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挚天狼》 第一卷 导言 如果从不曾有人认为您是一个精明能干出类拔萃的人 您自认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老辣深沉更与您无关 不曾有任何辉煌和荣耀属于过您 还要经常被冷落和遗弃 沉浮在生活的底层 游离在社会的边缘 总要躲在无人注视的角落隐藏在芸芸众生的身后 仰望他人那难以企及的风光 或许谁都见识过您的无能 或许谁都听说过您的无知 虽只源于您本分善良的秉性 可都只是会说这个人老实是个好人 少有人会驻留在您的无奈之中聆听您的叹息 更无人会陪伴在您的苦涩之旁分享您的悲凉 不论在困苦中挣扎 还是在失意中彷徨 愿我的小说能够陪伴着您一起渡过消沉和惆怅的岁月 抑或带给您一丝短暂的慰籍 抑或带给您一些处事的启发 更或带给您不屈磨难的鼓励和信心 如果您还想保存一直以来不肯放弃的那份诚实善良纯朴真挚 如果您不愿卑躬屈膝甚至摇尾乞怜 如果您不愿将自己装扮得像“坏人”那样的洒脱和做作 每个人都会成功 只要您不用世俗的目光定义成功的含义 每个人都会成为了不起的人 只要您足够顽强! 永不放弃! 无人可以阻挡! 就如同《诚挚天狼》! 《诚挚天狼》第一卷 导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第一章 原贞和尚 北宋政和二年(公元1112年)冬月十八,山西太原府宁化地区。时逢多雪之年,山江素裹,天寒地冻。 自西北芦芽山的山林中,行来一位瘦小的僧人,就见此人额枯颌萎,目浅唇薄,身着粗麻功德衣,左手擎伞,右手执棍,耸肩弓腰,自顾低头匆匆涉雪而行。 出家人法号原贞,虽只有四十几岁的年龄,却长着六十多岁的模样。这日,原贞和尚卯时天未亮便已启程,虽在山中走了四个多时辰,但因大雪封路且山道崎岖,到此时竟只走了三十多里的路。 申时已近,日倾西方。唯见林路遥遥却总不见出路,空中弥漫的杂雪随寒气直透衣身。原贞和尚又冷又累,身体忍不住瑟瑟发抖,脚下早已变得步履艰难。正在愁时,远处山林尽头出现一座村庄,名榆木桥村。 “由此再行五里就到宁化城了。”原贞和尚心里如此想着,不觉间已进入到榆木桥村中。今天这一路行来,原贞和尚终于置身在有人烟的地方,精神不由得随之振烁。一走入村中,身体也感觉暖和起来,路面的雪踩起来也着实踏实了很多,步伐遂变得轻快起来。 眼看着刚刚走出村口,就听在身侧不知何处传来婴儿的“咿~呀~”之声。原贞和尚不由停下脚步,佝偻着身子立在当地,两目偷偷环周四顾,但只见隐约有人从远处而来,却未见到附近有其它任何人。待再次低头仔细寻时,忽然看见就在路边的老榆树下的柴火垛旁放有一个包裹,“难道是那里发出的声音?” “这......?”原贞和尚吸了口凉气,犹豫一下后,还是慢慢向它靠了过去。待到了近处,却难见包内之物,便用手中的木棍轻轻推了推,感觉没有什么危险,才俯下身去仔细观瞧。就见在它的外面,用羊皮裹着里面厚厚的锦缎棉褥,棉褥的上角向下翻折,盖住了下面的东西。原贞和尚忍不住伸手掀开了被角。 “啊!”即使想到里面有婴儿,但原贞和尚仍是被它惊吓到,那手如同突然被开水烫到一般,立即撤了回来。 原贞望着包裹怔在当地,过了好一会儿,脑中回想刚刚看到的东西——诺大的被褥当中,婴儿的头竟然只有拳头般大小,那婴儿紧闭双目宛如还在熟睡一般,但在婴儿的眼角之处,却清晰可见湿润的泪水。 在那个年代,路边遇到死人并不少见,碰到被丢弃的死婴也是司空见惯。然而,这却是原贞和尚第一次见到被人遗弃的活婴。 这个时候,原贞和尚看到有行人正在进村,慌忙冲着那人指着包裹急促地说道:“婴儿!这里有个婴儿!” 那人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原贞和尚,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包裹,但好像并不想停留,只是边走边侧过头问了声:“还活着吗?” “活的!”原贞和尚双唇抖动着紧忙回答。 “哦。”路人只是点了下头,然后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原贞和尚局促不安地守在榆树下,不时转动佝偻的身体来回寻望着,只盼还会有人朝他这边而来。这时,四周再度变得安静下来,树杈间虽仍可以看见日光,但天色却已变得有些暗淡,只听裸露在冰雪之上的荒草在寒风中“丝丝”作响,地面上被横风撩起的细雪让人无法自然睁开双眼。 “这一会儿小孩不会冻死吧?”正当原贞这样想的时候,包裹里再次传来婴儿的“咿~呀~”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原贞看见有村人三三两两陆续从宁化城方向朝榆木桥村走来。 原贞和尚见那些人走近,忙清了清嗓子,壮着胆子指着地上的包裹,颤抖着声音冲着路过的人说道:“这里有个婴儿,不知道谁扔在这里的。”然而,那些人并没人理会他,甚至有些人似乎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只顾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路,径直走入村里。 眼看后面再也没有人过来,原贞和尚心中甚是着急,禁不住胡乱伸手扯住走在最后的一个村人的手臂,嘴里怯生生叫道:“那里有个婴儿,在地上。” “你干嘛?!”那人急了,不耐烦地将大臂用力一挥,甩掉原贞和尚的手。待原贞和尚嘴里说着“那包里...”用手再来抓他,他便恼怒地一把将原贞和尚给推开。那原贞和尚弱小,竟被他直接推坐在地上。 “那包里有个孩子!”原贞和尚坐在雪里,用手指着包裹向路人瞪着一双小眼叫道。 “你冲谁叫呢!”路人一脸愤恨地用手指着原贞的脸斥道:“你是不是想惹事,啊?!” 原贞和尚不知眼前这人为何对自己如此生气,既害怕,又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低下头坐在那里。 “你这是干什么?走!快回家!”走在前面的女人回头走过来,伸手扯住了那个男人。 “臭和尚!别他妈的在这儿自个儿装好人!”路人对着原贞和尚怒气冲冲地骂道。 “你别这样!快走吧!家里面都等着呢!”说着女人便用力拉着那男人走了。 原贞和尚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又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就见四下空空荡荡,再也看不到有人往这里来。原贞和尚不由望了望天色,就见日头已完全没入西山,心想:“再晚就关城门了”,遂不敢再看一眼那个包裹,头脑混乱着,慌慌张张地走出村口,脚下急急忙忙地向宁化城赶去。 一路上,原贞和尚心中忐忑,一直无法放下那个婴儿,但又觉得好不无奈,竟不知不觉中已经逃入宁化城的南门。 宁化城沿河夹在东西两山之间,东缘山势,西傍汾河,南北狭长却不足一里,东西最宽之处也不够百步。其城高三丈,但仅在南北两端建有城楼及城门。城中只有一条街,由南门笔直地通向北门,原贞和尚需得从南至北穿出城去,方得能够赶回城外口子村的家中。 “喂!和尚,天马上就全黑了,这么晚,你还出去吗?”北门的官兵见此刻赶到城门的原贞和尚,便向他问道。 “嗯,我家在城东北的口子村,再有十里就到了。”原贞答。 “前面刚刚有几人由此门出去,你速去追,路上也好有个伴!” “那我谢谢官爷!”作揖谢罢,原贞便向外疾步追去。不一会儿果然看见前面有一伙人,便随同那些人往自家赶去。 原贞和尚,本名许世贤,四十有五,从未曾婚娶,是宁化城东北十里口子村人。少时读过些书,后在宁化城里做过私塾先生,再后出家华严寺,做了知藏,主要负责保管和收藏寺院经卷、典藏和各类文书。原贞和尚自己平时做做整理、晾晒、修补、登记、借阅书籍的事务,无需出门化缘,故很少下山。这一次,只因是父母的忌日,便请了三天假出来,回家祭拜他早已故去的父母双亲。 当晚,原贞和尚便回到了自家的老房子,在起了炉火之后,又吃了些自带的干粮,然后随便铺盖了一下,就倒在床上睡下了。 次日一早,原贞向同村的堂兄借了笤帚,便带着香火上了山。往后山行不多远的路,便是村里的坟地,凡村子里死了人都葬在这里,原贞和尚的父母也合葬于此。 原贞和尚用笤帚扫净坟上和周边的雪,又将杂草拔去,然后点上香对着坟中的父母拜了又拜。原贞并无兄弟姐妹,是家中的独子,是故自小受父母关爱颇多,正因如此,原贞对父母的感情也是特别的深。在烧了些纸后,原贞和尚立在地上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坟,好似可以看到里面躺着的父母一般,悠悠往事浮现于脑海之中。想起自己孩提时,父母对自己的诸多怜爱,不由心生无限伤感。陡然间,原贞想起了昨天的那个孩子,想到自己孩提时还有父母抚养和照顾,然而,就像那孩子的命运一样,有许多孩子只能被冻死或者饿死在野外了。原贞和尚此时想要和自己的父母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呼出一口气,轻轻唉声叹了一下。 午后,原贞和尚到堂兄家随便坐了一会儿,再回头简单打扫了一下自家的庭院。夜晚早早就上床入睡,准备第二天返回寺院。 第二日,为及早赶回寺里,天还没完全亮,原贞和尚便动身往宁化城赶去。冬天的早晨非常寒冷,四周天色依旧阴暗如夜。因为担心山中有狼,一走出村口,原贞和尚便一边走,一边仔细听着自己脚踏在雪地之外的任何动静。不久,原贞和尚就听得身后不停有“索索”之声,遂回头向后看去,就见沿着树林边并排站着两只狼。原贞和尚停下脚步,转身对着两只狼故意用力掂了掂手中的木棍,那俩狼停步在那里若无其事地扭头看着另一边,然后低下头舔着地上的雪。原贞和尚遂继续往宁化城走去,而两狼很快又靠了过来。原贞和尚不得以又停下脚步,而那两狼也跟着停了下来。原贞望着它们站了一会儿后,继续边走边回头地朝宁化城走去,可那两狼始终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直跟随在他的后面。如此走走停停,最终原贞和尚平安地走进城门。而在他身后的那两头狼,在离城很远时就停住了脚步,并悻悻地离开了原贞和尚。 当原贞和尚进入到宁化城中,这时的天色已然完全放亮。原贞和尚当街找了家店吃了汤饼,便由南门出城,继续往西北的芦芽山方向赶去。 没走几里,便远远看见榆木桥村。然而,越是接近榆木桥村,原贞和尚的内心越是感到不安起来。原贞直在心中祈祷,那被遗弃在村口的婴儿这时已经被人拾走。 然而,“啊!”原贞和尚竟远远地看见那个包裹依旧还在原处,仍然被丢弃在残风败雪之中,就如同很早以前就已被人扔在那里的垃圾。 原贞和尚胸口猛然一堵,再也无法承受两天前还存在的生命此时已然冻为尸骨。丝毫不敢再多看一眼,此时只想快点冲过村口,并迅速头也不回地远离那里。满是揪心和难过的原贞和尚,此时闭上两眼,脚下用力加快了速度,带着身体直直地朝村口冲了过去,恨不能自己从那里一跃而过,直接进入到村中。 “咿呀~”一声,眼看已经完全冲过那包裹的原贞和尚,在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婴儿的声音后,四肢朝天、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婴儿竟然还活着! 原贞和尚爬起来冲到树下抱起婴儿,也不打开包裹看看,便跑到离村口最近的一户人家,闯进院中,急三火四地砸起门来“咚!咚!咚!,咚!咚!咚!” “这是谁啊?”一老叟面带惶恐匆忙打开了房门,紧随其身后的一个老妇人望着原贞和尚怀中的襁褓说道:“这不是那个孩子吗?” “这孩子会死的,你们就可怜可怜,收留这孩子吧。”原贞和尚带着哭腔向他们乞求道。 “这位师傅,你看我们像养得起孩子的人家吗?我们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老叟望着原贞和尚悲声说道。 “你还是不要为难我们老俩口了。”原贞和尚被老叟推到门外。 于是原贞抱着孩子挨家而行,当看到一户人家的房屋相对较新时,就又跑进人家的院子,“咚!咚!咚!”地敲起门来。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又高又胖的中年女人。 “这孩子...”原贞刚出声,那女人就打断了他:“我知道这个小孩,不就是村口的那个么?” “那您看您能否收养这个...” “不能!”那女人马上坚决地回答。 “这......” “你不用再继续敲其它人家的门了,这村里没人会要这孩子,本来就来路不明,何况还是个畸形儿。” “畸形儿?!”原贞一时蒙住。 “好了好了。你赶紧走,别站在这儿!”那女人不耐烦地说完,顺手就合上了大门,把原贞和尚挡在门外。 原贞和尚站在当地,想着前日看到那孩子的情景,却怎么也想不出这孩子到底畸形在哪里,“前日见这婴儿脑袋瓜只有拳头般大小,难道是这孩子的头脑有问题?”原贞和尚正抱着婴儿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到背后有人家关门的声音,于是来不及多想,马上跑到对面人家的院中,再次用力敲起门来。 “咚!咚!”门刚一被敲响,里面的人几乎冲了出来,一把便卡住了原贞和尚的脖子,让原贞登时透不过气来。 “臭和尚,你是不是没完了是吧?啊?!”开门的正是前两天推倒他的那个路人。那人卡着原贞的脖子,直把他推出院外。原贞抱着孩子被逼得向后蹲了下去,差点坐到地上。 “你滚不滚?!”男人喝道。原贞抱着孩子蹲在地上,抬头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一时不知所措。 这时,从各家院中走出一些村人,有两个妇女过来劝着那个男人,还有一个年轻人径直走到原贞和尚面前,并蹲下来向他问道:“师傅,您是哪里来的人啊?” “华严寺。”原贞答道。那人听后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和其他人站在一起说着什么,却把原贞晾在了一边。 原贞和尚起身走到那些人面前,对他们恳求道:“你们看,你们谁能好心收留一下这孩子?”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回答,等了一会儿,原贞和尚眼见那村人都准备各自散开走掉,遂在他们身后急道:“难道你们都忍心眼睁睁看着这孩子就这样冻死、饿死不成?你们这些人怎得没有一丝的怜悯之心?!” 这时就见一女子转过身来对他问道:“你有怜悯之心?那你为什么不把他抱走?” “出家人不是最应当行善积德吗?”又一个妇人站住脚步,回头看着原贞说。 “我?”原贞和尚怔在当地,似乎是自言自语讷讷地说道:“我怎么养?我又不会养孩子。” “谁天生就会养孩子?!”那妇人问。 “可我......我养不了。” “你自己都不愿意养,怎么还好意思说别人?!” “这......”原贞和尚抱着孩子呆立在地。 不知什么时候,村人都已离开,只有原贞和尚依旧站在那里,但这时的他却没有任何主意。等了好久,原贞和尚抱着孩子又徘徊着走回到那个榆树下的柴火垛旁边,犹豫着是否应当将孩子重新放回到那里。原贞虽在心中想:“我这样放下去,孩子一定会死的。”但抱着孩子的手似乎仍想将孩子放到雪地上。纠结之中的原贞和尚,茫然看向四周,却猛然瞧见那些村人这时全都站在自家的院中朝他这边望来。原贞和尚忙收回身体,将孩子重新抱回怀中。“无法,还是就这样抱着孩子回寺院再说吧。”原贞又将孩子往怀里抱了抱,便欲转身向北穿村而去。 当原贞和尚抱着孩子即将走到北侧的村口,就听身后有人喊他:“喂,和尚,你等一下!”原贞一回头,竟然又是那个凶恶的男人。这时,就见他向自己大步走来,并一把将他的手臂拎住,“来,你过来!”那男人说着,把原贞拖进他家的院子。原贞抱着孩子还没来得及问话,便已被他拉入屋内。 “孩他爹,把孩子递给我。”内屋的炕上坐着一位抱着孩子的女人,见两人进了门,便对那个男人说道。 “哦。”男人一把将孩子从原贞怀里虏了过去。 “轻点!”女人略带埋怨地看了一眼男人,将自己的孩子放在一旁。 “你到外屋等着吧。”男人对原贞说。原贞来到外屋,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好等在那里。一会儿,又见那男人开门走了出去。 原贞和尚自己一个人等了一段时间,那男人又回到屋里,过了一会儿,就听他在内屋招呼自己:“你进来吧。” 坐在炕上的女人见到原贞和尚进到屋内,双手捧着孩子对原贞说道:“我这nai水实在不够了,现在连我们自己的孩子都喂不饱。”原贞接过孩子,被这一突发的状况惊得说不出话来,直到走出门口,才莫名其妙地小声说出了一声“谢谢。” “这是一些尿布,”随后跟出来的男人塞给原贞几张洗白的棉布,随口问道:“你养过孩子吗?” “没,没有。”原贞木然回答,男子听后也不做其它言答。 “这孩子是畸形儿,是吗?”这时原贞想起先前胖女人说的话,便按奈不住,小心地向那男人问道。 “谁说的?别听他们胡说八道,这孩子挺好的,你放心养吧!”男人以不容置疑的口气粗声说道。 待原贞和尚走出房屋的时候,看见与自己对过话的两个妇人正等在院中。其中一人拿着一个皮囊走过来对原贞和尚说:“这里面装了些羊奶,你路上带着喂他吧。”另一个妇人交给原贞一个布袋说:“这里面是米粉,你回去后,可以冲些热水喂他。”此刻的原贞又是惊讶又是感动,嘴里只是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这时,又有人拿来布带,将孩子斜系在原贞的胸前。 就这样还没有理清原委的原贞和尚恍惚地走出了村庄。 原贞和尚一路走着,一路在想:“这我到了寺庙,该跟别人怎么讲?”,“寺里面那么多人,应该会有人懂得如何养孩子吧?”,“不知道谁会愿意养这个孩子?”就这样,原贞和尚只顾胡乱想着孩子的问题,已在林地里走出十数里的路程。 “这孩子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原贞猛然想到自将孩子抱出来后,到现在没听见孩子一点声音,遂不禁急忙停下了脚步。原贞轻轻揭开被角,想看看孩子怎么样了,却不料,襁褓中的孩子正瞪着一双乌亮的眼睛,憨态萌萌地望着他,就好像一直在等着他一样。那婴儿一看到原贞的脸,水嫩的小脸上瞬间泛起会心的笑容,湿润的小嘴一张一合,就好像是要和原贞诉说些什么。在刹那间,原贞和尚整个心都融化了,无端在心底涌起万般的怜爱。 原贞此前从未见过其它任何襁褓中的婴儿,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仔细看一个这么点的孩童,虽对这孩子一无所知,此时却无不觉得这孩子竟是与自己如此这般的亲近。 因满脑子惦记着孩子的事情,原贞忘记了路途的艰辛和疲倦,忘记了提防山林里的豺狼虎豹,一刻不停地赶路,也不知什么时候翻过的芦芽山顶,竟在不知不觉中赶回了华严寺。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第一卷 第二章 华严寺 芦芽山地属太行山脉,位于山西省沂州宁化县西北。其地,山峦叠嶂,峰高壑险,森林广袤,众多溪流穿行其中。其主峰‘芦芽’,覆压千山,势拔万尺,携云夹雾,直入天空。因其状如芦芽破土,是故取名“芦芽山” 华严寺距芦芽主峰西北十里,四面环山。其东、西、北侧山势雄伟,唯有其南山相对平坦,虽林木茂密,却有道路直通山外,是连接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华严寺整座寺庙坐北朝南,占地二百余亩,呈长方形,外有高墙护寺,内有林木石桥,黄墙红瓦,禅香环绕。寺庙由南入院,过山门,进禅院,在两侧放生池旁,东西分立钟、鼓双楼。由此往北而上,地势逐渐升高,居中主体建筑依次为天王殿,罗汉堂,法堂、大雄宝殿,玉佛殿,藏经阁,方丈室。再往前行,在方丈室的后身可见一座五尺高的石台,其上耸立有十多米高的极乐塔。寺内还设有会堂及茶堂,位于钟楼的后方。而慈善堂及练功房,依次先后排列在鼓楼身后。再有祖师殿及伽蓝殿,相对侧列在法堂和大雄宝殿之间。又有文殊与普贤两殿,左右对望于藏经阁之前。寺院的僧舍、客房均罗列在寺院两侧的墙内。另外,库房、杂院、饭堂、菜园由东往西排在了宝塔之后,紧邻寺院的北墙。寺院之外,在东西山脚均垦有大片的农地,若是到了春夏季节,院内僧众需每日在此出坡劳作。在紧邻东西外墙的地方,沿两边高墙各有三块操场,寺内的僧人经常来此经行或者习武锻炼。 华严寺僧众约六百有余,方丈为智清大师,其下两处寺庙,除华严寺外,另有新建半载的普华寺,在距此四百里外真定府的行唐县境内。 当时,北宋皇帝宋徽宗尊崇道教,削弱其它教会发展。因其暗地禁佛,使得北宋境内多数佛教寺院香火不济,其僧人或返俗或流离失所,许多寺庙出现荒废。然而,这却使得本不兴旺的偏远地区的寺庙因此而得以发展,各地信徒的财资也涌向了较为偏远的地区。像华严寺这般临近北宋、西夏、辽国三国交界处的寺院更是得以迅猛扩展,虽因地处偏僻少有人来,但却免不了吃斋念佛的大户捐金注银,更有许多僧侣千里迢迢投奔到这里,如华严寺住持宝觉师傅以及普华寺住持宝通师傅均来自少林寺。正因上述所讲,此时的华严寺正处在聚人聚物的鼎盛时期。 是夜,原贞和尚返回华严寺。进入山门,其他僧人见原贞和尚胸前绑着个东西,便凑过来询问。原贞本不想言语,但碍于别人脸面就只得实话说是婴儿。别人继续问,就说急着回房安置孩子,不再做更多的解释。期间,听得背后有人笑问,是不是原贞和尚在外私生的孩子,原贞和尚也装作没听见,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原贞和尚的房间在玉佛堂的东侧,普贤殿的下面。原本除原贞和尚外,还住一藏主(帮忙整理书籍和打扫卫生的小和尚),后因调去普华寺帮事,因此,现在房中只剩原贞一人。 原贞和尚刚入门喘了一口气,后面便跟进来两个笑嘻嘻的小和尚。十一、二岁的叫雪海,另一七、八岁的叫雪禅,均是衣钵寮的人。两个小和尚是原贞房间的常客,只因原贞和尚常喜欢摇头晃脑地出声念书,两个孩子便觉得有意思,闲来没事就常过来听原贞读书。原贞和尚高兴的时候,还和他俩讲讲书中的典故和哲理,两个孩子虽然大多听不懂,却觉得原贞和尚语言虽是严肃,但动作却很滑稽,倒也觉得十分有趣。两人有时也静下来听听,当听到、看到有趣的地方,也可以出去讲一讲给别人听。当然,大多是原贞本人身上发生的可笑的事情,而其他和尚似乎也十分喜欢听两个小和尚讲原贞和尚的笑话。 “雪海、雪禅!正好你俩人帮我看下孩子,我去见一下住持就回来。”说着原贞将怀里的孩子放到床上。 原贞和尚走出门来,绕过藏经阁,远远就看见住持房间的窗户亮着光,遂敲门走了进去。 “哎呦!~这不是许先生吗,来!许老师,快请进,哈哈!”宝觉住持看见原贞进来,便向他大声打着招呼。 住持宝觉,来自佛教圣地少林寺,年四十三岁,皮肤黝黑,四方大脸,中等身高,长得虎背熊腰,身材十分的魁梧,声音、举止亦是大度有力。 原贞看到房间里还坐着三个人,一个是寺院里的维那(掌管惩戒及佛教仪式)原淳和尚(与原贞年龄相仿,辈分相同),一个是典座(掌管寺院衣食住行)悫凡和尚(是寺庙中年龄算是比较长,资格最老的僧人),还有一个是三人中最年轻的济明和尚,这人只有三十出头,是寺里的都监(协助监院督查院内各堂工作)。 “来!济明给许先生让个座,来,坐这儿!”宝觉指着济明正坐着的凳子对原贞说道。。 原贞和尚看济明犹豫着并没有离开座位的意思,便停在门口说:“住持,就一个事儿,就是我捡了个孩子,现带回寺内来了。我想问这孩子该怎么处理?” “哦,刚才我已经听门头说了,”宝觉盯着规规矩矩、佝偻着身子站在地上的原贞说,“看你说的那么轻松,老许啊,这一件事儿可不是小事。”宝觉语重心长地说。随后,宝觉有些忧容满面地望着原贞和尚待一会儿,然后开口问:“孩子是在哪儿捡的?” “榆木桥村!”原贞双臂下垂贴在身体两侧,低头不安地小声答道。 “这就对了,孩子几岁了?”宝觉又问。 “不知道,应该不到一岁吧?就这么大小。”原贞用双手大概比量了一下。 “包袱里有什么字迹或信物没有?” “不知道,我没有看。” “那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这我也不知道,我忘记问了。”原贞尴尬地回答。 “呵,老许啊老许,我问你,你能问谁?这不是得你自己看么?”宝觉略带生气地说道,然后带着轻蔑的表情看着其他三人讲道:“啥都没弄清,就给抱来了。” “您看,那现在该怎么办?”原贞心虚地看着宝觉低声问。 “你这一捡,倒不如不捡?”宝觉看着原贞吁了一口气,又望着其他人摇了摇头。 “哦?”原贞没听明白。 “现在在你房间吗?”宝觉皱着眉头似乎想着什么,嘴上却这么问原贞。 原贞和尚忙点头:“是,在我房间。” “这样吧,老许,今天我们几个还有点寺里的事情要商量商量,”说着,宝觉一边闭着眼一边使劲挠了挠头:“诶呦......这个......老许,其实,我现在也还没啥主意。今晚让我想一想,明天上午去找你。你看,今天你先回去,明天我会自己亲自去找你。” “那现在这孩子......?”原贞和尚本来打算问孩子由谁来照管,见住持对自己有些厌烦,便只说了一半的话。 “现就这样,老许,”宝觉仰着头看着原贞,“明天我们再碰。” “明天早殿你就不用参加了。”原淳和尚对原贞说。 “那我......”原贞和尚见宝觉没有直接应答自己的话,便没敢再说下去。 “你先回去吧,悫凡师傅,让饭堂做些饭菜给老......原贞师傅送去。”宝觉说。 “好好!没有问题!”悫凡马上回答,然后问原贞:“孩子应该吃什么?稀粥可以吗?原贞师傅?” 原贞和尚此时突然想起来自己带着的羊奶,便马上说:“我这里有村人送的羊奶,师兄,请让人帮我热一下吧。” “好好!我马上让人去取。”悫凡应道。 原贞走出房门,不免责怪起了自己。若不是刚才在房间谈到孩子吃饭,这一路到现在竟忘记给孩子吃任何东西,甚至连一滴水都没给孩子喝。想到这里,原贞一边骂着自己,一边小跑着奔向自己的房屋。 原贞一靠近自己的住处,便在门外听到孩子“哇~哇~”的哭声,遂忙跑了进去。一进到屋内,原贞就见孩子已被放在自己床上的被子里,而雪海和雪禅两个小和尚,正趴在孩子的左右两侧哄着孩子。 “是谁把孩子拿出来的?”原贞听着孩子哭的很厉害,便大声责问起两个小和尚来。 雪海委屈地说道:“我和雪禅看他哭的很厉害,肯定是在里面憋着难受,所以就把他给拿出来啦。” “你俩懂什么?瞎整什么?快滚开!”原贞走向床边,一下把两人推到一旁。原贞低头看了看婴儿,见婴儿闭着眼睛一个劲儿的哭,一时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你俩给孩子弄哭的!原来在包里好好的。”原贞嘴里仍在埋怨着两个小孩。 “在包里也哭着嘞,后来拿出来才不哭了呢。”雪海告诉原贞。 “是啊,”雪禅跟着叫道:“小孩都拉粑粑了。” “粑粑?什么粑粑?”原贞被弄得稀里糊涂。 “你看!那都是小孩的粑粑。”雪禅指着地上的木盆说,“还是我俩收拾的呢?” 原贞看见自己的脸盆里果然有很多沾着孩子屎尿的破布,这时方才闻到满屋子都是骚臭的气味。原贞没想到这俩孩子竟然比自己还会照顾小孩儿,心里多少有点嫉恨起来,可又懊恼自己什么都不懂。 “这小孩一定是饿了,回来还没吃东西呢!”下巴搭在床头上的雪海这时讲道。 “哦。”原贞心想:“确实应该是饿了。” “我去拿吃的。”雪禅说着撒腿便往门外跑去,雪海也随之跟了出去。而这时,饭堂的济连和尚走进门来:“原贞师傅,我是来取羊奶的!”济连看到了床上的孩子,便问原贞:“这是那个孩子吧?饿了吧?” “是啊。这是羊奶。”原贞将装羊奶的皮囊递给济连。 济连走后,原贞仍不知如何止住孩子的哭叫,只是站在床边呆呆地看着孩子。“等一会儿,喂给他羊奶就会好了。”原贞在心中这样想过之后,便不再管他,而是跑到一旁生起了炉火。原贞这边刚刚拎上一壶水放在火上,就见雪海和雪禅两人一前一后又匆匆跑进屋里来。 “你俩又夹尾巴了。都快把孩子冻死了。”原贞嘴里埋怨着,走过去将门关上。雪海和雪禅两个小和尚一进到屋内,便都一跃扑到床上,手里拿着糖果直往婴儿嘴里塞去。 “你们在做啥?!”原贞严厉地对两人喊。 雪禅见无法将糖果塞进婴儿嘴里,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拿糖的手遂停在了那里。“他嘴太小了!”雪禅回头看向原贞,“根本就放不进去!” “哎呀!你看他!他吃了!”雪海这时喊叫起来,接着盯着婴儿的小嘴立即更正道:“不是吃,是舔,对,是舔!” 原贞朝那孩子望去,就见那孩子伸出小小的舌头,正一点一点地舔着雪禅手里的糖果。 “他喜欢吃糖。”雪海说,“吃糖就不哭了。” “我还有,”雪禅说着话,便将撑住身体的左手放进了衣服兜里,可他那拿糖的右手却一下压在了孩子的脸上。没等原贞去扶,旁边的雪海一把将雪禅推到一旁,嘴里埋怨道:“你看你弄的!”,说着捡起掉在被上的糖果重新放到了孩子的嘴边。 “嘻嘻!舌头真软!”雪海脸上笑着说道。 三人将头全都聚在婴儿的脸前,趴在床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小孩舔着雪海手里的糖果。婴儿的脸蛋就好像刚刚剥了壳的鸡蛋,白嫩而且鲜润。清澈的双眸之中,仍然残留着亮晶晶的泪花。那樱红的小嘴,竟如画描一般的精致。 这时,原贞突然想起来什么,忙向两人问道:“这小孩是男孩还是女孩?” “当然是女孩了!”雪禅抢着叫道,“要不怎么会这样好看!” “才不是女孩呢,是男孩!我都看见有小jj了。”雪海在旁喊道。 “算了,还是我自己看吧。”说着,原贞慢慢掀开被褥,三人一同伸着脖,朝里面看去。 “你看,是男孩吧!”雪海得意的说。 原贞放着雪海继续拿着糖让孩子舔着,自己则到炉边为孩子倒了些热水。可是,原贞拿着水碗回到床边,却不知道应该怎样让孩子将水喝下去。 “去,拿根筷子来!”原贞对雪禅说。 待雪禅拿来筷子,原贞用筷子在水碗里蘸上水后,便放到了孩子的嘴边。可孩子突然抖动一下,立即哭出了声。 “太烫了!”雪海喊道,“你凉一下。”说着想要夺原贞手里的筷子。“好了,你别碰!”原贞重新拿着筷子在水碗里点了点水,然后放在嘴边吹了几下,在思考片刻之后,将筷子放到了雪海的嘴边:“张嘴!” 雪海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筷子:“不烫!” 就这样,三人一边用筷子蘸着水碗里的水,一边一滴一滴地把水送到了孩子的口中。每当原贞的筷子碰到婴儿的唇上,他都很会迎合地张开小嘴,然后努着水润的嘴唇把水给吞咽下去。 没多久,济连和尚将羊奶和饭菜送了过来。原贞坐在桌前一边吃着饭,一边紧盯着雪海、雪禅用筷子蘸着羊奶喂着小孩。虽然是在一滴一滴地喂他,但很快也被他喝了个小半碗下去。 当晚,折腾一天的原贞和尚刚刚躺在孩子旁边睡着,却听到孩子“哼唧~哼唧~”地哭了起来。原贞用手在孩子的身上轻轻拍打,想着这样可以让他再次安静地睡着,却不料孩子哭得越来越厉害。原贞不得以下了床,站在地上抱着孩子来回摇荡,可是却始终没有效果。后来,偶然想起或是因为孩子尿尿的缘故,遂忙放下孩子,打开襁褓来看。这一看,果然如此,原贞就见这孩子已然把襁褓内的棉被尿得净湿。 在把孩子从襁褓中取出后,原贞将他放到了自己的被窝里。原贞这时再想给他换尿布时,却发现村人送的那些尿布竟都让那两个小和尚给用光了。原贞四处找不到布条,便脱下贴身的衣服,把它撕成五份儿,叠成五块尿布,并将其中一块垫在了孩子的身下。而后又经过一番折腾,好歹才将孩子哄睡。 虽然原贞给孩子换尿布的时候,注意过那孩子的双腿,但是因为原贞并不知道新生儿的身体是什么样的状态,因此,他竟然不知道,这孩子两腿的膝盖内翻是属于天生的畸形。 等到那孩子睡着后,原贞又把盆里的尿布全都洗净,并扯了根绳子挂在房间里。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原贞的头刚刚挨到枕头上,可就在这时,那孩子又开始哭了起来。原贞见那孩子只是闭着眼一个劲儿地哭,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虽然心中非常着急,但却毫无办法。 抱着孩子站在深夜里的原贞,这时也不知道该找谁好,只好焦虑地摇着孩子,只希望他在某一时刻能够自己安静地睡去。然而,这孩子却是一直哭泣个不停,就好像是哪里生病了一样,那模样显得十分难受。原贞片刻都不敢坐到床上,不断摇晃着怀中哭啼的孩子在地上走来走去。 这时的房外又随风飘起了小雪。原贞所住的房屋和其它僧人住的房屋没有什么两样,全都是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的亮光。若不是从里面时常传出婴儿哭啼的声音,没有人会想到这里竟会存在着一个小小的生命。那声音不大,听起来也只如同躲在远处角落中的小猫在偷偷地凄婉悲鸣。可在这暗夜里,虽有洋洋洒洒的白雪相伴,却依然显得那样的清冷和孤寂。 第二天,当原贞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原贞发现,自己竟是跪在地上趴在床边睡着的。原贞紧忙抬头,看到孩子就躺在自己的眼前,遂放下心来。而这时,就见孩子两眼盯望着头顶的天棚,脸上挂着傻笑,身体不断蛄蛹着,小嘴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和天棚说着什么,同时他的手脚乱摆,好像玩儿得非常高兴的样子,他那肉嫩的小手不时拨弄到原贞的脸上。 原贞连忙起身,重新烧起炉火。没一会儿,雪海和雪禅又来到了原贞的房间,两个小和尚立即爬到床上,挤到婴儿的身边一起逗着他玩儿。 “喔呦!”随着那响亮声音,住持宝觉走了进来。原贞紧忙起身,垂手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是这孩子?”宝觉径直走到床边看了一眼。“是男孩吧?”宝觉问。 “是,住持您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呵呵。”原贞恭维道。 “这!一看这憨憨的模样,就不是个女孩儿。”宝觉住持看着床上的孩子说,然后望了望房间里挂着的尿布笑着问:“这都是你洗的?不错!不错!”宝觉转了下身,对雪海、雪禅说道:“你俩出去一下,我和原贞师傅谈点正事儿。” 待两个小和尚出了门,宝觉坐到床边,望着恭敬地站在地上的原贞说:“原贞师傅啊,自本寺建立以来还从未收留过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即使孩童也没小过五、六岁,我想非本寺不仁,而是不能。”,“自古庙堂、寺院乃众生放下尘世,了却凡思,修、悟、养道之地,缘求清净、空无。虽本寺僧人百众,却各修其行......”宝觉说到这里,嘴里叹了口气,然后接着对原贞说:“现在,原贞师傅,你将这么小的孩子抱来,真的是给本座出了难题,你说你......” “出家人慈悲为怀,我怎的忍心见他死。”原贞这时打断了宝觉的话。 “出家人慈悲为怀不错,但也需救得了人呐。”宝觉见原贞打断他的话,语气马上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对原贞说:“你这若是救不了,岂不反倒会害死他么。”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冻死。”原贞依旧不知好歹地说道。 宝觉面色极其不悦,冲着原贞恼道:“你不抱来,孩子一定会冻死吗?你抱来了,孩子就一定活得了吗?” “你这是......我觉得......”原贞无法理解宝觉为何会这么讲。 “你觉得什么你觉得,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讲完?”宝觉提高了嗓音,“寺里人有谁可以给他喂奶?这么点的婴儿能吃糠咽菜吗?你以为就你心肠好啊?你自己问问你自己,你养得活他吗?” 原贞见宝觉发怒,低头小声说道:“我.....可我不能眼看他死去。” “你看到他死了吗?” “丢在冰天雪地,没人管,当然会死!” “既然如此,你捡到时为何未死?!” “这......这孩子非比寻常,耐得住冷、饿!” “呵!”宝觉住持不由讥笑道:“那岂不是神乎?” 两人遂再没有了言语,沉默了好一段的时间。最后,宝觉说:“这样,老许,这两日我派些人出去,看看是否能找到想要收养这孩子的人家,最好是能找到孩子的亲生父母。若是有可能的话,就把这孩子抓紧时间送出去,你看如何?” “嗯,那再好不过了。”原贞站在一旁答道。 “这孩子还是要劳烦原贞师傅再照看几日。”宝觉说着站了起来。 “可这......”原贞不由感到很是为难,无不担心这孩子会因自己不会照养,而夭折在这里。 “这样,孩子你来照顾,其它什么吃饭、穿衣,你尽管要求,我让他人帮你就是。”看到原贞为难,宝觉师傅便如是说道,“我现将此事告知悫凡,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跟他提。” 原贞在这个时候也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午饭后,悫凡和尚来找原贞,先是低头看了一会儿正在床上睡觉的孩子,然后向原贞问道:“原贞师傅,你都有什么吩咐?” “师兄,客气了!”原贞先是苦笑了一下,随后愁容满面望向床上的婴儿:“师兄啊,这孩子在我这里恐怕连三天都熬不过去吧?” 悫凡再次看了看床上的孩子,皱着眉头对原贞讲道:“也许不饿着,不冻着,就应该可以挺过一些日子吧,你这里还有羊奶吗?” “就这些,估计还可以喝两天。”原贞指着桌上的皮囊说。 “羊奶?”悫凡若有所思地拿起皮囊,并在手里掂了掂。 “可否弄些破布来?”原贞问悫凡。 “好好!是做尿布吧?!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还没想好。”原贞望着悫凡,一时也没想到什么,就说:“等我想到了,再告诉师兄吧。” “嗯,”悫凡笑了笑,转了一圈四处看了看,然后说道:“我再给你加床被吧,哦!最好有张大床,木盆也来两个,再者有个带嘴的壶就最好了,嗯,这中间可以再放置一个火盆,另外,我马上派人四周寻找有奶羊的人家,若是能找到羊奶,孩子就不愁吃了。” “还是师兄想得周全!”原贞不得不佩服悫凡想得周到。 下午的时候,维那原淳和尚也来到原贞的房间。作为维那,原淳和尚掌管着禅堂,也是原贞和尚的直接上司。原淳和尚望着原贞说道:“师兄,若不是上午给新人授课,早就过来看你了。” “师兄,怎如此客气,快请坐。”原贞将原淳请进屋里坐下。 (注:在寺庙中,同辈份的僧侣,不论年龄大小互称师兄,以表尊重。) “这孩子就是那个捡来的?”原淳问。 “是的,师兄!” “师兄,昨日回途中可否遇到方丈?”原淳问原贞。 “没有,难道昨日方丈去宁化城了不成?”原贞疑惑地问他。 “是啊,方丈等六人本去汾州,势必会路过那里。”原淳又反问道:“你可知方丈定要去榆木桥村吗?” “哦?方丈去那里所为何事啊?” “方丈听说那里有个被遗弃的婴儿,故决定顺路赶去那里看看,再顺便带他去汾州府,给孩子找个好人家。汾州府那么大地儿,应该可以找到愿意收留孩子的人,没想却被你抱回来了。” “哦,原来如此啊。”说到这儿,原贞陷入了沉思之中,怨不得宝觉住持说,这孩子他不抱过来的话,也未必会死。 这时,原淳拍了拍原贞的肩膀:“嗯,师兄,这两天有劳师兄照看孩子了,藏经阁那边这两天不开门也罢,你就专心照顾孩子吧。另有什么需要,请师兄尽管对我说,只要我能办得到。” 第一卷 第三章 智清方丈 自悫凡和尚由原贞处回来,便立刻安排熟悉附近的僧人下山去找羊奶,并于当晚遣人为原贞送来被褥、木盆、火盆还有尿布等物。房中因多了一个火盆,屋里也变得温暖起来,原贞又洗了许多换洗的尿布,并在房间里多搭了一根绳子,把新洗的尿布也都挂在了绳上。 第二日一早,有人“吱呀”拉开房门走了进来。碍于挂着满绳的尿布,原贞竟没看出是谁。 “啊呀,这什么玩意儿?”济明和尚(都监)先是舔了舔嘴唇,然后紧忙移开挡在脸上的尿布,低下身走了进来。 “要去找收留孩子的人手,我都带来了。”济明说着,踏过火盆来到床边,伸手捏着婴儿的脸对原贞说道:“要不你看,是不是让大家都进来看看,好跟人家描述什么的?” “都来了?”原贞向外瞅了一眼,果然见外面站着一大堆的人。 “是啊,许老师吩咐了,能不赶紧来吗?”济明说着冲原贞撅了一下嘴。 “这么多人?” “您说话了,我们哪敢不全力支持呢。”济明说道, “小孩儿挺有意思。”济明看着婴儿问:“他叫什么名?” “还没有名字。”原贞答。 “那我让他们进来了。”说着济明转身出门,整张脸又贴到尿布上,自己“哎呦哟!”的一声出了门去。 过一会儿,进来五个和尚,挤在房间里一起打量着婴儿,出去后又进来五人,最终先后有十六人进屋来看婴儿。 “所有进屋的人,几乎脸都和尿布亲了一下”站在一旁的原贞,看着那些人进进出出,在心里这样想着。 不久,雪海和雪禅急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两人径直来到原贞面前问原贞:“原贞师傅,听说你要把孩子送人,是真的吗?” “是啊!”原贞答道。 “那俺俩跟你商量个事儿呗?”雪海问。 “你俩能有啥事儿?”原贞问。 “你若是不要的话,就把小孩给我们呗!”两人说,“你不喜欢他,我们可喜欢嘞!” “给你俩?给你俩干嘛?你俩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 “谁说的啊?哼,我俩可比原贞师傅强!你一点也不会照顾小孩。” 雪海望着头顶尿布接着说:“我也会洗尿布。”,“我们还会喂他吃糖呢?还有奶,那,还有给他喝水。”雪禅接着补充道。 “别淘气,去!去!”原贞不想理他们。 两个小和尚于是又趴到床边看着孩子。 “原贞师傅,咱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雪海扭头望着原贞说。 “待以后收养的人家给他取名就可以了。”原贞答。 “那现在叫什么?”雪禅问。 原贞没出声,只顾低头看着手里的书,这时,就听见雪禅对雪海商量着说:“咱俩给孩子取名字吧!” “应该是雪字辈,对不对啊?原贞师傅。”雪海问原贞。 “嗯。”原贞嗯了一下。 雪海看着雪禅问:“那叫雪什么好呢?” “雪美!”雪禅叫道,看到雪海表情有点不屑,雪禅便不愿意地向雪海解释道:“我觉得他长得好看。” “不行,这是女孩名。”雪海说。 “雪糖!”雪禅又叫道,“他喜欢吃糖!” “你看,原贞师傅,他叫雪糖好不好?”雪禅又冲着原贞喊道。 “嗯。”原贞正看书不知雪禅问啥,随口嗯了一下。 “雪糖!雪糖!”雪禅喊了起来:“来,好雪糖,我给你吃糖!” 中午的时候,雪海、雪禅两个小和尚从饭堂回来后,原贞亦准备去饭堂吃饭,便嘱咐了两个孩子几句。这时,就听雪禅对他说道:“原贞师傅,你安心去吃饭吧!我俩会照顾好雪糖的。” “雪堂?雪堂是谁?”原贞疑惑着问。 “雪糖就是他。这是他给起的名。”雪海指着孩子,又指着雪禅说。 “您当时已经答应了,是吧,雪海师兄?” “嗯!”雪海点头答,然后抬头对原贞说道:“当时您确实是答应了。” 原贞“哦”一声,因赶着要去吃饭,又因孩子要送人了,也无意去计较,就说:“好好,随你们叫吧。” 下午的时候,婴儿已经吃完了剩下的最后一点羊奶,原贞于是将从榆木桥村带来的米粉熬成糊糊喂给婴儿。只见婴儿撇了撇嘴,好像不喜欢的样子,原贞自己尝了一下,也感觉没有任何味道,又没有其他可以喂给孩子吃的,只好继续用糊糊喂着孩子。经过反复试探后,孩子终于慢慢开始咽食米粉,于是原贞撅着屁股,趴在床上一小口一小口喂了起来,直至他吃下了小半碗。 “挺能吃的啊。”原贞看着婴儿在心中想。这时的婴儿因为吃饱的缘故,身子开始扭动起来。原贞觉得好笑,脸上便笑了一下,而婴儿好像看到了原贞的笑容,手舞足蹈起来,诺大的被褥都被他拨到一边,小胸脯都露了出来。原贞伸手给孩子掖上被,嘴里说道:“这么大力气!把被子都踢跑了。”这时就见孩子张开小嘴也“喔~喔~”地发出声音,好像是在回应着原贞。“你听得懂我的话吗?”原贞笑道,孩子见到原贞笑,又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原贞笑的越明显,孩子舞动得越是厉害。原贞不断地逗弄着孩子,又不断地给孩子盖着被。 夜晚的时候,因为孩子闹起肚子,一直不断在哭。任凭原贞如何哄他都没有用,原贞也不知所以,只好又抱着孩子在地上走来走去。直到天色将亮时,也许孩子哭得累了,便止住了哭,似若在原贞的怀中睡了进去。可原贞刚将孩子放到床上,孩子又大声哭了起来。原贞看着孩子心里难受,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悫凡和尚走了进来。 “师兄!”原贞见悫凡进来,便有些难过地叫道。 “昨晚我听孩子哭了一夜。”悫凡住的地方离原贞不远,因此得以听见孩子的哭声。“你又是一夜未睡吧?”悫凡看着原贞疲倦的神态问道。 “师兄,你看怎么办?”原贞的脸上满是心疼和焦虑。 “能否让师兄替你抱一会儿?”悫凡问。 原贞小心把孩子递给悫凡,悫凡伸手接过孩子。 “师兄,你下面手要往上点托着,要托着小孩的屁股,头部稍高一点。”原贞提醒到,“别那么用力。” “哦!哦、哦!”悫凡和尚连忙把孩子向上提了一下,嘴里对着孩子念叨:“别哭啊!别哭啊!” 原贞见悫凡如此笨拙,不由得感到很是不放心,遂站在悫凡跟前没有离开,眼睛一直盯着悫凡和他怀中的孩子。 “我哄他就可以了,你到床上睡一会儿吧。”悫凡见原贞一直站在自己的面前盯着自己,觉得非常别扭,便对原贞说道。 “你不要说,别哭啊,别哭啊的。这对孩子不起作用。”原贞告诉悫凡。 “哦,那应该怎么说?”悫凡问。 “你就喔~喔~喔~的就可以了。” “喔~喔~”“喔~”悫凡马上就学着原贞对着孩子小声唤了起来,可那孩子仍就哭了不停。悫凡反复试了几下之后,最后对原贞说:“你这也没见得好用啊。” “那就随你便说吧。”原贞说道:“只要不哭就好。” 那悫凡确实是不大会哄孩子,虽哄了许久,孩子却被他哄得哭的越来越厉害,原贞不得以又将孩子从悫凡的手中接了过来。原贞这时就见那孩子睁开眼看着自己,那眼中满是可怜的泪水,接着闭上眼又开始继续哭啼。原贞不知这孩子哪里难受,心里跟着他十分难过,几乎为他落下泪来。此时的原贞只能轻轻地抱着孩子,一边来回悠荡,一边温柔地拍打。眼看着又抱着孩子站立了一上午,原贞已是再也坚持不住,而就在这时,那孩子却渐渐安静下来。原贞睁开眼,就见怀中的孩子正慢慢合上两眼,小嘴里哼了几下之后,便很快就睡着了。一直陪在原贞身边的悫凡,此时不由长长吁了一口气。 待悫凡回去后,原贞蹑手蹑脚地守在孩子身边,一旦见到孩子的脸上出现要哭的模样,便轻轻地拍打他的胸口。一会儿,雪海和雪禅吃过午饭来到原贞的房间,原贞悄悄交代好两人后,便轻轻合上门向饭堂走去。 这一天中午,日头很足,加之连日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阳光照得原贞有些感到眩晕。原贞是最后一个来到饭堂吃饭的和尚,这时,其它人都早已吃过饭后离开了。在饭堂里,除了原贞和尚,只有饭堂做饭的和尚还在里面吃饭。因心中害怕那孩子再次醒来,担心雪海、雪禅应付不了,原贞遂急匆匆地把饭吃完,便立即起身准备返回到自己的房中。但就在他的身体刚刚离开座位时,突然间感到天旋地转,身子不听使唤地撞到旁边的饭桌上,那桌上的碗筷“稀里哗啦”地全都掉到了地上。听到声音后,那几个吃饭的和尚都赶忙跑了过来,并扶住了已是站立不稳的原贞。几人见原贞的脸色惨白难看,便一起将原贞抬到了饭堂里间的炕上。有人倒了碗热水递到原贞的嘴边,原贞用颤抖的手扶着碗边噎了一口。 “您没事吧?原贞师傅?” “没事,让我缓一缓就好!”原贞闭上了眼睛,心里很想躺在这里睡一觉。 “要不您还是躺在这里睡一觉吧!”旁边的和尚劝道。 “我还有事,歇一下就好。你们各自去忙吧,我没事了。” 原贞本来只想一个人稍微躺一会儿,可竟然在不觉中睡着了。待原贞醒来时,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因心中惦记着孩子,慌忙起身向自己房屋奔去。 还没等到达自己的房屋,原贞便在很远地方就看见那房屋的门半敞着。一想到又是两个小和尚忘记了关门,连累那床上的孩子也跟着受冻,原贞心中不免有气。当原贞心急火燎地跑进屋内,却愕然发现房内竟然空无一人,连床上的孩子也都不见了。原贞和尚跑到门外“雪海!雪禅!”地喊了几声,却只引得几个路过的和尚朝他这边望来。原贞又忙跑回屋内,就见除了绳子上挂着的尿布还在外,孩子的其它所有东西都已不见了。 原贞一时呆住,一下颓然地坐到了凳子上,但很快,原贞便起身又冲出了房间。原贞先是跑到祖师殿后面雪海和雪禅的房间,可那里的小和尚都说没有看到两人。原贞遂又跑到山门处打听,那里的门头告诉原贞说,的确看见有几个人抱着孩子出门,至于去了哪里,却谁也不知道。原贞跑出了山门,但望着门前满目的树林,终于停止了寻找。 “未曾想,这么快就找到了收留孩子的人家。”原贞一路想着,一路浑浑噩噩地走回自己的房中。 原贞无力地坐在桌前,面色苍凉地望着挂满房间的尿布,不由感到无比的心酸和失落。原贞又站起身,脚步蹒跚着走到床边,用手抚摸着床上的被褥,然后默默无语地低头坐在那里。 就在原贞暗自神伤的时候,悫凡推门走了进来。 “你们太欺负人了吧?”坐在床上的原贞悲声对悫凡说道,“就算是找到收留孩子的人家,怎么能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我的孩子给带走?”听那声音,似若马上就要哭了出来。 悫凡被原贞的话吓了一跳:“我们什么时候找到收留孩子的人家了?” “那孩子怎么......” “啊,”悫凡马上平静下来,然后松了一口气:“中午在你吃饭的时候,我叫人带孩子到外面吃奶去了。”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原贞恼道。 “我们一直没等到你回来。雪海去饭堂找你,可是连你的人影都没见到。我们看孩子哭的厉害,便自行去了。” “那孩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里往南十里,不久前搬来了一家猎户。正巧他家的儿媳刚生产不久,已经答应我们要给孩子喂一次奶。” 听完悫凡的话,原贞心里无不感激悫凡师兄。 这时,悫凡说道:“若是能将孩子寄养在他家几天就好了。” 原贞说:“这怎么可以?人家还要养自己的孩子呢。” 悫凡对原贞说:“你也别太着急,慢慢等着便是。等孩子一回寺院,他们就会马上给你送过来。”这时,悫凡突然笑道:“刚才你与我置气,就好像谁抢了你的孩子似的,看来你还真的喜欢这个孩子。” 原贞听悫凡这么说,不免也觉得有些尴尬。 天快黑的时候,抱着婴儿去吃奶的一行人终于返回到了华严寺,雪海、雪禅竟也跟着他们去了。这时,就见雪海、雪禅兴冲冲跑进屋里,拍着床喊着:“快放这儿!放这上面!” “对不起啊,原贞师傅,我俩本想劝人家多收留几日,但是看到人家的乳水也不够,便就这样抱了回来。”一同去的和尚告诉原贞。 待大伙离开后,原贞俯身看那熟睡中的孩子,竟见他嘴上挂着浅浅的微笑,显得是那样的舒适和安逸。“这孩子一生下来命得多苦,吃口奶对他来说竟都是这样的奢侈。”原贞想。这时的原贞又见那孩子的脸上似乎比以往有了更多的血色,不由在心中感慨:“还是人奶要比其它任何东西都管用。” 隔天一早的时候,悫凡和尚兴冲冲地来到原贞的房间,一入门便将装着羊奶的皮囊递给原贞:“孩子以后有羊奶喝了。” “师兄。”原贞感动地唤了一声,这时真想给悫凡和尚跪下。 悫凡看到原贞竟是这样的激动,马上不好意思而又略带愧疚地说道:“我们确实找到了有奶羊的人家,可未必每天都能要到羊奶。” “谢谢师兄。”原贞望着悫凡无不动情地感谢道,“只要不是天天给他喝米粉就行。” 在此后的日子里,悫凡和尚经常要人到外面弄些羊奶拿给原贞。可即便如此,孩子还是经常要饿着肚子。这样一晃,时间在不觉间竟已过了十天。 这一日原贞在饭堂门前遇到宝觉住持,原贞便将孩子的情况以及悫凡如何帮自己的事全都与宝觉说了。宝觉听后,望着原贞深陷的眼眶对原贞讲道:“这些天,为孩子操了不少心吧?看你这样子可瘦了不少啊!” “还好!” “这可不是简单的活儿。”宝觉看着身边的济明说,“白天、晚上啊,只要小孩一有动静,就得马上爬起来,既要给他喂奶,又得要为他接屎接尿。” “是啊,是啊,”济明接着感慨道,“每天还要洗那么多的尿布呢。” “可不咋的。老许啊,现在你总该知道了吧,这养孩子可没那么容易啊!”宝觉大声叹道,然后又似在表扬原贞:“老许辛苦,老许辛苦了。” “听人说,有一次老许累得,差点就在咱这饭堂里晕倒。”济明这时在旁望着原贞说道。 “哦?还有这事儿呢?”宝觉听后不免同情地说道:“老许这些日子不易啊。不过,老许啊,你也别着急,我估摸再有几天就应该有信儿了,我这两天再帮你催一催。咱们出去找的兄弟们也不容易啊,这冰天雪地的,挨家挨户地找,你也谅解一下。就这样,要是找到了合适的人家,我第一时间就替你把孩子送走。”说完,便带着济明走了。 在此之后,原贞仍旧没日没夜地侍候着孩子,如此便又熬过了半个多月。而经历这近一个月的时间,原贞和尚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学会了如何照顾孩子。随着孩子的作息变得规律起来,原贞也逐渐得以开始正常生活。路过原贞房前的人,时而又可以听见从他房中传出的读书声。 这一日下午,原贞和尚刚哄睡了孩子,便坐到窗前拿起了纸和笔推敲起自己一直没有完成的诗句:“飞雪迷人目,冷风寒刺骨。天涯疑无路,万物归冻土。”原贞先是摇头晃脑地十分赏析地读了一遍,接着,嘴里嘀嘀咕咕地想着下面的诗句。 正在原贞思考之间,济明和尚用手指“啪”地弹开尿布走了进来:“老许啊,好消息!”听到济明声音后,原贞并没有抬眼。 “真有好消息!”济明迈着方步来到了原贞的跟前。 “你能有啥好消息?”原贞低着头并不看济明。 “我们已经找到收留孩子的人家了。” “啊?这么快就找到了?”原贞这才惊得抬起头看向济明。 “这还快,都找一个月了!你不想想多少人出去帮你找?” “哦。”原贞低下头望向地面。 “怎么感觉你不咋高兴呢?”济明本以为原贞和尚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很高兴,可没曾想原贞和尚表现的却是这样的冷淡。“你这个人真怪!”济明望着原贞有些不满地说道。 “我没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原贞答,然后问:“给他找的是什么人家?” “这可算是太原府的大户人家了。人家有的是钱,不缺吃,不缺穿的,这孩子去了,一定会享福。” “既然是那么有钱的人家,怎么要养别人的孩子?为什么不自己生一个?” “这你可就不懂了,人家是老来得子,就怕孩子一个人活的孤独,所以才想领养一个男孩,好给他家的儿子做个伴儿。” “哦。”原贞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你们找了这么久,一定不容易吧?” “妈呀,这么多人,这都多长时间了,都走出好几百里路了。老许,你真的应该谢谢大家!” “应该的!应该的!”原贞答道。 “这么多人就为这一个小孩,费老事了!” “是啊!是啊!” “住持说了,你也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让咱俩一起带着孩子去太原。” “哦,好。” “那明早咱俩早点走?”济明似问似答地说着,抬手抖开尿布便走出门去。 原贞坐在桌前,勾着身体木然望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又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随意而落。原贞重新拿起了毛笔,蘸上墨水,仍就想将那未完的诗句继续作下去。原贞清了清嗓子,准备将已写好的那些文字再重新读一遍。但是刚一张嘴,就已经再也无法出声。 原贞憔悴地坐在桌边,将目光呆呆地望向正在床上熟睡的孩子。 当晚,雪海和雪禅又来到了原贞的房间,一直逗着孩子玩了好一阵,很晚才离开。这一次,原贞并没有催两人赶紧回去睡觉。 等两人走后,原贞便开始着手准备出门要带的物品。原贞将那些已经晾干的尿布认真叠好之后,连同孩子的被褥以及装羊奶的皮囊全都整齐地摆在了桌上。原贞望着桌上的东西呆呆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今晚的原贞无不感到身心疲惫,遂早早就爬上了床,这时他才发现床上的孩子竟是醒着的。原贞就见那孩子正睁着眼呆呆地看着棚顶,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声息,仿佛在静静地思考着什么。原贞觉得哪里不对劲,便伸过头去看他的脸。而这时,这孩子一瞧见原贞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目光立即转向原贞,并马上手舞足蹈地活跃起来,那小嘴里发出“唔喔、唔喔”的声音。原贞心生感动,侧身躺在他的旁边,小声问他:“你今天吃饱了吗?”那孩子似乎知道原贞在与自己说话,停住了手脚,撅着小嘴冲着原贞“唔喔、唔喔”的不知说着什么。“你还哪里难受吗?”原贞又问。那孩子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的脸。 “你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换去新的地方了,那里应该比这里好得多。”原贞对他说道。 那孩子怎知其意,在听了原贞的话后,又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原贞见他将被子踢到一边,便伸手将被褥提到他的胸口,却被他的小手抓住了自己的母指,此时又见他噘起小嘴,向自己“唔哦”地说着什么。原贞低下头去,用双唇亲着孩子的小手,再也没有抬起头。那孩子松开了原贞的手,胡乱在原贞的脸上摸了起来。那柔软的小手,摸到了原贞的嘴唇,碰到了原贞的鼻子,并划落下原贞眼中的泪水。 第二天,当济明一早过来敲门的时候,原贞还没有起床。济明在门外叫了半天,原贞这才慢吞吞地打开房门。 “你怎么才起床,这都多晚了?”济明埋怨道。 “对不起,”原贞低着眉头,在嘴里小声说道:“我决定不送人了。” “什么?!你说什么?”济明又惊又气。 “孩子,以后我自己养。”原贞说着撂下济明一个人走回屋里。 济明拉住了门问他:“你这是干啥?你这什么意思?” “我就是想自己养。” “你这算什么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贞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往里走去。 “你自己养,你就早点说啊,那么多人出去找这么长时间,你就这么说完就完啦?”济明站在那里又急又气。 原贞也不言语,蹲在炉边挑着里面的柴火。 “你昨晚怎么不说?!”济明不可理喻地冲着原贞喊问。见原贞不再理他,便怒气冲冲说道:“那我也不管了,你自己和住持说吧,这都什么事儿啊!”说完,摔门而去。 门口的雪海和雪禅都听了个遍,两人进来哭着求原贞,叫他不要将孩子送人。 原贞和尚又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便硬着头皮去找住持宝觉。 站在罗汉堂内的宝觉见原贞过来和他打招呼,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黑着脸站在那里根本就不理会原贞,他旁边站着的济明也冷着脸,两眼望着别处。原贞虽心中紧张,可仍是走过去对宝觉说道:“住持!我想解释一下早上的事。”,宝觉抬手挡住了原贞的话,愤声说道:“你不用跟我说,不用解释!”“老许,啊,老许,你可真行啊你!”宝觉盯着原贞:“你解释啥,你能解释啥?”“十几号人,跑了将近一个月,天天从早上跑到晚上的。”“你当初怎么回事?你当初想啥呢?”“我们那边都已和人家说好了,人家都在家盼着呢,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原贞自觉得没有理,规规矩矩地垂手老实站着,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言语。 “人家那是什么条件?你这又是什么条件?放在你这里,你是能养好还是能带好?” “住持,我现在觉得我自己也能养。”原贞低声说。 “你能养?是你养的吗?为了这个孩子,华严寺全寺的人都折腾遍了。” “我......” “老许,啊,就到这里打住,明天,你还是和济明一起带孩子走,如果你不去,我就派别人去。”宝觉说完,扔下原贞带着济明走了。 午后,原淳和尚来到了原贞的房间,问原贞:“师兄,你怎么忽然想起自己要养孩子呢?” 原贞没回答,只是叹了口气。 “是不是有些舍不得啊?”原淳问,“凡是和谁在一起久了,都会有感情的,舍不得很正常。”原淳笑着对原贞说,“但是如果咱们可以冷静下来想,若是为孩子好的话,留在这里并不合适,对吗?” 见原贞点头,原淳接着说:“咱们这里的条件就这样,孩子现在连羊奶都喝不饱。你也知道,这样下去,这孩子即使活下来,也保不好落下一身病。再说了,这孩子自生下来就长在这和尚堆里,自小不就是清苦的命吗?这样对孩子太不公平。若是送到外面的好人家,岂不可以像其它人家的孩子一样,上学堂、入私塾,长大了或可功名利禄,或可诗酒田园,成家立业、娶妻生子,那他的人生又会是什么样的一番风景?!” 听了原淳的话,原贞和尚觉得确有道理,便不住点了点头。原淳见状,舒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原贞的肩膀,便起身而去。原贞望着原淳离开的背影,心中想着他刚才对自己讲的那些话,只觉自己今天的做法多少有些冲动和幼稚,这时也很能理解宝觉和济明对自己不满的态度了。 原贞和尚的目光又落回到床上。此时就见孩子正望着天棚,嘴角挂着傻笑,胸脯一撅一挺地自己玩儿着。原贞的心,再次猛地一下就被揪了起来。望着床上的孩子,原贞失落在地,心中无不感到苦楚。 “原贞师傅,原贞师傅在屋吗?”原贞就听外面有人喊道。 原贞和尚听到外面那熟悉的声音,竟然落下泪来。原贞慌忙抹去眼泪,起身前去开门,门前站立的正是方丈智清大师,旁边陪同方丈的是本寺的监院(监管寺院之事务)原觉师傅。 智清方丈和原觉和尚身材都很高(智清大师年近六十,原觉和原贞两人年龄相仿),见原贞走出门来,便低下身双手合十,口中念叨:“阿弥陀佛,原贞师傅近来可好?”,原贞赶忙回礼。 在移开门后的尿布后,原贞将方丈与原觉两人迎进屋内。方丈进得屋来,弯下身仔细看着床上的孩子。那孩子也看着方丈,张着嘴“哦~哦~”地与他说着什么,就如同相识一般。 方丈起身对站在一旁的原贞恭敬地说道:“多亏原贞师傅慈悲心肠,所以这孩子才这般健康!”随后方丈又四处打量了一下原贞的房间:“原贞师傅,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这些都是你洗的吧?”原贞赶忙点了点头。 “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原贞师傅,请尽可提出,我俩刚回寺来,或有诸多事还未曾了解。”智清方丈盯着原贞的眼睛说道。随后,转身对原觉说:“咱们到其它处看看吧。” 是夜,原贞一个人正在房间收拾第二天的行装,这时听外面有人叫门:“原贞师傅在屋吗?”原贞一听是方丈的声音,赶紧过去为他把门打开。方丈入门后,向原贞俯身施礼问道:“这么晚是否打扰了原贞师傅休息?”原贞还礼:“没有,我正准备一些行装。”方丈点点头便坐在了床边。 “原贞师傅,近来身体如何?”方丈上下打量着原贞问道, “还好!”原贞垂手站在一侧小声回答道。 “前些日子回家,家里可好?” “也还好!” “藏经阁那边,诸事顺利否?” “因为照顾孩子,这段时间很少去。” “哦,照养此子必是让原贞师傅身心疲惫。”智清语气里透着淡淡的亏欠。 “还好,现在都已习惯了。” “嗯。”智清方丈点了点头,望着已是熟睡的孩子若有所思,然后侧过身来脸上微微讪笑了一下,向原贞问道:“老衲敢问原贞师傅,白日因何事伤心?” “哦,”原贞一时感动:“不敢劳烦方丈操心。” “白日有他人在旁,一时不便,未敢问及。老衲今晚至此,不知原贞师傅是否方便相告?” “这个......”原贞自嘲地笑了一下,便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智清方丈。 “嗯。”智清方丈听后,微微点了点头。“回来后我也多少有些听闻。今天白日里,原贞师傅所伤心之事,便是难以舍弃孩子了?” “是,其实我想自己养这孩子,但这样又怕是耽误他以后的幸福。”原贞苦笑道。 “哦,是这样。”方丈沉思了一会儿,望着前方,好似自言自语,又似对原贞缓缓说道:“这未必进了大户人家就一定会幸福,孩子的成长......只有生活在关爱之中才可以获得真正的幸福。”方丈这时抬起头看着原贞说:“若是担心孩子以后不幸福,原贞师傅理应自己养他。” 原贞听后吃了一惊,暗道这是方丈同意自己养孩子吗?心中顿感温热,然而嘴上却说:“那他在这里,岂不自小只能做和尚?” “若有佛缘,自然入我辈中,若无,自然也由他去。”方丈笑道。 “方丈......”原贞眼眶湿润,一时不能言语。 当晚,方丈将宝觉住持请到方丈室中,将自己与原贞谈话的事情悉数讲给了宝觉。宝觉听完之后,心中自是不悦,遂对方丈说:“我有两处想法,一是出家人不打诳语,而我们已答应人家把孩子送去。二是以原贞那德行,别说将孩子培养成才,能养活都费劲。” 方丈没有马上说话,只是两眼一直淡然地看着宝觉。 宝觉见方丈只是望着自己,也不说话,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便对方丈进一步解释道:“人家那里的条件不知比这里好了多少,孩子不仅吃穿不愁,又可读书作画,未来定是前程似锦,若是在这里必定只能跟着原贞倒霉!” “嗯,这倒是有任何可能。”智清方丈这时方才开口:“可宝觉师傅,你怎知孩子跟着原贞一定会倒霉呢?” “就原贞那两下子......”宝觉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一脸的鄙夷之色。 “凡是事情的发展,未来存在有好有坏的各种可能,即使大家认为不好的结果,对其本身未必不好,即使大家认为好的结果,对其本身未必就好。未来只可期,却不可料。虽然如此,而我却有一事完全可以断定,我们这里想要养育他的人必会真心对待他,想必孩子也会因此而获得幸福。” “您是说原贞吧,原贞那人做事哪有靠谱时候?高兴起来谁都可以好,生起气来谁都可以坏。别看他现在好像挺喜欢孩子的,谁知道他以后怎么回事。”而后笑着看向方丈:“方丈莫不是看到他掉下几滴眼泪,而觉得他真的可以用心把这个孩子抚养成人吧?” 智清方丈面露愠色,冷冷望着宝觉一字一字地说道:“若是宝觉师傅认为这世上有比眼泪更能说明感情的物件,你不妨现在就拿与我看。” “......” 第二日,济明没有再找原贞。原贞中午吃饭的时候,在饭堂外恰巧遇到同是晚去吃饭的智清方丈,便寻问方丈可否能为孩子赐个法号。 “不是叫雪堂吗?”方丈反问原贞。 “那是小和尚雪禅他们瞎起的。” 方丈笑道:“既然如此,也算天成,那就不妨就叫他雪堂吧。” 其实,雪禅起的名字是‘雪糖’,而方丈和原贞都理解成雪堂罢了,从此那孩子法名也自然成了‘雪堂’了。 “不知俗家名字是什么?”方丈问。 “还没有,再烦请方丈赐名!” “我岂能越俎代庖,还是原贞师傅自己起吧。姓氏也必当是原贞师傅的姓氏。” 原贞回到房间,坐在桌前左思右想着如何给孩子起名。原贞和尚虽然对他有诸多的期待,却担心孩子人生会有太多周折,便觉还是简简单单,平平安安最好,故提笔在纸上写到‘许简’两字。 第一卷 第四章 识文断字 三年之后,即北宋政和六年(公元1115年),春。 这一天下午,已六十岁的智清方丈与监院原觉等人风尘仆仆由普华寺返回到华严寺中(普华寺远在四百里外镇定府行唐县内,虽主体建筑已然竣工四年,但部分殿堂和僧舍一直在陆续修建之中,寺内的人、财、物等离不开智清方丈亲自调配,加之路途太远,因此智清方丈与原觉等人将近两年时间都没得以回到华严寺来。) 众人刚出山林走到华严寺山门,见无相门前(山门即三门,中为空门,两边分别为无相门与无作门)有一孩童坐在石阶上小声哭泣。众人但见这个孩童只有三、四岁模样,小小的身体罩着小小的青布僧衣,白白净净,秃亮个脑袋,正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泪水伤心而又委屈地哭啼。 众人觉其十分可爱而又新奇,便一起围了过去。方丈走到他的面前,对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其他人也赶紧跟随在后,对他一起合掌念道:“阿弥陀佛。”这时就见孩童止住了哭声,也不抬头,起身双手合十向众人施得礼来,口中奶声奶气地念道:“阿弥陀佛。”说完便双手紧贴两腿外侧,好像做错事般规规矩矩地低头躬身站着。因孩童的身材太小,智清方丈低头却看不到孩子的脸,旁边的原觉便弯腰将孩子抱了起来。这时,方丈瞧见孩童在原觉的怀中两眼仍扑簌着泪水,看他那脸上的模样,显得是非常的悲伤。 “你叫什么名字啊?为什么在这里哭啊?”方丈柔声问他,孩童也不抬头,只在嘴里说道:“我叫雪堂。” “哦,是原贞师傅的那个孩子吧?!”方丈自言自语说道。 “是谁欺负你了?”原觉和尚接着问道。 “......”雪堂并没回答,却伸手自顾摸索着原觉下巴上刚刚长出的胡茬。其它人在旁不禁偷笑着,可都想知道这小孩为什么会在这里哭。 “告诉我,你为什么哭?有什么难处我们好帮你啊!”原觉继续问他。 “师傅让我学字,还背古诗。”说完,嘴角一撇,脸上又委屈起来。 “那是好事啊,怎么哭呢?”原觉问道。 “太难了,我也记不住。”雪堂撅着说道。 “每天要学很多吗?”原觉继续问他。 “那么多。”雪堂用手比量了一下。 “那你现在回去告诉你师傅,让他每天少教点。” “不行,他也不听我的话。”雪堂奶声奶气得说。 就在原觉和尚和雪堂一问一答时,从院里跑出来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和尚,冲雪堂喊道:“雪堂!你怎么又跑这里来了?快过来。”雪堂边拧身边用手推开原觉,从他的怀里溜到地上。 来找雪堂的小和尚正是雪禅。雪禅走过来将雪堂抱进门内,然后拉着他的手就往里面走。众人也都不自觉地跟在两个小和尚的后面,这时大家才发现雪堂走起路来左摇右晃,手臂和双腿动作极不协调,仔细一看,就见雪堂双脚内撇,竟然是垫着脚尖滑着地面走路。智清方丈见此,心中不由得一颤,眼见着雪堂走起路来似乎脚底无根,只让人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跌倒。 这时,只听雪禅边走边对雪堂批评道:“你怎么那么不听话呢?我不是说过不让你到寺外玩儿吗?”“老是不听话,害得师兄担心。”“以后要听话,不要自己一个人出来,听见没?”正在雪禅埋怨雪堂之时,就见雪堂右脚一软,便直接扑倒在了地上。雪禅急忙将雪堂从地上拉了起来,而后就蹲在雪堂的身前,一只手扶住雪堂,一只手不停拍打雪堂胸前以及腿上的灰土。 “看!又跌倒了。”雪禅一边拍着雪堂衣服上的灰尘,一边埋怨道。 “师兄!”雪堂突然喊。 “嗯?” “师傅不让我回家!”雪堂似乎这时才想起来这事。 “为啥?”雪禅问道。 “师傅说:记不住就别回来!就这样说的。”雪堂学着原贞恶狠狠的口气说道。雪禅听到这话,又看了看雪堂的脸:“那你能去哪儿啊?我现在还得回操场练功呢,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 一直跟在后面的方丈这时蹲了下来:“来,孩子!我带你到我那里去吧。” 旁边雪禅一把将雪堂拉到身后,望着方丈的大白脸问:“你是谁?”这时原觉和尚也蹲了下来,然后对雪禅说道:“他可是咱们寺院的方丈。” “方丈?”雪禅望着智清方丈在嘴里念着,似乎曾经听说过,但却一时又想不起来方丈到底是何人。 恰在此时,原觉见济明由远处而来(原觉为监院是都监济明的直接上级)便向他点了下头。济明赶紧跑过来,见到方丈和监院都蹲在这里,便也蹲在一旁。 这时原觉对济明说道:“济明,你向这小和尚,介绍一下咱们的方丈大师。” 济明便一本正经地对雪禅说:“雪禅,这位是咱们寺院的方丈大师,我们都得听他的,你还不向方丈施礼。”说罢,济明自己先向方丈施了礼。 方丈笑着对雪禅说道:“这下,你可以对我放心了吧?”,雪禅这时才犹犹豫豫地把雪堂推到方丈面前。 方丈对济明施礼说:“麻烦济明师傅和原贞师傅说一声,说这孩子就被我带去方丈室了。”说着话抱起雪堂往方丈室走去。 智清方丈抱着雪堂进到方丈室内,将雪堂放到椅子上。随后站起来想到应该给孩子找点什么吃的,便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兜袋,然后又在房间寻了一周,当想到自己的房间里从来不曾准备过这些东西,便又走了回来。此时,方丈见雪堂自进门一直老实地端坐在那里,并朝前曲着身子看着自己,便说:“雪堂,你可以下来四处溜达,见着什么好玩儿,就拿着玩儿吧。不要那么拘谨。” “师傅说,去人家不能随便走动。”雪堂乖坐在椅子上仍是一动不动。 “你师傅说的对!”方丈笑道。 “那我拿什么东西给你玩儿才好呢?”方丈搓着一双大手,努力想着自己有什么值得给小孩儿把玩的东西。 “我师傅说,不能随意要别人的东西。”雪堂偏着头对方丈说道。 智清方丈听后脸上禁不住笑道:“那你师父都告诉你能做什么没有?” “做好事,帮助别人。” 方丈不由走过来,蹲下身握了一下雪堂的小手:“嗯,雪堂以后要做一个好人。”雪堂冲着方丈用力点了点头。 “哦,对了。”方丈突然想起他有一件自己非常喜欢的东西,过去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当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自己便吹上一曲,后来因为年岁大了又加上每天在外四处奔波就放在了房中。方丈起身走到床前,由床底拎出一个很大的樟木箱。方丈打开箱子后,从里面翻出一个透着淡蓝色彩的白玉笛子。 “给,拿着这个玩儿,这可是我最宝贝的东西喽。”方丈将玉笛递给雪堂。却见雪堂将双手收到身后,摇头说:“我不能拿别人家的东西。” 方丈笑了笑,低身蹲到雪堂的身前,然后抬手将玉笛放到唇边。刹那间,青山流水之声自那笛中潺潺而出。 雪堂不觉起身站在椅子上,瞪大眼睛惊诧地望着方丈手中的玉笛。 但听智清方丈口边的玉笛之声,有如在细石之上跌宕的山泉,从两耳之间涤荡流过,时如清脆的莺啼在沉寂的山谷之中激荡,时如悠长的鹤鸣在开阔的江峡之上回响。 小小的雪堂岂能懂得欣赏曲调的意境,但却是觉得那笛中发出的声音十分的动听,为之感到神奇不已。 方丈曲毕之后,脸上微笑着将玉笛塞进到雪堂手中。雪堂用小手抓着玉笛,两眼却一直望着方丈的脸。这时方丈对雪堂说道:“你师傅不让你拿别人家的东西,但我不是别人。我和你,咱们俩是一家人。”雪堂将信将疑地低下头看了眼手中的玉笛,又抬起头看了眼方丈,然后小心拿起玉笛放在嘴边。雪堂学着智清方丈的模样,用嘴对着玉笛吹了两下,可却没吹出任何动静,遂又抬起头望向方丈。 智清方丈将雪堂抱坐在腿上,手把着雪堂的手将玉笛贴在雪堂嘴边。雪堂用力吹了吹,可只能听到他的嘴中发出“噗噗”的响,玉笛却仍就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正在这时,原贞和尚在外叫门,方丈便抱着雪堂将原贞请进屋来。原贞陡见雪堂的手中抓着方丈的玉笛,忙惊道:“这不是方丈您的玉笛吗?”然后冲雪堂喊:“雪堂!快还给方丈,别给人家弄坏了。” 雪堂却将玉笛紧紧抱在胸前:“这个,方丈刚才已经给我了,是我的。”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能随便要别人家的东西。雪堂,懂事,快把玉笛还给方丈!” “方丈说,他不是别人呢。他和我是一家人。”雪堂依旧紧紧抱着玉笛。 “啊...哦,是。原贞师傅,我确实是送给雪堂了。”智清方丈本来只是想给雪堂拿着玩儿,可却没想到雪堂竟以为要送给他。事情变成这样尴尬的结果,若是这时自己再张嘴和三岁的雪堂讨要玉笛,那必然会显得十分的难堪。因此在无奈之下,智清方丈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方丈,这可是您心爱之物啊,给他岂不白瞎了?”原贞急道。 “哈哈,老朽年龄大了,现在中气不足,已吹不动了。雪堂是个善良、老实的好孩子,今就全当礼物送给他吧。”方丈说着话,心里想着雪堂身体的缺陷,将玉笛送给他也算是自己能做的一点弥补了。可方丈心中还是相当的不舍,伸手摸了下雪堂怀中的玉笛说道:“雪堂,你要答应我两件事,我才能把这个给你,要不我就得拿回来。” “嗯!”雪堂点头。 “第一,不要把玉笛弄坏、弄丢了。” “好!”雪堂坚定地点了点头。 “第二,将来你要吹得比我还好。” “好!”雪堂看着方丈答应道。 “方丈!你这是......”原贞刚想继续劝智清方丈,方丈一抬手便阻止了他。 “雪堂,你还不赶快谢谢方丈?!”原贞对雪堂说道。 雪堂小声说:“谢谢方丈!” “嗯。”方丈看着怀里的雪堂,不由心生可怜。 “方丈这次回来,能待久一些吧?”只听原贞问方丈; “哦,我们能待个十几天,离开这么久了,大家也该各自回家看看。” “是啊,是啊,都快两年了。” “雪堂都长这么大了,这是有四岁了吧?”方丈问。 “是,方丈!”(注,古时谈的年龄全部都是虚岁。) “雪堂这腿?” “他这腿......”原贞瞧了一眼雪堂的腿,表情变得难过起来,侧过身,将头低了下去:“也许是因为我不会照料孩子吧?!或者也许生来就这样。” “哦......这倒也怪不得原贞师傅......当初若不是您,这孩子恐怕还不如现在......”方丈此时心中也很难过。 “这孩子跟着我,的确只能跟着吃苦......”原贞俯下身把头放得更低。 “雪堂,这么小就开始识字、背诗,”见原贞痛苦,方丈便紧忙岔开话题:“不知原贞师傅每天要他学多少东西?” “每天只识两字,大概十天八天便教他背一首四句诗。”原贞慢慢抬起头。 “嗯,”方丈想了想,说道:“这好像也不算很多。” “哎!”原贞无奈叹气道:“前些日子寺里来了一帮香客中,就有几人带着雪堂这般大小的孩子到藏经阁来玩儿,人家那些孩子又能背又能写的,而雪堂这孩子不仅写不出几个字,就连诗句也背不出半个来。”那语气似乎这件事让他感到非常沮丧。 “哦?竟是这样?那些孩子看来着实都很聪明。”方丈说完想了一下,然后看着雪堂问道:“你师傅让你背诗写字的时候,是不是你偷懒不好好学啊?” 雪堂摇了摇头:“才不是呢,我没偷懒。” “是用心学了吗?”方丈继续问他。 “嗯,我使劲学了。”雪堂又点了点头。 方丈抬头对原贞说道:“即使如此,原贞师傅也莫再过于逼迫雪堂,否则,揠苗助长恐怕会得不偿失。” “原贞明白方丈的意思,或是我心太急。可若不如此,依照雪堂的境况,一旦来日我有什么不测,这孩子岂不沦为废人。” “原贞师傅何必如此想自己,我看原贞师傅定能长命百岁。” “呵呵,我也希望如此。”原贞苦笑道。 方丈拍了拍原贞的手,对原贞安慰道:“原贞师傅,我看雪堂这孩子只是发育得稍晚,也许属于大器晚成之人。” “嗯,但愿吧。只是现在每每想到自己三年前坚持抚养雪堂,便后悔那时不该自不量力。若不是当时连羊奶都喝不到,如今也不至落得如此。” “原贞师傅,其实当初是我答应你照养雪堂的。今天这孩子这样的状况,责任主要在我。可即使雪堂现在如此,谁又能断定雪堂未来不能成为有用之人呢?岂不闻,天生我才必有用乎?就算他的双腿......”方丈说到这里,再没能继续讲下去。于是两人便一言不语地坐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雪堂!”方丈突然对雪堂唤道。 “昂?”雪堂仰头看着方丈的脸。 方丈望着雪堂的小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双手紧抱了一下雪堂:“雪堂一定要健康长大并成为有用的人哦。”说完,方丈在鼻中长长出了口气,看着一边再没说话。 “师傅说,要做好人,不要做坏人。”雪堂扭头喊道。 “那雪堂,你长大了要干什么?”方丈问雪堂。 “做好人!”雪堂答。 “哦,做好人。”方丈笑着摸了摸雪堂的头,又问:“那你长大了想做什么事?” “做善事!”雪堂答。 “做善事就好,做善事就好。”方丈口中喃喃说道。 当原贞背着雪堂从方丈房间出来的时候,天色已非常晚了。 “喜欢那玉笛吗?雪堂。”原贞问。 “喜欢!”雪堂在原贞背上答。 “雪堂,你冷不冷?” “不冷,师傅你冷不冷呀?” “我也不冷。” “师傅你看!天上有好多星星啊。” “哦。”原贞停下脚步,与雪堂一起抬头望向满目繁星的夜空。 “师傅,天上怎么会有那么多星星呀?” “因为一个星星代表一个人呐,地上有多少个人天上就有多少颗星星。” “哦。师傅!那我是哪颗星星呀?” “我们雪堂当然是最亮的那颗了。”原贞笑答。 “哪颗最亮呢?”雪堂问原贞。两人便仰头四处寻找起来。 “在那儿!”雪堂指着南方天空喊道。 原贞顺着雪堂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颗特别闪亮的星星在清冷的夜空中熠熠生辉。 “师傅,那叫什么星星呀?” “那是天狼星。” “那颗天狼星是我吗?” “嗯!”原贞笑着点了点头。 第一卷 第五章 雪海雪禅 当晚,原贞和尚背着雪堂从方丈处返回自己的住处,正在屋内等待他们的雪禅看见雪堂手中拿着玉笛,便睁大眼睛问道:“这是什么东西?真好看。雪堂,你给我看看吧?” 雪堂这时看见雪禅的眼圈发红,便觉得很是奇怪:“师兄,你怎么啦呀?” “这是谁给你的?”雪禅没有回答,只是反过来问雪堂。 “方丈。” “这东西真好摸。”雪禅来回摸着晶莹圆润的玉笛说道,“你看这两头还有字嘞!” “你还不带雪堂去吃饭?”原贞对雪禅催促道。雪禅“哦”一声,放下手中的笛子,拉着雪堂的手准备出门去饭堂。 “等等!”当雪禅伸手拉雪堂的时候,原贞突然发现雪禅手腕的颜色乌青,便赶忙将他叫住。原贞走到雪禅跟前,这时又看到雪禅的眼圈是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不久,遂问他:“雪禅,你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欺负你了吗?” “不,不是。”雪禅低头答。 “那你这手臂是怎么回事?”原贞问。 “练拳练的。” “其它人也都是这样子吗?” “嗯。”雪禅点点头。 原贞好像这才想起来,他曾经也见到过雪海和其它练武的小和尚,他们的手臂和小腿也因为练功而变得乌青。但今天的雪禅还是让人觉得受了什么委屈,原贞上下打量着雪禅:“一定是有人欺负你了,到底是谁欺负你了?”就在这时,原贞突然瞧见雪禅的脖根之处特别的红,此时仍可看得出是指印。“这是怎么回事?”原贞问他。 雪禅的眼中却滴下泪来,向原贞求道:“原贞师傅,以后别让雪堂练武了,好吗?” “你师傅打你了?教你练武的,是不是少林寺来的叫度德的那个人?他为啥打你?”原贞很是生气。 原来,宝觉和宝通两人在投奔华严寺和普华寺之时,身边也追随过来一些从前的弟子,而这些人大多在此后成为了寺院内各堂口的武术教头。因智清方丈所建两处寺院都地处非常偏僻的地区,过去常有山贼和强盗侵入,而又因两座寺院建在临近辽、夏两国的边界上,更难免常有成为流寇的逃兵跑到寺庙中来捣乱。因此,为了保得住寺院的平安和清净,智清方丈也乐得寺里的人都会些武功。 雪禅见原贞师傅一直追问自己,便承认道:“练得不好的人都要挨打,好几个人都挨打了。” “对孩子下手还这么狠!”原贞忿忿不平。 “师傅说了,严师才能出高徒。” 原贞听到这里也没再言语,只是看见雪禅红着眼睛,心里很不是滋味。 雪禅遂拉着雪堂的手走出门去。 因为原贞习惯等大多吃饭的人都走了以后,自己再一个人到饭堂内吃饭,所以每次去的都非常晚。因此,带雪堂吃饭的事便落在了雪禅的身上,只要雪禅有时间就跑过来带着雪堂去饭堂吃饭。而那个叫雪海的小和尚现在已经十六岁了,因为年龄长大了些,更愿意和大点的孩子在一起玩耍,与雪禅和雪堂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也就少了。现在大多时间,都是雪禅一个人来找雪堂玩儿,因此雪堂受到雪禅的照顾也更多一些。 此时,雪禅带雪堂进到饭堂内,见前面排队打饭的没剩多少人,便将雪堂留在身后说:“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雪禅说完自己到前面排队去了。 正在雪禅在前面盛饭的功夫,只见二、三十个客堂的小和尚又打又闹地从外跑了进来。这帮小和尚都有十二、三岁,进入饭堂后,便朝饭口蜂拥而来。雪堂本就站不稳,这些小和尚从他身边一过,便将他带倒在地。他们只顾自己相互打闹,谁都没注意到在他们脚下躺着的小雪堂。因为雪堂的腿脚没有力气,因此,虽然雪堂有两次很是艰难地站了起来,但很快就被那些孩子再次碰倒在地上。 “有小孩!”旁边的一个小和尚此时注意到了地上的小雪堂,便推开与他打闹的小和尚喊道。 离着最近的小和尚忙俯身抱起雪堂,并抱着他走到一边,正想着把他抱到桌边的凳子上。“你放开我!”雪堂哼哼唧唧地拧身挣扎着下到地面,一晃一晃地又走回到原来站着的地方。旁边的几个小和尚看在眼里,都觉着非常奇怪,有小和尚问雪堂:“谁带你来的?”雪堂也不回答,只是站在那里等着雪禅。那些小和尚只觉得雪堂有些呆傻,便不再理他。待雪禅取了饭回来找到雪堂,便带着雪堂找了一处没人的位置,然后抱起雪堂使他跪在桌边的凳子上。 雪禅夹了菜放在雪堂碗里,对他说:“雪堂,快些吃,饭凉了。”,见雪堂抱着碗低着头猛劲地吃,便又说:“慢点,不用那么快!”雪堂便马上就慢了下来。 “你渴不?你一个人在这儿先吃着,我去给你倒点水。”雪禅说完,跳下凳子去盛水去了。而雪堂则转过身向后望着,一直等着雪禅回来。 第二天一早,天色尚黑,雪堂还在熟睡中。这边原贞刚下得床,就听“咚咚咚”有人敲门。原贞打开门一看,见是雪海,当看到他眼中有泪,便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原贞师傅,雪禅出事了!”雪海流着泪告诉原贞。 当原贞赶到雪禅的住处,房间里已经围了一堆人。这时,只见雪禅紧闭着双眼,小小的身躯一动不动,孤零零一个人躺在诺大的床铺之上...... 恰在昨晚,雪禅刚刚带着雪堂去饭堂吃饭,也是在昨晚,雪禅告诉原贞说以后不要让雪堂练武。而在今天,小小年纪的他却独自躺在冷冷的世界里,再也不能走动,再也不能言语。再也不能领着雪堂玩儿,再也不能带着雪堂去饭堂吃饭...... “到底怎么回事?”原贞双唇颤抖着,两腿一软便蹲到地上,两手扶住床边,眼望着躺在床上的雪禅,泪水已止不住地向下流。 直到有人喊:“方丈来了。”原贞才猛地站起来,拉着方丈的手,朝方丈直跪了下去,嘴里哭道:“方丈啊!雪禅死了,可怎么办啊?雪禅死了......” 智清方丈搀起原贞,独自坐到雪禅的身边,先是握了一下雪禅冰凉的手,然后抚摸着雪禅的脸低着头坐在那里。方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望着雪禅坐在那里。 过了许久,智清方丈站起身,面向雪禅双手合十。其它众人也随同方丈向床上的雪禅双手合十,口中念道:“阿弥陀佛!” 方丈礼毕后,回身轻声向身边的济明问道:“济明师傅,雪禅之事,不知所因何故?” “听说他昨晚睡觉前喝了很多凉水。一开始的时候,还喊肚子疼,可后来他自己就睡着了,这......他就再也没有醒来。” “哦?只因喝凉水便这样了吗?”方丈问。 “据我了解,其它并无什么奇怪之处。”济明答。 这时一旁的原贞哭诉道:“方丈,我知道雪禅出了什么事!昨日晚饭前,我看见雪禅哭过。他的颈后有掌印,我问了才知道是度德打的。” “老许,你这话说的,”旁边宝觉住持极不愿意地说道,“脖子上轻轻打了一下就死人了?真打的话,当场就死了。再说了那么多小和尚都挨打了,还有年龄比他还小的,怎么其它人都没事呢?” “可能打雪禅的时候用力比较重呢?”原贞说。 “老许,你别说话,闭嘴行不行?!”宝觉怒道。 这时,方丈将手一摆,嘴上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一行人走出门口,宝觉跟在原贞身后问道:“你刚才在方丈面前怎么说话着呢?!”原贞对他回道:“我就是实话实说!”这时,只见济明从旁边过来一把将原贞推倒在地,指着原贞瞪眼呵斥道:“你能不能不说话!” “你们都干什么?全都回自己的屋去!”最后出来的原觉见此情景,厉声对这些人喊道。 待原贞返回到自己的住处,见雪堂正蹲在门口。想到雪禅待雪堂比自己做的还好,原贞心中再度涌起悲伤,差点当着雪堂的面落下泪来。原贞将雪堂拉入房内后,背过身体,一直用手抹着脸上抑制不住的泪水。 接近中午的时候,原贞在心中想:“若是雪堂没见到雪禅来接他,必定询问雪禅去哪里了。我便跟他说,雪禅到别处去了就是。”正在这时,雪海走进门来对雪堂说:“雪堂,我带你去吃饭!” “师兄呢?”雪堂抬头看着雪海问。 “雪禅师兄这几天忙,这两天由我带你去吃饭。”雪海回答后,便拉起雪堂的手走出房间。 “那什么时候回来陪我玩儿啊?”雪堂跟着雪海边走边问他。 “......”雪海转头抹了下眼睛,然后说道:“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雪禅走后的几天,雪海经常过来陪雪堂。每到吃饭的时候,也是由雪海带着雪堂去饭堂。可雪堂每次见面都要问他:“师兄呢?”雪海每次听到雪堂问他,都要偷偷抹着眼泪,并找个理由来搪塞雪堂。 这一天,方丈将原贞请到自己房间:“原贞师傅,关于雪禅的死,我这几天与寺内众人一起做了很多的调查。那一日,确实是度德打了雪禅的脖子,然而这却不是致命的伤。事发周围的人也都问过了,大家并没见到度德刻意用力伤雪禅。当日,雪禅睡前只喊肚子疼,若是脖子确有严重的伤,必然应该喊脖子疼。所以老衲讲的话,原贞师傅您可以理解吗?” “嗯。”原贞点了点头,“那日突见雪禅死,我确实有冲动之处,不免言语糊涂,或可能伤及到无辜,还望方丈见谅啊!” “哦,既然原贞师傅心中已然清楚,那我就放心了。”方丈叹了一声。 几天后方丈和原觉等众人又离开华严寺前往普华寺去了。一干人较回来之时,又多带了几个人过去。其中还有雪海,听人说他是自己求着方丈去的。 “也许是雪海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吧?”原贞坐在桌前想。 “师傅,雪海师兄呢?”雪堂倚在桌边眼中带泪地问原贞。 “他去普华寺了。” “那普华寺在哪里呀?”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师兄呢?”雪堂又是满脸悲切地问原贞。 “雪禅也去普华寺了。”原贞知道他说的师兄的意思,却见雪堂突然撅着嘴流下泪来,嘴里说道:“我想师兄了,师傅,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原贞见此,心中亦是难受,口中却说:“他们需要忙很长很长时间,所以需要很久很久才可以回来。” 雪堂听此,泪水不绝,伸出双手拉着原贞的衣袖,向原贞哭求道:“师傅,那咱们俩去看他们呀?好不好啊?” “师傅在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离不开。” “师傅,那我自己去行不行呀?”雪堂哭着问。 “你太小了,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去了。”原贞心中不觉惨然,口中对雪堂敷衍道。 几天后,原贞本以为雪堂已经将雪海和雪禅两人慢慢淡忘了。但不料,这一天的中午,原贞抱着雪堂去吃饭,到了饭堂门口,正见住持宝觉和济明从饭堂里面出来。本来双方都没话说,待相互擦肩而过的时候,雪堂却突然指着济明喊道:“师兄的师傅!” 双方便都停下了脚步。济明只好回过头走过来,握着雪堂的手掂了掂。 “师兄什么时候回来呀?”雪堂看着济明问道。 济明突然听到这个问题,没来得及想,一边看着原贞,一边嘴里迟疑地说:“快了,快了。” 原贞赶忙对雪堂说:“等你师兄再忙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了。” “那还有多少天回来呀?”雪堂继续问济明。 “这......”济明被雪堂问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不是说长大了自己去看他吗?”原贞也没法直接回答,便把雪堂自己讲过的话给搬了出来。 “那我什么时候能长大呀?”雪堂便抬头看着原贞问道。 这时一旁的住持宝觉不耐烦地说:“等你走道走利索了再说吧!” “对,雪堂,等你自己会走路就可以去找你师兄了。”济明顺着宝觉的话说道。 原贞不敢多留,忙带雪堂进入饭堂,找到无人的餐桌,便将雪堂放到桌边,对他说道:“雪堂你老实站在这儿等我,我去把饭菜打过来。” 雪堂两臂紧贴在身侧老实地站在地上,可没站多久,并在一起的两腿便有些支撑不住,身体左右打晃起来。就在雪堂刚刚调整好姿势,重新站直,恰好有一个高大的和尚端着盘子由他身后过来,并在他的身边走过,虽然没碰到雪堂,但仍使得雪堂向那人身上栽了过去。雪堂右手拉了一下那人端着盘子的左臂,可还是转着圈仰面倒在那人的身后。而那大和尚因冷不丁被雪堂拉住了手臂,手中端着的菜和汤竟全都洒在自己的裤子和鞋上。他本能地想跳到一旁,却不料正踩在撒在地上的饭菜上,脚底一滑,两手扶着过道两旁的桌子,一屁股坐在了已被弄脏的地上。 待这大和尚恼怒地回头时,见雪堂坐在地上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本想说些什么,但也只能止住口。这时,却见原贞正好赶了过来,大和尚起身将心中的忿恨发向原贞:“你这师傅是怎么当的?!能不能管好自己的徒弟?!” “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原贞赶忙向他道歉。 “这都几岁了?不会走道也罢了,怎么连站都站不好?”那大和尚一边收拾地上的东西,一边在嘴里嘟囔着埋怨道。 “他的腿有点问题,所以......对不起啊,把你衣服都弄脏了,真对不起。”原贞对他满脸亏欠地说。 “算了。”那人说完看了雪堂一眼,然后摇着头端着碗筷走了。 原贞见那人离开,紧忙将雪堂从地上扶了起来,“雪堂,你干嘛不老实站着?”原贞责怪道。 雪堂则如同做错事一般,两手并在身侧,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一声也不吭。原贞这时却见雪堂眼中噙着眼泪,心中不由得马上自责起来。 当晚,在睡梦中的原贞忽然被雪堂的哭声所惊醒,只听雪堂嘴里大声哭喊着:“走!走!”原贞忙起身点上油灯,见雪堂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乱喊:“走!我要走!” 原贞想孩子一定是做了什么噩梦,便轻轻拍打雪堂的胸脯,以便让他继续入睡,却见雪堂突然睁开了双眼,望着自己眼中浸满了泪水。雪堂拉着原贞大哭道:“师傅,我要走,我要走。” “你要去哪儿?”原贞觉其可怜,却不懂孩子在说什么,欲将他抱入怀中。只见雪堂挣开原贞的手,一下从床上下到地上,提着腿非常别扭地快速走了两步,便哭着问:“师傅,是不是这么走呀?”然而转身时候,自己却又跌倒了。原贞就见雪堂匆忙爬起来,接着又往前冲了两步,然后又哭着问:“师傅,是不是这么走呀?”原贞胸口一堵,答不出话来。而那雪堂,一边试探着快步走,一边继续哭着问原贞:“这样呢,师傅,这样是不是可以呀?”“师傅,是这样的吗?是不是呀?” 第一卷 第六章 雪堂学步 原贞和尚看着雪堂拼命想要快步走,跌倒了接着又爬起来继续乱走,嘴里一直在问他:“师傅,这样走可不可以呀?”不免心如刀绞,泪水夺眶而出。 “雪堂,起来!到师傅这边来。”原贞流着泪对倒在地上的雪堂说。 “不!我还要走!”雪堂大哭道,“我自己能走!” 原贞在一旁难以自己,眼看着雪堂在地上不断跌倒,又不断爬起来继续走,一时只觉得无以为助。 第二天早上,两人出门去吃饭的时候,原贞正想抱起雪堂,雪堂却竟然挣开他的手:“师傅,我自己能走,我自己走。”就见雪堂将左腿向前滑了一步,再抬右腿向前跟上一步,如此交替而行,一步步费力地往前迈去。原贞知其想学正常人走路的姿态,但却因为腿脚无力,始终无法自然提腿和抬脚,走不了三步便免不了向旁栽倒在地上。原贞无奈,但看见雪堂这么执拗,便只好慢慢跟在一旁。路上行人都纷纷好奇地看向这里,见雪堂左摇右晃,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踉跄而行,动作扭捏,显得非常的滑稽。原贞见他人脸上带着笑不断向这边张望,心里很是尴尬,便蹲到雪堂面前说:“雪堂,咱们快去把饭吃完,然后早点回藏经阁,我再帮你想办法,好不好?”说着便来抓雪堂的手臂,可雪堂闪开原贞的手,依旧不听原贞的话。原贞遂蹲下身想把雪堂抱起,“不!”雪堂哭着推开原贞的手,“你别管我,我自己能走!”雪堂嘴里喊着,一路哭哭啼啼地继续一个人在原贞的身前向饭堂走去。原贞看见有越来越多的人站在饭堂门前朝他们两人看来,便不再管雪堂是否挣扎,抱起他快步走进了饭堂。 “你能不能管管他?不让他哭?”旁边吃饭的人见雪堂站在地上拉着原贞的衣襟不断哭喊着:“我能走!”“我会走路!”“不要你管我!”这类的话,一直哭个没完,听着很是闹心,便带着反感的表情对原贞说道。 “雪堂,你别再哭了,要不我真的不管你了!”原贞吓唬雪堂道。 雪堂自顾自己哭啼,嘴里依旧喊着:“我自己能走,不用你管我。”这样的话。原贞看着雪堂满脸是泪的脸,一时也没有办法,于是生气地说道:“你以后自己走吧,我再也不管你了。” 自这一日起,无论是去饭堂,还是去藏经阁,雪堂都坚持自己走路。原贞拗不过他,便只好任他自己走,而原贞自己则在雪堂身后一步一步小心地跟着他。 这一日夜晚,原贞见雪堂早早就睡下了,便悄悄来到雪堂的床边,掀开被褥查看他的双腿,却见雪堂的两腿依旧像婴儿时的一般粗细。 “若是雪堂继续长大,身体加重的话,这双细腿恐怕是难以承受。”原贞如此想着,在一旁揣测许久,似乎却无办法。原贞正望着雪堂的两腿感到苦闷的时候,却见雪堂这时睁开眼看着自己,便为他盖上被子说:“睡吧!” “师傅,你干什么呀?” “我看看你的腿怎么样了?” “变好了吗?”雪堂问道。 “嗯,比以前好多了。” “师傅,那我以后还要自己走。” “好,雪堂,睡吧。”原贞说道。 从此以后,不论刮风下雨,雪堂每日这样坚持自己走路。原贞也无其它办法,“趁他还能走,便随他自己意愿走吧。这往后恐怕他再想自己走,都没有这个机会了。”原贞跟在雪堂的身后在心中想。 转眼,这一年的秋天也在不知不觉间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天的晚上,外面下了一整夜的雪。第二天早上,地面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雪堂在前面一步又一步地趟着雪非常慢地走着,原贞则在雪堂后面,走走停停地跟着雪堂。 “师傅,我走得好吧?”雪堂转头像平时那样问原贞。 虽然原贞心知雪堂腿脚丝毫不见好转,但嘴里还是“嗯”的答应了一声。 快接近普贤殿的时候,有一小段坡路,因上面的雪被前面的人踩得很实,自然变得很滑,所以大家走到这里后,便纷纷从两边的小路来到寺院中间的大道,并借着这里石阶往上走。而此前雪堂从来没走过石阶,即使是遇到比较矮的门槛,也是先趴在上面然后再将身子由上翻过去。 雪堂站在坡前,依然先迈开一条腿放在坡上,然后俯身准备再抬上另一条腿,结果脚下一滑,就趴倒在地。原贞知道雪堂走不了石阶,刚准备说:“我抱你从那边石阶上去吧。”就听雪堂主动说道:“师傅,咱们也走台阶吧!”便在前面一摇一晃地向石阶的方向走去。 这段石阶在玉佛殿的身后,共有五级台阶,每级台阶只有八寸多高,还不到一尺,对常人来讲只需抬脚即上。但是雪堂的腿脚却没有任何力气,就连平时走路,他的脚都很难离开地面,况且雪堂仅有四岁多,个头实在太小,他需先将一条腿的膝盖跪上去,然后再将另一条腿搬上去。雪堂膝盖比石阶略矮两寸,若想将膝盖完全放到台面上还需将腿抬高四寸。原贞见雪堂走到石阶前,双手按在石阶上面,身体向左倾斜,右脚内侧靠在石阶的侧壁上,左脚的脚尖支地,欲将右腿抬起来,但是试了好久,那左脚的脚尖却只能撑起一寸高,此后再也无力让腿向上移动丝毫。雪堂见右腿难以上去,便又换了左腿来试。虽然只差那短短的三寸,但对雪堂来说,却仿佛比登天还要艰难。原贞在旁看着雪堂无论如何用力,却始终无法将腿抬上去,嘴里使劲的声音也慢慢带上了哭腔。原贞知其根本难以做到,便将手放在雪堂左脚之下向上轻轻托了一下,雪堂的右腿便借力上到石面上,但嘴里却不高兴地喊:“师傅,你别管我!”原贞知道雪堂不愿意让自己帮忙,但若是不帮他,雪堂仅靠自己的力量却无论如何也上不去,便用商量的口气对雪堂说:“我只帮你一个月,一个月以后,我就不再管你了,你自己想怎么上就怎么上,你看行不行?”雪堂看了看原贞,犹豫了一下说道:“那好吧。” 自那以后,每次遇到石阶,都是原贞在下面托一下雪堂的脚,雪堂才方得爬上去。毕竟雪堂还是孩子,早已忘记了这一个月的约定,到了这一年的春节,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两人谁也没再提起这件事。 这一晚,在接近睡觉的时辰,原贞正在教雪堂练字,而这时原淳和尚打外面进来,向原贞急着借要《维摩诘经》和《摄大乘论》两本经论,说是明日一早就要带着经书,与住持宝觉一起动身前往汾州。原贞遂让雪堂在房间继续练字,自己则与原淳往藏经阁去了。 因原淳急于在住持宝觉睡觉前送去,两人便急匆匆跑到藏经阁。由于这两本书在寺院之中经常被人使用,所以原贞不多时便找到了这两本书。原淳在借记册上印了指印后,因为着急便未等原贞,而是自己先走了。原贞替原淳在借记册上补上了册号及书名,正起身时,忽然感到有些晕眩,便站在桌前待了一会儿。一段时间后,原贞自我感觉稍强,便提着灯走到门口,正要准备推门出去,可就在这时,却突然感到天旋地转,原贞忙伸手去扶墙,但整个人还是瞬间栽倒在地上。 待原贞醒来,见自己已躺在自己的床上,同时看到悫凡和尚正坐在他的床边。悫凡见原贞醒来,心中甚是感到宽慰:“你可算醒了。” “师兄,我刚才是否在藏经阁门口晕倒?” “是啊,还是雪堂敲的我房门,哭着喊着让我到藏经阁去救你。所以我才和济连跑到藏经阁,把你从那儿背了回来。” “哦。”原贞听后点了点头,然后向正在床上睡觉的雪堂望去:“想必雪堂见我迟迟不归,便觉我可能有危险,才让悫凡师兄来找我。幸亏师兄及时施救,我才得以保住这条性命。” “师弟,客气了。也幸亏这孩子在你走后一直惦念着你。” 悫凡见原贞恢复了精神,便告辞回去了。原贞独自侧身躺在床上,望着一旁的雪堂在心中想:“这孩子一定是一直在等着我回来,若不是因为他,可能我已经在藏经阁里被冻死了。”此时原贞很庆幸自己有雪堂这么一个孩子。然而,原贞马上就又想到:“若是我将来真的有什么不测,雪堂这孩子该怎么生活?”原贞想到这里,心里不免感到很是哀伤,不忍继续往下想。 翌日早课后,原贞带雪堂一起去吃饭。当两人走到玉佛堂的石阶前,雪堂对原贞说:“师傅,你不用帮我,今天我自己上去!”说完便自己走到石阶下,双手扶住石阶,身体微微一蹲后再一挺起,同时提起右腿,想依靠蹲起带来的惯性将膝盖抬到石阶上面。但是,他并没有成功。雪堂又试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上去。原贞对雪堂说道:“雪堂,师傅今天有些饿了,咱们早点到饭堂吃饭吧!”雪堂说:“师傅,我能上去,我再试一下吧!”原贞见雪堂一定要试,便说:“好,你再试一下,然后咱俩去吃饭。”随后雪堂又试了几次。原贞看到雪堂尽管使出浑身的力气,但还是上不去,最终不得以仍在他后面托了一下他的脚。 在帮助雪堂爬上石阶后,原贞见雪堂的小脸显得十分的沮丧,但雪堂依然像平日一样,非常认真地,一步又一步如同木偶一般地向前走去。原贞心生可怜,便安慰他说:“今天,雪堂走路的动作特别好!我看用不了几年,雪堂不只会走,连跑都会了。” “真的呀?师傅。”雪堂半信半疑。 “当然是真的了,师傅还能说谎?!” “那我会跑得很快嘛?” “嗯,特别快,像风一样快。” 雪堂听了又高兴起来,走路的动作幅度也更大了。 饭后,两人便来到藏经阁。待原贞开门后,想起昨晚自己晕倒在门内的情形。这时,原贞见到自己的灯笼还留在地上,而旁边地上还多了一个灯笼,便猜测应是悫凡师兄留在这里的。虽然寺里的灯笼款式差不多,但是从外表磕碰或者变形的样子即可看出是否是自己的东西。 正在这时,就听雪堂在门口喊:“悫凡师傅!”原贞就见悫凡从外面进来,看着原贞埋怨道:“昨夜你刚刚昏倒在这里,现在你不在自己房间里歇息,却又来这里做甚?” “师兄!”原贞见悫凡关切自己,心中非常感动。 “早些回去歇息吧!今日不必在此。若有人到藏经阁办事,我便让他去你房间找你。” “师兄,我现在还好,已无大碍,况且我都已经来了!”原贞笑着说。 “嗯,那你便在午饭后回去休息吧。”悫凡说完又看了看原贞的脸色,便出门去了。 这时原贞突然想到地上的灯笼,便对门口的雪堂喊道:“雪堂,快叫住悫凡师傅!”雪堂便大声在悫凡背后喊道“悫凡师傅,我师傅叫你。”悫凡听到声音便停住脚步,回身就见原贞拿着一个灯笼赶了出来。 “师兄,这是你昨晚落下的灯笼吧?” “我的我都拿回去了,这不是我的。”悫凡看了一眼灯笼答道,“应该是济连的,我正去饭堂,我给他捎过去吧。” “那好,谢谢师兄!”原贞便返回藏经阁中。可刚一入门,便听雪堂问他:“师傅,悫凡师傅他没有灯笼吗?” “当然有了,整个寺院里的东西都归他管。”原贞边说边拾起自己的灯笼往楼上走。 “那你为什么还把我的灯笼给他呀?” “那不是你的,那是饭堂济连师傅的。”说着原贞便上到楼上。 寺院的藏经阁共两层,为四方结构,楼顶四边呈单檐翘角造型,每层长十丈宽六丈,二楼主要存放各类佛学经卷。一楼除中间大堂设有释迦摩尼佛像之外,两侧房间各藏有佛学之外的其它书籍及文卷。 原贞上得楼来,拿起借记册查了一下十二部经的借还记录,又对照记录开始查验各书架上的经卷是否存在差错。雪堂自己在楼下,没事随便找了一本书《孙真人千金方》,坐在小凳上见到认识的字便朗读起来。 日到午时,两人又到饭堂吃饭。正吃饭中,见济连提着灯笼过来并放在桌上说:“原贞师傅,这灯笼不是我的,昨日我与悫凡师傅去藏经阁时,并没有带灯笼。” “那是我的灯笼,师傅。”雪堂有些不愿意地说道。 “你的灯笼?你的灯笼怎么会在藏经阁?”原贞问他。 “我昨天放在那里忘拿回来了呗。” “昨天?昨天出门时并没见你手里拿灯笼啊。”原贞越发感到奇怪,便接着问道。 “我拿了。”雪堂说道。 原贞自己明明记得昨日和雪堂出来时,并没见到雪堂手里拿着任何东西。原贞知道雪堂还太小,说话还说不大清楚,便说道:“也许是以前你放在那里的吧?” “我就是昨天拿去的。”雪堂有些着急地喊道。 “好!好!你昨天拿去的。”原贞摸着雪堂的头,笑着应付他。 雪堂这时放下手中的碗,从凳子上滑了下来,蹲在旁边侧身学着一个人躺着的样子:“当时你这么躺在地上,我就把灯笼放在这边的。” ...... 原贞惊得一时不能言语,过了半晌才接着问道:“那你是怎么到藏经阁来的?” “是我自己这么上去的。”雪堂双手压在凳子上学了一下爬石阶的动作。 原贞这时才注意到,雪堂的小手不仅变得通红,在他手背两侧似乎还有磕碰的伤。原贞忙翻过雪堂的双手来看,这时竟见他的手掌和手腕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划痕。 雪堂抽回自己的手,靠到桌边,抱起碗一口一口地用筷子往自己嘴里送着饭菜。 “雪堂,你这......孩子!”原贞激动之下差点喊出“傻孩子”这三个字出来,但是马上就忍住了。原贞从来对雪堂不说半个“傻”字。此刻,原贞看着雪堂那娇小的身躯,无不心疼和感动,心中滋生万般怜爱,不由伸手轻揉着雪堂瘦弱的臂膀,声音略带颤抖地对他说道:“雪堂,一会儿让师傅抱你回去好不好?” 第一卷 第七章 少林和尚 自智清方丈、原觉等一行人再次由普华寺返回到华严寺时,时间已又过去了两年,转眼便到了北宋政和七年的秋天。 这一日中午,众人兴冲冲赶回华严寺,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智清方丈便与大家直奔到饭堂之中。这时的饭堂里,几百人正在同时用餐,场面看起来好不热闹。不免有很多人见到方丈后,都过来和他打招呼,方丈也一一向他们回礼。住持宝觉与寺中维那、知客、典座、衣钵等人亦纷纷过来与方丈相见,众人便聚在一起,找几张桌子坐了下来。坐在方丈身边的住持宝觉,在寒暄几句之后,便向方丈介绍华严寺的近期状况。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大门的方向传来碗碟掉到地上破碎的声音。智清方丈不由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被气得脸色通红的胖胖的小和尚,骇人地瞪着一对圆眼,正用两手掐着另一个瘦弱小和尚的脖子,嘴里大声向他吼道:“你干什么撞我?!小傻子?!”方丈见那瘦弱的小和尚似乎有些呆傻,这时已被人掐了脖子,可却只是老实地站在当地,两手紧贴在身体两侧,目光呆滞地瞅着对方。方丈见那站姿,似曾觉得在哪里见到过。就在此时,旁边又过来一个小和尚,一抬腿将脚抬到他的脸上,对他严正呵斥道:“小傻子,你再撞一下试试!” 智清方丈见此,正待问起,宝觉马上对方丈说道:“最近新进寺院的和尚比较多,很多小和尚还没来得及教化。前些日子我已安排济明通知各堂,要大家严守寺院的清规戒律。方丈您看到的这两个小和尚就是刚入山不久的。孩子么,带些世俗顽劣也很正常,等我下午安排人便对他们好生管教管教。” 这两个小和尚,胖一些的法号叫雪平,另一个法号叫雪青。住持宝觉来到华严寺后,便结交了在太行山驻军的马步兵统领张庭和薛振山两人。两人见孩子在军中太过自由,便送到宝觉的华严寺中管教。 “这些孩子都是从何而来,都是本地的吗?”方丈问宝觉。 “有本地的,有外地的,方丈。” “这俩孩子是?” “方丈,那胖点的孩子叫雪平,那长得眉清目秀的叫雪青,都是这边驻军统领的孩子。虽然顽皮淘气,但都特别聪明。凡事一教便会,是这些孩子当中,学东西最快的两个人。” “哦,那中间的孩子又是谁?”智清方丈又问。 “啊,那不是原贞的那个傻孩子吗,方丈怎得不记得了?看他那姿势就一眼看出来了。” “是叫雪堂的那个么?” “对对,就是他!” 就在雪堂被雪平和雪青两个小和尚纠缠之时,与智清方丈等人一同返回到华严寺的雪海出现在了门口。雪海一入门便见到这两个小和尚正在欺负雪堂,心中有气,冲过去用力攥住两人的手臂,猛地将他俩人从雪堂的身边拽开。虽然雪海的动作看起来只是拉开了两人,但因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还是在两人的手臂上狠狠地捏了一下,小胖和尚雪平立即疼得张嘴“哇”地一下哭了起来。雪海并不再理会他俩,而是蹲在了雪堂的身前:“你是不是雪堂?”雪堂点着头并困惑地看着雪海,一时想不起眼前的人是谁。此时的雪海已有十八岁,现在完全是小大人的模样。雪海对雪堂说道:“我是雪海师兄!”雪海这时见雪堂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 雪海抱起雪堂便往外走,当看到雪堂一直望着自己的脸,就问他:“雪堂,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雪堂伸手摸了摸雪海的脸,冷不丁问道:“雪海师兄,师兄呢?”雪海知道雪堂在问谁,便答:“雪禅师兄还在普华寺。” “那什么时候来看我啊?” “现在太忙了,一时半时可来不了。” “以后我要自己去看他。”雪堂说。 “是吗?雪堂。” “嗯。” 雪海与雪堂两人没一会儿便来到了藏经阁。原贞见雪海回来了,非常高兴,在与雪海聊了几句后,便一个人去饭堂吃饭去了。 待原贞离开后,雪海便带着雪堂坐在藏经阁门前的小凳上。 “雪海师兄,你陪我玩了。”雪堂黏在雪海的身前说。 “咱俩玩儿什么?”雪海问雪堂。见雪堂只是望着自己,雪海一时也想不出该玩儿什么好。这时,雪海突然瞧见门边的地上放有几个核桃,便起身过去拿了一个回来:“这是你吃的吗?” “嗯,师兄帮我砸。”雪堂捡起地上的石头交给雪海。 “雪堂,你现在能蹲下还能自己站起来了啊?”雪海见雪堂下蹲捡起石头后,又自己站了起来,既惊讶又高兴。 “嗯,我还能上台阶呢。”雪堂自豪地说。雪海心里高兴,便伸出手摸雪堂的脸。 “雪海师兄,你帮我砸!”雪堂用两手推着雪海说道。 雪海因刚才看雪堂能够自己蹲起而感到惊喜,一时竟忘了给他砸核桃这事。这时,雪海将石头放在地上对雪堂说:“我不用石头砸,就能把这个核桃弄碎。”雪堂扶着雪海的腿问:“那用什么弄碎呀?”雪海伸出右手并上下翻了一下,然后将核桃放在了右手的手心之中。 “雪堂,你吹一下。”雪海对雪堂说道。待雪堂撅着嘴对着雪海的手吹了一口气后,就见雪海用力一握,只听“咯嘣”一声,等雪海再将手掌打开时,就见他手中的核桃已然破碎。雪海看到雪堂惊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核桃,然后又无不崇拜地望着他,自觉得也很了不起。一会儿,雪海就见雪堂在门口捡来几个核桃,学着他的模样将一个核桃放在自己手心里,使劲捏了一下,见捏不动,便拿起雪海的手,将核桃放到他的手里,然后抬头望向雪海。雪海用力一握,又将手里的核桃捏碎。雪堂见此,又拿起一个核桃放到雪海手中,雪海便又一次把它捏碎。这时,雪堂向雪海问道:“雪海师兄,你这是怎么弄得呀?”雪海告诉雪堂:“这是功夫,是我师傅教我的。” 就在雪海陪雪堂玩儿的时候,雪海就见由东边下来两个和自己年龄一般大小的和尚带着两个小和尚朝他们走来,而那两个小和尚正是刚才在饭堂里欺负雪堂的那两个小和尚。 雪海感觉这两人应该是来找自己的,便站了起来。只见他两人走到雪海和雪堂跟前,先是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两人,而后,其中一个身材瘦高叫度平的和尚,指着雪海问身旁的雪平和雪青:“是他吗?”雪平和雪青两人指着雪海喊道:“对!就是他!”旁边身材结实叫雪松的和尚,这时走上前伸手就来拉雪海的肩膀。雪海挡开雪松的手,却被度平从身后用手臂勾住了脖子。 “你俩把袖子撸起来,给他看看。”度平对那两个小和尚说道。 雪平和雪青各自将手臂上的袖子一直提到腋下,露出被雪海捏得发紫的上臂给他看。 雪松低下头看着雪海的脸问道:“要不咱们出去练练?” “你们干什么?”恰在这时原贞由饭堂吃过饭回来,见雪海似乎被人搂着脖子欺负,便向度平和雪松喝问。度平放开雪海,对原贞笑道:“我们在闹着玩儿呢!”说完,便与雪松一起带着两个小和尚走了。 “他俩刚才是不是欺负你了?”原贞问雪海。 “没有,我们就是闹着玩儿来着。”雪海说。 这天下午,雪海就在藏经阁陪着雪堂玩儿,他见雪堂走路很奇怪,便问:“雪堂,你现在为什么这么走路呢?” “那怎么走啊?”雪堂反问雪海。 “像我这样走!”雪海在地上给雪堂走了一遍。 而后,雪堂学着雪海的样子走了一遍,但雪海见他的手脚动起来仍是跟木偶一般,遂挠着头望着雪堂的两腿想了又想。 “这样!雪堂,你跟我学!双手别动,像这样把两手抱在胸前。在这儿站着,别左右动!”雪海这时已见到雪堂难以笔直地站着,但仍然说道:“身体挺直,然后迈左脚,右腿绷直。身子先别向前,保持直立。”雪堂听着雪海的话迈出左腿,但右腿很快便向下弯了下去,一下就坐到了地上。 这时原贞从楼上下来,见雪海在教雪堂走路,便对雪海说:“这两年,雪堂自己走路多了,腿也粗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力气,站不住,但比两年前还是强的太多了。” “我明白了,我知道怎么教雪堂了。”雪海说,“雪堂你先蹲下来。”雪海说着自己先蹲了下去。 雪堂晃晃悠悠地跟着雪海蹲了下去。 “像我这样,两臂前伸。”雪海向前伸出双臂。见雪堂将两臂伸出,雪海端着手臂站了起来:“就这样站起来。”可雪堂却如何也站不起来:“雪海师兄,这样我起不来。” “那你怎么样才能站起来?”雪海问。 雪堂将双手撑在地上,先是两腿弯曲着撅起屁股,然后又用一只手的五个手指推着地面,而另一只手则按在自己的膝盖上,这才手脚用力地慢慢直起腰来,“我是这样站起来的。”雪堂站直后对雪海说。 “你等一下。”雪海从旁边取来两个凳子,并把它们分别放在了雪堂的左右身侧,然后又拿起雪堂的手臂分别放在了两侧的凳子上。“你再站起来看看。”雪海对雪堂说。 这一次,雪堂用两臂借助身旁的两个凳子,很快就站了起来。 “你现在开始每天要用这两个凳子练蹲起。但是过一段时间以后,就不能再用这两个凳子了,知道了吗?” 雪堂听了雪海的话后,向雪海点了点头。 “还有,以后要这样走路。”雪海边说边演示给雪堂,“要先站直,然后再迈腿,身子要跟着前面的腿走。” 雪海让雪堂按照自己说的方法走了一遍。雪堂特别听雪海的话,学着雪海的样子走得非常认真。但是在雪堂走了几遍之后,雪海仍是感到不满意。一是雪堂总是站不稳,二是他的动作非常不连贯。雪堂将每一个动作都分解开来做,就像是木偶一样。雪海于是蹲在雪堂的旁边,让雪堂继续按照他教的方法来练习。 “雪海教得好啊!”这时原贞从外面走了进来,见雪堂走路的动作好像比过去标准了一些,便对雪海夸出声来。 雪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他这还是不行,他这两条腿还是有点像不听使唤似的,总也站不直。” 原贞看了眼雪堂的腿,然后说:“雪堂的膝盖如果能向外掰一些就好了。这样,他又能站得直,两只脚在走路的时候也不会向里偏了。” “嗯,”雪海点了点头,嘴里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惜他生下来就这样。” “师傅,是不是我这样就好了呀?”这时雪堂努力将自己的膝盖扭向外侧,并很是费力地将两只脚并在一起,身体摇摇晃晃着站在地上。 旁边的雪海见了,不由伸手握住了雪堂的小手。 晚上,雪海带着雪堂吃过饭后,刚由饭堂出来,便见白天的度平和雪松两人等在门口。两人走过来,一左一右拉住了雪海:“咱们出去聊一下。” “你先回去吧!雪堂。”雪海对雪堂说。 “小孩,你先回去。我们要出去商量点事。”这时雪松也对雪堂说道。 “不,我也要去。”雪堂说完,便迈着小腿跟在他们三人的后边。 度平看雪堂一直在后面跟着三人,便走过来俯身拉住雪堂的手臂,凶巴巴地对雪堂说:“小孩,你先回去行不行?” “不吗,我要和雪海师兄在一起。”雪堂大声喊。 度平和雪松见这小孩有些不太正常,一时也觉得拿他没有办法,只好任由他跟在后面。 三人走到墙外,待来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度平便走上前对学海说:“你白天能耐挺大啊,要不咱们就在这里练练?”说着话,照着雪海的胸口就怼了一拳。那雪海见对方先动手,也不甘示弱,抬手一拳便朝他挥了过去。旁边的雪松见状,立即挥动拳头向雪海扑了过来。 小雪堂在过去从来都没见过别人打架,若换做是其它的孩子,或许这时早已被吓得大哭出声。然而雪堂此时却站在旁边瞪大了双眼,非常惊奇地望着眼前的三人拳来脚往激烈地打斗在一起。 没一会儿,雪海便被度平和雪松打倒在了地上。两人各在雪海身上踢了一脚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雪海被两人痛揍之后,见两人走远了,才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并很是沮丧地低头坐在那里。这时,雪海却见雪堂跑过来睁大眼睛对他叫道:“雪海师兄,你太厉害了!你一个人就打跑了他们两个人呀?!”雪海虽是觉得雪堂傻得可以,但心情还是舒畅了许多。其实雪堂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只知道那两人走了,而雪海师兄则坚持到了最后。在他的心里,只有失败的人才会离开,而最后留下来的人才是最厉害的人物。雪海这时也觉得自己今天对付的是两个人,因此即使自己输了也不可悲,心想他俩定是因为怕一个人打不过自己,所以才联起手来和自己打。想到此,雪海心中豁然宽慰了许多,站起身对雪堂说道:“走吧,雪堂。以后谁欺负你就告诉师兄!但是我打架的事情不能告诉你师傅,听见没?” 这天晚上,雪海便住在原贞房间里。原贞正准备灭灯睡觉的时候,雪堂趴着床上望着雪海说:“雪海师兄,你给我讲个故事,我再睡!” 雪海问:“那你想听什么故事?” “我要听打仗的故事。”雪堂喊道。 “好,”雪海应了一下,然后接着讲道:“从前有个少林寺的老和尚,平日里就喜欢出门云游四海。有一天他在路过燕京城附近村庄的时候,听到村子里的老百姓大声喊救命,便急忙跑过去看。就见有一千多辽兵正在屠杀我们汉人,便上前喝止。但那些辽狗见他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和尚,便拿着刀枪向他跑了过来,想连他一起都给杀了。可是这个老和尚一点都不害怕,他对那些跑过来的辽狗大声喊道‘若是你们再敢向前一步,我就大开杀戒!’但那些人以为老和尚在吓唬人,根本就不听他的话,还是奔着他冲了过来。这时候,老和尚从地上捡起了一些石子,然后用左右手的手指对着那些辽狗把石子朝他们弹了过去,每粒石子正好打在辽狗的脑门上,那些辽狗便一个个被他打倒在地上。见到后面还有辽狗跑过来,老和尚又捡起很多石子向他们弹。因为地上有的是石头,所以尽管辽狗有一千多人,但也都被老和尚用石子给打死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当官的,正要骑着马逃跑,老和尚一看他跑的太远了,再用石子打他的话,已经有些够不着了,所以马上就捡起地上的弓箭,就在他快要跑得没有影的时候,一箭就把他给射死了。就这样,这帮欺负我们汉人的辽狗,不一会儿就都被这个少林和尚给杀死了。” “雪海师兄,这个和尚好厉害呀!”雪堂叹道。 “是啊,这个和尚练了一身的少林功夫,只是随便用地上的小石子就把他们一千多人都给收拾了。” 一旁的原贞这时突然笑道:“雪海,你咋不说有一万多的辽兵呢?” “原贞师傅!我讲的都是真事。只不过这个和尚叫什么名我给忘了。”雪海一本正经地说道。 “好吧,就算你讲的都是真的吧。”原贞笑道,然后对雪堂说:“雪堂,现在该睡觉了。” 这天半夜里,正在睡觉的雪海被房中“索索”之声所惊醒,遂忙坐起来查看,就见在那漆黑的窗前,雪堂正一个人扶着墙站在地上。 “雪堂,你在做什么呢?”雪海不由奇怪地问他。 “我在练习走路呐。”雪堂答,然后继续一边用手扶着墙,一边扭着身体,一步一步地将腿向前迈去。 第一卷 第八章 少林功夫 第二天还没到起床时间,雪堂就醒了,并早早趴到雪海的床边等着雪海醒来。雪海睁眼便见到雪堂趴在自己的枕边,正盯着自己的脸看,便伸手将他抱到自己的床上:“雪堂,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雪海师兄,今天陪我玩儿!”雪堂说。 “原贞师傅,你知不知道雪堂昨天半夜里自己起床练走步?”雪海向正在起床的原贞问道。 “怎么?他昨天晚上又起来练习走路了?”原贞和尚坐在床上,一边整理着被褥,一边毫不在意地问了句。 “我昨天大半夜里醒来的时候,看见雪堂正在地上练习走路。”雪海仍是面带惊诧地对原贞讲道。 “他一直这样,怎么说都不听。”原贞下到地面穿着鞋,嘴里无奈地说道。 “雪海师兄,是不是这样子啊?”雪海带雪堂早饭后刚回到藏经阁,雪海就见雪堂从屋檐下捡起一个石子,捏在拇指与食指边缘做出想要弹出去的样子。雪海见状,便从地上捡起一块小一点的石子放在雪堂手里,先让雪堂将拇指压在中指上面,再将石子夹在拇指与中指的指甲之间。雪海见雪堂拿不稳,便又将雪堂的食指掰过来从一旁夹住了石子。只见,雪堂小手一弹,石子却自己掉到了地上。雪海见雪堂的手还太小,而且也不灵活,便对他说:“雪堂,这个需要练很长时间,咱们玩别的吧。”可雪堂似乎没有听见,蹲在地上继续闷头往手指里放着小石子。 雪海见雪堂全神贯注地摆弄着手里的石子,便一个人来到饭堂后面的菜园里。在找到半根竹子后,雪海又捡了一根竹筷回到了藏经阁,这时见雪堂仍坐在门口低头摆弄着石子。雪海用刀将竹子削成一尺半长的细棍,并在两头开槽,然后用麻绳勒着它的两头形成弓的模样 “这是什么呀?雪海师兄。”当雪海将弓放到雪堂手里,雪堂好奇地用小手拉着上面的麻绳问雪海。 “这是我给你做的弓。”雪海说着将雪堂抱在怀里,又拿起筷子搭在弓弦上,“手抓住这里,然后这样把它往后拽。”雪海手把着雪堂的手将弓拉开,“现在你松开手。”雪海告诉雪堂。 雪堂一松手,只听“腾”的一声,手中的筷子一下就飞了出去。 雪海回来的这几天几乎是雪堂在华严寺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小雪堂每天都缠在自己雪海师兄的身边,要么让雪海陪自己玩儿,要么就让雪海讲故事给他听。而耐心的雪海在这段时间里始终陪伴在雪堂的身边,不但每天都要陪着雪堂玩儿,还陪着他一起练习蹲起、练习走路,每到睡觉的时候,还为他讲了许许多多的英雄故事。 这一天,又到了雪堂睡觉的时间,但雪堂仍缠着雪海要他陪着自己玩儿,雪海于是问雪堂:“雪堂,总是师兄陪你玩儿,你自己会玩儿什么啊?”雪堂想了想后,便摇了摇头。雪海刚想对他说些什么,只见雪堂突然说:“我会吹笛子。”说完便跑到自己的床边,从被褥下面拿出了方丈送给他的玉笛。雪海怔怔地看着雪堂,到不是雪堂吹得好,因为雪堂只会吹出声而已,让雪海惊奇的是,雪堂手中的这玉笛实在太精致了。 第二天,雪堂又是早早起床,仍想着让雪海师兄陪着他一起玩儿。可却发现雪海的床是空着的。雪堂以为雪海师兄去茅房了,便坐在他的床边等了很久,却始终都没有等到雪海回来。雪堂等得急了,便走到原贞的床边将原贞推醒:“师傅,雪海师兄呢?” “你雪海师兄啊一早跟方丈他们回普华寺去了。”原贞回答。 自从雪海走后,原贞见雪堂很少说话,每天都是一个人自己走路,又是自己一个人玩儿。有一天晚上,雪堂忽然来到原贞的桌边,对他说:“师傅,你给我讲故事呀?”原贞并没有看向雪堂,而是把目光继续放在书上,嘴里说道:“师傅忙着呢,你自己玩儿别的吧。” “师傅,我想听好听的故事。”雪堂嘟着小嘴,双眼从桌边望着原贞的脸。原贞这才把手中的书放下,侧过头看向雪堂的小脑袋瓜:“师傅不会讲故事。”原贞见雪堂在听过自己的话后,小脸上似有些失望和难过,遂忙说道:“明天师傅给你找些里面有很多故事的书来,你自己读了,就再不用别人给你讲了。”其实,原贞心里十分疼爱雪堂,但原贞的问题是不知道怎么待他。大多数情况下,原贞只是对雪堂安慰几句,却很少和雪堂一起做什么,更谈不上带着他一起玩儿什么。虽非原贞的本意,但还是让雪堂自小变得孤僻起来。 初冬之时,太行山区很早就飘起了雪花。原淳和尚上午因在法堂给新进到客堂的和尚讲授寺院的礼教,一直连续站了两个时辰,直到中午吃饭时,他才得以坐在饭堂的凳子上休息。不一会儿,原淳和尚就见雪堂一摇一晃地走到饭口,并在其它人的身后排起了队,当看到雪堂走路的姿态相较过去有了明显的好转之后,不由在心中想:“这孩子什么时候走路和原来这么不同的?”就在原淳和尚望着雪堂感到奇怪之时,饭堂内又进来了一些小和尚,当看到前面站着的雪堂,便在他的身后喊:“小瘸子,小傻子!”站在雪堂身后的小胖和尚握着拳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然后用指骨从后面顶着雪堂的腰,见雪堂没有吭声,便又用力将身体往他身上靠了靠,可那雪堂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这时在小胖和尚旁边的另外一个小和尚,突然出手在雪堂的光头上拍了一下,然后迅速收回了手,脸上摆出假装没事的模样,其它站在后面的小和尚随之跟着哗笑起来。而雪堂仍是没有丝毫的反应,甚至连一次头都没有回过,只是默默地在前面排着自己的队。可后面的那两个小和尚仍是不依不饶,继续在他的身后对他动手动脚。 原淳看不下去,走过去揪住雪堂身后的那两个小和尚:“你俩是哪个堂口的?你们的师傅是谁?” “我俩是客堂的,师傅是度能。”小胖和尚怯生生地回答。 “你俩都叫什么名?” “我叫雪平,他叫雪青。” “你俩以后再不准欺负其它小和尚,听见没?” “嗯。”两个小和尚点了点头。 原淳和尚在教训这两个小和尚的时候,看见雪堂一直都没有回头,仍然一声不吭地在前面排着自己的队,遂想到这孩子一定是被这些小和尚给欺负惯了。 等雪堂打过饭后,原淳便将雪堂叫到自己的桌边吃饭。原淳问他:“雪堂,他们刚才那么对你,你怎么没有反应呢?”却见雪堂低头默默吃着饭没有说话,便又继续向他问道:“雪堂,看着我。他们那么对你,你为什么不反抗呢?” 雪堂这才抬起头看了眼原淳,但马上便又垂下眼皮,在嘴里小声说:“师傅说,打架不好,不让我和别人打架。” “那他们打你呢?” “那我也不能还手啊。” “......哦......这样啊,雪堂,你做的对。但如果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躲开。” “我不躲,我又没做错什么。”雪堂低头说。 下午,原淳和尚来到藏经阁还书。雪堂见原淳进来,便朝楼上喊:“师傅,原淳师傅来了!”原淳见雪堂正捧着一本书在看,就问他:“雪堂,你在看什么书呢?”雪堂指着封面一字一字地念道:“山海经”。 “哦?你看得懂吗?”原淳问雪堂。雪堂望着原淳摇了摇头。 原淳来到楼上,将书还给原贞后,对他说道:“师兄,你以后还是带着雪堂一同去饭堂吃饭吧。”原贞不知原淳何意,便说:“我个人比较喜欢清静,一般要等饭堂里的人都走光了,我再过去吃饭。” “那师兄可知雪堂经常被人欺负吗?” “啊?谁欺负雪堂?”原贞急忙问。 “你可别问我,还是你自己问雪堂吧。”原淳说完便走了。 原贞忙下到楼下,问雪堂:“这些天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啊!” “那有人打你了吗?”原贞换个方式问道。 雪堂没说话,原贞便知确实有人打他了,就问他:“他们为什么打你?” “我也不知道。”雪堂低头答。 “一定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情了吧?”原贞以老实人惯用的逃避矛盾的心态,怀疑地责问雪堂。 这时,原贞见雪堂直直地望着自己,两只小眼眨了几下,可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原贞不由得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些都是孩子们的事,他也不好去找人家,但看到雪堂受欺负,心里仍不是滋味。这时,雪堂抬头突然和原贞说:“师傅,我也想和别人一样学功夫。” 这还是原贞第一次听雪堂说自己要学功夫的话,便想他或许是因为被人欺负的缘故才说的这话,但是雪堂的身体条件并不容得他学习武术,可又不能对他这么讲,于是对他说道:“学那没用的东西干什么,还不如多读些书呢。” “那人家都可以学。”雪堂低头不愿意地说道。 “人家是人家的事,你是你,你又不是人家。”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间,原贞想起白天原淳和他提到雪堂受欺负的事,这时见雪堂自己出了门去往饭堂,便关上门后远远跟在了雪堂的后面。原贞就见雪堂一路上按着雪海所教的方法,一走一停地朝着饭堂的方向走去,每一步走的都非常认真,哪怕出现一点差错,他都要重新走一遍。原贞悄悄跟在雪堂的后面,直到他进了饭堂。原贞见饭口前排队的人并不是很多,因担心雪堂会发现自己,便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等在了门口。在过了段时间后,估计雪堂已经打了饭坐下吃了,这才进了饭堂。 饭堂里,虽不许大声喧哗,但是人多了仍是非常热闹,认识和熟悉的人都聚集在一起,可原贞唯独瞧不见雪堂坐在哪里。原贞环视了一周,在离饭口最远,也是最暗和最冷的地方,在那空荡无人的角落中,仅有一个瘦小的雪堂孤零零一人低头坐在桌前。原贞盛过饭后,望着雪堂孤独的背影走了过去。原贞走到雪堂的对面坐下,两眼望着坐在那里悄悄落泪的雪堂。 “雪堂,你怎么了?”原贞心疼地问。 “师傅,我想雪海师兄了。” 隔天下午,原贞见雪堂独自一人在藏经阁门口玩着雪海送给他的弓箭,觉得他有些孤独可怜,便对雪堂说:“雪堂,师傅带你玩儿什么吧。”雪堂看了看原贞师傅:“师傅,你也不会玩儿。”原贞便说:“你想玩儿什么,我陪着你玩儿就是了。”雪堂想了想,然后对原贞说道:“师傅,你陪我去操场啊?” 在华严寺外,靠近寺院两侧的墙边有三处操场,大多寺内的僧人都到此处锻炼或者经行。原贞带着雪堂出了山门后便朝寺院东面的操场走去,虽然这时两人还没有见到操场,但已能听到由那里传来的喧闹的声音。当两人拐过寺院的墙角,就见沿着墙外的操场上到处都是穿着练功服的和尚在这里习武。就见这些人,有打拳的,有踢腿的,还有舞刀弄棍的,或是一人单练,或是两人对练,或是在教头的带领下排着整齐的队伍在一起合练,个个都是身姿矫健,动作敏捷,犹如生龙活虎一般。一直生活在肃静而又闭塞环境之中的雪堂,在看到操场上生机勃勃的场面,心情立即随之激荡起来,直拉着原贞的手向一群练武的小和尚跟前走了过去。 来自少林寺的度德和尚气宇轩昂立在队前,而在他的面前,整齐阵列三十多名精神抖擞的小和尚。只听度德和尚口中高喝:“盘龙肘!”就见他探腿蹬足,弓身蜷臂,然后身形暴起,侧臂击空,动作遒劲有力,一气呵成!下面的小和尚随之高喊:“盘龙肘!”动作整齐划一,气势恢宏!“缠丝炮!”度德嘴中再喝,只见其带众人吞肩拓背,切手撩风,又化掌成拳之后迅雷而出,动作异常刚猛! 原贞见雪堂张着小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场上那些小和尚的动作,口角之处竟都流下口水来,攥在原贞手里的小手也不断跟着他们用着力,下面的小腿亦是不停地向前踢去。 天色将晚时,场上的小和尚在解散后纷纷离去,可小雪堂仍就没有要走的意思,用力拉着原贞的手走到另外一处的操场,并站在那里观看一群光着臂膀的年轻和尚在相互拆着招数。 直到操场上练功的和尚都走光了,两人这才返回到寺院中。 “师傅,我也学武行不行?”雪堂抬头怯生生地问原贞。 “学武有什么好的?”原贞听雪堂问得可怜,不忍心直接拒绝,只是反问道。 “我喜欢学。”雪堂说着还偷偷看了一眼原贞的脸。 原贞知道这太不可能,即使雪堂想学,按照雪堂的条件,恐怕也没人会教他,何况自己和从少林寺来的和尚之间一直都有隔阂。 “师傅,行不行啊?”雪堂两手摇着原贞的臂膀又问。 原贞见雪堂这么可怜地求自己,心中很是不忍,遂说道:“明天我去问问吧,看人家想不想教你,好吗?”原贞想,即使为了雪堂自己也要硬着头皮去问一下,也算是对得起他这么可怜地求自己了。 次日,原贞便找到济明,跟他讲了雪堂要学武的事情。 “这不瞎整吗?雪堂怎么能学武,我是肯定没法答应,要不你找住持说吧。这事跟我说,我肯定不同意。”济明直接拒绝了原贞。 原贞和尚便去天王殿找住持宝觉。宝觉见到原贞进来,却只和身旁的人说话,就是不理会原贞。原贞等了半饷,见他仍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在与他说话的人都离开后,便走到他的身后小声唤他:“住持!”但宝觉却毫不理会地直接走出了大殿的门口,原贞无奈追出殿外,挡在他的身前。 宝觉站在大殿门前,表情漠然地看着原贞。 “住持,我想让雪堂学武,你看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下呢?” “你找我干啥?我不管这事儿!”宝觉说完,就继续往前走。 “那谁管?”原贞此时心中也多少有些生气。 “谁乐意管谁管,你别找我。”宝觉根本没再回头。原贞一个人站在殿前,既觉得没有面子,又觉得非常生气。其实,原贞心里并非没想到过这样的结果,但是事情这样发生了,心中仍是感到非常的愤懑。 在回藏经阁的路上,原贞心里一直想着怎么答复雪堂。他知道寺院这些人不可能让雪堂学武,即使换做自己是教头也不可能教雪堂。 “我该如何回答他好?我总不能说,雪堂你身体有残疾所以不能学武。”原贞在心中苦闷地想着,不觉眼看拐过玉佛堂便到藏经阁了,却仍就没有想出恰当的话。原贞放慢脚步,停在玉佛堂的房侧绞尽脑汁地想着法子。而就在此时,玉佛堂中传来宝觉洪亮的声音:“是老许找你去了吧?后来找的我。不知老许脑袋咋想的,那孩子又瘸又傻,还想要学武?就是腿脚好使,我都不带他玩儿。”就听济明在一边说;“我看他脑袋就是不好。” 原贞窝着一肚子火回到藏经阁。雪堂正等在门口,见到原贞,便问他:“师傅,怎么样呀?你问了吗?” “问了。雪堂,你真的特别想学吗?” “当然了,真的特别想学。” “那我教你吧!” “你又不会。”雪堂撅着嘴说。 “那你到底想不想学?”原贞生气地问他。 “想!” 第一卷 第九章 度德教头 原贞和尚走进藏经阁,知道在楼下东头房间里的书架上放置了许多相关武术的书籍。藏经阁所有的书籍主要来自三个渠道:一是寺院从各地收集而来的,二是他人捐赠的,三是来华严寺出家的人带来的。天下各大寺庙、道观、教所之所以不断收集大量书籍、经卷,皆是因为藏书的名目和数量代表着一个寺院所具备的底蕴和层次。在华严寺藏经阁内便有各类武学书籍上百册之多,其中只是相关少林武术的书籍就有几十册,多为少林僧人投靠华严寺时所带。 少林功夫分为拳、棍、枪、刀、剑、以及其他。其中,单是少林拳术便包括罗汉拳、小洪拳、大洪拳、老洪拳、少林五拳、五战拳、昭阳拳、连环拳、功力拳、柔拳、六合拳、圆功拳、内功拳、太祖长拳、炮拳、地躺拳、少林拳、梅花拳、通背拳、观潮拳、金刚拳、七星拳、练步拳、醉八仙、猴拳、心意拳、长锤拳、五虎拳、伏虎拳、黑虎拳、大通臂、长关东拳、青龙出海拳、翻子拳、鹰爪拳、护身流拳等。对练拳术有三合拳、咬手六合拳、开手六合拳、耳把六合拳、踢打六合拳、走马六合拳、十五合里外横炮、二十四炮、少林对拳、一百零八对拳、华拳对练、接潭腿等。 原贞将这一堆书放在案前,一时不知从何入手,便随手拿起一本《罗汉拳》的拳谱,只见册中每页都有招式的画像,旁边另有文字释义。原贞随便翻开一页念道“大圣钻云:抬两脚向前、向上跳跃,当全身腾空时,右脚向上弹踢.同时两手随身向后摆臂。目视前方。”又打开一页:“枯树盘根:两脚落地后,右脚在左脚前一步,以两脚为轴,体向左转半周,两腿全蹲成歇步。同时两掌变成剪指手,向内展臂屈肘,使两剪指抵住两太阳穴。目视前方。” 正这时,雪堂从楼下一阶一阶手脚并用地爬到楼上,当听到原贞念“枯树盘根”这一式时,便凑到原贞的身前。 “师傅,这是什么呀?”雪堂望着原贞手里的拳谱问道。 “这是罗汉拳。”原贞答。 “哦,是不是你要教我的呀?” “嗯,师傅正在看。” 原贞见这“枯树盘根”中,有“以两脚为轴,体向左转半周,两腿全蹲成歇步”想到雪堂无法学这样的招式,便继续往下翻了一页:“白鹤亮翅:歇步不变,两剪指由内向外展臂抖肘侧展,两掌心向前。再起身,使歇步变成插步。同时两剪指由外向内、向上举臂抖掌,两掌心向上,高于头上。目视前方。” 这时已钻到原贞身前的雪堂,指着书上的画说道:“师傅,我也可以这样!”雪堂说完便走到一边,学着书上的样子摆了一个“白鹤亮翅”的姿势。依照旁边的描述,这个动作应该是活动的,而雪堂摆的姿势只是固定的。原贞见依照书上的描述,“白鹤亮翅”的动作是与前一招“枯树盘根”连贯进行的,便将书重新翻回到“枯树盘根”那一页,然后对雪堂说:“右脚在左脚前一步。”原贞见雪堂站好后,又说:“以两脚为轴,体向左转半周,”眼见雪堂根本做不了这个动作,原贞就说:“咱们暂时先不做这个动作,先做‘两腿全蹲成歇步’......”原贞念到这里,便觉这个对雪堂来说也很难。 “雪堂,你先站起来,”原贞说,“让我再想想。” “师傅,咱俩去操场看看呀?”雪堂提议道。 两人随后便又来到了操场,正见度德和尚带着小和尚们在那里训练。原贞因雪禅的事情,对度德本是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是为了雪堂才到这里来看他教孩子们功夫。原贞见那些孩子练的和自己看书教的有很大的不同,遂想,自己现学现教,恐怕结果只能是糊弄雪堂,可是按照雪堂自身情况,即使自己会教,大多数的武术动作,雪堂仍是无法完成。原贞想到此,便寻思:“与其想如何去教他,到不如想如何让他放弃。”看了一会儿,原贞就对雪堂说道:“好了雪堂,咱们回去吧。”但雪堂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度德在那边教拳,似乎并没听到原贞和他说话。原贞想拉着雪堂的手回去,可雪堂的脚就跟钉在地上一样。原贞见雪堂如此痴迷,便只好站在雪堂旁边陪着他。 待到度德和尚这边都结束了,雪堂又拽着原贞的手准备去另外的场地上看。原贞拉住雪堂:“今天就看到这里吧。”可雪堂用力向前拽着原贞,对他求道:“师傅,咱们再看一会儿吧,就看一小会儿。”就在原贞踌躇之间,只听身后有人说道:“这位可是原贞师傅吗?”原贞听到声音便转过身来,见度德正站在自己身后。就听度德这时接着问道:“这孩子叫雪堂吧?”度德见原贞奇怪地看着自己,便抱拳说:“我见原贞师傅与雪堂这两日常来这里看我们练功,便来问候原贞师傅。”然后度德指着雪堂说:“我看他很喜欢武术。” “这孩子腿脚不好,这些日子却总吵吵着要学武。”原贞说。 “雪堂确实不适合练武。”度德望着雪堂说道。 “我想练!师傅。”雪堂低头两手拉着原贞的手,小声对原贞嘟囔着说。 “人家度德师傅都说了你不适合练武,你还不听话?”原贞对雪堂埋怨道。 雪堂用头顶着原贞的肚子,两手抓着原贞的手来回摇晃着,嘴里里带着哭腔嚷道:“师傅,我要练!师傅,我要练罗汉拳!” “罗汉拳啊,呵呵!”度德笑道。 原贞听到此,便问度德:“度德,你可会罗汉拳?” “是,那是当然!原贞师傅也有研究吗?” “今日,因雪堂要学武,我便将《罗汉拳谱》翻来看看,却是看不大明白。” “哦。若有度德能帮忙的,请原贞师傅不必客气!” “那当真谢谢你了。”虽然想到度德说的是客气话,但原贞听了还是很高兴,也觉得度德的为人还不错。 几日后的中午,度德和尚在上午训练结束后,独自来到饭堂吃饭。当度德和尚刚走入饭堂的门,就瞥见小雪堂端着饭钵走向无人的角落。度德打过饭后,有意无意地远远坐在了雪堂的身后,看到雪堂小小的身躯孤独地坐在那里,心中不免有些可怜他。就在这个时候,度德看见有两个小和尚朝雪堂坐着的桌边走了过去,不由感到有些宽慰,心想原来小雪堂也有自己的小朋友。然而,那两个小和尚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绕着雪堂的桌边而过。当两人从雪堂身边过去后,度德便听到碗筷掉地的声音,忙抬起头看了过去,却见雪堂桌上的碗筷这时都已掉在地上。 “啊呀!”其中一个小胖和尚叫道,“小傻子,我真不是故意的。”而另一个小和尚对雪堂怒道:“你个傻子,你把饭菜放在离桌角那么近干嘛?!” 度德就见雪堂木然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待那两个小和尚离开后,雪堂才下到地上,用筷子将菜和馒头都拨进碗里,又起身将碗端起来放在桌上,然后自己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拿着筷子一颠一颠地朝饭堂外走去。度德赶紧将饭囫囵吞枣地吃光,本想好奇地出去看雪堂去了哪里,可刚要起身,却见雪堂举着洗好的馒头和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然后又是一颠一颠地走回到自己的桌边,并坐在那里端起碗吃了起来。 度德走过去,坐到了雪堂的对面:“雪堂!” 雪堂见度德师傅突然出现在这里,便一脸茫然地看着度德。 “你这碗里的饭菜都弄脏了,别再吃了!”度德对雪堂说:“把碗给我,我去给你盛些新的饭菜过来。”可度德见雪堂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没有任何其它反应,便伸手来取雪堂手里的饭钵,这时却见雪堂急忙将碗抱进自己的怀里,那目光好像生怕别人将他心爱之物夺走一般。 “雪堂,你这饭菜掉到地上已经脏了,不能再吃了,我给你换一碗新的过来。”度德说着再次向雪堂伸出手,“来,把碗给我。” “这是我的!”雪堂紧紧抱住碗,同时将身体趴到上面护住自己怀里的碗。 “啊?”度德先是愣了一下,但马上说:“我知道,但是你这个已经不能吃了,我再给你换一碗新的。” “那些是别人的。”雪堂叫道,“我不能吃别人的,我吃了别人就没有吃的了。”度德听了雪堂的话,一时呆在那里。 当晚,度德便找上门来,对原贞说:“原贞师傅,我为雪堂练武的事而来。”原贞感到特别意外,忙将度德请进屋内。原贞正在为雪堂练武的事苦恼,明知雪堂不能练武,可是自己又答应过教他。想要糊弄着随便教他,却感到非常的别扭。原贞这时见度德来,自然非常高兴,就问度德:“依雪堂这般情况,应学哪本拳谱最合适?” “这个么?说实话,好像没有太适合的。”度德答。 “你白天在操场教的是什么拳?” “那是少林连手短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只听度德说:“原贞师傅,我教不了雪堂什么拳术,我只想教他一些基本的姿势。”说完将雪堂拉到身前,对他说:“雪堂,我要教你三样东西,压腿、踢腿、站桩。你要好好练,每过一段时间,我便要检查一次,偷懒的话可不行。” 其实,度德心里非常清楚,按照雪堂的身体条件,他是无法练武的,但自己倒是可以想办法帮助雪堂锻炼一下他的腿部。他提到的这三样东西正是和腿脚相关。其中的压腿包括:正压腿,侧压腿,劈叉,撕腿。踢腿包括:正踢,侧踢,里合,外摆。站桩便是常说的扎马步。 “雪堂,你看,我先做个压腿,你站在这里跟着我做。”只见度德对雪堂说完,站起来走到桌前,慢慢抬腿将脚放在桌上,然后身体向前完全贴伏在腿上。度德做完之后,便为雪堂搬来一个小板凳,并把它立在地上。雪堂抬了一下腿,却只能将脚提起几寸高。度德扶着雪堂,将他的脚放在上面的凳腿上,可雪堂根本无法直立站在地上。度德见了,把板凳重新放正,雪堂这才用两手提着腿把脚放了上去。可是这时他的腿放得太低了,雪堂只能弯下腰才能将身体靠近自己的大腿。即便如此,雪堂做得也非常勉强,若不是度德在旁扶着,雪堂恐怕早就向旁栽倒在地上。 “我做不好。”雪堂嘴里小声嘟囔道。没想到度德却说:“雪堂,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度德肯定道:“一开始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雪堂,你这才开始,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来!咱俩再接着往下做。”随后,两人将这三个动作挨个都做了一遍。即使雪堂很努力也很认真,但是雪堂做的所有动作都很勉强,而且也看起来与度德所教的完全不一样。像马步这样的动作,雪堂做起来跟他站立的样子几乎没有多大的区别,其它像踢腿这样的动作,也只是向某个方向晃了一下腿而已。 “这个不是武术,和外面小朋友练的一点都不一样!”度德走后,雪堂和原贞抱怨道。 “这些都是武术的基本功,必须要把这些练好,我才能教你武术。”原贞这样告诉雪堂。 公元1119年正月,北宋宣和元年,宋徽宗颁布“革佛诏”:“自先王之泽竭,而胡教始行于中国。虽其言不同,要其归与道为一教。虽不可废,而犹为中国礼义害,故不可不革。其以佛为大觉金仙,服天尊服;菩萨为大士,僧为德士,尼为女德士,服巾冠,执木笏……”即,释迦牟尼改号为大觉金仙,菩萨称大士,佛寺改宫、院改观,和尚尼姑改称为德士,不准再剃发、烧戒,而且所有被改称为道德士的僧尼必须通习道教经典。 未及春至,智清方丈携普华寺住持宝通、监院原华、维那原志以及华严寺原觉匆匆返回华严寺。每日与华严寺住持宝觉、原淳、悫凡等人一起聚在玉佛堂商议佛改对策。最后,众人决定寺院暂不做任何变动,宝觉、宝通去太原拜谒枢密院童贯大人探听朝廷“革佛”的动向,智清方丈等人则动身前往五台山,与南禅寺、岩山寺、广济寺、佛光寺、显通寺等众寺院方丈一起商议如何应对朝廷的这次变革。 鄜延路总管刘延庆与华严寺住持宝觉是拜把的弟兄,而刘延庆又是当时权倾内外的枢密院楚国公童贯的手下兄弟,宝觉便通过刘延庆与童贯结识。利用这层关系,宝觉便得以在延安府及太原府一带人脉亨通,各方关系打点的如鱼得水,华严寺这两年亦是籍此发展得风风火火。而刘延庆也借宝觉四方游历、讲经布道之机,广结各地乡绅、地主,敛财敛物,为自己赚得盆满钵盈。 可当宝觉和宝通两人赶到太原,却因童贯和刘延庆两人带兵去了西平与西夏交战,而不得相见,所以便只好原路返回。这一年,北宋与西夏两国交战直至六月,最终以北宋获胜、西夏纳款而结束。下半年又逢南涝东旱,灾民暴乱,这一切使得朝廷无暇分身,推行“革佛诏”的行动也得以暂缓。 四、五月份,宝觉、宝通各自返回自己的寺院,智清方丈也由五台山直接去了普华寺。 而这一年春天,雪堂也已八岁。原贞与雪堂本以为这次方丈回华严寺时,雪海也会跟着回来,却没想雪海这次并没有与方丈同行,唯有方丈和原觉两人返回到了华严寺,但两人并没留几日,便又一同去了五台山。 “师傅,雪海师兄什么时候来呀?”雪堂走上楼来,手把着楼梯问原贞道,原贞没有回答。“那我现在能不能去看他呀?”雪堂继续问原贞。 “不能,你现在还不会跑。若是遇到豺狼虎豹,恐怕连你的小命都丢了。” 雪堂似乎还想继续与原贞言语,却听原贞对他吩咐道:“你把这些书放回去。”雪堂抱着书走到楼下,正踩着凳子,按目录在书架上摆放书籍的时候,就听外面有人喊:“请问,原贞师傅在吗?”雪堂赶忙出来,见一壮汉身着短褐,手拿钢叉,村夫的模样,只觉自己从不曾见过这样的人。这时,原贞走下楼来问那人:“您是哪位?”那人道:“叔,我也是口子村的,是村西头老刘家的儿子刘刚。”原贞赶忙将那人请到楼上落坐。那人喝了一口茶水便对原贞说:“昨日下午,叔家的堂兄不幸归天,家父便让我来找你,让叔你前去处理后事。” 当晚,原贞将刘刚留宿在客房。自己回屋对雪堂说:“雪堂,明日师傅要回口子村的家里处理点事情,你可能要自己在家待个两三日。” “师傅你带我去吧,我也想去。” 原贞想雪堂已经八岁了,却从未离开过华严寺半步,留雪堂自己一个人在家又觉得不是很放心,便点头答应。 第一卷 第十章 罗汉拳 第二天,原贞带着雪堂随刘刚一起出了山门,三人翻山越岭,中午便抵达榆木桥村。走到村口,刘刚放下钢叉,指着老榆树下的树荫处对原贞说道:“叔,咱们在此歇歇脚吧!” 原贞对此地那是再熟悉不过了。这大榆树还在此处,下面依旧是原来的那个柴火垛,七年前雪堂便在此处被原贞发现并带回寺院收养。七年过去了,风景依然如同从前,想当初,雪堂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而如今已然长到了八岁。 原贞坐在树下的圆木上对刘刚说道:“这孩子便是我在此处捡来的。” “啊,这孩子是在这里捡来的啊,倒是能走得很,一路上竟自己走到了此处,这也该有四十里路了。” 这两年,因雪堂每日按照度德所教方法压腿、踢腿、轧马步,腿脚已经好了许多,只是还不会跑,跑起来更像是大步快走。 “雪堂,你过来喝点水吧。”原贞对雪堂喊道。 三人在榆木桥村休息了一会儿,在吃了些干粮后,便又继续往前赶路。 原贞堂兄比原贞年长三岁,五十有五,一直在口子村靠种地生活,和原贞一样从未曾婚娶,只有原贞一个亲戚。因两人均无子嗣,且家中穷苦,第二天上午,原贞便与乡亲一起,将堂兄草草葬于后山,烧了些纸,便匆匆结束。 翌日清晨,刘刚早早过来将原贞和雪堂送到了宁化城,自己则去他处办事去了。 宁化城本就不大,没有太多住户,又是早晨,除了南北城门守城的官兵,街上见不到几个人。原贞早年在此给人做过私塾,所以对这里非常熟悉。原贞带雪堂来到街边一家饭店,点了汤和饼便吃了起来。雪堂对城里感到新鲜,自己吃完便走到门外,留原贞一人在店里慢慢吃着饭。原贞正吃着,就听外面有人喊:“你这个狗东西!”便听有狗惨叫之声。原贞只觉是别人驱狗的声音并没理会,自顾自己吃着饭。一会儿,原贞竟见悫凡抱着雪堂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三个华严寺的和尚。可原贞此时却见雪堂的左手竟有些血肉模糊,有血水从那手上直往下滴。原贞慌忙站起,惊道:“这是怎么了?” “原贞!”只见悫凡恼道:“你这还能不能带好孩子了?自己在这儿吃饭,放着孩子在外被野狗咬。” 店家见了,赶紧找来金创药给雪堂敷上,又找了块布把他的手给包了起来。 “哪有你这么带孩子的?”悫凡仍旧生着原贞的气。 原来,悫凡这两日带人出来到附近的郑家村采买一些菜油、石火等生活物品,正返回寺院的路上,远见这里一条不大的野狗正在撕咬雪堂,而雪堂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即不知道跑又不知道叫。 “师兄,我在这里吃饭确实没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原贞见悫凡如此生气,便向他辩解道。此时见雪堂虽是一声不吭,但眼中却是噙满了泪水,原贞望着他那受伤的手,当真也心疼得要死。 “你这是怎么教导孩子的?又不知打,又不知跑,连喊叫也不会?”悫凡继续埋怨着原贞,“这么大点的狗也能将他伤成这样!”悫凡边比量边生气地说。 原贞抱过雪堂,抹着他脸上的泪问:“雪堂,疼吗?” “嗯!”雪堂流着泪答。 “你刚才怎么不叫师傅?”原贞问。雪堂并没回答,只是看着原贞流泪。 “好了好了,你一会儿再问吧,孩子还在惊吓之中呢。”悫凡在一旁说道。 原贞与悫凡谢过店家后,离开宁化城继续朝华严寺赶去。当再次路过榆木桥村的时候,原贞想顺便带着雪堂拜访七年前曾给他喂奶的那户人家,可未曾想那房屋里却早已是人去楼空。 几人出得村庄,在林中又行十数里,便坐下来休息。悫凡见雪堂情绪好了很多,便将雪堂拉到身边问:“雪堂,早上那狗咬你时,你怎么站着不动呢?又不跑,又不喊的。”雪堂低着头只顾拽着旁边的草并没有回悫凡的话。原贞便对雪堂说道:“雪堂,悫凡师傅在问你话呢?”雪堂这才将两手放在身侧,规矩地站好。 “雪堂,我再问你,早上那狗咬你时,你为什么要站着不动?又不跑进店里躲起来,又不喊你的师父出来帮你。”悫凡再次问雪堂。 “我也不知道。”雪堂低头答。 “那狗咬你,你不怕么?”悫凡换种方式问他。 “嗯,怕。”雪堂点点头 “怕你怎么还不跑?” “男子汉不能逃跑呀。” “那它咬你不疼吗,你怎么不哭呢?” “男子汉不能哭呀。” “哦?”悫凡回头瞪了一眼原贞,接着问雪堂:“如果你不想跑的话,你可以把它打跑啊?” 雪堂怯生生望着悫凡,表情带着疑惑地问:“那怎么打?” 悫凡转过身对着原贞望了好久,最后面带失望地摇了摇头。原贞见悫凡这么看自己,心里不免感到发虚,可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便不知道如何应付。而悫凡身为出家人,当着众人的面不便多说,遂也不再做声。 等几人回到华严寺,在吃过晚饭后,原贞正在屋内带雪堂写字,就见悫凡直接推门进来,一屁股坐在床边,对原贞说:“虽出家人不得与人争斗,更不得杀生。但是佛亦有云:作百佛寺,不如活一人。”这时就听悫凡继续说:“我见雪堂受他人欺负并非一日,今日又被野狗所咬,若不是我们恰巧路过,雪堂的手今日岂不废了。原贞师傅,你可忍心雪堂这般受欺吗?为何不救雪堂一命?”原贞知其称自己为原贞师傅,是出于对自己的不满,但被悫凡说的这几句话给问得愣住了,便困惑地问他:“师兄,我该如何救他?”悫凡听后对他恼道:“这也需要我告诉你吗?”说罢,起身出门而去。当悫凡走了一段路就要抵达自己的住处时,突然想到:“这原贞莫非读书读多了,脑袋里除了君子之道便是佛家之说,其它一概不知如何处理?”便又扭头返回到原贞的房间。原贞见悫凡再次推门进来,不由呆呆地看着悫凡。 悫凡再次坐到原贞的床上问:“刚才听完我说的话,原贞师傅,你现在可知道如何救雪堂么?”等了一会儿,悫凡见原贞仍是呆在那里一脸无知的样子,便说:“不伤人伤物,但完全可以自保。原贞师傅,从今日起,你便要教雪堂如何自保。”说完,悫凡这次真的出门走了。 当晚,原贞想着悫凡对自己讲的一番话,一夜未能入眠,心中想着:“我平时常将书中的道理讲给雪堂听,也是按这些道理要求雪堂做事,这定然不应该有什么错。但像如何解决一个人受欺负的事,却在圣贤之书上讲的多是宽恕与忍耐,再没有其它更好的方法。若是让雪堂哭叫、逃跑则有悖于‘威武不能屈’的古训,若是让雪堂与人打斗更是违背佛家的清规戒律。”原贞想:“那悫凡师兄所说的自保,便是让别人伤不到他了。若是如此,雪堂则不能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那雪堂岂不要会些自保的功夫吗?可如今,由于雪堂自身身体的原因,又加上住持宝觉的缘故,这寺院里无人愿意教雪堂功夫。即便是度德,也只是教了雪堂压腿、踢腿、站桩后,便不再过来。若是现在去找度德,让他亲自传授雪堂武功,岂不让度德得罪他宝觉师傅么?照此看来,还得由我来边看书边教雪堂了,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再请教他人便是。” 第二日,原贞便又翻出《罗汉拳》拳谱,心想:“既然度德曾经说过,哪本拳谱都不适合雪堂,那我便从这本拳谱开始教他又能如何?”于是原贞坐在藏经阁的楼上,再一次翻起《罗汉拳》拳谱来。 少林罗汉拳由达摩禅师所创罗汉拳十八手演变而来,共六十一式,是少林各师派之正统宗法,也是少林寺最具代表性拳术之一。它的主要特点以技击为主,结构严谨,功架规整,古朴大方,动作式式连贯,讲究:出手上中下,里外分阴阳;以上破下,以下破上;指右打左,声东击西;虚实不定,快速多变。要求气发吹齿,发声如雷,晃身晃膀,扭腰调胯,崩抖发力,以声助威,以气促力。在其练法中,始终体现着“无念为宗”的禅宗精神,侧重于呼吸吐纳,气行六脉,守心住缘,止心不乱,故也称“少林心法罗汉拳”。 原贞将罗汉拳谱全部翻过一遍后,便带书走到楼下,对雪堂说:“雪堂,今天开始我要教你武术。” “真的呀?”雪堂有些不信地问道。 “今天先教你前三式,你看就这三式。”原贞翻书给雪堂看了童子拜佛、马步单鞭和展脚冲拳的图样。“来,雪堂。你现在站在这里,咱俩一步步地练。”两人便一边看着上面的图画,一边参照里面的文字解释,一招一式地练了起来。头三式的动作相对简单,没有多久,两人便全部演练了一遍。但是,除了图上画的姿势,对其它衔接的动作是否理解的正确,原贞也拿不准。到下午的时候,雪堂便把原贞教给他的前三式已经练得非常熟练了。原贞担心自己教的不对,遂想到最好让度德看一眼,请他帮忙指点一下,便带雪堂来到了操场。 可两人来到寺院外,并没见到度德和他的那些弟子,只有旁边操场上有两个人在练拿大顶。原贞便问那两人这些人去了哪里,其中一人放下身来,指着东边说:“他们好像都去那边地里干活去了。” 华严寺四面环山。正对山门的是南山,南山不高,尽是深林。华严寺的北墙紧邻着高耸的北山,而寺院的东西两侧是华严寺向外开垦的农地。农地自两边的操场起,一直朝东西方向延伸出三四里,直抵至东西两山的山脚之下。 原贞见春天的田野青翠可人,便拉着雪堂往东边找去,两人走出很远,却一直没有见到任何人。眼见已接近田地尽头,原贞便停下脚步,看到前面灌木丛生,不由担心那里会有野兽出没。原贞遂带着雪堂转身回返,这时瞧见旁边的沟壑中有一个被人遗弃的锄把,便让雪堂等在路上,自己则一人慢慢溜下坡去捡那锄把。待原贞带着锄把爬回地面时,就见雪堂正在远处追逐着一只凤蝶,便喊:“雪堂别追了,咱们走吧。”但马上瞪起眼失声大叫:“雪堂快跑!有狼!”就见在雪堂身前的草丛中猛然窜出两条狼,并直奔雪堂冲来。雪堂不会跑,只能使出浑身力气提着腿一步步迈向自己的师傅。这时,原贞不顾一切地举着锄把大叫着“打死你们!”狂奔到雪堂的身前。 那两条狼注意力都在雪堂身上,见原贞挡在雪堂身前,便围着两人转着,伺机想将雪堂叼走。原贞将雪堂紧紧护在身后,双手握着锄把,两眼死死盯住狼,原地转动身体与它们周旋。正在僵持中,远处山上有人高喊:“原贞师傅!”原贞就见度德带着他的弟子由北山滑下山坡,一起往这边跑来。那两条狼听到度德等人的喊声后,灰溜溜地跑进了灌木丛中。 度德跑到两人跟前,对原贞说道:“我正带弟子爬山,听到你喊雪堂的声音,然后就看见那两条狼,就紧忙赶了过来。”原贞甚是感激,不停对度德说着谢谢。 随同度德重新回到操场上的原贞和雪堂两人,一边看着度德教弟子练拳,一边等着度德他们结束。原贞见场上度德的动作又精炼又洒脱,相比之下,自己所教给雪堂的动作显得既笨拙又别扭。这时,原贞低头就见雪堂正带着满是羡慕的表情,眼巴巴地看着场上训练的小和尚。 待到黄昏,度德在场上训练结束后,来到原贞面前问:“雪堂到现在还不会跑么?”原贞看着度德点了点头。“雪堂,看我怎么做的,跟着我做一个。”度德蹲下身来做了一个蛙跳。雪堂便照着度德的样子做了一下,但却没有能跳跃起来。度德对雪堂说:“雪堂的大腿及臀部还欠缺力气,雪堂,你要每天像我刚才教你那样锻炼。你现在再做一次给我看看。”雪堂听了点了点头,然后又做了一遍,这一次雪堂的蛙跳有了起色,但也不到半尺远。雪堂跳过之后,便抬头来看度德,好像在等度德下一步的要求。度德走过去摸着雪堂的头说道:“雪堂是我见过做事最认真的孩子。”这时原贞对雪堂说:“雪堂,你把我教你的罗汉拳前三式练给度德师傅看看。”雪堂听后,将白天所学的罗汉拳为度德练了一遍。 “雪堂,刚才你的动作太快了。一开始学的时候,动作一定要慢。现在,你再慢慢做一遍。”度德对雪堂说。雪堂便慢慢地又将前三式练了一遍。 度德看过之后,将雪堂出现的问题一一给纠正过来,然后又让他反复练了几遍。度德见雪堂做事一丝不苟、特别用心,便也非常认真地指导雪堂,每一个动作都教得特别的仔细。 一个多月的功夫,原贞便照着拳谱将罗汉拳这六十一式全都教给了雪堂。虽然有很多招式,因雪堂身体的原因还做不到位,但是基本的动作,雪堂都已经掌握了。只要一有时间,雪堂便跑到藏经阁门口演练一下。有很多到藏经阁借书的僧人,看到雪堂练得非常认真,都有意停下来指导一下雪堂。 第一卷 第十一章 双拳四手 这一天,刚入夏的一个晚上,雪堂吃过饭,刚走出饭堂不远,见那常欺负他的雪平和雪青两人朝这边走了过来。雪堂便绕开大道向边道走去,却眼见他俩也跟着拐到边道来,雪堂见无处可躲便只好低着头迎着两人走了过去。 那雪平和雪青两人脸上笑嘻嘻地故意用身体挡住了雪堂的去路,使雪堂不得已停了下来。这时,雪平伸手将雪堂向后推了一下,随后自己倒退两步后,对着雪堂练了一招罗汉拳中的“黑虎登山”但他却没有按正常招式出动作,而是按雪堂的样子做的。因雪堂没法向侧后方踹出这一脚,做到这里,只能站起来向后跨一步,雪平便是有意学雪堂这个难堪的样子。这边雪平刚做完,旁边的雪青马上说道:“看着我!”就见他对着雪堂来了一招“二起脚”,本应转身半周弹跳腾空后踢腿,但他偏学着雪堂的样子平地转身后随便撩了一下脚。这时就听雪平对着雪堂喊道:“啊呀!这是谁啊?这是什么功夫这么厉害!”雪青把脸凑近雪堂的脸前叫道:“这不是每天在藏经阁门口跳大神儿的跛脚大仙吗?”雪堂见这两人纠缠自己,便转身往回走。雪平追到前面,拦住雪堂说:“别走啊,给俺哥俩跳一个大神儿呗!”雪堂不做理会,继续往前走。雪平便在雪堂的身后来拉他的手臂,雪堂甩开他的手,自顾继续往前走。这时,雪青跳起来对着雪堂的后背踹了一脚,嘴里喊:“你个傻子,叫你停下来,你听不见啊?”雪堂向前一个趔趄,用两手扶住地后,立即站起身往前走去。这时雪平和雪青两人见前面陆续有人走过来,便没有再追雪堂。 这一切,被前来吃饭的原贞看在眼里。见雪堂已经离开,原贞便由方丈室的楼侧走出,向饭堂走去。 等到原贞回到自己房间,见雪堂坐在床边的小凳上,正拿着玉笛在吹着。而这时的雪堂,并不能吹出任何曲调,只能将玉笛吹出声而已。雪堂见原贞进来,也不说话,将玉笛放到枕下后,便独自开门走了出去。原贞坐到桌前,脑里想着雪堂受欺负的事,又如往常随手拿起笔,准备在纸上写点什么的时候,见纸上已有雪堂写的一堆字,竟然全是“欺人太甚”四个字。 原贞不知道雪堂去哪里了,等到快睡觉的时候雪堂才回到房间,进门后也一言不发,站在床边一蹲一起地做了几下后,便爬上了床。原贞想起悫凡的话“不伤人伤物,但完全可以自保。原贞师傅,从今日起,你便要教雪堂如何自保。” “若是有人再欺负你,你就给他们挡回去。”原贞对着躺在床上的雪堂说。 “那不是打架吗?”雪堂转过身来。 “这不是打架,你又没打他们。你只是用你的手和脚做格挡,让他们打不到你而已。”原贞见雪堂一脸困惑地望着自己,便对他解释道。 “那怎么可能?”雪堂说,“他俩那么厉害!” “那你就试一下呗。”原贞说。 “那怎么试?” “他们再打你,你就用手挡回去。” “那踢我呢?”雪堂坐起来问。 “踢你啊?我想想。”原贞想:若是有人踢他,他应该怎么办? 这时,雪堂爬起来站在床上,一边用脚和手比量,一边对原贞说:“踢我下面,我这样用脚挡。踢我上面,我就用手这样挡。” “嗯,对,雪堂你就这么对付他们。” “如果,他俩这么推我,我就这样用手拨开。”雪堂又说。 “嗯,这样他就碰不到你了。” “如果他俩抓住我怎么办?我又跑不了。” “你就使劲推开他啊。” “那这样把我抱住了呢?” “哦,你看。就这样抱着他,然后把他摔倒。”原贞也随便比划了一下。 “摔倒?那他摔到地上该有多疼啊?” “你摔倒的时候疼吗?雪堂。” “嗯?不疼......可有的时候也挺疼。” “摔跤不是打架!你把他们摔倒,压住他们,让他们动不了,就不能再打你了。” “可我不会摔跤啊?” “咱俩明天找找看,看藏经阁里有没有摔跤的书。”原贞说。 “好。” 原贞这时见雪堂的心情显然舒畅了很多,重新躺回床上后,两眼发光地望着天棚。 “师傅,那我遇到狼呢?”雪堂突然侧过身问道。 “那就把狼打跑!”原贞非常肯定地说。 雪堂在与原贞聊了这些话后,变得兴奋起来。这一晚,两人聊到很晚才睡觉。 天亮后,原贞在藏经阁中找到一本《角力记》,两人马上便照着书学起了摔跤。这一次,原贞为了让雪堂练好,时不时要蹲在雪堂的身前充当他的对手。 几天后的夜晚,刚从饭堂回来的原贞,一入门便见雪堂鼻青脸肿地又坐在床边的小凳上,眼里含着眼泪,手中拿着玉笛。 “是不是他俩又欺负你了?”原贞问雪堂。 雪堂点了点头。 “那你反抗了吗?没做抵挡吗?” “根本就没有用,他俩太厉害了。”雪堂说。 “那你能跟我说说吗?他俩是怎么打你的?” “雪平这么过来,用拳怼我这里,我就这样拨开。”雪堂在胸前用手比划了一下,接着说:“然后,雪青用拳打我的脸。他俩就这样一直打。” “他俩一直打你,你就一直站在那里了吗?”原贞问。 “我想抓住雪青,想把他摔倒。可我没有他有劲儿。”雪堂沮丧地说。 “雪堂挺勇敢的。”原贞夸道,“今天雪堂做的非常好!” “啊?这还做的好啊?”雪堂被原贞夸糊涂了。 “那雪平第一拳是不是被你拨开了?”原贞问。 “那是雪平他根本没用力。” “以前人家没用力,你也没拨开啊。” “我又没拨过。”雪堂撅着嘴说道。 “后来,他俩打你的时候,你是不是抓到雪青了?” “嗯,那我也被他摔倒了呀。” “你现在第一步能挡住他们一拳,还能抓到雪青那就可以了。以后就能挡住更多拳,而且还能抓得更紧。对不?” “那他俩是两个人怎么办?我抓雪青,雪平就在旁边打我?” “嗯。”原贞皱着眉点了一下头,然后对他说道:“你现在主要是没有力气。如果你比他俩加一起力气还要大就好了。” “我力气大了就不怕他俩了吗?他俩一起打我,我也挡不了呀。” “哦......”原贞觉的雪堂说的没有错,便抬头望着天棚想了一会儿,“如果一个人要对付两个人,不仅力气要比两个人合起来大,速度也要比两个人加起来还要快,而且还要比两个人更耐得住打才行。”原贞似乎在自言自语地在口中念道。 “那我怎么做呀?”雪堂问。 “那你还得继续锻炼呗,把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才行。” 就这样,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已是来到了深秋。这一天中午,原贞正准备下楼去饭堂吃饭,却见雪堂嘴里喊着“师傅!师傅!”从藏经阁的楼下急匆匆地飞奔到了楼上。原贞看到雪堂竟是跑着上了楼梯,不由被他吓了一跳。“师傅,我今天把雪青给摔倒了!”雪堂一上来,便兴奋地对他大声叫道。原贞见雪堂的左侧脸颊及脑门上,各有一处发青,便知是被那雪平和雪青打的,但此时却见雪堂的脸上仍然是显得异常的高兴。 “雪堂,你刚才是自己跑上楼梯的,你知道吗?”原贞急忙问他。 “是吗?我再跑上来试试。”雪堂便从楼上跑了下去,然后又从楼下跑了上来,“师傅,我真的能跑了。”雪堂兴奋地叫道。 原贞见雪堂高兴地上来下去地不停地跑着,便也忘记了吃饭,怀着激动的心情望着在楼梯上一直跑来跑去的雪堂。 “师傅,我到外面去跑。”雪堂说完,便跑下楼去。原贞在他身后喊了声:“雪堂,你慢点!”便也匆忙跟出了藏经阁。 原贞刚出了门口,就远远看见雪堂跌了个跟头摔出去好远,“这下可坏了!”原贞吓得正想跑过去,却见雪堂爬起来后,先是往藏经阁这边望了一眼,然后又开始像脱缰的小马欢快地奔跑起来。 “师傅,我跑得快不快?”雪堂跑过原贞身边的时候,大喊着问他。 “快!”原贞喊道。 只见雪堂跑出一圈后,再次冲到了原贞身边,停下来又问:“师傅,我跑的是不是像风一样快!” “比风还快!” 雪堂听了后,兴奋地又一次向远处跑去。 整个下午,原贞没有给雪堂安排做任何事。而雪堂则在藏经阁外面一直兴奋地跑来跑去。 当晚,即使回到了房间,雪堂仍然十分亢奋,一会儿压个腿,一会儿来个蛙跳,一会儿再轧个马步,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原贞这时想起雪堂摔倒雪青的事情,便问雪堂:“雪堂,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摔倒雪青的?” “我从饭堂出来,正好看见他只有一个人,我就走过去。他看见我,就来欺负我。我就这样抓着他把他摔倒了。”雪堂边比划边讲自己是如何将雪青摔倒的。 “哦。雪堂,咱们不要故意撩人家,听见没?” “嗯。”雪堂点了点头。 原贞听了雪堂的叙述后,便有些担心雪平和雪青会报复雪堂。果然,第二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雪堂便被这两人收拾了一顿。 当天晚上,原贞见雪堂回了一趟房间后,便一言不发地又跑了出去。原贞也不知道雪堂去了哪里,只是见他到了睡觉的时间才从外面回来。这以后的晚上一直如此,雪堂总是晚上一个人跑出去,直到睡觉的时候才进门。几天过后,当原贞见雪堂又出了门,便偷偷地跟了出去,并跟着他一直来到寺院库房的后面。 在库房后面,靠寺院北侧围墙有一个石屋,本是智清方丈为自己百年准备的。在石屋的前面,有一块用石板铺垫出的平地,在平地两旁各竖有三个高高的石柱。“这里这么黑,雪堂到这里来做什么?”就在原贞困惑之时,借着月光看见雪堂跑到石屋前的那块平地之上,练起了他所教的罗汉拳。 原来,雪堂过去在藏经阁门前练武,非常容易惹人注目,又因为动作做不到位,常被一些人取笑,因此他才找到了这个隐蔽的地方。不论白天还是晚上,只要一有时间,雪堂便到这里来练腿或者打拳。 此时藏在暗处的原贞,见雪堂把这路罗汉拳打得非常有模有样,相较过去,早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心中不由感到欣慰。站不多时,原贞没有打扰雪堂,而是自己一个人返回到了住处。 第二天下午,原贞便带着雪堂来到寺院外的操场,待度德他们训练结束后,就让雪堂将罗汉拳给度德完整地演练了一遍。但见雪堂这一次,不急不慌,将罗汉拳丝毫不乱地打了一遍。度德看后惊得不已,口中大为赞道:“说句心里话,我过去从未曾想过雪堂能打好什么拳法,而今天雪堂这一套罗汉拳却能打得如此精致,可以说是我见过最标准的。”原贞听后,不由喜出望外,由衷感谢度德说:“若不是度德师傅当初的指点,恐怕今日雪堂打不出这套拳来。” “不,原贞师傅,”度德说道:“我知道自己没教什么,想来还有其它人指点过他。可最重要的是雪堂是个特别认真的孩子,做事非常有执念。而这一点却是原贞师傅教给他的。” 三人见天色已黑,便一起往回走。当走到山门的时候,度德突然问雪堂:“雪堂,你为什么要练武啊?” “喜欢。”雪堂答道。 “雪堂是不是从不打别人?”度德也知雪堂经常受欺负,便有了这一问。 “嗯,打人不好。” “如果别人打你怎么办?” “我就挡开,我还可以把他摔倒。” “哦,是这样啊。”度德摸着雪堂的头,点了点头。 第一卷 第十二章 硬派功夫 原贞见雪堂喜欢练武,更因度德竟如此夸奖雪堂,心中高兴,所以第二天一早,原贞一到藏经阁,便翻出《少林拳》拳谱对雪堂说:“今日起,我们就学这个。” 而这一次雪堂学得要快得多,做任何动作已不再有什么阻塞,这第一日便学会了前八式。下午,雪堂自己便跑到操场,想着将新学到的招式练给度德看看。待雪堂到了操场,正见度德向他的弟子们训话。因为觉得无趣,雪堂便继续向北朝其它的地方逛去。 在临近的操场上,有一帮二十左右岁的年轻人,分成两人一组,正在捉对练习拳法。走到这里的雪堂瞧见他们拳来脚往地斗在一起,犹如两个人在打架一般,感到十分好奇,便停下来观看。场中这些人所对练的招式正是少林功夫中对练的六合拳法,但雪堂并不懂这套拳法。雪堂被雪平和雪青纠缠了两年,今日第一次突然见到有人将功夫用在实战中,心里特别想知道自己的罗汉拳如何在实战之中使用,以便日后对付雪平和雪青。但雪堂看了一会儿后,便觉得有些异样。就见那些在场上对练的人全都是攻防默契同步,出拳平和,踢腿滞缓,眼睛虽朝向对方脸孔,目光却总在彼此的手脚,与自己打架时碰到的情景完全不同。雪堂虽不知为何如此,却是感到有些失望。在看了一会儿之后,继续往北走去。 不觉中,雪堂已来到最北侧的操场,就见在靠近院墙的地方,陈列着三个长长的木架,上面摆满了刀枪棍棒等各类兵器,而在它们一旁的地上则放有各种练习力量的器械。这时就见场上有几个高大健壮的和尚,或在托举石锁,或在舞弄石担,几十斤的石锁和石担在他们手中被使得上下翻飞,看着轻松自如、毫不费力。“力气真大呀!”雪堂羡慕地望着这些大力士,“若是自己也有这么大的力气,便谁也不怕了”雪堂心中如此想。 正在这时,雪堂的耳边传来“通、通、通”的响声,便寻声向北看去。雪堂就见在远处的一棵合抱粗的大树下站立着一个身材非常魁梧的和尚,正猛力出拳朝身前合抱粗的大树上一拳拳地砸去。雪堂惊讶不已,慢慢朝他走了过去,只见他上了四十的年纪,面肉横生,身高体壮,手脚粗大。“你干什么呀?”雪堂很少与人主动说话,这次却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人看雪堂长得傻,便不愿理会,又是狠狠几拳砸在树干上,直将诺大的树砸得乱颤不止,撞击之声竟振得雪堂两耳嗡嗡作响。 “师傅,你这是干什么呀?”雪堂以为他没有听见,遂又问了一遍。 可那人又不答话。这时只见他后退一步,起左右脚猛然从两边朝树干踢去,紧接着一跃而起,一脚侧踹结结实实地贯在树上,就听得“砰”一声闷响,树叶纷纷由头顶坠落下来。雪堂知道自己不受这人待见,便不再说话,眼见他这几脚似乎能将大树踢断的样子,着实被他那气势给惊呆了。 “如果这个人能教我就好了。”雪堂正这样想时,却见那人看也不看自己,捡起地上的短褂便走了。雪堂走到大树下,就见在那树干上面紧密缠绕着手指粗的麻绳。雪堂出拳在它的上面打了一下,但只是这一下,便让他疼得蹲在地上差点掉出眼泪来。 等雪堂再返回到度德那里,正巧那边刚刚结束。雪堂将刚学会的《少林拳》的前八式为度德演练了一遍。度德在看过之后,一招一式地又重新教了雪堂一遍。 “师傅,今天我在操场上看到一个特别特别厉害的人!”夜晚,回到房间的雪堂双手托着下巴趴在床上,目光中带着无限的憧憬。 “那能有多厉害?”原贞吹灭了灯,坐到床上。 “这么粗的树,那人一拳打在它上面,把大树都打得晃了!” “是吗?” “他一脚踢在树上,上面的树叶都掉了!” “多粗的树?” “这么粗。”雪堂坐起来用手比量了一下。 “怎么打的?光用手和脚打的吗?” “是啊!就这么打的。”雪堂向前做了一下冲拳。 “那他确实是挺厉害的。” “嗯,我要是能有棵那样的树就好了!” “这孩子?找棵树还不好找么?” “那不一样,那得非常直,上面还要捆很多绳子。” “......” “我要是有那么一棵树练拳就好了。”雪堂趴到枕上,望着窗外的月光自言自语地说。 第二天,原贞在藏经阁上正听雪堂背诵《中庸》,却见雪堂站在桌边总是魂不守舍,嘴里念着念着就没有动静了,而且句句都要自己来提醒,他才能继续往下背下去。 “老实站着,你的手放哪儿了?我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站着的了?”原贞用戒尺打了一下雪堂的手臂,生气地说道。雪堂摸了下被打的手臂,赶忙将两手紧贴在双腿的外侧,低头老实地站着。 “天下之达道,所以行之者三,”原贞又一次提醒道。 “天下之达道,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雪堂背到这里,便又是没有了下句,似乎又在脑袋里想着什么。 “雪堂,你想什么呢?”原贞举手就用戒尺敲了一下雪堂的头,生气地斥责道,“你今天还能不能好好背一遍了?” 雪堂挨打之后,偷偷瞧了眼原贞,继续往下背去:“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 原贞见雪堂自早上起来,便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而昨天夜里在和自己讲起那厉害人物时,还显得特别兴奋,可今天却突然变得这般无精打采的模样。“哦,想必是那练拳的家伙事儿吸引了他。”原贞想到。 待雪堂背完书,原贞独自出了藏经阁,在走出寺院后,一个人来到了东侧的操场上。原贞在各处找了一段时间后,最终在最北侧的操场边找到了那颗树。此时这里正好没有人,原贞遂对着那棵树仔细研究了一番。原贞想,雪堂长这么大,自己还从来没送过他什么,这次看到雪堂这么羡慕人家的东西,便有意想为雪堂做点让他高兴的事。 下午,原贞去库房要了些麻绳,并用车推到了雪堂经常练武的库房后面,可这时才发现那里只有几棵很细的小树,而且全都是歪歪扭扭,远比不上自己上午看到过的那棵树那样的笔直和高大。这时原贞瞧见石屋前的那几个石柱,见它们一个个又高又直,而且又是合抱粗,便选中其中的一个石柱,将麻绳绕着那个石柱一圈圈地把它给缠了起来。待缠到有自己额头高时,带来的麻绳已全部用尽了,原贞觉得这个高度差不多已够雪堂用了,才停下了手。等这一切结束后,原贞又不声不响地回到藏经阁,并没有与雪堂说,只想今晚雪堂来这里时,看到这个石柱之后,一定会惊喜万分。 这一晚,在饭堂吃过饭的原贞回到房间,又见雪堂独自愤懑地坐在床边的小凳上,手里拿着笛子胡乱地吹着,便知其又被人所欺负。原贞见雪堂将玉笛放在枕下,正以为他又要跑去库房的后面。可是等了半天,却见雪堂这一次并没有出去,而是站在窗前咬着左手的食指在想着什么。一会儿,原贞就见雪堂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自己,然后又低下头似乎仍在思考着什么。原贞不由感到奇怪,问雪堂:“雪堂,你今天怎么了?” “师傅,他俩总这样打我,我总也躲不开。”雪堂对原贞说:“这样,老是在我面前比划,然后再这样突然打我。” “哦?怎么打的你?”原贞走到雪堂面前蹲下身说:“你做个我看看。” “他俩就这样走过来,假装用这个手打我,然后就用这个手突然打我。” “是不是还这样?假装用手打你,可却突然用脚踢你?”原贞问。 “嗯。就是这样!他们老是这样打我。” “你学他俩打我看看,”原贞对雪堂说,“我看看怎么办才好。” “好。”说着雪堂走到原贞的面前,举起拳头假装要向原贞的脸上打去。 “这么近?!”原贞惊道,“这么近,任谁也躲不开,你这拳头都快贴到我的脸上了。” “那怎么办呀?” “这么近了,你不是可以一下就抓住他了吗?把他摔倒就可以了。” “他俩没动我,我也不能先动手呀?” “哦,他俩没打你,你就不好先去碰人家。”原贞不由陷入到沉思中。 “他俩就这样在我脸上比划,然后一下就打我的脸。”雪堂在原贞脸上比划了一下后,并做出突然打在他的脸上的样子。 “哦,他俩是这样打你的啊?”原贞这时已经完全听懂了,但却丝毫想不出任何对策,遂起身坐到床边继续想了起来。可面对这样的情况,原贞仍然理不出任何头绪。 “师傅,我能不能把他们推开呀?”这时雪堂问道。 “推?你怎么推?” “他俩离我太近了,我就给推远点。” “哦,这个吗?”原贞不由得犹豫起来:“这个我想想。”这时,原贞想起在宁化城时,雪堂的手被野狗咬伤后,悫凡师兄那望着自己失望的表情,便果断说:“可以推开。”接着又补充道:“如果他俩离得太近,你就离他俩远点。要是实在没办法躲,你就把他俩推到一边去。” “师傅,这算不算打人呀?” “不算,就是用手推了一下而已。” “哦,那我知道了。”雪堂似乎心情好了很多,“师傅,我现在可有劲儿了,只要抓住他俩,就能把他俩给摔倒。” “是吗,雪堂真厉害。但是最好还是离他们远点,不要和小朋友打架。” “嗯。”雪堂答应一声后,可马上就沮丧地低下头撅着嘴讲道:“可是那些人都不喜欢我。” “哪些人?” “就是那帮小孩。”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和别认说话要客客气气,脸上要带微笑,知道么?这样别人就喜欢你了。” “嗯。” 只听雪堂又突然问道:“师傅,若是我推他们,他们跌到石头上怎么办?” “跌到石头上?”原贞不由疑惑地问。 “他们会很疼的,如果受伤了怎么办?” 原贞知雪堂善良,却不知雪堂如此善良,便答:“那就往没有石头的地方推。” “那好吧。” 原贞突然想起自己在石屋前为雪堂做的那个石柱,见雪堂今晚待在自己身边没有出去的意思,便对雪堂说:“雪堂,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啊?” “师傅,是什么东西呀?”雪堂趴在原贞的腿上问他。 “走,我带你出去看看!” 原贞带雪堂一直走到库房后面,见雪堂惊讶地望着自己,便问他:“雪堂,这里是你练武的地方吧?” “师傅,你怎么知道的呀?” “我是你师傅啊。放心吧,这里就我知道,其它人我谁也没讲。” “哦。”雪堂听后,仍是显得有些失落。 “雪堂,你看!那是什么?”原贞抬手指向缠满麻绳的石柱。 “什么呀?”雪堂转身看去。 “雪堂,你走过去看看。” 只见雪堂慢慢走了过去,在转了一圈之后,似乎什么都没注意到。 “雪堂,你看那个中间的柱子。” “这是什么呀?”雪堂这才注意到那个缠着麻绳的石柱。 “这不是你昨天看的那个练武的柱子吗?” “哦。可是一点也不一样。”雪堂嘴里喃喃地念着,用手摸着石柱上面的麻绳绕了一圈,“人家的那个是一棵大树!” “你这个也不错啊,比他的直多了。” “但是这个没有树叶呀。”雪堂抬头望着石柱的顶部,向原贞抱怨道。 “要树叶做什么?你是练武,也不是抖搂树叶玩儿。” “师傅,我能不能踢两脚啊?” “当然可以了,以后这就是你的了。” 原贞见雪堂提腿猛地对石柱踢了一下,可马上就拧着脸蹲到地上,不断用手摸着脚背。 “雪堂,是不是疼了?”原贞忙赶到雪堂的身边,抚摸着雪堂的后背问他。 “不太疼!”雪堂说着,把着原贞的手臂弯腰站了起来。 原贞这时见寺院里的灯都已熄灭了,便对雪堂说道:“雪堂,咱们回去吧。来!师傅背你。” “不用啦,师傅!”雪堂虽然嘴里说着不用,身体却趴在了原贞的后背上。 “师傅,那是不是天狼星?”雪堂指着一颗非常亮的星星问道。 “是啊。”原贞顺着雪堂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星星是我,对不对呀?” “是,那星星就是雪堂” “我的那个星星是不是特别亮?” “是啊,是最亮的了。” 第一卷 第十三章 丧亲之痛 公元1120年,宋遣使节赴金国(女真族于公元1115年在上京会宁府,即今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建立金国),与金缔结海上之盟。双方商定,金攻取中京大定府(今内蒙古宁城县天义镇大明乡),宋攻取南京析津府(今位于北京西南,六州十一县)与西京大同府(今山西大同),因而北宋所图谋的辽地燕云十六州,便尽在北宋所取之列。再破辽之后,宋将原给辽国的岁币如数献给金国。 公元1122年正月,金国攻克辽国中京,二月,金又破辽国北安州(今承德滦河镇西南),辽皇帝被迫迁都西京。三月,金国遣使者赴宋,催宋伐辽。四月,金国攻破了辽国的西京,辽国的西路州县大多投降金国,只剩两万残军龟缩于燕京一隅。五月,宋徽宗遣童贯引兵二十万北伐燕京,不敌辽兵,大败而归。十月,驻守易州(保定市易县)及涿州的辽国汉将高风及郭药师降宋,京畿门户大开。时辽军只剩万人,宋又遣刘延庆举兵二十万再取燕京。郭药师先领五千兵趁夜袭入燕京城,而宋援兵未按约而至,郭药师遂败走。刘延庆畏辽兵来攻,烧粮草、辎重,自溃而逃,相蹂践死者蔓延百余里。 因刘延庆与华严寺住持宝觉是结拜关系,智清方丈担心刘延庆兵败之事对宝觉及华严寺有所影响,便命原觉匆匆赶回华严寺。待原觉于十一月底赶到华严寺中,宝觉业已动身去了太原,为刘延庆送行(刘延庆被贬筠州,今四川宜宾市筠连县,为率府率。)原觉便留在华严寺中,主持寺中的一切事物。 刚回到华严寺没有几日,监院原觉便在华严寺中四处巡视。这一日午休之时,原觉由悫凡陪伴,一起来到寺外走动。正值冬时,虽然这一年少雪,但地面仍有残雪覆留。见操场、农地空无一人,两人在走到寺院北侧的尽头后,便又往回返。 这时,原觉远远看见由寺院东南的墙角之处陆续转出三个鬼鬼祟祟的小和尚,并沿着外墙向操场走去。原觉感到奇怪,便带悫凡蹲在旁边玉米跺的后面。就见这三个小和尚,年龄均在十岁左右。打头过来的小和尚身着普通僧衣僧裤,一脸稚憨却长得吊眉小眼,而紧随其后的是一个身穿练功服、浓眉圆脸、生得虎头虎脑的小和尚。在两人之后,最后跟来的小和尚同样身穿练功服,长得眉清目秀,看似十分机灵。 三个小和尚没走出多远,便都在墙下站住。三个人凑在一起似乎还没说两句话,原觉就见那个圆脸的小胖和尚一拳打向那个吊眉小眼的小和尚,却被他用左臂档开。这时,另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从旁冲过来,朝那吊眉小眼的小和尚的头上一脚踢去,但却只踢到了他的肩膀。 原觉正欲起身去阻止,却被悫凡一把按住。这时就见悫凡用食指压在唇上,要其不要出声。原觉疑惑地张嘴用极低的声音问他:“为何?” “雪堂!”悫凡小声告诉他,看到原觉仍是不明白,便又压低声音说道:“原贞!” 原觉听后不由瞪大了眼睛,忙探出头再次向三人望去。 这时就见那两个身穿练功服的小和尚近身围住雪堂,并乱拳打向他的脸面,而雪堂则撤身退步举双手遮挡,虽脸上挨了一拳,却丝毫没有惧色。雪平和雪青见雪堂被逼得连连后退,便继续欺身压上,上面拳掌并用直击雪堂的头部,下面撩起腿脚照着雪堂小腹和大腿乱踹。悫凡和尚见雪堂被打得频频后撤,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眼见着雪堂要被两人打倒,不由担心的都快要站了起来。而正在此时,却见雪堂突然挺身奋起,双拳护颌,两臂平端,脚底疾步向前奔着两人迎面冲去,右肘正抵在雪平的脸上,而左小臂正推到刚跳起的雪青的腹部。雪平跌坐在地,而雪青直接向后摔了过去,仰面躺在地上。雪堂见自己的手臂不巧撞在雪平的脸上,吓得赶紧蹲到雪平旁边问:“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当看到雪平捂着下巴,眼中含泪,雪堂心中不由感到很是愧疚,便对雪平说:“我真不是故意打你脸的,要不你也这么打我一下吧。”那雪平照雪堂脸上就“啪”地扇了一掌,随后跃起身将雪堂扑倒在地。那边的雪青爬起后跑过来,与雪平两人对着地上的雪堂一阵扑打。 原觉与悫凡见状,赶紧起身向三人跑了过去。躺在地上的雪堂见他两人竟毫不讲道理,便忍着两人的拳头,双手扣住骑在自己身上雪平的左手朝内一拧,便将他脸面朝下地放倒在地,并翻身顺势骑在他的身上。那边雪青连扑带打想把雪堂从雪平身上推开,被雪堂转身抓着脖领一把牵过来按在了雪平的背上。就在雪堂用身体压住雪平和雪青,与他两人较劲的时候,原觉和悫凡跑过来将他三人分开。 “你们在干什么?!”原觉非常严肃地向三人问道:“你们三个为什么在这里打架?” “你叫什么名?”原觉向那个较丑一点的孩子问道。 “我叫雪堂。”雪堂低头小声答道。 “那你叫什么?”原觉问雪平。 “雪平。”雪平将头扭到一边。 “你呢?”原觉又问雪青。 “我叫雪青!”雪青抬头望着原觉回答。 “你俩是哪个堂口的?”原觉问雪平和雪青两人。 “我俩是客堂的。”雪青答道。 “你为什么要和他俩打架?”原觉转身问雪堂。 “他俩叫我到这边来......” “师傅,我俩只是找他切磋一下武艺。是不是雪平?”这时雪青抢先跟原觉解释道。 “嗯,对!”雪平忙抬眼望着原觉答。 原觉见他们三人尚小,不便继续责问,便对三人说道:“你们以后不许打架,听见没?都回去吧。” 待这三个小和尚离开后,原觉扭头对悫凡说:“师兄,这雪堂竟长得让我已经认不出来了,原先却是那般可爱。”悫凡答:“是啊。可是现在,他比过去结实得太多了!” 随着年纪步入少年,雪堂确实比过去变丑了太多,加之终日在阳光下练功,皮肤亦是远不像过去那么白净。 这边雪堂与雪平、雪青两人回到寺院后,便各自朝自己的房间走去。雪堂心中想着刚才自己与两人打斗的情景,好不兴奋。这是他被雪平、雪青两人这些年欺负以来,第一次将两人同时按在身下。此刻雪堂只想赶快回去告诉师傅自己已经不再怕这两人欺负了。雪堂回身看到雪平和雪青两人已经走远了,便飞快地跑了起来,在绕过大雄宝殿时,竟差点撞到迎面而来的济明,雪堂慌忙闪向一旁,可脚底一滑,身体向前摔了出去。雪堂也没在意听济明说什么,马上跳起来继续向藏经阁跑去。那玉佛寺后面的石阶随便一跃便跑到上面,又一阵风似得飞奔到藏经阁前,推门便兴奋地高喊:“师傅!师傅!”见无人应答,便几步窜上二楼,刚要喊师傅,却见他的师傅正趴在桌上睡觉。雪堂便转过身坐在楼梯上,想等着师傅醒来再告诉他。 雪堂双手托腮坐在楼梯上,时不时回身看向原贞,但等了很久,却见自己的师傅迟迟不醒,便来到楼下,拿出《幼学琼林》坐在门口的小凳上读了起来。冬日天短,坐在藏经阁中的雪堂很快就见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到了掌灯时分,雪堂见山下的寺堂纷纷亮起了灯火,遂放下手中的书再次上楼看自己的师傅。 雪堂见原贞依旧趴在桌前,便靠到了他的身边,双手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嘴里小声说道:“师傅,醒一醒,天都黑了。” 可原贞仍旧趴在桌上,依旧一动不动,如同深睡一般。 “师傅,你醒一醒啊,你怎么了?”雪堂又晃了晃师傅的肩膀,依然没敢大声喊。 此时,原贞将额头枕在重叠在一起的手臂上,面色沉静,身体静静伏贴在桌前,或似还没有睡醒,或似想开玩笑而故意不醒。 “师傅,你怎么了?你醒来啊,我害怕。” 可原贞仍然静静地趴在桌面上。 “师傅,你怎么啦?”雪堂带着哭腔问,“你醒一醒啊。”脸上已怕得流下泪来。 “师傅你起来啊,今天咱俩早点回家吧!”雪堂拽着原贞的手指哭了出来,“这里冷,师傅你快点带我回家吧!” “师傅你怎么啦?你醒一醒啊。”雪堂又哭着来拉原贞的手臂。 原贞依然毫无声息地坐在雪堂面前,好像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一般..... 雪堂急急跑到楼下,找出《礼记》书后,又几步跑回楼上,抬起原贞的手臂,把书塞到他的手掌下面,对他哭道:“师傅,你不是要教我学这本书吗?你现在就教我啊。” 可原贞和尚依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虽然师傅就睡在自己的眼前,可雪堂却已再也无法把他叫醒...... 公元1122年腊月,在雪堂即将十二岁的时候,原贞和尚永远离开了人世,享年五十七岁。 随后几天里,雪堂恍然如同坐在另一个世界中,鼻息之间总有禅烟飘散,侧畔梵音总在萦绕不绝。闭目之时,只觉身边人来人往,可打开泪帘,却发现四周已是空濛一片。 “雪堂,咱们回去吧!”悫凡和尚对着跪在原贞坟前的雪堂说道。 “师傅呢?他怎么办?”雪堂扭头问悫凡。 “你师傅以后就躺在这里了。” “那我也要在这儿。” “雪堂,你师傅归天了,你知道吗?”悫凡说。 “不!他没死!”雪堂突然哭着大喊道。 原觉和悫凡难以言语,站在冷冷的风中,一直陪在雪堂的身旁。 “雪堂,你师傅要是活着,也不希望你这样,对不对?你看天也快黑了,咱们回去吧。你现在这样,你师傅会更加心疼!”原觉一边低声劝着雪堂,一边俯下身来拉雪堂的手臂。 “原觉师傅,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在这儿陪师傅。”雪堂收回手臂说道。 “雪堂,你师傅已经走了,恐怕他以后永远都要睡在这里了。”原觉告诉雪堂。 “万一师傅醒了咋办?”雪堂哭道:“我要在这里等。” 悫凡见天色渐黑,可雪堂依然不肯走,便走过来拉起雪堂说:“雪堂,你再这样,我得代你师傅管管你。” “你别管我!”雪堂哭喊。 “雪堂,你知道吗,你师傅走时要你听我的。” “你骗人!”雪堂边挣脱边喊道。 “你再这样,雪堂,你师傅永远都不会回来!”悫凡气道。 雪堂双腿一软直跪在地上,抬头哭问:“悫凡师傅,你告诉我啊,要我怎么样,我师傅才能回来啊?” 悫凡和原觉忍不住流下泪来。 待到夜晚,两人带雪堂回到寺院,悫凡对雪堂说:“雪堂,你今晚在我那里睡吧。” “我要回自己的房间。”雪堂说。 睡觉前,雪堂先是将原贞的枕头和被褥铺在床上,然后正准备爬到自己的床上躺下,这时就见悫凡开门进来对他说:“雪堂,今晚我也睡在这里。” “不行!”雪堂大哭,“我和师傅在这儿睡!悫凡师傅你走吧。” 悫凡走后,雪堂钻进被中,再次失声痛哭起来。 那一夜,好长......好累......雪堂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 又过了些日子,宝觉从太原返回到华严寺。那刘延庆在朝中自有蔡京与童贯两人庇护,虽被贬于筠州却无大碍,依旧担职率府率。而监院原觉在住持宝觉返回到华严寺后,便即刻动身去了普华寺。 这年刚过了正月,已有六十七岁的典座悫凡和尚,在原贞和尚离开不到两个月的时候,也悄然离世。 到了二月份,因原贞不在,原来的房间已不宜再只住雪堂一人,雪堂遂被安置在禅堂的僧舍,与其它十几个禅堂的小和尚住在一起。宝觉住持重新为藏经阁安排了新的知藏(藏经阁管事),并为新的知藏配备了两个新的藏主(藏经阁帮手)。 雪堂搬进禅堂的僧舍与十几个小和尚住在一起,本应很热闹,但是却更加孤独起来。除了早课和晚课与他们在一起之外,在其余时间里,其它小和尚或是一起去操场习武,或是一同去寺外农作,唯留雪堂一人待在僧舍。雪堂每天见他们在早上热闹而去,又见他们在晚上热闹而归,而自己却只能留在房中,不知去处。 几天后的上午,一名藏经阁的藏主找到独自留在房中的雪堂,对他说道:“我师傅这几天在核对藏经阁的借记册时,发现有很多书还在你的手中,你现在可否方便还给我们?” “好,我马上就送过去。” 雪堂待他走后,掀开被褥和枕头将那些书一一翻了出来,并把它们小心翼翼地归拢在一起,这些书都是原贞师傅生前专门为他所选。雪堂默默望着这一摞书籍,坐在床边待了一会儿之后,才抱起这些书向藏经阁走去。 自他师傅走后,雪堂再没到藏经阁过,刚进入藏经阁门口,眼泪便止不住流了下来。正坐在曾经原贞桌前的知藏抬头见雪堂如此,不免愣住,惊讶着问:“你怎么哭了?”雪堂伤心的说不出话,颤抖着双手把书放在桌上。见那知藏一直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便自己打开借记册,拿起桌上的笔将自己所借的书名一一划掉,与此同时,眼泪扑簌簌滴落在借记册中师傅为自己借书时所填写的那些字上。 在走出藏经阁后,雪堂一路跑到库房的后面,伏在原贞曾为他制作的石桩上悲伤地痛哭出声。 第一卷 第十四章 方丈之死 是年十二月,童贯乞请金军攻破燕京,至此与宋国接邻之地已无辽国,辽国暂偏隅于西北一带。 次年,公元1123年,北宋宣和五年,宋境暂无战事。刘延庆再被启用为镇海军节度使,总管润、苏、常、湖、杭、睦六州军事。宋徽宗自诩“道君皇帝”,欲统天下各教派改从道教。 这年春时,智清方丈匆匆返回华严寺,待做了一番安排布置后,相约五台山广济寺的会慈方丈,准备于六月同去东京汴梁(开封)与朝廷理论“革佛诏”是非。 这一天早上,雪堂见房内其他人均已离开去了操场,便一个人又来到库房后面,将心意拳、金刚拳两套拳法反复练了几遍。然后来到那石桩前蹲下马步,单出左手五百拳,单出右手五百拳,左右手交替五百拳,再左右脚交替侧踢五百次,最后,左右侧踹五百次。到了下午,再到这里又按照上午的套路练了一遍。 待至傍晚入睡时间,雪堂刚回到僧舍,便有同屋的小和尚告诉他,要他去方丈室找方丈。 “你是雪堂吗?”智清方丈见雪堂俨然完全不同于过去的长相,皮肤也较过去黑得多,一时不敢相认,所以开口这样问他。 “嗯。”雪堂一入到方丈的房间,便将双手放在身侧,并低头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你白天都去哪里了?这几天怎么总也见不到你呢?”方丈问。 “我去练武去了。” “哦,现在果然是很结实了。”方丈仔细瞧着雪堂问:“雪堂,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岁。”(注:古时按虚岁计算年龄。) 方丈拉着雪堂坐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关切地问:“雪堂,你师傅去世后,你过得还好吗?”却见雪堂紧咬着双唇,一声不吭地默默坐在那里。“雪堂,你......”这时,就见在雪堂的脸上已有泪流了下来,方丈刚想开口,却听雪堂说道:“我师傅没有死,”雪堂低声说,“他只是没在这里。” “哦,是这样。是我不好,竟问这话。雪堂,男子汉不要哭了。” “方丈,我没有哭,是眼泪自己掉下来的。”雪堂忍着泪说道。 方丈见此不免也是伤心,在停顿了一下之后,岔开话题对雪堂说:“听说你的腿都好了,是吗?雪堂,你现在起来给我活动一下看看。” “是!”雪堂笔直站到地面,先是扎了一个马步,而后左右各做了一个侧踹的动作,再演练了一个腾空旋风脚,最后把一套通背拳完整地打了一遍。 方丈不懂武功,却见雪堂的任何动作都做得姿态严整、干净利落,遒劲而又准确,犹如正将所练的招式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在纸上,毫无拖带和修饰。 方丈不由惊得瞪大了双眼:“雪堂,你这是什么时候学的?这都是谁教你的?” “师傅教我的。” “哪个师傅?原贞?你原贞师傅竟然会武功?”方丈更感惊讶。 “他是看着书教我的。”雪堂的脸上满是哀伤。 “哦,是吗?竟然是这样啊!”方丈不由叹道,“雪堂,记得你以前腿脚不是很好,现在不只是已经都好了,而且还练得一身功夫!”方丈停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什么,而后自言自语说:“原贞真是了不起啊。” “我师傅吗?”雪堂问。 “嗯,是你师傅,你师傅很了不起!雪堂,你也了不起!”方丈的脸上这时充满了欣慰的表情:“雪堂现在终于长成大孩子了,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知道吗?” “嗯。”雪堂点了点头。 这时方丈却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见雪堂望着自己,便对雪堂认真地叮嘱道:“任何时候,都要勇敢地活下去。”说这话时方丈的脸色竟突然变得有些惨淡,“你师傅和我,还有大家,都希望雪堂一生都能够幸福地生活。” 雪堂听后,望着方丈点了点头,然后又低头站在那里。 “你现在住在禅堂那边还好吗?还有人欺负你吗?”方丈问雪堂。 “方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这时雪堂突然抬头对方丈说道。 “什么问题啊?你问吧。”方丈脸上微笑着问雪堂。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喜欢我呢?” “哦?是吗?我不就很喜欢你吗?还有你师傅,他不是一直最喜欢你,最疼你吗?” “但是,有很多其他人不喜欢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雪堂有些沮丧地讲道。 “哦......”智清方丈皱着眉头想了一下,便说:“雪堂,很多事情是有原因的,而又有很多事情呢,是没有原因的。很多人喜欢你,未必完全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很多人不喜欢你呢,也未必有个确切的理由。人和人喜不喜欢呢,大多首先要靠感觉。若是找到理由再去喜欢,或许往后交往起来,多少也会有些勉强。”方丈唯恐雪堂听不明白,便问他:“你是不是也有不喜欢的人啊?” “嗯,他们欺负我,我就不喜欢他们。”雪堂答。 “他们不欺负你,你也未必会喜欢他们,对吗?”见雪堂不言语,方丈接着说:“不要强求别人喜欢你,也不要强求自己喜欢别人。只是不要伤害不喜欢你的人,也不要伤害你不喜欢的人。若是你待他们好,不喜欢你的人也有可能变得喜欢你,随之,很有可能你也会慢慢喜欢上他们。”方丈说完看着雪堂,在心中想是否他会听明白自己的话。 “好吧。”雪堂带着似懂非懂的表情回答。 “做好我们自己,像你师傅那样,做个好人就可以了。任何时候,都不要太在意别人怎么看你。”方丈对雪堂说。 “嗯!”这一次,雪堂坚决地点了点头。 “雪堂,你记得我曾经送给过你什么吗?”方丈问。 “是这个。”雪堂从怀里拿出玉笛。 “现在吹得怎么样了?” “我还不会。” “来,过来雪堂,到我这边来。”方丈让雪堂和自己挤在一张椅子上,对他说道:“你吹一个,我听听。” 雪堂便磕磕绊绊地吹了一个“梅花引” “你这吹的是梅花引。”方丈说,“来,我教你,拇指轻轻托在这里,手腕不要太僵硬。不要把孔压死,而是要轻轻拍打。嘴里吹出的气越细越好......” 第二天,智清方丈一早便离开了华严寺。一个月后,赶到太原的智清方丈在与广济寺会慈方丈等人会合后,便一起动身前去东京汴梁。 七月底,智清方丈与会慈方丈等人抵达汴梁城。几人先是找到僧录司,却发觉这里已无人主事,遂又来到鸿胪寺(僧录司的上级单位)。鸿胪寺执事官员便要智清方丈等人留在客栈之中听候安排。当夜,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群蒙面人闯进智清方丈等人房间,不由分说便将几人捆到城外,在将智清方丈及会慈方丈等人乱棍打死之后,埋在了荒郊野外。 直到这一年的年底,华严寺与普化寺才得到智清方丈遇难的消息。于是根据智清方丈临行前的安排,由原华严寺监院原觉和尚执掌方丈之位,其下华严寺及普华寺住持仍为宝觉与宝通两人。 这日夜晚,雪堂亦是在房中听说了方丈的事,便独自跑到方丈室的门前,倚在门上默默流泪。雪堂心中如何也弄不明白,为何所有自己所依恋之人都会在转瞬之间舍他而去,又为何走得那么毫无声息,死得如此轻易,既不留一丝痕迹,又永远不得相见。 雪堂背靠着门蹲到地上,抬头望向头顶的星空,心想:“不知今夜又会有哪颗星星会消失?”“我从未问过师傅,他是哪颗星星?”接着又想起来:“师傅好像从来没说过,人死之后,天上的星星也会跟着不见的。”雪堂起身环视夜空,就见苍穹之上仍然是漫天的星辰,此时此刻,正如同无数双眼睛俯瞰着地上的自己。“师傅、悫凡师傅、方丈,此刻也都在那里注视我吧?”“师傅在天上看到我的时候,也会流泪吗?” 自新的一年开始,华严寺的僧众明显减少了外出,而宝觉住持自正月去了应天府和太原府在分别见了童贯及刘延庆之后,四月份回到华严寺,基本也不再外出。这段日子,随着春色渐暖,与雪堂同住一起的小和尚们每天一早就被叫去操场练功,而晚上又很晚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中,整个寺院的气氛也突然变得从未有过的紧张。 雪堂已经很久没见到雪平和雪青两人了,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没与两人过招,便觉得有些寂寞,心中不由想:“不会是因为他俩总打不过我,而不愿意跟我玩儿了吧?他俩再厉害一点儿就好了。”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雪堂早早就赶到了饭堂,并坐在能够看见大门的地方吃饭。可是在雪堂吃过饭后,又等所有来饭堂吃饭的人都走净了,也没见到两人出现。原来雪堂不知,雪平和雪青两人在前些日子已被自己的家人接走,并离开了华严寺。雪堂见没等到两人,便有些无精打采地走出了饭堂。 五月山寺已是满园翠绿,本应生机勃勃,雪堂却只见庭院空空,不见几个人影,不由在心中感到有些落寞。雪堂又是一个人向库房走去,准备像往常一样在那里度过下午时间,可刚转过极乐塔,就瞧见原觉方丈正由对面走来。原觉见雪堂此时一个人在寺院中游荡,不由感到奇怪:“雪堂,你怎么在这里?”雪堂被原觉方丈给问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在哪里,可仍是随口与他打了一声招呼:“原觉师傅!” “雪堂,你们明天不是要大比武吗?你现在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跟你的师傅以及其它师兄弟在操场上练武吗?”原觉无不奇怪地问雪堂。 “我的师傅?”雪堂一时没有弄清原觉方丈的话。 “你师傅不是度华吗?” 雪堂摇了摇头。 “那你的师傅是谁?”原觉问。 “原贞师傅!” “我是说现在你的师傅是谁?” “我现在没有师傅。”雪堂摇着头低声说。 “那平时都由谁来带你?” “平时?.....没有。”雪堂回答完,便低下了头。 “一直是你自己一个人?没人管你吗?” 雪堂点了点头。 “你师傅走这一年多,一直就你一个人吗?”原觉再次跟雪堂确认道。 雪堂点点头。 “啊!”原觉想起这一年来接连发生了太多的事,大家自顾自地忙着寺里的事情,却把原贞的这个徒弟给忘了。此时,原觉心中不由感到实在是对不住原贞。 “这样,雪堂!我现在还有些急事要做,你明天一早就过来找我,我带你去找度华师傅,让他来安排你参加比武。”然后再次对雪堂提醒道:“千万可别太晚了!” “嗯。”雪堂点了点头,眼见着原觉方丈匆匆而去,继续一个人独自来到库房后面像往常一样练起功来。 就在雪堂正对着石桩出腿的时候,听到杂院的另一侧忽然传来“扑通”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雪堂又等了一会儿,当听到有人“哎呦、哎呦”的呻吟后,便忙向那里跑去。雪堂绕过杂院,很快就通过声音找到菜园后的茅房中。待他跑进了茅房,这才知道有一个圊头在掏粪时,因踩断了粪坑上面的木板而掉到了下面。原来,为了方便多人同时解手,华严寺的茅房均是在一人深的粪坑上面,每间隔半步铺上一条条木板而成。因寺庙里的圊头往往由那些患有智障的和尚来担任,所以,雪堂就见那圊头只是坐在粪水中喊疼,却不知道要自己爬出来。 雪堂顾不得木板的肮脏,展平身体躺在两条木板之上,并用右脚从下勾住另一条木板,然后探下身向那人伸出手,嘴里说道:“师傅,把您的手给我!”而那人却痴痴地看着雪堂,并不把自己的手递给雪堂。 “师傅,我不嫌你的手脏。”雪堂忙说道,可那人还是一动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雪堂,“你把手给我,我才能把你拽起来啊。”可让雪堂无奈的是,那人仍只是望着自己,依旧坐在粪水中没有任何动作。 雪堂见一时拿他丝毫没有办法,遂想了想,然后突然大声吓唬他:“啊呀!你身后有蛇!快把手给我!”那人听了猛地伸出双手抓住雪堂的手臂,惊恐地喊着“蛇!”一下将整个肥重的身体全都吊在雪堂的一条手臂上。雪堂突然感到搪在木板上的右腿膝盖有如撕裂一般剧痛,嘴里尖叫着将他从自己手臂上用力甩开。 雪堂龇牙咧嘴地捂着膝盖坐在地上,身体不断地前仆后仰,表情极度痛苦。过了许久许久,疼得浑身是汗的雪堂才从剧痛中挣扎出来。待雪堂重新睁开双眼时,却见那人已经不见了。在看到地上留下的痕迹后,才知道他已经自己爬出来走了。 雪堂自己又在地上坐了半天,然后才慢慢站起身,并忍着痛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整个下午,雪堂一个人孤独地躺在空空的房间里,心中默默想着原贞师傅,一动都没有动。即使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没能起身去饭堂吃饭,只能一边饿着肚子,一边抱着受伤的腿扛过这艰难的夜晚。 第二天早晨,当原觉方丈走出房门的时候,已见雪堂等在房外。 “雪堂,咱们现在就走!”原觉方丈说着便拉起雪堂的手就走。然而就在这时,原觉方丈突然感觉雪堂的手不仅圆滚肥壮而且非常粗糙,遂马上拿起来仔细观看,就见雪堂那双手如同冻肿了一般,更见他那两手的手心、手背全是硬茧,竟没有一块好皮,不由惊道:“雪堂,你这手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就这样了。”雪堂答。 “待过了这几日,等比武结束后,你马上就过来找我,我叫人带你去看一下大夫。” “嗯。”雪堂点头。 原觉方丈再次拉着雪堂往前走去,却发现今日雪堂走路竟变得一瘸一拐,便忙低头望着雪堂的腿问:“你这腿怎么了?” “没事,就是崴了一下。”雪堂随便答道。 “一会儿到了操场,你在和其它人比武前,一定要将你的脚脖和手腕提前活动一下。”原觉方丈对雪堂嘱咐道。 第一卷 第十五章 大比武 两人走出寺院,原觉方丈将雪堂带到寺院西侧,这时沿墙的三个操场上均已围满了人。这是雪堂第一次来到西边的操场,虽然与东边的差不多,却依然让他感到很是陌生。 没多久,原觉方丈在向北走的第二个操场上找到了度华教头,见度华正指挥着禅堂二十多个小和尚站成两排,便放下雪堂,朝他走了过去。 雪堂一个人站在原地,见原觉方丈与度华教头聊了几句后,便向自己招手,遂忙走到两人的面前。 “雪堂,这位就是你的度华师傅,今后你要好好听他的话。”原觉方丈对雪堂说。 雪堂点点头。 “度华师傅,雪堂就交给你了。”原觉方丈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等原觉方丈离开后,度华教头拉着雪堂的手将他放在队伍的第二排最右边的位置上,并对雪堂说:“你以后就站在这儿吧。” 雪堂老实地站在那里,见到身边其它禅堂的小和尚这时也都正和自己站在一起,心中既感到新鲜又感到陌生。一会儿,度华师傅离开了队伍,站在远处与其它的教头交谈。而这些站在雪堂身边的小和尚见到度华师傅离开这里,马上就变得热闹起来,相互间不停地嬉戏打闹,丝毫不像刚才那样的安分,只有雪堂还老实地站在那里。 没多久,雪堂就见度华师傅抬手朝这边挥了挥手,这些小和尚见了,便都朝他跑了过去。雪堂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心里想着刚才度华师傅要自己以后就站在这里,便犹豫着依旧老实站在原地没有动。那边的度华教头见此,便向雪堂大声喊道:“雪堂,过来!”雪堂听到度华喊自己后,竟不知要站在自己的队中,而是直接傻乎乎地走到度华的跟前,度华遂抓着雪堂手腕再次将其放在第二排最右边的位置上。随后,度华转身走到队伍的前面,双手打着居中的手势让大家往中间收一收,然而雪堂仍是不理解他的手势,依旧还是站在原地。正在雪堂困惑之时,就见度华大步走了过来,伸手拉着雪堂上臂将他靠到其它人的身旁。 雪堂从未与众人同在一起受训过,一时领会不了度华的指挥,经刚才的一番折腾,站在那里已是不知所措,生怕度华教头再发出什么命令。这时,就见度华将这些禅堂的弟子安排好后,便走到场地的对面,并与那里围坐在桌旁的几个人商量了一段时间,待那些人同意他调整上场比赛的次序后,才返身走了回来。 刚加入到禅堂小和尚队伍中的雪堂还没有弄明白当前的状况,此时却突然听到有个陌生的声音高喊:“雪堂!”雪堂不知是谁在喊自己,便伸头朝四下看了看,这时,就听站在队前的度华向雪堂喊道:“雪堂!”雪堂看向度华,不知道他喊自己要做什么。 “雪堂,你出来!”度华又喊,雪堂听后忙走到度华的身前。度华待雪堂走出队伍后,便拽着雪堂的肩膀走到场地中央,并将他放在一个小和尚面前,自己则一个人退了下去。 雪堂直愣愣地站在地上,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十三、四岁的小和尚,比自己还要高一些,看着也是非常健壮,而旁边还站着一个不认识的大和尚。雪堂扭头见度华已是走到场外,然后朝这边喊了一声:“好了!” 雪堂环顾四周,见各堂的小和尚都齐聚在这片操场周围,并都站成了前后两排。这时,雪堂突然看见度德师傅也站在一群小和尚的队中,便要跑过去和他打招呼,却听那身边的大和尚对自己喊:“喂!你去哪儿?这儿的比武马上就开始了。”那大和尚说着将雪堂又拉回到对面那个小和尚面前,然后对两人喊道:“施礼!”雪堂就见面前的那小和尚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雪堂也赶忙俯身向他施礼,嘴里也念道:“阿弥陀佛。”两人刚刚礼毕,雪堂就听到场下突然有人敲了一下铜锣,便不由寻声望去,竟不知道这锣声又是有何用意。等他再回头时,就见面前的小和尚对着自己摆出了一个伏虎拳的起势,雪堂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又应该做什么,便站在那里傻呆呆地望着他。 场下的众人见雪堂身穿普通僧衣,而不是像其它人一样身着练功服,因此大家都只当他是禅堂的度华用来滥竽充数的小和尚。 那小和尚见雪堂只是望着自己站着不动,便直起身来抖了抖双手,而后两步来到雪堂面前,随即一脚踹向雪堂的胸口。雪堂不容多想,左腿向后移动半步,在他的脚踢到自己的瞬间,身体向后略抖两寸,卸掉来力。那小和尚没有停止,嘴上说着:“再来!”旋即,只见他腾空转身,一脚奔着雪堂的头部踢来。雪堂又是没有做其它任何动作,只是头部轻轻迎过去又迅速回撤想再次卸掉那人脚上的来力,却见那人的脚欲碰到雪堂的头时陡然慢了下来,最后那脚只是压在雪堂的头上。雪堂知道,他刚才收回腿,只是因为他怕伤着自己的头,而有意对自己脚下留情。雪堂此时才清楚自己的比武已经开始了,遂抖擞精神想与他认真较量一番。 因为客堂的度能教头第一个派上来比武的雪昆是客堂的狠角色,因此这边禅堂的度华便不舍得派其它弟子与之较量,此时恰好见到在他看来从没练过武功而且有些跛脚的雪堂来到这里,便安排雪堂第一个上场。而雪堂刚刚稀里糊涂地被带入到禅堂的队伍,便马上被度华选为第一个上场比武的人。雪堂一开始竟不知度华为何将其置于场中,更不明白要与面前的雪昆做什么,到了此时才知道自己和雪昆竟是第一对上场比武的人。 此刻,那雪昆收腿落地后,只觉对面这个人似乎丝毫不懂武功,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若非自己刚才那两脚都有所收敛,心想必将伤到此人,便笑了笑向雪堂问道:“你还想继续再来吗?”雪堂刚才见到这人对自己手下留情,这时又见他对自己说话时,面带微笑,非常客气,便也是面带着微笑对他说:“好,你继续吧!” “那你这次可小心了!”便见他左脚向雪堂踏上一步,然后右脚尖朝雪堂小腹蹬出,同时冲左拳打向雪堂脸面。未及这两个动作结束,刚落地的左腿突然单腿一跃,竟摆着左腿照着雪堂胸口扫来。雪堂顾不及右膝的疼痛,这边刚提左腿挡其右脚,又举双臂挡其冲拳,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人竟能单腿跃起,并能将支撑腿直接横扫而来。雪堂正惊诧于这人的腿力,却见其左腿已扫至胸前,但雪堂心知此种踢法毫无力道,便不在意,只是迅速转身用右手掌轻轻迎了一下。但雪堂这个猛然转身的动作,却是狠狠拧到了自己右腿受伤的膝盖,随着雪昆的腿横扫过来的同时,雪堂也是栽倒在地上。 雪昆回落到地面并稳稳站住,场地四周很多人喊着“雪昆好样的!”“雪昆好功夫!”为他高声喝彩,而雪堂则面色难看地坐在地上,两手抱着肿胀的膝盖痛苦不已。就在这时,地上的雪堂听见铜锣声又一次响起,那边的度华用不耐烦地声音对他喊道“你出来吧!”雪堂心中害怕被度华教头再次责怪,忙忍着痛拖着右腿站起身,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场边众人皆以为雪堂被雪昆的腿扫在地上而摔伤了腿,更是觉得雪昆的功夫了得,遂都鼓起掌来。 回到队伍中的雪堂一边抚摸着受伤的膝盖,一边观看其它小和尚上场捉对较量。可让雪堂不理解的是为何众人在场下练得虎虎生威,而到了场上,除了开场摆出拳法的姿势外,再不见有更多的套路,两人对打时所用的招式也是显得非常做作。场上大多人喜欢频繁使用侧踹或腾空飞脚,而这恰好是在雪堂与雪平、雪青两人打斗时被证明是最无效的攻击。除非两脚从正面直踢,或者跑动一段距离后的侧踹和飞脚,只是站在原地使用高位出腿便毫无力道,远不如拳头那般直接和高效。若想真正达到用腿脚伤到对方的上半身,不仅需要两腿有足够的力量,更需要有极快的速度,而雪堂每天侧踹和踢打石柱便基于这样的目的。 此时雪堂就见场上很多人做完一个动作,只要对方稍稍略有推挡,脚下便无法站稳,更不要说要连贯做出下一个招式。雪堂见此不禁暗想,现在看来,那刚才与自己比试的雪昆在这些人里的确算是佼佼者了。想到此,雪堂不免又想起了雪平、雪青两人,莫名为两个人不在华严寺而感到可惜。 这时,听场中有人高喊:“雪昊!”雪堂便见周围人群骚动起来,身边有人激动地喊:“看雪昊上场了!”便见一十四岁左右的小和尚缓步走到场中。雪堂见其面容俊朗,身姿英采,傲然卓立在场中,好不潇洒,不免精神也为之一振。此时又听场中有人喊道:“雪慈!”,便又有一小和尚走到场中。双方施礼后,但听锣声响起,后上场的小和尚雪慈显然畏惧不敢上前,只见那雪昊离远一抬手,便自己蹲了下来。雪昊无法,只能站在一旁等待,最后听得锣响,双方才各自下到场外。雪堂心想,这雪昊竟有如此迫人之势,可见其功夫应该相当了得。 接近傍晚的时候,所有比赛都已结束,大家便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一会儿,度华手里拿着一张纸来到队前,对大家高声讲道:“下面这些人晋级明日比武:雪庭、雪净、雪空、雪隐、雪冰、雪忍、雪方、雪成、雪容、雪严、雪民、雪陆。”“我再念一遍,雪庭、雪净、雪空、雪隐、雪冰、雪忍、雪方、雪成、雪容、雪严、雪民、雪陆。刚才点到名的这晋级的十二人,还有其它人,明天午后全部到这里集合。若没有其他事,现在大家解散!” 雪堂径直返回到自己的房中,一回屋便马上躺到床上,心里想着尽快要让自己的膝盖恢复过来,好使得自己明日能再次上场比武。雪堂这时仍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淘汰,再也没有了上场比试的机会。 待到第二日中午,膝盖伤势稍有好转的雪堂又随大家来到比武的操场。雪堂见大家纷纷上场捉对比试功夫,却不知度华师傅为何迟迟不让自己上场。眼见着身边禅堂的小和尚一上得场去,就被其它堂口的人打得东倒西歪,雪堂心中着急,实在没能忍住就跑到度华的面前,见度华师傅此时正对场上的雪成大声喊:“雪成,你站起来,不要怕他!”便拉着他的手臂问:“度华师傅,我什么时候上场啊?”度华正紧张地注视着场上的雪成与人角力,无从理睬雪堂,便把手臂一挥将雪堂甩到一边。待雪成败下阵来,正在气头上的度华对站在一旁雪堂呵斥道:“你上什么场?!昨天念到你的名字了吗?”雪堂见度华生气便吓得不敢吭声,又走回了自己的位置,见旁边的雪净看他,就问他:“师兄,为什么我不能上场呢?”雪净见他这么问,便反问道:“你昨天不是被淘汰了吗?”“啊?我什么时候被淘汰的?”雪堂觉得奇怪遂脱口问他。那雪净说:“昨日第一个被淘汰的便是你!你又不会武功,你是不是忘了昨天雪昆是怎么收拾你的了?” “可我没被他怎么样啊?”雪堂见自己竟这样被人淘汰十分不理解。雪净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继续向场上看去。雪堂从未参加或者看过甚至听说过此类的比赛,也没有任何人给他讲过比赛规则,于是就这样被稀里糊涂地淘汰出局,到了这时也只能沮丧地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在场上比赛。 自华严寺智清方丈及广济寺会慈方丈出事后,各寺院已感知朝廷对佛教的态度。华严寺及普华寺既不敢违抗朝廷,又不能悖逆佛家信仰,便这样有一天没一天地耗着,想着或有可能朝廷会慢慢淡忘这件事。两寺院里的众僧都被禁足在山里,远离市井,不得入城,避免做出任何惹人注意的活动,只望朝廷将地处偏僻的华严寺及普华寺给彻底忘记了。原觉方丈及住持宝觉、宝通等人担心智清方丈的事会发生在自己或其它僧众的身上,便更加提倡大家习武。为避免良莠不齐,想通过本次比武选出一些有潜质的人集中在一起,分别由宝觉、宝通等人亲自教授功夫,本次比武大会便源于此因。 没过五天时间,华严寺通过淘汰比武,便由少年、青年、成年三个年龄段里各筛选出十三个功夫高强者,共三十九人全部都归到禅堂,专设为讲武团,由监院济明负责(智清方丈去世后,因原觉升为方丈,济明便由都监升为监院,坐了此前原觉的位置。),出操训练则由宝觉住持亲自指导。 而这边比武刚一结束,原觉方丈因惦记普华寺的情况,便匆匆离开了华严寺,竟然忘记了要雪堂找自己看手的事。 此后没过几天,华严寺在原觉住持的主持下,寺院内其它各堂人员也都进行了重新的分配,雪堂虽还属于禅堂,但身份却变为圊头(管理厕所的人),由原来的房间搬出后,和寺院其它几个圊头住在一起,每天的任务是取送净桶以及打扫厕所。 雪堂新的住处紧挨着寺院的北墙,在库房的西侧,距离库房不是很远。房间里住有五个圊头,加上雪堂一共是六人,雪堂所救的那个圊头也在其中。除雪堂只有十三岁外,其它五人均是三十岁以上的年龄,并且身体或智力多少都有些缺陷。因无法与这些人沟通,本就不爱说话的雪堂变得更加孤独。 雪堂每天早饭后以及晚休前都要将禅堂和大寮的几个厕所打扫一遍,还要负责大寮的所有净桶的收集和刷洗。那几人虽傻,却依然知道对刚到这里的小雪堂要有所照顾,在刚开始的几天里,雪堂的工作无不都是在他们的帮助下完成的。然而,没过多长时间,当雪堂了解到他们自身条件也都不是很好,以至于他们连自己分内的工作都干不完,便不再好意思让他们帮助自己。而到了后来,当雪堂熟悉了圊头的工作之后,每天都要抢先做完自己的工作,然后又得匆匆跑去挨个帮助他们。然而这样一来,雪堂便也就没有了看书和练功的时间,只是偶尔清闲了,便跑到库房后面打打拳、踢踢腿。虽然不知雪堂补了多少回,那石柱上的绳子也慢慢脱落了很多,很多地方已完全裸露出石面来。但是也许因为时间久了,雪堂踢打到裸露出的石面上,手脚倒也不觉得有那么疼了。 雪堂做了圊头之后,不觉间,一晃又是过去了半年。这一天,靠近傍晚的下午,天上又下起雪来,飘飘扬扬,随风飞舞,沉浮不定,似无落处,山寺内外再次进入了一片冬色。雪堂低头拉着净桶车由祖师殿转出,沿后面的小路冒着雪走向北门。在接近北墙菜园的时候,见有人挡在路上,便继续低头拉着车欲从他的身边绕行过去,可那人却挪步挡住了雪堂的去路。 “雪堂,我是雪海师兄!”那人对雪堂喊。雪堂抬头见面前这人高高大大,似有些当初雪海的模样。此时,见他过来一把抱住自己,雪堂忙说:“雪海师兄,我身上臭!”雪海没有放手,依然抱紧雪堂。雪海见雪堂一声不吭,便松开手,俯身抓着雪堂的双肩问:“雪堂,师兄回来看你,你怎么不高兴啊?” “师兄,我高兴!”雪堂低头说。 雪海一回到华严寺,便已通过其它人了解到雪堂当前在寺内做圊头。他知道雪堂此刻见到自己,心情必然非常窘困。这时,雪海见雪堂的脸上有泪水,便伸手帮雪堂抹了一下眼泪。看到今日雪堂沦落至此,雪海的心中难免也是无比的感伤。 “雪海师兄,你是不是这次回来,然后还要走啊?”雪堂问雪海。 “这次回来,我就不回去了,以后就在华严寺陪你。” “真的啊?” “真的,来!我来帮你把这些送去,然后咱俩一起去见方丈。”雪海说着夺过车把。 “师兄,方丈叫我做什么?” “给你看手啊,上次方丈说给忘了。这次一回来,便急着要见你。” 原来,在普华寺时,雪海便是原觉方丈的侍者,负责在旁服侍方丈,因此,这一次也是随原觉方丈回到了华严寺。 雪海、雪堂两人送完净桶之后,便一起来到方丈室。原觉方丈见雪堂进来,上下打量了一下雪堂,然后对雪堂说:“雪堂,对不住啊,上次急着走,竟把给你看手的事情给忘了。” “我没事!方丈。” “现在你的手怎么样了?”方丈指着雪堂的手问。 “现在比以前强了!”雪堂边答边伸出两手给方丈看。 “你这是砸墙砸的吧?!”旁边雪海惊问,“这看着是练功练的,你是不是经常用手打一些坚硬的东西?” 雪堂听雪海这么一说,马上想起这手上硬茧自是从打石柱开始有的,便点了点头。其实雪堂不只双手是这样,他的手臂以及双脚和双腿也皆是如此。 “你这是怎么练的?竟是练得这样辛苦。”雪海抓着雪堂的手心疼的说。 “哦?原来如此。”原觉方丈听了雪海的话后,这才了解雪堂的手是怎么回事,“看来雪堂的确费了一番功夫练武!但不知雪堂怎未进入讲武团,却在寺内做了圊头?”原觉方丈不无奇怪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就被淘汰了。”雪堂低头答。 “我见过你打拳,”原觉说;“我认为你还是有一定实力的。”原觉方丈想起雪堂与雪平、雪青俩人在操场打斗的情景,便这么说。 原觉深知原贞在世时,对雪堂视如己出,倾其心血,含辛茹苦地好不容易将雪堂拉扯到今,然而未及雪堂长大成人,便撒手人寰。而后,雪堂这孩子要不没人管,要不小小年纪就做了圊头,而这大都发生在自己接任方丈之后,因此,心中深感对不住原贞。 第二天,原觉方丈在与住持宝觉商议完寺内事务之后,便对宝觉提起了雪堂,要他看在原贞和自己的面上,请讲武团收留雪堂。宝觉听后心中不快,便说:“方丈,若是他入到讲武团必是对其它人的不公,而且作为佛家寺院怎好出尔反尔,随意坏了规矩,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进入讲武团。” “能否让他进入讲武堂,而又不做讲武团的一员呢?”原觉想了想,便寻思用其它方法尽量安排让雪堂进入到讲武团中。 “那能是什么?只要进了讲武堂便成了讲武堂的人,难道还能成为讲武团的其它物品不成?!”宝觉不悦道。 两人便不再言语。 “我们现在训练多用木人桩,这都是死物,若是他愿意顶替木人桩做活人桩,那便可以。”就在原觉将要起身离开时,宝觉有意无意地讲道。 当日,原觉方丈便把此事告诉了雪海,叫雪海去问雪堂。雪堂听雪海师兄说可以去讲武团做活人桩,想了想便答应:“好,我愿意去做活人桩。”见雪海师兄脸上似有疑问,雪堂便解释道:“我在这里做圊头,不仅没有时间看书,而且也没有时间习武。到了讲武团,我可能就有自己的时间了,而且还可以学到讲武团的武功。” 没过几日,雪堂便由圊头的房间搬出。因不属于讲武团,原觉就安排雪堂住进了离方丈室不远处西侧客堂的房间,于是雪堂便和雪海住到了一起。 第一卷 第十六章 讲武团 这天早上,雪堂由济明带着来到鼓楼后的练功房。在这里练功的十三个和尚年龄大多在十一至十四岁之间,而教授这帮弟子的是住持宝觉四十多岁的师弟宏德。宏德和尚听说方丈硬是要把一个被淘汰的小和尚塞入到他的讲武团中,心中很是不情愿。今日果见济明带着一个小和尚来他这里,又见这小和尚吊眉小眼,面带蠢相,心中不由更是感到厌烦。 济明将雪堂留在门口对宏德说:“宏德师傅,这是方丈介绍来这儿做活人桩的雪堂,人,我就带到这里了,今后就由你来安排吧。”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你就先站那里!”雪堂见宏德师傅面色不悦地向门后的墙角一指,便走过去将双臂紧贴在身侧低着头站在那里。 雪堂稍微抬了一下头,就见房间内所有的人都向他这边看来,竟也看见雪昆和雪昊也在其中。又瞧见那些人似乎在议论自己,便羞愧地低下头。雪堂心里清楚,只因方丈说情自己才站在此处,否则像自已这样被淘汰的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这时的他心中既是感到愧疚又是感到难堪。此时此刻,雪堂就这样尴尬地站在众人面前,心慌意乱而又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石头缝钻进去。 就在此时,雪堂就听宏德对那些小和尚训话道:“习武之人,先修心再修身。相比武功,人品更为重要。做人切记光明正大,切莫做苟且之事。若是借他人之势,得不义之利,即使学会了什么武功,便也是不成器的东西。我宏德可没那样的徒弟。” 在墙角深深低着头的雪堂,完全可以感受到宏德师傅讲这番话时那脸上所展现出的鄙夷的表情,以及其它人向他投来的好奇而又轻蔑的目光。此时的雪堂只觉浑身冰冷、毫不自在,整个人深陷在囧苦而又无处可匿的境况之中,原是愧疚和难堪的心顷刻间坠入极度伤心的深渊。或者自己应该继续打扫寺院的茅房,而不是来到一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在此无奈而赤裸裸地承受这份羞辱。宏德吐出的每一个声调都好像是砍倒雪堂自尊心的刀,而众人的目光又如同一只只射向倒在血泊中自尊心的箭,而自己只能低眉垂手站在众人面前,任凭裸露的自尊被人任意嘲弄和践踏。这时的雪堂已听不到任何声音,恍惚中整个人似乎已完全被耻辱所麻痹。 不知过了多久,偏倚在角落中的雪堂,又仿佛从梦中醒来。只见众人在练功结束后,都纷纷走出练功房去了饭堂,房中仅剩下雪堂一个人。雪堂站在墙角又待了一会儿,便也跟着来到了饭堂。 雪堂打过饭菜后,见那些讲武团的小和尚都聚在一起吃饭,先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拿着碗筷向他们走了过去。雪堂见雪昊身旁有一个空位,便在那里坐了下来。可刚一落座,就被那雪昊用肘碰了一下,向他仰了一下下颚,示意他坐到过道对面的座位上。雪堂只好重新站起来端着碗走去那里,并一个人独自坐在那里吃饭。 下午,虽雪堂心中百般不愿走入那练功房,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向那里走去,边走边想不知下午会安排他做什么。待雪堂进入练功房时,所有人都到齐了,大家都正整齐地站在房中接受宏德师傅的训话。看见雪堂进门,宏德并没有吭声,而是继续向大家讲着他的话,雪堂遂留在了门口。 过了一会儿,宏德在讲完“拨手推掌”的动作要领后,正准备亲自给大家做示范时,看到雪堂仍然站在门口,便对他说:“你过去,还是站在那儿!”宏德指着早上雪堂站着的墙角说道:“以后若是我没叫你去其它地方,你就在那里站着。” 雪堂只好默默地低着头走到墙角,头也不敢抬,就如同做错了事等待随时接受别人的呵斥。 这一天,雪堂在墙角整整站了一天,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羞愧和伤心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天。 晚上回到房间,雪海便向雪堂问起白天他在练功房的情况,雪堂便难过地对雪海说:“师兄,我不想再去那里了。” “出了什么事?”雪海问。 “师兄,我想回去继续做圊头。” “你那天不是说了吗?做圊头就没有时间做自己的事情。” “那我也不想受侮辱。”雪堂委屈而又沮丧地说。 “哦?为啥受侮辱?”雪海无不奇怪地问他。 “大家嫌我是被淘汰的,不该进那里,而且我是靠方丈的关系进去的,这种做法不够光彩。” “你想再做圊头,可是那边已经找别人在做了。” “反正我不想再去讲武团。”雪堂低头说道。 “你现在能去哪儿?原觉方丈可刚刚为你求宝觉住持进的讲武团。” “那我怎么办?我不想整天站在那里被人嘲笑。” 雪海听到这话,望着雪堂想了许久,然后对雪堂说:“雪堂,我是这样想的:当别人嘲笑你的时候,你就要用自己的行动去赢得别人的尊重。现在你要是离开那里而去了别处,那么你留给他们的便永远都是个笑话。”雪海接着说:“就算你一定要离开那里,那你也要首先赢回他们的尊重。这样,在你离开时,他们才会觉得原来雪堂是个值得尊重的人,他们也会为今天这么待你而感到愧疚。” “那我怎么做才能赢得他们的尊重啊?”雪堂问。 “与周围的人搞好关系,有事多请教别人。那个宏德师傅虽然脾气差了点,人其实还不错。” 雪堂见雪海师兄这些话说的在理,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憋着一肚子窝囊气总是让他无法释怀。 第二天,雪堂再次厚着脸皮来到了练功房,悄悄走到墙角并静静地站在那里,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只望宏德师傅和其它人都无视自己的存在。 一会儿,就见宏德师傅走进房间,先是用目光扫了一眼身前的弟子,又回头瞥了一眼雪堂,雪堂赶忙低下了头。接着,宏德转身对身前的弟子们说道:“现在把前几日学的木人桩拳法连接起来演练一遍,大家各自入位!”见所有人在自己的木人桩前扎好马步,宏德师傅便高喊:“准备!”众人向前一步站到木人桩前,双脚并拢,沉肩,双手抱拳于腰间,凝神聚气于丹田,口中三呼三吸。“童子拜佛!”宏德师傅又喊。雪堂见那十三人,同时双拳由腰间伸展,在腹前合十,由下至上立于木人胸前,并向怀中牵拉,同时右掌变拳直击木人胸部。“刁手击胸!”宏德再喊。众人接着左脚前迈,左手刁喔木人右臂,向回带拉,右掌变拳击木人胸口,再以双脚尖为心,转身以右手刁握木人左臂,以左拳击其胸。雪堂眼睛看着众人整齐划一的动作,心也不觉跟着舞动起来。 在华严寺,练功的僧人均发有自己专用的练功服,束腕绑腿,穿在身上显得非常精干。雪堂自己从未有过练功服,一直是普通灰色的宽衣宽裤。今天雪堂注意到,这里每个人的手臂和脚踝都带有鼓胀的绑带,便觉奇怪起来。 午休之后,正往练功房走的时候,恰好见雪昆走在前面。雪堂犹豫了半天,最终追上雪昆问道:“师兄,你这个手上和腿上绑着的那个是什么东西啊?” “啊?哦,这是沙袋。”雪昆答道。 “这是干什么用的?” “练功用的。” “这东西在哪儿弄得?”雪堂又问。 “寺院里发的。” 雪堂见雪昆目视前方,看也不看自己,径直走着自己的路,便亦知其不愿意理睬自己。 当晚,雪堂一见到雪海,就问他沙袋是做什么用的,雪海便告诉他沙袋是用来锻炼手臂及腿部力量的。 晚饭后,雪堂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库房后面练功,而是在房间里按照自己白天所见的大小缝制了四个布袋,又到外面抓了些沙土放在里面,然后再缠上绳子绑在手臂和腿上舞动了一会儿,却发现太轻了,丝毫没有负重的感觉,于是又做了四个大一些的沙袋。待到睡觉的时间,在雪海从方丈处回来后,雪堂便将沙袋穿戴给雪海看:“师兄你看,这是我自己做的沙袋。”雪海笑道:“这也太大了点,你这戴着舒服吗?要不师兄明天给你再做一个吧?” “不用那么麻烦了,我这个挺好的!”雪堂客气道。 “你等着,这两天我有时间,我便给你做一个。”雪海见雪堂自己做的沙袋实在太难看,上面手腕上像是套着两个小南瓜,而下面腿上又像是挂着两个米袋。 当雪堂第二天戴着自己做的四个沙袋走进练功房的时候,登时把练功房内所有的人都给看呆了。那些小和尚看到雪堂手腕和小腿上绑着四个像米袋一样的东西,全都笑得不行。雪堂见大家这么看自己,便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站在墙角非常尴尬,遂想着是否应该把它们给摘下来。这时,瞧见宏德师傅从外进来,便一动也不敢动。 雪堂见宏德师傅今天进得门来,并没有看自己,心情便缓和了一些,不再那么紧张。 那宏德师傅见眼前的弟子们都站好后,便说:“现在把昨天学的穿心脚、虎尾脚、抓裆击胸这三招练一下。”“大家准备,开始!” 那十三个小和尚便对着自己身前的木人桩操练起来,就见他们手如闪电、脚如疾风,个个身手矫健,动作敏捷。雪堂看着羡慕的要死,可却只能站在墙角,一动都不敢动。 “看来大家昨晚回去后,都没怎么练啊。”宏德师傅待他们结束后,显得很不满意,“若是一天只学三招也学不明白,那大家就别学了,何必遭这个罪,回房躺着睡觉多舒服。” “雪昊!你出来给大家演示一下。”这时宏德对站在后排的雪昊吩咐道。 雪堂见那雪昊神清气定地走上前来,又泰然自若将穿心脚、虎尾脚、抓裆击胸这三个招式依次演练了一遍。雪堂见其果然不简单,不仅长得帅气,拳打得也是相当的帅。 “大家都看明白了吗?”宏德问,“今天回去以后,大家都各自用心练习。若还是不行,可别怪我这个做师傅的不客气!”众人便齐声答道:“是,师傅,弟子谨记师傅教诲!”接下来,宏德讲道:“今天再学三招:鸳鸯脚、左右盖打、阴阳脚。下面大家看我的动作。”宏德说着来到木人桩前,先做了一个起式,口中念道:“鸳鸯脚!”然后左脚后撮,身形左转,同时,右拳变掌抓住木人右手臂,起右脚向上撩击木人裆部。再右脚上前落步,右手放开木人手臂,起左脚由后向前撩击木人头部...... 正在宏德演练之时,却见身前的弟子们竟纷纷发笑,似在哂笑自己。宏德仔细一看,见他们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身后,遂停下来转过身,却看见那雪堂手脚上不知套着什么东西,正在自己的身后学着他的模样。 雪堂本是见宏德师傅打出的拳既孔武有力而又章法有度,每个动作的速度、力道以及路线都恰到好处,心中无不欣赏,不由自己也跟着手舞足蹈起来。雪堂很少故意去记忆动作,而更多是依赖感觉去顺势而行,这边宏德刚起下一个势的开头,雪堂便可同步做出差不多的动作。而这时,雪堂见宏德猛然回头看向自己,便吓得要死,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手足在乱动,忙停了下来老实站住,再不敢抬头。 可那宏德却以为雪堂在故意滑稽地模仿他的动作,只觉被雪堂在背后愚弄,便三步换做两步冲到雪堂面前,指着雪堂的脸问:“你干什么?!”雪堂吓得不敢吱声,那宏德用力拽了一下雪堂手臂上的沙袋,喝问:“你这都是什么东西?!”随后一把扯着雪堂的脖领,将雪堂拎出门外,“若不是因为方丈,我今天绝不饶你!”宏德气急败坏地冲雪堂怒斥道。 雪堂不知道宏德师傅为何突然冲自己发火,只是吓得站在门口再不敢动一下。 自那以后,站在墙角处的雪堂尽管努力克制自己,但只要看得入神,身体仍忍不住地前后左右地晃动。每到中午和晚上,等大家都离开之后,雪堂便一个人留下来,将先前看到的招式自己再做一遍,并在晚上睡前和早上醒来后各要再复习一次。几天后,雪海按照雪堂已有的沙袋大小,亲自动手给雪堂做了一套,虽然比雪堂做的稍微精致一些,但依然还是很难看。雪堂也不嫌弃,每天都带着雪海师兄给他做的沙袋去练功房。 这样相安无事一段日子后,雪堂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也习惯了每天当着众人的面站在门后的墙角。这一天,教授完所有少林木人桩法的宏德,正在纠正大家常犯的一些错误,这时住持宝觉与监院济明忽然走了进来。宏德见宝觉进来,便单手向他施礼:“师兄!” 只因这边的孩子都太小,住持宝觉便觉得没什么可教的,所以极少来此,这也是雪堂第一次见宝觉到这里来。 “宏德,别管我们,继续讲你的!”宝觉一入门便站在一旁,望着眼前的十三名弟子对宏德说。 “要不师兄,您看,您来指点一下大家?” 宝觉见宏德客气,遂阔步走上前,对大家讲道:“在我看来,你们这十三个人,无论是功夫还是身体,或是胆气或是才智,都是我华严寺少年弟子中的佼佼者,更是我华严寺的未来。我看用不了多少时日,你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会成为我华严寺的栋梁之才!”说着拍了拍身前的木人桩:“少林木人桩,属于少林硬家功夫,动作有耕、拦、摊、膀、枕、问、伏、标、冲,讲求硬、快、狠、准,整个攻防全都基于实战。但是大家不要以为练这木人桩,就是为了以武欺人,若心中只想争强斗胜,那就练不好这木人桩,学会的也只会是它的皮毛。少林功夫始终要秉承禅武合一,只有禅武兼修才能理解少林功夫的真正含义。”宝觉说着看了看眼前的众人,然后向那些弟子们问道:“雪昊、雪忍、雪昆!还有你们大家都听明白了么?”说完又望了眼身旁的宏德,便转过头看向大家:“我听宏德师傅说,你们大家练得都非常不错,都是可造之才,希望大家继续努力,不要辜负了宏德师傅对你们所付出的一番心血!好,请宏德师傅继续。” 宝觉训诫完那些弟子之后,便转身与济明一起出门,正瞥见站在墙角处的雪堂,突然被他吓了一跳,口中脱口而出:“这是什么玩意儿?”宝觉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雪堂,便阴沉着脸带着济明走了出去。 雪堂不知宝觉方丈口中的“什么玩意儿”是指自己还是指自己的这身装束,心中十分不是滋味,这时见那宏德师傅非常反感地回头盯了自己一眼,便又像之前自己刚到这里时那样的伤心和难过。 即使如此,雪堂依旧坚持留了下来,这一呆便又是过了半年。 这一天早上,雪堂又像平时一样来到了练功房,虽然房内没人,但依然还是习惯性地主动站到了墙角。等了一段时间,却没见到一个人进来,雪堂不知是何原因,便走到门口朝外望了一眼。虽是清晨,但是夏天的日头已然很高,阳光刺眼,寺院内四处喧嚣着知了的声音,然而雪堂却看不到任何讲武团弟子的身影。雪堂回到屋内,又在墙角站了一会儿,见仍是没有人来,便走到宏德师傅用来演示的木人桩前,将少林木人桩法整套打了一通。看外面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又对着木人桩练了一会儿。“难道今天他们都去了其它地方不成?”雪堂想着小心走出房门,仔细听了听四周的动静,却听此时寺院各处都非常安静。雪堂于是来到寺院前的山门,问那里的门头:“师兄,可曾看见宏德师傅了吗?”门头告诉他:“宏德师傅一早带着弟子出门向东去了,或许是去那边的操场了。” 雪堂见宏德师傅并没告诉自己今天要来外面训练,想到自己来了这么久,可依然被讲武团排斥在外,心里非常难受,但脚下还是赶到了操场。雪堂边走边向四处张望,但除了看到远处农地上耕作的人,各处操场竟见不到一个人。雪堂停下脚步,一时不知该去哪里找他们,这时耳边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通!通!通!”雪堂向北侧那片树林望去,却因林木太过茂盛什么也瞧不见,便跑了过去,竟又见到那位六年前在这树下练功的和尚。只是此时,雪堂看他似乎老了很多,又似乎矮了很多,面目也没有过去看着那么狰狞。 这人见雪堂跑到身前,便停下来上下打量着雪堂那一身奇怪的装扮。正此时,雪堂就听耳边宏德师傅对他喊:“你站在那儿干什么?去一边儿呆着去。”扭头便见宏德师傅和他的那些弟子们都坐在一旁的树下,雪堂赶忙退后几步,又走到众人的身后,并老实地站在那里。这时雪堂见那宏德师傅不满地回头看向自己,便赶忙低下头。 “对不起,宝植师兄。能否将刚才的集散拳再为大家演示一遍!”宏德师傅转身对站在树下的和尚请求道。 宝植仰面点了一下头,深吸一口气后,转过身面对那桩大树站好。这时,就见他将右拳猛地挥出,又左拳轰然而至,紧接着侧身两下移步,左右臂肘交叉撞击树干,只听那合抱的大树被他击得“通!通!通!”直响,而后再见其左踢右踹,拳掌环树翻出,速度越来越快,手脚如雨点般落在树干上,树叶竟被振得哗哗直落。 雪堂见宝植这等气势,也不由感到心潮澎湃,身前的宏德和他的弟子们也都忍不住鼓起掌来。待那宝植练完之后,便到一旁喝水。 “师傅,我能否试一试?”宏德就见雪昆站起来笑嘻嘻地问自己,便答:“好!不过你可别太大力,小心几拳下来把胳膊弄断了。” 雪昆笑着走到前面,先是给宝植和尚施了一个礼,然后对着大树口中“嗨!”的一声,便朝树干打出一拳。在打出这一拳之后,雪昆的脸马上就涨红起来,紧攥着手蹲到地上。过了一会儿,雪昆起身不好意思地笑着转向宏德和宝植:“师傅!师叔!我再轻点试一试。”下面那些人都跟着笑了起来,雪堂也不免笑出了声。雪昆又装模作样地打了几拳后,便走回来坐下。 “你们还有谁想试一试?”宏德见众人都摇头,便喊:“雪昊!雪忍!”坐在一旁的雪昊和雪忍见师傅叫自己,忙一边在脸上笑着一边向宏德摇了摇头。 那站在树旁的宝植和尚的眼中正浮现出一丝的傲意,可这时却偏偏瞥见一身奇怪装扮的雪堂。宝植见那雪堂穿着普通的僧衣僧裤,却在手腕及脚腕上绑着四个大大沙袋似的东西,此时唯独只见他一个人站在其它坐在地上的人的身后,让人看着既怪又蠢,很是不适,便忍不住大声对雪堂喊道:“喂,你怎么样?你想试试吗?看你戴着那么大的沙袋,好像能耐很大的样子。”雪堂没有想到宝植会跟自己说话,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这时却见大家全都回身看着自己轰然大笑起来。雪堂心里清楚,这些人是在嘲笑自己。 宏德一脸不快地喊道:“你们大家都安静点!怎么你们以为是个人就行啊?宝植师兄,您继续给大家授课吧!” 自今日出门后,本因被宏德抛弃在练功房的雪堂,心中已是感到无比悲凉,此时又听到宏德竟是说出这样的话,心中突地悲痛难忍,抖着颤巍巍的嘴唇低声说道:“我要试一试!”但是因为声音太弱,宏德和大家竟是丝毫没有听见,而离雪堂最近的雪昆似乎听到雪堂的声音,便回头看了一眼雪堂。待前面宝植刚走到树下,就见雪昆撅起屁股举手喊道:“师傅,雪堂想要试一试!” 雪堂本想既然大家都没听见,便也算了。这时突然听见雪昆在身前喊他想要上去试试,便是无比紧张。见众人听到雪昆喊后都扭头望向自己,心知再也难以逃避,只好红着脸、硬着头皮对宏德说道:“是,我也想试试!”那宏德一脸地不痛快,话语中已有怒色:“你在那儿呆着!谁让你试了?!”雪堂无不悲愤不已,眼泪已都涌在眶中,失声问道:“我为什么不能试?我试一下怎么了?” “就你这个样还想试?!”宏德震怒道。 “那好!你过来吧。”那宝植在树下冲雪堂招了一下手,一脸横肉的面孔竟也能抻出一丝笑来。 雪堂走到树下,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蹲好马步,目光平视,旋即对树打出右拳,却见他手臂上的沙袋,同时“砰”地一下甩到树干上,又掉到地上。背后的那些小和尚见此,不由全都大声哄笑了起来,就听那宏德不耐烦地喊道:“你给我下来!” 雪堂站在那里没有动,用右手解去左臂上的沙袋,然后又蹲下身去解两腿上的沙袋,却无论如何也解不下来。眼见那宏德在下面气得冲他怒喝:“你下不下来?”并正欲起身奔自己过来,雪堂再来不及解开腿上的沙袋,匆忙起身站起。 见雪堂一直不理会自己,愤怒的宏德此时已在他弟子们的身前站了起来。 雪堂猛然跃起,直将右腿扫向树干,随着“砰!”的一声,那腿上沙袋便向前甩了出去。雪堂刚一落身蹲在地上,旁边宝植就瞧见他脸上满是泪水,面色极为悲痛,以为雪堂刚才受了伤,便笑着过来想要扶起雪堂。可那雪堂却在这时拧身骤然腾身跳起,转身一周将左腿横扫在树干上,“哐!”的一声,随着左腿撞击到树干,那左腿上的沙袋同时也飞了出去。 就在大家仍就不以为然的时候,就看那雪堂:身体甫一落地,旋即挟风疾冲而至,对着树干自下而上,再自上而下,拳喷脚涌,膝肘如风,如雷霆般倾泻到树干上。击打之声好似爆竹齐崩,身形旋舞狂如飓风盘树,惊霹骇雳,勇不可当,当真是:刚猛凛冽,撼心震胆! 那宝植、宏德等众人呆在当地,一时竟无人能动,更无人能语。 稍顷,正如暴风骤雨倏然而至,又突然戛然而止。惊愕中的众人未及安定,却见那雪堂已向寺院跑去。 雪堂一脸泪水,一路狂奔着跑到藏经阁门口,伏在门边的墙上痛哭不已。就在此时,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亲切的呼唤:“你慢些!”雪堂回头,就见一个几岁的小和尚从他的眼前跑过,而在他的后面跟来一个老和尚,不停地对那小和尚喊:“小心点啊,别跌倒了呀。”雪堂不由泪如泉涌,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孩童,正欢腾跳跃着,绕着师傅飞快地跑来跑去,一会儿便跑过自己的师傅身边问:“师傅,我跑得快不快?”原贞师傅笑答:“快!”一会儿雪堂又兜回来,又问:“师傅,我跑得有多快?”原贞师傅又笑道:“像风一样快!”雪堂便又是一溜烟地向远处跑去。 “师傅,你现在在哪儿呢?”雪堂面对着墙,抹着泪呜咽着问:“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你找哪个师傅啊?”不知何时原觉方丈走出藏经阁门口,这时看见雪堂脸带泪痕,便知雪堂问的是谁。 “雪堂,你是想原贞师傅了吧?” “嗯。”雪堂听原觉这么一问,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原觉方丈,是不是我再也见不到师傅了呀?” “你这孩子......” “我总觉得师傅没有死,还会再来看我的。”雪堂哭道。 原觉方丈伸手抚摸着雪堂的头,睹物思情,心中便也有了几分悲凉:“傻孩子,别再总是想那些没有可能的事儿,那样只会让你更伤心。” “不是万事皆有可能吗?方丈,万一发生什么奇迹,我师傅说不定就回来了。” 原觉无奈叹道:“傻瓜,那都是骗小孩子的,这世上怎会有那样不可能的奇迹发生。” 雪堂痛哭:“方丈,是不是只有我这样的傻瓜,才会每天盼着这样的奇迹发生啊?” 第一卷 第十七章 屠戮华严寺 那一天下午,雪堂没有再去练功房,也没有再去操场,而是来到过去自己和原贞师傅居住过的房前,并在那里逗留了很长时间。随后,又走到库房的后面,身体倚着石桩一直坐到掌灯时分。 晚上,雪堂自己找到方丈室,正见雪海也在那里。两人见雪堂过来都觉很突然,原觉笑问:“雪堂,你今天怎么会有时间来看我呢?” “方丈,我不想再去讲武团了,不想再练武。”雪堂低声说。 “哦?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原觉和雪海都感到非常意外。 “我觉得练武不好。”雪堂下午想到那些欺负自己的人无不都是练武的人,便对两人这样说。 “你自己不是一直特别喜欢吗?”雪海在一旁问。 “现在不喜欢,我想去藏经阁,师傅也希望我多读书。”雪堂低头答。 “哦,好吧!雪堂,这我答应你!”原觉料其在讲武团也不易,遂点头答应了雪堂。 自那以后,雪堂便离开讲武团又回到了藏经阁,在闲来没事的时候,便把曾经原贞师傅要他读的书全都读了一遍。 这一日夜晚,雪堂正在藏经阁的楼上看书,就见雪海找到藏经阁来,便问:“师兄,你今晚怎么不在方丈身边?” “方丈今日身体不好,想早些睡觉!我回到房中,见你不在,担心你出事,便出来找你,料想你会在这里。” “呵呵,师兄我能出什么事,我都这么大了。” “哎呦,雪堂过年就十四岁了,对不?但是你再大,在我面前也是小孩,知道不?”雪海笑道。 “嗯,师兄!师兄便永远都是我的师兄,我再大也做不了师兄的师兄。”雪堂笑着说。 “对了雪堂,这几天不要出山门。这些日子,寺外总是出现一些鬼鬼祟祟的人。” “他们不是想到寺院上香吧?” “大冬天在林子里瞎逛,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你最好也小心点。” “哦,是这样。放心吧,师兄,我会小心的。” “走,雪堂,陪师兄出去转一转,走一走!” 两人便掩好门,走出藏经阁。 “雪堂,冷不?” “不冷,师兄,你呢?” “我也不冷。” 两人踏上藏经阁门前的雪路,脚下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雪堂,快看!流星!”雪海喊道。 “啊,这么多!”雪堂抬头,就见一道道流星从眼前的夜空中接连划过。 “我也第一次见这么多的流星,莫不是谁要走了吧?”雪海开着玩笑说。 “是吗?真会有人走吗?”雪堂听了,不由吃惊地问雪海。 “不过,谁走雪堂都不会走。”雪海对雪堂笑道,“因为雪堂身边有我这个师兄在保护。” “师兄,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啊?”雪堂对雪海说。 “好,走吧!” 雪堂便拉着雪海走到库房的后面。 “这里这么黑,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雪海问。 “我带你来看我师傅。”雪堂笑道。 “你师傅,原贞师傅?真会开玩笑!” 雪堂拉着雪海走到自己练功的石桩前,那石桩上仍有原贞曾亲手系在上面的麻绳。 “你看,师兄,这就是我师傅!”雪堂拍着石柱笑着对雪海说。 “这就是你师傅?”雪海疑惑地问。 “这是我师傅给我做的。师兄你看,这些绳子都是我师傅系上去的。”雪堂抚摸着麻绳告诉雪海。 “哦。”雪海也将手放在了石柱上面的麻绳上,“你过去不会就是用这个练的功吧?” “嗯。”雪堂笑着点点头。 “是真的么?你就用这个石柱?!”雪海惊道。 “嗯。” “怪不得你的手会这样,你为了练功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也不算什么吃苦,练着练着就上瘾了。” “听说你的功夫都是原贞师傅教给你的,是吗?” “是,都是我师傅看着书教我的。” “那他也真不容易啊!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教得你?真难为他了。”雪海感叹道。 雪堂听到此,便想起师傅当初拿着书教自己武术的情景,心中不禁感到难过,低头用手指抠着石桩上面的麻绳说道:“如果师傅还在就好了。” 雪海见雪堂伤感,便抱住他的肩膀:“雪堂,别难过。你看,你不是还有师兄我吗?!” 第二天早课后,雪堂依旧像往常一样来到藏经阁。在按照知藏的吩咐,将楼上的书卷整理好之后,便坐在楼下的一角看了一会儿自己的书。 到了中午,雪堂同藏经阁的其它两名藏主顶着大雪来到饭堂。雪堂吃得快,见他两人还没吃完,便坐在一边等着两人。就在这时,饭堂外突然传来喊叫之声,随之杀声四起,喊杀及惨叫之声不断由远处向这里传来,并离这里越来越近。 雪堂与其它众人慌忙站起,就见门口之处不断有其它僧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雪堂与大家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听有人喊:“杀人了!贼人来了!” 站在地上的雪堂未及反应,便被大家推着往里屋而去。待他再回头看时,就见饭堂门口蜂拥冲进来无数蒙面之人,手执砍刀,见人便砍。雪堂欲跟着大家继续向里面跑,却被地上的人所绊倒,本想爬起来,但因后面的人拥挤过来,一时无法站起身。正在他奈何不得的时候,有人将他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并拖着他朝饭堂里面的厨房跑去。雪堂抬眼看到是雪海师兄,便不再慌乱,随雪海跑进厨房。 雪海拉着雪堂跑到厨房中,却见再也无门可逃,而在几个窗口处已挤满了逃命的人。就在急迫之时,雪海见身边一灶台内并无烟火,便一下将雪堂抱起来扔到灶里:“快进去!”雪堂扶着灶台边将腿伸进下面的烟道中。雪海在旁一边扶着雪堂,一边用力按着他的双肩将他整个人都塞到烟道里。雪堂眼见自己的身体已全都缩进烟道,便伸手来拉雪海。 “雪堂,我进不去。你快进去藏起来。”雪海告诉雪堂,同时伸手按住雪堂的头继续将他向里推了进去......雪堂见看不到雪海,便又扭动身体爬到洞口,这时就见雪海的腰身突然挺了一下,脸上显得极其痛苦。雪堂刚欲张嘴喊雪海,却被他伸出大手按在脸上,并用力向后推去。雪堂瞪眼由雪海的手指之间看到,此时就见那雪海师兄的模样已变得异常恐怖...... 在最后的时刻,脸色惨白、双眼布满血丝的雪海忍着剧痛,口中流着血,仍是用尽浑身的力气将雪堂推进烟道深处。 退到烟道尽头的雪堂,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便趴在那里哭了起来。一会儿,就见洞口处突然变得一亮,雪堂忙吓得向后坐起身,抬头见头顶有光亮,遂扒着烟囱的侧壁爬到一人多高之处,并留在那里。 躲在烟囱里的雪堂又惊又悲,一动都不敢动,即使已听不到外面有任何声音,也始终没敢从里面钻出来。站着累了,便下到地面坐在地上。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眼见头顶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暗,再听外面仍旧没有任何动静,便抓起一把炉灰在自己的头顶上抹了又抹,然后踩着烟囱的侧壁爬到上面。雪堂先是仔细听了听,再悄悄探出两眼往下望去。 这时外面的天色并没有完全黑,雪堂就见寺院内到处都散落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而他们身旁的白雪早已被鲜血染成了墨色,整个寺院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寂静的让人感到可怕。雪堂又朝四周望了望,再仔细听了许久,这才钻出烟筒并趴在了房顶。雪堂爬到饭堂的门前,从屋檐处伸出头往下看了看,感到安全了,便从上面跳到了地面。 进到饭堂,那场景更是让人看着惨不忍睹。雪堂一心想着雪海,更不敢多看一眼那些脚下的尸体,只是直直地跑进厨房。就见在那灶台前,雪海师兄侧身躺在血泊之中,早已死去多时。雪堂跪在雪海的身旁,悲痛万分,却不敢大哭出声,但还是忍不住用两手捂住嘴呜咽起来。当雪堂看到雪海师兄的手仍是保持着向前推出的姿态,便忍住悲泣,起身往外走去。 雪堂来到饭堂的门口,仍就没有发现有任何异常,便大胆地走出饭堂,并立即朝方丈室跑去。可刚跑到方丈室的后身,雪堂却听见在方丈室的门前有人说话的声音。雪堂只觉那声音有些耳熟,便悄悄走到方丈室的房侧,并偷偷从墙角探出头望向方丈室的门前。这时,就瞧见宝觉、济明还有度能、度华、雪昊五人站在那里。雪堂知道,这些人都是与住持宝觉关系十分亲近的人。 “......方丈也死了,看来六百多人,只剩下我们五个人了。”宝觉说到这里时,却瞥见雪堂由墙角处转出,口中吃惊道:“哦?原来雪堂也还活着!”其它几人便都看向雪堂。这时雪昊突然叫道:“快看!有人来了。”众人向下看去,见黑压压一帮人手执刀枪正由玉佛堂朝这边跑来。 “快跑!”宝觉招呼着大伙一起奔着北门跑去。雪堂跟在他们后面,突然想起一物,便独自跑向自己的房间。那宝觉见雪堂独自向西侧的僧房跑去,也没理会,自顾与其他人跑出北门。好在雪堂住的房间距方丈室没有多远,雪堂跑回到房中由枕底找出玉笛后,便没命朝北门追去,而这时那帮贼人已追到藏经阁,距离方丈室也不过百步。雪堂跑出北门没几步,便开始往山上爬。那北山高有一百多丈(三百多米),本就十分陡峭,而在上面的腐草之上又覆有厚厚的一层积雪,甚是难爬。可即便如此,雪堂亦是不顾一切,抓着草,拉着树奋力向上攀爬。雪堂恰值少年,身体灵活且动作矫健,不一会儿便追上宝觉那五人。天近黑时,大家已全都登至山顶。这时,虽已看不见山下追兵,却可以听见他们相互策应的呼声离山顶越来越近。 雪堂就见这山顶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尖尖的山脊,而更像是一片长满树木的平原。登上山后,雪堂跟着他们还没有跑出几步,就见宝觉回头指着西边对他说道:“雪堂,你别再跟着我们,你往那边跑。” “啊?”雪堂不明白宝觉的意思。 这时,就听宝觉有些不耐烦地告诉他:“我们在一起目标太大,得分开走!” “那你们?” “我们在前面也分开走,你别管我们。” “那我们在哪儿会合?”雪堂问他。 “会合?哦,往北五十里有个刘家村,我们在那里见面,你走吧!” “那你们什么时候到啊?” “明早就到了,你快走你的吧!”宝觉催道。 雪堂知道宝觉住持不喜欢自己,便不再追问,奋力向西跑去,在林中穿行约有百十来步,突然想起自己在雪地上留下了一路的脚印,势必会引贼人追击。“恐怕其他人也都会忘记这一点,我必须回去提醒他们。”雪堂想到这里,便拼命往回跑,欲将此事告诉宝觉等人。待雪堂气喘吁吁地跑到分手的地方,却发现宝觉等五人早已不见了踪影,而雪地上除了自己留下的脚印,再没有任何其它人的足迹,便想:“不只我,看来大家都想到了。”想到这里,雪堂正要俯身掩去自己的脚印,就听身后有人大喊:“在那儿!”雪堂瞧也没瞧便向西拼命逃窜而去。 尽管雪堂一个劲儿地向前跑,但总感觉有人紧紧尾随在自己的身后,加之天色太暗,无法看到身后的情况,只能连滚带爬、不顾一切地向前逃窜。不知跑了多久,当他由西穿出树林,眼见身前一片开阔,便撒开腿狂奔起来。可就在这时,雪堂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前一片漆黑,遂急忙站住脚,整个人竟差点冲到了崖下。雪堂见脚下冰雪太滑,忙踩在崖边的石头上站稳身体,又往身下看,深不见底,再回头望时,就见已有两人手提鬼头刀站在林前。 “果然是小鬼。”一人念道,两人便从左右两侧向雪堂这边包抄而来。雪堂脑中一片空白,此时此刻竟有了将死的感觉,心想:“今天我的生命就要在这里结束了,或许,在我死之后,就能看见我的师傅、雪海、雪禅师兄,还有智清方丈了。” 忽然,沿崖而过的寒风一下就将雪堂吹醒,便在心中念道:“我怎可以死?我不可以死!我死了,那雪海师兄岂不是白为我死了?” 这时,雪堂眼见一人已从右侧走到跟前,右手举刀朝他劈头就砍。雪堂后无退路,便急忙在脚下一蹬,侧身贴着对方左肩而过,同时伸右手推在他的左肩上,自己则顺势躲到他的身后。在看到另一个人已赶至身边正双手举刀向自己劈来,雪堂情急之下身体向后一倒,随后连滚带爬地跑到一边。待这人拿刀继续砍向坐在地上的雪堂,就听身后有人对他喊:“大哥,快救我!”就见先前攻击雪堂的那人悬在崖边,两手紧扣着崖边的石头上,堪堪无法把持,遂忙跑过去坐到地上,用双脚抵住崖边的石头,伸出两手抓住对方的手臂,可因对方身体太重,一时无法将他拖上来,两人便僵持在那里。雪堂见此,又想逃跑,又在心中萌生帮助他们的想法。正在此时,就听坐在崖上的那人向他喊道:“小兄弟!快过来搭把手把我兄弟给拽上来,我们不再杀你了。”见雪堂犹豫,又乞求道:“小爷,请务必帮我将我兄弟拉上来,我兄弟两人将来甘愿做牛做马以报您今日救命之恩。” 雪堂心中不忍,最终还是跑了过去,两人各抓一臂,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人给拽了上来,之后三人便各自疲惫躺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歇息不久,雪堂见那两人用眼瞄着自己坐了起来,便也跟着坐了起来,又见那两人站起,便也随着他俩站起身。雪堂这时就见那做兄长的人捡起刀走向自己,不由一边侧身向后倒退,一边暗自做好了准备。 那人走向雪堂,一言不语,抬刀当胸就刺,雪堂脚腕用力,单凭脚尖便平开半尺,口中惊道:“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那人并不答话,再次挥刀斜砍。雪堂慌忙向后退步,余光瞥见那人的兄弟这时也持刀向自己冲来,便转身就跑。此时的雪堂,经历了先前的惊吓,已然冷静了很多,不再那么慌张而不知所措。见那两人一前一后追了上来,雪堂不再做丝毫犹豫,直直地向前奔跑,不回头不侧耳,不做任何停息,连跳带跃,一路狂奔,拼劲全力一直往北逃去。跑到半夜之时,雪堂浑身上下均被汗水浸透,两腿不住抖动并不听使唤得打起晃来,即便如此,雪堂仍然踉跄前行,一刻也不停留,拼命往前赶去。 历经一夜狂奔后的雪堂,天亮之时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昨日宝觉住持说在华严寺以北五十里有个刘家村,但这么多的山,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刘家村?”雪堂心中想着又继续往前赶了一段时间,可是走到天色大亮,依旧没有遇到任何人烟。正在雪堂着急时,由前面的林中突然走出三人,手里拿着钢叉或弓箭,全都是猎户的打扮。那三人见到雪堂也是吃了一惊,见雪堂只是一个人,便走上前来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走?”雪堂没有回答,反过来急急地问他:“大叔,你们可知刘家村在哪里?”那三人面面相觑后摇了摇头。“那这里距华严寺有多远?”雪堂又问。“大概有七八十里吧。”其中一人答。“大叔,从这里向南走二三十里还会遇到村庄么?”雪堂又问那人。“直接向南走可不行,你得朝东南方向走三十里,才会有一个叫顾家沟的村子,其它往南几十里都没有人烟。”雪堂寻思到:“莫非宝觉住持记错了?或者自己因为着急把话听错了?”遂向三人打听顾家沟村怎么走后,便匆忙朝顾家沟村赶去。 第一卷 第十八章 顾家沟村 雪堂又是一路急行,在翻过一座山后,又沿山谷踩着河道上的冰面走了半晌,将要接近午时,远远就听到前面传来狗叫之声,行不多远,便看到林边有一个不到十户人家的小村庄。雪堂瞧见一年轻人正站在院中望着自己,便走近那人,向他边施礼边问道:“施主,这里是否是顾家沟?” “对,这里就是顾家沟,你找谁啊?”那人盯着雪堂问。 “我不找人,我只想打听一下,今天早上是否有几名僧人打此路过?” “没有,”那人摇了摇头,“没听见一点动静,连狗都没叫!” 雪堂听那人这么说,便想:“或许他们还没走到这里吧?或者他们从其他地方走了?” “这附近是否还有叫刘家村的村庄?”雪堂又问道。 “不知道,反正我就知道这方圆几十里再没听说过有什么人家。” “您可知道华严寺吗?” “当然知道了,沿这清涟河往南走四五十里,再翻两座山就到了。” 雪堂看着那人手指的方向,一时无从进退,暗自想:“要不我还是等在此处吧,否则又能去哪里?”雪堂看了看天,见日头高照,正值中午,这时腹中早已是空空如也。雪堂走到一旁,蹲下身伸出双手欲捧起一口雪来吃,却见两手墨黑全是炭灰,遂想起自己昨日躲进烟道内的情景,雪海师兄临走时那张痛苦的表情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雪堂用雪搓着手上的炭灰,眼泪随之一颗颗滴落在白雪之上。 待他的手还未完全搓净,雪堂便将雪握成一团送到嘴里吃了一口,正准备吃第二口的时候,就听身后那人对雪堂说道:“要不,小和尚,你进来喝口热水?”雪堂偷偷抹去眼泪,起身对那人施礼,脸上非常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渴,就是特别饿。” “哦,我家里人正做饭,你进来吃点吧。” “谢谢!”雪堂嘴里谢着,随那人进了门。 雪堂进到屋内,就见一年轻女子正蹲在灶前做饭,那人对雪堂说道:“这是内人!”又对那女子说:“这是路过的小和尚,怪可怜的,给他口饭吃吧。”雪堂赶忙施礼。 “进来吧,都是粗茶淡饭的,将就吃一口吧。”女子起身说道。 那人打了些水,让雪堂洗了手和脸,欲将雪堂让进里屋,雪堂却留在门口说:“不必了,我身上太脏,就在这儿吃就可以了。”两人见雪堂浑身都是炭灰,便没再相劝。 待雪堂吃过粥,没有留在人家继续耽搁,千恩万谢地走出房门。雪堂走到村子的南头,背靠一棵大树坐在干草之上沿河向南望去。那清涟河由芦芽山中穿林而来,又绕过顾家沟蜿蜒向北而去,沿河两岸林木交纵,枯草杂生,刺眼的日光反射在冰封的河面上直射入目,让人不由感到昏昏沉沉,一身疲惫的雪堂很快就坐在地上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睡梦中的雪堂只觉自己又回到了藏经阁中,而自己的原贞师傅仍坐在藏经阁的楼上翻着书。可就在这时,两个手持砍刀的蒙面人冲到楼上将自己的师傅拉倒在地,欲用刀向他的身上砍去,雪堂想登上楼去帮师傅,却见自己的腿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仍然如同儿时那般孱弱。 雪堂不由从地上一下跳了起来,人也从梦中惊醒,这时就见远处有一秃头的僧人正踩着冰面朝顾家沟村而来。随着那人越走越近,雪堂很快就认出那人就是住持宝觉。雪堂口中喊着:“住持!”赶忙朝他跑了过去。就见宝觉手里提着一把朴刀,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举步维艰,似若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宝觉见到雪堂先是一愣,但马上命令道:“还不快过来扶我?!”雪堂忙跑过去,把他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原来昨日中午,宝觉与自己关系最为要好的三名僧人,济明、度能还有度华在自己房间内聊天,一时聊得高兴,便错过了吃饭的时间,正待出去时,却赶上雪昊前来报信,幸得宝觉房间的房梁粗大,这便藏在房梁之上躲过一劫。正当宝觉以为整座寺院只有他们五个人存活下来的时候,不曾想遇到雪堂也还活着。 待后来大家爬到山顶,宝觉料定后面追来的官兵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这些人,便有意利用雪堂将他们引开,当宝觉见雪堂一溜烟朝西逃走之后,便带几人一边用树枝掩去身后的脚印,一边向东撤去。自以为聪明的宝觉,因慌于逃命,便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那就是虽然雪堂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的脚印,但却只是一个人的足迹。到后来,那些爬到山上的追兵,正碰到雪堂跑回来找宝觉五人,便根据雪堂往返两次留下的脚印,断定这边只有一个小和尚而已,遂派出两人继续追赶雪堂,其它人则悉数朝东追去。 宝觉毕竟是五十六岁的年龄,与几人跑不多久便被后面的追兵撵上,他的两个徒弟度能和度华留下来与身后的追兵杀在一起,自己被济明与雪昊两人扶着继续狼狈逃窜,此时已再也顾不得什么脚印。那度能与度华两人赤手空拳与那些追兵搏杀,虽是打倒了对方十几人,却最终因寡不敌众而被人杀死。等那些官兵杀了度能和度华后,继续追赶宝觉三人,最终约有十几个官兵在山脚下将他们三人围住。济明不会武功,当先就被人杀死,而雪昊也没有坚持几下便被两人乱刀砍倒。剩下的宝觉,在打斗中夺过一把刀后,仗着几十年的功夫,几经生死,堪堪保住了性命,却也落得浑身是伤,但好在没有伤筋动骨。宝觉在林中躲了一夜之后,才敢走出山来,并一路狼狈地顺着清涟河往下而行,到顾家沟附近,刚好碰到等在这里的雪堂。 “你没遇到官兵追你啊?”宝觉问他肩下的雪堂。 “官兵?不是贼人吗?” “蠢货!哪来的那么多贼人,那都是官兵扮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倒是遇到两个,但都被我甩开了。”雪堂早已听说朝廷禁佛的事情,方丈之死便是此因,听宝觉这么一讲便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 “那济明师傅他们呢?”雪堂问,但等了半天,宝觉一直也没做回答。雪堂见他不理自己,便也没再多问,继续扶着宝觉向顾家沟村走去。可就在此时,突然从村中传来狗叫之声,而且一声急过一声。 宝觉和雪堂抬头,就见自那村口并排走出两人,并站在河面上挡住了宝觉和雪堂的去路。其中一人身形瘦长,白衣白裤,肩披白色貂氅,面色瘆白,四十多岁的年龄,怀中抱着一把银柄长剑;另一人则身材壮阔,四方大脸,小衣襟,短打扮,肩背腕粗双锏,凶神恶煞般立在路中,并朝宝觉和雪堂这边瞪眼看来。 宝觉与雪堂同时一惊,不约而同转身就要走,却见已有两人堵在了他们的身后。其中一人身材雄伟,面目狰狞,近四十的年龄,手里握着长柄环刀;另一个身材瘦小,面如鹰脸,二十多岁年龄,左右手各拿一尺半长的短刀。这四人的穿戴完全不同于昨日的追兵。 宝觉与雪堂两人被那四人南北夹于河面上,见前后难以脱身,不得已留在了当地。 “阿弥陀佛,四位施主,老衲乃五台山岩山寺的空明,这是我的徒儿雪堂。不知我师徒二人可有对各位施主冒犯之事,缘何阻我师徒行路?”宝觉单手施礼后,向几人问道。闻听宝觉此言,雪堂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宝觉。 那白衣抱剑之人笑道:“我四人只是站在此处,何来阻二位行路之事?你若想走,便自行走即可,不知与我等何干?” 宝觉知这四人来者不善,此时见这他们绝非等闲之辈,便不敢妄动强来,便牵着雪堂的手立在当地,踌躇不决。 这时,那抱剑之人望着宝觉讲道:“华严寺的住持宝觉也无非是这等货色,竟也能称是少林寺出道的。” “这位施主,恐怕你们认错人了,老衲与我这徒儿都来自五台山,本是到华严寺送还圣物,没想昨日卷入无端的杀戮之中,故狼狈逃此。” “呵呵,刘大人说的果然没错,你确是一个狡猾之人。不过,宝觉,你觉得你现在还说这些话,有意思吗?”那抱剑的人对宝觉哂笑道。 “刘大人是谁?不知你为何一定要把我认作是华严寺的宝觉住持?” “呵呵。”那人抱着剑朝宝觉轻蔑地笑了笑,“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而你今天为了活命竟是谎话连篇。喂!小和尚,你有这样的师傅,是否也该觉得脸红?宝觉,我看你这修为还差的远啊。”说完便对其它三人说道:“哥几个,过去帮他一步修行到全无的境界!” “慢!动手之前,先告诉我你们又是谁?”宝觉向他问道。 “我们,你没必要知道。只要你是宝觉就行。” “既然非要夺我性命,看来我也只好破戒了,你们四人谁先过来受死?”说着,宝觉走下冰面站到林边平坦之处。 抱剑之人鼻腔中哼了一声,冲宝觉抬了一下下巴,嘴里轻声说:“你们三人一起上!” 正此时,就见有七、八个村人拿着锄头、扁担等农具朝这边跑了过来,口中喊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那施粥给雪堂的年轻人也在其中,看见雪堂后,便对他喊:“小和尚,你不用害怕,我们来帮你!” 那抱剑之人眉头一皱,对身边那肩背双锏的人说道:“你去让他们把嘴闭上。”就见这人拉出双锏奔着那些人走了过去。 这边宝觉见三人中已离开一人,遂抓住机会突然持刀奔着身后两人冲去,那两人在一愣之后,各自操起家伙与宝觉厮杀在一起。这一交上手,便让宝觉不禁暗自叫苦,这两人一个力大无比,一个动作奇快,远不是先前追杀他的那些官兵所能相提并论。就见这两人左右夹住宝觉,长短兵刃配合,将手中的刀像雪片一样向宝觉挥来。雪堂见状大惊失色,以为在两人的狂功之下,宝觉住持会瞬间丧命。但却眼见着宝觉住持动作不急不缓,干净利落地用他手中的刀将两人迅猛的攻势一一化解。雪堂见他两人的动作似乎比住持宝觉更快,力量也似乎更大,但却丝毫奈何不了宝觉,便觉得非常奇怪,忍不住聚睛观看。待仔细观察之后,雪堂才发现事实并非自己先前所看到的那样,而是住持宝觉在速度和力量上要比那两人强得太多,因此,即使面对两人疯狂的进攻,依然显得从容不迫。加之宝觉所用的招式简单而又短促,让旁人看着不够迅猛。再者,那两人完全是练家子出身,所学套路如定式一般固化在他们打斗的动作之中,便被宝觉这类高手用自己的招式随便带着走。因招招引领别人出招的线路,因此又可以招招预判对方出招的来路,使得宝觉更加应对自如。 就在雪堂暗自佩服住持宝觉这般举重若轻的功力之时,忽听村口那边尽是惨叫之声,遂转头看去,正见那手使双锏之人一锏砸在一名村人的头上,直把他的头如同用棒槌砸在西瓜上一般地给敲碎,头中脑浆登时四下崩溅,整个人落地时已在没有了完整的头颅。此时就见他继续走向其它村人,随便用左手的锏拨开对方打来的扁担,随后一步迈过去用右手中的锏猛地挥在村人的头上,随着“砰”的一声,那人肩上的头颅顷刻间被他击得粉碎。雪堂愕然瞠目直愣愣立在当地,已再无法动弹! 这边,宝觉依然与那手握长柄环刀和手持双手短刀的两人苦苦纠缠在一起。即便宝觉再厉害,可毕竟是五十多岁年龄,又经一夜的厮杀早已疲惫不堪,时间不长,那速度和力量便迅速衰落下来。宝觉不由在心中暗忖:若是如此继续拖延下去,他将越来越难以取胜,一会儿,待那手使双锏的人再过来,自己定将必死无疑。宝觉想到此,瞥见那边手使双锏之人即将把那些村人全部杀死,无奈之下,故意忍痛卖出后背挨上双手刀那人右手一刀,并在挺住这一刀的同时,大喝一声,右手用刀硬生生切掉了身前长柄环刀人的两支手臂,再反身左手多出一柄短剑,从那双手刀人的右肋下刺入,而那人左手中的刀也结结实实地砍在了宝觉的右侧锁骨上。 与此同时,站在河面上的雪堂眼睁睁地看到那施粥给自己的年轻人被人一锏砸中后脑,抖动着双唇在喉咙里发出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住手”的声音。 那手使双锏之人将那些村人杀死之后,回头竟见自己的两个兄弟,一个死在地上,另一个已被砍掉双臂正直愣愣地站在宝觉面前,任由宝觉用短剑一刀刀刺进身体,便发疯似的扑向宝觉。宝觉见其冲到跟前,猛然将已被砍去双臂之人朝他推去,就在他接抱之际,冲过去将手中短剑刺进他的身体,直至连剑柄都捅入他的体内。 待双锏之人完全死了以后,浑身是血的宝觉才从这两人身边慢慢站起身,稳住身体后,朝那抱剑之人看去。 “够狠!竟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手段,这三人死在你的手里,倒也应该!”那人点头说道,然后抖掉貂氅,单手提剑走向宝觉。 “哈~哈~哈!”宝觉突然大笑了起来,拿着短剑指着那人骂道:“像你这样不成器的东西,也只有在我受伤的时候才敢过来。” 那人冷笑道:“你这样就以为我会等你疗过伤后再杀你吗?”便继续向宝觉走去。 “等下,大侠!”宝觉分开双手,冲那人喊道。 那人走到宝觉面前以极快地速度一剑刺进宝觉拿剑的左手臂,冷冷地问他:“死到临头,你还想跟我使什么手段不成?”宝觉手中的短剑“嘡啷”落到地上。 “等下大侠,你这么杀我一点意义都没有。”宝觉急忙对他讲道,吐字已相当紧张,“我知道是谁找的你来杀我。是刘延庆那个东西,是不是?今天你要是放了我,我就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 原来,本次屠戮华严寺的确是刘延庆一手操纵。宝觉之所以能马上猜到是自己的结义兄弟,皆是因为年初时,宝觉到太原府及应天府分别拜谒童贯及刘延庆两人时,从两人处各得到两条不同的消息。首先是太原府童贯处,所获的两条消息是:一、华严寺必须改为道观,二、宝觉想在朝中谋取职位是不可能的。而在应天府刘延庆处获得两条消息是:一、刘延庆将于九月份再回鄜延路做总管,二、宝觉需出一万两黄金方可保住华严寺。以童贯在朝中的势力尚难以保住华严寺或为宝觉谋得一官半职,那只能说明:或者是皇上不答应,或者是他童贯已经不想再与他宝觉有任何瓜葛。三年前,刘延庆引二十万大军对一万辽军,却不战自溃,那蔡京和童贯一伙岂会不知道刘延庆不是带兵的料,而委派他重回鄜延路做总管,只是因为他是一个能为大家捞钱的主而已。这一点,那刘延庆岂会看不明白,所以刘延庆再次回到鄜延路自然绝不能两手空空毫无作为。童贯已然告诉宝觉,华严寺必须改为道观,而那刘延庆却是张嘴要钱,这一切都说明刘延庆即想要钱又想要命。 “哦?你倒是挺聪明!”那人一听宝觉这么说,便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哼,不都是为了钱吗?我会给你很多钱,让你几辈子都不用为钱发愁,您先把剑放下来听我讲。”宝觉见那人已经犹豫便继续说道。 “你能有多少钱?”那人问。 “大侠能否把剑放下,咱俩慢慢说。”宝觉眼见事情或有缓机遂和他商量道。 “那好!你告诉我,你到底有多少?”那人把剑放了下来。 “总之,很多很多,但是你要首先答应我,保证能放我一条生路!” 那人盯着宝觉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又将剑举起来说道:“相比钱,我觉得还是保命要紧。” “大侠,你...”宝觉此时完全陷入绝望,吓得连退几步,差点坐到地上,情急之中竟突然想起一边的雪堂,扭头大声嘶哑地冲雪堂喊道:“雪堂!” 站在河面上的雪堂,已被刚才发生在眼皮底下血腥杀戮的场面所吓傻,犹如被定住一般站在那里,这时听到宝觉喊他的名字,便茫然望向宝觉。那白衣人似乎也才注意到了雪堂,同时也向雪堂这边看来,若不是宝觉这一喊,他几乎已忘记了雪堂的存在。此时,他见雪堂两腿并直,双手紧贴在身体两侧,规规矩矩地站在地上,神色呆滞,犹如傻了一般。 “雪堂!你这个傻子,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帮我?!”宝觉以命令的口气喊道。 宝觉此时喊雪堂,绝非认为雪堂能救自己,只是在濒临死亡的一刻,仍想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希望而已。他可顾不得别人的死活,只想能够通过苟延残喘,以获得其它活下来的机会,哪怕是非常渺茫。而那白衣人却好奇地看着雪堂如此的姿态,心里很想知道已被吓得呆若木鸡的雪堂如何能帮得了宝觉。 宝觉也洞察到这人因为对雪堂感到好奇而放松了手中的剑,知道自己绝不能让他将注意力从雪堂的身上移开,否则他手中的剑随时会刺进自己的身体。这时看到雪堂愚钝而又懦弱、呆滞的模样,宝觉心中也是猛然气不打一处来,嘴里愤恨地骂道:“你个没出息的蠢才,什么事都帮不上忙的饭桶。”当看到那人直起身体并放下手中的剑,宝觉更是提起劲儿来骂起雪堂:“你个畸形儿,天生便是个傻子,你也就只配在寺院掏大粪!” 雪堂的眼睛不敢直视宝觉而是瞅向了另一边,只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宝觉看到雪堂的嘴动了几下,便以为雪堂在骂他:“你说什么,你大声说话!你那嘴是用来放闷屁的么?!” 雪堂听到这话,便向宝觉这边瞥了一眼。 “你斜着眼睛看什么看?你个不敢正眼看人、不敢大声开口说话的孬种,”宝觉狠狠地说道,“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瞧不上你吗?!” 雪堂紧闭双唇转向宝觉,目光依旧闪躲而不敢直视。 “做人不敢担当,做事畏手畏脚,行色扭捏、毫无生气,与你师傅都是一路货色,都是不成器的窝囊废!” 虽宝觉自顾保命说了这些话,但这些话也都是宝觉心里的实话。既然是宝觉说出的话,必是基于他的思想和性格,而且雪堂在处理矛盾的逃避心态,以及社会交际的怯弱性格,全都与他的话相符。然而,自以为人生赢家的宝觉和尚错在,总是以自己的思想和性格做标杆去衡量身边的人和事,像原贞与雪堂这类人所秉持的忠厚善良、老实忍让,真诚质朴的思想和性格,便是他极为无法认同的错误。人们都知道任何性格都有各自的优缺点,但是在大多数人的心中,衡量它的好坏的标准往往取决于对环境的符合程度。由此,人们所认知的道德标准也因自己附庸于社会的生存法则,而不愿赋予它以单纯的理解。然而,生活中就有这样的一批人,总是单纯地存在着,不论是他的思想、道德、还是性格,都很难因环境而改变。而像宝觉这样局限于自我混世哲学的这类人又如何能知:忠厚善良的人亦是会聪明睿智,老实忍让的人亦是会勇敢进取,真诚质朴的人亦是会明辨是非。 这一刻,宝觉的一番怒骂在顷刻之间扭转了雪堂逃避的态度,却也极大地侮辱了雪堂的人格,更是触及了他的道德底线,何况宝觉直接诋毁到了他那如身生父母般的师傅。于是精神上已退缩到悬崖边处的雪堂,人格上已再无任何退路。 “你说够了没有?”雪堂突然流着泪,怒目望着宝觉,激动地大声叱问道。 “你冲谁瞪眼?!你个小兔崽子!”宝觉怒视着雪堂粗声骂道,紧握双拳做出欲揍雪堂的架势。宝觉这边更容不得雪堂这等货色用这样语气和他讲话,在他心里一直认为,像原贞和雪堂这样的人连与他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此时愤怒的雪堂,已然处在完全不同的精神状态,只见他挺起胸膛,直身一步步走到宝觉面前,相距一步,两眼勇敢地直视宝觉的脸孔。雪堂发现宝觉并不像过去感觉中的那么高大,个头也没比自己高出多少。雪堂明知暴怒之中的宝觉不肯忍受自己这样与之对峙,必是会有激烈的反应,却依然下定决心要直面宝觉那压迫感的危险。这时,果见宝觉恼羞成怒,抬起厚重的右手狠狠地冲雪堂的脸扇了过来,雪堂没做任何躲闪,目光直视宝觉,结结实实地领受了这一掌。只听震耳“啪”的一声爆响,雪堂眼冒金星,身子向旁差点栽倒,连忙用手对地一撑,头晕目眩地站了起来,可未及抬头,便被那宝觉又一掌拍到头上。雪堂被打得身子原地周转半圈,站立不稳,踉跄向前,差点撞到那白衣人的怀中,随之单腿跪地,双手支住身体,勉强未扑倒在地上,嘴边已浸出血来。 那白衣人亏得刚才向后急退,才避免了雪堂一头撞到自己身上,而此刻,就见雪堂单腿跪在自己的面前,两手撑在地上,一动不动。雪堂身后的宝觉依然盛怒不已,身体欲再向前走向雪堂,抬头刚好与那白衣人的目光相对,便停在那里。 地上的雪堂闭目伏首厄待清醒,全然不顾身旁的危险。稍一会儿,未及擦拭嘴角的鲜血,慢慢直起身来,瞧也没瞧身前的白衣人,而是转身径直走到宝觉面前,凛然对他说道:“再来!” 那宝觉本以为雪堂老实、软弱,不敢再与自己对抗,却见雪堂又一次毫无畏惧地站到他的身前,在瞥了一眼雪堂身后的白衣人后,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任由雪堂如此贴在他的身前直视他的脸,脸上的皮肉顿时感到极不舒适,时间一久,竟想躲开雪堂的目光。 “你俩完事了吗?”白衣人在雪堂身后冷冷地朝两人问道,“若是完事了,你便别再中间挡着。”雪堂听到那人的讲话,转身就见他正看着自己。 此时那白衣人不再多言,一剑向宝觉心口刺来,宝觉虽下意识的向旁躲闪,却依然被刺中左肩。 这时,站在白衣人左侧的雪堂,猛力用双手将他推到一旁,大声冲他喊道:“你能不能不再杀人?!” 那人被雪堂突然这一推差点滑倒,稳住身后,用剑指着雪堂的脸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今天死的人还不够多吗?那些村人有什么过错?你们凭什么随便就杀了他们?!”雪堂面色悲愤地大声质问那人。 那人不做回答,只是猛地一剑向雪堂刺来,嘴里说道:“你是存心找死!” 雪堂心中早已料到这人随时会刺来这一剑,急忙侧身向旁滑步,哪料躲过了那人的右手剑,却未曾想那人出左手极快地“啪”的一下击到自己脖根上,震得雪堂眼中直冒金星,只感头皮一紧差点晕了过去,身体不由向后栽倒。这时,眼见那人收回长剑欲再次刺向自己,随着身体后仰,拼命团身展腿朝那人腹部狠命踹去。那人怎么也没想到雪堂先是躲过了自己的剑,然后又硬生生抗住了自己的一掌,并在被击倒的一刻以从下往上的角度突然踢向自己,见无法躲避,便收紧腹部硬是接了雪堂这一踹,却似被飞来的两根石柱撞在小腹上,整个人卧伏在地,不能动弹,一时疼得回不过气来。雪堂的身体也向后飞出数尺,头部及后背重重落在地上,好在地上有厚厚的积雪。 雪堂躺在地上,好大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而另一边,那人也拼命爬了起来,头发凌乱,脸色变得愈发惨白,形象恐怖至极,犹如厉鬼一般。 雪堂见他又向自己凶狠狠地冲来,吓得连忙翻身躲到树后。那人持剑欲绕过树,雪堂便转到另一侧。两人往复绕树追逐两周之后,那人故意假装向右一冲,待雪堂往左移动,突然出左手抓住了雪堂的右肩。雪堂不料那人动作如此之快,急忙用力拧身挣脱了他的手,却被他再次出手抓住左肩,并一下拉到他的身前。雪堂再向前拧身挣开他的手,可那人在雪堂身后赶上一步,一边用左臂来抱雪堂的脖子,一边举起剑以剑柄砸向雪堂的头顶。与此同时,他身前的雪堂奋力向后摆头,用自己的后脑狠狠撞在他的脸上,而自己的脑门也被那人的剑柄重重砸中。雪堂已顾不得疼痛,伸左手拉住那人左手的拇指死命向外一掰,再用右手抓住他左手的其它手指用力向内拧,同时身体从他的臂下绕到了他的身后。那人的手臂被雪堂从背后扭住,再无法动弹,慢慢被雪堂用力压向地面,不得已用握剑的右拳支在地上,口鼻之中不断有血滴到雪上。 而就在此时,宝觉已赶到这里,猛地用手中的短剑从底向上捅进那人的心口。眼见鲜血从他的胸前汩汩流出,雪堂慌忙松开了手跳到一旁,指着宝觉喊道:“你怎么又杀人?!” “你喊什么喊?杀人怎么了?我昨天杀得比今天多多了!”宝觉呵斥道。 雪堂很是气愤,已对宝觉没有一丝好感,这时只觉他既令人厌恶又令人不齿。 宝觉丢掉短剑,因无法完全直起身,便蹲身走到身旁的一棵树下,侧身倚着树干坐在雪地上,朝雪堂招了一下手,依然带着不屑的口气对雪堂命令道:“你过来!” 雪堂没有动,甚至连看都没看他。 “你告诉我,你这摔跤的功夫是谁教你的?” 雪堂仍然没有出声。 宝觉见雪堂根本不理会自己,却也无法生气,只能无奈冷笑了一下,斜眼看着雪堂粗声说道:“呵,雪堂,你这野路子倒是挺厉害的。”宝觉此时已完全可以感受到雪堂心中不只是不喜欢他,更是瞧他不起,虽是尴尬,说话的态度却依然延续着往日高高在上的语气。 “你师傅在世时应该给你起了一个俗名吧,叫什么?”宝觉接下来问雪堂。 “叫许简,怎么了?”雪堂转过头没好气地回答,却见宝觉面色惨白、一脸憔悴地斜靠在树旁,双手已是无力地拖在雪中。 “哦,那好,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没有雪堂,而只有许简。”宝觉看似非常疲倦,有气无力的说:“也再也没有华严寺,你再也不是什么和尚。你记住我的话,从今以后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你做过和尚,也不要和任何人提以前的人和事。”停了一会儿,宝觉喘着粗气,哆嗦着把手伸向怀中,拿出了一个深绿色的玉坠:“这是智清方丈临走时给原觉的,昨天原觉方丈死前又给了我。现在看来,华严寺仅剩你一人,便留给你吧。”说罢,宝觉闭上眼将头靠到树上:“以后别再那么傻!善良至极便是愚蠢至极......”宝觉本想继续说什么却咽了回去,身体靠在树上如同睡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宝觉又似突然由睡梦中醒来,目光无力地寻到了雪堂,口中不知冷笑还是苦笑“呵”了一声,便低下头再没醒来。 由林边扫过一阵冰冷的寒风,冻得站在地上的雪堂不由得猛地战栗了一下。先前被宝觉杀死的那四个人,这时全都安静地躺在殷红的冰雪之中,已不再像先前那般的嚣张和跋扈。而宝觉住持独自伸腿坐在树下,身旁再也没有了济明的陪伴,一个人与树相偎,脸上也没有了一丝曾经的威严。所有的骄狂与躁动,都在这一刻归于平寂,尊严和荣耀已再也不会在他们的脸上重新闪烁。即使权谋和心机可以随着人们的消亡而衍生出新的未来,却又总是完全不同于自己一生执着的方向去发生。即使在这一刻你可以欣然微笑着离去,但是,除了你自己,所有人都可以看得见你内心失落的苍白,以及划过你目光中不舍的泪水。 雪堂孤独地站在林边,怅然落寞,伤心地望着坐在树下的宝觉,只觉华严寺在这一刻已彻底离自己而去,而曾经所依托的寺院生活也都在这一天永远地消失。 公元1125年腊月初五至初六,仅仅两天之内,华严寺及普华寺的一千僧众除雪堂之外全遭不测。华严、普华两寺从此已不复存在,而世上,已再无雪堂。 第一卷 第十九章 逃出生天 这一天,许简刚满十四岁,从未单独出过门的他,好似一个人被孤零零地丢弃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再也没有任何人及任何事物可以依从。 许简匆忙从宝觉手中取了玉坠戴到自己的脖子上,而后便不明所以地继续向北方跑去。待到许简跑近顾家沟村口,听到村中一片哀鸣,因心中不忍,更难以面对那些村人的死,便跑上河面沿河绕过顾家沟村继续向北赶去。此时日近黄昏,西风骤寒,许简只觉越走越冷,心中不由得想:“这样下去,我必会冻死。”遂马上想起那白衣人的貂氅,于是转身回返。待许简又跑回顾家沟,日头已没入山林大半,见到貂氅依然还在原处,便捡起来披在身上。本想再取一把兵器,却见阴暗中的那些人死状非常恐怖,遂不敢再往前一步,只拿了貂氅便逃离了那里。 那貂氅披在白衣人身上刚到脚腕,但穿在许简身上却拖在地上,许简只能用双手向上拎起一些,才不至于妨碍走路。未行几里,那清涟河由北转向东方而去,许简不得已离开河面,向北虽是无路,但为了躲避追兵,依然朝北涉雪逃入山林。 一入到林中,天色迅速变暗,又随夜幕降临,四周的景物也变得越来越模糊。许简边走边四下观望,想寻找一个可栖身的地方,可一路上,除了脚下厚厚的积雪,便是无边无际的森林。此时,已难以分辨东南西北,人也越行越累。 “若是在此遇到狼,那可遭了。”许简正想着,就听到很远处隐约传来狼叫之声,便停下脚步,四下寻找可栖身的大树,可身边尽是松树,虽然高大笔直,却没长有承重的枝杈。许简又前行半里,下了一段坡后,偏巧遇到一片榆树林。 许简走入榆树林中找到一棵粗壮笔直的大树,下面一丈多高几无枝杈,再往上便分为五个树杈,各自斜向生长。许简看着满意,便将貂氅挂在头上,四肢沿树干向上攀援,待爬至一半,就听那狼叫之声逐渐清晰,似在不远之处。许简正值少年,更何况以许简这般身体,爬这样的树本没有什么太大问题,但只因冬天太过寒冷,双手被冻得僵疼,很难一直张开手掌由两侧抱住树干持续攀爬,而是每上一步,便用双腿夹紧树干,腾出双手相互揉搓,待暖和一些后再继续攀爬。这时,许简耳边狼叫之声越来越近,心中着急,便顾不得冻手,四肢奋力向上,待接近叉干时,先将貂氅挂在旁边枝杈上,然后翻身坐在上面几个树杈中间。 待许简坐定,喘了几口气后,感觉树上的空气要比地上冰冷得多。许简挑选一个满是树枝的树杈,然后掰掉多余的枝条,再用貂氅将身体紧紧裹住,便靠躺在那枝干之上,只露出双眼向下望去。不一会儿,许简就见有六条狼慢慢走到树下,其中一条狼将后腿支地趴在树干上朝他看了一会儿,而后又跳回地面,与其它狼站在树下四处观望。过不多时,这几条狼若似发现了其它状况,便一起向别处颠跑而去。 许简将身体全部蜷缩在貂氅中,倒也不觉得那么寒冷,只是觉得腹中饥饿。“听人说,狼很狡猾,若非还有其它猎物,必是还会再来。”许简这样想着向下看了一眼,又坐起来四下环顾了一周,见各处没有任何异常,便重新躺好,将头放入貂氅内闭上双眼。 “听宝觉住持说昨日那些冲入华严寺的贼人都是官兵,那便定是朝廷为禁佛派兵而来,之所以是贼人装扮,而非穿着官兵衣服,应是碍于出师无名,可怜雪海师兄及其它六百余众僧人竟都惨死在这场杀戮之中。而现在华严寺似乎只剩下我一人,那普华寺又不知道怎么样?住持宝觉又说,从此再无华严寺,也不再有雪堂,无非是说华严寺已不复存在,我不能再做和尚,而是要我还俗做许简。又不让我与人提及任何以前的事,那便是怕我因此而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那朝廷若是知道华严寺有人还活着,必不会放过我,或许此刻朝廷已派人前去顾家沟打探那四人的死因。”许简想到此,立刻紧张起来,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只见一会儿,地上又传来“嗦嗦”的声响,许简便探眼下望,见那几条狼又回到树下,反倒是放下心来。 “不知以后我该往哪里去?”许简将头重新缩回到貂氅之内,“或许我该继续往北进入金国的境内,那样宋朝的官兵便再也无法追我。”心中想着这些,连着两日未能休息的许简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当许简醒来的时候,漫天飘着雪花,天色阴沉昏暗,树下的狼群已不知去了何处。许简先是往四周仔细观望了一下,见没有任何动静,便从树上溜了下来,然后冒着大雪继续往北方而去。许简担心再与狼相遇,便有意靠近一些容易攀爬的大树而行,以便危险之时可以迅速爬到树上。 这样又行大半日,许简腹中实在饥饿难耐,浑身已没有了力气,便停在树下,欲寻些东西来充饥。许简走到身旁的榆树前,用手摸了摸树干,试想将其吃入肚中,便忍不住从上面撕下一块树皮,掰出小块嚼在口中,然而只觉其除了木灰便是硬梗,既嚼之不碎,又毫无汁液。许简见那树皮之下都是白色枝干,看着新鲜可吃,却是无法将其取出。许简不得已又蹲到树下,去掉上面的覆雪,见到一些树叶似乎柔软未烂,便拾起来放进嘴里,又见树根处有绿色的苔藓,同样也吃进口中。就这样,凡是入口不是难吃而又嚼的动的东西,都被许简一并拿来吃进腹中。又接连找到几棵树下,吃了一些腐叶和苔藓,在感觉腹中有了些东西后,许简最后捧起一些雪当水吃进嘴里。 许简一路向北行至天黑,在入夜之时再次找到一棵大树,准备如同前夜一样在树上度过一晚。待许简爬到树上,一切准备就绪后又将身体裹入貂氅,任凭外面风吹雪打,只想平安一觉睡到天亮。 睡至下半夜时,许简因想如厕,便从梦中醒来,此时风停雪静,夜空已然满是星辰。许简翻身下看,却猛然发现一大物正伏在树干之上向自己观望,双眼直射出两道蓝色寒光,正与许简四目相对。许简定睛一瞧,竟是硕大的金钱豹。就见那物头至尾长约九尺,圆头短耳,隆肩坤腰,目光凶狠,正欲对他做扑食状。许简见此,惊得跳了起来,双手四下抓取,但除了貂氅,再也抓不到任何可用之物。就见那豹只是跳跃两次,其头部便已到了许简的脚边。慌乱中,许简身体退后一步,并将手中的貂氅向它丢去,却正盖住那金钱豹的头部。许简抬脚隔着貂氅胡乱踹去,那豹便又重新跳回地面。许简左手扶着树干,伸右手将落在树杈上的貂氅重新捡起拿在手中,等那厮再次冲上树来。就见那豹在树下来回踱了几步之后,又跃起一窜,两前腿便搭到树杈上,许简左手抓树,右手将貂氅遮到它的脸上,出脚向其面孔用力踹去。那厮脸上因有貂氅挡着,前爪始终无法扫到许简的小腿,不得已又跳回地面。此时就见那豹立在树下似已气急,低首伸脖发出可怕的咆哮,少时突然纵身上扑,对着貂氅乱扑乱咬,嘶吼之声甚是骇人。许简没有其它退路,只有对准其头部一次次不断踹去。正此时,那豹一下咬住貂氅,头颈左右狂甩欲将貂氅夺去。貂氅是许简的唯一防护,怎可轻易松手,许简一手抱着树干,一手死死拽住貂氅不肯放手。但那厮力气实在太大,拉着貂氅慢慢沿树干下退,许简堪堪就被它拉到树下,最后不得已松开了手。许简站在树上见貂氅已失,正在害怕的时候,却见那豹捧着貂氅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如同困兽一般。许简顾不得仔细观看,跳下树后,拔腿就跑。 原来那豹刚才与许简争抢貂氅之时,上下牙齿及两个前爪均刺透貂皮,因用力反复拉拽,便使其长牙及利爪均被貂皮套住,如鱼挂网一时难以挣脱。许简不知其故,只顾没命地一直向北奔跑,直至天亮,爬上一处山顶才停住脚步。许简来到最高处四下张望,只见山顶四周方圆五里尽是白雪覆盖,再向远处则又是一望无际的林海。 “怎么走了这么远还见不到人烟?不知这又是哪里?”许简暗自寻思着,踩着雪下得坡来,接着继续向北而行。中午时,许简走到林边拾了一根木棍拿在手中,又在林间找些腐叶吃了。这样一路翻山越岭,刚过日头偏西,便已是筋疲力尽。又行几里,又饿又累,实在无力继续前行,眼看白天就要过去,许简心中不禁愁苦:“没有保暖之物,不知今晚如何度过?即使不饿死,我也将冻死在这里。”许简看着头顶的大树想着晚上如何过夜,却无论如何都觉得睡在树上便会被冻死。这时,许简目光落在雪地里的枯草之上:“若是有树洞就好了,我可以放很多干草在里面,然后睡在干草里。”许简这样想着,恰好瞧见远处一棵巨大的树下似有很大的树洞,便提着棍走了过去。许简走到近前才发现,那树的下方只是比其它地方黑了一些而已,才让人感觉像是一个树洞,其实并没有什么树洞,心中不免好不失望。 许简无奈再次四下观望,除了不远处的地上有几根烂木外,远远近近只有高高低低的树木,周边再无什么其它可用的东西。许简移步走到那几根烂木前,其上已不见枝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许简见一共有五个树干,都在一尺半至两尺粗细,长有五尺至两丈不等,不由望着它们想,如何利用它们为自己做些什么,这时看到身旁有个一尺深的坑,遂想到在那上面用这些树干为自己垒出个住的地方出来。于是,许简在那些树干中挑选了两个较粗较长的树干,因拖拽不动,便找了根棍子从其两边用力一点点撬到坑边,并相对放好,中间留下自己可以坐下的距离,又找来石头前后压在树干之下,以防树干滚动。然后,许简再拖来剩下两根不长的树干,分别从一侧立起后放倒在先前两根树干的上面,最后这四根树干便被许简摆成了一个井字形。接下来,许简从周围的树上掰了很多树棍及树枝,一部分铺在了它的上面,一部分围在了它的四周,当看着很严实了,便从下钻到了里面。本以为里面能暖和些,许简却发现里面与外面一样冰冷,寒风仍旧从四周随意吹了进来。许简再次爬到外面,这次收集了很多草,并用一些枯草铺在窝棚上面,然后又捧了大量的雪将其盖住。在窝棚的四周,许简同样用草将它围住,并用雪一层层向上固定起来。许简本想只用木头和树枝搭建一个小窝棚,但到了最后却做成了一个雪堆。许简在窝棚的南侧留下一个可爬入的洞口,又取了大量干草放进窝棚中,待整个人进去后,从洞口内侧支起几个木棍,再用干草将洞口封住。 许简坐在窝棚中,将身体靠在那粗粗的树干上,感觉突然温暖了许多,只觉里面再也没有冷风吹入,同时也觉得要比外面安静了很多很多。只是在里面,什么都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许简用身边的木棍在南边入口捅出个窟窿出来,就见外面也是漆黑一片。此时窝棚外已是寒风凛冽,而窝棚里却没有一丝的风进来,许简心中甚是欣慰,将所有的干草都卷到自己的身上,眼睛盯着洞口,蜷缩着身体,侧耳细听着外面阵阵风声。但这个时候,许简突然却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若是像金钱豹那样力大的猛兽来了,恐怕这窝棚也会被它给拆了,到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许简想到此,忙抓起木棍抱在怀中。 这时的窝棚外面,除了吹过森林的寒风,一直似乎什么都没有出现,许简静静地守在洞口,不觉中睡了过去。 当许简再次被饿醒的时候,已是到了第二天中午。就在许简准备推开洞口的草棍爬到外面时,他头顶的房盖却突然被掀了起来,许简被吓得坐到地上,匆忙抬头向上看去,就见一人正探头朝他这里查看。两人这时都被对方吓了一跳。许简赶忙站起身,就见那人中等身材,手持钢叉,身背背篓,一身猎人装扮,三十六七岁的年龄,可头发稀少,前额已然有些谢顶。许简见其面容老实温和,便不再紧张。那人眼见许简从那雪堆中爬出,口中惊问:“你怎、怎么会在这里?”说话稍微带些口吃。 “叔啊,我是迷路了,自顾向前走,都不知自己走到哪里了?” “哦,那你这、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这......叔,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一直往北走。”许简不好意思地说。 “一直往北?往北去做什么?” “......”许简自是无法回答。 “你是和尚吗?”那人指着许简的头问道。 “不......我......”许简一时不知如何撒谎。 “哦,我只是随、随便问问。”那人笑道。 “我这......”许简谨记着宝觉的话,可又不想撒谎,便很是为难。 “小兄弟,你是不是病、病了?”那人见许简一脸憔悴,便问他。 “叔,我这是饿了。”许简可怜地说道。 “哦,正好我这里还、还有些鹿肉。”那人说着放下身后的背篓。 许简一直是吃斋饭长大的,一听那人说要拿鹿肉给他,忙对他说:“叔,不用了,谢谢!”这时,就见那人蹲下身从背篓里取出一个布包放在地上,打开之后,又从油纸中拿出一块拳头大的鹿肉递给许简。许简吓得举着双手说道:“真不用了,叔,您留着自己吃吧。”那人见许简客气,伸手拉过许简的手,将肉塞到许简的手里:“你就吃吧,客、客气什么!”许简何曾摸过什么肉,手竟直抖起来。那人见状以为许简被自己所感动,便握住许简的手说:“你若客气不吃,可别怪、怪老哥生气了。来,快吃!”抬手将肉送到了许简的嘴前。 许简张嘴不是,闭着嘴也不是,这时突然想起自己已不是和尚了,便试着咬了一口。那肉进入口中,只觉味道还好,就是总觉似从死尸上取下来的肉一般,难以让他往腹中下咽。 “坐、坐这儿吃!”那人招呼许简坐在自己的身前,面色温暖地看着许简吃着手中的鹿肉,嘴里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多、多大了?” “我叫许简!今年十四了。” “哦,过年就十五了。对吗?”那人也随手拿起一块肉,坐在许简对面吃了起来,“和我家女儿一样的年龄。” “嗯。叔!您是这里的人吗?”许简问。 “不是,我家距此往东走,还有八九十里,有个叫、叫黑石头沟的地方。” “叔,您为什么来这里啊?” “我是个猎人,因我家附、附近雁门关那边,这些天,金与宋有战、战事,林中猎物便少了很多,我便来此想、想捕些皮肉回去。” 许简与那猎人说着话,或因饥饿的缘故,不由间竟将那些肉全都给吃了。 “叔,那么说雁门关离您家不远啊?” “是啊,就在我家的北、北面,也就十里多路。” “那这里属于宋还是......”两人正聊之时,许简忽然发现一金钱豹突然出现在那人背后的林中,距他不过十丈,便脱口喊出:“豹!” 那人刚捡起钢叉正转身时,豹已跃上其身,那人忙伸右臂挡住脸面,旋即便被豹咬住小臂,就听他高喊:“快用叉刺它!”许简不敢杀生,犹豫之下并未捡起钢叉,而是拿起身边的木棍用力向它打去,可打在那豹身上的木棍却被它身上厚厚的皮毛所弹开,丝毫耐它不得。而那豹嘶吼着继续扑咬那人,这时就听那人凄声叫喊:“钢叉!用钢叉!”话音未落,那豹一爪便隔着他的棉袄撕开他左手臂上的皮肉,那人左臂一麻便再也使不出劲来。情急之下的许简慌忙捡起钢叉,奋力从那豹的颈部刺入。那豹猛力将身体向旁一晃,许简竟被它甩到一边,撒开钢叉坐到地上。这时就见那豹抖着身上的皮毛,扭头欲用嘴去够插在颈部的钢叉,不停在原地打起了转,没一会儿,它便慢慢停下,最后伏在地上不再动弹。许简赶忙跑到那人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那人要许简帮他脱去衣物。许简就见他右小臂已被咬的血肉模糊,而他的左上臂也被划出深深的三道血沟出来。许简甚是愧疚,心想自己若是早用那钢叉他便不至于伤得如此严重,可又想起自己今日破戒杀生,便在心中忐忑不已。正发愣时,那人叫许简从背篓里取了金创药帮其敷上,再用布条将他的伤口包扎起来。 “谢谢你,老弟,若不是有你,今日我恐、恐怕性命不保!” “叔啊,其实我要感谢您,若不是您在这里,也许我已经被它给吃了。” “老、老弟,没想到你有那么大力气,竟一叉便刺、刺进那豹的身体,你可知道刺破那、那么厚的毛皮有多不容易,在我们那里也许只有老、老虎能做到。” “老虎?” “我们村的,叫刘虎,他、他是我们那片儿最好的猎人。” 两人大难余生,又彼此唏嘘了一会儿。许简了解到这人姓丛,在帮他穿好衣服后,便扶着他站了起来。 “丛叔,您这手臂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能继续打猎吗?”许简望着他的手臂无不担心地问他。 “若不是它在背后突、突袭我,我也不会受、受这么严重的伤,这下回家,我姑娘见着我这伤一定又会心疼了。” “丛叔,我还是送您回家吧。” “可、可别耽误你行程啊?” 许简见其客气,忙说:“没事的。” “老弟,那豹是、是你杀死的,是你的,你带着吧。” “我可不要,”许简忙摇着头说,“我带它也没什么用。” “那豹肉可以吃,豹、豹皮可以卖一些钱!老弟,你还是拿、拿着吧。” “那我也不要。”许简坚决地说。 “你还是带着吧,不要可惜了。” “那有什么可惜的,丛叔,您喜欢你拿去吧!我拿着一点用都没有。” “你、你真的不要啊?” “真的不要!” “那我拿着了?” “嗯,其实它不算是我杀的,若不是您与它撕打,我根本就杀不了它!所以它原本就是丛叔您的!”许简见丛叔自己特别想要这豹,便如此说道。 “啊呀,那我就、就不客气了,你用绳子将它后、后腿捆起来,绳子另一头绑、绑在我身上即可。” “丛叔,今天若不是遇到您,别说遇到这金钱豹,饿都把我给饿死了。是丛叔您救的我,怎么丛叔对我还这么客气?” “老、老弟,是你太客气!” 许简因吃了鹿肉,身体顿时有了力气,将豹的两只后腿用绳系好,一头系成绳套跨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背上背篓后,又将钢叉提在手中。丛叔见许简将所有的东西都带在他一人身上,便又不好意思地跟许简讲了一些客气的话。 许简遂跟着丛叔一路往东向雁门关的方向走去。两人行至天黑,在走到一座山的南坡之处,丛叔对许简说:“老弟,咱俩今晚就睡在这里吧?” “丛叔,我不懂如何在野外过夜,您告诉我怎么做,我照做就是。”许简说道。 丛叔叫许简从背篓中取出砍刀,去砍来九棵手腕粗细的小树,并去掉枝杈修整成棍,又取出绳子,依着山坡用那九根木棍搭起一个上四侧三前二的骨架,再让许简砍些枝条来,铺盖在其棚顶及两侧。最后,许简又割了些干草铺在它下面的地上。待许简用丛叔所带来的火石将窝棚前的干柴燃起之后,坐在窝棚中的两人身上很快就变得暖和起来。因窝棚建在了山的南侧,即使它的四周并不严密,但并没有多少寒风可以吹到两人身上。 丛叔又让许简取出两块鹿肉烤在火上,待热了之后,便与许简分了。劫后余生的许简,此时已再顾不得其它,也将那肉吃进腹中。 “只要这火点、点起来,便不怕冷,也不怕那、那猛兽来袭!”丛叔对身旁的许简说道,“来这样的荒山野外,有、有几样东西需得带在身上,第一是要、要有防身的武器,二是要有食物,三是要带些金创药,若是住、住在外面,还要准备火石、食盐、砍刀。若是上山下山,便要带、带些麻绳。”许简听了这些话,只觉丛叔说的太有道理了,不由在心中对丛叔佩服得很。 当晚是许简自逃出华严寺以来睡得最安心的一夜。 第二天早上,两人将剩余的一点鹿肉吃过之后,又朝着丛叔家的黑石头沟赶去。走到日头当午,正在两人行进中,丛叔突然挡住许简,指着地上一些零散的蹄印,又顺着那些蹄印向东北方向指去。许简此时见丛叔蹲下身,也随着他蹲到地上。丛叔用手指拨弄了一下蹄印周边的雪,瞧那雪一触即散落,接着又低头仔细看了一下那物向前迈腿时扫过的痕记,对许简轻声说:“你看,这雪中的蹄印非、非常清晰,而且它周边的雪,与未踩过的雪一、一样松软,说明这蹄印刚踩、踩过不久,若蹄印是有些日子的,这蹄印周边印记便不会这、这样清晰,而且阳光照、照过之后也会变得比其他地方要、要硬。你再看它扫过的印痕,明显是刚翻、翻出的新雪,丝毫没有任何杂尘,我估计刚离开此地不长时间,那厮离、离此不会太、太远。” “丛叔,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野猪,两只。咱俩去追吧?”丛叔带着征询的语气对许简说道。 “嗯,好!可是丛叔,咱俩已经有这个豹了啊。” “这豹已经全、全都冻硬了,在这外面没法切,所以咱、咱得再捕点猎物,否则咱俩这两天没吃的了。” 两人循着地上的蹄印行不多时,当刚爬过一个山坡,果然看见坡下的杂草中有两个黑物,遂趴在坡上远远地盯着那两个猎物。 “你从、从右、右边绕到那边的树林里,藏、藏在树后,待我绕、绕到左边把它们吓跑,它们必会逃、逃向那片林中,你便瞅准机会用钢叉刺、刺杀它们!” “啊?由我来杀它们?”许简吃了一惊,差点喊出声来。 “是啊?你怎么......昨天你不是一下就将那、那豹刺死了吗?”丛叔困惑地看着许简,“我现在手这样,所以才让你去刺、刺它们,若是不行的话......那咱们.....”丛叔望着许简,那脸色显得非常为难。 “好吧,那我去吧!”许简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你小、小心点!它们猛得狠。实在不行就、就爬到树上去!” “嗯。”许简应了一声,便放下身上的东西,拿着钢叉沿着坡顶偷偷朝右爬去。 许简一路将身体半掩在雪里,待爬进林中才站起身并藏在一棵大树的后面。许简从树后探出头,可还未来得及看清此时丛叔到了哪里,就听他已经在对面突然大声“呜~呜~”地喊了起来。许简就见那两头野猪受到惊吓,立刻掉头朝他跑来。许简双手紧握钢叉,待其中一头跑到自己藏身之处的时候,突然从树后冲出,向它脖颈之处迅速刺去,但那厮却向旁一窜,许简手中的钢叉便刺进它的后腿里。野猪发出瘆人的叫声滚到一边,连许简的钢叉也带在身上。许简见钢叉脱手,便跑过去重新将野猪身上的钢叉拽住,却被它再次带着钢叉由自己的双手中挣脱出去。这野猪虽从远处瞧着不大,但在近处看它竟也有百十来斤,这时就见它正一边嘶鸣着,一边拖着后腿向坡顶爬去。 丛叔赶到许简的身边,见那受伤的野猪并没逃出多远,此时正在那坡上爬上一步却是又滑下一步地做着垂死挣扎,便对许简说:“快去拿砍刀,杀、杀了这厮!”许简见那野猪已经受伤,此刻看它的状况甚是可怜,心中非常不忍,便对丛叔说:“看它怪可怜的,咱们放了它吧。”丛叔听后不由愣了一下:“小老弟,你、你怎么这么菩萨心肠啊?”说着与许简站在一处望着正在拼命爬坡的野猪。 “可它恐怕还是活、活不过今晚,它身上的伤就会要、要了他的命,何况其、其它豺狼虎豹定会闻着腥、腥味找、找到它,把它给吃了。”听到丛叔的话后,许简耳边似乎真的听到远处有狼嚎的声音,便脱口喊道:“有狼!” “糟糕,钢叉还、还在它身上!”丛叔喊着便向那头野猪跑去。许简随后跑到他的前面,抓着钢叉欲将钢叉从野猪腿上拔出来,却是无论如何也拔不出,好像那钢叉两边的倒勾已挂在它的腿骨之上。就在这时,那野猪突然转过身猛地向许简撞来,许简赶忙跳到高处。这时却见它转身又冲向丛叔,虽然动作不快,却仍将丛叔一头撞倒在地,接着又用头朝丛叔身上拱去。许简跑过去抓住它身上的钢叉,使出浑身的力气往后拽,可这时钢叉却被他突然一下给拔了出来。许简因用力过猛,向后仰面倒在雪上,再爬起身时,见那野猪如同发疯一般,用头不断拱着地上的丛叔,遂匆忙跑过去,用力将钢叉插进它的颈部,并把它死死压在地上。 丛叔慌张爬起身,显得十分的狼狈,他身上厚厚的狼皮袄也都被那野猪的獠牙所刺破,连内套里的棉花都被它挑了出来。稍顷,被压在许简膝盖下的野猪停止了挣扎。许简随后到坡顶取了其它东西下来,这时就听丛叔对他说道:“把它收拾完再、再走吧,要不就、就冻住了!背篓里有把尖刀,你给拿出来!”许简翻到背篓的底部,果然见有一把尖刀。 许简犹豫着将刀递给丛叔,却听他对自己说:“老、老弟,我觉你一定没杀过畜生,更别说要收、收拾它的肉了,今天要、要不是我手上有伤,便也不会让、让你做这事了。” 许简心中不由暗自叫苦,这时就听那丛叔自顾继续说道:“这其实一点都不、不难,你先从这、这里将刀扎进去,再往、往下划开肚皮......”许简无奈,半闭着眼睛将刀刺进野猪的肚皮,接着按照他的话往下划去。拿刀的食指接触到它的毛和肉上,顿时感到手上一阵湿热,心中立刻翻腾起脏腻的滋味...... 待许简收拾完那野猪之后,天已入夜。丛叔带许简走到林中一开阔之处,让许简简单搭了一个窝棚,又支起了火,将那肉切出几块后,便烤在火上蘸着盐吃了。 这样,两人带着猎物又是行了两天的路程,第三天即将日落之时,来到了一座山上。丛叔面色喜悦地向山下一指,对许简说:“咱、咱们到家了,山坳里最东边的那、那个房子就是我们家。” 许简见那密密的林中散落着七、八间木屋,厚厚的白雪覆掩其上,紫色炊烟在屋顶袅袅升腾,小小村落十分安静祥和,宛若在黄昏中将要入睡一般。 第一卷 第二十章 黑石头沟 许简的心情也随着丛叔的兴奋一下变得清朗起来,两人寻到下山的小路,快步走入那林间的村落。 丛叔的家就在村中最东侧,两人一走入院中,丛叔便大喊起来:“文华,你爹回来喽!”喊完话后,便回身用左手帮许简卸下身上的背篓,见房内无人应声,便又喊道:“孩、孩儿他娘,家里来客人了!” 这时,只听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打开,从房里走出一位三十多岁、容姿绰约的妇女,而在她的身后跟着走出一个俊俏的小姑娘,年龄似与许简相仿。可母女两人的表情平淡,并不像丛叔那样的兴奋。“许简,这位是我的内人,那是我、我家女儿文华!这、这位小老弟叫许简!”许简手忙脚乱,来不及解开套在身上的绳子,便双手合十,口中差点喊“阿弥陀佛”慌忙改口说:“丛婶好!姐姐好!” “哦,你这是小和尚吗?”丛婶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许简问道。 “他不是,只是剃、剃了个秃子而已!”丛叔在一旁笑着替许简解释,“许简,以后你还、还是留着头发吧,省得总、总有人误会。” “这不明明是和尚么?身上穿的衣服也像是僧服。”那文华向许简瞥了一眼,语气冷淡地说。 “你这丫头!”丛叔埋怨文华道,“若非许简杀、杀死这金钱豹,我便早没命了,他是咱、咱家的救命恩人。” “哦,许简,真谢谢你了!”丛婶忙在一旁对许简说。 “走,走,许简快进屋,外面怪、怪冷的!”那丛叔热情地招呼许简进到房中。 丛叔家共有三间房屋,两侧为睡屋,中间为厨房,同时厨房也是一家人吃饭的地方。丛叔见许简进门后,一直老老实实地站在入门的门口,便招呼他坐在餐桌边的凳子上。这是许简第一次坐进外人的家中,也几乎是他第一次见到女孩子,此时不好意思得很,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只见丛叔及丛婶走进东厢房里屋,那文华也走入自己的西厢房中。 “你这伤是怎么整的?这才出去几天就弄成这幅模样!”“告诉你多少次,让你跟刘虎他们一起去,你非不听,偏得一个人出去打猎。”“早知道你会早晚这样,这次没死真是烧高香了......”许简一个人坐在厨房中,听见屋内的丛婶一直在不停地埋怨着丛叔。 许简抬头四下打量起了自己所在的厨房,在他的对面墙壁上挂着一张展开的狼皮,而它的下面,靠墙堆满了烧火用的木材及干草。靠近两边厢房的墙下则各有两个灶台,此时里面都生有炉火,将整座房屋烧得非常温热。许简向右转身看了一眼身后,就见靠近门边的墙角放有一些劳作的工具。又回身向左边看,这时一眼便瞧见挂在墙上的猎弓,在它旁边还挂有两个箭囊,里面各装有十枝左右的弓箭。见此,许简不由想起雪海师兄曾给自己做的那把小竹弓。 一会儿,丛叔走出来坐在许简身边说:“许简,来帮、帮我一下,我想重、重新给、给伤口上药。”待许简帮丛叔解开那些包扎,发现那右手小臂及左上肩的伤口仍然没有任何好转,血汩肉烂,让人不忍直视。从屋内走出的丛婶看见丛叔的伤口,嘴里大惊道:“你这手臂岂不废了?!” “瞎吵吵啥,快去做饭去!”丛叔对丛婶急道。 “妈呀!你的伤这么严重啊?!”这时文华听到丛婶的声音后,从自己房间走了出来,远远站在一边看着丛叔的伤口埋怨道:“怎么不离那东西远点?两个大活人还能被它伤成这样?” “你个姑娘家懂、懂什么?你知道那东西有多厉害。”丛叔对文华责怪道。 那边文华听后,站在一旁撅着嘴很是不屑地哼了一下。 “都怪我当时不敢拿钢叉杀那东西。”许简不好意思看文华,便望着丛叔小声说。那文华并没理睬许简的话,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冷脸用眼角瞥了一下许简,然后面色清冷地走出房门。许简见文华似乎对自己并不在意,便继续低头帮丛叔上药。 “这离春天还有好几个月,现在你受了这样的伤,这个冬天我们还吃什么?”丛婶蹲在灶台前在嘴里嘟囔道。 “那不有刚打来的豹、豹肉和野猪肉吗?还能吃、吃一段时间,等我的伤好了,再出去打、打猎便是。” “家里的钱也不多了,这油盐酱醋的,上哪儿弄钱买去?”丛婶继续抱怨道,“去年一年就没打到多少东西,现在你的手又这样,看咱们今年又怎么过?” “那外面的豹皮不是能换个几贯钱吗?” “脖颈处都扎破了,换不了几个钱了,顶多也就值个一、两贯。”这时从外走进房内的文华在听到丛叔的话后,便开口说道。 “好了,别说了。等过几天我再出去打、打一些猎物回来。”丛叔有些不耐烦地讲道。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伤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呢。”丛婶再次抱怨,这时瞧见丛叔瞪了她一眼,便在嘴里嘟囔道:“话都不让人说,到时看你怎么办。” 夹在当中的许简听着他们的话,心中无不替丛叔感到为难,更是担心丛叔一家以后的生活,一时忍不住冲动对丛叔说:“丛叔,要不这两天我出去替你打猎吧。” “不用了,许简。我这伤很、很快就会好的。”丛叔客气道。 “丛叔,你这伤这么严重......”许简欲再坚持,这时就听丛婶对他讲道:“许简,打猎可不是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的活儿,你这都看到了,你丛叔这次都快把命给丢了。” “对啊,老弟,那不是闹着玩儿的,何况你还没有打过猎。”丛叔也在一旁说道。 许简见丛叔、丛婶两人这么说,也担心自己没有经验而打不到猎物,便不好再坚持下去,但心中仍然非常担心丛叔一家人接下来的生活。这时许简就见文华坐到自己的身旁,脸上带着不屑地说:“嗤!就你个小和尚还能出去打猎?”许简知道她瞧不起自己,只是装作没有听见,继续拿起布条将丛叔的伤口重新包扎起来。 一会儿,丛婶便将做好的饭菜端上饭桌。 丛叔因回到家中,心情十分高兴,取些酒来非要给许简倒上,任凭许简如何拒绝,也没拧过丛叔。许简便举杯陪丛叔任意抿了一口,但立刻便感到由心到脑气血乱窜,浑身顿觉软绵无力,手脚都变得不好用了起来。对面丛叔见许简只是喝了一口,脸色就已变得通红,此时又听许简口舌不灵便地对他说道:“丛叔,我不行,不能喝酒。”说着便撂下酒杯。丛叔见状,便不再勉强许简,而是自顾对着许简红彤彤的脸依旧十分高兴地自斟自饮起来。许简刚想动筷,正遇身旁的文华俯身到自己的身前夹菜,在她领口处白净的脖颈上,清晰可见散落下的丝丝秀发,同时一股特殊温香的气息直沁入许简的口鼻中。许简看到文华的脸孔如此近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紧忙低下了头。许简这是头一遭与女子同坐在一起,整个人紧张拘谨,既不敢抬头,又不敢言语,吃饭时亦是谨慎地使用手中的碗筷,只捡近处的饭菜吃。当饭吃到一半,许简就见丛婶与文华竟各自为自己到了杯酒在一旁喝了起来,不禁感到惊讶不已,随即又为自己滴酒都不能喝而暗自感到一丝的自卑。饭桌上的丛叔自始至终都显得非常兴奋,此时两颊发红,抖着厚厚的嘴唇一直想让饭桌上的气氛热闹起来,然而丛叔并不善言谈,却是一个劲儿说些自己都讲不下去的话题,而旁边的丛婶及文华似乎并不配合,不仅如此,丛婶还总是冷着脸回呛他。许简虽是喝了口酒感到有些迷糊,但也仍可完全感觉出丛婶及文华对自己的到来并不怎么热情。在这饭桌上,也似乎只有丛叔高兴,而丛婶和文华表现出的情绪则较为冷淡。 当晚,许简便睡在靠近灶台的草垫上。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熟睡中的许简便被丛叔和丛婶的吵架声吵醒。虽听不清所为何事,但仍听得出两人各不相让,似乎都是理直气壮。许简坐起身,心中想着去劝两人,可又觉得自己的年龄似乎不大合适去管大人们的事,也不知道那边的文华醒未醒,若是她去劝他们最好不过了,可是却见她的房门紧关着,里面没有任何动静。这时,两人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听那里屋中的丛叔怒道:“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十遍又怎么样?”丛婶还嘴。 “你、你、你给我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你又什么意思?” “你都做什么了?” “你说我做了什么?” 两人针尖对麦芒的争吵声越来越是激烈。 许简穿上衣服悄悄走出了房门,见外面依然还是黑沉沉的,觉得不便留在院中,担心他人误会自己有偷听之嫌,便出了院门往北走去,待听不到两人的吵架声方才站住。 站了不长时间,许简便感到冷得不行,觉得应该活动活动,正见到路边有棵大树,形状甚像华严寺操场上那棵练功的树,遂走了过去在它上面打了一拳,那手顿感钻心般的疼痛。“一日不练,三日成空。何况自己放下练拳这么久的时间。”许简抚摸着树干,脑海里想起自己曾经练功的情景,同时也想起师傅为自己密密缠满麻绳的石桩,心中想:“若非我练过功夫,否则很难撂倒追杀宝觉住持的白衣人,也不会有那么大力气杀死那只金钱豹。”遂又想起当初丝毫不懂武术的师傅竟是那样费尽周折地教授自己拳法,而自己后来却是如此轻易地给放弃了。“倘若当初我没有放弃练武,或许雪海师兄都不会因我而死......”许简幼稚地想到这里,心中便有些后悔,竟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原贞师傅及雪海师兄。 许简在树前站好,像过去对石桩练功那样的练法,冲着大树练了一遍。可只是练了一遍,手和脚便疼得不再敢用力。因心中对自己十分不满,遂忍着痛继续围着大树练了下去,待到日出的时候,看见有人走出家门,方才停住。 此时许简见天色放亮,便揉搓着两手朝丛叔家返去。丛叔正从房中推门出来,看到许简便喊其进屋吃饭。许简见丛叔的脸上这时已经没有了生气的样子,于是放下心来随丛叔走入房中。 许简进屋后,看见桌上已经放好碗筷,但是却不见丛婶及文华,便小声问丛叔:“丛婶和文华姐他们呢?” “她们起的晚一些,别管、管她们,我熬了些粥,咱俩先、先吃吧!” “哦。” “你这、这手是怎、怎么破的?”丛叔看着许简拿着筷子的手问。 “刚才出去练拳时,打在树上破的。” “那、那是干、干啥?练拳也不能往、往死了练啊,咋那么鲁莽?!”丛叔带着埋怨的语气说道。 “嗯,我知道了。”许简知道丛叔是关心自己,担心自己受伤,听到丛叔带着埋怨的口气,心中却是感到特别亲切。此刻他与丛叔两人单独在一张饭桌上吃饭,竟是让他感到非常温馨。 “许简,你是不是说你今年十、十四岁,那么过几天便是十五了,对不?”丛叔问。 “嗯。” “我家文华,年龄和你一般大小。”丛叔说。许简想起丛叔早先和他提到过两人是相同的年龄,这时就听丛叔接着又问:“你有过什、什么婚约没有?对了,你告诉过我,你好像没有父母。” “没有,没有,我这样哪能有什么婚约。”许简想,自己一直长在寺院里,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婚约?自己还从未有过这方面的想法。今天听丛叔问自己的婚姻,脸上便不好意思起来,遂低下头去:“我还小呢。” “那还小?我家文华,头两年开始就、就有到我家提亲的了,这方、方圆几十里,凡家、家里有到、到了婚娶年龄的男儿家,少、少有不托人到我家说媒的。”丛叔自豪地说。 许简听后,心想或是因为文华长得漂亮的缘故,所以有那么多人前来提亲,但是昨夜见她在饭桌上喝酒的模样,却是让人有些无法接受。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丛婶和文华也一前一后从各自的房中走了出来。待她两人自己盛了粥坐在桌前,许简觉得继续坐在桌前有些尴尬,便起身和丛叔说想出去走走。许简走到门口,因对墙上挂着的弓箭特别感兴趣,便向丛叔借了之后带出门外。 许简独自一人爬上南坡,找到没人之处,由箭囊中抽出一只箭搭在弓弦之上,双膀用力将弓拉满,瞄着三十步远的一棵树便射了出去,却见自己射出的箭偏出树干好远。许简又从箭囊之中重新抽出一只箭,再射,可还是不中。许简又接连射出几只箭,但仍然没有一只箭可以射中。许简将那些箭拿到眼前仔细观看,见它们都非常笔直,遂知问题不该出现在箭上。“或是因为有风吧?”许简想到此,抬头向头顶的树梢望去,却见今日的风并不是很大。“难道是这么小的风,也会影响射出的箭直行不成?”许简这一上午没做别的,只是反复练习试射弓箭。一直待到日将中午,才下得山去。 就在快走近丛叔家院子的时候,许简却瞧见路的另一头正聚着七八个人,人群当中,竟见丛叔左手拿着菜刀正激动不已地对着面前两个高大的男人吵着什么,丛婶及文华也站在那里。许简本不愿意管闲事,但是因见那丛叔手里拿着刀,担心出事便走了过去。 “丛老三,你再这样,就别怪我不客气!”在丛叔身前,面色黝黑、身材高壮的男人指着丛叔鼻子咬着下唇、瞪着一对圆眼恶狠狠地说道。这人便是丛叔提到过的刘虎,他身边那高瘦的男人便是其兄长,刘才。而在刘虎身后站着的一位十六、七岁、样貌精明、身材壮实的少年便是刘虎的儿子刘勇。 “不客、客气又怎么样?大不了,我就、就和你们拼了!”丛叔声音颤抖地对刘虎和刘才叫道。 “来!来!你照这边砍!”对面的刘才伸出头,指着自己的脖子大声说道。 “你别、别以为你们谁都可以欺负,哪、哪有这么欺负人的?!”丛叔并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抖动着手中的菜刀喊。 “喂,丛老三,谁欺负你了?是你欠我的好不好?”刘才直起腰搓着手掌对丛叔讲道。 “我欠、欠你什么了?你那狗不该死吗?” 这时丛叔见许简走过来,抖动双唇激动地对许简说:“正、正好!许简,你来说说,这豹是不是咱、咱爷俩拿命换来的?凭啥就这么便、便宜了他家。”众人听到丛叔的话后,一起望向许简。 “他是谁?”刘虎粗声问。 “他......他、他是我家未、未来女婿!”这时,那丛叔竟是讲出这样的话来。 众人听了,惊得都睁大了眼睛望向许简。许简更是惊得呆在当地,脑海中登时一片空白。 “你、你说他是你未来女婿?!”刘虎瞪大眼睛望着许简,好一会儿,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刘勇。 “你胡说什么呢?!”丛婶在一旁猛地拉了一下丛叔,“有些话能不能先在家定完再拿到外面讲!” “我、我今天就这么定了!怎么着?!”丛叔上了倔劲儿,嘴里执拗地说道。 “爹!”那文华走到丛叔跟前恼道,“谁说我要嫁给他?!你说嫁,你自己嫁他好了!”文华说完,铁青着脸扭身便走了。 “你看你这张臭嘴!”丛婶气冲冲对丛叔尖声叫到,“说话怎么就从来都没有把门的?” 许简自刚才听了丛叔的话后,一直呆在地上震惊不已,此刻见丛叔一家当着众人的面吵在一起,站在一旁也是好生无奈,本也想说什么,却无法当着众人面与丛叔讲。而那刘虎是聪明的人,看着眼前这几个人的反应,便揣摩出这一切都是那丛老三临时蹦出的想法,因担心周围人就此事继续对丛老三逼迫下去,怕是对自己儿子与文华的未来没有好处,便忙说:“好了,咱俩现在该谈正事了,别谈那些没用的,先把眼前的事给说完。” “他抢走了我家的豹,这光天化日的,怎、怎么还没有王法了呢?!”丛叔指着刘才看着许简说道。 “丛老三,我再说一遍,这是你要赔给我的!”刘才说,“我家的狗怎么还能让你白给打死了啊?” “要不是它老是追我,我能、能杀了它吗?”丛叔回道。 听到此,许简终于弄明白了。原来刘才家的狗每次见到丛叔路过他家的院子,都冲过来扑咬。丛叔忍了很多次,后来有一天那狗竟一直追到丛叔家的院中,终于将他给逼急了,就把那狗给杀了。那刘才见自己的狗就这么死了,便找到丛叔吵了很多次架,要丛叔赔他狗。丛叔只觉自己没错,不肯赔他。这一次,刘才见丛叔家院中放着的金钱豹,便欺负丛叔老实,找来他弟刘虎将那金钱豹直接抢了去。 这时本是不想讲道理的刘才与刘虎两人,因听了丛叔提到了文华的婚事,便忌惮丛叔来了脾气真将文华嫁给别人,遂开始讲起理来。那刘才脑瓜亦是聪明的很,见无法与丛老三沟通,便对村中岁数最长的赵大爷讲道:“我家的狗追他,他就杀了狗。若是有人追他,难道他还能把人杀了不成?老赵大叔,你说说,我家狗白白就这样被他杀了,是不是他得赔我?” 那赵大爷与家中的老伴平日里在家中做着酿醋的营生,见识的人和事自然多一些,心想,那丛老三显然是吃亏,但是刘才和刘虎这兄弟俩自己得罪不起,自己说的话必要让那刘才占些便宜,又不能得罪了丛老三,遂说道:“要是我看,丛老三赔刘才家八百文就算了!” “八百文?那狗也就值个五六百文钱!”丛叔一旁先是不满地叫道。 “丛老三,你这话怎么说的?你当是卖狗肉呢,那狗可是我自小养大的,就跟我的家人一样,你还觉得吃亏,就你那点钱,我还不愿意呢!”刘才亦是非常不满。 “好了,好了,我看老赵大叔说的还算公平,咱就这样定下吧。大哥你和丛老三都别再争了,就按老赵大叔说的办吧。”刘虎这时一心想把这事赶紧给压下,便是有些着急地对两人说道。 刘才和丛叔两人也觉得不好再继续争执下去,虽然两人嘴上仍旧嘟嘟囔囔的,但各自还是被自己的家人给拖走了。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文华婚事 许简跟着刘才夫妇两人来到刘才的家中,由刘才老婆引着他来到后院,将地上的豹扛到肩上,然后返回了丛叔家。 许简这随便一扛,便是将刘才及刘才的老婆吓了一跳,他们未曾料到这小子竟会有这么大的力气,那二百来斤的花豹被他这么一下就扛到肩上取走。刘才的家中,只有刘才及刘才老婆两人,因刘才老婆不能生育,一直没能为其生下一儿半女,本想休了再娶,奈何他的兄弟刘虎因自小受刘才老婆如亲娘般呵护,宁愿杀了他哥也不同意他哥休了自己的嫂子再另娶她人,便一直不敢再提这事。 这边,许简返回丛叔家,将那豹放到院中后走进房中,就见丛叔、丛婶及文华三人脸上各自都生着气,看见他进门,便都不再说话。 原来丛叔与丛婶一回到家中,丛婶便再次按奈不住心中的气愤,质问起丛叔:“你刚才为什么随便就说那话?!那小子怎么就成了你未来女婿?!” “我觉得许简这个人还不错。”丛叔自知自己刚才是冲动之举,但嘴上依旧为自己争辩。 “你认识他才几天?那小子有啥?我家文华嫁什么人不好?有那么多条件比他强千百倍的人家上咱家来提亲,都没见你答应。今天你又是哪根筋不对?张嘴就要文华嫁给这样的人!你是见不得自己家的孩子好是不是?!”丛婶比较激烈的一番话,让丛叔一时无言以对,竟“我...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那文华也是从房间跑出来,对丛叔恼道:“爹,你以后能不能别替我瞎操心!你再这样,我宁肯不嫁人。” “你这孩子,你看看.....” 三人正吵嘴的时候,见到许简回来,便都停住了嘴。 许简感觉到家中的气氛比较尴尬,吃过饭后,便对丛叔说道:“丛叔,我想去山上练练射箭。” “哦,你去吧。”丛叔头也没抬,心不在焉地说道。 许简拿着弓背着箭囊走出门来,欲再到上午去的南坡,可刚走至村口,就见那文华由身后跟了过来。 “喂,你等一下!”文华在身后喊道,随后走到许简面前。许简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只是见到文华那张脸又是不好意思起来,不敢正眼看她,便低下头,这时就听文华语气冷冷地对他说道:“我不知道你先前听了我爹的话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告诉你我不可能嫁给你,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妨告诉你,那人就是刘勇,所以你死了这份心,不要妄想通过我爹来娶我。”许简听后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那文华说完便扭头回去了。 晚上许简回到丛叔家的时候,丛婶已将饭做好。四人吃饭时,房间里的气氛依然非常沉闷,似乎每个人都各怀心思,但谁都没有开口,丛叔也不再提白天的事。饭将吃完时,就听丛婶坐在一旁皱着眉头说道:“现在家里虽然还剩一些肉,但总得留些肉去换点钱买其它东西,现在家里多了一个小伙子,我担心家里剩下的那些米肉吃不了多长时间。” 许简自见到丛叔起,心理上自然就依赖起丛叔,还没想过去其它的地方生活,此时,竟没听出丛婶想要逐客的意思。丛婶怕许简没能听懂,便继续说道:“现在做每顿饭,我都要准备六个人的饭量,每天看着那缸中的米和肉也是直往下掉。” “吃饭的时候,瞎嘞嘞什么?我不是说了吗?我过、过些日子就、就出去打猎。”丛叔斥责道。 丛婶听丛叔这么说,不再继续抱怨,而是转头对许简说:“许简,你明天将那豹给收拾出来。那豹皮小心留着,过几天就去雁门关给卖了。” “我这......”许简几天前因丛叔受伤而不得已才收拾那头野猪,今日听丛婶叫自己收拾那豹,想到又要拿刀去割开它的身体,心中自是十分为难。此时恰好想到那豹与野猪收拾起来应该是不会相同,便低头小声说:“我不懂怎么收拾豹。” “哦?连这都不会?”丛婶一脸的不满,在一旁似在自言自语地说。 “收拾豹和收拾猪都一样,没有什么难的。”丛叔对许简讲。 “可不会弄的话,很容易就把毛皮给割漏了。”丛婶提醒两人。 这时,许简身边的文华用筷子“哒、哒、哒”地敲着碗,打断了两人的话,口中不耐烦地说道:“明天就叫刘勇过来帮忙给收拾就行了。他不会,还让他做干嘛?!” “不用他们!许简,明天就由你来做,我在旁边教你。”丛叔显然不愿意让老刘家的人到这里来。许简见文华这两日总也瞧不起自己,此时又听丛叔这么讲,便点了点头。 当晚,不愿意留在房中的许简又是一个人独自走到村外,找到一棵合抱粗的树练起拳来。待将过去所学的拳法都练了一通之后,许简见时间还早,又因自己睡在厨房,担心丛叔的家人都没躺下休息,自己不好进去睡觉,遂继续留在了外面。无聊中,许简正欲拿出笛子来吹,就见远处村中似乎有人向这边走了过来,因担心站在树下的自己会吓到过路的人,便离开路面向树后走去,在走了一段距离后,便停下来等那人从路上过去,可却未料那人竟也朝他这边走来。许简一时慌乱,忙找了一棵大树藏在了它的后面。此时,就见那人一直走到许简刚才站着的地方,并停在了那里。因为天黑,许简只知是个男人,却看不清他的模样,就见那人四下望了望,然后站在当地似乎在等着什么人。过了很久,大约有一柱香的时间,那人好像等的急了,不断来回踱起了步。这时,许简就见又有人从村口朝这里走来,那人走到近前,“刘勇哥!刘勇哥!”小声喊了两声,竟是文华的声音。 “我在这儿呢。”刘勇答,“你怎么总是这么晚?”语气中似有不满。 “我和家里人一直说话呢,所以来得晚一些。”文华亦是有些生气:“你等一会儿怎么了?我还不是为了咱俩的事在和我爹吵嘴吗?!” “你爹今天怎的突然说那小子是你们家的女婿?”刘勇问文华。 “白天不知道他哪根筋错了,净在那儿胡说八道。我和我娘一回家就把他骂了一顿,现在他已经老实多了。” “呵呵,你娘俩这脾气,也就你爹能受得了。”刘勇笑道。 “这还不都是为了你,我才这样!” “呵呵,我看那小子还不错,脾气跟你爹差不多。他娶了你,应该比我更受得了你这脾气。”刘勇开玩笑道。 “他算什么?!跟我爹一样啥都不是。”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爹?他人也不坏,就是老实而已。” “老实能当饭吃啊?还老实?其实就是窝囊而已。” “你这也太霸道了吧,要我看只有窝囊的脾气才受得了你的个性。” 这时文华恼道:“刘勇,你今天说话怎么总是与我反着说?我告诉你刘勇,我都把一切交给你了,你最好别再有什么想法,否则我会拖着你一起死。” “好,好,我就是开个玩笑,你用得着那么生气吗?”刘勇忙笑着说,然后岔开话题问:“那小子是哪来的?怎么突然就冒出个这么个人?” “谁知道我爹打猎时怎么认识的这个小和尚。” “小和尚?我说他怎么看着都像是刚从庙里出来的呢。” “我真搞不懂我爹看上了他哪一点?”文华忿忿不平地说。 “呵呵,看他也是老实人呗,觉得他俩人的脾气相投吧。” “我就不喜欢我爹的那个性格,但他非得一直想给我找一个老实巴交的人。” “别说你爹了,我还不喜欢我爹的脾气呢,对俺娘一点也不好,动不动就动手打人。”刘勇抱怨道。 “嗨,我爹赶上你爹一半就好了,一点男人味都没有,难怪我娘会瞧不起他。”文华叹道。 许简蹲在树后,又听两人胡乱说了一会儿话后,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里。 隔了一天,许简在丛叔的帮助下,仔细认真地将豹皮给割了下来,又将豹肉切好后放进缸中。 “啧!啧!”夜晚丛叔看着木架上挂着的豹皮,在嘴里可惜道:“没有这两个窟窿,怎么也能卖个七、八贯钱。”那两个窟窿正是许简救丛叔的时候,用钢叉在它颈部侧面扎出来的孔眼。 当晚吃饭时,许简又听丛婶在饭桌上念道:“家里米肉吃得快,不够吃。”此类的话,便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留在家中吃喝,况且近日里丛叔的家中也不甚和睦,自己呆在这里也是感到很是尴尬,便又一次向他们提道:“丛叔、丛婶,我想明天就去山里打猎。” “许简,不、不用你,等过段时间我手好了,我自、自己去打猎就可以了。”丛叔忙说。 “丛叔,您这手一时半时好不了,还是在家好好休息吧,打猎的事交给我吧。” “许简,现在大家都刚从山里回来,你和谁出去打猎?”这时丛婶在一旁语气有些生气地问他,“那不是你一个人能干的活,你自己一个人去了,整不好连你的小命都给一起丢了。”丛婶原意是想让许简尽快离开她的家,谁知许简竟一个劲儿地想着出去打猎。 “对、对啊,许简,你丛婶说的对,还是等我好了再去吧!”丛叔劝道。 “许简,这事儿,你还是别想了。”丛婶在一旁冷冷地说。 就在这时,坐在许简身边的文华说道:“就他?就怕他没打着猎物不说,把咱家打猎的东西都弄丢了,那以后咱家连吃饭的家伙什儿都没了。”文华坐得笔直,居高临下地看着低头的许简说道,一下把丛婶没能说出的心里话都给说了出来。 “你这孩子,怎、怎么说话总是那么难听,那、那些家伙事儿和性命相比那算啥?”丛叔对文华埋怨道。 许简听到文华说的话,再也无法忍受她总是这样瞧不起自己,便直起身有些生气地说:“明日早上我就出发!丛叔、丛婶,我一定会打些猎物回来!” 丛叔和丛婶本想再阻扰许简,却见他面色难堪,一脸生气的样子,便不好多说什么,丛婶更是瞪了文华一眼。许简这时说道:“你们放心吧,我带去的那些家伙什儿,即使豁出性命也会带回来的。” 第二天一早,丛婶为许简准备了三天的干粮,许简穿了丛叔送的狼皮袄,又带了钢叉、砍刀,尖刀,火石、食盐,少量金创药及几丈长的麻绳。许简将那砍刀及匕首别系在腰间,麻绳及药物斜跨在肩上,因背了弓箭遂没有带上背篓。 临行前,丛叔千叮咛万嘱咐,要许简两日内必须赶回家,“打不到猎物也没关系,只要人安全回来就可以了。”丛叔对许简嘱咐道。 第一卷 第二十二章 逐鹿太行 从这天起,脱掉了僧服的许简已完全是猎人的装扮。就看他身披狼皮袄,束腕绑腿,腰缠宽布护带,背后一张弯弓,手执双头钢叉,俨然一副小猎户的模样。 许简出了家门,便按着丛叔告诉他的提着钢叉爬上东山,向东奔着深山老林而去。因钢叉在手,又有弓箭及匕首傍身,许简现在的胆子大了许多,走入无人的山中不再像过去那么紧张。 许简进入山林不久,便发现雪地上有动物的脚印,却不知是狗还是狼。“那狼只是皮毛还有些用处,却没有多少可食用的肉。”许简想起丛叔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便不再理睬这些脚印,继续向林中走去。又未行多久,便再次发现沿着枯草边出现一串脚印,就见它们前后相隔较远,左右相隔甚近。“莫不是野兔?”许简走过去伏在雪地上仔细查看,见雪迹清晰,似是刚刚才留下。许简爬起身,顺着脚印一路追去,在翻过一座不高的山丘之后,待他跑得一身的汗,才在对面山坡的草丛间看到那只灰色的野兔。许简悄悄绕到它的身后,藏在距它二十多步远的树林里,从背后取下弓箭拿在手中,却见那野兔蹦蹦跳跳向自己藏身的地方跑来,并停在距自己十步远的地方,然后后肢着地,前肢似在捧着什么东西在吃。许简见那野兔的眼睛又圆又大,瞄着它不敢放箭,竟是怕一箭射到它的眼睛上,直到那野兔跑向另一边,许简也没射出箭来。“野兔太小了,还是捕些大的吧。”许简在心中自我安慰道,遂继续前行。不多时,又发现林间山坡上出现很多蹄印,不似野猪,待俯下身仔细查看,却不是近日所留,便起身往山上走。许简一路上虽发现了许多动物的足迹,却都已有时日,眼看这一日即将过去,竟没有遇到任何值得他捕捉的猎物。 如此许简又走了两日,到了第三天仍旧一无所获,所带的干粮已然没剩多少,不由在心中暗想:“若是再逮不到猎物,恐怕我就要饿肚子了。若是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去,难免又要被那文华耻笑。”许简无奈继续涉雪前行,不久,就在前方的林中发现一片蹄印,看那样子少说也有十数头鹿的样子,但观察它们留在地上的痕迹,却又不是最近留下的。“为何我所遇到的这些足迹都是过去日子留下的?这些猎物现在都去了哪里?”许简蹲在那些蹄印前想,“与其每天盲目地乱找,莫不如沿着这些蹄印找下去,或许还能有什么收获。”许简下了决心,决定要跟着这些蹄印追踪那些麋鹿。接下来许简一路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循着那些蹄印继续向远处追去。到了第五天,许简在追踪麋鹿途中碰到了两只山鸡,那物在雪中跑得倒也不快。此时许简已是饥饿难耐,再也没有心思可怜它们,只三箭便全部射中,然后匆匆生起火把它们烤着吃了。 就这样,许简跟着那些蹄印一路追踪下来,自己也数不清走了多少天,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脚下的蹄印越来越清晰。这一日,当许简在林中看到雪地上留下的崭新蹄印,又观察到蹄印周围新折的树枝以及留在上面的毛发,还有树下刚刚翻出的烂草和泥土,晓是自己已追上了猎物,整个心不由狂跳不止。许简加快了脚步,用不多时,就瞧见在前方密林中出现了一些晃动的黑影。 许简停住脚步,远远蹲在地上朝那里观望,见有十几头麋鹿正在林中觅食,每头鹿的个头都特别大,少说也有三四百斤的样子。许简四下看了看地形,见北边有一个三尺深的浅沟,虽然没有什么茂密的草木,但是爬行起来依然是非常隐蔽,遂偷偷绕到沟中,并朝那些麋鹿悄悄爬了过去。 待爬到距那些麋鹿还有四十步之远,许简探出头来观瞧,看到那些麋鹿毫无防备,仍然在那里觅食,便思考如何进行下一步。“若是用钢叉,必须要离近才可以够得到,我这么拿着钢叉跑过去,很难不被发现,这些鹿一旦受到惊吓,便会四散逃跑,我无论如何也撵不上他们。若是用弓箭,恐怕它们身上中箭后依然可以带着箭逃跑。除非将箭射到它的腿上,它便跑不起来。”许简想到此,取下弓箭偷偷瞄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头公鹿的后腿上,因对自己射箭的水平没有信心,便一个劲儿地在心中祈祷:“千万要射中。” 可就在许简刚想撒开手中的弓弦,却见那群鹿突然轰然跳起。许简不知何因,以为自己暴露了目标,忙抓起钢叉欲跑向那些麋鹿。但就在此时,许简眼见由旁边的林中冲出一头金钱豹,以极快的速度扑向那些麋鹿。受到惊吓的麋鹿纷纷跃起狂奔,竟沿着沟壑直奔许简藏身之处而来。许简急忙翻身跳出坑外,并躲到身边的大树后面,而与此同时,已有几只麋鹿从他的身边仓皇跑过。此时再容不得许简有片刻犹豫,由树后冲出,并奋力用钢叉朝后面跑来的麋鹿腿下扫去。许简只觉手中一麻,眼见有两个巨大的麋鹿先后向前扑倒在地。但很快,压在上面那只麋鹿拼命蹬腿站起,并迅速向前逃去。剩下的那只麋鹿正挣扎着想要站起,许简冲过去用手中的钢叉一下刺进了它的颈部。 就在许简用钢叉将麋鹿死死按在地上之时,瞧见那金钱豹正站在远处向他这边观望。刚才许简从树后冲出来的时候,那金钱豹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跑到很远的地方,而这时,它开始一步步试探着向许简这边靠近。“这金钱豹看着比前些日子杀死的豹还要大,我继续在这里守着鹿,此处没有任何遮挡,即使我手里拿着钢叉,也万万不是它的对手。”许简心里如此想着,一手拉住那麋鹿的后腿,试图将它拖到身边的大树旁,不料这麋鹿的分量实在太重,一时竟很难把它从沟中拉上来。 许简心中实在不忍放弃刚刚到手的猎物,便想着如何制住那金钱豹,“猎人捕捉猛兽,大多都使用陷阱,而我现在该如何布置陷阱?”许简头脑飞快地转着,此时摸到了身上的绳子,于是一边盯着远处的豹,一边起身慢慢离开地上的麋鹿,来到只有几步远的两棵松树下。许简所选中的这两根松树,相距只有五尺。许简一边紧盯着远处的金钱豹,一边将绳子来回从底到上绕在两棵树上,在自己身前形成一张网,待到有一人多高后,找到树杈将麻绳死死系住,然后站在麻绳后面,只等那金钱豹过来。 那金钱豹见许简放弃麋鹿躲到一边,便大胆地朝麋鹿走了过来,待它走到麋鹿跟前,先是望着许简低吼一声,然后低头站在麋鹿的身边不断用鼻子嗅着麋鹿的身体。就在这时,许简将弓拉满并一箭向它射去,只听得“腾”的一声正中它的头部。就见那豹的身体向旁晃动了一下,然后趴在地上欲用前爪拨掉头顶的箭。许简紧忙又取一箭,再次照着它的头部射去。着急之中弓未拉满,射出去的箭力量太小,打到它的前腿后便落在了地上。这时那金钱豹突然拧身朝许简猛扑过来,许简急忙扔掉手中的弓箭,将身边的钢叉抓在手中。那厮旋即冲到许简的面前猛然跃起,张牙舞爪地朝许简的头上如山般直压下来,但马上被许简身前的麻绳挡在空中,腹部完全暴露,未等其从上跳下,许简手中的钢叉已直直刺进它的咽喉。 许简将金钱豹杀死之后,就地在沟中支起了篝火,然后取出尖刀一边收拾那麋鹿和金钱豹,一边切下几块肉烤在火中。夜晚,许简坐在自己搭建的窝棚里,身体烤着热乎乎的火,嘴里面嚼着鹿肉,眼望着那麋鹿和金钱豹,无不感到骄傲和兴奋,宛如做梦一般。心想,若是丛叔一家见到自己打的这两个猎物,一定是高兴不得了,同时一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自己以后便完全可以在文华面前直起腰来。这金钱豹的毛皮几乎没有任何损伤,丛叔一定会卖出很多钱,而且这两个猎物,即使刚才去了它们的腹内之物,合在一起少说也有五百多斤,完全够全家人食用到春天。 “但是,我怎么才能把它们带回去?”许简想到这里,不免又望着它们发起愁来。 第二天一早,许简用麻绳将已冻直的豹背在自己的双肩上,又用绳将麋鹿的后蹄系在一起,一头做了一个绳套拉在肩头,便往西朝黑石头沟丛叔家返去。可未走出百步,许简便累得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头半日下来,竟连五里都没有走到,遇到下坡还好,若是遇到上坡,便是累得死去活来。 与此同一天的下午,雁门关西侧山中的赵庄村来了四个陌生人,领头的老大叫肖威,还有另三人分别是老三肖铁、老四肖冰、老五肖战。他们中缺少的老二肖志便是在顾家沟村被许简撂倒后,又被宝觉住持杀死的白衣人。 这肖家五兄弟,自小在一起习武长大,风来雨去的二、三十年功夫,个个身手自是了得。一开始,五人常在一起替人出头打架,便也因此渐渐在渭州有了一些名声。这些年来,兄弟五人在凤翔府拉了帮所谓的江湖人士,除了平日里发放高利贷、帮人催债要账外,背地里也免不了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五人原非亲兄弟,但在结拜后都按照老大肖威的姓改了名字。 几个月前,回到鄜延路做总管的刘延庆,正需要网络一些江湖人士,为其在太原府重新布置势力充当暗地里的打手,有人便向他推荐了这五人。这五人听说太原府有刘延庆这样的人物罩着,可以更是放心地大展拳脚,便乐不得马上答应。 老大肖威考虑到凤翔府那边还有诸多未尽之事,就让兄弟五人中处事最为妥当的老二肖志先行一步,其它人准备随后几日再启程。肖志便带着武家三兄弟匆匆赶至太原府,正遇刘延庆分兵华严寺。刘延庆便要肖志一同前往,还特别交代肖志千万不要漏杀了宝觉这人,于是便出现顾家沟村的一幕。 这边随后赶到的肖家四兄弟,见肖志这一去再也没有了任何消息,便在华严寺的周边四下寻找起来,并最终在顾家村寻到肖志等人的尸体,待探知肖志死因之后,一怒之下将村人全部杀死,而后四人继续向北直奔许简杀来。因沿着官道查访几日,毫无任何许简的消息,四人便走入山中,挨村搜索,经十几日不停地奔波,这一日便走进了雁门关西侧山中的赵庄村。 赵庄村虽也在山中,但地势相对平坦,十几户人家基本都是以种地及制作一些皮制品为生,同时赵庄村住有雁门关附近唯一的皮货商在此收售皮货。四人走入村中,一眼便瞧见那皮货商的院中挂有各种兽皮,很是显眼,便走进院中。那皮货商听见狗叫,遂迎了出来,见四人全都穿戴着貂皮大氅,内着锦服,远非山里人的模样,又见他们个个腰跨刀剑,面目凶恶,便知这几人绝非善良之辈,赶忙向四人抱拳施礼:“四位大爷到此小店,可是想买些皮货吗?” “啊,掌柜的,我们前些日子在这附近山中走散了一位小兄弟,四处寻他不到,便到这边来。不知你是否见过或听说过一个十四、五岁的陌生人在这附近出现?”老四肖冰这时抱拳向他问道。 掌柜的想了想,便想起前些日子那黑石头沟的丛老三到此提到过,他卖给自己的豹皮便是他与一个新认识的年轻人一起捕获的。想到此,却觉得这些人还是有些可疑,便随口问道:“你们是哪儿的人?” 掌柜不经意的这么一问,老四肖冰马上就知道这人似乎知道些什么,忙说道:“我们是从南边过来的。”怕是说多了会漏出破绽,便只说了这一句。 “南边?南边哪里?”掌柜见其说话含糊,不由警惕起来。 “南边这里!”老大肖威见此,拔出剑来顶在掌柜的胸口:“掌柜的,告诉我你知道什么,说不出来,我便叫你死在今天。” 掌柜此时只觉那剑尖刺得自己的胸口隐约作痛,便不再敢继续隐瞒,将自己从丛老三那里听到的都告诉了这四人。肖威担心这人走漏风声,抬手一剑便将他给杀死,同时也将惊在一旁掌柜的儿子也一并给杀了。院中的两条狗见主人被杀,全都乱叫起来,四人赶过去,手起刀落将两条狗杀死,却见更多的村人出门观看,便一不做二不休,将那些村人悉数杀尽,见再无遗漏,便奔着黑石头沟村赶去。 黑石头沟距赵庄村不过十几里路,四人不到一个时辰便赶至那里。站在自家院中的文华,老远就看见有四个男人器宇轩昂地走下山坡朝这边走来。文华见这四人身高腿长,个个身披貂氅,大步而行,看起来十分威风,不觉让她感到有些仰慕。同时已走至丛叔家门前的肖家兄弟四人,见到在这深山老林中竟有这样俊俏的小姑娘不免也是心生好感,走到近处,老四肖冰便客气问她:“小姑娘,你好!请问这里是黑石头沟村吗?”那文华听此顿生好感,脸上也露出笑容,口中答道:“是。这里便是黑石头沟村。”又问那几人:“你们到这里有什么事吗?” “啊,我们前些日子走散了一位小兄弟,怕是自己迷路到这山里来,便来寻他。”肖冰答。听到这话文华自然就想到了许简,便没加思索地告诉他:“我们这里倒是来过一个人,但他只是一个小和尚,不大像是你们兄弟。” “小和尚?是不是这么高?”老三肖铁紧忙向前一步问文华。 “对,就这么高。” “小姑娘,他没说他是从哪里来的么?”肖威问道。 “那你们得问我爹。不过我爹现在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不瞒你说,小姑娘,我们那小兄弟便是一个小和尚,看来你说的那人很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不知他现在在什么地方?”肖威问。 “哦,是这样啊。不过,许简的穿戴可跟你们一点也不一样。他十几天前还在我家住着,这些日子自己一个人进山打猎去了。”文华自小长在山中,自然丝毫没有对外界的警惕性,所以就这样随便将许简的名字告诉了他们。 “那许简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肖威问。 “一开始出去的时候,我娘就给他准备的三天的干粮,但是现在都十几天了还没有回来,我想他该不是出了事,回不来了吧。” 肖威听了文华的话,向自己的三位兄弟看了一眼,愁眉不展地低下头陷入到沉思之中。这时,却听文华抱怨道:“我家打猎的家伙什儿全都被他带走了,他还说豁出性命都要把它们带回来呢,可这么久了,估计他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死在哪儿了,我家的那些东西约摸着再也回不来了。” “哦?那些都有什么家伙事儿啊?”肖威听到文华刚才的话,脸上忽然有了笑容,对文华亲切地问道。 “当然都是我爹平时打猎用的,像钢叉,弓箭,砍刀,还有尖刀,另外还有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他带走了。” “小姑娘,你看这是我替我那小兄弟赔给你们的十两银子,应该够赔那些东西了吧?”肖威从身上取出钱递给文华。 “啊呀,这么多啊!用不了赔这么多的,不值这么多钱。”文华见肖威拿出这么的多钱遂忙说道。“再说了,这与你们没有关系,让你们赔不好吧?” 肖冰在旁说:“小姑娘,你就拿着吧。许简是我们的兄弟,我们就要替他还钱,这都是应该的。” “这么多,我咋好意思啊?”文华说。 这时,丛婶从房中走了出来,正见肖威手中拿着钱要给文华,便走到跟前问文华:“他们是谁?” “他们是许简的朋友,来找许简的。” “这钱是?” “这钱是陪给咱家让许简带走的那些家伙事儿的钱!” “啊,文华,那你快请他们进来坐吧。”丛婶见这些人身着华贵、出手大方,竟顾不得这些人与许简的迥然不同,便热情地招呼四人进了门。 “大嫂,怎么不见你家男人?”肖威坐下来问道。 “他去亲戚家了,估计还要三天才回。” “你家男人是打猎的吧?”肖冰进屋后便一直四下走动,此时回过头问丛婶。 “是啊,你们和许简是什么关系啊?”丛婶见肖冰似乎在寻找什么,便向他问道。 “大嫂,你们这个村子里一共有多少人家?”肖威没有理睬丛婶的问话,继续向她问道。 “其实,一共就五户人家,其它两间房子都是空着的。” “那总共有多少人呢?”肖威又问。 “一共有十二个人。”旁边文华抢先答道。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东西?”丛婶觉得奇怪。 “啊,是这样,大嫂,我们兄弟四人准备在这里住一些日子,一直等那许简回来。这段时间,这村里任何人和物便是只进不出。”说完这话,肖威对其它兄弟三人说道:“你们去把其它村人都叫到这院子里来。” 这时,丛婶与文华才觉得事情很不正常,再重新打量他们时,却突然感觉这四人危险得很。那边肖铁、肖冰、肖战三人听到大哥肖威的吩咐,立即走出了房门。 不多久,村里人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便被稀里糊涂地带到了丛叔家的院中,很多人竟还以为是官府派人来这里要对他们宣布什么事情呢。 肖威走出房门站到众位村人的面前,见除了文华他爹外,其它十一人此时都已到齐,便开口说道:“各位乡亲,打扰诸位了。我们肖家四兄弟今日到此,为的是找到那小兄弟许简。现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打猎,我们只好留在这里一直等他回来。许简因为之前与我们有点误会,不肯与我们相见。我担心他听到这里有什么风声而不愿意回来,所以这段日子里为了不透露风声,就请大家留在黑石头沟村内,任何人都不得出村。” 站在其它人身后的刘虎刚才来这里时,就一直不明白怎么回事,这时听这些人竟是为找许简这样的私事而要将所有人扣在村里,以他的脾气,哪受得了被人这样随便欺负,但是又见那四人绝不像是善茬,便不敢表现的太过激烈,但为了撑住自己一贯的脸面又不得不出来喊话,于是上前一步问:“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竟为一个小孩儿,便要把村里人都扣在这里?”刘虎虽是极力克制,可语气中仍然难免不带着怒气。 肖威认真打量了一眼刘虎,然后对他讲:“任何人都不得出去,包括死人。如果谁家跑了人,其它人都得跟着死。” “呵呵,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到哪儿都说了算了?”刘虎一边脸上带着讥笑,一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瞪眼咬着下唇,摆出一脸凶相。可刘虎的话音刚落,旁边身材高大壮实的肖战大步走了过来,带着刀鞘猛地一下砸在刘虎的肩颈之处,同时嘴里骂道:“老子就他妈看不贯你那个表情!”刘虎被砸得直接坐到地上,又被肖战一脚踢到面上向后仰去。那肖战依旧没完,拔出刀来正要砍刘虎,却被老大肖威叫住。肖威一脸不悦地对肖战说:“老五啊,咱们以后还得住在这里呢,别弄得哪儿都是血的。”这老五肖战甚是残暴,心中依然怒气难消,走过去对着刘虎的脸又是猛打了几拳方才住手。 众人大骇,无不战栗。 老三肖铁对村人喊道:“你们大家尽量在家呆着,没事不要随便出来走动,免得引起误会为自己遭来杀身之祸!” 当日,肖家兄弟便搬进村中的那两间空房,留下一人守在村中间的路上。到了傍晚,肖战来到丛叔家将丛婶掳去带给了肖威。 第二日中午的时候,黑石头沟便来了第一位外人。站在村中的肖铁及肖冰,眼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满脸是泪的朝村中走来,那女孩一直走到肖冰面前,暗自抹去脸上的泪水,柔声细气地向他问道:“大叔,请问,这里哪个是刘勇家啊?” “我们家便是刘勇家,我是刘勇他妈,你是哪位啊?”正在旁边院中干活的刘勇妈听到有人找自己的儿子,便问她。听到刘勇妈的话,那女孩走到刘勇家院前,突然哭出声来,对刘勇妈说:“我是赵庄村的,昨天,我们村里人全都被杀死了,我家里的人也都死了,我现在没有地方去了,只能来找他了。”说着嘤嘤地哭了起来。 这时,不知道文华什么时候披头散发地走过来,在一旁问她:“你怎么会认识刘勇?你来找他干嘛?” “仙桃?!”这时刘勇走出房门,愕然向她问道:“你怎么来了?”只见仙桃小步跑到刘勇跟前,倚在他的怀里哭了起来:“我家人都死了,昨天都让人给杀死了。” “谁杀了你们家人?” 仙桃哭道:“不知道,我回到家里时,就见村里人全都死了。” 肖家两兄弟在一旁听到仙桃的这句话,便都放下心来。 “刘勇!”文华在一旁红着眼大声质问刘勇:“她是谁?!” “.......”刘勇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 “刘勇哥,她又是谁?为什么她这么问你话?”仙桃同样也问刘勇。 这时刘勇妈急道:“刘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勇只是站在当地,一句话也不说。 “刘勇,怎么不说话?娘在问你话呢?” “这不明摆着的吗,这小子明显是两个姑娘都想要啊。”这时肖铁说道。 “你不是一直喜欢文华吗?这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刘勇妈指着仙桃问。 “妈,咱们进去说吧。”刘勇对他妈讲。 “不行!刘勇,你就在这儿说,你们谁都别进去。”文华拉住刘勇的衣服大声喊道。 “孩子,咱们有话回屋里讲,刘勇说的对,别在外面让人看笑话。”刘勇妈说着拉住了文华的手。此时,就见文华一下甩开刘勇妈的手,大声叫道:“你别碰我!我就是想让他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清楚,她哪点比我强,已经有了我为什么还要找她?”说着用力牵扯住刘勇领口。 刘勇这时也是生起气来:“她比你温柔,比你体贴,更比你懂事!” “因为你说喜欢我,我才把一切都交给你的,你现在竟这样对我?!”文华眼中泛起泪光,嘴里却是依然愤怒地说道。 “你以前也不是像现在这样,否则我也不会喜欢你。” 正在两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老大肖威走到院外冲他们大声吼道:“都吵吵啥呢?!全都马上回自己家去!” 三天后,丛叔也回到家中。而就在丛叔回到家的那一晚,丛婶又被肖威给带走了。 又过了两天,就在刘才带着丛婶想要趁夜逃跑的时候,却被肖铁抓住,刘才当场就被杀死。而刘才与丛婶之间的丑事也由原来只有两人之外的刘虎、丛叔知道,变成了现在村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刘才死后的第二天,肖威当着大家的面大声说道:“你们想要早点好,便老实配合我们,待我们抓到许简自然就放了你们。若是因为你们中的某个人,让许简那小子给跑了,你们这些人谁都别想活!” 其实,村里人通过仙桃已都知道了赵家庄村发生的事情,所以大家担心这四人即使抓到许简后,也不一定会饶了他们这些人。因此,都既是希望许简赶紧回来,又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回来。 这时的丛叔一家三口,每个人都处在心如死灰的状态中,三人都在等待什么,他们的生活也似乎除了等待已再没有了任何意义。 而此时,许简正带着五百多斤的猎物千辛万苦地朝这边赶来。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垂死挣扎 许简一路驮着金钱豹和麋鹿,每日拼尽全力也走不了二十里,可每天都将他折磨得筋疲力竭。更令他感到可气的是,原来毫无踪影的各种动物,却都在回去的路上纷纷出现。许简眼见着他们在不远处,但再也无力去捕捉它们。 许简自己也数不清带着这两个东西走了多少天,只顾一直拼命拖着它们向西走。这一天早上,睡在麋鹿和金钱豹中间的许简刚刚醒来,却听得远处有异样的声音。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却是有人说话的声音,许简听着离自己越来越近,便提着钢叉走出窝棚,见两个同是猎人打扮的壮年汉子,手中各持钢叉与铁枪朝他这里走来。 “这儿果然是有人。”其中一人指着许简说道。 “这倆猎物都是你打的吗?这位小兄弟,你也太厉害了!”“喔!这么大的花豹!”两人见到从窝棚伸出的麋鹿和金钱豹的半截身体便惊叹道。 “小兄弟,你是哪里人?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其中一人问许简。 “我住在黑石头沟,叔,这是哪里啊?” “我们这儿是柴树林!” “黑石头沟?是不是在雁门关的南面,我记得好像有这么个地方。” “叔,那这里离黑石头沟有多远呢?” “哦,大约有七十里吧。你这豹是怎么捉到的?” “啊,我设了陷阱,然后用钢叉刺死的。” “你就一个人能带着这两个大家伙回家吗?” “嗯,叔,我带着它们已经走了很多天了。”许简憨笑说。 “呦,那你这般年龄可真的了不起!”两人举着大拇指夸道。 许简向两人问了路,又是行了四日。这一日接近中午,离开已有一个多月的许简终于行至黑石头沟村的坡顶。此时的许简,不仅头顶长出了浓密的黑发,又因长时间的吃肉,身体较过去壮实了太多,同时脸上的五官也慢慢展开了一些,相貌也终于比过去好看多了,虽是看着依旧憨厚,但是神情举止已是有了几分英武的模样。许简站在坡顶略喘了口气,远看山下的那几户人家依如往常一样沉寂在密密的树林中。 就在许简带着猎物由坡顶处朝村口而来之时,站在村中的肖铁也已看见一个年轻人身上背着一个大物,身后拖着麋鹿走进村中。因为许简头顶的黑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孔,身上又是猎人的装扮,让那肖铁一时不敢断定他就是他们要找的许简。而许简此时也是看见了肖铁,但并没做任何多想,只是直接走进丛叔家的后院中,将那两猎物卸下后,走到门前对房内喊道:“丛叔!我回来了!” 许简就见房门一开,丛叔慌张地由里走出:“你怎么还回来了啊?”就在许简听到丛叔的话后还在发愣的时候,突然发现院外有四个身材高大的人向这边匆匆跑来。待许简转过身,那四人已经提着刀剑将他围在院中。中间的肖威向许简问道:“你就是许简?”许简马上意识到了危险,但依旧向他点了点头。只见那人舒了口气,口中说道:“还好,我们终于把你等到了。”接着问道:“你还记得顾家沟村的事吗?”许简这一次只是看着他们,并没有说话。肖威朝两侧看了看,对身边的三个兄弟讲道:“三位贤弟,咱们这段时间没白出来这么久,今天终于可以为死去的老二报仇了。老四、老五,你们两人把那些村里的人都叫出来。让男人们准备些桌椅板凳摆在这里,再安排村里的女人准备些酒菜,咱们大家今天就在这院子里祭奠死去的老二。” “大哥,咱们这段时间都没有出去,这村里已没有酒了,是否要我出去买点儿。”老三肖铁问肖威。老大肖威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算了,老二平时就不喝酒。”然后吩咐丛婶与文华:“你俩去烧一锅汤来,到时我们就以汤代酒。” 许简站在院中,一直想着对策,却始终被老大肖威及老三肖铁死死盯着,两人常有意无意地将许简夹在中间,不给他任何逃跑的空隙。许简知其四人来者不善,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便静下来等待其它机会。 待村人将饭菜准备好,又搬来桌椅在院中一字排开。肖威独坐在一头,招呼大家分两边坐好,身旁左侧坐着老三肖铁,右边并排坐着丛叔一家,独有许简被安排在桌子另一头坐在肖威的对面。在许简的两边分别坐着老四肖冰及老五肖战,两人各将左右腿摆在许简的身侧围住许简。其它村人也都被安排在桌边坐好,那刘虎也在其中,只是那日被肖战打了之后,竟再不会言语,似已变傻。 老大肖威等大家坐定,便叫文华提着汤锅在每个人的碗里都倒满了汤,许简身前的碗也没落下。 肖威举起碗对大家讲道:“诸位,锅小人多,每人就这么一碗,咱就分三口喝了吧。来,大家都把碗端起来。这第一口,便是感谢这段时间诸位乡亲们的配合,来!咱们一起先把这口给喝了。”说罢便带大家喝了一口。许简本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喝,却被旁边的肖冰碰了一下,示意许简喝下去,便也随众人喝了一口。 “这第二口,三位兄弟能同我一道辛辛苦苦奔波这两个多月,最终总算不枉此行。来!一起庆祝一下!”大家接着喝了第二口,那许简在肖冰的注视下也是跟着喝了这一口。 “这第三口,各位先放下手中的碗,还要你们大家耐心等一会儿。”说完这话,脸色立变,冲着许简高声喝道:“老四、老五!给我将这小子的人头取下!” 许简心中已有准备,正想向后翻滚,却突然感到脑中巨疼,整个身子如同被什么东西勒住一般,直向后栽了过去,躺在地上只感浑身麻痛,无法动弹。此时不只许简,所有其它人也都从座位上跌到地上,个个面色显得十分痛苦。 “是谁在汤中下的药?谁?!”躺在地上的肖威勉强用手臂支起身体,冲着那些村人大声喊问。 “我!”文华面带惨笑在一旁语气无力地答道。 “你,你竟敢下毒害老子!”肖威使出浑身力气,伸手抓住了文华的头发愤怒地叫道。 “只有这样才能杀了你们这帮恶人,才能让那个负心汉付出代价,才能让我们全家人获得解脱。”文华咬牙切齿地说。 “文华,那怎么能连我们都要一起害死啊?”赵大娘无奈问道。 “赵大娘,你以为他们能放过咱们吗?”文华问。 “你们谁家有醋?”肖威问,“喝了醋就可以解这牵机药的毒。” “我家有。”那边赵大爷有气无力的答。 “老三、老四、老五,你们还谁能动弹?”肖威问三人。 “大哥......”那三人瘫在地上显然没了力气。这时就听那文华冷冷地笑道:“赵大爷家有的是醋,可惜!你们谁都没法动弹,大家就省些力气在这儿等死吧。” 大家都不再说话。一时间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到一片死寂当中,除了冷风吹过藩篱下的杂草发出“丝丝”细响,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就在大家都在闭目等死的时候,那边许简有气无力地喊道:“丛叔!丛叔你在吗?” “我在,许简。”丛叔亦是无力地回答。 “丛叔,你怎么样啊?” “许、许简,我、我还好,你,你怎么样?”丛叔气若游丝,声音低得让人已是很难听清。 “赵大爷,醋都...放在哪里了?”那边许简佝偻着身体声音微弱地问。 “进门就是。”旁边赵大爷侧过身答。 “你们大家都等着我,我现在...就去拿来...丛叔,你一定要等着我啊。”许简的声音听着非常乏力。 所有人将目光尽可能转向许简的方向,这时看他似乎想要匍匐向前。趴在地上的许简,一时挺起了肩,可又突然扑在地上。又一会儿,许简用双肘支起身体,紧闭双目,昂着头用力抵抗着肌体的痉挛,然后用肘一点一点向前挪去。这样毎挪动两下,许简便停下来,紧握双拳,用力昂起头,闭上两眼煎熬着抬起胸挺一会儿。 “傻瓜,凭你现在这个速度,你连这个院门都爬不出去就死了。我要是你就老实呆着,多想几件事儿。”躺在地上的文华歪着头看到许简挣扎了半天也没爬出半步远,便对他警告道。 可许简依然慢慢向前挪去。自许简见到丛叔起,丛叔便成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赖。只有丛叔在,他才会有所去处,也只有丛叔在,才会让他能够拥有一个安下身心的家。 由丛叔家到赵大爷家有六十多步远,加上两家的院子,便有九十余步。此时的许简不只是胸闷无法呼吸,脖颈也如同让别人死死攥住一般的难受,更加上脑中犹如被刺入什么物件在头颅中犹如割裂似的搅动,让他在爬行过程中几欲就要晕厥死去。当许简爬至院门,停下来刚刚向上挺起头,但却在这时,倏然感到天旋地转,如同失足般直坠进黑暗的深渊,许简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整个身体一下扑在地上,任凭他如何用力再也无法将身体支起,也再也无法睁开双眼。这时许简的右手刚好碰到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上,慌乱中拿起石头砸在自己的左手手背上,接着又用力连砸数下,但仍然还是无法让自己清醒,而此时,许简恍惚中已经感到自己正在渐渐死去,似乎一切都在结束之中。昏迷中他告诉自己:“我不能死。”许简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操起石头狠命地砸向自己的头。当许简稍有了知觉,努力试着睁开了双眼,此时已能看见在脸侧的雪地上他所流下的红色血水。 侧身躺在地上的众人,眼见着许简死去活来地在地上挣扎了一段时间后,再次开始向前一点点挪去。只见许简肌体毫无气力,勾着身子瘫伏在地,浑身战栗,双臂更是无法控制地乱抖,每动一下,便弯下脖颈,把额头贴在雪地上,每挪动不远,就用石头照着自己的头上砸一次。众人望着许简,似乎都在担心或者是等待许简在做完某个动作之后,身体再也无法重新启动而是趴在地上就此死去,却都忘记了不肯放弃的许简已在渐渐远离这里。 许简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只觉自己一直在孤单的夜梦之中艰难向前蹒跚而行。当他爬过赵大爷家的门槛时,仿佛又变回到孩提时代,正拖着一双畸形而又无力的腿拼命想爬上玉佛堂后面的石阶,然而却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正当他绝望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师傅就站在了自己的身后,正伸出一双有力的大手托在他的脚下......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许简倒在门口,脸庞正贴在一个坛子旁边,鼻中闻见刺鼻的酸味,却再也无力爬起来喝一口。许简突然想到手中石头,使出浑身力气向坛子砸去。那坛子砰然破碎,许简侧过脸来,胡乱tain着地面喝了一些。又不知躺了多久,许简支起身靠坐在门边,再次伸手拽来一坛醋,撕开封口的纸,捧起来直接灌进嘴里。待许简头脑清醒过来,取了两坛醋,然后爬出门口,趴在地上推着这两个坛子朝着丛叔家拼命爬去。 许简只觉这几十步的路竟是如此之远,眼见丛叔家就在前方,却如同隔着千山万水,竟是这样的遥不可及。 “你们都在吗?”许简颤抖着嗓子向丛叔家的方向喊去,却是没有任何回音。许简又喊:“丛叔!丛叔你还在吗?!”许简眼见着丛叔家的那边院中已没有了丝毫动静,不由感到伤心起来。 当许简爬到那里,首先看见丛叔朝自己这边侧着头,双目紧闭。“丛叔!”许简忙喊着爬过去,抬手摇动着他的身体:“丛叔,您醒醒啊,我把醋拿回来了!”许简哭出声来:“丛叔,你醒一醒,不要死......”丛叔是许简自离开华严寺后,第一个像自己师傅一样想依赖的人,可没曾想这才几天的时间,就又是像师傅那样睡死一般再也无法唤醒,许简忍不住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小伙子,救救我们老两口吧。”正在痛哭的许简耳边响起那赵大爷苍老而无力的声音,扭头看见躺在地上的赵大爷及赵大娘依然还活着,遂一边哭泣着一边爬过去将醋倒入两人口中。许简又朝其它人望去,正瞧见丛婶躺在那里望着自己,便又匆忙过去将醋倒给了她。许简支起身,发现文华以及那老大肖威的眼睛仍然还在动,便爬到文华身边。那文华怎都不肯张嘴,许简想到丛叔,泪水再次止不住流了下来,“丛叔死啦!你不要再死啦!”许简喊道。 许简又爬到肖威身边,正欲将醋倒入他的口中,那边文华低声急道:“你干嘛救他?不要救他!”许简没有理她,流着泪大喊:“不行!谁都不能死!”便提起醋坛准备将醋倒入肖威的嘴里,却见肖威望着许简,嘴唇抖动一下,然后几无声息地对他说:“兄弟,不用了...他们几个都死了,我不能独活。”又盯住许简的脸看了一会儿,脸上自嘲地笑了一下:“呵,你这么傻......”随后脸色暗淡下来,目光悲凉地望着许简:“可我怎么觉得,我们谁都不如你呢......”说完便闭上两眼再也没有将眼睁开。 接下来三天里,赵大爷与许简两个人,将那些死去的人都拉到后山之中,又买了棺材,请了司仪,将那些人的葬礼一并都给办了。那肖氏兄弟四人身上的钱财,扣除丧葬费用,便与许简两人分了,各得三十三两白银,他们所披的貂氅每人也各分得两个。 “许简,你在家中不方便洗澡吧?”待一切结束后赵大爷问许简,许简想起自己自华严寺逃出以来,已有很久都没有洗澡了,一定是自己身上的气味让这些天同在一起干活的赵大爷闻着难受了。 “嗯。”许简不好意思地小声答道。 “去我家吧,我让你大娘为你烧锅热水,你就在我家洗好了。” 晚上,许简来到赵大爷家。赵大娘招呼许简进屋洗澡,此时就见许简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低头说道:“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这孩子,”赵大娘说:“也没个爹妈疼你。你先进去吧,我给你准备衣服去。” 待许简洗净身体,那边赵大娘已将衣服准备好。虽然都是赵大爷穿剩下的,却是比许简原来身上的僧服新的多,而且更加合身。 “你赵大爷这些衣服穿在你身上还真挺好的。”赵大娘打量着许简说道,“就是你这头上的头发太乱了。” “许简,你几岁了?”那边赵大爷站在赵大娘身后问道。 “今年十五了。”许简答。 “哦,你等一会儿。”赵大娘说着,走到柜前翻出一个绿色的发簪对许简说:“这是我家孩子很久以前戴过的,虽然旧了一些,但还能戴在头上。来,你过来坐在这里,让大娘帮你戴上。”赵大娘取过梳子将许简的头发仔细梳理之后,将他的头发在头顶束在一起并用一根布条给扎住,最后将发簪插在它的上面。许简坐在赵大娘身前自是十分感动。(注:古代男子自十五岁开始,束发为髻。) “你看,这就完全不同了,俨然帅气多了。”赵大娘望着干净整洁的许简说道。 “啊呀,这马上就像换了一个人,”赵大爷说,“我看许简长得比我以前见过的小伙子都强得多。” “我哪有那么好。”许简不好意思地低头小声说道。许简知道他们是在说好听的话给自己听,但心里还是很高兴。 “许简,这些日子我有件事始终也想不明白。”赵大爷望着许简说。 “啊?” “许简,你力气那么大,我看你还天天练功,恐怕三、四个壮汉合在一起都打不过你,可你怎么......”赵大爷不可理喻地望着许简问道。 “啊?”许简一时没弄懂他要说什么。 “啊呀,老头子,人家孩子只是心地善良、老实本分而已。” 赵大爷这时看着许简皱着眉头想了又想,然后回头对赵大娘说:“很有可能是他以前在寺庙里做过和尚的原因,所以他才像现在这样,总想着要与世无争。” “嗯,应该是这样。”赵大娘点头同意,“否则他那天不会连坏人都想救。我看许简做事就是以慈悲为怀,是吧?许简。” 许简听后,低头不语。 “也好,也好,许简。”赵大爷拍了拍许简的手臂:“做人总得要以善为本。” 当晚,正坐在桌边做着针线活的丛婶及文华突见一陌生的年轻人走入她们家中,并直接走到灶台前,在地上取了斧头后又走出房门,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进来的年轻人究竟是何人,以为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许简见这几日,因丛叔不在,丛婶及文华每每需要自己动手劈柴,很是费力,便取了斧头来到院中,劈出很多柴火出来。 这些日子以来,许简一如往常还是住在了丛叔家,夜晚依旧睡在厨房的地上,虽是在同一屋檐下,三人之间却是没有任何言语。待葬礼结束后,许简将那两猎物拖进房里,用了两天时间,将它们剥了皮,然后把肉切成块放进缸中,剥下来的皮则挂在门外的木架上。那文华也留在房中一直在旁帮着许简,只是两人很少说话。 隔天,许简找到赵大爷,向他打听哪里能卖掉这些毛皮,赵大爷却说自己从没卖过,所以并不知哪里有收的,又要他返回家问文华。 “丛婶,我想去把那剥下来的皮给卖了,不知道哪里还有收皮货的?”三人吃饭时许简问丛婶。丛婶突然见许简对自己开口说话,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轻声答:“啊,我不知道,这事儿文华应该知道。” “原来赵庄村的那个现在已经没有了,再有就是在张家庄才有收的,不过特别的远。”文华在一旁也是低头小声说道。 “我明天就去,那里应该怎么走?”许简问文华。 “我和我爹很久以前去过,具体怎么走我也说不出来,反正来回走了三、四天。” “许简,你看,让文华陪你去可以吗?”丛婶小心问许简。 许简一时也无其它方法,想到自己即将离开丛叔的家,应为她娘俩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后,方可放心离开这里,便说道:“丛婶,家里还需要买什么东西,这次我们出去便一起都买回来吧。” 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 秦氏父子 第二天文华脱下孝服换上了束身黑褂,头顶青纱包髻,一早便候在了门口。许简再次披上丛叔送的狼皮袄,手臂及小腿缠上绑带,腰系宽布束带,再次穿成猎户的模样。许简将豹皮和鹿皮以及两件貂氅放在独轮车上,又取了钢叉后,便推着车与文华一起上了路。 那张家庄在雁门关以北六十多里的地方,许简原本打算一天就赶到那里,却是因为文华走的不快,自己也无法加快脚步,到了日头偏西,两人才行得二十多里路。许简心中着急,但又不想和文华说话,所以无法催促文华,便耐着性子慢慢地跟着她走。又走了数里,就见文华越走越慢,许简晓是她又走不动了,两人在爬上一个山坡后,见到路边有一棵大树,便与她走到树下休息。 许简这边刚坐在树下没多久,就听到很远处传来有人喊救命的声音。许简连忙站起身仔细听了听,就听那声音来自刚才两人来的方向,便从车上取下钢叉欲朝那声音跑去,却扭头见文华在他身后站起,并独自一个人留在了树下,遂站住,一时犹豫起来。这时许简就听那边的声音越来越急,便喊了一声:“在这儿等我!”然后向呼救的方向跑去。 大约跑出一里多,当到了一处下坡路,就见老少三人正被六七头狼围在当中,其中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坐在地上,另两人手执木棍和砍刀将小孩护在中间,那救命的喊声便是其中年龄较大的人不断喊出的。许简见状,手握钢叉全速跑了过去。那些狼忽见许简朝这里猛扑过来,都跳到一旁站住,可却见许简脚下仍是不停地继续向它们冲来,全都迅速朝林中撤去。许简追出不远,见那些狼跑入林中,便转过身朝三人走去。那三人忙迎了过来,不停向许简作揖道谢。 “你们都没受伤吧?”许简问。 “兄弟,真是谢谢了,我们都还好!”其中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对许简说道。 “小兄弟,辛亏你来的及时,要不我们爷仨今天真的就危险了。”旁边四十多岁的男人这时开口向许简谢道。 “大哥哥,谢谢你!”那小男孩仰起白净的小脸,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抬头望着许简讲道。 “不用谢!”许简见这三人一个劲儿地说着感谢的话,脸上不觉一热,一时不好意思起来。 “兄弟,你这是到哪里去?”那年轻人问许简。 “我去张家庄。”许简答。 “张家庄?那是哪里?” “我也不大清楚,我只知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北走。”许简答。 “那太好了,咱们一起结伴走吧,反正你也是一个人。” 许简听到这话,猛然想起文华一个人还留在那里,遂急忙对三人说道:“不好!前面还有人等着我呢,你们到前面找我吧。”说着话,许简转身朝身后跑去。那两人见此,赶忙挑起扁担,拉着孩子向许简拼命追去,生怕把许简给丢了,但眨眼的功夫,便被许简甩得老远。 许简离着很远便见在那坡顶有几条黑影围在大树周围,而站在树下的文华正背倚树干双手握着柴刀不知所措,便发疯似地朝坡顶冲了过去。 就在许简跑到坡顶之时,秦氏父子也死去活来地追到了坡底。气喘吁吁地跑到这里的三人,就瞧见在那血色夕阳之前,少年许简双手举叉猛地向一头高高跳起后扑向文华的狼奋力刺去,未等那狼落地,旋即转身、反手将钢叉狠狠砸在文华身侧另一条狼的头上,见有一狼跃身朝他扑来,提腿侧踹将其一脚踢飞。又有一狼由后扑向他的颈部,被其突然拧身一肘击落,正待跳起,便被他一叉扎在地上。 在听到秦氏父子三人的喊叫之声后,除了许简钢叉下的狼,其余的狼全都向四下没命逃去。 许简见文华只是脸色煞白,其它并无大碍,便多少放下心来。 这时那父子三人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这里。眼见英姿勃发的许简手持钢叉傲然挺立在地,那年轻人不由大声赞道:“兄弟,今天真是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猎手了!” “大叔,兄长,还有这位小弟弟,谢谢你们这么快就赶来。”许简忙向三人道谢。 “啊呀,谢我们干啥?先前没有你救我们,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咋回事呢。”那位年长的人讲道。 几人又相互客气了一会儿。 “这位是?”那年轻人看着文华向许简探问。 “啊,她是我丛叔家的女儿,文华。” “小老弟,那你叫什么名?”那长者问许简。 “叔,我叫许简。” “我们姓秦,这是我爹,那是我的小弟秦林,我叫秦树。”那年轻人为许简介绍了一下他们一家三人。 几人寒暄几句后,便结伴前行。行不多久,许简见天色已晚不便继续赶路,当走到一背风之处,对几人说道:“咱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 “小兄弟,我们爷仨都听你的,你说在哪儿休息就在哪儿休息。”秦叔对许简讲道。 许简与那年轻人一道,在靠近林边的地方支起了两个简单的窝棚,并在中间生起了篝火。许简与文华两人本身带着吃的,但因增加了三张嘴,许简便将刚才捕到的狼切出一些肉来烤在火上。那狼肉虽不好吃,但是烤起来,散发出来的气味依然非常诱人。 “小兄弟,你这些打猎的本事是跟谁学的?怎么这样厉害?”当几人围坐在火边等待那些狼肉烤熟时,秦叔向许简问道。 “啊,这些都是我丛叔教我的。”许简答道。 “你丛叔,就是这位妹子的父亲吧?”年轻人问。 “对,就是她爹。” “那他也一定非常厉害吧?” “那当然,我会的这些,包括搭建这个窝棚,全都是他交给我的。” “不过,兄弟,你刚才打狼的那些动作实在是太帅了!若不是亲眼看到,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帅?”许简第一次被人这么说自己,脑海里不由回忆起刚才自己打狼的情景。 “是啊,就是特别帅!大哥哥,你教教我呗?”那秦林自许简坐在火边起,便一直靠在许简身上,这时抱住许简手臂向他求道。 “秦林,那是你能学的吗?”秦叔叫住秦林,“你一个在城里的孩子,学打猎有什么用?” “我就是要学嘛。”秦林低着头委屈地说。许简见这一幕似曾相识,心中不由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但还是笑着说道:“其实,你爹说的对,你在城里应该学习写字看书,而不是打猎这些东西。” “我学了,我都会背很多文章了。”那秦林依旧低头娇声说道。 “哦?这么厉害啊?!”许简望着他有意赞叹道。 这时,坐在对面的秦树对许简夸起了他的弟弟:“不瞒你说,我家这老小,别看着年龄小,读的书可比大人都要多。” “这么聪明啊!那你会背三字经吗?”许简问秦林。 “当然了!”秦林偏着头回答。 “幼林琼学呢?” “这个吗?我也会。”秦林回答的不是很痛快。 “那你背一遍,如果你都背下来了,我便教你一些功夫。”许简见秦林有趣,便故意逗他。 那秦林开口念道:“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日月五星,谓之七政;天地与人,谓之三才。日为众阳之宗,月乃太阴之象...”刚开始还非常流利,到此却给忘了,许简见其为难,便提示道:“虹名螮蝀” “虹名螮蝀,乃天地之淫气;月里蟾蜍是月魄之精光。......”到此又是想不出来。 “风欲起”许简小声提示他。 “风欲起而石燕飞,天将雨而商羊舞......我背不下来。”秦林急得撅起嘴要哭,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许简见其甚是可爱,便将他抱在怀中说道:“好,那咱不背了,以后你自己看书背,好吗?” “那你还教不教我功夫啊?” “教,一会儿吃完饭我就教你。”许简说着伸手摸了下秦林的头。 “秦林,你不是背了很多唐诗吗,你和这位哥哥对诗看看。”一旁秦叔这时说道。那秦林抬头看了看许简,小声问道:“可以吗?” “啊,可以啊。”许简笑道。 “那我先说头一句,你把后面的背下来好不好?”秦林抬头怯怯地问道,“好。”许简知道他不想多背,便把后面的都交给了自己,也不好与他计较,笑着点头答应。 林:“白日依山尽,”简:“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林:“千山鸟飞绝,”简:“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林:“空山不见人,”简:“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林:“葡萄美酒夜光杯,”简:“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林:“瑶池阿母绮窗开,”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八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林:“渡远荆门外,”简:“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林:“不识香积寺,”简:“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种。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他都会。”秦林指着许简望着他爹小声说道,然后小手抓着许简的衣领,两眼炯炯有神地一直抬头看着许简。许简见此,心想这小孩怎地这般乖巧可爱,看他那水汪汪的一双眼睛竟是这样的清澈明亮,又见其脸蛋娇嫩娇嫩,煞是惹人怜爱,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 这时秦叔对许简说:“小兄弟,原来你也背过书啊,那你也一定识字吧。” “嗯。”许简点了点头。 “我说兄弟,我和我爹俩都不识几个字,而你怎么好像什么都会呢?”秦树对许简再次赞道。 “我哪有?秦兄。我就会这么点东西,再就没有了。”许简见秦树又一次夸自己,那张脸马上就红了起来。 “大哥哥,这是什么呀?”原来那秦林被许简怀中的玉笛硌到身体,便摸着许简的胸口问道。这支玉笛是许简身上唯一可以拿出来向人炫耀的物件,遂从怀中掏出来给秦林把玩。其它人见了,全都伸长了脖子朝秦林手中看去,自是觉得非常新奇。 “来,我教你怎么吹。把手指这样放在这儿。嘴靠在这个地方,对着这个孔吹气。” “我吹不出来。”秦林试了几下之后抬头说道。 “把你这个手指放在这儿,嘴再离远点,你再吹吹看。” “不行,我还是吹不出来。”秦林有些感到委屈地说。 “秦林,你现在还小,”这时秦树对他说道,“还是让你的大哥哥帮你吹吧。” “大哥哥,你吹吧。”坐在许简怀中的秦林扭身望着许简讲道。 “我也不太会吹。”许简不好意思地说。 “兄弟,你客气什么?”秦树说,“我们跟你比更什么都不懂,你就为我们大家吹上一曲,让我们都欣赏一下吧。” 许简知道自己现在吹得仍然不是很好,待他拿起玉笛便想起智清方丈手把手教自己吹笛子的情景,那由口中悠然流出的笛声飘行在寂静的黑夜里,无不显得委婉而且悲凉...... 等火上的狼肉烤得差不多了,许简便放下怀中的秦林,起身将那些肉取下来,给每个人都割了一份儿。 “兄弟,你们这是去张家庄,是办事啊?还是串门啊?”吃东西的时候,秦树问许简。 “我们是去卖些猎物的毛皮,顺便再买些家里用的东西。”许简答。 听到这话,那秦叔直起腰板,在看了一眼许简后,又看了一眼许简身旁的文华,问道:“我有个问题,一直想冒昧地问一下,你和这位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和她是什么关系?”许简从没听过类似的话,不明白秦叔的意思,不免满脸都是疑惑。 “啊呀,兄弟啊,我爹是想知道,你俩人有没有什么婚约什么的?” “啊,是这样啊。那没有。”许简的思维并没有从和尚的身份摆脱出来,那婚姻什么的,似乎与自己毫无关系,听秦叔这么问竟觉得十分有趣,便笑着答道。 “那许简,你家还有什么人没有?你的父母双亲呢?”秦叔接着问道。 “我自小没有父母,是我师傅把我养大的。” “你师傅?” “对,是我师傅,他已经走了很多年了。”许简说道此,心中不是滋味。 “那你现在住哪儿?住在她们家吗?”秦叔追着问。 “嗯。” “那是在什么地方?” “黑石头沟村。” “你今年几岁了?” “十五。” “你与别的女孩有婚约没有?”那秦叔问完这话,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秦叔的一席话却把许简问得直发傻。 “你应该来燕京城看看。”这时,秦树在一旁说道,“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真应该走出那小村庄,到城里来闯一闯。” “燕京城?”许简似曾在哪里听说过。 “我们家就在燕京城,那里和这儿完全不一样。这里除了山就是树,而我们燕京城里,到处都是酒楼店铺,南来北往的商客每天都是络绎不绝,早晚的街市更是繁华热闹。”秦树带着自豪地语气向许简介绍了一番。 从来没有见过世面的许简在听到秦树的话后,在头脑里努力想着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致。这时,就听身边一整天都没开口的文华突然说道:“那也太闹腾了。” “闹腾啥,热热闹闹的才有意思。不像在这里,到处都见不到人。”秦树说,“在这样的山沟里,你再有能力,顶多就是种个地,打个猎什么的。像兄弟你这样能文能武的人,若是去了城里,想干什么不行。” “在城里哪有做正经营生的,都是骗人口袋里的钱。我们乡下的人就是去了,也得被人给卖了。”文华这时又说。 “姑娘,看来你对做生意的人有看法。可那城里不光是做生意的,能做的事特别多,这可不是你们乡下能比的。”秦树对文华讲。 “城里有那么多事可做的话,那要饭的怎么还那么多?我们这里可见不到要饭的。”文华怼道。 “呵呵,这位姑娘可真有意思!”秦叔忍不住说道:“许简若是去了燕京城一定不会要饭的。老实说吧,许简,我们家在燕京城开了两家药房,日子还算过得去。我家有个十四岁的女儿...” 就在这时,文华忽然冒出一句话打断了秦叔的讲话:“他是个和尚。” “啊?!”许简听到文华这话惊讶不已,万没想到她会把自己的身份透露给外人,那父子二人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正在许简与那父子两人尴尬之际,就听怀中的秦林小声问道:“大哥哥,你什么时候教我功夫啊?” “啊,我现在就教你。”说着许简拉着秦林的小手走到一旁,教他压腿、踢腿、站桩等基本功。那秦林只练了一会,便觉得无聊,就不再愿意继续往下学了,而是要许简陪他玩儿。许简喜欢秦林可爱,也乐得带他玩耍,便躺在地上,把他抱在自己的腿上将他悠来悠去。 第二天在张家庄,几人分手之时,那秦林仍与许简依依不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中竟是浸满了泪水。 许简由文华带着,两人找到收皮货的人家,将那貂氅及兽皮共卖得二十四贯钱。两人在那里买了些米面及油盐后,又行了两日便赶回到了黑石头沟村。 许简到家后,便将这些钱全部交与丛婶,丛婶很少见过这么多钱,拿到手中亦是感到惊喜。 当晚,在三人吃饭的时候,许简又拿出十五两银子交给两人,并对两人说:“明日一早,我便离开这里。还望你两人今后多加保重。” 丛婶与文华听了,如同定在那里。过了好久,丛婶语气有些无奈地对许简说道:“许简,你是好人,谢谢你在这段时间里对我们娘俩的照顾。” 那文华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碗筷,低头默默走进自己的房内,再也没有出来。 许简第二天一早,将一切准备妥当后,轻轻推开房门走出了丛叔家。 就在许简刚刚走出院门不远,便听到房内传来丛婶凄厉的哭声:“文华,你怎么走了?你走了让娘一个人可怎么活?” 许简脚下停顿片刻,继续往雁门关走去。 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流浪燕京 许简一路过了雁门关,行了两日便到了朔州,在朔州城只留一夜又继续经大同府、天成县、奉圣州,怀来县,一路走走停停,于公元1126年春天4月抵达八达岭长城隘口。此时的八达岭长城并非四百年后明朝所建,而是建于北魏拓跋氏太平真君七年(公元446年),虽在那一百年后,北齐在此重新修筑,但到北宋时期早已破败不堪。 许简这一日紧随一个由七辆车组成的贩粮车队,经八达岭隘口进入山谷。时值四月,艳阳高照,虽脚下野草依旧枯萎,但那山上桃花已是嫣然绽放。树上的枝柳沐春风而透绿,林中的翠鸟闻涧水而欢鸣。入春之时,北方不同于南方,早晚较为寒冷,人们身上依旧穿着过冬的衣服,而到了白天,在灼眼的日照之下,只要是身体活动活动,便会在厚厚的棉服内捂出一身的汗。 日行当午,众人解开衣扣,停靠在路边树下遮阴休息,此时忽见侧旁林中山鸟惊飞,就见有二、三十个宋兵打扮的人提着长短兵器由前后林中奔出,将车队的一行人夹在道路中间。有一军官模样的人用宝剑指着车队这些人叫道:“大家听着,我等乃大宋将士,如今有难沦落至此,望诸位念在同为汉人,提供些许盘缠以便让我等早日返回大宋,继续为国效忠!”待那人的话音结束后,站在车队前的一位壮年汉子扔下手中的钢叉,面色为难地向那军官抱拳讲道:“这位官爷,前些日子已有一批过路的宋兵,将我们身上的钱财借去,我们现在除了车上的这些米,实在拿不出什么细软。各位英雄,我们都是田间地头做苦力的农夫,省出这些口粮也只够换些灯油钱,望各位爷爷们高台贵手,今日且放我们这些人过去。”那军官听了十分不满,走过去一掌掴到那人脸上,怒道:“我等将士在为国为民流血作战,你等却为一点私利而置大义于不顾,不知报效国家,却在此与我巧言令色。来人!把这些人挨个给我仔细搜一遍,凡事被搜到钱的人,全都给我就地宰了。”说完一挥手,两边人便提着刀枪由前后跑过来对这些人逐个搜身。正这时,许简就见车队中的一青年人突然扔下车向外跑去,可并没跑出多远便被人在外围截住。那青年捂着怀中的钱财大声哭道:“这是我爹娘攒了一辈子为我娶亲置办婚典的钱!”一边的兵士并不理会他的话,逮住那青年便向他的怀里抓去。那青年双手捂住胸前蹲在地上,哭喊着死活都不肯撒手。这时旁边跑过来一个兵士将那青年踹翻在地,接着一枪刺在他的小腹上,嘴里骂道:“叫你他妈哭哭啼啼的!” 许简和那些运粮人见了无不大惊失色,无人再敢乱动。此时正有兵士搜至许简跟前,许简既害怕这些人发现自己身上的钱而伤害自己,又担心自己身上的玉笛会被他们抢了去,便主动把身上的十四两银子取出来交与那人,那兵士接过许简的钱对许简说道:“你这小子竟藏有这么多钱?!”说完那人正欲转身离开去搜查其他人,却听那边的军官向他这边喊道:“那小子身上可能还有钱,你再仔细搜搜!”那兵士便又回头来抬手欲向许简的身上摸去,许简担心那人摸到自己怀中的玉笛,遂急忙后退一步,嘴中慌乱地说道:“我的钱都已经给你们了。”那人听了更加怀疑,逼到许简跟前,两下就摸到许简怀中的玉笛,同时也摸到挂在许简胸前的玉坠。那人先将玉笛掏出来拿在手中,只看了一眼,便叫道:“这是什么宝贝?!”许简见状,急忙伸手又夺了回来,拿在手中转身欲退。那人仗着身高马大,一把从许简背后扯住许简的头发,竟一下抓掉许简的发簪,顿时让许简的头发散乱下来。那人从许简背后一手抱住许简,一手来夺许简手中的玉笛,口中喊道:“你给我拿来!”许简拼命想摆脱这人,前边的军官见了,便提剑朝许简这边大步走了过来。就在此时,却听守在远处的兵士朝他们高喊:“不好!金兵来了!” 抱住许简的兵士听见喊声,急忙撒开手拔腿就跑,其它官兵也是不顾一切地向两边的林中狼狈逃去。许简听到金兵来了,心中更是恐慌,紧忙将手中的玉笛藏入怀中,正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跑,却见身边这些运粮的人站在原地,竟是谁也没动。 这时许简就见一队骑兵奔腾而至,有人取出弓箭自马背上向那些逃跑的宋兵射去。许简留在原地,再不敢动。这是许简第一次见到金兵,只见这些人身着圆领窄袖长袍,腰束革带,脚蹬长筒皮靴,头戴皮帽,手拿弯刀,穿戴虽与宋人不同,然而相貌却与汉人并无大异。许简见这些金兵也只有十二、三人的样子,便不晓得刚才那些宋兵为何逃跑。“或许这些金兵当真厉害的骇人。”许简如此想着,小心望着这些金兵,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些金兵见到那些宋兵纷纷没入林中,便停在路边并不追赶。许简此时却见那运粮车队的人似乎并不害怕这些金兵,而是全都走到那死去的年轻人身边,唏嘘、悲叹之后,将其抱上车,继续赶着马车往居庸关方向走去。许简因紧张未敢多动,那掉在地上的发簪也未及去寻找,便批头散发地紧随大家向前走去。许简这边行走在车队中,却见那些金兵骑着马始终跟在车队的后面,遂再次紧张起来,绷紧神经,唯恐那些金兵突然挥刀从他们身后砍来。当运粮车队通过居庸关,那些金兵才留驻在居庸关中,不再跟随。 许简虽保住了玉笛及玉坠,身上却已经身无分文。当夜与车队歇在沙河时,那些人看着许简可怜,便拿来干粮分与他吃了。 第二天,许简与那些人又行了一天,走了大约有六、七十里,直至天入黄昏,许简与他们才赶到燕京城前。 燕京城位于今北京的西南,整座城池呈正方形,城墙高约三丈,宽一丈五,周长四十里,共有八座城门,城里城外人口接近五十万。此时的燕京城虽在金国的管控之下,但依旧繁华热闹。许简谢别运粮车队,由通天门进入城内。但见沿街两边,商铺林立,灯火连绵,人流接踵如织,车马穿行如梭,全然不同于自己曾住过的寺院及乡下那般幽静与祥和,只觉得满目灯光人影,喧嚣之声不绝于耳。 许简本是为了逃避宋廷的追杀而来到北方,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到燕京城来,许简心中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理由,只是因为先前在与文华去张家庄卖皮货的路上,听秦树父子谈到有这么一个繁华的地方,因此将它做为一个方向或者一个目的地而已。 此时的许简虽是到了燕京,却是不知身归何处,而是漫无目的地流浪在街头。行了一天的路,许简腹中早已是饥饿难耐,远远见到前方街角处灯火辉煌,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鼻中闻到从那里飘来的饭菜香味,便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只见那街市两旁,许多商贾在路边摆摊设位,火上烧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嘴里大声招呼着往来的客人。还有一些推着车、抱着篓的卖货人,或站街叫卖,或穿行于人流之中兜售各类食品及杂货。 许简走到一家食摊旁站住,看着几名用餐的客人正坐在摊位前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更是感到饿得不行。许简再次在周身上下摸索了一遍,可仍是没有找到半文钱。这时许简就见有几个穿着破衣烂裤的小孩跑到了自己的身边,一同朝那些坐在桌边的客人望去。他们年龄不等,小的在十岁左右,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岁,个个都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正眼中发着亮光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没过一会儿,随着吃饭的几个客人起身离去,许简身边的这些小孩全都匆忙向刚才客人用餐的桌边跑去,见到桌上那些客人吃剩下的食物,毫不忌讳和嫌弃地直接用手抓着往自己嘴里送。年龄大点的冲得快一些,或者能多捡一口吃的,而年龄小的跑得慢一些,只能可怜巴巴地站在旁边瞅着桌面上被吃的一干二净的碗和盘子。待他们再走回许简身边,许简害怕别人也将他当做乞丐,便慌忙离开了那里。许简继续沿街走去,不断见到三三两两的小乞丐,或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或逗留在吃摊边偷眼望着那些吃饭的客人。 许简由闹市中走出,顿感清净了很多。见街道两旁的商铺仍在营业,便一个个寻去,试想可以找到秦氏父子的药铺。许简虽不知秦氏父子的药铺叫什么,但却记住了秦树和秦林两人的名字。许简一路上只要见到药铺,便进去向人打听,可一路问下来,并没有人听说过两人的名字或者听说过有这样一户开药房的人家。当许简再次带着失望从一家药铺中落寞走出时,街上的店铺已开始纷纷打烊,路上已没有了多少行人。眼见街上的灯火逐渐熄灭,空荡的大街上最终只留下许简一个人。许简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家客栈门前的两个灯笼仍在亮着,便朝那里走了过去。在客栈的门外徘徊了许久之后,许简在墙外找到一处避风的角落并蹲在了那里。许简虽穿着冬服并且外面还套着一件狼皮袄,但仍旧在夜里数次被冻醒。蹲在黑暗之中的许简,只是在后半夜时见到几个拎着棍棒的年轻人,嘴里吵吵嚷嚷着从他身前的大街上走过,整夜再没看到街上有任何人。 天亮后,许简又开始沿街寻找起了秦氏父子的药铺,可是穿街走巷从早上一直找到下午,直至找遍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地方,却仍是毫无发现。夜灯初上时,满脸迷茫地站在大街上的许简,彻底感觉到自己已经沦落为无家可归的弃儿。 饥饿而又疲惫的许简走到一旁的院墙下,无力背靠墙蹲在那里,两眼望着眼前熙熙攘攘走过的行人,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收留他。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完全进入暗夜,蹲在墙下的许简仍然还是一个人蹲在那里。尽管看到有那么多大人从他身前走过,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停下脚步,哪怕只是看他一眼。 两天没有吃过东西的许简,慢慢移动双脚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却是感到眼前的世界已在忽然之间变得冷冷清清。 不由间,许简再次回到昨晚那个热闹的街市。又一次看到那些流浪儿三五成群地逗留在街市两边的吃摊旁,在等那些用餐的客人离开后,跑去抢食碗碟里残留的饭菜。许简远远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望着他们饥不择食的吃相,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来,便又要离开那里。 许简离开人群向外走去,此时却远远瞧见在街道的一头,在灯光昏暗处,只有一卖包子的木轮车停靠在街角,而没有蓬头垢面四处乱窜的乞丐在那里活动,便走过去静静地站在了它的旁边,并时不时有意无意地朝车上的笼屉和卖货人的脸上看去。许简虽见那卖货之人长得身高马大而且又是面无表情,可在心中依旧期冀他会可怜自己,能够拿出一两个包子给自己吃。 许简在车旁站了很久,但那人一直只是望着别处,对许简好像总是故意视而不见。许简拘促地站在那里,时间越久越是感到尴尬,遂慢慢移到他的身后,将身体靠在墙上并站在了那里。 不知等了多久,许简竟也站得累了。这时随着街上的行人变得稀少,两旁的店铺也纷纷打烊,在路边摆摊的人也都开始匆匆收拾东西准备撤离,整个街道也随之变得再次暗淡和冷清起来。许简看着那卖包子的男人也正低身收拾笼屉、盖布、板凳等物,见其应是马上就会离开,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失望。这时却见那人欲将走时,伸手取出两个包子递给许简,语气带着威胁说道:“以后再不许上我这儿来!听见没?”许简接过包子后点了点头,心中依然对他很是感激。 许简眼望着他推着车离去,可却在这时,就见在自己的身侧,顺着墙边静静地蹭来一个衣衫褴褛、头发散乱的小孩,矮了许简大半个头,身体更是瘦瘦的。见许简发现自己,便低着头一声不吭地靠墙站着,左手垫在腰后,右手垂在身侧并用纤细的手指抠着身后墙上的砖缝。许简本不想理他,怎奈看他实在是可怜,遂分出一个包子递到他的面前。那小孩双肩只是轻轻向前探了一下,然后依旧低着头将身体靠回墙上。许简见他胆怯老实,便开口对他说道:“吃吧。”只见他伸出细细的手臂,又偷偷看了一眼许简,或许是因为看到许简面容憨厚淳朴,便小心地将许简手中的包子谨慎地取走,然后用双手捧着包子慢慢放到胸前,又抬头看了一眼许简。许简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委屈,只见他白净的脸蛋上还带着没有风干的泪痕,一汪泪水满满地噙在眼中,看似随时都有可能从里面洒漏出来。 许简将剩下的一个包子两口吃进肚中,似若感到没有吃,但却也别无他法。 许简离开墙边,沿街任意而行,眼见街道两侧的灯火变得越来越是稀少,便寻思着寻找当晚过夜的地方,比如柴房、马圈,甚至草垛什么的,可满眼尽是商铺酒楼或是高墙宅院,丝毫不同于野外的村庄,别说找个柴房,就连找些干草都不大可能。“倒不如不到这燕京城里来。”许简后悔地想着,一时也没有什么主张,只顾继续前行,可却听得背后总似有脚步声,便回头看了一眼。许简这时就见刚才那个小孩跟在自己的身后,正双手捧着包子在小口啃食,见到许简回头,连忙侧身将头低了下去。许简不知那小孩何故到此,又没有理由问他,便继续走自己的路,但那小孩却一直默默地跟在了许简的身后。 这一年的许简,虽是看着块头不小,但是论起周岁也只有十四岁而已。许简自出生以来一直都由师傅及师兄照顾自己,即使后来师傅和师兄相继离开了,也顶多只是自己照顾自己而已。在他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比自己年龄还小的人,在他的内心深处依然觉得自己还是一个需要别人照顾的孩子。即使时至今日,许简从骨子里仍然还在想着可以遇到一个可以依托的成年人,为自己提供住所及食物,而且还要关心和保护自己。因此,对他来说,还不可能存在任何照顾别人的想法。虽然此时许简见那孩子就跟在自己的身后,却对他没有任何更多的考虑,只想着自己能尽快找到避寒的地方过夜。 许简又行了很久,不觉走入全都是低矮而且破旧房屋的街区,再继续往前行,随着房屋愈加散乱稀少,树木却是多了起来。许简眼见越走越暗,看到前方漆黑一片,便停下来不再敢向前走。就在许简正转身准备往回走时,却见一帮衣衫褴褛的人嬉笑打闹着从自己身后走来,在从他的身旁经过后,接着又拐进一旁树林中的小路。许简遂跟在他们的后面走入那条小路,直至来到一座破败的寺院门口,看到那些人悉数走了进去。许简走到跟前,抬头见那寺院门顶写有“怀仁寺”三个字,没有多想便抬腿走入山门。 怀仁寺(又称悯忠寺)建于唐太宗贞观年间,是唐太宗李世民为悼念征伐辽北时牺牲的将士所建。至后来辽人南下侵驻燕山,寺院众僧也随之遁迹,整座寺院也开始变得破败。整座怀仁寺的布局与其它大型寺院大致相仿,走入山门,左右亦是钟鼓二楼,再往内走依次是天王殿、大雄宝殿、怀仁阁、净业堂,最后是大悲殿,两旁亦有破旧的僧舍以及废弃的杂院和堂所。 许简进入寺院,见寺院中许多房屋内都亮有灯火,便在各处转了一周,这才发现整座寺院内竟没有一个僧人。其实,此时的怀仁寺业已不是诵经念佛之地,而是成了无家可归者居住的场所,除个别临时落脚的外地人之外,其余大多是在城内做工或讨饭的人员。许简见寺内凡是稍微可以避风挡雨的地方都已被人占据,便想起入门时,钟鼓楼那边似乎没有什么动静,便又重新返回到那里。 许简见钟楼的门不知被谁拆去,便来到鼓楼前,用力拉开了门进入楼里,却因为里面太黑什么也看不见,便又重新走到外面,欲寻一些可燃之物,待点燃后再借着火光进入楼内。 可许简刚一出门,突然见到有一黑物站在门口,被吓得差点惊叫出声。许简稳住神低头仔细一看,却发现又是那个小孩。此时,就见他低着头身体朝向另一个方向,好像并非有意尾随许简而来,恰似自己刚好走到这里一般。 许简受到他的惊吓,心中多少感到有些不悦,也不与他说话,直接绕到楼后折了一些干草,点燃后走进楼内。许简借着火光四下望了望,只见楼中除了一个通往楼上的楼梯,便什么都没有。许简又顺着楼梯走上二楼,待他的头刚探出楼梯口时,一阵冷风吹来,许简的右眼被地上的灰土迷住。待许简将眼揉净,走上二楼环顾四周,看到所有门窗都已不存在,楼外的风光自是通透冰冷。许简见中间地面有一堆散乱的鼓架,但它上面的鼓却不知去了何方。 因见楼上毫无遮蔽之处,许简便重新走下了楼,抬头望着头顶透风的楼梯口,想着如何在此过夜。许简又跑出寺院外,借着不亮的月光,摸黑四处折了一些树枝,又打了一大捆的干草抱回鼓楼内。待许简将那些枝条点燃后,楼内一下变得亮了起来,顿时让人感到安全了很多。许简又跑到楼上,捡了那些鼓架下来支在火上,等木材完全燃烧起来,便将那捆干草依墙铺在地面上。许简坐在干草上,在烤了一会儿火后,突然想到那外面的小孩刚才不知去了哪里,自己捧着干草进鼓楼时,并没有在门外看见他,遂出门来找,却见他这时正蹲在鼓楼的门口,看到许简开门,慌忙站了起来,目光放在远处,身体朝前欲行,仍旧做出不是有意留在这里的样子。 “你进不进来?”许简问他。那小孩在偷看了许简一眼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许简便拉着他的手臂,将他带入门内,并拽到铺着干草的地方,把他按在干草上坐下。 随着火越烧越旺,许简的身上也终于变得暖洋洋的。 许简伏在双膝上望着身前那燃烧的火苗,此时却是如同有了生命一般,虽是依附在那些木材上,却是显得那样的灵动和可爱,时而像是为他翩翩起舞,时而像是与他静静守望。许简不由伸出手来想触摸它们,却被烫得马上收回了手。 半夜里,睡梦中的许简被冻醒,浑浑噩噩中竟发现自己却是躺在了地上,而那铺在地上的干草则完全被那小孩一个人所占据。许简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一把将他推开,未料想他的身子竟是非常轻,被许简只推这么一下,竟然滚出好远。那小孩一骨碌坐了起来,抬头望了许简一眼,马上又低下头,以单手撑地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许简这时方才完全醒来,见自己出手这么重,心里也是非常自责。许简不愿说出自己的歉意,便去想先是他挤自己的不是。许简重新在火里添上柴火,然后回到干草上,见那小孩还坐在地上,便对他讲道:“你睡觉时别再挤我了,都把我挤到地上了。”说着重新躺在干草上,并为那个小孩留出地方来。 第二天早上,睡醒后的许简睁开眼,又是发现那孩子靠在自己的身后,将自己半个身体挤到地上,刚想发火,却想到昨日夜间的情景,便没有再继续生气下去。 “不知道今天又该如何度过?还不知道去哪儿弄到吃的东西?”许简想着便站起身来,却见那小孩此时也一骨碌在自己的身旁爬了起来。 许简走出鼓楼,欲到街市里再随便走走,试试自己能碰到什么,或可遇到什么好人,或可找到什么吃的东西。正在他要迈出山门,就听身后有人喊:“喂!喂!你俩站住!”就见三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连走带跑地向自己奔来。中间那个杠头圆眼的人,脸上半带着笑对许简说道:“兄弟,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在我们这里过夜是要付钱的。”许简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便问道:“付什么钱?”那杠头脸色一变,反问许简:“你昨晚是不是在这寺里睡的觉?” “是。” “这寺院是我们的地盘。你在我们地盘上过夜,不该付钱给我们吗?”那杠头有些恼怒。 “啊,是你们的地盘?”许简此时听他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便以为那是属于他们的房子。“那怎么办?我身上也没有钱。” 这时那人收起了恼怒,对许简客气地说:“没钱啊,没钱等你有钱了再给我们也可以。但是最好不要超过五天。” “多少钱?”许简问。 “你住的是鼓楼吧?算你两人一夜五文钱好了。” 许简看了眼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小孩,心想五文钱倒是不多,却不知道去哪里弄钱。便随口向那杠头问道:“兄台,你知道上哪里能弄到钱吗?我这边刚到燕京城,还不知道去哪里能挣到钱。” “自己去找!找不到就站在街边讨!”那杠头歪着头冷冷地望着许简说道。 许简听那杠头这么说,知道讨不到好,便转身离开。 “我叫刘铁,你这两天有钱了就到怀仁阁找我!”刘铁在许简身后喊道。 许简走出寺院在街上随意乱逛起来,那小孩依旧默默地跟在了许简的身后,始终没有离开一步。整个一天,许简什么人都没有遇到,什么事也都没有发生。别说没有遇到像原贞师傅、智清方丈或是师兄那样的人走过来关心他,甚至似乎整个世界已再不会有人留意他的存在。到了晚上,因为腹中饿得实在不行,便又来到昨晚的那个夜市,希望能讨到一口吃的,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可怜两人。而许简不屑于等在那些吃客的后面,捡别人吃剩下的东西,便这样忍饥挨饿地过了一天。夜晚两人饿着肚皮再次回到怀仁寺,又在鼓楼之内度过一晚。 第二天早上,许简再次来到街上。望着不远处的药房,许简又一次想起了秦氏父子。可许简不知,秦氏父子的药铺并不在燕京城内,而是在燕京城外。此时许简脑海中浮现出秦林的模样,不由望向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孩,竟觉得两人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白净的脸蛋,也都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是自己身边的小孩要比秦林大上几岁,而且也不像秦林看着那么干净。只见他沾满灰土的头发胡乱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个面孔,那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脸和手似乎也是从来不洗的样子。这时那小孩见到许简一直盯着他看,竟害怕地低下了头。 到了中午的时候,许简已是饿的有些头昏眼花,再看那个小孩更是显得有气无力地跟在身后,遂停下来在街边随便找个地方坐在那里歇息起来。许简困惑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心中想着这满街的人都是靠什么营生的,怎地他们都会有吃有穿的?甚至能够骑着大马、坐着大轿,还住着带着大院的房子?就在这时,一辆驮满粮袋的三驾马车靠在路边并挡住了许简的目光。许简两人赶忙起身让开,抬头只见车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瘦瘦的男人,冲着许简身后的米店大声喊道:“大成米店的,你们家的米到了!”一会儿就见一矮胖的男人从米店中走出,摆手对赶车的人喊:“米送来啦,那就扛到后院来吧!” “老板!我是送货的,不是扛货的。”那赶车的讲道。 “那我能不能出点钱,请你帮我把米扛进来?” “你这可是十袋米。”那人看了眼手里的纸说道,“算了吧,还是你自己扛吧” “你就当帮下忙呗,你就顺便帮我将这些米扛进去。我这给你三十文钱,怎么样?”米店的老板商量着问那赶车人。 “你这可真有点像打发要饭的,啥也别说了!赶紧自己卸车,我还得去其它家送货呢。”那赶车人一甩手,不耐烦地说。 “那你说多少钱吧?五十文,可以不?要不你开个价!”米店的老板急忙说。 赶车的回身望了望车上那些百十来斤的米袋,又看了看米店老板,犹豫之后说:“还是你自己来吧!” 站在一旁的许简见赶车的人因嫌费力而不愿意接这个活,便从旁走过来怯怯地问:“让我干行不行?” “正好,你就找这个小兄弟干吧!”赶车的指着许简冲米店老板说道。 “你能扛动吗?”米店老板虽见许简身体非常结实,但看他年龄尚小,便不放心地问他。 许简嘴里说着“能!”匆忙走过去,一把抓住车上的一个麻袋拎起来一下扛到了自己肩上。那小孩也马上从一旁过来,走到许简身后似若帮忙地伸手扶住许简身上的麻袋。 “小兄弟,你先放下。先把车上的十袋米都卸下来再说。”赶车人冲许简喊道。 许简听了那人的话,扛着米袋刚一转身,正见那小孩挡在自己的身前。因碍着自己干活,便腾出一只手急急将他推向一旁,却不料直接把他仰面推倒在地上。许简此时已顾不得他,将肩上的米放到地上后,匆忙跑到车边卸剩下的九袋米。就在许简卸最后一袋米的时候,瞥见下面米袋之间漏有一些米,稍作犹豫,便伸手抓了一把偷偷放进到自己衣兜里。待送米的人赶着马车离开后,许简扛着米袋随米店老板将米送入米店的后院中。当许简再次赶出门取第二袋米时,匆匆走到那小孩面前,将兜里的米抓到他的口袋里,小声对他说:“你先到一边嚼吧。”却瞧见他眼里含着泪,似乎刚刚哭过。许简想一定是自己刚才那一推,把他给摔疼了。此时许简已来不及安慰他,继续扛起米匆匆朝米店里送去。 待许简把所有的米都送到后院后,便回头找到米店老板:“叔啊,您看,我把米都放好了!” “哦,不错。小孩儿,力气还蛮大的!” “那我的钱?” “对了,这是你扛米的三十文钱。”说着便掏出三十文钱。 “不是五十文吗?”许简困惑地问他。 “什么五十文?!五十文我自己就干了。”那人满脸不悦地讲,“这钱你到底要不要?” “好吧。”许简只好无奈地拿了三十文钱后走出米店。 第一卷 第二十六章 相依为命 许简拿着三十文钱走出米店,见那小孩依旧眼中带泪,只觉自己刚才那一推确实有些鲁莽,遂走过去对他说:“刚才我着急,所以把你推倒了。你还疼吗?”那小孩望着许简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那眼眶中的泪水差点被他摇了下来。许简觉其可怜便伸手帮他抹去脸颊上的泪水,嘴里说道:“以后,我保证再不这么对你了。” “你看,这是刚才我挣的三十文钱。我想咱俩现在拿二十文钱去吃饭,你知道哪儿便宜点吗?”许简从衣服里掏出钱给他看。小孩点点头,便拉着许简的手朝另一个街口走去。许简嫌他的手油腻,便抓着他的手将它移到自己的袖口处,让他牵着自己的袖口走。 那小孩拽着许简竟然走了很远的路,不知过了多少个街口,始终都没到达吃饭的地方。许简经刚才扛那些麻袋已经实在饿得不行,便有些生气地对他说:“再继续走,我就饿死了。”那小孩停下脚步,不再向前,站着犹豫了一会儿,又拉着许简向一处巷子里走去。在那巷子中有两、三家卖馒头、饼之类的店面,那小孩领着许简停在了一家卖馒头的店口。许简因饿得急,拿出十文钱一下买了十个馒头。 两人走出巷口,来到巷外的河堤边坐在树下。许简将馒头分与他五个,两个人便倚在树下吃了起来。 “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子?”许简问他。 那小孩并没说话,而是在地上找到一根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尹杭”两字。 “尹杭?原来你识字啊!”许简惊讶不已,可是却见他摇了摇头。 “可你怎么不说话呢?尹杭。”许简随后又问他。 尹杭低着头也不说话,手里拿着树枝随便在地上胡乱地划着。 “你是不是......”许简本想问他是不是哑巴,这时已判断出来,便停住不再说出来。 “那你今年几岁了?” 尹杭伸出双手,每只手都伸出一指。 “是十一岁吗?”许简问。 那尹杭看着许简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我今年十五岁,大你四岁!我叫许简!”许简告诉尹杭,见尹杭看着自己点了点头,接着又问尹杭:“你怎么就一个人呀?你的家人呢?”这时就瞧见那尹杭一双大眼中忽地涌满了泪水,许简见他要掉下眼泪的样子,便不敢继续问下去。 待许简吃完手中的五个馒头,却见那尹杭竟连一个馒头也都没有吃完。许简感到口中又噎又渴,便指着前面巷子对尹杭说:“我去那边弄点水喝。”见他欲随自己站起来,便按住他的肩头说道:“你就在这儿吃吧,我马上就会回来!”说完许简便朝巷子里走去。 城里的人家与乡下迥然不同。在乡下,房屋外围一般多是木制的栅栏或是竹制的篱笆,外面人很容易判断屋内是否有人。可是在城里,却有高高的围墙挡着,让人根本无法知道里面的情况。许简走进巷子里,一时找不到可进入的人家,于是又跑到了刚才卖馒头的那个店铺。“叔,能给我一碗水喝吗?”许简向那人求道。不一会儿,那人便取来一碗水递给许简。许简谢过他后,将水一口喝下,然后再次求他:“叔,能否再打一碗水给我?我想给我的小兄弟送去。” “你带碗了吗?”那人问许简。 “我能拿这个碗吗?我很快就送回来。” “呵,那你不送回来咋办?我还能为一个碗四处找你吗?”那人笑了一下说道。“要不你在这儿押两文钱给我。等你拿碗回来,我再还给你。”许简从怀中拿了两文钱递给那人,待那人重新盛了一碗水,便小心端着碗里的水往巷口走去。 许简刚一走出巷口,就远远瞧见身材瘦小的尹杭被五个年轻人抓着手脚按在地上,竟还有一人手里拿着一尺长的片刀蹲在他的脚前。许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匆忙端着碗赶了过去。这时就见一模样标致的年轻人蹲在尹杭的头前,左手拎着尹杭的头发,并用右手一次次扇着他的脸,一边对下面拿着刀的人喊道:“剁下他的脚,他才能要到饭!”有两人按住尹航的腿,而拿刀的人竟真的举起刀要砍尹航的脚腕。 许简心中勃然生起一股无名之火,朝那些人大声叫道:“你们干什么?!”就见动手打尹航脸的那人松开了尹杭头发,站起身走向许简,并伸出右手一把锁住了许简的脖子,五指用力掐着许简的喉咙,目露凶光,咬着牙恶狠狠地问道:“你小子是哪儿来的?”此时其它四人也全都向许简围了过来,并有人在下面对着许简的小腿狠狠踢了一脚。许简虽老实、不会与人相争,却不甘被制,抬手便将他那卡着自己脖子的手腕用力攥住,口中质问:“你们为什么打他?”那人手腕被许简这么使劲一抓,好似被铁钳钳住了一般,疼得难以坚持,听许简质问便趁机抖开了许简的手,指着尹杭说:“这小子还没算清欠我们在东街的钱,便跑到西街去了,你说该怎么办?” “他欠你们钱?欠什么钱?” “地皮钱,他原来一直在我们东街的地盘上讨饭。”那人偏着头打量着许简说道。 许简这几天游走在街市中,多少也见过或听说过一些事情,便猜测这些人应是东街的地痞无赖,遂问他:“那是多少钱?” “不多,两个月,八十文。”那人斜眼望着许简讲道。 “现在我身上的钱不够。等我赚到钱了,就给你们送过去。” “那好,你在三天之内把钱准备好,到东街城隍庙找叫蒋伟的就可以了。”说完便带着那些人走了。 许简蹲到尹杭身前,见他的两侧脸颊都已被人打得青紫,心里自是非常难受,便小声问他:“还疼吗?”尹杭含泪望着许简点了点头,然后又将头低下。许简蹲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一直低头默默流泪,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过了好一会儿,许简非常自责地对尹杭说道:“刚才如果我不走就好了,都怪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听到许简这么责备自己,尹杭望着许简直摇头。许简看了更是心疼,冲动地说道:“等我以后挣到钱了,你就留在家里,你哪儿都不用去。”尹杭听见许简这话,感动得倒在许简怀里点了点头。许简见尹杭依偎在自己怀里,竟突然紧张起来,一时张开四肢不知所措。 对许简来说,这是第一次有人像他这样依靠在自己的怀中,让他突然意识到现在有人在依赖自己,而自己却已成为别人的依赖。一个潜意识中还在寻找庇护和等待庇护的人一不小心却成了别人的庇护,许简似乎此时才真正认识到自己已经长大了。看着怀中柔弱的尹杭,许简想起小时柔弱的自己,想起原贞师傅以及雪禅、雪海师兄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想起自己在寺院时那般有所依恋时的幸福,曾经的往事也开始在自己的眼前一一涌现。“过去的我有那么多人可以依赖,而今天的尹杭可依赖的人却只有我一个人,这尹杭竟要比自己孤苦、可怜百倍。”想到这里便回收双臂将尹杭紧紧抱在怀里。那尹杭未料到,一向对自己冷漠的许简会突然紧紧抱住自己,便抬头向许简的脸上望去。就听许简看着他说道:“尹杭,别担心,以后有我照顾你。”尹杭听到许简这话,泪水一下全都涌了出来,更是把头紧紧埋在了许简的怀中。 “啊呀,这碗是我借的,这下没法还了。”许简指着地上那个摔碎的水碗说道,“店家可能还等着用呢,咱们去和他说说吧。”许简便牵着尹杭的手来到巷子里那卖馒头的人家,对那人亏欠地讲:“叔,对不起,刚才我借去的碗被我弄碎了,所以没法还你了。” “碎就碎吧,你那两文押金,就当赔我的碗了。”许简见那人与自己说话时连头都没抬,显然毫不在意。 “叔,不好意思,耽误你用了。”许简说完,便带着尹杭离开了巷子。两人刚走出巷子,尹杭便拽了拽许简的手,指着巷子的方向,伸出两指后又变成一指。许简不知何意,正困惑时,那尹杭又用双手在胸前比量成一个圆形,“圆的?碗吗?”许简问。尹杭点头后,又伸出一指。“哦,你是指一文钱吧?”许简突然明白尹杭是想表达那碗只值一文钱,便说:“既然我押了两文,碗弄丢了,押金就得给人家。”那尹杭抬头看着许简,双手抓着许简的左手直摇,似乎在为那一文钱着急和可惜,“以后我们还有的是机会挣钱。”许简安慰道。 下午,突然刮起了大风,没多久便由东面刮来一片阴云,头顶的天看似将要下雨的样子。许简见两人很难再有所收获,便早早赶回了怀仁寺。快走到寺院门口的时候,许简想起睡觉的地方还需多添一些干草,便带尹杭来到寺院前的树林后。 当两人抱着干草从林中走出,刚站到通往怀仁寺门前的路上,就见一头顶流血、手拿棍棒的人从山门中连滚带爬地匆忙窜出,并朝许简这边狼狈逃来。这时在他的身后紧跟着跑出一个手里拿剑的人,追到许简身边一剑刺进那人的后腰中。刘铁等三人拎着片刀随后赶来,嘴里叫骂着一起朝那先前逃窜的人疯狂砍去,一会儿,那人便倒在血泊中不再动弹。 许简何曾想到,这些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以如此残暴的手段杀人,不禁看得瞠目结舌,呆在当地。而他身边的尹杭,早已被发生在近在咫尺的血腥而又疯狂的场面吓得抱着许简哭了起来。 刘铁起身正瞥见许简站在他跟前,便向他问:“你俩这两天的钱呢?” 许简慌忙从怀中掏出十五文钱递给他,嘴里说道:“这是这三天的钱。” “你是这小哑巴的什么人?”刘铁接过钱问许简。 “算是刚认识的吧。”许简答。 “喂,小哑巴,别哭了。你原来是不是东街城隍庙那边的?”刘铁冲尹杭问道。 尹杭点点头。 “那你一定是认识蒋伟他们了?”刘铁又问。 尹杭又是点头。 “他俩是谁?我以前怎么没见过。”这时拿剑的人用剑指了一下许简问刘铁。 许简见这拿剑之人,年龄在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身着华贵,一身锦服,肤净貌端,更像是大户人家的子弟,绝不同于刘铁这帮人,只觉此人身份很不一般。 “二爷,他是新来的,那是原来在东街要饭的小哑巴,他俩现在住在鼓楼里。”刘铁回身对那叫二爷的人解释道。 那叫二爷的人目光含疑地仔细打量了许简两人后,便提着剑走了。剩下的刘铁带着另外两人拖着地上的尸体朝旁边的林中走去。 在公元1122年至1126年的这短短的四年间,燕京城在辽,宋、金三国之间四度易手。自公元1123年起,燕京城虽分别归属过宋、金两国,但都是停留在军事上的占领,两国谁都没有精力来管理这座城市。因此,虽然此时的燕京城被金国占领,但是因金国忙于对宋的战事,整座燕京城内并没有什么金人,城内的治安更是处于无人治理的状况。 许简与尹杭回到鼓楼内,想起尹杭动辄就愿意流泪,便对他讲道:“尹杭,你现在也都十一岁了,十一岁也不算小了,男人是不是应该有点男子汉的样子,不说顶天立地,威武不屈,怎么也不能整天哭哭啼啼的吧?”那尹杭听着许简的话,先前似乎还是一脸的困惑,待许简讲完后,也不吭声,而是侧身站在旁边,又偷偷看了许简一眼。许简暗自叹气,不知该如何教导他,这时突然想到自己小时练武的事情,便有了主意:“尹杭,我知道怎么做了!”说着拽着尹杭的手来到鼓楼的后面,“尹杭,你用拳打这棵树看看!”那尹杭望着许简不知何意,“你看像我这样打这棵树!”许简说着握拳“通”的一声一下砸在那树干上。许简见尹杭只是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便催促道:“你也打一下看看,我就是这么练的。”此时就见尹杭虚握着拳轻轻在树干上打了一下。许简抓起尹杭的手:“这么握拳。”说着让其将拳握紧,“来,再大点力试一下!不要怕,没那么疼。”许简鼓励道。 尹杭翻眼看了一眼许简,然后对着树打了一拳。许简觉得尹杭这一拳依旧是没有用力,便有些不满,嘴里再次说道:“再来一下!大点劲儿!”却见尹杭用左手捂着右拳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 “又哭了,这还没使劲呢。”许简有些不悦,口里埋怨道,“这拳要是不用力打,根本就练不出来,要不你再试一下吧,打多了就不疼了。”许简说着便来拉尹杭的手,那尹杭却直往后退。许简这时突然发现尹杭的手竟是流出血来,便是吓了一跳,惊道:“你这手出血了!”此时尹杭眼眶中的眼泪全都扑簌扑簌地流了下来。许简抓起他的手,见指骨处均有破皮,心里很是亏欠,不再逼迫他继续练拳,两人便垂头丧气地回到楼内。 许简一边脑海里想着尹杭练武的事情,一边蹲在地上生火。待许简再回头时,却瞧见尹杭从怀中掏出三个馒头放在身前的一块木板上,然后又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米放在旁边。许简见此不由问他:“那米,你中午没有吃啊?”尹杭点了点头,见许简过来,将馒头分给许简两个,自己则留下一个吃了起来。 夜晚,许简向火中添了一些柴火,望着静静躺在身边的尹杭,心中无限感慨:“难道这就是相依为命吗?”许简抓起尹杭受伤的手,虽见那手破皮的地方已是结成了硬痂,依旧感到十分心疼,埋怨自己总是对尹杭乱来。许简见尹杭的小手冰凉,便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揉搓起来,又见白天被打的两侧脸颊依旧还是有些发青,便伸手捂在他的脸上。这时,瞧见尹杭睁开眼看自己,许简便轻声问他:“疼不疼?”尹杭摇了摇头。“那你冷不冷?”许简又问。这次尹杭点了点头,许简便从自己的后背拽出些草来,在其身上多盖了一些。 整晚,许简一边看着身边尹杭可怜楚楚的样子,一边想着如何在三天内赚到八十文钱还给蒋伟那帮地痞,竟是一夜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一早,许简便带着尹杭早早出门,又是找到那家米店,坐在门前等着送粮的车过来,想着继续替人扛米赚一些钱,然而两人等到天黑也没把那送粮的车给盼来。许简此时肚子已咕咕地叫了起来,尹杭见此,从兜里抓出昨天剩下的那些米来送到许简的嘴边。许简张嘴吞了一半,边嚼边说道:“剩下的你吃吧。”见尹杭摇头,便催促他:“你快点吃吧,我说什么都不会再吃的。”尹杭才将那些米一点点嚼着吃了。许简见迟迟等不到那送粮的车,正欲起身回去,却见远处有人赶着空车向另一条街道跑去。许简瞧见驾车的人隐约像是昨天那个四十多岁、身体瘦瘦的男人,遂急忙起身撒腿去追,靠坐在许简身上的尹杭,一下又扑倒在地上。许简顾不得扶他,高喊:“快跟我来!” 那送粮车由三匹马驮着,又因是空车,跑得很是轻快,加上原本就隔着很远,所以尽管许简跑得飞快,竟连追出两个街口才追上他。许简见他正是昨天那人,心中甚喜,随车跑在他的身边,边跑边对那赶车人说道:“叔啊,以后让我跟着你送货呗,我来负责卸货,卸货的钱咱两人平分,这样您不出力,就可以挣到一些茶水钱,而我和我的兄弟吃饭也有着落了。” 只见那人想了好大一会儿,嘴里便:“吁~!”地一声,两手勒住缰绳将车停在路上,盯着许简的脸问道:“你扛的米,给我一半钱,你愿意啊?” “愿意!”许简忙回答,“我有的是劲儿,只要挣到的钱能够买到吃的东西就行,我和我兄弟这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说完,再想看身边的尹杭时,却发现尹杭并没有跟来。许简脑袋突然嗡得一下,急忙转身远近环顾,可四处都看不到尹杭的身影。 那赶车的也四下望了望:“你是在找你那兄弟吧?没跟来吗?” 许简望着远处点着头说:“也许他正在往这边赶呢。”然后又看向他:“大叔,您贵姓啊?我以后怎么找您啊?” 那人告诉许简:“我姓段,你明天辰时前赶到北街的肖家店,那里有一个叫箭桥的地方,你就在桥边等我。” “好,段叔,我明天一定去那里等你,我现在要去找我的兄弟,您也继续回吧。”说完,许简匆匆顺原路跑去。 许简边往回跑,边四下张望,却一直没有看到尹杭,直到又回到那米店门口,却是见那门前的街道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许简望着两旁黑暗而又无人的街市,心中突然感到不安起来,正想沿街继续寻找,就见远处有一个瘦小的黑影在无人处游荡,跑过去仔细一看确是尹杭。此时尹杭也看到了许简,同时向许简跑来,跑到许简跟前,竟又是哭着扑到许简的身上。 许简见尹杭对自己竟是这般依恋,心中不由对他也是十分怜爱。每次见他可怜的样子,就莫名地觉得自己亏欠于他。“来!”许简蹲到尹杭身前,“上来,我背你回去。” 第二天许简与尹杭两人不等天亮就朝着肖家店赶去。由于许简步伐太快,尹杭刚走不到几里便已迈不动步。许简担心过了时间,心中着急,眼见那尹杭脸上汗水淋漓,脚下是越走越慢,便对他说道:“你走得太慢了,让我背你走吧。”见尹杭的表情似乎担心自己会太累,许简便蹲在他的身前说:“没关系,你快上来吧,要不咱俩赶不上了。”许简等尹杭伏在自己背上,便背起他一溜烟向肖家店跑去,两人又是跑了七、八里的路后,赶到了那里的箭桥。 尹杭从许简后背下来,以为许简背着自己跑了这么远一定会很辛苦,便走到许简跟前想给许简擦汗,却见许简跟没事人一样,看不出一点疲惫的样子。“你太轻了!”许简见尹杭欲伸手擦拭自己的额头,便笑着说,“我就像是背着一个枕头在跑。”许简见尹杭睁着一双大眼非常崇敬地看着自己,心中自然也是非常骄傲。 “今天开始,我想我们再不用饿肚子了。”许简说道,“而且咱俩以后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第一卷 第二十七章 自立谋生 就在许简和尹杭说话的功夫,那段叔果然赶着粮车由桥上朝这边过来。见到许简后,对他喊道:“你上车吧。” “段叔,我能让我的弟弟坐在车上吗?我跟在旁边就可以了。”许简见上面没有那么大的地方,便将尹杭抱上车,自己则跟在车边。那尹杭坐在车上一个劲儿地向上拽着许简的手,好像要让许简上来的样子。许简见车上再没有自己可坐的地方,便笑着摇头。那尹杭便急得从车上跳了下来。许简没办法,坐到车上后,俯身抱起尹杭让他坐在了自己的怀里。 “我从没见过像你们关系这么好的兄弟俩,我家那两小子天天竟知道在家打架。”那赶车的段叔在一旁感慨道。许简听到段叔的话,心里竟是比刚才看到尹杭望着自己崇敬的眼神还要骄傲,不由将尹杭向自己怀里用力抱了一下。那尹杭自是十分高兴地坐在许简的怀中,可是总觉许简的胸前有什么硬硬的东西始终硌着自己的后背。 许简兄弟两人就这样随着段叔赶着车走街串巷地为各家米店送粮。每到一处米店,先由段叔与米店老板讲好价钱,然后再由许简将米送进米店中。许简年轻又有力气,连扛带抬并不耽误多少赶车的时间。段叔每天早上及中午都要回肖家店的谷仓取粮,然后分上、下午各送一趟货。马车上装满后也装不到三十袋米,一天合在一起不到六十袋米,每天要跑的米店也不超过十户左右的人家,对许简来说并不算特别累。 到了中午的时候,兄弟两人就在箭桥附近找到一家农户开的小店,在随便吃过一些粥和干粮后,又回到箭桥边。两人一边坐在桥头休息,一边等着段叔赶着粮车由谷仓过来。靠在许简身边的尹杭这时想起了许简胸前的东西,便好奇地指了指许简的胸口。许简这才想起怀中的玉笛,便拿出来交给尹杭。尹杭将玉笛拿在手中,见它竟是这般的圆润晶莹,便是非常的喜欢,反复用手摆弄着,然后又放在嘴边试着想吹出声来,见实在吹不出声,便把它放在了许简的嘴边。许简拿起来随便吹了一曲,尹杭听后脸上竟露出了罕见的笑容,并再一次用崇拜的目光看向许简。许简被他看得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将玉笛放在尹杭手里说:“这是我小时方丈给我的,非常珍贵,若不是我答应他好好保管,今天也可以送给你。不过你以后可以替我保管,只是不要弄丢了。”尹杭将玉笛抓在手里,看那样子显得异常高兴。 等中午段叔从谷仓赶车过来,三人一起再次到街里送粮。到了晚上,两人又是在箭桥处与段叔分手,然后各自回家。考虑到箭桥离家太远,许简便想将尹杭留在鼓楼中,自己一个人去跟段叔送粮。可是当许简提出要将尹杭留在鼓楼的时候,尹杭说什么都要坚持着和许简一起去。许简见尹杭如此坚决,也担心他一个人在家不安全,便每天都带着他一起出门。 其实,尹杭知道自己跟着许简会让他更辛苦一些,但他实在是不敢也不愿意一个人呆在那见不到阳光的鼓楼里,那没有许简的鼓楼就会变得阴森可怕。而且,若是与许简一起去送粮,那么每天早晨与晚上,自己都可以伏在许简的背上看着日出与日落,这是多么幸福美妙的事情。便无数次想过,如果永远都这样就好了。 刚过了两日,许简便挣了一百二十文钱。许简没有忘记要去蒋伟那里替尹杭去偿还那八十文钱,因此第二天下午两人刚送完货一回到燕京城,许简便拿了八十文钱,并将剩余的钱交给尹杭,然后对尹杭说:“你先回去吧,我现在要去东街的城隍庙将钱还了。”许简见尹杭一直望着自己,似对自己既不放心又很是不舍,遂告诉他:“你去那里不合适,我去还了钱,然后马上就回鼓楼。”说完便一个人奔东街而去。 许简虽极不想见那些地痞,但也没办法,心想若是被这些人缠上,将来便很难再有太平的日子过。许简想到这里便加快了脚步,一心想着尽快把钱还上,然后立即离开那里。许简未等天完全黑便已赶到东街的城隍庙,看到那里也是相当的热闹,各色人等围在城隍庙的周围,做什么营生的都有。许简走上庙前的石阶,见旁边的围栏上坐着几个年轻人,便走过去向他们打听:“几位兄台,蒋伟是在这庙里面吗?” “你是谁啊?你找他干嘛?”其中一人问道。 “我是来找他还钱的。” “走,跟我们进去吧!”那几人便带着许简走入城隍庙的院内。 许简一直跟着他们绕过大殿和财神殿后,来到了后面城隍殿的侧身,看到前天要自己还钱的那个人此时双臂跨着两个年轻的女子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正与对面的几个年轻人谈笑。 蒋伟一见到许简,马上便想起许简前日死死掐住自己手腕的事,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先是放开身边的两个女子,站起身向许简走了过去:“你就是那个小哑巴的朋友?” “对,这是那八十文钱。”许简前天与蒋伟有过照面,便担心会发生其他事情来,遂将钱交到他手中后转身就走。 “等等,你这是多少钱?”蒋伟在许简的身后问。 “这是八十文,你那天跟我讲的。”许简回头答道。 “我说过两个月八十文吗?我说的可是一个月八十文。”蒋伟看了看身边的人说,这时其它地痞已朝许简围拢过来。 许简忙说:“那好,等我再挣到八十文钱,便再来还给你。”却听那蒋伟怒道:“那你今天就想用这点钱应付我,是吗?!”说着将许简还给他的铜钱扔到许简的脸上。这时许简听背后有人嘴里说着:“你小子挺狂啊!”便照他的脑后狠狠扇了一巴掌,紧接着那七八个地痞一拥而上,连拳脚带棍棒照着许简身体各部位毫不手软地死命打来,许简脸部及胸腹被拳棍猛烈击打,不得不抱头卧在地上。那些人对着地上的许简依旧连踹带打,然后又是一顿闷棍。幸好许简结实,若是换了一个人,此时就是不被打死,也是骨断筋折。待这些人发泄之后,那蒋伟从旁人手里拿了棍棒走过来,又一棍砸在许简的后背上:“让你他妈嚣张!三天内给我把剩下的八十文钱送过来。”便回身坐回原来的地方。许简整个脸被打得又紫又胀,眼睛也没法完全睁开,慢慢起身欲离开那帮人,那旁边的地痞又是照许简后脑扇了一巴掌,然后又有人在其侧腰上踹了一脚。许简自己最后都不知道怎么离开城隍庙的,只记得道路两旁的人都在用吃惊的目光望向自己。 待许简恍惚地走回鼓楼,刚一开门,那尹杭便急急跑过来望着许简,看到许简受了如此重的伤,眼泪扑簌扑簌地直往下流,悲痛之下嘴里竟发出“咿咿”的声响。许简眼中一热,倒不是自己受了多严重的伤,而是因为只身独自漂泊的自己,竟还会遇到为自己担心,更是会为自己落泪的人。许简抬手帮尹杭抹去眼泪,却见尹杭脸上的泪水越来越多。尹杭拉着许简的衣袖,嘴中“咿咿,咿咿”好似急着说着什么,然后立在许简身前,颤抖着双肩继续哭了起来。许简心中不是滋味,将尹杭紧紧抱在怀中,眼中竟也有泪滚落下来。 过了好久,许简见尹杭哭得差不多了,便吐字不清地问道:“尹杭,家里有吃的东西吗?”尹杭取了几个馒头放在许简手中,自己留在许简面前一直望着许简。坐在干草上的许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不由笑了一下,那尹杭便也两眼带泪地笑了一下,但马上抓起许简的手指压在自己的唇上,让许简不要笑。许简趁机对尹杭说:“过两天,我还要去还八十文给他。”那尹杭听了便抓着许简的手臂用力摇着头,急得嘴里又是发出“咿咿”的声音。 “你看,你今天都会说话了!”许简开玩笑说。尹杭竟被许简说得脸色绯红,举起小拳不断打在许简的胸前。许简继续开玩笑道:“我估计过两天我再挨顿揍,咱俩就没事了!”尹杭听后抱着许简的手臂,眼泪又是顺着白净的脸庞不断流了下来。 隔了一天,当段叔看到许简,先是一愣,然后怒气冲冲地问道:“这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没事了,段叔,都已经过去了。” “按你的身板不至于被人打成这样吧?是不是对方人多欺负你人少?”段叔望着许简的脸问道。 “段叔,我现在真的已经没事了。”许简低头说。 “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敢跟人家打啊?你怕什么?许简,做人不能太老实了,你越老实,就越受人欺负。若换做是我,哪一个敢把我伤成这样,我非杀了他不可!” “段叔,我不会跟任何人打架的,也更不会去杀人。凡事总有因果,今天我挨打一定是因为我有什么做得不当的地方。” “你这么一个老实人,能有什么不当的地方要让人打成这样?告诉我,到底谁打得你?” “真的没事了,段叔。” “许简,你还是信不过我?在这燕京城里,多少我还认识几个人。” “谢谢段叔,不过真的不用了。这事都差不多解决完了。等我实在解决不了,再找您帮忙吧。”许简说道。一旁尹杭不愿意地拉了一下许简的衣服。“段叔,咱们出发吧!”许简说着将尹杭抱上了车。 这样又过了两天,许简与尹杭送过粮后,许简身上带着八十文又来到城隍庙找蒋伟。蒋伟问许简:“就这八十文?这两天没有利息吗?”说着推了下身边抱着的女孩,那女孩走过来对着许简的脸清脆地扇了一把掌,口中说道:“你明天中午再拿一百文来,听见没?” “听见了。”许简低头答。 “滚吧!”那蒋伟斜着头看着许简说。 刚出了城隍庙,许简便见有人在一旁拉他,扭头一看竟是尹杭。许简见那尹杭又是眼眶含泪,便指着自己的脸开玩笑说道:“没想到今天就挨了这一下,而且一点也不疼。”可尹杭抱着许简的手臂,眼泪依旧是流了下来。 当许简隔天中午带着一百文钱再次找到蒋伟还钱时,就见蒋伟慵懒地坐在那里看着许简说道:“你就放那儿吧。”许简便将钱放在石阶上。“你在哪儿弄的钱?”蒋伟斜着脑袋向许简问道。 “帮人扛米挣得钱。”许简答。 “在哪儿干活?” “就是帮往城里送粮的那些人干活。”许简故意说的不是很清楚。 蒋伟皱着眉听完许简这些话,便点了点头。 许简走出城隍庙,整个心情顿时舒畅了起来,快到怀仁寺的时候,就见尹杭早已等在寺院前的路边。许简心情高兴,便对尹杭说:“尹杭,咱俩今天吃面条啊,天天净吃馒头,该换个口味了。”这时却见尹杭从衣内掏出六个铜板出来,许简诧异道:“不会就剩这六文钱了吧?”尹杭笑着点点头。“那好吧,咱们只好去吃美味的馒头了。”许简刚笑着说完这话,就见身旁坐在地上的老太太,将手里的破碗颤巍巍地伸向尹杭拿钱的手,嘴里有气无力地说道:“行行好,赏个铜板吧,让我买个馒头吃吧!”尹杭看了一眼许简,然后拿着两个铜板让许简看了一下,许简点了点头,尹杭便将那两文钱放进那老太太的碗里。 晚上,许简将身子靠在墙上,望着空荡荡的鼓楼想:“这个破房子不是久留之地,早晚都要搬出去。明天开始,我每天应该就可以存五十文钱,一个月下来就是一两半银子。听段叔说,城内的房子再破也得七、八十两,这样即使过了八、九年,我恐怕都买不起。城外的房子倒是便宜得多,不过也不是这两年就可以买得了的。”许简不喜欢住在这怀仁寺里,觉得这里鱼龙混杂,属于地痞流氓的天下,却一时愁着不知能去哪里。尹杭本是靠在许简身边摆弄着玉笛,却瞧见许简不知为何皱着眉头。“若是一个月能存下三两银子就好了,这样用一年时间,也许能在城外买到一处旧房子了。”许简想,这时见尹杭侧身躺到自己的腿上看着自己,便对他讲:“我想在两年之内,在城外买个房子。两年之后,咱们就可以不用住在这里了。”见尹杭张嘴看着自己,便解释说:“一天存五十文钱,一个月就是一两半银子,一年就能攒十四两,两年就是二十八两。若是按照段叔说的,这些钱就差不多可以在城外买一处能住人的房子了。”那尹杭听了直起身,手指划着嘴唇似乎也在计算着什么,然后对许简摇了摇手。“我说的不对啊?”许简问。见尹杭点头,许简便问:“我不想住在这里,所以想着以后搬出去,你是不想搬出去吗?”许简见尹杭摇头,遂问他:“那你也是想搬出去了?”见尹杭点头,许简继续说道:“我现在一天能挣一百二十文左右,这样呢,除去日常咱俩用的,能存五十文。”尹杭听到此忙摇手,许简很困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又见尹杭伸出十指,许简依旧不知何意,那尹杭也是着急,却表达不出,便一下坐到许简腿上将许简的十指打开,自己又伸出两指放在一旁,“十二?一百二十文?”许简口中念道,尹杭又将自己的两指撤开,“十?你的意思是一天要存一百文钱,是吗?”尹杭点了点头。 “那咱俩天天吃馒头啊?”许简惊问。尹杭笑着点点头。“这些日子已经天天只吃馒头了,这还要吃一年的馒头?”许简掐着尹杭的脸蛋说:“再这么吃下去,咱俩这脸都要变成馒头了。” 最终两人商议每天存八十文钱,这样,大概在一年半左右两人就可以搬到城外去住。 隔天,两人忙完一天的活回到寺院的时候,又在寺院门口遇到那位老太太,这一次尹杭给了她三个铜板。许简见尹杭又给老太太钱,心中觉得好笑,脸上不由笑了一下。尹杭看到许简对自己笑,望着许简一脸的茫然,走进山门后,直拽着许简的衣服想要知道他笑的原因,许简便笑着对他说:“现在是两个小要饭的在给一个老要饭的钱。” 两个人回到鼓楼。许简见尹杭一进到楼内,便拿出自己给他的钱一个一个仔细数了一遍,然后找了一根绳子将那些铜钱窜好。正此时,外面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尹杭被吓得拿在手里的钱都掉到了地上。尹杭赶紧坐到许简身边,身子吓得一个劲儿地哆嗦。“这你怕什么?”许简说道,“只是打个雷而已。”可这时尹杭似乎想到什么,推开门冒雨跑了出去。许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随后跟到门前,见尹杭向寺院门口跑去。许简怕他出事,也急忙跑出门,却见那尹杭拉着要饭的老太太,朝鼓楼这边走来。 许简赶紧为两人打开门。进入楼内后,尹杭拉着老太太在火边坐下,三人便在火边烤起火来。 “你俩人可真好!”老太太说道,“平时就给我钱,今天又让我到这里烤火,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老奶奶,您不用客气。我们兄弟俩其实和您一样,都在街边要过饭,所以我们知道您有多不容易。”尹杭听到许简的话后,在一旁点了点头。 “啊呀,那我老太太真是打扰你们了,给你们俩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许简赶紧说。 这时尹杭拉着许简的手臂,先是指了一下两人睡觉的那堆干草,然后又指了指旁边的老太太。 “老奶奶,您今天晚上有睡觉的地方吗?”许简问。 “我这几天就睡在山门门口,那里方便又不花钱,醒来就可以直接讨饭,困了就可以靠着门睡觉。” “老奶奶,现在外面的天还冷,您与我们睡在这鼓楼里吧!”许简说完看了一眼尹杭,见那尹杭直点头,便想自己说对了。 “那怎么好意思?我进来怕是会打扰你们的。” “没什么打扰的,这里两个人是住,三个人也是住。”许简说着,又问她:“老奶奶,你的家里人呢?” “我家男人早年就死了,现在只有一个女儿在李辉家做事。” “哦,李辉家。”许简听很多人说过这李辉家是燕京城内的一个大户,在黑白两道非常有势力,而李辉本人也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这人曾经拎着铁棍只带着三五个弟兄,就打服了原来西街区的几十个地痞无赖,并一直将西街占为己有。 晚上,许简和尹杭分出一半的干草让给了老太太让她睡在鼓楼中,而他则和尹杭挤在一起。 第二天中午,当尹杭在箭桥掏钱买包子时,手里拿着那窜铜钱面色愕然地拉着许简。许简不知道什么事,就见尹杭伸出十个手指正反翻了一下手掌,“十个铜板?”许简疑惑地念道,尹杭摇头,“二十个铜板?”许简又说,尹杭点头。“少了?”许简问,尹杭再次点头。许简皱着眉头想了想,“不是这绳子断了,那二十个铜板掉到地上了吧?”许简问,却见尹杭摇了摇头。许简又想,昨晚只有那位老奶奶和他们一起住在鼓楼里,但许简觉这不太可能,便没再说话。 当晚,两人回到鼓楼内,见地上多了一个草垫,草垫上还放有被褥。许简遂猜测有新的客人搬进了鼓楼,便对尹杭说:“看来这里又有人搬进来了。”尹杭听后也直点头。正此时,就见那老太太进得门来,看着地上的草甸和被褥不好意思地对两人说道:“昨晚见你们把干草让给我,让你们挤在一起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所以我今天就为自己买了这些,你们就不用再把干草让给我了。” 从那以后,自老太太搬进来时起,两人便经常是十文、二十文的丢钱。两人都怀疑是老太太偷的,但谁都没把这事给讲出来。没过多久,两人也是学着老太太各买了一个草垫和被褥,那些干草便都当柴火给烧了。因为经常丢钱,两人便将赚到的钱尽可能换成银票揣在贴身的地方。从此,虽然两人随身带着的铜钱也有丢失的情况发生,却只是一文两文而已,再没出现过丢失五文钱以上的情况。 第一卷 第二十八章 情深似海 又过了两个月,天气已是变得越来越热。在六月底的这一天,段叔赶着车望着两人埋怨道:“许简,你俩不热吗?穿着那么多,你还整天抱着你弟弟挤在车上,哪天你带你弟去买身夏装吧。”兄弟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见两人彼此都热得脸蛋红红的,听了段叔说的话有理,便都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两人在巷子里找到一家裁缝店,各自都订做了一套夏天穿的蓝布单衣。又过三天,两人去裁缝店取了衣服,因为身体太脏便没舍得马上穿。 许简向寺院门口的人打听他们都去哪里洗澡,又问了去那里的路。就在当天晚上,许简带着新衣服领着尹杭,从清晋门走到城外,顶着点点星光,又向南行不到两里,便听到前面丛林边传出溪水流淌的声音。两人相互扶持着趟过杂草,就见一条不到两丈宽的小河在夜色中伴着虫鸣由西向东缓缓流动。许简折了树枝插入水中四下探了探,见其深不到两尺,又用手摸了摸水,感觉不是很凉,便对尹杭说:“咱俩就在这里洗澡吧。”而后又回头看了看外面,担心其他人会误打误撞进到这里,便对尹杭说:“你先在这里洗着,我在外面帮你盯着,等你洗完了咱俩再换过来。”说完,便把新衣服找到一处干净的地方放下,并告诉他:“出来时把新衣服给换上。” 许简走出草丛,听得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遂估计这附近还有人在此洗澡。这时听到身后“哗啦哗啦”的声响,知道尹杭已进入水中。许简担心他害怕,便小声冲身后喊道:“尹杭,我就在外面,你不要害怕啊。慢点洗,别着急啊。”过一段时间后,许简把这话又喊了几遍。待尹杭洗完后换上新衣服,许简脱了衣服匆忙下水,又担心尹杭一个人等在外面害怕,便又喊:“尹杭,别怕,我马上就洗好了,你在等我一会儿啊。”许简坐在水中,从头到脚整个干干净净地洗了个痛快,若不是担心尹杭一个人在外站着,很想在水中再泡个半天。出得水来,许简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一下轻快了不少。 等两人带着换下来的衣服匆匆赶到清晋门,却见此时已关城门。许简看到城门前还等着四、五个年轻人,但并没有坐下来休息,而是四处走来走去,目光总是向两人瞅来。许简担心他们会欺负自己和尹杭,便又带着尹杭回到河边坐下。 “咱俩还是在这儿过一夜吧。”许简对坐在身边的尹杭无奈说道,两人便默默坐在河边。突然,一旁尹杭似想起了什么,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将头伸到许简面前看了一眼许简的脸。许简不明白尹杭的意思,这时就见他蹲到自己的背后,用纤细的手指很是认真为自己梳起了头。待尹杭将许简的头发全都梳到头顶,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布绳和玉簪,将许简的头发整齐地束在一起。尹杭待把许简的头发打理好后,便笑嘻嘻着探过身看向许简。可忽见那许简却是陌生得好似不曾相识,笑容不由僵在脸上。事实上,许简的长相并不出众,甚至更多是憨憨笨笨的模样。但在此时尹杭眼里看到的许简则完全不是这样的模样,虽仍可见他的脸上带着忠厚淳朴之色,可尹杭看到更多的是:眉衔俊采,目汇朗星,颊丰鼻正,唇润牙清。英武之中带显书生意气,诚颜挚色春吹日月晨风。许简见尹杭脸色异样,便将他抱在身前欲仔细瞧他的脸,却见他突然面色通红,扭身极力挣脱,便困惑地问他:“怎么了?”尹杭这时见许简张嘴说话的模样,又似乎是重新看到他还是原来那忠厚老实的长相,便不再挣脱。许简满脸疑惑地再次问尹杭:“我束发后看着特别吓人吗?”尹杭再不好意思看许简,只是把头伸到许简怀中摇了摇头。许简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长相,但一直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总是蠢蠢的模样。 “我也帮你束发吧。”许简对尹杭开着玩笑说道。见尹杭不知为何始终不肯抬头,许简便扳住他的双肩想让他坐起来,但尹杭却红着脸两臂紧紧抱住许简的脖子,似乎害怕许简看到他的脸。 古时候,人们应该留什么样的发型一般是与年龄相关的,男子在十五至二十岁的时候束发为髻,而尹杭这个年龄还属于少年未冠,发型应是总角,即头顶两侧各梳成两个发髻。所以许简说给尹杭束发显然是为了开玩笑,那尹杭自然也是知道。 许简见尹杭害羞,想到他性格向来都是温婉安静,一时无法与他嬉闹,便觉无聊。一会儿,许简总觉四下沉寂,遂想到吹它一曲,便想从尹杭怀中摸出玉笛,却发现玉笛不在其身,心中不由一惊,便问他:“笛子呢?”那尹杭抬头看着许简,却是笑而不语。许简见其笑,便知玉笛不会丢,就笑着问道:“你藏哪儿了?”那尹杭却是笑着摇头不肯告诉许简。“那我自己找。”许简说着对尹杭上下摸索起来。那尹杭自是痒得直推许简的手,最后只好自己掀开裤腿,从小腿处取出玉笛。许简见尹杭将玉笛藏在腿上,觉得这种藏法的确非常隐秘,便夸道:“这个方法真好,愧你想得出来,你太聪明了。”尹杭取出笛子,先是自己放在嘴边吹了一声。许简忽然想到,尹杭虽不能说话,却可用吹笛子的方法出声,便对他说:“你以后可以用吹笛子跟我聊天啊。”许简又想了想,取过笛子吹了一下说:“你看,这个声音吹一下就是你同意。”然后又吹了两下说:“这样吹两下,就是你不同意。”接着许简吹出不同的声音,和尹杭说道:“这样就是你觉得饿了。”“这样就是你觉得累了。”“这样就是你觉得困了。”“这样就是你感到疼了。”尹杭听许简一边吹着笛子,一边不停地和他解释,觉得特别有趣,坐在许简的身前笑个不停。 待两人安静下来,唯听侧畔只有流水之声,高高的夜空中尽是闪烁的繁星。“你知道吗?尹杭,天上每个星星都代表一个人。”许简望着无垠的星空对怀中似若要睡的尹杭讲道。“师傅说我是那边的那颗天狼星。”许简说着指向身前的天空。尹杭睁开大眼,顺着许简手指的方向仔细看去,然后又抓起许简的手臂向旁移到天狼星旁边的星星上,又指了指自己,“那颗星星是你?”许简问。见尹杭点头,许简便说:“不好,那颗星太暗了。”许简又望了望头顶的天空,举手向东指向金星:“你是那一颗!你看那棵星星特别亮!”尹杭看了看,伸手又是将许简的手臂推回到原来天狼星的方向。“你还是喜欢这颗啊?”许简望着紧挨着天狼星的那颗星星问道,尹杭用力点了点头。 进入七月份,白日里的气温已变得十分酷热,许简每天经常来回背着尹杭更是汗流浃背。许简本就觉得自己每天这样带着小孩去干活已是不妥,而且也不可能这样带着他一辈子,遂想将尹杭留在鼓楼中而不是跟着自己去送粮。所以这一天在回家的路上,许简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尹杭。这一次尹杭虽是沉默了良久,但是最后还是非常懂事地点了点头接受了许简的话。 第二天早上许简出门时,见尹杭一直站在旁边望着自己,心中不免觉得他有些可怜,便对他说:“白天有什么事可以找老奶奶,现在她也住这里,你不用那么害怕。没什么事可以出去溜达溜达,但是不要走太远了,现在外面乱得很。” 这以后,每天早上尹杭都要站在门口目送许简,而每天晚上又是爬到鼓楼的楼上盼着许简回来。 这一日,许简见尹杭脸上满是笑容地迎在门口,又急急地拉着自己走到房中,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三个大石头围在一起制成一个简单的火炉,下面点着火,上面还支着一口锅。尹杭向许简指了指许简身边的老太太,老太太便说:“这锅是我俩白天去旧货店买的,还有那边的柜子。”许简见墙边果然多了一个柜子,见尹杭伸手一一打开柜门,上面是两人的衣服,下面是米袋和面袋。 “我们现在这里真的什么都有了,”许简说,“这以后就可以自己做饭吃了。”许简指着石头问:“那石头也是你俩人抬来的吗?”尹杭摇头,旁边老太太说:“这三个石头是我们在前面的路边发现的,然后请门口那些人帮忙抬到这里。今晚,我煮了一些面条,咱们就一起吃面条吧。” “太谢谢您了,老奶奶,我们还没吃过自己做的饭呢。”许简很是高兴。 这些日子许简见日子过得太太平平的,心中自是非常高兴,又见尹杭也是逐渐变得独立而不再像过去那么黏着自己,心中更是欢喜。而白日里随着许简四处送货,见识越来越多,与段叔两人的配合更是一天比一天默契。许简竟感到自己的日子过得很是悠然自在。 这年秋天的一个下午,许简与段叔两人赶着粮车行至东街,刚过了街口,就瞧见蒋伟与其它几个地痞由对面晃荡过来。那蒋伟目光刚好与许简相对,许简紧忙低下头,本欲就这样错身过去,但此时却听蒋伟说道:“这,这是不是那个小哑巴.....”许简假装没听见,继续低着头坐在车上从他们身边经过。“喂,赶车的,你俩等一下!”蒋伟身旁的几人在两人身后叫道。 “吁!”段叔回头见有人喊他俩,便将车停下。许简本不想再与他们有任何瓜葛,此时见段叔停下车,心中只觉好不无奈,便担心发生什么状况。这时蒋伟走过来将许简从车上一把就给拽了下来,口中问道:“我叫你,你没听见吗?” “我没注意。”许简答道。 “你是不是替那小哑巴还钱的那个?” “是。”许简两眼望着别处,嘴里不情愿地答道。 蒋伟抬手便朝许简的脸上扇了一巴掌:“我问你话,你怎么还不愿意啊?”说着拽住许简的头发用力将发簪和上面的绳子给扯了下来。 许简的头发顿时全都披散下来。蒋伟将许简的发簪扔到一旁,问许简:“你觉得你束了发,戴上这个东西我就认不出你啊,是不是?!” “惯你个脾气!”一边几个地痞走过来,对着许简的脸和身子连打带踹,嘴里骂着:“叫你他妈不识好歹!” “住手!你们是哪儿的?”段叔粗声喊着话赶到许简身边欲拉开那些人。 旁边的一个地痞见段叔拉他肩膀,回身便一把揪起段叔的脖领,瞪起眼指着段叔的鼻子恐吓道:“你个赶车的,滚远点!要不连你一块儿收拾!” “我认识二龙,二龙就是你们东街这片地儿的。”段叔慌乱地对他们讲。 蒋伟听了,走过来抬腿就照段叔的腰踹了一脚:“二龙个屁!还二龙?老子就他妈想收拾他。”说着赶过去一巴掌拍到段叔的后脑上,直把段叔打得晕头转向。许简这时见其它人围过去准备对段叔动手,便赶到段叔的身前喊道:“和他没关系!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就可以了。” “你又是个屁!”蒋伟骂道,随后与其它地痞将段叔与许简两人打倒在地。等这些人打够了,蒋伟指着地上的许简骂道:“小子,以后别他妈那么狂。否则见你一次便揍你一次。”蒋伟骂完,回身招呼其它人:“你们几个,给我扯两袋米拿走。”这些人便从车上扒下两袋米走了。 段叔与许简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尤其段叔更是被打得嘴唇都肿胀起来。看到段叔这般年龄还被人当街殴打,许简心中非常过意不去,他知道,若不是因为自己,今天段叔的身上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两人见满街人都在看着坐在地上的自己,都不敢抬头。就在许简去捡被蒋伟扔在地上的发簪时,一眼便瞥见与自己同住在鼓楼中的老太太正站在对面的街边看着自己,忙低下头捡起已摔成半截的发簪,慌慌张张地扶着段叔爬到车上,并驾车匆匆离开了那里。傍晚两人在箭桥分手前,许简无不懊悔地对段叔说:“段叔,都怪我,若不是因为我,您也不会被打。那两袋米的钱,我明日便给您带来。” “不,不,现在我是年龄大了,这要是搁在以前,我早就拿刀捅这帮小崽子了。”段叔愤恨地说。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许简,猜此时尹杭已听那老太太讲了他被打的事,一想到他伤心流泪的表情,已实在无力向怀仁寺的方向迈出一步,遂在半路上停了下来,并找到一处无人的地方低头无奈地坐在那里。许简不想被更多的人看到他再次被打的样子,因此一直待在那里而没有立即返回怀仁寺。等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许简先是将披散下来的头发重新束好后,再将剩下的半根玉簪插在头上,这才偷偷溜进怀仁寺回到了鼓楼。 许简刚进门,便与尹杭面对面碰到一起。看到满眼含泪的尹杭,许简很是尴尬地绕过他,低头走到自己的草垫处坐下,尹杭随后走过去靠坐在他的身边默默流泪。房间里的老太太此时也坐在自己的草垫上,只是轻轻叹息着望着两人。 “我今天又遇到那个蒋伟了。”过了很久,许简开口低声说道,“因为我,段叔被抢去了两袋米,明天我得赔他钱。” 尹杭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许简的臂膀伤心哭泣。 这天晚上,许简听见尹杭一夜都在呜咽。许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背对着他老实躺在自己的草垫上,期盼着这一夜尽快过去。 第二天早上,当许简正要出门的时候,尹杭突然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许简看他仍然是满脸泪水,无不心生可怜,便把他揽在了怀里。等了一会儿,许简脸上带着笑对他安慰道:“没关系,都过去了。再说了,我这身体还是比较扛揍的。”说着伸手抚摸了一下尹杭的头:“好了,你别再担心了。”许简以为尹杭情绪缓和了,便欲将他从自己的身上推开,但未曾想尹杭却是突然哭出声音并死死抱住他不肯放手,嘴里发出的“咿咿”之声让许简听着竟是感到无比的凄凉。许简见尹杭如此伤心,心中也随之非常难过。待许简定了定神,便对尹杭说:“好了,我保证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遂伸手推开他并迈出门外,却不想那尹杭竟又追出门,从身后抱住他再次痛哭起来。 “你怎么了?别这样!让人看了多不好。”许简扭头小声说着将他的手从身前挣开,可那尹杭又拽着许简的手摇着头不肯放手。许简不忍看他的脸,又羞于和他在此拉扯,便甩开他的手匆匆离去。 许简只觉自己的身后尽是尹杭的悲切之声,不由得跑了起来,直跑到了肖家店,情绪才逐渐平静下来。“看来,我得带尹杭尽快离开这燕京城了,只有这样才能远离蒋伟这帮地痞流氓的欺负。”许简这样想着等在箭桥,过一会儿,就见段叔赶着车朝这边走来。 “段叔,这是昨天那两袋米的一两银票。”许简上车后将钱递给段叔。段叔客气了一下,便将钱收入怀中。 可就在当天,当两人再次路过东街时,不幸又是碰到蒋伟等人,但这次却是他们有意等在那里。段叔和许简见避不开这些人,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赶着车朝他们走去。蒋伟从街边站起来,走到两人跟前说道:“昨天那米吃着不错,今天我想再取几袋分给我的兄弟们。”说完向身边的人摆了下手,段叔与许简就见那帮人从车上陆续拽下五袋米来。两人无奈,只能冷眼看着他们将米从车上拖到地上。那蒋伟见了,走到两人跟前一脸不痛快地问:“怎么?你们是不是不愿意?” “愿意。”段叔与许简只能这样回答。 这才刚过了一天,两人又是被这些人抢去了五袋米。“段叔,明天我就把钱赔给你。”晚上许简临走前对段叔说道。 许简虽是对段叔承诺的很痛快,但这一次却是让他感到更加为难。昨天的事情这才刚刚过去一天,今天又发生这样的事情,让他实在不知再如何面对尹杭。许简遂又留在了回怀仁寺的半道上,脸上满是愁苦地蹲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远处来来往往的行人。 直到日落之后,许简这才无精打采地走进怀仁寺,但心中仍是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尹杭。许简走进鼓楼,却见老太太自己一个人在房内。未等许简开口,老太太先是问道:“你家尹杭没和你在一起吗?” “尹杭?尹杭怎么了?” “他中午就出去了,可再没回来。我还以为他是去找你了呢?” “啊?他中午往哪里去了?”许简惊得不已。 “不知道,我还以为他跟你在一起呢。” 许简匆忙跑出门外,可马上就停在了当地,在头脑里不断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此时许简想起早上自己临出门时尹杭对自己难舍难分的凄惨一幕,突然感到他身上有事发生,心中害怕起来。 许简跑到山门处,便问留在那里的人,却谁都没说见到过尹杭。于是许简沿着去肖家店的路跑去,一直跑到肖家店的箭桥处,并在桥的四周各处仔细寻找了一番,却始终没看见尹杭的人影。许简又回身沿着平时送粮的路线,疯狂地边跑边找着尹杭。整个晚上,包括东街的城隍庙,以及两人一开始相识的那个街市,还有裁缝店,馒头铺,怀仁寺的内外均都跑了个遍,等天亮时,许简返回到鼓楼内,见尹杭依旧还是没有回来。许简这时又突然想起自己漏找了两人洗澡的那条河,便匆忙跑出怀仁寺,一路由清晋门出来,找到两人洗澡的河边,却是仍然毫无发现。 许简在城外的河边搜索不到,又急匆匆地朝怀仁寺返去。一路上,脑海里幻想着尹杭此时已在鼓楼内等他,也许正眼泪汪汪地焦急地等自己回来,心中急切,便狂奔地回到鼓楼之中,却发现尹杭依旧不在鼓楼里。这时的许简已完全崩溃,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站在一边的老太太看着许简疯狂而又绝望的样子,心中不忍,便安慰他道:“许简,你别太着急了。尹杭或许去找家人或者亲戚什么的去了,也许很快就会回来的。” 由于两人沟通不便,许简并不知道尹杭还认识什么人,更不知道他是否有家人或亲戚,便坐在尹杭睡觉的草垫上等着尹杭回来。不觉中,好似听到尹杭打开了房门,耳边又响起尹杭的呼吸之声,遂从梦中醒来,见房间内依然还是只有自己。许简这时忽然感到这鼓楼内竟是如此的空荡和清冷,便非常后悔把尹杭独自一人留在了这样可怕的地方。想到昨日早晨,尹杭那么哭着不想让自己走,自己却是没有做任何停留,眼前再次浮现出他那满是泪水和伤心的表情。此时许简的内心极度懊悔不已,竟恨不得杀了自己,想着再不会让尹杭离开自己一步,即使他再也无法独立生活,即使他一辈子只能依赖自己,也要每天带着他四处谋生。 许简在接下来两天里,没命地跑到各处去寻找,几乎找遍了燕京城每一个角落,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尹杭半个人影,就如同他根本就没有在这世界上出现过,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每当许简疲惫地由外空手返回怀仁寺的时候,都无不期盼着尹杭已回到鼓楼中等他,然而等待他的每每都是伤心及落寞。 到第三天的时候,许简想到这两天段叔一直在一个人送粮,同时也想到自己还欠着他两千五百文钱,便一早来到了箭桥。在遇到段叔后,许简便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并承诺那些钱自己一定会尽快还。 第一卷 第二十九章 水落石出 自尹杭走失之后,许简每天都是一边帮着段叔送粮,一边四处寻找着尹杭,不觉中竟是到了冬天。而两个月来,许简无时不刻地惦记着尹杭,也无时不刻地盼望着某一天他能突然出现在鼓楼之中。 到了年底的时候,段叔突然告诉许简:“许简,明年我将与家人要搬到涿县去种地,就不再做这个营生了。我想把你介绍给谷仓的刘老板,让你顶替我继续做这个送粮的活,你看怎么样?” “段叔,这好好的,您怎么突然就不做了呢?”许简问。 “我也年龄大了,每天早起晚归的,没有一天休息的时候,这活干得也累了。现在去乡下种种地,除了农忙的时候,其它时间都可以在家好好休息。” 许简心中对段叔甚是不舍,又是特别感激,口中更是对段叔千恩万谢了一番。 过了几天,段叔便带着许简到肖家店的谷仓见了刘老板。刘老板本见许简年龄太小有些不放心,但禁不住段叔再旁替许简说了很多好话,就答应下来,并叫许简第二天卯时四刻就到谷仓来。 第二天一早,许简早早来到肖家店谷仓,那边人牵来了段叔先前用过的那辆马车交到许简手中。许简只是见过段叔赶车,而自己却根本不会。这随后的几天里,全凭许简一身力气,将那些马连拉带拽地赶到送货的地方,又连拉带拽地回到谷仓取货。在折腾半个月之后,许简才慢慢地坐到了车上。 从新的一年起,许简不但自己赶车送粮而且还替米店扛粮,虽然每天都能赚到三百多文的钱,可他仍在省吃俭用着一分一厘地为自己和尹杭的将来存着钱,仍想着为两人将来搬到城外生活做着打算。“照目前看来,我和尹杭用不了一年,就可以在城外买个旧房子住了。”许简坐在鼓楼中想。 这一日,许简将几袋米扛到人家后,刚从巷子里走出来站到自己的马车边,远远见河边的树下有一个身形像极了尹杭模样的人站在那里,便撂下车向他跑去。待跑到跟前,却发现对方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家,遂只好悻悻而回。“现在我已经在自己赶车送粮了。若是尹杭还在,就可以每天坐在我的身边了。”许简上车后望着两人曾经坐在一起的地方想,“而且我现在挣得也比原先多得多,尹杭每天晚上数铜板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该是有多么高兴。”许简一边想着一边向下一家米店驾车而去。 这天下午,刚回到怀仁寺的许简推开鼓楼的门,突然发现在自己草垫上的被褥被人叠得整整齐齐的。许简见楼下无人,便忙爬上二楼,虽没看到人,却见自己这两日要换洗的衣服也被人洗得干干净净地挂在那里。许简想到或许是尹杭回来了,遂高兴得大喊着他的名字在鼓楼内四下寻找起来。最后许简跑到寺院门口,问站在那里要饭的老太太。老太太看了看许简说道:“那些是我洗的,看你穿得那么脏,就帮你洗了。” “哦,是这样啊。老奶奶,那谢谢您了!”许简无不失望,“我的被褥也是您叠得吗?” “哦,是是是,都是我做的。” 许简回到房中,想到老太太平时爱偷东西,担心她在收拾自己的东西的时候,又随手拿了什么,便打开墙边的柜子看,竟发现柜子里的东西也是被人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尹杭的衣服及自己的衣服一件都没少。 “这老奶奶,莫非是看我一个人可怜?”许简将双手垫在头下躺到枕头上想。许简想到这里,也觉得老太太这段时间好像比以前更有人情味了,不像过去那样很少与他和尹杭两人说话,很多时候就跟没这个人一样。“嗯?这枕头今天怎么这么湿?”这时许简感到自己手背下面的枕头湿漉漉的,于是起身坐起来用手摸了摸:“或是老太太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将水淋到了它的上面。” 大概又过了半个多月,进入到二月份,这一天许简送的粮少,回来的也早一些。许简刚走近怀仁寺门口,就听门内有一个在旁低头看棋的人问道:“听说小哑巴死了!你们知道不?”听到这话,站在山门外的许简顿时犹如五雷轰顶,整个人差点被击倒在地上。“不就是原来住在鼓楼的那个小哑巴吗?这都死多少天了,你咋才知道啊?”下棋的人说,“那咋死的?”另一人问。“不知道,反正是有人在城外看到了他的尸体。” 就在这时几人抬头看见一脸泪水的许简正站在他们身后,不由全都愣了一下,谁都不再说话。 “刚才你们说的事情是真的吗?”许简声音颤抖着问。 “我们都是听人瞎说的,其实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那看棋的人对许简讲道。 “叔,您是听谁讲的?”许简声音略带嘶哑地问那坐在地上下棋的人。 “这......谁讲的都有,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大清楚。”那人有些不情愿地回答。 许简这时突地“扑通”朝那人双膝跪倒在地,嘴里哽咽着问:“叔,求求您,告诉我是谁和您讲的好吗?”脸上已是泪如雨下。 那人见到许简如此可怜,不由得软下心来:“哦,我是听前面辛家胡同的刘四讲的。他这个人整天胡说八道,你也别完全当真。” 这刘四虽不在寺院住,却是经常过来看这些人下棋。辛家胡同离寺院也不是很远,许简打听到刘四的家,便神色恍惚找到辛家胡同,正遇刘四在家。那刘四告诉许简:“我在几天前,看见东安门外的山坡上聚着一些人,便走过去看热闹。见地上死的人用白布盖着,只露出脸和脚,感觉他好像就是这寺里的那个小哑巴。” “露出脸和脚?” “嗯。我看到的时候,人已经被冻硬了。我记得他脸色煞白,两只脚的脚脖用草绳捆得死死的,那双脚已被勒得发黑了。一只脚的脚背上好像还掉了很大的一块皮。”刘四一边回忆一边对许简讲道。 “叔啊,您能确定就是他吗?” “那倒不敢,世上像的人太多了。” “他穿的是什么衣服?”许简又问。 “上面用白布盖着,不知道他穿什么衣服。底下光着两只脚,也没看到他穿什么鞋。” 许简听到这里,想着刘四或有看错的可能性,但是心中不敢怠慢,在谢别了刘四后,奔着东安门赶去。许简按照刘四的话找到了那个山坡,见不远处有几户人家,便过去打听。那几家住户都知道坡顶死人这件事,而且也是他们将那尸体埋在村边的林子里,但是大家都一口咬定死的是个姑娘。许简听后,这才放下心来,随后还故意去林中找到那姑娘的坟头看了一眼。 不觉中已是进入三月份,可尹杭依旧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一日中午,许简将车赶到肖家店装粮,然后又是一个人来到箭桥附近的那家小店吃饭。待许简吃过东西后,正转身要走的时候,就见一对年轻的夫妇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坐在他的身后,而在那小孩手中竟是拿着透着淡蓝的白玉笛子。 许简一眼便认出这是自己交给尹杭的玉笛,忙过去向两人抱拳施礼:“兄台、大嫂,这孩子手中拿着的笛子是我丢失的,能把它还给我吗?” “你的?这可是我们花钱买的。”男子忙说。 “啊?是你们买的?但这笛子的确是我的。”许简说。 “怎么知道这是你的?”旁边的女子不愿意地说,“如果谁见到都说是自己的,那不谁来要,我们都得给么。” “这笛子是有记号的,”许简告诉两人,“在笛子两头的孔中,各写有‘清’‘风’两字。” 两人将玉笛拿在手中朝两头的孔中仔细看过之后,女子对许简说:“这也是我们花钱在别人手里买的,若是这样给你,我们的钱岂不是白花了么?” “大嫂,你们花多少钱买的?” “一...二百文!”那女人看着自己的男人说道。 许简拿出半两碎银放在两人的桌上:“兄台、大嫂,这是五百文钱,二百文钱是赔给你们买笛子的钱。剩下的三百文钱,请把卖给你们笛子的人告诉我。” “东街原来有个叫二龙的,是他卖给我们的。”女子告诉许简。 “二龙,是不是个地痞?”许简似乎听段叔曾经说过这个人。 “呵呵,那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他现在就是个摆摊卖杂货的。” “那这人现在在哪儿卖货?” “在东街后面,老姚家那边的集市里。” 许简揣好玉笛,匆忙赶回谷仓与刘老板请了假,然后便直奔东街。找到老姚家集市,许简向周边人打听后,很快就找到了二龙。 二龙原来是跟着蒋伟在东街一带混的地痞,后来因为被人废了一条腿,便在这里干起了卖杂货的营生。他所卖的大部分货品都是别人偷盗后便宜卖给他的,他再转手将这些东西翻倍卖出去。 许简走到二龙的摊位前,见光头的二龙正坐在凳子上四处张望,看到许简过来,便问:“兄弟,你想买点啥?”许简从怀中掏出玉笛,问道:“兄台,你可认识这个东西吗?” “这不是我前段日子卖出去的吗,怎么会在你手里?” “兄台,我就想知道你这是从哪儿得到的?” “这......兄弟,我们这行的规矩,恕我不能告诉你。”二龙鼓胀着两眼望着许简说道。 “兄台,你开个价吧?”许简说。 “三百......不,五百,怎么样?” “这是半吊钱。”许简丝毫没有犹豫,直接从怀中掏出钱递给二龙。 “西街的怀仁寺有个要饭的老太太,她经常到我这儿来卖一些东西,这玉笛就是她卖给我的。” 此时的许简听到这里,无不感到震惊,如何也没有料到家里的老太太竟会从尹杭那里偷出玉笛又卖到这里来。 “她是什么时候把笛子卖给你的?”许简问。 “哎呦,应该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吧。” “一个多月?那时尹杭已经不在鼓楼了。”在往回走的路上许简脑中想着,心中满是疑问。“尹杭到目前已失踪了快五个多月了,她是什么时候从尹杭身上偷的呢?难道是五个多月前?”“尹杭知道这玉笛的珍贵,他又是很小心的人,这老太太又是怎么偷的呢?”许简半路上坐到路边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莫非是这老太太,看见尹杭身上的玉笛和钱,于是起了歹心,便害死了尹杭?”许简想到这里,吓出一身冷汗。许简随后马上回忆起当日自己回到鼓楼时的情景:“那日老太太显得那么从容,却又不似会害死尹杭。”“我不妨诈她一诈,看她如何反应?”许简想到这里,先是想好词儿,而后往怀仁寺返去。走到怀仁寺门口见那老太太依旧坐在门口要饭,便也没说什么,径直回到鼓楼,就等她晚上回来。许简知道像老太太这样惯于偷盗的人,是绝不肯轻易说出实情的,遂为了吓唬她,在怀中偷偷揣了一把尖刀。 晚上,许简在老太太进门后,起身走过去倚在门边,然后问她:“老太太,我问你,我家尹杭人品如何?” 老太太见许简堵在门口,又是听见许简今日这么问话,感到非常突然,嘴中忙答:“挺好啊。” 许简见其面色不自然,便觉其中确有问题:“尹杭待你如何?” “也挺好,也挺好!”许简这时看到她的眼神似在逃避,嘴中胡乱地回答 “她曾看你可怜,便将我们两人仅有的六文钱中拿出两文给你,又是担心你在外面冻着,把你带入到这鼓楼中来,你每日住在这里的钱也是由他而出。但为何?你竟如此待她!”许简突然提高的声音,震的整个楼都嗡嗡直响,“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吗?”许简之所以说出这么狠的话,也是迫于震慑的需要。其实,对自小在寺庙中长大的许简来说,他打猎时杀死那些猎物,已是让他觉得自己造了极大的恶,怎么敢再去行凶杀人。 “我、我干什么了?”老太太问。 “亏得我们那么待你,你却如此忘恩负义,丧尽天良!真是猪狗不如!” “我,我到底怎么了?”老太太惊慌地问。 “怎么你到现在还要瞒下去吗?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到底怎么了?” 许简走到老太太的身前,用手指着她的鼻子:“亏尹杭待你那么好,你竟然图财害命,为了他身上的钱财,竟把他骗到城外给杀了。” “我、我什么时候图财害命了?我又怎么可能会杀他?” 许简拔出尖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把你抢尹杭身上的东西,现在全给我拿出来!” “我拿他什么东西了?我根本就没动他什么东西。” “什么?!”许简怒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我拿他什么东西了?” 许简将刀刃压在她脖颈处的肉上:“你现在开始,只要说错一句话,我便杀了你。”许简见她瞪大眼睛望着自己不再敢言语,便用另一只手将玉笛从怀中取出,并放在了她的眼前:“我再说一遍,你再敢跟我说半句谎话,我即刻就要了你的命。”说完将刀尖顶在她的喉咙上:“说吧,你给我讲讲这玉笛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看到许简手中的玉笛先是惊了一下,然后将目光慢慢垂了下来,在呼吸了几口气后说道:“这确实是我从她那里拿的,然后拿到东街给卖了。”见许简一声不吭地仍用刀抵着她的喉咙,双目愤恨地望着她,遂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两个月前,她来到鼓楼托我将这个玉笛还有你俩攒的十贯钱交给你。我便起了贪心......” “然后你就害死了他,是不是?!”许简喝问。 “她可不是我害死的,她的死真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啊?!”许简只觉眼前突然一黑,差点栽到地上。这时的许简心中已升腾起莫名的冲动,猛地用刀按在她的脖子上:“你说什么?你这个老畜生!你再给我说一遍!” 老太太这时哭叫起来:“她是自己死在李辉家的,真的和我没关系啊。” “李辉?为什么?!”许简大声喊问。 “四个多月前,张庆见她长得漂亮,就到这里把她给掳走并送给了李辉,后来就被李辉逼着做了他的小妾。” “小妾?!怎么可能?!尹杭可是男孩啊!” “呵,你当真看不出来她是姑娘家吗?”老太太望着许简,脸上带着满是不屑。 许简长这么大,在他的生活里极少出现异性,更谈不上会接触到异性,在他的世界中几乎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女人。然而,许简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身边竟会出现一个女孩,而且每天都和他相依为命地生活在一起。 原来,那尹杭确实是女儿之身,原名叫苏涵,而且只比许简小不到两岁。尹杭自小因是女孩,已不大受家人待见,又因为到了五六岁仍不能讲话,再加上家中再添新丁,遂被家人丢弃,流浪在街头,靠讨饭才勉强存活下来。由于自小在家饱受父母打骂,所以遇事只会忍气吞声。而到了外面,又因为身子弱,嘴又哑,更是受尽周边众人的欺凌。无依无靠的她,即使女扮男装,每天活得何止艰难,简直是胆战心惊。脆落的生命恰似风中烛火,随时都可熄灭。那一夜见到许简,却似在濒死中突然看到仅有的希望,便想拼命抓住。见许简待自己那般真诚和呵护,胜过家人,身心更加对许简万般依恋。只因那许简一直在和尚堆里长大,只懂善恶,却不晓人情,一直将她当男孩儿一样对待。 就在四个多月前,许简和段叔在东街被打的那一天。尹杭早上高高兴兴地送走了许简,然后又是拿出许简的玉笛吹了很久。想着前日一整夜许简都在手把手教自己吹笛子的情景,想着许简告诉她将来有朝一日她可以使用玉笛的声音与他交流,不禁在心中涌动着满满的幸福。接近中午的时候,尹杭爬上二楼将刚刚洗过的衣服拿出来晾晒,这时一阵风吹来,将尹杭本是披散的头发吹了起来,露出了俊俏的面孔,恰好被在楼下路过的张庆看到。 那张庆与李辉两人是拜把兄弟。李辉家人本是燕京城巨贾,后来他爹死后,李辉便继承了万贯家财。但李辉却不思正经经营,整天吃喝玩乐,与市井流氓混在一起,因其心狠手辣,便逐渐成了当地的一霸,黑白两道无不怕他。李辉很少到怀仁寺这边来,平时将收保护费的事情交给他的兄弟张庆管理,而他自己做着其它强买强卖的勾当,这怀仁寺便是他的地盘之一。面对这两兄弟,众人皆以大爷、二爷称呼,这张庆便是为李辉收保护费的二爷。 张庆那日在寺院前杀人后,见到许简旁边站着的尹杭生得是女人之相,本是感到新奇,今日一见,却未曾想尹杭竟长得如此俏丽可人,便有意一探,于是迈步闯入鼓楼之中。张庆见一老太太正在楼内做饭,仔细一看原是李辉家中因偷盗被赶出门的下人,便问道:“这里都住着谁?”那老太太自然也认识张庆,紧忙回答:“二爷,这里住着我,还有两个小孩,共三人。” “有一个小哑巴是不是?”张庆见老太太点头,便接着问:“那是男孩还是女孩?” “好像是男孩吧?”老太太犹豫着答道。 “我记起来了,另外一个好像是年龄不大的小兄弟。” 这时张庆正见尹杭从楼上下来,便迎了过去。尹杭见张庆突然过来,未等反应,便被他一把抱住。就见张庆伸手在其身上乱抓,然后又将她放开。尹杭惊得不由哭了出来,那老太太则呆在当地不敢出声。 “明天,我就过来接你。以后你若是跟了我大哥,那日子便是你想象不得的好了。”张庆说完便朝门口走去,旋即又在门口站住:“若是你俩谁敢声张,或者你胆敢逃跑,我就把你们都杀了!再者,若是你想死,那其他人也都不得活。”张庆对尹杭说完便推门离去。 那尹杭本以为以后可以平平安安地与许简幸福度日,却不料在今日突遭飞来横祸。眼看就要与许简就此分开,自是伤心欲绝,几度哭死过去。 那晚,当许简回到鼓楼中,自以为尹杭是因为他受人欺负和毒打而伤心哭啼,却惘然不知尹杭即将离他而去。尹杭虽是对许简百般不舍,几欲告诉他实情,却始终担心许简会受到那些流氓的伤害,便将话都忍在心中,自是苦不堪言。即使如此,想到两人从此天各一方,怎得不会悲痛。哭泣一夜之后,见许简早上要走,便对许简几番绝望纠缠,当真是生离死别,凄楚悲苦之情已是无以复加。 第二日,张庆果然赶着马车来到鼓楼,将尹杭从后面的马道接走。 待尹杭进了李辉家后,终日都是以泪洗面。后来见众人对她渐渐宽于约束,便偷偷跑回到怀仁寺的鼓楼,将玉笛及两人所存的十贯钱悉数交给老太太,让她转交给许简。然后又帮许简整理了床铺和柜子,并将他的衣服都给洗净了方才离开那里。当晚,尹杭跳入李辉家院中的井里,结束了自己短暂而又凄惨的人生。 可怜那尹杭,宛若秋枝上的枯叶,一生都在寒风中摇曳。即使她的生命是如此的脆落,却还要抱着一丝希望苦苦地支撑,就在所有的一切幻灭的瞬间,依然想抓住最后一缕的温暖。可怜她挣扎着挨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天,却不知道自己永远都等不到春天的到来。 此时的许简早已痛得不能自己,眼前尽是裹在白布中的尹杭只露出惨白的脸和冻伤的两脚被人丢弃在冰冷世界中的景象,胸腔中的悲愤再也难以抑制,破声嚎啕痛哭起来。那悲彻之声贯到屋顶,并冲破砖瓦,随之震荡到整座寺院。 那些睡梦中的人们被这撕心裂肺的声音所惊醒,正欲怒时,就听由那鼓楼传出的凄厉的哭声越来越是瘆人,竟都不敢动。即使那些平日里心狠手辣、争强斗狠的地痞流氓,也莫名感到浑身上下冰冷寒彻,只觉外面到处都充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肃杀,身体似若被什么东西压在床上,便蜷缩在被褥里不愿起身出来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