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国记》 大道之上皆过往 第一章 最后一面 秦国都城咸阳三面环山,虎踞龙盘。与其他八国都城背北朝南不同的是背西朝东,朝东之处便是其余春秋八国,其东出之心尽显。 在咸阳皇城宫内的一处偏殿,几位大臣跪坐于地,争吵之声已经连续了两个时辰,还未有个定夺。如果不是官服太过于繁琐不便于打架,恐怕早已大打出手,在这群争吵的大臣中不乏有皇室宗亲与上卿。 而秦国国君张疾则是高坐于殿上,仿佛不是置身于这吵闹的宫中,闭眼沉思。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不一会便不顾大臣吵闹,径直走出殿外。 走向大殿台阶上的张疾提了提黑色蟒袍,坐在台阶之上,双手托颊看了看城门的位置良久。夕阳西下,将出宫之路拉的更加长了。仿佛本来要走一炷香的功夫也拉长了一个时辰。 起身面向城门的秦国国君张疾弯腰行礼大声道:“张疾恭送先生,愿先生此去求之所得,身无挂碍。” 说罢仰天长啸转身回到殿内,穿过争吵的群臣,站于殿前轻咳一声,群臣立刻不再言语,仿佛从未争吵过。 随后讥笑道:“吵什么?皆是我大秦肱股之臣,成和体统,我大秦一向大方,当年河西之地都送得,更何况区区质子?公子社公子稷都给送去。省着你们争来争去,有失颜面。散了吧,再不散,你们家婆娘估计都得找寡人来要人了。”说完这些挥手示意让群臣散去。 大臣们陆续下去,张疾转身扯下一条锦布绳子,只见一副天下大势的地图缓缓落下。从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位老人,拄着拐杖,步履蹒跚。老的有些骇人,看着秦国国君张疾。缓缓道:“疾儿,何必为难?当年我亲手送韩君出关,也将韩君抛坟于荒野。也不像你这般为难。大势所趋,当死则死。一人死,秦国生。死得其所,况且孙衡只是被逐出秦国,你和他终究会在这乱世终重逢。眼下之重是与卫国、齐国的陇西相王。换个更大的王位,这可是老秦王最大的梦想啊。” 老秦王也就是张疾的父亲秦厉公,当年得韩鞅之助,兴变法,弱秦变强秦。本可以在彭城与卫,楚相王。偏偏路过卫国被山贼所阻,可是到底是山贼还是卫国兵马,大家便不言而喻了。 张疾拢了拢袖说道:“伯父,你这番话倒是让我想起老师了。当年我刚刚继位,老贵族们咄咄相逼。害得老师东出求死,就连死后还惨遭抛坟,尸身车裂。果真啊,这怒火需要鲜血去浇灭。”说到这张疾像是想起什么,皱了皱眉。转身欲走,留下老人独留宫内。 老人回身看着地图,缓缓道:“这乱世终有一日归我大秦张氏,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何其壮哉。” 在宫内的一处荒败的院子中,一位妇人粗衣麻布缝合着一件衣服,早已是补丁的衣服上下针极难。旁边一个只有七岁左右的男孩挥舞着一把做工粗糙的木剑。 “弃儿,来,衣服补好了。你试一下。”男孩放下木剑,穿上那满是补丁的衣服,还是短了一些。刚要说话,抬头看见母亲眼光恐惧,便躲到母亲背后,偷偷看着。只见一位身着蟒袍的壮年男子,低头看着这对夫妇。妇人站起行礼,并催促男孩也跟着行礼。 这位身着蟒袍的男子便是张疾,他低下头看着男孩。而男孩则是抬头一脸委屈的看着张疾,缓缓说道:“我真的没有拿那块玉。” 张疾笑了笑说:“弃儿,想不想出去看看,看看这个天下?看看其余八国的风土人情?” 叫做张弃的男孩,拽紧了妇人的一角。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张疾缓缓的说:“娘亲也会去吗?” “你娘亲自然不会去,留在宫中。”说完看向妇人,接着说:“你就迁去华安宫吧。” “回禀父亲,我愿意去。弃儿想去看看。” 张疾听到这,拿起孩童的木剑把玩了一会,看了看孩童坚定的眼神,笑了笑说:“那便和你娘亲告别吧。此去不知要几年光景。” 张疾说完丢下木剑,转身便走。连一眼也不多看这位妇人。仿佛多看一眼便是对自己的一种作践,随行的几位年轻宦官便开始帮着这对母子,搬去华安宫。 一路上,张弃回头看了看破败的庭院和丢弃的那柄木剑,又看了看妇人。像是想说些什么,却不忍说出。 到了华安宫,安置了一切,张弃见到宫婢与奴仆退去。一步步很是艰难般的邹到母亲面前,跪了下来,缓缓道:“弃儿不日便要前往他国游历。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看见母亲,恐今日是最后一面,望母亲容颜不改。”说罢,叩首而去。 偌大的华安宫只留下妇人,已年过三十的妇人独自一人坐在烛灯旁,泪流满面,却不敢哭出声来。 竖日,偏殿之上的张疾高怒气冲冲。殿下一位年过不惑的男子站立于前。二人相对无言,沉默良久。 “先生,此行为何还是执意要去?”张疾率先而言。生怕若是慢了,眼前的男子便要走了。 “君上,臣曾言,上善伐交,游说列国而无半点官职。幸遇君上,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待之。昔日八国兵锁函谷而为合纵,如今臣深感连横之势不可成,外来之人怎可久待。况且臣该歇歇了,离乡已有三十载,恐故乡美酒早已不醇。秦酒虽好,难抵思乡之情。秦风虽威,难镇归乡之念。今日孙衡离秦返齐,只求秦君莫要阻拦。赦孙衡半途而退之过。”这个叫孙衡的男子说完只是站立于殿前,不曾言语。仿佛在等张疾说些什么。 “大胆孙衡,若不是你主张结盟。我大秦何以兵锁函谷关,五十万甲士皆哀。你游说列国,却也以秦国之名欺瞒列国诸侯。害得我大秦祖宗基业险些毁于一旦,剥夺封地,逐出秦地。永不得入秦。顾念孙母年迈,允许在咸阳养老。”张疾说罢挥了挥手示意孙衡下去。 孙衡还是不动,像是在等着什么。张疾看到这只得无奈说:“带走带走。”孙衡这才面带微笑退下。 望着孙衡背影,秦公张疾想起了自己年幼时第一次被架在秦国王位之上,看着自己半个老师的韩鞅离去,两者都是如此从容不迫。 当年老师死后,抛坟掘墓,虽身死于野,仍需车裂。五马分尸仍不解恨,刑场下高呼叫好的那些老贵族们和今日因孙衡被逐出秦国而家家高悬彩灯庆祝的那群贵族子嗣恐怕没什么两样。 想到这张疾长叹一声,一国已是如此,天下呢?这天下百年后一统,天下的怒火又如何能够平息?想到这不禁陷入沉思。 “父王,孩儿张社与弟弟张稷来与父王拜别。望父王保重身体。”话音刚落,殿下两个十几岁的少年行礼。张疾回了回神走到两个孩童面前,席地而坐,拉着两个孩子也坐下。 看着两个孩子,双手分别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说:“此去卫国无需想那么多,不需听那些风言风语,只管看看风景,尝些卫国美食。听说那边的饮食与秦国大相径庭,如果遇到合适的美人,只管记下门户,来日,安排使节去卫国要人便是。你们记着啊,这天下的好姑娘遇见了皆是上天恩赐,不可错过,不可慢待。你们的孙伯伯当年可是和孤说过,卫国女子似吴越黄酒一般,水汪汪,多情愫。” 说罢又帮着两个孩子整理衣服。看了看较小的男孩说:“稷儿,你哥哥生性鲁莽,凡事你要帮着你哥哥把握分寸。特别是对待随行之人,万分小心。”说完又看了看较大的男孩说:“出门在外多照顾弟弟,谁要是不长眼欺负了稷儿,你只管打他,哪怕对方是卫国公子又何妨。想他卫王也不敢多言。还有……” 张疾絮絮叨叨如同普通百姓家的老人面对即将出远门的儿子一般,满脸皆是慈爱。生怕着儿子在外受了什么苦楚。 张疾心中知道此去卫国,自己的两个孩子都不会待的太久,待陇西相王之后,只等孙衡所谋之事大成。两位公子必定是要回来的,且回来之时身为质子,于国有功。这也就是为何大臣们在为谁为质子而争吵,与其说是争质子,不如说是争世子之位。 可是谁又知道,这两兄弟情谊非常,私下早已是做了决定。这对大秦来说也是件好事。毕竟其他国君争夺内耗,历代皆是血染内宫。唯独大秦历代君主继任没有什么血腥味,反倒是多了几分温情。 “和你们娘亲告别吧,一会孤也去看看你们娘亲。告诉你们娘,今晚咱们一家一起吃个饭。孤很是想念你们娘亲做的酥肉啊。”说罢便打发两个孩童离去。 张疾在两个孩童离去后,回到王位。挥了挥手,一旁的年老宦官凑近,缓缓说道:“启禀君上,公子弃已经在准备好,不日便要启程前往列国游历了。” “陈华啊,你说孤是见还是不见呢?见了难生欢喜,不见略显凉薄。” 叫做陈华的太监略作思考说道:“只当是君上对臣下吧,以免日后陛下对此事心生愧疚。” 张疾听了点点头,生于君王家,亲情淡薄是难免的。更何况,这个所谓公子弃的男孩,不过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男孩。 早年他的母亲只是一个随着华阳妇人陪嫁的宫女,趁着秦国国君在宫内醉酒,偷偷爬上了床。本想着一夜飞上枝头,没想到却被张疾所不耻。贬去了宫中最荒败的庭院唤作洗濯娘,按照张疾的说法:“你想要的只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想着一夜富贵。我偏偏不让你得其所愿。洗濯洗濯,洗去一身邪念,濯于荒凉之间。” 也只能说是这位宫女命好,也就一次,竟然有了身孕。还生下了一个男婴,张疾给男婴起名为弃,其意可见一斑。男婴从小便和母亲生活,藏于深宫之内。 虽然宫娥太监嘴上说着公子弃,但是心中却对这位小公子充满了不屑。一些小事便很是苛刻,而且对还故意污蔑一些罪名,好让自己逃脱。 一年前,一位太监偷取了一块玉璧,便是在搜剿之时藏于公子弃的衣内。害得年仅七岁的公子弃在宗庙内跪了一夜。后来事情虽然被查明,可是也不了了之,只是将太监杖毙。对于这位公子弃,宫内皆是毫无半点歉意,还不告知原委,生怕小公子心生怨念,对宫娥太监心生芥蒂。于是宫内对这位公子弃更加是不待见了,只当是个不幸的人罢了。 张疾像是被老宦官陈华说动了一般,点了点头。差人将公子弃传唤到殿内。又从殿后拿出一柄宝剑和一柄有些丑陋的木剑。 看见这些的老宦官不由得有些后怕,看来君上早已准备好召见这个公子弃。之所以问自己,也只是看自己是否为君上考虑。 如果当时不是这番为陛下考虑的言语,而是有些偏颇。恐怕自己不日也会因年老而辞去掌印太监的职位。想到这陈华后背汗如雨下,很快便侵湿后背衣衫。 不一会,公子弃便身着母亲缝补的衣服走到殿外,刚要禀告。张疾看了看挥手打断,说道;“都是自家人,何须如此麻烦。进来便是。”说罢便走下殿,把公子弃拉进殿内。 “我儿已出落成这般了,陈华,你说他与孤幼年时好像有着几分相像啊?”说完望向陈华,眼中淡然。 老太监陈华连忙拱手道:“老奴听君上一说,看着公子弃,仿佛回到当年,初见陛下,意气风发。” “来来来,弃儿,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罢便将那柄残破木剑递给张弃。 张弃接过木剑,看向眼前的男人,说道:“多谢父亲,儿臣以为丢在庭院内,便再也难以找寻了。为此昨日还和母亲抱怨,多谢父亲了。” 张疾笑着点了点头说:“弃儿开心便好,此去他国游历,为父送你一柄剑。”说着拿出那柄宝剑交于张弃,接着说:“这剑是铸剑大家公孙延所铸,现已有九十载,名为春秋。这把剑至今还未开锋,相传待百年方可开锋,因沉睡百年,其开锋之日,龙吟之声叹春秋百年。你留着吧。为父希望你此去如这春秋一般,开锋之日,一鸣惊人。” 张疾听到这,竟然是眼眶湿润,痛哭流涕。“承蒙父亲厚爱,弃儿必定潜心学习。” 张疾点了点头说:“为父为你找了三位老师一同前往列国游学,你潜心和这三位老师学习,等你回来的时候希望在这朝堂之上有你一席之地。明日三位师傅便会与你相见,你娘亲那边既然已经告别,近日便准备准备启程吧。” 张弃拜别之后,捧着两柄剑步履瞒珊,双目红肿的离开。不一会宫内进来一位小太监,跪下后,急忙汇报:“公子弃回去路上双眼流泪,不曾有过异样。” 张疾双手后背,背朝小太监,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 这一夜,华阳宫内一家四口其乐融融,有说有笑;也是这一夜,不过百步的华安宫内,母子二人相顾无言,不敢多言。 三日后,咸阳城内三架马车先后驶出,第一架马车坐着孙衡,此去入函谷关不再回秦。第二架马车坐着公子社与公子稷,兄弟二人前往卫国作为质子。第三架马车则是坐着公子弃,游学列国。 出城后,独自坐在马车内的张弃长出一口气,满脸高兴溢于言表。却不敢作声,等待心中平稳,掀起一角,回首看向咸阳城,生怕别人看见一般。连忙又将头缩回车内。 大道之上皆过往 第二章 吾心安处即吾乡 在距离函谷关还有十余里的官道边有个茶馆,陈旧的木牌随风摆动,都说西出函谷,就连风雨也比关内大了不止些许。如今看来当真是如此。 三驾马车不约而同在这间茶馆停下,三驾马车,三个茶座,不多不少。张疾看着马车外两个素未谋面的兄长正在与孙衡请教,急着让驾车的三师傅停下马车,自己跳下马车,也顾不上在马上的大师傅和二师傅。 向着三人跑去,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对于小孩子来说,不顾礼仪方显得有些赤忱。到了之后,纳头便拜向两位兄长,说:“两位哥哥安好,在咸阳宫内早就听闻两位哥哥,奈何无缘相见。听闻两位哥哥即将前往卫国,在此向两位哥哥请安,还望哥哥待我游历归来,共叙兄弟情谊。” 公子社急忙扶着张疾,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说:“弟弟何须客气。自家人,不需要这样。待你归来,我便护着你,谁欺负你。我这当哥哥的定不饶他。”说着左手偷偷勾了勾公子稷的衣角。 公子稷察觉到了衣角波动,拉起张疾一只手说道:“哥哥所言极是,弟弟这一路东去,还望平安。今日你我兄弟三人一别,来日相聚想来也是可以饮酒了。到时候我们不醉不归,共叙兄弟情谊。” 看着这三人的孙衡笑了笑,一捋胡须。说道:“三位公子,罪臣先行一步了。东出函谷之后,有两条岔路,大公子二公子向左而行便是前往卫国都城,三公子向右而行即可。” 张稷刚要说什么,孙衡打断道:“二公子,不必说了。罪臣此去,已有传承。二公子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必纠结于此。” 说完便向马车前去,吩咐车夫一番。车夫挥动马鞭,缓缓而行。 张疾看了看远去的背影,与两位哥哥嘘寒问暖一番。便也是回到马车旁,准备上车。 三师傅看了看这位小公子,说:“小公子,上车吧。迟了就赶不上了。别让孙先生等久了。” 张疾上车后也不坐在车内,而是坐在马车另一边。这三师傅如同能看穿人心一般。多言多错不如不说,想到这便强忍下心中所言。 与其琢磨,不如释然。如今自己已是逃出牢笼,又何必急于一时呢。于是背靠马车,哼着秦地田野间儿童传唱的歌谣: 昔日着衣戏巷陌,娘亲盼儿早早归;今日锦衣出函谷,娘亲盼儿早早归。春风送信过函谷,征雁寄书往南飞。停耕种,修戈戟,家家户户挂缟素。出函谷,驾轩辕;百万甲士吟无衣。娘亲盼儿早早归,儿盼娘亲岁岁荣。 随着歌声,不一会便到山间凉亭。一架马车停于官道之间,马车不过数百步。孙衡便下了车,听着张弃的童谣声,孙衡抚须而笑。 大师傅和二师傅侧身下马,张弃也跟着跳下马车。向孙衡走去,弯腰行礼。 孙衡也不去扶起张弃,只是自顾自说:“我刚来秦国那会,秦国只知《无衣》,世间都忘了秦国除了《无衣》也有秦风《蒹葭》和《晨风》。幸衡不辱使命,以交代伐,秦国得以休养生息。” 张弃听到这,说道:“先生,可否教我。” “不教你,我等你做什么?莫不是等你来行礼的?还是等你来给老夫送行?”孙衡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于是孙衡便将张弃拉去凉亭,从袖中拉出一张地图。铺开在石桌上,说:“这是天下大势,我能教你的暂时只有这些。至于其他的,”孙衡指了指道边马车上的三师傅说:“我师兄会教你,这方面他可比我擅长。只是他愿不愿意,还要看你小子能不能说动他,不妨和你透露一些,我这师兄啊,好酒好美食。” 孙衡看着马车上侧躺的三师傅,前些日子。三位师傅来到宫内初次见面时,各自也都报了家门。大师傅是秦国老战神张潜,也是自己的宗亲,按照辈分需要尊称一声大伯父。现在年迈,早已不上战场,负责教自己兵法。 二师傅随身携带一柄短剑,剑身只有寻常宝剑的三分之二长度。平时放在身边,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就连睡觉也是枕在头下。说话尖声细语,阴柔至及。张弃心中早有猜测,此人定也是一名无根之人。二师傅也不提及自己姓名,只是说二师傅就二师傅。道生一,一生二。二也挺好。 三师傅最为神秘。麻鞋,破衣,佝偻着腰。第一眼看见张弃就是不顾旁人眼观的大量一番。然后冷哼一声,只说了一句:“又是个小王八蛋,不教,不教。教会了小王八蛋,我这老王八蛋可就惨喽。” 张弃只当他是个古怪之人,今天看来,这三师傅身份极为不明。 张弃回过头又看了看地图,说:“先生,为何这地图,各国书写笔法皆有所不同,秦用秦篆,卫用卫书,齐用甲骨,楚用楚体。这不是不方便观看吗?” 孙衡笑了笑说:“小小地图都是如此难辨,那你说齐国书籍流入其余八国,秦国国策东传他国又是何其难啊?你在看这官道,各国规格甚至各地皆不同。唯有大秦车同轨,书同文。你现在明白为何了吧?” 张弃思考了一会说道:“只为秦法能够传播,文化能够同通。车同轨则各地制车之术独一,书同文则所颁法令各地无偏差。就像咱大秦的兵器一般,可拆卸,组装。丢失某一部分,损坏某一部分都可以快速更换。虽然制造麻烦,但是一劳永逸。” 孙衡点了点头说:“没错,有些事看似麻烦,实则不麻烦。有些事看似简单,其实不简单。” 张弃又看了看地图说:“这天下好大啊。别切成一块块的,真得太乱了。”孙衡听到这笑了笑说:“不愧是君上的公子,这话和君上当年酒醉和老夫说的一模一样啊。” 孙衡挥手指向秦国说:“以前的事,都在书上。你可以和你那大伯慢慢去学去聊,此行读遍各国传记你也就懂了。我给你说说这天下布局。” “我大秦地处函谷以西,北接草原西域,匈奴与突厥各部落分散各处,年年各部落之前冲突四起,不足为患。西临巴蜀和义渠,上一代老秦王被兵锁函谷之时,我大秦战神,也就是你的大师傅,趁这时机兵走小道灭了巴蜀和义渠,如今也不足为患。至于巴蜀以西的吐蕃佛国,向来以佛为尊。只顾一心修佛,无外扩之心。近年来老活佛身体抱恙,想来不久便将转世了,新活佛一般年仅三四岁左右。对我大秦也是没有威慑。大秦以南的南诏,丛林密布,瘴气太密,不宜久居,故也是一片荒凉。大秦以东,出函谷便是卫国,韩国,赵国,这三国本是同宗同源,不过时隔两百载早已面和心不和。这些年遇上我大秦,也只有挨打的份。三国以南的南国背靠海域,自胡服骑射之后倒是经历了几代名主,也有不少的名将忠臣。可惜今日老南王也将离世,将军老矣,壮年迟暮。短时间也没什么好的发展,且南国富庶,生贪婪之人。三国以北便是大楚,这是我大秦的心病啊,老夫当年以和亲之法,结盟之谊拖垮其在其他国的声誉。在看东边,燕国苦寒之地,矿石遍布,其刀剑之利非他国可比。可惜能自保有余,却无南下之力。齐国鲁国相连遥远至及,齐国本可为盗,大张旗鼓侵占,却不敢,恐有稷下学宫的那些学士著书立传辱其国声,却又因稷下学宫学士为傲。不敢为盗,却因别国割地而窃喜。毫无争霸之气度。鲁国是他的藩属国,却是不足为患。” 说到这孙衡指着齐国与鲁国中间一点接着说:“此地名越,相传五百年前越女西施观山中白猿奔袭山林,身姿矫健。悟得剑法,传于越国甲士,三千越甲可吞吴。后越女被封此地,相传这三千甲士也跟着到了这。时代生活,沿袭武艺。鲁国对其一向有所恩惠,结下了不少香火情,这里虽然只有不到八千人,却是鲁国的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随后又指向地图中间的一小块说:“这就是夏天子的地方,自六百年前就已经是块遮羞布罢了。若不是夏礼传遍十三州,名门士族和那些口衔刀剑的读书人,恐怕这块布也要被撕的粉碎了。” 说完这些,孙衡将地图卷起,递给张弃说到:“我能教你的就是这些,其余的你这一路慢慢去想。春秋乱世八百年了,当时夏天子分封天下百余国,八百载岁月只剩下如今九国。为何偏偏是这九国啊?秦国因何得以立于乱世八百载,其余八国又是为何可以与秦一起立于乱世?这都需要你去看,我教你不如你亲自去看看这乱世。” 说完这些,孙衡将一块玉佩交予张弃。上面并无一字,四四方方。“我老了,等你周游列国之后,去越地,我的徒弟会在那边等你。我会将一生之学交给他。到时候他如果愿意,你带他回秦国,如果他不愿意。” 张弃连忙说:“我绝不勉强。”孙衡用手轻轻打了一下张弃的头说:“放屁,你不会打他一顿,装麻袋带回秦国吗?你父亲当年下手可是重的很呐。我到了秦国还躺了半月有余,我当时就想装一装世外高人的风采,君上倒好,带着麻袋来的。” 张弃听到这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孙衡挥了挥手说:“你这一路漫长,现行而去吧。老夫再看看这秦土。” 张弃听闻此处,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一头。说:“多谢先生助我大秦。”说完便走向马车。心里此时感慨颇多,张弃心中默念:“多谢先生助我。” 孙衡看了看张弃背影小声说道:“帮你也是帮大秦,看来师兄是遇到同道之人了。” 张弃走近马车,三师傅看了看他,一把将张弃拉上了车,抽动手中马鞭向东南而去。 “三师傅,我们去哪啊?是赵国,还是南国?”张弃问道。 三师傅看了他一眼,缓缓地说:“去南诏,吃虫子去。” “虫子还能吃吗?”张弃想到这不禁犯起了恶心。 三师傅笑了笑说:“当年被八国刺客围追堵截,逃到南诏。欠了那边一份香火情,去还了这段香火情,不然不踏实。” “大伯父,二师傅。你们管管三师傅啊。这要是去了南诏只能吃虫子了。”张弃求救般的看向两位师傅,可两位师傅只是笑笑。 过了一会,看到张弃都快哭了。大伯父这才说:“侄儿放心,这天下没有什么去不得。这虫子也是美味的紧张。要是害怕还有你二师傅呢?他好歹也是什么狗屁第三高手。” 二师傅听到这只是冷哼一声,尽显阴柔。 三师傅瞪了一眼说:“你们秦君可是求着我来的,再说了。一个没卵子的第三又怎么了?出剑的机会都没有。” 说罢将手中马鞭高高举起,重重落下。马车率先而出,向着南诏疾驰。 凉亭上的孙衡看到马车远去,回首向西看秦国山河,秦川秦岭配着蓝天白云。孙衡心中暗想:“三十年岁月,我孙衡早已当自己是秦人了。吾心安处即吾乡。” 吾心安处即吾乡啊,这位昔日大秦宰相。背西向东,背井离乡,走向大齐。 这一日咸阳城内三架马车先后驶出函谷关,秦惠公二十三年九月初八,宰相孙衡孤身离秦入齐;公子社、公子稷携带宫内士卒百人入卫为质子;公子弃带三位师长游历列国。 三个时辰后,一骑独自出函谷直追前往南诏的马车,只为将一封数十字的书简送于公子弃。 书简上书:公子弃生母自缢于华安宫,写下百字悔书,愧疚于当日图谋权衡,今日以死以报秦公厚爱。秦公张疾追封其为华安夫人。 收到书简的张弃泪流满面,大伯父与二师傅不忍相劝。只得去马车外等着。 唯独三师傅走进马车,凑到张弃耳边轻声说;“恭喜徒儿啊。秦君对你可安心了。” 望母亲容颜不改,容颜如何不改?唯有一死方可容颜不改。 张弃这边哭着,可是眼神诡异与三师傅四目相对。老狐狸与小狐狸嘴角皆是露出笑意。 大道之上皆过往 第三章 陇西相王 在陇西戈壁上,原本荒凉的大地这几日热闹非凡。行军之帐比比皆是。正中间的几位工匠正在搭建露台。这些木头是从几十里外的秦岭山脉尾部丛林砍伐拖拽。 此次监工的正是前些日子在大殿上从幕后走出的老者,老者看着露台搭建,询问着工期是否来的及。对于那一天的到来老者比秦国国君还有些着急。毕竟多年前自己的弟弟也曾有机会踏入这露台,在诸人面前与齐国和卫国的国君一起受夏天子册封,称王。将头上的六珠子冠冕换成九珠子冠冕。 上天欠我们秦国的,终究还回来了。虽迟些,也无妨。 这冠冕的珠子及其有讲究,天子配十二,王配九,诸侯冠六。虽然现在天子势弱,如同牵线傀儡一般,可是名不可不正。否则世家贵族不会同意,天下百家的读书人不会同意。当年王家先祖圣人口含天宪可是说过“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虽说那个被天下称之为儒家圣人的王晏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如今儒家读书人遍布天下,官居各国上卿的也不在少数。儒家势盛,导致野心勃勃的各国君主只得避其锋芒。 若说相王毫无用处也不至于,至少除了名正以外。也有着结盟的一层含义。更何况此次陇西相王,秦国国君可是威风至极。除了中原其余八国之外,吐蕃佛国的班禅禅师,突厥可汗的小可汗以及匈奴王座的弟弟也会前来祝贺。 龙虎山的赵家天师和白马寺住持也会前来。道教佛教的老神仙都一一前来。对于秦国来说无疑是一种认可。 一列仪仗队伍从不远处行驶而来,高居于马车上的正是张疾。眼看快要到达,张疾站起身来遥望露台。眼中流露出掩盖不住的喜悦。 八百年风雨摇曳,秦国初代国君从一个替夏天子牵马的家仆受封秦地。 六千甲士前往秦地,结果皆是蛮夷部落。说是收封,却也是秦国老祖宗一场场大战打下的秦国。可以说这样一个开始简直不堪回首, 可又如何?现如今大秦张疾即将封王,成为秦王。八百年只在今朝,几十代秦国国君只望眼前。 张疾走下马车,看着眼前露台:“大伯辛苦了,这露台比当年彭城相王的露台如何啊?” 老者笑了笑说:“在老夫的记忆里,彭城露台不足此一半之大。这口鸟气,老夫憋了快四十年。这就是时间有限,否则定要仿造当年华胥的鹿台大小。” “靡靡之音,何必记挂。大伯,依寡人看,这露台中间的台阶要做的比左右两边的宽些,高些。”张疾玩味的看向老者。 “张彻领命,想来卫国和齐国也不敢出声。函谷关一战,卫国早已无心,齐国更是成了天下的笑柄。又有何颜面来计较这些。”名叫张彻的老者欣然领命。 在通往陇西的官道岔口,一面韩字王旗高高举起,与一面卫字王旗相面而行。 已经年过六旬的卫王与太子妨在马车内,太子妨只是拿着一本《儒史》在那边随意翻着,似乎不想搭理自己这个丢脸的卫王父亲。而卫王只是叹气,时不时的看看自己这个将要托付社稷的儿子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忍住。卫王心里清楚,若不是自己的公子迁在沉兵函谷时染病而亡,自己又何必去托付这个不成气候的儿子。 想到这不自觉的留下泪水,函谷一战,卫国一蹶不振。以前尚有卫武卒疾驰百里,另其余八国胆寒,不敢染指。现在的卫国,除了二十万老弱残兵也就只剩下自己这张老脸了。能拿出去的也就自己这张老脸,再丢几次,也是无碍的。 卫王心里盘算若是将自己这张老脸丢尽,换一个卫国十年休养生息的机会,到时候东连齐鲁联合南北三家之力以克秦。也不是不可能,可是自己这儿子是否能明白自己的苦心呢? 年轻人终究还是太急了,有些事不苦心经营数十载,属实不能搬上日程。卫王又看看了公子迁,无奈地闭上双眼。 而道路对面的韩字王旗后的马车内,韩王刘誉拿着盐铁账目和丞相未央君一笔笔核算。这一次韩王带了个做买卖的心思来这陇西相王。毕竟韩王对于秦君手上的那块和氏璧是思慕已久。相传,自赵国找到这和氏璧之后,在韩鞅的鼓吹与精心设计之下几经辗转流落到秦国国君手中。 当时韩王估计三家之好,对于和氏璧虽说是垂涎已久,但却不好言说。现在的韩王早已年过古稀,这最后一件牵挂就是可以将和氏璧带回韩国。刘誉粗略算过,大战之后秦国需要盐铁以补充不足,自己的韩国在这次兵锁函谷之中,因为忌惮楚国从中牟利,所以行军缓慢,在到达函谷前夕,函谷之战便已经是尘埃落定。 目前的韩国虽然在春秋九国之中已被唱衰许多年,但是韩王知道,这一次自己算是有所机遇,韩国非但没有兵力损失,一直以来有所争执的楚国与卫国都有所损失。按照自己的好丞相的说法来说,一来二去咱韩国那就是多了二十万人马。 这和氏璧还是要换的,至于用什么,韩国的盐铁一直算是中等水平,虽然不及燕国,但是与其他国家相比确实略胜许多。 这一次韩王给了自己一个底线,韩国境内五年的盐铁产量除去本身自用,其余的一概送往秦国。 想到这,韩王满是皱纹的脸上多了些许的安详,自己已经老了,昏聩些有又何妨,百年后的事情自然有百年后的人去解决。 相王前夕,九国君王在大帐内,推杯换盏,称兄道弟。 在大帐的不远处,九国宰相的账内,气氛一度紧张到了冰点。 “面子归面子,里子归里子。秦国明日面子是要定了,至于里子,想必诸位的国君也不会吝啬。”新任命的秦国宰相甘泉用挑针挑了挑灯芯,缓缓地说道。 卫国宰相徐庸看了看赵国宰相林向汝又看了看韩国宰相未央君,示意双方念及当日三家分晋,同宗同源的这份香火情,在今天多多给些帮衬。 赵国宰相林向汝不发一言,对于他来说,今日自己只是来看戏的。看一看虎狼之秦是如何来羞辱自己这个邻国卫国的。虽然说唇寒齿亡的道理早就熟知,但是赵国面对秦国的虎狼之军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更何况,中间还隔着一个卫国。等打到赵国,以逸待劳便是了。 而韩国的未央君,则是用手在台下偷偷比划了二的手势,毕竟这可是个不可多得买卖。 秦王想让卫国国君牵马,韩国国君驾车。这件事无论如何去说,都是笔买卖。韩王如此想要的和氏璧,本来想用五年的盐铁来换,如今相王典礼上驾车,无缘无故也就多了这笔香火情。秦王这面子到时候也是要还的,毕竟秦国心里清楚,韩国不欠秦国什么。到时候五年盐铁变三年盐铁也是不一定,自己还可以从中牟利。 至于什么里子面子,函谷一战,八国的面子还剩下多少,天下人都心知肚明。而八国的里子还有多少,也就各国心里面清楚了。 今天韩王连里子都可以不要,相比这面子也是可以不要得了。想到这未央公笑了笑说:“驾车而已,我王向来大度。无妨无妨,只是我王不太熟练,还望徐公叮嘱卫王慢些。急不来,急不来。” “晦气,当王当到了这份上,也是头一遭。不如二位直接进贡于秦,尊秦为主得了。你们要是关于这方面礼仪不会啊,问问费介,这个他熟。”楚国宰相闵原将酒撒向地面,不屑地说。 “你个二椅子,你说什么呢?我鲁国本就是与齐国祖上有些渊源,主仆之情已达五百年。就连稷下学宫也引之为典。倒是你,别以为爬上了楚王的床榻,就能当楚国的家了。”说罢,将酒杯重重扔向闵原,准备站起。 齐国宰相田氏族长眼疾手快按下了旁边准备起身的费介,笑了笑说:“都是一国宰相,丢不丢脸?各自在各自的国里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必在此因公损私?我齐国无所谓这些?当然在意,但是明日主角是秦,不是我们。只当是还了秦国一个公道,可否?相王大典顺利结束,我们也好早日回去。别耽误了我们自己的事。”说罢将齐国相印从腰间拿出,走向秦国宰相,重重地在桌上的九国缔约上盖了下去。 盖完印章,起身后,田氏家主环顾大帐内的其余人,讪讪地说;“别等着了,都来吧。早点结束早点回去睡觉。” 各国宰相见到这样一个情况,又有齐国田氏这个台阶,也只好手拿相印,纷纷走到秦国宰相甘泉那边。 待到其余国家宰相陆续走出账内,秦国的新宰相甘泉在大帐门口叫住了齐国的田氏家主。 “田兄,多谢。”甘泉微微侧身表示感谢。田氏家主挥了挥手说:“甘兄不必了,此次我本就是来看看戏,我也是实话实说。于私来说,甘兄今年不过二十来岁,以后路还很长,结下个香火情也好。他日我大齐使臣出使大秦,还望多多照顾一二。不必送了,让人看见,还以为我田家收了你大秦什么好处,我王多疑。请担待。”说完田氏家主田昭便大步离开。 甘泉望着远去的田昭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这位才刚刚及冠的年轻人,能成为齐国田氏家主继而成为齐国宰相,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这个田昭,恐怕姜小白的日子不好过啊。齐王多疑,呵呵。你今后与他多多亲近,哪怕收些金银我也不怪你。”说话之人正是秦国国君张疾,明日之后便是秦王张疾。 甘泉回过身来看了看张疾,笑而不语。 谁能想到,齐牧王在位十三年,田氏代齐。姜小白禅让王位与田昭,至此齐鲁断交。齐国无缘逐鹿中原,无望再称东帝。 张疾回到大帐内,八国君王早已离去。只剩下一位刚刚到的使者,便是夏天子的使臣——公子宇。 张疾面向使臣施礼,公子宇急忙拉起,说道:“秦公多礼了,如今其余八国皆无视我家天子。昔年,老秦君曾于彭城替我家天子讨回颜面。当时我还年幼,许下,他日秦国相王,我必然贺之,如今我愿已了,足以,足以啊。” 张疾拍了拍身上尘土说;“如若有机会,我必前往夏都面见天子。只是到时候,也只有天子知我大秦非虎狼之秦。” “秦君,见与不见没什么区别。我那好友孙衡离开秦国之后不知还好吗?这一别可就是二十年啊。当年您在我的府上抢人的事,我可记忆犹新啊。现在想想,还是有所胆寒啊。”公子宇说到这,自己也笑了起来。 “哼,当年。我躲在屏风后面听您与孙先生谈论天下事。我是心急如焚,年轻气盛冲了出来,询问孙先生是否愿意随我入秦,谁知道他说什么秦酒苦涩,难以入喉。你说可气不可气。敲晕了带走算是客气了,只是当日只有一辆马车,不然连同先生一起带走。倒也是省事了,大秦双壁,这名头多好听啊?”张疾无奈地说道。 “唉,秦君,您当时可没问我愿不愿意去啊?现在说来,倒像是敷衍老夫了。这要是现在啊,这秦国,我可不愿意去了。这旧也叙了,礼也到了。请明日秦君变秦王。”说罢公子宇微微一笑,拜别出帐。 公子宇出帐后,步行十几步,看向大帐,长叹一口气:“我若不是夏的公子宇必然随你入秦,可惜了。”说完站立良久,怅然若失。 第二日清晨,在这片荒野之上,秦君西出,卫王牵马,韩王驾车。其余六国皆是跟随于后。 露台之上,公子宇双手捧着祚肉,等待秦君缓缓而来。这一路不过百丈之远,秦国却走了有将近八百载。 秦君拾阶而上,卫国与齐国两王也缓缓从左右跟随而上。不一会三国国君共请示上天,上表夏天子,下达天子令。 张彻握紧了手中的节杖,高望露台,心中再无执念。自从自己的弟弟无法封王之后,饮恨而去,如今自己的侄子已然是封王。 九国宰相站至其后,心中各怀心思,却无不畏惧虎狼之秦。打怕了,打了才怕。 佛国班禅送上藏传佛经百部,愿三千僧侣传教东渡;突厥小可汗献上西域地图,愿修好共修商道;匈奴王这边更是献上百匹战马供应秦国的虎豹骑。 白马寺主持辨机和尚转动一百零八颗舍利佛珠,高呼佛号。龙虎山赵家天师赵延嗣轻扫拂尘,默念大善。 张疾高站露台之上,俯瞰众人,心中不免一种想法,何时这帽子可以换的更大些? 这一日张疾冠冕六珠换九珠,秦君换秦王。这一日秦国咸阳上空一股凡人无法看见的金色气运光柱直冲云霄。 同时千里之外武当山上,一位躺在山崖边上偷懒睡觉的小道童翻了翻身,喃喃道:“又是多了一道好佳肴。”像是梦中言语。 南诏边界的少年,回首北望看向秦国,眯起双眼,仿佛看见那道直冲天际的金色气运,恍然若失。心头如同恶蛟抬头撞破心房一般,一阵绞痛。 大道之上皆过往 第四章 妖孽柳相如 三师傅伸手将险些跌落马车的张弃接住,随后右脚轻踏马腿,那马就像是有灵性一般停住了。 大师傅张潜与二师傅察觉有所异样也是勒住马缰绳,回头看去。当他们回头时只看见,三师傅抱着他们的小徒弟张弃。三师傅比划了个静声的手势,随之将张弃抱入马车内。 等三师傅再出来的时候,只是说了一句:“孩子思念娘亲,昏厥过去而已。继续赶路吧。” 说罢挥动马鞭继续向前,面无半点波澜的。心中却是有太多的疑虑,虽然说气运之说自古有知,可是能够被气运左右的人,除非是一国之君不然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情况。况且秦国气运刚起,这孩子却被重伤。身为秦王的三公子自然与以后的王位无缘,可是却和秦国气运相悖,的确是有些荒谬。 前些日子在那荒野庙宇之中,大小狐狸相对而望。与其说是三师傅对自己这个徒弟的认可,不如说是两个相似之人揭开了最后一层面纱。 三师傅听见华安夫人死讯的时候就觉得奇怪,虽然华安夫人本就是出生贫贱的宫女,不得秦王喜爱。但是秦王重用张疾,母凭子贵的华安夫人也不需要以死报恩啊。所以唯一的解释也就是为了张弃。 张弃此次游历,多多少少有所羁绊。若是他日正当张弃得意之时,张疾以华阳夫人病重为由要张弃回秦国,那么张弃是回还是不会。从心里说,一手安排母亲自杀的张弃当然可以不顾,但是悠悠众口难封。惹怒了张疾,日后回到秦国也不会得到重用,难免又是被囚禁于咸阳宫内。所以最好的办法也就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华安夫人死,而且是游历刚刚启程的时候死。无论是时间,还是动机都是刚刚好的。张疾就算有所猜测,但是脸面上是说的通的。 那一晚三师傅说出那番话也是试探,一是猜测这样的计谋华安夫人一个宫女出生的妇道人家未必想的通,也未必舍得死。二是想看看自己这个便宜徒弟是否对自己还算没什么隐瞒。 自己的这位徒弟,三师傅心中还算是满意的小小年纪便有这股子谋划和狠劲。就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是在算计之内,想必以后天下之人没有不在他的算计之内。到时候自己也要躲着这小子,不然真是教会了小王八蛋,逼死了老王八蛋了。 当张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傍晚,掀开马车帘子,夕阳西下。四处早已没了什么人家,也不见炊烟寥寥。 张弃狐疑的看了三师傅一眼,心中像是有什么要问的。还未等开口,三师傅便率先开口说道:“华安夫人虽然仙逝,你也不需要太难过。小小少年郎,心胸开阔些。别像南国那个太子似的,生处安乐还偏偏整日忧心忡忡。还未及冠就形同枯槁,跟将死之人一般。” 张弃听到这点了点头,看着大师傅和二师傅的背影,抽泣两声,挤出几滴泪水后便把帘子放下。 夜晚,三位师傅和张弃围着篝火烤着打下的两只大雁。大雁是二师傅打的,火是大师傅生的,烧烤是张弃的手笔,至于三师傅,当然是负责吃。一边吃还说这咸了,缺少了些鲜活,应该一箭从大雁嘴中贯穿,不伤及羽毛,这箭法属实有些拿不上台面。一边的二师傅倒也不急不恼,性子属实是太好了。在张弃心里觉得,既然剑术都已经是天下第三这样好了,脾气差些才够些味道,一言不合,利剑出鞘,斩下对方头颅便是。如果脾气也好的出奇,那么这二师傅心中城府之深便是有些可怕了。就像自己以前那般,对宫娥太监忍让,前期全因打不过,当时便觉得自己如果打的过,必然是率先出手。后期自己也是想明白了,打得过也好,打不过也好。都是不能出手,毕竟他张弃要做个好人。否则在那耳目众多的咸阳宫内,自己也无缘今日游历的机会,更无日后踏上秦国庙堂的可能。 三师傅吃完后躺在篝火旁的草地上,翘起腿来。说道:“时候不早了,用剑的,你不赶紧带着咱的小徒弟耍耍剑?难不成还等着奏乐不成?” 二师傅听到这,也是不见怒色。站起身来,将张弃一只手拎了起来,走向一棵大树旁。 夜幕降临,只见大树之上,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双手被绑,靠着一根绳索,游荡在大树树干各处。时不时一个石子砸来,男孩便急忙避让,整个身姿腾挪不停。偶尔从树干跌落到地上,也是独自站起,被旁边男女莫变的成年人随手丢上树干。 直到子时,张弃才得以从树上下来。一身酸痛,难以言表。哪里还顾得上问什么关于这次练剑的方法为何如此特殊,还未等坐下,又被三师傅拎进马车,全身涂上药膏。边涂抹边说什么练剑归练剑,可莫伤了这身好皮囊。不然日后别说那些千金小姐和列国公主心中难受,就连那些喜好男风的士族公卿也觉得可惜。这番言语让张弃是哭笑不得。 第二日张弃睁开双眼,就看见自己的大师傅站在河边,左手拿羊皮卷,右手拿着木炭绘制着什么。 张弃走上前去,大师傅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继续绘制。走近了的张弃看见大师傅绘制的正是沿途山脉。等到画完后,大师傅收起羊皮卷。比划了个禁声的手势,也不做其余解释。 一路上大师傅和二师傅还是快马先行,张弃和三师傅倒是坐在马车上优哉游哉慢慢缓行,以往有些急着赶路的三师傅也好似不急了。捧起路边摘下的野果,慢慢咀嚼。 张弃用手指了指在前面的两位师傅,又和三师傅对视一眼。三师傅讪笑一声说道:“小小年纪少些心眼,当说则说。这两位里面都是各求所需,受不得你那老爹管束。” 张弃这才松了口气,说道:“三师傅,您可以给徒儿说说吗?”说完,拿起一枚野果用袖口擦了擦,递给三师傅。 三师傅拿起野果,闻了闻丢到路边说道:“乖徒儿,你想问什么我知道。有些事你现在不需要知道,因为知道了你也没办法解决。有些事你知道了,我怕你二位师傅日后被你害死。所以你要是想知道,你得发个毒誓。如何?知道之后,我保证你日后心情也开阔些。” 张弃眼珠子转了转,不做回答。只是拿起一枚野果擦了擦,准备吃下。三师傅拂手打去野果,说道:“荒野之间别乱吃东西,你以为你也有老夫这般百毒难侵的先天体质?” 张弃看着三师傅拿起刚刚与自己拿起的外形同样野果,放入口中,喃喃说道:“你大师傅曾经是你们大秦的战神,五年前辞去军务养老。可是你当他真得老了?不过是你大秦张氏躲在幕后的一发利箭,他日新战神若有不测,他国以为大秦可随意践踏,他自然会教他们如何做一个安安份份的诸侯国。这也算是你大秦张氏的一步后手,虽是老套的落手步数,但是历代以来,屡试不爽。他忠心的不是你父亲,是大秦张氏,只要大秦还是你们张氏的。他才无所谓是张疾那个小人做秦王还是当年那个倒霉的棺材子做皇帝。” 三师傅说完看向了自己徒弟用极其小声言语说道:“不用我教你了吧?你这大师傅膝下无子。”张弃听到这斜视一眼正在骑马的大师傅,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心领神会。 “你这二师傅,身形鬼魅,如同山魈一般。用剑与常人相比短上一分,想必重术不重气。老夫若是没猜错,是越地出生。可是这越地,自越女开始剑术是……”还未等三师傅说完,只见一柄青色短剑从前方破空而至,死死钉在三师傅脚边。 “老王八,不该说的,别说。”二师傅还是骑马而行,并未回头。可是腰间佩剑只见剑鞘。 三师傅抬起右手,食指中指交错朝着剑阁向上弹起,短剑随后弹起。又是食指中指弹向剑柄,只见短剑如同青蛇一般随着一条诡异弧线回到二师傅剑鞘之内。 随后,三师傅说道:“这个阴阳人,也不会听你父亲的,只是为了报恩。报秦国庇护之恩罢了。越地重诺,他既然教了你剑法,便是不会加害于你,无需担心。” 张弃听到这,看了看三师傅浑浊双眼,说道:“那您呢?为何走这一遭?” 三师傅笑了笑,不做言语,只是挥动马鞭。马车竟然越过两匹快马,向前方丛林飞驰而去。 南诏丛林深处,苗裔部落象征着部落圣女的角楼之内,看上去已有八十岁的老妇人,手持银针向躺在床上的少女背脊三分处挑去。随着少女疼痛难忍的一声哼叫,一只黑色水蛭从少女背脊内挑出,水蛭掉落地上随即化作一滩黑水渗透到了地板内。仔细一看,地板上新鲜黑水斑点已有二十八处。 老妇人看向早已昏睡的少女,无奈摇头。自从少女出生之后,每隔半年就需要受这番苦难。而这苦难源头,全因为那个曾经逃亡至此的落魄读书人。 想到这,老妇人将银针重重飞向后方。银针正中老妇人身后草人。早已戳满银针的草人胸前用苗家部落的文字写着——柳相如。 “啊~切。”不知是因为丛林潮湿的原因还是为何,三师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随后揉了揉鼻子自言自语道:“念叨了十几年还未念叨够吗?” 极少说话的二师傅突然开口说道:“越往前走这毒物越来越多,瘴气也是越重,看来我们快到了。”随后将挂在脸前的湿布提上鼻子,大师傅和张弃也是不自觉的将湿布提了提。 三师傅看了看手中罗盘说道:“约摸着再走一个时辰就到了,脚步放快些,兴许日落之前兴许可以到。”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潺潺流水之声便入了四人耳朵里。三师傅推开一片灌木丛,一座沿着山脉泉水的村落坐落于眼前。 随着四人从丛林出来,听到声音的苗人看向他们四人。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不知所云的苗语。一杆简易长枪呼啸而来,直至三师傅。其余苗人,纷纷放下手中农活,跑向家中,不分男女皆是拿起刀枪冲向屋外。 三师傅也不躲避,拿起手中竹杖,再长枪即将到达眉眼之时,和长枪侧面轻轻一碰,随后高举竹杖,只见长枪与竹杖相接之处如果相连一样,长枪围着这一点围着竹杖环绕三圈后枪尾在前,枪尖在后朝着原路飞回。只听“嘭”的一声,长枪回到原先投掷之人身边,死死钉在身后岩壁。 高处角楼老妇人看到此景,眼睛通红。此景与十几年前如同一辙,老妇轻咳一声。苗人皆是退散让开。而在村落中间,让出一条道路,直通角楼。 三师傅回头示意了其他人停在这里等着,自己一个人佝偻着腰,一步步的走向角楼。而此时角楼之上的年轻姑娘被老妇安排人背进后面的闺房之内。 等到三师傅登高入角楼的时候,只剩下老妇人与那个稻草人在屋内。 “岳母,十几年过去了,想不到你还是记恨我。这段恩怨就不能有个头吗?”三师傅看见老妇人的时候,带有玩味意思的说道。 “柳相如,原先我不太相信报应,看见你现在这般模样,我倒是觉得佛家所言的因果报应似乎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老妇人倒了一杯水,缓缓的饮下。随后又是倒了一杯,轻轻一推,杯子如果被丝线牵引般飞到了三师傅手中。 “哟,女婿上门,岳母这手笔有些大啊。”这个叫做柳相如的老人将杯子高高举起,茶杯的水如果流水缓缓道入嘴中,咂么咂么嘴接着说:“这一次您倒是大方,恐怕全南诏但凡有名有姓叫得上名字的毒物您都用上了。” “今日你既然回来了,那么也就别走了。”老妇人将拐杖向地面重重敲去,只见草人身上不下于五百的银针从稻草人身上剥离开来,向着柳姓老叟先后飞去,老人也不做闪避任由银针飞向自己。飞针距离老人一尺左右,老人运气于身外,飞针顿时像是遇到阻力,停滞空中。随后老人右手一挥,随着大袖一摆,银针都入了大袖之中。老人叹息道:“圣女就是圣女,这么多银针能换不少钱呢。多谢岳母的见面礼了。” 随之,老叟身形一动,如同鬼魅一般刹那间飞跃至老妇身边,左手轻轻将老妇压的坐了下来。老妇如同被巨石压住一般,动弹不得。老叟凑近老妇身边轻声道:“准备一间角楼,我这次要住一段时间。等到事情结束,我自会离开。”说完老人松开左手,转头下楼。 老妇破口大骂:“柳相如,你个杀千刀的。不得好死。” 那个叫柳相如的老人像是听不见一般,下楼之后指了指靠近老妇角楼边上一座较矮的角楼,相其余两位师傅和张弃说道:“就住这,这边毒物太多,别乱跑。”说完走向另一条蜿蜒小路,步履蹒跚。 二师傅看了一眼大师傅说道:“你的好秦王可没有说过,妖孽柳相如也会同行。诸子百家,八国刺客,一万两黄金就接了,太亏太亏。”说完摇了摇头走向屋内。 大师傅无奈笑了笑,拽着张弃也跟着走进屋内。而张弃在即将入门的时候,趁着大师傅不注意,挣脱了出来,向柳相如刚刚走过的蜿蜒小路跑去。 大师傅和二师傅相视一笑,同时说道:“果然是个小王八蛋。” 张弃沿着蜿蜒小路行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就看见三师傅柳相如独自一人站在一处岩画前,用不就不太干净的袖口擦拭着岩石上其中一副岩画,神情恍惚,目光温柔。 张弃当听到柳相如这三个字的时候本来还有些犹豫,看到二师傅和大师傅的反应这才确信下来自己的三师傅就是那个当年被诸子百家的读书人视作魔头的妖孽柳相如。后来被稷下学宫声讨,九国刺客追杀三年,江湖上那些自诩侠客的人围堵截杀死于南海红崖。至于为什么一个已经死了快二十年的人会出现在秦国咸阳,又成了自己的三师傅,这些对于张弃来说并不重要。 张弃本想着偷偷看着,但想到柳相如的本领。还是坦坦荡荡的比较好,于是索性不做掩藏,缓缓走向自己的三师傅。 这个叫柳相如的老人,左手轻轻挥动。一道强劲气息将张弃拍倒在地。老人也不去看张弃,只是收起双手背后,佝偻站立在岩画前说:“再有下次不听我的话,哪怕你是徒弟,我也会杀了你。老夫做事只凭喜好,不讲其他。” 张弃开口说:“三师傅,我只是担心你。徒儿以后不会违背了。”说完感觉周身一股气息将自己搀扶站起。 “这就对了,你记住了,他日若发生这种事一口咬定自己是为他人考虑,再挤上几滴眼泪就更好了。”柳相如点了点头,像是对自己这个徒弟颇为满意。 黄昏之下,一老一小前后走回角楼,岩壁上刻画的苗疆女子画像宛如真人一般,虽然说不上绝色之姿,可是那股子灵动却是别的女子比不来的。 “师傅,你愿意说于徒弟听吗?”一路上张弃不停地问着。直到到了角楼前,也是如此询问。柳相如却不做回答,还未等进入屋内,二师傅率先出来,手中拿着一捆草绳看向张弃。 “好徒弟,该练剑了。”说罢拎起张弃,走向丛林。 柳相如看见二人走远,大师傅又在屋内绘制来时地图。只是轻声说道:“我欠这里的太多,如果可以。别做的太绝。”大师傅听到后没说什么。 只是等到柳相如转而走向老妇人的角楼时,才小声自言自语:“妖孽柳相如也会有感情,可笑。” 话音刚落,一根银针飞来钉如大师傅手中地图,顿时,羊皮卷如同人力而为四向而分,成了碎片。 而柳相如此时已经入楼,“彩衣,到底死了没有?”柳相如看着背向自己的老妇人发问,像是在需求答案又像是在问自己一般。 老妇答非所问的说:“你什么时候离开?” 柳相如看向丛林之间道:“我觉得起码三年,如果快的话,一年吧。” 老妇随着柳相如的眼神望去,缓缓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两天一碗血,我让他一年半便可。” 柳相如听到这,转头看向老妇,平时一直眯着的浑浊双眼,如同灯火一般。 “只是炼制解药,彩衣是你亲眼所见被大火烧死的。”老妇不急不慢的说。随后从袖间抽出一只玉碗,放在桌上。随后起身离开嘴中喃喃道:“老了,看不得这般血腥场面。” 柳相如轻轻一笑,以指尖做剑,剑气割破手腕。刚到楼梯的老妇站住了脚步问:“那是你儿子?与哪位美妇人所生?” 柳相如缓缓道:“徒弟。” “妖孽柳相如还有徒弟?祸害十年还不够?”老妇人讪讪然。 “受人之托,我只想早点回家罢了。”柳相如此言不知是真是假。随后一只装满血的玉碗飞至老妇面前悬空而停,不知是何原因,和常人红色血液不同,玉碗中的血液竟然是在晦涩古籍中记载的银色,其中夹杂紫色丝线,仿佛游丝,如同水银一般。 相传半步入圣之人血液虽未至圣人金色,却已是银色。 妖孽柳相如亦是半步圣人柳相如。 大道之上皆过往 第五章 鬼谷门下 清晨太阳刚出来,还在睡梦中的张弃便被柳相如从床榻上提了起来。张弃揉了揉眼,一眼迷茫地看着自己这个三师傅。心里说不尽的委屈,已经连续一个月了,每天都是如此之早。 自从来到这里的第二天,每天早上都是这个时候被三师傅叫醒,然后带去角楼的地库中,日复一日的看里面的典籍,全是一些关于药物植物动物的图鉴,枯燥无味如果光是看也还说的过去。竟然还需熟记,每当背诵不过,三师傅就是一掌拍来,将自己打倒在地,然后重新来过。 也亏得是张弃还有些聪慧,一屋子的古籍在昨天算是全部熟记。本想着今天可以好好休息一番,却没想到,又是在同样的时辰被叫醒。 齐国都城临淄,孙衡驾车入城。还未来得及进宫,便被田氏家主请去府邸。 原来早在孙衡进入齐国境内,齐王姜小白便得到了消息,当日朝堂之上便是不太愉快。齐王大发雷霆。 “这个孙衡居然有脸回齐国,无耻。如若进城,先打二十鞭子,再拉进来见孤。”齐王捏碎手中书简,大声骂道。 孙衡生在齐地,按照道理来说本应该在齐国效力。偏偏在秦国为宰相,如果是个毫无建树的宰相也就罢了。偏偏这个宰相在短短二十年间游说列国,让秦国得以喘息,助秦国完成相王大业。 这对一个刚刚继承齐国王位的年轻人来说的确有些恼火,况且这个年轻齐王还有些小气。小家子气向来是历代齐王的通病,就连当年称霸的齐桓公也曾经因为小家子气,气的宰相管曲当场辞去官位会封地养老。三十岁养老,养的是老吗? 田昭只得笑笑,说道:“我王无需动怒,当年孙衡曾经求于先王。只是当年先王与孙衡相看两生厌,所以孙衡未能入朝为官。” “哦?我父亲向来大度,不会如此,想来,莫不是,小人作怪?”齐王眼神好奇看向田昭。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质问更贴切些。 小人是谁?当然是当年的田氏家主田翼,当年田翼担心孙衡拜相,自己的宰相位置不保,于是从中作梗,让孙衡醉酒上殿。于是有了那篇惹怒老齐王的《贼赋》。也别是那句“昔年太公卧垂于渭水,今朝子孙偏安于一隅。”让齐王大怒,毕竟老齐王安于享乐,对于疆土无寸进之心,被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说破,多少是有些难堪。也就是那天,醉酒的孙衡被挂在临淄城头暴晒足足一天,后拖出临淄。 田昭轻轻皱眉,急忙跪下。 齐王只是笑了笑,说:“爱卿啊,我看既然他孙衡肯回齐国。你田氏是否应该去迎接一下才好?顺便送份礼物,你看如何?毕竟也算是有些交情。” 田昭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句遵命。齐王听到这,挥了挥手。旁边的执礼太监便宣布退朝了。 临淄城内,田氏府邸。田氏家主田昭双手奉上齐国相印,孙衡接过相印之后也不客气,转身出府便出城而去直奔卫国。 这一日,孙衡才如临淄便出临淄。 孙衡留下了一册竹简,让田昭转交于齐王,竹简之上用齐国文字刻着《纵横论》,洋洋洒洒八百字,八百字虽然不多,却足以让齐王安心。 相对于田昭来说,孙衡只留下了两句话,孙衡归来之时,便是田氏代齐之日。 这两句话对于田昭来说可比这八百字的《纵横论》更让自己安心。而此时此刻的咸阳宫内,秦王张疾与宰相甘泉在大殿内沉默良久,双眼看着地图中临淄的地方。 “看来先生此次必然是身配八国相印了,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秦王说完与甘泉,相视一笑。 南诏丛林的苗寨角楼内,张弃忍着身上疼痛,冷汗从额头渗出。扶着桌子,凭着记忆将几种药物凑在一起,随后囫囵吞下,随后昏倒在桌子下。 身为苗疆圣女的老妇人看了看快要烧完的一炷香,轻声言语:“虽然比不上那个妖孽,但是也算得上聪慧了。” 再等张弃醒来,便又是一番喂毒和自行解毒的折磨。这样来回折腾已经是两个月了。按照老妇人的说法,天下毒物除了那些吞下立死的,其余都会一一尝试。 如何熟记各种毒物和解毒之法啊?那必然是亲身经历,否则如何记忆深刻,光靠熟记这一屋子书籍可远远不够。当遇见中毒之人,凭借症状便可推演是哪种毒药亦或者是多种毒药调制而成,而解药又是什么,是否有所相克那全凭自身经验。所以柳相如才将张弃丢给老妇人,谁能比苗疆圣女更懂的蛊毒呢?天下毒物出南诏,苗疆圣女更是因擅用毒物才得以在南诏立足。否则南诏六洞九山四十五林共计大小数百部落同是蚩尤后裔,又怎么会独尊苗疆部落为首领。 今天已经是第八轮的解毒了,等到张弃醒来,太阳已经落山。在吃了柳相如给的一枚丹药后便被二师傅带去丛林之中。 现如今的张弃剑法是半点不会,但是身法却进步不少。刚来苗疆的时候,自己还经常追不上那些猿猴,现如今遇到山魈也是可以与之奔跑与丛林之间,速度还隐隐约约有超过的迹象。按照二师傅说法,什么时候自己一口气息运转一轮便可以拉开山魈十余丈,什么时候就可以练剑了。 但是今天有所不同的是,张弃今日算是遇上了麻烦。就在他与山魈你追我赶之时,山魈突然停滞,随后调头便跑。随后一声虎啸,一只斑斓猛虎向张弃猛扑,张弃堪堪躲过猛虎的身形,便被猛虎的尾巴扫到了腹部。说来也巧,身边刚好有藤蔓垂下,右手拽住藤蔓,借着猛虎尾巴的力量,荡到了对面树枝之上。随后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老虎闻到血腥更加兴奋了,一个跳跃险些咬到张弃。 张弃也顾不得腹部疼痛,一人一虎便在丛林之中展开了追逐。 在部落那边,自那一声虎啸传来,张弃的三个师傅便冲向丛林。等到三位师傅赶到的时候地上只剩下压断的树干和一滩鲜血。 “分头找。”柳相如话音刚落,二师傅便向右方一掠,身影如同鬼魅。才一刹那便已是十丈开外不见身影。 柳相如也是向中间道路狂奔而去。大师傅张潜看着两人身影暗暗骂了声:“他娘的,都会飞。”说罢只得抽出佩剑,向左边跑去。 张弃这边已经是到了穷途陌路的地步了。依仗着树枝藤蔓将猛虎甩在身后,可是前方却是一边灌木,这对张弃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如果在丛林内,张弃还可以周旋一段时间,可是到了前方灌木林,自己便是想要周旋恐怕这头猛兽也不会给自己这机会。 就在张弃心急如焚的时候,他看见了一株红色的蘑菇。像是想起什么来,张弃身形一晃,改变了原本的路线,辗转与各个树木,时而飞跃枝头,时而在地上滑行,几次与老虎只差一尺距离擦肩而过。辗转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张弃向灌木林中狂奔而去,斑斓猛虎随之而去。 可能是因为托着腹部重伤游荡于丛林的原因,到了灌木丛中的张弃气息有些混乱。 身后的老虎似乎也是觉察到了这点,不再追赶。头部与前身贴服于地面,突然弹起,竟然比之前的跳跃高度还要高出些许。这一扑,势必是要将张弃压在身下。都说是困兽之斗,可是现在这兽却是张弃。也就在猛虎贴服地面之时,张弃一个转身,不再背对猛虎。而是面对,随着猛虎跳跃空中,张庆猛地倒下,双手借力一推,向猛虎划去。 等到还要一丈距离,张弃紧握右手。将一个揉搓成团状的物体向猛虎口中砸去,这些事只发生在刹那之间。因为这段滑行,老虎也是扑了空。等到落地之时,张弃翻身而起不在奔跑,只是围着老虎打转。而老虎在那次扑空后,像是有些不可置信,也是等待时机,伺机猛扑。张弃边打转边数着数,等到五字刚出口。原本还打算开展攻势的猛虎像是被施展魔咒一般,应声倒地。 张弃瘫软地坐在地上说了句:“他娘的,竟然晚了些许。看来这落地倒的毒药对这猛虎药效还是慢些。” 稍作休息的张弃,撑地而起走向猛虎。突然,“咔嚓”一声。一股剧痛从腿部传来,随后张弃跌坐在地上。原来不知是谁,在灌木丛中放置了捕捉野兽的捕兽夹子。 经过之前的一番搏斗与奔袭,再加上捕兽夹子。张弃已经是气力全无,昏死当场。 也就在倒下之时,丛林树木后大师傅张潜缓缓走出。张潜走近,将夹子打开。简单包扎好伤口,背着张弃向部落走去。 昏昏沉沉的张弃趴在张潜背上,意识模糊。口中喃喃不停道:“爹。弃儿疼。” 月色下的丛林,月光透过丛林树叶缝隙洒在这对师徒身上。这场景,两人如同父子。 而在倒下的猛虎边,两个人影站立不动。 “这虎皮可以剥下来做件袄子,虎骨可以泡酒,这虎肉想必味道也是极好的。阴阳人,这袄子给你可好啊?” “可以啊,可这袄子可不抵你允诺我的三百两黄金。你说,咱们徒弟现在就是如此聪慧,心中城府又是如此之深,手段狠辣。以后恐怕这春秋九国又是要乱成一锅粥了。”说罢,将腰间佩剑抽出,只是一剑,虎皮便剥落而下。可怜的老虎哼唧了许久,却久久不死。 “娘的,这背回去不是一生血迹?”驼背身影谩骂一声。 这两人正是张弃的二师傅和三师傅。 屋内的张弃在昏迷之时紧紧拉住大师傅的衣袖念叨了一声:“爹,别走。” 这一场戏,张弃可是布局很久了。 在刚入丛林没几天。与山魈追逐的张弃便发现了一窝老虎幼崽,连续几天的练剑中,张弃发现了老虎的栖息范围。跟着便用平时吃饭的时候向寨子里的苗人打听捕兽夹子的摆放位置。 筹谋了有一个月有余,苦苦哀求了三师傅几天,才终于得以演出今天这么一场戏。 至于柳相如如何说服二师傅的,要是知道自己无缘无故多了三百两黄金的债务。恐怕张弃心中又是一阵肉疼了。 如果说全在张弃的算计之内,也不全然。张弃虽然做好了拄拐而行几个月的准备。可是猛虎的厉害还是超出了张弃的心里预期,换句话说,今天如果不是自己机智,想起这些日子的用毒之法,或许自己早已葬身于那头老虎口中。 至于三师傅会不会救自己,想来柳相如也不会出手。毕竟如果连一只老虎也对付不了,死在自己计谋之下,也不配做他这个春秋妖孽的徒弟。说不定还会被三师傅当做笑话,日后和人说起,当年有个傻小子,自己设计把自己害死了。 第二天,张弃清醒时已经是中午。当他睁开眼,看见趴在桌上的大师傅,就知道,这场戏很值得。自己的右腿断的也不是那么亏了。 从此,自己在大秦张氏内多了一份依仗。这一切可都是自己争来的,与自己是大秦的公子弃毫无关系。 卫国都城,一架马车进城不足一天,便出城奔赴赵国。马车上的齐人孙衡已经身配齐国,卫国两枚相印。 卫国都城之上,卫王目送马车离开。口中喃喃道:“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然可以目睹大秦亡国。何其幸也,何其幸也。” 卫王左侧的太子妨神采奕奕,少年得志。右侧宰相徐公则虽是面露喜色,可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倒不是这相印拱手想让,而是被打怕了。身为卫国宰相,他清楚的知道,卫国这一仗如果败了,则再无翻身的可能。恐怕日后别说是春秋九国了,就算是晋地三国也是排不上号了。 虽然心中担忧,但是还得赌。毕竟这卫国是身边这爷俩的卫国,自己只不过是个外人。如若输了,大不了换个国君。可如若是赢了,徐公变徐子也不是不可能啊。 马车之上的孙衡,回头看了看远去的卫国都城。轻声道:“此后,春秋九国再无人信卫国了。卫国,将亡矣。” 一言尽,诸国和,一言出,春秋乱。以天下做棋盘,以诸侯做棋子,何其壮哉。一怒敢叫诸侯惧,春秋百家,唯有我鬼谷门下的纵横家啊。 大道之上皆过往 第六章 春秋斩蛟龙 溪涧边,一老一少用两支还算得上是直的树枝做的简易鱼竿做在石头上,双手撑着腮,盯着流动的溪水,那种生无可恋的样子,一举一动像极了一对父子。 “第三天了,干爹。”一想到今天如果又是空手而归又会被那个言语吝啬的三师傅嘲笑,少年便觉得委屈。 “快了,快了。”老者虽然在沙场上列阵厮杀本领在当年春秋九国也排的上号,对于钓鱼却有些束手无策。如果鱼竿换成弯弓,鱼饵换做箭羽,或许今天就可以满载而归。 在半个月前那次在丛林与猛虎的博弈之后,大师傅张潜便一直照顾着张弃,除了每天早上到中午需要去角楼继续尝药,张弃也比之前多了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可以玩耍嬉戏。 就这段时间,还是张潜赖着自己这张老脸向其余两位师傅求来的。什么孩子受伤毒药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啊,既然腿受伤了就暂时别在丛林练剑了,小孩子多些时间游戏总是好的…… 反正是这些车轱辘话来回念叨,两位师傅为了耳根清净这才同意休息一个月。 而在受伤后的第三天,张弃便认了自己这位大师傅做了干爹。张潜也有了和自己那个远房弟弟的秦王说一说过继的心思,那晚一路上的爹算是叫进了这个老来无子的战神心里去了。 那晚在张潜赶到的时候,张弃的举动自己是看在眼里的。即使失败,张潜也会松开弓弦,救下这个孩子。但是结果却让这个驰骋沙场多年的老战神哭笑不得,成功击败猛虎的张弃却不小心踩到了捕兽夹子。自己这个干儿子,心思缜密,胆量也是异于同龄孩子。以后教会他排兵布阵,自己这兵家传人找到了,死后也有人送终,最关键的是大秦张氏又是多了一份底气。一举三得,这笔买卖,张潜觉得还是有赚头的。 于是这一个月,张潜与少年形影不离。背着他去了很多地方,教他绘制地图,说些大秦张氏的故事。什么如何入秦,如何驱逐蛮夷建立秦国。人老了,便容易絮叨,可是张弃却没有丝毫不耐烦。虽然这些事在张氏太庙中都是有所记载,自己当年也是知道的。但是从张潜嘴中说出却不同,多了一份父亲对儿子的教导。这也是张弃自出生以来未曾感受过的,这让张弃心里有些温暖。 前些天,张弃不知道怎么了,听到齐国的祖先曾经垂钓于渭水河畔,以直勾钓鱼,便一时兴起想着去钓鱼。张潜也只好陪着自己这个干儿子,一同在溪涧边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连续两天空手而归的父子俩被柳相如那个妖孽也是嘲笑了两天。什么自己可是支了一口大锅等着鱼呢,你们都是大善人呐,天天去给溪水里的鱼送口粮去,别着急,要不明天直接下网。这让这对父子是心烦不已。 今天张弃开始急了,自己可是已经急了三天了。虽然嘴上说着快了,快了。可是心中还是一股子怒火无处发泄啊。 一个时辰之后,看着鱼篓中还是一只鱼都没有的张弃刚要开口抱怨。张潜收起鱼竿,折成三段向溪水中的鱼儿投掷而去。于是这一晚,柳相如看着被树枝穿身而过的鱼哭笑不得。 而张潜那句,既然你不吃这些计策,那我只好用武力。却让张弃略有所思,结果都是一样,只是一个好看,一个不好看罢了。 今天是苗寨的新年,整个苗寨张灯结彩,男子换上新衣,女子身披银饰。丝毫没有因为张弃四人外来人的到来而显得不如以往那么热闹,毕竟今日是新年,各个寨子的首领会来给圣女拜年,送来各个寨子里今年最好的猎物。这对于寨子来说可以说是最为荣耀的时刻,而至于那些猎物对于寨子来说,也是晚宴上不可多得的美食。 腿伤已好的张弃从角楼内出来,看着热闹的场面脸上也露出笑容。毕竟久在咸阳宫内,多了些规矩,少了些人情。自己的干爹和二师傅,也是坐在寨民中间,用着蹩脚的苗语互道新年好,时而抓取一些野果放入口中咀嚼。唯独妖孽柳相如不见身影,这样也好。毕竟当年这个三师傅可是给整个寨子带来不可摸去的阴影。 张弃看了看寨子正中间的长条桌子,延绵了十丈有余,从角楼直直的通向寨子大门。张弃走下角楼与干爹和二师傅打过招呼之后,也是得知自己今晚托了苗寨新年的好,无需去丛林中继续练剑。于是便于孩童一起嬉戏。 许久,一声鼓响之后,苗寨的圣女,手持象征着蚩尤部落的牛角权杖走出角楼,坐在了桌席正中间。看到这一幕的寨子村民也纷纷站在了桌子边上,用苗家方言喊道:“祖先保佑,圣女多福。来年多福,村寨无灾。” 等到圣女用古腔唱完了晦涩难懂的祈祷歌谣,村民这才坐下,而张弃和两位师傅也被拉到桌边一同等待着。 又是一声鼓响,其余寨子的首领依次进入寨子,献上了自己寨子里最好的猎物。再被圣女依次赐福之后也分别入席,坐在了靠前的位置。最后一位进来的寨子首领竟然是位少女,年龄在二十五岁上下,身着黑色衣服,戴着银色头饰。她带来的猎物也有所不同,是一只长达五丈的巨蟒,巨蟒通体红黑斑纹。按照她的说法,是在山中捕捉而来,而这巨蟒隐约有成蛟龙的迹象,当时为了捕捉巨蟒,寨子一共搭进去了数十条人命,最后还是几天几夜的车轮战拖垮了这条巨蟒,才得以捕获,属实有些难得。 而收到这般难得猎物的老妇人眼角稍微一皱,竟然透露着一丝不悦。随后连忙面带笑容,给这位少女赐福。 张弃从身板村民口中得知少女叫做雅安,是黑苗苗寨的首领。因为年纪小,所以前些年一直都是叔父代替她来这边。今年却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己来了。 随着第三声鼓响,宴席开始,那些猎物或是烧烤或是白灼被依次端上桌席。整个寨子充满了浓浓香味,苗寨的人也是大快朵颐的吃了起来。就连张弃三人也是与其他村民一同享受着这些美食。其乐融融,好不快活。 也就这时,寨子的丛林之中。一条红黑斑纹,长达二十丈,约摸依仗粗细的巨蟒向寨子蜿蜒攀爬而来。巨蟒眼睛血红,口中毒牙如同锋利弯刀。而巨蟒头顶,有一只独角,巨蟒已化蛟。 村寨这边的寨民,酒后正在歌舞,而圣女站在角楼之上看着自己的村民载歌载舞,心头也是宽慰许多。在目光扫到黑苗首领雅安的时候,却发现雅安也在看向自己。 两人目光交集之时,雅安嘴角翘起,从袖中抽出竹笛。老妇顿时感觉到不妙,急忙看向寨子门口的丛林,只看见丛林之中一双如同红色皎月的眼睛闪着寒光。 随着一声笛音,一只红色巨蛟,从林子飞出,只一下,撞破寨门直奔角楼上的圣女。而寨子里的村民看到此景,皆是四出逃窜,巨蛟掠过的沿途建筑也被撞破,三十多村民被碾压成肉泥。 老妇人此时躲闪已然是来不及了,连忙双手握住牛角权杖,向冲向自己的蛟龙头部刺去。可是蛟龙鳞片如同甲胄一般,进不去丝毫。反倒是将老妇人打飞出去。 飞出一丈多远的老妇人跌落在地,手中牛角权杖脱落,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显然是已经无力起身与这头怪物厮杀了。而蛟龙似乎也对老人没有了兴趣,转身游曳至雅安身边,将头低下。 黑苗首领雅安,走向蛟龙头颅,站在蛟龙头部之上。蛟龙这才起身,少女与蛟龙看向圣,如同看待猎物一般。 “你老了。老了就不中用了。圣女这位置,也该换一换人了。”少女手持竹笛,站于蛟龙之上,俯视苗寨众人,如同俯视蝼蚁一般。 张弃在巨蟒冲破寨门之时便被干爹和二师傅拉到一边,看到此景的张弃眼神中没有丝毫恐惧之感,只觉得那个少女的眼神,有些另自己向往。还未等他反映,二师傅将他推入干爹怀中。手持青色短剑,便向蛟龙冲去。还未等飞至一半,竟然跌落到了地上。竟然体内气息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就连简单的轻功也是不能使用。 站在蛟龙之上的少女看向跌落在地的二师傅,笑着说:“你们觉得光凭这头畜生,我就敢来?你们是小看了我,还是小看了自己?” 说完这些,少女跳下巨蛟道:“这几年我找遍深山,终究还是发现了这对蛟龙,一雌一雄,我又花了两年光阴终究是驯服了它们。也许是上天眷顾我黑苗一族,在一年前我又在南诏的南边找到了可以短暂化解气息的药物。朵颜奶奶,你说这是不是好事成双啊?” “雅安,你终究还是忘不了你父亲的死。”老妇人喘着气说道。随后腹内剧痛,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外来人,外来人。当年就是因为外来之人,我父亲惨死。如今你们还是收留外来人,既然如此,我就替南诏清理这些外来之人。再来处理我们之间的仇恨。”说罢吹起竹笛,蛟龙像是受牵制一般,如同提线木偶,向跌落在地的二师傅冲去。 在蛟龙距离二师傅不足半丈之时,一道瘦弱身影冲向二师傅,拽着二师傅的双手,狂奔足有三丈远。原来张弃见势不妙,丝毫没有躲避之心,竟然是直接冲向二师傅。凭借着身形速度,将二师傅拉开。本来瘦弱的张弃顶多也就是拉开一尺,可是二师傅,心领神会。双腿用力一推,两人竟然退出三丈之远。蛟龙扑空,头部撞向地面。 少女雅安看到这一幕不怒反:“想不到,年纪轻轻身手倒是挺快的。那么你俩比一比。”说罢吹起竹笛,蛟龙抬起头部看向张弃。 张弃站起,环顾了一圈,飞奔至右侧屋檐。蛟龙亦是如此。刹那间,右侧房屋被毁,灰尘之中不见张弃身影。依然是已经奔赴到另一侧的大树之后。 而这边的张潜将二师傅扶起之后,回屋拿起弓箭,弯弓射向蛟龙。 一人一蛟于苗寨中展开追逐。少女雅安则是飞身向角楼掠去,站在老妇朵颜身边。将权杖拿起后,放在手中把玩,轻声言语:“这玩意真的能让南诏苗疆臣服?笑话。” 老妇面无血色,只是轻声叹息,“苗疆,大难啊。” “大难?当年你们收留那个外来人的时候,怎么不说大难?我父亲为了苗疆平安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少女雅安愤怒的说。 张潜连射十箭,虽然都是射在恶蛟身上,但是奈何,恶蛟鳞片厚实,尽然丝毫未伤到皮肉。反而使这头畜生更加急于吞噬眼前的少年。 少年回身看向张潜,大喊一声。“干爹,眼睛。”随后向张潜入疾驰而去,身后恶蛟紧追不舍,在屋顶随着张弃的身形而去。 张弃从屋檐跳下,跑向张潜。故意放慢脚步,就像是等着什么。随着一声狂叫,恶蛟向张弃有些停滞的身影,俯冲而下。这一下,定是要将这个少年整个吞下。只听两声“嗖”,就在距离张弃仅有半丈的恶蛟,突然哀嚎一声。 张潜,连射两发箭矢,不偏不倚正好射中这头畜生双眼。顿时,恶蛟发狂摆动上身,似乎要将箭矢甩出去一般。而张弃也趁着这个时机,脱身奔向角楼,沿途捡起二师傅的绿色短剑。 这边雅安听见这声哀嚎,大骂道:“杀千刀的,毁我蛟龙双目。”随后大喊一声:“一个不留。” 本来一同前来送猎物的黑苗随从,抽出怪异的砍刀,走向倒地不起的村民。张潜暗自骂了一句该死的,随后继续搭弓射箭。连续五箭,黑苗五人倒下。见状的黑苗随从,向张潜杀来。沙场征战多年的张潜不慌不忙,抽出佩剑。 少女雅安看着这个从站在眼前的少年玩味地说:“身手不错啊,长相也不错。可惜还小,不然姐姐说不定还可以带你快活一番再去死。怎么?这剑这么短,倒也符合你这少年。”说完,眼中带有些许魅惑。 张弃还是年少,哪里懂得这番调侃,回答道:“短点怎么了?对付你够用了。” 少女听到这掩嘴一笑,将竹笛吹起。恶蛟听到召唤,向角楼而来。“你先跟这个大家伙,比划比划。再来对付姐姐也不迟。” “雅安,你放过他。”老妇强撑起身,对少女言语。 “现如今你还要如同多年前一样庇护外来人?真实活该,彩衣姐姐的死你难道忘了吗?既然你要庇护他,那么你就去下面做个好娘亲吧。”雅安气急败坏,指着老妇人大骂道。 随着雅安吹动竹笛,恶蛟冲向老妇人。同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冲向老妇人,将老妇人护在身后,口中大喊:“不要杀我奶奶。” 雅安看见少女,一时间有些恍惚。凭接少女长相,雅安断定这是彩衣的女儿,毕竟太像了。刚想着让恶蛟退去,但是恶蛟已然是冲向少女。就算是雅安此时也来不及叫停恶蛟了。 眼看恶蛟即将吞下少女,十杆长枪灌风而来。本来鳞片坚硬的恶蛟却被长枪刺穿死死钉在地面,随后一道身影掠过,从蛟龙尾部飞至蛟龙头部。身影手持春秋,本来还未开锋的春秋,却似这世间最为锋利的宝剑。身影停在小女孩身前,一声哀嚎,恶蛟从头部裂开,分为两半。佝偻身影立定,正是妖孽柳相如。 昔日曾有人言,今日长枪在手,何时锁住蛟龙。世人听到只说是酒后的快意而已。但是今日柳相如便告诉世人这句话并无半点虚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圣人柳相如手持春秋斩蛟龙。今日之后,再无妖孽柳相如,世间只有圣人柳相如。 大道之上皆过往 第七章 外来客 南海红崖之上,一位面容年轻的落魄书生立于悬崖之上。回过头来看着追杀自己的百余人,眼中没有丝毫的恐惧之感。擦了擦口角的鲜血,书生将手中佩剑插入红崖。略带调侃道:“我跑了足足月余,你们便跟了我月余,怎地?我是拐跑你们谁家的小娘子了?” “别跟他废话,死到临头。我们一起上,杀了这个祸害九国的妖孽。”随着人群之中不知谁说的这么一句话,百余人皆是将兵器举起冲向落魄书生,就在即将越过书生佩剑之时。一声巨响,立剑之处从中断开,竟然将悬崖一分为二。 落魄书生随着断裂悬崖缓慢落下,看着众人笑了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道:“你们,不配。”说罢躺倒在了半截悬崖之上,昏死过去。随着悬崖落下,众人看了看悬崖底部,已经是乱石垒砌,海水打向乱石堆砌的小山。也有些人想着下去寻找落魄书生,看看他是否真的死了。毕竟这样一个曾经祸害九国十余年的妖孽,就这么死了,说来有些荒唐,也有些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这书生曾与百家圣人论功过,数落过九国国君。这么一个人,死在红崖,着实是有些荒凉了。 可随着一句“他死了,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如果不死,难道还要再追逐半月吗?”众人细一琢磨才散去。毕竟在场众人说这落魄书生死了,那便是死了。 难不成侥幸活下来的落魄书生还有胆量再去一趟江湖,再走一次春秋九国的庙堂?至于今天这帮人,各自回去之后,谁不是当地的一方豪侠,谁不是街角巷陌说书人争相传颂的英雄? 所以落魄书生的死对于双方都是有莫大的好处,就连各国朝堂座椅的国君心中也会舒心不少。从此江湖其乐融融,庙堂之上人人心神落定,百家学堂内读书人快意至极。何人不是乐见其成呢? 悬崖底部,昏死的读书人被海浪冲击着身子,在夜晚时分睁开眼睛。看了看孤悬于海上月亮,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随后起身,也顾不上寻找佩剑,只是扶着岩壁沿着海岸线缓缓向西走去。空中孤月高悬,路上独善其身,这一场景也算得上是上好的一幅画了。 南诏苗疆寨子门口,一群男子带着捕获的猎物兴冲冲的进入寨门,走在最后的却是一位十八九岁长相俊美的女子,蹦蹦跳跳的,像是丛林间欢快的野鹿。毕竟她今天的猎物与其他的人来说有些特别,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原来女子本来只是想捕捉一些野兔,毕竟对于她这么一个姑娘家家的来说,一只野兔就足以让她和那些姐妹们说上一天了。可是当姑娘发现灌木之中树木摇曳之时,本以为是一只笨兔子在刨土的姑娘,扒开灌木,却发现一个浑身血迹,衣服破烂的人,那个人头上的发髻已经是散乱开来,脸上也满是血污与泥土。看到姑娘的时候,已然是用尽最后的力气,看着姑娘,昏了过去。 于是这位小姑娘便叫来了一同出来人们,将那人与猎物同时抬了回来。兴冲冲的样子,不像是捡了个人,倒像是捕获到了什么了不得猎物。 “娘亲,他还能活下来吗?”少女踮起脚尖看向屋内昏迷的那个人问道? 还是中年的圣女朵颜回头看了看昏迷的人,摇了摇头说:“看命吧,伤的这么重,气息断断续续。” 少女眼神中夹杂了一些失望,叹了口气走出屋外。也许是命不该绝,第二天那个人睁开双眼,有了意识。看了看四周,确定了没有什么危险便又是昏睡过去。 这天,那个姑娘称为猎物的人经过了几日的昏迷,总算得上是彻底醒了。经过这几天的修养,身上的伤也好了很多,不再像刚刚跌落山崖时那么剧烈,气息也可以自行运转。 年轻人撑着床榻才勉强将身子坐直,屋外听到动静的年轻女子听到动静急忙冲进屋内,女子身上的银铃佩饰叮当作响,引得年轻人不自觉地向她看去。阳光透过角楼的窗户撒在女子皎洁如月色般的脸上,一双杏眼忽闪忽闪的如同会说话一般,随后女子开始整理屋内的杂物,想让凌乱的屋子看起来整洁一下,莫要丢了脸面不是? 整理屋子的女子一边忙着不停,嘴上也没有歇息,“你醒了?阿娘说你若是再昏迷下去,恐怕就算是身上的伤能好,恐怕也得饿死了。你是外面的人吗?阿娘说外面的人可坏可坏了,你是坏人吗?相来也不是,坏人怎么会落得如此狼狈。外面好玩吗?有没有野猪啊?你们那也打猎吗?看你这么瘦弱,一定在你们那也是排不上号的猎手。不过没事,在这里啊,你是客人,客人不用害怕的,不打猎也会有东西吃呢。”女子用着苗疆方言不停地询问,像是个学堂上刚刚看见老师的懵懂学童。一连串的问题直到落到了吃,女子才想起,这个年轻人几天没吃了,应该是饿了吧。 见到坐在床榻之上的年轻男子并没有言语,女子才想起外来的人似乎也不懂得苗疆的语言。想到这,女子偷偷了一眼年轻男子,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了,在男子昏迷的时候,女子就经常偷偷地看。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同,洗去污渍的脸上皮肤细腻,竟然比女子还白上一些。今天再看的时候,发现年轻人睁开的眼睛如同桃花,眉目之间却没有那么多的脂粉气。女子心想,大概这样的男子应该算得上是以往那些婶婶阿姨口中的美男子了吧?可是女子却不知道,这样的容颜何止是美男子,曾经祸乱九国获罪却被各国公主以死相威胁自己的父亲不要去怪罪。就连稷下学宫的老神仙初见之时也是诧然,年轻男子如同谪仙人。 女子竟然不自觉的脸红了,轻声说了一句:“真好看。”说罢才觉得有些失礼,但是幸好男子听不懂,可是这也让女子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我去给你拿些吃的。”说罢转身小跑出楼。 就在即将出楼的时候,女子听见一声“谢谢。”竟然是苗疆方言。女子羞的加快了脚步。 时间一晃已经是三年了,不知道是因为相处久了,还是那天的银铃声敲响了男子的心,男子在寨子定居下来,娶了那位娇羞的女子,女孩叫彩衣,是苗寨圣女的女儿。 于是男子每天与村民一同外出打猎,夜晚和彩衣说着那些打猎时的趣闻,彩衣也和男子说着那些琐事。至于什么报仇,什么祸乱天下早已不是男子想要的了。 自从踏入世俗,纷纷扰扰十余年,也就在此刻,男子才在这时间体会到了那么点得之不易的温馨。 在前几天的新年,圣女朵颜告诉了苗疆所有的部落,自己老了,要将苗寨首领的位置让给自己的女婿。 这对于本就仇视外来人的黑苗无疑是一件挑起怒火的消息,于是那一晚黑苗部落还没等晚宴结束便走了,年幼的雅安不住的回头看着自己的好姐姐彩衣。她知道,从此之后,黑苗与苗疆不会来往,而自己也不能和彩衣姐姐见面了。 黑苗首领安谷从那之后,便频频出寨子。用捕获的猎物在南诏与南国的边境小镇交换些盐巴和其余生活物品。在一次与某个当地二流门派的冲突中,不打不相识的勾结了起来。甚至还将自己黑苗的驭兽之术交了出来,作为交换。这个门派将不惜一切帮助安谷称为苗疆首领。 而此时的年轻男子,日复一日在苗疆的悬崖岩壁上画着自己的妻子,本就不善于画画的他,有时候画了又改。足足画了一个月,只为了给自己妻子一个惊喜。毕竟女孩子,总是喜欢这些。打猎归来随手摘下的野花也好,他彻夜未眠亲手制作的竹灯也好,又或者是他早早归来亲手做的一桌子饭菜。大大小小都是惊喜,对于女子来说,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是他给她的,也唯独只属于她。 年轻人前半生从拜师到入世,皆是没有感受到半点人间冷暖,唯独这个女子,就像在寒冷的世间给了他一丝温暖。什么狗屁功名利禄,什么道德圣人,他从未稀罕过这些。 而就在这时,女子在家中等待他的郎君能够回来。今天她也有一个惊喜要给他,她有了身孕,就在今天,她的呕吐让她的圣女娘亲有所察觉。她在想,这孩子要是女孩多好,像他爹那样俊美。如果是男孩,像自己多半也不会难看。正当她急不可耐的等待之时,外面的叫喊声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 黑苗伙同着那个二流门派来了,最可恶的是他们在井水里放了毒,全村的人都瘫软倒地。 如同那些中原说书人说的那些故事一样,年轻人回来了。以一人之力降服了黑苗首领,只是一掌便将谷安打飞出去。随后年轻人拎着那个首领的头颅站在众人面前,彩衣看着他的背影,有些陌生。 而倾巢出动的门派众人也看清了男子的相貌,正是当年跌落悬崖的读书人。于是众人对年轻男子展开了车轮战,也许死十人才能砍中男子一刀,但是只要一刀就足够。那么第二轮十个人的性命可以命中两刀。 年轻男子满身鲜血,如同三年前站在南海悬崖。门派中的一个较为聪明的弟子看到了倚在门边的彩衣,像是想起了什么,说了一句:“放火。”于是二十多人齐齐将装满油的罐子砸向角楼,年轻人想要阻拦,可是体力却不允许他再冲向角楼。 随着一阵点燃箭头的箭雨飞向角楼,角楼已化作火海。年轻男子看着在火中的彩衣,终究还是倒下了。 男子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随着大火燃烧殆尽,倒下的男子在昏迷中仿佛看见了许多人,有曾经被自己鄙夷的九国君王,有自己谩骂过的诸子百家的圣人先贤们。 当年自己被儒家贤人一手打散真气,被龙虎山道家真人一笔断去长生,从天命境跌落到不惑境。 年轻人全身气息突然汹涌如狂狼一般,骤然起身。全身紫气笼罩,无牵无挂的年轻人重回天命境。 圣人曾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虽然师父曾说过,是指一视同仁没有偏移之心。但年轻人一直觉得,刍狗只是刍狗。今日这帮子人于他而言也只是刍狗。 众人看到此景,纷纷向后退去。有些胆小的甚至跌落坐在地上,而那些稍微有些胆子的已经开始跑了。 “想走?”年轻人嘴角轻笑,刹那间。众人如同遭遇外力拖拽,四分五裂。 年轻人也随之跌落在地上,昏厥而去。等到他醒来,只有圣女在他身边。 “你走吧,不要回来了。”圣女坐在椅子上不去看年轻人,眼角留下泪水。 其实早在男子入寨的时候,圣女便知道他的身份。便知道会有这一天,可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的快。 当时男子的血液中有紫色游丝时,圣女便产生好奇。古籍记载,有些人生来百毒难侵,其血可解百毒。这世间这样的人太少了,可偏偏她知道当世有那么一位,也只有一位如书上记载的人。 男子那日之后便离开苗寨,天下之大,唯独没有这个年轻人藏身之地。走投无路的年轻人只好低下头去求自己那个小时候经查被他欺负的师弟孙衡。 而在苗疆的山洞内,一个全身皮肤烧毁,只剩下一丝气息的女子躺在石床之上苦苦哀求,已然将死。她可以死,她也不怕死。可是她怕男子看见她这般样子,那样好看的男子,自己又如何配的上呢?她又如何能让他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呢?最后一面,不见最好。若人生之如初见,便是最好不过了。 但是想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决定向自己的母亲求药。与其说是药不如说是毒,苗疆中除了那些寻常毒药之外,还有圣女一脉不传的蛊毒。其中有一种毒可以让重伤之人续命一年,但是代价就是从此昏死。听的见却不能言不能动,如同尸体一般。 这女子就是彩衣,大火之后的彩衣。 圣女宽恕了黑苗部落,因此这件事也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变成了外来男子引来仇家追杀,黑苗首领拼死守护。本想着让黑苗寨子忘了这些事编造的谎言,却成了少女雅安心中的仇恨。 于是九个月之后,全苗疆都知道圣女从野外捡到一个被遗弃的女婴,等到长大,这个女婴将会是下一任圣女。 可也就是那一夜,山洞之中这世上最美女子,留下一滴泪水后没了最后的气息。 圣女还是低估了这蛊毒的药效,女婴血液中也含有少量蛊毒。虽然不致命,但是每此发作却也是疼痛不已。于是圣女每月以自己的血换她的血,这一换就是十几年。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年轻人踏入苗疆。恨与不恨老妇人已经分不清了,只是她希望这辈子不再见到这个年轻人,毕竟她不希望年轻人回来。 而那个年轻人在入秦见了师弟之后,只是独自走向咸阳宫内的地下囚笼之中,以秦国气运掩盖自身的天命境气息。一藏便是十几年,在这十几年中,他回忆起很久之前。 他来到这个书中的世界,挑了这世间他最向往的鬼谷门派。想着有朝一日自己叱咤于世。他瞧不上这世上的人,圣人也好,君王也罢。在他眼里都不过是蝼蚁而已,可笑至极罢了。他算计世上一切的人,挑动春秋乱世,碾压世家门阀。全因这世间对于他来说毫无关系,自己只是局外人,只是翻书人罢了。 他那个瞧不上眼的师傅说过:“你不可能成为圣人,因为你不属于这里,你对这世间没有牵挂,这世间对你也避之不及。” 咸阳宫底下的年轻人从天命到贤人,再到真人最后跨入半步圣人,可是师傅的话一语成谶,他无法成圣人,无法吸取天地气运。他不被这世间接纳。 之后年轻人被请出地宫,被相赠秦国国玺以镇压气息。为的只是随着那个孩童去这春秋九国走上一走,将毕生所学教会这个年轻人。面对自己师弟的请求,他破天荒的同意了。大概书翻到了最后一页,他就可以回家了吧。那么就快点翻书,早点回家。 于是他带上了一张丑陋老人面皮,佝偻着腰架着马车带着那个孩童走出咸阳。 苗疆新年那天,他独自走到石壁前看着岩壁的壁画出神良久之后,走回苗寨,当他回到苗寨的时候正看见恶蛟冲向那个少女。他不需要去问谁,也不需要去想。 当看到少女面容时他便知道那是她的女儿,那是他的女儿。只是一瞬之间。他浑身气息停滞片刻后,身上再无气息。只见天地之间无数金色气运像游丝一般自九国袭来,汇聚到他身上。 谁说他不被世间接纳,谁说他对这世间再无牵挂?这一刻,他不再是翻书人,不再是外乡客。 他随手一抬十杆枪矛飞向恶蛟,春秋剑从屋中自行飞入他右手张开的手掌中。他随之飞向蛟龙尾部,有蛟龙处斩蛟龙。 稷下学宫,儒家圣人雕像紧皱眉头。龙虎山,原本万里无云的主峰下起暴雨。白马寺,佛前青灯无故熄灭。东北长白山上,阴阳家视为性命的阴阳盘晃动不停…… 千里之外,武当山上,年轻道人从梦中惊醒。看向西南,大笑道:“好一个春秋斩蛟龙,好一个外乡客终成书中人。” 大道之上皆过往 第八章 八国合纵 南诏苗疆寨子里,雅安趴在地上,被一股无形的气息镇压在地面之上动弹不得。她看着眼前的圣女,听着已经年过八旬的老人诉说着曾经在这里发生的故事。 对于老人来说,这个故事眼前的少女信或者不信都没那么重要。但是老妇必须说出来,因为这个故事在她心里藏了太久,有些事终究是要大白于天下的。或许暂时因为一些或恶意或善意的谎言所掩盖,但是真相依旧是发生过得,不可磨灭的。至于雅安,人们总是愿意相信那些他们愿意相信的事,无论真假,无关事情的真相。 寨子里的村民收拾着破败的家,怀着伤心的情绪收拾着亲人残破的尸体,捡起那些不是破损太过严重的农具。仿佛角楼内那个故事他们并不在意,大多数的普通人对于无关自己的故事并不关心,他们在意的是自己的亲近之人和自己为数不多的财产。对于他们而言,你就是有千般苦万般恨也不如自己,也不该祸及自己。 二师傅被张潜扶进了角楼坐下,第一时间望向了手拿着青色短剑的张弃。只是说了一句:“把剑还我。”不是她太过冷漠,只是前几月她亲眼看见自己的好徒弟算计他的大师傅,不惜以身犯险与猛虎搏杀。谁又知道这个心思阴险的少年是否当时的奋不顾身又有几分算计的意味,几分真情的意味呢? 相反今天这场意外,倒是让身为干爹的张潜对自己这个儿子又多了几分喜爱,特别是于困境之时,还可以冷静思考应对之策。伏猛虎,戏恶蛟。这日后回到秦国,与那些一直嘲笑自己膝下无儿的老伙计们说起,自己脸上也有光。怎地膝下就无子了?我的儿子可是十岁年纪就可以降服猛虎,与恶蛟游曳而不败。 张弃刚把青色短剑毕恭毕敬的双手递给二师傅,就被张潜拉入怀中,上下检查一番,生怕是否伤到哪里。二师傅则是看着这场父慈子孝的戏码无奈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平时喜欢吃什么啊?这几年有没有什么交心的好姐妹?你想去天上看看吗?我带你去啊?”佝偻老人面带笑容的问着少女,哪里还有圣人的架势,如同田间老父一般。这一番连续的问题倒是让少女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向后退去,躲到了老妇人的身后。 被自己女儿嫌弃的柳相如有些无奈,心想着自己刚刚那番举动的确有些让人害怕。随之转身看向雅安,说:“故事听完了,你也该上路了。这个睡前故事,你还喜欢吗?” “放她走吧。”圣女看着柳相如说道,随后又将少女往自己身后掩了掩。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欲言又止。柳相如心领神会,只是一抬手,又是一股气息压下。少女雅安双臂撕扯而断,断落的双臂在脱离瞬间被无形气息压成肉泥。疼痛不已的雅安还未来得及惨叫便昏死过去,不知生死。圣女则是转身用手捂住少女的眼睛,尽量让她不看这些血腥画面。 “把你们的首领带回去吧,今生不要再让我看见她。”黑苗部落的人连忙将自己的女首领抬走,在苗寨众人愤怒的目光下小跑出寨子。张弃看着远去的黑苗,急忙轻轻拽了一下自己干爹的袖口。 “走,爹带你出去洗洗。这一身哪里还有孩子模样。”说着将张弃抱起,走下角楼。两人下楼后,对视一眼,从小路出寨,一路疾驰追赶黑苗部落的残余部队。 四支箭羽随着第一缕阳光一同射向在丛林小路休息的黑苗部队,随后一个弱小身影在丛林树木之间上下游动,如同山魈。一连十几发弓弦声,黑苗部落的残余部队纷纷中箭倒地,又被鬼魅身影用短刀割破喉咙。 父子俩看着奄奄一息的少女雅安,眼神中同时多了一抹冷冽的神色。驭兽之术,这可是不可多得宝物,相传上古之时炎帝与黄帝时期,身为南蛮首领的蚩尤三苗一族就依仗的驭兽之术将炎黄部落一度追赶到黄河边。由此可见这驭兽的威力,倘若大秦得到了这份秘术,秦人在战场上可以少死多少人。这些张潜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军神自然是清楚的,张弃则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想知道那只蛟龙曾经的洞穴在哪里,或者说是蛟龙的卵在哪里。 不得不说的是少女雅安临死前也不敢相信眼前少年的手段竟然歹毒至极,他曾在死前一度怀疑这个少年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罗刹鬼神托生,否则一个少年又怎么会想到如此狠毒的逼供手法,万千蚂蚁继续沿着女子下体向深处爬去,当女子将他们想要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后,少年这才拿起手中匕首,将女子面皮毁去,又割去其余尸体的两只手臂放在女子左右两侧。最后大发慈悲在女子咽喉处给了最后致命一刀。随后将可以吸引野兽的药粉洒在女子及其他尸首身上,如果不是怕引起大火吸引人来,恨不得一把火烧掉才好,以免落人口实。张潜对自己儿子的做法倒也没什么厌恶,毕竟当年行军打仗之时遇到敌国的细作谍子,所用逼供的法门可比这要狠毒百倍不止。相比而言,张弃的致命一刀倒是有些菩萨心肠了。 第二天傍晚,一老一少满脸笑容的回到苗寨,少年的怀中多了一根竹笛和一个蛇卵。精通地势的张潜直言自己是老了,竟然会在这林间迷路。我管你信不信,不信你又能如何? 柳相如看到这一幕也没有什么差异和恼怒,毕竟敢伤害自己女儿的人,死了便是死了,哪怕你是无心之举,哪怕你是有什么误会。对于柳相如来说,在他这里做事只凭喜恶,不讲道理。老子都是这天下少有的圣人了,还和你讲什么道理? 几天后,黑苗部落得到消息,却不见首领雅安回来开始寻找。在丛林深处找到一些遗骸皆是被野兽啃食,并没有那个断去双臂的首领。于是有人断定雅安醒来后,为了躲避黑苗族裔的怪罪杀了族人逃跑了。之后没多久,那个断定雅安跑了的老人被推选为黑苗的新首领。黑苗又重新向苗寨圣女示好,从此尊圣女为苗疆之首。 柳相如这几天也顾不上张弃,每天一起来就去找自己的女儿,直到夜晚才回来。而那个叫做杨柳的少女慢慢也接受了这个自己十几年未见的父亲,羌笛何须怨杨柳,圣女和彩衣又何时怨过柳相如呢。不过都是人世间万千的无奈和事与愿违罢了。 “你娘啊,总数碎碎念。一开始我也觉得这姑娘怎么像是多年没说过话一样,直到那一天。”柳相如向杨柳说着自己与彩衣那些往事。刚来苗寨的时候,柳相如其实对这个话痨的姑娘没有多大的好感,可是姑娘总是缠着他问他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直到一次篝火节,柳相如发现身边没有了聒噪之声。这热闹的节日里也少了那个粘着自己的小姑娘,于是他离开寨子,在溪水边找到那个坐在溪水边看着星空的女孩,安静的她眼神中有些没落。柳相如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没去问,就是那么坐着。柳相如知道,如果她想说,他听着便是,自己不需要去问。女孩子的心思,哪有那么复杂,想多了只不过是为难自己罢了。 “我想我爹了,”女孩过了会接着说:“他在我小时候去山中捕猎野猪,可是没想到惊扰了一只黑熊。阿娘说,爹化作了天上的星星。每当篝火节便会回来看我。”说完指着天上一颗闪耀的星星。柳相如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他怕打碎这个女孩最后的一丝幻想。“其实我知道死了就是死了,哪有什么星星。不过是阿娘骗我的,为了让我不难过,那时候我小,可是我不傻。”小女孩淡然地说。 “可是,我宁愿相信那是真的,这样的话我不会那么难过,阿娘也不会那么难过。”小女孩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你不要嫌我烦,我就是怕,怕有一天你也走了。我便不能在粘着你来,所以我必需多问些,你才不会忘了我。”说罢倔强的嘟了嘟嘴。 “在我家乡那边,有这么一个故事。一对男女在一艘大船上相遇相爱,可是却遇到船难,船断做两截,当附近船只问询赶来营救的时候已经晚了。男子为了救女子将唯一的一块舢板让给了女子,自己沉入大海。在临死前,男子对女子说了这样一番话,你要活下去,去那些他没去过的地方看看,去乘坐最好的马车,尝一尝世间所有的美食,最后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在温暖的床上老去离开,身边是你的子女。很多年之后,有个人看见被营救的女子,那个女子改了姓名,以男子的姓冠上了自己的名。从此她去看了这世上最美的地方,乘坐了最好的马车,尝遍了这世间的佳肴,也遇到了一个像他一样对她好的男子,结婚生子,最后在温暖的床上被子女围绕,离开了这人间。期初我还不懂,现在想来或许这就是男子所以希望的,她也做到了。”柳相如讲故事讲给了彩衣听,想着或许能帮上这个姑娘,活人不能被死人耗着,彩衣是这样,圣女朵颜亦是如此。 “你说的这些我不懂,我只知道阿娘说过一句类似的事。无论这世间的人如何对你,这世间的事对你如何偏颇。这并不妨碍你对这个世间如何,也不妨碍你笑。”说完姑娘微微一笑,透露这那么一股子凄惨和落寞。 “能再说说你家乡的事吗?”姑娘问道,于是那一夜他两像是换了角色一般,男子侃侃而谈,女子静静地听着。直到困了,女子靠在男子肩膀上,缓缓睡去。 柳相如看着女子睡去的面容,不敢动,怕惊醒了她。自己也从来没有像今天一般向一个人袒露心声,太阳从东边升起,清晨的阳光洒在了这对男女的身上,柳相如此刻发现,姑娘的笑脸其实比阳光还要明媚。原来这世间的一切美好对于自己来说和身边的姑娘在不知道何时起息息相关,原本对世间不抱有任何感情的人。为了身边的姑娘愿意善待这个世间的一切,只因为这是她向往的世间。 “她不能走,外面对于她来说太危险了。而且我也没多少时间了,苗疆需要一个新的圣女。”老妇人面对自己的女婿说到。 思量许久的柳相如于是决定将杨柳留在苗疆,一只鹰隼在同一天飞出苗疆,口衔着秦国国玺和一支竹简。几日后,大秦一支千人骑兵悄然入南诏。 一场交易就此开始,作为南诏苗疆圣女的少女允许秦军在山林间藏下了这一千铁骑,这一千铁骑也会帮助少女坐稳苗疆圣女的位置。 在老圣女离世的数月后柳相如以金黄色的圣人之血解了杨柳的毒,张弃不光学会了苗疆毒物的配置和解毒之法也在丛林之间奔跑时身影甩出山魈十余丈。 于是这一天妖孽柳相如和杨柳送张弃师徒三人离开南诏前往南国,并且相约三个月后自己会在南国与赵国交接之处的龙虎山等着他们,自己想多陪陪自己的女儿。 马车上的张弃,看着怀中的蛇卵突然破裂。一只幼小白蟒钻出蛇卵,想不到,两只红黑的蛟蟒之子竟然是白色。张弃惊喜之余,赶忙将幼蛇藏于怀中。白蛇也不胡闹,只是在张弃怀中睡去,如冬眠一般。 三人一蛇直奔南国金陵城。 同时,刚刚从燕国都城出来的孙衡,怀间配八国相印。孙衡在城外亭下书写了两份密信,内容一模一样。分别差人快马而去。信件一东一西分别送往齐国临淄和秦国咸阳。 齐王与秦王收到信件仰天长笑,书信之上不过短短两句话是十二个字。合纵之势已成,我王大业可期。 卫国都城,身为质子的公子社与公子稷被卫国太子从宫内请到城内驿馆软禁。 秦王收到信件之后,将宰相甘泉请进大殿。之后甘泉怀揣着一份撤兵函谷潜入吐蕃的密令疾驰出城奔赴关外。 八国合纵之时,田氏代齐之日不远矣。田氏家主遥看临淄王宫轻描淡写吐出三个字:“我的了。” 大道之上皆过往 第九章 奉诏填词 金陵城内的一家酒肆,一群人坐在酒桌前要了一壶最为廉价的米酒,小心翼翼的分着,每个人都紧紧盯着那个主动分酒的人手中酒壶,生怕自己的那一份少了。最后一群人在店小二鄙夷的眼神下,不得不又凑了凑身上的铜钱,要了一碟子豆干。 几个人虽然嘴上说着请吃,但是每当有人抬手想去夹起那碟比他们还少的豆干时,都会在其余几个人的注视下放下筷子。 像是想打开这个尴尬的局面,其中一个书生模样全身衣服都洗的发白了的年轻人说道:“听说那个柳三变昨晚从溪庭院小翠的房间出来后,又写了一首词啊,看来小翠不出三日就要压上凤翎阁的月儿姑娘了。”说完咂摸了一下嘴,回味起刚刚入喉的酒香,米酒在他嘴里竟然也品出了女儿红的醇香。 看来在金陵城的闲汉嘴里没有什么比柳三变的风流事更下酒了,同样在那些富家公子和大家闺秀心里,柳三变的词更加是下酒的佳肴。若是这些词从青楼的清倌人嘴中伴随着琵琶声唱出,那就更配的上“妙”这个字了。 一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让多少大家闺秀起了思春之情。一句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又使得金陵城富家公子人人着白衣。甚至使得全金陵的布庄老板连夜去外地采购白布,一时间,就连哭丧用的孝服都竟被改成白衣。 如果说对柳三变的词最喜爱的莫过于金陵十三家青楼妓寨的大小娘子了,毕竟一曲柳三变的新词就足以然他们力压整个金陵其余的青楼,若是长相出众,说不定做个花魁也不是什么难事。 “啧啧,什么小翠,月儿的。我看那,都不如西市的王寡妇,那大屁股。老子几次都差点没忍住摸上一把,可惜喽,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爬上她家墙头。”其中一个略微黝黑的矮小汉子说道。另一个有些肥腻的汉子打趣道:“你说啥呢,我没听清,墙头还是床头啊?”随着这句话出口,一桌子的人都是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 而另一边的酒桌,黑衣少年看着自己的干爹,眼神中夹杂了些莫名哀怨。少年正是张弃,从到南国境内,听过柳相如说过南国最出名的除了那些酸气十足的诗人词人就是青楼了。自己也已经十一岁了,对这些东西也是好奇的紧,奈何苦苦求了几天。自己的干爹也不同意带上他去看看,哪怕只是听听曲也好啊。 “你才多大年纪。不行,不行,不行。”张潜一连三个不行让少年失落的低下了头。无奈,只能掰下一片馒头塞进嘴里。转而看向二师傅,用着不清不楚的声音说:“还练剑吗?”说完抬起僵直的右手,像是诉苦一般,仿佛说着,你看啊,都这样了,可酸了,歇歇吧。 二师傅看也不看张弃,就像没听见一般,不予理睬。吃过饭之后,稍作休息得到两人拖拽着张弃回到了客栈。一路上也顾不得看着街边的一些小玩意,叫喊着停一停的张弃。于是像是压着犯人奔赴刑场一般,张弃被压回了客栈。 当客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张弃嘴上哭嚷着不练剑。一边却拿起竹简刻刀默默的刻起字来,好像刚刚那些话不是出自他的口中。 而刚刚在酒肆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掏出一只白鸽扔向天空。白鸽朝着南国都城临安飞去,临安的莒南公府邸,身为南国皇后弟弟的赵怀看着手中飞鸽传书中的公子弃顽劣不堪,无需担忧的字条送了口气。这份来自收下谍子的消息随后被莒南公放入身边的碳火之中。 张弃在客房中手拿刻刀在竹简上刻着二师傅让他刻的诗词,仔细看去,刻刀竟然也是竹子做的,甚至是比竹简用料还差的毛竹。 这练剑法门与其说是练剑不如说是练字,稍有用力过度,刻刀便断做两截,若是不用力,则竹简上只有划痕。才十几天而已,已经刻坏了一百多把刻刀,刻花了三百多副竹简。 刻字和练剑有什么关系,张弃也不去想。他只知道,二师傅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好了。只要等到那些探子离开金陵城,自己便可以不用每天这样装作无知孩童,有时候聪明人装傻子竟然比傻子还像傻子。 凤翎阁内,花魁董婉儿的屋内。一个俊俏的青衣男子,披散着头发,将手中的女儿红倒入口中,喃喃道:“花开花落花满天,情来情去情长眠。” 一旁的董婉儿从床榻上起身,将身上脱落绫罗轻杉往上提了提,将原本裸露的雪白肩头遮挡了三四分,显得比原先多了几分味道。听到依靠在窗户旁的男子念起了这两句诗,又是感同身受般唉声叹道:“怎地你一男子竟比女子还懂女子。”说完愤愤道:“莫不是姑娘们的床榻爬多了,平白无故又多生了个女子心。我得听听是不是有两个心。”说罢走到男子身边将脑袋贴近他的胸口,一脸正经的像是想听出来点什么,最后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笑。 男子则是摸了摸董婉儿的发髻说道:“我是第一次看到能把豆腐吃的如此堂而皇之的,姑娘可收徒弟啊?小娘子若是愿意,徒弟给您暖床也是可以的,只要您把这身本事交给我,我给你啊多拐卖几个俏娘子回来。到时候一同磨磨镜子,看看谁比黄花瘦。” 原本就已经笑得眼睛眯成缝的的董婉儿听到这笑的眼角流出来泪,将怀中的男子抱得的更紧了。 男子搂着怀里的姑娘看着窗外的微雨燕飞,脸上满是醉态。 这个让满金陵城青楼楚馆趋之若鹜的年轻人就是柳三变,这三个字足以让满城男子艳羡不已。可是人们却忘了他当年那个名字,柳永,那年临安城外招文台上以才学压得诸多世家子弟抬不起头的柳永。 就连南国的南王也对他求贤若渴,想要他进入临安城做官。当时踌躇满志的柳永也写下了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豪言壮语,可是你一个毫无家族支持,又无名师提携的乡间读书郎又怎么能当官?更何况你以微贱之身压的南国这些世家子弟仕途惨淡,其中不乏学馆名师的爱徒。南国朝堂之上,你柳永站的住吗? 于是第二天,柳永酒后那句“我之大才,做不做官有何关系?布衣宰相罢了。”被传到了南王的耳中,既然我给你面子,你不要。那就永远都别要面子了。一道诏书还未等柳永醒来便已经送达到他入住的驿馆中。你不是有大才吗?你不是写得一手好词吗?那就写一辈子词吧,至于入朝为官,布衣宰相不正和你之所向吗? 从此南国少了一位麒麟子柳永多了一个奉旨填词柳三变。 柳三变本想着,既然仕途无望,还乡便好,家中还有几亩田地,还有他的娘子不是? 世家做事,从来就是不会让你有半点喘息的机会,打翻到地上,还要踩上几脚这才解恨。于是在柳永回到家乡的前一夜,一窝来路不明的土匪冲到了他家,奸污了那个嫁到柳家不足半年的女子。你千不该,万不该嫁到柳家。这是这个女子此生唯一的错,可是这算是错吗?就在临死前女子也不知道,这伙子土匪只打劫了她这一家。村子里的人听着门外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将柜子和桌子抵在门口。直到听到马蹄走远才松了口气,家家闭户,家家辟祸。 当柳三变回到家中,看着被焚烧的草庐和衣衫不整早已断气的娘子瘫软在地上。轻轻叹气:“做什么官呐?读什么书啊?” 从那以后,柳三变一路走到金陵,酒醉凤翎阁的他以一句“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被花魁董婉儿收留,从此留在了金陵。从此他也好似换了个人,诗词之中不见金戈铁马,难寻壮志凌云,只剩下闺阁思愁,只看得才子佳人。 而整个金陵的青楼楚馆也以请到这位才子上楼入各自花魁的闺房为荣,毕竟这酒不白喝,这房不白入。填上一首词便好,留下一句诗便好。老鸨子也不懂,为何这一首词一句诗就可以让姑娘身价倍增,那些公子哥们,纷纷入楼不惜重金只为进房听上一曲他柳三变的词。但是老鸨子知道,这哪是写词,这是神笔画金银啊。 于是柳三变被十三家青楼楚馆的姑娘轮番邀请,每每有新的姑娘还得重金请他过来,这才敢让姑娘接客。而柳三变也乐得如此,毕竟醉眼看世间,才顺眼几分。 柳三变和董婉儿嬉闹过后,提了一壶酒走向大街。他想去看一个人,一个他第一次来到这金陵城给了他一碗阳春面的人。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走进这个巷子里,第几次敲打这扇门了。还是没有开门,柳三变只得在身上摸索一番,找出一锭银子放在门口。然后熟练的将门口的木牌子翻了过来,转身走出巷弄。 没多久,一个面带青纱的女子走出门将银子拾起,被路过的汉子看到,汉子骂了一声:“晦气,”转而看见门上的木牌说:“她娘的,这般长相也能出来卖?没有饿死真是见了鬼了。”随后轻唾了一声,走向另一间挂着木牌的房子敲起了门。 不一会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打开门将汉子请到屋内,急忙将牌子翻过来四下看了看,关上了门。 而那位面带青纱的女子关上门回到屋中,抱起早已断了弦的琵琶拨动起来。没有弦的琵琶怎么会响?失去姣好容颜的她又怎么敢想他?不过是一碗阳春面罢了,何必一记便是几年? “咣,咣,咣,呲”一连三下的打铁声和烧红铁块浸水声才客栈边的铁匠铺传来,按理说本该有个少年推开窗户大声谩骂,但今天却没有。因为在这金陵城内原本盯着自己的那个密探早已离去,少年也不用装得像以前那般懒散。 少年如同往常一般早早起来,今天他可以不用等到晌午才撑着懒腰在干爹的嫌弃声中走出客栈。他要做两件事,一是和那个每天被自己骂的汉子说声抱歉,二是在铁匠铺找个打铁的伙计,不为别的,还是练剑。 面对这个和自己说抱歉的少年,老实的汉子挠了挠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你真来这打铁?可你这身子,太瘦弱了吧。”汉子有些嫌弃地说道。于是少年以一天十文钱聘请了这位铁匠铺子的老板教自己打铁,这让见多了奇怪事情的老板也觉得新鲜。 于是这个叫做二牛的铁匠铺老板从此身边多了小帮工,每日帮着自己打铁。小帮工每天也不学别的,只学轮锤,每天拎着二牛给他准备的小锤子,一下一下砸在烧红的铁块上。 在这天打完铁,那个叫二牛的铁匠送走自己这个小帮工后,拎起了张弃每天用的小锤子掂了掂重量,小声言语:“今天已经可以挥动两千四百锤了,明天给你换个重点的。”说罢将锤子丢进火炉之中。 看着锤子在火中逐渐变红的铁匠二牛擦了擦自己的锤子,心里觉得好笑:“练什么快剑。重剑,不是更有男子气概。” 街市尽头夜间的散酒摊子上,一个身着布衣的俊俏年轻人,用一枚铜板换了一碗米酒。一口抿着酒碗中仅有半碗的米酒,看着相隔百步的彩练楼,露出笑容。明天,他就能凑够那三两银子,就能看见那个姑娘了。 半碗酒水下肚的年轻人心满意足的挑起担子,往家里赶去。“秦重,明天记得给我送油啊。”老板向着远去的年轻人喊去,年轻人也不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听见了。 老板低下头收拾碗碟,一片雪花静静的躺在碗中间。下雪了,金陵下雪了。老板擦了擦碗中越来越多的雪花自言自语道:“今年这冬天来的也太早了吧?” 看着窗外雪花的柳三变,喝了一口酒水。呢喃了一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桌边坐着的清倌人,看着外面的飞雪只觉得这柳三变喝多了,冬天看成了春天。又不好意思说些什么的她只得拿起狐裘给柳三变披上,扶着他走向自己的床榻。 小巷子里的那户女子,将炉子升起。看着窗外的雪花,说了一句:“真像你来的那天。” 哪怕寒冬之时,我见你来,便是春光明媚。 大道之上皆过往 第十章 卖油郎 楚国都城彭城,晌午过后。楚王从床榻上将将准备起身,旁边的服侍的小太监见状想要上前扶起他来。却被楚王一个噤声的手势,吓得急忙缩回了略微抬起的双手。 楚王低下头看了看被压在闵原身下的大半衣袖,无奈的摇摇头。而闵原则是闭着双眸,是不是传来熟睡的鼾声。楚王憋着笑意,眼神略带了些不可名状的情愫。心中暗暗想着:“都说伴君如伴虎,你倒是在老虎身边酣睡如常,难怪楚人唤你做骑虎郎。”楚王张珩煜看看了窗外的太阳,约摸着该去见见那个孙衡了。无奈的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匕首。 小太监先是诧异,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蹑手蹑脚的将匕首取了下来,缓缓地递给了楚王。于是将匕首抽出来的张珩煜,小心翼翼的在自己袖口比划一下,发现准备落刀的地方离着自己这个好丞相实在有些近,这要是惊动了他心里可属实有些过意不去。想到这,又将匕首想自己这边偏移了几分这才慢慢割去。看着身旁的小太监心惊不已,生怕轻微一个失手就割破了大王的手臂,毕竟那把匕首距离的手不到半寸。 楚王看了看自己这举动没有惊扰到梦乡中的闵原,这才缓缓起身。走出房间,刚走两步轻轻叹道:“你这丞相比我这王可轻松多了。有福之人啊。” 就在楚王刚出门口的时候,那个原本酣睡的闵原缓缓睁开双眼,随后又闭上那狭长的双眸,嘴角不自觉得露出笑意。 太阳将落未落,送走了孙衡的楚王坐在偏殿的台阶上。看着还有些光亮的天空有些恍惚。自言自语的小声嘀咕了一句:“撤兵?”随后轻轻叹气。突然一个影子挡住了楚王身后本就薄弱的残余阳光,张珩煜回头看去,看到闵原站在自己身后。 “算你有点良心,”闵原将那半截衣袖随手丢在了楚王怀中,“还给你。”随后自己坐在了他的身边。两个人肩并肩坐在台阶之上等着最后一抹残阳化作月光。 “孙衡让我从齐楚交接撤兵以示结盟。” “我知道。撤兵就撤兵吧。” “你的相印我给了孙衡,你不介意吧?” “你不是还了我一场好梦吗?我俩平了。不亏欠的。” 南国金陵城内,昨夜的大雪丝毫没有让热闹的金陵冷落。反倒是让卖油郎秦重的生意好了起来,前前后后的跑了几家饭庄的秦重挑着快要见底的油桶着急的踩在街面的积雪上。脸上满是喜悦,就像是今天做完了生意便可以回去颐养天年一样。 其实秦重来到金陵也不过只有五年罢了,他刚来的时候靠着自己勤快踏实。卖的油比寻常卖油郎的清澈,分量也实在,从而在这金陵站住了脚。 街边熟识的商户见他这样,慢慢的就管他叫秦卖油。他也不计较这些,反而没多久自己做了个牌子,“秦卖油”三个字的牌子挂在油桶边上。久而久之竟然也成了一个招牌,卖油郎的日子也越来越有盼头。 三年前,秦重挑着最后那点油走进了彩练楼,楼里的老鸨子急的让他往后院走。毕竟后厨还等着这点油底子呢,慢些了可会惹那些客官们不高兴。 可是站在门口的秦重却像呆子一般,挪不动脚步。一位刚从某个豪绅贵公子府邸里喝的微醺的女子,面带桃色笑颜如花的从门口的轿子上下来,被一群小厮婢女扶上楼。秦重痴痴的看着,耳边的催促声也不能叫醒他。 等缓过神来,姑娘已经上楼了。秦重去后院,将油倒进了油桶里。看见了老鸨子张妈来厨房看看菜码准备的怎么样了,于是秦重问了问张妈刚刚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张妈只顾得看菜码,随嘴说道:“薛凝香。这丫头可是宝。”于是秦重念叨着这个名字,慢慢的从后院走出去。张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朝着正在做菜的厨子说:“油钱给了吗?”厨子思索了会,笃定的摇了摇头。“这孩子,跟失魂了一样。”说罢向大厅走去。 念叨着这三个字的秦重一路走回住处,直到回家的时候才发现油桶和扁担都丢在了彩练楼里。 这一夜秦重在月光下久久不能入睡,心中在想多好看的姑娘啊,我要是能见上她一面就算是死也值了。能跟她说说话也是好的啊,就在烛光下,听听她说话。双手撑着头,眯着眼听着,面带笑意。那该多好啊。 于是卖油郎秦重第二天一早拿回了扁担油桶,顺便向后厨帮工的打听。这样一个姑娘,见上一面,喝上一壶酒,谈谈话,这一夜得多少钱。 回到家中的秦重翻了翻自己藏钱的柜子,很仔细一枚一枚的数着,很慢,就像是慢点数就会多出来一枚铜钱一样。三两银子,可是这卖油郎连半两也拿不出来。 从此秦重的油桶比原先大了一圈,起的更早,回的更晚。那一碗米酒也变成了半碗,就连那双磨破了鞋底子的布鞋也在他的脚上迟迟没有换下。 踩着大雪的秦重回到了家,砸破了罐子。原本就装不下的铜钱随着破裂的罐子如同泉水般流了出来洒落在了地上。秦重数了数,又将身上的铜钱拿出来放在了一起。“够了,够了。”于是这个卖油郎坐在床边,傻乐了半天。 “我这的衣服只卖不租,秦卖油。真的不行,掌柜的知道了,我这份活也没了。你去别家看看,可好?”成衣铺子的店小二推了推秦重,秦重无奈的只得从成衣铺子出来。 蹲在酒肆门口的秦重一脸忧愁,时不时的用手拨动着脚边的积雪。这让在酒肆吃饭的张弃有些疑惑。以往见到这个卖油郎都是一副喜庆,仿佛天天都是要拜堂成亲了一般。今天倒是不一样了,闲来无事的张弃蹲在了卖油郎身边,“咋地了,秦卖油?这雪天你这油不是应该越卖越好吗?怎么还愁眉苦脸起来,难不成你的油就像水一样冻上了?”张弃开玩笑的说着。 秦重叹了口气说:“怎地今天不练剑了?跑我这打趣?”张弃先是一愣然后小心的说:“说来听听呗?”于是秦重将在成衣铺得到事说了出来。张弃想了会,让秦重站了起来。围着秦重打量一番,点了点头说:“不就是衣服吗?我有。我借给你。”说罢向客栈走去,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来,回头对这又蹲在地上的卖油郎说:“你别急,我一会回来。” 回到客栈的张弃在二师傅的注视下翻着行李,不一会找出了一套公子哥打扮的衣服,刚准备走,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找出了一双靴子。也不解释什么,赶忙向酒肆跑去。只留下干爹和二师傅,两个人对视一眼,于是一个继续看书,一个继续画图。对于这个徒弟,两个师傅并不担心他闯出什么祸事,毕竟他有时候比他俩还要警觉,就连城中的细作也是这个徒弟率先觉察出来不对,仅仅因为那个读书人脚底有着泥土就断定他并不是读书人,这点也是两个师傅没有注意到的。 秦重接过衣服和靴子,说了声谢谢便向钱庄跑去。 张弃看着跑远的卖油郎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练剑?一句无心言语让这个少年思考了很久,但是凭着直觉。他相信这个卖油郎不是什么细作谍子。于是张弃决定棒棒这个卖油郎,毕竟在这异国指不定哪天还需要他为自己帮些忙。至于这衣服为何是借而不是送,有个老狐狸曾跟自己说过,有时候有些事做的太善良反而让对方警觉,恰到好处的小恩小惠有时候远比倾囊相助要来的实在,毕竟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是傻子。 秦重到钱庄之后将铜钱换做了银两,足足有四两多。这几年他经常向人打听青楼里的规矩,也知道无论是小厮和老鸨子都是需要些茶水钱的。至于给多少,他也请教了不少人。于是他将铜钱换成一个三两的银锭,一个一两的银锭和一些散碎银钱。 到了晚上,换上一身公子哥衣服的秦重走进了练彩楼。 “呦,这不是秦卖油吗?”张妈看到秦重不自觉得喊出来口。随后眼光向下扫去,看到了原本破旧的衣服变成了精锻白衣。在这浑水里摸爬滚打二十几年的张妈顿时明白了。急忙改口叫起了秦公子。 秦重生涩的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一两银子放到张妈的手上。老鸨子接过的时候还捎带脚的用小手指勾了勾秦重的手心,这让没经历过这些的秦重想要急着收回手,差点将银子丢在了地上。 张妈连忙用香扇捂着嘴偷笑,心想这老实巴交的孩子怎么也学会来这了。这边想着,那边却将秦重往里面拉。直到拉到了二楼雅间,关上了门。 “秦公子,你今天来我这想必也是为了那事,我俩认识了也有好几年了,今天张妈就给你这个好处。你说,你看上哪个姑娘了?我给你安排。”说完,坐在秦重对面直直的看着他。 “薛凝香。”秦重缓缓吐出,也不敢和张妈对视。 “啪”的一声,张妈拍了一下桌子不可置信的问:“谁?”吓了一跳的秦重有些胆怯的又吐出了那个名字。 “哎呦,我的秦卖油唉。你怎的偏偏选了她了?你可知道她一晚上除了你给我的这一两银子还要三两呢。你赚钱也不容易,我看你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你听张妈一句劝,换个姑娘。这彩衣楼还有不少好姑娘呢。”老鸨子看秦重这些年属实有些不易这才发起了善心,想要劝劝这个秦卖油。 秦重从怀里掏出了那三两银子放到了桌上,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斩钉截铁地说:“我只要薛凝香。” 张妈看了看这三两银子又看了看秦重心里想,好啊你个卖油郎。既然你不听劝,给我送银子。那我也就不推脱了。想到这拿起了桌上的三两银子放入袖子,摇起了扇子,说道“凝香今儿可不在。” 秦重皱起眉头,刚准备起身却别张妈压了下来说:“你也别着急,这几天凝香被徐家公子叫去了。你等等,等哪天她闲暇了,晚上你再来。到时候我让人通知你。” 听到这的秦重慌忙站起身来,将怀中仅有的碎银子拿了出来,双手交到张妈手上。说道:“您老人家受累,这里的规矩我还是懂的,这些给小厮的钱您收着。以后那些酒菜等调费也有些找补。” 张妈本来想拒绝,却被秦重再三推脱过去,索性也就收下了。 从彩衣楼出来的秦重一脸轻松,好像一件大事已经做完了一样。 柳三变站在窗边看着渐行渐远的秦重,摇了摇头。接着被一位只穿了肚兜的媚娘子拖到了桌边,缠着他说一说和凤翎阁花魁的那些床榻事情。 秦重路过夜间酒肆,习惯性的停了停。掏出了两文钱,要了一碗米酒。今天,他高兴。 巷子里的那户人家,姑娘摘了青纱。三道刀疤如同藤蔓一般长在了脸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已经麻木了,好像就是打他来的那天吧。她就已经麻木了。 原本想着发一发善心给那个落魄乞丐一碗面,却惹了旁边公子哥的不高兴。我欺负的人,你一个娼妓怎么能够去行善。这不是在说我连个娼妓都不如吗? 于是那个公子哥笑了笑就当没事发生一样,只是那晚他让她喝了很多的酒,于是那个本来艳压秦淮的女子才到金陵便了无音讯。丑八怪配乞丐,可怜人最配可怜人。 再后来面容被毁的女子便沦为了野莺,在一间破落的茅屋边挂上了象征着接客的牌子。 可是谁看得上一个满目可恶的丑八怪呢?还好,那个乞丐在第二天去了凤翎阁,再听到他时,他已经是那个令金陵十三家青楼楚馆奉为座上宾的柳三变。 她远远的看过他,果真很好看。好看的让她想哭,好看的令她自愧不如。于是那次远远看去之后,每隔上三五天那个男子便来到她着,放下些银两,翻过那牌子。 她早就忘了自己在秦淮河的名字,那个本就不属于她的名字。陈圆圆,这三个字她已经配不上了。 至于那个公子哥,在第二天就惨死在家中。只有脖子上有一道伤口,与其说像是剑伤不如说像是琴弦割伤。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艳四方。 客栈里的灯光,终于是灭了。张弃今天心情格外的舒服,因为自己的干爹答应了自己过几日带他去看看金陵的青楼是什么样子。 这让这个懵懂的孩童对这次南国之行总算有些轻松的感觉,毕竟孩子嘛。即使再怎么懂事,心里面还是多少有些贪玩。 大道之上皆过往 第十一章 父子之间的道理 凤翎阁的门口,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身着一身青衣,用料是当地有名的苏州蚕丝布料。少年郎就站在门口,也不进去。被酒楼前的花灯迷住了,大多数花灯上面画的是才子佳人,也有名山大川,可是无疑都配着柳三变的词句。 什么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又或者是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有些诗词与花灯上的画面明明毫无干系,却还是配在那。但是足以让这个少年郎佩服不已。 张潜看到自己这个儿子竟然也会犹如孩童一般痴迷,觉得有些好笑。对于他这个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来说,这些诗词对他来说还不如一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来的让他舒坦。什么情情爱爱什么比翼双飞等到家国平定了再说,等到战士归乡了再唱。张潜拍了一下少年的后脑勺,少年这才从那些才子佳人,闺怨春思里抽出身。“我的天啊,这柳三变也太妙了。短短几句词,道尽了女子心思,写完了人间情爱啊。”张弃睁着大眼睛缓缓的看向自己的干爹,像是想得到什么回到一样。张潜摇了摇头,表示你别问我,我可不懂。这两父子看到彼此说不上什么话,有些不知所措。幸好这时候老鸨子眼尖,看见了这对父子,连忙小跑过来,像是想要帮个忙打个圆场,说道:“两位客官里面请,赶紧的。迟了可听不到曲了。”这边说着,老鸨子这边将俩父子轻拉进了门。 凤翎阁不愧是全金陵最好的青楼,好的不光是那些放在任何一个青楼都可以独占鳌头的姑娘们。虽说外面的积雪足足压了五天,可是楼内却像是春天一般,全因为这楼内的地笼。平常青楼也就是将地笼用在一楼的大厅位置,可是这凤翎阁却是将这一块地都铺上了地笼,就连那些看来寻常的柱子,内部也是空心的,只为了热气能够流通。自然整个凤翎阁虽处于凛冬却和暖春无异。再加上周边三步一灯,桌子上也让老鸨子摆放了当季最适合的暖炉火锅。这才让本应该在这个季节身披裘袄的姑娘换上了轻衣绿萝莎。 不知道是因为阁楼内太热了,让身着袄子的张潜有些燥热还是眼前这一个个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姑娘闹得春心荡漾了,他竟然不自觉得咽了咽唾沫。这让旁边的张弃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一个小孩子还没有说什么。你一个已经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咋还这般,像是没见过世面一样。 不好明说的张弃只得轻轻拉了拉干爹的袖口,指了指大厅中间距离台子最近的那张空桌子。张潜像是想起来什么,从袖口处掏出了一锭银子。扔给了老鸨,向那张桌子走去。 老鸨垫了垫分量,觉得差不多了。应该也有个二两多钱了,兴许啊还能多些。于是赶忙吩咐着小厮们上菜上炉子,又向楼上几个姑娘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赶忙下来。于是五六个姑娘,就像蝴蝶遇到花蜜了一样,急忙下楼。虽然啊走的快,可是这步子迈的却是极小的。反倒是让这身形如同仙女在云间飞动一般,这场景也就是家教森严的大家闺秀可以做出来。可见老鸨子对于手底下这帮子姑娘们调教的有多好了,指不定刚来之时没少挨打。 不一会,五六个姑娘就站在了桌子边上。开始各自说着自己的名字,这个烟儿那个婵娟的,有些在说自己名字的同时不忘了向张潜抛了媚眼,还有的甚至向张弃这个十一二的少年抛去手绢,这种雏,相貌清秀的,哪怕是个孩童也是讨人喜欢的。其实老鸨子这样安排也是对的,如果是熟客,尽管等着客人报上姑娘姓名便好。可是遇到了新客人,特别是看着就是没进过这些烟花之地的人,多叫些姑娘让客人自己挑挑,说不定还能让那些久久接不到客的姑娘能够开个张,日子也好过些。要是遇到那些怀中有些银钱,手头也大方的客官挑花了眼,说不定也就全要了也未可知。 张潜便是老鸨子说的那种人,自己也懒得挑选。于是又从怀里掏出银两拍在了桌上,道:“都别走了。”一是省的自己来回看,二是也是答应了自己这个干儿子出来见见世面,既然都出来了,索性大方点,也好让张弃回去不在念叨什么。 张弃听到都别走了,也是偷偷的给自己干爹竖了个大拇指。心里想着:“嗯,豪气。不愧是老战神,这可不光是沙场上的战神啊。看来战场上以一敌十,下了战场也是不妨多让啊。” 张潜看了看那个大拇指,心里是哭笑不得。连忙坐直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就那样紧紧得绷着,生怕自己这父亲在孩子心里少了威严。 “你这有唱柳三变词的吗?”张弃向靠着自己较近的一个姑娘问到。那个叫做馨儿的姑娘连忙打趣道:“怎地?你来着只听曲,不听听我吗?”说罢暗自把手放在张弃的大腿根部,用无名指和小拇指来回摩擦,一脸媚笑。吓得张弃,连忙向自己的干爹那边缩了缩。 感觉到无趣的馨儿心里暗骂了一声:“小孩子,不知道好。这模样得亏生在好人家,要不肯定被哪个公子哥买去做了暖床的小厮。”缓过性子的她叹了口气说:“如果公子今天是来听曲的,也算是来着了。婉儿姐姐啊,一会就出来,听说可是柳公子昨晚儿在她那肚兜上新写的词。” 刚说完这些,不知道哪个眼尖的人喊了一声:“董花魁出来了喽。”原本喧闹的青楼大厅顿时没了原先的聒噪声,就连原本弹着琴的清倌人也停下了手中才到一半的曲子。 众人皆是看着这个头戴半步摇,身披绫罗衣怀抱琵琶的董花魁缓缓地才二楼拾阶而下,坐在了大厅中间的台子上。整个青楼雅雀无声,生怕错过了,哪怕是开头的一个字也舍不得放过。 一个正在给身边公子哥倒酒的姑娘也是痴痴的看着,那酒水顺着公子哥手上的酒杯溢出,流到他的腿上,打湿了衣衫却丝毫不知,而那个公子哥此时也是看着台上,浑然未觉。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曲《鹊仙桥》伴随着似缓缓琵琶声色悠悠从董婉儿那娇小若樱桃的嘴里哼了出来,南国独有的吴侬软语加上这柳三变的闺怨小调竟然更加让人觉得竟然如此贴合。 等到董婉儿上了楼去许久众人才从刚才的曲子里反映过来。整个青楼自打这开始也就不说其他的了,都在谈论这这首词哪句好,哪个字用的恰到好处。有的说哪句又岂在朝朝暮暮好,有的说便胜却人间无数有些味道,还有的说佳期如梦倒是让离别之情变得不再那么伤感了。一座青楼此时哪里还像青楼啊,倒像是文人墨客讨论诗词的学馆了。 就在大厅拐角和后厨连着的地方,一个手臂被打出血痕的七八岁小姑娘,穿着破旧衣服从刚开始听曲到现在,一直是愣愣的站在那。眼神中满是羡慕,被路过上菜的伙计推搡了一下这才缓过神来。不一会跑回后院,面对拎着藤条而来的妇人丝毫不惧。只是在藤条的抽打下,抱着琵琶开始练习。其中但凡错了音,藤条便是重重落下。慢慢的,错的越来越少,藤条落下的也就少了,打在手上的分量也轻了些。 “这词虽然有些味道,但是感觉还是胭脂调调。还不如王改的梦回吹角连营。”听完曲子的张潜摸了摸胡子,端起一杯酒喝了之后说。 张弃也学着自己干爹一样,拿起了一杯酒,准备一饮而尽。可是却被酒辣了嗓子,拼命咳嗽了起来。像是想掩盖一下这窘态,便咳嗽便说:“这是金陵,多些脂粉气自然的。再说了,战场厮杀是情怀,依依惜别也是情怀。只要是情怀,就不分什么高低,什么好与不好。”说罢见自己还是咳嗽,又赶忙夹起一筷子金华火方放进嘴里,想要压一压这嗓子间窜出的酒燥感觉。 就在二楼,董婉儿的闺房门口。依着门的柳三变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听到张弃这番话,不自觉得点了点头,向桌子那边看了一眼。随后抿了口酒,只觉得那句都是情怀说到了他心里去了。 刚到门口的董婉儿看到自己这个柳公子站在门口,生怕他穿的太过单薄,毕竟楼里暖和,可也不是到了夏天。况且她知道,柳三变这衣服下面可什么都没穿呢。连忙进门之时捎带将他拉了回去。 自觉地说不过自己的这个干儿子。张潜也不想说什么,也跟着吃起了饭菜,不顾旁边的姑娘一个劲的用脚尖挑弄这自己的小腿。 只觉得遇到了个蜡杆银枪头的姑娘感觉无趣,只得自己喝起了酒。一别的另一个姑娘缓缓地说:“你们说,咱们董姐姐这副模样要是进了宫是不是也能做个夫人什么的。” “你说什么呢?你以为那些君王都是贪图美色啊?家里面没点势利本钱,哪个君王能看上啊?就说当年那个随着咱们南国公主出嫁的阮玲儿,长得如何?不是如同那传言里涂山的狐媚子一般。听说到了秦国本以为仗着自己美色可以做个夫人,不知羞耻爬上了秦王的床榻。后来还不是被冷落在深宫里,还被秦王起了个洗濯娘的名字。也亏是她福气好,生了个儿子。被封了个华安夫人,要不我看那还不如在那个青楼里洗茅房要舒坦呢。”一个穿着黄色萝衫的姑娘,拿着扇子边点着边说。 “那也是华安夫人啊,总比咱们强。”一个姑娘搭腔道。 “估计是福气都用在了生养上,被封没多久就死了。说是什么感怀君恩,我看那,就是命薄。没事想什么一步登天啊。”说完有朝着张弃说:“小公子,你说奴家说的对不对啊。” 一旁的张潜此时后背有些湿了,担心的看着自己这个干儿子。生怕他忍不住性子,说些什么。 只见张弃笑了笑,说:“是,想什么一步登天啊。”说罢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这一次却没有咳嗽。 喝完酒的张弃对着刚刚的黄衣姑娘说:“姐姐叫什么来着?我有些忘了。生的如此好看,可否告知一下啊,别看弟弟年纪小。记了姓名啊,过几年长大了。一定来娶姐姐,到时候咱们朝朝暮暮。” “哎呦,公子,你这话说得奴家可是记下来。以后可别忘了奴家了,嫌弃奴家人老花黄。我啊,”黄衣姑娘赶忙靠近张弃,嘴靠着张弃耳边接着说:“叫张莺莺。你记住喽。” 张弃捏着手中干了的酒杯来回转动,面带笑容的说:“记住了,记住了。张莺莺。” 随后张弃和这个叫张莺莺的姑娘又是调笑了一番,顺手还取下了她的朱钗说什么留个定情的信物,姑娘倒也不介意。毕竟这些首饰和今天的银钱来说算不上什么贵重。 可能是喝的多了,张弃问了问茅房的位置,就向着后院走去,突然看见那个穿着破旧的小姑娘在后院练着琵琶,虽然有些错音但是比先前要好了不少。 七八岁的小姑娘看到了张弃,停了下来。看着张弃手中的朱钗出神,张弃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里的钗子。将钗子递给了她,说:“喜欢就拿去。” 女孩想了想,终究是伸出了手去接。一双满是痕印的手臂落入张弃眼中,像是触动到了什么,张弃问道:“吃这么苦是为了什么?”女孩接过钗子,小心翼翼藏在了怀里,看了看大厅二楼董婉儿那边说:“我想像她一样,做花魁。” “嗯,是好事。有盼头就是好事,既然想,那付出点代价也值得。你告诉我叫什么,以后你成了花魁,艳压金陵,不,艳压南国的时候。我一定来捧场。”张弃看着眼前的七八岁的女娃儿,宽慰的说。 “弃儿,赶紧的。我们该回去了。”连接着大厅的院门,张潜叫到。 张弃听到这连忙转身向大厅走去,看着已经走到院门的少年,女娃儿只是看着那个背影,有些痴了。女娃儿还没从那番话里反映过来什么,他就走了。 女娃儿从怀中掏出那个钗子,呢喃着:“真好看。”不知是说钗子还是刚刚那个少年。随后抬起头朝着大厅那边喊道:“我叫小刀,刀剑的刀。” 他应该是听不见了吧。女娃儿想到这,有些恍惚。 那个叫张莺莺的姑娘像是当真了一样,亲自将张弃和张潜送出了楼,还不忘和张弃说了一句:“别忘了,来接姐姐。” 张弃一边说着一定,一边走出门。和父亲张潜走向客栈方向,走到街头的张弃挺住了脚步,回过头看向凤翎阁,冷冷地说:“张莺莺,我记住了。”眼神中满是冷冽之色,就连身旁的张潜都感觉到了久违的感觉。那感觉就像他第一次上战场,用手中的刀插入敌人的胸口一样。 有些人有些事,说不得,提不得。少年郎双手背后,走在路上,对自己的干爹说:“借我些银两,我想给她赎身。”张潜没什么,点了点头。自己的儿子,自己依着便是,大不了他来扛,哪家父子不是这般的道理。 大道之上皆过往 第十二章 南风知我意 巷子里青纱蒙面的公孙姑娘在听见敲门声后等了片刻,觉得柳三变应该是又回去。于是起身开门准备将那碎银子拾起来,其实并不是她需要那些碎银子,只因为这些银子是他给的。 如若不去拿,她觉得反而会让那个书生愧疚,毕竟有些人生来就是多愁的,对于他人丝毫留不得一丝拖欠,而且极为小心翼翼,柳三变每次也不多给生怕吓跑了那个姑娘,也是为了下次能再来,细水长流。 毕竟,他还想再看看她,明知道她不会见他,可是不妨碍他想见她。虽然当年的自己只是吃了一碗撒了些葱花的阳春面,但是对那个初到金陵如同乞丐的自己来说远比现在桌上那些美味佳肴要来的能填饱,至于是填饱肚子,还是填饱心,谁知道呢? 当年的柳永与现在的柳三变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只不过是看得更明白了些罢了。 容貌毁去的姑娘,在即将进屋子的时候。一个身穿书生衣服,面容阴柔美丽的男子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站在他的房屋前,阴柔男子透过青纱看见仍旧遮盖不住地疤痕,眼中有些怒意,左手忍不住的握住了腰间的青色短剑。 公孙姑娘也看着他,眼中略带无奈。她挽了挽发髻,将只开了半边的门完全打开,走进院门。要陪短剑的男子牵着少年跟着走了进去,一言未发。可是他的眼中没了怒意,有的只是泪水。曾经多好看的姑娘啊,怎的就成了这样。 “死了吗?”男子握了握腰间的佩剑缓缓的问。 “嗯。”公孙姑娘回道。 听到这的男子这才松手,显得不再那么紧张。“可是全家满门?”男子接着问道,后来又像是想起什么说:“以你的性格,想来也是死了一个吧。怎的还是如此心慈手软,怪不得当年明明可以向上更上一层楼,如今却只能在五楼。”说罢将脑袋转向了一起的少年。 “二师傅,给你。”说罢,少张弃从怀中掏出一块秦国特有的蜀绣锦帕包裹的东西递给男子。男子接过后一只手捧着,另一手掀开蜀绣锦帕。几根琵琶丝弦静静的躺在锦帕之上,男子将琵琶弦递给了那个蒙面的公孙姑娘说:“当年离开的时候,你总是抱怨你的琵琶弦容易断,我后来去了秦国,捡到了这些琴弦。听说是用韩国上好的铁矿,应该比寻常的琴弦好用些。” 公孙姑娘看了看男子手中琴弦,笑了笑。“还是这般嘴硬,捡的能捡到这么好的琴弦?”说罢拿起琴弦走向琵琶,边走边说:“你怎么舍得来看我?不用去忙你的大业了吗?” 公孙姑娘一边装着琴弦,一边又问:“这些年奔波了挺多地方的吧?”公孙姑娘见没人回答,转身看去。男子早已泪流不止,不能言语。 像是想宽慰男子一般,女子将琴弦装好后抱着琵琶说:“没事的,姐姐本就不在乎容貌。来,你不是最喜欢姐姐弹琵琶吗?姐姐弹给你听。” 说完这些宽慰的言语,女子抱着琵琶缓缓弹起,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原来如此好看,在男子眼中依旧如当年一样好看。 男子还记得当时自己从家乡离开,到了鲁国想着学会些鲁国春城剑庐的剑招,想着学会之后自己再去看看这天下,拼搏出个名头。那天是他第一次进入草庐,拿着家乡爹娘给的名帖的他见过了草庐的公孙连城。在被人带着走向后院自己的客房时,看到一个女子,也不练剑,只是身穿一袭白衣抱着一把琵琶弹奏着本地独有的小调。拨弄着琴弦的姑娘看到他,轻轻点了下头,又开始自顾自的弹着。 男子看了看这个姑娘当时只觉得好看,以为是剑庐里哪个师父长老的女儿或是豢养的小妾。后来待得久了,他也就知道了这是自己的大师姐,也是公孙连城的女儿,公孙白芷。白芷着白衣,本就应该这样。本以为以自己的天赋待上几个月就可以领悟剑招的男子,在那待了足足三年,这三年他日复一日的练剑,日复一日的听着琵琶。 他觉得她太善良了,狠不下心。那些练剑的弟子们平时都是以飞鸟练习剑招,以求得一个快字。可是唯独她却不舍得伤害这些飞鸟,所以她的剑总是比寻常弟子还慢了些。直到那天,自诩当世剑法无敌的太白来到剑庐,用以一柄长剑贯穿剑庐家主公孙连城的胸膛的时候,她从那天起练剑时才用上了飞鸟。 那是他第一次和这个姑娘说话:“你的剑太慢了,杀不了他的。”“我何时说要杀他了?”姑娘停下手中的剑说道。“那你练剑做什么?”男子问道。本以为练剑是为了复仇的男子却没想到,她练剑只是为剑庐家主的位子不被自己的师叔拿去。毕竟这剑庐姓公孙啊,也只能姓公孙。 第三天,男子从剑庐的剑阁里拿出了一把软剑交到了白芷的手上,若无其事的说:“你的身形太柔,不适合用寻常的剑。试试这个吧。” 白芷接过剑没有说话,跑回去继续和那只飞鸟较劲。仅仅一个月,女子剑术从原来的三层楼便到了五层楼,也许是因为那把剑,也许是因为没日没夜的练剑。 那一日的问剑,女子赢了。那一天她又在剑庐的后院弹起了琵琶,只因为他想听。 没多久,男子在离开剑庐那天对她说:“姐姐,你的琵琶声中该少些幽怨。” 女子听后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后来男子听说身在剑庐的白芷在一个雨夜,从剑庐家主的位子上被人赶走,赶出了剑庐,赶出了鲁国。而那个人就是当日在她剑下,她却不忍下手的师叔。狠不下心,剑又怎么能够快呢? 再见面的时候,她还是这般狠不下心。随着琵琶声落,男子站起身,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我知道,太白是死在你的剑下,那个春城剑庐也是你屠戮的,可是都不重要了。问剑本就是问生死,家主之位本就是谁的剑术高谁便是家主。这怨不得别人。”那个叫白芷的姑娘看了看门外说道。 “你曾经说我的琵琶声太多的幽怨意味,现在呢。还有吗?”白芷看了看眼前的男子,缓缓的说。 “没了,只是少了些孤寡,多了些相思。”说完后,男子想向女子方向走去。 “请回吧。我累了。”白芷突然开口打断了男子本想走向自己的念头。男子无奈只能拉着张弃走向门口,抬头看见那个代表着野莺的木牌,将它摘了下来。想了想,又挂了回去。这是她的日子,自己又能怎么样? 看着男子和孩子的背影,白芷低下了头。女子本就是比男子心软,又怎么能练的了快剑呢?女子看了看怀中的琵琶,想起来刚刚那句少了些孤寡,多了些相思。于是又弹起了琵琶,他应该能听见吧,她应该也能听见吧。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南风真的像个男子的名字呢。”弹罢琵琶的女子看向门外。从那天起,每天清晨,从简陋的屋子中总能传出琵琶声,琵琶声让这巷子更像是金陵了。 “我说你这锤子能不能慢打,打铁急不得,你不知道啊?”客栈旁的铁匠铺子里,二牛用火钳子夹着烧红的铁块说。“师傅,不是打铁要趁热嘛?”张弃有些抱怨的说。 “唉,但你这也太快了。看来要换个更重些的锤子了,要不我这铺子迟早要没活了。”二牛有些无奈的说到。自打张弃来到铁匠铺子,这铁锤已经被他这个打铁师傅换了三把了。虽说一次比一次重,但是张弃也没说什么。练剑嘛,苦一些也是无妨的。二牛兴许是有些累了,说:“咱俩休息休息。你那么急,学不来的。太快了,这体力跟不上,虽说吧,开始的时候兴许可以,但是后来气力接不上,恐怕再想用力都用不上了。” 张弃听到这停下了锤子,看了看这个打铁师傅,觉得这番话好像有些道理。于是放下锤子,从桌子上拿起了茶壶,自顾自得喝了起来。二牛看到这笑了笑说:“我说,小子。你要不给我也来一杯呗。好歹我也是你师傅,你还没给我敬过茶呢。” 听到这的张弃,挥了挥茶壶,又将茶壶翻了过来,倒了倒了。示意已经没了。无奈的铁匠二牛说:“得了,你记着啊,你小子欠我一杯茶水。”少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张弃,那个衣服能再借我一次吗?”正在打铁的少年抬起头看了看,原来卖油郎秦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那,可能已经站了很久。原本想等这少年休息,但是久等不见他停下。只好张口问道。 张弃赶忙放下手中的锤子,跟二牛师傅说:“咱们停一下,我回去一趟。”然后又让秦重稍微等会便小跑上了客栈。不一会拿着上次借给秦重的衣服和那双靴子。 秦重小心翼翼结果靴子,笑了笑。说着上次说过的那句:“明天就还你。”张弃也跟着笑了笑说:“没事,不打紧的。你啊赶紧去吧。不要误了时辰。”说完拿起铁锤继续打铁,而秦重则捧着衣服小跑回了住处。 “嘿,这秦卖油,还真像你说的。被个女子迷了心了啊。”二牛说罢用下巴点了点地上的油桶和扁担笑了起来。张弃看了一眼油桶,也是跟着笑了。 秦重回到住处,脱下了一身粗布衣服。小心翼翼的换上了从张弃那借来的衣服,走到了院子里的水缸整理一下,觉得已经很好了,像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了。秦重赶忙看了看天色,原本还有些光亮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暗淡下来。于是秦重赶忙出门,向着彩练楼走去。 今天晌午的时候,张妈让小厮满大街去找秦重。告诉了秦重今晚凝香姑娘会从邹府那早些回来,让他早些过去等着。也好成全了他俩这一夜。 听到信的秦重看了看桶里的油觉得自己跑的快些,油应该能送完,自己也能赶上。于是卖完油的秦重还没来得及回去就跑到客栈边上的铁匠铺子里去找张弃又借了那套衣服,想着晚上见了凝香姑娘自己这样也好些,姑娘大多对书生有些好感的。 到了彩练楼的秦重一来就被张妈拉到二楼凝香的闺房里等着,这一等就等到了夜里快子时,桌上的菜是冷了拿去热,热了又放凉了。就在秦重想着要不回去得了。房门开了,一个小厮背着姑娘,身边还有个婢女扶着就进来了。 后面的张妈也随着一起进来,嘴里抱怨着:“唉,这杀千刀的邹老爷,怎的就灌了凝香这么多酒。都不省人事了,算了算了。反正做那事也不一定要醒着。” 说完这话的老鸨看着秦重一脸的你明白了就好,我就不多说的意思。可是心中却想着,这样也好。姑娘醉着,也不知道是个卖油郎,不然凭着她的性子说不定这事还成不了。 秦重送走了张妈和小厮婢女之后,看了看床上的凝香。喃喃自语道:“真好看啊。醉了也是那么好看。你说你要是知道一个卖油郎攒了几年的钱来见你,你会是什么想法?是高兴呢,还是嫌弃呢。也得亏你醉了,不然说不定你还不愿见我呢。”说罢又走近了些,想要好好看看眼前这个姑娘。 突然凝香皱了皱眉,发出了“额”的轻音。秦重赶忙拿起床榻边的痰盂,接住了凝香吐出酒水。凝香又倒了下去,喃喃道:“水,春香,水。”秦重放下了痰盂,转身去桌上倒了杯早已凉掉的茶水,扶起凝香,放在她的嘴边。凝香小口吞着,身上的酒气让秦重有些睁不开眼,心中想着:“都不容易啊,这是喝了多少啊?” 放下凝香的秦重提起衣服一角闻了闻。怕之后粘上酒气,还回去让张弃说些什么,于是便将衣服脱了,只穿着内衬。 随着一声“水”,秦重又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扶起了醉酒的凝香。这一折腾就是一夜,秦重也就这么守了一夜。直到天空蒙蒙亮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秦重这才用手撑着头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快到晌午了,薛凝香缓缓的从床榻上爬起来,看到睡在椅子上的秦重又看了看房内。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赶忙将衣服整理了一番。坐在桌边打量着沉睡的男子,其实仔细看去,秦重虽然算不上英俊但是眉宇之间总还是透着一股子英气。 可能是因为右手撑了一夜,有些麻木了。秦重手一酸,脑袋从右手滑落了下来,醒了。醒来的秦重,四下看了看,看到桌子对面的凝香用双手撑着下巴看着自己,赶忙站了起来。 “凝香姑娘,你醒了?”秦重磕磕巴巴的说。原本在家中练了多次话,到了此刻竟然有些不利索了。 还没等凝香姑娘开口,秦重便磕磕巴巴的说:“凝香姑娘,我……叫秦重。几年前见过姑娘一面。自此念念不忘,平时靠卖油为生,攒了几年银钱,就是为了来看你。” 薛凝香看着眼前的男子这样磕巴,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昨夜是你照顾我一晚上的?”凝香轻声问道,好像丝毫不在意秦重之前的言语。 “是的。我见你,”还没等秦重说完,凝香长叹一口气。看了看秦重说:“好了,我知道了。凝香谢过公子,昨夜有劳公子费心了。我会和张妈说的,这银钱也会还给你。”说罢,起身打开房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等到秦重抱着衣服出门的时候,凝香开口道:“还望公子别再来了。奴家觉得晦气。”说罢重重关上房门。只留下秦重站在门口呆呆的发愣,周边有些起的稍早出来透气的姑娘看到这掩面笑了。 “怎的?还不走。难不成丢了魂了?”一个嘴利的姑娘叫唤了一声,让秦重这才拉回了神。秦重抱着衣服走出了彩练楼,一路上脸上带着笑意。 他本就是来看看她的,盼望着见她一面。和她能够说上一些话,至于什么郎情妾意的,比翼双飞什么的。对于这个终日奔波生计的卖油郎来说根本没想过。自古那些什么才子佳人成双成对的故事只出现在说书人的口中,唱戏人的戏里还有文人墨客的小说话本里。 世间之事本就不像书中写的那般万事皆如意,善意换善待。倒霉的人只会更倒霉,穷苦的人只会更穷苦。这才是南国的金陵,这才是秦重所熟悉的金陵。 没什么好抱怨的,因为秦重想要的本来就不多。 大道之上皆过往 第十三章 白衣卿相(上) “呦,这不是秦卖油嘛?怎的?今天不卖油了?”客栈外偷着闲的小二看到秦重又来到了门口的铁匠铺子,有些打趣的说到。 对于前些日子卖油郎去彩练楼里找薛凝香的事,不知道楼里哪个多嘴的姑娘说给了偷偷相好的小厮知道。小厮在闲散之余也是说给了别的小厮们,作为个饭后的笑话被听了趣。当然,一同传去的还有那个姑娘和他的床榻事情。什么几度春宵,什么接二连三。这无疑是青楼里小厮们最为争相恐后听到故事。有的自觉地相貌还可以的小厮也暗暗下着心思去勾搭一两个好看的姑娘,想着日后也能够偷偷溜进姑娘的闺房。 慢慢地,当天的事就从彩衣阁传扬了出来。这让那些不能进楼,只能找些野莺的汉子们是嗤笑不已。合着花了钱就为了照顾人家姑娘一晚上,那还不如直接去做小厮好了。说这秦卖油是傻呢?还是多情呢?不是那些戏词话本里的读书人,却做着那些事。这倒让那些整日里自诩才高八斗的读书人有些不伦不类了。毕竟当真有些才学的读书人,有些钱财的每日去青楼里找些姑娘抒发一些所谓的诗书气的不在少数。 “嘿,你懂啥啊?咱么这秦相公可是对那姑娘痴情的很那。听说走的时候面带笑意,心里指不定多乐呵呢。”旁边客栈外的散酒铺子里,一个有些肥腻的糙汉,端着一碗米酒,觉得自己刚刚说的那番话极其的巧妙,当下喝了一口酒。 “要我说,俗话说的好,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秦卖油这钱算是花的有些亏了,老鸨子也忒不是东西了。人家姑娘都说了,不收钱。这都几日了,也没把银钱送回来。我看那,指不定就是演给你看的一场戏。” 店小二说完还不忘往地上呸了一口,倒像是略带着帮秦重出了口气。 还没等秦重说什么,一旁打铁的张弃突然哎呀一声。只见锤子飞了出去,好巧不巧的砸在了店小二的脚边,距离不过几寸。 吓得店小二赶忙向后退了几步,一个踉跄跌在散酒摊子边那个闲汉脚边。有些肥腻的汉子,一个失手,手中的酒碗的酒水洒在了店小二胸口。这可让汉子有些肉疼,毕竟这一碗酒水花了自己五枚铜钱。汉子略带不舍的嗦了嗦带着泥泞的手,像是反应过来似的。赶忙拽着店小二,叫嚷着赔他的酒水。 他虽然知道这不怪多嘴多舌的店小二,都是那个打铁的张弃造成的。可是他也不傻,富贵人家哪是他能惹得起的,要是去张弃面前叫嚷,指不定被他那个体型高大,看着就很唬人的铁匠师傅打上一顿。要是不解恨啊,还有那两个和张弃平时一起出入客栈的师傅。那两位腰间可是经常悬挂着剑呢。看样子也是两个惹不起的人。指不定要了他的半条命。 想到这戏的汉子这才纠缠着店小二,这世道,苦命人最会欺苦命人,也只敢欺负苦命人,无论在那都是这样。 一旁的秦重放下了手中的衣服,赶忙小跑了过去。从怀里面掏了半天,才掏出来四文钱递给了有些肥腻的闲汉子。 闲汉看见有人赔给他酒钱,虽然少了一文钱,但是也够了。只要有人肯赔钱,他哪管这钱是谁给的。这才松了手,转而去散酒摊子老板那又要了大半碗酒。 而一开始被纠缠的店小二,又哪里敢找张弃的不是。这要是让自家掌柜的知道了,又是偷懒又是得罪客人的。这不是自己找骂吗?要是骂两句也还好,要是扣了月钱,自己可就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想到这的店小二,赶忙将掉落在脚下的白巾搭在了肩头,暗自说了声晦气,便走回了客栈招呼起客人来。 平息了这场意外的秦重捡起了锤子,回身走向了打铁铺子。看着偷笑的张弃说了声谢谢。这倒让刚刚看到这些事的张弃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四文钱可不得让这卖油的秦重多卖上一两次油。 刚刚张弃故意将手中锤子装作失手甩出,想要教训一下那两个人。毕竟他知道,那番话对于眼前这个卖油郎来说的确有些不是滋味。 倒不是卖油郎觉得自身受到了什么委屈,而是他听不得别人说凝香姑娘不好。有些人即使在他人口中是个坏人也好,是个笑话也好,但是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却是说不得,提不得。张弃对这一点,是深有体会的。 “你的脾气倒是好。真看不出来,莫不是早些年在哪将脾气都磨没了?”一旁的铁匠二牛看着秦重,将手中的铁块放入了水中。对于他这个打铁的来说,他明白这人和铁如果换了样子,那肯定都是经过千锤百打才行得通的。他觉得现如今的秦重能有这样的好脾气,肯定也是经历了些什么。 秦重笑着摇了摇头,连忙指着刚刚为了拉架放在铁炉旁椅子上的衣服和靴子说:“衣服和靴子给你放这了。我得回去了,不然这油可卖不完了。” 见到不肯说些往事的秦重,二牛也不去纠缠。毕竟每个人都有不想提起的过去,就如同他自己一样。 “站住,回来。”刚转什么准备走的秦重被张弃一声叫有拉了回来了。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像是再问还有什么事? “刚刚你帮我赔了四文钱,这衣服我送给你。你别推脱,留个念想。再说了,他日若是有缘你俩能再见。穿这个也好看些,她喜欢不是?”张弃用铁锤指向衣服和靴子,一脸诚恳。 看了看张弃又看了看衣服和靴子,秦重想了想说:“多谢小公子。如果以后有机会,秦重必定报答。”说罢,将衣服和靴子收了起来。抱着走回了住处,其实不是秦重贪心,而是那句他日若有缘再见让他心里有些波动。 虽知道今生大概是不能再见了,可是谁不想有个盼头呢?更何况就像张弃说的那样,留个念想也是好的。于是秦重收下了这套也许要让他辛苦个两三年才能买的起的的衣服和靴子。回到家的秦重将衣服和靴子放到了柜子的最里面,连同自己对薛凝香的记忆一起放到了最深处。 看着走远的秦重,张弃摇了摇头。向身边的二牛师傅说:“怎么?你也有什么故事?这都认识快两个月了,你也不跟我说说。是不是和哪家大户人家的闺女私奔啥的?”像是被一语说中心中事的二牛不善言语,只能一边憨笑一边言语:“哪能啊?哪能啊?”可是心中却骂道:“这小子猜的可真准。” 突然一个穿着凤翎阁小厮衣服的伙计,一路从街头跑了过来。再三确定了一番,认定眼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就是张弃后,将手中的帖子给了他,喘着气说:“张小公子,我家先生请您晚上到凤翎阁叙旧。”说完便又急着一路小跑回去。 刚接过的帖子的张弃皱了皱眉头,虽然自己对柳三变的诗词是喜欢的。但是从进了金陵还真就没见过他,既然素未谋面,这帖子又怎么会给到自己手里呢? 一脸好奇的张弃打开了帖子,看见用南国文字写着:情怀不分高低,不分好坏。柳三变。 张弃心中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大概前些天在凤翎阁的那句话让这个柳三变听了去。这文人墨客大多都是这般,觉得对胃口了便引为知己,恨不得把酒话诗篇,也好让旁人知道后记了去,当做一桩美谈。 想到这的张弃收了帖子,看了看往自己这瞧的二牛说:“师傅,我带你去逛青楼,您去不?” 二牛摇了摇头,叹口气说:“不去,这要是喜欢上了。那日后还想去我找谁呢?”说罢喝了口茶,“赶紧的,还差五百锤呢。”说罢催促着自己这个说是伙计更像是徒弟的干活。 张弃看见二牛师傅这样说,这只能拿起锤子开始敲打烧红的铁块,一下又一下。 去凤翎阁自然是要去的,这也是张弃斟酌了一番下的决心。一是可能身处于金陵这种公子佳人的江南地方自己也难免有种感触,对柳三变的诗词有着说不清的喜欢。 二来是想见一见当年那个麒麟子柳永如今是不是真像他的诗词那样已经没了那些壮志凌云,毕竟他在出发前往南国的时候,三师傅柳相如就说过,这柳永当年可是如何了得,自己也曾他有过些许交谈。觉得当年的柳永如果没有遇到小家子气的南王,或许到了如今也是南国的宰相。 至于第三点,当然是捎带脚看看那个自己念念不忘的张莺莺,毕竟看一眼少一眼。 打完铁回到客栈的张弃将帖子给了干爹张潜,说自己晚上还得一趟凤翎阁。张潜没说话,只是给了他一些银两并表示自己就不陪同了,毕竟快要走了。自己还需要绘制地图,这几日他发现金陵这位置有些意思,好像比临安还重要些。 张弃看了看屋内只有自己这个干爹,好奇的问:“二师傅呢?”“走了,说是要去办点事,让我督促你练剑。到时候在龙虎山脚下和柳相如一起等我们。” 张弃点了点头,心里隐约猜出来二师傅是去杀人了。自上次从白芷姑娘家出来后,二师傅就经常出去,估计是向那些久在金陵的人打听当年是哪家不开眼的公子哥刮花了他那个姐姐的相貌。 其实之后几天,张弃也偷偷去过那户人家,放下些散碎银两。也向周边几户人家递过话,说是自己家的长辈,以后多多照顾什么的。这一切倒也不是想着白芷姑娘能欠自己什么情分,而是做给二师傅看的,毕竟这三位师傅,柳相如不用去说,和自己算是对脾气。大师傅如今也被自己认作干爹,对自己是好的没话说了。但是二师傅,自己还是琢磨不透,当真有点棘手,虽然救了他一次,但是好像对于自己,这二师傅还是有些防备的。想着这一路还长,自己也就不急了,只是这些看似有的无的小事还是要做的。 张弃收拾了一番之后,揣上银两,照了照铜镜觉得还是少了些书生气,又去找了一把鸡翅木的小折扇这才出门。这让一旁画图的张潜有些想笑,“这路上积雪还未怎么化去,拿什么扇子呢?”张潜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却没说出口。只是临走之时叮嘱张弃多带一件袄子,别冻着了。 张弃就这么拿着扇子,披着袄子一路慢悠悠的走到了凤翎阁。这让门口的老鸨子和小厮们也忍俊不禁,但是接过名帖之后。老鸨子有些不可置信,毕竟柳三变这些年可是不见外人的。主动邀请别人过来还是第一次,而且对方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好年。 “难不成是柳三变换了胃口,开始学着那些公子哥喜欢挑弄男子了?但这也忒小了。”老鸨子心里还在狐疑呢。少年已经进了凤翎阁,站在二楼的张莺莺看到了张弃走进楼,连忙摇起了手,喊了一声张小公子。张弃抬头看了看,挥了挥手笑了笑便不再理睬。这让本意不久就能离开这风流地的张莺莺暗自骂了声:“果然,男人的话不能当真,哪怕是个小孩子也可会骗我们这些姑娘了。” 小厮领着张弃上了二楼,来到一间屋子外。敲了敲门,说了声:“柳相公,您的客人来了。”只听到一阵脚步声,“吱”的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身穿白色抹胸,紫色纱衣的女子探出头,正是当日在台上弹琵琶唱曲的董婉儿。 董婉儿看了看张弃,只觉得怎么有这么好看的少年郎,要是长大了,指不定让多少姑娘流尽相思泪呢,就是这身打扮着实有些滑稽了些。 “张小公子,您请,我家先生等你多时了。”说罢董婉儿将少年请进了屋内,打发小厮出去后,自己也跟着进了屋。 张弃进了屋,就看见一个身穿白衣,衣襟打开,袒胸露怀的男子披着头发,手提一壶酒,看酒壶样子应该是南国独有的花雕或者是女儿红。男子坐在窗沿上,靠着窗户,侧着身看着窗外。也不看张弃,只是挥手示意董婉儿出去。 董婉儿觉得有些没趣,带着撒娇口气说了声知道了。便走出了屋子,重重的关上了门。 张弃自打进了屋就一直观摩着这个男子,觉得如果说要形容眼前这个男子给他的感觉,也就只有男子自己的那句白衣卿相再合适不过了。俊俏自然是不必多说的,这打扮要是放到外边说不是写诗写词的恐怕都不会有人信。 “张小公子,请坐吧。”说完,柳三变将最后一口酒喝完,将酒壶扔到了窗外的河里,回过身走向桌子坐了下来。 张弃也跟着坐了下来,刚想问一问这柳三变为何要请自己过来,看看自己猜测的是不是对的。 “谢谢你。”柳三变率先开口说。这已经是今天第二个人跟自己说谢谢了,这声谢谢倒让自己有些不明白了,是这南国的人都这么客气吗? 看到张弃一脸疑问,柳三变给他倒了一杯酒,像是想起张弃年龄还小,急忙将酒杯放到自己这边,又满了一杯茶递给张弃。这才说:“谢谢你帮柳某说话。” 果然是因为这事,张弃连忙挥了挥手说:“只是一时所感,没什么谢不谢的。” 柳三变笑了笑接着说:“听口音,你是秦国的吧?怎么来了金陵了?” “负笈游学。听说金陵多风月,与秦地大有不同,所以过来看看,一来便喜欢上了这里。”张弃喝了口茶,思量了之后道。 “张公子不想说,柳某也不勉强。今日邀请张公子前来,一是道谢,二是有些话想和你这个算得上半个知己的人说。”柳三变一脸玩味的说。 “半个?那怎么算才是一个呢?”张弃也有些想跟眼前的柳三变辩一辩的心思。 “多年前,我在家乡念书,遇到一个人,他也姓柳,那算是一个。说来,你和他的言语作风倒是有些像。如果仔细算算年份,说不定你是他转世。可惜,死了就是死了,哪有什么转世。”柳三变说完叹了口气。 “你说的是柳相如?”张弃眨了眨眼问。 “果然,那个老狐狸还活着。哈哈,我就说,这全天下的人死了,他也死不了。”说罢像是遇到什么天大幸事一样,柳三变扶着窗户,笑弯了腰。 大道之上皆过往 第十四章 白衣卿相(下) 张弃看着眼前的男子如此大笑,心里有种莫名的好奇。是什么样子的人居然会因为三师傅柳相如还活着而高兴,天下的人,上到各国君主和各国丞相,世间之人如道家修士,佛门僧人,读书人儒家也好,法家也好,就连三师傅自己门中的纵横家都是对于妖孽柳相如欲杀之而后快。 现如今倒是有个读书人却觉得自己的三师傅能活着就是天大的幸事,难不成他俩有什么不可语人言说的事? 想到这,张弃悠悠地说:“柳先生认识我家师傅?” “师傅?”柳三变走到了张弃对面,开始细细打量起来对方,然后用手掌拍着自己的脑门说:“对,对,对。我早就应该猜到,除了柳相如谁还能教出来和他一样对胃口的人来。” 说罢将原本拿到自己跟前的酒杯倒上酒又递还给张弃,笑着说:“既然是柳兄的徒弟,那么岂能不喝酒。不然不像话啊。” 张弃也不在意这些,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发现这酒没有上次来凤翎阁喝的那么烈,有种淡淡的桃花香气和话梅味道。仔细品品,还有些甘甜,他顿时觉得当时在楼下,这老鸨子肯定是偷摸换了。 可他哪里知道,老鸨子这种心思缜密的人,打一开始就听出了他们父子俩的言语中带着秦地口音,便擅自将原本南国的黄酒换成了秦地人喜欢的苦酒。一方水土一人,酒也是如此。秦人饮秦酒,再合适不过了。 “那我就尊称您一声柳叔好了,毕竟您和我师父也是平辈。”张弃抬起酒杯就想敬酒。 刚刚端起酒杯,便被柳三变单手压了下去。柳三变摇了摇头说:“你这就有些不像了,你师父可不计较这些。要是遇到合得来的人,无论是耄耋老者,又或是垂髫顽童,他都以兄弟相称。他说这叫什么忘年交。倒也贴切,今日,咱俩也是忘年交。” 柳三变说完这些,才缓缓抬起压着张弃举杯的手。拿起自己的酒杯撞了一下,说:“敬张小兄弟。”,说罢一饮而尽。 张弃会心一笑,学着柳三变的样子也是一饮而尽。 “柳大哥,我师父说你是有大才的。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人是有大才,等到了金陵才有所顿悟,能将男女之情写的如此好的人,想来其他事情也是不差的。”张弃坦诚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在他心里,万物皆是想通,毕竟聪慧之人做任何事都必然是做的极好的。这无关熟识,东西都可以学和琢磨,可是这脑子和性子却是不能学的。 奉诏填词的柳三变虽被碰触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也没有计较,毕竟这几年在金陵这个地方他算是想明白了。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这样子反倒是显得有些虚伪了。你师傅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那些名家诗句都是在女子肚皮上写出来的。当时我只觉得荒唐,现在想来竟然也有几分贴切。”柳三变说完竟然又是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这让张弃有些糊涂了,毕竟是小孩子,有些事即使从柳相如那听去了些七八,没有设身处地又怎么会明白? “我第一次见你师傅的时候,正在学堂内听我的先生说着当年王家圣人的道理,说什么天地君亲师,说什么君为臣纲,国为民纲。” 柳三变说到这摇了摇头接着说:“那时候我们只觉得读书人若是有朝一日为臣子,理应如此。但是门口一个衣服有些破旧的年轻人像是偶然路过,听到我的先生说到这,竟然冷笑了一声。这使得我的先生与之争吵起来,说他有辱圣人。他笑了笑也不去和我先生辩驳,只是看了看学堂内的圣人雕像又看了看坐在学堂内的我和我那帮子同窗们,摇了摇头。之后就自己一个人跑到学堂边上的石头上睡了起来。” 张弃忙不迭的询问:“然后呢?” “别急啊,来,再喝一杯,这故事得配酒。”说罢柳三变伸手又是给张弃空了的酒杯倒满了。 看到张弃喝下酒水,柳三变这才慢悠悠地说:“当时其余同窗连同先生在内,都觉得他是个疯子或者是个傻子。只有我觉得他有些意思,于是我在先生讲完课业之后,跑了过去,推醒了他。问他刚刚那声笑是什么意思,摇头又是什么意思。他可能是觉得有些烦,或者扰了他好梦,只是告诉我了几句话。”说到这,柳永自己回忆了一下说:“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随后又是一杯酒下肚,柳三变只觉得刚刚那句话足够自己喝上几杯。 “这,倒是新鲜。”张弃双手托着脑袋,伏在桌上。 “新鲜?不,我只觉得是当年王家圣人话中本就是这个意思,只是没说出口罢了。然后我就问他,他怎么知道。他翻了个身不耐烦的说是王家圣人亲口说的,都是那帮子儒家后生为了迎合君王改的。我当时觉得,这个人说话有意思。说不定也是哪家的贤人又或是什么道家的修士。可是他一个翻身,南国特有的纸张印做的书籍掉了出来,书名我现在还记得,叫做《春宵夜梦》。”柳三变摇了摇头,笑道。 “《春宵夜梦》?难道是如同龙虎山周庄真人一样的梦蝶?”张弃恍恍惚惚之间问道。 “梦蝶?周庄先生要是知道了非得气死过去。”柳三变听到这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是一本坊间的艳情话本而已。” 张弃听后也是笑了起来,用手撑起了头,这倒是满符合他那个三师傅的性格。 “我当时就觉得,我是听了疯子的胡话。可是他捡起了书看了看我,只说了一句,天下书籍都一样,圣贤书罢了,圣贤书罢了。”时隔几年的柳三变像是对当年柳相如的话表示认同,说到圣贤书的时候竟然也点起了头。 “是一样,”张弃可能是喝的有些多了,借着些酒气接着说:“师傅说过,天下的书都一样。都是写书之人记下心中所思,抒发心中情怀。借物咏志,借事抒怀罢了。既然都是人,那么所思所想那就都一样。不分高低,不分高低。” 南国的酒虽然不烈,但是对于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来说,多喝几口难免还是会有些醉人的。 柳三变也没去管有些微醺的张弃,自顾自的说起了以前的事情。 当时柳三变只觉得的这个大自己几岁的人或许是有些好面子,怕自己的那些肮脏事情被别人知道,随口说的那些道理。同窗叫了一声柳三变当时的名字柳永,唤他赶紧一同回家。 听到柳永两个字的柳相如突然站了起来,拉住了柳永。打量了好久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一直说:“你的艳福我羡慕的紧啊。”闹得当时的柳永觉得自己肯定是遇到疯子了。 直到第二天,柳永发现那个疯子还在学堂外面,像是在等什么。直到自己出来,柳相如这才走了过来,与之前不同的是,手中拿了两壶酒。 “我不喝酒。”柳永说到。这让柳相如愣了一下,连连称奇。何时那个醉卧金陵的柳三变不喝酒了?柳相如想了想说:“你喝点,喝点我跟你讲讲你先生没和你说的那些道理。” 也许是柳相如太过于热络,弄得柳永有些不好意思。又或者柳永心中还是想听听眼前这个人想说些什么道理,于是拿起酒壶,喝了一口。只觉得辣嗓子的柳永,咳嗽了几声,赶忙喘了几口气。眼睛直直瞪着眼前的男子,就差说出“你赶紧说”这几个字了。 柳相如不急不慌的捡起地上的树枝,用衣服擦了擦一头,用另一头在地上写起了字。 柳永看着地上九国文字写的“君”字好奇不已。刚想问是什么意思。 柳相如说:“你看,九个国,九种君字。烦不烦?从古至今,多少学问,就在这九种文字相互之间传承至今,又有多少文字被那些不通他国文字的人误解?”说罢将其他八个文字都一一用脚抹去,独留下秦国文字的“君”字。 柳永皱了皱眉,看着眼前的人说:“你是法家?” 柳相如摇了摇头说:“我不是,我也做不来法家。毕竟韩君在前,世人都不敢。但是,这却是利于百家的。” 柳永略有所思说:“可是牵扯的太大了,很多人不会答应。” “那就只能这样了。”说罢柳相如指了指地上只剩下一个的“君”字,看着眼前的读书人, 柳永只觉得心中悸动,慌忙喝下了剩下的酒,这才压下了心头的恐惧。一统,这怕是他今生听过最荒唐的话。 “你是谁?”柳永看向眼前的人,眼神中有些兴奋,有些害怕。 “我?柳相如。”说到这,柳相如将手中的酒递给了柳永,示意柳永接着喝。 “难怪了,这就合理了。”听到这名字,柳永反倒是不奇怪。毕竟这些不合大道的言语从一个妖孽嘴里说出来,便是如此的合情合理。 于是这一天,两人酩酊大醉,大谈心中所想。 十五岁的柳永说以后要去南国庙堂之上将今日之事说于君王。二十四岁的柳相如却说,哪有什么庙堂之上,只有姑娘肚兜和金陵的勾栏小曲罢了。 第二天酒醒的柳相如走之前想要叮嘱柳永以后不要喝的太多,但是想到如果不喝酒哪会有以后的白衣卿相便收回了口。 柳三变坐在桌子前,看着眼前已经睡去的张弃。缓缓道:“愿你不像我这般。” 柳三变只是无奈才成了柳三变,他也想像柳相如当日说的那样君不正,臣投他国。可是他做不到,因为他始终是南国的柳永。 被小厮送回客栈的张弃在进到客栈客房之后,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坐在桌边画图的张潜说:“干爹,你说这天下的君字是不是太多了。” 张潜没说话,看了看自己这个干儿子。缓缓地说:“这天下,最后只会剩下秦篆。这是我秦人一直坚信的道理。” 张弃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自懂事以来,母亲就在无人之时告诉他以后要做秦国的王。他也是像今日这般似懂非懂,直到那一夜跪在太庙直到清晨。他才懂了母亲的意思,那时候的他便发誓,将来一定要做秦国的王,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哪怕是自己的母亲。 况且自己的母亲也想看到自己成为秦国的王,这一点他很清楚。不然也不会因为自己一句话,就甘愿离开人世。 送走张弃的柳三变,看着窗外。觉得,自己好像应该离开了,毕竟这金陵他待得有些腻了。 卫国都城的驿馆里,公子张稷坐在床前。床上的张社突然从梦中惊醒,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三次了,这使向来是以哥哥身份照顾弟弟的的张社有些难为情。 自从到了驿馆,有些仆人便偷偷告诉他两外面的局势,当听到诸国合纵联合的消息时,张社显然是有些吃惊的。虽然父王曾经说过,没几年就会回去。可是他怕,他怕自己回不去。 虽然平日里自己喜欢练武,但是显然是心思都放在了练武上。张社并不懂得父王的含义,而弟弟张稷在这方面倒是显得有些聪慧了。可是在卫国的他也不敢和兄长说的太多。 于是自己能做到的只能安慰自己这个兄长。 “你说,我们都是这样了。在外游学的弃弟弟会不会比我们更加危险?”张社问道。 “他?应该没什么事,除非他现在在南国的话,恐怕会有些麻烦?”张稷擦了擦哥哥头上的汗说。 “南国不是娘亲的家乡吗?怎么会有麻烦?”张社有些好奇。 张稷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张社,最后指向脚下。 “南国国舅莒南公?”张社看向自己的弟弟,像是想印证什么?张稷点了点头。 这一夜,张社心中有些焦虑,更加难以入眠。而张稷则是如往常一样,只是心中想着,这个野种可别死了,否则以后的秦国庙堂会很无趣呢。 十天之后,金陵的凤翎阁,一个小厮敲打着二楼房门。张莺莺急急忙忙的跑下床,嘴上骂着小厮。 一打开门,小厮连忙道喜说:“恭喜张姑娘,贺喜张姑娘。有人来给您赎身了,一会就到了。” 大道之上皆过往 第十五章 赎身 今天一早,张弃约摸着日子差不多了,没有几日就可以离开金陵前往龙虎山与二师傅和三师傅汇合。 “干爹,银钱准备好了吗?”张弃这边说着,这边擦拭着匕首,将擦好的匕首放入了靴子里。 听到这句话,正在绘图的张潜放下了手头的羊皮卷,转身走向箱子里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包袱仍在了桌上。包袱重重的砸在桌子上,从包袱那扎的不算太紧的缝隙里,隐隐绰绰的可以看见橙黄的金饼。 听着这声响,约摸着不少金饼,难怪说金陵城的姑娘身价高。“五十两黄金早就给你备好了,还以为你忘了。”张潜笑了笑,指着桌子上的包袱说道。 张弃刚想提手去拿,却被自己这个干爹拦了下来。 “你是不是有些蠢啊?这么重的金子,你不会差人去凤翎阁说一声,到时候还怕没人帮你拿过去?到时候别说金子了,连你这个人都给你抬过去。”张潜敲了敲张弃的头,语气里与其说是嫌弃,不如说是宠溺。 “不碍事,我有些急了。急着去看看我那能说会道的张姐姐。”说罢,张弃一只手将包袱提了起来,像是想显摆一下这段时间的成果,单手将包袱口袋扎紧了,抛了几下,只见这包金子几次虽然抛的有些高,但是无一例外的都被张弃稳稳地接住。 这让本来担心张弃一个人前去的老父亲有些宽慰,心里也放松不少。毕竟对于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来说手上这股子巧劲和力气属实有些不容易。 对于张弃这次出行,张潜心里是同意的。除了所谓的父子之情之外,还有一种老来宽慰的感觉。毕竟一个孩子因为一两句话羞辱了自己母亲,便要取了对方性命,可见其心里多半是孝顺的。对于自己母亲孝顺,那么对于自己这个朝夕相处的干爹,日后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其实张弃当时对那个多嘴的姑娘起了杀念,也是考虑到自己的干爹会不会有这份心思,所以这次动手多少有这层关系在里面。无论是因为她羞辱了自己母亲或者是安抚自己这个干爹,这一次张弃都必需动手。毕竟这一次是个机会,是个讨自己干爹喜欢的机会。所以张弃心里对那个多嘴的张莺莺还是有些感激的,给了自己这么个时机。 张弃将东西准备好之后,又下楼找小二去凤翎阁说一声。自己去了外卖雇了一辆马车,大方的给了车夫一锭银子作为押金,表示自己今晚未必回城,让车夫不必跟着。无论马车是否明天归还,这银子都是他的。 拿到银子的车夫大喜过望,毕竟这马车做工简陋,马也用了几年,早就老了。正想着换马的车夫对于这一桩意外之喜高兴还来不及,哪会想那么多呢。 于是张弃驾着马车,向着城中最为豪华的青楼的凤翎阁出发。 进了楼的张弃,坐在大厅的桌子边。早就得知他来意的小厮看见他来,连忙向老鸨子徐妈妈禀告这事。 徐妈妈吩咐小厮替张莺莺收拾东西,并叮嘱小厮眼睛放尖一些,别让那个小浪蹄子带走了什么贵重东西。 小厮点了点头,便向二楼张莺莺的闺房跑去。 而闺房里的张莺莺在得知自己那个相好的小张公子当真来接自己后,心里那是一个美啊。往常只在书中看到这等好事,如今落在了自己身上。想到这的张莺莺,坐在桌前,独自喝上了酒,想着以后到了府上,如何做个好妻子,做不成妻,做个妾也是好的。又想到如今张弃还小,总归是有些麻烦。不过想到他还有个壮硕的干爹,想着以后要是不行,就半夜偷偷去找他那个干爹好了。想到这的张莺莺,捂着嘴笑了起来。 直到小厮敲了几次门,她这才从刚刚的思绪中抽出来。赶忙去开门,在小厮的帮忙下收起了东西。什么平时喜欢的衣服啊,胭脂水粉什么的。其中一件绣着鸳鸯戏水的肚兜,更是被她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入包袱里。想着日后,自己穿上身让他们爷俩好好的把玩一番。 一旁的小厮,虽然一旁帮忙收拾,可是一直不忘盯着张莺莺,生怕少了什么,惹得徐妈妈生气。但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就在他收拾床底的时候,张莺莺顺手从柜子拿出一个雕刻有凤翎阁特殊印记的玉佩塞到自己贴身的衣服里,这枚玉佩,通体透着绿,看上去水头挺足,约摸着能值不少钱。张莺莺藏起玉佩后便若无其事的忙着收拾别的东西。 这一边,徐妈妈则是拿起了个算盘走到了大厅。看到张弃后,连忙揉了揉眼睛,想让眼睛有些哭过的感觉,嚎了一声:“我的女儿唉。” 这一声喊得是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可是一看徐妈妈眼里面除了有些血丝之外,这眼泪是丝毫也瞧不见。 张弃看到这一幕,心里刚想骂,但是想了想只能装作好奇。连忙走向徐妈妈那,扶着她到了桌子边上。 刚坐下就好心的问:“徐妈妈,您哭什么呢?” 徐妈妈老练地说:“小公子,您是不知道啊。这莺莺打小便跟着我,从小啊,我就找人教她琴棋书画,她想吃什么,我二话不说就给她寻到;她想穿什么,我也是托人给她找;她想听戏啊,我是带她去听。我是真把她当女儿疼,如今自己的女儿要走了。你说我能不难过吗?”说完,还不忘再哭上两声,这让不知情的外人还以为她是真心疼,说不定还会跟着也挤下几滴眼泪。 可是张弃城府多深啊,听到这心里想:这徐妈妈可真是老道,虽然句句话表面上只说情不说钱,可是细细品味下来,又有哪句话离得了钱财。 张弃赶忙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配合的说:“徐妈妈,这些年辛苦您了。得亏您照顾,您视莺莺如同亲生女儿一般。这让我倒是有些愧疚了,我啊,无以为报了。还望妈妈成全。” 徐妈妈看到张弃如此懂事,心里面也是高兴。赶忙接着说:“看见莺莺找到了好人家,我也替她高兴。今日公子来啊,我这心里就像是看到姑爷来给我家女儿提亲了一般高兴,可是一想到我们母女分离这高兴劲又少了些。” “徐妈妈也别难过,您这样倒是闹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了。”说着,张弃从袖口掏出了一锭银子,足有五两,塞到了徐妈妈手中,接着说:“徐妈妈您买件衣服,您和莺莺情同母女,值当是我这个女婿孝敬您的。” 接过银子的徐妈妈叹了口气说:“难得小公子年纪轻轻,却通情达理。想到张莺莺能到公子府上,想来也是不会受苦,我这心里啊,也好受多了。” “可是公子您看,这既然是赎人,咱也不能坏了规矩不是?”徐妈妈看气氛差不多了,戏也演的差不多了,这才把正事提了出来。 “我懂,我们按规矩来。不会亏待妈妈的,您放心。”张弃拍了拍放在桌上的包袱,笑着说。 “放心,放心。”看着包袱的徐妈妈连说了两句放心。 “呦,这做买卖就做买卖,别说的跟谈婚论嫁一样。闹得人恶心。您要真当我是您女儿,您就别要钱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拾好东西的张莺莺出来了,看到楼下这场戏,心里面只觉得犯恶心。这才出言打断徐妈妈和张弃的对话。 “哼。”看着来拆台的张莺莺,徐妈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连忙将拿在手上的算盘“啪”的一声重重拍在了桌子上。 这一举动让张弃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想着既然不演戏了,你张莺莺说是做买卖。徐妈妈也就一本正经的拿起算盘算起了账。 “当年买她我花了十两金子,这些年吃我的穿我的,我给您算二十两。那些调教她的辛苦钱我给您算十两金子。一共四十两,您看合理吗?” 徐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说完将算盘摆在了张弃跟前。一脸我可没有多要你的意思。 “徐妈妈,您这帐可有些糊涂啊。我给您卖了几年身,您是清楚的。这银钱您可没算进去。”张莺莺说着走到桌子前,将算盘上十位数的四拨去了一粒珠子。 “呦,我这女儿算是白养了。胳膊肘向外拐,大家伙评评理啊。”说罢又是撕心裂肺的嚎了起来。 有些人,该讲道理的时候,自觉地理亏,他便跟你说感情。等你觉得理亏了,跟她说感情了,他便一本正经的和你说起他的道理来。这一点老鸨子玩的是风生水起,不必那些在站在他国庙堂上的说客差了。 张弃看了看天色,只觉得不早了,要是再晚些就耽误了出城的时间。便咳嗽了一声,将包袱打开,黄灿灿的金饼就在桌子上躺着。 看到金子的张莺莺和老鸨子顿时也不吵了,眼神都盯着这包金饼。就连小厮和别的姑娘也是傻傻的看着桌上的金子,咽了咽口水。 “莺莺,你也别和徐妈妈吵了。在我心里,你比四十两金子可值钱。”说着将这包金子推向徐妈妈,接着说:“徐妈妈,这里五十两金子,多得权当是感谢您这么多来对莺莺的养育之恩。请您收下,以后您和莺莺也就算两清了。” 徐妈妈听到这赶忙将金子揽到怀里,让小厮上楼去自己房里找来张莹莹当年卖身的契据。 而张莺莺看到张弃如此大方,这话也中听。心里也是乐开了花,想着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差。 拿到写着卖身契据的羊皮卷,张弃又找徐妈妈要了一壶酒,只说路上的时候,自己和张莺莺解闷时候喝,直说:“这等天赐良缘的喜事怎么能不喝酒。” 收了五十金的徐妈妈也大方的给了张弃一壶酒,生怕无菜下酒,还让张弃再等等,让后厨备上一些菜肴。这让急着出城的张弃给婉拒了。 张莺莺本想着将东西装上车,可是张弃却说家里都有,不需要带着。张莺莺无奈,将收拾好的东西就留在了凤翎阁,这让徐妈妈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而她原本那些好姐妹,则是将她那些东西接了过去,准备挑些自己的喜欢的拿走。 于是,张弃驾着马车,载着张莺莺离开了凤翎阁。这让送行的姑娘们无不艳羡,盼望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张莺莺一样脱离这红尘地。 董婉儿站在二楼窗户边看马车走远了,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的对床上的柳三变说:“你什么时候,也赎了我啊?” 柳三变听到这,只是笑而不言,像是没听见一样,闭上了眼睛。见到没有回应,自觉得无趣的董婉儿叹了口气,默默地看着早已不见马车的方向。 夕阳下,少年郎驾着马车,行驶在街道上。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意,马车上的张莺莺时不时掀开窗户看向外面。街上的人只以为哪个富家公子哥带着自家美娇娘踏青去,只是这时候出城也只能看看月色吧。 大道之上皆过往 第十六章 山神庙 “小公子,怎地不回客栈。倒是出城了?”马车上的张莺莺掀开马车帘子,问着驾车的张弃。 “莺莺姐姐,你不知道。早些日子,我爹爹跟我说了个故事。说当年的鲁国国君为了娶到涂山氏的女子苏雪娇,讨好那个女子。说是要盖一座黄金的屋子,让她住在里面。”张弃将马勒住,回头看向探出头的张莺莺笑了笑,带着稚嫩的嗓子说:“我爹说这是金屋藏娇的典故,我一听可急了。虽说我们家比不上鲁国国君,但是岂能在我心里,姐姐可不必涂山氏的狐媚子差到哪去。所以啊,跟我爹爹闹了几次。他拗不过我,于是去城外买了个宅子。这才耽误了几天,迟些来接姐姐。姐姐可不要怪罪哦。” 说完这些的张弃看着张莺莺,眼神中透着一股子真诚。“小孩子哪会说谎啊?”张莺莺心里这样想着,捂着嘴笑了,随后忍了忍笑意,伸出手,用手指上下滑动着张弃的后背说:“小公子真是心疼奴家,一会回到家,奴家一定好好侍奉公子。” 这让未经历过这事的张弃不禁打了个冷颤,连忙尴尬的笑了笑。这个冷颤,让手指贴着张弃的张莺莺忍不住笑出了声。张莺莺笑了笑,又急忙又缩回了马车,想着不打扰这个小公子驾车了,快些到宅子里看看,也在下人面前学着那些往日里看见的公子哥们那样抖抖威风,耍耍脾气。 看到张莺莺回了马车,张弃赶忙拿起酒壶,打开盖子,从腰间掏出一包药粉,一股脑的顺着壶口都倒了进去。 差不多又走了一刻,张弃停下马车。掀开帘子,将酒壶递了进去。 “姐姐,这还未到立春呢,天气凉。你喝些酒,暖暖身子。”张弃笑着说。 “要不说小公子疼奴家呢。合着这酒是给奴家备着的,小公子疼奴家,奴家也得疼小公子不是?来,和奴家就在这野外喝个合衾酒。” 张莺莺一只手接过酒壶,另一手顺着张弃拿着酒壶的手就将张弃拉进了马车里。 十一二岁的张弃顺势就倒在了张莺莺的怀里,这让马车也晃动了一下。 跪坐的车里的张莺莺四出找了找,发现粗心的小厮只准备了酒壶,没准备酒杯。有些恼火,但是想着这样也好。一会用嘴做酒杯去给这小公子喂喂酒,倒也是件好事。 “公子,您可知道这世上什么酒杯最好啊?”张莺莺一脸媚笑的看着张弃。 “恩。夜光杯?还是南国的瓷杯啊?”张弃问道? “公子说的都不是,最好的酒杯莫过于貌美女子的口了。”说完,顺着酒壶的嘴喝了口酒含在嘴里,身子就往张弃那边靠去。张弃先是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眉头,随后下意识的将手抬了起来。 这让本打算用嘴喂酒的张莺莺向后倒了一下,虽然没有跌倒,但是这酒已然是咽下了肚子。 这让张莺莺有些恼怒,但想到十一二岁的孩子哪懂得什么风月之事,心里也就好受些了。想着儿子不懂事,这老子可懂事,等倒了宅子,这酒我喂给你的爹爹。 张弃原本担心惹恼这姑娘,但眼看这酒是到了张莺莺肚子里了。也就放下了心,拿起酒壶自己喝了一口。这老鸨子还算是贴心,见到上次自己不喜欢秦酒,所以特地备了南国的黄酒。 可惜了,早知道就不在酒里下药了。想到这,张弃摇了摇头。 “姐姐莫怪,我自罚。”说罢又喝了一口,将酒壶递给张莺莺。 “奴家哪敢啊?既然公子都这么说了。奴家也意思意思。”说完,张莺莺将酒壶里剩下的酒都喝了。 张弃看着仰着脖子喝酒的张莺莺,脸上的愧疚之意变成了笑意。 “姐姐喝了酒,如果乏了,就睡会。我慢些驾车。”说罢便出了马车,从袖口捏出一枚药丸,吞进了肚子里。随后轻轻抽动马鞭子,马车用着缓慢的速度慢慢走着。 坐在马车上的张莺莺不一会便扶着头,只觉得今天这酒属实是喝的有些猛了些。又过了一会不知道是这酒喝多了,加上马车轻轻颠簸还是这药效到了。原本还是跪坐在马车上的张莺莺,慢慢的倒了下去。 车外的张弃听到马车内“咣”的一声,随后没了动静,笑了笑,立刻狠狠抽动马鞭子,向着城外的一座废弃的山神庙疾驰而去。 月光透着山神庙残缺的瓦片照在了张莺莺的惊恐的脸上,自打张莺莺醒来就发现自己被绑了起来,嘴上也被塞了破布片揉成的团。而原本那个和自己打情骂俏,有说有笑的年轻人此时正拿着匕首在自己身上轻轻的滑动,如同之前自己用手指滑动他的背部一样。而那个蹲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的脸上原本觉得天真的笑容此刻显得有些让人心里有些恐惧和惊骇。 “姐姐,咱们事先说好了。我给你把嘴松开,你可不许叫。不然招来了狼啊,野猪啊什么野兽。可别怪我。”说着话的张弃也不管张莺莺是否答应了他的条件,伸手将布条拿了出来。 “公子饶命,公子放过奴家。”张莺莺大声求饶。但是想起刚刚张弃那番话,连忙又小声了。 “你看看,我们说好了的规矩,你说是不是怪你啊?”张弃挑逗的说。 “怪奴家,奴家的错。”张莺莺小声应着,身体也跟着扭动起来,想要试着挣开绳子。 “既然错了,就要受罚。”说完这些,张弃左手撑开张莺莺的嘴捏着她的舌头,右手拿着匕首伸了过去。 一身惨叫过后,满嘴鲜血的张莺莺看着掉落在地上的舌头,昏了过去。 张弃摇了摇头,从准备好的腰里掏出了一包药,撬开张莺莺的嘴倒了进去。随后又从旁边的水桶里舀了一瓢夹杂着雪的水,浇在了她的头上。 刚刚晕厥的张莺莺立马警醒,刚想说话求饶,却说不出口,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也不等张莺莺反映过来,张弃拿起匕首便向她的脸上划去,一刀,两刀,直到一张原本虽说不上绝美,但也算有些姿色的脸满是刀痕。鲜血早已将张莺莺的脸覆盖了,就连眼睛也因为血太多,而模糊不清。 张弃赶忙捡起地上的破布擦了擦张莺莺的眼睛,又将水桶拎到她跟前。 张弃一只手拿着匕首,一只手拽着已经能看见的张莺莺的头发。将她按在水桶上方,借着有些暗淡的月光。张莺莺看见自己映在水中那早已惨不忍睹的脸,泪水混杂这血水,又是迷住了眼。 张弃松开手,蹲了下来。用匕首将张莺莺散乱的在脸上的头发挑开,带着玩味的神情说:“我娘说过,遇到好看的女子,一定不能放过。可惜了,现在姐姐不好看了,恐怕娶不了了。既然这样,那么姐姐,下辈子投胎生的花容月貌些,我等着姐姐。” 张莺莺听到这,哪还不懂其中的意思。拼命摇头,向后靠去。 张弃伸出匕首,朝着张莺莺的脖子处划去。等到张莺莺不在晃动身躯后,张弃伸手确定张莺莺死了。便收起了匕首,站在那。 你自诩好看,那我就划烂你的脸。你多嘴多舌说我母亲,那我就割了你的舌头。不多不少,你和我平了。 张弃就那么站着,眼角流下泪水。 其实对于自己的母亲,张弃多少是有些想念的。他的母亲曾直言不讳的告诉他生下他只是想着自己能够母凭子贵,让他不要对自己感恩什么的。 其实他心里明白,母亲这样说只是让自己不要心软,若以后有机会,即使牺牲她,也好受些。当日那句望母亲容颜不改,虽然是在暗示她自尽。但是张弃更加清楚,即使不这样说,自己那个聪慧的母亲也会自尽,从而不耽误自己的路。所以那句话说是算计不如说给予母亲最后的安慰,安慰自己的母亲,孩儿长大了,孩儿记得您的教诲。 那个有一晚用尽所有积蓄买通下人的母亲,带着还是孩童的张弃曾经在夜里众人休息之后走到了朝会的大殿。那个叫阮玲儿的女人远远地指着那个秦国的座位,告诉他有朝一日一定要坐上去。这句话让还是懵懂孩童的张弃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却久久的刻在心里。 张弃,走出山神庙。背后是张莺莺的尸体,月光照着尸体,显得有些渗人。 在庙外的张弃回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将马车赶进了庙里,然后将马杀死,随后从山神庙里的一角,提了一桶油围着山神庙开始浇了起来了。 一把火,准备将今夜发生的一切都烧个干净。 为了不留下什么,所以张弃早早就将张莺莺那些首饰拿走了,怕张莺莺包袱里有些别的首饰,张弃在凤翎阁还谎称家里都有,将东西借机会留在那,心思缜密可见一斑。 张弃向金陵的方向走着,不一会就到了事先准备好的马匹上。此时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算好了开城门的时间,张弃收拾好心情,驾马奔着金陵的方向跑去。 就在到了客栈房屋内,累了一夜的张弃沉沉睡去。直到晌午被窗外的雷声惊醒,张弃本来也没在意什么,打算接着睡去。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从床上坐起,惊恐地问坐在桌边画图的张潜:“爹,雨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张潜想了想说:“才下没多久,你放心。” 想着一具烧焦的尸体,即使发现了,在这个匪徒遍地的乱世,也没有什么。即使查起来,也很难查到自己头上,并不会耽误自己三天后出城。张弃这才倒下继续睡去。 而在城外的山神庙,大火后倒塌的废墟中。一具烧焦的尸体,赫然的夹杂其中,格外醒目。雨水将尸体上的灰尘洗去,狰狞的焦尸有些让人恶心,而尸体的肚子处好像有一块碧绿的东西影影约约的在那。 一个本想着趁着大雨,好去城中送去雨伞的,赚点钱的货郎就在山神庙前的必经之路上推着他的车子缓缓的在走着。 大道之上皆过往 第十一章 江湖多侠义 临安莒南公府邸,赵怀坐在火炉旁,左手抵着额头,像是睡着了一般。火炉中的几张羊皮卷烧的已经只剩下零星碎片。 自从八国合纵开始,他心里就清楚的知道自己那个两个远嫁秦国的外甥女与秦王所生的孩子在卫国的处境便不再像之前那么安全了。毕竟如果秦国如果撑不下之后的战役,虽然不至于亡国,但是这两个孩子就是凶多吉少。 如果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可以回到秦国,以秦王张疾对自己外甥女华阳夫人的宠爱,那么未来新秦王没有什么悬念,肯定是其中两个孩子之一。可是如今形势下,他有所担忧。其余七国没有一个会默许战败的秦国未来的王和南国有什么关系,换句话说其余七国都希望未来的秦王和自己的国家有那么些关系。毕竟慢慢同化掉秦国,虽然漫长,但是未必不是一件可行的事情。到时候秦国就会沦为像鲁国一样的藩属之国,虽然表面上是什么结盟,但是背地里谁都清楚不过是归降罢了。 想到这,赵怀不经为那两个孩子以后的路担忧起来,毕竟秦国除了他们两位公子之外,还有一位,那就是公子张弃,而好巧不巧的是张弃正在南国的金陵。 原先觉得张弃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孩童,自己可以安心让他留在这世间,对于南国来说不会有什么威胁。可如今的赵怀有些头疼了,如果说现在安排人手截杀张弃,那么无疑是摆明了告诉秦国,他在为以后铺路。而且因为一个可能的隐患便去过早的得罪现在的秦国,有些得不偿失。其实最根本而言,赵怀觉得这样一个慵懒且胡闹的公子张弃不值得他冒那么大的风险,况且他隐约觉得秦国未必会输。毕竟函谷关虽然几次兵临城下,但是却从未被真正的打开过。相反每次兵临函谷关后不久,秦国便会不讲道理的强大几分,这让其余的几个国家总是想不明白。 就在赵怀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仆人走了进来。 “主公,有封急件从金陵送来。请您过目。”仆人说着,将手中的竹简递了上去,一同递上去的还有那枚张莺莺从凤翎阁偷偷带走的玉佩。 赵怀接过竹简,细细看了起来。原来赵怀虽然让谍子都从金陵撤了出来,但是并没有掉以轻心,于是便让那边的官府和金陵大小官员一旦有什么事牵扯到了张弃便向他汇报。 竹简上大致上写了山神庙发现女子烧焦尸体和那枚带着凤翎阁徽记的玉佩,经过官府调查,发现尸体可能是张莺莺。紧接着就是盘问了凤翎阁的姑娘们发现,张弃曾经三次来过凤翎阁,其中一次便是遇到张莺莺,随后盘问得知张莺莺那次在桌上说了那番辱没了华安夫人的话,没多久张弃便给她赎身。姑娘们只以为是张莺莺走运,骗了个处世未深的小孩子。 看完竹简的赵怀,皱起了眉头。觉得先前所想的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果然还是记仇的。”赵怀冷冷的说。将手中的竹简一并丢进了火炉中。 这样一个心思深沉且善于伪装的少年,对于自己那个外甥女和那两个身在卫国的公子而言,已经不是隐患那么简单了。而是摆在明面上的威胁了,哪怕之后秦国走运赢了,那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坐上了秦国王位,那个叫张弃的野种也会是一个最大的威胁。 “你让谍子先去金陵,不要惊扰到张弃他们。拿着我的令件,再去丘山调集三百人,打扮成土匪模样在金陵四周守着,等我命令安排。”赵怀吩咐着仆人出去。随后赵怀又想起了什么赶忙又吩咐了一声:“你让丘山那几个五层楼的也一并去,不许暴露出他们来自丘山的事情,记住,要快。” 安排好这一切的赵怀心里这才有些心安,毕竟张弃如果要死,决不能死在金陵,也断不能死在丘山的手中。否则,他那个外甥女婿,即使是兵临函谷了。按照他那性子,也定然会先打南国。毕竟他太了解秦王了,也知道这样一个少年的性子逃不过秦王张疾的眼睛。 张弃在铁匠铺拿着小锤子敲打着烧红的铁块,和身边的二牛有说有笑。就像平时一样,遇到路过的卖油郎秦重也不忘问声好。 这样一副场景再正常不过了,如果说唯一有什么不同的,可能也就是张弃手中的锤子,自打三天前,那锤子便被张弃换成了一开始使用的较为轻巧的锤子,而打铁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这一点二牛和秦重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有了些答案。可是他俩也没有问什么,只是清楚的知道,分别的日子就快来了。 张弃今天晌午打完了铁,拿起茶壶,倒了杯茶水。自己也不喝,而是毕恭毕敬的双手递给了二牛。这倒让二牛有些措手不及,惶恐得接下了茶水。 “这茶清甜啊。”喝完茶的二牛笑着说,可是南国最差的茶叶又怎么会清甜呢。 一旁休息的秦重看到这一幕也笑了起来,看了看桶里还剩下的油,盘算着卖完这些油时间应该够了。 张弃也跟着笑了笑,说了几句话。也没说要走,可是大家却心知肚明。 上了楼的张弃,看了看楼下不远处三个月没见到的读书人坐在客栈边上的散酒摊子前,不免有些头疼。 从山神庙回来的第三天,原本准备出城的他便看见了那个衣衫破旧,脚底泥泞的读书人。这让他有些意外,于是出城的日子被耽误了。 到了今天,他和张潜商量了一下,觉得有些事是躲不掉的。与其困在金陵不如早些出城。 于是今天他打算趁着城门未关,赶紧出城,向龙虎山进发。说不定时间上还来得及,对方的人马也许还没到齐。 柳三变今天一早便出了凤翎阁,像往常一样走到了那个巷子里,只是与以往不同,他将一包袱的银子都放在了那个门前。听着房里的琵琶声,柳三变心里有些释然。总归开始有了些生活的味道,总归你开始弹琵琶了。这终究是好事。然后直接回了凤翎阁,托人去西边集市上买了一辆马车,他今日也要出城。 柳三变出城的事情是整个凤翎阁都知道的,原本不同意的徐妈妈听到只是去游玩,想去看看临安西湖的初春,还会回金陵。于是徐妈妈也就不阻拦了,还热络的准备了些衣物,不敢慢待了这位财神爷。 本来还在客栈的想着如何出城的父子二人收到了凤翎阁小厮送来的一封信,信是柳三变送来的。说是自己想要出城去临安,今日之后估计得几个月才能回来,想要邀请他们父子两去叙个旧,送个别。 于是本来还在想着如何出城的父子二人,驾着马车向凤翎阁出发。一路上走的很慢,像是生怕那些谍子们跟不上一样。 客栈边的铁匠铺,今天早早将炉子盖上,留着一个小孔让最后一丝火苗得以不灭。二牛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回到家,从院子枯井里,用绳子拽出了一个包袱。忙完这些二牛背着包袱,急着走向城东外的土地庙,好像再慢些就来不及了。 到了土地庙的二牛搬动土地神像,从底座露出了一个硕大的剑柄。二牛双手抽出,一把重剑被他拿在手中。重剑剑宽半尺有余,通体泛着金属本身的黑色。打开包袱,包袱里面是他的重甲。二牛缓缓地说:“师傅帮徒弟,合情合理。” 卖完了所剩不多的油,秦重早早的前往酒摊。拿出了一个破酒葫芦,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铜钱,让老板将最好的酒给他打满。这让知道秦卖油原先只喝最差米酒的老板,有些迷糊。只觉得这秦卖油莫不是想开了,不再亏待自己了。又或者是捡到了什么值钱的物件,发了一笔横财。但是看着这些散碎铜钱和银子真的不像啊。打好酒的秦重也不言语,朝着住处走去。老板收拾好东西后看着原先秦重站的地方旁边有着空了油桶和扁担,急忙喊着:“秦卖油,扁担。”秦重回过头看了看摇了摇手说:“明天来拿。”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家的秦重拿出了那套张弃送他的衣服和靴子换上,又从床下拿出了一个剑盒,打开盒子一长一短两把剑映入眼帘。短剑通体泛着蓝光,长剑通体如月光一般。虽然已是多年,可是却未曾生锈。秦重轻轻说了声:“好久不见,老伙计。” 于是这个一向被称作秦卖油的年轻人,穿上了他最好的衣服,用全身的钱买了最好的酒,背上了他的剑。向着城西方向走去,短剑唤作晓凤,长剑换做残月。杨柳岸,晓风残月。他曾经也如同柳三变一样,是个读书人啊。 巷子里的面容已毁的白芷姑娘,将那包银子放到了柜子里。又从柜子的底下将那柄当年她送给自己的软件缠在腰上。 推开院门,公孙白芷向着城南走去,一路上人们指指点点,顽劣孩童叫嚷着丑八怪出门了。 金陵的天渐渐暗淡下来,两辆马车一同从凤翎阁后院出来,一辆向着城北,一辆向着城北。一辆前往龙虎山,一辆前往临安西湖。 也就是同样的时间,金陵城外,一位身披重甲,身扛重剑的高大汉子站城东通往城南的必经之路上在那等着。一位身穿华丽衣衫的年轻人身后背着长短两把剑,手持酒壶,慢慢饮酒站在城西通往城南的那条小路上。一位面带青纱的女子,腰间缠绕软剑,就那么站在城外城北三路汇聚的地方。 夜幕下,一队土匪打扮的人马看着眼前的重甲重剑的二牛,停下了脚步。为首的头领,挥了挥手,其余的人一冲而上。 手持重剑的二牛笑了笑,也不动手,只是将重剑插在了地上,双手持剑并以重剑阻挡那些向自己劈来的刀枪,时而右手执剑柄,左手托住剑身格挡,那些稍微用力过猛的匪徒,刚刚挥刀落下便被反震飞出。 一时之间,二牛开外一丈竟然空了出来,没有人敢随意上前。那些震飞出去的匪徒躺在地上,吐着鲜血,已经是不能再战了。说来也奇怪,这壮汉也不主动出手,只是一味的防守,借着自己和重剑的力量将冲来的人群震开。 也就这样相同的几个招数,将原本一百人的小队打的叫苦不迭,此时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了。为首的人看到这有些急了,想着再耽误下去就耽误了在城北汇合,于是大喊一声:“兄弟,帮帮忙。” “来了。”一句话刚刚落下,一位手持长柄朴刀的汉子从队伍后面缓缓的走了出来。看了看二牛,笑了笑说:“重剑?有点意思。” 说罢,托起朴刀向二牛头上劈去,二牛双手抬起重剑高高举起。刀剑相撞,四出起烟尘。 烟尘散去之后,只看到二牛脚下已经陷入地面。而原本持刀的汉子也向后倒退几步。两人虎口皆是裂开,有鲜血渗出。二牛将重剑插在地上,脱下了重甲。持刀汉子倒也不急,只是等他解甲。脱下甲胄的二牛双手握剑,将剑抽出。 大喊一声:“开。”便拖着重剑向持刀汉子冲去,重剑对朴刀,五楼对六楼。 二牛虽然拿着重剑,却不像之前那般防守。倒像是拿着普通刀剑一样,劈砍撩刺。虽然动作有些缓慢,但是每一剑劈下都有万钧之势。 拿着朴刀汉子,也不正面硬接重剑,闪动身形躲避,想要拖垮这个力气过大的壮汉。 二牛看到对方这样,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要吃亏。于是加快速度,一剑劈下,速度竟如同普通刀剑一般迅速,使得持刀汉子不得不去以刀相抵。虽然是五楼的二牛竟然让汉子吃了大亏,持刀汉子退出两三步这才缓下之前重剑的冲撞。 “你叫什么名字?”持刀汉子问二牛。 “二牛。”说完,二牛又是一剑劈下,持刀男子又是退后几步。 汉子也不恼火,淡淡的说:“我叫荀祸,你记住了。到了下面,报我的名字。” 说罢,双手持刀冲向二牛,竟然一刀将手持重剑格挡的二牛打退十步。二牛稳住了倒退的脚步,心中只觉得今天怕是走不掉了。于是双手该为单手持剑,拖着重剑朝着荀祸冲去,两人刀剑相交,虽是重剑可是越来越快。 那个打铁汉子曾经告诉少年,要慢,否则快了,不久便会气力衰竭。但是他却没有告诉少年,持重剑者,若是快起来那便是生死之战。这一战,二牛已不求生,但求胜。哪怕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其实早在二牛单手持剑之时,他知道,自己也不笨。早些年师傅说自己愚钝,恐怕一生也难踏入六楼的门槛。现如今的他只想对自己那个师傅说一句:“我不笨,这第六楼的风光我也看到了。” 二牛越来越快,手中重剑上下飞舞。这让持刀男子有些差异,以前总听别人说临阵破境。如今自己也算是开了眼,可惜,初入六楼罢了。人力有时尽,渐渐地,二牛觉得自己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故意卖了个破绽,向着围观的兵甲冲去,将后背留给了荀祸和他手中的刀。 荀祸只以为他想多杀些人,好让张弃之后可以轻松一点。于是挥刀向他后背砍去,就在荀祸飞身将刀高举想要劈下之时。二牛陡然转身,将原本横掠的重剑向荀祸刺去。 这是换命的打法,随着荀祸一刀撕开二牛胸口,那把重剑也贯穿了荀祸胸口。 荀祸此时跪在地上,胸口被重剑贯穿。已经没了气息,而另一边,中了一刀的二牛重剑脱手向身后的众人飞去,压倒了两三人的二牛坐了起来。用手抹了抹胸口四寸深的伤口,说了句:“其实那茶也不是多好啊。”说罢便倒了下去。 那个曾经在燕国学剑,想着有朝一日练剑有成,从军入伍可以娶上将军女儿的二牛,在被奚落一番后悄悄地走了。远走他乡来到了金陵,靠着一膀子力气做了个打铁的汉子。直到遇见了那个徒弟,想着自己也能有徒弟了的他有些开心。 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那孩子:“男子还是有重剑威风些。” 为首的头领,生怕二牛没有死透,又上去补了几刀。这才带着人继续赶路。 城西外的小路上,书生秦重手持双剑站在路中间。左手反手拿短剑格挡刺向他的刀剑,右手长剑如同龙蛇游走,长剑所到之处,皆是一剑见血,绝不拖拉。 这让原本有些小瞧他的首领有些后悔,于是这个叫罗非旭的带头人让只剩下不到一半的收下让开。拿着手中的长枪,一人一枪向秦重走去。 刚到半丈之时,罗非旭长枪出手,向秦重胸口刺去。秦重若是此时用短剑晓凤格挡已经是来不及了,毕竟长枪很快,多离自己近一些便是危险一些,于是秦重只能以手中长剑残月挡去。 长枪枪杆虽被残月划开,但是罗非旭手上一抖。长枪划了一圈便转而向秦重腰间划去。原本短剑防守,长剑杀人的秦重此时只得双剑交叉,拦下这一枪。 长剑面对长枪的攻击,从原本的主动到现在只能用来防守了。此时秦重心里有些苦恼,只觉得这衣服的价格太贵了。 秦重收回手,向后退了一步。想要拉开些距离,这样自己也好想想破解的办法。 可是罗非旭不给他机会,跟着又是一枪刺出,向着秦重面门而去。秦重此时出手已经是来不及了,只能脚尖点地,以右脚为中心,向着另一侧转身躲过。 一枪扎空的罗非旭转而将枪向秦重闪躲的地方横扫而去,秦重一个下腰躲了过去。只听一声闷响,长枪竟然将旁边的树木扫断,可见罗非旭是下了死手了。如果秦重没有躲过去,这一枪恐怕已经将自己打飞出去了。 想到这的秦重,单手撑地起身,后退数步。用脚勾住树干,将自己依托在身后的大树上。 秦重将长剑残月直直扔向对方,果不其然,罗非旭挥枪想要挡下这朝自己面门而来的剑。可是万万没想到,长剑脱手的秦重,再长剑与长枪碰撞之时,双脚用力。飞向罗非旭,短剑晓风不知何时已从左手到了秦重右手之上。 既然长枪比长剑长,那么贴身游斗便好。看你长枪枪法如何使出来,这便是秦重想到的方法。 将长剑打飞出去的罗非旭,此时回手已经是来不及了,只能任由秦重近身。 于是原本处于下风的秦重,再几轮贴身搏斗之中渐渐占据了上风。手中晓风不再防守,而是如同如同空中飞舞的蝴蝶一般上下游走于对方的几处要害。 罗非旭眼看和秦重僵持不下,说了一句:“你们先走。”原本还在观战的众人便朝着城北跑去。 秦重听到这有些急了,手中的短剑也越发的快了。几下出手让原本还有招架之力的罗非旭有些跟不上这速度,其中一剑差点刺中了腰间。 秦重见状,收回短剑。想要向还没跑远的人群飞去,将原本好不容易的近身机会放弃了。 罗非旭看到差不多距离了,跟着一枪出手向秦重咽喉刺去。秦重只得以短剑接住这一枪,枪尖距离秦重咽喉一寸的地方转而向下打了个弧度。 秦重看到这,嘴角笑了笑。任由长枪刺中胸口不顾,右脚向后用力。向着罗非旭而去,长枪贯穿秦重胸口,而秦重右手的那把短剑也让他所愿割断了对方的咽喉。 月光之下,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秦重侧着身看着远处的树林,想起曾经在学堂念书,又想起了在边疆练剑。想起了老师说过的话,最后又想到彩练楼里的凝香姑娘,那么好看的姑娘。 一口鲜血从秦重口中喷出,秦重用最后的力气,拿出了酒葫芦,喝下了一口酒。这样的打扮,应该是你喜欢的读书人样子吧。 读书人说此生太短,读不尽眼前圣贤书籍;剑客说此生太短,握不够手中三尺青锋;而秦重只觉得此生太短,看不够她的好看脸庞。 若有来生,秦重不想读书,不想练剑,只想再看看她的脸。 城北小路上的公孙白芷如同飞鸟一般在众人之间舞动身姿,手中软剑虽然轻盈,但是每每划过皆是血溅当场。 这让好不容易汇合的人有些无奈,本想着一起追赶马车,没想到在这还有高手拦截。 “看来,只能我出手了。”话音刚落。本来还在缠斗的众人听着身后响动,赶忙回身看去。一个手持金瓜的壮汉托着重重的金瓜向白芷跑来,众人见状赶忙向后退去。 一锤下去,白芷仗着身形躲开,与之缠斗。躲避金瓜的落下之余已经无力出剑。 见到这一幕的众人,这才向着马车方向跑去。 白芷刚想阻止,一个不留神,金瓜砸向她的腰间。一声闷响之后,白芷被砸飞出去。 白芷口中鲜血喷洒而出,瘫软倒在地上。 “娘的,真晦气。”壮汉举起金瓜向白芷头上砸去,一锤落下。 跟着将金瓜扛在肩头,向着队伍那边出发。 等壮汉赶到的时候,一群人围着马车,叫嚷着让里面的人出来。许久未见动静的人们像是不耐烦了,只等着壮汉过来砸破马车。 壮汉也不含糊,一锤下去,将原本就破旧的马车打的振动了起来。 “别急,别急。喝完这壶酒便好。”说罢,一个白衣书生从马车内钻了出来,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拿着酒壶。 站在马车上的年轻人,将手中最后一杯酒喝完后笑着说:“怎么?送行要么多人吗。我柳三变什么时候让男子也爱慕的这么紧了。” “娘的,上当了。”手持金瓜的汉子骂了一声。 “唉,骂什么人?这样言语怎么讨得小姑娘喜欢啊?”柳三变扶着马车跳了下来走到壮汉面前调笑道。 “你们去追,我来解决这个油嘴滑舌的醉汉。”像是被道破心思的壮汉有些恼怒,想要亲手解决了对方。 “来不及了,追不上的。我那马可是金陵最好的马,你们追不上喽。”说完这些柳三变也不跑,只是遥遥看向金陵的方向,在想以后恐怕是看不见金陵的景色,听不到她弹得琵琶了。 “坏了我家主公的大事,柳三变,你说怎么办呢?”人群中一个老者走了出来。 老者指了指其中几个人吩咐道:“你们回去处理尸首。别让路过百姓发现了,不然又是平生枝节。”几个人听到这便回到一开始交战的地方打算处理尸首。 老者这边又看了看柳三变说:“你是金陵有头有脸的人,消失了怕是有人察觉。你觉得是上吊合理,还是沉湖合理?” “恩?还是沉湖吧。柳三变醉酒捞月,失足掉进湖中。这也算是一桩美谈了。”柳三变笑了笑,接着说:“在金陵待了那么久,总算是出来了。痛快,痛快。” 老者笑了笑,挥了挥手几人便押着柳三变向不远的湖边走去。 已经快到晌午了,金陵城中客栈小二看着客栈边上的铁匠铺丝毫没有动静,空荡荡的。只有炉子那点火苗还在窜动,久久不见铁匠二牛过来。只觉得这安静的让人不适应。 酒楼的王掌柜站在酒楼门口直骂道:“这该死的秦卖油,都这时候了,还不来送油。耽误了客人吃饭可怎么办。”趴在酒楼柜台的酒楼小二心想这勤快的秦卖油也有偷懒的时候,以后自己偷懒可有的说了。 巷子里的野莺送走了粗鄙的客人,看了看旁边的院门,心想这女子今日倒是不弹琵琶了,莫不是像她这样丑陋的都有客人了?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小厮跑进了凤翎阁楼,大声嚷着。这让徐妈妈有些恼火,生怕惊动了还在睡觉的姑娘们。 喘着粗气的伙计缓了缓说:“那边发现了城北湖边有个尸体,是柳先生的。” 听到这的徐妈妈瘫软在地,眼中隐约有泪水。 三天之后的金陵满城十三楼的姑娘们在街边送走了那个曾经诗词无双的柳三变。人人皆是泣不成声,让瞧见的人无不心痛。 夜里,酒醉的薛凝香坐在窗前,看着月亮,一滴泪水掉落下来,喃喃自语道:“如果我不是沦落风尘,如果我有银钱赎身。我一定不会这样对你,只希望你过得好。等我攒够了银钱赎身,你可别不要我了。” 世间男女之情最恨一个瞒字,若是早些说出口,何必又是离别呢? 龙虎山下的客栈,张弃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的枯树抽出了一丝绿芽愣愣发神。 客栈二楼的柳相如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被二师傅南风瞪了回去。就在昨天,安插在南国的秦密探子送来了消息。这让张弃有些诧异,他从来没想过也从来没有算计过的人居然为了他死了。 这是张弃意料之外的事,让他有些不明白,这些人是为了什么。 二楼房内,柳相如坐在桌子边怡然自得的喝起了茶,二师傅南风看着柳相如说:“你是故意的吗?所以才不去南国。” 柳相如笑了笑说:“算是也不算是。但是这样也好。” “好个屁。”说罢,南风腰间青色短剑飞出,在空中悬着朝向柳相如。 柳相如随手推开短剑,有些不耐烦地说:“女子不要这么大脾气,这样不好。别忘了,如果动起手来,武夫打不过三教圣人。” 南风摇了摇头说:“别忘了,也有武夫可以打过,而且是打死圣人。” 柳三变看了看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答南风一样说:“这孩子向来只想要秦国王位,可是你我知道。这王位怎么会轮到他?如果有一天他失败了,你说这天下哪国能容得下他,那些诸子百家又怎么说他?想来啊,也就只有江湖能容得下他了。” “所以你想让他看看什么是江湖?”南风问道。 柳相如点点头说:“江湖和庙堂不一样,轻计谋而重侠义。让他知道也是好事,让他明白这世上不光只有尔虞我诈,也有侠肝义胆。” 说罢柳相如站起身来,补了一句:“谁言南国多胭粉,南国也有侠义。” 南风听到这有些恍惚,接着说:“我想回南国一趟。你去吗?” 柳相如点了点头说:“我随你一起,我也想看看我那位忘年交。” “还算你有些良心。”南风听到这觉得眼前这个妖孽也不像人们说的那么无情无义。 柳相如伸手拍了拍坐在院子中出神的张弃后脑勺说:“我和你二师傅要回趟南国。你和你干爹先上龙虎山等着。” 张弃看向三师傅说:“你说为什么无亲无故,他们要赴死?” 柳相如笑了笑说:“江湖儿女多侠义,重诺言。你自己去想,自己去看。” 张弃接着问:“回去干什么?” 柳相如捋了捋胡子说:“让南国那些人看看什么是剑客。什么是圣人。” 张弃连忙站起来说:“我将春秋剑给您带着,就当我也一同去了,好吗?” 柳相如点了点头,张弃急忙向屋内跑去,不一会就将春秋剑抱了出来。递给了柳相如。 柳相如拿着还未开锋的春秋剑笑了笑说:“过几天,就让南国开开眼,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三尺青锋。” 一旁的二师傅南风点了点头,不发一言。 张弃送走两位师傅之后,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等着最后一抹斜阳下山,心里对江湖充满好奇,想着自己若是有一天练剑有所成就,一定要提着剑去江湖上走一走。到时候白衣背剑,手拿酒壶,一定是极其潇洒的。 想到这的张弃笑了笑,心里也不再有什么纠结的了。他想明白了,想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为了自己死,因为那是江湖。 龙虎山上,赵家天师赵延嗣站在悬崖边上,瞧着山下,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个前些日上山来找自己帮忙的柳相如有些让自己为难了。 但是既然曾经欠了这笔账,赵延嗣也只能答应下来。赵延嗣叹了口气说道:“就怕你撑不过去啊。” 随后赵延嗣消失不见。 龙虎山道祖像前,一株莲花飘然落下,一只蝴蝶莫名出现。我是蝴蝶,还是蝴蝶是我? ------------------------------------------------------------------------------------------------------------ 删了不少东西,没成万字大章。明天请假一天。我会将之前的章节重新分开,然后将错字和一些东西修改以准备签约。后天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