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遗孤》 (序一):刘老汉的见闻 四月谷雨,柳色呈衰,连绵的阴雨浇熄了初夏应来的炙热气候,却灭不掉战火与硝烟。 两个朝代的更替往往会诞生出很多富有传奇色彩的英雄人物,但更多的,却是饱受铁蹄纷争之苦的蝇头百姓,如今北朝帝国倾覆在即,各地豪杰频频冒头,其中又以蒙氏一族最为势大,先是统一了动荡不安的江南一带,接着便拥兵而起,行军跨过沧澜江,定都于江陵,对原北朝几支负隅顽抗的零散部队穷追不舍,一副势必赶尽杀绝的架势。 而距江陵城北十余里处,毗邻沧澜大江的地方,有一座名唤白马的边远小镇,虽说此时遍地狼烟,却也没有波及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子,它位置偏僻,自然算不得什么兵家必争之地,更加没有占山索财的拦路蟊贼,但或许是为了响应当今九州的纷乱局势,这个平淡无奇的小镇依旧遭了灾。 不是私人军阀们对它起了歹心,而是受到了那洪涝苦楚,白马镇后方的大秋山中原本有条窄小溪流,几日前,小溪却突发大水,淹没密林灌木无数,此后势头猛烈的山洪又急流直下,覆盖了大半个白马镇,房屋农舍等等均是毁于一旦,居民们都哀叹白马镇不详,恐怕是招惹了大秋山上的山神,短短几日时光,偌大个镇子瞬间冷清下来,精壮青年们纷纷逃祸避难去了,还驻留于此的,只剩下一些行走不便的老弱病残。 却说这日清晨,跛子刘老汉早早得便起了身,本住在山脚高宅中的他,为了躲避水灾不得不移居至白马镇东头,刘老汉打开屋门,抬头遥望着身后的大秋山,只见山巅之上一道银线仍旧奔流不息,不见丝毫萎靡,反倒有作大之势,他又侧首看了眼镇子里仅剩的最后一排民房,心中怀疑它们还能不能挡住这洪流的凶猛劲头。 刘老汉收回视线,沉沉地叹了口气,拿起水桶到井旁打水,如今族中青年们都背囊逃走,某些繁杂琐事也只能自己动手,心思在外的刘老汉并没有注意到此时正有人掠过了低矮的土墙,敲响了他的院门,闻听响声的刘老汉放下手中之事,诧异着过去打开了门,哪曾想刚抬眼一瞧,便吓得他浑身哆嗦,只见老汉院前这道身影竟约莫有丈余,膀大腰圆,不怒自威。 刘老汉骇然不已,连退数步,一屁股栽倒在地,心中万念俱灰,想着某些传言说的所谓山神其实就是野兽精怪作乱,看来这白马小镇果真是触怒了妖物,眼前这位可不就是山中成了精的黑瞎子嘛?老汉身子颤个不停,正闭眼等死呢,却听耳朵上方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这……对不住,惊到您老人家了,我只是来问个路而已,您不必担忧。” 来人见刘老汉跌倒,面露愧色,边在口中解释边伸手将老汉扶起,本以为求生无望的刘老汉听其语气温和,估摸着不是什么妖怪一类,渐渐回过神来,仔细打量起对方。 这才发现跟前此人眉眼与面容都的的确确是中原人士的相貌,只不过他的身形委实是过于高大,几乎与自家瓦房的高度一般无二,穿着打扮更是怪异无比,一件佛家中人才有的百衲僧衣松松垮垮的被其披在上身,下袍已经褴褛不堪,头顶梳得飞云道髻却打理的十分整齐,显得不伦不类。 还没等刘老汉多做思考,那人已经躬下身子,将一副带着询问之色的面庞凑到了他的眼前,又把老汉给吓了一个激灵,老汉方才回复道:“这位……大师,你刚才说是要问路?”他琢磨了一阵,实在无法将其与清风道骨的真人联系在一起,看这人倒是与那大雄宝殿中的佛陀金刚有些形似,是以开口叫了声大师。 岂料这古怪壮汉闻言竟伸手挠了挠后脑勺,笑道:“别,可别叫我做大师…”他摸了摸头顶的道髻,又放低声音苦笑着解释道:“我也不是道士。” 壮汉这番摸不着边际的言语将刘老汉整懵了圈,他头顶雾水,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那你……” 这下高大壮汉似乎犯了难,不住抓耳挠腮,却也没个言语,半晌后,他突然面露喜色,貌似想好了该如何作答,连忙对着老汉说道:“我是学府的人,名号百修,您老人家就叫我百修好了。” 陈百修话音未落,只见刘老汉宛若遭了晴天霹雳一般,呆滞道:“您是学府的人?!”他出言说完以后才意识到不妥,赶忙收起震惊神色,之后便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面容悲苦,声泪俱下着说道:“求您救救白马镇吧!” 刘老汉的行为将陈百修吓了一跳,他赶紧伸手去扶,可刚将老汉扶起,回个身的功夫他便又跪了下去,陈百修无奈之下只好先听他把话说完。 只见老汉愁容满面,皱纹全都挤到了一起,哭嚎着说道:“想我们镇子虽然并不富饶,但好在农田肥沃,自给自足的生活过得倒也算得上舒坦,哪曾想却飞此横祸,如今镇上的人们走了个七七八八,满眼萧条景色,白马镇从没出过什么大奸大恶之徒,这洪涝定是哪个恶毒妖怪作的孽,求大人您帮帮我们吧。” 陈百修皱眉听完,竟肃起了面容,平静地说道:“如今新朝已立,此处离江陵不过十余里,当是皇城脚下!又有哪个妖怪敢来顶撞九州气运呢?老人家您不要多猜,这涝灾估计是地下暗河涌动而成的,待我前去打探一番,末了支会官府一声,让他们派人来修缮一下便是了。” 刘老汉只听得陈百修愿意出手帮忙,不管其它,连忙起身对他表示答谢,嘴里念叨着“多谢恩公!”“恩公善心无边。”一类的话语。 陈百修见其这般模样,不禁哈哈大笑,拍了一下老汉的肩头说道:“那老人家您总得将进山的道路指与我瞧吧,想来我本也是要进那大秋山的,便把这洪涝之事一并办妥。”刘老汉闻言如梦初醒,点头如捣蒜,歉声说道:“大人对不住,是小老儿我疏忽了,我亲自领您前去。” 刘老汉执意要为他做向导,陈百修推脱不过,只好跟着老汉上了路,两人一个为了自己的家乡苦难心急如焚,另一个陈百修却因为离大秋山越来越近而显得更加着急,如此一来,即便刘老汉腿脚不便,两人的速度依旧很快,转眼便到了山脚。 此时一条蜿蜒于山林间的通幽小道出现在二人眼前,大秋山因为满山枫树而得名,每到秋日,赤红色的枫树就会将这座大山映照成一轮仿佛伫立于地上的骄阳,而如今时值春末,初夏的枫叶都未长全,入眼处皆是一片喜人的翠绿,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心旷神怡。 心中平静了些许的刘老汉正要领着陈百修上山,却见一人由小道旁的灌木间穿梭而下,步履蹒跚,形色疯癫,任凭尖锐的木刺将其刮的遍体鳞伤也不管不顾。 直至此人匆匆跑到二人跟前,刘老汉才将他认出,这是村中一名姓王的老人,与自己也算是同病相怜,只不过老人的处境比起他还要难堪一些。 洪水爆发,儿子与儿媳都抛下其各自逃命去了,老人又年事已高,大部分时间都神智不清,刘老汉见他这幅疯癫模样却又没人照看,心下难免有些悲凉,正欲上前打算劝他早些回去镇子,不料那老人瞥眼瞅见了刘老汉身旁的陈百修时,却直接抱头大喊道:“妖,妖怪啊!是吃人的妖怪。” 刘老汉大感尴尬,赶忙出声制止道:“王老哥,你别害怕,你好好看看,这位大人可不是妖怪,是白马镇的大恩人呐,我正要带大人上山帮我们整治水灾呢。” 疯癫老人听了刘老汉的话之后,畏畏缩缩地抬起了头,悄悄看了一眼高大的陈百修,然后轻声笑了起来说道:“不是妖怪,哈哈,不是妖怪。”确定陈百修没有什么危险,老人又跑到他的跟前,仔细瞅了一番,伸起食指,指着陈百修嘲笑道:“你也是个傻子。” 刘老汉还没来得及阻止,老人又转而指向山顶继续说了下去,“你们要上去吗?不…不能上山…不能上山!”刘老汉有些奇怪,疑惑着问道:“王老哥,为什么不能上山啊。” 姓王的老人看了一眼刘老汉,神色惊恐地说道:“因为打仗啊,上面在打仗呢,死了很多人!死了很多人的…”仿佛想起了什么异常可怕的东西,老人说到这里便怪叫着跑开了。 刘老汉望着老人疯癫的背影,不断叹气,但复又想到陈百修答应他的事,心中才晴朗起来,老人方才的话也被他当成是胡言乱语,转身对在旁的陈百修说道:“王老哥他已年过古稀,神智难免衰退,大人您莫要怪罪,我们这便上山吧。” 哪曾想从方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陈百修,此刻才开口轻声说道:“老人家,多谢您一路送我至此,您回去吧。”刘老汉认为他又是在礼让推脱,坚持着说道:“那可使不得,我年老体弱,没什么能帮到大人您的,可以护送着您多走上一些路程,我也是很高兴的。”陈百修知道此时与老人争执并没什么益处,只好顺着他说了一句:“好。” 行蜀道难,但好在大秋山中路势简洁,两人相伴而行很快便越过了山腹,与蜀道相比,简直不要再过容易,期间还不时有几片离了枝条的枫叶掉落,在空中旋转飞舞,划过翠色的弧线,复而落在他们二人的肩上,竟是平添了几分雅致味道,只可惜陈百修那魁梧的身材匆匆趟过这片秀丽山林,却是有点败坏了这份风景。 陈百修越行越快,跛了一只脚的刘老汉只能勉力跟上,直到小道尽头出现了一片绯红,引起了陈百修的注意,他才放缓步伐慢了下来,细细打量着前方,刘老汉见他脸露沉思,笑着解释道:“这大秋山里,枫树只怕不止万数,其中一些的生长周期不尽相同,这是常事,大人您恐怕是多虑了。” 老汉边笑边走,直到离得近了,他才察觉出一丝古怪,那排枫树红得过分了些,宛若朱砂之色,待走到底下时,陈百修伸手摘下了一片红色枫叶,看了一眼后竟沉重叹气,连连摇头,刘老汉心生怪异,探头一瞧,两个眼珠几乎瞪落在地,片刻后他失声叫道:“血,是血!” 他侧首再望了望这拐角处的一排枫树,几乎全都洒满了鲜血,眼帘边上都快是漫天的红色,妖异的鲜红使得老汉被惊到呆楞,踱着步子痴傻得继续往前行去,等走过了拐角,定眼一看,今天他第二次被吓得跌倒在地,地上的血液染红了他的衣衫,那拐角之后,满地的尸体几乎没有个边际,过了一辈子安稳生活的老汉被吓得两眼失神,连双腿都不住地打着摆子。 陈百修心生不忍,从背后拖起了老汉,这个身高近三米的壮汉头一次露出了愠怒之色,却还是压抑着嗓门对老汉轻声说道:“回去吧。” 刘老汉猛然回过神来,闻得此言哪还敢驻足多留,拔腿便往山下奔去,甚至没敢与陈百修出声道别,只是埋头狂奔时,心中不安的刘老汉还是偷偷向后望了一眼,只见陈百修将僧衣打理整齐,迈步走入了那个血红色的无边地狱。 刘老汉再不敢多瞧,跑出了大秋山还不够,直到他腿脚发软,再跑不动时,才敢俯下身子大口喘气,这会儿大秋山已经与他相离很远,但抬着头远远地望去,他似乎还能看见深山里那抹骇人的血红。 几番折腾,天色已到夕阳西坠之际,一抹黑暗悄然蔓延开来,逐渐蚕食着最后绚烂燃烧着的赤色云彩,正在其即将战胜之时,大秋山巅突然金光大放,佛家经文的诵念之声响彻天际,一道千手须菩提的金相法身于秋山之中巍巍然而起,面容或悲苦,凶煞,威严,怜悯。 满身鲜血的刘老汉望此一幕,口中喃喃念道:“神迹…神迹…” (序二):贵过将命的箱子 煞虎岭这名字听着倒是威武霸气,但实际上,不过就是被几座低矮青山给围住的大土坡罢了,连供人行驶的山道也没有几条,即便是天上的鸟儿扑腾累了,恐怕也不会选在此处落足,可这一日,向来僻静冷清的煞虎岭总算是热闹了一回。 暮色时分,泛红的夕阳正与山头亲密交接着,尚未完全落下,一小股佩马游骑军队却突然由南边出现,踏上了煞虎岭,最当头的是一名将领,身穿黑色玄铁铠甲,背了个光是看着就异常沉重的楠木箱子,有些破损的头盔中间,一道骄阳符号被落日的余晖映照得熠熠生光。 这幅景象若是给一些见识广博的人瞧到了,肯定会大感讶异,面前的这可是赤阳王朝最出名的骑兵部队,那身透露着凛然杀气的黑色铠甲,代表的可是皇城禁卫旗军,是一个雄大王朝力量与威严的标志,如今却出现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能不叫人惊掉眼球。 其实也怪不得人们会浮想联翩,这支骑兵此刻的状况委实是惨不忍睹,说是骑军,也只有最开始瞧见的几人还跨坐马上,余下的队伍只能拎着枪戟步行,更有甚者背上还背了块染血的马鞍,马儿却不见了踪影。 是以领军陆秀林此时的心情很不好,要说这黑旗军名号甚响,以陆秀林弱冠出头不到三十的年纪,能在军中博得个参将的头衔,确实是很了不起,说是年少得志也不为过,只可惜现如今他的处境落魄无比,和流亡难民没有多大差别。 此处沙石遍地,马儿行驶得缓慢艰难,因为受不了马背颠簸,很多人都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徒步而行,一脸阴郁的陆秀林却仍旧端坐于马上,不是他不愿意走路,昨夜的几场交锋中,带走的不止是无数同袍的性命,还有他的一条腿,夹不住马腹的他只能攥紧了手中缰绳,吃力地控制着左右方向,背上的大箱子也跟着左右晃荡,陆秀林没办法又得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护住,模样滑稽,实在跟潇洒二字无缘。 落魄归落魄,可现在正行军打仗,陆秀林既为将领,一些该有的决策依然得是他来做,思虑至此,陆秀林勒马而停,艰难着转过身子,斜眼瞅了瞅一张张带着疲惫神色的颓废面孔,大声令道:“都打起精神来,过了岭后的那座山就是沧澜江尾,按照约定,援军应该等了我们不少时辰了,把头抬高点,别让那些杂兵瞧了我们黑旗军的笑话!” 此言一下,本来还神态恹恹的众人,瞬间面容肃穆,挺直了腰杆,似乎维持黑旗军的威势已经成为了他们的责任,哪怕是一些躺在担架上的重伤员,也轻轻仰起了头颅以示态度。 陆秀林大感满意的同时也有些担忧,士兵们早已是强弩之末,倘若援军不到,哪怕发生一场极小的短兵摩擦,他们却也是再经受不住了。 再度启程的同时,陆秀林侧首望向身旁一骑,这是一张比起他来还要稚嫩不少的面孔,然而其青涩的脸庞上却沾满了血污,陆秀林朝着这人轻声问道:“文满,老薛他死在了哪儿?” 青年陡然听此疑问,心下反应不过,顿了片刻方才答道:“回将军,昨夜薛副将带领一队标骑作为前锋先行冲入敌阵,此后再没回来,我军撤退匆忙,没能顾得上接应,但薛副将福大命大,想来应该是没事的,或许此时正驱马全力追赶我们呢。” 陆秀林听着这名年轻士兵的答复,觉得这种存着安慰之意的话语太过苍白了些,他却也不点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陆秀林名义上是个将军,却也只得从三品的职位,统领的自然不会是真正的精锐骑军,大多都是些如宋文满一般资质出众的人,丢到他的军中来随着陆秀林一起历练。 老薛算是军中的指挥,当了无数个年头的兵,如今便连这名参谋老兵也身死沙场。末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头向宋文满问道:“现在军中副将一职可是由你担任?”后者连忙作答:“是的。”如今队伍里的将士死了个精光,剩下一些早已神志崩溃,无心恋战,可不就只能由他顶替吗。 陆秀林看着他略带惶恐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大名鼎鼎的黑旗军已经落到这般田地了吗?这名年轻的将军仅仅哀愁了片刻,便接着正色向宋文满说道:“你可知我军为何由皇城一路厮杀,甚至不顾同袍死活也要奔向江南一带?” 宋文满闻听此言,察觉到陆秀林接下来要说什么,满脸肃穆,回道:“小人尚且不知。”等待着他的后文。 岂料陆秀林竟不再出声,而是将一直背在身上的楠木箱子轻轻取了下来,向有些发懵的宋文满递了一个眼神,后者醒过神来,伸出双臂表示会意,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箱子交到了宋文满怀中,宋文满只觉双臂一沉,显然箱子份量不轻,但他却不能清楚的感受到里面究竟装了何物。 陆秀林盯着神色有些讶然的年轻副将,轻轻探过身子,向宋文满附耳低语了几句,便见其先是露出了一脸十分震惊的表情,随后便响起了一声夸张至极的惊呼:“您说什么?!” 队伍后方的人都听到了宋副将惊讶的喊声,还以为是前方遭遇了敌袭,开始骚乱起来,宋文满此刻心中纷乱如麻,压根没有顾及到他引发的状况,抱着箱子兀自愣神,这才觉得怀里的东西比实际上还要来得沉重,陆秀林见他这般模样,无奈之下只能策马回身,亲自去抚平众人。 等到他回过头时,宋文满已经恢复了神态,正望着怀中的箱子不知该如何是好,陆秀林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右侧空荡荡的裤腿,向他嘱咐道:“我已经没有能力继续护送,所以才托付给你,现在起就是丢了你的这条命,也得给我将他保个周全!” 宋文满眼神坚韧,此刻他那份军人该有的精神才彰显无遗,沉声应道:“当不负将军之命!” 陆秀林望着这名慷慨激昂的青年,单手握拳,重重锤了下胸前的铠甲,然后才向着队伍大声说道:“还等什么?行军!” 将压在肩上的重担转交出去之后,陆秀林心中总算是轻松了些许,却苦了此刻的宋文满,倒不是他有何不满,而是觉得责任太过巨大,是以期间望向陆秀林的时候总是一副如此大任我如何能当的神色,队伍就这样在二人各自的心思中走过了煞虎岭。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开阔的乱石滩,中间一条清澈小溪不停的流淌,发出汩汩声响,陆秀林便下令停军于水边休整片刻,这时已是晌午时分,头顶太阳正不断向西落去,陆秀林也希望能早些赶到约定的会合点,但接连几日的狂奔,有些人早就到了极限,若再不休息,恐怕走不过崎岖的山道。 本来如长蛇般的队伍瞬间散乱下来,众人皆瘫坐于岸边的岩石上大口喘息,陆秀林与宋文满两个人也寻了处僻静的地方相对而坐,正当宋文满要开口询问些具体的事宜时,却听得队伍中有人张口惊呼出声,那是个眼力较好的弓弩手,他朝着远处的青山脚下大喊道:“前方有人过来了!” 军卒们纷纷起身,向着那个弩手指的地方伸头张望,果真看见有道身影正对着他们的方向缓慢走来,那人一身白衣,在青山环绕的翠绿中十分惹眼,众人慌了神,连忙拿起身旁的兵器,尤其是宋文满,下意识地奔向箱子旁,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 剑拔弩张的观望了一会儿,发现那袭白袍后方并没有军队跟随,众人才放宽了心,只有陆秀林还存了点疑虑,招呼了几个士兵向前去打探一下,但他也没有想过那人会是敌兵,就算自己这边的人再怎么疲惫不堪,那也是实打实的游骑军队,他一个人,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有资格拿下我们?简直是天方夜谭,看那人一身白色长袍,或许是某个游行天下的骚客也说不一定。 这般一想,陆秀林心中疑虑顿消,正欲苛责军卒们草木皆兵的行为,打算让大家好好休整一番即刻赶路,不可思议的一幕却在他的眼中发生了。 只见几个士兵走到了那人身边,似乎与其说了什么,还未能有接触,便齐刷刷栽倒在地,几股鲜血于远处的空中喷洒而出,染红了河岸,直到那抹红色顺着溪水流至陆秀林眼前,他才意识到不妥,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心底升起一丝惊慌,大声喝道:“敌袭!还保留有余力的人持盾甲列阵!” 虽然心里疑云重重,但将军下了令,军卒们也只能服从,几个身材壮硕的士兵手持重盾列好阵形,弓起腰背严阵以待。 宋文满见陆秀林一副大敌当前的架势,疑惑道:“将军您这是怎么了?那人或许有些武艺,但莫非还能以一敌百不成?” 陆秀林平静地摇了摇头,冷声道:“看那袭白袍,他或许是剑宗的人,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听到陆秀林作出的回答,宋文满却有些不明所以,转头盯住了那道越来越近的白色身影,喃喃说道:“剑宗…” 于天下百姓而言,江湖或许是离得最近,也是隔得最远的地方,但几乎所有人都听过剑宗的名号,大家都知道那是个声名远扬的江湖门派,而其中少数人才知道剑宗里有修者,陆秀林就是那个少数人,很不幸,宋文满以及迎敌的士兵们却是那个多数人。 离得近了,才能看出,来者竟生了一副十分白净的相貌,所以这会儿大家只当他是个胆大包天的莽夫而已,偏生其不带任何表情的冷面书生模样,更加让人觉得气焰嚣张,士兵们早都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将这个刚刚残忍杀害了他们同伴的人撕个粉碎。 岂料这人行至他们军跟前之后便驻足不动,就好像是瞧见了士兵们的人数众多,产生了怯战退缩的意味,这个举动激起了士兵的怒火,也不顾陆秀林的意见,叫骂着压进到那人身旁。 眼见士兵们离那袭白袍越来越进,陆秀林俞发慌乱起来,他眯起眼睛,看着那个直至此时仍然面无它色的白袍书生,直到某个士兵向他挥出了第一刀,陆秀林心底的不安之感陡然冲上了大脑,他立刻转身扑倒了宋文满和其身旁的箱子。 摔倒在地之前,死盯着前方的宋文满只见得一道耀眼的白光,他心下想着这是什么,随后便听见了士兵们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再之后,他只有一个念头:黑旗军,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