,对方竟然就这样口出恶言地诋毁他,比乡野的村妇还要不讲道理胡搅蛮缠,这样的女人,即便是他想委屈自己也不能够。 他服了,他走还不行么? “你赢了,这样折辱你妹妹的话也能说得出口,我宇文燕对你沈大小姐一点兴趣都没有,在下告辞。” 罢了,罢了,他就不相信不娶这个村妇,就不能得到太子的青睐,不能借沈家和太子的势。 沈芙咧嘴笑了,在明媚的春光下,洁白如玉的小米牙迎着阳光,散发出娇憨的美丽,一副没羞没臊没心没肺的模样,大声道:“多谢三皇子忍辱负重,成全了我的名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一别,再也不见。” 宇文燕的嗓子一甜,自觉一口血都要喷出来了,他冷冷地瞪着眼前的这个人,举起手来,轻轻一挥,杏黄色的画舫便调转了方向,逆流而上,与朱色的小画舫擦身而过。 站在小画舫上的人都被掀起的浪打得晃了几晃。 沈芙嗤笑了一声:“这可真是个大老爷们,心胸比针尖还大。” 现在她对宇文燕没有痴迷,没有爱意,再看这个男人,除了有一副好皮囊,还有什么? 虚伪、自私、狡诈、心胸狭小、狠毒。 她当初是被什么糊了心,竟然以为他高洁无尘、宽厚有理、堪比君子的呢? “噗~~,”从头顶上传来了笑声。 沈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短发少年正坐在河堤上槐树的丫杈上,晃着脚丫子,笑的一双眼睛弯弯的。 好像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够让他在意,让他难过。 沈芙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人,她认识,是南越国送来做质子的赵太子。 南越国地处西南,其地势险恶,环境恶劣,多有瘴气,与中原交界处有十万大山,湍急的河流,是易守难攻之地。 南越人喜水,擅长水战,喜巢居,断发纹身,多被称之为鸟人。 秦国时,南越只是中原的一个郡,郡守姓赵。 后来秦国大乱,豪杰逐鹿中原,南越的郡守趁机就自立为国。 天高皇帝远,也没有人想起来去找它的麻烦。 后来天下已定,却又百废惧兴,皇上当然不会起兵去攻打一个小小的南越。 更何况南越的人文地理和中原相差甚大,不易攻打。 于是皇上就同意南越每年上贡,作为附属国存在。 前世赵太子和大兴太子宇文据交好,两人经常在一起读书,游玩。 本来这样继续下去,赵太子会有个极好的前程,但是宇文据被污造反之后,赵太子也受了牵连,滞留在大兴不能归国。 南越国国王死后就将王位传给了小儿子。 赵太子上半生无忧无虑,下半生颠沛流离,大兴容不得他,南越也一样无他容身之地,最终客死异乡。 看到眼前这个不知道疾苦喜欢看热闹的纯真少年,沈芙心中有了无限感慨。 “你笑什么?你是谁?”沈芙睁大了眼睛问。 赵太子笑着问:“你这会又不害怕被人损毁清誉了?” “身正不怕影子歪,我行的端坐的正,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你不是那等心思险恶之人。” 赵太子跳到了船板上,眼睛发亮,看着她道:“原来沈大小姐是这样的妙人,太子殿下生性仁厚,从来不喜欢我在背后说宇文燕的坏话,当然更不喜欢我当面说。既然你不喜欢宇文燕,那我可觉得你这人还不错。” 沈芙:“……” 这样天真浪漫的性子,怪不得前世要被宇文燕整的那么惨。 “我这会还要收拾恶奴呢,你还要看下去吗?”沈芙问赵太子。 她这辈子不想嫁人了,也不在乎什么名声,也不会让宇文燕的登基之路走的顺遂,甚至可以借着重活一次的优势,给他设绊子,让他走错路——这一切都是他欠她的。 今日所说所为,也有给有心人示警的意思在。 有赵太子在一旁看热闹,太子一定会知道宇文燕今日的所作所为。 太子若对宇文燕心生防备,不会白白被人做了梯子,再得个前世的下场。 若是太子扶不起来,她也不想多做什么。 赵太子犹豫了一息的功夫,非常实诚地点头,“看看也行,只是不能久待,我还要去寻太子殿下。” 小的附属国太子做质子,有的能够得到皇上的尊重和礼遇,有的就只能担任些闲职。 赵太子年纪小,来了大兴只跟着太子读书,地位和太子身边的侍卫差不多,只是身份不同。 沈芙忍不住笑了,笑容一点点大的绽开,迎着春光,格外好看。 赵太子忍不住小声嘀咕:“未来的太子妃其实也还不错呀。” 她转过脸来,就冷若冰霜了。 第五章 狗咬狗一嘴毛 乳母浑身的肥肉颤抖地形成了层层波浪。 原本指望众位小姐们能救了她,但是沈芙压根不理会。后来又指望宇文燕,但沈芙三言两语的功夫就把人给气走了。 她们都小瞧了沈芙,虽然在乡间长大,人家并不是个傻子,反而非常精明。 乳母有一种感觉。 这一关她若是过不去的话。 只怕永远都过不去了。 “大小姐饶命,小的一时糊涂说错了话,求大小姐大人大量,不要与小的一般见识。” 沈蕊突然道:“大姐,也不知道二姐怎么样了,不如大姐在这里先审着,我去照顾二姐。” 沈芙轻笑。 这三个妹妹里面,沈蕊最乖觉,也最会保护自己。 看着势头不好,这就要躲开了。 “行,你去看着吧,免的丫鬟婆子不尽心。” 这就是讽刺沈蕊不过就是沈蓉的丫鬟婆子。 沈蕊装着听不出来,施施然就走了。 沈芙对乳母道:“要我饶你可以。” 乳母立即顿住了动作,大喜过望地仰起脸来,“多谢大小姐开恩,老奴一定铭记在心。” 至于铭记在心的是恨还是恩就不知道了。 沈萱和沈蕾互相看看,传递了个嘲讽的眼神。 还以为沈芙有多大的胆子,也不过如此。 还知道害怕就是好事。 但是接下来,沈萱和沈蕾就笑不出来了。 沈芙问:“你说说究竟是那个妹妹将我推下灞河的?” 乳母:“……” 沈芙又道:“我掉下水时,感到后面有人推我,四个妹妹都在我的身边,还有一个你,你说说,究竟是那一个推我的?说出来,我就饶了你,说不出来……” 乳母:“……” 沈萱和沈蕾有些紧张地拧着手里的帕子,轻咬嘴唇,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沈蓉的乳母。 沈芙掉入水中这件事,总得有人出来顶锅的。 实际上,当时情景太乱,沈芙若是说不出个之所以然,即便是大夫人亲自来查,也查不出来什么,最后抓出来些婆子们惩戒一顿就完事。 但是沈芙一口咬定跌入水中是被人所害,身边全是妹妹们,这件事情就没有那么善了。 乳母一张嘴,就决定着她们之中谁要身败名裂,背上残害嫡姐的名声。 这河堤上这么多人都盯着,回府再反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乳母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 她这张嘴,究竟惹出来了多少事啊。 沈芙等了片刻,见乳母不说话,冷笑道:“难道你是在庇护你的主子?” 乳母连忙摇头。 “既然不是沈蓉,那就是你了。” 乳母吓得连连磕头:“冤枉啊,大小姐。” 谋害大小姐的名声可是比出口侮辱大小姐严重多了。 “既不是沈蓉,也不是你,那就是三个妹妹之中的一个,究竟是谁?”沈芙一丝都不放松。 沈蕾和沈萱大惊失色,互相对视一眼,又匆忙分开。 乳母抬起眼来,在沈蕾和沈萱的脸上来回的看,像是犹豫,又像是在权衡。 似乎,谁比较弱,她就会将谁推出来。 沈萱暗暗将手中的帕子捏紧,三个庶女里面,她最弱,平日里也就算了,每次遇上事夫人找人顶岗,大都是找她,再次是沈蕾,最后才是沈蕊。 只怕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果然,乳母慢慢地道:“是……是……五小姐。” 沈蕾的脸色一松。 沈萱气急败坏地道:“不是我,你怎么敢随便诬赖人?” “是谁?我没有听清楚,”沈芙扬起一只眉毛,看向不远处一艘玄色的小船,慢悠悠地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乳母也知道,自个说出来的话就相当于是沈蓉说出来的。 这后宅里面,谁都能欺负的是沈芙,因为大夫人不喜欢她,从小养在乡下,才回来,性子懦弱也没有什么见识。 但是现在沈芙成了一只狼。 剩下的三个庶小姐里,沈蕊的生母秦姨娘很得大夫人欢心;沈蕾的生母李姨娘,是大人从外面带回来的风尘女子,擅长音律,性子刁钻,大夫人几次都没有讨到好,双方是井水不犯河水;沈萱的生母是叶姨娘,是大人的下属送的女人,不怎么得宠,也非常的老实。 “是五小姐。” 乳母这一次坚定了,一口咬定,反正都要得罪了,不如一口气得罪到底。 谁让叶姨娘没什么本事呢。 沈芙似笑非笑地扬起了另一只眉毛:“你确定?” “确定,”乳母无视沈萱的仇恨和撕扯,立即补充了细节和内容:“老奴亲眼所见,大小姐站在船舫旁边,五小姐站在侧后方,二小姐和您并排站着,大小姐您掉下水里,五小姐甚至还拿帕子盖着嘴偷偷笑了呢。” 这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让人不得不信。 沈萱急的直跺脚,但是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驳。 偏偏这个时候,沈蕾还一脸震惊地尖声叫道:“五妹妹,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沈萱两眼圆睁,情绪激动地摇头,极力否认。 沈蕾则嫌弃地躲到了一边。 河堤上的人越聚越多,指指点点地看着沈家船上的闹剧。 沈芙冷笑,这就是她的姐妹们。 在沈家,没有什么姐妹亲情,只有相互利用。 前世,她是多么的傻,又是多么的可悲。 一个在乡下贱养大的将军千金,回到所谓的家里呆了几个月就草草嫁人,她是多么的渴望亲情,继母说几句好听的话,她就把对方当成了亲娘。 姐妹们无聊的时候来串串门,她都非常欢喜,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 可她们给她的是什么? 所谓的亲情不过是包裹着毒药的糖,而她却毫不防备地全部吃了下去。 毒发身亡不该是她应得的吗? 乳母仰起脸看向沈芙:“大小姐,您说的老奴都做了……” 言下之意,希望大小姐遵守诺言。 “对,我说的你的确做了……但是你没有做好。” 乳母打算反驳。 沈芙道:“五小姐压根不承认,这说明五小姐可能真的不是凶手,你说了慌。或者五小姐真的是凶手,只是不愿意承认。” 乳母的眼神闪烁。 五小姐的命自然在她的眼里是比不过自己的命。 自己说了谎话,岂不是罪上加罪? “谁做了这样的事都是不会承认的,”乳母嗓门很大,用尽了力气,大声的喊道:“但是老奴真的亲眼看见是五小姐推了大小姐落水。” 赵太子在一旁看着,也觉得迷糊了,沈大小姐一口咬定,背后有人推她落水,现在,究竟这乳母说的是真是假呢? “你真的是亲眼所见?”沈芙问。 “真的,比珍珠还真,老奴可以发誓的。” 沈芙转向沈萱:“你有什么可说的?” 沈萱只是不断地重复:“真的不是我,真的,大姐,真的不是我。” 沈芙又问沈蕾:“你看到了吗?” 沈蕾迟疑了。 乳母不停地瞪着沈蕾,沈蕾想了想,支支吾吾地道:“我当时没有太留意,只是……大姐掉落水中之后,五妹的确是笑了。” 这样也就侧面地证实了沈萱的确是有嫌疑的,至少对沈芙有很大的恶意。 沈萱大怒:“你不也笑了么?昨天晚上,你还给二姐说,要好好让大姐当众出丑呢!” 沈蕾:“你现在是想把水搅浑是不是?别以为你这样对我泼污水,我就会怕了你。大姐就会相信你。” “我还需要泼污水么?围着二姐转的跟个哈巴狗一样的不就是你么?大姐回来之后,摔跤十次有九次都是你绊的,你还嘲笑大姐不会打扮,穿着黄袍也当不得太子。“ “你瞎说,你上次故意撕坏了大姐的袖子,当我不知道么?” “你……” “你……” 第六章 沈大小姐如此悍勇 从今天起,沈家内院只怕名声是好不起来了。 沈芙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冷着脸,看这两姐妹互相揭老底。 大夫人经营了这么多年,对外贤良淑德,获得了好名声。对内则将府内控制的如同铁桶,严加管教几个庶女,目的就是为了抬高沈蓉的身价,并拿她们的婚姻为沈蓉的将来铺路。 啧啧,多么好的算盘,只可惜今天全毁了。 想到大夫人知道这一切的脸色,沈芙觉得就算今天的所作所为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值。 哪怕回去会被疯狂的报复,她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已经成了定局。 也算是发泄了这么多年郁积在胸的一点闷气。 赵太子看的热闹,在一旁发出了各种不同的感叹:“咦……” “哟……” “啧啧……” 沈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真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喜欢看热闹。 太子从他的嘴里知道沈家是这么个样子,只怕是不会再想娶沈家女了吧? 想到这里,沈芙自嘲地笑了笑。 即便她没有当众自毁名声,太子只怕也不会娶她这样一个从乡下来的丧母嫡长女。这门亲事,对她来说就像没有一样,对沈蓉和大夫人却重要的很。 沈蕾和沈萱从小一起长大,互相揭料至少需要半天的功夫,沈芙没有兴趣继续听下去,冷哼一声道:“真没有想到我的好妹妹们,在外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女,还瞧不上我这个从乡下来的村姑,实际上内里这么龌龊不堪,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两人这才闭了嘴,互相瞪着,如同斗鸡,恨不得扎着翅膀冲上去给对方的冠子来上一口。 …… 不远处的玄色小船里,几个面如冠玉的美男子趴着窗棂看的正起劲,见沈芙突然强行中断了她们的争吵,失望地低号:“没得好戏看了。” 舱内端坐在案几前的男子,年龄最小,也最为俊美,闻言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沈家人究竟是犯了什么邪,好好的三月三上巳节被闹成这样,这些贵女们个个装的目无下尘,实际上也不过如此。” 男子们转过头来反驳:“五皇子,这样的话也就你能说,这世上能比你长得好看的女人没几个,再目无下尘的贵女到了你面前还不是要低入尘埃?” 少年鼓了鼓唇,“你们是我母家亲戚,自然看我比谁都好,殊不知,有些女人只喜欢看人家的地位——比如说那个被打的。” 说到这里,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 “你是说沈蓉?”年纪最大的男子离开了窗边,走到五皇子的身边坐下,笑着问:“她怎么了?” “对啊,她怎么了?”几个男子也转过来,好奇地想听八卦。 “你们刚才也都听到了,救太子的是沈大小姐的生母,沈大将军的原配。偏偏恩人的女儿被送到了乡下,继室带着女儿经常去讨好皇后,沈蓉自然是意在太子,见了我也是傲气的厉害,可见了太子就……呵呵。” “哎……我们吴家……”年长的男子顿了顿,将未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吴大郎,我们吴家怎么了?”有人怒道,“吴家也出了皇后,虽然是死后追封,但也入了皇陵,就算以前是娼门之家又如何?父亲闲聊起来,不也说沈大将军没有原配嫡妻的资助,早都没命了么?靠女人嫁妆养活了一大家子,还把人家生的女儿丢到了乡下,这样的事情我们吴家还真的做不出来。” 五皇子点头,指着吴大郎道:“我就是瞧不上你这个自轻自贱的样儿,英雄不问出处,胡皇后还不是昌平公主府里出来的歌舞伎,只不过她命好,两个兄长又能打仗。” 吴大郎连忙摆手:“这样的话,五皇子以后还是不要说了,我们都是自家人没什么。若是让外人听了去,会在背后议论你,毕竟你自小在胡皇后身边长大,就不论这个,她的兄长也是你礼法上的舅舅,太子又对你不薄。” 被人说成是白眼狼,五皇子的名声就坏了。 虽然这话不中听,但确实是为他好。 五皇子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出声。 有人立即转过话头,问:“沈蓉对太子怎么了?” “当然是尽讨好之能事了,还要顾虑着身份,做出来的事情别提多别扭了,简直是又要当又要立的那种。” 五皇子言谈之中对沈蓉极为不屑。 吴大郎端起茶碗,掩下了内心的失落,问:“那么太子呢?” “太子?”五皇子微微笑了起来,那顾盼之间的神采让人失神:“太子无可无不可,对沈蓉和对其他人一样。” “不会吧!” “沈蓉可是出了名的色艺双绝,太子竟然都能不动心,不知道什么人才能配得上。” 五皇子语气淡然,但难掩心中的艳羡:“父皇人到中年才有了太子,作为嫡长子,又是第一个儿子,太子从小就在福堆里,喜欢什么,不用说就有人奉上。这样一个什么都不缺的人,沈蓉对他来说无可无不可,不是再正常没有的吗?” 众人都不再说话了。 河面上又传来了争执的声音,几个少年郎又好奇地凑在船窗处。 就看见沈芙叉着腰,对着两个婆子大声吩咐:“将这个满嘴谎话的肥婆子丢进水里去。” 乳母气呼呼地对着沈芙大叫:“大小姐,您不讲道理。” “我怎么不讲道理?” “老奴该说的都说了,您难道不该守诺吗?” 沈芙笑着道:“你为了活命胡乱攀咬我就会相信你吗?实话告诉你,当时你和沈蓉在我的后面,沈萱和沈蕊在我的右手边,沈蕾在我的左手边,你说究竟是谁推我的下的水?” 沈萱和沈蕾不由得都松了口气,互相看了一眼,又别扭地转过头去。 乳母慌了神,眼神闪烁。 “还愣着干什么?”沈芙笑了,“推我那么大的力道,除了这个肥婆子还有谁?不然难道是我的好二妹?” 沈萱和沈蕾立即道:“那自然不会是二妹妹了。” “恩,”沈芙点头,“既然你们都说是二妹妹的乳母,那就一定是真的了。” 沈萱和沈蕾不约而同地道:“我们没有说……” “那么,你们是说,推我下水的是二妹妹?”沈芙歪着头,一脸兴味。 沈萱最先想明白过来,无论如何,惹的沈芙不高兴的是乳母,关她何事? 更何况,她还从中摘出来了。 沈萱不说话,沈蕾也没有了反对的底气。 到了这个时候,她们都期望沈蓉的乳母直接被扔进水中淹死好了。 沈芙看她两不再出声,对着不知所措的婆子们怒叱道:“一个奴才的命难道还比主子金贵?我方才掉下水的滋味也要让这肥婆子尝尝。谁要舍不得让她下水,就替她下水好了。” 乳母还想叫嚷什么,婆子们一拥而上,将她围了起来。 …… 少年郎们没有想到还能看到这样的变故,都发出了嗟叹之声。 “真没有想到这位沈大小姐这么厉害,悍勇的很呢,”吴家大郎拍了怕船壁,叹道。 五皇子慢悠悠地道:“村姑也比许多男子有血性多了,不愧是林侍郎的嫡孙女,沈大将军的嫡女。” 吴大郎想反驳,却又找不出来话说。 沈蓉虽然也是嫡女,但继室在元配面前也要执妾礼,沈蓉这个嫡女身份的确没有沈芙来的硬。更何况,沈家的大夫人还是打着照顾姐姐遗孤的名声嫁入沈家的。 转过脸去,就看到五皇子深幽的眼神,吴大郎立即别过脸,不敢再和表弟对视,似乎自己那点小心思全都被看穿了去。 第七章 有了个让我顺眼的 肥婆子最终还是被丢入灞河之中。 五皇子拍手称快:“沈家终于有了个我能看的顺眼的人。” 婆子在水里浮浮沉沉的扑腾,大喊:“救命。” 画舫上的婆子丫鬟一动都不敢动。 少年郎们都知道这位沈家大小姐已经震慑住了下人们。 “人人都说沈蓉好,除了一张脸,她还有什么好的?一边对太子献殷勤,一边还和宇文燕勾勾搭搭,今天这场落水戏不是她安排我都不信。” 五皇子俊美的脸上满是嘲谑,“沈蓉还想将嫡姐推给三皇子,抢了太子的婚事,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料到却让她最瞧不上的村姑叫破。啧啧。” 吴大郎听了心中一跳。 不由得脱口而出:“你,你会给太子说这些吗?” 五皇子看向吴大郎的眼神满是嘲讽:“当然不会,你没看画舫上站着那位最喜欢看热闹的赵太子吗。” 赵太子最喜欢看热闹,看了热闹又最喜欢说。 有了他,太子什么不知道。 吴大郎这是关心则乱了。 吴大郎低下头,知道自己对沈蓉的心思全都落在了五皇子的眼中。 其他的几位少年还在看热闹,压根没有留意这边的动静。 画舫上。 沈芙问赵太子:“热闹已经看完了,你不去寻太子殿下么。” 赵太子还有些意犹未尽,小声问:“你真的要将这肥婆子淹死?” 沈芙点点头,问:“不可以吗?” “可以,太可以了,”赵太子非常认可,看向沈芙的眼神热切起来:“我就喜欢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太子殿下说我过于爱憎分明,中原人都讲求中庸之道,宽恕之道。” 言下之意,你沈芙实在是太对我的脾气了。 只是,太子殿下可能不会喜欢。 沈芙的心中一动,赵太子说这样的话,是已经知道了太子和她的婚约,还是真的只是随便说说。 前世,这件事情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被瞒在鼓里? “下次太子再说这样的话,你可以反问他,以怨报德,何以报德。” 赵太子默默念了两边,确保自己记住了,又追问:“你后面还要做什么,有热闹看么?” “只怕是没有了,我得赶回去给父亲告状,不然沈蓉的母亲,也就是我的继母,沈家的大夫人,就要对我兴师问罪了。” 赵太子兴奋地道:“这就叫做恶人先告状。” 沈芙对赵太子的表达能力绝望了,“你既然把我当做朋友,自然不能说我是恶人。” “好人先告状?” “这叫做先发制人。” 赵太子点点头,“对,对,先发制人。” 未来的太子妃还真有学问。 沈萱和沈蕾看着河面上的人慢慢没顶,直至再也不见,心里不是不害怕,但却挪不动步子。 三月三的春风,虽然吹绿了柳条,吹绿了地面,但并不温暖。 春阳照在身上也没有什么温度。 两个人齐刷刷地打了个寒颤。 大夫人厉害,是整的让人有苦说不出的厉害,这里面有许多缠缠绵绵的心思和手段。沈蓉厉害,是靠着沈家嫡女的地位和一张纯洁美丽的脸。 而沈芙,却是让你直接感到无边无际的恐惧。 “走了,”沈芙出声。 沈萱和沈蕾两个如同木偶一般,转过身亦步亦趋地跟着沈芙走入了船舱。 河堤上的人还在说的热闹。 今儿的上巳节,真是让人难忘。 谁都知道沈大将军家的后宅将无法安宁了。 而沈芙却是压根不在乎这些的。 前世,她被宇文燕和沈蓉污蔑,什么难听的话没有听过,然而最该被辱骂的两个人却做了皇上和皇后,享受着臣民们的膜拜。 能救自己的始终都是自己,公道和正义虽然自在人心,却不能救她的命。 回程的路上,沈芙虚眯着双眼养神,沈萱、沈蕾和沈蕊都去了沈蓉的马车,名义上是照顾沈蓉,实际上应当在商议怎么在大夫人面前告她的状。 她也压根不在意,她们如果不这样做,那才叫奇怪呢。 马车上,两个大丫鬟默不作声,看她的眼神都有点奇怪,像是看着一个即将要倒霉的死人。 沈芙也不想搭理她们。 算起来这个时候,她才从乡下回来不久,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从大丫鬟到小丫鬟全都是大夫人安排,没有一个真心对她。 她掉入水中,她们不惊慌,她上了画舫,她们也是戳一下动一下。 她死不死,丢没有丢名声,会不会落下病根,她们都不会在意。 沈芙也没有想着留下她们。 更不想和她们说什么话。 她现在正需要安静,好好体会一番重生到十五岁时的快乐,以及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马车走的很慢,沈芙知道,这是先派人去沈家给大夫人报信去了。 也许一进门等着她的就是暴怒的沈老太君,或者是沈大夫人的惩罚。 沈芙并不在意。 她已经不是原来的沈芙。这些为难,对她又算得了什么? 亲人和爱人双重背叛,丧子之痛,十几年的冷宫生活早已经将原先那个单纯的,以为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能够得到别人善意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手段狠辣、心智坚定再也没有半点幻想的女人。 马车缓缓的驰入尚德里,这里是武将们的聚集地。 进了里门,马车的速度就会更慢,再过一刻的功夫,就要到沈家了。 “停车,”沈芙突然出声。 马车并没有停。 两个大丫鬟的脸上满是不耐,但还是做出一副我为你好,为你考虑的样子劝说:“大小姐,这不是贵女们该做的事,都快要到家了,大小姐这样,太夫人和大夫人都会不高兴的。” 沈芙翻了个白眼,直接起身,朝着车门走去。 “大小姐,您还是坐着吧,万一不小心摔倒了怎么办?” 两个丫鬟看抬出来太夫人和大夫人都不管用了,才想起来,今天的沈芙和往日不同,于是又换了个说法,奈何沈芙还是不领情,径直开了车门,对着马车夫吩咐:“停车,快点。” 车夫没停。 两个丫鬟连忙上来,一人抱着沈芙一只胳膊,“大小姐,太夫人和夫人还在家里等着您呢,您这是闹什么脾气,急也不急着这么一会。” 车夫给了马屁股一鞭子。 马车突然加速起来。 丫鬟立即将沈芙朝后拽,嘴里还嚷嚷着:“大小姐,咱们赶紧回里面去吧,小心摔着。” 沈芙冷笑了一声。 看样子这三个人已经得了吩咐,要看牢了自己,准备三堂会审呢。 “好吧,”沈芙笑着道:“看你们胆子小成这样,我记得回家的路,想下来走走,没想到你们这么不放心,这里可是尚德里,邻居们都是和父亲同朝为官的将军们,谁会和我过不去。”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笑着道:“那大小姐赶紧坐回去吧,免得我们看到了担心。” 车夫一直不说话,车速明显比方才快了不少。 沈芙点点头。 两个丫鬟不再使劲拽着她,改成了扶,想赶紧让她坐回去,才能安心。 沈芙伸手拢了拢头发,借着这个动作,取下了头上压头发的钗子,在左边丫鬟的肩膀上点了一点,丫鬟叫了一声,就松开了手。 右边的那个手腕也紧跟着一疼,也松了手。 沈芙两三步就走到了马车的车辕处,声音清冷地吩咐:“停车。” 车夫闻声回头,脸色都变了,转过脸来就迅速地给了头马一鞭子,嘴里还嚷着:“大小姐,您抓住车辕,千万不要放手,要是放手了,不死也得残。” 若是前世的沈芙,这几招就能将她困在马车里了。 但对于如今的她来说,这实在是不够看的。 沈芙在心里算了算马车的速度,估摸着时候,脚尖一点,就从车辕上跳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两滚,爬起身来,沿着胡同口跑了下去。 第八章 路遇 车夫完全没有预料到沈芙会来这一手。 马车迅疾地奔驰而过,后面的车辆紧跟而上。 沈芙跑入的胡同口非常小,是一家人家的下人们走的通道,马车压根没有办法出入。 提着裙子一溜小跑,跑出小巷,接着右拐就能上横街大道了。 尚德里和尚冠里分别在横街大道的两端,一端住着武将,一端住着文人。 沈芙这是要去尚冠里林家。 前世,她并没有和舅舅认真说过话,就是被叫出来认了认脸,说了几句客套话,剩下都是继母出头打理的。 当时她什么都不懂,又被继母辖制住了,说她掉入灞河之中被宇文燕所救,已经坏了名声,日后更要小心谨慎,遵守妇德,少见外男。 到了后来,她才知道,舅舅几次三番想法子托话问她是不是情愿嫁给宇文燕,是不是不清楚她和太子的婚约。 当然,舅舅的问话都被继母安排在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们截住,送给了继母。 再后来,她嫁入了三皇子府。 舅舅还曾经递了帖子要求相见,她身边的婆子又劝她不要和年纪相差不大的舅舅来往,说舅舅没个正行,喜欢在外面赌钱养戏子。外祖父早就扬言,若是谁敢借钱给舅舅,就是林家的仇人。 三皇子本来就出身不高,若是再被染上这样的污点,以后在皇子们面前怎么还能抬得起头。 她于是就没有见舅舅,只让人送了点银子。 后来,舅舅也就没有再来了。 舅舅一直没有成亲,最后死在牢里,罪名是醉后与外祖父的爱妾有私。 这样的罪行,绝不能是林家的家风所能容忍的,舅舅因此被林家除名,也被士人们所辱骂。 那时候的她听说舅舅竟然做出这样的事,非常的气愤,不仅没有施手相救,甚至还骂他有辱家风。 沈芙叹了口气,脚步放缓。 她上辈子,认贼做母,嫁给了中山狼,对她好的人也没有得个什么好下场。 这辈子,怎么也得和亲娘舅相认,看着他,让他有个好下场。 不然,如何对得起拼着一死也要将她生下来的母亲。 沈芙咬了咬唇,看向了已经慢慢暗淡下来的日头,对着日头发了个誓。 这是她重新活过来的第一天。 这一辈子,她要把该做的,想做的都做了,要把以前做错的全都补回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老天又给了她这么一次机会,沈芙下定决心抓住它。 初春的白天还不长,她要赶在太阳完全西下之前抵达林府和舅舅相认才是。 沈芙是在乡下养大,不像那些娇滴滴的贵女,走两步路就累的喘气,她索性提起裙角讯速地在大大小小的巷道内跑了起来。 尚德里和尚冠里的巷道,她前世为了替宇文燕送消息熟的不能再熟。 沈府的马车夫赶着马车寻她,还未必有她跑得快,只是,到了横街大道之后,马车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所以,她一定要争取时间。 沈芙终于跑到了尚德里和横街大道的接口处。 从这里出去,她就要上横街大道,大道的那一头就是尚冠里。 沈家的马车一时半会还找不到这里来。 他们都以为她是个刚从乡下来的村姑,懵懵懂懂的搞不清楚长安城的城门朝那开,哪里会想到她会打算从尚德里跑到尚冠里呢,只会在她跳下去的巷子口附近找寻。 找寻不到了,就会以为她偷偷摸摸地藏在了谁家的宅子里。 但这些都只是她的推想,万一沈家的马车堵到了这里,她就被瓮中捉鳖了。 沈芙停在道旁,打算休息片刻,顺便看看能不能等到拉散客的小马车,虽然这个希望很渺茫,毕竟能够在尚德里出入的大都能置办的起马车。 果然,从她身边过去的几辆马车,上面全都刻着私家的标志。 沈芙能够感受到马车夫的打量和从车窗内飘出落在她身上好奇的视线。 再这样下去…… 沈芙有些焦虑起来,打算走到横街大道上再拦车,在那里碰见拉散客的小马车机会会多一些。 走了没有多久,她的身后传来了马车的粼粼声。 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头看。 “姑娘,您这是要去那里?”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头看去,身后是一辆毫不起眼的玄色马车,由三匹玄色的马拉着,马车夫也穿着玄色的劲装,手里握着玄色的鞭子,轻飘飘地在空中打转,不曾落在马背上。 若是前世刚从乡下回来的沈芙,一定会觉得这辆马车很普通。 但是现在的她却知道,这辆马车非常的奢华,而且还非常的低调,这玄色的马车使用玄色的铁木所制,马也是没有一丝杂毛的千里马,至于马车夫穿的也是上好的蜀布,冬暖夏凉。 沈芙有些犹豫。 “姑娘不要害怕,”马车夫的声音温和了许多,脸上的表情也很诚恳:“我家主人有事要住在尚德里几日,打发我回府呆着,姑娘若是走的累了,捎你一段也不算什么。” 沈芙低头看看满是灰尘的双履和裙角,再看看纤尘不染的车辕,脸上突然一红。 “姑娘若是担心弄脏了车厢,就坐在车门边好了,不用在意,”马车夫非常擅长察言观色,说话也非常动听。 沈芙停下脚步。 “你是害怕主子责罚我么?”马车夫轻轻地笑了,“我家主子最是乐善好施,若是知道在路上帮了您,说不定还会赏赐我呢。” 最终让沈芙下定决心的是从巷口传来的呼唤声:“小姐,小姐……” “好,那就多谢你了,”沈芙点点头。 马车夫轻轻勒了勒缰绳,马儿便停了下来。 沈芙也不用人来搀扶,自个就提着裙摆,跳上了车辕。 “还挺利索,”马车夫轻轻地笑了。 沈芙瞪了他一眼,并不明白,这又有什么好笑的。 马车夫帮她推开车门,“您进去坐吧,里面有茶有点心,还有些书画什么的,姑娘要去那里,只管吩咐我就是。” 沈芙一走入车厢就呆住了。 不得不说,这里面布置的的确很好。 车壁内用玄色锦缎包裹,上面悬挂了各色刺绣图,车内放着一张小榻,小榻前是一方小几,全都是玄色的。 小榻上铺着一层玉白色的玉簞席,小几上则摆放着一副黑白玉石的棋盘,旁边摆放着紫黑色的玉壶。 皆非凡品。 此车的主人非富即贵。 原本紧绷的心,到了此时反而放了下来。 这里的东西虽然瞧着清冷,但都十分的精致,外表又非常的低调。 主人想必是个风雅的公子哥,又或是个讲究的贵女。 就连马车夫说话行事都那么的温和有礼。 她的运气真是好。 沈芙没有坐到小榻上,而是靠着车门坐在了门边,生怕让这位热心肠的马车夫增加打扫的麻烦。 “小姐您坐稳了,”马车夫的声音低沉又温和。 沈芙感激地笑笑,轻声道:“坐稳了。” “您要去那里?” “尚冠里,您顺路吗?”沈芙也对他用了敬称。 “顺,非常顺。” 马车轻轻一晃,片刻之后便平静了下来,若不是车窗外面传来的声音在变化,基本上感觉不到马车在移动。 兴许是累了,又或者是这一天之中刺激太过。 沈芙的头靠着车门,伴随着几乎微不可查的晃动打起了盹。 不知道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窗外已经黑了。 沈芙吓了一跳,坐直了身体,等到背后的冷汗下去,眼睛适应了昏暗,这才确认,自个并不是在囚禁多年的冷宫里,而是在马车上。 “姑娘,您醒了吗?尚冠里已经到了。” 第九章 这个车夫不一般 “尚冠里?”沈芙喃喃地念了一遍。 “对啊,尚冠里林侍郎府已经到了,”外面的声音低沉又温和,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是那位热心的马车夫。 沈芙微微皱起蛾眉,不知道自个什么时候说了要去林侍郎府。 “姑娘方才睡的迷迷糊糊,我问你到了尚冠里后又去哪儿,你说林侍郎府,莫非是错了?”那声音不急不躁,让人听了从心里觉得妥帖。 “没,没有错,我,我不小心睡着了,刚醒来还有点迷糊。” 沈芙定了定神,慢悠悠地推开车门。 守在外面的玄衣车夫高大的身影让人觉得非常的可靠。 这个时候,她才仔细打量了这位热心肠的车夫。 一双长长的腿交叉着搭在车辕的横木上,白皙的手交叉枕在脑后,轻声吹着口哨,调调是很欢快。 俊美的下颌线上是花瓣般的唇。 再往上是挺翘笔直的鼻梁,深邃的眼窝,漆黑如羽的睫毛虚掩着眼睛。 沈芙想,这双眼睛一定也是极美的。 这不是一个普通人的模样。 前朝覆灭之后,王谢堂前燕也飞入了寻常百姓家。 但这样的长相和气韵做车夫真是太委屈了。 “谢谢您,”沈芙想了想,从发顶上取下枚发簪,递了过去,“我没有钱做车资,就拿这个抵了。” 不是不明白此刻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当,但是,她也只有这个了。 在沈府,她并没有什么钱。 闺房里倒是摆了许多值钱的装饰,但那些都是登记在册的死物。 她这个沈家大小姐实际上比身边的大丫鬟和婆子还要穷。 马车夫睁开了眼,但却隐在暗处,口哨声戛然而止,他静了静,有那么一刻,沈芙觉得他会拒绝,但是最终,他伸出一只玉白纤长的手,轻轻接了过来,然后放在了怀里,笑着道:“谢谢姑娘的美意。” 即使是在暗处,沈芙依旧能看到他那双晶亮的眼睛带着明显的笑意,脸腾地就红了起来。 好在车夫没有再说别的什么话。 沈芙又提起裙摆,没有接车夫递上来的手,自个跳了下去,就听见车夫在耳边轻笑出声。 沈芙低着头,提着裙摆迅速地跑向了马车对面的林家,激烈地拍打着林府门上的青铜门环,掩饰着自己内心的不安。 “快开门,快开门,我是林侍郎的外孙女沈芙。” 院子里的灯亮了起来,接着门旁边墙上的小窗开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问:“姑娘,您找谁?” “我要见外祖林侍郎,我是沈家大小姐沈芙。” “什么?” 门房探出头来,仔细地看了又看。 沈芙长得及其像死去的母亲,只凭这张脸就能让人相信。 “您等等。” 小窗关上了,门房不敢耽搁,立即将大门打开,把人先放了进来。 沈芙迈入林府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那辆马车还停在那里。 马车夫斜斜地坐在车辕上,歪着头,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沈芙也忍不住给了对方一个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办法将对方当成一个地位低下的马车夫对待,对方所做的一切能让她安心和感到温暖。 门合上了,沈芙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 “舅舅在家吗?”沈芙仰着脸问门房。 门廊下的灯照着她的面容,更像林家已逝的大小姐了。 门房心里已经认定了沈芙的身份,不由回答道:“大公子在家,二公子和三公子都去了灞河踏春,四公子今天才从嵩山学院回来,应当还在大人的书房里听训。” 沈芙愣了愣。 她前世竟然不知道还有这么多的舅舅。 “我母亲亲手带大的是那个舅舅?”沈芙的一双眼睛瞪的溜圆,定定的盯着门房。 “沈大小姐说的是四公子吧?林府里和大小姐一母同胞的就是四公子了,”门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便将她安顿着在花厅里坐下,命人奉上茶盏,“老奴先得去禀报夫人和大人,您先在这里坐坐。” 沈芙点点头。 她就这么大喇喇的来了,身边连个证明身份的丫鬟婆子都没有,门房这样谨慎也属正常。 沈芙定定地坐着,坐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样子,才有个婆子带着个小丫鬟前来探看:“你说你是沈家的大小姐,可有什么凭据?” 想了无数次会以何种方式认亲,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 沈芙皱着眉头,看着面前一脸不善的婆子,语气漠然:“我并没有什么凭据,若是要什么凭据的话,那我明天再来好了。” 林府和她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前世,她曾经拜见过外祖和外祖母,两个人对她都淡淡的,继母告诉她说,这是因为母亲生下她就死了,两个老人见了她就想起来了母亲,心里过不去,再加上她并没有在沈家长大,几乎没有见过面,因此比较生疏,但是他们心里还是疼着她的。 但是现在的一切都证明,这是一个谎言。 外祖和外祖母压根不喜欢她。 是她太渴盼亲情了,人家怎么说,她就怎么信。 婆子的脸色变了变。“老夫人已经派人通知了沈家,等会沈家的人就上门了,你是不是沈大小姐,一见便知。” 沈芙冷笑着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林家只怕是已经听说了灞河上发生的事情,压根没有安抚她这个外孙女的想法,这是直接要把她丢出去讨好沈家了。 沈芙的反应在婆子的预料之外,她们被派来就是为了防止沈芙逃跑的,现在对方稳若泰山,不怒也不逃,竟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才好。 花厅里静悄悄的,也冷冰冰的。 正是倒春寒的天气,花厅的位置一般都比较偏阴凉,沈芙的手冰凉,心也冷了下来。 “我要见林四公子,”沈芙想了想,提出了要求。 婆子的脸上满是厌恶,“你老老实实坐着吧,还不清楚你是不是沈家大小姐,你见什么四公子。” “你就这么肯定我不是沈家大小姐?”沈芙反问。 婆子没有作声,但是脸上满是不屑,似乎在说,即便你是沈家大小姐又能怎么样? 沈芙点点头,明白了。 狗仗人势,整个林家压根没有将她当回事,只怕也没有将她的母亲和四舅舅当回事。 不然,前世四舅舅也不会背上那样的骂名在狱中死去。 嫡子们犯了错,基本上都是想方设法被掩盖过去的。 林家当时的反应着实古怪。 现在想来,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她委实该给四舅舅伸一把手的。 一旁的小丫鬟吸了吸鼻子道:“即便您就是沈大小姐,四公子也没有办法见您呢,今儿才从嵩山学院回来,就被大人打了,说是不争气。” 婆子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府里的事情也敢在外人面前乱说。” 小丫鬟立即不做声了。 沈芙翘起了腿,手指在杯沿上轻轻地画了画,她四舅这个嫡子真是混的很惨啊。 “茶水凉了,去给我换杯新的。” 沈芙冷着脸吩咐婆子去倒茶。 婆子满脸的不屑,小丫鬟连忙上前,接过茶杯:“我来吧。” 小丫鬟退了下去。 沈芙问婆子,“你是在谁身边伺候的,怎么什么规矩都不懂?林家也被称之为诗书之家,如何教养出来你这样目中无人的奴婢。” 婆子哼了一声道:“好叫姑娘知道,我是老夫人身边侍候的,姓何。” 意思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也不怕沈芙找她的麻烦。 沈芙点点头,“何婆子,你看着我。” 婆子不屑地看了沈芙一眼,但接着就直直地盯着沈芙的眼睛,她觉得不对劲,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整个人就被一股黑色的旋涡吸住,无法挣扎无法动弹, 第十章 无缘无故的恨 若是有人透过窗子看进来,也只觉得,沈芙和何婆子是在互相对视。 顶多会觉得两人的姿势有些古怪。 实际上,沈芙正在问自个想知道的消息。 “林大小姐和四公子是老夫人生的吗?” 何婆子木然回答:“不是。” 沈芙叹了口气,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老夫人不喜欢她原来就是这个缘由。 “老夫人生了几个孩子?” “一个都没有。” “那么……老夫人是妾侍扶正的吗?” “不是,嫁过来的时候大人就知道老夫人不能生子,才娶为继室。” 沈芙明白了。 四个儿子之中,只有四舅舅是外祖母所生的嫡子,其他的几个都是庶子,庶子都生在嫡子之前,林家并没有表现的那么讲究。 “林大人最喜欢的是那个儿子?” “大公子,大公子已经记在了老夫人的名下,也是嫡子。林大人常说大公子最像他,也精通儒学。” 沈芙的眼睛晶亮,还想再问,花厅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你过来。” 何婆子走了过来,沈芙抽出袖筒里暗藏的小剑,在机簧上按了按,剑鞘上的暗格打开,里面露出一根金针。 沈芙用金针在何婆子的眉间点了点,留下了一个微不可见的红点,轻声吩咐:“你可记着,七日之后,如果不想法子寻我解穴,就要头痛而死。” 何婆子木木地点点头。 沈芙这才轻轻咳了一咳。 随着这咳声,何婆子也清醒了过来,就像是牵线的木偶头顶紧崩的线断了一样,人也紧跟着变得松弛。 她看向沈芙的眼神充满了疑惑和畏惧。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沈芙命令。 何婆子跌跌撞撞地朝花厅外走去,这一切发生的非常自然,她虽然明白不对劲,但还是服从了沈芙的指令。 不一会,何婆子过来,“是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殿下?”沈芙有些惊疑。 “是,太子殿下经常来访林府,和大人非常亲厚,大公子也和太子殿下往来密切。” “那么四公子呢?” “四公子小的时候非常调皮,大小姐死后,没人能约束得住他,大人就将他送到了嵩山学院,几年才回家一次,和太子往来并不密切。” 何婆子不知道为什么,说的这么详尽,虽然觉得不妥当,但却压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小丫鬟端了茶回来,本以为会看见剑拔弩张的局面,没料到却发现两个人有问有答,心里不免觉得诧异。 沈芙埋着头吹茶。 这茶并不太好,寻常的官宦人家用来待客也不太用。 “这茶就是林府平日里用来待客的?” 小丫鬟眨巴着眼睛,点点头。 何婆子却道:“这是灶房上的茶,家里的下人们常喝的,沈大小姐来这里,老夫人说了无须招待,小蝶去也要不上什么好茶,这也算是她的尽心之处。” 沈芙对着小蝶点点头。 她的身上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可赏的,只好淡淡笑着问:“你是在谁身边侍奉的?” 小蝶道:“我刚来林府,在花厅外面做洒扫,还没有轮到我侍奉那个主子呢,四公子身边倒是没有什么人,前一阵子管事妈妈还说等四公子回来让我去,也不知道作不作数。” 沈芙笑着道:“日后我来看四舅舅,你若是在他身边侍奉,再谢谢你这番心意了。” 小蝶涨红着脸憨笑。 何婆子不做声。 沈芙将手中的茶盏猛地丢在了地上,怒骂道:“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我要见我外祖林侍郎,你们究竟是收了沈大夫人多少东西,要将嫡亲的孙女挡在外面不认?” 小蝶吓得一哆嗦。 面前这个贵女那里还有半点方才的和气模样,瞧着倒有几分像是那些村里打架撒泼的婆子。 何婆子连忙去拦。 沈芙跳下椅子就朝花厅外面跑去,她对林家不熟,但前世也来过一两次,坐坐就走了。但这院子的大体结构她还是能弄得清楚。 皇上喜好修仙,到处让人寻访仙人的踪迹。 东海、泰山、长白山、天池等地均有人发现过仙人留下的印记,诸如巨大的脚印,铭刻着奇怪图案或者文字的山石等等。 皇上希望能够求得神仙人长安城一见,便接受了术士的建议,将长安城的楼宇加高,道路建宽,闾里巷陌全都规规整整,即便是尚冠里这样的高官聚集之地也不例外。 顶多是每家人口不同,外院内宅建设的屋子多少的差别,灶房马厩,外院内院,主人房下人房,厅堂谷仓这些全部都是按照固定的格局建造。 太子殿下既然来了林家,那么必然是在外院的厅堂里接见。 母亲的死换得林家在太子心中的地位,然而,享受这一切的却是庶长子,母亲的亲弟弟却被发落到了嵩山学院,半点好处都没有落到,再加上她在林家所受的冷遇,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花厅离着的外院的厅堂不远,不然太子殿下造访的动静也不会被她听到,那么,她在这里吵闹,厅堂也会很快听到动静。 更何况,太子身边还有那个喜欢看热闹的赵太子。 何婆子拦不住沈芙,小蝶被吓懵了完全没有想起来拦,沈芙很快就冲到了外院。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胡闹?” 外院门口站着两排带刀的侍卫,这些人都是保卫太子安危的,见到沈芙直直地朝这里冲了过来,嘴里还嚷嚷着要见外祖父,就觉得这只怕又是林家的什么小姐想着法子来吸引太子的注意了。 太子温文如美玉,对人非常的和气,只要太子出行,就会有许多的贵女偷偷的看,更不要说那些等闲见不到贵人们的庶女或者贫民之女了。 她们都抱着一朝得志麻雀变凤凰的念头,想尽办法要在太子面前露脸。 什么掉了个玉佩手帕什么的,这都是小事。 更多的是,卖身葬父,又或者是被人打劫无处可去,被登徒子欺辱又恰好被太子遇见这样的。 太子自然都是让人救下,但这些被救的人却死赖着不走,非要以身相许,却真是让人头疼。 还有更厉害的,就是在太子经常去的地方,设下美人计,动用些助兴的药物,想要生米做成熟饭。 他们这些侍卫,原本是万里挑一来保护太子性命的,到最后,却管的都是这样的事。 简直是烦不胜烦。 “又来了,林家终于也坐不住了?” “可不是么,”另外一个讽刺的声音道:“只怕是觉得便宜了外孙女不如让自己孙女来?” “你可真够损的。” “别吵。” 侍卫长厉声呵斥,侍卫们的声音小了下去。 这样的戏码他们一年见了不少回,早都能背下来接下来所有人的台词了。 何婆子和小蝶在后面追来了。 “看看,后面有人追来了吧,表示他们没责任,都是这小姑娘一个人的打算。” “真没有想到林家也会来这一手。” “那有什么,林侍郎也快要致仕了,大儿子还没着落,沈家虽然厉害,但似乎也只是内宅里走动,翁婿两人并不和睦。” 沈芙喘着气站在他们面前停下,施了一礼,道:“我是沈家的大小姐沈芙,要见我的外祖林侍郎,已经在花厅等了许久,奈何林家的人一直不肯见我,还要人请了沈家的人来辨认呢。” 侍卫们的兴致都来了。 这可真是奇怪了,有哪家的外祖父会不见上门来的外孙女,更诡异的是还要让沈家的人来辨认。 “沈家大小姐?” 侍卫长的眼睛眨了眨,“沈家的大小姐不是长安城第一美人沈蓉么?怎么又变成了你?” 第十一章 又来管闲事 沈芙等得就是这么一问。 他们这帮吃皇粮的,那个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个个面上都是正气凌然不可侵犯,实际上都喜欢打探消息。 这些消息也包括了闺阁密辛,世家的丑闻。 知道的越多,关键时候能拿来一用的也越多。 “我才是沈家的嫡长女,我的母亲是林家的嫡长女,母亲过世之后,父亲就续娶了林家的庶女做继室,我就被送到乡下养着,最近才回来,我姨母生的沈蓉排行老大,一直被人叫做沈家大小姐。” 侍卫们都愣住了,原来还有这样的秘闻。 有人就忍不住问了:“那,那你怎么就这么贸贸然的来认亲啊?而且还一个人……” “我在乡下长了十五岁,到今年过完年才被接回府中,这十五年间,我也没有见过外祖家什么人,入府之后,继母告诉我,外祖父和外祖母心里想着我的母亲,不忍心见我。我一直都想来林家看看母亲生前住的闺房,想知道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说得,让人心酸。 一个可怜的孩子被人丢在乡下养大,外祖家不闻不问的,现在人来认亲了,还这么爱理不理。 这着实有些过分了。 更何况,林侍郎这个官位能够坐的这么牢靠,靠的可不就是太子殿下对林家大小姐救命之恩的惦念吗。 许多人已经脑补出来许多不可说的背景了。 何婆子冲过来,拉住沈芙道:“这位小姐,您的身份还没有确定,林家也没有办法就这么认下您啊,对不对?要认亲怎么也得有沈家的人带着前来才能认下。” 沈芙委屈地道:“我继母说林家不想认我,你们又要沈家派人来才认,这世上哪里有不愿意认外孙女的外祖家,难道说你们林家不喜我母亲不成?若是这样,我也不想认了,我只认我母亲亲手带大的四舅舅就行了,他和我母亲一母同胞,总不会不认我吧。听说四舅舅刚从嵩山学院回来,我要见四舅舅。” 何婆子气的想跳脚,但是当着东宫侍卫又不敢说些什么落下话柄,真不知道沈芙怎么就知道林家那么多的事情。 还没有想好怎么对付沈芙,沈芙已经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喊:“我是沈家的大小姐沈芙,我要见我外祖父,我要见我四舅舅,我从小在乡下长大,你们谁都不见我,现在我回来了,你们也不认,你们是要和沈家断亲了么?若是沈蓉来了,你们认不认?你们这样对待我,对得起我母亲吗?” 侍卫们:“……” 沈芙也不急着要进前院,只是大声哭嚷,嚷的话都让林家人心惊肉跳。 侍卫长明白,这沈大小姐就是看着太子来了,故意来找林家的茬,人家也是意在太子,但并不是太子的床,而是在于太子的恩情。 何婆子急的团团转,打打不得,拉又拉不走,还不能当众将这位姑奶奶的嘴巴堵上。 真是太糟心了。 只能不断地重复,“你究竟是谁家派来捣乱的,这简直是污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沈家的大小姐?” 紧闭的院门开了,一个短发短装穿着木屐的少年跑了出来,就着院子里的灯光看了看,奇怪地问:“沈芙?” “真的是沈芙哎!” “沈大小姐你怎么在这里哭闹上了?” 来人正是赵太子。 谁不知道天天跟在太子身边的伴读赵太子呢,眼下赵太子都认出来了地面坐着哭的人是沈大小姐,还有什么可说的? 何婆子愣了,侍卫们问:“赵太子,你怎么认识沈大小姐的?” “今天在灞河边上认识的啊,沈大小姐在画舫上被她妹妹的乳母推下了河,又被她妹妹诬陷和宇文燕有私情,闹了好大一场戏,你们可没有瞧见。” 赵太子说起来手舞足蹈的,说完了才低头问沈芙:“你怎么在这了?不是说要回家给你父亲告状吗?” 沈芙叹口气,“回家告状也得有人护着才能告的赢。” “我在乡下长这么大,只有几个老家人陪着,到了后来,连乳母都死了,也没有什么人来看我。” “今天我是忍无可忍把沈蓉打了,也收拾了那个居心叵测的恶奴,回家还不得被关祠堂?我父亲压根不关心后宅的事,祖母又最听大夫人的,人人都说侯门深似海,入了就出不得了,我总得先看看我母亲的闺房,看看外祖和舅舅长什么样子吧。” 沈芙这些话说的荡气回肠,让人忍不住同情起这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 赵太子立即对着沈芙道:“那你起来,我带你进去看你的外祖,你外祖若是不相信,我可以作证你就是沈家大小姐。有你外祖做主,沈大夫人要关你罚你也得讲道理。” 沈芙抬起一双泪眼,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澄澈,这双眼睛让她平淡的面容变得及其灵动。 赵太子点点头,“真的。” 沈芙站了起来,裙摆上已经满是泥土,头发也有些散乱,她脸上的泪痕未干,却羞涩地笑着道:“我,我这样,会不会太唐突了。” 赵太子:“不会。” “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赵太子耸耸肩,“不会,太子和林侍郎在里面说话,听到了你的哭声,特地叫我出来看看。” “太子……太子也在里面?”沈芙低垂着头,像是有些不安。 赵太子道:“太子的性情温和,又最仁德不过,他若是知道你在这里,一定会见你一面的。沈大小姐,你跟我进去见见你外祖父吧。” 晚风吹过,沈芙有些发抖,她瑟缩地道:“我并不知道外祖父愿不愿意见我,来的时候我只想着被关起来之前见一眼外家,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敢确定他们想不想见我了。” 赵太子愣了。 他想了想,若是林家的人愿意认沈芙,沈芙也不至于这么可怜在这里哭闹了。 显然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才这样做。 想想在灞河上沈芙为自己讨个公道的嚣张,在看看现在沈芙那落寞的情景,赵太子的恻隐之心大发,道:“那你就先在这里等等,我去替你问问林侍郎。” 沈芙犹豫地点点头。 夜色之中,瘦小的身影更加萧索,赵太子对着侍卫长道:“你们在这里护着沈大小姐,她的身份可不一般,我进去问问等会就回来。” 侍卫长无奈地看了看这个异邦小子。 仁德宽厚端庄稳重的太子身边为什么就有这么个爱惹事爱管事的赵太子在呢。 “去吧。” 他们能够在太子身边侍奉,自然都是各大家族之中的出色子弟。 世家的规矩都明白的很,沈芙这样的,的确让人匪夷所思,看着眼前这个廋弱又倔强的女孩子,他们也想起了在家族之中如同娇花一般养着的姊妹们,对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沈家太不地道,林家也太无情了。 就连他们这些外人都看不下去。 沈芙颤着声音道谢,赵太子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就进去了。 何婆子满脸涨红,眼色怨毒地瞪着沈芙,沈芙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只转过脸来看了何婆子一眼,何婆子心中莫名便是一惊,再也不敢对视,却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她真是没有想到,这么个瘦小的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女孩竟然如此难缠。 阴沟里硬是翻了船。 侍卫们悄声私语,不用问,也知道他们是在议论林家和沈家的事。 何婆子觉得倒霉透了。 正想着,外院的门开了,这一次出来的不再是赵太子,而是一群人。 第十二章 冰冷的大舅舅 沈芙抬眼望去。 一群人提着灯笼簇拥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儒雅男子走了出来。 儒雅男子慢慢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停下,冰冷的视线在她的脸上扫过,缓缓地问:“你就是我的大外甥女,沈芙?” 沈芙愣了。 在这个男子的眼中她看不到半点相认的欢喜,甚至有些隐藏的厌恶和不耐。 “是,”沈芙扬起脸来看着他,“您是我的哪一个舅舅?” “大舅舅。” 沈芙施了一礼,“沈芙见过大舅舅。” 男子点了点头,淡淡地道:“事出突然,没有准备见面礼,以后再补上吧。” 这句话说的客气,但却又像是在责备沈芙没有按照礼节来拜访。 这些话当然已经伤不到此时的沈芙,她反而已经能确认这位大舅舅非常不喜欢她。 儒雅男子转过身,丢下一句话,“跟我来吧,父亲的身体不太好,很少见外客,今天你四舅舅从嵩山学院回来,不知道怎么了惹得父亲大怒,动了肝火,若不是太子殿下前来拜访,你只怕是见不到他老人家。” 沈芙撇了撇嘴。 若是不明白林家那些弯弯绕的人,只怕听到的人都会以为四舅舅是个不孝之子了。 这位大舅舅可真不怎么样,外表虽然儒雅,但说话做事总是带着浓浓的算计的味道。 林侍郎原来喜欢的是这样的儿子。 沈芙对于外祖父的那颗拳拳之心越来越凉了。 “四舅舅挨打了吗?” 儒雅男子笑着道:“打了。” “打得重吗?” “不算重也不算轻,怎么也得在床上躺几个月吧。” 沈芙心里明白了。 林侍郎还真的非常讨厌这个最小的嫡子。 以前,有人说林侍郎非常疼爱儿子,过于骄纵,才会让嫡子犯下大错,最终被家族除名。 被骄纵的儿子怎么会被送到嵩山学院去? 天子脚下有多少名师,再不济还有能够增加见识和人脉的国子监。 又有哪个被骄纵的儿子会一回家门就被重重责罚,以至于被打的要在床上躺几个月还起不来。 这不是对儿子,这简直是对仇人了。 沈芙的脚步愈发沉重。 “大舅舅,外祖经常打你吗?” “很少,实际上父亲经常夸奖我,”儒雅的男子转过脸来,白面上写满了得意,“父亲的规矩很严,不做错事,就不会挨训的,你比你母亲小时候还没有规矩,方才在外面大吵大嚷的,若是林家的女儿,早就被罚关禁闭,半年都出不了家门。” 沈芙点点头,乖顺地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儒雅男子轻声嘀咕,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屑和轻视。 身边围着的下人也不做声,静静的就像是影子一般。 沈芙没有出声。 林大郎只当她是被吓住了。 小孩子不懂规矩,就该被吓唬住,妹妹也不知道怎么搞得,连个从乡下来的只会撒泼的小孩子都管不住。 沈芙却从这么几句话就听出,自个的母亲和四舅舅的确是在重重的恶意之中长大的。 这也难怪,她前世要被这么些人死死拿住了。 有心算无心,又没有人是真的站到自己这一边的,为了权势地位,又怎么可能不害她。 快走到正屋时,林大郎又轻声道:“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你在沈家一直不来拜见外祖父,外祖父也未曾责怪与你,天昏地暗的你跑来认外家,总得让人查查清楚不是。” “那些奴婢不懂事,你怎么也能不懂事,当着外人的面说林家的不是,你若是孝顺就不该让林家受到指责。” 沈芙明白,林大郎这是在吓唬她。 一个村姑虽然性子泼辣些,但究竟是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 所为的也不过是求个亲人的庇护,那么当然是亲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再责以道德和礼法的大棒,便没有什么压不住的。 果然,林大郎接着道:“里面有不可冲撞的贵人,是太子殿下和赵太子,你说话当有分寸,懂了吗?” “你在乡下的时候,他们对于你来说高不可攀,但现在看在林家和沈家的份上,兴许也会对你客气相待,你不要昏了头。” 沈芙轻声道:“懂了。” “乖孩子,你记得,你外祖和大舅舅不会看着你受委屈的。” 林大郎非常满意,最后做出了承诺。 沈芙低着头,讽刺地笑了笑,“我记下了。” 什么叫做不会看着受委屈,她可不就是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么? 她若是信了才是个傻子。 林大郎压根没有将沈芙放在眼里,即便是沈芙的母亲也未曾被他放在眼里过,更何况是个没有人教养的村姑,又能懂得些什么。 一进入厅堂,林大郎就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声音清朗地道:“父亲,儿子将您的外孙女带回来了。” 动作娴熟优雅,非常的耐看。 沈芙站在林大郎的身后,偷偷地朝内看了一眼。 堂上坐着林侍郎,身后肃立着林家的大管家,身旁的尊位上并没有人,但依旧摆着热茶,想来是太子殿下避嫌躲到了偏房或者是屏风后面。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果然是十分体贴的。 高位者并不会主动避开臣子家的家事,实际上,许多臣子为了表示并无不能对外人言之事,压根也不会介意。 太子给予了林侍郎足够的尊重。 沈芙在心里暗叹,这位太子殿下行事和林大郎相比,一个是发自内心,一个讲求表面,真不知道这样的两个人又是如何相交的。 林侍郎到对林大郎的行至非常满意,自觉这才是儒林之家的风范,处处都讲求一个礼字。 “好,你且站在一边,让我看看外孙女。” 林大郎连忙退到了一侧,这才让出身后的沈芙。 “还不快给你外祖磕头。” 沈芙几步走在了林侍郎的面前,重重跪了下去,对着林侍郎磕了三个响头,“外孙女沈芙拜见外祖。” 起来的时候,额头已经青了。 林侍郎对她是真的不喜,下跪磕头的时候,并没有人递上垫子,就由着她这么重重的跪了下去。 奴仆做什么事情都是看着主子的脸色。 主子不喜欢的,奴仆们自然也就会怠慢,但是这怠慢又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所以没有等到林侍郎出声,她就自行起来了。 三月的晚上,地砖上凉的厉害,一直跪下去等到林侍郎终于想起来,只怕这双膝盖都要废掉。 反正她这样做也没有人会挑出什么错来。 林侍郎的脸长长地板着,瞧着她的眼神同样也没有半点温度,声音沙哑凝滞,慢吞吞地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沈芙抬起头,直视着外祖父。 灯光底下,沈芙这张脸上风尘仆仆,额上还有一块磕头磕出来的淤青,分外的狼狈,只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深若寒潭让人不敢小视。 林侍郎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长得真是像你的母亲。” 林大郎也跟着道:“的确,儿子看第一眼的时候,还以为芸娘回来了。” 芸娘,便是母亲的小字了。沈芙前世并不知晓。 林侍郎叹了口气:“想必不仅是长得像,性子也像吧。” 林大郎笑着道:“外甥女一直在乡下长大,难免性子要跳脱些,受不得气,下人们也是被她吓得,以为有人胡乱来认亲戚,不免怠慢了些,结果惹得这小人儿一阵闹腾。芸娘在母亲身边长大,行事还是要规矩的多。” “是吗?”林侍郎盯着沈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吟半响才暮气沉沉地道:“的确是像,瞧这浑身上下都是土的模样,活像个泥猴子,你母亲小时候也是这么淘气,经常被罚板子罚的大哭。你这大晚上的闹到我面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十三章 都不算人了 话语虽然说的亲切,但神情和眼神却让人感受不到半点温度——就像是三月初三快要落山的太阳,看起来明媚实际上并没有多少温暖。 虽然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但还是很失落。 沈芙不相信方才在前院的那一番闹腾,林侍郎半点不知情。 “我……我早就想来拜见外祖父和外祖母了,但是大夫人一直不同意我来,说外祖父和外祖母见到我就回想起我母亲。今天,我在灞河上受了些委屈,想着若是有母亲在,何至于此,就想回外祖家看看母亲的闺房,好追思母亲生前的音容笑貌。” 沈芙忍不住哽咽了。 虽然这些话是说给太子听得,但却也说出了她的心声。 若是母亲还活着,她何至活的如此艰难。 话刚说完,就听见林大郎的咳嗽声。 这是威胁也是提醒。 沈芙垂下眼帘,心中冷笑,话不能说给不在乎自己的人听,只要太子听到了就行。 林家所依仗的也不过是母亲在皇家那里留下的情分。 说什么都不如说母亲来的直接。 果然,林侍郎坐不住了,强笑着道:“她……咳,咳,她做后母的也是难为,在家的时候就她最孝顺,咳,咳,是外祖父对不住你,当年……” 说着就咳嗽的愈来愈厉害了,整个人都瘫软在太师椅上,一张脸涨的通红。 像是丧女之痛让老人羸弱的身体不堪重负。 林大郎连忙搡开沈芙,几步走到了林侍郎的身边,急忙问:“父亲,您,您怎么样了?” 接着大声咆哮起来,“你们还愣在那里做什么,都是死人吗?快,快去请太医。” 转而又眼中含泪泣道:“父亲您别激动,是儿子不孝,明知道您不能受刺激,还是将她带了进来胡说八道来气您,儿子这就将她带下去,让人请太医……” 林侍郎依旧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着沈芙不停地咳嗽,咳的非常用力,似乎要将肺都咳出来。 下人们个个面色焦虑,围着林侍郎转个不停,似乎林侍郎犯了什么重病,马上就要归西了。 沈芙瘦小的身子被人群挤的越来越后。 眼看就要被淹没。 若不是前世凑巧习得了卓家的医术传承,还真压根看不出来这父子两人的演技竟然如此精湛了。 原本就对外家起了疑心,到了现在她更加能够确认,外祖父一家压根就没有安什么好心。 她轻咬嘴唇,极力克制着把恨意压入了心里,指甲也深深戳入手心,指节发白。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她带下去!” 林大郎厉声吩咐身边的小厮,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厌恶。 “不必了,”沈芙压根没有半点惊扰到了长辈的惊慌,清冷的声音穿透了人群,让整个乱糟糟的厅堂静了下来。 林大郎直起身来,冷声问:“你这是何意?” 沈芙尚未说话。 林大郎又道:“你果然不是个好的,看着你外祖病成这样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从小你就性格怪异孤僻,不爱理人。当时有道长给你批过命,说你命贱不详,专克亲人,要到一十六岁都要养在外面才能化解。没想到你还怨恨上了,你母亲想着你已经十五岁要在府里行及笄礼,担着多大的干系提前将你接了回来,你这个白眼狼,还怀恨上了你母亲。” “现在又怀恨上了你外祖。” “当初妹妹为了照顾你才嫁给沈昂那个武夫,却得到这样的回报,真是令人寒心,当初我就不同意这件事,后母难为。我们林家已经折了个女儿,为什么又要搭一个进去。” 这盆脏水泼的…… 沈芙心里冷笑了几声。 这是要当着太子的面坐实了她的恶名,好为沈蓉正名吗? 一张儒雅的皮底下是一颗龌龊的心。 等林大郎说完,林侍郎原本已经渐渐平复的咳嗽声又激烈了起来。 “你先下去吧,想必沈家的人很快就回来接你,”林大郎一甩袖子,语气厌憎,说完便再也不看沈芙,像是再也难以忍耐片刻。 看那个样子,只怕送走了人,还要让下人们担些水来洗地。 林家人的态度已经表现的如此清楚,不用再看了。 “我说你不必找太医,”沈芙并没有被这些话气的七窍生烟,也没有打算辩驳,站在厅中,就像是站在自个的闺房里一样自在。 好像周围人的眼神和林大郎的污水和恶意都对她没有半点影响。 因为,他们在她眼里已经不是人了。 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说的非常的清晰,“外祖父的病我能治。” “你?” 林大郎不屑地转过头冷笑:“说什么大话,父亲的毛病许多年了,太医都没有办法。” “你一个在乡下养大的村姑,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 “和四弟一个毛病,他是林家人,父亲还能用家法处置。你是沈家人,还是休在这里胡搅乱缠,老实回沈府重新学学闺训,跟蓉儿好好学学。” “大舅舅可能没有想到,我得了卓家的医学传承,”说着,沈芙上前一步,取出了那根金针。 金针在烛火下闪着微微的金光。 围在林侍郎身边的下人们不约而同地为她闪开了道。 卓家。 是林侍郎原配夫人的娘家。 前朝闻名遐迩的九善堂就是卓家祖传的药堂,三十一州每州都有分堂。 卓家治病救人,做了许多善事,族人也深受民间爱戴,但本朝建朝后卓家却没有留下几个人。 九善堂也因此没落了。 但人人都记得卓家,尤其记得卓家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卓十三针。 林大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你母亲当年可是学了许多年……你养在乡下,身边也没有会医术的人,怎么能学得会这些?拿根针就说自个会卓十三针。” 沈芙的唇角微微扯了扯。 林家人对她的处境知道的一清二楚嘛。 也是,她的母亲死了,她是注定要被养废养傻的牺牲品。 她若是什么都不会才是正常的,会医术才叫人吃惊呢。 前世,她偶然从舅舅托人带给她的一套妆奁中发现了暗格,在暗格之中发现了卓家的秘密,这应当是母亲留下来的。 然而那时候舅舅已经死了。 等她想起来去寻林家的后人时,却扑了个空。 只是这些就不用让这些假亲人知道了。 “我五岁那年,夏日在葡萄架下除草,太困了趴在草丛中睡着了,梦见了卓家的先人,说卓家要断了传承,阎王爷看在卓家多年来积累了无数功德的份上,准许他老人家前来托梦传授卓家针法,让我苦学之后重新振作九善堂,多积阴德。” 沈芙阴着脸慢悠悠地说。 反正林侍郎也没有真的犯病,就让他继续演着。 “外祖父这样的毛病是长年积劳所致,大舅舅不用慌,我一针下去就好了,若是不好,再请太医不迟。” “那怎么能行?”林大郎怒气腾腾地跳了起来,“黄毛小儿不知轻重,满口胡言乱语,父亲的身体岂能是能让你拿来随便练手的?你对长辈还有没有半点敬爱之心?”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她拉出去。” 几个小厮立即冲上来,想要抓住沈芙的手往外拖。 若是真的被拖出去,沈芙从此之后可就无颜见人了。 林家和沈家都对她不喜,污名已就,太子怎么可能会履行这样的婚约。 这是来自林府的报复和教训。 林大郎阴郁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兴奋。 即便是嫡长女生的嫡长女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他折辱。 听说了沈芙在灞河上说的那些话,他就一直牙痒痒,想要给她个教训。 然而。 预期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小厮们还没有挨近,伸出的手就全都软软的耷拉下来,个个疼的抽气。 “你……” 林大郎又惊又怒。 一直安静的耳房也传出了点动静,但迅疾就消失了。 林侍郎又开始咳嗽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他咳的轻了不少,咳完了也能说话,“你在这里瞎嚷嚷什么,看吓坏了孩子,外孙女说的对,我这是老毛病了。” 林大郎不解地看了父亲一眼。 林侍郎轻咳了几声,又道:“你别怕你大舅,他也是一片孝心,瞧不得我难受,这才说了这些话,只怕是伤了你的心。” 沈芙轻笑着道:“外祖父不用见外,我没有怪过大舅舅半点。” 一个怕字,凸显林大郎没有恶意。 一个怪字,却咬定了林大郎做的不对。 林侍郎装作没有听出来:“咳咳,孩子,你别怕,这都是你一片孝心,不成外祖也不会怪你。” “父亲……” 林侍郎没有理会,继续道:“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没有几日可活了,好孩子,你尽管试试,” 又道:“大郎,你也得改改脾气了,对小辈要有宽容之心,你这样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渣滓,让我怎么走的放心?” “父亲……” 林侍郎咳了几声又道:“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怪这孩子身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是你父亲的阳寿到了,沈芙还是我的外孙女。” 沈芙:“……” 第十四章 你是做大事的 这老头说这些话不过是试探罢了,还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若是不明真相,在旁边听着,还真觉得此人有些名士风范。 真是个老狐狸。 比起来,林大郎的那两三下简直是不够看的。 沈芙冷眼看着老头表演。 她既然说出来了卓家十三针,林侍郎就不得不让她试试。 毕竟,太子就在耳房里听着这边的动静。 林大郎极为不赞成,然而无法改变林侍郎的决定,他愤愤地看向沈芙,而沈芙也毫不在意地回望。 邋里邋遢的,额上还有着乌痕的小脸上异常平静。 没有惊慌,没有兴奋,甚至也没有请求,更没有动容。 这完全不像是一个从乡下养出来的淳朴孩子。 压根就不像个孩子。 这份平静凸显了林大郎的不识大体,无理取闹,让人不得不接受她的建议。 实际上,他也只能接受。 不是吗。 林大郎不情愿地松了口:“那么,我的小外甥女,你,就来试试吧。” 既然你这么自信,那么就让我看看你将用何种方式黯然收场。 父亲这么做一定是想让沈芙在太子面前更丢人,永无翻身之地。 这样也好。 几十年父子之间的默契,让林大郎迅速地领会了父亲的意图,松开了紧握着林侍郎的手,让出了位置。 但沈芙压根没有站过去,而是转到了林侍郎的身后。 众人屏声静气等着看卓家十三针的绝技,却只看到沈芙的衣袖在林侍郎的背上点了点。 快的压根没有看清楚。 “呲……” 林侍郎软瘫在椅背上的身子迅疾就直了。 沈芙已经垂着手退回了原地,并没有再给下一针的打算。 林大郎惊讶地看向父亲。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亲坐的笔直,原本苍白的面颊变得红润,也不再咳了。 这……和他们几十年父子早已达成的默契完全不符。 “父亲,您……好了吗?” 林侍郎对着他点了点头,嘶哑着声音道:“好多了。” “父亲……您……真的……好了吗?”林大郎不死心,继续追问。 “是,好多了,”有些不耐烦地提高了声调回答,林侍郎又和蔼地道,“芙儿,你到我的面前来。” 从好孩子到芙儿。 这里面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林大郎有些不敢置信地退了几步。 依言上前几步,沈芙声音清冷,语气不疾不徐,“外祖父。” 林侍郎耷拉的下眼皮抬了起来,露出一双浑浊的三角眼,猛地射出了两道精光,定定地打在沈芙的脸上,这样的威压,一般乡村来的小女孩子只怕是受不住,然而沈芙,却依旧是那样平静无波。 两人相对无言,就这么静默着。 良久,林侍郎才慈祥地笑着道:“芙儿,你真不愧是芸娘的孩子,她若是九泉之下知道你如此聪慧,也会深感欣慰。” “外祖父,”提到母亲,沈芙平静的声音里多了颤意。 林侍郎满意地点点头:“外祖父真是没想到你竟然习得了卓家的针法。卓家十三针原本传男不传女,后来卓家人口凋零,传给了你外祖母,你母亲生前学会了七针,不知道你学会了多少针?” 多少针? 沈芙想起了那些在冷宫里练针的日子。 因为扎不准脉就会窜气,她的身子曾经浮肿了九天九夜,差点就要全身瘫痪。 卓家十三针的每一针都学的及其艰难,她用了将近二十年来研习,好打发冷宫里的时光。 虽然不知道学了又能怎么样,但她那时已经是卓家唯一在世的后人。 也是那一次,她突然掌握了气机行针的窍门,一举从五针突破到了九针。 原来母亲生前已经学会了七针。 母亲死时只比她现在大了几岁,一定是一个兰心蕙质的善良女人,学会卓家七针的人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置于难产而亡的境地,这一定是为了保住孩子,宁愿付出自个的命。 沈芙的心里一酸。 没有了别人,还有她的母亲爱着她,这份沉甸甸的爱让她的母亲将生的机会留给了她,只是母女缘分太浅,无缘相见,只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之中窥见母亲对她的深情。 见她一直低着头不做声,林大郎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温和地道:“芙,芙儿,你学会了多少针,直接说出来便是,即便是只会一针,也没什么可丢脸的。” 他也明白了过来。 这些年,林家能够恩宠不衰,不就是因为沈芙的母亲拼死救了太子一命吗。 卓家十三针的针法早已经献给朝廷,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没有办法参透。 虽然学了有益于提升针技,但是没有掌握心法的十三针,并没有卓家十三针该有的威力。 可惜嫡母这一份传承就这样断了。 没想到又在沈芙的手中接续了起来。 这是上天送给他们林家的一份大富贵。 妹妹眼界狭小,只看着沈家后宅里的那点事,压根不知道自个的后院里藏了多大的一尊佛。 他们父子不赶紧将这个洞补上,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肥水流到外人的田里去吗? 更何况太子就在耳房里,沈芙说自己会卓家的针法,这件事情强压是一定压不下去的。 林大郎立即用行动做出了弥补。 沈芙醒过神来,淡淡地道:“没有母亲学会的多,现在已经学到了第五针。” “什么?”林大郎再次惊讶出声。 他原先是不敢相信自个的眼睛,现在是不敢相信自个的耳朵了。 本以为这个乡下丫头顶多会个一两针就了不起了,没想到对方竟然学到了第五针,不管这第五针学会没有,至少已经能够掌握四针了。 这样行针的水准,只怕太医院的院正也难以企及。 妹妹真是做沈大夫人做的太舒服了,究竟是怎么将人放在乡下养的? 人家竟然在她安排的人手底下不显山不露水的学到了卓家针法。 林大郎又惊又喜,看向沈芙的双眼里满是惊疑,还有掩饰不住的热切和盘算。 林侍郎浑浊的双眼则闪烁不定。 沈芙依旧木着脸,面无表情,似乎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么大的影响力。 果然还是个乡下孩子。 父子两个人都在心中暗想。 这孩子没了母亲,和父亲也不亲,又受了委屈,思念母亲,现在巴巴的跑到林家来了,这可真是林家极好的机会,谁让沈家不识货呢,是不是。 “好孩子,外祖父要好好谢谢你这一针,让我这老腰又挺起来了。” 沈芙乖顺地笑着道:“外祖父不用谢,我的针法还不够精通,体内的气机不足,还不能够做到导气行针,不然一定能够针到病除,让外祖父以后都能舒舒服服的。” 她压根没有打算给林侍郎好好治病。 不过是为了露一手震慑他们罢了。 一个没了亲娘和父亲又不亲近,在乡下养大的孩子,怎么能和九善堂的继承人,卓家十三针的传人相比。 林家固然选择了沈大夫人和沈蓉,但这个世上没有不变的格局,也没有不分解的联盟。 以前,她沈芙是被他们联合起来欺和压榨的那一个。 现在,她却会成为被林家选择的那一个。 他们能够不顾忌亲情做出一次趋利的选择,也能做出第二次。 这原本是沈芙最后的打算,没想到,还是用了出来,也最有效。 林侍郎虽然有些遗憾,但这点遗憾却也算不上什么。 “你还小,假以时日一定能够导气行针的,”林侍郎笑着赞道:“卓十三针能够掌握五针,只怕太医院的院首都要上门来求教了。我们林家的孩子就是这么聪慧过人。” 这会子沈芙又从沈家人变成了林家人了…… 林大郎红着脸道:“父亲,孩儿刚才真是莽撞了,虽然早就知道有志不在年高,却还是……真是该罚。” 林侍郎叹口气:“都是我平日里惯着你们几个了,就连老四也不省心,你还是好好给芙儿道个谦吧,虽然你也是一片维护之心,但的的确确是伤了这孩子。” “是,”林大郎恭敬地回答。 接着转过身来,对着沈芙就施了一礼,谦声道:“都是大舅舅的错,你就看在你外祖父的面上,原谅了大舅舅这一遭吧。” 沈芙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这不算什么,大舅舅不用放在心上。” 林侍郎叹口气,“他心粗的很,我总教育他们要心底无私天地宽,内宅的事情就都交给女子去办。你大舅舅尚未续弦,这内宅的事情更是稀里糊涂的看不明白。” 沈芙点点头:“大舅舅是干大事的人,我明白的。” 林侍郎处处都维护着林大郎,沈芙也犯不着给老头当场没脸显得没有教养,毕竟以后还要用林家和沈家打擂台呢。 林大郎高兴地道:“芙儿真是识大体,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真的把我当舅舅看待,舅舅自然要为你遮风挡雨,你就在林家好好住着,谁都不会给你脸色看。” 廊下突然传来了喧嚣的鸟叫声,接着是一阵碎乱又沉重的脚步声,林侍郎眉头忍不住皱了皱,还没说话,就撞进来一个宝蓝色圆滚滚的身子,“爹啊。” 第十五章 原来都是为了你 “沈家来人了,那乡下来的小丫头片子要倒霉了,”圆滚滚的身子堪堪站稳之后,也顾不上看屋里有什么人,又道:“姐姐就是心太软,真该好好教训她一番,我这做舅舅的知道蓉儿受了伤,都心疼的不行,还不知道姐姐怎么心疼呢,平日里蓉儿稍有个不适,她都要难过几天。” 说完才看见林大郎对着他使眼色。 “大哥,你眼睛咋了?” 林大郎:“……” 这个肥蠢货就是来拆台的吗? 他怎么这么大嘴巴胡言乱语,难道没有看到外面太子的侍卫? 林大郎的眼神顿时有些不善。 胖子吓得一哆嗦,瑟缩地轻声问:“大哥怎么了?我今天在灞河上啥也没有干,真的,一点坏事也没有干。” 见林大郎的脸色反而越来越铁青了,胖子一脸急切地赌咒发誓:“爹啊,我真的没干坏事。” 众人:“……” 林侍郎刚清了清嗓子,外面又慢悠悠地晃进来一个人,高高瘦瘦的,穿着青色的长褂子,玄色的高帮靴子,走动的很轻。 如今才是三月初三的晚上,颇有些寒凉,还拿把涂着金粉的紫檀木骨的折扇,在手里一敲一敲的。 进门听见胖子在嚎,立即插上去慢腾腾地解释:“父亲,大哥,三弟一直和我在一起,什么坏事都没有做,我可以保证。” 林大郎忍不住有些头疼。 这都是什么事? 三弟倒也罢了,沉稳的二弟说话也这么嘴上没有把门的了。 太子还在偏房呢。 林侍郎的一张老脸涨的通红,怒瞪着两人:“混账东西,平日里怎么教你们的?每日不思上进,就知道饮酒作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胖子还想解释几句,瘦子已经瞧见了沈芙,立即发觉形势不对,马上跪下道:“父亲息怒,我和三弟两个平日里也是闭门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从不在外闲逛。今天是上巳节,几个朋友约着一起去踏青,也是做个文会以求上进的意思。” 说着拉了拉胖子的衣摆。 偏偏胖子还不明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沈芙斥道:“我说父亲今天怎么这么生气,原来都是因为你啊!” 林大郎还没有来得及打断,胖子已经又道:“你在灞河上把蓉儿打了,还沉杀了她的乳母,现在满城只怕都在传沈家内宅的事。我看你就是嫉妒沈蓉比你长的漂亮,名气大,才故意这么当众折辱她的吧。” 林大郎真想把这个蠢货的嘴巴封住。 沈芙看着胖子在眼跟前晃荡,虽然觉得眼熟,但是却想不起这个人前世在哪里见过。 可以肯定的是,他并不曾以她舅舅的名义出现过。 “外祖父……”沈芙低声叫道,躲到了林侍郎的身后。 胖子还想将她揪出来。 “胡说八道什么?”林侍郎拍了怕桌子,怒道:“你这个混账,在外面不是去做什么文会了么?怎么会知道那些个内宅的传言?为父说了你多少次,世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你安心读你的圣贤书,管这些事情做什么?” 林大郎也摇头道:“芙儿也是你的外甥女,你怎么能够只偏向蓉儿呢?” “舅舅……”沈芙感激地喊了一声。 林大郎顿时说教的更来劲了:“须知世上的人说的都是一面之词,你当时又不在场,听到的只是传闻,也不多加考证,就在这里以谣传谣,这哪里是君子所为?” 胖子一呆。 怎么形势变得傻傻看不清。 廋子则偷偷将屁股一沉坐在脚后跟上打量起来了沈芙。 “你方才不在,不知道芙儿小小年纪已经针法精湛,只一针下去,就让父亲的沉疴得治。她在乡下长大,又专心练习针法,那里有那么多的心眼。” 胖子有些狐疑地看看林侍郎,又看看沈芙。 “我这般训你,你是服也不服?”林大郎又板着脸厉声呵斥。 “服,怎么不服?” 话是这样说,胖子的脸上还是写着“不服”两个字。 “身为长兄就该教训弟弟们走正道,上进,那么做姐姐的难道没有资格教导妹妹吗?” 胖子:“……” 林大郎怒瞪他:“蓉儿的名气是大,但也不免有些骄纵,若是真的做出了伤害沈家颜面的事,芙儿难道不该教训她吗?” 胖子:“……” “身为乳母不好好规劝还在旁边嗦摆主子不和,心术不正,以下欺上,难道不该死吗?” 胖子这才意识到天变了,立即也跪在廋子身边,对着林侍郎道:“父亲,儿子知道自己做错了,请父亲责罚吧。” 林侍郎看了看沈芙,有些为难地道:“芙儿也是受了委屈才找到外家的,你这个做舅舅竟然一进来就说这些,真是让人寒了心。你这两个月就都老老实实地在家里读书,闭门不出,也免得带坏了你二哥。” 胖子非常的不服气,怒瞪了沈芙一眼,勉强应道:“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二郎,你是个小心的,没事多帮你大哥看着三郎,别让他没事惹事。” 廋子这才收回在沈芙身上的视线,慢悠悠地应了下来。 林侍郎交代完之后,才对着沈芙道:“你别难过,你三舅以前没有见过你,难免会被外面的闲言碎语影响。以后在这里住的久了,日久见人心,他就知道你是个好的了。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只管给你大舅和外祖说。” “什么?”胖子腾地直起丧气的身子,有些不敢置信。 身边的廋子掐了他一把,胖子又乖乖地萎了回去。 沈芙低低应道:“我,我,我不难过,只是……我,我住在这里,会不会……让大家不方便。父亲那里……会不会……不好交代?” 林家竟然打起了将她和沈家隔开的主意,这真是比沈芙预料的还要直接。 “怎么会?”林大郎笑着道:“这里都是你的家人,以前是不熟悉,以后就熟悉了。” 林二郎也慢悠悠地道:“对,对,父亲,大哥,还没有让我们见过外甥女呢。” 林侍郎咳了一声,“那还跪着做什么?” 两个人起来,和沈芙相互见过,林三郎还是没有好脸色,林二郎慢悠悠地问了些应景的话,也算是过得去了。 林侍郎叹口气道:“你们先下去吧,以后好好相处。” 外面有人来报沈家的管家来接大小姐。 “你让他回去吧,就说大小姐受了委屈,外祖父心疼她年幼丧母,这么多年祖孙都没有好好相处过,留她住上几日再回,”林大郎立即吩咐。 林侍郎满意地点点头。 沈芙全都看在眼里,看样子,林侍郎对于这个庶长子非常的满意,颇有将家业全部托付的意思。 林大郎也有一种林家未来家主舍我其谁的主人姿态。 至于最小的嫡子却没有人提及。 胖子被听到和看到的弄得差点不知道门朝那边开了,廋子拽着他就出了门。 林侍郎笑着道:“芙儿,你也看见了,你这两个舅舅都不怎么成器,心性有些浮躁,你也别和他们计较,手心手背都是肉,外祖父的心里,你也一样重要。以后你们好好相处,他们若是让你不高兴了,你也别见外压在心里不说,只管告诉你外祖母,大舅,外祖父也会为你出气的。” “其实,外祖父本来是想家法伺候这个逆子的,只是你才来林家,和你舅舅不太亲近,他又是个浮躁的,若是因你挨了打,脸上过不去,以后反而不好相处了。” 这话说得,软的硬的都有了。 林四郎被打的缘由就只有他知道,反正打也有理,不打也有理。 若真是讲究门风的家族又怎么会让儿子这样不讲规矩,在沈芙看来,林家的这三个儿子可都不怎么地。 而母亲一手带大的舅舅,怎么也不可能养歪。 只能说外祖父和他喜欢的三个儿子臭味相投了。 沈芙扬起小脸孺慕地道:“外祖父,您真好。” 林大郎道:“大舅舅难道不好吗。” 林侍郎笑了笑,“你这个做大舅舅的,还真是不太好,我也不怪你,说来说去你们都是为了我这老头子,只是以后好好对芙儿。芸娘是个无福的,你这个做哥哥的更应当照顾她的女儿才是。” 林大郎一脸惭色,“父亲,儿子知道的,我日后就将芙儿当成是我的女儿。” 颇有日后要为沈芙撑腰,留她常住施恩的意思在。 心里有点恶心这父子二人,但沈芙久处深宫之中早已经磨掉了那份锐气,在冷宫之中,那些变脸不认人的太监们她见得也多了,倒也忍得下去。 “谢谢大舅舅。” 林大郎干脆要做面子做到底,笑着道:“不如儿子领着她去见母亲吧,总比让管家领去方便些。” 沈芙眨了眨眼睛,“是要见外祖母吗?” 林侍郎笑着点点头,“你外祖母会好好疼你的,她最喜欢打扮小女孩子。” 沈芙问:“那我不会的针法可以请外祖母指点吗?” 林侍郎有些尴尬地道:“你母亲的生母已经仙逝了。” 沈芙失望地点点头,又问:“听说我还有个被母亲从小带大的舅舅,他不在家里吗?我很想见见他,听他多说些母亲的事。” 第十六章 身上系着大富贵 沈芙带着乡下来的丫头说话直来直往的面具,无所不用其极的打破砂锅问到底,等到林大郎终于将她带出庭院,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的功夫。 林大郎甚至偷偷地松了口气,林侍郎也是如释重负,总算是将林四郎挨打的事情东说西说的扯过去了。 沈芙也是见好就收,她所为的也不过是给太子传递一个信号,做得太多,未免刻意。 一出院门就看见侍卫们都闲散地三三两两的站着。 沈芙知道,他们的悠闲不过是一种姿态罢了,实际上站的位置都有着学问,周围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林大郎笑着和侍卫长寒暄:“现在还是有些冷啊,你们一直站在这里,不如找个地方坐坐。” 侍卫长也笑嘻嘻地道:“多谢林大郎记挂着,兄弟们再长时间都等过,不算事。” 寒暄后,林大郎的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 太子的侍卫压根没有离开过,三弟是明明知道太子在还说了那些话。 这压根不是蠢,而是故意的了? 林大郎越想越恨,又怀疑起两个弟弟有什么图谋来,压根忘了两个弟弟并不知道厅堂里的事,若是他起初赶走了沈芙,他们说的那些话不就合他的心意了么? 沈芙在一旁察言观色,早已经瞧出他内心所想,也对三个舅舅有了评价。 林大郎刻薄寡恩,刚愎自用,又虚伪的厉害,只要略施小计就能让他和两个庶弟离了心。 林二郎是个没脑子的,不用放在心上。 林三郎虽然心思深沉,却身体不太好,也翻不起多少浪花。 只有林侍郎是个老狐狸。 为了保险起见,沈芙决定还是先蛰伏一段时日再说。 …… 林老夫人完全不像前世那样冷冰冰的,热情又慈祥地道:“可怜的孩子,外祖母一直都想去瞧瞧你,没想到隔了这么久才见到。” 还比划道:“你不知道,你小的时候,这么小小的一只,玉雪可爱,抱着你软软的,一晃就长这么大了。” 一旁的丫鬟婆子也在凑趣。 大家都说的极为热闹。 沈芙微微低垂着双眼,似乎有些羞涩。 前世今生相差何其大也。 以前多么期待有这样喜欢着她的外祖母,如今得到了,却觉得无味之极。 她懒得应酬她们,就装作木讷的样子就够了。 林大郎站在一旁,笑眯眯地道:“母亲,这孩子在乡下长大,又一心练习针术,人情往来,穿衣打扮上未免缺了些,再加上沈大夫人那里也不只是她一个女儿,难免会照顾不上,那些主掌中馈之事您也教她一二才好。” 沈芙差点笑出声来。 不得不说,林大郎这翻脸不认人的技艺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现在就不叫妹妹叫沈大夫人了,明晃晃地挑唆她和沈大夫人的母女之情。 就差明说,她被继母丢在乡下不当回事回来也毫不关心。 林老夫人的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啧啧叹息了几声,但又不说什么。只打量了沈芙几眼,又笑着道:“这算什么,我最喜欢漂亮女孩子,你看看我这屋里,个个丫鬟都水灵灵的,更何况是这么灵慧的外孙女呢。” “你回去的时候告诉大人,外孙女在我这里小住一段时日,一定会让人刮目相看,成为长安城里的贵女。” 沈芙木呆呆地站着。 林大郎转过脸来,对她笑着道:“这是欢喜的傻了么?还不快谢过外祖母。” “谢谢老夫人。” 沈芙就像是个牵线木偶一样。 林老夫人的脸上僵了僵,但旋即又笑着道:“你就是我的外孙女,说这些太见外了,看你这个样子,今天也吃了不少苦,先赶紧去梳洗一番,再进晚膳,这小身板得好好养养,瞧着真是单薄,在乡下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你的闺房暂且收拾不出来,不如先住在我这里。” 林大郎也点头笑道:“这样儿子就放心了。” 一旁两个大丫鬟过来,将沈芙带下去梳洗换衣服。 林老夫人让人退下,转过脸来就对着林大郎道:“还老夫人,连个祖母都不知道叫,人也木呆呆的,不讨人喜欢。” 林大郎轻声道:“母亲慎言,莫要被身边的丫鬟们学了去,这孩子身上可系着咱们的大富贵。” 不由自主也降低了声音,林老夫人悄声问:“方才管家来传信,我也没有听太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冷眼瞧着,沈蓉不知道比她灵泛了多少倍,以前,你妹妹不也经常带着蓉儿入宫,听说皇后也很是喜欢。沈芙这个模样不知道能不能抓住太子的心呢。” 林大郎怔了怔,才道:“母亲,太子那个风淡云轻的性子谁也拿不准,不过倒是长情,这么多年,林家和沈家的体面不都系在太子身上么?” 林老夫人点了点头。 太子隔三差五就来坐一坐,虽然实际上并不热络,但看在外人眼中,却是极大的体面,没有人会轻视他们。 林侍郎的官位一直没有提升,但沈昂却在不断攀升,看在太子和沈家的份上,大家都会给几分情面。 太子不爱女色,也不在意钱财,这样的男人沈蓉还真未必能抓得住,沈芙有着之前的婚约,又有着生母的恩情,太子即便不宠爱,但也会非常敬重。 实际上,身为嫡妻,有了夫君的尊敬就有了掌握后宅的能力。 尤其是现在局面已经被沈芙闹成这样,她们也只有选择沈芙了。 “你父亲考虑的素来周全,我们只按照他说的去做便是,只是这一次,你妹妹要是来哭来闹,我又该如何对付呢?真是头疼。” 亲生儿女总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她做后母的,情分说断就断了。 若是日后,沈大夫人又和林家好合了,她可就成了罪人。 林大郎笑着道:“母亲,你担心什么,你又不靠妹妹吃饭。” 林老夫人叹了口气。 说的也是,她吃的毕竟是林家的饭,沈大夫人已经是出嫁的女儿,若是明白点,当然知道这都是林侍郎的主意,她怎么可能有能力摆布林侍郎的决定。 但人家若是拿她来撒气,她也只有受着。 “好,我明白了,你去瞧瞧你四弟去,他才被打了,还不知道内院的消息,你适当的点点他,别乱说话。” 林大郎点点头。 …… 沈芙被带进了老夫人常用的耳房里梳洗,身边的大丫鬟伺候的也算是尽心。 但有着前世的经验,沈芙还是能轻易分辨出,她们对她不过是面上恭敬,内里缺乏敬畏之心。 小人从来都是以衣貌取人,她今天如此狼狈落在她们的眼中,当然无法敬重于她。 沈芙闭着眼睛坐在浴桶里,突然出声:“你的手劲大了。” 背后刷背的力度立即小了一半。 “又太小了。” 反反复复几次,丫鬟心里憋着气,故意不配合,如玉的肌肤已经有些红了。 沈芙睁开眼睛,冷声道:“原来是个蠢材,你退下去,换一个来。” 旁边的那个丫鬟欲言又止。 刷背的丫鬟犟嘴道:“老夫人命奴婢来伺候大小姐的,所谓长者赐不可违,大小姐若是不满意奴婢的伺候,奴婢改了就是。” 沈芙冷笑了几声,“原来我连不让一个丫鬟刷背的资格都没有呢,待会可要让老夫人评评理。” 刷背的丫鬟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依旧倔强地咬着下唇不出声求饶。 “你刷不刷?”沈芙掉过脸来对着旁边捧着衣物的丫鬟吩咐。 虽然是问句,但实在是吩咐。 这种深入骨髓的尊者气势,是难以消除的,也令人难以拒绝。 丫鬟点点头,在竹床上放下衣物,看了看同伴,上前接过了刷子,这一次没有再出一点纰漏。 沈芙虚眯着眼睛,放松了身体,想着心事。 就连这么个小丫鬟也想着法子欺辱弱势的主子,更何况是同一个父亲生的庶女怎么会不想着法子取而代之呢。 沈蓉对她是如此。 宇文燕对太子也是如此。 她前世就是太看不清楚了,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想到沈家的管家回了沈家传话,沈大夫人的嘴脸会有多么难看,沈芙不由得就想笑。 重生回来,她所想见得就是让仇人倒霉,越倒霉越好。 沈大夫人若是被林家放弃,被皇后和太子放弃,在沈家还有什么依仗呢? 前世沈老太君背后里骂沈大夫人,“不会下蛋的母鸡,这么多年都没有生个孙子,也不准别人生。” 沈家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当年母亲下嫁父亲是真正的下嫁,带着丰厚的嫁妆到了一贫如洗的沈家。若不是靠着母亲的嫁妆养活家里的老人,父亲压根不敢参军,也挣不出来这份前程。 这也成为了沈大夫人在沈老太君面前说一不二的资本。 现在想想,这些都是她娘亲的,沈大夫人又是凭什么呢? 嫁给已经成为军中将领,前程一片大好的前姐夫,又能仗着嫡姐的恩情在皇室和沈家都如鱼得水。 真是占尽了便宜,还恩将仇报,吃人不吐骨头。 她沈大夫人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沈芙真想好好的问一问,她究竟亏心不亏心,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有没有梦到母亲。 第十七章 我不是一个人 沈大夫人却压根想不起已死多年的嫡姐,也并不觉有什么亏心的,反而面目狰狞地道:“早知道这个贱蹄子如此难缠,我就不该心慈留下她一条命。” 旁边的心腹婆子立即劝道:“夫人,别气坏了身子,她毕竟是沈家的人,难道还能一直留在林家不成。” 沈大夫人怒道:“你说的轻巧,那可是我的娘家,蓉儿被打成这个样子,林家竟然留下了沈芙,这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他们要给那个贱人撑腰。” 婆子皱了皱眉,也觉得蹊跷。 沈芙没有人撑腰竟然就敢在灞河上大闹了这么一场,已经让人大吃一惊。 接着,一个没有什么见识的乡下养大的孩子,还能在家门口跳车,逃到了从未去过的外祖家,这已经是个传奇了。 他们将整个尚德里都翻了几遍,也没有发现人影,直到林家派人来让他们接走沈芙,才弄明白人去了那里。 等到派了人去接,结果又被这样的话推了回来。 以前可从来没有发现老实木讷的大小姐有这份本事,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婆子看人也有几十年了,却从未这么走眼。 这沈大小姐可真不是个善茬。 愤愤拔下头上的金钗,丢入妆奁之中,沈大夫人又道:“老太太素来那个样子,我也不多说了,就连二夫人也阴阳怪气的嘲笑我……可恶,那个贱人,等我让她好看。” 婆子知道,这个贱人指的就是沈二夫人了,粗俗不堪,最爱和沈大夫人别苗头。 得知沈家大房大女儿将沈大夫人手心里的宝贝打了,沈二夫人就乐不可支地嘲笑道:“有些人就是表面上花团锦簇,实际上一肚子糟糠,天天说的是仁义体面,干出来的事情让整个长安城都议论纷纷,这下子大嫂可真是让沈家好好出了一次名。” 当时大夫人没有理会她。 没想到晚间大管家接人又没有接回来,说是林侍郎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大外孙女,觉得亏欠的慌,留着多住几日。 不管林家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这些话,明晃晃就是在打沈大夫人的脸。 沈二夫人更是得意,对沈老太君道:“说起来我那已经死去的大嫂真是命苦,长安城都知道沈大小姐是沈蓉,谁知道沈芙呢?长幼无序倒也罢了,人也从小被放到乡下养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有多容不下那个可怜孩子。连孩子的外家都这么护着。” 言下之意,就是沈大夫人做的事情连自个的娘家都看不下去了。 沈老太君也道:“你那死去的大嫂真是个好的,当年昂儿出去打仗,她用自个的嫁妆养了我们一家人,没有你大嫂,哪有我们沈家的富贵。” “嫁过来的时候那些嫁妆,这些年我也不好过问,省得让人以为我们沈家穷怕了惦记自个媳妇的嫁妆。你们林家人自己保管吧。” “但这些以后都还是要全部理清楚,本息都要交到沈芙手中的,大孙女嫁人的时候公中也要多出点,毕竟是我们欠了这孩子的。人做事天在看,万事不能亏心。” 一老一小都在提醒沈大夫人,沈家虽然称了林家的情,但称的却是死去的嫡姐的,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沈二夫人是沈老太君本家的侄女,当年原本是要嫁给沈昂续弦,可却被沈大夫人抢了个先,只好嫁给了沈二爷,这么些年一直怀恨在心,有机会就要扑上来咬几口。 “可不是吗?当年大嫂嫁进来的时候,大哥已经是骠骑将军了,武将比文官低半级,也已经和林侍郎平级,想嫁给大哥的贵女多得是,还都是嫁妆丰厚的嫡女。有些人进门之前说的天花乱坠,进门之后干的事可真不怎么讲究。” 沈大夫人气的把辛辛苦苦养了半年的指甲都捏劈了一个。 可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晚饭之后就嚷着心口疼,一直疼到现在。 烛光下铜镜中的面容愈来愈扭曲,沈大夫人忍不住怒吼起来。 “去,给我查查,究竟是怎么回事,贱蹄子究竟花言巧语的蒙骗了谁,竟然将她留在了林府。” 沈芙这个贱人竟然还长本事了。 有能耐装猪吃虎从她的手掌心里扑腾出来,那就可别怪她下狠手。 沈大夫人阴测测地想,明天怎么去父亲那里哭诉一番,让父亲和大哥为她做主,给她和蓉儿一个交代。 婆子立即退了下去。 …… 和愤怒而又憋屈的沈大夫人不同,赵太子却是心满意足极了。 今年的三月初三上巳节真是令人难忘。 灞河上沈大小姐发威之事余波未平之时,九善堂和卓家十三针继承人横空出世的消息又将袭来,长安城的百姓们都会牢牢记住沈芙这个名字,然后……他们就会惊讶地发现,原来太子妃就是这个威震八方的沈芙。 不,应当是惊愕吧。 赵太子从出了林家的大门就一直在偷笑个不停,一直笑到了车上。 侍卫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太子依旧安安静静,面色平静,仪态端庄。 即便是在车上也是如此。 太傅曾经夸奖过太子,说他长身玉立,姿仪从容端方,天生有高贵之气,一人独处和在众人面前都是一样的从容,一样的遵守礼节。 旁人真不知道赵太子这样的人是怎么给太子这样的人做伴读的。 赵太子自个笑够了,就又看向了太子。 “太子殿下,未来的太子妃竟然如此聪慧,又身怀绝技,只怕你以后会吃不消吧。” 太子的沉思被打断,脸上满是无奈,“你今天一天都在说沈芙。” “你不是也爱听的很么?”赵太子不满地嘀咕。 “是谁说自个的小妹妹要回来了;又是谁偷偷告诉我,沈芙是你未婚妻子,还是谁要巴巴的拉着我来林家的;又是谁让侍卫们藏起来,让林家的那个肥货傻乎乎的兜了老底的?” 想着林侍郎临别时羞红的脸色,和再三向太子保证要好好疼惜沈芙的样子,赵太子的不满更加强烈了。 “那么虚伪的外祖父不如没有,你们中原人就是太含蓄了,不,是虚伪。如果沈芙是我的未婚妻,我会替她好好教训林家和沈家。” 太子对于这样的直肠子简直无可奈何。 “没有谁会喜欢听到未来妻子的名字一天都在别的男人嘴里念叨,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行。” 赵太子哑然。 过了一会又问:“那么妻子呢?” 太子看着他道:“你敢在父皇面前念叨他的爱妃吗?” 赵太子脖子一缩,“那可是杀头之罪。” 太子不说话了。 赵太子也安静了下来。 好一会,太子才叹了口气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竟然吃了这么多的苦,这都是为了我。” 如玉般的脸庞在灯光下有着一层模糊的光晕,这样的太子看上去即脆弱又迷茫,还有一点点的缠绵。 也许不是缠绵。 赵太子找不出来合适的话语来形容,只觉得一向风轻云淡,什么都不在意的好友变得说不出的绵软多思起来。 沈芙,果然是不一样的。 “咳,”想打断好友这样的哀怨,赵太子的嗓子突然有些痒痒,“那个沈……”接收到太子看过来的视线,赵太子无奈地道:“我说的是沈蓉啦。” “?” 太子扬了扬好看的眉毛。 “沈蓉想要嫁给你,我能理解,毕竟你是太子,也……也这么好,”虽然没有拍马屁,但是赵太子还是觉得有点肉麻地说不下去,太子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但是她为什么会和宇文燕勾结在一起?”赵太子板着脸,问:“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太子的指节轻轻地在几面上敲击。 宇文燕的母亲是贤妃娘娘身边的宫婢,非常貌美,而且非常的能生。 据说父皇有一次去看望生病的二皇子宇文齐,却被这位貌美的宫婢引的动了心思,两人春风一度之后,宫婢就珠胎暗结,怀了宇文燕。 父皇非常懊恼,觉得这是个污点。 但是又不能不认儿子。 在宫婢生下宇文燕之后,父皇去看了看,没想到那一次,宫婢又怀了孕,又生了一个儿子。 父皇无可奈何地给了宫婢美人的身份,但依旧放在贤妃居住的寝宫,由贤妃管束。 这个儿子取名为宇文广。 这两兄弟从小就不得父皇待见,贤妃娘娘看到他们也不舒服,受了不少委屈。 不过去年宇文齐病死之后,宇文燕的日子就好过了不少。 贤妃娘娘年纪大了,再也生不出儿子来,想将宇文燕认作自个的儿子。 宇文燕继承了生母的美貌和父皇的俊朗,的确有着蛊惑少女之心的本钱,只是,他前一阵子才来在自己这边表达了跟随身后的忠心,又怎么想到将手伸到了沈芙身上? 这也着实胆大了些。 太子有些不敢置信,但又莫名觉得这并非空穴来风。 沈芙做事说话处处拿捏得当,审时度势非常精准,为何要独独对宇文燕发难? 还说的如此有理有据。 “太子殿下,你莫非又要说不要乱怀疑人?”赵太子气鼓鼓地道:“这一次,我可不是一个人,沈芙也和我一样不喜欢他。” 第十八章 吃了一嘴的灰 说完之后,赵太子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太子,一不小心又提了太子妃。 太子温和地道:“不要先下结论,万一错了呢?” 赵太子丧气地坐下。 太子安抚道:“智子疑邻的故事你忘了?斧子没有找到的时候,怎么看都像是邻居偷的,找到了,又怎么看都不像。我没有说不信,也没有说信。” 赵太子将脸扭到了一边去。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已经不能确定他的用意,他来求我的那件事就算了吧。” 太子淡淡地说完,赵太子惊讶地跳了起来,“砰,”的一声,撞到了头顶。 “太子殿下说的是真的?” “一言九鼎。” 赵太子高兴的也顾不上痛了,一双眼睛笑的弯弯地。 然而嘴巴上还是在说:“说什么一言九鼎呢,你当初还不是答应他了,现在又反悔,对坏人讲究什么一言九鼎。” “你是坏人吗?” “我是大大的好人。” “既然如此,你嘟囔什么?” 赵太子:“……” 怎么感觉太子也开始不好了。 “你今天不是还问我吗,以德报怨,以何报德。我因为记挂沈夫人的救命之恩给予了沈家和林家礼遇,然而却让他们起了这样的心思。沈芙固然做事偏激了些,但也是无奈为之,若是没有遇上你看热闹,若是我们不在林府,若是她没有身怀绝技,她一个小女子又去那里栖身?” 太子微微扬起了头,看着玄色的车顶,车顶上悬挂着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在车灯下发着微弱的荧光。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为了救我,她失去了母亲。我去报恩,却又害得她在两家都没有立锥之地。臣子家为了利益都有这样骨肉相残的事,更何况……” 太子没有说完,反而熄了车灯。 夜明珠顿时亮了起来。 “明明有了夜明珠又何必要用灯火,这个世上都是这样的俗人。对于俗人来说,圣贤书上的东西又何尝不是迂腐无用。” 赵太子似懂非懂地听着太子的话,虽然不能完全明白,但也知道太子对人对事的想法发生了改变。 沈芙对于太子果然是不同的。 车子很快就到了宫门,侍卫长率先停了下来,扬起了腰牌,大声报道:“太子回宫。” 守门的虎贲不敢怠慢立即将宫门放开。 这时却从暗影里走出一个人来,颤着声音道:“太子哥哥回来了,三弟等得好苦。” 宇文燕! 赵太子翻了个白眼,正想掀开帘子去说他一顿。 明明一个大男人,尽搞那些女人争宠的把戏。 难道是太子让你站在宫门外等的么? 还穿的那么少,冻得簌簌发抖,让别人看到了,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呢。 太子却先说话了:“三弟,孤从外访客回来,略有些疲惫,若是三弟没什么重要的事,不如明日再来东宫一叙。” 宇文燕一怔。 若是往常,太子一定会邀请他上车一起回到东宫,还会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他这个时候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说自个在灞河边救人不成反惹一身骚的事,就会让太子对沈芙留下不好的印象,当然也不会怀疑他的动机了。 可现在…… 越是聪明人就越是想的多。 宇文燕察觉到了太子与以往的不同,脑子里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迟迟没有应答。 赵太子忍不住了,探出头来道:“宇文燕,你穿这么单薄站在外面做什么?太子若是再晚些回来,你冻出毛病了算谁的?听说你今天下灞河救人泡了凉水,还不老实呆着,明日若是发了烧,可别哭鼻子。” 宇文燕干笑了两声。 太子的车已经疾驰而过,连多余的话都没有丢下一句。 “难道说,今天的事情还是让太子不喜了?”宇文燕已经陷入了慌乱。 直到被凉风吹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才在守门侍卫们异样的眼神之中失魂落魄地朝宫门走去。 “让开,让开,”后面又来了车队,为首的车夫大声喝道。 宇文燕满肚子的火正没有地方发,转过身来怒视,车夫这才讶异地道:“原来是三皇子,恕罪恕罪,五皇子要赶着去给皇上请安,冒犯了。” 这话里面并没有半点对他的尊重。 三皇子和四皇子是最不受宠的皇子,五皇子却比太子还得宠爱,每天都要去皇上居住的未央宫叙叙话才回自个的寝殿。 其他的皇子们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宇文燕经常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皇上一次,贤妃年纪大了,皇上也很少去,去了也未必愿意见他们。 酸楚和忐忑与长久的嫉恨合在一起化作了他平时少有的勇气。 宇文燕站在那里不让道了。 车夫再怎么仗着五皇子的势看不上三皇子,也不敢伤了他,只好勒住缰绳,让马车立即停了下来。 这些马都是来自大宛国的千里马。 奔跑起来就像是两肋生翼,停下来又能立即收住蹄子,绝非凡品。 宇文燕想要这样的马匹配成的驷马长车,却怎么也凑不齐,五皇子不仅很轻松就拥有了一辆,而且这些马还都是一个颜色的。 除了太子,谁都得不到这样的待遇。 车厢里面有人探出来头询问,车夫转过头小声地说了几句。 然后车窗开了。 夜色之中,一张柔美的难辨雌雄的脸探了出来,似笑非笑地道:“三哥,你在这里专门等小弟的么?” “只可惜小弟要去见父皇,父皇今天心情不好,催人去吴家唤了我几次,以后父皇心情好些,再带哥哥一起见父皇好了。” 语气温和,但却难掩轻蔑。 车夫和守门的侍卫们的眼神都有些怪异。 连见父皇都要搭着三皇子才能见到,这得多么不得宠啊? 宇文燕激灵了一下。 他本就不受宠,所以更要想法子不将这种窘境展现在世人面前,不然这些捧高踩低的小人们更不会听他的使唤了。 实在是太冲动了。 “没什么,想着好久没有看见五弟了。” “是吗?”漂亮的脸上满是玩味,“只怕三哥打的主意让太子殿下知道了吧。” 宇文燕慌了神,刚刚努力恢复的镇定又消失了。 “你说些什么?我,我听不懂。” “我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只是,沈芙是太子未婚妻的事情,这宫里的老人那个不知道?皇后虽然不提及,但是贤妃娘娘这些没有不知道的。三哥,你不知道谁相信呢?” 五皇子像是看个傻瓜一样地看着他。 “三哥,其实今天在灞河上我已经看见了你,只是没有来得及和你打招呼,你就走了。” 宇文燕喃喃地说不出话来,朝一旁退了几步。 车夫立即赶着马车飞驰而过,扬起的尘土甩了他一脸。 “沈芙,沈芙,”宇文燕的手紧握成拳,胸中的愤懑之气冲得嗓子都哽住了。 这全都是拜这个乡下丫头所赐。 …… 沈芙一觉睡到大天光。 在冷宫里许久没有睡过暖和厚实的床褥,温热的沐浴,美味的膳食都是奢望。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 连一个梦都没有做过。 她想,她也许再也不会做梦了。 漫长的冷宫岁月让心变得冷硬,而重生后又见的都是冷漠自私的家人,一个冷了心,没有什么期待的人,能有什么梦可做呢? 她只需要报仇。 “大小姐,您要起来洗漱吗?”外面的丫鬟听到了动静,毕恭毕敬地轻声询问。 “一炷香之后你再进来伺候。” 丫鬟轻声地应了,静静地侍立在外,不敢有半点怠慢的表情。 昨晚,老夫人赐给大小姐的两个丫鬟被退还了一个,当即就被大管家撵出府了。 “不敬主子的东西,断断不能留在林府。” 一向慈祥的老夫人就这么一句话,就把喜欢了好几年的丫鬟打发了。 那丫鬟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又赌咒发誓会一辈子跟随沈大小姐,但是,对方连一句求情的场面话都没有说。 她就知道,新主子的性子硬的很,千万不要有半点不敬。 一刻钟之后,沈芙慢条斯理地起来了。 丫鬟战战兢兢地伺候着,生怕出一点纰漏,好在沈芙倒也没有挑剔,顺顺利利地到了用完膳。 “林四公子住在哪里?” “住在海棠晓月。” “怎么起这么个名字?”沈芙皱了皱眉。 这哪里像是个正经读书人住的地方该有的名字。 不都该是起什么什么斋这样的名字用来彰显文采和志向的吗? “奴婢也不知道,听说是大公子的笔墨,裱糊好了送给四公子的,四公子经常在外读书,几年都不回家一回,应当也不在意这些。” 沈芙点点头,这丫鬟是个聪明人。 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又该怎么说。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做春梅。” “春梅,名字倒也不用改了,”沈芙抬眼看了看她,长得也算是老实,和昨天那个妖妖调调的不同,希望内心也同样老实。 现在的她没有心腹。 不管是继母还是继外祖母都会给她指丫鬟指婆子。 她总不能都不用,只有慢慢试探着来了。 第十九章 马厩边的海棠晓月 春梅处处小心,不敢多言多行。 另一个丫鬟夏荷则处处都提点着沈芙,生怕她不知道一些日常林府的规矩。 这个时候,春梅都低垂着头,不做一声,只等着沈芙的决定和安排。 “大小姐,老夫人方才叫奴婢过去吩咐,说她已经用过早膳,您多歇歇,不用着急去请安。” 沈芙点点头。 她今天也压根没有打算去请安。 “老夫人往常都是和谁一起进早膳?” “大人身体不好,起居都在前院,很少到后院里来了,大公子经常过来陪同老夫人用膳。” 沈芙扬了扬眉头,“哦?” 这个继子还挺孝顺的嘛。 夏荷笑着道:“老夫人还说怕大小姐在这里呆着无聊,要在娘家的亲戚找几个适龄的女孩子来住,好陪着你呢。” 沈芙扯扯嘴角问:“林家没有吗?” 夏荷有些讪讪地道:“想来也是有的,不过,都没有年龄相仿的……”对上沈芙的眼睛之后,她又改口道:“大小姐不知,林家的旁支和林家往来并不密切。” 这可真是奇怪呢,沈芙默默记下。 林侍郎这样虚伪好脸面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和旁支来往,实在是有些违背常理。 怨不得前世怎么也找不到林家的后人。 “老夫人娘家的亲戚经常来吗?” 夏荷点点头:“老夫人的表侄女经常来,还有老夫人的妹妹偶尔也会来此小住。” “妹妹?”沈芙看向夏荷,有些奇怪。 老夫人的辈分高但是年龄却不大,又没有生孩子,瞧着只有三十多,实际上可能已经四十出头,她的妹妹怎么说也应当已经嫁人了。 “咳,”夏荷局促地道:“老夫人的妹妹如今孀居在家。” 这位大小姐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实在是让人招架不住,稍有不慎,可能就会犯了林家的忌讳,但是她又不敢不答。 昨晚上,沈芙一句话就让老夫人将春玲撵了出去。 春玲可是大公子亲自张口问老夫人要过人的,就等着择日开脸做姨娘。 眼看着就快当上了半个主子,就因为对这位有点不敬,被撵了出去,夏荷可不想重蹈覆辙。 沈芙的手指轻轻地在光可鉴人的紫檀木桌面上敲了几下,问:“大人身边可还有什么姨娘侍候?” 夏荷张了张嘴,虽然大小姐什么都不知道,四处打听很正常,只是……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姐打听外祖父家有些什么姨娘,实在是有些过了,但是,她依旧不敢不说。 此时的她已经从起初做百事通的得意变成了害怕,生怕沈芙再问出什么让人不安的话来。 “大人,大人单独住在前院,自打娶了老夫人之后,就将没有生孩子的姨娘都打发了,现在也只有三公子的生母丁姨娘还在。” 沈芙:“……” 那么前世让舅舅意乱情迷的竟然是这位丁姨娘? 而不是什么娇嫩得让人失魂的小妾? 这个栽赃的安排也实在是太恶心人了吧。 哼。 沈芙的神情让夏荷哆嗦了一下,不知道究竟什么地方没有说对。 春梅则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反而要超脱许多。 “走罢,去看看四舅舅,”沈芙猛地起身,朝外面走去。 夏荷有些迟疑,“大小姐,您不去老夫人那里看看吗?” 沈芙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道:“老夫人是体恤我思念母亲的心情,才特意让我不用去请安。你就留在屋子里守着吧,若是有人问起,也好帮我解释一二。” 春梅立即紧跟在沈芙身后,殷勤又不失分寸。 夏荷虽然觉得伺候沈芙很累,但是被这样留在屋子里,又觉得不得沈芙的信任,感觉很不舒服。 但她也不敢反对,只好点头应下。 春梅默不作声地领着沈芙走出了老夫人的院子,朝海棠晓月走去。 海棠晓月这个名字起得非常的风月,但是地方却狭小偏僻,从老夫人的院子足足要走三刻钟才能走到,这院子和马厩只有一墙之隔,若是夏天,味道会非常的不好闻。 而且即没有海棠也没有晓月。 竟然能让年纪最小的嫡子住在这样地方,林侍郎的好恶表现的实在是过于直接,林府里面的奴婢能不捧高踩低,欺负幼子吗? 对于舅舅来说,也许在嵩山学院埋头读书已是最好的出路。 虽然清苦,但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 只是,他的父亲和哥哥连这个机会都不会给他。 沈芙在院子门口站了站,就瞧见一块半新不旧的匾上写着“海棠晓月”四个字,笔锋凌厉,笔力不足,看着就像是年轻人的书法。 若不是春梅说了,她都要以为这就是舅舅写的了。 林大郎抹黑这个弟弟真是不遗余力。 沈芙看了春梅一眼。 春梅立即上前喊门,喊了几声,才有人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前来开门。 一见到春梅,脸上的疲沓顿时收了起来。 “是老夫人派春梅姑娘来看四公子吗?” 春梅瞪了他一眼,“是大小姐来看四公子。” “大小姐?” 小厮茫然地问:“只知道有个表小姐,怎么又有了大小姐?” 看样子这边院子果然偏僻,昨晚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都不知道。 春梅小声道:“别问了,你赶紧去问问四公子方不方便见客?是沈家的大小姐来看舅舅。” 小厮的嘴巴张的老大,简直可以塞入一个鸡蛋。 他这才看到远远站在一边的沈芙,瘦瘦小小的,身上的衣服并不十分合体,莹白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让人不敢直视。 沈家大小姐不是长安城第一美人沈蓉吗? 就是这个样子? 小厮晃了晃脑袋,立即点头道:“您两位先等等,公子受了伤,只怕现在还在睡着,容小的先进去瞧瞧,不好怠慢了女眷。” 沈芙轻轻点头。 春梅小声叮咛:“你快点。” 小厮一溜烟的跑了。 春梅解释:“他叫阿宁,跟着四公子在外面读书,和府里的下人们也不太熟,四公子不喜欢别人伺候,就要了他在身边。” 不一会,阿宁满头大汗地跑来,对着沈芙深深施了一礼,恭敬地道:“我家公子请大小姐里面说话。” 院子里比外面看起来还要破败些。 那半新不旧的门匾和褪色了的朱红色大门至少还让人觉得是个院子,不过是旧了点。进了里面,到处乱糟糟的呈现一幅衰败的景象,活像是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沈芙叹了口气,“这院子里怎么没有人打扫?” 阿宁挠挠头,“公子一向都住在嵩山学院,很少回来,所以这院子里也没有留人。公子也不在意,说反正也待不了几日,就先凑合着吧。” 就这么一句话就道尽了林四郎的处境。 没有亲娘照顾,亲爹也不疼爱,一个人就带着个小书童在外面读书,几年都不回来一次,家里也索性只给他留个院子,连照看的人都懒得安排。 谁家的嫡子会被这样的怠慢。 沈芙自觉前世见得多了,但也没有想到自个的亲舅舅竟然过得如此,似乎,连她都不如。 一股内疚袭上心头。 阿宁又道:“公子昨日被大人行了家法,身体有些不适,若是有什么不周之处,大小姐千万别往心里去。” 沈芙没有出声。 春梅啐道:“大小姐是来探望自己的亲舅舅,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阿宁立即不出声了。 扑鼻而来是阴潮的霉气,如今还是春天,积攒了一冬的寒气尚未散尽,这样的环境怎么能够住人。 沈芙皱了皱眉,就瞧见拔步床上有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围被而坐,脸色苍白,有着浓浓的书卷气,正微微笑着看她。 这就是她的舅舅了。 “舅舅,”沈芙轻声叫了一声,接着又叫了一声,“我,我是沈芙。” 林四郎的眼睛里也泛起了泪光,还有些慌张和无措,“快,快别哭了,舅舅这里有好东西给你。” 沈芙:“……” 这才是真舅舅了。 但这哄小孩子的手法真是不敢恭维。 “姐姐以前每次哄我别哭的时候,都给我带糖人,姐姐喜欢胖乎乎的小泥人,我就想,你也一定喜欢,每次路过那些捏泥人的小摊,都买了不少,想着留下来都给你玩。” 沈芙想起来了躺在妆奁里那些胖乎乎的小泥人娃娃,脸上打着重重的腮红,头上扎着小刷刷,憨态可掬。 她当时虽然觉得好玩,但身边的婆子却道:“这样的东西可不能留在身边,免得给三皇子妃招来个女儿。” 其实不过是怕她睹物思人,又和舅舅亲近了。 沈大夫人为了离间她和舅舅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一心想着为宇文燕生个儿子,好让年事已高的皇上看在孙子的面上更加看重宇文燕。 这个妆奁也就塞到了无人的角落里去了。 直到有一天,睿儿不知道怎么翻到了这些泥娃娃,不小心打破了一只,心疼的直哭,她才又重新想起,发现了妆奁中的秘密。 然而,那时候舅舅早已经死去。 林家父子将这样一个挣扎着求生的柔弱书生诬陷入狱是怎样狠毒的心肠。 第二十章 看见有黑影出没 沈芙收泪点头,“那舅舅就拿给我瞧瞧呗。” “好。” 林四郎闻言大喜,忘了自己身上有伤,打算亲自下床去取,却扯动了伤口,疼的呲了一声。 阿宁道:“我的公子哎,你忘了你身上还有伤么,我去拿便是。” 林四郎憨憨地笑了笑。 显然这主仆两个之间的情谊深厚的很。 阿宁在外屋翻腾,春梅是个聪慧的,立即道:“奴婢也去帮忙。” 沈芙满意地点点头。 春梅便掀开帘子去找阿宁。 舅甥两个相对无言,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林四郎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又想起了已死去的姐姐,心里酸酸软软的。 过了一阵子,林四郎才道:“芙儿,舅舅对不起你。舅舅……舅舅从小没了母亲,被你娘带大,却没有照顾好你。” 声音有些哽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林四郎有很多年未曾掉过眼泪,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就知道哭也没有什么用。 哭了,他的母亲,他的姐姐也不会再活过来,他的父亲也不会将他放在心上半分。 他要长大,他的姐姐还有个遗孤需要他照顾。 但是,现在看到这个冷清的小女孩子,他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以为,他已经不会哭了。 沈芙明白了林四郎的愧疚,前世他想法设法的见她给她送东西,只怕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 然而,那时候她却被人离间不敢、不愿意见他。 他被人泼污水的时候,她也未曾帮助过他,实际上,她才对不起他。 “舅舅,别说了,我,我,我不怪你,你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今天来找你,是想知道母亲的事。” 前世的自己真是又傻又糊涂。 哪怕是问问舅舅,母亲生前的事情也好。 “你母亲啊,”林四郎的苍白的脸上泛起了光彩,“我小时候经常跟在姐姐后面,做她的小尾巴,一会不见她就会到处找她,找不到就会哭。” “姐姐针练的很辛苦,我还在旁边捣乱,总说姐姐为什么都不看着我。” 幼小的弟弟依赖着年长的姐姐,在这个家里相依为命。 因为姐姐针术超群的缘故,他虽然不得父亲待见,但也算说得过去。姐姐嫁人的时候,他哭了许久,脸都哭花了,小小的孩子还不知道姐姐嫁人的含义,却也知道姐姐已经不是林家人,是沈家人了。 “姐夫来迎亲的时候,我紧紧抱住姐夫的大腿,让他带上我,一起和姐姐嫁到沈家去。” “芙儿,你和姐姐小时候长得很像,只是,姐姐的性子不像你这般,她总是笑眯眯的,好像什么时候都没有发过愁,什么事情到了她的手里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直到有一天。 姐姐终于解决不了了。 林四郎低下头。 生命如此脆弱,疼爱他的人都活不长,有时候,他也怀疑是自己的命太硬,妨克了亲人。 所以,父亲远离他,骂他是个灾星,他也不会犟嘴。 安排他远离长安城去嵩山学院读书的时候,他还是个半大的小子,家里不欢迎他回来,他也尽量不回来。 姐夫对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亲热,但是毕竟隔了一层,新夫人虽然还是他的姐姐,但却非常的讨厌他,甚至不准他接近沈蓉。 林四郎关心着沈芙,却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同为沈家和林家不详的人,林四郎明白,沈芙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他想他能够做的就是寒窗苦读,争个功名,以后外甥女也好有个依仗。 也许,沈芙压根用不上他。 但是他得准备着。 他这一辈子,除了沈芙,还能对谁好呢? 沈芙轻声道:“舅舅,你没有想到吧,我也学会了卓家的针术呢。” “什么?”林四郎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你……你怎么学会的?” 没有人教,这孩子怎么学会的? “我……” 沈芙不想欺骗林四郎,但是以她多年看人的眼光来看,舅舅是个缺乏变通的老实人。 老实人只会埋头做自己的事,经常被旁人欺负,却并不会伤害别人。 这样的人,并没有和她一起用血用火翻盘的能力。 所以,她只打算给舅舅希望,却不想给他交底。 林家在观察她,自然也会观察舅舅,兴许会在必要的时候用舅舅来拿捏她。 舅舅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好。 她所要做的,就是不让舅舅再掉入前世那样的陷阱,得到自己该得的。 沈芙将给林侍郎等人解释的话又说了一遍。 林四郎皱着眉头道:“子曰,不语怪力乱神,世上竟然还真有这样的事?” 沈芙:“……” “芙儿,舅舅身上虽然也留着卓家的血,但是你娘说过,舅舅的体质并不适合学。”林四郎突然低下声音道:“以前林家向皇上献过卓家的十三针针法。但是却没有献出心法,你外祖父的官职因此止步于侍郎。” 言语之中对于林侍郎颇有微词。 沈芙惊讶地看着舅舅。 林四郎挤了挤眼睛。 沈芙忍不住笑了。 看样子舅舅也并不是一个愚孝之人,该知道的还是都知道的门清。 卓家十三针的针法不仅仅代表了针术的最高境界,而且还代表了松散在三十多个州郡夫人九善堂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继承人。 得知这一点之后,沈芙这才明白,当年皇上为何当即决定定下了太子和她的婚约。 固然是因为太子欠下了骠骑将军夫人的恩情,但更看重的只怕也是这卓家十三针的心法。 能够让前朝皇室都敬畏的九善堂在民间的声誉甚好,它们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影响民心的向背,谁掌握了九善堂,就意味着他的手上有了一只威力巨大的力量。 只是可惜,卓家后继无人。 没有人能够完完全全学会卓家十三针。 九善堂的堂主们都各自为政,并不认卓家人为主,他们只认针。 皇上也因此能够松口气。 没有了卓家的九善堂渐渐式微,前世宇文燕另建了九龄堂,长寿堂,龟龄堂等来取代九善堂的地位。 没有了九善堂的卓家人压根没有半点份量。 然而,九善堂这一世一定会为她所用。 沈芙点点头,“舅舅,我心里都清楚呢,祖宗教了我心法,但我却发过心誓,只有下一个传人才能得到心法的传承。” 实际上这个东西就在你送给我的妆奁里啊。 这个妆奁到她的手中时虽然搽的光可鉴人,但是却能看出上了年头,而且并不值钱。 不然,只怕舅舅也留不住。 林家的人若是知道卓家的心法就藏在这妆奁里,只怕后悔的想死吧。 今生,她要早些将这妆奁要过来保管才好。 林四郎知道沈芙小小年纪已经有了盘算,这才放下心来,笑着道:“姐姐说过,卓家能够习得针法的人一定是能够得到传承的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机缘,没有缘分的人即便是日日相见,也未必能够发现。有缘之人,却有可能突然就领悟到了。芙儿是有缘之人,一定要切记,心法是卓家针法之本,任何时候都不能外泄。” 沈芙重重点头。 “舅舅,让我看看你的伤吧,而且,你似乎日常缺乏调养,过得太过辛苦了些,有些积劳,为免以后酿成大病,不如现在就让它们都发作出来。” 林四郎有些羞涩地道:“你外祖父打的地方颇为不雅,你也不用看了。我略躺几天就好。” 沈芙见他的样子,也就不再坚持。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比如说沈芙回沈家是否住的惯,沈大夫人对她可还好? 大将军又对她如何? 和几个妹妹们相处的是否愉快? 林四郎事无巨细都问了一遍。 沈芙能够感受到这个年轻人对她发自内心的关心,也尽力详细回答,只是毕竟已经隔了许多年,她已经想不起来了许多细节。 窗外阿宁突然大叫一声:“谁?” “怎么了?”沈芙顿时起身,冷声问。 “大小姐,小的方才看到有黑影闪过,这院子里只有四公子和小的两个,素日也没有人来往,也没有人守着,也不知道是谁溜了进来。” “这院子里并没有什么财物,只是小的有些担心府里是不是溜进了什么外人。” “春梅,”沈芙冷声换道。 “奴婢在,”春梅立即应了一声。 “你去找老夫人,就说我在四舅舅的院子里说话,突然看见又贼进来了,这旁边就是马厩,不会有什么心思不正的下人想偷主子的财物吧。” 春梅:“……是……” 大小姐交代的事情,不好做啊。 谁不知道四公子不得待见,老夫人掌家,当然护着过继到自个名下的大公子,两个嫡子,下人们都知道少不了争斗,但林家这样的,压根不用斗啊。 “还不快去?” 沈芙的声音里面陡然加了十倍的威压。 春梅不敢再有半点耽搁,立即就出了院子。 林四郎吃惊地看着外甥女,真是难以想象,如此瘦瘦小小的身材竟然能够爆发出这样大的威压,让人惊惧,就连父亲都要差上一筹。 这是久处上位才能养就的气派和理所当然。 “芙儿,你不用如此,我,我,你对我太亲密,只会连累得父亲也对你不喜,你维护舅舅的心,舅舅心里明白了。” 第二十一章 这里真的有贼? 千里马总是被人当成驽马对待,天长日久,千里马就会将自个当成驽马了。 到死的时候,都不会离开那道马槽。 舅舅被长期的打压和漠视形成了定式,生怕会连累到她。 虽然,这是一番好意。 但是。 沈芙不愿意接受。 舅舅为什么就不想想,如何能够从她的身上得到助力,从而改变这种状况。 “舅舅,难道我不是您最亲的人吗?” “当然是了。” “那么,舅舅为什么还要让我远离您呢?我还想多知道些母亲的事。” 林四郎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这个执拗倔强的孩子。 沈家虽然将她丢在乡下养着,但却并没有将她的骨气抹杀。 “……好。” 阿宁在外面听到主子和沈大小姐的笑声和说话声,也不由咧开了嘴角,傻傻的笑了。 愉悦的心情总是能够传染给身边的每一个人。 尤其是,像四公子这样总是皱着眉头读书,没有办法让自己放松下来的人,他的愉悦总是那么的少,那么的稀有。 这位沈大小姐真有一种魔力。 …… 春梅急匆匆地赶回了老夫人的院子,就瞧见夏荷正站在外面张望,身边还围了几个喜欢说闲话的小丫鬟。 “大小姐不是让你在里面守屋子么?” 夏荷撇了撇嘴,“屋子有什么好守的?她什么都没有,还需要个人专门守着?” 春梅看了一眼夏荷,没有作声。 有些人即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意识到危险。 多说只会讨嫌。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大小姐没有交代你些什么?”夏荷反过来打听。 春梅苦笑了一声,“大小姐让我去找老夫人,我先去了。” 夏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春梅装作没有听到,便直直地朝老夫人的寝居走去。 老夫人的屋子里堆了许多上好的绸缎,丫鬟婆子们都凑在一处欢声笑语地评价着这些绸缎的花色。 这些都是给沈芙做衣裳用的。 春梅上前,将沈芙说的话原样复述了一遍。 反正怎么说都会得罪老夫人,而她也找不到别的更恰当的说法了。 岁月虽然是把杀猪刀,但并未在这位中年美妇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林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唇角的梨涡也消失了。 屋子里欢快的笑语也就越来越低,到了后面,已经没有了声音。 “你是说,大小姐在四公子的院子里见到了贼?” 春梅低垂着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你也看见了?” 老夫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春梅心里暗叹,嘴上却道:“并未,奴婢在找箱子,四公子说回来的路上买了些小泥人,要送给大小姐,阿宁一个人忙不过来。” 她知道,想要置身事外完全不可能。 要么被沈大小姐发话撵出去,要么被老夫人恨之入骨,使劲磋磨。 “泥人?”老夫人颇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也真拿得出手,第一次见外甥女,就用这个当见面礼了?” 旁边的何婆子立即恭维道:“四公子就是个穷酸的书呆子,那里比得上老夫人出手大方,大小姐见了这些绫罗绸缎,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老夫人的面上露出了得意,轻轻抬手掠了掠鬓发,笑着道:“就你这个老货会说。” 何婆子一脸的谄媚,“不是奴才会说,而是老夫人会做。看大小姐身上的衣裳也知道在沈家没有见过什么好东西,只怕沈大夫人一季也给她添不了几件像样的衣裳,像老夫人这样宽宏的却是少见。” 老夫人笑了笑。 “她还在花厅求着要见我么?” 何婆子点点头:“奴才瞧着,这次沈大夫人来意不善,似乎憋着一肚子气呢,两个眼睛下面都是青的,粉都盖不住。” “哼,柿子尽挑软的捏,她来找我哭闹什么?我头疼的厉害呢。” 何婆子点点头,“奴才省得。” 老夫人这才对春梅道:“我知道了,你去找大管家,就说是我的意思,派些人去将四公子住的地方翻检一番,四公子喜静,大家都不便去打搅,那地方又长年没有人住,难免会有些不学好的引着人从那里借道进出。” “何婆子,你也带上几个人过去瞧瞧,若是瞧着四公子有什么缺的少的都补上。他长年在外,昨儿刚回来又被大人打了,舟马劳顿,身边只有个小厮只怕是伺候不过来。” 何婆子立即乖觉地点头应下。 春梅也松了口气。 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竟然办的如此顺畅。 她并不知道,林侍郎昨夜就已经叮嘱过老夫人和林大郎,若是沈芙亲近林四郎,就要捧着林四郎,这样更好收拢沈芙的心。 何婆子点了几个妙龄的丫鬟,个个姿容不俗,水灵灵的能够掐出水来。 但是,她们都不愿意去海棠晓月伺候。 四公子不得势,又是个不解风情的书呆子,那又在老夫人这里好。 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几位公子要了去。 老夫人笑着道:“哪里就要去呆多久呢,四公子是个读书人,一两个月就走了,你们去了,还原样回来就是了。每人月银翻倍,衣裳多做四套,伺候的好了回来还有赏银拿。” “赏银再多,奴婢也舍不得老夫人。” “就是,奴婢也是一样。” 然而最终谁也不敢违拗老夫人的意思,噘着嘴跟在何婆子的身后,与春梅一同出了门。 夏荷的眼睛定定地瞅着她们。 “哟,这是做什么去?” 何婆子笑着道:“伺候四公子去。” 夏荷幸灾乐祸地嘲笑道:“那其他几位公子岂不是要嫉恨起四公子的眼福了。” 几个丫鬟也不是吃素的:“夏荷你若是被沈大小姐带回沈府,还不是和我们一样,三公子只怕也记不住你了。” 夏荷啐了一口。 何婆子拉着几个丫鬟道:“你们要吵也得出去吵,老夫人的院子里怎么就开始胡说起来了。” “让你管,谁又比谁干净。” 丫鬟们要扑过来打夏荷。 估计双方都想闹一闹,被老夫人罚一通,就不用伺候这两个不让人喜欢的主子了。 春梅摇了摇头,也不等何婆子,立即出门去找管家。 一切都非常的顺利。 春梅这才确认,林府对于四公子的态度正在发生微妙的改变,而这,是因为她正在伺候的新主子——沈芙。 沈芙若是不去看四公子,或者不为四公子说话。 那么四公子就还是今日之前的四公子。 海棠晓月里迎来了大管家和一队侍卫,他们非常认真地检查了每一个角落,虽然最终还是没有抓到贼,但是却发现在林四郎素来不用的屋子里有一些财物。 都是些夏日绸缎衣衫、还有冬日里大毛的衣物,有男装有女装,还有一些金银首饰。 地面上满是散乱的脚印。 “四公子,您瞧……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理?” 大管家恭敬地问。 林四郎环围着被子坐在床上,颇有些不习惯。 自他去嵩山学院读书以后,就很少见到大管家对他如此恭敬的样子了,这海棠晓月也是大管家第一次踏入。 “这些东西都不是我的,我……” 林四郎在学院里并未遇见过这样的事。 嵩山学院以苦读著称,学子们为了能够得到一本书,会在寒冷的冬日里呵气研墨用长着冻疮的手就着如豆的烛火抄写到深夜。 他们信奉的是写在书上的圣人之言——天将降大任于是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所以,他们没有钱财,也不会在意钱财。 只要有吃,有喝,有睡觉的地方,有书读,他们就够了。 一心苦读,将来一定能够成为栋梁之才。 这就是嵩山学院的夫子们教给他们的,他们也深信不疑。 陡然遇见这样的事,林四郎有些不知所措了。 沈芙道:“既然不是四舅舅的,不如报官好了,这些东西的来历说不清楚,说不定是无主的赃物,四舅舅许久都不回来住,但是这院子还是四舅舅的,若是院子里藏了贼从附近偷来的赃物,被不明真相的人知晓又传扬了出去,反而不利于四舅舅的名声。” 读书人最看重的莫过于名声。 林四郎被吓了一跳,立即点头道:“芙儿说的极是。” 大管家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的确,这些东西出现在林四郎的院子里,他们都知道不关林四郎的事,但是,这东西是不是贼赃,可就不好说了。 若是其他人…… “这贼可真是贼胆包天,”沈芙惊叹道:“这里是尚冠里,都是官宦居住之地,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里弄成了窝赃之地,四舅舅常年在外读书,院子里也没有人看管,又离马厩如此之近,这才被这贼人选中。” 大管家的脸上一阵辣痛。 这不就是在说他不管事么。 “若是不上报官府,只怕以后贼人在这里聚众窝赃做出大案来,”沈芙笑嘻嘻地道:“四舅舅实在是担不起这个干系,再说这里又潮又冷,院子里杂草丛生,不如大管家给四舅舅换个院子如何?” 大管家的额头上流下汗来。 第二十二章 多谢不收之恩 这位大小姐越说越大,要求也越来越多,让人真是招架不住。 大管家精的跟什么似的,才不会承认自个不看重四公子,也不愿意背上管家不力的锅,更不愿意贸然去给四公子换个院子招来大公子的猜疑。 于是…… 他选择了不藏着掖着,决定报官。 若是林侍郎事后知道不满意,就朝老夫人和林四郎身上一推就成。 看林家倚重沈芙的样子,估计这也不算什么事。 “好,老奴这就带人去报官,届时京兆尹的功曹来了,四公子还请帮着应对一番。” 林四郎还想着不行的话,就封掉所有不用的空屋子,只留出他和阿宁住的房间。 反正他在长安城内也没有什么朋友。 没有人情往来,外人也不会来拜访他。 那么他这个林家四公子住成这样也没有什么可丢人的。 没想到,外甥女说了一通话,就让大管家改变了主意。 “好,多谢大管家,”林四郎非常的高兴。 大管家不敢久待,生怕沈芙又说要换院子的事情,带着人就打算退出去。 但是院门又开了。 这一次,何婆子带着一众水灵灵的丫鬟们走了进来。 这些丫鬟们可都是老夫人身边长得最水灵的,侍卫们没事的时候都想着法子套近乎。 能多说两句话,都成了在同伴们跟前炫耀的事。 看见她们,侍卫们都走不动步子了。 大管家也站住了。 他早已经过了那种见到女人就走不动的年纪,而且,这些丫鬟们用来做什么用的,他瞧着非常清楚。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老夫人真是舍得下本,将拔尖的都调到了四公子这里,只怕其他的几个公子心里会很不好受。 大管家忍不住问:“何婆子,你这是来做什么?” 何婆子和丫鬟们瞧着四公子院子里的破败寒酸劲就直皱眉头。 这里比她们这些下人住的都不如。 真不知道这位四公子是怎么住下去的。 “我是奉老夫人的命令来给四公子送丫鬟的,以前四公子在嵩山读书,住两天就走了。这次可不同,大小姐住下来,四公子只怕也要陪陪外甥女多住段日子。昨天人才回来,舟马劳顿的,老夫人生怕阿宁一个伺候不来,就派了些身边的丫鬟过来侍奉。” 何婆子的声音很大,一半是给大管家听得,一半是说给屋里的人听得。 阿宁站在大管家的身边,挠了挠脑袋。 长年跟着主子在嵩山学院,见到的除了男人还是男人。 突然见到这么多的美婢们就在眼跟前站成一列,不免有些心虚。 以后…… 四公子是不是就不需要他伺候了? 大管家轻轻笑了笑,道:“真没有想到四公子竟然还有这样的艳福,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果然不假。” 几个丫鬟都紧皱眉头,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大管家咧着嘴回头对着如狼似虎地盯着这些丫鬟们看个没够的侍卫们喝道:“还不快走?” 侍卫们大呼不平地跟在大管家的后面,走了。 院门合上之后,何婆子对阿宁道:“这位小哥,劳烦替老奴进去给四公子通报一声。” “哦,”阿宁有点回不过味来。 在林府,四公子的地位低下,他也跟着被人瞧不起。 像这样在老夫人跟前能说的上话的何婆子正眼都不瞧他,竟然还会如此和颜悦的说话,真是变天了。 阿宁木愣愣的样子让何婆子身后的丫鬟们又是一阵嫌弃。 当她们走入林四郎的屋子时,心里的嫌弃已经达到了极点。 这院子就够破败的了,这屋子可比这院子还要破败。 一进来,不仅没有宜人的香气,还十分的阴寒潮湿,这样的地方怎么能够住人呢? 她们可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比那些小家碧玉还要养的金贵,只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逗老夫人和公子们开心就行了。 现在,到了这里,难道还要做哪些小丫鬟们才做的事? 丫鬟们的脸都拉了老长。 林四郎虽然是个书呆子也瞧得出来,他实际上也不惯和女子相处,尤其是这些看着就不是善茬的丫鬟们。 “多谢老夫人厚爱,请这位妈妈带这些姑娘们回去,我这里有阿宁伺候就好。” 沈芙抱着春梅翻出来的妆奁盒把玩,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热闹。 老夫人如此高调地赠送给舅舅美婢究竟是打得什么主意? 只是简单地收买舅舅? 还是让这些丫鬟们守着舅舅,让他玩物丧志? 又或者是让她们探听消息? 沈芙摸索着盒子上的漆,琢磨不透。 何婆子满脸堆笑,“四公子,这里可都是老夫人身边最水灵最会伺候人的丫鬟们了,俗话说长者赐不可违,四公子还是不要辜负老夫人的一片心意才好。” 林四郎笨嘴笨舌的说不出话来。 丫鬟们失望地看了看这个一点不像公子哥的公子。 对于她们来说,这位四公子不仅仅穷酸的让人看不起,而且十分的呆板没有情趣,伺候这样的主子,真是让她们觉得是受到了最大的责罚。 不需要旁人说些什么,她们都恨不得他早点倒霉。 沈芙笑着插话了:“这位妈妈,你看四舅舅这里这个样子,怎么能让这些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姑娘们呆得住。就算是四舅舅勉强答应下来,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 何婆子听到沈芙说话,不由得就是一惊。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有一种感觉,似乎沈芙的话对她有着莫大的威慑力,她必须要听,不听就会倒霉。 “大小姐,老奴……” 沈芙放下手中的妆奁,站起来道:“留不住心的,难免都会弄些事端出来。” “四舅舅埋头读书,只怕是管不住,也没有心思管她们。她们一个二个年纪大了,正是该放出去配人的时候,因为四舅舅被耽搁了,难免心中怀恨,若是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害了自己也害了主子,岂不是不好?” 这几个丫鬟面露激动。 她们觉得这位沈大小姐可真是说的太对了。 何婆子有些为难,商量着道:“这是老夫人交代下来的差事,老奴也为难。” 春梅面露惊奇地看了何婆子一眼,就迅疾地低下了头。 何婆子素来不好说话,即便是对她们这些在老夫人面前有脸面的丫鬟们也是如此。 因为,谁都动摇不了她在老夫人跟前的地位。 现在竟然对大小姐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不敢想象。 其他的丫鬟们的心思全都系在能否从四公子这里逃脱上了,也没有留意。 林四郎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就问问各位姑娘,若是有哪位愿意留下的,就走出来,不愿意留下来的,就请还回去。我这里的确不需要姑娘们伺候。” 说完之后,他等了等,没有一个姑娘走出来。 林四郎松了口气,笑着道:“既然如此,还是请你回去给老夫人复命吧,就说我已经习惯了身边的书童伺候,就不用劳烦这些姑娘们了。老夫人的一片心意,孩儿领了,等到身体好了,再去请安,当面道谢。” 何婆子点点头。 “既然如此,老奴带着她们回去便是,只是老夫人听说这边的屋子长年无人居住,担心四公子住的不舒适,命老奴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重新添置的。” 阿宁忙道:“这可太好了,这屋子里冷的厉害,到了晚上,阴寒入骨,四公子体弱,还是要添加些炭盆烘一烘这屋子里的寒气才好。” 何婆子连连点头,“这些都是小事,老奴瞧着,这屋子里的家具摆设都已经旧了,也该从库房里领些新的来换过。” 其他的几个丫鬟也跟着纷纷道:“四公子这里没有香炉和熏香。” “对,应当摆上花瓶,多插些花卉。” “这帐子和被褥也该换了。” 为了报答四公子不收之恩,她们想着法子给四公子的屋子里增添东西。 反正花的也不是自个的钱。 何婆子笑着一一点头。 林四郎原本打算拒绝,被沈芙拦住了。 她不打算让舅舅再回嵩山学院。 嵩山学院虽然好,但是偏居一隅,因此能够请来的夫子们大都是些出了名的文人。 这些文人治学严谨,但是却不合流俗。 他们培养出来的要么是连二甲都中不了的进士,虽然在士林之中有些名气,但是在做八股上欠缺火候。又或者是在官场中混不太开的名士。 舅舅苦读了这么多年,四书五经应当已经学的扎实。 也该在长安城内拜访一些名师,多长点见识,多一些同门了。 和那些长袖善舞的人打交道,即便本性木讷也会有所改变。 读书的目的是为了入仕,当然要学习如何在官场中立足的本事,官宦之家往往世代相传这门技艺。 不懂的人就要在官场中付出代价。 这些林侍郎当然不会传授给舅舅,但是舅舅可以通过别人习得。 没有了张屠户还吃不了猪肉? 借着妻子家里的传家绝技才爬上侍郎之位的林侍郎又能有多少本事教给林大郎。 不然,前世林家也不会就这样熄灭了。 打定主意的沈芙,决心用她的方式促成林四郎在长安城中扬名。 这一世,扬的是美名,而不是恶名。 第二十三章 大哥会后悔的 林四郎的院子迅速就变了模样。 “芙儿,不必如此,这些都是身外之物。” 林四郎有些焦虑,外甥女护着他他当然心里感动,但是,林家人的便宜有这么好占么? 外甥女没有人依仗,自个还得靠着林家,现在为了她又闹的这般大,到时候可有外甥女受的。 沈芙压根没有当回事,背着手打量着大变样了屋子,勉强点点头,“四舅舅先暂且住着吧,虽然还是不太好,但也能住人了。” 林四郎:“……” 这已经是他这些年来住过的最舒适的屋子了。 …… 林大郎听到这话的时候,不敢置信地问:“这是真的?” “真的,”传消息的人也是满脸是汗。 这大小姐可真不把自个当外人。 林三郎嗤笑道:“一个乡下来的村姑,懂什么?” “还说什么也能住人了,也不知道她在乡下住的什么地方,我就不相信姐姐能怎么娇养着她。” 林二郎慢悠悠地道:“三弟以后这样的话还是少说,沈芙毕竟是我们的外甥女,她若是好了,我们也能沾点光。” 顿了顿又道:“她吃吃喝喝又能花费多少?四弟那个院子也的确过于破败了,摆上些家具什么的也不过是从库房里换个地方,也免得外人说闲话。” 林三郎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沈蓉长得又漂亮又聪慧嘴巴又会说,只要长了眼睛的男人都会选沈蓉不选沈芙,可偏偏父亲和大哥将沈芙当成了个宝贝,将沈大夫人拒之门外。 这可真是…… “那小丫头拿着林家的东西收买林四郎那个蠢货,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还有脸挑三拣四的,也不知道父亲和大哥究竟看上了她什么?” 林二郎一下将折扇打开,盖住了脸,掩住了鄙视,轻轻慢慢地回应:“那可就要问大哥了呀。” 父亲和大哥那可是吃亏的人? 一定是有什么让父亲和大哥转了风向,只不过瞒着他们罢了。 偏偏傻胖子总觉得自个是林家最聪慧的儿子,处处瞧不上大哥,当然也是瞧不上他的。 他也是没法。 身体太差,父亲又不喜欢,只能依附旁人。 大哥心胸狭窄,四弟没有立足之本,只有父亲当成小儿子疼爱的三弟,自大又莽撞,是他最好的结盟伙伴。 三弟有的,自然也少不了他这一份。 虽然瞧不上这个胖子,但是捧个傻货总比捧着精明人强。 林三郎鼓着脸看向林大郎。 “大哥,姐姐在花厅里坐了一晌午了,沈芙……” 林大郎腾地站起身,不耐烦地道:“知道了,知道了,老三,是不是她又托人来找你说话了?不是大哥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本就是她做错了,且不说大妹妹当年为了救太子拼出一条命去,就说她能进沈家,可不就是打着沈芙年纪小没有娘,亲姨母照顾胜过旁人的旗号么?不然一个小小的庶女怎么能够成为骠骑将军的正头夫人。你看看她将人照顾成什么样子了?沈昂如今是不在长安城,若是回来了,只怕也绕不过她。” “她虽然是我们的妹妹,但是做错了事,也一样不能轻饶的。” 林三郎:“……” 这和林大郎前一阵子的口风相差的也太大了。 “她不就是会那什么卓家的针法么?现在她在外面把沈家的名声闹这么臭,都不敢回去了,躲在林家,若是我们都不理她了她又能投奔谁去?” 林三郎觉得父亲和大哥实在是连个丫头片子都拿捏不住,即便是沈芙真的会什么卓家的针法,但是一个没有什么后台的小村姑,还不是任由他们摆布?至于这么捧着敬着? 林大郎哼了一声:“你也太小瞧她了,她和太子有婚约,虽然只是皇上口谕,但君无戏言。” “就她那小身板,我看是及不上蓉儿三分,我若是太子,眼瞎了才会选她。” 林大郎懒得解释,挥手哄他们道:“有什么不服气的去找父亲说去吧。” 林三郎气呼呼的拉着林二郎出了林大郎的院子,怒道:“大哥就是这么听不进去别人劝。” 林二郎慢悠悠地在林三郎的身后晃着,敲了敲折扇,“既然大哥这样说了,你也犯不着强出头。” “我不过是看不惯他总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又固执的厉害。即便是选择了沈芙,沈蓉不也是外孙女么?” “二姐姐并没有亏待我们,这些年来,何曾少了你我的。” 林二郎慢悠悠地道:“沈芙在灞河上说的那些话,早已经当众撕破了脸皮,林家不选她就得选沈蓉,不然你以为大哥不愿意两边便宜都占?” “哼,”林三郎气呼呼地朝花厅走去,这一次林二郎没有跟上,“三弟,你带我给二姐陪个不是吧,眼下还真不是违背父亲意思的时候。” 林三郎怒道:“胆小鬼。” …… 花厅里,沈大夫人枯坐了许久,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待遇。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老夫人推说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她。 大哥推说不在府中。 但是,她依旧坐在这里,为的就是等着父亲回来。 虽然大哥的意思往往就是父亲的意思。 但沈大夫人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才过了几个时辰,沈芙就变了,林家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芙那天早上离开沈府去踏青的时候,还羞涩胆怯地感激她的安排。 结果到了灞河上就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刚听到奴婢们传回来的消息时,沈大夫人吃了一惊,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林府也在几个时辰之后就改变了主意。 她栽了,但是栽的不甘心。 她要一个答案。 好在,林三郎出来见她了,看见林二郎没在,沈大夫人的心沉了下去。 “三弟,”沈大夫人的声音颤抖,干涩沙哑的地道:“还好你愿意来看我。” 林三郎的脸上也是无可奈何。 “二姐,你怎么连个小孩子都唬不住?” 沈大夫人怒道:“谁知道她这么奸猾,看起来老实暗地里包藏祸心,之前一直对我老实恭敬,让她往东她不会往西,乖顺的不得了,若不然,我还会让她活到现在。” “二姐,这件事情,我也是爱莫能助,父亲和大哥……” “二哥说他胆小,不敢来见您,让我给您带个话,体谅他的处境。” “父亲只听大哥的,我也说不上话。” 林三郎也不喜欢沈芙,一点也不如沈蓉乖巧,看他的眼神非常的漠然,连笑容都谦奉,叫一声三舅舅也硬邦邦的像是砸石头。父亲还为了这么个乡下丫头,让他和二哥下跪道歉。 沈大夫人叹口气,“至少三弟还是想着我和蓉儿的,我这辈子有你这么个好弟弟也值了,二弟身体不好,父亲和大哥……” 说着簌簌掉泪。 林三郎怒道:“也不知道那丫头给父亲灌了什么迷魂汤,父亲和大哥都非常偏袒她,她今天还去了老四的屋子里,说老四的屋子太阴潮,婆子丫鬟们都忙着从库房里面选家具给老四重新布置呢。老夫人还让何婆子带了她屋里面顶尖的丫鬟往里送,老四没要。眼看着老四又要抖起来了。” 要是要了,他就心塞了。 那里面还有他磨了好久都没有得手的。 就凭这一点,他就不满意。 沈大夫人的眼中厉色一闪。 沈芙还真是厉害,这才进入林府多久,就能吃的这么开了。 “三弟,你可要小心这个贱人,她在我面前装的笨嘴拙舌的,可到了灞河上说的那些话,又歹毒又牙尖嘴利。你可别小心着了她的道,被她糊弄的团团转。” 林三郎笑着道:“二姐放心,我怎么可能被那样的乡下丫头哄骗了去。以后有大哥后悔的时候。” 沈大夫人立即从荷包里取出了一张银票塞给了他。 “二姐……” “你拿着吧,手上没银子说话不好使,父亲就是偏心,不想让你和大哥争,其实我看你可比大哥有眼光多了。” “那是……”林三郎本就这么觉得,当下将银子塞入怀中,笑着道:“父亲和大哥都是被她哄骗的,你放心,有我在,他们迟早都会认识她的真面目。” “那天……”沈大夫人迟疑了片刻便问:“她究竟做了什么,让父亲和大哥对她这么喜欢?” 林三郎撇了撇嘴:“她说她学会了卓家十三针,还给父亲扎了一针,据说还挺管用。” 沈大夫人简直不敢置信。 沈芙的乳母虽然忠心,但是脑子糊涂,是个软脚蟹,她当时将沈芙赶到乡下去时,为了怕沈昂有疑心,压根没有做任何动作,还是让那个乳母带着。 后来乳母死了,沈芙身边的丫鬟岁数也大了,她就理所当然地换上了自己的人。 这个贱人是怎么在眼皮子底下学会针术的? 沈大夫人仔细思索,就听见林三郎还在旁边说:“就算是走街串巷的游医郎中也会来两下,拿着根针就说自己学会了卓家十三针,我看也只有父亲这样的老糊涂才会相信。” “父亲兴许是想着再献一次卓家针法,只希望这一次,不要求功心切反而上当才好。” 第二十四章 只怕是扶不上墙 沈大夫人明白了。 沈芙这是抓住了父亲的命脉,怨不得林家这么捧着她。 父亲以前是个不得志小文官,后来献上了卓家十三针的针法才升为了侍郎。 但从她记事起,父亲就是林侍郎了,到了现在还是林侍郎。 如果不是因为太子和沈家,父亲早就该致仕了。 现在陡然听说外孙女学会了卓家十三针,怎么能不心动,想用来再换一次林家的富贵。 沈大夫人竭力压制住内心的愤怒。 这些年来,如果不是她卖力的在皇后面前讨好,维系着沈家的林家的关系——就靠父亲和大哥,林家早完了。 现在河还没有过就要拆桥。 父亲和大哥以为她是那个傻大姐吗?任由他搓扁揉圆。 “三弟,你若是能抓住那个小骗子的把柄,父亲还会相信她吗?我看这件事就是大哥求功心切,完全不顾我们这些年来的兄妹情谊。大哥这件事情办砸了,父亲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倚重他了,说起来,除了老四是嫡子之外,大家不都是一样的?” 这些话完全说到了林三郎的心里去。 谁比谁差一点? 凭什么林大郎就成了嫡子。 林三郎胸脯一拍,“姐姐,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 …… 林大郎有些焦灼地在书房里踱来踱去。 沈芙一来就去了海棠晓月看老四,又这么护着,会不会以后会更加的偏向林四郎? 那么…… “还是得想个法子把人撵走才行。” 林大郎想了想,从桌案上找了几本孤本放入了锦盒里,亲自带着就去了海棠晓月。 他到的时候,沈芙已经走了。 林二郎在。 林四郎躺在软和的褥子上,盖着厚厚的大红色的缎背,靠着大大的仰枕,惬意地聊天。 两个人说得都是嵩山学院的趣事。 一时之间,瞧着倒也和睦。 林大郎瞧着这一幕心里很不舒服,但是他却不能表露出来,笑嘻嘻地道:“原来二弟已经来了。” 林二郎连忙起身,笑着道:“三弟去了花厅,我就来这里看看四弟,昨儿听说四弟回来,就挨了父亲的家法,看看什么时候能好。” 接着又慢腾腾地道:“你这个做哥哥的,可不能光着手来。” 林大郎笑着举了举自个手上的锦盒,“你看我,可就带了老四的最爱来安慰他。” 林四郎不能站着,只好欠着身子,有些拘束地笑着道:“大哥和二哥能来看我,就已经很好了,何必还要带东西来。” “四弟你可太见外了,我是个马虎的人,想不起来这些,大哥最是细心体贴,他忙里偷闲来看你,自然是要带些好东西的。” 林二郎恭维了林大郎一番,看着林四郎的脸上升起感激之色,笑了笑。 林大郎的脸色就更加好看了。 “大哥,这,这,您这是,这是真的送给我的吗?” 林四郎看到孤本之后,忍不住发出了惊喜的叫声。 在嵩山学院大家都是借书看,还经常抄书。 没有新书,就不停的背旧书。 所以从嵩山学院出来的学子个个基础特别的扎实。 能够看到这样的孤本,让林四郎一年不吃肉都行。 林大郎的嘴角挂上了一丝不屑,但迅疾抹去,“听说弟弟喜爱读书,托好友帮着寻了许久,前一阵子已经寻得,只等你回来送给你。已经在我的案头放了许久,一直没有机会。” 言下之意,都是林四郎这几年不回家耽搁了。 林四郎战战兢兢地轻轻抚摸着缎子包着的书面,像是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将书弄毁了,那份欣喜和在意,不用说,已经展露无遗。 “大哥,真是太谢谢您了。” “我们兄弟之间还说这样的话做什么?”林大郎也有些得意,毫不在意地挥了挥袖子。 林家的藏书那么多,随便拿出来一两本就能让林四郎喜悦成这个样子,真是…… “要谢的,要谢的,这太贵重了,我还是抄出来一份好了,大哥,小弟抄完之后一定再丝毫不损地还给您。” 林二郎忍不住展开折扇,将自个的脸挡住了。 不然真是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林大郎皱了皱眉头,摆出大哥的样子,教训起林四郎:“四弟,你也太客套了,自家兄弟何必说这样的话,我说送给你了便是送给你了,你在外面读书,吃穿用度都要花钱,我们在家里,手头要比你宽松多了,两本书大哥还是送的起你。你如此小家子气,放不开手脚,在外面怎么能交的上朋友?” 林四郎捧着书,连连点头,“大哥教训的事。” “恩,这就对了,以后有什么缺的,少的,直接给大哥说便是。” 林四郎连连点头。 聊了一会儿,三兄弟实在是没有什么话可说。 林大郎平日里结交的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见识多广,话题宽泛,遇到什么人都能聊上几句,而且他又最喜欢讲究儒生的气度,在外修养极好,颇有雅名。 可是遇到个说话慢悠悠的林二郎,和只知读书,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的林四郎,竟然丝毫没有发挥的余地。 最可气的是,林四郎忍不住打开了书页,先开始只是翻阅,到了后来已经完全沉浸在书本之中,甚至读出声来。 别人说什么他也不知道。 本来还想打听些什么的林大郎,哭笑不得的和林二郎一起退出了海棠晓月。 “四弟一心读书,也读了几年了,不知道这书究竟读的怎么样,”林二郎慢悠悠地道。 林大郎轻哼了一声,“天子脚下,多少人想着法子钻营,四弟只会读书,只怕是不行的,以后若是读成了个书呆子,那才是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不知道靠什么过活了。” 林二郎笑嘻嘻地道:“烂泥也要能扶得上墙才是。” 林大郎虽然没有说话,儒雅的脸上却是一松。 这么多年,林四郎还是这么不长进,何况本就没有人扶他,自个方才乱了分寸,竟然担心这个书呆子会抢了他的位置,真是杞人忧天。 父亲将他送到嵩山学院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了再和他争的本钱了。 与其提防那个书呆子,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收拾蠢蠢欲动的三弟。 …… 沈大夫人气呼呼的回去,将原先在沈芙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招了来逐一审问,个个都说沈芙老实的很,并没有人传授给她什么医术,也没有人教她读书识字。 “大夫人,奴婢一直按照您的吩咐,大小姐在乡下的时候,和村姑并没有什么两样,一样要打猪草,插秧收稻子,没有什么不会做的。” “就是,整个村子里只有个中不了举人的老秀才,在学堂里教书,那些乡下孩子去学堂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若是春忙夏忙的时候就放假,大小姐怎么可能学会识字呢。” “……” 大夫人气的一巴掌重重拍在炕上的小桌子上,将戴在手上不离身的玉镯子敲碎了一个,也顾不上心疼,怒道:“那么她怎么学会了针法?” 奴才们互相望望,都是一脸的不敢置信,齐齐摇头道:“奴才们不知。” 只有一个丫鬟大着胆子问:“夫人可是亲眼见她使过针?” 大夫人怒道:“不曾。” 丫鬟道:“以前小姐的乳母还在的时候,给过小姐一把匕首,说这里面有针,若是打开了,就学会了针术。当时小姐还小,就一直很喜欢,走到那里带到那里,想着她还小兴许过一阵子就忘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也未曾丢弃过。若说小姐身边人提到针术,也只有这一桩了。” 大夫人气的牙痒痒。 大姐死了之后,随身携带的匕首就再也找不见了。 原来叫那个死婆子收了去传给了沈芙。 只是,沈芙难道就凭着一把匕首学会了卓家十三针? 说出去谁会信? 沈芙还真是胆大包天,不知道从哪里打听了林家的旧事,记在心里,又巧言令色骗过了父亲和大哥,住在了林家。 呵呵…… 沈大夫人冷笑了几声。 爬的高也跌的惨。 她这么想死,自己就送她一程好了。 …… 沈芙将林家的后院的一潭春水惹皱,自个却慢悠悠地带着春梅回到了屋子里,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夏荷笑脸相迎,“大小姐回来了。” 沈芙抬眼望了望她,“可有什么人来过?” 夏荷笑着道:“大公子、二公子和三公子都让人送来了礼物,说是昨天没有送见面礼,今天补上。” 沈芙转过头看了看几上堆着的几个锦盒,还有些糕点、茶叶、帕子之类的小玩意。 “造个册子收着罢。” 沈芙懒洋洋地吩咐。 夏荷的脸色一凝,心中暗骂——从乡下来的姑娘竟然还知道个造册子,摆什么谱——嘴里却道:“好的。” 春梅将抱在怀里的妆奁放在几上。 夏荷看了看,笑着道:“这是四公子送给大小姐的古董么?这个要不要造册?” 言语之中颇多嘲谑。 老夫人早都说了,四公子送给大小姐的是一套泥人,要多寒酸就有多寒酸。 春梅看了她一眼,没做声。 第二十五章 被拴在了一起 沈芙见惯了夏荷这样的人。 春梅不见得能用,但夏荷这样的是万万不能用。 如果她是个依仗亲戚家才能活下去的孤苦表小姐,兴许也只有先给夏荷点甜头,再收拾一两次,让对方收点教训,才能老实为她所用。 但是,她不是。 她是来投奔林家不假,但她并不是对林家一无所用,相反,她是林家更上一层楼的梯子。 想要用这些小人物的倾轧让她老老实实听话,已经不可能了。 她反而要用这些小人物来立威,让林家瞧瞧和她合作需要付出什么。 沈芙轻轻哼了一声。 “你不用做了,去廊下跪着去吧。” 夏荷:“……” 春梅又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惹怒了夏荷。 不敢反驳小姐,难道还不敢骂春梅不成? 夏荷猛地站起身来,对着春梅怒道:“一定是你在大小姐身边说了我的坏话,我不过是早上听老夫人的吩咐,就这么短短的时间,你就在大小姐面前进了谗言,让大小姐带着你去看四公子,把我留在屋子里,现在又……” 沈芙冷冷地丢过来两个字:“掌嘴。” 夏荷尚未说完的话噎在了嘴里。 她今天已经吃了不少亏了。 何婆子带着老夫人身边最得宠长得最好的几个丫鬟去了四公子那里,当时她以为她们回不来了,毫不顾忌地打了一架。 没想到,四公子没要人,人家又趾高气昂地回来了,个个看她的时候,都是一副等着要收拾她的模样。 新主子回来了,一言不合就要她跪在廊下去。 这不是让她在那些小贱人面前丢人吗? 她才不要去。 三公子说了,这样从乡下来的没有见识的泥杆子小姐,以为端起来架子就是凤凰了,就该一鼓作气把她降服住。 夏荷叉着腰,下巴翘的高高的,看向春梅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露出蔑视的神情。 春梅知道,这若真是一巴掌下去,她两就成了死敌。 “大小姐……” 沈芙扬起了一只眉毛:一双漆黑的眼睛里毫无波动:“你还要给她求情?” 春梅噎住了。 “看样子你是怕她不怕我了?” 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的姿态和手段都让人不得不敬畏。 春梅转过身去,对着夏荷道:“得罪了。” 伸手就是一个巴掌。 夏荷捂着脸呆呆地站在原地,接踵而至另一个巴掌。 “你,你竟敢打我?” 尖叫声传了出去。 沈芙懒洋洋地扯了扯嘴角。 叫的声音这么大,这下老夫人总该听到了吧。 说真的,她还真期望夏荷早点闹起来。 闹起来了才好立威不是。 “打你又怎么样?”春梅怒叱道:“这是大小姐让我打的,我敢不打你?你敢不让打?” “好,你好得很。” 春梅面无表情,“大小姐让你跪倒廊下去。” 言下之意,你乖乖地去跪还能少挨打。 夏荷捂着肿胀的脸,眼睛里满是怨毒,“好一个大小姐,夏荷伺候不起了。” 说罢转身就朝外冲去。 春梅有些紧张,转过脸来问:“大小姐?” “让她去。” 沈芙有些累了,打算继续睡一觉。 起初她还有些疑虑,到了老夫人送了那么几个丫鬟去舅舅那里,她就明白这些丫鬟养在老夫人身边是做什么的了。 林家的这几个公子只怕去老夫人的院子里大多都是冲着这些水灵灵的丫鬟。 夏荷这样的性情和容貌,显然也是有点依仗。 昨天被她撵走的那个只怕也是,不然不敢那么嘚瑟。 “昨天被撵走的那个叫什么名字?” “春玲。” “被那个公子看上了吗?” 春梅有些语塞。 这哪里像是个小姑娘问的话。 她挣扎着回答:“大公子,大公子问老夫人要过,说是要抬姨娘,老夫人一直没有舍得给。” 呵呵…… 舍不得给,结果就这么舍得的撵出去了。 她这个外孙女的面子可真是大。 春梅见大小姐不再问了,松了口气。 没多久,沈芙又问:“夏荷呢?” “……三公子。” “也要抬姨娘?” “背地里有来往,”春梅回答的都麻木了。 一般大家闺秀那里有打听这些的,就是她都不好意思打听,但是丫鬟们天天在一处,谁都瞒不住。 沈芙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往被子里一钻,睡着了。 春梅呆了一会子,将案几上放着的东西一一整理成册,做了标注,存放了起来。 也不知道夏荷回不回来了,反正,她是已经和夏荷结下了仇怨。 春梅叹口气。 过了一会,老夫人那边派了个丫鬟过来叫:“春梅,老夫人让你过去。” 春梅:“大小姐在睡觉,我并不敢走开。” “在睡觉?” 丫鬟不太相信,走过来看了看,果然沈芙在里面睡得正香。 “春梅姐,你这下麻烦大了。” 丫鬟压低了声音。 “怎么?”春梅有些担心。 “夏荷在老夫人面前将你狠狠告了一状,三公子也在,当然要给她做主了,老夫人说要把你喊去和夏荷对质呢。” 春梅愣了愣。 夏荷显然不敢告大小姐,当然要说她在里面作妖,让大小姐做了不公平的事,三公子才好打抱不平,给她出气。 “那我更不能去了,”春梅从荷包里掏块碎银子塞到丫鬟手里,“你就说大小姐说了,睡着的时候要我守着,大小姐年幼,昨天晚上就睡得不踏实,想是换了地方的缘故。夏荷要对质,等大小姐起来了也不晚。” 丫鬟笑嘻嘻地将碎银子塞到荷包里。 “春梅姐姐放心,三公子又不能一直坐着不走,春风和夏雨姐姐都讨厌死夏荷了,等着收拾她呢。三公子不讨她去当姨娘,她就有的受。” 春梅点点头,坐在床头,看着沈芙睡得香甜的样子,心里不断的叹气。 丫鬟走了之后,果然也没有人再来扰她了。 掌灯时分,沈芙才醒来。 “大小姐您醒了。” 春梅的态度更加的恭敬。 沈芙笑着问,“夏荷没有再来闹事吧?” 春梅道:“……没有……” 然而接下来的事,大小姐也应当想到了吧。 “老夫人派人来找奴婢,说是夏荷在老夫人面前说奴婢为了争宠,故意欺凌她,又蛊惑大小姐罚她,要老夫人给个公道呢,恰好三公子也在。” 沈芙怔了怔,“怎么,你去了么?” “没有,奴婢说大小姐在睡觉,屋里没人,要守着,等大小姐醒了再说。” 沈芙笑着点点头。 这春梅果然是个聪明的。 既然是个聪明人接下来也应当知道怎么选吧。 梳洗打扮之后,有人敲门了。 春梅打开门,还是之前来请的丫鬟,压低声音问:“大小姐醒了吗?” “醒了。” 丫鬟松了口气。 “老夫人请大小姐过去用膳呢,老爷今天有应酬回不来,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都在,说是举办家宴欢迎大小姐。” 沈芙点点头。 丫鬟看了眼春梅就走了。 沈芙带着春梅去厅堂用膳的路上,就看见廊下跪着夏荷,夏荷的一张惨白的脸上满是怨毒,就那么一直看着她们走过。 春梅又叹了口气。 “别怕,有我呢,”沈芙毫不在意。 春梅也知道自己已经和这位新主子绑在了一处,她原本只是想尽好本分,却越陷越深。 谁让自己没有对着那些公子哥抛媚眼呢。 关键时刻竟然也没有个依仗。 沈芙的新衣服还没有做好,按照常理,参加家宴老夫人应当已经备好了她换洗的衣物,然而没有。 这说明,老夫人对她不满。 兴许是因为昨天的春玲和今天的夏荷。 又或者是因为对于四公子的维护。 春梅觉得只怕要和新主子一起过难熬的日子了。 沈芙倒丝毫没有觉得什么不妥,继续穿着白日里穿着的衣服,即使宽大不合体,也并不窘迫,就像是穿着世上最好的衣衫漫步在高堂之中。 那份镇定优雅并不是强撑出来的,而是,从骨头里发出来的。 看见她的婆子丫鬟们,眼神都格外的奇怪。 “老夫人,大小姐来了。” 打帘子的丫鬟们老远看见沈芙和春梅,就欢快地叫了起来。 “总算是来了。” 老夫人的声音里有着等了许久终于等到的释然。 “小小年纪就让长辈们在这里等着,母亲你可得好好教教她什么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三公子的声音传了出来。 话音未落,沈芙就带着春梅正好出现在门口,众人的眼神就朝着她们射了过来,若是个平常的小姑娘只怕这会已经吓得不敢迈步子了。 然而沈芙满面春风带着春梅就这么悠闲从容地迈了进来。 好像压根没有听到之前的那些话。 林三郎的眼睛眯了眯,二姐说的果然不错,这个沈芙脸皮厚,心眼多,不好对付。 “老夫人,三位舅舅,芙儿身体不适让你们久等了。” 林大郎笑着道:“可是因为你去了四弟那里,听了些大妹妹的事情,心里难过?” “大舅舅,您怎么知道,”沈芙眨巴眨巴眼睛,“我……我昨天在灞河里泡了冷水,又施了针,原本今天该好好歇着,可又想知道母亲生前的事,就去找了四舅舅。四舅舅把我娘小时候用的妆奁给了我,我满心欢喜,原本想换件衣服再来看老夫人。没想到一回来就被夏荷触了霉头,被气的不行就睡着了。” 第二十七章 要了夏荷的命 看着林三郎充满恶意的双眼,春梅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朝沈芙的身后又缩了缩。 林大郎板着脸,“三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么大的事,芙儿难道还会欺瞒我们不成?” 林二郎将扇子打开,轻轻地掩住了自个的嘴。 “空口无凭,”林三郎肉呼呼的两腮鼓了起来,“大哥,这丫头看起来憨厚,实际上心机深沉,别被她耍了去,卓家十三针的名头的确响亮,但她若是信口雌黄,以后被人当众识破,我们都会被人嗤笑。” 林大郎大大地嗤笑了一声,“难道父亲还会看错不成?” “但是她在沈家为何不说出自己学会了针法?即便是不相信二妹妹,难道连自个的父亲都不能相信吗?一个连自个亲生父亲都防备的人,又怎么能够让我们相信。” 林三郎摇头晃脑地质问林大郎。 在他眼里,父亲和大哥简直是被这个心机深沉的乡下丫头迷住了心窍。 这一屋子只有他一个明白人,能够看出沈芙的诸多破绽。 林大郎也有些狐疑地看了沈芙一眼。 一旁老夫人笑着道:“三郎,你这样质疑大人,大人回来之后,只怕又要训斥你了。” 林三郎的斗志更加高昂,“我才不怕,父亲训斥就训斥,儿子这是为了父亲好,也是为了林家好。” 真的勇士怎么会像他们一样畏首畏尾的? 父亲训我千万遍,我依然坚持。 这就是我——林家三公子。 林二郎笑眯眯地看了林大郎一眼,又转过头来看沈芙。 沈芙压根不说话。 这一幕,迟早都会发生。 林家想要卓家十三针的心法,再次加官进爵,当然想要万无一失。 只不过,林家三兄弟之间各有各的心思罢了。 林三郎显然是和沈大夫人是一派,而且颇为不服林大郎。 林大郎由着林三郎闹,也是为了激她亮出本事,好验证一二。 林二郎则有自个的心思。 沈芙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留下一片阴影,端起茶慢腾腾地喝了一口。 林三郎怒极。 “你怎么能够坐得住?眼睛里面丝毫没有长者。” 沈芙慢慢放下茶盅,淡淡地问:“不知道三舅舅觉得我要怎样才叫做眼里有长者。” “你!”林三郎气的脸蛋更鼓了,伸出手怒指着沈芙喝道:“我问你的那些问题你为何不答?” 春梅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不免更为沈芙担心起来。 “不知三舅舅问了什么问题?”沈芙一脸的困惑,“三舅舅只是说沈芙信口雌黄,有了一根针就说自己会卓家十三针。沈芙不知道三舅舅从何而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只好不答了。” 显然信口雌黄的是三舅舅了。 春梅忍不住咬了咬下唇。 林三郎气哼哼地道:“你也就只有伶牙俐齿罢了。” 沈芙又道:“外祖父都认可了我的针术,三舅舅却不相信,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眼里有长者。” “噗……”林二郎忍不住笑出声来。 别的不说,就这份淡定从容,三弟就远远比不上。 “……那么……你说说,你为何不在沈家说这件事,却要到林家来说,让我父亲和大哥护着你?” 林三郎被沈芙的话刺激的满脸涨红,直接质问起来。 沈芙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这又有什么可说的,三舅舅你也说了,我是个乡下丫头,没什么见识,所以学会了针术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值得说的。” “更何况卓家的祖宗托梦教我针术的时候,让我不得张扬,不得自满,需时时谨记强中更有强中手。回到沈家,沈家又没有机会让我施展一二。在林家,若不是外祖父突然身体不好,我也不会说的。” 稀罕卓家针术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林三郎气的要命,但是却又找不出别的话来刺穿沈芙的牛皮,只能把一双眼睛圆瞪。 春梅心里既为沈芙叫好,又为她担心。 林大郎低下头去,端起茶杯,也喝起茶来。 在心里暗骂林三郎是个肥痴货,竟然三言两语就败下阵来。 “大舅舅,听三舅舅的意思,外祖父和您愿意收留我,并不是因为觉得我受了委屈,要为我撑腰,而是因为这卓家十三针?” 这句话差点没有把刚喝了一口茶的林大郎呛死。 咳了半天,才沙哑着声音连忙解释:“这是什么话?你外祖父最喜欢你母亲,当年沈大夫人嫁到沈家去,也是因为要照顾你,只是你外祖父年纪大了,我们都不愿意他老人家伤心,也相信沈大夫人会好好照顾你,谁知道她竟然……哎,”林大郎叹口气,又道:“你可别听你三舅舅乱说话,外祖父见你可怜,才说把你留下的,既然沈家养不好你,我们林家自己养就是。” 肥胖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林大郎更生气了。 沈芙这才笑着点头,“谢谢大舅舅,方才我还在心里想,若是外祖家只为了这卓家十三针才收留了我,那么,我便不如等父亲回来,见过他之后依旧回乡下过日子好了。” “我的儿,你怎么这么可怜,”林老夫人连忙将沈芙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叫了半天,又斥道:“三郎,大人这才多久没有教训你,你就又犯错了,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让芙儿伤心,还不快给她赔礼道歉。” 林三郎:“……” 这个死丫头,真是狡猾的厉害,怪不得二妹妹多次叮嘱他,说她表面老实心里藏奸,要小心提防,果然如此。 此时,他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偏偏沈芙伏在林老夫人的怀里又道:“老夫人,您这样让三舅舅给我道歉,只怕以后我不得安生了。” “怎么会?!”林老夫人笑着抚慰,面上却对着林三郎做出暗示,让他快快想法子收场。 沈芙拆台,“怎么不会,三舅舅不晓得给夏荷说了什么,夏荷压根不听使唤,还嘲笑春梅听我这个乡巴佬的话,还羞辱我。” 春梅对沈芙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林三郎气的都快要吐血了。 这明明是诬陷,他的心肝宝贝夏荷受了委屈被打,这乡下丫头却在这里颠倒黑白,真是气死人了。 老夫人知道这次打马虎眼躲不过去了,只好强笑道,“你方才一进来就说被个丫鬟气了,莫非说的就是夏荷?她今天到我面前哭了许久,说是你受了春梅的教唆,不让她伺候不说还挨了春梅两巴掌,让她在廊下跪着。你是个好孩子,断断不会这么偏听偏信的,我就让人叫春梅过来问话。谁知道你一直在歇息,春梅要守着,也就算了。” “我瞧着夏荷素来伶俐,很得人喜爱,才将她指给了你,谁知道才半天不到就哭成这样,就让她跪在廊下,好让你看了消气。” 老夫人还想保着夏荷,想让沈芙收回夏荷继续做事。 沈芙道:“跪倒不用跪了,夏荷之前就搬出三舅舅来吓唬我,我想着外祖家这样的人家,那里是这么没有规矩的,就让春梅教训她一二,好让她知道规矩。” “谁知道三舅舅今儿一见我,就一脸的不高兴,刚才又说这些,显然是因为夏荷恼了我啦。” “老夫人,您越罚夏荷,三舅舅就越生我的气。” “我也不敢用夏荷了,你另外指一个丫鬟给我吧。” 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告状啊。 林三郎气的一拍桌子,茶盏全都跳了起来,发出叮铃哐啷的声音:“你这都是胡说八道些什么?” 沈芙立即朝林老夫人的怀里一缩,战战兢兢地道:“您看,三舅舅当着您和大舅舅的面就敢这样呢,夏荷我是万万不用的了。” 林老夫人:“……” 这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沈芙这是要将夏荷也撵出去? 昨天借着沈芙的手撵走了林大郎在意的春玲,今天又要撵走夏荷。 以后…… 林老夫人觉得自个身边养着的这些娇花还是要留上一两朵才好,不然全都被沈芙给霍霍完了。 “好,好,外祖母再给你选一个,选个老实本分的,这下你放心了吧?” 沈芙点点头。 林三郎喊了一声:“母亲……” 林老夫人看他那舍不得的样子,没好气地道:“还不给芙儿道歉,你喊多少遍也逃不掉。” 林三郎:“……” 一旁林二郎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慢悠悠地道:“外甥女虽然是一介女流,却有着辩士之才。你今后可别再鲁莽得罪了她。” 沈芙委屈地道:“三舅舅并没有得罪我,我也并不能言善辩,俗话都说,秀才遇了兵有理说不清,三舅舅满腹经纶只怕是和我说不清楚他的大道理吧,不过即便是如此,三舅舅也不该为了个丫鬟和我过不去。” 这句话,牢牢地将林三郎今日所为之事和夏荷绑在了一起。 林二郎缩了缩肩膀,没再说话。 父亲知道的话,夏荷只怕是留不住了。 林三郎这辈子都要和沈芙闹个没完。 上士杀人执笔端,中士杀人用舌端,下士杀人怀石盘。他原本想用女辩士之名来压制沈芙一二,没想到对方简简单单一番话,竟然就要了林三郎心肝的命。 第二十八章 这是瞧上我了? “谁为了个丫鬟和你过不去?”林三郎暴跳如雷,挽起袖子,露出两只胖乎乎圆滚滚的臂膀,就想扑上来打沈芙。 春梅惊呼一声,“大小姐。” 厅堂顿时乱了起来。 “够了,三郎,你真是闹得越来越不像话了。” 林大郎怒喝了一声。 几个人将林三郎拖了出去。 咆哮声,还在厅中回荡:“乡巴佬,你给我等着。我饶不了你。” 沈芙:“……” 真是经不起逗,一点意思都没有。 两三句话就让林三郎成了这个样子。 她看向摇头晃脑表示惋惜的林二郎。 不知道这位的内心究竟有几分城府,若是和林大郎周旋又能撑的了多久? 林二郎顿感身上一阵凉意,转过脸来,沈芙正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 “……” 可怕的外甥女这是盯上自己了么? 林二郎立即堆上笑容,说话的速度都比平日里快了不少:“外,芙儿,你别和你三舅舅一般见识,他性子就是这么急躁,没什么坏心眼,你可千万别生气,他不疼你,还有你二舅舅和大舅舅呢。” 林大郎儒雅的脸上满是笑意:“芙儿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他那个性子,真该好好治治了,夏荷也是个不知道自个斤两的,竟然挑唆主子不和,真是活腻了。” 春梅呆呆地站着。 今儿这一天,可真是够惊心动魄的。 林侍郎回来之后教训了三公子一顿,关了禁闭,夏荷也被打了一顿,发落到了庄子上。 沈芙沐浴更衣准备歇下,春梅跪在床前的脚踏上,声音颤抖地道:“求大小姐收下奴婢。” “你倒是聪明,”沈芙也不意外。 “主子,奴婢这条命是主子救的,以后全凭主子发落。” “可有哪位公子瞧上了你?” 春梅立即摇头:“奴婢毫无风情,只会做事,没有哪位公子能瞧上奴婢。” 沈芙轻笑了一声。 林老夫人也很会安排,找一个挑事的,再找一个会做事的搭配在一起,让她不至于指使不动人,也不至于过得太舒坦。 这是收拢驯服她的手法。 “你跟着我,我自当护着你的周全,若是背叛了我……” 春梅立即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若是奴婢春梅对大小姐有了异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沈芙淡然点头。 老天未必有空来帮她管春梅。 不过,若是春梅有了异心,她自会取了春梅的命。 那风淡云轻的样子就像是获得春梅的忠心是件极为自然不过的事了。 春梅内心更加相信小主子是生而知之。 不然,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风采和气度。 大姑奶奶自幼心善,积下无数阴德,这也是上天对小主子的庇佑吧。 第二天清晨,沈芙起床,春梅就献上了一套全新的衣物,“这是针线房连夜赶制的,请大小姐先穿着,绸缎庄今日会送上些全新的料子,大小姐选了再好做新的。” 沈芙看了一眼,也还算满意。 她对这些早已不放在心上。 女为悦己者容。 她的心早已死了。 换上衣衫之后,春梅又轻声道:“何婆子在外面等着,带了几个丫鬟来,想请大小姐挑一挑。” “哦?” 慢悠悠地梳洗完毕之后,进了早膳,这才道:“那就出去看看吧。” 何婆子一见沈芙,立即笑眯眯地让身后的丫鬟们上前施礼。 她们的脸上全都是恭敬之色,那里敢有半点的不耐。 沈芙入了林府两天,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就被撵出去两个,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想想而已。 这一次选的姑娘们虽然姿容上不怎么出挑,但是瞧上去都还老实。 何婆子陪笑道:“老夫人担心大小姐身边就春梅一个忙不过来,一大早就催着奴才带着这些丫鬟们让大小姐先过目,大小姐瞧上谁都是她们的福气。” 沈芙扫了一眼何婆子。 何婆子觉得心肝都颤了几颤。 魂都不是自己的了,莫名的觉得畏惧。 可又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婆子立即就闭上了嘴,再也不敢多话。 沈芙点点头,“个个都好,只是我不敢要。” 何婆子听了这话,心里就是一跳。 我的祖宗哎。 大小姐这又是要那样? 什么叫做不敢要? “大,大小姐,”何婆子的声音急促,哽着嗓子问:“老奴笨的厉害,不明白大小姐的意思。” 沈芙冷笑道:“你还笨?那日在花厅我怎么没有瞧出来呢?” 何婆子的眉心就是一跳,脑子里顿时多了不少东西,像是什么被遗忘的东西想了起来,却又有些模糊。 她看向沈芙的眼神莫名就有些恐惧。 接下来,何婆子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小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那天老奴是昏了头,请大小姐责罚。” 沈芙哼了一声。 她重生回来,身体内的气机微弱,施针摄魂的时候出了点小纰漏,何婆子见到她只知道害怕,却想不起来找她投诚来解穴。 所以才用话提醒何婆子。 没想到何婆子竟然吓成这个样子。 “你这是做什么?似乎是害怕了我?”沈芙薄怒道:“所以我才说,不敢要这些丫鬟。” 何婆子讶异地抬起头来,问:“大小姐,愿闻其详。” “我毕竟姓沈,即便是外祖父对我疼爱有加,府里的丫鬟婆子们却未必真心将我当主子,我在林府呆了两天,老夫人赐给我的丫鬟就被撵走了两个,再这样下去,只怕不知情的人会说我挑剔,恶毒,不懂得做客之道,连个丫鬟都容不下了。” 何婆子愣住了。 这大小姐真的是从乡下养大的? 怎么什么都想得如此周全? 一般的小女孩子难道感受到的不该是老夫人对她的一片爱护维护之心吗? 何婆子试探地问:“大小姐能否给老奴指条明路?” 沈芙轻笑道:“我懂什么?你快起来吧,跪在这里若是让旁人瞧见了,不知道怎么编排我呢。” 春梅上前将一头雾水的何婆子扶起来,嘀嘀咕咕几句,何婆子这才明白过来。 大小姐这是在问她要卖身契呢。 何婆子硬着头皮去禀告了老夫人,老夫人沉吟道:“究竟是我小瞧了她。你拿去吧。” 昨天晚上林侍郎再三嘱咐过她和林大郎,府里再也不要因这些小事让沈芙觉得不自在。 说起来也是。 沈芙的性情他们都没有摸透,卓家十三针的针法如何玄妙,他们又怎么能够看得出来。 在外人面前,他们只需做出一个愿意庇护失母幼女情深义重的外祖家的姿态。 更何况,这是太子的要求。 何婆子拿着一沓卖身契又来寻沈芙。 沈芙随意指了两个留了下来,又道:“那日在花厅里的小蝶,我也要了。” “奴婢这就带她过来。” 何婆子也不知道小丫鬟怎么就得到了沈芙的另眼相看。 但就沈芙这个脾气,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没过多久,小蝶和小蝶的卖身契都被送了过来。 小蝶看见沈芙立即眉开眼笑,瞧着更加憨了,“大小姐,多谢您把奴婢要了过来,昨天才听说四公子那里不要丫鬟使唤,奴婢还想着没法得到大小姐的赏赐了。” 春梅无奈地看了小蝶一眼。 林家竟然还有这么憨直的丫鬟。 其余两个丫鬟也抿着嘴笑,她们见春梅谨言慎行,也都跟着有样学样,不敢造次。 何婆子已经恐吓过她们,说大小姐拿着卖身契,可不就是撵出去那么简单了。 沈芙噗嗤一乐。 小蝶这样的性子,能在林府活着也真是稀罕事。 “你还想要赏赐么?” 小蝶摇摇头,“大小姐说的是奴婢伺候四公子才给赏赐,现在奴婢去不了了,自然是不用给了。” 春梅:“……” 大小姐怎么来林府第一天就碰上了这么个宝贝。 “既然如此,你先在我跟前伺候着吧,说不定哪天四舅舅又要小丫鬟伺候了。” 春梅听懂了,这是沈芙要给四公子带一个丫鬟出来用呢。 小蝶跟着她学规矩的时候,就讲的格外的认真,好在人虽然憨了些,却一点也不偷懒,说什么都记在心里牢牢的。 想到四公子的那个性子,小蝶跟着也蛮合适。 其他的两个丫鬟都非常的小心,自然而然地就尊春梅为沈芙身边最看重的大丫鬟,唯她马首是瞻。 除了担心三公子来找茬报夏荷的仇,春梅也没有什么太多的烦心事。 去给林老夫人请安的时候,沈芙提都没有提丫鬟的事,聊了聊天,绸缎庄子就送上来了一堆的绸缎,让她选。 沈芙也不推辞,点着素日里最爱的颜色选了几匹。 “大小姐的打扮也太过于端庄了些,”林老夫人有些不满:“虽然身为嫡长女,但也不可过于端庄,小姑娘还是应当打扮的出彩些才好,不然混到人堆里都找不见你了。” 沈芙抬眼看了看林老夫人。 虽然已经是半老徐娘,但依旧眉似远山,目似春水,皮肤乳白,两颊两道恰到好处的腮红显得异常娇嫩。 身上穿着掐着金丝的丁香色衫子,发上带着垂到眉间的金色华胜。 即便是在一群花朵般的丫鬟之中也毫不逊色。 “真有意思。” 第二十九章 都来看热闹 沈芙心中一动,又挨个看了看林老夫人身后的丫鬟们的体态和眉眼。 有大半已不是完壁之身。 其中还有几个昨儿被送到了海棠晓月。 林老夫人也不像是守活寡的。 只是,林侍郎的身子,于夫妻敦伦上只怕早已经是力不从心。 那么问题来了。 谁在和这位继外祖母暗通款曲。 是林家的几位公子,还是另有他人? “还请老夫人指点芙儿一二,”前世自个恪守礼仪,打扮的中规中矩,言行举止不敢出挑半分,穿衣打扮自然都是挑着端庄的来。 今生略微改变些也没有什么不好。 见她同意,林老夫人立即指了好几匹颜色明快鲜艳的面料,一一说给她听。 “这种晴空般的蓝色,特别衬人,芙儿现在还有些瘦,过一阵子慢慢养起来,有了身段,穿上这个颜色,在灞河边上踏青,配上绿叶红花,格外醒目好看。” “这一匹别看是浅浅的粉色,里面却是别有乾坤,另外拿银线做底,阳光一照,粉色上面还微微闪光,瞧上去身姿轻盈,扑蝶赏花是最好了。就是坐在院子里荡秋千,随风摇摆,也是最美不过。” “……” 不得不说,林老夫人在穿着打扮上格外有一手。 掌柜站在一旁,眼睛里都是笑,林老夫人说到那一匹,他就拿起来那一匹,也不插话,显然林老夫人说的甚至比他说的还要格外好些。 沈芙睁圆了眼睛,回想起前世沈蓉的装束,的的确确是精心极了,不论是到那里都自成风景。 沈蓉爱打扮,会打扮,也打扮的好看。 曾经还将夜明珠磨碎粘贴在玉石片上,缀满了整件华裳,晚宴上一出场就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沈芙笑了。 今生,她再也不会给沈蓉这样夺目的机会。 林老夫人心里无比得意,这个世上没有不爱华裳的女子。 貌比西施但衣着简陋的女子站在穿着华丽的东施面前也一样会自惭形秽。 都说美貌就是女子最好的装扮——但这是对男人来说。 “既然芙儿都喜欢,这些就都留下,”林老夫人非常爽快大方,掌柜高兴的咧着嘴笑,“老夫人真是疼爱孙女。” “真是可惜,这么好的孩子不是孙女却是外孙女,”林老夫人看了眼端坐在一侧的沈芙。 若是沈蓉一定会缠上来撒娇,说自己就是孙女。 沈芙垂着眼帘,并没有什么反应。 林老夫人有些失望。 这以后怎么能够伺候得了皇后娘娘,还是得好好调教一番才是。 掌柜顺着杆子巴结,“这是那家的小姐,这么得老夫人的喜爱。” “这是沈家的大小姐。” “沈,沈家的大小姐?!” 掌柜的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三月初三,灞河上,沈芙一战成名。 他守着店铺没有去游玩,但也听说了这位沈大小姐的威名,没想到却是如此瘦瘦小小、安安静静的小女孩。 沈蓉他也是见过的。 这……姐妹二人也相差实在是太远了。 “可不是吗,这孩子一直养在乡下,最近才被接回来,她外祖父怜惜她早早没了母亲,因此留着在林家住段时日……” 林老夫人慢悠悠地讲,掌柜却听出了许多意思。 “真是不容易……” 原来沈大小姐真的是从小就在乡下养着,怪不得这么瘦瘦小小,没娘的孩子真是可怜呢。 好在还有个怜惜她的外家。 掌柜走的时候,多看了沈芙好几眼。 沈芙明白,林家这是在为她造势。 能在官宦人家走动的绸缎庄掌柜,自然认识的贵人多,多多少少提一提,这事就传遍了。 紧接着来的是首饰铺子的掌柜。 …… 沈家内宅的名声越发坏了。 沈二夫人也觉面上无光,一大早就回了趟娘家,呆了没多久,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回了沈府。 正好碰着太医院的陈院正带着个小药童从沈大夫人的院子里出来。 大夫人身边的心腹婆子在一旁相送。 沈二夫人撇了撇嘴,迎了上去。 “哟,陈院正这是……给我那二侄女看病来了?” 陈院正见是沈家的二房的夫人,胡乱点了点头。 婆子在一旁道:“二夫人,陈院正还忙……” 沈二夫人看都不看婆子一眼,笑嘻嘻地对着陈院正道:“陈院正,您能不能给老太君扶个脉呢?她老人家近来心情不大好……大将军又不在府里,我着实心里不踏实。” 婆子有些着急。 这二夫人堵住陈院正就是想打听大夫人的事,那里有她嘴巴上说的那么孝顺老太君呢。 但是又不能拦着。 陈院正皱了皱眉,道:“老太君上了年纪,你们这些做小辈的,可要顺着些,没事别气着她了。” 沈二夫人就这么将陈院正劫走了。 婆子气呼呼地回去。 沈大夫人正面色阴郁地躺在窗前的榻上,额头上贴着两块黑色的膏药,屋子里一股子药味。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二夫人见了陈院正,又说老夫人心情不太好,让去给老夫人扶脉呢。” 沈大夫人气的头一抽一抽的痛。 “这个贱人,又打算弄什么幺蛾子?” 看看沈大夫人蜡黄的脸色,婆子忍了要到嘴边的话,支支吾吾地道:“兴许是二夫人想在老夫人跟前表表孝心。” 一阵头疼袭来,沈大夫人也顾不上多想,咬牙切齿地嘱咐:“你替我多盯着点。” 婆子点头应下。 外面的丫鬟突然出声:“两位姨娘请回,夫人今天身体不适,在屋子里休息,不方便见你们。” 但是两个人并没有走,还站在原地嘀嘀咕咕。 “夫人身体不适莫非是因为二小姐的伤势严重了……” 丫鬟:“没有的事,二小姐的伤势正在好转。” “那就是因为外面那些人说的话了?” 丫鬟也回答不上来。 “大将军若是回来,夫人怎么交代——” 姨娘们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屋内的人听得见。 沈大夫人气的浑身发抖。 这些小贱人,就等着她倒霉。 婆子立即出门去撵,皮笑肉不笑地道:“两位姨娘,二小姐出了事,大小姐躲去了外家,几个随同的小姐只怕也会被训斥,大将军回来之前,你们还是都安生点吧。” 两人嘟嘟囔囔地走了。 婆子一回屋,沈大夫人就摔了只花瓶,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这些贱人。” 两个姨娘还没有出院子门就听见了,嘲谑地笑了笑。 正碰上二夫人得意洋洋地被一帮子婆子丫鬟簇拥着走了过来,问:“大嫂身体如何?” 两位姨娘面上的笑容还未收尽:“大夫人身体不适,压根没有见着。” “哟,这是怎么回事?昨天大嫂从娘家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两个姨娘含笑不语。 二夫人身边的婆子回答了:“听说昨儿晚上,大夫人娘家那边有人过来传信。” “哎呀呀,也难怪大嫂生气,现在长安城里的贵妇人谁不知道,林家把大小姐当成了宝贝,又是做衣裳,又是打首饰,人人都说,大小姐可怜呢。” “后母的确难为啊。” 二夫人手中的帕子迎风飞舞,笑的合不拢嘴。 两位姨娘含笑对视一眼,也跟着二夫人一群人身后又拐了回去。 这次丫鬟没拦住。 都知道二夫人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但是听说是老夫人派来的,谁也不敢耽搁。 一进屋子,二夫人就拿着帕子捂着脸,似乎是嫌弃屋内的药味。 见了大夫人就惊讶地叫了起来,“哎呀,这可怎么办呢,大嫂竟然病了。” 沈大夫人气的眼皮子都哆嗦,还强撑着问:“二弟妹,老夫人交代你来是为了什么事?” “咳,咳,大嫂这个样子,这可怎么办呢?” 二夫人一脸的担心,但上翘的嘴角却出卖了她的好心情。 “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大夫人的心肝又开始痛了。 “老夫人知道外面都在说林家要给大小姐做靠山,又是做衣服又是打首饰的,就问起来了,难道大小姐在家的时候,大夫人竟然什么都没有给她安排么?” 二夫人幸灾乐祸地瞧着大夫人蜡黄的脸。 “大小姐就这么住在外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林家在生沈家的气。要说沈家不知恩图报了。“ “沈家当年为了照顾好大小姐,林家提什么要求,沈家都答应。大将军膝下连个庶子都没有,沈家不也……” 沈大夫人气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大嫂……” 沈二夫人立即尖叫,“大嫂,您要保重身体啊。” 婆子连忙上前给沈大夫抚背,又端了茶水来给沈大夫人漱口,阴沉着脸对沈二夫人道:“二夫人,大小姐一回府,大夫人就命人给大小姐做了新衣裳,打了新首饰,大小姐都说穿不惯。” “再说大将军膝下女儿都有五个了,只是那些庶子都没有活罢了。” 沈二夫人笑着道:“所以,才觉得奇怪呢,为什么大小姐去了从未见过的外家就什么都习惯了,听说林老夫人给大小姐做的春裳都有一二十件,老夫人让我来问问大嫂,是不是大小姐赌气去了外家,大嫂什么都没有让人送去。” 第三十章 肚子里不光是肉 还要送东西去林家? 沈大夫人的第二口血都要吐出来了,伸着脖子喘了半天气才忍住。 心腹婆子忍不住了,怒道:“二夫人,大小姐在灞河上说的那些话,把沈家的名声往泥里踩,又打了二小姐,坏了大夫人和二小姐的名声,难道还要让大夫人送东西去林家?” 沈二夫人皱着眉头,白了婆子一眼,嫌弃地道:“大嫂,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放纵底下的奴才了,主子说话,奴才插什么嘴?你身边的婆子都这样说话,旁人怎么会相信大嫂会好好待大小姐?” 抚着心口,沈大夫人脸色苍白,冷汗直冒,已经听不清楚沈二夫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夫人……” “快,快去请太医……” 大夫人的院子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二夫人满脸怒气地道:“大嫂怎么听两句话就晕倒了,这是在说老夫人不慈么?” 毕竟是代替老夫人前来问话的,这才说了几句话,就把人问晕倒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个做弟媳的怎么着了大嫂。 “我们走,大嫂身子娇贵,老夫人连问都问不得了,我们也不站在这里碍眼。” 二夫人丧气地打头冲出大夫人的内室,带着来时带着的丫鬟婆子们浩浩汤汤地走了。 婆子掐了掐大夫人的人中,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印子,好不容易将大夫人弄醒。 丫鬟又来禀报:“老夫人身边的郑妈妈来要大夫人管家的账本子。” “什么?” 婆子慌了手脚,冲了出去。 “这也太过分了,大夫人还管着家呢,怎么就要看账本?” 郑妈妈人已经走到了廊下,问:“大夫人醒了么?” 婆子满腔悲愤,赌气道:“还没有。” 郑妈妈压低了声音,脸上堆着笑,“老夫人知道大夫人病的厉害,想着不如让大夫人养好身体,好为大将军添个嫡子。” 大房无子,一直都是沈大夫人的痛脚。 以往老夫人从来不当面提起,现在就这么直直地说了出来。 果然是墙倒众人推。 婆子说不出话来辩驳。 郑妈妈又道:“大将军在外不归,老夫人生怕后宅给大将军添乱。如今大房事多,二小姐病着,大小姐在外家不回,大夫人要多操些心,就先让二夫人代管着,什么时候大房的事情解决了,大夫人身体养好了,再管家吧。” 婆子只好应下来。 这是沈大夫人嫁入沈家,老夫人头一回这么明确地表达了态度。 利落地将管家权就这么卸了下来。 郑妈妈笑着道:“老夫人派老奴来要账本子和对牌,免得的二夫人和大夫人之间交接的不清楚,误了事。” “大夫人刚刚晕了过去,还没有醒……” 婆子为难地看着郑妈妈。 沈家这么大的家业,总不能让两个奴仆交接吧,如果开了先例,就乱了。 婆子还想就此拖一拖,好和主子商议个对策出来。 毕竟,管家权拿走容易,拿回来可就困难。 二夫人眼馋了这么多年,入了嘴,只怕再也不会吐出来。 郑妈妈似乎早有准备,笑着道:“账本只拿近两三个月的,方便点看,对牌我们一一数了,写个押条便是。至于其余的账本,先放着吧,兴许过两日大夫人的身子就好了。” 听着也并不是要赶尽杀绝的意思,婆子松了口气。 而且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有了拒绝的借口。 郑妈妈做事干净利落,当即抱了一匣子对牌和两个月的账本就回去复命。 婆子回到内室,大夫人已经被气得完全清醒,正有气无力地撕扯着手中的帕子。 “夫人,您先养好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府里的管事们还不都得听您的?” 二夫人从来没有管过家,以前的沈家又是个小门小户的,沈老太君又懂什么? 那些管事们都是大夫人的人,二夫人肯定指使不动。 “我,我知道,”大夫人咬牙切齿地道:“你瞧瞧这一家子乌眼鸡似的,我这还没有怎么样,老夫人就说了这样的话,二夫人想要管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人家才是亲人。” 婆子叹口气。 “我原先是被气糊涂了,”大夫人冷笑道:“我若是被气出个好歹来,丢下蓉儿,谁会照顾她呢?” 婆子激动地连连点头。 “夫人您若是早这样想就好了,现在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最最关键的还是夫人您要心里有主意。“ “可不就是吗?那个贱人藏的真深,活了半辈子还真没有想到竟然会被这个乡下人害的快要没了娘家。” 大夫人被林家突然改变态度一事扰乱了心神。 又轻视了沈芙。 没想到昨晚上林三郎被沈芙几句话就被逼得关了禁闭。 这个没用的东西,拿了那么多的银子,连个未及笄的小姑娘都收拾不住。 因了这件事,大夫人也明白了父亲和大哥要保沈芙的决心。 女人不能没有娘家。 更何况是她的情况特殊,这些年来,能够在沈家说一不二,全都是仗着沈家娶了林家的嫡长女,欠了林家的情分。 因为这,她在沈家不管做什么,沈老太君和沈昂都能忍得下。 眼看就要失去了这个最大的依仗,怎么能不慌? 怎么能不乱了阵脚? 沈芙这个贱人,想断了她的仪仗,让她和女儿落到尘埃里去。 真是好狠的手段。 大夫人银牙紧咬,既然你如此不仁,可就别怪我不义。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踏青好时节。 沈芙独自闷在屋里,让春梅在外面守着,她不出声,谁都不能进去。 其他三个丫鬟只好找事做。 小蝶在外面胡乱打听,不管是打听了什么,都要拿来和春梅说一说。 那两个丫鬟是老夫人身边拨过来的,没事就去和以前的姐妹们聊聊天。 很快,众人就都知道了大小姐这份独特。 不管是谁问起,沈芙都笑着道:“在打坐。” “打坐?”老夫人觉得她非常古怪。 好像只有庙里的和尚才需要打坐的吧。 林大郎听说之后,也莫名其妙。 “那个乡巴佬又在故弄玄虚,你们这么相信她,迟早要后悔,”林三郎这么说。 这件事情惊动了林侍郎,将她叫到书房询问。 “对,是打坐。” “学习卓家针法,需要宁心静气方能有所领悟,而且,想要练习以气行针,先得修炼出来气机。” 林侍郎恍然大悟,捏着胡须叹道:“芸娘幼时也是这么练的,这么多年,我竟然都忘了。” 沈芙笑着道:“芙儿的气机不足,外祖父的沉疴不是一次两次施针便能得治。芙儿希望能够尽快练出气机来,好让外祖父健健康康的。” 这份孝心,让林侍郎非常受用。 “芸娘以前练功的院子就归你了,总是和你外祖母挤在一处,只怕也不方便。” 沈芙欣喜地点点头。 “这才在林家几天?父亲就又给了她一个院子。” 林三郎知道之后,不满地咆哮。 但是没有人理会他。 这几天,林二郎都很少来看他了,据说,倒是经常去海棠晓月找林四郎探讨学问。 丁姨娘抱怨他:“你就是个傻,你那个二姐精的跟个猴子似的,你去当她的马前卒。” “大人这么喜欢沈大小姐,她又和太子有婚约,以后若是真的成了太子妃,还有你的好日子过?” “老夫人和大公子多会来事?将大小姐捧在了手心上,连沈蓉都不要了,你还巴巴的跟着她们跑。她们以前可也没怎么把你放在眼里。” 林三郎怒道:“娘,你知道什么?以前林家只有沈蓉一个选择,父亲偏心,只有我去巴结二姐和沈蓉的份。现在父亲和大哥选了沈芙,我当然要选沈蓉了。” “只要二姐不被休回林家,沈蓉还是大将军府的嫡女,她那样的容貌才艺,岂能是那个乡巴佬比得上的?不信,咱们走着瞧。” 丁姨娘惊愕地看着近来有几分消瘦的儿子。 原来也不光是长肉,还有些韬略在肚子里。 “沈芙若是真的会卓家十三针,怎么连老四都不给治?我看她就是在故弄玄虚。” 林三郎怎么看都觉得沈芙是个假把式。 父亲和大哥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不过,他们不后悔,那有他的机会。 …… 沈芙抱着舅舅送给她的妆奁盒,带着四个丫鬟搬到了母亲生前住过的院子。 这院子,之前一直封着。 林四郎让阿宁背着前来,恭喜外甥女乔迁,转了转便泪流满面。 他所有温馨美好的回忆都在这里了。 “你外祖母便住在这,后来,你外祖父续弦,这个院子就让你母亲住下了,我那时候年纪小,为了方便照看,也住在这。” 实际上,林四郎已经记不起母亲的模样了,他那时候太小,只记得姐姐。 “姐姐出嫁之后,二姐也想住进来,想重新改动一番,父亲没同意。” “后来,这里就被封了。” 沈芙点点头,这所院子看起来简朴,实际上十分讲究,是林家最适合练习气机的地方。 “这里是你母亲的练针房。” 推开尘封已久的房门,里面全都是书。 第三十一章 作诗留菜香 尘土也飞了起来。 众人忍不住咳嗽起来,挥舞袖子好一阵才赶走了呛人的烟尘。 这里,已经许久都没有人来打扫了。 书册高高地堆到了墙顶,不仅如此,案几上,榻上,窗下全都是书。 林四郎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他是个读书人,书是读书人的宝贝。 饭可以一天不吃,却不能一天不读书。 阿宁背着他上前,翻了翻摆放在案几上的书——全都是医书,还有一些笔记夹杂在其中。 抚摸着页面上娟秀的字迹,林四郎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案几上,溅起尘土,成了一个个圆圆的泥坑。 兴许是觉得在外甥女面前哭泣有些丢人,他伸出手去捂住了自个的眼睛。 从他懂事的时候起,姐姐就经常关在这个屋子里,一呆就是几个时辰,他就守在外面,等她。 经常看到父亲对哥哥们和对他不同的态度,感受到老夫人笑容底下的厌烦。 林四郎从小就知道,这个府里,只有姐姐和他相依为命。 每次从嵩山学院回来,他都会想着法子在这个院子周围转一转,虽然不能进去,但似乎离曾经的温暖近了一些。 一个人惦记着某个地方,一定是这里留下了他的真情和刻骨的回忆。 因为对这个院子牵挂,林四郎才会回来。 如今,见了这些旧物,他心神有些晃动,似乎又在这里看见了姐姐的身影。 沈芙没有作声。 舅舅善良,善感,忍耐和执拗。 母亲的故事告诉她,舅舅和母亲是同一类人。 不同的是,母亲从小就开始学习医术,又因为医术高明而被人尊重,而舅舅则生活的非常压抑,只有在书中才能找到心存放之处。 她抱紧了怀中的妆奁盒。 虽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不将这些医书和秘密带到沈家去,但她一定不会辜负母亲的深爱。 不知道过了多久。 院子里响起来了林大郎儒雅的笑声,伴随着的是林二郎慢悠悠的说话声。 “四弟也在这里,”林大郎的手里拎着个小巧的食盒,身上穿着青色的常服,头发随意地用发带束在脑后,瞧着颇有几分名士态度。 林二郎在他身后大约一两步的距离,笑着道:“芙儿迁居,四弟也是要来看看的,怎么,还要让阿宁背着才能出门。” 阿宁憨憨地笑了笑。 二公子这几天来海棠晓月来的很勤,为人非常友善,对他这个奴仆也非常的礼遇。 沈芙连忙出来见礼。 “既然大家都来了,不如就在这里恭贺芙儿搬迁新居吧。” 林大郎举了举手中的食盒,“这是醉香居最好的招牌菜,让厨房再添点酒菜,我们兄弟几人也许久没有来这个院子坐坐了,不如一起给外甥女说说芸娘小时候的事。” 林四郎压根不知道醉香居的大名,听了也没有什么反应。 不过坐在一起说说姐姐的旧事,他怎么会拒绝。 林二郎则眼馋地看着食盒:“大哥好本事,醉香居的酒菜不是从来不让人外带的么?” 醉香居是长安城中有名的酒楼。 那里的饭菜不仅仅贵,而且需要预定,即便是王孙贵族也是一样。 一桌酒席,有时候要提前两三个月才能订上,能被人请去醉香居吃饭真是天大的面子。 醉香居的规矩也十分的多。 别的不说,就主厨都有两个规矩不能破:第一,不能浪费,因为吃剩下,代表着厨子的手艺不好,要是浪费了,就没有下次了。第二,不能外带,因为这样会减损食物的美味。 没想到,大哥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若不是三弟被关了禁闭,不然就冲着这醉香居的食盒,也不会拒绝来沈芙这里坐一坐。 林大郎面色有些古怪,看了看沈芙道:“那里是我好本事,这是托的芙儿的福气。” 今天,太子殿下在醉香居宴请几位皇子,他正好在楼下走过,被倚窗往外看的赵太子喊了上去。 “太子殿下问起芙儿在外家住的是否习惯,我随口说她和一般的女孩子不同,整日关在屋子里打坐练针,府里也没有适龄的小女孩陪着,老夫人正要接了娘家的女孩儿来作伴。” “赵太子说,芙儿与一般的女子不同,但只要是人,总会有口腹之欲,他从南越国来了大兴,吃了好东西也就不怎么想家了。” “于是太子殿下就命醉香居的掌柜装了食盒,请我代送过来。” “说起来,还是舅舅觍颜要赖着芙儿才能有这个口福呢。” 林二郎看了看依旧面色平静的沈芙,心里暗叹,这真是好大的面子,三弟果然是过于莽撞了,太子殿下竟然都过问起来了沈芙。 “舅舅说的客气了,”沈芙笑着道,“我回到长安城这么久,还没有见过太子是扁是圆呢。太子为人仁厚,一定是念着旧情才会如此对我。” 林大郎收回了刺探的目光。 的的确确,那日,太子就在偏房,但却并未出来,两人也没有机会相见,想来太子对沈芙牵挂,一定是念着大妹妹的救命之恩。 又或者…… “四皇子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沈家呢。被三皇子呵斥住了,让他专心做好差事,女人的事,男人千万别插嘴。” 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人是一母同胞所生,宇文燕被沈芙弄得没脸,四皇子怎么能不为兄长报仇。 说不定太子赏赐也是做给这兄弟二人看。 不管怎么说,太子看重沈芙都是一件好事。 林家迫于形势舍弃了沈蓉,就更希望太子殿下能够看重沈芙,这门婚事要板上钉钉才好。 林大郎如此期望。 沈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宇文燕兄弟俩唱双簧,这是不甘心吧。 灞河边上闹了一场,为了不让旁人起疑心,按宇文燕的心机,要么装作好心救她反被无辜牵连,出于大度不和她计较。要么就会压根不提及,等着众人将这些事情淡忘。 显然,他选择了在太子面前装作无辜被牵连进了沈家内宅的风波。 这不仅仅是给太子看的,他还要做给皇上看,做给天下人看呢。 沈芙压根不以为意。 宇文燕前世起家就是靠搭上了太子,明面上作为太子的人,实际上却挑拨太子和五皇子,壮大了自己的力量。 太子特特赏赐下来醉梦居的饭菜,代表了恩宠,也表明了态度。 不管此举是看在她母亲的面上,还是看在卓家十三针的面上。 宇文燕都没有机会搭上太子这条船了。 沈芙笑的有了两份真心,命春梅等人将酒菜摆上,大家一起围坐,品尝起今日醉梦居的招牌菜来。 如今的季节,正是桃花流水鳜鱼肥的时候。 醉梦居的招牌菜正是桃花鳜鱼、绿笋白鹭。 即便是不怎么注重口腹之欲的林二郎也不免多吃了几口,林四郎吃的都忘了屁股痛了。 众人挽起袖子齐齐下筷,不一会,盘面就光了。 林大郎有些惋惜。 “这么好的菜,不知道在醉梦居吃又是个什么滋味。” 醉梦居的主厨定下的规矩,不外乎是想让别人尝到最好的滋味,这食盒做的再怎么精致,也不能让菜肴和刚上桌一般美味。 沈芙笑着道:“舅舅们赋诗一首,也就让这美味留的更久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 林大郎道:“四郎,你常年在外读书,也不知道学的如何了,不如我们联联对,做做诗如何。” 自诩文人雅士,林大郎经常参加长安城内儒生们的文会,闲暇时会作些诗词对子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都是出门交友的基本功。 谁能做出几首好诗,就会享有文名,就有人上赶着结交。 林大郎不免想试探林四郎一二。 沈芙也看向了舅舅。 对于舅舅的才学,她也想有所了解。 林四郎红着脸摆手道:“我怎么能够比得上大哥,嵩山学院的夫子们从来不喜欢我们吟诗作对,说这些都是些微末之技,总是让我们安心读书做文章。” 林大郎的脸也红了。 四弟这话说得,真是太不婉转。 林二郎也忍不住反驳,“四弟说话就是太耿直了,难道你也以为这些都是微末之技不成?” 林四郎还没有转过弯来。 “夫子们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做学生的怎么能够不尊重师长呢?” “那你觉得大哥是钻营微末之技喽?” 林二郎也有些生气了。 参加文会,谁会比试埋头做文章呢? 一篇文章做出来的不得几个时辰么? 有的打腹稿都要一两天。 谁会费那个劲。 也就是嵩山学院那些偏远地区的穷儒们会这么轴。 林四郎这个说法,不就是说他们都是些舍本逐末的蠢货么? 这让他以后怎么好炫耀自己出去参加文会? 一定要把这个说法掐死在萌芽里。 林四郎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怎么是这个意思,我,我是说,我不会作这些。大哥一定比我强。” 林大郎的脸色又红又青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四郎说不会作,但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说的他这个会作的反而觉得有点什么。 但是这事又没有办法争辩。 他到现在不是身上还没有功名么。 虽然四郎也没有。 可他究竟是比四郎大了不少岁。 气氛一时就僵硬在那里了。 第三十二章 吃猪蹄坏事了 沈芙也觉得舅舅说话这么直接,以后在仕途上只怕会碰个头破血流。 这样的性子,这样的谈吐…… 只怕只有做个铁面无私的御史了。 “舅舅哄了我的好菜去,说是要说些母亲的旧事,现在菜吃完了,却又不说了。” 沈芙只好如此来给舅舅解围。 眼下这个情况,再比诗只会惹出来事。 林大郎赢了不高兴,因为林四郎说是微末之技。 若是不幸输了,那就更不高兴了。 林大郎和林二郎收了脸色。 毕竟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而且,他们不是为了和沈芙交好才来的么。 …… 知道林大郎等人给沈芙庆祝乔迁之喜,林三郎气的腮帮子鼓了又鼓。 后来听丁姨娘说林大郎送去的竟然是醉香居的食盒。 林三郎嗤笑道:“娘,这话你也信?谁不知道醉香居是什么地方?大哥那点本事,能去醉香居赴宴已经是旁人给太子面子了,一年也不一定有一回。他还能把醉香居的饭菜外带,林家这点面子,给一千两银子只怕也未必能行。” 醉香居的主厨拽的要命。 定下的那两条规矩还没有听说有人破过。 林大郎给沈芙造势,也不能把旁人都当傻子吧。 林家还有这么多的无知妇孺,能被骗着。 但是,出了林家的院门呢? 这里可是尚冠里,仆妇之间随便八卦一番,都会传到旁人家里去。 难道尚冠里这么多的官宦都是没见识的? 林三郎决定啃个猪蹄表示对这种无知和短视的讽刺。 丁姨娘当然信儿子的,扭着身子又出去找人聊天,顺便戳穿大公子的谎言。 林三郎躺在塌上,正有滋有味地啃着猪前脚骨上的那一点点小皮,他最爱吃这里了,吸味。 丁姨娘急慌慌地过来给了他脑袋一巴掌,“傻儿子,人家那是太子殿下赐下来的,真正命好,沈芙还没有见过太子殿下什么模样呢,太子记挂着她母亲的恩情,就赐下来醉香居的招牌菜。” 林三郎:“这……不,不,咳咳。” 小小的骨头怎么咔在嗓子眼里了。 “咳,咳……” 林三郎直翻白眼。 丁姨娘在一旁尖叫:“儿啊,你没事吧。” 丫鬟和丁姨娘两个都在林三郎的背后用力的捶,但是都没有什么效果。那骨头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着,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快去请太医,三公子被骨头卡住了。” …… 三公子啃猪蹄被卡住了。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林老夫人笑嘻嘻地听着,“三郎都这么胖了,还吃猪蹄。” 何婆子等也在一旁凑趣,“若是大人知道三公子关着禁闭还在啃猪蹄,不晓得会不会罚他吃素食。” “三郎吃素?”林老夫人的眼睛一亮,双手一拍,哈哈笑道:“这可真是有趣。” 丫鬟们也捂着嘴吃吃地笑。 一旁,有个丫鬟道:“老夫人,三公子都这么可怜了,您还笑话他,他知道了,可不得和您生气啊。” “心疼了?”林老夫人笑着睐了她一眼,“我可还没有松口让你到他屋里去呢。” 丫鬟的脸上顿时飞起来了两朵红云。 “老夫人怎么能这样说话。” 林老夫人的眼珠子转了转,“的确啊,三公子真是可怜,他不是因为芙儿乔迁之喜没有请他吃好吃的,躲在屋子里啃猪蹄,把自己呛住了吧。” “既然这样,就让芙儿去给他一针,这样他们甥舅两个不就握手言和了吗?” “老夫人真是聪明,奴婢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呢?丁姨娘还催着请太医,大小姐就在眼跟前,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林老夫人笑着道:“何婆子,你去替我请大小姐出山吧。” 何婆子虽然有些不想去见沈芙,但也不敢说不。 这些天,她越发害怕见到沈芙了,晚上做梦总会梦见沈芙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就那么看着她,她怎么都摆脱不了那双眼睛,然后还记得沈芙交代去找她。 但是做什么呢? 何婆子想不起来了。 见到沈芙之后,何婆子战战兢兢地说明了来意。 林二郎吃惊地长大了嘴巴,想笑,但是又觉得不妥当,若是被人瞧了去,只怕说他对弟弟不够友善,于是就又打开了扇子盖住了脸,瓮声道:“芙儿,你看……” 林大郎则皱起眉头,有些不悦地道:“三弟真是淘气,父亲关他的禁闭是为了让他好生读书,修心养性,他怎么……” 怎么啃起来了猪蹄。 啃就好好啃吧,竟然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简直是…… 看看木呆呆的四弟,再想想只会惹事的三弟,还有眼跟前病怏怏慢悠悠的二弟,似乎林家能够拿得出来的也只有他林大郎了。 沈芙皱着眉头道:“不是芙儿见死不救,只是卓家十三针有个讲究。” “什么讲究?” 林大郎看向沈芙的眼神也不由得带上了探究。 平心而论,他也是想看看沈芙的针术的,毕竟那天晚上,父亲并未真的发病,沈芙那一针也快的压根让人看不清。 所以,他一直纵容着三弟对沈芙的排挤和试探。 “卓家针法只是为了救危救急才用,若是太医也没有办法,我才能用。“ 林大郎:“……” 但是他也说不出来反驳的话,那天他们父子二人的表演,自然无法说是不急的。 沈芙拿出来这个理由挡着不施针,一点没毛病。 孰料林四郎道:“的确,这个我似乎小时候听姐姐说起过,卓家针法不到危急之时不能用。”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去三弟那看看,若是太医也没有办法,再让芙儿出手好了。” 沈芙点头。 一行人等就赶到了林三郎住的院子。 丁姨娘正在里面急的满头大汗,儿啊,肉啊的叫的正欢。 林四郎垂下了眼帘。 虽然不喜欢林三郎和丁姨娘,但是,他很羡慕他们之间的母子之情。 丫鬟们听到门响,还以为是太医来了,迅速出来看,见是他们,失望地耷拉下肩膀,但还是勉强行了礼,将他们带了进去。 林三郎憋得脸红脖子粗,一个劲地大喘气。 原本就肥胖,但五官清秀,也算得上是一个俊秀的胖子,但被这么一整,粗俗的没法看了。 看到沈芙来了,林三郎原本憋着气,就更气了。 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额发都快竖起来了。 说到底,还不是这个乡巴佬害得他,现在又来看他的笑话来了。 “太医怎么还不来?” 丁姨娘也不喜欢沈芙,但是她是个年老色衰的妾侍,也没有什么份量去惹林府现在风头最旺的人,只是一个劲的抱怨太医怎么还不来。 大丫鬟赶回来道:“老夫人说家里有大小姐在,何必舍近求远,她让大小姐给三公子施针,一笑泯恩仇。” 丁姨娘:“……” 把儿子的命交到了沈芙的手里,她无法接受。 林三郎立即挺直了身体,挣扎着嗯嗯啊啊的发出声音,一个劲的摇头,看这个样子,也是表示反对的。 他一直觉得沈芙是个假把式。 老夫人这样做是要他的命啊。 沈芙举起袖子掩住嘴,笑了:“你去给老夫人说,我现在不能给三公子施针,还是快些去请太医吧。” 林三郎:“……” 虽然嗓子里卡着骨头非常的要命,但是……他怎么觉得如此欣喜。 乡巴佬这是扛不住了吗? 大丫鬟犹豫地看了看丁姨娘。 丁姨娘点点头,“你还不快去,晚了的话,三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了你的命。” 大丫鬟一个激灵,立即转身跑了。 丁姨娘斜瞥了沈芙一眼,露出了倨傲的神色。 儿子说的没错,这个大小姐就是个假把式,一遇到事情就露陷了。 大公子这次可是看错了人。 后果很严重。 沈芙懒得看他们的眉眼官司,道:“我们在这里坐着,只怕病人不舒服,还是到外面等着吧。” 一行人又出去,在外间等着。 大约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林三郎觉得已经没有那么憋闷了。 又过了许久,太医总算是来了。 看到林三郎的样子,也不由得有些好笑,但也没有什么法子好使。 贪吃吃出来病的人也不少。 以前还有人吃鱼被鱼刺卡住嗓子要了命的,太医院的太医坐了一屋子,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把三公子抱起来,然后用力勒住三公子的肚子。吸一口气,勒一次,三公子一咳,兴许能咳出来。” “你们快点啊,”丁姨娘着急地催促。 几个小厮连忙把林三郎扶了起来,一个人在后面拦腰抱住,一勒。 坏了。 三公子的腰太粗…… 两只手压根环抱不过来。 这可怎么勒。 太医见了也是欲哭无泪。 这么胖了还吃猪蹄,不卡你卡谁啊。 “得尽快把骨头给弄出来啊,不然晚了有性命之忧。” 太医说的这么严重,但是大家没有办法啊,用腰带勒一点都使不上劲,院子里也没有手那么长的小厮。 丁姨娘急中生智,想起来了一个人,“快去把二门看门的那个傻大个叫来,他手长脚长的,兴许能行。” 小厮们立即跑了出去请傻大个。 傻大个憨乎乎的,脑子转不过弯来,小厮说来了帮忙有肉吃,就兴冲冲来了,太医见了,抽了口气,长这么大个子的还真是少见。 兴许能行。 第三十三章 还是不能施针 傻大个一进屋,屋子里的人都觉得这宽大的屋子似乎矮小了不少。 仔细看看,那种被逼迫的感觉的又消散了不少。 因为傻大个名如其人。 虽然块头很大,但也很傻。 脸上只有两种表情,要么是咧着嘴傻呵呵的笑,一脸蠢相。要么呆呆地如同木雕,依旧是一脸的蠢相。 傻大个还很黑。 站在那里不出声,如同烧焦了的泥塑,虽然吓人,但也有限。 瞧见他,林大郎先是被吓得朝后退了几步,默不作声,等他被丁姨娘迎进内室,这才看着他的背影,道:“这人素来是在二门上当差么?我怎么很少见他。“ 摇了摇掩饰受惊而打开的扇子,林二郎慢悠悠地道,“大约是因为长得吓人,一般都只值后半夜,倒也难为丁姨娘能够想得起这么个人。” 也只有这么个人才能够抱着住三弟的一把肥腰了吧。 “他怎么还是这么傻?” 林四郎突然出声。 “怎么,四弟你认识他?” 林大郎有些奇怪。 林四郎很少回家,没道理四弟认识他都不认识。 “姐姐,姐姐曾经给他治过病啊,”林四郎有些恍惚,脱口而出。 接着又挠挠头,“十几年前,他也是这个样子,这个人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变化过,怎么还在林家了?” “这怎么可能?”林大郎摇头,“若是芸娘出手,一定会手到病除。” 林二郎也是不相信,“四弟,他看上去也就比你我大了那么一点点,你一定是记错了。” 林四郎:“……” 沈芙这次没有出来解围。 实际上,她陷入了震惊之中。 这个黑大个,她前世见过。 前世夺嫡风云变幻,三皇子和四皇子一母同胞,不得皇上喜欢,两人同声共气,投在了太子门下。 被皇后带大的五皇子最得宠,能够与太子一搏。 太子被诬陷谋反之后,皇后自缢椒房殿,太子被幽禁,五皇子及其母族吴家得势了一阵子。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小小年纪的六皇子突然横空出世,成为太子之位炙手可热的人选,病重的皇上选中了几个顾命大臣,打算死后托孤,让他们拱卫六皇子称帝。 吴家被发配到了五皇子的封地上去。 五皇子在封地郁郁寡欢,死在了皇上的前面。 六皇子登基之前,突然大金入侵,大兴无心对战,节节败退。 三皇子临危受命带了大军前去征讨。 四皇子和她在长安城中作为质子,好让当时的太后,也就是六皇子的生母香妃娘娘放心。 为了以防万一,这个心狠的女人还用鸩毒毒死了被幽禁的废太子。 当时,这位黑大个子便是大金王子派入大兴,打算趁乱扶持废太子登基的拖雷大将军。 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芙和林四郎一样,也有些狐疑起自己的记忆来了。 她见到拖雷已经是近十年后的事情了,但她当时见到的拖雷大将军,和现在的傻大个的样子一模一样。 难道…… 外间没有人说话,里面太医满意的声音飘了出来:“这个好,手长,三公子的腰他应当能抱得住。” “你在背后抱着三公子。” “对,是环抱。” “你的两只手在三公子的腹前交叉,对,就这样,十指交叉。” “你先吸气,三公子也吸气。” “对,对,就这样。” “再来。” “好。” “等他再吸气的时候,你就用力一勒。对,用力,三公子喉咙里的骨头就能吐出来了。” “开始。” 他们以为接下来就会听到屋子里的人兴奋地大叫。 没想到。 “啊……” 屋里传出来了一声惨叫。 是林三郎的。 叫声非常的大,而且凄厉,就像是清晨屠户杀猪时被捅了几刀的猪叫。 震人耳膜,又很短促。 接着就安静了下来。 “不好,”林二郎将折扇插在了领后,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进去。 接着是林大郎。 沈芙跟在最后面。 只见林三郎口吐鲜血倒在床上,一旁傻大个呆呆地张开两只粗壮黝黑的手臂站着。 太医正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去探林三郎的鼻息。 好半天才松了口气,“还活着。” 呆着的丁夫人“嗷”的一声尖叫起来,对着太医就扑打了上去。 “你这是做的什么太医?三郎这是怎么了?若是有个好歹,拿你一家子的命来抵偿。” 太医的冠帽被打飞。 惶急之下,只好举起袖子遮盖在额上。 饶是如此,脸上已经添了几道血痕。 丁姨娘撒起泼来,只怕无人能敌。 林大郎和林二郎那里敢以身试险,只好命丫鬟婆子们上前架住丁姨娘。 这院子都是丁姨娘的人,怎么可能会做让主子挨骂的事。 原本让她们拉架,倒成了让她们护着丁姨娘在内圈抓挠太医了。 林四郎何曾见过这种手段,呆呆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父亲总是冠冕堂皇的教导他,比夫子还要刻板三分,却不知道原来父亲的内院是这个样子的,父亲的侍妾竟然如此疯狂。 阿宁吓了一跳,忍不住退了又退,将林四郎掩在身后。 沈芙则走到床前,看了看林三郎吐出来的血沫子,又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他的胸前按了按,这才直起身来,喊道:“别打了,三公子眼下还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若不快点医治,就难说了。” 清冷的声音传过喧嚣的人群,飞入了丁姨娘的耳朵。 “大小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丁姨娘停下手,转过头来问。 沈芙点点头。 拨拉开碍事挡路的丫鬟婆子,放过了太医,丁姨娘满脸泪痕地疾步走来,扑通一声跪下,道:“大小姐,求求您救救您三舅舅。” 这个时候,丁姨娘相信沈芙的医术一定比这不靠谱的太医高明。 对,卓家的针法。 丁姨娘的眼睛里面燃烧起来两团小火苗。 当年林家的大小姐,针术过人,沈芙,就算是只有她母亲几分的本事,也能救治得了三郎。 一时之间,她懊悔的不成。 如果不是三郎这个孩子说的太肯定,她怎么会不求着大小姐施针呢。 “求大小姐施针。” 丁姨娘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请求。 太医愣在那里了。 这是怎么回事。 林家的这个老姨娘是不是疯了,怎么对着个身量瘦小的小姑娘跪求施针,她以为这是在闺房里绣花吗? 他才是被林家请来的太医好不好。 若是小姑娘弄出来了个三长两短,这算是谁的? 更何况,这件事情压根就不能全怪他好不好? 林三郎胖成这个样子,就罢了。 丁姨娘找来的这个傻大个,真真是个傻大个,让他用力,他就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 那蒲扇大的手掌,两只手这么一勒,只怕把病人的肋骨都夹断了吧。 这个时候,太医又庆幸林三郎好亏是肥。 若是个瘦骨嶙峋的,只怕这会子已经没命了。 “我……” 太医张口阻止,丁姨娘身边的婆子猛地对他啐了一口。 “庸医,你什么你?” 太医:“……” 这还讲理不讲理了。 “你……” 被无知妇人辱骂事小,被人坏了名声是大。 一定要阻拦这些不知道轻重的女人。 “你什么你,你个庸医,别捣乱,没看到姨娘在求大小姐施针么?” 太医:“……” 施针,病人这种情况怎么能施针呢。 “她……” “你还有完没完了?”婆子怒了,就近捡了块布,团了团塞进了太医的嘴里。 太医的两只手也被绑了起来。 反正等会也要将这个庸医送到京兆尹去。 林大郎和林二郎也帮着丁姨娘求情,“芙儿,你原先说情况不紧急,不能施针,现在,你难道还不能么?” 沈芙有些为难地道:“我不能。” 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林大郎怒道:“你这是什么铁石心肠?” 丁姨娘立即从地上起身,怒道:“大小姐莫不是压根不会什么卓家十三针?” 原本激烈挣扎的太医听到卓家十三针几个字之后,立即便安静了下来。 卓家十三针,兴许真的能成呢? 只是…… 这个小姑娘,她会吗? 不可能…… 沈芙道:“现在三舅舅的情况,不是施针能解决的,若是担心三舅舅的身体,就该让这位太医好好诊治。三舅舅腰间受力过大,肋骨受了伤,那块骨头也被吞入肚子里去了。需要快些施药包扎才好。” 丁姨娘还有些不太相信。 沈芙又道:“若是再不快些,只怕真的需要我动针才能救舅舅一命了,那个时候,只怕受苦更多。” 丁姨娘这才将信将疑地压下心中怒意,让人将太医揪了过来。 “三郎若是有个好歹,我也不报官了,我们一处死了作数,若是被你救过来了,诊金不会少你的。” 太医满腔悲愤地看着一条花里胡哨的肚兜从自个的嘴巴里拽了出去。 紧接着紧紧绑住的双手也松开了。 有心理论。 周围的人都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就这么吞下这口气,他还有脸面在贵人的后宅里走动吗? 正在骑虎难下,左右为难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太医,我三舅舅的肋骨似乎断了,需要固定,不然只怕会伤到内脏,而且,那块猪骨头被他吞到肠中,虽然不堵气管了,却有可能会梗阻,只怕得开些汤药化了去。” 第三十四章 太医跑了 “这位小姐既然说的如此头头是道,为何不自己开药?” 太医的满腔怒气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世人都喜欢找软柿子捏,果然是有道理的。 林大郎等人他都不敢招惹。 而这个莫名出现据说会卓家十三针的小女孩,他却是敢招惹一二的。 “我并未学医,如何能开药?” 丁姨娘的脸色变了变,嘲讽地看向林大郎。 似乎在说,你们就是将这么个人放在手心里当宝贝。 林大郎的脸色也非常的不好看。 林二郎一双眼睛在沈芙的脸上来回打量。 只有林四郎,似乎觉得沈芙说出这样的话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在下却听你说的头头是道,还以为你饱读医书,针术过人呢。”太医得声音着重放在了针术二字上。 想想也不可能。 卓家十三针,名头虽然大,但是没有心法的卓家十三针不过是施展起来好看些罢了。 沈芙依旧风淡云轻地道:“太医若是就这么放弃了,舅舅命人再请太医来就是,只是从此之后,您的名声只怕就坏了,治不好人不说,还让人伤上加伤。” 太医忍不住用袖子拭汗。 这倒是的,再被请来的太医可就借着他扬名了。 林大郎也道:“您可想好了,若不是芙儿为你求情,我们绑了你送去京兆尹便是,家里再请一位太医来。” “兴许去医馆找个会正骨的郎中也行,”林二郎慢悠悠地道。 太医满脸堆笑,“不用,不用,还是下官自己来吧。” 检查了一番林三郎的伤势,果然如沈芙所说,分毫不差,太医不免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这个廋弱的小女孩。 这是没有学过医吗? 难道是瞎猫碰了个死耗子? 太医命人将林三郎放平,不然断了的肋骨还真有可能会戳到内脏。 涂抹上伤药,用板子固定好,再用纱布包着养伤。 接着又开了些汤药,皆是化食用的。 看着丫鬟给林三郎灌了药,太医这才戴上冠帽,背起药箱准备走了。 “三公子的病情若是今夜不发烧,就能好转,不然只怕这肚子还得受罪,”太医实话实说,“到那个时候,下官就治不了啦,还请各位另请高明。” 林大郎拦住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太医道:“惭愧,惭愧,这次是在下的疏漏,虽然救了三公子一命,却也害了三公子。” “这傻大个子的力度太大,让三公子吃痛的厉害,骨头没有咳出来,却吞到了肠胃里,这骨头若是能化了就没有什么危险,若是化不了,拉出来,也不要紧。” “就怕……” 丁姨娘急了,又想冲过来打,“就怕什么?” 太医连忙护着冠帽,“就怕这骨头不听话,横亘在肠子里,把肠子给戳破,或者是堵住,那下官就治不了。” 说完也不要诊金,跑了。 丁姨娘的眉毛倒竖,怒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且给我等着。” 林大郎瞧着躺在床上面若金纸的林三郎,“这也是三弟命中有此一劫啊。” 原本好好地,非要啃什么猪脚。 这件事情若是传了出去,也太丢人了。 若是为此丧了命…… 那就更丢人了。 前些年柳家的孩子贪吃,嗓子里卡了鱼刺,一屋子的太医坐在那里想不出来办法,高热不退,就这么死了。 被人说了这么多年。 若是三郎也死了,只怕就要替代那个柳家的孩子成为众人口中不断提及的对象了。 真是丢人。 林大郎有些嫌弃。 丁姨娘看着瘫软在床上的儿子,不由得悲从心来,短短几个时辰,人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压根没有心思搭理这些人,巴不得他们赶紧走了才好。 外面突然响起来了嘈杂声。 何婆子带着几个端着食盒的丫鬟进来,笑嘻嘻地道:“老夫人听说三公子得救了,知道姨娘顾不上吃饭,就把自己桌上的几道好菜送了来。” 丁姨娘逼出来了个笑脸,谢过了老夫人。 何婆子又道:“听说这一次三公子极为惊险,不知大小姐是不是施针了?” 丁姨娘冷冷地哼了一声。 林大郎几个人的脸上也不好看。 若不是碍着父亲,只怕他们都要指着沈芙逼问了。 “尚未,”沈芙却并没有半点不自在,“不过若是三舅舅今晚上发热不止,我兴许就该施针了。” 丁姨娘瞪了沈芙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希望用不着大小姐高抬贵手。” 沈芙似乎没听出她的语气含酸,“那就最好。” …… “丁姨娘听了那话只怕晚饭都吃不下去吧?”林老夫人笑的开怀。 何婆子笑着道:“是,三公子躺在床上一动都不动,丁姨娘最心疼三公子,听说还为了这个跪求了大小姐两次。” 见丁姨娘不高兴,林老夫人就会很高兴。 年轻时结下的嫌隙,并不因为两个人年纪都大了而消除。 近些年,三公子喜欢往老夫人这里跑,丁姨娘在背地里没少说闲话。 嫌隙越来越大。 “但是大小姐就是不愿意施针,”林老夫人轻笑了几声,轻抬起玉手,看着手上耀耀发光的猫儿眼,漫不经心地问,“你说她究竟会不会卓家十三针?” 何婆子有些迟疑。 “大小姐说,若是今晚上三公子发热她可能就会施针呢。” 林老夫人轻笑出声,“你也说了,是可能。” 丁姨娘的那个脾气,只怕不会再去求一个可能了。 若是不来求,就算是三公子死了,也不关沈芙的事。 “只要大人相信她会,她就会,”林老夫人的眼波又流转了过来,不在意地道:“我们操这些闲心做什么?” …… 沈芙回到院子里,就发现今晚上的饭菜比起平日里要削减了几分。 那两个丫鬟的神色也不似之前那么谦恭。 春梅到依然故我。 至于小蝶…… 她一直都是那个样子。 沈芙明白,这是她说不曾学过医书的话已经被传开了。 这府里的人都知道,大小姐能够得到林家的宠爱,就是因为她会卓家十三针。 现在,这些可能都是假的。 大小姐可能要失宠了。 …… 小蝶在院子里忿忿不平地道:“春梅姐姐,她们造谣说大小姐不会医术。” 春梅问:“都是些什么人在说。” 小蝶:“厨房的吴婆子,外院的孙管事,鹦哥和春风,还有好几个小丫鬟都在说,三公子院子里的说的最凶。” “她们怎么说的?” “说大小姐对自个的舅舅也见死不救,丁姨娘跪了两次求大小姐施针,大小姐都说不能施针。这么好的机会,大小姐不抓住,显然是因为大小姐的针术不行。” “还说大小姐在乡下的时候,她的乳母给了她一把金针,说是将来长大了,学得金针就能回府了,大小姐就一直随身携带这根针,自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卓家十三针了。实际上大小姐在乡下压根没有见过什么外人。” 小蝶越说越多。 春梅的眉头越皱越紧。 之前的那些话还可以说是丁姨娘气不过,出来说坏话,但是大小姐在乡下的事情,就只有沈家的人知道了。 要不要提醒沈芙呢? 两个丫鬟也凑了过来,“小蝶听到的只有这些?我们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听到的比这个多多了。” “什么?”小蝶睁大眼睛。 春梅也没有拦着,只是深深地看了两个丫鬟一眼。 “有人说,沈大夫人当初是看大小姐生下来就没有了母亲,才主动求老夫人,愿意嫁给沈大将军做填房,只为了好好照顾大小姐。可是有个道士算命,说大小姐……” 丫鬟有些为难。 瞅了瞅内屋。 春梅不说话。 小蝶问:“怎么了?” “说大小姐命贱不详,必须要在十六岁前不见亲人才好,于是大小姐就被安置在了乡下。” 小蝶吸了吸鼻子,“可是……可是大小姐还没有及笄,那天我还听何婆子在说,老夫人想着怎么为大小姐好好办一场及笄礼呢。” 丫鬟声音压低了:“所以说吗,有人说沈大夫人是为了让大小姐回来办及笄礼的,也就顾不上道士说的话了,没想到,大小姐回来之后,就和大夫人离了心。在灞河上,把二小姐给打了,还得罪了三皇子,害怕回家被大夫人罚,所以跑到了林家。” 小蝶愣了。 半晌才道:“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我们也是听说的。” 春梅起身道:“你们以后那也别去了,就在院子里看着吧,小蝶年纪小,不省事,你们难道也小吗?”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不满。 谁知道这个院子将来还会不会是大小姐的,大小姐欺瞒外家在先,说不定这个院子也会要回来,她们说不定也一样。 春梅也看出来了,“言尽于此,你们若是伺候一天大小姐,就按照我说的去做,不然大小姐罚下来,只怕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们。” “说不定自身难保呢。” 丫鬟不服气,低声嘟囔。 “你们今天晚上警醒点,三舅舅的院子里若是派人来请,可别耽搁了,若是在谁当值的时候耽搁了正事,可别怪我无情。” 沈芙突然出现在她们身后,声音清冷地吩咐。 第三十五章 我真是想不到 丫鬟们噤若寒蝉。 沈芙毕竟还是她们的主子,背后议论主子这一项,就够她们吃一壶的。 然而,沈芙压根没有看她们一眼,说完就进入了练针房,这是又要在里面打坐不准她们打扰的意思。 沈芙走后。 两个丫鬟嘀嘀咕咕,“沈大小姐还真是……” 太自大了吧。 丁姨娘怎么可能还会来请大小姐出来施针呢。 这一定是在她们这些下人面前挽回颜面的做法吧。 春梅无奈地看了她们一眼。 “那么,今天晚上就每个人轮一个时辰守夜,千万不要误事。” 两个丫鬟不屑地撇撇嘴。 也就春梅是个死心眼。 好在她们经常去找老夫人院子里的姐姐们聊天,不然还被蒙在鼓里。 春梅什么都不知道啊,她们陡然间有了一种难言的优越感。 春风姐姐曾经扭着小柳腰点着她们的脑袋教训。 “你们要早做打算,跟着这样的主子,以后那里有什么前程?” “等到三公子的伤好了,一定不会放过她的,现在老夫人估计也知道自个被骗了,只是放不下这个脸承认。” “别跟春梅学,春梅是没有办法了,夏荷死在庄子上,三公子心里恨着呢。” 沈芙没有什么事情让她们做,便经常去找以前的姐妹们聊天,所以她们自觉自个还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 敷衍过春梅之后,两个丫鬟压根没有守夜的打算。 春梅服侍沈芙睡下之前,问:“大小姐,她们两个我不放心,不如今晚我来守夜好了。” 沈芙笑着道:“不用。” 又道:“春雨贵如油,这后半夜只怕是要下雨,你睡前准备好不容易摔坏的羊角灯和蓑衣,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春梅有点愣怔,过了会才笑着道:“要不要准备木屐?” “不麻烦的话,也可以,兴许母亲的屋子里就有。” 沈芙在母亲的医学笔记里看到有下雨天穿着木屐蓑衣赏景会友的记载。 虽然没有明说,但她知道,这个友绝对不会是个女人。 只是,逝者已逝,她这个做女儿的,又何必探究这些过往烟云。 春梅点点头退了下去。 走出门外,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天上繁星点点,那里像是要有雨的样子。 但她还是四处翻找蓑衣和木屐。 “春梅姐姐,你在找什么?”小蝶转了一天,觉得有些累了,打着哈欠,含着眼泪问。 “今晚可能会下雨,我再找蓑衣和羊角灯,还有木屐。” 春梅的话引来了另外两个丫鬟的嗤笑。 “你什么时候还会看天了,就算下雨,明晨再找还不是一样?” “真当丁姨娘会半夜来请大小姐啊?” “呲……” “别说了,先睡吧。” 春梅当做没有听见,继续翻找,找齐了之后,放在廊下。 …… 海棠晓月。 林四郎坐卧不宁。 “我的爷,您还不睡吗?大小姐说了,晚上读书太久,伤眼睛,您身子单薄,需要多休养,早些起床读书也是一样的。” 阿宁在一旁唠叨个没完。 读书人日日久坐在灯烛下,吃穿又不好,身体怎么会好呢。 看看嵩山学院多少廋弱的书生就知道了。 “睡不着,”林四郎有些憋闷,“我这个做舅舅的一点用处都没有。” 阿宁笑了。 “怎么没有用处,大小姐说了,等你有了功名就能够罩着她了,四公子养好身体好好读书就是最大的用处,就连小的也能跟着主子得个好前程。” 林四郎消瘦的面颊上闪过一丝茫然。 “那也太久了,就是现在都是个坎。” “芙儿就快要过及笄礼,女儿家过了这个时候就得有门像样的婚事,我要是等到三、四十岁才能得个功名,她的婚事岂不是就被耽误了?” “姐姐照顾我这么多年,我却没有办法照顾芙儿。” “三哥这事,丁姨娘是恨上芙儿了,我看大哥对芙儿也冷了不少。” 只能干看着着急,却不能帮忙。 “怪不得厨房的人又阴阳怪气的呢,这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阿宁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根子在这里。 因为大小姐的缘故,四公子也受到了礼遇。 现在他们觉得大小姐要失势了,就又开始捧高踩低了。 小人。 “他们懂什么?” “三公子处处找大小姐的不是,又不相信大小姐会针术,反正又死不了,我要是大小姐,也不会施针的。” 林四郎自叹道:“百无一用是书生。” 阿宁道:“可是公子只会读书啊。” 林四郎:“……” 心好痛。 他也只会读书啊。 阿宁看林四郎那灰败的脸色,也知道大实话不能乱说了,便岔开话题,“公子,那贼人窝赃的屋子被京兆尹府的衙役封了,应当是不会再来吧?” “应当不会了吧?” 林四郎也思量不清楚。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阿宁道:“外面不是飘了点小雨么?我想着贼应当喜欢在这样的天气作案子吧。” 林四郎不出声,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阿宁又道:“那个傻大个可被打惨了,听说丁姨娘为了出气,让人打坏了两根棍子呢。” “这也太过了,”林四郎摇了摇头。 …… 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了,越下越大。 缠缠绵绵的似乎不会停息。 值夜的小丫头脑袋一点一点的在打盹。 丁姨娘守着儿子没合眼。 她年纪大了,早已经不想着争风吃醋的那点事,下半辈子全都要靠儿子。 隔一会就伸出手去摸摸林三郎的额头。 没烫。 不由得就松了口气。 儿子兴许不会有事了。 外面响起轻轻的叩门声,“姨娘。” “怎么?” 婆子轻轻地走了过来,悄声道:“那傻大个子被打的昏了过去,半夜身上在发热,瞧着似乎快要不好了,要不要让人给他请个郎中。” “请郎中?”丁姨娘的唇角有些扭曲。 “若不是他,三郎怎么会躺在这里?” “让他自生自灭吧。” 婆子有些犹豫:“大人不是说……” “好了,他那里我去说。” 丁姨娘不屑地道:“三郎若是有个好歹,只怕要他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姨娘说的是,他那样的贱命几条都不够赔的。” 婆子非常谄媚,伸着脖子朝三公子的方向看了看,道:“奴才已经命人备下了蓑衣和马,若是三公子有丁点的不舒服,立即就让他们上门去请太医。” 丁姨娘点头,“你做事,我放心。三郎好着呢。” “三公子命大福大,姨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 一刻钟之后。 丁姨娘用了些夜宵,洗了手,又过来守着,丫鬟婆子一脸的倦色,却压根不敢打半个哈欠。 林三郎的脸色有些红润。 “三郎得气色似乎是开始好转了,”丁姨娘有些高兴。 丫鬟道:“三公子的脸色一直苍白,现在瞧着似乎好多了。” “姨娘先歇歇吧,不然等到三公子好了,姨娘又累垮了。” “不用,我在这里靠一靠就好。” 丁姨娘不放心,就在一旁歪了歪。 林三郎的脸变得更红了。 婆子瞧着有些不对,悄悄伸出手去在林三郎的额头上摸了摸。 “糟糕,三公子发热了。” 丁姨娘才陷入梦乡之中,便猛地醒了过来,“这怎么可能?” “对啊,方才三公子的额头还是凉的。” 婆子又试了一道,苦着脸道:“是热的,突然热起来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前院,让他们去请太医。” 院子里顿时乱成一片,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院子亮起了灯。 …… 半夜敲门,惊起了几位太医,被软磨硬拽地请到了林家来。 林大郎和林二郎也已经穿戴好,赶到了林三郎的院子。 林四郎那里偏远,而且素来没有人想的起去请。 太医们睡眼惺忪的背着医箱,问了情况之后,都有些愣怔。 不得不说,白日里看病的太医实在是狡猾。 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都留给后来人了。 “三公子这个情况……” 一名太医捏着自家的长胡子,说了一半便沉吟不语,大家都吊着口气等着下文,没料到,却怎么也等不到后半句。 “怎么了?您倒是说啊。” 丁姨娘也也不避人,直直地就问了出来。 另外一名太医道:“不知道前辈有什么办法,晚辈无计可施。” 丁姨娘听了脑袋就是一闷,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那捏着胡子的太医,就怕他说出来什么不妥当的下半句。 太医终于说道:“老朽也没有什么良方,三公子这个情况,即便是退了热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怕今儿退了,明儿又热起来。这肠道之中的肠毒若是散布到了腹部,难治。” 丁姨娘晕了过去。 林大郎上前谢过太医,又问:“再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了么?” 太医们摇头。 “能不能先开些汤药……” 太医们齐齐摆手。 倒了这个份上,还开什么药方啊,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吧。 林大郎派人送他们离开,看了看床榻上脸蛋烧的通红的林三郎,又命人去请别的太医。 “我真是想不到,三弟竟然……”林二郎有些失神。 中午还活蹦乱跳的呢。 第三十六章 大人给我做主 林大郎已经命人去请父亲来了。 “请父亲?”林二郎有些愣怔,“你觉得三弟这是好不了么?” 林大郎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林二郎叹了口气,也不说什么了。 太医们又被请了来,但是说的话也都差不多。 雨越下越大。 太医们来了又去,但都不愿意再开药方了。 谁都不愿意接手这样的烂事。 都道,只有等三公子的烧退了才有得治。 但又都不愿意开退烧的方子,免得被林家赖上了,反正谁都是这样想,也不怕林家记恨。 林侍郎已经穿戴整齐地走了过来。 “怎么样?” 丁姨娘醒了之后,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垂泪。 见到林侍郎立即扑了过来,抱着双足,哭得撕心裂肺。 “大人,大人,三郎他不行了。” “您要给我们做主啊。” “三郎平日里多孝顺,多听话,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不活了。” 林大郎吸了口气,尽量穿过丁姨娘的哭闹声,让父亲听清楚,“太医们来了,都不愿意再开方子,说只要热退了,就还有一二分的指望。” 林侍郎耷拉着的三角眼越发小了,环视了一番周围,这才慢慢地问:“芙儿呢?” 林大郎:“……” 坏了,竟然将沈芙给忘了。 只是…… 沈芙她能有什么法子? 她都当众承认自己没有学过医书了。 林二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丁姨娘听林侍郎还在提沈芙呢,怒道:“大小姐会做什么?她真的会卓家十三针么?总是说不能施针,不能施针,我看她就是不会。” 林侍郎抬起耷拉的眼帘,看向了林大郎。 听了儿子们的解释,林侍郎慢吞吞地道:“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丁姨娘又大哭了起来。 林大郎:“……” 原来父亲也没有什么底。 这一阵子沈芙一直不施针,只怕是真的不会针法,就是匡着他们林家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 林大郎的眼前一黑。 “还不快去派人请大小姐来给三公子施针?”丁姨娘猛地停下哭声,咬牙切齿地吩咐。 这会子,她把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了沈芙身上。 她的儿子没好了。 沈芙也别想有好。 “是……” 婆子们慌慌张张地下去。 …… 沈芙的院子里,一片安静祥和。 这处院子选址极好,位于四通八达之处,却又闹中取静。 春雨敲打在瓦楞上,让屋内人睡得更憨。 “大小姐……” “大小姐……” 婆子们将沈芙当成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狂地拍打着院门。 院子里并没有守夜的婆子和小厮。 这声音传到屋内,就变得及其的微小。 …… “怎么?”林侍郎瞪着眼前衣衫都湿透了的婆子,“大小姐不开院门?” 婆子怒道:“是的,老奴等人在哪里喊了半天了,大小姐的院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丁姨娘心中的恨意更深。 不论是沈芙见死不救,还是徒有虚名。 她都忍不得她了。 “大小姐只怕是不敢开门吧。” 林侍郎瞪了她一眼,一旁林大郎和林二郎都不接腔。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早已经相信沈芙是不会卓家针法了,过了今夜,沈芙该何去何从,这可真是个问题。 还是交给父亲来决定吧。 “你们胡说什么?” 林侍郎不悦地道:“你们很少进那个院子,从院门口到厅堂就有很长一段距离,更不用说到寝居了。” 婆子在外面喊门,看院门的婆子和小厮怎么可能不接腔。 只能说老夫人和大公子都没有安排。 这群混账。 林大郎也反应了过来,立即道:“父亲,我带人去看看吧。” 林侍郎点点头,欣然答应了。 林二郎懊恼不已。 都怪自己素来说话做事都慢,就慢了这么一点点,就被大哥抢了先。 不过素来做挡箭牌的老三还躺着呢。 抢来也没有什么意思。 林大郎冒着雨就冲了出去,小厮在后面喊:”大公子,等等,让奴才给您撑伞。” “大郎牵挂三郎的病情,连避雨都顾不上,这才是兄友弟恭的表率。” 林侍郎满意地表扬。 “大哥也是知道我的身子不好,才抢着去的。” 林二郎立即补上一句。 既为自己解释,又顺便赞扬了大哥,这样的话,父亲最是爱听。 “可不是么,”林侍郎又哼了一声,“哪里像老四,这个时候还不见人影。” 林二郎没有说话。 其实他们都清楚,林四郎住在海棠晓月,只怕是没有人会专门拐到那里去通知他。 只不过林侍郎做什么都喜欢夸大郎贬损四郎。 …… 海棠晓月。 林四郎歪着头伏在案几上昏睡,阿宁也倒在一旁。 主仆两个连衣衫都没有脱,就这么横七竖八地睡着。 烛火依旧通明。 旁边的马厩来来往往后半夜一直没有停,按说他们怎么也该醒了。 …… 院子里的喧嚣声,还是春梅先听到的。 她才歇下不到两个时辰。 “怎么回事?” 接着就听到了屋顶上窸窸窣窣的声音,非常急促。 “下雨了。” “果真下雨了。” 春梅翻身坐起。 大小姐说对了。 今夜有雨。 那么大小姐也要去三公子院子里扎针了。 喧嚣声越来越大。 春梅连忙起身查看,刚刚换上衣服,就听到外面的门板被重重地拍着,有婆子,有男子的声音,在喊大小姐。 这会子究竟是谁在值夜? 春梅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不是已经交代下去了吗? “来了。” 这是小蝶的声音。 “你们是谁?何事敲门?” 春梅抢了出去,赶在小蝶开门之前发问。 小蝶站在那里吐了吐舌头。 两个睡眼惺忪的丫鬟这才从被窝里爬起来,探头探脑一脸迷糊地朝这里看。 “大公子命我们前来请大小姐去为三公子施针。” 一个婆子在喊。 声音惶急,还夹杂着怒气。 外面的人也在嚷嚷,“请大小姐快些起来吧,我们已经来清了好几次了。” 隔着门,春梅道:“你们且等等。我马上去唤大小姐。” 两个丫鬟也醒过神来,慌忙起了身。 春梅看了她们一眼。 两个丫鬟慌忙低下头。 沈芙已经自己穿好了衣裳,春梅帮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便出了寝居。 两个丫鬟站在门口手足无措。 倒了这个时候,她们知道坏了。 “大小姐,外面下雨了,奴婢伺候您穿蓑衣吧。” 一个机灵点的丫鬟立即找到了讨好的办法。 另外一个也跟上:“奴婢为您点上羊角灯。” 春梅睡前忙乎寻来的东西,都让她们用来献殷勤了。 沈芙笑了笑。 一旁的小蝶连忙拿来了木屐,让沈芙蹬上,笑着道:“春梅姐姐果然是神机妙算,竟然早就知道要下雨。” “奴婢不敢居功,都是大小姐的吩咐。” 春梅这才说了话。 两个丫鬟的脸涨红,不敢抬头看人。 沈芙点头,“小蝶为我点灯吧。” “你们两个留着看屋子。” 小蝶立即兴高采烈地接过羊角灯,也穿上了蓑衣。 春梅上前开了门。 一阵风雨就这么飘了进来。 廊下站着十几个婆子小厮,脸色不善。 “大舅舅,我这里还没有安排守门的婆子小厮,让你们寻来,只怕是花了点功夫。” 沈芙轻声细语地安抚。 林大郎的脸色冰冷,不知道是被雨淋得,还是内心寒凉,声音也没有半点温度:“外甥女,快去给你三舅舅看看吧,他发热的厉害,现在太医都不愿意开方子了,只能靠你的卓家十三针救命。” 沈芙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门合上了。 两个丫鬟互相对望一眼,齐齐打了个寒颤。 …… 沈芙到了林三郎院子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 雨中行走本就不便。 沈芙住的院子和林三郎的院子之间又有着一段距离。 一进院子,就听到了丁姨娘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咒骂声。 几名太医背着医箱,脸色非常不好看地往外走,瞧见林大郎便停住脚步,抱歉地道:“林大公子,我们已经尽力了,三公子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林大郎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也没有了寒暄的力气。 沈芙究竟能不能用卓家十三针治好林三郎的病,是他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 “劳烦诸位了。” 太医们点点头,便离开了。 沈芙一进去,丁姨娘的一双眼睛就恶狠狠地盯上她了。 林侍郎则虚眯着眼睛在养神。 “父亲,人带到了。” 林大郎轻声禀报。 林二郎神色怪异地看了看沈芙。 沈芙的脸上依旧是平静无波,卸下了蓑衣,这才上前施了一礼,“外祖父,您怎么也来了。” 林侍郎睁开眼睛,“你三舅舅病的厉害,外祖父怎么能睡得安稳呢。那些太医们都说你三舅舅不中用了。” 沈芙轻笑出声,“外祖父,您这是在开玩笑吧。” “怎么是在开玩笑呢?” 林侍郎板着脸问:“你快快去给你三舅舅施针,好救他一命。” 沈芙笑着道:“我现在还不能施针。” 听了这句话,别人还没有怎么样,丁姨娘已经“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大人,大人,您看她,她就是这样一直说不能施针的。她究竟会不会卓家针?还是见死不救?大人,您可得给三郎做主啊。” 第三十七章 第一声鸡叫 林侍郎的眼神冷了下来。 但还没有扯下最后一道脸皮。 林大郎的声音冰冷,颇有些不耐,“外甥女,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施针?” 不论是见死不救,还是压根不会。 都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了。 沈芙笑着道:“三舅舅这个病情,太医都没有办法治,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半会的。” 顿了顿。 见林大郎的脸色越发的冷了,才道:“自然我是要施针的,只是……” 林二郎问:“只是什么?” “只是时候不对。” 林大郎追问。 “那要到什么时候?” 沈芙望了望外面的天气,淡淡地道:“第一声鸡叫。” 林大郎等人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林侍郎的神情却有些缓和,点了点头。 林大郎立即道:“好,就等第一声鸡叫。” 丁姨娘也停住了哀嚎之声,脸上的粉早已被泪水冲的七零八落,眼睛肿胀,面皮松弛,怎么看怎么难看,也咬牙切齿地道:“好,就等第一声鸡叫。” 沈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没有任何内容。 但是,丁姨娘却从中看到了一种不屑。 而这种不屑并不是这眼神表达出来的,是一种实质的存在。 一股子羞愤涌上心头。 这比当初她跪倒在沈芙的外祖母面前求饶的时候,还让人羞愤。 卓家。 我倒要看看你卓家有多厉害。 丁姨娘手里的帕子被拧成了干条条。 即便是下雨天,天亮的晚一些,但东方已经见了白色。 过不多久,雄鸡的第一声啼叫就会开始。 沈芙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端坐在林三郎的床前,闭目养神。 床上。 林三郎的脸蛋通红,额头滚烫,耳边的发湿乎乎的黏在脖颈。 再这么烧下去,只怕就要成为废人。 丁姨娘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沈芙,一眨不眨。 林侍郎虚眯着双眼,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扶手,不知道在沉吟什么。 屋子里站了许多人,但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们静静地站着,侧耳倾听第一声鸡鸣。 “喔喔……” 鸡叫了。 雄鸡一唱天下白。 叫了。 他们都松了口气。 沈芙站了起来,撩起林三郎的锦被,袖子在他的腹部迅速地晃了几晃,就收了回去。 接着,被子又盖上了。 “好了。” 沈芙转过身来。 即便是第二次看沈芙施针,林大郎还是觉得非常的儿戏。 “我……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呢。” 林二郎也忍不住出声。 他期待了这么久,就为了看看这位外甥女的针术,然而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就完了? 丁姨娘扑到床边,见林三郎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转过脸来,凶色毕露地质问:“你不是在骗人的吧?” 沈芙淡淡地看着她。 眼神依旧没有任何含义。 似乎看着她又似乎没有看着她。 但是丁姨娘懂了,沈芙在说,我不和你计较。 她怒极,伸出手指指着沈芙威胁:“三郎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春梅动容,正要上前劝阻,沈芙挥了挥袖子,丁姨娘的话就断了,人整个就这么僵着。 林侍郎的眼神闪烁,但究竟还是没有说什么。 即便是姨娘,也是奴婢,但毕竟是外祖父身边的姨娘,沈芙这么做,实在是不合礼法。 但是,姨娘就是姨娘,即便是生了孩子的姨娘也不过是个姨娘而已。 丁姨娘的做法又何尝算得上合乎礼法。 沈芙朝一旁走了两步,丁姨娘依旧木木地伸出手指着前方。 “三舅舅睡上几个时辰,病情就会减轻,你们观察他的大便,什么时候拉出那块骨头,什么时候才能进流食。” 林侍郎激动地问:“芙儿,你三舅舅他……” 沈芙轻轻一笑,“无事。” 林大郎半信半疑地瞥了床上的林三郎一眼,笑着道:“这下我们就放心了。” “芙儿的脸色苍白,想来是没有休息好吧,不如回去再歇歇?” 林二郎立即献上了自个的关心。 沈芙点点头,“外祖父知道的,我虽然会施针,但是体内的气机不足,不能引气行针,方才为了救三舅舅一命,透支了这两日才练出来的气机,的确需要歇息,将养身体。” 林侍郎慈爱地道:“你这个孩子。” 这一声道尽了长辈对于晚辈的深厚的爱。 沈芙强笑着道:“芙儿有个请求。” “说什么请求?芙儿要什么,你外祖父都想办法给,即便是要天上的星星,外祖父也会努力去够一够。” “芙儿不要天上的星星,这件事情外祖父一定能做到的。” 林侍郎扬起了眉毛,等着小女孩接着往下说。 “芙儿居住的院子没有人值夜,原本是交代丫鬟们守着的,只是……” 沈芙顿了顿,言辞之中有着未尽之意。 林大郎急急地问:“可是丫鬟们不够勤勉?” 沈芙笑着道:“兴许是才换了主子吧。” “芙儿不能对下人过于宽和,恶奴欺主之事,并不少见,”林大郎又摆起了长辈的架子。 林侍郎慢悠悠地道:“这些事情,你日后慢慢教导便是。” 林大郎立即应下。 沈芙又道:“芙儿想劳烦大管家为院子里配上婆子和小厮。” “这个自然,”林大郎脸上有些不太自在。 “昨天被请来给太医帮忙的那个傻大个力气不错,能不能将他也给了我,专门帮着我看院子?” 林大郎一脸的狐疑。 那个黑黑的傻大个,就连他骤然见了都会害怕,沈芙一个小姑娘家,竟然不嫌弃。 “准了。” 沈芙又笑着道:“四舅舅到现在还没有到,只怕是没有人去海棠晓月请他们过来,那里实在是太偏了,母亲的院子实在是太大了,不如让四舅舅去那里住,中间修道小墙,也省了闲话。” 林侍郎的眉心一跳。 沈芙究竟还是提及了四郎,还是在这个时候,这…… 林大郎也是有些不悦。 “不是没有人请他们来,而是四弟的身体不好,所以没有惊动。” 林侍郎摸了摸胡须。 “那个孩子的伤势还没有好吗?” 林大郎道:“昨日芙儿乔迁,他都是被小厮背来的,又来看过了三弟,所以想着那么晚了,就不用惊动他们了。” 林侍郎点点头。 “芙儿,你想念母亲,四舅舅是你母亲带大,你想多和他亲近亲近也是好的,只是,你母亲以前住的院子就不要动了……” “你外祖母也曾经在里面住过,这么多年,老夫一直封着这个院子,也是近乡情怯,不敢看,不忍看,但又……还是不改了吧。” 林侍郎说的深情款款,沈芙的脸上也换上了哀婉之色,点了点头。 林大郎这才松了口气。 沈芙带着春梅穿上蓑衣退下,小蝶叹了口气道,“回去就不用点灯了呢。”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雨也小了许多。 …… “三公子的烧退了,”何婆子附在老夫人的枕畔轻声禀报。 “哦?”老夫人懒洋洋地扬起了眉毛,一张粉面含春,娇艳欲滴的让人不敢直视。 “看来我这外孙女还真有点本事。” 何婆子道:“昨儿夜里,请了不少太医,整个太医院能请来的都请来了,都说没法子治,说是三公子吉人天相,自然无碍。” “噗,”老夫人笑了出来。 什么吉人天相自然无碍。 不过就是听天由命的意思罢了。 何婆子也笑了,“大小姐等到第一声鸡叫的时候施的针,手快的没人能看得清,丁姨娘不相信,闹了闹,大小姐恼了,给了她一针,将她整个人都定在了床前。现在还跟个木桩子一样杵在那里呢。” “还有这个本事?” “是,大人说等什么丁姨娘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就好了。” “噗,”老夫人俏皮地笑了,“应该说什么时候大小姐原谅丁姨娘了,什么时候就好了吧。” 想不到小小年纪,还挺有脾气,也有两分手段。 看样子接下来,大人会好好的疼爱这个外孙女的。 既然如此…… “待会若是大人派人来问,你就说我一直不舒坦,昨儿晚上下雨,一直难受着。” 何婆子笑着点了点头。 “去韩家把琳儿接来住两天吧,”老夫人想了想,“早就说要把娘家的小女孩接过来和她熟络熟络,今儿就去吧。” 何婆子立即下去吩咐。 …… “大小姐,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奴婢们吧。” 两个丫鬟跪在阶下哀求。 虽然雨已经停了,青石板上依旧寒凉。 里面没有人作声。 过了一会,春梅出来道:“你们先下去吧,求情也不该这个时候,大小姐施针累了,正在歇息。” 两个丫鬟的脸色苍白,神色惶惶,哀求道:“春梅姐姐,您深受大小姐喜欢,能不能帮我们求个情,说个好话?” 春梅摇摇头。 两人神色颇有些怨愤。 小蝶蹦蹦跳跳地走过来,“春梅姐姐,三公子已经退烧了,丁姨娘身边的大丫鬟过来求情,求大小姐饶了丁姨娘呢。” 春梅恼了:“大小姐歇息呢,怎么这么没眼色。” “丁姨娘在大人面前说大小姐不愿意救治三公子,要不然就是欺世盗名,这话言犹在耳,若不是她闹的厉害,大小姐怎么会收拾她,现在又不知悔改,在大小姐歇息的时候,又来求饶,这那里有半点诚意?” 第三十八章 雅贼来访 小蝶从来没有见春梅发这么大的火。 张大嘴,愣愣地仰着头,看着她。 春梅又道:“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要和主子一条心才是,主子讨厌的就是我们讨厌的,别人侮辱了主子,就等于是侮辱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谁的主子受到了羞辱,自个还过得悠哉悠哉的。” 两个丫鬟知道春梅这是指着丁姨娘在说她们呢。 小蝶回过神来:“丁姨娘羞辱了大小姐,那么大小姐惩罚她,我们不该帮着丁姨娘的人求情,还得不给她们好脸色。” 春梅点点头:“对,你很聪明。” 小蝶蹦蹦跳跳地不给丁姨娘的大丫鬟好脸色去了。 春梅看了看阶下的两人,没有再多说话,就又回到了内室。 两个丫鬟失魂落魄地跪在那里,依旧没有起身。 自从大小姐让她们留在屋子里守着,她们就心惊胆战的到现在。 夏荷就是被大小姐留着屋子,后来被撵出府。 她们…… 春梅才是最聪明的那个。 …… 海棠晓月。 雨已经停了许久。 林四郎主仆二人还在酣睡。 厨房前来送早餐的丫鬟站在门前喊了许久,都没有喊开门。 大小姐施针,让三公子退了烧。 厨房的人就知道,这下子大小姐会比以前更得宠了,连带着四公子也会跟着鸡犬升天。 于是专门让厨房的丫鬟过来送早餐,以弥补昨夜饮食不周之处。 她喊不开门,又不能走,只好提着食盒在门外晃悠。 林大郎和林二郎两人从林三郎的院子里出来,顾不上回去梳洗用餐,就直奔海棠晓月而来。 这一次。 他们见识到了沈芙的手段。 原本的半信半疑全部都变成了深信不疑。 有了这样的卓家十三针,林家的发达指日可待。 但,沈芙的性子,他们也已经瞧的分明,压根不是普通的小女孩,用几句好话,恐吓几番就能唬的住的。 而且,太子殿下也未必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沈芙当着林侍郎的面袒护林四郎这个舅舅,他们自然要从林四郎身上下手。 林大郎能想到的,林二郎一样能想到。 “你在这里做什么?”林大郎瞧见小丫鬟一脸郁闷的拿着食盒,要走不走的站在海棠晓月的门前,不由得有些奇怪。 “奴婢,奴婢是来给四公子送早餐的。” 小丫鬟被两位公子碰个正着,吓得缩起了身子,像个鹌鹑。 厨房讨好四公子没想到被大公子逮个正着。 会不会得罪两位公子。 二公子倒还罢了。 大公子的手段……想想都害怕。 “送早餐?”林二郎有些狐疑地看着小丫鬟。 小丫鬟簌簌发抖。 林大郎也问:“就这么一个食盒?” 小丫鬟瑟缩地点点头。 “怎么就这么点?” 林大郎不满地扬起了眉毛,“我竟然不知道主子们的早餐原来就这么点了。” 小丫鬟:“……” 已经完全搞不明白形势了。 大公子再说给四公子送早餐送少了? 没有听错吧? 小丫鬟仰起头,疑惑地看了看大公子,又看了看二公子。 厨房里的厨娘曾经说,当年大公子曾经说过,四公子许久才不回家一次,不要增添厨房的辛劳,就让四公子自己派人取餐就是。 后来,这就成了厨房的旧例。 大公子难道忘了么? 林大郎昨夜睡得正香被唤醒,又冒雨奔波了几次,此刻眼圈发青,心情很差,看到她那个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是不是因为你们觉得四公子几年不回家一次,就不是正经主子了?“ 小丫鬟:“……” 简直是有冤无处诉啊。 “混账东西,”林大郎此时那里还有什么儒雅,若不是瞧着她是个小丫鬟,早就一脚踢上去了。 小丫鬟立即抱着食盒跪在了门口。 林二郎出来打圆场了,“大哥,何必和这些见风使舵的刁奴动气,我等今天就给四弟撑腰好了。让他们将早餐摆到四弟的院子来,大家一起吃。” 这个法子倒也不错。 林大郎怒喝:“还不快去。” 小丫鬟立即抱着食盒跑了,生怕跑的慢了些,被林大郎又呵斥一顿。 “四弟怎么还不起?” 林大郎有些奇怪。 小厮上前打门。 海棠晓月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奇怪了,”林二郎手中的折扇敲啊敲的。 自家四弟是个什么情况,他知道的清清楚楚,昨晚上没有来,还可以说没有人来请,但是海棠晓月就在马厩旁边,昨夜请太医来来去去,这主仆二人竟然一定动静都没有听到,也是睡得太死,太心大了。 “砸门吧。” 林大郎意识到了不妥。 大管家才给他和父亲说过,海棠晓月没有用的偏屋被贼人拿来做了窝赃的地,这件事情按大小姐的要求已经在京兆尹报了案。 昨夜雨大,林府来来往往的人多。 难说会发生些什么事。 此刻的林大郎也说不清楚自个的心思,是希望看到林四郎出事呢,还是不希望。 小厮们到没有砸门,而是翻了院墙,进去把门栓拉开了。 “四弟,四弟。” 林大郎和林二郎一进门就叫。 院子里自然是没有人的。 屋子只用了三间,一间是厅堂,一间是阿宁的睡房,一间是林四郎的睡房和书房。 没有人回应。 林大郎急了。 “踹门。” 门踹开了。 林四郎和阿宁还在睡。 屋子里有着一股子奇怪的甜香,但随着门开,迅速就消散了。 “四弟,四弟。” 林大郎急急忙忙地去摇伏在案上的林四郎。 林四郎依旧伏在案上。 林二郎吓得伸出手指在林四郎的鼻子底下试了一试,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 还活着。 但就是怎么都唤不醒。 有个经验老道的小厮道:“只怕四公子主仆是中了迷香。” “迷香?” 林大郎这才醒过味来。 这里曾经被盗贼宣威窝赃的窝点,显然盗贼是经常光顾这里的。 说这句话的小厮拿了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对着林四郎的脸上一喷,林四郎立即“哎呦”一声,醒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林四郎大叫:“怎么今日起的这么晚?阿宁,阿宁?“ 接着又发现自家的屋子里挤满了人。 “大哥?” “二哥?” “你们怎么在这里?” “是……三弟?三弟怎么了?” 阿宁也被弄了起来,主仆两个睡得昏天黑地的,什么都不知道。 “报案吧,”林二郎道。 家里的主子都被迷倒了,以后再闹出点什么可怎么办。 之前已经报过一次案,贼又来了,当然还要再报。 京兆尹府的人很快就来了,让林四郎点了点自个的院子里少了些什么。 林四郎:“……” 他可以算得上是两袖清风了,除了书和笔墨,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偷的。 这贼要多么不挑才会选上他啊。 阿宁道:“兴许是最近添了些好东西,被这贼看上了也未必。” 众人看着阿宁:“……” 这贼得有多笨,才会看上从库房里拉来的这些寻常家具? 也就是没有见识的阿宁当做个宝贝。 功曹等人都觉得林四公子好穷啊,但都没有表现出来。 人情世故没有再比他们更精通了的。 主仆二人还是非常配合地点了点东西,最后让功曹们觉得吃惊的是,他们不仅仅没有少东西,反而还多了两样东西。 “六十六两银子。” “还有一张文会的帖子。” 功曹:“……” 这个世上还有给人送银子的贼? 兴许是丢在这里的? “大人,还有一封信。” 小吏在林四郎的案上发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林四公子?这是你的信么?” 林四郎皱着眉头来瞧:“奇怪,我未曾见过这封信。” 功曹展开一看,顿时无语了。 这封信是贼人所写,大意便是说兄台虽然告官封了我的库房,但我并不怪你,见兄台虽然穷酸,但也算有骨气,并未贪取一分一毫,故赠银六十六两,到了最后还告诫林四郎,须知世上有钱便有势,无钱寸步不行。希望兄台拿着赠银好好读书,日后入仕做个好官。 此外,见兄台读书刻苦,爱书成痴,送上南山文会的帖子,恭请入会一展才华。 竟然还是个雅贼。 小吏在一旁叹了口气:“竟然还是个爱才的。” 的确,这贼做的也的确有些高洁了点。 功曹啐道:“贼都将赃物拿走了呢,还不快去看看。” 他们赶到封了屋子,只见封条还在,并无被人揭开的痕迹。 小吏看见窗户开了条缝,点头道:“想来是这院子里没有人值夜,这贼昨天夜里瞧着封了官府的封条,从窗户里翻进去了,那些杂物都交到了京兆尹府,贼也没有放在眼里,应当是还有别的赃物藏在这屋子。” 打开门之后,他们又检查了一遍。 这一次,功曹发现,上次查缴赃物留下的杂乱脚印上又有了新的尘土,仰头看去,就瞧见承尘上有着手印,几个人踩着梯子上去看,果然上面还有着痕迹。 显然是贼将真正值钱的赃物放在了承尘上。 “还有字呢,”小吏眼睛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竟然瞧见贼人用指头在厚厚的灰尘上写了几个字。 “钱已拿走,后会有期,白。” 功曹气的身子都晃了几晃,这贼人可真是够胆大包天的,竟然还在上面留下了这样字迹。 第三十九章 白无常爱文人 小吏吓得连忙伸手扶住了功曹大人。 他们现在可在梯子上呢,一不下心跌下去,那可够受的。 功曹大人勉强平复了气息,“又是这个姓白的。” 小吏深深地叹口气。 白无常,做事果然无常啊。 上一个举报他窝点的被倒吊在梁上几个时辰,若不是发现的及时,只怕要闹出人命。 这一个,就又是给人家送银子又是送南山文会的帖子。 还文绉绉的留什么信,称呼人家为兄台。 难道这个白无常偏爱读书人不成? …… 小吏做了记录,林四郎和阿宁两个画了押做证明。 功曹大人想了想道:“林四公子,这封信……我们要收走。” 林四郎点点头:“可以。” “还有这赠银……” 林四郎红着脸道:“这些银子想来都是脏银,也请大人一并带走吧。” 功曹打量了一番屋内。 簇新的家具和破旧的书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上次来封屋子的时候,这些家具还没有摆上来呢。 若不是这院子又靠着马厩,又没有人看管,只怕白无常也不会挑这里窝赃。 这位林四公子在林家的境遇竟然连个飞贼都看不下去了…… “多谢林四公子。” 功曹对林四郎的态度越发和气。 身处困境但依然能够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银两的诱惑。 这样的读书人一定能出头。 “这张帖子……” 功曹虽然不懂文人的那些事,但在京兆尹府做事的人,当然是消息灵通见多识广。 他不由得又看了看案几上被翻得起了毛边的书堆成的小山。 若是林四公子真的有才华,参加这南山文会真是再好不过了。 南山文会的帖子可是一贴难求,黑市上曾经炒到上千两。 抢在林四郎开口之前,功曹道:“……还请林四公子笑纳,就当是飞贼扰您清净的补偿。” 林四郎:“……” 嵩山学院的夫子要求他们心系庙堂,苦读圣贤书,不得学那些风流才子,没事就做些诗词文赋应答对唱,将大好的读书时光都废弃在这些无用的东西上。 “少年不知勤学苦,老大方恨读书迟。” 这是嵩山学院的夫子们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林四郎一直谨记在心。 生怕自己误入歧途,学那些风流才子,做些没用的酸词滥调,一生都出不了头。 这些个什么文会,他真的是不感兴趣。 但功曹大人急着回去复命,白无常又作案了,这可非同小可。 那里会有空和林四郎你推我让的。 没错,在功曹大人眼中,没有那个读书人不想要这文会的帖子。 下意识的就隐去了白无常的这份请帖也是偷来的可能。 反正,南山文会的帖子上来从不署名,谁拿到了就是谁的。 …… 林大郎和林二郎别的都不羡慕,独独羡慕这张南山文会的帖子。 长安城的春天,正是读书人结社蹴鞠和开文会的好时候。 每年这个时候,各种名头的学社都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但大半都很快凋零,没有了人气。 能够发动起来一个像样的学社,起社人必然要有威望和名声,这才能振臂一呼响应者云。 还要有巨大的财力和人力。 有了学社,必然就要有各种各样的活动,或者踏青,或者打猎,或者赏花,作诗、作画、又或者小酌、玄谈。 这些无不需要钱的支撑。 人多了,就会有层出不穷的矛盾,而这些也需要长袖善舞之人在其中帮忙斡旋。 点点滴滴,要耗费无尽的心力财力。 所以那些一时兴起结社的,乐呵那么一两次,就办不下去了。 但有两个文会,却是常年青。 越办越出名,越办越出彩。 人人都以能够参加为荣。 旁人举办文会,大约会亏钱,最多是个不亏不赚,而这两个文会,却是能赚的盆满钵满,还让读书人直念着他们的好,翘首期盼着下一期的开社。 这两个文会便是如松文会和南山文会。 传说它们背后有着背景深厚的贵人支撑,但究竟是谁,没有人知晓。 林大郎和林二郎是在长安城中经常以文会友的人物。 寻常公子哥们的学社不过是用来结交同好之人的。 大家相互认识,交友,交换些信息,打发闲暇时光。 他们的才华可能有,但还没有惊艳到能够让文会发来贴子相请的地步。 于是想参加这两大文会,也是需要掏钱的。 林大郎每年都要想法子买请帖,但是也就是两三年能够买上一张罢了。 林二郎就更惨了。 这么多年,也就跟着大哥进去开过眼。 一个是没钱,一个是没门路。 他装扮成大哥身边的书童混进去,就这还是求了大哥许久才有的机会。 林二郎自从去了那么一次,在他所在的学社里就有了谈资,让旁人明白,他虽然是林家的庶子,但也不是一般的庶子。 此刻,看着林四郎拿在手里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的帖子,两个人的眼里都冒出了绿光。 恨不得就抢在手里。 不过…… 此事还待从长计议。 “四弟,我们这是来找你一起吃早饭的,谁知道怎么就耽搁了这么久。” 林二郎慢悠悠地抱怨。 林四郎一脸的歉意。 “多谢两位哥哥前来看我,不然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去。” “你我兄弟,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林大郎板着脸呵斥道:“早膳怎么还没有送上来?” 守在外面的小厮连忙应声:“奴才这就去催催。” 林大郎又摆出大哥的架子来教训:“老四,不是做哥哥的说你,对待下人就要等级分明,奴才就是奴才,主子就是主子,你纵着奴才,他们就会反过来欺负你。厨房不给你送膳食,克扣你的份例,你忍了,他们只会愈演愈烈。” 林四郎唯唯诺诺的应了。 阿宁在一旁挠了挠后脑勺。 若是以后四公子也摆出来主子的架子,他一个人伺候可不得要累死了。 今年的林家出奇的怪。 以前他们主仆就像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谁都不待见的,来了没有人欢迎,走了也没有人欢送。 自从大小姐出现之后,就热闹的不得了。 林二郎拍了怕林四郎的肩头,温声道:“大哥也是为了你好,不过是说的重了点,但他的本心都是为你着想。” “你从小离家去嵩山学院求学,难免不熟悉,以后慢慢就会好了。” “读书不就是为了做官么?若是做官都不会摆官架子,只怕这个官就难做了。” “这官威就要从小处练起来。” 林四郎心悦诚服地点点头。 这顿早餐,非常的丰盛,丰盛的让林四郎直咋舌。 “这也太丰盛了,比午饭和晚膳都要丰盛,是不是有点奢侈。” 林二郎:“……” 林大郎:“……” 阿宁心里想,不晓得厨房究竟扣除了他们主仆多少饭菜去。 林大郎道:“四弟,这兴许是厨房看我们都在一起,所以上的丰盛了些,你以后记住,万万不可让这些奴仆欺了你去,若是有什么不对的,你只管来找我,大哥给你出气。” 林四郎点头应下了。 但是心里却觉得为难。 嵩山学院里面,每次吃饭之前,都要背《锄禾》。 夫子说若是不能体会一丝一缕来之不易,便不能体恤百姓之苦。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如此享受,只怕斗志会被泯灭。 这早餐真是太丰盛了些。 若是不吃,便是浪费。 若是吃完了,只怕午饭也不用吃了。 阿宁不敢上桌,看着直流口水。 心里也是怨念满满。 几个人各怀心思的进完了早膳,林四郎道:“我正打算去看看三哥哥,不知道两位哥哥可要一起去?” 林大郎和林二郎的脸色都有些古怪。 “莫非三哥?” 林四郎有些着急。 “没有什么,三弟昨晚上发烧,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但是芙儿一针下去,就让他转危为安,现在已经好了许多,四弟,你不去也罢。” 林二郎想了想,丁姨娘还被沈芙定在林三郎的床前呢。 到时候林四郎又要问起。 他们正想忽悠林四郎相信府里一派祥和,兄弟手足情深的局面,怎么可能让他知道这样的事。 “三弟现在刚刚睡下,四弟等他醒来再去看便是,我们昨夜守了一夜,刚刚回来。” 林四郎有些结巴地问:“父亲,父亲可是也去了?” “去了,父亲还问起你呢?” 林四郎就有些颓然的样子。 林二郎笑眯眯地安抚,“父亲问起你怎么没来,我们说你那里太偏远了,你身体又病着,没人想起来请你。要不,我们怎么会从三弟那里一出来,就找你来了。” 林大郎看了林二郎一眼,默认了这个说法。 “可恨那个贼人,不然我怎么会不去呢。” 林四郎非常懊恼。 “没事,没事,父亲若是知道了贼人这么猖獗,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林二郎又试探地问。 “四弟,你真的打算去哪个什么南山文会吗?” 林大郎漫不经心地端起来茶盏,喝了一口,耳朵竖的尖尖的在一旁听。 林四郎想起来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帖子,嘟囔道:“南山文会究竟是做什么的,我都不知道。” 第四十章 谁让谁惜福 “做什么的?” 林二郎非常郁闷地看着眼前这张一无所知的脸。 这个呆子究竟是交了什么好运啊。 如果不是因为要和沈芙交好,他们才不会这么费尽心机的想从林四郎的手中巧取帖子,而是直接豪夺了。 林大郎看了林二郎一眼。 林二郎只好打头阵。 有林大郎在前,他是没有办法独享这好处的,只能给林大郎做铺垫,期望能分点汤喝喝。 “四弟,长安城的学子们喜欢起社……” 话还没有说完,林四郎就问上了:“二哥,什么叫做起社?” 林二郎:“……” 怎么什么都不懂啊? 为什么这贼就瞧上了这个书呆子呢。 又是赠银,又是赠帖子的。 还是个雅贼呢。 “起社就是类似于以文会友的意思。” “性情相合,兴趣相投的人在一起,列个章程,隔一段时间小聚一次,这就叫做起社了。” 林四郎虽然不怎么赞同,但还是记住了外甥女背地里说他的话,闭住了嘴不再说嵩山学院的夫子训诫,免得惹两位哥哥不快。 “长安城里学子众多,像我们这样的官宦子弟可以入国子监,也可以在大儒那里求学。城郊也有大大小小的学院,可供那些平民子弟求学。” 一听国子监和大儒,林四郎的眼睛亮了。 嵩山学院的夫子们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夫子们也曾经游过学。 周游各地,体察风土人情,拜当地的大儒为师,增加见识,这是以后必须要做的事。 他就忍不住岔开话题,开始打听起国子监的情况和长安城中的大儒来。 林二郎起了个头,还没有说到南山文会,就被林四郎揪着问了许久旁的,说的口干舌燥,还没有扯到正题上。 林大郎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大公子,老夫人派人来请您,说有事相商。” 外面的小厮出言打断了这漫无边际的聊天。 林二郎立即站了起来,“我也该走了,回去歇着,等有空了再来和四弟讲古。” 他也累了一宿,再和林四郎扯这么久,身体真是有点受不了了。 留在这里,这话题一时半会也扯不完。 若是林四郎有什么别的想法,按照林大郎的脾性,还不得怀疑是他做的。 林大郎和林二郎走出了海棠晓月。 “你说四弟是不是真的这么傻?”林大郎问。 林二郎撇了撇嘴,嘴上应付道:“四弟长期在外,不知长安城的锦绣繁华,难免见识少了些,又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怕这也是嵩山学院的学风吧。听说那里的老师喜欢格物致知,四弟不免……” 林大郎想了想,轻笑出声。 “倒是我想多了,你和他慢慢聊吧,文会还早。” “是。” 林大郎带着人匆匆的去了,林二郎站在原地,眯着眼睛瞧着他潇洒风流的背影,手上的折扇噗的一声打开,轻声哼道:“你的确是想的太多了。” “但也想的太少了。” …… “大夫人又吐血了。” “快去请陈院正。” 沈二夫人听见沈大夫人的院子又闹了起来,冷笑了一声,“只怕我那好侄女又做了什么,让大夫人吐了血吧。大嫂什么都好,就是想得太多了。” 心思重,不免就容易被外界一言一行所干扰。 如今能够让大夫人吐血的事,除了沈芙再没有别的。 当她不知道林府有人往这里送信呢。 沈芙过得好,她的好大嫂就过得不好。 不过,她乐意见到沈芙过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一旁的婆子献媚地道:“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愁断肠,大夫人苦心经营,却落得个老夫人厌弃,娘家不满的现状,实在是……” 沈二夫人得意地将手里的瓜子壳丢在了案几上,悠闲地晃动着两条腿,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她就是想的太多了,不,也想的太少了。” 心机深沉才能如鱼得水这么多年吧。 一个小小的庶女,嫁妆都没有几抬,连她这个小门小户出来的都不如,也在沈府里混的风声水起。 这能想的少吗。 只是。 风水从来轮流转,大夫人想要永享富贵,也不看看究竟做了多少好事,积了多少德,让老天护着她一辈子顺风顺水。 这不就是想的太少了么? “要惜福啊。” 二夫人的感叹到了晚间就传到了大夫人的耳朵里。 “惜福?”大夫人的指甲又劈了一个。 婆子端来药碗:“大夫人,您别动气了,何必在乎那小人得志的话。” “二夫人又何尝惜福过,她那个身份能嫁给二爷已经是高攀了,若不是老太君娘家侄女,她连沈家的大门都进不来呢,还一天到晚的和你斗。” 沈大夫人听了这话,心里舒坦了。 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再苦,她也能熬得住。 “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她现在耀武扬威的瞎蹦跶,实在是太闲了。给她找点事情做吧。” 沈大夫人对着婆子的耳朵吩咐了几句。 婆子有些不太赞成:“主子现在身体不好,就该养病,怎么还琢磨这些,若是二夫人知道是主子做的,她现在又管着家,比以前可方便多了。” 沈大夫人眼睛一横,怒道:“这件事情不做,我心里不舒坦,她天天这么蹦跶,只会气死了我。” 婆子无奈,只好应下。 “我这辈子受够了气,决定再也不忍了,我可不是林芸娘,谁给了我气受,我就要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沈大夫人碎碎念了起来。 “沈芙就算是有了林芸娘的针术又如何?” “林芸娘还不是死了。” “卓家人还不是死绝了。” “我不怕。” “我不怕。” “我……不怕。” …… 沈芙睡了一觉,长长的一觉。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这具身体,非常的脆弱,若是有太医把脉,一定会说这是先天不足,后天失调。 打坐练习气机,也修炼的非常缓慢。 实在是没娘的孩子如棵草,虚亏的太厉害。 给林三郎的这一针,也耗掉了她刚在丹田存起来的那点子气。 不过…… 也值了。 不如此,怎么能够彰显出她卓家十三针的威力,又怎么能够让世人明白,她的确继承了卓家针法的传承。 她一直需要一个令人记忆深刻的亮相。 慢慢积累名声? 她的身体不好,还需要调养,无法长期消耗。 而且,她的时间不够了。 沈大将军快要回府。 前世,她的父亲回来之后,听说她落水被三皇子宇文燕所救坏了名声,踌躇了几日,就接受了大夫人的说辞,定下了她和宇文燕的婚事。 父亲难道没有怀疑过沈大夫人动了手脚吗? 沈芙想,他一定是知道的。 但是,他还是选择了隐瞒,只要一床锦被遮盖,你好我好大家好。 她何曾被父亲放在心上,若不然,也不会因为一个道士的话,就将她送到了乡下养了这么多年。 沈家,只有沈家才是他父亲在意的。 沈家谁做太子妃不是做呢? 谁做皇后不是做呢? 都是他沈大将军的女儿。 她现在和沈大夫人闹成这个样子,实际上,也将沈家的脸皮放在了地上踩,沈家到现在都没有一个说法,只不过是因为沈大将军还没有回来罢了。 要想让沈大将军选择自己,就得有一张最大的底牌。 她知道,那就是卓家十三针。 不得不说,林三郎倒霉的恰到好处。 她起初只是不想浪费那点子气机,去诊治一个处处与她为难的人。 痛? 那就忍着吧。 喘不上气? 反正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医者仁心? 她又不是郎中。 林三郎越来越倒霉,才具备了让她施针的价值。 当太医们来来去去都束手无策的时候,才是她出场的时候。 危机越大,她能力挽狂澜,就能有越大的名声。 她做的还不错吧。 沈芙微微地笑了。 “大小姐,您醒了?” 春梅惊喜地叫出了声。 沈芙能够听得出来这里面的真心,抬起眼帘,正对上春梅惊喜的双目。 “醒了。”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这么一直睡着,没有喝水。 春梅立即端过来一碗石蜜水,笑着道,“大小姐,这是老夫人派人送来的,说是养身子最好。” 沈芙斜靠在床柱上,就着春梅的手喝了几口。 嗓子好受多了。 “放下吧,不能多喝,”沈芙看了看沙漏,已经戊时三刻了。 春梅问:“大小姐要进些食吗?” “软烂的,易消化的粥饭来一些吧。” 春梅喜滋滋地出去吩咐。 小蝶在外面欢呼了一声,踢踢踏踏的跑了。 “厨房现在还有饭菜吗?” “有的,老夫人专门命人在这里修缮了小厨房,以后大小姐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也可以去大厨房点。” 春梅笑着一一禀报。 “院子里安排了守夜的小厮和婆子。” “何婆子把这里重新布置了一遍,但是大小姐起居的地方还没有动,要看大小姐的喜好。” “春衫做好了七套,老夫人已经命人送了过来,等小姐身体合适了试穿。” 一桩桩一件件可谓周到之至。 沈芙的唇角微微翘起,“还有一个人给我送到了没有?” 第四十一章 府里没有神医 一个人? 春梅这才想起来了傻大个,这个人原本是看二门院子的,因为被打断了腿,还躺在外院,没有被抬进来呢。 沈芙笑着道:“既然打断了腿,那就更要抬进来了。” “姑娘是要为他医治?” 春梅有些不明白了。 三公子的病情都要到了那样危险的地步,大小姐才愿意施针,怎么这个奴仆…… “是啊,”沈芙理所当然地道。 “他既然是我的仆人了,受了伤,我当然要为他医治。” 可是…… 春梅想说出阻拦的话。 沈芙又一笑:“母亲的练针房里那么多的医书,我读了之后总要实践一二才好。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原来是将傻大个当成试药的了…… 春梅点了点头。 …… 傻大个打断腿之后就被丢在柴房,若不是沈芙提及要还要用他,只怕连个栖身的柴房都没有。 伤了主子的下人,林府就算是想要他的命,也是理所当然。 此时的他浑身烧的滚烫,渴的嗓子都要冒烟了。 门猛地被推开了,寒风毫无阻挡地灌了进来。 傻大个烧的昏昏沉沉,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只是不满地掀了掀眼皮,控制不住的发抖。 “傻大个竟然还有这样的运气。” “傻大个,你时来运转了。” 进来的几个小厮,边议论着边将他拖到了几根木条胡乱捆绑而成的担架上。 他的个字太大,小半条腿就那么拖在地上,被小厮们半拖半抬地弄进了沈芙的院子。 之前没有人住的偏房被收拾了出来,成为病房。 即便是昏昏沉沉之中,傻大个也感觉到了身下的稻草格外的软和干燥。 “娘……” 春梅刚给他盖了床被子,就听到他的呓语,不免神色有些复杂起来。 “娘,我好渴,别丢下我。” 傻大个像个孩童一般“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没多久,他如愿以偿喝到了甜甜的水。 真的很甜,梦里娘的声音格外的清冷好听。 他终于安然地睡去了。 …… 第二天的清晨。 三公子已经能够进流食了,只是还得仰躺在床上养伤。 丁姨娘的惩罚也已经在站立了七个时辰之后结束了。 母子二人都躺在床上安歇,这院落倒也安静了不少。 然而,很快这份宁静就被打破了。 太医院的太医们纷纷登门,求着要给三公子复诊。 林大郎知道的时候,嘴角都直抽抽。 这是怎么说的? 请他们来开药方子的时候,一个个都不愿意。 现在又排着队来求着复诊了。 “不见。” 大管家不敢反驳大公子的意见,但还是没有动弹,只是看着林侍郎。 林侍郎虽然有些意外,但旋即就明白了过来,笑着道:“那就请他们进来吧。” 这难道是沈芙那个丫头派人传出去的吗? 他还没想好如何运作这件事,太医们就已经被惊动了。 只是,这样一来,形势就变得不可控。 林侍郎内心虽然不悦,但也只有顺水推舟。 不然怎么样呢? 林三郎没有死,总要出门见客的。 这件事情压根瞒不住。 不能为了这样的小事和沈芙闹别扭。 不过,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个孩子的不可控。 林大郎有些犹豫地叫了一声:“父亲” “去吧,你好生招待吧。” 林侍郎决定先按兵不动,看看沈芙的打算再说。 …… 太医们压根不需要林大郎怎么招待,他们疾步如飞,恨不得先睹为快。 其中也包括最先来给林三郎看病的那位太医。 知道了林三郎半夜发烧,他就做好了日后被林家人追打的准备,没想到一夜之后,林家不仅没有办丧事,据说林三郎已经好了。 林家从那里请来了神医? 太医想起了泼辣的老姨娘跪求的小姑娘。 不可能吧…… 林大郎问:“不知各位是从何处知晓了我三弟的病情进展?” 众太医都只是打哈哈。 “所谓医者仁心,我们是担心三公子的病情,特意前来看看是否有什么转机的。” “对,三公子长的圆润,应当是长寿之相,老夫今日前来复诊,也是希望三公子吉人天相。” “……” 这话说得也真是前言不搭后语了。 如果真的医者仁心,当初怎么连药方子都不敢开就跑了,现在又巴上来复什么诊? 林大郎有些不悦,俊秀儒雅的脸上便带了些冷峻出来。 太医们并不在意。 进了三公子的院子,他们议论的更加厉害,也更加急切地想看到病人的现状。 丫鬟和小厮们的脸上都没有悲戚焦急之色,显然是林三郎的病情真的有所好转了。 林大郎道:“诸位,我三弟的身子才好了些,受不得惊扰……” 太医们连忙道:“省得,省得,我们不全都上去,只推举几个人查看便是,若是有什么不明白之处,我们在一起商议便是。” 说的好像他们是真的仁心大发,聚在一起商议如何救治林三郎似的。 林大郎矜持地点了点头。 太医们小小的争论了一番,最终推选出四个人出来,跟着林大郎进了内室。 其中便有最初诊治的那位太医。 他的理由也十分的充足:“三公子的病起初就是在下诊治的,自然最熟悉不过。” 林大郎瞥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四人就瞧见床上的床幔垂放下来,屋子里只坐着两个小丫鬟,面上并没有半点愁容,见他们进来,虽然诧异,但立即齐刷刷地施了礼。 林大郎问:“三弟可好?” “三公子喝了些稀饭汤水,就歇下了,刚才还说无聊来着。” “这几位太医是来给三弟复诊的,你们把床幔拉开,小心伺候着。” “太医复诊?”丫鬟奇怪地问:“不是太医说不能治了,大小姐才施针的吗?” 几名太医的脸都红了。 但是看向床幔的双眼却灼灼放光,看来林三公子已经脱离险境并非虚谈了。 林大郎不悦地道:“怎么那么多话?按我吩咐的做便是。” 丫鬟嘟着嘴,但还是上前将床幔拉开了。 林三郎仰躺在床上,肋骨上安了夹板,用绷带系的紧紧,但这无碍于他睡的香甜。 不用扶脉,他们都知道林三郎是转危为安了。 但太医们还是上前轮着看了看病人的气色,扶了扶脉,最终点了点头。 丫鬟又嘟着嘴将床幔放了下来。 “是哪天的那位小姐施针的吗?”太医忍不住问。 “是,大小姐施了一针,三公子的烧就退了,接着泻出来了骨头,”丫鬟白了一眼太医,“只是肋骨断了,还需要养一百日才得好呢。” 太医:“……” 丫鬟又道:“姨娘气的没办法呢。” 太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被一群女人群殴的记忆实在是太糟糕了。 另外一个和善点的太医掏出个小银角塞给那个丫鬟道:“你能给我们说说大小姐是怎么施针的吗?” 丫鬟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林大郎。 林大郎点了点头。 丫鬟这才收了,将那天的事情轻声细语的说了一遍。 “原来世上真的有这样的神技。” 他们被这些小丫鬟们瞧不起,一点也不冤枉啊。 四名太医一出来,就被其他的太医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 “林大公子,我等有个不情之请。” 陈院正被推选出来,找林大郎说好话。 别的太医倒还罢了,陈院正谁都不敢得罪。 虽然家里有个沈芙,但是却是轻易不肯动针的,林大郎当然不会放过这个交好的机会。 “不知陈院正有何指教?” 林大郎顿时体现了谦谦君子之风。 陈院正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咳。 他们那天做的有点不地道啊,现在又来求人,实在是…… 但是,身后这些太医们的请求他并不能忽视。 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抗拒这样的诱惑。 “我们想见见府上的神医。” “神医?” 林大郎微微的笑了。 “府上并没有神医。” 沈芙都说没有学过医书,怎么能够算得上神医呢。 但是她又的的确确地掌握了卓家的针法。 陈院正的脸色涨红。 放下身段求人,本就不易,如今又被对方这样敷衍,他的颜面往哪里放呢? 他身后的太医们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林家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若是可以,他们当然愿意救治林三公子,难道林家就这样对他们心生怨怪了么? 林大郎又接着道:“不过是我的外甥女略懂针术罢了。” 陈院正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你是说沈大小姐?” 虽然有些惊讶,林大郎微微颔首,“不错。就是我的外甥女沈芙,她施针救了三弟。” 太医们吃惊地发出了惊呼声。 沈芙。 非常熟悉的名字。 从三月初三那天起,长安城的许多人家茶余饭后就经常说起这个名字了。 陈院正却反而沉默了。 他出入沈家治病,听到的当然不只是街头巷尾的那些传闻。 沈大夫人院子里的人偷偷的议论,对这位名叫沈芙的女孩子没有半点好话。 表面老实内里藏奸。 沈芙欺瞒世人,并没有学过针术。 沈芙是在乡下长大的白眼狼。 沈芙…… 他叹了口气,眼前闪现出一个清秀的少女模样,但旋即又消失了。 “沈芙是林芸娘的女儿,那么她用的是卓家十三针?” 第四十二章 似乎有点难 林芸娘? 林大郎怔了怔。 多少年没有从外人的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许多年以前,这个名字代表了卓家传人,林家的神针娘子。 后来就成了沈家的。 他一直以为,有这个耀眼的妹妹存在,他是没有办法成为林家未来的家主的,因为她最喜欢最疼爱的就是那个幼小的嫡子。 “对,她是芸娘的女儿,当然也会卓家十三针。” “真的是卓家十三针?”最先给林三郎看病的那位太医激动的叫了起来,“我那天就该相信的,她不肯施针,那个姨娘说她压根不会,我怎么就相信了呢?” “除了卓家十三针,怎么会有这么玄妙的法子,能够让三公子转危为安呢?” 其他的太医也跟着炸了锅。 林三郎的院子里顿时如同沸沸扬扬的汤锅。 “肃静,”陈院正怒道:“难道忘了你们是太医院的太医了吗?怎么能够在病人养病的院子里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太医们立即安静了。 陈院正转过脸来,对着林大郎道:“我,我们,能否见见沈大小姐?” 林大郎得意地笑着道:“陈院正您真是问对了人。” “我是她的大舅舅,在林家她最信任的人就是我了。” “三弟正在养病,你们先到我的院子里坐坐,我派人去请她来。” 初春的阳光照耀在林大郎如玉的面庞上。 他觉得很惬意。 父亲让他来接待这些人的意图原来在这里啊。 从此之后,沈芙越出名,他就越得利。 因为,他是林家的嫡长子,林家未来的家主,也是沈芙的大舅舅。 谁想见到沈芙,都要先经过他。 陈院正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但旋即就将那狐疑压了下去。 若是记得不错,林芸娘在世的时候,并不喜欢她的庶兄庶弟,那个小小的依傍着林芸娘的小男孩现在也应当已经长大成人了吧。 沈芙若是真的能得到林家的疼爱,也不会一直在乡下长大了。 “好,有劳大公子了。” 林大郎带着太医们去了他的院子歇息。 “大公子的心大了。” 林侍郎知道之后,躺在摇椅上叹息。 “也太心急了。” 大管家上前一步道:“大人如此疼爱大公子,林家本就是留给他的,大公子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沈大小姐最近不受拿捏,他难免心急,府里毕竟还有个四公子呢。” 林侍郎没有作声。 归根结底还是在沈芙身上。 这个小女孩子压根不太像个小女孩。 不好拿捏。 “大人接下来如何打算?”大管家问。 除掉林四郎? 还是将沈芙和林大郎想法设法地绑在一起? “以静制动吧,那孩子和芸娘不一样. 等了许久,林侍郎才出声。 …… 林大郎的院子非常的雅致,处处体现出一个读书人的风流。 院子里的小厮丫鬟们也个个眉清目秀。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园林别有特色。 太医们也是识货的。 虽然林侍郎的官职不高,但毕竟在朝内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又深受太子敬重。 还是很有底蕴。 林三郎的院子当然比不上。 林大郎笑着道:“诸位来的突然,我这里地方狭小,好在天气也不算冷,先转转园子如何?” 言下之意,厅堂要准备一番才能迎客。 太医们怎么会说不好。 反正去请沈芙,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来的。 大家闺秀,梳妆换衣服都要半个时辰了。 只要能来见就是好的。 他们在林大郎的园子里转了转,说了不少好听话。 只是陈院正的眉头一直紧锁。 后来,众人算的时辰也差不多了,就在厅堂里团团坐下。 林大郎也算是心思别致,备了厚厚的菀草编成的席子,摆上小几,让大家席地而坐,这样的话,厅堂也算是够用了。 走了半天路,说了半天的奉承话,太医们也累了,端起茶杯喝了几口。 正要再夸夸这茶叶不错。 外面丫鬟进来了。 “大公子,大小姐不能来。” 众人都望向了林大郎。 林大郎有些不悦,“为何不能来?” 丫鬟也有些不高兴,嘟着嘴告状:“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春梅不通报,说大小姐在练针房里练习针法,谁都不能打扰。” “哦?你没有说是大舅舅请她吗?” “说了,但是……” 林大郎默了默,脸上又做出慈爱的样子,“这个孩子,整天窝在屋子里练针,似乎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呢。就连父亲都将芸娘原先住的院子给了她,让她在里面安心练针。” 陈院正的眼睛亮了亮。 “不知道沈大小姐每日练针要练多久?” 林大郎有些为难,这个他怎么知道。 只是,听说时间很长罢了。 “她打坐修炼气机,有时候还看看医书做做笔记,这就难说了。” 太医们遗憾地叹息了起来。 和卓家针法的传人挨的那么近了啊。 竟然还是没有办法见上一面。 陈院正看了看林大郎的脸色,道:“我等突然来访,若是坚持要见沈大小姐,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以前神针娘子在练针的时候,也是同样的规矩,这可能正是卓家针法这么厉害的原因所在吧。我等就不在此久留,打扰林大公子了。” 这番话,让林大郎没有那么丢脸面。 也让这些太医们对沈芙的印象没有那么坏。 太医们跟随着陈院正告辞,拒绝了林大郎的挽留。 林大郎非常遗憾,送走了他们,这才转过来去了厅堂,和林侍郎说了会话,就又去了沈芙的院子。 院子里多了许多人。 婆子殷勤地把院门打开,请林大郎入内。 “大小姐这两天做了什么?” “大小姐昨儿歇息了一天,到了晚上才醒来,又把原来在二门看门的那个傻大个要了回来,今天一直在练针房练针。” 林大郎点点头。 这里都是他的人,沈芙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就算是身边有个勉强得用的春梅,那又有什么用呢。 这里是林家。 沈芙除了林家又有什么地方可去? 林大郎心中的不悦又稍稍的降了下去,父亲说的对,想靠沈芙谋利,就要又哄又压,这样才能拿捏得住。 沈芙这样的身份,这样的针术,这样的性情,不会做个池中物。 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刘备为了打天下还三顾茅庐呢。 他也一样能做到。 林大郎背着手一路朝内走着,走到了狭窄的廊桥,就看到两个丫鬟正无精打采地站在桥头。 “你们这是在这里做什么?”走过廊桥之后,林大郎板着脸询问。 “大公子来了。”两个丫鬟立即行礼,“大小姐让我们在这里守着,闲人勿进。” “哦?”林大郎的眉毛扬了起来。 “大公子自然是可以进的。” 林大郎背着手又朝内走去,再往里,就是沈芙日常起居的地方,练针房也在那里。 “林大公子请留步。” 一个纤细的声音响了起来。 林大公子? 林大郎回味了一番。 前面的两个丫鬟称呼他为大公子,显然是依旧将他视为主子。 而这个丫鬟,却是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外人了。 这就是沈芙身边最忠心的春梅了吧。 “怎么?” 春梅道:“大小姐正在练针房练针,让奴婢守在这里,谁都不能打扰。” “哦?”林大郎的眉毛又扬了起来。 然而,这一次,春梅依旧固执地站在那里不动。 “林大公子若是无事,可在厅堂内等候,若是有事,等大小姐出来,奴婢会转告大小姐。” 林大郎有些不悦地看着眼前这个不识趣的小丫鬟,虽然有几分姿色,但实在是平平,以前在老夫人那里伺候,也未曾让他们兄弟瞩目过。 现在是终于找到了赏识自个的主子了吗? “你是林府的家生子吗?” 家生子意味着一家子都是林府的奴婢,生出来的孩子还是奴婢,子子孙孙都是。 若是春梅是家生子,惹得林大郎不高兴,那么她的父母兄弟就会受到连累。 “不是。” 春梅淡淡地回答。 林大郎吃了一惊,旋即又有些恼怒。 老夫人这是怎么安排的。 竟然将从外面买来的奴婢给了沈芙用。 春梅站在这里不动,林大郎也不好再进一步,他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惹事,便道:“等到芙儿出了练针房,给她说,大人晚上要见她。” 春梅点点头,“好,奴婢记下了。” 林大郎转过身,悻悻地走上了廊桥,那两个丫鬟依旧无精打采地站在桥头。 “你们辛苦了。” 林大郎微微一笑,两个丫鬟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不辛苦,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 林大郎笑着点点头,道:“你们好生伺候大小姐,大小姐高兴了,你们的父母在府里也会有脸面。” 两个小丫鬟激动地应下。 林大郎的眉目弯弯,沈芙只有一个春梅,又有什么用呢? …… 又过了两个时辰,沈芙才从练针房出来。 “来人,将他抬出去。” 几个婆子吃力地将担架上的傻大个抬走。 “大小姐,他的病情好转了吗?” 傻大个的肤色太黑了,春梅努力地分辨,也看不出他的情况。 “没。” 沈芙叹了口气。 若是施针自然是简单了,但是她想用刚学到的医术来进行医治。 似乎有点难。 第四十三章 又善良又心软 虽然前世在卓家十三针上略有小成,但在诊脉开药方上面,沈芙还生嫩着呢。 只怕给太医背了几年药箱的小药童耳濡目染之下都比她强些。 在练针房内看到母亲留下来如山一般的医书和笔记,沈芙能够想象的出来,母亲有着异于寻常女子的抱负。 不管是不是重振卓家,收回九善堂。 仰或是行医天下,母亲没有做到的,没有实现的,她可以代替母亲做到和实现。 亲近母亲,从接过母亲的遗志开始。 但想要实现这遗志,就须一步一步的走了。 沈芙决定,不给傻大个招郎中来瞧,不到万不得已不使用卓家针法,定要想法子将傻大个医好。 若是她没有看错,傻大个的身体康复能力也远超过一般人。 虽然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就是大金的拖雷大将军,但沈芙决心将他留下,多加试探。 只是,这傻大个因为这份特殊的照顾注定要多受不少苦了。 春梅庆幸地道:“他可真是好运气,若不是大小姐心善,只怕已经一命呜呼了,丁姨娘可是将三公子当成眼珠子看待的。” 善良的沈芙:“……” 小蝶也道:“大小姐就是心太软了。” 心太软的沈芙:“……” 两个丫鬟看见沈芙终于从练针房里出来,连忙过来施礼。 沈芙点点头,也不说话。 “大小姐,大公子之前来练针房看过,被春梅姐姐拦住了,临走的时候说,大人晚些时候要见您。” “知道了。” 沈芙转过脸对春梅道:“做的不错,我在练针房的时候,除非十万火急之事,不得打扰,更不得让人闯入。” 两个丫鬟的脸色不免有些讪讪。 她们两人守着廊桥,也是沈芙的吩咐,大公子能够通过廊桥,却通不过春梅的那一关,显然在沈芙的眼里,她们是做错了的。 但是…… 沈芙毕竟是住在外家,这院子,也是林家的院子,她们也是林家大的丫鬟呢。 小蝶笑嘻嘻地道:“小蝶记住了。” 沈芙懒懒地对两个丫鬟道:“你们守了一天的廊桥也累了,先下去歇息吧。” “是。” 两个丫鬟耷拉着肩膀退了下去。 沈芙淡淡地扫了眼她们的背影,冥顽不灵,点化也没有用,既然如此眷恋林家,那么就好好留在林家当差吧。 春梅倒是越来越合她的心意了。 …… 林侍郎的院子里。 父子二人对着满满一桌子的晚膳,食不下咽。 “怎么这个时候,人还没有来?” 林大郎不满地抱怨:“父亲,儿子是亲自上门去请的。她当时在练针房里练针,说谁都不准打扰。” 沈芙若是个有眼力见的,从练针房出来就该直接来父亲的院子求见。 再怎么痴迷练针,也得吃饭吧。 “你还没看出来,沈芙不是寻常的小女孩吗?” 林侍郎看着眼前这个儿子。 皮囊虽好,但着实有些不堪大用。 但是,他偏偏爱这个儿子,只能一点一点的教了。 教了这么多年,还是胸无丘壑,只会和后宅的妇人一样,琢磨那些浅显的把戏。 …… 草草进过晚膳,沈芙梳洗之后斜躺在榻上就着灯光看书。 她也不急着去见林侍郎。 今天太医们上了林家的门求见她,卓家十三针重现这样的大事,掩盖不了多久。 之前,林家放出维护外孙女,不待见沈大夫人的风声是为了迎合太子。 一向宽仁的太子知道恩人之女竟然受着这样的冷遇,当然不会高兴。 至于这婚约能不能成,林家人心里没底。 毕竟,太子之上还有皇后,皇后之上还有皇上。 沈家的身份也已经不同往昔。 这也是老夫人虽然表现的非常怜爱,却依旧能够慢待她的原因。 虽然做了许多套春裳,打了许多首饰,但那也只是为了安抚从小离家的大外孙女罢了。 暂时得罪了沈大夫人,但日后依旧有回旋的余地。 现在可不行了。 她那天露出的针术,让林家人放下了最后的疑虑。 太医们上门,意味着林家人的立场也必须明确起来。 沈芙在等,等林侍郎亲自派人来请。 谁急了,谁就落了下风。 …… “去把人请来吧,”林侍郎对着窗外的月亮看了又看。 这月亮一天比一天圆满了,也不能再拖了。 “父亲?”林大郎唤了一声。 “去!” 林侍郎没有回身,口气严厉,不容反驳。 林大郎点点头,转身离去。 大管家轻轻地道:“大人,大公子……” “大公子唯我独尊惯了,他从生下来就没有吃过苦头,我念在他娘生他不易的份上,处处为他打算,小心翼翼的养着他的锐气,没想到,他却养成了这样的骄气。殊不知……” 殊不知,天大地大,这世间的法则最大。 他林侍郎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郎罢了。 在这侍郎府里,他可以主宰沉浮。 但是外面的世界,是他不能主宰的。 就是他自己,这辈子也有不少无法宣之于口的委屈。 “能屈能伸才是本事啊。” 林侍郎用这句话结语。 林大郎扶着小厮的肩膀,进了沈芙的院子,今儿这是第二次来了。 婆子和小厮们都有些惊讶。 “大公子。” 林大郎目不斜视地朝沈芙的起居室走去。 两个丫鬟在门廊下瞧见,惊喜又娇羞地道:“大公子。” 林大郎风度翩翩地点了点头。 沈芙听说他来了,便坐了起来,将手中的书卷放下。 “大舅舅,您怎么来了?” 她表现的似乎完全不知道白日发生的一幕。 “我这不是请你去大人的院子里么。白日里来了一趟,你在练功房,不让人打扰,你这丫鬟说是给我带话的。” 春梅没做声。 两个丫鬟在外面听着,得意地对视。 沈芙笑着道:“我还以为大舅舅又是来我这里尝尝小厨房的菜式呢。” 林大郎不想放过春梅。 “怎么?你这丫鬟没有告诉你?” 若是春梅说了,沈芙不去,让他来请,这就意味着沈芙对林家长辈不尊重。 若是没说,那么春梅就该倒霉了。 春梅抬头看了看沈芙。 窗外两个丫鬟也睁大了眼睛。 “告诉了,告诉了,”沈芙笑着道:“我这两天忙着看书练针,尽忘事,刚才还说看两页书就去,结果看着看着又忘了。” 林大郎眼神不善地剮了春梅一眼。 “你这丫鬟不称职,该提醒你才是。” 沈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是还没有提醒,大舅舅你就来了么。大舅舅和外祖父这么急着找我,是为了今天太医上门的事吗?” 林大郎:“……” 能说是或者不是吗? 他放弃了找春梅的麻烦,支支吾吾地道:“父亲他老人家想见外孙女,我这个做舅舅的只好跑腿了,怎么知道他要找你说什么悄悄话?” 似乎林侍郎非常疼爱这个外孙女,让他这个做大舅舅的都有些含酸了一般。 沈芙笑着道:“大舅舅,我就不留您喝茶了,咱们走罢,这两日都没有见到外祖父,真有些想了。” 出了门,林大郎朝那两个丫鬟站着的方向微微一笑。 两人立即含羞带笑地低下了头。 虽然有些失望没能让春梅倒霉,但能得到俊秀儒雅的大公子另眼相待也很高兴。 沈芙笑着问:“舅舅瞧我这两个丫鬟如何?” “你的丫鬟都是老夫人精心挑选的,自然都是好的。” 沈芙笑着道:“我也觉得是。” 两个丫鬟脸红扑扑地互相看看。 舅甥二人说说笑笑地在前面走,春梅跟在后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 林侍郎笑着问了问沈芙的起居可否习惯,喜欢吃什么,喜欢用什么,倒真的比以前更像一个慈祥的外祖父了。 老而不死是为贼。 他在朝堂上侍奉贵人已经多年,这样的亲切和气完全是顺手拈来,不需酝酿。 沈芙前世见多了这样的人。 前一瞬间还忠心耿耿,后一刹那就变成了咬人的恶鬼。 给她教训最大的便是沈蓉和宇文燕两人了。 沈芙也表现的恰如其分,就像是一个非常孺慕外祖父的外孙女,孝顺的很。 两人兜兜转转的说了一会,算是将氛围都铺垫好了。 沈芙说到了正题上。 “外祖父,我今日在练针房里练针,不知道太医们到大舅舅的院子里等我一见,他们为什么这么想见我呢?” 林侍郎耷拉下来的眼皮不由得就抖了抖。 大舅舅的院子里等我一见。 这话说的非常的确切,也让人对林大郎的那点子急切的私心一览无余。 “呵呵,你大舅舅做事情就是这个瞻前不顾后的性子,他只想着你年纪还小,还是个女孩子,不便于将人领到你的院子里,却也不想想,就算是领到了自个的院子里,把你叫去,也不是很合适。” “他为发妻守了三年的孝,也没有续弦,家里面没有个细心的女人打点……” “哎,我老了,管不过来了。” 沈芙的脸上顿时闪过焦虑和紧张,“外祖父,您不老,真的,有芙儿在,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外祖父若是忙不过来,为什么不让其他的几个舅舅都来帮外祖父的忙呢?” 上架感言 感谢你们一路的支持! 这是笨作者的第一本书,写的非常忐忑。 因为想写出来最好的,笨作者不断地想剧情,然后推翻,改了又改。 是你们的钻石票,推荐票,和底下的留言,让笨作者一直走到了现在。 笨作者非常感谢你们。 看到这章,大家应该都知道本书要上架收费。 有些朋友到了这个时候可能就会弃书了,虽然难过,但曾经相伴就是缘分,笨作者谢谢你们的支持。 更要感谢,真正喜欢这本书的正版读者! 是你们的支持,让笨作者能够活下去,能够没有后顾之忧的继续写这个故事。 笨作者很笨很笨,唯一能够养活自己的就是码字了。 谢谢你们认可笨作者的努力。 还想说很多很多感谢的话,可是笨作者很笨,只能将所有的感激之情都写入这本书,请大家慢慢体会,么么哒。 下面附上支持这本书的方法: 黑岩充值详细步骤和注意事项: 1:充值前,先要登录黑岩账号,黑岩支持一键登录,只要有qq号、微信号、百度账号、新浪微博账号等其中一种,都可以直接使用这些账号一键登录黑岩! 2:登陆后,点击网站首页最上面的【充值】,进去后按照充值流程提示操作。 3:具体充值方法:黑岩支持8种充值方式,【网银】【支付宝】【微信支付】【短信充值】【财付通】【手机话费充值卡】【游戏点卡】【paypal】 现在详细说明一下每一种的充值方式。 【网银】这个需要你开通了网银才能充值,各大银行一般都支持,充值比例是1:100(即一块钱等于100个岩币) 【支付宝】拥有支付宝账户的人可选择。比例是1:100 【微信支付】有微信且绑定了银行卡,或者微信里面有余额的可以冲,比例是1:100 【财付通】和支付宝一样,比例都是1:100 【手机短信充值】比例是1:40(兑换比例低,有一定延迟到账有时候) 【手机话费充值卡】这个最方便最快捷的充值方法。黑岩支持三种充值卡,移动神州行,联通以及电信充值卡。报亭,便利店,超市都可以买到。充值比例1:85,比网银少,因为移动联通要从中扣取一点手续费。 【游戏点卡】这个和手机充值卡一样,很好买。不过黑岩仅仅支持以下几种游戏点卡,其他的不支持,买的时候一定要看清楚。分别是【骏网一卡通】、【盛大游戏卡】【征途游戏卡】【q币卡】【久游卡】【易宝】【网易卡】【完美世界卡】【搜狐畅游卡】【纵游一卡通】【天下一卡通】和【天宏一卡通】 充值比例1:70~75之间。购买请认准以上的几个,其他的游戏点卡都不支持! 【paypal】这个是专门给海外的朋友准备的充值方式,海外用户可以用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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