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在骨掌之间的痛》 0-1 0 那是一幅怎样的弥漫着氤氲幻想惨雾的画面。 黄昏下,不知道是谁用苍劲的笔法将天空抹黑,满世界变幻的色彩都逐渐演变成黯淡的黑,不见人,不见物,本该散发着光的霓虹灯,还不到打烊时刻的商店,还在上晚自习的学校,阔绰的街道、马路,听不见水声的渠,种着庄稼的农田,海拔突出的山,荒草遍布的原野,一望无际的沙漠,都被黑暗散发的热量所蒸发掉了。 好像凭空走在几千米的黑暗高空,身体以虚空为基石,踩踏在上面天旋地转,你似乎都怀疑自己是虚无的一部分了。 突然,你捕捉到远处需要用几千万倍的扩音器才能听得到的一声呼啸,它在慢慢向你靠近,一点一点变大,在即将碰到你身体的一瞬间,你试图用手掌去抓住它,抓住那唯一可以用来作为依靠的实体。 只是你不知道的是,那竟然是一根刺,在千万分之一秒的刹那,刺破了你的手掌。 只是超出你意料的是,那刺上竟然还带有剧毒。 殷红的鲜血迅速变黑,不同寻常的刻骨铭心之痛从手掌上慢慢腾起,一丝一丝蔓延上手臂,再通往全身各处,然后又汇集到有伤口的手掌上,再次蔓延开去,无尽地循环,直到生命的光华完全被吞噬。 这样的景象,是现实吗?还是梦呢? 1. 窗外淫雨不绝,一条条雨线从天上直落而下,银丝一般。 “万媛班”已经放学了,一群女生堵在门口,娇滴滴的嗔怨这鬼天气。 杨曦猛地从梦中醒来,碰倒了竖在课桌上用来挡住老师视线的英语书。 他转头情不自禁地看过去,那些女生中始终望不到想看到的那个人。杨曦此时的心情就像中国人探秘,虽然探不到可始终都在探。他又朝窗外瞥了瞥,却看见满操场的人冒雨四散,行色匆匆。 “噗宕”一声,一个黑板擦砸了过来,那中等身材的英语老师似乎也精通数学,板擦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杨曦刚刚转过身来的鼻子,白色的粉笔灰落了一脸。杨曦顿时拉下了脸,正准备动怒,不料英语老师比他的架势还要大,脸一横,嗔道:“杨曦,外面有美女吗?” 杨曦被人说中心事,脸色由铁青转红,低下脸看着英语书。 “我知道他在看万媛班的许瑶,上次……”后排对学习感冒的李强小声对周围几个男生道。 杨曦敢肯定李强的话英语老师也听见了,可老师偏偏不去教育教育他们,这年头学习好的在家父母管,在校老师管。学习差的就相当自由,自己都可以不管自己。 杨曦用衣袖擦掉脸上的白灰,暗地里斜了老师几眼,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刁钻刻薄,铁定失过恋伤口还没愈合。 看着别的班都下课放学了,七五班的学生都有点儿按捺不住,后排的男生索性就放出话来了,真他妈的“先天下之上而上,后天下之放而放”,其实这句话还是杨曦最先发明的,这个班的老师最爱干的事就是早到和拖堂,早晨别的班级的学生还在上学的路上时,七五班的座位已经不留余位了,最后一节课若是英语课的话,脚趾头也知道要多待至少十五分钟,幸好只有星期二上午最后一节课是英语课,同学们都称星期二为黑色周二。 看到下面怨声鼎沸,年轻的英语老师还一副秦始皇的样子,丝毫不把班民放在眼里。 “灭绝小尼,老子跟你没完。”李强把英语书往桌面上一摔,一脸的气愤。 灭绝站在讲台上把一黑板的情态动词讲给自己听,定力真好,在没有听众的情况下都能讲得津津有味。 杨曦现在的心情和东汉末年的关羽一样,身在教室心在外。 幸亏灭绝是肉长的,终于耗不下去了,侧过身来面对着大家,道:“把第二单元的单词读一遍就下课。” 这句话就像在绝境中的人遇到了观音菩萨一样,后排趴在桌子上流口水的男孩们终于听到了福音,飞快地直起身子来,朗朗地读了起来。全班一下子活跃了起来,死而复生的喜悦让班民们吃了兴奋剂似的亢奋,读书声都快把屋顶掀掉了。 当读到maybe这个单词的时候,李强大发想象力,笑哈哈地连说了几声“没逼”,搞得整齐的读书声里夹杂了一部分笑声,尤其是女生暗笑连连。 当读书声戛然而止的时候,灭绝才道:“下课。”说完她夹着教案快步走了出去。 教室里乱成了一窝蜂,班民们争先恐后地往外走,几个男生把书往桌子上一拍,愤懑地道:“灭绝,你他妈真够绝的。”住校生更是怨声不绝,硬是把灭绝祖宗十八代都骂完了,埋怨灭绝要让他们站着吃剩饭。 2-3 2 校园的水泥地面积满了水,天上的雨将停未停,老天还是紧绷着一张脸,愁眉不展。 得亏今日穿了一双刚买的球鞋,和着人群蜻蜓点水一样冲到东边的万媛班门口,门前的水门汀台阶高出了地面20多厘米,滴水不沾。杨曦冲了上去,从窗户里面看进去,他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好快,完全是中国人捉鬼的心理,离鬼远的时候生怕见不到,快见到鬼了又生怕见到。幸而教室里空无一人,杨曦才松了一口气,可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失望。 杨曦的爱情就像烂在他肚子里的话,只有他自己知道,别人无从知晓。 这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夏季,情书是这个季节里最常见的绿叶。情书有一个绝好的优点,那就是恰如其分地规避了青苹果一样的羞涩,双方都不需要见面,只要找一个中介在双方之间来来往往就可以了。如果一方对对方没兴趣,大可以不回信,这样于颜面也无伤。 杨曦语文成绩还算不错,可作文水平只能排上全校中上水准,以此推断他写情书的水平达标应该是没问题的。 杨曦暗地里也偷偷地写了好几封,写完后又琢磨来琢磨去,有的写得太直白,把“好感”“爱慕”之类的词都调用上了,太不够含蓄,很不合中国女人的口味,不,应该是中国女孩,女孩比女人还要含蓄。而有的又把对方写得比金童玉女还要完美无瑕,什么“冰清玉洁”“俏面如花”之流的词频频使用,好词和好话一个样,用得太多就失真了。结果杨曦把它们通通pass掉,把心里的爱意和着嘴里分泌出来的口水暗暗咽了下去。 3 老天的阴沉显得大地黯然失色,连蓝色的教学楼都显得颓靡不振。 杨曦转过房角,一脚踏进了水里,险些跌了一跤。冰凉的水漫过鞋底渗进了鞋子,湿乎乎的感觉使得杨曦全身都不舒服,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了吧。 杨曦赶紧跳出水滩,在岸边跺了跺脚,便朝里面走去,长长的车棚房里剩下的车子已经寥寥无几了,回家已经显得毫无意义了。 长长的车棚仿佛一条时光隧道,杨曦竟然有了超越了年龄的成熟记忆,从跨入初中到现在的点点滴滴全部像波浪一样全部涌入了他的脑海。 年轻人选择回忆是愚蠢的,因为这是一个应该向前看的年龄,回忆就意味着早熟,也意味着在现实中失利。 杨曦的心情和这不大高兴的天气相得益彰,都是沉甸甸的深沉,毫无生气,甚至身边偶尔经过的人也透明得像空气,留不下一点点印象。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杨曦只觉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即刻左转脑袋,身后的人早已闪到右边去了。杨曦转过身,见到李强一脸笑嘻嘻的,没好气地道:“李狗狗,调戏大爷我干嘛。” 李强依旧一副不正经的笑容,道:“卖逼说话不能好听点儿吗?” 其实这一带的孩子都特大度,从不会为言语中带几个脏字而生气,不但不生气,反而会觉得亲近,要是谈论中没有几个骂人的词儿,那这两人的关系一定不是特别铁。 杨曦道:“新疆的天气真他妈的怪,有时几百年都不落一滴雨,可一下起来就跟龙王动了怒一样。” 李强嘿嘿地笑着,道:“你今天神色有些颓丧,失恋了吧?” “失你妈个大头鬼,从来都只有我让别人失恋的份儿。” 杨曦真的让别人失恋过,记得六年级的时候有女生给杨曦写过情书,可那时杨曦还没开窍,二话不说就把情书交给了老师,结果那个女生被训得狗血淋头。 “切,别装逼了,不就是许瑶那小妮子吗,上次许瑶到我们班找你的时候我就看到你脸色不对,告诉我,我帮你搞定,隐藏这么深干嘛,多一个人出谋划策成功的几率会高一些。不要等到别人都被啃了才后悔,这年头,制造二手货的坏男人可多了。” 杨曦道:“你多想了,我跟她真的没什么。” 说完杨曦大步走出了车棚,教学楼的后面稀泥遍地,杨曦拣了条干净的小路朝食堂冲过去。 后面的李强喊道:“洋妞,等我一下。” 顺便说一下,因为杨曦姓杨,同学们便给他起诨号——杨妞,后来为了适应潮流,干脆就叫他洋妞。 4-5 4 食堂里已经人满为患了,连进入橱窗的小过道都挤满了人。平时若是饭桌被占完了,大家都会端上快餐盘去外面吃,今日下了雨,食堂的两间房子完全成了蚂蚁窝,水泄不通。 杨曦和李强一前一后慢慢地朝里面挤,每走一步都要说声“请让一下,谢谢”,小心翼翼地与周围的人擦肩而过,生怕挨到了人家的餐盘,污染了自己的衣物。严峻的形式让杨曦认识到地球上所有的灾难都微不足道,如何解决人灾才是地球人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好不容易到了打饭的台子,不料还有许多人加餐,等了好久才轮到杨曦和李强,他俩一人交了两块五毛钱。打饭的是一个矮胖的中年妇女,全身一定能榨出几斤油来,连她的手指关节都胖乎乎的,想必在这食堂里一定偷吃了不少。可她人却不像她的身体那样宽绰,见到两个不起眼的学生,胡乱打了一盘饭菜丢给两人。 食堂偌大的一间屋子只有一扇窗户,窗外惨淡的光线照进来只给这屋子加了一层模糊的光晕。 杨曦和李强站在墙边吃饭,吃得来劲儿,只听不远处传来了争吵声。 “这位置是张单让给我的,快让开。” “这位置又不是张单买了的,自然是谁先占到就是谁的,凭什么给你,你问问张单是不是这个理?” 那个叫张单的男孩子目光一凛,道:“你俩自己处理吧,我回宿舍睡觉了。” “你让不让?” “老子偏不让。” 站着的男孩怒火中烧,把快餐盘往对方头上一扣,饭菜油水倒了别人一头。坐着的男孩也火冒三丈,拿起没吃几口的盘子,呼在身后的男孩脸上,油垢满脸。 “草你妈。” 两人扭作一团,在地上打滚,互掐着对方的脖子。周围的人很有风度,腾出了一片地方让两人互相折腾,丝毫没有要干预两人内政的意思。 食堂老板冲过来,把两人分开,急忙打电话通知学校的领导,不久,两人灰头土脸地被领走了。 我和李强见到这一幕相视一笑,继续扒饭。 吃饭的确和头和脸有关的,因为嘴巴既在脸上又在头上,但因为饭没有进嘴,故而出了闹剧,可见“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这句名言是颠扑不破的。 5 出了食堂,阳光从黑云的缝隙间射下来,顿时给这个校园带来了生机。在遥远的东边还出现了一条彩虹,横亘在苍穹之上。 如果一切的自然景观是上天对于人间的恩赐,那么人就有权利享受这一切,因为人是上帝最得意的作品。 杨曦伫立在斜风暖日中,发了几秒钟的愣,迎背走过来的李强圈住杨曦的脖子,不明所以地道:“帅哥,学习那么好,是不是为了以后有个好工作,再有个好老婆。” 李强的笑容显得又阴又邪,比烂泥遍地的土操场还要不堪入目。杨曦拿掉了他的手,道:“我要回教室了,要不要一起回。” 说完,杨曦快步走入了车棚长廊,李强却转身出了学校。 同样是从太阳上发射出来的光芒,却照到了太阳系中不同的星球上。我们暂时在一个屋檐下学习,一定会在某个时候朝不同的方向不回头地狂奔,直至天涯永隔,老死都见不到面。 杨曦沿着略高出地面的墙边走进教室,门口“七五班”的班牌被日光照得闪闪发亮。空旷的教室像雨后的草原,见不到一个牧人一匹马或是一只羊。 杨曦走进去,坐在了靠窗的座位上,忍不住向“万媛班”看了一眼,依旧只看到了门前的那一株柳树。 杨曦掏出历史作业,把错了的地方订正了三遍。这种誊抄式的学习方法是小学的后遗症,症状明显得不得了,可历史老师还夸奖他有郭沫若背《红楼梦》的遗风,搞得杨曦对自己的学习方式自信得不得了。人生的很多时候都在做无用功,可悲的是做了无用功还被人当作榜样,以促进他做更多的无用功。如果说学生是傻逼,则错误的教育者更是傻逼园丁。 如果杨曦一直按照习惯法去学习,总有一天他会力不从心。因为他会按照老师的所有要求去做,并且做得尽善尽美,比如读一篇课文,他会把没用的段落和句子反复琢磨几遍;背英语单词的时候,他会把不常用的词强行塞进脑海里。 杨曦把每个谬误都订正了三遍,终于手酸眼涩,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会儿。没多久,稀稀落落的人走进校园,偶尔有人向窗内瞟几眼,然后又默默离开。当然也会有人说:“你看,这家伙也忒刻苦了。” 然而这一切都是平静的,这就是生活,一潭死水,波澜只会间或动荡一下,什么好的坏的爱的恨的,都会随风散去。 6-7 6 惊扰人美梦的,往往是内心潜在的压力。 陆陆续续的人走进教室,聒碎睡意梦不成。杨曦从桌子上爬起来,哈喇子流了一大坨,看起来恶心。刚刚准备用纸揩掉,不期手动弹不了,淡淡的发麻感觉和痛意顺着骨掌传到全身各处,像喝了咖啡一样使人清醒片刻,只是这代价是打了折的饮鸩止渴。 少时,身体风平浪静,杨曦用纸擦了口水,把纸丢进教室后面的垃圾箱里,回到座位上,同桌的林羽灵神出鬼没地坐到位子上了。林羽灵看到杨曦的样子,道:“杨曦,中午没回家,在教室里睡觉吧,你脸上有红痕呢。” 杨曦道:“是呀,灭绝拖堂了,我没回家。” 林羽灵道:“我也没回家,在农贸市场玩呢,待会儿上课的时候你能不能掐掐我的手腕,我老是打瞌睡,尤其是下午。” 杨曦道:“好吧,可是我掐人很疼的。” 林羽灵嫣然一笑,道:“没事的,我不怕。” “老班来了。”刚刚冲进教室的李强对着全班神秘兮兮地道,面红耳赤的他回到座位上,拿出一本英语书假装读书。 果然,斑驳的绿杨阴里显现出老班的身影,所有的同学都捧起书读。大部分人都捧起了数学书,因为老班是教数学的,大家都明白投其所好的道理。 杨曦却是那种不爱装逼的人,偏偏不买数学老师的账,拿起本英语书津津有味地看着。 多数人不看英语书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恨屋及乌,杨曦却不属于这类,不喜欢英语老师没必要不喜欢英语,英语跟人又没仇,总不可能恨大便连人也一起恨了吧。 窗外是无数的欢声笑语,窗内是此起彼伏的读书声。 老班站在门口,颇为得意,高兴得嘴上挂起了一丝笑容,心里好像在跟别的班较劲儿。 7 叮铃铃,叮铃铃…… 上课的铃声震得人的耳朵快要炸掉,幸亏不会像核武器一样产生辐射,否则祖国的未来会有许多畸形儿。 历史老师是一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脸白得跟薄冰一样,只是柔弱得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 这是第二节历史课,那老师还是和第一节课一样,娇羞欲掩还漏,一副民国时期的少女模样。那老师很会掐时间,一节课下来不多不少,恰恰能讲完一个章节。讲到夏商西周的时候,她突然道:“很多学生都分不清桀和纣是哪个朝代的,就连杨曦也分不清,桀是夏朝的,纣是商朝的。不过杨曦把正确答案抄了三遍,有的同学竟然改都不改一下。” 杨曦受到了表扬,喜悦瞬间从心里浮泛到脸上,红了大半边脸,比那个历史老师还羞。 杨曦对于女人只敢暗恋,对于历史却敢大胆地明恋。虽然才上两个星期,大半部历史书都被他涉猎过了,可惜了朱熹用半部《论语》治天下,而不是用半部历史书治天下,不然自己倒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历史老师在讲台上饶有兴味地唱着独角戏,口里唾沫四溅。现在的学生比较喜欢听戏,却不爱看戏,因为老师的嘴上语言要比肢体语言更有吸引力。 历史课包罗了古往今来名人的传奇人生,本应该是要多生动就有多生动、要多活泼就有多活泼的,但显然这个历史老师专业知识不达标,说出来的话平淡无奇,她的知识除了课本上讲到的以外,几乎没有多余的储备,本来神秘莫测的历史课竟然死气沉沉。现在的学生大都练就了一双独到的慧眼,一两节课就把这个老师的花招看得一清二楚,有个女老师在上面也只不过聊胜于无。 历史老师还颇为矜持,在没人听课的情况下还硬着头皮讲下去,只是她的眼睛里却有露珠一样的东西半吞半吐。杨曦心软,连一只棉铃虫都不敢捏死的他,觉得同学们做得有点儿过分了,想站起来维持一下秩序,可是杨曦早已遁入空门,不再过问班里的事,选班干部的时候公然拒绝了当纪律委员,在其位不谋其政与不在其位却谋其政一样能惹人公愤。 “这年头年轻的老师怎么这么脆弱,动不动就哭,是不是在对学生实施苦肉计呀。”李强的声音稍弱,但周围一大片的人都听见了,众人表情各异,依旧窃窃私语,依旧递纸条,依旧写情书…… 每个人都用自己不同于别人的方式表达着同样的喜怒哀惧,历史老师听到下课铃声后,声音嘶哑而凌厉地叫了一声“下课”,收起课本默默而快速地走了出去。 “终于下课了……”几个男同学把书一撂,走出了教室。 8-9 8 李强去操场后面的小摊上买了一瓶可乐,双肩忽上忽下地朝教室走来。 李强刚走进门口又踅了出去,隔了几十秒,他走到门口,大声道:“杨曦,许瑶mm找你。” 正在掏语文书的杨曦精神大振,历史课上的红脸又添了几分红,心扑通扑通直跳,也不知道是欣喜还是恐惧,抿着嘴唇走了出去。 许瑶和杨曦在一个多月前还是一个班的小学六年级学生,杨曦还是保持着一张淳朴的脸和素净的衣着,可是许瑶却没有了小学时的单纯,上身是半透明的轻纱,甚至能看清楚里面的吊带。 可是这一切在杨曦看来,是高贵的象征。 自卑像水里的气泡从心底直冒出来,开始只有一点点,然后渐渐变大,再在浮出表面的时候炸裂,直至全身都出现了这样的伤痕。 说实话,杨曦长得不赖,学习又在全年级名列前茅,多少人欲求不得,本是不应该有自卑情绪的,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他,竟然在自己暗恋的人面前手足无措。 许瑶是个可爱的女孩,一张脸清秀可人,一条黑得发亮的马尾辫在后脑勺上来回摇摆。许瑶一开口,唇畔两个酒窝就浮泛了出来,“杨曦,这个给你,上次入团时候照的相片。” “谢谢,我差点儿忘了。”杨曦不好意思看着许瑶白里透红的脸,半低着头道。随后接过照片,咬了咬嘴唇,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场面有些尴尬,许瑶依旧荣光满面,站在杨曦的对面,楚楚动人。 叮铃铃,叮铃铃…… 上课铃结束了学生所有的交谊,杨曦向许瑶摆摆手,道:“上课了啊,我回去了。” 许瑶荣光焕发的脸上有一丝轻得看不见的不舍,而后也转过身,迅速跑回了教室。 许多年后,也许有过类似经历的人会反问自己,那叫做什么? 那就是爱情,那个年代、那个年龄的爱情就是那么简单那么单纯,找不出一点儿瑕疵。 9 当教室再次波澜不惊的时候,矮矬矬的语文老师走进了教室。学生对于国语的激情早已被小学语文老师消耗殆尽,残余的精力只能用来听老师唱单簧,甚至有人听都不想听。班里几个文学积极分子的激情却如源头活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可惜这个语文老师一再让人失望,一到讲台就摊开资料书,然后照着上面一字不差地读出来,不料他那个版本的资料书深得像几千英尺的水潭,让学生摸不到底,一节课下来大家就像在听天书,睡觉的人如秋后的稻田,弯倒了一大片。 林羽灵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合了又分分了又合,她忍不住道:“杨曦,掐我一下吧。” 杨曦把手伸过去,用食指和中指狠狠地掐了一下林羽灵,林羽灵不但没有喊疼,反而冲着杨曦微微一笑。 “杨曦,不带你这样的啊,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后面的李强捕捉到了新闻,故意压低声音道。 杨曦转过头,愤视了他一眼,然后再回过身继续听高深莫测的讲课。 老师糟践了国学,学生糟践老师。 语文老师可没有历史老师那么有涵养,先是大发一通火,吓得全班凝神听课,再看还有哪些顽固份子不听话依旧睡觉,拿起粉笔头就朝他们扔去,只是把子不准,屡屡伤及无辜。 林羽灵一个激灵就醒了,她偏过头抓了抓杨曦的手臂,道:“讲到哪儿了?” “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 “谢谢。” 杨曦没有回应她,直挺挺地坐着听课,他不像别的同学,对老师没有感情就对这门功课也没有感情,他对老师一向是不冷不热的,但是对于课程却很有感情。 师傅的好坏决定不了徒弟的好坏,有时候还可能起反作用,金砖地面长不出丰茂的水草,烂泥里却能培育出奇花异草。 10-11 10 我以人格作担保,在学校里的杨曦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不抽烟不喝酒,不看三级片,不欺负女孩子…… 青天白云以及沙土空气可以作证,杨曦绝对是一个纯洁得天山雪莲都要自惭形秽的男孩。 加上最后一节自习课,连续上了三节语文课,国语疲劳感从每一个细胞里冒出来。 当远处的广播响起的时候,学生们都知道离放学只有五分钟了,有的同学早收拾好了书包整装待发。放学铃声如期而至,几个男生抱着足球朝后操场直奔过去,赶着去投胎似的。 杨曦收起语文书塞进书包里,扣好书包准备走。突然背后一只小手抓住了杨曦的手,杨曦转过身,看是林羽灵,立刻缩回了手,道:“有什么事吗,林羽灵。” 林羽灵粲然一笑,道:“送我回家好吗,反正你要经过我们家下面那条马路的。” 杨曦眉头一皱,不自禁地望了望对面的班级,心上一凛,道:“这……这……,我有事呢,下次吧。” 林羽灵勾起了嘴角,脸上一片潮红,抿了抿嘴唇,道:“你说的啊,下次,下次可一定要带我回去啊。” 杨曦没有回应,迈着方步出了教室,出门时还打了打门口的班牌。 拐角的教学楼挡住了阳光,阴影像树木一样覆盖了半个操场,一派祥和,就连唧唧喳喳的对话声都像老鼠的窸窣细语,显得此时更加静谧。 杨曦走到车棚,拿出钥匙开了车锁,把书包放在车筐里,等着一个连队的朋友也来推车。过了片时,一个瘦挑的男孩走过来,道:“杨兄弟,走得够早,咋不去我们班等我,搞得我以为你没走,还去你们班找你了。” 杨曦朝他莞尔一笑,道:“走吧,刘毅。” 两人一前一后推着车往出走,出了车棚,一声娇柔的声音叫住了杨曦,杨曦侧脸一看,许瑶站在围墙旁边,夕阳柔和的光线把她照得楚楚动人,说是仙女下凡也不夸张。杨曦的脸顿时一红,道:“许……许瑶,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啊,不然我早去找羽灵了。” 杨曦只觉得那一刻阳光照进了自己的心里,无限欣喜,无限紧张,如隔世未醒的梦,迷离而温暖,在骨掌之间循环。 “杨曦,我去大转盘那里等你,你快点来啊。”刘毅满脸的笑容,隐隐藏着几分歆羡和妒忌。 “嗯。”杨曦朝他点了点头,下一秒就见到刘毅推着自行车消失在校园的大门。 “找我有什么事啊,许……许瑶。” “没事就不能找你啦,数学王子。”许瑶娇媚地道。 杨曦有些赧然,道:“我送你回家吧。” “嗯。”许瑶点了个连珠头,脑后的马尾辫不停地摆动,像随风摆舞的柳条。 许瑶走在杨曦的身边,阳光透过围墙上的栏杆把两人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看起来像两根排骨。 林羽灵转过教学楼的拐角,看到自己的闺蜜和衣着朴素的杨曦在一起,淡淡的愤怒从喉管上升到脑袋,她喘了几口粗气,心上一寒,整张脸显得极不自在,然后再脚步沉重地朝校门走去,那几步路的距离顿时变得好远,要用很大很大的力气才能走完。 11 出了校门,杨曦跨上自行车,许瑶很淑女地坐了上去,就像高年级的大男大女那样。周围投来了不少异样的眼光,那些眼光一部分从杨曦的身体表面反射开去,让他成了光彩熠熠的焦点;而另一部分化为一根根铅刺,扎得杨曦的心好痛好沉重。 校门正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杨曦右拐进了绰大的马路,路边高大的垂柳耷拉下葱绿的柔条,像美女的腰一般婀娜多姿。 杨曦在柳条下穿梭,任凭垂下的柳枝打在脸上,拂在面上。 “小心!”坐在后面的许瑶厉喝一声。 杨曦这才明白过来,前面地势较低,积了一大滩水。杨曦使劲儿刹车,背后的许瑶由于惯性,身体一下子贴到了杨曦的背上。杨曦双脚着地,道:“我们从这儿绕过去吧。” 许瑶下了车,和杨曦绕道而行。过了这一截就天时地利人和了,许瑶再次坐在杨曦的车上,当杨曦再次跨上车的时候,许瑶两手抓住杨曦腰两侧的衣服。 路边的房屋和树木拉下长长的影子,两人在明暗交错里行驶了一段距离,地上斑驳的光影有如人起伏不定的心。 光阴在这咫尺之间不再飞逝,而是缓缓地跟着车轮转动,向着触手可及的小小幸福驶去。 “杨曦,你送我到那儿就行了。”许瑶指着对面楼房下的空地道。 “嗯。”杨曦转头看了看后面的路,没有车辆,他加快了脚力,把车子骑到对面,猛地一按刹车,轮子在地上滑动了半步便停了下来。 许瑶前倾的身体又碰到了杨曦,杨曦道:“到了。” 许瑶从车子上跳下来,笑意带动了她面颊上的酒窝,她拍了拍杨曦的肩膀,道:“谢谢你了。” 杨曦羞赧地一笑,道:“没什么的,以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我想让你帮我补补数学,我还是小学的思维,老师说我的思维不够缜密,心里永远只装着数轴的一半——负数都不知被谁偷吃了。” “没问题,什么时候?” 许瑶道:“我还没想好,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吧。” “我没有手机,我只能用家里的电话。” “那把你家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吧。” “23**685” “我记住了,你快走吧,要是让我妈知道我和一个男孩子公然在楼下火热聊天,她会要了我的命的,再见了。” “再见!” 杨曦招了招手就骑上车飞奔而去,许瑶看着他宽大的校服被风吹得鼓鼓的,忍不住嫣然一笑,那小小的快乐连骨掌都体会得到。 许瑶向楼房下的人行道看去,见林羽灵姗姗来迟,她忍不住大声喊道:“羽灵,快点儿。” 林羽灵听到喊声立刻冲了过去,道:“许瑶,你怎么这么快,有人带你回来的吧。” “是啊,杨曦送我回来的。” 林羽灵眼见为实的事竟然还要假装不知道再去问一下,她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了的悲伤,面上、身体甚至连骨掌都看不出往日的正常表现,她很不自然地道:“哦,他真好。可是你不怕你妈发现?” “怕呀,可是杨曦是一个全校闻名的好孩子呀,我妈不会阻止我跟这样的人交往的。” 林羽灵面目凝固了起来,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所以她选择了缄口不语。 “你喜欢杨曦吧。”许瑶察言观色的本领练到了极致,看到林羽灵乖戾的神色大胆地揣测起来。 “是啊,可是他暗恋的是你,你对他不也有好感吗?” “我对他……,哎……” 爱情的剪影在不成熟的岁月里显得格外的真实,没有附加因素,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单纯而美好。 12-13 12 青春即将来临的时光绚烂得有如池中娇艳的花儿,哪怕只有一季的生命,却远比松柏要活泼得多,也要活得精彩得多。 大转盘的花池边缘,一个男孩坐在单车上,一只脚撑在花池上。杨曦奔过来,道:“刘毅,走吧。” 刘毅一蹬花池,很快就和杨曦并驾齐驱。刘毅道:“杨兄,许mm找你嘛事?” “就是帮她补补数学的事,我顺便带她回家了。” “只是如此吗?” “仅此而已。” 刘毅的脸上明明写着“不信”两个字,他转过脸盯着杨曦,夕阳照出他的脸透漏着几分帅气。刘毅认真地问道:“就没别的了?” “没有啊,真的。” 刘毅努了努嘴唇,道:“你就别装了,鲁武不是常说‘床上无君子’吗,男孩子没有一个不色的。” 杨曦蔑视了他一眼,重重地“切”了一声,不再与他争辩。 西边那没有树木的土山上的天空被夕阳染成了橙黄的晕,水波一样向四周荡漾开去,像刚刚蘸了水的调色板。 柔和的阳光把路上等车的行人拖成颀长的影子,即使再胖的人都显得又瘦又高。 青春就在单车的轮子上往复转动,以车子的把手为指南向前驶去。 13 杨曦的自卑一部分来源于家庭,近乎不带有任何文明气息的家庭教育,严厉的父亲,没有母爱的母亲。家庭对于孩子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一般的人都不会对此有所反省,更谈不上去摆脱这种影响对自己的束缚了。 杨曦在一扇褪了色的木门前下了车,掏出钥匙开了那把厚实的大锁。父母不在家,杨曦洗了电饭锅淘了米,把饭煮上。接着就去了自己暗无天日的卧室,打开了沾满灰尘的台灯,硬黄的光芒将一屋子的黑暗驱退。杨曦掏出书包里的作业,伏在铺了报纸的写字台上写了起来。杨曦写作业不按传统,总是先难后易,最先做的就是英语,都怪小学英语老师都他妈是一群混工资的廉价废品,给学生打的底子打成了没底,搞得现在要重头做起,幸喜杨曦勤奋,背单词从不含糊,一般的题都能应付。历史压轴,让杨曦体味一下穿越时空的快感,在满书包的挫败感下能重拾一点儿信心。 杨曦正在做古文翻译的时候,房子的大门哐当一下被撞开了。 “曦娃子,快把饭做好。”窗外传来了爸爸近似命令的声音,铿锵有力。 杨曦把头凑到打开的窗户旁,道:“爸,我已经做好了。” “把作业写完喏,莫跑出去,守好家。”爸爸担心过了头,总是不放心这不放心那。 “嗯,要得。” 爸爸走了出去,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杨曦一个人。 天已经麻麻黑了,遥远的灯光照向天空,细长的光束让人联想到来自外太空的ufo。 杨曦一个人在半明半暗的屋子里有些心悸,刚才由于认真做作业倒不觉得什么,爸爸的突然降临却让他意识到了此刻的处境,好比一个人在黑屋子里熟睡不觉得害怕,可一旦醒来还见不到光亮,一定怕得要死。 杨曦大着胆子去墙边拉开了电灯,然后,更加僵硬更加橙黄的光芒涂满了屋子的每一个罅隙。佛光普照之下杨曦总算是胆大了一些,有关妖魔鬼怪的影像都抛之脑后。 当杨曦把作业做到七八成的时候,细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曦曦,饭做好了没。” “做好了,就等你回来炒菜了。” 一语方终,哐啷啷的铁盆着地声就响起来了,杨曦已经听惯了,那是母亲接水洗脸的声音,母亲虽然是一个女人,却没有一个女人该有的温柔和细致。 杨曦拿起笔继续写作业,对面的厨房里射来了同样又硬又黄的灯光,接着是一阵切菜声和铁盆碰撞声。 这些都是家常便饭,杨曦已经不觉得有什么了,他很快就写完了历史作业,心上顿时松了一口气。 夜又深了一层,杨曦可以想象出别人家灯火辉煌的景象,隔着墙壁仿佛都看得到那闪烁不断的万家灯火。 杨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拿出初次改了版的英语书背单词,只是自己暑假刚刚学会的英标显得半生不熟,所以他只有资格背老师教过的单词,而丝毫不敢越没教过的这座雷池半步,以免积习难改,在同学面前出丑。 背了一大半,爸爸抱着一大包花单从不明不暗的门口走进来,他半轻不重地一脚踹开与厨房并肩的杂货房,把一抱花单丢进去,然后就听到水龙头里的水哗啦啦地流了一两分钟。 杨曦不用想就知道父亲在干什么,他赶紧把书丢在写字台上,关了灯到对面的厨房去舀饭拿筷子。脚步太快,一开门和父亲撞了个满怀。 “你没长眼睛是不是?”父亲的声音并不重,但语气绝对是很生气。 “对不起,so y。”杨曦觉得中文不足以表达歉意,还要用英文加以弥补。 只是爸爸不解风情,杨曦在小院中听到纱窗门里爸爸丢了一句“一天到晚饭吃到脑壳上去了,走个路都不长眼睛。” 杨曦听得都麻木了,刚进厨房就看到妈妈舀了两碗饭放到菜板上,使唤小厮似的道:“快,快把饭端给你爸爸去。” 杨曦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对这种地主般的使役起了一层腻乎乎的反感,仿佛心上沾了一团油晕,浸在水里,这层油一点点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游去,弄得全身都不舒服。 杨曦目光一寒,端着两碗饭到客厅里。爸爸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嘴上叼根烟,见杨曦来了,心中积下的气有了出处,道:“你一天到晚上学长心没有,不知道先擦茶几再去端饭吗,你是不是还准备到垃圾堆里吃饭。” 老爸是家里的独裁统治者,拥有绝对的权威,杨曦根本不敢反抗。杨曦把饭放到茶几一角,伸手摸出茶几下层的抹布,把桌子抹干净。妈妈也一手端菜一手端饭走了进来,把饭菜放在了桌子上。 爸爸把嘴上的烟丢在地上,一脚跐灭,拿起筷子吃饭,吃了两口,把筷子往茶几上一扣,气道:“这炒的是啥菜,猪食也比这个好吃。” 妈妈吐了一口口水,也气道:“你不吃算求了……” 爸爸早看妈妈一身近似乞丐的打扮不顺眼了,他食指不停地抖动,指着妈妈道:“一筒女人天天像个叫花子样,猪嘛也不会这样子嘛。”爸爸由整体到局部,又看到了妈妈的手,道:“一个做茶饭的人,一双爪子黑得跟狗爪一样,指甲还留得那么长,脏得跟个垃圾堆一样,那个敢吃。” 爸爸的话虽然重了些,但都是事实,无可辩驳。妈妈理亏,挑了几箸菜,跑到外面喂蚊子。 杨曦当时很有风度,观棋不语,君子,哎,无奈的君子。 …… 父母的生活积习难改、成见难改,更糟的是他们竟然没有对此进行过反思。杨曦在家庭的夹缝中没有可以依靠的精神支柱,两代人之间的隔阂像涛涛的毒血在他血管里循环,并渐渐侵入到骨掌之间。 14-15 14 夜已经很深了,晴朗的天空上星星毫无规律地排列着,一如人的心,杂乱无章。 杨曦想解小手,可不敢去厕所,于是就在门外的树坑里就地解决了。整齐划一的砖房在夜晚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安静,各家各户的窗户里冒出柔和的灯光,一派祥和。 杨曦向又深又高的天空瞄了几眼,然后默默转过身,把黑的夜和黄的灯光都反锁在屋外。 杨曦把屋内的灯逐次灭掉,然后摸着黑快速把衣服脱掉。黑暗像恶魔的嘴,随时都有可能吞掉自己,杨曦赶紧用被子捂住全身,侧着身体把被子折出一个小洞以供呼吸。 秋老虎很是厉害,杨曦捂得全身都是汗,就这样他还只是敢露出下半截身体。 屋外的狗叫了起来,一连叫了数声,有些骇人。 这样的夜,这样的黑暗,还是让人不自觉地想起了埋藏在心底的东西。 杨曦记得许瑶今天对他讲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那些发生在前一秒的记忆像血液一样循环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在他看来,电视剧里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而牺牲的爱情一点儿都不夸张,如果许瑶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他一定会挺身而出,就算是自己要出乖露丑也没关系…… 杨曦越想越开心,他清晰地记得小学时和许瑶坐同桌的光景,那时候许瑶很单纯,她眼睛很大很有光彩,她会为了自己超越桌子上的三八线而生气,她会因为挨了老师的打而大哭一通,她不会做一道数学题时会温婉地求自己给她讲解,她会把思想品德书给忘记带书的自己看,她受到表扬时会浮现两个酒窝对自己笑,然后拍拍自己的肩膀说,要向我学习啊……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杨曦一想到心就突突地跳,高兴得快要沸腾。 记忆像一眼泉水,汩汩地冒出来,经久不绝。 难眠的一夜,直到记忆神经都累了杨曦才合上眼,和这无边的夜色合而为一。 15 有些人的命运其实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但杨曦觉得他不是一个会被环境所影响的人。 父母早早就起了床,吃罢早饭就拿着花单花袋去路上招揽拾花工捡棉花,临行前嘱咐杨曦锁好门,杨曦爽快地答应了。 杨曦从床上爬起来,匆匆洗了脸刷了牙,胡乱吃了些早饭,走进自己的房子,被子也不叠,收拾好书包,锁了门,跨上单车就走了。 清晨斜斜的阳光把屋顶抹得锃光瓦亮,透过绿柳丛阴,阳光斑点星罗棋布。空气像被过滤了似的清新,万顷晴天蔚蓝得片云不挂。时光在青春前期就是这么美好,纯洁得像婴儿的梦,没有一粒杂质。 杨曦顺着两排房子中间的过道走了百十步路程,把车靠在一户人家门前的柳树下,披着一背的晨光走进门内,嘴上还轻声叫道:“刘毅,走了。” “等等我啊,我马上就来。”屋子里传来回话声,接着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小毅,快把牛奶带上。” “妈,我不喝。” “饿了就喝,什么不喝,快带上。” 杨曦站在刘毅家的院子里,听到外面的门开了,接着刘毅拎着书包一边拉拉链一边走了出来。刘母隔着纱窗门在里面叫道:“杨曦,你们在路上慢点儿啊。” “好的,阿姨。” 像往常一样,两人登上自行车以不快不慢的速度穿过一条条过道,在一片柳荫中缓缓走过,然后百转千回拐进马路,和上学的孩子们一起朝学校跑去。 那样的日子,光阴不快不慢,悠闲中有一点小小的挂碍。 16-17 16 团部的楼房像镀了一层金,大家都知道那是朝阳的杰作。 杨曦经过许瑶家的时候,轻轻向上瞟了一眼,不见有许瑶的身影,心里一阵失落,酸的甜的味儿一股脑儿涌了上来,经额上的细汗一发酵,即刻充斥了全身。 稀稀落落的人群走到学校的门口,其中就有刘毅和杨曦的身影,他俩小时候是玩伴,长大后感情得到升华,成为了兄弟,所以早就心有灵犀心照不宣了。 两人到车棚里停了车,走到教学楼前,互说了声再见,就各回各班。 七五班的班牌静静地挂在门口上方,杨曦走进去,刚坐下,李强圈住他的脖子,道:“帅哥,把你作业抄一下。” 杨曦二话不说,把书包里的作业掏出来,递给了李强。李强笑嘻嘻地道:“帅哥就是帅哥,掏作业都这么帅,谢谢啦。” “抄完快点儿还给我啊。” 杨曦拿出语文书,默默的背着老师刚教的几首古诗。教室里陆陆续续地又来了些人,林羽灵也来了,她走到座位上,看杨曦正在读书,轻声说了声:“来得好早啊。” 杨曦只轻声“嗯”了一声就又去背书了,早晨的阳光从侧面的窗户上照进来,恰好洒在了杨曦的身上,暖融融的,将早间的寒气驱逐殆尽。 “李强,你在干什么。”门口突然站着一个人厉喝道。 众人抬头一看,是班主任,他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竟然都没发现。众人只得掏出书本来读。 老班火速冲到李强面前,李强掩藏作业不及,所有罪证被老师当场获取。 “抄作业……哼哼。”老班的声音显得阴邪。 “李强,杨曦,你们两个出去。” 杨曦毫不犹疑,迅速出了教室,站在了门口,李强也出了门口站在杨曦的旁边。李强一脸歉意地朝杨曦笑笑,杨曦歪歪嘴角,表示满不在乎。 老班站在讲台上道:“我早就知道你们天天读书是在装样子哄我,今天我特意来看看。”才说完,他又炫耀起自己刚学到的《孙子兵法》,道:“你们懂不懂得‘兵者,诡道也’,我今天专门不走寻常路来看看你们的情况,简直让我失望到底了。” 老班走出了教室,板着一张脸对着两人道:“一个抄作业,一个给人家抄,杨曦,你自以为学习好得很是不是。” “不是。”杨曦很自然地答道。 “我下次再也不敢抄了。” 教室里惊雷般的读书声使得三人的对话微不足道。 老班道:“才开学几天,我三把火还没烧完你们就蹦跶起来了,那以后还得了。去,把那堆肥料撒到花池里去。” 两人遵旨去了,一人拿起一个塑料筐往花池撒肥料。 坐在窗户旁边的林羽灵看到了这一切摇了摇头,随即又把目光锁定在了杨曦的身上,在心里默叹一声,然后又继续读书。 杨曦把肥料拎到花池边便一口气倒出去,瞬间黄尘滚滚。 不知道许瑶看到了没有,如果她看到了会笑话我的吧,她会说我又犯错了…… 杨曦尽量把自己的身影避开七一班,也就是万媛班,可还是看到七一班门口有几个人在看着自己,杨曦的心跳得很厉害,扑通扑通。 17 每个人的生命里总有那么一个人,你总是时时刻刻都想见到她,可是当你快见到她的时候你又感到害怕。你犯错了不想让她知道,你有了荣誉生怕她不知道。你会在可能见到她的地方照照镜子,把衣衫整理好了再去见她,可是她并不在。她不高兴了,你会时时刻刻想逗她开心。她有了困难,你会尽一切努力去帮她。 杨曦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一个楚楚可爱的女孩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杨曦定睛一看,不是许瑶又是何人。 杨曦顿住了脚,脸上的笑显得不自然,道:“许瑶,你过来干什么。” “怎么,你又把作业给人家抄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恶习难改呀,以前被老师打过多少回了,还不长点儿记性。” “你快回去吧,要是让我们老班知道了会批评你的。” 许瑶朝七五班看了一眼,道:“我微机书忘在家里了,你借我一本吧,第一节下课我来拿。” “好的,快走,老班在往这边看。”杨曦催促许瑶快回去,幸喜几株柳树挡住了老班的视线,许瑶才得以逃出了老班的法眼。 许瑶走后,李强拎过来一筐肥料,使劲儿一扔连筐带肥料扔进了花池。李强满面笑容道:“许瑶又来找你,你就从了她吧。” “二球,她是来问我借书的,你是什么歪脑筋啊。” 李强看了看教室里不见踪影的老班,放下心来道:“草,我老哥说,这年头,好白菜都被猪拱了,与其把自己喜欢的人留给别人上,还不如自己上。” 杨曦吐了两口口水,作呕哕状,道:“你小子心里歪念头多得很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李强见花池中尘埃落定,立马拿起塑料筐,道:“像许瑶这样颇有姿色的女孩早不知被人奸了多少次了。” 杨曦有些生气道:“你说什么呢,现在是法治社会。” 李强没有看杨曦的表情,道:“意淫啊,意淫又不犯法。” 杨曦拍了拍李强的脑袋,道:“你小子哪来这么多的坏念头,再说小心你的嘴。” 上课铃声又响起来了,老班从教室里出来,看了看运肥料的两人。两人快速把装好的肥料拎到花池里,然后慢慢地倒下去。 18-19 18 那欢快而又雀跃的上课铃声啊,曾经中断了多少玩意正酣的游戏。就算是现在听来,也还是牵动着内心某些微小的情绪。 等老班去后,语文老师代替了老班的位置。一进门,语文老师就看到了两个空着的位置,语文老师上课不能人尽其责,就想以关心学生的方式来作为弥补。语文老师动了动她的三角形嘴,道:“怎么空了两个位置,哪儿去了。” 女班长站起来,郑重其事地道:“他们两个在外面干活。” 语文老师的三角嘴撅起来,一副上帝的模样,道:“这怎么能行呢,上课最重要,干活成什么事,去个人叫他们回来。” 坐在门口的男生走出了教室,来到两人跟前,道:“杨曦,李强,老师叫你们回去上课。” 李强和杨曦高兴一阵,大夸还是语文老师有人性,两人急急去厕所里洗了手,忙忙回到教室。语文老师对语文不精通,却精通关心学生,见两人回来就道:“你们班主任也真是的,一大早的就罚学生去干活。” 李强附和道:“就是,就是,要是数学老师有语文老师一半通情达理就好了。” 语文老师显然对谦虚的中国传统生疏,道:“我是无论怎样都不会拿学生的学习时间来罚他们的。” 李强笑着道:“语文老师果然精通国学,仁者爱人的思想都精通得活学活用了。” 语文老师见马屁拍得有点儿过头了,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回驳李强,便道:“闲言休提,开始上课吧。” 还是老套路,先把课文一起朗读一遍,还好,讲的是古文,古文以精简为要,要是现代文,估计一节课连一篇课文都读不完。而后,语文老师还是摊开了资料书,把每句话的意思一五一十地念给大家。班里一个酷爱古文的女生问道:“老师,‘齐师伐我’的师是什么意思。” 老师琢磨了一下资料书,不意那书很不给面子,很多字的意思都有,独独没有这个字的意思。语文老师忍了半天,联系到自己的身份,道:“大概是老师的意思吧。” 现在学生的古文水平低了海平面几万公里,糊弄他们跟帅哥玩弄小妞一样简单。不料这个时候杨曦道:“好像是军队的意思。” 语文老师结合那句话的意思,拍了拍脑袋,道:“你看我糊涂的,杨曦说得对,就是军队的意思。” 后面一个女生道:“这小学升上来的老师水平就是有限,连一个学生都不及。” 另一个女生微声道:“莫雪,小声点儿,隔空有耳,小心遭雷劈。” 19 下课铃声似乎是学生时代最动听的声音,它使强行压抑住的心重新活跃起来。 大家早已知道这个语文老师的水平不怎么样,她的全部讲义都在资料书里,可以说大家是在向资料书学习而不是向语文老师学习。许多学生频频向她投来鄙视的目光,可语文老师恬不知耻,杨曦想她的脸皮应该有小学老师说的城墙拐弯儿那么厚了吧,刀枪不入。 下课还不到一分钟,许瑶就站在了窗户旁边,林羽灵见到,问:“许瑶,有什么事吧。” 许瑶正待回答,杨曦已经把微机书从窗框里递了出来,许瑶说了声“谢谢”,杨曦冲她友好地笑了笑,“不用谢”三个字脱口而出。 许瑶对着窗户里面的羽灵和杨曦微微一摆手,道:“我还要去排队上课,有时间再聊啊。” 言罢,许瑶拉起身边的一个女生朝实验楼走去,透过几株柳树,隐约可以见到排成的长队。 林羽灵略略向杨曦瞥了一眼,他的耳根有淡淡的红,林羽灵目光微寒,坐在座位上,预习数学。不久,上课铃声就响了。 对学生而言,自上课的第一天起,老师就再三强调语数英是所有科目的三巨头。语文相对较简单,会写字的中国人都能得上一些分,资质好的学生,有的甚至天天上课睡觉都能考130分以上。最令人头疼的就是英语和数学了,英语相对乐观一点,因为英语试卷上选择题多,运气好一点就算蒙不及格也能蒙个四五十分。数学就相当棘手了,选择题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道,全蒙对也得不了几分。 由于数学课是老班的课,全班学生都强打起精神听课,或者说是假装打起精神来听课。大部分学生的数学功底都不是很深,所以在数学方面他们就不敢像对待语文那样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了。数学老师一讲起课来,那是一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新内容层出不穷,大家也都明白,数学书要比英语书和语文书厚了不知道多少,不讲快些是绝对讲不完的。 大凡老师,皮一定要厚,一定要在学生昏昏欲睡的时候唱催醒曲,不然他一定不是个合格的老师。 20-21 20 星期四的早晨,灭绝早早地就来到班里了。因为第一节课是英语课,所以她厚颜无耻地就霸占了早读。 林羽灵是英语课代表,灭绝一来就吩咐林羽灵,道:“你带着他们读书吧。” 林羽灵抱起英语书翻到第一单元的单词,带领着大家读起来,教室里读书声响成一片。而那些在灭绝之后到班里的同学都被灭绝挡在了门外,靠墙站成一排。杨曦和刘毅从万媛班走过来,刘毅看到七五班门口站了一排背着书包的人,不禁皱了皱眉头,道:“杨兄,你惨了,拜拜。” 杨曦看着刘毅进了自己班,脚下有些沉重,缓步走到七五班门口,灭绝怒吼一声:“站到外面去。” 杨曦乖乖地站到队末,李强道:“杨曦,到我旁边来。” 李强挤出来一个位置,把杨曦硬生生拉到自己旁边。李强道:“杨兄,昨天都是我害得你。” “没什么,身上又没少块肉。” 李强笑道:“杨兄,把你数学作业看一下,昨天我什么作业都做了,唯独数学没写,其实我基本上不会,你知道老班的脾气,不交作业后果很严重,帮点儿忙嘛,我保证不会再让老师发现了。” 杨曦正待回应,不料“啪”的一声,不知道是什么重物打中了自己的脑袋,四周一下子昏沉了下去,嗡嗡声四作。杨曦抬起头来,英语老师拿着英语书又朝李强的头上打去,李强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了下去,赶紧模仿周围的同学拿出英语书来读。 万媛班走出来几个人打扫门口的卫生,杨曦情不自禁地向那边瞟了几眼,这次又丢人了。杨曦这样想着,青天白日的,怎么就有这么多的顾虑呢。 不久,十分钟的早读时间就过去了,灭绝这几天心情很是不爽,因为学生们明目张胆地表现出不爱英语的样子。 上课铃一响,灭绝就怒气冲冲地站在讲台上道:“谁不想上英语课就出去。” 此言一出,顿时震慑了全班,只是七五班三霸却不买老师的帐,薛刚、伍顺、刘希当即从位子上站起来,当着灭绝的面大摇大摆地出了教室。哎,一切都是《古惑仔》的错,这七五班三霸都是精通古惑仔的,对里面的人物崇拜得不得了,当然也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崇拜得不得了。 三霸冲出了教室,顺着学校里的林荫小道走了。 李强也按捺不住,对杨曦道:“杨兄,把你的数学作业借我瞅瞅,第三节上课前我就给你。” 杨曦把数学作业给了他,李强忙追上三霸,也不知道跑往何处去了。 灭绝对着外面的人道:“进来吧,下次要来早点儿了。” 外面十几个人走了进来,一天的课就这样开始了。 果不其然,第二节下课做广播操的时候李强跟着三霸回来了,他把两份作业交到数学课代表那里就去做操了。 学校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长舌妇,有人把三霸逃课的事告诉了老班。广播操一做完,老班就到班里来,提名点姓要三霸和李强到他办公室去。 八个教师共用一个宽大的办公室,空间不大不小,阳光照在窗台上,芦荟宽大的叶片被照得发亮。 老班点燃一支烟,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然后抖掉烟头上的烟灰,笑着道:“你们几个也别站着,拿个凳子坐吧。” 几人唯唯诺诺地道:“不了,我们站着就行了。” 老班道:“快拿个凳子坐着吧。”老班的样子一派和气,丝毫不像生气的样子,完全一个谦谦君子,良师益友。 三霸见盛情难却,果真拿了个凳子坐着。李强却依旧站着,耷拉着脑袋,恨不得背上背几根荆条来请罪。 老班把那支烟吧嗒完了,顺手丢在烟灰缸里,一脸平和地道:“你们给我说说,不好好上课,都去干嘛了。” 三霸闭口不语,薛刚甚至都想笑了,极力憋住才没笑出来。还是李强镇定,道:“老师,我早上没吃早饭,饿得很,出去吃了个饭。”李强把自己说得很委屈,好像是饿得受不了了才逃课的。 老班又追问道:“你们三个都干嘛去了。” 伍顺细气地道:“我们跑到外面玩去了。” 老班的笑容又重了几分,道:“没事,有话尽管说,谁都是从年轻时候走过来的,想我们那会儿,逃课经常去上网,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承认就没事了。” 刘希把老班的话当了真,道:“我去了一趟网吧,在里面玩了一会儿。” “我也去了。” “我也去了。” 李强一向佩服三霸,现在看来他们都是有胆量没脑子的家伙。李强赶紧和他们脱离干系,再次重复道:“我没和他们一起去,我只是去外面吃了个饭。” “啪!啪!啪!啪!” 四声拍击声回荡在这个巴掌大的空间里,其余几个老师受了大惊,纷纷侧过头向这边看来,只见这四个学生一人脸上一个巴掌印。 三霸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耷拉下脑袋。 老班对着李强道:“你,给我回去上课。” 李强捂着脸走出了数学办公室,走到门口,听见老班对着三霸道:“你们三个,去把操场上的那堆肥料撒到花池里去,不撒完不许上课。” 李强忍着疼,红着一张脸经过隔壁班,几个女生从窗户里看到了他脸上的四个红指印,感到大为惊奇。 待李强走到班门口的时候,下课铃响了。带着夹鼻眼镜的地理老师看到李强一脸狼狈样,问道:“干嘛去了,不上课。” 李强也不回答,径直进了班。班里的一群男生见到他大为惊奇,好说歹说地要问他脸上是怎么回事,李强一五一十地说了,结尾还补上一句,道:“还是我老哥有先见之明,说我们老班是根绵里针,在他面前绝对不能被他善良的外表所迷惑了。三霸就不知道这个理,待会儿还要干活哩。” 21 时间就在上课下课的轮回中飞速流逝,醉生梦死的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它就任它从骨缝掌纹中溜走。 星期一早上升完国旗,教导主任公布了一个惊天骇地的消息:某某同学因不忿老师的责骂,竟然伙同几个同学在上个周六晚上砸烂了老师家的玻璃,险些伤及老师家未满周岁的婴儿。此事影响恶劣,好在没有人员伤亡,事后该生诚恳认错。看在该生认错及时的份上,学校特给他一次机会,赔偿所有损失。现在就让该生在大家面前读一读他的悔过书,并向老师承认错误。 那人走上台阶,拿着话筒面向所有的学生读他的悔过书,说实在的,他的文笔真是烂到了极点,抒发起愧疚的感情就像人吸一根老长的面条,老半天都到不了头。那人读完了悔过书后,恭恭敬敬地走到受害的老师面前,三个躬鞠得比见了祖爷爷还要诚恳。 这件事震动了全校,薛刚在后面连连叫好:“总算给老师们上了一课,让他们知道我们学生也不是好惹的。” 伍顺也添油加醋应和道:“老班该长长心了,要是把人逼急了,大不了悲剧重演。” 学生正在作鸟兽散的时候,广播里又道:“本周日团员拾花,所有团员务必要到。” 杨曦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暗悔自己不应该不听前辈的教导,早知道就晚点儿入团,既可以省不少团费,也可以少干许多冤枉活。猛地又想到许瑶也是团员,杨曦心中顿生欣喜,随之而来的淡淡紧张,像傍晚天边的那一簇晚霞,映得天地间的一切都如烟似雾。 每一天的时间其实就是八节课,杨曦的大部分生活就是两点一线。 下午放学,刘毅到七五班来等杨曦,等了大概十来分钟,政治老师才下令放学。刘毅催杨曦快点儿,两人推了车,刘毅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杨曦看着他颇为神秘的表情,以为有什么新鲜事儿,登上自行车跟了上去。刘毅把他带到了农贸市场,顶头一面古典式的水泥墙,墙的下半部是几根柱子。两人穿过了墙门,里面的街道一片狼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看来现代人还是注重经济效益,至于环保嘛还是其次。 杨曦跟着刘毅拐进了左手边的一排门面房,把车停在了一扇写着“游戏厅”三个绿字的玻璃门前,锁了车,刘毅道:“果然没错,我同学说的,这是新开的游戏厅,他在里面赢了好几百块钱,我也来试试运气。” 两人进了不透光的蓝色玻璃门,里面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暗无光泽,相反,里面的灯光和外面一样明亮。靠墙边摆着两排斗地主的机子,杨曦不懂,看了几眼正在玩的人,觉得没什么意思。对着门的是一个巨大的转盘,转盘中心有各种各样的动物,杨曦也不懂,只见几个大人把钱放在转盘边缘,这应该和赌博扯得上关系吧,看来这个新开的店还蛮受欢迎的。 刘毅一扯杨曦的衣服,道:“我们去里面吧。” 两人从右手边的墙门进去了,里面也是几台机子,和那边的差不多。靠里墙处,有两台老虎机,约莫十来个学生在排队等着玩。刘毅掏出口袋里的50元大钞,向老板兑换了30个游戏币,剩下20元揣在口袋里。 刘毅排在左边的队末,吵嚷着要前面的人快些。好在玩老虎机的孩子都是一群穷鬼,都只有五到十个游戏币,并且他们都像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签订了《解放黑人奴隶宣言》后的南方奴隶主,连连吃败仗。所以刘毅没等几分钟就把币投了进去,第一次运气还不错,赢了十块钱,于是刘毅赌性大发,一次投了一半的币进去,杨曦在旁边给他打预防针他都不听。结果这20个币泥流入海一去不回,杨曦赶紧道:“刘毅,不玩了吧,留着钱花也好。” 刘毅不听,头脑一热又把余剩的二十个币丢了进去,临了,他的财富梦再次成了黄粱一梦。 刘毅有些窘了,捏着手里的20元钱,额上冒了细细的汗,叹了一声气,冲杨曦生气道:“你小子不要给我打退堂鼓,赌道上的事最忌讳别人在自己气焰盛的时候泼冷水了。我再换十个币,输赢都请你吃雪糕。” 爱赌的人有一个通病,那就是永远都不服输。 刘毅再掏出十块钱买了十个币,捧在手里,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了几声,然后再次把币丢了进去,结局依然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看来爱赌的人还有一个病,那就是迷信。 倾家荡产终于使刘毅看清了赌道,他灰心丧气地走了出去,老板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说“下次再来啊”。 拉开了蓝门,刘毅走了出去,小声大骂游戏厅老板无耻,说:“老子再也不来这地方了。” 刘毅赌品显然不咋地,但人品尚好,他走到商店门前,要了两个广告里经常吹捧的雪糕,递给杨曦一个,之后两人登上车,出了农贸市场。 夕阳的光已经不再像刚才那么刺眼了,出了那排遮住视线的楼房后,只见西天只有一大团绯红的晕,像是很随意的油画。 22-23 22 朋友之间的骂表示亲近,可父母的骂却绝对是生气。 杨曦跨进家门,意料之中地听到父亲大为光火的咒骂:“这么晚不回来,死到哪儿去了?” 杨曦以不变应万变,不论父亲怎么问,他都是陈年老话:“老师拖堂了。” 父亲是个死心眼儿,老师怎么虐待学生都是理所当然,然而学生要有一丝半点儿的怨言就罪大恶极,所以杨曦一旦在学校犯点儿小错误就拿老师来作挡箭牌,名正言顺,比美味佳肴还能堵住父亲的嘴。 父亲横了杨曦两眼,道:“快去把作业做完,等你妈把饭做好了出来吃饭。” 杨曦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父亲依旧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只是顺手抓起了遥控器,把声音减小了一点儿。 杨曦拉开了房间的灯,再打开台灯,又把灯拉灭。 夜,在窗外睡得很沉。熟悉的蜡黄光芒照亮了写字台,作业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杨曦作业政策不变,依旧先难后易。今天的英语练习册上出现了好几个生僻的单词,杨曦翻字典一一查阅,标明了意思,另外还标注了英标,有关这些单词的语法和词组都纳入了他的英语笔记本。数学结尾两道题颇有些难度,杨曦思考了十几分钟才做出来。 妈妈把饭菜都端上了茶几,父亲喊杨曦吃饭,杨曦正在思考一道地理题,恨自己不能一心二用,便没回答父亲。父亲见自己好心没人应,不禁勃然小怒,道:“一个个都是神仙吗,不吃饭。” 杨曦这才停下笔,打开门,关了台灯,三两步走到茶几前,和爸爸一样一边噇饭一边看电视,当时播的正是金银川新闻,里面讲的是小学升初中以及初中升高中的前十名,杨曦是小升初的第三名,父亲听到了儿子的名字,嘴角淡淡的得意之色泛上面颊。只是他得意的是名次,而不是杨曦。杨父是家里的太岁,他和中国古代所有的太岁一样,从来都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停杯投箸,对杨曦道:“小孩子家看什么电视,饭吃好了赶快把作业做完,要是哪个老师说你拖欠作业,我就叫你下地跟我们一起捡棉花。” 杨曦忙不迭收回目光,挑了几箸菜,和着饭大口往嘴里送,险些噎着。 杨曦吃饭得了第一名,把碗筷放到厨房里,在水管里捧了把水漱了漱口就回到房间里继续写作业。 当窗台的蜡色灯光退去的时候,夜,又重了几分,一弯新月躲在轻云之后,为自己不能朗照大地而感到害羞。只有漫天的星光死皮地赖在天上不动声色,假装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夜晚褪色后,依然是青天白日,这是多少年都不会变的自然规则。 刘毅破天荒地早起来等杨曦,然后,连队里的人们看着这两个酷似兄弟的孩子穿着校服经过他们的门前。 从十二连到团部只有两公里的路程,骑自行车只需要十几分钟。 早晨斜斜的阳光从路边的白杨树间照过来,洒下长短不一的乱影。 前面路牌上,“欢迎来到金银川”七个大字分外夺目。 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去,穿过来,像流过渠道里的浑浊的水。 还是老地方,可永远年轻的是将要发生的事情。 23 星期天的早晨残云蔽日,天空显得惨淡,像病人的目光,没有丝毫精气神。轻寒入袖,竟也有淡淡的凉意,使人时不时地打两下喷嚏。 杨曦今日特别有精神,早早起了床,早早来了学校,等着老师,等着同学,一起下地捡花。 渐渐有高年级的团员到了,来的人都群群伙伙地攀谈起来。杨曦的交际面不广,加上这届初一入团的不多,他只得一个人抓着自行车站在人群的外围,听高年级的同学讲有趣的事情,笑意难耐的时候也跟着笑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杨曦会不自觉地朝着校门口瞟上一两眼,像是刻意在等待着什么。 有时候,你会在不知不觉间依恋上一个人,当你在某个场景里确定她会来的时候,你总是期盼着她早点儿进入你的视线,你总是朝她来的方向望去,把空气中温柔的线条拼凑成他完美的身影,然后,在你定睛一看的瞬间,所有臆想出来的色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你的心会砰地受惊,带着一点点儿小小的失望收回目光,过一会儿,再把目光转过去。可是当这个身影真真正正地出现在你的视野中的时候,你会莫名地紧张,你会为找不到一个地缝钻下去而慌张失措,你多么希望是你眼花了,多么希望她化成一朵白云飘走,可是令你不安的是,她确确实实地来了,并且在向你靠近,而你没有勇气上去和她搭讪一句话,你只能任由自卑这只钻心虫在你的身体里放肆,暗暗嘲笑自己的怯懦。 林羽灵和许瑶推着自行车缓步从校园大门前的下坡路走了进来,两人衣着都很朴素,戴着个半新不旧的帽子,只是许瑶看上去更加丽影婆娑,而林羽灵永远都是传统的模范女人形象,柔而不弱,媚而不妖,好像永远甘愿做陪衬许瑶的绿草。 杨曦看着她俩走了过来,一路打招呼的女孩不断,谁都愿意和散发着光彩的同性来往,那样自己也能沾染上光彩,成为一个小光源,以吸引更多异性的目光。 有时候在你的视线范围之内出现了那么一个人,你觉得她和你之间有一根无形的可以自由伸缩得绳子捆绑着你们两,她远离你时,你会觉得绳子紧紧绷住你的心,你会在心里使出无形的大力想把她拉回你的目力范围;她靠近你时,你会有短暂的放松感,然后是莫名的紧张。你们谁也无法逃脱这绳子,更确切地说是你无法逃脱。你假装不去看她,而眼角余光却始终停留在她的身上,一分一秒也没有离开过。 杨曦瞥向她俩的目光不过是众多看向她们的目光之一,许瑶根本就看不见不知道。 这时候校园的上空的广播里说道:“请所有的团员到教导处门口集合。” 杨曦停好自行车,和众人一起朝教导处走去,那一排陈旧的教学楼里空无一人,那些教室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生气,和这死气沉沉的天气搭配得天衣无缝。 几个老师站在教导处门口,杨曦一看,都是不熟悉的老师,样貌都像杨过的宝剑,大巧不工。那几个老师把学生按年级分了类,带领七年级的女老师高挑得顶天立地,上半身臃肿得像是长期泡在水里,而两只脚又细又长,像两根高尔夫球杆,她的存在完全一冷笑话。 杨曦站在队伍靠后面,许瑶站在离他不远的前排,她回眸一看,正好和杨曦看过去的目光对上,两人相视一笑。 女老师道:“七年级的同学推上自行车到学校门口集合。” 杨曦跟着众人过去推车,背后许瑶和林羽灵走过来,许瑶友好地拍了拍杨曦的肩,道:“杨曦,我很少捡棉花的,今天肯定捡不到20公斤,你能不能帮帮我。” 杨曦连思索都没思索就答应了,又看了看旁边的林羽灵,大义凛然地道:“同桌,需要我帮忙吗。” 林羽灵摇了摇头,道:“这个,不需要的,小尅死,我可以捡够的。” 许瑶粲然一笑,说了声:“谢谢,待会儿我们一起走吧。” 杨曦点了点头,把自行车推到许瑶一旁,三人就并行到校门口,听到有人说带队的女老师的父母真是巧夺天工,三人暗暗笑了。 女老师蹬着一辆山地车走过来,向大家发号施令,道:“大家往十一连走,今天在十一连捡棉花。” 这时,一个男生兴冲冲地道:“跟我来,我知道十一连怎么走。” 几个跟屁虫跟了上去,其余的人都在老师的左近盘桓。杨曦、林羽灵和许瑶不愿做那个男生的跟屁虫,便做了老师的跟屁虫,好给自己上个保险。一路上,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有光怪陆离的树影,天边的太阳在云层后面,像一块无力发光的玉盘。 偶尔一阵冷风吹得人直打哆嗦,连林带里的白杨树的叶子也瑟瑟发抖。 许瑶打了一个喷嚏,林羽灵急忙问道:“你冷吗。” 许瑶摇了摇头,道:“没事。” 两个女生聊得天花乱坠,杨曦在一边觉得舌头打结,插不进去话。林羽灵看出了他的尴尬,忙道:“我想问你们两个,你们的梦想是什么。” 许瑶叹了一声气,道:“梦想,很久以前我也有的,现在戒了,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现实同化了的。” 林羽灵又看了看杨曦,杨曦皱了皱眉,道:“你先说说你的吧。” 林羽灵思索了片刻,道:“我希望我身边的人能平平安安,在每一个月夜能‘伫日月而相望,感霜露而相思’,然后我小小的愿望得以实现。” 许瑶道:“别只我们两个说了,你一个尖子生想必一定有很大的愿望吧,说说看。” 杨曦沉吟了一会儿,抿了抿嘴唇,道:“我只是希望当我成为历史的时候会有人记得我的名字,我不想我都变成了冢中枯骨的时候还是寂寂无名。” “好,志量够大。”许瑶和林羽灵同时大加赞赏。 杨曦并没有夸大其词,他平时一个人没事的时候就在思索着这样的问题,现在不过是和盘托出。 也许梦想只会开花,并不会结果。也或许它只是肥皂泡泡,吹弹即破,那有怎么样。 24-25 24 时光渐渐拉成一条长长的线,把所有的故事片段串联起来,形成一篇色彩斑斓的散文,而主题只有两个深沉的字——人生。 在人生面前,似乎所有的挣扎努力都显得苍白无力。而我们所能做的只是从过往的实践中总结出理论经验,然后再以这些理论经验为基垫,再次踏入更加斑驳陆离的未来。 未来像一记漏风掌,它从某个遥远的地方打过来,打得在现实中的我们找不到东西南北,可是我们依然要前行,去寻找可以寄托此生的栖息地,而这正是许多人背着行囊踽踽独行的意义所在。 面对着时时刻刻变化着的周遭世界,依然有某些未变的东西深藏在我们的潜意识里,比如我们的眸子把耀眼的或柔和的光线揉成一团,装进我们沉甸甸的心囊,小时如此,现在如此,以后如此。 而我们远行的时候,忽略了路边的风景无限优美。啊,无限优美的路边风景,始终不曾弃任何人而去。 25 杨曦的人生差不多还是一张白纸,没有留下一星半点儿的精神财富。别人有资本踩着过去走向未来,而杨曦却只能踩着现在往未来走。 杨曦是一个很容易忽略掉路边风景的人,因为他习惯了一个人独处,一个人思考。 十一连很快就到了,地老板早就等在桥头,一见众人来,就问是不是来给他捡花的。 女老师说是,地老板跨上摩托车,轻轰油门,带着大家一起来到地里。 九月中下旬的天气,早谢的树木已经有几片黄叶了,地里的棉苗为了应个景儿,也呈现出少量又枯又焦的叶子。 大家下地,杨曦和许瑶、林羽灵在一起捡,若是平时,杨曦一天捡个三四十公斤不成问题,今天下地晚了,加上地里的棉花又不是很好,所以杨曦加快了速度,把林羽灵和许瑶落在了后面。待捡完一行过来给她们接头的时候,才发现林羽灵差不多也到头了,而许瑶离地头却遥遥无期。 杨曦给许瑶接了头,林羽灵早就去排别的行了,后来就只有许瑶和杨曦两个人互勉互助了。 差不多北京时间十二点的时候,太阳从云层后爬了出来,阳光普照大地,大地升了温,杨曦乘着倒花的时候把外套也一起脱掉。之后又捡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就吃饭了,地老板给老师带来了一份抓饭,惹得同学们垂涎三尺,暗骂地老板毫无人道,给他捡花的是学生又不是老师。 杨曦把上午很瓷实的最后一包花倒给了许瑶,许瑶差不多已经完成了一天的任务,林羽灵也差不多了。三人并排坐着背对着众人吃饭,许瑶和林羽灵的午餐颇为丰盛,有肉有牛奶,还有一些零食。面对着她们如此花样百出的午餐,杨曦的午餐羞赧得无地自容。 无论如何,杨曦还是掏出了自己的午餐,一袋馒头,一包榨菜,两根火腿肠。 “你就吃这些呀。”许瑶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曦。 阳光把许瑶的眸子照得很有光彩,杨曦被她看得脸有些发红,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眉梢一扬,道:“是啊,我是男孩子嘛,哪能像你们女孩子家一样娇生惯养。” “这个给你。”却是一旁的林羽灵递过来一包牛奶,很友好地塞到杨曦的手里。 杨曦没有反对,说了声“谢谢”就开袋喝了起来。 “我的也给你。”许瑶也把自己的牛奶给了杨曦,顺手抓起了那袋馒头,扔进了排碱渠里。 林羽灵一惊,道:“许瑶,你……” 许瑶拍了拍杨曦的肩膀,道:“反正我不饿,吃些零食就可以了,红烧肉就给你吃了,你一定要给我吃完啊。” 杨曦的脸更红了几分,要多尴尬有多尴尬,盯了许瑶几秒。许瑶道:“别看我了,吃吧。” 林羽灵也道:“吃吧,别辜负了人家许瑶一片好意。” 许瑶柳眉一竖,伸手拍了拍林羽灵的肩,微怒道:“怎么说话的,小妮子。” 说实在的,杨曦觉得吃别人女孩子的东西特没面子,但事已至此,不吃都不行了,便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吃相特淑男特猥琐。林羽灵也打开了饭盒,慢慢咀嚼可口的饭菜,许瑶却在一边吃薯片,吃得嘎嘣嘎嘣响,模样要多淑女就有多淑女。 26-27 26 杨曦吃完了许瑶的午饭,吃得满嘴是油。许瑶掏出一张餐巾纸递给了杨曦,杨曦擦了擦嘴,把餐巾纸扔出了老远。 林羽灵打了个饱嗝,急忙喝了口水,道:“吃不完了,剩下的带回家给我的爱犬吃。” 阳光并不毒辣,却照得人的身上微微有些温热。 吃了饭人就懒了,没有老师的命令谁都不想下地。许瑶从包里掏出一张很精美的纸,上面写了一首诗,字迹说不上秀美,还算过得去,只是诗前诗后涂涂改改,一团糟。 “羽灵,杨曦,你们两个看看这首诗写得怎么样。”许瑶笑意盈盈地道。 杨曦接过纸张,和林羽灵一起看那首诗,那首诗是这样写的: …… 关于那些如黄叶般零落的岁月 我会用心灵的行囊将它们贮藏 你美丽的转身 将我的世界划上了一道明丽的分界线 惨白的过去 死而复生的现在 异彩纷呈的将来 我将用此生来报答你的馈赠 如果注定此生无缘 那 请在你绝望无助的时候叫唤我的名字 我会用相濡以沫的力量给你希望 如果你的芳心暗许他人 我宁愿化为清晨一束柔和的阳光 在你醒来的第一眼射入你的双眸 …… 林羽灵竖起大拇指,道:“这是谁写的,果然有才,只是爱慕之意也写得太明了了。不过可见他用情之深,前后都涂改过,明显是构思了老半天才下笔的,应该不会是那种轻浮的男子。” 许瑶道:“巾帼所见略同。”许瑶又瞪着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对着杨曦道:“杨曦,你觉得写得怎么样。” 杨曦愣住了,心里凉了半截,醋味都快透过身体溢到空气中了,暗想这男的也太无耻了,文笔不行就在旁门左道上下功夫,也怪自己心中一直酝酿着的情书没有成文,回去自己写的时候一定要一字一小涂,五字一大涂,非把许瑶感动到欲哭无泪为止。 “喂,数学王子,在想什么呢。”林羽灵一脸憨笑地望着杨曦道。 杨曦嘴角一歪,眉梢微挑,大气磅礴地道:“这首诗也不怎么样啊,很一般,我也会写的。” 许瑶一双眼睛充满了疑惑,道:“你会写诗?会写作文我还相信。” 杨曦道:“我说会就是会的,我写好了明天给你。” “期待中。”许瑶道。 “都吃饱饭了,赶快下地干活。”女老师一声令下,众人拴上花包,拍拍屁股,下地去了。 27 下午的时光像飞速下落的流星,转眼即逝。 在学生中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杨曦今日总算是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这句话对于女生而言自然是太正确不过了,但对于男生来说,应该是男女搭配干活更累。 临近傍晚,地老板开来了拖拉机拉花,杨曦一行三人都顺利地完成了任务,两个女生都肩不能挑背不能扛,所以把棉花装上车的任务便落在了杨曦的肩上,杨曦挺身而出,扛花上车。 乌云又把太阳遮住了,天地无光,阴风飒飒。 傍晚的棉花场人迹芜杂,杨曦称好花后坐在自行车上等正在吃凉皮的许瑶和林羽灵。 “捡了多少公斤?”许瑶走过来拍拍杨曦的肩。 杨曦温柔一笑,道:“三十一,你呢。” “多亏了你,二十三。” “林羽灵哪去了。” 许瑶一指站在鸡蛋饼车前面的林羽灵,道:“你又不吃凉皮,羽灵给你买了两个鸡蛋饼。” 杨曦正准备说不饿,林羽灵已经走了过来,把饼子递给了杨曦。杨曦当时不肯接,许瑶在一边讪讪地道:“虚伪,想吃就直说嘛。” 杨曦接过饼,说了声“谢谢”,接着心里腾生起一点火光,散发着微薄的温度,向全身蔓延开去,直至每一根骨头每一条掌纹都被薄薄的温暖侵伏。 从来都只有女生被男生感动,杨曦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女生感动得稀里哗啦,世界真是本末倒置终始颠倒。 三人跨上自行车,在微风淡寒中往家赶。女生很少会火急火燎地做一件不轻不重的事情,尤其是颇有姿色的女生。尽管杨曦有些急了,怕回家晚了惹爸爸生气,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用心灵的幕布将急火盖灭。 许瑶的脸在暮色下显出优美而温柔的轮廓,脑后的辫子得到恰到好处的修饰,这让杨曦时不时的侧过脸去瞄她一眼,杨曦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小色鬼。 林羽灵突然道:“你们觉不觉得有些教育其实欺骗了我们这些祖国未来的花朵。” 许瑶立马就接上口,道:“对啊,老师教我们遇见了长辈要有礼貌,我有一个乌鲁木齐的叔叔,和我爸爸是堂兄弟,我每次见了他都向他问好,可他只是淡淡的应一句不冷不热的话,脸上明明写着蔑视我三个字。” 杨曦道:“对呀,老师教我们要助人为乐,有一次我把自己刚买的雪糕给了一个小弟弟,结果他妈妈来了二话没说就把雪糕给扔了,还数落了我一顿。” “你们说的都是小事,都没什么的。”林羽灵一本正经地道。 许瑶追问道:“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明白,我只是觉得我们来自不同的家庭,不同的环境,当然拥有着不同的性格,然而我们去了学校就变成了一个制度下的愚民,我们的脑袋还是空的,结果就被人硬塞进去了一些傻乎乎的成见,并且这些成见在校内校外都可以看见,我们会以为它就是千古不变的真理,直到有一天,我们被这些真理戳得浑身是伤之后,我们才会去反思它,那个时候我们才真正开始成长。到了那个时候你们不会觉得我们是一个畸形儿吗,身体比心理老了一二十岁。” 许瑶道:“我有一点儿明白你的道理,小学老师最喜欢对人进行思想上的教育,那是一种无形的束缚,我觉得杨曦就受到了这种束缚。他们还骂我是笨蛋,简直就是一群人格刽子手。” 杨曦道:“我怎么就受到了那种束缚啊。” “比如说你的学习方法还是小学那一套,一点儿小错误还要把正确答案写三遍。这样不行的,要听从党的指挥——与时俱进,否则有一天你会被累死。”林羽灵替许瑶说了。 杨曦道:“择其善者而从之,我只是听了一点儿他们好的意见而已。” “还有,你这人迂腐,你干脆去把孔子的骨骸挖出来,再运用dna技术将他复活得了,你知不知道看那些作者都死得渣都不剩的书是一件多么无聊且无用的事。”许瑶斜眼看向杨曦道。 杨曦抬起头,已经到了团部的花池转盘,大路两旁的路灯很尽职尽责地亮起了光芒,把将退未退的昼色渐渐驱退。 杨曦转过脸,看见许瑶和林羽灵的脸被灯光照得晶莹剔透,道:“你们快到家了哎。” “嗯,是的。”林羽灵和许瑶从大路的另一边拐过去,连说了几句再见。 杨曦也回应了几声再见,而后,他的身影被惨淡的夜色吞没。 熟识的路,一天走四次,从小到大走了不止千遍,闭上眼睛也能到家。 28-29 28 凭着直觉和经验,杨曦在黑暗中穿行,路边偶尔经过的小汽车让眼球看清了路,然后再次在黑暗中猜度路径。 谢天谢地,没遇到歹徒,没摔跤,没骑错路。 杨曦一到家,妈妈就催促着赶快进来吃饭。一进门,满屋子的光明让黑暗中的胆怯逃遁四散,饭菜都有盘子扣着,等着自己回来被吃。爸爸依然阴沉着一张脸,吼道:“你要找死吗,大晚上的一个人在路上跑。” 杨曦还是理直气壮地道:“今天出地太晚,都是老师的错,早点儿让我们出地就不会摸黑了,出事儿了她还得负责。” 爸爸一翻白眼,道:“怎么说话的,上帝会有错吗,错的永远是那些抱怨的小角色,快吃饭吧。” 杨曦吃了半碗说吃饱了,爸爸非逼着他把剩下的半碗吃完。 杨曦心里一直惦记着诗的事儿,一吃完饭就冲到自己的卧室里,打开台灯筹备着诗句,怕爸妈发现,刻意闩上了门。 在书堆里找了老半天,都找不到一张像样的纸来,真是“纸到用时方恨丑”,猛然想到刘毅曾经要自己代笔写情书时有几张多余的纸,又在纸堆里翻来翻去,搞得一塌糊涂。 老爸在堂屋里吼了一句:“搞得叮叮咚咚的在干什么呢,做贼吗?” “我找书,明天要用。”杨曦很自然地迎面回应道。 终于,在一个笔记本里那几张纸现了身,杨曦如获至宝,把它们拿出来摊在桌子,再把散落的书籍整理好,就回到了书桌前精心策划着诗句,沉思的样子比干什么都认真。 杨曦的文学才华大部分都委身于了古典,从小就被逼着看各种古典书籍,只是这些书都不能被运用在写作文上,所以在这个白话文泛滥的年代,杨曦的才华一直不能崭露头角。至于白话文的功底嘛,杨曦确实有限,大多限于语文课上老师灌输的那点儿知识,当然,像《繁星春水》这样的名著也是看的。 杨曦把台灯调大了一点儿,一首七言古诗渐渐在脑海中有了模子,想一定要比中午那人还要做作,一定要来个两字一小涂,三字一大涂。 第一首诗名曰《相思》 缘浅初逢两不识, 美人竟夕惹相思。 却恨相逢无见识, 不曾倾倒美人姿。 果然是一路涂涂改改,只是过于凌乱,侮辱了自己的字,杨曦又在下端把这首诗工工整整地誊抄了一遍。 有了古诗还不足以显示自己的才华,非得有一首现代诗作为陪衬才可以,于是搜索枯肠,半天有了点儿感觉,可思想一抛锚这点儿感觉又像风中的柳絮,一展眼就飘忽不见了。 夜色又浓烈了几分,而杨曦的灵感还淡得清澈见底,杨曦抓着头发,拼来凑去,终于有了几句: 我寄心于那些悄传目语的季节 一颦一笑像梅雨季节的浓云和骤雨 惊动涉世未深的心 眼神是倒影着天空的清水 唇廓是绚丽烂漫的虹 身影幻化成婀娜的仙子 让我仰慕慢慢远去的轮廓 我知道你不是随意绽放的花儿 所以我愿意等待观赏你绝世的姿容 尽管你的累累硕果不是我该尝到的香甜 我也会做培育果实的老农 这并不是我的伟大和无私 而是此生对你的承诺 你哭了 我会给予安慰 你笑了 我会给予祝福 你离开了 那就是天地永隔的距离 你来了 那就是灵犀的指向 ou欲是肮脏的思想地域 我会用高尚培育感情 如果全世界抛弃了你 我会选择抛弃全世界来拥护你 …… 写完了这首空前绝后的抑扬顿挫的抒情长诗后,杨曦长舒了一口气,平时做出来一道难题都没有像这么有自豪感,又想女生都喜欢饭后甜点,再来点儿小幽默或许效果更好,幸喜以前写了一首讽刺女人的诗,那就让它派上用场吧,那首诗杨曦还记得,便匆匆写了上去,诗如下: 赠女人 闲来学垂纶,金饵钓女人。 女人浑如鱼,见食起贪心。 一旦钓上钩,宰割任男人。 君莫作凡鳞,眼慧识渔翁。 写完后杨曦打了个哈欠,把这封“情书”压在书里,轻轻放到书包里。 夜已经很沉了,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杨曦关了灯,倒头沉沉睡去。 29 杨曦可能在梦里都还念叨着这封半信半情书的诗篇,所以早上一起床便又添了几句话: dea 许瑶: 早时本欲寄书于你,然我勇气欠缺,未敢造次。今番作书,实属昨日之允诺,故妄弄笔墨,书就小诗三首。第一首看似戏谑,实乃真情,涂涂改改,思之再三而后动笔,情真意切,望你察之。第二首现代诗,甚是不工,我白话文造诣非深,此诗费时最多。第三首乃文后小幽默,所指非你,望你观后不吝赐笑。 时间很仓促,写完后杨曦觉得很不错,中西结合,古今搭配,对正文有了很好的补充,也卖弄了一下自己的古文功底。 今年的秋老虎一直不肯示弱,杨曦和刘毅从熟悉的小路上一直狂奔过去,额上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刘毅还是和随常一样,做什么事都热情澎湃,他看看杨曦,道:“洋妞,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嘴角笑意不绝的。” 杨曦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直到刘毅讲完,耳朵才反应过来,道:“没什么。” 刘毅道:“神经病。”杨曦也没在意,过了一会儿,刘毅又道:“洋妞,告诉你一件事哦。” 杨曦看见他很少有这么神秘兮兮地,便问道:“什么事?” “李翠馨她喜欢我唉。” “李翠馨?不认识。” “你当然不认识,她是我小学同学,她给我写情书,说她小学时就暗恋我。” 这个年代这个年龄,要谈恋爱就得有张像样的脸面,否则就是扯淡。所以美女长大后大都成为了二手货,只有丑得掉渣可能成为纯洁的女人。 杨曦也惯性思维地问道:“她长得漂亮吗?” “漂亮,当然漂亮,小巧别致,没得说,听说很多男生都涎皮赖脸地追她呢?” “那你什么反应呀。” “自然是答应啦,我又不是傻子。只是……” “怎么了?” “我打听了一下,她有个姐姐,听说打过老师,在外面认识不少混混,将来要是……” 这时,李强从后面冲了上来,一脸奸笑地道:“两个卖逼在谈论啥大事呢。” “女人,你信吗?”刘毅随口就应了一句。 “信,当然信,我们班有好多女生都对杨曦有好感呢……” “李强你闭嘴,再说的话,要你好看。” 李强急蹬自行车,在前面一路狂奔一路狂说。杨曦忍耐不住,跟了上去,要他闭嘴。 楼房,路牌,柳荫,栏杆,广告牌,连同所有的事物都快速地朝后退去,拉开了拉链的校服在背后飞扬,自行车的车轮无限速地转圈,然后,学校一下子近在咫尺,突然地一刹车,推着车和稀稀落落的人流一起涌入校园。 早晨的阳光从校园的楼顶射下来,像小时候妈妈的爱抚,只是那种感觉似乎已经消失很久了。 杨曦走到车棚,往许瑶她们班看了一眼,并不见许瑶的身影,多半还没来吧,她一向都没有早到的习惯。 “快点,老班已经到校门口了。”李强微喘着气催杨曦。 杨曦朝校门口看了看,果然有老班的身影,便立马和李强冲到教室,匆匆掏出书来读。这个老班果然深谙兵法,这些天同学们都在防他从某个莫名的角落里出现,想不到他奇兵后又按平常出兵,真是神出鬼没。不过自从同学们上次着了他的道儿后,就全方位地安插眼线,究竟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女班长早已收到情报,赶紧收起正在拼命誊抄的作业,从座位上走出来,带领大家读语文。读的是《世说新语》里的两则故事,杨曦早已滚瓜烂熟。 老班进入教室,全班到齐,他的嘴角总算露出了不知是欣慰还是得意的笑容,在班里转了几圈后,站在教室门口东张西望,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好像在和别的班较劲儿,可惜学校的领导没给七五班门上贴个模范班的牌子,没给七五班的老班颁发个模范班主任的奖。 校园的柳荫下几个学生拿着书背课文,走道里稀稀落落的人往教室里走。七五班突起的读书声吓走了树上几只觅食的麻雀,大半个学校都听得见。 30-31 30 什么时候的时间最漫长,等待的时间最漫长。最难以等待的是什么,是你书里明明压着满载着希望的情书而你却无法送达。 早读的时候,杨曦轻轻的一瞥刚好看到许瑶进班的身影,之后,在杨曦书包里的那几首诗蠢蠢欲动,时时刻刻都催促着杨曦快送过去。 没有吸引力的语文课使本就不想听课的杨曦如坐针毡,身边的林羽灵察觉到他的异样,在纸条上轻轻写道,“你怎么了,好像不舒服。”不久递过来一张纸条,“没事”。 时间仿佛在戏弄人似的,你想它过得快点儿的时候它偏偏款步缓行,而你希望它慢些的时候它却白驹过隙。 光阴像蚂蚁在地图上爬动,爬了很久很久,终于下课了。杨曦掏出那张折叠好的信纸,走出教室,万媛班刚好也下课,从门里冲出几个打闹的男生,杨曦突然有些动不了脚步,原来曹刿论战的精辟语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也适用于男女之间呀。杨曦耸了耸肩,再次鼓起勇气,走到了七一班,朝门里望了望,许瑶正在后排和一个女生讲话。杨曦便叫门口的一个女生叫一下许瑶,不久,许瑶走了出来,一见杨曦,未语先笑,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杨曦顿时有些语塞,刚才肚子里估摸着的很绅士的话全忘掉了,可见那么多被现实打败的人还是情有可原的,毕竟理想和现实差距很大。杨曦把信递过去,红着脸吞吞吐吐地道:“这个给你,我没骗你,我真的会写诗。” 说完,杨曦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拽着自己后退似的,走了。许瑶看着他背影的目光恰好和窗户边的林羽灵对上,两人莫名其妙地相视一笑,又各自做各自的事去了。 有一段距离本来是很短的,可在那么一瞬间却变得很长。有那么一个人,你本来可以用平常心对待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不敢见她。 杨曦在想这是为什么,再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杨曦觉得送信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任务,写信嘛,根本微不足道。 杨曦舒了一口气,同桌的林羽灵转过脸来,神色温和地问道:“你送信去了吧。” “嗯,是的。”杨曦很轻松地回答。 “胆小的男孩一般是好男孩……,你说是不是。” “鬼话。”杨曦轻松的回答被上课铃声淹没。 31 时间静静地流逝着,像光在无限长度的真空中行驶,永远没有尽头。 流年弹指,虽然冬至还迟迟不肯到,可迅速下降着的温度告诉人们秋天即将要过去。 杨曦的心近来都牵系于那封没有回应的信,自己都倾倒于自己的才华,小小的亢奋都快把深秋的寒意驱尽了。 按照人们的经验,一般连续的几日晴朗过后会有一次暴雨,尤其是过度晴朗后的某一天,这是杨曦一直深信着的事情。 杨曦和刘毅都在校服外套上了一件厚衣服,然后,嘴上哈着白气依然像往常一样骑着单车往学校走,骑过老长一段柏油路,经过一根根直插天空的电线杆和树木。团部的水泥大路两旁依旧是高大的柳树和楼房,这些都是多少年来没有发生过变化的东西。 依旧要经过许瑶家楼下的那个路灯,杨曦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注意这个路灯的,以及何时对这一小段距离产生一点小小的莫名紧张感的。 “小心上面!”走在后面的刘毅捏了刹车急喝道。 杨曦条件反射性的向上看去,一团迅速下落的紫晕砸到蘑菇柳的顶端,被一枝较大的柳枝卡在上面。杨曦刹住车,仔细一看才知道是许瑶的书包,楼房上面传来了细微的啜泣声,还有很大声的责骂声,“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搞这些没名堂的事情,你也不看看你才几岁,你要把我气死吗?” 接着是几声摔东西、抽打人的声音。 “妈,我知道错了,别打我了,我再也不敢了,妈,求你别打了,别打了……” 卡在树上的书包嗖地掉下来,教科书笔记本笔袋哗啦啦撒了一地。 凄厉无助的哀求,像一把把尖刀在这个寒冷的早晨刺进杨曦的心。 杨曦下了车,取下套在手上的手套,早晨肆虐的寒意顺着掌纹渐渐渗入到全身每一个角落,和身体本来的温度在大战着,混合着楼上被抽打的声音一起给杨曦来了个里外夹击,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体,杨曦都觉得难受得很,他可以想象那种抽打在身上的感觉,仿佛就是抽在自己的身上。 杨曦弓下腰拾起散落一地的书本,整理好,一本一本地放进紫色的背包。 “是许瑶?”一只脚垫地的刘毅忍不住问道。 杨曦点了点头,继续捡散到地上的书籍,路边三三两两的人看到这一幕,有的会评论上一两句,有的只是口吐着白气惊鸿一瞥,谁会来管这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呢。 在一本精美的笔记本里,散落了一张信纸,上面依旧是一首诗,写的是: 年少的爱情啊 就像六月西天那燃烧的晚霞 红红火火 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欲望 …… 杨曦只看了这几句就把它依旧放回了笔记本里,多美的纸张,多好的诗句,只是这天气、这人,世界上最不相配的搭配。杨曦把所有散落的东西都装好了,拉上了书包的拉链,回到自己的单车上,静静地等待着。 幸福快乐漂亮以及一切正面的光华背后,原来也有悲惨的命运。 许瑶的悲惨命运。 一切光鲜都只是水面漂浮着的光和色,当水底承受不了那种压力时,海啸便铺天盖地而来,甚至会有火山从海底喷射而出,杀死一切生灵,留下沉甸甸的死寂。 许瑶散发出的光华就在这一刻被火山喷射出的岩浆肃清。 32-33 32 在火山威胁范围之外,会有人戏看这惊人的一幕。 路边的行人看着楼下等待着的两个人,听着楼上疯狂的诟骂声和啜泣声,揣测着这里已经发生过的事以及将要发生着的事,然而终究是事不关己,像看白话文小说一样,一眼带过。 刘毅看了看手表,道:“洋妞,都半个小时过去了,你们班要早读,再不去学校恐怕你就进不去班了。” 杨曦抬头透过柳树缝隙看到楼上剥落的墙皮、蒙了霜的电线,道:“要不你先走吧,我再等等许瑶,如果她上课前还不下来我就走了。” 刘毅把手往车把上狠狠一打,道:“靠,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种。”刘毅说得很戏谑,只是另一只脚却不去踏脚踏板。 寒冷专门和不动的人作对,从袖口、裤脚、衣领钻入,像夏天刚从游泳池里钻出来,冻得人瑟瑟发抖。刘毅不断搓着两只手,心里有莫大的埋怨,只是看着杨曦,不知道怎么的没有说出来。 又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楼上的责骂声变成了一句“你赶快给我滚到学校去”。杨曦和刘毅都是一怔,悲伤中看到了希望,像刚刚升起来的太阳,即使是没有一丝温度也让人感到了一点儿温暖。 不久,楼房的拐角处走出来了一个女孩,眼睛又红又肿,脸上泪渍遍布,抽泣声余音未断。 “许瑶,你的书包在这儿呢。”杨曦看着她哭丧着脸声音柔和地道。 许瑶从树池子里走过来,双手接过书包,低着头说了声“谢谢”。 杨曦看到那么一双白皙的手上有一道小小的血口子,手腕上还有一道乌痕,很明显是被什么东西抽打过,再经这寒气一搅合,应该会更疼吧。任谁也想不到,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会受到如此的虐待。 “我带你去学校吧。”杨曦很认真地道。 “嗯。”许瑶简单的一句回答也带着哭腔,“女孩子都极容易感动”,这是许瑶曾经对杨曦说过的话,大概她自己也不例外吧。 许瑶登上了单车的后座,车轮开始缓缓转动。 楼房的窗户上伸出一个人头向楼下看了看,幸好密匝匝的柳枝遮住了她的视线。 “你妈怎么下如此狠手,你可是个女孩子耶。”杨曦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她就是个脑残,翻我的抽屉,看我的信,我想不出我犯了什么错,是那些男孩子要给我写信的,我只是看了看,有什么大不了……”后面就是微微的呜咽声,听了死死揪住人的心。 “你别哭呀,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其实你妈也是为了你好,像我们这么大的孩子的确不应该写太多的信。”杨曦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这么能体贴人,宁愿牺牲掉寄托了自己希望的信来奉承她妈。 很快地经过了团部最大的那个十字路口,离学校不到百米。 “停车。”许瑶在后面道,漏在外面的双手因为很冷而捏成了拳头。 杨曦一停车,那两只拳头擂在了自己的背上,那么柔弱,没有丝毫的疼痛感。杨曦抬头一看,学校门口站着几个老师,难怪许瑶叫自己停车,谈恋爱是学校的诸多禁令之一。 刘毅褪下了左手手腕上的护腕,递给许瑶。 “不用了。”许瑶斩钉截铁地回绝道。 刘毅向她瞥了一眼,道:“我是看在杨曦的面子上才给你的,你手上有一条那么明显的印子,被同学发现肯定是不好的。” 杨曦也道:“带上吧。” 许瑶沉着一张脸接过护腕套在了手腕上,然后抱着书包匆匆朝教室跑去。 “不好,离上课只有三分钟了。”刘毅看了看手表道。 两人冲到校门口下了车,再冲到车棚里停了车,没来得及锁就冲向教室。 时间不多不少,到教室门口恰好打上课铃,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时间就是这么珍贵,分秒必争。 33 同样是到战场上去打仗,有的可以活,有的却要死。 杨曦注定是死在战场上的那部分人,等他走到教室的时候,班主任恰好从班里走出来,冷眼一横,把一本数学书往杨曦头上猛敲了一下,问道:“怎么来这么晚?” 杨曦低下头,一时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编一个合情合理的谎言,便沉默着不言不语。 语文老师抱着教案朝教室走,看到了便一副关心学生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没事,马上就来上课。”班主任道。 语文老师走进去,杨曦可以清晰地听见她叫“上课”,然后下面所有的同学齐道“老师好”。 “门口的卫生你承包一个星期,知道了么。” “知道。” “回去上课吧。” 杨曦走进了教室,轻手轻脚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林羽灵朝他轻轻一笑,跟早晨的阳光一样明媚,杨曦回应的笑却显得极不自然,仿佛透过云层的阳光,怎么看都透漏着一点儿晦气。 相对于毫无吸引力的语文课而言,大家期待的还是接下来的体育课。昨晚包夜的薛刚和伍顺保持着一素的语文政策——睡觉,反正语文是国学,咋样都能及格。 下课铃才响,李强就对站在讲台上的语文老师吼道“下课了欸”,语文老师还赖着想把最后几句废话讲完,不料全班起了公愤,语文老师没法,装出一副笑脸下令下课。下一刻,全班活跃了起来,喧闹声四起。 刘希走到薛刚和伍顺的课桌旁,双手在桌上狠命一拍,同时对着薛刚的耳朵大吼一声“下课了。” “你他妈的没看到没看到大爷在睡觉吗?”薛刚从凳子上一跃而起,怒吼声惊得全班朝他看去。 “上体育课了。”刘希被他的气势吓住了,轻声道。 “咋不早说呢。”刚刚从桌子上爬起来的伍顺红着一双眼道。 “走,踢足球的跟哥走。”薛刚那张霸气的脸上的那张霸气的嘴高呼道。 “踢足球了……”全班大部分男生还是像从前一样成群结伙地出去了,再跑到体育器材室借了一个足球,然后你一脚我一脚从校园踢到操场上。 杨曦没有那些男生那么有激情,独自一个人穿过柳荫,路过国旗杆,过后,背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杨曦。” 杨曦停住了脚,叫了声“快点儿。” “你今天早上怎么来这么晚,你平时可不是那种掐着时间来的人。” “你平时不是和许瑶一起到学校来的吗,今天怎么就早走了。”杨曦道。 林羽灵眉头微皱,道:“怎么了,出事了吗?” 杨曦低下头,道:“许瑶今天挨打了。” “谁打的?” “她妈,打得好狠,我猜许瑶肯定遍体都是伤。”杨曦努着一张嘴微微道。 “她妈一向很严,记得暑假的时候,许瑶回家晚了,就被她妈毒打了一顿。” “有这样的妈妈,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哦,快上课了,跑吧。” 满是尘土的球场上,薛刚收起了足球,排到队伍最后一排。 体育课的步骤就像电脑程序,一般不会有所改变,排队,立正,稍息,报数,然后集体跑八百米,再次排队,做操,在后面就是自由活动。一样的课,一样的节奏,期待的快乐。 34-35 34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从来就是中国千古不变的硬道理。 有些即将要发生的事完全是可以猜到的,而有些却无从预料,就像许瑶的妈妈突然找到学校来。 杨曦也意外加入了足球行列,大部分人都是想怎么踢就怎么踢,各种犯规动作随意造,看来中国足球要打入世界前列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杨曦的同学。”从教学楼后的黑漆铁门走进来一位老师对着一群正在聊天的女生道。 “杨曦……,这儿有老师找你。”女班长对着灰尘满地的足球场大声嚷道。 杨曦从足球场上跑出来,还好,才玩几分钟,汗还没来得及往下流。 那老师看了杨曦一眼,表情有点儿奇怪,杨曦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心上一寒,像是刚刚还站在晴朗的天空下而突然被人塞进了零下二十度的冰箱里。 “到政教处去一趟吧。”那老师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 班里的女生都把目光转向了渐渐远去的杨曦,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的墙角。 政教处就在一长溜教学楼的拐角处,地理位置十分背阴,“那里是人间地狱”,这是许多同学的比喻,一般处分犯了错的同学都是在那里进行的。 杨曦渐渐从阳光中走向了教学楼遮下的阴影中,“地狱,真的有那么恐怖吗?”杨曦暗暗地问自己,身体里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刮起了一阵寒风,吹起的灰尘堵住了身体的每一个孔窍。 政教处的门紧闭着,那老师带着杨曦在门口敲了敲,才有人打开了门,杨曦被逼无奈地进了门,随后身后就传来了不轻不重的闩门声,清晰而又明朗,仿佛是世界残留的最后一个声音,死死揪住人的心。 一屋子的大人,只有三个学生,杨曦就是其中一个,不妙的悲惨世界,即将来临的末日审判,会有怎样的结局在等待着自己。 靠墙的办公桌上凌乱地摆着笔和本子,一个妇女单手撑在上面,两只眼睛在涂抹着脂粉的脸上十分夺目,眼光凶恶得能把人射死。而就在她的身旁,赫然站着一个楚楚动人的小姑娘,只是她一双眼睛没有丝毫光芒,甚至还有丝丝畏惧,显然对接下来的事也是很心悸,她就是许瑶。 杨曦轻轻地瞥了许瑶一眼,不敢把过多的目光留在她的身上,他偏过头看向了站在另一边的男孩,那男孩跟杨曦差不多高,可是衣着光鲜,脸的轮廓比杨曦更加棱角分明。 那个男孩也微微看了一眼杨曦,两人的目光对接了一两秒,然后各自立直,目光涣散。 过了好久,许瑶的母亲打破了沉默,和声细气地对着政教处的主任道:“吴主任,这是我女儿的事,就让我先来解决吧。” 吴主任翘着二郎腿,吧嗒了两口烟,烟圈顺着他的嘴唇缓缓上升,烟味儿顺着空气传到了杨曦的鼻子。吴主任道:“好吧。”随后继续吧嗒烟,好像这不是他的分内之事一样。 许瑶她妈从皮衣里掏出两张纸,一掌摊在桌子上,看了看两个小男孩,道:“谁是张哲。” 站在杨曦身边的那个男孩舔了舔嘴唇,眉头一扬,道:“我就是。” “你就是杨曦了吧。”许瑶她妈指着杨曦道。 “是。”杨曦沉静地答道,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在微微颤抖。 “好……好……” “啪。”清脆而明晰,曾经在小学听老师打过无数学生的脸而发出的声音,现在打在自己的脸上,是那么与众不同的味道。 许瑶皱了皱眉,耸了耸肩,淡淡的伤心从她的双眸中显现出来。她妈扇了杨曦后,依旧前倾着身体,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又把巴掌甩过张哲的脸,同样清脆“啪”的一声回荡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世界突然静了下来,四周仿佛有着无数的孤魂野鬼,可怖的压抑感。 张哲立刻伸出手抚摸住被打的那一块脸皮,嘴一歪,龇着呀,眼睛里寒光一闪,一副“给老子等着瞧”的模样。 而后,用尽全力憋都憋不住的啜泣声响起,唤起了杨曦心中无限的悲伤。 或许,令杨曦悲伤的不是许瑶的哭泣,而是她为了谁而哭泣。 扇自己,微微耸耸肩。扇张哲,惨然下泪。一组多么鲜活多么悲伤的对比。 那一刻,世界成了哑剧,只剩下了许瑶的哭声和一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声音,那种声音就像你捧着的传了无数代的传家宝突然掉进了山谷里,你期待着它掉进水里或者海绵上,可是许久之后,你听到的却是一声清脆明晰的破碎声。 杨曦斜着眼瞥了瞥一脸悲愤的张哲,他似有所悟。 也许许瑶是对的吧,她没有必要喜欢一个长期穿一套校服而且随时都有油渍的邋遢虫,她没有必要喜欢一个穿不起名牌鞋而老是穿布鞋的穷鬼,她没有必要喜欢一个做事畏首畏尾的二五眼,她没有必要喜欢一个毫无反抗精神的毛毛虫,她也没必要喜欢一个连午餐都需要施舍的可怜虫,她更没必要喜欢一个道学气十足的措大…… 自卑像升到高空的气球,越来越大,直到身体承受不住,最后轰地一声爆炸,四分五裂。 35 这个空间里的烟味儿越来越浓,浓到在里面的人不费吃灰之力就可以闻到。 也不知道这是吴主任抽完的第几支烟了,他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又咽了一口浓痰,道:“这两个学生都还小,也不懂什么事,你做家长的心我们也都明白,依我看,让他们写个改过书表个态也就算了吧,毕竟小孩子家在一个学校,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搞得太僵也不利于孩子的成长。” 许母一把拎起女儿,像拎起一朵饱受凄风苦雨的野花,搡了搡,道:“这是天大的事儿,事关孩子的未来,怎么能就这么说算就算了。俗话说得好‘其父不正,其子必歪’,一定要通知孩子的家长,好好教育教育他们才行。” 许瑶被他妈妈搡得歪在了地上,一张脸像下雨时分沐浴在雨中的玻璃,旧的泪痕还未消褪新的泪痕又纵横交错起来。 “女孩子家的,又没犯什么弥天大过,这样做就是虐待未成年人了。”站在吴主任对面的一个身影颀长的老师道。 “你们别给我谈什么法律知识,我虽然书念得少,可是我一双眼睛明亮着呢,小时候就这样了,长大了还得了,一定要通知家长才行。”许母嘴里的唾沫星子同着她铿将有力的话音一起被传播了出去。幸亏杨曦不在她的嘴力范围之内,否则爆弹在战场上随意爆炸的情形可以想象。 吴主任倒吸了两口气,随即实战运用孙子兵法,连出了连出两招“知己知彼”“利而诱之”,道:“你关心孩子的心我们做父母的也都明白,不叫孩子的家长对你的女儿也是好的。你想想看,孩子的家长来了,这件事一定会传出去,这样对孩子的名声不好,对我们学校的名誉也不好。” 不想许母对佛教禅宗了如指掌,用一招“以不变应万变”把吴主任情理结合的劝诫全部摆平,横着一张脸,道:“我不管,一定要让孩子的父母来,不好好教育教育还无法无天了。” 杨曦把头低得更低了,他想起了小时候爸爸关于自己打了人和被人打的教育方式:别人打了你,不管什么原因,你自己干挨着;你打了别人,不管什么原因,你自己去负责。杨曦站在那儿可以想象出爸爸来了以后,晚上回家后会用怎样的酷刑对待自己的皮肉,还有在一边扇风助威的妈妈如何用刻薄的语言直戳自己的痛处并贬低自己。 杨曦上下牙紧咬着,不晓得自己将会被雷劈成什么样。 两种不同的人,不同的性别,不同的个性,却有着类似的家庭,类似的父母,类似悲惨的命运,杨曦和许瑶。 灭绝这个称谓该换换人了吧,因为还有人更加适合它,杨曦在潜意识里嘲笑着许瑶的母亲。 “你们不打算叫他们俩的家长是吧,我自己叫,那个叫张哲的,你家长的电话是多少?”许母带着命令的口气下问。 张哲眉眼一斜,道:“这是我自己的事,跟我家长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我爸妈忙得很,没时间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许母一掌拍在桌子上的信纸上,道:“你还能耐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一拍之力震得桌子当当响,得亏那桌子不是三合板做的,否则就此一命呜呼了。 “我来通知家长吧。”个子颀长的老师,掏出手机道,“靠沙发的那个同学,报一下你家长的电话。” “185****3459” “喂,你好,你是杨曦的家长吗,你孩子在学校里有点儿事,需要你过来一下。” 杨曦听见电话的那一头一句“好,我马上就来”的回话。 同样的问话要了张哲家长的电话,同样的问话让张哲的家长的到学校里来。 不同的是,两个孩子的表情,一个恐慌,一个淡定。 36-37 36 下课铃声之后,校园的每个旮旮旯旯儿都回荡着做早操的前奏音乐,审美疲劳感早已湮没在那单调的音调之中。 从楼上走下来的同学经过政教处的门口,看见那扇蓝色的门没有上锁却是紧紧闭着的时候,他们就多半猜到了里面的情况,偶尔从里面传来几声女人的吼叫声更加肯定了他们的猜测。 接下来所有的学生涌入人海,站成横竖整齐的队伍,做着长年重复的动作。 “咚咚咚” 政教处的门被连敲了三下。 “谁?”门内一个老师问道。 “我是杨曦的父亲。” 刷拉拉的开门声响了几秒,“请进。” 杨曦看着父亲一身干活穿着的迷彩服,然后重新低下了头,四周出奇的死寂,身体像在无限深的高崖上做自由落体运动,怎么都到不了底,可是速度却在不断增大,下落的路程越大,粉身碎骨的程度也越恐怖。 杨父看着沉默不语抽着烟的几个老师,半晌才温言软语地问道:“老师,找我来什么事?” 屋外是嘈杂的广播操声音。 吴主任抖落烟头上的烟灰,道:“许瑶的妈妈,你来说吧。” 杨父把目光转向墙边办公桌前的那个女人之上,与之相对的是一个女人尖锐的目光,微妙的摩擦感觉以目光为媒介传入两人的身体,就像手在砂布上搓来搓去,搞得双方都不舒服。 许母拈起桌上的一张信纸递给杨父,道:“这就是你的宝贝儿子在学校里干的事,你可要好好琢磨一下。” 杨父把信大略读了一遍,不禁勃然大怒,冲到杨曦身前狠狠一巴掌抽了过去。 可怜杨曦还未发育成熟的身体经他这么一抽,趔趔趄趄,整个一片落叶似的倒仰向沙发上,连同沙发也倒翻过去。杨曦的身体磕在又硬又凉的水泥地上,头脑中嗡嗡的响,好像是四周在频频落雷,自己被炸得晕头转向,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但杨曦没有哭,因为他的潜意识里还有一丝自尊和坚强,虽然它们像青天白日里针尖一样大小的存在,但杨曦清楚的知道,它们从自己能清楚地看见这个世界起就支持着自己往前走,哪怕自己只剩下最后一滴血了,它们也还会回游在自己的身体里。 杨父怒气还未消退,顺势把杨曦按在地下,捺住他的双手,拳头没轻没重地只管往杨曦的背上打去。整个过程杨曦没有动弹一下,他没有说过一句求饶的话,只是在忍受不了的时候叫唤了几声。不期那几声叫唤不争气,偏偏飘入了上楼的学生的耳朵里,换来了几声同情的叹息声。 杨父掐住杨曦的脖子,掐得杨曦快喘不过气来了,这种感觉只有他小时候溺水的时候体会过,周遭世界再也没有空气从鼻子输入肺里,再经过肺泡完成一些转化,让生命活动能继续下去。杨曦甚至连叫唤之机都没了,两只腿在地上拼命地挣扎。 “管教归管教,你这也太狠了点儿。”吴主任和几个老师拉住杨父,把杨曦从地上扶起来。 杨曦只觉得满世界都是金色的星星,身体失去了平衡感,要不是老师扶着差点儿软瘫下去。 看来老师都是奥特曼,只有关键时刻才会出手。这是同学们看电影的时候的比喻,今天得到了证实。 杨曦缓过来神来,额上冷汗涔涔,没有憎恨,不敢憎恨,没有个信的少年。相反,他淡淡庆幸爸爸今天没有破口大骂,因为他的骂词肮脏刻薄,直戳人的痛处,骂人一句,余威要好久才能消退,何况是当着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骂,威力将更加不容小觑。而挨打了只会伤痛一时,不会痛一天,一周,或更长时间。 打完了,抵罪了,杨曦也轻松了,也不必在乎周围人的冷嘲热讽。唯一让他觉得丢脸的是,他在许瑶面前表现得这么懦弱,这么不堪一击。 一个这么暴力的老爸,那他背后的这个家庭是怎样的恐怖吓人。 杨曦在许瑶不喜欢自己的种种理由背后又加了一条,她没有必要喜欢有这么暴力老爸的孩子以及隐藏在他身后的这个家庭。 37 罪恶的上课铃声之后,又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同样的询问“谁。” 类似的回答“张哲的爸爸”。 同样的开门声后,来人进了屋,坐在位子上的吴主任立刻站了起来,道:“张连长,原来是你呀,坐,坐。”吴主任指着对面的椅子,又掏出一支烟,道,“抽烟,抽烟。” 张哲的爸爸接过烟,看了看儿子,坐下道:“主任,张哲犯什么大事了?” “没事么大……”,“事”字儿还没说出口就被一句厉喝打断。 “没事么大事?这都不算大事儿,什么事儿才能算大事儿?”许瑶的妈妈吵嚷着要大家评评理,道,“你别以为你是个连长就能任凭儿子在学校里胡作非为,你看看这个吧,你儿子的杰作。” 许母把一张更加精美的信纸丢过去,张哲的爸爸捡起来细细地看了几遍。 “杨曦,你回去上课吧,我们这儿没你的事儿了。”吴主任看着杨曦道。 杨曦举步外出,杨父并没有予以任何阻拦,临出门前听到张哲的爸爸语言温柔地辩驳道:“这是孩子双方的问题,也不是谁对谁错的事儿……” 杨曦出了门,身后传来一声厚重的关门声,杨曦被吓得急皱了一下脸颊,剧烈而火辣辣的疼痛感立刻在脸上穿行蔓延,像是被汽车轮子碾压过的土路,自动复原成了一种奢望。 杨曦匆匆跑到厕所里,打开小便池子边上的水龙头,捧起一捧水往脸上浇,疼痛感并没有因为冷水的封冻而减小,反而更加难以忍受。杨曦赶紧忍着疼抹干脸,疾步朝教室走去。早晨的凉风像一根根毒针扎在脸上,清晰而细密的痛觉触动了神经。 杨曦推开教室的门,叫了声“报告”。 “请进”。 杨曦低着头走进教室,脸上的淤青还是被同学看到了,悲哀的一幕。 可以为之立碑的好孩子乖学生竟然成了这副模样,这世界还有没有天理啊。 杨曦坐回位置上,拿出政治书立在桌子上遮住自己的脸。 “刚进来的那个同学,做了什么丢人的事,还要拿着书当遮羞布。”一张苦瓜脸的政治老师道,表里如一的苦瓜,只是没什么营养,和语文老师一样的货色,不,比语文老师还不如,语文老师至少还有当演员的天赋。 杨曦放下书,埋头听了几分钟就下课了。 “你怎么了……”林羽灵正待问下去,班里一大群男生像闻到腐肉味道的蚂蚁,匆匆聚集了过来。 “操他妈的政教处,好坏不分嘛,怎么连好学生都被虐待,是谁打你成这样,改天找他算账……”薛刚道。 杨曦从位子上站起来,大笑着夸夸其谈,道:“哎,都怪我太执拗了,被他们训了就顶嘴,结果那个老师就给了我一巴掌,说我没教养。” 伍顺道:“他妈的下手也忒狠了吧,你可是未成年人呢。” 杨曦用手一拍桌子,道:“当时我也很气愤,就和他厮打在一起,结果……” “结果怎么了?” “结果他们几个老师就以为我是顽固分子,几个人一起上,把我按在地上,拳脚一起上,你们说说,我哪是他们的对手啊。” “靠,虐待未成年学生,这笔账我们帮你记下了。” 杨曦怕他们真的去找老师算账,便假装咬着牙歪着嘴,道:“算了吧,怎么说也是我不对在先。” “那怎么行呢,有仇不报非君子。” “灭绝来了!” 杨曦侧头一看,英语老师抱着书本朝教室走来。杨曦才记起来今天星期二,苦涩的一天,一浪才退一浪又来。 身边的男生赶紧回到座位上,杨曦松了一口气,这牛吹得,用自己的皮肉之苦作证据,还是适可而止的好,万一被人揭穿就不妙了。 38-39 38 临下课大约还有十几分钟,杨曦的父亲、许母和张哲的爸爸以及张哲从政教处走了出来,许母拉着许瑶从花池中间的小路往校门口走,张哲朝爸爸招了招手便回班上课了,只有杨父一个人在校园看了看。 杨曦看见爸爸,生怕他发现自己,便把身体向后挪了挪,把林羽灵当作幕布,遮住爸爸看过来的视线。 过了几分钟,杨父走了,校园里风平浪静,就像战争时期敌国的飞机飞出了本土。 下课了灭绝照样拖堂,调皮的男孩照样怨声载道。今天灭绝不但讲了一点儿语法,还教了大部分英标,最可恨的是她还讲了几句自以为了不起的俳谐话,丝毫不了解占用放学时间的可恶性。老师永远都是这样,自以为自己伟大无私,可永远不知道学生是用怎样鄙恶的眼神去糟践他们的自恃颇高的。 灭绝总是贱到学生放出话来骂她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无耻,然后恨恨地宣布下课,她一向如此,吃一堑不长一智。 下课后,杨曦坐在座位上不敢回家,林羽灵抄完最后一个笔记后才准备起身回家。 杨曦声音温婉而赧然地道:“林羽灵,你有钱吗?” 林羽灵道:“有啊,你干什么?” “我中午不敢回家了,在外面吃个饭。”杨曦不知咋么的,差点儿把真相说了出来。 “不敢回家,怎么回事啊,你挨打了,怕爸妈说你吗。”林羽灵有些好奇,随即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元的票子递给杨曦。 杨曦接过,道:“要不了这么多,一半就够了。” “你先拿着吧,我要回家,顺路,一起走吧。” “嗯,好的。” 校园花池里没有枯萎的花花草草上的白霜被太阳晒化,湿淋淋的,仿佛刚下过一场小雨。 林羽灵看了看杨曦,道:“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别说真的是被老师打的。” 杨曦的自尊和坚强顿时像一面胶轮胎,林羽灵一阵见血地将它戳了一个洞,里面的空气迅速跑出来,一点一点瘪下去。杨曦喘着粗气,低下头,那种在生死间徘徊的感觉仿佛就是前一秒发生的事,道:“你怎么知道的?” 林羽灵道:“你知道一群男生在一起最爱干的事是什么。” “什么?”杨曦顺水推舟地问了一下。 “一群男生在一起最爱干的就是吹牛,并且吹得越大越汹涌就越能让人相信,甚至能让自己都相信那是真的。” 杨曦点了点头,把林羽灵下的定义再补充了一半,道:“跟女生吹牛就要往小处吹,越小越悲惨就越能让她们相信,吹到最后,吹牛的人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林羽灵噗嗤一下笑了,笑得和中午的阳光一样灿烂,道:“你这么说也是对的,很多女生的眼界就两只眼睛那么大,不像你们男生坐在井里还想象着外面无边无垠的天空。” 少时,林羽灵又问道:“那你脸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 杨曦想也没想就道:“我爸打的。” “你爸?”林羽灵惊疑了一阵,道,“你爸也真下得去手,你犯了什么大事,值得他这样打你。” 杨曦看农贸市场就到了,便道:“没什么事,你别问了吧,我要去吃饭了,再见。” 林羽灵莞尔一笑,道:“再见。” 默契的分道扬镳,说不上谁的路比谁的好,都是好孩子的走势。 39 下午的时光光阴似箭,四节课一眨眼就不翼而飞了。 杨曦想家里那些文绉绉的书籍老爸总算是没有荒废,自己的诗写得那么古意盎然,他都能看懂。 看着西边如画的残阳,杨曦有些怯意,不知道回家后会有怎样的惩治等待着自己。 杨曦坐在单车上单脚垫地,等待着刘毅快点儿出来。 好久,刘毅推着车和一个女生走出了校门,看到杨曦便上来打了个问询。 杨曦看到他身边的女孩,长得如同一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便起了好奇之心,道:“这是谁呀?” “她叫李翠馨,我的同学兼女朋友。” 刘毅指着杨曦向李翠馨道:“这就是我的好哥们儿,杨曦,学习超棒。” “你好,久闻大名如雷灌耳,小学老师曾在我们班吹捧过你的。”李翠馨不但人长得工细精致,说话也甜得别具风味。 “那都是以前的虚名了,如今已大不如从前了。”杨曦把在远处等待着自己的危机暂时抛于脑后,说了这么一句文采十足的话来。 言罢,刘毅有了女友,冷了兄弟,他半围住李翠馨的肩走向了对面的密柳路上,这也难怪,刘毅最是反对刘备的那一套“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作风的,他说兄弟如衣服,一个人可以穿很多套衣服,但女人很可能一辈子只有一个。 “我去大转盘那里等你啊,你快点儿回来啊。” “好的。”刘毅道。 杨曦骑过树影斑驳的柏油路,经过了那根会掀起心头涟漪的路灯,不知道这场风波之后该怎样去面对许瑶,也许彼此在对方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就这么大厦将崩了吧,只是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一小段距离依旧与众不同呢。 杨曦的心突突地跳着,逃离了这段有心理作用的是非之地。 花池转盘在楼房的尽头,里面的野菊花开得很旺,只是慵懒的阳光斜斜的照上去,怎么看都有一丝萎靡不振的意思,仿佛得了慢性病,欲生欲死的。 杨曦把车子蹬过去,一脚踏在花池的水泥池边,任凭还有些微暖意的斜阳照着自己。 过了好久,夕阳仿佛厌倦了人间,沉到荒凉的山的那一边去了。 杨曦不知道回头看了多少次,却没有一次看到刘毅的身影。 直到天都擦黑了,温度都快达到零下几度,刘毅才兴冲冲地跑回来。两人还是骑上车,一如既往地朝家奔去。 这一路来,刘毅都亢奋地不得了,一张脸即使在这半黑不明的夜色中都看得出来笑纹。 杨曦道:“刘毅,你今天有点儿不对劲儿,这么晚回来,干什么去了。” “她让我带她回家,我二话没说就带着她去了,她坐在后架上竟然抱住了我的腰……” 杨曦道:“女孩子家嘛,胆小,抱你一下也没什么的。” “你别打岔,听我说完,我送她到她家楼下,她下了车按住我的肩膀和我拥抱,我吓得都蒙了,任凭她抱。她抱完后,双手勾住我的脖子,要和我kiss,我霎时就愣住了,全身虚汗直流,我立马推开了她,登上车就跑了。”刘毅做出一副感到恶心的样子,道,“你说现在什么世道,这么小就来这一套,我都怀疑她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杨曦听完哈哈大笑,险些从车子上摔下来。 刘毅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我说得有什么不对。” 杨曦道:“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话:如果一个女孩子主动向一个男孩子献吻,而那个男孩子不敢接受,那是无能的表现,一般来说女孩子是不会喜欢这样的男孩子的。我想问你,你是真的喜欢那个李翠馨呢,还是只是和她玩玩?” “你看我像那种轻浮的子弟吗?我从来都是一个认真的人,只是这发展得也有点儿太快了吧,很难让人接受吧。” “对于这方面我也是一个睁眼瞎,你自己看着办吧?” 刘毅的模样在夜色中显得意气风发,像明清时期考上了状元的穷小子。 杨曦抬起头,远处连队里家家户户都亮起了温暖的灯光,可是心灵的某个地方却仍是一块猜测不到的冰川世界,让人望而却步。 40-41 40 杨曦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理往家走,一路上,别人家射过来的灯光摇曳不定,炒菜声伴随着香味传出了老远,只是这些只能饱饱耳鼻之福,自己无缘亲身消受。 夜色下的天空像一个巨大的笼子,无论自己如何用力都逃脱不了被囚禁的命运。 家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在渐渐地靠近,恐慌的自己像奔赴死亡战场的士兵,随时做好了呜呼哀哉的准备。 杨曦奔到自家门口,下了车,熟悉的暗黄色灯光从客厅的窗户和门缝里照出来,洒下阴冷的光斑。 几句玩笑话透过窗户传了出来,看来今天有客人。 杨曦推门而入,想象中的不虞终于变成了现实。 “给我站到那里,给我动一下打死你个畜生。”杨父在几个大人面前厉喝道,一双因暴怒而凸出来的眼睛露出凶恶的轮廓,一点儿不照顾别人的感受。 杨曦背着书包靠墙鹄立着,耷拉着脑袋,没脸看周围的人,更不敢对视父亲。 一个面色黧黑很瘦的高个儿阿姨道:“老杨,孩子还小,怎么能这么对待呢。” 杨父道:“你们不知道他在学校干什么呢,不好好学习,一天尽搞些没名堂的事,老师们管不了他,还把我叫到学校里去,我有多丢脸,你们不知道啊。” “让孩子去吃饭吧,这大晚的,小孩子能犯什么错。”那个阿姨旁边的一位大叔道,那大叔嘴很大,牙齿因长年抽烟和杨父的一样黑得流油,并且他一张开嘴就露出肉红的牙龈,看得人直犯恶心。只是他此刻说出这样袒护杨曦的话,杨曦一点儿都不鄙恶他,反而觉得他和蔼近人。 杨父掏出烟盒,递了支烟给那位大叔,自己也点了一支,抽了一口才道:“你不知道那娃儿在学校给女孩子家写情书,这么小,真是不要脸。” 听杨父的口气,仿佛杨曦不是他的儿子似的。 大叔和阿姨一听,顿时哈哈大笑,杨曦都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笑点真是低到了极点。那阿姨道:“娃娃家嘛,知道啥子,快让他吃饭去吧。” 杨父道:“娃娃家?你们晓得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在干嘛吗?那个时候我干活可是一把好手,像他这样,以后出来给人家舔屁股都没人要。” 那阿姨道:“话不能这么说嘛,他还小嘛。” 杨曦吸了一口长长的空气,给人家舔屁股都没人要,这句话像屋子里的熏肉的浓烟,闭紧了窗户和门,杨曦一个人在那个屋子里,呼吸着烟味十足的烟气,眼里开始流出眼泪,喉咙里开始咳嗽,慢慢地有种爆发的欲望,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小空间。 杨曦双拳一捏,嘴里的牙被龇得咔嚓咔嚓地想。 “你一辈子不就这点子出息嘛,粗暴贫窭的泥腿子。”杨曦被怨愤激起了莫大的勇气,口齿锋利地说出了这一句。 几乎就在同时,杨父从沙发上站起来就要对杨曦发飙,幸亏那位大叔立刻拉住了他,杨曦才有机会跑了出去。 临出门,听到杨父丢下一句“跑了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谁想回你这个烂家,我助你早死。”杨曦一边跑,一边回头骂道。 杨父还骂了不少难听的话,由于距离太远了,也听不清他骂了什么。 夜色四合,弦月高挂,星星显得特别亮。家家户户都没入睡,暖暖的光芒很是温馨。 杨曦背着书包,看到那些光芒,露出歆羡的眼神,只是那些似乎不属于自己,他苦笑一声,隐没于黑暗之中。 41 想象中的皮带炒肉丝没有来临,杨曦本该谢天谢地了。可是那一句“以后给人家舔屁股都没人要”却像爆炸后的核弹,威力远远不止于爆炸的一瞬间,爆炸后产生的辐射让整个身心都畸形,似乎永远也恢复不过来。 杨曦家后面的那排房子几乎没有人住,过道里一片黑暗,凉意像一盆冷水,从头上倾倒而下,冷得人快要窒息。 “给人家舔屁股都没人要。”杨曦把这句话反复倒嚼,我真的那么没用吗,这话也太伤人了吧。杨曦的愤怒使自己的鼻孔都大了一圈,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粗重的气体在鼻窦中吞吐不定。 杨曦的牙齿紧咬着,鬓角下的脸颊鼓了起来,与此同时,他的右手紧紧捏住左手手腕,指甲都快陷进肉里了,可是他却感觉不到痛。 不,有一天我要证明给你看,你所说的是错的,我会超越很多人,我要让你知道自己有眼无珠,我要让你有一天后悔你对我所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想到这里,杨曦在这浩瀚无边夜色中感觉自己的眼角湿润了,紧捏的拳头一拳重重地打在又硬又冷的砖墙上,是什么可以无视那种疼痛和寒冷,或许就是那句在武侠爱情剧里重复了很多遍的话——还有什么样的寒冷和疼痛比心上的寒冷和疼痛还要难以忍受呢。 杨曦蹲在墙边,四周静得像隔音室,使得寒冷更加彻里彻外。全身上下唯一一个还残留着温度的地方就是书包压着的背后,就跟人间的最后一片净土一样。 杨曦擤了一下清鼻子,然后站起来,莫名其妙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正好扇在淤青上面,旧痛未去,新痛又叠加在了原来的痛上,而叠加之后又衍生出各色各样的心理创伤,就像刘邦两次被人射中了同一个地方后不久就与这个世界说拜拜了。 杨曦仰望着星空,是空落落的孤寂,什么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自己就是一个被抛弃在生命死角里的人。 哼。多么可悲的老爸,对心灵实行独裁统治,一定会使肉身走向死胡同吧。 多悲惨的儿子,无法掌握命运的舵,在无情的风浪中掀翻到深不见底的海里,迅速地往下沉,一点一点接近死亡,而岸边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那海岸已经没有了意义。 小时候也有过幸福温馨的画面,那时候杨曦是班里的一枝独秀,每次考试都高居第一,别的同学望尘莫及,每次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都邀请杨父发表演讲,说一些如何教育孩子的问题,家长会结束的时候,杨父总是会买很多零食给杨曦。那个时候,无论从哪个层面看,杨曦都是一个包装了很多层光圈的礼品,散发着光芒,成了父母引以为荣的雏儿。 可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哪一刻开始,杨曦变得有些叛逆,不想听长篇大论的道理,不听爸爸不要看闲书的劝告,不情愿听妈妈的使唤,不愿意遵从爸爸“快去,给我把他叫来”的命令,更恼火的是杨曦不能有一丝半点儿的隐私,哪怕是头上长了颗青春痘都得完全公开化。 说实话,杨曦小的时候胆子很大,他敢和伙伴们一起从三米高的平房上跳到下面的稻草堆上,他在老家的时候八九岁就敢爬到六七米高的樱桃树上摘樱桃吃,从前他打起架来从来不服输。 而如今,杨曦这个礼品外面的包装纸都被揭掉,留下赤条条的身体,过着学习狂的生活,目光不像小时候那么炯炯有神了,做起事来不像以前那么大大咧咧大刀阔斧了。取而代之的是畏首畏尾呆头戆脑,和女生讲个话就脸红,在讲台上发表个演讲就两腿打颤。 从小到大的故事被杨曦用记忆这根绳子把一个个如电影一般的片段串联了起来,那些作古的场面都带了那么一点儿悲凉的色调,即使是遥远的的逝去的幸福都像是带了反衬的意味,和现在的悲伤进行着无休止的对比,把惨绝人寰的现实对比得更加惨不忍睹。 我已经被世界遗弃了,等待着我的只有无边的黑暗,杨曦在脑海里说着这句话。 黑暗是个摸不着的伙伴,却是个很靠得住依托,你所有的伤心、自卑和软弱都可以表现出来,哪怕连一个小姑娘都不如,别人看不见,自然也不会来耻笑你。无边的遮羞布,也许这就是黑夜存在的意义了吧。 42-43 42 在冷和饿的双重夹击下,杨曦已经脆弱到极点了,现实战胜了意志。 也许逆反就是石头碰石头,别人痛自己也痛。早知道就不顶嘴了,顶多是挨几句骂,顶多心里难受一点儿,身上又不掉块肉。 夜,已经深得不见底了。 杨曦朝自己家的窗户看了看,里面已经没有灯光了,一片漆黑。 回去吧,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不,不行,我不能向那张冷漠无情的脸投降。这两个声音像两个斗士,以杨曦的神经为战场,一会儿舌战一会儿肉搏,伯仲之间的实力,争斗不息,弄得杨曦身心疲惫。 不一会儿,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刮了起来。杨曦曾经听说遥远的地方一只蝴蝶拍拍翅膀都有可能引起一场大风,那么这阵风也可能是远处看不见的蝴蝶而引起的,好看的外表,完美的动作,为什么却要伤及无辜呢,是不是所有欢乐和美丽的背后都要以撕心裂肺的伤痛作为底色呢。 与其如此,我宁愿被训练成庄子笔下那只呆若木鸡的鸡,没有欣喜,没有伤心,保持着永远如一的表情和心态。 杨曦冷得忘记了饥饿,蜷缩成一团,孤独无助地蹲在那里,或许内心深处也还是希望像小时候犯了错跑到离家百米之外时会有人来请自己回家,然后再一边吃着好吃的,一边听着无休止的训导。而此刻,杨曦也知道不会再有人来寻找自己了,因为从某个时候起,自己早已不是他们手中的宝了,自己只是他们呼来喝去的工具,他们还会在别人夸奖自己“这孩子长得真标致,学习又好”的时候说一声“豆芽儿长得再好看也不过是一盘和菜”。 可是杨曦还是怀着一丝弱得需要用显微镜才能看清楚的希望,正如杨曦自己平常所说“一切和现实邂逅都成了悲观无奈的存在”,杨曦的希望就成了这种悲观无奈的存在了。 杨曦抬头看了看那孤独的月牙,又擤了一把鼻涕,冷风把大地吹得呼呼作响,有如厉雷从九天落下,空旷的大地没有了其余的任何声音。 杨曦站起蹲得发麻的身体,险些脚步不稳摔了下去,被动地等待最后变成了主动地回归,抹过屋角,有些人家的灯光已经看不见了,多半躲到被窝里见周公去了。 杨曦小儿科的离家出走从他叛逆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只有苦了他自己,因为父母没有必要去和他玩捉迷藏。 大门没锁,家里的灯光从冷冷的窗户上斜射到院子里,感觉是有些微的温度,就像是人白天站在屋子里的阴暗中,虽然没有沐浴在阳光中,可也想象得到那种光明、那种灼人的温度。 “把门闩上,自己弄点儿吃的。”卧室里传来父亲爱理不理的声音。 这该是福音了吧,为什么自己高兴不起来,也没有那么害怕。 原来现实没有那么悲观,也没有那么欣喜。 杨曦放下书包,迅速地热了饭菜,大口大口地吃了两碗,不饿了,也不冷了,原来这个世界没有人和你作对,而你自己却老是和自己作对。如果不能忘记暂时的不幸,那么你时时刻刻都在不幸着。 吃饱了饭,杨曦很快进了自己的卧室,扭开台灯,把凳子拿到书桌前,同样的动作,每天放学后都会做的动作,当然今天也不能例外,尽管时间已经很晚夜已经很深了。 43 天光破晓,月牙同启明星渐渐消失在空旷的天空中。 杨曦被自己潜意识里调好的生物钟催醒了,睁开惺忪的睡意爬起来,拧开台灯拼命赶作业。太阳升起的时候杨曦宣告作业被搞定,搞得跟在天安门升国旗一样正式。 当杨曦拿杯子刷牙的时候,正好和父亲打了个照面。杨曦还以为暴风雨又将会来临,不料杨父淡淡地道:“昨晚你在哪?” “外面。”杨曦面无表情地答道。 然后杨父默不出声地走进了屋里,杨曦在水龙头下接了大半杯水,挤出牙膏刷牙。 母亲在里面嘶声哇气地喊吃饭,杨曦把洗脸的毛巾搭在绳子上后就吃饭了,说是早饭,可对于杨曦家来说,早饭午饭晚饭根本没什么差别,一样的米饭,差不多的菜。可是杨曦已经这样吃惯了,看到别人家三餐分明反而不顺眼。 吃饭的时候一家人默不吭声,像在上演一场哑剧似的,都特别涵养文明。饭罢,杨父杨母收拾好捡花的用具,摩托车一蹬,呼噜噜地就出了门。杨曦吃完饭收拾了碗盘,一看时间还早,便把不久前向高年级同学借的历史书拿来看,历史真是一种神秘得有如天文的东西,穿越了时间和空间,而那几百页的历史书就是时光机。 “杨曦,在吗?”毫不陌生的询问。 “在,我马上就来。”毫不陌生地回答。 这种询问和回答曾经调换了主语和宾语,像一句英语谚语在特定的电影里上演了无数次。 杨曦收拾好书包,到院子里蹬开车子的支架,锁好门,哈着早晨的白气和刘毅一起走过大伯的屋后,然后拐进一位老奶奶的小院门前,最后从养殖户家门前菜地的一排沙枣树前经过,直到走到可以让两辆大巴并行的柏油路上。 44-45 44 天气不会一直下雨,也不会一直阳光明媚。生活也一样,谁也不会一直伤悲,谁也不会一直高兴。再娇艳的花儿也有枯萎的时候,可来年还会再次娇艳。就像有些虫子在冬天来临前产好卵死去,可明年那些卵会孵出幼小的生命,再次延续自己的存在。 这些小风暴过后,杨曦还是和以前一样思考着蠢的没有用的问题,比如“当所有的知识被推翻的时候,我们将要怎样生存下去。”、“我会发明长生不老药吗?”等等。 杨曦还是会在周末一个人拿着《格言联璧》去花场的后面一边痴痴看着晚霞,一边读着里面精美的句子,并体味着字句中飘扬着的美感。在碰到上六年级的鲁文和鲁武的时候,依旧会说一句“好久不见,我都分不出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了。”放学回家后依然会把饭做好再去写作业,躺在黑咕隆咚的床上睡觉时依然会捂着被子,偶尔被班里的女生表扬一两句后依然会脸上一片潮红…… 长长的时光像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即使间或一个坑一个洼,偶尔一两个小坡,都并不影响它的整体走势,平坦的走势,连路上的每一块砖每一块石头都缠绕着温柔的温度,一步步踏上去温暖着精力旺盛的年华。 然后,你看到一群蚂蚁排成整齐的队伍从走廊的一头朝着没有尽头的那一头走去,它们一群群地选择了路边的某个角落作为安身之地,但是永远不会有止歇,永远会有年轻的蚂蚁走在路上,直到找到永久的家,而这正是生命的意义,历史就在那条路上演变出各种各样的故事,并且后来的人也会以不同的方式演绎着类似的故事。 而这一切就是杨曦最近的心得,有着模模糊糊的哲理,仿佛大雾天的道路,远看一片迷茫,十米之内却有些影子。 45 而对杨曦来说,真正有意义的还是每天要经过的那个路灯旁的那棵柳树以及上面楼房里的那个人。 心跳像闪烁不定的彩灯,永远都通着电,固定的色彩一轮轮翻转着,洋溢着某个特殊时刻的超活跃气氛,或者是即将到来的兴奋时刻。 而过了那个地方那个特定的景物之后,心跳又成退了潮的海水,一切归于平静,只剩下一种荡气回潮的余味在心中激荡,却再也无法掀起风波。 早晨第二节课下课,也就是早操时间,校园的广播顺便告诉了大家一个消息“后天捡花”,消息一出,全校学生一阵骚动,都不知道是不想劳动还是不想学习迫切想要劳动所致。 杨曦看向了排在队伍老前面的许瑶,不知道她还会不会选择在十二连捡花,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要自己帮她。就在杨曦要收回眼角余光的时候,许瑶偏过头看过来目光正好投向自己,也就是那一眼,一股暖意以阳光空气为媒,融化了覆盖在杨曦身上的薄冰,可是没有带走他身上的温度,反而赐予了他足以使内心掀起惊天大浪的力量。 曾经在书中看到“一个眼神足以跨越天地阻隔的距离,足以融化封冻千年的心灵坚冰”这样的话都会不以为然,可是现在事实证明这样夸张的话竟然是对的,多么愚昧的过去,多么可怜的现在,不知道未来需要用哪一个形容词来形容才恰当,或许未来会朝着一个复杂得难以分辨的方向走去,任何词语来形容它都只是言不尽意。 “向右看齐……向前看……”广播里突然重复着以往的口号,接着,所有的同学动了动身子和前后左右的同学对得笔管条直。 当广播里的早操音乐放到体转运动的时候,杨曦开小差的心思便应付不过来,连连做错了好几个动作,多亏老班不在,不然以他精益求精十全十美的要求和眼观六路的慧眼,杨曦一定要倒大霉。 做完了早操,同学们做鸟兽散,散去的人主要分为三部分,一部分回班,一部分上厕所,还有一部分去校园后门口的小摊上买些零食。 第三节课都上了五六分钟了,全班齐齐地等待老班来上课。又过了几分钟,坐在窗户旁边的同学才道:“老班从会议室里出来了。” 而后全班正襟危坐,搞得跟佛教徒听高僧讲经传道一样庄重。 不久真的听到皮鞋扣地之声越来越近,每个同学的心都像一根弦紧绷着,老班的到来使这根弦收藏进储备室里。 老班先不上课,而是把教科书往讲台上一放,郑重地道:“刚才我们开会说这次拾花回来就期中考试。”老班扫视了全班一眼,沉默半晌,又道:“我先给你们打好预防针啊,谁要是给我考不好,我就重重地罚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回家就看漫画看小说,我不反对你们看,别说我没提醒你们,要是耽误了学习,有你们好看的。” 杨曦心里矛盾了起来,因为他一直惦念着刘毅给他介绍的那本小说《诛仙》,杨曦实在太喜欢了,放暑假的时候连上厕所都在看,喜欢的程度都跟暗恋许瑶差不多了,就像里面有毒品似的,一看就上瘾,无时无刻不想去揣测下面的情节。如果不是上课的缘故,杨曦真恨不得苦战几天就把它看完。 老班说了一大堆恐吓学生的话,而中心思想可以用一句话归结出来,那就是一定要考出个好成绩来。可是这些话早已是小学老师玩得不想再玩的废铜烂铁,只有可能对好学生产生那么一星半点儿的作用,至于对学习本就吊儿郎当的那些同学而言,他们早就有了免疫力,水火不惧,刀枪不入。 老班和老爸其实有很多相像的地方,比如他们都出生在一个不懂幽默的年代,把一切都当了真;比如他们都对自己的晚辈实行独裁统治,搞得人心惶惶;又比如他们都喜欢扯淡,举起例子来把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件事物强说到一起。想必有这种感觉的不会是一两个人,而是一群人,处于水深火热里的班民们。 46-47 46 “他妈的都十月份了才捡棉花,棉花的水分都跑光了,一点儿不压秤。” “我们是来学校学习的,又不是给学校捡花的,妈逼凭啥让未成年人劳动。” “妈的,捡花也就算了吧,才给我们两毛钱一公斤,饭钱都不够。” 杨曦从教室走到车棚,一路上都是这类埋怨的话,杨曦觉得无法理解,不就是捡个棉花吗,自己十岁大半天都能捡两尿素袋。 刘毅最近和他的女朋友好得如胶似漆,杨曦侧身一看,见刘毅和李翠馨朝校园的后操场走去,正准备叫,两人已去得远了,杨曦便开了车锁,把车推出车棚。刚到乒乓台子跟前时,背后传来熟悉而清晰的叫声:“杨曦,我就知道你会经过这儿。” 杨曦回眸一看,记忆中熟悉的笑脸像花儿一样盛开在自己面前,每一片花瓣都要比梵高的向日葵色泽更加鲜艳。“哦,你怎么会知道我经过这儿呢?”看着走过来的许瑶,杨曦见风使舵地问了这么一句。 “因为你从来都没有走过后门和侧门呀。”许瑶的声音甜得恰到好处,不淡不腻,谁听了都会觉得像是在泡温泉。 两人并排着走出了校园门口,一出大门,杨曦就看到打扮得时尚的张哲扶着一辆跟他一样时尚的山地车,张哲看到许瑶和杨曦走在一起,一张脸顿时黑了下来,好像万里无云的晴空一下子乌云满天一样。 许瑶瞥了张哲一眼,表情怪怪的,就像欠了别人钱时时刻刻都想着要去还可是兜里没钱一样。杨曦目视着前方,假装看不见,对于张哲这样的男孩,他是既羡慕又瞧不起,双重矛盾的心里,就像肚子饿吃太烫的饭一样,不吃又饿,吃了又烫嘴。 难道这就是情敌给人的感受吗,如果张哲要向自己挑衅,自己绝不能在许瑶面前懦弱,但是要用自己的自卑去单挑别人的自信或者是自负,那自己至少会手软,当然也会心软,杨曦这样猜想着。 张哲用舌头把脸颊盯得鼓鼓的,看着两个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怒火中烧,眼神中带了一丝邪恶。 这劫后余生的感情使得杨曦和许瑶都沉默了,即使是说话或者是微笑都带了那么一点儿悲凉的色调,就像下雪天呆在家里都仿佛感觉得到外面的寒冷。 “我今年还在十二连捡花,所以,还需要你劳心费神帮帮我。”杨曦一直期待着揣测着的话终于从许瑶的嘴里说出来,就连表情和语气都和想象中的吻合得如同鲁班打造的榫头和卯眼,分毫不差。 “没问题啊。”淡淡的故作镇定的回答却充满了无限的情感和激动,就像贴了彩纸的灯泡,看起来色泽暗淡,可是里面却光芒四射。 “古往今来,要是每个当官的都能像你这么有奉献精神,那世界该有多美好啊。”杨曦抬起头,听到许瑶夸张的表扬。 两人的脚步不快不慢,时间也就这么快慢适当地流淌,他们就这么经过了那个最大的十字路口,再次踏上还没有被太阳熏暖的人行道,在被寒意折磨得无力挣扎的柳枝下款步慢性。 有些话像卡在咽喉里的浓痰,咽下去不是,咳出来也不是。可是有的人却精明得很,像设置在城市里某个看不见的地方的摄像头,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它的目力范围之内,许瑶的头上就安了一个这样的摄像头,此刻恰恰对准杨曦,满以为令男孩子都扭扭捏捏的话必定是肉麻得起鸡皮疙瘩的表白,便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会认真听的。” 杨曦咬了咬嘴唇,干得起了皮的嘴唇终于有了些肉的光泽,目视着前方慢慢地道:“那天我走之后,你和张哲还有他爸爸和你妈妈是怎么了结的?” 许瑶长出了一口气,道:“还能怎么了结,学校的领导和他老爸都认识,而他老爸根本不把这些微末事儿放在眼里,又极力维护张哲,还能有什么?” “那你妈妈呢,不会就这么算了吧?”杨曦抿抿嘴唇道。 “我妈再怎么厉害也是一个女的,本来就是鸡毛蒜皮的事情,在万般无奈之下,她也只得接受了张哲的道歉。最后我妈愤愤地撂下一句‘不愧是个好学校’,拉着我就离开了。走前听吴主任回应了一句‘我们一定不会辜负了你的美誉的’,之后里面的人都出来了。”许瑶平淡地讲道,好像那些事是完全发生在别人身上,而自己不过是把所见所闻讲给一个要好的朋友听。 “我爸爸呢?” “我最鄙视你爸爸了,哪有那么真枪实弹地打自己儿子的。你走后,你爸跟一木疙瘩似的站在那里听别人扯长扯短,屁都不敢放一个,谁跟他是亲戚谁倒霉,你有一个这样的老爸我都替你感到悲哀。”许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杨曦,那是一种满是怜爱的眼神,是一种杨曦根本读不懂的眼神,以至于杨曦根本不敢去瞧她。 可是以上的问答都是序曲,就像一道别具新颖的问答题,前面都是以两个人对话的形式表达出来的,而真正的问题却在最后,杨曦心中就紧紧地攥着这样的一个问题,可是他有些嘴怯,怕说出来没人回答得上来。 “牙膏一样的人,别人挤一点你就说一点。”许瑶眯起眼睛嘲笑着杨曦。 杨曦捏了捏手,道:“你喜欢张哲?” 关键的问题一出,确实有些难度,像所有的学生解答试卷上的难题一样,首先要思考几分钟,然后再动笔。 “我不知道。”杨曦看着许瑶转过头去,脑后的马尾辫高高翘起。 也许不过是一个成绩差的同学真的做不出这样的问题,也可能是一个优等生为了炫耀自己假装说一声我不知道,但也或许是一个成绩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学生似乎知道怎么做但又不确定。 这算什么,杨曦紧紧捏住车把,才发觉鼻子里的寒意和渐渐升高的温度越来越一片混战了。 47 作家设置悬念用以吊读者的胃口,女人设置悬念用以吊男人的胃口,而杨曦就被许瑶设下的悬念吊住了胃口。 本就沉默的场景在杨曦的一问之下变得更加沉默了,像是冷淡的电视剧突然按了静音,天无语,地无语,阳光也无语。 曾经听人说过,一个女生同时受到两个帅气的男孩的青睐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殊荣,那么许瑶是不是也像其他那些女孩子一样在这种情形下首鼠两端呢,她在暗自得意的笑吧,只是许瑶的脸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就像“小时候你看到水池里有一只牛蛙在“哞哞”地叫,你会误以为是一头牛在叫,你到处找,可是永远也想不到那叫的竟然是一只牛蛙”一样的好奇,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现象都像那么简单,许瑶的回答是那么黑咕隆咚深不见底,仿佛一个黑洞,把靠近它的一切东西吸入其中,在未来某个时刻再吐出来。现在杨曦的疑问被吸入其中,不知道答案有没有被吐出来的那一天。 “我妈!”晴天霹雳一般的话,从许瑶凌厉的嘴角飞出,顿时把杨曦微微绷紧的神经骤然扯断。 杨曦抬头一看,农贸市场门前的侧脸,熟悉而带有几分可恶,仿佛还掺入了那么一点点刻骨铭心的味道,巴掌的味道。 许瑶已经不经意地走到十步之外去了,孤独美好的背影像曹植笔下的洛神,至少此刻在杨曦的眼中是那样的,“这应该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吧”,李强戏谑班里的丑女情侣常常说的话,更何况许瑶本来就很漂亮。 看着那个背影一步步靠近那个缓缓移动的侧脸,然后一起汇入稀稀落落的人流中,杨曦才倏地把自己掩藏在密柳枝条后的脸移出来,躲过了雷击痛苦,舒心地出了口气,把车子推到马路上,一步步靠近有着无限回忆而没有温暖的家。 一天之后,早上才上了两节课,校领导总算体恤民情,广播操不做就宣告学生去找带队拾花的老师,消息一出,群情激昂,比给学生发钞票还能让他们高兴。霎时间校园里人潮骚动,整个一国家非常时期人们控制不了局面的场景。 杨曦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找老师,而是找到许瑶,再和她一起去找老师,就像小时候父母在开学那天先找到在一边玩耍的我们再和我们一起去学校报道。可是天公不作美,有千百人阻隔视线,杨曦众里寻她千百度,只恨自己不能把王国维形容古今做学问的人必经过的三种境界全部支出招来,终究鞭长莫及,只得颓兴地去找带队老师,在一群熟悉的人中找到了那老师,那老师不过奔三的年纪,精神矍铄,在学生的众星拱月之下像花果山的猴王一样倍受群猴推崇。 那老师说起话来跟胜利渠里的水一样滔滔不绝,他先介绍自己道:“我叫王中卫猴王的王中国的中自卫的卫……”,王中卫说话比水流都快,并且不带停顿,憋住一口气直到说完才出出来。 “卫生纸卫吧。”杨曦听到人从里有人这样轻声说道,接着很自然的一笑,像羞涩的春风拂过坚实的水泥地面。 中国的男人女人永远都那么界线分明,究其原因,学生时代的惯性思维。一圈学生以男女生为界线被划为两个半圆,杨曦站在水泥花池台阶上“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寻找对面的许瑶,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瞥到了许瑶。 那种眼神似乎有某种磁力,吸引许瑶的目光看过来,然后两人相视一笑,从楼顶滑下来的阳光变得格外灿烂。 48-49 48 整个校园被分成一团一团的,像军阀混战时期势力范围分明的土地,吵嚷喧阗,竟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那个带队老师啰啰嗦嗦地交代完了一应事物后,见已有人群开始散去,便下令一声:“大家记得回去收拾拾花的用具,明天在十二连办公室门前集合。” “好。”学生们异口同声地答道。 “好了,快回班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吧。” 一圈人匆匆散去,杨曦回班收拾好书包,正好林羽灵也回来了,便问道:“你不在十二连捡花,和以前一样跟许瑶在一起吗?” 林羽灵道:“我在十连,离家里更近些,我又不需要你帮忙,干嘛非得和你们赖在一起?” 杨曦无话,林羽灵俶尔一笑,道:“说着玩的,我每天下午捡花回来还要学习呢,十连也确实近些,节省一点儿时间看书,好下次不被你超越太多。” 杨曦背着书包,边走边道:“我等着你。” “你们俩要干嘛,杨曦,你用情不专啊,另外一个在等你,你却要等着这个。”李强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道。 林羽灵柳眉一横,嗔道:“李强,你心理发育的时候基因没配对好,所以导致了脑子发育也不正常吧。” 李强道:“哎哟,说起话来还引基因的经据生物书的典,不敢跟你这等学习女侠斗嘴,一不小心就要着了道儿。” 说完李强背起书包从过道冲到了门口,一溜烟跑了,在林羽灵眼中像按了快进的电影片段。 杨曦在楼下等待着刘毅,好久,刘毅和他的李翠馨并肩走下来,一见杨曦,刘毅道:“洋妞,不用等我了,我要和翠翠去吃饭,本来要请你一起去的,想你当电灯泡也不好,所以,你先回家吧。” “好吧,你快点回来啊,我要借你的《诛仙》合订本呢。”杨曦点了点头,随即很渴望地道。 “没问题,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再见。”杨曦挥挥手,很快抹过了教学楼的转角,不久又推着那辆半新半旧的自行车走出车棚,一出来就见到熟悉的脸熟悉的笑容面对着自己,杨曦本能地说了声:“许瑶……” “走吧。”许瑶指着校门道,随即细碎的步子就迈开了。 两人走在阳光碎片遍布的大路边上,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话,诸如“三年之后我们还能这样在一起聊天吗”之类的话,而这样的话题总是杨曦先提起,许瑶再顺着他的提问展开各式各样的幻想,以至于许瑶总是觉得杨曦很奇怪,总是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不像别的男孩子说一些恭维人逗人笑的话,而且他还有精神洁癖,极端清高。而许瑶不知道的是,这就是耳闻目濡古典文化所带来的影响,超越了年龄的深思和现实中不能遂愿的颓废,这个年龄的杨曦只想到了古典的优雅简洁以及美感,而思维始终忽略了这种正面的对立面,仿若小时吃可口的麻辣,而不管它的代价是要舌头饱受疾苦。 年少的爱情不需要高尚原则以及理智,而杨曦正好犯了大忌,他的性格里张扬醒目地打上了这三个标注,贯穿了他人格的终始。 正在上大学的表哥曾被一个开明的同学数落道:“你小子太古典了,跟女朋友约个会还来个‘愿存抱柱信,来下再相逢’。像我跟女朋友约会,我就说‘亲爱的,楼下第三棵树见面……” 杨曦和他表哥是同一类人,在古典引导下走向封建的人,在封建环境中拥护古典的人,封建和古典原来就是如此相辅相成,难怪先贤在破除封建的同时也让文言文退出了历史舞台。而杨曦作为一个古典主义的小男子汉,在自己还没有下定义的爱情上就这样极端含蓄着,没有一句暧昧的话,没有一句表白的词,连一点点关心都显得那么生硬,连向对方送一个小小的礼物都望而却步。可是令人奇怪的是,就是这样一段凉飕飕的、在爱情与友情之间徘徊不定的关系却没有使许瑶对之丧失希望,相反,杨曦的含蓄曾一度成为许瑶在众多男生的追逐之下却选择跟他交往的原因。 许瑶解答了杨曦的最后一个提问后,转而反问道:“你小学毕业的时候就没有话对我说吗,连同学录上写的话都那么古板。” 杨曦摸了摸脑袋,脸微微有些红,道:“有一点点话是想说的,只是……” 许瑶的眼睛很清亮地眨了一下,接上道:“只是有些肉麻,不好意思说出口,是吗?” “当然不是了,只是我觉得太老套了,说了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不说。”杨曦说得义正言辞,像公布一个颠扑不破的事实。 “哦。”许瑶耷拉下眼帘,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紧接着杨曦也跟着沉默了。 像锁在了牢里的囚犯,牢外的阳光、风景都和自己毫无关系了,而淡淡的寒意却像南极冰川一样冻骨难胜,微小的风从耳边滑过都像惊天骇浪。 许瑶与杨曦每次在一起的距离像是两个被人规定了的定点,学校到路口,长度恒久不变,可是随着走的次数增加,都觉得它在一次次缩短了一样。 到了路口,许瑶习惯性地叫了一声:“再见,明天等我啊。” “好的。”杨曦点点头,看着许瑶的身影被柳树的乱枝割裂得支离破碎,直到消失不见。 树下池子里的草已经开始泛黄了,几片发黄的柳叶被风吹落,“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杨曦很自然地想起了魏文帝的这两句诗,随即摇了摇头,感叹一阵,超越了年龄的成熟,足下加劲儿,蹬车朝家赶。 人都一样,无论我们从生活中得到了多少心得,有多少感叹,而我们要做的还是当下的平凡生活。 49 开了那把厚实的大铁锁,杨曦一脚把门踢开,放下书包,在大厅的沙发上躺了一会儿,看《诛仙》的欲望都快让自己兴奋到飞上天了,当上等欲望不能立刻实现的时候,就只能拿次等代替,大概男人娶不到漂亮老婆而娶个样貌平常的老婆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杨曦只得暂时把这份欲望尘封起来,拿起《西厢记》来读。 杨父的读书政策是先古后今、先难后易,大凡读书一定要先从文言文着手,只要把拗口的文言文读得有几分成色了,读一般名著也就不成问题了,读起现代文来更是一马平川。杨父把他的读书政策运用到儿子身上,果然是卓有成效,加上杨曦早慧,他十岁就会写一些简单的诗和古语味十足的书信,现如今他玩弄文字的本领已经有五六成火候了。 时光恍似又回到了那一段漫游在书山长路的旅途上,假日,院子,阳光,清风,白云,少年,还有手里的书。 杨曦读书跟众多男生谈恋爱的潜规则——好马不吃回头草一样,只有几本书例外,《老子》就是其中之一。 将近两个小时了,杨曦关好了门,在两排平房的夹缝中走向刘毅家,两株柳树像两个守卫一样伫立在大门两旁。 “刘毅。”杨曦轻声地朝里面叫了一声。 “进来吧。”刘毅已经变了声的声音带了浓厚的雄性味道。 杨曦朝里面走去,看见刘毅家菜地里的葡萄树已经在枯萎了。杨曦拉开了纱窗门,走了进去,刘毅正一个人大口嚼食。 “兄弟,来得正好,尝点儿鸭肉吧。”刘毅一边说一边准备了一双筷子,顺便给杨曦倒了一杯廉价的红酒。 “干杯。” 碰杯子的声音响过,接着是不胜酒力的两口咂嘴声,两人都觉得这场景都把两个人表现得像社会上的不良青年。 杨曦笑着问道:“你不是和你的翠翠一起吃过饭了吗,怎么会饿得这么快。” “唉!”刘毅叹一声气道,“和女生一起出去吃饭就tm的扯淡,吃太快显得没教养,太慢又太做作,只有拿捏着速度才显得有风度,还不能吃太多,否则对方一定会觉得你太寒酸。” 杨曦觉得刘毅顾虑得有些多,但都不是没有道理,道:“刘兄身经百战,果然见多识广。” “身经百战?草!这还是我的初恋呀。我和翠翠出去吃饭都是按照言情小说里说的去做的。”刘毅一拍大腿道。 “来,再干一杯。” …… 一大桶红酒被两人干掉了将近一半,一只鸭子也被吃得所剩无几了,杨曦帮忙着收拾掉了残羹剩酒,道:“刘兄,《诛仙》你看到哪儿了?” “碧瑶死了。” “什么,许瑶死了?” “许瑶?你为什么不说你是张小凡呢?” 杨曦赧颜,急忙解释道:“口误,口误。” “我看是心有所想,口有所言吧。”刘毅笑着道。 “那你借给我吧。” “嗯,好的。” 刘毅走进卧室,把厚厚的一本《诛仙》递给杨曦,道:“只限于拾花期间看,上学可要还给我,我也要看啊。” “好的。”杨曦高兴得把头点得跟人磕头一样。 刘毅瞌睡难耐,鞋子也不脱就躺在沙发上小憩,杨曦见状,忙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啊。” 刘毅已经没有回答的力气了,双眼紧紧地闭着。 杨曦关上了刘毅家的大门,惊起了柳树上的麻雀,太阳在房檐上,杨曦的身体有一半浸沐在阳光中。 50-51 50 谁的生命里都有一段爱书的日子,曾经单纯爱幻想的心灵宁愿相信一段美丽凄婉的爱情故事,宁愿有死里逃生绝地逢生的传奇经历,还把自己当做书中的某某某,在心中塑造一个伟大高尚的人物形象,把它当做神一样地膜拜着模仿着。那样的日子虽然很傻,但是当很久以后回想那一段时光,心头仍会被当时坚信不疑的真善美勾起一汪涟漪,并且不管我们以后经历多少的是是非非都会存留一点当初荡气回肠的余韵。 杨曦的心灵没什么杂质,也没什么渣滓,经历过的最大的人情冷暖不过父母说不出名堂说不出味道的管教和偶尔有些同学看自己不顺眼向自己挑衅。所以杨曦很容易沉迷于书中所营造的亦真亦幻的世界,但是杨曦看古典书籍从没有被感动过,就算是读《水浒传》、《三国演义》读到里面的英雄战死了,也不过付之一叹,绝无饮泣之意。可是不久前的暑假,刘毅介绍的一本网络小说《诛仙》却让杨曦爱不释手,已经到了痴迷的状态,时时刻刻都看,三五天就把第一部看完了。接着看了仅有的第五部,读到主人公回忆那一段的时候,杨曦竟然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泪。 有书的日子真是惬意,心灵有了寄托,岁月不会显得空虚。 杨曦看书有讲究,喜欢的就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不喜欢的就一目十行。 杨曦斜倚在沙发上慢慢咀嚼着书,突然门吱呀一声响了,杨曦还以为爸妈回来了,赶紧把书藏掖起来,因为这种网络闲书爸爸是很不看好的。 “曦娃子,出来玩儿。” “好嘛,哥哥马上就出来。”杨曦惊魂甫定,站起来道。 客厅的门已经被打开了,走进来了两个男孩,年龄相若,相貌仿佛,一般人根本分不清他们两个谁是谁。当然杨曦跟他们很熟,这两个就是他的好友鲁文和鲁武,鲁文的嘴角有一颗小痣,杨曦便是以此来分辨他们两个的。 “刚才我去找刘毅了,他说马上就过来。”鲁文动了动他那尚未成熟但已初具男人轮廓的嘴唇道。 鲁武道:“走,咱哥几个到外面去等他。” 说着,三兄弟出了门,杨曦把铁锁锁了。刘毅小跑过来,一把抱住鲁武,道:“今天下午去哪儿玩呢?” 鲁武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举得老高,道:“哈哈,你们看这是什么?” 刘毅忙夺过来细看了一下,道:“肉,哪搞的,简直太好了,要去烤肉吗?” 鲁文从口袋里摸出一小袋盐巴和作料,道:“对,对,你猜对了。” 杨曦也高兴道:“太好了,在哪儿搞的肉。” “管那么多干嘛,不是偷的就行。”鲁武随口就答应道。 “走,快去吧。” 正午的日光还颇有些温度,地上四道影子从平房的过道七弯八折地走过,熟悉的路,熟悉的地点,从小走到大,是兄弟友谊的见证,如今再次走,依然是洋溢着极端信任极度温暖。 几人嘻嘻哈哈地走过办公室门前那条颠簸不平的水泥路,两旁的树池子里芦苇已经开出了雪白的花,阳光一照,像暮春时节的柳絮。 四个人走到林带,各人分派了任务,捡来了干柴,划着了火柴,生起一堆篝火,把肉剜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穿在木签上,架在火上一边撒盐撒作料一边烤,等到瘦肉由红变黑的时候就拿起来吃。 四人吃得满嘴是油,要多香就有多香。林间鸟雀闻香飞来,却不敢靠近来争食,在一边啼鸣不住,如一首动听的歌,增加了几人的食欲。 51曾经的友谊 尽管这个时候的我们已经不再相信友谊了,不再相信与之有友谊的那个人,但是当我们历尽利益的风波再次看到一群顽童追逐打闹的时候,我们谁又能不想起那一段与朋友兄弟一起吃喝玩笑的日子呢。 人们总是称赞伟大高尚的友谊,但是谁又能肯定那样的友谊中没有杂质,没有第三种因素的存在呢。 有一种友谊你没想到图别人的任何利益,会将自己所有的一切与之分享;有一种友谊你不会去考虑结果,跟着别人就一起去干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有一种友谊当你们犯了错时会把责任推给对方,而事后总是会对对方说一句对不起…… 杨曦就有一份这种友谊,这份友谊有四个成员,鲁文,鲁武,刘毅与自己。 友谊的轴心成员是鲁家兄弟,因为他们总是制造友谊的嚆矢,什么坏点子总是他们俩出来的,那些坏点子总是以满足大家的口腹之欲为目的,然后大家一起闯祸一起“享福”,有时也一起挨训挨骂挨打。 鲁文鲁武从小就有当神偷的天赋,小时候有一次他俩瞅着别人家西瓜地里的西瓜熟了,于是就找上杨曦和刘毅,讲明了情况,大家瞅准了机会就下手。鲁武不知道从哪里搞来哑药,涂在肉上,丢到守西瓜地的狗面前,那狗吃了肉后果然便成了哑巴,于是几人就悄悄从西瓜地边缘的草丛里钻到地里,一人抱两个,钻回林带,大口吃起来,吃不完的就往树上砸。 后来几人的偷瘾越来越大,几乎见到能吃的就想偷,葡萄,苹果,梨子,红枣,杏子,西瓜,哈密瓜等等都是每年必偷的东西,不管那些东西是在别人的院子里菜地里还是果园里,他们总是能想到各种各样的招儿偷到手,尽管家里并不缺少这些东西,但他们一直深信着偷来的东西比买来的好吃些。 那时候鲁文鲁武的口头禅是:我宁愿偷自己家的东西也不愿偷朋友兄弟家的东西。他们也确实是那样的人,尽管那时兄弟俩在连队里已经臭名昭著,可是从未偷过刘毅和杨曦家的东西。 别看杨曦平时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跟朋友干起坏事来可一点都不文弱。但是令人奇怪的是,明明是四个人一起干坏事,可坏名声却全被鲁文鲁武包揽了,刘毅和杨曦跟个没事人一样。 有时候之所以偷东西是因为长时间没有零花钱,有一次鲁武看到别人家房顶上有一块大铁块,便聚集四人商量偷铁一事,趁人不在家,鲁武翻上房顶把铁翻下来,底下里三人用布包着,抬到收废品的老大爷那里,卖了二十块钱,四人买了一大堆零食,狂吃个不停。 杨曦和刘毅不止一次听到父母的警告:不要和鲁家兄弟在一起。可是每一次一见面就把大人的话抛之脑后,宁愿一起去做人见人厌的小坏蛋。 鲁文鲁武死性不改,都不知道遭到了母亲多少次的毒打,可是每次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那时候,四人像难兄难弟,什么枪林弹雨都打不散。 52-53 52 新疆的十月比内地的腊月都还要冷上几分,一件秋衣加外套已经不足以抵御早上的寒气,可总有一些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男孩薄薄的外套里面只有一件t恤衫,躲在某个背人的角落叼根烟聚众侃大山。 杨曦早早地就起了床,一身拾花装备早已备齐,和爸妈一起吃过简单的早饭,杨父从口袋里摸出五块钱,道:“给,自己买些东西作午饭吧。” 杨曦二话没说,接了过来,推出自行车就往外走,临行前,母亲拖着老长的听不出丝毫关心味道的声音道:“路上小心点。” 尽管杨曦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别扭,但还是回了一句:“嗯,晓得了。” 五块钱可以买到什么呢,一袋馒头,两袋方便面,一根火腿肠,一个面包,两包麻辣,很丰盛的午餐了。 杨曦拎着一包吃的走出了商店,破旧办公室后面的土墙下几个痞子少年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国家大事,杨曦是一直鄙视着他们明明很冷却还要耍骚的。 办公室门前有几根白色柱子,由于年深日久,柱面已经斑斑不堪了,配合着办公室的古典门面,仿若一幅相得益彰的中外搭配奇观。只是地面坑坑洼洼,墙皮剥落,怎么看都有一种凋萎的景象,足以显得本单位领导勤俭节约的作风,大煞风景的是前任领导竟然大贪特贪,一点儿不给这表面工作面子。 杨曦扶着车站在白柱子下,静静地等待着带队老师来,也在盼望另一个身影进入视野,但又不愿意她进入视野,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原来,总有那么一个人,无论你与她有多么熟悉,你都无法抹灭她给你带来的淡淡紧张感,你一遍一遍地朝她的来路望去,想象着她走过来见到你时的表情和向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以及你要怎样去回应她,但是同时你又想着她的高不可攀,她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高贵存在,而你只是万千生民里的一个普通成员,你多么希望你和她只是生活在同一个平面却永远没有交点的平行线,你就这样忽悲忽喜地想着,竟让你忘记了无边的冷意,忘记了周围喧阗的吵闹…… 好久,王中卫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姗姗来迟,后面还跟了几个女生,许瑶就是其中的一个,杨曦心里的欣喜和紧张这两个战士正在殊死搏斗,战意酣然。 “喂,在想什么呢?”许瑶轻轻送来了这句话,宛若夏天吹起一撮灰尘的微风,又柔又淡。” 杨曦的怔怔出神像突然被剪断了的风筝线,只能任由刚刚有一点思绪的问题随风远去,留下的是实实在在的着地感,不会有放风筝时心头的起伏不定。杨曦莞尔一笑,道:“我在想《老子》上那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其实有些不对,我觉得应该是‘天地大仁,而万物自相刍狗’才对。” 以前有一段时间,你觉得你和某一个人是生活在不同平面的两条异面直线,你不敢和她主动攀话,和她见面都会觉得紧张。然而当她某一刻主动和你说话的时候,你所有的不适感觉都像突然好了的感冒,咳嗽、发烧都统统消失,世界再次风平浪静,你可以享受温暖的阳光。 “函数般的问题,难懂。”许瑶抬起带着绒线手套的手蹭了蹭鼻子道。 “是吗。” 一语甫定,王中卫便吹起了口哨,嚷道:“到我这儿捡花的人赶快过来集合。” 这时候,散落在各个旮旯儿的学生都聚拢来,奇怪今天怎么有这么多穿校服的同学,平时上课学校强迫穿都不愿意穿,看来许多学生痛恨上学,想要蹂躏校服以泄恨。 王中卫拿起花名册点名,第一天果然大家都兴致勃勃,跟去吃别人的喜酒一样,一个缺席的都没有。 鹄立良久的地老板早等得不耐烦,恨不得大家以光的速度跑到他的地里,见众人都在,便道:“跟我走吧。” 杂七杂八的人骑着自行车缓缓离开了办公室,沿着柏油路行去,人头攒动,哈着一团团白气嬉笑着远去。 “走吧。”许瑶轻声细气地道。 然后,两人同时蹬起自行车,夹杂在人群中慢慢前行,虽然晨气清冷,但还是无法冻结两人面上的笑容。 53 新疆的农田规划得像城市小区里的住宅楼,整齐划一,格局松紧适当,和内地的山间田地风格迥异。 这已经是第三道花了,前两道好花都被地老板雇下的人捡光了,学生只有吃剩饭的份儿了。 霜降不知道已过去几天了,早上的棉花上覆着一层厚厚的霜,一沾上手,直冻得人的手红得像两根胡萝卜。 许瑶站在地里挑菜一样拈花瓣,一朵棉花要四五次才能拈完,像他这样的并不止他一个,这年头,学生就是嫩,一点儿经不起风吹霜冻。 杨曦也觉得很冷,但是他不是那种因为一点点困难就放弃的人,就像小时候遇到再难的数学题他都会冥思苦想,直到把它作出来为止。也许,这就是杨曦平常想的“学习的意义何在”的答案,学到的不仅仅是那些会忘记的知识,更重要的是学习所培养出来的性格。 杨曦快快地拈上一大把,放进花包里,在手上哈哈气,搓搓手,再继续捡下去。高二高三有几个拾花能手,有些人还在地头不远处时,那几个就已经一马当先在老前面去了。杨曦不甘落后,忍着冻得发疼的双手加劲儿捡,憋着劲儿把一行不甚多的花捡完,不多不少,恰恰够满满一大花包。 杨曦跟着几个人去倒花,学生都贼得很,都把倒下来的花盖得严严的,生怕蒸发掉一点儿水分。 杨曦看了看带队的老师,王中卫坐在一边捧着金庸的小说读得目不窥园,杨曦便向许瑶招了一下手,示意她过来,许瑶赶紧跑过来,道:“什么事?” “这个,给你。”杨曦把取下的花包放到了许瑶身边,把里面的花一咕噜倒在了许瑶的花单上。 许瑶朝杨曦会心地一笑,正准备说谢谢,杨曦已经抢在前面道:“不用谢了。” “生物书上说得没错,阳光对于生命有重要意义。”许瑶近似戏谑地道。 杨曦道:“再忍一会儿吧,太阳很快就会出来的。” 许瑶重回了未捡完的那一行,杨曦却去地中间另起一行。 大家都认为自己正身处水深火热,而救世主就是太阳,只是东边那一团厚厚的云层像一张病榻,这个救世主也自身难保,好久,太阳才从病榻上爬起来普照世间,让本就雪白的棉花白得像要流油。 寒冷并不会随着太阳的出现而骤然消失,相反,寒冷经阳光一照竟然像发了酵一样,更加张牙舞爪地肆虐着,并且演变出各种各样难以忍受的奇痒,顺着手掌上的每一条纹路向四面八方蔓延,你都不知道是需要骤冷还是骤热来驱除或者缓解这样的痛苦,意志差一点的就算是不发疯恐怕也要大发雷霆。 王中卫看书看得脖子酸疼的时候便站起来向棉花地望望,随口吼两句“不要讲话啊”,看着下面无事便又继续看他的书。 很久,那种无法言说的痛痒才消褪,然后才能卖劲儿捡棉花,每当这个时候,同学们变会加快动作捡一阵这水分尚存的棉花。通常一包花过后,棉花便被晒干了,学生的热情也被耗光了,有的人不想捡干脆就躲到棉杆从里睡觉,棉杆有一人来高,在里面半天不出来都没人知道。 到吃中午饭的时间了,地老板给带队老师送来午饭,肉香飘出了老远,闻到的同学急怨世道不公。许瑶另起的一行还没捡完王中卫就叫大家吃饭,果然是一呼百应,很有陈胜吴广起义的派势。杨曦看许瑶那行所剩不多了,赶紧去把那行突击完了才上来吃饭。 许瑶和杨曦的花单挨得很近,两人坐在一起吃饭,许瑶的保温饭盒里美味佳肴还留有余温,不用品尝就知道很可口。而杨曦却侧着身子带着自卑大口吃着面包。 “对不起啊,今天我忘记给你带吃的了,明天我一定会给你带的。”许瑶很小心地道。 这看似很善意的一句话无形中增加了杨曦的自卑感,或许真正的善意并不是你要施舍给别人多少,而是愿意与之一起同甘共苦,可惜这个道理年少的许瑶并不明白。这话像一根毒刺刺入杨曦心底,要知道接受一个女孩子的布施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这一点杨曦比谁都清楚。 但杨曦并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也知道许瑶并无恶意,便淡淡微微地道:“不用了,真的。” “别客气。”许瑶和善地道。 饭罢,重新下地干活,杨曦又把结结实实的一包倒在了许瑶的花单上,却没有告诉许瑶。或许当你真正关心一个人的时候,你总是希望对方好,你的帮助被不被知道都是次要的,而这种情感只有付出过真心的人才会明白。 下午的时光过得比早晨快,更确切地说是下午捡棉花的时间比上午要短。地老板六点钟就把拖拉机开过来了,学生们都出了地,收拾一天的成果。杨曦绑好了自己的花单,又绑好了许瑶的花单,把许瑶的花单装上了车。 之后,两人骑着车带着一点点欣喜朝花场奔去,待拉花的车来了,杨曦把许瑶的花单抱下来和自己的放在一起,过称的时候先称许瑶的,称花的阿姨在许瑶的名字后写了个25,许瑶朝杨曦粲然一笑,两颊生靥,道:“超了两公斤。” 杨曦回之一笑就赶紧把自己的花也抱上了台秤,上面显示了三十公斤,许瑶向他竖起了大拇指,杨曦的笑显得更加会心更加欣喜。 倒完花后,大多数学生都出了花场,许瑶和杨曦夹杂在人群中走出来,许瑶跨上自行车,道:“今天谢谢你,我要走了啊。” “路上小心点儿。”杨曦的关心显得轻描淡写。 “别搞得太悲凉,我不喜欢这样的。”许瑶说出了曾经记在日记里的话。 “嗯,那你加把劲儿,快点儿骑到家。” “遵命。”许瑶说完向杨曦看了一眼,却发现他的脸微微红了一片,显然被羞到了。 54-55 54 有一种望穿秋水并非因为等待,而是记忆中重复了无数次的身影渐渐朝着背离你的地方远去,虽然你知道这并非永别,但你的内心也会胡乱想象,想象一路上她可能遇到的种种是非,这种种可能像一大把风筝线,在你的内心纠缠在一起,你时时刻刻都会担心风筝会掉下来。然后,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你的眼睛会告诉你,你是在杞人忧天。然而,当你真正在乎某个人的时候,胡思乱想是根本不可避免的。 杨曦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具有女孩子的心灵细腻,却没有女孩子的能说会道。 许瑶的背影被养殖区的砖房挡住了,杨曦放下眼帘,推车回家。 “捡了多少公斤。”熟悉的声音,正是刘毅。 杨曦漫不经心地转过头,“三十”两个字顺便脱口而出。 “你帮许瑶了吧?还没我捡得多。”刘毅面带好奇地道。 “是啊。”杨曦已经把一只腿搭在了车上。 刘毅面上的好奇还未褪去,接着问道:“够痴情,有件事我想问你。” “问吧。” “你对许瑶这么好,难道她就没想和你表示表示?” “有啊,他说明天给我带好吃的。”杨曦很随和地道。 刘毅歪歪嘴角,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她就没牵牵你的手或者主动像你献吻?” “切。”杨曦把嘴唇歪到鬓角上,吐了口口水,道,“她又不是李翠馨。” 刘毅道:“从小到大我就知道你小子心眼儿好,歪脑筋少。不过女孩子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不在保质期内行使权力,过期就会后悔莫及的。” 杨曦斜他一眼,道:“鲁文鲁武教你的吧?” “当然不是,言情小说教我的,不过这个道理对你这个一根筋来说的确有点儿难度。” “好吧。”杨曦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问题上。 两人蹬上自行车,在砖房的十字路口,一句再见后各自回家。 杨曦一把饭做好,就去看《诛仙》,里面的爱情描绘得实在是太唯美了,无论站坐躺卧杨曦都拿着看,虚幻的世界,真实的感受,杨曦几乎已经和主人公合而为一了。 吃罢晚饭,杨曦借机说自己上厕所,在厕所里一蹲就是一个小时,抱着书很啃,直到两腿酸得动弹不了了才起身回去。回到家就藏藏掖掖地把书拿到自己的卧室,闩上门就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杨父看不惯便吼道:“又不是做贼,干嘛把门闩得那么紧?” “我复习呢,捡完花就要考试,不想让电视声音打扰到我。”杨曦也很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 杨父伸手拿起了脚边上的遥控器,调低了声音。 这种家庭氛围一直持续了十四年,并没有不和谐,但也不是那种让人能一进来就感觉到温暖的气氛。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很多成年人也都浸浴在这种不冷不温的封闭房子里,彼此之间的感情早已被消耗殆尽,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要留在这里,也许,中国很多人的婚姻也不过尔尔吧。 夜,不知不觉随着一张张书页的翻动而睡得很沉了。 杨曦还在夜战,为之战斗的是父母、老师和近乎所有大人都不看好的闲书,误人子弟的闲书,却是孩子们喜欢的东西,就像父母老是为自己买一些古板正规的服装,而孩子喜欢的永远是那些新潮酷酷的衣服。 “快睡觉,明天早上还要捡棉花啊。”杨父透过门缝看到里面的光线,催促地道。 “嗯,好的,你们先睡吧,我把这道题做出来就睡。”杨曦发现自己说谎话的本领又高了一层,脸不红心不跳舌头不打结。 偌大的房子里没有了声响,静得像冬天的原野。 杨曦越看越入迷,像吸了毒品一样,看了就爽,不看就想。 月亮早已生得老高,杨曦才双眼皮发颤,于是放下书,关上了灯,和衣睡去,夜再怎么黑周围再怎么恐惧都抵挡不了睡意,累了一天的身体特别容易睡着,这个古老神秘的道理是杨曦小时候探赜索隐所得,那时候和伙伴打闹一天,回家倒头一睡便“铁马冰河入梦来”。 55 清晨早已没了鸟叫,连狗都冻得懒得吠上一声。 生物书上说人体内确实存在着复杂的生物钟,它会逼迫着提醒人的时间观念,那么这一晚杨曦的生物钟失调了。 “咚咚咚……”杨曦还以为是梦中的声音,直到浅层的梦被巨大的敲门声所震碎,杨曦才睁开眼,问道:“谁。” “要捡棉花了,快起床。”杨父的声波从门缝里钻入了杨曦的耳朵。 “嗯,马上就起来。”杨曦立刻推开被子起来,原来不脱衣服有这么多的好处,不用一件一件地穿,也不必忍受脱衣服和穿衣服时要忍受的冷。 穿上鞋子,赶快把书桌上昨晚看的书藏起来,开了门,依旧是每一天生活的前奏——洗脸刷牙吃早饭。 今天杨曦带了一个厚厚的火车头帽子,走到外面一看就有苏联小青年的风范,许瑶看到后就这样俳谐地讥笑过他。 许瑶果然给杨曦带来了许多好吃的,杨曦几乎不用带午饭就可以吃饱了,而他的回赠是两包满满的花。 本以为拾花期间会过得很苦,然而心灵上的快乐会使现实中的种种困难都甘之如饴。曾经令人恐惧的时光往往就在你决定去经历的瞬间而变得耐人寻味,像小时候闻都不会闻的芹菜,可是有一天你决定去尝上一口,你发现原来它也很好吃,并且还富含纤维,是种能让你保持身材的美食。 拾花的第五天奇迹出现了,王中卫竟然不看小说,下地亲自督促学生捡花,可是这对许多学生来讲并不是福音而是噩耗,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学生在地老板的使唤下故意把队伍拉得好长,分散到大半条地的各个部位,好让自己享受天高皇帝远的自在。果然,王中卫顾此失彼,便任由学生作为。 午饭过后的下午,杨曦和两个高年级的同学一起去倒花,那两个同学一个叫陈心,一个叫卫光。倒完花,陈心和卫光早已瞥见了渠对面放着一大袋棉花,两人互使个眼色,偷心一起,伙同杨曦道:“哥们儿,对面那个有没有兴趣。” 杨曦也早看到了,虽然偷行早著,但都是小偷小摸,一大袋棉花算是大偷了,不可以干的,所谓“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杨曦便摇了摇头准备走开。 陈心道:“哥们儿,不要讲出去啊。” 杨曦点了点头,随即看到两人窜了下去,渠里干得一滴水都没有,真是天公作美。 下午装花的时候,渠对面的女人大骂:“是哪个要撞车的,不要脸,小小年纪就偷别人的花,父母没教育好。” 那女人拿着那个已被倒空的袋子,从渠里冲过来找王中卫理论,王中卫虽然上课口若悬河振振有辞,但是俚言秽语地詈骂人他却是连个外行人都不如,言语往来之间颓败之势已然成势。看着王中卫一再嘬瘪子,地老板看不过了,再说今天是给他捡棉花,他便先声夺人道:“你妈的喊那个不对,你明明知道我这边有学生在捡花,你不知道把你的花放好一点吗。况且你又没看到是我这边的学生偷的,搞不好还不知道是被哪条狗叼走了呢?” 学生听到唇枪舌战,并且语言都很有特色,比赵本山的小品还要搞笑,比诸葛亮舌战群儒还要精彩,一个个都咧着个嘴不出声地笑。 而杨曦却不漏声色,直到听到“被哪条狗叼走了”才把极力抑制的声音泻出来了一些,许瑶看在眼里,对他的表现很奇怪。 王中卫这次总算长见识了,对付这种泼妇,非得“以毒攻毒,以俗制俗”才行,看来自己修行还太浅,还需深入民间再次深造。 那女的没有人证物证,最后只得含恨而回,而这边的棉花早已上了车,众学生往花场赶。 在路上,许瑶问道:“你知道是谁干的吧。” 杨曦反应不迟钝,道:“知道。” “谁啊?” “高二的。” “我问你的是名字。”许瑶近似撒娇的追问让杨曦想吐。 “大美女,你就少弄娇了。是陈心和卫光,你不认识的。”杨曦的前半句话说得也有失自己往日的风格,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所以下半句又说得正正规规的。 不管怎样,许瑶还是觉得杨曦进步了,真是破天荒。 许瑶朝着杨曦浅浅一笑,那被夕阳照得发亮的面颊腾生出无限娇媚。 56-57 56 小时候你给我一颗糖,我下次会给你两颗糖。 大一点儿,你借给我一本故事书,我下次会借给你一本小说,另外送你两本漫画。 许瑶从小就过着这样礼尚往来的生活,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样的说法只稍微夸张了那么一点点。 杨曦每天两包实实在在的花对许瑶而言可是一份不小的礼物,尤其是连日以来经受了冷霜冻手的过程以后,许瑶更是千恩万谢都不足以表达杨曦对自己的帮助,更重要的是杨曦从无怨艾,永远笑意相对,不求回报,这份心意“腰缠万贯买不回。” 在许瑶看来,杨曦永远斗志昂扬,身挺思正,是自己无法企及的榜样。 而杨曦内心深处总有那么一汪自卑的水库,管窥蠡测的人总把它当大海,敬佩着他;见多识广的人一眼见底,鄙视着他;而他自己却时不时会觉得天上所有的云朵都下成了雨,落在他的水库中,好沉重好沉重。 拾花结束后,无过有三种结果:一,完成任务,自自在在地上课;二,没完成任务,但是父母帮忙补够了,继续去上课;三,没捡够,也没人补,在学校的组织下自己去补够。 许瑶的母亲见女儿完成了任务,高兴得恨不得把女儿放到庙里供奉起来,每次和小区里一群妇女聊天就自卖自夸道:“我女儿完成任务了。” 别人也真的像看见“铁树开花水倒流”一样,一个连家务都懒得干的小女孩竟然能在这么冷的天完成任务,不能不说是奇迹。不过这个事实很快就引发了各种各样的揣测,“不会是拿钱买的吧”、“不会是偷的吧”、“说不准是哪个男孩子帮的,这年头,那些男孩子遇到漂亮女孩掏心掏肺都愿意,以前我还看到有个小男孩带她闺女回家呢”……这样的话每次在许母夸奖完女儿走开后就从一群妇女的窃窃私语中传出来。 拾花结束后,班里的男生都像久别重逢的兄弟,一下课便聚在一起大肆聊天,把拾花期间来自各个角落的奇闻异事全凑到了一起,每说完一件,一圈人便齐笑一阵。说故事的本领要算李强最高超,他的声音大,语言富有渲染力,面部表情最丰富,肢体语言最多变,故事也最多,他每说完一件,周围的笑声像爆炸了一样,把房子都快掀掉。 女生始终搞不懂男生为什么花那么大的力气去笑,傻不可耐。说实话,她们有时候听到男生讲一些下流的笑话时也窃笑,不过她们的笑太小家碧玉了,笑得没味道。 57 当你不在干正经事的时候并不代表别人正在干正经事,学校里总有那么一些乐观的孩子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贪玩找理由,这种思想像病毒一样迅速传到很多人的意识之中。 校园,教学楼,七(5)班,第一组,第四排,一男一女,世俗中的净土。 林羽灵还好,拾花期间把学过的功课都好好地复习了一遍,一脸游刃有余的样子。杨曦这十几天除了捡花就是看小说,只好临时抱佛脚,拼命复习。 小学到初中其实让很多人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变化,比如小学时很多女生都还很保守,初中就开放了,开始穿一些暴露的时尚的衣服,开始拆开看高年级的男同学递过来的情书。男生上了初中以后就开始在乎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地位了,觉得班里某个女生开始关注自己了,会积攒一些钱买一些新潮的衣服来吸引别人的目光。 而对于杨曦来讲,初中的唯一变化就是不能再像小学时候那样游刃有余了,老师讲过的问题如果不反复思量一定会消化不良;那么多门功课,每一门都要弄通弄透,捉襟见肘,心力不足,不适应。 令杨曦不适应的还有环境的变化,小学在老师的逼迫监督之下每个人都被迫着拼命地学习,大家不会花太多的时间去注意吃穿,就连做游戏都那么单纯。可是初中老师不会花那么多时间来管教学生,每个人都有了自由的空间,于是每个人都极力张扬自己的个信。杨曦完全一个长期生活在封建帝制下的愚民,突然要推行民主,他接受不了。 唐玄奘见了女人不起歪心思,杨曦自制力强得不得了,见了同学可以不起玩心。 天气有些冷了,阳光显得十分珍贵,一丝阳光一寸金,同学聚众聊天都不在教学楼旮旯儿里,都跑到远远的阳光充裕的操场上。 温度虽少,但青天、白云依旧,偶尔看到楼顶上空一群大雁向南飞去。 有时想一想,上一次是在小学的操场上空看到大雁的,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 不该出现在这个年龄的感慨。 58-59 58 “都不知道老师们那么忧心忡忡的干嘛,不就考个试嘛,又不是天会塌下来。”李强的话说中了每一个男生的心声。 “就是,就是。”几个男生回应道。 捡完花的这几天老师们都在给学生复习,为这次的期中考试做准备,他们一再重复了这次考试的重要性——第一次考试会在某种程度上决定这个班在全校的地位。老班更夸张,说要是考不好全班罚跑3000米,吓得一些小女生立刻发奋学习。 而不管你怎么恐吓,怎么劝导,怎么谆谆教诲,总有一些油盐不进的顽固分子,老师说这种人不去抗日简直就是浪费人才。 三霸就是三个活例子,白天上课睡觉,晚上包夜上网。 曾经有一天本来很平常,可是因为发生在这一天的事而不平常,那么2005年10月28日就是这样不平常的一天,因为这一天正是期中考试,相信很多天真的七年级学生也是这样想的吧。 像很多带有节庆色彩的某一天一样,我们会觉得它很神圣,会不断地用思维去粉饰它,就像历史书上写着的发生重大事件的某一天一样,比如罗马帝国灭亡的那一天,又比如新中国成立的那一天。 59 10月28日,上帝在这一天的下面画了一个标注,表示它不同寻常,而真正觉得它不同寻常的还是像杨曦这样的孩子。 十月底的天气还是和往年一样冷酷无情,杨曦早早地起了床,屋外的月色还混杂在渐渐明亮的曙色之中,迟迟不肯退去,这样日月同辉的景象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在新疆这种高海拔的地方才能看得到。 杨曦裹着厚厚的衣服扭开台灯把复习资料看了一遍,一分分明亮的天色把寒冷也带了进来,杨曦竟觉得很冷,关了已经没必要亮着的台灯,走到客厅里母亲早已生好的火炉旁,暖暖身体,一天就这么开始运作了。 吃罢饭,刘毅恰好来叫自己走,杨曦放下手中的饭碗,挎起黑色的书包就冲了出去。从客厅里传来了母亲那没有一点儿女人味儿的声音“路上慢点儿走啊,现在天气冷。” 杨曦都懒得回应一声,还是刘毅回答道:“阿姨,知道了。” 哎,叛逆父母的,烦腻父母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孩子,别人的孩子永远都会对你客客气气。 一天一天走过的路,随着心情的不同而显现出不同的色彩和凸凹度。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难道人生的三重境界也是因为心情吗,杨曦现在的体悟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每次起起落落都会如是想。 两辆自行车,一条马路,自行车上的人,背上的书包,多少年来都没有变化的事物依旧充满了新鲜感。 路边林带里的带了颓败色彩的树木缓缓向后移动着,只是不会有黄黄的阳光拖成长长的影子从林木间隙射到马路上,增添了的是人嘴边一呼一吸都会冒出来的白气,以及白气再次凝结成为帽边上的白霜,像人鼻子里的浓鼻涕,让人感到不爽。 “你今天好像很兴奋,精神很好啊?”刘毅用手扶了一下脖子上的围巾道。 无可否认的事实,杨曦点了一下头,道:“是啊,考试了啊。” “切,不就是考试吗,至于嘛,小学还没被考烦呐,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都没见你这样亢奋过。”刘毅一脸不屑的表情。 “今天初中第一次考试嘛,老师说很重要的。”杨曦说得正气盎然。 刘毅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道:“你知道中式教育和西式教育的差别吗?” “不知道。”杨曦摇了摇头。 刘毅道:“中国的学生,小学拼命,中学狠学,大学颓废。西方的学生却有着相反的学习生涯,哎,你这么下去就会葬送在中式浊流里的。” 杨曦是个顽固分子,一步一个坑、扎扎实实、脚踏实地等等的学习规则早已在他的心中随着小学老师的灌输再随着初中老师的加固而根深蒂固了。杨曦找理由反驳道:“马克思的社会主义到了中国都需要中化呢,何况西方那一套学习模式。” 刘毅蔑视了他一眼,道:“你把西方获诺贝尔奖和中国获诺贝尔奖的人数比一比就知道孰优孰劣了。朽木不可雕也,小学老师管教下的牺牲品。” 杨曦虽然不是很理解刘毅的说法,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思考得很深哪,都不像我当初认识的那个肤浅的劣等生了。” 说真的,刘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思考,但这正是一个早慧的初中生对于教育想要说的话。而这,正是书带给人的思考,可是只会看名著的杨曦就没有这个思考的机会。 “生活上的白痴,爱情上的傻瓜。”刘毅很轻视地撇嘴道,作为对“肤浅的劣等生”的回应。 “爱情”两个字是杨曦人生字典里最敏感的禁语,像很多性格存有缺陷的小孩子一样,当你提到他的不足时,他都会极力反对来掩饰这种缺陷。而杨曦的性格决定了他不会拿一大堆话或者过分鲜明的动作来掩饰他最敏感的地方,“走吧”两个字流利地从杨曦略微迟钝了一下的嘴角滑落出来。 随即他脚上加了劲儿,甩了刘毅一截,心思重新专注于即将来临的考试之中。 “切。”刘毅小声啐了一声,随即又道:“等等我。”加了劲儿追了上去。 60-61 60 炎热的夏天想掺入一点儿冬天的寒气,严寒的冬日又想和入一点儿夏天的炎热,我们时时刻刻都想天气能像颜料,时时刻刻都能调成自己舒适的温度和色彩。 做梦一样的想法,梦醒了所有的美好场景瞬间消失。 到了学校双脚踏地的那一刻才发现无论带了多厚的手套都无法抵御早上的寒气,失去知觉的手指简直都快不听身体的号令了,学校里大部分学生家离学校都很远,早上要骑很远的自行车,而上帝却毫不留情地让寒意在人间肆无忌惮地施威。 “诸天神佛,听吾敕告,速速派遣太阳降临人世。” “真冷啊,冻死我了……” “他妈啊,让不让人考试了,手都冻成冰棍了,还能写字吗。” “哎,要是在暖和一点儿就好了,太阳为什么不出来呢。” 中学生总是带着他们所特有的个性气质把心中的积怨和痛苦倾泻出来,像一首首简短的诗,在诗一样的年华里悄然书就,而作者从不会为此执笔。 用多少年后的眼光来看,那些跳跃在寒冷里会动的“风景”,即使是用绽放在春天里的葳蕤花朵来形容,都觉得不够恰如其分。每一个眼神和动作,每一句言笑和骂词,都缠绕着温馨的香味,在我们做完的瞬间就封印进回忆的匣子,在未来某一个打开匣子的时刻,我们轻轻体味,发现它的味道远不止我们想象中的那样香甜。 而这,正是青春给人最宝贵的财富。那些曾经的冲撞、曾经的罪行累累、曾经不曾说出口的暗恋和漫无边际无法实现的愿望,都成了一件件价值连城的古董。 最可悲的人生就是没有一个大胆经历的过往,是沉默、胆怯、成见、传统、家庭等等因素的不利层面让人一再后悔,成为了一个精神上的乞丐。 61 一团冬天的上空总有那么一大团灰灰的浓云,像一整张画板上都是为显示时节而刻意调成的灰色,超大号龙卷风都卷不走。 杨曦停好车,褪下手套,在双手间哈了口气,搓了搓手,抬头看了看愁眉不展的天空。 “看什么呢?”刘毅问道。 “天。”这一个字的回答很符合杨曦的性格。 “有什么好看的,半死不活的天空,根本没有一点儿震撼眼球的景色。” 杨曦又哈了口气,道:“‘人法地,地法天’,我在看今天的天有什么值得我效法的。” “神经,书看多了吧你。对了,你在哪个考场?” “七(8)班,你呢。”杨曦放下脑袋反问道。 “七(7)班,我们正好隔壁,考完试后谁先走就等谁啊。” “嗯。”杨曦首肯道。 两人随着奔流的人流走到了教学楼前,进了各自的考场。一进门,杨曦就看到监考老师在贴考号,杨曦找到了右角上贴着5的那张桌子坐下,桌子就在暖气包的旁边,一坐下就有源源不断的热流喷涌而来,暖暖的,跟被窝里的温度一样。 杨曦把冻得发僵的手放在暖气片上熏烤,手指渐渐活络了起来,拿出书包里的语文书看了起来,把那几篇要背诵的古文和诗词默读了几遍。看看屋外,学生们匆匆往屋里赶,谁也不想在外面受折磨。 不多时,教室里桌子的空位被一个个补上了,坐在杨曦身边的是一个脸方口大的初二男孩,看起来挺和气的。那男生一见杨曦便要和他握手,杨曦伸过手和他握了几秒。 那男孩道:“哥们儿,你好。我叫刘备,交个朋友如何。” “好啊。”杨曦浅笑一下道。 “还不知道你的芳名呢。” “我叫杨曦。” “杨兄,有不会的题还请赐教。”刘备一脸的和蔼。 “你是学长唉,你做的题我还没学过呢。”杨曦很认真地道。 “不是的啦,我……” 刘备正要讲,教学楼拐角的广播便响了起来,“所有考生请进考场,考试即将开始。”这句话在广播里连说了三遍。 两个监考老师各自拿起一塌厚厚的试卷,负责七年级的那个女老师声明道:“请你们把参考书放到讲台上来,如果发现作弊,就严重处罚。” 坐在下面的学生纷纷把书包放到了讲台下面,“请监考老师分发试卷,请考生认真填写姓名班级等相关信息。”广播里的话又重复了三遍,回荡在空旷的校园里。 两个老师逐个儿分发了试卷,接着强调道:“现在不准答题,广播里通知了才行。” 杨曦把试卷上的题大致看了一遍,作文竟要求写到800字,任重道远。 “千年不变的题型,跟古中国的封建制度一样老不死。”刘备对着杨曦轻轻道。 “那个男生,在说什么。”另一个女监考老师斥道。 刘备赶紧把嘴巴偏过来,端正坐着,不去理睬那个监考老师。 “考试开始,请考生认真答题。”广播里换了一个人讲话,声音跟新闻联播上的女主持人一样有特色,逗得人窃笑一回。 杨曦拿起笔写写停停,卷子不是很难,但是不认真做一定答不尽意。 光阴就在纸笔之间慢慢爬走,太阳爬上了东边食堂房顶的烟囱,斜斜的阳光照进教室,恰好洒在杨曦的试卷上,穿越了无边寒意的阳光竟然还是这么有温度,像薄薄的秋衣,温暖贴心舒适。 杨曦的肘子突然被碰了一下,显然是刘备故意弄的,杨曦定睛一看,试卷下面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张纸条,“兄弟,唐宋八大家都有谁,帮个忙。”几个歪歪斜斜的字儿后面还画了一个笑脸。 杨曦悄悄拿起纸条,思索了片刻,“韩愈、柳宗元、苏轼、苏洵、苏辙、欧阳修、王安石、曾巩”八个名字被纸条卷了起来,偷偷丢到刘备的试卷上。 刘备把答案抄在了试卷上,随即朝杨曦伸起大拇指。 “噗宕……”这一声跟着一连串的书页翻动声响了起来,满教室的人的目光一瞬间就朝着5号桌子上的刘备看去。 杨曦埋头假装写字,却想起了之前被英语老师用黑板擦砸中的那个场面,和现在这一幕很有异曲同工之妙。 刘备挨了一书,却没吭一声,佯装阅读试卷。 那女老师也不敢高声申斥,害怕影响学生做题,便走下去捡起砸落在地上的数学书。 杨曦做完前面的题大约只剩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写作文,800字,有点儿难度,杨曦构思了半天,决定还是写议论文,自己看的书多,举例子的素材多,凑字数也够了。 语文老师曾经说过写作文关键是要有素材,然后只要你找到一根线将这些素材穿起来就是一篇好文章,杨曦的这篇作文就承袭了这个观点。不管怎样,800字算是凑齐了。 杨曦把作文读了一遍后才去检查前面的题,还没检查完广播里就吼着交卷。 第一场考试结束后,刘备再次握住杨曦的手,道:“兄弟,谢谢啦,去外面不?” “不去。”杨曦掏出生物书看了起来,看着刘备飞奔出去的身影心里暗思道:搞得跟国家领导人一样,动不动就握手。 教室里就那么几个爱学习的人在看书,其余人不是聊天就是去了外面。 不几时杨曦见刘备手里拿着一瓶牛奶,却没想到刘备却把牛奶递给了自己,杨曦大为惊讶,道:“举手之劳的八个名字,你还不至于这样吧。” 刘备喘了口气,道:“不是我给你买的,是个女生叫我给你带过来的。” 谁会送我牛奶呢,杨曦随即很好奇,接过了瓶子,瓶身散发着的淡淡的温度直透入心底。 是她吗,许瑶,杨曦猛地就想到了这个神秘而熟悉的名字。 62-63 62 考试的程序跟自然界的时序一样,永远一成不变。 语文考完就是生物,广播里响起了同样的话飘向了四面八方。杨曦还想着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站在中学校园的外面,那时候听到像这样的话都觉得不以为意,还嘲笑中学生是一群绵羊。 刘备还是一脸随和地递过来了一个小纸条,“兄弟,告诉几个单细胞动物。” “变形虫,衣藻,蓝藻,钟轮虫,草履虫”,杨曦写好后把纸条弹了过去,这个知识点刚学过不久。 那个女老师像个带有抢眼儿的探测器,谁被探测到必得挨枪子儿。秘密工作做得不严的刘备被发现了。那老师冲过来,劈头盖脸地把刘备推了一个趔趄,那张小纸条就显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了。那老师的精明还不止于此,她拿起小纸条,把上面的字和杨曦卷子上的字对比了一下,然后很生气地把两张卷子叠合在一起,哗啦啦几下,可怜娇滴滴的试卷借此香消玉殒,尸骨无存。 “你们两个,给我滚到门口站着。”那个老师口吐霹雳一样地道。 整个教室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小会儿都集中在了两人身上,现场版的新闻,各种好奇的眼神能把两人射死。 杨曦拖着灌了铅的脚站在门外,没有受到阳光眷顾的走廊还是冷得跟冰窟一样,不一会儿清鼻子瀑布似的从鼻窦里流出来,看到国旗杆那边被太阳照得火辣辣的,真怪上帝造太阳的时候为何规定太阳的光线只能直线传播。 望梅止渴,画饼充饥,杨曦再也想不到更贴切的成语来形容现在的处境了。 刘备显示着一张抱歉对不起的虔诚表情,杨曦只是朝他努了努嘴,乐观地微微一笑,表示不在意。 政教处的门响了一声,两人侧头一看,是被同学们私下里叫做“整人高手”的钱威老师走了出来。 “哎呀,这下糗大了。”刘备细声细气地说了一声。 两人赶紧站直,这钱威老师整顿学生的光荣历史早就听班里的男生娓娓说过。 钱威也发现了他两个,便过来问道:“你两个是怎么回事?” “被老师叫出来站着。”刘备恭谨地道。 钱威开了门,杨曦听到他问女老师的话“他们俩怎么了?” “通同作弊,卷子已经撕了。”隔了门的声音听起来像收音机里发了潮的磁带在响。 钱威又走了出来,对两人道:“你们两个跟我到政教处来。” 两人心怀忐忑地跟了去,钱威的背影高挑得像直插云天的白杨树,只是此刻在他身后的两人看来,却比一把利剑还要让人害怕。 进了政教处,房子里没有别的人。钱威道:“把门关上。” 杨曦把门关上,腿已经不自觉地在颤抖,关门打狗的故事想必就要重演了吧。 “我叫你们两个来,并不是要批评责备你们,一来你们怕冷,再者想给你俩说说问题的严重性。”钱威没有同学们说的那么恐怖。 大约有半个小时的说教,下了课,钱威叫两人出去了。 出了政教处,刘备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杨曦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许瑶知道了吗,站在外面丢人现眼,生物卷子也被撕掉了,0分。 “杨曦,走了。”刘毅挎着单肩书包催促道。 “马上,等一下。”杨曦冲进了教室,收拾了书包,顺便把那瓶牛奶也放了进去。 阳光像一个个可爱的小精灵,把没有建筑物遮挡的地方照得如颜色鲜亮的油画一样,在这样的季节里显得生气蓬勃。 宽大的马路一边,地里的棉花早已被捡光了,白花花的景色只有等到明年才能看得到了,现如今只剩下干死的棉杆了。 “你好像不大高兴啊,早上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了。”刘毅一手拿着零食,一手扶着车把道。 “我生物0分。”杨曦在自行车上颇为不安地道。 “怎么回事?” “我给别人传答案被发现了。”杨曦道。 “靠,你也会干这种事,好学生。” “不说了,越说越伤心,走吧。” 马路的右边,放学的孩子们蹬车回家,小学生是大学生的过去,大学生是小学生的将来,岁月就这么缓缓流淌着,一刻也不会停歇。 63 十二点四十五,客厅里的时钟如是显示。 “自己把饭菜热一下吧。”母亲边扎鞋底边道。 杨曦去厨房里端来了锅,在火炉上热了饭菜,吃完就去复习了。看了一会而书,眼酸意乏,想睡觉,便对母亲道:“妈,三点钟喊我一下。” “要得。”母亲还是一口陕南话。 杨曦斜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了半截身体,沉沉睡去。 “三点了,三点了,快起来。”母亲推搡着杨曦的身体道。 杨曦醒过来,背起书包蹬上车就去找刘毅。 来到学校,校园里早已不是早晨那么清冷,追逐打闹聚众聊天的人不计其数。 杨曦进了考场,刘备早已坐在位子上,递给杨曦一瓶可乐,道:“哥们儿,上午实在对不起,这瓶可乐你一定要收下啊。” “却之不恭。”杨曦说完就接过可乐,呷了几口,浅浅一笑。 三点半开始考数学,早上有了前车之鉴,刘备再也不敢不耻下问,一下午就这么平平安安地在考试中过去了。七点多考完试,而这个时节的天黑时间是八点多一点。 出了考场,一轮如血的残阳圆得像是圆规画出来的,在柳树的枝头徘徊。 许瑶也出了考场,走过来和杨曦打了个招呼,道:“你作弊了?” “不是,是我给人家作弊。”杨曦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在许瑶面前他不能呈现出半点儿污点。“你怎么知道的?”杨曦感到好奇,又补充道。 “学校的公告栏恨不得把作弊人的名单写得又大又显眼。”许瑶道。 杨曦有点儿惭愧,但还是鼓足了勇气,问道:“早上那瓶牛奶是你送给我的吗?” “嗯,是的,今天考试,犒劳你一下嘛。” “谢谢。”杨曦想不出更好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感动。 看着脸色有些奇怪的杨曦,许瑶道:“走,回家吧,现在天黑得早。” “嗯。”随即,许瑶跟着杨曦一起去车棚里推了车,一起走到农贸市场的那个t字形路口,然后许瑶摆摆手,娇媚地一笑,一句“再见”后,从斑马线走到马路的另一边。 杨曦目送人的眼光飘出了老远,直到再也撇不到许瑶的身影才离开。然后,再骑到转盘的花池边沿,静静地等待着好朋友的到来,像日本的秋田犬八公。 等到天快黑了还见不到刘毅,原来刘毅有事已经先回家了,杨曦才骑着车往家走。 熟悉的客厅,一炉明晃晃的炭火,暖烘烘的温度,还有正在炒着的菜,这就是家的感觉。 杨曦放下书包,围在炉边烤火,不久就吃饭了,杨曦吃了两碗,长个儿的时期,吃再多都觉得不够。 屋外是寒冷的冬日,没有丝毫生气,和屋内显得格格不入。 64-65 64 两天的考试在笔端溜走,是喜是悲都由考卷上的题会做或不会做决定。 考完后,世界再次波澜不起,心里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平静。 杨曦还是做回了书虫,在窗户旁的座位上预习功课,偶尔看着窗外俏丽的女孩从墙外经过,看自己一眼,心中莫名其妙地一阵紧张,生怕别人喜欢上自己。 这几天班里的男生没有了考试的心理压力,疯狂地跟一群土匪似的,忙于给班里的人起绰号,杨曦也得了一个“学习小霸王”的称号,整个七(5)班跟一梁山泊似的。 也不知道何时有人说要七(5)班解散,理由是七五班的女生除了林羽灵还看得过去外其它的全是歪瓜裂枣。而女生却极力反驳道“你们这些男生除了杨曦还人模人样外,你们哪一个不是没发育好的小青蛙”。但女生不像男生那么有煽惑力,解散班级的消息很快就闹得沸沸扬扬的。 消息很快传到了老班的耳朵里,老班亲自来班声明道:“只要有我在,七五班就别想解散,谁在散布谣言要他好看。” 老班的话给调皮的男孩们打了镇定剂,他们的愿望才露出了头就胎死腹中,于是那首古老的诗便时常在班里飘扬了起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就在本班找,本来人数就不多,何况质量又不好…… 星期一下午的第三节课是全校的班会课,老班在这节课把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布告全班,又批评了男生们的恶劣行径,最后在黑板上写了四个字“形象大屎”,转过身来对大家道:“这次考试我们班出现了一个形象大屎,大家辛辛苦苦挣来的班分被扣了两分,大家说要怎么罚他。” 全班一阵喑哑,皆知杨曦的罪行被老班知道了,杨曦这个人平时本分得很,同学找他抄作业他从没拒绝过,不传播任何人的谣言,不抵触别人,总而言之,同学还是很喜欢他这个人的。 “杨曦,你站起来,你自己说要怎么罚你?”老班大声吼道,同时右拳在讲桌上重重地捶了一下。 “不就是要扣你奖金吗,至于嘛。”诨号为“力霸”的薛刚轻声对同桌道。 “打扫班级一个月。”杨曦低着头道。 “大声点儿,要全班都听见。”老班的声音和杨曦的声音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狮子老虎一样凶残血腥。 “扫一个月地。”杨曦的声带加大了马力,顿时分贝成直线上升。 “好,这是你说的,要是做不到就叫你停课。”老班指着杨曦恶狠狠地道,真有种吃人的样子,上辈子一定是恶兽。 坐下后杨曦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次作弊,两次受罚,太不成比例了。下课后,林羽灵拍了拍杨曦的肩膀,道:“学霸,你都要作弊,这世界真是世风浇薄,人心日下啊。” 杨曦苦笑道:“这不正好吗,我生物0分,你可以做全班第一了。” 林羽灵道:“切,我要的第一是公平对决,谁要你让。再说就算赢了你也赢不了全年级的其他人,我林羽灵还不至于这么嫉贤妒能幸灾乐祸。” “真清高还是假清高啊?” “这不是清高,这是肺腑之言。”林羽灵歪斜着脑袋道。 “小学曾经的那个成语竞赛你参加了吧。”杨曦道。 “当然,像我这种出口成章的雄才哪能错过这样的文学盛宴。”林羽灵故意夸张地道。 “哎哟,你还真自恋呐,以前还真没发现你还有这爱好。”杨曦一张嘴都快撇到眼睛上去了。 林羽灵突然回归正常,转了话题,道:“听许瑶说你刻板得跟个枯树桩一样,没想到你今天说话还挺有味儿的。” “切。”杨曦不想把有关许瑶的话题扯到自己班里来,免得班里同学起哄,搞得自己没台面下。 杨曦转过了身继续看书,不去理林羽灵。 关于林羽灵的疑惑,杨曦当然知道答案,因为他自己和许多怀有自卑心理的人一样,在普通熟识的人面前要多健谈就能有多健谈,但是当遇到某一个让你怦然心动的人时,整个人就成了一个腹大颈小的瓶子,心里面大部分话都装在了肚子里,只有几句不解风情的话从瓶颈里钻出来。甚至当外人提起她时,你都会故意岔开话题或者假装不知道。 同年龄的女孩子一般都要比男孩子心理成熟些,林羽灵和杨曦就是一对活生生的例子,杨曦的那点儿小心思林羽灵当然一清二楚。 “哦,还害羞了,跟个小姑娘一样。”林羽灵古灵精怪地道。 杨曦埋头看书,假装听不到,却不知为何,自己的鼻息突然有些不均匀了,心跳也加快了,脸也跟着发烫。 “真嫩。”林羽灵自言自语的两个字被同学听到,刚有两个同学想问一句“什么真嫩”,就听到上课铃声响起,一群男孩踏着厚重的步子跑进教室,声若雷鸣。 没有老师的自习课竟是死一般的沉寂,平时爱讲话的男生都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等待着下课回家。 65 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交上去的试卷就是出使敌国的使者,不知是谁才思敏捷地对上这一句,杨曦想了很久才明白其中的道理,使者和试卷都身不由己,暂时身处在外,回来时能不能保全主子都很难说。 即使是你胸有成竹的事你都不可能想到它突然发生的异变,就像你体内目前健康的细胞,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它会变成无限次分裂的癌细胞。 物理组改卷子的速度快赶上刘翔百米跨栏的速度了,短短三天,物理老师就抱来一塌改好的试卷,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摔,道:“咱们班真是歪才济济,竟然有人跑到老师头上撒尿了。” 十分生气的口吻加上铁青的脸色和瞪大的眼睛,在座者都知道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况,大家坐得笔管条直,就连视老师如无物的睡神薛刚都被老师那健壮体格吓住了。 “哼哼,杨大爷,口气不小。乌龟?老师要是乌龟,那你们是什么?”物理老师因生气而做出的面部表情差点儿把戴着的夹鼻眼镜抖落。 一个个学生都是畏惧中透漏着点儿好奇的神色,接下来一定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谁这么大胆子,竟然在名字一栏写上杨大爷,你们班有一个叫杨大爷的吗?” 言未已,全班哄笑一阵,谁竟然敢去捋虎须。 “笑什么笑,你们一个个还有脸笑,什么名堂。还有更绝的,在辅导老师后面画了一个乌龟,什么王八蛋,一天到晚饭都吃到脑袋后面去了。谁干的,现在给我站出来,自首还能从轻处理。”物理老师极端严肃地道。 下面的笑声小了许多,但是窃笑声却更胜一层。 七年级学生,谁会这么缺德,干这种没屁股的事,大家都揣着一脸看笑话的神情。 “好,不承认是吧,现在我就把卷子发下去,查出来我不弄死他。”这话的口气简直比一个毒妇还要恶毒。 除了那两份变态的卷子放在讲桌上外,其余的一份份在往下发,很多人的心里或许都有这样的想法:我不姓杨,讲桌上的其中一份肯定不是我的,快点发到我的卷子吧,快点,快点…… 领到卷子的人心头都松了一口气,管你外面的世界怎么金戈铁马怎么兵荒马乱,反正我在世外桃源安享和平。 物理老师的手里只剩下十几份试卷了,而杨曦的课桌上还是空荡荡的,杨曦开始忐忑不安。已经拿到卷子的林羽灵朝他看了一眼,轻而易举地看到了他脸上的恐惧和慌张,林羽灵心头也是一怔,露出了一个怪怪的表情,几分担心的神色从那表情中渐渐衍生出来。 当物理老师发完最后一张试卷后,杨曦知道自己要上演一幕窦娥冤了,在劫难逃的厄运,谁会这么缺心眼儿,自己与任何人都没有深仇大怨啊,就算争吵都没有过。 “没发到卷子的站起来。” 杨曦在站起来的同时扫视了全班一眼,与他同时站起来的也是一个老实人,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菩萨心肠,平时闷不吭声,大大的良民啊,名字叫吴奎。 物理老师把两张试卷递到杨曦跟前,道:“哪一张是你的?” 杨曦仔细看了看,上面的一张老师一栏后画了个乌龟,画技虽差,却也颇有几分逼真形象。 杨曦翻了下面一张,姓名一栏上,杨字后面被圆珠笔涂了一个黑坨坨,再后面就是大爷两个字,字迹确实和下面答的题无异。 杨曦一看便茅塞顿开,道:“这张是我的,但不……” “啪……”声音酷似从教学楼第三层上掉下来的书,这一巴掌比曾经许瑶的母亲那一巴掌不知道要强烈了多少倍,当真不是自己的儿子不心疼。杨曦还没有来得及伸冤就被扇得倒仰在了后排女生的桌子上,吓得那女生差点儿大叫一声。“咚……”杨曦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坚硬的桌子上。 世界顿时黑暗了,天昏地暗,像小时候转圈圈后的感觉,或许,被鲁达打了三拳的镇关西临死前五味咸集的感受也不过如此吧。 整个教室突然安静了下来,隔壁班传过来的笑声显得那么可恶。杨曦倒仰在桌子上许久都不曾缓过神站起来,班里的人再也没有当初看笑话的派势了,每个人的脸都显得十分凝重。 林羽灵阴霾的脸甚而抑制不住,挤了挤眼皮,挤出两滴眼泪来,她那被一只手捂住的嘴唇也渐渐哭腔毕现,哭声很悲惨,像个无可奈何的孩子。 “哭什么哭,这种人也值得你为他哭吗,死了都活该。”物理老师的话说得和他的愤怒一样惹人厌。 “该死的老师,你凭什么打人,当个老师就能随便打人吗?”林羽灵边哭边道。 杨曦命不该绝,渐渐恢复了神识,站了起来,几个血红的手指印像印在了他的右脸上一样。 “看,他还没死呢。”物理老师指着杨曦道。 “草,你算个毛,混个老师当就了不起了是吧。”声音从倒数第二排传来,大家不必分辨也知道是薛刚说的。 “你说什么。”人高马大的物理老师听到就往后排冲来。 薛刚站起来,手举着凳子,大声嚷道:“你以为老子怕你是吧。” 物理老师更加怒不可遏,直逼薛刚来,才到中途,几乎所有的男生都把书往他身上扔过来,砸得他晕头转向。他很快认清形势,寡不敌众,法也不责众,他收住了脚,走回讲台,拍了一下讲台,吼道:“你们想造反吗?”孱弱的讲台差点在他的一排之力下一命呜呼了。 “对,我们就是要造反,我们不想要你这样的混帐老师,我们要求换老师。”薛刚顶撞上去道。 “对,你滚(死开)吧。”男生们心有灵犀的声音直指向物理老师。 物理老师见众怒难平,便对班长道:“把这两个人连同他们的试卷一起带到你们班主任面前去,我处理不了了,叫你们班主任处理。” 女班长站出来,道:“吴奎,杨曦,我们出去吧。” 全班人静悄悄地看着女班长领着杨曦和吴奎出了教室,物理老师道:“这就是例子,后面那个男生,再捣乱就把你扔到教务处去。” “去就去,老子好怕呀,老子现在就去。”说完,薛刚走出来朝门口走去,还没有发育完全的身体和物理老师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可是谁也不知道他小小胸腔里装着多么大的胆儿。 66-67 66 “吴奎,杨曦,你们两个下午把你们父亲或母亲叫过来。”大费口舌说教过后的老班生气而略显不耐烦地道。 “嗯,是。”像两个领到将军命令的士兵唯唯诺诺地退去。 楼道里的阶梯空得像封闭的山谷一样,来回反射震荡着两人的脚步声。 “啊……,你妈的,有本事打死老子,啊……” 吴奎和杨曦下到教学楼拐角的水泥地上,不禁相互惊视一眼,政教处里面薛刚的惨叫声伴随着桌凳翻滚的声音从门缝里逃逸出来,震动了两人的耳膜。 说不出的悲伤表情跃然脸上,吴奎轻叹一声,英雄的结局总是悲惨,三国时候一身正气骂人无数的祢衡就是前车之鉴。 玻璃上反射着正午黄灿灿的阳光,杨曦经过那一排排班级时看不见那些学生是用怎样的表情和坐姿等待着下课的,而那些开着的窗户里却传出了老师讲兴正浓的讲课声和学生托桌子的声音。 走到一排楼的正中时,吴奎和杨曦都顿了顿脚,在七(5)班的班牌下停留几秒。然后,吴奎还是弯下两个指头,敲了敲门。 “报告。”两个人的声音叠合在一起,不解的默契。 “进来吧。”历史老师娇弱的声音和她的作风配合得密不透风。 两个人都低着头不敢看那些猜不出是何种意味的眼光,回到自己的座位,刚坐下就听到下课铃瀑布一样地响起来。 “下课。”历史老师依旧是那么体恤民情,不拖课,这为她赢得了一个好名声。 那几个住校的吃饭积极分子老鼠似的从刚出门的历史老师身边溜过,惹得几个女生叫了声“饿鬼”。 杨曦坐在座位上呆滞了一会儿,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快速搅拌着一样,他把这突然到来的厄运一幕幕缕清,不该挨的巴掌,不该受的耻辱,在还没有来得及解释的一瞬间就含冤受辱,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那卷子上的名字真的是你写的?”林羽灵坐在座位上也没有急着离开,一双有些淡淡发红的眼睛看着杨曦偏瘦的侧脸,充满了好奇的疑惑。 没有回答,甚至都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听见了自己的问话,教室里仅剩的声音只有几个不回家的女生的喁喁私语。 好久,其实也不是很久,只是在这个时候,即使是一秒也像平时一节课那么漫长吧。 林羽灵看着半晌不开口讲话的杨曦,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站起身来,把靠近桌腿的凳子向后移了移,顺着过道走了。 “不是我写的。”杨曦的声音不轻也不重,却也使那几个坐在后排的女生惊讶了一阵,有几个竟然低声道“神经病,孬种,这个时候说给谁听?” “哦。”林羽灵只是这么回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就出了教室。 窗外,那条通往校外的水泥路上人头耸动,里面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小时候犯错挨了打以后都会赌气成天成天地不回家,可是过不了多久,饥饿、困乏、精疲力竭都会把自己往家里拉,即使是还要挨打,这一次想必也不会例外吧。 “杨曦,草,以为你小子被哪个母色狼叼走了呢,原来在这儿发呆啊。”门口跑过来的刘毅,声音显得很急促。 “马上就走。”杨曦突然抬起了头,长出了一口气,捶了一下桌子就走了。 几个女生听到“咚”的一声,莫名其妙地斜了一眼。 67 中午并不是很冷,但家里的一炉火还是烧得很旺,火苗比炉沿高出了好几厘米。 杨父竟然不抽纸烟,抽起了旱烟,杨曦一进门就闻到浓浓的烟味儿。 杨曦看了看父亲,想开门见山地把老班交待的事告诉他,可是父亲的脸色似乎暗示了如果不用恰当的方式说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我和你爸爸都吃了,你自己去把菜端来热一热。”母亲常年不变的语气有几分吓人。 杨曦默不则声地把菜端来热,锅里的莴笋飘着诱人的香味,只是怀着鬼胎的心使得味蕾功能减弱,再好吃的东西也味道不足。 杨曦夹起碗里的一片莴笋,嚼了两口咽下,喉结明显地起伏了一下。 “爸,老师叫你下午去学校一下。”杨曦哽咽着说道。 “什么事?”杨父取下嘴里的烟杆问道。 “不知道。”杨曦很沉着地道。 “要是再像上次一样给我丢人,回来扒了你的皮。”很淡很薄的一句话,表达的意思却很厚很浓。 杨曦继续刨了几口饭就饱了,收拾了碗筷,就躲进自己的小屋看一会儿《史记》。阳光斜射到写字台上,暖暖的,却反衬出无比寒冷无比凌乱的内心。 这个季节,时间像一块切了两刀的圆饼,多的那一份被分给了黑夜。 中午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早在十一之后就不翼而飞了,吃完饭基本上没有太多的时间供学生浪费。 在阳光将肆虐着的寒冷驱逐开的午后,每个学生都朝着同一个地点走去,无一例外。 68-69 68 这是杨父第二次被叫到学校来了,小学到学校去受表扬,初中到校挨批评,这就是差别。 凄清的数学组办公室里只有老班和一个女老师,老班抽出一根烟递给杨父,直到杨父几口就抽完了,老班才拿出试卷给杨父看。 “89分。”这对于一向说物理很难的初中生而言是一个不菲的分数了。 杨父还看不到问题所在,在试卷上往复浏览了几遍。最后还是老班提醒道:“这孩子虽然聪明,但一天到晚坏心思太多,你看他的姓名那里写的什么?” 杨父听到后看向了卷子的最左侧,他不像那些有涵养的父母见此状况为之一笑,而后再考虑到如何教育儿子。不懂幽默、没有涵养、不文明,他表现得跟杨曦用来形容他的这些词语一样,一张脸阴沉下来,拖着厚重的陕南口音道:“这个畜生……” 惊讶得在一边改作业的女教师转头看向了他,随后偷偷一笑,儿子是畜生,那老爹是什么,女教师在百无聊赖中想到这句话来制造一点儿乐子。 等杨父发泄完情绪后,老班又道:“前几天考试的时候,他还和别人通同作弊,结果扣了我们班两分。” 杨父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如果杨曦在他的身边,这会儿恐怕早被他大卸八块体无完肤了吧。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七五班的大门开着,朗朗的读书声无孔不出,传了出来。 杨曦也盯着书随同众人读起来,而心里自从父亲出现在窗外的林荫小道上时就七上八下,老班必会在自己的罪行上添油加醋,这对于父亲那么个视老师为上帝的人而言,那句“扒了你的皮”,相信两三个小时后就会变成现实。 语文老师还是照着他的资料书说着一些很多学生听不懂的讲义,她的修辞手法中,永远都是设问,自己问自己答,学生们除了跟她抬杠就是睡觉。 杨曦时不时朝窗外斜一眼,恐慌地忍了一节课。 下课便去厕所了一遭,回来时朝二楼上老班的办公室望了一眼,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比记忆中的还要硕大恐怖,两个指头就能把自己夹死。 像惯于在黑暗中生长的动物,见了光便逃之夭夭,就算要死,也不要死相暴漏在光天化日之下,杨曦赶紧跑到做板报的黑板后面,在两张黑板的夹缝中注视着楼道里下来的那道身影。 水泥路,过道,花池,柳树,那道身影一步步朝学校的大门逼近,慢得要死。 上课铃声很恶作剧,偏偏在这个时候响起,杨曦微微弯着腰低下头像个小偷一样直朝班里冲过去,幸运的是那个身影始终没有转过身看他一眼。 69 远处的广播很准时地响了,那些个憧憬着下课的男生早已整理好了书包,只等下课铃声一响便冲出教室。 他们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傍晚的夕阳还是很美好的,把它左近很厚很厚的云层都染作红晕,像小姑娘冻红了的面颊。 当杨曦颓废地走出教室时,系着一条女朋友刚送的围巾的刘毅被夹在两人之间的许瑶挡住了身影。 永远都是那样一张美好得无可挑剔的面容,上面还开着一朵用笑容绣成的花朵。 “你今天看起来很不高兴啊。”许瑶张口闭口间仿佛都能飘出香味来,让人很想一直这么和她呆立在一起。 “嗯。”在杨曦点头的一瞬间,刘毅悄然离去。 “你作弊了,是真的吗?”许瑶充满了好奇的眼睛突然冒出有点儿像怪兽一样的凶光,好学生作弊,太阳真的从西边升起来了。 杨曦想着那天干的蠢事,无可辩驳,脑袋在脖子上点了几点。 但是接下来要说的事更让许瑶觉得不可思议,她必须要亲自证明一下,就像从前她做出来一道很难的数学题,可是她自己不敢相信,非要让杨曦帮她检查确认一下不可。 “你在卷子上称自己是杨大爷,是吗?”许瑶的疑惑语气显然比刚才高了一个等级。 “不是的,那不是我写的。”杨曦大刀阔斧地否认道。 “这个,其实我也不信,你尊敬老师都快把他们当成活祖宗了。” “是啊,可是你尊敬别人,别人未必看你入眼。”杨曦被夕阳照着的脸突然有了一丝活力,两只眼睛变得很有光彩,一刹那竟然豁达了起来。 “猥琐。”许瑶斩钉截铁的一句话中带有点点怒意,也不知道他是生杨曦的气还是憎恨老师。 “怎么?” “我要是你,如果那老师那样对待我,他打我的时候我就装受伤,叫他带我去医院检查一遍,看他下次还敢不敢虐待同学了。”许瑶说得头头是道,样子比一个无赖还要有经验。 “你好像很有经验啊。”这次换了杨曦生了淡淡的气,接着他走过了许瑶的身边,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留下。 “超级大傻瓜,我还不是为你着想。”许瑶在后面努着嘴跺了跺脚。 “不倒翁,非要站那么直,不允许有一点儿偏颇。”看着杨曦离去的背影许瑶乜斜着双眼补充道。 70-71 70 新疆的冬天黑得特别快,天空像突然被人关闭了电灯的屋子,黑不溜秋。 这个时候,寒冷和黑夜一般是共同为害世间的。 刘毅真够哥们儿,本以为他早走了,而杨曦转过转盘的时候却看见他仍然伫立在那里,直到看到杨曦来他才怨怼道:“见色忘友啊,你和许瑶咋那么健谈,苦了哥们儿我在这里为你挨冻。” “真是抱歉啊。”杨曦侧身道,也看不出他的脸上到底有多少歉意。 笔直的路,黯淡的天色,路上又多了两个行色匆匆的少年。 71 回想那些过去的时光,我们时时刻刻走过的弯弯折折冷暖不定的路,其实就是我们的人生。或许在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挺直宽阔的主道,道上的路标是理想的计划方案。当然,主道的旁侧也会伸出无数个细小的岔路,可是曾经的我们无论在这些细小的岔路上盘旋迂回多久都会义无反顾地回归主道。 然而,那些与我们擦肩而过的无数个他们,有的一开始就走向了岔路没有回头,有的在无数个岔路前迷失了方向,有的因为主道长而盘陀就主动投向了岔路的怀抱,最可悲的是那种“一直沿着路标指引的方向走,看到一个个越来越宏大的目标,心里装着辉煌的过去而使自信心暴涨”的人,可是路的一端却突然很空阔,土壤很松软,插不上路标,就算插上路标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并且也没有看到期待看到的风景,于是迷茫了,身体像是被扎了一针的气球,泄气了,精神和灵魂都被抽空了,注定要过一段行尸走肉的生活,直到他们发现人生的真谛。 这样可悲的人并不鲜见,随处都是,随时都有,也注定任何人的生命里都有那么一段时光。 《循环在骨掌之间的痛》70-7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2-73 72 如果要用一个比喻来形容杨曦回到连队的心情的话,那么古代那些含冤受诛的罪犯临受刑时的感受大概是最的当的吧。 从别人家窗户里射出来的灯光像精灵的眼睛,活泼而生动,远远比语文课上那些无聊的作家描写的要绘声绘色得多。 只是无论它怎么惟妙惟肖,都只是对现状的一种讽刺,和文学家常用的手法“幽默的讽刺”如出一辙。 “小子,再见。”亵渎狎昵甚至能品出蔑视味道的临别赠言已经不再有任何别的含义,只表达了一个意思——兄弟,再见。这是他们都不容否认的事实。 再过一排房子,转两个弯儿,就到家了。 生和死就在脚下的几步路,这就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超越了“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天是星星的归宿,水是鱼儿的归宿,巢是鸟的归宿,家是人的归宿,但却不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的归宿,绝不是像杨曦这样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的归宿。 为什么家给自己的感受永远都不像那些都市生活剧里所呈现的那样温馨呢,无表情的脸,冻结了的爱,还有时不时的几句措辞猥亵的斗嘴。 这个季节的温度离地理书上说的地球两个极地的温度相差已经不是很远了,寒冷像凶恶的老虎,毫无保留地把它的凶性表现出来。 死亡只是一瞬间的痛苦,受冻挨饿却是无底的痛苦,难怪那些描写江湖恩怨的小说里仇人总是说“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黑暗的角落里,一辆车,一个人,被人遗忘被人抛弃的存在,孤单单的存在,只有偶尔一个喷嚏或一个擤鼻子的声音惹得别人家院子里的狗乱吠几声。然后,世界再次归于平静,上升了的寒冷,上升了的黑暗,上升了的寂静,肆无忌惮地卷入自己的世界,绝望以身体上的感官为媒,喷涌而来,渗入内心。 无数次自己的或别人的经历都证明了一个事实:外在的伤口不断积压,形成重重叠叠的巨大沟壑,水流填入其中,冲刷着堤岸,使之更加不可愈合,然后内伤在这些不可愈合的伤口上渐次成形,在生命的年轮上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 还不到百步距离开外的就是自家的房子,黄蜡蜡的灯光斜射到院子里,投下生硬的光和影。 实际上杨父并不在家,一间屋子里最显目的便是杨母和那炉火。饭菜都做好了,丈夫没回来,杨母不敢一个人吃独食。 杨母还以为儿子像往常一样,一回家便默不作声地躲进自己的卧室写作业,想想儿子也辛苦,一天到晚苦苦学习,瘦得跟个火柴棒一样。 “曦娃子,出来吃饭吧。”杨母对着杨曦的卧室重重地说了一声。 回答她的是悄然寂静,连回音也因离墙壁的距离太短而分辨不出来。接着,杨母朝着同样的方向问了同样的话,依然没有回答,静得出奇,只有炉里一块煤烧得炸裂的声音被无限放大着。 杨母放下手中的针线,忙不迭推了推杨曦的卧室的门,门没有闩,轻而易举地被推开了,里面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只有自己的身体被客厅里的灯光照过来在里面投下凶神恶煞的影子,恐怖极了。 下一刻,杨母走到电话跟前,拨了号码,拿起听筒等待着电话那一头传来声音。 “啥子事?”电话那一头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 “杨曦晚上没回家,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什么?”电话那头沉吟了几秒,然后接着说道,“我现在在给别人装花,你先给他班主任打个电话,看他是不是留校了,如果不是,你出去找一下。” 杨母放下电话,微微有点儿生气,但随即又拨了号码,把杨曦的情况说了过去。 “不知道啊,放学后应该回家的呀?”另一端班主任的声音里充满了好奇。 “哦,你也不知道啊,那打扰了。” “什么情况,你们怎么都不出去找找。” 班主任的话还没说完,杨母就挂了电话,立刻冲到院子里跨上自行车就跑出去。 “杨曦,在哪儿啊?”杨母的焦急的声音像喇叭里的录音,一遍遍重复着说道。 杨母跑到刘毅家,问刘毅道:“刘毅,你看到杨曦了吗?” “他晚上跟我一起回来的呀,到康奶奶家门前我们才分开的呀,怎么,他没回家?”刘毅一五一十地说道。 杨母“哦”了一声,连忙走出了温暖而明亮的房子,连身后刘毅父母那一句“坐会儿吧”都没来得及回应一声。 刘毅也跟着冲了出去,道:“阿姨,杨曦应该就在连队里,或许就在哪个朋友的家里。我去别人家看看他在不在,你在外面找找。” 杨母道:“好,谢谢你。” 言讫,两人分头去找,“杨曦,你在哪儿?”声音在空气里四散开来,隔了老远都能听得到。 有时候你不是看不到,而是不想看到火山爆发后喷出的岩浆灭绝了方圆几里内的生命;有时候不是你感觉不到,而是不想感受到伤痛是怎样将你体内的温度一分分带走;有时候也不是你听不到,而是你不想听到强烈的地震声波吞没了濒临死亡的呼吼。 那么,什么是想看到的。 什么是想感受到的。 什么又是想听到的? 内心会有答案的,总有一刻它会给你答案的。 73 初冬时候的沟渠里,烂泥污水的臭味被冷藏了起来,满沟的芦苇养精蓄锐了整整大半年,放眼望去,白茫茫的芦苇花填满了渠道,像画卷上被人故意夸张故意放大了生命力的存在。 当风沿着渠道的方向席卷着沙土和细碎的陈年腐叶呼啸而去的时候,那些白蜡蜡的成团成团的芦苇花像蒲公英一样撑着小伞向四面八方飘过去,这样唯美的景色惟有暮春时节柳絮满城的景致可以与之媲美一二。 往日一度认为那满是淤泥的臭水沟是这个世界上最腌臜的存在,却从未想过它的营养还养育了如此美丽如此不可思议的景色。 而那些高大的楼房,平坦光滑的瓷砖地面,还有喷了香水的烟酒繁华地,在没有人为之渲染的时候,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显得荒凉死寂。 而现在几乎感觉不到风,却也有毛茸茸的微小东西从还未丧失知觉的脸上滑过,引起一阵阵短暂的舒适感,它们应该就是那些芦苇花小精灵了吧。 它们依然会落在那无数个为人鄙弃的沟沟道道里,开出更多令人心旷神怡的白色花朵。 人呢?都希望养尊处优,有长辈的疼爱,有丰厚的经济来源,有众人的仰慕歆羡。那样的人生真的就能让你走向更高的境界吗,真的能培养出高尚情操吗? 时间会给予证明的,总有一天它会给予证明的。 74-75 74 “妈,我在这儿。”杨曦从黑暗中走出来,大声给予妈妈回应,母爱真是伟大,杨曦此时的感动多过了残余的恐惧。 “这大半夜的,一天就知道信马由缰地乱跑,哪个人一天有心情来找你哟。”杨母急切中带有点儿关心味道的寻人声变作了责备,这是她找到杨曦后的第一个反应,敏感得远胜灵敏电流计。 杨曦已经冻得鼻塞,说起话来像感冒了一样。 “走,到屋里去,别死在外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杨母和杨父在一起太久了,说起话来跟杨父一样刁钻刻薄。 “爸呢?”别人家窗户里照出来的光芒洒在了杨曦的身上,可以看见他嘴中吐出来的白气迅速凝结成霜。 “给别人装花去了,过一会儿才回来。” 杨曦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啊,那为什么要苦了自己呢?尽管如此,当回到家里炉火的温度熏暖自己的时候,杨曦还是想象着爸爸回来后沉着一张脸是会用一些阴狠毒辣的话给自己说教呢,还是什么话也不说,拿起皮带就是一顿狠抽?结局无非就是这两种,但这两种都很不容易承受。 杨曦胡乱吃了一些饭菜,之后就溜进卧室门一闩掏出作业来写,写字台就在窗户的下面,玻璃上结满了霜花。 杨曦可以想象出当屋里的温度一高,它们就融化成一滴滴水珠,凝聚着它们所有的生命力和感情滴落进土壤里。 它们之所以会融化是因为痛苦吗? 那些水珠是它们的眼泪吗? 你生活的环境给你的就只有这些吗? 75 做了很久的作业,但还是只完成了一大半。 杨曦突然觉得胸很闷,好像所有的黑暗一刹那全部涌进了自己的胸腔里,在里面挤压液化成粘稠的液体,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与此同时,脑袋也以两个太阳穴为起点,散发出一圈圈晕晕乎乎的波,直至这样的波覆盖了整个脑袋。 尽管杨曦很迫切地要把所剩不多的作业做完,但是中枢神经很快就下达了一个命令“快给我停手,休息去”。 我的身体有指挥我如此使然的特殊权利。 这是杨曦曾经在一本很无聊的诗上看到的一句,意思并不是很难懂,可是现在才理解它的内涵。 杨曦忍着难受,到客厅里倒了一杯热水,凉了一会儿才一口喝干。 母亲没看他一眼,只是扎着鞋底。 “妈,我睡了。”杨曦很小心地道。 “嗯,睡吧。” 杨曦走进卧室,关上了房门,全身脱得只剩下了一层贴身秋衣和秋裤,盖上被子,一会儿后,被窝里渐渐有了温度,直到和身体的温度不分彼此。 杨曦强闭上眼睛,忍着难受,一动不动地等着睡意把自己吞噬。 夜就这么沉下去,明天早晨起来,是不是寒冷会被驱散尽,阳光舒适地照着自己走向远处。 杨父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穿了很厚的披风,一张略黑的脸显现出了一丝红色。 “杨曦呢。”杨父被冻得鼻子不通,说起话来完全没有鼻音,他的表情很复杂,其实也不是特别复杂,只是担心中掺杂了一点儿生气而已。 “也不知道他放学到哪儿去了,刚才突然冒出来,跟我一起回来了,现在恐怕已经睡着了。”杨母一边扯那根扎穿鞋底的白线,一边道。 “这砍脑壳的娃儿,一天真是要把人操心死。” 有些事也许并不需要问就知道答案,杨父不用问也知道杨曦为啥迟迟不到家。 这样的教育方式是否正确呢,时间会给出答案的,只是如果是不好的答案怎么办? 76-77 76 该怎样来描述那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呢。 两种极端。 一头是难受得要死,一头是比死还难受。 像你突然掉入了巨大的漩涡,四周全是明晃晃的火焰,零上几千度的高温,而你是一块耐高温的金属,那样的温度虽然无法使你熔化,但确实使你快要融化了,你觉得浑身瘫软无力,皮肤表层被一层一层烧掉,接着是越来越明显的痛苦,你死不了,就这样一直承受着这样的痛苦。 像在冬天的游泳池边,你突然被人推入水中,无边无尽的寒意自外向内铺天盖地地袭入你的躯壳,你拖着浸着水的衣服跑上来,而后,零下二十几度的寒冷把你连人带衣服冻成冰疙瘩。 就是这样的感受,在这个晚上明明显显地在杨曦的身体里游窜。 77 早晨,大概是隔壁家的公鸡叫了一声吧,杨曦从浅层的梦境中醒过来。 天还是很黑,疏星几点,凉月如钩,嵌在木窗的最上面一格。 额头湿乎乎的,枕头已经湿得发冷,杨曦一把将它扔到床尾,用衣服擦掉额上的汗。 被子里面,秋衣秋裤也湿了,连床单都被渗出来的汗水浸得有些发潮。 杨曦不想失去被窝里的温度,忍了一小会儿,才掀开被子,坐起来,把秋衣秋裤都脱掉,脱得一丝不挂,然后再次裹着被子眯眼睡觉。 “这娃儿,今天是怎么回事,上学都这么不积极。”母亲一大早起来捅了捅被炭灰封闭了的依旧有温度的炉子。 不见有应声,杨母也没多加理会,去院子里撮了些细碎的炭,把一炉火烧得旺旺的。 “这娃儿,是怎么回事儿,还不起来,上学就要迟到了。”杨母再次自言自语地道。 随即,她一把推开杨曦卧室的门。 “快起来,要迟到了。” “咳咳咳……咳咳咳……”杨曦转过头,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咳起嗽来,盯着母亲的一双眼充满了血丝。 “妈,我不舒服,头晕……咳咳咳……”杨曦费了很大的力气说了这句话。 母亲立刻冲到客厅里,大声嚷道:“喂喂,快起来,杨曦生病了,看样子肯定是感冒了。” 还躺在床上半睡不醒的杨父闻声赶紧坐起来,穿好衣服,三两步跨到杨曦的房子里,看着儿子憔悴的样子,忙问道:“曦曦,你哪里不舒服?” “咳咳咳……我头好晕,咳咳咳……”杨曦花了大力,不让说的话中夹杂咳嗽声。 他的额头上又是一层细密的汗,身上也开始浸出汗来了。 “你赶快起来,坐到火跟前来吧。”杨父道。 杨曦忍了半天,才用手撑起瘫软的身体,道:“爸爸,给我拿条干帕子,把我的干净衣服也拿来,咳咳咳……我穿的衣服都湿了,咳咳咳……” 杨父拿来了衣服裤子,杨母顺手从门背后拿了条干毛巾。 “爸,妈,咳咳咳……你们把头偏过去,咳咳咳……我下面没穿东西。”杨曦似乎有些赧颜地道。 杨父杨母笑着转过身,背对着杨曦站着。 杨曦用毛巾把全身擦了擦,由于身体黏黏糊糊的,也没想先擦哪儿,后擦哪儿,只想哪儿最有燃眉之急便先解决哪儿。 穿好衣服,杨曦趿拉着冬天穿的拖鞋,一路咳嗽,一路走到火炉跟前。 “快给曦曦倒杯水来。”杨父催着杨母道。 杨母端来一杯水,吹了又吹,直到水不烫嘴了,才递给杨曦,道:“快喝下去,喝下去就好点儿了。” 杨父心内焦急,在家里翻找各种感冒药,找来找去,最后都化为一声“哎,都是成年人的药品,没得未成年人的药。” 之后,杨父走回火炉旁,道:“曦曦,这会儿可能卫生员还没来,等晚一点儿我去把他叫到家里来给你看一下。” 杨曦也不想费力气去回答了,只是这么不住地咳嗽。 杨曦看着父母,竟然觉得他们像孩童般可爱了。 78-79 78 生活中,真的就像那些歌中唱的书中描写的有一种叫爱的东西。 它虚无缥缈, 你甚至都无从察觉, 但是它真实地存在着, 像一篇写法独特的文章为了彰显它的存在, 具体的表现形式是: 打,骂,吵架,冷漠的眼神,不给面子,生气等等一切不正面的短语。 为什么每次都是在自己虚弱难堪的时候才看到这暖心的一幕, 难道真的是只有在生命快要终结的时候, 救世主才会降临吗? 一场病抵消一次灾难,这和剜肉医疮有什么分别? 听大人们讲, 在很久很久以前, 杨曦有个姐姐, 但是, 由于生病死了, 那么, 是不是正是由于这个原因, 父母才会害怕自己生病, 才会在生病的时候给予自己关爱呢? 那么, 又是为什么让他们要用如此扭曲的方式来表达呢? 或许,繁重的农活,冗杂的家务,操不完的心,还有投来的世俗化的眼光和言语就是最好的回答。 只是我们还不懂而已,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总有一天我们会明白。 如果用许许多多个以后的眼光来看, 我们必定会觉得连得到的善意都需要被质疑的我们是多么的悲哀。 相信哥们儿, 相信朋友, 相信同学。 不相信父母, 还有比这个更加令人伤感和心痛的质疑吗? 79 就像小时候,每次杨曦感冒了,爸爸都会把医生请到家给杨曦看病,医生说打针最管用。杨曦听说后吓得赶紧往外跑,这时候爸爸和几个叔叔把他拉住,按在床上,脱掉裤子露出屁股,冰凉的针头直入肉里。 杨曦痛得使尽了力气,却还是无法挣脱,只是声嘶力竭地吼道“我长大了一定要报仇,我一定会把你们扎一千个一万个窟窿”。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现在的杨曦还只是小时候的另一个层面而已,笑容、好吃的、零花钱就代表好,生气、骂人、下跪、挨打就代表着不好。 智商达标,情商侏儒,这就是在父母培育引导下杨曦的现状。 八年级的历史书上,前苏联的军事和经济发展态势也是如此。 80-81 80 “杨曦,走,咋这么晚还不走呢?”客厅外刘毅的声音显得不耐烦而且小有生气,接着他走了进来。 “咳咳咳……”这一连串的嗽声是刘毅听到的第一个声音。 杨母见状,一脸感激地道:“刘毅,昨天晚上真是麻烦你找杨曦了,杨曦今天感冒了,去不了学校了。” 刘毅也看着杨曦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道:“没事的,阿姨,既然杨曦生病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我走了啊。” “等一下,咳咳咳……”杨曦道,“帮我把请假条带给老师。” 杨曦起身准备去找纸和笔,只是身体瘫软得欲动乏力。 杨父见状,道:“不用写了,我待会儿给你们班主任打个电话就行了。” 杨曦不想去表示反对,也懒得花很大的力气去反对,只对着刘毅道:“路上小心点儿。” 刘毅也没回答,径直冲了出去,把杨曦的关心甩在了一边。显然已经很晚了,很少见刘毅这个“慢少爷”如此火急火燎的,“事急无君子”说得果然没有错。 这是今年自己第一次缺课,不知道班里又会掀起什么样的惊天大浪,谁对谁又有好感了,谁和谁又因一点儿小事大闹一顿,李强又会讲怎样引人大笑的话,三霸又会怎样打抱不平。 杨曦才想到一半,喉咙里就像有毛毛虫在爬一样,连嗽了几声,喉结擀面杖似的来回起伏了几下,咳咳咳的声音仿似要他呕心沥血一样。 其实生这种病也算不了什么,打几瓶点滴,吃一些退烧止咳药,休息几天,就又生龙活虎地回归正常了。 这样的结局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可过程才是让人记忆最深刻的,就像一本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小说,中间发生的事往往最能吸引人,生病的第一个晚上刘毅携同鲁家兄弟的到来就是这一段故事的中间情节。 他们三个来的时候杨曦正在吃一个用开水煮过的苹果,三人一进门便搓着手靠近火炉,一边嘻嘻哈哈一边慰问杨曦,道:“好点儿了没有?” 杨曦点了点头,把几个新鲜的还没用水煮过的苹果递给他们,道:“有难不能同当,那就有福同享。” 尽管杨母还在跟前,但在兄弟面前一切客气都是虚伪,三人都挑了一个较大较红的,大口吃起来。 刘毅道:“你看起来比早上好多了,脸色好了很多,也不咳嗽了。” “那是,今天几瓶青霉素也不是白打的,我手都被扎得快成蜜蜂窝了。”杨曦道。 三人吃完了苹果,鲁文嘴角的痣动了动,学起电视里人的讲话,道:“这古人言‘什么不往非礼也’,吃了你的苹果,我们也带来了你的最爱。” 言终,鲁文从大衣里掏出了一大袋麻辣包,约莫有三四十包。 “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杨曦道。 “我们没你那么有文化,卖文小子。”鲁武道。 杨曦一把接过那个塑料袋,拆开就吃,刘毅很是不满,道:“又不是给你一个人吃的,我们是来找你一起吃的。” “我又没说不准你们吃,哎,这好吃的东西从来都不贵。”杨曦回驳道。 杨母看杨曦吃得囫囵吞枣的,急忙说道:“别吃那么急,又没人跟你抢。” 杨曦不管,一天口干舌燥嘴巴无味的,遇见了生平最爱的食物怎有不大吃特吃的道理。 记得小时候他们四个人坐在花场的矮墙上谈理想,鲁文鲁武说将来要娶很多个老婆,刘毅说要坐一团商业的首席交椅,而杨曦说的是要吃遍天下的美食,还顺便辩驳了他们三个,鲁文鲁武的做法是犯法,刘毅眼光太低,惟有自己的吃遍天下比较实际。 亲情太变幻莫测了,爱情又太飘渺,自己都不敢去碰触,惟有友情简单明了毫无顾忌不离不弃,最可靠,杨曦现在就是这么想的。 四个人吃了将近一半的麻辣,剩下的都留给了杨曦。三个人陪杨曦聊了一宿话,屋外的夜晚被冻成了纹丝不动的透明固体,被一块块灯光刺得伤痕嶙峋。 杨曦看了看钟表,指针指向十点四十五,似乎不早了,道:“你们不用陪我了,还要上课呢。” “明天星期天,休息。你太不够义气,这就想赶我们走了。”鲁武道。 杨母看到,不懂幽默的她也笑了,真是白日天地暗,江山水倒流。 这一夜的话似涨了洪水的瀑布,什么好的坏的苦的甜的黑的白的都倾口而出,要是有个作家就地取材,一定能写出个好故事打动万千读者。 大概是晚上十二点半三个人才起身离开杨曦家,出门的那一刻刘毅开了手电筒,圆锥形的光柱射向前方,照亮了鲁文鲁武的前路。 友谊正是许许多多像光柱这样的媒介将它们串联在一起的,杨曦看着越来越远的光束暗地里这么想着。 81 曾经风闻我们今天看到的那些星光是用了很多个人类历史的时间才传播过来的,那么无数个年头以后,身在另一个遥远星球的我,要怎样才能从万千影像中寻找到你们的身影和面庞,来证明那些曾经在一起的岁月呢? 曾经风闻前世千百次的回头才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那么我们的相识相知再成为哥们儿是花费了前世多少昂贵的回头呢。 如果真有轮回转生这么回事,那么今世的情谊必是前世的积福,才得以成全短暂的相聚。那么,全能的上帝,请告诉我,我要怎样积德行善才能让这样的情谊延续到下一世,下下一世,下下下一世…… 82-83 82 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细胞分裂的形式和速度传播得更加夸张的话,那流言一定能够名列榜首。 从此全校学生都知道了一个考试和别人通同作弊的人,一个在考试卷上自称大爷的人,一个写的作文被七年级每个班的语文老师当作范文念给学生听的奇才。前两件事杨曦早有了心理准备,后一件事嘛,杨曦得知是在三天后病情好转之后。 要怎么来给这一段从时光长书中截取下来的短篇下一个批注呢,荣辱参半?荣多于辱,还是辱多于荣? 没关系的,看看前路吧。紧攥过去不放只会绊住前行的脚步的,什么荣,什么辱,什么黑,什么白,不过一片残寥寥的暗黑虚影。 “女生全身都是宝哎。” “色狼是这么想的。” 杨曦从语文办公室出来走过自己班窗户时听到薛刚如此戏谑回驳李强,杨曦不禁笑了一声。 李强看到,便道:“洋妞,笑啥,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太对了。” 杨曦没有回答他,径直回了座位,林羽灵水灵灵的双眼闪着光,像一面发光的镜子,问道:“看你笑眯眯的,想必语文老师是倾尽才学来揄扬你了吧。” 杨曦道:“哪有那么夸张,她不过是说要把我的文章刊登到《红帆》上,要争取我的同意。” “不错嘛,都上校报了,你除了学习还有这种情调,以前真是小看你了。”林羽灵淡然地道。 “那算什么,上次我还给许瑶……”杨曦眉头一扬,发现自己说错话了,立刻沉默了下去。 还不等杨曦改口说别的,林羽灵就撇嘴道:“情书是吧,那个许瑶给我看了,确实不错,结合你那篇作文看,你还蛮有古文功底的嘛。” “‘贤士之处世,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小小一篇作文,不足称善。”杨曦引经据典地道。 “哎哟,说话都文里文气的,奇才,奇才呀。”林羽灵拍着杨曦的肩膀道。 杨曦突然觉得她还有这么爷们儿气的一面,真是鲜见,道:“奇怪的蠢才吧。” “不是……” 林羽灵还没有说完的话被上课铃声淹没了后文。 下节课是老班的数学课,全班同学坐得直挺挺的,准备上课。 下一刻老班走了进来,再不是往常那个翻开书的动作,取而代之的是把书往桌子上一撂,摊开全班的成绩表,脸色不甚好看,道:“你们平日里不是一个个都挺能耐的吗,怎么一考试都成了狗熊,有本事就给我拿出成绩来看看。” 全班喑哑了一阵,直到老班的下一句话才把这种沉默打破,老班道:“我把你们这次的成绩和排名都公布一下。” “林羽灵583,全班第一,全年级第十名。” “杨曦501,全班第二,全年级第二十五名。” …… 全班沉寂得跟地狱一样,连隔壁班老师讲课的声音都清楚得像晴天巨雷。 老班板着一张脸,道:“拾花之前我就跟你们签了条约的,现在该是兑现诺言的时候了。陈珊,最后一节体育课来叫我,谁要是不把三千米跑完,非揭了她的皮不可。” 女班长陈珊说了一声是,这是大家听到的自上课以来学生说的唯一一个声音。 “现在大家都出去,按照成绩来选座位。” 全班同学绵羊似的鱼贯而出,按性别站成了两队。 林羽灵自然而然地成了第一个选座位的人,她选的是第三组第四排,选好后静静坐在桌子的左边。 下一秒,杨曦也走了进来,向林羽灵挑中的座位看了看,而后也朝第三组走去。这时候,林羽灵看着杨曦,指了指自己身边空下来的位置,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无非是继续他俩的孽缘。 说实话,杨曦也挺喜欢和林羽灵坐在一起的,林羽灵性格很温顺,有点儿小幽默,挺爱学习,和自己真是臭味相同,尽管杨曦有些羞涩,但还是坐在了林羽灵的旁边。 林羽灵朝着杨曦舒心一笑。 接下来的人跟围棋似的被老班下到全班各处。不过再怎么换座位,要学习的和不学习的总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一节课经老班这么一折腾,所剩无几,老班说的话还没到一百个字就下课了,他被不争气的成绩表气得懒得再去拖堂,夹起教科书就溜之大吉了。 83 从前我们生活在一个封闭的小环境里,我们以为自己就像是电视剧里的主角,整个故事都是以自己的经历为中心,所有的人和物都只是陪衬。 而从某一刻开始,我们才明白,我们不过是上帝的玩具,上帝正拿着控制我们的游戏手柄。 但谁也不是主角, 谁也都是主角。 谁也不是配角, 谁也都是配角。 这正是很多人都思考了却没有答案的问题。 84-85 84 杨曦就觉得自己是主角,就算是生活悲伤得没有了任何色彩,他也会阿q一下,默认自己是精神上的胜利者。 就像物理老师干了他一顿,他也照样安慰自己说“至少我知道了我的分数,不像生物考分那样死得不明不白”。 而接下来的物理课更是令他惊愕不小,物理老师竟然换成了一个年轻的女的,那女老师穿得花枝招展,面庞极为清秀,有几分明星的模样。 “草,逼我犯罪吗?”李强看见女老师脱掉大衣的时候说道,引得周围几个男生叫他色狼。 这女老师不光人漂亮,课也讲得好,尤其是她不早到不拖堂的授课作风很受学生欢迎,不知道比以前那个死板尖刻的“老毒物”好了多少,同学们在课下议论的时候如是说道。 体育课本来是学生们最喜爱的课程之一,但这节体育课班里的男生都没有去借体育器材,闷在教室里,把课间休息时间消耗了一半才群群伙伙地走向操场。 老班很准时地等在了只有开运动会才用的评讲台上,对着班里的学生吼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死了吗,考试考不好,磨磨唧唧的,再不快点儿给你们加两圈。” 众人闻声赶紧跑过去,排成整齐的队伍站在那儿。 老班走到体育老师跟前交涉了几句,然后走到队伍中间,开口就道:“排好队伍,给我老老实实地跑七圈半,谁要偷懒就多加三圈。开始。” 排头的两个矮个儿女生当了领头羊,小母羊们跟了上去,最后面是小公羊。 老班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个大喇叭,在大家跑了一圈后就大声嚷道“给我跑快点儿”。 那两只领头母羊不知道是不是兴奋剂吃多了,把老师的话当成圣旨,鸵鸟逃难似的卯足了劲跑,搞得后面的羊民们怨声载道,照这种速度跑下去非得虚脱不可。事实也证明了是这样,当第三圈跑完的时候,两个女生当场晕倒,当下把老班吓得赶紧找人扶起他们在一边休息。 前面有了榜样,后头的女生递相模仿,一个个装死不活的,抽水马桶似的跑道上顿时尸横遍野。 李强也忍耐不住了,道:“草,装逼也装得太像了吧,不演电影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众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懒得去回答他。 “啊……” 声音来自于一个倒在地面上的人,众人侧脸一看,原来李强方才说话的时候忽略了脚下的一个小坑,脚踩入其中就崴了,倒在了一边。老班在场,众人也不敢去扶他。 李强抱脚痛苦,这可是第一次崴脚,就算是半死不活奄奄一息这些词语都不够比喻这种痛苦的万分之一。 想想很多人也该会有这种痛苦吧,李强倾倒于自己的想象才华,随后没来由地轻轻一笑。 等脚痛减轻到自己能承受的范围内时,李强试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老班跟前,道:“老师,我脚崴了。” “你个大爷们儿怎么跟个女生似的,快,再去给我跑四圈半。”老班目露凶光,逼得李强理屈。 李强只得忍痛再去跑,跑步的队伍看起来像有人故意画的七个椭圆加半个椭圆。跑步结束的那一刻,全班人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席地休息。原本长长的女生队伍里只有四人健在,其余的都“半道崩殂”。坚持到最后的几个女生就有那两只领头羊,个头虽小,体力却不差,浓缩就是精华这句话看来不是前人瞎编乱造的,怪不得她们加速度跟轰油门似的。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个道理天天都有事件来给予证明,就像“一向以淑女姿态闻名全班的林羽灵竟然也坚持着跑到了最后”这件事一样。 这时的林羽灵像一块巨大的吸引目光的磁铁,几乎可以肯定地说没有男生的眼睛可以逃出她的磁力范围,除非他是太监唐僧或佛祖。 大家都休息了几分钟了,李强还有最后半圈没有跑完,歪着个腿迈起小碎步跑个不停,样子别提有多嗲,引得薛刚耍噱头道:“小强啥时候去泰国了,看来手术还蛮成功,果然有几分女人样子了。” 李强肯定是听见了,但他此时气得吸满了一肚子空气,只恨老班那只老虎太无人性,冷血无情加残暴,李强仿佛都看到了在一个废弃的厕所顶上,一座坟墓高高立于其上,坟前的碑上写着“七五班老班之墓”,然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傍晚,房顶突然坍塌,连土带骨头一起落入蛆虫遍布的便池里。 李强就是在这种强烈的愤恨中跑完最后半圈的,当最后一步踏过终点线时,他也不管地上脏不脏,直接就躺在了地上,成一个大字形。 冬天那不甚清爽的天空蓝得很羞涩,就像李强累得微微发红的面颊。 李强始终搞不懂人为什么会害羞,尤其是女生,还有像杨曦那样的男孩子。 85 老班喜欢看那些古意盎然的书,想必对《道德经》深有研究,所以在李强“躺地”的那一刻,他就再也不僭越本分,果敢地功成身退了。 老班的身影将逝未逝的时候,体育老师很人性地一挥手,道:“自由活动。” 再不是往常那样发了疯一样抱着各种体育器材到合适的场地拼了命地玩,完全一群残兵败将,大家都急于找个有阳光的地方擦汗休息。 杨曦和几个男孩蹲在跑道的护栏边上休息,几人急着吐口水,嗓子眼儿里疼得难受。 “妈逼,球吃多了,自己教得不好怪学生,真他妈的没天理,老子咒你生孩子没嘴巴。”一个叫齐天的男生道。 “就是,妈的……” 好几个男生都这么说。 “给,杨兄。” 杨曦满耳的抱怨声被递来的一瓶可乐所打断,他顺着那只拿着可乐的手看去,背后的那个人脸方得像一个标准的矩形,不是刘备又是何人。 杨曦想也没想,很爽快地就接过了可乐,也不管体育老师说的“剧烈运动过后不能饮用水”的警告就小喝了一口。 “有福同享,喝一口啊。”齐天第一个这么对杨曦说道,接着,一把从杨曦手里拿过可乐,使劲儿喝了一口。 在齐天准备喝第二口的时候,另一个男孩扳住他的手,抢过了可乐瓶也啜了一口。 “有福同享。”又有几个男孩子这样说道,而说这句话的目的就是能够品尝到这瓶可乐的残羹剩饭。 “杨兄,上次真是不好,是我连累你了,啥逼卷子,尽他妈考老子忘记了的;啥逼老师,尽她妈一疯婆子。”刘备没兴趣看那几个人为一瓶可乐争得不亦乐乎,静静蹲在杨曦身边道。 杨曦拣了句讽刺现实的小说里的一句话,道:“世道如此,我们这些小人物要做的就是认命。” “老子认她妈逼,那老师老子打听过了,被两个老公甩过,纯粹一个没人要的三手鸡婆,这辈子肯定没人要了,横个毛,找不到男人找我们出气。”刘备很是愤懑,显然是一个“一朝被斥责,十年难释怀”的人。 “靠,你打听过了吗,那老师真是那样吗?”杨曦的好奇把劝对方忘记仇恨的话都暂时搁在了一边。 “她教初三的,她的学生谁不知道她那王八脾气?你知道学生们咋叫她吗?” “怎么叫的?” “乌龟山王八门门主。” 杨曦哈哈大笑,道:“有才,这名字个性,比灭绝还个性。” “她妈的,老子作弊从来没被逮过,就她屁事多,扣了我们班两分,害得老子要打扫两个月厕所,依老子的脾气,非得找个皮帽子强奸了她这个三手货不可。”刘备声情并茂地道。 大半节课,杨曦都没有和自己班的同学谈天侃地,就和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朋友呆在一起,这就是语文书上第一篇课文里新学的那个词语——不解之缘,有时候你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亲近一个朋友,甚至超过了那些与你朝夕相伴的人。 快下课的时候,刘备道:“杨兄,害你丢脸实在对不起,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我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杨曦对于黑道上的事了解甚少,但看到刘备关切备至的神色,他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能记住仇恨的人也能记住恩情,杨曦这样想,这大概就是自己认识这个人最大的意义了吧。 下课铃在固定的时刻响了起来,然后所有的人动物一样“林归林,草归草”。 “兄弟,记住我的话啊。” “嗯。”杨曦微微回答的同时看到刘备远去的身影搭在了几个高年级的同学身上。 86-87 86 听数学成绩平庸的表哥说他在大学的高数上学了一种叫做极限的东西,简单的说就是一种事物趋近于某个状态时呈现的另一种状态,比如馒头就是包子当馅儿趋于没有的时候所呈现的状态。 那么,被冻得半死不活的新疆学生就是他们穿得不够多时所呈现的状态,所以你要多穿点儿,电话的另一头表哥以这句话结束了通话,杨曦都还没有来得及回上一声是,就听到啪嗒一声,然后四境寂然。 一天一天下降着的温度在无限靠近着那个最低的最让人无法承受的温度,最开始的早晨是一片被霜打过的世界,白花花的,晶莹美丽,中午还是不至于要人命的气温。而后来,霜越来越重,还刮起了北风,携肃杀之势割人脸面,即使是正午也还是冷得要死。 天气冷的一段时间刘毅有午饭钱,便不回家。而杨曦每天在学校和家这条线断之间走四次,从未间断,每天四次彻骨寒,杨曦已经习惯了,他忍受得了。 许多孩子也习惯了,也忍受得了。 人一受苦,思想也简单了,一天除了学习心里几乎就没装下别的东西,这段时间的功课他倒是烂熟于胸。另一方面,老班审时度势,纵观全局,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似的看到杨曦在两门功课没分的情况下都能名列全校前三十名,的确是个可造之材,不可一再打击他而使之“泯然众人矣”,故而近段时间来,杨曦在班上倒也还自在。 87 第三组,第四排。 已经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一转头就轻而易举地可以看见窗户外的那一边了,杨曦脱掉了最外面一件半新旧的不知名的黑色厚衣,和别的男孩子一样冲到暖气包上暖手。 窗外的天还是蟹壳青,看着窗外那些“会动的风景”还是一团黑。 几人在暖气包前大侃今天的天气有多冷,自己受了多大的艰难才到学校的,对于饱受其苦的杨曦来讲,他们的话即使添了一丝夸大其词的成分都还分量不足。 天空像是渐渐燃起来的烛光,放出不带温度的惨白光线,投到那些深的浅的浓的淡的色彩上,反射入那些渴望颜色的眼眸中,于是世界才开始有意义了。 杨曦摸了摸脖子上的那条毛巾,整整齐齐的线条,规规整整的彩条,舒适的温度,贴心地照顾着自己的脖子。 真正重要的是关于这条围巾的故事。 那是一个天气刚刚让毛衣都无法履行使命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杨父杨母抠门儿,还是他们根本不在意杨曦的死活,或许是他们没想到亦或是认为杨曦皮厚冻不死,除了给杨曦准备过冬的帽子和手套外,围巾什么的从来也没提起。 对于这种事,杨曦从来觉得没必要提,因为提了最多也不过是那种劣质的拿不出场面的围脖,就像杨曦那不合年龄不合时宜的火车头帽子和宽大的皮手套,这一切无疑都会让杨曦觉得难受,所以他宁可挨冻,而受到的苦又无形中转化为对父母的恨。 又爱又恨。 又恨又爱。 小时候他们平时都会对自己百般疼爱,可是到了农忙时候,在他们跟前玩耍的自己会时不时地收到一句“滚一边儿玩儿去”,自己以为他们在逗自己玩,于是去给他们帮忙,结果却帮了个倒忙,于是自己饱饱的挨了一顿打,泪流满面。 就是这样的爱和恨。 徘徊在自己的生命里。 当然也徘徊在许瑶的生命里。 只是形式不同罢了。 但至少许瑶的恨是完完全全地从爱中演变出来的,而自己的恨却是从缺爱中演化而出的。 给以一种条件就会产生一种反应,这种说法就和佛教“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一样充满哲理。 在两种不同的环境中,许瑶变得细腻而有爱,而杨曦却越来越不知道如何表达关心和爱。 就是这样的结果,才致使了在那一个早晨,许瑶微笑着把那条围巾递给了鼻子冻得通红的杨曦。 “这个,给你。”不多的语言,是许瑶递过来的温暖和关心。 杨曦的眼神在空中呆滞了那么一秒,然后褪下手套接了过来,“谢谢。”不多的回话,是燃烧了体内所有能量足以抵御寒冷的温度。 “好了,不多说了,我上课去啦,下次见。”许瑶捏了一下杨曦的手臂,疾步转过屋角,蓝色的书包飞扬后又消失。 那个早晨的天空和现在的一样惨白,但似乎是两种不同的意象,就像是对同一件事物的两种迥然相异的比喻,给人的感受天差地别。 我怎么这么悲观起来了,又不是生离死别,杨曦心中这样轻轻自问,也不管周围人笑声爆弹似的轰隆隆不断,管自去座位上看书了。 已经是天清地朗的时候了,校园里一片忙碌。 88-89 88 霜前冷,雪后寒。 这句民谚在新疆体现地特别的淋漓尽致,淅淅沥沥的雪花在一个安静的晚上肆无忌惮地覆盖了大地树木和房屋。 早晨起来,世界银装素裹一片白,可是人们除了感叹天气多变外,并没有多少闲余的心情去说一声“好美啊”这样的话。 而对于学生来说,这可算得上是一次大灾劫了,天寒地冻,地面湿漉漉的打滑,骑自行车一不小心就要摔跤,摔得惨戚戚的。 以这样面貌出现的世界,骑过那些七拐八折的路段,仿佛都是一种陌生的面孔。 路边那些光秃秃的的树木瘦骨嶙峋,旁逸斜出的枝桠仿佛在向苍天讨要光明。 几乎都是杨曦天天早上去叫刘毅上学,刘毅的母亲总是在他要走的时候给他准备好帽子手套外衣和那一句常年不变的“路上慢点儿走”。 可是给予那句话回应的总是杨曦,刘毅已经听得耳朵都长出茧子来了。 上了大路,刘毅总是催杨曦骑快点儿,理由是长痛不如短痛。 杨曦只好服从,但是短痛一次次挑战着人的承受极限,冷风像刀子一样割在人的脸上,好像随时都能割出一道口子来。 这样的日子,光明和温暖成了人们仅剩的追求和企盼。 这段日子,许瑶好像也很怕冷,抛头露面的时候也比从前少了很多。 89 生活没有悲剧小说里写的那么悲伤,也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天气是一个任性的小孩,毫无保留地把它的凶性和善良表露出来,就像美好的春季和秋季,也像极端的夏季和冬季,不像那些有修养的人,只顾一味地伪装出美好来。 教室里,语文老师要求用各种修辞手法来描写冬天,可是同学们的想象灵感就和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一样苍白。 教室里的同学仿似被室外的风雪冻住了激情一样,就连平时最活跃的李强也不愿耍嘴皮子。 老半天没一个人回应语文老师,语文老师便一时感慨,抚今追昔,道:“想想你们上次期中考试的作文,用的修辞,举的例子,都跟块烂抹布似的,用了几万遍还在用,还是杨曦的比较新颖。杨曦,你起来给大家说说。” “冬天是上帝失恋的心情,不带有一点儿温度。”杨曦也没有灵感,只是这么敷衍了事地说了一句。 “不错。”这是语文老师不轻不重的回答。 下面的同学习惯性地鼓起掌来,这种虚伪的阿谀逢迎不过是给语文老师面子,这些事情同学们下课不知道谈论了多少,都说这个语文老师功力不够,唯一的本事就是拾人牙慧,美中不足的是有实力的学生都不配合她唱双簧。 如果说学生的灵感苍白,那么语文老师的灵感更是透明得没有,一节课下来她自己都没能成功地举出一个例子。 临下课时,语文老师为了给自己的无能圆个场,便道:“我给大家出个对联,‘昨天十分低落’,看大家能不能对出来。” 刚说完,下课铃就响了。杨曦思索了几秒,心中已有了答案。 “草,什么世道?像语文老师这么没品的人都出起对联来了?”李强本想一节课都不讲话,但最后还是以这句话破了戒。 但是没人回应他。 林羽灵近来因为看了几篇古文也对国学感兴趣了,她把语文老师的上联写在了语文书的目录上,对了半天还没对出来。而观杨曦,他早已准备好下节课的教科书了,分毫没有思考这个对联。 “你知道下联吗?”林羽灵问道。 杨曦转过头,点了点头,道:“知道。” “真的?”林羽灵又惊异又高兴,一把抓住杨曦的胳膊,抖了抖,道,“那你告诉我吧。” “明日一定高中。”杨曦迅速地说出了口。 林羽灵把杨曦说的下联写在了上联的旁边,一个字一个字地比对,末了,小声惊呼一阵,道:“真的是啊,对得这么工整。” “这个对联其实是比较简单的,我看过很多比这个难很多的呢。”杨曦这样说道,但没有一丝一毫自吹自擂的语气和神色。 “你看外面。”林羽灵忽然看向了窗户外面。 纷纷扬扬的雪花柳絮般飘扬飞下来,染白了世界,把所有的悲伤高兴欢乐苦痛都填平。 落到那些颜色不一的地面上,重新塑造了天地,给每一件事物都下了不一般的定义,把旧的事物涂上了全新的色彩。 上下一白,这正是雪花所定义的世界。 用这样的想法来描述这个冬天,难道不是最好的修辞吗? 90-91 90 白昼变短,原来四十五分钟的一节课变成了现在的四十分钟,每天都像在坐滑滑梯一样,刚坐上不知不觉就到头了。 记不清楚是哪一个早晨了,全班出去扫雪,李强堆起了一个超大号的雪人模型,正在安鼻子眼睛的时候,老班从后面冲过来,一扫把把他的雪人打得粉碎,李强当时僵在那儿,被一句“快去给我扫雪”结束了沉默,赶紧跑去扫地上的雪。 记不得是周几的数学课了,薛刚由于昨晚包夜上网而笼罩在了一种瞌睡的氛围中,老班让他站起来,不期薛刚的睡功已经练得炉火纯青,站着都睡着了,老班沉着一张河马脸,跑过去一脚把他跺翻。 记不得是哪一天,刘毅和杨曦放学后一同往家走,在一个t字形路口被五个小流氓拦住了去路,其中一个盯着杨曦道:“你就是杨曦吧,抢别人的女朋友,快说,你跟许瑶什么关系?”说实在的,那架势对于像杨曦这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而言真的能让他磕头求饶了。 “他女朋友,咋了?”刘毅代替杨曦说了。 不说还好,一说这五个小流氓就下车冲过来把杨曦和刘毅围住,拳脚齐上。刘毅和杨曦人力单薄,招架不住,挨了好几拳。 “他妈的,敢欺负我们班的好学生。” 杨曦转头看去,是三霸。薛刚把车往路边一撂,冲过去,先跺翻一个,而后刘希和伍顺也来了。场上一下子变成了五对五,对方看这边来了一个有万夫不当之勇的薛刚,不敢恋战,赶紧蹬上车,临走前丢下一句“别让我们下次见到你们”。 “下次见到,老子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刘毅道。 这些就是这个冬天发生在校园里的大事,林林总总,也只有这些事值得一提了,其余的都是些鸡毛蒜皮,比如哪个女孩被哪个男孩亲了,比如哪个人又收到了一封情书……无关紧要。 还有最可恨的一件事,那就是学校既没有通知元旦放假,也没有搞元旦晚会。 91 时间走得就是这么快,过完了这个学期的最后几天,寒假以一个温文尔雅的美女形象走进每一个学生的生活,美中不足的是她似乎只具备温婉的外表,内心却如同蛇蝎。 平时温习好了功课,杨曦也和父亲一起走家串户。男男女女的话就像一个缠绕着不同颜色的线团,什么样的色彩都有。 比如“这孩子几天不见长得越发英俊了,怪不得在学校有女孩子喜欢。” “听说你给女孩子写情书了,给我们说说吧。” “不错啊,期末考试又得了全班第一,比我那个不争气的娃儿不知道强了多少。” “听说你以前考试作弊了,还在卷子上自称大爷,是怎么回事?” …… 哎,地球上传播声音的介质就是这样多而复杂,无论你躲在哪个角落,用怎样的手段去隐瞒,都无法阻止它跑向别人的耳朵。 杨曦也只能自认晦气,很有礼貌地笑而不答。 但是这种不该出现在农民人家的绅士风度往往招来的是一句“这孩子一副女孩子心性”。杨曦无可奈何,只能接受这样的“美誉”。 然后去找鲁家兄弟和刘毅,一出门就看到鲁文抱着一本书作小跑状,靠,鲁文是有名的厌学者,竟然拿着书,莫成世界颠倒了。 “鲁文,干嘛去?”杨曦在后面疾呼道。 “洋妞,走,赌博去。” “赌书吗?” “不是,赌纸,一本书够赌一天了。走,一起去嘛。”鲁文道。 “我没纸啊。” “我有啊,借你点儿。”鲁文招手示意杨曦快走。 杨曦跟了上去,两人进了一间宽绰的房子,光线不甚明亮,一张破烂的桌子边坐满了人,最大的不过十六七岁,他们有的手中拿着一叠书纸,有的拿了大半本书,需要时便撕下一张。 “让个位儿。”鲁文把身边的人往外拨,挤出来仅容两个人的位置,把一本书撕成两半,一半给了杨曦。 杨曦运气不佳,赌术也极差,纸张只有出去的,没有回来的。 反观鲁文,手气好得不得了,又是驰骋赌场的熟手,老马识途,才一会儿就赢了厚厚一塌纸张。 搞不懂为什么这群小兔崽子赌瘾那么大,一天不吃饭不喝水都撑得下来。其实,这些人之所以拿书纸当作赌本,除了娱乐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泄恨,泄老师给的恨。 当刘毅和鲁文走出赌场的时候,外面的天空业已擦黑了,上面是又浓又厚的云朵,把天空压得很低,这样的景色,如果发生在夏天,那一定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鲁文今天赢的书纸总合起来约莫有一市斤了,很厚很厚的一摞,但是鲁文不留恋于这些战利品,掏出打火机就在雪地上点起来,火苗燃起来,把周围的雪都烧化,那些用了大半天赢回来的东西瞬间就灰飞烟灭了。 鲁文拍了拍手,道:“我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蔑视胜利的感觉。” 你这种感觉真奇怪,杨曦在心里这么说,发现鲁文竟然还有这么扭曲的一面。 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人才觉得肚子饿,接着各回各家,都怪《孙子兵法》上没有第三十七计——吃饱肚子为上策,不然也不犯这么傻着去无谓的赌博。 回到家,一屋子的光明,一炉火,父母在围炉一边夜话一边烫火锅。 在这个家里,谁都不必等谁回来吃饭,好像谁也不必要为谁做无谓的付出似的。 “到哪儿去了,大半天的都不回来,真以为自己是不吃饭的神仙。”杨父没好气地问道。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在赌博,一定会扒了自己的皮,烧烤蒸煮油煎一起上。 “我在打游戏,在刘毅家。”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既减轻了罪行,又没有完全开脱自己,很有说服力。 “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游戏,赶快去拿碗吃饭,下次在打游戏打这么晚就别回来了。”杨父急匆匆地道,明显是生气而霸道的语气。 杨曦没回应,去厨房里拿碗筷去了,灯光照着的身影落到院子里,像一颗几十米高的白杨树,挺拔得生硬。 92-93 92 这是一个赌博之风盛行的地域,大人大赌,小孩小赌。 在刘毅鲁文鲁武的带领下,杨曦也越来越对赌博着迷,只要父亲一不在家,就跑到小孩们约定好的秘密赌场去。 随着赌徒们赌术日益长进,赌本也越来越值钱了,由最开始的纸发展到卡片,再到玻璃弹,再到一块钱一大把的圆珠笔……,反正一切只要能作为赌资的都统统上阵了。 然后,在某一个下午,有人提到了赌钱,众人沉吟了一会儿,而后像饱受官僚压迫的穷苦农民,在有人高呼起义的时候纷纷响应。 赌钱也分层次,最先赌一毛,再到两毛,三毛,五毛,最后到达顶峰一块。 手气好,一天准能满载而归。手气不好,一定血本无归。刘毅鲁文鲁武真是饱受上帝眷顾,自这个寒假纵横赌场以来就没见他们输过,每天离开赌场都口袋鼓鼓的,买一大堆垃圾食品吃得肚满肠肥。 而杨曦呢,天生就不是赌博的料,输了零花钱不说,连向兄弟借的钱都输得一干二净空空如也,每次出赌场都是颓然败北,但是赌博这东西就像吸毒,越玩越来劲儿。所以杨曦是越赌越输,越输越赌,没完没了,用赌友们的话来说就是那种“输得连裤衩都没了却还要赌”的人。 在杨曦赌术渐长时来运转的那天下午,赌徒们发现过道外的老人和妇女们越来越注意这间房子以及从里面时不时传来的一声“上不上”或者“上几块”的问话。于是大家把本就不明亮的窗户用尿素袋封起来,拉开电灯继续大战。 这一下午,鲁武的手气差到了极点,本来的一大把零钱最后只剩下十几张了。当杨曦赢了一把,把牌发完后,鲁武竟奇迹般地上了一块钱,说了一句很意味深长捉摸不透的话“终于来牌了”。 赌博这东西,如果要攀亲,其实跟兵法有很浓的血缘关系。虚虚实实,进退有度,这就是一个有经验的赌徒的发财之道。就像刘毅,他就是一个赌场不败神话,“胆子要大,还要识相”,是他一再向自家兄弟强调的赌博基本套路。 不料一圈人都不给鲁武上菜,纷纷把牌扔了,只有一个大孩子拿着底牌不知道在挑什么,但是有几个人看到了那一幕——他换了一副大牌,之后,他慢吞吞地跟了一块。 大家敢肯定鲁武也看到了那一幕,但是鲁武不吭声,假装没看到,于是大家推测鲁武的手上肯定有一副更大的牌,这下有好戏看了,搞不好来个倾家荡产。 实际上鲁武心里也是本着一种赢了钱假装不知情的心理,而对方自然是到死不开牌。两人就这样你一块我一块地跟,桌子上钱都码成一个小钱堆了。鲁武还觉得不过瘾,掏出百元大钞,大喝一声五十,一百元顿时去了一半。对方被他的气势吓住了,东凑西攒,弄够了五十块便叫道开牌。 鲁武假装谦逊,问道:“你啥牌?” “你啥牌?”对方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也故意问道。 看着桌上的钱,鲁武不想跟他这个“换牌郎”再客气,亮开牌,往桌子上一铺,道:“他奶奶的,老子10滚筒。”呼喝完,撑开双臂就把钱往自己怀里揽。 “慢着,大爷三个j,刚骑住你。”那人急喝道,拉住鲁武的胳膊。 鲁武本想让他输得心服口服,不料天道不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妈那个逼,你他妈当老子没看到是吧?” 钱已经尽数跑到鲁武的大衣里,那人见陪了夫人(人格)又折兵(钱),不禁怒火中烧,抡起拳头夯在鲁武脸上。 鲁武是何等热血少年,当即脱掉外衣,“你妈那个逼!”几个字从嘴里迸出来,冲过去就拳脚齐上,无奈人小力少,被一把抱住,挣脱不开。 鲁文见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拳头雨点般擂在那人身上,那人颇有吕布之勇,两兄弟只和他打了个平手。 刘毅向来是不愿看兄弟吃亏的,跑过去假装拉架,但拉架之间劲力都向着鲁文鲁武,那人朝他吼了一声“滚开”。 “草!”刘毅这次师出有名了,从后面一把扳下那人的脑袋,那人便真的“玉山倾倒难再扶”。 三人把他按在地下,道:“服不服?” 这一连串的情节杨曦都在和众人一起笑着看戏,杨曦想去帮忙(当然是帮兄弟的忙),但是不敢,可是不帮心中又难受,懦弱、不够义气这样的词语一瞬间全部涌现在了脑海中。 可是杨曦还是迈不出为了兄弟情义而以多欺少的第一步,在那个时候,他多么希望鲁武鲁文或是刘毅说上一句像“杨曦,还站在那儿干嘛?赶快过来帮忙”这样的话,那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心安理得地去投入这场非正义的战争。 “操你妈。”地上的那个大孩子竟然带了哭腔,这让很多人感到意外,凑过去看,那人果然眼睫毛都湿润了。 “哐当!”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开门声把除了正在打架的四人外的所有人震惊了。 “爸爸。”杨曦突然冷下去的脸上的那张嘴都不敢说普通话了,这种口音是极诚恳极恭敬外加极畏惧的近似川调的陕南口音。 天是黑咕隆咚不着边际的黑洞,耳边连续地响着烟火的爆炸声,昏天暗地的沙尘暴,空气都因温度过低冻成了固体而不能吸入肺里,这一切无疑是杨曦在这一瞬间感受到的扭曲了的世界。 杨父在众多惊悚的面目中轻而易举地就寻找到了杨曦,别的孩子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他极端的光火使他省掉了各种尖刻刁掯恶毒的话,伸出右手,一把掐住杨曦的脖子,拎只小鸡一样牵着杨曦走了出来。 “你再给你大爷们嘴硬一个看看。”杨曦在出门前听到刘毅对地上的人这样说。 脚下是厚厚的雪,踩在上面咯咯地响。 一步,两步,三步……总共是五十步,不多不少,可就是这一段距离让杨曦觉得自己像一匹被人牵着的马一样穿过了坑坑洼洼的原野。 原野的某个点就是止步的地方,但不是一个短期目标的终点,而是一个等待被发落的起点。 前一秒还以旁观者的姿态去看别人的笑话,而这一秒悲剧就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杨父气得抬起脚一脚踹在杨曦那没有凸度的屁股上,杨曦无力承受,应脚倒在雪泊中,跌了个狗吃雪,甚至都来不及感受到屁股上的伤。 这是被发落的起点,也是终点。 之后,杨父气得不再理杨曦,点起一根烟就迈起大步走了。 93 “今天好好地在屋里给我守家,我和你妈到团部去买点儿东西,要是再跑去给我诈金花,我回来打断你的腿。”杨父骑在摩托车上双手握着把给杨曦打预防针。 “晓得了。”杨曦不大情愿地回答使得杨母误以为丈夫的威慑力不够。 “再去打金花的话就把你衣服都卖了,光着屁股在雪地里给我跪上一天。” 杨母残忍的想法和补充上去的凶恶口气让杨曦觉得发明“最毒妇人心”这句话的人简直就是一个奇才,比自己还要鬼才的奇才。 杨曦只是低头不语,这是他表示服从、听话的一贯行为。 之后是吸面条一样源源不断的轰油门的声音,忽大忽小,曲尽“风雨咆哮”之妙。 摩托车开出的数秒之后,杨曦关上了房门,缩到屋里乖乖地看起了小说。 昨晚回家后的父母混合打让自己身上好几处都挂了彩,尤其是背上,耸耸肩膀都痛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书是青春的代言人,青春就是在书的引导下款款前进着的。 作者把自己卖给读者以求取共鸣,读者则企图吸取里面的营养。 这种互利共生的关系存在于世事的每一个层面上,就像老师靠学生拿工资,学生靠老师出成绩。小学的语文书上有一篇课文对于犀牛和犀牛鸟的介绍亦如是。 蓦然间,有一个极淡的响音清风般触摸到耳膜,杨曦以为是隔壁家的小猫又越过围墙逮老鼠的窸窣声。 “杨曦,在吗?”这声音无限娇柔无限甜美,融化了雪天的冰封霜冻,把春天的温柔景色一股脑儿投入那意识深处永远都为自己留下的一席之地。 杨曦淡定的神色在这一声轻呼下变得慌张忙乱,起身的动作比曾经一百摄氏度的开水烫了而缩手的动作都要敏感都要快。 “许瑶,你怎么来了……”杨曦开了门,羞红的面颊使得他的嘴也跟着迟钝,盯着许瑶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请我进去烤烤火吗,我都快冻死了。”许瑶搓着带着手套的双手吐着白气道。 “快进来吧。”杨曦很腼腆地道。 许瑶总是在自己暂时将她抛之脑后的时候突然惊喜地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闯进自己的生活。杨曦由点到线,由线到面,给这次的邂逅下了一个定义。 “你的屋里好乱呀,也不知道收拾收拾。”许瑶看着一地狼藉的地面,一边向火,一边龇着牙道。 许瑶真是说到杨曦的心坎儿上了,没有一个爱干净爱收拾的父母,当然不会潜移默化地造就一个爱干净爱收拾的儿子。 “真是不好意思,我忘记打扫了,不过不要就这样认为我是一个懒汉呀。”杨曦带着歉意解释道。 许瑶嫣然一笑,用手指勾了勾鼻梁,道:“你当然不是懒汉,是特别特别的懒汉。” 杨曦汗颜,再次为自己辩解道:“我可是我们班学习担纲,若是懒汉,能考全班第一吗?” 许瑶褪下手套帽子围巾和书包,弯起嘴角道:“行了,行了,谁不知道你是七五班担纲,逗你玩儿的都这么认真。” 杨曦顿时语塞,半晌找不到话讲,最后模仿起父母对待大人来家的那一套,道:“许瑶,你要喝水吗?喝茶也行。” “我讨厌喝茶,给我倒一杯开水暖暖口吧。”许瑶把手套帽子围巾和书包都放到沙发的扶手下道。 杨曦拿出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开水递给许瑶,许瑶怕烫,便放在了茶几上。 “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许瑶很认真地问道。 “什么?”是一种像被冤枉了带着无辜的询问口气问道。 “哼,你忘得可真快!你可是答应我要给我补数学的。”小小的嗔怨,淡淡的哀恳,交织在一起,开启了杨曦记忆的大门。 “嗯,我是答应过你,现在帮你补补也不迟嘛。”杨曦很惭愧,什么忘了都情有可原,独独把许瑶的事忘了罪无可恕。 “嗯,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我有几道题想问你一下,也省去了请退休老师补习的费用。”说着,许瑶就打开了书包,掏出厚厚的一本课外习题。 哇塞,上帝真是不公平,像许瑶这么大做习题的题狂竟然不能考高分,而像杨曦这种除了做老师布置的题外不做任何努力的人竟然成绩处于巅峰状态。 许瑶把不会的题都用红笔勾了,一共算起来,足足有一张数学试卷的题量了。 在这些所有的题中,只有一道题把杨曦难住了,杨曦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最后还是看了答案才知道怎么做的,然后在给许瑶讲。 并不是像那些大人们说的男孩子比女孩子学数学更有优势,杨曦发现许瑶和自己唯一的差距就在于对教科书上定理的理解程度,因而杨曦对症下药,用自己那三流的表达能力把每一步要用到的数学公式和定理灌输到许瑶的脑子里,直到许瑶把它们的营养完全吸收掉为止。 “这个要用到这个定理——两点之间的直线距离最短。” 杨曦解释完这道题后被突然到来的“吱呀”的开门声惊愕了一跳,一张错愕阴沉的脸像嵌在了门框里,特别像扩大化的真实版遗像。 同时愕然的还有许瑶睁大了的双眼。 六道目光在空气中彼此凝望着,像一把把两头尖的剑,刺得双方都很不舒服。 在去团部的路上,杨父那没有上牌照的车被交警看到,交警喝令杨父留下车,杨父不肯束手待毙,载着杨母一路狂奔,逃离交警的追捕,岂料拐弯时连人带车甩进了林带,杨父倒还好,只有些擦伤,而杨母硬是被摔得骨折,现在正躺在医院里,由亲戚照顾。 杨父原本就焦心如焚的心情在这对视的瞬间扩大了无数倍,他扭曲着一张狰狞的脸,拾起地上的一块骨头就像杨曦撂过去,道:“死猪也没你这么懒,连个地都不扫一下……” 谁知那骨头还有弹力,从杨曦的大腿上一下子跃到了许瑶的小腹上。 许瑶耷拉下脑袋,心里晴朗的天空顿时乌云遍布雷雨倾盆,她胡乱收拾起书本,抱着手套帽子围巾和书包冲了出去,像个被人发现了的小偷。 如果能有一个词语能描写杨曦现在的处境和感受的话,那应该就是生离死别吧,那是要把身体里的另一半自己赶出自己的世界呀。 杨曦下意识地朝屋外冲去,“许瑶”两个字慌促而又利落地从齿缝中迸出来。 “给我回去,她妈上次是怎么对你的,你忘了吗?”杨父轻轻一推,杨曦顺势倒在了沙发上。 屋外是零下十几度的低温,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所能轻易承受的温度。 暖烘烘的屋子里,杨曦第一次为一个女孩子流下了珍贵的泪滴,和女孩子因为无能为力而流泪一样。 多希望有一种媒介能突破温暖穿越寒冷,向那一端的人送去一句道歉“对不起”或是“都是我的错”。 还有补偿的机会吗? 这可不可能呢? 还是一个未知数。 94-95 94 “叮叮叮……” 电话响了,杨父拿起听筒,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你是谁啊?”杨父问道。 “杨曦在吗?”电话的那一头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女孩子的声音,而女孩子旁边站着的那个女孩子他却认识,是许瑶。 “死娃儿,快过来,有人找你。”杨父的话像鞭炮一样爆破力十足,凶狠残暴狂虐。 杨曦从自己的卧室里走出来,刚拿起电话,就听“啪嗒”一声电话被挂掉了。 “喂喂喂。”杨曦对着电话连吼了几声,然而回应的惟有无边无尽的安静。 是她吗,她还给我打电话,表示她并不生自己的气,还对这份阻挠重重的感情抱有幻想,还没有对自己彻底失望。 在我们的两人世界里,父母永远都是一种障碍。 那你这次提前挂电话又代表什么呢? 是扯掉了那唯独连接着心与心的电话线呢,还是你决意离开,留下孤独的风景让我自己去观赏? 或许那一边的人心里已经有了盘算,不过是想要说清楚而已,父亲那粗暴的言语只是更加肯定了她的盘算,以至于让她觉得连说清楚的必要都没有了而已。 或许,许久之前那一组悲伤的对比就已经能够证明一切了,只是自己还不能洞察其中的奥妙罢了。 从此天下兮,再无知音,不,是知心。 “要说就快点儿说,拿起个电话不讲,你是觉得话费不贵是吧。”杨父满是嗔责,一张脸别提有多难看了。 杨曦贝齿死死咬住嘴唇,放下了电话,默不则声地慢慢走回自己的卧室,把头往被子里一捂,关闭了光亮,隔绝了声音,麻痹了感觉…… 心呢?也会因此而把无尽的揣度和思念封印进心灵的一角吗? 而实际上,杨曦还没有达到那样足以敛藏自己情感的本领。 而实际上,杨曦就是牵着这样长长的念想丝线带着永不衰竭的疑问一步步度过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的。 有些事可以一瞬间想成是坏事,也可以在一瞬间想成是好事。 那些念想和疑惑都变作了强大的好奇,想要知道对方的答案,让他做每一件事都充满了力量,因为只要自己足够好足够优秀,在不远的那一边有一个关注自己的人会知道。 大好年华就是在这种无限幻想的憧憬中变得美好的,一切奋斗和努力都有了理由,有了“吾道不孤”的理由。 也因为这样这个寒假才过得充实,这个年、这个除夕、这个正月才美好。 可是,美好过去后,幕后的答案是什么样子。 是由已知故事情节而推断出的坏事?还是由一瞬之间而想到的好事? 95 女生觉得男生是种奇怪的生物,成熟了竟然会变声,长喉结。 男生觉得女生更奇怪,长大了胸脯会变大,还有恶心的yjcx。 以性别而天然形成的聊天集团的聊天会时不时地走向这个逐渐把男孩女孩区分开的秘密开放区。 有的男孩子越长大越天真,而有的女孩子则朝着相反的方向塑造着自己。 女孩子渐渐内敛了起来,而男孩子却日益奔放了。 而杨曦永远都是保持着一种“逃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圣人模样,管你外面的世界怎么风云变幻,而我“钻石恒永久,一颗永流传”。 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是,许瑶自这学期开学以来都没有出现在自己班的窗户旁了,也没有找过杨曦。 自己想要寻求的答案似乎是没有答案了。 可是没有答案本身就代表了一种答案。 是的,事实上就是如此吧,就像自己,如果发现哪个同学人品不好,不管他怎么讨好自己,而自己不过是委婉地避开他而已。 光阴像一道耐人寻味的物理压轴题,你很想解开它,但就是在最关键的地方找不到线索,于是你就在记忆的汪洋里寻找那一把小小的钥匙,尽管那种希望很渺茫,但你还是决定哪怕花千万年的时光也要找到它,尽管只有一亿分之一的可能性是对的,但就是这很渺茫的一亿分之一的可能主导着你穷尽气力去寻求答案。 千百年的时光,实在是有些夸张,那都足够自己轮回转生上百次了,只有那些无聊的魔幻小说家才会把千万年的时间不当一回事,在笔尖一句带过。 不管怎么样,在没有亲眼目睹亲耳听到答案的时候,是有理由抱着美好幻想和时钟上的秒针一起挥洒青春的。 就像要了解一个人,在你还无法知道他的脾性的时候,他的一切都是华美光鲜的,值得自己豁尽年华去探求他。 然而,所有自作多情的臆想不过是为了给怦然心碎作一个比照而已,以便让自己被虐得更加“目不忍视,耳不忍闻”而已。 牵引着自己仿佛走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的答案就在那一个放学的中午揭晓了。 阳光很明媚的一个中午,刘毅和李翠馨一起走远了,杨曦推着单车走出了校园门口,才一抬头,目光就透过重重攒动的身影寻觅到了魂牵梦萦的那一个人。 已经很久了,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如果用千万年来做一个比喻,也并不显得有多么夸张。 只是,她的身边,曾经为自己留下的那一个位置,现在站着的人已经不是自己了。 高矮胖瘦、美丑衣着,都比自己更加适合做那个位置的主人。 这是一种怎样的场景? 像衣衫褴褛的你看到了高富帅和白富美在热烈拥抱,你抱着自卑悄然离开。 像一幕伤感的电视剧片段,屏幕外的人被触动了。 满世界飘荡的阳光化成了白雪,以最直接的方式直落进每一件事物的身上,看似是事物的保护层,实则杀伤力十足。 眼前的种种景象把这一天定义为了“灾难日”,有生以来的第一个灾难日。 这一天是2006年3月26日。 96-97 96 仲春末,季春初,路边的柳树才刚刚吐绿。 柳丝上的嫩芽像小姑娘辫子上的小蝴蝶结,成为了这个季节里唯一可以作为烘托天然浪漫氛围的景色。 团部宽绰的道路左边的柳树下走着的,正是许瑶,还有她身边的那个男孩。 你就这样不闻不问地走出了我的世界,走向了别人的世界。 这种心情岂是心碎就可以形容得了的,就算把从小到大的所有痛苦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一刻这么心痛。 像一个巨大的针头猛地扎进了自己的身体,之后拔动针筒,将皮囊里的一切都抽空。 然后再插入一个打气筒,不住地往里面打气,身体被涨得鼓鼓的,只要轻轻一戳就立刻会爆炸。 尽管眼泪已经代表不了什么了,杨曦的眼眶还是一片湿润,狠狠地挤了挤眼皮,把阻挡视线的液体挤离眼球。 杨曦把屁股压到车座上,狠狠捏住车把,那些痛楚仿佛一下子都集中在了手上,再汹涌澎湃地朝全身涌去,永不停歇地循环着。 杨曦骑上车一路狂奔,决心绝不把视线移向那些讨厌的柳树,可是,不管怎么注视其它的地方,眼神都无法聚焦。 耳边是轻微的风声,还有来往穿梭的摩托车声小汽车声。 来吧,车啊,往我的身体上碾压过去吧。杨曦心中充满了极尽变态的想法,但是自己又不敢主动去送死,只期待自己意外地死去,把自己的悲伤也一起带走。 让历史从此遗忘了我吧,我连自己想留住的东西都留不住,还希望历史留下我的名字,不是妄想么? 两公里的路程怎么漫长得像天涯的两端,自己可是在驾筋斗云呀,也这么慢吗? 身后明灿灿的阳光洒了一背。 只有影子与自己不离不弃。 97 临街的书店为了吸引书迷而放着一首韵味十足的陌生歌曲: 曾经, 我以为自己是一面反光镜, 会把那些看过来的世俗目光毫不保留地反射回去。 而现在, 她悄悄带走我心里的风景, 这空荡的景致记下她离开那一刻的历史, 我的世界从此黯淡了颜色, …… 这样的旋律,这样的词风,的确是很符合人的心境,宛如一个仇敌为了落井下石而编奏的调调,每一句歌词,每一个跌宕起伏的音符,都狠狠揪住人的心。 98-99 98 时光以温柔的刀法用无限缓慢的速度在内心深处划下一道道看不见的伤口,形成蜿蜒折叠的痛,以身体为系统,循环往复着。 心痛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曾经动过心心吗? 那么假装心不动,心应该就不会痛吧? 管它呢,既然你已经走向了别人的世界,那么我就有权利忘记关于你的那些剪辑,我就有理由采取漠不关心的政策对待你,把有你的岁月抛到九霄云外去,再从高空落下,直至着地时立即毙命。 这可能吗,一个年纪不满二十的小孩子能做到吗?这只需要一个反问,不必有人回答,而看到的人就已经有了答案。 假装不动心,导致的结果是越来越痛心。 悲伤就像灰尘一样越堆越厚,直至那些标有“曾经”字样的家具都被吞噬了鲜艳的外表,打上一层叫做“悲凉”的灰质油漆。 试想一下,多年以后我们喝着一杯上等龙井茶,对正处于青春期的孙子说“要让自己不受伤,并非是要让自己对任何事都漠然视之,而是淡然待之”时是怎样的心情。 那应该就是岁月沉淀出的佳酿了吧。 可惜的是杨曦的生命中永远也无法品尝到这样的佳酿。 阳光浓缩成透明,使所有的事物都呈现出它本来的色调,三棱镜使透明还了原,七种色彩才得以重现天日。世界永远都不可能像看到的那么一目了然,在未来的某个角落里,你稍微一转身,会发现以前的单纯是用许许多多的小情绪小心理所凑在一起的,然后你试图用一种特殊的仪器将它们分离出来,你才知道你的世界原来是这么色彩斑斓,生活一直欺骗着你的双眼。 99 说句实话,杨曦不孝。 爷爷辞世、奶奶归天、母亲摔伤、父亲生病……他都没有怎么悲伤过,端茶送水也都是支使一句就去做一次,就算是伤心,也不过是道德上的谴责,良心上的过意不去。 但是刘毅摔个跤他会一天十次地去探看,鲁文鲁武感冒一下他会把攒下的零花钱花掉一大半给他们买好吃的。 而这次看着许瑶和那个揣度中的他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的时候,那是真真切切的发自内心的伤心,明白一切的他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忘记了自己乃是杨家一脉单传的特殊身份,如有不测,颇通文墨的杨父想必会写个什么“悼子诔”之类的文章,文章里也想必会出现像“呜呼哉,吾门子息,从此绝矣”的悲壮语句。 100-101 100 再不会有一个女孩来问自己借微机书,再也不会有一个女孩笑着皱眉对自己说“哟哟,你看你越来越邋遢了”,再也不会有一个女孩在考试的时候送自己一瓶牛奶,再也不会有一个女孩送自己一条围巾,再也不会有一个女孩冒着风雪来找自己为她讲解数学题…… 生活中每天都会失去一些东西,失去的东西也可能转变为现下生活的强大动力。 对,的确会这样。 比如只听说过热恋可以激励人学习,却闻所未闻失恋也能让人的学习热情激昂澎湃。 杨曦就是一个这样的反例。 经过无限个眼见为实的简短素材证明了这样一个问题——许瑶真的已经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她真的已经微笑着一张脸打扮得雍容华美心甘情愿地走向张哲了。不需要怀疑。 以前自己好好学习的原因除了让围裹着万千层目光的自己更加鲜艳夺目外,更重要的是那万千层目光之外有一个自己期待的眼神。 而现在这个眼神消失了,自己心有不甘。 我要散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把她吸引回来。 我要积蓄力量在某一刻与日月争辉,让她明白放弃我是自己有眼无珠。 一种美好,是爱情力量的余威在延续;一种邪恶,纯粹的报复。 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同时腾生在杨曦的脑子里,却很奇怪地导致了同样一个动机——好好学习。 作为一个“想必行,行必果”的有志青年,杨曦果真更加发奋学习,他不再满足于那不动脑筋都能做出来的白痴练习题,开始节省下零花钱买一些有难度的参考书,一有时间便翻看。 “你的速度真是越来越快了,我都跟不上你的步伐了。”林羽灵一边翻着数学书上的新内容一边道。 “没有吧。”杨曦的回答很简洁,很镇定,因为他不想像某些人内心慌乱的时候心血来潮地向周围人做一些事情来加以掩饰,以让自己变得更加慌乱。 “这对于你来说可是好事,你的痼疾终于可以改了,不必再把一个小错误订正三遍,对内改革了嘛。如果再对外开放一点儿的话,你会更优秀的。”林羽灵把刚刚看完的一页翻了过去。 “世界本来就该多元,如果只有鸡冠花的热烈,没有白玉兰的冷漠,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思。”杨曦联想到花池里的景色没有表情地答道。 “人和事物是不一样的嘛,只有向着好的方向去改变自己才会日臻完善。”林羽灵认真地道。 “你是说向别人学习咯?如果要完善自己都要像别人学习的话,那我终于可以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迷失自我了,我就是我,好也罢,歹也罢,认了。”杨曦的口气显得很决绝。 “虽然境界有所提升,但还是顽石少年一个,孺子难教。”林羽灵抿住嘴唇,一副为人师表的样子。 “对我来讲,你落后了,你不会做的题我大致看一下就会做了。”杨曦盯着参考书道。 “了不起。”林羽灵斜了一个白眼。 那些在回忆里散去的岁月就是如此,我们彼此见证着对方的进步和倒退,用一些莫名其妙的的口吻分享着心得,尽管言不及义,却是我们成长的证据。 101 春风忒无情,吹得校园里满树的花尸横遍野。 这一天不知道是吹了什么阴邪的风,七五班转来了一个傻子。 老班虽然万般不情愿,但在校领导的强推硬塞下也只得自认命蹇时乖,把傻子爱排在了墙角的垃圾堆旁。 傻子常常对着窗户外面的女生发表着一些别人教他的经典对白,比如“某某某你今天真漂亮,给你献个吻”、“爱你一万年”、“你简直像我的白雪公主”等等。那些女生听到吓得魂飞魄散,红着脸比母马跑得都快。 傻子还“废物再利用”,别人扔掉的牛奶盒子他会拿起来用吸管使劲儿地吸,直到牛奶盒完全瘪掉;别人扔掉的面包他会拿起来再啃,连手上沾的屑沫也舔得干干净净;别人用过的卫生纸他会拿起来擦鼻涕,反正只要一切还没有成为绝对废品的东西都能成为他再次利用的事物。 日子长了,傻子就变成七五班的一大憨豆先生,搞得号称“笑爆倾城”的李强都自惭功力不够而退隐江湖了。 上厕所的时候,班上的男生喝令傻子去女厕所,结果傻子真的就冲进了女厕所,吓得里面解手的女生拼了命地乱叫,女生们一阵拳打脚踢,把傻子轰了出去,搞得在这边看戏的男生笑得前仰后合哈喇子乱流。 有一次傻子为了在墙角的垃圾堆里找到可以再次利用的东西,把垃圾搞得满地都是,一个男值日生盛怒之下狠狠地捶了他几拳。 “爷爷,别打了,爷爷,爷爷……”傻子护着头道。 “谁是你爷爷?你爷爷早就下地狱了。”男生忍不住又捶了他一拳。 “爷爷说要去找我奶奶的,爷爷。”傻子道。 “你他妈不要叫我爷爷,老子还不想有你这样一个孙子呢。”男生无奈走开。 “爷爷慢走,爷爷去找奶奶咯。”傻子道。 周围一群人笑得波涛汹涌。 傻子才上几周的课,可是有几本才发的书就已经不剩几页了,算起来傻子用纸可超厉害,一天撕几张垫桌子垫凳子,上一次厕所擦屁股还得好几张,后排男生叫他拿纸团砸女生得用几张,男生叫他给班里的女生写情书得好几张,可怜一本书还没上阵派上用场就“红颜未老身先衰”了。 还有一次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女生因为打翻了老师的红墨水瓶而搞得下半身都是红墨水,班里男生见状,赶紧跑到傻子跟前附耳对他说了一些话,结果那女生经过七五班窗户跟前时,傻子问道:“某某,你裤裆怎么流血了?” “流你妈呀。”那女生大吼一声,话头却直指在窗户里面大笑的几个男生。 李强笑道:“你凶个求,又不是我们说的。” 那女生又羞又愤,差点儿哭出来,急急忙忙跑开。 班里唯一有正义感的男生就只有薛刚了,眼见班里的男生越来越过分,薛刚放出话来道:“谁他妈再欺负毛戆头(傻子的名字)老子就打翻他。” 这话果然有剧毒的威力,在有一段时间欺负傻子的那些跳梁小丑顿时死绝。可谁知薛刚哥们儿义气太重,别人是不敢欺负傻子了,可是他那些哥们儿却取得了特权,一如既往地让傻子上演各种笑料。 “毛戆头,快把这个递给林羽灵。”一直暗恋着林羽灵的刘希道。 “是,爸爸。”傻子接过来,准备拆开看。 “别拆开,快去,叫林羽灵妈妈哟。” 傻子走到林羽灵跟前,道:“妈妈,爸爸叫我给你的信。” 正在看书的杨曦噗嗤一声笑出来,喷了一书的口水。 林羽灵不去看傻子,颇为生气地道:“很好笑吗?” 杨曦赶紧收敛起笑容,假装没这一回事。 林羽灵扯过一张作业纸,写道“有其子必有其父,不知道他是你和谁的孽子”,写完叫傻子递过去。 刘希看到,小怒勃发,敲了几下傻子的头。 102-103 102 新疆的风有时候根本不能用无情来形容,简直就是残暴不仁,刮了一天一夜的黄沙,无论你站在哪里,举目望去,满眼都是黄。 春耕时地里的薄膜、垃圾池里的塑料袋、各种包装袋满世界地高飞,人间群魔乱舞,满目凄凉。 狂风耍完脾气后,遭殃的是种庄稼的农民,还有搞惯了形象工程的学生。 学校旁的林带里聚集着各种各样的垃圾,校领导为了维持学校在社会上的“净土”形象,于是召集全校学生打扫校园周边环境。 下午和煦的阳光使得一件秋衣就能够恰如其分地把淡淡的寒意阻挡在皮肉之外,满校园的学生听着老师们黏稠的训导,很不情愿地排成歪七歪八的蛇形队伍,以蛇行的速度碎步前进,出了校园,就看到不时会有某一个班级从队伍里退出来,到指定地点清扫场地,然后队伍又回归到原来。仿佛列车被卸了一节,又被重新接好。 学校很尊老爱幼,整个七年级就在校门口的两旁摭拾林带里的垃圾。 七五班就在校门口的右边,地理位置确实得天独厚,可是垃圾也像长了眼睛似的,偏生往这种地方凑。 平时那些打扫校门口的值日生,只要老师不在场,管它什么果皮纸屑瓶罐塑料,大扫把一挥,尽数扫进林带里。 薛刚一看校门口,破口骂道:“妈的,扫大门的都他妈一群缺德禽兽。走,哥们跟我一起去里面拣垃圾。” 他说这话的时候老班就在身旁,鬼都知道那是特别行政区长官的一贯行为。 此话一出,一大群男生积极见机响应,顺便把傻子也一并拉了过去。 傻子可是这个班一大活生生的工具,林带里面荆棘密布,谁愿意去受这等皮肉之苦。 一到垃圾多又不好处理的地方,“毛戆头,过来”几个字便跟全国最流行的明星的名字一样响亮。探赜索隐捡拾垃圾的工作告终后,“爷爷,做完了”一句话虔诚地回应向那些发号施令者。“孙子,乖,”这句话也会隔三差五地从那些缺德鬼的嘴巴里以胜利者的姿态迸出来。 “戆头,过来,快过来!”薛刚在一大群男生的众星拱月下大声笑喊傻子。 傻子闻声,兔子似的蹦过来,道:“爷爷,什么事?” “哈哈。”薛刚未语先笑,递给傻子一根棍子,指着红柳丛里一张带有血迹的卫生巾,道,“快把这个挑去给女生看。” 周围的男生笑得风云变幻,看着傻子向女生走去,道:“哪个女的这么不知廉耻,啥东西都乱扔。” 还离女生好远,傻子就喊道:“喂喂,看这是啥东西?” 全体女生转身一看,表情像多变的天气,震惊,窃笑,生气。女班长一马当先,为众同胞出气,拿起扫把就在傻子的腿上打了几下,傻子吓得拔腿就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从林带里面窥视的男生团体里爆炸出来的。 有什么好笑的,掉伍得连卫生巾是何物都不知道的杨曦在心里这样默默地叨咕着,不管身边的女生一句句“咱班的男生真是非人哉的衣冠禽兽”或“混蛋”的怨骂声,径自把攒成一堆的垃圾扫进撮箕里。 尽管杨曦一向悲天悯人,可对于傻子,他既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去怜惜他,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感叹世态炎凉,这种心情鲁迅在很多年前就感受到了,所以才发明了那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经典语句。 103 无缘见面,那是绝大多数人的遭遇。 擦肩而过,那是无缘。 相知相识,那是缘分。 其实生活中那些关于人和人的事也不过就是如此。 只是彼此本来很熟,但是现在又很陌生,那该用怎样的一个词来定义呢? 就像杨曦和许瑶的过去与现在。 藕断丝连吗? 要解决这种情况实际上也很简单,只要把两段藕的距离无限增大,那中间连接着的丝就一定会断。 并且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最晚断的那根丝所要承受的痛苦一定是最绵长最刻骨铭心的。 而那些一开始就断掉的丝也许早就包扎好了伤口,重新扎根于全新的生命,正在蓬勃地生长着。 104-105 104 杨曦一抬头,正对校门口的路口上,一个卖零食的三轮车周围围满了人。男生们买了吃的就赶紧走,而那些娇贵的女生却在小摊上挑来挑去,好像永远也挑不到满意的,她们就这么毫无顾忌地浪费着时间,因为这是一个是女孩子就有特权的年龄。 在老板的眼里,那些挑东西的女生就像是从四面八方飘到自己钱夹子边的钞票,所以他从不嫌她们来得有多少飘得有多久。 杨曦也偶尔不经意地朝那边看上一眼,眼神却定格在了那一个娇小曼妙的身影上,在阳光下,那张脸是那么美好灿烂,比从前还精神焕发,自己是多么的期待。 但可以肯定的是,那道身影只是以陌生人的角色路过,就算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也不过是以背对着自己的方式靠近,或者以面对着自己的方式远离。 但是许瑶不是那种以神神道道的方式随意飘荡的孤魂野鬼,她是群芳园中最显眼靓丽的那一朵,无论何时何地,自信都是她异乎常人的魅力。 直到学校的领导经过,那一群娇滴滴的小姑娘才抱着自己心爱的零食灰溜溜地跑到本班的大本营,拿着个扫把或棍子装模作样。 而在七五班的阵营里,那一群同情心的种子还深埋在童心的土壤里没发芽的男孩子们,让傻子上演各种各样令人捧腹大笑的场景。 漂泊在现实里的岁月,总有人以别人的不幸为颜料,来绘画出色彩斑斓的画卷,而目的却很简单,只是取悦于自己或别人,用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对于这种大人们不屑一顾的义务劳动,学生们这种免费劳动力表现得相当的出色,不到两个小时,整个林带里的垃圾便被肃清了,只有一地的树叶似是满目憎恨地埋怨学生们带走了它们的朋友,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着。 校领导们满面春风,得意地笑笑,好像在说,这下,终于又可以赢得一个好名声了,说不定明年团里面给颁发一个爱护环境的奖状。 干完了活,学生们可再不做良民,纷纷洒洒,胡乱撤走,准备到处去潇洒一下。 可是过了不久,校园的广博里“请各位同学回到本班教室上自习”的呼喝像一盆冷水结束了他们的美梦。 “去他妈的吧,身在兵团,还真把我们当军人呢?我们可是祖国未来的花朵,就这样被糟蹋?”正在校园后操场的草丛里打扑克的薛刚大感不忿,对牌友们发泄自己的不满。 “走吧,咱老班是个以核弹为后盾的锥子针。”刘希放下手里的扑克,拉着薛刚和伍顺往教学楼走去。 “以核弹为后盾?这是什么意思?”迈着欢快的一字步,伍顺忍不住问道。 105 故事发生在2005年12月22日,当天正下着大雪。 话说那一日语文老师不知道是因为夫妻关系不和谐还是生理周期不正常,一到班里,拉着张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老脸,李强顿时就大发奇想,将其定义为河马脸。 这一天讲的是毛主席的词《沁园春·雪》,当老师读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的时候,班里叛逆激素分泌得特别多的李雪梅翘翘嘴唇,道了声“自恋得都不知道拿草稿纸演算演算”。 这话就像是一盘绝顶厨师做出来的美食,散发出来的诱人香味触动了每一个人的感官。 “你说什么?”语文老师体内积蓄的强大能量终于使得身体承受不住了,爆发了出来,足有爆弹的威力,周遭世界,一片寂静。只剩下爆发时的隆隆响音在耳边回荡。 学生们都吓得懵了,一副良民的模样。 教室里唯一的声音是隔壁教室里课代表发作业时喊名字的声音。 “李雪梅,站起来!”语文老师的再一次喊话成了这节课爆发的第二颗爆弹,目标锁定在第一组第三排的女生。 李雪梅站了起来,耷拉着眼,咬着牙,一张脸很苦。 如果说语文老师的脸是河马脸的话,那李雪梅的脸就是猛犸脸。 “你刚才说什么?”语文老师找到了发泄对象。 “没说什么呀,我只是说某人有点儿自恋。” “滚到外面去!” 窗外的操场被大雪覆盖着,白茫茫的一片,寒风吹得地上的雪花飞舞飘摆。 李雪梅晃了晃身子,拿起大衣准备穿上。 “本来就很自恋嘛!”教室后排的不知名处,刚刚处于变声阶段的雄性声音在鸣不平。 “谁说的?” “哎哟,还搞起一言堂了,你当这是封建帝制啊。”刚才的声音再次倔强地响了起来。 “曹侠!你给我站起来!”语文老师凶起来,竟然也有种雄霸四方的架势。 曹侠站了起来,一张脸显得很难看,像戴了墨镜后看到的那种天空。 “滚到外面去!”命令的声音冰冷得像从高空坠落的玻璃瓶,杀伤力干脆而锋利。 “你谁啊,说让我出去就出去啊。”曹侠嘴角一扬,目光斜斜地盯着语文老师,固执的样子完全是一铜墙铁壁,全然不把老师的锋芒放在眼里。 “他妈的,我是你老师。”语文老师一拍讲桌,怒意蓬勃地吼道。 “我妈惹你了吗,老师就了不起了,是吧?”曹侠本来戏谑而轻蔑的语气微微带了点儿怒意,可见母爱之伟大。 “都造反了,陈珊,快,去把你们班主任叫来。”语文老师也还是这点儿招数。 女班长很不情愿地站起来,板着脸慢吞吞地朝楼上老班的办公室走去。 没多久,老班衔着根烟冲了过来,在门口一口吐掉了嘴里的烟,然后怒气勃勃地道:“曹侠,给我滚出来。” 曹侠面色一寒,不吭声,一动不动, “滚出来,不知道吗?”老班的声音大得比广播还要响亮,引得别的班靠窗的同学探出头来看风头。 曹侠依旧一动不动。 “要我来请你是吧。”老班怒气冲冲地冲了过来,一把掐住曹侠的脖子就往外拖。 曹侠死死地抱住自己的桌子不放手,而老班却用了两只手,对曹侠的脖子又掐又拉,拔脖子助长,都不怕变长颈鹿。 但毕竟二人劲力差别大,曹侠忍受不了那样的劲道,只觉得脖子很疼,像一根铁链子箍住了自己的脖子。所以他想也没想,顺手拿起了自己的凳子,砸在了老班的脑袋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立马就让形势逆转,老班抱住脑袋直叫唤,残存的一点意识在呼喝道:“快去叫政教处的人来。” 结果,没两三分钟,曹侠被五花大绑地拉了出去,接着,惨叫声就跟临死前的猪叫声一样凄厉,纷纷扬扬地飘荡在冰天雪地里,和漫天的风雪一样成为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这次终于让大家知道了,七五班不仅有薛刚这个好打不平的好汉,还有曹侠这个为了爱情不惜性命的大侠,真不愧他的名字中带有一个侠字。 106-107 106 “这事儿我咋不知道呢?”伍顺下巴颏顶着桌子,额前立了本书,小声地问前面的刘希。 “靠,你还说呢,那一天的前一个晚上你跟你哥们儿出去尅架,你一晚上没回来,第二天一回来便让我给你写请假条,自己在宿舍里睡觉。我把请假条交到老班手里的时候,老班为了表示自己爱惜学生,说要来看你,幸好我急中生智说你已经回家了。不然,我死得比你都惨。”刘希头头是道地叙述着往事,用另类的方式炫耀自己聪明睿智。 “够哥们儿!”伍顺讪讪地道。 “大哥对你恩重如斯,说,将来怎么报答大哥我?” “大不了把林羽灵赏给你呗。”伍顺顺水推舟地道。 “呵呵,此计甚妙,你说我要怎么才能打动她的芳心呢?” “这很难啊,像她这种妞很难搞定,你都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伍顺懒洋洋地道。 “那他对杨曦为什么那么和善?” “臭味相投呗,我看你是没戏了。”伍顺酣息了一声。 “放学后去操场商量对策,我真的很喜欢她啊,怎么办?” “你说什么?” 放学铃声叮铃铃地响了起来,真是苍天给力,好事不断。 刘希夹了两本书,一把环抱住伍顺,道:“走,后操场去。” 伍顺经过前排的时候,顺便对林羽灵道:“林大小姐,我代我兄弟跟你说声再见。” “怎么,堂堂的刘大霸王也害羞了?”林羽灵收拾着书包不看他们一眼。 “靠,你们两个走也不叫上我。”薛刚刚从睡梦中醒过来,对着刘希和伍顺颇不满意地道。 之后,三个人你推着我,我搡着你,边打边闹地朝着后操场走去。 在生命的这个阶段,兄弟、朋友或伙伴都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必需物,而爱情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 107 杨曦推着自行车出了那条古典长廊式的车棚后才发现刘毅的车子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不必想,自然是跟他的相好约会去了。 而自己,真正的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这条路,显得格外的漫长,虽然周围到处都是人,但这个世界确实冷淡凄清的。 生活是个什么东西呢,它就是为进行新陈代谢而呼吸的新鲜空气,它就是自行车缓缓在路上行驶过而出现的车印,它就是早晨醒来第一眼看见的脱了皮的墙和破旧的木窗,平凡得再不能平凡,只是被我们忽略了而已。 “喂,情绪怎么这么低迷?”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场景,有点儿相同的话,有点儿相同的感受,唯一不同的是说话的人。 “你在说我吗?”杨曦问道。 “你觉得还会有人在这样微妙的年纪有你这样忧郁的神情吗?” “我只是……”,“感觉有点儿孤单”这几个字像是被人使了法术,封印在了喉咙里。自己本来就朋友不多,孤单只是一种常态,没必要揭自己的短。 “叫我有什么事吗?”杨曦补充道。 “你这人未免太功利了吧,叫你就一定要有事吗?”林羽灵反问道。 “不是,不是,不是。”杨曦一气呵成连续说了三个不是,用以表达自己不是这种人。 “不用那么紧张,随便说的。我也要回家,顺路,一起走吧。”林羽灵背着书包,大眼睛里满是神采。 两个人在人流的树林里,像两片树叶一样缓缓漂流着。 人行道边的柳树垂下长长的枝条,纤细碧绿,宛如绿衣舞女的细腰。 身边换了一个人,再不是从前那种心头小鹿突突冲撞的感受了。 林羽灵给人的感受就是漂亮,稳重,传统,温和。 如果在古代,她一定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但这些并不是杨曦所想,她只觉得林羽灵是个很不错的好朋友。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杨曦看着地面,嘴唇很彬彬有礼地问道。 “什么事?你说吧。” “许瑶和张哲是怎么在一起的?”杨曦知道这个问题憋在心里很久了,尽管这个问题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了,他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征求答案,与此同时,心情落入了无尽的低谷之中,表现在脸上成了低迷不振。 “张哲以前就找过许瑶许多次了。”过期的答案,原来如此,但杨曦不想把对方想成第三者,或把许瑶说成是红杏出墙,因为这是个无可挑剔的纯真时代,成年人的那一套是对他的极大侮辱。 心像被巧妇的快刀凌乱地剁成肉酱,血液不再需要压力而滚动。 觉察到了对方的异样,林羽灵说了这一句就住嘴了,而后巧妙地拐了个弯儿,想把杨曦带出悲伤的境遇,道:“学习狂,要加油了哦,我会超过你的哟。” “呵呵,我等着你。” 斜阳穿过密柳,撒下一地支离破碎的金色斑点,绚丽而斑斓。 108-109 108 路边的商品房去年新开了一家星星屋,专门卖学生用品,很受学生的青睐。 两人经过这家店,看见许许多多的少男少女们纷纷朝里面走去,他们的脸上都是带着花瓣一样的色泽,样子娇俏可爱,生动极了。 林羽灵朝里面看了看,突然眼珠一转,道:“我们也进去看看吧。” “我没有钱。”杨曦摊摊手,无可奈何,道,“再说,里面也没有什么好玩的。” “听说最近店里购来一架缘分转盘,很好玩的,进去吧。” 杨曦拗不过她,只好把车推到店外停着,和林羽灵走了进去。 果然,里面有一个很大的转盘,成八边形,转盘上有两个指针,玩的人可以随意站在八边形的任意两个位置,指针停止转动的时候,如果刚好指到两个人的位置,就代表两个人有缘分,可以得到店主的两个奖品。一块钱玩一次。 由于和缘分有关,所以玩的人不是好朋友便是情窦初开的少年情侣。 无聊,只有这些天真好骗的孩子才会来帮凑店主的生意。 玩的人还蛮多的,队伍都排了好长。 杨曦和林羽灵在队伍的后半截,等了好久才等到。 杨曦在转盘边随便挑了一个位置站下,林羽灵却在他的对面站下了,在转盘转动之前,他双手合十,不出声地祈祷了一番,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指针迅速的转动声像立刻启动的火车,越来越快,再越来越慢,直到停止不动。 林羽灵睁开了眼睛,一看指针,高兴地“耶”了一声。 而杨曦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看到她那兴奋得样子,佯装出几丝笑容。 店主奖励了他们一人一个晶莹透明的大玻璃球,玻璃球的里面,杨曦的是一朵粉色的花,林羽灵的是一只蝴蝶。 林羽灵拿着奖品高兴地和杨曦走出了星星屋。 一出门,杨曦就看到了自己的自行车倒下了,这谁他妈这么缺德,自行车又没惹谁。 这时候,太阳已经沉到马路对过的楼房的下面去了,阳光已经很黯淡了。 两人一直朝前走,直到走到记忆中那颗与众不同的柳树和那个独树一帜的路灯的对面时,林羽灵才扬了扬手里的玻璃球,笑意盎然地道:“再见。”而后,静悄悄地走到马路的对面。 杨曦望了望对面的路灯,时至今日,本以为它早已对自己失去了意义而变得和别的路灯没什么两样,可是亲自来到这里看着它,才发现心里的湖水依旧会因为它而掀起惊涛骇浪。 杨曦登上自行车,加大马力,迅速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默默无声地经过了转盘,里面的花儿许多都没有开,只有葱绿的草长得十分的茂盛。 “靠,你干啥去了,害我等这么久。”转盘的斜侧,刘毅一蹬花池,追上杨曦,道。 “没什么,走吧。” 路上稀稀拉拉往家赶的人流里,两个人和往常一样骑车走着。 这条被人忽略了马路,大人们为了名和利而奔波的路,在孩子们的世界里,它正是见证美好友谊的最佳证据。 109 回到家里,天已经麻麻黑了。 客厅里蜡黄的灯光斜斜地射在院子里。 进到屋里,父亲和母亲正在吃饭,看自己回来,立马道:“快过来吃饭吧。” 杨曦不是很饿,匆匆地刨完了一碗饭,关上门就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扭开陈旧的台灯,打开书包,把那个玻璃球放在书桌前。 在灯光的照耀下,玻璃球晶莹剔透,是这个屋子里最好看的一个东西。 掏出各科老师布置的厚厚一塌作业,开始认认真真地做起来,做到很晚,爸妈都睡觉了,窗外一片漆黑,只有星星在天上有一点点不真切的光芒。 做完了作业,伸了个懒腰,朝窗外看了看,夜色茫茫,好像老天也有无边的心事,不愿意告诉别人。 知识伴随着身高和年龄在一天天增加。 然而心灵的某些角落里,那些不曾触碰过的地方,却始终是空荡荡的,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够将它填满。 然而,那些我们曾以为满满当当的背囊里,细细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就像嘴里的口水,我们原以为它是种粘稠的很实在的东西,但是当我们把它吐到烧红了的铁板上时,才发现它除了短暂的挣扎外,什么也没留下。 110-111 110 说实在的,新疆真是个闷骚货,动不动就发起它超大号的脾气,要么极寒,要么极热,要么就沙尘满天,风力超大。 刮了一天一夜的黄沙,道路、街道、屋顶都覆盖上了一层细密的沙子。 地里的棉花种子就在这样的季节里发了芽,从土里冒出了它们娇嫩的小脑袋。 棉农们便雇人放苗,它们弯下腰,刨开土壤,将埋在土里的棉苗放出来。 为了给农民们减轻一点儿负担,也为了锻炼学生,学校决定全校学生下地放苗。 春天的早晨,空气清新得像原始森林。 稀稀拉拉的学生从像江河入海一样从各个地方汇聚到校园里,以班级为团体而分成一个一个的阵营。 七五班在全年级素来以顽劣著称,三霸早早地在食堂吃好饭,占领了国旗台的一片地域作为本班的根据地,后面来的人见到了这面旗帜,赶紧围了过来。 一时间,七五班的男生们有说有笑,真是不亦乐乎。 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冒出一句:“靠,听说去年放苗有一个高年级女生被人先奸后杀,今年他妈的还要放苗,也不怕悲剧重演。” “靠,这不正好给大家创造了犯罪的机会吗,大家可要把握好,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薛刚立马接上去。 “哈哈……”笑声响成一片,只有刘希一个人没笑。 伍顺立马就看了出来,一把揽住他,对众人道:“林羽灵你们不能非礼啊,他是我哥们儿的,谁敢我跟谁急。” 众人又是大笑一回。 不久,人差不多都来齐了,老班也来了,点了一下人,便带领大家往连队里走。 路两旁都是高大挺拔的白杨树,直撅撅的,曾经,杨曦一度想,它们就是与天争命的大手,而现在看来,它们像是在做垂死的挣扎。 一路上,都不知道那些男生怎么那么有精力,那么大胆,骑在自行车上,伸出一只脚跺来跺去,险些翻倒几个,老班大喝制止,男生们一蹬车,立马跑到老前面,继续他们的危险游戏。 只有像杨曦这样的男孩才会像个小姑娘一样,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着,任心事跟着一排排缓缓后退的杨树徜徉。 111 干活的地点正是傻子所在的连队,傻子早早地就等在桥头了,一见到薛刚,傻子就叫“爸爸来了”。 这是别人的地盘,恐怕还有认识傻子的大人,薛刚不敢答应,只说:“毛戆头,跟我们走。” 傻子骑的车十分破旧,一骑就嘎吱嘎吱地响。 到了地里,男生们发现了一条死老鼠,李强便对毛戆头吼道:“小毛,过来!” “爷爷,啥事。” “快,把这个拿到女生那边去。”李强小声对傻子道。 “我不敢。”傻子道。 李强抡起拳头对傻子比划道:“去不去,不去我就揍你。”样子像庙里供奉着的凶神恶煞。 “我去,我去。”傻子吓得赶紧拈住老鼠的尾巴,提着时时会落下来的裤子,小步快走,超女生队里奔去。 男生们忍住不笑,脸上一副坏像,装作若无其事。 “啊……!”终于有个女生被吓得大叫了一声,紧接着,一群女生尖叫了起来。 “哈哈哈哈……”男生们的爆笑声终于鞭炮似的响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女生们十分生气,后果相当严重。 毛戆头被女生们一脚跺翻在地,幸而女生的力气只够缚鸡,他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李强跟前道:“爷爷,她们打我。” 陈珊立马站出来为女生们主持公道,道:“李强,拿女生开玩笑有意思吗,欺负毛戆头有意思吗?” 李强立马就不服气了,狡辩道:“咋又成了我惹出来的事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哎,老师来了。” 争吵声立刻止歇,大家赶紧闭上嘴,等待老师发号施令。 只有傻子一个人愣在那儿,紧紧抓住自己的裤子。 112-113 112 对于有的学生而言,与其说他们是到地里来帮忙的,不如说他们是到地里来毁坏庄稼的。 老班为了使地主少受点儿损失,索性就让傻子在路上玩,结果傻子看到渠里有一只野兔,他兴奋得提着裤子就冲了下去,在草丛里乱钻。 就算这样,在薛刚的手下,许多棉苗还没有来得及出土就事先夭折了,要是让地主知道了,非得骂他祖宗十八代不可。 “前十个干到头的一人奖励一根马可波罗,最后十个到头的一人罚一拳。”老班在地里大声喊道,恩威并施,意欲在学生群里树立威信。 “靠,威逼利诱,不愧是看兵法的。”伍顺对着身边的人道。 在老班的精心策划之下,本来遥遥无期的浩大工程还没用到半天就干完了。 作为老师手下首席资深良民的杨曦加足了马力干活,第六个干到了头,得到了老班的一根马可波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林羽灵也得到了一根,但是她没有吃。 大概过了绕着操场跑一圈的时间,众人都干完了,来到路上,最后干完的几个人没有真的挨打。 这个时候,傻子从草丛里跑了出来,一手抓住一个小兔子,对着众人道:“你们看我抓住了什么。” 众人看向渠里,男生们都大吃一惊,纷纷叹道:“真是人才。” “靠,中午有午饭了,大家吃顿烤兔子肉。”李强向着大家道。 “毛戆头,赶快把兔子放了。”老班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到了这一幕,吩咐傻子放掉。 傻子跟中了电似的,立马放掉了兔子。 那两只兔子吓得飞毛腿似的爬到渠的另一边,等傻子上来,男生们都纷纷问他是怎么抓到兔子的。 傻子道:“那边有个洞,我就一直挖,里面就有几只兔子,我就抓到了两只。” 大家一看,傻子的指甲里果然满是泥土,又对傻子夸奖一阵。 傻子得了夸奖,心中特别高兴,和大家骑着自行车屁颠屁颠地往回走。 呵呵,其实傻子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我们在某种程度上而言都是一个傻子,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而不断努力,而那认可是多么的愚不可及。 113 众人行至半途,老班突然说下午还要上课。 众人一听,亢奋的心情一下子跌倒了谷底,大骂这学校统治黑暗惨无人道。 林羽灵和杨曦走在一起,两个人走得不快不慢,阳光很灿烂,如果不是路边的白杨林挡着,照在身上应该很晒人吧。 干了这么久的活,别的女生都直报怨腰酸背痛,而林羽灵却一副悠闲自若的样子,杨曦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这么能干活啊,记得上次跑三千米你也坚持下来了。” 林羽灵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家是很穷的,常常要到别人家借米借盐勉强度日,那个时候我经常挨饿。我还记得有一次,我饿了,家里揭不开锅,见到别人家在吃饭,我就跑过去守饭吃,结果被一个不和善的男的给吼了出来。妈妈听见了,赶紧把我拉出来,抱着我在外面的椅子上哭,哭得很惨很惨,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等我长大了以后,一定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可是看你们家现在,好像不是很穷耶。”杨曦在挑刺。 林羽灵道:“中国不是有句古话‘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吗。我爸爸后来去经商,结果一个不小心就挣上钱了。” “想必你是吃了不少苦吧,不然也不会有这份意志力。” “不苦,不苦,想想小时候的事情,我有时候一个人窝在被子里偷笑呢。”林羽灵嘴角全是笑意,仿佛曾经的点点滴滴都成了世界上最好笑最有意蕴的笑话。 对啊,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的人们,他们把不需要的没用的东西扔掉,埋进土里,可是过了成百上千年以后,当人们再次掘开那层土壤的时候,那些东西竟然成了无价之宝。 记忆是上帝留给人类最美丽的财富。 114-115 114 人生总是聚少离多。 前面就是岔路口了,“再见!”两个人竟然在同样的时刻以同样的速度说了出来,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优美的重合音。 相互淡淡的一笑,阳光准备下温暖的光线为两人送行,这场景像矫情粉饰的电影场景。 杨曦蹬上自行车,一路往家走,天很蓝,世界很明朗,日子似乎跟从前没有什么分别,仅有的区别就是曾经出现在生命中的人又走出了自己的世界,而又有许多陌生人又怀着不同的姿态闯进了自己的天地。 没多久,伍顺也拐了弯儿,朝杨曦奔过来,意欲追上,直到离杨曦大概只有一米的距离时,“快停下,杨曦!”语气是带有命令的口吻的。 杨曦捏了捏刹车,一脚踮地,问道:“什么事?” 伍顺双脚踏地,盛气凌人,满脸霸气,但是语气满平和,道:“杨曦,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杨曦以为只是像抄作业写请假条这样的小事。 然而伍顺的一句“你和林羽灵到底是什么关系”彻底粉碎了杨曦的猜想,单纯的二人世界,单纯干净明白的友情天地,原来还牵涉到别的人,这是杨曦始料未及的。 “我们是好同学好朋友啊。”杨曦宠辱不惊地回答道。 “仅此而已,难道你就一点点都不喜欢她?” “我哪有你那么多情,也没有你那么奢侈,爱情太贵了,我用不起。”杨曦巧妙地为自己辩驳道。 “靠,你别误会,我哥们儿刘希爱林羽灵爱得死去活来,可林羽灵那丫头好像对你挺有好感的,如果你要是真不喜欢她,就赶快表明立场,不要站着茅坑不拉屎。”伍顺说得义正言辞,大义凌然。 这气势有点儿让杨曦慎得慌,但他还是鼓足了勇气,撂下一句“你想多了”之后就蹬上车走了。 伍顺在后面呸了一口口水,道:“你最好记住你说过的话。”杨曦听得不甚清楚。 “喂,快回来,学校有情况。”薛刚在岔路口大叫,伍顺应了一声就折回去。 回来的途中与刘毅遇到,两人相视一眼,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伍顺的眼睛里仿佛有把锐利的尖刀,顺着目光的方向向刘毅砍去。刘毅的眼睛里自然而然地筑起了一道壁垒,作为防御。 115 像平面上的两条直线,绝大的长度上是没有交点的,交点只有一个,而杨曦就是那个交点。 “刚才那个人跟你说什么了?”刘毅追上了杨曦,想要把刚才的那一幕搞明白。 “他问我和林羽灵是什么关系?”杨曦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出来。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是同学,也是朋友。” “你简直是太笨了,你直接说她是你女朋友不就得了。”刘毅为杨曦的傻气而感到愤懑不平。 “我和林羽灵之间的确只是朋友,没有爱情。” “靠,我说你真是傻,我告诉你爱情其实就是把色包装后的全新商品,那家伙喜欢林羽灵是为了什么,不就是看她长得漂亮,家庭条件又好吗,你还当他们这种人会真的懂爱情。你就该气气他,别让他得逞。”刘毅据理力争,为杨曦的不明事理而慨叹。 “那不成了马槽里的狗了,自己不要的也不让别人得到。” “你就懦弱吧,活该许瑶弃你而去。”刘毅说得很气愤,竟翻出杨曦的旧账。 像被人抠掉了还没有好利索的伤疤,血液又流了出来。 杨曦的脸色突然惨黑了下去,嘴角本来活络的肌肉在勉强装出的笑容里显得很生硬,他只是这么僵硬地笑着,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怕一说话就会牛唇不对驴嘴,暴露心里的不适。 不过他的这点儿变化怎么可能逃出刘毅的火眼金睛呢,“靠,我看那个林羽灵是真的爱上你了,她那样的一个女孩还是蛮不错的。”刘毅来了个急拐弯儿,揭人痛处非君子。 “哪有啊。”杨曦很配合地回了一句。 时光表面上看起来不曾有过任何改变,却把悲痛演绎得那么唯美。 伤口上流出的血又迅速凝固,再次结成疤。 118-119 118 有的时候想想,小时候的烦恼可真可笑,为了争一颗棒棒糖能和别人打得不可开交,为了向父母要五毛钱买零食而哭闹,一个普通的玩伴不跟自己玩的时候心里会很低落甚至哭泣。 而现在的烦恼是什么呢? 也许我们还没有发现,成长把我们的烦恼无限扩大,现在的任何一个烦恼都要比曾经所有的烦恼加起来还要令人头疼,还要有意义。 成长把我们卷入色彩缤纷的巨大漩涡,以不可逆转的方式缓慢旋转,把天地、山河、历史、宇宙都放进我们的胸怀,沸腾着我们的血液,使我们的激情无限上涨,让我去创造奇迹,让我们去辉煌我们的生命,丰富我们的人生,装饰我们的旅程。 历史让我们以一粒浮尘的形式飘荡在天地之间,年少的人都是心灵上的浪子,在没有找到目标的时候,心灵将永无归宿。 119 “我好想去流浪啊,骑一辆自行车,穿过大山,越过平原,到人们还没有涉足过的优美环境中去,享受一下原始的味道。” “我也是啊,我好想换个环境,什么是啊非的,喜啊忧的,恩啊怨的,都统统抛开,到没有烦恼,没有纠缠,没有名利的地方去。” 围墙边的稻草堆上,两个少年仰面躺着,享受着温暖的阳光,互诉着心事。 “说真的啊,我觉得你好像还是很喜欢那个许瑶啊,是不是?” “嗯,是啊,只是我们终究不是生活在同一个平面的,再说,她现在和那个张哲在一起。”杨曦抿了一下嘴唇,觉得在自己的好兄弟面前,没有必要不说真话。 “是啊,那你就节哀顺变吧,世上美女多的有,她会比她更温柔。” “靠……”杨曦把一大把稻草扔到刘毅的脑袋上。 刘毅把更多的稻草扔到杨曦的身上,两个人在稻草堆上厮打在一起。 “靠,有声音。”刘毅道。 果然一连串“噗啦噗啦”的声音响起来了,两人相视一笑,赶紧放开,从围墙的断裂处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水塘,水质还算清澈,水塘边有两块石头压着两根鱼竿,其中一根下面有鱼在跳动。 刘毅赶紧拿起鱼竿,甩了上来。 杨曦把鱼取下来,鱼钩钩住鱼的嘴巴,钩出点点血迹。 杨曦突然慈心大发,道:“人们真是残忍,动物活得好好的,却把它们杀了,还要吃了他们。” “靠,你还真是菩萨,记得上次和你去买鸡,那卖鸡的杀鸡的时候你还学和尚念阿弥陀佛呢,靠,真是笑死我了。要都像你那样,人不都得饿死。” 杨曦把鱼放进鱼篓里,刘毅在鱼钩上上了鱼食,依旧把鱼竿压在石头下。 两个人就又回到稻草堆上,继续他们的唠嗑。 学校也真是的,仗着天高皇帝远就随意霸占学生的周六。所以星期天就显得弥足珍贵了,得好好地享受一番。 阳光可真是灿烂,空气可真是清新,一只小鸟飞了过来。 “你这么用功地学习,将来想干什么呀?” “我不知道啊,还没想呢。你呢?” “将来离我还远着呢,等到了那个时候再说吧。” 120-121 120 很多时候,我们对未来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上小学的时候,老师们都会问一个问题,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想当科学家,我想当作家,我想成为明星……他们的回答都像精心绘出的画卷,色彩十分鲜艳,但是后来才发现,那样艳丽的色彩在真实的世界根本不存在,或者画卷中的意象带有夸张的成分。 于是有的人放弃了,和古代的贞妇一样“妾心古井水,波澜誓不起”,挣扎在现实俗务的泥淖之中。 而没有放弃的人却过得很辛苦,梦想像一个美丽的姑娘穿梭在时淡时浓的迷雾之中,一会儿看得见,一会儿又看不见,一会儿似乎很近,一会儿却又很遥远。虽然辛苦,却在这条路上创造出一个又一个令自己满意的小小成就,让自己充实。 中学时代就是制造这种感受的土壤。 121 青春像一首没有韵脚的诗,写得很美,但是杂乱不堪。 接下来的期中考试把学生们本就凌乱地生活搅扰得更加一团糟了,然而对于七五班的个别男生而言,这反而是个大好的日子,因为“小考小玩,大考大玩”是他们近来给自己制作的一套新的上学纲领。 只要老师一发下试卷,李强就模仿起诸葛亮,把卷子看个开头,再看个结尾,然后就睡觉。到最后三十分钟的时候才坐起来,趁着老师转过身去的时间用手戳戳前面的同学,前面那人心照不宣地递过来一张纸条。而后,李强在试卷上写下了那传说中的鬼画符般的字体,二十分钟就把差不多所有的题全部搞定。 要知道,他前面的那位可是全年级第二。 考试一结束,李强便抱住他前面的那位,道:“走,老兄,去后操场吃东西去。” 那人乐得屁颠屁颠地就去了,这年头,学习好的一定是穷鬼。 这年头,交际面广就是有好处,左右逢源,没有搞不定的事。 李强就这样轻松愉快地搞定了所有的考试,而代价不过是几瓶可乐。 李强的遭遇相对于薛刚来讲,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薛刚第一场考试满教室地飞纸条,在将要答完所有考题的时候,不料运气急转直下,一个纸团扔歪了,恰好砸中了监考老师的脑袋,那老师转过身去,看到薛刚一脸霸气的奸笑,便把纸团上的字与他考卷上的字一对照,立马把他请出了考场。 等考试结束后,校园里公布考试作弊那一栏上清清楚楚地看到“薛刚”两个字。 这小小的警告还不能给薛刚致命的打击,因此他在接下来的两场考试里还上演了同样的悲剧。这导致了他由普通的作弊一跃而为“弊霸”,校领导高度重视,第四场考试的时候干脆就不让他考了,直接叫到政教处去进行思想教育。 政教处里的老师苦口婆心诲人不倦,对于薛刚这种不吃硬的学生来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于是那个教国文的语文老师大举囊萤映雪、悬梁刺股的故事。 薛刚想,靠,这他妈我在娘胎里就听说过了,老子这么大了,还要拿这来糊弄我,也太明日黄花了吧。 接下来一个女老师平心静气地看着薛刚,道:“薛刚,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想想我们那个时候,住的是砖瓦房,吃的是窝窝头,衣服上打满了补丁。可是那个时候,我们很听父母的话,辛辛苦苦地上学,老老实实考试,从不在学校惹事。”说完,这女老师沉浸在一片悲伤之中,耷拉着眼皮,看样子已经打开了眼泪的水龙头,只可惜眼泪不像自来水,只要一开就有。 靠,还他妈住的是砖瓦房,吃的是窝窝头,衣服上打满了补丁,你当他妈的是坐牢啊。这苦情剧演得太劣质了。 临了,一个人高马大的老师大吼道:“薛刚,听到了吗?” 有了去年挨打的教训,薛刚不敢嘴硬,懒洋洋地道:“知道了。” “下去写份检讨,星期一交。” 薛刚出了政教处,吐了吐舌头,迈开大步,火箭似的跑出了校园。 122-123 122 窗外是一片清明的世界,花红柳绿,莺歌燕舞。 今天考试坐的位置恰好是七年级第一次换座位的位置,一转头就可以望到万媛班。 历史是杨曦最喜欢的科目,历史题做起来便也最得心应手,杨曦检查好卷子后,看了看墙上的钟,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分钟。 那个时候,学校规定学生不许提前交卷。 杨曦趴在桌子上,把眼睛瞟向窗外,万媛班的门口,空荡荡的。 晌午的阳光把校园照得火辣辣的,而教学楼的跟前却是清清凉凉、冷冷凄凄的。 眼睛把事物的轮廓导入神经,印在脑子里,然而再给它上色的、施以温度的,却是心灵。 也许,再过一两个月看到那个教室的时候就再也不会心潮澎湃了吧,那时,那个教室里就再也不会有如今的这些人,不,应该说,那时再也不会有她了。 而如今,她在别人的世界里放飞梦想,本以为自己会很恨她,可是现在才发现,你根本就恨不起来。 我的世界里没有了她,就算香车宝马,就算掌声鲜花,就算前途无量,又怎么可以弥补心上的遗憾呢。 窗外的阳光更加暖融融,树叶被照得发亮。 教室的喇叭上响起了两个字“交卷”。 学生们拎起包,把卷子往讲台上一放,火急火燎地出了教室。 他们的笑容便是在步出教室的那一刻绽放出来的。 123 星期二,黑色的星期二。 世界风平浪静,天气风和日丽,但对七五班的学生而言,这一天却是一个放置在时间轮上的噩梦。 第二节课下课,广播上通知道:“鉴于高三同学还有一个月就要参加高考,而新疆与内地存在时差,学校将上课时间做一些调整……请全校同学务必遵守。” “靠,这关我们毛事,有种就让老师不要拖课。”李强在队伍里小声道。 “就是,就是。”身边的人纷纷应和。 展眼就是上午第四节课,上课铃一响,学生们就赶紧坐回了教室。 灭绝的办公室在高中楼,走过来还要花几分钟。李强老早就把头伸到窗户边,看到灭绝走过来,便对班里的人笑嘻嘻地道:“快坐好,老尼来了,灭绝老尼来了。” 果然灭绝姗姗来迟,一进班,便道:“我没来你们就不知道背几个单词吗?” 班里都没人吭声。 “把考卷拿出来。”一句话使得这节课步上了正轨。 大多数学生对待英语的态度就像清朝时期的外交政策,绝对不崇洋媚外,绝对爱国。 只有那些把前途两个字当做阿拉丁神灯的人才会心为形役地去学习。 上这节课的下场和同学们想象中的分毫不差,不知道灭绝的耳朵里是不是真的塞了驴毛,竟然可以对下课铃声听若罔闻。 而听到下课铃声的学生们,他们的心就像当年田单为了打败燕国军队而放出去的烧着了尾巴的牛,东奔西跑,所向披靡,恨不能用念力将灭绝碾死。 各种散发着青春味道的欢声笑语从窗户里飞了进来,像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无论从哪个层面看,都足以引发人们内心对自由的憧憬。 “放学了耶,肚子好饿哟。”李强忍不住放出话来,嘴撅得都快能挂上一个袋子了。 “李强!你要不想上就自己出去,别影响别人学习。”英语老师自以为有理地班里大吼,吓得李强目光胆怯,赶紧拿本英语书挡在脸前,两只眼睛恨恨地盯着英语书,恨不得目光里飞出两把刀来,把灭绝杀死。 “把窗户关上。”灭绝似乎觉得自己还不够绝,就下了这道命令以对得起自己的“雅号”。 窗户边的同学把窗户关上,窗外本就小了许多的声音就更加弱不禁风了。 学生们如坐针毡,心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哪有心思听课。 哎,当初秦始皇统治下的劳动人民那种敢怒不敢言的感受终于让人体会到了。 哎,要是天下的老师都这么尽职尽责,不知道是老师的素质提高了,还是学生们的悲哀。 过了半个小时,那张长卷似的英语考题终于被讲完了,七五班这座封闭式的城堡终于开启了一道门,学生们疯了似的往外冲。 李强气得把英语书往桌子上狠狠一撂,指着英语老师远去的背影道:“灭绝,老子诅咒你生儿子没有小鸡鸡。” 杨曦也急得赶快出了教室,一出门,被人一把抱住,“靠,你们老师她妈的是王八吗,拖课跟跑马拉松似的。” “走吧,刘兄。”杨曦没有抱怨,没有恨意,只是这么浅浅的一句。 124 -125 124 一般来说考试后的几天内,日子都不会好过,因为老师讲完卷子后会让所有的学生把错误订正一遍,像灭绝这样的老师甚至会让每个人把卷子重新做一遍,并且还要有答题步骤。 所以学生们最悲哀最苦闷的日子其实不是考试,而是考试后的几天。 过了这道门槛,大家便可以好好地疯狂一下了,爱玩的好好玩,打夜的继续打夜,上课睡觉的继续上课睡觉的。 不过最令老师头疼的还是那群地下党,谈个恋爱隐秘工作搞得滴水不漏,从相识相知到相爱分手的过程老师家长都无从得知。 不过老师也懒得去管,这个时期的爱情长久不了。 因为他们都不明白一个道理_—— 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然而,只有你足够的成熟,你才能够提供给别人幸福。 125 或许老师们是对的吧。 但是他们也许没有考虑到这种人的爱情观—— 他们从不希望自己能从自己喜欢的人那里得到什么, 他们只希望能够彼此关心、彼此爱护、彼此共同进步, 在对方有小错误的时候,他们会巧妙地指出来并让对方改正, 对方退步了,他们会说一句:“哟哟,你看你,你不会连我都不如吧。” 在对方跌倒了的时候,他们不会去立刻扶她,而是走到她身边说:“我知道,你一定可以自己站起来的。” 当对方有不会做的题的时候,他们一定会竭尽所能为她讲解,直到她弄懂为止。 当对方被同学误会,被老师骂了而哭鼻子的时候,他们会第一个把纸巾递给她。 当对方完不成劳动任务的时候,他们会慷慨地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分给对方一些。 当对方吃得不好的时候,他们会欣然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对方吃。 当对方没有自己考得高的时候,他们会说:“你要加油喽。” 当对方收到一封精美的情书的时候,他们也会尽力写一封更美的情书写给对方。 可是,他们从不会随便就说“我爱你”或“我喜欢你”。 他们不会给对方买戒指,而最多只是买一支钢笔或一本精美的笔记本。 他们不会靠对方太近,而是维持在爱情与友情之间的距离上,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密。 他们不会托对方下水,而是把对方往更完美更善良的境界上塑造。 也许有一天,对方真的变得很完美无暇,他们需要仰视她们才能看得见,而她们也许与自己脱离了关系,但是他们并不曾后悔过。 也许每个人的恋爱都有一个这样的初衷吧。 126-127 126 我们期望的是永恒的东西: 比如永恒的爱情,永恒的友情,永恒的生命,永恒的青春。 但是历史书上说,流传了一千多年的亚里士多德的真理都被推翻了, 又何况是这些东西呢。 小时候,白代表正义,黑代表邪恶;天是白的,树是绿的…… 而后来生活把我们搅入强大的现实之中,调和了黑白,混淆了是非,让我们自己去辨别。 于是,我们惊奇地发现,天会黑,树会黄;白色内部也可能混合着邪恶,黑色里面也可能含有正义。 而成长其实就是一个接受这种现实的过程。 而在浩瀚的岁月面前,强大现实也会化为历史的浮沉,再演变出更强大的现实。 至于我们嘛,不值一提。 127 的确,有时候想想,在浩大的人群中,我们的确是算不了什么。 有越来越多的高三的学哥学姐们抱着书行色匆匆,他们的脸上很少有从容不迫的神色,而更多的是对于前途的迷茫。 每天放学都可以见到这样的高三学生。 这样的生活离我们还很遥远,杨曦经常这样想。 其实也不远,两年之后的中考也许就是一次命运的浪潮,如果考不好,就上不了一个好的高中,自然会导致不会有一个好的大学。 杨曦推着自行车出了校园,下午的阳光摩挲着世间的每一件事物,像想象中母亲多情的抚弄。 天空很大,世界很空阔。 但是却有一个无形的牢笼,把我们局限在某一个地域,我们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摆脱它。 这便是我们一直生活着的世界, 蔚蓝的天空下,一群群鸟儿带着遥远的梦想在翱翔。 一条条宽阔的道路把大地分割成一块一块难以命名的几何形状,各种各样的车辆载着触手可得的期望去寻求利益。 唯有路边池子里的花草树木在尽情地进行光合作用,张扬地展示自己的妖艳。 而对杨曦来讲,他似乎根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定位,至少短时间不能够给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定位。 我的人生究竟该怎样度过,我究竟该做一个怎样的人,我要的是怎样的人生? 自从在哲学启蒙书上看到这些话,杨曦就没有停止过想这些问题。 每一天的时间除了花费在学习上外,其余的都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了。 学习真的能带来一个璀璨的人生吗。 杨曦多么希望自己的生命里出现那么一个人,他可以不求回报地回答自己的很多问题。 可是,像很多人一样,我们的生命里并不存在这样的一个人。 所有问题的答案都需要我们自己去寻找。 也正因为这样,人生才这样刻骨铭心。 128-129 128 路旁又见到了那两个人。 意识里不断重复的两道身影, 脑子里不断咀嚼的两个名字—— 许瑶,张哲。 杨曦在自行车上怔怔地盯了很久,那种感觉真是用人间最复杂的语言都形容不出来。 悲伤,悲痛,椎骨之痛,这样不值一提的词语又怎么形容得了这种感受的万分之一呢。 杨曦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吐出一口气,快快地骑了过去。 那一眼,仿佛是照相机突然按下的快门,从此,在印象的胶卷上就深深地留下了那一幕的画面。 129 小的时候,杨曦和刘毅他们几个哥们儿去尿尿,发现尿池里的尿被冻成了厚厚的一层冰,于是,他们决定用他们尿出来的尿把那些冰融化。可是最后才发现,他们非但没有使原来的冰融化,反而使得他们自己尿的尿也变成了冰。 杨曦企图用现在的快乐把往日悲伤的融化掉,却没想到悲伤像灰尘一样越堆越厚。 就跟小时候演出的闹剧如出一辙。 回到家里,依旧像往常一样掏出作业本,拿出笔,开始做作业。可是才写几个字,却发现自己怎么也不能凝聚精神。 而客厅里,爸爸和妈妈又不知道为什么事争吵了起来,爸爸骂的话很难听,几乎都是杨曦的人生字典里从来都不会用到的那些脏话,而相对懦弱的妈妈总是在那句脏话脱口而出之后以同等程度的话来回敬爸爸。 争吵到白热化的阶段后,脏话已经不能泄心头之恨,就这样,一个玻璃杯的粉身碎骨成了为这次争吵献身的第一个炮灰,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好像并没有碎,因为它是切切实实地砸在人身上的。 杨曦放下手中的笔,发现上次在星星屋赢得的那个玻璃球反射出洁白的光芒,那样纯洁无暇,就像曾经的那颗赤子之心。 可是现在呢,自己的心变成了什么样子。 烂泥污沼?还是千疮百孔? 微弱的声音中,妈妈好像哭了,撂下几句难听的话就跑出去了。 “走了有本事别回来。”杨父在屋里大声嚷道。 杨曦拧灭了台灯,一头扎进被窝里。 无尽的黑暗,惬意的温度,一下子包围了自己。 他是幸运儿,备受老天的眷顾,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有条清澈的小河,河堤上有广阔的草坪,一群群蜻蜓排着整齐的队伍飞过草丛。 一群孩子在草坪上办家家,有一个孩子在说:“杨曦,你要去新疆了吗?” 那个叫杨曦的孩子回答:“是的,爸爸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走了,你们都不要忘了那个故事啊。” “循环在骨掌之间的痛嘛,永远都记得的。” “如果这世上真有循环在骨掌之间的痛的话,那一定是忘记你们。” “真是这样吗?夸张,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循环在骨掌之间的痛。” 130-131 130 这一觉睡得可真沉,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匆匆把书包一收拾,不刷牙不吃饭就往外走。 开了门,客厅里碎玻璃渣落了一地,屋子里很空,李清照所描绘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那种场景,应该就是这样。 记忆中,好像也出现过类似的场景。 不过,也来不及想,杨曦跨上自行车,跑了出去,恰好碰上刘毅,由于时间紧迫,两人也没有了往日悠闲的心思,一个劲儿地朝学校赶。 今天是上学以来的破题儿第一遭,杨曦上课抄起了作业,几乎所有的作业都是抄林羽灵的,还好,林羽灵解囊相助,第一节课还没下课杨曦就把所有的作业抄完了。 要是让老班查出端倪,就算杨曦成绩拔尖儿,想必也会吃不了兜着走的吧。 不过杨曦也不会那么笨,林羽灵的答案早就在他迅速的思维下巧妙地换了一个说法,原答案早已面目全非。 下了课,杨曦把林羽灵的作业和自己的都交了,然后回到座位上,准备好下一节课的书。 “哎,今天我总算是知道了,原来沧海桑田的巨变并不需要花成千上万年的时间,完全可以在一瞬间就发生。”林羽灵看着杨曦忐忑不安的样子,颇为戏谑地道。 “话说得好别致呀。”路过的刘希大加赞赏道。 林羽灵没有理。 杨曦当然知道林羽灵话里的意思,便道:“清官是穷死的,凤凰是饿死的,大侠被逼无奈也会杀人,生物都会朝着让自己活下来的地方走,这是本性。” “可是哥白尼为了坚持自己的真理宁愿被烧死,朱自清宁愿饿死也不吃美国的救济粮,可见这世上还是有那么一些有真气节的人的,我本以为你也是。”林羽灵继续自己的戏谑,然而眼神中充斥着一点点疑惑。 “一点小事情而已,无关违心,无关民族气节,别见个畸形儿就说有核辐射好吧。”杨曦强硬地回应道,但却是一脸的惭愧。 “说真的,这好像不是你的作风呢。” “你别问了,我心里好乱啊。” 食堂的烟囱里,黑色的烟溢出来,散在空中,使得大片大片的天空都染成了黑色。 风一吹,就什么也不剩,依旧是澄蓝的天空。 不像冬天,那些烟会凝聚成巨大的黑色的晕,怎么都不散。 人心里的天空也是一样的啊,那黑色的烟会被吹去吗? 131 时间因为有重要的事情而过得特别慢,也因为没有重要的事情而过得特别快。 所以这平淡的一个月就像白驹过隙。 还有两天就要进行高考了,所有的教室都要当做考场。 每个教室都要进行一次大扫除,那个常年被挂在墙上的时钟被取了下来,教室里凡是有字的东西,都被白纸覆盖了起来。 教室的后面,那刚刚用了半个星期才创作好的精美的板报在男生们的抹布下化为了子虚乌有。 李强一边擦着板报,一边埋怨道:“高三的考个试自己不知道打扫教室,还要让我们来给他们服务,没天理呀。” 陈珊道:“等你上高三了,难道要一个人打扫全校吗?” “老子把学校炸了,那样就不用考试了,为所有学生做贡献。”李强大大咧咧,得意洋洋,大气磅礴地笑着道。 “就你那样,一看就是蹲监狱的。”陈珊回应道。 “没关系,只要不是强奸犯就行。”李强再次乐呵得气势恢宏地笑道。 “就你那样,恐怕是奸尸,别人一见到你提前就吓死了。”陈珊也笑嘻嘻地道。 李强接不上去话,沉着脸,憋出一句话,道:“呵呵,就有的人那样,小爷我还看不上呢。” “哎,如果你是在哈哈镜面前的话,也许有资本说这种话。” “那你就是照了哈哈镜的吧,否则也不会这么自信地站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李强知道跟班长这样的女孩子斗嘴,爷们儿气节就是浮云,非得有针眼儿那么细密的心思不可。 陈珊准备再回驳,这时候老班走了进来,道:“男生跟我到后操场去拣垃圾去。” 众男生一听到这个消息,立马放下手中的活儿,兴致勃勃地奔到教室外。本来干净的地面在男生们你一脚我一脚之下,变得脏兮兮的。 几个女生道:“男生都是一群野驴子,没一个好东西。” 搞得最后一个走的曹侠反驳道:“那是因为坏男人全被你们给遇到了。” 132-133 132 你是否见过这样的风景? 她不像牡丹那么娇艳昂贵,也不像鸡冠花那样热烈高昂,也不像水仙那样清高傲慢,更没有杜鹃花那样的轰轰烈烈。 她穿梭在平凡的生活中,却过着不随波逐流的生活。 青春是她人生的平台,奋斗是她生活的底色,理想是她全部的装饰。 她会用生命的画笔绘出美丽的画卷。 就像林羽灵那样的人。 133 你又是否见过这样的风景? 她们受到造物者的垂青,她们的身上总有着常人羡慕的优点。 起初,她们也是向日葵,向着有阳光的地方努力生长。 而后来,现实的涡流将她们卷入了种种不正面的境地之中。 年轻的生命,还没有开花,却已经枯萎了。 这就是多数人的人生。 也许,许瑶正朝着这个方向在走去吧。 《循环在骨掌之间的痛》132-13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4-135 134 两天高考一晃眼就过去了,高三的学哥学姐们正在校园里摆摊儿,各种小说杂志参考书笔记琳琅满目。 林羽灵拉着杨曦走到书摊前,挑来挑去。 杨曦是没有钱买书的,但是林羽灵却说:“你想买什么书,我可以借你点儿钱。” 杨曦想还是算了,一转头,发现校门口许瑶正拉着张哲的手在朝马路上走,难以忘却的伤疤,看多少次都会痛。 挑了半天,林羽灵挑了一本《呼啸山庄》,一问价格,才五块钱,真是便宜到底了。 看着林羽灵付了钱,把书放进书包,杨曦道:“这本书我看过,蛮不错的。” “那里面讲了什么?” “一个人的复仇故事,看了那本书之后,我想如果一个人只是为了复仇而活着的话,那就太可悲了。” “我看了几本西方的名著,像《苔丝》、《红与黑》、《安娜卡列尼娜》,都是以悲剧性的人生而著称的,这大概就是那些作家写作的一个套路了。” “那你觉得中国作家怎么样?” “就我看过的而言,中国作家有点儿不切实际,喜爱夸张,中国名著不够贴近生活,不够感人。” “但中国也有好的啊,中国人写的东西比较有文采,像钱钟书的《围城》,曹雪芹的《红楼梦。” “呵呵,还有几天就要期末考试了,想想时间过得可真快,一年就这么过去了。”林羽灵有点儿小小的感叹。 “是啊,开学报到那天的事我还记得呢。” 路边的柳树悠闲得出奇,常年都是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 已经是夏天了,要到二十三点天才完全黑。而放学的时间是八点半,再加上快考试了,作业又特别少。 所以悠闲的,不仅仅是柳树,人也一样。 林羽灵一眼瞥到了路边的烧烤店,女生都是五香嘴,她便拉着杨曦一起走进了那个小店,点了十来串烧烤,要了两杯奶茶。 不一会儿,奶茶和烧烤都上来了。 杨曦颇不好意思地拿起吸管,吸了两口,说真的,杨曦听不喜欢喝奶茶的,浓浓的奶味儿,有种恶心的感觉,但是盛情难却,他还是将就着喝。 林羽灵拈起一根烧烤,递给杨曦,道:“给你。” “谢谢。”杨曦接了过来。 多么像矫情作假的韩剧,但却是真实的场景,真实的感受。 跟女生谈恋爱,一向都是男生花钱的,可是自己跟林羽灵认识了这么久,哪一次吃喝玩乐不是她掏钱,世界真奇怪,看来世人总结出的经验总存在着反例。 吃到中途,林羽灵莫名其妙地笑笑,道:“问你个问题啊。” “问吧。”杨曦用纸擦了擦嘴,很随意地道。 “如果一切回到从前,世界上只有我和许瑶两个女孩子,你会选择谁?” 这话咋那么耳熟,杨曦想了想,道:“曹侠好像曾经对李雪梅说过类似的话,你是不是在盗用啊。” “没,你就说说嘛?” “当然是许瑶了。”杨曦很随便地答道。 “呵呵,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有什么资格对女生挑来选去的。” 杨曦一下子愣住了,怎么女生翻脸比翻书还快啊。但是看林羽灵的脸上,满是笑容,哪有一丝怒气。 “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了。”林羽灵拿起一串烤豆腐皮,临吃前说了这句话作为补充。 135 约定好了时间,约定好了季节。暑假来临了。 这是令所有孩子兴奋的时刻。 杨曦花了两个星期就把所有的暑假作业统统搞定,刘毅拿过去用了三天就抄完了。 在他们两解放之前,鲁文鲁武两兄弟就已经放假了。 自由是展现人本性的沃土。 暑假里这四人集团便充分展现了自己的本性,反正大人不让干的事他们都干了,连大人没想到的事他们也干了。 别人家地里的西瓜,棉花地边的玉米、哈密瓜,笼子里的兔子……都成了他们在林带里聚餐的美食。 吃不完的就往旁边一扔,然后到水渠里游泳,就是皇帝也没有过过这么舒坦的日子。 至于地里能干的活,像打顶,除草,作为一个未成年人,百分之九十是不会想去干的。就算被迫被拉到地里,也是支吾几下就跑回来了 暑假很有趣,但是很短暂。 136-137 136 校园里到处都是热情洋溢的面孔,那是刚刚从小学升到初中的孩子。 去年的自己也是那样,高了一个年级,怎么像是老了一百岁呀。 杨曦抱着一塌作业本往老师办公室走,回来的时候已经上课了,七一班,曾经是万媛班的地方正站着鲁文鲁武两兄弟。 身前的老师用手里的教科书猛猛地拍了两人的头颅,然后恨恨地道:“小小年纪,好的不学,竟然看黄色书籍。看也就算了,还抢着看。” 两兄弟把头低得很低,杨曦忽然笑了一下,看着两兄弟的样子,猜想他们正在底下偷笑。 杨曦进了班,这节是自习课。 林羽灵自这个学期报道开始就没有出现在这个学校了,听老班说,她已经转到阿克苏市里面上学去了。 杨曦现在的同桌是李强,这节课老师开会,没人管,全班乱得一锅粥。 李强道:“洋妞,老师是不是对你说啥关于我的话了。” “老班说要我多帮帮你学习,管管你。” 李强道:“靠,我就猜到了,我老爸不会白白地请老班吃饭。杨曦,咱是哥们儿,你可得在老班面前替我美言几句,不然,我老爸那大炮脾气,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就放心吧。” 杨曦便埋下头做作业了。 137 身边又无声无息地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人生真的是很无力啊。 世间还真是没有法海的金钵也无法分开的孽缘。 《循环在骨掌之间的痛》136-137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8-139 138 世界上谁都可能背叛你,但是兄弟不会。 在这段时间,杨曦是这么想的。 又到了放学的时间。 长长的车棚外,原本以两个人为一个小团体的集合里,现在已经变成了四个人。 杨曦推着车往前走,不经意间又瞥到了许瑶,这是这个学期第二次见到她了。 只是她的样子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个英俊挺拔的身影,曾经围绕着她转的同性朋友仿似磁铁同极相斥一样远离着她。 她的体型好像变胖了一点,身形显得臃肿,已经失去了光彩。 “我最讨厌的就是变胖了。”记忆中满是自鸣得意的话语还回荡在耳边,眼前的这一幕还真叫人不敢相信。 刘毅很快就看到了杨曦的举动,过去捶了他一拳,道:“我说你小子哪根筋断了,那妞已经不值得你留恋了。” “什么意思?”杨曦很好奇。 “我告诉你吧,她被张哲玩了,甩了,直接点儿说她已经不是个姑娘了,是个二手货,你没看到她现在那样子吗,说不定心里正变态着呢。” 杨曦的头顶忽地乌云盖顶,紧促的空气、厚重的云层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世界整个地颠覆了,天地交换了位置,高山夷为平地,深谷上升为峰峦,荒漠变为森林……一切真理都颠倒了位置。 杨曦推着自行车快快地向前走去,向着那道接近颓废的身影靠近,如果他不把事情问清楚,他会疯掉。 突然间,似乎看到所有的影像都碎掉,而他还要去拾起碎片,试图再次把它拼凑成完整图案。 他就这样快步走过去,那道身影越来越近,那样娇弱,那样不堪一击,比历史老师还要弱不禁风。 那站着的不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那只是一块有形状的泥巴,只要自己一过去,她就立刻会垮掉。 杨曦忽然觉得有什么阻住了自己的脚,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然后骑上自行车,像风一样骑了过去。 在你意识的深处,总有那么一个人,你默默为她祝祷,希望她幸福,愿意为她付出一切,仅仅只是为了她能够越来越娇艳,越来越美好,不需要得到任何回报,然而,她还没有开放就已经枯萎了。 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杨曦骑过一个个路口,团部的马路正在修整,可还是可以轻易地辨别出那个路灯和那颗柳树。 无论世界再怎么改变,你都可以找到过去的痕迹,而那些正是对悲伤的证明。 路口上,鲁文问道:“刘毅,你的翠翠呢?” “别提了,她就是个脑残。我们追杨曦去吧,以免他自杀。” 139 爱情一旦和性扯上了关系,就显得肮脏龌龊了。 几乎是每一天都可见到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 较胖,臃肿,憔悴等一切不正面的词语加诸于她身上都恰如其当。 杨曦每次见到,也只是装作陌生人悄然离开。 很难让人相信这就是以前那个人见人爱的许瑶。 而张哲, 从这个学期开始, 他好像从人间蒸发掉了一样。 140-141 140 星期六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做值日的班级要打扫厕所。 杨曦正赶上了这个美差。 鲁文鲁武两兄弟早早地就跑过来,道:“杨曦,刘毅和我们打台球去了,今天就不等你了。” “好的。” “靠,你们两兄弟有没有前途,强奸就算了嘛,还搞个强奸未遂,下个星期还得停课。”李强见到两人,便拿两兄弟最近搞出的龌龊事来嘲笑他们。 不过他们二人也不以此为耻,“好汉不提当年勇”,笑着一句话,就走开了。 杨曦正准备走到厕所里,却猛地发现许瑶伸着脖子在花池里呕吐,样子看起来很难受。 看到这一幕,尘封在记忆里的某些东西又窜了出来。 杨曦走上前去,道:“许瑶,你怎么了?” “不关你的事。”冰冷的回答,像锋利的箭,射穿了温情的铜墙铁壁。 许瑶吐了几口口水,转身朝校园外走了。 杨曦也走出了花池。 “请问你是杨曦吗?”一个高年级女生站在面前,眉清目秀,有几分李翠馨的样子。 “是的。”杨曦道。 “你认识刘毅吗?” “认识,你找他干嘛?” “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他在农贸市场打台球。” 那女生也没说声谢谢,脸色阴沉地走开了。 141 三楼,309病房。 杨曦到这个病房的时候,刘毅的妈妈正在一旁陪护着他,一看到杨曦来了,便道:“杨曦,你陪着刘毅一下,我去下面给他买点儿饭。” “好的,阿姨。” 刘母出去了。 病床上,刘毅的胳膊打着石膏缠着绷带。 杨曦问:“你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还不是被那个该死的李翠馨害的,她姐姐竟然把我打成这样。”刘毅不忿地道。 “你和李翠馨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提了,说来我们俩的命运还真是一样的惨,她不纯呐,我一气之下就把他甩了。”刘毅道。 “你怎么知道她不纯?” “听同学讲的,后面我也问她本人了,她自己也承认了。哎,她那个死姐姐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找到我。”刘毅道。 “是我告诉她的。”杨曦颇为气短地道。 “什么?”刘毅一阵惊讶,一抬手,牵动了伤口,猛地又“啊”了一声,道,“你怎么能这么做。” “那天她问我的时候说找你有急事,我就告诉她了。” “不知者无罪,这也不能怪你。”刘毅叹了口气。 “对了,鲁文鲁武怎么没来看你。” “别提了,那两个干了龌龊事,没脸见人,又怕父母知道,所以在家偷了一千块钱,去阿克苏逍遥去了,还叫我别说出去呢。” 142-143 142 明天就是国庆节了,要放三天假。 这节课自习,李强不想混在前面那一群要学习的人群里,直接去了后排。临行前在陈珊的旁边放了一个屁。 搞得陈珊很是不满,对他公然大骂一通。 李强不好当着众人跟班长对骂,于是把傻子叫了过来,教了他一句话。 在李强的拳脚威吓下,傻子便道:“陈珊,你别欺负人了啊,小心我把你变成许瑶。” 陈珊听后,怒意大作,跑到后面,便是一顿拳打脚踢,傻子吓得直叫妈妈。 李强在一边偷笑。 143 今天不上课,杨曦起得特别晚。 爸妈都去地里干活了。 “杨曦在家吗?”门外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杨曦打开门,看见对方拿着一封信,道:“我就是。” “给,你的信。” “谢谢。”杨曦像往常一样答道。 信封上,寄信人的那一栏上写的是:许瑶。 《循环在骨掌之间的痛》142-14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4-145 144 我很怀念过去, 但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如果一切能回到从前, 我一定会陪伴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进步。 千言万语,只有一句—— 对不起。 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把握好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 …… ——永别了。许瑶! 145 阳光毒辣得好像要射穿视网膜,天和地在相互挤压,把世间的事物逐一碾碎。 杨曦走在两排平房的中间,像一个没有感情,单单是执行着程序命令的机器人。 向阳的拐角里,几个老人在聊着天。 一个老妇女道:“你看鲁家那两个败家子,为了上网,昨天竟然把自家的煤气罐拿去卖了。” 另一个道:“现在的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听说啊,有个小女孩怀孕死在了厕所里。” 又一个老妇女十分好奇,问道:“还有这种事?她叫什么名字?” “听说叫许瑶,住在团部,家里条件还不错,怎么就干这种事呢?” “哎哟,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恍惚的字句,像在本已麻醉的身体上当头一棒,世界天旋地转,黑暗一片。 杨曦拼了命地奔跑着,逃离这个喧嚣的世界,跑进一片寂静的天空。 水塘的后面,一堆干燥的稻草,松软软的。 杨曦一头扎了进去,宛如扎进了一片臆想中的世界。 草堆的上面滚下来一大堆稻草,将他严严实实地覆盖。 眼前的黑,不是昏暗,而是你的选择的世界。 心中的痛,不是苦,而是对你深深的怜悯。 《循环在骨掌之间的痛》144-14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6-147 146 也许真有那么一种说法, 上帝早已安排好了每个人的戏剧, 只等着无知的人们去上演, 而属于你的那一段, 却是悲剧。 但是那些情节, 点点滴滴, 都渗入我的骨髓, 打动我幼小的心灵。 147 ——杨曦,这个给你,上次入团时候照的相片。 ——上课了啊,我回去了。 ——等你啊,不然我早去找羽灵了。 ——没事就不能找你啦,数学王子。 ——嗯。 ——小心! ——杨曦,你送我到那儿就行了。 ——到了。 ——谢谢你了。 ——真的? ——我想让你帮我补补数学,我还是小学的思维,老师说我的思维不够缜密,心里永远只装着数轴的一半——负数都不知被谁偷吃了。 ——我还没想好,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吧。 ——那把你家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吧。 ——我记住了,你快走吧,要是让我妈知道我和一个男孩子公然在楼下火热聊天,她会要了我的命的,再见了。 ——要向我学习啊。 ——怎么,你又把作业给人家抄了吧。 ——猜的,恶习难改呀,以前被老师打过多少回了,还不长点儿记性。 ——我微机书忘在家里了,你借我一本吧,第一节下课我来拿。 ——谢谢。 ——我还要去排队上课,有时间再聊啊。 ——杨曦,我很少捡棉花的,今天肯定捡不到20公斤,你能不能帮帮我。 ——谢谢,待会儿我们一起走吧。 ——梦想,很久以前我也有的,现在戒了,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现实同化了的。 ——别只我们两个说了,你一个尖子生想必一定有很大的愿望吧,说说看。 ——好,志量够大。 ——你就吃这些呀。 ——我的也给你。 ——反正我不饿,吃些零食就可以了,红烧肉就给你吃了,你一定要给我吃完啊。 ——别看我了,吃吧。 ——怎么说话的,小妮子。 ——羽灵,杨曦,你们两个看看这首诗写得怎么样。 ——巾帼所见略同。杨曦,你觉得写得怎么样。 ——你会写诗?会写作文我还相信。 ——期待中。 ——捡了多少公斤? ——多亏了你,二十三。 ——你又不吃凉皮,羽灵给你买了两个鸡蛋饼。 ——虚伪,想吃就直说嘛。 ——对啊,老师教我们遇见了长辈要有礼貌,我有一个乌鲁木齐的叔叔,和我爸爸是堂兄弟,我每次见了他都向他问好,可他只是淡淡的应一句不冷不热的话,脸上明明写着蔑视我三个字。 ——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我有一点儿明白你的道理,小学老师最喜欢对人进行思想上的教育,那是一种无形的束缚,我觉得杨曦就受到了这种束缚。他们还骂我是笨蛋,简直就是一群人格刽子手。 ——还有,你这人迂腐,你干脆去把孔子的骨骸挖出来,再运用dna技术将他复活得了,你知不知道看那些作者都死得渣都不剩的书是一件多么无聊且无用的事。 ——找我有什么事吗。 ——妈,我知道错了,别打我了,我再也不敢了,妈,求你别打了,别打了…… ——谢谢。 ——女孩子都极容易感动。 ——她就是个脑残,翻我的抽屉,看我的信,我想不出我犯了什么错,是那些男孩子要给我写信的,我只是看了看,有什么大不了…… ——停车。 ——不用了。 ——杨曦,我就知道你会经过这儿。 ——因为你从来都没有走过后门和侧门呀。 ——我今年还在十二连捡花,所以,还需要你劳心费神帮帮我。 ——古往今来,要是每个当官的都能像你这么有奉献精神,那世界该有多美好啊。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会认真听的。 ——还能怎么了结,学校的领导和他老爸都认识,而他老爸根本不把这些微末事儿放在眼里,又极力维护张哲,还能有什么? ——我妈再怎么厉害也是一个女的,本来就是鸡毛蒜皮的事情,在万般无奈之下,她也只得接受了张哲的道歉。最后我妈愤愤地撂下一句‘不愧是个好学校’,拉着我就离开了。走前听吴主任回应了一句‘我们一定不会辜负了你的美誉的’,之后里面的人都出来了。 ——我最鄙视你爸爸了,哪有那么真枪实弹地打自己儿子的。你走后,你爸跟一木疙瘩似的站在那里听别人扯长扯短,屁都不敢放一个,谁跟他是亲戚谁倒霉,你有一个这样的老爸我都替你感到悲哀。 ——牙膏一样的人,别人挤一点你就说一点。 ——我不知道。 ——我妈! ——走吧。 ——你小学毕业的时候就没有话对我说吗,连同学录上写的话都那么古板。 ——只是有些肉麻,不好意思说出口,是吗? ——哦。 ——喂,在想什么呢? ——函数般的问题,难懂。 ——走吧。 ——什么事? ——生物书上说得没错,阳光对于生命有重要意义。 ——对不起啊,今天我忘记给你带吃的了,明天我一定会给你带的。 ——别客气。 ——今天谢谢你,我要走了啊。 ——遵命。 ——你知道是谁干的吧。 ——谁啊? ——我问你的是名字。 ——你作弊了? ——学校的公告栏恨不得把作弊人的名单写得又大又显眼。 ——嗯,是的,今天考试,犒劳你一下嘛。 ——走,回家吧,现在天黑得早。 ——你在卷子上称自己是杨大爷,是吗? ——这个,其实我也不信,你尊敬老师都快把他们当成活祖宗了。 ——猥琐。 ——怎么?” ——“我要是你,如果那老师那样对待我,他打我的时候我就装受伤,叫他带我去医院检查一遍,看他下次还敢不敢虐待同学了。 ——超级大傻瓜,我还不是为你着想。 ——不倒翁,非要站那么直,不允许有一点儿偏颇。 ——这个,给你。 ——好了,不多说了,我上课去啦,下次见。 ——不请我进去烤烤火吗,我都快冻死了。 ——你的屋里好乱呀,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你当然不是懒汉,是特别特别的懒汉。 ——行了,行了,谁不知道你是七五班担纲,逗你玩儿的都这么认真。 ——我讨厌喝茶,给我倒一杯开水暖暖口吧。 ——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哼,你忘得可真快!你可是答应我要给我补数学的。 ——嗯,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我有几道题想问你一下,也省去了请退休老师补习的费用。 ——杨曦在吗? ——不关你的事。 ——我很怀念过去,但是一切都回不去了。如果一切能回到从前,我一定会陪伴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进步。千言万语,只有一句——对不起。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把握好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