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祀》 第一卷 人间晚 第一章 出诊的少年 大虞王朝宣武五年夏,横穿淮镇的西清河干枯了。 西清河水干枯,本不奇怪,每年入冬后便是枯水期,西清河总要枯上一些日子。 可这次,西清河在本该丰水的夏季,干枯了。整条河道都没了水,河底的淤泥变成了细沙,有孩童在河道里奔跑,玩的不亦乐乎。 而在此时,沿河岸左侧走道上,一位背着药箱的少年正快步走着。少年身材略显瘦削,个子不高却也不矮,皮肤白净,但不显阴柔,明眸皓齿,双眼清澈如水,又似星辰般明亮,满头长发梳理整齐,发带系住,垂于脑后,一身淡青色长衫,略显陈旧,衣角微微发白,但却干净整洁,少年行走间,迈步坚定有力,步伐整齐,丝毫不会因为走的快而乱了步子。 有人望见少年,笑着喊他:“小苏大夫,又要出诊吗?” 少年脚步不停,只是微微转过脸去,轻笑着点头,回上一句:“对!” …… 少年叫苏泽,淮镇土生土长的孩子,今年十五岁,与同龄人不一样的是,此时的苏泽,已经是可以独自出诊的大夫。 苏泽的师父姓陈,在淮镇开了一个医馆,小镇人都管他叫陈大夫,而苏泽是在七岁那年拜的师。 苏泽苦命,五岁那一年母亲因病而亡,七岁那一年,父亲同样病逝。七岁的苏泽看着床上父亲的遗体,只剩下迷惘无助,他才七岁,他能怎么办?而那个时候,陈大夫出现了。 陈大夫出钱将苏泽的父亲葬下,而在坟前,陈大夫望着瘦小的苏泽,不禁沉默了起来,身前的孩子才七岁,他该怎么活?陈大夫终究是软了心,他缓缓蹲下,在那个七岁孩子的身侧,微微倾身,用极温柔的语气轻轻说道。 “以后,做我的弟子,可好?” 苏泽拜了师,而后陈大夫出诊,身边便多了一个背药箱的小孩,药箱很重,但苏泽执拗的要背,陈大夫明白苏泽的想法,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抚过苏泽的头顶,一声轻笑。 “再大一点,我便教你医术!” 陈大夫说到做到,只是在这之前,苏泽又读了三年的私塾,三年,苏泽十岁,识了字,背起药箱也不再吃力。 苏泽聪敏,也吃得住苦,学医要的耐心和认真,他全有,于是渐渐的,苏泽已经可以单独出诊,陈大夫惊讶于苏泽的学习天赋,更惊讶于他的耐心细致,常常一个问题,苏泽会想的很仔细,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疑点,陈大夫笑着对苏泽说:“苏泽,你以后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大夫。” 苏泽报以微笑,笑容干净,眼神清澈,他极敬重陈大夫,陈大夫说什么他都听,陈大夫是苏泽心中的天。 今天苏泽再次出诊,病人住在淮镇外,苏泽需要走上一段时间,他走得很快,因为师父对他说过,大夫救人的时间,很珍贵。 沿着干枯的西清河走,又在长道尽头左转,一截破败不堪的城墙出现在眼前,城墙下,挂着半扇破烂不堪,风一吹便吱呀作响的木门,这便是淮镇年久失修到极致的大门,一半前些日子被人劈去烧了火,仅剩一半还在风中苦苦支撑,很久以前,大虞王朝与旁国开战,淮镇是前线,随战争,便修建了环镇的城墙,那时的城门坚固厚重,而现在,战争过去了,它也即将成为过去,也许再过一段日子,这仅剩的一半城门,也会被人劈去作木柴。 苏泽背着药箱,自没了门的那一半向外走去,身后的淮镇越来越远,最后再也不见,苏泽走上一条山道,这条路能更快赶到他要去的地方,两边路旁的树枝轻划过衣衫,偶尔,也会有草叶落在苏泽身后药箱上。 忽然有人声传来,苏泽抬起头望向前方,略有诧异,这条山道平日里少有人走,往常他走过数次,从未见到过人。 声音渐渐近了,只见两人缓步行来,一位是身穿儒衫的中年男子,体型高大,一脸严肃,另一人则是瞧着与苏泽年纪相仿的少年,一身白衣,容貌俊朗不凡,见到苏泽,两人对视一眼,而后一语不发。 是外乡人,凭身上衣着一眼便可认出,应该是远来至此,但两人皆是两手空空,没带任何行李,苏泽暗自不语,在两人走到近前时,自顾自站到一边,让出路来,两人微微颔首示以谢意,遂迈步走过。 苏泽迈开步子,正欲继续赶路,谁料才走过的那位俊朗少年出声喊住了他。 “这位兄弟,还请留步!” 苏泽停下,转过身来望着两人,“小哥可是有事?” “你是本地人吧?” “对!” 俊朗少年望向一侧中年男子,而男子微微颔首,拱手笑道:“噢,我们两人外地来的,就是想跟小兄弟问个路,淮镇是不是在前面?” 苏泽点头,说下了山道,沿大道向前走便是淮镇,而后两人笑着道谢,转身离去,苏泽望着两人背影,眼眸微动,但旋即转身,右手负后抬了抬药箱,快步沿山道前行。 身前不远处出现一个村落,需要看诊的那户人家早早便有人在村口等待,看见苏泽,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去到那人家中,才进院子,苏泽便听见一声哀嚎,走进屋内,有人围在一起,满脸紧张,手足无措地望着躺在床上满脸痛苦的一位老人。 “小苏大夫来了,快让开!” 床前几人连忙让开一条路,苏泽两步并作一步来到床前,一手按在老人手腕处,又倾下身子去听老人的心肺声,而老人未觉,只是痛苦哀嚎,鼻息间,喘着粗气。 苏泽起身,将手收回放下药箱,打开之后径直取出一个布囊,解去囊上活扣,便露出了一排银针,将手于银针上划过,苏泽取出一根,极其熟练的将银针刺入老人合口穴,动作不停,而不一会,老人身上已有数根银针。 老人慢慢不再哀嚎,脸上痛苦之色也逐渐舒缓,四周之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唯有苏泽,微微皱眉。 过了好一会,老人的情况算是稳定了,苏泽开始取回银针,等到银针全部取出,老人也悠悠醒来,他挣扎着欲要起身,苏泽见状,连忙上前将老人扶起。 老人歇了好一会,视线落在苏泽身上,他眼中含泪,颤着声音,满是难过地对苏泽问到:“小苏大夫,我这病,是不是没救了?” 苏泽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哪能呢?放心吧老爷子,您呀,就是上了年纪,加上最近夜里风冷,您受了点寒,回头我抓服药给您,再疗养一下,保管什么事都没有!” “真的?”老人泪眼婆娑。 “当然了,我的话还能有错吗?” 苏泽拍了拍老人的手,示意安心,而后老人感激着躺下,苏泽起身收拾药箱,临走时,苏泽又笑着跟老人打了声招呼,再温声嘱咐了几句,才迈步向着屋外走去。 老人的儿子跟了出来,而出了院子,老人的儿子还没开口,苏泽便轻声说到:“叔,老爷子的病越发重了,刚才的话,我也只是为了安老爷子的心,药方,也就是一济安神药,对不起啊,他的病,我没办法。” 老人的儿子微微愣神,而后苦笑着摆手,涩声说到:“小苏大夫,这不怪你,我爹这病,我们都知道,你大老远的愿意来这里,我们一家已是感激不尽了。” 苏泽停下脚步,微微走神,许久之后,他悠悠点头,轻声说一句留步,便背着药箱缓步离去。 淮镇城门前,苏泽低头走着,只是不经意间抬起头,他却发现残破的城墙之上,站着一伙人,眯眼瞧去,竟是一行官差。 苏泽诧异,自城下走过,只见先前破旧的木门已被人拆下,横放在一旁,瞧着模样,怕也是难逃作柴火的命。 苏泽在木门旁驻足,有人瞧见他,远远打了声招呼,苏泽走过去,笑着问到:“这是要修城墙吗?” “应该是吧!小苏大夫这次出诊,可还顺利?我可是听说,这附近山里,最近不太平,好像,有山妖!” 身前之人是苏泽不久前的一位病人,在淮镇极有声望的大家族商家做长工,苏泽见他面色凝重,说起这山妖,似乎怕得不行。 苏泽摇头,“什么山妖?我没听过啊,山里,好像一切如常啊!” “嗨,小苏大夫平日忙,哪有闲心听这些?我啊,是听从山里来的一伙人说的,说是山妖袭击了附近的村子,村里的人,可是全死了。” 苏泽微微皱眉,正欲开口细问,远处却传来呼喊声,身前之人应声离去,临走时还对苏泽嘱咐到:“小苏大夫,这些日子可一定得小心啊,山里,能不去就别去啊,小心山妖!” 苏泽背着药箱,在原地略作停留,而后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对山妖一说却是不甚在意,循着来路,苏泽再度沿干枯的西清河行走着,河道里,已是不见了原先玩耍的孩童。 医馆里,苏泽才放下药箱,转身便看见两人走进门来,竟是先前山道上遇见的那两人,身穿儒衫的中年男子和一身白衣的俊朗少年。 两人上前来,俊朗少年轻笑一声,拱了拱手,率先开口说到。 “兄弟,又见面了!” 第一卷 人间晚 第二章 所谓山河修士 苏泽微微点头,亦是抬手回礼,只是心间诧异,行礼之间,将身前少年与中年男子来回打量了一番,浅声问到。 “小哥与这位先生,可不像是来看诊的,不知道来这里,是有什么事要帮忙吗?” 两人未回话,而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中年男子与俊朗少年抬眼望去,只见一素衣老者慢步走出,长发花白,面容微显苍老,手里提着一包药,瞧见苏泽,老者轻声开口。 “苏泽,回来了!” “嗯,师父!” 老者便是苏泽的师父陈大夫,而在苏泽话语过后,陈大夫视线落在中年男子与俊朗少年身上,微微笑问到:“两位可是来看诊?” “不是!”中年男子回到,而后他转头望了一眼俊郎少年,微微颔首,只听俊朗少年随之开口。 “我们在找人,她受了极重的伤,不知道老先生可否看见?是一个女子,一身红衣,身后背着一把剑,在她的眉心还有一枫叶印记,老先生,她是否来过这里?” “没见过,两位怕是要失望了!” 陈大夫轻笑两声,将手中药包放在一处桌面上,而后绕到桌后,拉出一张椅子,自顾自坐下,待到坐定,陈大夫抬头对苏泽说。 “沏壶茶,请客人坐下!” 苏泽点头,随即搬来两把椅子,示意中年男子与俊朗少年落座,而后又绕到医馆后面,不一会,便提着一壶热茶走了出来。 “两位,为什么不坐呢?” 中年男子与俊朗少年依旧站在原地,既没要离开的想法,也没有坐下的意思,而听到苏泽询问,俊朗少年报以轻笑,开口说到。 “我想在医馆四处转一转,不知道可否方便?” 苏泽不解,“医馆除了药材,别无他物,小哥要看什么?” “好奇而已!”俊朗少年笑笑,而后向着医馆四处走去,看得竟也是仔细,很多角落,尤其看得清楚,好似在检查。 苏泽心有不满,但脸上并未表现出来,他望向陈大夫,陈大夫也只是微微颔首,默许了俊朗少年的行为,而后苏泽望向还站在原地的中年男子,轻声说到。 “我师父不会说谎,你们要找的人,我们师徒两没看见,就是没看见!” 中年男子没有回话,而一会之后,俊朗少年走了回来,并在中年男子询问的视线之中微微摇了摇头,中年男子见状,微吸一口气,轻笑一声,而后抬手抱拳。 “多有无礼之处,还望担待!” 话说完,中年男子与俊朗少年转身准备离去,但两人未走几步,便听陈大夫笑着开口道:“茶已经沏好了,两位远跨山河而来,为什么不坐下来歇歇呢?” 中年男子一脚踏出医馆门外,但不知为何,他忽然停下,听到陈大夫的话,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思索,而后再度转身,坐到了陈大夫身前,并伸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水。 俊朗少年也走了回来,站在中年男子的身侧,眼中带着不解,可中年男子没有注意他,只是望着陈大夫,缓缓抬手,抿了一口茶。 “老先生知道山河?” 陈大夫笑着,没有回话,中年男子便将视线放在了苏泽身上,但苏泽除却在一旁站着,什么动作也没有,什么表情也不见,满脸平静,眼神清澈。 中年男子身侧的俊朗少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望向苏泽与陈大夫的视线之中多了一丝讶异,但中年男子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好一会时间过去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小小的医馆里,四个人相互望着,各有所想。 不觉间,中年男子喝光了手中的茶,他将空茶杯放回桌上,视线落在陈大夫身上,轻笑了起来。 “老先生是凡人,也知道这山上事?” “所谓山河修士,毕竟也是在这人世间,从一个我们这样的凡人修炼而来,虽是少有现世,但我们知道山河修士的存在,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您说是吧?” 陈大夫笑着,而苏泽却是满头雾水,他不知道陈大夫与中年男子的对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陈大夫口中的山河修士是什么。 中年男子似乎察觉到了苏泽的不解,遂抬头望向他,俊朗少年亦是,并且眼中满是骄傲,而陈大夫伸手在半空微晃两下,扭头对苏泽说到。 “苏泽,不需要多在意!” “看来这位苏泽小兄弟并不知道山河修士,也并不知道我们的来历?” 中年男子呵呵笑起,而后两指并起,在半空轻轻一点,只见中年男子身前桌上的空茶杯竟奇迹般飞离桌面,悬浮在距桌面三寸高处。 苏泽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但只是片刻时间,他便再度恢复平静,望向中年男子与俊朗少年的眼中,也仅仅是多了一丝审视而已,而对于他的反应,却是让中年男子感到惊讶。 “苏泽,看见了吗?”陈大夫轻轻开口,对于中年男子所施展的,他根本没有感到奇怪,似乎,习以为常,又或者,看不上眼。 “嗯,看见了!” 中年男子收起双指,空茶杯稳稳落在桌面上,他望着陈大夫,眼中满是打量,而陈大夫轻笑一声,温声对苏泽说到。 “天地间游离着一种力量,强大无比,被称作灵力,而有那么一群人,他们以独特的方法去吸收灵力,并将其收为己用,这便是修士,又多被称为山河修士,修士依靠灵力,能够施展出强大的力量,随着修为的提升,也能增加自身的寿命,甚至有的修士,可以与天地同寿,举手投足间,移山填海,摘星取月,也不在话下。” 苏泽明显的怔了怔神,而后视线落在中年男子与俊朗少年身上,觉得难以想象,两人竟然便是山河修士,有着异于常人的力量,但很快,苏泽再度满脸平静,仅是轻声感慨了一句。 “世间万物,果然奇妙难言!” 中年男子轻声笑着,随后起身,视线不觉间自苏泽身上扫过,很是好奇,寻常人见到山河修士,少说不得震惊失措,可苏泽却只是短暂的讶异,便坦然接受了,这让他不免高看苏泽一眼。 陈大夫也是起身,而后中年男子微微颔首,笑着说到:“淮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山河修士出现,这外面的山里,还有一群畜生,正四处乱窜,左右有一些不太平,老先生,还有苏泽小兄弟,未来这段时间,能不出去,就不出去的好!” “多谢先生忠告,我师徒二人,定会多加注意!”陈大夫笑着回话,而中年男子说了一句后会有期,便与那俊朗少年转身离开了医馆。 待到两人身影消失在远处街角,苏泽这才收回视线,他望向陈大夫,微笑着说到:“没曾想师父知道的东西真多,就连山河修士都知道。” “早些年外出游历,见到过而已!”陈大夫微微摇头笑道,说完,他又缓缓坐回椅子上,问到:“今天你出诊的情况如何?” “不太好,那老爷子估摸着离大限不远了,也许,就在这几天,便会仙逝!” 苏泽说完,满脸遗憾,陈大夫也是微微怔神,却也无可奈何地说道:“没办法,他这病,实在是没法子,这便是我们凡人的命,生老病死,难以左右。” 苏泽沉默下来,眼眸微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不一会,陈大夫挥了挥手,指着先前拿出的那一包药材,略显疲惫地说到:“这是商家那位老爷子的药,待会你跑一趟,把这药给他送去。” “好!” 苏泽伸手去拿药,陈大夫则是略作沉吟,再度开口说到:“山河修士的事情,别对外说,如刚才那人说的,最近这段日子可能有事要发生,你平日里外出的多,要格外小心,注意安全,知道吗?” “弟子知道,师父别担心!”苏泽轻笑着,拿起桌上的药轻掂两下,随后在陈大夫的注视下,迈步向外走去,医馆内,陈大夫伸手按住眉心,疲惫的闭上双眼,轻轻揉了起来。 “淮镇,真要不太平喽!” …… 拐过街角,身后已没了医馆的影子,俊朗少年扭过头望向中年男子,心中疑惑,“师叔,那位老先生是怎么看出我们的身份的?我仔细想想,自进医馆起,我们一切如常,而他没有修为在身上,如何一眼便断定我们是山河修士?” 中年男子微微摇头,“不清楚,不过接下来的我们,需要多加小心,这一次历练对你来说至关重要,对我们整座宗门而言,也是极为重要的,万不敢出现岔子,所以,我们要尽量避免麻烦,知道吗?” 俊朗少年略作沉吟,继而重重点头,自鼻腔之中发出一声嗯来,而后两人沿街道而去,越行越远,行走间,时时观察着四周,偶尔,也会避开人多的地方,择僻静巷道前行。 俊朗少年问,“那红衣女子百般寻觅不见,是否要放弃追杀?毕竟此行任务颇重,可不能让她搅乱了计划。” “嗯,有道理,追杀她不是主要的,一切还是以大局为重,不过她要是活着,一定会是一个棘手的麻烦,如今她在暗处,你若单独行事,可要小心,那女子手段颇多,不可不防。” “弟子知道,定会多加小心!” 第一卷 人间晚 第三章 少女着红衣 苏泽忙完准备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小镇各处皆有灯火亮起,远处的凤栖街更是灯火通明,远远便传来嬉笑声,很是热闹。 苏泽与往常一样,走过长街,独自一人行走在夜里,医馆在崇达街上,而崇达街是淮镇东面的长街,苏泽的家,则是在南面萤草巷,需要走上一段时间,穿过几条街道才能到达。 路不算远,所行之地也僻静。 一段时间之后,苏泽迈步走入萤草巷,星月明朗,于是举目望去,远远便能瞧见一栋木瓦房静静矗立在巷子深处。 木瓦房前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中种满了木槿花树,正值枝叶繁茂的季节,但非花季,于是一朵木槿花也不曾见。 苏泽推开院门,迈步入内,细心将院门合上,而后自木槿花树间穿行,几步便来到了房前的台阶处,逐阶走上,苏泽正欲推开房门,却忽然间停了下来,微微抽动鼻子,苏泽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苏泽转过身子望向右侧,那里靠着墙壁放了一口水缸,此时的水缸下,分明躺着一个人,而苏泽闻见的那淡淡血腥味,正是从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苏泽略作沉吟,而后慢慢走向水缸处,距那人不过几步远,苏泽依稀瞧出应是一个女子,一动不动,越靠近她,空气中的血腥味越重,多半是有伤在身了。 苏泽在那人身侧蹲下,没错,就是一个女子,早已昏迷不省人事,右手中还握着一把剑,脸被头发遮住,加上水缸下一片漆黑,苏泽也看不清楚女子模样,只是本着大夫救死扶伤的责任,苏泽一手挽起袖子,轻轻将女子手腕抬起,查看起她的脉搏来。 脉搏微弱至极,但好在依旧跳动,女子呼吸也很微弱,看样子,受伤很重,再不施救,只怕会命丧黄泉。 苏泽一语不发地站起身,来到房门边将门打开,走进屋中,不一会,屋内便亮起了灯。苏泽再度走回,在女子身侧蹲下,伸手揽住女子肩头,将女子上身扶起,而后拉过女子左手搭在自己的肩头上,再用右手扶住女子右肩,左手放于女子腿弯处,苏泽很是轻巧地将女子抱起。 随着被抱起,女子握在右手中的长剑脱手落下,苏泽看了一眼,而后不作理会。他将女子抱入屋内,放在了自己床上,所有的动作都很轻,毕竟女子受伤很重,稍有马虎,便可能会加重她的伤,甚至危及她的生命。 苏泽的家中东西不多,打理的也很整齐,他将女子放在床上之后,便径直走到了一个摆放着各种东西的柜子旁,从柜子顶上取下了一个药箱。 提着药箱来到床边,苏泽弯腰望向女子,就着一旁的灯火,女子的容貌呈现在了苏泽眼中,肤如凝脂,臻首娥眉,额间一点枫叶印记,更添三分美艳,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堪称仙子临尘。 真美。 苏泽有些走神,但很快他便收回思绪,将目光望向女子腹部,在那女子衣衫下,有血液沁出,受伤处大抵便在那里。 苏泽打开药箱,取出自己需要的东西放在一旁,而后着手检查女子伤势,待他仔细一看之后,却是大皱眉头。 真不是一般的伤。 苏泽敢断言,这般伤势,女子熬不过今夜。 于是少年不敢耽搁,立即着手施救,一旁的烛火微微摇晃,灯光映照在少年脸上,只见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担忧。 这么重的伤,得有多疼! 你可不能死呵,毕竟,我在救你了。 屋外长夜之上,繁星渐渐消隐,长夜之下,淮镇灯火阑珊,愈发寂静的天地间,却又有夏蛙忽鸣,撞碎了长夜。 …… 医馆之中,苏泽破天荒请了一天假,而陈大夫笑着应允,并说可以多请几天,医馆暂时事不多,有事再叫他就好了。 苏泽将医馆简单收拾了一番,再与陈大夫笑着知会一声,天色将暗,苏泽走出医馆,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去了凤栖街一处街角买了一碗清粥,一手提着,慢悠悠走向家中。 栽满木槿花的院子里,苏泽几步便走到了屋门前,熟练地打开房门,抬起头,却是一道让他意外的身影出现在眼中。 “你醒了!” 一袭红衣的少女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满是警惕,而少年不以为意,只是笑着对她说到:“你昏迷了三天,是我救了你。” 红衣少女偏着头思索,许久之后才微微点头,眼中警惕之色散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感激。 “谢谢!” 嗓音极美,与人一般。 苏泽笑着说不客气,而后走入屋内,站在桌前,少女慢慢挪动着步子,虽然苏醒了,但脸色可谓苍白不已。 苏泽放下手中清粥,扯过一张椅子放在少女身前,轻笑道:“你的伤可不轻,还是别勉强走动,另外你昏迷的这几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身体虚弱得很,这份清粥,你吃了吧!” 少女没客气,她的身体确实很虚弱,浅声道谢一句,坐在椅子上,便慢慢吃起来桌上清粥。 苏泽坐在另一边,眼中露出沉吟之色,而少女将清粥吃完,身体总算恢复了一丝力气,她环顾四周,将目光落在苏泽身上,轻声问道:“我昏迷之时,是否有一把长剑被你捡到了?” 苏泽将思绪拉回,闻言轻轻点头,起身走到一侧柜子前,打开柜门,取出了一柄雪白长剑,在苏泽救下少女之后,他曾返回了屋檐下,将这柄长剑拾起,收了起来。 长剑入手,少女仔细打量了一番,剑身有数道裂纹,剑尖处更是微微卷起,手中长剑,受损颇重。 少女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却望见一侧少年一直在望着自己,而后微微一怔,开口说道:“我叫林歆儿,你呢?” “我叫苏泽。” “你是大夫吗?” “嗯。” “谢谢你救了我!” “你先前已经谢过了!” 两两无言,屋内陷入沉寂,屋外天色越发黯淡,淮镇各处逐渐有灯火亮起,最后,苏泽打破了宁静。 “你是山河修士,对吗?” 少女的身份苏泽在救下她的那一刻便猜到了,先前他遇到的那同为山河修士的中年男子与俊朗少年到医馆寻人,找的想必就是眼前的女子,根据俊朗少年当时所描述的,他们要找的女子,一身红衣,有着一把剑,眉心有枫叶印记,还受了极重的伤。 苏泽仔细打量身前少女,一身红衣,手握长剑,枫叶印记,同样受了伤,无论哪一条,都与那俊朗少年说的一般无二,可以确定,眼前少女,便是中年男子与俊朗少年要找的人,那么她也必定是山河修士才对。 林歆儿明显有些惊讶,而苏泽继续说到:“我遇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身穿儒衫的中年男子,另一个则是一位俊郎非凡的少年,他们到医馆找人,找的,想必就是你了?” 林歆儿神色之中略带紧张,但很快便只是轻轻点头,细声询问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但不在这里。” 林歆儿明显松了一口气,而后低下头自顾自思索着什么,苏泽望着她,则是继续询问道:“你与他们有仇?身上的伤,是他们造成的?” 林歆儿轻轻点头,但没说话,苏泽也不再询问,继续坐了一会之后便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 林歆儿抬头问到,而苏泽只是轻轻一笑,“一碗清粥怎么够?我去买点吃的回来,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你伤得太重,这段时间还是别想着外出,除了我,没人知道你的存在,不用担心被仇家寻上门。” 说罢,苏泽向外走去,而林歆儿站起身来,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待到苏泽再也不见,少女目光再度落在手中长剑之上,似颇为惋惜,心中思绪千回百转,却又付之一叹。 …… 身为山河修士的林歆儿在苏泽家中住下,而苏泽也渐渐与她熟悉起来,在林歆儿的口中,苏泽知晓了许多淮镇之外的事,两人言谈间,也不再如开始时不知说些什么。 林歆儿身上伤势逐渐好转,苏泽却也恢复了之前医馆忙碌的生活,中年男子和那俊朗少年不曾再度出现,淮镇却是渐渐热闹起来。 这一天,苏泽早早赶去医馆,进门之后却是发现无事可做,难得一天清闲日子,苏泽却不甚习惯,于是站起身来,将医馆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陈大夫坐在桌后饮茶,他素来如此,无事做的时候,茶杯几乎不曾离手。 午后的天气忽然变了,晴朗的天空换作了厚厚的黑云,不多时,便有雨滴落下。 行人一下子少了,街上也很快便满是雨水,苏泽扭头望了一眼门外,雨势越发大了,极远处的天穹之上,有雷光闪烁,许久之后,才是一声闷雷轰隆作响。 苏泽寻了一张椅子坐下,却是在这个时候,有人撑伞自雨中走来。 一把青色纸伞,伞下是一袭白裙,伞叶遮住了来人的脸,天色昏昏暗,坐在医馆内的苏泽仅是看见了白裙青伞。 少女走进医馆来,收了伞,举目望向桌后饮茶的陈大夫,而后视线划过,环顾一圈落在了苏泽身上。 “我在寻一味药,唤作石笋花,不知这里可有售卖?” 第一卷 人间晚 第四章 有客朝中来 疑惑的苏泽转头望向陈大夫,陈大夫却只是微微摇头。 身着白裙的少女长得清秀,但苏泽觉得她看人眼光不太好,石笋花,一听就不是普通的药材,少女却不询问见识更多的陈大夫,而是选择问他,他可是连石笋花是什么都不知道。 站起身来,苏泽答到:“实在抱歉,这里没有这味药,要不姑娘去别处问问?” “淮镇还有别处医馆?” “北辰街东有一家贺氏医馆。” 白裙少女没有动作,只是嘴角微微翘起,转过头望向四周。 “我去过那里,他们也没有。” 苏泽想了想,而后十分愧疚地说道:“那真的是十分抱歉,这里没有姑娘要的石笋花,事实上,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药材。” 白裙少女收回环顾四周的视线,抬步向着桌后饮茶的陈大夫走去,苏泽望着她,她则对陈大夫问到:“老先生,您也不知道石笋花?” 陈大夫放下茶杯,理了理袖子,笑道:“知道,但是没有。” 白裙少女目光平静,倒也并未感到失落,苏泽为她搬来一条椅子,她也没客气,径直坐了下来。 苏泽倒了一杯茶,递给白裙少女:“姑娘急需石笋花?” “不算急!” 苏泽扭头望向陈大夫,陈大夫会意,但微微摇头:“石笋花很少见,就算找到了也很难采摘,它们生长在断崖上的石缝中,且从出生到枯萎只有短短一天,太珍贵,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苏泽望着白裙少女,有些失望,师父如此说,那他更是没办法。 白裙少女点点头,好像结果她本就有所意料,转头望向门外,少女缓缓起身。 “既然如此,那便不打扰了。” 苏泽照例将少女送到门外,而少女站在街上,一手持伞,又转身望来,眼眸含笑。 “我叫云语夕,若小大夫有石笋花的消息,还望为我留意。” …… 西清河的左岸长街尽头处,淮镇那破旧的城门口此刻站满了人。 有十数位佩刀腰侧的官差,列起长队于城门处分站两旁,神色严肃。 淮镇有名的几个大家族也来了人,皆是各自家族里有分量的存在,此刻聚在一起,却是谁也没说话,目光所望,俱是镇外那一条远道。 人群最前面站着一位干瘦的老者,一身黑衣,眼窝深陷,相貌平平无奇,一头花白的长发让他看起来格外的苍老。 他是淮镇的镇长,叫张若,但并非淮镇人,而是早些年被朝廷派下来的,有人说,他是在朝中失了势,不得已被贬谪而来,也有人说,他来这里是别有谋划,但具体是因为什么,谁也不知道。 此刻,张若以及那些大家族的人皆在翘首期盼着什么,许是有什么人将会循着远道前来,而随着时间慢慢逝去,人群渐渐起了杂声,许多人脸上露出不耐,却又在望见了人群前那略显佝偻的老者背影之后,不得不收起这一分不耐。 张若站着,一动不动,花白的长须被风吹乱,宽大的袖子迎风摆动着,他望向远道的目光之中,带着一丝困惑。 早应该到了。 张若这般想到,他接到朝廷的书信,那一位大人物本该在午时之前便到,可现在,午时都已经过去许久了,远道上,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难道出了什么变故吗? 张若不禁轻吸一口气,暗自紧张起来,他在朝中的老朋友为他送来的私信中提及这位大人物,可谓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可出哪怕一丝纰漏,而至接到信起,张若便小心翼翼安排一切,只等着这位大人物到来。 张若微微仰起头来,想要望的更远一些,身后众人见他有所动作,皆是屏息望了过来。 远道尽头,空空如也。 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众人的目光又四散开来,烦躁不安的情绪在蔓延,张若眉宇间的紧张愈发深切。 “快看,有人来了!” 一声呼喊,打断了张若的思绪,他连忙抬起头,只见一辆马车自远处驶来,木制的车轮碾压着路上的石子,于远道上留下两条浅印。 马车渐近,张若一眼瞧见在那马车一角,系着一条赤色长纱,正随风轻轻飘动。 张若心中一喜,赤色长纱正是他收到的信中所提及的,那位大人物车驾上随行的东西,而这便证明,他要等的人,便在这架马车上。 张若连忙带领众人迎了上去,喜笑颜开,远远便拱手高呼到:“下官张若,特来迎接大人!” 随着一声长吁,马车停了下来。 赶马的是一个汉子,生的虎背熊腰,满脸胡茬,他眯眼笑着,望向围来的众人。 张若等人到了车前停住,那汉子便自车上跳下,于一旁站定,而马车车厢内,没有半点声音传出。 张若等人久久未得回应,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而站在一旁的汉子则在此时轻咳一声,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伸手在马车上敲了敲。 “大人,我们到了。” “晤!到了么!” 车厢内传来一道似乎才睡醒的轻喃声,而张若等人保持着向车厢处行礼的姿势,一动不敢动,皆在静静等待着车厢中的那人出现。 哗!车帘被掀起,一张脏兮兮的脸蛋出现在张若等人视线中,是一位少年,此刻正睡眼迷蒙,满头长发宛若鸡窝。 少年慢吞吞的下了马车,一身衣衫满是污垢,可谓脏的离谱,甚至根本看不出来衣衫原本的颜色是什么,而少年站在张若面前,又慢吞吞的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才望着张若笑到。 “你就是张若?” 众人不由得一呆,绕是张若也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他盯着面前的少年,实在无法将他与那信中所说的大人物联系到一起。 许是等的不耐烦,少年伸出手推了推张若的肩头,催促着答案。 “这老头,问你话呢!” “啊?哦,是,是在下。” 张若总算反应过来,而低下头去,却是瞥见少年推过的肩头,印着一个巴掌印,再望少年手上,满是油污。 少年咧嘴一笑,而前来迎接的人群之中却是爆发出了阵阵杂声,诸多视线来回打量少年,张若的眉头亦是微微皱起。 少年却也不笨,他明白是自己这幅样子让眼前诸人不敢相信他的身份,或是相信了却也有所疑虑,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高高仰起头,再伸手抚一把长发,向着众人很是随意的抱了抱拳,朗声说到。 “我叫魏天皓,奉虞皇陛下的旨意,特来淮镇视察,今后,还需诸位多多指教!” 少年说完,向后望了一眼,身后汉子会意,自怀中摸出一块金色令牌来,令牌上,刻有一条活灵活现的金色小龙,而正中间,是一个金色“虞”字。 “虞皇令在此,如陛下亲临!” 张若及诸人不敢耽搁,纷纷向着那虞皇令跪下,嘴中高呼着“虞皇万岁”,而少年笑眯着眼,伸手将张若扶起,又示意众人起身。 “好了好了,这些繁文礼节,都免了,那个,我饿了,张大人你可做好饭了吗?” 身后汉子收起虞皇令,也是凑了上来:“对对,饿了,张大人,可以吃饭了吗?” 张若满脸笑容,连连点头,伸手示意诸人让开道路,而后笑到:“大人一路辛苦,在下早就在镇上最好的酒楼定了酒菜,只等大人一到,便为大人接风洗尘。” “哦,是吗?那我们快去吧!” 少年笑容更甚,双手挽住张若将其拖着向淮镇走去,似急不可耐想要大吃一顿,而张若被挽住的那一只衣袖上,瞬间染满了油污。 …… 凤栖街上,苏泽微皱起眉头,很是无奈地望向身侧少女。 “林姑娘,你伤还未好,实在不该出来走动。” “放心吧,我有分寸。” 林歆儿微微摆手,轻声笑到。 苏泽眼中无奈之色更重,但他也明白,既然少女已经走到了这里,绕是他再如何也无法阻止。 此刻距离苏泽救下林歆儿的那晚,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林歆儿身上的伤算是好了一半,距离痊愈,还需很长一段日子。 低头走在街上,苏泽有些忧虑,打伤林歆儿的那位中年男子和俊朗少年也在淮镇,要是遇上,少说不得是桩麻烦事。 而似乎是感受到了苏泽的担忧,一旁的林歆儿偏头望来,她笑道:“放心了,就算是遇上,他们也拿我没办法的。” “好吧!” 苏泽闻言微微心安,他抬起头,望向凤栖街的远处,四周人来人往,相较以往,热闹了许多。 淮镇在这段日子里,不断有外来人进入,苏泽猜测在这些外来人之中,肯定还有如林歆儿这般的山河修士,为此他不禁感到不安,害怕在这之后,淮镇会变得不安稳。 走着走着,身边的少女见苏泽沉默不语,于是便挑起了话头。 “苏泽,我看我住的房间装饰,像是个女孩子布置的,你家里除了你,还有别人?” 苏泽的家不大,进去是一间正堂,两边各有一道屋子,两边屋子又隔成了两间房间,左边是厨房和一间堆杂物的房间,右边则是居住的地方。 苏泽的屋子靠着前院,而另一边的屋子,现在是林歆儿住着。 苏泽抬了抬眼皮,咧嘴笑了起来。 “那是我妹妹的房间!” 第一卷 人间晚 第五章 请先生帮我 “你妹妹?” 林歆儿有些惊讶,“怎么没听你说过?那她现在在哪里?” “你也没问过嘛!” 街头上,苏泽仰起头来,整张脸上都是自豪的笑容,“她去了镇江书院,这可是我们虞国三大书院之一哦!” 林歆儿点头,原来如此,镇江书院她知道,据说是虞国三座书院之中,择生要求最严格的书院,故而学子最少。而其余两座书院,一个规矩最重,一个名儒最多,三座书院,俱是虞国乃至其余国家繁多学子向往之地。 难怪苏泽满眼自豪,能入镇江书院之中,确是一件让人不得不自豪的事。 “你妹妹叫什么?” “余小柒。” “哎?不姓苏?” 苏泽停下脚步,两人来到了一座石桥前,桥下的西清河干枯了,原先爱在桥上驻留的人也少了许多,苏泽扭头望着林歆儿,微微一笑。 “小柒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需要一味特殊的草药作药引,他的父亲去山里采药,却不慎掉下了悬崖,小柒家本就不富裕,先前为她治病,连房子都卖了,再加上这一场丧事,耗光了所有积蓄,后来,小柒的妈妈撇下她离开了淮镇,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苏泽神色灰暗,眼中满是失望。 “我遇见小柒的时候,是在一家包子铺,她饿极了,便去偷包子,但被发现了,有人打她,打的可狠,但她一声不吭,只是趴在地上啃着手中那满是泥土的包子。” “后来,我帮她付了钱,带她回了医馆,她浑身都是伤,可惨了,在处理好伤口之后,我就把她带回了家。” “那年,她七岁,我十二岁,我从一个孤儿,多了一个妹妹。” …… 北辰街,这是一条坐落于淮镇北面的长街,不同于凤栖街与崇达街的繁华热闹,在这里居住的人家,大多都是淮镇有钱的家族。 淮镇虽不是城,但却有一方小小的衙门,张若是淮镇的镇长,也是这小小衙门的主人。 而此刻北辰街上,那衙门大院之中,张若正微低着身子,满脸平静,注视着身前一位歪坐在椅子上的少年。 少年手中有一本厚厚的册子,此刻正被他翻个不停,而册子翻到最后,少年许久未有动作,既不起身,亦不言语。 张若见状,在略作沉吟之后,微微上前一步,他望着少年,少年却是头也不抬,而张若开口轻声说到。 “这本山水册是最详细的,其中内容自淮镇建成之前便开始书写记录,大人欲要自淮镇的诸多山水节点之间找寻那藏风之地,那这梳清山水脉络,则是必不可少的一步,而要做到这一步,这本山水册,一定是最佳的选择。” “可是我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少年的声音颇为冷漠,似乎很是不满,而张若不以为意,他微微颔首,再度开口说到。 “却也正常,梳清山水脉络本就是一件需要花费时间,精力的事,大人对这山水册不过是一通浅观,而仅凭这,大人便想要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只怕是…” “只怕是什么?” 少年眼神凌厉,直盯着张若,而张若依旧不以为意,他慢慢直起了身子,嘴角轻扬,声音不大,却又格外铿锵有力地回答了少年的问题。 “只怕是,异想天开!” 魏天皓望着面前那位消瘦却又站得笔直的老人,许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老人也在望着他,眼中是古井无波般的平静,似乎无论他要做什么,老人也不会有丝毫的兴趣,此刻的老人所表现出来的一切,跟两人初次见面的那一天,很不一样。 许久,衙门大院之中一片寂静,而最终打破这片寂静的,是一个汉子沉重的脚步声。 生得虎背熊腰,满嘴胡茬的汉子几步便走到了近前,院中的少年和老人则是在同一时间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少年眼中带着问询,老人则依旧是平平淡淡。 “我将四下里都转了一圈,也问了不少人,山水地理上,除了那西清河干枯,没有其他,其余的诸多杂事,也就是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其中,不乏山河修士,再就是外面的大山之中,有山妖袭击村落。” 汉子一股脑的说完,而少年明显觉得还不够,他微微坐起身子,疑惑道:“就没了?” “没了。” 少年将目光移回老人身上,老人也将目光自汉子身上移开,汉子将两人都打量了一遍,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张若终于还是率先开口了,但满是对汉子的揶揄:“祝大人这打听消息的本事,委实是不怎么样啊。” 闻言,汉子的脸上露出一抹尴尬,但他没有出言反驳,而一旁的少年则是轻轻扶额,深深地感到无奈。 魏天皓想不明白,朝中那么多能人天才,为何那一位让整个虞国,乃至整座天下都礼敬三分的大人却非要派眼前这汉子跟他走这一遭,他倒是对自己的能力很信任,可是对这汉子,他只能说是实在看不懂。 但眼前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魏天皓沉吟片刻,而后自椅子上站起身来,双手抱拳,毕恭毕敬地向着身前老人拜下。 “请先生帮我!” 张若没有动作,魏天皓一拜而下也不曾起身,一侧的汉子微怔之下,亦是朝张若躬下身子,院中,气氛肃然。 张若望着朝自己拜下的少年,沉吟许久,方缓缓开口,但却是带着一份旁人难以察觉的的颓然。 “在下不过是被贬谪的罪臣,大人这般,在下恐是难以受得起啊,还请大人莫要折煞在下,有什么事要在下做的,尽管吩咐就是。” 少年依旧未曾起身,对张若的话恍若未闻,而张若站在原地,再度沉吟不语。 “大人…” 张若轻喊到,而躬身拜下的少年也是有了回应,只听少年苦涩开口问道:“先生不愿帮我?” “是大人并不需要在下帮什么。” 魏天皓抬起头,第一次那般仔细地打量着身前的这位老人,而老人依旧一脸平静,平静得冷漠万分。 哈! 魏天皓忽然笑出声来,而后长袖一展,便转身朝着衙门外走去,只是在即将踏出衙门大门的时候,魏天皓又停了下来。 回头望去,张若依旧保持着原先的模样,他的离去,并未让那位老人有一丝的关注。 魏天皓的眉头皱起,眼中则是涌起万分疑惑,他知道,别人不知他的身份,但眼前老人一定会知晓,可哪怕这般,老人依旧不愿帮他,他实在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先生,帮我,也是在帮您。” 话音落下,魏天皓再不回头,大步走出了这衙门,沿着北辰街向南远去,身后跟着一位虎背熊腰的汉子。 衙门内,张若依旧站的笔直,而另一侧一道门内,一个老妇人拄着拐,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 老妇人先是望向衙门大门外,然后将目光放在了院中老人的身上,沉吟许久,而后涩声说道:“他说的对,帮他,亦是帮我们自己,可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老人抬起头望向那老妇人,苍老的脸上满是褶皱,古井无波的眸子之中,忽地多了一丝迟疑,但却又在瞬间散去,化作死一般的平静。 “帮不了。” “为何?” “苟延残喘,好歹是活着,垂死挣扎,换来的,只能是枯骨一把。” 老妇人神色呆滞,眼底深埋着的那一丝希望也在此刻随着老人的话语破灭了个干净,留下的,只是深深的无助。 …… 走在街头一脸郁闷的魏天皓狠狠将脚边的一块石头踢飞,而后望着滚远的石头,他满眼生气地对身侧的汉子说道:“我看他张若就跟这块破石头一样,一旦被一脚踢开,就滚不回来了。” 汉子微躬着身子,闻言迟疑了一下:“张若可不是石头,先帝尚在的时候,他可是跺一跺脚,整个朝堂都得震一震的人物。” 魏天皓转头看来,眼中满是无奈:“你当我不知道吗?所以我才想要他张若帮我,而他若是帮我,我自然也能让他再度回归京城。” “这个,可不是那么容易,而且现在的张若,恐怕已经无心掺和朝堂里的那点事了。” “我就不信,他会甘心。” 魏天皓说完,驻足不语,汉子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抬起头来,却见魏天皓双眸之间满是惊诧,望着前方。 止住口中的话语,汉子向前瞧去,原是两人不知不觉间早已走出北辰街,来到了崇达街上。 而在他们的正前方,一位身穿白裙的曼妙女子正慢慢走来,魏天皓的目光全然被白裙女子吸引而去,就连汉子喊他也没有听到。 白裙女子一个转身,便走入了街边医馆,魏天皓见状立即追了上去,毫不犹豫地跟着进入医馆,只留下汉子一脸无奈地站在街头。 少年人呐! 汉子无奈,来到医馆外隔门望去,只见医馆内人不算多,而魏天皓则已经走到了白裙女子身边。 汉子打算进去把魏天皓拉走,但才抬起脚,身后便传来一声问询。 “这位大哥,以前好像没见过?” 汉子回头望去,是一位白衣少年,听口音,是小镇人,而少年身侧,站着一位穿红衣的女子,只看衣饰,便知女子非小镇人。 汉子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搭话,只是迈步进入医馆,打算拉走魏天皓。 苏泽有些疑惑,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向身侧的林歆儿示意一下,便跨过了医馆大门。 还未站定,一声轻笑自身前传来。 “小大夫,我正找你呢!” 云语夕含笑走来,“找你帮忙,随我去个地方,可以吗?” 第一卷 人间晚 第六章 山妖 崇达街靠东,向南与凤栖街相连,向北亦可与北辰街相望。 崇达街行人颇多,但论起繁华热闹,却比凤栖街要冷清许多。 崇达街中段地域,一个不大的医馆静立路旁,写着“陈氏医馆”四个大字的牌匾高高悬挂,阳光洒下,总是会铺满整块匾额。 苏泽与林歆儿一前一后走进医馆,还未站定,便被云语夕拦下,一位没见过的少年也凑了上来,站在云语夕身边,虽然相貌堂堂,但云语夕觉得这人有些碍眼。 苏泽进门前遇到的那个汉子正抓着那位少年的胳膊,欲将少年拉走,但听见云语夕的话,汉子停了下来,两眼打量着苏泽。 苏泽微微一笑,道:“当然可以,是有人生病或受伤了吗?” 云语夕笑了笑,“没人生病受伤,只是需要一个懂医的人帮忙而已。” 一旁的少年开口到:“这位姑娘,若是要帮忙,我也可以出一份力,哈哈,我叫魏天皓,姑娘怎么称呼?” “这位公子懂医?” “不懂!” 云语夕瞥了一眼魏天皓,淡淡道:“公子要是没事做,不妨出门右转,去凤栖街逛逛。” 魏天皓一脸尴尬,一旁的汉子见状则是手上用力,将他使劲拉到了一旁。 苏泽身后的林歆儿出口问到:“除了有人生病受伤外,还有什么忙需要大夫帮的?” 云语夕望向林歆儿,眼中露出疑惑,询问道:“小大夫,这位姑娘是?” 苏泽笑道:“歆儿,我一个朋友。” “歆儿姑娘,我的事暂时不宜透露,你要是不放心,可以一起去。” 林歆儿微微仰起头,轻笑道:“好啊,苏泽,你要去吗?” 苏泽没回答,只是向云语夕拱了拱手,说了一句稍等,而后向着正在忙碌的陈大夫跑去。 站在原地的云语夕和林歆儿两人相互对视着,林歆儿视线落在云语夕腰间一块玉牌上,淡淡说到:“剑宗道牌?听说剑宗弟子练剑走火入魔了一大半,整个山门宛如魔窟,就是那大白天也是魔气冲天?” 云语夕闻言没有生气,只是轻轻一笑,“歆儿姑娘哪里听来的谣言?我剑宗向来是正道圣地,宗门弟子安分守己,怎会走火入魔?” “是吗?” 林歆儿轻飘飘说出两个字,而后看也不看云语夕,自顾自环顾医馆四周,魏天皓被汉子拉出医馆,但没有走远,站在另一边街头,时不时便朝这里望一眼。 云语夕望向街头,那个欲要纠缠自己的家伙似乎也是修士,且修为不低,身侧有随从,看样子肯定背景不小。 正思量间,苏泽手提药箱走了过来,“语夕姑娘,我们现在便出发吗?” 云语夕含笑回道:“公子若是方便,自然越快越好!” 云语夕的称呼从小大夫变成了公子,其间含义自不一般,但苏泽没有在意,只是颔首道:“那便走吧!” “好的!” 云语夕抿嘴笑着,而后伸手向着门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又率先走出大门,站在长街上等待着苏泽。 苏泽望向林歆儿,少女早已走上前来,准备与他一同前往。 三人沿着长街向远处走去,医馆内,陈大夫在忙碌间抬起头望向他们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只是原先平静的双眸之中,悄然泛起波澜。 …… 魏天皓郁闷,手中那刚在街角买的馒头也被他捏的变了形,身边的汉子狼吞虎咽般啃着馒头,丝毫未曾发现少年的心思变化。 “哎,老祝,你说那姑娘为什么不找我帮忙,偏找一个不曾修行的小子?” 魏天皓给了汉子一手肘,汉子则用力将手中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中,含糊不清道:“人小先生是大夫,找你帮忙,你会救人吗?” “不会!”魏天皓斩钉截铁地答到,但却是愈发郁闷,甚至他开始感到惭愧,早知道自己也去学医好了,不然怎至于如今遇上的姑娘跑了,连名字都没问到。 魏天皓站定,思绪百转千回,心中已打定了主意,将手中捏成了一坨的馒头丢给汉子,魏天皓两只手臂高高举过头顶,于大街上蹦跳起来,边跳边拍掌,嘴中发出大笑,笑声惹来无数路人驻足。 “没错,我惭愧个卵啊!” “嘿嘿嘿,老祝,起驾!” “走走走,我们追上去……” 沿着干枯的西清河走下去,大概走上半刻钟时间,便再看不见淮镇。 河道自此一个猛扎,便拐入了重重大山之间,山谷之下,河道蜿蜒曲折。 苏泽与林歆儿并肩走在后面,云语夕独自一人在前方领路,随着越走越远,苏泽不由得心生疑虑。 “语夕姑娘,再走,可就是狼山了,那里靠近大山深处,更有虎豹出没,你确定是要去那里?” 云语夕回过头来,林歆儿早已经对她起了戒心,红袖之中,却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把小刀来,握在手心,随时准备发起致命一击。 不同于苏泽,她是修士,云语夕也是,苏泽无提防之心,因为他不知道山河修士代表什么,可林歆儿知道,她身上有伤,从何来?来自山河修士! 云语夕轻笑,随即满是诚恳地对苏泽说道:“马上就到了,这次真是需要一个懂医的人帮忙,而我的同伴之中,又没有一人学过医理,所以才不得不麻烦你。” “同伴?”林歆儿微微皱起眉头,偏头望向苏泽,向其递去一个眼神,只是苏泽没有半点反应,也许是没懂她的意思。 林歆儿暗自叹息,只得更加小心,若是真有什么事发生,她便带苏泽走,以她目前恢复的实力,带走苏泽,应该不算太难。 这也是她跟着来的打算。 苏泽点头表示知晓,而后示意云语夕继续走,等到云语夕走出几步之后,苏泽扭过头望向林歆儿,露出一丝微笑。 之后一段路,苏泽开口与云语夕搭话,“语夕姑娘,你的同伴一直都在这些大山里待着吗?” “嗯,基本上都是。” “哦,都没去过淮镇?” “是的。” “这可不太寻常啊!” 云语夕边走边回过头,轻声笑到:“之所以找苏泽公子你来帮忙,除了需要一个懂医的人,还有便是因为我们确定,你是知晓山河修士之人,也只有这样,才会让我们少很多的麻烦,公子肯定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了,那么我们的不寻常,不就变得很正常了吗?” “说的也是!”苏泽笑着,而后又一声长叹,“都不是普通人啊!” 云语夕报以微笑,苏泽也不再说话。 不一会,云语夕停了下来,苏泽与林歆儿环顾四周,他们站在西清河河道里,两边都是高耸的断崖,崖下,生长着茂密的芦草。 沙沙! 一声轻响,芦草之中钻出三人,皆是身穿白衣,背负长剑,一派江湖侠客的打扮。 “师姐,你终于回来了!” 三人之中有一位矮个子小姑娘,一个跳跃便扑到了云语夕的身前,拉着她的衣袖大声喊到,神色雀跃,开心不已。 云语夕笑着,伸手在小姑娘头上揉了两下,其余两人也来到云语夕身前站定,但从一开始,他们便一直望向苏泽与林歆儿。 苏泽将三人打量一眼,除了那矮个小姑娘,其余两人神色皆是冷漠,其中一人目光傲慢,让苏泽觉得格外不喜。 于是苏泽淡声道:“语夕姑娘,让我来这里,究竟是帮什么忙?早早办完,我也好回去了,深山野岭,我可没有你们那一身本事。” 林歆儿眉毛一挑,心中暗笑,苏泽原来也会生气? 云语夕身边,矮个小姑娘望着苏泽满脸好奇,其余两人则是微眯起眼,似乎对苏泽的话感到生气。 林歆儿眯眼望了过去,心生冷意,修士对凡人,多是不屑一顾,而她,厌恶那些自视清高的傲慢家伙。 云语夕满脸歉意,而后伸手指向远处一截河道边的芦草丛中,在那里,有某样东西被芦草掩埋着。 一行人走了过去,云语夕向身边两人示意撤开芦草,而层层芦草掀开之后,露出了一只似在酣睡的狰狞怪兽。 “山妖!” 绕是林歆儿都颇为惊讶,而反观苏泽,除了有些意外,更多的,是好奇。 “语夕姑娘,这只山妖?” “前几天遇上的,苏泽公子,找你来这,是希望你能帮我们配副药,不需要什么特殊效果,只要能够刺激这只山妖,让它陷入疯狂的状态就好了。” 苏泽眯起了眼,沉默了起来,显然,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也没让云语夕久等,片刻后,他问到:“为什么?” “我们有自己的用处,具体缘由,不便告知,还望公子谅解。” 苏泽再度沉默,林歆儿望了他一眼,随即环顾四周,她觉得云语夕几人行事诡异,不会是什么好事。 云语夕几人对视一眼,而后那矮个小姑娘开口道:“大哥哥,你放心,我们不是在做坏事。” 苏泽望向小姑娘,露出一丝笑来,但微微摇了摇头,道:“让生物陷入癫狂的药,小镇上一抓一大把,为何要找我来这里再调配?” 云语夕道:“因为除了那副药之外,我们还要公子把这个加进去!” 说罢,云语夕身侧之人翻手取出一个盒子,盒盖打开,露出的是一截血色藤蔓…… 第一卷 人间晚 第七章 妖乱忽至 林歆儿皱起眉头,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她走到苏泽面前,俯下身子望向盒子里的血色藤蔓,思索之后,她径直摇头。 “苏泽,走了,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再看他们几个,做点事遮遮掩掩,也不会是好事。” 苏泽将手中盒子盖上,递回给云语夕,云语夕则是说到:“公子,这只是很普通的一截血藤,本来不想麻烦你的,可是血藤加入药剂之中,调配不当,便会使药剂失去作用,或是产生其余副作用,种种变化,皆会打乱我们的计划,所以才不得不寻你帮忙。” “我知道,但是语夕姑娘忽略了一件事,所以我并不打算帮你们,还请谅解。” 说罢,苏泽拱手作礼,而后转身欲要离去,云语夕见状有些着急,而在她身侧一直没有说话的两人中,眼里满是傲慢的那名少年一声冷哼,随即对苏泽呵斥到。 “小子,莫要自误,劝你最好配合一下,否则…哼!” 苏泽闻言转过身来,目光直视少年,针锋相对到:“否则如何?” 云语夕目光呆滞,对于同伴的言语感到意外,但还未来得及阻止,少年再度开口,言语冷冽,满是威吓之意。 “你当真不怕死?” “放肆,聂丰,向公子道歉!” 傲慢少年名叫聂丰,威吓的话才出口,便迎来了云语夕的怒斥,云语夕深感愤怒,因为同伴对待他人的态度,实在令她失望,莫不是因为自己是修士,便自觉高人一等?云语夕决计不这样认为,于是聂丰的话,让她怒了。 同时怒的,不止是她。 林歆儿抬起手,云语夕几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出现在了聂丰身后,手持一把小巧匕首,刀尖直抵聂丰咽喉。 “那你怕死吗?” 林歆儿充满冷意的斥问,回荡在众人耳中,聂丰只觉手脚冰冷,不敢再说一个字。 云语夕身侧另一名少年此刻早已拔剑出鞘,矮个小姑娘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事情变化,呆呆站着,不明所以,云语夕又惊又怒,但也迅速制止了持剑欲出的那少年,来到聂丰与林歆儿面前,满是紧张地说道:“歆儿姑娘,请手下留情。” “退!” 林歆儿没有理会云语夕,手中微微用力,刀尖刺破了聂丰皮肤。 云语夕无奈,只得向后退了一步,求助的目光望向苏泽,而苏泽微微沉吟,轻声开口道:“语夕姑娘恕罪,我也不愿发生这样的不愉快,但是我帮你调好药剂,这只山妖在癫狂之下,对淮镇危害极大,淮镇俱是百姓,数千户人家,根本无力抵抗,我不能如此,你明白吗?” 云语夕点头,“我知道公子的忧虑,但我可以保证,山妖不会出现在淮镇。” 苏泽断然摇头道:“我信你,但这个万一,我不愿赌。” 云语夕很失落,但什么也没说,林歆儿在苏泽的示意下松开了聂丰,两人沿着来时路返回,而云语夕这里,聂丰望着两人背影,心中是滔天的恨意。 矮个子小姑娘一脸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到:“师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要不然就直接将这血藤和药剂给这畜生吞下,呵,我就不信效果会差到哪里去,也不需要求那不知好歹的凡人。” 聂丰狠狠说到,而他的话才出口,却又是心中一颤,他这才发现,一向性格温和的师姐此刻望向他的眼中,满是寒冷。 云语夕收回聂丰身上的目光,望向一边的山妖,自一开始就没有说话的那名少年此刻缓缓开口道:“师姐,不妨我追上去与那公子商量一下,我也是淮镇人,同乡子弟,彼此应该也好说话。” “小天,那你去试试吧!切记,客气一些。”云语夕想了想,反正也没有别的方法,不若试试,于是对那少年点了点头。 少年一个闪身,便消失远去,云语夕沉默着坐在一旁岩石上,矮个子小姑娘蹲在她的身前,许是感觉到云语夕心情不好,小姑娘也变得满脸愁容。 师姐不开心,她不想师姐不开心,可是怎么样,师姐才能开心呢? 不知道,想不到办法。 …… 苏泽与林歆儿回到淮镇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镇诸多人家也点亮了灯火,凤栖街上,灯笼盏盏,游人往返较之白日,只多不少。 苏泽与林歆儿彼此聊着天,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医馆门口,大门还开着,两人径直走了进去。 陈大夫坐在桌后,桌上铺开一张宣纸,陈大夫持笔正写着什么,看见苏泽两人进来,他便停下了笔。苏泽喊了一声师父,林歆儿行礼尊称一声陈老,陈大夫点头,而后笑着对两人说到:“外出劳累,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 “嗯,我们马上就走,师父也是,早些休息。” 苏泽放下药箱,又与陈大夫笑着打了个招呼,而后便欲转身离去。 但还未走远,陈大夫忽又出声喊住苏泽,或者说喊住了苏泽身侧的林歆儿,林歆儿停下脚步,陈大夫表示有几句话想跟她说,苏泽只好独自一人走出医馆,在门外等待两人谈话结束。 医馆内,陈大夫端坐桌后,双眸平静如水,林歆儿搬来椅子坐下,陈大夫随即开口道:“歆儿姑娘,你确定能让苏泽安全吗?” 这不是林歆儿与陈大夫第一次见面,早在几天前,两人便在同样的地点,有过一次谁也不知道内容的谈话。 林歆儿没说话,只是望着陈大夫,双眼中不带丝毫情绪。许久的沉默之后,陈大夫叹息着摇了摇头。 “今年秋分之前,你们必须离开。” “苏泽呢?” “他也得走!” 林歆儿点了点头,而后见老人没了说话的兴致,便打算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林歆儿看着站在街边等待自己的苏泽,又一次止步,转身望向陈大夫。 “苏泽,不会希望您那样做的!” “人皆有命,这是我的命!” 陈大夫缓缓闭上双眼,仰倒在椅子上,站在门口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另类的情绪,但随即少女拂袖离去,长街之上,华灯盏盏,青瓦之上,月光如水,轻盈洒下。 …… 淮镇往南十里,是起伏绵延的大山。 正是仲夏,长月明朗,只听水草丛中鼓蛙嘶鸣,林间又有禽鸟微微扑翅。 但转瞬间,这一切又被打破。 呼!呼! 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在山野之间起伏,紧随其后,一只狰狞的怪兽冲破密林,从一处断崖上一跃而下,伴随着轰隆一声,怪兽落地,断崖之下,无数林木炸裂倒塌,有泥土岩石飞起,待土石散开,只见地面已被那怪兽撞出了一个深坑。 两道流光于半空划过,紧随怪兽而去,流光之中包裹着的是两把短剑,剑锋凌厉,让人望而生畏,而在这两道流光之后,山野密林之中,还有两道快速奔跑着的身影。 一只山妖,两名修士! 吼! 一声咆哮,充满凄厉与愤怒,山林微颤,更多的林木在夜空下炸裂,粉碎,倒塌。 “你左我右,速战速决!” 奔跑着的两道人影一左一右分开,半空中,那两道流光似乎变得更快了些,很快,流光越过了山妖,截断了它的去路。 山林里,两道流光形成囚笼,将山妖紧紧困住,两道人影临近,一左一右,一上一下,悍然发起了攻击。 砰!咔嚓! 一棵足有水桶粗细的树被山妖撞上,而后径直断裂,山妖慌乱应对着来自两名山河修士的攻击,抓起断树便朝前方扔了出去。 两把流光包裹着的短剑各自落在了一人手中,两人持剑近身,山妖身上,顿时多了数道伤口。 山妖,根本不是对手! 左边的山河修士出手极狠,几乎每一招都朝着山妖要害而去,右边的那位也不差,山妖的反击总是被他接下,化解。 吼! 狰狞的山妖在不甘与愤怒之中发出最后一声悲吼,而后被一剑斩掉了头颅,血液喷涌而出,染红了林间土地。 两名山河修士收剑,站到了山妖边上,各自对视一眼,而后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一跃而去。 群山密林似乎又恢复了先前静谧,但很快,大地尽头传来轰隆声,仿佛一尊远古巨人正在奔跑一般,又有咆哮声响起,山林变得热闹起来,热闹得让人害怕。 淮镇以南,是绵延的大山。 而大山之间,正有数千山妖奔腾。 四道身影奔走山林间,很快,遇见了那先前击杀山妖的两名修士。 六人相遇,匆匆又别。 山林间只剩一道焦急的声音:“山妖暴乱,速去淮镇示警!” 西清河河道之中,云语夕拿着装有血藤的盒子,有些失落,身侧坐着一个正在打盹的矮个子小姑娘,另一个方向,坐着聂丰和一位名叫杨小天的少年。 芦草丛中,那狰狞的山妖依旧酣睡着,没有丝毫要苏醒的模样。 云语夕望着夜空,脑中回想着白天与苏泽的对话,不由得又是一叹,如果苏泽不拒绝,此刻的她肯定不会在这里枯坐了。 微风拂过,夏夜微凉,却带不走云语夕满腹心事,微微叹息,云语夕收起血藤,准备休息。 忽然,大地开始震颤,云语夕一愣,而后立即站起身来,远方传来兽吼,响彻山野,云语夕面色微变。 “山妖?” 第一卷 人间晚 第八章 待战 东方升起初阳,云雾缭绕山野。 苏泽坐在檐下,目眺远方。 咚咚的鼓声从远处城楼传来,长街上,许多青壮男子手持长枪奔行远去。 有孩童好奇,站在高处远望城关,却又有妇人走出,将孩童拉回屋内,一个本该宁静安逸的夏晨,忽有不安与躁动来临,笼罩了小镇数千户人家。 林歆儿缓缓走出屋子,在苏泽身侧坐下,远处的鼓声落入耳中,她的心里划过万千念头。第一声鼓响,发生在昨夜,正是那本该万籁俱静的时候。在那时林歆儿曾悄悄外出,去到了淮镇城楼上,原本只是无聊,却获知山妖暴乱,淮镇陷入危机的消息。 林歆儿不知道山妖为何暴乱,却也没时间去探究原因,因为实在太突然,她匆匆返回,找到了已被鼓声吵醒的苏泽,她打算将苏泽带出淮镇避难,因为她不认为淮镇能够抵挡住暴乱的山妖。 只是苏泽不走,任她如何劝说。 夜里的鼓声急促,苏泽也没了睡意,小镇数千户人家都被吵醒,整个小镇都躁动了起来,熄灭的灯光再度亮起,醒来的人纷纷走出屋舍。 从昨夜开始,苏泽已在檐下坐了良久。 眯着眼望向天穹处,苏泽忽而咧嘴笑了起来,他对一旁的少女说到:“淮镇在以前,可是军镇重地,当时他国来犯,淮镇就是边境战场,镇上人家,但凡男丁,闲时下田劳作,战时披甲为兵。” “所以你有信心,淮镇挡得住?”林歆儿叹了口气,明知劝不了眼前人,却还是忍不住开口:“苏泽,这次不一样,山妖不是普通的野兽,只说百只山妖,便需要一支重甲部队才能抗衡,而这次淮镇面临的,可能是千数之巨,没有一支精锐大军,那根本就是螳臂挡车,只会徒增伤亡而已。” “也许吧!” 苏泽轻笑到,随即他站起身来,慢步走向院外长街,一缕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少年一袭白衣,迎着辉光远去,清澈的眸子饱含信心,稚嫩的脸庞满是坚毅。 林歆儿摇头叹息,圣人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眼前的白痴难道不懂? 也不对啊,她印象中的苏泽很聪明的,怎么也会这样犯轴? 偌大淮镇,在山妖面前根本避无可避,离开隐匿起来,无论在哪里,肯定都比在淮镇要好很多。 但没有迟疑,林歆儿起身追上苏泽,两人并肩走着,远处城关鼓声不曾停歇,长街之上不复往日的热闹,人们在紧张,却也有人不以为意。 …… 城楼之上,苏泽举目远眺,远处有人影走动,城楼下,许多人忙碌着,一根根尖锐的木矛被斜插在地上,矛尖向外,木矛又被绳子连了起来,一排排,插满城下空地。 一位老人走到了苏泽身侧,神色平静,与其余人相比,在得知危机将至的情况下,老人依旧镇静自若。 老人打量了苏泽一眼,而后望向远方,苏泽看过的地方,老人都看了一遍,接着老人开口说道:“如果淮镇城破,我将镇上百姓交付于你,你会怎么办?” “镇长大人怎么会问我这个问题?”苏泽疑惑万分,但身旁老人一脸淡漠,根本看不出他心中作何想。 张若没回答,只是再一次问了自己的问题,“告诉我,你会怎么办?” 苏泽笑了起来,微微摇头:“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况且,以我这点微末本事,怎敢妄言?” 张若绕有深意地望了苏泽一眼,接着似乎是有些失望,“到底是不敢妄言,还是觉得天塌下来也有别人顶着,砸不到自己,所以根本不在乎?” 苏泽轻嗯一声,然后很是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两者之中,各占一半吧!” 张若怔了怔,而后气得不轻,冷哼一声,一甩袖,转身便离开了城头,苏泽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想了想,大声喊道:“商家三公子商元海肯定是愿意扛这面大旗的,镇长大人不妨去找他。” 张若走到台阶处,闻言停下步子,他转身望着苏泽,见他似乎不是在开玩笑,张若越发生气,他叱道:“商元海?他配吗?” 苏泽一时语噎,而张若早已走下台阶,苏泽扭头望向另一处城头,在那里,一位身材高大的少年正忙碌着,他便是商元海,是公认的淮镇年轻一辈佼佼者。 一旁的林歆儿嗤笑道:“这位镇长大人怕是自己想不出来办法,又不愿落了脸面,所以才故作此问吧?” 苏泽闻言笑到:“不要小看他,师父说过,整个淮镇最深不可测之人,非这位镇长大人莫属,他的才能,谋略,都是极高极高的。” 林歆儿恍然大悟,“所以你才那样说,是怕被他拉入局中?” “对啊!” 林歆儿咧嘴笑了起来,向着苏泽竖起大拇指,道:“聪明,我越发看好你了。” “什么看好我?” “没什么!” …… 云语夕来到一处断崖上,低头向下看去,只见崖下山谷之中,密密麻麻俱是山妖。 断崖另一侧趴着一位小姑娘,一脸震惊,小姑娘身后,站着聂丰与杨小天,聂丰一脸冷漠,杨小天满眼凝重。 “最多半刻钟,这些畜生就会跑到淮镇去,师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杨小天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对云语夕问到,他是淮镇人,即使早就离开了淮镇,镇上也没了亲人,但山妖肆虐,他决计不会坐视不理。 云语夕还没说话,聂丰冷冷说到:“还能怎么办?底下可是有几千只山妖,以我们的修为,根本占不到便宜,还不如现在就早早离开,找到杜师叔再做打算。” “你是打算袖手旁观,就任由这些畜生祸害淮镇数千户人家?” 杨小天咬着牙,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只是心中打定主意,就算聂丰他们不去,自己一人也得去淮镇。 好在云语夕断然说道:“我们去淮镇,修道之人,保护苍生本就是义不容辞。” 聂丰不满,张嘴欲要反对,云语夕抢在他之前对他说到:“我知道你不愿去,我不勉强你,你去找师叔,把这件事告诉他就可以了。” 聂丰神色有些尴尬,但没有反驳,他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杨小天与矮个子小姑娘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皆露出鄙夷之色,但对视一眼,两人谁也没说什么。 聂丰在宗门内,靠山太大。 云语夕轻吸一口气,而后转身朝着淮镇的方向跃去,矮个子小姑娘与杨小天紧随其后,而他们离开之后,又有两道人影来到了断崖上,同样望着崖下山谷内的山妖。 魏天皓啧啧称奇,大呼壮观,一旁的汉子则是神色凝重,山妖数量太多,淮镇危矣! “信传出去了?” 汉子点了点头,道:“昨晚便发了信,以影鸽的速度,郡城那边驻扎的军队,应该已经出发赶来了。” “不够,其他地方呢?” “北面有一支边军,但距离颇远,只怕赶不及。” “领军之人是谁?” “叫韩忱!” 魏天皓笑了笑,伸手自半空虚划而过,崖下山妖疯狂奔跑远去,山谷内,只剩一片狼藉。 “让他快,若有延误,斩!” …… 日出之阳稍高,山野之中映满金色,雾气升腾着,渐渐消散,清风过处,山林飒飒作响。 淮镇前几天修缮好的城墙,忽然派上了大用,此刻城门紧闭,城外插满了木矛,城头上站满了人,或持弓箭,或握长矛,又有两台弩车被推上城头,在两边塔楼上各自固定,弦如满月,只等一声令下,弩上长箭便会急速射出。 完全是待战之姿! 苏泽一身白衣,不紧不慢地挽着袖子,陈大夫也来到了这里,还有北辰街贺氏医馆的人也来了。 城下搭起了一个帐篷,供大夫救助因战受伤的人,淮镇以前经历的战争太多,对于这一切的安排显得十分有条不紊。 林歆儿背靠城墙坐着,望着苏泽微微摇头,“你干嘛非要去城头?那姓张的都让你就留在城下了,陈老也在这里,山妖来了,这肯定忙都忙不过来,你再去城头添乱,要是有点啥闪失,到时候,还不是得本姑娘救你?” “我没这么愚笨吧?”苏泽无奈,望了望高耸的城墙,其上人影密集,气氛尤为紧张。 “我有我的打算,你不懂!” 林歆儿眉头一挑,跳起身子一拳头捶在了苏泽肩头,疼的苏泽直咧嘴。 “我懂你个锤子!” 咚!咚!咚! 话音刚落,急促的鼓声便随之响起,大地开始震颤,城墙上,传来呼喊声。 “山妖来了!” “快快快,弓箭准备!” 苏泽与林歆儿对视一眼,而后一同登上城楼,狰狞狂暴的山妖正越过远处的河谷,踏碎了河堤的岩石,向着淮镇城楼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哪怕相隔甚远,城楼上的人们依旧可以感受到山妖獠牙之上,那股摄人心魄的寒冷,直叩灵魂深处,让人忍不住的颤栗。 张若眯着眼,身边是淮镇几个大家族的当家人。 城上众人,皆严阵以待。 山妖近了,城下木矛被撞倒,折断,城上有长鼓声响起,无数长弓顿时弦如满月。 咻! 第一支箭射出,紧接着是漫天的箭雨,长箭映着初升的阳光,划过半空,落入无边兽群之中…… 第一卷 人间晚 第九章 城楼之上 当成群的山妖越过地上木矛,顶着漫天的箭雨来到淮镇城墙下,疯狂撞击着城墙的时候,有一支火箭落下城楼,点燃了早早沿城墙埋好的火油。 炽烈的火焰升腾而起,将数十只山妖紧紧包裹在了火海之中,其余山妖止步火焰之外,不敢前进一步。 又是一轮箭雨倾泻而下,城前空地上,早已躺下了数十只山妖尸体。 但是山妖并没有要撤走的迹象,相反,山妖的攻势越发凶猛,而城楼之上射出的箭雨随着时间推移越发稀疏了起来。 淮镇太久没有战争,仓库之中储存的箭矢不是很多,几轮箭雨过后,早已所剩无几。 城墙下的火焰燃烧着,暂时阻挡了山妖的脚步,但城上的人都知道,当火油燃尽之后,他们便不得不与山妖展开厮杀。 长刀早已被打磨得锋利无比,一批身强力壮的汉子站在城头,直盯着城下妖群。 林歆儿靠着苏泽,伸手指向左侧小声说道:“是打伤我的那两个家伙,没想到他们也来了。” 一身儒衫的中年男子与俊郎非凡的白衣少年站在城头,他们早已看见了苏泽,也注意到了林歆儿。 苏泽偏头望去,三道目光在半空之中汇集,苏泽轻笑着点了点头,算是答谢相助之情,中年男子微微颔首,而后转过头去。 唯有那俊朗少年迈开步子,越过人群走了过来,林歆儿盯着他,手中长剑出鞘寸许。 “姑娘不会想在这个时候,再与我们大打出手吧?”俊朗少年言语看似平淡,但却有刺激林歆儿出手的意思在内,山妖攻城就在眼前,一旦林歆儿出手,必会陷入被动。 苏泽握住林歆儿持剑之手,不动声色将长剑推回鞘中,他站在两人中间,含笑说到:“兄台到这里来,也不会是想与我们动手吧?” “当然!”俊朗少年颔首,绕有深意地望了苏泽一眼,而后伸手指着城下黑压压的山妖,凝声道:“山妖势必破城,就算我们加入,也改变不了什么,我是来劝你的,你身无长物,又不懂拳脚,不如趁城未破,退下城头,与百姓离开,保住性命。” 苏泽哑然失笑,却也知俊朗少年是好意,随即他抱拳在胸前,向着少年说到:“承兄台好意,但我自有打算。” “呵,你既执意如此,那便罢了,不过相识即缘,你若死去,我会为你修坟一座。” 说完,俊朗少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林歆儿则是气极,指着少年背影破口大骂:“你若死了,本姑娘也会为你修坟一座,明年清明,再为你坟头添一把土!” 苏泽则是不以为意,笑着转过身去,见林歆儿气不过,便安慰道:“没事,我真要死在这,有人为我修坟,也是不错的。” “瞎说,本姑娘在这,你想死都难!” “哈,那就仰仗林姑娘了!” 林歆儿一时语噎,顿时不愿理会苏泽,她将手中长剑丢到苏泽手中,气鼓鼓蹲在一旁。 苏泽将长剑拄在身前,眯眼望向远处,淡金色的阳光落在身上,那般温暖,清风划过脸庞,额前碎发微晃,苏泽怔然,轻声呢喃着。 “苏泽会好好活着,就像父亲与母亲期许的那样,好好的……活着!” …… 云语夕三人望着眼前黑压压的山妖,有些为难,她们终究还是没赶得及在山妖之前进城,山妖猛烈攻势之下,她们只得作壁上观。 三人也曾从身后发起攻击,虽然顺利打杀了几只山妖,但转瞬间便会被其余山妖围住,稍有不慎,受伤或是身死皆有可能。 城楼上,几大家族当家人正吵个不停,张若端坐上首,沉默不语,商元海站在一侧,目光坚定,似乎于他而言,只要张若在,那么一切都不是难事。 众人吵了半天,还没有办法应对当前危机,山妖跟人类军队相比,真的太不一样,他们宁愿抗衡一支他国大军,也不愿面前出现的是成群的山妖。 张若见众人不停地争吵,脸上露出不耐,他轻哼一声,众人一静,纷纷转头望来。 “一群庸才,难当大任!” 八个字,将所有人贬谪的一无是处,但奇迹般的没有一个人出言反驳,众人低下头,甚至连一丝愤怒也不敢有。 张若站起身来到城墙边上,低头扫视着妖群,城下火焰已有萎状,一旦火油燃尽,山妖便会冲上城来,于是张若开始对身后众人下达命令。 “两件事,一,转移镇民,出南门,进山,二,留下一批人死守城头,为转移争取时间。” 众人面面相觑,而后一矮胖男子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问道:“让哪些人留下来呢?” “这还要我来安排吗?” 张若冷冷问到,矮胖男子心头一颤,连忙退后一步,低下了头。 张若沉着脸,环顾了四周一圈,而后开口说道:“年长的留下,总要给年轻的留条路吧!” “是!”众人应到。 “去吧!”张若挥挥袖,神色淡漠,一侧的商元海望着散去的众人,来到了张若身后,欲要开口,却被张若打断。 “你不用求着留下,商家是淮镇排名第一的大族,而你商元海是商家这一代唯一的男嗣,你死在城头,不仅你父亲会恨我,你商家所有人都会恨我的。” “可是元海怎能弃先生于不顾,独自逃命?” “你觉得你够格来操心老夫?” 张若一脸的不屑,硬生生让商元海收回了正要出口的话,他满眼怔然,失落地低下了头。 商元海最为敬仰张若,可张若眼中,没有他商元海。 张若迈步离开,向着另一边的苏泽走去,苏泽趴在城头上,仔细打量着城下山妖,时不时又与蹲在身边的林歆儿闲聊两句。 见到张若到来,苏泽笑着招呼了一声,张若在一旁站定,缓缓问到:“不是不让你上城头吗?” “镇长大人是说过,可您管不了我,不是吗?” 张若眉头一挑,不怒反笑,“那你倒是说说,你来这城头又能做什么?弓箭不会使,长刀也握不稳,还带个小姑娘,怎么?看风景不挑时候?” 林歆儿闻言抬头,望着张若冷声道:“本姑娘可没心情来这看风景!” 苏泽轻笑一声,说道:“大人说错了,您年迈尚且来此,我们这些年轻人又怎么有理由不来?” 张若望着苏泽,神色变得严肃:“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你得离开这里。” 苏泽收了笑,果断拒绝,“不行!” “天生的反骨头,就一定要跟我对着干?”张若破天荒这般生气,直接对着苏泽大吼了起来。 城头上,不少人被张若这一声怒吼吓了一跳,纷纷转头望来,但很快,他们被张若那凌厉的目光一扫,又纷纷转过头去,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 商元海远远看着,脸上失落更甚。 苏泽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气氛有些冷,而他似乎浑然不觉。 张若望着眼前这不知好歹,不识轻重的少年,真觉得自己是疯了,恰巧一道身影闯入眼帘,张若满腹怒气好似万里江堤开闸一般,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于是便一股脑涌了出去。 “姓陈的,这就是你教的弟子?” 陈大夫一手负后,一手持杖,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面对张若的斥问,他老神在在,一字一句答到:“年轻人总有自己的想法,为什么非要让他们走我们指派的路呢?” “师父,您怎么上来了?” 苏泽上前一步欲要搀扶住陈大夫,但陈大夫只是摆摆手,示意不需要,他继续说道:“张若啊,你本可改变这一切,但最后还是选择了任由事态演变至此,那就不要有太多要求了。” 张若脸色更冷,但似乎是被陈大夫点中了命穴,于是万里江堤开闸又关闸,满腹怒气还未宣泄,又添三分。 张若长袖一甩,转身便离开了城头,只扔下一句话,是对陈大夫说的。 “你简直在儿戏!” 陈大夫摇摇头,转身倚着城墙,视线落在山妖身上,许久,他好似自言自语般说到:“张若本事很大,听他的总不会有错。” 苏泽点点头,“我知道,但我不上城头,不看见这些山妖,一些猜测便得不到证实,心中的那块石头落不了地,便会害怕,而害怕,会让我迈不出脚步。” “苏泽,你心思向来缜密,也许你是对的吧!”陈大夫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苏泽的肩头,便离开了。 苏泽很奇怪,他总觉得师父好像有心事,但是他知道,如果师父不愿说,他问也没用,于是望着师父远去的背影,苏泽只能收回思绪,重新将目光放在城下山妖身上。 林歆儿长叹一口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于是她对苏泽轻声说到:“苏泽,城破之后你一定要跟紧我,我说跑你就跑,别犹豫。” “嗯,好的!”苏泽笑着回到。 林歆儿望着苏泽的笑脸,忍不住再提醒一句,“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些吗?一定要记住,特别是那几个位置,这关系到你的生死,特别重要的!” 苏泽点头,满脸笑意,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柔声说道:“放心吧!你说的那些我都记得牢牢的,肯定不会有一点差错。” “苏泽不会让林姑娘失望,不会让任何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