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倾华录》 第一卷 醉走江湖 第一章 扒手 正值盛夏,天边那位太阳老爷早早上岗,顶着“正大光明”的牌子,官威自现,将阳春湖的水都吓去大半,确是不失体面。 镇江县里的人儿也不得不依照指示将一身懒散赶走。招呼着家中老少,扛上锄头,点齐奴仆,招呼马车,该收稻谷的收稻,该扫去院内酷暑的忙起,该寻个纳凉好处的走去,俨然一幅盛世太平。 商南橘,却是不受天上那位青天老爷管着。 身子依仗死胡同左右的青砖墙面,头上是突出的屋檐,落得个“眼下黑”。这也还是个清凉地呢,手头不忘搓着墙上的青苔,发绿的汁水同已成丸的草苔沾着手指,凑上鼻子一闻,别样滋味,倒也醒神——就一混混嘛。 商家不说在大厌王朝,起码在扬州祖上还是有些底子的。 那会西渝王那蛮子还没有马踏江湖,商家靠着给来往的奔浪侠客端茶倒水,提点行头,再为衙门里的爷儿打点腰带,自有镇江地头蛇一说。却不料,到这商家三十三代需得干上借用过往路人银两的差事——扒手。 这位橘子少爷也不恼,用他的话是,小生借这位爷的身外物去瑶光桥边酒肆解解渴,他日,定当归还。 当然,这“有借有还”的理也需是对薄公堂时方能用上。不过,这位爷,技艺精湛,借了这四五年来,却是没有出过差错,倒是苦了这条来福街的名声,引得人们猜疑是哪不知名的异兽。 若说没人对橘爷起疑,那也有,谁叫这爷一无个正经行当;二又家道中落,连个典当的物件怕也拿不出,祖上那点交情到如今更是叫不出个名来,却整日的去那瑶光桥上瑶光酒肆寻快活。 虽说这镇江县的男女老少都知那酒肆老板娘是个西施佳人,却也禁不住这爷天天去,别个爱美也需瞅瞅腰包是否鼓实。奈不住,这位橘爷“有借有还”的业务干的通透,连个对薄公堂的机会都给不到,图惹得耙耳朵们(妻管严)羡慕。 橘爷借钱也有自己的一套理。那些一眼望去凶煞的主,他不借。当然,实在口渴也是可以走走险,毕竟长身子的年纪,营养是不得缺的。 借也应当少借,若遇上那死抓不放的,确实头疼,遇一次就当歇三四天,那这三四天的营养费便又落空了,不划算哩。 那些坐轿子的贵人也是不能的,你这还没上前,四下便有几双眼珠子瞪过来。这种便该老老实实了,否则便不是营养费的事,四肢需扔下两肢还得看贵人脸色。 再就是那些江湖人了,虽然咱橘爷也是跑江湖的,但差别不是一般大了。“天地玄黄”四品高手都是顶天的人物了,更别提上面的玄而玄之的神仙人物了。 一想到这,菊爷便暗暗思量起来,若他到那神仙境,那该多逍遥。当然神仙,他小凡人不指望,占个“黄”也是极好的呀。到时候、到时候,就将瑶光酒肆那老板娘收了,香得紧! 傻呵着在臆想里遨游,这个今年方才17的少年郎终是逃不过天上那位老爷的目光。 阳光洒在他佝偻的身子,一身乌青麻布衣裳,七八条褪色灰白痕如爬山虎霸去大半。好在少年郎相貌却是顶好的,睛如点漆,面似堆琼,唇若涂朱。 神魂却让几条街外瑶桥畔的佳人勾了去,嘴角涌出口水来,耷拉着向邋遢的胡渣灌溉去,哪还是老街一混,分明是个痴情小郎君,怪惹婆娘疼。 头上同枯草无二短发刚到肩膀,露出平整的额头来,面腮几点雀斑点缀更添稚嫩,若非橘爷独好瑶光桥那荷花摇曳,在东街柳花巷夜夜新郎是不愁的,也不会到及冠的年头还是个处爷,真忒瞎了这俊模样! 一晃眼便已晌午,这两墙中的清凉地再难挡烈阳如火。少年不紧不慢的支起身子,现出六尺多的身材。 两手作扇拍去一身慵懒,大拇指摩擦着其余四指,将一手的尘灰搓去,快步向刚瞧上的行走的“午饭”走去。 橘爷借钱也有自己的一套理。那些一眼望去凶煞的主,他不借。当然,实在口渴也是可以走走险,毕竟长身子的年纪,营养是不得缺的。 借也应当少借,若遇上那死抓不放的,确实头疼,遇一次就当歇三四天,那这三四天的营养费便又落空了,不划算哩。 那些坐轿子的贵人也是不能的,你这还没上前,四下便有几双眼珠子瞪过来。这种便该老老实实了,否则便不是营养费的事,四肢需扔下两肢还得看贵人脸色。 再就是那些江湖人了,虽然咱橘爷也是跑江湖的,但差别不是一般大了。“天地玄黄”四品高手都是顶天的人物了,更别提上面的玄而玄之的神仙人物了。 一想到这,菊爷便暗暗思量起来,若他到那神仙境,那该多逍遥。当然神仙,他小凡人不指望,占个“黄”也是极好的呀。到时候、到时候,就将瑶光酒肆那老板娘收了,香得紧! 傻呵着在臆想里遨游,这个今年方才17的少年郎终是逃不过天上那位老爷的目光。 阳光洒在他佝偻的身子,一身乌青麻布衣裳,七八条褪色灰白痕如爬山虎霸去大半。好在少年郎相貌却是顶好的,睛如点漆,面似堆琼,唇若涂朱。 神魂却让几条街外瑶桥畔的佳人勾了去,嘴角涌出口水来,耷拉着向邋遢的胡渣灌溉去,哪还是老街一混,分明是个痴情小郎君,怪惹婆娘疼。 头上同枯草无二短发刚到肩膀,露出平整的额头来,面腮几点雀斑点缀更添稚嫩,若非橘爷独好瑶光桥那荷花摇曳,在东街柳花巷夜夜新郎是不愁的,也不会到及冠的年头还是个处爷,真忒瞎了这俊模样! 一晃眼便已晌午,这两墙中的清凉地再难挡烈阳如火。少年不紧不慢的支起身子,现出六尺多的身材。 两手作扇拍去一身慵懒,大拇指摩擦着其余四指,将一手的尘灰搓去,快步向刚瞧上的行走的“午饭”走去。 那人应是刚从柳花巷出来,踉跄的步子,稍一不留意便会倒去似。书生打扮,昨晚应该格外刻苦,那眼眶都要陷进去了。商南菊走进,左手无名于食指化蛇虫在那白跑上一晃,一团黑色就飞出往菊郎胸口蹿。轻飘飘地,此处还流连昨夜风光的书生可不得不了天上那位官爷的眷顾,橘爷专好“无法无天”的行当。 如若无事,菊郎走出长街拐口,双眼左右各瞄一番,那团黑色便又跑到手中,将里面的借资取出,便不再关心那比借资值钱的荷包,抛去水沟。 那沟里经常是爱散步的猫狗鼠与乞儿能一探此间奥妙,土地爷忙着是不管这腌臜事的。少年知道什么该动什么不可拿,要不也不会在这镇江活着,有口饭便是恩赐,再多便是违背“有借有还”的致胜名言了。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如私语嘿;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落玉盘哎-” 一次性解决这几天的伙食,菊爷的步子也渐渐轻快来,口里嚷着某人常挂口头的曲子,奈何这位爷嗓子不给脸面,与发情的公鸭一般,却还不嫌过瘾,声响又给提了提,要将这满心思恋传去那桥那酒肆那佳人般。 两句哼过又复哼,也不见腻歪。不过,还别说,这两句来回过,至少音对上了,也是一大进步。兴许是发现这一壮举了,菊爷步子有快上几分。 曲子终归还是停了。因为少年再看到那坐落于桥边的酒肆这心儿便安下来,也是奇了怪了,可能这就是少年吧,哪怕他在外如何装熟耍酷,到了这梦中常逛的地儿,总不免捡起属于这个年纪的心颤羞涩。 少年照往常般在桥这头站上许久。没变,桥下小河还是那样泛绿,桥上酒肆也还是只要一眼就给心包裹着,真好啊。他想装出副雄赳赳的模样来,却发觉那不就成只公鸡了吗,那样会惹来瑶娘的笑话,他可禁不住这,虽然瑶娘笑起来最好看,嘻嘻。 一个靠双手生计的扒手,那两只爪子却不听使唤的背过去,本是个懒散人却挺直腰板来,走进这间酒肆,不管四周的喧哗,直往柜台去。 还是那般,他在离柜台三步的距离停下,看那人儿敲打算盘。 她是这江南小镇最悠闲的人,一年又一年走动在这间小酒肆里,没怎么见过她出门。 她也不是如何倾国又倾城,胜在一个温和,不管周围如何嘈杂,看着她便是安宁。 很多词汇在她这都显仓促。头发是盘起来的,露出脸来不娇艳,倒有些许巾帼之风,加上已22的年纪,着绿罗裙,手指不纤长,还有小茧,遇到账簿上的难处,细长柳眉便蹙起,少年心便得疼上一疼。 他便一直等着。 这一站一等便是五年了。他还记得初见这位姐姐时,他在瑶河捞鱼虾,她就在岸上瞧着。 已经饿了两天的他眼见就要捞着条鳜鱼,习惯性的用脑袋往肩膀蹭去汗水,那一瞥,鱼儿折腾一圈,甩出一幕水花将他也扯进这一池春水... “来了哩,还是二两青稞老黄,就茴豆?” “啊,哦,对对对!多少钱来着,嗯,是5钱,瞧我这记性,哈哈哈...” 镇江县的男人都说瑶娘是寡妇。 娘家好像是在打西边来,嫁到江南,没两年便克死男人。 所以他们都对这寡妇感兴趣,但又不敢接近。 姓商的菊爷偏不,似有魔力,他想,克就克呗,他不在乎。 只要瑶娘肯。他又会想着,他是不是和那些男人一样,只是、只是身为男人的馋罢了,下面的词他不敢想了,只得将手头的酒水往口里送,辣得他别胡思乱想,辣到他昏过去。 ——— 橘爷脑海里渐渐浮现往昔。那会的瑶光酒肆不像如今这般热闹。 唤瑶娘的女人搬来没多久,这个小庭院如浮萍般躺在桥头处,孤零零,只差一点风就真成瑶河水里的浮萍了。 仿佛就是一夜间,这个以往几根木桩撑起的茅草房,自那次落水被阿姐用根晾衣杆挑起来,少年傻乎乎进来换去湿衣起,就不一样了。 这一变是好是坏,少年不管他人怎地唏嘘,他是乐意的,欢喜的。 对了,那会瑶娘身旁是还有个邋遢老人。妈的,一想到这少年就又变成橘爷了,气得两手直发抖,牙一咬,将剩下的酒水就是往嘴里灌。 老人全身就没个值钱玩意,一身泛黄的小皮裘,开出好些个洞来,却让他宝的很,瑶娘要给他补补,他偏不,羡得橘爷直跺脚。 头发也不修理,洗上一次都要熬上好几月,那味直逼酵上好些年月的黄酒,但酒水入口是有韵味的,他这却是纯遭罪。 头皮痒的不行了,抓上小橘子脖子提到瑶河边,要小橘子好生为他老冲洗一番,也难怪至今瑶河水还是绿油油一池,这一老一小为祸不轻。 老头爱青稞老黄酒。 更喜让四周人喝,用他老的话来说就是,这才是爷们该喝的水,那劳什子梅子李子弄出那玩意婆婆妈妈,爷爷我的尿水都好过百倍千倍。 近墨者黑,小橘子到现在的橘爷也便爱上这老黄水来,但一琢磨,老头火气不是一般大,那尿水怕也是成黄色,便又要气上半天来。 老头喝酒必要肉,穷讲究,牛大腿的肉不用剁块,一大条进锅炖,炖需中火两小时,少了嚼不动,多了塞牙,一口下去扯着肉丝才对味,料子一指教盖点酱油加上水边长着的青绿草菜就成,死不了人。 明明一口没门牙的嘴,一壶就这一大腿,便是整个悠哉下午。撕一小块,也不嫌手头灰土,放嘴里吮着,对头了,也不管桌子对面苦瓜脸的小橘爷,盆子一揽入怀。嚼你的茴香豆去,小屁孩。 橘爷现在吃饭的活计也是这位邋遢老头教的。 说是送他份造化,免得下回还要咱姑娘捞。但教也不见怎么认真,十根手指晃悠几圈,看着幻影四窜,逼格是有了,却是让少年摸不着边际。端来一盆鳜鱼,要少年啥时候能两手指可以夹起来就能出师,没学成就不准出去丢人,至于一天的饭食,按每日500钱赊着。 少年瞧着水里那足有三斤的大鳜鱼,犯了难,两只手都抓不明白,还要两指头?眼线从鱼身转到老头这——草他大爷!县里最好的客栈也就收个两三百文,还是好吃好床供着,这老狗真他娘黑! 再又看向旁强忍笑意的瑶娘——也不是很难嘛!五百文换天天和这姐姐一起,不亏不亏哩。那年才十七碧玉的瑶娘看着了——呸,夹你的鱼儿,看我做甚! 第二天一大早,少年急匆匆地端着盆去找老头。老头像是早已料到,将水中肚皮翻上的可怜儿捞出,乐呵呵地唤上瑶娘吃鳜鱼面皮去。少年面皮却要同面条边添味的油泼辣子比娇艳了,只恨地面没个洞让他躲上一躲。 自此,原是供县里乞儿行人躲雨歇脚的茅草屋,早上多了一口锅,锅里是鳜鱼闷面,早起的人都可带上碗筷去捞上两筷。 这清净地也是在这一筷子一瓢勺中有了些许生机,酒肆也慢慢盖起来。 少年进进出出,上跳下窜;老头靠在桥头吆喝——“屋顶少块瓦,快去补上”“怎么做得门窗,大了”“小子,没看着咱姑娘提水累着了,你一爷们搭把手啊”“爷爷我渴了,去拿酒,当徒弟的有点眼力见啊。别瞪,白吃白喝有些岁月了奥”如此种种。 现在想来,却是怀念,哪还有气恼,几也坚挺不下去了,应该是酒的缘故。 老头在酒肆盖好后就走了,问瑶娘,说是老家那边故人归天。 可都有三年了,老人又不是啥官老爷,就一好吃懒做与乞一般地老鬼罢,他怎还不回呢。橘爷很烦,头这时偏偏还疼起来。连忙用手撑着,眼皮便缓缓闭上,神儿也乘着酒意飞去。 “浑小子,师父来了,怎么不拜见一番,没良心。都三年了,你追上瑶娘没哟,看来是没有了,丢人的玩意。哟呵,三年没见,酒量还是这么点,这还睡着了…” 一只枯槁手从黑影里探出,往橘爷头上就是一敲。少年本依在桌上的身子晃上两晃,撑不住,头便往桌上砸去,瞧着都疼勒,人不醒,好生厉害的青稞老黄酒。 第二章 郡主 比酒更醉人的,是往事二三件。 小橘爷懵懂中初尝此物的厉害,初时只当脸红是害臊,头昏怪这盛夏酷暑,喉咙酸痛也能扯到酒水辣咧。 在看时,这人儿借着醉意已昏去。头颅栽到桌子上,额头枕着那碟子茴豆,将碟子一角翘起,零散的豆子几几搭伴游戏桌面。两手耷拉着垂过大腿,双腿又伸得笔直,哪还能见刚进店时谦谦公子的模样。 行至黄昏,客人一桌子一桌子散去,借着天上那位官爷还在岗的威风,几几勾肩,往家的方向漫步去。 瑶光酒肆晚间是不接客的,原因嘛,就得好好问这帮子“漫步大圣”了,白日里喝起酒来,当得豪横,给他一棒子,四海妖魔,天庭神仙俱不在眼里。一入家门,母虎一瞪,一切又会落到碧玉年华的瑶娘头上,好一个酒中大圣。 “怎地还不醒,第一次见着师父等徒弟的。” “谁叫您老蹉跎一甲子就收了这一个徒弟,您不看着、惯着,只怕碌碌老死在这小县连个清明记挂的都无。” “什么叫我收?那最初捞他的是你,要我教两手的也是你这小妮子,现在学那过河拆桥的混蛋事?” 老头作势瞪目,抢过瑶娘手头酒壶,咕噜一声,汁水将本已疏散的白须浸个清爽。总算知晓,咱橘爷那胡喝海灌的生猛法子哪学来的。 “你父亲的三千背嵬义从已经在来接你的路上了。好大的手笔,不知又有多少人儿晚上难眠了。你也该收拾一番,之后这瑶光酒肆怕又要吃上好些年灰了,也不知到时老头子我还能否喝上这佳酿老酒,啧啧~” 瑶娘似是还没从被老头抢过手中酒壶中缓过神,抿抿嘴唇,看向桌上的少年。 她就想那小家伙定是在与恶龙厮杀,那恶龙应该就是桌对面的老头了——打死这老东西才好哩。 只是想想对面这老头外表邋遢同乞丐一般其真身却是世间最逍遥的剑魁盖三郎,怕只有挨揍的份了。 再看向四周,客人散去的酒肆,桌子椅子也学人醉,找个巴适地躺着站着,乱糟糟的。瑶娘却总能在这乱中找出分安静,她在这里也有五年了,同现已趴着桌上的少年在这小屋子一待就是五年,看他从十二到十七,她从十七到二十二,正好,他们中间也是差了五年。 “那小橘子呢,留他在这小县继续当个扒手,然后每天晚上来这发呆吗?我,我想…” 瑶娘没有问什么时候走,也没有问好些年未见的父亲,在这间酒肆里,她想自私一回。 “不行,他,我会带走。跟着你,他永远也只能是个小扒手。他商南橘还不需要你护着,你回你的泸沽山,我徒弟还是跟我走上一遭,看看这大美江湖。赶巧路上少个烧饭搓背的伙计。” 瑶娘话到嘴边,便让老头截胡了去。沉默稍许,只得作罢。 “钓鱼台上那位,您这次去有几分把握?如果,我是说如果,打不过就跑,我倒时和阿爹说下,不丢人的。”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欠你祁家的账这次刚好清了。再说这棋是你家阴山老鬼开的先手天元,你不懂江湖,他却是不会出错的。放心,我帮你盯着这臭小子,路边的啥野花野草敢碰,我就削根手指,让他连扒手都做不成。” 这话一出,瑶娘腮红借朝霞的昏韵又添几分娇意。忙转过身去,也不理会身后老人的大笑,碎步向后厨走去。 “您别取笑小女我了。您就当账面上零头利息,护他成个小散仙就行,这对您来说应该就是翻手之间的事了。” 又觉得没有说清楚,生怕被这老怪抓着尾巴,忙又说道“只是弟弟啦,我捞起来的,自然是要留心些,给您去下碗面,多辣,包您满意。” 老人看着女子逃也似得去下汤面,突然想起脑海里尘封的白衣飘飘。 那时也是这般年纪吧,他是那袭白衣的师兄,每天早上最喜听那声声师兄长师兄短,如窃窃莺啼,总能将他戳个恍恍惚惚,杳杳冥冥。 然后看白衣入西渝,依偎在那李小狗怀中,怒意不受控的直冲脑门,两指微弯朝着桌对面的橘爷又是一板栗,还赶巧敲在原先敲出的小包上,烂醉的人儿呼声骤停,身子往上吓两吓,没醒,一口气缓过,呼声又给续上。 “‘弟弟’嘛,有意思,有意思勒…”老头可不管橘爷,收了手指,喃喃发呆,不知又想啥鬼东东去了。 朝阳道,上接天朝,下达最南的蓬莱三山,将大厌最富饶的荆州一刀切开;右是江南士绅百年书生世家,左过锦州,可见西渝三郡蛮地。 四通八达,免不了来往人身份杂的很,擦擦碰碰是常态。 朝廷于此设困龙堡,收天,地两境八千甲巡视四方。 困龙堡借上天福眷,北上涛涛长江水作伴,南边丘陵沟壑,有浓翠蔽日霸得荆州下巴。 唯独中间这一道,不知是老天玩心作祟还是如何。西边那位有大厌独一份的异性王,头顶冕帽上有八珠,差一珠便是这大厌朝的九五了,这权势直逼北边太京城,引得多少读书人戳脊梁骨,又有多少聪明人借着“西渝十恶”的折子,书本挣满银两滚滚,名声朗朗。 此“聪明人”青杨两州便一石占八斗,一如天下书生多出江南。于是,在这困龙堡里,若见着了有争吵的,多出青杨两州,至于那看上去最落魄一方便是西渝野蛮了。 困龙堡管事的却是个西渝琅琊郡人士,唤余友谅,字伯言。 祖上是青州同海水讨食的渔夫,因为春秋七国混战,逃去关外在黄土地里寻食。 因此初见此人时,不似别个官爷白胖,一身黝黑横肉,一个文官行龙虎生风大步。五品镶珠范阳笠,一身黑底蛟龙袍,这袍款式可是当今昭武大帝亲自特允的,极尽尊荣。 余伯言走至西城城头,立于重墨“困龙堡”那飞舞的“龙”字下。 一眼眺去,那条官道,他格外熟悉,多少年前他还是一穷酸书生就是在那里走出来的。不及别地浩然正气,家学渊源,那届科举西渝三人,都是由三郡太守举荐的。 没个进两甲,却都神奇的以同进士进官受命十年载,于琼林抄书辩论。匆匆十年,相较年少时在西渝,再不用为生计担忧,每月还有例钱准时送到。 余友谅是最早走出琼林致仕的,可能是憨厚吧。 被送例钱的公公叫出琼林别院,引到一马车前,公公退去,由这位陈进士站那也不招呼。 友谅就站那候着,他知道这辆马车越简陋其间就有多大金贵,最早今夜就该收拾行李了。 去哪?——“困龙堡缺个管事,你去罢,怎么样?不去也要去,不要想什么大厌啊西渝,你只要看着困龙堡就行。” 困龙堡,困龙堡,有书生说这就是昭武皇帝给祁蛮子的一个警戒:有术士说这是大厌用一城压西边那三郡白蟒气运。余友谅不去理会这些,他当真照那话的指示,不听不说只要看好这个城就行。 但今天,注定不一样了,眺望的目光寻找着昨晚收到的报告里所说的西渝三千背嵬义从。他突然有点不知所措了。 他的字“伯言”是琅琊郡太守送的,他这一身蛟龙袍是太京城送的。 第二次,本是敦厚如他被一封信吓出冷汗来。第一次是昨晚油灯下的急切,第二次是今早登城远眺无果的茫然让他踹踹不安。所以当看到远处绿野里那线白条时,他反而松上口气。 瑶光酒肆,靠河那桌上的少年迷迷糊糊醒来。眼皮注满铅水般,需挣扎几下才能扯开。喉咙直发酸,一哈气肚子就打滚。 咦,脑袋咋这么疼喂,沿着头发抹去——哪个狗日的,趁小爷遨游太虚敲黑棍,没把的玩意。小手揉着起包的脑袋,橘爷抬起头来,刚巧看到那“没把玩意”正笑眯眯的盯着他,小橘爷身子一吓,差点倒栽过去。 “您老爷子怎有闲工夫回来,又要做甚鸡毛鸟事?妈的,真疼,下手真狠啊。” “乖徒儿,师父老人家这不看你一人饮酒醉,特意回来看看。瑶娘那小婆姨好狠的心哦,可不比我老小手轻,拿着包袱就跑了。我这特地叫你醒,你不醒,这不婆娘没了啦,可怜的娃,哎。” 还在摸拭脑包的橘爷一听瑶娘丢下他走了。本就迷糊的脑子如遭霹雳。在老头的肆笑里,像条土狗,奔向后院,站在他一直不敢踏入的屋门前。还好这神秘小屋此时大敞着,哪里还见白日里那绿萝人儿。再去厨房,还是没有。 好狠的绿萝人。小橘爷垂丧着头,脚上草鞋也在找寻里成趿拉样。 五年朝夕,连走都没个声音,去哪了呢?去干嘛呢?什么时候回呢?还能见着吗?你知道我喜欢你吗?整整喜欢了五年你知道吗?少年脑子很乱,他好想问个为什么,确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嚼碎吞下,一如他这五年在那绿萝裙后,一直沉默,一直看着,已经成为习惯。 老头可不会安慰他,依旧笑眯眯,仿佛这只不过是早上嗦粉多辣和少辣的区别,饿不死有口吃就行。等这痴情人回到前厅,着魔的样一下又让他看到以前,极不情愿的将椅子下藏着的面条端出。 “呐,那狠心婆娘给你的,没放辣,怕你睡醒肚子受不住。真就一棒子来一手糖,把你吃得死死。外边好的多了去,你小子看上哪个,为师给你捆也捆来不是。再给你找些龙虎山上的虎狼药,呵呵,任你…” 这唠叨还没唠完,土狗就一手扑过那只刻花白瓷碗。 面已经大坨,汤水还剩可怜的一勺,上面鱼肉足有半碗多,那是他最喜欢的鳜鱼。少年突然感觉眼睛有点湿,一口鱼肉一口面,嘟嚷着打断老头打诨——“去你母的,滚蛋!” 得,这欺师灭祖的败德玩意。 “吃,噎死你这小土狗。吃完将店面收拾了,明早就走了。” “啊,去哪?找瑶娘吗?好啊!”少年猛地抬起陷进碗里的脸来,嘴上还挂着没咽下去的面条。 “找个屁,趁还能走,将外头的账收收。” “那不去,我要在这等瑶娘回来。” 一听是无关的琐事,少年又成土狗。嫌筷子麻烦,直接栽进碗里,不去关心身子发抖的老头。 “瑶娘要你跟我去的,真的,这回没骗你,收了账,咱爷俩就去找她。” “你没少骗我,不去不去。那你收账去,我去找瑶娘,咱脸真不熟!” 得,这没点志气的狗玩意。 老头再不多嘴,看土狗吃得差不多了,顺了桌子上的酒壶,一步跨出就是十来米,虚影一晃已经站在土狗背后。一抡,照着那小脑瓜子就是一砸,又中之前那个脑包! 咣当里,少年倒去,嘴里食渣还没咽下,都给喷出。神魂又入太虚。当真治不眠不服的利器,酒壶子也没碎,里头还有酒水,老头可不浪费,手画圆,朝天上一提,头昂起往那蹭,倒出这解气的好物。 困龙堡前,让余官人苦恼的三千白马义从不再上前,驻步三十里外。 静得余伯言在墙头都能听到马匹因为疲惫不停地呼吸声,却是不闻人声。当然如果是在那面大书“鬼”的旗下,又显得理所应当。 西渝王便是用这十八背嵬军打完的春秋七国乱战,也是用它杀得江湖侠客叫苦不迭,更是用它守着西渝三郡五十万民众二十年来不受荒族肆掠。 余伯言看着他们突然有种自豪,不为大厌,不为官场,他都是敬佩这些与他一般黄皮发黑的人的。 只是现在,他在城头,他们在城外,他又不得不慎重,因为在困龙堡,他可能是明面上的管事,至于暗处总有几双眼睛看着他,他不知道是谁,但他知道一定会有。所以他需要看着,想着。然后他就突然看到那些让他自豪的人齐下马。 顺着将士的目光,他看到城下一女子,对,他确定就是个女子,绿萝裙子,长发飘飘,背影是极美的,从明明已经下令封闭的城门口走出,走向那块白色。 也是这时,他才想起,西渝王膝下小女,在满十六岁那年嫁到扬州,多少俊秀郎君那会泪洒朝阳道。 这一天,已经三十的余伯言,看到了很多,有三千白马义从指马困龙堡的威武,有西渝那位外姓王爷如何千里外掌控别州的强悍,还有这绿萝女子怎么样的翩翩风采。 一向沉稳的余伯言,顿觉胸中万丈豪情。他默默走下城头,转下里间的办事处,他需要在那些黑暗中的眼睛回过神前将今日种种上报。 在写报的过程中,他又会想,这只是一个父亲接小女回家那么简单?那他,他是大厌的五品还是西渝的一个?笔头一转,“罪”字渐现… “属下掌旗官聂红叶,率三千白袍将士见过小郡主!” 本命祁瑶的绿裙女子站在三千义从前,没有了酒肆老板娘的温和,一站,众将士俱低下头颅。她突然不知想起那个在她面前一直装成熟的小子,嗯,还是那小子好看点呢。 这一日,西渝王下嫁江南的小女归渝。困龙堡八千黑龙甲目送,无一人敢追。 这一日,大厌朝午庭,有六七品官员上奏恐吓困龙使余友谅余伯言畏惧来犯之敌,私放藩王郡主。伯言上折请罪,此事便不了了之。改削其奉三百石。至于锦州淮阴王的“畏敌放人”没人问,没人说。 第三章 清风寨 扬州拉着青州坐落大厌东南,借着那口海风,文雅气贯彻九州大地。 扬州却不及青州。 两兄弟对外那是齐心协力,朝堂上着大红袍的文官,两州共占去八成,剩下两成因帝王心术,双手一挥做施舍物件扔去给别地哄抢。 七寸金舌将西边那位一骂就是三十年,进贤冠、赤红袍两脚一蹬朝廷里,江湖上,百姓家都需掂掂自己哪出差错惹了这伙文曲星。 二州家里边却谈不上亲近。青州重文雅——“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是它。杨州好文意有“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佳句。 雅意之争已有百余年的传承,争斗的地点一直便是科举考。殿试之前的乡考、会考便是两地才子你来我这头,我去你那边,争个高低,互扇一耳光。 为了那耳刮子打的响亮,受贿之风大涨。 在那一拨拨春考浪潮里,陈真是少有的独行者。 没有同窗一车车打头阵,没有几几好友奴仆为伴。头上玉簪坠,身披意气书生及脚青袍,面目平庸,亮眼的是那剑眉傲世。脚踩青杨两州的文曲道,在那人来人往里是沙砾一颗,却也是最硬的一个。 依靠青州四大族的陈家,他也可以是奴仆簇拥里驾车春游的一员。只是这个年轻人倔强的很,不愿在那张借条签下名来。 陈家每年都会拨下一笔银两给到下面学子,只须按下印章,写下名字,到殿试的花销都可报销。其中更是概括了不可言说的贿银——“买书钱”。 陈真父母是陈家的马夫,自小投入陈家,养马一生,无甚成就。 不过身为奴仆,不犯错,没有成绩就是最大的气运了。借着这份气运,二老为小儿谋来蒙学堂一陪读小童的福利,已经是满满地幸福。更别提阿儿懂事,在以文起家的陈家能混上个科考名额,更是可以算得上烧香祭祖的美事。 二老是欢喜的送阿儿出府的,哪怕看到门前那些车马如水,他们也不会埋怨真儿迂腐。 因为这才是他们心里读书人的样子,再说那借条一签怕是真儿娶亲彩礼连同二老的棺材本全垫上也是不够的。 可是如果真儿也能一马踏青杨二州,该是多潇洒。二老不敢多想,恐又惹来陈真才子“身外之物”的唠叨。看到人影消失在人群里,赶忙提着扫把去收拾出行时弄得杂乱的马厩。 —— 陈真不能再想了。此时的他已经两年没有回家。如果陈府的方正大院算家的话。 他本来就不是那种才思泛涌的大才子,十多年的寒窗归根结底都是依靠一个“苦”,熬着熬着,他也觉得自己行了。 他志得意满走进考场。交卷时主审官那个眼神,他不懂。春风阵阵里,他空着来空着去,再看时,他已经是唉声叹气里一个。 那会他应该找上几个“好友”搭伙回青州,倔强的性子又跑出来作祟,于是拿上回程的路费,年轻书生走进涟漪妓院。 撒气的抛去破烂的荷包,赢来老鸨伙计比翻书都快的变脸。五秒真男人气势一过,又泄气的拿起桌上那口罐子往城外走,迷糊里,踉跄中走进山坳,走进深林里这个小山寨。 书生双手叉腰,头颅顺着酒劲打上两三圈,咕噜两声,对着前面懵圈的百来人就是一嗓子,“抢劫!奶奶的,抢劫了!” 陈真很幸运,没被人拧去发抽的脑袋;他也很不幸,一觉醒来,成了这清风寨的压寨相公。 他收回飘远的思绪,别过头看向身边一直盯着他的女人。 他的玉簪已经跑到女人头上。因为她说成亲就要有个彩头,他摸摸全身,银两留在春楼了,不离手的圣贤书也被他扔到住所,最后还是女人抢过玉簪说这个好看。 在陈真看来,女人相貌是极好的,他反正也没见过多少女人,再说也没他挑的份。 娃娃脸,爱笑,嘴角一翘就是两酒窝。有个好听的名字,阿莲,出淤泥而不染,莲花的莲。陈真很喜欢。 与她相貌不符是她横刀立马的性子。她不喜欢手下人乱哄哄,那会让她这个大当家没面。她不喜欢有人说她男人娘唧唧,哪怕这个男人与她洞房只是两睡鬼凑伙打呼噜而已。 她喜欢摆上一桌好酒好肉,依靠在树下,看身旁大才子或满头思绪或如履薄冰,她会伸出手指挑起那不算俊俏胜在白嫩的脸,看这脸从最开始的气愤,羞涩到通红的满是幽怨。 “阿莲,今晚吃点清淡的吧,风吹着,脑袋犯蒙。“ “好啊,一切听相公的就是。待会叫老朱去后山挖些笋,熬个粥,祛祛燥热。” 又是这样,陈真说什么,阿莲只会答应,挑不出任何毛病,却让陈真倍感难受。 从最开始的慌张到如今的麻木,折磨着他。他想效仿前辈世美君,学那抛妻弃子的狠辣,又怕这莲大寨主那灵动双眼,明明牵手几回十根手指都能数清,云雨之事更是没有,话到嘴头,只得扯到胃口不好。 “大当家的,外头来两乞丐叫嚣着要吃住,小的们思量是拿来的高人,特地问下您有什么指示。” 下面小弟屁颠颠来报,叫阿莲的女人眉头一皱,抽出案板上的环首刀,脚一蹬,似利箭出弓,射出这边悠闲小天地。 陈真被这变故吓得倒退在身后的大树上,震得脑瓜子发懵,这哪是平日里身旁对他百依百顺的婆娘,虽说看她行为举止也当的剽悍,却是不见这般生猛。 赶紧收拢心神,追着那时停时飞的影跑去,直呼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圣贤诚不欺我,这热闹他可得好好瞧瞧,关乎之后是跑路还是跑路呢。 清风寨前,是一老一少席地而坐。 “呔,小娃娃别沉不住气,要有点耐心。”老头裹着破烂外衫,狗尾巴草叼在嘴上随着话语摇晃,没个正经样。 “收账你收到强盗窝来,要死别拉着小爷啊!”橘爷可不惯着这臭老头。 莫名其妙头被砸晕,迷迷糊糊中被拖来这鬼地方,他还没缓过神来呢。 看着眼前景象,依山小寨,刀枪晃动。 山寨门上嚷嚷的土匪,虽说衣着方面谈不上如何整齐,镇江县里的衙役都比之有排面,耐不住这帮子人多,一条绿色破烂抹巾戴头上或绑手臂,扯着喉咙朝二人骂。 老头叉着腰,手指点着寨门就是一顿数落。有点小帅,小橘爷脑子冒出这个想法,又快速掐灭。小橘爷还摸不着头脑,好好的在梦中与瑶娘私会,被阵阵骂声闹醒,只当又是哪个梦境,在他想来,邋遢老头属实当不得帅气二字。 待老头骂累了,凑过去,一脑子问题还没出口——“老老实实呆着,看着你就烦。” 得,这不是梦! 小橘爷百无聊耐,学葛老头扯过身侧的狗尾巴草往嘴里送,初时是泥土的芬芳,好在一个清鲜味,嚼上两三口,瘾就上来。 “葛老怪,你说瑶娘是去干嘛了呢?她一走,酒肆就空了,那滋味也就没了。我、我都不知道干什么好,也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呸…”吐去嘴里草沫子,少年终归管不住思绪往瑶光桥上飞。 “你什么你,你去找着了,不还是只敢在屁股后面跟着看着。连凑近闻闻放屁是香是臭都没胆。师父这回带你收个账,给你准备一份大大的彩礼,你就偷着乐吧。人家小丫头片子指定过得比咱爷俩好。要你关心?哼!” 老头最瞧不得娘不拉几,唧唧喳喳。薅来一把狗尾,嘴里那根已经啃不下去,毛茸茸的头啐到少年头上。续上草根,又继续同寨子上那些绿林好汉切磋技艺。 “小小清风寨,爷爷一脚踹,窝着山头撒尿,动口俺妈闭口祖宗,哪个臭沟滚来的石头,摸去怪形换人形,还待爷爷一掌劈来,瞧瞧脑瓜子还脆否!” 就在这时,一把刀鞘自天边飞来,似是回应葛老头的谩骂,朝着人头脑门射去。 紧随而来的,是把环首刀,刀长三寸四尺,刀背也是开刃的,将空气切开,有三个环圈在刀背随风作响。握刀的女人村姑打扮,乖巧的娃娃脸此时布满阴霾,可用“血海深仇”来形容了。让这老家伙停扰了同陈公子闲聊的雅兴,一刀削去眼前这厮才好。 老头像没见着飞来的刀鞘,骂完哈上一口气,斜过身子,避过。 刀鞘可不会打转,直直打在商南橘腿边。橘爷忙得站起身来,看着插在草地上的刀鞘,只差丝毫,小腿便无故多出个洞来。 “姓葛的,打死这疯婆娘!”他可顾不得老头打的赢不。 “好勒,乖徒儿!”应和一句,还侧身的老头右脚蹬地,直扑阿莲。 环首刀要拦,横竖两刀劈出,老头枯槁双手就迎上去,刀身两侧各一巴掌,应了几句油头谩骂——“爷爷一掌劈来,瞧瞧脑瓜子脆否?”是脆的,扇在削铁如泥的刀身上,“哐当”声此起彼伏。 阿莲很生气! 被打得倒退好些步,一抬头就是那老家伙贱贱的笑,脸皮都给笑皱成一团,真丑! 抽出被打昏的环首刀,震去懒惫,照着那丑脸就是一刺。刺到半途,趁着巴掌还没扇来,转挑式,挂出一片气浪。等到老头要躲,连忙像蛇逮着老人就咬。 “老了,老了。”葛老头不忘唏嘘。 两手指夹着窜来的毒蛇蛇头,左右掰开,敞开刀面,身子飘上,佝偻的身子站在刀面上突地挺拔。蹲下身子,看着对面的娃娃脸,嘴里狗尾草不懂怜惜,往那就是一吐。 “要死啊,几年不见这么野,哪有男人要。” “师父那你可搞错了,我找着相公了,都拜堂了呢,嫩的很!” 老头一听,高人风范再难支撑,直挺挺从刀面上坠下,结结实实朝地上啃去。 阿莲嗓音大。 满脸怒气的橘爷听着了,狗尾巴草那狗尾悄眯生息的钻进口腔,嚼上两口,顺道喉咙,呛得很,连忙上手去抠,造孽。 赶刚上来的陈真才子听着了,瞧着四周飘来的眼神,大才子发怵,小脚往后去去,是堵石墙,连忙低下头来,幽怨。 第四章 清山说剑 走进清风寨,淡去外头的嘈杂。 几根木头添些茅草就是寻求安宁的好归处。阿莲大当家的主营同寨内几十个茅草屋无甚区别,只是稍微大上一圈。 窗前有几盆向日葵,初现金灿。 若不是寨门口有大墨书写的“清风寨”,清山小寨说成小村也是行的。虽说那字着实谈不上多威武霸气,歪歪斜斜,凑近才可窥得真章。 陈真对那三字是最有感悟的。 十来年寒窗苦读被酒虫上身给阴了,他是不接受的。待这位褪去书生皮换上新郎大红袍,他第一个问的也是——“那牌匾是哪个狗人写的,焯了”——是大当家。 更焯了! 商南橘看着前方名义上的师父和师姐,很是别扭。心想自己怎地如此倒霉,师父是个老不正经,唤阿莲的师姐虽说长的温和,一看案板上流光涌动的环首刀,也是个不正经。 “小莲莲,这就是为师收的关门弟子,怎么样?” 葛老头一脸极尽谄媚,全无之前在寨门口的高手风范。 “啥劳什子玩意?你不是说只有我这一个徒弟!哪里跑出来的野种?” 阿莲抄起桌上酒碗就是一摔。打不过,发下气还是行的吧。 商南橘再次确认,这两师徒没正经是其一,话不对口,愤起就暴力倒是一脉相承。 葛老头罕见的摸摸鼻子,试图遮掩脸上的尴尬。小妮子还是这样,不过他喜欢。不喜欢也得喜欢,谁叫这是他一把泪一脸笑哄出来的大弟子,还指着养老送终呢。 “这不是怕你寂寞吗。咱师徒当添副碗筷,他会做饭,我们吃,多好的事!” “那就要他去走寒桥,走过了,我认!” 阿莲很难受。她是个小气的人,一个清风寨,有个飘渺无踪迹的师父,老天送了个喜欢的相公,她的世界已经被这些填满了。哪来的小子都可以攀亲戚,阿莲不许! “好哇,好哇,就让他走一遭寒桥!”老头顺着话头就下,哪还管对面大徒弟一脸懊悔,提起身旁懵圈的小橘子就往后山掠去。 毫无存在感的陈真总算抽出空来,瞧着自己婆娘,得,好像生气了。不待陈才子说上几句怜惜话,阿莲一手擒来,勾着陈真衣领朝老头追去。 清风寨有百来户人家,多是春秋战国时期逃难来的流民。那时候还没有清风寨。一伙流民拖家带口,逃到此处已经是天大的幸运,拿起锄头,镰刀便在这小山落下根来。 后来,大厌建国,到昭武十年,有两人自山下林子走来。 打头阵的少女手持环首刀,横在村民前,结伴的那位也不理睬,互手而立,无风起飞,一点地面,荡起落叶,复又投入深林中。 清山村民自此就成了清风寨山匪。不过吃饭还是靠山内几亩田地,屋后几圈菜地。 为什么叫“清风寨”,少女说,那样霸气,宵小不敢打扰。 好吧,她喜欢就成,朴实的村民也愿意陪着这小神仙演戏,只是越演越上头罢。 清山挨着黑山,山头有一根锁链。吃尽岁月无情的苦头,添满锈迹斑斑。碗口粗的铁链,摇曳两山间,风一吹,叮铃作响。 商南橘见着,两脚就直打颤。总不得这就是那两不正经口里的“寒桥”?寒确实蛮寒,桥呢?唯有一三百米铁链尔! 商南橘看着追来的阿莲大当家和她的白嫩夫君,好狠的女人! “世人都说,天地玄黄已经是人中龙凤。上面儒道释又各添三境:大同、三清、涅槃,这才是这人间逍遥散仙。” 老头一改往日邋遢。腰杆直立,乘着山风,飘然于锁链上。面朝商南橘,左手负背,右手做邀。 “来,小子。你不是想知道,瑶娘去哪了嘛。上来,我告诉你!” 似有魔力,小橘爷收拢畏惧,踮起脚,在那铁链探上一探,不再摇晃,拿准机会,另外只脚也踏上。 “你喜欢的瑶娘是西渝王的小女儿,人家啥没见过。下嫁江南林家,没受什么罪,相见如宾也是江南一佳话;再起桥头酒肆是为玩乐,也能将你一泥腿子养到这个年纪。好了,人家走了,太京那位要个郡主和北荒和亲。你哭丧着脸,你觉得她就应该和你一起在小小县城终老,你大爷!。“ 商南橘再难支持,从开始的行走变趴着,整个身子像毛毛虫,吸附在铁链上。 “我就一个扒手,还是从你这学的。我喜欢她,很喜欢那种。可我一打不过别个,又下不了手。我...” “屁,老子教你的难道只能做小偷小摸事?” 老头一口气憋得慌,脚一用力,铁链摇动起来。少年哪里吃得这一弄,重心不稳,还好手头技艺在,抓着链环,荡起秋千。 “教你的是纵横剑,你学的是扒手,还怨起师父来了。”说到这,脚下力度又大上几分,晃得商南橘肚子里头翻江倒海。 “什么玩意儿,用你的小脑瓜子仔细想,我教你那些指法,除了偷钱揩油,是不和皮影戏里那些耍剑玩刀的像。” 商南橘赶忙闭上嘴,这风发了狂的有孔就钻。脑子里回忆起初见老头教玩手术的情景。一遍又一遍,那枯槁双手的影子慢慢清晰。 捭阖之间,五指争雄,翻手为花,覆手云雨。 “我纵横可刀可剑,耍来花哨,借得天地奥秘,百步穿杨,惊涛骇浪不过玩乐。你不喜欢那妮子嘛,那就学来这手,走过去抢了。小子,当我徒弟,你不亏,天大的造化,玩好了,娶个小郡主,轻轻松松。阿莲,放鸟!” 老头再不多陪,双脚一蹬,回到清山山头。还不忘借着蹬起的力将挂在链条上的少年打起,让之站好——挨打要立正嘛! “嘘!” 阿莲两指放嘴边,便见天边有鸟群飞来。乌黑一片,好似万箭齐发,打的就是商南橘。 “你倒是大方,我只学了手横刀,他两个都有?你关门弟子是假,只怕是你哪跑出的私生子。”阿莲呼来鸟群,转头看向葛老头,一脸幽怨。 老头也不看她,两眼一直看着链条上发呆的商南橘。 “你学不来纵剑,纵之一字,向死而生,他有,你还差着。” 似乎觉得这会打击到大徒弟,忙又说道。 “再过些年月,我不教,你也会了。刀剑重杀伐,一手系着,就是要看住那杀戮,啥时候你入三境,自然就懂了。” 阿莲便不在纠缠,她也是利落的人,只是一时小气想惩戒一番莫名冒出的小子,谁叫这娃娃比自个郎君还俊俏呢。 陈真此刻只当这三人都他妈神经病。好好的晚饭不吃,跑来后山玩秋千。不过他是没胆走一遭的,眼睛往下一看,都没个尽头。 找上一青石,看铁链上那少年一手一只鸟,玩太极一般。脚也不动,不见初时慌乱,逮着一只呼啦一圈就扔出,顺便打下几只正待啄来的,这活儿漂亮。 如果能来上些瓜子,看这花活,就这黄昏,该是多快活。想到美处,不免咂吧下嘴。不料让前头阿莲看着了。又复萎靡。今日当时看了眼界,这婆娘多狠,他算领悟了,忙得回个笑脸。 镇江县很小,商南橘想。它就几条巷子,几条河。但又很大,足已装下少年整个青春。 商家的没落怪不了别处,都是贱。 他本来是可以同现在山那头看戏的书生一样,读上几本圣贤言,玩几句月下妙句,得几个佳人赏识,然后光宗耀祖,诞下儿女,四世同堂,也很好不是。 自他姥爷去世,家里边就撑不住。阿爸迷上赌骰,阿娘气阿爸不争气,苦劝无果,抱上他就往镇江投去。他没死,阿娘最后将他举过头顶又给放到岸上。 阿爸没有赢,嘴里唠叨的那句“一定翻本”没有个落脚处。很多人都走了,他们只愿意在姥爷下面呆着,天没了,就换个稍好的去处,有个吃饭活计,哪哪都饿不死。 最后阿爸也死了。他没想个好去处,因为没有一个地收只会输的赌棍。寻活无果的阿爸撞死在空荡荡的商府,到死也可能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儿子罢。 他拿起家里的碗,投身于丐帮子弟中。 第一次乞讨,便有人说你这碗不行,太干净,便被同伙几个扔去臭水沟。再捡起时,破去犄角,倒掉里面淤泥恶臭,现在行了。但他也再难下口,少年实在受不了那恶臭。 他就去瑶河捞鱼,只差一点他就可以吃上一顿好的了。但差一点就是一点,反而被鱼拉进水里,喝水倒喝饱了。 很幸运,他被一个漂亮姐姐捞起,给他饭食给他衣裳给他住处。 他以为就这样下去一辈子,他很知足了。然后姐姐走了,姓葛的老头把他打晕拖走。老头说,瑶娘要被嫁到北荒去,说是要和亲,他不懂,但他很生气啊! 打不完的鸟,拍不散的风,还有下面那幽幽黑暗,这些种种让商南橘心生燥意。丹田里一口热气顺着喉咙,冲上脑子,落日黄昏间再添浑浊。 从鸟群里抽出一只,生生抓爆,血肉在空中开出花来,污了手掌,脏了脸庞,却觉得好生自在。 “天地玄黄,黄品是基础,也是最难,难的是一线开窍。争得头破血流,到头来发现只是为一口气,这就是老天爷的贪玩了。” “小橘子,凡境四品,仙境三重,说的繁琐,也就一剑一指的事。走过去吧,走过寒桥,后面还有一条条铁索,你不走便一直空荡荡。顺便抓上些鸟雀今晚加餐,别又捏了,败家玩意。” 老头再不伫立,伸上个懒腰,坐在山头崖边。阿莲走上前,蹲起身子给他按肩。 商南橘听到老头的声音,顿了顿,瞥着两只肥美麻雀,大手一拦,收到怀里,忙往链子那头走去。一只脚刚踏上黑山地界,吗的,跑错方向了。又一脸尴尬往这头来。 “他行不行啊,这脑子好像不咋好,您靠他撑起您剑魁的名头,我看悬。”阿莲不忘挖苦一番,按肩的手劲跟着重上几分。 没有回应,阿莲忙着去看老头的脸,原来已经睡着了。皱纹舒展开来,流出好些条,一如老人的纵横剑,剑道我为尊!有一笑深藏其中。 第五章 青山多无辜 大厌有七部。 在吏、户、礼、兵、刑、工部基础上添得一个正法司。 正法司位于太京城西郊区一古墓上。 “严正立法”的牌匾爬满蛛丝,破烂府邸不见生机,孤零零地在这已有十三年。 昭武十五年,有一华丽轿子自太京城出,至正法司前而停。 轿子不大,抬轿的是一壮硕光头汉子。烈日当空,赤裸上身不见汗渍,眼睛好像是瞎的被一条红布蒙着,小心翼翼将肩膀上对他而言是玩具的轿子放下。也不理会肩上被压出的累累痕印,机械的站立,静候一旁。 “正法司,正法司。天爷对你很失望,特地让洒家来催催你,别顶着这块牌匾忘了自己存在的意义!”轿子里有沙哑声传出,话音拉着很长,喉咙里像塞着沙砾般。 正法司的大门猛地敞开,有一水火棍飞出。红黑棍子拉出条弧线,朝着轿子奔去,带出火红的花来。 静候一旁的蒙眼汉子如开天眼,身子顶着水火棍就是一站。双手几欲接过那火红棍子,直接震开。只得用胸膛去靠,被飞势带出几步,掀起脚下尘土无数。棍子势头却不减,往汉子胸膛钻去,搅开皮肉,撞开骨架,露出一头,有血水流淌其上,本是红黑的棍子,不见威武的黑,只有血色的红! “哼,司主好大的官威,洒家领会了。只望司主这次能让天爷开颜。这棍子就先欠着!” 有一声自府邸响起,铿锵有力,不似轿里人病态。 “滚,此非阉狗久呆之地。今日打你金刚奴,信不信明日砍了你这狗头,那位也不会说道于本官!” 似是回应,光头汉子撑起被一棍刺穿的身子,不见疼痛,抬起轿子,转身一步一步向太京城内走去。 在轿子影子消失在路道时,有数名黑影自府内涌出。或走墙头,或走大门,转投东南方。待到黑影走的差不多,府门又缓缓合上,将里头破败收去。 扬州,青山。 明月再难偷闲,悠哉着溜出,抖擞精神,将清风寨照个明亮。 小寨也不愿堕了豪情,去山下林子里收拢来一堆柴火,围上一大圈,埋下去年存着的红薯,架起后山打来的野味,一把火腾起,老老少少围着,庆祝他们大当家的师父师弟来探亲。 那篝火上有两只麻雀,羽毛已经拔去,涂抹上猪油,在火舌缠绕里烧得滋滋作响,油水淌出溅起星星火苗。 谈笑作乐的人儿看着了,都需暗暗咽下口水,笑得也更加灿烂了。那可是难得的野味,肉不多,好在一个嫩,舌头只要一吸溜,肉就抛弃骨头往肚子里跑,美极! 却是闻不得,吃不得了,谁叫这是阿莲当家那俊俏师弟今晚拜师的礼钱。看看也是好的,红薯也差不到哪去,一口咬开,滋味与肉也是一样。 “响鼓!贺佳年喽!” 拿着铜锣的山匪仰起头来,吸上一口热气,开口声音借着青山回音在寨里作响,四周便有鼓声相和。 商南橘被一群山中妇女簇拥,身上已经换上大红袍,听寨里人说是陈真相公结亲时川的那件。 脸上涂满腮红,遮去象征年少的雀斑。头发被帮忙的妇女梳散开来,也不捆着,反正不长,刚到肩上,将那张俊俏脸衬得更加养眼,免不了被这群打着帮忙名头的妇女掐上两下。 橘爷很憋屈。 虽说初涉江湖,他很开心。哪怕只是一小步,他也不沮丧,只因离那个绿裙近上一些,便已经够他美上好一阵了。可真不用这么隆重吧,至少不用穿新郎袍不是。一想到葛老头那脸贱笑,他就牙痒痒。 老头很开心。面子挣到了,还能看到商南橘不爽,别提有多开心了。如此简单,反正他老头子就这么点肚量。只是,当他徒弟很掉价嘛?老头看着身旁好生腻歪的大弟子和她相好的,陷入沉思。 “奏乐,庆美事哟!” 老老少少忙停下手头琐事,扒拉一口红薯肉,香得紧! “天也空,地也空,一山茫茫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日月穿梭谁无功。田也空,屋也空,林中空留桃花红” 商南橘便在这蹩脚山歌里走出,去篝火处拿上已经热乎的烤麻雀。可惜了,好东西自己没吃着,成了拜师的茶叶礼!呸呸! “好徒儿,来来来,莫拘束勒。” 老头可不会放过挖苦自个徒儿的机会。瞧着那俊俏样,火光照着,小碎步迈着,呦呵,有自己年轻时几两风光了。 “禁言,祝新人!” 商南橘正要跳起骂娘,被这一嗓子吼住。手里两只麻雀上提,极不情愿的往老头那送。嗯?不接,便知老头又要讽上两句,只好一脸谄媚的侯着。 “乖,懂事!” 老头一把抢过,也不客气。一口酒水先走,卷上一只麻雀在口里嚼两口,吐出小骨,往喉咙送,直追还未吞下的酒水。鸟肉热乎,酒水辣乎,一进肚子,滚烫,舒服! “饿死鬼投胎!”商南橘一脸鄙夷。 “嗝!来来,这只给你师姐哈。还不拜见你阿莲师姐和你……陈师姐夫” 老头也不在意,吃都吃了,你小子就是咱门下人了,还能跑了不成。赶紧将另外一只给一旁看戏的大徒弟,再恶心一番他小徒弟,他最是喜欢。 商南橘一肚子恶气,又不得换上笑颜。细想,之后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虽说这婆娘心肠是真狠了些,男子汉大丈夫,忍了! “小橘子拜见大师姐和师姐夫!” 阿莲也不拖拉,一手接过老头送来的麻雀,咬去大半,剩下给到自家相公陈真。 “……” 陈真一脸懵圈,看着穿自己礼服的“商师弟”?!老老实实接过,小口咀嚼,眼睛就盯着那少年,仿佛是在吃那名字里有有个“橘”字少年的“橘肉”,扯出丝来! “起舞,礼毕!”清风寨内又恢复之前的热闹。 寨门口,还有伙计在站岗,巡视。 大门抵着山岗,孤零零一堵,依靠青山而立。上面有人来回走动,防范深林来的恶意。虽说这世外桃源好些年没有来客,静悄悄在青山占得一片安宁。 不过,山匪就要有个山匪样! 清风寨人们演着绿林好汉的戏码。嘴上挂着的是打探来的花调子,沾上青山的氤氲雾气,洗去文雅,就成了山里人最爱的荤段子,很有土山匪范。 流生是清风寨刚上岗的小匪,他就不喜欢那污言秽句。 当个山匪,这文化底子还是要有的,像“窦小含泉,花翻露蒂,两两巫峰最断肠”,流生就很喜欢,尝挂嘴口。 只是总惹得大个子人们笑,他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阿爹说,他家祖籍是西渝那边的。 他们和山寨里的其他人不一样,因为他老子是堂堂西渝铁骑。现在流生是山匪,有机会了还是要去老家那边看看,尝尝那边的苦麦酒,可以的话去应征当个兵,还得是西渝铁骑。 那为什么会流落至此,阿爹酒后支吾中,能听到“逃兵”一词。 流生只当酒后胡言吧,谁让他老爹和酒水一向亲近,他也不是很懂那两个字有啥魔力,能让醉酒的老爹出泪珠子。 拍了拍有些犯困的脸庞,流生看着后面那片火光。 真好呀!原本寂寞的清风寨今日难得热闹,好像是大当家的娘家那来人了。也是,结婚那会就只是简单弄下,现在家里那边来人,也该热闹下,咱当家的毕竟还是个女子。 不过,流生是很敬佩大当家的。一把刀在那小手里头就有万般能耐,一眼看去就是风光无限。 在他印象里,这清风寨里是个雄的都喜欢她,虽然这事不能让阿莲大当家晓得了,会被笑话。 好快啊,大当家都结婚了,娶了个读书的大相公,很般配,读书嘛,天大的福气。 大当家家里来的那人也好,老头一个就能骂好几个,功夫也好,好像还是大当家她师父。她师弟就更好了,比寨里女人都俊,想到这,流生脸立马朱红。 不能再想了。 流生恋恋不舍将头转过来,看向寨外的深林。 “嗖!” 黑暗里,一支支铁箭破空袭来。 铁箭落在“清风寨”的牌子上,将“清”字打去三点:落在木头垒砌的站岗上,打出一片坑坑洼洼;碰在人上,就是朵朵血花。 流生看呆,他看到铁箭过后是黑影重重,像是小时候大人说的鬼,移上山岗,飘上站岗,就到他眼前。 “嗨,不疼的。” 他听到“鬼”开口了,还没回过神来,一只苍白手往他胸口抓去。疼感还没传递到大脑,他的胸口就多出个洞,空荡荡。心脏已经被掏了去,还真是,不疼呢。 “一个不留!” “鬼”走了,带着大小鬼,没有带走他的心脏。流生有幸见到自己心脏是个什么样子。红的,还在跳呢,一如阿爹说的那样! 人走一世,匆匆甲子添上几十花子。有人得上苍赏赐,可憋着一口气,自丹田出,上巨阙,经五府,一拳是百甲是凡境四品。更有甚者,直走天灵,逛一遭太虚宝境,有移山填海之能,那是神仙。只是不知这“鬼”是人还是仙了。 “咚咚咚!” 清风寨好些年没有响起的警钟被流生敲响了,格外,响亮! 少年有生也没有去到梦里的西渝。当然,他自己也不是很想去,在青山,他很开心。有清风寨,有百来户自称青山匪的大家,还有那个一口就一壶烈酒的大当家,流生知足了。 “大当家的,杀了这群使阴招的鸟人。” 大当家最好干屠神杀仙的勾当了! 流生靠在木架上,一旁的警钟有双血手印。 阿爹,我等会就来见你,给你捶背! 妈的,我不是逃兵! “咚咚咚!” 第六章 老头的剑 篝火是温暖的。几根粗壮木头互相勾搭,塞上些晒干的芒萁用来引火,烧起来就是一整个热闹夜晚。 人们起舞其间,称赞这难得的好日子。往日为劳作已经疲惫身子也可在这欢快地摘得恩赐,流连在火焰的世界,火光里,他们是世间最快活的山匪。 “迎客罢。” 葛老头再不能沉醉其中了。又是这满是铁锈的血腥味,夹杂在炽热的柴火中,很讨厌,好好地拜师酒也不香了。 “出来罢,不知是正法坟墓里哪只小鬼?别害羞,出来见见你家公婆。” “桀桀桀,我道是谁能惹得司主大人这么谨慎,原是葛老神仙。小可忤官王吕妄,这厢有礼了。” 黑影从暗处现出,幽黑的袍子拖在地面上,整个身躯是飘着出来的,尖嘴猴腮,笑容几近夺去整张脸。 “名头倒大,如果只是你一个,还不够格来这青山!” 自称忤官王的吕妄也不反驳,拍拍干枯双手,又有四道黑影从旁涌出。 “卞城王陈厉。” “泰山王董焦。” “都市王刘嗔。” “平等王陆讹。” “轮转王石建。” “请葛老剑仙赴死!” 声如洪雷,话出法随,熊熊燃烧的篝火难复烈焰,风过便只剩星火点点。 天黑了?好在圆月好客不愿萎靡。月下青山更显神秘。 青山这帮山匪赶紧打散一时的慌乱,酒一咕噜,奶奶的球,哪来的胖瘦丑矬鬼,吓去篝火旺盛,看着寒碜,装个凶样,真当青山无人?!操起手边酒碗,酒壶,胸中自有豪气万丈! “清风寨有压寨相公了,你们也不够格!” “要死要活的,老头子可不能依你等五只小鬼了。先问过我坐下小弟子同不同意!” 兴许是怕商小鬼不给面,坐在椅子上,指着正忙着的商南橘。意思很明显要打,先打这只。 啊?正在同陈相公玩花拳的商南橘一脸困惑。 “哥俩好哟,三结义勒,四喜财哈,五魁首咯!” “你又输了!”陈真此时也不知四周如何奇妙,只是暖和的火光怎么变白净变冷彻了,不怪不怪,是喝多了。 陈真初玩划拳,不得其要。被自个小师弟拉着,三把酒过见真知,文圣保佑也能让这欺师灭祖的商龟孙尝尽苦头,快哉!比读书轻松,又赶忙称罪。 “啊,哦哦!葛老鬼叫我,着酒先欠着了!”商南橘连忙抬头往四周看去。 几些双眼睛盯着,犹如蚂蚁乱爬,哈上口气。 哪来的傻狗跑来扰了酒兴!一只脚踏在酒桌上,拿起用作柴火的棍子,指着那五个装神弄鬼的狗人,开口就见泼皮风采。 “奶奶的,叫死啊,不知道爷爷吃着酒最烦被打断!” 烧火棍三寸长,棍头是参差不平焦黑,还能见着火头,一挥下去就是火星一片,衬着少年一身红袍同歪着的醉脸。 很威风,山匪一时吆喝呼应,少年英雄当如是! 很憨傻,阿莲把玩着环首刀,总算知道葛老头为什么要收这个弟子了,熊熊一窝,狗狗一尿就是这般了。她不是,她是被“强”的。 “剑仙高徒,便让吕某来会会了。” 吕妄黑袍一动,便有风声起,阵阵阴寒。照着那敢以柴木叫嚣的小子就是一利爪。 商南橘在那爪子里嗅到了寒桥的味道,那是危险,一如寒桥下幽幽谷底透心凉,本能的用烧火棍去挡。 挡不了! 没有想象里格挡的后推力,也没有火星四溢。商南橘看到一只手,指甲怕有自个脸长,切豆腐般,穿过勉强算得上粗壮的烧火棍,露出头来就往自己头咬来。 要死是小,毁容事大。手上棍子调转防式见着那只手就打,身子不忘往后边速退。 葛老头说过,他学的是剑,剑无形态,摘花捻草也能剑气如洪,杀人不过落下的一个念想。商南橘是不信的,当是吹嘘自个牛逼哄哄,不过自从转攻式之后,他却觉得自己心都在叫,那是和剑吟一般的声音,吼在心头,传到手头,一根烧火棍也有剑影四窜! 一肚子酒意上来,脑子是热的,眼睛却明亮。那手不动直愣愣来,商南橘好胜的心气立马被吊起,他就一棍子一棍子打去,打不退也要打疼他。 第一个退步,爪子离商南橘的脸有三寸,中指还不忘挑逗的弄上一弄,这一弄就是风刃一撇,削去少年头上几根秀发。 第二个退步,商南橘已经有些难以招架,好恨呐。烧火棍打在那枯瘦手骨上如同敲铁。棍子疼的叫嗷嗷,这哪是自个惹得起的“软柿子”,挣扎几番。商南橘可不会放它跑开,手腕紧紧又是两棍子。 第三步,退无可退。身后就是一群殷殷期盼的青山众人,商南橘牙门一狠,日他老母!棍势再换成刺式。 你不是要爷爷这颗俊俏头颅吗,给你就是!爷大气,那就收你一只狗眼做赔礼! 烧火棍撑起满是累累伤痕的身子照那猥琐尖脸上就是一刺。 “咦?” 吕妄眼睛眯下来,一手利爪翻腾打转,就有气浪将烧火棍半路切段,去势不减,直挺挺就往少年脖子掏去,顺带将少年一身鲜艳红袍轰碎成条,一如他最喜欢掏人心脏时雪雨四溅。 “妈的!姓葛的老鳖!” ——“嘭!”有一刀飞来,飞里有烈焰滔滔! “要杀去杀葛老头,他,你动不得。” 轻飘飘地,如是这位阿莲女人的温和脸颊;不能轻视的,是那大刀汹涌气势。吕妄没有少年那股子倔强,在环首刀飞来十步时就收手回挡。 “龙首刀,呵,不负凶名!” 环首刀自有龙啸,席卷风暴,将前头这两只烦躁爪子砍得破碎,仍不肯作罢,有龙身飞腾,一打滚撞上吕妄一身黑袍,要搅个天翻地覆才是。吕妄闪不过,一身上乘轻功被威势打压待定。撑一口涅槃真气不散,驱身硬挨。 “大三清!好好好,是某家无礼了。”吕妄一口黑血倒灌飞洒,在皎月下漫散,黏糊糊的一如流生那般,原来世人之血都是一般颜色呢。 “小莲莲,真是的,仗着自己境界高欺负人年轻。给老夫全杀了就是,发什么善心,总麻烦当师父的来擦屁股。” 葛老头在虎皮铺着的木椅上伸出个懒腰,一身骨头吱吱作响,一脸狡黠的打趣苦苦支撑的吕妄。 “是吕某唐突了,感谢这位莲女侠放过!”吕妄可不敢顶撞,这莫名跳出一个就是三清大能,他无胆,倒也正常。只是,上面不是说只有一个三跌失境的葛三郎需要注意,怎么还有个杀胚! “老了,真的老了。自己徒弟比老头子风光了,也不知是不是欢喜,这就是江湖吗?” 葛老头一撑木椅把手,踩着虎毛大皮,老脸昂首看着天上明月洁白似雪。 “一沾上个老,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来碰碰瞧瞧,真当姓葛的手上无剑?真当爷爷不再仙三品?”老头喃喃自语。 阿莲对这一番唠叨已经习惯。吹嘘着,忽悠着,自己大好年华就给骗去给他看守青山有八年。老了就老了,穷讲究,换她直接砍了,那还有这么啰嗦。当然她行的,就不知道自己这牛逼师父行不行,不想不想,还是咬手指好,一看那姓吕的长指甲就恶心。 “你娘的,快快给你徒弟报仇,好啰嗦!疼死爷爷!”商南橘蹲着身子。胸前是雪白一片,身上衣服已经不成样子,坦胸露乳,赶紧遮去大片风光,丢死个人。 “咳咳,好好好,师父便教你看看凡境天品斩佛家涅槃!小莲莲,借你龙首刀一用。” 不等阿莲回应,插在地上的环首刀受召抛空。 环首刀,三寸四尺,无背,呈龙鳞荆棘威武;刀锋有三环,震响是无上龙吟;手柄不大,一手够握,环痕九圈,最好一刀就是个一往无前——“老朋友,随我劈柴!” “罢罢,世人都说剑仙被钓鱼台上那位吓去散仙之姿,怕是未必。哪有什么好差事,今儿咱五兄弟便与葛老玩耍一番!” 四阎罗再不缄默,走上前围起吕妄。盘膝而坐,有经文起: “魂升九天,魄落九渊;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鎗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阿弥超生;生者悲苦,死人平安…” 有钟成形,刻经文十四道,有莲花俯卧,见金色五束,外是正大金刚,大钟内又是一座黑气弥漫,有厉鬼嘶吼,五鬼盘踞,将这钟撑得巨大,要破体而出,又破而不得。 “阎殿五鬼再请葛老奔赴阿鼻地狱!” “免了,爷爷正年轻。还是爷爷送尔等魂归地府掌神位吧!” 三十年前,有人见青年剑魁,一剑就是一程风雪,战东海那位当世第一,不失无双意气,有云: “葛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三十年后,扬州青山,有一硕大刀影要斩明月! 第七章 扫愁帚 江湖是张蛛网,笼罩在大厌九州上,哪怕西边那位祁霸蛮千骑踏过,拿出几个逆子,压平几座山头,也是斩不断理还乱。 春秋十八甲,是这网的支点,一个个情串连起来,或者笔直,或者弯曲,大都走向那个为大厌国都的太京,多少年来都是这样。 姓葛的邋遢老头那时还是剑甲、剑魁。有幸在这江湖蛛网里占个位。当然尽管春秋已过,故土改嫁随了李姓,他葛三照样风华绝代。 “小橘子,今儿个,你家师爷爷让你见识什么叫世间我无敌!” 老头话出,一身傲气喷薄而出,再难压抑。化作条条黑色龙影在身侧翻涌,又有条不紊地归于手中刀。龙首刀似是受不得这番灌溉,三环苦苦呻吟,刀身颤抖不以,刀柄又被老头抓着,打出几个刀花。待到刀上两刃溢出两线黑气,黑气不乱,宛如与龙首刀一体,附着在刃上极富美感,一如老头的外号,世间最逍遥! 商南橘看着,直叹自己这便宜师父不去耍杂戏可惜了。赶紧站好,不去理会袒露的身子,眼睛瞪着贼大,这等好活儿还是此生第一见,稀罕着。只是他看好活,也有群妇女看他罢,飞舞的红布条,一副好身材,当得上好看的。 一处的正法五人不看不听同他们自称地府五王一样,凡间风光怎入神眼! 五人手指作捻花状,坐下莲花再大上一圈,撑起金钟一座。五人身影渐渐消散,有花瓣从盘着的脚下向头上漫散,要吞个干净。 “某家吕妄幸甚至哉,此番青山见剑仙风采,剥去一身凡胎,以此作枷,请葛老神仙此身天境,无望大道。罗网之下,正大光明!” “罗网之下,正大光明!” 五人齐语,中间的吕妄竟然露出一丝笑意,眼角两段血迹衬托下是诡异,是疯癫,还有一丝释然?!其余四人被蒙去的脸庞却未不知,他们从出场到现在这般地步是沉默,不失地府威严,不掉正法四脸面。只是有在吕妄这,或许都是一个样子罢。 龙首刀可不管这些婆婆妈妈,老头手一松,挣扎出去,走的狂暴,盯着前方那是钟有鬼的玩意就是一刀。很简单,是葛老头说的剑道,不要花哨的,砍就是砍,斩就是斩,无非几种玩法,直接点就好。原来真就一个东西玩精了,这刀也可做剑,身虽刚强,也可逍遥姿态。 商南橘看到那一刀下,天上的月亮都得涣散开来,本是孤零零一个,天幕上高舞,被这一吓,身子晃晃。眼里这一下占去眼珠,一会它是那么快,又是那么慢,很怪。看上一眼就给你抓住,你就只能老老实实接着,很霸蛮。 五人身子跟着一震,消散的速度更快。龙首刀刀未至,大钟在那黑气下便裂出个口子,无胆去接这一下。大开门户,亮出里面只剩头颅的五个,龙首刀也不客气,横着一刀劈过,便是墨水一滩。 钟碎,鬼死,有血水。 “扫愁帚,横剑!” 龙首刀再难支撑,一刀下去黑色消散,插到吕妄消散的地上,两刃红色流出,直直垂下。 “我……我焯!” 商南橘词穷,嘴巴哦出个圆,舌头都让吓得伸直,已经痴魔。 可惜无瓜果。 太京,正法司。 本是空荡荡的府邸,罕见的有一青衫在院子里一张躺椅上。 男人脸庞被树影遮去,两腿慵懒用二郎腿翘起,苍白手指敲打在手托处。 一二一,二一停,一二三。 如此打着调,直到夜幕里有颗星暗去几分色彩,手指才停下。 “好了,给宫里去折子罢。” 回答他的事树上黑影一掠,轰下三片树叶,散落在男人手指上。 “剑仙就是剑仙,哪怕是天品一剑也要带走五个涅槃,呵呵,这就是江湖吗?”男人赫然就是那日一棍子捅人的正法司主人。 “江湖?江湖就是孩童的游戏,这个国家不需要,那就碾去!”说到重处,一拳头握起,地下有五朵莲花现出。 莲花呈人脸,满是痛苦,一老一小一胖一瘦。还有那尖嘴猴腮,是吕妄。只是现在的他不负死前的淡然,血水淌在脸上,眼睛鼻孔嘴巴睁大,窒息,只是不知一呼一吸间还能品尝到空气的美味不。 “罗网之下,光明正大。”男人拳头变掌,月亮也知不该唐突了这位,纷纷调转方向,再不去试探这男人什么模样,黑暗变走进这院子。 世间武夫都好面,一碗酒来一块肉去就得争个高低,这是豪迈。这凡人啊,也好跟风凑热闹,哪哪来的风言风语进了耳门就扎了营帐,往心上杀去。为这俩好,各州各郡不知何时起有四榜挂内城门。 世俗榜,涅槃榜,三清榜,大同榜。着乌金篆体,受风雨交加,鲜有变动。 今夜,大同榜第四的那位消散,被第五顶去;世俗品添一新名,逍遥仙!注有,一剑之下仙人跪! “咳咳!”葛老头一刀掷出,风光一时,暖风吹过,身子就向后倒去,倒在那张虎皮大椅上,喉咙一甜,焯了,掺合口水吞去,惹来一声咳嗽,掐两下腰间赘肉,再吞。 “这个好,这个好呀,葛老鬼,不,师父教我!” 商南橘屁颠屁颠跑过来,双手依附在酒桌上,身子前探,一口酒气哈在老头脸上。 “呕!”老头被这酒气熏着脑壳打蒙,才吞下的浑水在喉咙杀个回马枪,好不自在,忙操起枯槁双手,一手掩面,一手掰开前面猪头。 “好说好说,全教你。本来就是你的,收收申通,真难闻。” “呵呵。”橘爷不恼,只叹自个身边有个神仙人物,自己咋就咂眼了。这人可还是自个上过拜师礼的正儿八经师父,一想到这,两眼眯下,盯着椅子上那位剑仙直发怵。 “那个,那个,老神仙是不是姓葛,小生,您看小生这个有没有学剑的资质?不要那一剑这么厉害,防个身就行。”勉强算是老头一脉的陈真一时也凑过来,这好事他可不能放过,功名没有,搏个小神仙,他还是向往的。 江湖,谁不青春往江湖。 “相公莫理者蹩脚老头,要学我教你。”阿莲可不能让自个陈郎着了这贱老头的道。 帅吗?当然了,这一剑下去大同那几位神仙也要掂量掂量买卖直当不。可帅没用啊,老头的大徒弟更喜欢一刀下去骨头脆,人头落的快感。至于这个,瞧不上哟。 “咳!老子还没死,小妮子就开始造反了。不幸有三,一个白眼狼,关门弟子还是个憨货。苦哇!”老头作势倒去呜哭。 至于第三没说,也没人问。他大弟子拉着自个相公袖子就往屋里走,陈相公不舍也只得无奈,他小徒弟则拿着盛满酒水的黄泥碗给他送来。 老头嗅到酒香,呜腔换笑容,要接那好东西漱口。 商南橘不给!老头怒目,一看那傻缺样就知道自己好徒弟要拉什么屎。 “小气,教你,教你,乖徒给我吧!” 商南橘便往老头嘴唇送去。“啪”!老头直接抢过,不忘大度的在那小手上一奖励。商南橘忍着,那一剑他学定了,这一碗糙酒换一剑天人跪,怎么算都是大挣特挣。 “啊,舒畅!”老头一饮而过,满足的打个哈哈。 “这剑,我叫他扫愁帚。帅吧?”老头眯眼。 “帅的,端的那个厉害!”商南橘大拇指跟上。 “那还要你说,肯定的!要学也简单,你有基础,我教过你手指,你找个剑…..” “那个,棍子行不行,我感觉玩棍子也挺好的,用着舒服,呵呵!” “无所谓的,咱这一脉不讲究,怎么好怎么来。剑就十三般变化,抽、带、提、格是一个,击、刺,点是二个,崩、搅、压、劈、截、洗就没了,你各玩三万就会了。” “这么简单?那那剑气怎么来?还有这三万遍那三万遍那都猴年马月,有没有速成的?” 老头哪还不懂,小手一摊,碗里空荡荡。 商南橘赶紧抱起桌上酒壶,顺带扯下一只猪蹄。 “这是这么回事,你要学就练嘛,我学这一剑用了五年,你的话,十年应该有个样式。哎,别抢啊,都给师父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老头抡过酒壶。 “这世间啊,练来练去其实就是练个气。你寒桥踏出那一步就是一口气,就是咱们知道的凡境四品的黄境。一口气来,起剑有剑影,耍刀见刀势,哈,唯手熟尔。” 老头一口浊酒过嗓子,少年在一侧拿着烧火棍便在一旁“练剑”,“哼哈”有稚气。 “你说怪不怪,所有人都想做那人间第一流。可最强那个又不要这名头,自诩第三,逼得所有人往后稍稍。玩刀玩剑的打不过他一个八旬老人,奶奶的,都是一口气,他可以半步金仙,爷爷为什么不行?” 喃喃,老头看着少年起剑,还是这么憨,一个“抽”要他玩出劈的架势,和嘴里那个老狗一样。气不过,酒壶倒过来罩在脸上,鼻子呛着发酸,眼睛也有水花过去…. 凡四品又如何,我葛三就争这一口气! 老人醉了,少年没看到,一棍一棍,应该是一剑一剑里,少年看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第八章 山叫清山 有人曾言,青、杨二州的水火之姿,要怪罪在其间拦路的青、黑二山身上。横的一线,两州不得亲近,一南一北,多了疏离,有冲云之志,脚下踩着是文曲道,这和气化戾气。 气运一说最飘渺,又最得人心,添为小民茶余饭后一谈资,惹来欢声笑语、唏嘘几何。 有儒大家不以为意,说来“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的警语。两山搭肩不过千丈,抵不得狼毫一洒有黑几点的文气,赢来掌声片片。 昭武三年,西渝王率三万背嵬出渝关,过锦州,南下三州,以战养战,至扬州,百官上谏,怒斥此獠,帝大怒,三万黑骑养马青山,悠哉有三日,收旗回西地。 ...... 山千丈高,突兀的立在那,充当给二州地界划分的物件。有绿幽做衣裳,自天上来,披在山下,拉出一片深林,有安宁在这,却唯独不见那些高人金口一张的凶恶。 清风寨,不复平日平和。开在山岗的寨门结满白条,在一口燥热的夏风里,飘扬出一丝凉意。 阿莲大当家很不开心。 因为那些鬼气森然的玩意,为一场必输的架,顺手要将看门的小伙子们收去,死时还显坦然。她不喜。 站岗上是极尽残酷,面目难辨的有,更有胸口缺出个洞来的,血红将木架子洗出浆来,七滩肉块顶着烈阳看哨,只是昨夜是站着,今日发懒成躺样了,再难叫醒。 阿莲让村民拿上一张大白布匹,铺在地上,便自个上木架子。木头做的梯子,一脚下去就是一个脚印,印在红漆上,带起碎屑。阿莲走上站岗,便有一个人儿映入眼帘,那是糯米。青年里属他最安静,笑带酒窝,独他叫大当家叫莲姐姐,未及冠呢。有低语自心角来,糯声糯气地,是“莲姐姐”。阿莲要应,却是发觉物事人非,要强的性子不依,手指有颤抖。 陈真本不愿掺和这档琐碎事,君子不立危墙,只是手脚也不知为何,这位陈君子走上木架来。被眼前的这一番残酷惊住,想回去,瞥见一旁能拿大刀的纤手却在发颤。玛德,陈真一手遮着嘴鼻,向那名唤糯米的走去。 “糯米”不能再见糯声,“麻雀”不能再见蹦跳,“黑狗”还是这般黑,“白狗”与哥哥是极端,“熊仔”是这最胖那个,“竹竿”最高了只是瘦了些,“流生”最普通,却最有精神,头顶着警钟,磕出血花朵朵。陈真用手去搬,重了,只得用上遮鼻的右手,才堪堪搬起。稍加力度,身子向后歪斜,阿莲走上来,接过手上重物,方才免去跌落岗下的滑稽。 陈真笑笑,用手去擦拭脸上无中生有的汗水,被那手血腥呛出咳嗽,摸出一脸红印,很滑稽。 无人笑他,陈大相公却更加羞愧。那名义上的妻子也不理会他,一件件搬着,放到下面白布上,又上站岗来搬其余,他只得让过,不当那多余一个。倚着没有血迹的栏杆,看向山下,绿野葱葱里能让他一脚走来,好生奇妙。 清风寨是没有坟墓的。死人都要移去隔壁的黑山,问缘由,自古如此尔。 黑山本不叫这寒碜名字。清风寨的人儿更爱叫它清山,两山一起是清山,清凉山那个清! “小子,怎么这般不懂事,帮你师姐拿几具送去黑山。”老头笑眯眯,一脚踹向在旁琢磨剑式的商南橘。 “靠!”被一脚踢出个狗啃泥的橘爷,吐出嘴里沙土,作势要拿木棍打向老头。看着老头一手在裤裆挠,一手在鼻孔掏,打不过,换上笑颜。 “好嘞!“ 商南橘挑起木棍,一蹦一跳向他大师姐走去。到跟前了,又觉得这把浪荡不好,横在肩上的棍子放下,立在手里,脚步改庄严,才敢靠近。只是这般努力也难逃生气的阿莲师姐一脚,尽得二人师父真传,将橘爷踢靠在树上,一口黄气被震得倒灌,好不自在。 商南橘缓过神来,又不敢叫嚣,再走上前,问“为什么呀,师姐?” 阿莲不理,抬起头来,看着商南橘发毛,便也就没有为什么了。总不能说,胸中有口气,不吐不快罢。 阿莲背两具,腋下再夹两具,不见疲惫。商南橘干脆一棍子挑三具,抗在肩头,左右时不时晃动,学不来那轻松。 往寒桥的路上,树叶尝试遮去太阳,仍让那贼老天偷出零碎光斑。 这就是死亡吗?商南橘只觉得荒唐。前些日子还在站岗上同葛老头对骂,与他一般不大的年纪,深得流氓风气。只是一夜,再不能听见骂声笑语,好怪。少年突然有点难受。正正被尸体带偏的木棍,又觉这般是极大的罪过,一时踌躇。 阿莲察觉到后方的动静,“你不用去想什么,只须将他们带到黑山,他们就解脱了。” 商南橘忙问道:“什么叫解脱呢?人怎么才算解脱,如果,如果是我,我不要这解脱。我要活着,活着才是人应该想的,为什么要这么去定义他们的解脱,这很残忍!” 阿莲叹气道:“我没有资格,你也没有!我,你,我们这是将他们送去与自己祖辈相聚,这才是我们该做的!” 商南橘不懂,他只是本能觉得人就该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可能,可以走出那一池大小的镇江县,可以走入花团锦簇的一汪江湖,可以,也是最重要的是可以去找寻他心里那一袭碧绿。 “这就是江湖,无关清风寨和庙堂,只要有人就是江湖。除却你向往的仙气飘飘,最多的就是死亡。我,你,咱师父,还有你喜欢的祁瑶,都会死!” 阿莲像是知道少年再想什么,不知怜惜,嘴是龙首刀,劈得少年叫苦。 不待商南橘去反驳,已经走到寒桥。底下一口寒气吹来,刺在少年,更是难受。 阿莲走在前方,将铁链压出个弧,有声音传来,“这山叫清山,清风寨那个清,也是祁瑶郡主王府所占那个清凉山那个清。” “什么是解脱?西渝王祁宰马踏江湖为什么停驻在清山便不前,一是朝廷那百张血盆大口,二就是清风寨百来人出走。祁宰出身江湖,起于江湖,成于春秋,后又践踏江湖,可最后,这些出走的江湖人仍要在清山,也不外走,死后便是最北的黑山一山石碑,这就是他们的解脱,很蠢吧!” “那祁蛮子有什么好的,都要争着去给他鞍前马后。你也是,被他女儿迷住,最后也不过是白块青石碑一个。” 商南橘听着了,不过这些话语到他耳边却是,瑶娘全名是祁娘,瑶娘有个凶猛的爹,瑶娘家住清凉山。 商南橘走上寒桥,相比第一次已经没有慌乱。脚踩铁链,链条像陷进脚底样,死死扣住。一步迈开就能行走,如此推敲。 “我,商南橘不会的,葛老头说要给我挣个大大的聘礼,瑶娘也会等我的。”少年解决脚下事,张扬性子再不压抑,吃着寒风吼出,快活呢。 “那你要抓紧了,只是个黄品小武夫是入不了祁蛮子眼的。“阿莲不再挖苦自己这位小师弟,难得和气。 商南橘呵呵笑笑,觉得脚下那一线深晦也是可爱的,唠叨着:“好的,好的勒,葛老头说我有耍剑的根骨,我不要太多,有葛老头八成就行...” 好蠢! 阿莲最不喜欢这种姿态。同清风寨那些老人一样,总觉得做自己喜欢的就是最好,让她一个大当家当苦力送他们归土。一问凭什么,因为她的神力,因为她是大当家的。抱怨吗?有的,她也是个欢乐人,好玩的性子,总要和坟墓打交道,她不喜却要受着。 虽说陈郎也是这么个人,傻愣愣,但陈郎最帅。方方正正,腰板一挺就是文人风气,不像商南橘他们,偷奸耍滑。一想到现在还在站岗上发呆的陈真,阿莲有笑浮现。 “姓祁的憋种,滚出来,姑奶奶给你送人来了。”阿莲走上黑山,朝着那边黑色就是一嗓子。 有风打来,黑的一道,顺过阿莲,要打铁链上那臆想少年郎! “我...我去。”商南橘要走,艰难转过身,刚要动脚。 “是你小子要娶我家阿瑶!”不是询问,直打商南橘心神。 商南橘感受到了身后凛然,要辩解,又辩无可辩,硬着头皮,“对呀,你哪位?” 少年寒桥有气,可包深渊。只是为何腿脚发麻?怪哉。 “我?祁宰那个祁,单吊一个花,花好月圆那个花!”又觉得这么说太过笼统,“祁瑶他叔就是在下!“ “伯父?我......”商南橘转过头去,嗯,好像应该叫婶婶? 叫祁花的披发中年男人,透过零散的头发是绿色眼珠,日下生辉,能将人吞去。刀削脸上胡子不长,够到发鬓,将俊俏脸托着更有韵味,凛然便在其间。有句赞他,“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苍山无数,笑乱红如雨”。 第九章 种满山菊花 西渝也有一座山,取一个“清凉”当门面。四四方方,尽得儒道释真言,一扣就是大厌最大的山头,世人莫敢不认。 西渝王府将上头那一潭泸沽湖吃个干净。千万门户顺着山势就是一圈,不许外人觊觎湖上风光。 一如往昔,这个挂祁姓的大虫正酣睡,纵有苍蝇蚊子来打搅,终归抵不得呼噜一个。 老管家坐在门槛上一脸疲惫,一手撑着发烫的身子,一手打着风儿取凉,“那小杂碎又去哪鬼混了?” 见没人回应,老管家再难忍受一肚子怒意,指着两侧正襟站立的将士就是一顿数落,“去他大爷的,要你们有什么用,活着跟死了没两样,看着威风,哼!姓祁的狗种就没个好玩意,一个个尽惹祸,老的没正形,小的是祸鬼……” 着雪花甲胄的背嵬将士不予搭理,已是司空见惯,让这老家伙骂出来,气也就顺过去,便也就无事了。只是这一口缺门牙,掉唇皮老嘴当真厉害,隔三差五叫上这一嗓子,还是变样的。 “该!小老头好好的日子不过,在这小旮旯里伺候人,生生浪费了一身才华,噫吁嚱!”老管家一说到这,眼神便空虚,有岁月蹉跎里大丈夫当如何的惋惜。 两侧将士再不能容忍,纷纷侧过身去。无他,老人骂人的功力是顶大的行,只是总爱骂完加上这一句,初听是可以的,有故事在里面,久了于酸书生没两样,不得喜。 “老东西,别囔囔了,去备些黄酒,咱们进山烧香了!”有富态中年男人自门内走出,员外打扮,挺着肚子,走起来就是晃三两。 男人瞎眼一只,不带布罩,赤裸裸一睁,有血肉蠕动。脸是突兀的正国形,应了清凉山的意味,有笑意流淌而出。很矛盾的一个,却能博得两侧将士腰板一正,手中长枪有寒光直打天上不识货的烈阳一个! “哟,姓祁的大个,爷爷最不喜你这孙样,真不腻歪,也不知道孝敬翻爷爷,呸!”老管家瞧着那一个个把身后胖子当神人崇拜的将士,别提多难受,爷爷同你们唠嗑少说也有五年了,不如人家一站来得受欢迎?! “累死累活连个打赏的都无,苦哟,噫吁嚱!”老管家愤愤站起身来,拍去屁股上的灰尘,要往里走拿酒水。 一步跨出,意难平,转而走到胖员外旁。站如松柏,头儿一扬,堪堪比之高出两个头来!还要用手比下,好让下边那些愣货看个清楚! 西渝王祁宰不过一矮胖子尔。 ——— 泸沽湖在西渝王府中间,一湖就是一个完美的圆。 湖中有亭子,书“春秋”。“春”是大隶,“秋”是狂草,借春秋战国十年分合,应大厌百世安宁。当然,这是西渝王说的。外人更喜欢另外一个解法,一个牌匾都如此不入正统,你祁胖子能是安稳的主? 湖水是黑的一潭,春秋亭是圆点,有一线走廊穿过,南是春廊,北是秋廊,一划泸沽湖就是两瓣,分得相当匀称。 老管家将手上盛酒的炉子转交祁胖子,便不再同行,至转入春廊的口子停,收去先前的懒散劲,靠在栏杆上,看着祁胖子走过春廊上的十个石兽。 石兽的样式也是照着古经而铸。裂天兕、珊瑚独角兽、赤炎金猊兽、冰甲角魔龙、八爪火螭、九翼天龙、雷电蝠龙、蓝翼海龙兽、裂海玄龙鲸、夔牛,俱是凶煞。 最大的凶煞却是这个西渝王祁宰,一手摸去,被石兽的峥嵘惹到就是各打一耳光,博来湖中万千锦鲤跃然水面。 到庭中,放下炉子,生起小火,席地而坐。亭中有一小洞,两指大小,祁宰就坐在边上,脱去皂靴,酸臭味涌出,风吹过更甚。 待到黄酒烧起,酒水在壶中叫嚣,吓出好几个滚,麦香才勉强盖过。祁宰不喝,虽说他也是爱酒的人,只是一想到洞底下那人一月就一壶酒水,便只有怜惜,他更是个大气的人。 拿起绸布包着酒壶小把,深吸一口好滋味,叭咂两下嘴唇,陶醉道:“晓得你馋了。今日有空,算着时辰也该到了,给你送酒来了。” 说完,就往洞里头倒,冒泡的酒水便欢呼往下逃。 “天也热哩,还是老样子,烧酒时间按你喜欢的三分之一点来(一点是24分钟)。别被烫着,慢些喝就是。” 倒去一半,又想起下面那位别的都好就是不怎么听自己的,忙不再倒,收去酒壶放在炉子上。 “哈哈,怕了你这厮,不能让你这书生骗了去。有句话说的好呀,最是书生薄情。我小儿子说的,你给点评一番?”说完,一身肥肉再不垒起,直接砸在那洞口上,还是躺着舒服。 “去,你玛,的。”身下有嘶哑声,祁宰忙够去耳朵。真他娘的畅快,不知道为什么尚能视物的左眼有沙砾,当浮一大白。祁宰捞过还有一半的黄酒。 一时不慎,烫出血包,要吐,不能浪费,呼呼一口吞了方罢休。 “呸,呸!果然干亏心事是要遭报应。不要在意,还有,还有的。”忙又给洞里倒去,只是颠了几下,怎地只有水滴不见流线。 “额,怪了,应是陆老头少拿了,奶奶的,改个给你补上哈。”祁宰一脸正经,不忘加重语气,只叹持家无方。 “阿瑶过些天就回了,你有福了。她最懂事,向来敬你这张叔叔多过我这祁父,你就偷着乐吧。不过听葛老剑仙说小妮子在南边养了个小白脸,还是葛老怪多徒弟,一直给我要彩钱,想想就牙疼,这你要管管!”兴许怕下头那位不在意,胖手在洞口拍上几下。 “还有啥来着……对了,太京那边又开始咋咋呼呼了,老子女儿要回娘家都要吵,什么妇道什么德行,我不懂,我也不想懂,吵是吵不过,有口气憋着,难受啊。” “正法司那边也开始转动了,和你说的一样,不老实。接下来就是三教九门了吧,好好的昭武太平怕又得热闹一番了。” “再就是祁枳了,一天天就爱畅想江湖,好好的小王爷不当,要学别人耍枪棒,当个天下第一又如何,不省心。就他大姐祁静安分,琴棋书画样样好,有个女子样。” 唠叨半天见下面没动静,祁宰有些尴尬,却也不生气,摆摆手儿,只望儿孙自有儿孙福,也就在这小亭子能唏嘘一二,不久逗留,收起物件便要走。 来时是春廊,取时是秋廊。 秋廊是走道一条,无石兽,无华盖,直的一道,开出向北的路来。 祁宰刚走不久,有两双白底泛黄长袜从亭子飞出,向他追来——那是祁大王为惩戒下面憋怪不知好歹专门留下的自个贴身利器,挡得酸爽。 “操!陆老头,救我!” 能见有一肥猪在泸沽湖上跑,跑的飞快,有哭腔漫出。 ……. 商南橘现在很慌。 稍加动弹,这个自称祁花的貌美男人就要好好端量一番。在这阴森的黑山,绿色的眼珠同毒蛇无异,透着寒意,好生难受。 橘爷也不是受虐的主,掂掂肩膀上的木棍,哈上一口热气散去黑山凉意,爷爷也是个黄品!有了胆,“花爷,累了罢,要不歇上会?” 说完刚觉畅快,不料那冷人不理睬,眼神有戏谑。 敢情还来劲了。橘爷不能惯,抄起棍子要去试试深浅。还没用力,祁花便走过来,压了压棍身。 “年轻人不要冲动。打是打不过的,免得打扰死者安静,拿我就不高兴了。我不高兴,你就得难受。”好直白的理,抽的商南橘脸上泛红。 “你娶瑶丫头我是高兴的,毕竟天下能让祁胖子吃瘪的,我是欢迎的。”商南橘刚要称是,感情这也是个不正经。 不料,高兴刚起,便又是冷水一盆,“只是你这武功……”也不说完,惹得商南橘干瞪眼,好不好爷有个信嘛,虽说不好要占大头。 “凡四品占个尾巴,刚纳一口气,还是被逼出来的,差,太差了!”祁花说完还要摇头,晃得商南橘脸越发滚烫。 商南橘尝试争下颜面,“没事的,我再学了,不急的。” “呸,年轻人就要急,别学那些老不休的死气沉沉,没劲。”祁花可不留情面,名里有花,人是严冬。 “祁憋种,别闲着没事乱咬人,快快将你西渝儿郎收敛去,大热天容易馊了。”阿莲被着一大一小扯烦躁了,一开口就是大刀阔斧。 祁花便不再挑逗这深陷自己侄女温柔的商南橘,收了冰嘴毒舌,一步跨出就是几丈远。不见点地,不带清风,如有腾云,是道教的三清,缩地成寸。 商南橘跟上,前方有光,将黑山雾气氤氲打散。入眼的是漫山菊花,白花花的世界,收拢光华,流出来,滴在少年心头。有黄星点点,一个个的畅游白浆,是可爱的。 “菊花是不好看的,不及别的娇艳有风华,也没有那些来的风骨,花絮是残缺的,花蕊是最下乘的黄,就和这些清山遗民一样,呵呵…”祁花依靠在一棵菊树旁,喃喃。 靠着的那颗有刻字:大雪骑两百六十三。再无其他,只是一个数字罢了。 商南橘看向木棍挑着的三具,嗯,好像也只是几个数字。 “西渝人多种菊,以苗可入菜,花可入药,园圃悉植之,郊野火采野菊供药肆。” 祁花爱花,过去爱梅花,傲骨铮铮,有三寸青芒的点梅剑为伴。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发觉还是这“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也挺可爱。 第十章 有剑桃花 “不是的,我觉得菊花挺好的。”商南橘傻愣愣站着,嘴形是一个大大的圆。 为什么好呢? 十余束皎白衣带拥上参差的黄,这是菊,和少年脑海里那一袭靓丽是很相像的。不要多美,只要在的,就是好。 商南橘怎会不喜欢呢。 黑衣男子,碧绿眼珠,种菊人一个,这是祁花。 祁花自认是世间最风流。老祁家祖上谈不上多大富贵,父亲是屠夫,母亲是个柔弱女子。这是名字的由来,年长那个拿起阿父的砍刀争个“宰”,挣出三郡大公的资产。他拾起个“花”,有剑三势,引来花开花谢人怅怅。 “你倒是有眼光。”祁花难得夸人。躺在菊树上的身子,两腿是二郎腿,打起节拍,腿上长靴都被踢出半边。 “那是那是。”商南橘两腮挂红霞。没点眼见劲也不能看上你家侄女不是——这个少年不敢说,只得呵呵笑。 祁花摘下一朵菊花,端详道:“你不该来的。不该到这来,不该走那桥,不该来清山。” 一个“不该”,手里花朵就是一圈,待到四圈满时方停下。 “为什么?”商南橘不解。 “会死的。”祁花本不该说这老生常谈的话语,对不住“最风流”,也不得“三清”真谛。然,心不忍。 祁花闻着花香,清香的紧,莫名舌头伸出,舔在花蕊上。里间藏着的蚁虫见不得突如其来的粉嫩,一只只涌出要去钳这污秽,却叫唾液淹去。 “呸。你个小娃娃,也是该及冠的岁数,学什么侠客行,不好好照料家中二老,来这荒山野岭添乱。”祁花再不贪恋花蕊的清甜,一口浓痰吐出,有几只醉醺醺的蚁虫仍在其间挣扎。 祁花干脆一脚踩去,脚尖在地上碾上一番,看着前方这个要奔十七的少年,笑道,“说了你也听不进,全是痴言痴人了。你来也来了,我做叔叔的也不好婆妈,送你一份礼物,权当游戏。” 话音落地,祁花的手抚摸在一旁菊树上。树皮在这爱抚中敞开,娇羞卷起涟漪,露出里间三尺青锋。 剑三尺又三寸,幽蓝的铁衣,外凸哪凹趟出流光,可称得上小巧,只是剑锋外露不得亲近,好一个冰山美人。 “这剑叫点梅,玉骨愁瘴雾那个。送你了,好生伺候着。”祁花双手捧着点梅剑,手指点在剑身上,敲出不舍吟歌。 祁花藏剑有三:幽兰,浮竹、点梅。世俗有言,幽兰华丽,浮竹干脆,点梅好杀。 商南橘要接,手指刚碰剑身,便有颤动,吓去一双咸猪手。橘爷赶忙正襟,擦擦手上汗渍,歪歪脖子,好生打量起这三尺物。 第一眼是漂亮,他不知道剑身上的花叫什么,不及镇子里那些老爷锦衣上的花绿花哨。潦草几段就是枝叶,花朵也是赶任务磨的,有寒气,想来这就是梅花了。 “真给我了?”商南橘也只天上难掉铜板,一双手空举着,要个准信,更是怕那寒物不待见自个。 祁花一把将心爱剑塞在商南橘怀里,盯着剑身花骨道:“磨磨唧唧,你这般怎么去追瑶丫头。” “呵呵……”商南橘紧紧抱住,生怕眼前大气的财主反悔。乖乖,小东西还挺沉,直往地上坠,商南橘抓着,慌乱里蹭出血丝,犹未不知。 点梅噬血,不挂猩红。 祁花想笑,不免感叹年轻多姿,但见相伴多年的点梅剑吃饱就忘主,躺那少年怀里好惬意哟,自个的不舍落个空空。 商南橘看着了,也不好再把着点梅,恐惹这位棋伯父生气,将剑用白布系在腰间,刚巧打在地上。没法,橘爷见过的高人都是些怪脾气,有剑仙名号的葛老头要负首要责任。 收了点梅,想着县里婚嫁拜访都是要有回礼,自己家当也不丰厚,大都藏在瑶光酒肆的床板下,解不了近渴。 “给我的?”祁花看着少年递过来的木棍。 木棍是清山常见的榆树。不长,堪堪比点梅剑长一二,前身黝黑久经火烤。榆树耐烧,油脂裹满,有异香,比菊花香冲,胜在醒脑。 烧火棍被商南橘一手顶着,黑乎乎那端就杵在祁花脸上,还要憋出大大个不舍来。 “送我的?”祁花不恼这少年的作妖,反而收敛笑意,一脸的诚恳。 “对的,还礼,我不喜欢欠人情。” 商南橘被祁花的突然严肃弄得不好意思,晃悠烧火棍,又觉这男人指不定是癫狂犯了,一如葛老头。 男人问:“它有名字吗?” “桃花吧。” 这棍子本就是闲来无事抽来耍的,哪有什么名号。不过一想到腰间那三寸青芒,得了便宜,“桃花”一词神使鬼差蹿出。 “桃花……桃花剑!”商南橘泯去尴尬,不忘加重语气,眼神坚定的,烧火棍挑势换双手捧着,学的一手好珍重。 阿莲就在一侧看着,看着这一出胡闹。 不说,挺有趣味。阿莲难得重新审视一番自己这个便宜师弟。 “好!祁某受你这一剑,再送一场好戏,当是彩头了。” 祁花接过烧火棍。手一震,烧火棍上黑焦便如花瓣四散。散的有序,不敢惊扰这一大一小的盛宴,避过二人,消湮在空中。 菊花也要来拼桌。黑山五百菊树竟相争空,摇曳的花瓣,白的一片,将眼睛夺去,天空也须避让一侧。 “真……美!”商南橘睁大双眼才能窥得一二。 美的是这一山五百菊,漫天五万花,最美的仍是其间持棍的男人。 男人叫祁花,祁是大厌第二的祁,花是花好月圆的花。 男人自诩“最风流”,此非自诩,他说是那就是。 “逍遥被姓葛那老邋遢拿去,我抢不过。那咱捞一个风流,可有不服者!” 祁花右手撑棍,身子依棍而上,脚点在棍头,顶天而立,惹来菊花朵朵,将他身子裹出个圈来。 “清山十年,祁某为诸君守墓,无怨无悔,愿诸君莫生西渝气。”祁花昂首,双手拜花,腰下九十度。 “大厌立国十五年,是诸君以血肉堆砌,功名却是我祁家,谢诸君。”祁花再拜,脸上胡须已浸湿。 “昭武十五年,杨师卜天,算得一线天光,阿奴再难服侍诸君,阿奴愿诸君谅解。” 祁花三拜。 商南橘感受到脚下黑山晃动,不重,像是故人回礼。 “孽畜!” 天上原本是清明一片,在这一声呵斥里暗下来。 有一线缝隙裂开,流出金灿,要灌溉其下黑山,独不去理会作伴的青山。此间百里,黑山傲立,此上万里,黑山渺小。 “三清已是恩赐,孽畜怎敢奢望大道?” 大音希声,一字一言轰在山上,商南橘只感七魂六魄吓去大半,留得肉身呆立,空荡荡一个。 “哼!凡四品,仙三境,祁某便是倒着走,你等耐我何!” 不是询问。祁花踏棍升天,顶着那金灿不见畏惧。 “不知好歹,不过鱼虾,也想飞升!” 裂缝再开,撑出碗口,有雷鸣滚滚,饱含怒意。 祁花不待那头先击,两指横出,山下菊树开开膛,有两剑飞出。 短剑幽兰,长剑浮竹。 幽兰剑微微弯,有柔弱姿态,锋刃看着不利,风里见飘飘。 浮竹剑最普通,同衙役腰间凡铁一般,黑里夹灰,却是飞的最快那个。 浮竹打头阵,不理天上威严滚滚,剑用劈式打在那碗口窟窿,能听到“砰砰”。幽兰也不甘落后,以斩续上,杀的那天“玎玲”叫疼。 商南橘看着稀奇,却不得其中奥义,铆足雪山气海一口黄气,当是戏法。 阿莲也不看天上风光,抡这龙首刀当锄头宰菊树林里挖出七个坑来,慢悠悠道:“圣贤言大道无涯,世上却只知仙三境就是顶天。其实不然,那叫嚣的便是比仙三境还强上一寸的金仙,坐云上赏人间烟火。祁憋种现在三清,憋了十二年,今日就是要去向天上要个三清。” “我去……”商南橘瞠目结舌。 乖乖,那可是真神仙。 “金仙又如何,也是些可怜虫罢,被天地束缚,本是一个手指的事,要弄这么大阵仗,切,穷装富!”阿莲收去手头龙首刀,拍拍双手。 商南橘心里忙喊罪过。 天上轰鸣再盛,雷电不再藏拙,激出九道。三道打强出头的浮竹,金色的条带撞在以剑骨自傲的浮竹上就是光的一片,要将这硬骨啃个稀碎。 三道冲幽兰,一瞬间握住。幽兰挣扎,不及雷电霸道,辗转反侧里被之拿捏好些个兜兜圈圈。 三道飞向祁花这孽畜。祁花不畏,挺胸迎去,身上黑衣翻腾,潦草头发被往后逃。 “大罗金仙嘛,你若能用上五成仙力,祁某是不敌的,这是这九道金雷,倒也小觑祁某了。” 祁花伸腰,对着就要到来的金雷一哈欠。他困了,还没和那于菊同音的橘小子有趣。 一念起,脚下烧火棍漂浮到身前。棍子不见最先的不堪,洗去污渍,树纹一轮一轮。 “我有一剑,悟在清山,參十年光阴,学于小剑客商南橘,请大仙赐教!” 商南橘:“……” 阿莲笑。 有一音中气十足——“桃花醉!” 第十一章 仙境三十三楼 修行是渡河过海,惊涛骇浪里有一个个心怀希望的可怜人,无关善恶好坏,我们叫他们侠客,看他们跌入水里,看他们迎风破浪,哪有值得与否。 天地玄黄四品是身下一叶扁舟,或随波逐流,或顶浪而驰,侠客自有道理。修来一根枯木也是满足,若是富力高船,那就得扬帆起航。只是于这一片青蓝里,都是眇眇一个。 儒道释三道就是手中竹篙,变作刀剑,化成枪棒,千百姿态,打去路上凶恶,杀去撞来的孽障,一饱口腹,便长心胸万丈豪情。前方如何,不去管,哪有路途风光,有花有酒,幸甚至哉! 仙三境各境有十一楼,共三十三楼,对应仙界三十三重天。 商南橘很幸运,头昏一个,便见得花开花谢花满天,都呆了。 祁花左手放在后背,习惯性歪歪脑袋,瞥见山上黑点一个的商南橘,脸上不自觉开出如花笑颜。 “桃花,爷憋了十年的剑气,你受着点,咱向这贼老天要个大同散仙玩玩!” 狂妄如祁花,安敢三清十楼跳过十一楼冲大同! 前面飞来的三道金雷携风云之势,风头很大,吹着祁花不喜,高手姿态都叫这风毁去大半,还怎么再小辈面前装潇洒。 祁花颠颠手里桃花,圆滚一个,和剑是一般的。 祁花不会骗人,木棍也有剑样。 祁花手一扫,桃花画出一个小弧。再一提,桃花慵懒有精神。面对这天劫正法,祁花手痒的很呢。 木打雷电,是狂妄;剑打金雷,是神经。不过谁又不想去做那狂妄神经一个! 商南橘看到那个在自己手里是耍杂戏的烧火棍,在男人手里却要打金雷,乖乖,惬意极了,不免痴了。手不自觉摸到点梅,幻想自己是天上那个,却叫点梅不待见,弹开手指。 金雷怒,要将这个疯癫男人连同那丑陋棍子吃去。一口咬在桃花上,吼声里是如愿的快意,扯出恐怖的电流。 天地威严不容践踏。 不待啃食,却被桃花拖着牙口就是一甩,甩的三道金雷晕眩。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缓过劲儿,却让威严如它吃尽苦头,可恨的是,都没在那棍上留个碳黑牙印。 剑有十三变化,祁花只会三式。抽是他的风骨,带是他的洒脱,提是他的骄傲,只是他更喜欢一个斩。斩不在十三中,却是最实用那个,直得去,没有回头,无所畏惧。 他想试试。 金雷未消,感受到轻视,唤来不远六道,九雷融成一道,大的一团,卯足了劲要剿杀此撩。 幽兰,浮竹得了空闲也不来救,漂浮一处,大有看自家主子新收的神兵如何逞强的雅致。 一剑起,生桃花虚影,八九几朵。哪有挨打的理,他祁花最喜先手。脚踩实地般,一步去,桃花打在九道金雷头上。没有停留,桃花压着,生生将金雷打个头昏目眩,一如老酒,哪管你是怎么牛哄哄,一如肚子,全要俯首帖耳。 之前还得意的轰鸣金雷无了生息,金色在那朵朵粉红里消散,连个痕迹也无! “怎么样,祁爷这剑怎么样,上面那老狗?”祁花歪头,左手伸出做挑衅。 “小小金仙,你祁爷打的就是你这法身。怎地,受天地限制,拿我这小小三清十楼都无招?”开口清脆,祁花扔觉差点意思,右手桃花指天。 “孽障,休狂!你要大同?某偏叫你生生世世不可得!” 便见天上那窟窿要合上,里面金光要散。 “真小气!”阿莲撅着嘴,小手作扇扇去脸上疲惫。 “我本风流人,何惧你这小仙。” 祁花再起桃花,简单一斩,剑气如草,往那窟窿奔去。祁花也不看收效如何,桃花收到背后,身子靠在桃花上,微微倾斜,要歇去。 十年藏剑,一剑打雷,一剑打仙。 粉红剑气赶在窟窿消失前,一股脑冲开,在里面肆掠,打得惨叫一声,有金色液体顺着还未合上的窟窿流出,挂在天幕,泛光彩。 “咳……咳咳,纵你天资超凡,到头来也不过人世几十年光阴,难入大道,哈哈哈哈!” 天上窟窿彻底消失,那声音也在这一连串“哈”里消弭,独留得最风流的祁花在空中静立。 “祁憋种生而三清,不像我们要从最开始的一口黄气,一个脚印走过来。只是这三清十一楼,修来”祁花拉起衣袖,要去将白布里的尸体入土为安,仍不忘挖苦一二。 “小橘子,你莫学这憋种,吃多嚼不烂,白费功夫,还是三清十楼。”阿莲朝自个师弟提醒道。自己这师弟也是个蠢货,免得遭了祁憋种这无妄之灾。 老老实实走不好吗?非要一步扯裤裆。 商南橘看着那个在风里凌乱的身影,起先是潇洒的,但在阿莲话语里,商南橘有了伤心。 为什么玩几招剑,耍几个帅,那天上神仙都要跑来聒噪,少年心性最是受不得这个 ——“操|你大爷!” 少年声音不大,当喊出时,刚觉舒畅,又忙的捂嘴,怕又将天上那金仙引来,他可不会一剑桃花醉。 金仙没惹来,却让天上累着那位最风流听着了。 罢了罢了,祁花伸个大大的懒腰,散去心间一点晦涩。 “一生三清便三清,爷照样一剑一个,两剑一串。” “噫?” “咔嚓”,祁花身上骨头齐喝彩,手上棍子重了又重,压得这位三清真人手酸。 黑山有灵,之前落去的菊树再开花。干枯的树枝上一个个花苞在风里绽放,花白的花絮裹着呈人脸的黄瑟花蕊。那是一张张祁花熟悉的人脸。 “信官刘大成” “牵马将樊老刀” “掌旗官林涛” “清风寨流生” 这些可爱的人,有的与祁花说过话,有的与祁花不过寥寥几面。祁花不敢忘的,这些可人虽只是芸芸里一团,但在祁花这个三清十楼大宗师这,他们美过世间所有鲜花。 “西渝清山刘大成、樊刀把,林涛,流生……愿永坠畜生道,送花主三清圆满!” “送花主三清圆满!” 祁花手里棍子再这一声声里脱去棍身,柔和白光里,幻怵见形来。 刚还愤然的商南橘被这一声声鬼厉吓得倒退到地上。 阿莲停下手里活计,猛地抬头,指着四周菊树就是怒斥,“该,你们这些贱人就是该!好好地轮回不要,管姓祁这憋种干嘛!啊?他给你们守十年墓,那……我呢?都是贱!” 阿莲骂得直喘气,气得跺脚,一脚下去,宽厚如山也要矮几分,陷出脚印两个。 菊花朵朵开,开出五百三十张脸来。祁花不复懒意,往山上冲来。他宁愿枯死清山,也不能让这些可人这般入轮回,枉为“花主”! “滚啊,我祁花还不用你们这些鱼虾来铺路,都给老子睡去,滚去轮回!”祁花大吼。 不依。菊花照样开,能见憨笑,那是西渝人独有的乡巴佬一笑。 “别,别啊,阿花求你们了!”祁花声有嘶哑。他想将手中桃花扔掉,不许! 有一剑现出。榆木质地,剑身有花,那是桃花,爬满剑身,花边有红,淡淡粉红。 回应他的是满山白色的花絮纷飞,飞到阿莲脚上,飞到商南橘身上,飞到祁花眼前,不及多看就成粉状。 “送花主三清大圆满!” “愿花主世间最风流!” “望西渝三郡永太平!” 五百三十七个黄色笑脸也作粉末。 清山再无菊花朵朵。 祁花刚落山头,胸口有一气冲上雪山云海灌溉天门。 “呵,呵呵!一群傻人。不许啊……” 花主祁花有哭腔。人怔怔,碧绿眼珠里各开一朵菊花。绿的模样,霸去眼珠,花絮像他的剑,刻在上面,很潦草,是风流。 祁花手持桃花木剑,准确的说是这木剑粘附在他的手上。祁花挣脱不得,要废去自己这该死右手,体内剑气倒流。一口精血走上喉咙,苦的,溅在空中,落在枯萎菊树上,滴在桃花剑身,又添红意。 祁花已上三清十一楼。 今日,晴空万里,有人不得大同,永驻三清妙境,清山缄默。 “姓祁的,你不得好死!”阿莲瞪目看着祁花。 祁花不语。 阿莲不等回复,拿起地上白布扔到刚挖好的土坑里。 白布只是白布了,里间肉块已经消失。 不入轮回,自投畜生道。 “呵呵,大渝白骑,好生威风哟……” ……. 大厌,西渝王府。 千门万户里有一间殿子不设看护,更无牌匾。添为王府最西。 理应是西渝王府弱点的这处,十来年里却是几无闲杂打搅。 祁胖子敛去笑意,郑重推门而进。 “吱吖”,全是灰尘。 映入眼帘是祠堂上众多光里,一只长生灯暗淡复大明。 “疯了,都她妈的疯子!”祁胖子跳起身子,皱眉间就要拿起腰上佩剑砍那灯。 长生灯挑逗的晃晃,也不惧这死胖子真敢劈。 “焯!”祁胖子还要和这灯比比谁硬起,不过三息,肥胖身子便被倦意袭涌。 “这账理不清咯……” 第十二章 秋赶夏 三伏已经过去大半,秋天便不会太远。 阳春湖仗着瑶水的滋润,慢慢向太阳吗挣回颜面。镇江县里之前避暑的人儿便慢吞吞跑回来,打着思念的口号,一拥阳春湖,把这湖围住。 拿上钓竿,喊上女眷,向这位阿妈讨要礼钱。谁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当妈的不争气,当儿女只得自立更生才是。 殊不知,最热那会,湖水干涸,淤泥里翻滚的鱼儿叫哪位孝顺儿郎掏去。 “阿郎,天上那边来信了。” 阳春湖一处僻静钓鱼台,有一青年靠在青石上。青年不同别个游玩的人,专寻一个有阳光的地,鱼竿扔在腿边,两手交叉,歪着头颅,阳光照着一脸苍白,鼻子里有轻声呼噜,神儿不知跑哪晃悠去了。 脚边杆子在打溜,趁着青年做梦的闲情,慢慢向湖里走去,便知有大鱼上钩。 “阿郎?” 见这青年不回话,声音有点责备,便也不再顾及那些繁文缛节。从长满青苔的石头后走出,看着了这位小爷钓鱼都不老实。嗯,是太过老实,都睡着了呢。 出来的人儿黄雀裙子,披在丰满身上,裹出春光隐显。婢女打扮,小巧圆脸,头发梳成两丸子。两手叉腰,叫红豆的丰腴婢女眼睛一白,头上两丸子晃晃,准备退却,要会马车上取羊毛毯子。 没法,这位青年因为某些原因最是受不得寒。 “啊?哦哦,红豆呀,你刚说啥,少爷刚钓鱼没听清呢,再说说。”刚还嗜睡的青年这时已经醒来,眯着丹凤眼,声音儒雅。 红豆听了,琼鼻一蹙,心里那本《百件洛狗不不得好死》又可以添上狠狠一笔。小脸却得笑吟吟,“哎呀,奴家还以为少爷再抓蝴蝶呢。” “额,哪有蝴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圣贤诚不欺我。”姓洛得青年晓得着小娘皮又是在编排自个,忙得摆正坐姿,揉揉发烫得脸,拿起脚边鱼竿,咦?今晚有口福了! 红豆有怒,踢踢脚下碍眼的小石头,“哼,还不是天上那几位有点生气,洒在咱下面头上。” “哦?红豆不气,那些老东西就这点本事,担待这点。呀,来大家伙了!少爷今晚请你吃鳜鱼。”青年起竿,想要学那些钓鱼大佬一手飞钓,使使力,却不及水里那个凶悍,被这已经是脑里鲜美往湖边扯。 “帮把手,红豆!”青年呼救,红豆不理。 青年忙道,“一份桂花酥!” 少女踟蹰,青年只得加码,“福安堂到胭脂!” “成交!”少女踢飞脚下石块,冲到青年旁边,正要去接那鱼竿——“惯坏你着丫头了,还要同小爷讲价!”青年对着少女圆臀就是一脚——《百件洛狗不得好死》再添一笔! “噗通”打出大大个水花,青年躲过,身上不沾一滴。 “呸!洛狗,去你大爷!”红豆挣脱湖水热情,俏脸飘在水面。今早专门拾掇的发型经此一劫,湿淋淋一片贴在脸上。 “哟,好凶悍的小娘皮。出个门被你一折腾都废去大半天好时光,小爷哪有不报的理。” 青年大仇得报,快意极了,蹲下身子,赶巧看到水里风光。红豆本就丰腴,天又热,穿着轻薄黄雀衣,经水一洗——好大!青年喉咙一咕噜,舌头直打牙门。乖乖,梦里都没这个好。 红豆看着了,小脸黑红打转,又不好又上岸,那会更丢脸。赶忙用手遮住身前雄伟。却不知这一挡,压在那山上,由水面修饰,更添风韵。 这应该就是那“金茎几点露珠悬”了,青年脑袋向前一探,美哉。 红豆哪能让这小狗得意,小口一张含满一口湖水,往那贱货吐去。青年正赏景,没缓过身,待到发觉,已经被水淋过。湿了脸庞,苦了睁大的眼睛,却不减身上赤热。 “少主,有事吗?”青石后有询问。 青年没听见,那里便再问。到第三声时,都有些急躁。 青年这才缓过神来,含糊着回话,“哦,没……事,没事!” “嗯,你先回府,给那些老头子回信。就说……说,神机惶恐,扰大人们忧心,已探明葛三去向,最迟立秋,会有回礼。就这样吧,剩下的那自己润色,妈的,饿死鬼投胎,催命。” “是,属下这就回。”石头后那人正要走。 青年赶忙叫住,“拿几件衣裳来,放石头上。那个,那个小爷冷了!” “是!”便有一件羊皮大袄飞到青石上。 青年恋恋不舍去拿,好风景一人独享是好,人多了可不行!他可看到湖对面都有人正要往这来,看着水里那个,正正嗓音,“小娘子,来,别气,是少爷不该,不该…..呵呵,少爷错了,这不连自己最爱的羊皮裘都拿来了,莫着凉了勒。” 水里那个还在气头,“色胚!” 红豆感受道脚下凉意,银牙一咬,“背过身去!” “好,好,依你。”青年转身。 红豆双手划水,荡出连波个个,触到岸边,刚准备撑起湿透的身子,一抬头,是那青年一脸猥琐! 这红豆怎能忍,抢过青年手里羊毛裘遮住春光,拿起地上石块往那狗脸砸去,也不顾自个头上如水草的发丝。今早劳碌全白费,脸上胭脂白糟蹋,都是这人! 青年撒腿就跑,仗着红豆害臊的缘故,跑时不忘回头挑逗。感叹今日钓鱼钓个母鲨。 鱼竿已经飘到水面,被不知是鳜鱼还是桂鱼拉到湖中央去。 …… 镇江县往南半日脚程的清山,热闹过后归于平静。 大暑过去好些日子,天气转凉,清山因高,更是凉爽。寨里男女瞅准时机,趁着晚霞还有余晖,赶着步子,去山里收些烧火的干柴。 清山不像别地,一到秋天,木柴吸了湿气,就不是过冬的好物件,所以一般都是卡着夏天尾巴去收。 后山是个宝地。果腹的蘑菇,一长就是一大个,还是好些个连一起凑个大家族。蘑菇比肉香,用煮喝汤暖胃,用炒就野菜填饿。虽说兔子、獐子也有,清风寨的人却鲜有抓捕。 只是因为寨里传的一句——“清山收容,怎好践踏。” 只有蘑菇野菜受伤的世界便默契达成。 商南橘不懂,他就最喜欢镇江县的鳜鱼。又不好反驳,入乡随俗,只得抓一串蘑菇,架在火上。待烤出汁水,不要让它冷了心,一口闷下。烧在口里,烫在喉咙,是佐酒的好味。 祁花走了,说是要去北边骂几句娘,杀几个崽种。商南橘不管这个,反正听不明白,不如问点有用的。 寒桥上,两人第一见的地方,也是离别地。 “瑶娘会喜欢我吗?”商南橘话一出口就想后悔。 祁花习惯性测过脸,露出他最满意的左脸,看着手里桃花,斩钉截铁的:“会的!” 不需要理由的。商南橘更不可能问,有个肯定就行了,这样练剑的手也更坚定。 “那我美不!”祁花不喜欢用问,那会失了自己的风度。 商南橘会举起大拇指,重重殿三下,肯定等说:“世间最风流!”虽然商南橘觉得拗口,但祁花主就好这口。 葛老头就在不远扣着脚,被这两互相吹嘘噎这,手下恍惚,撕下大块死皮,疼得冒冷汗。 “妈的,还走不走?不走你就挨我大徒弟一刀就是!”葛老头低下头,往脚下发红一块吐上口吐沫,揉道发热,才觉好受些。不忘打破那一大一小的互相吹嘘。 “是,晚辈唐突了,老神仙勿怪!”祁花朝着葛老头作辑。手里桃花飞出,停在空中,祁花走上,再向商南橘挥手。 “祁花恳请葛老在清山再待些时日,免得宵小再来做恶,拜托!”说完御剑遁走,留得葛老头骂娘。 “爷爷还没答应呢!”葛老头脚是不疼了,又添头胀。 回应葛老头的是一句:“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世人说他“笑卵如红雨”,那时头不喜欢,现在却爱上。花主祁花沐浴朝霞,血色照到身上,绿色眼珠盯着北边——那就送你们一场红雨又如何! 背上幽兰笑,浮竹震,脚下桃花醉。 “小崽子,别看了,瞧你着眼珠子,都要跑出来了。”葛老头没好气怒斥这不争气的徒弟。 商南橘赶紧笑脸相迎,“哈,没呢,哪有您老潇洒!” “狗玩意,还不去练剑。本事不咋样,尽雪了些小聪明……”葛老头不依。无他,自己徒弟手里那点梅剑让这老头羡慕。 葛老头眼睛盯着那柄幽蓝,舔舔干枯嘴唇,喃喃“一点梅花寒冬雪,冷浊酒,伤心肠……” 寒桥另外一头,是黑山。 黑山现在不复“黑”的名号,死气沉沉。 阿莲靠在一棵菊树上,她知道祁憋种今天就要走了。她不想看到那家伙,谈不上生气,只是不想。 她也想走来着,只是摸着菊树树干的峥嵘,她犯了难。 “都是什么事嘛,陈真叫你吃饭。”葛老头的声音响起。 阿莲起身,拍拍衣服,摸摸脸颊,语气急促:“有镜子吗?” 第十三章 剑去昭武 商南橘很无聊! 再过几天就要立秋,萧瑟却急不可耐跑来捣乱。清山下面那片绿幕被这祸害不浅,翠绿衣裳给扯去,一个个露露光溜。拼去大半命从那流氓手头抢出一点也只够挡住私密的。 清风寨的山匪最爱干的便是“趁人之危”,一窝蜂剥去树上枯枝干叶。一擦嘴,笑容灿烂,留得一颗颗树干苦苦呻吟。 寨里那些妇女说,他商南橘是个练剑的大才。橘爷很开心,大手一撤,便允了这些说大实话的婶婶摸摸脸颊,扯扯胳膊,以资奖励。 “喂,崔大妈,你别扯我裤裆呀!”商南橘赶忙收起得意,打去趁乱摸到自己裤带的手儿。却是惹来一阵唏嘘。 “小娃娃忒小气了,不给说就是还用上蛮力,阿妈大把年纪哪受到这仙力,好疼…” 商南橘哪受得了这,提着裤子,用点梅小剑在人群里撑出缝隙,堪堪狗过,红着脸逃去。 逃到山下,走进这个刚被夺去贞洁的可怜树林,寻求慰藉。挑了根最大的榆树,爬上枝头,一眼望去刚好能俯视林子,向北看时,太阳耀眼,眯出一线,还是树。 少年有迷茫。 那些风姿绰约看多了,难免带入其中,也想学那一剑挑月、一剑开天,无非抬手一剑的事。可真玩起,点梅最不顺意,耷拉着身子,任商南橘使劲,连个花儿都舞不出。 少年很挫败。 葛老头让他挥剑百万下。道理他是懂得,熟能生巧嘛。就和最开始学抓鱼一样,捞万次浑水,扣出带血鱼鳞,满手沾上鱼腥味,一个扒手就出来了。至于到实践中,在那三点上加个机灵做调剂,便不会太差。 可剑,不一样的。都说剑是百兵之君,单就这点,商南橘都要想半天。问寨里那些山匪,得到得无非哪位神仙人物所持青锋,所干何事,所杀何人。商南橘喜欢听故事,但那神仙人物不是自己呀。问陈大才子,是“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更加晕乎! 哪为什么不去找自家师父,师姐呢?商南橘摇头。他师姐娃娃脸最霸道,手里拿得是黝黑龙首刀,与自己手里这点梅小剑真真没点血亲,保不齐触了大当家霉头就要挨上一刀子。 至于自己那便宜师父。近日和寨子里的小鬼头犟上了。原因是这老不正经偷窥小鬼头他们阿娘洗澡,好死不死被一群可称同道的小娃娃撞着。两伙人眼睛一对,嘴巴一弯,对了暗号,拜了山头。合计一番,这些日子不知看了多少美丽风光。 商南橘找上葛老头时,这伙自称“采花客”的小帮子正在真辩哪哪荷花翘,哪哪馒头圆。商南橘好奇,凑上去问话,被一句“荷花翘三翘,翘不过姑娘小臀;馒头圆六圆,圆不过姐姐大胸。”惊住。商南橘赶紧将点梅剑收入木鞘,脑瓜子削尖往人堆里蹭。 “啪啪!” 商南橘朝自己脸上打出两耳光。欠的,百万剑没练个样式,还被那伙“采花客”推出去顶帽子,白遭了先前那无妄之灾。说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自己却是大难临头被一致推出的那“鸟”。 推自己那个还是自己敬过拜师茶,磕过拜师头的葛老头。果然便宜无好事,不如轻飘飘一句“徒儿靠你了”来得实在。 商南橘取下腰间点梅,盘腿在树枝上,手指抚摸剑身,真美!摸到梅花镂纹,冰冷一颤,颤到心间。 真怪,初时还不以为意。现在却生出“如果那个喜欢侧脸装帅的人在就好”如此念头,怪。 少年有些惆怅。 大厌十五年八月初十立秋,宜红事,忌乔迁。 江湖有言天下有三大险地,管你是个仙三境的大宗师走进此三地,也须低下傲慢,收去凌然,免白白失了卿卿小命。 三险首当其冲的就是西渝清凉山,山方正,圆湖一个,有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蛮子大笑其间。第二的才是大厌国都太京,紫微星下,拢十州三郡福则,收黄河长江威严,铸就一国气运,不可说,不可说。顺南而下便有“天下第四”坐镇的昭武城,此三地便为那广相传的“苍龙白蟒一神仙”。 一人就是一城?祁花默然。那个天下第四便是说成“一人一国”也是行的。 祁花抬手,脚下桃花得令,跑到男人背后,与幽兰、浮竹倾诉一路三千里的疲惫。 “昭武城下八百里不得升空”这是城里哪位的狂妄。 前有洪武大帝陈兵十万三年终不破此城作鉴,祁花再风流也不会去试探。 因为敬重!祁花如此想着。 “咦?” 祁花刚要抬脚走进那八百里内,便看到有一到气浪横在身前。裹着武帝城,像是套了层膜,只要轻轻一点就要破碎,又极富韧性与风荡漾。 “这就是大同的八方净土了,有点羡慕呢。”祁花收脚,将一身因为长途跋涉打皱的衣服整齐,收拢有些杂乱的发丝。 整理许久,大嘴一吸,气沉丹田,背过手去,改左脚先行。突然想到如果换成拿人会怎么做呢,祁花思忖,耗去半天功夫。 “姓张的,出来讨打,别让小爷等急了!” 声音很大。一开口那层光膜震的散开出刚够祁花走过的洞来,传到城墙能打出个个声波。 这应该是那家伙会说的话了吧,虽然粗鄙了些,却最是符合这等境地,祁花得意。 昭武城沸! “又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学了点鸡毛都来昭武城寻开心。” “可不是,真当天下第四就是第四?老城主那叫……那叫啥来着?” “视名利为粪土!” “对对,就是这个,妈的,喝酒喝酒。” 昭武城里响起如此一般的窃语。 长风客栈,昭武城最大道客栈。 “小二,麻溜的上酒,没听到城外有人叫阵?也不知道这娘们名字的人能扛老城主几拳几掌。”一个壮硕汉子猛一抬头,看到桌上酒碗空空,怒不可遏囔囔。 店小二也不抬头,闻声知人,手里活不停,嗤鼻道:“呵!你这损货,都欠多少酒钱了。打尖小店也有三年,一点银钱都没影。您呀就老老实实睡,憋理这事。还要酒喝,美的你!” 汉子不依,一敲发蒙脑袋,冲到小二面前,抢过小二手里酒壶,还有大半。下嘴极快,嘟囔着,“咕,恁这黑店,某住是马厩,喝得是注水酒,还要银,讨打!”说完举起空闲的一只手要去收拾这黑心小子。 小二连忙蹲下身子,就见那大手一过。乖乖!都有掌风呀,小二小脸一抽,暗叹自个机灵,笑吟吟说道:“王爷消气,是小的鲁莽。哈哈…这不被那城外一嗓子吓着了,顶撞您老。小的这就下去拿上好酒好肉来给您陪个不是,您看?” “那还墨迹啥,速速端来,若还是掺水玩意,巴掌伺候!”汉子掂掂不够自己一口的酒壶,催促脚下躺着的小二,鼻子里哼出白雾酒气。 “好勒您,上好的阳春酒,合者牛肉,赛神仙呢,包您满意!”小二腾得爬起,一溜烟下楼。 “好贼的小子,哼!” 汉子抱着空酒壶,走到窗前,刚好看到数道身影要跃上墙头,飞到一半被不明拽住,一头往下栽去。 昭武城不得升空! “祁……花?祁花!”汉子眼神一睁,嘴角大咧。 昭武城上昭武堂。 “要不我去会会这什字祁花?免得师父老人家操劳。” 堂下一白衣男子说完刚要起身,要去摸自己的长枪。 “你敢!”有女声呵斥。 女人蹙眉,指着比自己高两头颅的男人,语气稍缓,“说了多少遍,不要这般毛毛躁躁!滚去写上三百“静”字,长长记性。没听到那人找的是张老怪,你凑什么热闹。” 好好地训斥在这一高一矮显得荒唐。 “是,师叔!”男人低头,熟捻着矮下三头身子。 “乖,他们老家伙玩他们的!师叔还能害了你不成?”女人这才舒心,摸着男人头发,傻笑起来,露出虎牙两颗。 祁花每走两百里,身后幽兰、浮竹二剑欢呼跑出,飘在祁花两侧。 昭武城有异于别地城池。 独有一门,朝南,不喜北。 背靠东海,不修护城河。浪涛打在城上,一浪更比一浪高,城上青苔被打的歪头晃脑,吐出鲜绿的汁来。 城门大开,能窥见里面熙攘。那些人都看向城门,有好事者吹着口哨,趴在门口露出头,要看清又是哪个闲鬼来挨打。 祁花不急,惬意走过,打量齐这座孤城,看腻来就举起双手向里间打招呼,坐实了自己憨货的名头。 “你震以为我不敢杀你嘛?”祁花脑海里响起一个苍老声音,随意的一句,却让飘在空中幽兰、浮竹呻吟。 “我信!换別人来,或许老城主会放过。无非摘去双眼,我却说无幸入此灯人的。”祁花舔着嘴唇,却不改闲情逸致。 “因为一个人,我不想再躲下去了,嗯,只是恳请城主不要打脸就行,祁某就这一个爱好。” 祁花笑笑,话到“打”字,慢步突得加快,身子疾驰,所冲之地赫然是昭武城城门! 第十四章 意难平 昭武一词最先见于春秋。 那时大楚还在,盘踞江南道,踩着诸国最大也是最肥沃的疆土,拦长江福运,看东海宽阔,有文气长虹。 楚人好乐,不喜武力。书生灰青长袍,手上是比黄金贵的书简,东临碣石,身靠柔荑,袖口一张便叫江停海静,九国乱。 “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是楚人的感叹。他们有长江汹涌作屏障,有十国装备最精良的五十万雄狮,有楚地万万意气书生,更有他们最敬重的楚王长孙阿蒙。可王何故久眠温柔乡! 大楚厉233年,楚霸王,策马长江,感江流不息,王大喜。 有佳人撑船过江。乌蓬小船,水里飘叶,浪迹奔流其间;银铃笑语,玉藕小手,摇起水花个个。 王搭船,问姑娘哪人。 长江打水人。 问姑娘姓名。 一程山水一鲤鱼,程渔是她。 问姑娘嫁娶。 色胚流氓! 楚历238年,国破家亡。 亡于艳舞,亡于妖后,亡于昭武! 往事走马晃过,刺在祁花心上,咬牙下四百里风光不过一瞬。两剑飘飞,飞弧过,剑光点亮故国那出,昭武出征曲。 昭武城门有一老人走出,白衣白发,头发拇指长,简单修理,鬓角斑白,稍显突兀。手提鱼篓,篓子空空,有破洞几个,淌出一路水渍。 凑热闹的人看着了,忙得让出一路来,又觉该沾沾仙气,目光便全落在老人身上,哪还去管城外冲来的憨货。 “哟,张远游连这破篓子都拿出来了……”长风客栈二楼,壮汉干脆直接跨坐在窗沿上,瞧见老人手里鱼篓,浓眉皱起。 祁花已经冲到城门口,却不再前,老实候着等老人。 城门洞不过百米,横的一道,四目相望,闭塞的城门洞,将两人套住。 老人悠悠,如逛花园,祁花便再难忍住心中怒意,“为什么你就不死呢?最胆小的长孙也能怒发冲冠,你没有!最虚伪的柳文祥也能坦然复死,你不行!连你们楚人最恨的她……也死了,你没有!” 叫张远游的老人顿住脚步,打量起城外这个俊俏男人,语气坚定,“我不死,大楚便没亡。” 祁花怔住,怒意却不消,俊俏脸峥嵘起来,双手捧腹,大笑,“哈哈哈,我最看不得你这幅正人君子。” 浮竹得命,将城门洞闹出滚滚黄土,携苍青剑气,在尘灰里不受干扰,搅出一个漩涡,要削去那张波澜不惊的头颅。 老人空闲左手抬起,拍在里自己脖子只差分毫的剑身上,响起“啪啪”两声。浮竹难受,跌在墙砖上,带下灰土,将一身铮亮掩去,落得个破败凄苦。 祁花蹬地,握住身侧幽兰,破去城门洞里黄土蒙蒙,一剑当空劈下。勾勒一弯寒月。 老人刚欲垂下,嫌着弯月不知好歹。再起,撑起一道气浪,生生逼得祁花力劈华山一式撤去,滑落在城门洞另一侧。 浮竹不忍主子受委屈,晃去身上灰尘,叫上幽兰,两剑再冲,左右夹击。 老人不看,脚下步子不停,视青、蓝两道剑气不顾。一脚下去,身后起浪,冲在两剑剑尖,激起一青一蓝哀嚎。 要逃!老人不依,左手张,幽兰最先撑不住,娇弱身子在空中扭摆一番,再看时已经被枯手捆住。身子如拨浪鼓晃动,剑柄却是注满铜水。哪能便宜了这老汉欺辱,幽兰三尺身猛压腰,欲取老人项上头颅。 “哼!” 老人大喝,手一抖,将幽兰甩出,顺势将空中还在挣扎的浮竹打下。 祁花苦笑,再不去驱使二剑。对着迎面来的老人,弯腿,下腰,右手摸到背后桃花,心神安宁,雪山气海却有波涛汹涌。 “大楚早就亡了,罪不在一人!” 桃花剑出,没有凛然剑气,却让这座古城颤颤,城墙砖块碎裂,流出沙砾一道道。桃花在祁花手里带出残影两圈半,拂去睡意,拖再地上。 张圆游眯眼,凶光闪闪,放下手里鱼篓,慢步变跑,冲到祁花四尺前,打出利落五拳。 桃花刚好四尺长。察觉到威严,乖张性子最是看不惯。 斩起势,击出华乐。老人不依,桃花只得格挡连着的第二拳,咬牙吃下。祁花身子低下些许,薄唇一紧,将第三掌力带偏。第四章最阴,老人劈掌换虚拖,桃花有怒,搅动风云,逼老人退却一步。敌退我进,祁花横搅里藏剑三点,老人再退,定脚时已经在起初放鱼篓的地方。 百米长道,祁花占去八成。 片刻交锋,老人分毫未伤。 “君还知江山绣画万里,怎忍抛奴去?”桃花插地,祁花将身子前倾,压在剑柄。 “其静若何,松生幽谷,其艳若何,霞映钱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祁花抬头,眼睛朦胧。 “故地生苍白,故人情能还?你们好很的心啊!”祁花声嘶吼,脖子青筋暴起,手上伸出千钧力。 “杀,杀,杀!” 祁花猛地提剑,桃花暴走,剑上桃花淡红转深红,开了朵朵晕渲。迷了脚下土地,敞开胸怀,裂出道道深壑。剑气红,破土二十米,昭武城溃,自内塌陷一边。剑气极,挥出便到眼前,张远游一站不动,两手动,硬撼这剑气滔天。 城门洞一片粉氲,将那些看热闹的眼睛敲晕。又伸直了脖子往里间探,一不留神,惨叫连连。 “又是一个困在过去的可怜虫。”窗沿上汉子敲敲有些犯困的脑袋,差点稳不住身子往下倒,赶忙用手撑。怀里酒壶没了把柄,逃出生天,砸在下面。 “嘭噔!” “妈的!哪个狗眼瞎了,晦气。” 汉子不回,身子猫着往后倒,落到地板上,估摸着没事了,才探出光溜脑袋往下看,却让下面那个逮个正着。 “问道水哪个没眼玩意,是金爷呀。呸呸,瞧我这嘴。您看小的这又是哪犯错了……” 原来打着的是那店小二,汉子宽心,将一身横肉从窗下挪出,“滚滚滚,碍眼的玩意!” 祁花一剑轰出,身子已没有精神,笔直往后倒去,刚一及地,又艰难撑起,睁大眼睛要看个明白才行。 “这剑有名字吗?” 二十里尘土飞扬,青砖四散,有一声询问,音傲然。 “剑是桃花,枯木一根;剑招桃花醉,俗名一个。” 祁花苦笑。 果然还是不行。祁花喉咙泛出甜味,一口含住,溢出薄唇。 灰尘散,借着洞口光亮,人影露出。 张远游,身七尺,体宽厚,昭武城城主,天下第四。老人傲立,不失宗师风度,只是两只衣袖毁尽,露出细瘦两只。 “哈哈哈哈……”祁花仰天长啸,撑起的身子砸在地上,又被打起的灰尘呛着,却不改大笑。 桃花不倒,死死咬地,哪怕对面是哪天下第一个宗师也不愿低去。守在祁花身前,四尺木剑缺有清山千丈雄伟。 “留下这柄剑,你走。”老人站在祁花身前,要去收桃花。 “不了不了,借别人的,我说的不算。”就这样吧,该做的都做了,香儿,别怪小花子就行。 祁花闭眼。 “这剑主人上个倔犟脾气,当心他莱讨要,哈哈哈哈……” 睡意上涌,难闻笑音。 昭武城内城墙,有一榜单,打隶金字,自上而下有十八行。最上头那个最简单,张远游。再第十四的位子突然隐出两字,晃的一眼,又悄悄消散。 桃花剑,祁花! 如是。 西渝王府,老旧祠堂,最下面一盏长命灯耐不住寂寞,熄灭火光与一屋黑暗相拥。 “嘭!” 大好的白天突有乌云片片跑来作妖,卷起大风滚滚,山上泸沽湖被吓出层层皱纹。 西渝王祁宰刚还在湖边逗鱼,一手细米还没有扔完,被眼前一黑弄出脾气,正要破口大骂。 手指竖起,指着天上乌云密布,强硬不过三息,又颓废垂下。天爷爷不惯着这位人间大国公,打出雷电大道,劈在清山上。 “陆老头,让祁枳那狗杂碎快滚回来,妈的,一天天乱蹿。也是时候了,再这么混下去,这家业谁来背。” “呵,我一个小管家怎么叫的动那位小爷,不去!”缺牙门的老管家抓着湖边护栏,大有以死谢罪的壮志。 “草,许你用刀,打废了,我认!”祁宰一把甩去手里鱼食,惹得湖里三千锦鲤跃上水面。 祁宰看着这番奇景,提不起兴趣。初时还有意味,最好的东西,也有个腻的时候,就好像王府那把蟒椅,这坐久了,难免腰酸背痛。祁宰苦笑。 “唉,造孽啊,这又是何苦,没那命又要去争,争得头破血流,又要我这个苦命人来擦屁股。女人,女人就是祸水!”祁宰喃喃,转身向湖中那亭子走去。 “祁花你个蠢狗,你倒是走得快,清山遗民你没看住,昭武城那老王八你没打过,连那个打鱼娘皮也没抢到……” 西渝王一句话就是一脚,踩着地板呻吟,踩着湖水沸腾…… 果然江湖就是该一脚踩过,还要再踏,男人如此想着,深以为然。 第十五章 停车坐爱枫林晚 秋主肃杀。 风水一途里,这节日占得白金、黄土两行,不及别个“三立”有排面。 却是最为读书人爱的一个。 大厌的科举考便定在这天,有“破旧立新”的愿景。当然也不乏与“秋决”做对比,告诫一番这群大学士、小老爷,莫忘了此身红袍与此生光明,是哪个给的,切莫忘却“君父臣子”。 陈真现在当属最得清山真传的人了,好吃等死,闲人一个。 寨中老少忙于生计,他想去帮忙,无外乎“不敢劳累了公子”,便只能尴尬坐下看那些人儿忙碌,自己反而不好意思开口,怕耽搁了他们,图添乱。 年轻的就加入“采花客”帮派,摸黑几双明晃晃眼珠往墙角缝挤,陈真不齿。挤了半天,连点白嫩都没见着,说好的福祸与共,倒头看得圈是一头接着一头,还是男人乱蓬蓬的头脑,没意思。 阿莲自从前天晚上下山就闷闷不乐,陈真要问,迟迟不敢上前。只得唉声叹气,拿起刚热的馒头送去。那还是他亲手捏的,虽然不是多好看,馒头扁着和面饼一样。但是,陈真偷摸试过,别有风味,用北地话语来说就是“那叫一个扎实”! 去找橘爷吧。 走到清风寨的寨门口,陈真莫名憨笑。 可真是怪了,之前想逃,现在走出来,反而不及里面自在。 “清风寨。” “端得一手好字,笔力洒脱,意境深远,妙……” 陈真摇摇脑袋,要去摸下巴,摸得一手刺头。果然学不来学究真正的风采,陈真笑,没有可惜。 榆木林,一眼望去只有破败。最高的一颗被黑夜霸着,鹤立鸡群,一如商南橘的心性。 陈真走下山岗,风一吹,漫天黑丝邀白袍,尽是书生气。 走过一颗榆树,树皮粗糙,裂出好些个口,流出浓稠的树液,能见到里面凄凉。陈真悲悯,一口浓痰往里吐去。见上面枯枝要断不断,还在苦苦支撑,陈真刚好能够着,一手将枯枝连筋带皮扯下。 树枝不长,上面小枝杂乱丛生,陈真也不丢,充作顺手的手杖,慢悠悠向最高那颗走去。 “喂,小橘爷,拉我上去呗,大好时光切莫一个人独享。”陈真靠在树下,一手叉腰,一手持棍敲打上面那个黑影。 商南橘被这一嗓子下去冷汗,身子都给惊得抖动,低头看下,不耐烦道:“陈公子不老老实实陪着我师姐,来着荒郊野外干嘛,走走走,扰爷清净!” 商南橘说着,扣下榆树凸起的树皮往下砸去。 陈真要用手里树枝去挡,不及橘爷阴险,树枝挡空中,树皮已经打在额头。 “靠,不帮就不帮,甩什么脸色!”陈真被打的额头出红。打量一番眼前榆树,两手环抱不能够,胜在根部横出一道,也能试试。便将手里枯枝咬在口里,撑起衣袖,一脚踩在树干上。 陈真还未站住,脚下打滑,屁股着地,疼叫让口里树枝封住,揉下屁股,打出杂草,再上树干已是十二分精神。 商南橘看着了,抱着点梅剑,也不再叫唤,好奇的盯着这个如毛毛虫的陈公子。 陈真爬得很慢,衣服被擦出好些洞来,两手被磨着发酸发青,想着歇上一歇,总有到头的时候,刚放松心神,抬头看去,黄昏下是橘爷一脸笑意。 “哼!” 陈真身子有万钧力,口里树枝都让咬出绿汁,最是醒脑。 里那一脸笑意越近,陈真变越是雀跃。终于,一手把在橘爷身下那根粗树枝,满足极了,正要起身,一把寒剑飞来,钉在手指间! “唔,呜呜……” 陈真惊,身子一半被撑起,还有一半在树上,吓这不敢动弹。指间生寒意,裤裆有凉味。要叫救,喉咙撕扯,只有“唔唔”。 “哈哈哈,叫爷爷!”商南橘低下头,一口热气吹在陈真脸上,手里点梅剑左一转右一圈,剑尖打亮刮着小风。 “唔!”陈真报以炯炯大眼,不信对面这个敢。鼻子一紧,却看着手指间绒毛,风一过只剩寥寥。 “呜呜。”陈真第一个怂,闭下眼眶,不情愿求放过,又怕商南橘着贱人不得其义,刚忙加重语气。 “哟,好肥的胆,陈相公不愧是读过书的人,有志气。”商南橘收剑,一把捞起下面不愿辩解的陈真。 感情好啊,命保住了,面也捡着了。陈真靠在树干上,小手不停拍着胸口,热得! 缓过劲来,见身旁那位爷又出神了,陈真试探问道,“你的烧火棍呢?这剑哪来的,怪……怪可爱的。呵呵” 三尺青锋下“怪吓人的”成了“怪可爱的”,陈大相公不负书生风骨! “一个喜欢歪脸装帅的人送的。”商南橘看着手里点梅。剑承黄昏,像极了那个男人。 陈真刚要追问,却听商南橘开始呢喃,便正起腰板来,“多好看的人,和女人一样,硬要歪过脖子,给个侧脸,多稀奇……但真的很好看,我一个男的第一见着都呗惊了!” 商南橘说到兴出,手里剑脱怀而出,带出清寒一挂,砍在右边树上,砍在陈真头侧。 “不好意思啊。”商南橘脸有酒醉。 “没……没事的。”陈真用手里枯枝抵在点梅剑上,嘴角扯动,有书生大气磅礴。 商南橘赶紧收剑,别过头去,叹息,“那男人有个和他美貌一样的名字,祁花。” “齐天下的齐?”陈真肃然起敬。 商南橘不知道,不就是瑶娘那个?“西渝王那个祁!” 陈真感觉这话比那削铁如泥的点梅剑还吓人。 商南橘不知陈真的心思,话头开了便止不住,“祁花很好,是第一个夸我有悟性的人。不,是神仙。不像葛老头还有你婆娘,变着法挖苦我。他有三把剑,一把柔弱娇嫩的叫幽兰,一把刚强不阿的叫浮竹,还有一把就是我现在手里的这个,也是我最喜欢的,点梅!” 陈真疑惑,问道,“四君子有了三个,哪菊花呢?” 商南橘洒笑,“哪有什么菊剑,倒是有满山菊花,祁花种的。” 又觉不对,接着说道,“我送了他把木剑,取名叫桃花。桃花和祁花最配,不要艳俗,清淡一个,最符合那装逼的风度。” 陈真附和,“好啊好啊,橘爷取名有一手的。” “你知道吗?那人一剑能把天戳出个洞来,又一剑天上仙人都要关门逃跑,哈哈……” “但他还是走了,去了北边,走得很帅。也是这个时辰,朝霞不及他的美。” “我感觉他要死了……不是去天上,天上不敢收他的。地下又太冷,他一朵花开也得开在向阳处。” “葛老头和我说,祁花有个外号。叫——最风流……” 商南橘醉了,陈真想。 余辉下,秋风里,榆木死,这些比老酒更醉人。 两人坐,有牢骚,剑光寒,这些是年少最美好。 落日归山海,山海藏杀意。 清山下,有辆马车慢悠悠驶来。 马是爪黄飞电,蹄黄身白。哪怕是逛游,鬃毛飞扬,也能见雷电腾扬之势。马身经脉暴起,是尊贵的青黄色,拉着身后方块,带出影来。 车极普通,连轮子的车轴都是木头,披大厌最尊贵的黑,没有赶马的人,被前头神骏一头拉着。 “小红豆,快快长大,少爷可馋好些年了呢。”马车一侧传出男人的声音,猥琐极了,能听到舌头舔嘴唇的咂吧。 “咻!” 一只枪头贯穿男人这侧车窗。遮窗得帘子打出几个浪,能见到一个俏丽脸来,只是佳人何故蹙眉。 男人抬起手一只,摸在枪杆上。轻抚三下,柔劲改握式,磨蹭一番,顺着女人那边滑去,刚还握着一处让他抓出湿漉漉一个。 眼瞅着佳人玉手要遭殃,枪翻滚,朝着里面男人的脖子去。 男人手一托,枪身停,女人两手被托着高举,露出胸前峰峦。 “啧啧,红豆乖,红豆妙,你知道少爷为什么要给你取这名字嘛?”男人笑意浓,手下动作不停,顺杆而下,在那玉手一点,飞舞女人脸上,又是一番挑弄。 “呸!” 叫红豆的女人啐了一口,一张虎牙利嘴要咬那贱手。却不料,男人不贪脸上秀丽,唯好两山雄伟! “哈哈哈……柳色披衫金缕凤,纤手轻拈红豆弄,翠蛾双敛正含情。少爷诗文如何?” 红豆让那男人握住把柄,不敢动弹,高举贞节牌坊,誓不回话。 男人不依,纤手疯癫戏弄“红豆”,摇一出春水荡漾。 “登,徒子!” 红豆败了,手里枪都被扔在一侧,牙龈咬着,恨不能生生啃食这淫贱男人。 “哈哈哈哈……” 笑语里,爪黄飞电听令,四蹄踏出,千米征程在蹄下飞逝。 “小生洛神机,特来讨打咯!”车内有高音,音浪过树林,要问清山有好汉? 无人回应,车内便响起女人的嘲讽。 “略略略!” ———— 陈真听着了,只当怪力乱神,又迷迷糊糊睡去。 商南橘听着,点梅剑起,剑锋朝向在来人那方,点点幽光,已有雏形! 第十六章 神经病吧 任商南橘捯饬,点梅剑一点薄面也不卖,怏怏不乐的瘫痪在商南橘身上,不飞。 商南橘叹气,那等一剑千里的高深终究不是自个凡夫俗子能玩的。绕过朦胧睡意的陈真,手搭着树干,俯下身子真要落去,一只青花白底靴子往商南橘头上就是重重一踢! “善!” 君子报仇,十年都不晚,更别提一朝雪耻,肆意快哉。 商南橘不慎,阴沟翻船,赶忙用手里点梅撑在树干上,刮起榆树飞屑四溅,拉出一条直线,稍缓下落之势,却也还不到哪。 “嘭!” 屁股着地,坐出一个圆圈的飞尘,底下树枝碎石磕在肉上,烫在股沟,炽热又酸爽。 “我……靠!陈真!陈呆子,读书人的脸皮全让你丢尽了。嘶!”商南橘脸是苦瓜,小手往屁股摸去。不敢急躁,吸上一口气,搭在一边。裤子都给磨出花来,都有肿块了! 眉头飞起,哪能罢休,一脚踢在榆树上,要将上面那坏种踢下。脚一伸用力间却扯到裤裆,撕扯痛处,只得罢休,嘴上功夫却不停。 上面那位君子双手抱树,任尔东南西北风,赖着树干有清风。 “死读书没长进的呆子!” “生孩子没腚的败家玩意儿!” “终生孤寡的可怜虫!” …… 商南橘一开口哪还管这树上君子发妻是谁,专挑凶的骂。 却是不料陈真最不怕这个,胸藏圣言,口里背诵经文,守得清净。 “你……我,你!” 商南橘嘴皮有些麻了,又不愿罢休,一手撑着树干,喉咙直冒烟。 正准备休息一番,再与树上那书呆子争论一番,身后有声困惑。 “你是在说我?” 嗓音温和,商南橘累极了,分辨不得,“啊?哦!” 脑袋转过,映入眼帘的是个病态公子。苍白脸庞,撑得上俊秀,只是脑子不好,入秋时节还拿把扇子。哟,这可是商南橘最喜欢那类“饭票”,指不定是被青楼莺莺迷了心窍。 一句“你谁啊”还未脱嘴,公子身后跳出个女人。女人脸颊通红,衣领有些杂乱,尤其是胸前一片都起皱纹了——得,都不需要去青楼寻慰籍,都随身带着。 “哈哈哈,洛小狗你也有今天!”女人笑得腰肢花展,“洛小狗”的外号不胫而走,领口间暗藏玄机,商南橘一时痴了。 “好啊,红豆你这伤透我心……”洛神机拿扇覆在额头,憋出忧伤,要抽搐,陈酿许久却憋出“嗷嗷”两声。 红豆不吃这招,大笑更甚。洛神机也发觉这般模样有失体统,咳嗽一声,见这小娘皮如此不给情面,垂着的左手直扑红豆领口。红豆大惊,向后跳开,让那一手吃空。 红豆稳稳身姿,再正脸时已有怒气,鼓起脸来和桃子一番,却看到不远还有一个下流玩意。 “呸,男人没个好东西!” 一语出,风停树静。 “……”陈真掏耳犯迷糊。 洛神机伸直的左手抓上几下空气又如无其事收回,看下前面的商南橘,正气凛然道,“好啊你个小滑头,年纪轻轻着了色相,该打!” 商南橘红着脸,要反驳,却是发觉自个脸滚烫。但这第一第二总要分个清楚,“神经病吧!” “哈哈哈……”红豆走出老远,腾出场地,倒要看看这一大一小色胚怎么互咬。 “好!小鬼,报上名号,哥哥手下不斩宵小。”洛神机往前一步,扇子敞开,朱红狂草的“神机”。 “神机”遮脸,留出两眼的缝隙来,一双凤眼最有韵味。洛神机很满意这一行头,身后是榆木林,脚踩厚土,顶着苍穹,小嘴弯弯,想想就威风。 前面那个小鬼却不待见,靠在树上,眯着眼,好不正经。洛神机连忙挑眉眨眼,要讨个称赞。 不给!商南橘打个哈欠,再次验证了“对面是神经病”的想法,病怏怏道,“哦,你爷爷商南橘是也。” 十年功夫戏全给瞎子赏,俗了! 不把这小鬼眼睛打开,他洛神机难受。神色镇静,扇子一合藏在身后,人急步,奔向商南橘。 商南橘手里剑一提,身形不变,点梅剑刺出,要在那张苍白脸上点饰红妆。洛神机跑步不止,左手扇子换到右手,扇子乘风弯身,“咻”割点梅剑,切出“叮叮”利落。 商南橘这才有精神,手上来力,欲破去纸扇。却不得,神机扇白纸糊的面,竹子作骨,与点梅擦出火花来,不见颓势。扇骨与剑尖打去十二个“叮”,白纸在其间煽火,将点梅剑凌然拍去六分。 被扇子缠得恼火,商南橘右手一转,剑尖凌然更甚。点梅受命,与扇骨比拼锋利,洛神机哪能如意,纸面示弱,扇骨趁机咬住点梅剑身,快速合上。洛神机一把抓住神机扇扇把,眉间得意,要将点梅剑扯去。 奶奶的熊!商南橘一脚蹬在树干上,身子前冲,借着力道飞上几米来。手上也不放松,死死扣住剑柄,随着身子一个前压,拉出弯弧,向洛神机面门抚下。 “呀呀呀,不好玩儿!”洛神机小嘴瘪下,神机扇抛弃口里冰冷,飞身救主。 点梅剑得了自在,杀机勃然,在商南橘手里翻腾。上挑一剑被洛神机挡住,却也叫他不堪刺骨凛然倒退两步。两步刚退一步半,商南橘趁着这一个半的空档,飞身蹬在空中,转出不满一圈,再见已是最有势头的下斩! “卧槽……”陈真坐在高处,看得最是清楚,飞身这一剑借着下落的力度已经有了葛老神仙一剑扫愁帚里的一分意味。 红豆连打哈欠,这大小两狗谁输谁赢无所谓啦。当然,红豆思量一番,更希望这个俊俏乡巴人是赢的那个,谁叫商南橘好看些,洛小狗更恶心些…… “不玩了,不玩了……”神机扇开,一改孱弱,左右一扇,一打恶犬点梅,一拍凶主商南橘。 点梅剑被这一带,失了准头,不情不愿劈在洛神机左侧地上,含恨吃土。商南橘更加委屈,风光一瞬,后颈遭受洛神机一扇子,打出咳嗽。 这些商南橘还能受的,最欺人还是洛神机接下来一脚。这一脚轻飘飘,却是踏在商南橘背上,再一用力,将商南橘用手撑着的身躯压在地上。 “错了没?”洛神机俯下身子,手里神机扇摇动。压低脸庞,一脸笑意,见脚下那个不服气,神机扇就是一榔头,打在商南橘脑瓜。 “你……日你老母!”商南橘全身上下就这一张嘴最得剑仙真传。 “这就不乖了。” 洛神机再打,商南橘再顶,两人犟上。 洛神机东一板栗,西一榔捶有了腻味“认个错,本少爷就放你一马,别……” 话还没说完,商南橘得了空隙,起身而起,将背上的洛神机掀翻在地。学着洛神机的样式,一脚踹在洛神机胸膛。拔出点梅剑,点梅要雪耻,点在洛神机脸上三分。 “日你老母!错没?”商南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不等脚下这病鬼回复,手里剑做扇拍在那苍白脸上,打出红晕。 “嗷嗷,小侠饶过,错了,错了!”熟悉的哭腔,洛神机最识时务。 这一出却让商南橘愣住,不知该打与否,还要不远的红豆提醒——“商公子,你可要为奴家报仇啊!奴家一个良家妇人,让他掳去,呜……” 黄雀丫鬟裙的红豆玉手掩面而泣,我见尤怜。 好狠的女人!陈真嘴角扯动。 洛神机怔住,哪还有之前风度,两手拨动要反驳,迎来却是三寸点梅的愤怒。 “败类!”商南橘可不管真假,奉旨讨贼。 “葛三,操,别看了!我的好大爷……”洛神机引颈长喊。 边见得旁侧一颗树上有个邋遢老头本靠坐树枝上看戏,被这一嗓子喊出,慌乱提裤,猫起身子要走。 正是那剑首葛三是也。 洛神机艰难转头看来,一脸委屈,泪眼婆娑,见这最后等希望也要溜走,殷殷期盼换上峥嵘,“葛老怪……” 葛三不理,已经跃过几棵榆树。 “个爷爷,错了!小神机这是莱送信的呀,您老别走呀。”点梅剑在脸上晃悠,洛神机再无底气。 “我也想管啊,这小子虽说是我徒弟,却是最顽固。”葛三收了身影,两手一摊。 洛神机见有戏,哪管不合时宜的条框,“青州督造许嘉率青州六千兵甲后日就要来围剿清山;天上有几位不想您去北边,也屯兵江河等着您,这里面宗师榜上那些就来了几位。” 葛三身影淡却,再见已经蹲到洛神机一旁,嫌有个多余玩意挡了眼,一掌拍出。点梅倒飞,商南橘直接砸在之前歇脚的榆树上。 哪还有葛三口里那“亲徒弟”风头。 “怎么不早说,让贤侄受苦了,哎呀呀……”葛三一把将躺着的洛神机扶好,拍拍洛神机的背,唏嘘不已。 “那,那她呢?”葛三突然问道。 洛神机好受些,抬头看着突然严肃的葛三。 剑仙老矣,尚能饭否? “那位……会来的。” 葛三没有再说。 商南橘缺不乐意了,被这突然一掌拍得五脏六腑晕迷。 “妈的,神经病!” ———这江湖可不就是一群神经病嘛! 第十七章 如水江湖 葛老头走了,轻飘飘来,踢上一脚,又轻飘飘去。 洛神机突然感觉身后有杀机,老的走了,小的可还在呢。 洛神机笑颜更甚,满是奉承,“原是老剑仙高徒,神机冒犯了。瞧瞧这大水专冲龙王庙……” 洛神机说着,也不去管胸膛上一个脚印,趁商南橘还未出手,赶忙凑上去。十来步的距离让这位翰林学士走出百般花样。窜起身子,屁颠步伐,有着那对“剑仙高徒”的崇拜。到跟前了,哈着腰板,双手要去行握礼。 商南橘瞠目结舌。这人之前多傲意一个,如今这般,反差太大。不过一想这人书生打扮,便也了然。 商南橘挣脱来的一双咸猪手,拿起身侧点梅剑,努努嘴,“哦?神机兄见外了,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只是浑身酸痛……” 也不说完,卖起关子,眼睛却盯着洛神机的屁股。 得,堂堂大学士哪还不懂这。这位高徒受了师父一脚,正是气头上,只是打不过那位逍遥剑仙,这委屈便落到自己身上。 洛神机还欲争辩,瞄瞄几眼一旁看戏的红豆,再抬头看看上面那位同道书生。 红豆玉手撑着下巴,陈真伸直脑袋,俱不理睬。 洛神机脚一跺,利落转身,弓着屁股,认了这无妄之灾。 商南橘也不客气,见这位干脆,自个怎能辜负了殷殷期盼。脚上生出力,看准那撅起两瓣,正要轰出。洛神机一激灵,慌乱别过头,一句“轻点”还没出口,两瓣中间涌出憋屈,出口的话成了杀猪“啊”叫。 “啊~草!” 洛神机被一脚踢的跳起,在空中扑腾一番,含恨栽到地上,啃上一口黄泥,尤不减酸痛。 “这……是你要打乱我的!”商南橘恶人先告状。 洛神机从地上爬起,屁股一夹紧,里间刺疼更甚,“嘶……我,没事的,没事的,您高兴就行。” 商南橘感叹这位好觉悟,更觉愧意,嘴上却不为所动,“葛老头很多仇家吗?” “小剑仙是不知,葛老剑仙这账本铺满大厌十州咯。”知道商南橘在换话头,洛神机可不能就这么白白遭罪,斜躺在地,扇起秋风,打起哑谜。 商南橘不知这位大学士心机,被吊起胃口,蹲下身子,一脸疑惑,求知若渴。 这才是问问题的姿态嘛。 “呵呵,小剑仙久居桃源静谧地,不知江湖腌臢琐碎也是情有可原……”洛神机一副长者神态。 商南橘听不出好坏,想这书生好生啰嗦,抢过神机扇,给这位打风,有催促意。 “嗯,慢些扇,有些凉……事情缘由要从春秋十国说起。那时大厌还叫大燕,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那个。北燕盛产剑修,人人佩浮。” “葛是大姓,大厌四族十六门它在十六门里。老神仙家中排行老三,具体叫啥……忘了!”扇子突然停住。洛神机赶忙说道“哎哎哎,真忘了!我师傅他老人家就是这么说的,不能怨我!”扇子动了,洛神机暗暗叹息。 “乱世出英雄,老神仙六岁便生黄气,领悟剑道,靠着两招式问鼎凡四品。十四岁问剑白马寺,三日问佛,出门入涅槃。十七岁证三清果业,隐去身形。此后一剑去昭武城已是大同散仙,那时他才二十二岁!” “春秋后,大厌立国,天机枢张榜将天下武夫排名。人间无敌的张远游下,老神仙以‘最逍遥’紧跟其后。” “天下第二?”商南橘问。 “狗屁!张远游死活不承认第一的大位,抢个第四,嗯,葛老神仙只能吃下第五。就因为这个,葛老神仙十年为期就要一走昭武城,只是过程如何不知,结果嘛……呵呵。”洛神机摊手。 “呵什么呵!”商南橘听着正热乎,虽说第二是憋屈了点,但一个外人说来,还是不得劲啊,于是手有拳状,有威胁之意,让这位俊杰自个领悟。 “那是那是。也不知道哪吹出风声,说葛老神仙跌到凡人天品去了,长江后浪拍前浪,那有仇要报仇,无怨的也要争下排名,‘江湖水形水性’就是这个了。”洛神机最识时务。 什么争榜报仇,商南橘不感兴趣。打得过就打,打不过跑就是。少年心里只装得下一个酒肆几个人而已。 “你认识祁花嘛?”商南橘突然问道。 “哪个祁……哦,一剑掀了昭武城城墙那个?死了。”洛神机被这突然一下还未缓过神,脑子短路半会才想起。 这么快吗?商南橘发现当得知这个消息时自己却不怎么伤心了。 “谁动手的?”商南橘问,语气平淡。 “当然是那个张乌龟了,乖乖,你是不知道,哪场面……我也没见到,我找找信件。”洛神机在衣间翻找起来,掏出张满是褶皱的信。 商南橘一把抢过,顺带将神机扇丢给它主子。 商南橘走了,聒噪的出现,又一言不发的走。洛神机感叹这两师徒真是般配。 “你不该和他说的。”洛神机刚要起身去教训自家丫鬟,树上那位突然发话。 “啊?”洛神机仰头歪着脑子,脸上迷茫。 “别装了!我是该称你洛神机呢?还是状元郎呢!”陈真有怒意。 洛神机吃惊道,“你是?” “我?不劳烦状元郎想了,陈真。落榜者一个。我不信你不知道祁花是哪个!我不信你不知道这清山山匪是西渝遗民!”陈真哪还有之前的唯唯诺诺,树上身子站立间,有巍峨。 “是神机唐突了。”洛神机起身作辑。 “有道是江湖水,各有流派去处,连个黄品武夫都不容下,这就是你的气量?哈哈哈……”陈真面目狰狞有癫狂。 洛神机低头不敢回话。 “罢了,你走吧。”陈真拂手,背过身去。 “是!”洛神机再拜,得了台阶,快步向山下走去。 红豆跟上,要问个明白,正要出声,洛神机摆手,不忘往身后探脑,希望那位书生晓得“驷马难追”的典故,却见着一根树枝抽来。 树枝在榆木林里是普遍的,奇怪的是飞来一根,干枯皮上有绿意吐出。 肃秋有生机。 “靠!”洛神机大叫。见那树枝追来,准备招呼红豆快走,转头看来,只能看到佳人黄色倩影一团,跑得真快。 “靠!”洛神机感受到身后劲风,一跺脚,腾起身子去追自家那位忠仆义奴。 “心中有忿,不吐不快。”陈真摸着身下榆树,也不看那对逃命鸳鸯,深思许久。嗯,该去和面做馒头了。 寨子里人都说自己馒头不好,太硬。但阿莲喜欢就行。陈真拍拍手掌,扒拉着树干,顺着树干下去。 有人上山,有人下山。 “哟,这不是洛公子嘛,怎么这般落魄。”马车上,红豆小手摇晃,扇去满脸汗珠。 洛神机此时却难有神采,一身袍子被鞋印,灰尘填满,原本稍好点衣背也挂出好些裂缝。 “呼……不该来的,真晦气!”好不容易逃过,洛神机双手各撑一腿,弓着身子,连连打呼。抬起头来,脸上满是疲倦,更加苍白。 红豆不饶,编排道,“上山那会不是说今晚吃野味?这就跑了?” “吃个屁!你跑的比我还快,不是少爷机灵,你就等着收尸吧!”洛神机想起这家这位忠仆之前忠义,气不打一处来。 “没法,你当主子的都打不过,总不能让我一个弱女子去挡枪吧。”红豆掩眉,好生委屈。 “甚么玩意!” 洛神机暴起,三步作两步,跳上马车,扯去身上破烂的衣裳,燥热的很,捆住红豆双手,扛起红豆水腰往车里钻。 家法不上,何以为家? 裤子刚解到一半,身下长枪刺来,洛神机测过,身子更加燥热,舔着嘴唇,勾出痴笑。红豆拿能让他如意,被压着身子扭动一番,手上长枪便如蛇扫出一圈,将这下流种轰下车驾。 洛神机再要上车,红豆直接吹哨。马儿受惊,蹄子蹬地,直接跑走。蹬出一片灰土,地上洛神机刚好吃个饱。 “喂,等等我啊!好红豆,公子错了……” 马车没有回来的意思,一骑掠过,烟尘滚滚。 苦望无果,秋天的风吹在洛神机光着的身子上,连打哆嗦,咬牙切齿道,“好像玩脱了……嗯,又没有!”说到这,洛神机不免得意。 清山寒桥,立道之始,也是故人旧地。 商南橘拆开皱巴信件: ——祁花者,西渝王弟。亮剑春秋,得楚霸王长孙小白和妖后陈渔识。 ——楚亡,祁花入西渝王帐下,率兵攻入魏国、梁国、齐国,斩百万众,三国国都血泡三月,腥臊三年不得清净。 ——昭武十五年,祁花奔剑问张远游。仅三清十一楼境界。 ——祁花先手数剑,张远游一手挥去。祁花三剑用去两剑。末了,背上木剑出,将昭武城内墙轰去,张远游正色,双手接。 ——剑名桃花,剑招桃花,不入“君子剑”名,是借来物件,此为祁花亲口说明。祁花凭此一剑上仙榜十四! 信有六条,只是有一条被模糊抹去,商南橘苦苦不得。 一念间,丹田山海悸动…… 第十八章 偷和窃 天机枢作为江湖上最有口碑的评武机构,仙境三榜是排面,最得权威,下面的凡人世俗榜又最不得信服。 世俗榜例有九百九十九位高手,俱是可堪证道的好手。或寥寥几笔带过,或大书特书,配上插图,加上各地风俗科普,添为市井茶间笑谈,翻到最后,一行小字,凑近可见——“碎银千贯上榜”。 也不失为消磨时间的好物,尤以里头《说武》最得世人津津乐道。《说武》一栏写在各位高手介绍下面,不乏“刍狗天道”,“仙人秘史”这类杂文,也有世俗武夫最为关心的“天地玄黄”讲解。 人生世间,所为不过明理。 宇宙初始只有阴阳二气,“黄”品便是要吸纳此二气,存守丹田,过七十二经脉,走八十一圆满,铸就丹田气海。这也就是为什么,习武修行注重一气通畅,刀剑棍棒下讲究个死里偷生,最忌惮左右不前,婆婆妈妈。 商南橘的武道是那位葛老剑仙借寒桥冷冽三百米,清山福运三千丈硬生生逼出来的。虽有四五年的扒手履历,两手练的也堪纯青,但与那些个五岁就开始日夜马步、年月走拳的江湖儿郎比来还是肤浅。 一气不畅便生鬼魅。 “终归还是急了……”葛三此时靠在一颗树上,手里酒葫芦摇晃几圈,待里间与美人无异的汤水迷了神,婀娜身姿站不稳时,仰头吃个干净。回味一番,不忘舔舔嘴角将好味全收。 商南橘在寒桥一侧,刚好拆着书信,这时已经讲身子托付在寒桥石碑上。面目挤再一团,牙口撕咬着,闭合的眼角有湿润将一张俊俏洗成朱红。 “唉,贪!都是贪心!”葛三将手里酒葫芦甩出,身影一闪,再见时已经到商南橘身旁。 葛三看着自个徒儿此刻痛苦,没来由生起愤怒,一手拍出打在商南橘头上。 商南橘头颅顺着这一拍砸在石碑上,额头擦出血丝几条,忙挣扎着张眼,看到一脸怒意的葛师父,正要浓痰谩骂伺候,肚子疼痛却跑来作祟,只得抱着身子蜷缩求个稍许舒服。 葛三嗤笑道,“练剑不咋样,犯贱倒是有仙境风采。” 商南橘不接这茬,两颗眼珠往上溜,冷汗爬出来,山上寒风吹过,身子打起抖擞。 “蠢货!多少斤两自己不知道?学祁花那娘货玩风流?你也配?呵!”葛三说到兴头,腿脚也一并用上,哪还管身下这位是自己高徒。 当然,即便是,他葛三也不会客气,脚下力度反而越大。 “呕!” 商南橘不堪践踏,抱着石碑,肚里翻腾酸水在一脚脚挤压里冲破桎梏,青黄浊物携淤血一滩倾吐在石碑上。 “祁花,他……”商南橘趁葛老头歇息空隙,举起攥在手里的信件,语气苦涩。 “死了又如何?不死给你说亲?”葛三仍未消气。 “可……”商南橘要辩解。 “你是观音转世还是罗汉证果?掺合这些陈年芝麻事干嘛?他祁花与你不过点头之交。点梅换木剑,呵!自诩风流。”葛三接过信件,也不看里面详实,本就皱巴的纸在老头手里被捏出好几个样形。 商南橘受激,要去抢。 “不,不是这样的!”商南橘一手按着疼痛的肚子,一手撑在呕吐物上,语气愤然泛有苦意。 “剑仙什么的,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我学剑也不是要当那劳什子剑仙,没那福气。只是想着去西边看看瑶娘过的如何……想来是极好的吧。祁花是我见过第一个所谓的剑仙!你不算!”说到这,商南橘抬头死死盯着着葛三,难得硬气。 葛三蹬目,鼻子出哼。 商南橘硬气不过三息,头颅又缓慢垂下,絮叨着,“反正,在我看来,剑仙就该是漫天菊花为之舞,人比花美;是寒桥千丈屹然不动,人比山伟;更是问剑天上仙人,最风流。” 葛三蹲下身子,难得和蔼,缓缓说道,“可他真没你想得那么风流。为臣的他,不忠不厚,爱上大楚那位妖后;为将的他,不仁不义,屠戮三国百万无辜;练剑更是碌碌四十载,不得大同散仙境。因为这个情,沾上滔天血运,好好地君子剑失了浩然正气,连天上仙人都要斩他……你莫学他!” 商南橘还未回话,一旁的点梅剑有灵,不忍这位糟老头诋毁自个前主人,扬起剑身射出。 葛三往点梅剑那就是一袖子拂出,便有狂风大作,将点梅剑打回原形,继续说道,“好徒儿,咱爷两好好过日子成嘛?” 商南橘摇头,顺势将身子靠在石碑上,看着一旁挣扎的点梅剑。 葛三本就佝偻的背再弯,语气有哀怨,“行,既然咱爷俩命犯祁姓,那便豁出去了。” 说完,葛三也不看商南橘作何回应,绕过石碑,走到寒桥边上,朝着对面黑山就是一口唾沫。 “傅阴山,你葛爷爷我认了……” 末了,黑山震荡,黑山翠绿自下往上收拢,聚成一点,飞入葛三指尖。葛三也不待见这物,躲瘟一般往石碑处扔去,落入商南橘眉间,消磨在额头上,趟出一个菊花样的红印。 商南橘在疼痛中睡去,受了这莫名一击也未醒来,梦境里只觉得凉爽,刚还翻滚的肚子有热流自丹田出,游走四房五体,上阴阳各脉,汇到天灵,将那菊花印照得更加艳丽。 “因果结下了,小子,你也别怨我……呵,怨就怨吧,反正你打不过我。清山,清山,哪得清净。傅老鬼筹谋这一山气运这么多年,爷爷一手偷来,畅快!” 葛三迈步走远,飘出莫名言语。话音刚落,身后寒桥铁链崩裂,碎成几段,掉落深渊。 昭武城,长风客栈。 长风客栈一楼打酒吃食,二楼是住宿地,在客房外圈也开有几张桌椅,借着窗外风光,也是喝酒的好处。唯有三楼不设桌椅,不待来宾,常年紧闭。 三楼是客栈老板娘的,有名“东海岛”。城外东海水滔滔,城内东海静悄悄。 是夜,三楼有亮光,有人影在里间晃动。 门口有个肥胖妇人耷拉着脸,开口便知泼辣,“姓金的,你嫌命短别绑上我!” 里头来回忙碌那个停下脚步,别过光亮圆头,一脸谄媚,“别介啊,我的好崔妹……” 说着往门口走来,两手搓动,三步并两步,步步生风。 姓崔的妇人挑挑有些发福的下巴,横在胸脯的一只手向前伸出,向汉子招呼,尖着嗓子,“呦呦,恁个秃驴说着怪好听叻,怎么不见你娶我?” “这……崔妹妹别急呀,你是晓得洒家的。虽说主持是咱师兄,也不能急不是,你说——啊!轻,轻些!” 汉子刚走上前来,笑脸相迎,渴求理解,不料一双大耳让妇人揪着,一只顺时针转,一只逆时针转,疼得这位当时圣僧苦苦叫连连。 “痨死鬼,你在床上和奴家厮杀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妇人说着力气更甚,将手里抓着耳朵转出两三圈,手感是极好。 “啊,疼疼疼!我的好妹妹,洒家这次出寺可不就是来接你过门的,误会了。”圣僧金禅顶着一脸朱红色,极尽讨好。 “哦?当真?”妇人手下力气有消退迹象。 “嘶,当真,当真!出家人不打诳语。”金禅见有苗头,一把挣脱出妇人的魔爪。 “崔妹妹,等咱将这姓祁的施主送回西渝,到时八抬大轿娶你进寺庙,再不受这昭武城臭武夫的汗臭味。”金禅揉着发红发热的耳朵,说到兴头一脸痴。 妇人已经信了八分,里刚还揪着的耳朵此时不见,也不去恼,虚拧一下,威胁道,“那好,你说的!八抬大轿少了一台,别怪老娘狠心找个腌臢汉子嫁了,你可别心疼!” “得,妹妹安心,哥哥拼去这副肉身也给你要来轿子八台,聘礼八箱……至于这找汉子的事,休要再提,洒家自诩好活盖过天下英雄!”金禅宝相威严。 “切,就你这蚯虫……”圣僧哪能让之说完,双手赶忙捂着妇人艳唇。 “嘘!”金禅腾出一只手来,往里间歇息处指指。 “呜,好啊你个秃驴,许你打诨不要老娘说了,好大的威风!”妇人打开捂着的粗糙手掌,撑金禅不注意,把着刚褪紫红的大耳就是一拧,这回用上指甲了,一连转出三圈。 “姓金的,别人敬你,说你什么当代活佛,涅槃大罗汉一大堆华丽丽名堂,到老娘这,不管用!”手上得理,嘴上更不能虚,至于脚下还会远吗。 妇人手往上提,金禅手疼,身子跟着往上去。不料妇人不依,如虎一脚轰出踢在这秃驴屁股上。金禅委屈,一身金刚涅槃白遭罪,踮起脚顺着妇人牵扯往楼下去。 “还敢不敢?说话!”楼下幽暗里妇人斥问。 “阿弥,不敢了,呀,轻点,好妹妹……”回应的是圣僧金禅怯怯。 “那要看你今晚怎么伺候了……哈哈……” 好生彪悍的妇人。 “是,是是是!” 三楼里间,绣满富贵牡丹花的床单上,有个男人痴呆望着屋顶。待到嬉闹男女下楼,躺着这位艰难撑起上半身来。 本是一个简单动作,在他这确实艰难异常。坐好时,脑门全是水渍,俊脸难受的僵住。 男人习惯性倾斜脸庞,如瀑的黑发半遮里是碧绿眼珠,刚好落在腰间。 只是腰间衣袖却是空挂着…… 第十九章 偷和窃(二) 待到深夜,白天的那一抹温和缓缓撤去。月亮本是清薄性子,急不可耐的溜出,却还要装出副楚楚可怜的娇羞样,照得满山幽幽。 阿莲大当家的帐子内,有个书生深得天上弯月传承,呆坐一旁,不敢动弹,脸上或幽怨或茫然,倒是将自个名里那个“真”字表现的活络。 陈真,唯天真是也。 本是好好地晚餐,陈真端着新鲜出炉的白面馒头给自家娇妻送去。揭开帘帐,瞧见阿莲,快步上前,话未出口,有位大名鼎鼎的剑仙不玩潇洒,腾的一张老脸怼面前。葛三爷眯眼成一线,炸出好些干巴皱皮,光碌碌盯着陈真。一碗馒头都给吓出好些个蹦跳! “前辈?”看着突然蹿出来的邋遢老人,陈真试探问道,却久久不得答复,于是将手里碗筷递出。掂掂花白大碗。阿莲歪着头,思忖起自家男人这是有什么暗喻。 读书人说话都喜欢绕圈子。嗯,这是葛老头说的,阿莲深以为然。 “怪了,难道真是年纪大了,打眼。让你个木呐书生蒙骗了爷爷这双火眼金睛……”葛老头说着抢过陈真手里瓷碗,纳闷时习惯性捞起碗里馒头向上一抛,脖子扬起,冒着热气的馒头识相往嘴里走。 陈真看着蠕动喉咙,咽下一摊口水,强挤出笑来,斟酌道,“葛前辈?不知找小生有什么着急事码?您看,这还没吃饭呢……” 说着,陈真摸摸干瘪的肚子,揉三圈,竟还真让他摸出个“咕咕”来。 “呸!小鬼,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葛三吐出还未咽下的馒头屑,飞屑四溅,尤以正对着的陈真最招这口馒头屑喜爱。 陈真不急去挡,刚还张着的嘴是遭罪最重那个。 “小子不知葛老前辈在说什么?怕是找错,人了?”陈真不改笑意,用袖子简单抹去脸上碎屑,正正衣服,腰板正正板板。 打狗还需看主人,阿莲腾身而起,龙首刀横出,大喝:“姓葛的老鬼,活腻歪了!” 葛三晃晃肩膀,将上面的三寸阔刃往上走走。阿莲不依,往刀上去力,顺便偏低刀刃在葛三喉咙出,示威地上下刮动。 “好闺女,咱两才是一伙的!你这……”葛三说着,用手捻着龙首刀刀尖往外移。 “馒头拿来!”阿莲怒斥,收刀入腰,也不等葛三回应,抢过瓷碗又盘坐一旁。 陈真呆板的脸上难得有了丝难过的神情,终究还是吃食比自家汉子重要。 “呵,说到哪了?对!姓陈的,你人面蛇心,枉为读书人,骗了我家姑娘,可却骗不得你家各爷爷!白日里御枝杀敌,好一副圣人姿态,那洛天圣洛天师的乖孙被你打得哭爹喊娘,啧啧。”葛三没了龙首刀的限制,伸直双臂,打个哈哈,将身子放下躺在桌子上,眼睛却盯着陈真满是玩味。 “嗝!”阿莲不合时宜的发出饱食的满足。 陈真起身拿起桌上茶壶,走到阿莲身前,接过瓷碗。之前装着满满一碗的馒头此时已经见底,陈真倒上茶水,看着阿莲一口闷完,又添一碗,阿莲再喝。陈真全程含笑。 “小生在老前辈献丑。那些个杀人技、仙人式,小生学不来。所学也不过是书本上翻阅而来,当不得厉害。至于那天打姓洛的杂碎,实属同为儒家弟子看不得他那浪荡,好叫他莫丢了自家‘四世三公''的祖德。”陈真作辑。 “好一个儒家家事,不知你这位陈大秀才师从何位君子?”葛三满是玩味。 陈真应道:“家师陈同知。” 葛三笑意更浓,拍拍双手,一步走上,抓起陈真的手,幽怨道,“瞧瞧,原是小陈君子!呀,是哪个鲁莽杂碎唐突了贤侄,该打!” 说着,这位逍遥剑仙用手抚去陈真衣裳上的碎屑。只是这一抚下,弄得更加邋遢,葛三便不再理会,拍拍陈真肩膀,声音都低了几分,不好意思道,“贤侄可还习惯这荒山野岭的生活?你瞧,老头子年纪大了,冲突了小君子用餐……” 葛三去拿桌上瓷碗,刚碰上碗沿,嗯,之前还填着满满的馒头入了自家好闺女的小肚了,一时僵住。 “老前辈不用麻烦,不饿的。本就会考没挣出名堂来,已经是丢了脸面。这会仗着家师名号逞强,更是罪加一等了,若让家师晓得,又需挨上几下戒尺。” “那就算了!可别到陈同知那念叨葛爷我没教养奥。当然,你说也没事,只要那老小子有胆气,爷爷好剑招呼着,哼!” 葛三说罢也便不在搭理这位贤侄,跨过陈真的身子,屁颠颠走到阿莲那,伏身谄媚说道,“我的乖徒哎!你看,这就是你选的男人,装着幅落魄书生,专门哄骗你这种傻姑娘,先骗身子再骗钱财……” 说到这,葛三打量起阿莲的身姿来。虽不及祁家那位温婉秀气,憨憨一张憨憨娃娃脸却也看着舒服,总比山上山下那些好过。体魄虎姿也算别有风味,端着一口断魂阔刀,金口一开是河东狮,在这要雅需意的清扬江南州属实不算上等那个。 葛三一时哑然,咳嗽一声,在阿莲的迷惑眼神下,只得继续,“咳,咱家小莲莲不说天下第一的美色,学张远游那孙子,咱霸个第二谁敢称尊!” “对!老前辈说得极是!”陈真突然插嘴,说完又不自觉看向呆呆的阿莲,突得哆嗦,忙低下头颅。 啊?葛三横了一眼跳出来的陈真,冷笑连连,继续忽悠,“咱先不提这。小莲莲你是不知,天下三家,就属儒家人模狗样,读书万卷却是情理不通,玩着沽名钓誉的勾当,要在青史留出个名声,呸!他今日骗你,明日杀你,还都不自己出手,借刀杀人是这类最拿手的伎俩!” “奥。”阿莲终于回应,眼珠子转动着,手指扒拉龙首刀,轻飘飘问道,“阿郎,你会杀我吗?” 陈真正色,不需思考,脱口而出,“陈白圭此生不负阿莲!” 很简单的回答,突出个干脆,阿莲喜欢极了,突然想起寨子里那些阿妈说的情爱杂剧,此时好像应该憋出几点泪珠子才对,只是阿莲努力一番,眨眨眼睛,哪有湿润,反而笑出声来。 “嘻嘻!” 陈真看得痴了,这才是他心目中那个靓影佳人嘛。横刀跨步在椅子上,腰板也不要死板的挺直,佝偻着来将那俏脸往前顶,嘴开出大大一个弯把虎牙四颗全露出来,没有羁绊,极尽洒脱,最是舒服。 “哼哼!” 葛三哪能忍得这出,鼻子拱起满是嫌弃。却无人搭理这货,两对鸳鸯四目相对,昏黄灯光里漫出蜜来。 “咳咳!那个,小莲莲,借你家陈公子一用。”葛三被腻的发酸,不待那两位反应,一步蹿出抓着陈真的胳膊往外走。 阿莲猛地回过神,抽出龙首刀追着出去。追到帐外,哪还有先前的两人,空荡荡的清风寨,只有几盏晕黄。 “说吧,你师父,那位陈大儒派你出来有何事?别用哄小女孩那套来忽悠爷爷我!惹恼爷,将长阴学宫搬来也要掰去你一身浩然气,哼哼!” 青山上,葛三盯着地上的陈真陈白圭,不见佝偻,负手而立,剑气凌然。 第二十章 偷和窃(三) 哦?陈真来了兴趣,不理会葛三的威胁,赖在地上,伸直腿脚,耍起无赖来。 “不知好歹!欺负爷爷被正法司那群魑魅锁住天运就拿你不得?”葛三冷笑,一跺脚,以所站之地为中心,突得狂风大作,掀起一个龙卷将葛三围住,随着话音末了,刚还旋转的龙卷得令竟分作九道打出,如针一般抵着陈真全身。 陈真向前探探,九道风针跟上,盯着一身经脉的位置,打起旋来好似威胁。 “小鬼,你也别惊讶。仙凡两境,一步差就是十万八千里,不入涅槃终是小道,但爷爷却是何等人物……”葛三洋洋得意。 “额,虽说正法司十鬼阎罗一身修为不得大道,靠着大厌气运生生造就的伪境。但那超生往咒是做不得假的。传闻十八经段更是那位唐司主以三清真气生生祭就,最善锁仙封运,却不想老神仙够硬够辣,是白圭唐突了。”陈真说着,手指伸出,捏着一个罡风,左摆右晃,不失为解乏的玩具。 “嗯?你倒比商小子强多了,年纪轻轻不过凡躯便有了道韵。只是不知,你小子继承的是‘天地人’三论的哪一个?” 风虽无形,在葛三驱使下是能削肉身、斩山岗的利物。此时却同猪狗被陈真玩弄挑逗。陈真左赏一板栗,右去一弹指,撇嘴道,“老前辈,别这么端着嘛,多累!什么.‘天地人’的辩论,师父他老人家最反感了。无非是老而不死作妖,立下三问,自个甩手游山玩水,好不自哉。扔下那摸不着头脑的三问给到徒弟身上,叫苦不迭!” 说到这,陈真一咬牙,抓起在身旁晃荡的卷风就是一捏,能听得手掌噼里啪啦作响。“当然了,我是不在叫苦那些里。学宫按年龄算辈分,天塌下来个子高的顶,我最小!再者说来,我拜师还没商兄弟正式,有酒有肉还有血。四五岁的年纪去主家私塾里跟着走一圈,刚巧被抓着,入了他长阴宫。” 葛三也不厌烦地上这位的唠叨,站着也累,收了威严,蹲着好凑热闹,添油加醋道,“对对,陈同知那老不休就这鸟样!贤侄别气,待碰到了,爷爷一剑轰出,好给你消去这恼火。” 陈真听着两眼放光,赶忙附和,“当真?呸,是小生小人之心了,老剑仙什么身份,那肯定是一言既出,一剑相随了!” “……是,是的。”葛三受激,却不好反驳,只得答应。 “老剑仙是不知,小生这十多年走的那叫一个暗无天日。我那师傅,呵,白日里抄,誊,背,算四事也算正常,毕竟四书五经是饭碗,靠这谋生计,我认!可晚间被忽悠着去洗衣烧火这就不靠谱了。说好的‘君子不入庖厨’,父母五十有余都不舍得我这乖儿操劳,却天天给他端水洗衣弄饭,还抱怨我厨艺不精……”陈真怨妇附体,喋喋不休起来。 葛三听的认真,等到陈真说岔气缓神之间,一把插过,问出他最在意那个,“陈同知那老种脚是臭是香?” 陈真一时语塞,鼻子抽动,思索道,“是臭的!对,是那种发酵初酸的味!那次给他端水洗脚,突然让我背诵《逍遥游》,一时难住,他操起刚脱去袜子的脚照脸踢!我怀疑就是他这一下,好好地容貌胚子走了样,成了如今这般平平无奇!” 陈真一边解惑一边夹藏私货,葛三却很大度,还悄咪着眼睛打量一番陈真的样貌:横眉两对,算得方正的脸型,厚唇憨呆,可不就是平平无奇?特别是像被压过的鼻子,倒真应了陈真的唠叨。 “我记得,陈同知那个‘陈’可不是江南道陈家那个啊。”葛三再问,好学起来。 陈真话匣子打开哪有止头,“哎,这就是我之前说的那游山玩水了。他老人家少说也是个半步大同,是宗师榜有名有姓那个,却用真气化形,抿去脸上斑驳,消去一身耄耋老气,穿上灰青袍就成了私塾教书先生。改的名字也是随意,陈青牛。” “青牛?他陈同知这是要儒转道?” “没吧,我也是前几年准备会考,他老突然说有事要出趟远门,一股脑全撩也不管我听没听进,走的匆匆,交代我这个落魄人去寻什么‘人’字。”陈真耸肩。 “那你小子倒是可以,好好的考试不行,学采花贼到清山寻香偷蜜?哼,陈同知教的好徒弟!”葛三一气上涌,不等陈真反应,逮着陈真头颅往悬崖处掠。 到了崖边,葛三将陈真抛出,身子一半已经探出大半时,葛三压在陈真屁股上坐着,习惯性荡起脚来,陈真的身子便往下倾斜。 “啊!别别别,老剑仙好商量!真不是您想得那样,小生自认为文采可以,文字也端正有大气,文理更是一等一的,这次落榜……实属荒唐!”陈真不看崖下被填满的黑,勉强够过脸来,满是煞白。 “贤侄,别乱动,惊吓了爷爷,这不慎、不该,呵呵。我替你想好了,到时候同小莲莲就说你小子家有二老,思乡心切,怕背上那不孝的罪名。你们儒家不是信奉忠孝仁义嘛,刚好圆满,咱闺女单纯是摸不着里间问题的。”葛三得意洋洋,话出口便付诸行动,刚还坐着的身子要起,陈真的身子便随下掉。 “等,等会!”陈真引颈大吼。 “说!”电光火石之间,葛三出手抓着陈真一只脚。 “老前辈,咱刚不聊地好好得?你这一抛,小生生死先撂在一旁,抛下的可是您大弟子的一世幸福,多好的师徒情义便生了裂痕斑印,实在不该啊!”陈真深呼一口气,却叫山风呛了满喉咙冷意。 “真啰嗦!我也不为难你,替我杀个人就成,一命抵一命,你不亏。”葛三的话比山风更冷。 “那不……好吧。杀谁?” “昆仑大剑慕容烟。“ “女人?” “旧人。” “接了!”陈真这时却极爽快,皱眉应下。 …… 今夜风大,吹着满山嚷嚷,刮在崖壁上铿锵作响,葛三却在叫出那个名字后陷入深思。 “那个,老剑仙,我重嘛?”陈真突然说道。 “啊?”葛三被这一吓,身子晃晃。 “别,小心点!我怕前辈一直提着累,哈,真冷!”陈真通红的脸,扭捏的很。 葛三这才发现手里还抓着人家,连忙用咳嗽掩饰尴尬,顺便将陈真往地上扔去,别沾了那厮一身晦气。 “嘭” 陈真总算能脚踩地,蹿起身子,整理衣裳,脸上舔着笑容看向葛三,却得了个背影,不敢抱怨,灵动眼珠扫向葛三身子挡着的黑山,却让眼前一幕惊住。 “乖乖!” 黑山似黑洞,月光不得扰,长风不得入,双眼所看只有无尽的黑,死了一般。 “都要争,争她妈的!”葛三转过身,看着张大嘴巴的陈真,如是说道。 第二十一章 朱砂印 三更天,月正圆,山头上,商南橘悠悠醒神。 还不待看清事物,商南橘直接破口大骂,”老不死的,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点大病,打人不打头,这是第几次了?尽干这丧天良的事......“ 用手抹去两眼朦胧,商南橘这才看清,一眼下去,除了石头块就是黑蒙蒙的树林,哪还有自己那位尊师。 嗯?商南橘摸到额头上的菊花印记,手立马被烫着。怪了,一脸疑惑,想到葛老头之前那番疯言疯语,商南橘警惕起来,别自个“欺师灭祖”不成,反给“清理门户”了,那才是真正的大头。 想到这,商南橘从地上跳起来,撒起脚丫子急忙往山下跑,带出一路的风尘。 人往山下清风寨走,尘往对面的黑山飞,飞到那头像是撞着了,竟齐齐下落。 商南橘的住所在小寨最里头。 本是个废弃草屋,被寨里人用来存放一些过冬柴火。听说他们大当家的师弟要入住这邋遢地,寨里那些阿妈一改往日贤惠,提着自家汉子的耳朵,堆起笑脸往草屋送,叫嚣着不给小郎君修出个舒畅窝晚上睡觉便要如何如何。商南橘哪敢拒绝,在一圈大哥大叔祈求的眼神里,让过门来,给这些男儿挣那“一夜云雨”。 至于一旁叫苦的葛三爷,阿妈们正眼都没一个! 草屋被修整一番,已经不复过去的杂乱,商南橘很满足,苦命人不奢求太多。只是阿妈热情的很,入手一件物件往里塞,本就不大的草屋显得有些拥挤了。不过,不要白不要,商南橘怎好推脱,伸出脸,咧个笑来,让这些可爱的阿妈捏上一捏便当是付了置办银两。 众多的家具里,商南橘最爱那副大床。床长宽各有两米,能塞下四五个他。床板是清山最常见的榆木,盖上草席,再覆着两层棉被,听寨里人说,这棉被可稀罕了,独三块,最大那块无疑在阿莲大当家那,商南橘一笑换其二,挣大了。躺上去,身子立马飘起来,连带着心神儿都得往天上飞。 以往下山,商南橘都得累出一身汗来,此时却不觉如何劳累。好几次一脚蹬出,身子便自带着往上头蹿出好几个头来,都快要撞到两侧的树枝了。商南橘更加确信自己这是遭了暗算,鬼使神差的想到葛老头缺门牙的嘴脸,双手挥出,要打散这幻想来的可恶,竟叫他将两侧树枝给轰掉。 就这样,少年一边叫着“来啊,操”,一边挥臂,震出一条空荡的小路。对此壮举,竟是不自知,仍恶狠狠的拍打前方。 更不知,他此时要剐其骨,啃其肉,饮其血的尊师葛三正拖着某一物件往山上飞。两人一上一下,互不干涉。 当终于拍散眼前那个可恶的幻想时,刚好也也能看到寨子了。 商南橘慢下脚步,走到寨门口,岗哨上便探出三个头颅来,清一色的稚嫩脸庞,一个狡黠,一个呆板,一个傻愣,待借着月光看到门口那黑影是各自阿妈都夸赞的商小郎君时,方才放松警戒,三个脑袋朝同伴看去,俱是苦笑。 “是商小哥啊!我啊,崔小炮!”中间那个头颅立马高呼,又觉得“崔小炮”这个名字太不响亮,赶忙转过话头,“嘿嘿,采花客的老五!当然,也是崔大妈她崽!” 商南橘一时傻眼,这位崔小炮放大炮语可一个个都不“小”。前个“采花客”,因为帮主就是葛老头,他商南橘靠着师徒情添为那劳什子少帮主,至于是师徒情义呢,还是这帮子打着他商南橘的名号扒墙脚,倒是值得玩味。后一个“崔大妈”那更是重量级,寨里数这位啊妈扯裤头最大力…… “好,好啊,崔,小炮?”商南橘看着那个小少年,习惯性地一手抓紧裤带。等到那少年走下哨岗,歪着小脑瓜子看着这位少帮主时,商南橘这才惊醒,赶紧松手,悻悻背到后面,往腰上重重的一掐。 “咦?商小哥!你额头上那印记真好看!”崔小炮看着商南橘额头那一朵鲜红的菊花印,一时有些痴了,连带着开门的手都停了下来。 商南橘让这一说,好奇心更甚,往前走进了,急切问道,“小炮兄弟,你快给我说说,这印记什么样的,叫什么名,可是什么毒药?” “啊?”崔小炮被商南橘一连几个问住,不知怎么说,抬头望上叫道,“彪子,麻袋,下来呀,少帮主找你们问话呢!” “好勒。”岗哨上那两个可观望好久了,被崔小炮一嗓子喊住,立马屁颠屁颠往下溜。 “小炮真笨!这是朱砂!我听阿妈说过,这玩意可是那天上神仙才有的,金贵着呢!”彪子瞪着黑溜眼珠子,脱口而出道。 “哼!林虎,什么小炮,是你个七帮主能叫的?”崔小炮一脸不快,装着大人的模样,踮起脚来指着比自个高一头的彪子。 还真別说,这一招真管用,彪子眼睛一眨里都给唬初泪珠了,懦懦道,“是,炮爷,俺错了!” 一旁的麻袋看不下去了,身为三人里最小那个反而最是成稳,拉拉彪子的衣袖,却是同商南橘说道,“商小哥,这朱砂印在山下是女人家学三教仙人装仙气的好妆容,有一点朱砂的菩萨印,也有道教真人的紫金莲花样式,当然了,那孺家也有法字正气。至于你这,倒确实不知道了,不过想来和仙人沾边的,差不了,更别说‘毒''了,仙人晓得了会降下惩戒的!” “爷爷,我,会怕?”商南橘可不受威胁,挑挑眉头,用手往额头上摸去,“嘶!”不长记性,商南橘快速收回手,掩饰住这一时不顺,囔囔道,“小屁孩,快快快,开门,爷累了,难得和你们瞎叨叨!” “好吧。”崔小炮明显有点委屈,一边开门,一边盯着自己的生死大敌,麻袋。 商南橘等大门开出一个缝,便夺步闯进,留下后面三个一脸错愕。 “刘黔,都是你!就你知道的多,惹到了商小哥,叫我娘晓得了,哼,咱三跨下小鸟全给抓去酿酒!”崔小炮叫嚣着麻袋的真名,不忘将彪子带上。 …… 商南橘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幽幽道,“龟龟,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咱可不想死啊,重振商家,小爷一肩担之。可不能连传续香火的基本要求都给耽搁了,这叫我如何和姥爷交代!” 说到兴处,商南橘皱皱眉头,其上菊花印跟着蠕动,黏着很。商南橘无奈了,将手里铜镜抛掉,身子往床上扔去,困意便上来了。 床上,商南橘呈大字而睡,额头上那朵菊花也从最初的含蕊欲吐慢慢绽放,开出九瓣,瓣瓣鲜红,唯有花蕊吐金。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陈真收敛震惊,转而是极大的愤怒,右手食指竟有些发颤,恨恨道,“葛三,你可知清山这条龙运还有一年便可乘风化真龙!你便如此轻易取之?以你这不负巅峰的修为,当真不怕天道反扑?到头来,自身性命不在,更要牵连自家师门?” 葛三不答,风打不动。 “好,好啊!风水一道本就最犯天上法条,大楚那位千古一帝便是执意要走以王升天的歧途,害了一国百万生灵,怎的,你葛三现在可不是那大同散仙,也须掂掂自己几斤几两,莫要执迷不悟!”陈真见葛三不搭理自己,干脆跑到葛三面前,仓皇中一头长发失了锢制,风吹打脸。 突然,陈真像是想到什么,一双眼睛藏在发丝里有些冰冷,苦涩道,“你是不是将这一山气运尽数灌溉给商小子了?你说话啊!” 陈真此时哪还有那言念君子的模样,低下头来,念碎着,“打眼了,我就说,你葛三哪怕跌境到凡品也还是那天下第二!怎么会随便收一个弟子,还是你的关门弟子!对,没错,他是春秋哪位宗师转世呢?还须是大楚……” “是他吗!”陈真怒吼道,“哈哈,走寒桥而不受天道威压,入黑山也不被气运吞噬,更有前大楚第一鱼龙侍卫祁花的青睐。” “这些,你不用管,你走你的圣贤道,我走我的三尺路。”葛三终于回复。 陈真可不满意,嗤之以鼻,道,“你这是玩火!要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你却要将星云拖入此间天地,这已经超出太多,真要重启春秋?” “春秋死了吗?十国真的完了吗?”葛三玩味道。 陈真竟被噎着,要反驳,可脑子一想到天机榜上那十八个名字,又只得放弃,苦笑道,“你问过他吗?我不信,六十年了,六十年了无踪迹的人等尘埃落定,敲棺盖论之际又跑出作祟,这非我所看所知的他。“ “你又怎会知道,陈同知不有一句‘史书就是屎’的精辟?”葛三笑道。 “是啊,老师他是说过,更说过‘不知好歹,好自为之’!前辈还望斟酌!“ 陈真鞠躬,不等回应,拾步而走,抬头是月,入目是火,大火燎原…… 第二十二章 有龙璃珠 对于葛三与陈真这一番争论,身为话中人的商南橘却是不得而知了。当然,他小子若在,只会老老实实走开,兴趣来了才会插上一两嘴,能懂多少便又是一桩奇异。 一个小屋,小是小了,比之记忆里的商家四进大院差得远了,与那间瑶光酒肆更是差了点味,至于差了什么呢,商南橘很清楚,但少年性子作妖,到口头说出的又是那一坛子接一坛子的青稞老黄酒。 小屋有两个房间,用两根柱子支着,风雨中有些孤独感,胜在一个顽强。阿妈们送的物件装得圆润,进出的道有些窘狭,好在那张两米大床能放进,更好得是看着一屋子家当,商南橘就是一顿满足。 穷怕了,商南橘懂得满足。 床上,商南橘仰躺着,嘴角溢出一滩口水,想来是一场春梦了。梦到高潮处,双腿弯曲夹住被子,身子跟着侧翻过去,磨蹭起来。 “嗯!”毫无征兆的,商南橘怪叫一声,连带着额头上那朵菊花也欢腾起来,九条花絮扭动着,也是一番风姿绰约。 “哼!”一只粗厚大手呈五指虚拢状,突然袭来,风雷之势,在菊花印上方停住,有冰冷声,“孽畜!断你化龙机遇的是那位剑甲葛三,你不去找那狗老儿,如此欺辱一位小辈,可知礼仪廉耻?” 是陈真,整个清山上也只有这位骂人最是不痛不痒。 商南橘额头上那朵菊花有灵,面对这突然袭来的手掌,开始还有些慌乱,九条花絮都给惊作一团,可待到陈真话音刚落,又顽皮跳动,更是发出奇异的嬉笑。 陈真见这位不买账,本就不好的心情此刻更是乌云压城。五指收合,弹出中、食两指,便看到指甲一点淡蓝光彩,与那朵菊花印所发鲜红有水火不容之观。也不等那花印反抗,陈真手指点出,稳稳压在花蕊之上,能听得一声龙吟,连带着额头上惊现血丝,只是不知是还在睡梦中的某人呢,还是此刻一脸愤恨的某人那。 “又是读书人!好的很!瞧瞧,小子你这身血味,真他娘的恶心!是四姓十族的哪个呢?嘻嘻!”话音里,那朵菊花处有道虚影凝聚而成。 所化虚影小小一个,绯红包裹着,待露出里面那个,凑近看去是一位少女模样的可心。小巧玲珑惹人怜爱,光溜溜的小人站在那比自身好似天柱一般的手指前,一头马尾辫却也算得霸气,包子小脸此刻皱成一团,堪堪眯出一个小缝,露出那一线鲜红的眼珠,眼里狡黠里透着怒意。 陈真却是不敢大意,死死盯着这被逼出的龙运化身,叹息道,“你便这般憎恨先主嘛?那位霸王在史书上虽没一个‘明圣‘当名片,却也是第一位以王侯之身可证天道的雄主。若非如此,你区区一条小蛟,哪有今日成龙的果业!” “呸!小子,你凭什么管姑奶奶!我就算将他这转世之身啃食,又如何?是大楚欠我的,也是他欠我的!”少女说着,粉嫩小拳轰在前方挡着的两指上。看着绵软无力,打在指上时,手指却不堪重负发出碎裂的吱呀声。 “咳!”陈真吃疼,咳出一滩淤血,浇在商南橘的大床上,身子却不见动弹,手指反而扎得更深更坚定。 “气运化蛟,是一国之福,蛟生两角,是苍生之幸,乘风而起,携扶摇正果,却是一龙之大无量。你被安排于此,对之负责的不该是这位少年,哪怕前世因缘,也是万万不该的!既已如此,何不静坐一旁,侯等时机!今日你乘这少年心性单纯,修行尚短,便入梦作妖,哪怕成功破了他十七年童子身,又当如何?他初入黄品,连那一口黄气如何运用都不得要领啊!” 陈真呆呆的脸庞,此时格外的执着。 “哦?张姓一家,出了个张远游,就已经是耗去祖宗十八代的福运。柳家更是因为柳文祥死得不能再死了,至于现在还有什么庇荫,也是残枝破叶!张柳卢钱,张柳不兴,卢钱更是垃圾!那你就是那剩下的十族了,呵呵,一个个都是百年大族呀,好厉害呢!十族一大半被咱楚王逼到各国,留下都又没个能成事的,那你又是哪个呢……” 少女一拳接着一拳轰出,力度渐增,只是除了最开始一拳能听到吱呀呻吟,其余的却都像打在棉花上,好不快活!收拳,少女|干脆走上前,打量起那两根此时血水浸泡的手指。 陈真不答,坚毅脸上此刻已经有了汗水,厚唇启,朗朗道,“一曰天官,其属六十,掌邦治;二曰地官,其属六十,掌邦教;三曰春官,其属六十,掌邦礼;四曰夏官,其属六十,掌邦政;五曰秋官,其属六十,掌邦刑;六曰冬官,其属六十,掌邦事!” 所言为《小宰》,明理定规,为儒家规矩所在。 随着陈真一字一句吐出,刚还嬉笑的少女此时却已然变色,赶忙从两指处跑开,跳脚大骂,“别叫了!闭嘴啊!我知道你是十族哪个了!不累吗?大楚早亡了,你陈家还制定个屁的规矩!” 陈真好似没有听见,闭着的双眼,唯有两道剑眉此刻高高飞扬,两指处飞出大小箴言小字如潮水般霸占商南橘额头。 少女急了,声音因此更大,试图将这装傻充愣的穷书生打动,楚楚可怜道,“你们一个个榆木脑袋,死读书,不得好死啊!他是谁!他前世可是楚王长孙小白!来,姑奶奶和你说道说道,咱楚王多厉害,那周天子用九州山川河海铸就的九鼎,他一肩扛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周天子册王封侯画出的十国,咱们那个当时还是在周国当质子的公子小白是能一统江山的主!什么是天命,这就是是天命!大周被藩王活活瘪死,这一切当属大楚,当属楚王,当属我啊!” 说到这,少女已有写癫狂,低下头,阴冷道,“可!都是你们!你们这些该死的儒家君子!我大楚多少儿郎就是被你们一个个长跪养生殿,一封封所谓的‘礼义廉耻’给葬送乌江!枕星河之倒影兮与星光同流,望群星之包覆兮随繁星同辉。他也该死,还真信了这一个个假仁假义加廉耻。既然他答应我的没办到,那我吃了他这转世身又当如何!狗屁正道飞升我不要就是!你又为什么要跑出来碍事啊!为什么?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春秋已过,他既然没有转世在大厌,就已经是个回答了。儒家欠他的,小生不才,能还多少就是多少了。”陈真睁眼,回应道。 《小宰》已成,密密麻麻的金色文字将那朵菊花印记包裹,金光大闪中转勒式,生生将花絮条往里掰。 少女可不愿就此放弃,身子飞出,扑倒金色文字上,用手扯不开就甩开落在脸上的马尾辫,引颈长吟,一口瓷白牙齿要在其上。 “吼!” 少女手在着文字边,两脚蹬在额头上,用力往外扯,却是纹丝不动,倒是自己身上皮肤化硬露出火红的鳞片来,这是这鳞不似书上所言的那般耀眼夺目,反而有些简陋! “嗯?原来,你不是天生虺蛟,而是一尾锦鲤!”陈真看着少女一身鳞片,喃喃道。“罢罢罢,既是命理,也不好强行镇压了。” 陈真拔出那已经深扎额头的两指,金色文字跟着往上牵引。少女连带着趴在其上,一下没了着力点,身子空荡,挂在空中,哪有之前的威严,倒真是条脱水的小鱼。 陈真提气,一气呼出,指变掌,将少女一把抛飞,接着利落的一掌往下拍出,结结实实打在少女身上,却是不见有多大力,突出个速度,正中打到花蕊处,手腕一震,商南橘吃疼,呻吟一声,却是迟迟未醒。 “望你知好歹,怀慈悲,虽说飞升一事恐要湮灭,但天地有情,还是留得一丝生机,还是祝福你罢!” 陈真收掌看着这朵之前还是绽放此刻已经合拢的菊花印,笑意洒脱。 花印颤颤,似是叫嚣,挣动一番,又无了力气,萎靡下去。 而在商南橘的雪山气海上,一片冰原上开出一朵菊花,花九瓣,每一瓣上有金丝条沿着脉络行走,蜿蜒走到根出,细细看来是小篆字体。 菊花旁,一个少女斜躺着,盯着花叶上的字体,琼鼻微蹙,恨恨道,“哼!好威风的陈家后人,你今日这般欺辱姑奶奶,待到乘风日,定要一口吞了你陈家百年气运!” “这就是人体内的丹田?切,真小,还穷,姑奶奶龙宫可大多了!”少女看累了,开始打量起自己所处的一方天地,雪花下,空寂一片,了无生趣。 “嗯?”少女突然警惕,她看到在这雪白世界前方有个黑影,芝麻大小一个,缓缓向这边走来…… “喂,你谁啊你!”少女直接吼道。 那个小黑影停停,三息后又往这边走来。 少女起身,一脚蹬出,朝那边射去,每近一分,她的那颗能值“千城”的心有要跳出的趋势。 站定,少女居高临下,看着那个低着头的人,再次问道,“喂,你谁啊!” “啊?我……我叫,商南橘!你,你是?” 那人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有疑惑,但更多的是羞涩…… 冰雪的世界,少女光着身子,小嘴翘翘,竟露出鲜有的娇羞,道,“姑奶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记好了,璃珠!” 第二十三章 诚信龙 《说武》将修行划出仙、人两界,大小框子落下,又是一团乱麻,倒是市井小民那套说辞最简洁。 说是天爷造人,在光阴长河中揪一撮淤泥,捏出大小模样,舀一口水,在那头顶天门注入活力。着一捏一滴下也就成功了大半,但这拼凑的人遭受风雨雷火却是不怎禁造,缺肢断臂,歪歪斜斜,好一个凄凉。 见此情节,那位慈悲天爷大手一挥,变见的天地翻腾,捻着一口混沌气放在嘴边,一吹下,混沌变黄气,抛入泥人身上,泥人自天灵起,延伸出粗细百来经脉,至此这“人”这就成了“人”。 至于现如今的武道修行,就是要找着那口子黄气,抓着它,抱着它,强着它往经脉走,将体内那座雪山气海炼化,而这最终的道,无非是从这“人”往那“人”走罢。 小民羡慕修行,念叨于此,神往多,惋惜有余。 而此刻,在商南橘的雪上气海内,大小两人,眼对眼,鼻观鼻,默契的一哼一跺脚,各自转过身去。 “喂!”不过三息,高处那个少女首先沉不住气。想来是丝缕未着,寒风呼啸,耐不住性子罢。 “干嘛?”少年没有转头,明显有些不耐烦,竟抖动起双肩来,声音倒是大了一分,说完就低声念叨起些什么,凑近了,哦,是佛家的静心诀: “不起凡圣见,不作涅槃解,二边三际断。常应诸根用,而不起用想;分别一切法,不起分别想。劫火烧海底,风鼓山相击,真常寂灭乐,涅槃相如是。” 蚊子大小声音,脸颊粉红。 倒也无怪这儿郎,实在是少女风光极好的。 名叫璃珠的少女听着了,嬉笑道,“喂,小鬼,难不成你准备出家当秃驴?嘻嘻,小冬瓜,木脑袋,咚咚响……” 商南橘停下念叨,提了一口气,入口清凉通透,停顿一会,正色道,“妖……姑娘!你別莱祸害我啊!小民一不抢二不赌,勤勤恳恳练剑修行,武道初始,才迈出一步,您老想来是哪修炼有成,神通傍身的大……妖,不是大人物!就放过我吧!好吗?” 不愧是得了葛老剑仙真传,话语恳切,犹有泪腔,又得装出那正气凛然来,难得!更难得是那“一偷二抢”硬是脸不红心不跳将“偷”给捞出去。 “呸呸呸!把姑奶奶当什么了!你转过身仔细看看,姑奶奶哪像妖了?正儿八经的龙!你晓得不?宝贵着,腾身就是三万里,俯首更是山河震溃……”璃珠唠叨着,见下面那位死活不肯转过身来,面上见寒,蹿到商南橘身后,雷厉风行,一掌拍下,哪有最开始的可人,瞧这力度,已有四五成了! 龙之力,挥爪下,万匹不得量! “砰!” 预料之中要在这掌下湮灭的少年仍站着笔直,只是乌篷的头顶叫雪花见多。 璃珠却是遭殃那个,万钧之力,看似威风,真下去见真章时,商南橘三尺内好死不死撑出个透明的罩子。罩子硬接一击,不见破碎,凹了一下,璃珠身子便往里一陷,不多不少,带出一步,罩子吃力,向外张伸,璃珠身子同抛锚一般,撞在身后雪山上。 落雪好客,自山上来,将这突然到访的少女掩埋。 “啊?”商南橘再难镇静,犹豫再三,还是转过身来,却是不见了那位有着怪癖还脾气暴躁的媚妖。 “妈的!姓陈的臭书生,等姑奶奶出去,定要将你陈家气运吸食干净!” 雪下,熟悉的声音响起,商南橘听着了,心头一紧,又莫名升起一丝欣喜。 “喂!看什么看!姑奶奶出去,第一个就是先吃了你!”窸窣声里,一颗小脑瓜子从雪层里拔出,先是摇晃一下,定眼看到那可恨的小子偏偏在自己落魄时转过身来!还是那么俊,只是那嘴角上扬是什么玩意?璃珠瞪着她那火红双眸,眼里有火! 商南橘心里骂着“神经病”嘴上却不敢放肆,小心道,“龙大仙,你没事吧?”说着,,听她的闭上眼睛,缓缓向她走过去,继续道,“我不看,我不看!” 凭着记忆,商南橘走出三步,见那位没有阻止,眼皮跳跳,眯出自认为没事的眼缝,却刚好看到那位高高举起的手臂,身子一踉跄,重心不稳,头重先行,以啃泥之姿栽下。 “蠢啊你!小白……七十五年了,你怎么就没变聪明呢?”璃珠声音有些低落,这语气快换之快,倒是很合她顽皮的性子。 商南橘撑起身子,抬头是一脸雪子,舌头舔去嘴上冰冷,很傻憨,纳闷道,“龙大仙,我叫商南橘!可不能因为吃了身雪就改名了,我那姥爷在天有灵,唤来天雷滚滚,您老一身高超神通不虚,我这不能跑,也跑不过,还是怕的……” 听着商南橘的念碎,璃珠却是别有兴致。比之外头那位书生君子的侃侃而谈,果然还是这小子好。好哪呢?璃珠一时模糊,赶忙双手在眼前一顿挥弄,沉思道,“就小白,就小白,你别怕,你那位什么姥爷要敢,哼哼,可不是我吹,我就站着,他就得磕头。嗯,磕多少个呢?三个?少了,那就磕到他阴魂散灭为止!怎么样?小白?” 商南橘这个汗,小手连忙拍打自个小心脏,打起圆场,“阿弥,阿弥,这可不兴!我那姥爷脾气是怪,但也就他老念着我好的,这要劈也是我,磕头更是我来才是,老人家后十几年都是与床打交道,下不了地。” 商南橘说着,竟也不站起,扫开雪花,坐到地上,头颅也跟着栽下来,如此姿态,仿佛只要那位“龙大仙”金口一开,便真的要先磕三个。 “没劲没劲,你别这样啊,姑奶奶步欺负那老头就是!” 商南橘盯着雪地上那露出的头颅,诚恳说道,“当真?” 璃珠一怔,抓着自己的马尾辫,把玩出几个圈,挺胸正气道,“骗你干嘛!做龙第一个就是要有诚信,我一向如此!你……你别这么盯着我,妈的!” 商南橘被唬住了,也不管这做龙劳什子法则,笑道,“不看不看,喂就知道大仙是个好,大仙。不像我哪狗屁师傅,别人说他剑仙,他就蹬鼻子上脸,动不动压我头上,最是可恨!” “就是就是!我知道你那师傅!跌境武夫,走的是以力证道的法子,倒是有点看头,好几年前就听说燕国有这么一号剑修,死剑入生剑,不过,现在嘛,呵,三跌到天一品,就癞皮狗一只了!”璃珠说着眉飞燕舞,双手跟着比划,但一看自己唯一的听众此刻却是同屎尿噎着一般,罕见的低下头来。 这位大仙还真当是诚信第一! 商南橘却不是璃珠像的那样,思量一番,试探问道,“大仙也练剑?要不,小子这一脚把姓葛那老头踢了,拜在大仙门下,学个小三年大五年,也去外头挣个‘剑仙’当当?” “啊?好……不好,不好!虽然那小老头不咋样,姑奶奶随随便便一掌就成肉泥,连塞牙缝都嫌肉柴了。但,有句话叫啥来着……哦,对!术业有专攻!你想啊,我修得是肉体,讲究的肉身不灭,硬抗天劫……你细皮嫩肉的,这幅身躯自小没有锻造,如何使得?你学剑,剑好啊,小白,你不是那什么‘天下剑主’嘛,肯定没问题的!咱先把这糟老头压箱底的剑招学了,练它百来遍,成了入生入死,还是走王,去圣,那不就是伸个懒腰,轻松的很!他如果仗着这师徒名号给脸不要,你就一剑戳他屁|眼子!不死,就两剑,我再补他一爪子……” 看着这位大仙风采绝然,商南橘哪还不知,纯打脸充胖子,虚得很! “对,就得这样,那大仙,咱一言为定?到时,你先上,我先给你打下手!”商南橘说得正派,一掌拍在地上,掀起雪花一挂。 “好……好说,好说!”璃珠嘴角扯扯,没来由想起前几日的遭遇。 龟龟,一个祁花坐镇山头十几年就够受了,栽树百颗,给他抢了好不容易收着的一点福运。又来个葛三,带着这转世人,就同虎口散步,不就是馋嘴,散了点龙威在寒桥上,至于吗?小老头不讲武德,无剑起意,连个商量余地都没,醒来就到这小子身内,哪有理? “哪个,大仙,要不,今天就这样?你看,咱两也是相见恨晚,天也不晚了,您先回府等候,小子天一亮一定努力学剑修武,来日再会?” 雪山气海这一方世界可无日月,明亮的很。 璃珠回神,盯着商南橘,看他一脸谄媚,打不赢老子,还怕小子?当下纵身跃出,大片的雪花随之炸裂,少女在这一空隙里消失。 “吼!” 雪上气海之上,本是开明万里,此刻见风卷残云,商南橘抬头望去,能捉到一星黑点,黑点有下坠的意向,速之快,刮出流火烧天,所过之地,唯有风啸,圈出个火圈,而中心地,响出一声沉吟。 那应是龙吟了,商南橘想…… “草,不带这么玩的!这是梦?梦…….对,一定是梦!” 商南橘隐约能看到那只有在画报上能窥一二的凶物,张大的嘴,眼睛竖起,怎么感觉有些热呢—— “跑!” 不是梦! 第二十四章 一言 “醒了。”熟悉的很。 醇厚嗓子,短短两字说来清楚,毫不做作。换做之前,商南橘铁定要怼上去,这是却欢喜得很!忙着撇过头,不等看清,一股脑儿诉说,“陈真,你是不知道呀,说书里才有的媚妖入梦吃人,小爷刚碰到了!奶奶的,呸呸,女娃娃模样,张口‘姑奶‘,闭口‘姑奶’,小爷哪能惯着她,抬手一剑,削得那为小不敬的小鬼直跳脚,哼哼,量她跑得快,慢了要挖出她妖丹,看看是个什子模样……” 陈真脸上现出惊讶,复又纳闷,疑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橘爷莫要诓骗小生!小生侯等多时,也不见得什么妖物蹿出,却是一直听得橘爷你在说梦话,奇也,怪哉!” 商南橘听到前面那句,正要怒目呵斥这呆书生一身穷酸,一口浓痰还未吐出,话语如水,呛着这位降妖除魔的剑仙一阵咳嗽。 “你!你你……你!”商南橘何许人也,嘴上失利,直接一脚蹬去。陈真侧身让过,抓着一旁的木椅,压身而坐。 “近来怪事多,犹以今日最。商剑仙怎不用剑,改学起腿脚功夫了?怕不是梦中斩妖将剑刃砍卷了!也是,一口‘错了‘,一个‘饶命’,和一起都呻吟!” 读书人嘴巴就是厉害,商南橘此刻深有体会。 “滚滚滚!哪有的事……” 一时不知如何辩解,血气上涌,商南橘通红的脸,被陈真盯着,踢出的脚都忘了收回,只觉得度日如年。 “橘爷,小生有一言,你看那练剑的哪一个是薄纱脸皮。呐,首当其冲的,就是咱那位葛老前辈,开宗立派,弄个采花客,其下帮众全是十四五岁以下的孩童,天天研究哪山雄伟,哪水丰盈……”说着,陈真右手拇指顶起,一脸憧憬。 商南橘深思,仍要狡辩,仔细想来,如遭雷击。 可不就是嘛!最可气之处还是打着他商南橘的金子招牌! 见此,陈真竖起食指,紧接着说道,“这第二嘛,就是那位君子剑祁花了。名号起的好啊,何谓君子?仁义先行,勇之一体!虽说史书记载难免参杂着一家之言,特别是那场横跨十洲,为期三十载的春秋乱战。但,众口纷纷中,这位君子剑以臣子身先是贪图妖后之色,已是天下公知,后又逞凶于民。其兄祁镇战场厮杀,是武将之责,不去论他,这位却是一己私心,开创碟子,取名‘百花帖’,分布各国都城,贩夫走卒,权贵重器,无不是他的后花园,有‘绿叶丛,一点红’的凶名。失了正气,哪还是君子。” 一语毕,商南橘便想到那位喜欢顶着阳光,侧脸睨视的男人,没来由的笑了。 “哎,橘爷别生气哈,这些都是书上说的,他祁花赠剑在先,这边再背后议论,倒是我的不是了。咱继续!要说到剑之初始,南有吴王剑池,北有藏剑山。咱这三四也就出在这两处。不分高低,先说近的这个,剑池大师兄宁当涂。说他是太白金星入世,啼哭七日,那剑池地下三千名剑竟跟着低吟七日。每日一哭,便有一剑飞来,悬于床前,久久不坠,比之乳娘都要敬业。七剑出,宁当涂更是以此得了‘哭剑仙‘的笑称,直到这位合道‘山水’,有‘宁城居士''的雅号。 北边那位,又是另外一层光景。两人年岁相当,宁当涂是金星转世,熬过最大的苦也就是分娩那一小段了。而他吕览少小丧亲,为挣了200钱,卖身剑山,才看到什么是三尺青锋,什么是方圆无敌。藏剑山又和别的宗门不一样,没有香火一说,山上数恐怕连两只手都无。更无弟子一说,剑主以下,都是死士,干那扫叶除脏的奴仆勾当。养蛊一般,每十年出一个入世人。吕览这个毫无根基这人,此生最大的机缘怕就是入了那山了,最大的不幸也是入了那山……” 陈真突然停下,笑意盈盈看着发呆的商南橘,含情脉脉…… 商南橘鸡皮炸起,催促道,“干嘛?然后呢?穷墨迹!” 陈真收起挪揄的眼神,继续道,“没事,只是发觉,你与那位吕览有些相像。同是孤独一个,他能自愿少要300钱,死皮赖脸求着别人收下,怎么,差距……啊,你也不差,倒是比那位福气好些。” 铁骨铮铮,陈真! “要你管!”商南橘撇嘴。 “南宁北吕,各有千秋,宁当涂福缘深厚,天之宠儿,更有剑池近千年的心经道法,习天道入圣剑,最是事半功倍;吕览根基浅薄,命犯凶煞,奴仆一个,靠着当靶子入道,自学藏剑山密剑,更是以大毅力斩杀这一届入世人。单一这‘不要脸''却是差不多,一个靠哭,一个靠求。” 中指和无名指亮起,商南橘跟着一震,便也就放过这个忙着说书都要埋汰自己的傻狗。 商南橘问道,“那第五呢?” “什么‘第五’,咱又不是天机榜排名的。这四个各有各的江湖,你师傅是成名春秋前,祁花藏剑太久,也就前些日子,天机开榜,才看到他的名,至于南北两个也是近些年崛起的。一步排错,底下三个每人一剑,我这孱弱身子就空出几个洞来,晦气晦气!”陈真连连摆手,面有恐慌。 “切,百无一用是书生!葛老头没剑的时候连乞丐都不是,也就你们看得上。祁花还可以,和我关系好着,只是他相对较忙,还没好好聊聊就走了。至于那两个,一正一邪,先让他们斗去……”商南橘侃侃而谈。 “那是,那是……天下剑修何止百万,不计名利者有之,成名已久者有之,不好一个个钉死。天机枢给出四大榜单,除去女子美色胭脂榜、武将兵戈榜、文臣狼毫榜里的三甲,剩下武夫天机榜就只有十五个。 剑,杀伤第一,分出走,站,坐各三剑,不分高低,又有剑气,剑术,剑道三长,也无强弱,但一直由葛三把持透把交椅:刀又不一样,可行霸道,会和阿莲一样,可走蝶翼弯刀,比如刀甲陆良,;风水堪舆地甲朴植和拥有琴、画两甲的前齐妃子,此二人不善打斗,胜在四九补一,暗合天地规律,也能走出个长生路来;棋甲有两个,先手李相如和后手傅阴山,刚好两个死对头,天下各州不过大小格子,手不沾血,但沾染因果最多;前梁国国师挑起纷争,可得算甲,草书第一,行文第一,经纬算数第一,合纵连横,几差一丝,却似天壑;枪甲南宫单于,前魏将军,现嘉峪关守将,只信长枪一挺;法甲唐玮,上次那五只小鬼就是他的变化物,也算是我的同门师兄了,当然,得加个‘前’。儒道释分去三个,驼峰寺无事僧人的‘龟甲‘有点不伦不类,算是对佛甲的抗议;最后两甲,妖甲空悬多年,仙甲无人敢取。 一个个发光发热,天机枢将他们拿出来,名头就立在哪,后来者望之生畏,前者却是不甚在意。别的不说,可曾听过葛老前辈吹嘘往事。独坐鳌头,偏偏跌境,怕是赞叹已少,剑来者多,以此,‘第五’也就出了……” 陈真歇歇,五指抓拿,合成一拳,悠悠道,“一甲子风与月,三千里路不眠,花一枝,雪一朵,天阶漫漫空,君山又又重,追思往日谩繁华,好大番疯言疯语……” “好,姓陈的,你真不去说书可惜了。要我说,读个鸟蛋,拉块黄布,换上黑衫,最好啊,装成瞎子,也不要闭眼,就老神在在的。如果可以,能再到瘸子那取取经,绝对红火!” 商南橘是懂捧场的。 陈真认真思考一番,点头道,“这倒是可以……只是,有些事还没办完呐。说来惭愧,出来都有两三年了,师父他老人家交代的,总不能不办。本来是想着来年开春走的,可能要赶一下时间了,所以先前说的笼统了些,都是点到为止,很多还没说清呢,怕是需要你以后自己慢慢消化了。” “别啊,你上次都没考上,这次去,不也一样嘛!”商南橘往陈真那凑近些许,直盯着这所谓的,师姐夫,莫名有些恼火。 陈真一把将商南橘头颅拽过去,看着他的侧脸,笑道,“呃,借橘爷吉言。真是如此,那我就解脱了。上次科举,就是因为不想担起那份责任,所以只写了一篇经文,还是那最不得喜的梳谏。这次去,倒是真心想了,可能一字不写,只要报个名就成的。” “真的?”商南橘任陈真抓着自己,怀疑道。 “真的!”陈真肯定。 “那,那我欠你的167两银子不还了!” “是187两!不分不能少!” “不可能!我记得清清楚楚是167两!” “怎么不可能!划拳作弊罚钱10两,我抓到三次,被你赖去一次,休要做傻!” 良久沉默,商南橘跳起,骂骂咧咧,“都要做官老爷了,这么小气,你那钱还是我师姐的!” 陈真回答的简约——“我夫人。” 商南橘吃瘪、陈真又补充道,“你雪山气海那条小龙,不要怕她!” …… 商南橘,傻眼…… 第二十五章 真假 商南橘眯起眼睛,借着屋内油灯光亮,细细打量一番,木椅上,端正坐姿,青衫下,不高不胖,披发下,普通容颜,此刻却有高山伟岸——果断摇头,要将心头升起的这一业障掐去,嘴上却是,“你,你!说吧,你又是哪尊人物!” “既然也说到这了,橘爷也休要嫌我唠唠……”陈真舔舔干巴的嘴唇,接着说道,“橘爷你这也太过无情。都说兄弟齐心,咱两懒人,各看各顺眼,已是知音。再有阿莲杵着,葛老前辈座下,这两关系,更是值得好好亲近才是!” 商南橘哪会吃这套,讥笑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三岁孩童都知晓的理,早看你们不对头了。下雨都得先打雷,突地一下,瑶娘一跃从酒肆老板娘成了小郡主,还是这天下最大那个!黄酒一口,牛肉一缸,满是浑话的葛老头手里无剑称剑神。还有你,最最可疑!我就纳闷了,一窝蜂的混账事全跑我这……” 师父是这天下最会讲道理的那个,陈真此是却有些踟蹰,深吸一口气,壮士断腕般,道:“大厌建国十五年,收拢十州疆域,统一文字,钱币,是其第一件要事。这其中最要紧的,便是焚烧前人旧国的书本记载。现存下来的,也只是老一辈的零碎言谈。 春秋十国又以楚国最盛,卧踞东海,区区两州封地,产天下粮米,王道之师,千千儒将,座下十万水军镇江,二十万大戟士虎视,无敌世间。更有甚者,楚王长孙,天生痴傻,为为质时却一步得到迈入涅槃,十五登基,及冠即三清,终成大同散仙境。 当然,极必反,盛必衰,成也长孙,败也长孙,算甲肖彧,梁国牵头,魏、齐出兵,韩、陈出资,五国宗师倾巢而出,逼得长孙强开天门,几欲飞升。有天上仙人云端静候,四面楚歌,长孙硬抗天劫,斗转四剑,斩去仙人四十有余,自毁长阶……” 到这,陈真眼睛一转,别有深意的看了眼商南橘,方道:“四剑后,无人再敢上前,哪怕长孙力竭,再难起手。而在苍天之下,沃土之上,随着金陵门开,十变九,哪还有大楚。就是这时,气运反噬,这位世无敌却是死在国运之上! 当然,身消之际,以大神通将一身修行连带魂魄一分为三,与青、杨两州融合。此役过后,兴许是忌惮,肖彧当天辞去国师之位,再不闻其人,只是零星有言,要去寻转世人。 而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找到你,只因谶纬第一的肖彧最后流连之地就是扬州镇江!” 商南橘立马反驳道:“不可能!你们怕不是被那贼老道给骗了!” “谁知道呢。你资质尚可,却也不是极佳,悟性更是苦不堪言,别的天之骄子拿起就会的剑招十三式,你还在摸石头过河。这一切还都是在师父是葛老前辈的前提下。我也希望你不是,但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陈真反问道。 商南橘已有汗颜,仍倔强囔道:“呸呸,那是小爷没认真!只是,你们就不怕压错宝了?图个啥,哪怕真是那位转世,做了天下第一,又当如何,我最不喜管束着。” 陈真笑呵呵道:“没事的,你先拿着就是。别的不说,单拿葛老前辈来说,他挑战张远游三次,次次败北,次次又战。先是小流苏被张老四一指两段;再又借剑三万,花里胡哨,张老四一袖子收去;最后一次,直接从大同境打下来。老前辈也是恨,小流苏断了,再不佩剑!飞剑不成,直接改名,用个‘三’,稳压张老四一头!而现在,你和阿莲就是老前辈最后的念头了。” 商南橘挠头傻笑道:“糟老头子活受罪。我是不行的,没准我那位暴躁师姐可以……” 说到这,商南橘看着一脸坏笑的陈真,一下惊醒。眼前这个可是那暴躁师姐过门的相公!这要大吹枕边风,自个岂不无敌未有,性命先行,赶忙威胁道:“那,后面当没听到奥!” 陈真懂事啊,摆手示意,苦笑道:“阿莲的话,别看手里拿着的是把大刀。刀剑相通,她一个剑仙胚子,难得的是天生通透,专精一招。相信来日又是一位女子剑仙,倒是我这压力有点大了。” 商南橘得了便宜,嘴上不饶人,鄙视道:“小白脸!吃软饭!你害不害臊!” “是是是,师弟教训的对!这不,想着下山挣个大大的功名,咱大厌现在‘文正’可还缺着,陈某可是盯着它去的!再给阿莲抢个‘诰命’玩玩。”陈真说的极认真。 “嗯?那不是死人才要的玩意!想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要不你当个贪官吧,先把腰包填鼓实了,再修个寺庙,捐个学堂,最后的名也有了,比那高高在上的‘文正’来的实在不是。”商南橘思考再三,摇头晃脑,俨然有谋士之风。 陈真正要好生教育这狗皮军师,被商南橘一手挥出打断,只得沉默,就听得那位沉吟道:“还是别,贪官挣的多,这命也短,少有长寿,还没良心!你也不适合,太呆!哪是那些虎狼豺豹的对手,还是保命为上。也不能就受欺负,可以小贪,若连下锅的米都没有,那还当屁的官!” 陈真笑容呆滞,郑重道:“劳橘爷费心了!” 陈真起身,在衣襟里掏弄一番,拿出时,是一本皱巴小书,陈真摸平封面,眼光温柔,笑道:“我也不知送什么好。知道橘爷最爱黄白物,可小生如今都是吃软饭的,也不舍得……这不,最多的就是书了,独这本《尔雅行尺》是为数不多适合的。虽不及葛老前辈的亲传身授,却胜在是为筑基启蒙。” 书本有些年头了,封面都裂出白条,商南橘不由生生出爱护。轻轻抚摸,书上还有体温,更是亲切。翻开一页,入目是“你也配”几个大字! “……” 陈真却格外严肃,解释道:“天下武学,一大半被祁蛮子抢去,这本是家师闲来无事写的。老人家年老心性却如孩童,本想着一书称雄,终归还是差了些,半途又去写棋谱,玩音律……” 兴致来了,商南橘倒要看看怎么个牛气法,翻下去,与之前一般的粗|黑字体,写着,“施主,好眼光”! “啪”! 看着书本打开又给重重的合上,陈真刚忙劝道:“别啊!事不过三!这书宝贵着呢!寻常百姓,参透大半,勤加苦练,痨一个走镖的玄三品!吃透了,地二品有余,天一品之差丝毫!” 哦?商南橘变脸也快,反手又继续翻开,直接跳过前两页,再看正经多了。 《尔雅行尺》更像是杂文,以天子剑开篇,将剑之形,剑之名,剑之势,剑之威一一铺开。再有用剑之人需存敬畏,明生死,行无前!更再其间夹杂着关于飞剑术的介绍,商南橘看着热血澎湃,直呼痛快,却又见到在每页下面用小一号字体写有——“老子厉不厉害?强乎?猛哉!” 商南橘直接跳过,看到这本名字古怪的小书,竟破天开的画有小人。小人持剑或站或蹲或腾,随着书页翻动,活了一般! “不急的,看书,学剑都是细致活。掰碎了,糅软了,入口消化才快。”陈真看着商南橘时而欢喜时而烦躁的商南橘,劝诫道。 “对了,你眉心那朵菊花印,一直这样也是不好,太过招摇,我这便替你隐去!” 说着,陈真走上前,眼有金光,喝道,“消!” 商南橘只觉得一阵通透,顾不得手里书本,摸过床边的铜镜,哪还有火红的眉心印,好奇道:“你这可比练剑好,小嘴开光一样!” 陈真笑道:“也就这个还能拿得出手,其他的就有点卖丑了。今日帮你隐去,明日你可别求着要哈。你体内那条小龙,是楚国残存气运化身,虽有人形,却是算不得人。真要论起来,倒是和你猜想着的梦妖差不多,只是辈分要高出许多!现以你雪山气海饲养着,是葛老前辈急了。你不要怪他才好!” 商南橘回应道:“你这说的,太伤感了,我不怎么适应!我感觉现在也挺好,你们一个个把我举这么高,那也是应该的。我娘死得早,本来我也是要死的。现在,反而不想了!你说对吗,天塌下,个高的撑着,我再往下挖个洞来。” 陈真点头,看着在镜子前捯饬的少年,陷入沉思。 …… 那是四年前,陈真还在陈府,一日陈夫子问他。 “为人母当如何?” 陈真以“为人母者不患不慈,患于知爱不知教也”回答。 夫子又问,“为人子当如何?” 陈真又要引经据典,却被夫子摆手打断,听出如下:“家有恶夫,酒气熏陶,好赌成性,妻携子投河,子不愿,仓促杀母,当如何?” 窗前夫子眯眼慈笑,陈真呆立。 床上商南橘难得严肃,陈真呆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