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辞太平》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一回 传圣旨府令发难 快马蹄声如滚雷,踏破隆隆战鼓声。旌旗舞动之时,喊杀声通天彻地,中军营门东西开,号角连营贯南北,两旁军士皆作潮水散,让开中门大道。 风沙狼烟交相掩映之间,冲入一行白马,随后便是大批铁甲军士,各有损伤,却依旧队列整齐,井然有序,快步入营。激荡烟尘,金戈收敛,行至中军大帐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为首的那魁梧之人,声如洪钟,卸下头盔,剑眉倒立,高声喊道: “为何鸣金——” 叫喊声响彻全营,却无作答之声。再看那人:高足八尺,身材修长,容貌甚伟,俊逸不凡。两眉如利剑,双眼似苍鹰。五官端正,面如傅粉。棱角分明,难掩杀伐之气;英姿飒爽,分明一表人才。身穿银龙铠,体挂红锦袍。手中长枪一丈八,气吞天下破贼胆。有堪叫潘安拜服之貌,却偏偏藏霸王破阵之勇。真不愧子龙降世,又好似罗成转生。原是钦派镇北第一将,叫胡马闻名丧胆的尹温烈。 银甲钢枪飘红锦,威风凛凛大丈夫。 且说那尹温烈正率军于沙场厮杀,眼看将要大破敌军,却忽闻后方军营鸣金收兵。有言道,闻鼓而进,闻金而退。军令如山,不可违抗。故而临阵收兵回营,错失一场到手的大胜。故而尹温烈心中愤懑难平,厉声高喊道:“本帅正在厮杀,尔等为何鸣金?” 可军营之中,依旧无人应声,将士面面相觑,皆不敢言语。终是那坐镇后方的副将卫弘面露难色,万般犹豫之下还是迈步上前,凑到尹温烈耳畔,低声说道:“大帅莫要高声,此非我等所愿。实是不得已而为之。朝廷派来的犒军使者指名要见大帅,我等言明大帅正在厮杀,不便相见,他却不依不饶,搬出圣上来压我等。我等无奈,只好鸣金请回大帅。” 尹温烈素知卫弘秉性忠良,一向实事求是,且不惧权贵,不恤朝官,为何独今日这般畏缩,竟惧怕一个小小的犒军使者,其中定有隐情。故而沉声问道:“朝廷指派的犒军使者究竟是何来历?”卫弘长叹一口气道:“中枢丞兼龙腾府令,狄挽凤。” “怎么是他?”尹温烈大为惊奇,不知朝廷为何派遣如此高官来做前线犒军使者,中枢院总管全国军政大事,龙腾府乃是设于京城内,负责审查百官政务之所在,中枢丞兼龙腾府令乃是这两个重要机构的魁首,如此位高权重之人,竟能舍身来此危机四伏的前线犒军,想来必是受圣上钦派,有要紧事传达。 尹温烈本不欲相见,怎奈拒见钦差,如同造反。而那卫弘又劝道:“那狄大人性格乖戾,已然等候多时。大帅若再不见他,只恐有变。”闻听此言,尹温烈眉头深锁,抿着嘴唇,沉吟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长叹一声,回头望了望营门之外,遗憾说道:“只可惜今日未能大破敌军,斩下那军魁的人头。”说罢,轻呵一声,反手便将那杆浑铁点钢枪刺入身旁土地之中,陷地三寸,土石崩裂,他人皆难拔出。 而尹温烈则是领着两员副将,迈步向中军大帐走去。双臂挥动有力,步步虎虎生风,铠甲作响,面色沉静,手丸银盔,两军士忙挑起营帘,尹温烈委身入帐,两副将却被拦住。只见那狄挽凤斜倚着地图,双脚交叠,翘在他的帅案之上,帐内诸将早已被他遣出帐外,只留两个亲信在一旁服侍。 细看狄挽凤,柳眉丹凤眼,面白唇朱红,头戴缀玉镶金乌纱冠,身着御赐橙红锦蟒袍,容貌姣好,颇有女相,难怪深得圣上及皇后恩宠,骄横跋扈,乖戾歹毒。而此时的狄挽凤正专心致志的拿着小锉刀修理着指甲,全然不在意跪在当中的尹温烈。 虽说尹温烈心中不满,已有怒火,但他并非鲁莽匹夫,亦深知官场水极深,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尤其面对如此位高权重之人,一旦得罪了他,休说一腔抱负难以施展,只怕更是性命堪忧。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尹温烈遂单膝跪下,垂着头拱手拜道:“镇北将军,领军大帅尹温烈,拜见府令狄大人。” 可狄挽凤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置若罔闻,小心翼翼的修剪着指甲,还不时吹一口气,探出手来回端详,嘴角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尹温烈不见回应,又提高了声音,再度拜道:“镇北将军,领军大帅尹温烈,拜见府令狄大人!” 狄挽凤身旁的亲信似乎也有些看不下去,故而伏在狄挽凤身旁小声禀告道:“府令大人,这尹将军到了。”狄挽凤一边修着指甲,一边皱着眉头,不屑一顾的问道:“哦?是哪位尹将军啊。”亲信遂答道:“自然是府令大人要找的镇北将军尹温烈呀。” “哦~尹温烈啊。本丞知道了。这军营之中真是吵死人,想清静清静都不行。”狄挽凤拍了拍腿,两名亲信颇有眼力见的将他扶起身来,端坐在案后。他们本都是朝廷命官,但在狄挽凤面前,却好似仆人一般任凭使唤。可他们分明没有半点羞耻心,反倒是因为自己攀上了如此权贵而欣喜自豪。故而服侍这三十左右便得志的狄挽凤比孝敬自己老爹还要尽心。 帐外的军士透过缝隙见此一幕,不禁轻声骂道:“不是阉人身,一副宦官样。呸!甚么东西。”身旁的同伴闻言大惊失色,急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住口:“可别乱说话,你不想要命了啊!” 狄挽凤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搭在膝盖上,轻蔑的望着恭恭敬敬的尹温烈。在他眼中,无有甚么镇北将军,领军大帅,不过都是任他摆布玩弄的棋子罢了,自然不会重视。故而故意拉长声音,伸长了脖子说道:“尹将军真是贵人难寻,叫本丞好等啊~” “末将厮杀来迟,请大人恕罪!”尹温烈老实请罪,生怕因此冒犯得罪了狄挽凤。狄挽凤摆了摆手,放下锉刀,站起身来,从亲信手中单手取过圣旨,大为不敬,信步来到尹温烈身前,散漫的说道:“得了得了,本丞可没甚么时间和你干耗。尹将军,接旨罢。” 尹温烈急忙双膝跪地,将两手举过头顶,垂着脸毕恭毕敬的说道:“臣镇北将军尹温烈,接旨。” 狄挽凤将圣旨打开,有气无力的诵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将军尹温烈,于奉乾二十四年,领命十万精兵镇北,屡次以少胜多,守关破军,攻城拔寨,收复失地,功勋卓著。尔来足士年之期,兵乏马倦。朕秉天恩隆厚,察百官于心,恤臣子辛劳,恐卿力怯,现特差派中枢丞兼龙腾府令狄挽凤率五千新兵,携辎重犒劳三军。另赐镇北将军尹温烈,名马十匹,锦缎十表里,赏金一千,钱十万,金甲一副。其余诸将各赏名马五匹,锦缎五表里,赏金五百,钱五万,银甲一副。另命狄挽凤,察视三军,择选妥善者承接尹温烈兵权,交接符印,以五千精兵替还十万军及边塞原有军士。尹温烈即日率众返京,另有封赏。圣旨到日,不得有误,即刻照办,勿负朕心。钦此。” 尹温烈闻言脸色骤变,惶恐不安,更是万分不解,立即起身问道:“末将何罪之有?为何夺我兵权?”可狄挽凤却不看他,而是转过脸去,一手攥着圣旨,一手背在身后,冷哼一声,笑着说道:“尹将军,请接旨。”尹温烈闻言如遭雷击,心如刀绞。却又只得屈膝跪下,全然没了先前的威风,颤颤巍巍的抬起双手,沉吟片刻,终是说道:“臣尹温烈,接旨......” 双手捧过那重似千斤的圣旨,只觉比他的长枪还要重几分,双手颤抖不止,拿它不住。狄挽凤见状,冷笑一声便扶住尹温烈的小臂,俯下身子说道:“尹将军,丢弃圣旨,可是死罪。你可千万要拿稳了。”尹温烈徐徐站起身来,眼中闪烁着点点泪光,哽咽着问道:“狄大人,圣上可还有甚么交代?” 狄挽凤毫不在意尹温烈的态度,只是回身用手指轻轻一勾,挑起那案上大印与虎符,回头看一眼尹温烈,遂说道:“这个,本丞收下了。”说罢便不屑一顾的丢给身旁亲信收好。眼看着狄挽凤并不在意自己的话,就要离开,尹温烈慌忙迈出一步,将他拦住,又屈伸跪下,仰头问道:“请狄大人回报圣上,这边防之兵万万撤不得呀!我等将士浴血拼杀整一年,好不容易收复了这千里土地,将北族赶到贪狼关外,若是就此撤军,岂不是将这多少将士的心血和我中原的土地,拱手让与外族?” “哎呀,这,我说尹将军啊。你跟我说,没用。等你自己回京面见圣上再讲明情况不迟。切莫做甚么抗旨不遵的蠢事啊。”狄挽凤全不顾忌自己的身份和架子,竟蹲在尹温烈身前苦笑着说道。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二回 遵皇命将军班师 可尹温烈却不肯认命,亦不想放弃。见他如此固执,狄挽凤既苦恼又嫌弃,苦恼是苦恼自己如何脱身,嫌弃是嫌弃尹温烈这种一根筋的愣种。冷笑一声,偏过头去,从袖中取出那圣上赏赐的玉如意,便不顾礼节的当众挠起后背来,长叹一声说道:“尹将军啊尹将军,不瞒你说,如今朝中对你率重兵驻守边关一事可是颇有微词啊。” 尹温烈恍然大悟,急忙叩头以示衷心,恨不得将额头磕破,方才罢休。连连磕了十余个响头,看的狄挽凤与两名亲信不禁发笑,尹温烈又抬起头来卑微的说道:“请府令大人回京后务必替末将禀明陛下,陛下明察秋毫,定不会听信那些流言蜚语!” 说罢,颇为激动,一把抓住了狄挽凤的手腕。狄挽凤则是颇为嫌弃的用玉如意将尹温烈的手拨开,苦笑着说道:“尹将军,此事别人帮不得忙,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你我二人皆在朝为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本丞尚自顾不暇,如何帮得了你?” 见尹温烈还不肯放手,狄挽凤又接着说道:“哎呀,尹将军!此事越解释越复杂。不妨告诉你,陛下十分信任你。故而招你回去。一来是为了想朝廷百官展示你的衷心,好叫那些乱臣贼子闭嘴。二来你镇守贪狼关十年,这风吹日晒的苦日子多劳神呐?暂时放下兵权休养生息,又不是不再让你掌兵,为何如此心急啊?” 闻听此番解释,尹温烈倒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若有所思,逐渐松开抓住狄挽凤的手。可突然又想到甚么,急忙扯住正欲起身的狄挽凤的衣袖,又苦苦劝谏道:“既然如此,只消末将一人回京便是,为何又要将十万大军班师回朝?” “这不还有本丞带来的五千人镇守么?”狄挽凤越来越不耐烦,徐徐闭上双眼不愿再看满脸委屈的尹温烈。尹温烈遂解释道:“大人,您贵为中枢丞,不会不知道这边塞乃是豺狼肆虐的凶险之地。胡人蠢蠢欲动,伺机待发,随时会攻入关内侵占土地,屠戮百姓!这十万军虽然大多年迈,却是常年镇守边关,个个身经百战!若是换成区区五千新兵,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 狄挽凤终于爆发,不愿再听尹温烈的抱怨,愤愤起身,扯开衣袖,一脚踢中尹温烈的肩甲,尹温烈纹丝不动,他自己却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幸得有亲信将其扶住,不至于当众出丑。狄挽凤没好气的指着尹温烈笑骂道:“尹温烈!你一个区区镇北将军,竟敢在本丞面前如此放肆?圣旨已下,照办便是。再敢推辞不受,狡辩抗旨,待本丞回京,定要禀明圣上,治你死罪!” 尹温烈心中长叹一声,嘴上却轻笑一声。他笑自己镇守边关十年,却还要遭人怀疑。笑自己身为三军统帅却要低声下气,忍气吞声,任人摆布,受尽屈辱。笑自己虽不怕死,却徒有一腔热血,如今报国无门,自己又该如何?他素来讲究军令如山,可若是自己带头抗旨,不仅他自己凶多吉少,更会牵连无数将士。 故而尹温烈不再多言,徐徐起身,面无表情的拱手一拜,咬牙切齿的说道:“是,末将,遵旨。”狄挽凤知他不服,却偏偏爱看这桀骜不驯,自命不凡的将军服软时那股不服输的劲儿。故而冷笑一声,缓步上前,背着手对尹温烈说道:“这才对嘛。传令去罢!” 尹温烈刚要领命退出帐外,却被狄挽凤喊住:“且慢!”尹温烈木讷的转过身来,狄挽凤却不看他。激动的双眼,目光却汇聚在尹温烈的腰间。狄挽凤快步上前,伸出右手点了点尹温烈的剑柄,眯着眼咂着嘴,语气之中难掩喜爱:“本丞怎么才看到呢。多好的宝剑啊,是不是?”说罢,还托着尹温烈腰间佩剑,回头问那两名亲信。 亲信们忙齐声附和道:“甚好,甚好!府令佩之,才是完美。” 狄挽凤故意望向尹温烈,笑而不语。尹温烈当即会意。并非他谄媚权贵,只是狄挽凤位高权重,又是圣上身边的红人,有时他的一句话便可断人生死,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等样人,哪怕心里再多鄙夷,也不能流于表面,更不能轻易得罪。 但将军的佩剑一者乃是荣誉,二者更是统帅三军的象征之一,尹温烈素来视之若性命,但事到如今,只好献出。尹温烈急忙低下头去,避免狄挽凤察觉那跳动着怒火的双眸,解下佩剑,双手奉上,恭恭敬敬的请狄挽凤笑纳。狄挽凤遂收下宝剑,甚是喜爱,把玩不止,口中还不拾念叨着:“真好,真好。” “不知末将是否可以告退。”尹温烈仍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请示道,见狄挽凤摆了摆手,这才退出帐外。而当他离开后,狄挽凤突然变了表情,先前的欢喜荡然无存,面无表情的将手中宝剑丢在一旁,两名亲信急忙拾起收好。而狄挽凤根本不喜欢这柄宝剑,天下宝物,他唾手可得,岂会在意区区一个将军的佩剑?就连圣上御赐的尚方宝剑他都不放在眼里。他更不会不知道这把剑的意义,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来羞辱一番尹温烈罢了。 而当尹温烈钻出大帐,满脸落寞,胸怀惭愧,心里还在酝酿着如何对诸多将士交代。这十万将士如今实际已然折损大半,但他们个个都是阵亡在征战的途中,无有一人怯战叛逃,他们的尸骨随着他们立下的赫赫功绩,永远葬在了荒漠的风沙之中,化成一道石碑,留在了贪狼关外。 可当他抬头的那一刻,惊奇的发现,营帐前不知何时早已站满了将士,他们有人身负重伤,瞎了眼,断了腿,绑着绷带,拄着长戈,大多只得相互扶持才能勉强站立。更令人感慨的是,他们为守护边塞,抗击北族联军,将最好的年华都埋在了此地,曾经的年轻人也长满了胡茬,曾经的壮年却生出苍苍白发。鬓角染雪,下颌生须,他们却不曾后悔,就站在尹温烈面前,默默望着他。 “这是何意?为何站在此处?”尹温烈不敢与他们对视,不敢直视他们炙热坚毅的眼神,摊开双掌无奈的问道。原来这些将士早已听到帐内的谈话,自发的汇聚于此,为首的便是尹温烈的三员得力副将卫弘,莫然,徐放。卫弘与徐放皆是身经百战的战将,而莫然却是尹温烈一手提拔起来的。 满眼将士,尽皆卸甲,左右扶持,刷刷下跪,拜倒在尹温烈身前,齐声劝道:“将军不能撤军呐!”“我们守在此地已然十年,不能功亏一篑啊!”“我们若是此时撤军,岂能对得起承天府的父老?”众人哀声齐发,叩头长泣,皆不愿撤军。 尹温烈看在眼中,五味杂陈,心如刀绞,但又怕因此影响军心,故而咬牙狠下心高声喊道:“诸位将士,是我尹温烈对不起你等!但圣意不可抗,天命实难违。请诸位相信我尹温烈,今日虽携铁甲去,他时卷土必重来!男子汉大丈夫,七尺男儿,铮铮铁骨,岂能因此事垂泪叹息?” 众人闻言,遂止住啼哭声,他们愿意相信尹温烈之言,正如战场之上可以将自己的性命托付于他一般。尹温烈甚是欣慰,故而朗声宣布军令道:“诸将官听令!”“末将在——”连绵不绝的回应声响彻军营,震天动地,好似九天惊雷,又如战鼓隆隆。“速回营中,收拾行囊。埋锅造饭,一如往常。明日一早,三更起身,四更造饭,五更拔寨,前军变后军,后军作前军,莫然随本帅开路,徐放与卫弘断后,不可有误!” “遵将军令!” 众将士皆遵从军令,回营收拾行囊,埋锅造饭。而尹温烈却卸下盔甲,独自骑着他的坐骑巡视各营。那可真是一匹好马:通体白若雪,四蹄乌如漆。眼似群星璨,四肢壮有力。身高八尺余,头尾一丈二。奔走间霹雳闪烁,鬃毛狂舞;嘶鸣时惊天动地,神鬼皆惊。真是好马佩英雄,不亏有名称玉龙。 偌大的军营在无尽的苍穹之下有如篱笆般渺小。天地一线,残阳若血,染红了苍茫大地,也染红了天边少有的云霞半点。狼烟直上,战鼓不响。雄鹰长啸,盘踞长空,掠过贫瘠荒芜的大漠,却无处觅食。寸草不生,顽石并立,不久前经历过一场大战的大漠具有极强的包容性,阵亡将士的尸首早已被两军各自抬回,只留下那些许丢弃的兵戈及旗帜,寂寥的守望着那渐渐沉入地平线之下的赤日。 夜幕即将降临,耳畔只剩下猎猎风声,吹折了不远处一棵早已干枯的歪脖子老树,吹冷了多少姜军将士的心。营中点起灯火,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夺得一片难得的光明。正对着军营的,便是那连绵百里,残破不堪的贪狼关。被鲜血染红的贪狼关,被黑云遮盖,隐约间好似一座蜿蜒无际的山,赤红的山。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三回 遣天命志向不改 尹温烈身骑白马,绕营数周,一如往常,并未发现甚么异样,又叮嘱了各处岗哨,提醒他们即使明日就要撤军,今日也万万不可放松警惕。 望着不远处的贪狼关,关外的那一头便是北族联军的驻地。尹温烈满怀感慨,惆怅难消,俯身拍了拍胯下玉龙的脖颈,亲昵的抚摸着它的鬃毛,叹口气说道:“玉龙啊,玉龙。此处无有好水草,真是苦了你了。”可那玉龙却扬起脖颈长嘶一声,似乎是在回应尹温烈。 尹温烈有意歇马,便翻下马鞍,停在军营西侧,依靠着营寨的围墙望着天地之间,长吁短叹。忽闻营内不时爆发出欢腾之声,急忙起身探头望去。又见莫然快步向他走来,满脸怒气,故而问道:“发生了何事?”莫然年仅十七,便做了尹温烈的副将。本是个清秀的小伙子,却是满脸伤疤,都是作战时留下。年纪虽轻,但却是尹温烈亲自拔于行伍之间,作战极为勇猛,且极为听话,与尹温烈情同兄弟,自然十分信任彼此。军中无人不服,因此擅使一对短戟,故而皆称之为“小典韦”。 这是一种兄弟间的调侃,却也是军人间的一种赞赏。 莫然指着中军大帐,忿忿不平的说道:“将军,那,那狄挽凤真是欺人太甚!他竟然自作主张,将粮仓内的所有粮草取出,叫将士们彻夜痛饮,这不是扰乱秩序,又是甚么?”尹温烈闻听此言,松了口气,连连苦笑,又靠着围墙坐下,拍了拍身旁的土地。莫然会意,便坐在他身旁。 “罢了,罢了。随他去罢。”尹温烈已然有心无力,即便他此时冲进帐内与狄挽凤理论,也没有甚么结果。莫然见他如此颓丧,甚是不解,故而问道:“将军,莫然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将军的教诲,莫然一直谨记心中。将军自己今日为何反倒忘了?” 尹温烈闻言大笑,左手搭在膝盖上,全无将军的架子与闻言,就好似一个温柔的兄长,侧身笑看莫然,从容问道:“那你且说说,我都教了你些甚么?”莫然木讷的说道:“将军曾说,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那今日我再教你两句,大丈夫能屈能伸。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尹温烈笑曰。莫然逐渐激动起来,闻言又说道:“你还说过,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尹温烈又大笑着反驳道:“审时度势,方是真英雄。” 莫然乃是个急性子,屡次被反驳,心急似火,一拍大腿坐直身子,立眉说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谁知尹温烈闻听此言,忽然变了脸色,笑意全无。莫然见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放肆,生怕尹温烈因此事动怒,垂着头瞥着眼,小心翼翼的问道:“将军,我是不是说错甚么了?”尹温烈微微愣神,沉吟片刻,终是摇头说道:“不,你说的没错。的确是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英雄自风流。但于你而言,甚么才叫英雄?” 莫然见尹温烈并未动怒,故而大喜,爽朗一笑,从容答道:“在我,不,在三军将士心中,将军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照你所说,我难以保持本色,仍要屈膝于权贵,苟全性命,忍辱负重。足见我并非真英雄。”尹温烈摇头苦笑道,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分明并未饮酒,却好似醉酒一般,向前迈出几步,猛然转身,指着那一脸震惊的莫然问道,“那本帅再来问你,何为将帅?” 这次莫然并没有脱口而出,而是煞有介事的认真思考了一番,摸着光秃的下巴,好似下定了决心,抬头直视着尹温烈说道:“身为将帅,于帐中,当能选兵择将,用人得当,知天时,识地利,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于阵中,当能披坚执锐,临危不惧,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对内赏罚分明,对外封疆拒马。救万民于水火,扶大厦之将倾!” “不错!”尹温烈深以为然,大为赞赏,右手指天,微闭双眼,似要将多年积压在心中的惆怅与愁苦尽皆倾吐而出,“此言不错。可我尹温烈,我尹温烈却做不到英雄,也做不到一个合格的将帅!”莫然慌忙起身,连忙问道:“将军何必妄自菲薄,哪怕今日遭挫折,日后也定能封侯拜将,成就一番功名!正所谓乱世出英雄......” 可还未及莫然把话说完,尹温烈便毫不留情的将他打断,驳斥道:“不。甚么乱世出英雄!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倘若只有乱世才有用武之地,那我宁愿做一个普通百姓,宁愿这天下,再无英雄!” 见尹温烈展开双臂,苦笑不止,摇头晃脑,脚步错乱,近似癫狂之兆。蓦然不禁有些担心,殊不知尹温烈只是一时激动,以致失态。还未及他上前阻拦,尹温烈竟大步向前,便走便说道: “可我尹温烈,生于乱世间。北方狼烟起,宵小窥中原。东狄,车鹿,羌氏,北燕,及那周边小族饮马贪狼,合五路豺狼之军,觊觎我大姜社稷!爪牙潜伏,伺机便发,夺地千里,屠戮百姓,罪大恶极,罄竹难书!故而我自幼勤读兵书,练就一身武艺,欲将这八尺身躯卖于帝王家。可自古无情是帝王,天遮我眼,地阻我前!” “屡次想出征前线,却因我出身卑鄙,无路可走。八岁与亲姐被一同卖入承天府豪绅家中做下人。后豪绅为求富贵,竟将我姐送入宫中。幸得圣上恩德,宠幸我姐,诞下龙子,赐封贵妃。我因此得幸,十二岁入行伍为卒,将军因我作战英勇,遂提为典军校尉,出征漠北,克复失地,拒战功无数!凯旋回朝,方知亲姐却在吾出征之时惨死于后宫争斗!” 尹温烈哭笑不得,踉跄几步,险些栽倒在地,不知究竟该喜还是该悲:“命运捉弄,机遇难求。十七岁得陛下隆恩,竟官拜镇北将军!这是何等的荣幸!眼看报国有门,本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提携玉龙,不惜身死,以报君恩。攻城拔寨,大破联军,将胡马拒于贪狼关外,至今已然十年!终于叫质疑之人缄口,嘲讽之徒默言。” “眼看着即将勒石燕然,建立功勋,安邦定国,平定战乱,留名青史,解甲归田。不想如今,如今却遭奸人猜忌,小人暗害,夺兵权,撤边关,前功尽弃,无功而返,致使连累这数万大军!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呐。我尹温烈有何面目见我亲姐之陵,有何面目见圣上之面。有何面目见那数万葬身漠北,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英灵!有何面露,立于天地之间,存活于世啊!” 情至深处,声泪俱下,痛哭流涕,难休难止。莫然也被其感染,泣啼不止,两人抱头痛哭一阵,莫然忽然目露凶光,咬牙切齿,攥紧拳头,对尹温烈说道:“将军,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不如我们先杀了那狄挽凤祭旗,再出兵与北族联军决一死战!将军,只要你一句话,莫然及全军将士,当奋勇向前,虽身死,尤不悔!” 闻听莫然欲拼死一搏,尹温烈立即清醒过来,擦去眼角残泪,又为莫然拭去泪水,两人站起身来,尹温烈把着莫然的两肩,语重心长的说道:“小子,你听好了。我拔你于行伍之间,不是叫你抗命不遵,鲁莽行事的。休要再逞匹夫之勇。你还年少,须多磨砺,方可自领一军,独当一面。君为头首,臣为股肱。天命不可违。惩治奸佞,更不在此一时,也绝非你想象的那般简单。你不能想做甚么,就做甚么。你记住了么。” 莫然似懂非懂,却仍连连点头,为了让尹温烈放心,底气十足的回答道:“是,将军,莫然记住了。”尹温烈闻言又立眉吼道:“听不见,大声点!”莫然遂提高嗓门重复了一遍:“回禀将军,末将谨记!” 尹温烈终于舒展眉头,温柔的为莫然整理衣甲,戴好头盔,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道:“好了,去罢。巡视一下各营,告诉将士们,切不可喝醉,以防敌军夜袭。”“是!”莫然领命而去。望着他的背影,尹温烈欣然一笑,很是欣慰,似乎从他身上看出了几分自己当年的影子。 或许这就是他二人投缘的原因罢。 而当莫然走远后,尹温烈翻身上马,徐徐回到营中,却又突然勒住缰绳,回头望向那不远处的贪狼关,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生逢乱世遇动荡,长烟大漠心如霜。他日若得君恩重,锦城一剑斩豺狼。” 而他望向的方向,依旧是那贪狼关,关后还有群山相傍,连绵不绝,极为适合埋藏伏兵,易守难攻。故而自将北族赶出关后,尹温烈再不敢擅自出关,主动进攻,避免遭遇埋伏。只得与北族联军对峙于此,互相消耗。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北族国力微薄,相持十年,已然无力再僵持下去,可他却要先走一步,离开此地,错失破敌良机。 贪狼原有十二样,尖圆平直小为上。欹斜侧石倒破空,祸福轻重自不同。问君王到此如何分?莫道贪狼一般形。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四回 蒙大难溃不成军 万籁俱寂,姜军营中大宴方休,狄挽凤及其亲信,与诸多素来不服尹温烈的将官皆喝的烂醉,大多数军士都不敢违抗其命令,也都多多少少喝了些酒。唯独尹温烈和坚定不移与他统一战线的几位将军自始至终,滴酒未沾。而危险每每在放松警惕之时找上你。 且说如今那北方五族的联军皆由东狄大将,他们称之为兵魁的狄人卢参戎指挥。卢参戎与尹温烈交手对阵已有五年,双方各有胜负,且已然摸清了彼此的用兵之法。今日在战场之上,由于姜兵在尹温烈的指挥之下士气大振,势如破竹,皆以一当十,且五族联军已然失去了援军,本可借此机会大破北族,不想尹温烈却放弃大好势头鸣金收兵,实在是令人琢磨。 而兵魁卢参戎自诩深谙尹温烈用兵之法,思忖着定是姜军营中出了甚么大事,不得不撤军,心想机会已到,便派出细作,夜探尹温烈军营。探子回报,原是尹温烈营中来了一位姜朝高官,竟然漠视军纪,大摆筵席,致使营中将士多有醉意。卢参戎大喜,当即拍案,轻率一支轻骑兵夜袭敌营。 但马蹄声沉重,且在空旷的荒原之上又没甚么遮挡物,一旦被发现,很可能成为姜军的活靶子。卢参戎便先派出一队敢死队,约莫五十人。皆身着乌衣,头戴斗笠,身背长弓,怀揣短刀,携翎羽箭二十八支,先将负责看守贪狼关烽火台的姜军尽皆射死,再用绳索及抓钩悄无声息的爬上贪狼关,用短刀将剩余的守军杀死。 贪狼关距离姜军军营不过八百步远,北族的敢死队负责开道,小心翼翼的快步突进到营寨哨楼之下,趁着夜色,不易被察觉,而这些敢死队员又都是精挑细选而出的神射手,箭无虚发,百发百中,但听嗖嗖几声闷响,那正在哨楼之上瞭望的姜军士兵便抓着射中咽喉的羽箭,气绝身亡。完全没有时间发出警戒信号。 待哨塔的守卫尽皆被暗杀后,敢死队员便一齐发出信号,正在贪狼关后埋伏,伺机待发的卢参戎便率领大队轻骑兵,身着轻皮甲,头戴圆顶帽,背着箭囊,挎着雕弓,手里攥着斩·马·刀,胯下皆是来自北方的精壮战马,还带了不少硝石硫磺,干柴等易燃之物,气势汹汹,一齐奔向原本平静的姜军军营。“兄弟们,随我杀入姜军军营,每个敌军首级,赏钱一千,斩下敌将首级,赏钱一万,斩下尹温烈人头,官升三级,封侯赐金!冲啊——”卢参戎亲自披甲上阵,将手中长刀一挥,身后便打起象征兵魁身份的大纛旗,同时擂起战鼓,大振军心,震摄敌军。 果不其然,在卢参戎的煽动之下,五千精骑兵一字排开,涌入贪狼关,誓要将山河踏碎,口中叫嚷着怪声,手里挥舞着斩·马·刀,瞬间化为一匹匹嗷嗷叫的野狼,不顾一切的向前冲,轻而易举的便撞开毫无防备的姜军军营大门,遇到敌军只消一刀便将人头斩下,挂在坐骑之旁,势如破竹,无人可当! 尹温烈手下虽有十万大军,但极为分散。贪狼关前只是最为重要的主战场,故而有尹温烈坐镇,但身旁仅有两万士兵。如今虽多了狄挽凤带来的五千新兵,在气势汹汹,如同洪水猛兽般的北族骑兵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原本醉酒酣睡的姜军士兵没有料到北族胆敢星夜劫营,皆从睡梦之中惊醒,但见帐外火光冲天,映红了漆黑的夜空。大多数人被那震耳欲聋的叫嚷声与战鼓声惊醒,来不及穿上盔甲,提起兵器,匆匆出帐,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人头便被北族骑兵斩下,如同杀猪宰羊一般。一具具无头尸没有挣扎便倒在血泊之中。 一时间,隆隆战鼓声,铿锵马蹄声,北军叫嚷声,火烧营帐声,姜兵惨叫声,一齐迸发,不绝于耳,令人胆寒。尤其是狄挽凤带来的五千新兵,他们哪里见过如此场景,皆躲在营帐中用被子蒙住头,瑟瑟发抖,不敢出声。可他们并未幸免,而是被北军一一揪出,押在营前,一齐斩首,绝不俘虏,又齐刷刷倒下。 两万多名士兵瞬间乱作一团,即便是有心维持秩序者也不免被他人带跑。尤其是当他们看到兵魁的大纛旗时,皆吓得魂飞魄散,惊声呼救。北军杀死者众多,被烈火缠身活活烧死者,相互推搡踩踏以致身死者亦有不少。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姜军败了!”其余人,无论北军还是姜军尽皆传道:“姜军(我们)败了!” 但见:风声猎猎虎旗飘,利剑过处铁甲消。胡马踏尸血泉涌,云卷营破姜土焦。龙蛇连关百千里,终为烈火吞金刀。却见同胞皆授首,谁敢提枪抗洪涛? 骑兵对阵步兵本就势不可挡,且北军极擅骑射,这五千精骑兵又是准备充分,精挑细选的精锐,面对毫无防备的姜军,自然是如探囊取物般轻松。而在那北军铁骑破营之时,尹温烈便已然惊醒,翻身而起,幸得他有合甲而睡的习惯,戴上头盔提起钢枪便冲出营帐。可他依然晚了一步,他的眼前只剩下争相逃窜,互相践踏的姜兵,肆意屠杀,如同豺虎的北军,以及尸山血海,熊熊烈火。可他深知他自己必须镇静,他若是乱了,那三军将化为乌有。 此时那莫然,徐放以及卫弘三人提着兵器冲到他的面前,每个人都是一身鲜血,看样子都经历过了一番苦战,衣甲参破,兵器都砍出了缺口,头发散乱,喘着粗气无奈的说道:“大帅,我们败了......”“不可扰乱军心尔等身为将军,当拼死力战,永不言败!如何自乱阵脚!再有言败者,杀无赦!”尹温烈皱着眉头咆哮道。 “可大帅,我们的部队分散的太大,一时间无法聚齐,北军又都是骑兵,来势汹汹,这该如何是好?”卫弘无奈地问道。尹温烈唤来坐骑玉龙,翻身上马,抬起钢枪指着前方喊道:“能集合一千便是一千!能集合一万便是一万!传令各营,死战不退!正好与北军一决死战!全军自下而上,胆敢有临阵退缩者,士兵逃跑斩伍长,伍长逃跑斩什长,什长逃跑斩校尉,校尉逃跑,我拿你们问罪!若此次不能破军突围,我尹温烈有何面目再见圣上,当自尽以谢天下!打起我的大旗,随我迎敌!” 莫然,卫弘,徐放三人相视一眼,皆攥紧了手中兵器,齐声回应道:“遵大帅令!我等死战不退!”当即转身,挥舞着兵器,怒吼着冲入北军丛中,皆不肯退,斩下敌军的同时不断整合部队,试图反击。卢参戎自然明白姜军之意,故而放任他们整军集合,待他们刚刚成形,又命部下万箭齐发。箭雨齐下,死伤无数。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尹温烈等人已然是回天无力。纵然他们各自都是万人敌的猛将,也只得于乱军从中保全自身。北军的铁骑来回践踏,七进七出,将姜军的军营搅得大乱。无可奈何,姜军只得在尹温烈的指挥下且战且退,尹温烈已然看请形势,再打下去很可能全军覆没,只得徐徐撤军。 而正在尹温烈等人率残部力抗卢参戎的骑兵之时,罪魁祸首狄挽凤还在温柔乡中浑然不觉。两名亲信急忙将他唤醒,心急如焚的对他说道:“大人,不好啦!北军破营啦,还是赶紧撤罢!”见狄挽凤全无反应,两人只得扶着他冲出营帐,模糊之间望见眼前情形的狄挽凤惊得酒意全无,猛然清醒过来,惊慌失措的喊道:“如是奈何?如是奈何?” 两名亲信相视一眼,一齐拜道:“大人莫慌,我等当拼死护住大人冲出重围,保护大人平安返京!”说罢,两人便转身合力将一名正在指挥士兵抗敌的姜军军官推下坐骑,夺来他的马,扶着狄挽凤上马逃跑。同时他二人自己又趁机夺来两匹坐骑,与狄挽凤的亲信卫队一同护着狄挽凤拼死往南方突围。 多亏尹温烈率部抵抗,拖住了北军主力,狄挽凤的亲信卫队奋勇杀敌,狄挽凤终于率领二十七骑和一名亲信冲出了北军的包围,只是另外一名亲信却在突围之时被北军射死。狄挽凤抖似筛糠,自始至终不敢抬头,伏在马鞍之上护住脑袋。一连奔走了三十余里地,人困马乏,这才稍些一阵。狄挽凤见耳畔已没了喊杀声,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低声问道:“我头在否?” 身旁唯一的亲信遂长叹一口气,拱手拜道:“大人勿惊,我们已然冲出包围。”狄挽凤又问道:“此乃何地?”亲信答曰:“此处乃是距离贪狼关三十六里地的穷虎山,自此往南一百二十里,便是云津府辖地。只是尹温烈他们还在原地死战。不知大人......” “快!快!快离开此地,越远越好,快快回京,快快回京!”狄挽凤全然不顾尹温烈等人的生死,一心只想着逃命,便在残部卫队的保护下继续向南逃窜,幸得沿路州府相助,才得回到京城承天府。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五回 白发军血筑长城 而此时尹温烈仍在率残部力战,眼看着姜兵一个个倒下,尹温烈自知此败已然无法挽回。而对面的北军却突然止住脚步,齐声呐喊道:“斩下尹温烈首级!斩下尹温烈首级!”尹温烈闻言大怒,勒住缰绳,正欲死战,却被身旁早已力竭的几个“血人”拦住。 那三个“血人”正是卫弘,徐放与莫然三将,他们身上有敌军的鲜血,也有自家将士的血。其余大小将官尽皆战死,无一人逃跑,尹温烈损兵折将,除却战死,重伤等减员,此时他手上所能调集的,还能继续战斗的,只剩下不过三千多人。还有不少老弱伤残之兵。如此残缺的部队是万万不可能再抵挡一次北军铁骑冲锋的。故而卫弘三将皆跪倒在尹温烈面前,苦心劝谏道:“大帅,撤军罢!” “你们再说甚么!本帅早有军令,死战不退!唯有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方不辱军人本色!”尹温烈怒发冲冠,又挥动起手中钢枪,喘着粗气说道,“快快起身,速我杀敌!”可将士皆无战心,竟一齐拜倒在尹温烈马前,哀声劝道:“大帅,撤军罢!” 卫弘与徐放更是不愿起身,一齐拜道:“我二人愿谨遵大帅军令,为大帅断后!”正说话间,停在不远处目睹这一幕的北军将士皆大笑不已。这似乎是他们多年来最大的一场胜战,见在战场上令他们闻风丧胆的尹温烈也有如此狼狈的一天,都觉得出了一口恶气。那卢参戎的副将见状更是嘲笑道:“人言尹温烈治军有方,今日一见,不过如此。黄口小儿,纸上谈兵。” 可卢参戎闻言却面沉似水,徐徐摇头否认道:“不。尹温烈乃真英雄也。只是英雄也要有机遇相佐,没有机会,皆是空话一场。姜朝之中,朽木为官,禽兽执政,尹温烈生不逢时,该有此败!”副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怎会知道,正所谓英雄惜英雄,卢参戎与尹温烈交手五载有余,既是对手,又是知音,故而有些不忍赶尽杀绝。 “兵魁,倘若再不进攻,待姜军尽皆撤走,圣上知晓,定然怪罪!”身旁副将提醒卢参戎不要意气用事。卢参戎闻言,虽心有不忍,但仍自言自语道:“尹温烈啊尹温烈,今日你我各为其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倘若天命在我,你纵然插翅也难飞!”故而抽出沾满姜兵鲜血的佩刀,振臂指挥道:“放箭!” “放箭——”闻听军令,北军将士万箭齐发,姜兵紧靠一处,难以散开,又死伤无数。三将连忙奋力挥动兵器拨开箭矢,而卢参戎见状亲自捻弓搭箭,一箭射出,正射中分神的尹温烈的左肩。尹温烈紧咬牙关,断喝一声便将箭矢拔出,正欲拍马取卢参戎首级,却不防又被莫然拦住:“大帅!是你对我说,审时度势,方是真英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役我们虽败,但幸得未伤及元气,他日定可卷土重来!” 尹温烈闻言大惊,沉默片刻,终于不再固执,拨马向南,同时发布命令道:“莫然随我开路!卫弘,徐放断后!所有将士徐徐南撤,切莫慌张!”于是姜军不再恋战,逐渐南撤,卫弘与徐放相视一眼,皆大笑。卫弘攥紧那因鲜血而湿滑无比的大刀,与徐放并肩而立,朗声笑道:“哈哈,徐将军,不如你我趁此机会,好好比试一场!看谁斩下的首级多!” 徐放也提起长枪笑道:“我正有此意!众将官,随我冲杀!”两人遂率各自麾下的几百残部,总共不过一千多人,与折损不过一千的北军铁骑纠缠在一起,拼死力战,无一人后退,死死咬住卢参戎的骑兵,不肯放过一人冲破他们用身躯构成的防线。 谁知尹温烈与莫然率筋疲力尽的步兵残部,刚奔走了不过五里地,便见身后火光冲天,喊杀声迫近,急忙回首。却见北军铁骑远远扬起一片烟尘,穷追不舍。为首的北军将军大喝一声,手提战斧便冲出战阵吼道:“尹温烈小儿休走!汝之副将已然授首,敢与爷爷大战三百回合么!” 尹温烈,莫然及众将士闻言惊见那将官马前正悬着徐放与卫弘二人的首级,尹温烈眼泛泪光,怒发冲冠,忍无可忍,咆哮一声,天地震颤,眼眶瞪裂,毫无惧色。不顾莫然阻拦,当即便拨马回转,与那北军将官战在一处。尹温烈手中银龙寒光一点,交手仅一合便将那厮挑于马下。眼看着北军铁骑已然赶上,尹温烈不敢恋战,拍马便走。 可那筋疲力尽的老弱残兵哪里跑得过精壮铁骑,莫然便提出率部断后。尹温烈却说道:“这分明是羊入虎口,岂能由你断后?你尚有年轻,将来还有大好光景,怎能如此?你率部先走,本帅亲自断后!”“大帅!你乃是朝廷支柱,大姜可以没有莫然,不能没有尹温烈!末将愿从卫弘,徐放,以血补天!” 尹温烈为其魄力深深震撼,但已有前车之鉴,实在不忍莫然前去送死。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正当尹温烈犹豫不决之时,几百名须发花白的白头老兵竟挺身而出,跪倒在尹温烈马前,齐声拜道:“大帅英明神武,乃是大姜擎天之柱,万万不能折在此处!我等年过半百,已然无用,请命为大帅断后,虽死不悔!” “尔等皆是为大姜出生入死几十年之老兵,本帅怎可抛弃?”尹温烈当即拒绝,不准此事。可那些白头兵却拜服满地,声泪俱下:“我等驻守在这贪狼关已然三十余载,三十多年没有回过家。我们早已忘了家的模样,这贪狼关才是我们的家,这大姜才是我们的家!我们决不能让北军占领我们的土地......我们本以为,北军不可挡,是大帅让我们看到了希望!我等虽死无憾,只请将军回朝后,禀明圣上,在这荒漠边塞,还有一群心系大姜的老兵!我等,愿足矣!” 尹温烈与莫然深受感动,眼看北军将到面前,忙问道:“纵然你们有此心,又怎能抵挡北军数千铁骑?”谁知那些白头老兵却说道:“我等愿以血肉之躯,铸造万里长城,为大帅牵制北军!”此地恰好乃是一处山谷,五百白头老兵竟首尾相连,横身面对北军铁骑,将谷口封死。为防北军冲阵,他们甚至不惜防火自焚,以凡人之躯,筑起一道百丈长短的烈火围墙,将北军阻隔于北方。 此时所剩不过八百的姜军残部见状,痛哭流涕不止。莫然强忍着内心的痛楚,催促尹温烈快快撤军,以免辜负了老兵之心。尹温烈咬紧牙关,却挡不住那决堤而出的泪水,当即折箭立誓道:“不报此仇,我尹温烈誓不为人!”说罢,也只得率领残部继续南撤。 奔走了不远,忽闻背后传来一阵沧桑干瘪的歌声,姜兵皆不由站住了脚,回首望去。只见火光中,五百老兵身影摇曳,逐个倒下,却无一人退缩,更无一人因痛苦而惨叫,他们以革歌明志,任凭烈火焚身,吞噬血肉。而他们所唱的,正是边关流传的一首歌谣:“北方有豺狼,兄弟有长枪!十五从军行,白头不得还!宝马为亲朋,金戈做良伴!壮士志不改,到死心如铁!以血补青天,笑看风云转!愿为天下死,誓保我河山!” 尹温烈欲哭无泪,不忍回头,亦不再逗留,快马加鞭,向承天府方向奔去。 且说那北军铁骑来到山谷之前,见一堵火墙阻住去路。卢参戎身旁副将又不禁嘲笑道:“看来尹温烈也不过如此,竟抛下这些老兵在此送死,妄图阻住我等去路,真是可笑!请兵魁与我一千铁骑,末将定能追上尹温烈,斩下他的首级!”可话音刚落,那些老兵便唱起那歌谣来。北军皆为之震撼,鸦雀无声。 就连先前那嘲讽尹温烈的副将都瞠目结舌,哑口不言。卢参戎长叹一口气,对身旁副将言道:“看,你绝非尹温烈的对手。姜国将士,上下一心,其实难破。今日之胜,实属侥幸。姜国虽朽,尚有如此英雄,不可卒灭也!”“话虽如此,可就这么放过姜军,若是被圣上得知,岂不怪罪我等?”副将面露难色,低声说道。 卢参戎瞥了他一眼,有些冷漠,平静的说道:“倘若圣上怪罪,我一肩承担!传我军令,穷寇莫追,撤退!”“是!”副将领命,北军遂止住脚步,不再南追。又因顾忌别处姜军前来救援,故而暂时退回贪狼关外,养精蓄锐,只等来日,卷土重来,再破此关。 且说那狄挽凤自侥幸回到承天府后,一直称病不朝,当今圣上屡次派人慰问,皆回报说狄挽凤身染重病,难以上朝。狄挽凤到京的三日之后,尹温烈率领八百残兵也终于回到承天府,却在承天府北面五里地的龙口驿被自家官兵拦住。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六回 奸佞臣利欲熏心 原来是那天子使者早已通过沿途州府得知尹温烈的行程,故而奉天子诏令特在龙口驿将其截住。那使者立于驿前探了探脑袋,扫了一眼尹温烈的部队,见他们如此狼狈,竟轻蔑地冷笑道:“尹将军,何以至此?”尹温烈并未答话,倒是那身旁的莫然策马上前道:“汝为何来助我等去路?” “尹将军为何回朝?”使者明知故问。 尹温烈只得于马背之上拱手说道:“本帅奉圣旨班师回朝,天使为何阻拦?”使者抚掌笑曰:“自然如此。而小人也正是奉圣上旨意在此截住将军。将军不急进城,权且先陈兵这龙口驿,烧整军容。一个时辰后,请尹将军单独随我进城,拜见圣上。” “为何只宣大帅入城,不叫我等随行?”莫然剃刀上前立眉问道。可那使者并不吃这一套,反倒挺起胸膛,直眉瞪眼,理直气壮的说道:“圣上旨意如此,谁敢问他?尔等只消遵命便是,何必如此多的废话?”“放肆!竟敢对大帅无礼?”莫然见他小小一个使者竟敢如此猖狂,勃然大怒,扬起马鞭就要打他。可却被尹温烈死死拦住。 使者虽小,却代表天子。莫然若是一时意气用事,被有心人稍加利用,必然会招致大难。故而尹温烈只好拦住莫然,忍气吞声,翻下马来,毕恭毕敬的躬身拱手一拜,说道:“谨遵圣令。”使者轻蔑的冷哼一声,全然不理会尹温烈,转身离去。 良久,尹温烈才直起身来,面无表情,眸中却难藏惆怅。身旁莫然也翻身下马,他自幼长在边关,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京城承天府,全无经验,故而轻声问道:“大帅。这该如何是好?”尹温烈微闭双眼,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只得从命:“你与兄弟们就驻扎在此,稍作休整。切记,此地并非贪狼关,绝不能意气用事。一切都要小心行事,战战兢兢,不可作乱骚动,听明白了么?” 莫然领命,当即吩咐八百残兵原地驻扎,陈兵龙口驿,擦洗盔甲,缝补衣衫,疗病治伤,整顿军容,只等尹温烈上朝后再做决断。此次期间,莫然一直谨遵尹温烈将领,不敢遭此,哪怕是受到龙口驿的官差冷嘲热讽,也只得忍气吞声,沉默不言。 而尹温烈则是身骑白马,独自往承天府城赶去。 与此同时,那托病不朝的狄挽凤却头敷白巾,身披裘袍,盘腿坐于床榻之上,手里摆弄着一件雕工极为精巧的玉器,满脸喜色,全无半分病态。中枢丞府中的下人立于门外,躬身拜道:“大人,有人求见。”“不见,不见!本丞早已言明,有病在身,无论是谁,统统不见!”狄挽凤无奈的随口说道。可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笑声。人未至,声先到:“狄大人,托病不见,是何缘故?” 狄挽凤闻听此声,大惊失色,漆黑的眼珠极快的转动着,当即便将那玉器往锦被中一藏,又急急忙忙的平躺于榻上,装出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双眼微眯,上气不接下气,有模有样,甚是可笑。刚收拾妥当,两人便推开那不长眼的下人,迈步走入屋中。两人皆是朝中高管,狄挽凤的同僚。 左边那人身长肩宽,额隆腮阔,下颌生须,约莫四十岁模样。头戴紫金冠,身穿碧绿袍,内衬玄色华服,腰间缀着几块价值连城的美玉,一进门便大笑着拱手拜道:“愚兄不请自来,还请贤弟宽恕则个!”此人乃朝中三品大员,吏部尚书王耕。 右边那位老态龙钟,满脸皱纹,面净无须,笑而不语。散乱着满头白发,只草草戴一支紫玉的金钗。身穿紫袍,极为富贵。驼着背,背着手,闲庭信步。虽年过花甲,却依旧硬朗。原是当今圣上最为信任的宦官,长侍仇宗业。虽是太监,却手握重权。人人皆谄媚巴结,生死富贵,皆由其言。 二人见狄挽凤虽紧闭双眼,满头虚汗,却是两家红润,毫无病态。王耕知他诈病,遂故意调侃笑道:“狄大人何至于此?吾与仇公公闻听贤弟自漠北归来后染重病在身,既不出府门,亦不上朝议政,特来探望。原不料贤弟病入膏肓,以致如此境地。冒昧来访,实在唐突。这便告辞了。”说罢便扶着仇宗业假意离去。 狄挽凤闻听此言,慌忙睁开眼,眼珠一转,便从榻上弹起,随手裹上一件外袍,连忙喊住二人:“二位且慢,二位且慢!”见二人站住脚步,转过身来,狄挽凤便躬身行礼,作揖拜道:“不知是王大人与仇公公来访,有失远迎,还望二位勿要怪罪。”王耕见状拍着肚子朗声大笑道:“贤弟莫非无病?诈病不出,拒不上朝,乃是欺君之罪。贤弟莫不知耶?” “挽凤本有病在身,今幸得二位大驾光临,前来探望,故而顿觉神清气爽,已然不医自解,痊愈矣!”狄挽凤陪着笑脸从容答道,应对自如,毫无怯色。三人遂指着彼此大笑不已,狄挽凤又命下人内堂摆茶,恭请二人上座,自己则是回房换了一件正装,姗姗来迟。一进门便拱手致歉道:“叫二位苦等,且莫怪罪!” 王耕当即摆手说道:“无妨,无妨!”而他身旁的仇宗业却不说话,依旧笑而不语。狄挽凤极为擅长察言观色,见状便从袖中摸出一只手掌大小,雕工精湛的七彩琉璃马,流光溢彩,耀眼夺目。珍珠做双眼,翡翠为鞍辔,白玉充底座。七彩琉璃虽不算稀奇之物,但如此成色者却是凤毛麟角,世间罕有。物件虽不大,但价值连城。即便是家中藏宝甚多的狄挽凤,也是偶然得之,极为珍惜。 “闻听仇公公下月初八便要做七十大寿,挽凤特将此物献上,权作贺礼。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公公笑纳。”狄挽凤双手捧着那七彩琉璃马,又觉唐突送礼,不甚妥当,故而将那物件摆在一只极为精美的匣子中,陪着笑脸敬献给仇宗业。而仇宗业却面带微笑,不为所动,淡然说道:“咱家双手空空,不请自来,来探望狄大人,为何反收受狄大人礼物?” 狄挽凤见他不肯收下,便有些慌张,幸得那王耕一直在身旁使眼色,示意狄挽凤注意分寸。狄挽凤乃是聪明人,当即将礼物收回,致歉笑道:“是挽凤顾虑不周,唐突至此。待公公寿宴之时,挽凤再派人送去。”王耕见气氛有些尴尬,便急忙打趣调侃,缓解气氛道:“贤弟啊贤弟,你自以为送的礼物皆是奇珍异宝,世间罕有。殊不知这四方朝贡的宝物,都要先过一遍仇公公的眼,再进奉于陛下。你这宝物,又如何能入得了仇公公的眼?” “是,是。是挽凤自不量力了。”狄挽凤不敢辩驳,只得苦笑着应承。仇宗业闻言,又扫了一眼身旁表情截然不同的二人,忽然开口大笑道:“狄大人贵为中枢丞兼龙腾府令,位极人臣。而咱家不过是一介宦官。大人何故屈尊至此?”狄挽凤闻言急忙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回应道:“这皇宫之内,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公公便是圣上之眼,圣上之口,圣上之耳,圣上之手。我等焉敢不敬?” 嚣张跋扈的狄挽凤在此二人身前却宛如温顺的猫咪一般,甚至比面见当今圣上还要紧张。而在得到了近乎满意的答案后,老宦官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双眼微闭,高高在上,阴阳怪气的说道:“世人皆言伴君如伴虎,在咱家看来,乃是伴君如伴鼠。狄大人不必担心,只消咱家一句话,圣上自然对狄大人病重之事深信不疑。” 狄挽凤闻言大喜,急忙亲自手捧茶盏,敬献道:“多谢公公!” “公公乃是陛下近臣,深得圣上宠信,自然不知我等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像我等这般身居高位者,谁人不是一脚踩着金银秤,一脚踏入棺材板?看似荣华富贵,无忧无虑,但只要说错一句话,便是万劫不复啊。”王耕呷了一口茶水,语气极为谦卑,可面上却无半点惧色。 狄挽凤深表同意,双手撑着膝盖,目视前方,不禁长叹一口气道:“此话不假。正所谓无家无国无铜钱,这个局势,老一辈已然维持了多年。岂能坏在我们手中?这十年来,我们克扣了不少军饷和粮草,不想那尹温烈竟靠缴获足足成了十年,此等可怕之人,岂能将他继续留在贪狼关?幸得仇公公劝得圣上将他召回,否则我等就离死期不远啦。” “贤弟此言甚是!”王耕徐徐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中踱步,表情严肃,眉头深锁,徐徐言道,“若是彻底剿灭北族,迎来太平盛世。我们不仅再难捞到油水,就连自家性命,多半都难以保全。我们虽不能彻底灭了他们,更不能叫北族太过猖狂,以致国家动荡,难以维持啊。”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七回 设毒计权贵谋长 仇宗业徐徐点头,接过话茬来,用他那阴阳怪气的嗓音说道:“话虽如此。但想要维持一时,尚且容易。想要维持数十载,倒也难呐。尹温烈虽被你们拿下来了,贪狼关却还要有人来守。你们打算,交给谁做?” 王耕与狄挽凤相视一眼,皆沉默不言。相等彼此先开口,自己好再做决断。但两人都不愿先开口,故而一时气氛有些尴尬。又过了一阵,王耕实在耐不住性子,干笑两声,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闻听尹温烈亲自提拔了一员副将,年不满二十,若遣他做镇北将军,如何?” “那小子叫莫然,我在漠北见过。毛手毛脚的黄口孺子,乳臭未干,怎能托付大事。王大人糊涂了。”狄挽凤瞥了一眼王耕,呷了口茶,心想堂堂吏部尚书,眼界如此短浅,也不过如此,故而嘲笑道,“更何况那小子乃是尹温烈亲手提拔,二人亲如手足,几乎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倔驴脾气,如何能与我们一同做事?” 王耕闻言抚掌大笑道:“我就是要用这尹温烈的人,也正是看中了他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才能顺你我之意?” 仇宗业与狄挽凤皆不解其意,相视一眼,忙问道:“此言何意?”王耕遂解释道:“二位不妨这样想。倘若我们明目张胆的用我们自己的人去镇守边关,势必会让朝中那些时时刻刻盯着我们的老顽固有所察觉,到时他们必然会合力劝谏圣上,致使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而倘若我们先保荐那毛头小子做镇北将军,再以其年纪尚轻,难以独掌大事为由,派遣一位我们的人,做监军,时时刻刻盯着那小子。届时那小子定会成为你我的掌中玩物,扶植的傀儡,空壳一座,并不管事。岂不是既能堵塞老臣之口,亦能如你我之愿?” “甚好。”仇宗业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渣,似笑非笑的望着洋洋得意的王耕,说道,“王大人构想周密,计策完全,想来已然盘算多时了罢。”王耕闻言陪笑行礼道:“仇公公过奖了。” 正当二人自以为此事已然完全之时,狄挽凤还有些犹豫。凝眉眯眼,揪着衣袖问道:“话虽如此说,但说永远比做,来的轻巧。可那莫然年不满二十,便担任镇北将军如此要职。朝中之人,难免会有闲言碎语。” 王耕闻言大笑,指着狄挽凤毫不留情的笑道:“贤弟啊贤弟,你有所不知。那尹温烈十七岁便官拜镇北将军,这么多年来,朝中对他从不信任到赞口不绝者多矣!有这珠玉在前,莫然又是尹温烈亲自提拔。朝中岂会有人质疑?更何况有兵部鼎力相助,我吏部率先保荐,再由狄老弟你的中枢院从中周全。此事必成!” 狄挽凤闻听此言,疑云尽释,顾虑全无,心中暗喜,忙差遣府中下人准备宴席,欲招待二位贵客。可仇宗业却笑而不语,看了他二人一眼,皆满脸喜色,便开口说道:“不必如此麻烦。只消狄大人去见皇后娘娘一面,再由皇后娘娘这枕边风吹一吹,何愁陛下不允?”狄挽凤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微笑着捧茶敬奉道:“仇公公心思缜密,顾虑周全,我等不及也!”一旁的王耕也连连点头附和。 正当此时,仇宗业又开口说道:“咱家不妨再告诉二位大人一件秘事。这些年来,陛下已然年近七旬,龙体愈发不如从前,近些时日又染了风寒,病体沉重,牵出不少陈年旧疾。宫中御医皆束手无策,私下里言道,陛下恐怕大限将至......如今东宫无人,二位不妨琢磨琢磨着立储之事,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嫡长子早亡,如今太子仍未立,当今圣上又不喜庶长子。倘若老皇帝果真驾崩,撒手人寰,太子之位必然空缺。到时每一个皇子都有可能坐上帝位。如果他们下的筹码能中,日后定能根本更上一层楼。故而王耕与狄挽凤都极为重视此事,连连道谢。仇宗业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二位大人不必谢我。只是这日后,莫要忘了咱家便好。”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狄王二人点头若捣蒜。 “咱家还有一言说在前头。当今圣上毕竟还在位,尔等切莫妄论立储之事。免得触怒圣上,人头不保,还要牵连咱家。”仇宗业立眉怒目,冷言警告道。狄挽凤与王耕连忙答应。此时小厮来报,只说是宴席已然备妥。三人遂起身,狄挽凤与王耕于左右扶住仇宗业,正欲一齐往正厅赴宴,不想却见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的闯入中枢丞府,跪倒在三位大人身前。 “仇公公,王大人,可算找到你们了。圣上急召公公与大人进宫。奴才找遍了承天府,才寻到此处。”那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脸颊飘红,满额冒汗。王耕见状,心想必是有要事相商,故而不敢耽搁,急忙向狄挽凤辞行:“圣上急召,今日无福消受老弟的宴席了。告辞,告辞。”说罢,便与仇宗业一同离开中枢丞府。 且说那狄挽凤也不相送,而是微微拱手后,目送着二人离开。待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一直无比谦恭的狄挽凤这才敢直起腰来,背着双手,恢复了他朝廷高官的派头。身旁亲信弓着身子自作聪明的说道:“这王大人虽是三品大员,但竟敢与大人您兄弟相称,实在是太过无礼。” 狄挽凤并不动怒,嘴角反倒挑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冷笑一声说道:“哼。那又如何?这王耕看似是个直性子,直来直往,无所顾忌。却能在官场之中纵横捭阖,如鱼得水,你觉得他会是个简单的人么?还有那老太监。阴阳怪气,城府极深。这两个人都不是凡俗之辈,都不好对付。连本丞都要小心翼翼的侍奉,你以为你是甚么东西,也敢擅做评价?” 亲信大惊,急忙垂头认错道:“是,属下多嘴了。” 狄挽凤依旧不放在心上,而是将袍袖一挥,迈开步伐往正厅走去。身旁亲信小步快走,跟随在狄挽凤身后。狄挽凤当即吩咐道:“把消息放出去,就说本丞已然痊愈,明日即可正常上朝,面见圣上!” 且说那王耕与仇宗业匆忙赶回府中换好官服,乘最快的马车,快马加鞭,从西门入宫,直入厚明殿。厚明殿乃是皇帝上朝之前更换龙袍,整理仪容之所在。二人入殿之时,当今圣上奉乾皇帝已然换上了一身鎏金赤玉,大红盘锦金龙社稷袍,金丝绣九龙缠身,银线穿明珠熠熠,山河云锦,精致夺目。腰系镶金紫玉带,头戴双龙争珠冠,冠中镶嵌的那颗明珠极为罕见,价值连城。姜朝尚火德,故而以赤黄二色为尊。但姜朝对服饰的控制并不严格,故而百官亦可用赤,黄单色,若是二色并用,则视为谋反。 年迈的奉乾帝已然六十有八,在位三十四年。须发皆白,干瘦清癯,面黄肌瘦,形脱神衰。还有些驼背,步履蹒跚,咳嗽不止,毫无帝王之相。已是风烛残年时,眼看大限即将至。皇帝老了,脑子也糊涂起来,开始重新谗佞之臣,疏远忠贞良士。又岂是这些时日染了风寒,虽说病体稍有好转,但依旧是双眼微眯,精神不振。 王耕与仇宗业慌忙上前拜伏道:“臣下(老奴)来迟,请圣上恕罪!” “爱卿快快请起......咳咳......”奉乾帝咳嗽不止,几乎要将胸膛中的心肺尽皆咳出,身旁侍女轻抚其背,小心侍奉,又捧来汤药,喂其服下。王耕与仇宗业领命起身,仇宗业忙上前迎奉道:“陛下病体未愈,三日未朝,为何今日起身,不在昭明殿休息,莫非今日要上朝么?” 奉乾帝摊开双掌,无可奈何,慌忙说道:“卿等皆上书弹劾那镇北将军尹温烈,手握重兵,十年未平北疆,素有造反之意。朕以如卿等所愿,召他回京,陈兵龙口驿,如今尹温烈奉旨班师,已到龙口驿,即将匹马入宫见朕。如此坦然,是否说明他无有反意?倘若他无有反意,平白无故将他召回,又该如何是好?” 王耕眼珠一转,思索片刻,便躬身上前劝谏道:“陛下勿忧。陛下乃是君,尹温烈乃是臣。有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休说那尹温烈素来不敬天子,哪怕他实无反意,陛下召他回来,也无需任何理由。”奉乾帝忙接着问道:“依卿之言,为之奈何?” “回禀陛下。正所谓人心隔肚皮,尹温烈虽遵旨班师,陈兵龙口驿,但依旧不能摆脱他有造反的嫌疑。如今陛下已然削其兵权,尹温烈心中必然不满。臣有一计,可知其心。”王耕故意卖了个关子,停顿片刻,微微抬起眉眼,扫了一眼奉乾帝,见他六神无主,心慌意乱,故而说道,“陛下可草拟两道圣旨。一道封赏,一道处死。尹温烈入朝之时,陛下可先当百官之面,赞赏其功绩,褒奖其战果,一来以安其心,二来可探其境。”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八回 献血旗忠贞寒凉 王耕见奉乾皇帝的眼神心思皆被自己掌控,故而接着说道:“若尹温烈接受封赏,则说明其心中坦荡,并无反意,陛下又赐封赏,自然会安稳其心,使其愈发忠诚。若尹温烈拒不受赏,则说明他做贼心虚,心中有鬼,分明是野心膨胀,圣上可在朝中暗伏甲士,将其当场诛杀,以除后患!” 此分明是王耕拿稳了尹温烈的性子,料定以他的性格断然不会接受封赏,为了除掉心腹大患而故意编造出来的幌子罢了。只是那偏信谗臣的奉乾帝并未察觉,反倒拍手叫好,夸赞王耕道:“爱卿不愧是臣的左膀右臂,才思如此迅捷。片刻之内,便为朕构思了如此周全的计策。若此事做成,朕定要封赏你,咳咳......” 说罢又咳嗽起来,一旁的仇宗业摆了摆拂尘,遣退宫女,亲自为奉乾帝抚背,又对王耕使了个眼色。王耕当即会意,跪倒在皇帝跟前,五体投地,无比诚恳的说道:“臣非为权财富贵,公爵名禄。实是为了陛下,为了保我大姜江山!此计若成,只有两个结果。若尹温烈心无反意,则陛下得一心腹猛将,何愁漠北不平?若尹温烈心存反意,则陛下除一心腹大患,实是国家之幸,社稷之幸!如此一举两得之计,乃是天授陛下也!” 奉乾帝闻听此言,龙颜大悦,竟将贴身玉佩解下,赐予王耕。王耕受赏不辞。正当决策之时,眼看着尹温烈就要进入皇宫,优柔寡断的奉乾帝却又犹豫起来,面露难色,左右不安,对王耕与仇宗业说道:“可尹温烈颇有威望,又是贵妃的亲弟,乃是贵妃唯一的亲人,如今贵妃离朕而去,朕岂可杀其兄弟?” 王耕闻言当即便要劝谏奉乾帝不可心软,却被仇宗业拦住。满脸狐疑,一头雾水的王耕望着仇宗业,只见他徐徐摇头,又搀扶着奉乾帝说道:“陛下不必担忧,若陛下于心不忍,将尹温烈贬为庶人亦可。”奉乾帝大喜,便决定依仇宗业所言准备。王耕见奉乾帝已然决断,不好再多言,也值得告退。而仇宗业也依计行事,为皇帝草拟了两道圣旨,安排诸事。 文物百官俱在天明殿前等候多时,叽叽喳喳,争论不休,嘈杂声不绝于耳。眼看着烈阳当头,终于等到那仇宗业来到殿前,将手中拂尘一甩,搭在左臂之上,清了清嗓子便用尖细嘹亮的声音喊道:“圣上有旨,百官入殿——”百官皆大喜,当即卸下佩剑,脱去鞋履,躬身低头,五品以上官员手执象牙笏板,五品以下须上朝者,则垂着双手,皆小步快走,分为两列,不敢仰视,趋入殿中。 皇帝的左手边为文臣,皆着玄青团领衫为朝服,头戴四方乌纱帽,双翅背耳,朝服上以银白丝线绣满襟三类飞禽:上三品绣仙鹤,中三品官员绣孔雀,下三品官员则绣云雁。朝服质地极佳,花纹精致,若非赏赐新衣则终生不换,非上朝不可着。文官现以一品宰辅曹庚为首。 曹庚其人,年逾七旬,老态龙钟,微微驼背,干瘦苍老,满面皱纹。心胸狭窄,胆小如鼠,尤擅见风使舵,首鼠两端,左右摇摆。偏偏此人却胸怀济世经略,天下政务,皆系于心间,钱粮赋税等事,无论繁琐细杂,皆了如指掌。自先帝在位之时便从宰辅事,至今已然四十余年,连当今圣上都要让他三分。 皇帝的右手边则为武官,皆内穿银白锁子铠,外罩赤红文物袖袍,头戴凤翅盔,两翼朝天,锦袍上亦用银白四线绣满背三类走兽:上三品绣麒麟,中三品绣虎豹,下三品绣雄牛。铠甲精良,万里挑一,锦袍大气,威壮山河,亦是朝服所用,同文官般事。武官现以一品大将军孟克为首。 孟克其人,未及花甲,身高八尺,燕颔虎须,豹头环眼,虎背熊腰,平日里走路生风。颇有精神,与曹庚截然不同。圣上特许他上朝挎剑,随侍身旁。孟克因作战极为勇猛,号称姜国第一将,为姜国征战半生,立下赫赫战功,故而骄横跋扈,目中无人。不贪名利,直爽豁达,待士卒若亲子,却极为厌恶氏族文人,认为他们迂腐不堪。直来直往,不惧权贵,因其四肢发达,有勇无谋,因其性格刚毅得罪了不少人,故而常遭文人戏弄。 待百官站定,仇宗业也来到龙椅前,对百官言道:“圣上驾到,忠臣朝拜。”百官一齐下跪,齐声拜伏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震天的声响回荡在偌大的天明殿中,话音刚落,年事已高,行动不便的奉乾帝便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来到龙椅前坐下。眯着双眼,身子微微前倾,言道:“众卿平身......” 百官遂起身垂头,将这几日因皇帝未临朝听政挤压的奏本一一呈上,可奉乾帝此时一心想着尹温烈之事,无心处理奏本,百官所言,皆左耳进右耳出,双眼不停的瞥向一旁的仇宗业。仇宗业却佯装不知,实际上早已做好准备,只等那尹温烈上朝。 且说那尹温烈快马来到皇宫大门正阳门前,却被门前金戈铁卫拦下:“禁宫大门,岂敢擅闯?皇宫重地,不得驰骋!”尹温烈遂下马拜道:“镇北将军尹温烈,奉命回京,上朝议事。请二位通融。”两名金戈铁卫相视一眼,心领神会,故而说道:“尹将军,你常年镇守边关,怕是忘了宫中规矩。无有圣上旨意,任何人擅长正阳门都是死罪。我等擅自放人,亦是同罪。还请将军不要为难我们。此时已然错过了百官入门的时间,若是回朝议事,请走紫阳门。” 尹温烈无奈,只得从命。遂牵马来到西边紫阳门入宫,此地正有小太监来迎,接过缰绳,将玉龙牵入马厩安置。又有一名小太监引着他往天明殿走去,尹温烈摘了头盔,丢给身旁的小太监,大步流星,面色严峻。而小太监为了跟上他的脚步,只得抱着头盔小步快走,那模样十分滑稽。 “尹将军莫不知朝礼?身着带血盔甲,乃是对圣上之大不敬。不如回府更换朝服,再来不迟。”小太监建议道。谁知那尹温烈闻听此言竟停下脚步,冲出几尺的小太监只得退了回来,一脸木讷的望着怒气冲冲的尹温烈,见他说道:“本帅自沙场归来,尚不得一丝喘息,便要上朝。哪里还有功夫管那许多!” 说罢便不再等候小太监,而是快步来到天明殿前,屈膝下跪,等候宣调。殿前太监见状,遂冲着殿内喊道:“镇北将军,领军大帅尹温烈,于殿前求见——”百官闻言皆缄口不语,站直了身子。奉乾帝大喜,忙令宣召尹温烈上殿。“宣,镇北将军上殿——”闻听那殿内传出此声,尹温烈遂站起身来,弓着身子,双掌叠于身前两尺,低着头缓步入殿。 当文武百官看见那走入殿中,朝见天子的尹温烈身着血衣血甲,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之时,文臣皆道其无礼,不知礼节,目无天子。武官们则是幸灾乐祸,嘲讽不休。曹庚并不言语,孟克亦目不斜视,只因他二人皆看不起尹温烈,认为他是奴仆出身,地位卑贱,以姊富贵。而尹温烈却不在意那许多目光和议论,跪在殿中,垂头拜道:“罪将尹温烈,叩见圣上。” “尹将军,真想煞朕也!”奉乾帝终于盼来了,激动的站起身来。骨子里他并不厌恶尹温烈,甚至爱屋及乌,对他年少有为颇为赞赏。但如今尹温烈今非昔比,手握重权,功高盖主,自然令奉乾帝忌惮,“回想十年之前,朕封你为镇北将军之时,你才十七岁。转眼十年,白驹过隙。尹将军,你叫朕整整牵挂了十年啊。尹将军,快快请起!” 言语之间,思念与赞赏难以遮掩,更非刻意表现,叫满朝文武心生妒忌。尹温烈却不敢领情,亦不起身,而是五体投地,跪倒在龙阶之下,语气中略带哽咽,断续说道:“末将有罪......辜负了圣上重托,不敢起身,无颜见陛下......亦不敢叫圣上牵挂......” “大胆尹温烈,竟敢违抗圣意!你知罪么?”身为大将军的孟克拔出宝剑,当着当今圣上与文武百官之面,剑指尹温烈。尹温烈却不卑不亢,不慌不忙,毫无惧色,应声答曰:“末将知罪,请圣上责罚。” 奉乾帝见他如此执着,迫于无奈,先是摆了摆手,示意孟克将宝剑收回,站回原位,后又开口问道:“尹卿何罪之有?”尹温烈遂说道:“臣率十万大军镇守贪狼关,与北军兵魁卢参戎对峙多年,交战大小百余场,各有胜负。不想临近班师回朝的前一夜,遭遇北军夜袭,致使中军营寨,两万大军死伤惨重。臣有罪。” “此事,中枢丞狄挽凤已然先向朕禀明经过了。”奉乾帝长叹一口气,徐徐说道。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九回 谋大难进退不测 尹温烈早料到狄挽凤会先行一步,将此事添油加醋后禀报皇帝。正当尹温烈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奉乾帝竟然问道:“此一行,你带回多少人马?又损失了多少?” “连臣在内,回到京师的,共有八百二十一骑。”尹温烈全然不顾及自己将实话说出,会受到甚么责罚,一一列举道,“原本贪狼关前中军营寨内有骑兵整五千,步卒一万五千八百员。狄大人又带来五千新兵步卒,总计两万五千八百人。因北军夜袭,来得突然,军中士卒又多大醉,未及防备。致使骑兵多未上马,步卒死伤无数。据臣统计,狄大人带来的五千士卒尽皆阵亡,骑兵只剩二百一十七骑,步卒仅剩六百零四人。副将阵亡一十七人,只剩一人随臣回京。辎重粮草尽皆丢失,器械马匹也大多被夺,此次能成功返回京城,还有赖沿途州府接济,否则,臣恐怕就要死在班师途中了。” “北军夜袭者,几何耳?”奉乾帝问道。 尹温烈则答曰:“乃是北军主力,约莫有五千精骑。” 百官惧惊,朝堂大乱,人心惶惶。皆言损失如此惨重,战损比如此之大,莫非是尹温烈无能,还是北族联军过于勇猛。唯独那武臣之首孟克微微一笑,不为所动。 奉乾帝闻言勃然大怒,站起身来厉声质问道:“你素来治军有方,为何准许士卒在帐内饮酒醉酒,致使两万大军面对五千骑兵损失如此惨重?究竟是何人叫你如此?如实告知朕!哦咳咳咳......”心急之下,竟牵动病情,激起一阵咳嗽。仇宗业见状急忙上前轻拍其背,两个小太监又扶着他坐回原位。 不懂战场变化者,方有如此困惑。知晓其中玄机者,却是笑而不语。 百官逐渐安静下来,各回原位,皆躬身请愿道:“请陛下保重龙体。”尹温烈犹豫片刻,还是如实答道:“启禀圣上,乃是狄大人下令。臣在营中特设戒酒令,自我往下无论将帅士卒,皆不能醉酒。狄大人却因即将班师,下令将士痛饮一夜,致使士卒皆大醉。” 奉乾帝抚着胸口,喘着粗气,年事已高的他每每动怒,便会如此,脸色红白不接,指着文武百官问道:“狄卿何在?”仇宗业却伏在他耳畔说道:“陛下莫不是忘了,狄大人自从漠北归来后,染病在身,至今还在家中休息养病呢。” 那文臣队伍里的王耕左顾右盼,见无人为狄挽凤说话,自己又不肯放过尹温烈,故而站出身来躬身一拜,欲为狄挽凤“鸣不平”:“陛下,臣有事启奏。”奉乾帝问道:“王卿有何要事?” 王耕便信口雌黄,直呼其名,极为嚣张:“启禀陛下,依臣看来,此事全系尹温烈为脱罪捏造!狄大人虽为天子钦差,奉旨犒军,但军营之中向来以军令为尊。倘若尹将军不许,狄大人又如何能做得了主?此事分明是尹温烈一人为之,致使军队死伤惨重,因其惧怕圣上降罪,见狄大人因病未能上朝,亲自言明经过,故而欲拉扯狄大人下水。狄大人乃肱骨之臣,擎天之柱,岂能平白无故受他人侮辱?故而臣请命,彻查此事!” “哦......”奉乾帝闻言便不再多说,毕竟狄挽凤乃是皇后宠信的近臣,王耕又为他说话,奉乾帝也不便降罪,心想着赶快把此事遮掩过去,倒也罢了,故而坐直了身子,捋顺了气息,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此事就此作罢。非是狄卿一人之罪,亦非你尹将军一人之责。好在边塞十万将士,还有大半驻守原地。并未伤及我朝元气,朕不怪罪你便是。”王耕见又被尹温烈逃过一劫,无可奈何,只能作罢。 可尹温烈却又叩首连连,他自知凭自己无法扳倒狄挽凤,故而只想为自己麾下阵亡的将士讨个说法,故而诚恳的说道:“陛下明鉴。臣麾下将士,见北军夜袭,虽不曾防备,但却拼死抵抗,无一人临阵脱逃!他们都是真正的英雄,请陛下降旨,安抚其亲属家人,以彰显圣上恩德,广泽天下。” 此事虽是合情合理,却提的不合时宜。那文臣之首曹庚闻听此言,冷笑一声,自言自语,小声嘀咕道:“圣上不曾降罪,理当暗自庆幸。还敢为部下讨封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可奉乾帝并未因此动怒,而是一挥袍袖,淡然的说道:“此事朕自会斟酌,你不必记挂。休要再说你部下之人,亦不要说你的罪责,你且说说,镇守边关十年之久,你有何功绩?” 十年来,战报频频传回中原京师,虽说奸人时而拦阻,但总有一二漏网之鱼送到了奉乾帝手中。故而他对漠北的情形也略知一二,知晓尹温烈克复失地千里之广,抚百姓,布恩德,安军民,抗豺虎,战功赫赫,旷世难有。奉乾帝心中有数,又不好代他说出,故而叫他当着文武百官之面亲口说出,好给奉乾帝一个封赏的机会。 谁知那尹温烈乃是一个死脑筋,不知此乃奉乾帝给他最后保命安身的机会,还木讷的回应道:“臣之所以能逐胡马千里之远,纳失地还我朝,全赖臣麾下将士拼死力战,圣上在京,明恩广德,天佑大姜乃成耳。非臣一人之力与功绩也。” 此言一出,又惹得满朝文武议论纷纷,有人说尹温烈不知好歹,理当问罪。也有人说他是装模做样,沽名钓誉。亦有人是他是淡泊名利,乃真英雄。奉乾帝听的心烦,皱着眉头连连摆手,仇宗业见状随将手中拂尘一挥,喊一声:“肃静!”百官这才安静下来。 “莫非你镇守边塞整十年,无有半点功绩?”奉乾帝伸长了脖子无奈的问道,他多想找个借口为尹温烈开脱,将如此猛将留在身边,但他有深知自己身体的情况,已然没有多少时间,若是此人真有反意,继位之君无论是谁,恐怕都镇不住如此凶悍之人。故而一时间万般纠结,左右为难。 尹温烈思索片刻,跪在殿中,拱手说道:“启禀陛下。臣虽无功绩,但有一物欲进献陛下。此物乃是从东狄人手中缴获得来,中原绝无仅有。”百官闻听此言,哂笑不休。皆以为乃是尹温烈过于夸大,中原阔土,地大物博,何珍奇至宝无有?漠北诸族土地贫瘠,疆域狭小,才觊觎中原。如此弹丸之地,能有甚么宝物,能入天子眼? 可奉乾帝却闻言大喜,饶有兴趣,忙说道:“哦?那漠北弹丸贫瘠之地,焉有中原无有之宝?快快呈上来,叫朕见识见识。” 尹温烈闻言领命,竟站起身来当着百官之面,自顾自的卸下满是血污的盔甲。众人见状大惊失色,文官皆以手遮眼,认为尹温烈不知廉耻,无有体统。武官们则是一脸鄙夷,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嘲讽不休。 奉乾帝眉头紧蹙,双眼紧盯着这敢在朝堂上褪去盔甲的将军,要看他究竟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而当尹温烈将盔甲尽皆卸下,堆在身旁时,百官惊呼,这才发现,在他满是伤痕与血迹的里袍之上,缠裹着一块粗糙的布。众人皆窃笑,暗中讥讽尹温烈目光狭窄,竟将不知从何处扯来的一块破布当作宝贝,敬献给当今圣上,实是落人笑柄,自讨苦吃。 “尹卿,此为何物?”奉乾帝见尹温烈卸下那缠在胸前的“破布”,只当是尹温烈戏耍于他,面露不悦,口气也极为冰冷。可尹温烈却将那块破布捧在手中,屈膝跪下,垂头请愿道:“请陛下容臣将此物展开。”仇宗业闻言,看了一眼奉乾帝,见圣上准许,便吩咐几个小太监接过那块破布,各执一角,将其展开,暴露在众人眼前。 这原来是一面长约八尺,宽约五尺的粗布旗帜。杏黄的底子,金黄的边,其面之上用极为精细的绣工刺着几个漆黑的大字,写的正是“血义军统兵魁首,大帅卢参戎”十二个大字。总体虽看上去粗糙,远处望去却极为气派雄壮。这面旗帜饱经风霜战火摧残,已经残破不堪,其上还沾染着斑点的暗红色血迹,甚至有被烈火焚烧的痕迹。 众臣皆被其深深震撼,缄口不言,沉默不语。王耕见状,冷哼一声,昂起脑袋。曹庚见此,则是微闭双眼,似笑非笑,徐徐摇头。而那孟克则万分惊讶,频频侧目,连连点头。这是他第一次打心眼里称赞尹温烈,或许也是仅有的一次。 靠近奉乾帝的小太监跪下身来,使那整个旗面朝皇帝倾斜,让奉乾帝看的更清楚些。奉乾帝惊喜异常,目光闪烁,久不能言,徐徐站起身来,身旁小太监将他搀扶住,却被他一把推开。奉乾帝见此物,激动的问道:“这是......” “此乃北族联军之统帅,兵魁卢参戎的大纛旗!乃是臣亲手缴获,现敬奉于陛下!”尹温烈双臂抱于胸前,声如洪钟,底气十足。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十回 落云霄生死难改 文武百官,闻言惧惊,又交头接耳,赞叹不绝道:“好啊,这好啊。”“真是英雄啊,了不起。”不仅文武百官为之震撼,就连奉乾帝自己都十分激动,龙颜大悦,不顾自己身体抱恙,便站起身来,一挥袍袖,连连赞叹道:“好!尹卿斩将刈旗,扬我大姜威风于漠北,真是镇守边关第一功呐!” 百官闻听此言,皆知接下来皇帝就要封赏尹温烈,故而一齐附和道:“圣上英明。”大纛旗并非寻常兵将旗帜,此乃三军统帅立于中军,乃是北族兵魁威严与尊贵的重要象征。每次出征应战,都要由心腹做执旗官,跟随在卢参戎身旁。若是能于乱军从中将其斩断缴获,不仅会大大折损敌军士气,震摄敌军,更是能扬大姜国威,使姜兵锐气大盛,故而意义非凡。 可正当此时,那吏部尚书王耕却又站出身来质疑道:“启禀陛下,斩将刈旗,虽是功勋。但微薄功劳,岂能抵罪?更何况臣下见尹将军竟将敌军的大纛旗缠裹于胸前,穿在铠甲之下,莫不是心系北族,暗藏反意?” 王耕毕竟是朝中重臣,深得陛下信任,且在朝中党羽众多,见他站出身来与尹温烈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要置尹温烈于死地。位高权重者不欲得罪王耕,亦看不起尹温烈,故而明哲保身,绝不掺和此事。位卑职小者惧怕王耕淫威,故而也不敢为尹温烈开脱。 至于那些王耕,狄挽凤之流的党羽,或是想借此事巴结讨好王耕者,则也见风使舵,左右摇摆,站出身来,进言劝谏道:“陛下,尹温烈分明造反,其心可诛!请陛下明察!”“陛下,尹温烈定是暗中与兵魁勾结,欲里应外合,图我大姜社稷!请陛下早做决断,以免大祸将至!”他们语速极快,一个接着一个,根本不给尹温烈合奉乾帝喘息和思考的机会,誓要将尹温烈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时间朝堂之上,除了未开口表态者,竟都是一边倒,进言奉乾帝降罪于尹温烈者,使得奉乾帝左右为难,万般无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直忍气吞声的尹温烈终于忍耐不住,攥紧了拳头,仰着头为自己辩解起来,“请陛下明鉴,臣若欲造反,何须只带八百人马班师回朝?又为何敢孤身一人上殿面圣?” 此时便有人说道:“哼,或许是你与兵魁合谋,故意演戏,欺瞒圣上,也不无可能!”尹温烈本想此行哪怕是自己身死也要不惜为全军将士争一个清白名声,不想竟落入这般境地,进退维谷,左右为难,连自家清白都保不住,他还有甚么脸面存活于世?一时气愤,竟然站起身来,欲上前对奉乾帝据理力争。 奉乾帝见他靠近,又听闻百官如此言语,吓得直往后腿。孟克见状,右手按住宝剑,望着尹温烈的背影,厉声呵斥他道:“尹温烈,你好大胆!速速退下,不得无礼!”一直微闭双眼,高高在上,缄口不言的曹庚终于开口,悠悠说道:“镇北将军尹温烈,仰视天子,目无礼法,罪同造反,理当处死。” 原有些不肯掺和此事的官员见宰辅曹庚也开口针对尹温烈,便纷纷表态支持,尹温烈腹背受敌,无言以对,一时间手足无措,又跪倒在朝堂当中。“够了!咳咳咳......”奉乾帝心乱如麻,脑中混乱一片,耳畔充斥着繁杂的进言,又咳嗽不止。仇宗业慌忙将拂尘一挥,又呵肃静,文武百官,这才消停。 “陛下莫不是忘了王大人之计。”上前搀扶皇帝的仇宗业轻声说道,“老奴以为陛下准备妥当,只等陛下旨意。”奉乾帝这才反应过来王耕的一举两得,一石二鸟之计,故而坐直了身子,抚了抚胸口,理顺了气息,才继续说道:“朕自有决断,众卿不必争吵。来人呐,宣旨。” 仇宗业接过旨意,先取出第一份封赏的圣旨,展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将军尹温烈,镇守贪狼关整十年,收复失地千余里,夺城克寨十余座,战功赫赫,理当封赏。朕察其功德,现命尹温烈任关右安邦侯,领右将军,赐封邑五千户,赏钱十万贯,良马百匹,以彰其功。钦此。” 百官闻言,各怀心思。虽多有不服者,但见王耕一言不发,又是天子圣意,故而也只得忍气吞声,缄口不言。再说那王耕,见状心中窃喜,他之所以对此事没有异议,乃是因为此计分明出自他手,一切皆在计划之中,只看尹温烈如何决断。 果不其然,一切都在王耕意料之中。尹温烈闻言大惊,先前百官还要进言,请圣上降罪于他,谁知奉乾帝不罚反赏,赐金封侯,连升三级,叫他如何敢受?更何况尹温烈此行本是为了麾下将士,如今却只得一人富贵,那他宁愿不受,免得将士心寒。故而回绝道:“臣罪孽深重,有负圣上重托。圣上英明广大,仁德非常,今尹温烈有罪在身,不乏反赏,如此,臣实不敢受。” 此言一出,震惊朝野。有人觉得尹温烈是沽名钓誉,假装如此。也有人说他是欲擒故纵,野心吞天。更有人说他是不知好歹。可只有王耕,面带微笑,抬起眉眼,观察着奉乾帝的反应。尹温烈已如他预料般落入陷阱,此时的奉乾帝心中慌张无措,已然断定尹温烈心存反意,欲尽早除之,以免后患。 只见他眉头轻轻颤动,左手不自然的抓住袖口,不停摩梭着。右手抚须,良久才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仇公公,再宣旨罢。”仇宗业领命的同时,恰巧与王耕相视一眼,趁无人在意,以极小的幅度点了点头,便取出第二道圣旨,当众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将尹温烈,镇守边塞整十年,虽有功绩,难辞其咎。与北族相持于贪狼关,守成未改,不思进取。损兵折将,空耗钱粮。朕秉圣德,察军民之心,还太平长安,欲与北族罢兵言和,以修盟好。本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但念在尹温烈无有功劳,亦有苦劳,现收回尹温烈所有兵权,削去军职,抄夺家产,贬为庶民。未经调令,永不返京。钦此。” 尹温烈闻言如遭雷击,猛然抬头,默默流泪,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结局。只是他最坏的打算,乃是被处死,不想侥幸留下一条性命,已是万幸。可对于他这种励志报国的将军来说,唯一的价值就是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如今夺兵权,贬军职,对他而言,简直比五马分尸还要痛苦万分。但他又不得不接受这一切,故而垂下头去,五体投地,叩拜谢恩道:“草民尹温烈......谢主隆恩......” “尹温烈,如今你已并非朝廷命官,现命你离开承天府,未得诏令,永不返京!你明白么!”兵部尚书裘容厉声呵斥道。尹温烈则是俯首称是,毫无骨气。王耕见状,便率先行大礼参拜奉乾帝,高声喊道:“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在王耕的带领下一齐跪拜行礼。 唯有一人,屹立不跪,不肯屈膝。众人一齐望去,原来是那不知死活的六品参事郎裴元。“裴子端,我等皆拜伏于圣恩之下,你不过是六品参事郎,竟不行礼,莫非你眼中没有天子么?!”说话者乃是年近七旬,须发皆白的老臣陈庸。 谁知那裴元闻言竟仰天大笑,指着陈庸怒斥道:“皓首匹夫,苍髯老贼,你休要信口雌黄,污人清白,胡乱将罪责盖在他人头上!吾心中有天子,眼里存君臣。哪像汝等奸佞谗臣,禽兽朽木!嘴上迎奉天子,心里却暗地坏我大姜大好河山呐!汝等匹夫,真该自悬于正阳门上,以谢天下!” “匹夫,口出狂言,莫非你也要造反么?!”左将军鲁玄怒斥道。 “你们诬陷他人造反易,带兵抵抗豺狼难啊!”裴元尚不知收手住口,环顾群臣,居高临下,似要将满腹怨怒尽皆吐出,不仅要为尹温烈鸣不平,更是要痛斥奸佞,方解心中之恨,只是尹温烈却没能有任何回应。 裴元接着苦笑道:“你们这些屈膝谗佞,祸乱朝纲之臣,累我等忠肝义胆,碧血丹心之辈!十年前,北族南下,边关失守,饮马中原,山河破碎!幸得天降尹将军于我大姜,克复失地,还我河山,拒收贪狼关整十年,致使北族难以前进半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如今你们却要残害如此重臣,就不怕,就不怕我大姜先帝英灵在天,降下天火雷劫,叫你们死无全尸么!” “此人口出狂言,出言不逊。多半是疯癫病犯了。快快将其拿下!”大将军孟克站起身来,剑指裴元,命令殿前侍卫,上前擒住裴元。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十一回 将军叹长恨在怀 正当左右侍卫领命上前,欲擒拿裴元问罪之时,不想那裴元竟在大殿之上,扯断衣袖,挣脱束缚,仰天大笑起来,指着满朝文武肆意讥讽道:“今日裴元宁做孤魂野鬼,也不想如尔等待山河破碎之时,做他人阶下之囚!” 说罢,便转身低头,快步朝那殿中九龙红柱奔去,满朝文武鸦雀无声,但闻一声清脆的颅骨碎裂之声,不少文官都倒吸一口凉气,闭眼回避,即便是久经沙场的武将,也难不动容。 那宁折不弯的裴元竟撞碎头颅,以示高洁,震惊朝野。眼睁睁的望着那满头鲜血的尸首,甚至能望见白森森的骨骼与猩红的脑浆,叫人着实反胃。甚至有不少文臣竟不顾礼节,忍耐不住,干呕起来。倒是那曹庚,孟克等辈,不为所动。 尹温烈见此一幕,满脸悲怆,心中酸楚更无法言说,可纵然心中惊涛骇浪,也不敢表现出来,亦不敢为那因他而死的忠烈之士说一句肺腑之言。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奈,只得垂下头去,静候处置。 谁知那奉乾帝哪里见得如此场景,本就大病在身,受了这等惊吓,自然惊出一身冷汗,连连摆手,仇宗业心领神会,便吩咐左右将裴元的尸首脱出殿外,悬于正阳门,以儆效尤。目的便是叫满朝上下心有不服,欲为尹温烈申辩者闭嘴。而奉乾帝赶忙退朝,回宫休息,自此也是大病不起,再难亲理朝政。只得将朝中大小事务,托付于宰辅曹庚与亲信狄挽凤。 至于那尹温烈,自然是遵照圣旨,抄家贬职,一无所有。只得狼狈的被手执金戟的卫士赶出皇宫,回到将军府草草收拾一番行囊,将几件旧衣衫打包,用银枪挑了,扛在肩头,牵着似乎与尹温烈心意相通,也无精打采的玉龙,摇摇晃晃的低着头往承天府外走去。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业鼎足三分。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战南北剿博古通今。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汉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哈哈哈,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尹温烈万念俱灰,十年来的努力化为泡影,心血皆成灰烬,可他却不为自己而悲,而是为那大姜的国运与多少年来掩埋于边塞黄沙之下的将士而悲。干笑三声,苦笑三声,嚎哭三声,摇了摇头。如今他已是一介布衣,再谈不得甚么报国之志,建功立业,满怀悲苦,无人诉说,终是只能翻身上马,出了南门,绝尘而去。 残阳如血,一人一马,孤身难下,却不知几时再提兵马,出征北伐? 世间万般无定数,谁也说不准。 说巧不巧,且说那陈兵的龙口驿的莫然见尹温烈久不归营,只当他还滞留宫中,竟置军令于不顾,单枪匹马便要往宫中闯。谁知这大胆的小子还未来得及接近正阳门,便被御林军阻拦在外,只说未得诏令,擅闯皇宫,形同造反。莫然只得作罢,但他仍心有不甘,实在担心尹温烈的安危,便在距离正阳门三十多丈的距离之外徘徊不去。 直至日落西山,仍不见尹温烈的踪迹。只能隐隐约约望见正阳门楼上高悬着一具血淋淋的尸首,思来想去,担心久离军营军心不稳,只得折返。心中却始终记挂着尹温烈,三步一回头,直至回到军营之中。 这一夜,莫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满怀惆怅,不知何来,自始至终,惴惴不安,似乎已然预料到了甚么。但苦等一夜,既未得到尹温烈的消息,也无有入宫的诏令,叫他左右为难,心急如焚。正当他心烦意乱之时,宫中却传来旨意,赐封他为护军将军,回边塞重整人马,抵抗北军。 不知昨日宫中之事的莫然大为震惊,满头雾水,既不解尹温烈的去向,亦不解朝廷为何封赐他如此要职。便询问来使缘由及尹温烈的消息,谁知那来使却推脱不知,反而催促莫然莫要多问不该问之事,尽快整军重返贪狼关,以防北军趁虚而入。 莫然虽仍在担心尹温烈的安危,但他毕竟是尹温烈一手提拔,尹温烈素来教导他军令如山,国家为重。事到如今,他大任在肩,任重道远,也只得将心中所系之事暂且搁在一旁,披挂上马,重整部队,向贪狼关进发。但他从未放弃尹温烈之事,不时派出使者回京打探他的消息,却始终是石沉大海,不了了之。但机敏的莫然很快便感受到,定是其中有人千方百计的阻挠,否则活生生一个人,怎会凭空消失,音信全无? 且说那北军大营之中,也出了变故。卢参戎本想趁着尹温烈撤军之际,多点进攻,一举攻破姜军绵延千里的北方防线,纵马南下,直逼承天府,成就大业,不想那东狄皇宫内,亦有嫉贤妒能之人,眼看着卢参戎即将为东狄建立旷世功勋,眼红耳热,便急不可耐的向东狄国主进献谗言。 那东狄国主也并非一代明君,虽说有几分魄力,却是个耳根子软的主,经不住他人花言巧语,一番蛊惑,竟信以为真,认定卢参戎野心勃勃,生怕手执重兵的卢参戎攻下承天府后便会另立小朝廷,建立自己的基业,与东狄分庭抗礼,连下七道圣旨,逼卢参戎班师回朝。 在接到第一道圣旨之时,卢参戎尚且有些迟疑,眼看着胜利在望,一劳永逸之机就在眼前,唾手可得,怎可此时撤军?但后六道圣旨也接踵而来,足见东狄国主的急迫与重视,叫卢参戎陷入两难之境。若是撤军,错失良机,不知几时还能重回贪狼,与姜国一决雌雄。若是不撤,便是抗旨不遵,置若罔闻,只怕即便他攻下承天府,凯旋而归,也难逃一死。 帐下将士多有不愿归朝者,皆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此等良机,岂可放过。亦有暗藏心思者,向卢参戎讲明城池破,谋臣亡,飞鸟尽,良弓藏之事。言道纵然此时班师回朝,多半也难逃一死,于其进退两难,不如放手一搏,攻下姜国,以姜国之力与兵魁之才,定能逐鹿天下,称王称霸。 卢参戎闻言勃然大怒,当着众将官之面亲自将那人斩首。并非是卢参戎不觉此言有理,只是他亦是宁死不侮的忠烈之人,只不过他忠诚的,却是他的东狄王国。卢参戎当即下令,班师回朝,只留部分兵马防守边关,以防姜军偷袭。他亦将唆使他造反之人的头颅先行一步,托人带回朝中进献与东狄王。此举却是为了表明忠心。 可自古以来,皆是功高盖主者不赏,勇略过主者身危。大破姜军,功勋卓著的卢参戎一回到朝中竟也被东狄王以辛劳多年为由夺去军权。只不过比起被贬为庶民的尹温烈,卢参戎要稍好一些,被封了个位高却无权的逸国大夫,心中虽有诸多不服,却无可奈何。自领下了那虚衔空职,终日赋闲在家,无所事事。期间卢参戎曾不断通过军中旧识打听边塞情形与军情,自始至终,没能放下他心中的大业。 此事被有心人传与东狄王耳中。东狄王怒发冲冠,却碍于卢参戎在军中威望极高,即便如今没了军权,若贸然杀之,只怕会引起兵变。但为了断绝卢参戎的心思,东狄王当即下令,封自己的亲弟弟,曾游历中原,深知中原情形的封天侯沈钦为兵魁,率军出征贪狼关。 比起外族将领,东狄王更愿意相信自家亲信。即便这个看似博学多识,俊逸无比的封天侯,也许是个纸上谈兵,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 且说姜国与北五族联军两家经历诸多变故后,仍各自陈兵贪狼关南北。莫然一回到边塞,未雨绸缪,当即下令从边塞各处守军处抽调人马,聚集贪狼关,更是命人在城楼之上多树旗帜,虚张声势,以便恐吓北军,叫其不敢轻举妄动。 但碍于莫然年纪尚轻,虽是尹温烈一手提拔,但毕竟威望不够,边塞又多老将忠臣,虽说已然经历过尹温烈一事,但叫他们相信莫然乃是第二个尹温烈,也实是为难之举。故而多有不服莫然者,暗中刁难,只肯派遣数百老弱残兵前来支援。莫然看在眼中,却不敢多言,只得忍气吞声,派人低声下气,好言相劝。最终只在贪狼关集结了不到两万人马。好在姜军粮草充足,莫然只得坚守孤城,避而不战。 尽管他心中无比渴望一战成名,树立威信,完成尹温烈的心愿,也不辜负自己肩头的责任。但为了大局,他却不敢轻举妄动。 孤月当空,银沙如烟,夜晚的贪狼关寒风凛冽,临近亥时,莫然仍未休息,而是提着长枪巡视各营。站在城楼,遥望北方。还未消停几日,北军的军营再一次拔地而起,莫然长叹一声,握紧手中长枪沉默不言。 昔日的战友早已不在身旁,如今这偌大的贪狼关,只有他孤身一人。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十二回 枭雄笑诡谲于心 可莫然万万没有想到,但他深切认识到,姜军新败,凭借他如今的军力难以一举击溃北军,需要谋求长远之计,先制衡,再伺机而动之时,朝廷竟派来一位位高权重的文官来做督军。 这位督军大人原是朝中四品要枢文院学士,本无多少实权,却能手执圣旨,摇身一变,号称乃是圣上钦点的督军,不远千里来到这危机四伏的贪狼关对莫然指手画脚,明眼人都能看得明白。这位明面上与莫然品级对等,该相辅相成的督军大人,其实是狄挽凤一派的亲信,此行正是奉命前来监视这位新上任的护军将军,掣肘莫然。 但莫然虽是看出几分门道,却也不好挑明。虽说此事多半不是那至今还躺倒在龙榻之上,难以处理政事的皇帝所为,但稍有不慎便会背上抗旨不尊的罪名。莫然知趣的领下圣旨,设宴招待督军大人,二人表面上相互迎奉,好话说尽,内心里却都对彼此起了警惕提防之心。 莫然自诩行得正,坐得端,光明磊落,问心无愧,自然是不怕那督军对他做出甚么不利之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盛气凌人的督军大人全然不将身为三军主帅的莫然放在眼中,不仅三番两次的对莫然的军令置若罔闻,还总是插手军中要事,但莫然自始至终都只得忍气吞声,不敢贸然翻脸。 这一日一早,天还未大亮,凄风卷百草,残月凋雪霜,姜军军营中一片寂静。莫然又是一夜未合眼,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角,竟不知手边的油灯何时熄灭,放下手中兵书,正欲洗漱一番,忽闻营外战鼓隆隆,喊杀声震天动地,便急忙穿好衣甲,提起宝剑就要往营外闯。 谁知刚一出营门,就与一位迎面奔来的士卒撞了个满怀,士卒慌忙后撤半步,单膝跪下。莫然忙问道:“关外何故如此喧闹?莫非北军打关?”莫然眼眶瞪裂,紧握剑柄的手,掌心不禁渗出几滴汗珠。那士卒忙仰头抱拳道:“禀报姜军!北军并未强行叩关打城,只是在关外叫骂挑战!” 闻听此言,莫然这才松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士卒退下。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曾几何时,尹温烈指掌帅印,凡遇挑战,众将将极力主迎战,尹温烈却极少准允。众将官甚是不解。可如今当莫然身居高位,他也换了一套思考方式。不再计较一时的得失,每一位将士的性命都不得轻视,他必须寻求最为稳妥,最有胜算的打法。 而如今北军贫弱,姜军富足,正该以己长谋敌短,避而不战,挫其锋锐,以谋长久。若是北军强行叩关打城,那将是莫然死守贪狼关的第一战。好在如今北军并未贸然行事,着实叫莫然松了一口气,便带着数名亲手提拔的副将,快步奔上城楼,遥望关外情形,伺机而动。 众副将只见北军兵强马壮,弯刀锃亮,旌旗招展,人山人海,军容齐整,气势正盛。马蹄不歇,长啸嘶鸣,扬起风沙阵阵,远远望去,一眼望不到尽头,即便人马大半隐没于风沙之中,也难掩那澎湃的杀气。姜军众将官见状,大都惊破了胆。不想那莫然凝视一阵,忽地大笑起来。 身旁副将满头雾水,大为不解,遂询问道:“将军为何发笑?” “尔等因何恐惧?”莫然并未正面回答那人的提问,倒是面带微笑,反问一招。众将官面面相觑,沉吟片刻,鼓足勇气一齐回答道:“北军气势正盛,锐不可当,故而惊惧。”莫然闻言又抚掌大笑。笑罢,于城楼之上遥指北军军阵,为众将官宽心解忧道:“我一笑尔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二笑北军,虚张声势,看上去声势浩大,实则不过色厉内荏罢了。” “将军何出此言?”众将官又问道。 莫然遂言道:“汝等单单只看见这遍布的旌旗与扬起风沙,便断言北军声势浩大,岂不是令人贻笑大方?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汝等身为将官,空有一身蛮力,岂能不知排兵布阵之法?我所笑者,不过北军虚张声势,欲图恐吓尔等罢了。这军阵看似齐整,实则松散,且毫无章法,全不合兵法所写,不像是卢参戎的作风。因此我断言,此军若不是卢参戎的诱敌之计,就是北军兵魁已然不再是那卢参戎!” 身旁众将官闻言恍然大悟,皆鼓掌惊叹,齐声奉承道:“将军熟读兵法,深知北军用兵之道,远胜尹将军。有姜军镇守贪狼,北军定然难以入关!”莫然闻言苦笑一声,又勾起压在心底对尹温烈的思念,故而自言自语道:“我哪里比得上尹将军,不过是拾人牙慧,鹦鹉学舌罢了。” 此时又有将官问道:“但北军正于关外挑战,我们此时该如何是好?” “避而不战,方为上策。”莫然不假思索的说道,双手撑住城垛,微笑着俯视城楼下的北军将官,不禁眯起双眼,“传令三军,一切如常。警惕不可松懈分毫,各营操练依旧。紧闭城门,不可迎战。同时做好北军攻城的准备,多备滚木巨石,箭矢长矛。另,凡有擅自出关者,立斩不饶!”“属下遵命!”众将皆领命而去,只留下莫然最为信任的副手时刻跟随身旁。 二人正欲转身离开城楼,忽闻背后一阵叫骂声飘上云端。故而转身去看,只见北军军阵中纵马冲出一手执长刀,身着青黑甲的小将,勒马城门下,五十步内。朗声高喊道:“姜军小儿,前日大败,惊破肝胆,仓皇逃窜!折兵损将,狼狈不堪!叫姜国妻无夫,子无父,母无子,可笑可笑!还是尽早投降,免得他日破关之时,生灵涂炭!” 莫然闻言不屑一顾的冷笑一声,并未将这一番话放在心上。 见姜军仍按兵不动,闭门不出,于军阵险要处,旌旗遮蔽之下的封天侯沈钦轻轻一挥手,又冲出一小彪人马,胡乱的叫骂着,变本加厉:“黄口小儿尹温烈,折军损将真豪杰。若不开城来投降,他日做我胯下犬。哈哈哈......”北军并不知晓姜军早已换了主将,又因莫然所立军旗仍是尹温烈的帅气,致使北军仍以为是那尹温烈挂帅出征。 “姜国的女人真水灵,待城破之日,爷定要好好耍耍。哈哈哈......” “鼠辈尹温烈,缩头大王八,可敢与我一战否?若是不敢,还是早些滚回中原喝奶去罢......” 那些腌臜不堪,不堪入耳之言飘入将士耳中,叫闻者无不怒发冲冠,愤慨难平,恨不得冲出贪狼关与北军决一死战,方解心头之恨。那副将深知莫然与尹温烈的情谊非比寻常,自然也是怒火中烧,抄起一张宝雕弓就要箭射那出言不逊之人。谁知却被莫然一把拦住。 副官大惊,他本以为莫然会按捺不住心中愤恨,谁知莫然的定力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再看那莫然,脸色铁青,却是面无表情,但眼眶中隐约有几道晶莹闪烁徘徊,紧咬牙关,恨不得将牙齿咬碎,一行殷红的鲜血从抽搐的嘴角滴落,副官关切的问道:“将军,你......没事罢......” 莫然的左手紧紧攥住副官执雕弓的手腕,沉默许久,才僵硬的摇了摇头,可那副官分明能清晰的听到那骨骼吱吱作响之声。足见莫然心中之怨怒。北军故意侮辱尹温烈,想要激姜军出战,如此小计,莫然岂能不知?自己最为敬爱的将军遭人辱骂,莫然即便怒火攻心,也万万不能草率决定,意气用事。 毕竟如今他才是三军主帅,护军将军。一个决定,不仅仅决定了自己的命运,也将决定近两万将士的死或生。 “传令三军......无论北军如何叫骂,任何人......都不得出战!”莫然咬牙切齿的说道。副官闻言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木讷的点了点头,当即转身,领命而去。只留那莫然一人独自立于城楼之上,背对着叫骂不断的北军,左手紧紧攥住宝剑剑柄,右手却按在左手手腕之上,身子有些摇晃,滞留一阵,方想走下城楼,不想那副将又匆匆忙忙跑上城楼来。 莫然质问道:“为何如此之快,军令都传示各营了么?” 谁知那副将惊慌失措,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那紧随其后,快步朝着二人走来的督军与亲信。莫然有些意外,但还是上前行礼道:“督军大人。”虽说二人品级对等,但督军督军,正是为了监督军队而设,更何况此人乃是狄挽凤的心腹,无论莫然心中如何想,至上表面上得给足他面子。 但那督军依旧目中无人,轻蔑的昂着头,不肯与莫然平视,一挥袍袖,指着城楼下的北军质问莫然道:“此为何故?”原来是那北军叫骂的动静惊动了着承天府来的眼线,莫然心中憎恶,却不敢明说。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十三回 料奸计无可奈何 但莫然还是强装镇定,淡然一笑,指着敌楼之下那北军的军阵,从容说道:“督军大人不必担心,此不过是北军叫阵挑战罢了。不必管他。” “不必管他?呵呵,莫将军,你便是这么做朝廷的护军将军的么?”那督军却丝毫不顾及莫然的颜面,当着自己身旁两名亲信与城口之上众多士卒的面前,红着脸阴阳怪气的斥责莫然,“朝廷封你做护军将军,镇守贪狼关,不是叫你学那尹温烈,整日龟缩在关内!北军既来挑战,何不率军敌之?龟缩一日,北军便嚣张一日。长此以往,豺狼何日能除?” 莫然闻言嘴角止不住的抽动,却还强压着心中怒火与不屑,微微侧头,徐徐问道:“督军可曾读过兵法......”可话还未说完,便被那督军毫不留情的打断:“你休要用甚么兵法来压我!本督军受命天子,奉旨督军,有职责也有权力驳斥你这种挫败我军锐气的行为!休要搪塞再本官!” 眼见那督军吹胡子瞪眼,气焰嚣张,跋扈非常,莫然激愤在怀,长呼一口气,只得沉默不语,转身就要离开敌楼。谁知那督军不依不饶,一把将他拦住,又阴阳怪气的讥笑道:“今日不给本官一个交待,将军怕是寸步难行!欸?将军为何执意不肯与北军交锋?莫非是得了那兵魁的好处,暗中勾结,故意龟缩城中,整日空耗钱粮,损我大姜国力么?” 闻听此言,一直强压着怒火的莫然终于按捺不住满心愤懑,勃然大怒,一把推开那挡住去路的督军,幸得其两名亲信仓皇上前将其扶住,才免得出丑。可周围的士卒却皆窃笑不已。莫然也眯着眼,撇着嘴,反问那督军道:“督军大人莫不是收了北军的好处,暗中勾结,骗我出关,赚我城池么?” “莫然,你!尹温烈都要敬你三分,你竟敢......”那险些被推到在地,洋相尽出的督军仿佛遭受奇耻大辱,恼羞成怒,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眼看着莫然从容不迫的与他擦肩而过,就要离开,急忙忙推开身旁两名亲信,追上前去。 闻听那急促的脚步紧跟在后,莫然冷笑一声,转过身来,淡然的说道:“尹将军怕你,我不怕。”可那督军却不吃这一套,气急反笑,交叠双手,高高抬起,缓缓说道:“莫然,你休要猖狂。待本官上奏天子,定要叫你这护军将军,做不长久!” 这一句正戳中莫然软肋,倒不是说他贪恋荣华,难忘富贵,舍不得这护军将军一职。只是尹温烈曾对他说过,有些事只有在一定高度才能做的从容。若是他也被撤职,离开了贪狼关,不知下一任将军是否会像他们这般纯粹,还是被狄挽凤等辈玩弄于股掌之间。 故而为了家国大业与尹温烈的心愿,莫然左右斟酌之下,也只得做出妥协,退让一步。殊不知他这一退,就真真正正的成为这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进退不由身,生死难夺定。莫然沉吟片刻,转头谦恭的问道:“那依督军大人高见,末将当如何行事?” “当然是当即率兵出城迎敌!”见计划得逞,那督军轻笑两声,洋洋得意。在他心中更加看不起莫然,只当他是个害怕丢失顶上乌纱的凡夫俗子。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莫然见他催促的急,想来此番出城迎敌只怕难以避开,一场大败或将到来。但即便如此,他也要保证在最为不利的情况下尽最大能力保住最多将士的性命,故而用极为谦卑温和的口吻请求道:“末将遵命便是......但北军气势正盛,锐不可当。可否叫将士们现在城中休整半日,以逸待劳,待敌军气势衰弱之时,便可一齐杀出,定可获胜......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可莫然还未及把话说完,又被那督军打断:“莫将军,殊不知夜长梦多!当断则断,不断则乱!” 这督军分明不知兵道要法,全是意气用事,任性而为。莫然实在忍不住,快步上前,两眼死死盯住那督军的双眸,语重心长的说道:“此分明是那北军的诱敌之计,仓促出战,如何能胜?且沙场无情,没有人能保证全身而退!如今贪狼关不到两万人马,若是折损一二,如何守关?贪狼一破,中原门户洞开,承天府危在旦夕!如此重责,谁能当之?” 督军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竟抚掌大笑起来,指着莫然满脸鄙夷的说道:“我当你如此畏缩所为何事,原来是害怕担责任!黄口孺子,乳臭未干,眼界竟也这般狭窄。贪狼守军虽不多,但倚关克敌,背水一战,士卒必以一当十,大破北军,令其闻风丧胆,如何敢再犯我境?速去照办,凡有责任,本官一肩承担!” 说罢,便轻蔑地将袍袖一挥,摇晃着肥硕的身躯,转身离去。只留下莫然,仍呆立原地,唉声叹息,木讷的走到城垛前,捧起那尹温烈帅旗的一角,遥望东南,徐徐合上了眼,长叹一口气,终是寻来众将,商议对策。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仍不见莫然出兵。那在敌楼查探敌情的督军便派人去催,那人还未走远,却见城门大开,莫然亲率一队骑兵冲出吊桥,一字排开,横于北军军阵前。此次出城,莫然只带了五千人,相比北军此次带来的上万人马,简直是不堪一击。莫然深知决不能做以卵击石之事,故而派出得力副将各领一彪人马,从东西门悄悄出城,欲成犄角之势,三路夹击北军,叫他们首尾难顾。 而此时身处北军阵眼的东狄王亲弟,封天侯沈钦见姜军终于应战,便派人上前问话,那人于阵前勒马高喊道:“来人可是尹温烈!”莫然孤身纵马上前,微微一笑,轻蔑的答道:“我家大帅乃堂堂镇北大将,岂能亲自来见汝等无名之辈!” 北军问话者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回头望向那沈钦。这一眼,也叫眼尖的莫然看清了北军统帅的面貌,竟不是卢参戎,也从未见过,不由地心中暗喜。问话者得到答复后,也不屑的回话道:“既不是尹温烈,速速回城,还他来战!某的大刀,不斩无名小卒!” 说罢,那人拨马回转,可莫然身旁的副将眼疾手快,用脚尖一挑,勾起马头旁吊悬的宝雕弓,扯开弓弦,搭上羽箭,但闻“嗖”的一声,正射中那北军将官的背心,那人惨叫一声,应声坠马。斩将立威,拔得头筹,在城中憋了许久的姜军上下皆大笑鼓掌,出了一口恶气。 北军将士,恼羞成怒,军阵打开,奔出二将,一人持大刀,一人举利斧,厉声高喊:“贼将休放冷箭!”杀将而出。莫然身旁两副将正欲上前交锋,却被莫然拦住。且看那莫然,银盔银甲裹红袍,赤目英眉真潇洒,身背双戟,仗开银枪,宝马嘶风,好不雄壮,真有几分尹温烈的模样。 不顾副将拦阻,莫然已然亲自出阵,迎战北军两将,以一敌二,不落下风。无论姜军还是北军,此时都是摩拳擦掌,心急如焚,吊着一口气,紧张万分,不知胜负如何。而那敌楼上观战的督军却笑着对身旁亲信言道:“且看这莫然究竟有何手段。” 北将一刀劈来,被那莫然横枪挡住,又有利斧从后而来,莫然俯身躲闪,抽出长枪,向后一拨,用扯住枪尾,横扫过去,正打中二将双腿,叫他们险些摔下马来。二人左右夹击,却占不到任何便宜,自然是恼羞成怒。这个将长刀乱转,那个扯利斧旋舞。一刀劈开凌霄殿,三斧斩断阎王府。各自使出浑身解数,牙关紧咬,赤面红脸,豆大的汗珠尽皆滚落,直打的大汗淋漓,眼花缭乱,仍不见胜负。 再看那莫然,一杆银枪有如龙蛇护体,或挑,或点,或扫,或拨,或刺,灵活非常,变化多端,神鬼难料,正是尹温烈亲传亲授。从容不迫,应付自如。眼看北军二将逐渐气力不支,招式散乱,莫然依旧淡定自若,处之泰然,不显半点疲倦之色。 “不想这莫然还真有好本事。”就连那作壁上观的督军都忍不住赞叹一声。而那于军阵之中观战的沈钦也不禁皱眉,转头问身旁军师道:“不想尹温烈身旁还有如此骁勇之将,看来姜军实不好应对。军师可知此人?”那军师闻言面露难色,沉吟片刻,断续答曰:“侯爷勿怪......臣也是头一次到这贪狼关来,实不知此人......” 沈钦并未怪罪于他,只是长叹一声道:“幸好我们早有准备......不知他们战了多少合了?”军师张头探望一阵,才摇扇回答道:“回侯爷话,已经快八十回合了。” “八十合,真乃勇将也!”沈钦感叹道。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十四回 凭奋勇背水一战 三人激战一处,难解难分,转眼已过百回合。但北军以二敌一,却不能占据优势,气势上先输一招。故而姜军将士皆振臂高呼,欢呼雀跃,擂鼓助威。至于那北军将士,则瞠目结舌,羞愧难当。 且说那北军二将,已是精疲力竭,难以招架,相视一眼,同时拨马回转,欲奔回阵中。莫然杀的正兴起,头脑一热,也紧追上前,却不料中了那贼人的拖刀之计,猛然转身,惊退莫然,又将那一丈二尺的大刀照脸劈来。莫然不慌不忙,横枪去挡,不想那人使足了浑身气力,断喝一声,竟将长枪斩断。 北军二将将莫然失了兵器,又一齐扑来。可莫然却将缰绳一扯,纵马从二人之间跃过,反手便将那断裂的半截长枪朝那手持利斧的战将背心掷去。这一招力气不小,竟将铁甲贯穿,那战将凄喊一声,坠马而亡。身旁同伴,见状惊慌失措,撇下兵器就要逃回阵中,不想那莫然撇去手中剩下的半截枪杆,仗开身后两把镔铁月牙戟,纵马狂追。 二人并马齐驱,朝远处奔去。将所有人的视线也都扯向天际。却见那莫然手起刀落,双戟寒光一闪,便将那战将人头斩落,不费吹灰之力。从容不迫的提着两杆血淋淋的短戟拨马回阵。 交锋不过一个时辰,北军已然连折三将,军心震荡,皆面露怯色。而姜军上下却一片欢腾,莫然于阵前高举双戟,欢呼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鼓声隆隆,愈发激荡。 而此时在敌楼观战的督军见莫然大胜而归,身旁将士皆振臂高呼,心想被那莫然抢了风头,占了头功,心中自然不悦,便盘算着如何整治那“有勇无谋”的莫然。与此同时,北军阵眼中沈钦却不慌不忙的徐徐抬起右手,又轻轻落下,道一声:“尹温烈未出,此人便先后斩我三将。急切之间,贪狼难图。不如从军师之计,撤军!” 一声令下,北军三万大军前后军调转,徐徐往贪狼关北侧的红谷撤退。数万大军,军容依旧齐整,旌旗林立,井然有序,毫不混乱,实是难得。正在北军撤退之时,众将都在犹豫是否追赶,并向莫然请示。莫然却沉默不言,张头探望,似乎在等待些甚么。但见北军东北西北两角皆是风沙激荡,旌旗招展,莫然大喜,知是两元副将已然按照先前计策行事,前来包抄夹击。 莫然当即下令,纵马追赶,三路合击。果不其然,北军不曾防备,不想先中了埋伏,一时间阵脚大乱,先锋军与前来夹击的左右两队姜军激战一团,刀柄相碰,寒光飘飞,沙尘冲天,鼓声与蹄声相杂,喊杀声震天动地。莫然的骑兵很快便追上前来,莫然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手中双戟挥舞连连,寒光所到,衣甲平过,血如泉涌,竟将银甲与坐骑染成鲜红。 众将官见莫然勇猛难当,斩将乂旗,好不威风,士气大作,皆奋勇向前,毫无惧色。两队步兵死死咬住急于脱身,不敢恋战的北军先锋,而莫然率领的骑兵则在北军阵中横冲直撞,那情形有如不久之前,被夜袭的姜军一般狼狈。北军丢盔弃甲,抛旗落刀,除却被姜军杀死外,死于马蹄之下与相互践踏者甚多。 “将军,末将为你报仇了!”莫然杀得兴起,双目赤红,满身是血,不知已然斩杀了多少员前来交锋的北军战将。真不愧有“小典韦”之称。杀伐之间,莫然逐渐发现,北军似乎都在拼死保护阵眼中间,华盖之下的年轻人,甚至不惜以身挡枪,便知其身份绝不寻常。虽未见兵魁大旗,但莫然还是举起短戟,遥指那华盖下,从容不在,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年轻人,厉声高喊道:“莫要走了那兵魁!” “莫要走了那兵魁——”姜军齐声呐喊,声如洪钟,叫北军肝胆俱裂,争相逃窜。那沈钦闻听此言,更是吓得六神无主,魂飞魄散,紧紧伏在马背上,不顾一切的朝前逃窜突围。身旁军师不断高喊:“保护侯爷——保护侯爷——啊——”不想正在他指挥侍卫保护沈钦突围之时,却被莫然的副将一箭射中咽喉,坠下马来,气绝身亡。 沈钦见此,吓得大叫一声,跌下马去,幸得周围侍卫以身为盾,护住他径直向前,才保住一命。经过北军先锋的拼死一战,又因姜军人马实在不多,难以纠缠多时,最终还是被那沈钦侥幸突围。莫然本想上前追杀沈钦,不想被十数员战将挡住去路,他只得奋力迎敌,斩其七,伤其四,自己亦身中三枪两刀。 北军残余者见沈钦已然突围,成功退入红谷之中,也不敢恋战,且战且退,徐徐退入谷中。红谷之后,便是北军大营。 姜军众将士上下一心,皆以一当十,虽亦有损失,但却不失为一场大胜仗,不仅发泄了心中怨气与愤恨,更是令士气高涨。左右副将当即请命,乘胜追击。但莫然却没有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难得冷静的静下心来,眺望那红谷的地势:谷口极窄,易守难攻。且一旦入谷,若是被切断后路,便是死路一条。山谷两侧灌木茂盛,山石众多,极为适合伏兵。 故而即便北军新历惨败,莫然也不敢贸然入谷,以防不测。故而莫然当即下令:“穷寇莫追,免中埋伏。回城!”众将经历此战,对莫然已然心服口服,故而不再有异议,整齐人马,随着那莫然徐徐退入贪狼关内。 谁知那嫉贤妒能的督军怀恨在心,不肯打开城门,放莫然等人进城。可怜那打了胜仗的将士们竟无家可归,莫然无可奈何,立马于城下,仰头高喊道:“请督军大人近前答话!”那督军于敌楼之上探出头来,轻蔑一笑,朗声回复道:“将军何事?” “请督军大大快快打开城门,放我等入城休整!”莫然翻身下马,拱手作揖,难得诚恳的请求道。他本是傲骨难折,但为了身后这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他也只能俯首。 不料那督军竟然不许,反倒又指使起莫然来:“方才本官于城楼之上观战,见莫将军神勇无比,真乃天神下凡。此时北军新败,士气受挫,正该乘胜追击,大破敌军,擒兵魁,战豺狼,进而一举平定北方战乱。将军何故退却?” “非是末将不敢追击,只怕北军狡诈,设下埋伏,我等仓促进军,岂不是自投罗网?”莫然如实说出心中所想,“且北军一时虽可败,急切之间难以平定,须谋以长远。更何况我等人马不齐,方才又经历一场大战。虽说侥幸取胜,但实是人困马乏之际,怎好以疲惫之军,攻其完备之营?即便要追,也得让我们暂且进城休整一番,再商议不迟。” 莫然生怕触怒那督军,只好先做出让步,心想着这样那督军便可罢休。却不料那豺狼心肠毒辣,恨不得将莫然置于死地,自然不会让他有喘息之机,故而冷笑着回答道:“既然如此,将军大可在城外稍作休整!何故进城?” “你不要欺人太甚——”莫然终于按捺不住,高举双戟直指那督军,身躯微微颤动,怒目瞪圆,怒发冲冠。可那督军却不紧不慢的悠悠说道:“莫将军,你莫非要造反么?你且看看,此乃何物?”说罢,便从身旁亲信处取来一把金灿灿的宝剑,亮于众人眼前。 莫然等人于城下定睛细看,皆大惊,急忙下马,左右皆拜伏在地,高喊万岁。原来那督军手中所持,乃是当今圣上御赐尚方斩/马剑,见此剑如见圣上,先斩后奏,皇权特许。不知那督军是从何处得来如此宝物,但莫然已然没有时间去思考其他事,脑中一片混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手持尚方宝剑的督军洋洋得意,又于敌楼之上高声喊道:“莫将军,不挺调令,残寇不追,反来威胁朝廷命官,莫不是要造反么?弓箭手伺候!”换做寻常,这满城的守军自然是不会理会这督军的命令,但如今他却手持尚方宝剑,孰轻孰重,这些将士自然清楚。身不由己,也只得不情愿的举起弓箭,对准了城下的同胞。 “督军勿要动怒,末将从命便是!”莫然无可奈何,只得率众反向而去,却下令缓缓行军,不得急促。身旁副将不禁问道:“将军,我们果真要入谷么?”莫然思索一阵,沉吟片刻,终是进退两难,回首望一眼贪狼关,五味杂陈,长叹一口气,无奈的说道:“如今进退维谷,身陷绝境,实乃我一人之责。我有愧于你们。但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何苦背上叛贼的骂名?” 众将也不由地摇头叹息,约莫一万人马,缓步行军至红谷之前,却迟迟不肯入谷。 且说那在敌楼之上眺望这一切的督军见状,又犯起嘀咕,自言自语道:“这莫然又搞甚么名堂。莫非他真敢抗命么?”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十五回 乱臣贼子倒悬命 只见那红谷之内,并无杂草,两崖之上,却多灌木,极为蹊跷。风吹沙冷,残阳如血。莫然率军停于谷口,那督军却在敌楼之上张望不休。 左右亲信见他如此心急,本欲奉承,却有心生一计,上前进献道:“大人勿忧,我有一计,或可行之。”督军忙问道:“汝有何妙计,速速讲来。”那亲信便自作聪明的拍着胸脯笑道:“大人所有者,无非是那莫然一人耳。莫然若除,大人便可高枕无忧。” 督军眉头微蹙,连连点头道:“确是如此。” “而如今大人新到边关,寸功未立,而那莫然却斩将立威,连拔头筹,眼看就要击破北军,擒得兵魁,建立功勋。到那时传信至承天府,这莫然定会被圣上封官赐爵,到那时,大人恐怕也奈何不得了。” 亲信自顾自的推度着事态的发展,话锋一转,又抱拳拱手道,“而今那莫然心虚胆怯,不敢追击。此诚乃天赐良机与大人也!故而小人请大人率城内所余人马,趁此良机,先入红谷,奇袭北军,定可大获全胜!到那时上奏天子,不仅大人封官赐爵,我等水涨船高,也定能以不听调令,错失战机为由,参那莫然一本。如此,大事可成矣!” 督军闻听此言,细细琢磨一番,果觉有几分道理。如此天大的功勋岂能被那莫然一人所得?妒火攻心,致使那督军再难做出冷静的判断,一心只想着抢占功劳,颇为满意的抚掌大笑一阵,后当即点齐人马,率领莫然留在城中助手的一万人马倾巢而出,将偌大空荡的贪狼关丢在原地,直奔那红谷而去。 且说这一行人马前脚方离开,埋伏多时的北军细作终于等来机会,小心翼翼的潜入城中,将马夫仆人等一并杀死,关闭城门,夺占了贪狼关。 而那莫然等众原本正在等待时机,进退两难,忽闻背后马蹄声渐近,烟尘冲天,慌忙转身,本以为是北军包抄偷袭,不想却是那督军率领着一万多人马撞开莫然的军阵,径直冲入红谷之中。 莫然大惊失色,一面慌忙指挥所部人马尽皆散开,避免混乱其中,自相践踏,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一面又竭力阻拦那督军,劝诫他不要轻举妄动,以免中了北军的奸计。可那督军却误以为乃是莫然小肚鸡肠,不肯将功劳分予他,生怕被莫然拦截,率领人马左突右闪,避开莫然,快马加鞭,冲入红谷之中。 “不好!这该死的煞才将关中守军尽皆带出,如今贪狼关内必然空虚,若北军偷袭,如之奈何?”莫然恍然大悟,心急如焚,咬牙切齿的说道,“汝等快快回城查探情况!”莫然不敢怠慢,当即派出得力副将率领五百铁骑回城查探情况,自己则在谷外欲接应督军,以防不测。 果不其然,那督军所部刚一进入红谷,隐藏在红谷断崖两侧灌木岩石之后的北军便活动起来,那北军偏将便询问兵魁沈钦是否要立即动手,不想却被拦住。弓着身子的沈钦小心翼翼的探出半张脑袋,探头望了一眼谷中情形,徐徐说道:“贪狼守军只进来了一半,不急动手,再等等。”又瞥了一眼谷口,轻叹一口气说道:“这小将有勇有谋,又如此谨慎,恨不能为我所用!” 且说这红谷极为狭长,上万人马相互拥挤,虽急行军也要好一阵才能冲出谷口,正在那沈钦犹豫是否要动手之时,身旁偏将无奈的劝说道:“侯爷,恕属下实话实话,若此时再不动手,姜军怕是将要冲出红谷!” 那沈钦终于做出决断,徐徐站起身来,挥动手中令旗。机灵的莫然一眼便望见那崖边舒展飘扬的血红色令旗,虽早有准备,却难免抱有侥幸,如今埋伏坐实,只怕那一万人马即将葬身谷中,莫然无奈,只得冲着红谷深处声嘶力竭的高声喊道:“督军大人,快撤——快撤——” 莫然浑厚且慌张的声音飘散在狭长的红谷之中,督军闻听,正纳闷之时,忽闻红谷左右两崖之上一声炸雷声响,随后鼓声阵阵,喊杀声震天。谷内众将士慌忙抬头,惊见北军士兵一齐涌出,皆弯弓搭箭,那一众将领簇拥着的,华盖之下的年轻人正是封天侯沈钦,他身旁杏黄大旗随风飘扬,上书:“征南统兵魁首,封天侯沈钦”! 姜军督军慌忙勒住缰绳,高喊道:“不好,中了北军奸计,快快撤军!退出谷口!”但却是为时已晚。话音刚落,那沈钦手中的令旗便已然落下,两崖之上的北军将士将早已备好的巨石滚木一股脑的推入谷中,卷集着漫天沙尘,如崩雷一般,将两侧谷口堵死。那督军便与两名亲信,同一万多人马被困谷中,进退不得。 见被断绝了生路,陷入绝境的姜军瞬间乱成一锅粥,争相逃命,哪里还顾得上那喊得嗓子眼冒烟的督军指挥。相互拥挤,推搡,践踏,姜军死伤众多,“莫要惊慌,莫要混乱——哎哟——”本想掌控局势的督军,不想座下马匹受了惊吓,哀鸣一声,抬起前蹄,便将他摔下马鞍来。 满身尘泥的督军狼狈的爬起身来,惊慌失措的爬起身来,惊魂未定,抚着胸口,木讷的环顾四周混乱的景象。与此同时,那沈钦又将令旗一扬:“放箭——”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极为密集的箭雨劈头盖脸的落了下来,宛如乌云坠地,不给人留有丝毫躲藏的余地。 闪烁着银光的箭头,锐利无比,势如破竹,轻而易举的便刺破姜军铠甲。有被射中四肢,倒地不起,挣扎未死者,有东躲西藏,甚至不惜拿同胞挡箭者,更有被射中眼窝咽喉等要害,死状极惨者。一时间,姜军死伤无数,尸首堆积如山,血流成河,极为凄惨。 说巧不巧,就在那谷口入口将要被堵死的一刹那,莫然竟吩咐左右率一半人马留守原地,负责接应,自己则率五千人马突入谷中,欲救出那督军。不想刚一入谷,便失去退路,众将只得奋勇上前,尽力而战。身旁副将不禁问道:“将军,今日中计,全赖此人,何故拼着性命还要救他?” “此人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但他乃是奉圣上之令前来督军,无论如何,必须保住他的性命!否则,我等如何对朝廷交代!”莫然断喝一声,率领众将士手持圆盾奋勇上前,挡在那督军周围。莫然则仍骑在马上,指挥着已然乱作一团的姜军。想要进行反击。但红谷甚深,弓箭难以射中身居高处的北军,只能一直处于被动守势。莫然便开始指挥铁甲盾卫护住那督军缓步向谷口挪动,设法突出重围。 但那沈钦一眼便望见那人高马大的莫然,惊喜过望,心想道:“此人不除,日后定为我东狄大患!”故而又下令喊道:“射杀骑白马者!” “射杀骑白马者——” “射杀骑白马者——” “射杀骑白马者——” 北军传令之声响彻红谷,姜军闻言,肝胆俱裂。而那莫然却处之泰然,仍不顾自己的安危指挥着部队突围。 但无穷无尽的箭雨却不留任何情面,转而一齐向莫然射来。眼看着莫然即将中箭,身旁副将高喊一声:“将军小心!”飞身而起,将他扑到下马,转眼间,那匹毛色极佳,尹温烈亲手赠予莫然的白马便被箭矢扎成了筛子,惨死一旁。 莫然与副将相互扶持,狼狈的爬起身来。望着满脸悲怆,极为严肃的莫然,副将哑然失笑,刚说一句:“将军,幸好你没事......”下一刻便被乱箭射中,两眼一瞪,还保持着方才的神情,身子却直挺挺的倒在了莫然身前。 “今明知是计,却不得不身入绝境,致使将士死伤至此......莫非,天亡我也!”莫然泪流满面,微闭双眼,却突然长啸一声,引得周围将士叹息不已。莫然颤颤巍巍的拔出匣中宝剑,望着那闪烁着寒光的剑锋,紧闭的双唇微微颤动着,自言自语道:“将军,我有愧于你的教诲......” 说罢,便要自尽。幸得副将苦苦阻拦,莫然不禁回想起不久前自己也是这般劝说尹温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众将仍在苦言劝阻,莫然呆若木鸡,思索了一阵,苦笑一声,终于放下宝剑,微微摇头。众将面面相觑,不知此为何意。不想莫然却将宝剑丢弃,抽出身后双戟,遥指近在眼前的谷口高喊道:“兄弟们,重整旗鼓,随我突围!” 原本士气低落的姜军将士闻听此言,再度振奋,皆随莫然奋勇上前,但每走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眼睁睁的看着身旁将士一个个倒下,莫然的眼泪已然流干,他所能流的,只剩下那一腔殷红的赤血。 每一步都有如泰山压顶,每一步都要承担压力千钧,每一步都在身后留下一对血脚印。莫然眼神迷离,已然不知疲绝,机械的挥动着双戟拨开眼前的箭矢,他的身后,是所有谷中将士的尸首,包括那钦派的督军。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十六回 赤胆忠心消散魂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尹温烈,却躲在一间残破的古庙中避雨。门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白日如夜,尹温烈却毫不动容。怀抱银枪,斜倚着门框木讷的望着庙内被蛛网缠结的佛像。自离了京城,终日浑浑噩噩,提不起半分精神。 忽地一道闪电从浓如黑墨的云层之中坠落,刺眼的电光一闪,落在破庙的前院之中,不偏不倚正劈中那一棵瘦骨嶙峋的歪脖子树,焦黑的树干来不及腾起雪白的烟气便被雨水焦熄,一丝烧焦的气息飘散在空气之中。眼前绽放的火花将呆若木鸡的尹温烈惊醒,拉回了现实。 如此场景,倒不常见。似乎象征着些甚么。他眉头紧蹙,心头没来由的一颤,似乎预感到了甚么,眼神不自觉的飘向北方,贪狼关的方向...... 可那身中数箭,奄奄一息的莫然拖着残破的躯壳还在不断的前进,手中沉重的双戟不再是相依为命的伙伴,而成了累赘,可莫然依旧不肯丢弃。 身居高位俯视一切的沈钦望见眼前一片凄凉景,那莫然依旧如蚂蚁一般向前蠕动,感慨万分,目光闪动,良久才吐出一句话:“姜国有如此将士,何愁天下不平?可惜不能善用之,致使今日之败。此天亡无道之君,非战之罪也!”周围将士皆面面相觑,沉默不言。若是换做他人,胆敢说出此话,传入东狄王耳中,必然命不久矣。怎奈沈钦身份特殊,故而无人敢质疑,只有无穷无尽的迎合与奉承。 似乎是觉得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沈钦转身离开此地。而铺天盖地的箭雨却没有因此减少分毫,莫然的肩膀,背心,腰腹,四肢皆已中箭,几乎成了一个浑身赤红的“血人”,实现早已被血肉模糊,不知名的力量还在驱使着他不断前进,只是他身旁再无陪伴之人。北军将士都震惊不已,眼前这番场景似乎只在他们部族的古书中记载过,力战不屈的“战神”,直至流干最后一滴血,也没有停止前进。 而这被他们奉为神迹的故事,却在一个异族小将身上实现。 但军令如山,他们并没有因为自己心中的敬畏与感慨停下攻势。 一枝翎羽箭毫不意外的射中莫然右胸,尖锐的箭头刺透早已不堪一击的盔甲与衣衫,殷红的鲜血一股脑的涌了出来,莫然丢弃双戟,颤颤巍巍的抬起左手,想要将那支箭矢扯出,不想又被一箭穿喉,那单薄却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塌,无神的双眼死死盯着身旁那折断的尹温烈帅旗,身旁使他引以为傲的双戟,可他却再难起身,奋勇杀敌。 风波凶恶海连山,壮志东流心如澜。沙场似火烧我骨,残阳若血催解烦。白发凋敝年岁尽,枕戈命途多烂漫。刀兵仓皇乾坤换,何日明月照乡还? 莫然不懂诗词,可偏偏记下了尹温烈所作的这首诗,始终在心中念诵。迷离之际,他再难说出一句话,再难与兄弟们把酒言欢,庆贺胜利,相互安慰,对败仗一笑而过,再难见到他最为敬爱的将军,再难与兄弟们并肩作战。他有满怀遗憾,却再难实现。 那血一般的残阳终于沉入望不尽边际的地平线。狼烟四起,战马不鸣,旌旗化为灰烬,寒鸦落上枝头。昏黄的苍穹之下,橙黄与紫红的云霞交织纠缠,难舍难分。尸山血海,遗尸满地。在那一刻,莫然似乎望见了早已阵亡的卫弘、徐放二将,前来接他,一同上路...... 原来那回城探查情况的五百铁骑见城池被夺,不敢轻举妄动,当即折返原地,惊见莫然已然被困谷中,便要整合兵马,冲破谷口,救他突围,不想却遭遇北军合围,五千多将士皆力战而死,无一人临阵脱逃。贪狼关主关口两万守军及将官皆阵亡于关外,无一人投降或脱逃。 如此壮烈凄惨之事,本该名垂青史,可不料那督军的一名亲信,竟躲在姜军将士的尸首之下逃过一劫,侥幸回到承天府。为了保住自家性命,他不息散布谣言,污蔑守关将士,谎称乃是莫然见北军溃退,执意出兵追赶,督军大人劝解无果,致使贪狼主关守军全军覆没。 此言一出,震惊朝野。满朝上下,人心惶惶。毫不知情的文武百官一面斥责辱骂莫然等力战而死的将士,一面担忧边关情形,生怕北军趁机入关。 而那督军亲信最终还是没能如愿保住性命。狄挽凤为了稳住人心,保守秘密,竭力封锁消息,不让病卧龙床的奉乾帝知晓军情,十分果决的将那人杀死,抛尸荒野。同时假借圣上之名,威逼利诱满朝文武不得议论此事,才勉强将如此要事遮掩过去。但贪狼关已破,中原门户洞开,北军豺狼蠢蠢欲动,伺机待发,心急如焚狄挽凤只得找来王耕等人,商量应对之策。 可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承天府的文武百官自是焦头烂额,百姓却并不知晓,即将大难临头。日子依旧,一切如常。 却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又或是边关的百姓为了躲避战乱纷纷难逃,一路散播北方军情,致使北方州府百姓终日惴惴不安,时刻想着南迁逃命。莫然也理所当然的背上了“违抗军令,不听劝阻,擅自出兵”的罪名,成了人人可以指其项背的罪人。只可怜赤胆忠心之人,为国为民而死,却要背上千古骂名,岂不是令人哭笑不得,唏嘘不已? 约莫一月后,走走停停的尹温烈来到偏南方的宣明府,这一路行来,也听了不少流言蜚语,尹温烈却始终不肯相信,他一手提拔,视若手足的莫然会做出如此勾当。故而积怨在心,难以释怀。 再说这宣明府,虽比不得江南重镇,但因远离战乱频发之地,倒也富庶非常,百姓安居乐业。奇怪的是,偌大的城池,白日里街巷中却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十分清净。每个人都在按部就班的做好自己手中的事。可此时可此,在城东的一家赌坊之中,却是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那在清风中微微舒展的招牌上写的正是“金秤赌坊”四个大字。 “小,小,小——” “都三把大了,这把肯定是小!” 赌徒们纷纷下注,那斩钉截铁的模样,似乎能一次将所有亏损的钱都赢回来。 一窝不知在这赌桌之上熬了几夜的赌徒,伸长了脖子,两眼死死盯着庄家手中摇晃的骰盅。纵使面色蜡黄,满脸憔悴,也不肯离开寸步。深陷的眼窝之中折射出贪婪的光芒,从口中探出的猩红舌尖轻轻掠过干瘪开裂的嘴唇,僵硬的脖颈仿佛已然不会转动,按在赌桌边缘的双手却蠢蠢欲动。 脑满肠肥,穿着富贵的庄家一面气定神闲的摇晃着手中骰盅,一面暗中观察眼前这些饿狼般的赌徒,一个个粗布短衫,骨瘦如柴,不惜倾家荡产也想在这赌桌上混出个名堂来。赢了的还想赢,输了的总想着翻盘,欲壑难填,不死不休,谁也别想提前收手。但赌坊的掌柜对此自然是喜闻乐见,对于白送进口袋里的银子,怎好拒之门外? 但当那掌柜的将目光掠过一个黑衣年轻人之时,却突然停滞不前。那年轻人似乎也感受到那诡异的目光,便微微抬头,冲那掌柜的一笑。不知为何,老谋深算,甚么大风大浪的掌柜竟被那年轻人的笑容所惊,倒吸一口凉气,原本那满脸的笑容也僵硬的堆积在双颊。 不知为何,掌柜的总觉得眼前此人并非善茬,不好对付,便在心中暗暗提防。 或许是因为一时分神,掌柜还未停下手中摇晃已久的骰盅。精神紧绷的赌徒们揉了揉干涩的双眼,不耐烦的抱怨道:“掌柜的,还开不开啊!” “开,开,开,这就开——”掌柜的一面抱着致歉的笑容小心迎合,又趁此机会小心翼翼的扫过那赌桌上堆积的黄金白银。所有赌徒都押了小点数,掌柜的心中有数,微微颔首,猛地反手将骰盅扣在赌桌之上,同时又抬起头来,扯着那张大嘴笑道:“还有没有人要下注,买定离手啊!” 先前那与掌柜对视的年轻人观察良久,又思索一阵,似乎下定决心一般,也从怀中取出一大锭银子,足有五十两,也跟着那群赌徒押了小点数。掌柜见状心里乐开了花,嘴角微微上扬,轻声一笑,在翻开骰盅之前小心翼翼的掰开一小道缝,趁他人不注意,瞥了一眼,又用极为微小的动作,敲了敲骰盅的底座,这才不紧不慢亮出三粒堆叠整齐的骰子,又将其一一排开,竟是三个六点,点数相加,正好是一十八,大点! “怎会如此——”待看清那点数后,一众赌徒皆是垂头丧气,哀声不已,那失落的神情,真好似死了爹娘一般。实在好笑。 可与众人格格不入的那位黑袍年轻人,却是毫不在意的冷笑一声,自言自语说了一声:“原来如此。”原来他早已看清这胖掌柜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弯腰伸手就要从赌桌之上取回自己的大银。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十七回 魔君大闹金银场 胖掌柜见状忙抬起手中三尺长的金杆银秤,做贼心虚的拦住那年轻人的手,仍赔着笑脸,微微颔首,哑然失笑道:“这位少爷这是作甚?” 那年轻人毫不避讳,直截了当的笑道:“自然是取回我的银两。”闻听此言,那些原本沮丧的赌徒却哄堂大笑起来,似乎方才输钱之时从未发生过一般。胖掌柜更是微微一愣,没能回过神来,身旁的两位身强体壮的打手便凶神恶煞的迈步向前,欲将那年轻人丢出赌坊。 “哪里来的小子,这般的不懂规矩!” 可年轻人却毫无惧色,反倒用轻蔑地眼神望着他二人,故意将其激怒。可正当二人欲动手之时,却被胖掌柜拦住,只得作罢,乖乖的退到一旁,不敢造次。胖掌柜的转过身来,又拱手对周围大笑不已的赌徒们说道:“让各位见笑了。我这金秤赌坊做的是开门生意,岂有殴打顾客之理?若是传扬出去,我这店呐,只怕要就此关门啦!” “掌柜的似乎还明白些事理!”那年轻人眯着眼微笑点头,摇晃着手指。似乎是在夸赞,又似乎像是讥讽。 掌柜的嘴角微微抽搐,见眼前这位少年阴晴不定,难以捉摸,愈发警惕,但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还不知这位少爷为何要拿走已然下注的银两。殊不知这赌输了,银子就归庄家了。” “不瞒掌柜的,这锭银子乃是在下身上唯一的盘缠。若是就这么输给掌柜的你,只怕连酒都打不起了。”那年轻人轻描淡写的说出这般荒唐的言语,又引得一阵哄笑不息。 掌柜的也忍俊不禁,抚掌大笑,用手中金秤轻轻敲打着赌桌边缘,徐徐说道:“话虽如此,但赶上赌桌的人都是输得起的。常言道,愿赌服输。如今少爷输了一着,我也爱莫能助。若是少爷不甘心,大可去借来些许银两再赌一次,或许能赢回自己的盘缠。” “只怕无论我借来多少银两,最终都得输给掌柜的你呀。”年轻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徐徐抬起下巴,双手叉腰,气定神闲的望着那掌柜的,双眸闪动,嘴角浮现出一抹神秘的笑容。 掌柜的一面用金秤前端将赌桌上所有赌徒的家当聚拢到自己身前,又用宽大的袍袖一股脑都装了,一面抬起头来微笑着回应年轻人的感叹:“若是如此,那少爷也只能怪自己的赌技不精。” “怪不得我赌技不精,要怪只能怪掌柜的你暗箱操作,出老千。”年轻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叫原本喧闹无比的赌坊一瞬间寂静下来,赌徒们面面相觑,鸦雀无声,稍顿一阵,又一齐将目光抛向那做贼心虚,胆战心惊,直冒冷汗的胖掌柜。 但这掌柜好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主,强装镇定,淡定的从怀中抽出锦帕擦拭着额角渗出的汗珠,又阴笑两声,先前和善的笑容荡然无存,上下打量一番这年轻人,只见他: 二十余岁模样,正是风华好时光。柳眉难藏英杰气,星眸温蕴风流光。面如敷粉,唇红齿白,俊逸非常,虽红尘佳人亦难比其貌。两缕白发垂在双颊旁,头戴碧眼白玉簪。身高八尺,修长挺拔。着一领漆黑如墨的窄袖锦袍,领口绣银丝四君子图样,腰间松松散散的系一根白玉带,悬着一块环状祥云翡翠,腰间还别着一把白玉·肌骨扇。脚蹬乌锦飞云靴,竟无半点灰尘。 一言一语似藏笑,一举一动皆风流。该是江湖潇洒客,白玉出自泥淖中。 这年轻人浑身上下任何一件佩饰物件都远远不止五十两白银,却偏偏在此因为五十两不息与颇有势力的地头蛇撕破脸皮。周围的赌徒都知道这胖掌柜的厉害,甚至有的人明知他出千却不敢指认。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火药味极重,赌徒们便一个个缩着脑袋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旁观,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好戏。 “观少爷穿着打扮,容貌举止,皆像是出身自大户人家,为何这般的不懂规矩?”掌柜的阴沉着脸,眉头深锁,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说道,“你道我出千,可有证据么?” 年轻人微笑着摇了摇头,淡淡的回了一句:“没有。”“哼,年轻人,要学会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今日你不给我解释清楚,就休想走出这金秤赌坊!”掌柜的似乎已然被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激怒,一拍赌桌,身旁俩大汉便快步赶至门边,“砰”的一声关上赌坊大门,同时挡在门前,不准任何人离开。 那些胆小如鼠的赌徒们哪里见过如此架势,一个个吓得抱头鼠窜,哭爹喊娘,就差跪在地上磕头恳求那掌柜高抬贵手,生怕被拿来开刀。更有甚者指着年轻人斥责不休,责怪这年轻人挑起事端,连累了他们。 可那年轻人望着周围狼狈不堪的赌徒,心觉好笑,转头望着那凶神恶煞,原形毕露,恨不得杀了他的掌柜,淡定的提议道:“不如这样,掌柜的,你我再赌一局。倘若我赢了,你就放我和这里所有的人离开,如何?”掌柜的冷笑一声,只当他是自投罗网,自然奉陪,但他却问道:“小子,我倒是可以与你一赌。只是你已经没有盘缠了,拿甚么和我赌?莫不是你的这些首饰么?” 年轻人摇了摇头,徐徐抬起右手,众人这才发现,他瘦长纤细的手指上,正戴着一枚雕工精美的白玉指环,指环当中镶嵌着一小块质地极佳的翡翠,周围雕刻梅兰竹菊四君子以饰之,极为华贵。明眼人一看这成色便知价格不菲,能拥有如此宝物之人自然也不会简单。但胖掌柜难以掩藏那绿豆小眼之中贪婪的光芒,接连咽下好几口唾沫,方才罢休。 “就用它和你赌一场,如何?”见对方已然上钩,年轻人微微一笑,淡定自若的取下玉指环,随意丢在赌桌之上,似乎并不在意。 “好,我就和你小子赌一局!”掌柜的有些迫不及待,一拍赌桌便应下了这桩事。但他好像对赌注并不满意,扯来一张长凳垫在脚下,翘起一只腿,用手肘支撑着肥硕的身躯,望着年轻人阴险的笑道:“小子,我要加磅,你敢不敢跟?” 年轻人似乎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这胖掌柜的厉害,不仅没有就此打住,竟然还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好啊,加多少?” “若是你赢了,方才这些家伙输给老子的钱,你都能拿走!”说罢,掌柜的便将满袖的金银倒在赌桌上,阴笑两声,托着圆润的脸颊,轻蔑的望着年轻人。年轻人却缓步走上前,也学着掌柜的模样,撩起衣袍下摆,将腿翘在那长凳之上,将俊秀的脸靠近胖掌柜,微笑着轻声问道:“那如果我输了呢?” “留下你的命!”掌柜的不容置疑的喊道。 “好!小爷就陪你赌你这一场!”年轻人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应声说道。两人一拍即合,赌局正式开始。 此言一出,那些蹲在墙角的赌徒又窃笑起来,一个个冷言冷语,讥讽这年轻人不知好歹,自寻死路,等待着看他命丧黄泉,好当作话柄,讥讽调侃一番。 “掌柜的,开始罢!”年轻人后退一步,拱手抱拳。那掌柜的冷笑一声,暗道一句:“自不量力。”抄起骰盅,便将三粒骰子收纳其中,奋力摇晃起来。似乎是使尽了浑身解数,那骰盅随着掌柜的手上下翻飞,残影练练,叫人眼花缭乱,难辨玄机。年轻人不经在心中感叹道:“不想还真有几分本事。” 不知摇了多久,年轻人自始至终也不曾催促。“啪”的一声,沉重的骰盅终于落下,肥胖的掌柜的撑着桌沿,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已然是汗如雨下,浸透衣衫。许久不曾运动的他难得这般卖力的使出自家本领,不过他坚信,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买大还是买小......”胖掌柜又哆哆嗦嗦的取出锦帕擦拭着满脸的汗珠,同时奸笑着望着那年轻人,等待他走入自己的圈套之中。年轻人面无表情,不假思索的说道:“小。”又是一阵窃笑声在身旁响起,年轻人却毫不在意。“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掌柜的又习惯性的朝着自己的方向,将骰盅掰开一道细缝,将骰子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这次并不需要做甚么手脚,掌柜的大为惊喜,看来是老天爷助他赢下这场赌局,而非他暗箱操作。可正当掌柜的信心满满之时,殊不知他这微小的一举一动,都被那年轻人看在眼中。年轻人毫不在意的环抱双臂,在掌柜的合上骰盅的一刹那,暗叫一声:“好机会!”若无其事的垂下左臂,张开五指,旋转手腕,又将五指微微弯曲,双眸之中闪过一道光芒,额角也浮现出几道青筋,轻声喝一句:“破!”五指随之松开,恢复放松状态。 年轻人这才长舒一口气,心满意足又抱起双臂,似笑非笑的望着那满脸坏笑的胖掌柜。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十八回 少主放肆风尘中 可那胖掌柜与周围的打手、赌徒明显不知那小小的骰盅中早已是另一番景象,还胸有成竹的断定年轻人必输无疑。 “小子,我看你年纪轻轻,尚有大好前途。若是今日将性命留在此处,莫不可惜?”掌柜的眯起双眼,不自然的用手指敲打着赌注,语气稍显温和,但似乎并非诚心想放那年轻人一马。 年轻人也好不零钱,大大方方的迈步上前,拍了拍那胖掌柜满脸的横肉,望着他愤懑的表情一点点僵硬在脸上,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年轻人吞入腹中,故而心觉好笑,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摇摇晃晃的说道:“时候不早了,掌柜的还不肯开盅,莫不是害怕输么?” “笑话,我会输?”掌柜的彻底被这嚣张的年轻人激动,嘴角不自觉的抽搐几下,没好气的将那骰盅扯开,一拍赌桌,也不看个明白,便扬起脖颈,洋洋得意道:“怎么样,小子,是你输了罢?” 谁知那年轻人却没有丝毫落败的气馁、沮丧与慌张,反倒满眼笑意的望着掌柜,看的他心里直发毛。周围的赌徒与打手们也是瞠目结舌,呆若木鸡,一股脑的涌上前来,双眼瞪圆的如同铃铛一般,万般震惊,无以言表。只得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见周围鸦雀无声,气氛也有些尴尬,原本自信满满的胖掌柜不禁也开始怀疑赌局的胜负,缓缓低头,望向那翻开的骰盅。可当他看清那早已碎成渣的骰子时,惊诧的半张着嘴,满脸横肉不由自主的抽搐抖动着,手里的骰盅盖也落在脚边,整个人向后仰去,毫无防备的跌坐在地。周围打手见状急忙上前将他扶起,却被他一把推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有些神志不清的胖掌柜自言自语的重复着一句话。 “哇,掌柜的真是好本事。”年轻人摆出一脸意外的笑容,竟伸出大拇指称赞起本欲害他的掌柜,“竟能将完完整整的三粒骰子摇的粉碎,在下真是佩服,由衷地佩服。但这骰子都摇碎了,没有点数,岂不算是小点么?在下侥幸赢下这一局,多亏了掌柜的高抬贵手。这样,我也退一步。我只要拿回我自己的银两与指环便是了。” 说罢,年轻人便又伸手去够自己的盘缠。不想手腕又被那突然落下的金秤压住,凶神恶煞的胖掌柜目露凶光,咬牙切齿,暴跳如雷,抖似筛糠,恨不得将这年轻人生吞活剥,亦难解心头之恨。银两是小,面子是大。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掌柜的颜面扫地,还如何在这宣明府立足? 故而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年轻人留下,掌柜的咬牙切齿的骂道:“小崽子!你竟敢在我的地盘出千!” “无凭无据,何以证明我出老千?”年轻人毫无惧色,不慌不忙,给掌柜的来了一手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气急败坏的掌柜的伸出圆滚的右手按住年轻人的左手,肥硕的身躯全倚靠在那赌桌之上,重心前倾,几乎要将自己狰狞的脸贴近那俊逸的面孔:“我的骰子不可能问题!分明是你暗中做手脚!” “凭甚么你说甚么便是甚么,你是天王老子么?还望掌柜的能拿出我出千的证据。否则恕我不认账!”年轻人言语之中似乎也多出几分愠怒,抽出已然微麻的左手,拧了拧手腕,不愿与掌柜纠缠,正要转身离去,忽又想起甚么重要的事,便回身用纤细的手指去勾那枚价值连城的白玉指环。 可却被自寻死路的胖掌柜一把拦住,歪着脑袋阴阳怪气的说道:“小崽子,你出去打听打听老子的名声,在这宣明府,老子说甚么就是甚么!说你出千就是出千,不需要证据!你今日坏了老子规矩,就要留下些甚么来偿还!” 年轻人转头望了一眼一个个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赌徒们,没有人敢站出身来为他说话,毕竟他们大多是本地人,深知得罪了这地头蛇的下场究竟是如何。年轻人轻笑一声,毫不在意的说道:“我是外乡人,不懂规矩。还望掌柜的高抬贵手,小弟从命便是。不知掌柜的想要在下留下甚么?这玉指环是万万留不得的。” “那容易。老子不要这个扳指便是。”胖掌柜阴笑一声,豪爽干脆的答应道。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阵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见他并无兵器傍身,白白净净,又不想习武之人,故而起了杀心。 “那你想要些甚么?” “要你的命!” 胖掌柜说罢断喝一声,甩起手中金杆银秤,便朝年轻人心窝要害里搠去。好在年轻人早有防备,不仅毫不慌张,甚至还有几分期待。他一直遵从约定与教诲,不先与人动手,如今有人主动出手,他自然是愿意陪这掌柜的耍耍。 但这胖掌柜敢明目张胆的在这宣明府叫嚣,必是有些许真本领。虽说他身形肥硕,但身手却意外的敏捷,那金杆银秤极快横扫而来,几乎看不清位置,宛若一柄短枪,直戳胸膛。但他怎是那年轻人的对手。 几乎是在胖掌柜动手的一瞬间,年轻人左手按住赌桌边沿,腾身而起,以撑住赌桌的左手为轴,打一个旋儿,宛若一道漆黑的旋风,轻而易举的拨开那来势汹汹的金杆银秤,又连出数脚,正踢中那胖掌柜的天灵,鼻梁与唇角。直踢得那掌柜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几要倒地,脸上更是青紫相接,殷红的血从各处伤口一股脑的涌出,随着那剧烈抖动的肥肉飞溅在身下的赌桌之上。 周围的赌徒与打手未曾料到如此情形,皆是呆若木鸡,手足无措,哪里敢上来帮忙。孤立无援的掌柜终于抵挡不住年轻人凌厉的攻势,正要仰天倒下,却又被那翻腾起身的年轻人一脚踢中下巴,双臂无力混乱的摆动着,踉跄数步,跌坐在地,早已是面目全非。年轻人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但周围早已麻木的赌徒并没有任何感觉。 再看那年轻人,翻腾数周,用手轻轻一垫便平稳落地,衣衫平整,不染埃尘,面不红气不喘,就连那玉指环也已然完璧归赵,在掠过赌桌之时用小指钩住,往掌心一撇,便稳稳当当的戴在左手无名指上。 赌坊的打手们这才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却不是拿住那年轻人,而是火急火燎的一拥上前,将满脸是血,眼冒金星的胖掌柜扶起身来。胖掌柜难得清醒,抹了一把脸颊上的鲜血,气的嘴唇发紫,盛怒之下,甩手便是几个清脆的耳光,落在身旁的打手脸上:“蠢货,废物,还不快快抓住这挑事的小子......”说罢,又气的昏死过去。 打手们木讷的扶掌柜的坐下,又迟缓的涌上前欲合力拿住年轻人。 可年轻人却转身一脚将赌桌踢翻在地,满桌的雪花银散了一地,小山似的银子闪耀的光芒刺的人睁不开眼。周围的赌徒们见状一个个宛如望见骨头的恶犬,先前的恐惧一扫而空,潮水似的涌上前,发疯似的将那本属于自己的银两揽入怀中,用破衣烂衫兜了,小心翼翼的捧在怀中。争先恐后,生怕自己比他人少抢了一锭银子,便是吃亏。 先前那些身高体壮,气势汹汹的打手,竟被要钱不要命的赌徒包围,沦陷在人群之中,进退两难。只得挥动着手中的短棍,边叫骂边抽打着那些抢红了眼的家伙,可赌徒们只顾抢钱,早已忘却了痛觉与尊严。原本已然清醒过来的胖掌柜一睁眼便是这样一幅画面,高喊一声:“我的钱,我的钱......”却又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本以收入囊中的钱财又被人抢走,气的急火攻心,竟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又昏死过去。 趁着那金秤赌坊已然乱成一锅粥,年轻人拍了拍衣袖,扬长而去,飞身跃出赌坊,又反手将大门关上。立于赌坊门前,半仰着头,呼吸了一口室外的新鲜空气,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轻笑一声,竟从怀中取出好几锭银子。原来是方才踢翻赌桌之时,顺手拿了几锭大银,心满意足的颠了颠掌心沉甸甸的银两,足有一百多两,那年轻人苦笑着摇头,又回头望了一眼仍在闹腾的赌坊,自言自语道:“我令狐厌该花的钱一分都不会少,不该花的一分都不会给。想留住小爷,真是异想天开!今日也算是劫富济贫了罢,走,喝酒去!” 说罢大笑三声,提了提腰带便大摇大摆的朝着酒馆走去。 不想这令狐厌的确生性嗜赌,在去酒馆的路上,又路过一家赌坊。一百五十两银子在兜里还未捂热,便输的只剩下五两。这下庄家没使花样,没出老千,令狐厌也愿赌服输。提着空荡荡的衣兜,站在寒风凛冽的赌坊门前,令狐厌垂着脑袋唉声叹气的拨弄着手里仅剩下的五两碎银子,长叹一声,又甩着胳膊往酒馆而去。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十九回 倚红楼潇洒江湖 途径一家铁匠铺,原本已然走过了的令狐厌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打量了一番那铺子的门面,心想着自己身边并无趁手的兵器傍身,若是要行走江湖,还是得打造一件为好。免得下次再与人动手时,却又是赤手空拳,且不论胜负如何,倒是先输了架势。 故而他便伸手入怀,摸索良久,待取出一只卷轴,这才舒展眉头,长舒一口气。甩手迈步向前,但闻铁匠铺内铁锤丁丁,火星四溅,粗壮的汉子赤裸着黝黑的上身,只在肩头搭一条粗布巾帕,目光如炬,盯着那铁砧上烧的赤红的铁片,手里铁锤与火钳相互配合,敲敲打打,每一步都好耗费许多气力,全然没有空闲去擦拭那满身汗珠。 见令狐厌在铺子前探头探脑,张望不休,那汉子便停下手里的家伙什,大大咧咧的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转身来迎,憨厚一笑,问道:“少爷,可是要打兵器么?”令狐厌并未直接道明来意,而是装作十分内行的多问了一句:“不知可有好铁么?” “少爷放心,一分钱一分货。有银子就有好铁!”汉子倒也爽快,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道。令狐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独身闯荡江湖,对好些事还是无有多少概念,便将手中卷轴递出,问道:“不知可否依照这图样打造?” 汉子在身侧围裙上抹了抹满是铁屑的大手,便伸出双手捧过卷轴,展开细看一阵。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那汉子虽不识字,但打铁绝对是一把好手,只是看了一阵图纸,心里便明白大半,故而拍手点头道:“没问题!虽说有些复杂,但不在话下。” “多少银两?”令狐厌颠了颠干瘪的荷包,全无半点不舍。那汉子便伸出五支长满老茧的手指,左手摸着光亮的脑门说道:“一口价,五两银子,卖力气的生意,不讨价啊少爷。”令狐厌随行一笑,本就没有讨价的打算:“说来也巧,正好剩下这五两银子。”说罢,便将那散碎银两与荷包一同丢入汉子掌心。 “莫要掺杂次品,用心打造。若是打造的好了,还有赏钱。”令狐厌再三叮嘱道。可他根本没有在意,自己已是身无分文。 汉子倒也实诚,坦然道:“少爷放心,我们做老实生意,卖的是真力气,好货物,绝不做半点昧良心的事。”令狐厌闻言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再约定好交货时间后便甩着那腰间的玉骨扇信步往酒馆而去。 这家伙全然不在意此时自己浑身上下再摸不出半文钱来,大摇大摆的便闯进城里最好的酒楼,在阁楼坐定。唤来小二,问清招牌,一连喝了一十八碗最好的秋露白,正解了心头那一段许久的期盼,双颊晕开桃色,漆眸闪烁星光,已是头重脚轻,胸怀三分醉意。 酒楼里的小二每日招待往来客人三教九流,没有上千也有数百,自然都是些八面玲珑,眼尖嘴甜的主,自令狐厌进店的那一刻,便有人时时刻刻注意着他。倒不是有所企图,只是见他环金戴玉,便料定乃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故而小心侍奉,想要多捞一点油水。如今远远望见令狐厌已然显现出醉态,便趁他还未酒醉昏睡,弓着身子搓着手,小心翼翼的走到桌旁,轻声提醒道:“少爷,你醉了。” “胡说,小爷千杯不醉......”令狐厌站起身来,双眸还未睁开,满身酒气,胡乱的扑腾着双手,为自己辩解道。 “是是是,少爷千杯不醉,是小人多嘴了......”小二一面迎合奉承,一面眯着眼仔细观察令狐厌的神态,确认他的确是酒醉昏沉,神志不清,便心想道:“这人多半是个富家子弟,何不趁此机会敲他一笔,想来他也不会察觉......” 想到此处,利上心头,便黑了心红了眼,扶住令狐厌的胳膊,凑到他耳畔说道:“少爷的确是千杯不醉,但还是先结了帐比较好,不然到时少爷若是醉倒在我们酒楼,难免惹出误会。您说是也不是?” “你......”原本已然坐下,趴在桌旁的令狐厌闻言猛然站起身来,用手指着那小二的眉心,惊的小二后撤半步,不知所措。“所言甚是......”而当令狐厌吐出后半句话时,小二才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令狐厌又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打了个酒嗝,垂下眉眼,嬉笑着问道:“花费多少?” 小二陪着笑脸探出右手,笑眯眯的比了个八的手势,狮子大开口道:“八百两银子。”若是换做清醒的常人,定会在盛怒之下将这酒桌掀翻,甚至还要去衙门告上一状,这酒楼敲诈勒索。不想那醉酒的令狐厌哪里在意这许多,闻言竟摆了摆手,大笑道:“不过区区八百两,小爷有,有的是钱......”说罢,双手便贴着身子上下摸索起来。 那小二一开始还恭恭敬敬的捧着手候在一旁,可当他目睹令狐厌将浑身上下的口袋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出一文钱时,那笑容便逐渐僵硬,直到最后,见令狐厌垂下双手,无奈的摊开两掌抱歉道:“你看看,今日走的急,未曾带银两在身......但小爷绝不会赖你的账......他日定然补上......” 说罢,令狐厌将身子向前一倾,便要离开这酒楼。 愣在原地的小二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转身,挡住令狐厌的去路,依旧满脸笑容,只是那笑容愈发不自然,似乎还带着些许怒意,只当是令狐厌故意戏耍他:“咳咳,少爷,本店本小利薄,不可赊账。若是未带现银,何不将这浑身上下的首饰解下一二,权做抵押?” 闻听此言,纵然是酒醉的令狐厌也断然拒绝道:“呵,那是万万不能的!”说罢,抬起挡在身前的胳膊,大步流星,向前迈去,似乎要硬闯下楼。可不想身后小二冷笑一声,拍了拍手,不知从何处撞来一群身强体壮的打手,皆手执短棍。就连身形修长的令狐厌在那一群人身前,竟也显得矮小。那一群“高山”便挡住楼梯,拦住去路。 “何必如此?在下早已说过,不会欠你的银子。休说是八百两,便是一万两在下也付得起。这次权且放我离开,他日定奉上一千两,如何?”令狐厌知晓醉酒方醒,虽说意识已然恢复大半,但拳头无力,又无兵器傍身,更何况双拳难敌四手,眼前之人实不好对付,便故意服软,想要那小二卖个台阶。 “我看你小子就是来吃白食的!好大的胆子,也不打听打听,竟敢来此闹事,今日不拿住你痛打八十大板,日后还怎么在这宣明府做生意立规矩?”小二一改先前的恭敬,显现出嚣张跋扈的本性来,左手卡住腰,右手拍着胸脯,昂着脖颈,吹胡子瞪眼,似乎真的要给令狐厌一点颜色。 但令狐厌却毫不在意,更无惧色,轻笑一声,便说道:“但就凭你们,怕是留不住我。能留住小爷的人,还在等着投胎呢。我去也!”说罢,纵身一跃,空翻一个筋斗,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跳窗而出。宛如一只入睡的鱼儿,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再说那小二,愣在原地,许久未回过神来。身旁的傻大汉也随他一齐趴在窗口,七八双眼睛俯视着满街行人,却都没能发现那令狐厌的踪影。“真是撞见鬼了,这眨眼睛,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小二一拍脑门,尚未从惊诧间完全回过神,却回头对那几名壮汉骂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出去找!”打手们连连点头,争先恐后的冲出了酒楼,满街搜寻令狐厌的踪迹。 可那早已清醒的令狐厌,此时正悠然自得的躺在这酒楼的屋顶之上。双手枕在颈下,翘着右脚,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扯来的草根。余光扫见方才那群人,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便笑出声来。 虽说并未走多远便甩掉愚蠢的追兵,但方才并不是令狐厌夸口。令狐厌自小练武,尤擅轻功。以他的资质,加上本就难得的功法及其父的教导,本可登峰造极,但这小子偏偏不思进取,浅尝辄止。问其原因,竟是因兴趣泯灭。生活中事,也多如此,率性而为,随性所欲,既是优点,也是缺陷。但他自己却毫不在意。 即便如此怠惰,他的轻功依旧能令如今江湖上许多人望尘莫及。若是令狐厌打定主意想跑,当今武林能留住他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躺了一阵,令狐厌便坐起身来,双肘撑住膝盖,两手托住两腮,俯视乾坤万象,心中五感交集。眼看天色渐暗,自己身无分文,又不能将这满身坠饰拿去当铺。无钱住店,无处容身,左思右想,便决定寻个人家屋顶将就一夜,待明日取了兵器,便离开宣明府。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二十回 窥社稷豺狼谋心 借着尚存的三分酒气,令狐厌站起身来,脚尖轻转,腾身而去,轻飘如乘云,隐没于望不尽的黑夜之中...... 将就一夜,从屋顶跃下的令狐厌险些被过路的行人当作白日里踩点的飞贼,幸亏他躲闪的急,这才没被百姓们合力扭送至府衙问罪。 辗转来到昨日的铁匠铺,打铁的汉子一眼便认出了他,抹了把额角的汗水,憨厚一笑,便放下手中的活儿,转身从那众多靠在墙角,各式各样的兵刃之中挑了一件看上去最为古怪的长剑,捧与令狐厌:“忙活了一夜,总算赶出来了。少爷放心,绝不会以次充好。” 令狐厌对此了解不深,点了点头,接过兵刃,抽出剑身,寒锋如镜杀气飘,利刃似叶摧分毫。果是精心打造,与卷轴所绘不差分毫。此时那汉子又将卷轴图样交还,同时对令狐厌言道:“我也打造过不少兵器,唯独这件,最为奇怪,竟暗藏机关。不知做何所用?” 令狐厌闻言神秘一笑,撇了撇嘴说道:“秘密。” 细看那长剑:身长三尺七,双刃如柳叶,托萼藏玄机,敛锋于其中。刻阴阳双鱼于柄,缀铁索钉环相连。古怪非常,极为少见。有名追鱼,闻所未闻。 且说令狐厌自有此兵器傍身,心中便多出几分底气。拱手道谢,就要转身离去,忽地回想起昨日承诺,这汉子的手艺的确精巧,可自己浑身上下却无有半文钱,左思右想,万般犹豫,还是咬牙扯下一块藏在袍内的小圆白玉环佩,虽只有拇指大小,却价值五十两银子。 转身将那玉佩丢入汉子怀中,那老实汉子猝不及防,慌忙用手去接,却好似接过一个烫手的山芋,左右两手倒腾许久,才抬起头木讷的问道:“少爷这是何意?”“赏你的。”令狐厌微微一笑便快步离开此地,由不得那汉子推脱。 说来也怪,明明是自己定下的规矩,遵守与否,却毫不在意,皆随性而为。对奸邪小人毫不留情,对赤胆忠心之人却待之如友,真不如江湖传闻的那般。 怀抱追鱼剑的令狐厌大摇大摆的走在宣明府的大道上,却见今日天色阴沉,大团的乌云排空而至,想来不久便将大雨倾盆,令狐厌无有伞具,只得加快脚步,设法寻个栖身之处。果不其然,少时便有细如牛毛花针的雨滴落下,令狐厌只得暂避路边民居屋檐之下,等待雨停。 “哎,得设法弄点银子。难不成,我真要做那偷鸡摸狗之事?”难得空闲,令狐厌便自言自语琢磨起日后的盘缠来,“还是说,沿街乞讨,靠人施舍?”想到此处,他奋力摇了摇头,设法让自己放弃这个荒唐的想法。一道高大的阴影掠过,令狐厌猛然抬起头来,正望见一人,牵着白马,顶着风雨,缓步前行。 “真是个呆子。”见那人面目表情,目光也有些呆滞。令狐厌不禁调侃一句,并未放在心上。可冥冥之中,他又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那人的背影,上下打量一番,嘴角微微上头,心中便暗自思度起来:“此人衣着不差,气度不凡,不像寻常百姓。就连坐骑都是万里挑一的良驹宝马,莫不是甚么有钱人?” 想到此处,他便下意识的跟上了那人的脚步,捉摸着或许能有甚么来钱的机遇。令狐厌轻功不俗,虽说与那白衣人间隔足有五十步,却也下意识的隐匿了脚步与呼吸声。连绵飘雨,微风不歇,一白一黑,一前一后,两人便如此这般冒雨而行,转眼间便出了宣明府城南门。白衣人似乎并未察觉深厚的异样,而是依旧自顾自的朝前走,脚步时深时浅,似乎没有多少精神。 不知走了多久,路边行人也逐渐稀疏,尹温烈停下脚步,摩梭着脸颊边冰冷的雨珠,木讷的抬起头望了一眼不见天日的苍穹,轻叹一口气,转眼望见不远处有一家小酒肆,心想着喝两碗酒温温身子,休息一阵。便缓步上前,将玉龙拴在门前,又亲昵的抚了抚它的鬃毛,玉龙也亲切的回应着。尹温烈这才卸下卸下扛在肩头的长枪,接过包袱,钻入酒肆中。 酒肆虽不大,倒也算干净。只有上了年纪,须发皆白的老掌柜一人忙前忙后,好在客人不算多,他也招待的过来。 尹温烈不愿与人群相近,便挑了一张墙角的桌便坐下身来。老掌柜前来招呼,又见门帘被人挑起,令狐厌也跟了进来,装作过路之人,自然而然的挑了尹温烈对桌的位置也坐了下来。老掌柜赔着笑脸躬身对令狐厌说道:“公子稍待,待老朽伺候完这位再行招呼。” “无妨。”令狐厌笑了笑,并不在意。他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待老掌柜按照尹温烈的吩咐费力的搬来两坛酒后,还未及片刻喘息,便立即转身来招呼等待多时的令狐厌。“公子久等了......”老掌柜恭恭敬敬的致歉道。令狐厌却摆手说:“不妨事,且不急。”环顾四周情形,令狐厌心有感叹,便又问道:“这酒肆可是你的么老人家?” “正是老朽的。”老掌柜如实回答道。 “如此好的生意,为何只见你一人忙碌?你可有家人么?”令狐厌无心一问,不想那老掌柜闻言神色黯然,目光闪烁,沉吟许久才轻声答道:“老伴去世的早,只有一个独子......”令狐厌闻听此言,脸色微变,敲着酒桌仰头问道:“那为何不见他的踪迹?莫非他不肯孝敬你么?你且告诉我他的下落,我去替你教训教训他!” 说罢,令狐厌噌的一生站起身来,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倒是惊的那老掌柜后撤半步,有些晃神,待反应过来后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这位公子,你误会了......”令狐厌便坐下身来,听那老人家解释。待老掌柜理顺了气息,平复了心情,惊恐的神色还未完全褪去,却又摆出一副欣慰的笑容,伸出大拇指,轻叹一口气说道:“他是阵亡在北面战场上了......他是我的骄傲啊......” 此言一出,周围许多双眼睛都投来敬佩的目光,除了一桌粗壮汉子还在嘻嘻哈哈。令狐厌闻听此言也难不动容,抿了抿嘴唇道:“抱歉啊老人家......”“不妨事不妨事。”老掌柜眼中翻腾着泪花,却强笑着摆了摆手,又用沙哑的嗓音问道:“公子要多少酒?” “先打一角来尝尝罢。”令狐厌伸出一根手指说道。老掌柜回身柜台,不过片刻,便捧来一碗浑浊的米酒。令狐厌毫不嫌弃,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抹了一把嘴角赞叹道:“好酒,好酒。老人家,再打一角来。”老掌柜连连点头,自始至终带着笑脸,尽力伺候好每一位客人。 小小的酒肆里依旧是那么多人,分坐了四张桌,气氛有些压抑,却也十分“热闹”。尹温烈邻桌的那一桌四个客人,乃是四个佩刀带剑的粗壮汉子,皆头戴斗笠,脖缠黑纱,衣着相似。且皮肤黝黑,定是时常经历风吹日晒,露出的半截小臂与脸颊上更是伤痕累累,一看便知是不好惹的江湖人。 这伙人自进酒肆来便是推杯换盏,片刻不歇,同时谈笑风生,十分闹腾,生怕他人不知他们聊天的内容,亦毫不在意他人的感受。 “妈的,听说现在北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不知道这狗朝廷是怎么想的,依我看,真要照这样下去,迟早得改朝换代!” “朝廷?你指望那群狗杂种能干出甚么事?真正能打仗的,恐怕早死光了罢,哈哈。” “此言甚善!听说北边刚吃了败仗,那狗·娘养的将军,叫,叫甚么,莫......莫然,哦对,就是他!甚么将军,狗屁将军。听说这小子是个纸上谈兵的主,第一次上战场,险些尿了裤子,哈哈!不仅连中北军埋伏,损兵折将,自己还搭上了性命。哈哈,派这种人抵御北族,岂不等于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看来这大姜国真的要完蛋了......还能撑几年不?” “撑不到!听说北面城池接连沦陷,朝廷却毫无动静,照这样下去,几个月都悬!” “那我们哥几个也不能干坐着呀。眼看就要变天,若是不提前做些准备,日后的日子,岂不是会不好过?” “你的意思是?” “反正你我也潇洒惯了,不如谋个官差做做。既然北边那些家伙迟早要坐江山,你我不如先去就近的州府,把他们的城防军事图给夺了,献给那东狄王。你们想想,待日后成了事,北边的家伙做了天子。你我如此大的功劳,还不得封官赐爵?” “少说也是个侯爷!”另外三人闻听此言,一拍桌子附和道。四人一拍即合,便定下此事,随后哄笑起来。似乎已然开始幻想近在咫尺的富贵日子。江湖人素来不惧官府,加之这群人不似好人,自然口无遮拦,肆意妄为。但即便言者无意,听者也有心。更何况这四人的狼子野心已然暴露,叫那忠肝义胆之人,怎不气恼?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二十一回 醉酒肆将军动怒 且说那尹温烈,本就郁郁在怀,难以排解,来到这家小酒肆,本也是想借酒浇愁,贪图一醉,暂时忘却悲痛之事。不想杜康入喉,如刀割心头,滚烫的白酒滚入腹内,不仅难以排解心中愤恨,更是将满腹怨气与遗憾勾出,一股脑的涌入脑中。 先前在贪狼关,在一场场恶战凯旋而归后,与三军开怀痛饮的欢乐场景还历历在目。屋外飞雨飘斜,早已是物是人非。尹温烈近乎机械般的将一碗碗烈酒灌入喉中,已然品味不出半点滋味,真好似白水一般。不知不觉,两坛酒都见了底,恍惚之间,尹温烈望着那空荡的酒碗,竟幻视出一碗殷红的鲜血,惊得他将酒碗打翻,满脸惊骇。 大丈夫非惧流血,却为家国之仇,将士之屈,百姓之苦流泪。 壮志难酬英雄命,肝肠寸断铁心寒。 气急反笑,郁闷难解,尹温烈曲折左臂,枕在额前,靠在桌边小憩。试图放空脑袋,忘却那些扰心之事。可这些时日,一路行来,那些流传甚广的流言蜚语却占据了他的脑袋,挥之不去。正待他心烦之事,忽听闻邻桌四个江湖人对家国之事侃侃而谈。尹温烈便留了个心思,在一旁静静观察。 谁知这伙宵小之徒不仅出言不逊,侮辱莫然等在边塞奋力抗击北军,不息殒身驱命的姜国将士,还想抢夺当地的驻防图,换取富贵之身,实属大逆不道。尹温烈哪里还听得下去,更是不容他们如此放肆。虽说他已非军权在握的元帅,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位卑未敢忘忧国。他绝不会允许有人侮辱他曾经并肩作战的部下,也不会允许这中原阔土,有这种卖国求荣的人存在。 酒气正盛,杀心顿起,尹温烈拍案而起,断喝一声,惊的周围酒客频频侧目,不解其意,满堂寂静,鸦雀无声。 而那尹温烈,赤红着脸,怒目圆整,咬牙切齿,两行清泪不由自主的顺着双颊滴落,他转身揽枪入怀,大步流星,探身上前,抬起脚便将那伙江湖人的酒桌踢翻。惊的四人跳将起身,后撤半步,打量一阵,破口大骂道:“兔崽子,你做甚么!” “看他这模样,莫不是个耍性子的酒鬼么?” “管他酒鬼不酒鬼,今日扰了老子们的酒性,老子叫他变孤魂野鬼!” 说罢,四人便掣出腰间刀剑,啐了口唾沫,便与尹温烈对峙起来。双方剑拔弩张,谁也不肯后退一步,也看就要激战一场。奈何酒肆狭小,且多酒客桌椅,如何打斗? 原先坐在角落的令狐厌在听闻那伙江湖人的对话之时,便已然露出鄙夷的神色。但即便如此,他也没能料见如此场景。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暗道机会正好,便快步赶上前来,挡在尹温烈与那伙江湖人之间,转身扶住为首那江湖人的胳膊,装作好心劝解道:“四位大哥,四位大哥,莫要动气,伤了自家身子。” 又回身指了指那满身酒气,却仍提着长枪的尹温烈,赔着笑脸解释道:“他呀,他是我一个远房表哥,今日多喝了几杯酒,便耍开酒疯了。得罪了诸位大哥,还望诸位大哥高抬贵手,就此作罢。小弟在此,代我表哥赔罪了。” 说罢,竟果真后撤半步,躬身拜礼。令狐厌或许并未察觉,他此时的一举一动,都在被同样坐在角落多时的一男一女看在眼里。 “去去去,臭小子快些闪开!甚么表哥不表哥,老子今日就要这兔崽子给个交代,否则就打断他的腿!你若是要多管闲事,休怪老子连你一起收拾!”为首的刀疤脸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令狐厌,却不防被那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撞到他怀中的令狐厌顺势偷走了鼓鼓囊囊的荷包。机灵的令狐厌将荷包藏在怀中,便知趣的退到一旁,静观其变。目的已然达到,但他却并未急着离开。 不想此时那老掌柜又恭恭敬敬,哆哆嗦嗦的迎上前来,两边都不敢得罪,只得苦口婆心的好言相劝:“各位莫要争斗,莫要争斗,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呀!”不料老掌柜调停未得,又被那瘦高的江湖人重重推了一把,跌坐在地,冷汗如雨,面容扭曲,似乎摔得不轻,却不肯叫嚷一声。 那瘦高的江湖人还提了提明晃晃的刀刃,在老掌柜门前晃了晃,恶狠狠的威胁道:“老东西,再敢废话,就把你给宰了!”老掌柜吓得抖似筛糠,哪里还敢说话。望见此幕的令狐厌正欲上前将其扶起,不想却被先前那对男女抢先一步。令狐厌并未在意,只是扫过一眼,原是个白净瘦高的男子,着青衣提长剑,相貌倒是平平。至于那女子,则是满头雪发束成辫,着一领紫衫,腰间还别着一把漆黑的长鞭。相貌秀丽,灵气十足。 两人并未多言,只是将老人家扶到一旁,小心侍候,便又将目光转向尹温烈与那伙江湖人身上。 无需多少言语,此时酒肆里所有人的心思几乎都与尹温烈一般,恨不得教训教训这四个出言不逊的宵小之徒。但还未来得及插手其中,那为首的刀疤脸便大喝一声,随即将手中砍刀撇向尹温烈左肩。虽说那尹温烈尚未情形,脚步凌乱,对付这几个鼠辈却是绰绰有余。 左右闪身,便躲过那直截了当的一刀,顺势将枪杆向后一摆,正撞中那刀疤脸腰腹,尹温烈盛怒之下,使足了气力,几乎要将那人丹田震散,又转身甩出一枪,落在那弓着身子的刀疤脸背脊,将他打倒在地,动弹不得。 另外三人见老大三下五除二便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也都慌了神,正欲左右夹击,不想那一点寒芒已然刺至眼前,慌忙躲闪,那瘦高者脸颊便被枪尖刺破,好歹保住了性命。但尹温烈并未给他喘息之计,而是将枪杆猛然下坠,砸中其肩头,趁他手足无措之时,扯回三尺枪杆,又一枪向前,刺中其左臂。 瘦高者身旁的驼子本想上前帮忙,尹温烈只将手中枪杆一转,左右摇摆,便将二人气力震散,又顺势下落,来回拍打其大腿,两人惨叫一声,也倒地不起。 再看那尹温烈,仗开长枪,面如重枣,乌发被汗珠紧贴在那棱角分明且饱经风霜的脸颊之上,依旧气定神闲,杀气腾腾,若非红脸全看不出醉酒之态,真好似天神下凡,威风凛凛。虎目瞪圆,徐徐望向那几乎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脸色煞白,汗如雨下,再不敢主动上前的最后一人。 谁料尚未交手,那人便慌忙丢了手中长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接连咽下好几口唾沫,紧张的连连叩头,比给自己祖宗上坟还要虔诚用心。这般狼狈,只为求饶:“爷爷......小的,小的狗眼不识泰山......求爷爷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 可即便如此,尹温烈还是没有轻易饶过他的打算。而是迈步上前,一枪刺中其肩头,又将其踢翻在地,抬脚踏住那人胸膛,单手提枪,用冰冷的枪尖抵住那江湖人的眉心,居高临下,用浑厚的嗓音,强压着满怀怒火,怒斥道:“卖国求荣,死有余辜!数典忘祖,猪狗不如!恃强凌弱,其罪当诛!罪恶滔天,罄竹难书!”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在一瞬间站起身来,却不知为何强压着憋在嗓子眼里的叫好。但每个人心中都对尹温烈刮目相看,敬佩不已。令狐厌与那对男女也不例外。 被尹温烈踩在身下的那江湖人早已惊破肝胆,恍惚之下,便抬起双手,自己抽起自己的耳光来:“我该死,我猪狗不如,我该死......” 尹温烈本想将他们尽皆搠死,但奈何此地并非疆场,他实在不愿意在地见血,便收了长枪,回到酒桌前,抱着酒坛嚎啕痛哭起来。周围的酒客都难以将这酒后痛哭的汉子,与方才那提枪怒叱奸恶之徒的英雄联系在一起。可这偏偏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殊不知,英雄亦非铁石心肠之人。 再看那四个江湖人见尹温烈并未取走他们的性命,便相互扶持着站起身来,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服气,却又不敢在尹温烈面前表现,只是偷偷瞪了他一眼,撂下几句狠话,连伤口也来不及包扎便匆匆逃离此地,那狼狈模样,惹得酒肆里一阵哄笑。 可老掌柜却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抬起手,喊了一声:“这酒钱......”话未说完,手便落下,揪着残破的衣角苦笑一声,摇头说道:“罢了,罢了......”望着那老掌柜沧桑的背影与蹒跚的脚步,先前那照顾他的紫衣少女方想解开荷包,不想那令狐厌的声音却在酒肆中响起:“掌柜的!这是他们的酒钱!” 说罢,便将方才偷来的荷包连同银两,一分没动,毫不犹豫的丢在桌上。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二十二回 聚天星恶犬拦路 老掌柜闻言惊诧的转过身来,瞪圆了眼,快步来到令狐厌身旁,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哆哆嗦嗦的捧起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咽了口唾沫,却仍推拖道:“公子,你不必如此呀。” 令狐厌却摆手笑道:“这本就他们留下的酒钱。非是我要替他们付账。”可老掌柜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两眼死死盯着那沉甸甸的银两,自言自语道:“可这也太多了......”“这是他们的赔礼。”令狐厌轻声一笑,又随口说了几句俏皮话,化解了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也成功说服那掌柜收下这许多银两。全然不在乎自己又恢复了身无分文的日子。 不远处的那一对男女见状频频点头,似乎对令狐厌的所作所为很是赞许。 而令狐厌却并不在意周围的目光,而是依旧坐在原处,自顾自的喝酒。时不时抬起眉眼,暗中观察那尹温烈的一举一动。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已无有雨声,但天色依旧昏暗。尹温烈终于站起身来,提着银枪摇摇晃晃撞出了门。不知是因为心中悲痛难当,还是酒醉未醒,竟也忘了付酒钱。但却没有任何人提醒,就连那老掌柜都没有追上前索要。 众人总觉得尹温烈并非寻常过路人,几碗浊酒,更不必计较。 眼睁睁的看着尹温烈挑帘出门,解下缰绳,牵着白马又晃晃悠悠扬长而去。令狐厌并没有当即动身去追,生怕尹温烈起疑。而是待他已然走出十余张远,这才匆匆起身,刚想离开,却又果断回身,扯下绑在袖口的一小块翡翠吊坠,搁在桌旁,喊一声:“掌柜的,这是我和我表哥的酒钱!”便冲出门外。 待老掌柜来到两桌收拾碗筷时,惊见那一小块翡翠,用双手捧了,慌忙追出门外,却早已不见二人踪影。 而此时酒肆内的那一对男女也站起身来,结了酒账,拜别老掌柜,匆匆出门。左顾右盼,不见二人踪迹。“师妹,你可曾看清?那人的枪法好生了得。在狭窄的酒肆之中竟也能施展自如,宛若银龙缠身,真是难得一见。只是那几个宵小之徒,武功这么差,还敢如此嚣张。不然便能多见识见识桃花谷以外门派的枪法了。”那青衣男子对身旁紫衫少女言道。 紫衫少女眼波流转,不自觉的望向那泥泞之中清晰的马蹄印,目光蔓延,消散尽头。闻言沉吟片刻,咬着下唇徐徐摇头,言道:“不,师兄。我想他并非是江湖中人。” “何以见得?”青衣男子问道。 “他的枪法虽然看似精妙,但与典籍中记载的全然不同,无章可循。且一招一式,皆是要害,杀戮之气极重。不像是江湖人的风格,”紫衫少女一面在脑中回忆尹温烈的枪法,一面逐步分析道,“倒像是在杀伐之中练就而成。” 青衣男子闻言点了点头,很快也领会其意,不禁惊叹道:“你的意思是......莫非,莫非他是从北边回来的军人?他的枪法,是在战场上练成的?” 紫衫少女点了点头,却又极快的摇了摇头,并未承认,也并未否认:“我也不能断言,只是推测罢了。况且看他方才的反应,即便不是军中之人,只怕也关系匪浅。” “如果他真是军中之人,那对我们而言,就是最好的机遇!”青衣人兴奋的握紧了拳头,可当他看向身旁师妹之时,却见她黛眉深锁,朱唇紧闭,似乎牵挂担忧着甚么。自己的笑容也逐渐褪去,轻声问道:“师妹,你在担心甚么?” 紫衫少女闻言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平静下来:“师兄,我......我只是在担心方才那个白衣人。那四个江湖人武功虽然极差,但装扮相似,感情极深,不仅如此嚣张,周围的人更是敢怒不敢言。想来他们多半是此地颇有势力的帮派人物。那白衣人得罪了他们,势必会引来报复。他又喝醉了酒,若是遭遇偷袭,必然会......” 她不敢再往下说,直觉一股毫无来由的不安袭上心头。 青衣男子禁握的拳头终于松开,轻叹一口气,又挠着后脑苦笑道:“师妹甚么时候能这么关心我就好了......”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调侃与抱怨,落入佳人耳中,竟令那紫衫少女面泛桃色,羞赧不已,慌忙解释道:“师兄!你又说甚么傻话......我,我只是怕错失良机,误了大事......况且,况且爹爹临行前吩咐我们,路见不平,务必拔刀相助,如今岂能坐视那忠良之人遭小人暗害?” “哈哈,我自是知晓师妹是如此心思,方才不过戏言耳。”似乎是得到了较为满意的答案,那青衣男子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也罢。我们就赶紧去找那家伙的下落罢。或许他真能帮得上我们。” 两人遂不再多言,而是追寻着那绵延向前的马蹄印,一路追赶。直到找到了尹温烈的踪迹,也不敢唐突上前,只在暗中保护。可他们却没有察觉,紧跟尹温烈的,不止他们二人。 且看那尹温烈,步履蹒跚,衣衫凌乱,眼神迷离,酒醉未醒。银枪挑着包袱,斜在肩头,手里攥着缰绳,玉龙紧跟身后。恍惚之间,撞入一片竹林深处,此处道路错综复杂,极为难走。即便是清醒之人于白昼时分也须得走上半个时辰。更何况这尹温烈大醉酩酊,加之天色昏暗,全然分不清方向,便宛若一只无头苍蝇般在竹林里乱转,自己却并未察觉。 或许是老天爷暗中相助,不知走了多久,尹温烈还是走出了那片竹林,可刚一重见天日,他终于抵挡不住那姗姗来迟,愈发浓重的酒意与困意,再难抬起眼皮,就这般毫无顾忌的倒在路旁的泥泞之中,安静的睡去,任由那洁白的外袍被泥水脏污,也毫不在意。 令狐厌与那一对男女跟了许久,好不容易也走出了竹林,撞见那倒在路边的尹温烈,正欲上前将他扶起,不想竟被那紫衫少女料见,先前那一伙人果然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地头蛇帮派人物,回转帮内,讲明情况,竟纠集了二三十人也一路追赶而来。 二三十人来势汹汹,各执刀剑,就连令狐厌等人也要避其锋芒,暂且躲避一旁,静观其变。不想那为首的刀疤脸捂着早已包扎好的伤口,提着泠泠作响的九环鬼头刀,缓步上前,用冰凉的刀身拨正那正睡得香甜的尹温烈的脸,却又被他怀中闪过的一点寒芒惊推三四步。 待确认尹温烈确实已然昏睡,刀疤脸终于壮起胆子,啐了口唾沫,笑骂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妈的,终于找到这个兔崽子了。老子堂堂恶犬帮的堂主,今日竟被这种愣头青给欺负了,丢尽了面子!找了一大圈,你小子还是落在了老子手上!今日谁也别和我争,老子就要将此人的狗头剁下来,当夜壶!”说罢,身旁兄弟一阵哄笑,也都振臂高呼,正要一拥上前,将那尹温烈剁成碎肉,方才泄恨。 千钧一发之际,那对男女正欲出手相助,不想那令狐厌已然又抢先一步,跳出身来。那对男女似乎没有想到他也会跟到此处,但却松了一口气。虽说不知令狐厌究竟为何目的,但想来必不会与这些自称是恶犬帮的人同流合污,害人性命。 果不其然,令狐厌连翻数个筋斗,闪身挡在尹温烈身前,回头望了一眼尚在熟睡的尹温烈,心里想到:“看来今天是桩大生意。我若是成功救了你这家伙,酬劳可小不得啊。”想到此处,轻笑一声,又弓着身子看似谦卑的拱手拜道:“各位大哥在上,小弟有礼了。不知这位大哥,可还记得我么?” 大雨方休,乌云未散,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那刀疤脸闭着眼上下打量着令狐厌,思索一阵,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叱骂一声道:“我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原来是你小子!真是冤家路窄啊......先前就是你掺和闲事,还偷了老子的钱袋!说,这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令狐厌收了礼数,却直起身来,闭着眼摇头晃脑道:“这位大哥所言差矣!并未小弟多管闲事,也并非小弟偷了大哥的钱袋。大哥若是不信,大可来搜。既无有证据,怎好污人清白?” “呸,少他娘的废话连篇!”刀疤脸举起钢刀又辱骂一声,打断了令狐厌的话,恶狠狠的说道,“今日老子乃是来找这兔崽子的,与你无关。你若是再不闪开,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可令狐厌却不肯让开,反而极不识趣的又迎前数步,厚着脸皮笑嘻嘻的躬身行礼:“还望诸位大哥看在小弟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放我这位表哥一马......”不想话未说完,又被那刀疤脸推开,钢刀抵住咽喉,令狐厌故意装出一副惊恐的模样,手足无措,迷惑众人。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二十三回 杀心梦破追惊鱼 抬起一根手指,轻轻将抵在咽喉要害的刀尖拨开,令狐厌有些尴尬的轻笑一声,后撤半步说道:“这么说来,就是没得谈咯?” “小子,你再不闪开,老子可就真动手了!”刀疤脸没好气的用刀背拍了拍令狐厌细皮嫩肉的脸颊,下了最后通牒。但令狐厌不仅没有半点惧色,反倒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假意后撤半步,又猛然抬起头,向前冲去。 此一番惊的那刀疤脸只当是令狐厌想要先下手为强,殊不知他乃是佯攻,故意骗那刀疤脸先行动手。果不其然,刀疤脸到此一口凉气,下意识的挥刀去看,令狐厌嘴角微微上扬,脚尖一点,轻身跃起,正踩中那刀疤脸的脑袋,又空翻一个筋斗,转身落下。 扑了个空的刀疤脸屡遭戏弄,又被这毛头小子踩在头顶,早就怒火中烧,按捺不住,一个踉跄向前扑去,急忙用刀支撑着将要倒下的身子,徐徐转过身来,啐了口唾沫,紧了紧刀柄,粗糙的左手掌在那泛着寒光的刀口轻轻一抹,自顾自地骂道:“妈的,老子偏偏不信这个邪。老子就不信,一天之内,还能被你们两个小子给欺负了!” 说罢,又仗开手中鬼头大刀,哇呀呀的向前劈去。 “来的好!”令狐厌不仅不退,反而为他鼓掌喝彩,周围小弟更是为那刀疤脸摇旗呐喊,大震声威。那信心满满的刀疤脸举着大刀而来,气势汹汹,令狐厌却只将身躯微侧,避其锋芒,脚跟一转,便来到其身后,抬脚往其腰间便是一踹。 只顾着进攻,毫无防备的刀疤脸毫无意外的摔了个狗啃泥,手下小弟极有眼力见的上前将其扶起,却被他毫不留情的推开。刀疤脸不肯服气,又一刀斜劈而来,令狐厌将上半身微微后仰,锋利的刀刃呼啸着狂风从鼻尖掠过,一丝寒凉席卷后脑,叫令狐厌也不得不皱起眉头,认真起来。 又连出数刀,皆被令狐厌轻松躲过。进攻屡屡落空,恼羞成怒的刀疤脸拄着钢刀喘着粗气笑骂道:“臭小子,你怕不是个老鼠转世,如此胆小。莫非你只会躲么?”刀疤脸以为这便能激怒令狐厌进攻,殊不知令狐厌毫无反应,依旧从容应对,毫无破绽可循。 这伙江湖人皆以为,先前在酒肆之时,之所以会输给尹温烈。一来是因为酒肆狭窄,不好施展武功。二来是因为自己喝了酒,气力不稳,方才落败。而今正是鼎盛之时,令狐厌又是赤手空拳,定然能胜。殊不知令狐厌一直是抱着玩闹的心态,并未使出真实实力。 刀疤脸依旧不停止密集且快速的进攻,而令狐厌却在连连闪躲之中寻找破绽。待见那刀疤脸还未来得及收招,令狐厌竟反攻上前,剑步频频,紧贴其身,右手按住刀尖往下一压,左手便沿着刀背顺势向上劈去,正劈中那刀疤脸的咽喉,一击手刀,不轻不重,确能恰到好处的叫那刀疤脸暂时失去还手之力,爆退七八步。 令狐厌却不会给他喘息之机,紧跟着便是一脚踢中那刀疤脸的左小腿,这一脚分量不轻,叫那刀疤脸两腿打颤,站立不稳,令狐厌又将脚尖一勾,钩住其右腿,猛然后退,带动那刀疤脸一个踉跄向前扑来。令狐厌冷笑一声,转身提起左臂,外顶肘骨,正撞中那猝不及防的刀疤脸的胸膛。 刀疤脸连中数招,毫无还手之力,脸色煞白,两眼突出,一口鲜血卡在喉咙,令狐厌又扯住那摇摇晃晃,几欲摔倒的刀疤脸的衣襟,左手握拳,连连向刀疤脸面前打去,毫不留情,只将眼眶打裂,鼻梁打断,脸颊打肿,青的,紫的,红的,黑的,宛若开了染坊一般,一股脑的涌了出来,直打得那骨裂之声尽入人耳,无不惊骇,刀疤脸连连求饶,令狐厌也不肯停手。 令狐厌的笑声回荡在原本寂静的竹林之中,显得各位阴森可怖,令人毛骨悚然,似乎他才是恶人一般,而那恶犬帮的堂主,却成了他刀下的鱼肉,任其宰割。 不知过了多久,见那刀疤脸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满脸鲜血,令狐厌才停住拳头,转过身来,紧咬后槽牙,压实双腿,微微躬身,冷哼一声,左手在下一托,右手顺势扯住,便轻而易举的将那身高八尺的汉子扛在肩头,转头阴笑着望向那群瑟瑟发抖的恶犬帮众。 “小子......小子,快放了我们堂主......否则我们,要你好看!” 几个胆大的帮众强忍着心中恐惧,缓步上前,冲着令狐厌喊道。 令狐厌冷笑一声,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如此堂主,要他何用?还你们便是!”说罢,大喝一声,双臂同时用力,绷直双腿,便将压在肩头的刀疤脸丢了出去,正砸倒七八个横列成排的恶犬帮众,众人手忙脚乱,慌忙起身,将刀疤脸围在当中,探其鼻息。而令狐厌望见如此滑稽场面,竟在一旁拍掌大笑。 “不想这小子的武功也如此之好。”躲在不远处的青衣男子见状不禁感叹道,无意中望见那令狐厌别在腰后的长剑,有些兴奋,急忙说道,“师妹快看,原来他也是个用剑之人。若是能一睹他的剑法,这次出谷就真的不虚此行了!”那紫衫少女并未答话,只是点了点头,自始至终,她的目光都在那尹温烈一人身上,从未移开。 “堂主死了......” “堂主死了?” “堂主死了!” 二三十名恶犬帮众面面相觑,沉默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却难以接受现实。“堂主死了,我们怎好和分舵主交代?” “事到如今,只有拿这小子的人头去复命了!” “可堂主都不是他的对手,我们如何能胜?” “单打独斗,或许不是他的对手。奈何我们人多势众,一拥而上。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任他武功再高,也难以应付。怕他作甚?” “就是!如果杀不了他,就无法向分舵主交代,与其到那时候被折磨而死,不如今日你我兄弟,齐心协力,拼他一把!” “此言甚是有理!为了堂主,也为了我们自己......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众人环绕着拿刀疤脸的尸首,旁若无人的商议起来。待得出统一意见后,噌的一声一齐站起身来,仗开手中兵器,凶神恶煞的死死盯着拿令狐厌,一声令下,便将其包围在当中,却始终没有人敢上前抢这份头功。 令狐厌见状环顾四周,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环抱双臂,悠然自得的问道:“这是?”“小子!你害了我们堂主性命,一命抵一命!今日我们也要剁下你的人头,祭奠他的亡魂!”瘦高者扭了扭脖子,阴阳怪气的说道。群狼环伺,伺机待发,令狐厌却无丝毫大难当头的紧迫感,依旧慵懒如常,轻叹一口气,将眼神投向那不远处尚在熟睡中的尹温烈,微微垂头,两颊边随之垂下的白发遮住俊逸的面孔,让人难以看清他的表情。 “这下你可欠了我好大一笔银子,先记在账上罢。我的价钱可是很公道的。”令狐厌自言自语的调侃道,又徐徐抬起头来,环视众人,微微扬起嘴角,皓齿如雪,淡淡的吐出一句:“来。” 可那胆小怕事,恃强凌弱惯了的恶犬帮众深知令狐厌不是个善茬,满心的恐惧皆写在了脸上,谁也不愿意先行送死,众目相对,沉默无言,令狐厌直觉好笑,又抱着胳膊摇起头来。不远处的那一对男女又琢磨起来,紫衫少女见令狐厌深陷重围,有些担心,便提议道:“师兄,不如我们去帮他一把罢?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他仅凭一己之力如何应对这许多人?” “师妹莫急。那小子显然是留有后手,否则断不会如此嚣张,全无惧色。依我看,他定是剑法超群,才有如此自信。再看看也无妨。倘若他果然难以应付,我们再出手相助,到也不迟。”青衣男子抿了抿嘴唇,难以按捺满心激动,张头探脑,注视着令狐厌的一举一动,似乎对他人的剑法很感兴趣。 身旁紫衫少女闻言,皱了皱眉,看了青衣男子一眼,轻叹一声,也只得作罢。 见令狐厌如此嚣张,轻视自己,颇有自尊的瘦高者心中难免有些怨气,便思忖着说些话激怒令狐厌,上下打量一番,又阴阳怪气的说道:“你这小子,莫要张狂,少时便叫你人头落地。看看你那模样,穿黑戴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谁披麻戴孝呢,哈哈!”此言一出,又引得周围同伴哄笑不止。 可却没人发现,在一众哄笑声中,令狐厌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一直对那些讥讽辱骂无动于衷,毫不在意的他竟被人戳中软肋伤心处,错乱的竹影遮盖了大半他苍白的脸颊,却显露出那微微颤动的唇角。黑暗之中,逐渐显现出令狐厌苍狼一般凌冽的双眸,那望向瘦高者的眼神,几乎像是在看一具尸体般,毫无感情可言。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二十四回 痴想月碎落桃花 那冷峻可怖的眼神惊的那瘦高者将还未说完的半句话硬生生的咽回了腹中,又啐了口唾沫,在掌心抹匀,颤颤巍巍的提起长剑,横与身前,用衣襟处扯下一片碎布条,将剑柄与右手紧紧缠在一起。 恶犬帮众相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便一齐箭步上前,将手中兵器高高举起,当头劈下,誓要将令狐厌乱刀剁成碎肉。不想那令狐厌在众人动手的一瞬间,猛然俯下身子,以双手为轴,宛若一只磨盘般极快的旋转着,连连出腿,长烟弥漫,将周围一圈帮众踢翻在地。又将双臂微曲,在身下一撑,“嗤”的一声腾身跃起,漆黑的长袍映照着薄薄的月光,银丝闪烁,宛若一棵漆黑的流星,坠下身来,断喝一声,又猛然踢出一脚。 那出言不逊的瘦高者首当其冲,被一脚踢众面门,翻倒在地,鼻梁处已是血肉模糊,令狐厌又踏出一脚,正踩住他的脖颈,叫他呼吸不得,喘息难续。眼见瘦高者脸颊紫红,手脚无力,挣扎不及,又闻身后那些被踢翻在地的帮众也都手脚并用,爬起身来,令狐厌竟放弃了到手的人质,退到一旁,冷眼望着众人。 众帮众揉着被踢伤的四肢,于正面与令狐厌对峙。令狐厌身后倒地多时的瘦高者便小心翼翼的爬起身来,踉跄数步,险些又跌坐在地,见令狐厌似乎难以分神应付后背,他便起了歹心,右手持剑,左手从怀中抽出一柄匕首,咬牙切齿的向令狐厌背后抹去。 但令狐厌怎会不知身后情形?依旧面无表情,但觉背心寒气袭来,便挪动脚步,错开身子,却任那剑锋将剑鞘的系带斩断,斜插在身后泥泞之中,令狐厌极快的转过身来,见那恼羞成怒的瘦高者又扑上前来,便将双臂一振,轻喝一声,那斜插在身前的追鱼剑竟冲天而起,正落在令狐厌掌心。 连连后退,避其锋芒,不想身后又乱剑斩来,令狐厌将追鱼剑紧贴腰间,极快的旋转着,与变幻莫测的脚步相互配合,先是将身后的进攻逼退,锋利的刀尖与剑鞘频繁碰撞,火星四溅,令狐厌又侧身跃起,翻腾数周,落在那一排刀剑利刃之上,轻松滚过,又一腿横扫而出,将众人再度踢翻在地。又好几个胆大的帮众一个挺身便站起身来,刚欲还击,不想却被令狐厌悄然出手的一剑劈翻在地,只脖颈处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便气绝身亡。 而令狐厌淡定自若,收剑入鞘,依旧面无表情,竹影与月色交相辉映,无人能看清那一剑究竟有多快,剑气,剑影似乎都不曾出现,就连出剑式都令人难以预料。黑袍下摆无风自动,此时的令狐厌,就如同那黑夜一般,令人难以捉摸。 不远的青衣男子见状难免惊叹道:“好快的剑!” “啊——”身后又传来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但令狐厌却没有回头。不知是同伴的死刺激了那近乎疯狂的瘦高者,还是他一心要置令狐厌欲死地,双手攥住剑柄,便朝令狐厌要害刺去。不想令狐厌微微侧头,仅靠听声辩位,便闪过其致命的一剑,抬起剑鞘,锁住其剑萼,顺势调转剑身,用剑鞘尖端将那人顶开,又转过身来,后退数步,一脚将剑鞘踢飞。 那极快飞行着的剑鞘正撞中那毫无防备的瘦高者的心脏要害处,逼得他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身形又接连退开十数步。令狐厌蓦然出售,扯住剑柄,轻微的抖动令那银白的剑身好似银龙一般,但见白光闪过,令狐厌的身形与那瘦高者身形经过短暂重叠后再度分开,令狐厌徐徐停下脚步,若无其事的接过那将要落下的剑鞘,左手的追鱼剑轻轻一点,挽了个剑花便将寒锋上的血珠抖落。 蟾宫梦碎花喋血,寒潭鱼惊皆随风。 追鱼剑入鞘。 一只斗笠徐徐飘落在地,几片残损的竹叶也坠在其旁。那瘦高者面无表情,双眼充满了无尽的恐惧,长大的嘴却再发不出一点声响,双手徐徐抬起,想要去触碰他脖颈间的那一抹殷红,不想下一刻,一个圆滚滚的黑影便坠落在地,陷入泥泞。滚烫的鲜血从齐整的断口出喷涌而出,血雾弥漫,腥味刺鼻。“嘭”的一声,那具无头尸首应声倒地,只扑腾了几下,便恢复平静。 血如泉涌,很快便将身下的泥土然成黯淡的深红色,月光之下,更是骇人。 令狐厌闻声歪着脑袋,瞥了一眼那滚落在脚边的脑袋,双眸之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面无表情的自言自语道:“人头落地了,可惜,是你的。” 亲眼目睹这血腥场面的那对男女错愕不已,紫衫少女面色苍白,捂住了嘴,身形微微颤动,却不敢言语。身旁的青衣男子脸色更是难看,嘴角止不住的抽搐,满眼皆是惊恐,对令狐厌更是大为改观,不仅惊叹于他精妙的剑法,对他的杀伐果决更是惊诧不已。分明是个白净的小伙子,却宛若勾魂夺魄的罗刹恶鬼一般,取人性命,不过弹指一挥间。 话音刚落,又闻身后惨叫声连连,令狐厌便转过身来,居高临下,俯视着那群侥幸留下一条性命的恶犬帮众。见那瘦高者及数名弟兄都惨死在令狐厌剑下,剩下的人自身难保,哪里还有余力为他们报仇,故而为求脱身,便一个个翻身爬到令狐厌脚边,宛若一条狗一般跪直了身子,诚惶诚恐的叩头求饶。 但令狐厌似乎并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有的人,血都是脏的。若是放他们回去,想必又会脏了别人的剑。既然如此,就让我一人承担罢。”说罢,又轻叹一口气,那冷若冰霜的眼神扫过每一个人,叫他们抖似筛糠,宛若掉进了冰窟窿一般,更有甚者,裆下更是流出一滩黄汤。 见令狐厌下定决心要取他们性命,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剩下的数人手忙脚乱的爬起身来,一哄而散,各自往不同的方向逃去,哭爹喊娘,手脚并用,不顾那泥泞深浅与方向若何,一心只顾逃窜,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令狐厌却并未追赶,冷峻的面庞再度恢复一丝温度,冷笑一声,便要转身离去。可还未走多远,便发现还有一人,躲在几根翠竹后,瑟瑟发抖,带动那翠竹也颤抖起来,竹叶飘散,落了一地。 令狐厌大笑两声,伸手揪住那人的衣领,轻而易举的便将他提了出来,那人惊恐的捂住双眼,不敢直视令狐厌。令狐厌却将他挡在眼前的双手拨开,露出那满是泥泞,沾满竹叶,却异常稚嫩的小脸,有些意外,故而问道:“你年岁几何?竟也随他们这些人四处作恶?” “我十二了......”那孩子刚回答完令狐厌的问题,终于挡不住那满心的恐惧,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十二岁,就要拿刀杀人么......”令狐厌闻言既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心酸,长舒一口气,弯下身子,拍了拍他瘦弱单薄的肩膀,微笑着说道,“喂,小家伙,我不杀你。但我要你向我保证,别再回那甚么恶犬帮。否则,我一定来找你。”那温柔和蔼的模样,宛若一个贴心的大哥哥,与先前那冷若冰霜,一剑杀数人的令狐厌判若两人,叫那小家伙惊讶的合不拢嘴。 见令狐厌的微笑极为真诚,语气也分外柔和,不像是在骗他。小家伙又壮起胆子多问了一句:“你,你真的不杀我?”“冤有头,债有主。此时本与你无关,我为何要为难你?”说罢,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具无头尸。转过头来,令狐厌忽然换了一副表情,双手举到脸颊两侧,呈爪状,又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假装要朝那孩子扑去,吓得他打了个冷颤,令狐厌又恐吓道:“你要是再不跑,我就来杀你了!” 话音刚落,那孩子噌的一声站起身来,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以后可别成我这副模样呀......”令狐厌难藏满眼温柔,他意外的喜欢孩子,又或许是他在这孩子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难免黯然神伤。忽地又想起甚么重要之事,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出一块成色不错的小玉佩,甩手便丢了出去,正落在那小家伙腰带之中,令狐厌见状,这才送了一口气,又聊了一桩心事,心情大好。 可当他站起身来,摇头晃脑,又难免感慨道:“哎,一分钱没弄到,这就要把全部家当给送没了。世上真有我这般恶人么?可笑,可笑......”有时有些神经大条的令狐厌自嘲两句,刚要甩着胳膊离开此地,又突然止住脚步,一拍脑门笑骂道:“你看看我这脑子,险些忘了一件大事!” 说罢,便回身朝那沉浸在梦乡之中的尹温烈走去。自始至终,颇有灵性的玉龙一直都守护在尹温烈的身旁,低声嘶鸣,寸步不离。令狐厌刚欲靠近尹温烈,竟被那玉龙挡住去路,令狐厌很快便明白了他的心思,便扯住缰绳,轻轻抚摸着它浓密的鬃毛,贴在耳畔说道:“马儿,马儿,休要惊慌。我只是和你家主人谈一笔生意,断然不会害他性命。”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二十五回 佳人难解伤心事 不知是天生灵气十足,极通人性,还是听懂了令狐厌的话,先前那躁动不安的玉龙竟逐渐恢复平静,亲昵的偏着头蹭了蹭令狐厌的胸膛,令狐厌也拍了拍它的脑袋,小心翼翼的将它牵引到一旁。 万世皆毕,令狐厌终于长舒一口气,又转过身来,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拨动着熟睡的尹温烈,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令狐厌便毫不犹豫的将手伸入他的怀中,胡乱摸索一阵,果不其然,当令狐厌抽出手时,掌心已然多出两锭十两的白银,他大为惊喜,却不知此乃是尹温烈最后的盘缠。 可当他颠了颠那银两的分量,令狐厌又并不满足,又自言自语道:“你这家伙,看上去光鲜亮丽的,难道是个穷鬼?”说罢,一面将手再度探入尹温烈怀中,一面又歪着脑袋咬着牙说道,“我为了费了这好多气力,还杀了人,总不能只收二十两白银罢?不能不能,那也太亏了!” 正在他全神贯注的摸索着尹温烈的各处口袋,寻找银两之时。身后忽地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将他喊住:“呔!速速停手,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了!”令狐厌只当是那逃走的恶犬帮众又找来新的帮手,正诧异为何如此之快时,又觉有些不对劲,便毫无顾忌的转过头来,望了一眼身后情形:原是先前酒肆种遇见的那一对男女。 想来二人并无恶意,令狐厌自然也不必防备,故而松了一口气,摆摆手又转过头去继续“忙碌”,同时又用极为慵懒的口吻说道:“我当时谁,原来是你们。现在才肯现身,方才看的可够了?”闻听此一眼,那一对男女都有些吃惊,脸色微变,但很快便镇定下来。那紫衫少女则开口问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们也跟了过来。” “哼。跟踪别人还弄出这么大动静,生怕人不知道么。”令狐厌先是自言自语的调侃一句,又转过头来对着二人说道,“我不管你们是甚么目的跟来,但别打扰我干正事。否则,我不建议连你们一起收拾。”那对男女自以为藏在暗处,无人知晓,殊不知令狐厌不仅轻功不俗,更是侦察与反侦察的高手,早在他们追到竹林之前便已然察觉了他们的存在,只是一直不愿揭穿。 方才令狐厌出手之果决残忍,一来是的确被那贼人激怒,二来也是为了震摄其他人,包括那对男女,叫他们不敢贸然行事,打断自己的计划。 可那对男女虽说对令狐厌方才的所作所为有些耿耿于怀,但似乎并不怕他。尤其是那青衣男子,对令狐厌嚣张的口气与鄙夷的表情十分厌恶,心中更不服气,同样是用剑之人,师父自小便教导他,武功如人,光明磊落的正派之人即便是剑法也要使得中正平和,光明磊落,方才见令狐厌的剑法,虽然威力不小,但杀气极重,且过于阴毒,故而有些轻视。 “你......”见令狐厌这般模样,青衣男子愈发郁闷在怀,满心愤懑,刚想提剑上前,切磋理论一番,却被身旁的紫衫少女一眼看破心思,抢先阻拦下来。耳语一番,那男子才稍平静些,此时那令狐厌已然将尹温烈浑身上下翻了个遍,除了又摸出几枚铜板外,再未发现任何值钱物件。 “忙活了这么久,结果就这么点银子。嘁,就当是行善积德了!”令狐厌努了努嘴,不屑一顾的站起身来,又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尹温烈沉重的身躯。刚欲离开,不想又被那紫衫少女叫住,转身去看,但见那女子:眉心一点朱砂红。杏眼柔媚,黛眉如叶。暗藏星月,秋水绵绵。肤若凝脂,朱唇一点。五官尽显灵动精巧,玲珑如仙,非是凡人所有。长发若雪,垂在颊边,笼在脑后,束成一根蝎尾辩,垂在身后,更显秀逸。 楚楚动人模样,叫人只看一眼,便心生怜爱,再难忘却。 着一领窄袖小口紫红绫罗衫,衬雪白里衣,腰间缠着一根漆黑如夜的软鞭,长约二尺,应用随心。 更有诗云:佳人楚楚怀赤诚,日月饮尽情铮铮。桃花寒潭落神鞭,白发铁心固余生。 见那女子面色平和,颇讲礼数,上前拱手拜道:“小女子名叫叶居霜,乃是秋骊山桃花谷人士,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女子举止端庄,温文尔雅,哪怕是令狐厌见了也心觉有几分可爱,故而不好拒绝,只得还礼答道:“在下令狐厌。”令狐厌并未道明自己的出身,只是单单交代了姓名,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可那青衣男子闻言却心急起来,快步上前拽住那叶居霜的手腕,惊得她嘤咛一声,转头惊恐的望着那男子,慌忙问道:“师兄,你这是......”青衣男子瞪圆了双眼,压低嗓音知闻叶居霜道:“临行前师父几番叮嘱,叫你我二人小心行事,凡事只以假身份示人,你如何将真实身份与他说了?” 叶居霜一时接不上话,沉吟许久,待逐渐镇定下来,才小心翼翼的说道:“莫师兄......这位少侠好歹是那人的表弟,方才不仅喝退了那群恶贼,在酒肆之时,又对老掌柜甚好,依我看,不像是甚么歹人......” 原来那青衣男子名唤莫随风,也是秋骊山桃花谷人士,乃是与叶居霜青梅竹马的师兄。可那莫随风似乎并不肯听叶居霜的解释,依旧紧紧攥着叶居霜娇嫩的手腕,直至那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深红的痕迹,依旧不肯放手,丝毫不顾及叶居霜的感受,埋怨道:“歹人会把自己是歹人写在脸上么?师父再三吩咐我等,出门在外,不可亲信他人。还嘱咐我保护好你。你却如此掉以轻心!若是你被歹人害了,我如何向师父交待?更何况此人来历不明,见他方才所用的剑招,狠辣无比,毫不留情,能是甚么正派人物!” 闻听此言,叶居霜终是无言辩驳,莫随风的师父便是她的亲生父亲,莫随风所说的一切也俱是事实,无有甚么好争辩的。故而叶居霜无奈的垂下了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默默承受着莫随风看似正确的所有批评与指责。 不知是有心为叶居霜解围,还是的确对此毫不在意,令狐厌终于忍耐不住,不耐烦的说道:“你们究竟是谁,真真假假,与我毫无干系。我也不想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我说过,别来妨碍我,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小子,你休要口出狂言,恐吓我们!他们怕你,我可不怕你!”性如烈火的莫随风直截了当的指着令狐厌吼道。两人目光灼灼,怒从中来,手都不约而同的落在腰间剑柄之上,眼看就要激起一场恶战,可那叶居霜却生怕二人伤了和气,慌忙挡在二人之间,两头宽解劝慰,才化解了一场危机。 “都是江湖同道,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何苦闹得这不愉快?”叶居霜先是劝动莫随风后退一步,又转过身来面带愧疚之色的躬身大礼拜道,“请令狐公子海涵,我师兄的脾气便是如此。说话有些直白,但他心肠并不坏。还望公子勿要见怪。” 面对这姑娘,令狐厌实在提不起半点怒气,只得也用稍显柔和的嗓音问道:“姑娘,你喊住在下,究竟所为何事?” 叶居霜喘息一口气,轻抚胸口,又垂头抱拳道:“实不相瞒,令狐公子。我们正是想借你的表哥一用。”“我的......表哥?”令狐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见叶居霜指了指躺倒在一旁的尹温烈,恍然大悟,轻拍额头,自嘲笑道:“哦,原来如此!瞧我这记性。不好意思啊姑娘,他不是我甚么表哥。不过若是你想找他的罢,他就让给你了罢!” 闻听此言,叶居霜与莫随风皆有些诧异,满头雾水,还未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叶居霜又赶忙问道:“既然他并非你表哥,为何你屡屡出手助他,又跟到此处......”令狐厌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邪魅一笑,指了指叶居霜二人,反将一军道:“你们不也跟到此地来了么。我尚未问你二人的目的,何来问我?” 见莫随风又将那心中怒气写在脸上,令狐厌懒得与他争执,便颠了颠躺在掌心的几枚铜板,笑着说道:“我是特来此地的,拿回我的报酬的!” 可就在令狐厌扬起手掌的一瞬间,眼见的莫随风一眼便望见了那戴在无名指上的翡翠白玉扳指,只觉那花纹与式样有些熟悉,似乎曾在哪儿见过,苦思冥想一阵,脑中闪过一页熟悉的画面,恍然大悟的莫随风当即明白过来,惊的脸色骤变,如遭雷击,慌忙上前拉住叶居霜的手,将她拖到自己身后,莫随风则横身挡在她身前。 叶居霜还未从师兄的古怪行径种回过神来,莫随风却指着那令狐厌,颤抖不已,说不出话来。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二十六回 君子一笑明恩怨 “你......你莫非是,漠北魔教天王教的教主魔君......令狐......”莫随风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面如冷月的令狐厌毫不犹豫的打断:“令狐厌。不错,我就是天王教教主,魔君令狐厌。你还有何话说?”令狐厌徐徐转过身来,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 叶居霜也惊退半步,惶恐无助的眼神一闪而过,回身扯住莫随风的一脚,似乎不敢相信方才那仗义而行,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少侠,竟是父亲口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半仰着头,惊诧的问道:“师兄,你是从何得知他乃是那天王魔君?” “原先我并不知晓他的身份。但我却从师父的典籍图样中见过,那天王教的无上圣物,历代教主魔君的象征,白玉君子扳指!更何况如今他以然承认自己的身份,莫非师妹你还不肯认清现实么?”说罢,便再度抬手指向那令狐厌的手背,莫随风两眼死死盯住阴沉着脸的令狐厌,自始至终未敢放松警惕,生怕他突然出手,打二人一个措手不及。 叶居霜点了点头,又惶恐不安的摇了摇头,回头望了一眼令狐厌,但觉他虽说邪气凛然,但眉宇之间似乎徘徊着一缕无奈与感伤,又想起他方才甚至还放那孩子离开,左思右想,总觉得他不像是心肠毒辣的杀人魔君,便想替他辩解几句:“可他方才......” 话还未说出口,便被莫随风打断:“师妹!你我自小长在桃花谷,殊不知这谷外的世界纷乱不休。人心难测,你我莫要被这歹人蒙骗了!”说罢,将叶居霜护在身后,快步上前,与令狐厌对峙道:“令狐厌!你天王教素来行事乖戾决绝,杀人如麻,不想今日你竟来到中原为非作歹,被我二人撞见。说,你们天王教究竟有甚么企图!若再不交待,休怪我——”说罢,怒目圆睁,便要拔剑恐吓令狐厌。 但早已经历过生死的令狐厌岂会被这小小物所恐吓,自然毫不在意,依旧悠然自得的抬起左手,扫了一眼那扳指,嗤笑一声,摇着脑袋自言自语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过了这几十年,中原人还是这副德行。哦不对,我也是中原人,哼,罢了......”反正银两已然到手,令狐厌也无心与他二人纠缠。 见令狐厌全然沉浸在自我的世界当中,好不理会自己,莫随风恼羞成怒,掣出三尺青锋便要逼问令狐厌,可不想令狐厌只用两根手指,便将剑锋拨开,对着莫随风轻蔑一笑,随口说道:“来,我告诉你我的目的是甚么......”那一根筋的莫随风竟然真的附耳上前,天真的以为令狐厌会告诉他真相,不想令狐厌冷笑一声,便轻声说道:“我呀,要将你们这些道貌岸然,自诩正派的家伙,全都杀了......” 闻听此言,莫随风虎躯一震,连退数步,果从令狐厌眼眸之中察觉出一闪而过的杀气。下一刻,那令狐厌便将左手猛然一抬,但闻“嗖嗖嗖嗖”四声惊响,莫随风大为震惊,慌忙举剑去挡,“当当当当”又是四声清脆的碰撞,待莫随风紧张的睁开双眼之时,叶居霜已然出现在他的身旁,弯腰拾起那令狐厌发出的“暗器”,用手指捻了,举到眼前,皱着眉头叹口气道:“师兄勿惊,只不过是几枚铜钱罢了。” 话音刚落,那竹林深处掠过一道黑影,令狐厌的笑声又回荡在周围:“今日看在这姑娘的面子上暂且放你一马。日后若再撞见,休怪小爷不讲情面,哈哈——” 莫随风这才明白,令狐厌不过是戏耍他一番,可回想起自己方才在心仪的师妹面前显露出那狼狈模样,不禁羞得面红耳赤,默不作声。幸好夜色昏暗,看不真切,这才勉强遮掩过去。殊不知那叶居霜自始至终都没有在意过他的神情,只是为方才所发生的一幕感到无能为力,心力交瘁。 但这毕竟是莫随风自出桃花谷以来第一次与外人交手,难免有些紧张。想来往日与师妹切磋武功,也不如今日这般。莫随风便在心里暗暗记恨那令狐厌,思忖着若是下一次撞见,定要他付出代价。 可一旁的叶居霜却又将目光转向那倒在泥泞中睡得正熟的尹温烈,缓步上前,俯下身子,轻轻撩开那挡在脸前的乱发,匀称的呼吸与微红的脸颊无不表明酒气已然散去大半,想来他不久便会醒来。可叶居霜却执着于那棱角分明,饱经沧桑的脸旁,先前那豪情万丈,气盖云霄的大丈夫,如今竟像个贪睡的孩子一般,真是神奇。 不知是尹温烈梦见甚么痛断肝肠之事,还是为何,眼角竟渗出一颗晶莹的泪珠,叫叶居霜不禁想起他在酒肆中旁若无人,嚎啕大哭的情形,忍俊不禁,却又稍觉心酸。“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为何这般奇怪?”除了爹爹,师兄与谷中的父老乡亲,叶居霜并未见过多少男子,却第一次有了对男子的好奇心。轻叹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探出指尖,想为他抹去眼角残泪,不想却被莫随风察觉:“师妹,你在作甚?” 叶居霜宛若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极快的抽回手指,紧紧攥着拳头,那娇俏的脸庞早已浮上一层桃色,直至耳根。腮边惹红云,春水动波心。叶居霜哪里尝过如此感觉,还以为自己是得了甚么怪病。手忙脚乱的爬起身来,却不敢面对师兄,脑子极快的转动着,最终只得胡乱搪塞道:“师兄......他好像快醒了,我们还是尽早带他离开此地罢......” 木讷老实的莫随风似乎并未察觉出师妹的异样,一言不发的上前扛起身躯颇重的尹温烈,将他搁在马鞍之上,牵着玉龙便要与叶居霜一同离开此地。“没想到刚出桃花谷没多久便遇到这般人物,就连那天王教的魔君都来找他,我看此人多半与朝廷有关。希望他真的能有助于我们罢。”莫随风又变成了那个老实的师兄,挠着后脑憨笑着问道。 叶居霜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并未多言。两人刚要动身,不想那玉龙忽然扬起前蹄,一声长鸣,挣脱莫随风扯住的缰绳,撒开蹄子便驮着尹温烈向外南面奔去。那莫随风与叶居霜慌忙去追,死死拦截,费了好大的气力,直至大汗淋漓,满身泥污,才将那玉龙制住。狼狈不堪的二人便想将尹温烈先带入临近的州府城镇休整一日再前往桃花谷。 为了不做多余的解释和不必要的麻烦,莫随风竟还叫叶居霜点了尹温烈的穴道,虽不会伤害他分毫,却能叫他继续昏睡下去。 殊不知与此同时,北族联军大举南下,贪狼关大破,各处要害接连失守,姜国北面国土已然沦陷大半,丢城失寨,折损兵马十万余人,更有不战而降者数不胜数,姜国朝堂上上下下一片恐慌,更是分成两派,一主战,一主降,战降不定,争论不休。而所有战报自然都是被狄挽凤半路拦截,并未直接送到奉乾帝面前。加之奉乾帝大病未愈,卧病在床。只得由狄挽凤等人代为处置朝政,每每上朝,满朝文武便乱作一锅粥,非要争出个你死我活方才作罢。不成体统,落人笑柄。 且说这日,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之人,竟敢绕过狄挽凤,将战报奏折直接递交给了卧病在床的奉乾帝,气的奉乾帝连连呕血,虽抱病在身,也要亲自到御书房处理搁置的政事。 狄挽凤闻讯赶来,面色严峻,凭着“御赐金牌,禁宫走动自由”之权,快步直奔御书房而去。身旁跟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太监,躬着身子,两手交叠在腹前,赶着碎步,亦步亦趋,紧跟不舍。狄挽凤目视前方,压着怒气问道:“今早可有人来见过陛下。”“仇总管觐见过陛下......”那小太监结结巴巴,磕磕碰碰的回答道。 “还有呢?” “还有......王大人也进过宫,面见圣上......”那小太监说罢,还抬起眉眼小心翼翼的注视着狄挽凤的反应,却不想狄挽凤早已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小太监急忙退回到他的身旁,诚惶诚恐的问道:“狄大人莫不是累了......” 话还未说完便被狄挽凤揪住耳朵,疼的那小太监龇牙咧嘴,连连认错。狄挽凤没好气的笑骂道:“你这不长眼的小崽子,他俩我用你说么!快说,还有哪些人见过陛下,尤其是那些头脑简单的将军!”说罢便松开了手,小太监捂着耳朵,跌坐在地,又急忙爬起身来,连连躬身,搓着手很是犹豫,一抬头又望见狄挽凤那满眼杀气,惊的他险些一口气没能续上,权衡之下,左右都是死,只得将实情袒露,无奈说道:“右将军......文权......右将军觐见过陛下......”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二十七回 截军报中丞失策 “还有!“狄挽凤的斩钉截铁说道,似乎断定了还有其他同谋。在他心中单凭一个头脑简单的右将军文权,是万万不会胆大包天,刻意绕过他这一道关卡,将战报擅自递交给当今圣上的。 谁知那小太监被狄挽凤这一吼,一时间六神无主,愈发手足无措。可在狄挽凤的连番逼问下,虽然已是两腿打颤,冷汗直出,无可奈何,也只得仔细回想。苦思一阵,终于想出个所以然来,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激动的抬起头来,正撞见狄挽凤那要吃人似的眼神,惊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复又垂下头,断断续续的对狄挽凤说道:“回禀狄大人......早些时辰,确是那文将军一人来见陛下。但,但小的在一旁伺候万岁之时,也曾听见只言片语......” “快快讲来!”狄挽凤已然猜想推测出大半,只求一个应证。 虽说两头都得罪不起,但当着狄挽凤的面顶撞违抗他的命令,下场绝不会比死好到哪去。小太监斟酌之下,遂如实答道:“那文将军说,这战报之所以能直达圣听,乃是那御史谏知郎周虔的注意,还......还借助了国舅爷之手!” 果不出狄挽凤所料,这一事牵扯甚广,波及众多,绝不是仅仅表面上一个武将文权所能掌控的。他的背后果然还有他人支持。御史谏知郎周虔,乃是御史监的二把手,平三品正官,佐御史大夫,监察军国政要。但那御史大夫乃是狄挽凤的党羽同僚,两人互通有无,狄挽凤几乎可以断定,那御史大夫不可能做出背叛他的事来。且整个御史监都在掌控之中,区区一个周虔竟敢冒着身死殒命的风险,联合文权越级上告,简直荒唐。 回想起往昔旧事,这周虔似乎没少和狄挽凤等人作对。仗着自己乃是奉乾帝继位之时任命的第一批官员,年过五旬,却老当益壮,时常在朝堂之上怒斥狄挽凤之流,但因各种原因迁延纠葛,狄挽凤也不好处置他。前些时日尹温烈回朝之时,周虔正抱病在家,未曾上朝。否则,多半也是从那裴子端,血溅朝堂。 可不想如今周虔竟暗地里做出这等事来,几乎是挑明了要和狄挽凤对抗到底,事到如今,哪怕狄挽凤不想收拾他,也没有留他的理由了。 更令狄挽凤意外的事,此事竟然还牵扯到了堂堂国舅爷。这国舅爷名唤郭天毅,年仅二十七,却有豪情壮志,几欲率兵出征,抵抗北军,却屡屡被狄挽凤设法驳回,故而怀恨在心。在看透了狄挽凤之流后,便一直暗中保护朝中的一些忠贞良士,府中有门客上千,虽亦有不少奇士异人,但大多滥竽充数。 外人常称之为“小孟尝”。因其乃是当今郭皇后亲弟,而狄挽凤与那郭皇后之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故而狄挽凤一直敬而远之。但这郭天毅并不是寻常富贵子弟,更非纨绔,仗着羽翼丰满,又有郭皇后这座铁靠山,一直在暗地里招兵买马,豢养死士,意图夺取兵权,先诛杀佞臣,肃清朝纲,再出兵北伐,驱逐胡马。 但他的“野心”太大,虽说年少气盛,血气方刚,胆气十足。但这既是优点,也是致命的缺点。从今日之事便可看出,准备不足,仓促行事,致使落下把柄,叫人算计。有些事狄挽凤看在眼中,却不想去管。可如今那郭天毅已然提起屠刀,狄挽凤也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果然,果然......”狄挽凤气急反笑,点了点头。这么想来,便合理许多。若是没有郭天毅在宫中接应,那战报又如何闯过一道道关卡送到皇帝手中?只是千算万算没料到那粗手大脚的文权会落下话柄,狄挽凤将袍袖一挥,便朝御书房大步走去。 身旁小太监颇不识趣的问道:“狄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 “与你无关。”狄挽凤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只留下那小太监木讷的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再不敢跟上前去。 而当面无表情的狄挽凤来到紧闭的御书房门前时,左右太监颇有眼力见的上前替他将宽大的外袍脱下,露出里边的朝服,狄挽凤便平举双臂任他们侍候,待即将收拾妥当,又开口问道:“方才随本丞一同来此的那个小太监,进宫多久了。” “回狄大人话,一年了。”左边那老太监一面为他整理衣襟,一面谦恭的回答道。狄挽凤冷哼一声,瞪了那老太监一眼,吓得他当场跪下,跪伏在狄挽凤的脚边,老脸煞白,抖似筛糠。狄挽凤咬着牙阴阳怪气的笑骂道:“进宫一年了还这么不懂规矩,你们内务府是怎么管教的。怎么不去死阿?” 只听得一个死字,便惊的那老太监险些当场归西,两眼瞪圆,大汗淋漓,只敢连连称是,应承附和。右边的太监也吓得半死,却还强装镇定,为狄挽凤整理衣衫。 狄挽凤轻哼一声,并未多言,只是吩咐道:“本丞不想再在宫中见到那小崽子,你们处理一下。记住,手脚麻利些。都处理干净咯,再找本丞来领赏。听清楚没有?”狄挽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叫二人点头连连:“是,老奴这便去吩咐,一定不让狄大人费心......”两人侍候的那小心模样,竟比伺候当今圣上还要虔诚小心许多。好似他狄挽凤才是这大姜国的皇帝一般。 可用狄挽凤的话来说,皇帝之位,看上去风光无限。可万一有朝一日天下有变,那皇帝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即便能保住性命,也难免成为他人掌上之傀儡。僧多粥少,狼多肉少。试问这天下能有几人不贪图这九五至尊之位?殊不知隐匿于那龙椅之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他不愿做皇帝,不做万岁爷。要做,便做九千岁。表面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却能拥有皇帝之所有,亦能拥有皇帝所未有。如今他已是位极人臣,离他的目标只差一步。他自认为谁也阻拦不能,无论是命不久矣的奉乾帝,还是虎视眈眈的北族联军。 皆收拾妥当,足以面见圣上。那老太监便起身朝御书房内喊道:“启禀陛下,中枢丞兼龙腾府令,狄挽凤狄大人奉旨觐见。”但闻一阵剧烈刺耳的咳嗽声过后,御书房的大门便从内打开,里里外外四个侍候的小太监便退到一旁,那狄挽凤稍整衣冠,迈步走入房内,垂着脑袋,振衣跪拜道:“臣,狄挽凤,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体投地,长跪不起,奉乾帝也并未允他起身,而是已眼神示意左右退下。待御书房内只剩下狄挽凤与奉乾帝两人之时,那奉乾帝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喷薄而出的怒火,拍案而起,将那沾染着斑驳血迹的战报丢在狄挽凤身前,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为何前线成了这般气候,才来报予朕!咳咳咳......”话音刚落,牵动病痛,又剧烈咳嗽起来,殷红的鲜血沿着嘴角滴落在鲜红的龙袍之上。那奉乾帝再也支撑不住残破苍老的躯壳,单薄的身躯站立不稳,摇晃几下便瘫软在龙椅之上。 “请陛下息怒......”狄挽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轻抬眉眼,一面应付奉乾帝问话,一面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气色。但见这奉乾帝,乌云盖顶,愁云满面,双眼无神,脸色蜡黄,已然干瘦的不成人形,只剩下薄薄一层干瘪的皮肤附着在骨骼之上,虽然书法戴冠,却藏不住那凌乱的白发。若不是穿着大红龙袍,远远望去,真好似一具骷髅,无力的倚靠在案边。 “朕......朕见此战报,恨不得将尔等,将尔等尽皆罢免!恨不得......恨不得降罪于己以谢天下......恨不得,恨不得......”奉乾帝的五官皆因痛苦与自责扭曲在一起,喘息愈发急促,险些一口气没能续上,驾鹤西去。幸得那颇有眼力见的狄挽凤见状再顾不得抗命失礼之罪,急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那奉乾帝身旁,小心翼翼的替他抚着胸口,理顺气息。 待奉乾帝逐渐平静下来,心情却依旧躁动不安,愤懑难平:“距离新任护军将军率军出征不到一月光景,贪狼关大破!各处烽火台接连失守!北族联军长驱直入,一连攻克十三座城池,各地守军望风而降!左将军鲁玄投敌,士气大损,抚军将军黄昊、荡寇将军何志、骠骑将军蒋当接连阵亡,丢弃粮草辎重无数,伤亡兵马近二十万!如今那北军已然夺得北面大片疆土,先锋军已过鼓山关,距离承天府不过八百里!眼看着国将不国,尔等还要期满朕到何时?!” 狄挽凤闻言大惊失色,急忙退到龙案之后,撩起衣袍下摆,叩头请罪道:“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二十八回 圆旧谎府令催魂 奉乾帝无力的瘫软在龙椅之上,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来,却又颤抖着落下,双目噙满了泪水,转头望向那姜朝开国先祖的龙像,狼狈的扶着椅背与把手站起身来,一个踉跄又险些栽倒在地,刚想迈出一步偏偏又踩中龙袍下摆,跌坐在地,那狼狈模样,实在不像是一国之君。但这也怪不得病入膏肓的奉乾帝。 他本想将江山平安无恙的传给太子,延续国祚,不想如今横遭变故,国将不国,他已命不久矣,又如何能含笑归于九泉,安心离去? 而那狄挽凤又垂着脑袋在一旁默默看着,那垂在腹前,交叠一处的双手,并没有丝毫的想要上前搀扶的意思。剑眉凝结,目光冷峻,一言不发之时,最显鹰视狼顾之相。 那跌坐在地的奉乾帝大失体统,竟依靠双手,匍匐缓步向前,至爬到那龙像之下,扯住画卷一角,竟发声嚎哭起来,丝毫不顾君臣之礼,也不顾那狄挽凤还在一旁,涕泗横流,好不可笑。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甚至还传出御书房,那门前侍候的太监惊落了手中拂尘,瑟瑟发抖,不敢作声。 “先帝爷将基业交到朕手中,朕......朕本当尽心竭力,保祖宗基业......而今,朽木登殿宇,豺狼环伺京。国将不国,社稷难存!咳咳......朕竟无还手之力......任凭那北族虎豹豺狼践踏我大姜的国土,莫非朕这朝中,就无一人可用么......咳咳,呜呼哀哉,朕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祖宗脚下!但又恐,恐祖宗怪罪......事到如今,朕有何面目再见九泉之下的一十二代先帝呀!” 眼看那奉乾帝捶胸顿足,痛心疾首,似真要撞死在祖宗龙像之下,惊的那狄挽凤急忙上前将其拦住,挡在奉乾帝身前,也摆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跪坐在地,振衣而拜,连连叩首。奉乾帝却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指着那同样泪流满面的狄挽凤笑骂道:“事到如今......你还如此惺惺作态,又有何用!咳咳......如今成了这般气候,还不是尔等从中阻拦!” 闻听此言,那狄挽凤微微抬起头来,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杀气,冷笑一声,心里想的却是,这老糊涂竟然没有完全糊涂,故而他镇定自若的沉吟片刻,便放声哭号。奉乾帝实在听不下去,愈发心烦,斜倚在龙椅旁,不耐烦的问道:“朕乃是为了天下黎民与祖宗社稷而哭,你又为何嚎哭......” “臣难有陛下之志,臣乃是为自己而哭!”狄挽凤直起身子,抹着眼泪如此说道。奉乾帝闻言怒极反笑,抬手指着狄挽凤眉心遂问道:“为自己而哭......卿莫非知晓汝之罪责而畏死耶?” 谁知那狄挽凤却又五体投地,大礼参拜,哭的愈发伤心,连连顿首,抽泣了好一阵子,才直起身子拱手回答道:“臣之性命,系于朝堂,何堪生死而心惧?臣所为者,乃心也!叹忠良心屈作豺狼,恨铮臣骨折反被枉。陛下——臣不惧死,但惧臣之心不为陛下所知。倘若陛下知晓臣之主张,臣虽九死,犹未悔也!” 只因狄挽凤声泪俱下,实在真诚,奉乾帝也不得不相信,故而轻叹一口气问道:“既然如此,朕也不怪你......咳咳,你且与朕说说,你心若何?为何要拦截那军报,致使酿成大祸!”说罢,奉乾帝又跌坐在龙椅之上,似乎方才的那一切都是回光返照,用尽了全部气力。狄挽凤便看似诚恳的跪在他身前,徐徐说道:“陛下龙体有恙,而前方战线几多失利,皆因北族进攻急促,我军不曾防备,筹备不足,军心不齐所致。故而叫北军一时得利。依臣所想,战局虽如此,却非不可逆转。” 好一个狄挽凤,三言两语便将那责任推卸的干净,又编出一手好谎言来,半真半假,哄骗那并不知晓真实情况的奉乾帝。北族进军急速不假,初始之时,姜军连遭数败,损兵折将,也的确毫无防备,致使军心涣散。但北军一路长驱直入,直捣黄龙,已近一月,期间姜军也组织了不少次拦截与反攻,在军械粮草皆充足的情况下与北军正面交锋,不知是因为久疏战阵,还是因为统兵失策,又或是人人皆无战心,致使姜军败多胜少。 一败再败,士气愈发低落,便有了那见风使舵,望风而降之人。 可奉乾帝却信以为真,催问道:“可这与你拦截军情有何关系......” “陛下龙体有恙,托臣以大事。臣当效管仲,诸葛孔明等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国遭大难,而陛下无力处置国事,我等理应为陛下分忧。臣冒死拦截军报,就是为了不让陛下知晓此事,避免病情加重。若陛下见了军报,终日记挂在怀,岂不是臣子之过失?真到那时,臣虽粉身碎骨,亦难辞其咎!” 在狄挽凤一番花言巧语之下,奉乾帝也不禁觉得此言有些道理,再三斟酌之下,只得说道:“却也有几分道理......此事就此作罢,狄卿,你且起身罢......”谁知那狄挽凤又耍起花样来,先前将责任尽皆推开,可真当那奉乾帝不再计较之时,却又将所有罪责包揽一身,似乎显得极有担当。为人臣子,将帝王心思琢磨的一清二楚,便是如此这般。 “臣有罪,臣愧对陛下重托......臣虽一心为陛下排忧解难,不想一时疏忽,竟贻误军机,致使战局成了这般气候。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治臣之罪......”狄挽凤与拜倒在地,低声抽噎。奉乾帝见状大为惊奇,竟真将狄挽凤当作忠良肱骨,只当是错怪了他,心里还有些自责,便起身将狄挽凤扶起,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道:“此乃前线不利,非卿等肱骨之罪也。也卿亦是为朕分忧......咳咳,如今这般,也只能说是狄卿好心办了坏事,莫要再提......” 狄挽凤道了声遵命,抹去满脸泪水,便边无表情的侍候一旁,沉默不言。可奉乾帝左思右想,总觉不是办法,只得再度询问狄挽凤退兵之策:“北军来势汹汹,若再不加以阻止,想来短则七日,长则一月,定会攻破承天府,如之奈何,咳咳......如之奈何?”狄挽凤闻言,转步上前,躬身拱手道:“我朝土地辽阔,物产丰富,进可攻,退可守。哪怕承天府被攻破,亦有可退之地。我朝亦人杰地灵,能征惯战者众多。钱粮军械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皆是北军难以比拟。故而依臣所见,北军不可速胜,可派一大将挫其锋锐,以谋长久之计。” 说罢,狄挽凤的嘴角微微上扬,对他而言,最好的结果便是两军两败俱伤。北军不可攻破姜朝,使狄挽凤无处容身,亦不可轻易退军。如此这般,他便能于朝堂之中纵横捭阖,掌握大权,以足一几之私欲。 “话虽如此,但承天府毕竟是祖宗所立之国都,绝不能让与胡马......咳咳,朕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们就别想攻破承天府......只是,只是这何人方能领将统兵,迎战北军,挫其锋锐?”奉乾帝抚须问道。狄挽凤不假思索,直截了当的回答道:“启禀陛下,虽说朝中大将或死,或降。但如今尚有擎天之柱,陛下若妥善用之,定可保山河社稷无忧。” 奉乾帝闻言狂喜,急忙问道:“卿之所言,何人也?” “大将军孟克。臣闻孟家三代为将,满门忠烈,且英勇善战,常思报国而不得志。如今报国有门,臣愿以全家性命保举孟克父子三人。正所谓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大将军父子定能力克北军,收复失地!”狄挽凤俯首说道。奉乾帝连连叫好,抚掌大笑,似乎很是满意,当即便吩咐狄挽凤起草诏书,传令孟克及其二子,点齐兵马,上阵杀敌。 可不料此一招正中狄挽凤下怀。这孟克乃是出了名的牛脾气,因其三代为将,且屡立战功而官居大将军,享武将之极。也因他功勋卓著,位高权重,故而目中无人。就连狄挽凤等辈他也不放在眼中,时常与狄挽凤等人暗自较劲。狄挽凤欲除之心已久,却苦于无有借口。如今正好趁着大好时机,将他一家大小送上战场。若其败于北军,则必然身败名裂,死无全尸。若其胜,狄挽凤也能以此为由,编织罪名,置他于死地。 故而在心中窃喜,笑那孟克头脑简单,有勇无谋,定看不出这其中端倪。待写好的诏书,按照惯例该呈交于奉乾帝过目。皇帝却不肯看,执意相信狄挽凤,吩咐他全权行事。不料却叫狄挽凤愈发嚣张跋扈,领了圣旨,拜辞天子,便双手捧着圣旨毕恭毕敬的退出御书房,在那一刹那,又直起腰板,依旧面无表情。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二十九回 谋天机国舅隐兵 本以为这狄挽凤会照常派人传令,不料他却招来左右,将那躺在右手掌心的圣旨在众人眼前一晃,便吩咐道:“汝等自将这圣旨送往大将军孟克府上,他自会领命。本丞还有要事,要亲自走一趟。” “不知何人让大人如此费心,竟劳动大人您亲自去见他?何不让我等代劳?”身前亲信双手接过圣旨,又躬身恭敬地问道。狄挽凤闻言冷笑一声,背过手去,不屑一顾的昂着头说道:“凭你们几个,还不是他的对手。右将军文权,一介武夫,不足为惧。周虔,堂堂从三品御史谏知郎,位高权重,资历颇深,为人老道。如此这般的老狐狸,你们怎能对付?非要本丞亲自去不可。” 两亲信相视一眼,皆心领神会,又将腰板向下压了压,点头拜道:“原来如此。原来大人想要除掉的,是那周虔。” “周虔虽说老奸巨猾,倒也不必本丞大动干戈。只是他背后的势力乃是国舅爷,实在是棘手。”狄挽凤徐徐转身,轻叹一口气,忽地又想起什么,微微皱眉,转过头来赶忙问道,“你们今日可曾见到那周虔上朝?”两人齐声答道:“未曾见到。大人莫不是忘了,那周虔已然托病不朝多时。” 狄挽凤闻听此言,眉头舒展,顿觉心情大好,恨不得抚掌大笑,却又不好在小辈面前喜形于色,只得强压笑意,嘴角轻轻抽搐,徐徐说道:“好!那本丞就带着御医,亲自去见一见这位胆大包天的御史谏知郎,周大人!”说罢,果派人去深宫请来御医。此乃皇权特许,无须上报,御医自然也不敢为坑狄挽凤之命,便随他一道匆匆赶往周虔府上。 而此时那周虔正扎着一条白头巾,披着外袍,与当今国舅爷郭天毅对坐榻上,谈笑风生,好不快活。那周虔目光灼灼,神采奕奕,全无半点病色,所谓有恙在身不便上朝,也只是一时托词。只不过是不想奉那狄挽凤之流的调派罢了。而今又与右将军文权合谋,一同绕开了狄挽凤,将前线战报成功交到圣上手中,更是难得的幸事,两人焉能不开怀。 故而盘着双腿,契阔谈?,以茶代酒,好不爽快,虽无丝竹,更显气概。 而那周虔身后,则跪坐着一男子,身姿挺拔,形修长,着一领青蓝锦缎底,刺绣沧澜白浪袍。雪白的肤色与里衣相衬,并无胡须,状貌如妇人好女,极为俊逸。束高冠,戴玉簪,腰间悬一柄夫子剑。有言道:奇伟魁梧多壮志,运筹帷幄最风流。真好似子房在世,真不愧幕僚第一。自始至终,面带微笑,不发一言,目光在周虔与那郭天毅之间流转,时不时为两人添茶续水,小心侍候。 此人却不是甚么侍从下人,乃是这周虔府上的一位宾客幕僚,姓韩,单名追,字子求。虽年近三十,却仍洒脱不羁,且不显老态。原是前朝富贵人家子弟,历百年,日衰。但自幼饱读诗书,四书五经更是倒背如流,天赋异禀,却沉默寡言。稍年长,横遭变故,家道中落,遂弃文从武,从游侠之事。奈何武功不高,最终沦落街头,以他人施舍为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直至机缘巧合之下结识周虔,周虔极为欣赏他的才智,二人一见如故,结为忘年交。同时周虔还将韩追收在身旁,奉为上宾。自那时起,韩追便一直为周虔出谋划策,已然成为其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周虔常赞其有勾践之奇,萧何之能,张良之智。而周虔不仅供应韩追的衣食花销,还不止一次提出,要保举韩追在朝中任职,使他满怀抱负及才华得以施展,却不想皆被韩追拒绝。 后每当周虔提起仕途一事,韩追总是一笑而过,表示自己无心从政,并委婉的表达了倾颓不可挽的想法。但周虔也并未放在心上,仍在朝堂之中,试图与狄挽凤之流抗衡,奈何人微言轻,孤军奋战,实在是回天无力。韩追每每见周虔为此苦恼,总想劝说他尽早辞官回乡,全身而退,也不失为富家翁。免得最终难敌狄挽凤之流,功败垂成不说,就连性命也多半难以保全。 不想一贯温和的周虔竟勃然大怒,推翻书案,拔剑怒斥韩追,言道:“行大事,扶国难,匹夫有责,岂能因惜一人之命而退缩?今若能铲除佞臣,重振朝纲,巩固山河社稷,青史流芳,虽万死犹未悔也!”韩追愕然,面羞惭,遂跪拜以谢罪。二人和好后,周虔复问其志,仍对曰:“无有大志。但为公帐下一宾客,此生足矣。”周虔大笑,遂不再多问。 而今日周虔与郭天毅在府中商议大事,自然要遣退左右。而作为周虔心腹的韩追,便应请求留在一旁,做些闲杂之事。 且听那周虔举杯迎道:“今日能绕过那豺狼将前线军报递交至圣上手中,全凭国舅爷鼎力相助,臣下在此谢过。”身着蓝金衮龙袍,头戴五凤朝天冠的皇亲国戚,紫阳侯郭天毅也举起面前的茶杯,拱手笑道:“周大人客气了。此行虽有风险,却是不得不为。想来此时那狄挽凤已被圣上招致宫中盘问拷讯。待喜讯传来,本侯一定要宴请诸位肱骨之臣,共同庆祝。” 说罢,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请恕臣下冒犯,国舅爷此心虽好,但却会惹祸上身。”周虔闻言眉头深锁,轻咳一声,直截了当,如实说道,“狄挽凤树大根深,臣下料想今日之事哪怕他难以推卸责任,也极难除去此人。更何况还有仇宗业,王耕等党羽。奸佞一日不出尽,我等时时刻刻都不得安宁。到那时,社稷不保,山河不复,又当如何?” 郭天毅深有同感,点头称是道:“的确如此,周大人说的在理。周大人如今是朝中少有的忠良肱骨,顾虑深远,思想周道,本侯真是望尘莫及呀。如今还能有周大人这般的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真乃朝廷之福,社稷之幸。” “哎,此事说来惭愧。凭老臣一己之力,又能如何?”周虔满腹愁苦,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将有大事发生,“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出应对之策。北军来势汹汹,长驱直入,距离承天府不过八百多里,若再不设法阻拦,祖宗基业不保。老臣又有何面目存活于世?” 只见那郭天毅噌的站起身来,掣出腰间长剑,指天怒斥道:“那狄挽凤,腌臜阉货,小人得志!其所依仗,不过我姐。但凭本侯一句话,哪叫他如此嚣张?”说罢,又将剑身调转,面朝周虔振衣一拜。惊的那周虔急忙站起身来,身旁韩追也慢悠悠起身,二人一同上前将郭天毅扶住。周虔面露难色,不禁感叹道:“国舅爷莫不是要折煞老臣,臣何德何能受此一拜?国舅爷快快起身!” “不,此拜,周大人当受!本侯非是为自己而拜,而是为了这天下的百姓与祖宗的基业而拜!周大人为国谋事,舍生忘死,本侯佩服万分!若满朝文武皆如周大人,裴子端等,何愁奸党作乱,北族来犯?”郭天毅直起身来慷慨激昂的说道,又一把攥住周虔的手,两人感叹良多,叹息不已。 但郭天毅忽地又凑上前来,挤眉弄眼,颇为神秘的说道:“不过,本侯早有对策。一劳永逸,管叫周大人心中愁绪永不复存。”“国舅爷有何良策?”周虔闻言甚是惊喜,赶忙小声问道。郭天毅却不肯说,只是回头望了一眼那紧跟在周虔身旁的韩追。郭天毅并非不知晓他二人的身份与关系,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安全。 机智聪敏的韩追与郭天毅相视一眼,不待周虔开口,便知趣的退到门边,为二人望风把关。 郭天毅还是不肯放心,又扯住周虔衣角,将他拉到内堂。周虔大为震惊,不解其意,慌忙问道:“究竟是何大事,为何如此小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你我一个也活不了。”郭天毅一脸严肃,咬牙切齿的说道。周虔也被他所感染,深感此事非同寻常,一旦事败,便会惹来杀身之祸,死无葬身之地。 “不瞒周大人,本侯已然暗地询问过多位朝中老臣的意思,他们皆愿堵上性命,拼死一搏。此事关乎我大姜国祚,危难当头,万不可犹豫!”说罢,郭天毅又左顾右盼一阵,确定隔墙无耳,这才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一卷败绢。那绢布尚未展开,便能从中看出斑点暗红。 周虔见状大惊,身子止不住的颤动,瞳孔急剧收缩,舌桥不下,汗如雨出,咽了口唾沫,才死盯着郭天毅的双眼,颤声说道:“国舅爷莫不想效衣带诏之事耶?”“本侯正有此意!”郭天毅毫不遮掩,斩钉截铁的说道。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三十回 逢敌手阴阳相平 那周虔闻听此言先是一惊,那湿润泛红的眼角自此决堤,长呼一口气,转身从壁上箭囊中取下一支翎羽箭,当着那国舅爷的面,对天立誓道:“国舅爷但请放心,我周虔对天立誓,定要追随国舅爷重振朝纲,肃清乱党,保我大姜山河社稷!若有半点异心,如同此箭!” 说罢断喝一声,便将掌中羽箭折断。两人相视一眼,皆热泪盈眶。 郭天毅又将那写满姓名的白绢布捧与周虔,周虔遂咬破右手食指,蘸着鲜血在其上落下自己的姓名与官职。两人一拍即合,誓要杀贼保国。但周虔尚有顾虑在怀,故而问道:“不知国舅爷有何计划?可否告知臣下?” “如今周大人乃是自己人。理当如实相告。”郭天毅便附在其耳畔,小心翼翼的说道,“本侯早已买通了宫中内侍,叫他们密切注意着狄挽凤等人的动向,随时来报。同时又有右将军文权暗中相助,早已在禁宫之外布下天罗地网,叫他们插翅难飞!起事之日便定在三日后的子时,那时宫中的防卫最为稀疏,便会有人暗中牵往五凤楼点起一把大火!火一起,宫中定然大乱,你我率兵埋伏在外,但见宫墙之上有人举火为号,宫人皆去救火之时,便可趁乱杀入宫中,擒杀狄挽凤,王耕等辈!清君侧,保社稷。勤王保驾,皆在此举!” 周虔闻言面色严峻,一时并未言语。良久才说道:“可此举风险太大,国舅爷可有接应?”那郭天毅果然又接着说道:“为了以防万一,本侯还有接应之策。本侯亦集结了一匹朝中老臣,待御林军入宫后,他们也紧跟其后,进入宫中。明面上是协助灭火,抵御乱军,暗地里悄悄接近狄挽凤,杀他个措手不及!” “此计倒是可行......”周虔终于点了点头,抚须沉吟一阵,又对郭天毅拱手拜道,“此举若成,大事可定!若国舅爷有何需要老臣尽力之处,但说无妨,臣下定然鼎力相助!”说罢,又叩拜三下,以表心诚。郭天毅急忙上前将他扶起,劝慰道:“周大人但可放心。此时虽无周大人用武之地,但若真能肃清朝纲,那之后的事,就要有劳周大人了。” 周虔站起身来,后撤半步,振衣叩拜,五体投地道:“甘为社稷,万死不辞。”谁知二人正商量要事细节之时,那一直守在门外的韩追却闯了进来。周虔深知他从不无的放矢,定是有紧急要事相告,故而停下问道:“子求,你可有要事。”韩追点了点头,便冲着郭天毅拱手拜道:“事出紧急,在下斗胆请国舅爷暂时离开周府!” 闻听此言,那跪坐榻上的两人都直起腰来,战战兢兢,面露惶恐,齐声问道:“如此紧急,究竟发生何事?” “狄挽凤带着御医前来拜访,说是奉当今圣上之命,特来看望周大人。为大人诊治。”韩追如实说道。 两人闻言俱惊,不敢怠慢,勿论狄挽凤前来探访的最终目的究竟是甚么,也不能暴露周虔与郭天毅有所牵连的事实,任重如山,牵连甚广,必须小心翼翼,不可大意。故而周虔便吩咐那韩追先将狄挽凤迎入内厅摆茶伺候,设法拖延一阵,自己则引那郭天毅前往府中后门,欲图逃离此地,免得被狄挽凤察觉事端。不想狄挽凤早有准备,派人将这周府上上下下所有的出口尽皆封死,却偏偏留下一个狗洞,成了唯一能逃出生天的要害。 周虔见状心急如焚,左右为难。狄挽凤分明是有备而来,定是有所察觉。而若是郭天毅在此地暴露行踪,势必会导致满盘皆输。可堂堂国舅爷,岂可钻狗洞逃生。可那郭天毅大手一摆,大义凛然的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早将此身卖与国家,虽九死犹未悔,何惧一狗洞哉?”说罢,便在周虔的帮助下,狼狈的钻出狗洞,撇下车马人轿,逃窜而去。 不料仓皇之间,那停在门前的轿子撤的慢了,早被狄挽凤看在眼中,心知肚明。见许久无有人来迎,狄挽凤心中烦闷,自知是那周虔“做贼心虚”,冷笑两声,背着手踹开周府大门,便领着一行人径直往里闯。试问这周府上下,哪个敢阻拦,哪个敢直视,如见鬼魅,避之且不及。大步流星,昂首阔步,眼看那狄挽凤已过中庭,韩追便转出门来,躬身相迎。 狄挽凤并不在他放在眼里,故而不曾正眼相待。事实上能让他正眼相待之人,少之又少。但见狄挽凤随口问道:“你是何人?” “回禀狄大人,在下乃是周大人帐下一幕僚,卑鄙微贱,无名无姓。”韩追面无表情,却极为谦恭的说道。他深知狄挽凤在朝中的分量,为了周虔,他万万不能得罪这般人物。 “呵,世上岂有无名无姓之人?”狄挽凤不禁笑出声来,只觉眼前此人太过谦恭,头顶都快贴着脚背,可却挑不出半点异常。 韩追向上抬了抬脊梁,拱手应声道:“在下出身低微,虽有姓名,但说出来,也是脏了狄大人这般显赫人物的耳朵。” “哼。你认识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狄挽凤平日里听尽了好话和马匹,他自己更是溜须拍马的高手,对他人的殷勤自然不屑一顾。不过眼前此人作为周虔的幕宾,似乎对自己很是了解。莫非那周虔时常提起自己?狄挽凤心中一阵嘀咕,难免要试探一番。 殊不知他的这般心思早已被韩追看在眼中,微微昂头,抬起眉眼,却仍小心翼翼的说道:“狄大人这般人物,普天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在下常听外人言道,中枢丞兼龙腾府令狄大人,博古通今,学富五车,故而英气不凡,气质不俗。今日一见,果是鹤立鸡群,好似天人。故而能一眼认出,不想果是狄大人......” 原想任他继续往下说,或能套出些甚么有用的线索,不想此人上下其手皆吹捧,左右空许尽忽悠,除了拍马溜须,竟无半点可用之线索。故而狄挽凤心中愈发厌烦。但韩追仍在表达自己对狄挽凤如同滔滔江水般的“仰慕之情”,说的那狄挽凤直起鸡皮疙瘩,任他这般的“老江湖”也难以抵挡,连连皱眉,只得摆手将韩追打断。 可正当他因此愈发小瞧和轻蔑韩追之时,那韩追的嘴角却浮现一抹神秘的笑容。 “为何不见周大人前来相迎?只叫你个小小幕宾来伺候?莫非是周大人目中无人,轻视本丞么?”狄挽凤对这周府的情况心知肚明,却偏偏故意挑刺。为的就是看看这周虔究竟能耍出甚么花样来。 韩当却直起身子,依旧面无表情,忽地不卑不亢起来,悠悠说道:“狄大人莫非不知,周大人前些日子染病在身,至今卧床不起,朝事尚不能顾,更不能亲自前来迎接狄大人。只得派在下前来伺候。” 狄挽凤闻言轻笑,却没能注意方才那“谄谀献媚”之人,如今竟能与他对视,且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甚是奇怪。此时他一门心思都在那周虔身上,故而笑道:“本丞当然知晓。只不过本丞只当是某些人制造的谣言,意图嘛本丞却不知。但如今看来,周大人卧病在床,确有此事?” “确有此事。”韩追平静的回答道。 “正好。久病不愈,定是府中无有良医,今日本丞特奉皇命,携御医来探望周大人,想来定可药到病除。”说罢,指了指身旁夹着药箱,战战兢兢的御医,便要绕过韩追,不想却被其闪身挡住。且看那韩追再度劝阻道:“不消狄大人费心,府中自有良医。” “哼哼。”狄挽凤已是箭在弦上,刀不见血,如何回鞘?自然不肯就此作罢,堂堂中枢丞,连从三品的周虔都不放在眼中,怎会惧怕小小幕僚?故而将韩追推开,便往内堂闯去便喊道,“非是本丞关心周大人,皇命难违,皇命难违!” 韩追心算着此时这般时辰,想来那郭天毅已然脱身,若再度阻拦,难免被那精明狡诈的狄挽凤怀疑,故而也紧跟其后,默不作声。狄挽凤,韩追与御医三人转入内堂,果见那周虔身着里衣,紧闭双眼,躺在床榻之上,额头搭着药巾,满脸愁苦,的确有几分病色。韩追见状,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狄挽凤目光流转,暗中观察,却没有察觉任何异样,就连身旁韩追也一如先前那般镇静。但狄挽凤还是不肯轻易放弃,快步上前,来到周虔床榻边,故作哀嚎,佯装痛苦,全然没有顾忌“病人”之礼节,喊道:“哎呀,周大人——你可是我大姜的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怎得就这般倒在床榻之上。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且看那周虔闻听动静,强装镇静,故意演出一副虚弱模样,强睁双眼,故作惊讶,感叹道:“原来是狄大人......”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三十一回 飞扬跋扈奸邪笑 狄挽凤反应极快,趁周虔话未说完,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看似关切的问道:“周大人,周大人,你可叫本丞好生担心呐。像你这般的朝廷栋梁,若是倒下了,这大姜朝,岂不是危在旦夕?”虽说都是些客套奉承话,语气也算平和,可那一对丹凤眼中,却写满诡谲狡诈。 以致于身旁韩追无时无刻不再暗中紧盯着狄挽凤的一举一动,右手藏在袖中,却按住了腰间宝剑的剑柄,以防不测。 他甚至在想,此时此刻,狄挽凤的随行侍卫皆在门外,并无防备,若此时动手,定可杀他个措手不及。若真能在此将狄挽凤斩杀自是一劳永逸,也不必周虔随那郭天毅一同冒险。可若此事不成,自己粉身碎骨虽不在意,却难免牵连周虔。况且韩追并不知晓狄挽凤的底细,万一这狄挽凤狗急跳墙,以周虔为质,投鼠忌器,韩追也不好动手。 顾虑再三,左右权衡之下,也只得作罢。静候一旁,策应周虔。 周虔也早已看出狄挽凤心思,探病是假,试探是真,还大张旗鼓的包围了周府,分明有备而来,多半是有人走漏了风声,郭天毅虽然侥幸逃走,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可此时无法脱身,差人急报郭天毅小心提防,只得暂时与狄挽凤周旋,闻言苦笑道:“老臣何德何能有劳圣上费心,狄大人挂念?” “周大人此言差矣!周大人乃是朝廷肱骨,久不上朝,岂不叫人挂怀?哎,说来惭愧。如今圣上龙体有恙,托本丞以大事。本丞虽不才,但自认代管朝政无有不妥之处,本当尽心竭力,以报隆恩。可周大人作为一代老臣,朝堂股肱,却托病不朝,莫非,是觉得本丞,不够资格么?对此,朝中文武可是颇有微词啊。”狄挽凤徐徐起身,将衣袖一拂,摆出一副惆怅模样,故意刺激那周虔,想逼他心惊胆战,露出马脚。 不料那周虔却忽地剧烈咳嗽起来,韩追急忙上前托住其后背,又轻抚周虔胸口,为他理顺气息。可周虔似乎已然病入膏肓,涎水不自觉地从嘴角滴落,满脸憔悴,无精打采,稍好一阵,才颤声对狄挽凤言道:“老臣哪有此意,狄大人实实的误会了。老臣的确是染病在身,无法上朝。狄大人如今已然亲眼所见,为何不信?” “信不信,岂能由本丞或是你周大人一面之词而定?” 狄挽凤表情微变,眉头轻微跳动着,似乎染上一抹难得的愠怒,心里思量道:“这周虔头脑清晰,对答自如,分明是无病装病,为何却又这副憔悴病态?莫非他真的有病在身?”急于求证想法的狄挽凤当即便催促那在一旁胆战心惊,大汗淋漓的御医说道:“你,还不速速上前为周大人诊治!” 说罢又转头对那周虔邪魅一笑,斩断其后路道:“周大人,此乃是圣上牵挂大人,故而特派御医来为你诊治。你可千万不得抗命不尊呀。” “老臣,谢主隆恩......”于病榻之上的周虔吃力的坐起身来,面朝皇宫方向,拱手拜礼,气的那狄挽凤咬牙切齿,微微颤动。 再看那御医,唯唯诺诺,手忙脚乱的解下药箱,先行望闻问三事,而韩追与周虔相视一眼,心领神会,便在一旁替周虔灵活应答,变通自如。待问情基本情况后,御医便卷起衣袖为周虔把脉,韩追便替周虔卷起衣袖,将那手腕搁在药枕之上,御医只用三根手指往上一搭,左手捻着一缕胡须,不消片刻,这人体的奇经八脉,十二经别,七百二十道穴位的情况,便心知肚明,一清二楚。 眼见那御医凝结的眉头逐渐舒展,狄挽凤的脸色却逐渐难看起来。 待那御医诸事皆毕,周虔与韩追各自松了口气,再看那心急如焚的狄挽凤,弓着身子背着双手凑过身来,双眼几乎要贴在那御医的脸上,惊的他从椅子上滑落,一屁股坐在了榻边,双腿止不住的打颤。狄挽凤强压着怒火,眯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本丞且来问你,周大人病体若何?可有病症?” “这......”御医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周虔,又将目光折回眼前煞神般的狄挽凤,暗暗咽了口唾沫,汗流浃背,不敢作声。而狄挽凤虽说一心想置周虔等人于死地,但却要寻摸个看似合情合理的理由,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很容易激起朝中诸多老臣的非议与怨愤,总而言之,他偏要周虔自己露出马脚。 故而狄挽凤并未在来此之前吩咐那御医刻意造假,如今更是逼问实话道:“本丞要听实话,但说无妨......” 可奈何那御医位卑职小,又不是不知晓狄挽凤是何般人物,若是得罪他自然无有好下场,若是说假话,却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一时间左右为难,不好决断。狄挽凤的声调又提高了几分,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咆哮道:“本丞问话,速速回答!”此言方一出口,便觉有些失态,只得直起身来略正衣冠,两眼却还怒气冲冲的盯着那御医。 御医终于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如实回答道:“微臣......微臣实话实说......回禀狄大人......这,这周大人的确有病在身......” “果真有病在身?”不愿相信的狄挽凤再度发出置疑,眸间的杀气也平添许多。 “果真有病在身!”御医咬死牙关,两眼紧闭,不敢再看狄挽凤,跪拜在其脚边,后背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好似是刚从湖底爬出一般。 狄挽凤“噌”的一声站起身来,刚想发作,却又强压住情绪。这便是他的过人之处。目光流转,心思暗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转眼间又恢复先前那波澜不惊的模样,叫一旁的韩追也不得不在心中暗暗佩服。倘若狄挽凤其人能走上正途,定能流芳百世,名垂青史。可偏偏他沉恋富贵权势,最终误入歧途,难以回头。 “那你且说说,周大人乃是何病症?”狄挽凤从容问道,非但先前的怒气烟消云散,不见半分,还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比起先前的怒不可遏,竟是这毒蝎一般的笑容,叫人更为胆寒心惧。御医却如实说道:“回禀大人,周大人的确染病在身......但,但并不算重。方才微臣为周大人把脉问诊,便知其乃是多年积劳成疾,落下了病根,气血亏虚,精力不调,近日又受了风寒,雪上加霜,方才致此地步。” 狄挽凤闻言喜怒难辩,意味深长的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你说周大人病症不重?” “回大人,此症虽无药针对,却并非不可医。只需用上好补药精心调养,卧床休息几日便可恢复。并非不治之症。”御医一股脑的将事实尽皆说出,狄挽凤却能抓住要害,闻言计上心头,心想着今日哪怕治不了这周虔,也要给他个下马威,杀杀威风才好。想到此处,当即质问道:“那为何周大人至今还未康复,且病体愈发沉重,这又作何解释?莫非我朝堂堂从三品官员府中,连几味上好的补药也没有么?” 周虔正欲开口解释,却被狄挽凤打断。那御医眼神乱窜,下意识的猜测道:“依微臣所见,想必是府中郎中未有及时确诊,延误至今......不过此事无碍,今日开始调理,不消三日,定有好转......” “原来如此。”御医如此回答,好似设定好的一般,正中狄挽凤下怀,冷笑一声,便转头朝门外喊来两名侍卫,耳语一阵,两人应声领命而出。周虔与韩追满头雾水,全然不知这狄挽凤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谁料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两名身材魁梧的铁甲带刀护卫便驾着一人闯入内堂,将夹在当中的周府郎中,好似家畜一般丢在众人面前,转身向狄挽凤交令。 周虔见状惊声问道:“狄大人,你这是......” “身为朝廷三品官员家中的郎中大夫,竟因为一时疏忽,致使大臣病情加重,久难痊愈,搁置政事不说,就连圣上都记挂在怀。岂不是一记大罪?”闻听此言,那不明就里的无辜郎中惊的脸色煞白,抖似筛糠,汗出如浆。转头望向愁眉苦脸的周虔,惊恐的双眼似乎是在求救。 狄挽凤笑里藏刀,转身从容坐下,洋洋得意之时不自觉的翘起二郎腿,脚尖还不时晃动几下。双手托住衣袍下摆,往小腿一搭,拍了拍手,啐了口唾沫便说道:“来人呐,斩。”轻描淡写之际,举手投足之间,便能轻易决断他人生死。狄挽凤飞扬跋扈,乖戾嚣张,便是如此。 那郎中先是满头雾水,今又如遭雷击。闻听那“斩”字落在身前,真好似山崩地裂,忙连滚带爬的来到周虔床榻边连连叩头,痛哭流涕,放声哀嚎,苦苦告求道:“大人,周大人,救我,我无罪,我无罪啊——”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三十二回 赤胆忠心铮臣陨 且看那周虔直起身子,刚要叩拜求情,却被狄挽凤看穿心思,当即打断道:“周大人不必多言,如此庸医,留他在府中也是祸害。不如尽早除之。本丞府中有的是良医,回头差两个来伺候周大人便是。” 周虔无可奈何,只得作罢。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只是止不住的唉声叹气。一旁韩追怒上心头,本想拔剑斩杀狄挽凤,周虔却以眼神示意他万不可轻举妄动。 狄挽凤见二人如此镇静,还未曾因此有过任何过激举动,便想着再激一激这位“城府极深”的周大人。转身望见那两名铁甲护卫正要扛起那哭爹喊娘,涕泗横流的大夫,便轻笑着吩咐道:“汝二人何往?” 两名铁甲侍卫闻言呆若木鸡,相视一眼齐声说道:“我等奉狄大人之命,将此庸医押出庭院斩首。”闻听斩首二字,那大夫扬起脖颈悲号一声便昏死过去,身下两·腿·之间却流出那黄汤来,甚是悲哀。狄挽凤一挥袍袖,云淡风轻的说道:“不必了。就在此地行刑罢。好叫周大人看个清楚。” “大人,您说甚么?”那二人很显然是有些难以置信。明眼人都心知肚明,这郎中本就无罪,且又算是周虔的家臣。如今却要当着家主之面斩杀无罪之臣,岂不是一种羞辱?身后的周虔眉头深锁,无言以对,身旁韩追更是怒不可遏,但那狄挽凤却是面不改色,依旧轻描淡写的笑道:“怎么,没长耳朵?本丞叫汝等在此地将这庸医斩首!好叫我们周大人看个明白。” 狄挽凤故意咬牙切齿的突出那周大人三个字,生怕周虔听不出这言外之意。周虔低垂着脑袋,身形微微颤动,阴沉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布满血丝的双眸却瞪得滚圆,咬紧牙关,一个个往牙缝外挤出字来:“狄大人,大可不必了罢......”狄挽凤却快步赶到床榻边,一把捉住周虔的手腕,逼他抬起头来,阴笑着说道:“那怎么行?本丞觉得必要之至。这便请周大人于本丞一同欣赏。” 说罢,只拍了拍手。那两名铁甲侍卫便不再置疑狄挽凤的命令,一人扯来一张桌案,另一人将那郎中的身躯往上一丢,一人按住上身,另一人抽出腰刀。两人互相配合,极为熟练,早不知害过多少忠良性命,沾染多少无辜鲜血。手段干净,老练冷酷,眨眼睛便将那圆滚滚的脑袋切了下来,好似切瓜一般,不费吹灰之力。 满腔殷红鲜血溅满内堂,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味。 甚至有几滴滚烫的血珠,落在那周虔的脸颊之上。周虔忽地惨叫一声,好似身中冷箭,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双臂一软,便瘫倒在床,动弹不得。身旁那自始至终紧盯着狄挽凤的韩追见状也慌了手脚,急忙上前照料周虔,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再无暇顾及狄挽凤的动向。 亲眼目睹了这全部过程的御医更是直接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而当铁甲护卫将那颗血淋淋的人头递呈狄挽凤之时,他又揪住那头颅的头发,顺手将其丢在周虔榻前,又背着双手居高临下的笑道:“请周大人,看个清楚。”那瘫倒在榻边的周虔下意识的扫了一眼那颗人头,可怜的郎中临死前的表情永远凝固在了脸上,不会再有任何变化,七窍之内皆是还未凝结的鲜血。 空洞无神的双眼与周虔的眼神撞在一处,惊得他急火攻心,又一口鲜血涌至咽喉要害之处,要出不出,卡在口中。周虔面色铁青,五官狰狞,浑身上下颤抖不止,身侧的双手死死攥住身下被褥,竟将被面抓破。韩追手忙脚乱的替他擦拭身周鲜血,想要抽身去寻大夫来为周虔诊治,又生怕狄挽凤趁他离开对周虔下手,一时间左右为难,进退维谷,心急如焚,痛不欲生。 可那狄挽凤却在一旁静静欣赏着这出好戏,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一直佯装镇静的周韩二人终于被狄挽凤彻底击溃,此时他更是心满意足,恨不得抚掌大笑,开怀畅饮。 一行刺目的鲜血终于从嘴角溢出,周虔手脚冰凉,脸颊不由自主的抽搐着,斜着脑袋耷拉在床榻,大汗淋漓,无力的喘息着。那狼狈模样已是奄奄一息,命不久矣。而狄挽凤要的便是这般,心满意足的揣着手,缓步来到周虔身旁,全然不顾其身旁那目光灼灼,恨不得将狄挽凤生吞活剥的韩追。 “周大人,你可得保重身体呐。”狄挽凤煞有介事的牵起周虔苍老的手,重重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晚些时日本丞定会给周大人送来一件补品。给周大人你好好调理身子,哈哈哈——”说罢,狄挽凤大笑三声,拂袖而去,留下那泪流满面的韩追,跪在周虔身旁小心侍候。待目送狄挽凤离开,韩追猛然站起身来,就要冲出府去,为周虔寻找郎中。 不想却被周虔扯住衣袖,长叹一口气说道:“子求......” “公有何吩咐?”韩追闻声赶忙附身问询。 “不必心急......你,你且替本官将这郎中......好生葬埋,刻碑立坟,四时供奉,不可亏欠怠慢......今日之事,乃,乃我一人之罪......”说罢,周虔老泪纵横,双眼微闭,哽咽难当。就连那韩追都被其感染,泣不成声,连连点头。待周虔稍回过神来,又对其吩咐道:“还有一事,务必办妥......” 韩追则应声道:“但说无妨。某虽不才,愿为公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狄挽凤多半已然知晓我等计划,想来兵变一事......凶多吉少......你务必亲自去一趟国舅府,将此事......将此事禀明国舅爷......叫他,叫他小心提防,提防狄挽凤......”韩追点头如捣蒜,却又迟迟不愿离去,生怕周虔遭遇不测。但在周虔再三催促下,也只得吩咐好下人一方面去寻找郎中为周虔治病,一方面小心伺候。这才放下心来,匆匆往国舅府赶去。 不料正当那韩追离开周府没多久,狄挽凤便差人送来一只红木彩漆礼盒,周虔见韩追迟迟未归,又觉身子稍好了些,便披上外衣捧着那只木盒独自回到内堂,摆在案前小心翼翼的将盒盖打开。可当那盒盖被渐渐挪开,盒中所藏之物也逐渐暴露出来。 奈何天色昏暗,周虔又老眼昏花,眯着眼睛尚看不真切,却闻到一股熟悉且奇怪的气味。湿漉漉的,还带着些许铁锈腥味。万般无奈,他只得捧来一盏油灯,凑近那盒子看个清楚。在火光的映衬下,他终于能看清那盒中所藏之物,究竟为何。瞳孔逐渐收缩,惊慌失措的周虔终于认出,那盒中所装的,乃是当今朝廷右将军,文权的人头! “啊——”周虔凄号一声,又喷出一团血雾,捂着胸口便前扑倒下,将书案撞翻在地,竹简书册滚落一地,也将那木盒打翻,滑出那鲜血淋漓的脑袋来。那满满一盏油灯也倒在一旁,跳动的橙红色烈焰随着四散流去的灯油蔓延肆虐,点燃起那木制的书案与易燃的书册,刹那间便腾起一把熊熊大火,将周虔围在当中。 而周虔却再未能站起身来。 真是:几番忠良心骨寒,忙忙碌碌为谁难。龙台遮云不见月,豺狼潜伏爪牙谗。 大火很快便吞噬了整间内堂,而这堂中许多家具与书籍都成了推波助澜的帮凶,当府中下人发现之时,那冲天大火已然不可收拾,众人拼尽全力,泼水救火,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正在此时,那韩追正快马赶回周府。他本是奉命去提醒那国舅爷提防狄挽凤,不想那没心没肺的郭天毅从周府侥幸逃脱后,并未及时回到府上,而是去往了另一位朝廷大臣府中摆宴狂欢。韩追赶到国舅府,得知此事,问清其去向后,又只得快马加鞭去往那位大臣家中。 不料护院家丁却以韩追不在宾客名单之中将他拒之门外。韩追不会违抗周虔之命,却又吃了闭门羹。绞尽脑汁,百般解释,那木讷的护院始终不肯放行。无奈之下,韩追只得寻一偏僻角落,纵身翻入院墙之中,径直硬闯,终是来到那宴席之上。那朝臣只当是别处刺客,不待韩追解释,当即要派人捉拿,可那郭天毅虽说多饮了几杯,面色潮红,有些头重脚轻,但却一眼认出了这位周虔家中的幕僚。 有郭天毅作保,韩追自然不再被当成刺客。 问其来意,韩追便按照周虔所说,提醒郭天毅小心提防狄挽凤。 可醉酒后的郭天毅已是头脑不清,喜怒无常。闻言竟勃然大怒,当中掀翻桌案,抽出腰间宝剑,直指那韩追,怒斥其不懂规矩。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高谈阔论,大谈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狄挽凤之流顷刻间荡然无存。不想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隔墙有耳,早将其的计划一一抄录默写,密报朝堂。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三十三回 发狂言外戚丧命 见郭天毅酒后如此狂纵,韩追心寒不已。左右皆惊惧,唯恐受到牵连,躲藏不及。就连那设宴款待郭天毅的朝臣都匆匆离席,不敢久留。郭天毅愈发嚣张狂妄,高谈阔论,大谈国事,那韩追则立于堂下,扯着衣袖,按住宝剑,面色冷峻,一言不发。 眼看着那郭天毅因酒醉醉倒在那桌案之旁,抱着酒坛睡的香甜,韩追默默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未能开口,或许他已然觉得无此必要。如此这般人物,即便能成事,也坐不久江山。 适逢心中不宁,心头浮现出一层不安,韩追似乎预见了甚么,眼看天色已晚,先前为了找到这国舅爷花费了不少时间,他生怕再这般耽搁下去会叫周虔为他担忧。故而便急着回转周府。 说来也巧,韩追前脚刚离开周府没多久,狄挽凤的亲信便领着一大帮禁卫军冲入了那朝臣家中。原来那朝臣本也是郭天毅兵变计划的重要一环,奈何他本不愿冒险,乃是郭天毅威逼利诱无可奈何之下才勉强答应。他本以为此举若成,他也能分得一点好处。 不想这国舅爷酒后胡言,口无遮拦,这话已然全放了出去,人尽皆知,想来不久后便会大难临头,非但没有好处可捞,一不小心更是会搭上全家的性命。故而左右权衡之下,那朝臣只得派人与狄挽凤通了气,极尽所能,讨好谄媚,更是将自己撇清干系,彻底投靠狄挽凤麾下。 不料那狄挽凤早已得到细作密报,正与这朝臣的说辞吻合,便坐实了那郭天毅欲“勤王保驾”的计划,当即派人牵往朝臣家中捉拿郭天毅,与此同时,却又将那左右摇摆的墙头草朝臣软禁在狄府之中,更是将他的家人打入大牢,严加看管。 毫无防备的郭天毅还在灯火通明的大堂上醉生梦死,寒寒铁甲,凝月如刀,大批铁甲军士冲入大堂,很快便将朝臣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从丫鬟到小厮,从护院到厨子,无一幸免,尽皆被承天府知府派来的差役捉走,凡胆敢反抗者就地处死。 至于那仍未酒醒的郭天毅,则是被四五个军士拖至中庭,倒悬在铁架之上,又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透彻心扉的刺骨寒冷叫郭天毅逐渐苏醒过来,尽管还有些昏昏沉沉,头晕目眩,但却依稀能辨认出眼前那熟悉的身影,强忍着浑身剧痛,颤声逼出三个字来:“狄......挽......凤......” “国舅爷,别来无恙。”狄挽凤见他如此这般还能认出自己,的确有些意外,后退半步,竟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礼。直起身来,摆手示意左右将其解下,又有军士扯住臂膀,按住背脊,将他押至狄挽凤身前。可已然清醒过来的郭天毅宁死不肯屈膝,奈何他娇生惯养,蜜罐泡大的脆弱身躯,哪里是这些手段强硬的军士的对手。 只消在小腿使足了气力一踢,那郭天毅湿漉漉的身子便软了大半,跪倒在地,却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的瞪着那狄挽凤,眼神里跳动的怒火几乎要将狄挽凤点燃,即使是在昏黄的月光下都能看的一清二楚。狄挽凤冷笑一声,走上前轻轻抬起郭天毅的下巴,凝视着他满是愤恨的双眸,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国舅爷,为何如此震怒?该动怒的,该是微臣我罢。” “呸。狄挽凤,休要花言巧语!”郭天毅啐了口唾沫,不屑一顾的瞪了一眼狄挽凤,稍作挣扎却发现无济于事,便厉声质问狄挽凤道,“狄挽凤!本侯......本侯乃是当今国舅!圣上亲封的紫阳侯!你胆敢,胆敢以下犯上,就不怕我奏明圣上,治你的罪么!你究竟想做甚么!” 狄挽凤便从袖口之中徐徐抽出一匹白绢布,那白绢布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暗红色的字迹,在月光的照映下更显诡异。狄挽凤居高临下,面带微笑道:“这话该由我来问罢,国舅爷。这是何物?” 那轻飘飘的白绢布乘着一缕凄风落在那大惊失色的郭天毅眼前。郭天毅神色慌张,矢口否认道:“这......这不过只是一份会客名单罢了!本侯身为国舅,想要宴请朝中肱骨老臣,还用得着向你请示么!” “那倒不必,那倒不必......”狄挽凤背着手似笑非笑,从容不迫,似乎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这本可令他大发雷霆的事,而是只将其当作一种调剂与玩味,“只不过。宴客名单,为何要用鲜血书写?怕不是宴会散尽后,就要整合兵马,发动兵变,杀进皇宫,斩我人头?” 但郭天毅深知此事万万不可承认,一旦承认便是粉身碎骨。更何况自己身份特殊,狄挽凤轻易不敢动自己一根毫毛,便朗声大笑,以壮声威:“哈哈哈。狄挽凤,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本侯也不会承认!这就是一份宾客名单,你能奈我何?” “好。有点骨气。”狄挽凤轻轻拍了拍手掌,表达了自己对郭天毅最后一丝敬意,“不过......此时此刻,本丞之所以能如此迅速的赶到此地,搜出这份名单,难道你没有想过是为甚么么?还不是你这名单上的人,靠不住......” 狄挽凤其轻笑一声,又俯下身来,贴在郭天毅身侧,伏在其耳畔笑道:“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此时此刻,你的府邸也已然被包围。你府上连同仆人在内三百二十八口,一个都跑不了。还有这名单上的每个人,本丞会让你们一起上路,以致于,不那么寂寞......呵呵呵哈哈哈......” 说罢,狄挽凤便自顾自放肆狂笑起来,那笑声回荡在寂静深幽的夜空之中,挥之不去,令人脊背发凉,不觉骇然。 “狄挽凤!你这个畜生!你敢做甚么!”被狄挽凤攻破底线的郭天毅惊慌失措,使尽全身气力奋力挣扎着,奈何七八双手死死按在他的背后令他动弹不得。郭天毅怒发冲冠,心急如焚,眼泪纵横声嘶力竭的咆哮道,“你这个畜生,你胆敢......本侯可是皇亲国戚!本侯的亲姊乃是当今皇后,本侯,本侯要治你死罪!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别嚎了,别嚎了。吵死了。我知道。”狄挽凤轻蔑的拍了拍郭天毅的脸颊,用最为平和温柔的语气说道,眼眸却从来没有在郭天毅身上停留片刻,转过身来一抬手,语气冰冷的说道,“念。” 身旁亲信便捧出圣旨,在场所有人,除了那狄挽凤以外,尽皆下跪叩拜,高呼万岁。郭天毅眼神闪烁,咬牙切齿,虽说心不甘情不愿,却也只得俯首叩拜。他相信当今圣上虽龙体欠安,但一定能做出最为明治的判断,叫这狄挽凤自讨苦吃。殊不知这老皇帝早已是狄挽凤的傀儡,任其摆布。 但见那亲信将圣旨展开,朗声宣读,可那圣旨上的每个字,都好似一把锋利无比的钢刀,深深刺入郭天毅的心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舅郭天毅,深受皇恩,履背恩德。身为外戚,干预朝政,野心勃勃,居心不轨,其心难测。伙同朝中乱党,预谋兵变,搅乱朝纲,颠覆社稷,篡权夺位,实乃十恶不赦之大罪。今着令中枢丞兼龙腾府令狄挽凤,彻查兵变案,凡有牵连者,罪无可赦,尽皆处死,夷灭三族。钦此。” 待圣旨念完的一刹那,郭天毅难以置信的猛然抬起头来,仿佛瞬间明白了甚么,趁着左右铁甲军士还跪拜在地,跳将起来朝着狄挽凤奔去。惊的狄挽凤连连倒退,幸得左右拼死将近似癫狂的郭天毅拦了下来,才侥幸逃过一劫。狄挽凤一边整理衣衫,一面瞥了一眼郭天毅,啐了口唾沫,并未多言。 而那郭天毅却还在自顾自的咆哮道:“狄挽凤!你胆敢,你胆敢发矫诏!你篡改圣旨,该当何罪!” “此乃圣上口谕,微臣撰写。绝无差错。倘若国舅爷有疑问,大可上书朝廷,辩个明白。”狄挽凤轻笑一声,刚转过身去,又极快的回过神来,恍然大悟道,“哦对了,如果国舅爷有意上书中枢,那审批此案的官员,还是微臣。哈哈......” 诸事皆毕,又了结了一桩大事,狄挽凤正要心满意足的离开此地,回府休息,不想那正要被押往天牢的郭天毅又扯开嗓子喊道:“腌臜阉党,阴阳难分!阉党,腌臜小人,卑鄙,卑鄙!” 但闻那“阉党”二字,竟叫一向波澜不惊的狄挽凤脸色骤变,阴沉的脸色比那天边的寒月还要冰冷几分,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之中,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左右皆惊,不敢作声,那郭天毅却仍不知死活的叫嚷着,狄挽凤身形微颤,无名怒火在心中燃烧沸腾,瞬间将所有情绪点燃。 狄挽凤猛然转过身来,指着那郭天毅怒斥道:“摘掉他的紫金冠,脱去他的衮龙袍!”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三十四回 忆往昔阉党绝情 左右甲士领命上前,将那郭天毅除冠脱衣,正剩下一层雪白的里衣,披头散发,不成体统。可郭天毅还是不肯屈服,奋力挣扎,双腿连连踢踏扑腾,激荡起烟尘阵阵,咬着一缕飘散至颊边的黑发,郭天毅仰天大笑道:“恨我郭天毅无能,恨我大姜大好河山!皆毁在阉党之手!我恨呐,我恨呐——” 一声声刺耳的阉党回荡在狄挽凤耳畔,叫他怒发冲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哪怕将郭天毅抽筋断骨,五马分尸,也难泄心头之恨,颤抖之下猛然拔出身旁近侍匣中宝剑,就要上前亲手宰杀郭天毅。 深谋远虑急忙上前阻拦,拼死拦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狄挽凤,声嘶力竭的劝解道:“大人!何必与疯狗计较?此时若贸然杀了这郭天毅,势必在朝中引起极大的波澜,到那时局势便愈发棘手,难以收拾。还望大人高抬贵手,以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狄挽凤也不是不知深浅之人,闻言心觉几分道理,但始终不肯咽下这口恶气。原来他表面上波澜不惊,遇事皆能处之泰然,却是个蛇蝎心肠的歹毒小人,睚眦必报,恩怨分明。他自幼家贫,本名狄小七,原是被选买入宫做小太监的命,不想因他乖巧懂事,年少时便显现出与年纪极不相符的圆滑,千人千面,八面玲珑,十分讨喜,故而便混做了个禁宫内侍。 后来皇后早陨,奉乾帝另立新后,便是如今的郭皇后。这郭皇后也算是出身名门,年轻貌美,极擅弄宠讨喜,自幼便入宫做了才人,正得奉乾帝欢心,一路做到了贵妃之位。后又因其手段狠辣,做事果决,故而能在皇后之位空缺时,力压群艳,一统纷争不断,混乱不已的后宫六院,成功叫奉乾帝倾心与她,册封皇后,母仪天下。 奈何这郭皇后乃是虎狼年纪,正贪得那床第欢愉,而奉乾帝年老体衰,自然是难以满足,这郭皇后便动起了歪心思。正巧一日奉乾帝忙于政事,无暇顾及她,这郭皇后独倚西窗,醉酒几杯,清梦旖旎,偏偏不该一眼望见了那风华正茂好年纪,生来一副俊秀相貌的狄挽凤。 春心荡漾朱唇润,秋水涟漪清眸染,那动了心思的郭皇后便暗暗记在心中。但奈何后宫纷乱,万一漏了风声,露了马脚,传出些风言风语落入奉乾帝耳中,那郭皇后一家子都难以幸免。故而先是差人暗自问清了那人姓名,只得了答复,唤作狄小七,记在心间,摆在心头。 郭皇后苦等至三更半夜,仍未见那奉乾帝临幸,差人去问,方知是政事繁杂,处理了一日,筋疲力竭,便独自回宫歇息去了,也并未到其他妃子宫中。但即便如此,郭皇后仍不满意。可她并未有几多伤心,甚至还有些庆幸与激动,毕竟她所惦记的,本就不是那苍老的皮囊,而是这凤仪华盖的尊贵。 更令她迫不及待的是,这少有的天赐良机。在支开所有服侍的宫女太监后,郭皇后又急忙差人去寻来那内侍狄小七,招致身旁,亦不嫌弃他无有那“劳什子”,只说狄小七乃是个干净身子,不似其他男人腌臜,又偏落个白净好躯壳,看着便叫心神皆乱。于是便教他如何讨好自己,弄得个满心欢喜。 这狄挽凤倒也不“辜负”郭皇后的一番“栽培”,竭尽所能,使出浑身解数讨郭皇后满意。他们这些小太监,早没了那命,却始终藏着一份心思,故而私下闲暇时也时而有所讨论,不知从何处弄了些见不得人的书卷典籍,研究琢磨,竟让他硬生生想出一套侍奉女人的好手段。再加上郭皇后悉心调教,狄小七又机灵好学,一点就通,二人便在凤榻之上欢愉一夜,共赴巫山。 催的一宵神魂颠倒,挥汗如雨,娇玉酥软,喘息难平。春风花红,金风玉露,真胜却人间无数。可怜那殿前侍奉一夜,未敢离去的小宫女,正是懂事的年纪,疲倦辛苦不说,眼巴巴的望着那绫罗彩绣帐下,身影相叠,各自尽兴,偏叫她等这无辜之人提心吊胆。 天还未亮,这狄小七不敢久留,匆匆离开寝宫。秽乱后宫,犯下如此大罪,虽诛灭九族,难以谢罪,他亦是提心吊胆,终日惴惴不安。但他终究非是寻常之人,既贪图那鱼水之欢,又想保住性命,以谋求长久之计。 正巧那奉乾帝连续三五日未曾临幸,给了狄小七可乘之机。而郭皇后也有此意,自尝过那禁忌的美味,便难以忘却,欢愉之景,不时在脑中浮现,心中对那狄小七便更加喜爱。故而吩咐人打通关节,将狄小七调入皇后宫中,每日服侍,两人便趁此机会偷情把欢,好不嚣张。郭皇后早已沉醉期间,便赐了他挽凤二字为名。 而狄挽凤的野心远不止如此,此时的他已然不仅仅想保住自身,他开始设想跟遥远的未来。若是真想在这龙争虎斗的皇宫之中立足,便要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正所谓树大根深,狄挽凤便开始着手发展自己的势力,培植心腹亲信。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又将目光转向对他死心塌地的郭皇后。 每当郭皇后尽享欢愉,意乱情迷之时,他便吹起这枕边风,使尽浑身解数,说尽了好话,哄骗其去忽悠奉乾帝。刚开始郭皇后对此还有些顾忌与抵抗,以后宫不得干政为由再三推阻,但久而久之,架不住狄挽凤软磨硬泡,便心甘情愿为他做事。后来每次奉乾帝临幸郭皇后时,她便变着法子举荐狄挽凤。而每当此时,狄挽凤绝不在奉乾帝面前露面。 但她并未讲明狄挽凤只不过是他宫中的一个小太监,而是托了个假身份,编造谎言,哄骗奉乾帝,为狄挽凤说尽了好话。几乎要将他夸成管仲在世,诸葛复生。奉乾帝一开始并不在意,甚至有些反感,但随着他逐渐年迈,感受到了力不从心,而朝中旧臣也多半上了年纪,继续后继之人注入新鲜血迹,故而便将狄挽凤记在心中。 当然,奉乾帝并不会轻易用人。他便差人寻找机会考察狄挽凤,不料他早将工作做足,不仅花费钱财打通各处关节,将所有难题处理的都十分妥帖,还在闲暇时读完了四书五经,将古往今来的圣贤治国之道烂熟于心,就连兵书也略有涉猎,故而在奉乾帝亲自考察他时,对奉乾帝所提的问题,也能对答如流,使其满意。 狄挽凤相貌堂堂,气质不俗,又见多识广,博学多识,深谙治国之道,且多在后宫,无人认识,初次见面便给奉乾帝留下了极佳的印象,正是他所寻找的治国之才。加上郭皇后的保荐推举,奉乾帝并未有所怀疑,当即封他为六品谏事郎。 狄挽凤终于开始了他漫漫征途的第一步,且沿途的障碍与后宫闲话多被郭皇后扫除,加之狄挽凤的确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小心翼翼,兢兢业业,不仅将同僚之间的棘手关系处理的极为恰当,就连自己的政绩都十分出色,无论是上司还是同僚,但凡曾与他共事者无一不对其赞赏不已。 就这样,狄挽凤凭借自己的能力在凶恶的官场之中混的风生水起。他人遍体鳞伤,止步不前,他却能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不得不说的确是一种本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十数年光景,他便成了奉乾帝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了无人不让三分的中枢丞兼龙腾府令。重权在握,权倾朝野,就连奉乾帝有时都要看他脸色,尤其是奉乾帝年老体衰,命不久矣,更是倚重狄挽凤,将国家大事尽付他手。 大权在手的狄挽凤并未成为国之栋梁,曾经的小太监摇身一变,成了卖国弄权的奸佞之臣,利欲熏心,人心不足蛇吞象,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可身居高位的狄挽凤看似光鲜,却极其恐惧自己曾经的身份公之于世,为此他开始痛下杀手,将曾在后宫见过自己的宫女太监尽皆暗中杀害,抛尸荒野,再买来新的顶补缺口。 人人皆在背后痛骂狄挽凤不是阉人身,尽做断孙事。不想,他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太监之身。 但即便如此,也难保消息走漏,就这样,曾经这段极不光彩的经历成了狄挽凤心中的一块心病,难以排解。实际上,如今这世上还活着的知晓这段经历的人,除了郭皇后以外,狄挽凤都不甚清楚还有几人。但这郭天毅乃是郭皇后亲弟,保不齐二人早已通了气。 可事实并非如此,郭天毅并不知晓这段经历,郭皇后因为顾及自己的安危和地位,也从未对任何人提起,与狄挽凤之间也再没有过任何关系。而郭天毅怒骂狄挽凤,只不过是怒发冲冠,急火攻心所致,乃是一时泄愤辱骂之言,不想正戳中狄挽凤软肋。惹祸上身。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三十五回 铁甲寒寒映孤月 “奸贼,恶贼,逆贼,阉贼,坏我大好江山!我恨不得,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拨皮抽筋,难解我心头之恨!”郭天毅还在不顾一切的嘶吼着,似乎要将满怀的心酸与苦楚倾泻而出,可这些话却像利剑快刀一般,落在那狄挽凤心中,令他更为恼火。 但若如此这般将郭天毅草率杀了,势必会引发动,乱,即使狄挽凤再怒不可遏,也不能贸然行事。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岂能因一个狂徒三两言语功亏一篑? 于是那狄挽凤冷笑一声,漆黑的眼珠一转,便心生一计。转身对身旁亲信吩咐道:“通知刑部的刘侍郎,行刑那天,务必要将这狂徒的舌头割下!给本丞送来,泡酒喝......”在月光下愈发惨白的面庞十分狰狞,五官扭曲在一处,堆满了杀气,嘴角抽搐,冷笑不已。 亲信自然领命,而狄挽凤说话的声音并不小,似乎是有意让郭天毅知晓自己的用意,加之周围寂静无声,郭天毅自然听得一清二楚。闻言好似彻底放弃,卸去全身气力,不再挣扎,目光涣散,失魂落魄,口中不断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但却并非是对狄挽凤求饶。 闻讯结束,狄挽凤一摆手,示意左右铁甲卫将郭天毅拖入天牢收押,不想那郭天毅在被拖走之时,又忽地回过神来,用尽最后的气力,撕心裂肺的叫嚷道:“杀贼,杀贼啊,杀贼——”呼号声回荡在寂寥的月色之下,最终随着那凄寒之风,不知飘向了何处。 且说那狄挽凤正欲离开此地,打道回府,不想不远处撞来一匹快马,左右侍卫只当是刺客,慌忙上前阻拦,狄挽凤却毫无惧色,直视着那黑影徐徐接近——原来是狄挽凤先前派出的细作探子,前来回报。那探子勒马身前,滚下马鞍,单膝点地,俯首拜道:“急报狄大人!御史谏知郎周虔周大人家中方才突遭大火,火势蔓延极快,一时难以扑灭,府中死伤惨重!” “哦,竟有此事。”狄挽凤的语气充溢着惊讶,面色却依旧平和,波澜不惊,叫人看不出他心底究竟作何感想。那文权的人头的确是狄挽凤派人送去周府,本想借此机会好好刺激一番那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周虔,若是能叫他急火攻心,当场毙命也是最好。可不想周府竟遭大火焚毁。想来那周虔也是个聪明人,莫不是他自知事情败露,以一人之力实难对抗狄挽凤等人,故而自尽,以求心安? 想到此处,狄挽凤不禁轻声一笑,不屑的摇了摇头,调侃道:“不过如此。” 垂下眉眼,微笑着问那探子道:“可曾打听清楚,起火原因为何?” “打探清楚了。据府中下人说,乃是周大人突发旧疾,昏死之时无人照顾,以致打翻烛火所致。”那探子如实答道。 狄挽凤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里便已然复刻出周虔见到那人头时急火攻心,吐血身亡,打翻烛火的情形,甚是“欣慰”,越想越欣喜,朝中的“反对派”已然被逐一除去,想来不久后,便不再有人胆敢与他对抗。不禁抚掌大笑道:“好,好得很,好得很呐。周大人,你可要多多保重呐。”身旁亲信小心翼翼的凑上前,恭敬地说道:“大人,万不能喜形于色啊。” 此言一出,便惹得那狄挽凤瞪了他一眼,惊的亲信后撤半步。但狄挽凤很快便恢复平静,又赞许的拍了拍那亲信的脑袋,好像再拍一条忠诚的狗:“不错,你说的在理。”亲信又转忧为喜,乐开了花,附和道:“大人谬赞,幸赖大人栽培。” 那探子似有话要说,但却欲言又止,狄挽凤看在眼中,不是滋味,便清了清嗓子问道:“咳咳,有何话讲,直说便是,磨磨唧唧,不成体统。”“是,大人......属下在想,周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位居从三品,柱国之臣,家中突遭大火,势必会引起非议......不知,我等是否该去救火?” 说这话时,那探子的眼神不断瞥向狄挽凤,生怕说错了一句话,惹他动怒。但狄挽凤却翻身上马,居高临下侧身对那探子说道:“救!当然得去救,免得那些老东西又叽叽喳喳,吵闹不休。哪怕仅仅是为了堵他们嘴,也得去救,省得本丞心烦!” 探子长舒一口气,正要领命而去,不想却被狄挽凤喊住。狄挽凤又吩咐那身旁侍立许久的亲信说道:“你也去。你二人领五十甲士前去周府救火,不过你记住,本丞不想再在朝堂上见到那老东西!他是位居从三品的老臣不假,但这柱国之臣,从来便是本丞!” 亲信连声诺诺,小心附和,竭尽所能讨好狄挽凤。狄挽凤又交代了些无关紧要之事,便扬起马鞭,对身后军士喊道:“汝等虽我进宫,擒拿判臣乱党,勤王保驾,个个有赏!”众军士齐声呐喊,皆心甘情愿的为狄挽凤卖命,漆黑的铁甲倒映出惨白的月光,刀剑寒凉,旌旗不卷,一行人便在狄挽凤快马带领之下,匆匆朝皇宫深处赶去。 且说那禁宫之中,宫人早已休息,宫前的金戟卫士相互依靠着,正想偷个懒打个盹儿,熬过这漫长的黑夜,还未入睡,便被一阵混沌且急促的脚步声惊扰,刚想发作,怒斥何人胆敢深夜在正阳门前放肆,不想循声望去,定睛细看,惊见那为首之人甚是眼熟——竟是狄挽凤深夜亲自带兵入宫! “狄大人入宫,速速让开,延误大事,形同谋反,当诛九族!”狄挽凤身旁那狗仗人势的近侍抽出宝剑,上前开道,好让狄挽凤长驱直入,无有拦阻。狄挽凤也不做停留,带着几百铁甲兵,踏碎长夜宁静,闯入禁宫,不顾礼法,纵马驰骋。自奉乾帝卧病在榻,他全权处理朝政后,嚣张跋扈愈发猖狂,便不再将王法放在眼里。 宫里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狄挽凤几乎是坐实了的“九千岁”。呼和号令,为所欲为,普天之下,莫敢不从。 只有奉乾帝那老糊涂,还蒙在鼓里。 金戟卫士急忙闪身躲开,让开大道,更是卑躬屈膝,伏地叩拜,迎狄挽凤入宫。待狄挽凤及其部下走远后,金戟卫士才狼狈的爬起身来,拍了拍满身尘土,唉声叹息,摇头不已。其中一人小声嘀咕道:“乱臣贼子,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嘘!你不要命啦!”身旁同伴急忙将他拦住,“祸从口出,祸从口出!这宫里遍布他狄挽凤的耳目,你活到头了是不是?” 两人皆愤愤不平,但又敢怒不敢言。今日见狄挽凤带着甲士深夜入宫,不是伤人就是害命,就连负责皇城安全的御林军也早已被他掌控,掌握兵权的大将军孟克统兵出征在外。事到如今,哪怕是狄挽凤想要发动兵变谋朝篡位,也没人能阻止他。 狄挽凤纵马来到后宫六院,那奉乾帝此时还躺在龙榻之上养病,他曾差人询问御医情况,御医不敢隐瞒,直言不过三五日内之事,狄挽凤便谨记心中。但在成事之前,他还要借口除掉可能成为他前进路上最后的一块绊脚石——便是曾一手助他走上仕途的枕边恩人,郭皇后。 乌云翻腾,皎月微冷,长风缭绕,深宫寂寞。那郭皇后久久未得临幸,心里便和猫爪子轻轻挠抓一般奇痒难忍,自从那狄挽凤走上仕途后一帆风顺,便再也没有来过后宫,导致她后悔不已。可心里始终放不下那一段禁忌,故而还时常暗中帮助狄挽凤铲除困难。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正想着是否该换一个“伴侣”,不想那殿外侍候的小宫女满头大汗,慌慌张张的闯入殿来,郭皇后面带愠色,坐直了身子瞪着眼怒斥道:“未曾唤你,你进来作甚!好不长眼,该打!”可那宫女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拜伏着颤抖不已,口中还含糊不清的喊道:“请皇后娘娘恕罪......” “发生何事?为何如此惊慌?”郭皇后眉头微蹙,冷言质问道。 那宫女便指着殿门外,上气不接下气的喘道:“狄......狄......狄大人他来了......” 闻听此言,郭皇后心中的怨气霎时间烟消云散,满脸惊喜,急忙命人侍候自己梳妆更衣,想要用最好的状态来迎接狄挽凤,但转念一想,狄挽凤久不至此,今日为何深夜造访,极不合常理,热情逐渐消退,大脑重新恢复理智,便询问那仍在发抖的宫女问道;“他为何深夜闯入皇后寝宫?莫非他不怕圣上降罪么!?” “奴婢......奴婢不知......但,但狄大人来势汹汹,还带着甲士!”那宫女手足无措,六神无主,慌乱的说道。郭皇后闻言大惊失色,全然不知这狄挽凤究竟是何用意。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三十六回 烛影摇摇书寒心 “带着甲士?!”闻听此言,满头雾水的郭皇后也惊慌起来。她未曾想到,那曾经受过自己许多恩惠,许久未曾来过这后宫的“心上之人”,再一次回到自己身边竟是这副场景。 但她自觉并无半点对不起狄挽凤,多年间不仅借着皇后的威仪替他扫平了许多障碍,更是常在奉乾帝面前为他多多美言,不然这狄挽凤岂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般地步? 想到此处,郭皇后便不再怀有戒心,心想或许是那狄挽凤已然有了足够的实力,决意造反,来接自己离开后宫,便调整了一番心情,穿好大红凤袍宫衣,遣退左右,静静坐在榻边,尽管她目光闪烁,尽管她不敢抬头,尽管她的呼吸急促,紊乱不平,却仍相信狄挽凤没有任何理由动她分毫。 可那些往事不由地在脑海中浮现,无论是床榻枕边的鱼水之欢,还是那些日夜纠缠的思念苦楚,徘徊不去,久久难离,积蓄在心中,难以排解,胸口阵痛,起伏不断,那大红宫袍上精心绣制的牡丹也好似被鲜血浇灌了一般,娇艳欲滴,十分诡异。 且看那狄挽凤领着大批甲士闯入后宫,却又摆手示意众人就此停下,自己独自捧着那圣旨徐徐走入这熟悉的寝宫。这里的每一个宫灯,每一级台阶,都没有一丁点变化,每一处布置都如十数年前一般,想来定是那郭皇后念旧,才叫人不要擅自更改。她本以为,有朝一日狄挽凤回到此地,睹物思人,定能回忆起她的好。 可她万万不曾想过,正因为狄挽凤的出身不好,又是借她之手才得以走上仕途,这些沾染了过往的回忆的物件令狄挽凤恐惧不已,好像自己曾经的那些回忆,那些见不得人的过往都会因此被人发掘,故而他恨透了这里,恨不得将这寝宫一把火烧了,方能平息心中的疑忌。 缓步买入皇后寝宫,用那圣旨挑起垂下的珠帘,弓着身子走入殿内。见那郭皇后正倚在榻边,抚着胸口,粉白的脸颊透染出一片桃红,从脖颈到耳根,烛火摇曳下,那如彼岸花般的宫裙显得更为妖艳。但狄挽凤并没有半分动容,而是将左手中圣旨往右手手腕上轻轻一搭,后撤半步,面无表情,徐徐躬身,谦恭拜道:“臣狄挽凤,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狄挽凤并未跪下,语气中也不带一丝温度。 “狄大人莫非不知宫中规矩?深夜带兵,擅闯后宫,是何道理?若是圣上降罪,你担当得起么?”年过四旬的郭皇后早已青春不在,虽仍存风韵,气质更佳,竟不敢直视狄挽凤,心虚胆怯,目不斜视,厉声质问道。 而那狄挽凤,未及郭皇后准许,便收了礼数,直起身子来静静望着那郭皇后,淡然说道:“皇后娘娘不必挂心。臣自敢领兵闯后宫,便担当得起这份责任。”无意间望见那郭皇后侧脸,面带惆怅,满眼哀愁,似有满腔苦楚无处诉说,眼前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雾气,似还挂着几颗闪烁的明珠。 似乎是感受到了狄挽凤的目光,郭皇后急忙转过脸,躲开他的眼神,哽咽着斥责道:“大胆狄挽凤!直视国母,不成体统,汝知罪么!”谁知那狄挽凤不退反进,又迈步上前,直着身子冷笑一声道:“此言何意?今日如此便是罪?那往昔如此又当如何?倘若真要按照大姜律法,我狄挽凤本该被押解刑场,受尽千刀万剐,哪里还有今日这般!” 说罢,又转身小迈一步,回头笑道:“所谓律法,于我而言,不过是玩弄禁锢他人的手段。绝不会是我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前半段话叫那郭皇后以为狄挽凤已然记起往昔欢愉,本还有些激动,可当他把话说完后,方知是空欢喜一场,那滚烫的泪水也在把持不住,决堤而出,将画好的淡妆尽皆冲散,郭皇后便挂着那断不尽的泪珠,仰天苦笑,笑得尽兴,笑得洒脱,终于将满腹酸楚笑出,罢了,又咬牙切齿的望着狄挽凤的背影笑骂道:“狄挽凤,你好大的胆子!莫非你要造反么?” “造反?为何造反?”昏黄的灯火之下,那狄挽凤俊秀的面容一半隐没在黑暗之中,一半被那烛火照映,闻言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笑得郭皇后脊背发凉,不寒而栗,“本丞不造反也是权倾朝野,造反后也是权倾朝野。那为何还要背着千古骂名,受尽指责,被人戳着脊梁骨,辛辛苦苦去造反?皇后娘娘误会臣了,臣一片赤胆忠心为大姜,又有几人知晓?世人,皆错看我了。” 这话说的包含惆怅遗憾,甚至还有几分淡泊与洒脱,真好似世人错看了他狄挽凤一般。其实不过是厚颜无耻罢了。 “错看你了?呵呵,呵呵......天大的笑话......”郭皇后又笑将起来,扶着胸口站起身来,凝眉瞪眼,指着狄挽凤骂道,“哪怕世间人都错看了你狄挽凤,本宫也断不会忘记!你不过是本宫提携上来的一个小太监罢了。一天是奴才,就注定一辈子是奴才!你不过是一条狗,只消本宫一席话语,圣上便会取你性命!” 闻听那“太监”“奴才”等字眼,狄挽凤终于被彻底激怒,动了杀心,丹凤眼中飘散着浓重的杀气,但却难得没有多少过激反应,语气也算平和,甚是奇怪,“皇后娘娘怕是不知朝中情形。圣上已然卧病在床多日,无法临朝理事、这些时日来,这满朝的军政要事,都是由本丞一人承担,好不幸苦。” 闻听此言,郭皇后大惊失色,一屁股坐在榻边,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目光涣散,不断地自言自语道:“怎会如此?怪不得......”“怪不得他久久不临幸后宫?呵呵,那老家伙自顾不暇,命不久矣。哪里还有闲情逸致与娘娘你欢度春宵?”狄挽凤快步上前,扯住那郭皇后的衣袖,冲着她笑道。 不想惊慌之下的郭皇后下意识的甩开狄挽凤的手,挣脱束缚,又仰着头死死盯着狄挽凤那令人后怕的笑脸,小心翼翼的问道:“狄挽凤!那,那你究竟想作甚......”狄挽凤将圣旨揣在怀中,箭步上前一把把住那粉白细嫩的手腕,用左手手背轻轻略过郭皇后惨白的脸颊,郭皇后只觉一股冰凉滑过,毛骨悚然,除了一对清眸瞪得愈发滚圆外,并无其他反应。 狄挽凤的指尖扫过那清晰的皱纹,不禁轻笑一声道:“娘娘也老了,不比从前了......”恼羞成怒的郭皇后再顾不得许多,使尽全身气力,将狄挽凤推开,也顾不上甚么母仪天下,端庄温雅,撒开腿便要逃离此地,不想宫群下摆被狄挽凤回身踩住,动弹不得。正当她急欲脱身之时,狄挽凤又缓缓靠近,轻轻捧起一缕散在颊边的青丝,凑到鼻前,眯着眼颇为享受的嗅了嗅,这奇怪的癖好令郭皇后惶恐不已,狄挽凤却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可正当郭皇后天真的以为狄挽凤会因此放她一马时,狄挽凤猛然扯住她满头乌发,疼的她冷汗直流,痛苦不堪,狄挽凤又用膝盖抵住她的后腰,叫她动弹不得,更难挣扎。“狄挽凤!你大的胆子!侮辱国母,千刀万剐,夷灭九族!”郭皇后声嘶力竭的叫嚷道,可她的威胁终究没能起到任何作用,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又开始放声呼救,“来人呐,咳咳,来人呐——” 狄挽凤右手扯住郭皇后的头发,左手伸到怀中取出圣旨,在郭皇后面前抖开,五官狰狞,阴笑不已,喘着粗气急促地说道,“九族?我早就没有九族了!更何况你好好看看!你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么!如今这后宫都是我的人,还有谁来帮你?” “狄挽凤......狄大人......你我......为何落到这般田地?绕我一命,绕我一命罢......”见狄挽凤已动杀心,郭皇后终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与恐慌,双腿颤抖不已,心理防线终于崩塌,几乎要屈膝跪在狄挽凤身前,怎奈被扯住头发,动弹不得,只得苦苦哀求。 “娘娘,并非我要杀你,乃是你郭家自作孽不可活也!”狄挽凤放声狂笑,尖细的笑声回荡在空荡的寝宫之中,“你看不清,我给你念念啊......承天郭家,蒙受皇恩,天道赐福,不知回报,圣恩浩荡,不知满足。今有郭森之长子郭天毅,皇后郭氏之弟,野心不灭,联合朝中乱党,胁朝中老臣,狼狈为奸,盗取兵符,意欲造反,谋朝篡位,其罪当诛!故着中枢丞兼龙腾府令狄挽凤全权彻查此事,凡有牵连,尽皆处死,以儆效尤!” 话音刚落,那圣旨便飘落脚边,郭皇后的目光也彻底呆滞,不再闪烁一丝光芒。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三十七回 血染凤庭伤豺狼 狄挽凤急促的喘息声徘徊在郭皇后耳畔,而郭皇后已是呆若木鸡,再无话说。只见那狄挽凤俯身拾起圣旨,摊开在左手掌心,递到郭皇后身前,阴笑一声,已然近乎癫狂,轻声说道:“呵,你还不接旨?” “狄挽凤......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你为何要如此对我......”那叱咤后宫,一统六院,颇有头脑的郭皇后在狄挽凤面前竟施展不出任何手段,似乎每每有甚么想法,便会被洞察人心的狄挽凤戳破打消,此时她已是束手无策,心烦意乱,六神无主,也顾不得那圣旨是真是假,泪眼朦胧,苦笑着对狄挽凤问道。 “并非是皇后娘娘的错。要怪,便怪你那不争气的弟弟。人心不足蛇吞象,竟妄想改朝换代,如此灭族重罪,即便是我想为你开解,也无能为力。”好个狄挽凤,他倒将责任推卸的干净,此事分明因他而起,却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但郭皇后并不是傻楞之人,心里自然清楚,闻言冷笑道:“好一个无能为力......好一个狄挽凤啊......我真是瞎了眼......”说罢便从容站起身来,用宽大的袖口抹了一把眼角残泪,轻笑一声道,“既然如此,本宫无话可说......但狄挽凤,你所惧者,不过本宫与紫阳侯两人而已,本宫希望你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放国丈与本宫家中人一马,本宫与我弟,甘愿一死,从你心愿......” 虽说是央求的语气,但却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叫狄挽凤听的好生别扭。但他并未记着打断郭皇后,而是带着玩味的笑容听完,才开口笑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岂能因一人而改?正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我狄挽凤,能因为一己私情,置国法与不顾么!” 狄挽凤说的义正言辞,郭皇后却听的抖似筛糠,终是怒不可遏,赤红着脸怒斥他道:“狄挽凤,你不要欺人太甚!” “皇后娘娘!你岂敢蔑视国法!”狄挽凤也横眉冷眼,不肯退让半步,二人针锋相对,气氛好不冰凝。 “你我都心知肚明......所谓国法,不过是你需要之时最为趁手的兵器,不需要时......便是不入眼的玩意,你又何必自欺欺人?”郭皇后冷言讥讽,可厚脸皮的狄挽凤却并不在意,沉默不言。 见狄挽凤软硬不吃,自知已然别无他法,再无靠山的郭皇后终于崩溃,跌坐在地,痛苦不已,那哭号声撕心裂肺,响彻后宫内外,但却无人敢应,也无人敢上前主持公道。只见那郭皇后昂着头苦苦哀求道:“家父已然年过七十,对此事并不知情,也无力造反,为何还要受刑?以本宫及我弟之命,难道还换不得他一个安度晚年么......狄大人,我求求你,求求你高抬贵手......” “既然如此。你可认罪?”狄挽凤俯下身子,用最为温和的口吻轻声问道。 郭皇后见状,竟天真的以为他会回心转意,良心发现,故而连连点头道:“愿意,愿意认罪!但求放过老父,本宫愿意认罪!”说罢,还扯住狄挽凤的衣袖,瞪圆着一对饱含感激与哀求的秋水眼眸,满是诚恳的回答道。 不料那狼心狗肺的狄挽凤闻言朗声大笑,又将衣袖抽出,轻轻推开满脸诧异的郭皇后,坐在凤榻边笑道:“汝既已认罪,便不再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而不过是区区布衣,罪臣之女。既已如此,你还有和甚么资格与本丞谈条件?本丞若是答应你,岂不是叫人,贻笑大方?” “狄挽凤!你,你不是人!”再度被欺骗的郭皇后披头散发的颤抖着,好似疯癫病犯一般,惊恐无神的双眼自那蓬乱的发丝之下透出,死死盯住狄挽凤煞白的脸颊,咬牙切齿,声嘶力竭的咆哮着,宛如一头发怒的野兽,在做最后的斗争,“狄挽凤!你莫非真要赶尽杀绝么!” “非是我不念旧情!也并非我狄挽凤赶尽杀绝!要怪便怪你那自不量力的弟弟!”狄挽凤挑动眉头,阴阳怪气的笑骂道,“若非是他,我也无有理由动你们郭家。更何况,此乃圣上旨意!他说如何便是如何!他才是皇帝,哪个敢问他缘由!” 郭皇后却仍不肯服输,粉白的双手死死攥住裙裾,红着眼质问狄挽凤道:“那你敢与我一同面见圣上么......你敢么,你敢么!”狄挽凤闻言抚掌大笑,又起身缓步走到郭皇后身旁,俯身摇头道:“圣上命我全权处置。如今他自身难保,哪有余力管你?哈哈......” 说罢,大笑三声,便要转身离去,不想还未走远,便被那腾身而起的郭皇后一口咬住了细白的手腕,雪白的贝齿此时像一排钢刀利刃,刺入狄挽凤的皮肤之中,几乎要渗出殷红的血来,郭皇后死不松口,疼的那狄挽凤龇牙咧嘴,五官扭曲,也无力将她推开,只得放声哀号道:“来人呐——快来人——” 在殿外等候多时的铁甲侍卫不敢轻举妄动,此地毕竟是后宫,狄挽凤可以肆意行走,但他们不能。故而便听从吩咐在殿前静候,直到这急促的呼唤声传出殿外,才一股脑的涌入皇后寝宫之中,将各处要害守住,哪怕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哪料忽地见此一幕,众人未及回过神来,直到那狄挽凤直冒冷汗,已然上气不接下气之时,才慌忙上前将把郭皇后硬生生扯开,救下狄挽凤。可此时那狄挽凤的右手已然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即便已然脱险,满头大汗的狄挽凤还是抱着鲜血淋漓的右手抱在怀中,疼的他倒吸凉气。 奈何左右都是粗人,照应不周,稍恢复些的狄挽凤只得自己撤下一片碎布,草草将右手裹了,暂时止血,待回府后再行医治。怎奈伤口不小,血流如注,很快便将那丝绸质地的碎布条浸染鲜红,血珠便顺着指尖滴落在身旁,狄挽凤却无暇顾及。望着那被甲士扯住左膀右臂,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郭皇后,站起身来的狄挽凤捧着右手怒不可遏,快步上前,命左右抬起皇后的头,用完好的左手狠狠扇了她两记耳光,厉声骂道:“贱人!疯狗!” 说罢,又啐了口唾沫,却难解心中之恨。 堂堂一国之母,竟遭如此侮辱。此时的郭皇后徐徐抬起红肿的脸,竟露出一道诡异的笑容来,露出那沾染了狄挽凤鲜血的牙齿,凄厉的大笑起来,笑得狄挽凤竟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毛骨悚然,后撤半步,急命左右将她押出殿外,关入天牢。 怎奈那郭皇后不堪受辱,仰天长笑,又望着狄挽凤笑道:“狄挽凤!我已经受到了应得的惩罚,你的报应也不远了,哈哈哈......”说罢,竟趁着左右铁甲侍卫失神之际,挣脱束缚,站起身来,猛然朝那庭柱撞去,一声闷响,左右拦截不及,那郭皇后便撞破头颅,气绝身亡。逐渐冰凉的尸首静静靠着那暗红的庭柱,与裴元撞柱有些相似,却也不同。 少了一分壮烈,多了一丝凄楚。竟透露出些许诡异的妖艳。 殷红的鲜血很快浸透那鲜红的宫袍,精致的牡丹花仿佛更加鲜艳。 “真是个疯女人!”狄挽凤暗暗骂道,看了一眼右手的伤势,那钻心的疼痛感再度袭上心头,不减分毫。可此时狄挽凤心中却徘徊着郭皇后临死前的那句遗言。他这一生干过不少违背良心的恶事,唯独今日第一次有如此神秘的感觉,究竟是为何?他并不清楚。 “大人......事到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身旁近侍小心翼翼,极为谦恭的问道。狄挽凤沉吟片刻,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便厉声斥责道:“废话,白跟了本丞这许多年。”“属下无能。”那近侍咽了口唾沫,急忙躬身认罪。狄挽凤却无心罚他,而是转身吩咐道:“待将此皇后尸首收敛后,汝等多带人马,速去宫外将郭家三百余口尽皆捉拿到案,交由刑部关押,等候行刑。还有,周虔,文权等血书名单上的每一个人,和他们的家人,都不能放走!走脱一人,拿你们问罪!” “属下遵命!”众人皆领命而去,只留一近侍跟随身旁。 眼看着郭皇后的尸体被人抬出,狄挽凤沉默不言,面无表情,眼眸之中却闪过一线悲楚。 近侍欲言又止,狄挽凤看在眼中,瞪了一眼质问道:“有何话讲?” “大人此时是否该去面见圣上?处理正事?”近侍试探性的说出自己的想法,说完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生怕被狄挽凤训斥。但这次并未“如愿”。狄挽凤难得夸赞他道:“总算是机灵些了。”说罢,便转身朝殿外,快步走去。 近侍微微愣神,又赶忙喊道:“大人,手伤!”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三十八回 久病龙床心神慌 先前还极为在意那手上伤口的狄挽凤此时竟甩了甩手,云淡风轻的说道:“不妨事。办大事要紧。”身旁近侍不敢多言,急忙上前搀扶着狄挽凤快步朝皇帝寝宫赶去。 御医早已言明,奉乾帝年老体衰,已是风烛残年之际,奄奄一息之时,多年的辛苦积劳成疾,久难根治,愈发严重,不想如今病体沉重,不仅头脑不甚清楚,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更再无痊愈之望。 而狄挽凤心知肚明,这老皇帝只怕熬不过今晚。但这么多天来他一直压着消息,不仅对奉乾帝再三忽悠,更是向文武百官隐瞒皇帝的病情,只欺骗他们圣上龙体日渐转好,不日便可亲理朝政。为了以防万一,他甚至以打下手为由派人死死盯住为皇帝诊治的御医,以防他走漏消息。 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晚的计划。 残月半弦,寒鸦不喧。衰草连横,宫墙微冷。 狄挽凤大步流星,身旁近侍紧紧跟随,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便来到皇帝寝宫之外,不需多言,摆了摆手,便遣退左右宫女太监,将近侍留在门外,推门而进,但见那奉乾帝宛如一具干尸,躺倒在龙榻之上,一动不动。身旁乃是他的熟识之人,总管仇宗业。 “仇总管,圣上睡下了么?”狄挽凤拱手一拜,凑上前压低嗓音,挑眉问道。仇宗业只将拂尘往左臂弯一搭,也轻声应道:“半睡半醒,时日无多。狄大人深夜面见圣上,所为何事?为何不等明日圣上苏醒,再来不迟?” 两人交换眼神,自是心领神会,却又不肯明说,偏要卖这一道关子,狄挽凤遂言道:“不瞒总管,实是有要事禀报。实在耽误不得。” 仇宗业合上眼点了点头,一张老脸面无表情,挪动碎步,转身停在龙榻前,俯身凑到那皇帝耳边,轻声禀报道:“陛下,陛下......”奉乾帝吃力的抬起手腕,却又软绵无力的砸在榻沿,喘着粗气,断续问道:“何事......” “狄大人前来觐见,说是有要事禀报,片刻不能耽误。”仇宗业瞥了一眼面色凝重的狄挽凤,如实说道。 谁知那垂死的奉乾帝闻言竟徐徐睁开双眼,叫侍候多时的仇宗业颇为惊讶,点了点头,又以眼神示意狄挽凤——此事多半成了。果不出他二人所料,那奉乾帝紧咬牙关,强撑着身子想要坐起身来,仇宗业便在一旁将其扶住,好靠在榻边,虚弱的问道:“狄卿深夜来见朕......必定,必定是有要事......咳咳,狄卿速说,是,是否......是否是前线战事吃紧?” 可狄挽凤与先前紧急的状态截然不同,并未急着汇报要事,反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支撑着身子,匍匐着爬到奉乾帝床边,五体投地,万分诚恳,嚎啕大哭道:“陛下龙体欠安,竟成如此地步......臣不能为陛下分忧,臣最该万死......” 还不及那奉乾帝开口说话,狄挽凤又抬起头来,只见他涕泗横流,好不悲怆,捶胸顿足,哭天撼地道:“臣恨不得替陛下承担这病痛呐......”奉乾帝见状,果真以为狄挽凤对他忠心耿耿,满怀欣慰,心急之下竟牵动病情,止不住的咳嗽,只得扫了一眼身旁的仇宗业。仇宗业一面替奉乾帝抚着后背,理顺气息,一面唉声叹气,对狄挽凤言道:“狄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人尽皆知。狄大人之赤胆忠心,陛下也了然于胸。可事到如今,还是快快讲明要事为好。狄大人切莫再如此伤感。” 见仇宗业道出自己心中所想,仍在咳嗽的奉乾帝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狄挽凤抹了一把眼泪,竟在瞬间将情绪收敛,恢复常态,站起身来,俯身拜道:“臣确有要事禀报陛下......”话还未说出口,与之合谋的仇宗业便将目光落在那血淋淋的右手之上,见状故作惊讶,惊声呼喊道:“呀,狄大人这伤是?!”病入膏肓,自身不保的奉乾帝也关切地问道:“狄卿何以至此......” “臣下之伤,微不足道!愿为陛下粉身碎骨,万死不辞!”狄挽凤说的慷慨激昂,却又将那还惨不忍睹的右手抬高了些,好叫奉乾帝看的清楚。奉乾帝眉头深锁,刚要发问,狄挽凤又接着说道,“近日臣截获一件密报,乃是从紫阳侯国舅府家中所得。国舅爷府中下人因惧怕事败惨遭连累,便将这密报偷出,千方百计,递交给微臣!” “是何密报?说清楚些!”仇宗业替难以开口的奉乾帝问道。 狄挽凤便从怀中取出那血书绢布的誊抄副本,不知是何时准备,其上还有模有样的盖着郭天毅平日私下往来所用的印章。双手捧了,交予仇宗业,再有仇宗业在奉乾帝身前展开,奈何奉乾帝已是头昏眼花,看不真切,只得由仇宗业大声诵读,方才得知,那密报之上密密麻麻,皆是一位位朝中重臣。 “此究竟是何物?为何会出现在国舅府?”仇宗业又发问道,他的每一个问题,都是事先设计好,却极为符合奉乾帝的心意。 狄挽凤遂答曰:“那下人言道,此乃是国舅爷在家中宴请朝中老臣的一份宾客名单。”“不过是一份宾客名单,有何大惊小怪?”仇宗业刻意笑道。狄挽凤却谦恭的垂下头,嗓音也沙哑起来:“可这也是国舅预谋起事造反,纠结的同党名单!” “大胆!”仇宗业一声怒斥,狄挽凤竟跪倒在地,“紫阳侯乃是当今国舅爷,皇后娘娘的亲弟,你仅凭一个下人的一面之词和一份宾客名单就敢诬陷皇亲国戚造反,狄大人,你好大的胆子!” 照理来说,这仇宗业不过是内务总管,无论是品级还是权力,都远远不如狄挽凤,但她资历极深,是极少数将狄挽凤的真实身份捏在手里的人,又是皇帝近臣,他人生死,不过他一句话的事儿,不仅党羽遍布朝堂内外,有时更是皇帝的代言人。因此哪怕是狄挽凤,也不得不让他三分。 只叹外戚图救国,命丧于阉党。一纸忠魂在,却缚铁锒铛。 “臣知罪!但臣不服!”狄挽凤长跪不起,朗声应道。 “为何不服......”同样怒不可遏的奉乾帝质问道。 狄挽凤闻言叩首三下,直起身来捧手言道:“臣得知此事之时,亦不肯信。国舅爷乃皇亲国戚,岂会谋朝篡位?故将那报信之人关在府中。但因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小觑,便亲赴国舅府一探究竟。谁知国舅爷不在府中,打听之下,方知其在御史谏知郎周虔大人家中做客。臣又赶往周大人府上拜访,不料那国舅爷竟弃去车轿,从狗洞钻出,逃窜而去。臣斗胆发问,若非心虚胆怯,何以至此?” 仇宗业与奉乾帝皆沉默不言,狄挽凤便接着混淆视听,歪曲事实道:“而臣与周大人寒暄几句后便离开周府,却觉周大人言语慌乱,神情紧张,故而中途派人折返周府。不料周大人家中竟突遭大火,臣派人火速去救,至今无有结果。这究竟是为何?” “后又有礼部侍郎高大人家中内臣来报,臣便随他前往高大人府上,正撞见那国舅爷酒后怒斥圣上,大骂朝臣,将那满腹牢骚与造反计划尽皆吐露。因此臣可以断言,确有其事!此番种种,并非臣一面之词,都有相关证人证据以供调查,倘若陛下不信,大可派人去查!只是此事紧急,万万不可耽搁!” 仇宗业抿了抿苍白的老唇,皱着眉头问道:“那你这伤势......” “臣罪该万死!”刚要起身的狄挽凤再度叩拜,“臣想此时孟克将军领兵在外,臣手中并无兵权,又见事态紧急,自作主张,便率领百余甲士将这名单所牵连的嫌犯尽皆抓捕到案,防患于未然。此事宁可错抓不可放过,否则我大姜社稷不保!但那将军文权,见事情败露,孤注一掷,竟策动御林军欲图兵变,幸被臣设计制服。如今叛乱已平,文权授首,再无大碍......臣虽因此负伤在身,却无愧于心。但臣自知死罪,请陛下责罚......” 一旁的仇宗业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又转头与奉乾帝相视一眼,奉乾帝抚着胸口,强压着怒火说道:“狄卿此事并未做错......既是铁证如山,又何须再查......人心不足蛇吞象,报应如此......此事就着令狄卿全权负责罢,不必再报与朕,咳咳......至于责罚......卿乃辅国重臣,若非狄卿此事机敏果决,处置得当......社稷难保......所以,无需多言,且退下罢......” 奉乾帝的冷淡叫狄挽凤着实吃惊,此事如此重大,竟好似未激起一点波澜,叫他又心生一计。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三十九回 颠倒黑白野心露 “臣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狄挽凤欲情故纵道。 但那奉乾帝头昏脑胀,已然无有精神再处理这许多事,怎奈还未及遣退狄挽凤,身旁仇宗业早已替他应声道:“狄大人,你素来做事果决,有一说一。为何今日这般犹豫。圣上在此,你但说无妨。” 狄挽凤便起身上前小心翼翼的服帖在龙榻边,对那形神枯槁的奉乾帝拜道:“陛下明鉴......臣无意间得知,皇后娘娘也参与到了谋反案中,还,还......还与紫阳侯......纠葛不清,似有奸情!”“大胆狄挽凤!你竟敢污蔑皇后娘娘!”仇宗业将手中拂尘狠狠抽打在狄挽凤肩头,狄挽凤却面色不该,紧咬牙关,死不改口。 “你,你说甚么......”奉乾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抖的双臂支撑着干瘪的身躯,瞪圆的双眼蓄满了泪水与惊诧,指着狄挽凤的手指剧烈颤动,断续问道,“他们,他们乃是姐弟......怎会,怎会做出这等......丑事?” 狄挽凤微抬眉眼,扫了一眼奉乾帝的反应,正中下怀,便忙着推波助澜,添油加醋,却偏偏摆出一副后悔的模样,五体投地,连连叩头道:“臣罪该万死!但臣......臣实实的不想让陛下蒙受如此屈辱!故而冒死也要将实情说出!此事并非空穴来风,但因他二人行事小心,每次都遣退侍从,故而未曾露出马脚。臣请陛下授权臣彻查此事,臣一定给陛下一个交代!” 谁知那奉乾帝一口气吊在嗓子眼,回光返照,竟翻开锦被,双脚点滴,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五官扭曲,表情狰狞,从那龙榻前的剑驾上抽出御用真龙宝剑,提在手中,步履蹒跚的走向狄挽凤。这几乎是仇宗业与狄挽凤都未能料到的结果,仇宗业急忙上前搀扶着奉乾帝,竟也被一把推开。 跪倒在地的狄挽凤轻轻颤抖着,暗自咽了口唾沫,猛然抬头,面色阴沉的奉乾帝就站在面前,宛如一只面色铁青的大粽子,没有半点生气。人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并不尽然。 狄挽凤还未及回过神来,那倒映着他惊恐表情的三尺青锋便架在了脖颈旁,奉乾帝大笑三声,挑了挑眉,抽动着嘴角苦涩问道:“朕且来问你......你只凭密报与一份宴客名单便能查出郭天毅谋反一事,并处理的如此恰当,那......你是否未雨绸缪,对皇后做了甚么?” 或许是大限将至,那奉乾帝所有残存的精神都在调动着支撑他能完整的说完一句话。狄挽凤瑟瑟发抖,面如死灰,却又不敢动弹分毫,生怕刀剑无眼,伤及自身。急忙守定心神,强装镇定,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启禀陛下......当臣就此事询问郭天毅时,他宁死不肯吐露半个字。臣万般无奈,只得擅闯后宫,逼问皇后娘娘......或许是丑事败露,无颜再见陛下,又或许是自知谋反事败,郭天毅身陷囹圄,皇后娘娘她,她......” “她如何了......”奉乾帝似乎已然预感到了甚么,无奈的合上双眼,哑然说道。 “皇后娘娘羞愧自惭,触柱自尽了!”狄挽凤垂下头去,朗声应道。似乎是为了配合这恰到好处的气氛,他还煞有介事的从眼角挤出几滴泪来。 奉乾帝手中宝剑仓朗一声落在脚边,无奈的垂下悬在半空多时的右手,终是没能承受住如此打击,腿脚无力,徐徐后退之时一个踉跄便向后倒去。仇宗业见状慌忙上前,手忙脚乱的将其扶住,避免奉乾帝跌坐在地,待将他扶回榻上后,又转过身来怒斥狄挽凤道:“狄挽凤,你死罪!” “臣死罪,臣死罪......”狄挽凤连连磕头,几乎要将雪白的额头磕破,渗出殷红的血来。 可躺倒在龙榻上的奉乾帝终究摇了摇手,苦笑着说道:“罢了,罢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与狄卿无干......都怪那贱人,那贱人,咳咳......”话还未说完,牵动病体,又剧烈咳嗽起来。狄挽凤闻言谢恩,仇宗业却要把戏做足,正欲急唤御医,不想却被奉乾帝扯住衣袖。 “陛下有何吩咐?”仇宗业俯身问道。说罢,便将耳朵往前凑了凑。 奉乾帝吃力的张开已然无有血色的薄唇,两眼虚弱的微闭着,断续说道:“朕......怕已命不多时......快,快唤太子,唤太子......”此时的奉乾帝难得恢复短暂的清醒,自知大限将至,亦不知自己几时便会继续昏厥,或是犯糊涂,故而心急如焚,惦记着那太子继位后的事。 仇宗业闻言大喜,便顾不得那还跪在不远处,因未听到奉乾帝所言而满头雾水的狄挽凤,快步而出,急差心腹速去太子府。待将诸事安排妥当,仇宗业这才松了口气。不想刚一转身,正撞见那缓步出门的狄挽凤,微微一愣,又压低嗓音笑骂道:“事儿还未办完,狄大人怎的出来了?莫不怕圣上怪罪?” “仇总管莫慌。老东西昏过去了。不然我怎好出来。”狄挽凤嗤笑一声,两人相视一眼,心领神会,各自点头。狄挽凤又开口问道:“不知老东西说了甚么,计划还顺利么?” 仇宗业合上眼点了点头,轻笑一声,晃着脑袋淡然说道:“咱家办事,狄大人大可放心。圣上正是着咱家,差人去请太子呢!”狄挽凤闻言喜上眉梢,嘴也合不拢,鼓掌连连,奉承之余,不禁也松了一口气:“不愧是仇总管,挽凤佩服万分。计划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接下来,就看王大人做的如何。胜败,在此一举也。” “哼。狄大人眼光长远,机关算尽,哪一步棋不是走在你设计好的位置上。就连咱家都要配合着你。你才是好大能耐啊,咱家该佩服你才是。”仇宗业这不男不女,不人不妖之人,哪怕是真心实地的夸赞他人,也好似阴阳怪气一般。 狄挽凤用骨骼凸出的瘦长食指抹了抹嘴角,落下了一点梅花似的血迹,闻言冷笑一声,并未回答。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在事成之后过河拆桥,干掉这最后的知情人——仇宗业与王耕。二人虽是他如今的同党,但正所谓一山难容二虎。此二人不除,休说狄挽凤的身份终有一日会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权力争夺,本就是一件难事。只有将所有权力都握在自家手里,才是真正的高枕无忧。 “不过咱家倒是没有想到,你果真能狠心逼死皇后娘娘。”仇宗业摇了摇头,对狄挽凤的警惕也提高了几分。此人为成大事,可恩将仇报,可六亲不认,能屈能伸,睚眦必报,实在可怕。仇宗业也并非是蠢笨之人,三只老狐狸必将迎来明争暗斗的那一天。到那时,获利的只可能是三人之外的另一位野心家。 见仇宗业再度提及郭皇后,狄挽凤的脸也阴沉下来,融入了深幽的夜色之中,看不清表情,但见其目光闪动,淡然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岂可为一女子牵绊?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个道理,难道仇总管会不明白。” 黑夜之中,两人一前一后。狄挽凤转过头来,与仇宗业对视一眼。目光复杂,彼此都看不清对方内心的想法,相持片刻,也只是尴尬大笑两声,就此作罢。未等多时,那仇宗业的心腹未归,两人却等来了匆匆赶来的王耕。不过这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王大人,何来迟也。”仇宗业与狄挽凤上前迎道。 可气喘吁吁的王耕抹了一把满额的汗,将赤红的宫灯搁在身旁,对他二人说道:“事情一办妥我就匆匆入宫,连口水也没来得及喝,正好躲开仇总管派去的人,未曾叫任何人察觉。却费了许多事。你二人却还有闲情雅致打趣我,岂不是叫人心寒?” 仇宗业与狄挽凤相视一眼,抚掌大笑。狄挽凤遂对王耕许诺道:“王大人莫要抱怨,挽凤与仇总管并无恶意。此事事关重大,不可怠慢。若成,王大人当居首功,必是新帝身前第一臣。”王耕忙活数日,劳心伤神,正是为了此事,闻言心情舒畅,也抚须笑道:“好,好,却之不恭,却之不恭。” 三人便来到皇帝寝宫门前,又对了对说辞计策,有了底气,才敢回到殿中。仇宗业上前轻换奉乾帝,奉乾帝虚弱的睁开双眼,第一句话便是:“吾儿来否......”仇宗业细声细语的应道:“陛下勿忧,老奴已经差人去请了。想来太子殿下正在赶来的路上。” 奉乾帝点了点头,又见榻前跪着两人,奈何他已近乎失明,但见两人身影,看不真切面貌,故而问道:“这是......”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四十回 阴差阳错歹意成 仇宗业遂言道:“陛下莫不是忘了。这位乃是狄挽凤狄大人,在此侍候陛下一夜了。这位乃是吏部尚书王大人,乃是因担心陛下病体,特来觐见。”说罢,便扫了二人一眼,狄挽凤与王耕心领神会,一齐拜道:“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王耕还擅自做主,痛哭流涕,抹着眼泪哽咽自责道:“臣见陛下病体沉重至此,心如刀绞,茶饭不思,寝食难安,故而未及召见便唐突觐见,不成体统,烦请陛下降罪,以儆效尤......” 说罢,又颇为悲痛的垂下头去,泣不成声。即使仇宗业,狄挽凤见状,也难免在心中暗暗佩服。奉乾帝朦胧之间听见此话,长叹一口气,苦笑着说道:“现如今朝中还有尔等这般忠良......实是山河社稷之幸,万千黎民之福......”待奉乾帝缄口之时,其余三人也不再多言,只是不时交换眼神,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变故。 时间随着那逐渐枯萎的禁宫红烛一点点消散,化为一缕淡淡的白烟融在空气之中,缭绕在鼻尖。 可那烛火终有熄灭的时刻,奉乾帝已然感受到那逐渐从自己躯体中飘离的意识,可太子仍未赶到寝宫,自己心中还惦记着大事,故而凭借那一线意志吊着最后一口气,支撑了许久。 原来这太子殿下乃是奉乾帝第一任皇后所生嫡长子,故而理所应当是每个人心中认定的储君,未来终有一日会接过皇位。奈何这太子虽温和儒雅,但性格懦弱迂腐,做事拖泥带水,不喜与人争斗,毫无帝王气魄。但即便如此,因为他嫡长子的身份,一群老臣力保他稳坐储君之位,多少年不曾有过波澜。 狄挽凤本无意针对此人,奈何在他试图拉拢太子之时,被其帐下幕僚看破心思,便遭到太子怒斥,因而怀恨在心。但他也因此明白了,这太子殿下虽然懦弱,却绝不是个甘心做傀儡的皇帝,故而自那时起,他便开始琢磨废储立新之时。 但自古以来,废长立幼便是大忌,处理不当,不仅会遭到朝中大臣的对抗,更是会激起皇室的内部争斗,亲兄弟手足相残。更令狄挽凤在意的是,此事事关重大,稍走错一步,便会是满盘皆输,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故而他步步为营,小心翼翼。 果不其然,育有六子四女的奉乾帝因其愚钝性格不喜太子,后皇后仙逝,郭皇后统领后宫,使得奉乾帝对太子愈发冷淡。幸好奉乾帝年事已高,郭皇后一直未能有身孕,故而奉乾帝并未改立他人,加之念在其嫡长子之位,又是原配亲子,故而不忍废之,只是刻意疏远,叫他在六部之中积攒经验,磨砺性格。这本是个绝佳的锻炼机会,倘若这太子殿下能抓住机会,修身养性,定能一鸣惊人,更为从容的接过皇位。 不想他仍不思进取,终日游手好闲,加之六部官员因其太子身份不敢得罪,都争相为他隐瞒,谎报政绩,讨得奉乾帝欢心。致使奉乾帝以为这太子果真脱胎换骨。心里欢喜非常。 但狄挽凤等人对真实情况却是心知肚明,也正好趁此机会,设下计谋,叫奉乾帝主动改立他人。因太子好饮酒,王耕便设法事先准备好了几十坛西域进贡的美酒,装了满满一车,亲自拜访那太子殿下,邀请他把酒赏月,吟诗作对。这太子亦好附庸风雅,知晓后,果然大喜,欣然接受。但他酒量不佳,偏好逞能,推杯换盏之下,很快便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如今还躺在太子府中呼呼大睡。 而王耕却早已来到此地,与狄挽凤二人通风报信。 一切尽在掌握中。 按照计划,仇宗业派去的心腹正赶在王耕得逞后到达太子府,见到的自然是烂醉如泥,怎么也叫不醒的太子殿下。并不知情的心腹太监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无功而返,慌慌张张的回到宫中,却又不敢擅自进入皇帝寝宫,只在门外轻轻敲打门框三下,便下跪叩拜道:“回禀公公......” 仇宗业三人相视一眼,点了点头,便齐声说道:“你且进来。” 待那小太监孤身进门后,仇宗业遂当着奉乾帝的面明知故问,质问他道:“叫你去请太子殿下,为何花费这许多时间?太子殿下何在?”那心腹小太监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的跪倒在地,惊慌失措,叩头细声说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未能请到......” “胡闹!怎会请不到太子殿下,莫非殿下不在府中?”仇宗业闻言,煞有介事的厉声斥责道。 心腹小太监见状愈发胆战心惊,瑟瑟发抖,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不敢抬头,小心翼翼的回道:“太子殿下......确在府中......”仇宗业闻言勃然大怒,一面用拂尘抽打着那小太监,一面呵斥道:“蠢材!要你何用!这些许小事还办不妥帖!太子殿下既在府上,为何请不来!分明是你吧办事不力,偷懒摸鱼,该打,该打!” 不知实情的小太监默默忍受着那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疼痛,狄挽凤也上前附和道:“确实该打!确实该打!不仅该打,杀了才好!”王耕急忙出来打圆场,缓解尴尬的气氛:“此人虽说办事不力,也该惩罚,但此时非同寻常,还是问清缘由为好!”说罢便转身质问那小太监道:“你且从实招来,为何请不来太子。你可曾讲明,此乃圣上召见!” “都已讲明,奈何,奈何......”小太监左右为难,万般挣扎之下,还是将实情吐露,“奈何太子殿下欢愉方休,酒兴方尽,酩酊大醉,烂醉于榻上,不省人事!实在,实在是不能前来觐见!” “荒唐,荒唐,这,这成何体统啊......”仇宗业摊开双手,哆哆嗦嗦,摆出一副无可奈何又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可心底早就笑开了花,“如今圣上病卧龙床,正是危急之时,急召太子,吩咐大事,可太子却......哎,这可如何是好。” 换做往常,为了避免奉乾帝感怀伤心,此话是万万不能出口,可事到如今,三人正想逼着迷离之际的奉乾帝改立新储,故而便使出这极为阴毒的激将法。三人一台戏,彼此配合,完美无缺,也正叫那头昏眼花的奉乾帝真假莫辨,只得一股脑的接受。 狄挽凤微微侧头,瞥了一眼奉乾帝的反应,见他面无血色,已如枯木,双目无神,却积蓄泪珠,分明是将死之人,心中暗喜,又添油加醋,推波助澜道:“此言甚是。陛下久病在身,朝野人尽皆知,太子殿下身为储君,不能随侍身旁,朝夕照料已是不孝,如今更是在圣上危急之时烂醉如泥,抗命不尊,实乃欺君之罪......” “嘘——”王耕急忙撇出一根手指,贴在唇前,示意二人噤声,又用眼神瞥了瞥身后。三人相视一眼,心领神会,一齐转身,竟望见那奉乾帝不知何时已然坐在榻边,悬着双脚,身形微微晃动,左手极不自然的落在膝盖之上,右手攥着那金灿灿的盘龙宝剑,立在身前作为支撑,那模样有几分他曾经高坐龙椅,君临天下的模样,只是如今物是人非,韶华不再。 徐徐抬起那张苍老衰枯的面庞,并无半点表情,目光闪动,嘴角抽搐,良久,才逼出一句冰冷至极的话来:“狄挽凤上前听旨......” 狄挽凤不敢怠慢,慌忙上前,撩起下摆虔诚跪拜,应声道:“臣狄挽凤接旨。”奉乾帝将手中盘龙宝剑丢在其身前,惊的狄挽凤不禁打了个寒颤。但奉乾帝却又强压着怒火,指着狄挽凤吩咐道:“命你执此尚方盘龙剑,将那逆子捉来......朕,朕,朕要亲自治他的罪!” “臣领旨!”狄挽凤大喜,却不敢喜形于色,急忙垂头领命,小心翼翼的捧起尚方盘龙剑,没有半分犹豫,当即出宫,朝太子府赶去。未走多时,奉乾帝又吩咐道:“王耕接旨......” 王耕亦如狄挽凤,上前听旨。原是那奉乾帝自知时日无多,随时都可能驾鹤西去,不敢耽误,便差王耕遣人速速快马出宫,请来文武百官,于寝宫外听命。王耕亦不敢怠慢,即刻动身。只留下仇宗业与那战战兢兢的小太监,服侍照料怒发冲冠的奉乾帝。 就连仇宗业都有些意外,这太子醉酒之事,竟比郭皇后与郭天毅谋反一案,更令奉乾帝震怒。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王耕便安排妥当,深更半夜,月色渐淡,寒鸦不鸣,文武百官却都身穿朝服,于皇帝寝宫外躬身相待。而狄挽凤那儿虽遇到些麻烦,但好在有尚方盘龙剑开路护身,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先斩后奏,皇权特许,倒也轻松许多。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四十一回 废太子逆贼得意 用不多时,狄挽凤提着尚方盘龙宝剑,大步流星,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两名全副武装的铁甲侍卫,左右二人架着那烂醉如泥,尚未酒醒的太子爷,在文武百官的目送之下折返皇帝寝宫。 铁甲侍卫将那太子丢在龙榻之前,好似对待无有尊严的囚徒一般。诸事皆毕,侍卫推出门外,关闭寝宫殿门,只留狄挽凤,仇宗业于王耕立于殿中,将不省人事的太子围在当间,而他们身后,便是那怒不可遏,面无表情的奉乾帝。 狄挽凤瞥了一眼奉乾帝的神态,又以眼神示意其余两人暂且退开,将这“舞台”留给他父子二人处理。似乎是有意为之,狄挽凤还趁此机会将尚方盘龙宝剑交还奉乾帝,奉乾帝顺势提着宝剑,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仇宗业下意识上前搀扶,不想也被固执的奉乾帝一把推开。 仇宗业满脸惊奇,简直不敢相信老病残身的奉乾帝事到如今还有这般气力,狄挽凤与王耕见此一幕,也不禁悬起一颗心,生怕奉乾帝清醒过来,反将这些事处理妥当,叫他们的精心布置落了空。 谁料那奉乾帝步履蹒跚来到太子身前,但觉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微微皱眉,满脸厌恶。仇宗业见状,故意上前打圆场道:“望陛下以山河社稷为大,保重龙体,勿要动怒!或许,或许太子殿下只是见陛下久病缠身,郁郁在怀,不得排解,才借酒浇愁......”奉乾帝闻言,轻轻点头,心情稍好,但仍用手中宝剑剑尖将其下巴抬起,目光闪动,却见那太子爷面色潮红,满面春风,双眼微闭,口中还不时嘟囔着甚么,这哪里是借酒浇愁,分明是酒兴未消,醉生梦死。 先前积压在心中的恼火顷刻间尽皆倾泻而出,一发不可收拾。奉乾帝勃然大怒,抬起手便落下一记耳光,那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大而空旷的寝宫之中,令人不寒而栗。且看那太子爷,已然睁开惺忪睡眼,虽有些红肿,但还有些光亮。揉着微微涨红的脸颊,茫然的环顾四周,显然还未弄清楚发生了何事。奉乾帝微躬身子,将手中宝剑斜插在太子身前,愤愤挥袖,不知何时,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狄挽凤三人则是并肩而立,面面相觑,揣着手,耸耸肩,似乎在暗自得意。 “逆子,逆子......”奉乾帝含糊不清的厉声斥骂着眼前那尚在迷糊的太子,咬牙切齿,泪如雨下,“你已过而立之年......竟还这般无有长进......朕苦心培养你多年,希望你能得到历练......所以刻意疏远你,你以为朕不爱你么......你是朕的长子,为何不知朕心?这么多年,你都学了甚么......这一国黎民,祖宗大好河山......朕,岂能安心,交予你手?” 不知是被一记耳光打昏了头,还是酒醉未醒尚在迷糊之中,那太子闻听此言,竟毫无征兆的指着奉乾帝大笑起来,笑得极为快活,仿佛在欣赏一出上蹿下跳的猴子把戏。这更叫奉乾帝怒火中烧,脸色一阵铁青一阵煞白,薄唇紧贴,剧烈颤动,忽地两眼一瞪,眼中光芒逐渐黯淡,又将两瓣毫无血色的干瘪嘴唇张开,仰天喷出一口鲜血。 细小的血珠如同雾气一般散开,落在周边那同样鲜红的地砖之上,看不真切,仿佛身子中最后一丝气力彻底被抽干,就如同一卷白纸,软绵绵的朝后倒去。“陛下——”仇宗业三人见状,慌忙去扶,三人一齐托住奉乾帝轻飘飘的躯壳,奉乾帝紧咬牙关,任凭那殷红鲜血自嘴角溢出,刚一张口,又冷不防呕出几口血。 “陛下......”三人皆作悲怆状,捶胸顿足,哭喊声震天动地,神鬼俱惊,简直比死了爹娘还要诚恳。奉乾帝颤颤巍巍的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着那仍在傻笑的太子说道:“汝莫非......莫非等不及朕去耶?” “陛下,请陛下保重龙体!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呀!”仇宗业五官扭曲,泣不成声,虽说难得讲一句公道话,却暗藏自家的鬼心思。奉乾帝却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朕......大限已至......再不能,再不能守祖宗江山,济天下黎民......新君将立,不可轻怠,祖宗江山,黎民百姓,续者不可慢......今内有太子愚钝至此,混沌难解,外有豺虎,爪牙潜伏,刀兵不歇......正是十万火急......倒悬危难之际,卿等皆乃辅国重臣,朕之心腹......何,何不各抒己见,议此立储之事?” 正讲到关键之处,狄挽凤三人期待许久,相视一眼,各自欢喜。三人之中道行最浅,最耐不住性子的王耕便坦率耿直,直截了当的抬手进言道:“启禀陛下。圣上以肺腑相倾,为臣者必当肝脑涂地,难报隆恩。今臣纵观古往今来圣君之理,以为为君者,需以贤德通达为正,广纳博问为大。赏罚明鉴为光,聪敏吉辩为明。此乃正大光明之道,非此难以称圣明贤君,继往开来。而今太子风雅有余,稳重不足,温恭安良有余,果敢主事不足。恐难当大任。又有圣上第六子,恩淑娘娘所生渭南王,年纪虽小,天赋极高,气度非凡,臣以为,有贤君真龙之相,实是承继陛下伟业之才。府中上下,称赞不已。陟罚臧否,分明了然,无人不服。行事果决,通达明理,更是难得。故而臣请陛下改立渭南王,再以臣等尽心竭力之辅佐,必能保我大姜国祚长存!” 听罢王耕一番慷慨陈词,奉乾帝并未当即答应,也并未明着驳斥王耕,依旧是面无表情,将目光转向一旁的仇宗业。 这老狐狸自然清楚,古往今来但凡涉及立储之事,都难免要见刀剑血光之灾,故而即便今日能草草定事情,也难保未来不会手足相残,争个分晓。昔者鲍叔与管仲分而辅佐公子纠与公子小白之事,岂不能类比今日?倘若这太子爷厚积薄发,韬光养晦,假使今日夺储失败,他日东山再起,又该如何? 倘若奉乾帝有此心,还则罢了,可如今这般反应,叫人捉摸不透。哪怕是跟随侍候皇帝多年的仇宗业,也难以看穿奉乾帝的真实想法。故而斟酌之下,仇宗业竟临时改了主意,后退一步,折中说道:“老奴不过是陛下身边长侍,内务总管罢了,难比狄大人与王大人,还是不参与如此要事为好。全凭陛下作主。”说罢,又极为谦恭的拜了拜。 “真是只狡猾的老狐狸,他倒是脱得干净。”狄挽凤冷笑一声,心中对仇宗业是又敬又怕,想要将其除掉的想法也越来越浓烈,“如此这般,无论最终是谁上位,虽说得不到好处,但也能保全自身,不至于落个被新君报复的下场。” 奉乾帝闻言,依旧没能得到满意的答案,轻叹一口浊气,转头再问道:“狄卿,你有何高见......” “回陛下。微臣以为,旧时王朝倾覆,多是祸起萧墙。更几多兄弟相争,手足相残,莫不是因废长立幼而起?”狄挽凤说的平淡,毫无波澜,一旁的王耕却变了脸色。原先说好三人力保那年纪最小的渭南王登基,好将他掌控手中,驯作傀儡皇帝,从此再无顾忌,不想这二人先后变卦。 可若是说那仇宗业所言,已经叫王耕颇为意外。这狄挽凤的话更是险些叫他气的呕出几两血来,嘴角极不自然的抽动着,那憋屈的表情甚是好笑。似乎有一肚子话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在心中痛骂仇宗业与狄挽凤不讲信用。 谁料那奉乾帝闻听此言,黯淡无神的双眸自那深陷的眼窝之中再度绽放出奕奕神采,吃力地摆了摆手,先是叫仇宗业将他扶回榻上,又差人取来笔墨纸砚,躺在龙榻之上对众人吩咐道:“朕已然决意......汝等暂且退出殿外,只留狄卿一人,为朕草拟遗诏......” “臣等遵命。”仇宗业与王耕遂架着那太子离开寝宫,就在王耕与狄挽凤擦肩而过之时,怨念在怀,便煞有介事的瞪了狄挽凤一眼。但狄挽凤并未放在心上,反而愈发觉得王耕其人,言过其实,实不足为惧,故而挑起一抹诡异的笑,自以为将一切尽皆掌握己手。 此时此刻,仇宗业与王耕同所有能来的文武百官在殿外静静等候,狄挽凤却在替那奉乾帝草拟遗诏。而等面如死灰的奉乾帝吩咐完心中所想之事后,便微微合上双眼,泛红的眼角滚下一颗浑浊的泪珠,仰天长叹,无奈的嚎道:“朕枉活数十载,无德无才,愧对祖宗,愧对百姓,愧对......” 寂静的夜空毫无征兆的滚来一道霹雳,照亮翻滚纠葛的乌云与寝宫殿前那一双血红的门柱。一切又归于平静。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四十二回 发矫诏狡狐称心 寝宫内外,寂寥无声,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不敢言语。波澜不惊的仇宗业与咬牙切齿,满腹怨气的王耕就站在门前,等待着那迟早到来的变故。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寝宫深处便响彻那狄挽凤悲恸至极的哭号声,挥泪若滂沱大雨,哭号似闪电惊雷,撕心裂肺,闻者俱惊:“陛下——”哭号声回荡在耳畔,仇宗业最快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拜伏不起,涕泗横流,捶胸顿足,不顾形象的嚎哭起来:“陛下——” 在他二人的表率下,反应迟钝的王耕与文武百官这才反应过来,齐刷刷拜倒一片,哭天喊地,震动寰宇,将衣襟袖口尽皆浸透,泪如泉涌,难以休止。一时间,那些平日里颇为矜持的大臣尽皆成了泪人,更有伤心欲绝者,当场昏死过去。 悲痛的气息弥漫开来,感染周围的每一人,虽有人是真情流露,却也不妨有人是逢场作戏,装模作样。 待那神形憔悴,满面泪痕的狄挽凤,扶着门框蹒跚而出之时,跪倒在地的王耕抹了把眼泪,急忙问道:“狄大人,圣上他......” “圣上......驾崩了......”狄挽凤又捶打着胸口,凝眉瞪眼,仰天长啸,哀嚎一声,脚下一转,头重脚轻,就要直挺挺的倒下,昏厥过去。幸得那王耕眼疾手快,慌忙上前将他扶住,还煞有介事的苦口劝道:“陛下已驾鹤西去,人死不能复生,狄大人又何故如此折磨自己?” 一旁的仇宗业见状,看在眼中,笑在心里,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流转,并未有多说甚么,而是笑而不语,静观其变。果不其然,那王耕又赶忙问道:“狄大人,圣上可有遗嘱?” 闻听此言,狄挽凤终于在王耕的搀扶之下颤颤巍巍站起身来,缓步来到那仍沉浸在悲痛之中,失声痛哭的文武百官之前,徐徐从袖中捧出那奉乾帝驾崩前命他草拟的圣旨,百官默然,皆止泣噤声,再度拜伏一片。但狄挽凤并未当即宣读圣旨,而是将圣旨捧在左手,右手背于身后,朗声言道:“圣上虽驾崩西去,但山河社稷仍在。故命本丞草拟遗嘱,巩固祖宗基业。今本丞遂依照先帝诏令,以托孤辅国大臣之身份,扶先帝第六子渭南王,继大统,承九五。尔等可有异议?”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自古以来,素来是子承父业,其中更是以嫡长子为先。倘若苍天无眼,国家无幸,嫡长早夭,皇帝才会另选贤才。但即便如此,自始至终也是遵从长幼尊卑之序,除却上古先贤外,世间少有舍长而立幼之君。更何况废长立幼者,多半难逃国家动乱,内外不稳,兄弟相残,外戚宦官祸乱朝纲之事。 而今嫡长子尚在,废长立幼,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即便如此,也没人敢质疑狄挽凤。甚至没人敢提出要求,叫那狄挽凤当众宣读一次圣旨,便心甘情愿的相信他冠冕堂皇的谎言。不仅是因为狄挽凤位高权重,说一不二,没人敢得罪。更是因为他乃是先帝临终前的托孤大臣,先帝所言,除入他耳外,再无别人。非是大臣蠢笨,看不出这其中端倪。反倒是一个个精明惜命,明哲保身,想来今日来此之人,不是狄挽凤之流的党羽同伙,便是早已被狄挽凤等人威逼利诱堵住了嘴的家伙。至于先前那些敢于站出身来的经天纬地之臣,死的死,伤的伤,甚至被狄挽凤打入死牢,生不如死。 世间再无敢直言不讳,力抗奸党佞臣之人,只剩下满朝堂的野草败花,在恶臭的劲风之中折断了自家脊梁。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该是如此罢。 “臣等遵命。”文武百官尽皆拜伏,仇宗业却面无表情的冷笑不止,至于那王耕,则是瞥了一眼倒在门边,仍在醉梦之中的太子殿下,又调转目光,看了一眼那狄挽凤的背影,颇为意外,满脸惊喜,险些抚掌大笑,幸得恢复神智,将抬起的手掌复又落了下去,也急忙拜伏接旨。 狄挽凤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竟将圣旨收在身旁,不再经他人之手,又吩咐百官之列的史官记载,先帝于奉乾三十四年秋,八月廿十三因顽固心疾,驾崩于承天府皇宫内,编纂史料,缮正典籍。同时差人专门照料先帝尸首,先帝子女皆要依照遗诏,日夜守灵。 先将尸首摆入铺满金饰银器,玛瑙翡翠等宝物拥簇的沉香木椁中,口中放入西域进贡的夜照月明珠,足下点七星长明灯一盏,赤金紫龙细丝锦绣被覆盖全身,待停尸阴平殿足百日后,装入精雕细琢,大气宏雅的九龙雕纹白玉棺中,由新立太子扶棺入藏,迁入祖宗皇陵之内,祖庙排位,香烛不断,高筑陵墓,碑石遍生,设坛祭祀,四时供奉。 另在入陵之日设致祭之礼,宰牛羊,设香坛,敬天法祖,百官朝祭。全国各地的官员都要按时进京,在新帝的带领下参与祭典。奈何新帝年幼,这军国大事,包括祭典的日程,只怕已然要由那狄挽凤一人指掌。 不仅如此,全国百姓要为先帝服孝三年,一年之内不得婚丧嫁娶,按照惯例,这一年之内哪怕是重大案件,需要行刑问斩,也得推迟延后。但此时的狄挽凤权倾朝野,无所不能,自然是想立便立,要破便破。遂以夜长梦多,横生枝节为借口,以造反罪重,忤逆难存为由,依旧要处斩那些“造反忤逆”“十恶不赦”的“罪人们”。 且说诸事安排妥当,发往各地官府的书函也在准备之中,牵往渭南属地迎接新帝进京的銮驾也准备完毕,眼看长夜散尽,天将大亮,百官皆散去,稍做准备,便要上朝议事,而仇宗业三人却留步寝宫前。仇宗业抬手上前,抖了抖拂尘,对狄挽凤笑言道:“狄大人谋划多年,今日终能如愿,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狄挽凤虽说已对仇宗业起了警惕,明面上却仍不敢与之翻脸,闻言也只好应承还礼道:“仇总管过奖了。本丞得有今日,幸赖二位鼎力相助。”说罢,微微一笑,将双手背到身后,摆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仇宗业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老练深沉的他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但一旁的王耕早已沉不住气,苦笑着上前阴阳怪气道:“狄大人,好手段呐。王某佩服!” “此话从何说起?”狄挽凤回身问道。 “王某鼠目寸光,比不得二位大人,原先只当是二位背信弃义,临时变卦,多有得罪冒犯之处,还望二位海涵。”王耕行礼谢罪方休,直起身来,话锋一转,便对狄挽凤苦笑道,“但狄大人莫要忘了,你我能走到今日这一步,都费了不少气力。如今某也不愿争甚么头功,免得伤了自家和气。但狄大人已然高坐辅国大臣兼托孤大臣之位,位极人臣,是不是该垂怜一下我等同样付出心血之人?” 狄挽凤闻听此言,眉头微颤,嘴角亦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一对狐狸眼上下打量着煞有介事的王耕,轻笑一声,后又抚掌大笑。王耕不解其意,因而发问。狄挽凤遂答曰:“王大人何出此言?你我乃故交好友,在朝为官多年,同为陛下效力。今时局动荡,先帝驾崩,新皇方立,根基不稳,岂能不依仗你王大人的羽翼?” 但王耕仍不放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刚欲开口争辩,不料那狄挽凤却说道:“若是王大人不放心,便请稍等数日。待将新帝迎回,挽凤定会全力保举王大人做辅国大臣。您意下如何?”得到了狄挽凤的许诺,自以为万无一失的王耕也拍掌笑道:“好极,好极。非是某不愿相信狄大人,但有个许诺,也比甚么都不说的好。” “王大人说的在理。”狄挽凤微微颔首,轻轻点头,以表示赞许和敬意,奈何他满眼皆是鄙夷与不屑,王耕却并未察觉。 一旁看戏的仇宗业倒是心知肚明,冷笑不已,本想等他二人鹬蚌相争,自己好从中得利,不想这王耕道行太浅,根本不是狄挽凤的对手,只怕迟早会败于他手,而他的身份又事关重大,恐怕性命难保。这一国江山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一个人指掌有余,三个人瓜分不得。而王耕却犯了大忌,他自以为凭他与狄挽凤的交情,能第一时间分一杯羹。可他不曾想过,早在一开始,他们之间便不是合作关系。 狄挽凤不过将他视为这偌大棋盘中万千棋子中的一员。有区别的是,王耕有资格拥有姓名。但如今这枚棋子想要瓜分棋手的利益,就无有再留存的必要。 仇宗业既笑狄挽凤老谋深算,心肠狠辣,又笑王耕太过天真,将狄挽凤的许诺当作至宝。却不知,他从来不是个守信之人。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四十三回 承遗命君子舍身 又是一番闲谈胡扯后,王耕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他竟然真的愿意相信,待新帝登基后,狄挽凤会给他一个合理的交代。但在此之前,他们还要面对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便是废立的太子,究竟该如何处置。 “狄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旧太子,安怀王殿下。”仇宗业上前面无表情的问道。这安怀王便是废太子在被立为储君之前的身份。果不其然,狄挽凤并未直截了当的挑明心迹,而是来了一招太极推手,反问仇宗业道:“那依总管高见,这安怀王该如何处置?” 仇宗业闻言微微一愣,他为能想到狄挽凤的城府竟已深至如此地步,沉吟片刻,终是苦笑一声,从容答复道:“狄大人说笑了。咱家不过是一介宦官,哪里有甚么高见。更何况这废立之事,自始至终都没有插手,如今又怎好妄论处置安怀王之时。此事究竟该如何,烦请狄大人告知。” 他的语气极为温和,甚至带着几分恳切,与直来直往的王耕截然不同。这便是仇宗业的高明之处,此时的狄挽凤位极人臣,新帝登基,多半也会被他掌握在手中,到时他便可挟天子以令天下,锋芒毕露,诚不可与之争锋,于其拼个两败俱伤,不如暂且后退一步,示弱服软,以谋长远之计,亦可有喘息之机,以逸待劳,再寻击破狄挽凤的漏洞。 不必计较一时之得失。更不必在意虚无之颜面。能屈能伸,笑到最后,方为野心家。 狄挽凤见状,柳眉微蹙,目光闪动,心里也在琢磨猜测仇宗业的想法,只觉他像一幽深潭,望不到底,更看不清游动的鱼儿。思量再三,不如以攻为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斩草必须除根,安怀王和那些意图谋反的大臣,决不能留。否则,他日安怀王必会卷土重来,觊觎皇位。至于其他皇子嘛,有圣上遗诏在此,更有安怀王这前车之鉴,想来,也掀不起甚么波澜。” “那你想怎么做。此事若是处置不当,安怀王突然暴毙,世人多半将此事牵扯到你的身上,你以为到时候你还能坐稳如今的位子么?”仇宗业难得说出一句真心话,狄挽凤也深知此理,微笑着点了点头,淡然说道:“仇总管既以诚心相待,那挽凤便也开诚布公。不瞒总管,若是此时派人暗杀刚刚被废的安怀王,那是下下之策,我绝脱不了干系。更是会成为众矢之的,给那些潜伏已久,伺机而动的家伙一个等待多时的借口。所以,挽凤万万不会如此。” 仇宗业冷笑一声,拱手拜道:“愿闻高见。” “既然安怀王已不再是太子之尊,再留在京城不大妥当。为了避嫌,待新帝来京后,挽凤当即草拟一道圣旨,请安怀王回到封地,若无召见,永不返京。再派人混入随从队伍之中,日夜服侍,一来可监视那安怀王是否有东山再起之心。二来嘛,则可趁机在其日常饮食之中混入少量水银,长此以往,安怀王必死无疑。而且,他人绝不会怀疑到我身上。哈哈,仇总管以为如何?” 自始至终,仇宗业紧蹙的眉头都没有松开过,待狄挽凤说罢,便鼓起掌来:“狄大人真是好手段,真不愧能平步青云,直到今日。”“仇总管过奖了。”狄挽凤依旧背着双手,微微颔首,应承一句。但仇宗业脸色微变,半昂着头,煞有介事的问道:“可狄大人将如此机密之事,坦诚告知咱家,就不怕走漏了风声么?” 狄挽凤并未急着回到他的提问,而是缓步来到他的身边,微微前倾,将脑袋凑到仇宗业耳畔,双眸却始终盯着前方,面带微笑从容不迫的说道:“自仇总管听见挽凤真话的第一个字起,你我就是同舟共济之人了。而在挽凤眼中,这世上只有两类人,这第一类是,便是携手共进的伙伴,这第二类么......” “死人?”狄挽凤话未说完,仇宗业便抢先替他说出了那个词。 狄挽凤抚掌大笑,并未多言,拂袖离去。徒留仇宗业一人长立寝宫殿前,摇头苦笑。 狄挽凤并未刻意压制消息,先帝驾崩的传闻很快便辐射全国,加之北军势如破竹,直逼承天府,这大姜万里阔土一时间变了天色,终日人心惶惶,纷纷难逃。举国动荡,闻所未闻。而在新帝到来之前,狄挽凤一直在忙着处死那些血书名单上的大臣,每个人都被夷灭三族,封卷入库,他人不得调阅,永世不得翻身。包括那郭天毅与周虔的家人,都未能幸免。 可怜那周虔,赤胆忠心,保国安民,身死尚不能太平。大火焚尽重楼去,全家大小三百余口虽能侥幸苟活于烈焰之中,却难逃那鬼头刀下的宿命。男女老幼,无有分别,皆着单薄囚衣,于瑟瑟秋风中颤抖,手脚戴镣铐枷锁,一步一坎,步履蹒跚,共赴黄泉。 且看黄发染红,垂髫啼哭,浸染白衣,血流成河。狄挽凤亲自监斩,白旗狂舞,玄甲粼粼,随着那一片寒光齐刷刷落下,一颗颗大小不一的人头便滚落在地,浸在血泊之中,面目狰狞,满眼恐惧。一腔腔滚烫的鲜血,积蓄成潭,渗入地下,虽有暴雨冲刷三日亦难洗净。自此,这菜市口的土地便自带三分猩红。其景惨不忍睹,围观百姓更是掩面而泣,不敢直视,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味,就连行刑的刽子手都心觉反胃,可狄挽凤却乐在其中。 周虔早已命丧大火之中,就连他的尸首都不翼而飞,负责此事的人只能上报,周虔尸首被烈焰焚毁,难以寻找。至于那郭天毅,即便是披头散发的跪在行刑台上之时,直到临死前,还不忘怒斥狄挽凤,最终身首异处,空将一腔热血,都付了西风去。 真可谓“英雄本来惜英雄,可怜碧血难善终。” 更是“谁道富贵定纨绔,也曾掌剑问鸿蒙。奈何空有热血志,终叫豪气赴西风。” 自早辰时杀至晚申时,血海翻波,人头堆砌,真是尸山血海,惨绝人寰。就连狄挽凤自己都记不清这一日究竟杀了多少人。终于除去惦记多时心头大患,杀鸡儆猴的效果也已然达到,如今这满朝文武再没一人敢与狄挽凤叫板对抗,他终于能为所欲为,权倾朝野。但此时的狄挽凤非但不喜,反倒怒发冲冠,呵斥他的亲信办事不力。 原来所有血书起事案中牵扯的大臣及其家人仆从都已然被诛杀。单单一人逃脱了狄挽凤的追捕。此人便是在周府与狄挽凤对峙周旋,不落下风的上宾韩追,韩子求。 “此人非比寻常,绝不是普通的幕僚门客这么简单!一月之内,哪怕画影图形,发布海捕文书,哪怕是封锁承天府全城,挨家挨户的给我搜,都必须找到他!否则,你提头来见!”狄挽凤双臂撑住书案,身子不自觉的前倾,伸长了脖子,瞪圆了眼,凶神恶煞,怒气冲冲的对身前那早已吓得肝胆俱裂的亲信吩咐道。 亲信闻言点头如捣蒜,不敢怠慢,当即领命而去,连滚带爬的逃离了狄府。而此事并非是狄挽凤小题大做,而是自从他与这韩追在周府见过一面后,竟一直在忽视他。明明是个能说会道,深沉隐忍的狠角色,自己为何才注意到他。小心谨慎的狄挽凤绝不会方过任何一个可能导致他功亏一篑的因素.故而抓住韩追,势在必行。这不仅关乎他的颜面,更关乎他的未来。 “韩子追......本丞倒要看看,你究竟有甚么手段?”气急败坏的狄挽凤冷笑一声,将面前摆的满满当当的棋盘掀翻,坐在书案边,自顾自的写着些甚么。 原来昨夜那韩追因替周虔去提醒郭天毅而侥幸逃过那场吞天大火,当他回到周府时,冲天的火光几乎映红了整片夜空。熊熊烈焰肆意的跳动着,狂舞着,纠缠着,侵蚀着每一寸土地,每一寸木梁,愈发猖狂,像橙红的恶魔,吞噬着每一点湿润,将周围的空气蒸腾的干燥,令人不由自主的感到窒息,心慌胆寒。 仆人们前赴后继的将一桶桶水泼进那烈焰深处,却是无济于事,快马赶回的韩追慌乱之下,扯住缰绳,烈马长嘶一声便将他掀下马背。韩追单薄瘦削的身子便狠狠的摔在那灼热滚烫的地面之上,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周遭的仆从闻听身后闷响,回身惊见乃是韩追,急忙上前搀扶。不想却被惊慌失措的韩追扯住衣袖,逼问道:“大人呢?大人呢!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家人仆从们皆掩面而泣,不肯回答。 一向镇定自若,号称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韩追终于崩溃,手忙脚乱的爬起身来,将欲搀扶他的下人推开,极为狼狈的向前迈出几步,一个踉跄又向前扑倒在地。他这才发现,方才摔得极狠,致使他的左腿几乎失去了知觉。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四十四回 护故主人杰驱命 纵然身旁诸多拦阻,搀扶,劝解,安慰,那韩追也不肯袖手旁观,将众人推开,夺过一桶水来,不顾那寒风刺骨,伸直双臂,将整一桶水当头浇下,硬生生将自己浇了个透心凉,又脱下浸湿的外衫,披在肩头,挽起衣袖,卷起下摆,目光坚毅,不曾动摇。 大小不一的水珠顺着棱角分明,却毫无血色的脸颊低落,湿漉漉的发丝紧贴颊边,口中吐出三两缕白气,身形在凄冷的夜色之中微微颤动,众人皆不忍看,却再不阻止。他们素来知晓韩追之执拗,又因其与周虔交情匪浅,故而今日两人便是一同赴死,也无怨无悔。 “韩大哥!大人身困火海,多半已是......你又何必如此,白白送了性命......倘若你因此丧命,大人在天之灵,定难心安!”又有仆人不忍心韩追冒此风险,上前劝解。不想韩追却不肯听,垂着头冷笑不已,锐利如刀的眼神自那凌乱凝结的发丝之后迸出,他那瘦长影子却逐渐朝那烈焰逼近。 “有言道,士为知己者死。韩子求此生得主若此,还更有何牵挂?今日哪怕一去不返,亦无悔也!” 说罢,那韩追扯住冰凝沉重的衣衫,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左腿,在众人溢满担忧与敬佩的眼神目送中,一瘸一拐的冲入那熊熊烈焰之中。 众人无奈,一面继续浇水扑火,祈望压制火势,一面在心中默默为二人祈祷,期盼他们平安脱险。 可随着时间一分一毫的流逝,火势虽不再蔓延,暂时被压制,但还未有被扑灭的迹象,众人高悬的心几乎要跳脱胸膛的束缚,耳畔只剩下那火烧木梁的崩裂之声,但见冷月高悬,火光如莲,风助火涨,众仆从筋疲力竭,再无气力救火,遂跪倒一片,哀嚎不已。 少时,竟有人遥指烈焰之中一人身影高呼,众皆大惊,忙起身拥簇上前,那身影愈发接近,逐渐显现出其本相来。惊呼声高低起伏,连绵不休,先是难以置信,后又惊喜万分,皆振臂高呼,喜极而泣。 原是那韩追佝偻着身子,拖着极为沉重的步伐,摇晃着走出那红莲业火。他的背上,驮着早已咽气的周虔。每走一步,身后都留下一只殷红的血脚印,韩追的衣衫已被焚烧大半,裸露的皮肤漆黑,可他宁愿咬破下唇,将鲜血吞回腹内,也不肯叫嚷一声,仍在驮着周虔焦黑的尸首,跌跌撞撞的闯出门来。 当走出火海的一刹那,一直倚靠意志支撑躯体的韩追终是扑倒在地,卸去全身最后一丝气力,几近昏厥,咳嗽不已。背后的周虔也随着他的倒下滚出数尺之远。众人慌忙上前将他二人围住,见周虔尸首焦黑,黢黑的衣衫残片边缘泛黄,粘粘在焦化的皮肤上,焦炭味挥之不去,惨不忍睹的场景叫仆从家人皆掩面痛哭,不忍再看。若非那腰间所藏周虔常佩之饰物,几乎难以辨认这早已面目全非的尸首的身份。 原来那倒下的书架抵挡了大半烈焰,好歹保住了周虔一具完整的尸首,不至沦为残骨死灰,再难寻迹。 但周虔已然不成人形,众人只得回身再去看那韩追。轻轻将他扶起,揽在怀中,取来巾帕麻布,沾了冷水,擦拭那一片片触目惊心的焦黑与伤口。而当众人撩起那遮挡在左脸前的青丝之时,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原是那韩追俊逸的脸颊上不知何时多出一道自左眉往下,延伸至唇旁嘴角的伤痕。那颤动的睫毛,与溢出的泪珠,似乎在暗示主人的痛苦与挣扎。 那清晰的烧伤痕迹就像刀劈斧砍一般,永远的留在韩追脸颊之上,韩追的左眼也再难睁开,或许这对他来说乃是晴天霹雳,或许他本不在意。 原来这伤痕乃是韩追翻开层层堆叠的书架,寻找周虔尸首之时,忽闻头顶崩裂之声,下意识抬头去看,不想一截烧焦的木梁坠落,左腿无力的韩追躲闪不及,遂被砸中左脸。肌肤灼烧的钻心痛苦,宛若千万钢针一齐落下,叫韩追生不如死。可他却硬生生忍住这撕心裂肺的剧痛,咬住舌尖,单凭那只还有知觉的右眼,搜寻着周虔的痕迹。 直到将他带出那烈焰的地狱。 众人一面照顾韩追,期盼他安然无恙,一面呜咽抽泣,感怀伤心,悲痛欲绝。纵然韩追舍了这身性命,也救不回周虔。 “大人,如何了......”众人正苦苦呜咽,束手无策之时,那韩追竟苏醒过来。吃力的睁开右眼,抬手不能,第一句便是询问周虔的安危。原来他自始至终不愿相信周虔已死的事实,不愿相信一夜之间,竟遭遇如此巨大的变故。在他眼里,他不惜舍身驱命救出的周虔,依旧是还有气息的。殊不知他所感受到的,并非是温暖的呼吸,而是烈焰的灼烧。 众仆从见韩追如此虚弱,亦不敢告知其事实真相,只得刻意隐瞒道:“大人安然无恙,请韩大哥勿念......保住你的性命为好......”韩追闻言长舒一口气,全然不顾自己惨重的伤势,颤动的嘴角吃力的挑起,苦笑着说道:“某受周公厚恩......虽肝脑涂地,无以为报......”说罢,终于落下心中石头的韩追,便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众皆大惊,忙探其鼻息,方知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大火未熄,周虔已故,又当如何?正手足无措之时,惊见一对人马赶到,原是狄挽凤所派亲信前来救火。可这些人明为救火,实为监视周家所剩人丁的一举一动。 在众人齐心努力之下,辛苦一夜,前赴后继,费尽周折,终将大火扑灭。可还未及周家人表示感谢,亲信一声令下,竟将在场之人尽皆抓捕。周家人不服,急欲争辩,亲信遂摆出证据,以周虔谋反罪成立为由,将周家上下尽皆抓捕归案,等候发落。 可当那亲信清点犯人名册之时,却始终找不到周虔的尸首与幕宾韩追。狄挽凤曾再三吩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丢了如此重要的两人,狄挽凤定然震怒。可那亲信又怕耽误大事,只得先派人四下寻找一番,自己则带着人马急匆匆回程,寻那狄挽凤交令去了。 原来韩追并未消失,而是周府庖厨,为人敦厚老实,亦是忠肝义胆之人。平日里与韩追交好,韩追常教他读书识字,春秋大义,他感念在心,一直思度报答。今日见周府横遭变故,家主周虔惨死,韩追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便在狄挽凤亲信感到之前,推着板车,将一人一尸尽皆送到城东的一户姓薛的老郎中家中。 那老郎中颇有家资,但却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妙手回春,普济一方,美名远扬,在这承天府城中更是受人敬仰,许多朝臣也与他有些交情。无论是富绅家豪,还是乞丐散人,他来者不拒。哪怕付不出药资,也会免费出诊,为人诊治。临走前还会附赠两帖药,大都是药到病除。故而落了个承天府薛神医的美名。 当那庖厨将人送到薛神医家中,讲明情况后,薛神医不假思索便应承此事,并言明:“周大人乃是擎天之柱,肱骨之臣,今遭奸人所害,虽是无力回天,但更有此侠肝义胆,忠烈之士为他舍身驱命,老夫感慨万分,定会施以援手,为他诊治伤情。”庖厨大喜,忙下跪叩拜,薛神医不受,并好意挽留。但庖厨心系周府,抽身回程,本欲救火,不想正撞见那狄挽凤亲信抓人,躲闪不及,自投罗网。 但即便是被送上刑场,人头落地,那庖厨也没有供出韩追的下落。 而当韩追再次醒赖之时,已然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躺在榻上,周遭飘散充溢着浓重的草药味,耳畔乃是细微却令人心安的煎煮药声。韩追正欲坐起身来,肩膀却被人轻轻按住。微眯右眼,这才看请眼前那道骨仙风,鹤发童颜的老人,便是承天府有名的薛神医。但他是如何到此,自己却全然不知。 薛神医向他讲明情况,韩追闻言大惊,心里却对那庖厨愈发敬佩感激,又问起周虔安危,薛神医竟如实相告:“不瞒你说,昨夜周府庖厨将你送来之时,周大人便早已故去。”说罢又回身捧来一只比手掌略大一些的纯白罐子,轻叹一口气,搁在韩追身前。徐徐说道:“周大人的尸首已难以保全,老夫擅自做主,替周大人火化,烦请勿怪。” “怎会如此......明明我将大人救出来之时,他还活着......” 韩追一时不能接受这残酷的事实,目光呆滞,满面震惊,无精打采的坐在榻上,重复着这一句话。 薛神医见状,于心不忍,故而上前轻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周大人死得其所,我们都会记住他。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伤势为好。逝者已矣......”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四十五回 深谋远虑扶危难 但韩追的反应并没有像薛神医想的那般剧烈,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那无神的双目之中,却溢出两行清泪。韩追努力平复心情,抹去眼角残泪,抬起眉眼极为平静的问道:“敢问神医......周大人的死因,可曾查清......” 薛神医闻言微微一愣,他没想到韩追事到如今还能如此镇定,他更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忠肝义胆之人,哪怕自己身负重伤,并未完全脱离危险,却仍心系家主,实在难得,愈发觉得自己这忙帮的对了。斟酌一番,便如实说道:“不瞒你说。老夫一世行医,本当以死者为大。但周大人乃是朝廷命官,府上突遭大火,实在诡异......故而老夫擅作主张,检查了周大人的尸首......” “我也觉得蹊跷......分明我离开之时还好端端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过甚么......”韩追扶着沉重的额头,苦思冥想,却始终没有结果,不想局促之间,难免触碰到左眼伤口,那叠加许久的钻心剧痛刹那间遍走全身,就好似胸膛被长矛铁枪贯穿一般,生不如死。纵使韩追这般铮铮铁骨,却也抵挡不住。双手紧紧攥住身下草席,竟撕扯出几个洞来。 但即便汗如雨下,脸颊涨红,紧咬牙关的韩追也不肯叫嚷出声。薛神医于心不忍,忙施展医术,取出三枚发丝一般细长的金针,扎进韩追头顶三处穴道,为他减轻痛苦,同时又好心吩咐道:“切莫再动气费神,你重伤未愈,尚须调理。若是再牵动伤势,急火攻心,恐怕你性命难保。真到那时,休说老夫,哪怕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也束手无策。” “我的伤......不妨事......”韩追仍在逞强,他分明能感受到吱吱作响的骨骼,能感受到身体每一处关节的酸痛,可他不愿平躺在榻上等死,直到此时还在想着为周虔报仇。故而他挣扎着坐起身来,跪在榻上,冲着薛神医叩头三下,又诚恳的抬起头来,双目滚泪。薛神医大惊,忙起身问道:“治病救人,救死扶伤,乃为人医者之本分,你又何故如此?” 韩追却又拱手叩拜,哽咽着问道:“韩追命如草芥,不值一提。但周大人之死,定是奸人所害。周大人一生心系家国百姓,如今死的这般不明不白,这口恶气,韩追实在咽不下。故而韩追恳求神医如实相告,周大人的死因究竟是甚么?” “积劳成疾,未及调养乃是根症所在。而急火攻心,气血逆行乃是诱发之因。”薛神医如实说道。 “急火攻心,气血逆行......”韩追又自顾自的重复一遍。 “不错。急火攻心,气血逆行。从外表上来看,周大人乃是被烈焰灼烧而亡,但老夫擅自剖开尸首检查之后才发现,这火只是将皮肤烧焦,并未伤及根本。周大人腹中五脏六腑都出现甚多,想来这才是真正的死因所在。”薛神医有模有样,有条不紊的分析道。 韩追闻言陷入了沉默,薛神医生怕他多想,急忙问道:“你不妨好好回忆回忆,出事之前周大人可曾郁闷在心,难以排解,或是在病重之时情绪波动极大,有甚么大悲大怒之事?” 在薛神医的指引和提醒下,韩追终于回想起,先前那狄挽凤假意拜访探病,实则为了打探周虔口风,甚至还当面杀人,以此来威慑周虔。不想因此加剧了周虔的病情,气的他呕血不止。想到这,韩追后悔不已,周虔之死想必多半与此有关,他又悔又恨,将所有责任揽在一人肩头,他竟觉得,倘若自己并未离开周府,还是差遣他人去送信,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但为时已晚,覆水难收。终是幻梦一场,如今皆成泡影。 韩追惊梦之中最为恐惧的梦魇竟成了现实,周虔终究因为朝堂斗争丢了性命,还死的不明不白。 但韩追却几乎认定,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那身居高位的狄挽凤。 二话不说,韩追翻身坐起,就要下榻,去找狄挽凤辨个明白。奈何他伤势未愈,气血两亏,全身绵软无力,趁薛神医转身之际想要逃走,还没走出几步便跪坐在地,扶着一旁滚烫的药炉喘着粗气。晶莹的汗珠密密麻麻,排布在苍白的脸颊一侧,韩追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却被薛神医察觉,回身见状,惊呼道:“莫非汝不要命耶?” “若非周公厚恩......我只怕早已死在荒郊野外,哪里还有今日......今日周公遭奸人所害,此仇不报,何以为人?我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说罢,便用双臂支撑着深重的身躯,匍匐向前,想要爬出门去。薛神医自然将他拦住,不顾韩追的反对,强行将他扶回榻上。不知是韩追尚未恢复,气力不足,还是那看似瘦弱的薛神医天生神力,那骨骼清晰,宛若枯木一般的手按住韩追的肩膀,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刚好能叫韩追动弹不得。 韩追不解,忙问道:“神医为何如此?” “如今你重伤未愈,哪怕能找到谋害周大人的凶手,又当如何?你甚么也做不了,不过是白白葬送一条性命罢了!”薛神医剑眉倒立,义正言辞的说道,语气极为坚定,不容置否,“老夫知你忠肝义胆,也为周大人感到欣慰,但你这毫无意义的行为不仅不会让周大人含笑九泉,还会让他为你感到羞愧!究竟当如何行事,老夫希望你自己有数。” 说罢,薛神医便转过身去小心翼翼侍弄那几壶煮沸的汤药。韩追还木讷的坐在榻上,自己一时心急,以致险些坏了大事。薛神医一番话语,当头棒喝,真叫他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狄挽凤集团庞大,树大根深,急切之间不可除,而他身边更是侍卫如林,若效法春秋战国刺客之事,以韩追一人之力,恐不能成。 更何况如今韩追失去了唯一的靠山,别说是与狄挽凤抗衡,就连见他一面都难如登天。欲为周虔报仇,只得谋求长远之计。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而当前最为重要的事,便是治好自己的伤,活下去。 他必须活下去,不为天下,不为自己,而是为了周虔。 士为知己者死,而他要替周虔报仇雪恨,再实现他曾经的宏誓大愿。 恢复平静的韩追终于不再多说一句话,也再没表现出想要离开的迹象,只是乖巧的任那薛神医放手医治。再苦的药,再痛的手法,都敌不过他面对那熊熊烈焰,无能为力之时的满怀苦涩与无奈。 虽说那失去的左眼已然无法复原,只能用垂下的头发遮住狰狞的伤疤,但韩追身上其他的伤势,都在薛神医神妙的医术之下极快的恢复着,几根金针刺入各处穴道,刺激经络,焕发新生,又煎了几帖汤药下肚,韩追的脸色已然逐渐红润,恢复血色。他只觉一股暖流,自丹田涌出,顺着周身经络流淌,带来那失去的气力与精力,一点点恢复着。就连那失去知觉多时的左腿也苏醒过来,韩追能明确的感受到。 活动了一下各处关节,却又被那不曾转身的薛神医提醒道:“勿要轻举妄动,免得功亏一篑。”韩追只得从命。 本以为能在薛神医家中安然无恙的养好这满身伤痕,再设法为周虔报仇。不想万事不由人,那韩追还瞪着一只右眼,在榻上细心思忖着如何举事,不想忽听闻屋外一阵嘈杂喧闹之声,甚是扰心。薛神医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则推开窗户左右张望一番,良久才合上窗子,只是脸色煞白,薄唇颤动,变了脸色。 “薛神医,发生了何事?为何这般惊慌?”韩追问道。 薛神医并不多言,而是快步赶到榻边,将韩追扶起,在他耳畔极快的耳语一阵,韩追面色严峻,二话不说便跟着薛神医直入后院,左顾右盼,无有藏身之处。只得躲在柴房之中,以柴火遮掩。薛神医又搬来几箱草药,绞尽脑汁的将韩追藏好,直至满身大汗,也全然不知。 刚忙活完,还未及休息片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便落在那薛神医心间,惊得他打了个寒颤,急忙赶到门边,小心翼翼的迎那乌泱泱挤在门外的铁甲卫士。他们本是负责皇城安全的禁卫军,不想如今竟被狄挽凤差来做这些下等事,自然是满腹牢骚,无处宣泄。 见薛神医迟迟不肯开门,如今终于将门打开一道缝,为首那人便带领七八个弟兄率先撞入门中,将上了年岁的薛神医撞倒在地,也不去搀扶,而是先在屋内大肆搜寻一番,甚至要将每一个药材柜子都拉开来翻找一番,好似这薛神医能将人藏到那里去一般。任他们为所欲为,哪怕将许多名贵药材都翻得一片狼藉,薛神医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得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垂着头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四十六回 明枪暗箭隐千钧 眼看着原本整洁的药铺逐渐凌乱,满目狼藉,薛神医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陪着笑脸上前问道:“敢问各位军爷在找些甚么,可否告知老朽,老朽也好为各位指个去处。” 见这些铁甲侍卫只顾忙活,大有将这药铺翻个底朝天的架势,全然顾不得理会薛神医。薛神医竟又上前苦笑道:“回各位军爷,找了这许久,是否需要坐下来喝杯药茶,解渴去乏,滋补气血......这,老朽不过是一行医之人,这儿都是些不值钱的草药,想必,想必没有甚么值得军爷大费周章......” 怎奈话未说完,便又被那为首的铁甲卫随意推开,这更触怒那铁甲卫,转过身来指着瑟瑟发抖的薛神医便厉声斥责道:“你这老东西,不知死活。叽叽喳喳的,好生烦人!我等在此追捕缉拿涉嫌谋反的朝廷钦犯,哪里有你说三道四的份儿?再敢胡乱掺和,小心你这把老骨头!” 说罢,还煞有介事的扬了扬那满是老茧的拳头。惊的那薛神医脸色惨白,须发乱颤,只得佝偻着身子躲到角落处,再不敢应声。 “仗势欺人的狗东西。”铁甲卫的动静极大,叫那藏身柴房的韩追也听得一清二楚。见他们对薛神医如此不敬,头脑一热,便想现身打抱不平,但想了想薛神医先前所言和自己如今的状态,很快便恢复理智,也只得暗骂一声。闻听他们乃是在寻找朝廷钦犯,此事多半与自己有关。秉持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原则,韩追也只得忍气吞声,又在柴火堆后缩了缩身子,隐蔽起来。 而此时那铁甲卫身旁同伴便凑到他身旁,小声知会道:“大哥,这位乃是城中有名的薛神医,人称赛华佗。” “甚么赛华佗,老子通通不认识!”那铁甲卫半昂着头,拍着胸脯肆无忌惮的叫嚷道,“老子只知道,今日你我寻不见那韩子求,狄大人震怒,你我都没有好下场!” 闻听韩子求三字,蜷缩在角落的薛神医脸色微变,抿了抿双唇,眼神迷离,却没有太大的反应。而那躲在柴房的韩追心里不禁也咯噔一声。虽说早有准备,但狄挽凤已经明目张胆的派人满城搜捕韩追的下落,说明周府中其他人多半已被捉拿到案。叫韩追咬牙切齿,满心怨愤。 “可他们都说这薛神医与朝中许多大人都有交情,倘若此事传到宫中......”那伙伴好心提醒,不想却被那为首的铁甲卫恶狠狠瞪了一眼,压低嗓音斥骂道:“蠢货!此事若是办成了,何惧朝中那些老顽固。如今狄大人只手遮天,但有他在,你我就会安然无恙。若是办事不力触怒了狄大人,有你好果子吃!” 身旁伙伴连声诺诺,点头哈腰,几个人不再多言,便再度搜寻起来。 药铺并未有异样,几人又分头查探了一番,就连厨房,卧房,药材库房等都未放过。再聚首之时交头接耳一阵,便知皆是一无所获。看来这薛神医的药铺果然并无异样。薛神医见时机已到,又壮起胆子小心翼翼的上前迎道:“老朽乃是老实本分之人,怎会私藏朝廷钦犯?此乃杀头重罪,老朽岂肯为之?叫几位军爷劳神了这许久,有些过意不去,便请几位军爷入内厅暂歇,容老朽摆茶相待。” “不必了。既然无有结果,我们也不好耽搁。还要去下一家!”铁甲卫们见一无所获,那薛神医又气定神闲,镇定自若,无有半点慌张之意,其意之诚恳更是真实,故而几人不再怀疑。合计一阵,就要离开,继续搜寻韩子求。 未曾料想就在铁甲卫转身欲离开之时,那薛神医下意识的松了口气,正落在那为首的铁甲卫眼眸之中,故而停下脚步,心里思忖道:“这老东西先是迟迟不肯开门,必有蹊跷。如今见我等要走,偏又松了口气。岂不是心中有鬼?”说罢,便在脑中回想方才搜查的那几件房,并无异常,但却有一点奇怪之处。 方才搜查那几间房时,路过后院,便觉同前厅一般,弥漫着一股草药味道,这却是其他房间不曾有的。想来空旷通风处,药味该散的快,为何竟比室内的味道还要浓些? 那铁甲卫似乎明白了甚么,急忙喊住将要出门的弟兄。众人满头雾水,不解其意,薛神医的刚刚落下的心更是一瞬间提到嗓子眼,咬紧牙关,暗自咽了口唾沫,不敢作声。不想那铁甲卫此时正与他对视一眼,几乎要将他看穿,薛神医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错开眼神,这心虚的表现更坐实了那铁甲卫心中所想。 “大哥作甚?不去下一家了么?耽搁了时辰,恐不好向大人交代。” “哎呀呀,瞧我这脑子。”为首那铁甲卫不动声色的一拍脑门,大笑三声便朝薛神医走去,拍了拍薛神医的肩膀,又微笑着替他整理了一番褶皱的衣襟,笑道,“敢问薛神医,方才路过后院之时,可还有房屋未曾查探过?” 薛神医连连摆手说道:“没有了,没有了!每一间屋子,各位军爷都查探过了!” 那铁甲卫却冷笑一声道:“此话当真?若果真如此,我当即回程上报狄大人,言明薛神医家中并无异样。免得后来的兄弟再来打扰神医你。可倘若此言不实,我可不能保证,这后来的兄弟手脚没轻没重的,会做出些甚么事来......” “军爷,确实,确实都查验过了......除此之外,后院便只剩下一间柴房和一间茅房,腌臜污浊之地,不知军爷可要查验?”薛神医终于抵挡不住那庞大的压力,好似在头顶悬了一柄随时会落下的剑。并非是他不想动用自己的朝中关系,只是他心知肚明,这些人乃是狄挽凤的部下,如今朝中无有一人敢与之对抗。 铁甲卫冷哼一声,一摆手,示意兄弟几人冲入后院,撇下那呆若木鸡,汗如浆出的薛神医,大笑着说道:“查!自然要查!否则走脱了那韩子求,谁人担得起责任!”说罢,抽出佩刀,挑起门帘,钻入院中,挺直了身子,拍了拍微挺的小腹,领着兄弟几人兜转一阵,果然找到那间遗忘在角落的参破小柴房,极不起眼,也难怪会被忽视。 果不其然,那后院之中浓重的草药味正是从这柴房中飘出。 正巧薛神医也追到此处,满头大汗,苦笑着说道:“各位军爷,这柴房荒弃多时,不曾打扫,脏污不堪,恐脏了诸位的眼。” “都是粗人,计较这作甚!”不待薛神医再度阻止,几人便撞开那残破不堪的柴门,果见那柴房阴暗潮湿,堆满了腐朽的柴火,蛛网遍结,埃尘堆叠,但却弥漫着一股草药异香,比院中还要浓烈几分。薛神医刚欲说话,却被人按住肩膀,那为首的铁甲卫上前,指着几箱草药质问道:“薛神医乃是精细人,为何将草药堆在这阴湿之处?” 薛神医急忙应答道:“只因库房无有余地,故而暂存此处,暂存此处。”说罢,又谦卑的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为首的铁甲卫闻言大笑三声,却将那滚着寒光的佩刀在被按住两肩的薛神医身前晃了晃,下一刻便变了脸色,先前的笑容荡然无存,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横刀便朝那眼前的柴火堆中砍去,惊的薛神医脸色青白不接,双唇打颤,手脚发软,瞪圆的双眼不知该往何处看,却掩藏不了那额角滚落的汗珠。 可那铁甲卫在众人的注视下横劈数砍,又连往那柴火堆里搠了好几道,不知砍断了多少木枝烂柴,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踉跄一步险些跌坐在地,幸得用佩刀撑住身子,扶着墙角喘着粗气暗暗骂了一句:“奶奶的。” 满头雾水的薛神医见状又惊又喜,惊恐逐渐从脸上褪去,刚冒出些喜色,又极为冷静的压了回去,松了口气,无奈的摊开双掌干笑道:“军爷真是误会了。难道老朽会在这柴火堆中私藏甚么朝廷钦犯?哈哈......” “大哥,你这是......”众甲士松开薛神医,一拥上前,搀扶起他们的大哥。那为首的铁甲卫却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呀,莫非真的是我错想了。”“想来是大哥急着找到那姓韩的小子,过于劳累,急火攻心,故而见了幻觉。待今日好好休息一番,明日便好。”身旁之人言道。 众人也一齐附和:“是呀大哥,此地并无蹊跷之处,还是尽早离开罢。” 为首的铁甲卫虽说满腹狐疑,也只好点了点头,下定决心离开薛神医的医馆,长叹一口气,揉着脑袋步履蹒跚的晃出柴房,心里又思量道:“莫非真是我多心了?”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身旁那薛神医,惊的那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的薛神医急忙摆正身子,恭敬行礼。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四十七回 昔者勾践能伸屈 钻出柴房,左顾右盼一阵,这薛神医看似镇定自若,分明心中有鬼,那为首的铁甲卫总觉蹊跷。琢磨一阵,随口问道:“薛神医,你这偌大的医馆琐事繁多,且你年事已高,独自一人,怎能照料的及呀。” “老朽忙活惯了,倒也不觉得麻烦。想来再辛苦几年,等实在干不动了,便回老家安享天年啦。”薛神医揣着手微笑着点头应声道。 “常言道,医者仁心,今日得见,果然如此。”那铁甲卫小头目仍没有离开的意思,一面与薛神医东拉西扯,静候他露出马脚,漏出破绽,一面环顾四周,观察有何异样之处,“看来薛神医并非承天府人士,敢问薛神医祖籍何处?” 薛神医躬身行礼,如实答道:“回军爷话,老朽本是东平府人。” “东平府?好地方,好地方......”那铁甲卫小头目无心说话,胡乱应付,说罢便转动脚跟,缓步慢行,仍在院中徘徊,背着手上下查点,他手下弟兄见状也只得配合他检查,并无怨言。 忽闻一阵窸窣动静,听觉敏锐的铁甲卫便将那刚收入鞘中,尚未多时的佩刀一齐抽出,齐声大喊道:“何人在此!何人在此!”又惊的那自始至终为韩追提心吊胆的薛神医魂飞魄散。他虽知定是韩追提前察觉异样,离开了柴房,但此地并无后门,铁甲卫又堵住去路,如今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插翅难飞,凶多吉少。 为首的铁甲卫示意众人噤声,自己则提着明晃晃的钢刀缓步朝那动静传出之地寻去,原是一间茅房,其中尚有黑影蠕动,极为腌臜,叫众人不自觉的掩鼻皱眉。倒是那为首之人,确有几分大哥的做派,瞪了畏缩不前的众人一眼,强忍着心中恶心与反胃,冲着那茅房小步挪去,将手中长刀一振,左手挡在鼻前,剑眉倒立,怒斥道:“何人在此!快快出来!否则,刀剑无眼!” 旁人又齐声附和道:“我等乃是奉命前来捉拿朝廷钦犯,其余不问!若是坦荡之人,就该速速现身!” 话音刚落,那散发着恶臭气息的茅房当中便钻出一个矮小的身影。细看那人:蓬头垢面,披头散发,遮住大半面容,佝偻着身子,左右肩膀高低不一,手脚似乎也不甚灵便,一步一坎,颤抖不已。更令人作呕的是,那一身破衣烂衫浸满了粪水泥污,就连皮肤与头发上,都沾着那土黄之物,散发着异味阵阵,隐约间还能看见那蠕动的蛆虫。 纵使见惯生死的铁甲卫,见状也难以忍受,退避三舍,不敢上前,更有甚者,咳嗽连连,干呕不止。 那为首的铁甲卫手中钢刀不禁也颤抖起来,指着那满身粪土的家伙,面目狰狞的回头问那薛神医:“这,这,这......此人是谁?!” “此人乃是医馆的挑粪工,挑粪工......”心领神会的薛神医终于回过神来,瞬间明白了一切。倒也机灵,忙上前来打圆场,挡在那“挑粪工”与铁甲卫之间招呼道,“脏了诸位军爷的眼,勿要见怪,勿要见怪......” “妈的。真是晦气!”铁甲卫随口痛骂两句,甩了个脸色,便匆匆离去,不再逗留。不想这看似腌臜不堪的挑粪工,竟有如此能耐。但此事风险之大,绝非常人所能想象,就连薛神医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多说一句。生怕露出破绽,功亏一篑。 待将一众铁甲卫送走,薛神医又目送着他们走远,这才慌忙回到医馆之中,后知后觉,自己里边贴身衣衫皆被汗水浸透,冷风一吹,冷颤不已。但他无暇顾及自身,又取了套干净衣裳,回到后院,惊见那仍旧满身脏污,腌臜不堪的韩追正跪在院中,面朝着薛神医方向,五体投地。 “韩公子为何行此大礼?”薛神医惊诧之间,仍要上前将韩追扶起,全不在意他满身的脏污,“你这伤还未痊愈,如何能经得起这般折腾?”可韩追却自觉躲开,回避摆手道:“薛神医不必如此,莫要被我脏了衣衫。” 薛神医却强行把着他双手手腕,极为严肃的凝眉言道:“韩公子何出此言?老夫行医一世,阅人无数,从未见有似韩公子这般人物。文武双全,学富五车不说,忠肝义胆,碧血丹心更是难得,偏又能屈能伸,有古时勾践之奇。君乃士人,出身富贵,今欲为故主报仇,竟甘愿承受如此屈辱。实有韩重言之风。乃真丈夫之性也。想来韩公子日后定能一展宏图,举世皆惊!” 但薛神医忽地又垂下眉眼,话锋一转,轻叹一口气道:“但......” “但子求实不能久留此地。方才以拙劣之计,冒险躲过一劫。想来不久后定有他人来搜捕在下。若再在此地逗留,不仅自身难以保全,大义难以伸张,更会连累薛神医。”韩追并非蛮横无理之人,他素有骨节,但也知权宜行事之礼。今薛神医与他有救命之恩,再生之德,本不可忘。而薛神医不为己身,而秉持着为更多百姓分忧之责,向那些只会窝里斗的豺狼卑躬屈膝,更是难得。于公于私,韩追都敬佩不已,自然不想将他牵连其中。 薛神医见他心中已然明了,也不再挽留,只是亲昵的拍了拍韩追的手背,两人自此之前并未谋面,却如同多年旧友一般,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不知韩公子此一行,该往何处去?”薛神医关切的问道。 韩追笑曰:“天下之大,四海为家。害怕无有韩子求容身之地?上至漠北,下至南琼,他们追到天涯海角,我便躲到天涯海角。但总有一日,我还会回承天府。到那时,一切将尽在我掌握之中。” “敬候佳音。”薛神医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后撤半步,交叠双手,躬身行礼,以表敬意。 “子求,拜谢薛神医救命之恩。他日定当厚报!”韩追亦恭敬回礼道。薛神医并没有回绝他的美意,而是抚须大笑,似要将满怀苦楚尽皆笑出,笑得那么痛快,那么无奈,“小人高坐殿堂,君子四海为家。罢了,罢了......” 但斟酌再三,薛神医还是上前凑到韩追耳畔嘱咐道:“所谓报答,老夫实不在意。但有一事,你务必放在心上。周大人救了你第一次,老夫救了你第二次。前路茫茫,不知还会遇见何人。但韩公子切不可再做残害自身,自寻短见之事。君之命为重。” 韩追毫不含糊,当即表态道:“薛神医但请放心。韩子求之命,早非我一人所有。如今我亦是为周大人,为薛神医而活。” “如此一来,老夫便可放心。周大人,也该含笑九泉了。”薛神医心满意足的轻笑几声,无意瞥见那搭在小臂上多时的干净衣衫,这才回过神来,一拍脑门,苦笑着说道,“你看看我这记性,险些忘了正事。时不我待,韩公子快快梳洗一番,换上这洁净衣裳,趁早上路罢。” 不想薛神医一番好意,竟被韩追婉拒。只说若是漱洗干净,换上了干净衣裳,不仅耽搁时辰,更是不好混出承天府城。薛神医恍然大悟,但却执意塞给韩子求些许盘缠,韩追无可奈何,只得拜谢后收下。 而当薛神医正要将那韩追送出门时,韩追却忽然止住脚步,徐徐转身,目光落在那摆在榻上的白瓷骨灰坛,泪光闪动,沉默不言。薛神医自然知他心思,便将周虔的骨灰坛捧到韩追身前,韩追二话不说将其裹在胸口,贴着胸膛,就要离开医馆。 “一路保重!”薛神医拜道。 “保重!”韩追还礼。 二人不再多言,面色严峻,就此别过。 为了让“挑粪工”的身份更加真实,韩追还从薛神医处讨来一只木桶,装满了粪水,双手提了,装作吃力的模样。胡乱撕破的衣衫,满身的粪土脏污,乱爬的蛆虫与大桶的粪水,这些必要之物无一不为韩追提供了最为隐蔽的伪装。满街行人皆避之不及,就连那些四处搜捕缉拿韩追的铁甲卫,也下意识的将他绕开。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且说那韩追就如此这般,在承天府关闭城门,全城搜捕的最后一刻,侥幸骗过那守门的士卒,成功逃出了承天府城。韩追不慌不忙,镇定自若,毫无心虚胆怯之意,就如同先前与铁甲卫对峙一般从容。加上这一身伪装,叫那守门士卒都不肯多看一眼,便放他出城,殊不知,竟走漏了狄挽凤挖空心思也要缉拿到案的朝廷钦犯。 燕回南天掠飞檐,秋风横扫铁关悬。君子一笑三千怒,卷土重来莽少年。 惊涛落日从四海,八荒变换志不改。卧薪尝胆风流尽,青云重开我再来。 渺小的身影,背着那偌大的城池,行于天地之间。沧海桑田,风云变换,任霜雪不改热血志,韩追的步伐头一次这般果决,朝南进发。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四十八回 他日越王卷土来 衰草连横向东折,土凉沙冷,山丘平寂,万籁俱眠。 寒鸦振翅,月夜惊寒,待那日头藏尽余晖,黑夜一点点蚕食着西边飘散的几朵橙黄的云,将怀中藏匿的幽蓝,尽皆释放,给遥远的天际,送去一抔寂寞。直至天地皆一色,墨韵满四野。 天地之间,茫茫一片。江山万里,世代更迭。亘古不变的,唯有风月。今人只道古人风流,殊不知那明月看惯了多少生死轮回。料想那月宫里的嫦娥,眼泪也已然流干,转而成为了世间最为铁石心肠之人。 月洒西山,寒丘沙土尽如雪。影落孤身,老树寒鸦皆同行。 且说那韩追迈着逐渐沉重的步伐,终究在刚入夜时爬上了一座不知名的山头。此地距离承天府不过二三里地,他却从白走到黑。重伤初愈,如此劳命伤神,本是大忌。但追兵随时会出现,韩追不敢怠惰,也不敢停下。正如他所说,如今他的性命,早已不是为自己一人而活。 抬头望了一眼那一轮新月,倒也不觉得孤单。回头望去,来时之路已然隐没在无尽的黑夜之中,看不真切。料想哪怕狄挽凤察觉异样,想要追到此处也需要些时辰,夜路难行,自己又是筋疲力竭,若是强咬着牙走下去,为那一两里地的路程牵动伤势,便会耽误更多的行程,反倒是得不偿失。 故而再三斟酌之下,韩追终于决意停下脚步,在这山头暂歇一阵。忽见不远处有一小片湖泊,湖旁又乱石排布,正好取水歇息。韩追大喜,快步上前,将一直紧抱在怀中的骨灰坛摆在一旁,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小坛好酒。原是路过一酒肆时用薛神医所赠盘缠购得。想的正是借酒浇愁之故事。但此时他人困马乏,顾不得许多,趴在湖边伸长了脖子便灌了几大口凉水。 晚秋清水,已然带有几分霜刀雪戟的味道,划过咽喉,直冲天灵,叫本是饥寒交迫,困顿难当的韩追霎时间清醒了不少。捧了几捧清水泼在脸上,将那满脸的脏污洗净,打湿的头发贴在颊边,刺骨寒风在耳畔呼啸,韩追却不为所动,长舒一口气。 跪倒在湖边,借着月色与如镜的湖面,颤颤巍巍抬起右手,抚摸着有些陌生的脸。那纤细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攀上那再也无法睁开的左眼,苦笑不已。自己在流落街头之时尚且不自怨自艾,可如今那从未有过的绝望却占据整个心头。天地之间,苍穹之下,韩追的影子随风摆动,如那石缝间挣扎的枯草一般。 生死只在一念间。 但韩追并无寻死之意。 不及多想,顺势脱下那被自己扯破的衣衫,丢在湖边,赤裸着身子便纵身跳入那冰冷彻骨的湖水之中,将满身粪土脏污尽皆洗净,又宛若一条自由的游鱼,潜入水底,浮出水面,周而复始。或是将全身浸在水中,或是浮于水面,放空自己,看苍穹如此。眼看着夜色渐深,韩追终于破开那平静的湖面,踩住那并不算深的湖底,站起身来。 白净的皮肉再一次恢复他本来的样貌,还挂着密密麻麻,毫无规律的水珠,宛若浸润了水的白玉。脖颈与手掌微微发红,韩追却并不在意,这冰冷的湖水宛若千万根花针一般刺痛着他的身子,却能让他越来越清醒。韩追似乎有些享受,就这么呆立水中,微闭右眼,昂着头不断呼出断续的白气。 骨节清晰的双手将湿漉漉的头发拧干,再搭在眼前,遮挡住那残缺的左眼,再将丢在岸边的衣衫也清洗干净,草草拧干便披在肩上。 回到岸边,盘腿坐着。任那寒风蹂躏,依旧屹立不动,直至十指泛红,逐渐失去知觉,才稍微活动一番。高山之上,揽月色入怀,韩追并不是没有经历过这般凄苦无助的日子。想当初流落街头行乞之时,时常如此,故而他本不放在心上。但此时的他却心起波澜,难以平复。 越是闲暇寂寞之时,那往日的场景便在脑中不断翻阅。 苦痛与欢乐并至,叫人欲拒还迎,哭笑不得。 山丘之上,除了那几块乱石,并无其他遮挡,待韩追一身衣衫皆被吹干,便成了个相貌清秀俊逸,却衣衫褴褛的叫花子。又对着湖面端详自己这副狼狈模样,竟指着自己的倒影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笑声却越来愈小,直至无声之时,那带有温度的泪珠便无有知觉的从眼角坠落,落在冰冷的泥土之中,不知浸润了何物。 “君之志如何?” “无有大志。但为公帐下一宾客,此生足矣。” 与周虔把酒言欢,交心论道的画面历历在目。物是人非,如今却化作最为锋利的刀刃。 越回想往事,心中越难平复。不安,恐惧,愤怒,哀怨,绝望,痛苦,等等等等,所有负面情绪在他最为脆弱的一刹那都寻找到了他最为薄弱的防线,攻破了那本该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占据了堡垒。 忍无可忍,下意识将手摆在腰间,却发现,周虔所赠的那把夫子剑,早在昨夜便遗失在了茫茫火海之中,再难寻觅。怨愤在怀,难以排解,披散着头发与衣衫的韩追跳将起身,顺手在身旁拾起一支三尺多长的枯枝,以此为剑,乘着月色,在那镜湖边,乱石旁,顶着那满怀的秋风,自顾自舞起剑来。 韩追所学剑法,远不如江湖中人那般满是杀戮气息,或许他从未入过江湖,但江湖却无处不在。 一招一式,极为缓慢,但却藏劲力。方圆有矩,磊落少变。转折腾身,风雅且不失端正;直刺横劈,刚正又几多秀丽。向前刺出一剑,却在半途收回,旋转几周,揽于胸前,手腕紧贴,步履腾挪,相互配合,极富典雅。忽地一阵狂风卷起,韩追眼眸之中闪过一线精光,脚步愈发迅捷,如腾蛇,似闪电,步步紧逼,手中那木枝也化为一柄锋利的长剑,时而落下,时而旋转。 轻踏一步,飞身而起,一剑落下,荡平西风。与先前那端正模样截然不同,乍一看定会以为是两套剑法,可隐约之间又好似有些相似与联系。长剑接月影,舍身扑豺狼。韩追发了疯似的挥动那木枝,好似要用手中剑叫那浮现在眼前的狄挽凤毙命,将月色打碎,将水波搅乱,叫天地不平,长夜难歇。 舞到兴起之处,韩追又高声喝道:“青山潇潇马未鸣,揽月在怀空对影。碧血丹心皆藏尽,几多风霜催人心。九州变换风云激,狼烟飘荡国未平。擎天架海状胆气,酒入豪肠何曾记。故人不复今日苦,来时......来时定取豺狼命......感怀在今,愤懑难平。本愿常志书君侧,奈何君如江水已东去,只余故人独徘徊!阴阳两隔,知己难觅,何堪苦楚,当立天地,从君命,以君之事为己人,安民辅国,定万世太平!叫君九泉有知,无有牵挂矣......” 情至深处,韩追复又扬天大笑,只是那孤零一只眼眸重没有半点喜色,尽是酸楚,薄唇微颤,轻轻摇头,复又高声唱道:“问世间知己几多,偏难寻。年岁难敌温热心,天注定......” 韩追的招式越来越缓慢,最终收拢两脚,平举右手,那木枝在寒风中微微颤动。形单影只,傲立寒风,不动分毫,任那挡在左眼前的发丝被吹开,也不整理。泛红的眼角又坠下三两颗晶莹的泪来,此时那韩追已是泣不成声,呜咽起来。 忽见一点雪白悄然落在那木枝的一头,转瞬即逝,也化为一滴晶莹,消失的无影无踪。韩追下意识的抬起头,真好似老天爷被他的真情实意感动一番,先是三两先锋打头,随后便是纷纷扬扬的纯白的雪花飘散,从漆黑的云头义无反顾的跳入韩追怀中,湿了衣衫与瞳孔。 张开双臂,韩追并不抵触,反而很享受那冰冷的触感融在掌心,化为一点温热的过程。 乘风而起的梨花落了满肩,韩追终于肯挪动身子,回头望了望北面,那是皇宫的方向,是北军进攻的方向,韩追捧起骨灰坛,轻笑一声:“想必此处便是周公最为满意的住所。”说罢,便在那不受寒风侵扰的乱石堆当中,用细嫩的双手刨了个坑洞,也顾不得碎石片刺破手指,透出殷红的鲜血,颤颤巍巍的将骨灰坛摆入其中,凝视了许久,却始终没能舍得盖上封土。 “这一别......不知几时能相见......” “你且放心,我会替你完成心愿......” “此地正好能供你眺望承天府,你忙碌了一辈子,好好歇歇罢......” 韩追斜倚着乱石,坐在那埋入土中的骨灰坛旁,一如往常般与周虔谈话交心,好似他并未离世。只不过,周虔再也不能回答他的话。微眯的右眼逐渐迷离,隐匿在黑夜中的承天府城也越发模糊,韩追没来由的轻笑一声,抱着那一小坛酒,对着骨灰坛晃了晃,笑道:“喝一杯如何?”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四十九回 迷离倾酒对风月 难得放松,背靠着零星乱石,眼看秋水拂波,月色微凉,故人不复。思绪万千,满怀愁苦,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将那一掌可握的小酒坛凑到嘴边,扯开布团,刚想灌入口中,却又停下。 想来周虔与韩追既是忘年莫逆之交,亦师亦友,又可以是情同父子,又可以是手足兄弟。因交情匪浅,故而并不拘束。但凡不是周虔处理公事之时,二人私下的对话都十分轻松,毫无压力。 “你年事已高,身体又不算康健。我总不让你多喝,今日本想借这月色,雪色与绝色风景与你开怀畅饮,却......却无有多少好酒。罢了,罢了,周公在上,这酒,还是你先饮罢。”说罢,便微笑着将酒坛侧倾,那清澈的酒水,翻着纯白如雪的浪朵,坠入土坑之中,将骨灰坛周边的泥土尽皆浸润,透出一股淡淡的酒气。 直到将最后一滴酒也倾倒尽了,韩追晃了晃酒坛,又敲了敲坛口,轻笑着说道:“无有酒啦,无有酒啦......今日先欠着,他日,我定给你带来好酒......以祭奠你的......在天之灵......你别怪我自作主张,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韩追长叹一口气,他并非不愿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却也相信周虔的魂魄还未走远,定会在他身旁看着他。 那鹅毛一般轻盈的雪花落在肩头,湿润成一瓣梅花,韩追探出手掌,碰了一朵,融在掌心温热之中,终觉几分寒凉,便裹了裹难以蔽体的衣衫,又指着承天府皇宫的方向,自言自语道:“那儿,那儿曾是你耗尽一生心血的地方。如今内有狡狐,外有豺狼,这以姓为国的大姜,正宛若悬在崖边的风铃,任人摆布,摇摇欲坠......你却,你却为了这样一个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这真的值得么......你究竟为甚么这么做,这真的值得么?” 眼神迷离,头重脚轻,眼皮也越来越沉重。韩追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不知是这风雪与月色的罪过,还是那飘散在风中的几分酒味,令他沉醉。但刺骨的寒风却让他在清醒与昏迷之间不断徘徊,恍惚间眼前又浮现出周虔的身影,徐徐坐在自己身旁,韩追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我或许不知道你为何如此,但你想做的,我会替你去做......” 冰冷的触觉自指尖开始蔓延,直到占据整个大脑。堆积了一日的疲倦终于在这副躯壳最脆弱的时刻侵占了胜利的高地。 韩追只是想休息片刻,便合上了那孤独的眼,不知过了多久。披着雨露均沾的月色与深邃孤独的夜色,在那乱石旁,镜湖边,枯树下,以地为墓,天为石碑,在睡梦中,为周虔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直到干燥的衣衫再度被雪水浸透,直到那纯洁的白落满了肩头,几乎盖住了韩追整个身躯,叫他成了一具雪人...... 而此时此刻,亦有一艘乘着月色顺流而下的乌蓬船,与韩追一般寂寞。风起波扬,白浪翻腾,那一叶孤舟将最为凝滞的墨夜劈开,往那看似光明的南方游去,将一切混沌抛掷脑后,不再回头。而那乌蓬船中坐着的,竟是这大姜国曾经的太子殿下,如今新帝登基,被狄挽凤遣回封地的安怀王。 为了给新帝铺路,狄挽凤必须将安怀王遣回故地,再按照他的计划,慢慢除掉这个心头大患。故而安怀王特意一早就吩咐家眷乘马车走陆路南下,自己则带着自己唯一的儿子,也是将来要继承安怀王爵位的长子,如今年仅八岁的姜遇鹤乘乌蓬窗,星夜顺流而下。 随行的只有三两侍从,与安怀王最为信任的亲信护卫,名唤锦帆。 玉锦帆,真男儿,身长八尺,白净瘦高,剑眉星目,杀气凛然。出身江湖,沉默寡言,出手狠辣,骁勇果敢,敢比船火儿,灵动迅捷,尤胜浪里白。他本无姓名,因有甘兴霸之奇勇,故称锦帆。早年乃是江淮一带的水贼头目,但只劫掠过往客商,从不侵扰两岸百姓。时而还会出手救些不慎落水的儿童,故而被江淮百姓称颂为“锦爷”。锦帆水性极佳,陆战也不含糊。膂力惊人,亦擅弓箭。精通一柄缠锦飞镰刀,缀着铁索,缠在腰间。取人性命,随心应手。 想当初,江淮重镇庸梁府等地遭洪灾侵扰,连年大水,田业尽毁,五谷不收,饿殍遍地。当地知府只知叫苦,救灾不力,致使百姓受累。那时的安怀王身为储君太子,奉皇命南下赈灾。一者乃是奉乾帝欲使其经受磨练,二者便是毕竟是太子储君,比起外人,更为信任。 不知是这安怀王有些头脑,还是其手下有何奇人异士,为其出谋划策。安怀王并未走官道,而是明面上派遣随行官员走陆路大道至庸梁,自己则带着大批赈灾银粮乘楼船走水路直下江南,随行只带亲信一十三人侍候,不仅没有带一兵一卒,更是没有穿着公服。 轻装简从,掩人耳目,为的便是明察暗访,收集证据,查出那庸梁府知府贪赃枉法,赈灾不力的证据,才是除却赈济灾民的本来目的。 不想行至东安水域一带,被水贼拦截。那拦路打劫的,便是如今的锦帆。安怀王的随行亲信皆被锦帆手下杀死,唯独安怀王临危不惧,义正言辞的怒斥锦帆等众。大骂他们铁石心肠,丧尽天良。竟连朝廷发放给庸梁灾民的钱粮都要劫掠。 锦帆并非鲁莽之人,便向他问起详情。待安怀王讲清缘由后,锦帆不肯相信。他见庸梁官员赈灾不力,府衙外满街皆是饿死的百姓,那些家伙却还高坐堂上终日把酒言欢,莺歌燕舞。叫本就是被官府逼上绝路的锦帆深恶痛绝。他本欲倾尽全力帮助灾民度过难关,奈何这水灾叫手下兄弟也不好过,手心手背都是肉,僧多粥少,锦帆也无可奈何,终日为此苦恼。 今若能截下这批钱粮,不仅能能叫自家兄弟果腹,更能救济灾民,一举两得。如此好的机会,锦帆怎可错过? 锦帆见安怀王正气凛然,谈吐不凡。不像是甚么贪官污吏,便问他身份若何。安怀王坦诚自己太子身份,锦帆仍不肯相信,安怀王遂取出御赐剑印,皆有先斩后奏之权,锦帆等众这才作罢。 但他们仍不肯放过到嘴边的肥肉,逼迫安怀王交出这满船钱粮,便可放他一条性命。安怀王却宁死不屈。锦帆见他有这般气节与豪勇,不似寻常官员,心想或许他真能帮助灾民。毕竟发放赈灾钱粮只能救一时之急,若是这庸梁府的贪官恶霸不除,当地的百姓便一日抬不起头来。 而以锦帆的势力,水上还能作主,但若要与官府及当地督府军作对,便是以卵击石。 万般无奈之下,锦帆只能选择相信安怀王,便力排众议,不仅率领手下弟兄向惊扰了安怀王并杀害他许多亲信致歉,还表示愿意化妆为随行侍从,暗中保护安怀王进入庸梁境内,以防那些居心叵测之人被揭穿后孤注一掷,鱼死网破。并且在事后,锦帆一人承担先前的所有罪责,任凭安怀王发落。 但锦帆同时也表明,倘若安怀王不能履行自己的诺言,还庸梁府百姓一个公道,哪怕被朝廷追杀到天涯海角,他也会亲手解决这太子爷的性命。 安怀王闻言大惊,被锦帆的气魄折服,敬佩不已。又觉此人五官端正,豪气干云,通人情,晓事理,全然不似打家劫舍的奸邪小人,亦非行事鲁莽的江湖人,竟破天荒的应下此事,带着锦帆一路明察暗访。 幸赖锦帆在这一带的百姓之中颇有名望,使得安怀王收集证据十分轻松,他也间接感受到了“锦爷”的好名声,对锦帆赞赏有加,十分喜爱。事实证明,在后来的诸多变故之中,也幸得锦帆暗中保护,才让安怀王屡次脱险,成功惩处了那些借着天灾,大行人祸,中饱私囊还企图谋害太子,胆大包天的贪官污吏。 庸梁府除却心头大患,赈灾银两也很快发放到了灾民手中,持续多年的灾情竟在短短数月之间便得到改善,百姓普天同庆,欢呼雀跃,高呼青天,足见庸梁府官员是如何的失职。 安怀王离开庸梁府的那一日,百姓们夹道相送,泣不成声。而锦帆也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散尽钱财,遣了诸多兄弟,孤身一人来向安怀王负荆请罪。可安怀王对他喜爱有加,赞他忠勇无双,乃是少有的人才,便赦免其罪,反将锦帆收在身旁做亲信侍卫,已然多年矣。 因锦帆忠诚不二,武功高强,安怀王时常封赏。但锦帆却分文不用,皆封存入库,只留每月俸禄。行事低调,从不显山露水,藏在暗处,就连狄挽凤等人也不知其底细。以此来暗中保护安怀王的安危。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五十回 幻梦飞雪江海眠 多年来,安怀王与锦帆一同经历不少,各有历练。感情也愈发深厚。名为主仆,实为手足。 且看那锦帆环抱双臂,戴着竹斗笠,身着一领漆黑的锦绣暗纹夜行衣,腰间的红绸布包中便藏着那不知渴饮了多少鲜血的飞镰,末端的铁链缠在腰间,走起路来却没有任何声响,只在寂静的黑夜中折射出一两道银白的月光,叫人不寒而栗。 船尾的船夫奋力的摇动着双橹,清波翻涌,推动那乌蓬飘远。 忽见一人俯身从船舱中钻出,直起身子,整理了一番衣襟,又抖了抖衣袖与斗篷,抬头望一眼那悬在天际孤冷的明月,长叹一口气。 锦帆闻声转过身来,刚要行礼,却被安怀王拦住。此时此刻那安怀王目若朗星,面带微笑,甚是精神,与前日里那醉酒误事的太子殿下判若两人。“临近深秋,越发的冷了。记得添些衣裳,休要受了风寒。”安怀王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却极为温和,给这深秋的寒夜添了不少温度。 “多谢殿下挂心。”锦帆抱拳应声。他本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壮,轻易不会生病,但两人早已习惯这般对话,故而并未在意。安怀王闻言摇着手指苦笑道:“你啊你啊,本王早已不是甚么太子殿下。新皇即将登基,你若是再叫本王殿下,岂不是乱了纲常法度?” 锦帆却执拗言道:“太子殿下本该是太子殿下,都是那狄挽凤从中作祟!先帝绝不可能临终改命,这其中分明......”“休要再说。此事以后也莫要再提起!”安怀王微微蹙眉,打断锦帆说话,抿了抿双唇,终是从容说道,“本王无有此命,也从不想夺回些甚么。吾弟虽年幼,但天资聪颖,善谋精断,或能接替父王之任,成为一代明君。里外都是我大姜的天下,谁坐皇位,又有何区别?” “但新皇毕竟年幼,无法独揽朝政,想必多有依赖狄挽凤之流。如此一来,长此以往,岂不是......”锦帆欲言又止,终是将目光错开到别处,叹了口气,无奈的垂下双臂。他一向杀伐果断,但杀人容易,不过弹指一挥间,偏是在牵扯这安怀王之时,他倒犹豫不决起来。 安怀王自然知晓他的心思,但也并未多言。二人只相视一眼,心照不宣。望着船头那翻起的白浪,分道扬镳,又忽觉一阵冰凉落在颈后,抬头去看,那深邃幽蓝的夜空中竟纷纷扬扬的落下纯白的雪花来,安怀王不禁感叹道:“呵,虽说我等还在北境,但今年这第一场雪,来的倒是早了不少。” 垂下眉眼去问锦帆道:“不知我们到何处了?” “回禀......王爷,我们刚离开承天府境内并未多远,约莫再有十余里水路,便能到白松涧。”锦帆停顿一下,终究还是改了称呼。安怀王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又一矮小的身影从船舱中钻出,小臂上担了一件黑里红面的狐绒斗篷,恭恭敬敬的捧上前来,头也不敢抬,谦恭说道:“王爷,深夜下雪,凉了不少,还是多披些衣裳罢,免得捱坏了身子。”安怀王闻言点了点头,又伸手翻了翻那猩红的斗篷,温暖柔顺的狐绒在掌心轻拂,可原本心不在焉的安怀王却在一瞬间警惕起来,表情微变,目光闪动,柳眉颤动。 心细的锦帆也察觉到了异样,顺着安怀王的目光看去,恍然大悟,顿觉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那右手正要落在腰间,扯开镰刀,却被眼疾手快的安怀王一把按住。锦帆大为不解,安怀王却微笑着冲他眨了眨眼,示意他不必轻举妄动。锦帆虽说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谨遵王命,松开了死死攥住镰刀柄的右手。 安怀王不动声色的活动活动身子,走上船头,回身摆了摆手,用干涩的嗓音,笑着说道:“不必了,不必了......本王还无有那般娇贵。正好也最后一次感受这北方的新雪。斗篷撤下去叭,给本王换一盏热茶来。”那侍从闻言又捧着厚重的斗篷恭恭敬敬的退下。 当那人离开后,愤懑难平的锦帆快步上前,还未开口,便被那安怀王指着鼻子笑了起来。望着那笑得前仰后合,前所未有的快活的安怀王,锦帆满头雾水,忙发问道:“王爷为何发笑?”安怀王复又挺直了身子,摇了摇头,换上一副较为严肃的神情,语重心长的说道:“哎。在宫中无时无刻不拘束着本性,一言一行都要慎重再慎重。太痛苦了。今日才能让本王放松片刻。本王非笑其他,而是笑你在江淮一带纵横多年,又随着本王东奔西跑,在最为凶恶的官场之中摸爬滚打了如此之久,竟还这般浮躁,沉不下心来。” 锦帆闻言微愣,急忙后撤一步躬身拜道:“锦帆知错,请王爷责罚。” “你无错。”安怀王缓步上前,用右手攥住锦帆的粗糙的手腕,又轻声问道,“本王且问你,你方才看到了甚么?” “那人身材虽短小,但下盘稳健,步若流星。双臂摆动有力,气息匀称连续。一看便知乃是习武之人。尤其是那一对拳头!指骨分明,且布满老茧,定是精通拳术的行家!”锦帆十分肯定的说道。 安怀王牵着锦帆的手在船头漫步,闻言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大笑三声,徐徐说道:“不愧是习武之人,称一声“锦爷”,不算过分。”锦帆闻言受宠若惊,急忙表态道:“王爷过奖了!那些都是江淮百姓的谬赞与江湖同道的抬举。” “不必过谦。这么多年来,你能力如何。本王心里还不清楚么?若无有你暗中保护,本王恐怕早已没了性命。”安怀王极为坦诚,毫不遮掩,也没必要遮掩,“本王再来问你,那人的武功比你如何?有把握胜他么?” 锦帆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未曾交手,不敢断言。但锦帆以性命担保,但还有一口气在,绝没有人可以伤害王爷分毫!”虽说锦帆武功高强,天下无有几人能入其眼,但他还是给出了较为保守的答案。安怀王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却凑到锦帆耳边,轻声吩咐道:“本王自知他乃是狄挽凤派来的细作,但你不必与他交手。只需保护好小王爷便好,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锦帆充满底气的点头答道。 正巧此时那侍从又捧出一盏热腾腾的香茶来,奉与安怀王,安怀王竟毫无警惕的尽皆喝下,叫一旁不敢轻举妄动的锦帆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待安怀王将空荡的茶碗递还给那侍从之时,那侍从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称了心意。待其再度离开,锦帆赶忙扶住安怀王,安怀王却微笑着将他推开,摆了摆手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本王自有安排。” 风雪越来越大,湿了衣衫,润了船头的绷直的旌旗,也凉了温热的心扉。锦帆眼睁睁的看着那穿着单衣挺立在船头的安怀王,见他脸色愈发苍白,于心不忍,便上前劝解道:“王爷,还是回舱歇息罢......” 安怀王隐约能感受到脸颊微烫,干涩的嗓子忽觉痛痒,轻咳几声的安怀王仍不肯回舱,而是回身冲着那乌篷之下的昏黄灯火光深处唤道:“鹤儿,鹤儿,来,到爹身边来......” 身着团花软红袍,年仅八岁的姜遇鹤闻声便迈着轻快的步子,兴奋的张开双臂,冲出了船舱,朝安怀王本来,满脸笑意,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嚷道:“父王,父王......” 原来姜国皇室以姓为国,建立大姜基业,已历百年。姜遇鹤乃是原太子嫡长子。传言他诞生的那一夜,久难入眠的太子妃竟夜梦奇迹,见金龙徘徊,紫光乍现,两只白鹤落在腹上,太子妃即产下此子,取名遇鹤。按理来说,本该安怀王继承大统,待安怀王百年之后,便是由他做九五之尊。奈何突遭变故,如今只能继承王侯之位,其中天差地别,岂是一个孩子所能理解的。 但自幼聪慧懂事的姜遇鹤却从他人的神情之中看出些许端倪,心中明了几分,但为了不让父王担心感怀,便装出一副轻松快乐的模样。 一见但这乖巧的长子,安怀王深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眉宇间溢满笑容,就连一旁的锦帆也受到感染,难得露出笑容。 安怀王蹲下身子,一把将那八岁的孩子揽入怀中,贴住胸膛,静静地感受着他温热的胸膛里那颗跳动的心脏,就连奉乾帝驾崩之时都未曾流出的眼泪竟在这一刻难以收拾,一股脑的自眼角涌了出来,安怀王感慨万分,将下巴轻轻搁在那瘦小的肩膀上,用单薄的外衫裹住小小的身躯,轻拍其脊背,决堤而出的眼泪越来越难控制。 锦帆不忍心见此一幕,他似乎预感到了甚么,自觉的转过身去。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五十一回 保社稷太子魂丧 依偎在父王的肩头,姜遇鹤虽然年幼,却颇为懂事的向后仰了仰脖颈,与安怀王相视一眼,伸出白嫩娇小的手轻轻拂去安怀王颊边残泪,歪着脑袋问道:“父王为何流泪?” “无妨,无妨......父王无事,倒是你,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鹤儿,你会想家么?我们可能......再也回不到承天府了。”安怀王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如实相告,他不想欺瞒自己的孩子太久,于其让他活在美好的虚幻中,将来无法面对这一切,不如尽早认清现实。 可懂事的姜遇鹤眼眸扑闪,不假思索地用稚嫩的嗓音,却成熟的口吻回应道:“承天府不是我的家,整个大姜都是孩儿的家。只要有父王和娘亲在,到哪里都是家!” 安怀王闻言顿觉一股酸楚涌上鼻尖,急忙转过头去,轻笑一声,又有珠泪滚落,长叹一口气,强笑着问道:“今日怎地这般伶牙俐齿?这话是谁教你的。”“无有人教!这正是孩儿心中所想!”姜遇鹤果断应声道。 望着那纯质的不带有一丝浑浊的珍贵眼神,安怀王欣慰的拍了拍姜遇鹤的脊背,指尖从那尚显柔弱的肩膀掠过,又落在姜遇鹤的小脑袋上,轻弹手指为他掸去些许积雪。姜遇鹤则亲昵的抱着安怀王的腰,藏在单薄的斗篷之下,甚是温暖。父子情深,如山如海,正该如此。 安怀王的目光随着夹杂翻腾着雪花的水波飘向远方,用已然干哑的嗓音问道:“鹤儿,那如果有一日,你再也见不到爹娘了,你会如何......”姜遇鹤很显然没有听清安怀王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木讷的抬起脑袋,用异样的目光望着竟有些陌生的父亲。殊不知一旁沉默不言的锦帆暗暗握紧了拳头。 下一秒,那孩子眼前一黑,双腿一软,便昏倒在安怀王的臂弯之中,转身将他托付给身旁面无表情的锦帆,对他言道:“待会儿无论发生甚么,你都不要管。只需要保护好鹤儿,这是你唯一的任务,也是最后一个任务!”安怀王不再流泪,目光严峻,亦是面若寒霜。 锦帆刚想开口,却被安怀王打断:“本王知道你想问甚么。但你最好不要多问。锦帆,你素来执行任务从不多问,也不打折扣,今日也该如此。莫要辜负了本王对你的期望!但你且记住,倘若新皇有道,能除奸佞,克外敌,保我大姜基业,你便带着鹤儿隐居山林。莫问世事......倘若他不能如此,反被狄挽凤制约,沦为傀儡,叫祖宗蒙羞,你便替本王将鹤儿养大,再辅佐他,将我们失去的,重新夺回来!”锦帆终于闭上了嘴,咬着牙点了点头,怀抱着那姜遇鹤恭恭敬敬的退到一旁。只是他的身形,有些颤动。 原来这安怀王本就未有打算活着离开承天府。丢了太子之位不可耻,江山还在他姜家手中,若是丢了社稷,他便是一死,也无有颜面向祖宗谢罪。安怀王早已猜到狄挽凤定会派人暗中跟随,故而叫家眷走陆路,自己带着长子姜遇鹤走水路。料想他们哪怕不在沿途下手,也会在安怀王回到封地后伺机而动。 既然早晚都有一死,不如以己之命,谋长久之安。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等死,死国可乎? 正因如此,安怀王便差人在马车与乌蓬船上都暗暗做了手脚,故意制造出意外身亡的假象,唯有一个全家意外身亡的结局,才能成功骗过狄挽凤,叫他真正放松警惕,不再注意那消失的姜遇鹤。从而保住原太子殿下的嫡系血脉。倘若真等回到了封地,必然会终日被狄挽凤的细作监视,到那时再鱼目混珠,瞒天过海,便是难如登天。 “本王无力惩治奸佞之臣,亦无法叫先帝看清他们。只得演了一辈子庸人,也做了一辈子庸人。唯有如此,才能骗过那些时时刻刻注视着本王,将本王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人,才能从狄挽凤的魔爪下逃脱,侥幸留下一条性命!望苍天佑我大姜国祚长存,待河清海晏之时,便是我瞑目之日,哈哈哈......” 安怀王站在船头,张开双臂,仰天大笑,任风雪撞了满怀,也不闪躲。 一直凝望着安怀王背影的锦帆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纵然是那八尺高,铁铮铮的汉子,此刻也洒下两把清泪,转过身去,隐没在黑暗之中。 忽从船舱内传出几声急促的惊叫,随后便是慌张无措的侍从尽皆冲出,手忙脚乱的扑倒在安怀王身前,颤颤巍巍的指着舱内,惊恐的齐声叫嚷道:“王爷!大事不好了......这船,这船它漏了......过不了多久,这船便会沉入江底,请王爷速速离开!” 但这一切尽在安怀王掌握之中,他非但毫不慌乱,反倒抚掌大笑起来,笑得众人毛骨悚然,满头雾水,皆以为安怀王因失去储君之位太过心痛,以致于得了失心病,一时癫狂,方才如此。无奈只得回身冲进舱内,欲图堵住那人为凿开的缺口,却无济于事。 很快船舱内便溢满了冰冷的江水,船身也在下沉,吃水越来越深。那立在船头的安怀王面无表情的挺直身子,解下那单薄却稍显累赘的斗篷,松开手,那斗篷只被凄风一卷,便跌跌撞撞的落在水中,又被那白浪扯住,浸入江底。 安怀王极其郑重的整理好有些褶皱的衣衫锦袍,好似在为自己整理遗容一般小心,待诸事皆毕,又正了正帽冠,抖了抖衣袖,竟转身拱手朝那黑暗之中闪烁的一对眼眸躬身行礼,屈尊至此,拜了又拜,十分恭敬。 再度抬头之时,原先面无表情的安怀王已是泪流满面,颤动的双唇轻动,吐出一句话来:“拜托你了......”话音刚落,安怀王便转身背对着那涛涛江水,合上双眼,向后一仰。但见一身影坠下船头,溅起白浪如花,融进飞雪蒹葭,消逝在那洒满月色的深渊之中,不见了踪影。 正巧那舱中钻出一浑身湿透的侍从,撞见那安怀王落水之景,惊的丢下手中毡布,跌坐在地,目瞪口呆,六神无主。待他回过神来,才扯开嗓子朝舱内高声喊道:“快,快来人呐——王爷他,王爷——”众人闻声慌忙出来查看,果真寻不见那安怀王的身影,有几个水性好的侍从当即纵身跃入水中搜寻,其余人也只得在船头忙成一团。包括那狄挽凤派来的细作。 但正因如此,锦帆才有时机,将那半大不小的姜遇鹤紧紧缚在身后,取下镰刀,叼在口中,绕到船尾,趁无人发现其踪迹,便一头钻入那分开的白浪之中,弓着背将小王爷托出水面,自己则隐匿在水波之下,宛如一条灵活的剑鱼,劈波斩浪,朝着那已然在浪花中打旋儿的乌篷船的反方向游去,消逝在黑夜之中...... 后新皇如期登基,昭告天下,登坛祈祷,祭祀天地先祖,追谥先帝为姜怀帝,因狄挽凤乃先帝托孤重臣,诛杀谋逆乱党有功,又在新帝登基前操劳诸多,立下汗马功劳,特赐封辅国大臣,与曹庚分领左右宰辅事,兼任中枢丞及龙腾府令,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大权加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另赐其赤金团锦蟒服一领,宝马名犬锦缎金银更是数不胜数。 王耕,仇宗业等狄挽凤党羽亦受封赏诸多。 朝野上下顿时明了,此时那小皇帝已然成为狄挽凤的掌中傀儡,任其摆布,故而皆私下巴结狄挽凤,同流合污,狼狈为奸,几乎将皇帝架空。殊不知北面战乱不休,死伤无数,这皇宫之中却越发奢靡,醉生梦死。 且看天方大亮,一骑快马摇动旌旗,沙土扬天,中军营门随之大开,原是承天府飞报传来。 此地乃是赤霞山,山势颇高,少林木沙土,多乱石水源。连绵百里,险要极多,可进可退,可攻可守,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乃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姜军抵抗南下的北族联军,以及保卫承天府的第一道天险防线。孟克便率军在此地扎营,欲与北军真刀真枪的打一场。 他已年迈,多年不曾上战场。但想当初他亦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与北军交手多次,自信满满,更因其三代为将,位高权重,更是轻敌。想来这一次他亲率八万精兵驻守于此,粮草军械一应俱全,供给足量,万事俱备,定能力克北军,保住大姜社稷,建立万世流芳之功勋。 哪曾料他刚率大军及两子离开承天府,京城便传来噩耗。奉乾帝驾崩,举国悲恸,孟克作为柱国之臣,自然也不例外。当这消息传遍各营之后,姜军营寨中便高挂白旗,点起香火烟烛,宰杀牛羊,设坛祭祀故去先帝。哭声遍野,哀嚎一片。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五十二回 定江山将军身驱 待祭奠结束后,遣各军士回营,严加看守,一如往常,不得怠慢。孟克特地差人督造白旗白甲,便于凯旋得胜后,回京之时,祭奠先帝所用。诸事皆毕,遂将京城来的使者迎入中军大帐,设宴款待,席间孟克举杯敬酒,使者自然还礼。 推杯换盏,却不多饮,三杯酒后,孟克见那使者脸颊微红,已有几分醉意,正巧那使者也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摆手苦笑道:“大将军赎罪,下官不胜酒力,实实的不能再饮。再者这诏书已然送到,下官任务完成,这便要回京复命了。” “使节大人莫急!再饮几杯又有何妨?赤霞山易守难攻,此间急切之间难有战事,我军又威武雄壮若此,定能护使者周全。不如请使节大人多留片刻,若是果真醉了,今夜便留宿军营中,如何?”孟克虽说性如烈火,急躁鲁莽,但并非不懂朝堂规矩,刚开始还是在意些脸面。 不料那使节果真以为孟克是甚么好说话的善茬,闻言忙拱手回绝道:“万万不敢,万万不敢!下官还要回京复命,否则不好向狄大人交待......大将军告辞......”此话刚一说出口,使者便觉那孟克变了脸色,方知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转身就要离开。 不想那营前卫士竟落下手中斧钺,拦住其去路,硬生生将使节挡了回来。那使节宛若一阵轻飘飘的风,原地打了个旋儿,复又转过身来。奈何下一秒那两旁陪宴的众将也一齐站起身来,剑眉倒立,怒目瞪圆,铠甲铮铮,刀剑相碰,断喝一声,若雷震轰鸣,战鼓震耳,惊的那使节两股战战,头重脚轻,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已是手足无措,六神无主。 恍惚之际,抬起眉眼,正撞见那面无表情的孟克,居高临下,好不威风。正坐在那铜案之后,左手按住宝剑,右手搭在膝盖之上,托着那垂在肩头,乃是先帝御赐的猩红锦绣团花袍,隐隐约约露出红锦之下那金灿灿,光彩夺目的麒麟纹甲,不怒自威,威风八面。 其左右披甲执剑,瘦高白净者便是孟克亲子,此次奉诏一同出征,兄长名唤孟啸,幼弟叫做孟心。换做他人,可能不会愿意让自家孩子上战场,但孟克却极为自信,此次乃是退敌,而并非送命。自己的两个孩子一定会得到历练,日后在朝中站稳脚跟,打出一片自己的势力。日后做一名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而不是任人摆布,冲锋在前的士兵。 但孟啸孟心两兄弟与其父不同,自幼饱读兵书,精熟兵法,善谋好断,但一直都是纸上谈兵,没有得到实践历练的机会,故而此次出征,二人亦是跃跃欲试。 此时此刻这两兄弟也随着他们的父亲,一同死死盯着那瑟瑟发抖,不敢言语的使节,好不威风。 “你这使节,好不知礼数!大将军好心留你,你却不识抬举!该当何罪!”那幼子孟心故意唱起白脸,佯装发怒,快步上前便指着那使节厉声质问道。其兄长孟啸对他使了个眼色,也急忙上前将其拦住,这一对兄弟演的一出好戏码,为此争的是面红耳赤,唾液横飞,剑拔弩张,几乎要拔剑相向,叫那夹在当中的使节心惊胆战,恨不得自刎于当场,以谢天下。 二人的吵闹声响彻中军大帐,两旁的将军面面相觑,皆不敢作声。孟克仔细端详,见那使节脸色煞白,汗如浆出,便知时机已到,猛然一拍铜案,那闷响叫两子赶忙住嘴,使节也木讷的抬头向他望去。 孟克摆了摆手,示意他二人退下。两兄弟遂从其命。孟克还不忘借此训斥他们一番:“军中只有将帅,无有父子!像你们这般胡闹,成何体统!再有下次,休怪本帅从重论处!”孟啸孟心当即下跪请罪谢恩。孟克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回过神来面对那使节。 可孟克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问,那使节却坐直了身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连叩了三个响当当的头,叫众将先是一愣,随后便各自大笑起来。 就连孟克都有些忍俊不禁,忙开口问道:“使节大人,何以至此?” “求大将军恕罪!下官本该从大将军命,奈何下官星夜快马将诏书送达军中,正是生怕耽搁行程,如今更是不该久留,当回承天府复命,否则,否则......”使节垂下脑袋,支吾含糊,不敢直说。抬头之时,又见那孟克抽出泛着寒光的佩剑,用两根手指轻轻一弹,嗡嗡的剑鸣声便回荡在寂静的中军大帐中。 那使节瞪圆了眼,伸长了脖子,咽了口唾沫,当即吐露真言道:“请大将军恕罪!倘若下官复命迟了期限,定会受到狄大人的惩处!” “狄大人,狄大人,又是他狄挽凤,哪里都有他狄挽凤......”孟克越想越气,怒从心中起,恶相胆边生,无名业火直冲天灵,“噌”的一声收剑入鞘,将沉甸甸的佩剑丢给一旁的长子,抱在怀中,自己则拍案而起,怒发冲冠,咬牙切齿的说道,“难道我大姜满朝文武,只剩他狄挽凤一人?为何甚么事他都要插一手?竖子可悲,阉宦可笑!” 闻言者皆面露骇色,缄口不言,面面相觑,心照不宣。想来狄挽凤的眼线几乎遍布全国,难保这军中也有他的细作。而敢于在这种情况下怒斥讥讽狄挽凤,恐怕只剩下孟克一人。 一旁的孟啸孟心似乎也意识到了父亲此言不妥,故而轻咳两声,以为他能领会。不料孟克全不放在眼中,亦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本帅且来问你,如今这朝中,谁说了算?”孟克探出右脚,踏住铜案,虎背熊腰,居高临下,瞪圆了一对牛眼,怒气冲冲的质问道。 使节自然不敢怠慢,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自然是当今陛下!” “那陛下之下,魁首为谁?”孟克复又追问道。 “是,是,是狄挽凤狄大人......”在孟克的再三追问之下,那使节终于妥协,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扬起脖颈,紧闭双眼,却藏不住那蠕动的喉结与额角的汗珠。谁料那孟克并未如众人想象的那般勃然大怒,气急反笑,狰狞着脸阴阳怪气的问道:“没想到这小子还是骑到老子头上来了......本帅再来问你,狄挽凤如此胆大包天,难道曹庚的老东西没有提出异议?” 曹庚作为文官之首,当朝宰辅,本该是唯一能与孟克并肩之人。二人论出身,论资历都比狄挽凤高出许多,如今却被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晚辈后来居上,骑在头顶,自然是于心不服。作为孟克亦敌亦友,既是对手又是知己的曹庚的想法,自然是不可忽视的。 谁料那使节却言道:“曹宰辅并无异议......”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世人皆知,曹庚乃是世间最为小肚鸡肠之人,睚眦必报,恩怨分明,但如今狄挽凤已然凌越众人之上,曹庚却一反常态,沉默不言,实在是令人感到奇怪。孟克也颇为吃惊,满脸狐疑的问道:“果真如此?” “的确如此。新帝登基,除改元洪文,追谥先帝,主持祭祀大典外,还遵照先帝遗诏册封功臣众多。大将军受命在外,自然不知。”使节如实回答道。孟克又详问赐封名单及品级,细细品味一番,便知朝中动荡极大,受赏者多为狄挽凤党羽。如此一来,原先的党羽将会更加衷心,而剩下那些左右摇摆,见风使舵之人,也将彻底倒向狄挽凤。 局势对孟克,曹庚等亦有自己小党派的朝中老臣愈发不利。狄挽凤在一点点蚕食着他们的势力。总有一日,他们将死在狄挽凤的屠刀之下。 故而孟克不得不警惕起来。如今朝中多半是狄挽凤之流,他又该如何应付? “遗诏......谨遵遗诏......”还是那孟啸比其父更有些头脑,咬住那关键字眼便不肯松口,咬着指尖沉思一阵,忽地脑中灵光一闪,忙开口问道,“敢问使节大人,你可知先帝驾崩之时,负责草拟遗诏的是何人?” 使节木讷的回答道:“是,是狄大人......” 孟啸孟心两兄弟闻言相视一眼,会心一笑,果如他们所想的一般。此事归根结底,狄挽凤还是脱不了干系。而孟心则也开口问道:“也就是说,是狄挽凤狄大人草拟的遗诏,除了他以外,再没他人看过诏书?” “确是如此。”使节点头应声。 “那废太子,立幼帝,也是遗诏中所写?”两兄弟极有默契的齐声说道。使节点了点头,并没有作声。但除了孟克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明白了这三个问题的关键所在。与其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狄挽凤,倒不如说,从拟遗诏,废太子,到立幼帝,封功臣,都是他狄挽凤一手策划的一出好戏。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五十三回 争军机两虎雄辩 问询且罢,但两兄弟似乎并没有放走使者的打算,也全然不怕狄挽凤顾忌怀疑,在孟克耳畔耳语一阵。孟克向来疼爱这聪敏机灵的二子,多数情况下都会依从。这次也不例外,并未多问,便从其计,摆手吩咐道:“来人呐,将使节大人请下去,好生侍候,不可怠慢!” 门外军士应声而进,拱手领命,遂架起那还未回过神来的,满脸惊诧的使节便退出帐外。 随后孟克又遣退众将,只留他父子三人在帐中议事。孟克本是将军世家出身,任人唯亲,重出身而轻才德,故而在他看来,外人再有能力,也比不过这两个亲生儿子。 “兄长,我们真的要扣下那使者么?若他未能如期回京,狄挽凤定然会起疑心。”孟心皱了皱眉,相比兄长,他更稳重保守些,故而对孟啸如此冒险的举动表示了自己的疑惑。 “满朝文武皆知父帅与狄挽凤不合,本就没有退路可言。只怕狄挽凤也将父帅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尽早铲除。而如今就连宰辅曹庚都对狄挽凤的上位默不作声,恐怕导向狄挽凤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这正是狄挽凤动手的最好时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看狄挽凤如何应对。我们再随机应变。”孟啸将心中所想尽皆吐露,说罢又回过身来对那孟克拱手拜道,“不知父帅以为如何?” 孟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双眼却无有多少神韵。拍了拍膝盖,起身赞叹道:“我儿能有如此见地,日后定有大有作为!我孟家子孙果然不同寻常,哈哈......”孟啸闻言大喜,强忍着不喜形于色,又恭恭敬敬的拱手推辞道:“父帅过奖了。儿郎之言,岂能与父帅及孟家先祖相比?” 一旁的孟心面色稍显沉重,与喜笑颜开的父兄截然不同。倒不是嫉妒孟啸又多得了几两夸赞,倒是为如此轻敌的父兄捏了一把汗,默默担忧。想那狄挽凤阴险诡谲,狡诈无常,最是可怖,绝不好对付,父兄却如此相待,想来大祸即将临头。 而孟克却还沉浸在长子的马屁之中,捧着将军肚朗声大笑道:“哈哈。啸儿莫要谦,你当受此夸奖!为父所谋,亦与啸儿相同。想那狄挽凤嚣张跋扈,今日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是狂的没边儿!恐怕他很快便会对孟家下手......大丈夫岂能坐以待毙?今日便扣下那使者,借此恫吓那狄挽凤!” 一旁的孟心闻言愈发担忧,刚要上前劝说,不想其兄长孟啸又抢先一步,奉承讨好道:“父帅高明!狄挽凤远非父帅敌手!待父帅率我等力挫强敌,凯旋而归后,新皇必会龙颜大悦,重赏封赐父帅。到那时,这大姜第一臣,还得是父帅来做。” 满脸堆笑的孟啸已然为孟克描绘出一幅极为美好的画面,叫孟克沉醉期间,欢喜异常,抚须大笑。欲言又止的孟心暗暗攥紧了拳头,只得转过头去,唉声叹气。这一幕刚好落在那孟啸眼中,兄弟二人虽性格有些差别,但感情却颇为深厚,故而好心问道:“心儿,你为何叹气?莫非你有良策,倘若是对付那狄挽凤之策,快快讲来。你我同为父帅出力,自然要同心同德。” 孟心闻言长舒一口气,强撇出一抹笑来,回身拱手道:“父兄在上,吾有一言,或不合时宜,不知当说与否?” “此间并无他人,亦非军帐点将。无有将帅兵卒,只有你我父子三人,有何话不可说?”孟克甚爱孟心,唯独将他这小心谨慎的好习惯视为优柔寡断的女子做派。 “多谢父帅,既然如此,孩儿便坦率直言。”孟心略微调整了一番低沉的心情,缓步上前,徐徐抬起右臂,指尖在那巨幅地图上掠过,朗声说道,“孩儿心中所忧者,除了那狄挽凤以外,更是来势汹汹之北军。自贪狼关破后,北军纵马南下,势如破竹,败鲁玄,破何志,擒黄昊,斩蒋当,连夺我一十三城,大姜折损兵马近二十万,粮草军械更是损耗无数,国力大伤。而反观北军,距离承天府已然只剩下仅仅六百里路程。经历数场恶战,不仅损伤极少,还添了不少兵丁。” “更有了北方一十三城的供给,原本北军最为薄弱的补给线也不再是问题。如今他们士气正盛,锋芒毕露,直逼赤霞山。虽说赤霞山固若金汤,易守难攻。但想来一场恶战迫在眉睫,已然不可避免。有此虎狼之师窥伺于北,父兄岂可在意那官爵一时之得失?狄挽凤固然可怕,但倘若他此时对父帅动手,何人能抵抗北军?若如此,岂非将大姜置于倒悬绝境?狄挽凤乃是聪明人,断不会贸然行动。” 孟克一时间有些迷糊,并未完全明白,故而问道:“那心儿你的意思是......” “依孩儿来看,当前大敌乃是北军,而非狄挽凤。处置狄挽凤不在此一时。若是能瓦解北军,军权依旧在父帅手中,到那时父帅举兵回朝,勤王保驾,诛杀逆贼乱党,一样可以功成名就,名正言顺的坐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仅凭狄挽凤手中那数千御林军,绝不是父帅的对手。更何况狄挽凤再如何放肆,亦是大姜的臣子。若是摆错了重心,鹬蚌相争,此时落个两败俱伤,反叫北军渔翁得利。父帅若败,北军定将长驱直入。到那时,国家不国,岂有高官厚禄之别也?故而父帅何必计较一时得失,因小失大?”孟心苦口婆心,尽心竭力的劝解道。 孟克闻言陷入沉思,方觉有些道理,正欲思考斟酌一番,不想那孟啸又站出身来抱拳反对道:“父帅,孩儿以为,幼弟此言差矣。待孩儿与他争辩一番,父帅再做定夺不迟!”说罢,不及孟克发言,便急忙转身面向那目光冷峻的孟心。 并非是孟啸有意与兄弟争个高低,只是两人素来如此。虽感情深厚,但因性格与思维的差异,常有意见不合之时,两人便以争辩为乐趣,亦是解决问题最佳之法。今日之事亦是如此。此非但不会叫两人怀恨在心,反叫他兄弟二人感情愈发深厚。 孟克也知两子脾性,故而并不阻止此事。况其虽性情火爆,但平日在家却是慈父形象,和蔼可亲。唯有上朝或上阵之时,才会化身那说一不二,不苟言笑,言出法随的猛将军。 “幼弟可知,常言道,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大敌隐于朝,若不尽早除之,难道还要坐以待毙不可?”孟啸剑眉倒立,星目瞪圆,杀气腾腾,咄咄逼人,若他人不知此乃兄弟二人,定会认为他们俩有甚么深仇大恨,“岂不闻,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莫非幼弟想见父帅沦落到那尹温烈的下场么!” 孟心闻言甚是委屈,惊的后退半步,无奈的摊开双掌摇头说道:“兄长何出此言?你我俱是父帅亲子,岂会做出如此不忠不孝之事?我方才所言,并非是要置狄挽凤于不顾,而是先将使者送回,好言安抚。待稳住了大后方,才好无有顾忌的应对北军。我何错之有?” “但若不能先除掉狄挽凤,祸起萧墙,哪里还有精力应对北军!” “我料那狄挽凤绝不会如此轻率!” “何以见得?” “我早已讲明。此时对父帅动手,无异于自断手脚,陷大姜于危难!” “呵,那狄挽凤喜怒无常,狡诈诡谲,就连他身旁跟随多年的亲信都摸不准他的心思。幼弟又何以凭此断定他不会动手?说不定他早已与东狄勾结,欲里应外合,图我大姜社稷!幼弟所言,才叫轻率!” 孟心哑口无言,憋得两颊涨红,浑身发抖,长叹一声,愤愤转过身去。孟啸见状哭笑不得,只好上前轻拍孟心肩膀,用温和的语气,笑着说道:“方才所言,不过同平日争辩一般,贤弟莫要挂在心上。” “我只是不想父兄因轻敌坏了大事,惹祸上身,我何错之有!”孟心环抱双臂,依旧背对着孟啸,半昂着头,极为委屈的眨巴着双眼。孟啸便连声附和道:“好好好。贤弟素来小心谨慎,自然不会出错。但为兄且来问你,北军真的如你所说那般可怖么?贤弟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孟心闻言微微一愣,急忙转过身来点头说道:“北军势如破竹,锐不可当,乃是事实。但我并未灭自家威风。只要我军积极备战,有父帅坐镇,定能打出一场漂亮仗来。” 望着那满脸真诚的孟心,孟啸不禁大笑起来。笑得那孟心满头雾水,不解其意。孟啸遂解释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北军看似锐不可当,在为兄看来,却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惧,谈笑间便可使其灰飞烟灭。” 这大话一出口,哪怕是孟克也再坐不住,忙上前劝道:“孩儿莫要大言不惭,军中无戏言!”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五十四回 断敌情独子当先 “回禀父帅,孩儿并非大言不惭。请父帅与贤弟稍待,待我说个明白,再商榷决断不迟。”胸有成竹的孟啸又搀扶着那虎背熊腰的孟克坐回了他的帅案之后,孟心也缓步来到他身旁,问道:“兄长,你究竟作何打算?” “贤弟莫急。为兄且来问你,你可知晓那北军情况?”孟啸不紧不慢的问道。 孟心思索一阵,便将早已在脑中形成的分析图转化为言语,徐徐说道:“据探马来报,北军有人马一十万二余,前锋大将率领三万精骑开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已过北棘岭,现屯兵于铁牢山伤,随时可能挥师南下。兵魁沈钦乃是东狄国主亲弟,由他率领的五万精兵乃是北方五国的精锐所在,上至将军,下至兵卒,皆是身经百战,能征惯战,以一当十的猛士。剩下四万则是由北方十三国强征来的兵源,但因惧怕其临阵倒戈,故而一般只做于后勤运输所用。” “不错。贤弟所言甚是。北军的精锐正是在这三万铁骑与五万步卒之上。更是有四万将士运送补给,使其防线巩固,补给不断。”孟啸说到关键之处,故意稍作停顿,清了清嗓子,便接着说道,“咳,但是,这既是他们的长处,却也可以成为他们的致命缺陷。” 孟克孟心闻言满头雾水,全然不理解孟啸的用心所在,相视一眼又齐声朝着孟啸问道:“何以见得?” 孟啸见其发问,抚掌大笑,脚下一转,便来到那沙盘前为父帅与幼弟操演解释起来:“父帅,幼弟且看。我军驻扎于赤霞山上。此间山势险峻崎岖,乱石极多,人难行走,马不能奔。且上山的唯一道路,及各处要害也被我军扼守。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且水源充足,山峦连绵,进可攻退可守,北军若来,必为仰攻,届时我军以居高临下之势,万箭齐发,则纵使他骑兵几多勇猛,也皆如箭靶,定会死伤无数,此,不足为惧矣!” 说罢,孟啸颇为轻蔑的冷笑一声,用手指轻轻一弹,便将那沙盘地形图上用来代表北族骑兵的小旗弹开,丢到一旁。 “但若北族以盾牌为先,又当如何?”孟心提出心中疑问,等候兄长解答。 孟啸遂来到他身旁,轻拍其肩膀笑道:“山体倾斜,人走尚有些困难,马匹又如何奔驰?人能举盾,马如何御?更何况北军领地资源困乏,军械始终是大问题。即便他们能看出如此劣势,一时间又如何筹措如此多的盾牌及马铠?我军弩箭充足,又有钩镰枪,长戈等长兵器对阵,射到一匹,钩杀一阵,前军死绝,人马尸首堆积成山,既成了障碍,又反遭后来者践踏,北军前后无暇顾及,必然自乱!我军只需扼守要道,不轻易出营迎敌,与北军正面交锋,避其锋芒,扛过这第一阵,则大事可成!” “好啊,好啊。”孟克闻言恍然大悟,左思右想,甚是恰当,心觉满意,又因孟啸乃是长子,正显得自己教导有方,故而十分欢喜,抚掌大笑道,“哈哈,本帅有啸儿随军出谋划策,何惧之有?” “兄长果然有见地。”孟心也不得不为其鼓掌赞叹不已,还未及那孟啸开口还礼,他却又问道,“如此一来,北军的骑兵倒是不足为惧了。这步卒又当如何应付?” 孟啸便落下那刚刚抬起,僵在半空的手,依旧面带微笑的探出两根手指,落在那象征着北军步卒的小旗之上,轻笑一声解释道:“北军五组的精悍步兵共有五万,我承认,他们的确是能征惯战的虎狼之师,作战极为凶狠勇猛。但再勇猛的部队也会在一次次交战中折算一二,北军夺下我大姜北面一十三座州府城池,其中虽多有望风而降着,但亦有宁死不屈,城破人亡之恶战。” 说到此处,父子三人皆陷入沉默,回想起那战报中所说,左将军鲁玄为保全性命叛国投敌,实是姜国耻辱,实该堕入万劫不复之地。但亦有黄昊蒋当等死战不退之悍将,为国捐躯,力挫敌军,为孟克的出征迎敌赢得了宝贵的准备时间,不至于慌忙迎敌,破绽百出。 他们身虽死,却是大姜国土之上消散不去的忠烈之魂,作为大将军的孟克自然对他们敬佩有加。孟啸孟心亦不例外。 稍停顿片刻,孟啸遂接着说道:“精悍之兵作战虽勇猛,但却有一个极大的缺陷。”孟啸并未直接说出答案,而是将目光抛向父亲与幼弟。 “兵源补充!他们每一个人都死不起。一旦阵亡了任何一名士卒,都难以找到适合的替代品。除非,滥竽充数。”孟心领会其意,目光闪动,不假思索,极快的回答道。孟克一拍大腿也附和道:“正是如此啊!” “不错!”孟啸投去赞许的目光,紧握的拳头正落在那沙盘地形图的边缘,咬牙切齿的说道,“这群豺狼在往承天府进发之前,已然经历了大大小小不下三十余场恶战,我就不信!他这五万士卒没有一丁点折损,故而我估计,此时这五万人的战力,一定大不如前。” 孟心却歪着脑袋琢磨一阵,轻声说道:“但即便如此,他们依然不好对付......”“贤弟莫急。待我说完......”带着诡异笑容的孟啸似乎有些激动,迫不及待的打断孟心的未说完的话,继续说道,“赤霞山的山路入口极为狭窄,五万步卒及骑兵若想全部进入,须分批而行。这便是我们最大的优势。分批攻城无异于添油战术,只要我们利用好地形,将我们的优势发挥到最大!那北军号称虎狼之师的步卒,也将不堪一击。” 说罢,他终于将那象征着步卒的旗子拔去,然后松了口气,似乎是除去了一颗扎在心里很久的眼中钉肉中刺。 “兄长之言,甚是有理,这样一来,北军号称精锐的八万人马便不足为惧了。还剩下一个问题,他们的补给线......”孟心高耸的肩头终于放松地落下,无处摆放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沙盘的边缘,与孟啸相视一眼,等待着他的回答。而自始至终,那好大喜功的孟克,竟都如慈父般面带微笑的坐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对兄弟,默不作声,却满心欢喜。 挺直了身子的孟啸拍了拍满身的满手的沙土,轻描淡写的笑道:“这是最为简单的问题。你我都心知肚明,这些负责为北军运送军械粮草的多是我们的同胞。城池陷落,知府投敌,他们却并非心甘情愿受那北军奴役使唤。传言北军破城之日,劫掠粮食金银尚且不说。更是屠杀百姓,奸淫妇女,无论老幼,皆不放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更是强迫百姓充作兵源,为他们运送补给,实是......” 越说越气愤,越说越激动,情至深处,义愤填膺,愤懑难平,孟啸咬牙切齿,眼圈泛红,忽地长舒一口气,这才缓过神来,强压着心中怨愤,徐徐说道:“正因如此,我大姜的百姓定会怀恨在心。但为了保全性命又不得不委曲求全。如今父帅亲率大军迎战北族,驱逐鞑虏,收复失地,指日可待,那些百姓若是得知此事,定会士气大振,重拾希望!” 说罢,孟啸遂转身对那孟克躬身拱手,拜礼请命道:“孩儿斗胆请父帅广发告令,叫北军中的大姜同胞知晓父帅率兵迎敌的消息,想必他们即便不临阵倒戈,揭竿响应,也会设法逃离北军掌控,不再为他们为虎作伥!届时北军供给定会大乱,前军不利,后方不稳,北军顾及不暇,定然溃退!我军再乘胜追击,定能大获全胜!” “这倒不是甚么难事。但倘若他们不肯响应,亦或是无动于衷,继续为北军运送补给,又当如何?”孟克端坐于案后,左手按着宝剑,右手抚着胡须,难得做一次思考,昂起脑袋便朗声问道。 “孩儿还有一计。孩儿以为,倘若这些降卒不肯响应父帅,仍为北军卖命。那他们将不再是我们的同胞。” 孟啸闻言沉下脸色,眸若寒霜,微微躬身,依旧拱手进言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孩儿派人打探得知,那沈钦与东狄国主虽是兄弟,却是同父异母。二人性格颇为相似,皆好猜忌。因此,父帅可派出大量细作,先是在北军营内散布流言,或流传假书信,故意败露,叫那沈钦起疑心。就说姜军降卒及强征者常怀异心,欲起事造反,响应父帅。此正好借沈钦之手,除掉这些没骨头的东西!” “这倒不失为一条妙计......”孟克抚须点头,已然开始琢磨可行性。而一旁的孟心,自始至终却是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模样,似乎怀有心事,欲言又止。孟啸则又说道:“此法亦可用在沈钦身上。”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五十五回 运筹帷幄自论战 “这话怎么说?”孟克赶忙追问道。 但这次孟啸并未急着回答,倒是将机会让给了一旁沉默不言的幼弟。两兄弟经常如此,早就习以为常,故而孟心极为自然的接过话茬,却依旧深锁眉头,轻叹一口气说道:“兄长的意思是,派人前往东狄国中散布流言,叫那东狄国主对领兵在外的沈钦抱有疑心?” “不错,我正有此意!”孟啸重重点了点头,舒畅的笑道,“想来先前与尹温烈在贪狼关对峙十年光景的兵魁卢参戎,也是名副其实,当之无愧的帅才。奈何东狄国主猜忌心极重,在尹温烈被削去军职,贬为庶人后,功高震主的卢参戎自然也就赋闲在家,挂了空职,再无实权。有如此不明事理的国君,何愁它五国联军不破!” 静静凝视着那胸有成竹,好似胜券在握一般的孟啸,孟心愈发担忧,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可兄长应该知晓,卢参戎乃是外姓重臣,功高盖主反被猜忌也属于情理之中。这封天侯沈钦可是东狄国主的亲弟,难道连他也不受信任?” “不,贤弟这话虽有些道理,但也不尽然。”孟啸故意卖了个关子,沉吟片刻,俯下身子又开始摆弄那沙盘地形图,演练军阵,布兵有方,轻笑一声接着说道,“正因这沈钦与东狄国主乃是亲兄弟,东狄国主信任他才命他掌兵在外。但沈钦刚一上任,便在贪狼关大破莫然,又领军南下,一连攻克十三座城池。如此奇功,乃是那卢参戎对峙十年都不曾换来的,试问那嫉贤妒能,小肚鸡肠的东狄国主,此时心里作何想法?” 孟心开始被孟啸说服,也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琢磨一阵,反复咀嚼,愈发赞同,目光炯炯,神采奕奕,闻言便赶忙接话道,“他必会担忧手握重兵,屡建奇功的沈钦会威胁到他的九五之尊!” 两兄弟不谋而合,拍掌认同,孟啸爽朗的大笑几声,又言道:“哈哈,正是如此!沈钦如今手握重兵,东狄国主难以掌控。我更是派人打听过了,东帝国国小民穷,却举全国之力犯我疆界,如今就连皇宫之内都节衣缩食,那东狄国主每日饭不过两升,菜蔬肉食更是难求,为的便是给深入我大姜境内的沈钦提供补给。但在如此困难时期,那东狄国主竟然还特地派三千壮士携带黄金白银,玛瑙珍珠前来犒赏沈钦。贤弟可知,此举何意?” “名为补给兵源,实为暗中监视。明里犒赏功劳,实为稳定军心。也是为了安抚那沈钦,警告他切莫不可有非分之想。”孟心的语速越来越快,颤动的双手也藏不住那满心的激动与兴奋。 孟啸则接着说道:“我还曾派人打探得知,在沈钦率兵攻打锦南府时,曾遭欲我大姜守将的拼死拦截。激战三日未分胜负,双方各有损伤。此事传至那东狄国主耳中,东狄国主便下令吩咐沈钦须在五日内攻克锦南,未曾想沈钦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抗命不尊,哈哈!东狄国主恼羞成怒,于朝堂之上怒斥沈钦。二人自此生出裂隙,再难合拍。” “君疑将,将抗君。君臣相互猜忌,各有怀疑。裂隙已生,疑心顿起。掣肘至此,想来若是此时在东狄国中散布流言,定能收获奇效,激化矛盾,使他二人积压已久的疑心彻底爆发,届时北族联军将不攻自退!”孟心激动的转过身来,满脸喜色,展开双臂对那孟克进言道,“父帅,兄长此言甚善,愿父帅从之!” “若东狄国纠纷一起,必会不攻自乱。而因其国力乃是北族之最,才能统领五族。正因如此,东狄总是设法侵占他族利益,致使其余四族怨声载道,心怀怨愤。若东狄一破,其余四族再无余力,定会做鸟兽散,说不定还会群起而瓜分东狄,届时我们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孟啸对自己的计划十分满意,迫不及待地向孟克讲明。 孟克也终于明白两子的用心,对阵谋军,交锋论战,乃是他的本职,但论起阴谋阳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便一窍不通。从前都是依仗自己得力的心腹出谋划策,今日便可依赖自己天资聪颖的两个孩子。故而他甚是欣慰。 “好,为父这就差人去办。但......”孟克站起身来,捧了捧那将军肚,扫了一眼案上那光彩夺目,许久未能饮血的宝剑,又笑着问道,“想来那毛头小子沈钦的先锋骑兵已然逼近赤霞山,这第一仗,该如何去打?你二人可有良策?但说无妨。” “孩儿以为,虽如兄长所说,赤霞山地势险峻,山路崎岖,北族骑兵难以驰骋,但我军亦不可掉以轻心,小视敌军。父帅须沿山路多布置陷阱壕沟,多藏滚石垒木,多设埋伏。层层阻击,挫其锋芒锐气。待其先锋临近我山上大寨之时,已是强弩之末。我等避而不战,再挫其锋锐,并以弩箭射之,定可大获全胜!”孟心提出自己的建议道。 可孟克似乎对此建议并不满意,抚须皱眉,沉默不言。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又是陷阱埋伏,又是避而不战,实在阴毒,确不像大丈夫行事。” 孟心闻言颇为惊诧,这是他第一次随军出征,不想父帅竟愚钝至此。两军交战,胜者为王,自春秋之后,岂有因义理而舍生死者?可孟啸闻言则拱手上前,躬身一拜,抬起眉眼说道:“启禀父帅,幼弟此言虽有理,但孩儿以为,待锋芒挫败的北军来到门前挑战之时,我们应大开营门,率军冲杀,定能斩将乂旗,大振士气!扬我军军威!” 孟啸虽也是头次随孟克出征,但他却早学会了察言观色,附和着父帅的心意说话,而不是像孟心那般,不论场合的“固执己见”,只会惹父亲讨厌。同样的话,若是换一种说法,或是稍微修改一番,便可收回全然不同的效果。很显然,孟啸要比孟心更为圆滑世故。 果不其然,听罢孟啸的建议,孟克颇为满意,抚掌大笑,又拍了拍肚子,缓步上前轻抚其背,颇为赞许的点头说道:“啸儿长进不小,深谙我心。方才所言,为父颇为满意。这边提拔你做翎威偏将军,立这克北第一功,切莫让为父失望!” “孩儿领命!孩儿定不负父帅重托!”孟啸大喜,又对身旁的孟心使了个眼色,颇为得意,当即叩拜领命。阴沉着脸的孟心并非是妒忌兄长受封,而是他似乎预感到了甚么迫在眉睫的危难。 可此时那孟克却转过身来,虽依旧面带微笑,但却用较为严厉的口气对孟心说道:“心儿,你还是要好好向你兄长学习用兵之道,你可明白?” “是,孩儿明白......”孟心垂下头去,欲言又止,最终只得应声领命,可心中始终怀揣着毫无来由的顾虑,不知该不该说。孟克回身帅案之后,又端坐帐中,吩咐道:“你二人权且先退下,暂歇片刻,稍后传令众将升帐议事。” 孟啸孟心二人便领命而出,待钻出营帐后,两兄弟并肩而立,待通知众将后,倒也无他事,遂在营中散步谈心。孟啸牵着孟心的手腕,领着他四处巡视,同时又语重心长的微笑道:“贤弟,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能摸清楚父帅的心思。难道附和他说几句话,稍做些让步,对你来说,便这般困难么?” “可兄长,家祖曾说,领兵打仗,万万不可由着性子来。须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哪怕稳操胜券,亦不可掉以轻心。正所谓骄兵必败,胜者为王。如今父亲舍万全之策偏要执着于与北军正面交锋,岂不是......”孟心依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但终是欲言又止,似乎很是委屈,垂下眉眼,好似要哭出声来。 不想孟啸的手臂自然的搭在他的左肩,两根瘦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孟啸的笑声回荡在耳边,却又温柔的对孟心说道:“我的笨蛋弟弟啊,你何时能开窍。父帅所追求的,从不是你我想的。你不需要多想,做好自己的角色便好。何必执着其他?将者自有德......” “将者有德?可为将者,何为德?一将功成万骨枯,难道不该是运筹帷幄,叫将士不枉死,才配称德么?”孟心瞪着一对无辜的大眼睛,复又抬起头,小心翼翼的吐出心底所想。谁知孟啸闻言大笑,缓步走上前,又转过身来对孟心言道:“父帅为将帅多年,自有他的道理,从来如此,不必执着。” 孟心还是不能理解,自言自语道:“从来如此,便对么......” 抬头惊觉那孟啸已然走远,急忙迈开脚步追上前去,紧跟其后,复又问道:“那兄长,狄挽凤之事该如何处理?兄长可有万全良策?”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五十六回 清眸旖旎见桃花 孟啸闻言回身说道:“区区狄挽凤,实不足为惧。幼帝年幼,无力主持朝政,这才是关键。传闻我们出兵那日,国舅郭天毅欲起兵造反之事败露,我料他必是为了诛杀乱党。如今我等可待挫败北军锋锐后,稍作休整,即派出一队轻骑,星夜奔袭承天府。神不知鬼不觉,叫那狄挽凤措手不及。” “回京如此迅捷,难保不遭人怀疑。倘若被狄挽凤察觉,又当如何?”孟心发问道。 “只说是有前线战报,须快马传回京城。专挑那深夜之时进城,又有父帅虎符,任他城门吏哪个敢违抗?”孟啸轻笑一声,不屑一顾的说道,“只消这骑兵进了城,便可直逼皇宫,趁着御林军急切间难以集结,打出勤王保驾,清君侧的旗号,擒杀狄挽凤乱党,如此一来,内外皆可平定!” 孟啸说的果决,似乎一切尽在掌握,未曾想那孟心依旧是一副苦瓜脸,闷闷不乐的模样。闻言眼前更是蒙上一层忧虑的雾色。只待那孟啸又上前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孟心终于肯点头答应,哪怕此事再来看来风险极高,也不得不学会顺从父兄的意见。 颇为委屈的孟心也只得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一切如愿。 且看那赤霞山上,落日正圆,孤烟直上,赤红的山石与橙红的晚霞交叠,分不清边际。苍鹰盘旋,觅食无果,又惊闻号角声连贯东西,翻转羽翼,朝那血红的日轮当间飞去。天地浩然,星罗棋布的营帐显得愈发渺小,但空气中弥漫的狼烟气味儿,却叫每一个渺小的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苍狼仰月,裹甲难眠,脸颊被篝火映红,独倚在刀剑兵戈边,唱着不知名的歌谣小调,耳畔只剩下经久不息的狼嚎...... 却见阳光和暖,微风喜人,偏偏缠着那马蹄,顽皮的躲了三圈,才从指缝间流走,若细沙软泥,却不曾留下半点痕迹。雪玉踏青溪,桃锦映粉面。又见丘山各异,白鹿饮溪,莺鹊引路,兔狐奔于林木间。堂燕常回清秀地,最喜人间常有春。最为迷人者,便是那如镜如月的清潭两侧,落英夹柳,相得益彰,粉红桃红酡红杂在一处,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香泥温软,芳草鲜美,流光溢彩,落红摇曳。万物有灵,日月藏情,真不愧人杰地灵,福地洞天。亦不愧: 千银一点红难易,万玉不抵两寸碧。 清若三分雨新浣,步步夺香四方迎。 潋滟五色散又聚,月照暖镜六曲明。 层云七追金不乱,天神落凡八面灵。 生得九州魁首心,偷去昭梦十万卿。 满眼桃花,叫那拂面清风自带三分甜,醉人心脾,不觉忘了方向。 恍惚间,又见远方群山连绵蜿蜒,一眼望去,满眼缤纷,赞叹不绝,尽是数不尽的各式各样的绝色,叫人流连忘返。 忽地惊觉此时已不是初春。深秋时节,何处竟有如此奇异之景?外人定有此问,奈何对于叶居霜与莫随风来说,这些都是自小到大,最为普通的景色。叶居霜牵着缰绳,引着乖巧的玉龙踏过那碎石白玉清溪,不时转头瞥一眼那仍昏睡于马鞍上的尹温烈。 可不知怎的,每每看他一眼,都好似犯了罪般惊慌,耳根微热,颊边晕开的桃色与落在发丝间的花瓣相叠,互相映衬,好不鲜艳。 “这感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叶居霜不禁在心中琢磨道。左思右想,斟酌再三,却不敢对师兄及父亲提起,只的思忖着寻个机会去找这桃花峪中的医仙婆婆去问个清楚,莫非是染了甚么剧毒,或是得了哪种绝症?可叶居霜却一点也不担心,反而有些迷恋这种奇怪的感觉。 汗珠摇弄,滑落颊边,荡漾烟雨,玉波生烟,却见清眸未断绝。白浪如练,浮香浅,缭绕青丝半遮面,人间碧色衬桃雨,胜似红妆有三千。 忽然停下脚步,回身正望见那步伐沉顿的莫随风纵身跃过银溪,快步赶到叶居霜身旁,抹了一把满额的汗,憨厚一笑。心不在焉的叶居霜有些晃神,但还是下意识从怀中取出一块带着温热的香帕,递与莫随风。 莫随风未曾想到师妹还如此待他,满眼皆是藏不住的欢喜,小心翼翼的用粗糙的双手捧过那块锦帕,反叫无意如此的叶居霜受宠若惊,忙嗔怪道:“师兄!何必如此小心?”莫随风一面擦着汗,一面憨厚笑道:“哈哈,师妹的好意,岂能怠慢。自然要小心些......” 但叶居霜本就无心莫随风,故而也并未多说。下意识的偏头望了一眼尹温烈,眼波流转,春色荡漾,轻咬朱唇,欲言又止,终是化为黛眉深锁,一声轻叹。莫随风看在眼中,自然不悦。师妹并未见过多少男人,但对每个人都是客客气气的,带着恰如其分的距离感,他也不例外。 唯独对这个来历不明的莽汉子,第一次露出这般神情。莫随风也弄不清楚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感,师父并没有教过他。但他确能清晰的感受到满心的酸楚与不甘。笑容逐渐褪去,莫随风阴沉着脸,忽地轻咳一声,将香帕丢入叶居霜怀中,惊的那沉醉在幻想中的姑娘后撤半步,待她察觉了师兄的异样,依旧如平常般,关切的问道:“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无事。”莫随风不肯直言,依旧闷闷不乐的模样,转过身去,颇为嘴硬,只是推脱道,“只不过我心有不甘,竟叫那令狐厌跑了!否则,若是你我合力,擒住那天王教教主,交予师父处置,魔教定会不攻自破!” 对感情之事毫无了解的叶居霜,竟天真的以为莫随风真的是为了此事烦恼,甜腻一笑,勾着手指便转身来到那莫随风身前,昂着头笑道:“师兄何必为此苦恼。我们此次出谷本就不是为了铲除魔教。爹爹曾说过,天王教树大根深,教众极多,高手如云,屹立江湖百余载,多少名门正派都没能将其剿灭,仅凭你我二人,又能如何?” “话虽如此......”不知不觉之中,莫随风的注意力也被自己转移,渐渐忘却了方才真正苦恼之事,回想起那夜的情形,环抱双臂,颇为严肃的说道,“可那天晚上你我曾亲眼目睹过令狐厌的武功。他轻功极高,剑法也十分精巧,杀气纵横,阴辣歹毒,确实是邪门歪道的功夫。但却没有师父的典籍中记载的那般惊世骇俗,出神入化。依我看来,你我单独一人,确实难以胜他,但若联手,左右夹击,定能将他擒住......看来魔教也不过如此,徒头虚名罢了。莫不是,传说有假?” 叶居霜攥着下巴抿着红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并未纠结太久,遂开口建议道:“不如回去找爹爹问个究竟。或许是传说有假,亦或许是典籍有误,但我还是觉得,魔教能屹立百年不倒,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说罢,再度转头望向尹温烈,似乎像是提醒莫随风,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轻声说道:“但事到如今,还是先完成爹爹交待的任务为好。希望这个人真的能帮得到我们罢......否则,大姜的百姓就要受苦了......” 莫随风闻言点头如捣蒜,这次他没有去在意叶居霜是怀中怎样的心态,而是将师父吩咐的任务摆在了第一位,便主动上前接过缰绳,欲接替叶居霜牵马。谁料那颇有灵性的玉龙竟长嘶一声,扬起前蹄,将毫无防备的莫随风掀翻在地,踉跄几步,跌入那白水溪中,湿透了满身衣衫。 叶居霜强忍着笑意,慌忙上前将他扶起,关切的问道:“师兄你没事罢?”莫随风的尾椎骨隐隐作痛,但为了不让师妹担心,也只得咬紧牙关,强笑着说谎道:“没......我没事......”可心里早将那一脸无辜,只顾低头吃着水草的玉龙骂了千百万遍,“这畜生好生害人......”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师兄莫惊,这马儿一路行来倒也乖巧,为何今日为何这般躁动?”叶居霜见莫随风并无大碍,便回身去照顾那不同寻常的玉龙,见那一对灵动的眼珠紧紧盯住自己,与方才面对莫随风之时全然不同,叶居霜会心一笑,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轻轻点了点额间,伏在马耳边轻笑着说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有灵性的对不对?” 玉龙乖巧的歪着脑袋,蹭了蹭叶居霜的脸颊,轻哼几声,显得极为无辜。惹得莫随风恼羞成怒,叶居霜却笑得爽快欢乐。将马头揽在怀中,又抚了抚玉龙的鬃毛,眉间平添几分顾虑与忧伤,复又自言自语道:“马儿都这么通人性,你的主人,一定是个很特殊的人罢。”说罢,又抬头望了一眼尹温烈。 不知为何,她竟然期盼着尹温烈能在这一刻醒来,与她相视一眼。那一定是世间最为浪漫的时刻。 但何为浪漫,叶居霜并不懂。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五十七回 跃银溪桃花藏路 眸间闪过一丝失落,叶居霜没来由的叹了口气,但很快便舒展开那紧蹙的眉头,回身对那毫无察觉的莫随风笑道:“师兄。想必是这些时日它随我久了,熟悉这气息,若是换作别人,反倒陌生起来,故而方才稍显暴躁。”说罢又拍了拍玉龙的额头,“你看,它是个认主的灵物,又这般乖巧了。接下来还是我继续牵着它罢。就不劳烦师兄了。” 莫随风闻言颇为尴尬的挠着后脑,憨笑一声,也只得拱手抱拳道:“叫师妹见笑。那只能继续辛苦师妹了......” 说罢,又迈开步子赶上前去,抬手便要用剑鞘去抽打那玉龙的臀部,嘴里还轻声骂道:“你这畜生,害得我在师妹面前丢脸......” 可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被那头也不回的玉龙扬起后蹄,正踢中小腹,又将莫随风踢倒在地,连滚带爬,好生狼狈。闻听身后动静的叶居霜也只得停下脚步,转头去看,见此一幕,终是忍俊不禁,掩口轻笑,许久才回过神来,歪着脑袋打趣道:“师兄,你何苦招惹它?看罢,反倒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此一番言语,正羞得那莫随风面红耳赤,恼羞成怒,自己竟然两次阴沟里翻船,反叫一匹马捉弄,在师妹面前尽出洋相,心中恼火,无以言表。只得在师妹领着那玉龙继续向前之后,才爬起身来,拍了拍满身尘泥,没好气的暗骂一声,却心有余悸的远远跟着,不敢再靠近。 约莫走了三四里地,穿过一片极为普通的桃花林,遂见青石小径通幽处,清风穿林打叶声不绝于耳,两旁篱笆参差不齐,更显风雅别致,其间各色小花相杂,极具趣味。石缝间落满了缤纷花瓣,浸润香泥,叫这空气更为清甜。 小径两旁的紫藤青竹相错相映,纠葛不清,反倒在头顶形成了一道极为阴凉的蔽障,雨雪不侵,光华不进,遮天蔽月,宛若一条天然甬道,十分罕见。想来此时分明是深秋,百花凋零之际,此地竟能如初春一般生机盎然,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青石小径并不宽敞,高不过一丈二分,宽则仅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行。穿过甬道,小径也到了尽处,眼前逐渐开阔明亮起来,但见星罗棋布的农舍茅屋,原是个聚居的村落:鸡犬相闻,宁静祥和,屋前有黄发垂髫,自相欢乐,男女老少,衣着光鲜,满脸堆笑,三两成群,或织布耕田,或谈笑风生,或挑担打水,或游戏其间,或编筐添瓦,或安睡小憩。 良田,美池,桑竹,花木应有尽有,一应俱全,堪比武陵人之遇桃花源,犹胜三分自在清闲。但与桃花源不同的是,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与外界并无差别,想来并非是完全的与世隔绝,但也绝对称得上人间仙境地。 老人于树荫下小憩,壮年便挑水耕田,妇女织布绣衣,孩童追逐嬉闹,各有所属,各有所劳,各有所乐,无有顾虑心焦,亦无有烦恼忧愁。 见那叶居霜牵着一匹极为雄壮的白马一路行来,沿途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向她打招呼,嘘寒问暖,真情实感,并非客套,好似每个人都是亲人一般。叶居霜也欢笑着一一回应,不时停下脚步,与人谈笑一阵。她早已将这种生活习以为常,也不觉麻烦,顺带可以等一等不知为何落了好远的师兄莫随风。 但自始至终,似乎没有人注意到那马背上还趴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待送去了一波又一波熟悉的村民后,又牵着玉龙往前走去,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可没走多远又被一群扎着两角发髻和小辫的孩童拦住去路,簇拥在叶居霜的身旁将她紧紧围在当间,嬉闹着欢笑着,拍着手唱着歌,欢迎他们最为喜爱的叶姐姐回家。 斑驳的树影之下,细碎的阳光之间,叶居霜明媚的笑容乃是世间最美的绝色,就连那红遍万山的桃花都稍逊三分。眼眸轻转,笑意丛生,又见那一个个沾染了花草香气与尘泥清甜的稚嫩笑脸,卖力的拍着肥嘟嘟粉嫩嫩的小手,叶居霜心情大好,轻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卸下肩头包袱,解开行囊,将从州府城中买来的姜糖香果等物尽皆散给这些天真可爱的孩子。 直到最后一个怯生生的孩子都攥着一块方糖小心翼翼的舔舐起来时,叶居霜才长舒一口气,蹲下身子静静的望着这群孩子,双手托住香腮,却还有些倦乏,可心里却愈发欢喜充实。这是她唯一能为这些孩子做的,在出谷之时便答应他们带些城里的糖来,叶居霜一直将此事记挂在心,未敢忘记,生怕冷落了他们脆弱的心。以致于这分明是自己第一次离开桃花峪,也没有机会好好看一眼谷外的世界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色。 自小便生活在这桃花峪内,轻易不得出谷,虽说烦恼少了许多,但也无有多少机会见识到更为新奇的玩意儿。城镇州府里孩子最为不屑的廉价糖果,却成了这桃花峪孩子难得一见,颇为珍惜的至宝。 有的孩子将糖含在嘴里,始终不肯咽下,有的则捧在手中,眼巴巴地看着,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探出舌尖,小口小口的舔舐着。叶居霜看在眼中,又觉好笑,又觉心酸。她暗暗做出一个决定,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说服爹爹放这些孩子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孩子中年纪最长的约莫有七八岁,攥着糖的小手始终没有松开,他并没有急着吃,而是想带回家给爹娘也尝一尝。故而在别的孩子都沉醉于糖果的甜腻中无法自拔之时,他却瞪着一对灵动的大眼睛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马背上趴着的尹温烈身上,本来就好奇心旺盛的孩子缓步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角,见他并无反应,心中甚是奇怪。 “他是死了么......”那孩子后撤半步,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惶恐。 这一句话将叶居霜从自己的世界中惊醒,站起身来回头去看,见那孩子竟攥着尹温烈的衣角,惶恐不安的说道:“叶姐姐,他是不是死了......我爹娘和我说,人只有死了,才会一动不动的,怎么扯衣服也不会有反应......” 叶居霜有些晃神,闻言更是错愕,还没来得及思考如何回到这个问题,周围的孩子也注意到了这点,很显然,好奇心胜过了那糖果的吸引力,都一拥上前再次将她围住,你一言我一语的问道:“叶姐姐,他是谁呀?”“他为甚么一动不动呀?”“叶姐姐为甚么要带他回来呀?” 更有甚者,童言无忌,语出惊人。他不知从何处知晓的情爱二字,竟一口咬定这躺倒在马背上毫无知觉的尹温烈,便是叶居霜带回来的心上人。周围孩子先是鸦雀无声,待他们反应过来,虽说不甚了解,但还是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感叹声。 叶居霜哪里应付得来这般场景,更从未被人如此调侃。哪怕她知道这些孩子都是无心之言,但脸皮薄的她早已羞红了脸,那晕开的酡红从脸颊蔓延至耳根,到最后竟连呼吸叶急促起来,心跳没来由的加速,叫叶居霜既困惑又担心。 从小没有接受过这方面教育的叶居霜,在对于“爱”这个字的理解,比眼前这些天真的孩子,高不了多少。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叶居霜早已说不出话来,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无奈之下也只能挣脱孩子们的包围,半遮着脸颊,牵上玉龙快步逃离此地。 孩子们并未追赶,回头正望见那怒气冲冲,气喘吁吁的莫随风也赶了回来,他比叶居霜慢了不止一点点。孩子们又上前将他包围,追问他那马背上的陌生男人之事。可莫随风此时憋了一肚子气,哪里还能管这许多。扬起手臂便将孩子们赶走:“去去去,哪儿那么多事儿,再多纠缠,我就去找你们爹娘,把你们一个个关在家里,不准出来玩!” 可孩子们也只是暂时后退,并不惧怕看上去凶神恶煞,实际上憨厚老实的莫随风,只是顽皮的拍拍屁股,冲着他做个鬼脸,吐吐舌头,嘴里还叫嚷着:“莫大哥坏坏!莫大哥坏坏!”莫随风被这群叽叽喳喳的孩子叫嚷的烦了,忽地一声大喝,将孩子们吓退,这才快步跟上叶居霜的脚步,追上前去。 路上碰见熟人打招呼,关切的问道:“哟,小莫回来了。今晚吃些甚么?” 那莫随风竟没好气的应声道:“吃马肉煲!” 就这样,叶居霜与莫随风依旧间隔了百十来步远,一前一后闯过大片村子,来到三间呈品字形排布,古色古香,极为典雅的房屋前,见一鹤发童颜,精神抖擞的青袍老者正坐在门前,侍弄着那几株最为艳丽的桃花,眼眸之中,满是喜爱。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五十八回 纵青衣秋霜有形 细看那老者:身如苍柏,声似洪钟。呼吸匀称,举止大方,体态雄壮,行动稳健。一举一动,稳重如泰山,一步一行,似疾风烈火。眼如剑锋凛冽,却暗藏柔情一抹。眉似弯刀锐利,偏又带着三分多情。精神抖擞,鹤发童颜,面有红光,气宇轩昂。 目光炯炯,神采奕奕,虽相貌清癯,但骨骼棱角分明,依稀能辨出年轻时的俊秀朗逸,全不似五十之人,仍有少壮之力。满头发如雪,一律乌丝垂在颊边,玉环束发,翠簪当间,似碧水过冰原,如苍松负白雪。 着一领翡翠碧玉色麻袍,袖重内精心绣成一枝桃红,蔓延出宽大的袖口。边缘以银丝绣制竹叶点点,波澜阵阵。风起之时,卷起袍角飘动,真好似清风卷起千层浪,飞叶落花尽不同。内衬一玄色锦缎里衣,领口处亦有纹路,乃是美人折枝,白鹤追鱼,不知是何用意。 腰间玉色系带上别着一支质地精良,制作精美,极为少见的白玉短笛,奈何末端早已破碎,还沾染点点猩红,实是美中不足。 且看那老者并未察觉有人靠近,而是依旧埋头侍弄那几株极为茂盛艳丽的桃花,嘴角上扬,满心欢喜。直到叶居霜上前抱拳作揖,唤了声爹爹,那老者这才转过身来,满脸错愕,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此人便是这偌大桃花峪的主人,叶居霜的生身之父,莫随风的师父,单名藏,自知隐,早年间也曾出谷闯荡,结交好友众多,因起武功不俗,犹精奇门之术与掌法,为人风雅,颇具趣味,故而广有名声,江湖同道遂冠以“桃花藏剑”的侠名。 “桃花藏剑”四字并非是说他剑法有多高明,叶藏虽亦会用剑,但其剑法在江湖中也只能称得上二流水平。此名乃是赞其嫉恶如仇,善恶分明,有如剑锋一般,无往不利。叶藏也颇爱此雅号,遂取别号,藏花雅客。 年轻之时,叶藏性情风流,喜好纵情山水,犹好倾酒江湖。不愿久留在与世隔绝的桃花峪中,便偷偷逃出谷去,闯荡江湖。但因他放荡不羁,也曾流连于风月之地。结识了不少风尘女子,终日沉醉于温柔乡中,不思进取。可偏偏他又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正是因此,江湖上一些洁身自好的名门正派不愿与他有何瓜葛,并不来往,但也不至于沦为敌人。 后来不知为何,叶藏竟心甘情愿回到桃花峪中,这一待便是三十余年,再没踏出过桃花峪一步。 原来这桃花峪最初乃是一片荒芜之地,并无人烟。传说百年前有江湖名家叶家,精通奇门八卦之术。叶家历代家主皆是侠骨丹心之人,无不以行侠仗义,普济苍生为己人。故而在数代家主的领导下,叶家侠名远播,威震四海,群丑闻风丧胆,宵小不敢窥探。 后边西北边陲战事起,外族北戎入侵,黎民遭苦。朝廷遂派兵平乱,奈何那时的姜国皇帝,错看了人。那领兵之将并无才能,且贪生怕死,畏惧西北凶恶豺狼,交兵不过三日,便全面溃退。因其惧怕如此回京定会遭圣上问责,慌乱之下,便从奸邪歹毒之计,竟将收纳在军中的流离难民及老弱残兵尽皆杀死,斩下首级,谎报军功,向朝廷汇报。 可时任叶家家主叶凝本欲率叶家精锐弟子,牵往西北助战劳军,击溃豺狼,拯救黎民。不想来晚一步,惊见苍凉一片,旌旗折断,尸骸满地,血流成河,叶凝大惊,悔恨不已。但他并未就此离去,而是率弟子奔走于边境,途遇苟活之人,原是被当作将死之人丢下,侥幸躲过斩首的伤兵。搭救之余问其战况。那人将姜军残杀同胞,谎报军功之事说明后便气绝身亡。 奈何叶凝等众以内力为其续命,使劲浑身解数,也未能将其救回。 但知晓真相的叶凝怒不可遏,痛不欲生。他不敢相信分明是一国同胞,竟能为了一己私欲,下此毒手,惨绝人寰。怒发冲冠的叶凝便欲率领弟子前去拦截那领军将领,向他讨个说法。但还未来得及动身,便在坠云山撞见那前来追赶撤退姜军的北戎骑兵。叶凝遂率领众弟子拼死抵抗,死战不退。 叶家弟子虽个个武功高强,以一当十,但奈何北戎骑兵凶猛异常,且人数众多,江湖人终究难以比拟正规军队的猛烈进攻。经过足足三个时辰的惨烈激战,此次随叶凝出战的叶家弟子,包括副家主叶欢在内共三百七十二人全部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至死都无有一人临阵脱逃。 身中十三刀八箭,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的叶凝,提着血迹斑斑,残缺不全的宝剑,再又斩杀了七十二名北戎骑兵后,终是力竭气尽而亡。临死之时,叶凝折剑立誓,仰天长啸,泣血倒地,死不瞑目。这一仗,叶家代替姜军,以门主,副门主,及三百多名精锐弟子全部战死的代价,成功挫败北戎先锋军的锋芒,阻敌三个多时辰,斩杀敌军一万余人! 坠云山一战传至北戎军营之内,叫北戎将士肝胆俱裂,闻风丧胆,心有余悸。斟酌再三,北戎最终因忌惮中原武林奋勇之士皆如叶家一般,齐心协力,拼死一战,心觉甚不妥当,遂退出姜国土地,再未入侵。 再说那领军将领回朝后,因其军功过于夸大,被皇帝察觉异样,差人调查,果不其然,查出这背后种种残忍之事。圣上大怒,当即将此人及为其出谋划策的谋士打入死牢,严加审讯,凡有牵连者,尽皆处死。又在西北边陲刻立石碑,立万人无名冢,告慰阵亡及惨遭屠戮的将士与百姓的在天之灵。 但却没有人能知道,占尽优势的北戎为何突然撤军,永不再犯。也没有人知道,在这滚滚黄沙之下,还掩埋着三百多名为国捐躯,壮烈牺牲的江湖中人。他们的名字,又有谁会记得?他们的功绩,又有谁来表彰? 自那时起,叶家元气大伤,风雨飘摇,再难支撑偌大的家业,屹立于群雄并起的江湖之中。名门正派暗讽叶家欲与朝廷勾结,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群丑宵小则嘲笑叶家以卵击石,自不量力。眼看群狼环伺,危机重重,叶家的管家叶舟只得请出少主,请命作主,最终决定,离开叶家所在的紫云府,率领剩下的弟子及侍从家仆,迁到千里之外,与世隔绝的桃花峪中。 那时的桃花峪还不叫这个名字,但因那时的叶家少主喜爱桃花,认为桃花美观淡雅,又有寓意长寿安康,更是坚韧顽强之象征,正是处于绝境的叶家所需要的。叶家少主叶忘欢便下令,散尽家财,将这满山种遍桃树,待万山红遍,生机勃勃之日,便是叶家生生不息,东山再起之时。 自那时起,此地便改名桃花峪。因其入口隐蔽狭窄,又远离人烟,几为绝境,故而免受外界纷乱。叶家弟子与家仆便不再有身份之别,而是落住此地,繁衍生息,渐渐形成村落,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正应了叶忘欢之言。但不知是有先祖英灵庇佑,还是此地气候特殊,这桃花一年四季竟不衰败,皆如初春之时般茂盛。景色绝伦,气候宜人,四季如春,正是人杰地灵,福地洞天。 叶家家主也再不断更替,但坠云山之战的详情却被作为秘密保存了起来,并不外传,只有在叶家家主更替之时才会交付给下一任。那叶藏也是在知晓此事真相后,深受触动,毅然决然回到桃花峪,接任家主一职,再未外出。时至今日,别说是村民,就连叶居霜与莫随风,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世世代代生活在此地。但他们早已习以为常,并不在意。 纵然心中好奇,也从没有人多问一句,这种默契,持续了不知多少年。 桃花峪这么多年都没有被外人找到,或是有人示图闯出谷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桃花峪第一任主人叶忘欢用尽毕生精力及心血,在入口处布下一道桃花迷阵,并留下书样图示,交由历任家主保管。无论何人,再接替家主之时须得精学此阵的运用及破解之法,非特殊情况,不得外出。 这实是无奈之举,乃是为了保护桃花峪中隐居的叶家人。 同时,叶忘欢还定下三条规矩:第一,非家主准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出谷。第二,不得带外人入谷。第三,叶家人须以胸怀家国百姓,若天下有变,国家有难,不得袖手旁观,有辱祖宗英名。凡此三条,非特殊情况不得违反,若有违背者,轻则逐出家门,重则取其性命。 而如今叶藏通过谷外的江湖好友得知,北方五族野心勃勃,图谋中原多年,联军已然在贪狼关外与姜军对峙长达十年,如今的大姜正是多事之秋,危机四伏。眼看顷刻间天下倾覆,国将不国,呈继了叶家英魂碧血的叶藏,也谋划着做些甚么。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五十九回 承英魂奋威救难 但此时的叶家虽说经历了百年的休养生息,但早已不是先前那纵横江湖的武林世家。不理世事多年,许多叶家弟子的后代也逐渐搁置荒废了武功,如今他们不过是一群普通人,即便是叶藏也没有理由让他们前去送死。 势单力薄的叶藏无力凭一己之力抵抗北军,拯救万民。事到如今,即便是获得消息的途径都寥寥无几,自己又不能违背祖宗定下的规矩,打破自己当年的誓言,擅自离开桃花峪,终日为此苦恼。以致茶饭不思,日渐憔悴。 而当叶居霜与莫随风发现异样,极为关切的问起情况时,叶藏终是说出自己心中忧虑。但他仍觉时机未到,并未将真相尽皆说出,只是言明国家危难,匹夫有责,今日若不能阻止此战,击溃北族,必将使国家倾覆,生灵涂炭,万民倒悬。 叶居霜与莫随风深受其感染,便欲为叶藏分担。叶藏翻阅群书,将祖上所留下的所有典籍都仔仔细细的阅览一遍,废寝忘食,不舍昼夜,终于在一本名叫《叶祖论战》的先贤典籍的残页之中,得知一件或能扭转乾坤的要事。 传说前朝初年惊现兵神,其精通兵法,博学强记,文武双全,无所不能。其领兵作战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观其一生,作战百余场,竟无有败绩可寻。实在令人啧啧称奇。世人皆称其乃“兵神下凡”,久而久之,竟忘却了他真实的姓名。 兵神一生鞠躬尽瘁,为前朝平定江山,奠定基业立下了汗马功劳。因兵神与人为善,不好争斗,朝野上下,竟无对头敌手。就连前朝开国皇帝,都敬他三分。功高盖主,无有下场的魔咒对他似乎并无作用。因其功勋卓著,闻所未闻,盖前朝开国第一将,遂先被封为安邦侯,拜大将军,后赐定国公,享天子銮驾,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安邦侯晚年更是不再参与朝廷党争,急流勇退,赋闲在家,撰写兵书,自得其乐,也终得善终,享年七十二岁。死后以王侯之礼行国葬,上至皇帝,下至黎民,皆为他服丧守陵,以彰其功德。后又追封其平天王,谥武烈。 兵神死后,除却其官爵财富被后人继承外,还留下一本惊世奇书。此书便是叶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仅在典籍中所见《广武遗志》。《广武遗志》乃是兵神利用晚年赋闲在家之时,耗费一十二年光景所撰写的兵书。将毕生所学尽皆容纳其间:行军之道,攻守之法,排兵布阵,战机营造,奇谋计策,器械制用,天时地利,气象人和等等等等,一应俱全,无不详尽,盖天下第一奇书,得此书者,精研其要,统兵作战,当无往不利,天下无敌! 奈何盛世将军最无用,兵神撰写此书也不过聊以消遣,苦中作乐。其后人继承此书时,亦不重视。封存入库,再不过问。不料前朝历经两百年风云变幻,早已是腐败不堪,千疮百孔,正是风雨飘摇倒悬危难之际,兵神后人这才想起这本经天纬地,平乱治叛的奇书,怎奈却求而不得。 前朝覆灭,金戈并起,群雄纷争,霍乱不休。乱世之下,奇人异士频出。后有姜国开国太祖皇帝,原不过江南小吏,无权无势,无金无银,但因其为人豪迈,喜结交奇人,故得众人相助。积少成多,步步为营,韬光养晦,远交近攻。终得奋威振烈,扫清六合,席卷八荒,使九州归一,奠定基业,成就大姜太平。 更有传言,太祖皇帝之所以能战无不克,皆因其帐下有一奇人相佐。此人无有名姓,来历也不甚清晰,姜国史书上只模糊记载着:“有江湖奇士,道号谋雀,自称年稍长太祖,羽扇纶巾,却如孩童模样。博学强记,广目多闻。晓天文通地理,精兵法懂人情,行兵布阵,书文撰写,无所不能。时太祖方起兵,困龙庐,甚异之,遂拜为军师。从其计,竟脱困。太祖大悦,加封赐赏,皆不受,请散与军士。太祖更喜,朝夕与共,待如上宾。常赞曰:‘得先生堪比如鱼得水。’凡问其计,不假思索,对答如流。从之,无不如其言。后建国立业,欲拜为丞相,求而不得。谋雀自此匿踪难寻,杳无音讯。太祖寻之无果,念其功绩,恨不为国家所用,常思之叹之,遂立雀碑于承天府野,眺望皇宫,时而祭拜。” 此事距今以历百年,早年传播甚广,几乎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谋雀的事迹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更为人称道的却是一个传说。有人传言,谋雀之所以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乃是因为他得到了传说中的《广武遗志》,精习熟练,方出山谋策,辅佐明主,平定天下。但他却顾忌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之典故,故而功成身退,拂袖而去。 除了对功名利禄并不上心以外,更是担心那《广武遗志》的秘密公之于众,惹出祸端,横生枝节。 不过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早已相信的事。此事的真伪终究无法判断,真相也随着谋雀与《广武遗志》的消失隐匿在黑暗之中。但人们却始终认为,这其中定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这个并不可靠的传言,竟也记载进了以严谨慎重为家风的叶家自家典籍之中,叫叶藏不得不细细品味。斟酌之下,觉得此事多半并不是空穴来风,能被先祖记载进入《叶祖论战》之中,定是先祖已然调查出了甚么隐情,但却并未向世人公开。或许是当时的情形不允许他们这么做。亦或许,他们也有自己的顾虑。 可叶藏翻来覆去,又仔仔细细将那《叶祖论战》一书翻阅了数遍,生怕错漏了哪一个字。奈何他费劲心思也再没找到任何关于《广武遗志》的记载,那个传说似乎成了为唯一一条线索。 本以为抓住希望的叶藏心灰意冷,可正当他将要放弃之时,手中典籍落在脚边,被那清风一卷,还带着几分香灰气味,似乎是从祖宗祠堂飘来,甚是奇异古怪。眼见那脚边典籍的书页遂逐页翻动起来,目瞪口呆的叶藏俯下身子,盯着极快翻动着的书页,沉默不语。 举头三尺有神明。似乎是祖宗先烈暗中相助,清风骤停,那书页也终究停在了靠当间的一页。叶藏心觉此事不同寻常,忙将典籍捧在手中,仔细端详,恍然大悟,惊叹不已。原来停下的那一页竟比其他书页略后一些,且不能透光,似乎是被人有意沾合在一起,但因纸张极薄,沾合得又十分整齐,故而若非有心之人,定难发觉其中玄机奥秘。 惊喜万分的叶藏遂用小刀抵住那书页的缝隙,小心翼翼的将两页分开,其中果然别有用心。其余书页都写着满满当当,密密麻麻的文字,唯独这沾合的书页之中,仅仅留下一首小诗,皆用篆书小字书写,写的正是:广德明正最为芳,武烈英雄浩气长。遗心我愿终不悔,志向难改射天狼。疑眸休断此生泪,宣朗乾坤有华光。明天法地折我剑,府湖尽书他人忙。 叶藏一字一句的念罢此诗,复又读了一遍,甚是奇怪。目光流转,逐字比对,忽地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自嘲几声,遂将此诗下半部分用手遮住,露出那每行头一个字来,叶藏大为惊喜,又将其连着念道:“广武遗志......疑宣明府!” 这分明是祖宗指引,老天留情。叶藏恍然大悟,发疯似的冲至祖宗祠堂,拜了又拜,接连叩首,十分虔诚。 诸事皆毕,叶藏已然明了,祖宗留下线索,那《广武遗志》如今多半还在宣明府附近流传,不为人知。叶藏遂找来叶居霜与莫随风,讲明缘由,吩咐要事。更是点明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非《广武遗志》不能救家国黎民于危难。故而吩咐二人出谷寻找。因其要坐镇桃花峪,不便外出。此事只能交予自己的女儿与自己唯一的徒弟去做,正好也能让他们在外历练历练,见见世面。 叶藏相信他们能妥善保全自身,但却对他们能一次完成任务几乎不抱有任何希望。先祖明明知道《广武遗志》很可能出现在宣明府附近,但却一直没有任何行动,就说明其中定有隐情。更何况此事已过百年,日月更替,风云变换,《广武遗志》如今在哪,谁也说不清楚。 故而叶藏估摸着他二人即便线索充足,一路顺利,算上往返时辰,少说也得半年,而如今危难在即,叶藏实在是束手无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二人之身,听天由命。退一万步说,哪怕在得到《广武遗志》之前,北族已然得逞,想来叶藏也能凭此奇书,逆转乾坤,不负祖宗教诲。 在莫随风与叶居霜外出期间,叶藏总是心绪不宁,辗转反侧,为他人担惊受怕。万般无奈,只得借着侍弄桃花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这是他如今最为喜爱之事,也免得整日牵挂。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六十回 飞玉龙轻挽长安 可出乎意料的事,他本以为此时的叶居霜与莫随风,该在谷外为那《广武遗志》的线索及下落苦恼,偏偏如今却站在他的眼前,好似梦境一般,反倒叫他不敢相认。叶藏侍弄的桃花的双手僵在半空,难以置信,满脸惊诧,久久无声。 直到那叶居霜眯起笑眸,甜甜的唤了一声:“爹!” 叶藏这才回过神来,确信眼前此人正是自己离开不过两月余的女儿,那积压在心底已久的牵挂再难压抑,一股脑的涌上心头,湿润眼角,终得哑然失笑,展开双臂。父女情深,自不必多言。叶居霜也顾不得许久,快步上前,冲入叶藏怀中。 顺势将女儿揽在臂弯,叶居霜的额角便靠在爹爹的左肩,那是她自小大到,最为温暖,也是唯一的依赖。叶藏微微合上双眼,万千思绪堵在脑中,本以为有千言万语,却停在喉中。良久,才长叹一声,苦笑着说道:“霜儿,爹爹想你呀。” “霜儿分明才离开爹爹两月,便有如此思念?”叶居霜昂起小脑袋,清眸泛起泪影,却偏偏调侃道。叶藏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也笑着说道:“甚么话。你自小到大何曾离开过爹爹这么长时间?爹爹担心你在外被人欺负,无时无刻不再牵挂着你。这天下岂有无挂心子女的父母?” “那是自然。世间岂有爹爹这般好的爹爹?”叶居霜轻笑一声,略微后撤半步,轻转脚跟,紫袖飘荡,带起一阵幽香,旋转一周停下的叶居霜又拱手笑道,“霜儿叫爹爹挂心了。” 叶藏见女儿依旧活泼快乐,平安健康,倒也别无他求,甚是满意。但欣慰之余,自然也是满怀疑惑,还未及开口提问,忽地被一声响亮嘹远的马嘶打断,叶藏方才的注意力一直在叶居霜身上,这才发现不远处竟拴着一匹极为雄壮,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那马背上还趴着一人。 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叶藏目光凛冽,眉头紧皱,因为他一眼便认出,那马背上的男人从未见过,绝非桃花峪中人。故而心有不悦,叶居霜直接违反了祖宗定下的第二条规矩,这叫极为宠爱她的叶藏也难免要训斥几句。“霜儿,你过来!” 叶居霜闻声微微一愣,从小打到他从未见过爹爹如此神情,哪怕是自己犯下重错,比如误烧了父亲珍贵的典籍,叶藏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惩罚怪罪于她。但如今叶藏似乎很是不悦,叫叶居霜惊诧之余,也难免满怀担忧。小心翼翼的挪步至叶藏身旁,颇为委屈的垂下头,却又悄悄抬起眉眼,留意着父亲的神情。 “此是何人?”叶藏极力摆出一副极具威严的模样,却难藏那眸间的柔情与疼爱,似乎是有所察觉,叶藏遂扭过脸去,轻咳几声,用尽量严肃的表情与口气说道,“你不是不知道爹爹的规矩,外人不可入谷!若是叫祖宗在天之灵得知,爹爹是要受罚的!你明白么?” 叶居霜一向顺从叶藏,极为乖巧,但今日不知为何,好似吃错了药一般,偏要为了这素不相识的尹温烈,反驳叶藏一两句:“爹爹,你素来教导霜儿要与人为善,更要侠肝义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今此人身陷绝境,女儿出手相助,又有何不可?” “爹爹何曾说你救人不对?是该如此......但,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将他带回桃花峪!”叶藏实在不忍心怪罪自己唯一且疼爱万分的女儿,口气也逐渐温和起来。 叶居霜仍不解的歪着脑袋说道:“此人被恶人追杀,若非......若非一少侠出手相助,女儿与师兄好心将其带回,他此时还醉倒在竹林之中......哪怕不被贼人杀害,也会沦为豺虎果腹之食。正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若女儿袖手旁观,岂不是有悖爹爹所说的侠义?如今女儿一出谷,便做了件好事,本以为爹爹会高兴......爹爹常说,祖宗先烈皆是明晓事理,侠肝义胆之人,若是他们在天得知,也定然会为爹爹和女儿高兴,岂会怪罪爹爹?”叶居霜终是没有将令狐厌之事说出,稍加遮掩,倒也说得过去。 不料曾纵横捭阖,潇洒江湖的叶藏,竟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哑口无言,束手无策,万般无奈之下,愤愤拂袖,侧过身去,轻叹一声的说道:“你平日里最为乖巧听话,为何今日这般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叫爹爹,叫爹爹无话可说了......” 叶居霜见他这副模样,多半已是不再怪罪自己,只是眉间仍盘踞着一抹难以消解的怨气,便小心翼翼的上前,来到其背后,用一对粉拳轻轻敲打着叶藏的脊背,好言安慰一阵,叶藏紧锁的眉头也逐渐舒展,终是无心怪罪自己的女儿,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退半步,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既然如此,爹爹就不再追究此事了。” 可转念一想,此人为何至今仍昏迷不醒,倒在那马鞍之上,问起缘由。叶居霜惶恐不安,闪烁其词,在叶藏的威逼利诱之下,终于吐露实情,勾着手指小心翼翼的轻声嘟囔道:“只因我与师兄担心他醒来不肯随我俩走,便一路点住其穴道,叫他昏睡至今......” “这......这,这简直是胡闹啊,醒来便叫他自去自的,何必再多管闲事,还将他强行带回桃花峪来,这般乃是好心办了坏事,若是人家醒了,逼问缘由,你们该如何应付?胡闹,胡闹啊......”叶藏拂袖而去,走了几步又晃荡回来,满腹牢骚,却无言以对,满怀愁绪,竟难以排解。 叶居霜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正欲上前认错请罚,不料那宠溺女儿的叶藏竟又主动让步,无奈的摇头说道:“罢了,罢了,爹爹也顾不了那许多了,待此人醒后,送他出谷便是了。希望他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真的值得你这般为他着想。” “不行爹爹!此人不能出谷!”叶居霜赶忙上前说道。 “他本不是桃花峪中人,爹爹能让他进来,又不立刻将他逐出,已是在三让步,破例而行。霜儿你怎地这般倔强,不懂规矩!”叶藏终是怒不可遏,却又不愿对女儿发脾气,一砸衣袖,愤愤转身,长叹一口气,微微摇头,心中感叹连连。 叶居霜遂凑上身前,伏在他耳边轻声解释道:“爹爹勿要怪罪女儿,那霜儿并非有意惹怒爹爹。只是此人身份特殊,或许对爹爹有利。”叶藏闻听此言,只当是叶居霜找的借口,并未挂在心上,但见女儿柔声劝慰,却不好再发作,只得闭着眼长舒一口气,缓缓说道:“好了好了,爹爹又不会真的怪罪你,何必拿那谎话来哄我?” “并非霜儿哄骗爹爹......只是此人多半与朝廷有关,甚至,甚至可能和贪狼关的守军有关系。”叶居霜极为认真的摇着手指说道。 叶藏瞥了一眼女儿严肃的表情,听她口气也这般认真,全不似哄骗自己,半信半疑的问道:“此话当真?”叶藏很清楚的明白此事意味着甚么。若此人真的与朝廷或是军方有关联,那便是桃花峪与朝廷合作,保国安民,完成祖宗鸿誓大愿最好的媒介。找到一个合适的朝廷中人合作,其意义,绝不亚于找到《广武遗志》。 叶藏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奈何自己不便出谷,无法实施。又怎么料到初入江湖的叶居霜与莫随风竟能有缘撞见?但此事事关重大,叶藏自然不敢怠慢,须小心应对,步步为营。先是吩咐家中侍从将昏迷的尹温烈送至东厢房暂歇,又差人将玉龙牵至后庭。不料那玉龙又一脚将仆人掀翻在地,最后只得由叶居霜亲自牵马,此事方才罢休。 正在此时,那满头大汗,浑身水渍的莫随风吭哧吭哧的埋着头超前走来,似乎还未察觉那立在门前的叶藏。直至叶藏轻咳一声,木讷的莫随风抬头望了一眼,惊觉原是师父在等着自己,六神无主的他惊慌失措,正欲后退行礼,冷不防竟将自己绊倒,一屁股跌坐在地,好不狼狈。 事事不顺的莫随风揉着隐隐作痛的尾椎骨,强忍着痛楚抬头望去,正与阴沉着脸的师父目光相对,不禁打了个寒颤。但他很快便蹿起身来,恭恭敬敬的拱手抱拳,鞠躬拜道:“徒儿莫随风,见过师父,向师父交令......” “交令?怎的,莫不是你寻见了那《广武遗志》?”叶藏心觉好笑,故意发问道。其实他并非有意为难,或是偏心于叶居霜。莫随风作为他唯一的弟子,又是外姓,却从未轻视,待若亲子,十分疼爱。只是那叶藏性情灵动,虽年老仍顽心不改。遇上莫随风这般老实的人,便想着欺负调侃一般,哪怕自己身为人师,却始终改不掉这个坏习惯。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六十一回 通天地将军解甲 莫随风闻言慌了手脚,脑子里一团浆糊,哪里还有心思琢磨其他,倒是想编扯一二瞎话糊弄过去,可偏偏这小子从小打到便不知谎话为何物,尤其是对有救命之恩,如同生身之父的叶藏,更是老实巴交,问一答十。不想如今却眼神躲闪,支吾不言。 原是他担心如实禀告,便会叫师父失望担心,又要劳费神思。可若不如实相告,支吾半天,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白白叫人哂笑。 斟酌再三,左右无言,忽闻叶藏一声轻咳,以为师父不悦,将要责罚,牙一咬,眼一闭,倒是横了心,直截了当的跪在叶藏身前,咣咣咣砸下三个响头,复又狰狞着脸,紧闭着眼,抱拳请罪道:“徒儿不孝,辜负师父重托,未能寻回《广武遗志》,还请师父责罚!” 他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反叫毫无准备的叶藏颇为惊诧,瞠目结舌,僵在原地,许久未有反应。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缓步上前,将那莫随风扶起身来,用衣袖轻轻掸去他满身的尘土与膝前的软泥,轻叹一口气,依旧板着一张脸,语气却柔和了许多:“瞧你这狼狈的模样,哪里还有师兄的样子,叫霜儿见了,定要笑你。” “嘿嘿,师父,你不怪徒儿啦?”莫随风极为乖巧的缩着脖子,挠了挠后脑,又露出那标致的憨笑,小心翼翼的问道。叶藏却轻哼一声,摇着头说道:“你们师兄妹二人,实在是不叫人放心。去罢,去洗个干净,换身衣裳,晚些时辰再来找为师,有话吩咐与你。” 得了宽恕与允诺,莫随风如获至宝,大为惊喜,急忙俯身作揖拜礼,谢过师父大恩后,便匆匆离去,往自己卧房赶。叶藏目送那憨傻徒弟远去,满目含笑,轻啧一生,又自嘲似的摇了摇头。 叶居霜与莫随风相继回到桃花峪,回到叶藏身旁,也叫他落下一桩心事,不必在强逼着自己忙碌起来。与其说是并没有对这次行动失望,倒不如说是本身就不曾抱有多大希望。《广武遗志》已然隐没江湖近百年,贸然寻找,不过是大海捞针,无迹可寻,哪怕已然将范围缩小至宣明府,时过境迁,只怕早已不可靠。 叶藏根本没能料到,这风雨飘摇的大姜真能在他这一代横遭变故。之所以派他二人出谷寻找,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权作宽慰,以免辜负了祖宗重托,玷污了先烈英名。但此时的叶家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屹立江湖,俯视群杰的武林之巅,面对如今的困境,叶藏也是有心无力,回天乏术,故而只将希望寄托在虚幻的传说之中。 寻常人若是有缘,苦寻三五载,或能有一二线索,但若是无缘,哪怕踏破铁鞋,穷尽一生,也不过是徒劳一场,白费气力。 故而这次叶居霜与莫随风无功而返,空手而归,倒也在他意料之中。但两人能平安而归,已是叶藏最大的期盼,自然是松了口气。他本打算,若是寻个八九十载仍无下落,想来那是的姜国要么安然无恙,不再需要。要么早已覆灭,王朝更迭,倒也平常。若是真到了那时,后来者已然根深蒂固,那即便能寻见《广武遗志》,只怕也作了无用之卷。 他并不相信,区区一本书,能有传说中那般神乎奇技。说不定只是百姓们为了作为茶余饭后谈资的故事更精彩些,胡乱编纂,添油加醋,反被祖宗当了真。按照最坏的打算,叶藏本欲在那一日,于祖宗灵牌前,自裁谢罪。 但如今,虽未能在短期内寻得那《广武遗志》,却似乎还有一线希望。 而这希望,便系在此来路不明的男子身上。 正沉思见,忽见那转角处转出一女子,定睛细看,原是叶居霜。叶藏又开怀笑道:“怎的,将那马儿栓好了?那马倒是个烈性子,他人驯不得,为何偏偏能听你的话?”见爹爹打趣,叶居霜蹦蹦跳跳的来到他跟前,两手勾在身后,瘪着嘴说道:“那马儿颇有灵性,说不定乃是与我有缘呢?” 叶藏闻言抚掌大笑,抖了抖衣袖,摇着手指说道:“你师兄方才也平安回来,爹爹已然吩咐家人做了些你二人爱吃的菜,今晚为你们好好接风洗尘,如何?”叶居霜甚是欢喜,倒不是因为接风洗尘之事,而是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关爱,自然感动非常。 “爹爹最疼霜儿了!”激动的叶居霜自然的揽住叶藏的脖颈,可忽地想起心中之事,一抔忧虑与担心又浮上眉宇,叶居霜逐渐冷静下来,后撤半步,垂下头轻声说道,“可那人又该如何?他的穴道还点着......” 叶藏一拍脑门,险些跳将起身来,急忙攥住叶居霜的玉腕,拉着她便往东厢房快步赶去,口中还不时嘟囔着:“瞧着脑子,险些忘了大事!”兜兜转转,穿廊过院,正来到那偏僻幽静的东厢房,尹温烈正合衣平躺在榻上,宛若熟睡一般,身旁正有一二小厮小心侍候,擦洗尘埃。 见叶藏与叶居霜快步进门,小厮忙回身行礼,又见叶藏摆手,遂退出厢房,关上房门,只留父女二人在那尹温烈身旁。 叶居霜紧张的攥着手立在床头,一对星眸却死死盯住那尹温烈微微发白的面庞。叶藏则将尹温烈扶起身来,盘起双腿,使他两手自然而然的垂搭在双膝之上。自己则盘腿坐于其身后,吐纳运气,归墟自然,微闭的双眸猛然睁开,正当间闪过一线精光,那左手手掌往右手手背上一搭,又顺势调转手腕,那一口真气逼入掌中,汇聚指尖,剑眉倒悬,星目瞪圆,右手探出两指向前点出,落在那尹温烈的右肩肩井穴上。 便见那叶藏脸色微微发红,指尖滚烫,天灵徐徐飘出一线轻烟,小口吐出那一股真气,缭绕眼前。一旁的叶居霜见此一幕,心急如焚,本以为只是普通的解穴,未料得竟惹出这般阵仗,又岂是又叫爹爹耗费真气,实是过意不去。 叶藏紧咬牙关,面门闪烁红光,惊异难解,额角汗珠凝聚,顺着颊边滚落不断,打湿了那花白的鬓角,目光却坚毅不缺。叶居霜本想上前用衣袖替他擦拭豆大汗珠,不想却被叶藏抬手阻止。 眨眼间叶藏又连连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那尹温烈背后连点七八下,皆是要害大穴,忽地又落下一声惊雷似的断喝,转腕拍出一掌,落在那尹温烈肩胛,那并无知觉的尹温烈遂转过身来,依旧保持着先前的神态与动作,叶藏又扯住其两条胳膊,自肩头按至手腕,向外一拨,落下两掌,反转手腕,两手各探出食中二指,闪电般点中尹温烈胸膛。 诸事皆毕,又徐徐弯折手臂,收至胸前,落下两掌,搭在脚边,脸色逐渐恢复,气息也渐渐平和,闭上双眼,吐纳调息,收回真气。心急如焚,满脸担忧的叶居霜这才敢上前为他擦汗,眼角却有些红肿。叶藏接过女儿递来的温热锦帕,胡乱的抹了把脸,便翻身下榻。 怎奈一个不小心,又或是年事已高,难免有些气虚,一脚踏空,险些栽倒在地,幸得叶居霜眼疾手快上前扶住,语气之中已然带有三分哽咽:“爹爹,不是为他解开穴道么?为何会这般大动干戈,还叫爹爹耗费了这许多真气......霜儿,霜儿......”终是满怀愧疚无以言表,只得杂着苦涩咽回腹中。 “你这孩子,还好意思说......若非你二人胡闹,将他的穴道点住,封堵至今,为父又何须以真气打通其闭塞的穴道及经脉?”叶藏强瞧着一口气,在叶居霜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坐在桌边,叶居霜又极有眼力的为他沏满一杯茶,小心翼翼的双手捧了,奉与叶藏。叶藏颤颤巍巍的接过瓷杯,仰头便是一饮而尽,过了许久才理顺气息,平复下来。 叶居霜扑通一声跪倒在父亲身前,就要磕头认错,叶藏哪里见得了女儿这般,忙将她扶起,又劝她坐下,父女相对,坦诚相言。叶居霜悔恨万分,却又止住那珠泪,小心翼翼的问道:“可,可我与师兄的指力皆与爹爹相差甚远......为何爹爹需要这般大费周章?” “哎,你们呐,只知胡闹,好心办了坏事,险些害了人家性命。”叶藏恨铁不成钢的用手指轻点叶居霜的鼻尖,轻叹一口气,徐徐说道,“你们的指力虽然不深,但却接二连三的点住他的穴道,借此来使其保持昏睡状态,殊不知如此一来,几乎等同于反复封死他的经络,这不是致人于死地么?换做他人,穴道封死一月有余,只怕是早已气绝而亡。此人倒是奇怪......” 叶居霜却说道:“可若是不这么做,莫非,莫非他就......” “他就得魂归阴曹地府了。幸好搭救及时,否则再晚些时辰,爹爹也无力回天。你们都将人救到桃花峪来了,爹岂能袖手旁观?”叶藏眼眸深邃,瞥了一眼身后榻上的尹温烈,终是欲言又止。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六十二回 倒乾坤百口莫辩 天地本无情,乾坤自不公。他处皆是晚秋寒凉,偏偏这桃花峪,满怀春风。好似镜花水月,一碰便散。满目缤纷,心中却尽是苍凉之景。苍生倒悬,万灵倾覆。谁又能独善其身?想来这桃花峪,究竟还有几日的宁静?这些却是那些自得其乐的人们,并未想过的事。 此时的叶居霜依旧守在尹温烈身旁,叶藏却早已没了踪迹。不知是回房打坐调息,还是去招呼今晚的宴会。叶居霜坐在床头,目光呆滞,满脸愧疚。似乎还对方才叶藏耗费真气一事耿耿于怀。 所有未曾被命名的温柔,或许都被称作天真。正如某些人那样。 恍惚之间,似乎再难思考别事,目光飘散,不知望向何处,只想寻一个心中寄托,来诉说这满腹的愧意与悔恨,委屈与自责。竟未曾注意到,那平躺在榻上的尹温烈,已然吃力的睁开双眼。 叶藏临走之前特意祝福叶居霜好生照顾尹温烈,也算是对她贸然行事的小小惩罚,同时讲明尹温烈的穴道与经络虽被再次打通,已无大碍,但因为闭塞已久,还需时日恢复。加之这段时间内他极少进食,身子也十分虚弱,更需静养调息。唯有如此,才能理顺气血,逐渐恢复。 不过令叶藏颇为意外的是,换做常人,只怕早已魂归阴曹地府,这尹温烈不仅能熬过这一遭,身子也无有多少损伤。看来他的身体素质要远超常人,但他并无内力,亦无真气,又不像是行走江湖之人,依照叶居霜的描述与叶藏自己的分析,尹温烈多半与朝廷军有关联。 或许他真的是叶藏与朝廷合作,完成祖宗重托的唯一媒介。 故而无论如何,哪怕是拼上自己这条老命,也是值得。 且说那叶居霜不知正思度些甚么,出神之际,那尹温烈已然瞪圆了眼,眼前环境一股脑的撞入眼帘,惊觉皆是陌生之物,自己不知身处何地。至于先前发生的那些事,不知是因酒后大醉,不省人事,还是因为时日已久,早已忘却。尹温烈甚至无法回忆自己上一次清醒是甚么时辰,或许是昨日,又或许已过去许久日子。 但他却记得自己牵着玉龙出了宣明府,进了家小酒肆,之后的事,便不甚清晰。可如今醒来,分明躺在榻上,周围竟是陌生的环境,哪怕装饰布置极为典雅,那大半时光都生活在狼烟风沙不尽的边塞的尹温烈,自然是无心观赏。 尹温烈第一反应便是自己乃是被人下药绑到此地,不然怎会毫无知觉?可略微活动一番,才知手脚皆自如,并未如他想象般被绳索紧紧缚住,全身上下也无有半点不适,反而是丹田处竟有一股暖意盘踞,极为舒爽。不管如何,至少自由尚在,尹温烈心中大喜,拍掌便坐起身来,刚一抬头,便与那满面忧愁的叶居霜对上了眼,尹温烈无有防备,大惊失色,这姑娘悄然无声的坐在他身旁许久,自己竟毫无察觉,难免警觉。 叶居霜也无有准备,目光流转,四目相对,两人皆是瞠目结舌,沉默无言。尹温烈颇为警惕的后撤半步,见叶居霜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同样吃惊,更是叫他满头雾水,但在未弄清情况之时,他也未有其他打算,只一心想着脱身,奈何玉龙与银枪皆不知踪迹,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得纵身跃下床榻,也顾不得穿鞋,大步流星,便欲撞出门去。 不知所措,六神无主的叶居霜这才回过神来,惊呼一声道:“师兄——”闻听背后叫嚷声,尹温烈下意识回头张望,不想正在这片刻之间,未及打开的房门也被人从外踹开,一大汉应声冲入,横眉冷目,二话不说,抬手便是一掌,正朝那尹温烈左肩打去! 掌如迅风,毫不留情,但闻一声断喝,尹温烈身中一掌,重心不稳,左右失衡,竟被拍飞一丈之遥,将那茶水小几撞得粉碎,瓷杯滚落一地,顷刻间化为满地碎瓷片,茶水四溅,而那尹温烈则不由自主的翻了个筋斗,重重摔落在一旁,眉头紧锁,五官狰狞,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若是论排兵布阵,两军交锋,或是提枪上马,分兵器招式高下,尹温烈乃是行家。可如今手无寸铁,亦是步战,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自然不是莫随风的对手,故而才落得如此狼狈。 “师妹!是不是这小子欺负你了!”莫随风怒气冲冲的指着那倒地的尹温烈,余怒未消,没好气的问道。叶居霜根本没想到师兄会突然出手,且出手如此不知分寸,一时间愣在原地,舌桥不下,许久说不出话来。她的本意并非如此,而是想叫莫随风将他拦住。可不想急促之间,话未说完,性如烈火,耿直老实的莫随风便已然出手,为的便是不让自己的师妹受半点委屈,可不想又是好心办了坏事。 叶居霜倒也不怪他,毕竟是自己话未说完,悔恨自责的挥了挥小粉拳,跺着脚跟长叹一口气,黛眉微凝,快步赶至尹温烈身旁,小心翼翼将他扶起,想要道歉却又不知其姓名,一脸焦急,满眸慌张,分明有千言万语,此时却好似哑巴了一般,硬生生卡在喉咙中,吐不出半个字来。 又有言道,男女授受不起,那叶居霜正要将尹温烈扶起,忽觉有些不妥,不知怎的,心跳却越来越快,这才察觉自己脸颊滚烫,眼神慌张,躲闪不及,又与尹温烈撞个对眼,轻咬贝齿,一声嘤咛,只觉将爹爹脸面丢尽,不成体统,心头一横便不顾一切的站起身来,不顾莫随风的阻拦,冲出门去,头也不回。 目睹这一幕变化的尹温烈目瞪口呆,这未曾谋面的小姑娘竟看着自己逐渐脸红,最后头也不回的逃离此地,竟好似自己侮辱了人家一般,叫未曾见过这般阵仗的尹温烈满头雾水,不解其意,愈发心慌警惕,这是他在对阵敌军之时都未曾有过的慌张与胆怯。 暗暗咽下一口唾沫,依旧是心神不定,尹温烈心如乱麻,亦是说不清道不明。这奇妙的感觉,竟是为了哪般? 可一旁的莫随风看在眼里,心中甚不是滋味,不知打翻了哪家的醋坛子,五味杂陈,难以言表,更是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子无名业火,咬牙切齿,铁拳紧握,他虽擅剑法,但拳脚也颇有功底,至少对付尹温烈这种乃是从战场之上一枪一剑自己琢磨出来的招式,还是从绰绰有余的。 尹温烈终于回过神来,心想此地甚是怪异,不便久留,一个挺身便跳将起来,正要转身离开,不想那凶神恶煞的莫随风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抬手又是一拳。这下尹温烈可有了防备,即便不好还手,也能及时躲闪开来。果不其然,多年于战场上的磨练没有白费,尹温烈虽身高体壮,但脚步轻盈,且身手矫健迅捷,莫随风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蹭着左耳阔滑过,并未伤及要害。 难得失手的莫随风既惊诧又愤恨,恼羞成怒,又摆出右臂,落下掌刀,朝那尹温烈的脖颈劈去。尹温烈本不愿与他交手,左躲右闪,接连后退,莫随风却不肯放过他,步步紧逼,穷追不舍,直至将尹温烈逼入死角,已是退无可退之境,但莫随风的进攻竟落空数次,叫他怒火中烧,愈发愤恨。 又是双拳直奔胸口而来,尹温烈急忙抬掌去挡,以掌对拳,将其拳势封死,莫随风又顺势摆起一招鞭腿,未想踢中那尹温烈坚硬如磐石的小腿之上,自己却疼的龇牙咧嘴,好不狼狈。 说起这莫随风,虽然心直口快,行事鲁莽武断,但也是个厚道人,他自知尹温烈并无兵器傍身,亦无真气护体,自然不会恃强凌弱,故而也不曾动用半分内力,只以实打实的拳脚武功一决雌雄,不想竟不能胜尹温烈,叫他很是意外,开始琢磨反思,自己是不是小瞧了这个不知来历的家伙。 “这位兄弟!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如此拳脚相向,是何用意?”尹温烈摆开架势,竟与莫随风僵持一处,两人各自封死彼此双腿双臂,叫哪个人都再难动弹一步,四目相对,怒不可遏,杀气腾腾,那场面既可笑又惊奇。尹温烈终是满腹狐疑,故而开口问道。 莫随风倒也实诚,不曾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道:“我本不愿如此!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为其他,但因你欺侮我家师妹!” “师妹?莫不是那姑娘......”尹温烈自顾自琢磨一阵,始终不得其解,自己分明甚么也没做,为何偏偏惹下这般误会,故而坦诚说道,“兄台莫要意气用事,此事定有误会。在下行得正,坐得端,绝不曾对那姑娘做出甚么不合礼法之事,也不曾说过半句话!又如何欺侮她?” “呸,你这挨千刀的登徒子!休要拿言语来哄骗我!”莫随风啐了口吐沫,依旧怒目圆瞪,并不相信尹温烈所言。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六十三回 春风难解人间事 分明诚心相待,如实坦言,奈何不被信任,如今那尹温烈已是百口莫辩,他倒是很想坐下来把话说个清楚,却又不敢放松警惕,毕竟这莫随风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一口咬定尹温烈必是对叶居霜做了些甚么。两人僵持一阵,难分难解,焦头烂额,各怀心思。 且说那尹温烈心中怒火也被激起,他好言相劝,却是对牛弹琴,那沙场里刀剑中,血里火里滚过三回落下的倔强脾气也冒了出来,他观这莫随风容貌,似乎要小他几岁,本不想计较,奈何莫随风不肯让步,尹温烈便也怒目相对,紧咬牙关。 正当二人各自思忖着如何脱身之时,且听闻门外脚步声愈发清晰,两人遂一齐朝外看去,原是那叶藏脸色凝重,快步赶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心急如焚的叶居霜。 莫随风见状大喜,以为是师妹先行一步,请来师父助阵解难,兴奋的喊道:“参见师父!师父,徒儿已将这歹人制服,静候师父发落!”话音刚落,但见那叶藏忽然站住了脚,花发衣袍,无风自动,一个侧身,便将左手藏在身后,忽地抬起右手,扬起袍袖,那宽大的袖口中便飞出三片青翠的竹叶,宛若飞刀一般,径直朝莫随风飞去。 这一招休说是叶居霜与莫随风,就连尹温烈都未曾料到,本以为这做师父的会护短,先救下自家徒儿,不想竟对自己徒弟出手。叶居霜惊的捂住了嘴,莫随风也满头雾水,正欲高声呼救,不想还未来得及张口,便被那飞至身前的竹叶点中了穴道,表情凝固,动弹不得,只字难言。 如此一来,莫随风再难动弹分毫,尹温烈终于得以抽身,后退几步,揉了揉微微发酸的双臂,瞥了一眼原地不动的莫随风,又转头看向那莫名其妙的叶藏,眼眸中满是警惕。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倒是那叶居霜,从爹爹身后闪身而出,快步上前,就要为师兄解开穴道,却被叶藏一眼看穿心思,抬手将其拦下,只用一个眼神,便叫满脸焦急的叶居霜乖乖退后。忽地长舒一口气,叶藏抖了抖衣袖,转身上前,竟朝着那尹温烈拱手一拜,极为谦恭。 这一举动叫莫随风目瞪口呆,奈何他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只得在心里嘀咕。思忖着今日师父的举动极为反常,屡屡让人意外,莫不是被夺了舍,还是被上了身?还是,这尹温烈与他沾亲带故? 但叶居霜似乎并无多少意外,反倒是紧紧攥着手,闪烁的目光在尹温烈与莫随风之间流转。 尹温烈见叶藏年事颇高,又被莫随风称为师父,本就以为非寻常人等。方才更是一出手便将自己的徒弟点住,动弹不得,所凭借的,不过是三片软绵轻薄的竹叶,更是令尹温烈赞叹不已,刮目相看。想来这叶藏便是市井百姓常常挂在嘴边的“世外高人”,尹温烈也是头一次见。 但这高人竟屈尊对自己行礼,尹温烈微微皱眉,心觉不妥,但并未有太大的反应,轻描淡写的抱拳躬身,面无表情的平静说道:“前辈既是这位仁兄的师父,便是长辈,理当我行礼参拜,何必屈尊至此。” “阁下休要见怪,小徒顽劣,教化未开,皆因老夫教导无方,惹出这般笑话,也得罪了尊驾。老夫在此代小徒向阁下致歉。”叶藏面带歉意,又拱手一拜,尹温烈也还礼依旧,从容不迫的表示道:“令徒心性耿直,性情如烈火,虽有些鲁莽武断,倒不失为赤诚之人,晚辈不计较便是。” 叶藏闻言微微一愣,抚掌大笑,连忙称赞尹温烈宽容大量,却未曾注意到一旁那直眉瞪眼,咬牙切齿的莫随风变了脸色。待那叶藏直起身来,便恢复了风度翩翩的常态,回身对那垂着头勾着手指的叶居霜柔声吩咐道:“霜儿,先将你师兄带出去,爹爹有话和这位少侠说。切记,休要解开他的哑穴,让他闭嘴一会儿,权做惩罚!”说罢又指了指神色黯然的莫随风。 叶居霜闻言抬起那稚嫩的脸,泪眼朦胧,正要为师兄辩解:“爹爹,师兄他只是一时误会......”可话未说完,便被叶藏打断:“爹爹心里都清楚,此事也不是你师兄一人的责任,待先将这手头的事处理了,再来找你问责!”叶藏的口气稍微严厉了些,不容置疑,叶居霜也只得乖乖照办,默不作声的上前解开莫随风的手脚穴道,又扶着手脚酸麻,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莫随风出了这东厢房,复又将大门关上。 如今房中只留下叶藏与尹温烈二人,但即便方才叶藏展现出的谦恭,公正与风度叫尹温烈十分钦佩,但他依旧不敢放松警惕,毕竟这极有可能是师徒合谋做戏,故意蒙骗尹温烈,即便尹温烈并不知道自己有何值得被觊觎的地方,但叶藏的实力与武功要远远高于莫随风,若是他也和尹温烈动起手来,那结果不言而喻。 故而尹温烈下意识与叶藏保持五尺以上的距离,眼神看似迷离,实则却在观察四周,寻找着可以暂时作为兵器的物件与逃出生天的路线。 可叶藏只消一眼便可看出他的不安与警惕,轻笑三声,徐徐送出右掌,指了指两张小圆凳,示意尹温烈坐下说话。可当叶藏从容入座后,抬头却见那尹温烈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严峻,微微透出些杀气。可尹温烈的缅想与气质,风格及做派,无一不是正大光明,实不像是歪门邪道之徒,叶藏心中便越发确认,他这骨子里透出,难掩的杀气,必是从沙场中一刀一枪练就而成。 “为何不坐?阁下莫不是担心老夫会对阁下不利么?”叶藏抚须笑道,语气极为温和,也十分放松,似乎在有意促使尹温烈放松警惕。尹温烈依旧是面无表情,并未有坐下的打算,但却壮起胆子,先行一步,抱拳拱手,开口问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身份如何,为何将我掳至此地?” “哈哈。”叶藏闻言大笑两声,瞥了一眼尹温烈,并未心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一句道,“你怎知你是被掳掠至此,而不是你自己来的呢?” 尹温烈闻言冷哼一声,面色不改,朗声说道:“晚辈原以为前辈乃风雅高量之人,不想原是在下错看了。我分明记得,我本在宣明府外的一家酒肆中饮酒,可后来便失去知觉,再醒来之时,便已然身处于此,如今我不过要一个说法。前辈非但顾左右而言他,还反来问我?实在是有些可笑。既然前辈不肯坦诚相待,恕晚辈不能奉陪,告辞!” 说罢,尹温烈就大摇大摆的朝门外走去,可此时那身后的叶藏却不知从何处端来一杯茶水,悠然自得的凑到嘴边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干燥的双唇,轻咳一声,在尹温烈即将推门而去的一刹那,从容不迫的时说道:“你在军中坐的是何位置?看你不像是寻常士兵,校尉?还是,将军?” 尹温烈闻言暗惊,推门的手僵在半空,复又落了下来,垂在身侧。脸色阴晴不定,目光闪烁不停,表情有些古怪,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嘴角颤动,尹温烈终是回身望向那端坐在身前的叶藏,问道:“你怎知我曾在军中任职?你究竟是何人,又有何企图?” “曾经?”叶藏睫毛轻动,小心翼翼的用杯盖拨开茶叶,凑到嘴边,轻轻念叨一声,但并未饮茶,而是微笑着将瓷杯搁在膝盖上,抬头对尹温烈笑道,“老夫先前并不知道,不过现在已经确定了。” 尹温烈闻言愕然,这才反应过来,横眉冷眼,强压着心中怒火上前质问道:“你诈我?”“放松年轻人,不必如此大动肝火。”叶藏轻抬眉眼,气定神闲的扫了一眼怒不可遏的尹温烈,忽地又抚掌大笑起来,叫尹温烈错愕不已,忙问道:“为何发笑?” 叶藏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挥动着袍袖,缓步在屋中闲踱,同时对尹温烈言道:“你在军中也是这般性如烈火?看来你的军职不低,不知坐的是哪路将军?”“与你无关!”尹温烈忿忿说道,转身背对着叶藏,又回想起往昔生活,与那些阵亡的兄弟,如今外界的情况更是一无所知,这每一件事都叫尹温烈心中不是滋味。 “不,你错了。自然与老夫有关,不然老夫也不会这般大动干戈。”叶藏难得严肃起来,摊开双掌,极为和蔼,却又意味深长的说道,“不仅与你我有关,更是与霜儿,随风,这桃花峪的所有村民,以及这天下的黎民百姓,都有关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从未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尹温烈回身与叶藏相视一眼,似乎察觉到了甚么。 叶藏又抖了抖衣袖,徐徐抬手,目光坚毅,朗声说道:“方才多有得罪,烦请阁下勿怪。老夫叶藏,在此致歉。”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六十四回 桃花依旧心中痴 幼时知风动,稚心皆作春。俗世三十年,哪家燕巢温。双鸟终重翅,羁旅几叠尘。东篱荷锄闲,遥望西云分。田亩苦荒久,罗堂草丛生。柳荫遮旧月,桃花蔽日痕。孤烟少村落,南丘白发存。枯藤怜瘦马,鸡犬盈扉门。余闲难得志,少壮思良人。飘蓬寂寞下,忽梦昨夜棱。 且说那叶居霜正立在东厢房门前,并未走远,一心惦记着屋中情形,不知爹爹与那不知来历的人在谈些甚么。除此之外,还有一桩令她更为记挂的心事,便是自己为何会对那陌生人,产生如此奇怪的情感。 分明自己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甚清楚。 坐在不远处的莫随风盘起双腿,两手夹在膝盖之上,依旧不能说话。他也不曾自己解开穴道,毕竟叶藏早已说明,这乃是对他的惩罚。即便他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依命为之。 此时的莫随风心怀怨愤,大为不解,先是师妹对那不明来历的小子屡次留情,再者又是宛若父亲一般的师父,竟为了他出手点住自己,这叫莫随风极不平衡,但他又不敢怨恨叶藏,便一股脑的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无辜的尹温烈身上,思量着将情绪发泄出来。 纵使眼前诸多美景,也难以入心。有老人说,人是狭隘的动物,心眼都是相通的。通常来说,这眼睛是黑的,心是红的。可眼睛一红,心便黑了。好在这莫随风并不是险些歹毒之人,即便是记恨尹温烈,也不会藏着掖着,而是光明正大的将所有情绪写在脸上。 而此时在屋中,尹温烈挺直了身子,目光闪动,静心凝望着那满面真诚的叶藏,也拱手交待自己的姓名道:“在下尹温烈,见过叶前辈。”但刚刚落下双手,见叶藏缓步朝自己走来,尹温烈复又警惕的摆开架势,徐徐后退,与叶藏保持着极为安全的距离。 哪怕这只是安慰自己。 叶藏似乎将他的心思看的一干二净,十分透彻,见状便微笑着抚须说道:“老夫叶藏,乃是这桃花峪如今的主人,原临阳府叶家的第二十七代家主。先前那女子乃是老夫的女儿,名叫叶居霜。那莽撞汉子,便是顽徒莫随风。他二人年少气盛,不知礼数,得罪了阁下,还望你勿要见怪才好。” “前辈客气了。令爱并未对在下做过甚么,倒是在下,似乎有些失礼......”说到此处,尹温烈下意识地垂下头去,分明自己没有做出半点有违礼法的亏心事,可叫莫随风这一闹,自己心中竟还有些负罪感。尤其是当他回想起先前面对叶居霜时,叶居霜那副神情,更是叫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万般无奈,尹温烈只得将话锋一转,佯装从容说道,“至于令徒,虽说有些鲁莽武断,不分青红皂白便上来乱打一气,但也不失为性情中人。方才我亦有得罪之处,还望前辈海涵。” “哈哈哈,如此便好,如此便好。看来你不仅是忠肝义胆,满怀赤诚,更是个通情达理,胸怀广大之人。”叶藏大笑三声,由衷的赞叹道。那一举一动之中表现出的豪迈与气度,皆不像是奸邪之徒所能拥有的。因此尹温烈也逐渐开始相信,叶藏并无歹意。 正当他欲开口发问,自己分明与他们素不相识,更未听说过甚么桃花峪,叶藏为何要指使他二人将自己拿回。如此好言相待,也未曾以绳索捆绑,全不像是绑票勒索,实在令人费解。 可尹温烈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那叶藏撩起衣袍下摆,单膝跪下,俯身一拜,极为谦恭。尹温烈其人,非在军阵营中之时,并无多少架子。更何况如今他只是一介布衣,自然不会居功自傲,仍以将军身份自视。况且他素来是人敬其一尺,他还人一丈。如今叶藏这般谦卑,又是前辈,自然叫尹温烈受宠若惊,慌忙上前阻止道:“前辈何以至此?行此大礼,岂不是折煞我尹温烈么?”叶藏依旧保持着下跪的姿势,不肯抬手,亦不肯起身。 尹温烈这榆木脑袋,哪里知道该如何是好。从前在军营之中,他向来是说一不二,他人绝不敢反驳,也不会反驳他的军令。回到朝中之后,正所谓言多必失,他也不愿参与那些明争暗斗,勾心斗角,一向是沉默寡言,只知顺从。但无论是战场还是朝堂,他都从未见过如此情形,自然不知该如何行事。 倒是那叶藏,也不隐瞒,见尹温烈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干脆直截了当的说道:“实不相瞒,此次老夫差小女与顽徒出谷,非是为了尹少侠,乃是因为一件祖宗交代的要事。可不想只因隐约觉得少侠或与此事有关联,误打误撞,竟将阁下截回谷中,实是不妥,还望少侠问责。” 叶藏将自己的身份放的极低,语气也十分诚恳卑微,尹温烈闻言愈发无奈,苦笑一声摇头说道:“观叶前辈及令爱令徒行事作风,想必是江湖中人。而我出身军阵,少时便在北疆饱饮风沙,又怎会与前辈所求之事有甚么瓜葛?想必是令徒等认错了人,也罢,也罢,若是前辈肯放我离开,我愿出一份力,为前辈寻找你们真正要找的人。” “不。如今老夫已然断定,阁下的确与叶家祖宗吩咐之事有重大关联。”叶藏一口咬定,不容置否。尹温烈哭笑不得,左右为难,怎么想自己怎么无辜,无可奈何,只得皱着眉头问道:“前辈何出此言?”叶藏便如实说道:“在此之前,烦请尊驾告知曾任何军职。若情况属实,老夫定会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向阁下交代清楚。到那时即便阁下不愿为此事,老夫也绝不强求,当即松阁下出谷,再不打扰。” 可闻听军职二字,又勾起昨日回忆,心酸难当,尹温烈瞬间变了脸色,背过身去,那口气略微沙哑,却好似万载寒冰一般,叫人不寒而栗:“过去之事,何必再提?如今我已是一介布衣,恐怕帮不了前辈甚么忙。还望前辈开恩,放我出谷,不再纠缠。” 叶藏见自己几番好言相劝,尹温烈竟不肯多透露半个字,无可奈何,只得站起身来,故作强硬道:“只怕今日阁下不说个清楚,是出不了我这桃花峪了!”想那尹温烈,叱咤风云者,八尺莽撞人,哪里会惧怕他人威胁,闻言更是不屑,侧着脸瞪了一眼叶藏,却以及顾及礼数,拱手冷笑道:“还望前辈休要强人所能。” “也罢,也罢。既然阁下不愿透露真实身份,恕老夫也不能传授出谷之法。”叶藏不动声色,也毫无愠怒之气,微笑着将双手背过身去,对尹温烈笑道,“那便请阁下自己摸索琢磨这出谷的方法罢。哈哈。” 此言一出,正激起尹温烈好胜之心,偏要与他争个高低,也借此将自己这许多时日来,积压在心底的愤懑忧愁尽皆发泄出来。闻言怒发三千丈,眼中电光火石激,回身极为有力的拱了拱手,转身便蹋开房门,冲出屋去。叶居霜见尹温烈破门而出,正想上前阻止,却被毫不留情的尹温烈撞开,险些栽倒在地。 而不远处的莫随风,见此一幕,竟无动于衷。他明明可以上前阻拦尹温烈,或是扶起叶居霜,可偏偏他心中不平,生着闷气,便佯装不曾看见,哼哼两声便躺倒在回廊之下,却从那一排庭柱间露出一对眼来,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情况的变化。 待叶居霜站稳脚跟,直起身子,黛眉轻动,正望见那尹温烈高大雄壮的背影,只见他一声口哨响,清亮辽远,那后庭便传来一声洪亮的烈马嘶鸣声,马蹄扬尘风变色,踏星玉龙飞将来,铿锵有力的蹄声逐渐逼近,像一声声战鼓般落在那叶居霜的心上。 又见风沙交映之间,那玉龙若一道纯白的霹雳,踏破乾坤,惊动鬼神,闪至尹温烈身前,扬起脖颈与前蹄,又是一声长嘶,叫桃花震颤,人间失色。一身白衣的尹温烈飞身而起,跨坐在那鞍座之上,扯住缰绳,一个回身便站稳脚跟,对缓步出门的叶藏抱拳笑道:“前辈,多有得罪,还望包含!吾去也!” 说罢,不待回应,轻踢马镫,好玉龙便心领神会,若乘风踏云一般,扬起四蹄,朝山下奔去。真不愧是:逐浪踏红涧,白玉飞真龙。青云皆变色,将军自风流。且说眼睁睁的看着那尹温烈走远,叶藏等人却不追赶,仍旧站在远处。而那叶居霜赶忙来到叶藏身旁,正要开口,却被叶藏先一步说道:“不必问了,爹爹知道你想说些甚么。也不必去追,这小子油盐不进,爹爹软硬兼施,他也不肯松口。罢了,今日偏要治一治他这倔脾气!” 闻听此言,叶居霜只得作罢。可又悄悄抬起眉眼,那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逐着尹温烈的身影,消逝在桃花茂盛之处。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六十五回 万般小心偏中计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陆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八荒看定游四海,天地倾覆乾坤翻。华发早生鬓毛改,长恨消减家国还。万山踏遍红云飘,三尺白雪不染尘。至死仍怀赤诚志,自有公道在人间。 且说那尹温烈自以为挣脱束缚,不受拘束,逃出生天,一路纵马狂奔,又不时回头张望,见叶藏等人果如其言,并未追赶,便逐渐放松警惕,抹一把额头汗珠,殊不知已是大汗淋漓,将衣衫浸透,故而微扯缰绳,放缓脚步,但闻那胯下玉龙一声响鼻,便将那飞纵的四蹄放缓了些。 尹温烈也得趁此机会“欣赏”一番周围的风景。他处尽是苍凉景,满眼皆作晚凉天。偏偏此地春意盎,不绝桃花与青山。那一瓣瓣桃花,似朱唇,一片片绯红,若笑言,娇意浓烈,好不喜人,尹温烈走马观花,直往山下去,却并未走那来时的紫藤小径,而是顺着大道走走看看,本以为能顺利逃出桃花峪,殊不知误打误撞,早不知到了何处。 这桃花峪妙就妙在地势险峻,道路错综复杂,大大小小的路径约莫有几十条之多,可能进出山谷的仅有一条路。若不是有熟识之人引路,那不知情形的外人若是想闯入谷中或是逃出山谷,简直是难如登天。更何况还有那谷口的桃花迷阵,至今还未有多少人亲眼见过。如今那尹温烈又怎么知晓,自己将面对些甚么。 可尹温烈方才“脱险”,还有些兴致,可久而久之,看得惯了,倒也不觉得这满眼的桃花有何可流连。 甚至还冷笑一声,在心底暗暗讥讽道:“想我一十七岁便扎根贪狼关,司空见惯了塞北的狼烟风沙,终日风餐露宿,也不觉有何不妥。可如今只不过在此地逗留半日,竟险些被这奇异之景吸引。人言饱暖思淫欲,想来果然如此......那叶藏等人盘踞于此,与世隔绝,不问世事,如今竟敢在朝廷之事上动心思,不知目的为何......只怕别有用心,此地不便久留,还是速速出谷为好。” 想的此处,尹温烈便坚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对叶藏等人愈发戒备,正好方才休息停当,精神足备,正要拍马快行,惊觉方才走的太急,竟未曾带走行李与银枪,尹温烈万分为难,只得在原地徘徊,犹豫着是否该回程去取。左思右想,实在是多有不便,只怕叶藏等人反悔,再不放他离开,只得作罢,放开缰绳,拨马便走。 怎奈行不多时,那尹温烈又勒住马缰,目光闪烁,双眼瞪圆,大为震惊,顺着其目光看去,原是那不远处的一枝桃花树下,正端端正正的立着他的亮银枪,一旁还整整齐齐的放着他的行礼。尹温烈不敢多想,当即拍马上前,扯住银枪便横在掌中,舞动几番,甚是趁手,正是陪伴自己十年有余的亮银枪,想来在尹温烈被掳劫至桃花峪时,那亮银枪也落入了叶藏手中。 话不多说,又甩手用那银枪,挑起行礼包袱,顺势扛在肩头。此处物件是由何人摆放不言而喻,尹温烈心中更是清楚,但如今又不敢造次,只得抱拳昂头,环顾四周朗声喊道:“多谢前辈还我行礼!在下告辞!” 话音刚落,尹温烈再不敢逗留,那叶藏武功高强,更有神出鬼没变化之法,保不准正在暗处紧盯着自己,尹温烈不敢松懈,纵马狂奔,大道开阔,并无阻碍,忽见前方岔路口,分出东西两条道,西边道路更显宽阔平坦,入口处还有一棵长得古怪的桃花树,东边那路相比之下就显得狭窄崎岖许多,且多细碎小石,杂草丛生。 此处正好似那曹孟德败走华容道,分出大小路径,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但好在两条道路皆十分平静,看上去并无异样与埋伏,想来那叶藏本可一开始便成功阻拦尹温烈下山,也没必要在此暗下毒手,惹人耻笑。故而尹温烈沉吟片刻,深思熟虑一番,终是长呼一口气,下定决心,拨马向西,快马加鞭。 果不其然,一路平坦顺畅,却无异样,尹温烈隐约间还有些得意,心想着果然选对了道路,可不想又行了一阵,桃花林越来越茂盛,遮天蔽日,不见光影,叫尹温烈凝眉闭气,暗暗提起警惕,放缓脚步,耳畔更无风声,只留下那清晰的马蹄声,落在心间。 约莫走了数百步,忽见前方隐约有光,尹温烈便提起警惕,仗开银枪,将行礼包袱牢牢缚在背后,轻踢马镫,右手撇长枪,左手执缰绳,小心翼翼,缓步上前。待冲出阴影,方知此处乃是一间小厅,上有天井,如外界光亮,而那小厅的布置也如山上一般,古色古香,极尽典雅。三面皆是白墙,挂满朝代不一的字画真迹,盆景瓷瓶,应有尽有。中间摆着一张相对古朴的无纹石桌,与两把更为普通的石凳。 尹温烈心中好奇,环顾四周,确信四下无人,这才翻身下马,挑开银枪,小心翼翼的注视着周围的情形,缓步走上前去,来到石桌前,这才发现原是一张棋盘。想那尹温烈,时至今日,已将近半数岁月都付了疆场,却忘了幼时被卖入达官显贵家中做小厮之事。想当初那人家只因尹温烈少时聪颖,做不得重活,便吩咐他除了做些闲杂事外,还要他陪少爷玩耍,那少爷虽出身显贵,倒不是寻常纨绔,对尹温烈也算照顾有加,闲暇之时,便也教过他认棋下棋,故而尹温烈虽不算精通,倒也能看懂几分。 这残缺的棋局并不难看懂,只是白子将黑子围在当中,交叉点皆被占据,仅留下一位棋眼,而此处并无其他棋子,仅在桌角留有一颗黑子,似乎是有意留给尹温烈去下。但尹温烈左思右想,细细琢磨,将那棋子捻在指尖,却无处可落子。这残局怎么看怎么是黑子的死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无论落子何处,都再难起死回生。 但冥冥之中由天定,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动着尹温烈将手中棋子落下那棋子,摆在被重重围截的白子当间,棋眼之处,虽仍是死棋,但忽闻一声轻微的机关转动声,“咔哒咔哒”,在寂静空幽的小厅之中更显清晰,尹温烈闻声慌忙后退,错开双腿,摆开阵势,将银枪横于胸前,左顾右盼,极为警惕。 一旁玉龙也鬃毛倒立,怒目瞪圆,响鼻震天,上蹦下跳,躁动不安。 可稍过一阵,待诸事平定,也并无异样发生,正当尹温烈心觉此事多半是雷声大雨点小,徒做唬人用处,并无实际用途之时,又见那石桌徐徐旋转起来,竟又向下陷去,直至消失殆尽,似乎并未存在过一般,这机关倒也普通,可偏偏在方才那石桌摆放之处,留下两行小字。 出于好奇,又迫于警惕,尹温烈便壮起胆子上前查看,只见其写的正是“回头是路,绝处逢生”。“回头是路,绝处逢生......”尹温烈又默默在心底念了一遍,细细品味道,“先是引导我下了一步明知是必死无疑的棋,如今却又告诉我,回头是路,绝处逢生......真有意思。” 尹温烈轻笑一声,便认定此乃那叶藏用来捉弄他人,故而设下此无用机关,可正当欲寻出路离开此地时,方知三面皆是墙壁,并无出路,正乃绝境,唯有来时之路方可离开,正该是“回头是路,绝处逢生”之用意。尹温烈大惊失色,心中隐隐不安,这叶藏似乎能洞察人心,极为可怖,不待细想,就要离开,谁知还未及动身,忽闻叶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回荡在狭小的小厅之中:“尹少侠,前方无道,中途知返,绝处逢生,回头是路!不若听老夫一言,你我互助,必能使得前路开阔!” “妖言惑众!”尹温烈方知那叶藏自始至终皆在暗处观察着自己,本就没想放他离开,又接连遭人戏耍,正是怒火中烧,当即飞身上马,夺门而出,双手挥动银枪纵马狂奔,似要将沿途那并不存在的荆棘阻碍尽皆斩断,荡开大道,如风似火,一路疾行。 片刻之后,尹温烈便回到了先前那抉择的岔路口,这次他并未犹豫,也未曾按照那叶藏所说原路返回,而是纵马越过碎石重叠,朝着那狭窄泥泞的东边小路奔去。那往东之路越走越宽阔,越走越平坦,但屡屡吃亏中计的尹温烈不敢掉以轻心,仍一路拍马快行,玉龙飞腾,风云震荡,果不其然,正是出谷之路,约莫行了一二里地,便来到一处山丘之上。 俯视前方谷地,且见四面环山,道路蜿蜒,桃花遍地。正前方桃花树丛之间,隐隐约约透出那狭窄的出口,尹温烈大喜过望,自诩老天庇佑,天无绝人之路,暗自庆幸未曾听那叶藏的“妖言”,不待三思,便冲入那桃花林中。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六十六回 身陷绝境显神通 娇额红面,如纱似蝶,披针藏雪,温心软沿,倒卵垂萼,短梗少节,灰褐青映,粉白相叠。远看花海满谷,一株株,一片片,桃花重叠,毫无规律可言,堆在一处,几乎要溢出眼帘,数不胜数,目不暇接,直看的双眸胀痛,也数不清这桃花峪究竟有多少株这般盛放的桃花。 再看那每一株桃树,体态各自不一,招展花枝,婀娜多姿,清风拂来,似舞女裙裾飘转,杂着异香阵阵,迷人心魄,叫人不觉沉醉其间,微闭双眼,放松警惕。孤零的,重叠的,半杂着的,粉的,白的,红的,似乎将世间这三种色彩一次看了尽的,遮蔽青山,羞煞百花,温冷交融,满怀春风,天地与共。 或许这便是世间绝色地,可在尹温烈看来,却是地府阎罗处。 白马雄壮,飞转四蹄,尹温烈身骑玉龙,纵马跃下,踏着那葬着桃花的沉香软泥,径直闯入桃花林中。见那桃树最矮小枯瘦者亦有一丈高低,枝繁叶茂,花荣盈香者,更是数不胜数。温香凭风起,满目皆粉红,马蹄辗转急,尹温烈目光如炬,但一眼扫过,心中便有了数。 此地地势虽较为平坦,但桃花丛生,他人莫辨方向,定会迷失在这桃花林中,尹温烈便认准方向,纵马挺枪,杀入林中,也顾不得那许多,挥动手中那一线亮银,使足了气力,誓要杀出一条逃生之路,径直朝北面山谷出口闯去。 尹温烈自幼被卖作小厮,受尽使唤与折磨,稍年长便入伍参军,自那以后他似乎再也没有离开过北疆贪狼关,直到今日。故而尹温烈不解风情,亦不知何为风雅情趣,见这桃花,迷人心神,也全无怜悯之心,但用银枪扫过,铮铮铁蹄踏破残花,一路疾驰。 八面威风银光寒,白衣真龙冷玉蝉。月映西江满山色,尽碎春时桃花阑。但见一点寒芒闪过,那枝头微颤,抖落下七八片残缺不全的桃花瓣儿来,正落下那尹温烈身后,留下的那一排马蹄印中。尹温烈一面抡转手中银枪,将横挡在身前的桃花枝尽皆拨散,大道愈发宽阔,眼看着即将逃出生天,尹温烈的嘴角也浮上一抹笑意。 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正在他得意之时,偏偏没有注意到这片桃花林的古怪之处。本以为前方再无拦截,尹温烈收了银枪便要拍马加速,不想正欲放开缰绳,轻踢马镫,怎料那前方原本是宽阔大道,却不知从何处移来一株桃花,正挡在身前,尹温烈措手不及,慌忙闪躲,方想勒马,奈何已是晚了一步,那玉龙正撞中那株桃树。 奈何玉龙不仅没能将其撞断,倒被那满枝的桃花扑扑簌簌的落了一衣领,尹温烈与玉龙皆摇晃着脑袋,抖落满地花瓣,玉龙撞得不轻,腿脚不稳,竟跪坐下来,打了个响鼻,紧接着一声嘶鸣,似乎是有些委屈。尹温烈不敢怠慢,翻身下马,怀抱银枪,搭着包袱,回身抚了抚那玉龙的脑袋,权做安慰,玉龙这才安稳些,又站起身来。 尹温烈大为不解,满脸震惊,依旧沉浸在方才的惊诧之中,久久不能恢复。满脸错愕的朝那挡在路中间的那株桃花缓步走去,他分明记得,片刻之间,此处分明还是一条道路,并无桃花阻拦,可不想为何突然多出这一株桃树来,令他着实费解。但尹温烈很快便安慰自己,觉得定是先前过于紧张,一心想着早些逃出桃花峪,这才没有发现前方阻碍。 但他还是下意识的走上前仔细检查了一下那株桃树,并无异样,与这里其他的每一株桃树一样,很是普通。想来乃是尹温烈头昏眼花,看错了路。 揉了揉有些酸涩疲倦的双眼,尹温烈长舒一口气,逼迫自己放松下来,正要回身去牵玉龙,寻找他处出路,尽早离开这邪门的地方。可不想刚回头迈出一步,原先安稳的玉龙竟又躁动起来,鬃毛皆立,四肢颤抖,战战兢兢,极为不安。尹温烈忙上前想要扯住缰绳,安稳玉龙,不想那玉龙一声长嘶凄厉,震耳欲聋,撒开蹄子转身便钻入桃花林中,眨眼睛便没了踪迹。 只留下那尹温烈,孤家寡人,孑然一身,呆立原地。但当他回过神来,连吹几声嘹亮的口哨,都不见玉龙踪迹,环顾四周,皆是桃树交叠阻拦,竟宛若囚笼一般,将他困在当间。似乎只有来时的路,才能让他离开这古怪的桃花林。此时尹温烈的脑中又回想起叶藏所说的那句话。 “回头是路,绝处逢生。” 可尹温烈这倔强脾气不仅不肯服输,更不肯违背良心替叶藏做些甚么“丧尽天良”“有损家国”之事,故而便自己从心中断了这回头的路。反正他已无牵挂与包袱,此时正是报国无门,壮志难抒,若是走投无路,折在此处,倒也认了这条命。 他虽不知为何久经沙场,虽他出生入死多年的玉龙,竟会在今日这般恐惧,但他却愈发相信,这叶藏绝不是等闲之徒,也绝不如他看上去的那般慈祥和蔼。这精明古怪的老头子究竟有甚么打算,为何如此,他又还有多少手段,尹温烈不敢想象,也没有空闲去思考。 失了坐骑,虽算不上是寸步难行,但是要想硬闯出这桃花林,便更困难了几分。但尹温烈却不曾放弃,即便身死此处,也该战至最后一刻,大丈夫顶天立地,岂有窝窝囊囊束手待毙的道理?可正当他怀抱着银枪,垂着脑袋,苦思冥想对策之时,忽闻一阵沙沙声响。本以为此乃风吹花叶动,故而未曾在意。 可那沙沙声愈发清晰,似乎在朝自己所在的方向逼近。尹温烈瞳孔收缩,表情骤变,双眼瞪得滚圆,慌忙抬头,左顾右盼,惊见那方才左右两侧夹道盛放的桃花树,竟都在朝着自己逼来! 这无异于白日撞鬼,阳间奇闻,分明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尹温烈却偏偏遇见这般闻所未闻之奇事。若非他亲眼所见,必不会相信!但即便今日亲眼见得,也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那一望无际的两侧桃花树的的确确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自己逼来,使得中间那泥路愈发狭窄,刹那间,尹温烈脚下所能站立的土地,不过仅剩一尺宽。 几乎不留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那娇软艳丽的桃花此时此刻竟好似贪狼恶虎一般朝自己扑来,尹温烈正向朝前突进,奈何又不知从何处,闪出一株一丈七尺高的桃花挡在身前,尹温烈毫不犹豫,一声断喝,双手扯开银枪,又见寒光如龙,一声闷响后,那锋利无比,无坚不破的枪头便如刺入前方的那株桃花树干中,可奈何尹温烈有千钧之力,纵将满口银牙咬碎,眼眶瞪裂,青筋暴起,一杆银枪弯折如星月,浑身颤抖,又岂能将那扎根于泥土之下的桃花树连根拔起? 纵有花和尚倒把垂杨柳之典闻,却难有尹将军枪挑桃花树之故事。 千钧一发之际,左右桃花以至身侧,将尹温烈夹在当中,那尖锐的枝干与散着异香的桃花撩拨着尹温烈的意志,似乎要与他纠缠到筋疲力竭之时,将其困死于这山谷之中。但时至此时,尹温烈仍未曾放弃,侧身而立,撤出那纹丝不动的长枪,一个踉跄向后栽去,又顺势用枪尾支撑住身子,向后摆出左脚,踏住身后那棵桃花,一个转身,将银枪荡开,箭步直上,若有登天之势,似脚踏云梯,飞身而起,又大喝一声,将手中银枪枪杆摇断,当头劈下,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先前那挡住去路的桃花树的枝干尽皆斩断。 可叫尹温烈始料未及的是,他还未来得及将银枪收回,那株光秃秃的桃花便疾速朝后退去,险些将银枪夺走,幸得他双脚暗暗发力,飞身而起,扯住枪尾,又空翻一个筋斗,落下身来。银枪脱手,落在身下,正卡在那左右两株桃花树当间,似乎能抵挡一阵两侧桃花合拢的趋势。 尹温烈便稳稳当当的落在那银枪之上,此时正是千钧一发之际,那银枪弯折的愈发厉害,左右两难,进退维谷,唯有上天入地,方能逃出生天。尹温烈万般无奈,错开双腿,两脚各自踩住一株桃花的枝干,收紧小腹,吊着一口气力,用脚尖一勾,将银枪挑出,崩的弹起,在那半空旋转数周,尹温烈又趁势飞身而起,离地一丈余,翻了个筋斗,收枪入手,挽了个枪花,这才落在桃花树顶,双腿微颤,银枪黯淡,尹温烈的气息也有些杂乱,鬓角被汗水浸染,半蹲着桃花树顶。 休息一阵,恢复精力,徐徐站起身来,俯视四周情形,尹温烈再一次错愕不已,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只见那参差不齐的桃花树竟在不停的变换着位置,似乎如活物一般,极为灵敏,捕食着一切胆敢鲁莽闯入桃花林中的猎物。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六十七回 生开休杜有定数 先前一株株艳丽的桃花,此时仿佛成了致命的猎手,四处奔挪,挥动枝杈,似乎在炫耀它们旺盛的生命力,徘徊着,寻找着,狩猎着,虽未有发现尹温烈的存在,但那令人窒息的紧迫感,亦使得血里火里滚过三回的尹温烈有些紧张。 耳畔是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尹温烈瞪大了眼也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切,只能自我安慰,那不过是一场幻觉。待噩梦醒来,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可正当他为此分神之时,未曾发现,风云变幻,桃花纷飞,席卷而来。 而当尹温烈回过神来后,但闻耳畔猎猎风响,迫近面门,慌忙去看,却见那狂风卷席着凋零的桃花,直冲自己而来,惊的他连连后退,奈何一脚踏空,又坠下身去,半个身子陷入桃花林中,被枝杈扯住衣衫,苦苦挣扎,竟动弹不得,手中那银枪也斜在一旁,被那“成了精”的桃花树一点点吞噬殆尽。 可怜那尹将军,手脚皆被缚住,浑身上下盖满细碎的桃花,动弹不得,挣扎不脱,眼眶瞪裂,咬紧牙关,涨的满脸赤红,青筋密布,费劲全身气力方才将右手手腕抬高半寸,却又硬生生被那枝杈压了下去。 眼看着浑身力气皆将被耗尽,届时自己定会筋疲力竭,身死于这桃花林中,怎么想心中怎么窝囊。尹温烈仰天长叹,竟难得自怨自艾起来。可惆怅一阵,心中又惦记起那北疆的情况。记忆中在那小酒馆等地听来的传言,莫然与贪狼关守军全军覆没,北族联军已然杀入关中,直逼承天府。 眼看着国将不国,将陷入水深火热的倒悬危难之际,家亦无家,百姓黎民有累卵罹难之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先前他几多抱怨,皆是因为自己空有一腔报国志,一杆银枪冷森森。奈何奸佞当朝,祸乱朝纲,蒙蔽圣听,致使国家罹难,陷入危机,忠贞之士,披肝沥胆,报国无门,也无力回天。 但如今若是就这般窝囊的死在这与世隔绝的绝境之中,撒手人寰,叫人耻笑不说,这自幼便埋藏在心底的抱负,莫不是要等到后世在来?想到此处,尹温烈只觉义愤填膺,不肯屈服,就算是死,也该倒在那沙场冲锋的路上。但方才的苦苦挣扎已然叫尹温烈逐渐明白,用蛮力是绝无可能逃出生天的,这叶藏不知使了何等惊奇的手段,装神弄鬼,恐吓他人。 尹温烈自始至终不愿相信这世上真有鬼怪,草木成精之说,他始终坚信这一切不过是在叶藏布置引导下的一场障眼法罢了。故而不再怀有惧色,而是长呼一口气,促使自己即便身处危难之境,身子还在徐徐下坠,手脚皆被枝桠卡住,头重脚轻,也要冷静下来,思考应对之策。 他不是甚么有勇无谋之人,两军交锋,巧妙精绝的行兵布阵乃是头号大事,不仅能直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更能使自己的将士不会白白送命。因此,适时的谋略乃是他身为将帅所必须之物。 想来尹温烈为将多年,对行军布阵所排布的阵法十分熟悉。故而当他静下心来端详那桃花林的变化之时,便看出了些许端倪。这无时无刻不在变换的桃花林,看似毫无规律,甚是随意,可隐隐约约,却能得出几分可循之章法。 且看那桃花林,似乎分为外,中,里共三层,每一层都有茂盛绚烂的桃花树上百棵,但变换位置,更替交叠的几乎都是里层,中层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动,而外部一层桃树根本没什么变化。而在这一片参差不齐的桃花林中,偏偏在东西南北,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共八个方向,各有一棵高约两丈的桃花,枝繁叶茂不说,似乎桃花也开的更旺盛艳丽些,极为醒目。 而若是被困在桃花林中,层层遮蔽,想来不一定能察觉那八株桃树的异样。更何况当被困入阵中之人察觉自己如今的处境后,多半也不再有闲暇心思去在意那些桃树的差别。 就连尹温烈当初也被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阵仗给唬住,直至如今身处高处,视野开阔,又冷静下来,方才察觉其中异样。尹温烈看在眼中,心中暗暗琢磨,这八个方位分明对应明暗八卦,乾坤离坎兑艮震,生死惊伤景杜休。 正所谓吉门被克吉不就,凶门被克凶不起;吉门相生有大利,凶门得生祸难避。吉门克宫吉不就,凶门克宫事更凶。 而那东北方向,若是自始至终未曾变更过,便是三吉为上之生门。尹温烈曾在兵书中读到过八卦阵发,明暗相对,遇生为开,若想破阵,须得从生门杀出。尹温烈不禁大喜,自以为看破了这桃花迷阵的奥妙所在,也不知从何处涌上四肢的气力,只觉丹田处一团温热遍走全身,还是那迷阵的功力减弱了几分,竟真的叫他挣脱束缚,腾身而起,踏着树冠,便朝东北方向奔去。 寻不见销声匿迹的玉龙,也顾不得那不知陷在何处的银枪,尹温烈大步流星,三步并作两步,可眼看一路畅通无阻,破开重围,就要从东北生门处突破迷阵,奈何他方至树下,不见出路,依旧是绝境一条,惊慌之下,回头看去。 方知在他奋力突围破阵之时,那桃花迷阵早已在暗中发生变化。且说着东北方向确是生门无疑,奈何生门属土,居艮宫,原意为立春之后,万物复苏,阳气回转,土生万物,故以其为大吉大利之生门,可如今经过这桃花迷阵一般变换,方位悬错,各相扭转,偏偏这正北临坎一宫为土克水,大不吉利,生门虽未动,却早已成死路。 尹温烈大惊失色,赶忙后退,奈何后路又被斩断,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周遭的桃花树又极快的变换着身位,回头再看那生门,竟不知何时落入震宫,受克领难,兜转之间,忽见西北方向让开一条一人肩宽的小径,无可奈何只得侧身撞入,疾步快走,想来此方位本是开门,亦为吉利,可不知经过如今一般变换,又落得甚么结果。 生死由天,造化有命。 本以为已然看破此阵的尹温烈再次陷入无穷无尽的迷途之中,宛若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只能顺着那变化的桃花林左躲右闪,有路转眼绝境,穷途偏偏生出路,飞舞的桃花与移动着的桃花林使得那尹温烈头晕目眩,晕头转向,眼花缭乱,那桃花树似乎受人操控一般,推搡着他往前走去,不知不觉,竟越来越靠近桃花迷阵的阵眼。 待尹温烈站稳脚跟,只觉天地旋转,乾坤倒悬,一股子酸苦自那腹中倒上喉头,尹温烈只得扶住脑袋,但眼前仍有些恍惚。隐隐约约察觉,眼前乃是一片开阔地,四周的桃花树排成一圈,极为整齐,回头再看,来时之路已被堵死,看来是这阵法有意将他赶至此地。 又闻身后一声熟悉的响鼻,接着便是一声马嘶,尹温烈惊喜的转过头去,惊见那玉龙朝自己奔来,温热的喘息扑面而来,萦绕不去,灵性十足的玉龙垂下脖颈,温顺亲昵的蹭了蹭尹温烈的脸颊,尹温烈也欢喜疼爱的抚了抚它柔顺的鬃毛,正当人马重聚,欢喜之时,那玉龙高大身影之后,便传出一极为温和慈祥,却有些沙哑的熟悉嗓音:“尹将军,可能破得老夫这桃花迷阵么?” 本还沉浸在惊喜之中,以为谋得出路的尹温烈闻声忽地变了脸色,怒火中烧,错身身位,果然望见那叶藏。 只见这叶藏不知何时来到阵眼,悠然自得的在这阵眼正当中的石桌旁烹茶饮茶,甚是清闲。而石桌旁所倚的,正是自己的银枪与不甚落在林中的行李包袱,想来玉龙也是被他拐至此处。见他如此悠闲,自己方才却险些死在此人手中,尹温烈终是怒不可遏,箭步上前,便要朝叶藏扑去。 可那叶藏依旧气定神闲,不慌不忙,面带微笑着将那火炉上茶壶提起,一个转身便站立起来,左手压住壶盖,右手轻轻一提,那倾斜的白胚紫叶壶的壶嘴中,便徐徐聚出一线桃花似的茶水,粉白清澈,如玉似纱,异香满盈,却偏又透着一股苦涩味,极为罕见。聚在那三寸高的白玉羊脂杯中,更显精致。 见尹温烈快步紧逼而来,也不慌张,轻笑一声,脚下一转,手里还提着那滚烫的茶壶,便闪身躲过尹温烈,来到方正石桌的另一侧,与怒气冲冲的尹温烈隔桌相视,一怒一笑,甚是奇特。 但叶藏似乎并不在意这火药味十足的气氛,而是将那沏好的茶用指尖轻轻一推,推至尹温烈身前,又用温和的口气,笑着说道:“此乃桃花峪独有的寒松春桃茶。乃是用每年初春时第一季桃花,加上那大雪压了一整个冬天的苦松,佐以青梅桃果,与山腰处的黑茶一齐晒制成的。用这山泉水冲泡煮沸,撇去第一壶不要,这第二壶,才是精华所在。”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六十八回 景死惊伤凭君言 且看那尹温烈已是怒发冲冠,剑眉倒立,怒目圆整,快步上前,将长枪揽入怀中,后撤半步,不动如山,扯开银枪,劈破风云,咬紧牙关,巍然不动,那明晃晃的枪尖便指着那叶藏的眉心,距离不过一尺。倘若叶藏再不躲闪,尹温烈眨眼间便能取他性命。 但那叶藏似乎成竹在胸,料定尹温烈并不会对他不利,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仍坐在那儿煞有介事的烹茶倒茶,用余光瞥了一眼尹温烈,徐徐放下手中玉杯,抚须大笑起来。这一笑,反叫那尹温烈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已然摆开架势,全无退缩之意,尖锐的枪尖也未曾从叶藏身前挪开半分。 “尹将军,你这枪举了许久,又在桃花迷阵中闯了几个来回,该是乏了。也该坐下来,尝一尝这寒松春桃了罢?”叶藏仍毫不在意的大笑着说道,为尹温烈介绍他这心爱的好茶,“这茶极为难得,入口之初有些苦涩,又有些烈酒般的辛辣。随后便是寒松的苦味,待苦尽甘来,那春桃的清甜却又将唇齿俘获,而清甜退去,偏又惹得那青梅的酸味袭来。酸甜苦辣,一杯皆尝尽。岂不正如跌宕起伏的人生一般?” 见尹温烈仍毫无反应,叶藏又笑着抚须,用手指指了指茶壶笑道:“不瞒你说,这茶极为珍贵,每年只一采,虽能收个数十斤,但取其上品,不过七八两而已。而老夫如今这一泡,乃是实实的极品呐。老夫珍藏多年,从不舍得拿出。如今,便用来招待贵客。” 说罢,他又当着尹温烈的面,双手捧起自己面前的玉杯,抿了一口香茶,便觉凭虚御风,飘飘欲仙,异香满天灵,似乎毫无防备,更不惧怕尹温烈那近在咫尺的银枪。待自己过足了瘾,又将那靠近尹温烈些的玉杯朝其推了推,几多诚挚,溢于言表。 但尹温烈的注意力本不在那茶上。他不好饮茶,驻守贪狼关时,更是没机会喝茶。想来曾有朝中下级托他办事,敬奉过几斤好茶,但他不甚了解,也不愿收受贿赂,替人办事,便差人送还了礼物,就差当面训斥那人几句。想来在边关风餐露宿,日子艰苦,但姜军的补给线几乎从未断过,正因有这般强大的国力,才能支撑数万人马在边疆十年的开销,仍不至于到穷兵黩武的地步。 休说是茶,能在军营里喝上几回酒便是难得。故而尹温烈对此嗤之以鼻,并不在乎。更何况这叶藏乃是将他掳掠至此,关在屋中,又一路追赶,将他逼入这早已设下的害人迷阵中,困得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奸猾老贼,尹温烈自然不敢放松警惕。 但用那明晃晃的枪尖一拨,便将那玉杯挑翻,透着粉的茶水顺着坑洼不平的石桌滴落在脚下的泥土之中,叶藏极为心疼的站起身来,长吁短叹,好不后悔。但他所后悔的,似乎并不是对尹温烈做出的种种所作所为,而是因为那珍贵稀有的茶水遭人泼洒,暴殄天物,惋惜不已。 “哎呀呀,这......好生可惜,哎......”叶藏全无个稳重的前辈模样,竟上前裹着衣袖擦拭那桌面上剩余的茶水,又凑到嘴边,仰起脖颈,扯住衣袖使了气力一拧,那茶水珠便落入其口中,叶藏不仅不嫌弃脏污,还甚为满意的咂了咂嘴,那自得其乐的模样,旁若无人,毫不顾忌一旁早已张目结舌,呆若木鸡的尹温烈。 待叶藏抹尽了最后一滴泼洒的寒松春桃茶,又摆出一副惋惜悔恨的模样,长叹一声,无奈的摊开双掌对尹温烈说道:“这茶确是世间罕有之物,哪怕尹将军你不接受老夫的好意,也不该暴殄天物,实是可惜......”尹温烈闻言惊诧不已,目光闪动,眉角轻颤,忙开口问道:“你怎知......” 可他话还未说出口,便被那转身坐下,面无表情的叶藏打断,接过话茬继续说道:“如何知道阁下乃是当今朝廷的将军?”“甚么当今朝廷......如今我不过是一介布衣,叫你失望了......”尹温烈闻言冷笑一声,却不知为何,收了架势,倚着长枪立在一旁,嘴唇轻动,似有怨愤在怀,难以疏解。 “不妨事。不妨事。如今正是危难之时,朝廷无人可用,早晚会再次启用你。”叶藏摆了摆手,极为随意的说道,“到那时,你还是大姜的将军,你我早晚会有一场合作......” 话音刚落,叶藏的肩头又架上了那泛着寒光的银枪,这次那锋利的枪尖距离叶藏咽喉不过三寸,取其性命如同探囊取物。可他仍毫不慌张,微笑着伸出三根手指,徐徐将枪头从脖颈边推开,笑着问尹温烈道:“尹将军何以至此?”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怎么知道我曾经的身份的!你究竟是谁?”尹温烈眉头深锁,1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质问道。 叶藏极为无辜的耸了耸肩,又摊开双掌笑道:“知天文,懂地理,晓阴阳,知八卦,力拔千钧,临危不惧。虽不能破我桃花迷阵,却能知晓其八门明暗之理,而你并非是江湖中人,亦不是甚么儒生方士,枪法精巧,杀气极重,看似毫无章法套路可言,但分明能看出,一招一式皆是从杀戮中习得,行为举止又像是军中之人,身怀如此才能,就连坐骑都能处变不惊,因此可以看出,你非但是个将军,还是一员良将,说不定,亦是一员帅才。” 谁知那尹温烈闻听此言,心中五味杂陈,酸苦翻涌,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满怀苦楚,无以言表,竟苦笑起来,直笑得涕泗横流,站立不稳,摇摇晃晃,似大醉一场,终是倚着那巍然不动的银枪,才仰天长叹一声:“空有一腔报国志,可怜到死难如愿!” 这话方一出口,便叫那叶藏有些意外。不想这尹温烈的反应竟如此剧烈,就连一旁的玉龙都感同身受,扬起前蹄,凄声嘶鸣起来。 但尹温烈很快便恢复平静,终是扛起银枪,拾起行囊,牵着玉龙就要默默离开。奈何这桃花迷阵不被破开,全无出逃之路。周遭都是一排排一株株桃花,将尹温烈死死包围。“尹将军且慢。”叶藏见尹温烈又想离开,急忙将他喊住,沉吟片刻,还是说道,“若无老夫指引破阵之法,只怕你还是会命丧桃花迷阵当中,困囚至死,也难逃生。” “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有甚么目的,又为了甚么!”尹温烈终是按捺不住心中同时涌现的复杂情感,好似被彻底点燃了一般,勃然大怒,随手撇下包袱行李,又仗开银枪,断喝一声,回身刺去。可不想那枪柄竟被叶藏紧紧攥住,尹温烈进也不得,退也不得,他自诩力拔千钧,一杆银枪却被眼前这看似清瘦的老人制住,动弹不得,自然叫尹温烈大为震惊。 立从地起,以腰为轴,屏住呼吸,使足了气力,隐隐约约能看出尹温烈的身形微微颤动,额角的青筋涌动着,很快便被汗水浸湿,但他对面的叶藏依旧气定神闲,不动如山,眉宇之间,隐约还带着一抹笑意,似乎在嘲笑尹温烈的无能为力。但尹温烈仍不肯放手,又是一声暴喝,好似九天霹雳落凡尘,艰难的迈开步子,将原先轻松的叶藏推动半步。 但仅仅是这半步。便足以叫成竹在胸,自以为已然将尹温烈掌控住的叶藏颇为意外,表情微变,但很快便平静下来,琢磨一阵,眼神逐渐发生变化,但见一道精光闪过,叶藏在松开手的一瞬间一个闪身便将尹温烈从背后让过,脚跟一转,又是一个回旋,尹温烈还未及回过神来,那叶藏已然与他并肩而立,又顺带制住其手腕。 在尹温烈看来,这不过是叶藏牵制他的手段。但叶藏却是别有用心,右手探出三指搭在尹温烈手腕之上,只觉其体内似有一股内力暗暗涌动,流遍周身经络。但这并非是叶藏第一次与他有肢体接触,想来先前为他解穴疏通之时,分明能清楚了然的断定,尹温烈并未练过内功,但如今为何偏偏多出这一股绵薄的内力? 从少到多,自是难得,但从无到有,更是难上加难。 “莫非是先前为他疏通经络,解开闭塞的穴道之时,无意间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叶藏有些难以置信,他虽在典籍之中见过不少类似的记载,内力高深者为未曾修行过内功之人打通任督二脉,借此来获得极大的提升,但此一举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十有七八皆是功亏一篑,对双方身体的损伤都是无法逆转的。 可偏偏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叶藏为了救人的无心之举,竟反将其任督二脉打通,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此天降奇才,又有这般稳重,实是可造之才,叶藏怎可轻易放过。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六十九回 气盖世折枪不改 奈何那尹温烈盛怒之下,哪还给叶藏开口的机会,就在叶藏惊诧的一刹那,尹温烈双臂使力,向后一抽,便扯出那被钳制的银枪,还未曾收招,便腾身而起,一枪直劈而下,直奔叶藏要害而去。 而那叶藏,虽有武功傍身,奈何却因惧怕与他交手有失分寸,一时失手伤了尹温烈,只得连连躲闪,左右腾挪。尹温烈毫不留情,仍步步紧逼,将那叶藏一步步逼退,手中长枪接连点出,寒芒若星点,锋锐不可当。 一时间,狂风大作,二人衣衫翻飞,桃花乘风穿梭其间,但见尹温烈掌中银枪如龙,迅若闪电,随着那变化无穷的步伐,紧咬叶藏,一招一式皆是杀招,不离要害,叶藏也不敢怠惰,但仍未还手,只以退为守,脸色凝重,屏气凝神。 一枪照着面门刺来,气势汹汹,势不可挡,叶藏急忙偏头躲闪,这才躲开,可那银枪擦着鬓角而过,斩断几根白发,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叫叶藏始料未及,也不得不更加认真起来。又一枪如鞭横扫,正往叶藏腰间奔来,只见他急忙撇下左掌,才将其挡住,未致于受伤。 尹温烈几乎不给叶藏任何反应的时间,虽未能对叶藏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但那气吞天下,霸王破阵的气势却高叶藏一头,将他死死压住,甚至有些不敢喘气。眨眼间,又是三枪刺来,天灵,胸膛,丹田,一气呵成,叶藏腾身而起,向后空翻一个筋斗,脚尖勾着带着桃花香腻的春草,向后滑行而去,只留下残影一串,叫尹温烈刺了个粉粉碎。 枪乃百兵之王,上手虽易,精通却难。正所谓“年棍,月刀,久练枪”。想当初,项羽一杆霸王枪,彭城一战,叫汉军肝胆俱裂,惊心如火烧。赵云手中涯角枪,七进七出过曹营,来把少主保。一杆长枪,进退有度,回旋有余,纵横于马背之上,沙场之间,也在步战占据一席之地,在江湖留下一番美名,无人能撼动。 曾有记言:西方有武吃氏者,民以勇悍着,不论男女,都娴武艺,艺精者王,群众慴服,莫敢有违;故武吃氏之族,小儿五六岁,即令习武,孱弱不能军者,父母弃之,里人不与伍;其族尤以长枪法着,枪长七尺至八尺,金其锋而以木为柄,舞动时,寒星点点,银光皪皪,泼水不能入,用以临敌,矢石所不能摧,此有枪法之始也。 惜当时虽为战斗之具,惟无一定使用之法;两阵相对,不过借此兵器,遥相击刺而已。 手中银枪在,或扎、或刺、或挞、或抨、又缠、又圈、又拦、又拿、又扑、点拨并存、舞动翻花。正可谓无所不能,无所不精。擅于使枪者,更是能参透其中奥义。上乘之枪法,出枪之迅猛,如蛟龙出海,收枪之果决,如猛虎回洞。更讲究,直出直入,平正灵活,缠绕圆转,劲力有法,开步如风,偷步如钉,进退自如,攻守随心。 叶藏自己都没有想到,这尹温烈竟能逼得自己使出轻功来,究竟是他的枪法太过凶猛刚烈,还是自己年事已高,已不中用? 枪杆斜劈直下,叶藏连连抬手阻挡,那掌刀穿插至银枪内侧,手腕翻转复又向外轻轻一拨,绕个半弧又回到身前,正能将尹温烈凌厉的攻势化解。电光火石之间,千钧一发之际,叶藏刚得个空闲,喘息一阵,那气势汹汹的银枪又迎面刺来,叶藏不再后退,而是快步迎上前,脚尖一掂,便纵身跃起,一个转身,便单脚落在那枪尖之上,将尹温烈的完全攻势压制。 青袍翻飞,白发飘动,叶藏似笑非笑,居高临下,望着那尹温烈笑道:“尹将军,好枪法!”“多谢前辈手下留情!”尹温烈分明知晓那叶藏武功高强,神出鬼没,深不见底,但却屡屡后退,不肯还手,分明是让着自己。即便是盛怒之下的尹温烈仍有理智看出这显而易见的退让,但他也不会因此手下留情,那是对自己的侮辱,也是对叶藏的侮辱。 叶藏抚须大笑,笑声回荡在桃花林间,又惊起一阵不知名的飞鸟,可笑声还未落下,他便暗暗使了气力,将枪头又往下压了几分。尹温烈感受到了枪杆上的分量,也毫不在意,断喝一声,扎开铁马,错开双腿,使足了气力,将双臂一抬,挑拨复又托,便带动那银枪将叶藏掀翻,但他并未摔落在地,反而借着尹温烈的力道又腾身而起,空翻数周,就要落在尹温烈的身后。 尹温烈穷追不舍,自然不肯放过如此机会,以腰为轴,攥住柄末,荡开银枪,便转身向后抬枪一刺!真好似腾龙转身,偏又像回马一枪。但这一枪,却有昔日西楚霸王之刚烈,常山赵云之勇略,北地张绣之精悍,白面罗成之巧捷。 而那叶藏早已坠下身来,转身惊见那枪尖已到身前,眉头微颤,屏气凝神,寒光在眼前一闪...... 那殷红的血珠似乎皆成了猩红的线,从叶藏的右手掌心坠落,浸染了那亮银的枪头,也染红了叶藏脚边的泥土。尹温烈眉头紧锁,依旧是咬牙切齿,怒气冲冲的模样,似乎仍不肯收手,但那一点锋芒分明能将叶藏手掌彻底刺穿,他却并未如此做。 “前辈何必如此?”尹温烈极为不解,虽仍对叶藏保持警惕,但其语气中已难藏敬佩之意。叶藏闻言朗声大笑,并无半点不悦,可其眼中却溜过一丝精明的光,反转那被刺破的右掌,一声轻喝,身形却未移动分毫。 再看那尹温烈,面色煞白,极为难看,五官也有些狰狞,牙齿打颤,眼神散乱,那揽着银枪的右臂剧烈颤抖着,银枪也随之晃动起来,愈发明显。叶藏表情复杂,微微眯起双眼,忽地箭步上前,一掌落在尹温烈持枪的右手手腕上,强逼得他松开了手,又侧身用肩膀轻轻一撞,将尹温烈顶开六七步,狼狈的跪坐在地,似乎还未缓过神来,只是下意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而叶藏接过落下的长枪,一个甩手便将其掷出,且看那银枪摇摇晃晃,却深深扎入一棵粗壮的桃花树,又见白烟从枪杆末端腾起,随后便是一声草木崩裂之声,那银枪竟爆炸开来,化为齑粉,随风消散,只留下那一只精钢锻造的枪头,还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银枪。 尹温烈闻声抬头望去,双眼瞪得滚圆,全然不敢相信叶藏的武功竟高深至这般地步,右臂酸麻难耐,但他仍紧咬牙关,摇摇晃晃,踉踉跄跄站起身来,表情复杂的望着若无其事的叶藏。他的手掌早已不再滴血,叶藏似乎也对此不甚在意。 “你......”尹温烈不知是喜是怒,是庆幸还是愁苦,方才若非叶藏将他长枪打落,只怕他的右臂也会像那枪杆一般灰飞烟灭。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分明都是这叶藏,他又为何要救自己?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始终没能想明白,闹了半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叶藏却转过身对他和蔼慈祥的笑道:“尹将军,你破了老夫的手掌,老夫坏了你的银枪。如此一来,也算是互不相欠了罢?”但尹温烈便强提一口气,垂着那依旧酸麻的右臂,快步上前,满脸困惑,逼问叶藏道:“前辈的武功惊世骇俗,天下少有,为何执迷于困住在下?你我虽从未谋面,亦无甚冤仇,倘若前辈想取在下的性命,那便来取好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尹温烈的口气极为不悦,满脸写满了不解与愤怒,叶藏后撤半步,终于严肃起来,轻咳一声,拱手拜道:“因为此事只有你尹将军做得,我等做不得。老夫纵有通天之才,恐怕也是无能为力。所以这才费尽心思想将将军留在谷中,欲托付一件要事。只因事关重大,心急如焚,因此有些唐突。多有冒犯,还望将军恕罪。至于小女与顽徒之所以会将将军带到此处,纯属意外......” “那前辈究竟意欲何为!可否告知在下?面得纠缠这许久,还未明白其中缘由!”尹温烈愤愤挥振衣袖,却见叶藏这般诚恳,又是老前辈,不好发作,有气无处宣泄,也只得背过身去,唉声叹息,苦苦摇头。 可就在此时,那叶藏竟不顾自己的身份,拨开衣袍下摆,竟面朝那尹温烈单膝下跪,拱手作揖。尹温烈闻听身后闷响,下意识的回头扫了一眼,惊见叶藏如此,大为震撼,慌忙上前搀扶,口气也缓和了许多:“前辈何以为此?有话便说,在下自会斟酌!” “老夫恳请尹将军以天下为重,以大姜黎民百姓为重,出手相助!如今正是风云变幻之际,倒悬危难之急,若再晚些时日,只怕我大姜百姓都将深陷于水火——”叶藏语速极快,情真意切,说到要紧处,语气还略带哽咽,叫尹温烈感同身受,绝不似谎言欺骗。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七十回 遇红尘难逃折磨 尹温烈听得满头雾水,无数的信息一时间涌入脑中,反倒堆积成了一团浆糊,全无时间反应。正当他思忖着先将这说到情至深处,万分动容的叶藏扶起身来,两人再细说不迟。 可正当他欲上前将叶藏扶起,那不远处的桃花密林中竟钻出二人,那高状男子见着如此场景,便高声喊道:“你这贼杀才!要对我师父做甚么?!”尹温烈闻声愕然,但还是转过头循声望去,只见来者正是那叶藏之女叶居霜,与徒弟莫随风。 原来乃是二人见叶藏独自下山,似是要去追拿尹温烈,因此放心不下他二人,生怕动起刀兵再起冲突,这才一路追赶下山,一探究竟。奈何方至山脚处便见桃花迷阵已然发动,料想定是拿尹温烈误入此阵,可偏偏他又不是江湖中人,未曾练过内功,此一行怕是凶多吉少,要被困在桃花迷阵之中,永世不得翻身了。 二人本是各怀心思。那莫随风自幼失去双亲,便将师父叶藏与师妹叶居霜当成了唯一的亲人。他自然是因为担心叶藏才追下山来,至于尹温烈那个怪人,生死本与他无关。说来也怪,他本是个老实忠厚人,从没有甚么坏心思,但他自从见到了这尹温烈,又早有察觉师妹对这素未谋面之人,偏偏怀有一种无以言喻的奇怪情感。 因此莫随风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极为奇怪的情感,就好似从小到大最为珍视的宝贝被人夺走,既有些记恨,更有些嫉妒。但他又不敢将自己心中所想与真挚的情感向师妹诉说,一直藏在心里,默默喜欢着叶居霜。他想,或许这就是师父曾在无意间提起的爱情罢。 可如今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尹温烈,却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彻底将叶居霜的视线夺走,师妹眼中,再无莫随风的立足之地。莫随风怎敢怪责师妹,便将所有的罪责与厌恶,尽皆推到了尹温烈的身上。 叶居霜自是与他不同。她的想法更为复杂。担心爹爹本是没话说,这也是她随师兄追下山来的主要原因。但与此同时,她也同样担心尹温烈。生怕爹爹一时失手,害了他的性命。虽然她极为相信叶藏是个知晓分寸的人,不为肆意妄为,但对这仅仅见过数面,话也未曾说过几句的尹温烈,她总是抱有一种特殊的情感。 这奇怪的情感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更不敢直接面对。 似乎每次与尹温烈相视之时,心跳便会不由自主的加速。 二人不敢怠慢,当即从开门闯入阵中,只因早已习得那叶藏所传授的破阵之法,故而深知这桃花迷阵看似变幻莫测,实则万变不离其宗,不用一炷香的功夫,二人便要解开这桃花阵,可不想正在此时,忽闻一声巨响,又见阵眼当中腾起一缕白烟,师兄妹相视一眼,齐声道大事不好,以为是他二人交手失了分寸,出了甚么事故,这才慌忙赶到此地。 谁料刚来到阵眼处,偏偏撞见了这尴尬的一幕。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叶藏单膝下跪,朝尹温烈作揖行礼。这在他二人小辈看来,便认为叶藏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似乎是受了奇耻大辱,一时间急火攻心,竟忘了仅凭尹温烈一人,是不足以对武功高强的叶藏,构成甚么威胁的。 故而莫随风遥指尹温烈,厉声骂道:“你这小子休要猖狂,今日便叫你来得去不得!看我为师父报仇!”说罢,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掣出匣中长剑。原来这莫随风自幼随叶藏修行剑法。而叶藏身位叶家这一代的家主,除了坐镇桃花谷以外,还负责掌管叶家所藏的所有典籍。 想来那叶家,好歹也曾是武林支柱,藏书极多,且多为武功秘籍。故而叶家的弟子通常都会选择十八般兵器中的一件精研一生。有些是看资质,有些则是看兴趣。叶居霜性情婉转,又是女子,不喜用剑,叶藏便传授她一套极为阴柔的软鞭法,唤作《落英九回鞭》,又在叶家所藏的兵器中,亲手为她挑选了一柄墨梅长骨鞭,权做傍身所用。 至于那莫随风,其父母皆是死与饥荒,乃是叶藏早年闯荡江湖之时无意中救下,那是莫随风仍在襁褓之中。叶藏便将他一直带在身旁,后又带回桃花峪,言传身教,养大成人。可莫随风的武功天赋并不高,却是叶藏一生收下的唯一一个徒弟,因为憨厚老实,性子又有些刚烈,叶藏遂传授他一套刚猛稳重的剑法,名叫《落日剑法》,又赠他一柄佩剑,有名赤霞剑。 此时再看那莫随风,摆开那霸道刚猛的赤霞剑,纵身跃起,便朝尹温烈劈去。尹温烈如今失了兵器,仅凭一双拳脚,哪敢与莫随风硬碰硬,但他却不肯后退半步,面色凝重,目光闪动,死死盯住那快步赶来的莫随风。 此一举就连叶居霜都未曾想到,即便是想要阻止也已然晚了一步。 气氛在这一刻达到永恒的冰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可正当叶居霜在琢磨对策,怎么阻止莫随风,或是帮助尹温烈脱身之时,只见叶藏竟闪身至尹温烈身前,将他护在身后,面无表情,剑眉微立,双手负于身后,只是瞪了一眼,那莫随风目瞪口呆,根本不曾想到师父竟会为一个陌生人挡下自己的进攻。 但他更不敢造次,对师父不敬,眼看那赤霞剑就要逼近叶藏的咽喉,急忙翻转手腕,将剑身下压,强行收招,断了内力,这才止住脚步,收剑入鞘。但全神贯注,使尽全身气力的进攻却被自己强行中止,内力反噬,叫他有些头昏脑胀,手脚一软便跪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再看那莫随风,已是面色惨白,大汗淋漓,将衣衫浸透,好似刚淋了一场大雨一般。 叶藏面色严峻,却缓步上前,轻轻将温暖厚实的手掌落下,贴在那莫随风的后脑之上,青蓝的内力涌现,徐徐涌入莫随风体内。过了一阵,莫随风终于恢复精神站起身来,但还是满额的虚汗,踉踉跄跄,摇摇晃晃,险些没能站住脚跟,又栽倒在地。 叶居霜急急忙忙敢上前将其扶住,却被莫随风轻轻拨开,只见他后撤半步,抱拳躬身,恭恭敬敬的说道:“多谢师父......”可叶藏却一改往日的慈祥与和蔼,反倒破天荒的换了一种较为严厉的口吻,轻声训斥道:“荒唐!为师是怎么教导你的,做事如此鲁莽!不成体统!” 莫随风闻言吓得双腿一软,又跪坐下来,一旁的叶居霜想要拉他起身都未能如愿。莫随风就垂着头跪在叶藏身前,叶居霜刚想开口为他求情,莫随风却先一步叩首请罪道:“徒儿知错,请师父责罚。” “你做错了甚么?怪罪你的是为师么?”叶藏将眉眼一横,瞥了一眼身旁的尹温烈,示意莫随风上前致歉。尹温烈并未急着站出身来表态,那莫随风也依旧跪着,不动分毫,似乎未曾看见叶藏的暗示一般。叶藏眉宇之间已然平添几分愠怒,对莫随风极为少见的忤逆大为不悦。 一旁的叶居霜夹在三个男人之间,左右为难,头尾皆不是,只得也跪下身来,先是对爹爹请罪叩首道:“师兄也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他性格便是如此,爹爹也清楚。所以还望爹爹宽恕他这一次。”说罢,又转身朝尹温烈拜道:“请阁下多多担待,我代我师兄在此致歉。先前出主意跟踪阁下又将你掳劫至此的人是我,一路上点住你穴道叫你保持昏睡的也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愿为此受罚。但请阁下相信,此事与我爹爹和师兄并无多少干系,他们只不过是为了我!” 说罢,叶居霜又挪动膝盖,向尹温烈靠近了几分,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紧闭含泪的双眸,诚恳的说道:“虽然我屡犯大错,但,但我斗胆,请阁下恕罪......但若阁下不愿原谅,所有罪责,我愿一肩承担!” 尹温烈闻听此言大为动容,一介小女子,竟有如此气魄与思想,真不愧是江湖中人,故而他心底由衷的佩服。这一对比起来,倒显得那莫随风不甚爽利,看似憨厚老实,实则不过是个畏畏缩缩,自私自利的家伙罢了。 可一向爱女如命的叶藏竟然并未阻止叶居霜如此行径,甚至也并未主动扶她起身,而是半昂着头,双眼微闭,眸中似有泪水打转,长吁短叹,不知在想些甚么。再看那莫随风,身形微微颤动,感触极多,无以言表,但表情却有些狰狞,似乎是在挣扎着,纠结着甚么。 四人便保持现状,各自沉默,又过了一阵,那尹温烈终于看不下去,长叹一声,上前对叶藏抱拳说道:“也罢,此事我不再计较。也请前辈休要再如此对我。尹温烈如今只求你我能好好坐下来,将这事说个清楚,好尽早放我离开。”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七十一回 桃源几重乾坤策 尹温烈既以给了台阶,但那叶藏也是个倔强脾气,似乎还是不肯放过莫随风,四人又僵持一阵,气氛十分诡异,万般无奈之下,纵然那莫随风心中有千般万种的不情愿,也不得不低头认错,转身面朝尹温烈谢罪致歉。 而那尹温烈自是顺坡下驴,得过且过。毕竟他早已被眼前这三人的诸多变故折磨的心力交瘁,已然无力去纠结这究竟是刻意饰演的戏码还是其他,只觉与这江湖中人打交道也不如想象中那般爽快。当然,他也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贬为庶民,更不会想到自己被迫与曾经最看不起的江湖人打交道。 尹温烈并非是贬低某一人,他只是觉得,生逢乱世,边塞不宁,战火虽曾未波及至中原大半疆土,但每个人都该居安思危,小心谨慎才是。可在尹温烈眼中,这些江湖人本与寻常百姓无异,可他们偏偏不能安分守己,而是打着各式各样,极尽虚伪的名号,招摇撞骗,肆意妄为,搅得天地不宁,人心惶惶。 对于那些屹立江湖多年的大小门派,他也从不放在心上。对于江湖中人,也只是一知半解,略有耳闻,想来定是边塞生活苦闷,故而借此权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消遣,打发时光。但每当有士卒讲起江湖趣闻,奇人轶事,并认为那些快意恩仇,终日与刀光剑影为伴的江湖人乃是英雄之时,他便会不屑一顾的微微一笑。 久而久之,他对江湖人便留下了难以改变的刻板印象。 没想到阴差阳错,尹温烈竟真与江湖人扯上了关系,几番交道打下来,他反而愈发坚定先前的想法。在他眼中,这叶藏阴阳不定,深不可测,城府极深,常人难以探寻其心思。而这莫随风,憨厚耿直,甚至有些木讷死板,性情如火,但做事太过武断鲁莽,从不考虑后果。 至于那叶居霜,尹温烈倒不敢妄自揣测,有甚么过多的想法。只觉得这女子的气魄与胸怀都非绝非寻常,有分寸,知进退,懂礼法,想来身为叶藏的女儿,对奇门遁甲,阴阳八卦之术也颇为精通,武功更不会差到哪去。但也正因为她是叶藏的女儿,又怎能保证,这极为模糊的第一印象,乃是她处心积虑表演出来的呢? 若真是如此,那这桃花峪的每一个人都不能相信,尹温烈仍在心中抱有警惕,时时刻刻不敢松懈。只想着且将此事先问个清楚,若察觉他们半点异样,自己宁愿一死,也绝不会屈从,做些违背良心,丧尽天良的丑恶之事。 而见莫随风终于肯认错,纵然还是有些不情愿,但那尹温烈已欣然领受,叶藏又心系大事,也无甚精力在此空耗时光,徒增折磨,心想着回去再责罚他也不为迟晚。故而长叹一口气,上前弯腰将女儿与徒弟扶起,又转身面朝那尹温烈,躬身一拜道:“老夫教子无方,万分惭愧。还望尹将军多多包涵。老夫在此,也向尹将军赔罪了。” “前辈言重了。”尹温烈也抱拳还礼,“但比起此事,我还是更在乎前辈方才所说的倒悬之急。” 可一旁的莫随风与叶居霜闻听二人对话,显然有些难以置信,尤其是那莫随风,一张木头脸上似乎写满了惊诧,更显愕然,慌忙问道:“将军?甚么将军?”一旁的叶居霜小口微张,星眸闪动,也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错愕的目光在尹温烈与爹爹之间流转徘徊,不知所措,亦不知何所言。 叶藏轻笑一声,先是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尹温烈迎至那石桌旁,但一招手,那颇有眼里见的叶居霜便上前为二人摆杯沏茶,小心侍候,只留那木讷呆笨的莫随风还矗立在原地,宛若一块未经开化的顽石,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小心翼翼的赶上前去,也侍立在师父身后。 眨眼间,两杯香茶已然摆在身前,叶藏亲手捧茶奉茶,递与尹温烈,尹温烈亦双手接过表示敬意。虽说他身在军营多年,也未曾忘记儿时在富绅家中做小厮时培养留下的礼法规矩。但尹温烈并未饮茶,凑到嘴边的玉杯终究是放在手边,不再去管。叶藏是何等聪明之人,他深知尹温烈乃是个小心谨慎之人,事到如今仍心怀戒备,故而长叹一口气。 “烦请尹将军告知我等先前的身份,老夫也好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叶藏极尽真诚,柔声说道。 尹温烈见叶藏如此执着,今日自己若不将实情说出只怕实难脱身,万般无奈也只得拱手行礼,如实相告:“实不相瞒,在下的确已然是布衣之身。在此之前,我曾是镇守贪狼关的统兵元帅,朝廷钦派的镇北将军。” 再看那叶藏三人,如遭雷击,身躯一震,大为惊诧,叶藏更是“噌”的站起身来,抬起的右手僵在半空,微微颤动,难掩其激动。叶藏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又将身子前倾,试探性地问道:“明人不说暗话,将军莫要诓骗老夫!将军果真是镇守贪狼关的镇北将军?” “不错,正是在下。” “果是那燕霞山单凭两千铁骑大破五万敌军的白马将军?” “白马在此,确是在下。” “果是那凭手中银枪力战八将,斩其四,伤其三,生擒其一,自己却毫发无损的常胜将军?” “银枪已被前辈毁矣!” “果是那率数万大军镇守贪狼关,与北军对峙长达十年的镇北将军?!” 叶藏的语气越来越激动,也越来越亢奋,好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荣获至宝,连发三问,尹温烈皆从容答之,处之泰然,叶藏悬在心头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大喜过望,欢喜异常,叶藏喜上眉梢,手足无措,叶居霜从未见过爹爹这般失态,更是意外。 “原来尹将军就是叫北族闻风丧胆,朝廷的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声名远扬的镇北将军!”叶藏激动不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兴奋的原地打转,搓动双手,不知该说些甚么,转头又望了一眼那端坐在一旁,皱着眉头,满脸无辜的尹温烈,竟又不顾身份,就要下跪叩拜。 尹温烈急忙将他拦住,叶居霜与莫随风也上前搀扶。尹温烈万般无奈,连声劝道:“前辈切莫再如此!”“老夫有眼不识泰山,久闻将军大名,今日幸得一见,却百般捉弄。实在是,惭愧,惭愧......” 叶藏终于肯站起身来,挺直身子,掸了掸衣袍下摆的尘土,抚掌大笑,兴高采烈,又对尹温烈拱手摇头道:“能见到尹将军真是三生有幸。正是有将军镇守贪狼关,才能保我大姜十年太平长安,百姓安居乐业。将军之德,厚于天地,我辈江湖人,自诩肆意潇洒,纵横一世,其实说来,有几人能比将军?将军其人,当世罕有,论古往今来,几人能比?将军震烁古今,实该名垂青史,万古流芳呐......” 那奉承抬举的话听得甚是逆耳,尹温烈面色严峻,眼神凌冽,欲言又止,终是冷笑一声,半调侃半认真的说道:“呵,奉承之言无需多讲。我既已讲明身份,前辈何不将所托之事说个明白?不过话讲在前头,我如今已遭贬谪,沦为一介布衣,前辈若有重托,只怕也是无能为力。” “尹将军说笑了。”叶藏抚须微笑,似乎对此并不在意,“老夫本以为,能立下这般盖世功绩的领兵之人,该是个年事已高的老将军。未曾想到尹将军如此年轻。老夫虽是江湖中人,也曾听说,朝廷之上,各派党争,明枪暗箭,中正刚烈之人有些坎坷倒也自然。而如今国家动荡,正是用人之际,尹将军又正值壮年,想来朝廷并不会弃置不顾。” “叶前辈才是说笑。我非为名垂千古,流芳百世,而是为了家国仍在,百姓安居。更何况驻守贪狼十年光景,岂是我尹温烈一人之功劳?想来中原十年太平,皆是数万将士浴血拼杀,葬身北疆黄沙之下,以血筑长城!我尹温烈又怎敢贪天之功?”尹温烈有些气愤,心觉叶藏不过也是个肤浅虚伪的小人罢了,故而没好气的说道。 叶藏闻言似乎得到了理想答案,这一切好似一场试探般恰到好处,只见他心满意足的微微点头,颔首致歉道:“此话确是老夫失言,还望尹将军莫要见怪。既然如此,老夫便也履行诺言,如实相告。” “但请讲来,若是能帮则帮,帮不了,还望前辈尽快放我离开!”尹温烈开始有些不耐烦,语气也越发急躁。 叶藏闻言仰起头来,望了眼头顶的苍穹,拍着膝盖,长吁短叹一阵,竟幽幽吟诵道:“天如圆盖地如盘,前赴后继己人还。桃花散尽春风在,少年白发见楼兰。”吟罢又转头问那尹温烈,“将军可知如今局势若何?”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七十二回 秋风三叠昔日闻 尹温烈闻言满怀愁绪,长叹一口气,颇为无奈的说道:“不瞒前辈讲,自在下遭贬离开京城后,也听到不少传闻......如今贪狼关已失,大姜门户洞开,北军将一马平川,再无阻拦,此时,只怕已经......” “既然如此,那老夫也不妨将如今的情形告知尹将军。”叶藏抚须叹道,“贪狼关被攻破已是事实,也正如将军所说的那样,五组联军一连攻克承天府以北十三座城池,我军兵败如山倒,北军在兵魁的率领下一路势如破竹,逼近承天府。而今又有领兵之人率数万大军前去迎敌,听说那领兵将领乃是当朝的大将军,不知可靠否?” “没想到事情果真到了这般地步......”尹温烈不禁开始琢磨,若当时朝廷没有派遣狄挽凤强命他班师回朝,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这般,丢盔卸甲,狼狈不堪,大姜颜面扫地不说,数万将士的性命更是白白葬送,如今国将不国,又何谈太平二字? 尹温烈虽不知他走后贪狼关一战的具体战况及情形,但他坚信自己一手提拔,带出来的莫然,绝不会是像传言所说的那般,轻敌冒进,抗命不尊,以至于贪狼大败,折戟沉沙。 其中定有蹊跷。 尹温烈站起身来,背对着叶藏走出几步,又缓缓回身,凝视着他,极为平静的说道:“大将军孟克,乃是将门之后,祖上三代为将,正该是大姜的国之栋梁,更有其膝下二子孟啸孟心,俱是博学多识,广闻明达之贤才,想来他父子齐心协力,定能护佑我大姜太平,国祚长存。” “这便好了。至少眼下不必过于担心战况会有甚么变故。”叶藏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既然尹温烈都这么说,想来那孟克也有两把刷子,即便不能一举击溃北族联军,也能拖住一段时间。想来孟克只须固守要害,打持久的拉锯战,谋长截短,将我方的优势发挥到最大,迫使北军露出马脚,那这场战争的胜利,便唾手可得了。 叶藏便是这么想的,尹温烈亦然。 但此时的尹温烈并不知晓,军情似乎暂时稳定下来,但朝廷之内却乱成一锅粥。叶藏也无有门路知晓那宫变之后的诸多事宜,但他却将自己所知晓的事尽皆告知尹温烈:“哎,想来先帝在时,虽无甚功德,到也算太平,不想刚一驾崩,便惹出这许多事来......” “甚么?先帝?驾崩?”很显然尹温烈并没有反应过来,满脸惊诧,不知叶藏在说些甚么。叶藏原还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根据叶居霜二人提供的信息来看,尹温烈是在醉酒之后被二人点住穴道一路带回了桃花峪,直到今日。而那是奉乾帝依旧在世,如今尹温烈也无从得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哎,倒也难怪。尹将军这些时日都在昏迷之中,无法知晓此事。”叶藏长叹一口气,便对尹温烈说道,“实不相瞒,先帝已然驾崩,新帝登基,受天承命,改年号洪文,提拔重臣,天下缟素。” 尹温烈闻言如遭雷击,宛若晴天霹雳,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在地。悲从中来,不可断绝。欲哭无泪,无以言表。想来那奉乾帝虽算不上甚么圣明之君,倒也不是甚么残暴狭隘之人,除了庸而不昏,倒也能明白些事理。若非他赐封提拔,尹温烈又如何能坐上那镇北将军的位子,但若非他受权臣奸佞摆布,又如何会叫自己遭贬,国家受难。 但无论怎么说,尹温烈对已然驾崩的奉乾帝始终心怀敬畏,感怀之至,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跪坐在地,仰天嚎啕。叶藏三人极能领会他的心情,故而并未阻止他这般宣泄自己压抑在心中许久的情感。而当尹温烈逐渐恢复平静,接受现实后,便起身轻叹道:“幸好太子殿下也算是贤明之人,先帝已去,斯人已矣,无可奈何,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当今圣上,期盼他能知人善任,克敌制胜,还我大姜一个康平盛世了。” 叶藏表情复杂,嘴角微微颤动,最终还是如实说道:“只怕此事要叫尹将军失望了。世间万般事,总有不如愿。乾坤自有定,无人敢逆天。” 尹温烈亦听出这叶藏话里有话,分明在暗示些甚么,他很快抓住要点,又急忙走上前问道:“前辈何出此言?莫非那即九五之位的新帝,并非是曾经的东宫太子?” 叶藏很想否决,但还是如实点了点头,面色凝重,长吁短叹不已。尹温烈更是意外,想来他早年在军营之中曾与昔日的东宫太子殿下有过一面之缘,但见其风度举止,谈吐神情,皆是贤明能者之相,想来他日位及九五,哪怕不能做到一代英明神武君,也绝不会是昏庸无能人。纵然外界对太子殿下的性情及为人有诸多传言,但尹温烈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 那太子殿下定是韬光养晦,厚积薄发,等待着一鸣惊人的那天。 他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在为自己暗中铺路,以便于能更为妥善安全的坐稳这储君的位置。外界都说他嗜酒如命,游手好闲,乃是错看,亦未曾想到,此正中其下怀。而外界亦都言先帝不喜太子,可尹温烈恰恰也不这么认为,他坚信这也是一场父子合谋,表演给外人看的一出戏码,这一点足以从外界对太子非议不断,可他依旧能稳坐储君之位的理由。正是因为他太爱这嫡长子,所以才刻意疏远,让他历练历练。 但既有如此贤明的太子,亦有如此明理的父皇,想来那奉乾帝又怎会在临终之前突然更改遗诏,将储君之位换成他人? 这其中重重疑点,非是常人所能探寻,亦是极为蹊跷。 莫非是有人篡改遗诏?尹温烈脑中闪过一道灵光,第一反应便是,狄挽凤。狄挽凤乃是奉乾帝最为重信的权臣之一,又有郭皇后为依仗,想来先帝驾崩之时他定会在一旁侍候,而太子贤明,若是让他平稳上位,必会大刀阔斧,整顿吏治,肃清权贵,诛杀奸佞。若真到那时,狄挽凤等人皆逃不过那菜市口上三千刀剐,试问他们又怎么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而无动于衷呢? 所以狄挽凤有充分的动机与机会篡改遗诏,改立他人,借此将新帝纳为掌中傀儡,任其摆布。 故而尹温烈又再度发问道:“前辈可知,如今那高坐金銮的,是哪一位皇子?”叶藏闻言静心琢磨了一阵,仔细回想道,“老夫虽是江湖中人,但早年间喜欢结交朋友,故而对宫闱中事也有些了解......得到的消息说,这即位的新帝乃是先帝的幼子渭南王昭。” “那先帝驾崩之后,宣读遗旨,迎奉新帝进京的人,又是谁?”尹温烈的语速极快,眼神也极为迫切,好似真相近在眼前,触手可及一般。 叶藏不敢擅自作答,又思考一阵,挖空脑袋,才想起那京城好友送出来的消息,故而答道:“好像是叫......甚么,狄挽凤,据说他还是先帝亲提的托孤大臣。而这次新帝登坛即位受天命,祭祀英祖祭奠先帝之时,又提拔赐封他为辅国大臣。如今此人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老夫对此不甚了解,但想来尹将军该是认得他。” “何止认得......若非他从中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我又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而如今国家危难,朝廷混乱,也是因他而起......我与他有切肤之恨,恨不得生啖其肉,渴饮其血,血海深仇,不报,誓不为人!”尹温烈并非不憎恨那坏事做尽的狄挽凤,而是昔日同朝为官,若是得罪了他,自己的抱负便再难实现,事实证明,确是如此。大丈夫能屈能伸,尹温烈也只得屡次委曲求全。 但如今他已是一无所有,退无可退,再没甚么好失去的了。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平庸一生,窝囊的死去。要么放手一搏,轰轰烈烈。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该是如此罢。所以,那对狄挽凤及压在心底多年的怨恨终在这一刻爆发,家仇国恨,不能不报! 且说那叶藏惊见尹温烈如此激动,怒不可遏,咬牙切齿的模样,又闻听此言,便是尹温烈与那狄挽凤定有甚么难解之仇怨,相必尹温烈从此遭贬,也多半是因那狄挽凤而起。但叶藏却上前把住尹温烈的手腕,轻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的说道:“将军可愿听老夫一言?” “前辈......但说无妨......”尹温烈双眼泛红,血丝密布,身形微微颤动。叶藏轻叹一口气,哀声劝道:“老夫虽不知将军与那人有何仇怨,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国难当头,实不是报仇之时。事到如今,将军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以为国为先,你看如何?”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七十三回 落花难度流水情 尹温烈似乎有些责怪叶藏不懂他的为人与心思,闻听此言,剑眉倒立,朗声说道:“叶前辈的好心我自领了。但叶前辈或许是错看了我尹温烈。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乱世,立于天地之间,岂能因私情而废国家大事?” 沉吟一阵,却见也叶藏一脸欣慰,连连点头。尹温烈遂接着说道:“纵使我与那狄挽凤有再多的血海深仇,也不会因私废公。我本想将这七尺之躯付与沙场,奈何如今报国无门,徒有一腔热血,却不知......” 如此看来,八成是那狄挽凤为了一己之私,篡改先帝遗诏,改立幼帝,好将他作为掌中傀儡,暗中操控,好借此掌握整个朝廷,以及大姜的江山。若不加以阻止,任他蚕食大姜基业,发展势力。若干年后,殊不知还会有多少狄挽凤之流,到那时,庙堂之上,草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届时内有奸佞,外有强敌,国破家亡,迫在眉睫,黎民陷入水火,苦不堪言。尹温烈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奋力一搏。 欲言又止,黯然神伤,尹温烈的语气略带哽咽。叶藏见状,便迎上前去,攥着尹温烈的手,语重心长,微笑着说道:“将军莫要忧虑。想来我大姜有将军这般人物,定不会亡国灭种。如今除了倚仗那大将军抵挡强敌外,还有一法,或可为之。” “前辈有何良策,可救国难?!”闻听叶藏别有他法,或可逆转乾坤,尹温烈便来了精神,异常激动,反手便抓住叶藏的手腕,反倒他三人一惊,未曾反应过来,尹温烈便接着说道,“若是前辈果有良策,尹温烈哪怕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叶藏抿了抿嘴唇,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便凑上身前,轻声问道:“不知尹将军可曾听说过《广武遗志?》” “《广武遗志》?!”尹温烈大为震惊,极为意外,后撤半步,目光在三人之间流转,最终又极为惊诧的瞪着那叶藏,嘴角微微颤动,半天没能说出话来。见他如此惊讶的模样,叶藏似乎预感到了些甚么,又迈步上前小心翼翼的问道:“莫非将军听过?” 尹温烈忽地严肃起来,面色凝重,目光闪烁,缄口不言,转身正与离开,但又望见那一排排桃树挡住去路,心想今日已是插翅难逃,无奈之下,只得又转过身来,斟酌再三,左思右想,挣扎了好一阵,才好似做出了甚么决定一般,凝视着叶藏,长吁短叹,终是从口中憋出一句话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敢问可否换个地方再说?” 叶藏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哑然失笑,抱拳拱手道:“是老夫办事不周,怠慢了将军。尹将军莫要见怪。这便请将军随我等回到山上,摆茶相待,再叙不迟。”说罢,便侧身让出一条路,做了个请的手势,见尹温烈迈步上前,便转身跟上,二人一左一右,并肩而行。 那莫随风与叶居霜则是极为乖巧的跟在二人身后,一路皆是默不作声,牵着玉龙,提着包袱,好似两个跟班模样。 再看那叶藏,缓步走到那桃花迷阵的阵眼边缘,但将那青蓝的袍袖一挥,飞烟震荡,沙尘漫天,面前的桃树仿佛能听懂他的指挥,抖了抖枝桠,又落下几片艳红的花瓣来,似乎是在对叶藏行礼作揖,随后便恭恭敬敬的退到一旁,让开一条宽敞的大道,直直通往山上。 俗话说眼见为实,但眼见也不一定为实。素来不相信鬼神之说的尹温烈,见到如此精怪诡异之场景,不禁也开始怀疑起来。这一株株桃树仿佛拥有自己的灵活,就像叶藏的孩子一般,对他俯首帖耳,毕恭毕敬。想来这桃花迷阵绝非是寻常阵法这般简单,这叶藏定是有甚么奇门异术,才能操纵随心,如此了得。 一路之上,并无其他异样,四人皆是习武之人,脚步自然轻飘快些,终是在日落之前回到了山上的村落之中,叶藏的宅邸之前。正巧那叶藏临行前早有吩咐,家中仆人早就备下一桌丰盛的饭菜,等候众人归来。叶藏便以此为宴,一者乃是为了招待迎接尹温烈,二者亦是为叶居霜与莫随风接风洗尘。 且看这一桌菜肴,虽无珍奇异兽,山珍海味,倒也是色香味俱全,叫人望着便食欲大增,恨不得大快朵颐一顿,方才罢休。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飞禽走兽,各有烹调之法,煎炒烹炸,各尽其美,好不精致。 四人并未摆开坐席,而是围坐在一张圆桌旁,显得更为亲近些。只可惜那叶藏与女儿徒弟素来如此,更是一家人,本不会见外,如此这般倒也正常,只是今日多了一位外人,便显得有些生分拘束。 但是那莫随风才管不得这许多闲杂事,折腾了一日,早已是筋疲力竭,饥肠辘辘,那饭菜一端上桌来,原先微眯的双眼却忽然张开,好似要放射出金光一般,恨不得直接上手去抓,但碍于师妹就在眼前,故而便耐着性子,小心翼翼的分发着碗筷,却不时舔着那干裂的嘴唇,两眼始终没有从那一桌菜肴上离开。 叶居霜则是为习惯性的起身去盛饭,这些本可以交给仆人去做,但她却不愿意再麻烦别人,只打发那下人先去歇息,自有叶居霜在此侍候。 她先是给爹爹盛了一碗饭,本想递与叶藏,叶藏却以眼神示意她,有贵客在此,当以他为大。叶居霜心领神会,刚想将碗递出,却又僵在半空,还未等尹温烈伸手来接,又极快的收回了手,转身给尹温烈添了一勺,方才小心翼翼的低着头将这满满当当一碗饭捧与尹温烈。 尹温烈心中有事,并没有在意这些小节。便毫无顾忌的接过饭碗,交替之间,无意间触碰到叶居霜那微凉的指尖。尹温烈并未在意,反倒是那垂着头的叶居霜,脸颊发烫,耳根染红,宛若受惊的兔子一般向后跳去,又急忙撤回了手,转过身欲图遮盖自己的失态。 此情此景,莫随风竟然毫不在意,依旧盯着那一桌饭菜,默默咽着口水。叶藏看在眼中,自然知晓这是何等情况。自己的女儿自出生起便一直生活在桃花峪内,见过的男人少之又少,他也并未对女儿讲起过男女情爱之事。恍惚之间,只觉白驹过隙,时光如梭,不想女儿已然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而她第一次有如此表现,竟然是在一个仅有数面之缘,并无甚交情的外人身上。 但也难怪。尹温烈身为一代名将,卫国戍边十余年,早已立下盖世功勋。气吞天下,一身虎胆,如此有男子气概与魅力之人,叶居霜被他吸引也是在所难免。毕竟尹温烈一出现,他身上的那股豪气,便能轻而易举的压过其他人一头。 而尹温烈的确也是一表人才,又有如此气概,身份更是显赫,自己的女儿喜欢上这般人物,叶藏自然也不会阻止。想来只要是叶居霜喜欢,哪怕那个男人出身贫贱卑微,只要品行端正,倒也不妨事。叶藏暗暗窃喜,又担心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倘若尹温烈无心此事,自己的女儿苦苦追求,保不齐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受到伤害。‘ 可即便是叶藏心疼叶居霜,也不会轻易插手。他深知此事外人乃是越帮越忙,只有顺其自然,方可得到最好的结果。故而他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期盼自己女儿能得偿所愿,找到一个合适的归宿。毕竟作为爹爹的他,再疼爱这个女儿,都不能陪她走完这一辈子,一直保护着她,直到老去。 想到此处,叶藏也惆怅起来,并未夹菜,而是摆着一只空碗在身前,筷子摆在手边,三五杯自家酿的桃花酒下肚,面染红晕,只觉神思飘绕,遨游仙际,难回人间。 再看那尹温烈,怀有心事,无心用饭,虽有如此精致之菜蔬佳肴,也毫无眷恋之色,自始至终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唉声叹气,长吁短叹,刚拿起的筷子又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落在了碗沿。 至于那莫随风,早已是将自己埋在饭菜之中。捧着一大碗白米饭,碗底朝天,筷子朝下,吭哧吭哧的就这各式各样的菜肴便往嘴里塞,塞得两个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也不肯罢休,风卷残云,大快朵颐,忽地停下动作来,两眼一瞪,双手按住碗沿,好似使尽了浑身气力,便将卡在嗓子眼的饭咽了下去。 即便如此,他仍是不长记性。好一副没心没肺没烦恼的模样,筷子比赤霞剑舞得还要精彩,但见残影一扫而过,便将每道菜都夹到碗中,搅和搅和,便又揉作一团,推入唇齿之内,一卷舌头,不必咀嚼便吞入腹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极为精彩,直吃的是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油光满面,大汗淋漓,嘴角还沾着饭粒,那狼狈模样,简直比经历了一场恶战,还要辛苦几分。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七十四回 金戈独倚青霜心 且看这一张不大不小的饭桌之上,四人围坐,三人拘束慌张,满桌菜肴,大半已然见底,全仗那莫随风一人风卷残云,他似乎并未在意其他三人为何不动筷子,只顾着将自家肚皮填饱便罢。 可叶藏看在眼中,虽然不曾怪罪莫随风有些不顾礼数,但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觉得招待不周,怠慢了尹温烈,故而侧过身来,朝那尹温烈拱手行礼,苦笑一声致歉道:“尹将军,招待不周,多有怠慢,还望海涵。” 尹温烈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无奈地摆了摆手,长叹一口气,终是无话可说。可那一旁默不作声的叶居霜,见状不知从何处来的勇气,竟猛然抬起头来,一对星眸死死盯住尹温烈,忽地憋出一句话,小心翼翼的问道:“莫......莫不是饭菜不合口味?要不要我再做些来?” 此言一出,饭桌旁的三个男人都陷入了沉默,同时僵在原地,手足无措,但却各怀心思。看那莫随风,咬牙切齿,眼中冒火,师妹从未对他这般殷勤,但分明能感受到那恰如其分的距离。今日不知怎的,这般温柔好心,百般体贴,奈何对象却不是他。 怎奈尹温烈已然亮明身份,莫随风对他敬重有加,故而不敢轻举妄动,只敢在心底琢磨埋怨,吃饱喝足,那不悦的表情便又浮现上来。 而那叶藏则是心情复杂,五味杂陈,既高兴女儿迈出了这第一步,又替她的未来而担心。至于那不解风情,如同呆鹅一般的尹温烈,自然是错愕不已,连连摆手拒绝道:“不必不必,不劳叶姑娘费心。” “但尹将军似乎没甚么胃口,不知为何?”叶藏有心助自家女儿一臂之力,又想着好好招待尹温烈,此事才能做成,便推波助澜道,“要不要稍等片刻,叫霜儿去备一点小菜,小女的手艺不错,兴许将军会喜欢。你我再借此小酌几杯,如何?” 尹温烈激动的站起身来,恨不得将脖颈摇断,连声拒绝道:“叶前辈不必如此费心!”说罢,又长叹一口气,遂在屋中踱步起来,“哎,不瞒前辈说,今日我心中有事,实在是无心享用这饭菜。前辈的好意我心领了,大可不必再多做准备了。” 叶藏闻言便落下那手中的酒杯,虽已有三分酒意,但头脑还算清醒,故而又问道:“不知将军所想何事?莫不是因为那《广武遗志》?自桃花迷阵中提起,将军便......”叶藏欲言又止,并未把话挑明,但明眼人都能看个明白,心照不宣,只在心底暗自琢磨,猜测。 “哎......”尹温烈刚想将心中愁绪尽皆吐露,又不知叶藏究竟目的如何,转过身来,刚要开口,却又戛然而止,缄口不言。叶藏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心领神会,便斟了一杯酒,亲手捧与尹温烈,轻声说道:“尹将军不妨满饮此杯,待老夫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再决定是否要将将军所知之事告知我等。” 尹温烈低头看了一眼那白里透红的桃花酒,有些诧异,双手悬在半空,不知该不该接。倒不是因为担心那酒,毕竟叶藏自己已然喝了大半,若是做了甚么手脚,首当其冲的便是他自己。只是若是尹温烈坦然接过这杯酒了,便是领了叶藏的好意,到那时,即便发现这真是一条贼船,只怕也是回头无岸。 但这叶藏不愧是深谙人心,仿佛能洞察人性,将人心底所思所想一览无遗,见尹温烈不肯受此一杯薄酒,他又果断许诺道:“老夫恳请将军再逗留片刻,听老夫说一段陈年旧事。倘若将军听罢后不为所动,依旧不相信我等,届时老夫当即差人送将军下山,日后再不纠缠,如何?” “此话当真?”尹温烈半信半疑的问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叶藏极为爽快的说道,又伸出左手,立掌于尹温烈身前,“倘若将军不信,老夫可立下字据。倘若将军肯信任老夫,你我便击掌为誓,若老夫反悔,便受那老天五雷之刑!” 尹温烈闻言不再犹豫,终是上前与也叶藏击掌,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二人目光灼灼,点头应下此事。尹温烈又从叶藏手中接过那酒,似乎了解了一桩心事,举杯一饮而尽,又倒转酒杯,面朝众人,示意自己未曾留下残酒,抹了抹嘴,便向叶藏拱手拜道:“既然如此,愿听前辈指教!” 两人遂又坐回桌旁,可那莫随风却极快的抓住那身旁叶居霜的手腕,当即说道:“师妹,师父既有要事告知尹将军,你我在此多有不便,还是先行离开为好!”说罢便要拉着那叶居霜站起身来。 奈何这叶居霜本无此意,对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显得更为意外,不知是莫随风无意之间的力道过大,攥得叶居霜有些疼痛,还是局促之间未能回过神来,叶居霜嘤咛一声,被莫随风生拉硬扯的站了起来,却呆若木鸡,手足无措,亦不肯遂莫随风离开。 莫随风满眼惊诧,师妹向来听她的话,为何今日一反常态,他甚是不解。见师兄紧紧盯着自己,面带责怪之意,既有些惭愧,更有些自责,只得满脸愧疚,小心翼翼的抽回被师兄紧紧攥住的手腕。 挣扎之间,如雪的双颊又晕开一片桃红,下意识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尹温烈,好似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不知所措。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向父亲叶藏投去求救的目光。 “无妨,无妨。”领会女儿心思的叶藏急忙开口为叶居霜解围,化解这极为尴尬的气氛,“风儿,霜儿,此事你们也知晓一二,今日再听听也不妨事。”莫随风闻言纵有无奈,也只得从命。师命难违,他便又乖乖坐回原位,垂着脑袋,只是微微抬起眉眼,暗中窥视着尹温烈的一举一动。 叶居霜与莫随风终于安静下来,不再折腾。叶藏也终得机会,将那叶家先烈浴血奋战,致使再难支撑偌大家业,最终隐居桃花峪的事迹尽皆告知尹温烈。尹温烈自始至终,面色凝重,表情不变,极为端正,毕恭毕敬的跪坐在一旁,以此来表达对叶家先烈的敬意,只有那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蹙,似乎透露出那尹温烈多变的心境。 叶藏永远不敢忘记这个故事,也永远不敢忘记祖宗的教诲与嘱咐,这个故事他已然记不清讲过多少遍,也不知自己如今在讲述这个故事时,抱有的是怎样一种态度,从曾今的激昂慷慨,到如今的平静遗憾,他似乎已然有些麻木与恐慌,害怕自己习以为常,害怕自己渐渐遗忘。 但这一次他依旧怀着敬畏的心,又一次的将这个故事讲与外人,而尹温烈并未像曾今那些听故事的人一样一笑而过,而是与他一样正襟危坐,好不端正,这让叶藏不禁松了一口气,庆幸这世间除了桃花峪外,还有有良心的人,也庆幸自己还没有完全麻木,沦为只会讲故事的傀儡。 终于说完最后一句话,叶藏长叹一口气,也长舒一口气,抬起眉眼去看那尹温烈,只见他眼中似有泪光闪动,不知是被叶藏所讲的故事感动,还是情至深处,回想起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些苦难与痛楚。但令叶藏有些意外的是,像尹温烈这样身经百战的将军,为何没有司空见惯,看淡生死,还会因此落泪? 叶藏心中有无数的困惑,故而开口问道:“将军可曾听过这个故事?” 他本以为尹温烈难以知晓,毕竟此事已然经历百年风霜覆盖,飞沙血洗,真假莫测,除了叶家自己的宗谱外,全无典籍可以考证。故而知之者甚少,即便是知道,也不过是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聊以消遣,并不当真。这叫一开始便对祖宗所创下的壮举烈迹深信不疑的叶藏痛心不已,甚至开始怀疑,此事存在的真实性。 但出乎意料的是,尹温烈竟然点了点头。可还未及叶藏发问,那尹温烈竟抢先一步说道:“在下对这故事的真实深信不疑,但敢问叶前辈,又是从何处得知?” 原来那叶藏本有意未将自己与祖宗的关系说出,今见尹温烈发问,遂坦诚答道:“实不相瞒,那率领数百壮士扼守坠云山,与北戎军交战数个时辰,全军覆没,击退北戎的,正是先祖叶凝。”尹温烈闻听此言虎躯一震,大为惊诧,噌的站起身来,微微后仰,但很快又难以置信的凑上身前问道:“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叶藏郑重其事的回答道。 “可有凭证?”尹温烈神采奕奕,目光灼灼,又继续追问道。 “自然有凭证!红口白牙,岂有半句虚言?”叶藏斩钉截铁,这便起身,“请将军稍后,老夫去去便来。”说罢便快步走出正厅,少时便回,那手里铺开一张银绣蓝布巾,掌心端端正正的摆着一本残破不堪,上了年头的古籍。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七十五回 辨善恶将军发问 叶藏将典籍双手捧至尹温烈身前,尹温烈也极为小心的双手接过,以表敬意,众人的目光一齐落在那棕褐色,边角残破的封皮之上,岁月洗礼,封皮上的字迹却依稀可见,原来此书正是那叶家的宗谱,正是这本书记载了百年前坠云山的那场恶战。如今也是唯一记载此事的古籍。 此书一直被叶藏视若珍宝,小心收藏,轻易不示外,就连叶居霜与莫随风都未曾一睹真容,今日终得一见,自然也是十分好奇,一时间争相探头张望,似乎忘却了先前的那诸多尴尬与不愉快。 尹温烈小心翼翼的翻开那叶家的宗谱,未过多时,便找到了那一段记载,上面赫然写着叶家家主叶凝率数百弟子于坠云山血战北戎,至死未退。尹温烈大为感慨,激动万分,那反应的程度远比叶藏所预料的还要强烈。“将军为何这般激动?”叶藏有些意外的问道。 但尹温烈并未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回身将不远处自己的行李包袱提了,又回转桌旁,拆开包袱,终于在一叠干净朴素的换洗衣衫中捧出一只用丝绳紧紧缠住的牛皮包,摆在桌上,轻轻推向叶藏,同时说道:“请叶前辈过目!” 叶藏见他如此,前后态度反差极大,按理来说,即便是对叶凝之事感同身受,也不止于此。故而满头雾水,不解其意。但叶藏还是将这牛皮包拆开,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沓书稿,看纸张的粗糙与老旧程度,还有字迹的清晰程度,便知有些念头。 “请前辈细看。”尹温烈满眼认真,一脸严肃的望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叶藏,极为诚恳的说道。叶藏这才托着那牛皮,将书稿捧至身前,小心翼翼的翻看一阵,不敢损坏,也不敢搅乱,眯着眼睛仔细端详,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四周仍都是静悄悄的,莫随风与叶居霜更是屏气凝神,不敢惊扰入神的叶藏。而叶藏这才放下手中书稿,胸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竟化为一声长叹。 尹温烈见状微微一愣,又见那叶藏苦笑着拱手说道:“请将军恕老夫无知之罪。老夫虽略懂奇门八卦,堪舆玄黄之术,但对兵法却不甚了解。这书稿所记,该是一套极为详细且精妙的兵法,老夫才疏学浅,竟看不明白......” 叶藏还未把话说完,尹温烈竟微微一笑,徐徐摇头,复又对那叶藏笑道:“叶前辈乃是聪明人。”话不须多,但须一针见血,方为妙处。尹温烈有时便是如此,话不算多,却能点名要害,叶藏闻言愕然,遂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一阵,少时,恍然大悟,惊的一拍大腿,站起身来。 身旁有些昏昏欲睡的莫随风与魂不守舍的叶居霜见状具都被叶藏反常的行为惊得一颤,回过神来。叶藏满脸惊喜,激动的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只得用手连连指着那牛皮包中的书稿,唇齿相碰,目光灼灼,好不欣喜。 “爹爹这是怎么了......”叶居霜甚是担心,但却并未上前打扰,还顺手拦住了险些又冲动行事的莫随风。 良久,叶藏才颤声吐出一句话来:“此莫非就是那......”“不错。这便是叶前辈一直寻找的那《广武遗志》。方才卖了个关子,还望前辈莫要怪罪。”尹温烈起身下拜,满脸羞惭,拱手请罪道。 叶藏后撤半步,弓着身子将尹温烈扶起身来,紧紧攥着他的双手,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眸中有光,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二人相视良久,竟不觉有丝毫尴尬,终还是那叶藏率先开口问道:“尹将军言重了!今天降尹将军与《广武遗志》于桃花峪,实乃是叶家之幸!桃花峪之幸!亦是我大姜与万千黎民之幸!尹将军,请受老夫一拜!” “不不不,前辈万万不可!是在下该多谢前辈才是!”尹温烈见叶藏竟又要下跪叩拜自己,心急如焚,竟也要拜他,奈何两人先前距离甚近,偏又忘却后撤半步,这相互一拜,便撞着了脑袋,两人惊诧的抬起头来,又相视一眼,竟能同时大笑起来,遂免了这些繁文缛节。 借此契机,二人又坐回桌旁,要将此事说个明白。叶藏对尹温烈为何会随身携带《广武遗志》这般贵重之物,以及为何前后态度反转如此之大抱有极大的不解,尹温烈遂为他一一解释。“叶前辈多有不知。在下会将此事说个明白,但在此之前,请前辈告知,为何要苦苦寻找此物。”说罢,尹温烈便指了指那桌上薄薄一沓的《广武遗志》。 叶藏遂如实相告:“先祖英明,烈性忠魂,长存不朽。百年前,叶家虽遭重创,元气大伤,再难立足于江湖,但对坠云山一战从未后悔。后自退入桃花峪,隐居世外,仍不敢忘天下大事。正所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为大道也!故而先祖立下遗训,叫我等后世儿孙切不可袖手旁观,高高挂起。若是国家有难,该奋勇当先,虽身死而尤未悔。” “叶家果然满门忠烈。尹温烈佩服!”尹温烈感同身受,大为赞同,拱手一拜,以表敬意,“若日后有机会,在下愿祭拜叶家先烈,以表我之敬意。”“如此,老夫便多谢将军的好意了。”叶藏也颇为欣慰,连连点头。 叶居霜趁他二人说话之空当,颇有眼力的上前为他二人斟酒。桃花入喉,暖酒温嗓,叶藏遂接着解释道:“但叶家避世已久,大不如前,就连武功传承都险些断了根。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就在此时,国家有倒悬之急,万灵有涂炭之苦,危机当头,祖宗的教诲却依稀在耳,怎能昧着良心,弃之不顾?但若要凭老夫一人,哪怕再搭上风儿与霜儿,都不过是送死罢了,如何能成就大义,护佑万民?” 叶藏说到伤心之处,不禁神色黯然,默默垂泪,好似要将这些年积压在心中,无人倾诉的悲苦与愁绪尽皆倾倒出来,叶居霜不知如何安慰爹爹,只得在其身后轻抚其背,也低声抽泣着。尹温烈见此一幕,心中隐隐作痛,虽有些同情,更多的乃是心酸。有能力救国者,却被权财蒙蔽双眼,自甘堕落,致使国家蒙难。空叫有心无力者,如同火烤剑刺,好不寒心。 “故而老夫翻阅典籍,查阅无数,终于找到一法,或可一试。”叶藏拍了拍叶居霜的瘦弱的肩膀,又替她抹去眼角残泪,回身招了招手,示意莫随风好好照顾师妹,这才回过身来对尹温烈接着说道,“便是找到那传说中前朝兵神所著,销声匿迹已久,甚至没人见过也没人听说的《广武遗志》。老夫也曾怀疑过此事的可行度,但斟酌再三,别无他法,也只得孤注一掷。若是未能找到,那老夫只有自裁于祖宗灵前,免得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却无能为力。” 闻听此言,尹温烈虽能理解叶藏的无奈的心情,但耐不住他心直口快,还是直截了当的坦然叹道:“恕在下直言,前辈此举实不像是大丈夫所为。哪怕前辈未能如愿,比起自裁于祖宗灵前,为何不肯战死沙场,从先烈之事?”叶藏闻言面露羞惭之色,连连点头道:“哎,将军一言惊醒梦中人,所言甚是,此举是老夫的过失。” 但叶藏话锋一转,神情也轻松了许多,纵皱眉密布,也藏不住那满脸笑意,仿佛松了口气般,指着那一沓书稿笑道:“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本以为老夫难以完成祖宗遗训,不想如今天赐将军于桃花峪,又带来这《广武遗志》。大姜有救,万民有救!故而老夫斗胆,请将军助老夫一臂之力,救万民于水火,国家于危难!” 说罢,叶藏又要起身下拜,却被尹温烈拦住,惊诧之余,叶藏抬头去看,但见尹温烈面如寒霜,眸若刀剑,丝毫不留情面,直截了当是质问道:“在下有一问,想请教前辈。烦请前辈如实相告。”叶藏有些错愕,但还是应声道:“那是自然。尹将军但说无妨。” “前辈既有救国救民之心,本是好事。但请前辈如实相告,你究竟是为了完成祖宗遗训,还是果真想救国于危难?”尹温烈站起身来,极为自然的将那牛皮包收回,用丝绳缠了,压在包袱之下,紧紧缚在怀中,又用极为凌冽的眼神扫视着叶藏三人,冷笑一声,从容说道,“若是诸位实有救国之心,我尹温烈哪怕赴汤蹈火也该帮上一把。但若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便请恕我不再奉陪。志同道不合,我也祝前辈早日如愿。只是休要玷污了这《广武遗志》。” 说罢,尹温烈头也不回的就要往屋外走。留下那面色凝重,眼神迷离,屹立不动的叶藏,错愕的叶居霜与震怒的莫随风。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七十六回 启英魂家主定心 那莫随风知晓尹温烈的身份后,本就心怀敬畏,故而不敢造次。见尹温烈全然不顾及叶藏的颜面,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出屋去,也顾不得许多,开口便骂道:“哪里的镇北将军,这般的不知礼数!我师父好言待你,你却不识抬举,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以为你今日还走的出这桃花峪么......” 话还未说完,便被身旁的叶居霜死死拦住,生怕他上前,二人再动起手来,酿成大祸。同时又一脸歉疚的朝尹温烈望去。 尹温烈毫不在意,搭着包袱停下脚步,回身见状,冷笑道:“阁下若是不服,你我大可再比试一场,一决高下。不过,恕我不能将这《广武遗志》,让给别有用心之人。”说罢,还煞有介事的瞥了一眼不远处呆若木鸡,不知所措的叶藏。 “你......”莫随风见尹温烈暗讽恩师,恼羞成怒,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尹温烈生吞活剥,奈何被师妹制住,挣脱不得,也只能作罢。 “尹将军,若你不愿祝我等一臂之力,大可下山离去,我等不再纠缠便是。”被逼急的叶居霜左右为难,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略带哭腔的说道,“请将军暂在此处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我便送将军出那桃花迷阵!” 尹温烈闻言面色严峻,剑眉微蹙,恭恭敬敬的拱手抱拳,道:“既然如此,在下多谢叶姑娘通情达理。”可话音刚落,转身还未走出几步,身后又传来叶藏的声音:“尹将军请留步!”虽说心中有百般不情愿,但尹温烈还是停下脚步,回身施礼道:“叶前辈还有何事?是想今夜就送在下下山,还是,见智取不能,就要强夺我的《广武遗志》?” 叶藏闻言满脸愧色,摆手连连,长叹一声道:“哎,尹将军莫要再提,莫要再提,老夫今日之举,实是唐突,致使颜面扫地,真乃自作自受。但将军方才之言,醍醐灌顶,发人深省,令老夫茅塞顿开。故而请将军如小女之言暂住此处,老夫斟酌一夜,明日一早,定给将军一个交待。” 可尹温烈却对此言颇有疑义,故而问道:“前辈此言何意?”叶藏答曰:“若老夫能将此事想个明白,给将军一个满意的交待,将军再决定是否助老夫一臂之力。若将军对老夫之赤诚肝胆仍怀有戒备之心,不甚满意,老夫定不会失言,当即送将军下山出谷,如何?” “既然如此,在下便从前辈之言,在此地住上一夜,恭候前辈的答复。”尹温烈微微拱手,便转身走远,叶藏便又差人去为尹温烈准备干净厢房,凑活住上一夜。而待叶藏回身正厅,见莫随风与叶居霜仍站在原地,尤其是那莫随风,仍满脸愤懑,似乎心有不平,叶藏心中不悦,冷眼扫过,一声不吭,便背着手朝后堂走去,似乎在责怪莫随风的无礼与唐突。 莫随风从未见过师父如此,并未有雷霆万钧之怒,亦未有震天动地之呵斥,但那一眼满是失望与责备的眼神,便叫莫随风泄了气,落寞羞惭,长吁短叹,木讷的面朝墙角,盘腿坐下,似乎在自我惩罚。叶居霜颇为无奈,亦有些心疼,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妹,与亲生兄妹无二,莫随风也一直照顾疼爱她,可偏偏自那尹温烈出现后,莫随风屡屡失态,愈发暴躁,这叫叶居霜痛心不已。 陪在莫随风身边一阵,本想着劝说他回房歇息,但又不知如何开口,见莫随风一动不动,垂着头搭着脸,还以为他点了自己的穴道,以作惩罚,不想少时便传出一阵呼噜声,叶居霜闻声又好气又好笑,自己一直为他提心吊胆,未曾想到这没心没肺,心宽体胖的莫随风竟旁若无人的酣睡起来。 叶居霜虽有些嗔怪,但更多的,却是辛酸与无奈。只得小心翼翼的将莫随风扶起身来,搭着他的肩膀,吃力的将他扶回房中,使其平躺在榻上休息,又为他铺上毯子,避免着凉。瘦弱单薄的肩膀承受着那不小的重量,叫叶居霜的手脚有些酸麻,鬓角也挂着三两汗珠,用冰凉的玉腕轻轻擦拭着额角,刚走出莫随风的房门,却望见不远处还亮着一屋灯火。 夜色浓浓,如砚底之墨,一轮玉盘向东倾斜,寒鸦不鸣,枝头微冷,虽不知忙活了些甚么,但转眼已是三更天,万籁俱寂,寂寥无声,那里为何还亮着灯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叶居霜挪步朝那光亮处走去——原来是供奉叶家先烈的祠堂。 祠堂乃是在偏院僻静之处,平时绝不会有人来此,爹爹也不允许其他人擅自进入,这里摆放着历代叶家家主的灵牌,爹爹曾说,每当他困惑迷茫,走投无路之时,都会来此寻求祖宗的庇护与指引。这么多年来,桃花峪也是仰仗先祖福荫庇佑,才得一直远离世事,安康太平。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爹爹诸多苦恼无处诉说,想来此时除了他,绝不会有人深夜来此。叶居霜这般想到。 这里乃是一处独院,只有正南一扇院门,半开半掩,叶居霜侧身钻入,并没有将门缝推得更大,即便是她,擅自来此,若是叶藏知晓也不会轻易放过她。故而叶居霜只敢小心翼翼的来此窥探,关心一下爹爹的情况,避免他压力过重,做出甚么傻事来。 蹑手蹑脚的走入院中,脚尖轻轻一点,轻身一跃便来到祠堂的门边,好似做贼一般俯下身子,透过那门缝,眯起眼睛便朝里望去。但见果是那叶藏孤身一人,跪坐在祠堂正当中的蒲团之上,面前乃是一座高台,高台之上摆放着的,便是那一张张祖宗灵位,昏黄温暖的灯光充溢着整间祠堂,庄严肃穆,叫屋外的叶居霜也感受到一股悬在头顶的莫名的压迫感,不由地屏住呼吸,定心凝神。 “不肖子孙叶藏,今夜特来祭拜叶家历代家主。列祖列宗英魂在上,请保佑叶藏,给叶藏以明示。”只见那叶藏手里攥着三根香,五体投地,叩拜三下,便跪直身子,将手中香烛,端端正正的插入香炉之中。青烟微斜,烛火摇曳,叶藏高大的身躯被无数冰冷的灵牌围在当中,好似在聆听祖宗的教诲与洗礼,亦好像是在接受祖宗的批评与训诫。 良久,紧闭双目的叶藏才站起身来,谦卑的道一句:“叶藏明白了。”不知说与何人听,随后又恭恭敬敬的交叠双手,叩拜行礼,叶居霜似乎察觉到了爹爹即将离开,不敢怠慢,便先行一步逃离此地,幸在那叶藏全神贯注,并未发现身后异样,才使得叶居霜未被发现。 一夜无事,倒也安宁,第二日一大早,尹温烈便来正厅寻求他的答案。不想叶藏早已在此恭候多时,见尹温烈赶来,大笑着迎上前去,拱手抱拳道:“不知尹将军这一夜过得可好?”“叶前辈不必多言。今日我特来询问叶前辈的答案。”尹温烈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并无一句废话。 这倒叫叶藏稍显尴尬,但他并未在意,很快便调整好心态,轻笑一声说道:“将军果然快言快语。但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请尹将军上座奉茶,再详说不迟。”尹温烈只得从其言,又不见莫随风与叶居霜踪影,省却许多繁杂事,二人便面对面跪坐摆茶,叶藏长叹一口气,垂下眉眼,面露羞惭之色,徐徐摇头调侃道:“老夫年事已高,有些糊涂。昨日竟叫将军这般动怒,实是老夫招待不周......” 尹温烈却抬起手打断了他习惯性的客套,直言坦然道:“叶前辈,恕我无礼。今日无心听前辈客套之言,但求一个答案,便不再打扰。为黎民,还是为叶家。”“烦问将军,何异之有?”叶藏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反问一句道。 “哼。虽同为救天下,但却是志同道不合。”尹温烈冷笑一声,耐心的为叶藏解释道,他知叶藏并非不知其中道理,只是多此一问,借机试探自己罢了,于是站起身来接着说道,“若是为黎民百姓,天下太平,必会先人后己,奋勇当先,不遗余力!若是为一己之私,便会多有顾虑,畏畏缩缩,以己利为先,如此,纵有救国之志,也是本末倒置。” “好!”叶藏闻言当即鼓掌赞叹,尹温烈倒没有多少意外,而是平静的望着他,期待他给出一个合理且满意的答案。叶藏拱手拜天,昂首挺胸,慷慨激昂的说道:“想我叶家满门忠烈,昔日英祖率数百壮士身死坠云山,血战北戎军,毫无惧色,所为者,岂是叶家一己之私?今我叶藏虽难比先烈,但也愿将这七尺之躯付与天地间万千黎民,救国救民,虽死未悔,所为者,难道是因一己之私?” 说罢,稍作停顿,望向尹温烈。但见他面带微笑,频频点头。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七十七回 白马飞军英雄气 双手一搭,拱手作揖,压低了拳头,恭恭敬敬的俯身一拜,这一回尹温烈并未阻拦,即便他的表情仍有些不大自然。 “故而老夫请尹将军助我等一臂之力,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辈亦不肯落于人后。唯有救万民于水火,国家于危难,方是丈夫立于世间,该所为也。”叶藏微闭双目,满脸真诚,语气也十分坚定,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尹温烈这才上前,躬身将半跪着的叶藏扶起,紧紧攥住他沧桑粗糙的手,微笑着叹道:“叶前辈真不愧是英烈之后,有如此气魄,真该是当世英雄也!”二人直起身来,相视一眼,各自大笑。笑罢,叶藏忽地问道:“尹将军似乎早知老夫会如此作答?” 尹温烈闻言笑而不语,叶藏便又问道:“尹将军怎知老夫此乃肺腑赤诚之言?而非为利用将军,所说的谎话,来诓骗阁下?” “哈哈哈。”尹温烈抚掌大笑,叶藏错愕不已,待尹温烈安静下来后,便为他解释道,“有三点足见前辈并非是蒙骗在下。其一,若前辈想要蒙骗在下,不必斟酌一夜再给出答案,白费这许多时间,昨夜便可摆出戏码。其二,前辈乃世外高人,何苦因尹温烈一人而如此大费周章。偏偏又面不红,心不跳,气息匀称,全然不似刻意说谎。” 尹温烈说罢两点,再看那叶藏的反应,也是频频点头,微笑颔首。见尹温烈迟迟不说第三点,叶藏遂追问道:“那这第三点......” “这第三点,”尹温烈稍作停顿,故意卖了个关子,站起身来,踱步至正厅中堂,猛然一个转身,指着那高悬在厅上的匾额。原是一块黑底金边金字的匾额,乃是用苍劲有力的狂草写的四个飘逸的大字:浩然正气。笔走龙蛇,跌宕无序,挥洒舞墨,神闲张狂,但偏又能看出自骨子里溢出的一股端正气,全不像歪门邪道,不愧是正派人家。 而匾额落款处,正是那率领叶家残部退入桃花峪,重新建家立业的叶忘欢。 别家若写此四字,非得端端正正,一笔一划,写个清楚,方得彰显此四字精髓。奈何这叶家别具一格,不为凡俗所束缚,偏用狂草来写。正所谓藏拙于巧,用讳于明。寓清于浊,以曲为伸。又有言道:“立身树为模,根稳何妨枝叶动。”若是心底清明,身正不怕影子斜,问心无愧,何妨一定要用那端正的字体来自我掩盖遮蔽?即便是这飘逸放纵之狂草,亦可在点明意志的同时,彰显自己的个性志趣。 但显然那叶藏仍未明白尹温烈的用意,尹温烈遂指着那牌匾,回身对叶藏笑道,那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前辈请看此匾!”叶藏遂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曾经被自己视若珍宝的匾额,不知多少日未曾抬头再看看了。分明抬头便可望见,可偏偏不愿如此,究竟是为何? “浩然正气......”叶藏不由自主的念了出来,又不禁微握双拳,目光灼灼。尹温烈微微一笑,气定神闲,从容说道:“单凭这叶家先贤的亲书匾额高悬于此,叶前辈在这牌匾之下,是绝对不会编造谎言,诓骗在下的。”叶藏微微一愣,随之恍然大悟,抚须大笑,那笑声极为快活张扬,与先前截然不同,似乎将满腹的怨气与愤懑倾泻而出。 “但将军似乎对叶家很是了解,为何会如此相信叶家?”叶藏心中仍有疑惑,但此时已然没有多少顾忌,故而从容问道。两人复又对坐厅上,叶藏唤来下人,端茶送水,小心侍候,尹温烈遂对叶藏言道:“此事说来话长,请前辈莫要心急。在下这便详说。”说罢又从肩头卸下那行李包袱,指着包袱笑道,“这话还得从这《广武遗志》说起。” “不知将军这《广武遗志》是从何而来?”叶藏问道。 尹温烈闻言目光暗淡,神色黯然,声音也小了三分,似乎是回想起了昔年旧日,感慨万分:“哎,倒也算是机缘巧合。不妨告知前辈,我出身卑贱,原是西北偏僻府地人家,奈何父母早亡,无人抚养,便被家中亲戚卖入承天府富绅家中做下人。吾有一姊,因富绅欲图仕途,被送入皇宫,受先帝宠幸,做了贵妃。吾也因此得贵,撇开卑贱身,投入军营里。” “英雄不问出处,哪怕出身卑贱,若有一腔抱负与满身能力,何愁无有出头之日?更何况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将军能有如此的地位,乃是命中注定也。”叶藏不禁附和安慰道。 尹温烈却是轻描淡写,苦笑着摆了摆手,长叹一声,似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叶藏的话:“非也,非也......今昔不同往日,我早已不是将军之身......我虽无心功名利禄,奈何今日徒有抱负,却报国无门,有心无力,真是造化弄人,命运无常......” “世间岂有将军这般人物?纵看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比将军?”叶藏复又附和抬举道,不过观他模样,听起言语,却不像是阿谀奉承,仿佛是肺腑之言。 “哈哈,前辈不比抬举在下。某自知有几斤几两。”尹温烈摆了摆手,便在屋中踱步,“想来我自入了军营后,如鱼得水,曾在富绅家中受少爷恩惠学得识字读书,又有幸阅读了大量兵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初入军营之时,被分配至箭山关先锋营,却是个只懂兵法,不懂规矩的新兵。边塞不宁,胡马嚣张。我只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随着部队,大大小小也打了不少的仗。后几经转折,又来到那北疆交界处,血牢关守关军部,任前哨校尉。” 叶藏闻言感叹不已,捻着胡须语重心长,似乎有所感慨道:“即便是天选之人,亦并非一帆风顺。非得久经磨砺,方得独当一面。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孟子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该是如此。” 尹温烈闻言挑起嘴角,剑眉上扬,似乎回想起那段受人庇佑,兄弟并肩的快乐时光,满脸喜色,无比怀念,向往:“想当初初到血牢关,便受平北将军秦观秦将军的赏识,他在血牢关镇守已然八年之久,与胡马交锋无数,胜多败少,名震一时,乃是军中争相传诵的佳话,亦被周边百姓,甚至胡人百姓奉为天威神将。” “老夫虽久不出这桃花峪,但对外界之事也颇有了解。这位常胜将军秦将军,老夫也早有耳闻。”叶藏面露敬佩之色,赞叹不已,感慨万分,“西北有神将,血牢显天威。丈八蛇矛在,枪挑金彪贼。百战铁甲马,铮铮战鼓擂。风起云不飞,动身乾坤随。便是说秦将军作战最为凶猛者,一为手中丈八蛇矛,竟有汉末刚侯之猛。二便是麾下一千精骑,皆身铁甲白马,短枪长戈,轻弓弯刀,乃是秦将军在与胡人交战之中摸索学习彼之长处,结合我军优势,故而组建而成。人数虽不多,但个个都是身经百战,以一当十,每次作战,都是无往不利,所向披靡,势如破竹,折损极少,故而亦被称为白马飞军。” “亦有传言,东狄名将姜望曾以举国之力,十万大军叩关猛打血牢关,当时边疆守军分散,又有大部回程护送粮草军械,白马飞军也被派出支援他人,关中不过八千人马。以八千对十万,无异于以卵击石,必死无疑。人皆胆寒,请命弃关后撤,保全性命,以谋长久。” 说到此处,叶藏稍作停顿,喘了口气,又将那大姜百姓人人传颂的神话接着讲道,“但唯独秦将军,不肯后撤。只说血牢关乃是咽喉要害,易守难攻,若是后撤拱手让予东狄,再想夺回便是难如登天,于是秦将军力排众议,死战不退。在城中缺粮缺兵缺军械的情况下,先是不顾风险,亲登敌楼,与士兵并肩作战,使得姜军上下士气大作,抵抗住了东狄军一整日的猛攻猛打,昼夜不寐,兵甲不卸,秦将军自己身中两箭三枪,仍冒死在第一线指挥。” “接连击溃东狄军三十二次攻城,死守三天两夜,眼看将要抵挡不住,城破人亡,秦将军突然下令撤入关内,将城池让与东狄军。众皆大惊,疑惑不解,此时撤退与开战之前便撤退并无差别,甚至还不如战前便撤离,也不至于有如此大的损伤。”谈及此处,叶藏并未有任何疑惑或是不安,因为他早已知晓此事的结局,“没有人理解秦将军,可却愿意相信他的能力。于是在攻城间歇,深夜之时,剩下的士卒将士遂按照秦将军的吩咐,将城楼之上遍插旌旗,虚张声势,同时暗暗整军,不紧不慢,徐徐撤出血牢关。”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七十八回 雄关血战人杰伤 叶藏似乎对秦观的骁果巧变十分敬佩,在回忆起那段传闻之时,每一个神态无不表现着他对秦观的敬畏之情:“可秦将军早有打算,就在那东狄军第二日一早叩关攻打之时,惊见无人守城,这才发觉关内守军早已撤退,可那姜望不愧是东狄大将,小心谨慎,并未轻率进城,而是先派遣哨探进城打探,见满地皆是遗弃的锅灶旗帜,查点数量,方知关内守军已成残军,又惊又喜,这才放心追赶。” “叶前辈可知那姜望为何又惊又喜?”尹温烈明知故问,微笑着道。 “所喜者,自然是我军损伤众多,残部已然退入关中,不足为惧,此时追赶正可擒杀殆尽。”叶藏沉吟片刻,长舒一口气,便接着说道,“所惊者,该是惊叹于秦将军之才能,竟能凭借如此悬殊之兵力坚守如此长的时间。二人虽是敌手,倒也能算是知音。正所谓英雄惜英雄,该是如此。” 尹温烈含笑点头:“不错。其实他二人颇有私交,也曾在战场上遥遥问话,不谈军事,却说些往年旧日的琐屑。可二人偏偏又兵锋相向,毫不留情。旁人不解,可秦将军却乐在其中。殊不知,英雄相惜,本是寻常,但两军交锋,却不是二人的私事,万万不可以私废公,二人乃是真英雄,故而军阵之中,恨不得置彼此于死地,哪怕于心不忍,也绝不能留有后患,为国家留下一块心病。” “将军所言甚是。”叶藏徐徐点头,转念一想,尹温烈此言似有弦外之音,心中起疑,故而问道,“尹将军怎知秦将军曾与那姜望有旧?此事从未有人说过。” 尹温烈笑而不语,少顷,才意味深长的说道:“叶前辈不必多问,待此事说完,在下自会告知讲明。” 既已如此说,叶藏也只得作罢,不再追问。 二人各自饮茶,微润喉嗓,这才继续回忆那一场青史罕见的大战:“姜望见秦将军率军后撤,从锅灶数中得知我军已然寥寥无几,但又怕身中埋伏,于是兵分三路,自己率步兵为主阵,从大道追赶,轻骑兵分两路沿小路追赶截杀,料想我军为数不多,难以在三条路上设下埋伏。” “可那姜望未曾想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虽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但仍中了秦将军之计策。原来,秦将军深知那姜望用兵之道,他料想那姜望定会分兵,从三路追杀,遂藏兵于群山之间。我军虽人少,但也因祸得福,极易隐匿。秦将军遂用疑兵之计,率领军部于山间快速移动,不时出现在东狄军追杀的路上,突然杀出,却不恋战,袭扰一阵后便匆匆撤去,稍歇一阵,便换一处道路继续袭扰。” “如此战术,真可谓前所未有,古今罕见。”叶藏对此赞不绝口,惊叹不已,讲述这段故事时,亦是眉飞色舞,神采奕奕,极感兴趣。尹温烈自始至终双目含笑,默不作声,微微点头,这些故事,他似乎早已听过无数遍,但从不觉得腻烦。想来倒也寻常,毕竟尹温烈出身行伍,这些事想必在军中更是被奉为传奇佳话。 叶藏遂接着说道:“且说那姜望已被诱至关内深处,见群山连绵,如血如霞,深知此乃藏兵埋伏要害之所在,便愈发小心谨慎,不时派人打探四周情形,果遭遇姜军杀出,山路狭窄,数万大军不能及时摆开阵势,姜望只得庆幸我军小股部队并不恋战,人数也不多,东狄军尚能应对自如。他并非不知此地有中埋伏的危险,而是我军已是残兵败将,而若能擒拿秦将军,乃是大功一件,利大弊小,姜望也只得率军穷追猛打。” “但很快,我军的袭扰部队再次出现,抢杀一阵,每每等东狄军欲反攻之时便退入群山之中,叫他们无迹可寻。姜望气急败坏,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可正在此时,其余两路骑兵的信使也飞马来报,声称都受到了来自我军的数次袭击。” “姜望大惊失色,一时间竟不知我军有多少人马,似乎源源不绝,不知底细,慌乱之下,姜望自以为已然身中埋伏,当即下令撤军,奈何山谷狭窄,局促之间,难以变更前后军阵,正当姜望指挥数万人马欲原路折返,退守血牢关再谋南下之时,秦将军竟率领麾下将士一齐杀出,直冲东狄军阵,搅了个天翻地覆,将数万人马截成数段,逐个击破。” “似乎是天助秦将军,正在此时,那先前派出支援的白马飞军全数赶回,尽皆投入交战,秦将军身先士卒,奋勇当先,一柄丈八蛇矛直杀的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他还指挥数千人马将姜望近十万大军一举击溃,依托有利地形发动数次攻击。东狄军首尾难顾,腹背受敌,乱作一团,无力整军反击不说,自相践踏而惨死者亦不在少数。” “而不知是秦将军念及旧情,有意为之,还是甚么其他原因。在我军的围杀堵截之下,还是让那姜望率残部逃出血牢关,侥幸留下一条性命。”叶藏万分不解,讲到此处,眉头微皱,轻叹一声。却没注意到一旁的尹温烈早已紧握双拳,双眼泛红,面色凝重,似乎感同身受,但似乎又有一股别样的情感。 叶藏好似释怀一般,长舒一口气,徐徐摇头道:“但血牢关一战,秦将军威震四海,英名远扬,众将士奉为天神,群丑闻之丧胆,宵小见之心寒。但不知为何,朝廷竟将夺了他的军职,只给他挂了一职闲差,美曰其名远离战阵,休养生息。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朝廷有意打压,明升暗贬,后来秦将军终日郁郁寡欢,不久便逝世了。无有用武之地的将军,就如同折断双翼的苍鹰,唯有一死......但当年那一战的风采,至今仍历历在目。” 说罢,叶藏煞有介事的侧脸望了一眼尹温烈,轻声问道:“只是不知,此事是真是假,血牢关一战,是否真有这般精彩?” “自然是真!绝无半点虚言。血牢一战,生死悬于一线间,他人觉得此战精彩,可真正经历过的人,只会觉得,那几日的血牢关,真好似人间炼狱一般,度日如年,生不如死。能侥幸活下来的,都是上天眷顾......”尹温烈缓缓起身,紧握的双手忽地无力垂在身侧,半仰着头,那棱角分明的脸颊边便落下几颗男儿之泪,嘴角微微颤动,苦涩难言。 叶藏见状惊问道:“将军为何至此?莫非将军......” 尹温烈转过身来,那朦胧的双眸迷离不定,却望着叶藏,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良久,才开口说道:“不错,叶前辈可还记得我先前说过,我曾被秦将军赏识,而他提拔我做的,正是血牢关守军神武营偏将。而当初只有十余岁的我,便亲身经历过那一场生死之战!” “将军真乃天神也!”叶藏大为感叹,惊叹不已,五官大张,半弓着身子,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满怀的敬佩之意,只得连连行礼。 “我非是天神,秦将军乃真天神也!”尹温烈苦涩一笑,摇头叹气,转身抹了一把残泪,便接着说道,“我曾见过尸山血海,我曾见过那城楼之下若乌云一般乌泱泱的东狄军,我曾见过铁甲重重,寒光折戟,那震耳欲聋的鼓声还在我耳边!我曾见过箭如雨下,方才还在相互鼓励的战友下一刻便惨死在我身旁,化为一具冷冰冰的尸首......我见过那满是鲜血,站立不稳的城楼上,将士们合甲扛枪而眠......” 尹温烈眼前又浮现起多年前那一幕幕令常人心惊胆战,汗如雨下的恐怖场景,给当时只有十余岁的他留下了一生难以抹去的深刻印象,如同烙印一般,不时让他从睡梦中惊醒,除了身下与满额的冷汗,甚么也不曾剩下。 他还记得那日他满身血污,倒在一堆冷冰冰的尸首之中,是秦将军将他拉了出来,带在身边,冲锋陷阵,出生入死。那高大雄壮的身影一直随着那些烙印留在了尹温烈心底,也在年幼的他的心底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他便在那个身影的庇护下,侥幸从血牢关一战回了下来,尹温烈还曾见过,白马飞军的铁骑,如同冷面杀神一般,践踏,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扑通”一声,尹温烈跪倒在地,颤抖的双臂支撑着身子,一阵一阵的寒颤袭来,五官狰狞,四肢抽搐,面色赤红,叫他痛不欲生,叶藏急忙将其扶起,掌中涌出一道温暖的内力,注入尹温烈体内,这才稳住尹温烈,与此同时仍关切地问道:“将军这是......” 待尹温烈回过神来,休息一阵,急促的气息才逐渐平稳,轻叹一口气才对叶藏言道:“叫前辈见笑了,多年征战,也留下了不少旧疾。故而一时失态,请前辈多多包涵......”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七十九回 将军长恨榻上泪 叶藏似乎对此颇为关切,正巧他不但擅长奇门八卦之术,亦对岐黄医法有所精通,还未及望闻问切,便能从这症状等诸多反应看出尹温烈的病症要害所在,故而建议:“老夫倒是略懂一点医术,若将军不嫌弃,老夫愿为将军根治。” “此事无关紧要,不必担心。日后再提,倒也不迟。”尹温烈对自己的身体很是忽视,即便是多年积累下的病根,也不甚在意,以致于愈发严重,“还是先将正事说完,在讲不迟。” 叶藏无奈,只得顺从尹温烈之言,长叹一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尹温烈继续讲述他的故事。又双手捧来一杯热茶,同时笑道:“此茶性温养身,多饮则能平顺气息,调和阴阳。” “多谢前辈挂心。”尹温烈接过热茶,抿了一小口,那穿堂风拂过发梢及衣衫,窗外阳光和煦,柔风微冷,正是四时好季节,皆如初春景万象。柳叶飘飞,携花穿堂,落在那白袍身侧,偏拂动青丝舒展,眉头微颤。 尹叶二人对座堂上,尹温烈接着说道:“其实将军不仅仅是抑郁而终,而是被压迫致死。血牢关一战,将军以少胜多,不仅守住了城池关口,保卫了我大姜的门户,还一举击溃东狄举国之军,叫东狄国元气大伤。就连东狄名将姜望也因兵败,羞愧不已,自裁请罪而亡。秦将军也因此立下盖世功勋。但他也却成为朝廷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故而在血牢关一战后,秦将军不仅没有受到甚么实质的封赏与嘉奖,反倒遭奸人忌惮,故而暗中陷害将军。一时间,承天府内流言蜚语遍起,朝中人皆言秦将军乃是与东狄私通,暗中勾结,故而没有将东狄十万大军尽皆围杀,就连不慎走脱了那姜望都被捏造成刻意放走,此事传至先帝耳中,虽未完全相信将军里通外国的荒唐之言,但却是将信将疑。” 叶藏对排兵布阵等事并不算了解,闻言故而问道:“那为何当初没能将那姜望擒杀?” 尹温烈苦笑着回答道:“叶前辈乃是聪明人,怎会不知,凭千人比肩十万人,以少胜多,将其击溃,已是难如登天,青史少有之事。加之血牢关内,地势险峻,仅凭秦将军那时麾下的人马,根本无法完全牵制住数十倍于我们的敌军,又何谈捉住一心想要趁乱逃走的姜望?” “此言甚是有理,是老夫愚钝,叫将军见笑了。”叶藏面露羞惭之色,摇苦笑拱手,垂头侧脸,尴尬的说道。 尹温烈并未在意,轻笑一声摆摆手便继续回忆:“幸得先帝并非昏庸之君,一面派人暗中调查此事的来龙去脉,真实情况,一面差人去往血牢关,调回秦将军,将他留在身边,避免其真有异心。但当那圣旨传至血牢关时,秦将军早已意识到自己此次若奉诏回京,下场如何,但秦将军乃忠烈刚正之人,他万万不会抗旨不尊。故而他早有准备,先在血牢关提拔众将,分管军权,做好完全之准备。其中就有侥幸生还的我。为此,秦将军甚至要上书先帝,保举我为后将军,这几乎是绝无仅有,闻所未闻的。” 叶藏闻言很是赞同,点头如捣蒜,也对秦观愈发敬佩:“秦将军其人真是世间罕有,真不愧天威神将之名号。深谋远虑,未雨绸缪,目光之长远,令人赞叹。” 尹温烈极为骄傲自豪的点头道:“那是自然。我等将官士卒,无不因为曾跟随秦将军四处征战而深感荣耀。”但话锋一转,先前的神色却黯淡下来,无可奈何的叹气道,“可那又如何?经历血牢关一战,将士们皆深信秦将军,再无异议,哪怕是他前所未有的保举一个孩子做后将军,众将也是一味支持,甚至联名上书。并非是因为与我交情深厚,更多的乃是因为前将军。” “那不知先帝意下如何?”叶藏问道。 尹温烈微微一笑,并未急着回答:“满朝文武无不对此深感疑惑,大为惊奇,但先帝并未直接驳回,而是在深思熟虑后,先是典我为翎军将军,赐袍赏金,开府设宾,随后又逐步封赏,但偏偏不许后将军之职。” “后秦将军奉诏回朝,先帝除去其军权,将军无奈,但也只得交还兵符,赋闲在家,郁郁寡欢。后舆论不减,百姓皆言秦将军曾立下盖世功勋,名震四海,可如今不升反将,实有损圣上英名。故而群臣启奏,百官附朝,先帝斟酌再三,权衡之下,只得加封将军为明殿佐督卫兼太尉之职。官居一品,品衔极大,却无多少实权。秦将军深知先帝此番用意,心中愈发不平,终日闭门不出,以泪洗面,不久后染病而亡,至死未敢忘却边疆战事。” 说到此处,尹温烈又回想起往昔岁月,感怀至深,泪如雨下,伤痛不已。叶藏也深受感动,遗憾万分,不免感叹道:“金剑曾饮胡人血,雕弓堪射西北狼。如今蒙尘心不改,却叫英雄病体亡。马革裹尸成奢望,金戈铁马骨微凉。生为豪杰死为鬼,亦做地雄守安常。可叹,可惜,可恨,可怜秦将军一生英雄,最终却病死于榻上,真是叫人唏嘘......” 情至深处,尹温烈泣不成声,良久,才稍稍缓过神来,附和着叹道:“确是如此,叶前辈所言甚是......秦将军一生为国,逝世后却仍不能如愿,叫他九泉之下如何安息?又叫我等生人,日后有何面目再面对他?” “将军莫要太过伤心。”叶藏挪动蒲团,使得自己靠近一些尹温烈,右手拂其背,左手递过一杯热茶,又关切地安慰道,“好在如今将军接过这重担,一样能完成秦将军生前的抱负......”话未说完,叶藏便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急忙住了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尹温烈的反应。 见他仍沉浸在悲痛之中,虽有些心酸,但还是松了口气,庆幸尹温烈没有联系到自己如今的处境。 “但不知尹将军又是如何得到那《广武遗志》的呢?”叶藏急忙撇开话题,以防尹温烈又联系自身,沉浸在哀伤之中难以自拔。 此时那尹温烈已然逐渐平静下来,闻言遂对叶藏解释道:“虽说血牢关一战,叫东狄国元气大伤,数十年来极难恢复全部国力,但这并不能叫他们的狼子野心就此消散。东狄国贼心不改,很快又纠集北方其余四族组成联军不断从防守力量较为薄弱的贪狼关方向袭扰我大姜边疆,蠢蠢欲动,意图十分明显。” “先帝闻听贪狼急报后大惊,当即召集文武群臣商议应对之策。奈何满朝文武,竟无有良策退敌,万般无奈之下,先帝只得差人率军牵往贪狼关迎敌守边。可斟酌再三,几经筛选,偏又无有合适人选。朝中旧将,待在京师已久,大都养尊处优惯了,久疏战阵,竟不愿意出征。此时便有人上书先帝,请此时正在家中府上养病的秦将军率军奔赴北漠。” “先帝无可奈何,为表对先前所作所为的歉意与此番的诚意,只得亲自带着补品礼物,登门探望,名为探病,实为请秦将军出山上阵。但亡羊补牢,为时晚矣。此时的秦将军已然病入膏肓,形神枯槁,憔悴不堪,躺倒在床榻之上动弹不得,就连日常起居都要人搀扶侍候,哪里还能披挂上马,上阵杀敌?” 叶藏闻言,又气愤又无奈,又遗憾又可惜,五味杂陈,愤懑难平,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为一声长叹,拍了拍大腿摇头说道:“哎,造化弄人啊......” “但秦将军心系国家,至死不敢忘却边疆的将士。故而已是弥留之际,却还是向先帝以性命举荐我替他挂帅出征。那年,我仅仅十七岁。谁也不敢相信,一个年仅十七的毛头小子,怎么能统领三军,守关抗敌?故而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先帝还是将信将疑,不敢擅自用人。” 尹温烈眼眸深邃,表情复杂,难以看透心底所想,却藏不住那眸中深处的悲恸,或许对他人来说,升官加爵乃是一生所求,却求而不得的富贵之事,但对尹温烈来说,这似乎是一生最不愿面对的事,因为他不止是挂帅出征那么简单,这更预示着秦观生命的结束,而尹温烈要从他最敬佩最亲近的人手中,接过那比生命还重要几分的旗帜。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本生天地英雄气,敢笑风流万户侯。 一生无意功名利禄,但愿为国捐躯,裹尸而还,方不愧如此这般,铁骨金心。且说一国虽大,但未必举国皆是这般人。但总要有人如此。这份责任,总要有人来承担。他们便是顶天立地的真英雄。倘若一国上下,皆是损人利己之人,那亡国灭种,也就近在眼前。 尹温烈目光灼灼,双拳紧握,一旁的叶藏也是眉头深锁,默不作声。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八十回 英秀后起长枪魂 尹温烈回想起这段往事,虽有千般万种的心酸与不愿,但心底依旧是万分感激秦观为他所作的一切,心怀感激,怅然说道:“我之所以如此清楚的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乃是因为当年因我年幼,秦将军离开血牢关之时留下大半将领,却唯独把我带在身边,寸步不离,悉心栽培。” “虽说我被典为翎军将军,亦可开府设宾,但在秦将军病重之时,我仍陪伴在他的身旁,照顾他的起居,将军亦不弃,让我留在府上,也好陪他消遣谈心。将军忙碌了一辈子,也不曾有这般清闲时光,难得空闲下来,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些甚么。” “将军弥留之际,吩咐我陪伴左右。那时将军面无血色,眼窝深陷,双目无光,已是奄奄一息,全无半点精神,却还使出剩下的气力颤颤巍巍将此物捧到我的身前,命我收下。”尹温烈指了指那躺在蓝布包袱里的《广武遗志》,接着说道,“故将其一直带在身边,有如将军护佑,不敢忘恩。” “原来如此。”叶藏恍然大悟,抚须轻叹。不知是在为尹温烈感叹,还是在为那壮志未酬身先死的秦观将军伤怀。 但尹温烈的故事并未结束,他微微前倾,将那《广武遗志》取出,捧在掌心,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粗糙泛黄的书页边缘,仿佛又见到了那秦将军昔日指挥作战时的威风凛凛,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该是笑是哭。 良久,他才继续说道:“而将军临走之际虽将此物托付于我,却未能多做交代。故而我也不知将军从何处得到此物,又为何要传授于我。将军只说此乃残卷,而并非完本。但他精研此残卷一生,虽未能完全参透,但已能掌握七八。也正是凭借此书,才能让他驰骋沙场,胜多败少,留下常胜将军的美名。” “这便是《广武遗志》的神奇所在,哪怕是不懂兵法,不懂行军布阵之人,若是能参透其中奥妙,也能成为一名百战百胜的将军。不想它的残卷都有如此神力,真不愧是前朝兵神所著的传世奇书。”叶藏感慨万分,激动不已,终于得知这《广武遗志》的来历,虽说只有薄薄残页,但也是万分不易。故而他视若至宝,又赶忙问道:“不知将军可曾读过此书?” “秦将军曾有言,叫我好好参透此书,将来定能有一日上阵杀敌,为国建功立业。但他亦向我讲明,要我遵从自己的心底所想,切莫不要被他的嘱咐所累。若我别有他志,他绝不强求,定会另找贤能托付大事。”尹温烈缓缓起身,抖了抖落了满衣袖的竹叶,走到门边,斜倚清风,面无表情的平静说道,“因为将军想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上阵杀敌,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哪个人的托付或者恩情,而是为了国,为了家,为了天下,为了每一户人家里的每一个无辜的百姓。他们不该替那些高居庙堂,却视他们性命若草芥的贪官污吏去送死,也不该为那些家伙犯下的错,承担后果与代价。” 叶藏恍然大悟,感慨万分,也忙起身拜道:“原来这便是尹将军质问老夫的原因,不想这背后还有这样一番道理。老夫今日受教了。” “前辈言重了,我一介晚生,如何能指教前辈?”尹温烈蓦然回首,微微一笑。叶藏却摆手说道:“话非如此,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何以长幼尊卑而论眼界学识?” 尹温烈闻言苦笑一声,幽幽说道:“但我辜负了秦将军的一番美意。或是我天生愚钝,难以参透这天赐之书的玄妙所在。将军去世后,边关战事愈急,满朝文武束手无策,先帝也无可奈何,再寻将军,将军已然逝世,那前来祭拜的钦差只将一本遗书奏折带回。可那奏折之中究竟写了些甚么,除了故去的将军与先帝外,至今无人知晓。” “但我所知道的是,先帝再阅过那秦将军的绝笔奏疏后,竟破天荒的提拔十七岁的我为镇北将军,率数万大军镇守贪狼,扼守咽喉要害。满朝文武皆大为震惊,心中不服,目中无人者数不胜数,一时间弹劾或是请求换下我的奏折堆满了龙案,我本以为先帝会收回成命,不想他力排众议,钦派我率军奔赴北疆大漠,这一去,便是整十年光景。” 尹温烈说罢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望着叶藏,叶藏也从容不迫,二人的心底都如明镜一般透亮,见状叶藏便将心中所想如实说出:“想来那奏折所写之内容,该是秦将军最后一次保举尹将军你担任镇北将军一职。” “前辈所想不错。我等虽不知奏折所写如何,但若非于此,只怕先帝绝不会在如此危难的时刻派遣一名仅有十七岁的将军担任如此要职,我也算继承了秦将军的衣钵,自那时起我便扎根在贪狼关,十年来,我亦率兵与北方五组联军交战无数,大小作战也有成百上千场,各有胜负。虽难如秦将军那般神威天降,但也算是不负先帝重托,未曾让那北军在贪狼关占到半点便宜。可如今......贪狼关大破,胡马一路高歌,势如破竹,我军接连败退......想来,皆是我一人之过......” 叶藏却赶忙开口,将其打断,生怕他又自怨自艾,同时劝慰尹温烈道:“尹将军此言差矣。这十年来幸赖尹将军率领众将士死守贪狼关,才能保住关内百姓十年的太平日子。可如今将军遭奸人暗害,一时失意,接连导致贪狼关被北军攻破,才酿成今日这般大难。此绝非将军之过,实乃奸人之责,天意也!如此这般,也恰恰印证,将军乃不可或缺之人,想来朝廷很快便会幡然醒悟,请回将军。” “哼。为求出人头地,印证自己,而祈求乱世,岂非君子不齿之事?”尹温烈冷笑一声,煞有介事的扫了一眼叶藏。那叶藏毫无前辈风采,当即颔首致歉,苦笑着附和道:“是,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倒也不必如此说,”尹温烈环抱双臂,将身子所有重量都压在那门框之上,歪着脑袋望着那飞叶红花,鸟雀翱翔,徐徐说道,“若是天下百姓皆能如这桃花峪中人一般,日子康平祥和,方才不负我辈所愿。” 话锋一转,尹温烈又想起那《广武遗志》,便说道:“可无论如何,我还是辜负了秦将军的美意。想来我在贪狼关十年,竟都未能将此书参透,只能凭借多年作战的经验学得将军一二皮毛,否则那日,也不会经历那场惨败了......” 合上双眼,那冲天的火光尚在眼前,浮现在脑中,将士们燃烧的残躯接连倒下,化为灰烬的营帐,嘶鸣狂奔的战马,折断的旌旗,嗷嗷嚷叫挥动着弯刀的北族联军与被斩下的首级,包括那壮烈赴死的白发老兵,无一不让他记忆犹新。尹温烈接连打了个寒颤,叶藏以为他又复发顽疾,本来想在他身后将其扶住,却被转身的尹温烈止住。 “哎,《广武遗志》实非凡品,哪怕是秦观将军那样身经百战的老将都难以完全参透,尹将军正是风华正茂的大好年纪,还有许多光景,不须心急此一时。”叶藏柔声安慰,想要开导尹温烈,好让他宽心,“若尹将军不嫌弃,这些时日便请将军在桃花峪暂住,老夫愿与将军一同钻研探讨......” 他二人本一前一后在屋中踱步,闻听此言,走在前头的尹温烈忽然站住脚步,致使那身后的叶藏险些撞上前去,幸得他反应迅捷灵敏,及时站稳脚跟。但那尹温烈又极快的转过身来,惊的那叶藏急忙后跳躲闪,见尹温烈笑而不语,以为他误会自己觊觎那秦观留下的《广武遗志》,刚欲开口解释,不想那尹温烈却抱拳拱手道:“如此,就有劳前辈费心了!” 叶藏闻言微微一愣,两人相视一眼,皆恍然大悟,原来彼此都有所误会,险些叫人贻笑大方,故而一笑泯恩仇,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笑声回荡在正厅之上,极为快活。 但叶藏却尚有疑问,故而问那尹温烈:“不知尹将军为何肯相信老夫。先前将军一直对老夫怀有戒备,如今为何又肯将《广武遗志》如此重要之物与老夫分享,这岂不是......” 尹温烈却伸出手掌打断他的话,微笑着解释道:“前辈多虑了。若在下不肯信任前辈,又何苦与你说这么多。要问在下为何肯相信叶前辈所言,乃是因为你叶家的大名,在下早有耳闻!” 叶藏这倒有些惊讶,不过亦是惊喜万分,激动的手微微颤动,眉飞色舞,有如老顽童一般好奇的问道:“哦?我叶家避世百年之久,将军又是从何处知晓?” “秦观将军。”尹温烈不紧不慢,不急不躁,徐徐说出一个这样一个熟悉的名字。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八十一回 远谋定英雄辈出 “秦观将军?”叶藏也未有想到,那名震天下,无人不敬无人不佩服的秦将军,竟然也与叶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叫他激动不已,赶忙问道,“莫非秦将军与我叶家有旧?”可转念一想,叶家先祖的宗谱记载中,似乎并没有身入行伍,以秦为姓的人家,故而究竟是何种交情,还要尹温烈说个明白。 闻听此言,尹温烈遂为他解释道:“可以说有些怨愤,但似乎并无多少交情。但叶家先烈的英雄事迹,却是秦将军亲口对我讲过之事,对此我深信不疑。在下虽对江湖人有些偏见,但对秉持忠烈的叶家乃是实打实的敬佩不已,因此我有理由相信,如果连如此忠烈世家都无有大志,心无家国,那我们的大姜,是不是真的到了最为危急的时刻?故而我愿意相信叶家,也愿意相信前辈,绝不会做出甚么有悖侠肝义胆之事。” “尹将军此言甚是......”叶藏神情严肃,语重心长,端坐堂上,长舒一口气,复又拱手朝天道,“故而在今多事之秋,我辈实该奋勇当先。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此这般,方能不愧于几心,不愧于祖宗,亦不愧于天下黎民。” 二人相视一眼,一拍即合,极为赞同彼此之言。尹温烈拉开衣袖,捧茶敬奉,接着说道:“秦将军曾对在下说过,百年前江湖上有一名门望族,武学世家,便是叶家。不同于其他名门正派的道貌岸然,叶家历代家主都是坦坦荡荡的君子,秉持着侠肝义胆,行侠仗义的家风,留下了一代又一代的好名声。” “数百年来,叶家英杰辈出,从不缺忠肝义胆,侠骨丹心之人。到了国家危难之时,尚有叶凝大侠这般心系天下之人杰,率叶家壮士抗敌救国。坠云山血战,是何等的壮烈!叶家自此虽自此一蹶不振,但却燃起了我大姜百姓胸中的那一团侠义心火,延续至今,未敢忘怀......” 说罢,两人感同身受,同时轻叹一口气。叶藏略感心酸,复又问道:“不知秦将军又是如何得知坠云山一战?如今并无几人知晓此事,世人几乎不愿相信,百年前还有这样一件壮烈之事。” “实不相瞒,坠云山一战,叶家虽无人生还,但却留下无数具英烈的尸首,葬身于西北大漠的风沙之下。但不为人知的是,朝廷忘却了这些英雄,可边塞的百姓却不会。想来那西北边陲虽然土地贫瘠,地广人稀,但尚有几户牧民,勉强生活在那里。那日因寻找两只走失的山羊,一老牧民便误打误撞,闯入了那坠云山战场。见了满地尸首,惊的六神无主,肝胆俱裂。” “正当他欲逃离此地时,却不甚被一‘尸首’绊倒,正当他恐慌之时,那‘尸首’竟死而复生,死死拉住他的手。原来此人上有一口真气,吊住性命,他遂拼尽全力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尽皆告知那牧民,方才咽气。虽如此这般,亦是死不瞑目......” “但那老牧民见状,大为震惊,他这才知晓,这漫山遍野的尸首,除了北戎士兵外,皆是江湖叶家的精英。他被那叶家弟子临终所说之事深深震撼,当即决定放弃放牧,举家南迁,学文习武,并立下家规,自他而起,家中每一代至少有两名男丁参军入伍,上阵杀敌,不为其他,但为天下百姓,国祚绵长,亦为祭奠那坠云山阵亡的数百叶家英杰。他还将坠云山的故事记录下来,随着家谱,流传至今......” 听到此处,叶藏终于明白,恍然大悟,眼中若有光,赶忙说道:“那牧民莫非就是......” “不错。那户牧民姓秦,正是秦将军的先祖。”尹温烈感慨万分,似有遗憾,尚未圆满,故而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叶藏,微笑着抿了抿双唇,“所以秦将军才能入伍参军,并将这个故事,告知每一个他带过的将士。” 叶藏闻言大喜,自知晓叶家先烈的事迹得以流传,还是借由秦将军这般人物之口,心中欢喜异常。但他望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尹温烈,这才似乎意识到自己如此这般多有不妥,故而落下自己微微抬起的身子,长叹一声。 琢磨再三,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尹温烈得到《广武遗志》的来源以及与秦将军与叶家的关系都已明了,但秦将军又是从何处得到的《广武遗志》?为何祖先偏偏会在记录宣明府这个地名。 心中尚有疑惑,这才发问:“敢问尹将军,秦将军先祖南迁后在何处落脚?秦将军又是哪里人士?” 尹温烈毫不犹豫,直截了当是果断回答道:“宣明府。”叶藏眸中闪过一道光芒,当即拍掌,惊喜的笑道:“对上了,对上了......”那欢喜的模样有些失态,叫尹温烈满头雾水,木讷的举着茶杯,半睁双眸半张口,惊讶的问道:“前辈何事?” “哦,抱歉,抱歉,哈哈......”叶藏连连摆手,哭笑不得,略带歉意的抱拳道,“不妨事,不妨事,叫尹将军见笑了,是老夫失态,老夫失态......”待他自顾自笑了一阵,这才快步上前,拉起尹温烈的手,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似两人成了忘年交一般,相见恨晚。 但尹温烈似乎有更为长远的想法,他已然重燃信心,不再自暴自弃,重新将救国于危难扛在肩头,但在此之前,他还需要一个更妥善的计策。故而抱拳问道:“不知叶前辈有何计划,可否告知在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叶藏毫不犹豫,一面拉着尹温烈穿梭于回廊之下,一面对他讲明自己的想法,“老夫早有打算。昔日我叶家凭借一己之力,力抗北戎军,虽说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但至少保住了这一时的太平。故而老夫想的是,中原武林,门派众多,武功高强者不在少数。同舟共济,同气连枝,唇亡齿寒,相互依存。又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若是能放下户门之见,合武林之力,再由尹将军训练指挥,或能扭转乾坤。” 见尹温烈沉默不语,叶藏本以为他对此虚无缥缈的计划不甚满意,故而又补充说道:“老夫亦不会落于人后,当即便广发英雄帖,邀请各门各派英雄共赴我桃花峪,商议此事的可行度。若是能达成盟约,自是最好。若是不能,老夫愿散尽家财,招募天下义兵,广纳贤才,请尹将军率领我等,奔赴前线,保卫大姜疆土,将军看,此事如何?” “谁统领义兵不重要,关键是我等是否能同心协力。尹温烈愿尽绵薄之力,鼎力相助。”尹温烈忽地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身侧的叶藏,拱手拜道,“此事就有劳叶前辈主持了!” “但请将军放心!”叶藏也拱手还礼,二人相视一笑,心领神会,已不必再多言。故而二人携手便在这村庄之中闲逛起来,叶藏有意领着他欣赏一番桃花峪的绝世景色,奈何尹温烈胸怀天下,却不会被眼前红尘所牵绊。 不知走了多久,叶藏与尹温烈却停步于一处偏僻所在。鹅黄的院墙,朱红的门楹之外,叶藏站住了脚,回身望着尹温烈笑而不语。尹温烈左顾右盼一阵,也未曾发现此处有甚么奇怪之处,全然不知叶藏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甚么药,心中很是疑惑。 后撤半步,抬头望去,那门前高悬的匾额已然看不清参破的字迹,却能分辨得出那落款,亦是率领叶家退入桃花峪的叶忘欢。虽说看不清匾额所写,那门前双花红柱上刻写的对联却依旧清晰。尹温烈眯眼细看,正是:“云山负雪铁骨金心莫敢忘,桃源飞沙赤胆碧血存心间。” 一笔一划,极富有气势力道,叶藏见尹温烈神情恍惚,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一对楹联,故而笑道:“尹将军有所不知,此乃先祖来到此地,见风水极佳,遂建造此院此屋,摆放先祖灵位,四时供奉。这一对楹联,亦是先祖凭内力,化掌中之剑所镌刻。” 闻听此言,尹温烈惊叹不已,赞不绝口,想来他也略懂一二书法之道,故而十分惊喜,目光闪动,不禁拍掌称赞道:“叶家先烈文武双全,实是难得......”又忽然反应过来,稍显错愕,忙后撤半步,拱手躬身,对着那朱红色的大门恭恭敬敬的拜道:“此处原来是叶家祠堂,晚辈尹温烈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前辈海涵。失敬,失敬......” 叶藏对尹温烈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欣赏,见他如此恭敬知礼,心里想的竟是,若能得到如此女婿,女儿能得到这般夫婿,真不失为一桩美满的婚事。故而越看尹温烈越是喜欢,但久而久之,见尹温烈心系公事,自己又不好突然提起,也只得作罢,心中没底,愈发觉得轻率,故而轻咳几声,提醒自己,莫要因私废公。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八十二回 恩怨清侠者无尽 故而叶藏又迈步前迎,扶住尹温烈的手腕,微笑着言道:“尹将军乃是一代英雄,不必如此如此拘礼。”但尹温烈却执着说道:“叶家历代先贤在此,在下理当前往祭拜,焉能不重礼数?有劳叶前辈在前引路。” “将军有心了。”叶藏轻笑不已,终是拗不过尹温烈,也只得如他所愿。但尹温烈却摆手谦卑道:“我早已不是将军,前辈莫要再这般称呼,在下实实的受不得。”叶藏遂问道:“那老夫该如何称呼?” 尹温烈琢磨一阵,终是拱手说道:“但称姓名便可。”“称呼姓名,多有疏远之意。敢问将军可有字么?”“在下无字。”尹温烈出身卑微,后又投身行伍,能有姓名已是万分不易,遂无字号。叶藏闻言颇有为难处,几经斟酌,这才建议道:“若称温烈,可有不妥?” “并无不妥。”尹温烈笑道。 叶藏也会心一笑,点头说道。得到尹温烈的允许后,两人的关系也借此更进一步,真好似成了忘年交一般亲近。或许是志趣相投,又同有抱负,而叶藏并无同辈老人身上的那股傲慢乖横,倚老卖老,似乎不将他人放在眼里,反倒像个老顽童,不是显现出孩子脾气,极易相处。 两人遂一前一后,进入那院中。院子不大不小,但显得十分空旷,更无杂草,足见叶藏打扫的十分用心。而因这祠堂的隐蔽性与私密性,导致叶藏从不叫他人插手打扫管理之事,皆是由他自己负责。二三十步外,便是那庄严肃穆的祠堂,即便是白日,也能隐隐望见那屋内闪烁若赤日霞光的烛火。 尹温烈不敢怠慢,当即上前便要行礼叩拜,却被叶藏一把拦住,笑着对他言道:“温烈不必再如此,等进去再拜,倒也不迟。”尹温烈尴尬的笑了笑,也只得作罢。原来那叶藏再三阻止他叩拜行礼,正是因其本来目的,并非是想让尹温烈前来祭拜叶家先烈,而是借此机会,还他一个人情。 一个用桃花迷阵将其困住,又再三与其交手,甚至折断银枪的人情。 推门而入,万道金光瞬间充溢瞳孔,尹温烈好似被甚么击中了一般,顿觉精神抖擞,神清气爽,微微打一个冷战,眼前有些模糊的景象便逐渐浮现,清晰起来。身后屋门悄然关闭,但见四面八方,皆是叶家先贤的灵位,极为庄重,甚至有些压抑,叫尹温烈紧张的喘不过气来。先前一直想着祭拜的他,如今却也手足无措起来。 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微妙的感觉。 望着呆若木鸡的尹温烈,叶藏似乎再一次看穿他的心境,缓步上前,撩起衣袍下摆,徐徐跪在祠堂正当间,郑重其事的磕下三个响头,默不作声,面无表情,极为严肃。尹温烈见状也回过神来,方想也从叶藏事,不想还未来得及跪下,便听道那尚未起身的叶藏喃喃说道:“不肖子孙叶藏,叩拜列祖列宗。” 四周依旧并无异样发声,但尹温烈分明听到一阵细微的钟鼓之声,似乎是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暮鼓晨钟,在人耳畔,脑中回响,徘徊,挥之不去。尹温烈惊诧之余,左顾右盼,却未曾发现有半点不对劲,身旁的叶藏依旧是长跪不起。 但闻叶藏接着说道:“今正是危急之时,多事之秋,而天降有缘人于我桃花峪,得以解救天下苍生,免受涂炭之苦,亦能不负祖宗重托。叶藏当舍此命与诸多身外之物,还天下安康太平。故今特领有缘人,前来密室取物,还望祖宗准许。” 呆立其身旁的尹温烈闻言愈发不知所措,满头雾水,全然不知叶藏此话是甚么意思。有缘人?密室取物?是何用意?正当他无错之际,忽地一阵狂风大作,冲散香烟,更吹的那尹温烈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他已然无暇去思考这极为诡异的风究竟是从何而来,门窗紧关,祠堂封闭,这风又是因何而起? 但叶藏似乎极为淡定,跪直了身子,依旧一言不发,沉默不语,微闭双眼,似乎是在感受这一阵怪风的变幻。良久,那风才停歇,尹温烈跪坐在地,神情恍惚,目光呆滞。身旁的叶藏却猛然睁开双眼,大喜过望,忙叩头感谢道:“孩儿叶藏,多谢列祖列宗准许!” 话音刚落,便站起身来,回身见尹温烈如此,倒也不意外。说来恐怕无人相信,这祠堂时而会出现奇异之相,叶藏一直坚信此乃进退两难之时祖宗显灵,给予其指示的神相,这也是他一直不准许他人靠近这间祠堂的原因。但如今今昔不同往日,特殊时间自然要特殊对待。 叶藏微笑着上前,笑着将尹温烈扶起身来,并未多言,而是牵着其手腕缓步朝那灵牌之后早去。乍一看此处并无异样,除了几只堆满香烛祭品以及杂物的箱子,并无其他,故而显得有些空旷。但那叶藏却独自上前,在当自西向东第三块地砖之上,用脚尖轻点三下,后又重踩五下,一声清脆的机关转动声后,那地砖竟徐徐下陷,又挪至一旁,便显露出那仅容一人贴着墙壁方能通行的狭窄密道来。 这密道极为隐蔽狭窄,若是身躯稍显丰腴者,恐不能入。而这祠堂平日又不准他人擅自靠近,开启密道的机关,更是只有叶藏一人知晓。如今却叫尹温烈看了个一清二楚。足见叶藏对其的信任与诚意。但见那叶藏从怀中取出两只火折子,一只递与尹温烈,一只吹燃了攥在手中,同时又对尹温烈调侃道:“叫你见了此处以后,桃花峪对你便再无秘密了。” 尹温烈微微一愣,但却并未被他难住,反倒也调侃笑道:“叶前辈说笑了,不是还有那桃花迷阵么?” 叶藏闻言颇感意外,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世人皆言,镇北将军沉默寡言,冷面少语,银枪白马,驰骋沙场,言出法随,从不留情。不想还有今日这般幽默风趣?”尹温烈却神情黯淡,轻叹一声,答曰:“战场之上,生死相搏,岂能儿戏?沉默寡言,冷面少语也是为了能更好的统帅将士。谁又曾在意私下的我究竟是如何?想来我能有如今这般性格,多多少少,还是受了秦将军的影响。” 说罢,尹温烈轻笑一声,似是在自嘲,又有诸多无奈,无以言表。叶藏心领神会,便不再多问,只是自顾自的感慨一句道:“他人只知你驰骋沙场威风凛凛,谁人知你心中寂寞惆怅多?” 不必多言,二人先后进入那地道后,先前入口的地砖遂悄然合上,严丝合缝,不留半点痕迹,叫他人无处可寻。两个大活人便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漆黑的地道狭窄,黑暗且干燥,这便到了使用那火折子的时候。尹温烈便吹燃火折子,小心翼翼的护着那一朵在掌间绽放跳动的火花。 那橙红的火焰映亮了尹温烈棱角分明的脸庞,亦带来一丝温暖,至少在这冰冷异常的地道之中确实如此。 尹温烈身高体壮,他几乎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狭窄的地道墙壁挤压着他的前胸后背,叫他有些透不过气来,只能侧着身子一点点向下蹭去。即便是如此,他依然能用余光扫见那不远处的叶藏,也如自己一般,心中便平衡了些。 这地道借由青石台阶一直向下延伸,不知有多深远。眼看那火折子将要熄灭,地道终于宽阔起来,先是尹温烈已然能够灵活自如的活动双肩,气息也平稳放松下来,逐渐能正常走下石阶,再到最后,地道已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行。 尹温烈斟酌再三,左右思量,还是难耐心中好奇,故而问道:“不知此地是为何处?前辈又为何带我来此?”叶藏并未停下脚步,而是小心翼翼的将那快要燃尽的火折子吹熄收好,又取出一只崭新的折子点燃。 当火光再次映亮二人的侧脸之时,叶藏遂笑着说道:“尹将军有所不知,当年叶家先祖率领剩下的叶家弟子及家人退入桃花峪后,便暗中建造这条密道,密道乃是通往从未有外人去过的桃花峪后山的唯一途径,除了历代家主以外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叶家弟子也一样,只有在确认下一代家主之时,才会将这个秘密放心的交给下一任。那里不仅收藏着叶家百年来积蓄的家产、典籍,还有上好的衣甲、兵器。这些本都是为了解决不时之需而做的准备,今日老夫带你前来,便是为了还一个人情。” 二人缓步走在那宽敞的地下密道之中,顺着那漆黑的石阶,不知往甚么方向走去,但耳畔却依稀有风吹水流之声,看来离地面已然不远。 但尹温烈却忽然站住脚步,皱着眉头疑惑地问道:“还我一个人情?前辈此话何意,还请明示。” “先前在桃花迷阵阵眼之时,老夫失手折断了尹将军相伴已久的银枪,尹将军莫非不怪老夫?”叶藏笑着问道。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八十三回 天选神兵赠温烈 尹温烈这才知晓叶藏带他来此的本来目的,一来是展示自己合作的诚意,二来是表示对尹温烈的歉意。但如此一来,却偏偏暴露那叶藏,表面要与尹温烈亲近,实则仍保持着那恰如其分的距离。倒显出他几分小心谨慎来。 “原来如此。”尹温烈终是不再与他计较这一时的拘谨或是放纵,想来那银枪陪伴自己多年,虽不是甚么神兵利刃,倒也是与自己有了不浅的感情,不想没能随他一同埋在黄沙之下,倒先他一步,今日折在此处,不禁有些唏嘘,故而坦然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领受前辈这番好意了。” 叶藏见他不再推辞,便也卸下心头诸多顾虑,两人这才有些同舟共济的意思,大笑三声,神清气爽,两人遂又并肩,朝那密道尽头,宽敞明亮处走去。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工夫,二人便先后钻出那密道出口,此地叶藏倒是来过数次,但皆是为了查阅典籍,修行武功。自己也未曾涉足那先祖留下的密室宝库。今日特为尹温烈开启,叶藏也正好大饱眼福。想来他的佩剑,凤鸣叶霜,便是上一任家主亲自从密室宝库重挑选,再转赠与他。 叶藏的剑法虽未登峰造极,但他却对这把父亲所赠的稀世珍宝珍爱不已,一直带在身边,不曾离身,就连女儿的姓名,也与这把剑有关。他甚至还想将这把剑于百年之后,带入坟墓之中,方才安心。 叶家的传承百年来一直是由嫡子继承,无论男女,但须为叶姓。那叶藏本想着,在他百年之际,将家主传位给叶居霜之时,再来到此地为她挑选一件先辈留下的神兵利器傍身,亦作为家主的象征,不想如今自己竟能先一步见到这整个桃花峪,最为神秘的所在。 正所谓大巧不工,这密室宝库已然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从外部看来,不过是一间极为普通的库房,甚至还不如密道入口的那祠堂华丽肃穆,甚至还不如一些民居。除了干净整洁外,并无其他任何优点可循。但叶藏与尹温烈并没有太多的惊讶,直到推开门的那一刹那。 屋内的景象映入二人眼帘,叶藏与尹温烈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如今却一个个舌桥不下,瞠目结舌,那眼睛直瞪得如门前高悬的灯笼一般滚圆,许久合不上嘴,再难将目光从那满屋子的神兵利器上移开。常言道,宝剑赠英雄,但凡是习武之人,无论是身处江湖,还是投身于行伍,无不都爱兵器。 若有趁手的兵器傍身,无异于多一条性命。但这也意味着,趁手的兵器难寻,上好的趁手兵器更是少有,神兵利刃更是只在传说中听过,未曾一饱眼福。不想今日竟能一睹真容,实是难得。这不禁叫那叶藏低头看了一眼那悬在腰间的凤鸣叶霜剑,想来这把被他珍视如性命的宝物,在眼前这些兵器当中,也只能勉强排上中流。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动心。已然得到的便是最好的,若是贪得无厌,终会一无所有。故而他侧身让开一条大道,落下左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着说道:“请尹将军随意挑选。”尹温烈却有些拘谨羞涩起来,难为情的说:“这些衣甲兵刃,都是世间罕有的神兵利器,前辈如此大恩大德,在下该如何报答?” “莫要再提甚么报答,倒显得有些见外了。”叶藏摇头笑道,“今日早已讲明,此事亦经过叶家列祖列宗的准许。正所谓宝剑赠英雄,你乃是当今世上当之无愧的大英雄,若无有趁手的兵器,如何能保佑一国安宁?故而今日老夫此举,并非是为了一己私情,更是为了天下黎民着想,故而温烈你休要再推辞,或是提甚么报答。” “这......”尹温烈斟酌再三,深觉叶藏此言有几分道理,便不再推辞,而是拱手称谢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多谢前辈的大恩大德了。”说罢,尹温烈便不再拘泥于小节,而是大步流星的往那屋内走去,一举一动,难掩其心中的激动与欢喜,叶藏看在眼中,更是欣慰不已。 且看那屋内: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戈镗棍槊棒,双拐流星,日月飞刀,矛耙爪刺,两刃三尖,杵弓扒牌,盾甲弩箭,十八般兵器,常见的不常见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皆是上好的兵刃,精心打造,十分晃眼。叫习武之人见了,目若灿星,驻足难前,垂涎三尺,好似那贪财之人见了金银,好色之徒留恋红颜,真将那心底蛔虫勾出,心痒难耐。 更有诸多从未见过的奇门兵器,火器,一应俱全,叫尹温烈看的眼花缭乱,全不知该如何挑选。一时间,那统领千军万马,于血泊风沙里厮杀,经历过无数次生离死别,叱咤风云的将军,竟成了孩童一般,流连忘返于那兵甲之间。 不时将不同式样的兵器在手中掂量掂量,或是舞动一番,但却摇了摇头,似乎并不心仪。终于,再一阵精挑细选之后,尹温烈并没有去挑取那些摆在表面的名剑名刀,而是将目光落在那斜倚在角落的一杆光芒有些黯淡的长枪之上。 倒不是他不会使其他兵刃,身为征战十年的老将,他早已精通十八般兵器,只是先前那一杆银枪使了多年,早已形成一种习惯。故而回归头来,最爱的还是长枪。快步上前,但用右手指尖一勾,那长枪遂顺着右臂滚入尹温烈怀中,顺势一揽一撇,左手扯住那枪杆一抹,便将表面多年尘土尽皆抹去,那枪又显露出原本的神采,好似遇见了它等待百年的主人一般,光彩夺目,好不耀眼。 细看那杆银枪:通体银白,雪缨明尖,一丈三尺八寸长,九九八十一斤重,浑然一体,巧夺天工。杆粗两寸半,铮铮似铁烧。三棱透甲锥,尖刃日月照。玄铁铸银刃,浑钢点明光。穿梭似飞叶,舞动如龙蛟。枪头末端缀着两只玄铁小人,那模样生龙活虎,栩栩如生。张弓搭箭,举矛扛枪。十分独特。杆头则缠绕着一只四爪飞蟒,脚踩日月,穿梭乾坤,威风八面,气势汹汹。 就连叶藏一开始都认为尹温烈选错了兵器,不想见此一幕,便改了想法,刮目相看,拍掌叫好道:“尹将军果然眼光独到!”说罢,又转身去那库房正当中的圆台之上,取下那一本记录在库所有兵刃的典籍册录,一一对照,仔细查看,终于知晓这银枪的来历。 故而叶藏捧着那名录,朗声念道:“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昔者,龙庐有制枪名家欧阳氏,尝顶风雪登天山采玄铁精练九九八十一斤,三十六名工匠昼夜不歇,耗费整年光景打造,竟不能成。后龙庐接连暴雨,电闪雷鸣,此枪竟成。通体玄铁,色如雪白,浑然一体,鬼斧神工,有名乱雪。全长一丈三尺八,杆宽两寸半,刃长三尺三。以西域白马鬃为垂缨,饰立人飞蟒增添气魄。光如日月,刃薄首尖,闻所未闻,绝无仅有。成枪之日,欧阳氏以人血祭之,故而杀气极重,无人可驾驭。欧阳氏遂封枪于庐中,日夜嗡鸣,疑其有灵,乃天赐神兵,遂更不敢轻近。后欧阳氏百年之际,留下遗书,称此枪乃天地所造,非人力可为,若有德者持之,则可定国安民,保一方太平。若无德者用之,则叫江湖大乱,日月无光。后叶家第十六代家主叶求亲往龙庐重金求之,此枪削铁如泥,破甲自如,须三人合力方可抬动,求舞之亦不得愿,得后不出一年,求亡,家人以其不吉,遂封存于库中......” 叶藏越往下读声音越小,越发觉得此事颇为诡异,这枪虽有来历,但却隐藏着诸多可疑之处,更是有前车之鉴,更叫叶藏心中惴惴不安,故而提议道:“温烈,非是老夫小气,但此日月乱云枪恐非吉利之物,莫不如改换其他,免得惹祸上身......” 尹温烈原先以为那叶藏只是玩笑之言,抬头见他面色凝重,表情严肃,全不像是戏耍于他,方才叶藏所读之故事,尹温烈亦听在心中,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当真。后又闻听叶藏此言,遂从容笑道:“前辈此言差矣,人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皆是既定,岂会因一柄枪是否吉利而改变?更何况在下认为,我虽不能掌控我之命运,又岂会被这一杆枪所左右?前辈不必挂心,此乱云枪甚是趁手,在下喜爱不已,不知前辈可否将其赠与在下?” “老夫早有言在先,这满屋的兵刃任你选取,自然不会出尔反尔。但是......”叶藏欲言又止,终是长叹一口气,皱了皱眉头,无奈的说道,“罢了罢了,想来温烈你乃是天选之人,定能压制住此枪的邪气儿......” “多谢前辈!”尹温烈抱拳感谢,激动万分。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八十四回 老将孤遗宝甲留 可那尹温烈分明想到甚么蹊跷处,终于舍得挪开眼神,抬头望了一眼那心神不宁的叶藏,笑着说道:“前辈方才说,此枪须三人合力方能抬动,就连叶家先祖叶求大侠都不能舞动自如?” 叶藏方才还在仔细斟酌此事是否妥当,闻言愕然,但又很快回过神来,仍是惴惴不安,心绪不定的说道:“不错,按照这名录上记载的确如此。”但他的目光又落在尹温烈手中乱雪枪上,不知所措的眨巴着眼,又低头看了看那名册,白纸黑字,确是写的清清楚楚,就连涂抹更改的痕迹都不曾有。 尹温烈也觉得古怪诧异,哭笑不得,遂当着叶藏的面,将手中乱雪枪一震,荡起烟尘雾霭,叫叶藏瞠目结舌,惊叹不已:“莫非......将军天生神力,有如霸王在世,老夫感叹不已......”“或许,这枪与我有缘。想来即便是有灵,也不会害我性命。”尹温烈半认真半调侃的望向叶藏,也无辜的眨了眨眼,轻笑一声。 叶藏也只得作罢,不再神神叨叨,徐徐摇头,自嘲着长叹一声道:“或许是老夫多虑了,但愿果真如此罢......” 斟酌再三,仍觉有些不妥,但见尹温烈对这乱雪枪甚是喜爱,这乱雪枪也未曾显现出甚么怪异之象,兴许是这名录的记载时间过去太久,此事真假莫辨,不便信以为真。叶藏只能这般安慰自己。但又一个想法涌上了心头,故而叶藏赶忙说道:“温烈稍待,老夫去去便来!” 说罢,便顾不得那尹温烈之后又说了甚么,在他疑惑目光的注视下径直朝那库房深处走去,扯下一大块油毡与乌纱,才显露出那乌纱之下的奇珍异宝。叶藏后撤半步,看了看那宝物,又对照着名册典籍上所记载的旧事,端详许久,才肯定的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正是此物!”“前辈,这是......”尹温烈也被那乌纱之下大放寒光的宝物吸引了注意。 叶藏遂让开身位,叫尹温烈看个清楚,但见叶藏身后,乌纱之下,乃是一副山纹狻猊甲。铠,尤铠也。坚重之言也,或谓之甲。此甲质地精绝,乃甲中上品,极为难得。精通此道者,一看便知。细看此甲,山纹整叠,金银穿绣,赤纹环碧,黑漆濒水。护心猛兽争赤日,飞禽落肩碧月逐,火焰狻猊吞天地,山海巨力神鬼服。 正当中精编整部山纹甲,漆黑如墨,倒映乾坤。披膊缀火眼狻猊,赤漆点碧,栩栩如生,吞云吐雾,神鬼俱惊。浑铁牛皮束甲绊,玄钢铸就镜护心。护臂雕猛兽飞禽真气派,兜鍪有盘龙飞凤盖华彩。凤翅头蟒四爪伏,红缨如血残阳在。金刚怒目笏头带,袍肚整齐绣山海。红袍银丝绣社稷,胫甲云头靴自来。通体好似真神在,雷霆一怒显胸怀。 寒光阵阵,铁甲粼粼,好似水波万里,又若千重霄云。兜鍪之下,还有一副赤底蓝纹碧眉怒目的面甲,横眉怒目,隐现獠牙。真好似经书中金刚常在,又好似九霄里灵神久存。气干云宵,威风凛凛,叫宵小见之胆寒,叫狂徒望之则逃窜。若是在战场上见到如此这般铠甲,于阵中冲杀,定会叫敌军肝胆俱裂,魂飞魄散,望风而逃。 “前辈,此乃何人之甲,竟有如此威武?”尹温烈乃是将领,对铠甲自是喜爱不已,一件保甲傍身的作用,绝不亚于有一件趁手的兵器。兵部监造器械,既要考虑实用,更要考虑成本,故而寻常士兵的铠甲以简易轻便,防守要害为主。而将领的铠甲乃是精挑细选,精心打造而成。品级越高,军工越多的将军,铠甲自然也会越精致。想来尹温烈曾穿过的那一服银龙铠,早就被留在将军府中,被前来讨还军械的官吏收回兵部。 而叶藏也难掩满脸喜色,但他并未直接回答尹温烈的提问,而是缓步转到那副狻猊甲的身后,拾起那斜靠在铠甲背后的一对杏黄底,血红绣边的旌旗,只见那旌旗之上写的正是“大梁百胜天麒军”与“镇北将军靠山王”! 但见大梁二字,那尹温烈双眸瞪圆,如遭雷击,抖似筛糠,惊的上下牙齿连连打颤,口齿不清,话也说不清楚:“这乃是前朝......” “不错,这乃是前朝名将,梁朝诰命靠山王兼大将军陈克曾做镇北将军之时,穿过的一副山纹狻猊宝甲。而陈克也正是在他做镇北将军,镇守边关之时,以三万人马横扫外敌,一战击溃数倍于自己的敌军,抵御三十六此敌军进攻,打破六次封锁,斩杀将领五十七员,缴获俘虏军械粮草无数,不仅及时驰援了周遭关口,甚至还深入敌军腹地,夺占多处城池,护佑大梁三十年太平,一战封神!” 叶藏极为激动的大声朗读那名录上的记载与自己所知的一些情况糅合一处,虽已然有些不切实际,但仍难掩其对陈可的敬佩与赞赏。其实不止是叶藏,就连尹温烈都听闻过这位前朝名将的威名。想在百年之前,陈可的大名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令人深感蹊跷的是,经历了那一场令他名垂青史的大战后,他便提拔大将军,统领三军,后又被加封诰命靠山王,成了大梁第一位异姓王,如此殊荣,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但正当所有人都期待那陈克大显身手之时,声名显赫,功勋卓著的陈克竟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凭空消失。再没有人见过他,更没有任何一本典籍再记录过他的任何一件事。无论是大还是小,似乎历史上从未有过此人存在一般,古怪离奇。人们向来对这些神鬼之说甚有兴趣,无论是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是硬扯闲谈出的所谓的学问。故而便有人借机大肆宣扬“天神下凡”之说,将陈克说成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拯救黎民,如今大梁安定,外敌已破,他圆满完成了任务,便被召回天庭,受赏听封,不再眷恋凡尘。 甚至有人干脆将陈可与前朝大梁历史上另一位同样神秘莫测的传奇人物结合在一起,此人便是兵神。有人认为,消失的陈可,便是后来的兵神。哪怕他们之间存在着一定时间上的诧异,但人们更愿意相信他们本就认定好的事,故而这更加能证明,陈克早已摆脱了凡人的皮囊,成了能在任何危难时刻,拯救他们的天神。 但传说毕竟是传说,传闻终究是传闻,人们口耳相传,奉为天神的陈克与兵神,并未在大梁倾颓覆灭之际再度降临人间,拯救万灵免受涂炭之苦,而是自此销声匿迹,只各自留下这一副曾经穿过的铠甲与那下落不明,残缺不全的《广武遗志》。 可就连叶藏的没有想到,那唯一能证明一生传奇的陈克将军曾确实存在的证据,这副随着他经历过那场恶战的山纹狻猊甲,竟阴差阳错的落入叶家手中,被叶家先烈收藏于这密室宝库之中,封存至今。 “人言,此甲追随前朝陈将军披荆斩棘,而陈将军又被封为天神,想来此甲亦有神奇之处,灵气所在。老夫今日便擅自做主,将此甲赠送于温烈,一来可压制那乱雪枪的邪性,二来也是希望,若传言是真,陈克将军在天之灵,能保佑将军你如前人一般,克敌制胜,还我河山!”说罢,叶藏神情严肃,抱拳躬身,深深一拜。却反叫那尹温烈急地跳开,赶忙推辞道:“如此重礼,在下无才无德,焉敢收受?!” 叶藏却摇头说道:“非也,非也,将军曾是镇北将军,陈将军亦曾做镇北将军,你二人又都曾镇守边关,抵御外敌,这莫不失为一桩奇缘?还望温烈你莫要再推辞......” “非是在下过谦,实乃在下心知肚明。”尹温烈义正言辞,转身迈出几步,微微侧脸,深锁剑眉,轻叹一口气道,“正所谓无功不受禄,今日在下收了前辈所赠的乱雪枪,已是深受恩惠,温烈铭记于心,绝不敢忘,他日定思报答。可如今却又要赠我宝甲,实在是,实在是叫我过意不去......” 徐徐转身,惊见那叶藏又下跪拜礼,叫尹温烈左右为难,挣扎不已,手足无措的呆立原地,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不知不觉之间改了称呼,更显敬重,叶藏复又劝道:“请将军莫再推辞!此非为私心,乃为天下也!将军若穿此甲冲锋陷阵,统领义军,想来定能叫士气大振,敌军胆寒,岂不是事半功倍?” 叶藏所言甚是有理,但尹温烈似乎仍有顾忌,嘴角颤动,五官狰狞,心中更有无限挣扎,满腹话语却卡在喉咙,万般无奈,只得说道:“但不管如何说,此甲乃是前朝名将所穿,若我身着此甲上阵杀敌,被有心人撞见,反告我个谋朝篡位,前朝乱党之污名,又当如何?”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八十五回 飞枪摘花逐青蝶 叶藏这才明白尹温烈心中顾虑,故而为他宽心解释道:“温烈,你所言虽有些道理,但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尹温烈遂抱拳应声道:“愿听前辈指教。若叶前辈说的有理,那在下倒是不妨收下这件宝甲。” “温烈莫急,且听老夫细细讲来。”叶藏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遂说道,“此甲虽是前朝名将所穿,但时隔百年,能再认出此甲者寥寥无几,此乃将军不必忧虑理由之一也。想如今,正是危机之时,多事之秋,该是要救黎民,平战乱,还天下太平。若朝廷有德,此战可平,亦不须你我出手,此甲全赠将军,充作纪念,此乃将军不必忧虑理由之二也。再者,若朝廷无德,将军则率义军北上,身着此甲冲锋陷阵,届时北军胆寒,我军士气高涨,定能大获全胜,一举平定北方,再无战事。若有如此大的功勋,定会受朝廷嘉奖,百姓爱戴,到那时即便是有人诬告,也是蜉蝣撼树,自不量力。此乃将军不必忧虑理由之三也。” 说罢,叶藏便回身,煞有介事的望了一眼尹温烈。尹温烈闻言心觉有理,左思右想,斟酌再三,的确有几分道理,故而也不再推脱,只得收下这件心仪的宝甲,连声道谢,叶藏这才松开紧皱的眉头,舒心一笑,算是聊了一桩心事。 趁手的兵器,上好的铠甲,皆以齐备,叶藏本欲加送宝马,奈何桃花峪中的坐骑竟无一匹堪比那玉龙,而尹温烈与玉龙感情匪浅,更不愿意更换,叶藏便又赠送尹温烈一副崭新上好的鞍辔马镫,供他使用,尹温烈感激不尽,接连拜礼,叶藏却全不在意,乐在其中。 眼看尹温烈已然是全副武装,那叶藏竟还不满足,总觉着自己还有尚未思虑妥帖之处,故而眯着眼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尹温烈,看的尹温烈心里发毛,脊背发凉,颤声问道:“前辈这是......”“恕老夫直言,汝虽是习武之人,上阵杀敌与闯荡江湖亦有不同,但温烈,你的武功似是在沙场杀戮之中一枪一枪琢磨钻研而出,狠辣有余,衔接不足,气势宏大,章法不足,若是被人抓住破绽,很容易陷入被动。” 尹温烈亦是聪明之人,闻言便知叶藏心意:“前辈你是想......” “叶家曾是武学大家,传承百年,未曾断绝。时至今日,这密道宝库中亦藏有诸多秘籍要义,叶家先祖不拘泥于单一的样式,故而精习十八般兵器,历代家主凭此各有所成,各有所长。”叶藏向尹温烈介绍道,“老夫自幼勤练十八般兵器,最终以拳脚掌法为主,刀枪剑戟也略有所通,倘若汝不嫌弃,老夫可传你一套枪法。” 尹温烈深知此言的弦外之音乃是如何,中原武林,江湖水深,各门各派倚仗着自己独门独派精通的武功争得一席之地,绝不外传,绝不外露。久而久之,便在彼此之间形成一道天然的隔阂,延续至今,通常被人们称为门户之见。这门户之见虽是保住自家江湖地位的手段之一,但却充溢着狭窄的心思与算计,叫人苦不堪言。 曾经的叶家也不例外。 若想学得一家门派的武功,大可拜入门下,做个挂名的外门弟子,为门派添些香火,自己又除了风头,过了干瘾,至于武功,不过是学得三两皮毛罢了。若想学得精髓要义,便要投身内门,这不仅要经过门派的考核,更要有慧根,而且自此便有了束缚,不得再从心所欲,自由自在,须得以门派利益为先,门派之事为重。 当然,这所谓束缚,对于出身行伍的尹温烈来说,不过是班门弄斧,军营之中的管教规矩,远比这些“自由散漫”的江湖门派严格的多。但叫尹温烈颇为为难的是,他自诩早将这七尺身躯投身疆场,一腔热血欲图报国,即便是将来难以复职,不得回京,若是北贼肆虐,挥兵南下,他还是会迎难而上。哪怕一人一骑,一马一枪,只求一个战死沙场,裹尸而还,死得其所,问心无愧。 但若是今日投身江湖,岂不是本末倒置,他日在想上阵厮杀,只怕顾虑良多,多有忌讳,恐多不便,故而一时间犹豫起来,难以决断。或许是看透了尹温烈的心思,知他心中所想,叶藏微微一笑,缓步迈出那库房,尹温烈也紧随其后,二人来到那宽敞的院中。叶藏转身从那一旁的兵器架上抄起一杆长枪,在手中掂了掂份量,迈开步子,劈下几道长枪,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前辈......”尹温烈方想说出心中顾虑,却被那叶藏打断:“汝不必多虑,叶家早已不复当年风光,老夫也不会再收徒。故而今日只是传授你一套枪法,别无它意,你并非是我叶家的弟子,也并非我叶藏的徒弟,你我只是有缘,且天下大势须得老夫如此行事,你不必挂心,你也不是为叶家做事,你所为者,乃天下百姓也!故而只管勤学便是,他日定有用处。” 闻听此言,算是给尹温烈吃了一粒定心丸。对叶藏有如此奉献精神更是敬佩不已,感动万分,此情之余,尹温烈便抱拳躬身道:“前辈的大恩大德,尹温烈没齿难忘。” “休要多言,你且来看!”一提起传功习武,叶藏仿佛变了一个模样。先前那玩世不恭,幽默风趣的老顽童顷刻间销声匿迹,只留下那道骨仙风,鹤发童颜,神采奕奕的武学宗师叶藏。右手单执长枪,别在身后,错开两腿,目光如炬,凝望着尹温烈。 尹温烈这才回过神来,也提起乱雪枪,迈步上前,与那叶藏隔开七八步距离,凝神静气,全神贯注,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动作。且看此处,分明无风,那叶藏花白的头发与衣衫竟徐徐飘动起来,凭虚御风,飘飘若仙。尹温烈心中对此惊叹不已,却不敢高声,生怕打扰那叶藏,只顾着聚精会神。 但觉一阵清风卷过,尹温烈的双眸之间闪过一道青色的身影,那叶藏已然飞身而出,身影一闪而过,若腾飞的竹叶,刹那间从尹温烈身前掠过。 一枪斜刺落下,叶藏悬在半空的双脚也踏踏实实的落在那香软的草地之上,轻身快走,扯开长枪,摇动枪杆,那枪尖一点点寒光乱晃,似游蛇探脑,又似天际流星,叫人眼花缭乱,竟不知落点何处,无处防守。忽见那叶藏猛然将双臂向上一提,脚尖轻踢枪尖,遂扯动那长枪抬起,向前一刺,拽回一尺,又攥住那枪杆末端,枪随臂动,臂随身动,身随腰动,腰随心动,枪未至而意先至,步未动而心先动,心与枪相合,身与步相佐。 且看那叶藏手中长枪,自由非常,别样灵动,绝不似他人手中死物,反倒像有了生命一般,荡开一周,复回手中,攥住枪杆,收放自如,腰身柔软,脚步飞连,变幻莫测。大显横扫千军之势,十步之内,皆可取之。又见转身回枪,连连上刺,双脚相错,倒步迅捷,有条不紊,却叫人防不胜防,几乎每一步都在将人逼至绝境,每一枪都叫人不知会落在何处。神出鬼没,隐形迷踪,一正一反,一阳一阴,一乾一坤,看似变幻莫测,似有遵循着某种章法,极为精妙,难以捉摸。那长枪又徘徊腰际,方寸不舍,叫近前之人,皆被一杆长枪困住,进退两难,仿佛被猛兽撕咬,毒蛇纠缠。大有寸步不让,半步必争之势,三步之内,必杀无疑。 这套枪法,进退自如,攻守兼备,灵巧又不失刚猛,规正却又含迅捷,气势十足,变化多端,刚柔并济,既复杂又简单。但见那手中长枪,或直刺,或上挑,或下劈,或横扫,或格挡,或开道,直舞得日月颠倒,风生水起,百草尽折,还不肯罢休。出枪极为果决,收枪看似犹豫,却暗含规矩,正所谓亢龙有悔,收放自如,才是正法。 再看那叶藏,或腾身,或飞扑,或下拦,或后撤,那手中长枪带动风气云卷,那矫健的步伐连连变换,叫一旁的尹温烈看的眼花缭乱,赞叹不已,想要将这一招一式尽皆记在脑中,奈何逐渐力不从心,只得长吁短叹,可还是不肯将目光挪开半分。 空闲之间,那叶藏一个转身,却见尹温烈这般吃惊神情,便知他对这套枪法极为中意,挽了个枪花,手中架势不停,口中也朗声介绍道:“此枪法乃叶家先贤所创飞叶逐蝶枪。莫要觉着这枪法文字过于文雅,想必你已然看见,这一套枪法刚柔并济,攻防兼备,无论是闯荡江湖,还是陷阵厮杀,此枪法都足以叫敌人难逃一死!” 说罢,猛然松开双手,又用那脚尖勾起落下的长枪,向上一抛,顺势接住,一个转身甩开衣袍,正抽中的长枪末端,大喝一声,长枪飞出,宛若一根钢钉死死扎进不远处的一棵老树之上,青叶凋敝,晃荡了许久才恢复平静。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八十六回 乱雪横过百草折 “好枪法!”尹温烈再难按捺心中激动,爆出一声喝彩,不禁为叶藏鼓掌叫好。可那侧着脸的叶藏显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似乎在暗中琢磨些甚么,又似乎有些得意。 且看那叶藏缓步上前,扯住枪尾,轻轻一拽,便将那长枪又攥在手中,单手执枪,别在身后,徐徐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望着那激动不已的尹温烈,朗声问道:“温烈你觉得这枪法如何?”“这套飞叶逐蝶枪果如前辈所说一般,精妙绝伦。”尹温烈本想好好夸赞一番,奈何一时词穷,也只得尴尬的轻笑两声,却极为郑重的点头说道。 “哦?果真如此么?”叶藏闻言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垂下眉扫了一眼那在阳光下大放银光的枪尖,又轻笑一声,抬起头凝视着尹温烈的双眼,煞有介事的说道,“不过,若想真切体会这套枪法的精要所在,须得勤加练习,再佐以实战,方可大成。” 尹温烈遂将乱雪枪搭在臂弯中,抱拳拱手,恭恭敬敬的拜道:“多谢前辈指点,温烈自知,日后定会......”话未说完,忽觉一阵寒意逼近,心内茫然,忽地抬起头来,惊见一点寒光直奔面门而来,尹温烈大惊失色,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守定心神,侧身躲闪,可那锐利的枪锋仍蹭着尹温烈的鬓角而过,挑断发丝若干,随风飘散。 叶藏毫不留情,并不留手,出手既果决又狠辣,杀气腾腾,全然不似先前那个谦逊和蔼的老者,好似要将尹温烈置于死地一般。蓦然出手,叫尹温烈防不胜防。 “前辈,你这是!”尹温烈剑眉倒立,满怀愤懑,不知叶藏为何如此。而那叶藏依旧不肯收手,快步上前,又挺身刺出一枪,幸得那尹温烈眼疾手快,迅速的跳开,回身瞪着那叶藏,希望他给出一个交待。那叶藏却狡黠一笑,抚须说道:“若非如此,你如何能学得这套枪法?休得再躲闪,快来与老夫对招!” “原来如此!”尹温烈恍然大悟,自觉愚笨,尴尬一笑,但很快便也认真起来,先是偷得闲暇,抱拳行礼道,“既然如此,前辈就休要怪在下无礼了!”叶藏闻言大笑道:“哈哈,那边叫老夫见识见识你有多少手段!” 二人目光灼灼,相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出枪,那雪白的枪尖在绚丽的阳光之下相碰相叠,大放光彩,二人身形相错,左右迈步而出,两杆长枪撕咬,寸步不让,枪锋交错,迸射火花无限,电光火石间,但闻一声清脆的碰撞声,枪尖再次相对。 几乎是势均力敌的场面,但其中大有可究之处。尹温烈所持乃是欧阳氏所造神兵利器,百兵之王,枪王之王的乱雪枪,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而叶藏所持不过是普通的银枪,却能招架那乱雪枪的攻势而不落下风,自是蹊跷。细看叶藏神情,目放精光,屏气凝神,原是在运功提气,以内力护住手中长枪,才能不至交锋之际,被那乱雪枪轻而易举的斩断枪杆。 叶藏一枪直刺,却被尹温烈横枪拦住,将枪尖往胸口一揽,又奋力向后一推,将那叶藏挡开。叶藏却又扬起枪杆,变换身位,斜劈直上。尹温烈忙侧身闪避,也举起乱雪枪,贴着那叶藏的枪杆极快的落下,朝叶藏胸口要害刺去,偏偏又在暗中使足了气力,将叶藏的长枪压在自家枪下,又迈开腿踩住枪尖,免得那叶藏有机会格挡。 虽说二人交手皆不留情,但心中却是各有分寸,随时都准备收手,而不会伤及彼此。 叶藏见状暗暗发笑,心里不禁思忖道:“这孩子果是习武之才,过目一遍,便有如此能耐,若日后悉心培养雕琢,定能成器。孺子可教也!”但想归想,此时正是“搏命”之时,万万不可轻易分神,见尹温烈一枪已至身前,也不慌张,更不躲闪,竟撇下长枪腾身而起。 尹温烈见状大惊,世间枪法,未见有如此者,为保住性命,丢弃手中兵器,但尹温烈却不给他任何机会,左脚猛蹬,转身斜上,刺出一枪,直追那叶藏背脊后心而去。奈何叶藏已然落下身来,转身上前,抬起一掌便将尹温烈的枪锋拨开,又用脚尖一勾,勾住自家长枪,向上一挑,反手接住,一个转身,便回枪入手。 那闪烁着点点寒芒的枪尖在叶藏身周划出一道银白的弧线,极为耀眼,将紧追上前的尹温烈逼退四五步,待看清了叶藏的身影之后,又箭步上前,摇动手中乱雪枪,似要将那叶藏戳出几个透明窟窿,方才肯罢休收手。若非两人早已如同忘年之交,情谊匪浅,在外人看来,定会以为此二人有甚么深仇大恨,血海深仇。 再看也叶藏,依旧云淡风轻,不慌不忙,见尹温烈直扑上前,先是用那枪在身前轻轻一点,止住其锋芒,又落下枪锋,横扫直拨,左拦右截,不想却被尹温烈一一化解。叶藏竟舍弃了先前积攒的攻势,转为守势。 其实练功练武与行军作战并无太大差别,正所谓疾如风,徐如林,掠如火,不动如山,动如雷震,难知如阴。这枪法也是如此,临危不乱,进攻如火,动则如雷,稳则如山,攻守兼备,却又能神出鬼没,叫敌人防不胜防。 见那叶藏,后跳两三步,轻抖袍袖,将长枪收回,横在身前,向上一抛,又顺势飞身而起,转身甩出那宽大的衣袖,扫中枪尾,那长枪一弯,颤抖两三下便飞将而出。叶藏又使出先前常用的招式,这便是那飞叶逐蝶枪中最为著名的一招,换做百步摘蝶,百步之内,如弩箭一般,取敌人性命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一点寒光从天而降,夹在那闪烁的阳光之中,晃得尹温烈睁不开眼。隐约却见那一点黑影扑来,下意识的横枪去挡,漆黑的枪杆正被那枪尖点中,一阵轻颤,嗡鸣不止,尹温烈只觉双手一震,弯折双臂,断喝一声,竟硬生生将那飞枪挡了回去。 原路折返的长枪又回到叶藏身前,可他并未伸手去接,而是错开双脚,后撤半步,运足了气力,摊开双掌猛然朝前打去,但见那长枪又极快的旋转着,竟成了一道旋风,再度朝着尹温烈扑来。尹温烈扯住枪杆,仗开乱雪枪,迈步上前,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想这一交锋,竟觉被一头迎面狂奔的野牛撞中,那力道顺着乱雪枪蔓延开来,先是虎口一阵,两臂微麻,紧接着双掌几乎都失去了知觉,脑中嗡鸣声难听。五脏六腑俱接颤动起来,自下而上涌上一股呕吐感,叫尹温烈头晕目眩。 可他早已飞出两三丈远,重重摔落在地。双手虎口皆被震烈,颤抖不已,伤口渗出几滴殷红的鲜血,可他仍不肯丢弃手中的乱雪枪。刺眼的猩红顺着那漆黑的枪柄徐徐流动着,更为醒目。但即便如此,叶藏还是仅仅用了四五成的功力。若是方才他不曾留手,只怕尹温烈早已不在人世。 但见尹温烈倒在那软草残花之中一动不动,叶藏难免有些担心,心想莫非真的是自己一时失手,重伤了这尹温烈,一时间追悔莫及,后悔不已,就要上前查看其伤势,可不想刚走进七步之内,那尹温烈便挺身而起,高举手中乱雪枪,大喝一声,便照头劈下。 叶藏毫无防备,更不知尹温烈会如此行事。原来这尹温烈从战场之上摸爬滚打了十余年,早已摸清沙场之上的生存法则。故而他在某些事情的处理上并不死板,甚至还很活泛。正所谓兵不厌诈,适时的诡计往往能起到极佳的效果。但他并不想与叶藏拼个你死我活,不过是寻常的切磋学艺,但他还是想有个更好的结果,而不是输的这般不明不白。 果不其然,尹温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出的这一枪,竟叫叶藏都无有多少时间反应,即便他在反应过来后的第一时间躲开那凌厉的攻势,但仍被乱雪枪所伤,左臂的衣衫被锋利的枪尖割开,露出残破的里衣,并在粗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并不清晰的血痕。 本以为此乃喘息之机,不想那尹温烈全然不给叶藏任何机会,又是一枪落下,叶藏抬枪去挡,尹温烈转身腾起,刹那间落下七八枪,叶藏堪堪挡住,却有些力不从心,但他并不心急,甚至还有些欣慰,这尹温烈果然不是寻常人等,即便是身入困境也能冷静处理,沉着应对,真不愧是久经沙场之名将,亦不愧是他看中的人选。二人复又战至一处,打作一团,两枪紧咬,四步交叠,不肯想让。你来我往,各有损伤,却兴致高涨,谁也不肯先行收手。 直从那赤日于顶切磋至日落西山,黄昏时分,不知过去多少回合,二人皆是大汗淋漓,如方淋过一场大雨般狼狈,气力将近,疲倦不已。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八十七回 惹红尘将军多难 此一番交手,那尹温烈几乎使出平生所学,百般本事,无论是那先前沙场中琢磨出的囫囵枪法,还是方才所学那飞叶逐蝶枪,一股脑的全摆出来,也顾不得衔接得当,杂事诸多,只想着争得眼前一枪半点的优势。但那叶藏却从容应对,不慌不忙,每每只是化解尹温烈的攻势,似乎并不想着反攻。身影相交,四臂纵横,双枪缭乱,杀气遮天,眼看百余回合,残阳如血,仍不肯善罢甘休。 一个手中枪,似银龙,不离身前;一个执乱雪,扯寒光,总缠要害。这个是八臂哪吒显本领,枪挑四面心神在;那个若二郎真君竟降世,三尖两刃威风开。一个电光火石,寸步不让,枪锋之上腾腾火焰;一个风雷迅疾,咫尺必争,一线之间飞沙走石。这个是吞灭秦关,钢枪破阵,西楚霸王再现世。那个是七进七出,威风八面,常山子龙又轮回。一个是天神仗开一丈光,刺破霄汉;一个是人杰高举六尺兵,横扫世间。那个怒睁双目赤红眼,咬碎钢牙摇断枪;这个云淡风轻好自在,步履飘摇心不慌。 各人窥破绽,那放半些闲。只恨八面望,却只顾身前。 红日西沉,尹温烈汗如浆出,气息早乱,已成了“水人”一般,心烦意乱,却仍占不到便宜。再看对面那叶藏,虽也有些汗珠挂在额角,面色微红,但却算得上气定神闲。终是两枪一碰,各退三四步,叶藏抱拳感叹道:“尹将军真乃天神也!” 可看那尹温烈,眼皮好似千斤重,脚步散乱身形晃,一个踉跄未能站稳,眼前一黑,便直挺挺的仰天倒下,乱雪枪却立在身旁,枪尖闪烁着诡异的寒光,在那红暖的晚霞之下,依旧难藏其独特的锋芒。尹温烈在昏厥之前,似乎望见了千军万马...... 原来尹温烈早已是筋疲力尽,浑身衣衫皆被汗水浸透,仅凭最后一丝意志,驱使着这具为沙场鏖战而生的躯壳,始终不肯丢下那手中的玄铁枪。 待尹温烈再睁开双眸之时,眼前复又是那熟悉的顶梁与布置,不知何时,他竟躺在那曾今躺过的东厢房之中。与上次相似的是,不知为何,叶居霜依旧陪在他的身旁,但与上次截然不同的是,叶居霜似乎更为大胆,凑上前来,探出脑袋,脸颊距离尹温烈不过三寸,几乎能看清那皮肤上的毛孔,与眼中的万象星辰。 只见也叶居霜半跪在床榻边,手里紧紧攥着一团浸湿温热的巾帕,本是想趁着尹温烈熟睡之时为他擦拭满脸的汗珠,不想尹温烈突然苏醒,反叫这毫无准备的叶居霜手足无措,僵在原地,不知该做些甚么。熟悉的气味再一次充溢着彼此的大脑,像是最为致命的毒药,腐蚀着二人的理智。 四目相对,目光炙热,想要躲闪,却又无处躲藏。想要扭过脸去,可偏偏脖颈好似在这一刻僵直起来,竟不能挪动分毫,纵使心中有百般挣扎煎熬,似有火烧,也难以摆脱这命运的铁索。周围皆是寂静无声,二人更是能清晰的听见那跳动愈发频繁的心脏与心虚杂乱的呼吸声。 叶居霜好似中箭的兔子一般急忙跳开,又极快的背过身去,颤声解释道:“尹将军休要误会......我是,我是,我是爹爹叫我来照顾尹将军,方才只是想为将军擦汗,别无它意!”尹温烈闻听此言,心中的警备才放松几分,轻叹一声,抱拳谢道:“尹温烈多谢叶老前辈的好意,但叶姑娘你还是叶老前辈之女,桃花峪的少主人,如此身份来照顾我一个外人,想必多有不妥......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姑娘......” “将军不必如此说!”叶居霜似乎有些委屈,目光闪烁,嘴角轻轻颤动,朱唇微抿,急忙将尹温烈的话打断,“此乃爹爹亲口吩咐,若是将军嫌弃我手脚笨拙......请尹将军直言,我一定会改!” 说罢,叶居霜攥紧一对小拳头,又转过身来,极为诚恳的凝望着那尹温烈的双眸,似乎在恳求他提出意见,好叫自己所能做的,更令他满意。这一番更叫那尹温烈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甚么。此事的确不妥,尹温烈并不知道叶藏的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倘若是因为比武之事,对自己心怀愧疚,那大可日后再说,即便是想派人来照顾,也不必差自己亲生女儿前来,多有顾虑。 休说是尹温烈,即便是叶居霜也难以猜透自己老爹的用心。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一口答应了这看似不合逻辑的委托,就连她自己都未有想到自己竟会答应的这般果决。不,万万不该如此。可偏偏就有一股力量促使她这般行事,偏偏她又心甘情愿,“受人摆布”。 莫随风当即提出异议,但结果却不了了之。 故而尹温烈遂说道:“这......叶姑娘,不必如此......倘若被你那师兄知晓,只怕又不肯放过在下了......”尹温烈半认真半调侃的笑道,似乎是意识到了这尴尬的气氛,他迫切的想要将这僵硬的局面打开,但似乎收效甚微。 “师兄他因为顶撞了我爹爹,将自己关在屋中,一日不曾出门,说是要面壁思过。我爹爹不曾怪过他,他却要自己处罚自己......”叶居霜紧张的摆弄着手指,小心翼翼的将莫随风的近况对尹温烈讲明,但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其他原因,她的小脑袋越来越低,声音也不自觉的越来越小。 尹温烈闻言有些错愕,他全没想到,这叶居霜不仅没有离开,反倒和她说起这些。这本是桃花峪的私事,尹温烈不变掺和,也不便发表甚么言论,毕竟硬说起根源来,此事盘根错节,却是因他而起。故而尹温烈尴尬一笑,附和着点点头,却对莫随风有着别样的看法:“这位莫师兄也是心直口快,耿直老实之人,只是行事有些鲁莽,颇具江湖人行事的风格,却不似叶前辈的徒弟......” “叫尹将军见笑了......”叶居霜不知为何突然致歉,叫尹温烈手忙脚乱,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正当他不知所措之事,那叶居霜却又说道:“烦请尹将军多多包涵,我师兄鲁莽武断,多有得罪,我在此替他先赔罪了......”说罢,为表敬意与诚意,叶居霜竟要下跪叩拜,尹温烈再也按捺不住,急忙上前将她扶住,可却在触碰到那娇嫩雪白的肌肤之前猛然抽回了手。 别看这尹温烈已近三十,奈何大半青春皆随满眼风沙埋葬于贪狼关外的血霞之下,几乎没有与女子打过甚么交道,更没有多少交情。甚么神仙眷侣,红颜知己,他更是想都没想过,记忆之中,就连娘亲的模样都已然忘记,只剩下那早已逝去的姊姊,依旧印象深刻。 可如今从天而降的叶居霜令他屡次失神,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曾纵横沙场,指挥千军万马看惯生死的将军,却被窄窄的红尘绊住了脚,却被最为卑微的情网缠住了身,一时间实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尹温烈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随后一阵钻心的疼痛顺着掌心流入脑中,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都被布条小心翼翼的精心包扎完善。 他这才回想起来,先前与叶藏那一阵,自己双手虎口被震烈,或许那昏迷便是因为失血后的剧烈活动所致。尹温烈木讷的坐在床边,摊开双掌垂着脑袋,叶居霜见他有些失魂落魄,不由地心疼起来,竟缓步上前,静悄悄的坐在他身旁,抬头望着那高她许多的身躯,瞪着一对清亮的眸子,小心翼翼的说道:“尹将军不必担心......爹爹已经交待过了,只是些皮外轻伤,敷了些草药,很快便会恢复的。” 但叶居霜很快也说出了心中疑惑:“只是不知,尹将军为何又和爹爹交起手来,你二人不是已经和好了么......”“叶姑娘多虑了,在下与叶老前辈,非是因私仇也。叶老前辈为传授我枪法,故而亲身演示不说,还要与我实战切磋,方肯放心......”尹温烈不敢直视叶居霜的眼睛,他惧怕会在那里看清狼狈不堪的自己。 “原来如此......”叶居霜也羞涩的垂下小脑袋,双手交叠,微微晃动着一对玉足,目光落在床榻尾部的那个灰色布包上,叶居霜好似回想起了甚么,轻身跃下,上前将那布包取在手中,回身捧至尹温烈身前,昂着脑袋对他说道:“这是我爹爹吩咐,要交给将军的,我不曾动它,既然将军已醒,便请将军过目。” 尹温烈也有些好奇,这叶藏已然赠送太多宝物,如今又留下了甚么给他。于是接过布包,捧在掌心,拆开包袱细看,只见那灰蓝麻布包袱皮上,正躺着一本蓝封杏黄底儿的线缝秘籍,秘籍之上,写的正是,飞叶逐蝶枪。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八十八回 罚天命此心莫违 尹温烈见此秘籍会心一笑,自顾自的摇头轻声道:“叶老前辈还真是用心良苦......”看他那自言自语,旁若无人的模样,全然未曾顾及身旁那杏口微张,表情诧异的叶居霜。而当他侧过脸来之时,又与叶居霜相视一眼,这才回过心神,噌的站起身来。 叶居霜也站起身来,紧跟他的脚步,尹温烈却连连躲闪,似乎要将其摆脱。 回身望见那叶居霜,不知为何,先前凝滞的黛眉竟舒展开来,又见喜上眉梢,别样激动,虽不知为何如此,但已有些后怕,故而急忙问道:“叶姑娘为何如此?”叶居霜这才问出心中所想,激动的几乎变了声调,若非这顶梁阻挡,只怕她要跳出这东厢房去:“莫非,莫非,莫非我爹爹收你为徒了?!” 不待尹温烈做出解释,叶居霜便掐着指尖,挺直腰板,昂着小脑袋,极为激动,煞有介事的说道:“爹爹可是从不收徒的,对莫师兄已是破了例,如今又多了个你,真是......这么算来,我便是你的师姐了,你以后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就可以......” “叶姑娘!”尹温烈无意打断叶居霜的美好幻想,但他生怕自己再不打断,只怕叶居霜想的越多,在知晓真相后便会更加痛苦,“叶姑娘,你多想了!” 叶居霜闻言愣在原地,呆若木鸡,一时间未能回过神来,全不知该做些甚么。尹温烈不待她说话,便将真相一股脑的倾倒出来,但他顾虑周到,只是将叶藏赠送兵器衣甲,与答应传授他武功之事告知叶居霜,至于那祠堂的密道,宝库等事,则隐晦不言。 “这么说来,你的意思是......”叶居霜的脑袋仿佛注满了浆糊,一时间抹不开弯。尹温烈便接着她的话茬说道:“叶老前辈只是答应传授在下枪法,便于将来更好的冲锋陷阵,报效朝廷,而非是为了一己之私。故而叶老前辈并未收在下为徒,只是挂名传道授业罢了......” 尹温烈再也不会想要再看一遍眼前这般场景,叶居霜那张写满欢腾的脸一点点僵硬起来,随着心情扬起的精致的五官也在这一刻逐渐松弛,不再带有任何情感。眼中的光芒消散,随着那僵硬的笑容一并褪去。整个人再度恢复平静的模样,眉宇之间,却多出了一丝无奈与落寞。就好像是一块烧的赤红滚烫的铁,在出炉的一瞬间被按入冰冷的水中浸泡,所有的骨骼血肉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尹温烈的心脏仿佛被刀劈剑刺一般,疼痛难忍。 他本想说些甚么挽回这般局面,他甚至第一次开始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残忍,当然,这仅仅是对于一个比自己年幼近十岁的小姑娘而言。至少在尹温烈看来,的确如此。可他还未来的及开口,那仿佛丢了魂魄的叶居霜便草草拱手一拜,话也没有说,转身朝门外奔去。 出门之时,还冷不防被那门槛绊倒,尹温烈本想上前搀扶,可又思度着那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终究是止步不前。那半跪在门边的叶居霜狼狈的爬起身来,又悄悄回头瞥了一眼尹温烈的神情动作,这才扶着门框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朝远处跑去。 不知是否是尹温烈的错觉,就在叶居霜回头的那一刹那,二人的眼神再次相对,尹温烈仿佛看到了泛红的眼圈。 莫非这姑娘为他流泪? 可为何会有人对一个素未谋面,并无交情之人落泪?尹温烈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正当他仿佛琢磨此事,失魂落魄,直到自己都不曾在意自己为何会如此执着这无关紧要之事的时候,久不现身的叶藏再度登门拜访。正事当头,尹温烈也只得将自己那些愚蠢的想法暂时搁置起来,或是安慰自己,或许是自己的错觉,亦或许是自己的同情心与愧疚在作祟。 “温烈,不知你好些了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叶藏的声音传至屋内,尹温烈当即起身出门相迎,却见那叶藏依旧精神抖擞,却自带三分歉意,还未及尹温烈行礼拜见,那叶藏便后撤半步,摆手致歉道:“都怪老夫一时失手,伤了将军。此乃老夫之责,愿受将军责罚。” 尹温烈急忙上前,扶住那将要躬身施礼的叶藏,朗声说道:“叶老前辈言重了!今番尹温烈脱胎换骨,幸赖前辈相助!”“不知你的伤势可好些了么?”叶藏不再多礼,拉着尹温烈的手腕便来到桌边,二人对坐,叶藏亲自为他斟茶倒水,极为亲昵。尹温烈便将包扎双手的布条解开,只见那虎口处的伤口已然痊愈大半,手指也能活动自如,一如往常,尹温烈一面在叶藏身前活动着双手,一面笑着说道:“多亏叶老前辈相助,已无大碍矣!” “这便好,这便好......”叶藏一拍大腿,长舒一口气,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转脸又轻声笑道,“幸好这桃花峪不缺草药,勿论大小病症,都有医治之法。先前多有得罪,还望温烈你多多包涵......” 尹温烈抬手阻止叶藏继续说下去,同时也示意他休要再如此说:“叶前辈休要再如此。前辈的大恩大德,温烈此生实难报答。区区小伤,又有何妨?更何况前辈已然手下留情,不然我哪有性命再活下来。” 此言一出,气氛瞬间活跃许多,两人相视一眼,皆抚掌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东厢房中,落在屋外有心人耳内,心情自是不同。叶藏与尹温烈遂以茶代酒,推杯换盏,谈笑起来。那叶藏回想先前之事,不禁感叹起来:“想来温烈你真乃天人也!如此短的时间,只看一遍,便能记住大半的招式,真不愧是天生的习武之才!” “叶老前辈言重了,我哪里是甚么习武奇才,全赖叶老前辈传道有方,授业有心罢了。”尹温烈一面为叶藏倒茶,一面回应道。可叶藏却有不同看法,当即说道:“话非如此。老夫习武多年,自诩有些造诣。孰高孰低,孰强孰弱,孰有天赋孰无有天赋,孰乃孺子可教孰乃朽木难雕,老夫心里自是有数。” 说到此处,叶藏不禁联想起身边之人,长叹一口气便说起那自己唯一的徒弟莫随风来:“就比如风儿,虽跟随我多年,但武功并未有太大长进。老夫本知他天资愚钝,不适合练武,只因机缘巧合才收他为徒,虽悉心教导亦难有显著效果。老夫此言,并非厚此薄彼,只因老夫将风儿视若亲子,方才如此感怀,还望将军莫怪。” “我自知晓叶老前辈的良苦用心。但我自认为天资亦不算出众之辈,博学强识,记忆出众者多矣,且前辈演练得当,极为清晰,想来若是叶姑娘或是莫师兄亲眼一睹,也能学得七八。”尹温烈将心中所想尽皆说出,不掺有半点虚言。 可叶藏仍以为此乃尹温烈过谦之言,故而直截了当的说道:“尹将军休要再过谦,不如勤加练武,精习枪法,这飞叶逐蝶枪只此一本,分为枪,身,步,气,形,神,六个宗卷,若温烈你皆能用心钻研,日后定能大成!倘若有不明之处,老夫随时恭候。切莫要辜负这一身的内力。哈哈!” “内力?”叶藏此言,实叫尹温烈吃惊,满头雾水,不解其意,故而问道,“我虽知晓内力何物,但在下直言,从未学过内功,又何来内力一说?” 叶藏神秘一笑,扶案徐徐起身,缓步行至尹温烈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复又抚须笑道:“哈哈,温烈你有所不知。只因风儿与霜儿为防止你中途苏醒后挣扎逃脱,便一路封住你周身穴道。可他二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险些因此害了你的性命,幸得他二人技艺不精,老夫及时出手,打通你的血脉,这才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原来叶老前辈早有救命之恩,温烈在此谢过!”尹温烈闻言就要拜礼,却被叶藏拦住,“且慢,此事老夫实不敢受你拜,只因此事皆因老夫而起,由老夫来善后,自是理所应当。” 待尹温烈复又坐直了身子,安静聆听,叶藏才接着说道:“但或许是老夫打通你封存已久的周身穴道之时用力过猛,竟无意间打通了你的奇经八脉,甚至还留下一缕内力在你体内,之所以如此,你才能与老夫交锋数百回合,否则若是以寻常人等之身躯,只怕一百回合,便是极限所在。” 闻听此言,尹温烈才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徐徐抬起手来,木讷的望着掌心,果决一股暖流于经络之中流转徘徊,而源头所在,便是那腹下丹田。“原来如此......”尹温烈一声感叹,微笑着摇头,这是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不想自己驰骋沙场十余年,有朝一日竟还能学得一身绝世武功,还有这阴差阳错拥有的内力,更是难得。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八十九回 笼中困梦鸟难飞 但叶藏似乎别有忧虑,见尹温烈面露喜色,故而对他讲道:“温烈你休要因此一时欢心,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此时你内力修为不足,根基尚浅,这一缕内力或可助你进步神速,事半功倍。但当你日后大成之时,它不仅不能再给你任何帮助,反而会掣肘。届时便须得你将其逼出,否则,很可能会造成反噬,你可明白?” “多谢叶老前辈教诲,尹温烈谨记于心。”尹温烈闻言如获至宝,忙稽首拜礼,以表敬意。 “你且悉心钻研这套枪法,日后老夫自会将传你内功。切莫为此劳心费神。”叶藏提议道。其实说来,尹温烈对此事并不上心,他也不曾觉得内力深厚有何好处,正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有些时候,不过是平添烦恼罢了。况且如今他已然愿意信任叶藏,至少二人已是志同道合,同舟共济,相互扶持。 但尹温烈心系家国,即便是身处这看似安宁祥和的桃花峪中,仍对外界之事颇为关心,想来叶藏先前已然告知他近日的战况,情势不容乐观,如今的大姜国已是风雨飘摇,摇摇欲坠之时,故而尹温烈抱拳请愿道:“在下定不会辜负老前辈厚望,悉心钻研枪法,但有一事,请叶老前辈成全。” 说罢,尹温烈复又拜伏于地。 叶藏快步上前,俯身将他扶起,拉过尹温烈的手来亲昵和蔼的说道:“温烈此话言重了,若是有事,但说无妨。如今你我已是同舟共济,又何必拘泥于繁文缛节?”尹温烈点头赞同,故而说道:“在下别无他求,只怕若再不有所行动,大姜时日无多。烦请叶老前辈遵循先前之约定,差人出谷打探战况,再伺机而动,以防不测。” 叶藏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尹温烈心中一直忧虑所在,他担心自己只是一时口快,而不会履行诺言。故而叶藏抚须大笑道:“哈哈,原来你还是信不过老夫......也罢也罢,此言倒是有理,温烈休要心慌,且看老夫如何应对。” 说罢,叶藏便唤来宅中仆从,乃是兄弟三个,一母同胞,相貌极为相似,只是胖瘦高矮,各有差别。叶藏指着这跪在身前的三人对尹温烈笑道:“此乃寒舍小仆,唤做叶辰,叶寅,叶戌,年不过十七,比霜儿还小一岁。乃是一母所生的孪生兄弟,其父母本都是叶家的家仆。只因父母早亡,故而一直跟着老夫,抚养长大。也曾传授武功,悉心培养。故而平日里只在宅中做些杂事,但打探情报,一向也是由他们去做。” 原来这辰寅戌三兄弟,自幼跟着叶藏习武练功,虽无师徒之名,亦有师徒之实。而叶藏供给吃穿,传功授业,甚至教他们读书写字,毫无怨言,虽说他三人在宅中做些杂事,但也是些许琐屑,并无难处。他兄弟三人世代受叶家厚恩,无时无刻不再思度报答,故而兄弟三人主动请缨,愿为叶藏出生入死,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叶藏本不愿他们三人出谷冒险,后因欲调查谷外诸多要事,心里不足,便苦思合适人选,欲出谷充作哨探。三人知叶藏为此事烦心苦恼,便再度请命,愿为叶藏牵马坠镫。但叶藏仍不愿他兄弟三人出谷,毕竟此事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会有性命之虞,但兄弟三人执意如此,接连三次就此事向叶藏请命,甚至还不惜为此擅闯桃花迷阵,险些丢了性命。 幸得叶藏及时发现,将三人救出,疗伤治病。后叶藏终被三人精诚赤心所感动,遂许三人之愿。自那时起,兄弟三人便为叶藏屡次建立奇功,为他解决了不少棘手的麻烦。故而这次出谷打探战报,也交由他们兄弟三人去做,叶藏才放心。 而之前难得差遣叶居霜与莫随风出谷,乃是因为辰寅戌兄弟三人不在谷中,且此事事关重大,即便是这三人也不能知晓。 叶藏当着尹温烈的面一一吩咐清楚,兄弟三人一言不发,面色冷峻,听罢吩咐后一齐叩头,拜别叶藏,随后便齐刷刷飞身出屋,去马厩取了坐骑,快马朝山下赶去。绝不拖泥带水,也不带有一丝犹豫。 在此之后,叶藏又差人撰写英雄帖,欲遍发江湖各门各派,邀请各路豪杰英雄前来桃花峪一会,商议结盟,共起义军之事,待诸事安排妥当,叶藏遂对尹温烈笑道:“不知老夫如此安排,将军可还放心么?”尹温烈见状大喜,忙抱拳说道:“前辈忠肝义胆,侠骨丹心,实是我辈楷模,在下佩服佩服。” 尹温烈从不做阿谀奉承之事,素来是有一说一,不说假话。今日夸赞更是欢喜之余,肺腑之言,极为诚恳。 由衷感叹的赞许,叫叶藏别样舒心,便借此机会说出心中所愿:“不知将军年岁几何?”尹温烈答曰:“回叶老前辈,二十有八。”“老夫尚差两岁春秋便是花甲之年,虚长温烈三十年。”叶藏满眸欢喜,愈发喜爱尹温烈,只觉他真是心中女婿的最佳人选,说罢了公事,便开始显露自家私心。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女儿落花有情,只怕尹温烈流水无意,故而叶藏便思忖着拉近这层关系,好叫两人之后有更多机会相处接近。“温烈你看,你我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不如趁此机会,再拉近一下关系如何?”叶藏微笑着说道。 尹温烈闻言并无多少异议,而是进一步问道:“不知前辈此言何意?”叶藏拉着尹温烈的手穿梭于回廊之下,温热春风扑了满怀,飞叶桃花相随相伴,叶藏神秘一笑,先是故意说道:“你看我二人如此有缘,不如皆为忘年之交,金兰兄弟,岂不是一桩美事?” “这!”尹温烈闻言大惊,急忙站住了脚,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后撤半步,连连躬身抱拳,“叶老前辈德高望重,乃是叶家的家主,武林的前辈,更是在下的长辈,我尹温烈怎敢高攀兄弟二字,前辈这般,真是,真是折煞我也!” 见尹温烈这般模样,叶藏心中暗喜,自知他已然上钩,如今正等他折中取后,做出让步,故而趁机说道:“那不如,老夫斗胆,收你为义子,你看如何?”尹温烈闻听此言,依然有些意外,但脸色已然缓和许多,反应也不如先前那般激烈。 只是尚显犹豫,难以决断,支吾不言,叶藏心知欲擒故纵之法,知晓此时不能施压,故而摆手笑道:“将军不必为难,若将军不愿,老夫绝不强求。若将军须得时辰考虑,老夫也当遵从。一切以将军之意为重。”说罢,微微抬手行礼,拂袖缓步,朝前走去。 那停在远处的尹温烈见叶藏即将走远,心中百般挣扎,左右难断,鬼使神差一下,忽然抬起头来,喊住那将要走远,却始终没有走出多远,似乎在一直等待他答复的叶藏:“前辈且慢!”叶藏闻声站住脚步,微微侧身,转过头来笑道:“哦?不知将军还有何事?” 在不知不觉之中换了称呼,更叫尹温烈如坐针毡,坐立不安,不知是怕得罪了叶藏日后诸多不便,还是心怀愧疚,不知该如何报答叶藏的厚恩,故而尹温烈面朝叶藏,极为严肃,抱拳躬身道:“义父在上,请受温烈一拜!”说罢,便单膝跪地,垂头闭目。 叶藏大喜,却偏偏不动声色,装作极为淡定的模样,转身上前,将尹温烈扶起,虽极力压制,但仍难掩满脸喜色,眉飞色舞,极为激动的说道:“老夫得将军这般的义子,真乃天赐之福也!”说罢,两人又携手于门廊之下,相谈甚欢。 可不知为何,那尹温烈自始至终似乎都在琢磨甚么心事,眉宇间始终徘徊着一抔忧虑,不知如何排解。叶藏乃是聪明人,看在眼中,心中明了,故而问道:“温烈可有费心之事?”“义父明鉴,我确有一事,系挂心间,惴惴不安。”尹温烈抱拳答道。 “今你我非比寻常,乃是父子,有何话不可说?孩儿若有为难之处,但说无无妨。”叶藏果然摆出一副慈父模样,柔声问道。尹温烈答曰:“前日昏迷之时,偶得一梦,梦醒后惊觉汗出如浆,浸透衣衫锦被,奈何梦虽醒,心仍不定,心惊肉跳之余,回忆那梦境内容,更是痛苦不已。却不知,为何如此......” 叶藏闻言,也沉下脸色,心觉此事绝非平常,故而直截了当的说道:“孩儿不妨说说梦见何物,为父亦通解梦之法,或可为你排忧解难。”尹温烈思度一阵,微闭双目,细细回想,果然额角又垂下豆大汗珠,眉角轻颤,慌乱不已,良久,那毫无血色的双唇,才在颤动之下,吐出一句话来:“有鸟无羽,栖木难飞,中箭而伤,身坠而亡,是何意也?” 第一卷 铁骨金心问贪狼 第九十回 风沙老马心思累 叶藏闻听此言,脸色骤变,垂下眉眼,思索良久,复又抬起头来,面色凝重,抚须问道:“孩儿你当真不知此梦何解?”“温烈实在不知,请义父开解示下。”尹温烈抱拳拱手,毕恭毕敬。 “若此梦果真应验,那一场恶战,只怕再所难免了......”叶藏与尹温烈相视一眼,二人心领神会,皆是面色严峻,沉默不言。只怕此时二人心中已然明白,那奉命统兵出征前往一线迎战北族联军的孟克,只怕比二人更为煎熬。 但此时那远在赤霞山固守营寨的孟克此时似乎并未察觉危机即将来临。 星汉灿烂,寒鸦无声。绵延蜿蜒百余里的赤霞山此时宛若一条暗红色的巨龙,盘虬于这苍穹之下,秋风肃杀,狼烟孤寂,但见数十余里外烟尘冲天,乌泱泱的骑兵昼夜不停,星夜奔驰至此处,为首将领摘下兜鍪帽盔,环顾四周地势,只见此地依山傍水,正好扎营饮马,休养生息,好做明日之斗。便下令旗手舞动军旗,传令驻马扎营。 此番并不是为了等待沈钦统帅的后军接应,而是在连日的奔袭之下,军士马匹尽皆疲倦不堪,吃穿住行几乎皆在这马背之上,营中怨声四起,须得三两时辰休整调息。军士们得了喘息之机,自是欢喜异常,迅速扎营结帐,卸下铠甲,叫人马饱饮水粮,正欲歇息一夜。 而那先锋铁骑军的统兵将领名叫庞征,乃是个性如烈火,鲁莽暴躁的铁汉子。怎奈他虽无莽撞人之气魄,却好莽撞人之气性,因其生的如炭黑,阔腮扁口,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便也学得那汉末时名将燕人张翼德的模样,穿得黑旗黑甲,胯下骑一匹乌骓雪蹄马,手中仗开一丈矛,但却是东施效颦,邯郸学步,比起那长板坡前退曹军的张三爷来,还差得许多。 此人亦好饮酒,醉酒后更易鞭打军士,此番他本欲火速进军,星夜奔袭,趁着夜色摸上那赤霞山,打姜军一个措手不及,好枪挑那孟家父子三人,斩将立威,建功立业,方才罢休。奈何帐下士兵皆不入其眼,跟随多年仍不能如他这般精力旺盛,不知疲倦为何物,更何况几经鏖战之下,他也损失了不少将士,沈钦几经斟酌,为了不以次充好,滥竽充数,打乱铁骑军的节奏,白白损失战力,便未给他补充战俘,充当后备军,因此这庞征记恨于心,却因忌惮沈钦身份而敢怒不敢言。 而此次他的计划被打断,并不是因为他良心发现,善心大起,疼爱军士才扎营休整,而是那沈钦知他进军神速,昼夜不停,又知庞征秉性,生怕因此军心不稳,激起哗变,才差人快马或许赶上,手持兵符发号施令,勒令那庞征休整,以待时机恰当,再进攻不迟。 可这诸多用心良苦在这庞征看来,乃是沈钦惧怕他强得头功,故而不让他先行一步,攻打姜军营寨。因而愈发轻视沈钦,认为他并无真才实学,乃是凭借着侯爷身份,才坐上这兵魁的位子。因此他只是明面上听从沈钦之命,如今天高皇帝远,更不妨碍他庞征动甚么其他小心思。 且说此人之所以能一直身处如此要职,皆是因其虽比不得那张三爷,但也确实有万夫不挡之勇,又因其统领铁骑军已久,深知骑兵布阵要义,才未被撤换。更重要的是,他原是前兵魁卢参戎帐下的一员猛将,也是卢参戎亲手提拔才坐上今日这个位置,故而庞征真正敬佩的人乃是赏识提拔他的伯乐卢参戎,而非沈钦。也正因沈钦替代了卢参戎的位子,叫庞征心中百般不平,愈发憎恶那确有深谋远虑的封天侯。 先前卢参戎只因任人唯才,见他性情虽暴,更有瑕疵无数,但实是一员将才,若是指挥得当,运用有方,则能成为攻陷姜国的一把利刃,故而一直将其收在身边悉心调教,奈何这庞征无有出息,不知长进,依旧我行我素,卢参戎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在卢参戎在时,这庞征还知道收敛,有些分寸,卢参戎被削去军职后,他便逐渐暴露本性。 但这沈钦并不是不知其中原委,也深知此庞征心中厌恶不服,但他并未深究,也并不在意,而是照常用之,小心谨慎。沈钦的部下亲信曾劝他更换先锋铁骑军的指挥将领,但却被沈钦驳回。他曾说道:“庞征其人,性暴寡德,好酒色,但作战实勇猛。若妥善用之,尽其才,则有万夫不挡之勇。其实未双刃剑,须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若不能,则易招致大祸。” 可不想今日,沈钦心心念念,惧怕发生之事,却在悄然之中开始。 看那庞征,膀大腰圆,步伐稳健,于黑夜之中在群山北侧漫步缓行,查探地势,好似一座会挪动脚步的泰山,甚是威武。忽地登上一处红岩高石,居高临下,眺望远方,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愤懑难平的神情,叫身旁随行军士战战兢兢,不敢高声。庞征遥指南方,问身旁军士道:“汝可知前方是何所在?” 身旁军士闻言不敢怠慢,亦不加思索,当即躬身抱拳,浑身颤抖,战战兢兢的回答道:“回禀......回禀庞将军,前方二十里乃是姜军的赤霞山大营,由姜国大将军孟克及其二子率兵镇守!姜军此行数万大军皆屯于山上,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他自以为说的完备详尽,无可挑剔,却仍未说在那庞征的心坎上。 那火爆脾气的庞征亦是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甩开手中马鞭,悬腕抽动几下,那漆黑的马鞭抽动着猎猎风声,叫人不寒而栗。身旁军士全然来不及转身逃开,便被那庞征扯住肩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狠狠落下一记鞭子。传闻这庞征手中马鞭,鞭打石头能使其尽裂,鞭打生铁亦能留下痕迹,军中更有戏言称,庞征手中鞭,远比他那蛇矛更要绝。 眨眼睛便是三四鞭落下,冷冰冰的马鞭抽打在那未穿盔甲的军士身上,穿透衣衫,留下一道道狰狞清晰的血痕,叫人胆战心惊,肝胆俱裂,寻常人哪里受得他手中这些许分量,也就这些皮糙肉厚的军士能捱抗一二。且看那军士疼的在庞征脚边打滚,接连躲闪,浑身打颤,手脚痉挛,五官狰狞,汗如浆出,翻来覆去,口中更是连连求饶:“将军饶命!”奈何那庞征却置若罔闻,全然不理睬。 庞征越打越兴奋,越打越激动,双眸瞪得滚圆,剑眉倒立,汗如雨下,狂笑不已。直打得气喘如牛,站立不稳,方才罢休。再看那倒在身旁的军士,已是遍体鳞伤,昏死过去。而那庞征摇摇晃晃直起身来,手执马鞭,遥指南方,似笑非笑,自言自语道:“鼠目寸光之辈......无能谗佞之徒......尔等只见那近在眼前的赤霞山军寨,确不知那军寨之后,便是一路畅行无阻,大道宽阔,直达承天府!眼看老子即将直捣黄龙,建功立业,可那该遭天劫的混小子却在这发号施令,拿着鸡毛当令箭,可笑之极!” 幸得那身旁军士已然昏死,此地又别无他人,否则若是有心人将这话传至沈钦耳中,只怕这庞征再无机会带兵出征。出言不逊,讥讽兵魁,乃是大罪。当以扰乱军心,诽谤将官执行斩令。 但此时那庞征仍在肆意妄为,胡乱嚷道:“无耻小儿,黄口孺子!你本该在那殿陛之上享受供奉,为何要来插手我等之事!若非你千般阻挠,万般阻碍,老子早已杀入承天府中,哪里还须得这般大费周章!”庞征声嘶力竭的咆哮声,回荡在寂静的夜幕之下,落在那不远处的军营之中,惊得人马皆起,朝此地张望。 而那庞征的目光则又在不知不觉之中飘向南方,那绵延的血红群山就好似贪狼关一般,再度阻碍着他们南下的脚步,咬牙切齿的庞征一脚将那昏死的军士踢下山崖,全然不顾他的生死,怒气冲冲的回到军营之中,将那浑铁的碟状帽盔扣在脑袋上,挎弓佩刀,系剑提矛,身旁将士皆不解其意,有胆大之人在众人的推搡怂恿下,壮着胆子上前问道:“不知将军这是......” “汝等快披战甲,虽我奔袭姜营!”庞征用不容置否的语气果决说道。 众将官皆大惊,却因惧怕庞征秉性而不敢多问,只得各回营帐,发号施令,点将提兵,整合部队,遂庞征继续进军。 可自古有道伐无道,何来无义攻大义?但如今乱世将开,日月掩光,生灵涂炭,人间顿如炼狱苦海,凡人难脱。而世上岂有救苦救难,百战百胜之兵法?或有百战百胜之将军?恐怕没人能解答这个问题。只怕多是赢在了疆场,输在了棋盘。只怕费心一场,两手空空。而在这乱世,谁也不是胜者,谁也不是英雄。只有劳神伤命,狼狈的活着,才是大多数人最终的归宿。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九十一回 伐有道痴人无义 铠甲冰凉,战戟沉甸,众将士连日劳累,本是强弩之末,方得片刻喘息,正想好好休息一夜,养精蓄锐,好准备接下来的鏖战,奈何刚脱下兵甲,搁置兵器,吹熄营火,席地而眠,忽闻锣鼓声响,号角联营,传令兵的马蹄声紧随其后,扬起手中令旗高声喊道:“锣响三声,三军起身,埋锅造反,三更出发,进发赤霞山!” 马蹄声渐行渐远,却又徘徊不去,嘈杂喧闹的锣鼓与号角将刚刚踏入梦乡的众将士尽皆惊醒,一时间,营中怨声载道,不愿如令所为,披了件外衣便钻出那营帐,揉着惺忪睡眼,尚在半睡半醒的迷糊之际,却仍不忘指着那传令官高声辱骂,宣泄着心中的不满。 “去你妈的,大晚上的在这吵甚么!” “就是,竟敢假传军令,将军分明叫我们扎营养息,如今又为何出尔反尔?!” “此人分明惑乱军心!” “打扰老子睡觉,你他妈不想活啦!” 一时间,骂声四起,那无辜的传令官也被充作替罪羊,受尽千夫所指,被愤懑难平的将士们围在当中,进退不得,左右为难,更有甚者,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我们拿下这个家伙,押到将军那儿问罪!”众将官遂一哄而上,仗着心头三丈火,有的扯衣服,有的拖手脚,有的绊马腿,将那马背上的传令官硬生生拉下马来,按在地上,围在当间,结结实实的揍了一顿,方才罢休。 待此事还不算完,这群糊涂的不要命的将士又寻来一条绳索,将那鼻青脸肿苦苦求饶的传令官捆成了粽子,说是要押到将军那定夺问罪。可正在他们拉扯殴打之时,早有营中偏将见众怒难平,不敢上前阻止,偷偷将此事报告到庞征那儿,气的那庞征虎目圆睁,须发倒立,当即挺枪上马,来到这聚众闹事的铁骑军南营查看情况。 且看烽火交映之中,旌旗舞动之下,栾铃声响,马蹄渐近,撞出一凶神恶煞的黑面将军来,众将官这才看清,原是庞征亲自来此,慌乱之下,只得撇了那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的传令官,齐刷刷跪倒在地,拜伏行礼。 “参见庞将军!” 且看那庞征,左手勒住缰绳,右手仗开蛇矛,双目如星电,兜鍪映月光,胯下乌骓鸣风开,烈火汹汹胆气壮。乌骓马扬起雪白的前蹄,长嘶一声,庞征横枪立马,停在众人身前,徘徊踱步,目光如电,扫过那跪在身前,瑟瑟发抖,不敢发出声,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的众将士。庞征声如洪钟,响彻天地,用蛇矛指着那干瞪着眼,被打得鼻青脸肿,鼻歪眼斜,说不出话,只能呜咽抽泣的传令官,怒气冲冲对众将士,厉声斥责道:“此事乃何人所为?” 一声质问过后,无人敢应声领罪。 众人都知庞征秉性脾气,若是领下此番罪过,定是必死无疑。 “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庞征又提高了几分音量。 二声质问过后,依旧是无人敢领罪。但众将士皆以手撑地,面面相觑,似乎已然开始动摇。 庞征见无人应声,遂冷笑一声,翻身下马,挺着肚子,仗开蛇矛,高指那营帐西北飘动的北军军旗,似笑非笑的说道:“本将自知你等连日劳累,如今又要星夜奔袭敌营,劳苦功高,本将皆记在心上,不会辜负你们。如今做出这等事来,虽然违反了军令,但实是情有可原。若是做下此事的人能主动认错,本将绝不追究。” 庞征已然做出许诺,但依旧无有人听从。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营中皆是跟随庞征东征西战的老兵,哪里不知他那火爆脾气,真动起怒来,哪里还会管甚么许诺,只怕一顿军杖直打得皮开肉绽已是再所难免,若是打断背脊,半死不活,一生尽毁,更是痛苦万分。但若是这皮肉之苦,倒也罢了,只怕庞征盛怒之下,摘了脑袋,岂不是得不偿失? 庞征素来是个心狠手辣,雷厉风行之人,想让他有所顾忌几乎是难于上青天。沈钦便是一个,却也是个少有的特例。庞征对部下极为严格凶狠,对敌人更不会手软,故而日常作战,冲锋陷阵,斩杀姜国士卒将士,他皆是一马当先,身先士卒。 更何况这些老兵平日里极为谨慎,今日之所以做出这糊涂事儿来,不过是因为心中积蓄已久的愤懑无处宣泄,加之未曾清醒,才闯下大祸。如今清醒过来,深知万万不能领罪,即便是被庞征揪出,也要一口咬死,打死也不能承认。 奈何那庞征多有手段,见利诱不成,便想着威逼,断喝一声,惊破黑夜,叫那一排排做贼心虚之人肝胆俱裂,手忙脚乱,更有甚至,两腿之间滴下几滴黄汤来,甚是荒唐可笑。而庞征一甩手将蛇矛立在身旁,环抱双臂,瞪着一对虎眼,扫过那一排排漆黑的后脑,思忖一阵,便朗声说道:“既然都不肯承认,那就休怪本座不念旧情了!” “来人呐——”庞征一声令下,两个哆哆嗦嗦的军士便来到他身旁。耳语一阵,领命而去,不用多时,便折返回来,只是两人抬着一张铜案,案上摆着一只双耳紫铜香炉,炉中还立着一根香。庞征又顺手从那路旁燃烧的营火之中抄起一根点燃的火把,在那细长的香上燎了里燎,只见那香炉之上便飘出一线青烟,徐徐向东偏去。 众人皆不知庞征何意,他却环抱着双臂,在帅案前踱步,见众人皆是满头雾水,他才冷笑着自吹自擂道:“人言本座不会用计,今日便叫你等见识见识本座的谋略如何。本座在此点上一炷香,在这一炷香燃尽之前,须得有人上前领罪。若是香燃尽后,仍无人领罪,尔等今日,必都难逃一死!” 此言一出,如同九霄雷震,叫众人肝胆俱裂,心惊肉跳,一个个哭爹喊娘,抖似筛糠,晕厥失禁者更不在少数。只叹这七尺之躯,军人之身,竟弄得这般狼狈模样。未能战死沙场,报效君恩,却要死在这残暴不仁的将军手中,实是叫人唏嘘不已。可那庞征却突然话锋一转,给了众人一线生机:“但若是有人出来领罪,我便放过一人性命,一命抵一命。在香燃尽之前,你们亦可互相检举揭发,若是情况属实,检举之人不但面色,还可赏肉十斤,酒五坛,黄金十两,军升一级,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虽是倒抽一口凉气,但已然在心中盘算这一件看似“稳赚不赔”的勾当。也顾不得这许诺究竟是真是假,顾不得奖赏是多是少,他们只知能活命便是天赐恩德,先前一个个蔫头耷脑,默不作声,战战兢兢的士卒,竟一时间争先恐后的互相检举揭发起来,丝毫不顾及那些虚假的友情与恩怨,能保住自家性命已是难得,哪里还管得了他人生死。 庞征见状心中暗喜,便叫营中文官将众士卒所言一一记录在册,规定时辰,对照审讯,不消三炷香的功夫,便查了个水落石出。最终揪出三个罪魁祸首,以及一十七人殴打捆绑传令官的士卒,其余人虽未直接参与,但或多或少辱骂传令官,或是心中不悦,对庞征不敬,他遂下令,扣押南营将士三月军饷,口粮减半,但同时又规定,待攻陷姜军赤霞山大寨后,或是取得敌军首级,建立军功者,则另有嘉奖。 而庞征自然也不会忘记那二十个带头闹事之人,遂将全军将士召集起来,将这二十人押至军阵之前,自己则全副武装,提枪上马,拨马回身,对众将官厉声说道:“我军连日作战、赶路,虽多有困乏疲倦之时,但此时兵锋正锐,士气正足,又距离姜军赤霞山大寨仅仅二十余里,赤霞山之后,便是一马平川,直逼承天府!此时本该一鼓作气,趁着夜色,攻破大寨,夜袭敌营!奈何兵魁年少,不懂兵法,贻误战机,本座愿担下全部责任,只为早日攻下承天府,一劳永逸。” 庞征声似滚雷,又用隆隆战鼓为其大涨声势,众将士皆以目视之,心惊胆战,各怀心思却默不作声。 只见他又转过身来,用蛇矛指着那被五花大绑,跪倒在军旗帜下的南营二十人,又厉声斥责道:“可这二十人,竟敢违抗本座军令,煽动挑事,惑乱军心,贻误战机,罪不容诛!今日我军即将奔袭敌营,为祝旗开得胜,拔得头筹,建功立业,遂斩其祭旗!” “祭旗!” 不知是谁又带头喊了一句,众将士面面相觑,本还有些犹豫,但附和之人越来越多,最终三军竟齐声呐喊道:“祭旗!祭旗!祭旗!” 在那山呼海啸的附和声中,庞征兴致高涨,喜上眉梢,当即纵马从那跪坐于身前的二十人身后跑过,横下蛇矛,寒光过处,衣甲崩断,血如泉涌。二十人相继倒下,殷红蔓延。庞征高举猩红的蛇矛,侧脸望着那飘动的旌旗,吐出二字,掷地有声。 “进军!”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九十二回 争头筹虎狼算计 三万精锐骑兵,同时也是北方五族最为精锐的部队,他们将如同一柄锋利的匕首,朝着姜军的胸膛刺去。只是他们原以为会轻而易举的撕开那薄弱如纸的屏障,撕开血肉,直插大姜国的心脏所在——便是承天府。奈何他们却即将面对姜国最后的防线。 赤霞山大寨静谧无声,却是戒备森严,大寨绵延近百里,亦有数万人马驻守于此。他们同样是大姜最后的精锐,但其本身也绝不失为钢铁屏障,更何况是在依托赤霞山易守难攻的险要地势,故而孟克自认为天命在此,仅凭那北方未曾开化之蛮劣族人,焉能战胜大姜这数万训练有序,规制齐整的勇猛战士。 这必将是载入史册,的惊世一战。 且说那庞征率领着那三万铁骑军驰骋穿梭,这铁骑军共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大营,营中又细分十组。其中东西南北各有五千人马,中军则有一万有余,每个大营都有一位庞征信赖的偏将管理,唯独着更为重要的中军一直被他紧握手中,自己掌控,轻易不敢放权,而这支骑兵的精锐中的精锐,也正是这中军的一万人。 势如破竹,无往不利,永远是冲锋在前,在敢于以身躯抵挡铁蹄攻势的敌人尽皆践踏在身下,百般蹂躏。 但庞征虽然军令如山,违反者处罚极重,但军纪却一言难尽。庞征本就是个难以约束自己之人,向来是只想着放纵,绝不想后果,故而他先前多次饮酒误事,在营帐中喝的大醉酩酊,也没甚么人敢动他。一来是忌惮他手握重权,日后报复。二来则是惧怕他的铁靠山,前兵魁卢参戎。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正因为庞征如此肆意妄为,他的部下三教九流,也都是些兵痞流氓。虽说作战勇猛,但论起吃喝嫖赌,杀人放火诸如此类事,绝不亚于那隐藏在山林水泊间的强盗悍匪,甚至尤胜几分。故而庞征最为看重的那铁骑军中营将士常常狐假虎威,借着庞征的名号四处惹事闹事,那庞征却不像处罚南营将士那般心狠手辣,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双重标准,叫人咂舌。 这些将士平日里不仅欺侮掠夺自家兄弟,对敌人更是不会心慈手软。在战场之上,出手狠辣,下手歹毒不说,在战后还会进行数次扫荡,不仅将那些半死不活的士兵不分阵营的尽皆杀死,还会大批量的屠杀战俘。只因他们坚信不断的战争是优胜劣汰的最强法则,只有生存下来的,胜利的才是强者,而那些失败者,是不被允许活在这个世上的,除非消耗有限的粮草外别无他用,故而此事一直为人诟病。 除此之外,他们还极其残暴的杀戮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若是姜国守将举城投降,那开城献忠之时,便是那铁骑军中营大肆在城中搜刮粮食,金银与美女之日,还会当中羞辱那投降的知府与守将,将他们骑在胯下,如同毫无尊严,任人摆布的牲畜牛羊。若是姜国守将死战不降,他们便会猛烈攻城。待城破之日,便是他们奸淫抢夺,杀人放火之时,不仅淫辱妇女,还将满城百姓尽皆杀害,男女老幼,尽皆不论,致使尸山血海,血流成河,整座城池死气沉沉,尸臭冲天。 如此惨无人道,惨绝人寰的行为,庞征却视而不见。他不仅不会惩罚部下,约束他们,反而还会按照他们肋下或是马前悬着的首级数量论功行赏,全然不顾那首级究竟是死战的敌军,还是无辜的百姓。 自此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无论是北五族的百姓,还是姜国的臣民,都对这支臭名昭著的部队有所耳闻,避之尚且不及。 庞征与那麾下如狼似虎,灭绝人性的部队也多了个“屠夫将军”与“屠夫军”的绰号。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北族联军才能轻而易举的拿下北疆一十三城。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只强干劲旅,竟被尹温烈挡在贪狼关外整整十年,足见尹温烈之能,绝非常人可比。 且看那庞征领着那中营将士冲在三军最前头,他更是一马当先,快马向前,身旁副将急匆匆赶上前来,不敢勒马,生怕一个止步再要追上那庞征的乌骓马便是难上加难,可即便庞征放慢了速度,那副将与其胯下的坐骑也是累个半死。庞征极为嫌弃的瞥了他一眼,知晓他有事要问,故而没好气的抢先说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再敢贻误军机,老子要你好看!” 副将闻言仿佛身中冷箭,当时便清醒过来,一面拍马上前,紧随庞征的脚步,同时又问道:“将军,不知将军为何突然更改计划,不是说休整一夜,明日进军么?” 庞征闻言,怒上心头,但并未发作,只是瞪了那副将一眼,便叫他肝胆俱裂,险些跌下马来,但那副将仍是打了个寒颤,慌忙认错请罪道:“末将多嘴!请将军治罪!”“蠢货,跟了老子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老子的用兵方略么?”庞征不屑一顾的啐了口唾沫,厉声骂道,那副将不敢反驳,连声喏喏。 但庞征却仍为他解释道:“兵法有云,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都说老子不会用兵,那么多硬仗都他妈是谁打下来的?难不成是那毛头小子?”身旁的副将连声附和道:“是是是,将军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那庞征全不理会这近似疯癫的副将,仍自顾自的洋洋得意道:“我军气势正盛,长途奔袭至此,若是还有大半路程,那歇倒歇了,可如今距离赤霞山大寨不过二十余里,急行军片刻便可天降奇兵,攻打山寨,姜军定然措手不及,依本座看来,天亮之前便可拿下那赤霞山寨,不费吹灰之力。若是就此驻军休息,岂不是功亏一篑?待明日一早,姜军有了防备,又免不了一场恶战......哼哼,就连你们都未曾想到本座会突然进军,料想那姜军也万万不会想到,本座正要如此!今日便大破赤霞山大寨,取了那孟克老儿白头!” 按理来说,这庞征所言并不是毫无道理,但那副将心中仍有顾忌,故而小心翼翼的提醒他道:“可......可命令我们驻军的军令乃是兵魁亲自所下,违反军令,按律当......当......” “当甚么?”庞征又开始吹胡子瞪眼,顿时将那声音愈发低弱的副将惊的不敢言语。可提起那沈钦,却又叫庞征心中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说到:“你懂个屁,那小子不过仗着他有个做国主的哥哥罢了,有甚么本事!他之所以能攻克贪狼关,不过是因为那尹温烈不在边关,又有卢兵魁打下的基础,却碰巧叫着黄口孺子得了如此大功,哼,老子带兵多年,哪里还须得他指手画脚?如今若是从他之言,失了战机,日后再想获得如此良机,便是登天之难。届时如何是好?不若此时一鼓作气,方为上策!” “但......”纵然庞征有千种万般的解释和理由,那副将还是有所顾忌。气的那庞征咬牙切齿,眼中冒火,一气之下恨不得抬手一矛将其挑下马来,但还是强压着心中怒火,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怕个屁,若是那小子怪罪下来,老子一人承担,用不着你们当替罪羊!” 可那副将却赶忙解释道:“末将并非此意。若是封天侯怪罪下来,末将等愿与将军同生死,共进退。奈何我军人数过多,又皆是骑兵,那赤霞山山路狭窄陡峭,地势险峻难行,人尚且行走不便,更何况马匹?更何况三万大军一股脑的进入山中,声势极大,岂不是叫姜军有了防备?他们熟悉地形,又有所准备,我们岂不是白白送命?” 闻听此言,那庞征心觉有理,“吁——”的一声,勒住缰绳,转过身来,高举长矛,声如滚雷:“传令三军,止步——”传令官们接令舞旗,四处奔走,三军顿时刹住脚步,静待军令。那庞征这才纵马上前,横眉冷目,问那战战兢兢的副将道:“此言有理!” 此话一出,倒叫那提心吊胆,生怕担罪的副将松了口气。 可庞征又忽然举矛问道:“你可有良策?” 庞征素来刚愎自用,今日竟能听从他人忠言,临时变更自己的计划,问询计谋,极为难得。那副将不敢怠慢,当即说出心中所想:“启禀将军,依末将看来,须得挑选数百名精锐士兵,先打头阵,神不知鬼不觉,摸上赤霞山,袭扰敌营,斩将乂旗,大造声威,随后大军压境,包围赤霞山,里应外合,夹击姜军,定然能胜!” “好极好极!”庞征闻言大喜,但稍琢磨一阵,却又神秘一笑,道,“但本座要将此计谋稍作修改。” 众副将也赶上前来,正听到此一句,面面相觑,便又齐刷刷看向庞征,一齐抱拳应声道:“请将军示下!”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九十三回 麒麟合谋网苍狼 “既如此,不如本座率领中营前三组人马先行奔袭至赤霞山大寨,冲开寨门,撞翻营火,你等皆在山下静待我命。但见火光冲天,便一拥上山,将出路堵死。”那庞征好似已然胜券在握,洋洋得意,胸有成竹的模样叫众将官很是担忧,但又不敢谏言。 庞征见众人无语,竟以为乃是对此计便是赞同,便接着说道:“而那孟克老儿见我军人少,便敢劫营,定会来追,但他姜国马匹瘦弱,难以追赶我等北漠良驹,我等厮杀一阵,拨马便回,届时你等再接应本座,一齐用弩箭射杀前来追赶的姜军,如此,赤霞山大寨可破矣!” 众将官闻言面面相觑,终是那大胆副将再次上前讲出自己心中所忧虑:“可那赤霞山大寨有数万守军,营中更是平阔土地,三千骑兵若入,怕是如泥牛入海,难以脱身。将军此行,只怕,只怕......” 那庞征见有人提出异议,质疑他的计谋策略,便瞪起一对牛眼,惊的那副将硬生生的将未说完的半句话吞入腹中,又暗暗咽了口唾沫,看了一身身旁诸将,庞征似乎有所察觉,故而环顾四周,厉声问道:“你们也同他一样想法?” “是,是......”众将只敢小声附和,生怕那庞征因此动怒。但庞征似乎并未如众人想象中那般暴跳如雷,而是用蛇矛指着那副将眉心,明晃晃的矛尖泛着令人骇然的寒光,好似在说,若是说的不好,顷刻间取你性命一般。 “接着说。”庞征的语气不带有半点感情,有如万载寒冰一般,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副将,叫那人不寒而栗,险些摔下马来。但见庞征逼问,他只得如实说道:“千人劫营,风险极大,更何况姜军极为熟悉地形,将军此行只怕凶多吉少......若将军决意如此,末将愿替将军冒险,若事成,功劳全归将军,若事败,则末将与三千将士,便劳烦将军收尸了!”说罢对庞征抱拳拱手,似在诀别一般。 可那庞征怎会给他如此机会,只是未曾想到他会如此说,一时间,纵使是铁石心肠之人也难免有些感动。看那庞征,冷哼一声,收了蛇矛,松开缰绳,轻踢马镫,那胯下乌骓一声长鸣,便缓步朝前跑去,那庞征在众将的目送之下向前跑了约莫十数步,又则返回来,对众人说道:“哼,你等遂本座多年,仍不知本座用兵之道。为将者该是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奋勇向前,今本座统领铁骑军更是如此,岂有坐看他人厮杀,差遣部下替死之说?今日此番劫营,纵危险重重,本座亦要亲往!” “将军三思!”众将竟一反常态,齐刷刷翻身下马,跪倒一片。可庞征仍是刚愎自用,特立独行,挺着长矛笑道:“哈哈哈,汝等胆小怕事之辈,何以为将?何日才能建功立业?莫非你们以为本座真的是要去送死么?殊不知汉末吴将甘兴霸,百骑尚能劫曹营,今我率三千精骑,如何不能?本座既有张翼德之勇,何惧他孟克老儿?今日他赤霞山大寨纵然是块铁板,本座也给他啃下来!” 见庞征心意已决,众将自知再劝下去不仅毫无作用,还会彻底惹恼庞征,故而相视一眼,又是齐声拜道:“我等愿随将军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庞征闻言仰天大笑,当即挥动蛇矛,发号施令,点将排兵,点下四人留在此地,率领三军徐徐前行,又点下四人跟随自己率领那三千最为精锐的骑兵加快速度,朝赤霞山大寨奔去。真是:马蹄声声扬飞尘,夜凝凄凄旗不开。狼牙虎头寒光破,飞箭悄然刀枪来。 “出发!”庞征下令众将士将铠甲丢弃,解下马铃,也从那裹甲衔枚之事,率领三千骑兵直逼赤霞山,只是谁也不曾察觉,那庞征隐匿在黑暗中的半张面孔不时抽动几下,尤其是那上挑的嘴角,更是意味深长。 与此同时,在那姜军赤霞山大寨之中,却是静悄悄的漆黑一片,就连营火也不曾点起,寨前哨塔之上立着几个黑漆漆的士兵身影,倚着长枪在寒风中摇动。孟克的帅旗还斜插在门前,飘荡在夜色之中。可这里太过寂静,寂静的有些诡异,寨前那枯黄的干草被吹折了脑袋,只有窸窸簌簌的动静,似乎是蛇虫鼠蚁一类的叫声。 偌大的赤霞山大寨好似一座空营般寂静无声,就连士卒们的酣睡声都不曾有,可寒风卷起的营帐一角,却偏偏暴露出几个士卒和衣而睡的身影。 但那不远处的暗红色山岩之后,却是人头攒动,别样情景。只见那孟克父子三人与身旁将士皆是全副武装,躲藏在大营两侧的群山之后,静待鱼儿上钩。但见那孟啸探出脑袋,扫了一眼营中情形,又眯着眼朝着不远处的山路望去,并无动静,心里不禁有些困惑。 正见身着轻甲,头戴羽标盔的姜军信使拨开紧挨着的姜军士卒,气喘吁吁,踉踉跄跄的跑到孟啸孟心身旁,冷不防被小石头绊倒在地,摔了个结结实实。孟心见状急忙上前将他扶起,而那孟啸则是横眉冷目,没好气的说道:“你怎么才来!贻误军机,此战不胜,拿你问罪!” 那信使哨探闻言惊慌失措,如遭雷击,忙跪倒在地,叩头请罪,而那孟心则回头满是怨气的瞪了一眼自己的兄长,遂又回身将心惊胆战,战战兢兢的哨探扶起身来,甚至还替他掸去满身尘土,关切地问道:“是否无恙?” “......多,多,多谢二少将军关心!”那哨探被恐吓的语无伦次,舌头打结,良久才拱手抱拳,憋出一句话来,转头望见那凶神恶煞,脸色铁青的孟啸,双腿一软,又跪倒在地。孟心无可奈何,只得长叹一声不再管他,而那孟啸也终究未追究那哨探晚了片刻回报军情之罪,直截了当的问道:“罢了,罢了,你也不必惊慌,快将军情报来!” 那哨探狂喜,自以为保住了一条性命,忙挺直了身子,单膝跪好,抱拳说道:“启禀大少将军,庞征不再率领全军进发,而是亲自率领一只部队朝赤霞山逼来,行军极快!” “有多少人马?”孟啸与孟心齐声问道。 “约莫有两三千人,裹甲衔枚,轻装前行,似乎都是北军的精锐骑兵!”哨探禀报道。 “距离大寨还有多远?”孟啸与孟心又问道。 “他们行军速度极快!距离此地不过八里!”哨探又回报道。 “你可曾看清,除了骑兵,可有其他?”孟心思索片刻,多问一句道。 “回禀二少将军,只有骑兵,且皆是身背弩箭,腰悬弯弓,手持长刀!” “好!”孟啸不知是在夸赞那哨探办事得力,打探得当还是知晓军情后的兴奋,双手一砸,很是激动,摆了摆手,转身又对那哨探吩咐道,“再探再报!” “小心行事,去罢!”孟心又嘱咐一句,那哨探这才领命离去。 留下那兄弟二人仍守在此处,只是一个满脸喜色,一个愁云密布,心思不同,各有会意。孟心愁眉不展,担忧的说道:“未曾想到庞征铁骑军的进军速度竟有如此之快,果然都是北军的精锐。想来他们眨眼睛便会来到赤霞山,又是一场恶战呐。” “贤弟有何所惧?”不以为然的孟啸却是一副轻松的模样,对孟心这“没来由”的担忧表示不能理解,冷笑一声自信的说道,“你我与父帅早已在此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那有勇无谋的庞征自投罗网,死无葬身之地!本想着这一计只能网到甚么小鱼小虾,不想那庞征亲自率军劫营,莫不是天助我也?此一战,定能大破北军,威慑那兵魁沈钦!” 可孟心仍是唉声叹气,左思右想,仍觉得有些蹊跷,闻言遂将心中顾虑对兄长说出:“兄长不可小视这铁骑军,庞征部下皆是能征惯战,身经百战之猛士,我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即便是已然设下埋伏,也不能掉以轻心。” “贤弟所言甚是......”孟啸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心浮气躁,闻言长叹一声,摇头苦笑道,“你还记得么,你我幼年之时,祖父常将我等抱在怀中,研习兵法,他常说,为将为帅者,当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喜怒万不形于色,得失只在笑谈间。目光长远,深谋远虑。在这方面,为兄还是不如贤弟你呀......” 可话未说完,他这才意识到孟心的重点究竟是甚么,停下脚步,猛然转过头来,问那满面忧愁的孟心道:“转眼间他们就要逼近赤霞山,贤弟还觉得有甚么蹊跷。快快讲来,要再晚一时半会,若有变故,可就难以应对了。” “正所谓兵贵神速,庞征进军速度极快,宁愿抗命不尊也要拔寨向前,与我们一决死战,他分兵快行也是为了此。可为何折腾了一夜,还有八里地,迟迟不到?”孟心问道。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九十四回 二子设伏隐智囊 孟啸闻言,仔细琢磨一阵,深觉此话有些道理,行军打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千万不可有半点疏忽漏洞,否则任何一处缺漏都将是敌人手中最为致命的武器。故而两兄弟当即凑到一处,小声交谈,生怕外人听见,走漏了消息。 “贤弟此言甚是有理。这其中只怕有些变故。”孟啸微眯双眼,不时瞥一眼那大寨门前的动静,一面又对身旁的孟心言道,“但那庞征撇下大部队,轻率三千人为先锋,便想劫营,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我倒是很好奇,他究竟能翻出甚么花样来。” “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管那庞征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我们都小心些为好。”孟心极为严肃,不苟言笑的说道,“不如早做准备,给他来个连环埋伏,诈他一诈,未雨绸缪,以防万一,兄长看,如何?”孟啸闻言大喜,连声称赞兄弟之计乃为上策,二人一拍即合,又仔细探讨了一番详细对策,当即上报于父帅,大将军孟克。孟克斟酌之下,决意采纳,妥善安排,各处妥当,只等那庞征自投罗网,瓮中捉鳖。 果不其然,少时,但见那赤霞山路之上烟尘冲天,马蹄声渐近,隐隐又望见那旌旗之下,人头攒动,寒光若现,孟克忙下令各处埋伏按下头颈,万万不得暴露行踪,被那庞征察觉。 且说那庞征率领左右副将,并三千人马星夜奔驰于此,眼看未至大寨前,庞征举手示意身后将士尽皆止住脚步,摘下旗帜,勒住缰绳,仗开兵器,副将皆是张头探脑,朝那营寨中望去。却见寂静无声,一片诡异,更无营火照明,但隐隐约约显出那守备的军士,倒是不少。 “姜军果然戒备森严,你等须紧跟本座,不得喧哗放肆!少时冲入营中,烧杀一阵,便撤出寨门,可曾明白!”庞征仔细吩咐,小心行事,不时观察着周围的动静,竟不曾察觉有何异样。原来他惯打正面硬仗,却不喜这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事,可此时他正与众人赌气,偏要用一用计,这股子热气直冲天灵,已然顾不得许多其他。 可身旁有识之士却看出其中蹊跷,尤其是那头脑灵便的副将,远远望了几眼,只觉有些诡异,又环顾四周,见群山连绵,易守难攻,极易埋伏,左右看来,只觉凶多吉少,又觉心惊肉跳,战栗不安。左右见他这副模样,自知道理,却不敢开口劝解庞征,那不待众人开口,那庞征却先一步问道:“临近敌营,为何战战兢兢,汝为将多年,也惧怕此么?!” “非是末将惧怕,只是......”且看那副将驱马上前,拱手拜道,“将军,末将以为,此营多半是空营,乃是引诱我等劫营。且看此大寨,两面夹山,若在山上埋伏一彪人马,待我等入营,一齐杀出,我等身陷此中,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又当如何?” 众将官不敢出声,但闻言却一齐点头附和,表示赞同,也想借此劝解那庞征,劝他小心谨慎一些,避免大祸临头。 可庞征闻言,不仅未曾放在心上,还冷笑一声,扭头说道:“哈哈哈,枉你等饱读兵书,殊不知,不如本座一粗人。你们以为,本座能看不出这孟克老儿小小把戏么?”众将愕然,不知所措,一齐摇头。庞征见状又笑道:“你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单单看出这孟克老儿摆出一座空营空寨,妄图诓骗本座深入山谷,他好预先埋伏。哼哼,殊不知本座早有应对之策。” 众将面面相觑,左顾右盼,此时除却原路退去,似乎别无他路。但依庞征之意,只怕断然不会如此,左思右想,只得齐声拱手抱拳道:“敢问将军,作何打算?”庞征笑道:“这便是本座分兵用意所在,此一是为了遮盖孟克老儿耳目,二来亦是以本座为鱼饵,引诱那孟克老二现身,叫他自以为困住了本座,殊不知反被本座后来之部队困于谷中,届时可不是里应外合,左右夹击,则赤霞山大寨,必破!” “将军英明!”众将皆附和,唯独那副将依旧心神不定,满脸哀愁。 庞征不再管他,而是抄起那悬在一侧的飞羽宝雕弓,捻起一支翎羽狼牙箭,眯着眼望了那身立高台之上的姜营守军,张弓搭箭,扯了满弦,但闻一声箭响,那瞭望高台之上便应声坠下一具漆黑的身影。 身旁诸将见状,也纷纷扯开弯弓,一齐射箭,一时间,箭雨直下,营门之上,扎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高台之上,更是坠下几具轻飘的黑影来。 看那庞征,怒目圆睁,扯开缰绳,挺起长矛,断喝一声道:“撞开营门,虽我杀入营中!”“杀入营门,冲呐——”一时间,众将官齐声高喊,北军喊杀声震天,锣鼓声齐响,旌旗招展,号角连声,一齐撒开马蹄,扬起烟尘阵阵,朝呐姜军营门撞去。 其势如破竹,又如雷震,轻而易举,撞开营门,闯入营寨中,一面齐射,一面用那手中弯刀,砍破营寨,斩断旗帜,叫嚷声震天动地,马鸣声响彻乾坤,铁骑冲杀,撞破营门军帐,马蹄践踏,蹂躏旌旗铁铠,又见营中多粮草辎重,军械车马,北军不曾见过这许多好东西,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竟皆翻身下马,争抢起来。可那庞征与四偏将却并未急着阻拦,更不会上前争抢,而是立于门前,静观其变。 可忽地有人发现,这营帐中“熟睡”的与那高台之上“中箭身亡”,皆不过是稻草扎的,穿戴整齐,披坚执锐的草人,而并非是真真正正的姜军士兵。不明真相的北军士卒大惊失色,急忙高声汇报道:“禀告将军,这里尽是些草人!这是一座空营。”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竟有些不知所措,无论是正忙着烧杀抢掠的士卒,还是其他,却皆站在远处,望着那庞征。 正当北军错愕之时,那庞征坐于马背之上,挺直了身子,挺开蛇矛,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是在等待甚么。 果不其然,忽闻一声惊雷似的鼓声响,于大寨良策的赤霞山上炸开,左右皆撞出一彪人马,为首的乃是两员小将,左边那个亮出旗号,原是军前定远将军孟啸,右边的那个也摆出阵势,该是阵中安远将军孟心。两人合兵一处,又四散开来,形成包围,两兄弟并驾齐驱,各显兵器,摇指那庞征笑道:“庞征!你中我二人之计矣,如今已是插翅难飞!” “哈哈哈,看来姜国已是无人用矣。今竟差遣老翁孺子,上阵厮杀,真是叫人耻笑。黄毛小子,乳臭未干,休得猖狂!”那庞征仗开蛇矛,朗声大笑,肆意挑衅道,“你中你爷爷我的计谋矣!”说罢,又是三通鼓响,山谷之外,旌旗招展,喊杀声震天动地,庞征抚掌大笑,自以为胜券在握,不想身旁副将心觉古怪,回头望去,正望见那听从庞征号令,匆匆赶来支援的,并非是事先安排好的北族铁骑军,而是那早已等候多时的姜军。 但见这一队姜军人马不少,军械精良,战马铮铮,气势汹汹,正当前八员虎将一马当先,冲锋陷阵,眨眼睛斩杀不少铁骑军士卒,而正当中正是他们的统帅,只见那杏黄底子赤红边的大纛旗上,写的乃是“大将军孟克”! 三军皆惊,肝胆俱裂,那庞征闻声只觉有些怪异,众将官更是慌张不已,暗道不好,也回头去看,惊见去路已被孟克率军截断,大惊失色,此时此刻那北军士卒四下逃窜,哭爹喊娘,半点无有精锐模样。见父帅如计领兵包抄北军后路,孟啸孟心两兄弟大喜,也齐声大笑,指着那庞征笑道:“无谋之辈,休在此地丢人现眼,你已中我二人计谋也,还不快快下马受降?” 庞征见事态如此,勃然大怒,当即喊道:“不要慌乱!不要慌乱,随本座杀出重围!”话音刚落,只见那孟啸孟心二人已然率军冲杀至身前,庞征索性放手一搏,冷笑一声,咬牙切齿的说道:“今日纵然身中奸计,陷入重围,若能杀得他一彪人马,摘下这一对小儿的首级,便如同斩下那孟克老二的左膀右臂,纵然身死,也不枉此一遭了!” 想到此处,兴致高涨,虽临近危机,倒也不慌张,反倒吩咐身后四将稳住军心,率领诸将士杀出重围,能走脱多少便是多少,好从长计议,召集那被截断的剩余人马,卷土重来,杀得那孟克人仰马翻。 而他自己则不肯后撤,亦不须杀出重围,反倒拍马上前,挺起长矛,与那孟啸孟心两兄弟战至一处,杀招尽显,极为狠辣,势必要将二人斩杀,报此心头之恨。“今日那孟克老儿将我身困此处,本座便斩他一对儿郎,权做偿还!”说罢,庞征高举蛇矛,便要往那孟心心窝里搠去。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九十五回 箭射仇敌真英才 孟啸孟心也不甘示弱,断喝一声,也各自挥动手中兵刃,前来与那庞征交锋。座上人争斗,胯下马相嘶,手中兵刃更交错,电光火石,千钧一发,真个是势均力敌,却好似正逢敌手。 原来这孟家两兄弟,正因乃是这大将军孟克的子嗣,怎会荒废武功,只做那死读书的书呆子一般。两兄弟自小除却对那兵法的浓厚兴趣外,更是对习武钟爱不已。为将者岂能疏松武艺?不然他日沙场之上,与人交锋,死与他人刀下,又当如何? 故而这兄弟二人大小勤学武艺,虽不算甚么高手,但也有颇多手段。 但那庞征并不是寻常人等。平日里这兄弟二人切磋比武,各有胜负,但始终进步缓慢,只因无他人陪练。原来他人多多少少会顾忌些二人的身份,致使他们并不能得到多少锻炼。故而二人自诩应付有余,奈何初到沙场,有些心虚胆怯,力不从心,交锋一久,鏖战起来,便渐渐落了下风。 好在那兄弟二人配合得当,左右夹击,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又言双拳难敌四手,且看这两兄弟虽本事不算高强,但皆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外人看来,阵势相当,也能与庞征打个持平。 但庞征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无论是武艺还是经验都是孟啸孟心难以比拟的。三匹战马踏风扬尘,撕咬一处,马背上各显神通,左右开弓,战至大汗淋漓,兵刃相碰,火光四溅,好不凶狠。约莫过了五十回合,兄弟二人见庞征面露怯色,双臂无力,招式散乱,以为他年事已高,气力不足,将要败阵,心中大喜,手里便使足了气力,使尽了浑身解数,要趁势拿下庞征。 却不见那庞征乃是故意如此,暗地里冷笑一声,心中讥讽这二子也不过如此,非是甚么管仲乐毅,诸葛孔明,更非甚么子龙狄青,所谓有勇有谋,文武双全,不过是吹捧出的虚名罢了。故而庞征不愿与这二人再做过多纠缠,可正面上似乎又占不到太多便宜,忽地心得一计,连卖数个破绽,叫孟家兄弟看在眼中,果然得意起来。 见计谋初步得逞,庞征窃笑不已,又见时机将成,回首望见那四员偏将已折了两人,皆死与孟克那杆虎头大刀下。但已然有不少将士在另外两人的带领下突破重围,杀将出去。庞征便放心的使出那拖刀计,回身拍马遍走,孟啸孟心见贼人将逃,却是反应不同。 且说那孟啸,见庞征心虚胆颤,已然气力不接,已是必败无疑,可转身将要逃走,不肯错过如此良机,势必要将敌将斩落马下,便顾不得许多,口中叫嚷一声;“泼贼哪里逃!”便挥动着手中钢刀,纵马追上前去。 而那孟心,顾虑诸多,心思缜密,见状心觉不安,恐那庞征有诈,故而不敢追赶。而此战结果早已注定,本未有打算斩杀那庞征,故而也没必要为此以身犯险。见兄长追赶上前,恐起中计,连忙赶上前去,扯住孟啸坐骑的缰绳,劝阻他道:“兄长切莫如此!正所谓穷寇莫追,以防有诈!” “敌军已然溃散,何诈之有?”孟啸却不肯应从贤弟好言相劝,见那庞征将要走远,心急如焚,生怕走脱了战功,顾不得许多,一时热血冲天灵,昏了头脑,竟将兄弟推下马来,挣开束缚,又要上前追赶。可那栽倒下马的孟心却并不埋怨兄长如此作为,反而更加担心于他,一股脑的爬起身来,苦口婆心的劝解不断,更是上前扯住孟啸的衣角,不让他肆意妄为。 孟啸终是被孟心的连番劝说逼得勃然大怒,只当他是要抢占功劳,心中气愤不已,怒上心头,剑眉倒立,立马横刀,指着亲弟弟厉声骂道:“若是走脱了贼将,岂不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若再敢如此,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上报父帅拿你问罪!”孟心闻听此言,知是孟啸心意已决,心如刀绞,但终究松开了手,不再阻拦,且放那孟啸自作主张,自讨苦吃。 果不其然,那孟啸拍马上前,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那庞征,大喝一声,举起钢刀,就要将其斩落马下。可身后那孟心一直张头探脑,朝兄长方向望去,见此情形,难免在心中想到:“且看那庞征胯下坐骑分明是世间罕有的踏雪乌骓,乃是不可多得神驹良马,日行千里不在话下,可如今他既有心逃走,为何会被兄长追上?莫非......” 左思右想一阵,心觉此中大有蹊跷,分明是那庞征用计,诱使他人上前追赶。看破真相的孟心大惊失色,如遭雷击,慌忙快步上前,使足了气力高声喊道:“兄长小心——” 可此话落在那孟啸耳中,便是不同的含义。兄弟二人之间有了嫌隙,再说甚么也是无济于事,闻听此言,只当是孟心有心阻拦他,叫他不得建功立业,受了封赏,军职高他一头,叫他心中不爽,故而孟啸冷笑一声,并不放在心上。 话音刚落没多久,眼看那孟啸就要追上那庞征,却不想庞征突然勒住缰绳,停下马来,那身后的孟啸见状,险些撞上庞征,也急忙勒马,奈何急促之间,战马迟钝,扬起前蹄,孟啸正忙着稳住坐骑,冷不防那庞征回身便刺出一矛,寒光乍现,忽至身前,惊的那孟啸左右躲闪不及,正被一矛刺中左肋,惨叫一声,坠下马来,昏死过去。 庞征计谋得手,仰天大笑,舞动长矛,纵马狂奔,更要顺势斩下孟啸的首级,挑在矛前炫耀,也要叫姜军闻风丧胆,望风而逃,可当他正欲动手之时,惊闻一声:“狂徒泼贼,休要伤我哥哥性命!”抬头望时,但见一支翎羽箭,有如霹雳惊雷,直奔面门而来,速度极快,躲闪不及,眨眼睛便射中庞征左眼。 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刺破夜空,那庞征的视线逐渐被殷红的鲜血遮蔽覆盖,剧痛蔓延至周身每一寸皮肤,他痛苦的伏在马背之上,撇了蛇矛,浑身止不住的痉挛抽搐着,苦不堪言,只得连连哀声嚎叫,左眼之中血流不止。终得回过神来,颤颤巍巍的抬起手将那陷在眼眶之中的箭矢拔出,也随手丢在一旁。 拼尽全身气力,勉强直起身来,挣扎着抬起右眼眼皮超那箭矢来前的方向望去,那分散的身影终于在眼前再次重叠,显现出那并不清晰的人像来,庞征狼狈的捂着左眼,鲜血却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马蹄边泥沙之中,真是怒从心头起,恶相胆边生,本想着大破赤霞山寨,却中人埋伏,退而求其次想要斩下孟克老儿或是他一对子嗣的人头,不想也未能如愿,反而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了一只眼睛,真是得不偿失,他何从吃过如此大的亏,故而一时心中愤懑不平,大为不甘。 远远望见,那摘下兜鍪,披头散发,满身尘土的孟心,只见他立于马背之上,左脚迈出踩住笼头,张弓搭箭,好不威风,面色严峻,咬牙切齿,清亮的眼眸之中,既有愤怒,亦有些许慌乱与胆怯,但闪烁的目光却不乏坚毅,瘦弱的身形却威风堂堂。 话不投机半句多,孟心并不废话,也不上前追赶,少时又是一箭射来,这下那庞征早有防备,凭那左手在半空中一抹,竟将那支箭死死攥在掌心,断喝一声,一折两段,庞征怒不可遏,遥知孟心便骂道:“孟家小贼,老子今日必取汝性命!” 刚想拍马上前,更多交锋,却不想左眼伤口剧痛难耐,伤口崩裂,血流不止,长号一声又坠下马来,冷不防又被那受了惊吓的乌骓马踩中胸口,仰天喷出一口鲜血,险些丢了性命。只见那孟克正于阵中厮杀,暗处又抢出两彪人马,正是先前那两员逃走的偏将,整顿人马,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但他们并不恋战,也不敢厮杀,而是上前将那昏死的庞征抢回,便匆忙离去。而那孟心并不追赶,而是松了一口气。此举极为冒险,当他望见那庞征堪能空手借箭折箭,心中惧怕,刚要拨马回身,却见其伤口崩裂,昏死马下,这才送了口气,趁着空当匆匆忙忙将兄长抢回,孟克见状,也并未追赶,而是扯住队尾后军厮杀一阵,斩首无数,大胜得归。北军仓皇逃窜,丢下战马,旌旗,军械,粮草无数,赤霞山上下响彻姜军胜利的欢呼声。 孟克久疏战阵,初次交锋便得此大胜,几乎是北军南下以来,姜军最大的一场胜仗,也让姜军将士解了一口心头恶气,欢喜非常。孟克也激动不已,当即下令收拾打扫战场,修缮营寨,加固防守,避免那北军卷土重来。但孟克也不曾亏待将士,在保证哨岗照常值班,不松懈防守的情况下,大开粮仓,叫全军上下饱食痛饮,喝酒吃肉,欢喜一阵,余事不提。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九十六回 白刃相加金樽埋 “啸儿,啸儿,啸儿在哪里,啸儿在哪里!”此时那孟克一改先前在沙场之上那威猛无双的模样,撞开营帐火急火燎的便往里闯,满脸担忧,心急如焚,双拳紧握,掌心里皆是积蓄的汗珠,他摘下兜鍪,夹在臂膀之间,却不及脱下铠甲,那刺鼻的血腥味与殷红的鲜血残留在缝隙之间,令常人作呕,却是军汉一生最为熟悉的感觉。 而此时那孟克并非是叱咤风云,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而是担心孩子安危的慈父,心神不宁,忧虑不已。 此地乃是受伤军士疗养治伤的营帐,被庞征刺伤,却侥幸留下一条性命的孟啸自然而然也在第一时间被送到此处。毕竟是在军营之中,无有太好的物质条件,故而勿论军职,所有将士皆在此地疗养。即便孟啸乃是孟克之子,定远将军,也没有甚么特权,依旧如寻常士卒一般,躺倒在那角落的一卷草席之上,身旁是一直守在他身边,未曾离去的孟心。 帐内虽是哀嚎一片,但好歹是一场难得的胜仗,即便是有伤在身,众将士脸上却都洋溢着或多或小的笑容来。谈笑风生,间或哀嚎叫嚷,帐外依旧是一片寂静,孤风吹寂,寒鸦不飞,银月摇曳,乾坤尽黑。 但当孟克进帐的一瞬间,高声喧嚷之时,便有那随军郎中的左右副手上前拦住孟克道:“我等斗胆,请大将军休要在此地喧嚷,以免惊扰他人......”“大胆!敢在将军面前如此放肆!”身后近侍闻言便要拔剑,但那郎中的左右副手并没有退缩,而是依旧挡在身前,义正言辞的说道:“此地不得喧哗,任何人都一样!” 孟克面色铁青,却是一言不发,身后的两名近侍就要发作,可却被孟克抬手阻止,愤懑不平的两人只能收剑入鞘,不再计较。两员副手这才松了口气,恭恭敬敬的后退半步,躬身行礼。 “何人在此喧哗?”而闻听动静前来解怨阻拦的孟心快步上前,认出原是自己的父帅孟克前来,慌忙行礼拜道:“原是大将军来此,末将请罪!”说罢便单膝跪下,自甘领罪。孟克并未多说,而是展开双臂,吩咐左右为他解下披挂,甲内衣衫早已被汗水与血水浸透,又蒸干数次,反反复复,苦不堪言。但孟克却早已司空见惯,毫不在意。 脱去袍铠后,孟克快步上前,将满面汗渍,血污尘泥的孟心扶起身来,极为心疼的用那枯树一般的大手轻抚过孟心的头顶,替他理顺这一头蓬乱的头发,满眼皆是怜爱与愧疚,好似未曾尽到身为人父的责任,叫自家孩子吃了许多苦头一般,又亲昵的拍了拍孟心的肩膀,一把将其抱住,良久才将其放开。 原来脱去铠甲后,这大将军将不再是大将军,而是孟啸孟心二人的父亲,说话也柔和许多,不似先前那般严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心儿,为父看见了,今日你计退敌军,又射伤那庞征一只眼,叫他狼狈逃窜,乃是有功,又何罪之有?”孟克语重心长的笑道。 可孟心却不愿如此,他自以为兄长被那庞征所伤,皆是因为自己一时疏忽,未能及时劝阻和提醒孟啸方才落到如此地步,故而自责不已,愧疚难安,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多少酸楚无以言表,方经历一场鏖战,从鬼门关前滚过几回,正是最为脆弱之时,便显现出那孩子心性来,登时泪流满面,长叹一声,哽咽说道:“实是我之罪也!若是我及时拉住兄长,焉能使那庞征奸计得逞?” 孟克上下打量着孟心,柔声说道,“此事实与你无关,休要再提起......心儿,你可曾受伤?”孟心终于暂时搁下那事,抹了把残泪,后撤半步,拱手抱拳道:“多谢父帅挂心,孩儿不曾受伤,倒是兄长他......” “你哥哥他如何了?”提起孟啸,孟克便担心不已,急忙问起情况。而那孟心则让开身位,显出那身后深锁眉头,脸色难堪,赤裸着上半身,缠满了绷带纱布的孟啸来。孟克心如刀绞,半跪下身来,抚摸着孟啸有些冰凉的脸颊,正在此时,那身后的近侍又高声嚷道:“郎中何在?郎中何在?” 孟心闻声眉头微蹙,轻声斥责道:“休要高声!”那二人面露难色,相视一眼,终是点头领命,乖乖退到一旁不再作声。但那随军郎中闻言快步赶来,先是躬身行礼,孟克也起身问他道:“啸儿的伤势如何,可有大碍?”“托上天洪福,大少将军的伤势并无大碍。”郎中恭敬谦卑的说道,“大少将军乃是被敌将长矛所伤,伤口较深,但好在并未伤及要害,小人以为大少将军包扎妥当,想来再修养几日,便可康复如初。” “可有禁忌?”孟心更为精细的问道。 那郎中闻言答曰:“切忌休养期间,不宜多动,最宜平躺,不宜动怒,忌食辛辣,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这便好了......”孟克孟心等人闻听此言,这才松了口气,便摆了摆手,示意那郎中照顾其余伤兵,孟克又交待一阵,吩咐近侍好生照料养伤的孟啸,孟克则带着孟心快步出帐,商议军机要事去。只是那孟心仍放心不下兄长安慰,三步一回头,瞥一眼孟啸的方向。 余事不提。 且说那庞征被部将救回,侥幸留的一条性命,苏醒后遂率领残部狼狈逃窜,一连后撤了几十里地,才敢扎营筑寨,休养生息。那庞征折损人马战将并不算多,但却丢了不少良驹军械,叫本不算富裕的北军雪上加霜。不过并未伤及元气根本,故而庞征也没有多在意。只是他不甘心,咽不下这口恶气。 他自以为自己的计谋得逞,能稳胜孟克,攻破赤霞山寨,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折兵损将,丢弃军械马匹不说,更是连中埋伏,险些败于两个毛头小子之手,伤了自己一只眼,颜面扫地,威信全无。且看他脱去袍铠,身着血衣,两手撑在膝盖之上,端坐于帅案之后,怒气冲冲,火冒三丈,依旧是一副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的模样,一字一顿,吹胡子瞪眼的说道:“孟克老儿,欺我太甚!孟家小子,狡猾歹毒,设计害我,老子若不能食其肉,噙其皮,此生誓不为人!” 一时间急火攻心,怒上心头,牵动伤势,又是一阵钻心剧痛,纵然是庞征这般久经沙场的军汉,也是汗如雨下,浑身颤抖。左右将士,亦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垂头丧气,各有损伤,轻重不一,皆沉默不言。 却看那庞征,身旁有随军郎中小心侍候,清洗伤口,敷药诊治,小心包扎,虽是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但庞征的左眼却是再也无法恢复如初。心烦意乱,暴躁不宁,当即起身推开那尚在为他包扎伤口的郎中,厉声呵退诸将,自己则大步流星,撞开营帘,翻身上马,在军营中巡视。今夜惨败,军士们皆疲惫不堪,苦不堪言,怨声载道,闲言碎语便在军营中蔓延。 庞征心胸狭窄,睚眦必报,闻听大多数都是在抱怨庞征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自己瞎了一只眼,还连累了部队,昼夜不歇,兴业奔驰许久,本是人困马乏,激战一夜不仅徒劳无功还损兵折将,非是战之罪也,实乃人谋未足,庞征无能。 更有人言,庞征无用,败于小二,不仅是刚愎自用,不善谋断,更是不听人言,未曾听从先前那副将逆耳忠言,苦心劝解,方才致使如此大败。庞征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儿,一时间怒上心头,头脑发热,盛怒之下,如雷霆万钧,当即将那几个散布流言蜚语的士卒抓了起来,以散布流言,扰乱军心之罪名押入死牢,听候发落。 为了一泄心头之恨,庞征便又吩咐军士将先前那出谋划策,劝阻他勿要武断,后又貌似将他救出重围的副将拿住,不顾救命劝阻之恩,拿到阵前,当着众将官的面,斩首示众,为自己重新立威。却不想这一斩,不仅仅是斩断了那副将的人头,更是彻底斩断了自己的退路。本想着重新建立威信,殊不知自己那点威信顷刻间荡然无存,军心涣散,人多恐慌,表面上依旧服服帖帖,其实内心对庞征积蓄多年的不满,已然将要爆发。 眼看将要天明,庞征却吩咐按兵不动,既不进军,也不后撤,而是扎营于此,叫众将士歇息几日,自己则开怀畅饮,借酒浇愁,连灌了好几坛烈酒,醉了便抱着酒坛倒在榻上,少时便鼾声如雷,如同死猪一般,浑然不知周遭情形,只怕此时姜军攻来,他也不会苏醒。且说那封天侯沈钦也得知昨夜战报,却并未发怒,一连发了多道军令,遣那庞征后撤,与他合兵一处,以谋长远,奈何那庞征却因酒醉不起,将军令耽搁下来。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九十七回 无道帅罚无罪将 沈钦知晓此事后,虽未曾震怒,但却极为不满,同时更是担心长此以往,军心涣散,引起兵变,误了大事,便差人飞马去拿那庞征。沈钦一直带在身旁的两员的近侍便着令而去,而沈钦则率领三军人马继续不急不躁的缓步慢行。 且说不出一日功夫,那两员威风凛凛的近侍便架着那尚在醉梦之中的庞征快马折返回沈钦大营中。沈钦又下令将其提至中军大帐,却不再众人面前审讯,反而待庞征酒醒后遣退众将,与他独自在帐中议事。 不多时,那面部表情的庞征便挑起帐帘,缓步走出,长叹一口气,又骑上那沈钦早为他准备好的马匹,快步出了营门,朝自己的铁骑军营赶去。众将面面相觑,甚是不解,庞征先是抗命不尊,致使赤霞山遭遇埋伏,惨败不说,自己也瞎了一只眼,后又酒后鞭打士卒,搁置军令。 如此大罪,本该在军阵之前挨上一刀,以正视听,以儆效尤,可不想一向法度严明,言出法随的沈钦竟然一反常态,不仅没有任何处罚措施,反倒放走了庞征,叫他官复原职,如此奇闻异事,真是闻所未闻。 军中多有不服或厌恶庞征者,本以为此次可以将其除去,不想这庞征安然无恙,自然更不服气,故而众将商议之下,竟一齐气冲冲的闯入中军大帐,欲找那沈钦辩理,问个明白,讨个说法。不想那沈钦却是笑而不语,摆了摆手,便拂袖而去,照例视察军营。好在他在军中威望极高,又是东狄国主的亲弟,堂堂王侯之尊,他都不再追究庞征的过错,众将也不好说些甚么。 众将都以为沈钦乃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想这封天侯乃是下了一盘大棋。 不知怎的,那庞征自回了铁骑军营中后,不仅嚣张不改,性情不变,比起过去,反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加暴躁,稍有不悦便要脚踢鞭打士卒,稍不如意便要杀人砍头取乐,一时间,铁骑军营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终日惴惴不安,远远望见了那庞征视察军营,便躲得老远,生怕无意间触怒了他,讨得一顿要命的打,死的不明不白。 又见那庞征赤裸着上身,露出后背那狼头花绣来,狰狞凶残,暴虐嗜血,叫人远远望了,便心惊胆战,退避三舍不及,而庞征则瞪圆了虎目,撑圆了胳膊,手里提着一对板斧,大摇大摆的便在军营里四处巡视。三两军士见了,心中惧怕,手脚发软,生怕被庞征捉住,慌乱之下逃入那军帐之中躲藏起来,今自家将士见其如见鬼神,足见庞征之凶残暴虐,无人能及。 那三人躲在帐中,悄悄挑起帐门一角,透过那缝隙探听屋外情形,见庞征走过,这才松了口气。靠着那门边的那士卒便抚着胸口,斜倚着营帐坐下,苦笑一声,转头对两个同伴笑道:“今避将军如同避豺虎猛兽,心惊胆战远胜沙场之上与姜军交锋,每日提心吊胆,终日惴惴不安,该如何是好?” 左边那人生的脸阔体宽,膀大腰圆,心直口快,随口说道:“这日子真是叫人生不如死。担惊受怕,苦不堪言,不知哪一日便被将军捉住,胡乱套了个罪名,打个半死。依我看,如此这般,不如投了姜军去,一了百了,还有个安宁日子。” 此言一出,另外两人都愣在原地,满脸惊恐,不敢接茬,似乎怕若是走漏了风声,会招致杀身之祸。那军士见状也慌乱不已,摆手连连,急忙撇清道:“别别别,我只是随口一说,一时气话,你们可别当真。若是给我告到将军那儿,我可就活不成了......”说罢,便长叹一声,又长吁短叹起来。 可一直沉默不言待在右边的军士琢磨一阵,竟幽幽的飘出一句话,附和道:“这倒,不失为一条生路......” 众皆愕然,良久,相视一眼,那倚着帐门之人却又延伸慌乱的摆了摆手,笑道:“算了罢,转眼间封天侯的大军便到,攻破姜国的赤霞山大寨,不过弹指之间,此时若是投了姜军,到时还不知死在何处呢!姜军已是苟延残喘,命不多时矣!” 说罢,三人哄笑起来,见庞征走远,也算松了口气。可另外两人并未发现,右边那军士垂头之际,嘴角微微上挑,似乎别有用心,似乎早有算计。正在此时,忽听闻帐外一阵骚动喧嚷,挑帘窥探,却见那大批大批的士兵朝着中军大帐前跑去,却不曾听见有传令军士召营集合。那三人复又钻出帐来,随手扯住一人便问道:“莫非将军召令?” “非也,似乎是将军要处斩罪人,我等皆去一观!”那人有些慌张,却藏不住些许没来由的兴奋,说罢便挣脱束缚火急火燎的赶上前去,那三人相视一眼,各自点头,也快步跟上众人脚步,要去一看究竟。 待来到大帐之前,已是人头攒动,肩膀擦着肩膀,脚跟蹭着脚尖,极为拥挤,若潮水般涌动,三人奋力超前挤去,还不忘探出脑袋,望一眼那台上的情形。只见那庞征披散着头发,依旧赤裸着上身,那背后的苍狼花绣栩栩如生,好似随时要吃人一般,穿一条深灰粗麻的军裤,也赤着双脚,叉着腰立在台上。 那一对虎目血丝密布,环顾四周,居高临下,如刀子一般的眼神扫过那一窝窝面目狰狞的军士,他的身后,吊着两员赤条条的偏将,露出好大脊背,背朝着众人。庞征心狠话少,无需多言,便亮出那藏在背后已久的马鞭,先是踱步一阵,见人数齐全,粗粗一点,也该是时辰,便转身挥动那马鞭,奋力朝那两员副将的背脊打去。 雨点般的鞭子落在那光溜的背脊上,无有铠甲遮蔽,一招一式皆是落在皮肉之上,留下一道道极为清晰刺目的血痕,宛若绽开了花儿一般,将那皮肉翻开,渗出殷红的血来,叫人见了腹中翻江倒海,连连作呕。纵使围观者皆是一帮久经沙场的老兵,也难免皱眉心慌。 那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求饶声一声接着一声,极为凄厉,刺透耳膜,其余诸将皆不忍直视,背过身去,表情难堪,心烦意乱。台下的诸多士卒也咂舌唏嘘不已。“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呐——”“我二人知错了,求,求将军留一条性命罢......” 那两员副将撕心裂肺的求饶着,使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眼看就要昏死过去,仍在垂死挣扎,乞求一条活路。怎奈那庞征真是人间太岁神,只顾宣泄心中愤懑,不顾他人死活。闻听这二人讨饶,那庞征站直了身子,右手耷拉着那根血迹斑斑的马鞭,左手插在腰间,气喘吁吁,浑身上下挂满了汗珠,闻言冷笑道:“嘿嘿,你二人还敢开口讨饶?今日说打五十鞭子,已然打了二十。若是咬咬牙挺过去了,也算是个汉子,老子也敬重你们几分,一时心软,说不定便饶了。可如今却还有气力讨饶,却是半点不饶!足见是老子手里分量轻了,今日不打的你二人皮开肉绽,老子便枉做这铁骑军将军!” 说罢,便啐了口唾沫,稍歇一阵,又扬起鞭子抽打起来,直打得那二人口吐鲜血,双眼翻白,手脚无力,悬吊在那木架之上,已是奄奄一息,无有知觉。可那庞征却还咬牙切齿的用尽全身气力抽打二人,似乎有意将二人置于死地一般,不肯罢手。 先前那三人看的又惊又怕,又慌又乱,好似那鞭子落在的是他们的身上,皆是一阵冷颤,良久,才拍了拍身旁同伴,问道:“庞将军为何如此动怒,竟要打死这二位将军?”“哎,说来也不是甚么大事,谁让这二位将军撞上这时辰呢!”那人摆了摆手,长叹一声道,“原是庞将军借酒浇愁,这二位将军进帐禀报军情,不想踢翻了酒坛,打翻了庞将军的美酒。庞将军盛怒之下,便要打他二人各自五十鞭子,以儆效尤。” “就这么个事儿?”三人有些意外。 “就这么个事儿!”那人耸了耸肩,摊开双掌,无辜的神情表明自己也不甚理解庞征为何如此行事。 复又看回那高台之上,庞征还在不知疲倦的抽打着早已昏死的二人,此时那二将身后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叫人见了不由得不心寒。眼看着庞征还要动手,其余诸将实在看不下去,一齐跪倒在地,齐声拜道:“请将军放他们一条生路!”庞征闻言大怒,打得愈发起劲,众将又拜,恳求庞征放他二人一马,不想那庞征执意要打完五十鞭子,半点不肯饶恕,半炷香后,终于在诸将的哀声讨饶与士卒们的注视下,结束了那五十鞭子的酷刑。 诸事皆毕,庞征抹了一把满额的汗,便差人将两个“血人”拖回营中,见上游一口气在,便未曾丢远,但他也毫不关心,大摇大摆的走回中军大帐之中,抱着酒坛,继续借酒浇愁,无有半点悔改。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九十八回 有心贼难有意人 且说那两员重伤的副将被拖回营帐中,尚在昏迷。诸将念在同僚之情,为他二人擦拭伤口,小心敷药,换不得衣裳,便赤身裸体的叫二人趴在案上,用干净衣裳搭在后背上,照料一番,便要离开,只留数个小卒在此侍候,若有要事,随时来报。 临近深夜,那庞征大醉未醒,怀抱着酒坛倒在榻边,呼呼大睡。帐前卫士见状,心有余悸,不敢上前搀扶,生怕醉梦中的庞征又燃起无名业火来,提刀将二人砍杀,到那时,真是到了阎王殿也无话可说。 且听那帐外三声梆子响,眼看着皎月空明,寒鸦徘徊,落于枝上,落进帐来。那二人挣扎着睁开眼皮,相视一眼,长叹一声,若不是身子有碍,恨不得抱在一处互诉衷肠,痛哭一场。心中等多怨恨苦楚,埋怨无辜,无处倾诉,翻上心头,登时便如刀劈斧砍,痛不欲生。 稍过一阵,不知到底是年轻力壮,身子骨还算硬朗,还是白日里那些同僚敷的良药起了作用,二人只觉伤势稍好了些,便挪动活动着身子,对坐于榻上,双手紧紧攥在一处,二将遂商议起这日后的“前途”来。 “非是我胡乱说,今日之事,怕绝非偶然。”左边那将唤作赵德,言语间尽是对庞征的深恶痛绝,“你我跟随那庞征多年,东奔西走,出生入死,受伤无数,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可这有功不赏,无罪却罚,今日你我无非是犯了些许小错,他险些要了我二人性命。只怕日后,还多有刁难之处,你我又当如何是好啊......” 说罢耸了耸肩,又长叹一口气,垂头丧气,摇头摆手。 而右边那将,名叫李彪。二人皆是庞征帐下军前八虎骑,作战勇猛,更尽心力,本是庞征心腹,可不想也是满腹牢骚,痛恨庞征久矣。今日之事,使得将帅之间嫌隙更甚,矛盾爆发,再难安分,故而二人也不得不动起歪心思来。 闻听赵德此言,李彪深表赞同,也将腹中苦水一股脑的倾吐出来,抱怨一阵,便叹气说道:“若是再想不出对策,只怕你我早晚丢了性命!今日是五十鞭,日后便不知道多少鞭了......” 见李彪愁眉不展,满腹怨气,又担心自家性命,赵德心生一计,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嘴角微微上挑,心想到此,身子也向前倾倒,徐徐挪动交叠的双腿,朝李彪靠去,不想又牵动伤口,扯动那嘴角不时抽搐,但却他强忍着剧痛,咧开嘴对那兄弟说道:“好兄弟,我倒是有一计,或能留的一条生路在。” “贤兄若有良策,何不早说?”李彪闻言大喜,急忙问道。 “虽是有计策,但有些风险。若成,日后性命尚在,亦能大富大贵,享受不尽。若不成......今日便是你我兄弟二人身死之日。但总好过在此等死。不知兄弟,敢从否?”赵德故作神秘,卖了个关子,勾引那李彪发问。 果不其然,那李彪闻言也琢磨起来,心想一阵,遂垂下脑袋,侧脸问那赵德道:“兄弟莫非是想......投靠那姜国孟克?”赵德一听此言,忽地变了脸色,也顾不得甚么伤痛,噌的站起身来,从床头抽出一柄短刀,义正言辞的指着那赵德骂道:“赵德!你我同为大狄效命,深受国恩,今为何不思报国,反要唆使我叛国投敌?!汝不怕我拿你去向将军请罪么!” 李彪见状也没了好脸,细声嘀咕,埋怨几下,冷哼一声,摊开双掌颇为无奈,亦没好气的说道:“你我既是兄弟,我也不瞒你。不错,我早有此意。若兄弟肯放过我,我自投那姜军去,绝不牵扯与你,日后战场相见,再做定论。若兄弟再不认我,这便拿了我的人头,向庞将军请功罢!” “哎呀,兄弟,此话真是折煞我也!我赵德岂是这等无情无义之人?”且看那赵德竟丢了手中短刀,喜笑颜开,拱手作揖,请罪致歉,又朗声笑道,“贤弟有所不知,我亦早有此意。只是方才生怕兄弟不肯,故而试探耳!” 李彪仍是有些芥蒂,冷笑一声道:“你我既是兄弟,何故相戏?”“贤弟切莫怪罪。此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怕是便会招致杀身之祸。故而须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赵德如此这般解释。李彪又问:“既是如此,兄弟有何打算?” “怕是夜长梦多,横生枝节,你我二人,趁着月色,今夜便走,直奔赤霞山大寨投诚,你看如何?”正所谓越简单的计划越不会有多少差池变故,越长越琐屑的算计反而会漏洞百出,故而这赵德不敢怠慢,提议今夜便走。“话是没错,正该如此,只是......”李彪却犹豫起来,似是有甚么顾忌,“只是两军交战不过数日,我军新败,此时投诚,如何能叫那姜军信服,收了我俩?” 这倒是个不简单的问题,二将又琢磨商议一阵,竟决定趁着夜黑风高之时,将那醉倒在榻上的庞征拿了,押往姜军大寨,求得一官半职,荣华终身。可不想话音刚落,那帐外便闪过一道黑影,快步而去。二人商议要事,若是走漏了风声,乃是掉脑袋的大罪,故而不敢怠慢,相视一眼便一齐下榻,匆匆追上前去。 追着那黑影一路出了大寨,来到一处无有营火的角落,只能借着那微凉的月光看个大概,不甚真切。赵德大怒,忙上前指着那人问道:“你是何人,胆敢偷听我二人谈话!你莫不怕死么?” 那人原是背对着二将,闻声便转过身来,笑道:“二位将军竟敢叛国投敌,造反投诚,莫不怕死么?”“呸,怕死的便不是好汉!”赵德啐一口唾沫,又厉声骂道。而那李彪则是心狠手辣,见状二话不说,抽出明晃晃的腰刀,缓步朝那黑影逼去,恶狠狠的说道:“哪里管得这许多?今日若不杀了此人,去往将军那告上一状,岂有活路?” “兄弟此言甚是有理!”赵德也附和一声,抽出兵刃,二人左右夹击,就要将那黑影乱刀砍死。不想那黑影惊的后退数步,连忙抱拳躬身,苦笑着摆手道:“二位将军且慢动手,且慢动手。不瞒二位将军,我乃是大姜孟大将军麾下,军前鞍马司常令左督骑,专司探听军情,哨探之职。今乃是受我定远将军之命,打入北军大营探听情报,不想撞见二位将军想要投诚,我愿助二位将军一臂之力,不知如何?” 月光扫过,旌旗微卷,二将这才看清那人相貌,正是白日里混在人群中围观二将受刑的军士。 “此话当真?”二将齐问。 “自然当真!”那人答道。 二将遂大喜,忙将那姜军哨探请入帐中,欲敬酒于他,奈何此时正是行事之急,便免去诸多繁文缛节,闲杂心思,稍准备一阵,趁着夜色尚浓,便借着探听军情为由,赚来几匹快马,星夜奔往赤霞山大寨。 且看此时虽是夜黑风高,那赤霞山大寨中,却是灯火通明。孟克孟啸孟心三父子于帐中,亲自召见那哨探,以及他引荐而来的两员北族叛将。且看那孟克身着常服,端坐帅案之后,孟啸孟心侍立左右,那孟心眉头紧蹙,似有心事在怀,那孟啸却是喜上眉梢。只是孟啸伤势初愈,面色蜡黄,更有些憔悴。 “唤那二将前来。”孟克一声令后,那哨探便起立在一旁,好似立了甚么大功一般,得意洋洋。而那在门外恭候已久的二将便挑帘而入,一齐下跪拜道:“末将赵德,李彪,拜见孟大将军!”话音刚落,就连那孟克都不曾反应过来,忧心忡忡的孟心却快步上前,指着二人,朝帐外厉声喊道:“左右,将此二将推出斩首,祭我大旗!” 左右闻言领命而入,可帐内众人,孟克孟啸,哨探二将,皆大惊,不知孟心为何一反常态,如此行事。孟啸更是也快步上前,阻止道:“且慢动手!”说罢又摆了摆手,左右退去,不再应声。且看那二将,满脸惶恐,不知所措,急忙一齐叩拜,连连叩头,嚷道:“末将无罪,末将无罪!” 赵德抬头,抱拳言道:“请大将军明察,我二将诚心来投,为何要杀?” 李彪紧接其后,亦拱手道:“大将军明鉴,今若斩了我二人,叫天下欲降者望风而止,大将军失去民心,如何能击败北军!” 似乎是觉得二将所言有些道理,且不说这二将来投,诚意多少,但不分青红皂白,不待查明真相,便要杀害,只怕沦为他人笑柄。但孟克深知自家两虎子绝非等闲之辈,既有如此行事之心,必是别有用意。故而未曾轻易决断,而是偏头问那孟心道:“心儿,他二人所言有些道理,为何要杀?” 孟心却斩钉截铁的回身抱拳道:“回禀父帅,此二人乃是诈降,决不可留,当早除之,以防后患!”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九十九回 争强好胜惹凶险 还不及那孟克做出表态,问清缘由,这孟啸却先耐不住性子,快步上前,先是双手抱拳,对那孟克言道:“父帅且听孩儿一言,再做决断不迟。”待孟克点了头,便又转身便指着那孟心质问道:“兄弟,为兄且来问你,如何能看出他二人不是诚心来投?可有凭证?” 孟心不假思索,当即回答道:“先前我等设计,叫那庞征损兵折将。如今北军新败,正是急切求胜之际,故用此诈降计。此二人毫无前兆,突然来骰,定是前来赚我,父帅与兄长明察秋毫,怎会看不出其中端倪?” “哈哈哈哈哈,兄弟此言差矣!”孟啸闻言仰天大笑,后又不屑一顾的瞥了一眼那无时无刻不在忧心忡忡的孟心,没好气的振臂说道,“照兄弟这么说,也可是我军大胜,北族将士无心再战,故而望风来降,有何不可?若是找你这般恶意猜忌,肆意猜度,岂不是白白失了人心。如此一来,敌军怎退?” 说罢,那孟啸复又转身,冲着庞征,纳头便拜,拱手抱拳,难掩满面喜色:“启禀父帅!依孩儿看来,此二人诚心天地可鉴,并不似孟心所说那般多般诡谲。望父帅明察,此二人或是我们再破敌军的关键所在!但请父帅切莫听从他人之言,错失良机!” 此言一出,叫孟心愕然。这几句话便好似在说,这孟心别有用心,有意贻误军机,致使孟克不能大破敌军一般,他心中自然是百般委屈。他不知自家兄长为何这般诬陷,故而慌忙辩道:“兄长为何要恶言重伤于我?莫非我不想助父帅得胜么?!” 语气稍显锋锐,便招致那孟啸白眼相待,气氛登时有些尴尬,眼看两兄弟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似要争吵起来,手心手背都是肉,那孟克便急忙劝阻道:“手足兄弟,切莫争吵,切莫争吵。” 原来这兄弟二人不和已不是初次。说来也怪,自那孟啸伤愈苏醒后,走了一趟鬼门关的他竟性情大变,变得多心多疑起来。尤其是对兄弟孟心的态度,与先前对比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昔日的兄弟情深不复存在,换来的便是今日的步步紧逼,针锋相对。孟心心中委屈,却是无可奈何。 而那孟啸乃是得了心病,他醒后得知孟心箭射庞征,击退敌军,立下功勋,父帅加赏,诸将称赞,心里不服。认定若非孟心百般阻拦,他早已斩下庞征人头,立下盖世功勋。而今这自己昔日爱护的弟弟却恩将仇报,不顾兄弟情谊,先是百般阻挠自己建功,后又在自己伤重昏迷之时抢先立功,必是别有用心。 在孟啸认定此事后,再看那孟心,便无半点疼爱,皆是厌恶与憎恨,更多猜忌,藏在心中。如今见孟心这般对他,更是愈发确信,不免在心中思度道:“若非这小子阻挠,我定能受封受赏!而今他夺了我的军绩,却摆出这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看来,哼,真是小人得志!我若是再不做些甚么,定会叫他小看了我。更会叫父帅从此偏重于他!” 这般想来,急切之间,便要立功。且说那北军营中细作本是他早些时日安插的内线,用于刺探军情,好便宜行事。不想今日果然派上用场,他定要借着这两个降将大做文章,立下盖世功勋,好让孟克刮目相看,切莫不可叫那孟心搅了自己的好事。故而他这般心急,几乎到了迫不及待的地步,也顾不得究竟是计不是计。 似乎是怕那孟心再插嘴坏事,那孟啸便快步赶回孟克身旁,伏在他耳畔说道:“父帅且听孩儿一言,如今北军新败,切莫给他们以喘息之机。正当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将其彻底击败!”孟克遂问道:“啸儿有何妙计?” “孩儿有计。”孟啸胸有成竹,似是胜券在握,轻笑一声便说道,“这二人乃是那庞征军前八虎骑之二,对北军营中情形,庞征的排兵布阵,了如指掌。若是能妥善用之,趁那庞征营中空虚无备之时,也来一场劫营。定能大获全胜,一劳永逸!” 孟克也不是不知兵法,不懂军机之人,闻言虽觉此计可行,但还有些顾虑,刚想转头问那孟心的意见,不想却被孟啸掣住衣袖,回头再看他时,却见孟啸一脸严肃,咬牙切齿,双目微微赤红,满是血丝,近乎癫狂,叫孟克也有些心神不宁,更为担心。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孩儿恳求父帅早做决断!”见孟啸这般执着,孟克也只得从他之计,故而轻叹一声,眉头微皱,转头看了一眼那跪在身前的二将,还未开口,却见那二人复又一齐拜道:“我等实是诚心来投!请大将军明鉴呐!我等本无罪,亦曾想为大狄冲锋陷阵,奈何那庞征性情暴虐无道,酒后使性,将我二人鞭打半死。若非我等命硬,只怕早已死在他鞭下。为图保住性命,再三斟酌,只得来投,求将军收留!我二人若有半点虚言,不得好死,请将军明察!” 说罢,又连连叩头,满是诚意。孟克见状,也陷入沉思,抚须凝眉,不便决断。 正在此时,那孟啸派去北军的细作间谍,也为李彪赵德二将做保道:“二位将军所言并无假话,我曾亲眼目睹那庞征酒后鞭打将士,已不止此一次。北军营中,怨声载道,皆视那庞征有如索命恶鬼一般,避之唯恐不及,故而今日二位将军来投,乃是为活命,而非富贵,定无差错!” “这......”孟心闻听此言,再不好辩驳反对,但总觉得有些蹊跷,刚想开口,不想那孟啸得意一笑,反问他道:“如今证据确凿,这二将来投绝非使诈,莫非兄弟你还不肯信?莫非是怕我建功立业,盖过了你的风头?”这一番话,分明是在冷嘲热讽。孟心心中酸楚,无以言表,一时语塞,百口莫辩,终是气愤难当,甩手说道:“兄长哪里的话!真是错看了我孟心!既然兄长执意相信他二人,我,我无话可说!” 见孟心已然妥协,孟克便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孟啸,示意此事交由他全权处置。孟啸并不怠慢,而是直截了当的问那二将道:“好!既然如此,二位将军便归入我帐下,阵前听用,不知二位意下如何?”二将大喜,急忙面朝孟啸行礼拜道:“我等愿为大将军,少将军,牵马坠镫,万死不辞!” “二位将军快快请起。”说罢,孟啸又上前将二将扶起,企图在此时此刻便与他二人搞好关系,好行他事,“我能得二位将军相助,真是上天所赐。此番定能大破北军,立下盖世功勋。”二将又齐声道:“少将军所言甚是!” 孟啸亲昵的拍了拍二人的肩膀,孟啸身后的孟克自是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对孟啸这番话语言行十分满意,自认为这长子已有几分大将风范。可不远处的孟心却背过身去,似乎仍在与孟啸赌气,心中委屈不已。且看那孟啸琢磨一阵,便问二将道:“不知二位将军来时,北军营中情形如何?” “军心涣散,皆无战意,士气低落,惶恐不安。终日提心吊胆呐。”李彪言道。 “如此情形,呐庞征竟能置若罔闻,全然不顾?”孟啸眯着双眼,若有所思的问道。 赵德拦住刚要开口的李彪,好似争功一般,也抢着说道:“少将军有所不知,自那庞征大败后,终日借酒浇愁,搁置了兵魁的军令,因此被调往后军营中,听说被兵魁独自训斥了好一阵子,他这回营后呀,我等本以为能有所改变,不想依旧我行我素。不仅如此,反而更为暴虐,将满腹怨气往我们身上撒,那真是,苦不堪言呐......” 趁着赵德叹气之时,李彪又接过话茬:“故而庞征仍终日借酒浇愁,酒醒后便鞭打士卒,除此之外,并无他事。闷闷在怀,哪里有心处理军务,故而北军帐中此时正是并无防备,甚是空虚。我们走时,那庞征还醉倒在榻上嘞!” 听到要紧处,孟啸的眼眸之间闪过一丝光芒,眉头轻颤,顿觉欢喜,故而赶忙问道:“那二位将军认为,若是我此时派出一彪人马,星夜劫营,突入营中,擒杀庞征,胜算若何?”二将相视一眼,又一齐下拜道:“若有我二人在前带路,为将军开道,此番定能大获全胜,斩下那庞征人头!” “好,好,好!”孟啸连道三声好,抚掌大笑,忙将二将扶起身来,三人一齐回头转身,望向孟克,只等他拍案,发号施令。望着那孟啸灼灼目光,孟克心领神会,从那签筒之中捻起一块令牌,站起身来,执在手中,递与孟啸,说道:“今着安远将军孟啸,并其帐下李彪、赵德二将,令五千精骑,星夜奔袭敌营,务必取胜!” 三将闻言大喜,一齐下拜,领命而去。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回 贪功冒进坠深渊 自遣了那座前三将领兵劫营,那孟克果是万分信任自家孩儿,亦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料想那孟啸真会大获全胜,凯旋归来。正欲起身,却见帅案旁孟心踌躇满怀,惆怅不已,似是有心事无法言说。 无论立功与否,是否成才,都是自家的孩儿,如何能不疼爱?手心手背都是肉,孟克也从不偏袒二人中的某一个。而是将自己全部的私心,均匀的分给了自己两个出色的孩子。故而忽地抚须大笑,又上前拍了拍那孟心的肩膀,从容问道:“心儿,你兄长此番领兵出征,想来并无差错,你莫非还有甚么忧虑?” 孟心见父帅发问,不敢隐瞒,依旧是眉头深锁,转身抱拳,向孟克回禀道:“回禀父帅,孩儿不敢隐瞒,心中所虑者,仍是那北军二降将。虽说他二人所说或是实情,也有几分道理,但此时依旧有些蹊跷。事关重大,不可轻信,还是得小心些才好。”孟克闻言虽觉有理,但却并无对策,故而也一脸严肃的问道:“心儿你素来谨慎小心,行军打仗也该如此。但更不该不敢冒险,失了军人血性。你且说说,你有何打算么?” “父帅此言有理。但孩儿以为,为防北军使诈,还请父帅派出一队人马前去支援接应兄长,以防万一。”孟心的怒气已然消散,心中固然还有些委屈,但却敌不过他攥在手中的兄弟情深,他依旧记挂着他那兄长的安慰,故而诚心献策。孟克当即采纳,拍案而定:“既然如此,便由你率一彪人马前去劫营你兄长,如何?” 可闻听此言的孟心却是一脸惊恐,连连摆手,推辞道:“不可,万万不可。”孟克大为不解,孟心遂为他解释道:“非是我怀恨在心,不肯相助。父帅可见方才情形?兄长不知为何出言重伤,似乎有意针对于我。若是我此次率部去接应兄长,他必不会听从我言,反而会认定这又是我的算计。故而请父帅另换他人。” “哎,手足兄弟,一母同胞,哪里谈得上记恨针对,又何故于此?”孟克很是不忍这两兄弟因为小小一点事,便互生猜疑,反目成仇,但他也无计可施,只得顺从孟心所言,“也罢,那为父就另着他人去接应汝兄长。但无论此战结果如何,为父希望你兄弟能好好谈一谈,化解这次误会。好么?” 孟心领会其意,抱拳道:“孩儿谨遵父帅之命。”孟克这才放心的长舒一口气,舒展眉头,欣慰一笑,又拍了拍孟心的肩膀:“走罢,和为父一起,准备你兄长的庆功宴!”孟心虽觉此事为时尚早,但并未反对,二人快步出帐,安排事宜,余事不提。 且说那孟啸与赵李二将,趁着夜色率军快马赶至荆河河畔,但见河上仅有三座浮桥,水流湍急,白浪激石,银珠飞溅,夜时细听,竟如栾铃声响,又似战马嘶鸣。孟啸于马上勒住缰绳,环顾四周,见此地空阔,却幽暗满目,心生怀疑,故而回头招来赵李二将,问道:“此地何名,距离庞征大营还有多远?” 赵李二人遂抱拳答曰:“回禀少将军,此地乃是荆河东岸,待过了桥,不出五里地,便是北军大营。”孟啸似乎不信,转头又问那心腹校探,校探亦答之如赵李二人事,孟啸遂放下心来。故而孟啸轻笑一声,对赵李二将说道:“二位将军熟识此地地形,烦请为三军开道,在前方带路!” “谨遵少将军令!”二将接令,毫不犹豫,当即纵马踏过浮桥,朝西边奔去。孟啸见状,生怕跟丢了二人,也召集军士紧跟其后。“踏过浮桥,不得停留,向西进发!”孟啸一声令下,扯动令旗狂舞,也飞马越过浮桥,身后五千精骑分批过桥,速度极快,并无间断。 行不多时,三军驻足,赵李二将也拨马回转,遥知不远处那拔地而起,隐匿于黑暗之中的北军营寨,言道:“启禀少将军,这便是北军大营。”孟啸闻言就要纵马上前,却被众人拦住,问其何为,孟啸只说是要探听虚实,一看究竟。左右慌忙劝阻,只说若是要探营,只派一心腹小校便可,何必亲往?但孟啸不从,执意如此,挣脱束缚便超前奔去。 众将士提心吊胆,却又不敢上去跟从,生怕打草惊蛇,惊扰了北军,白白送了性命,只得远远望着那孟啸的背影,生怕有甚么差错,不好向孟克交待。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孟啸折返而回,不禁大喜,忙说道:“果如二位将军所言,北军营寨,岗哨稀松,并无防备,此真乃是天助我立功也!” 可那赵李二将似乎松了一口气般,相视一眼便一齐抱拳道:“少将军少歇,我二人愿先入贼营,取下那庞征人头,献与少将军麾下!”孟啸却扯住缰绳,仗开兵刃,笑道:“那便有劳二位将军。不过二位将军大可放心,我必率军紧随你二人之后,冲杀贼营,大破敌军!” 话音刚落,只见那赵李二将便纵马冲入营中,转眼间便没了踪迹,似乎是直奔庞征中军大帐而去。孟啸不敢怠慢,当令旗落下的那一刻,姜军五千精骑直冲北军大营,可在入营的那一刻,却惊见北军帐内空无一人,更无灯火照明,甚是诡异。机敏的孟啸当即摆手,示意三军停步。 左顾右盼,静心细听,竟无半点动静,只有自己左胸膛下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叫孟啸心急如焚。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许多,当即高声喊道:“赵德,李彪何在!” “赵德李彪何在!” 那叫喊声回荡在空荡的军营之中更显辽阔,却有些寂寥。话音刚落,忽闻一声巨响,喊杀声震天动地,战鼓隆隆不止,四周涌现出大批大批全副武装的北军,将大营内外的姜军一截两段,首尾难顾。姜军顿时一片慌乱,不知所措,好似无头苍蝇一般东奔西跑,乱作一团。孟啸自知中计,却不愿承认,只得高声喊道:“不要慌乱!不要慌乱!随我杀出重围!” 可他的喊声却淹没在那如山呼海啸的喊杀声中,万般无奈,只得先整合靠近自己的部队,向外突围。正欲转身厮杀,却见身旁心腹哨探被一箭射死,坠下马去,当即咽气。孟啸大惊,急忙回身去望,果见那庞征手执弯弓,张弓搭箭。若不是他瞎了一只眼,只怕方才那一箭,便能取走孟啸的性命。而庞征的身旁,却是那来“投诚”的李彪与赵德二人。 正如孟心所预料,他二人果真是奉命诈降。 “奶奶的,本以为能逮到孟克这只老狐狸,没想到又是这臭小子。也罢也罢,总好过甚么也没有,哼!”那庞征自顾自的嘀咕一阵,拍马上前,与那孟啸对阵。“黄口孺子,乳臭未干,也学他人披甲上阵!”庞征怒骂一句,哂笑不止,“前日里本座不慎中了你等奸计!今日也叫你见识见识老子的计谋!” “将军......这不是兵魁大人的计策么......”赵德搓动着双手,小心翼翼的轻声说道。不想却被那庞征瞪了一眼,怒骂道:“大胆!闭嘴!”赵德只得识趣的闭了嘴,一旁的李彪见状则在窃笑。此时那北军与姜军已是战作一团,难舍难分,双方都是各种精锐,但那北军熟悉地形,人数也稍多一些,故而略占优势。姜军一时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见孟啸左右张望,心急如焚,那李彪便冷嘲热讽道:“如今你已是插翅难飞,即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啦!”庞征摸了摸那左眼的伤口,还缠着纱布绷带,怒上心头,怒火中烧,抬起手中长矛便说道:“小子!前日里你兄弟害的老子丢了一只眼,本座今日也要你留下性命,来做偿还!” 说罢,断喝一声,拍马上前,挺矛便刺。孟啸脸色极为难堪,心虚胆怯,却也抬起大刀,上前迎敌。可那庞征本就有些手段,如今怒发冲冠,更是使出千斤气力,怒目圆瞪,咬牙切齿,势不可挡,誓要将孟啸斩落马下。而那孟啸,昔日乃是兄弟合作,左右夹击,方能与庞征打个平手,今日匹马单枪,便显乏力。胆怯心慌,还未交锋,气势上便折了三分。 果不其然,战不过十余回合,那孟啸招架不住,转身便走。庞征也不含糊,胯下乌骓马穷追不舍。奈何这乌骓马快,三两步便刚上前来,一矛刺出,孟啸回身抵挡,被震落兵刃,翻下马来,庞征又落下一矛,将那孟啸的坐骑刺死。 见孟啸跌落在地,庞征纵马便要踩踏,孟啸只得贴地翻滚,连连躲闪。庞征大怒,挺矛再刺,此时却有那姜军兵卒大喝一声:“少将军快走!”便飞扑至其身前,替他挡下那几乎致命的一矛。“少将军快走......”且看那士卒衣甲被长矛刺穿,露出半截长杆,血如泉涌,脸色煞白,表情狰狞,满是鲜血与尘泥的双手却紧紧攥住那矛头,以此来牵制庞征,为孟啸争取时间。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零一回 破孟啸又斩何平 “少将军快走......”那士卒口中又喷出一鲜血,被染红的牙齿紧紧咬在一处,使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从牙缝间挤出这句话。那孟啸不敢怠慢,也不愿辜负这士卒的牺牲,连滚带爬的站起身来,顺势使其先前落下的大刀用以傍身,一边扯动着有些累赘的铠甲,一边朝东边狂奔,准备突围。 逃窜之间,拼尽全力,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却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不知是关心那必死的士卒的情况,还是想一窥那庞征的动向。 但见那庞征使出千近神力,怒目圆睁,青筋显露,双手死死攥住长矛,一声断喝,使足了气力,竟抬起长矛,连带那士卒一同举到半空,恶狠狠的丢了出去。果不其然,那士卒惨死,孟啸撞见此幕,吓得心惊胆战,六神无主。且看那庞征锐不可当,一矛搠死三两士卒,长矛刺穿铁甲,带出那碎成糊状的五脏六腑,令人作呕。 又有姜军精骑持枪朝庞征刺去,欲将其拦截,不想那庞征一矛横扫而来,矛杆正撞中那人胸口处,荡起烟尘遮天,那精骑仰天喷出一团血雾,眨眼睛便被击飞数丈远,倒在那旌旗之下,气绝身亡。真是黄泉太岁,好个人间杀神。 纵然那孟啸已然将拖累自己的铠甲脱下丢弃,挥动着手中大刀连杀数名北军将士,眼看即将率众突围,那庞征又赶至身前。肉脚如何跑得过那马蹄?庞征大笑三声,声如惊雷,厉声喝道:“兀那小儿哪里去!”说罢,便将那蛇矛往孟啸背心刺去。 忽闻混乱之中一声弦响,如丝帛崩断之声,从暗处射出一支翎羽箭来,庞征还未回过神来,便被射中左臂,坠下马来,翻了个跟斗,躺倒在地。左右副将大惊,慌忙撇了正在与之厮杀的姜军,翻身下马,将其扶起。看那庞征,面如土色,气恼不已,眼看就要取下那孟啸性命,却又被人暗算。 “贼子休狂,勿伤我家少将军!”栾铃阵响,军马长嘶,忽见一大将杀入阵中,左劈右砍,厮杀一阵,转眼间已斩杀十余人,竟如入无人之境。且看那将,身材魁梧,两臂尤长,扁阔腮,短须髯,丹凤眼,面如重枣,身披飞鱼玄轻甲,胯下雪色嘶风马,挽雕弓,飞钉锤,手执一柄三尖两刃刀,明晃晃,放寒光,身背一杆大旗,上书“护军将军何平”字样。 原来孟克身位将门之后,又官拜大将军多年,自然有着自己的势力集团而关系网络,而此这何平便是早年被他发掘的一位勇将。此人有千斤之力,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有万夫不挡之勇。但此人跟随孟克多年,有如此武艺,不想却只坐到护军将军之位,实是可惜。原来孟克有意培养自己的两个儿子,他生怕何平军职太高会威胁到自己孩子的前途,故而一直有意暗中压制。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大多数时候,孟克实在不愿让何平建功立业,但今日接应孟啸并非小事,容不得半点差错,孟心既不肯去,便只得派他前来。且说那何平赶至此地,便知情况有变,果如孟心所预料的一般,此乃贼人奸计,孟啸已然身陷重围。他毫不犹豫,当即率军杀入阵中,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救出孟啸。 但这何平并非一介莽夫,也算是有勇有谋之辈,他并不恋战,待寻至孟啸后,便翻身下马,将自己的坐骑让与孟啸,还扶他上马,抱拳拱手,急切的说道:“请少将军先行突围!末将奉命接应,愿为少将军殿后!”“甚好,甚好!”方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孟啸抹了一把满额的汗,也抱拳还礼,不丢礼数,只是声音有些颤抖,“多谢......多谢何将军,将军多加小心!” 说罢,但见那何平扬起马鞭,落在那白马的屁股上,白马长嘶一声便扬踢远去,载着孟啸就要突围。那庞征勃然大怒,扯住缰绳,踩住马镫,翻身上马,就要去追,身旁诸将也一同上马,不想一时间却被死战不退的姜军援军缠住阵脚,进退不得。急切之间,眼看着将要走脱孟啸,那李彪张弓搭箭,就要箭射孟啸背心,为庞征报仇雪恨。 不想那正在阵中厮杀,一连刺翻七人的何平见状,咆哮一声:“贼人休放冷箭!”不远处的孟啸闻听此言,急忙紧紧伏在马背上,攥住缰绳一动不动,任凭那马儿狂奔。而那李彪被其一喝,惊得脱了手,那羽箭歪歪扭扭的飞出数丈,却被一跃而起的何平勾住,但将那手中的三尖两刃刀一甩,那箭便照着原路折返,只是那速度,比起先前,快的却不是一星半点。 且听一声惨叫,那李彪便坠马而亡。众将见状大惊,就连庞征都暗暗惊叹,此人绝非善类,拍马就要来战。而一旁的赵德见李彪已死,惊破肝胆,拨马便走,何平认出此人便是诈降来赚孟啸的罪魁祸首之一,哪里能叫他走脱,自腰间扯下那流星锤,使足了气力甩上几圈便奋力掷出,正砸中那赵德脖颈。 只见那赵德也栽下马背,身子一阵蠕动抽搐,正在生死之际,又遭战马践踏,便彻底丢了性命。 庞征勃然大怒,挺矛来追,何平却不肯与之交锋,并不恋战,而是见孟啸已然走远,便集结散开的部队,徐徐后撤。见何平欲走,庞征哪里肯放过,忙率众死死咬住姜军后部,逼那何平与他交战。何平并不理会,仍然混在将士当间向东奔去,不想那庞征盛怒之下,举起长矛向前奋力掷去,但见寒光一闪,何平双目一瞪,竟觉自己的胸膛被那庞征的蛇矛贯穿,两眼一黑,便倒地身亡。 可怜将军真虎胆,骁勇一身武艺强。本该建功报玉龙,屈做黄泉枉死郎。 见何平已死,姜军顿时大乱,四散跑去,而那孟啸更是走远,追赶不得。庞征气急败坏,暴跳如雷,恨不得将牙齿咬碎,双拳紧握,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可此时却有人进言,姜军连派两拨人马,寨中虽有孟克坐镇,但兵力自然空虚。而他们此时尚不知孟啸中计逃窜,何平接应战死之事,便可趁此良机,利用姜军留下的尸首与衣甲旌旗等,假冒何平的部下,赚开赤霞山大寨寨门,一举攻下姜军大寨。 庞征大喜:“好极,好极!”便重整旗鼓,换上姜军衣甲旌旗,大摇大摆的朝赤霞山进发。 果不其然,待那孟啸率残军奔回赤霞山大寨时,何平的部下还未能折返。本想为他庆功,接风洗尘的孟克大惊,孟心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担心兄长的情况,怎奈见了那灰头土脸,满身血污的孟啸,却止步不前,先前想好准备妥当的说辞,都卡在喉咙之中,无以言表。 见孟心表情复杂,心中憋气的孟啸只当他是想嘲笑自己,刚坐下身来,喘口气,便冷笑一声,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孟心,说道:“我果真如你所说,中了诈降计,险些没能逃回来,看到我这副狼狈模样,这下你满意了?”“兄长何出此言?我......”孟心本欲解释,但越想越觉得自己并无过错,愈发委屈,干脆不发一言,拂袖出帐,毫不犹豫。 “莫要争吵,莫要争吵!本是亲兄弟,何必如此?”孟克恨铁不成钢的叹气劝道,颇为无奈的望着孟啸,“我的儿啊,你莫不知,若非心儿叫为父派兵接应,你这次就凶多吉少,回不来啦!”“父帅不必为他说好话,这次是孩儿一意孤行,孤注一掷,认定了那李彪赵德,中了计也是报应,若是死在阵中也是应该,不用他救!”孟啸却不领情,板着一张脸摆手说道。 “你......哎......”孟克心知此事自己亦有责任,孟啸能回来已是万幸,故而并未因此怪他,却为他兄弟二人操心。终是无话可说,长叹一声,徐徐摇头,终究是摆了摆手,无奈道,“罢了罢了,不说此事了。怎么,何平未曾和你一同回来么?” 孟啸站起身来。抱拳说道:“何将军英勇非常,冒死为孩儿殿后,今日若非他,空怕孩儿真要为国捐躯。到时何将军归来,烦请父王务必要嘉奖他的功绩。” 愁眉苦脸的孟克复又摆了摆手:“那是自然。你也算有几分良心。你且先去休息罢,为父自有安排。”孟啸遂躬身行礼,退出帐外。且说这孟克帐中仍亮着灯火,眉头紧蹙的他似乎是在思考甚么要紧事,他根本没有想到,他麾下最为勇猛的何平会死在这一场窝囊仗中,故而便在思索如何化解孟啸孟心兄弟二人只见的矛盾。 不知过了多久,梆子响了几声,只知天还是黑的,二三十步外便看不真切。忽闻营外一阵喧闹,又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孟克的大帐帘被人挑开,走入一将,抱拳躬身:“启禀大将军,何平将军率部凯旋归来,听说还擒住了那庞征。”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零二章 赚营门再败姜军 孟克闻言,顿觉神清气爽,欢喜非常,当即起身,大手一挥便吩咐人:“来人呐,设下酒肉宴席,为何平将军接风洗尘,庆祝他凯旋得胜!”说罢,便唤来众将,一同往寨门走去,要亲自迎接何平,以表重视。寨门大开,但见那穿戴齐整的众将官簇拥着正当中的孟克迈步而出,而他们面前的,便是那穿戴着姜军旗甲的北军将士。 “果然是那庞征!”见那庞征被缚住双手,困于马背上,孟克大喜,抚须大笑起来,笑罢,忙问道,“酒宴已然设下,何平将军何在?本帅要亲自为他接风洗尘,好好表彰这克北第一功!” 可话音刚落,忽闻眼前那“姜军”阵中战鼓声响,众人疑惑之时,却见那先前被缚于马上,动弹不得,满脸不屑的庞征忽地挣开双手,从身旁副将手中接过自己的长矛,孟克等众还未曾反应过来,只见那庞征仗开手中兵刃,撒开马蹄便喝道:“孟克老儿,纳命来——”一声惊喝如滚雷落地,叫孟克等人终于清醒过来,又见这些“姜军”将士撇下旗帜,皆高举兵刃,就往赤霞山寨中冲杀,方知是计。 孟克不曾防备,眼看那长矛朝面门刺来,呆若木鸡,不知所措,“大将军小心,啊——”幸得被身旁副将奋力推开,可下一刻那副将便被蛇矛穿透胸膛,惨死当场。可孟克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彻底回过神来后,便趁着如此空荡,狂奔回中军大帐,全副武装,穿戴整齐,点齐兵马,仗开兵刃,便要与庞征一决高下,也决生死。 奈何方钻出大帐,却见那寨中乃是一片火海,原来自己的副将偏将大都战死阵中,奈何双拳难敌四手,终是没能牵制住北军的铁骑太久,眼看那庞征已然率领北军杀入营中,焚烧营寨,抢夺粮械,残杀士卒,原本固若金汤的姜军大寨顿时乱作一团,尸山血海,哀号遍野,近在眼前。孟克悲愤交加,悔不当初,唉声叹气不及,又见那庞征嚣张恣狂,正在践踏姜军将士的尸首,以泄心头之恨,正要上前与他拼杀,不想却被一人死死拽住缰绳。 盛怒之下,难有理智。孟克转头去看,竟是那身着马军轻甲的孟心。不知他为何如此打扮,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仓促之间,不曾顾及,他的头盔还滑稽的向左侧歪去,显得更为狼狈。“心儿,你为何如此?”已然怒发冲冠的孟克却还有心思停下脚步听自己孩儿做一番解释,那孟心便苦心劝解道:“父帅!北军已然攻入寨中,烧毁大营及粮草,将士们不曾防备,死伤惨重,赤霞山大寨已然不保,还是早些撤退罢!” “不能后撤!万万不能后撤!”且闻一声高呼,二人闻声望去,不知何时,那孟啸已然披坚执锐,手中攥着长剑,立于马上,杂在人群逆潮之中,指挥众将士反击。奈何兵败如山倒,军心不可扶,而那北军更是攻势凶猛,锐不可当,众将士措手不及,无力抵抗,很多人还在熟睡之中,全然没有机会披上衣甲,拿起兵器,便被大火烧死,或是被北军残杀。其余人见状,便一心想着逃窜,哪里肯再与孟克等并肩作战,共退敌军?治军无方,军心不齐,致使如此颓势,不可挽回,谁之罪也? “不得后退!不得后退!后退者斩!快快重整旗鼓,与我一同击退敌军,保住大寨!”孟啸声嘶力竭的指挥着,奈何身边一批批的军士跑过,向南方的山路退去,不曾看他一眼,更不曾为他的话驻足停留,孟啸极为挫败,方知这些平日里尊敬自己的士兵在生死之前,根本不会听从自己的命令,与他同生共死。而他本想斩杀几个士兵,来喝止这种行为,以儆效尤,不想始终没能下得去手。只得作罢。 万般无奈之时,不知是感受到了那不远处投来的目光,还是父子,兄弟之间心有灵犀,本就有所感应,孟啸下意识的向身后望了一眼,惊见孟克与孟心,他只得纵马奔来,见孟心又死死的攥住缰绳,剑眉倒立,怒上心头,似是又想起前日之事,故而厉声斥责道:“孟心!你为何阻止父帅迎敌,莫非你与那庞征有勾结,才屡屡帮他么!” “兄长何出此言!”孟心闻言大惊,心中愤恨不平,按却强压着性子解释道,“如今局面已然难以挽回,赤霞山大寨实在难保,北军来势汹汹,实在不可与之正面相抗,依我看,不如退守南理城,再做商议。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呸!”可他话还未说完,却被孟啸啐了口唾沫,打断道,“妖言惑众,惑乱军心!你分明是,分明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你若不是我的同胞兄弟,今日我必斩你祭旗!赤霞山乃是我军最为坚固,也是最后一道屏障,如何能白白送与那庞征?!南理城乃是一座孤城,无有多少粮草军械,城池也算不得坚固,如何能抵挡北军的进攻?今日务必与赤霞山共存亡,哪怕全军覆没,也不能叫北军占领此地!纵然身死,也算是马革裹尸,无愧天地!” 孟克闻言血气翻涌,深觉有理,正符合他的脾性,故而感叹一声道:“好!不愧为吾儿,有几分胆气与血性!”可即便是如此,孟心也不放弃任何一个能劝阻他们的机会,仍苦口婆心的皱眉劝道:“求父兄再做考虑,切莫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赤霞山大寨,已经,已经......”赤霞山大寨已是尸山血海,人间炼狱,冲天而起的火光映照着大半夜空,白日如夜,烈焰的嘶吼声与猎猎狂风声相杂,将士们惨死的哀嚎声与那隐没与火光中的身影相叠,孟克汗如雨下,孟啸提剑的手也微微颤动。 “求父帅三思!”孟心干脆跪倒在地,拜伏在孟克的马前,恳求他以谋长远,切莫计较眼前的一时得失。 “够了!心儿,你不必再多言!”眉头深锁的孟克终于开口,彻底浇熄了孟心心中的希望,大手一挥,扯下那猩红的斗篷,丢在一旁,仗开手中虎头背金刀,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道,“先帝早有旨意,叫我等坚守赤霞山,不得后退半步!今日为父若是丢了营寨,北军再再难阻挡!百年之后,你叫为父如何有脸面去见先帝呐!故而今日,为了孟家的颜面,为了先帝的嘱托,为了我大姜的基业与百姓,我们也该与赤霞山共存亡!” 说罢,扯住缰绳,坐下宝马扬起前蹄,长嘶一声,舞动金刀,孟克发号施令道:“孟啸孟心!”孟啸不假思索,当即应声道:“末将在!”孟心犹犹豫豫,终是拱手抱拳,垂着头无奈应声道:“......末将在......”“随本帅击退敌军——”话音刚落,孟克便放开缰绳,杀上前去,挥动金刀,眨眼之间便将一北军骑兵斩落马下,孟啸紧随其后,也陷入阵中,挥舞手中三尺青锋,奋力厮杀。 孟心见状,长叹一声,转头不知往何处跑去。正巧这一幕被孟啸看在眼中,便断定孟心乃是个贪生怕死,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冷笑一声,愈发嫌弃不屑,却又心如刀绞,叹息不已。 且说那孟克父子正在浴血奋战,忽闻一声鼓响马鸣,抬头望去,乃是庞征纵马跃至身前,而他的马前已然悬满了姜军将士的首级。且看那庞征将一玄色头盔掷于马前,孟啸定睛细看,惊见其上点点血迹,依旧如新,孟克却认出此物乃是何人所属,面色惨白,嘴唇颤动,说不出话来。“哼,甚么护军将军,不过如此!”庞征一声轻嘲,似乎全不将孟克麾下第一猛将放在心上。父子二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一同汇聚到那乌骓马身侧的一颗头颅上,那正是护军将军何平的首级。 孟克大惊,勃然大怒,断喝一声,舞动金刀,拍马来取庞征。此举正中庞征下怀,他正要激怒这孟克与他一决胜负,而一旁的孟啸生怕父帅年事已高,难敌身强力壮的庞征,也来助阵。庞征并不忌讳,单打独斗的时代早已过去,他便以一敌二,但凭手中丈八蛇矛,应付孟克父子二人,转眼三十回合已过。 可周围的士卒却越来越多,且都是北军将士,似乎将孟克与孟啸包围在阵眼,孟啸后知后觉,暗道一声:“不好,中计也!”庞征大笑,拨马回身,后撤几步,又转过身来,举起蛇矛直指那气喘吁吁,仍怒不可遏的孟克朗声大笑道:“孟克老儿,你死期已到,莫非还不知晓!?明年的今时,便是你父子二人的祭日!” 孟克胯下坐骑似乎预感到了周围压迫而来的阵阵杀气,躁动不安,孟克嘴角颤动,脸色铁青,环顾四周,姜军将士死的死,逃的逃,而自己与自己的长子却深陷阵中,方才知晓。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零三回 青山常在有后计 孟克见大势已去,已是无力回天,而孟心却又下落不明,不知所踪,自知已到绝处,心如死灰,故而撇下金刀,先是自言自语,随后又长吁短叹道:“老夫辜负了先帝重托,有愧于国,有愧于民,有愧于我大姜为国捐躯的数万将士呐!今我父子丢失阵地,身陷绝境,真是天亡我孟家,天亡我大姜也!” 说罢仰天一声长啸,遂抽出腰间长剑,夹在脖颈之上,就要自尽以谢天下,而此次孟啸却并没有阻止他,似乎要与他一道杀身成仁,也提起那血淋淋的宝剑,颤颤巍巍的架在颊边,此时此刻还在安慰父亲:“父帅切莫担忧,我父子二人今战死此处,共赴黄泉,也算是对先帝的一个交代。好在我等身虽死,还有后来人,想来我大姜百年国祚,千里江山,人才辈出,定能卷土重来,保我社稷长存!” 说罢,两父子就欲动手自裁,而那庞征却率部在一旁静静看戏,脸上还挂着若有若无,颇具玩味的笑容,似乎很是享受这血腥的场面。可正在此时,眼看着那剑锋就要顺着脖颈处的皮肉划下,千钧一发之际,电光火石之间,且听那山谷中一声巨响,忽见不远处尘土飞扬,旌旗招展,又杀出一彪人马来,为首那将,正是先前“逃走”的孟心! 且说这孟心并非是要逃走,而是追赶先前的那些逃兵而去,苦口婆心,好说歹说,终于劝得一众将士杀奔回来,奋力拼杀,孟心则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挥剑指挥道:“勿要恋战,掩护大将军撤退!勿要恋战,掩护大将军撤退!勿要恋战,厌恶的大将军撤退!”心急如焚的孟心一连说了三遍要紧事,不敢怠慢,赶至此处。 而那孟克与孟啸回身见此幕,还有些恍惚,不知是否置身于幻境之中,眼前所见,皆是假象,不敢相信。而那庞征同样不敢相信,姜军的军心明明已然如同那消逝于火海之中的大营一般,随风而去,不复存在,但如今已然逃走的将士竟能折返回来,再与精锐的北军交锋,实是闻所未闻。 不知是不是孟心的鼓舞,先前逃走的大半将士见此都折返回来,自发的重组部队,从四面八方而来发动袭扰与反攻。北军猝不及防,毫无准备,见状难免有些慌乱,幸得庞征及其部将及时稳住阵脚,才不至大乱。“将军,大事不好!四面八方都是姜军,他们不仅没有逃走撤退,还胆敢向我们发动反攻!”身旁副将环顾四周,惊慌失措,忙汇报道。 周遭喊杀声震耳欲聋,若非见过方才姜军那极为狼狈的逃窜模样,庞征险些以为这是一场实现设计好的计策,引他上钩,四面埋伏,瓮中捉鳖。但姜军的攻势并不算猛烈,仍能看出在缺少指挥的情况下的劣势与缺漏。故而庞征一面率军击退那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进攻,一面追赶已然趁机走远的孟克孟啸两父子。 “妈的,天底下竟有这等奇事!?”庞征简直不敢相信,煮熟的鸭子竟然真能飞走,到嘴的肥肉竟然硬生生被逼得吐了出来,眼看着将要斩杀那孟克孟啸,折断姜国最后的依赖,不想竟又给了他们可乘之机,趁机逃走,他又怨又恨,悔不当初,悔恨自己为何没能早些动手。 “孟克老儿休走!”庞征刚想拍马去追,却不想陷在阵中,进退不得,此时此刻那姜军好似斩不尽,杀不绝一般,无时无刻不抵挡在他的身前,一炷香的工夫后,他的马前终于没了阻挡之人,可那堆积如山的尸首与铠甲,却又成了一道阻碍他南下的屏障。再看那孟啸与孟克,却又没了踪影。 “耻辱,奇耻大辱......”庞征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小声嘀咕道。身旁副将见如此情形,忙抱拳道:“请将军与我三千人马,末将愿杀入谷中,追上姜人,斩杀孟克老儿,取其父子首级,献与将军麾下!”而庞征此次却一反常态,摇了摇头,并没有鲁莽轻进,在与姜军的数次对阵之中,他已然开始觉得,偌大的姜国,只怕不止有尹温烈一个能人,他再也不敢小觑轻敌。 故而这一回,他难得一次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此战的主要目的,还是拿下赤霞山大寨,况且也斩杀了足够多的姜军士卒,立下不小的功勋,实现了前日里他与封天侯沈钦的约定,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大意轻敌,丢了已然到手的咽喉要害之地。更何况赤霞山乃是姜国最后一道屏障,此时已被他完全掌控,穿过山谷,再往南方便是一马平川,正适合他的铁骑驰骋,斩杀孟克父子,攻破承天府,不过是时间问题,故而他也不再心急。 摆了摆手,轻叹一口气说道:“罢了,罢了。这山谷中只有一条路,陡峭蜿蜒,崎岖难行,极易伏兵。骑兵若入,难免中了埋伏,进退不得,不是正叫那孟克老儿得意么?今日已然拿下赤霞山大寨,就此扎营!老子不信日后,逮不住他!”众将也大惊,不敢相信一向鲁莽的庞征竟也会如此顾虑周全,自然大喜,当即招办,安营扎寨,打扫战场,休养生息,也正好等待那沈钦率大军赶至此处,与庞征回合,诸事皆毕,余则不提。 说回那孟克孟啸两父子,原来他二人在见到孟心率兵来救,回过神来之时,拨马便回,很快便回到军阵之中,不及与孟心多说甚么,而是仅仅交换了眼神,便继续往山谷中退去。原来二人已然认清现实,知晓想要夺回赤霞山大寨已是难如登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得先保住性命,谋求长远之计,他日卷土重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正是如此。 而那孟心,自始至终保持着理智,没有意气用事,而是指挥部下井井有条,一面抵挡北军的攻势,一面相互掩杀,徐徐退入谷中,又抓住空当,率领部下彻底撤入谷内,逃出生天。而为了防止庞征率军来追,他还留下了数百军士,皆携弓带弩,多立旗帜,隐于山谷两侧,来回奔走,扬起沙尘,只因重点在疑不在伏,如今部队四散,一时间难以整合,只得以疑兵之计,阻止庞征入谷。 与此同时,他在谷中每隔几里地便设下一处埋伏,吩咐他们层层阻击,小心行事,不可直接与其交锋,待一个时辰后再依次,从外到内,徐徐撤回。诸事皆安排妥当,他才率部追赶已然走远的孟克与孟啸二人。父子三人很快便再度聚首,心中感慨万千,五味杂陈,鬼门关前走一遭,叫三人千言万语却无以言表,相视一眼,竟抱头痛哭,发泄心中愤懑。而孟啸孟心两兄弟也因此前嫌尽释,重归于好,一笑泯恩仇。 待大哭一场,宣泄情感后,这才重整旗鼓,走出山谷,徐徐向赤霞山后八十多里地的南理城退去。誓要以此为凭,与北军决战一场。谋划着重新夺回那天然的屏障,赤霞山。而南理城的守将刘不仁在得到消息后,慌忙率领城内诸将出迎三十里,将孟克等众迎入城内后,又大摆筵席,好生招待。 南理城本是一座边塞孤城,缺钱少粮,就连人口也无有多少,先前一直仰仗着赤霞山这座屏障的保护,才得以保全太平,不想今日赤霞山已落敌手,南理城便是岌岌可危,随时可能经受一场从未有过的恶战血洗。 但即便南理城情况恶劣,情势险恶,这刘不仁还是将城内最好的酒肉摆了满满一酒席,来招待孟克,为他父子三人接风洗尘,刘不仁自始至终陪在左右,小心侍候,不敢怠慢。毕竟这孟克乃是他区区一个边塞守城之将,半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官儿。于情于理,他都要小心照料,生怕出了半点差错,朝廷拿他问罪。 孟克郁郁在怀,满心不爽,而那孟啸更是如此,父子二人借酒浇愁,多喝了两杯,营中军前从不敢这般放纵的孟克也一反常态,借着酒性于席间怒骂庞征,后又泣涕不止,悔不当初,而一旁的孟心却是紧蹙双眉,一言不发,长吁短叹,沉默无言。 刘不仁极其部将自然是连声喏喏,不时附和,小心应对,不敢得罪。待将酩酊大醉的孟克孟啸送回厢房,妥善安置后,刘不仁这才松了口气,召集部将于正厅议事,说是要商议后续之事。 而那孟心则将房中照料醉酒不醒的父兄,正在用湿巾帕为父亲擦拭血污尘泥,不想手腕被一把抓住。孟心并未太过吃惊,而那孟克不知是说些醉话,还是大脑依旧清晰,含糊不清的说道:“心儿,此番多亏了你,否则我父子三人,就要......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一定,一定要夺回赤霞山......”孟心轻声一笑,为他盖好被子,半认真半哄人的回答道:“请父帅安心,好生休息。我们已在城中,一切安好。虽有要紧事,待明日酒醒,再做商议不迟。”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零四回 蝮蛇徘徊惹狼心 转眼间鼾声如雷,方才经历一场生死恶战的孟克终于能脚踏实地的睡上一觉,倒也睡得香甜。见他已然沉沉睡去,孟心也松了口气,生怕父亲年事已高,经不住这般折腾,如今终于能放下心来,又替父亲盖好衣被,这才回身去照料兄长,一直忙活到后半夜,眼看着东方将白,一阵困倦袭来,难以抵挡,才思量着回房歇息。 可不想当那精疲力竭,身心俱疲的孟心经过那正厅之时,却无意间听闻那厅中众将争议之声,城中事务繁杂,众将官商量着来,有时颇有争执是在所难免,甚至为此惹红了脸,弄得剑拔弩张,也是常有的事,故而孟心一开始并未在意,但他还是停下脚步,立在紧闭的厅门旁,想听听这刘不仁在和部将谈论甚么重要军机。 照理来说,一州一府,一城一池的军机要事,都是州府私事,除非有御旨降下,派遣钦差,前来典查军政,否则无论你多么位高权重,也无有权责擅自干涉。但此时正是特殊时期,赤霞山已破,南理城顿失屏障,若不小心谨慎,很可能会一败再败,一退再退,到最后再无退路,真真正正的身陷绝境。南理城如今情势危机,若此时庞征举兵来犯,多半难保,须早做应对之策。故而孟心想借着这机会好好见识一番这刘不仁的用兵之道,早做磨合,也好在必要之时,出手相助。 既同为大姜守河山,保社稷,顾虑万民,又有何私心? 见厅中争论不休,孟心便伏在门旁,抱着双手,微眯双眼,侧耳聆听,一办起正事,先前的困倦顷刻间荡然无存,孟心一心想要助这刘不仁一臂之力。一来也是报答他收留之恩,招待之情,二来也是为了公事,好以南理城为凭,抵挡住庞征的铁骑,甚至是沈钦的大军。 可还不待这孟心献身,忽闻厅中刘不仁的声音响起,颇为无奈,也无有多少威严:“诸位且安静,且安静片刻,容本座三思,三思......”原本喧闹嘈杂的正厅便逐渐安静下来,原本剑拔弩张,争吵不休的众将便各回座位,扭过脸去,心中不服,面上不屑,心中愤懑难消,不愿理睬彼此,偌大的正厅顿时鸦雀无声,十分寂静,倒显得有几分诡异。 “此次将诸位召集此地,非是为了争吵,伤了自家和气。实是为了一件要紧事,干系你我的性命,万万不可当作戏言,如此胡闹。”这刘不仁说话,飘若无物,中气不足,有气无力,好似随时要断气一般,全无半点将军的模样,更别提威严二字,若非这守城将军的剑印压在堂上,恐怕多半压不住这麾下一众虎狼。刘不仁好似在央求众将一般,见众人安静,这才长叹一声,徐徐说道。 “我等态度已然表明,请将军早做决断。”一偏将拱手一拜,没好气的侧着脸说道,似乎全不将刘不仁放在眼中。 “这刘将军究竟在说些甚么......”孟心越听越觉得其中有蹊跷,轻声自言自语道。这刘不仁与其部将似乎并不是在商议军机要事,反而似乎是在谈论甚么其他要紧事,这便勾起了孟心的疑心,又向前靠近了几步,欲图听个真切。 那偏将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否的样子,但决断还是得由刘不仁来做,可他却十分犹豫,捉摸不定,无奈的叹息道:“啊......可,可他三人乃是朝廷的高官,那孟克更是官拜大将军,位高权重,手握重兵,家中更是三代为将,根深蒂固,势力极大,又是圣上的心腹重臣......我,本座哪里敢动他......” 闻听此言,孟心如遭雷击,惊得后撤半步,险些没能站稳,栽倒在地。幸得急忙扶住身旁红柱,这才站住了脚。但他却仍在回忆先前刘不仁说过的那些话,与刘不仁先前招待自己和父兄的嘴脸相合,叫人心中厌恶顿生。“他们为何要对父帅动手......”孟心虽然不解,但却十分谨慎,生怕是自己错听,误会了好人,便又伏到门边,只是双拳微握,汗如浆出,紧张不已。 “将军此言甚是!”一谋士跪直身子,拱手拜道,“孟大将军乃是圣上驾前重臣,大姜的柱国之臣,三代为将,如今更是先帝册封的讨虏大元帅,其麾下精兵良将,不可胜数。定远将军与安远将军更是人中俊杰,少年英雄,如今正是危难之际,眨眼睛北军将犯,若无孟大将军,南理城必然朝不保夕,届时,众将又能保全几人?有他父子三人在,想来定能力退敌军,保我大姜疆土!” 刘不仁微笑着点了点头,刚想表示心中赞同之意,还未及开口,不想却又被先前那偏将抢先说道:“呵呵,大人此言差矣。那孟克虽是三代为将,但却是有勇无谋,不过徒有虚名罢了。他的两个儿子,更是乳臭未干,除了纸上谈兵并无所能,若非其父,根本坐不上如今的位子。若是那尹温烈在,或许还能抵挡一阵。可如今却要将南理城的安危全押在一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将和两个毛头小子身上,恕末将不能答应!” “阁下自比大将军如何?!”那谋士站起身来,指着那偏将厉声质问道。 “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眼高手低,名不副实之辈,不听忠言,轻敌冒进,丢盔弃甲,狼狈逃窜之徒,谁人不可比之?若是你披坚执锐,也上阵厮杀,说不定比他还好上几分!”那副将半认真半调侃的阴阳怪气道,此言一出,惹得众将笑得前仰后合,似乎都十分赞同。就连那刘不仁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可屋外的孟心却是面如土色,浑身上下颤抖不已,若是别人在背后说他,倒也无妨,可如今这些昨夜方才好心招待,小心侍候的家伙,终于亲手撕破了自己虚伪的伪装,露出那丑恶的本来面目,却不敢当面直言,而是在背后侮辱他最为敬爱的父亲,孟心自然杀心顿起,右手不由自主的便落在那腰间长剑之上,双目布满血丝与眼泪,可却未有轻举妄动。 毕竟这些人都是刘不仁的部下,他还要看一看这刘不仁的反应。 纵然孟心能忍这一时,那谋士却没这度量,忍耐不得。被那偏将三言两语,说的面如土色,抖似筛糠,气得够呛,指着那偏将颤抖了半晌,另一只手抚着胸口,却始终说不出话来。那偏将却丝毫不给他反击的机会,当即便起身向刘不仁抱拳说道:“请将军听末将一言,再做决断不迟。届时无论将军做甚么决策,我等都愿生死相随!” “愿生死相随!”众将闻言,赶忙表态道。 刘不仁本不愿如此,奈何却拗不过那偏将,见其目光灼灼,不好躲闪,无奈之下,才答应道:“你有何话,但说无妨。”那偏将大喜,转出身来,立在厅下,便肆无忌惮的拱手言道:“启禀将军,自贪狼关破后,北军一路势如破竹,接连攻克一十三城,几乎是无人能挡。而赤霞山却是我大姜最后一道坚固屏障,也是我南理城之倚仗。先帝知此乃要害所在,故遣孟克驻防。本以为那孟克能至少坚守三月有余,不想一月不到便丢失营寨,损兵折将,狼狈逃窜至南理城,足见其父子三人名不副实,徒有虚名罢了。” “而击破孟克的,并非是北军兵魁所率的大军,而不过是他的先锋庞征及其麾下的铁骑先锋军罢了。请将军细想,这孟克凭借近十万人马以及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的赤霞山都难以抵挡北军先锋的锋锐,那我们这地窄人稀,缺兵少粮,失去屏障,又无退路的孤城,又能在那庞征的铁蹄之下,存活几日呢?” 此言一出,众皆默然,不敢应声,似乎都心知肚明,不敢说出真相,生怕扰乱军心。但那刘不仁琢磨一阵,眉头深锁,良久,一拍大腿,无奈道:“只怕是抵挡不到三日,便会城破人亡。”“将军此言差矣,那庞征绰号屠夫将军,有万夫不挡之勇,其麾下的铁骑先锋军,更是北军的精锐所在,我们仅凭这一座孤城,能抵挡一日,已是上天恩德。若是庞征与那兵魁合兵一处,大兵来袭,依末将看,不消三个时辰,胜负可定矣。” 刘不仁闻听此言,惊得肝胆俱裂,眼神慌乱,手足无措,竟从小凳上跌落下来,一屁股坐在案前,那模样极为滑稽,亦叫人心寒。心惊胆战之下,刘不仁竟结巴起来,话也说不清楚,指着那偏将连声说道:“你,你,你,你此言有些道理,有,有,不知有何,应对之策?” 那偏将闻言,正中下怀,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当即躬身请愿道:“末将请将军率我等出城投降,向北军投诚,方能从北方一十三城故事,抱拳全城百姓的性命,我等亦不必做无谓的牺牲!请将军以大局为重,采纳末将忠言!”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零五回 贪荣华卖国叛主 “众将军莫非早有此意?”刘不仁有些犹豫,如此要紧之事,事关重大,绝不可草率轻易做出决断,故而询问众人意见。不料诸将相视一眼,似笑非笑,又一齐起身,抱拳躬身,垂头齐声请愿道:“请刘将军以大局为重,以全城百姓性命为重,开城投降!” “可,可不经一战,不伤一卒,开城投降,岂不叫本座颜面扫地,叫人贻笑大方,成为千古罪人么?”刘不仁这才说出自己心中顾忌,原来他看重的乃是自己的名声,而并非是姜国的疆土社稷与百姓太平。 为首那偏将便迈步上前,小声劝道:“将军此言差矣,此非将军之罪,实乃将军之德也。北军来势汹汹,诚不可与之争锋,虽倾全城之力实难抵挡,还会落个城破人亡,生灵涂炭的下场。与其做无谓的牺牲,不如开城投降,不费一兵一卒,不伤一人性命,保全了城池,也保全了百姓。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将军若有如此功德,想来后人定能理解将军的良苦用心,又怎会唾沫哂笑将军?” 刘不仁闻听此言,有些动容,心里也好受了许多。既解开了那道心结,对投降之事,也不再这般抵触,故而垂下眉眼,抚须说道:“这话......倒有几分道理......”说罢复又抬起头来,环视众将,问道,“众将军是否真有此意?” “我等早有此意,请将军明鉴!”众将又一齐跪倒在地,“诚心”祈求。刘不仁本就不算坚定,他一向贪生怕死,只因家中有些钱财,本想买个官当当差,不想他那点银钱也只够买一个人迹罕至,孤僻荒芜的南理城的守城将军。可他哪里有甚么本事,既有了将军之名,也无有将军之命,故而在众人的扶持之下,才勉强坐稳了现在这个位子。 如今他不过是想保住自家性命,而部下又为他指了一条,不仅可以保住性命,还可以保住官爵的“明路”,想来只要投降北军,他所得到的赏赐,要远比他在此地为将多年的俸禄,多出许多。说到底,说到死,说到天荒地老,不过是权财二字,小人一生困于其,丈夫难逃一时命。 “正所谓众意难违,既然汝等都有此意,那本座也只好......”刘不仁心中已做出决断,眼看着就要发出号令,不想那身旁谋士却忿忿站起身来,快步上前,拔出那压在大堂之上的将军剑,托起大印,横眉怒目,环顾四周,怒斥众人道:“尔等身为将帅,食天子禄,为国守疆,保大姜山河社稷,为万民定太平岁年......可如今,可如今汝等却要,却要卖国求荣,想要造反么!” “休要听着狂人痴言!” “大胆贼子,竟敢妖言惑众!” “擅动剑印,其罪当诛!”“请将军早定其罪!” “汝非是将帅,亦不驰骋沙场,风餐 (本章未完,请翻页) 露宿,只会缩在后方,卖弄嘴皮子罢了,焉知我等辛苦?”众将官并不惧怕那近乎癫狂,不知道会做些甚么过激行为的谋士,而是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抨击声中不断向那谋士逼近脚步,似要将他扑倒在地,擒获制服。可那眼眸含泪,神情悲怆,高举剑印的谋士却将一旁毫无威严的刘不仁吓个半死,瑟瑟发抖,不敢应声。 那谋士还不肯住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苦笑不已,颤声言道:“你们简直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呸!畜生都不如......”他啐了口唾沫,见众将逼来,却也不后退,反倒挺直了身子,似乎预感到了将要发生些甚么,“居其地而献其城,食其禄而叛其主,于天于地,于国于民,汝等莫不愧于心?莫不怕后人,戳着你们脊梁骨,痛骂你们么!” “这厮定是疯了,休要与他多言!”“拿下!” 众将就要一拥上前将其拿住,可却被先前那偏将张开双臂拦下。且看他缓步上前,对那谋士毕恭毕敬,躬身一拜,起身笑道:“先生此言差矣,此乃我等计谋也。我军势小力微,北军势不可挡,无有异议,与其连累全城百姓与我等共生死,不如先假意投靠北军,避其锋芒,一来可保城池不毁,百姓无恙,二来亦可不伤元气,暗中积蓄力量,待时机成熟便揭竿而起,反戈一击,打他个猝不及防,岂不是事半功倍?” 众将闻言恍然大悟,皆齐声附和道:“我等正是此意,并非卖国求荣。” “哼哼,巧言令色,自欺欺人!呸,你们既有投降的胆子,却为何不敢承认?”那谋士仍不肯放过眼前这些畜生,揭穿谎言,高声怒骂,“你们哪里是想保全全城百姓,你们不过是想保全自己的性命与军职官位罢了!贪生怕死,却贪图荣华富贵,为此不惜背上千古骂名,不惜背叛生养自己的祖国,你们还有脸面提百姓二字......你们大可去城中问问,有哪一个百姓,愿意随你们这些走狗当卖国贼!身为大姜的子民,哪怕不是将士,也该在国难来临之时出一份力,即便不是冲锋陷阵,血染沙场,也比你们这些狼心狗肺,人面兽心的畜生,要好上百倍。” 众将皆被其戳中软肋,骂入心坎,恼羞成怒,怒火中烧,恨不得上前将其扯碎。可那谋士仍不收手住口,接着骂道:“头顶湛湛是青天,举头三尺有神明!休怪老夫没有劝过你们,你们以为你们投靠了北军,就能安享荣华了么?呵呵,殊不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呵呵哈哈哈......”说罢,那老谋士仰天大笑,不再多言。 且看那为首的偏将嘴角抽搐,面露难堪,被这老谋士看穿心中鬼心思,也再忍耐不得,箭步上前,扯住其衣袖,拔出宝剑就要将其杀害,可不想那老谋士使劲全身气力,挣断衣袖,奋力跳开,又瞪那偏将一眼,厉声喝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贼人!休要脏污了老夫一世清白!不消汝等动手,老夫自去见先帝也。”说罢,举起那刘不仁的将军剑,搭在颈边,面朝南方,一道寒光闪过,血如泉涌,那老谋士仰天长叹一声:“先帝爷——”便脊背朝天,倒地而亡。 殷红的鲜血在身下积出一片血泊,惊得那刚坐直身子的刘不仁又跌坐在地,脸色惨白,指着那具尸首慌张无措,连声道:“这,这,这该,这该如何是好啊——”谁料众将官又拜伏在地,为首那偏将倒转宝剑,攥在手中,两眼死死盯住刘不仁,好似在说,若敢不从,便要兵变一般,良久才徐徐说道:“木已成舟,请将军早做决断!” “本座已决意投诚,汝等不必如此。只是......只是苦于无人引荐......不知何人敢前往庞将军营中,商谈此事?”那刘不仁扶着身旁帅案爬起身来,挺直了身板,又煞有介事的整理了一番衣甲,好让自己看上去仍有些威信,话音刚落,一人便应声道:“末将愿往!”刘不仁大喜,当即派遣他出城。 可门外的孟心早将他们所说的一言一语都记在心中,他恨不得冲进厅中将这些狼心狗肺,道貌岸然的东西斩尽杀绝,以绝后患,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轻举妄动,还是得小心行事,以免打草惊蛇。故而在那将官推门而出之时,他便躲藏在拐角,并未叫人察觉,待那人走远,又回到门边,继续窥探详情。 见那刘不仁忽然面露惊恐,坐立不安,噌的站起身来,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急如焚,众将忙问其缘故,刘不仁遂说道:“可,可那孟克和他们的部下人马还在城中,若是,若是被他察觉此事,只怕我等,我等,性命难保......”刘不仁目光涣散,两眼呆滞,跌坐在帅案之后,万般无奈,手足无措,但此事已成定局,只怕再难更改。 那为首的偏将真是蛇蝎心肠,手段狠辣,闻言轻蔑一笑,并不在意,反倒上前进言道:“此一事不足为惧,末将有法,可叫刘将军高枕无忧。”“汝有何计策,事态紧急,快快讲来!”刘不仁欣喜的问道。 “想必此时那孟家三父子还在熟睡之中,不如趁此机会,结果了他三人的性命......”那偏将说话的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但足以叫厅中的每一个人听的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包括那门外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的孟心。此时那刘不仁因高度紧张而绷直了身子,心虚胆怯的他不停的咽着口水,汗如浆出,战战兢兢,不敢作声甚至不敢呼吸。 而那偏将又接着说道:“先杀孟克,再夺兵符,收编了他的部将与人马,愿随我等投诚的大可留下,不愿者一并斩杀!万万不可走脱一人!届时再拿孟克父子三人的人头当作投名状献与庞征将军麾下,庞将军定然大喜,如此这般,刘将军及我等的富贵,还会少么......”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零六回 破奸计除恶杀贼 见刘不仁尚在犹豫,那偏将心急如焚,生怕错过了大好机会,急忙添油加醋道:“将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宜当早做决断,切莫错过良机。若此时不动手,若是被孟克察觉,你我的性命也就走到头了......” “若是将他父子三人人头献与那庞征,他果真能接受我们的投降,不侵犯城池,不搅扰百姓么?”刘不仁心中有鬼,惶恐不安,左顾右盼,急切问道。那偏将点头连连,极为肯定的说道:“请将军放心,北军先前在赤霞山大破孟克,却不慎叫他父子三人率残部走脱。想来如今那庞征叩关打城,所为者,一不过孟克父子三人,二不过南理城而已。若是能将父子三人的人头,与南理城的户籍钱粮名册图文作为投诚的礼品,想来庞将军欢喜之下,绝不会再为难将军。” 刘不仁闻言大喜,急忙召集众将,先将那谋士的尸首妥善处理,却不敢声张,只是埋在城外丘陵之上,立碑筑坟,四时祭祀。后又商议那结果孟克三人性命之事,自始至终,紧闭厅门,不敢走漏半点消息。可殊不知,那孟心正在厅外听了个一清二楚,不曾离开半步。 真不愧是英雄少年郎,虽是满心愤懑,苦楚难当,怒发冲冠,心如火烧,但仍保持着清醒的大脑,尚有理智存在,故而不曾轻举妄动,亦不肯打草惊蛇,并未头脑一热冲入屋中,将这一群计划着谋害忠良卖国求荣的畜生一网打尽,却又想双拳难敌四手,恐不是敌手,故而只得先缓步退开,待远离了那正厅,转身拔腿狂奔,直奔父兄厢房,将尚在醉梦中的二人唤醒。 见满头大汗的孟心如此慌张,似乎心急如焚,孟克孟啸遂起身问其缘故,孟心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尽皆告知他俩。孟克原是个火爆脾气,闻言勃然大怒,当即回身去那榻旁将金刀提在手中,大摇大摆的就要冲出厢房,手刃那一众奸贼。孟啸孟心急忙将其拦住,苦心相劝,劝他不要如此鲁莽。但孟克却言道:“此人奸诈狡猾,虚伪无比,却知城中虚实。若不尽早除之,必为大患!难道要坐视他取走我父子三人性命,率众投敌么?” “父帅,正所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若此时去找那刘不仁辨理,只恐他狡辩推脱,栽赃陷害,不肯承认,这又该如何是好?”孟心劝道。孟克虽知此言有理,心中却是愤懑难平,怒气难消,大怒之下,一个转身舞开那虎头金刀,将厢房中的圆木桌劈成两半,可气性仍未消减,瞪着一对牛眼,拄着金刀便在一旁气喘吁吁。 孟心思索片刻,计上心头,便缓步来到孟克身旁,伏在他耳边细声说了一番,孟克遂喜笑颜开,抚须大笑起来。三人合计一番,便各自回房,按计谋从事。且说那父子三人各自回房,躺在榻上,闭上双眼,佯装熟睡,只等那自以为是的奸贼前来送死。 果不其然,此时天还未大亮,西边仍是一片混沌,那偏将便着便衣,率领三名同样脱去盔甲,扮作刺客的小将,将利刃藏于怀中,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兵分三路,朝着那孟克父子三人的厢房摸去。此事不宜人多,须小心谨慎为好。 少顷,但见那房门如同孟克微睁的双眸一般,徐徐打开一道缝,透出二三缕浑浊的光来,一个尖嘴猴腮,獐头鼠目的家伙探入脑袋,贴地翻滚,进入屋中,弓着身子,却不敢起身,而是四脚着地,宛如畜生一般缓缓爬行,摸索,直到床榻边,才堪堪直起身子,看了一眼那鼾声如雷的孟克,心中暗喜,自以为没有被孟克察觉,小心翼翼的抹去额角汗珠,左手探入怀中,抽出一把明晃晃,放寒光的匕首来,那锃亮的匕首上,还倒映出那人布满血丝的双眼。 话不多时,时不我待,正当那人手中匕首就要落下之时,那假装熟睡的孟克却突然睁开双目,惊得那刺客一个踉跄,未曾站稳,险些跌坐在地,奈何孟克却不给他后退的机会,猛然抬起手攥住那人手腕,又一个腾身从榻上跃下,飞出一脚踏住那人腰际,将其踢翻在地,踩在脚下。刺客手中利刃摔落在地,又被孟克一脚踢开,方向起身,却又被孟克踩住胸膛,动弹不得。 刺客早已吓得肝胆俱裂,六神无主,惊慌无措之下连连求饶,颤抖不止的双腿之下泄出一滩黄汤,甚是滑稽可笑。“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我是被迫的呀,我若不来杀你,他们,他们就要杀我了,大将军明鉴,大将军明鉴呐......”见那人抖似筛糠,拱手抱拳,极尽哀求,几乎要哭出声来,孟克也不急着杀他,虽是怒发冲冠,须发倒立,却难得耐着性子问道:“哼,究竟是谁人派你前来?” “是,是,是刘不仁将军......”那人如实答道,却已是气力无多。 孟克双拳紧握,双手骨骼吱吱作响,双目赤红,怒火中烧,终是按捺不住心中杀意,将刺客双脚扯住,将那人举过头顶,断喝一声,不顾那刺客求饶哭喊,双臂一分,便将那人撕成两半,空气中爆出一团血雾,细细密密,落在孟克的须发之上,血腥气味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孟心孟啸闻声赶来,而他们不仅制服了前来刺杀的刺客,将他们双手捆住,押在身旁,赶至孟克房外,生怕他出甚么意外,一脚踢开房门,见孟克已然将那刺客杀死,并未多说甚么,幸得他二人留下了证据,好去与那刘不仁对峙,故而只是上前替孟克擦拭血迹,披上衣甲。不必多时,全副武装,腰悬利刃的父子三人便押着两名刺客,快步朝正厅走去,便要去找那刘不仁问个明白。 正好那刘不仁心神不宁,坐立不安,生怕收下办事不力,走漏风声,叫他无有好日子过,故而并未离开,而是待在正厅等待着那偏将回报,不想那偏将见三个刺客皆已暴露,生怕被捉住,早已脚底抹油,不知逃亡何处,只留下那呆头呆脑的刘不仁,还痴痴地以为能保住军职与富贵。 满心愁绪,无处消解,便在屋中踱步,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本以为是已然得手,火速来报,不想那屋外却飞进一个红黑相间,圆滚滚,还滴着血的玩意儿,落在脚边,刘不仁正困惑之时,后撤半步,俯下身子定睛细看,惊觉此乃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而此人头的主人,正是他派去的三位刺客之一! 此时那刘不仁脑中一片混乱,嗡嗡作响,一屁股跌坐在地,顿失主张,六神无主,肝胆俱裂,手忙脚乱爬起身来,就要往后堂跑去。但此时为时已晚,只见那孟家父子三人迈步走入厅中,见刘不仁想要出逃,大喝一声将其止住,孟心又阴笑着上前问道:“刘将军,这是要往何处去?”孟啸也哂笑不已,咬牙切齿,接过话茬道:“刘将军怕是要逃出南理城,去投那庞征罢?” “少将军说的是哪里话......末将,末将怎会做出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刘不仁摇摇晃晃站直了身子,却是延伸慌乱,强颜欢笑,故作镇静,脑中飞快运转,思量对策,情急之下,如此说道,“末将,末将只不过是想为去为孟大将军与两位少将军准备今日的宴席罢了......别无它意,别无它意......” “当真如此?”孟心又冷笑着问道。 “当真如此!”刘不仁斩钉截铁,十分果决的说道。 但孟克却不会对他如此好态度,指着那地上的人头便质问刘不仁道:“那你可认识此人!” 刘不仁心里如同明镜,只是不敢相认,故而假模假样的上前探头,看了一眼,暗自咽了口唾沫,那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否认不及道:“不,不认识,末将并不认识此人......”话未说完,便被那孟啸打断:“那你可认识他们!”话音刚落,孟克的部下便押着那两名刺客进入厅中,跪在众人身前。两人乃是被抓个现行,没有甚么好狡辩,也不须动用甚么刑罚,更不消拷问,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供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故而此时那两人跪倒在刘不仁身前,只叩头喊了声将军,便叫那做贼心虚的刘不仁炸开了锅,面色惨白,目光闪烁,急忙跳开,指着二人声嘶力竭的喊道:“你二人是谁!为何,为何叫我将军,我不认识你们,我不认识你们......”“他二人分明是你的部将,昨夜宴会之上,还与你一同敬过酒呢!”孟心毫不留情的戳穿了他的谎言,那一旁的孟啸便趁机冷嘲热讽道:“呵呵,你若是直截了当的承认,我还当你是条汉子,未曾想到,敢做不敢当,真是可笑之极......”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零七回 南关大定鏖战近 刘不仁那虚伪的防线终于被孟克父子三人一举击溃,目光呆滞,跪坐在地,一时间六神无主,好似魂飞魄散一般,良久才回过神来,叩头连连,全不过那额头已被磕破,渗出殷红的鲜血来,仍在叩头请罪,坦白说道:“末将知罪!末将知罪!末将受奸人教唆,一时昏了头,所以才想投降......幸得大将军与两位少将军当头棒喝,末将幡然醒悟,悔不当初......请大将军责罚......” “哼,他们那些人不是好东西,你也好不到哪去!休要说甚么受人教唆!”孟啸冷言训斥道,“我们早已派人封锁各处城门关口,将你的那些鹰犬爪牙一并擒获,与你一道治罪!”刘不仁闻听此言,如遭雷击,又叩头请愿道,“末将知罪,甘愿领罪,甘愿领罪......但请大将军给末将一个戴罪立功,将功折罪的机会......” 虽说南理城地理偏僻,但却不妨碍混迹官场多年的刘不仁也学得一两分官场行事的风格来,与其死不承认,不如直接坦白认罪,从宽处理,兴许还能留下一条性命。再花些金银,使些手段,打通各处关节,这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说不定连走刑部定罪的工夫都省了。 可他的如意算盘却未能如愿,只因他碰上的并非是寻常官吏,而是油盐不进的孟克与他两个绝非凡人的儿子。 见刘不仁如此模样,认罪的倒也诚恳,换做他人,定然收押在牢,秋后算账,但不想这孟心心生一计,上前打断他的话问道:“刘将军,大将军自知你乃是受奸人蛊惑,并非本意,今有一事,若你办事得力,兴许能免去一些罪过。”“请少将军示下!请少将军示下!”刘不仁闻听尚有活命减罪的机会,自然大喜,挪动膝盖,踉跄上前,拜伏在孟心脚边,极为诚恳。 但孟克孟啸却不知孟心的用意,对此大为不解,满脸困惑的瞪着他,却见孟心微笑着摆了摆手,似乎早有算计一般,躬身将那刘不仁扶起身来,竟十分亲昵的说道:“我素来知晓这南理城之所以能风调雨顺,安康太平,皆是由刘将军这般人物呕心沥血......”前后态度转变之快,叫刘不仁受宠若惊,不敢抬头,却连声说道:“少将军抬举了,抬举了......” “休得过谦,休得过谦......想来赤霞山与南理城互为依托,如今赤霞山已破,唇亡齿寒,南理城恐难长久。大战将至,正缺精兵良将。”孟心好似兄弟一般揽着刘不仁的肩膀,却暗中使足了气力,叫他挣扎不得,稍作停顿,又接着说道,“啊,我有一计,可夺回赤霞山,保全南理城。只是,现缺一员勇将,率军出征,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在下何德何能,无才无能,只恐难当大任,烦请少将军另选贤良前往,末将,末将,末将愿为少将军死守南理城!”刘不仁一听便慌了神,庞征麾下能征惯战之将,身经百战之兵,不可胜数,皆是北军精锐,而庞征更是有万夫莫开之用,赤霞山更是一道天险,休说是刘不仁,哪怕就算是孟家三父子亲自率兵去夺,也是有去无回,必死无疑,更何况他们刚刚败于北军之手。 这分明是让刘不仁去送死,他心知肚明,自然不肯,又怕孟克等责罚降罪,斟酌之下,便后退一步,主动请缨,死守南理城。 却没想到,如此一来,正中那孟心下怀。他当即笑着问道:“此话当真?”刘不仁遂跪倒在他的脚边,抱拳俯首道:“末将愿立下军令状,与南理城共存亡!死战不退,直至敌军退去,虽以身殉国,肝脑涂地,尤不悔也!”想来这本欲投降之将,却又摆出这般诚恳模样,细想下来,的确可笑。 “若再生异端,又当如何?”孟心双目含笑,淡定地问道。 刘不仁抬头答曰:“千刀万剐!” “好!”孟心早已料到如此情形,故而抚掌大笑,又拍了拍刘不仁的肩膀,便将其放回,只是暂时夺了他的军职,贬为军前校尉,一线听令。而孟克与孟啸虽说很不理解孟心这番作为,缺并未提出多少异议,而是待那刘不仁走远后,反来问那孟心道:“心儿,你可知晓,这摇摆不定,思量投敌之人最忌再用。你不杀他,也不将他赶出南理城,若是他将来临阵倒戈,反戈一击,又当如何?” “但请父兄放心,这刘不仁是个糊涂蛋,胆小怕事,极为惜命。今日不杀他,便是大恩一件,他哪怕不感怀于心,也不敢忘却。想来等北军攻城之时,他也不会食言,定能身先士卒,奋力向前。如此一来,多了一个奋勇的守城将士,少了一个投降敌军的将军,也少杀了一个人,何乐而不为。”孟心摊开双掌,从容的笑道。 “你啊你啊,行军打仗,死伤无数,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却还能这般在意一兵一卒的性命,真是难得。”孟啸叉着腰感叹道。可那孟克明显更在意从他手上丢掉的赤霞山与先帝遗命,一心想要夺回赤霞山大寨,将北军赶出贪狼关外,一来为先帝,为大姜,为黎民百姓,二来也为他留名青史,为他孟家的颜面。 故而孟克发问道:“心儿,你方才说,你有计策能夺回赤霞山?且说说,如何行事,为父亲自走这一遭......”孟心闻言险些慌了手脚,急忙上前劝阻,讲明实情道:“父帅切莫如此,孩儿方才所说乃是虚言,不过是为了激那刘不仁卖力守城,不敢怠惰,再生异端。庞征凶猛,锐不可当,赤霞山坚固,易守难攻。若我等据之,尚有计策退敌,但如今仅凭南理城和城中这些许兵力钱粮,想攻破赤霞山,简直是天方夜谭。” “为父悔不当初,未曾听从你之良言,致使丢失赤霞山大寨,为父,为父实无面目再见江东父老,若不将北军击退,绝不再回承天府!”孟克大手一挥,面露悲怆,好似英雄末路,回天无力。孟啸遂安慰他道:“父帅切莫心急,先前心儿屡次看破庞征计谋,今日也定能再破他一次!”说罢,又煞有介事的望了孟心一眼,以眼神示意他快些思索良策,好叫孟克心安。 但此事已是穷途末路,回天乏术,虽是孔明再生,公瑾在世,也难决断,故而思量之下,孟心始终不愿欺骗孟克,给他毫无来由也不可靠的自信,故而如实说道:“我只有一策,不知父帅肯听否?南理城绝不能丢,若南理城再破,北军将彻底不可阻挡,一路南下,大姜危在旦夕矣......事到如今,唯有死守而已。但城中粮草尚可支应三月,我们便死守三月,这期间绝不可轻易出战,违者军法从事。而后路尚未断绝,须得派出哨探,信使,四时打探敌军动向,好随机应变,同时向周边各州府请援,叫他们火速来救,支援南理城。全军上下,死战不退,等待援军,合兵一处,再开城迎战,与北军一决生死!” 虽说此举有些窝囊,但却是如今最为稳妥,胜算最大的方法。想来不听孟心良言的下场还依稀在眼前,孟克也不得不听从其计,右拳狠狠砸落在左手掌心之中,长叹一声,颇为无奈的下令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说罢,又从怀中取出大将军虎符,高举过头顶,转身对两子朗声说道,“定远将军孟啸,安远将军孟心听令!” 身前孟啸孟心二人遂撩起下摆,一齐抱拳拜道:“末将在!” “今着定远将军孟啸,执大将军虎符,领三千人马,分守城中各处要害关口,禁止任何人员擅自进出南理城,若遇敌军叩关打城,叫骂挑衅,只可依托城门阻击,不可轻易出城迎战,违者杀无赦!再拨你五千人马,死守城门关及城楼处,日夜交替,昼夜不歇,不可放松警惕!”孟克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待孟啸接过虎符,领命之后,又转向面对那孟心说道,“今着安远将军孟心,领一千人马,各分营队,在城中昼夜巡视,严查死守,随时支援。” 说罢,孟克又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那一掌大小,美玉雕琢,镶嵌碧玉,金石相衬,蹲坐着一只睚眦的大将军印。交予孟心之手,又对他吩咐道:“特令你着此将印,调集临近各州府兵马,传本帅军令,叫他们火速来救,不可迟延!不可有勿!” “末将领命——”二人领命起身,一齐拜别孟克,后又相视一笑,拱手作揖,算是兄弟二人就此分别。军令如山,时不我待,不再多言,就此离开。而那孟克则提着圣上钦赐的大将军宝剑,登上城楼,眺望天地,不远处大团的乌云朝南理城飘来,战鼓沉寂,铁戟冰凉,想来一场恶战将要来到。 谁胜谁负,谁敢断言?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零八回 北营虎视迫狼关 “打开营门——”已然易主的赤霞山大寨营门哨塔之上,北军士卒的高喊声回荡在山谷之中。声音还未落下,营门便徐徐打开,大批军士徐徐涌入寨中。幸得赤霞山大寨绵延近百里,足以容纳如此多的军士在此休养生息。几场大战,已然叫庞征的铁骑军损失了不少精锐,此时正是填补兵源之时,幸得封天侯沈钦已然按照原本的计划,率领大军赶到赤霞山与庞征会和,共同向南理城进发。 而这次庞征并未像往常一样懒得搭理,而是主动率众出门相迎,见沈钦坐于马背之上,穿戴整齐,全副武装的庞征便上前抱拳道:“兵魁大人叫末将好等!”“怎么?”沈钦闻言煞有介事的瞥了一眼一脸严肃的庞征,半调侃半认真的问道,“莫非庞将军嫌本侯来得迟了?” “额,这,哈哈哈......”庞征终于绷不住这副可以装出来的严肃模样,被沈钦三两句话打出原型,抚掌大笑,颇为无奈的拱手笑道,“叫兵魁大人见笑了。末将哪有此意?只不过是那左右诸将劝我摆出这副模样,我哪里习惯的了这个......” 说来也怪,这此时在此打哈哈,侃大山的庞征全然不似先前那个酒后鞭打士卒,战场上如同杀神的屠夫将军,就连自称老子的习惯也改了过来,在沈钦面前更为拘谨谦恭,反倒有几分憨厚与风趣,可这仍然改变不了他嗜血嗜杀的恶魔本性。这不禁叫听惯了他打骂他人的诸将有些吃惊,更是叫那沈钦有些意外,轻笑一声道:“真是识别三日,刮目相看呐。太阳自那西边升,张口老子闭口老子的屠夫将军怎么也开始拿捏起腔调来?这样岂不是我军中要少了一员猛将?” “哈哈哈......” 此言一出,众将皆哄笑起来,庞征也全然不在意此乃调侃他的玩笑,也随着众人一同大笑。在营门前折腾了许久,终于将所有将士都放入寨来,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各自休整,而那沈钦及其部将则被庞征迎入中军大帐,设宴款待。 行军打仗,扎营荒野,风餐露宿乃是常有的事,但北军自夺了北方一十三城,便再不为粮草补给供应所担忧。大块的牛羊肉,经过烹煮调味,随意的堆在案上,宛若一座小山,热气腾腾,随手便扯下一块香喷喷的肉来,塞入口中,将那一张张饥饿的肚皮填满。军中饮酒更是畅快豪气,只在大帐中央摆一口酒缸,每位将军身旁都立着一位军士,高举酒瓮,攥着酒勺,打一个旋儿,激起雪白的酒花,将那浑浊的酒大碗筛来,端起碗来就往嘴里灌,嘴里塞着肉,那酒水便顺着缝隙滚入腹中,不时还有顺着嘴角滴落的,但用手一抹,并不在意。 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这一张疲劳的嘴几乎一刻不得停歇,恨不得伏在那肉上宛如野兽一般撕咬啃食,直吃的是大汗淋漓,眼瞪嘴斜,肚皮圆滚,亦不肯罢休。这些血里火 (本章未完,请翻页) 里滚过三回的将军大都是些粗人,行军打仗粗糙惯了,便不慎在意所谓的形象,只顾着及时行乐,喝酒吃肉,倒也快活。 而那身为兵魁的沈钦乃是王侯出身,东狄王的亲弟,自幼便养尊处优,虽说并未养出些甚么娇贵病来,风餐露宿倒也习惯,但却颇为在意礼节,故而见众将如此吃喝,也能理解,不便多说,轻声一笑,端起面前那一掌大小的酒碗,只凑到嘴边,小小的抿了一口,便不再饮酒。一旁原本正喝得尽兴的庞征见状,也搁下酒碗,站起身来,直截了当的说道:“兵魁未何不饮酒?莫不是嫌末将营中的酒不够烈么?” 说罢便转头朝帐外高声喊道:“来人呐,把本座珍藏的十瓮好酒给兵魁大人抬来!” “庞将军切莫如此——”沈钦急忙起身将其阻止,众将愕然,望着沈钦不知其有何意,沈钦遂解释道,“近日虽是我军大胜,夺了这赤霞山。但姜军势大,仍不可小觑。未防敌军夜袭劫营,诸位将军切莫不可多饮致醉,以免耽误大事。” 庞征一拍大腿,无奈的笑道:“兵魁大人多虑了!说起此事来,还要多谢兵魁大人的妙计,助末将接二连三大破姜军,夺了这赤霞山寨,差点就能将那孟克老儿父子三人斩于马下呀......”说罢,庞征又有些难为情的摸了摸那已然残废的左眼,哑然失笑,“哎,只可惜末将先前轻敌冒进,擅自行事,才弄的如此狼狈,大意之下还不慎走脱了孟克三人......可兵魁大人非但不怪罪末将,还指示末将戴罪立功,如此大恩大德,末将焉敢忘怀?” 众将方才明白,原来这才是庞征对沈钦态度变化如此之大的原因,纷纷点头,深感有理。 “庞将军言重了,此乃庞将军英勇作战为主,所谓计谋,不过都是辅助罢了。”沈钦摆了摆手,轻描淡写的将所有功劳推给庞征。此举甚是高明。一来,可安庞征与众将之心,二来,亦可叫众将官日后作战更加奋勇卖力,好事半功倍。至于那沈钦,其实甚么也没有损失。他才不在乎这眼前的一点小军功,更不会被一时的得失牵绊住了脚,他要的是整个天下,姜国的天下,唯有将姜国的天下尽皆掌握在自己手中,他才有足够的实力,与他的兄长,当今的东狄王分庭抗礼,构建自己的王朝霸业。 他那勃勃野心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一城一池,一将一兵,皆是小事,攻城攻心,将每一寸土地,每一份实权,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成为真正的赢家。无论是东狄,北方联军,庞征等将,还是孟克父子三人,又或是姜国,都只是他这盘偌大棋盘中的一个小小的棋子,被他牢牢攥在手中。 “哎,依末将看,就是兵魁大人你多虑了!”庞征的性格仍未有多少改变,丝毫不顾及沈钦的身份与地位,直截了当的说道,“那姜军连遭大败,丢城失寨,损兵折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将,运气大伤,早已不是末将的敌手。末将已派哨探打听情况,如今那孟克老儿丢失了这固若金汤的赤霞山大寨,便率残部退守距离此地八十里的南理城。” “而那南理城,城矮墙薄,工事不全,城内人丁稀少,缺兵少粮,又无多少补给,孟克老儿异想天开,以此为凭,妄图负隅顽抗,阻我大军铁蹄,实是以卵击石,必死无疑!末将不妨把话说开了......今日即便大人未曾与末将回合,末将明日发兵,不消半日,定能拿下南理城,活剐了那孟克!而今倘若大人与末将合兵一处,即刻发兵,天亮前拿下南理城,绝无问题!” 庞征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仿佛攻破南理城,取那孟克父子项上人头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轻而易举,谈笑间便将胜利握在手中:“南理城一破,孟克父子三人战死,姜国的精锐进阶覆灭,我军便可一马平川,再无阻拦,直取那承天府!天下唾手可得!大人,你还在等甚么?” “等一个战机。”庞征的话语具有极大的鼓舞,众将官似乎都被他说的摩拳擦掌,按捺不住心中杀戮的欲望,恨不得立刻与姜军开战,攻陷南理城,但沈钦似乎并没有立刻开战的打算,极为平静,面色不改,轻描淡写的打消了众将的念头,“恐怕事实不会如庞将军说的这般容易。” 众将闻言,其声问道:“何为战机?” “南理城虽不是一座坚城,但孟克的两个儿子却不是甚么凡夫俗子。尤其,是他的小儿子孟心。本侯调查过,此人心思缜密,顾虑周全,小心谨慎,先前屡次看破我的计谋,劝阻父兄不要中计。有如此能人在,想必即便是易攻难守的南理城,他也会尽全力,想法设法的阻止我们前进一步。”沈钦端坐于帅案之后,仿佛将天下形势尽收眼底,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唯有如此步步为营,他才能稳操胜券。 “咳,在我大军的铁蹄之下,区区一个黄口孺子,乳臭未干,又有何用?”庞征方想接着说服沈钦,不想沈钦猛然起身,示意他闭嘴,打断他的话,面带不悦,朝帐外走去,边走边冷言说道:“诸位将军不必多言,对此本侯早有打算,绝不会轻易更改。大军初到赤霞山,还需休养生息。传我军令,三军休养三日,三日后,前军先行出谷,兵发南理城!” “兵魁大人,此时正该一鼓作气......”庞征仍不肯就此放弃,不想那沈钦又突然回头,漆黑的双眼如同苍鹰一般死死盯着庞征:“军令如山,违者当斩!”站起身来的众将终不再多言,目光在沈钦与庞征之间流转,长吁短叹,无言以对。 众将目送着沈钦挑帐出营,不知去往何处,而那呆立在大帐中央的庞征怒上心头,极不甘心,猛地将手中酒碗掼在身前,摔了个粉碎,后又环顾四周,厉声骂道:“看甚么!看甚么!看你娘!”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零九回 兵魁征令催战鼓 沉闷的天阴云密布,却拧不出半点水来,反压得人喘不过气,立于城楼之上,好似能触碰到那翻滚的云层一般,眺望那蜿蜒崎岖的赤霞山,满心愁绪,无以言表。长恨在怀愤难抒,乌云万里愁密布。金戈仗开八十里,挑得青天荡乱雾。野马长鸣心已老,眉白须断隐神伤。他日腾龙飞猛将,山河皆在皎月明。 且说这孟克心内不平,独自立在城楼之上,眺望那朦朦胧胧,隐于乱云之中的赤霞山,眉头紧蹙,嘴角微颤,终是长叹一声,回头望一眼那被狂风扯得绷直的旌旗,忽觉身心苍老,力不从心,故而惆怅满怀,踱步散心。 而那孟心正奉命率部下四处巡视,也登上这城楼来,忽见孟克在此处踱步已久,先是静观一阵,不便打扰,后又示意部下继续按部就班,自己则缓步上前,走到孟克身旁,拱手抱拳道:“末将参见大将军。”此时父子二人皆身披甲胄,乃是上下级关系而绝非父子,故而孟心以元帅之礼相待。 “心儿,你来啦......”可孟克显然是未能回过神来,或许是心内愁绪繁杂,一时忘却了那些繁文缛节,并未侧脸看他,而是依旧眺望远处,随口问道,“信使都派往临近州府了么?” “都派出去了,邻近的临天府,寿天府,镇天府,常天府,宁武府,宗元府,仁安府,东唐府,白丘城,都龙城,上阳城,安陵城,武归城,共计一十三路,都派出了信使。”孟心将谨记于脑中的各处安排复述回报于孟克,好叫他安心,“一连派了三批,皆执盖有大将军印的加急军令,命他们接令后火速赶来救援。” 孟克闻言,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良久却又问道:“但不知援兵几日能到?”孟心掐指一算,推测道,“若算上信使赶路的时辰,接令后准备的时辰,急行军的时辰,想来距离南理城最近的武归城五日便可赶到,距离最远的东唐府可能要迟一些,估计须得近一月光景。” “一个月,一个月......南理城真的能支撑一个月么?”孟克似乎并不乐观,也没有先前那般狂妄自大,而是显现出少有的失落,无望与深沉,苦笑一声,又侧脸问道,“依你看,在援军赶来之前,我们能否抗住北军的进攻?”“父帅......哨探来报,北军兵魁,封天侯沈钦已然率领大军与先锋庞征的铁骑军在赤霞山会师。说实话,倘若他们此时前来,尽全力攻城,南理城最多支撑一日,便会......”孟心话未说完便垂下头去,不想让孟克看见自己那黯然神伤的模样。实在不忍将实情说出,孟心便选择保持沉默。 “果然......”一切都和孟克料想中的一般,这将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或许不会持续太久,但一定十分惨烈。不外乎是城破人亡,一损俱损。但战事未起,尚未交锋,胜负成败不可轻言,一切皆有可能,孟克只得这般安慰自己,而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当然,他也不会再撤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该是如此。 但孟心生怕孟克因此心神不宁,寝食难安,耽误大事,也担心孟克的身体,战场无情,刀剑无眼,他年事已高,经不起这般损伤折磨,故而急忙安慰他道:“父帅切莫心急,也不必担心。哨探来报,不知为何,那沈钦似乎并未有立即进军的打算,而是在赤霞山安营扎寨,操练军士。况且,武归城等地皆是重兵驻守之地,各州府又有各地的督府军,正好给我们补充人马,与那沈钦一决死战......”“他是想先休养生息,等待战机。战机一到,他就会立刻举兵来犯......至于督府军,哼,久疏战阵,只怕并无多大用处。”孟克却又一语道破天机,丝毫不给自己留退路。 孟心终于无言以对,无话可说,心中甚是烦闷,不知如何是好。忽闻孟克又发问道:“心儿,即便我们真的能撑到五日之后,你以为,他们真的能发兵来救么?”孟心闻言大惊,面露惊恐之色,但很快便镇静下来,义正言辞,却胸怀愤懑的说道:“他们怎敢抗命不尊!父帅所发的乃是盖有先帝御赐字样的大将军军印的加急文书,凡接军令者须依此行事,不得有误。否则如同违抗圣旨,罪无可赦!若他们作壁上观,不肯来救,待父帅脱险后,定要拿他们问罪!” “心儿,你以为,我们此次还有后退的余地么?”孟克此言叫那孟心满面悲怆,一腔凄凉,嘴角颤动,良久无言,孟克则接着说道,“南理城本是一座孤城,如今又失了赤霞山,正是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之境。再者,丢了赤霞山本是大罪,为父还有何面目一退再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为父将与这南理城共存亡。”父子二人似乎都有预感,这似乎是一场必败之局,但他们却心照不宣,都没有将实情说出,不知是为了稳定军心,还是其他。 孟克忽然想起甚么,便问道:“你兄长何在?” “兄长尚在城中查点各处关口城门的防守情况,准备画样图形,少时便来回报父帅。”孟心答道。孟克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二人便一前一后走下城楼。而跟从在父帅身后的孟心,却在无意间察觉,不知何时,孟克原先挺拔的身姿已然不复存在,矫健的步履也逐渐蹒跚,脸上的皱纹多了不少,额角的白发也平添苍老。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父帅,已不是那个冲锋陷阵,身先士卒,豪气万丈,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而已是一个迟暮之年的老者,只是他肩上的担子,还没有一个人能接。 或许,曾经有过。但那个人,已然不知身在何方,是死是活。 短短三日,双方皆是度日如年,受尽煎熬折磨。北军上下原本锋锐正盛,等待三日,休说的确养足了精神,但原本摩拳擦掌,等待着一场攻城战的士卒却已然无有多少战心。至于南理城内的姜军,则是终日惴惴不安,夜晚安寝之时也是衣甲不脱,兵刃不离,睡着了也要留一只眼,以防北军来攻。双方就这样隔着几十里地博弈攻心,僵持煎熬,折磨着彼此。 三日之后,本在帐中饮酒的北军大将方槐却接到兵魁军令,命他率本部人马杀奔南理城下,却不得攻城,而是要日夜叫骂,引诱姜军出城来战。这方槐乃是个老实人,自然打算按照军令来办,而不会像庞征那般胡作非为,违反军令。不敢怠慢,当即接令,披挂上马,点齐兵将,就要出发,可尚未走出营门,忽闻不远处一阵叫喊声飘荡而来,方槐当即驻马,回身望去,却见那庞征身着便服,披头散发,纵马奔来,正是他喊住方槐,不知所为何事。 但既是同僚,基本的礼节还是要给,方槐便拱手抱拳道:“庞将军,不知庞将军喊住在下所为何事?”“吁——方将军多礼!”庞征勒住缰绳,草草还礼,横眉瞪目,火急火燎的说道,“方将军可是奉命攻城?”“并非攻城,只是骂阵诱敌罢了。”方槐如实答道。 闻听此言,那庞征便变了脸色,啐了口唾沫暗暗骂道:“妈的,这又是甚么计策!先是错失战机,折了我军锋锐,如今好不容易举兵出征,却又围而不攻,骂阵诱敌,这小子究竟有甚么打算?!”说罢抬起头来,惊见那方槐满脸狐疑的盯着他,这才说道:“方将军切莫不可一错再错,贻误战机,你部下有三万人马,我可拨你五千精骑,助你一臂之力,不知方将军敢攻城否?” 方槐闻言大惊,险些跌下马背,慌忙摆手说道:“擅自调动部队,违抗军令攻城,皆是杀头大罪,我哪敢如此!庞将军切莫再胡闹了,还是让我早些出发为好,耽误了时辰,兵魁大人定要怪罪你我!”“怕甚么,你且照我说的做,得了功劳你我对半分,若有甚么责任,老子一肩承担!”庞征立于马上皱着眉头,朗声说道。 可那方槐却如同见了瘟神一般,急切地想要将他甩开,不待告别,便率领部队撞开庞征,急速进军,向南理城进发。而那庞征被迫让开中门大道,却因此怀恨在心,破口大骂道:“汝等小儿,目光短浅,贪生怕死,如何能做成大事!如何能做成大事啊——”说罢又随口骂了几句,便愤愤不平的拨马往自家营帐奔去,想要借酒浇愁,唯有如此,方能解心中之恨。 且说那方槐率领三万大军火速穿过山谷,雄鹰展翅,傲视天地,掠过红岩,扬起风沙阵阵,遥望天地皆一色,层云如火烧,如血赤日顶高悬,寒风吹彻鼓不响,金戈皆收敛。快马急行,终是在正午时分赶到南理城下。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一十回 将军心火怀嗔怒 而此时那南理城城楼之上,已是全副武装,戒备森严,严阵以待。上至将军,下至士卒,都接到了死战不退的军令,孟克答应他们,奏疏一封,上奏天子,请愿为此战所有将士,无论最终是死是活,都有朝廷户部拨款,为其照顾赡养父母妻儿,以终天年,同时减免五年赋税,以安其心。 如此一来,姜国将士皆无后顾之忧,欲背水一战,凭南理城与北军一决雌雄。此一战,无论谁胜谁负,惨烈与否,都将载入史册,这一仗也直接决定了,北军是否能继续南下,攻城掠地与姜国的生死存亡。 而身为大将军的孟克则披上那先帝钦赐的麒麟宝相吞金甲,手执九龙剑,登上城楼,指挥作战。孟啸孟心分立两旁,神情严肃,一言不发,也是紧张到屏住呼吸。他们已不算是甚么初次上阵的新兵,大大小小的恶战,生死之际,命悬一线的时刻也曾经历过不少,但都没有眼前这一场即将到来的鏖战更令他们战战兢兢。 不远处那士卒模样打扮的刘不仁也是如此。他或许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披坚执锐,上阵杀敌,与曾经属于他的城池共存亡。但或许他们不曾料到,北军此次虽然声势浩大,但却并没有即刻攻城的打算。 且看那天际初,山谷间,浩浩荡荡的北军朝南进发,军容肃正,井然有序,杀气腾腾。烟尘激荡,旌旗翻腾,长烟似虎,赤日如狼。隆隆战鼓隐其间,声声落在心坎上,好似阴云遮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前所未有的巨大压迫感。金戈相碰,烈马嘶鸣,为首的正是那北军将领方槐,身后则是他部下的三万大军。 待到那烈阳悬于头顶正中之时,北军的军阵已然在城楼之下排开,数十个方阵星罗棋布,于城楼俯看,密密麻麻,极为骇人。但姜国将士却不为所动,虽心中亦有些胆战心惊,但却将身板挺直,紧紧攥住手中的长枪,严阵以待。孟克更是早有军令在前,擅自出城迎战者,杀无赦。这是一场防守战,他们的任务,不是斩杀多少敌人,而是钉在南理城,设法夺回赤霞山。 且说那方槐抬头望了一眼并不算高的城楼,一眼便望见那正当中的孟克,他二人虽未曾谋面,但方槐却能从容貌与年龄差异中推测出他便是孟克。并未多言,只一挥手,军阵之中,号角响起,鼓声阵阵,有如天雷滚地,极为震撼,北军将士忽而齐声呐喊,喊杀声通天彻底,而那方槐却拨码回转,躲入阵中,不知究竟有甚么目的。 城楼上的孟克父子三人见此一幕也颇为意外,眼看这方槐不紧不慢,似乎没有多少攻城的意愿,但又不知其葫芦里卖的究竟是甚么药,故而不敢放松警惕。孟啸伏在城楼之上,伸长了脖子,探出脑袋,眯着眼看了许久,才纳闷道:“真是奇了怪,这北军攻城,既无有云梯战车,亦没有攻城器械,如何能攻城?莫非这是甚么我等不知晓的新式战术?” “无论他们究竟意欲何为,我们也绝对不能放松警惕,让他们有可乘之机!”孟心攥紧了拳头,斩钉截铁的说道。孟克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抬手言道:“传令下去,叫各营各部将士严阵以待,不可放松,随时准备迎战!”“遵命——”孟啸孟心二人领命而去,只留孟克一人独立城楼之上,依旧观察着北军的一举一动。 果不其然,少时,北军军阵变换,两旁军士若潮水般散开,让开当间,一员战将提着一个圆滚滚的漆黑布包,扛着长枪便冲出阵来。两旁军士齐声呐喊,好似是在欢呼庆祝,含糊不清,听不真切。城楼上的孟克及众将士的目光也一同汇聚到了那员战将身上,全然不知他下一刻要做些甚么,屏气凝神,好不压抑。 却见那人将手中布包丢在身前,包裹散开,滚出来一顶银光熠熠的狻猊兜鍪。孟克一眼便认出了那顶兜鍪,那曾是孟啸所戴。原来此乃是前日里孟啸中赵德李彪诈降计之时,深陷北军营寨中逃窜时所丢弃的。被北军将士拾得,交予庞征,庞征又上呈与沈钦。故而沈钦差这方槐前来骂阵之时,也带上了此物,用于激怒屡次上当中计的孟啸。 不料千算万算,少算了一招。智者千虑,偶有一失。偏偏那孟啸被孟克遣去传令,不在城楼,故而没有见到此一幕。 且看那北军战将,用长枪挑起兜鍪,举在半空,又仰头冲着城楼之上扯开嗓子,放声高喊道:“孟啸小儿,头颅在此,还不快快出城来降,免得他日人头落地,正与这兜鍪重逢呐。哈哈哈......”此言一出,惹得周边北军士卒皆齐声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快活。城楼上的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又闻听那战将高声叫骂挑衅道:“孟克老儿,皓首匹夫,将入黄土,不知在家戏子为乐,偏偏要披坚执锐,上阵杀敌,只怕你那颗白头终究要被自己的鲜血所染,再也回不得家啦,哈哈......” 孟克闻听此言,险些就要发作,幸得身旁众将连声劝阻,他这才逐渐冷静下来,似乎依然认清此乃北军的诱敌之计,故而不再放在心上。可他偏偏又不敢一走了之,生怕北军在他离开城楼之后突然发动进攻,打他个措手不及,故而只得在城楼之上,这便躲不开那些污言秽语,叫骂之声。 “孟心小儿,黄口孺子,半大孩子,乳臭未干,还敢在此逗留!劝你快快滚回家中,免得尿了裤子!哈哈......” 幸得此时那孟心也不在城楼之上,不然不知会发生些甚么。但即便如此,身为人父的孟克在这些针对其最亲爱的孩子,肮脏不堪的挑衅之言落入耳中之时,亦是心如刀绞,怒发冲冠,双手死死按住那粗糙的城垛,双手十指更是陷在那石缝之间,任那尖锐的碎石将指腹刺破,流出殷红的鲜血来也不在意。紧咬牙关,怒目瞪圆,额角青筋密布,双眼满是血丝,恨不得用眼神将那战将撕成碎片,方才罢休。 “老狗老狗命不长!小儿小儿没爹娘!哈哈哈......” “老狗没了胆,竟窝在城里做缩头乌龟,孙子,敢出来与爷爷一决死战么?!” “我看他们是吓破了胆,姜国小儿,无能之辈!” “先破南理城,在取那承天府,待破了城,也要在那皇帝老儿的龙椅上坐一坐,在他的后宫里好好玩耍一般,岂不美哉?” “从爷爷的胯下钻过去,便饶你们父子三人不死哈哈哈......” 不堪入耳的叫骂声充斥在这天地之间,垂着头的孟克微微颤动,左右众将皆不敢上前劝阻,生怕一不留神弄巧成拙,而姜国将士也皆是怒不可遏,皆欲出城迎战。此时正逢那孟啸孟心传令归来,见城楼之上群情愤慨,众将皆欲应战,不愿再龟缩于城中。二人大为不解,面面相觑,满头雾水,慌忙上前将那剧烈颤动,双目赤红,踉踉跄跄的孟克扶住,两兄弟又分立左右,忙问道:“父帅,发生了何事?为何你等皆如此......” 话未说完,那城楼之下的叫骂声便飘了上来,落入二人耳中,先是一惊,随后便回过神来。惊见那城楼之下,北军将士竟然将那孟啸的兜鍪当作蹴鞠,在脚下踢来踢去。那圆滚滚的兜鍪真像人的脑袋一般,不想却遭受这般羞辱。孟啸哪里肯忍受这般奇耻大辱,咬牙切齿,破口大骂,拔出宝剑就要出城杀敌,却被孟心死死拦住。 正在孟心极力劝说孟克孟啸冷静之时,忽闻那北军叫嚷之声,三人便伏在城楼之上循声望去,但见那还了得正欢的北军将士忽然散开,从阵中又跑出一队军士,高举着三个招魂幡,那幡原是不知从何处扯来的碎布片,用歪歪扭扭,粗陋不堪的笔迹写着孟克父子三人的姓名,立在阵前,北军众将士纷纷上前,解开衣甲裤带,便朝着那三顶招魂幡撒尿取乐,不时谈笑风生,大笑不已。 诸事皆毕,又将那三顶招魂幡踢倒在地,极尽所能,踩踏蹂躏,百般羞辱,那脸上洋溢而出的笑容,更是对孟克父子,对姜国最大的挑衅。 “父帅!请父帅准我出城迎敌!我只要,只要三千人马,定能杀得这帮畜生落花流水!”满面赤红,怒发冲冠的孟啸手执长剑,声音有些沙哑,怒火中烧,按捺不住,誓要与城外叫嚣的北军决一死战,却被身旁的孟心死死抱住腰腹,动弹不得。孟啸只得使出浑身气力将他一把推开,又转身将其踢翻在地,气愤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便用剑直指着那一脸无辜的孟心,厉声痛骂道:“你也是姜国的人,为何要拦我!” “小不忍则乱大谋,兄长切莫意气用事!”孟心无奈的回应道。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一十一回 斩方槐英杰显威 见孟啸愤怒的神情稍有缓和,孟心便想着加把劲,继续劝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北军如此叫骂,不过是为了激怒我等,引诱我等出城迎战,好中他们的埋伏!兄长如此何般,不是正中他们下怀么?兄长可还记得,贪狼关是如何丢的?” “引诱出城,又中埋伏,依托地形......”孟啸轻声嘟囔,回忆着昔日贪狼关的惨状。即便他们并未亲身体验,也能感受到一二。尤其是那守关之将莫然,乃是将帅不和以致身死的典型,一直被孟啸孟心兄弟二人引以为戒,故而不敢忘怀。 想到此处,不禁抬起头来,遥望不远处的赤霞山,孟啸好似忽然明白了甚么,便喃喃自语道:“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孟心一骨碌爬起身来,扶住孟啸的臂膀,苦口婆心道:“此番分明是北军诡计,兄长切莫再上当。”孟啸闻言恍然大悟,又有些难为情,垂下头来,紧紧攥着孟心的手,感慨万分道:“多亏兄弟提醒,否则险些误了大事。”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遂化解恩怨,不再多言。 而那在一旁观察北军情形的孟克此时又偏过头来,见兄弟二人感情如故,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原本满腔怒气,在孟心的一番劝说下也消减大半,细细琢磨一阵,便领着那孟啸孟心二人到城楼边眺望查看,问道:“啸儿心儿,你们且看,北军此行约莫来了三万人,城中各处兵力不过一万,又极为分散,一时间难以召集。而城楼处不过数千人马,且缺少兵械,唯有多树旗帜,虚张声势,方为上策。但今北军大军在后,其兵力数倍于我,南理城又非是坚城,易攻难守,他们为何不强攻,却要用这骂阵诱敌之计?” 孟啸不假思索,直截了当说道:“定是那沈钦不知城中虚实,故而派此人前来试探,好将我等引诱出城再一举歼灭,如此一来,比起强行攻城,简直算是事半功倍。”说罢,父兄二人目光又一齐抛向那孟心,孟心摩挲着光滑的下巴,沉思一阵,琢磨再三,便回答道:“兄长此言颇有道理,那沈钦为人小心谨慎,喜好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这也是他一阵亲自坐镇大后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拿下我关内一十三城的原因。” 孟心边说边踱步,目光自始至终不从那北军军阵之上挪开:“他此时不知我等城中究竟有多少兵马,又忌惮我父子三人及众将,文武兼备,故而不敢轻易来犯。此一番前来骂阵,自然是为了引诱我等出城,一来可一举歼灭我军,二来也可趁虚而入,夺我城池。只怕此时此刻,他已经把我姜国土地当作他东狄的属地,把我大姜的百姓当成是他东狄的子民了!故而不肯轻易攻城。” 父子三人相视一眼,愁绪万千,长叹一声,无言以对。而孟心却自顾自的轻声说道:“这沈钦绝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等闲之辈,更不如庞征这般有勇无谋,不好对付啊......” 日头正高,烈阳正盛,虽是冬日,但头顶那高悬的熔炉灼烧着漆黑的铁铠,依旧叫人闷热难耐。尤其是那北军,叫骂了足足一个时辰,上蹿下跳,已然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叫嚷出个结果来,自始至终,姜军将士虽是听得群情愤慨,但却并未有一兵一卒出城迎战,似乎叫北军将士的计划落了空。口干舌燥,大汗淋漓,北军将士逐渐烦躁起来,不顾那方槐阻拦劝说,纷纷解甲脱衣,用长戟长枪搭起衣架,晾晒那已被汗水浸透的里衣,或躺或坐,或歇或睡,早已放下警惕,顾不得是在他人城楼之下,便放肆休息起来。 已是筋疲力竭之时,任那阵中诸将如何鞭打叫骂也不肯起身,久而久之,有些将官不禁也开始怠惰,不仅对部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也偷摸着歇息片刻。方槐见状,心力交瘁,苦口婆心劝说好一阵也无济于事,终于放弃,身为将军,竟然也丢了兵刃,去到一旁埋着头休息起来。 且说那戒备森严的南理城上忽然探出一个脑袋,眯着眼窥探了半天,便又缩了回去,原来是那正坐在敌楼前休憩喝茶的孟克三父子闻听叫骂声越来越小,稀稀拉拉,逐渐消停,便差人去探。那探子回转,将实情如实相告,三人便又快步登上城楼,俯瞰北军军阵,果然已是一片狼藉,东倒西歪,全然没有早些时辰的那般肃正威武。 孟啸见状大喜,忙转身对那孟克抱拳请命道:“请父帅准我领兵出城,先前北军严阵以待,军容肃正,确有诱敌之嫌,且不易对付。但如今天气干燥炎热,北军坚持不住,已是精疲力竭,如此狼狈懈怠,无有防备,正是我军出其不意,奇兵制胜之战机也!若父帅允我三千骑兵,末将定能大破敌军,生擒贼将!” “孩儿不可莽撞。”孟克虽未准许孟啸如此行事,但似乎也并未一口拒绝,而是给了他回旋的余地,并未曾把话说死,他的眼神不断向城下飘去,似乎也早有此意。孟啸正是抓住着细微的表情,猜中了孟克的心思,又忙上前劝道:“父帅,天赐良机,不可错过!”可此时此刻,一旁的孟心却在沉思,心里不由地思忖道:“人言这沈钦治军严谨,为何会派出这一帮人前来叫阵,莫非......” 还不及他想个明白,那孟克便动了心思,一拍城垛,果断说道:“好!既然如此,今着令定远将军孟啸,领三千人马,出城迎敌,务必取胜!”“末将遵命!”孟啸终于得偿所愿,如愿以偿,大喜过望,当即点齐并马,开城出战。且看那南理城的大门徐徐打开,喊杀声马嘶声,夹杂一处,铺天盖地,震耳欲聋,席卷而来。 半睡半醒的北军将士惊见那龟缩城中的姜军毫无征兆,忽然杀出城来,皆来不及准备,反应过来的军士早 (本章未完,请翻页) 已丢盔弃甲,抱头鼠窜,四散而去,而那些未曾反应过来,或是还在睡梦之中的,便沦为姜军将士的刀下鬼,蹄下魂,惨死一片。一时间,北军大乱,若非死与姜军将士之手,便是死于互相踩塌而亡。丢盔弃甲,损将折兵,衣甲旌旗丢了满地,死尸伤兵遍地皆是。 而那阵中诸将闻声也惊醒过来,尤其是那睡得正香甜的方槐,在城门打开的一瞬间便有所察觉,当即披甲上马,却寻不见兵器,仓促之间,兜鍪也戴歪在一旁,不好调整,遮住了一只眼,慌忙扯住缰绳,奔走于军阵之前,高声喊道:“姜军出城了!姜军出城了!快快起身迎敌,起身迎敌!” “姜军出城了,快逃啊,快逃啊——” 不想那姜军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北军纷纷逃窜,并无战心,那方槐心力交瘁,回天乏术,无奈的高喊道:“切莫逃离,切莫逃离!不要乱,不要乱!快,快,随我迎敌,随我迎敌!”怎奈那些北军士卒不肯从他之言,早已被赶至身前的姜军吓破了胆,头也不回,手忙脚乱,四肢并用,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话音刚落,那方槐正心急如焚之时,忽闻背后三通鼓响,回身望去,却见那孟啸已然杀至身前,断喝一声:“贼将纳命来——”这一声似乎是要将连日来积下的怨愤与屈辱尽皆发泄出来,方槐手无兵刃,招架不得,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呆立原地,撞开双臂,还未及叫喊出声来,但见那孟啸手中金背大刀猛然落下,寒光一闪,血雾迸射,那方槐两眼一瞪,双腿一伸,便被披做两端,作碎肉跌下马来。 那些本欲反抗的北军将士见状也都不敢再恋战,四散逃窜,再无法抵抗姜军。而孟啸斩了那方槐,又率军冲杀一阵,杀敌无数,缴获俘虏更是不可胜数,且说那率军追杀至那赤霞山谷前,微微驻足,琢磨一阵,正犹豫间,忽闻不远处城楼之上落下一句话来,正是孟心所喊:“穷寇莫追——兄长千万小心,快快回城——” 话音刚落,又闻城上鸣金,孟啸轻叹一声,自知兹事体大,不能轻敌,便率领众将士拨马回转,回到南理城中。 此一战,叫那些心中憋屈已久的姜军将士欢呼雀跃,再度沸腾,这是连日对北作战皆惨败以来的第一场胜仗,姜军上下一片欢腾,自那孟啸等人进城以来,百姓将士皆夹道欢迎,人人皆上前恭贺,同时赞颂那孟啸的功绩:“少将军英勇盖世,天下无双呐。” “少将军神勇呀!” “少将军文武双全,天下无敌啊。” “哈哈哈。”且说那孟啸被欢呼声与赞扬声簇拥在当间,坐在高头大马上频频点头微笑,颇为享受这凯旋归来的胜利时刻,众将官也是感慨不已,纷纷向孟克夸赞孟啸,孟克很是满意,抚须大笑,尽皆点头称是。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一十二回 擒程广孟啸凯旋 “虎父无犬子呐!”众将齐声夸赞,甚是欣慰的孟克照单全收,只有那身旁的孟心自始至终依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紧皱着双眉,神情严肃,一言不发。眼看这那孟啸折返归来,俯首拜道:“末将得胜归来,未曾辜负父帅厚望!”说罢,又将那悬在腰间的方槐首级解下,双手奉上,“此乃贼将首级,献与父帅麾下!” “吾儿神勇!”孟克大为欣喜,赞叹一声,忙上前将孟啸扶起,随手将那人头掷在身旁,并不在意,又牵着孟啸的手转身对众将说道,“今日定远将军孟啸大胜得归,老夫欲大办宴席,权做庆祝,诸位将军切莫推辞!”众将欣然接受,也一齐拜道:“谨遵大将军令!” 孟心闻言慌忙上前劝道,也顾不得众将在场,措辞如何:“父帅,万万不可?”众将闻言愕然,不解其意,那孟克孟啸更是瞬间变了脸色,先前的喜气顷刻间荡然无存,面色阴沉,似有不悦。“心儿,为何不可?你兄长得胜归来,斩杀贼将,大破敌军,并未折损一人。如此大胜,理当庆祝。” 孟心刚想开口解释,不想那孟啸却快步走到他的身旁,一把拦住了孟心的肩膀,用极为凶狠的眼神瞪了孟心一眼,叫他有些不知所措。原来兄弟二人虽说是重归于好,怎奈早在心底埋下了一颗嫉恨的种子,慢慢生根发芽,如今正在孟克心中蔓延,孟心如此这般行事,正戳中孟啸的痛楚,便又猜忌起来。 外人看来,或许是兄弟之间亲昵的举动,殊不知孟心早已是不知所措,六神无主,颇为无辜的望着孟啸,双唇颤动不已,不知该说些甚么。而那孟啸则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道:“啊,心儿,休要妒忌。兄长的功劳便是你的功劳,你又何必如此呢?”众将闻听此言,又见孟心神情慌张,并不辩驳,便认为孟啸所言俱是事实,便在心中暗暗认为,这孟啸乃是宽容大度的真君子,而那孟心则是嫉贤妒能的第一人。 且看那孟心终是长叹一声,无言以对,只得不再多言。眼看这众将簇拥着孟克孟啸二人走远,他自知自己已然失去众将之心,他的言语再无甚么份量,但他不愿见父兄大祸临头,还是下意识的开口喊道:“父帅、兄长且慢——”众人闻声回头,孟啸便冷着脸问道:“何事?” “切莫多饮,以防北军夜袭......”孟心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没有底气,而此话落在众将耳中,更是不轻不重,权做耳旁风,只有孟克意味深长的望了他一眼,长叹一声,无奈的说道:“知道了。”便又与众将官欢天喜地的拥护着那孟啸往正厅走去,独留下那孟心一人独自在城楼,立在寒风之中,眺望天地,满怀愁绪,终是化为微微上扬的嘴角,随风而去。 且说这一日深夜,众将皆着便服参加宴席,俱都到齐,独独缺少那 (本章未完,请翻页) 孟心。孟啸等人见此,都更为笃定这孟心心胸狭窄,难堪大人,故而愈发疏远他,殊不知此时那孟心正带着部下将士在城中各处巡逻警戒,还亲自登上城楼,安插岗哨,四处观察,严防北军趁夜来犯,以保障父兄及众将在宴席上的欢乐不被打扰。可他谁也不曾告诉,只将心事尽皆压在心底。 众将一夜畅快,皆喝的酩酊大醉,尤其是那孟啸,满腹牢骚与仇怨终于得报,此番斩了方槐,尚不知足,更是放出豪言,要一举攻破北军,斩庞征擒沈钦,收复失地,一雪前耻,众将也不时附和。而那孟克虽说不曾醉成这幅不成体统的模样,但却也是面色红润,满身酒气,笑眯眯的抚须望着那孟啸,眼里满是喜爱与赞赏。且说这一夜,姜军城中欢天喜地,而那北军寨内却炸开了锅。 北军自攻破贪狼关外,一路高唱凯歌,势如破竹,无人可当。这几乎是史无前例的一场惨败,即便是前日里庞征中计,也不曾有这般惨烈。这一仗乃是主动挑衅后的溃散式大败,虽说三万人马大半回到营中,但主将方槐被斩,又丢了不少军械,折了北军士气,如此损失,要远远比直接攻城要多得多。但此事除了那庞征意外,几乎无人敢提。 而那庞征,也只敢在私下里大肆辱骂那沈钦是不懂兵法的小儿,似乎早已将先前为他出谋划策,反败为胜的恩情抛掷脑后,可当他到了沈钦的面前,即便他满肚子牢骚与不满,也不敢吐露出满个字,只敢瞪着一对牛眼,漫不经心的站在众将身旁。 原来那沈钦自从得到败兵归来的消息后,并未有多少自责,甚至并未有多少意外,好似一切都在他的预谋中一般。沈钦既没有责怪将士作战不力,也未曾处罚逃兵以儆效尤,更是未曾提及是自己的计谋出了差错,而是将那早已准备好的方槐的灵位摆上,率领众将焚香祭奠,又亲自下跪祭拜。众将虽不解其意,但也齐刷刷跪倒在地,就连那满心不服的庞征,晃荡了许久,也跪坐下来,心里还在嘀咕道:“若是直接攻城,恐怕此时那南理城已然是我们的了!” 待祭拜诸事毕后,沈钦却不急着离开,而是背对着众人,用极为干净的嗓音朗声问道:“诸位将军,可知方槐将军是因何而死?”众将心知肚明,却不敢作声,面面相觑,皆沉默不言,唯有那庞征壮着胆子,轻声嘀咕一句道:“还不是因为你......”可不知是因为四周太过寂静,沈钦听到了此言,还是他早已猜到会有人如此抱怨,停顿片刻,竟然转身说道:“你们之中,想必绝大多数人,认为这是本侯的计谋出了差错。但本侯不妨告诉你们,方将军是为了本侯的计谋而死,为了东狄,为了我漠北五族的荣耀而死!而不是因本侯的计谋而死......他死的壮烈,死的顶天立地!他没有成为北军的俘虏,而是选择战死沙场,他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我们的大英雄!” “哼,结果最后尸骨难还乡,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庞征冷笑一声,又自顾自的说道。身旁同僚生怕他暴露,急忙垂下头用手肘顶了顶他,示意庞征休要多言,以防沈钦发觉。 但似乎一切仍在沈钦的掌握之中,只见他不慌不忙的发号施令,安排各处。待他说完,那憋屈了许久的庞征终于按捺不住,起身抱拳道:“启禀兵魁,末将有一计,可破南理城!”“哦?庞将军有何计策?”沈钦微笑着问道,但似乎并没有多少兴趣。庞征遂回答道:“夜袭。此番北军得胜,定然会大摆筵席,掉以轻心,此正是我军反败为胜之良机!实不可错过!” 不想沈钦听罢,竟微笑着摇了摇头,并不同意,也并未多言,而是转身就要离开。心急如焚的庞征见状忙喊住他说道:“兵魁大人!此番错过良机,如何再能破那南理城!” “我自有良策,不必庞将军费心。”沈钦微微一笑,回身从容答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若想攻破一座小小的南理城,是何等的容易。而本侯要的,又岂是一座小小的南理城?我要姜军军心溃散,再无人敢抵抗我大军的铁蹄,我要他们城破人亡,望风而逃,从此再无有异心,我要孟克父子三人的首级,来威慑姜国的朝廷,我要天下臣服,万众归心,又岂能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 众将闻言皆被沈钦所展现的豪气所折服,故而不再多言,只听他调遣。可那庞征却不解其意,仍是怀恨在心,难以消解,当即转身离去,回到帐中独自喝闷酒,聊以消遣。 且说一夜无事,第二日一大早,沈钦竟然又派出一位名唤程广的将军,率领一万人马兵发南理城,依旧不攻城,而是如昨日那般骂阵诱敌。甚至还击碎那南理城前高悬的免战牌,以此来试图激怒姜军。但已然得到了甜头的孟啸自然不会允许那些漠北来的杂碎在自己的地盘上嚣张肆虐,当即向孟克领命,欲出城迎敌。此次孟心虽在城楼之上,但他却知趣的闭了嘴,不再多言。故而孟心琢磨片刻,便准许他出城迎敌。 果不其然,孟啸又等那北军士气低落之时突然杀出,那程广措手不及,竟被一箭射中大腿,跌下马来,刚欲起身招架,便被数把长枪围在当间,动弹不得,只得屈膝投降,故而被孟啸差人押回城中,严加看守。城上孟克及众将士见此情形,一片欢腾,高声呐喊。 失去统帅的北军顿时像无头苍蝇一般四散逃去,望风而走,孟啸遂率领部下穷追猛打,又冲杀一阵,依旧是斩获无数,直追到那赤霞山谷前,便拨马回转,丝毫不给北军埋伏得逞的机会。孟啸又建奇功,生擒北军将领,孟克大喜之下,重赏孟啸,记录在册,写成奏疏,正欲将此连战连捷之军情上呈天子,为孟啸请功封赏。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一十三回 虎狼迫近万马鸣 众将又是醉酒欢宴一夜,那孟心看在眼里,心如刀绞,本想劝阻,但斟酌再三,终究是长叹一声,无奈作罢。而是继续做好本职工作,在城楼之上布下重兵,日夜巡逻,昼夜不歇,以防北军突然举兵来犯。他不曾告知任何人,可那北军并未趁夜偷袭,其他将士皆在欢娱尽兴,唯独孟心的部下不曾歇息,久而久之,就连他部下的士卒都开始怀有怨言,不再愿随他卖力。 人心溃散,高墙不起,孟心痛心疾首,却是无力回天,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便终日在自己关在房中,闷闷不乐,郁郁寡欢。而那孟克见孟心如此模样,只当他果真是不顾及兄弟情谊,嫉贤妒能,又破罐破摔,毫无上进之心,故而愈发不喜,亦日渐疏远。 且说自斩方槐,擒程广后,沈钦并未就此作罢,而是在十日内接连派出一十三员战将及大批兵马,而这些兵马虽未折损多少,战将却多死于孟啸刀下。孟啸连破一十三将,海内皆惊,众将拜伏,孟克大为惊喜,亦一连摆下十三场宴席,庆贺如此战功。且每当入夜,城内防备稀疏,却相安无事,众将士皆以为北军已然肝胆俱裂,不敢再犯,故而也再不上心。 而那孟啸,更是自以为声威大振,功盖千秋,北军见他该是如见阎罗,皆望风而逃,故而全不将他人放在眼中,愈发轻狂。南理城内诸将及百姓给是送了他个神威少将军的绰号,只是不知这顶高帽子,他究竟能戴几时。 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可谁也不曾真正放在心上,真到了那万事皆顺的时候,任谁也都会糊涂。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若是能幡然醒悟,及时止损,自然是最好,否则,终将堕入深渊,再难翻身。 果不其然,这一日沈钦又不顾众将力谏反对,点齐兵马,亲自带兵出征,欲取下那多日不曾侵占寸土寸地,记载了北军多少狼狈耻辱的南理城。北军众将皆不能领会沈钦的用意,故而对他失望透顶,再不信任,更是怨声载道一片,不愿随其出征。不想那沈钦竟于战前誓师,召集众将士于点将台前,焚香又祭拜,竖起大纛旗,将先前阵亡或是被俘虏的一十三位将军灵牌摆上,又如同当初祭奠方槐一般祭奠。 众将皆不以为然,已为其乃是为了安抚人心,故意做戏,惺惺作态,实不可相信。不想那沈钦竟请出东狄王及北族其余四族的国主,共同赐下的,那象征着兵魁至高无上军权的节钺,捧在手中,义正言辞的说道:“经过十日的骂阵,那南理城中情形,本侯已然了如指掌。本侯曾有令在前,不许你等轻易攻城。只因战机未到。如今战机已至,取南理城,破姜军,斩孟克悉在今日!不知哪位将军,敢随我走这一遭?” 果不其然,沈钦已然失去军心,此言一出,并未掀起多少波澜。除了极少数将士略微动容以外,其余人等皆是缄口不言,面面相觑,表情复杂,意味深长。见无人应声,那沈钦并不意外,而是又朗声说道:“五王共赐节钺在此,本侯愿立下军令状,若此战不胜,本侯将自裁于军阵之前,以此谢罪,如何?” 众将士频频点头,终于满意了些。可仍未有人出阵,沈钦正欲发话,不想那表情嚣张的庞征,却昂着脑袋,大摇大摆的走出队列,略微拱手,便丝毫不客气的拖长着声音,问那沈钦道:“敢问兵魁大人,你左一个战机,右一个战机,这战机究竟为何?”沈钦早已习惯他这副模样,故而并不在意,更不气恼,而是微微一笑,略抬眉眼,从容答道:“骄兵必败!” 众将士闻言皆愕然,随后恍然大悟。原来这沈钦所用的并非是甚么高深莫测的计谋,而不过是寻常的骄兵之计。乍一想来这骄兵之计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可仔细一琢磨,若非如此行事用计,只怕难以叫那孟克孟啸等众掉以轻心,故而如今时机已成,正是大破姜军之时,一时间,众将纷纷踊跃上前,抱拳说道:“末将愿往!” 且说那庞征瞪着一对牛眼,煞有介事的打量着那些挡在身前,纷纷请战的姜军,挺了挺将军肚,极为傲慢的推开众人,上前拱手:“末将也愿往!”沈钦见状大喜,当即点兵派将,分拨人马,自己则轻率一队轻骑,朝南理城进发。如今正是起钩收饵之时,须是得用这等香饵,才能使那孟啸上钩。 诸事皆毕,歃血祭旗,军容肃正,整装待发,各自埋伏,只等那沈钦号令,依计行事。 果不其然,当那沈钦率领人马兵临城下之时,那姜军的士卒还全不将此当成一回事。只当是那北军又来了一员不知死活的战将,可当他们一起探出脑袋,望见了那马背上气度不凡的沈钦,全然不似行军打仗的粗糙将军,倒像是个扭捏作态的白面书生,故而皆嘲笑不已。北军士卒见状皆怒发冲冠,欲攻上城楼与姜军一决死战,不想却被沈钦拦下。 沈钦自然知晓那城上的士卒是何心态,却不气恼,而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打马上前,用袍袖遮在额前,扬头朝那城上喊道:“斗胆请孟克大将军及孟啸少将军上前一叙!”这沈钦故意没有喊那孟心,尽管他并不知晓此时那孟心的情况如何,但这孟克父子本为他准备的离间计,却反被沈钦用出了个出神入化,故而他刻意如此,为的就是要他父子三人不和,自己好从中谋利。 不想这孟心聪颖慧达,却也落入了这沈钦画好的陷阱之中。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更何况那城楼之上的姜军士卒仗着孟啸的名声亦是目中无人,闻言便冷笑着应声道:“呵呵,你是哪里来的腌臜无赖,泼贼奸歹,汝等北蛮之人,也佩见我家元帅与少将军?还是速速退去,否则,少时便叫你人头落地。” 沈钦背后的诸将此时已是仗开兵器,战战兢兢,全然不敢松懈半分,欲上前挡回沈钦,生怕此时那姜军突然杀出,难以招架。不想他们刚欲动身,那沈钦又大笑三声,仰头问道:“好大的口气,莫非你不知道我是何许人么?”那士卒果然问道:“不错,我等的确不认识你,看你一副书生模样,年纪也不大,你究竟是何人,竟敢上阵参战?” “不认得我,可认得这大纛旗么?”沈钦笑着拨马回身,遥指那杏黄底,迎风飘的兵魁大纛旗。 城上众将士闻言皆将目光汇聚在那杏黄大旗之上,但见其上乃书“敕命封天侯,三军兵魁首沈钦”字样。有眼精之人一眼便看出要害,倒吸一口凉气,方知今日率军来此者并非是凡夫俗子,寻常战将,而是那北军的统领兵魁。若是此一战能将它斩杀,那看似严整的北军终将溃散,不堪一击,故而那士兵不敢怠慢,当即回身禀报。 而那正在大厅之内商议军机的孟克孟啸与诸将忽闻门外一声惊鼓,皆将目光向外抛去,又见那士卒来报,只说是北军兵魁沈钦亲自率军,已然兵临城下,大有欲攻城之势。孟克大惊,不敢延误,立刻率领众将军登上城楼,朝城下望去,果然与那兵魁沈钦相视一眼,目光相对,看似平静,却是怒火中烧。 而高手博弈,绝不会将喜怒形于色。双方虽是初次谋面,但都“久仰大名”,早已从彼此身上的气魄看出七八分底气,故而那沈钦又松开缰绳,驱马上前,于马背上拱手拜道:“敢问可是孟克大将军及虎子孟啸少将军?”自都是出身名门望族,这礼数自然是少不得,在这沙场之上也不例外。见沈钦行礼,孟克孟啸也草草还礼,既全了礼数,也表达了对沈钦的不屑。 那孟克冷哼一声答道:“哼,正是老夫!敢问来者可是封天侯沈钦么?” “不错!我既是东狄王御弟,敕命封天侯,也是这北军的统领兵魁沈钦!”沈钦毫无惧色,竟于箭弩射程之内抚掌大笑起来,“哈哈,不曾想,堂堂的姜国大将军竟然也认识小可,小可真是,荣幸之至啊!” “不知封天侯此行为何?莫非是要夺我南理城么?”孟克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问道,虽还强撑着保持一副平静模样,奈何心火燃烧,已是按捺不住。不想那沈钦极为随意的摆了摆手,边笑边说道:“非也,非也。非是为了攻取城池而来,实是想见一见,十日连斩我十三员大将的神威少将军,是怎样一副气干云宵的模样。”说罢,那沈钦还煞有介事的瞥了一眼孟克身旁的孟啸。 只是他似乎未曾发现,但他说出此行的目的并非攻城之时,身后诸将的神情都有些古怪。 而那孟啸自然没有父亲这般忍耐力,当即抽出鞘中利剑,指着城下便咆哮道:“大胆贼子,分明前来攻城!巧舌如簧,可认得你爷爷么!”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一十四回 少壮得志老将哀 “黄口孺子,也敢出言不逊?”那傲立于马背之上的沈钦闻声抬头,眉眼飞扬,似笑非笑,故意说道:“我当时谁......想必这位就是十日之内连斩我一十三员大将,威震四海的神威少将军。啊......久闻少将军大名,今日有幸相会。耳闻不如眼见,今日有幸,少将军果然英气不凡呐......” 可这孟啸并不吃这一套,闻声又拔剑怒斥道:“呸!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狡诈奸猾之徒!休在此地花言巧语!” “请少将军明示,何为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狡诈奸猾之徒?”沈钦并不恼怒,面色镇静,似乎没有任何的心理变化,水波不惊,好似一汪不可见底的深潭,复又抬起头来明知故问道。而 那孟啸却厉声呵斥道:“你那东狄,土地贫瘠,人烟稀少,虽四时供奉,却无有甚么珍奇宝贵之物。而每年前来朝贡,我中原天府,何曾少过你等半点好处,甚至,要远远超过你等进贡之物!不想你等,收受好处,却心怀鬼胎,居心叵测,犯我疆界,侵我国土!难道不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奸诈狡猾之徒?” 沈钦闻听此言,依旧没有任何动容。殊不知身后那群将士已是咬牙切齿,愤懑难平。而沈钦不仅毫无愠色,甚至还鼓掌笑道:“此言着实不错。可少将军莫要忘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下亦是迫不得已,还望少将军见谅呐!” “呸!竟说出如此无父无母之言!真是脏污了我的耳朵,难道这便是你漠北五族,侵犯我大疆国土的理由么!休要再多言,快快与我一决死战!”孟啸面目狰狞,怒发冲冠,正是欲死战之时,哪里肯再听半句废话,也顾不得瞥上一眼那身旁的孟克究竟是何种心态、神情,当即回身下令道:“弓箭手何在!” 数十名早已准备就绪的弓箭手一齐迈步上前,齐刷刷扯开弓弦,搭上羽箭,将箭矢对准了那城下的沈钦。而那孟啸更是迫不及待的从身旁的弓箭.手手中夺过那弓箭,亲自弯弓搭箭,瞄准沈钦的胸口。姜军将士无有一人上前阻止,就连那孟克都在一旁对那沈钦怒目相向,毫无劝阻之意。此时此刻,只消那孟啸将手一松,弹指之间,便可取那沈钦性命。 如此危急之时,那北军的将士自然是心急如焚,皆欲上前将那随时都有可能死于姜军箭下的沈钦给拉回安全位置,不想沈钦似乎早已看破他们的心思,回身抬手,示意他们切莫轻举妄动。众将无奈,只得作罢,但心底却是心急如焚,紧张煎熬。 且看那沈钦忽然扯开衣衫,于阵前卸下那金丝软甲,随手丢在一旁,裸露出胸膛以上,至脖颈处的大半身体,面对城楼之上,朗声大笑道:“少将军若是想取走小可的性命,便请来罢!”“畜生,你当我不敢么?!”那孟啸被如此嚣张放肆的沈钦彻底激怒,也顾不得甚么大局,一心只想着将眼前此人射死,北军将不战自退,一切梦魇也将因此结束。 且听得一声惊弦响,羽箭似流星,径直往那沈钦心窝里射去,又听闻一声惨叫,那沈钦便坠下马来。“好箭法!”激动万分的孟克自以为孟啸一箭便射中了那沈钦,大喜过望,一掌拍在那城垛之上,激动的探出头去,张望了半天。只见北军将士见沈钦中箭,皆大惊,不敢怠慢,生怕姜军此时动手,慌忙上前,争抢着将那昏死过去的沈钦强夺回来,簇拥在当间,不知是谁人喊了一句:“兵魁中箭,快快撤退——”失去魁首的北军便在慌乱之中朝赤霞山谷内退去。 “沈钦中箭,北军溃退!若此时,三军齐出,乘胜追击,掩杀一阵,定能大获全胜!”孟啸一边设想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胜仗,一边将自己的想法向孟克讲明,“此乃天赐良机,父帅万万不可放过!”若是能彻底斩杀沈钦,娶了他的首级,对漠北五族的威慑及对自家朝廷的交待,要远比斩杀一二十员北军的战将,要多得多。 说不定自此战后,他们还能乘胜一举夺回赤霞山,十三城,甚至是贪狼关,彻底将漠北五族赶出大姜的国土。如此一劳永逸之事,焉能错过。 故而孟克心领神会,忙差孟啸并两员副将率军前去追杀,教他们小心行事,务必要拿下沈钦的人头。孟克深知此事要害所在,若是这天大的功劳叫孟啸取得,他这做父亲的,自然是水涨船高,说不定新登基的洪文皇帝龙颜大悦,也叫他如同那狄挽凤一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不美哉? 领了军令的孟啸当即领兵去追,撕咬着北军的后部穷追猛打,斩获无数,眼看着北军众将拥护着沈钦,领着前军已然退入山谷之中,逐渐远去,孟啸等人驻马谷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竟有些无奈起来。但眼看这那北军已然逐渐消失在山谷之中的孟啸很快便头昏脑热起来,他极不甘心,到手的功劳就这么飞走,故而松开缰绳,抬起金背大刀,就要率军冲入谷内。 身旁二将本是孟克的心腹参谋,此次特派他二人来协助孟啸,只因他二人行事谨慎,少有差错。此二人一唤作卫明,二叫做韩丰。而二将见此情形,慌忙拍马上前,截住孟啸的去路,拱手抱拳道:“少将军欲往何处去?”孟啸丝毫不掩藏自己的想法,眼看这北军就要消失的无影无踪,心急如焚,疯狂的探着脑袋,本欲上前,却被挡住,无奈之下,只得随口应付此二人道:“正欲上前追赶,斩杀沈钦,你二人为何阻拦?” 二将相视一眼,心力交瘁,竟异口同声道:“十日来,少将军接连斩杀擒获贼将一十三员,每每率军追赶,皆按照与大将军的约定,止步于赤霞山谷前,为何今日急欲追赶?”“你二人莫非不知,今日此人乃是兵魁沈钦,又岂是他人能比?”孟啸闻言大为惊奇,只当二人说出此言乃是一时糊涂,故而不耐烦的说道,“快快闪开!若是延误了时辰,擒拿不得那沈钦,我拿你二人向父帅请罪!” 可二将闻言却是纹丝不动,那卫明眉头微蹙,左右为难,细想一番,苦口婆心劝道:“赤霞山谷,崎岖多险,群山叠嶂,极容易埋下伏兵。若那沈钦早有计策,我等岂不是自投罗网?”身旁韩丰也趁此机会开口劝阻道:“今日虽未擒得那沈钦,但他身中少将军一箭,想来命不久矣。不如暂回城中,等待消息。总好过擅自入谷,若是中了埋伏,我二人实在不好向大将军交待!” “无须你二人的交待!”孟啸纵马撞开二将的阻拦,转过身来,立马横刀,剑眉倒立,颇不奖励的说道,“你二人莫非未曾听到大将军吩咐,无论如何,务必擒住那沈钦,是死是活,自有定论!父帅若是怪罪下来,我一肩承担便是!但若是得了功劳,你二将耽误了这许多时辰,非但无功,还须重罚!” 卫明韩丰二将闻言更显为难,长吁短叹,深思熟虑,仍不敢轻动,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孟啸不停的转头望向那山谷深处,见已然看不清北军行迹,只隐隐约约望见北军的旗帜渐行渐远,若是此时继续追赶,兴许还能赶上,故而孟啸终于按捺不住,直截了当的说道:“若想建功立业,早日收复失地,功成还乡者,且随我来!” 说罢,大批军士绕过卫明韩丰二将,朝孟啸方向快步跟紧,只留下面色难堪的二将大眼瞪小眼,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待此手足无措之时,那孟啸竟独自拨马回转,冷哼一声,极为傲慢的对二将说道:“本座乃是朝廷亲封的定远将军,你二人不过父帅身旁参将,论军职理当遵从我命!今日若肯随本座走这一遭,本座便既往不咎。若是不肯,你二人就此回转,回南理城众,向我父帅告状罢!” 话音刚落,那孟啸便头也不回的纵马扬鞭,率领着部下将士朝赤霞山深处进发,誓要擒得沈钦,不死不休。而那还待在原地的二将,合计一阵,便也紧跟上前,只在心中琢磨,若是此行一路相安无事,还则罢了,若是果真中了北军埋伏,他二人就是舍了这条性命,也要保护好孟啸,使其平安回转,若二将亦能侥幸逃回,再自缚双手,向孟克负荆请罪。 了了一桩心事,二将便再无牵挂阻碍,只管上前,紧跟孟啸的脚步。见他二人跟来,也算是肯定了自己的谋略,孟啸心中暗喜,却不动声色,领着所部人马,一路浩浩荡荡的朝已然落入北军手中的赤霞山大寨进发。 眼看着将要走出赤霞山谷,仍不见半个伏兵,孟啸洋洋得意,遂指着山谷两侧,对二将言道:“你二人仔细看看,眼看快要出谷,哪里还有半个伏兵?依本座看,这就是天要亡那沈钦,叫我得此功劳也!”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一十五回 求胜心切又中计 二将闻言颇为无奈,有些汗颜,但哪里敢反驳一句,只得顺着孟啸的话说道:“少将军高瞻远瞩,眼界颇深,料敌如神,我二人自叹不如,自叹不如......”见二人如此奉承,那孟啸心中也顺气了许多,但却不肯丢了脸面,只是这般说道:“若是真听了你二人之言,今日便要无功而返,空手而归了。驾!”说罢,又提刀打马,走在军前。 且说自这姜军出了赤霞山谷,三军皆止步于那谷口处,遥望仅有百步远的赤霞山大寨。但闻寨中哀声一片,哭喊声震天动地,极为凄凉,又见营寨中兵魁大纛旗逐渐降下,取而代之的竟是一面雪白的招魂幡,营中更是飘起香火青烟,诸多现象无一不在说明,那沈钦已死! 孟啸见状惊喜万分,抚掌大笑,激动的指着赤霞山营寨中的招魂幡,回身对众将士笑道:“哈哈,汝等可曾看见,看来这沈钦中我一箭,已死矣!”众将士齐声高呼,丝毫不顾及那百步外便是北军屯有重兵的大营,而那卫明韩丰二将却是无话可说,相视一眼,又齐声道:“恭喜少将军,贺喜少将军,射死沈钦,建下奇功!” 孟啸又大笑三声,就要独自纵马上前,幸得被眼疾手快的卫明赶忙上前,扯住缰绳,才止住脚步。此时这二将已是心力交瘁,生怕出半点差错,虽是万般无奈,但也只得问道:“不知少将军又要往何处去?”“自然是探一探营!”孟啸果决的说道,“沈钦已死,北军定然大乱,群鼠无首,若我此时劫营,冲杀一阵,定能一举击溃北军,收复赤霞山!”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卫明与韩丰闻言又上前阻止道。 “有何不可?!”孟啸大为不解,心中不禁琢磨起来,剑眉倒立,怒发冲冠,提起金刀便指着二将问道,“你二人屡次阻拦本座建功立业,莫不是我兄弟派来消遣本座的么?!”“少将军此言差矣!我二人乃是奉大将军差派,前来保护少将军,与安远将军并无干系!”韩丰如此解释道。 奈何此时那孟啸已然听不见半点忠言,一心想着克敌制胜,一雪前耻,故而心中愈发不平衡,又听闻保护二字,便料想这二将恐怕并未将自己当作将军,勃然大怒,当即纵马上前,舞动金刀,就要取二将性命。可二将有命在身,又是孟克亲派,尽职尽责,也曾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孟啸当然不会真的动手,只不过是仗着气性,吓唬吓唬他们,企图叫此二将让步罢了。 谁知这二将乃是个倔驴脾气,便认准了无有大将军军令,不可擅自攻打赤霞山大寨,二将翻身下马,携手并肩,一齐拜倒在孟啸马前,挡住去路,以命相谏。孟啸见状,脸色铁青,咬牙切齿,怒目瞪圆,思索良久,终是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却又恶狠狠的对二人说道:“今日我不能建功立业,全因你二人搅局!待回 (本章未完,请翻页) 转南理城,本座定叫你们付出代价!”二将仍不吭声,亦不肯抬头,直到那马蹄声渐行渐远,抬头望去,原是孟啸撤军回谷,往南理城方向去,这才松了口气,也快马跟上,急着回报孟克。 但先行一步,又快马加鞭的孟啸一回到南理城,便当着诸将的面怒斥卫明韩丰二将,并理所当然的认定,他们乃是北军安插在南理城的细作,故而屡次阻拦。孟克闻言却抚须笑道:“他二人跟随为父多年,你还未出世之时,他们便已然参军。秉性忠良,踏实肯干,多年来也曾立下不少战功。只因他们办事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少有差池,这才派他二人跟随你一同前去,避免遇险。如此良将又怎会是北军细作,孩儿莫要意气用事,说错了话,叫他人心寒。” 孟啸虽知此一番道理,奈何未能大破北军,错失良机,心中还是有些不甘。适逢韩卫二将折返,孟克遂问其缘由,二将遂将心中所想俱都告知孟克。孟克闻言有些道理,不想那坐在一旁,仍在气头上的孟啸却一拍大腿站起身来,指着二将厉声斥责道:“一派胡言!分明是你二将糊涂,哪里是本座轻敌冒进!左右,乱棒赶出帐外!” 也是这孟克过于溺爱这看似“出息”的长子,对他如此这般嚣张跋扈,无情无理的作为竟置若罔闻,如此一来,不仅仅是卫明韩丰二将,就连其余诸将都心觉不妥,大为震惊。“啸儿,你究竟作何打算,但说无妨?”“父帅,今日虽有二将阻碍,未能斩下那沈钦首级献与父帅,但孩儿已然亲探敌营,见赤霞山大寨之中高挂白幡,燃起香烟,哀号遍野,分明是那沈钦中箭身亡!” “哦?好极,好极......”闻听此言,孟克眼中光彩熠熠,很是惊喜,抚摸着自己下颌的胡须,便琢磨着为孟啸向圣上请赏之事。不想那孟啸又跪倒在帅案之前,抱拳请愿道:“孩儿请父帅准我五千精骑,此番乘胜追击,偷袭赤霞山大寨,北军军心溃散,再战不能,则战事可定矣!一劳永逸,何乐而不为?” 孟克闻言频频点头,只是仍面带犹豫,不肯轻动,有些苦涩的轻笑两声,便对孟啸言道:“五千精骑......已是城中过半的兵马啦。而北军虽败,但赤霞山大寨尚有数万兵马屯扎,易守难攻,局促之间,难以轻取。孩儿切莫不可大意轻敌啊。可先派出哨探,打探情形,再做打算不迟。”孟啸闻听此言,虽心内不爽,但碍于父帅威严,不可顶撞,虽有万般犹豫,但也只能承应。 孟克当即派出一批哨探,前往赤霞山大寨一探究竟,少时便归,向孟克回报。只说是赤霞山大寨之中空无一人,摇见山北烟尘冲天,似乎是北军已然徐徐撤出赤霞山,仓促之间,他们也未能拔寨,而是留下了一座空营,以及满地的香烛纸钱,还有未烧完的,堆在一处,似乎刚刚用过。孟啸 (本章未完,请翻页) 闻言不禁大喜,又起身抱拳道:“恭喜父帅,贺喜父帅!” “这......何喜之有啊?”孟克睁大了眼,不知所措的问道。 “此番定是那沈钦死后,北军群鼠无首,无心再战,故而退出大寨,想来定是回漠北去了!”孟啸眉飞色舞,万分激动的说道。 “原来如此。”孟克徐徐点头,神情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甚么心事。见他默不作声,孟啸又赶忙提议道:“父帅,孩儿恳请父帅,准我三千人马,只需三千!孩儿立即去追,即便不能一举剿灭敌军,也能杀他大半!”众将闻言,相视一眼,心领神会,便一齐起身,齐声抱拳道:“我等皆愿随少将军一同前往!” 孟啸见如此这般,孟克还是不肯准许,情急之下,只得下跪拜伏道:“末将愿立下军令状!此战不成,甘当军法!请大将军赐令!” 孟克见孟啸竟愿立下军令状,众将亦有此意愿,不好回绝,却心有余悸,不敢轻动。想来在赤霞山之时,就屡次中计,折兵损将,惨不忍睹,故而心中有了顾忌,不敢轻举妄动,再三斟酌之下,孟克便退让一步,说道:“既然如此,就准你三千人马,再点选几位你知心的副将,一同前往。但须谨记,只消夺回赤霞山大寨,站稳脚跟便可,穷寇莫追,穷寇莫追!” 闻听此言,孟啸面露不悦,但为了得到军令,也只好从命。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到时便是那天高任鸟飞,哪里还管得了这许多。果不其然,自得了军令,孟啸春风得意,点齐兵马,穿戴整齐,当即向赤霞山大寨进发,快马加鞭,片刻不停,转眼间便来到这赤霞山大寨。望着空无一人的营寨,孟啸抚掌大笑:“哈哈,失而复得,失而复得,真是天助我也!” 左右副将祝贺之余,又对孟啸劝道:“请少将军依大将军令,重筑营寨,加强工事,驻兵屯守,等待大将军前来接应,届时合兵一处,再做其他打算。”可孟啸却冷笑一声,徐徐摇头否认道:“此言差矣,贼寇尚未走远,为何不追?”“可,可大将军早有军令,穷寇莫追......” 孟啸并未给那副将说完话的机会,而是当机立断,自行说道:“众将听令!你等率两千人马驻守此地,严防敌人靠近,本座自率领一千人马前去追杀敌军!”“少将军不可!既是要追赶,也要多带些人去,一千人马如何能敌数万之众?只怕是有来无回,凶多吉少!”那副将竭力劝阻道。可孟啸却不肯应从其言,二人你来我往,争执了好一阵,仍是纠缠不清。 正在此时,忽闻一声滚类似的鼓响,随后便是震耳欲聋,通天彻地的号角声响彻四方,众将闻声错愕,就连那孟啸都疑惑起来。又见山谷四周旌旗摇动,人头齐出,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席卷而来。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一十六回 连遭惨败性命悬 “不好,中计矣!快,快快撤军——”见四面八方皆是埋伏好的北军将士,一齐杀出,将数千名姜军团团围住,逃脱不得,孟啸后知后觉,才知中计,慌忙整军,正欲杀出重围。不想这眨眼睛,几乎已是十面埋伏,鸟飞不进,水泼不出,擂石滚木堵住出口,万箭齐发,烈火熊熊,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眼看这那火箭齐刷刷的落下,或射中姜军将士之身,或落在那山谷出口处,点燃营帐滚木,燃起熊熊大火,将所有出路尽皆堵死。 耳闻身旁一阵阵高低起伏的惨叫声与哀嚎声,孟啸惨叫一声,坠下马来,众将一面仗开兵刃抵挡乱箭,一面又翻身下马,快步朝孟啸方向赶去,却见孟啸几乎昏死于马下,面色惨白,唇无血色,极为凄惨,解开衣甲,方知是前日里与庞征交战时留下的伤口复又崩裂开来。本以为已然完全康复,不想今日急火攻心,才致使如此情形。 “快!快掩护少将军撤退!”副将蒋宁声嘶力竭的高声喊道,“架起盾牌,今日就算是搭起人墙,冲也要冲出赤霞山寨!”可话音刚落,手腕却被那孟啸紧紧攥住,众将忙低头去看,却见孟啸双眼迷离,气息微弱,分明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强吊着一口气,撬开唇舌,吃力地说道:“不可......不可如此,蒋将军......” “少将军但请放心!临行前,末将已向大将军立下军令状,今日无论如何,也会带少将军冲破重围!哪怕豁出我这条性命,也......”虽未上下级,却也是生死弟兄,蒋宁情至深处,感怀伤心,泪眼朦胧,平日里众将皆是有泪不轻弹的大丈夫,可此时此刻,却也哭的如同泪人一般。滚烫的泪珠将满脸的血污尘土冲刷殆尽,眼看这周边将士一个个的倒下、惨死,孟啸心如刀绞:“蒋将军......你,你,你快快率领将士们......冲出重围,向,向我父帅......求援......” “少将军,你还是别说话了......”蒋宁生怕他又急火攻心,牵动伤势,故而叫孟啸好生休息。可孟啸却不愿从之,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断续说道:“呵呵......我已是,已是穷途末路......天要亡我,我死不足惜......只是,只是将士们不可白白牺牲,赤霞山大寨失而复得......不可再丢......” 可蒋宁却对此置若罔闻,他一心想要救回孟啸,抬起他的臂膀便搭载自己肩上,又顺势将其背在身后,左右诸将拾起散落满地的盾牌,组成甲阵,一路护送他二人,乱箭无眼,又叫多少将士顷刻毙命,惨死寨中,那盾牌也被扎得满满当当,好似活刺猬一般,但许多越来越多的将士拥簇一处,欲保护孟啸冲出重围,即便是负伤在身,命悬一线,也不肯轻易放弃 (本章未完,请翻页) 。 “少将军,等入了谷,我们便安全了......”眼看距离那赤霞山谷口不过五十步远,胜利在望,不想那蒋宁乐极生悲,还未及笑出声来,便被冷箭射中膝盖。“快,快放箭!多放滚木,万不能走脱了那孟啸小儿——”原来是那立在山谷高耸处,手执令旗指挥着千军万马一齐放箭的庞征,叫人盯着那铁甲阵射去,誓要叫孟啸埋骨于此。 而在庞征之上的,便是那端坐在帅案之后,穿戴整齐,坐于华盖之下,默默观赏着这场大戏的策划者,封天侯沈钦。原来他并未中箭,而是将那箭夹在腋窝之下,佯装中箭,只为骗那孟啸领兵来追,好设计擒拿。如今计谋已成,孟啸已是必死无疑,沈钦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徐徐起身,俯瞰天地。 且看那膝盖中箭的蒋宁扑倒在地,竟将后背上背着的孟啸掀翻出四五尺远,众将又赶忙上前,护住那半昏半醒,正在鬼门关前徘徊的孟啸,轮流背着他继续向前,却没有人注意到,那扑倒在地的蒋宁,还未及叫出声来,便被乱箭扎成了筛子,惨死过去。 且说姜军将士上下一心,拼死拼活,终于背着那孟啸左躲右闪,冲入赤霞山谷内,此一遭终于能躲避乱箭,众将也松了口气。可身后这一路行来,却是尸山血海,血流成河,多少将士埋骨于此,多少英杰葬身火海,皆因孟啸轻敌冒进,致使这些为他而死的将士,尸骨难还乡。 立在高处的庞征见那孟啸还是冲破了火线,退入谷内,就要下山率军追赶,不想却被轻笑一声的兵魁沈钦拦下。庞征不解的摊开双掌问道:“先前是末将有眼无珠,识不得兵魁大人妙计。如今既然已将孟啸引来,为何又不斩尽杀绝?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本侯焉能不知此理?庞将军稍安勿躁,本侯自有妙计。”云淡风轻的沈钦微微抬起头来,长舒一口气,不紧不慢,不急不躁,摆了摆手,好像是在示意着甚么。 忽然那山谷上下,所有北军将士便齐声呐喊道:“黄口小儿做先锋,六旬老翁藏后头。定乱安邦真绝策,举国儿郎埋谷中!”那庞征闻言也抚掌大笑,那肆意狂妄,嚣张讥讽的笑声回荡在山谷之内,极为刺耳。而姜国将士闻听此声,皆愕然,驻足不前,神色黯淡,沉默无言。而那本在昏死之中的孟啸,竟也被惊醒,瞪圆了满是血丝的双眼,吃力的抬起头来,满脸愤懑,早已失去血色的双唇止不住的颤动,嘴角抽搐几下,终是吐出一句话来:“沈钦小儿......欺我太甚......” 说罢,喉头颤动,双眼一瞪,便仰天喷出一口鲜血。 众将大惊,生怕再耽搁逗留下去,孟啸就要命丧于此,不好向孟克交待,当即加快脚步,朝南理城方向赶去。行至一半路程,忽闻马蹄声渐进,此时遭遇惨败,绝处逢生,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 困马乏的姜军将士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闻听此声,皆吓得抱头鼠窜,狼狈而逃。众将也有些无措,就连那孟啸都仰天长叹道:“此真是天亡我也——” 话音刚落,那转角处便冲出一队人马来,而来人并未上前厮杀,自望见孟啸后,当即翻身下马,上前迎道:“少将军快快上马!”原来此人乃是奉孟克之命前来接应的前将军。原是孟克见孟啸去了许久,也未曾派人回城禀报军情,又觉心惊肉跳,心神不宁,好似要大祸临头一般。战战兢兢的孟克不敢怠慢,当即派人领三千兵马前去接应,如此一来,城内只剩下数千老弱残兵,空虚之至。 而见来人乃是自己人,孟啸及诸将这才松了口气,那前将军忙将孟啸扶上马背,自己竟为他牵马坠镫,快步向谷外赶去。不想眼看着即将逃出生天,山谷两侧又闻战鼓隆隆,埋伏多时的北军一齐杀出,为首那魁梧大将更是仰天大笑,指着孟啸喊道:“孟啸小儿,你已是插翅难飞!我奉我家兵魁军令,在此等你多时了!快快纳命来——”话音方落,又是万箭齐发,姜军诸将慌忙抵挡,死伤惨重。 厮杀一阵,孟啸终于冲出重围,独自伏在那马背之上,奔逃出谷,朝着南理城赶去,而那些保护他冲出大寨以及前来接应的众将士,却为了让他逃出生天,皆力战不退,阵亡于谷中,全军覆没,竟无一人逃走。且说那奄奄一息的孟啸一头撞倒在城楼之下,身下坐骑也被流箭射中,血流不止,昏死过去。守城的士兵见状,慌忙喊道:“少将军归来,快开城门——” 紧逼多时的城门徐徐打开,抢出一队人马,冲至城门脚下,手忙脚乱的将昏死过去的孟啸抬回城内,又寻来郎中,加紧医治。而赤霞山大寨的战报也随着孟克派出的哨探折返时一并带回南理城内,原来这沈钦之城府深不可测,用心之深,当世罕见。他竟能舍得一十三员战将,甚至不惜以自己为诱饵,做下一个巨大的局,为的就是一次,只一次,便彻底击溃姜军。 而得知战报的孟克怒不可遏,盛怒之下,竟掣出九龙宝剑,将那张帅案劈得粉碎,悲愤交加,痛不欲生,眼看着原先近十万人马,数日来惨败连连,竟落到如此地步,又听闻下人来报,只说是经过城中所有郎中大夫的齐心协力,那孟啸终于苏醒过来,只是仍十分虚弱。这几乎是不幸中的万幸,闻听此言,孟克双眸之间闪过一线欢喜庆幸,可忽地又沉下脸来,坐回原位,将九龙宝剑搭在腿上,按住剑身,便对那人说道:“传他前来!” “大将军,少将军刚刚苏醒,还十分虚弱......”那小人战战兢兢,声音极小,生怕惹恼了孟克。但孟克却置若罔闻,怒气腾腾,眼神如刀剑,好似能杀人,又重复了一遍:“本座命你传他前来!再敢迟疑,叫你与他同罪论处!”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一十七回 挥泪斩子正军法 那下人哪里见过这般阵势,被孟克这洪钟似的嗓门一吼,下的一屁股跌坐在地,早已是魂飞魄散,六神无主。待他回过神来后,更不敢有半点怠慢,匆匆离去,就要回孟啸卧房去请。可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后,孟克仍未见那孟啸前来领罪。孟克怒火中烧,勃然大怒,再顾不得甚么私人感情。 又见先前那下人来报,孟克遂质问他道:“为何仍不见那孟啸前来领罪!” “这......少将军说......无有脸面来见您......”那下人战战兢兢的立在堂下,紧张的摆弄着不知所措的双手,此时此刻真好像那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奈何两头都是得罪不起的人,他是左右为难,却无可奈何。若是说平时,孟克断然不为为难他,奈何今日盛怒之下,早已没了理智。即使他只是个传话的下人。 果不其然,那孟克闻言震怒,起身将那帅案的碎片踢开,迈步走下厅堂,一脚踢翻那下人,又转身抽出九龙剑,对着空气连砍了五六下,攥着宝剑的手微微颤抖,带动全身,那背影更显苍凉,哭笑不得,满怀惆怅,那孟克哭丧着脸转过身来,苦笑不已:“他还敢说甚么没有脸面......” 正所谓军中无父子,军令如山,军法无情,岂是儿戏。故而孟克噌的转过身来,将手中九龙剑捧出,对那身旁仅剩下的一员战将说道:“命你执此剑,速速将那孟啸拿来问罪!若有半点差池,同罪论处!”此言一出,那本想为孟啸求情的战将却慌了手脚,手忙脚乱的接过九龙剑,又战战兢兢的领了军令,这才颤颤巍巍,一步一坎的朝门外走去。 果不其然,下了死令,便再无人敢放肆。那战将手执先帝钦赐的大将军九龙宝剑,自然是一路畅行无阻,直奔那少将军卧房,少时,便将面无表情,满脸憔悴,形神枯槁,赤裸着上半身的孟啸一路带到了大厅来,又叫他跪在堂下,那战将则捧着九龙宝剑,乖乖站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切,不敢插嘴,更不敢动弹一分一毫。 “孟啸!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孟克一把从那战将手中夺回九龙剑,刚想拔出宝剑,双手却僵在半空,又将已然出鞘的宝剑收了回去,无奈的长叹一声,老泪纵横,倒退两三步,仰天叹道:“不想我孟家,三代为将......今日,今日竟落到如此地步......”孟啸闻言,自惭形秽,悔不当初,他已然醒悟,深知自己的错误,故而挪动双膝,向前靠近,颤颤巍巍的叩首说道:“孩儿......末将自知罪孽深重,无有脸面再见大将军......今日若非末将轻敌冒进,不听劝阻,也不会中那沈钦奸计,致使全军覆没......末将先前,曾立下军令状......今日甘愿领罪,请大将军依军法严惩,以儆效尤!” 最后四字,说的是咬牙切齿,他恨,他怨,他悔,可他却不怨恨他人,只怨恨愚蠢的自己,为何会被名利二字冲昏了头脑,闯下这滔天大祸,无从收拾。故而他甘愿一死,以此谢罪。那孟克闻听此言,悲愤难当,快步上前,扶着孟啸的肩膀,泪眼朦胧,徐徐质问道:“你可曾将我的嘱咐记在心间?”那孟啸先是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孟克又厉声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按照军法,你会被处以极刑,斩首示众!”孟克是那么心痛,孟啸却似乎很是平静,没有因此动容,更无多少悲色,反倒是释怀似的轻声一笑,淡然说道:“和我料想的一样......这样我便放心了......”说罢,那孟啸又虔诚叩首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有规矩,难成方圆......请大将军依法行事,末将愿以死谢罪......” 孟克猛然直起身来,如遭雷击,双肩好似压上了千钧之力,再难站稳,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幸得有身旁战将搀扶,才得以站稳脚跟。满面悲怆,痛不欲生,心如刀绞,自己最疼爱的长子触犯军法,按律当斩,这无论是作为一个大将军,还是作为父亲都无法接受的沉痛事实。可这一切却无法改变,就如同这注定的败局一样,已然无法逆转。 “左右听令......”门外侍卫闻声迈步入厅,齐声迎道:“在!” 颤颤巍巍的站直了身子,又轻轻推开身旁副将,孟克缓步上前,指着那孟啸对左右侍卫吩咐道:“罪将孟啸,违反军法,轻敌冒进,致使我军惨败,罪无可赦,其罪当诛!来人呐,拖出去,斩——”说罢,孟克将大手一挥,便急匆匆的转过身去,不敢再看接下来的场景,更是不敢叫众人看见自己那满颊浑浊的泪。 身旁副将闻言急忙下跪,请愿道:“请大将军三思!少将军乃是您的长子,今日虽立下军令状,但实在是斩杀不得!城中正缺战将,北军随时会来攻城,此正是用人之际,临阵斩将,实是兵家大忌也!况且少将军虽然有罪在身,但也因此身负重伤......依末将看,倒不如记在账上,先除去少将军军职,再叫少将军戴罪立功。等破了北军,再酌情定罪不迟!故而于公于私,少将军万万斩不得呀!” 不仅是这战将,就连那两个前来领命的侍卫都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只当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听岔了军令,只等那孟克收回成命,重下吩咐。 可那孟克见竟还有人为他求情,那两员侍卫更是纹丝不动,心中愈发气氛,怒从心头起,恶相胆边生,雷霆震怒,不让毫分,当即转身怒斥道:“怎么!莫非你等也想人头落地么!还不快快执行军令!否则,拿你们试问!”此言一出,那副将再不敢插嘴,只得默默退到一旁,瑟瑟发抖,惴惴不安。而那两名侍卫也终于明白,孟克这并非是一时气话,而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孟啸正法。巧的是,孟啸的心意也是如此,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故而不再搁置,不再犹豫,两名侍卫上前扯住那孟啸的双臂,就要将他拖出正厅,可就当他要离开此地之时,忽然有了气力,挣脱束缚,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手忙脚乱的跪在孟克身前。孟克却转过身去,闭上双眼,抬起头来,不肯再看他。 而那孟啸却忽地痛哭流涕,泣不成声。孟克冷笑一声,略带哽咽的说道:“事到如今,你又这般模样,莫非是想求一条生路么......”“并非如此......”孟啸擦干眼泪,苦笑如实回应道,“方才和大将军拜别的,乃是定远将军孟啸......孩儿还有几句话,想要,想要和父帅说一说......”孟克闻言心中五味杂陈,如同刀砍斧劈一般,疼痛难忍,但并未多言,算是默许了他的请求。 孟啸遂苦笑着说道:“母亲早亡,父帅一人把我兄弟二人拉扯大......孩儿不孝,有负父帅多年来的悉心教导......孩儿不孝,不能让父帅,尽享天伦之乐......不能为父帅养老送终......孩儿辜负了父帅厚望,死有余辜......但心儿聪慧机敏,屡次看穿沈钦奸计,若善用之,则北军可破,姜国可兴......父帅,孩儿,去了!” 说罢,那孟啸又使尽了全身气力,跪直了身子,行叩拜之礼。叩头三下,算是拜别孟克,这便起身,又连连作揖,泪如雨下,却始终含笑,三步一回头的跟着那两名侍卫出了厅门,步履蹒跚,背影苍凉,奈何他临死前都没能见到孟克再回头看他一眼,不知是无边的痛心,还是透顶的失望。号角悲凉战鼓不鸣,在众将士的目送之下,那孟啸缓步登上城中的行刑台,微笑着回头望了一眼孟克所在的方向,终是没能再见父亲一面...... “报——禀报大将军!孟啸已然伏法!”那行刑小校捧着一个托盘回转厅中,揭开红布,那托盘上摆的,正是鲜血淋漓,死不瞑目的孟啸首级。孟克闻言长啸一声,直挺挺的跌倒在地,身旁战将慌了手脚,赶忙上前将他扶起。可孟克却一把将其推开,手脚并用,全然不顾大将军的威严与形象,匍匐向前,抱着那孟啸的首级便嚎啕大哭起来。 先前不发一言,不看一眼,不落一泪,乃是因为君臣有别,将帅之分,孟啸乃是因罪伏法,而并非愿望。如今嚎啕大哭,却是因为作为一个父亲,失去长子的痛心与无奈。那战将感同身受,亦是垂泪不已,摆了摆手,示意左右尽皆退下,不要打扰孟克,想让他一个人静静的待一会儿。 不想正在此时,又有一孟心房中的下人,快步朝正厅赶来。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一十八回 祸不单行难本色 那人满脸担忧,心急如焚,一路横冲直撞,火急火燎,好似有甚么塌天大事一般,沿途将士见其如此模样纷纷避让,他这样才能一路畅通无阻,径直朝那大厅奔去。待来到正厅,先是见那孟克抱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哭成了泪人,惊得跌坐在地。孟克身旁战将见状便训斥他道:“你是何人,来此何事!若无有要事,速速退去!” 可那人却连滚带爬的跪倒在二人身前,战战兢兢,惶恐不安的说道:“小人......小人,有要事禀报......” “快快讲来!”见这下人口齿不清,含糊难听,说不真切,心中烦闷的战将不耐烦的说道。那下人终于抬起头来,面露难色,挪动双膝,上前哀声说道:“近几日来,二少将军郁郁在怀,闷闷不乐,积怨成疾,终日呕血不止......”此人话还未说完,便见那孟克猛然抬起头来,双目无神,极为呆滞。身旁战将箭步上前,提着那下人的衣领便将他轻而易举的提了起来,厉声逼问道:“你!如此要事,怎么此时才来禀报!” 那下人连忙解释,撇清关系道:“非是小人之罪!非是小人之罪!实乃是二少将军特地嘱咐我等不许外传,说是,说是会叫大将军分心......但,但前几日还只是呕血,今日我等正欲去房中服侍二少将军,不想却见他昏死在榻边......”话音刚落,那孟克便丢下孟啸的首级,夺门而出,朝孟心房里奔去。 而那战将也只得将这下人随手丢在一旁,不敢怠慢,快步跟上。那摔得不轻的下人也手忙脚乱的爬起身来,揉了揉屁股,一瘸一拐的跟上前去,始终不离左右。 且说这孟克一脚踢开孟心卧房紧闭的屋门,跳入屋中,却见那下人正坐在榻边给面容憔悴的孟心喂着汤药,屋内的人不少,但似乎都没有料到孟克会来,更为没想到他会用如此粗野的办法破门而入,毕竟孟心醒后就吩咐众人,万万不可将自己昏死的消息传出,免得扰乱军心。可他却不知道,他把自己关在屋里的这几天,屋外的情况已是天翻地覆,总是诸葛孔明再世,恐怕也是回天乏术,无能为力。 “父帅......你怎会来此......”孟心眨了眨眼睛,望了一眼孟克,满脸焦急,浑身血污,披头散发,鞋袜不齐,近乎癫狂,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生怕被孟克察觉自己这副狼狈憔悴的模样,连忙掀开锦被,翻身下床,拱手作揖道:“孩儿不知父帅前来,有失远迎......”但他仓促之间,却没有察觉到孟克的异样,过了好一阵,见孟克并不应声,他才诧异的望着这神色古怪,行为反常的父帅。 “父帅为何这般模样?究竟发生了何事?”孟心极为关切的问道,似乎将自己的问题一股脑抛掷脑后,不再提起。可那孟克却猝不及防的朝他扑来,孟心还未回过神来,便被孟克抱在怀中,聪慧的孟心能从那死死揽住他腰部与肩膀的双臂感受到孟克浓浓的歉意与疼爱,更能从那稍显无力的双臂上察觉到孟克的年事已高,身体也大不如前。 如今更是不知受了甚么刺激,竟变成了这副模样。孟心连忙摆手,示意屋中所有下人仆从尽皆退出屋去,刚欲关上房门,那孟克却嚎啕大哭起来,叫本就满头雾水的孟心更加无措,正六神无主之时,那房门再度被人打开,来人正是那报信的下人与城中仅剩下的一员大将。这大将本家姓邱,单名一个望字。 “情况紧急,稍显唐突,擅自来访,还请二少将军多多包涵!”那邱望颔首抱拳,略带歉意的躬身说道。孟心并不怪罪他如此,望见身后那躲躲闪闪,不敢与自己目光相对的下人,心中也已然猜出七八分原因来,故而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只得作罢。但孟心心中困惑难解,又瞥了一眼泣不成声的孟克,皱着眉问那邱望道:“邱将军!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邱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先是与那下人一同上前,将孟克与孟心二人分开,又安慰了好一阵子,才叫那孟克逐渐安稳下来。邱望遂吩咐那下人好声照料孟克,自己则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向孟心讲明。孟心听罢整件事后,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桌旁,面色煞白,泪眼朦胧,自顾自的念叨着:“兄长,兄长......”真是:十年至情苦仓皇,一笑沙场命如霜。本是天上双星宿,何该分作虎与狼? 众人皆长叹一声,感慨万分。所有的恩怨,总就随着斯人已逝而烟消云散,说得再多也只是徒劳。珍惜眼前人,莫问身后事,也该是如此。 “不知二少将军身体如何?如今物是人非,正是多事之秋,二少将军千万要保重身体呀!”邱望哭丧着一张脸,颇为无奈的说道。孟心点了点头,苦涩一笑,也应声道:“有劳邱将军挂心了。”说罢望了一眼神情呆滞,还在默默流泪的孟克,孟心便唤来下人,先将其扶回房中,梳洗更衣,再服侍他好生休息一夜,其余诸事,日后再提。而当诸事都安排妥当后,孟心与邱望二人便结伴来到正厅,商议军机。 见孟心双目无神,面无血色,一句话三声咳,憔悴不堪,似乎已是病入膏肓,那邱望便起身劝道:“二少将军还是早些歇息罢,如今你是这南理城中唯一能主事的人,千万不可有甚么三长两短呀!”见邱望满脸担忧,诚恳至此,便走下台阶,紧紧攥着他的手,复又拍了拍他的手背,苦笑着说道:“多谢邱将军关心,咳咳......但你我心知肚明,自父帅病倒后,你我便挑起城中大梁......咳咳,我城中虚实,想必那沈钦已然了如指掌。北军随时都有可能来攻城,咳,若再不抓紧时间,届时又当如何是好?” “可二少将军,你的身体......”邱望话还未说完,便被孟心抬手阻止:“咳咳,我的身体并无大碍。战事紧迫,不得松懈。”孟心转过身来,琢磨一阵,便问那邱望道,“敢问邱将军,城内还有多少粮草?多少兵马,军械,战将?凡此诸类,一一报来。我好斟酌行事。” 邱望遂一一如实答道:“南理城土僻山荒,城小人稀,缺兵少粮,本就无有多少补给,又是一座孤城......先前抓获的俘虏因为分配不起粮草,也都放走了。如今城中的口粮最多只能支撑三日,所有老弱残兵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千人马,马匹只剩下一半,军械倒是足够使用,但战将......”谈至此处,邱望感慨良多,苦涩一笑,接着说道,“至于这战将,也只剩下末将一人了......” 说罢,两人相视一眼,会心一笑,这是苦涩的笑,也是相互鼓励的笑,越是艰难的时刻,人的精神越不能被先打倒。若是精神一倒,就如同失去了顶梁柱的屋顶,注定崩塌。故而眉头紧蹙的孟心也不禁遥望厅外的夜色,徐徐摇头,感慨万分:“哎,想我大军,原有近十万人马,浩浩荡荡,气干云宵......没想到,如今真到了穷途末路的绝境之地。” “我们该如何是好?”邱望只是一员战将,论勇冠三军尚可一说,要论运筹帷幄,便束手无策。更何况像何平这样的战将都早已阵亡,而名不见经传的邱望,又能激起多少波澜?故而除了满城士兵,就连他自己,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孟心一人身上。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这位足智多谋,小心谨慎的二少将军,能带领他们创造奇迹,击退敌军,成功脱险。他们甚至忘了,就在不久之前,孟啸才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与寄托。 “十多日了。按理来说,援兵五日就该到,为何迟迟不见?即便是他们不肯发兵,为何不见回报?”孟心缓步走出正厅,来到城楼之上,登高远眺,但见夜黑月洁朗,风冷明星稀,愁绪满怀,无处诉说,又激起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孟心徐徐松开凑到嘴边的手,望着那掌心一抹刺眼的猩红,他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更加迫切的想要见到,那遥不可及的光明。 即使他能否见到明日的太阳,都是未知的定数。他仍然不肯放弃。 忽觉肩头一热,侧脸望去,原是那邱望给他披上了一件狐绒的大氅,说到底,那邱望的年纪比孟心大不了多少,便好似曾经的兄长一般,默默照顾他:“此处夜晚风冷气寒,二少将军身体有恙,还是不要操劳的好。”孟心闻言,颇为感激的点了点头,便又与他一道回到厅中,商议应对之策。 而此时此刻,那孟克将众人遣散,独坐房中,面无表情,而他的身前摆着大将军剑印,以及一堆拆开的书信。竟都是些拒绝发兵的回书。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一十九回 羌笛不度赤心关 原来临近州府的文书早已送至南理城,但尽皆被孟克压了下来。只因这些都是些拒绝发兵的文书,有的文书措辞委婉,编造理由,满是借口,有的文书直截了当,一目了然,简洁明了,但大都是因为深知南理城乃是一座易攻难守,缺兵少粮的孤城,故而不肯来救。或许有些州府碍于大将军的颜面及军令,不敢不来,但见其他州府都未动身,也不敢擅动。 孟克早已知晓,他们此时已是孤立无援,想来不就会,便是城破人亡。但他生怕会因此事动摇军心,故而一直未曾宣扬,而是独自将此事压下,叫孟啸孟心都无从知晓,所有人都在期盼着那根本不可能到来的援军,却没有人发现,本计划好的援军到达的时日,早已延迟多时。正所谓,玉可碎而不可损其白,竹可毁而不可改其节。故而孟克要的是全城将士上下一心,与南理城共存亡。 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不适合现在的将军。孟克也只能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独坐房中的他,又听闻那窗外飘来的羌笛,凄凉哀转,经久不绝只听得他是感怀伤心,老泪纵横。好似想起了甚么要紧事,他忽然起身,寻来文房四宝,铺开纸张,提笔便写下一封加急文书,又盖上大将军印。又唤来下人,吩咐他道:“汝速传我令,将此文书火速递往承天府,不得有误!”那人领命而去,不敢怠慢,那孟克便回转屋内,余事不提。 而那加急文书,写的乃是孟克在南理城的经历,以及他对战局的预料、后续的安排等,他甚至还将那些接到紧急军令后,置若罔闻,按兵不动,作壁上观的临近州府兵马统制尽皆参了一本,请新帝发落责罚。只是,他心里很清楚,此时正是多事之秋,只怕那年幼的新帝也做不得甚么主,此时那承天府的朝堂之上,只怕是彻底落入狄挽凤的掌控之中。 此事多半没有下文,但孟克却咽不下这口气。 而此时此刻,在那南理城的正厅之上,但见那披着狐绒大氅,面色苍白,疲惫不堪的孟心与满脸担忧的邱望共同站在那沙盘前,商量对策。孟心站立不稳,只得用双手撑扶着那沙盘的边缘,轻咳一声便问那邱望道:“邱将军,依你看,若是此时征兵征粮,能征集到多少人马口粮?”“二少将军,此时已将近三更天了......”邱望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一向讲究谋定天下的孟心竟然会不顾民生,要求征兵征粮。 但孟心却一脸严肃,丝毫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故而说道:“此一时彼一时,特殊情况特殊手段。北军不知道甚么时候便会开始攻城,仅凭我们手上这点兵力,撑不了多久,再高的计谋也都无济于事。必须早做准备。”邱望闻言恍然大悟,遂不再旨意,当即取来城中粮食户籍等诸多典册,一一翻找,小心比对。 良久,才抬起头来回答孟心的问题:“回禀二少将军,若是此时征兵征粮,按照南理城的户数中符合条件的人口与两丁抽一的规矩,约莫可以征集到五百多新兵......”话还未说完,那孟心便摇头叹道:“太少了,太少了。若是寻常时节,自然是要遵循二丁抽一的规矩,但此时正是危机之时,若不尽心尽力,全力以赴,届时城破人亡,一切都是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邱望目瞪口呆的望着孟心,暗暗咽了口唾沫,又重新问道:“那,那按照二少将军的意思,该如何取舍?”“既然如此......我们已无退路,便该放手一搏。”孟心掐着指头计算着人口兵力,又长叹一声,语重心长的说道,“此举虽无异于穷兵黩武,但却是唯一的选择......你速速将城中将士分散到各家各户,敲开各家各户的门后,一定要说以利害,不可鲁莽,得罪百姓。叫他们告诉百姓实情,北军随时都有可能攻城,而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抵抗不了几时。一旦我们全军覆没,必将城破人亡,玉石俱焚......届时他们也会惨遭屠戮。所以我准许他们连夜出城,往南方安全处撤去,躲避战乱。若是肯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无论男女老幼,尽皆编入军中,无论是一线作战的士兵,而是负责救治伤兵、负责后勤,都是我大姜的英雄,我孟心定要亲自拜谢他们!” 闻听此言,那邱望双目噙泪,徐徐站起身来,手里还攥着那墨迹未干的毛笔,任那滴落的墨珠将写了一半的征兵文书尽皆污染,也毫无察觉。“二少将军......”悲愤交加的邱望自知他们已然陷入无敌的深渊,但他并非惧怕,而是被孟心的仁义忠良所感动,纳头便拜道:“二少将军!末将邱望,愿遂将军出生入死,虽肝脑涂地,九死不悔!” “邱望将军快快请起。”孟心忙回身将其扶起,四目相对,愁肠满腹,紧紧攥着彼此的双手,孟心又语重心长的说道,“时不我待,邱将军,拜托了!”且看那邱望后撤两步,紧紧抱拳,郑重其事的拜了又拜,这才转身快步离开,而那孟心裹了裹那温暖的狐绒大氅,又从怀中取出一支羌笛,这本是幼年时孟克亲手赠与他的礼物,他一直保存至今。 独登城楼,遥望天地,羌笛声飘散千里,闻者皆感怀伤悲,泪如雨下,孟心双目无神,呆呆的倚在城墙边,思绪也随着那羌笛声逐渐远去......落在那隐蔽在赤霞山谷内的北军营中,叫北军将士听了,竟也勾起那心底思乡之情,皆泣不成声,哀声遍野,而那正与诸将商议军机大事的沈钦闻声钻出营帐,眯着眼仔细听了一阵,那悲戚惆怅的曲调,长叹一声,并无言语。“兵魁大人,一切准备就绪。”身旁小将上前禀报道。 “传令下去,三更起身,四更造反,五更进军,准备攻城!”沈钦虽被那羌笛的曲调所感染,但却并未改变进军的计划,传令下去后,便独自回帐中暂歇,准备明日亲自率军出发,开始与南理城的姜军,最后一场决战。 “大漠银沙暗,雪满西山寒。征人白发泪,少时入边关。多忆往日苦,常叹来年短。何日能得还,解甲归田晚。铁甲生血虱,金刀亦冻断。报君思明台,忠骨赤心传。”满怀愁绪的孟心辗转反侧,又登上城楼,眺望远处。扶着城垛,与那些日夜守城的将士一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夜无事,却是一夜未眠。 眼看着东边天际初泛起一卷白浪,云腾风歇,星遥月远,孟心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正厅之中盖着那狐绒大氅昏睡过去,而他身旁,则立着那毕恭毕敬,满脸喜色的邱望。“咳咳,咳......我睡了几时?”孟心揉着惺忪睡眼,掀开狐绒,起身说道。邱望遂如实答道:“不长。一个时辰不到,二少将军还是多休息些好,免得捱坏了身子。” 孟心闻言,轻声一笑,自我调侃道:“若是我这般娇弱,还未曾吃甚么苦,便捱坏了身子。那就不必到此出来白费心思了。在承天府做富家公子,终日吃喝玩乐,难道不比这南理城要轻松得多?”孟心的笑容虽有些牵强,但感染力却依旧很强,邱望也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略带歉意的说道:“是末将失言,请二少将军莫要怪罪。” “无妨。”转过头来的孟心忽见邱望脸上挂着那若有若无的笑容,眼眸之中更是难藏少有的喜色,在如今这个阶段更是难得,故而孟心颇为好奇的问道,“邱将军为何喜上眉梢?莫非有甚么喜事......莫非是援军到了?!”孟心激动地问道。虽说邱望不忍心浇熄孟心那难得的希望,但他还是干笑两声,颇为无奈的如实说道:“并非如此......” 孟心并无多大反应,亦无多少失望,倒不如说,本就无有多少希望,闻言也只是哦了一声,徐徐点头,又自嘲似的轻笑着摇了摇头。邱望生怕他因此失望,急忙上前说道:“请二少将军与我一同前往,自有分晓!”孟心闻言微微一愣,但并未提出异议,而是跟在他身后,随他一同来到了城中的一处塔楼之上。透过那塔楼俯视,却看见此处站满了百姓,男女老幼,贫穷富贵,尽皆不论,或手执兵器,或身穿铁甲,或箪壶提浆,或送肉献粮,各出心力,竭尽所能。 见孟心前来,在城下等候多时的百姓便齐声喊道:“我等愿随二少将军,同南理城共存亡,誓死不退!”孟心闻言大为感动,那眼泪便如决堤的江水,刹那便从眼角滚落,止也止不住。激动的孟心紧紧抓着身旁邱望的手腕,边哭边笑,感触极多。良久,两人相视一眼,心领神会,亦会心一笑。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二十回 铁马金戈家不还 “邱将军,莫非这些都是你安排的么?”其实孟心心里早有定论,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向邱望确认道。邱望满眼欢喜的摇了摇头,如实答道:“这都是城中百姓自发前来,说是要援助我们。今日一早便来了,怎么赶都赶不走。我昨夜遂差人向他们讲明,只是要征兵御敌,可他们却说,不见到将军不肯离开。末将一开始也被吓了一跳。”但即便如此,也不难看出,那邱望究竟有多么精细。 孟心闻言忍俊不禁,破涕为笑,望着那争先恐后,满脸虔诚的百姓,孟心紧紧攥着邱望的手,语重心长的点头说道:“邱将军,我大姜有望了!”“二少将军何出此言?”邱望有些不解,故而问道。 “有开疆守土,为国为民的将士,有忠君爱国,晓事明理的百姓,军民一心,鱼水一体。今日虽南理城破,但我大姜必将万古长存!只要这种精神还在,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就不会毁灭,任谁也不能!”孟心似乎看的很是透彻,双眸充满了久违的希望,哪怕这些新兵和百姓在北军的铁蹄前不堪一击,但他们的精神,却不会泯灭。 而是一直傲立于天地之间,流传万年。世代传颂,人人效仿。 但邱望却想到了甚么伤心事,神色黯淡,轻叹一口气道:“虽说是如此,但还是有一小部分百姓昨夜连夜离开了南理城。南门来报,昨夜共离开了近一百二十户人家,理由五花八门,有的要去经商,有的要去探亲,呵,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可孟心闻言,不气不恼,依旧十分平静,并不在意,反而为邱望解释道:“邱将军不必因此惆怅,也不必挂在心上。我有言在先,若他们不愿留在城中,大可往南方去,免得生灵涂炭,也为我大姜留的一线希望。更何况趋利避害,乃是人之本能,你不可能要求所有人都无私奉献,为他人牺牲,总会有人想保住自己的性命......虽说无有大国,哪有小家,但也不能说他们一定是错的。只要他们日后能好好生活,多行善事,而不是在背后对自己的同胞恶言中伤,暗放冷箭,倒也无妨。” 邱望若有所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孟心遂接着说道:“但留在南理城中的每一位将士,每一位百姓,他们都是国家的英雄。都是民族的英雄。一个国家,需要英雄,一个民族,需要先锋。这些责任,总要有人去担当。既然如此,就让我辈也学着那多少英烈,抛头颅,洒热血,为后人,做个表率罢。” “正所谓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等死,死国可呼?”邱望终于领悟孟心所言,目光炯炯,神采奕奕,也如此说道,“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今封候爵赏,不屑一顾,愿随将军,为国为民,有死而已!” 见邱望斗志高昂,正欲死战,孟心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正该如此!此生有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此而已,而今志未遂也,奈何死乎?”全城将士,似乎都抱着必死的决心,欲放手一搏,死战不退,故而今日一早便起身造反,擦亮衣甲兵器,多树旗帜,擂起战鼓,鼓舞人心。 果不其然,已是身处绝境,姜军将士却上下一心,士气高涨,孟心遂吩咐邱望道:“有劳邱将军将百姓送来的粮食尽皆登记在册,收在城中,不时提用。若此战得胜,我等侥幸生还,日后定会将余下物资尽皆奉还,对耗损的物资进行赎买补偿,就算是我等今日向百姓借的。还有,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尽皆编入你部下,组件新兵营,加紧训练,随时准备调往城楼,迎战敌军!” “至于其他百姓,年事已高或年幼者,只需协助即刻,其余无事之人,便有劳他们熬煮饭食,缝补衣裳,运送补给,照顾伤病。务必要使所有前来相助的百姓都尽一份力,如此一来,我们也多一份胜算。对了,如今这些百姓与将士也要登记在册,告诉他们,可以留下家书,托人送往南方。大姜以及子孙后代,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丰功伟绩!” 听罢此言,那邱望热血沸腾,热泪盈眶,当即叩拜,又领命而去,东奔西走,片刻不歇。 而那孟心则上前安抚极为激动的百姓,百姓们见孟心前来,便一齐拜伏在地。不想那泪流满面,激动万分的孟心,也不顾自己的身份与威严,向百姓们鞠躬作揖,虔诚拜道:“我孟心,代表我大姜阵亡的将士,以及还在为国披肝沥胆的将士们,感谢诸位乡亲!孟心在此拜谢了!”说罢,单膝点地,颔首叩头。百姓们愈发感动,向前涌去,众将士一面维持秩序,一面向孟心偷去最为诚挚且敬佩的眼神。 待那邱望将诸事安排妥当之后,便回程向孟心禀报。二人合计一阵,又巡视了各处岗哨营连,确保防守的当后,这才一道回转正厅。两人并肩而行,交谈甚欢,眼看这就要走入厅中,那孟心忽然止住脚步。邱望见状,虽满头雾水,但也随他一同停下脚步,转身顺着那孟心的目光望去,竟望见那满头白发,苍老颓唐的孟克,正身着单衣,袒胸露乳,赤着双脚,站在那城垛之上。 “父帅......快,快将大将军拉下来!”心急如焚的孟心赶忙喊道。 “你们都瞎了么!还不快将大将军拉下来!”那邱望快步上前,忙同将士们将孟克小心翼翼的扶下城垛,又由孟心搀扶着他缓步回到正厅,暂做休息。而那邱望则在厅外怒斥那些袖手旁观,置若罔闻的士卒:“大将军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担待的起么!为何不加以劝阻!”几个士卒面面相觑,颇为委屈,相视一眼也只得同时垂下头去,无奈的说道:“我等不敢......” “你们,哎,算了......下不为例!”邱望极能体会他们的心情,故而实在不愿责罚他们,遂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便将其放回,且见那孟克孟心已然入厅,便快步上前,跟上他们的脚步。 这曾经人声鼎沸,众将商议军机,谈笑风生,欢宴喜庆之地,如今却是物是人非,只剩下孟克孟心两父子与邱望三人。其余将士,尽皆惨死于沙场之上,唯有那孟啸一人,竟死于军法无情。不过他们大体相同,皆是身首异处,死无全尸,且无有坟墓,无有灵牌,埋骨荒山,再难还乡。 而那孟心,此时正与孟克盘腿坐在厅上,由孟心为孟克梳理发髻,穿戴整齐,披上盔甲,严防敌军随时来犯。可这孟克却好似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十岁,似乎已然到了风烛残年,弥留之际,再难有先前那般精神与豪气,老态龙钟,双目无神,痴痴的望着孟心,那双眼睛似乎忘了许多事,有些浑浊,更有些迷茫,似乎很努力的把孟心的模样看清,记在心里。 眼睁睁的望着孟克这一夜全白的头发与胡须,满脸堆积的皱纹,孟心却无能为力,长吁短叹,悲伤不已。一旁的邱望也感同身受,知晓此时的大将军,只怕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指挥千军万马,叱诧风云,驰骋沙场的大将军了。三人相处一厅,沉默无言,只管自己手上的事,正在此时,忽闻城外鼓响如雷,惊天动地,竟极有默契的一齐站起身来。 就连先前那好似糊涂了一般的孟克,双目也恢复了身材,重新披上战甲的他好似要重现大将军昔日的威风,剑眉倒立,怒目瞪圆,忙快步走下台阶喊道:“哪里来的战鼓声!”此一番正叫那毫无准备的孟心邱望手足无措,呆若木鸡,目瞪口呆的望着彼此。而那恢复神智的孟克却转过头来,厉声对二人吩咐道:“安远将军孟心,掌旗将军邱望,还愣着做甚,快快随本座迎敌!” 二人相视一眼,大为惊喜,忙起身拜道:“末将领命!” 且看那南理城外:旌旗空翻遮墨云,金戈寒光蔽青天。铮铮铁蹄不可挡,烈马长嘶挣辔衔。宝弓弯刀驱虎狼,目露凶光莽当先。气吞山河挫锐气,践踏生灵性命悬。银锁仗开玄冥甲,转身腾挪舞双尖。云梯直上九万里,擂车隆隆碾石裂。狠毒如蝎比长虫,狼奔豕突猛胜猿。催魂夺命真惊惧,唯有英雄心不怯。 北军大军压境,已是兵临城下,乌泱泱一片。蓄势待发,虎狼难耐,铁甲寒光,兵戈锋锐,正欲攻城。而南理城上,孟克并孟心邱望二人已然登上城楼,遥望那隐藏于中军的沈钦。目光相对,沈钦终于不再躲藏,又故技重施,叫麾下将士左右分开,自己驱马而出,对那城楼之上的孟克孟心拱手抱拳,极为恭敬的笑着说道:“孟大将军,孟二少将军,别来无恙,别来无恙呐!”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二十一回 鏖战启姜军死战 “沈钦!先前我兄中你奸计,今日我绝不会让你得逞!”那孟心见沈钦如此嚣张,义愤填膺,又回想起过往之事,更是悲愤难当,故而怒发冲冠,难得震怒,拔出宝剑,指着那沈钦如是说道。但沈钦似乎并无其他用意,故而仰天大笑,仍立在马上讥讽调侃道:“非是我狡猾奸诈,亦非我心机颇深,只是汝兄,气窄量小,嫉贤妒能,眼里容不得他人。又急功近利,鼠目寸光,才致使功败垂成。” 孟心见他如此“诋毁”自己已经军法从事的兄长,勃然大怒,当即呵斥道:“贼子,休要猖狂!今我兄虽已去,尚有我孟心在!只要我父子尚在一日,你就休想踏入南理城半步!” “哦?原来大少将军已经故去,哈哈哈......”沈钦闻听此言,鼓掌庆祝,身后北军诸将闻言,竟也欢笑起来,这对姜军无疑是极大的侮辱,对心情沉重的孟克孟心更是巨大的打击。而沈钦似乎还有话讲,气定神闲的在城楼之下纵马踱步,又仰头笑道,“若非是我用计,使那大少将军兵败身死,你二少将军又有何出头之日?照这么说,小可难道不是你二少将军的恩人么?否则,只怕你一生,都难以施展抱负了罢!” 且看那孟心闻听此言,先是一愣,大为震惊。眼圈微红,满眼是泪,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举剑骂道:“呸!你这贼人......休要信口雌黄!少时定要取你性命,祭奠我兄长!”手中宝剑落下,反手便朝那沈钦掷去。奈何孟心气力并不算大,城楼距离沈钦的距离又太远,那宝剑无有多少力道,又失了些准头,故而沈钦轻而易举的侧身闪过,眼看这那宝剑斜插在身旁土地之中,依旧不紧不慢,朗声笑道:“你们姜国人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么?” “你!”孟心被他一番言语气的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孟克也默默攥紧了拳头,目光灼灼,一言不发。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只见那沈钦纵身跃下马背,弯腰伸手,拾起那孟心掷下的宝剑,轻轻弹了弹剑锋,微微一笑,徐徐点头道:“好剑,果然好剑。只可惜,未遇明主,白白埋没了呀......”众人皆不解其意,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得甚么药,又见那沈钦高举宝剑,对那孟心极为诚恳的喊道:“二少将军!小可有一言,请二少将军斟酌!” 话音刚落,但见那孟心身旁邱望,正要弯弓搭箭,瞄准那沈钦的额头。北军阵中有眼力好者,望见此举,高声喊道:“休放冷箭——”孟心也抬手拦下就要松手放箭的邱望,见邱望满脸困惑的望着他,孟心遂冷笑一声,轻声说道:“不忙此事,且先看看他又有甚么手段,再做打算不迟。他们侵略,我们严防死守,天理公义本在我处,若是做此等手段,此时放冷箭将其射杀,似乎显得我们理亏了。” “可正所谓擒贼先擒王,春秋之后无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义战,此人不除,定为大患......”邱望正想辩驳,孟心却依旧摇头拒绝:“且看他有何话讲。” 说罢又一齐朝城下望去,但闻那沈钦又说道:“小可久闻二少将军乃是文武兼备的全才,仰慕已久,今日有幸相见,甚是欣喜。但小可亦曾听过传闻,只说二少将军在姜国难以施展一腔抱负与满腹的才华,上有奸臣暗害,下有小人施压,如何能施展拳脚,干出一番作为?曾听得中原一句话,小可奉为至宝。即是,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故而小可今日亲自前来,就是想请二少将军弃暗投明,小可愿让出兵魁之位,只等二少将军!不知尊意如何?” “啊?这!”休说是那孟克孟心等姜国将士,就连北军将士都毫无准备,大为震惊,面面相觑,不知这沈钦葫芦里卖得是甚么药。 “呸!沈钦,你休要污我清白!”孟心急忙与他撇清关系,义正言辞道,“休要再口出荒唐之言,速速决战,少时定叫你人头落地!” 可沈钦依旧不紧不慢,毕竟在他眼中,这几乎是一场必胜之局,故而他根本不在意何时开战,他现在所要做的,便是消磨姜军士兵的士气与信任,好让自己能一战定乾坤,彻底将姜国军民的信心击溃,让他们臣服于自己的铁蹄之下,再也不敢反抗。故而沈钦见孟心并无这等打算,又转身对那孟克拱手说道:“我家圣上亦对大将军敬仰万分,欲委以高官厚禄,请大将军往东狄去做官,不知尊下意愿如何?” “狗贼子!你休要逞口舌之利!”孟克早已是憋了一肚子火气,难以释放,正巧沈钦给了这个机会,他便破口大骂,也算一种更为直接拒绝。 奈何沈钦脸皮厚度赛城墙,丝毫不知脸面为何物,更无羞耻心。闻言依旧气定神闲,淡然悠哉,冷笑一声,又朗声说道:“实不相瞒,既然二位并无俯就之意,那小可还有一言相告。”说罢,那沈钦又翻身上马,将那孟心的宝剑随手丢在一旁,拨马回转,来到阵前,抽出自己腰间宝剑,直指城楼之上,厉声喊道:“敌将孟克,孟心听着,命你二人速速打开城门,就地投降,否则,少时破城,定叫你玉石俱焚!” “众将士听令——”孟心声嘶力竭的喊道。 “在——”数千名姜国将士齐声回应道。 且看那孟心递过九龙宝剑,孟克抽出剑身立于身前,父子二人傲立城头,身形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更是面无惧色,底气十足。凝视着近在咫尺,杀气腾腾的北军,那孟克使足了气力,额角脖颈青筋显现,奋力高声喊道,“准备开战——”沧桑浑厚的声音回荡在云霄之间,早已忍耐多时的姜国将士上下一心,群情愤慨,又齐声迎道:“杀——杀——杀——” 目睹此幕的北军将士被姜国将士的气 (本章未完,请翻页) 概深深震撼,唯独那庞征冷笑一声,并不放在心上。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身旁的沈钦,等待他发号施令,但见沈钦徐徐抬起手中宝剑,又猛然落下,那等待多时,如饥似渴的庞征便好似脱缰的野马一般,也仗开手中蛇矛,高举在前,咆哮一声:“随我攻城!”北军将士便如同一匹匹一只只恶狼猛虎,口中含糊不清的叫嚷着,咆哮着,呼喊着,又一齐超前扑去。 但见:沙飞狼尖啸,风呼恶虎嚎。弯刀如寒月,金戈赤日烧。野马断辔头,横鞭旌旗绕。血肉当眼过,尸身坠幽遥。云梯登城楼,百步落箭消。冲车碎玄门,滚木叠石高。兵来有将挡,水来土掩涝。弓弦似霹雳,铁骨断枪矛。残阳飘红霞,黑山遮云涛。沙场无生还,百年白骨销。 北军士卒抬起云梯,架在那不高不矮的城墙之上,扎紧腰带,口中叼着弯刀,前赴后继的向上爬去。而手执长矛短枪的姜军将士则在城垛之间伺机起身,一枪一矛,正搠中那爬上城来的北军士卒的胸膛,扎透了血肉,迸射出大团的血雾,落了满身,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极为刺鼻的血腥气味,那尸首坠下城去,还得砸死一两个正在攀爬云梯的北军士卒。 庞征轻率大军,冲锋陷阵,在前攻城,沈钦及众将则在身后为其压阵,不时填补兵力以及各处空缺。而那姜国将士虽少,但却是排布有方,各处调派接应支援,几乎完美无缺,相互配合,已经打退了几波攻上城楼的北军。纵使有一二北军侥幸跳入城内,也被齐心协力的姜国将士擒住,乱刀砍死,再丢下城墙来。 北军虽兵马众多,但除了一辆冲车以及十几架云梯外,几乎无有甚么其他的攻城器械,先前的仗打的太过简单,大多数城池都是不战而降,少有像南理城这般拼死万抗的,故而即便是沈钦都有些忽略攻城器械的作用,故而他们并没有投石车一类的攻城用具,无法破坏城墙,对姜军造成大量的实质性伤害。而此时再建造,却已是来不及。 而准备不足的北军面对的是团结一心,抱着必死的决心,且准备充足,调派得当的姜国将士,在孟克孟心及邱望的指挥下,数千名守城将士几乎发挥出了上万人的战斗力,他们不仅奋勇上前,死战不退,将一波又一波爬上城墙的敌人击退,他们还用烧的滚烫的挠钩,从城垛中穿出,勾住那云梯,在趁势放火,焚烧云梯及试图爬上城墙的敌军,烧着一个,坠落下去,便点燃一片。 姜军还可齐力将那云梯掀翻,或是将一人高低的滚木巨石丢下城楼去,沿着城墙滚落,亦可砸死一片。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北军有攻城之法,姜军有御敌之策,一时间竟打的旗鼓相当,难分伯仲。那冲车也毫无进展,难以撞开南理城紧闭的大门,而门后,则是一众众姜国将士及百姓新兵,上下一心,死死抵住这南理城的希望。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二十二回 城池破虎狼肆虐 万众齐心,上下一力,与这般奋勇作战的姜军军民相比,那看似虎狼一般的北军竟也如同一盘散沙。本以为一个时辰不到便能将南理城攻陷,但不想竟激战了将近三个时辰,从一大清早直打到那赤日高悬,日头正盛,双方将士皆是精疲力竭,汗如浆出。 此情形乃是沈钦都不曾料想到的。他本以为,南理城只剩下三千老弱残兵,及满城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仅凭那孟克孟心,最多再加上一个名不经传的杂牌将军邱望,也是回天乏术,掀不起甚么波澜。不想如今本该是软柿子的南理城却成了难啃的硬骨头。 众将见沈钦并无其他对策,只管一股脑的往前沿阵线填补兵力,几乎成了添油战术,此乃兵家大忌,但沈钦对姜军的顽强抵抗虽觉有些惊讶,但并不恼怒,更未心急,而是气定神闲的望着城楼,脸上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继续攻城!继续攻城,不得后退!后退者斩!”那庞征还在城下指挥士兵们爬上云梯,或指挥那冲车撞开城门。 奈何每当那冲车一靠近城门处,便会有乱箭齐下,将驾驶冲车的北军将士尽皆射死,就连那庞征都不敢再靠近城墙处,忙挥动蛇矛,拨开碎石乱箭,火急火燎的纵马冲回阵前,勒住缰绳,极为严肃的对那沈钦禀报道:“禀报兵魁大人,前方攻城不利,不知可有其他良策!”庞征也是第一次啃到这样的硬骨头,硬仗恶仗他没少打,再强大的敌人在他的铁蹄之下都会瑟瑟发抖,但如今这攻城战,骑兵的优势丝毫发挥不出。一旦摆到前线,几乎成了活靶子,损失惨重。 而北军乃是仰高攻城,比不得那姜军以居高临下之势,故而攻城极为困难。庞征奋战一个晌午,却毫无结果,他心里窝火,暗中埋怨沈钦先前错失良机,如今又要攻城,却给了姜军喘息之机与准备的机会。若是趁着他们立足未稳,准备不全之时突然攻城,定能叫他们措手不及,奈何如今孟克孟心等已然将这一座孤城变成了固若金汤的坚城,实是事倍功半。 “倘若早几日来攻城,恐怕就是另一个结果咯。”庞征似笑非笑的眯着眼望着沈钦,半调侃半认真的说道。但他却不敢明着埋怨,这便拨马回身,一来向那沈钦讨个对敌之策,二来也好借此机会暗中讥讽沈钦。 可那沈钦是何等聪明之人,哪里会听不出庞征这话的弦外之音,但他并未有反驳或是直接回答庞征的话,而是悠然自得的微笑着说道:“庞将军辛苦,不知已然打了多少时辰?”庞征闻听此言便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砸了一拳,垂下脑袋无奈的轻声说道:“哎!回禀兵魁,约莫有三个时辰了......” 此言一出,众将哗然,庞征虽然有勇无谋,但已是北军将领中最为骁勇善战之人,冲锋陷阵,攻城登楼,一向是所向披靡,一马当先,无往不利,不想今日却踢上了铁板,鏖战三个时辰不曾占得半点便宜,叫众将不禁在心中掂量掂量,若是庞征的咬不下这块硬骨头,恐怕他们也没有那个能力。 “不想这世间竟还有庞大将军攻不下的城楼,占不得的城池,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呐!”沈钦轻抬眉眼,微微一笑,谈笑之间便将这话又抛回给了庞征,三言两语便叫庞征语塞,目瞪口呆的望着沈钦,良久才回过神来,不禁怒上心头,便与这沈钦较上了劲。“呸!这南理城不过是一座孤城,进不可攻,退不可守,城中不过是数千老弱残兵,又能有多大能耐!”这庞征不肯服输,一时嘴硬,逞强好胜,不假思索的抱拳请命道,“请兵魁大人再给我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内,我定要登上那南理城的城楼,活剐了孟克老儿!” 说罢,也不行礼,当即拨马回身,又挥动长矛上前厮杀,指挥众将士奋力攻城。于其身后观战的沈钦与众将士神情却各有不同,且看那沈钦气定神闲,悠然自得,不慌不忙,似乎一切尽在掌握。见沈钦如此神情,满脸担忧的众将心觉疑惑,满头雾水,不解其意,故而问道:“庞将军乃是我军第一猛将,若是连他都无法攻下这南理城,莫非,莫非是南理城已然来了援军,补充了兵源补给?” “断然不会如此。”沈钦斩钉截铁的说道。 “兵魁大人为何如此果决?”众将又齐声问道。 沈钦遂指着那城楼说道:“自有道理。你等且看,这城楼之上,兵力极为集中,主阵地便是城楼,而孟克孟心等人来回奔走,时刻指挥,不敢松懈,而那些折损了的将士却得不到补充,只有多树旗帜虚张声势,企图恐吓我们,其实恰恰暴露了他们的心虚胆怯。而近些时日来,我一直派暗哨暗中观察南理城的一举一动,虽是有不少哨探信使出城,但皆是一无所获。想来他们已然向临近州府求援,但已然过了十多日,仍不见一兵一卒......想来他们早已被我们吓破了胆,不敢前来送死。如此看来,这南理城正该是孤立无援,迟早陷落。” “但为何庞将军久攻不下?”众将心中仍有不解之处。 沈钦闻言遂笑道:“困兽之斗,负隅顽抗,自然是棘手些。但不过都是时间问题罢了。北军孤立无援,又缺补给,很快便会支撑不住。故而本侯方才故意用激将法,这位好大喜功的庞将军,若是不以言语相激,虽战,仍不可胜也。”“原来如此......”众将恍然大悟,皆奉承附和,只说沈钦是料事如神,世间罕有。但沈钦虽不以为然,但并未承认,也未反驳,而是轻声一笑,感慨万分道:“不过,我是真舍不得这孟心,指挥得当,用兵有方,竟然能凭借如此少的兵力抵抗三个时辰,真是一员将才呀!” 说罢,那沈钦便驱马上前,转身对众将吩咐道:“传令三军,一齐攻城,片刻不停,不给那姜军喘息之机,无论付出甚么代价,也要在日落之前,攻下这南理城!城破之日,我要生擒那孟心!”“末将遵命!”北军将士齐声高呼,声若钟鼓,震天动地,一声令下,又一齐杀出,向城楼之上冲去。 血云翻黄沙,青天染碧霞,乱刀遮人眼,黄泉充作家。 又激战一个时辰,源源不绝,前赴后继的北军竟丝毫不知疲倦,攻势越来越凶猛,原先堪堪抵挡的姜军因为不断的减员,已然出现多处防御缺口,城墙残破,城门也开始松动,城楼之上满满当当都是敌军与姜军的尸首,被烟火熏得漆黑的城砖又被鲜血染红,尸山血海,满目疮痍,眼看着身边的将士一个个的倒下,孟克孟心等心如刀绞,痛不欲生,鏖战已久,逐渐气力难支,回天无力,登上城楼的北军越来越多,似乎已经无力无法,再将他们击退。 登上城楼的北军肆意的破坏着那姜军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工事,纵火焚烧,如虎狼一般厮杀,将姜军将士的血肉之躯劈碎,满身血污,却越来越凶猛,越发不可阻挡,宛如一头头嗜血的野兽,撕扯着人的躯体。他们相视一眼,逐渐开始形成一个包围圈。敌楼成了姜军最后一道防线,而北军的包围圈还在逐渐缩减,向敌楼缓步逼近。 孟心没有做太大的幻想,他知道凭借北军的兵力与源源不绝的补给,如此悬殊的差距,南理城根本撑不了多久,激战至今已然将近四个时辰,他们更是击退了数十波的北军进攻,斩获无数,如今即便身死,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唯独有一恨,虽死意难平,便是没能将豺狼赶出国土,上愧对皇天先帝,下愧对黎民百姓。 退守敌楼,层层阻击,城楼各处都已然沦陷,姜国的军旗被斩断,坠下城楼,北军的狼旗已然树在了城头,他们那浑厚的号角声再度响起,似乎在提前宣告战争的胜利。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此起彼伏,忽听闻一声巨响,南理城的城门终被北军那扎满了箭矢,被鲜血染红的冲车撞开,门后死死抵挡的将士及一众百姓来不及逃走,便被那有千钧之重的冲车碾压在车轮之下,惨死当场。 城门一破,北军的铁蹄才有了用武之地。城内平阔,正好驰骋。那些猛虎豺狼趁势涌入城中,挥舞弯刀长矛,纵马狂奔,但见到活物,无论男女老少,鸡鸭鹅狗,尽皆砍死,粮食布匹,金银器具,能带走的便带走,带不走的就地砸碎,焚烧,或是连同房屋一齐一把火烧了,撞见长得俊俏清丽的姑娘,便三五人一群,扑上前去,刺耳的哭号声响彻全城...... 一时间,这原本安宁祥和的南理城几乎成了人间地狱,火光冲天,狼烟四起,哀号遍野,尸山血海,遍地狼藉,不堪入目......直叫人万念俱灰。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二十三回 敌楼藏刀飞雄将 眼看着城内一片惨状,生灵涂炭,有如人间炼狱,正在敌楼拼死防守北军彻底占领整个城楼的孟心看在眼里,虽是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奈何他却无暇顾及,更是束手无策。此时此刻,他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时间一分一秒的流失,一个又一个姜国将士血战至死,更有身中三枪两刀者,飞身将三个北军士卒带下了城墙,同归于尽。 事到如今,孟克手下只剩下五六十人,且多是气力不足,负伤在身,满身血污,气喘吁吁,有的人伤口还在汩汩渗血,将衣衫浸透,只怕命不久矣,可众将士仍是死战不降,以敌楼为最后的倚靠,向北军发动最后一次反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唯有血流干,不做投降兵。 城内的北军铁骑还在肆意的屠杀着百姓,而那城楼之上的北军大部队已然将小小一座孤立无援的敌楼团团围住。 且看那遍体鳞伤,盔甲残缺,丢了兜鍪,披头散发,满脸脏污的掌旗将军邱望,颤颤巍巍的徐徐抬起早已酸麻无力的双手,望了一眼手中浸满鲜血,早已砍的刀刃残缺的双刀,目光闪动,咽泪纵横,将满脸的血污尘土冲刷干净,身形颤动,似乎下了甚么决定一般。忽然转过身来,对那倚着长枪稍作歇息的孟心与坐在一旁,同样披头散发,拄着大刀的孟克喊道:“大将军!二少将军!北军好像不再进攻了!” “不再进攻......只要一鼓作气,便可叫我们死于葬身之地......他们就快胜了,为何此时放弃进攻......”孟心有气无力的苦笑一声,颇为不解的问道。他哪里经历过这般恶战,纵使先前有多惊险,也绝不如今日这般。如今身陷绝境,正该是插翅难飞。 “定然是,定然是有甚么阴谋,咳咳......”一直沉默寡言,颓唐沮丧的孟克终于开口说话,转念一想,又偏头对那孟心言道,“心儿,快快随我登上敌楼,老夫倒要看看,这沈钦究竟还有甚么手段......”说罢父子二人便并肩而上,往那敌楼顶上走去。而临行前,孟心与邱望相视一眼,拱手一拜,一言不发,却胜过千言万语。这是一种信任,一种责任与托付。 邱望也拱手还礼,苦涩一笑,这镇守敌楼大门的重担便落在自己肩上。纵使自知已是必死之局,但却毫无惧色,抹了一把残泪,便探头朝外张望。果不其然,那北军虽将敌楼团团围住,但却并未有立刻下手,将其攻陷,似乎是在等待些甚么。虽不知他们葫芦里卖得究竟是甚么药,但能得到极为难得的喘息之机,虽改变不了结局,但聊胜于无。又过了一阵,忽闻一阵刺耳的哄笑声响起,邱望等人正疑惑之时,却见那阶梯之处,缓步走上一群人来。 “此番多亏庞大将军,果然言而有信,未到一个时辰便将南理城占领,庞将军攻城有功,本侯一定会上奏我主,为你丰厚赐爵,表你为南征第一功。”神情面无表情,徐徐客套道。庞征闻言,自然大喜,憨笑两声便抱拳拱手道:“哈哈,末将职责所在,还是兵魁大人指挥有方呐。末将在此,多谢兵魁大人啦。”可又有谁能想到,这憨态可掬的将军,却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可沈钦似乎并不在意他说了些甚么,而是在众将的簇拥之下,快步登上城楼,朝敌楼方向赶来。来到楼前,但见楼门紧闭,周围都是姜军与北军将士的尸首,血流成河,尸首堆积如山,到处弥漫着烧焦的味道与血腥气味,令人作呕。庞征指着这敌楼,便对身旁的沈钦讲道:“孟克老儿和那小子孟心,还有四五十个伤兵,就躲在这楼中。按照兵魁大人的吩咐,要活捉这孟心,故而末将未敢轻动,指派人将此地团团围住,如今他们已是插翅难飞。” 沈钦闻言,难得欢喜,本无表情的脸上顿时绽开一抹喜色,欢欣说道:“甚好!甚好!多亏庞将军呐!”庞征拿下了南理城,沈钦又答应为他上书请赏,庞征自然欢喜,心情舒畅,对沈钦也恭敬起来,闻言颇为好奇的问道:“不知兵魁大人要那小子孟心有何要事?不如让末将一刀劈了,免得后患无穷!” “不可鲁莽!本侯自有定夺!”沈钦忙阻止他道。 “那末将请命,请将那孟克老儿交予末将处置,我有言在前,此生若不将他千刀万剐,誓不为人!”说话之间,这庞征便变了脸色,面目狰狞,怒发冲冠,摸了摸那残缺的左眼,就想着先前的耻辱。既然这沈钦执意要保孟心,他不得找其报仇,便只能拿孟克来出气。沈钦自然无有异议,摆了摆手算是做了承诺,庞征大喜,正欲随其上前,往敌楼之中,擒拿孟心。 不想拿躲在门后的邱望,透过门缝见此一幕,心生一计。他眼看这沈钦竟然放心大胆的朝此地走来,身旁只有一个庞征相伴。而其余北军将士距离其足有七八步远,若此时他冲出门外,猝不及防掷出双刀,定能一举将那沈钦斩杀,北军定然就此大乱!故而邱望忙将此计向仅剩下的几十名士卒讲明,又言道:“既然已是必死之局,与其窝窝囊囊的防守而死,不如主动进攻,若是能将这沈钦斩杀,倒也不枉此生!” 众将士忙齐声附和道:“邱将军此言有理!同样是死,不如拉一个垫背的!若是能杀了那沈钦,也算是为诸多阵亡的兄弟报了仇,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也能瞑目了!” 见他们一齐附和自己的提议,这邱望颇为惊喜,忙又确认道:“你等皆愿随我冒险么?”“我等愿随邱将军出生入死,刀山火海,万死不辞!”众将士抱拳拜伏道。邱望大喜,忙叫众将士五人一列,分为十余排,自己则站在最前打头阵,等沈钦再靠近一些,便一齐杀出,叫他二人猝不及防,一起将手中兵器掷出,如此近的距离,任那沈钦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会被扎成筛子。 待众将士分列成阵,诸事皆安排妥当后,邱望便提起双刀,小心翼翼的贴在门边,心中暗自思忖道:“想我邱望,自幼家贫,十二岁参军,受将军提携,皇恩浩荡,方才能有今天掌旗将军之地位。大丈夫生于乱世,更该顶天立地。自古以来,多少英烈洒热血,抛头颅,保家卫国,为天下黎民,虽肝脑涂地,亦无悔矣!今我当效仿先贤英烈,虽死不悔!” 想到此处,热血沸腾,断喝一声,充作号令,便将双刀举起,在身前一横,竟将那敌楼的大门劈得粉碎,又顺势将那碎片向外踢开,朝沈钦飞去,就当作掩护。果不其然,这猝不及防的突袭叫毫无防备的沈钦愣在原地,呆若木鸡,纵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他,还是年轻了些,被吓得动弹不得。倒是那身旁的庞征,眼疾手快,当即抡开蛇矛,将那飞来的大门碎木尽皆挑开,向外一拨。 本以为这便化解了危机,不想刚拨开碎片,眼前便闪出那手执双刀,浑身是血,面目狰狞的邱望,眼看距离不过两三步,好邱望赶忙将手中双刀飞出,直奔那邱望面门而去。身后五十多士卒也纷纷上前掷出手中长枪长矛,一齐向沈钦飞去,真好似强弓劲弩一般,将那两指粗细的长枪掷来,誓要取沈钦性命。 “狗贼纳命来——”闻听邱望一声暴喝,那回过神来的沈钦回身便走,庞征又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周围北军将士尽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但见那双刀插入挡在沈钦身前的庞征两肋之上,鲜血迸射,庞征五官扭曲,面目狰狞,脸色难堪,但却强忍着剧痛,挥动长矛,又一矛挺出,正搠中那飞悬在半空,根本没打算防备的邱望胸膛。 二人虎目相对,皆死死咬住牙关,不肯惨叫一声,但伤口还在不断渗血,血流如注,几乎已到了搏命之时!正在此时,那伏在敌楼之上孟克孟心见此一幕,皆大惊,他们本想观察沈钦,另寻对策,不想这邱望“自作主张”,破门而出,反手为攻,虽说有些唐突,更是准备不足,乃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但却实打实的将沈钦与庞征逼入绝境。 故而孟克孟心二人又惊又喜,孟克见状,赶忙吩咐道:“快!心儿,箭射那沈钦!快!”孟心闻言领命,当即取下斜在肩头的宝雕弓,奈何箭囊之中已然无有半支翎羽箭,只得从那敌楼的碎瓦残木之上拔下一支北军的羽箭,弯弓搭箭,便瞄准了那沈钦的心窝。此时此刻,那庞征还在与邱望僵持,两人的脸颊都逐渐失去血色,目光闪动,四肢颤抖,皆是命悬一线,仅仅靠着那一口气吊着性命,不肯松手。 见邱望如此惨状,如此牺牲,孟心心头一软,便急欲将其救出。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二十四回 烈火焚尽存丹心 “快,快快放箭!再晚些就来不及了!”奈何那孟克一直在身旁催促,扰得孟心心烦意乱,不知所措,那羽箭的准心对着那不停变换着身位,左躲右闪的沈钦,目光却不由自主的飘向那身旁扭打成一团的邱望与庞征二人。而那原本剩下的五十多员伤兵,也在将兵器掷出之后,手无寸铁,被一拥而上的北军士卒乱刀剁成碎肉。 眼看着那先发制人的邱望,始终敌不过那力大如牛的庞征,逐渐落入下风,而周围包围的北族将士却战战兢兢,不敢上前,生怕被二人无意波及,面面相觑,默默的看着这一场恶斗。 “心儿!你究竟再犹豫甚么,若是此时将那沈钦一箭射杀,今日虽死,也无有遗憾矣!”孟克心急如焚,又连声催促孟心快些动手,而那孟心却始终放不下那牺牲极大的邱望,眼看着那面色煞白双眼瞪圆的邱望就要被庞征手中的蛇矛扎穿,血如泉涌,孟心咬牙切齿,似乎下定了决心,当即将准心一转,松开手指。 敌楼之下的众人丝毫无有察觉楼顶的异样,忽闻一声惊弦响,有如九天霹雳落凡尘,猛然抬头望去,但见那一支漆黑的翎羽箭,箭身还带着斑点血迹,若流星般飞来,正惊慌无措,四处躲闪之时,那邱望忽见被压在身下的庞征双眼一瞪,身形剧烈颤抖起来,而他的额头中央,却多了一支血迹斑斑的翎羽箭。庞征微微张开嘴巴,喉咙中发出一阵近似野兽的低吼,可那低吼却并未延续太久,庞征便气绝身死。 不想这庞征,嚣张跋扈,纵横一世,自以为横扫天下无敌手,不想却接连在他最看不起的黄口孺子身上吃了大亏。先是一箭丢了左眼,后又一箭失了性命。最后落得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一股血腥味钻入鼻中,滚烫的触感滑过脸颊,那几乎被蛇矛扎穿了的邱望这才感受到,自己脸颊与胸膛传来的剧烈痛感,他这才发现,原来那支箭,擦着自己脸颊飞过,这才射中那庞征眉心,一箭毙命。没有人知道孟心为了等待这一刻究竟瞄准了多久,只能看到他额角豆大的汗珠与那紧紧攥着宝雕弓,仍保持着先前那姿势的微微颤动的双手。 身旁孟克已然是目瞪口呆,他未曾想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向以大局为重的孟心竟然在家国与私情之间选择了后者,为了救那邱望一命,竟然放弃了一个可以射杀沈钦,一了百了的天赐良机。孟克很不理解,但却并未多言。这一切都是孟心自己的选择,他也终将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只不过,这个选择究竟是对是错,没有人能给出合理和正确的答案。 但这似乎并不值得,即便孟心舍弃了一个大好机会选择去救邱望,但结局依旧是注定的,无法改写。且看那奄奄一息,血液几乎流干了的邱望忽然仰天大笑,使出最后一丝气力,抬起头来长啸一声,双手使足了力道,竟将那庞征尸首的双臂斩断分开,血雾爆开,星星点点,落在那邱望的脸颊之上,他放肆的大笑着,双目却止不住的流泪,无论是邱望,还是那敌楼顶上注视着这一切的孟克孟心,此时心中,都是五味杂陈。 而庞征已死,周围伺机而动的北军士卒终于没了顾忌,挺枪上前,一拥而上,同时将手中枪矛刺出,扎入那邱望的躯体之中,又同时使足了气力,众人竟合力将其顶了起来,悬吊在半空,可怜那邱望,满腔抱负,一片赤心,终究魂归九天,气绝身亡,只是他垂在身旁的双手之中,竟还死死攥着那一对缺口的双刀。 望着那庞征死不瞑目的尸首,在场大多数北军将士都没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待他们反应过来,便思度着为庞征报仇。 “顶楼有人!放箭!放箭!”一北军副将抽出腰刀,直指敌楼顶层,命令身旁士兵快快放箭,“快快放箭!莫要走了贼将!为庞将军报仇!” 话音刚落,那些准备好的士卒便抬起弓箭,一齐松手,多如牛毛雨珠的箭矢倾泻而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极为完美的弧线,又朝那站在顶楼毫无遮挡防护的孟克孟心射去。北军诸将大多面带悲戚,甚至稍显担忧,只因这庞征虽说性情暴躁,喜好醉酒、鞭打士卒,但毕竟同僚一场,又是北族联军最为勇猛的将军之一,如今却折损在了这即将胜利的时刻,实在是给他们当头棒喝,更不好向东狄王等国主交待。 而那沈钦却异常平静,无论是表面还是心底都毫无波澜,没有一星半点其他表情,在众人正忙着对付那顶层的孟克孟心之时,他却缓步走到庞征身旁,嘴角微微上扬,又弯腰躬身,将那射入眉心的羽箭拔出,攥在手中,又低头看了看那庞征的尸首,轻声说道:“庞大将军,一路走好啊。”说罢,抬头向顶楼望去。 那箭雨落处,他自知是何人,但却并没有阻拦。只因那孟心此时此刻对他而言已经没有多大的用处,故而沈钦微笑着将手中羽箭折断,收在袖中。 无论是孟心,庞征,还是其他人,这些旗子按部就班的在他设计好的棋盘之上发挥着自己的作用,而如今,棋子的最后一点剩余价值也被榨干,若是继续留在棋盘之上,只怕会干扰下一步的落子,就必须要踢出这场盛大的游戏。就比如那性情暴烈,狂妄不羁的庞征,虽是一员能征惯战的勇将,但更是一把双刃剑,不受控制,屡次犯事,便是他被遗弃的原因之一。 而那沈钦本还想多留他一阵,不想天日如此,也只好遵从,倒也省了他日后再费心思将其除掉的工夫。想来自这南理城一战,姜军精锐皆命丧于此,能征惯战的将军更是所剩无几,更何况若是能斩杀孟克,将他的人头拿到临近州府晃上一晃,威逼利诱,想来他们这些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之人,定会望风而降。 南理城后再无大战,攻占承天府指日可待。故而沈钦不再需要这一只不受约束管制的凶猛虎狼,将他葬在此处,也算给了个马革裹尸的机会了。 而那万箭齐下,避无可避,退无可退,且看那楼顶之上的孟心见此一幕,不敢怠慢,先是与孟克一同用手中兵刃拨开箭矢,奈何那箭雨太过密集,冷不防便被射中四肢腰腹,身中数箭,遍体鳞伤的孟心已是奄奄一息,回身却见那孟克竟然还在死战。而那孟克见孟心中箭,大喊一声:“心儿!”便欲上前搀扶。 不想北军又射出一波箭矢,远比先前更为密集,更准更迅捷,孟心哭号一声:“父帅小心——”便飞身而起,竟将那孟克推下敌楼,自己却挡在那孟克原来所立的位置,箭雨频频,躲闪不及,顷刻间那孟心便被射成筛子,最致命的还是那贯穿咽喉的一箭,叫那孟心当场毙命。真可怜英雄短命,苦感叹少年多坎。 孟心的尸首还搭在那敌楼顶层的边缘,孟克抬起头便能望见那后背密密麻麻的箭矢与孟心满是血污,还保持着死前神情的脸,殷红的鲜血从身下溢出,顺着那屋檐滴落在孟克的脸颊之上。坐在城墙边沿的孟克悲痛欲绝,自己挚爱的两子已然先后殒命,皆因那南下入侵的北族,他本想杀退敌军,一雪前耻,也为阵亡的将士和自己孩子报仇血恨,奈何他已是孤身一人。 全军覆没,再无还手之力;年事已高,已是回天乏术。 可怜那须发皆白的孟克三代为将,最终兵败被围,身陷绝境,挚爱两子,双双丧命,数万大军,全军覆没。如今的他,倚着那残破不堪,鲜血浸染的城墙爬起身来,颤颤巍巍的拾起那身旁折断的金背大刀,那曾陪伴他戎马一生出生入死的老伙计,如今也到了将死之际。可他身为姜国的大将军,必须战死沙场,绝不可投降或是被俘虏。否则,消息一旦传回,必是对朝廷的重大打击与羞辱。 故而当那北军将士如同潮水一般向他涌来之时,满眼是血,喘息连连的孟克,竟又躬身拾起一面姜军的战旗,将其裹在衣甲之上,擦去满脸血污,提着金刀,竟又叫嚷着冲上前,砍杀了几名北军士卒后,又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远处,背倚着城墙,喘着粗气,双眼却死死的盯住眼前那一望无际,如饿虎贪狼一般包围着他的北军将士。好像只等他一死,就要上来分食他的尸体一般。 可那些北族将士亲眼见过这孟克的勇猛,廉颇六十尚有余勇,诸侯惧之而不敢犯赵。更有黄汉升年事高,定军一战斩夏侯。故而他们心中惧怕孟克,即便他已是命悬一线,奄奄一息,也不敢上前送死。正在此时,忽然闻听一声叫喊:“切莫伤害孟老将军!”闻听此言,北军将士左右散开,让开一条大道,那面带微笑的沈钦,便快步朝此赶来。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二十五回 折旗断刀意不改 闻听此言,那孟克便变了脸色,故而心中暗暗思度道:“这沈钦究竟作何打算?莫非真要将我俘虏?”说话间,见那沈钦已至身前,便掂了掂,紧了紧手中那折断一半的金背大刀,杀气腾腾的死死盯住那沈钦。众将生怕那孟克拼死一搏,不顾一切的上前对沈钦不利,故而皆迈步上前复又将沈钦挡住。隔在他二人之间。 “本侯正欲与孟大将军叙旧,你等为何如此这般警惕。”沈钦微微一笑,从容不迫的将挡在身前的众将推开,又在众将士的簇拥之下迈步上前,对那孟克拱手作揖,毕恭毕敬的拜道:“小可沈钦,见过孟大将军。” “老夫与你不曾相识,又何来叙旧一说!”盛怒之下,孟克刻意将脸转到一旁,微闭双眼,不肯看他,奈何那提着金刀的右手微微颤动,倒不是因为惧怕,皆是因为自己愧对天地,无有颜面在活在世上,故而在心中思忖着离开之法,愿早入黄泉,寻得那先帝,再负荆请罪。不想那沈钦闻言却说道:“虽极少谋面,但神往已久。孟大将军威名远扬,小可十分佩服。今日得见,真是万幸。” 孟克闻言,面带苦涩,心中酸楚,无以言说,良久,才苦笑着应声道:“纵使有再大的名声,今日也败于你手......事既已成,万事皆休。败军之将,无话可说!” 但那沈钦却仍有些执着,又不顾安危的上前一步,作揖请愿道:“我漠北五族,此次南征,乃是为我族未来之安危,长远之计做打算,而并非有意侵扰大姜疆土。小可亦久闻大将军的威名,若孟大将军肯为我族向贵国天子传话,只说我们愿与他划江而治,自此南北暂无战事,永修和睦,大将军更能保住性命与官爵,日后的荣华富贵,更是不可胜数,岂不美哉?” “呸!简直脏了我的耳朵!”怒火中烧,那性如烈火的孟克见沈钦如此侮辱他,转过头来便啐了口唾沫,正吐在那沈钦的脸上。北军众将见状勃然大怒,就要一起涌上前,将那亦无反抗之力的孟克乱刀砍死,不想却又被沈钦拦下。 而那沈钦似乎并不在意,反而是面带微笑着擦拭掉脸颊上的痕迹。方抬起头来,又听闻那孟克笑骂道:“老夫再不济,也是大姜的大将军。纵然是死,也不过头点地。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岂能苟活于世,与你同流合污,做出那些卖国求荣的勾当!试问我中原疆土,万民守之,世代相传,哪里能丢得一分一寸一毫,更休要提甚么划江而治......今日只有断头将军,无有投降将军!我孟克纵然是做鬼,也要日夜缠着你,叫你奸计无法得逞!总你能得意一时,也不能得意一世,总有一天,你的下场,会比老夫还要惨!而姜国的子孙千秋万代,永远也杀不完!只要他们还在,你们就休想侵占我们的国土,哈哈哈......” 此一番话,似乎戳中了沈钦的痛处。说实话,他并不怕甚么孟克孟心之流,纵然是尹温烈在此,他也不放在眼里,真刀真枪的过过招,看看谁胜谁负。可他怕的就是姜国的百姓都如同孟克尹温烈这般,“木讷”、“顽固”、“不懂变通”,他生怕他每到一处都遇到最为顽强的阻击,最怕那些本不算强大的相互联合起来,一致对外,更怕姜国百姓心中的那种精神,腹中的那团气性,千万年不腐不灭,恒久流传。 所以他才煞费苦心的想要一举击溃姜国军民百姓心中的那一道防线,那最坚固的一座城池。奈何攻城易,攻心难。沈钦本以为自己此次大获全胜,不想还是没能摧毁浇熄孟克等人心中的那团熊熊烈火。 若举国上下,皆是这般人物,那东狄想要吞并天下,真是难上加难。即便是攻打下了姜国所有的山河土地,俘获不了民心,也要随时提防着各地,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生怕有人会揭竿而起,扰乱一方。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若是守着一个民心不稳,随时都可能会起义反抗的江山,更是难上加难。 故而那沈钦终于将自己的伪装扯破,阴沉着脸,极为难堪,嘴角止不住的抽动着,心中早已起了杀意,奈何城府极深的他仍是不动声色,皮笑肉不笑的拱手抱拳道:“呵呵,想必是尊驾会错了小可之心意。小可非是想求大将军投降我军,只不过是代话传信,不知大将军......”话未说完,却又被那孟克啐了一脸唾沫,怒不可遏的他终于按捺不住,一把夺过身旁将士的弯刀,紧紧攥在手里,却迟迟不曾动手。微微颤动的身形,似乎暴露着他想要控制住自己的心境。 可那孟克见此一幕,竟仰天大笑起来,趁北军众将士不备,他转身一跃,便落在那城垛之上,居高临下,颇为得意的讥讽道:“小子,你终于露出马脚了......休要拿言语诓骗我!今日我孟克虽死,但你们的阴谋永远也不会得逞。纵使再打个十年二十年,哪怕所有的城池都被你们侵占。大姜,还是大姜,不会亡——” 孟克的咆哮声回荡在天地之间,背倚苍天,神目如电,那荒僻雄壮之景,愈发衬得那孟克悲壮凄凉,且听他长啸一声,叫北军将士尽皆愕然,纷纷背其震撼,一时间呆若木鸡,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且看那孟啸,竟仰天向后倒去,沈钦见状大惊,忙差人上前,欲将其救回,不想那孟克早已坠下城楼,半空之时,弥留之际,还留下一句话,回荡在云霄之间,众人耳旁。 “尹温烈——” 忽闻一声闷响,众人忙探头朝下望去,却见那孟克仰面倒在沙土之上,已是脑浆四溅,血流一片,那半截金刀还斜插在他的身旁,就想要送自己的主人一程一般。那孟克身下的鲜血逐渐向东南方向流去,就好似他要誓死守护承天府,正如他先前说的那般。此时正是日落之时,那如鲜血般殷红的绚烂云霄在天际弥漫,坠下山头,随着那血日一同隐匿,只留下略带血腥气味,干燥的寒风,吹动那城楼之上,已然易主的军旗。 “尹温烈是何人?”身旁有新出征的北军将领不认得此人,故而问道,“为何这孟克临死前还对他念念不忘?” 有知晓详情者,便瞥了一眼沈钦的神情,见他沉默不言,这才小心翼翼的轻声解释道:“你有所不知,那尹温烈便是姜国先前负责镇守贪狼关的镇北大将军兼统兵大元帅,也正是此人,竟在贪狼关阻挡了上任兵魁,如今东狄太傅卢参戎大人长达十年之久!但不知因何缘故,他竟被调离边关,听说还丢了军职,如今下落不明,不知行踪。后来那镇守贪狼关,被我们侯爷击败的莫然,听说就是他一手带起来的。” “原来如此!”那提出问题之人恍然大悟,徐徐点头道,“这么说来,若非是他离开了贪狼关,我们能不能攻破关口,一路高奏凯歌,来到此地,还未可知啊。”“嘘!你不要命啦!”身旁同僚急忙捂住那人的嘴,生怕他再说下去,又惹出甚么祸事来。说罢,那人还煞有介事的望了一眼那不远处的沈钦,见他并未听见,这才松了口气。 “尹温烈啊尹温烈,你我今日虽无缘在沙场之上博弈,但想来不久的将来,我们定会在疆场之上交锋。届时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少手段!”沈钦阴沉着脸,在心中暗暗琢磨,却忽然绽开一抹诡异的笑来,极为瘆人,令人骇然,沉默许久,便回身对身旁诸将吩咐道:“来人呐,传令下去,放出消息,南理城已破,孟克授首。斩下他的人头,悬在本侯的大纛旗之上,用于震摄临近州府。并差人告诉他们,若尽早投降,不仅可以保住官爵俸禄,本侯对城中百姓更是秋毫无犯,否则大军到日,生灵涂炭,玉石俱焚!” “末将领命!”众将齐声抱拳答道。 “还有,传令下去,城中驻扎,休养生息,三日后拔寨南下,直取承天府!”沈钦背着手快步朝那正厅走去,众将紧随其后,而那城楼之上站的满满当当的北军将士却在齐声呐喊,振臂高呼道:“直取承天府!直取承天府!直取承天府!” 残阳如血,万鸟齐飞,哀鸣遍野,死气沉沉。 “尹温烈——” 梦中一声极为凄厉的呼唤叫满身大汗的尹温烈惊醒过来,惊觉身下床榻枕头及浑身衣衫皆以被汗水浸透,自己多年未曾做过噩梦,今日为何如此?尹温烈大为不解,满头雾水,坐在床榻边木讷的望着漆黑的四周,凝眉闭目,欲仔细回想起方才梦中的所见所闻,不想除了记得三个满身血污,看不清面貌的人站在他的面前外,一言不发,只顾呜咽,并无其他,甚是奇怪。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二十六回 惊梦送月心思坚 且说那尹温烈本在桃花峪叶家的青鸾庄的东厢房内安枕,忽得一梦,甚是诡异。越想越觉得其中有蹊跷,尹温烈难免想到:“莫非是莫然,卫弘,徐放三人与我托梦?但他三人分明与那所梦之人年纪不符,衣着也不相似......那三人究竟为何满身血污,只顾呜咽?他们究竟所为何事?”左思右想,不得其解,辗转反侧,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反倒是那场怪梦,将他惊醒不说,除了那三人意外,竟全无半点印象,每次回想起来,却觉心惊肉跳,脊背发凉,战战兢兢,不知何故。想来那尹温烈驰骋沙场十余载,早已将生死看淡,更是无所惧怕,不知为何,今日却如此恐惧,隐隐不安,仿佛预感到了甚么。 尤其是那一声呼唤,此时此刻还回荡在耳畔,仿佛是那人想要提醒他甚么,可始终没了下文。反倒叫这尹温烈坐立不安,再睡不安稳。思来想去,无有其他办法,既然难以安枕,倒不如活动活动筋骨,正好叫自己暂时忘却那怪梦之事。想到此处,当即就要去做,等不得片刻。起身抄起那靠在床榻边的乱雪枪,大步流星,正欲出门。 可他还未来得及将房门推开,那门竟自己徐徐打开一道细缝。 而那细缝之后,竟探出一个看似古灵精怪的小脑袋来。 原来是那叶居霜,小心翼翼的将门打开一道缝,眯着一对星辰似的眼眸便朝厢房内窥视,不知在望些甚么。奈何正疑惑间,不知为何不见那尹温烈,却突然撞见那尹温烈出现在门前,惊得她手一抖,那夹在臂弯中的包袱便落在脚边。 见叶居霜十分慌张的模样,此时已将近四更天,正是深夜,尹温烈也大为惊奇,不知叶居霜为何深夜独自来此,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甚是蹊跷。当即将房门大开,低头望见那叶居霜正在焦急狼狈的收拾着脚边散开的包袱,见房门大开,尹温烈的双脚出现在视野之中,那叶居霜自知一切都为时已晚,胡乱将那散落一地的杂物裹了埋在胸前,紧紧抱住,噌的站起身来,却不敢抬头,叫尹温烈发现那早已羞红,滚烫的双颊,转身就要逃离此地。 奈何心急之下,仓促之间,那怀中包袱又散落下来,叶居霜手忙脚乱,满头大汗,愈发狼狈,终是放弃,长叹一声,蹲下身来,不再逃离,而是慢条斯理的将那包袱皮搭在膝盖之上,整整齐齐的叠好,才徐徐站起身来。耷拉着的小脑袋,双眸之中闪动着点点泪光,轻咬朱唇,粉面桃腮,不知如何是好。 “叶姑娘。”见叶居霜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犹豫尴尬之时,尹温烈却开口将她喊住,“叶姑娘,请留步。不知姑娘深夜造访,有何贵干。”这尹温烈本是个正人君子,见状虽不知其为何意,但想起先前几番事,便懂了些许心思,但若是自己一言不发,只怕也叶居霜 (本章未完,请翻页) 执着之下,今夜便无法离开,故而壮着胆子先打开话匣,也好顺坡下驴。 但他转念一想,兴许是自己自作多情,若是会错了意,反倒叫那叶居霜更未难堪,自己也不好向叶藏交待。毕竟自己此时已然是身份特殊,有些事万万做不得。故而尹温烈这才问道:“莫非是义父有甚么要紧事,托你来转告于我?” 见尹温烈果然误解,叶居霜急忙回首,不想那灼灼目光,闪动星眸,正欲尹温烈的眼神撞在一处,四目相对,眼波流转,这叶居霜竟觉头昏脑胀,心脏狂跳不止,口干舌燥,说不出半句话来,脸颊脖颈处早已染上桃色,更是滚烫,故而急忙又转过头去,只用余光去看那尹温烈,轻咬贝齿,轻声说道:“不是......非是如此,请将军不要误会......” 见叶居霜这般拘束,两人又相隔甚远,如此说话,多有不妥。但为了在心里保持一点恰如其分的距离,尹温烈干笑两声,便提议道:“我既已拜叶老前辈为义父,按照年纪,也算是你的兄长。你又何必拘束,还称我为将军?不如早日改口,称一声大哥,日后也好说话,如何?” “真的么?我真的能称将军为大哥么?!”闻听此言,那叶居霜竟没来由的欢欣精喜,眼若星辰真璀璨,眉似飞叶柳存青,一点朱唇更鲜艳,满面喜色若桃开。就连尹温烈都没有想到,她竟有如此大的反应:“那日后,我便称你为尹大哥......尹大哥,尹大哥!真好!”见叶居霜如此欢喜,尹温烈叶松了口气,所幸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尴尬,而叶居霜似乎也并未误会自己的心意,这让尹温烈颇为欣慰。 自他那深宫之中侍奉君王的亲姊去后,这世间他便再无亲人,如今阴差阳错,来了这桃花峪,稀里糊涂的留住此地,稀里糊涂的拜了个颇有江湖威望的义父,又稀里糊涂的认下了这颇为灵秀的妹妹,也算是多了一个可以牵挂的亲人,也让他千疮百孔的心得到了难得的慰藉。故而尹温烈强笑一声,虽还有些尴尬,但心里却是暖洋洋的:“啊,若是如此,自然最好。你若是称我为大哥,那我也该改口了,叫甚么好呢......” 见尹温烈绞尽脑汁,极为认真的思考此事,叶居霜心疼他劳神过度,不愿再让他因此琐屑小事费神,生怕他因此觉得自己颇为麻烦,故而忙替他决断道:“尹大哥不消为此劳神费心,只管同爹爹师兄一般,叫我霜儿便好。”尹温烈欣然答应。两人相视一眼,却又无话可说。 眼看这气氛又有些尴尬起来,那尹温烈转念一想,想来尚有要紧事不曾解开疑惑,故而又开口问道:“不知霜儿你为何深夜来我屋中,莫非有甚么要紧事么?”叶居霜闻听此言,本有些迷离的双眼却忽然睁开,千言万语都好似藏在那清潭汪洋一般,灵动秀美的双眸之中,朱唇微张,满脸羞 (本章未完,请翻页) 赧,良久,才垂下头去,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倒也算不得甚么要紧事......” 犹豫再三,难过心关,挣扎许久,那无处躲藏的目光终究还是落在自己怀中那敞开的包袱之上,叶居霜无可奈何,还是双手将那包袱捧出,眨巴着一对无辜的眼睛,生怕尹温烈因此怪罪自己,颇为羞涩惊惧的说道:“我见今夜寒凉,大寒将至,桃花峪虽不会下雪,但每当此时,也有些寒冷......我怕尹大哥冻着,故而,故而为你送些过冬的被褥衣衫来......” 尹温烈恍然大悟,微笑着点头道:“原来如此......霜儿有心了,只不过我乃一介粗人,行军打仗,风餐露宿,在外惯了,甚么样的环境我都待过,甚么样的苦我也吃过,皮糙肉厚,不须如此精细。不过,还是多谢霜儿为我劳神费心。” “尹大哥说的哪里话!”叶居霜闻听此言有些心急,她倒不是怪那尹温烈将自己的好心充作西北风,而是心急那尹温烈不愿让自己过上好日子,而是习惯了吃苦,习惯了遭罪,“兄长如今不比从前,想来往日在军营之中,风餐露宿,皆是因为多有不便。而如今,如今兄长已然不在军中,更身处我桃花峪内,焉能不让尹大哥过上好日子?” 可此言一出,却见那尹温烈神情落寞,目光暗淡,似有不平,叶居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口快,不想说出了实情,勾起那尹温烈心中感伤之事,方致如此,十分内疚懊悔,忙满怀歉意的轻声唤道:“尹大哥,是我不好,我说错了话......还请你莫要怪我......”尹温烈闻言微微一愣,很快便抬起头开,笑着说道:“哪里的事,你所说俱是实情,我早已不在军中,只是心中尚且不甘,故而一直未曾放下......又怎坏怪你?” 说罢,为了不让叶居霜伤心,尹温烈主动上前,从她手中接过包袱,躺在臂弯之中掂了掂,便欣喜的抱拳说道:“这我便收下,还要多谢霜儿了!”叶居霜闻言脸色也好转了些,不再计较那过往之事,点头应声道:“既已成了一家人,理当彼此关心才是。哪里需要如此多的礼数?” “哈哈,霜儿责备的是。我日后定会改正。”放下了心中防备与芥蒂,与叶居霜相处,不再如先前那般尴尬拘束,倒显得轻松舒畅了些。尹温烈几乎从未与女子打过交道,如今却遇上叶居霜,幸好并不算为难,二人也算投缘,故而无话不说,无话不谈,一齐坐在那屋外的石阶之上,仰望夜空,促膝长谈,闲谈心事,排解郁闷。 那尹温烈却又问道:“既是送这包袱,想来明日亦可,为何霜儿你深夜送来,可还有其他要事?”叶居霜闻言急忙摆手表态道:“并非如此,并非如此!却无其他事,只是送这包袱前来,至于为何深夜造访......这......”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二十七回 孤心长叹多少恨 见叶居霜似有为难之处,不便多说,尹温烈也知趣的不想多问,只说一句:“若你不便相告便不须明说。”回应。 而叶居霜闻听此言,只当是尹温烈心有愠怒,故而赶忙解释道:“尹大哥莫要误会,之所以深夜将这包袱送来,只是因为心中有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望月感怀之时偶然想起。便思忖着趁尹大哥熟睡之时,为你换上,悄无声息,也不消打扰。不想兄长竟同我一般,不曾安枕,不知所为何故?”叶居霜小心翼翼的解释过后,还不放心的问起那尹温烈不曾安睡的缘故。如今的尹温烈倒也不将她视作外人,故而坦诚相告。 “同是天涯沦落人呐......我本在熟睡之中,不想做了一场怪梦,惊醒后竟发觉衣衫床榻皆被汗水浸透,战战兢兢,心惊肉跳,不知是何缘故。亦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故而便思忖着出来温习一下义父所传的枪法,活动活动筋骨,等待明日天明。”尹温烈如是说道。 闻听此言,叶居霜既有些放心,更有些担心。思索一番,小心琢磨,便试探性的问道:“不知尹大哥梦到了些甚么?可否告知霜儿?” 尹温烈慷慨应允,并不藏着掖着,回想一番便对叶居霜复述起那梦中之事。其实并不算长,只有那颇为诡异的场景与经久不绝的呜咽哭泣声叫久经沙场的尹温烈心有余悸,每当回想起那场景都会不由自主的打个寒颤。 可听罢尹温烈讲述的梦境中事后,本欲为他排忧解难的叶居霜却陷入长久的沉默与深深的思考之中。想来她曾在爹爹叶藏的书房之中读过类似周公解梦一类的古籍,奈何这仓促之间想要回忆起来,却不是容易之事。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子,但见那雪白的琼鼻之上细小的汗珠密布,尹温烈知她并不知晓这梦境的含义,也不愿她为难,便给她台阶道:“霜儿不必费心,这并不是甚么大事。兴许是我在军中惯了,刚回归平静的生活还有些不打习惯,想来过一阵子便没事了。至于那三个都是血人,或许是因为我杀孽太重,阎王爷来索命也不一定。” 可叶居霜并未因尹温烈的开解而放弃,而是将此事牢牢记在心里,心想着明日定要靠自己去查阅典籍,为尹温烈做成一件事,好让他对自己另眼相看。为了不让爹爹插手从事,叶居霜还特地嘱咐尹温烈道:“尹大哥,此事还请你休要向我爹爹提起!” 不知是因为叶居霜的这番话有些奇怪,还是因为她难得如此认真执拗的神情甚是可爱,尹温烈竟有些出身,愣在原处,瞠目结舌,始终不曾应声,良久才颇为尴尬及疑惑的问道:“这......是因为何故?” 见尹温烈发问,叶居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一时执着又说了错话,惊诧之余,羞赧之际,急忙将那如云霞一般艳红的脸颊转了过 (本章未完,请翻页) 去,隐匿在黑暗之中,不叫尹温烈察觉,与此同时还急忙解释道:“无有他故,只因爹爹最近事情繁多,我......我想为他分担一些,如此而已......”说到此处,她还借着余光偷偷瞥了一眼尹温烈,生怕他发现心虚胆怯的自己。 而尹温烈虽扔不解其真正含义,但却表示万分理解。轻拍着大腿,抬起眉眼,望了一眼那浮云摇曳,星摇月远,寒风吹彻,竹影倾斜,天地上下皆一色,宛若诗画自成仙。难道有如此好景,难得有如此清闲,可纵然这桃花峪的风光精致,清闲生活再好,似乎并不吸引他,也不让他留恋。 似乎尹温烈还是更怀念在边关的日子,终日面对那日暖夜凉,吹散了多少生离死别,多少尸山血海的黄沙大漠,终日对着头顶盘旋的雄鹰,对着那一群不解风情的粗糙汉子,上下一心,其利断金。这让他不仅开始反思,他从不喜欢打仗,但却不得不打仗,到头来自己最擅长的,竟是自己最不喜欢的事。 尹温烈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和平,但转念一想,倘若哪一日果真天下大定,盛世太平,普天之下再无战事,那自己这个几乎是为了乱世而生的人究竟该去往何处?又该做些甚么?是否是要像现在在桃花峪一般,终日无所事事,以观景游园,戏鸟凭鱼为乐?可这怎么听,似乎也不像是他尹温烈会喜欢干的事。 他不想做将军,只想做个清醒明白人。时刻清醒,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该做些甚么。 “我很羡慕你霜儿,我也很羡慕你们,义父,你那莫师兄,还有这青鸾庄内的每一位村民。”尹温烈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看似极为平静,内心底却是暗潮汹涌,难以止息。叶居霜闻言自然问道:“尹大哥何出此言?” 尹温烈转过头来,望着她清灵的双眸,微笑着像是讲故事一般徐徐说道:“因为你们还有亲人。你有爱你,照顾你的师兄,爹爹,你师兄也是如此。而你爹爹有你师兄想陪,还有你这么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为他分担烦忧。还有这青鸾庄中的每一个人,你们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属于自己的亲人和未来。”说到此处,尹温烈的眼中闪烁着泪光,薄唇轻颤,良久才接了一句,“而我不同。这些我都没有......唯一相依为命的亲姊也,也......” 事到如今,尹温烈还是无法面对他曾经历过的那些事。这似乎是他心底唯一的痛处与软肋,那些曾经要好亲密的人在一个又一个的离开他,让他沦为孤家寡人,让他逐渐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可他何尝不想与家人欢聚一堂,何尝不想重新将那些被他人称作为“爱”的东西拥入怀中。 可他怕,他无比惧怕,惧怕这些他视若生命般珍贵的东西会再一次离他而去,故而他不敢再张开怀抱。他惧怕,这一切来之不易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众将得而复失,他经不起这样的反复折磨,最终选择将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如今,他才从叶居霜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暖意,而他却不会知道,正是这一丝温暖,将成为他日后最为依赖信任的慰藉。 “我们都是你的亲人,这桃花峪中青鸾庄上的每一个人,一花一草,一云一木,都是尹大哥的亲人!他们会记住尹大哥,就像边关的百姓一样!”叶居霜闻言,激动的站起身来辩驳道,“方才尹大哥还说要将我等当作亲人,如今莫非要出尔反尔?”尹温烈闻言又是一愣,随后尴尬的笑出声来,当即表态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又怎会出尔反尔。” 黛眉凝立,微显愠怒的叶居霜闻听此言,这才放心下来,复又绽开最为甜美的笑容,脚跟一转便来到尹温烈身前,双手在身后轻轻勾住指尖,弯下腰来撩起鬓角边碎发,清灵的双眸闪烁如星,望着尹温烈的眼睛,轻声说道:“尹大哥,休要再因此烦恼了。我知道尹大哥在牵挂着甚么......北军饮马中原,侵我疆土,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等虽是江湖中人,亦不可置身事外。爹爹已然将请柬发往各大门派,请他们前来参加英雄大会,着手组建义军,北上抗敌。朝廷抵抗不了,不代表我们抵抗不了。等此事将成,便请尹大哥做统军的元帅,你我同进退,共患难,克服失地,还我河山,如何?” 本是愁眉苦脸的尹温烈闻听此言,竟难得笑出声来。兴许是那叶居霜认真的模样太过可爱,叫他忍俊不禁,又或许是叶居霜的天真叫他万分感慨。如此年轻的叶居霜胸怀天真本是自然,更何况她极少出桃花峪,对谷外的世界知晓的并不算多,自然不知人心险恶,世态炎凉,不过如此倒也算过得轻松快活。只是她恐怕不会知道,各大门派或许曾经乃是同宗而出,互有合作,但如今早已分裂,又历经百年的发展,早已是貌合神离,明面上客客气气,实则是笑里藏刀,背地里勾心斗角,很不得将彼此吞并,又如何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同舟共济,同气连枝,组建甚么义军,救国救民呢? 只怕最终仍落个各怀鬼胎,不欢而散的下场。 但事到如今,尹温烈别无他法,只得将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叶藏的身上,期盼他果真能叫各大门派统一战线,一致对外,免得窝里横斗,自损元气。若果真如此,只怕将来,这些所谓的江湖人士,也终将成为漠北五族的刀下鬼或是帐前犬。 见尹温烈虽在欢笑,可眼眸之间却回荡着隐隐闷闷不乐,叶居霜苦思冥想,终于心得一计,故而对那尹温烈说道:“尹大哥休要再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你我都无意休息,不如趁此机会切磋武艺,既能活动筋骨,相辅相成,更能帮尹大哥精熟枪法,如何?”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二十八回 阴晴难料常在怀 尹温烈闻言大喜,一拍大腿便说道:“甚好,甚好!我已早有此意,贤妹甚得我心思也!”闻听此言,那叶居霜虽然脸颊羞红,默不作声,但心底却是别样欢喜,又将那一对清眸往尹温烈身上抛去,上下流转,越看越觉欢欣,二人遂站起身来,就在那尹温烈所住的东厢房前的小院之中,各执兵器,比武切磋,点到为止。 那尹温烈虽说乃是习武奇才,但这新学的枪法,还未多加练习,故而仍有些生疏,加上只是比武切磋,二人皆未全力以赴,只是摆弄些套路,见招拆招,并无他事。 叶居霜双眼目光自始至终未曾离开那尹温烈半步,她愈发被其身上的独特魅力所吸引。她本以为尹温烈会像父亲口中的叶家先烈,或是典籍中记载的诸多大英雄一般,看惯生死,世态炎凉,世故圆滑,老气横秋,不苟言笑。不想这尹温烈并非如此,他不是铁石心肠,亦有自己的感情与软肋。他亦有七情六欲,也会被凡尘所扰,会哭会笑,会木讷会流泪会愤怒,他同时是身经百战,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又同时是一个需要人关爱的普通人。 叶居霜甚至从尹温烈身上看出类似孩童一般的心思,或许是因为尹温烈的童年残缺,过早懂事的缘故罢。想到此处,叶居霜愈发心疼尹温烈,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好生对待尹温烈,不让他再受到其他伤害。但她却未曾发现,自己早已喜欢上这个比她年岁大上许多的义兄。 她更不曾发现,就在他二人在此比武切磋之时,不远处的回廊尽头站着一个魁梧的身影,静静的望了许久,都未曾发出半点声响。月如柔纱雾笼山,扫过那莫随风铁青的脸,目光闪动,紧攥双拳,沉默许久,终是没有任何行动,只化作一声长叹,缓步离开了此地。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天将大亮,叶居霜这才依依不舍的与尹温烈告了别,心里却还惦记着答应尹温烈的事儿。不知此时那叶藏是否起身,她便蹑手蹑脚的转入那叶藏的书房之中,咬着指头找了好一阵才翻出那讲解梦境的典籍,欢喜之间正欲翻开,不想身后却响起那叶藏的声音,沉稳之中还带着些许笑意:“霜儿,一大清早,你跑到爹爹的书房作甚?” 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叶居霜无处可逃,只得徐徐站起身来,本不是甚么亏心事,却下意识的将那典籍藏在身后,笑嘻嘻的望着叶藏,却不说话。叶藏自知自己这个女儿从不擅说话,故而背着双手,佯装愠怒,直截了当的问道:“快说,到爹爹的书房中做甚么来啦?”叶居霜见爹爹面带不悦,只得将背后所藏的解梦要义交出,叶藏接过那书,有些诧异,攥在手里又问那叶居霜:“只为此书而来?” 叶居霜点了点头:“确为此书而来。” “莫非是霜儿你做了甚么梦,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与为父说说,爹爹自会为你开解。”可叶居霜的执拗的摇了摇头,又将昨夜诸事一五一十的向叶藏讲明,谁知那叶藏闻言朗声大笑,十分欣喜的模样,望着叶居霜的双眼之中多了几分欣慰,忙打趣调侃道:“哎呀呀,不想我们家霜儿,也到了会疼人的年纪了。既然女儿要亲自为未来的夫婿解梦,我这个做岳丈的,自然也无话可说,哈哈。” 叶居霜闻听此言,柳眉微颤,粉面染红,琼鼻一紧便从叶藏手中夺回那解梦要义,头也不回的便往门外奔去,出门前还煞有介事的瞪了一眼叶藏,但却并无怪罪之意。这一对父女耍宝调侃,打趣欢乐,从不嫌少。故而父女亲情愈发深厚,却是有些人如何也羡慕不来的。就如那在门外偷听的莫随风,见师父早有心意将叶居霜许配给那尹温烈,想必收他为义子也是为了此事,而那奔出书房的叶居霜却丝毫没有察觉门边的莫随风,让他更为失落。 难道自己与师妹自小青梅竹马,多年来培养的感情,竟不如一个从天而降,并未相处几日的陌生人?还是说,只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不就是小小一个镇北将军,就这还是许久之前的事,如今同为布衣百姓,又有何差别?自此时起,这莫随风便再不敬重尹温烈,心中对他最后一丝敬仰也荡然无存,只把他当成是夺走自己师妹的仇敌,便想尽办法刁难于他。好叫师妹重新注意自己。 他不敢在此地逗留太久,以免被叶藏察觉,故而徐徐转身,快步离开,先勤加练剑,精进武功,然后将那尹温烈彻底击败,想来如此师妹就会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而叶藏也会欣慰,欢喜之下,说不定便会将叶居霜嫁给莫随风做妻子。越想越欢喜,越想越激动,手中宝剑也嗡嗡作响,飘转腾挪,上下翻飞,扫落桃花千万,荡起尘埃漫天。 且说那叶藏正在屋中读书,等待着各门各派的回书与叶辰叶寅叶戌三兄弟的情报,忽觉心神不定,坐立不安,恍惚之下,只当是自己年事已高,力不从心,故而并未在意,站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与眉心,缓步来到窗边,正想好好休息一番,观赏风景,不想却见那屋顶雄鹰盘旋,眉头微蹙,当即转身出屋,伸出臂膀,那雄鹰这才落下。 且看这鹰,黑羽若漆,白首似雪,双目如电,两爪峥嵘,展翅气吞天下,傲立睥睨江湖,原是叶辰三兄弟的传信之物,故而叶藏不敢怠慢,忙将那雄鹰腿上绑着的小信筒解下,放回雄鹰,又回到书房之中,打开信筒,展开信卷,乃是用蝇头小字撰写的战报,叶藏攥在手中小心翼翼的默读着战报,谁料读罢后脸色煞白,跌坐在圈椅之上,气虚不稳,眼神不定,战战兢兢,汗如雨下。 但他很快便强行恢复镇静,思索良久,斟酌再三,还是决议将此事告知尹温烈,好早做决断,避免误了大事。 (本章未完,请翻页) 想到便做,不便耽搁,本欲差人去请尹温烈,但又心觉此事少一个人也好,免得惹出祸乱,横生枝节,故而他亲自攥了这书信起身快步朝尹温烈所在的东厢房赶去。 来到此地,却见那叶居霜与尹温烈正坐在门前,而叶居霜正怀揣着那解梦要义为尹温烈解梦,忽见叶藏快步走来,满头大汗,心急如焚,两人便一齐起身道:“爹爹!”“义父!”心急之下,局促之间,叶藏来不及应声,拉着尹温烈就朝屋内走去,进门前还对那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叶居霜说道:“霜儿!你且在门外好生看守,切莫叫他人靠近,你可明白!” 见爹爹如此严肃紧张,定是有甚么要紧事要办,叶居霜通晓事理,识得大体,故而也不纠缠尹温烈,只是拱手抱拳,对那叶藏拜道:“霜儿遵命!”说罢,便为他二人关上屋门,自己则立于门前为他二人把关。正在他二人屋内交谈之时,那莫随风又探出头来,也赶到此地,见师妹叶居霜站在门前,自然欢喜,忙上前说道:“好师妹,在此地作甚?” “莫师兄早,爹爹正与尹大哥在屋中谈话,吩咐我在此守候,不得叫他人擅入。”叶居霜见乃是莫随风,自然并无防备,微笑着行礼拜道。莫随风却不甚高兴,见状冷哼一声,半认真半调侃的说道:“为何过了一夜,便叫的这般亲昵?尹大哥,尹大哥,好一个尹大哥!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从来对我客客气气,礼数周全,可却没有半点亲近,如今却对这个家伙......这究竟是为何?” 莫随风此一番言叫那叶居霜手足无措,满头雾水,全不知他在说些甚么,无辜的望着他眨了眨眼睛,徐徐说道:“师兄何出此言?你我自小一同在这桃花峪长大,亲如手足兄妹,感情更是非比寻常,岂是他人能比?而如今,爹爹又将尹大哥收为义子,论资排辈,他是我的义兄,我称一声尹大哥,不是理所应当么?” 闻听此言,莫随风心觉这叶居霜对尹温烈好像没有多少感情,倒似是客套,又闻听她说甚么“非比寻常,他人不可比”,便是满足,更为欢喜,喜笑颜开,眉飞色舞,忙上前对叶居霜点头笑道:“既然如此,等到英雄大会之时,我便趁此良辰向师父提亲,请他把你许给我,日后我俩白头偕老,相伴一生,在这桃花峪内做一对神仙眷侣,你看如何?” 说罢,莫随风还一把抓住了叶居霜纤细的手腕。 但不知是他一不留神弄疼了这毫无防备的叶居霜,还是他的这番话叫叶居霜大为镇静,目瞪口呆,神情恍惚的叶居霜木讷的望着莫随风,良久才回过神来,一把将已然有些发红的手腕抽出,惊恐的摇了摇头。见她这般惶恐的神情,莫随风心灰意冷,却极为不甘,横眉怒目又逼步上前质问道:“师妹,你这是何意?”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二十九回 宿命倒悬多寂寞 叶居霜本不愿如此,又怕与他拉扯之间,既坏了感情,也坏了要事,故而只得委婉的说道:“师兄,你误会我了!如今爹爹日夜为英雄大会,组建义军等事操心劳神,终日废寝忘食,苍老了许多,我这做女儿的看在心里如何能不心痛?故而我此时无有其他想法,只想为爹爹分担一些责任,师兄即便有真有此意,也不该此时说!” 说罢,便赌气似的转过身去。那莫随风憨傻蠢笨,容易上当受骗,见状果真以为叶居霜心中有怨,那里怀嗔,心急如焚,忙欲上前解释一番,拱手作揖,连连行礼,请求师妹切莫挂心,原谅于他。而那叶居霜本不是想刁难于他,见他悔改,倒也不为难,只是心疼他如此待自己,自己却真心将他当兄长,别无它意,便思忖着寻个时辰与他说明白,免得再多纠缠。 但此时此刻,尹温烈与叶藏正在屋中商谈要事,叶居霜生怕会打扰到他们,故而便三言两语,好言相劝,将莫随风劝走,自己则转身回到门前,松了口气,继续为二人把关守门。 且说那屋中尹温烈叶藏二人对坐于桌旁,见叶藏面露悲怆,欲哭无泪,欲说无言,感怀伤心,无以言表,尹温烈便笑着问道:“义父有何要事,但说无妨。”叶藏瞥了他一眼,不便多说,只是长叹一声,将右手伸出,攥紧的拳头徐徐松开,显露出那张写满小字的信卷。“这是?”尹温烈接过信卷,展开细看,脸色却越来越差,沉默良久,眼中泛泪,心如刀绞,抬起头来,无助的望着叶藏:“赤霞山......” “丢了,哎——”叶藏长叹一声,微闭双目,颇为无奈的长叹一声,终是不再多言。尹温烈曾在贪狼关镇守十年之久,从军多年,更是对大姜国土了如指掌,一寸一毫,山河湖海,林木城池皆熟记于心,他自然知晓这赤霞山的意义是何等的重大,徐徐站起身来,还未从先前的震惊与悲痛之间回过神来:“贪狼关一破,连丢十三城......而赤霞山,是承天府前最后一道天然屏障,易守难攻,如何,如何也丢了......” 叶藏也颇为不解与无奈,摆了摆手说道:“赤霞山与南理城互为犄角,经此一战,赤霞山已被北军占据,南理城也被攻陷,大将军孟克并二子战死,近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大姜精锐尽丧,再无抵抗之力。北军一路南下,畅通无阻,沿途州府望风而降,承天府已是危在旦夕啊!” 闻听此言,那尹温烈面露悲怆,好似被抽干了气力一般,跌坐在那椅子上,面无表情,目光呆滞,两人便这般静坐许久,相顾无言,过了好一阵,那尹温烈这才回过神来,噌的起身,就欲出门。叶藏急忙将他喊住,问道:“温烈,你要往何处去!”“承天府危矣,我须与他共存亡!”尹温烈十分果决,斩钉截铁的说道。 可叶藏却无可奈何的摊开双掌,实事求是的说道:“温烈,你休要意气用事,且仔细想想。这乃是辰寅戌三兄弟送回的战报,想来送到我手已然隔了许多时日,如今又发生了何事,承天府情况如何谁也无法料定。更何况此地距离承天府甚远,来往所需时日更多,即便你此时出发,只怕,只怕也是为时晚矣!” 此话虽是事实,但心急如焚,病急乱投医的尹温烈却顾不得许多,剑眉倒立,怒目瞪圆,已是语无伦次,忙回头说道:“不会的!承天府尚有御林军、护国军数万,朝中能征惯战之将亦尚存,更是有粮草军械军饷不可胜数!城高墙厚,固若金汤,一定能抵挡个一年半载!我今日便出发,昼夜不停,日夜不歇,快马加鞭,玉龙更是能日行千里,一定能在承天府被攻破之前赶到的!” “可你就算回了承天府,只凭你一人,又有何用?朝廷还人你么,新帝还用你么,只怕那狄挽凤还是会害你呀!”叶藏一针见血,道破天机,也彻底击碎了尹温烈的幻想,让他得以认清现实。可这般残酷的现实却叫尹温烈无法接受,竟仰天痛哭起来,那哭声极为悲恸,叫闻者皆为其落泪。尹温烈如今孤身一人,无有兵马钱粮,即便回到承天府,也是无济于事。更何况先帝早有旨意,未经宣召,尹温烈擅自进京,便是死罪。故而尹温烈一时进退维谷,无可奈何,心急如焚,方才嚎啕大哭。 而那叶居霜本在门外把门守关,闻听这哭号之声十分熟悉,惊诧之余又侧耳贴在那门缝之上,小心翼翼的偷听屋内的动静。果不其然,这哭声正来自那尹温烈,虽不知是何原因,但因其哭声之悲,情真意切,震天动地,叫叶居霜感同身受,伤悲心碎。却不敢擅自进屋,以防惊扰了他二人。 叶藏见状,心里也不好受,但他年事已高,毕竟还要沉稳一些,又是长辈,便好言相劝,这才让尹温烈逐渐平静下来。恢复镇静的二人万般无奈,只得接受事实,这也让他们更早认清了现实的问题,故而便要商议出一个合理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不知温烈你作何打算?”叶藏神色黯淡,轻声问道。尹温烈苦笑一声,抹了把眼角残泪,无奈的摇头说道:“实不相瞒,如今我已是心乱如麻,无法冷静。事到如今,更是束手无策,只盼义父能指教一二,指出一条明路。” “依老夫看,须得早日组建义军,北上抗敌,若能侥幸得胜一二,叫朝廷见到了将军的声望与才能,定会回心转意,将将军召回。届时我江湖义军与朝廷官军合兵一处,由将军统帅,以南方各州府为基,挥师北上,克服失地,击破北军!”叶藏又为尹温烈规划好未来的蓝图,将自己所想的计划,向尹温烈说个明白。 尹温烈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但他心中仍有顾虑,故而明说道:“但只恐那些江湖门派,惜身爱命,不肯合作,义军难城,同舟更甚,又当如何是好?”叶藏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抚须叹道:“温烈说的在理,故而我在请柬之中,已然将目的讲明,说以利害。如今正值乱世,合众则进可进取天下,退可保全自身,虽有牺牲,但结果却好。但若是互不干涉,分而不合,则大难将至!国遭大难,百姓倒悬,若尚存侠心者,理当响应,哪怕是为了保全自身,也该出一份力。否则,若真叫北族得逞,侵占了我大姜国土,届时这些所谓的门派,要么被一一剿灭,要么沦为走狗,受他人摆布,想来孰轻孰重,那些掌门帮主,还是能分得清的。” “如此自然是最好,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尹温烈仍心存顾虑,不敢轻易放心。叶藏为了给他排忧解烦,便笑着说道:“温烈莫非不相信我叶家的声望?想来我叶家虽退出江湖,隐居世外百余年,但故友旧交依旧遍布四海,名声在外,想来叶家一号召,他们定会相应。群雄并起,征讨北军,还我河山。” 闻听此言,尹温烈也不好说写甚么,只得点头答应,可仍有些不放心,压在心底,藏在眉间,叶藏早已看出端倪,却不点破,二人便静静的坐在屋中感慨惆怅了一阵,直到将叶藏送走,也再没多说一句话。叶居霜见自这番谈话后,尹温烈与叶藏皆是一言不发,面露悲色,满怀惆怅,问其缘由,却又缄口不言,再三追问,竟都是用言语推辞搪塞,叫叶居霜好生困扰,心想他二人定是有甚么约定,约好一同不外传。 叶居霜越想越觉得此事非同小可,甚至关系重大,故而也颇为识趣的不再多问。众人便像平常一般继续在这桃花峪青鸾庄上生活,倒也清闲快活,相安无事,诸多太平。可尹温烈表面平静,心里却一直惦记着那组建义军之事。每日都要去找那叶藏问一问近况如何,更有甚至,一日之内连问四十八次,叶藏知他心急如焚,昼夜难安,自己也深有体会,故而并不厌烦,每次都好言相劝,如实相告。 但久而久之,尹温烈的耐性却逐渐消磨殆尽,逐渐按捺不住性子,一日里在与叶居霜交手之时心不在焉,竟被叶居霜所伤。为此叶居霜愧疚不已,悔恨在心,抽泣着为尹温烈包扎伤口,连连道歉。但尹温烈并不怪她,甚至不将那伤口当作一回事。一连过了七八日,尹温烈终于忍不住又来找那叶藏,思度着若是今日各门各派还是没有消息,便向辞行下山,孤身一人北上往承天府而去,纵使粉身碎骨,埋尸荒野,也心甘情愿。 可还未进门,便看到那叶藏的书房大门敞开,叶藏正立在门旁,手里攥着一封书信,满脸喜色,似乎正在等待着甚么。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三十回 故旧难知心思迟 见尹温烈走来,叶藏宛若等了好一阵般期待欣喜,喜出望外,忙上前迎道:“温烈,你终于来了,叫为父好等啊!”见叶藏这般模样,尹温烈也有些意外,便将自己是特来询问近况及打算辞行的事儿抛掷脑后,忘得一干二净,忙问道:“义父为何如此心急?发生了何事,且与我说说看。” “各大门派那儿有消息了!”叶藏按捺不住心中欢喜,满脸喜色,拉着尹温烈的手段对他笑道,又将那攥在手中已久的书信递与尹温烈,叫他看个明白。尹温烈闻言亦是十分惊喜,若久旱逢甘霖,终于得到了日夜以来期盼的消息,忙拆开信封详看,不想看罢书信,满脸的喜色却消失的无影无踪。见他这副神情,叶藏也有些不好的预感。 尹温烈忽然抬头望着叶藏问道:“不知义父可曾读过这封书信?”叶藏摇了摇头,指了指那信封便说道:“只是将火碱去除,并未拆开细看,本想等你看罢我再看不迟。情况如何,这信乃是天义营的人送来的,不知他们说了些甚么。怎么,莫非他们不肯相助?” 尹温烈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面露难色,眉头紧蹙,先是将那书信交还给了叶藏,后琢磨一阵,又回身问道:“不知这天义营是何来历?义父可否为我讲解一番。”叶藏早年闯荡江湖,旧友遍布江湖,对各门各派都有涉猎,加上叶家先贤留下的典籍之中也曾记载过各门各派的发展历程及历史,他早已熟读,默记在心,了如指掌。 故而欣然为尹温烈解释道:“这天义营本是我朝建立之初,那前朝留下的一伙散兵游勇,据说有的多是些临阵脱逃之人,因惧怕军法从事,故而啸聚山林,齐聚江湖,竟打起了替天行道的旗号,传授武功,广纳门徒,自称上受天命,凡事以义字当先,故称天义营。历代帮主,皆以天命将军自称,擅使一套飞雨流瀑梨花枪,勇猛难当。早年间也做了不少惩奸除恶之事,为江湖除了不少祸害,故而侠名远扬,无论是在当地还是江湖之中都颇有名望。” “呵,怪不得。”尹温烈闻听此言,似乎绝地此乃理所应当,冷哼一声,不再多言。叶藏见状,颇为疑惑,故问其缘由,尹温烈遂答曰:“到底是一帮临阵脱逃的败军之将,只会做些表面文章,看似将门派经营的不错,还闯出些许名声,实际上不过是一群投机取巧,见风使舵的小人。目光短浅,奸诈诡谲,其心思跃然于纸上!叫我如何能不动气!” 叶藏闻听此言,颇为感慨,亦更为惊讶,想来他早年闯荡江湖之时,与天义营的左护法也有些交情,后来听说天义营老将军去世后,只因事发突然未曾立下遗嘱及下任天命将军的安排,帮内为争夺将军之位争斗不休,竟分成两派,大打出手,最终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这才收手,从明争到暗斗,阴差阳错,竟让那左护法成了天命将军,统领至今。 不想他这老朋友统领之下的天义营第一个回应他英雄大会之事,却被尹温烈批的一文不值,故而他忙打开书信,详读起来。谁知看罢书信,大失所望,感慨不已,长吁短叹,复又抬起头来,极为愧疚的对尹温烈说道:“哎,都怪为父未曾先看,反叫你失望了。不想值此国难之际,这天义营竟还能说出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言,真枉费了他们当初立下那上承天命,下启百姓的旗号,如今竟也成了空话一堆。”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但这信中所写之内容,实是虚伪至极,令人厌恶!”尹温烈指着叶藏手里那封信,义正言辞的骂道,“目光短浅暂且不说,大丈夫顶天立地,有何话不可直说,既不肯来共建义军,又何须反复将那空话说个厌烦,满嘴仁义道德,却是按兵不动,作壁上观,如此行事之人,我实不愿与之为伍!” 叶藏闻言面露难色,长叹一声说道:“哎,只怕如今江湖上多数门派也是如此,这天义营只不过是个代表罢了。他们都不愿先出力,先牺牲,而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实在是......一言难尽......”“既然如此,看来联合江湖各大门派组建义军之事已然夭折,我有一事,想向义父讲明。”尹温烈复又想起那辞行北上之事,本想开口,不妨却被那未卜先知的叶藏拦住,抢先说道:“孩儿且慢。” “义父,为何如此?”尹温烈有些惊讶,故而问道。 叶藏攥着那封信,目光流转,细细端详,翻来覆去的将那简简单单的一封信看了又看,不知读了多少遍,终于看出些许端倪,心生一计,故而十分欢喜的抬起头来,忙对尹温烈说道:“孩儿莫急!为父思得一计,定叫这按兵不动,作壁上观,见风使舵的各大门派心甘情愿的前来组建义军!”“竟有如此妙计?!”尹温烈也颇为惊喜,忙问其详密之事。 “哈哈!”叶藏大笑两声,便与尹温烈并肩而立,又将那信递到尹温烈身前,指着一处对他说道:“要害皆在此处!”尹温烈接过信封又仔仔细细的读了一遍,方知自己方才果然出了差错,漏读一行极为要紧的话,原来是那天义营竟在书信之中讲明,帮中众兄弟也早已北上抗敌之意,奈何军无统制,将帅无才,故而一直在寻找那前朝兵神留下的奇书《广武遗志》,若得此书,精研之则胜券在握,那时再北上讨伐北军,则胜负可定,天下可平。 这话乍一听并无差错,也有些道理,大多数门派不敢轻举妄动的理由也不过是见北军势不可挡,生怕牺牲太大,无有胜算亦无有回报,才不肯出手,若是想寻找《广武遗志》倒也不是甚么奇闻。可这封信奇就奇怪在,寻找《广武遗志》乃是天义营帮内机密要事,江湖上从无传闻,否则早已激起一阵风浪,可如此机密的大事,竟然堂而皇之的写在给外人的信上,这是为何? “敢问义父,那天义营如今的天命将军,是个怎么样的人?”尹温烈上前问道。叶藏闻言遂回忆起来,抚摸着下颌胡须,细细回想一阵,便回答道:“嗯,他名叫杨雄,身高八尺,体壮如牛,力拔千钧,擅使两杆钩镰枪。当年我行走江湖之时,途径荒野,正遇他被一伙贼人围住,老夫遂与其一同将贼人击退,也算是与他结识。原本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后来才知,他原来是天义营的左护法,竟与我一般年岁。” “要说他这个人,我是十分了解的。看似老实憨厚,但城府极深,好在他待人也算真诚,老夫当年喜好与人结交,不拘小节,故而遂与他成了朋友,如今不知怎么样了。” 尹温烈闻言琢磨一阵,又发问道:“但不知,其人精细如何?”“极为精细,看似粗犷,心细如丝,本本分分,极为谨慎,极少出岔子,几乎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叶藏又如实回答到。此言一出,倒叫那尹温烈复又陷入沉思,思索良久,才苦笑着感慨道:“这便怪了,如此精细之人,怎会将如此要紧事写在纸面之上,若是走漏了风声,如何是好?除非......” “除非他根本没打算隐瞒,就是要让老夫知道,他的目的,就是那《广武遗志》!”叶藏恍然大悟,目光如炬,怒上眉梢,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道。似乎在强压着心中怒火。可转念一想,叶藏的确花费了多年时间寻找《广武遗志》,奈何皆是水中捞月,镜里观花,空茫一场,一无所获。但他一直小心谨慎,从不敢走漏消息。若非是叶居霜与莫随风二人阴差阳错的将尹温烈绑回桃花峪,那《广武遗志》的残卷,也不会落到叶藏手中。 可这消息根本没能传出桃花峪,就连叶居霜与莫随风都不知道细节,莫非那杨雄竟然知晓?这不禁让叶藏怀疑起来,这位多年不曾来往的老朋友,如今是否还是那副模样,自己这从不与外界接触的桃花峪,是不是混入了甚么细作内奸,随时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向有心之人回报。正在他万分心焦,苦思冥想之际,尹温烈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忙柔声劝慰道:“义父不必多想,依我看,只怕那杨雄并不知晓这《广武遗志》的残卷在你我手上,但他必然是得到了消息,知道义父得到了关于《广武遗志》的线索。故而前来试探。” 闻听此言,叶藏这才稍稍心安,点了点头,会心一笑,忽然一计涌上心头,叶藏便忙对尹温烈说道:“既然如此,何不将计就计?”尹温烈问道:“何为将计就计?”二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共携手往偏僻寂静处走去,好商谈要事。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三十一回 暗室亏心银光迸 来到那青鸾庄内的一处僻静地方,那叶藏遂对尹温烈言道:“为父倒有一计,但兹事体大,不敢擅作主张,故而向你征求一下意见。”尹温烈闻听此言受宠若惊,忙摆手言道:“义父何出此言,孩儿如何担当得起?”叶藏似乎有些为难,有些话不便说出口,再三斟酌之下,还是照实说道:“为父所想,正是用那《广武遗志》的残卷为鱼饵,钓一场大鱼。” 尹温烈虽有些木讷固执,却不是个愚笨之人,闻言自然知晓叶藏的用意何在,忙上前问道:“敢问义父可是想放出消息,只说你已经找到了那传说中的《广武遗志》,再遍邀天下豪杰,共赴英雄大会?”叶藏颇为无奈的点了点头,还煞有介事的望了一眼那尹温烈,细细观察着他的反应与神情。 “唯有如此,那些原本按兵不动之人才会耐不住性子,这件事才有办成的可能。”叶藏本不愿如此,毕竟他深知,此时正值国难,若直截了当、坦然前来者定是忧国忧民,欲救国于危难,救百姓于水火的豪杰,而若是为那《广武遗志》而来,则多半是想坐收渔翁之利,见风使舵,伺机而动的小人,其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得到那《广武遗志》。 一帮为自己的利益而非天下大义组建起来的义军,果真能救国家、救黎民于危难之际么?只怕此事的答案就在叶藏心底,可他却不敢面对。只得以有总比没有好,来自我安慰。但那《广武遗志》毕竟是秦将军传给尹温烈的宝物,尹温烈将它转送与叶藏已是天大的恩惠,如此大事,叶藏虽为其义父,也不敢擅作主张,故而询问尹温烈的意见:“但那《广武遗志》毕竟是秦将军传给你的,为父如此自作主张,将他当成吸引众门派前来会盟的筹码,是否有些草率?” 见叶藏这般为难,尹温烈忙轻笑一声,从容不迫的表态道:“义父说的哪里话。既是义父决定的事,孩儿怎敢有半点意见。更何况我已然将那《广武遗志》的残卷转送与义父,如何处置也是义父分内之事。想来同是为了救国救命,天下兴亡,这《广武遗志》在谁手中,只要能发挥其作用,又有何差别呢?只不过,但愿他能落在一个怀有抱负,志向高远,行事光明磊落之人手中。如此这般,秦将军在天之灵,也能含笑九泉了。” “温烈......你如此这般仁义,叫义父我,无地自容啊......”闻听此言,感怀万分,激动不已的叶藏竟屈膝抱拳,就要拜那尹温烈,“请受义父一拜!”可他还未跪下,便被心急如焚的尹温烈上前拦住,一把攥紧他的手腕,苦心劝慰道:“自古以来,只有子拜父,哪有父拜子之说?我自小没爹没娘,自亲姊去后,便无依无靠。如今拜了义父,也算有了个家。义父这般待我,若非不将我当作亲人么?” (本章未完,请翻页) 闻听此言,叶藏微微一愣,两人相视一眼,皆朗声大笑起来。既然二人都无异议,便要着手行事。两人又合计一阵,决定伪造半本假的《广武遗志》,与那残卷拼合一处,凑成整本,真者在前,假者为后,想来天下无人识得此书,更分不出真假。再放出消息,邀请天下英雄,只要是正道人士,不分门派高低贵贱,俱可来从未对外人开放过的桃花峪青鸾庄,参加英雄大会,比武论英雄。得胜者便可得到这《广武遗志》,只是事后须得各门派出力,组建义军,共推那得到《广武遗志》之人做魁首领军,北上讨贼。 二人准备好后,并未对他人提及此事,而是将消息放出。不想刚过了三日,江湖震动,四海皆惊,那些知晓《广武遗志》份量的名门正派,大门大户先有了动静,随后便是一些二流门派也想凑凑热闹,再后来便是一些三流甚至不入流的小门派,或是江湖散人,只要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太差,都表示欲上桃花峪一探究竟,哪怕只是好奇,随大流,或是想一观这难得的武林盛事,打发消遣罢了。 故而自得了这消息后,三教九流,都传出消息要共聚桃花峪,参加英雄大会,争夺那《广武遗志》与义军魁首之时。大家都心知肚明,此一遭既是要看看那《广武遗志》是真是假,二来也是要争夺那义军魁首之位,倒不是这位子有多么显赫富贵,而是他既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巨大的权力,几乎等同于武林盟主之位,坐此位者便可号召天下英杰,兴兵讨贼,又可凭借《广武遗志》,无往不利,使得天下太平,留名青史。 这叫那分裂了数十年的武林中,那些终日挖空心思做一番大事,却十分惜命的门派找到了绝佳的机会,故而都不想错过。至于叶家的面子,早已随着叶家的没落而不复存在。叶藏与尹温烈得到消息后大喜,便将此事告知叶居霜与莫随风,差他们在庄中安排好各中事项,准备迎接招待那些五湖四海,各门各派的“英雄豪杰”。 而原先按兵不动,作壁上观,就连消息也不肯回复的各大门派也陆续送来拜帖,言辞恳切,极为真诚,攀亲带故,都在家中把那破烂不堪的宗谱往上翻了好几代,恨不得找到与叶家的一星半点关系,只为在这场由叶家主办的英雄大会之中占到些许便宜。奈何当他们查遍了宗谱,才知道哪怕最近的关系也都在百年之前,叶家早已退出江湖多年,从不与外界打交道,不想如今再次出山,便是一鸣惊人。 尤其是那天义营,几乎又是最先送来拜帖的门派,书信之中,情殷殷,意切切,恨不得将故旧好友几个字写满信纸,生怕叶藏想不起往昔之事,又生怕被他人抢先。谁料叶藏看罢此信,哭笑不得,抚须摇头,适逢尹温烈前来拜见,便将那信纸随手递了过去,对他笑 (本章未完,请翻页) 道:“你且看看我这位老朋友,真是一言难尽啊,哎......” 尹温烈读罢也心觉好笑,两人便对坐小几旁,正商议那英雄大会的相关事项,不想忽闻叩门声,二人谈话戛然而止,叶藏便抬头朝门外问道:“何人,何事?”“是我,爹爹。”原来是叶居霜前来拜见,二人相视一眼,并未在意,叶藏便接着说道:“爹爹还有要事要办,你且先去找你师兄玩耍,少时等爹爹搬完了事,再来陪你,如何?” 可门外的身影却不肯退去,分明是叶居霜的声音,今日却别样执拗:“女儿亦有要事相告,不知爹爹可否开门,叫女儿进屋详说?”叶藏闻言心觉有些奇怪,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想来放她进来共同商讨此事也并无大碍,故而与尹温烈相视一眼后便站起身来,而尹温烈仍端坐原处,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温茶,抿了抿嘴唇。 且看那叶藏将门闩打开,小声嘀咕道:“究竟是何要事,如此心急。来了,来了。霜儿,找爹爹究竟所为何事......”可话还未说完,那门也未完全打开,自那门缝之中却闪过一道寒光,正往门内飞来。叶藏见状大惊,反手极快的将大门关上,同时偏过头去,飞身而起,才未被那从门缝射入屋内的银针伤中要害。但即便他躲闪及时,奈何无有防备,猝不及防之际,还是被那银针划破了左臂衣衫及一小块皮肤,而那飞入屋中的银针竟消失的无影无踪,无处可寻。 忽见叶藏如此动静,飞转腾挪,又跌落下来,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尹温烈忙站起身来,箭步上前将其扶起,忙问道:“义父!义父!”见叶藏满额汗珠如豆,脸色玄青如铁,五官扭曲,面目狰狞,一看便知此乃中毒之症状,尹温烈心急如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又见那叶藏咬紧牙关,拼尽全力,颤颤巍巍的抬起右手,指了指门外,尹温烈心领神会,便将叶藏抱到榻上暂歇,自己则提着乱雪枪破门而出,四下里望了一望,忽见不远处一个黑影闪过,二话不说,穿过回廊便追上前去。 那人脚步极快,健步如飞,似乎有轻功在身,踏风如燕,遥遥在前。尹温烈只恐自己追不上那人,情急之下,忙集中精神,两指结环,凑到嘴边,吹了一声口哨,哨音未落,便闻听一阵高亢清亮辽远的马鸣声,那屋舍之间,回廊之侧,一道雪白的闪电左躲右闪,眨眼睛已来到尹温烈身前,尹温烈快步迎上去,飞身上马,松开缰绳,纵马狂奔,便追赶着那黑影离开的方向,仔细寻找。 无巧不成书。可偏偏在此时,那前来送茶的小厮正捧着两盏茶,哼着小曲来到叶藏书房,却见那叶藏脸色漆黑,双目紧闭,汗如浆出,躺倒在床榻之上,便吓得跌坐在地,惊慌失措,六神无主。手中的两盏茶也摔得粉碎。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三十二回 神目如电天地知 惊见这般场景,几乎叫那小厮吓破了肝胆,抖似筛糠,站立不能,良久才扶着小几颤颤巍巍的爬起身来,就要冲出门去寻来叶居霜与莫随风,不料刚一出门便望见那匆匆忙忙,骑马提枪远去的尹温烈,看那那副心急模样,又仔细回想一番,今日一清早两人便在书房内商谈要事,从未有外人擅入,细思极恐,不敢怠慢,那小厮愈发慌张,只得先去找那叶居霜禀报。 那叶居霜与莫随风闻讯赶来,见叶藏果然倒在榻上,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双目无神,四肢无力,动弹不得,身躯沉重,甚至已然失去意识与知觉,呼唤不得,回应不能,脉象更是断续微薄,难以琢磨。但略懂些医术的叶居霜忙上前为其把脉看诊,待行罢望闻问切,出了发现那左臂的伤口外翻,呈紫红色外,并无其他有用的讯息。 但足可见,叶藏中的这毒绝非是寻常所见的毒,想来那叶居霜博览群书,却辩驳不出这毒究竟是哪一种,故而束手无策,回天乏术,只顾坐在一旁,一边心急如焚,想着办法,一边抽泣呜咽,好生伤悲。比起那细心的叶居霜,一旁那心如乱麻,焦头烂额的莫随风便显得愈发鲁莽莽撞,见叶藏如此,分明是中毒,二话不说便要上前将叶藏扶起。 叶居霜忙将他拦住,颇为不解的问道:“师兄你作甚!?” “师父都这般危急了,我等焉能坐视不管?当然是将师父扶起,为他运功疗伤!你快来帮我一把,休要再那抽抽嗒嗒,听的人心里烦躁。”莫随风没好气的埋怨她一句,不知是否是对那叶居霜与尹温烈之事还妒忌在心,难以释怀。又或是情急之下,病急乱投医,无意之中说出此言。 但正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那莫随风随口一说,叶居霜却心急起来,起身喝止他道:“师兄切莫如此!”此一声惊得那莫随风悬在半空的双手僵硬的停了下来,诧异的望着那从未动怒,今日却有些反常的叶居霜,目瞪口呆,一时无措,不知该说些甚么。而那叶居霜却快步上前,轻轻将他推开,情急之下,有些急怨,更有些愤怒,忙对他说道:“师兄你莫非要害我爹爹!” “怎会如此!”叶居霜心急之下,一时失言,不想那心如乱麻的莫随风也被激怒,噌的站起身来,横眉冷目,忿忿说道,“你是甚么意思!我分明是想救师父!何曾要害他!” 叶居霜自知此事二人皆是急火攻心难以平静,便强压着性子耐心的柔声对那莫随风说道:“师兄!你有所不知,我爹爹身中奇毒,以我的功力根本看不出甚么端倪,此时他脉象诡异,极为虚弱,但好在毒素蔓延的极慢,若是等奇毒攻入五脏六腑,那真是回天乏术,即便是华佗扁鹊再世,也于事无补。但你若这般贸然行事,草率运功,真气流转反倒会使毒素扩散加速,非但救不了他,还会害了他!” 原来那叶藏不愧是江湖前辈,早在中招之时便料到自己会中毒,便以最快的速度点住自己周身几处大穴,来抑制毒素的扩散,否则只怕他早已魂归九天。而那莫随风闻听此言恍然大悟,但却有些执拗,不肯认错,只将脸一横,眼一冷,双眉倒立,转过身去,环抱双臂说道:“这,我哪里知道这许多!” “事到如今,也只能等尹大哥回来后,共商对策了。”叶居霜抹了一把眼角残泪,虽还有些悲恸,但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做出最佳决策,保住叶藏的性命,并在心底暗暗祈祷,叶藏福大命大,功力深厚,想来一时半会应该并无大碍。而莫随风闻听此言,又激起心中妒火,心中愈发烦躁,就好像一堆干柴,落下一颗火星儿,噌的便是冲天大火。当即转身吼道:“左一个尹大哥,右一个尹大哥,你干脆现在就去找你的尹大哥好了!说的好像他在师父就能安然无恙了一般,难道他也会医术不成!” “师兄!你误会我了!”叶居霜急忙辩解道,“正所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绝无它意啊!”莫随风却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讥讽道:“有没有其他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 可正当二人为此无关紧要之事争执之时,那一旁的小厮倒将此言听的真切,真个是天大的误会,站在一旁,紧张万分的攥着手,耷拉着脑袋,似乎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惶恐不安,眼神慌乱。正在此时,那莫随风见他这副心虚的模样,当即靠近那小厮,厉声质问道:“可是你发现师父如此的!?”那小厮被吓得打了个寒颤,连连点头,却不敢应声。 见他如此心虚胆怯,莫随风愈发怀疑,琢磨一阵,又赶忙问道:“那我且来问你,出事之前,师父为何在此地,是否有其他人作陪?”那小厮闻言先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但很快回过神来,急忙摇了摇头,又心虚的后撤半步,抬起眉眼小心翼翼的注视观察着莫随风与叶居霜的神情。不想那莫随风一眼便看穿他说谎,故而逼问道:“你一开始分明点了头,快说,当时的情况究竟是怎么样的!” “今日一早,主人家就独自在书房看书,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后来,后来......后来那尹将军就来拜会主人家,两人遂关上屋门在屋中商谈要事,吩咐我去倒茶......再后来,再后来我捧茶回来的时候,主人家,主人家他就躺在那床榻之上,成了这副模样!”那小厮被莫随风逼入墙角,走投无路,无可奈何只得将实情说出,战战兢兢,两腿打颤,眼不敢睁,步不敢迈,慌张不已,好似随时都会跪下一般。 “那后来呢!那尹温烈去了何处?!”莫随风似乎抓住了一丝线索,颇为激动,瞪圆了眼,火急火燎,唾沫飞溅的问道,“快说,快说呀!” 小厮无可奈何,一屁股坐了下来,泪如雨下,抽噎着指着门外断续说道:“他跑了!他跑了!”“甚么?尹温烈跑了?”莫随风甚是惊讶的问道,“你是说原本这书房之中只有师父与那尹温烈两人,后来师父中毒,成了这副模样,可那尹温烈却跑了?可是如此!”小厮连连点头,不敢再说。 而莫随风琢磨一阵,又转头打量了一眼那小厮,郑重其事的确认道:“你可曾亲眼所见?”小厮点头如捣蒜,一边抹着那多到从指缝溢出的眼泪,一边将自己亲眼所见,那尹温烈挺枪上马,狂奔而去的画面向莫随风复述了一遍。听罢此言,莫随风如获至宝,好似手里攥着甚么重要证据一般,当即回身,将那逼问出的话尽皆向叶居霜讲明。 可叶居霜听罢却惊恐万状,摇头摆手,不肯相信,那莫随风并不管他,本还为如何赶走尹温烈绞尽脑汁,但如今自己还未动手,尹温烈却犯下如此重罪,真个是自投罗网。此番休说是放走尹温烈,即便是让他继续活着,莫随风都不会如意。见叶居霜仍在为尹温烈解释,不肯相信此事与他有关,那莫随风反倒是一砸拳头,直截了当的下了结论道:“定是那尹温烈害了师父!大胆的贼人,竟然恩将仇报,定是早有预谋!我莫随风若不将他捉住,碎尸万断,就对不起师父的养育教诲之恩!” 说罢,便噌的抽出鞘中宝剑,攥在手中,便问那身旁小厮道:“他往何处去了?”那小厮早已被这般癫狂的莫随风吓得六神无主,心慌意乱,哪里还记得多少当时的情形,便下意识的随手指了一条路,莫随风见状二话不说就要冲出门去,将那尹温烈追回,不想还未出门便被叶居霜一把拉住手腕,回身见她无奈问道:“师兄哪里去!” “自是追回那忘恩负义,无情无义,畏罪潜逃的贼人尹温烈去!”莫随风怒目瞪圆,朗声说道。可叶居霜却苦口婆心的劝他莫要如此,更为尹温烈解释道:“师兄何出此言?” 不想那莫随风对尹温烈的误会越来越深,见叶居霜还在为他开解,心里愈发气愤。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酸楚难言,竟甩开叶居霜的手,冷笑一声,再顾不得甚么青梅竹马,师兄妹之情谊,竟冷嘲热讽道;“现在遭人下毒暗害的,可是我的师父,你的爹爹!而那凶手畏罪潜逃,逍遥法外,你非但不与我一同去追,反倒阻止我去将他擒回,你还为他开解罪责,莫非,莫非你要坐视师父如此不管么!” “师兄!你且听我一言!”此时那叶居霜悲愤交加,心力交瘁,苦口婆心的劝道,“师兄,你何以见得此事就是尹大哥所为?他为何如此,动机是甚么,用的是甚么手段?诸多疑点,尚未弄清,怎好轻易断定凶手是何人?爹爹还在危险的边缘徘徊,我亦是心急如焚!但,我们怎可因此平白无故,冤枉好人?”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三十三回 佳人明理辨清浊 “冤枉好人?如何叫做冤枉好人?”那莫随风已被自己的心魔折磨的几乎癫狂,回头望着那焦头烂额,更显憔悴的叶居霜,竟苦笑起来,那闪动的双眼之中木讷的坠下两行泪来,手中长剑随手丢在身前,拍着胸脯说道,“你我十几年的情谊,我尽心尽力,不仅仅是为了报答师父的养育教诲之恩,可你却说我是冤枉好人?” 见莫随风这副模样,叶居霜有些后怕,望着那泛红的眼圈,布满血丝的双眼,下意识的后退半步,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非此意,但莫随风显然已然将自己牢牢困住,竟拾起那三尺青锋快步来到叶居霜身前。那小厮以为莫随风想要对叶居霜不利,手脚并用,四肢着地,竟静悄悄的爬出了书房,自以为逃出生天,转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那目光相对,良久说不出话的叶居霜与莫随风二人僵持了好一阵子,叶居霜默默咽了口唾沫,垂下眉眼望着那泛着寒光的长剑,泪眼朦胧,却一言不发,执拗的闭着嘴扭过头去。而那莫随风并未有伤她之意,而是跪坐在叶居霜身前,将那双刃剑摆在身前,抬头对她苦笑道:“那我们便好好谈一谈......好么?” 待叶居霜坐下,这莫随风又接了句话道:“我们且各自说说道理,若我说错了,等那尹温烈回来后,我便在他面前自裁谢罪!” 叶居霜颇为无奈,闻言长叹一声,但事到如今已是不得已而为之,她也不愿同自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师兄撕破脸面,闹僵关系,故而柔声致歉道:“方才我一时激动,言语上略有冒犯冲撞,还望师兄勿要见怪!”这莫随风本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你要是和他来硬的,他能比你还硬,除了叶藏,魔障起来,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要顶撞一番。若是与他来软的,好言相劝自己,那一切问题都将烟消云散。叶居霜本是知晓自己师兄的这个牛脾气,但方才一时心急,故而忘却。 见师妹又恢复寻常般温柔,莫随风的心情大好,脸色也舒缓许多,待情绪稍平静些,便撑着双腿低下头说道:“师兄方才也有些冲动,故而对你动了气,望你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勿要怪罪师兄。师兄在此向你请罪了!”说罢竟跪直身子,深深一拜。这一拜叫叶居霜受宠若惊,忙上前阻拦,终是破涕为笑,和好如初:“你我素来亲如手足,又何必如此?” 想来二人幼年之时因性格不同也常有争执,那时的叶居霜调皮好动,远没有今日这般大方懂事,而那莫随风虽说偏心自己这个可爱的师妹,但脾气太倔,有些时候明知是自己的错,却不肯承认,二人屡屡闹僵,皆是由叶藏从中调解,故而每次都能和好如初。不想今日虽无叶藏劝解,两人也能独自解决问题,不可谓不是一次较大的进步。 两人相视一眼,会心一笑,虽不是兄弟,倒亦可一笑泯恩仇。故而心平气和的一齐跪坐在那叶藏身前,莫随风心里咽不下这口气,认定了凶手便是那畏罪潜逃的尹温烈,一拍大腿,坐起身来,便忿忿说道:“霜儿你且在此照料师父,好生看待,我这就去将那贼人捉回。师父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必取他性命!” 还未起身,便被那叶居霜扯住衣袖,苦心劝道:“我有言在先,师兄为何不听我解释,便要去捉拿尹大哥?若是证据确凿,还则罢了。可如今疑点诸多,又如何断言此事就是尹大哥所为?”莫随风不服气,琢磨一阵便说道:“只因那小厮亲眼所见,告知于我。” 可叶居霜却反驳道:“他只说亲眼得见尹大哥出门,又未曾说此事乃是尹大哥所为。”“既是出门,为何神色匆匆,还要纵马狂奔?”莫随风又问道。这下叶居霜便答曰:“兴许是有甚么要紧事,耽搁不得。” “可这屋中只有他与师父两人,若非他所为,难不成还是师父自己给自己下毒么?”莫随风冷哼一声,环抱双臂,斜着眼说道。 叶居霜闻言苦笑一声,轻轻敲了敲莫随风的胳膊,柔声说道:“师兄莫要忘了,孩童之时你我曾做游戏,谓之暗室伤人,虽不在屋中,亦可取之。而如今这书房之中虽是只有他二人,但若武功高强者,从门缝之间,投以暗器相伤,也并无可能。更何况屋中并无打斗痕迹,看来屋内并无人交手。爹爹身上也无其他伤口,想来定是外人所为。” “是那尹温烈趁师父不备,偷袭之也不无可能。”莫随风仍在嘴硬,不肯认同叶居霜的看法。 “若是他偷袭,为何要在得手后匆匆离去,还将爹爹放回榻上,耽搁了时间还叫他人看见,岂不是得不偿失?诸多疑点,甚不合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叶居霜见招拆招,对答如流,没有丝毫犹豫,只因她在心底便坚信,尹温烈绝非如此忘恩负义之小人,“再者说来,这毒生的奇怪,发作极快,可不知为何扩散的这般缓慢,故而爹爹一时间并无大碍......但爹爹身上几处大穴都被点住,想来这便是医治毒素蔓延的方法,不知是何人所为?我料该是尹大哥......也可能是爹爹自己......” 见叶居霜自己独自琢磨的深沉,那一旁的莫随风又心神不爽,故而说道:“霜儿,我知道你喜欢那小子,也不必处处为他说话!” 闻听此言,叶居霜却像受了惊的兔子,红着脸急忙跳将起身,无奈的说道:“师兄,如今大难临头,爹爹尚在危险之中,你何要出此言伤我!”莫随风闻言急忙道歉,又是一番好言相劝,这才稳住叶居霜。叶居霜见他默不作声,阴沉着脸,必是心底还不服气,故而问道:“师兄莫要不服,你既执着此事乃尹大哥所为,敢问你他动机如何?” “自然是因为被我俩无故捉上山来,怀恨在心,图谋报复,故而才对师父下手。”莫随风不假思索,直截了当的回答道。 叶居霜早已料定他会这么说,故而早想好了应对之言,从容不迫的分析道:“依我看,师兄所说恐难成立。尹大哥非是寻常人等,他曾是朝廷敕封的镇北大将军,统兵总元帅,与北军在贪狼关交手十年之久,风餐露宿,苦头吃尽,却从无怨言,乃是大姜人尽皆知的大英雄。作风端正,光明磊落,不屑做此小人之事。且不说他气量如何,倘若真怀恨在心,也是该报复你我二人,干爹爹何事?” 似乎是觉得叶居霜此言有些道理,莫随风也不得不徐徐点头,又在心底自顾自琢磨起来。而叶居霜便接着说道:“更何况爹爹曾向其致歉,知晓身份后更是好生对待,不敢怠慢,后说明缘由,更许诺若尹大哥愿离开,当即送他下山。尹大哥若是因我们将他捉入谷来才怀恨在心,那至此也应该消停,为何又要心甘情愿留在桃花峪,还将那我们苦苦寻找的《广武遗志》转送与爹爹?” “也对啊,莫非是他反悔了?”莫随风此时已然开始相信叶居霜所言,只是一时不愿面对真相。见他已然开始动摇,叶居霜忙加紧劝道:“再后来,爹爹更是认他做了义子,和你我也算成了亲人。更是赠兵器,传武功,以诚相待。如此恩情,他岂能辜负?如此这般的君子,又怎会出尔反尔,恩将仇报?” 可即便叶居霜已然将话说到这般地步,那莫随风仍固执己见,不愿承认此事与尹温烈无干。叶居霜也知晓他的脾气,知道此时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怎么说那莫随风也不愿相信,须得尹温烈与那凶手同时在场,才能化解恩怨,故而叶居霜又坐回叶藏身旁,紧紧攥着他的手,转头对莫随风说道:“所以,无论师兄如何说,我都坚信此事与尹大哥无关。他定是处理甚么要紧事才匆匆离去,断然不会不告而别,更非畏罪潜逃。” “人心隔肚皮,又岂是你我所能断言的。更何况我们才与他结识几日,师妹还是不要言之凿凿。”莫随风轻哼一声,虽然嘴上仍不肯服输,但却并未再想着出门去将那尹温烈追回。可叶居霜却说道:“不管如何,我还是相信尹大哥会回来的,届时让他自己与你说个明白。” 莫随风见她如此执拗,也只得作罢,但却压不下心底这口气,沉默良久,复又抬起头来说道:“那霜儿你且说说,事到如今,我们又能做些甚么?师兄都听你的。”叶居霜闻言便上前拾起那赤霞剑,将它收回莫随风的剑鞘,又柔声对他说道:“事到如今,我只能尽我所能遍查典籍,一日找不到这毒究竟是何来历,爹爹便危险一日......我一定会治好爹爹,哪怕,哪怕,哪怕没有结果,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三十四回 猛将能断事几何 见叶居霜又垂下眉眼,眉宇之间尽是悲色,虽说那莫随风同样心急如焚,悲痛万分,却不得不劝慰她道:“师妹你放宽心,师父福大命大,自有叶家先烈与天神护佑,不会有事的。你只管好生医治他,切莫心急。”可叶居霜担心的并非只有叶藏的安危,还有那即将共赴桃花峪,参加英雄大会的天下门派及各路豪杰。 屋漏偏逢连夜雨,叶藏偏偏在这个时候被人下毒暗害,还如何主持英雄大会?若是将天下英雄豪杰召集于此,却无人主持,岂不是一场大乌龙?届时叶家必然会得罪诸多门派,威信全无,颜面扫地,日后如何立足于江湖? 一面是生自己养自己的爹爹,一面是爹爹平日里最为看重的叶家的名声,叶居霜虽偏向于前者,奈何心力交瘁,无法权衡,故而一时间进退两难,饱受折磨,心中苦楚无人诉说,只得长吁短叹,默默承受。而那莫随风闻言竟上前说道:“霜儿你休要为此事担心,此事由我一肩承担!” “啊?”很显然叶居霜并没有理解莫随风的意思,目瞪口呆,颇为诧异的望着他,忙问道,“师兄此言何意?”莫随风竟说道:“我自然是希望师父能平安度过此劫,奈何人非神鬼,亦有寿数。若师父百年,这桃花峪还不是要你来掌管?届时师兄愿做辅佐,终生相伴。而今师父中毒在身,正是磨砺你我之时,故而愚兄虽不才,却愿为霜儿你分担忧虑,故而由我来负责招待各路豪杰,组建英雄大会之时,你看如何?” 叶居霜本不愿如此,奈何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她还要留在此地昼夜不歇的照顾叶藏,就连翻找医术都要陪在榻边,以防万一,更别说主持甚么英雄大会了。而英雄大会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实是耽搁不得。她不能去,试看这桃花峪中,唯一有资格的,也只剩下这莫随风了。纵然叶居霜有千般万种的不放心,也只得如此。 但她深知莫随风的脾性,只怕他遇见繁杂之事,一个不留神便与起了冲突,故而再三嘱咐,屡次叮咛,不厌其烦的告诫他切莫与人交恶,莫随风也一应领受,又发誓赌咒,誓要将此事办妥,绝不让师父与师妹再为此事劳神费心。叶居霜见他这般模样,苦笑一声,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但她此时却是颇为憔悴,已无心力去管其他事,只是泪眼朦胧的望着那躺倒在病榻之上的叶藏,心里暗暗祈祷着。 望诸事太平。 且说那尹温烈纵马狂追,顾不得被那崎岖山路之上的木枝荆棘割破衣衫皮肤,留下斑点猩红,只顾着追赶那黑影而去。奈何那人身法极为高明,双脚如踏燕,轻身若飞云,直将云端里入,霞海里腾,来去无踪,转眼便没了踪迹。想来这桃花峪既有桃花迷阵保护,尹温烈又亲身体验过那阵法的厉害,不知为何,竟未能拦得住这人? 想来此人,轻功了得,身法超群,使得一手好暗器,更是会模仿他人音色之奇术,定非凡俗之辈,尹温烈纵使新学了武功,也开始钻研内功,但根基尚浅,功力不足,虽有胯下玉龙日行千里,奈何这山路崎岖施展不开,眼看着与那黑影的距离越来越长,逐渐看不见踪影,尹温烈心急如焚,横枪勒马,环顾四周,朗声骂道:“究竟是何人做下此事!快快现身!快快现身!再不现身,休怪我将你擒住,搠你八百个透明窟窿!” 尹温烈浑厚的嗓音有如暮鼓晨钟一般,回荡在桃花峪中,奈何那黑影早已消失于桃花之中,逃出生天,即便闻听此声,又怎会蠢笨至此,折返归来,自投罗网?可这尹温烈偏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他既要捉住这黑影,便不肯轻易罢休。紧咬后牙,怒发冲冠,真个是将军动怒天地震,天神运气九州惊。 断喝一声,又继续向前追去,一路之上,挥动长枪,银光乍现,层云丛生,似有真龙隐匿,又显乱雪飞腾,狂风过处,百草尽折,万花凋敝,尹温烈一路追赶一路只顾将乱雪枪狂舞,恨不得将那黑影揪出,一枪挑死。而那黑影本非独自行动,本想取了那叶藏性命后便由原来的方向撤出桃花峪,逃出生天,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知这尹温烈是何来历,那胯下的白马更非同凡类,一路追赶的急,穷追不舍,好生烦人。 那黑影被追的走投无路,心烦意乱,无奈之下,也只得舍了原路,只管往那林木花草茂盛处扎去。本以为那白马定然进不来此处,未曾想到这尹温烈凶猛异常,一路横扫而来,开辟新路,追赶不休,那黑影气力消散,有些不支,可那白马却不知疲倦,将尘埃踏破,叫长风随从。 万般无奈之下,那黑影只得手脚并用,爬上一棵路旁的榕树,躲避于树冠茂密之处,只露出一对眼睛,时刻观察着那尹温烈。尹温烈见寻不见黑影踪影,不肯罢休,仍一面叫骂一面追赶。而那黑影居高临下,看的真切,见尹温烈如此英武,更好似天神下凡,便有些心慌力怯。之所以行此肮脏龌龊事,用些下三滥的手段背地里害人,皆是因为武功不精,不敢与人正面交手。如今见了这尹温烈,只道其气势如虹,却不知其底细,以为是哪路不知名的高手,心里便愈发胆怯慌张。 “这桃花峪何曾来了个这般勇悍的人物,为何事先不曾讲明?奶奶的,若此次能侥幸逃脱,定要叫他加价!”这黑影自顾自唾骂一声,又啐了口唾沫,心里直犯嘀咕。直到那尹温烈纵马从他身边跃过,并未发现甚么异常,而是继续向前追赶,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这黑影也算松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腾空而起,使了个鹞子入林,钻入花草茂盛处,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忽见一阵花草耸动,一人竟从其中钻出,正是先前那黑影,脱去黑衣,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极为丑陋的脸。且看此人:腮扁颌尖,眼若点漆,两颊下陷,勾鼻朝天,尖牙若虎狼,两须似飞燕,真个是贼眉鼠眼,天生是奸人模样。摘下面罩后终于能喘一口气,且看那人蹲在一处矮山前,扯下那腰间的钩爪,向上一抛,勾在半山腰处,又紧了紧绳索,绑在手上,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便踏着那光滑的山壁,一寸一寸向上挪去。 原来此人正是靠此法才入的了这桃花峪。且说这桃花峪四面环山,高低起伏相接,绵延百里有余,主山唤作秋骊山,主峰叫做青鸾峰,叶藏的青鸾庄也正在那山上。正经的上山之路仅有大道一条,宽敞平坦,进出却须经过那桃花迷阵,故而这也是桃花迷阵保了这桃花峪百年有余的原因。而这群山之中,最矮的便是这贼人所爬的无名山,这山虽未群山最末,却也有七八十丈高。且山壁无有草木顽石,光滑非常,难以落脚,常人仰望不见顶,虽是有轻功傍身者,亦是难以登行。 但这贼人却有手段,原来他擅使一种特质的铁钩爪,这钩爪乃玄铁所制,上有三指,下勾两指,掌中更有一支拇指粗细,两寸半长的铁钉,皆十分灵活,收缩伸屈自如,好似人指一般。尖端处极为锋利,若是作为兵器,往人身上抛去,只消抓住,不扯下一大块血肉来,是万万不会罢休的。而此物同样能刺入坚硬的顽石之中,无论多光滑的岩壁,只消奋力掷出,凿入其中,也能借着这钩爪的力道登上山峦。只因极为消耗体力,故而这贼人也知晓要专挑那些稍微矮小些的山峰。 翻过这无名山,其后便是一片荆棘丛,若是小心对待,倒无有多少困难,他来时便是走的这条路,自然是早已摸清。哪怕再累再苦,也比闯正门走桃花迷阵丢了性命要好上许多,他可是知晓那桃花迷阵的厉害,绝不敢轻易犯险。“奶奶的,拿这么点银子,费这么大工夫,还险些丢了性命,真他娘的不值当。想当初老子也是叱咤一方,如今却落得个这种下场!呸,下次老子可不接这种活了。谁爱干谁干!” 且看那贼人一面小声嘀咕,暗暗咒骂着那雇佣自己前来毒害叶藏的雇主,一面交替甩开自己两手中的玄铁钩爪,一寸一寸的向顶上挪去。直怕的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也无可奈何。不知爬了多久,只觉那脊背之上挂满了汗珠,浸透衣衫,叫着冬日里山顶上的寒风一吹,便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费了好大气力,终于爬上山顶,正颓唐的瘫倒在那顶峰上歇息,喘着粗气。不想那身旁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累了罢?” “可不是嘛,累个半死。”他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微闭双眼,只顾休息,未曾在意。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三十五回 追风飞鱼破寒芒 这贼子似乎并没有察觉身旁的异样,仍自顾自的躺倒在山顶上休息,眯着眼望了一眼那悬在头顶的赤日烈阳,长叹一口气,似乎有些无奈的模样。而身旁那声音并未就此消停,而是半认真半调侃的问道:“这身手大不如前啊。”这贼子闻言,感慨无限,也自嘲似的苦笑一声,极为疲惫的叹气应声道:“不服老不行啦。” 可此言一出,这贼子忽然回过神来,此处乃是桃花峪外围的无名山上,寻常人哪里能上的来!警惕心起,不敢怠慢。翻身而起,双掌在身下拍出一掌,站起身来,弓着身子,徐徐后退,双眼警惕的盯着眼前那个身着黑衣头戴面具的年轻人。 那白玉青纹面具遮住了一整张脸,只露出那颊边两缕白发,头顶那青眼白玉簪与一对星辰似的双眸,闪烁着熠熠华彩。这贼人只觉此人身形颇为眼熟,似是在哪见过,可奈何怎么也记不起究竟是在何处结识。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皱着眉头摇了摇脑袋,抬起头来木讷的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心里不禁思忖道:“莫不是在哪结下的梁子,今日来找我报仇来了?” 说话间,忽见那年轻人也徐徐站起身来,竟缓步靠近,而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双眼之中,竟然带着一抹诡异的笑意,令这贼人不寒而栗。“你,你究竟是谁!”见那年轻人不肯搭话,这贼子又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气与压迫感,战战兢兢,颤抖不已,暗暗咽了口唾沫,便一分一毫的向后挪去,伺机逃跑。 他极少与人正面交手,方才打个照面,只用眼神相会,二人便在心底分出高低。眼前此人,看着年轻,可却杀气腾腾,气魄远胜于他。尤其是他身后背的那把剑,更是奇特罕见。这贼人因此他料定,若是正面交手,自己多般占不到便宜,若是想用轻功逃走,可对方同样能来到如此险峻高耸之地,想来轻功造诣同样不俗,自己引以为傲的轻功未必能发挥出水平,故而一时间左右为难,无有对策。 左思右想,不是同行找茬,就是仇人寻仇,但来者不善,贼人心里没底,便想着先将此人的注意力分散,再随时准备逃窜。 “兄弟,究竟是哪路的好汉,可否报个姓名!”这贼人拱手抱拳,作揖行礼,不敢怠慢,与此同时,小心翼翼的缓步朝身后试探挪动。可他的小心思与一举一动,早已落入那年轻人眼中,轻声一笑,满是轻蔑,全不放在心上。可那贼人还自以为已然得手,见这年轻人不肯作声,便猛然转过身去,左手探入怀中,三指夹出两枚漆黑的铁弹丸,攥在掌心,便往身后一掼。 那铁弹丸相碰一处,又被掼在地上,碰撞之时,尽皆炸裂开来,腾起大团灰黑的烟雾。见浓雾滚滚,扩散开来,那贼子大喜,只当是自己计谋已成,就要趁此机会逃窜,尚未转身,忽见那灰黑的浓雾之中闪过一道弧光,紧随其后乃是一声剑鸣,寒光乍现,锐不可当,破开云雾,那黑袍年轻人飞身而起,一剑挺直,朝那贼人咽喉刺来。 贼子大惊,慌忙躲闪,偏头闪避,那宝剑便蹭着脸颊而过,反转手腕,登时收回,只在那丑陋不堪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新鲜的血痕,反手持剑,横于胸前,那年轻人终于从浓雾之中钻出,弓步立于这贼子身前,只将袍袖一挥,手臂一振,那灰黑烟云便消失殆尽。“你,你究竟是甚么人!”贼子惊慌失色,快步后退,忙质问道。 可他每退一步,那人便紧逼一步,穷追不舍,不肯放过,闻言还冷笑两声,回答他道:“取你性命之人!”步步紧逼,好似毒蛇,招招毙命,不留后手。那贼子躲闪逃窜之余愈发觉得此人无论是声音身形还是武功路数都十分眼熟,定是先前熟悉之人,但情急之下,局促之间,却如何也想不起来。眼看着那年轻人的攻势越发凌厉,这贼子忙抬起钩爪连连阻挡。 怎奈战了约莫一二十回合,这贼人便逐渐气力不支,落入颓势。那贼子接连后退,眼看就要被逼入绝境,转头望了一眼身后,如此高度若是跌落下去,纵使再高明的轻功,想必还未等施展开来,便已然摔得粉身碎骨。故而那遍体鳞伤的贼子万般无奈,只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纳头便拜道:“好汉且住手!我还有话说!”此言一出,不想那年轻人微微一愣,竟真停了攻势,将那长剑背在身后,低头望着那毕恭毕敬,颇为谦卑的贼人,极为平静的问道:“你还何有话说?” 且看那贼子伸手入怀,这次他并未选择偷袭,而是取出一张银票,双手捧了,呈奉上前,毕恭毕敬的说道:“我此次乃是受人所托,前来刺杀这桃花峪的主人叶藏。那人答应给我五百两银子做酬谢,此处是二百两的定金,事成之后还有三百两。如今事已做成,若好汉留我一条性命,让我找那人领了报酬,我定然一分不留,全都孝敬阁下!但不知尊意如何?” “这么大笔生意,只有五百两么?”那年轻男子冷笑一声,先是捻了那张二百两的银票,塞入袖口,算是收下,却复又问道。见他手下这银两,这贼人心中不禁狂喜,只当他收了自己的礼便领了自己的情,不会再多做为难,故而喜上眉梢,闻言更是坦然说道:“确是如此,千真万确,绝无半点虚言!” “若是我今日放你走了,日后如何能寻见你,又如何能取走那剩下的三百两呢?”年轻男子双目含笑,眼神颇有玩味,盯着那跪坐在地的贼人,续续问道。那贼人闻听此言,眼珠一转,便又抱拳说道:“若尊驾放心,可否留个性命及住处,等我取了银两,定会差人送去,更有厚礼奉上!”忽闻那年轻人轻咳一声,贼子便惊破肝胆,拜伏在地,颤颤巍巍,不敢动弹,忙改口说道,“若尊驾不放心,也可随小人一齐去领赏银,全都给你,全都给你!连同我自己本有的,都给你!都给你!只求留我一条性命!” 不料那年轻男子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又自言自语道:“可笑之极!可笑之极!未曾想到,你也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这下那贼人便能断定,自己果然认识眼前的这位黑衣杀神。心里便更加有底,认定此事必能办成。虽是折损了不少银两,但却留下了性命。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还在,就不怕没钱挣。 “倘若,我不想放你,还一定要取走你的性命呢。”那黑衣男子似笑非笑,徐徐说道。此言一出,那贼人噌的站起身来,受尽羞辱,怒上心头,仗开手中铁爪,忿忿说道:“你这厮收了我的银子,为何不按规矩办事!?莫不是来戏耍老子的么?!” 那年轻人闻言冷笑两声,后撤半步点头说道:“不错!我就是来戏耍你的!”贼人闻言勃然大怒,竟不顾一切的挥动着铁爪就要上前与那年轻男子搏命,生死相搏,全力以赴,恨不得将其碎尸万端,再夺回自己的银票,方能解心头之恨。奈何他武功不精,实在不是那黑衣男子的敌手,二人又过了十余回合,再看那贼子,虎口震裂,遍体鳞伤,满身剑痕,跪坐在地,气力不支。捂着伤口,那殷红的鲜血却从指缝渗出。 难得抓住空当,那贼子倒吸一口凉气,转身飞腾而起,使尽浑身解数向山下逃去,与此同时,还将双臂往后一撇,那窄小的袖口之中便飞出一阵密密麻麻的毒针,而这淬了毒的银针正是先前暗害叶藏的银针!一根银针便险些要了叶藏的性命,这密密麻麻的银针,还不得直接将人送去见阎王?如此不留后手,放手一搏,也足见那贼子正是黔驴技穷。 可叶藏是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中招,眼前这黑袍年轻人却是早有防备,料定他留有后手,果然正是这一招。“来的好!”这年轻人非但不恼怒,不紧不慢,不急不忙,也将手中宝剑横在身前,左手托住剑尖,往上一拨,右手按住剑柄,向下一拍,那长剑遂挡在身前极快的旋转起来,几乎成了一道旋风,竟搅动那一阵毒针被缴散,尽皆落在脚边,从而并未伤到那年轻人。 可那年轻人并未满足于此,甚至还将剑锋一转,向前一挑,便将三两银针拨回,正射中那背对着年轻人毫无防备的贼子背脊。且看那贼子惨叫一声,原本腾空而起的身形便坠落下来。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电光火石之间,那年轻人眼疾手快,左手在那剑萼处一拍,转动机关,又将长剑一甩,那三尺有余剑身之中竟飞出一道一尺长的寒光,年轻人将其攥在手中,剑步飞身,向前一横,但见寒光过时,一股鲜血迸射而出,落在那山顶边缘,好似散落的梅花一般。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三十六回 折枪断戟亡螳螂 原来这年轻人手中宝剑奇特就奇特在暗藏机关,可从剑身之中分出一把一寸长短的短剑,叫对手防不胜防,猝不及防,更是能双管齐下,杀敌于无形。这年轻人自得了这宝剑还不曾这般用过,未曾想到如今就在这“故人”身上试验试验。 而方才这黑袍年轻人只将那短剑一横,剑气丛生,直直飘去,竟将那坠下身来的贼人脚筋挑断,又是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刺破这桃花峪的宁静。而那惨叫声亦回荡在山谷之内,叫那正在苦苦寻找,毫无头绪的尹温烈闻声站起身来,又翻身上马,朝此地赶来。而那黑衣年轻人出手狠辣,毫不留情,这一招便算废了这贼子的轻功,叫他再逃窜不得。 周身上下几十处伤口都在滴血,血流不止,尤其是那双脚,早已被鲜血浸染,染成猩红。眼看就要坠下山崖,惨死当场,那贼子惊慌之间,手忙脚乱的扯开那铁爪,死死勾在那山崖边缘,整个人悬吊在半空,随时都有身坠而亡的可能。见那年轻人仍不肯放过,缓步逼来,似要仗剑斩断那链接铁爪的铁索。贼人见状便慌了神,情急之下,竟嚎哭起来。 这一番倒叫那年轻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他似乎并不着急杀了这贼人,而是在竭尽所能的玩弄他,折磨他,方才满意。见眼前这贼人如此慌张,自己心里反倒愈发欢喜了。故而蹲下身来,上前问道:“男子汉大丈夫,为何痛哭流涕至此?人固有一死,眨眼之间罢了。何必如此惊慌?” 可那贼子却边哭边讨饶道:“我......可我还不想死,求求好汉,我愿当牛做马报答好汉,只要好汉留我一条性命,叫我做甚么,我都愿意啊!”闻听此言,那黑衣年轻人又轻笑两声,继续问道:“哦?甚么都愿意做?知道我在想甚么么?我在想,那些死在你铁爪下的人,临死前是不是也这般讨饶,这般哭号。可是,你放过他们了么?” 那贼人闻言愕然,愣了好一阵子,才慌忙悔过道:“若尊驾饶我一命,我愿改就此邪归正,从此不再伤人害命!再说我双脚已残,也再难为非作歹......可尊驾若肯放过我,我甚至可以出家,对!我出家!我连荤都特么不碰了,只求尊驾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可此言一出,非但没能讨来一条生路,反被那年轻人啐了口唾沫。 年轻人见他这般狼狈模样,半认真半调侃的笑骂道:“呸,真不要脸。人家佛门净地岂是藏污纳垢之所?别去糟践人家了。至于改邪归正么......”说到此处,还煞有介事的望了一眼那贼人,好似要给他一线希望一般,但话锋一转,却又说道,“我相信你来生能改邪归正,当一个好人。但今生就算了罢。毕竟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不会因为你改邪归正,就能重获新生!” 说罢,双眸之中闪过一丝杀气,举起追鱼剑就要斩断铁索,结果那人性命,不想那贼子目光闪动,又忽然开口阻止道:“且慢——” “你还有何话说?休要以为拖延时间,就能改变结果。”那年轻人仍举着宝剑,居高临下,笑望着那贼子,满眼轻蔑。再看那贼子,满头雾水,大为不解,临死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故而问道:“兄台!我与尊驾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赶尽杀绝?收了银两出尔反尔,莫非是别人派你来杀我的么?他又是谁,为何要杀我?若你愿意,我可以比他给的更多!” 那年轻男子听了半晌,心内烦躁,只深处一根手指,不耐烦的说道:“我只会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想清楚了再回答。”“你是不是天王教的人!摘下你的面具,让我看看你究竟是谁,若叫我知道了你的身份,死也瞑目了!”那贼子已然近乎癫狂,双眼泛红,声嘶力竭的喊道。且看那年轻男子闻言冷笑一声,点了点头,徐徐答道:“亏你还记得天王教。不错,我就是天王教中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贼子如遭雷击,吊悬的身子微微颤动着,仿佛见到了魔鬼一般,早已是肝胆俱裂,六神无主,只顾自顾自的说胡话,“不可能!天王教明明已经覆灭了!不复存在了!”年轻男子眼若寒霜,无有半点感情,紧了紧手中追鱼宝剑,目光闪动,似是回忆起当年旧事。良久才冷言说道:“天王教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忘恩负义,卖主求荣,出尔反尔的狗东西,才会覆灭。既然你已死到临头,那不妨叫你知晓我的身份......” 说罢,那年轻人果真摘下面具,显露出本来面目,丰神俊朗,相貌堂堂,正是当初的天王教少主,如今的天王魔君令狐厌! 当那面具一点点揭开之时,这贼人的表情越来越夸张,眉宇之间,五官之上,写满了震惊与惶恐。直到那令狐厌的面貌复又出现在他的眼前,勾起他心底最惧怕的那一段回忆之时,这贼人竟吓得险些松了手,抖似筛糠,脸色惨白,目瞪口呆,惴惴不安,忙哀声求饶道:“少主!少主我知罪了少主!那件事与我无干呐!我是被胁迫的少主,我是无辜的......” “你是不是无辜之人,我自有定论!”令狐厌眉眼一横,杀气丛横,毫不留情,迈步上前一脚踩住那贼子手腕,右手提着追鱼剑,左手扯住其衣领,将脸徐徐贴了上去,一阵冷笑,轻声说道:“唐飞,我找你们找的好苦啊!原以为要耗尽一辈子的光景,未曾想到,冤家路窄,叫我在秋亭镇撞见你。可你却未曾认出我,我便暗中跟着你到了此地......” 那贼子原来叫唐飞,闻听此言,肝胆俱裂,六神无主,早已失了神智,目光呆滞,牙齿打颤,轻声呼唤道:“少主,饶我性命,少主......”可此时那令狐厌,怒火中烧,哪里肯饶,原先只想斩断铁索,如今却想一泄心头之恨,站起身来,将手中追鱼剑一挥,当即斩断那唐飞双手,那唐飞还来不及喊出声来,只觉身躯沉重,两眼一黑,便朝后栽仰跌去,登时便坠下山来,刹那间落在那花草之上,且听一声闷响,便化作碎肉几摊。骨骼尽碎,血肉模糊,不成人形,血淋淋,惨铮铮,黄泉纳首,森罗一逞。 且说那尹温烈一路纵马闻声赶来,忽见山头坠下一个漆黑的身影,料定便是那暗害叶藏的贼子,忙翻身下马,快步上前,用枪头拨开丛生花草,正寻见那血染山壁,尸骨横飞之所在,花草泥土尽显猩红刺目,恶臭血腥倒叫这能征惯战之将紧了眉头。但他还是强压着那胃里的翻腾,赶不上前,忽见那血肉之中堆着一套袖箭,其上绑着许多银光闪闪的短针,只是那针头黢黑,想必是淬了剧毒所致。 尹温烈大喜,虽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总算是寻见了这下毒害人的凶手及凶器,便忙用那碎布衣衫裹了散碎的尸首,搭在马上便要回程。但转念一想,如何解释?凶手已死,死无对证,如何能逼问其幕后主使?左思右想,不得解法,无奈之下,只得先回转青鸾庄,叫叶居霜等人安心。至于他自己,自诩行得正,坐得端,光明磊落,从不做欺世盗名之事,从不为忘恩负义之行。 而那仍傲立在无名山顶的令狐厌则是从怀中取出一张名单,又用一根小枝沾了那唐飞死前留下的血渍,充作笔墨,将那名单上的“唐飞”二字划去,算是做了个了解。再看那张泛黄破旧的名单,不知被贴身藏了几时,上面用笔墨写写画画的极为杂乱,但依稀能看出不少曾被杠掉的人名,依旧也剩下不少,还未被去掉的名姓。 “飞天螳螂唐飞,只怕你再也飞不起来了。”令狐厌冷笑一声,又了却了一件心事,他本以为自己会心情大好,不想还这般沉闷抑郁。自己已然在复仇的路上越走越远,但他从不后悔。总有一天,他要将这些卖主求荣的家伙,一个个送到阴曹地府,去向自己那惨死的义父谢罪。 原来这唐飞绰号飞天螳螂,本是漠北天王教魔君麾下一员骁将,总领教中各处哨探情报,乃是天王教的眼耳口鼻,不可或缺。其人擅使一对铁爪,武功虽不精,但轻功却了得,更兼得一身奇门武功,故而深得教主器重。能飞天,堪遁地,来去无影,擅使毒,擅暗器,伤敌无形,更是能模仿他人说话之音色,极为罕见。 那时令狐厌不过还是个孩子,原是漠北战乱弃子,却被无有子嗣的天王教教主三目魔君令狐绝收养,认为义子,带在身边,视若掌上明珠,极为宠溺。教中徒中更是以少主侍奉之,故而自令狐厌记事起,他的童年倒也算过的圆满。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三十七回 寒沙月凉心未变 奈何这三眼魔君令狐绝生性孤傲不羁,不喜与人为伍,亦从不将他人放在眼里。出手更是狠辣无比,从不留后手。凡是让他盯上的人,无论你是教内教外,黑道白道,地位高低如何,他都会不择手段的将其杀害,且手段极为残忍。也正因为如此,令狐绝的恶名响彻中原,叫名门正派深恶痛绝,更是将天王教视为魔教,但因其身处漠北,始终未曾进入中原扩散,而迟迟不曾动手。 且说这天王教原是姜国北面边疆边缘的小小门派,地处大漠深处,常人极难寻得。天王教信奉一种他们自己的称为拉戈文列的神明,这是边塞民族的语言,意为惩戒罪人的主神,他又被天王教中人称为红目天尊或是赤目天王,在他们的传说之中,这赤目天王乃是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金阙云宫九穹御历万道无为大道明殿昊天金阙至尊玉皇赦罪大天尊率穹高上帝驾前的执法天神,全名叫做九穹大道光阙执剑掌印伏妖降魔玄天广力赤目天王。 这位神通广大的天王双目如炬,怒目圆整,不苟言笑,执法如山。头戴飞蛇冠,脚踏玄冥龟,身披紫金甲,体挂蟒纹袍,右手执九霄分天剑,左手掌混元天王印,驾一朵紫红祥云,身背一柄打神鞭。上至云宫,下至幽冥,三界之内,无形之中,凡犯下不可饶恕之罪者,须捱他三剑,以示惩戒,再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而罪孽深重,死有余辜之人,则会被其用打神鞭惩处。 这打神鞭乃是昊天上帝钦赐,无论是,天,地,人,神,鬼,无论你是仙还是妖,是怪还是精,一鞭便叫你性命亡,二鞭便叫你元神丧,三鞭之后,登时叫你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也不存于世间。平日里赤目天王便在云宫为昊天上帝巡视各宫安宁,直接接受玉帝旨意,不受他人管束调遣,若有战事则又可成为冲锋陷阵的大将军。 但赤目天王身位执法天神,从不滥用权力,滥害无辜,而是铁面无私,执法如山,从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歹人。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被天王教中人视为本教天神,塑像祭拜,四时供奉。而天王教的创立之初,教主本是自称天王使徒,要惩戒这世间所有的恶念与恶人。本意虽好,奈何这天王教行事过于独特,几乎到了乖戾狠辣的地步,比如暗杀、下毒等手段。为了惩戒恶人,他们不惜动用最可怕的手段,最骇人的刑拘,因而一直被名门正派诟病,并称其并非是“光明正大”的“正义”。 天王教依旧是我行我素,好在他们没有壮大自己的野心,也没有入主中原之意,也不曾得罪过中原各大门派,故而江湖人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管他。 但自那时起,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将天王教视为魔教,也开始称他们的教主为魔君。但天王教得知此事后,非但没有气恼,反倒欣然接受。毕竟在他们看来,名号只不过是身外之物,他们要的是权力,是惩戒世人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无人可以撼动。终于,他们将目光抛向了中原。等到天王教第八任教主赤发魔君独孤笑接过大权后,便开始广纳门徒,欲图南下,与中原各大门派一决雌雄,称霸称雄,好获得更大更多的权力。 奈何这赤法魔君太过心急,自己羽翼未丰,便擅自向各大门派挑衅。害怕天王教因此壮大,不可收拾的各大门派忙组成联盟,派出最为精锐的弟子,将那些胆敢进入中原土地的天王教众赶杀殆尽,就这样,天王教第一次想要入主中原的愿望就此夭折。但他们并未放弃,哪怕天王教教主多数时间是采用让贤制,而非世袭,但自独孤笑后的每一代教主,几乎都未曾放弃这个计划。 他们无时无刻不再想着往南,获得更多的权力,更大的权力,不曾想到这种欲望蒙蔽了他们的双眼,以至于逐渐忘却他们本来的目的。他们最初的目标。经过数次惨败,天王教一次又一次的败退,一次又一次的被摧毁,重建,终于将香火维持,但实力也大不如前。一直等到一位新的魔君继任,统领这个半死不活的天王教。 那就是令狐厌的义父,三目魔君令狐绝。 人们早已习惯称历代教主为魔君,就连天王教的教众也不例外。他们还会在给历代魔君一个绰号,用来区分。比如令狐绝的额头眉心处有一道伤痕,那曾是他孩童时玩闹留下的痕迹,狭长如目,远远望去,就好似二郎显圣真君一般,拥有一只“天眼”,也正是因为这只“天眼”,让他名声大振,前教主才将教主之位传给这个注定不凡的少年。令狐绝自幼习武,武功高强,但他性格乖戾孤僻,从不好与人结党成群,喜欢独处,喜欢一个人行事,别人笑称其为“独行侠”,但他并不在意。 直到他接任教主之位,成为三眼魔君后,他依旧是沉默寡言,不喜言笑,不善言辞,做的也永远比说的多。可偏偏是他,发现了天王教走上了歧途。他觉得天王教的教义本该是惩戒有罪的恶人,而并非争夺武林之中的地位与权力,他将目光放向了漠北,那里有无时无刻不在觊觎着中原富饶沃土的猛虎苍狼。 于是令狐绝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大吃一惊,不敢相信的决定,放弃南下,选择北上。此言一出,震惊四座,无数的人站出来阻止他,说他这是离经叛道,可令狐绝仍不在意。他对那些外人的鄙夷,妄自揣测或是恶语中伤置若罔闻,而是力排众议,坚定不移的执行着自己的想法。也正因为如此,一直无心于私生活的令狐绝才能有机会收养他日后的义子,令狐厌。 令狐绝虽然对外人的评价不甚在意,但他也有自己的行事准则与底线,但凡触及了他的伤痛或是软肋之人,无论你是谁,他都会竭尽所能,使劲浑身解数,将你折磨致死。这个软肋从前是天王教,后来,变成了令狐厌。他就像一只毒蝎,或是毒蜂,若你不去招惹他,永远不会知晓那平静待在原地,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家伙,究竟能爆发出多少力量,一但他盯上你,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凶狠的眼神跟踪着你,伺机待发,用最锋利最可怕的毒刺将你带入黄泉深处。 恩怨分明,有恩必报,睚眦必报,这就是令狐厌。他曾说:“漠北有无数胸怀罪恶之人,他们无时无刻不再想着饮马中原,夺走我们的一切......他们才是该被惩戒的人。他们现在还未动身,但我会在他们动起念头之时,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于是他在准备了几十年,将天王教壮大后,得到了漠北五族已然在暗地里勾结,准备结成联盟,南下攻打姜国的消息。 他履行了自己的诺言,率领着兵强马壮的部下与大批教众,浩浩荡荡的朝漠北深处走去——他要成为惩戒世人的赤目天王,将手中象征着正义与法度的打神鞭向那些心怀不轨的贼人打去,叫他们一个个魂飞魄散,叫他们知道这样的下场如何。他要成为漠北的第一道防线,远在朝廷与整个江湖之前。 可叫令狐绝不曾料想的是,天王教的教众大都擅长暗杀及下毒等下三滥的手段,而非正面作战,他们这些所谓“身经百战”的江湖人在军容肃正,训练有素的军队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北族联军也不曾想到,他们南下的第一场恶战,竟然是与这些被中原人称为“魔头”的江湖人,尽管他们不难击败,但却十分难缠。 第一场遭遇战,天王教众几乎阵亡了近一半,这无疑是最沉重的打击,要远胜于往日里与中原各门派交战的损伤。所有都开始质疑令狐绝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就连那些曾经支持他的人,也因此动摇起来,可令狐绝仍相信自己的决定没有任何错误,只是方法有些不当。于是他开始思考,昼夜不眠的思考,并开始寻找适合用于天王教的作战方法。 很显然他成功了。令狐绝开始根据不同教众的能力分成了天、地、玄、黄四个分舵,天分舵都是些身强体壮擅于正面作战之人,地分舵乃是负责暗杀下毒等背后战场之人,玄分舵则是擅长布阵,阻击等特殊手段的人,而黄分舵皆负责救援、接应等补给工作。四个分舵分工明确,相辅相成,合作的天衣无缝,选择避敌锋锐,不与其正面作战,而是先放那北军走一阵,再猛然杀出,咬住其后军死缠不放。而更有能人奇士联起手来,擒贼先擒王,斩杀了不少北军将官,立下赫赫战功。 就在令狐绝煞费苦心,终于找到了一条合适的抗敌道路,以为将要完成心愿之时,命运的司南却暗中发生了偏移,往他未曾料想过的方向转去。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三十八回 幻梦成空卷土来 连日的鏖战叫天王教逐渐招架不住,几乎要将数十年来积累下的底子消耗殆尽,质疑动摇的声音在令狐绝身边徘徊,但他自己却好似泰山一般全不曾动摇。哪怕他明知道自己的结局并不好,哪怕他知晓再这样下去,自己,甚至整个天王教,都有可能落入无法回旋的绝望境地。 不过只是马革裹尸,或是埋骨他乡。这就是令狐绝的真实心声,他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从未想着活着回到教中。即便教中还有他日思夜想,始终记挂在心底的义子,令狐厌。只不过那义子此时正在与人赌博,全然不知他的义父究竟在做些甚么。 越来越多曾今的至爱亲朋,前来劝说令狐绝放弃再阻击锐不可当的北军,往南回撤,好歹能保留天王教最后一线生机与力量。正所谓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但令狐绝却仍固执己见,不肯撤退。任旁人再如何劝说,他也不听,只顾着一次又一次的权力阻止北军进军。虽然不能起到甚么实质性的作用,却间接为边关的姜军争取了大量的准备时间。 可此时的天王教内,除了教主令狐绝外,几乎所有人都无心再战,一心往南,故而令狐绝也逐渐力不从心,察觉出了异样。可他并未想到的是,他自以为天王教上下团结,俱皆一心,不想久日的鏖战,叫原本一心的天王教几乎成了一盘散沙,人心不齐,其力不合,久而久之,那些不愿再战,再白白送命的天王教众便徒生二心。 临阵怯战已然算是小事,更有甚者,背弃祖宗,暗地里投靠北军,摇身一变,从岌岌可危,随时会丧命的天王教众,成了狐假虎威,为虎作伥的北军特使,前来劝降令狐绝,并说以他的才能及武功,北军定会赏识,许以高官厚禄。谁料令狐绝闻言勃然大怒,当即将那曾今的部下,如今北军的劝降使者捉住,吊在阵前,用一十三种剧毒反复折磨,每当快死之时再喂以解药或灵药救回,周而复始,手段极为狠辣。再趁着那使者浑浑噩噩,昏迷不清之时,将早已发青发紫的人皮剥下,血肉模糊,极为惨烈。还未断气的使者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阵前,叫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北军见状大惊,而那些早已反意的令狐绝的部下也战战兢兢,惶恐不安。故而虽不敢再明着投降那北军,却暗地里为北军提供情报及讯息。内鬼就潜伏在身旁,令狐绝却浑然不知。却不想之后连连战败,每次突击还未到目的地就会被北军埋伏。接二连三的惨败叫天王教损失殆尽,可那些受到北军庇护的人却“侥幸”活了下来。 人心惶惶,不得安宁,逃兵也越来越多。认识到大势已去的令狐绝终于不再固执,而是暂时放弃了拼死抵抗北军的计划,而是徐徐南撤,整顿旗鼓,打算卷土重来。不想教中有人厌恶痛恨令 (本章未完,请翻页) 狐绝如此行事,只当他为了“一己之私”叫他们白白送命,故而怀恨在心。为了防止令狐绝再率部北上,叫他们葬身漠北,心狠手辣的部分天王教众便暗地里联合起来,先是孤立架空令狐绝,再派人与中原各大门派通气联合,并放出消息,令狐绝之所以要整顿军马就是要踏平各大门派,壮大天王教。 早已将天王教视为莫叫的各大门派闻言自然不假思索的相信,忙联合起来,打出“剿灭魔教”的旗号浩浩荡荡的往漠北进发。奈何令狐绝并未在意此事,甚至天真的以为这些名门正派也是为了抵抗北军而来,自以为得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令狐绝料定此时乃出兵的最佳时机,便又整顿人马,率部北上。可到了战场之上的令狐绝这才发现,先前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不知在何时已然走了大半,除了少数对他忠心耿耿,生死相随之人还陪在他身边,其他人早已不知何往。 但令狐绝并未放在心上,只想着先牵制一番北军,等到那各大门派的联军到时,便可合兵一处,击破北族。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各大门派的目标并非是来势汹汹的北军,而是本就所剩无几的天王教众。前有追兵后有堵截,前有北军后有各大门派,令狐绝终于身陷绝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进退两难,唯有死战。 而在众教众的拼死力保之下,以全军覆没的代价,换来了身负重伤的令狐绝一人独自往大漠南方逃去,跌跌撞撞,坎坎坷坷,可怜这一代魔君,最终落得个这般下场。北军依旧往南,与姜国朝廷军队展开了长达数十年的恶战。而各大门派早已各自退去,自以为魔教覆灭,从此再无忧虑。 再说回那令狐绝,本该是回到教众,休养生息,东山再起,不想他还未得入山门,便被赶了人赶了出来。他这才知晓,他那视若掌上明珠的义子竟趁着他率部北上,抗击北军,保家卫国之时,偷了他的地契,与人赌博,将天王教历代教主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输了个一干二净。一无所有的令狐绝急火攻心,呕出二三两血,眼前一黑便昏死在山下。 等他再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山洞之中。原是那无家可归的令狐厌藏身于此,心怀愧疚,见那令狐绝昏死在山门之下,这才慌忙将他救到自己的栖身之所。见令狐绝醒来,一直提心吊胆偷偷流泪的令狐厌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松了口气。但令狐绝已是奄奄一息,命悬一线,走到了尽头,令狐厌哭嚎着,悔恨着,撕心裂肺的向他连声道歉,但令狐绝却并未怪罪于他,而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弥留之际,令狐绝将那象征着教主身份的白玉翡翠扳指交到他手中,正式将教主之位与自己的心愿传给他,让他好自为之。说罢,操劳了一生的令狐绝便含恨而终,与世长辞。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令狐厌悔恨万分,当场发誓永不再赌,虽说他仍不愿面对现实,但他还是为令狐绝立坟筑碑,并在坟前披麻戴孝,一连跪了七七四十九天,这才离开。带着盘缠与令狐绝交给他的诸多宝物、秘密,心愿,启程南下。 也正是那时起,年少的令狐厌终于长大成人,他在心底暗暗下了决定,此生此世,定要叫天王教东山再起,此生此世,定要向北军、各大门派,还有那些出卖令狐绝的天王教叛徒报仇雪恨。但寻找那些四散而去的叛徒并不容易,他们有的成了寻常百姓,过上了安稳日子,有的进了朝廷,谋得一官半职,有的躲藏在其他门派之中,有的投靠了北军,还有的人和令狐厌一样,为生计发愁,奔波劳苦于江湖。 但无论他们身处天涯海角,令狐厌也一定会将他们找到,再一个个碎尸万端,以泄心头之恨。在此之前,他已经手刃了一十九个叛徒,这唐飞便是第二十个。手刃仇人后的令狐厌心情大好,躺倒在那山顶之上,休息了一阵,刚想离开,却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那谷中景象,不禁被那谷中百花齐放,四季常青,桃花盛开的景象所吸引,不禁赞叹道:“方才竟未曾发现,时值隆冬,这谷中竟有这般风景。真是世间奇像,难得,难得!” 但转念一想,回想起那飞天螳螂唐飞临死前曾说,他乃是受人指使雇佣,前来暗杀毒害那桃花峪主人的。这不禁让令狐厌回想起数月之前在宣明府城外的竹林之中曾与两个年轻人见过一面,他二人自称桃花峪中人,想必说的正是此地。那女子倒讲究礼数,只是那男子太过莽撞。虽说令狐厌并未放在心上,但却也未曾忘记。 想来也好笑,令狐厌歪着脑袋,自言自语道:“桃花峪的主人......看样子唐飞已经得手,不知这倒霉蛋能不能在他的螳螂毒下侥幸逃过一劫。”刚想离开,却又驻足,猛然想起先前曾听过江湖传言,说甚么各大门派,各路英雄将齐聚桃花峪,参加甚么英雄大会。而大会的魁首将获得传世兵书《广武遗志》,还将组建义军北上抗敌救国。 想到此处,令狐厌不禁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既然如此,小爷倒要看看你这英雄大会,究竟有甚么玄机!”原来这令狐厌并非在意这英雄大会,而是在意各大门派都将齐聚此处。想来令狐绝之死尚未过去多久,他的仇人仍在各大门派之中,说不定还能找到三两叛徒。抗击北军,虽是难事,但手刃仇敌,对他而言却是轻而易举,便想着趁此机会,混入谷中,伺机而动。 若是侥幸能偷走那《广武遗志》更好,若这兵书果真有传言中那般神奇,想来他也能自己组建义军北上,完成令狐绝死前的心愿。想到此处,令狐厌便下定决心留在此地,以谋长远之计。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三十九回 清雪凝霜毒尽散 快马加鞭,白电闪过,那尹温烈拨马回转,直奔青鸾庄,来到书房,却见那叶居霜正跪坐在那叶藏的身旁,翻找着堆积如山的医术,眼圈泛红,却束手无策,毫无头绪可言。闻听急促的脚步声赶来,她本以为是莫随风,故而未曾在意。可一股血腥味却从门边飘来,叫她甚是诧异。终于抬起头来,望向门旁,却见那尹温烈衣衫不整,满脸脏污,手里还提着一个尚在滴血的包袱,银枪立在一旁,脸上却洋溢着笑容。 “尹大哥......尹大哥......”叶居霜颇为惊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又晃了晃脑袋,这才发现眼前那尹温烈并未消失,乃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她未曾想到尹温烈真的会回来,说实话,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甚至也开始动摇。但尹温烈却真的折返回来,虽说有些狼狈,但那些叶居霜并不关心。 “尹大哥!”惊喜之下,难免会有些过于激动的举措,且看那叶居霜撇了手中医书,噌的站起身来展开双臂就要朝尹温烈奔去。未曾防备的尹温烈见状愕然,当即侧身闪过,后退半步,躲开那过于热情的叶居霜,苦笑着站在一旁。 叶居霜见他如此慌张的神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有些失态,这便转过身去摸了摸眼角与双颊的泪渍,整理了一番情绪,长舒一口气,这才转过身来怯生生的望着尹温烈,强压着满怀激动问道:“尹大哥去了何处?我......我和莫师兄都很是担心你......”叶居霜生怕尹温烈误会,故而不敢将心中想法如实相告。 而尹温烈却扫了一眼那躺在病榻上的叶藏,见他周身皮肤几乎凑成了青紫色,极为可怕骇人,故而忙问道:“义父他究竟身中何毒,霜儿能医治他么?”叶居霜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垂下眉眼,欲哭无泪道:“我也不知道......这毒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实在不知解毒的方法。如今只能以金针过穴之术暂时压制,却无法根除。若是再耽搁几天,只怕......” 讲到此处,叶居霜生怕叶藏有甚么三长两短,又垂下几颗泪来,随后又痛苦不已。望着那不时松动的柔弱肩膀,尹温烈亦是心如刀绞,下意识的上前揽住她的肩膀,柔声安慰她道:“霜儿,你莫要心急。一定会有办法的!义父福大命大,一定能度过这次难关。更何况我听你爹爹说,你自小博览群书,对医术更是独有见地,一定能为义父解毒的!一定可以的!” “可......可,可是我连这究竟是甚么毒......都不知道,如何能治好爹爹......”叶居霜从未处理过如此紧急的情况,眼看着叶藏的情况越来越差,自己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叫年纪尚轻的叶居霜险些崩溃,泣涕抽咽不止。可尹温烈忽然想起那贼人的尸首,遂说道:“你若是得到了那凶器,是否可以从其中提取出毒素,知晓这毒究竟是甚么来历?” 闻听此言,叶居霜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细思一阵,琢磨一番,的确可行,遂说道:“可以是可以,可是凶器何在?”尹温烈轻笑一声,便提了提手中那被鲜血浸染,散发着阵阵腥臭味的黑布包,里面兜着的,正是那飞天螳螂唐飞散碎的尸首。叶居霜惊诧的问道:“尹大哥,这是何物?!”尹温烈却微微一笑,答曰:“凶手的尸首!” “尹大哥,你把凶手杀了!”叶居霜颇为惊喜的喊道。可尹温烈却摇了摇头,说起此事颇为蹊跷,好似上天注定了一般,于是他便将自己的遭遇尽皆告知叶居霜,还说道:“说来也奇怪。我追了他许久,不见其踪迹。想来这贼人定是想趁着空当爬出桃花峪,但一时失足,以至于坠落山崖而身死,尸首尚不得全,好在那凶器尚在。” 说罢,两人来到桌案之前,先扯来几张草纸,避免脏污了叶藏的书桌,后又解开包袱,查看尸首与凶器。在补报解开的一瞬间,那扑面而来的尸体气味与血腥味几乎将两人包裹住,令人作呕,叶居霜忙掩住口鼻,胃里却是翻江倒海,而纵使是驰骋沙场多年,见惯了生死的尹温烈,也是眉头一蹙,咽了口唾沫。 那唐飞的尸首已然成了一滩烂肉,堆在一处,碎裂的骨骼夹杂其间,唯有那一套袖箭尚保存完全。 “他能爬上那么高的山,也算是一种本事,可却没能用上正途,以致于惨死如此。真是一切自有天定啊。”再见这尸首尹温烈不禁这般感叹道。但他抬头却见那叶居霜紧紧捂住口鼻,脸色煞白之时,方知她见不得这玩意儿,忙取出那别满银针的袖箭,将包袱扎紧,用布帕包了这袖箭,便递与叶居霜。 叶居霜满脸感激的望着尹温烈,接过那袖箭转身跑至屋外,这才松开捂住半脸的手,呼吸了几大口新鲜空气这才长舒一口气,转头却见那尹温烈微笑着望着她,有些羞赧,但仍壮着胆子问道:“尹大哥莫非不怕?”尹温烈遂笑着答道:“我戎马一生,征战无数,自幼便见惯了沙场生死,有的人身首异处,有的人万箭穿心,皆死状极惨。故而我见此,虽仍心有余悸,但倒也不止于此。” 叶居霜闻言恍然大悟,心中对尹温烈更是敬佩有加。 自得了这凶手的凶器,虽已然不能弄清此人的身份与目的如何,以及他的幕后主使是谁,但至少能保住叶藏的性命。叶居霜这便心满意足。忙将那袖箭上穿插的银针小心翼翼的取下,先是自己观察了一番,见针头黢黑,便取来一只药碟,放在小几之上,盘腿坐了,微闭双眼,凝神静气,右手捻着那一根银针,左手掌心竟徐徐浮现出一层雪白的寒霜。 再看那叶居霜,双目微睁,柳眉倒立,桃腮煞白,嘴唇紧闭,那左手掌心的寒霜便向那银针涌去,眼看着雪白的一层将银针紧紧包裹其中,少时便从针尖处蒸出几滴漆黑的毒汁,落在那药碟之上,晕染开来。却见那毒汁之中还闪烁着斑斑点点的青色与紫色,甚是骇人。 一旁不明就里的尹温烈看的极为认真,也凝气凝神,紧张万分,替叶居霜捏了一把汗。心里不禁赞叹道:“不想这霜儿还有如此本事,我真是小看她了。”先前那个话都说不明白,怯生生的柔弱小女子,此时此刻却好似成了救人性命的观世音菩萨一般,自此尹温烈对叶居霜大为改观,再不敢轻视于她。 而那叶居霜却是满头大汗,好似落入水缸中一般,浸透了浑身衣衫。正所谓非礼勿视,尹温烈下意识的转过身去,避免误会。已然大功告成,取样毒液的叶居霜徐徐睁开双眼,此时她几乎筋疲力竭,这一招耗损了太多气力,叫根基尚浅的她有些吃不消,但为了爹爹她还是紧咬牙关强撑了下来。 望着那重新恢复雪白的银针,与药碟之中青黑的毒液,叶居霜终于松了口气,强笑一声说道:“终于......爹爹有救了......”尹温烈闻听此言,便急忙转过身来,惊喜的问道:“真的?!”却见那心满意足,双目含笑的叶居霜眼神迷离,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手里还捧着那药碟,可下一刻却又要跌倒在地。尹温烈慌忙上前,将其扶住,右臂揽住叶居霜那纤细如柳的腰肢,让她整个人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之上,左手则顺势接过那药碟,将其平平稳稳的摆在案上,避免叶居霜的努力白费。 此时此刻,尹温烈一心想着救人,全无半点邪念,刚欲将叶居霜扶到桌旁休息片刻,不想正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那莫随风浑厚的嗓音,人未至身先到,高声嚷道:“霜儿!霜儿!我听下人说,那尹温烈回来了......”话还未说完,一只脚刚迈入书房之中,却撞见那尹温烈正搀扶着大汗淋漓,将衣衫浸透,显露出那粉白肌肤的叶居霜。 莫随风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定是尹温烈趁师妹不备,将其轻薄。盛怒之下,那莫随风恨不得将牙齿咬碎,吞入腹中,怒从心头起,恶相胆边生,断喝一声,掣出赤霞剑来,直指尹温烈,咬牙切齿的呵斥道:“你这登徒子!竟敢,竟敢屡次轻薄霜儿......今日我不杀你,天理难容!”说罢,便快步朝那尹温烈挺剑刺去。 尹温烈躲闪不及,怀中又抱着那叶居霜,既无防备,也不方便,只得奋力侧身,虽是躲过要害,但肩膀却结结实实捱了莫随风一剑,衣衫也被挑破,肩头绽开一道血痕,渗出殷红的血来。“快快放开我家霜儿!”莫随风又怒斥一声,逼迫尹温烈道,“再不放手!登时取你性命!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四十回 落日惊涛惹云飞 见莫随风手执赤霞剑怒气冲冲的就站在三步之外,自己手无寸铁,若是不听他之言只怕难以承担后果,加之尹温烈右肩已然受伤,而莫随风好歹也是叶藏的大弟子,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尹温烈不愿也不敢与莫随风硬碰硬,无奈之下,只得先强忍着肩头剧痛将怀中的叶居霜放在一旁,搀扶着她坐在书案之后,这才转过身来,颇为平静的望着那莫随风,徐徐说道:“莫师兄,恐怕你是误会了,我别无它意......” “呸!你这天杀的登徒子,休要拿言语哄骗于我!”莫随风却不给尹温烈辩驳的机会,破口大骂道,“亏我师父和师妹还如此信任你,霜儿还为你辩驳,把你当作一家人。若非是她苦心劝我,我早已将你拿住!不想你个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东西,先是毒害了我师父,如今又轻薄非礼霜儿,今日不将你碎尸万断,我莫随风誓不为人!” 说罢,提剑就要来斩杀那尹温烈。但他又见这尹温烈手无寸铁,只得连连躲闪,心中不愿恃强凌弱,以强欺弱,故而便回身往那门边一挑,用赤霞剑挑起乱雪枪,反手抛向尹温烈,喊一声:“接着!”尹温烈终于不再闪躲,顺势抬手,挽长枪入怀,转了个身便横枪于身前,双眼死死盯住莫随风,徐徐说道:“莫师兄,我实在不愿与你动手,休要逼我!” “呵呵,说大话也不怕闪着舌头!”莫随风闻言轻蔑的冷笑一声,不以为然的笑道,“尹温烈,你休要以为你做过朝廷的镇北将军就可以猖狂无道!我本还有些尊敬你,不想你竟是这般龌龊小人!听闻我师父收你为义子,传你武功,赠你兵刃,今日便叫我见识见识,你究竟有多少能耐!贼人看剑——” 断喝一声,便飞身而起,赤霞剑锋划出一道弧形,又径直落下,好似怀抱落日,有万千云霞之变化,亦有落日恒久之稳重,刚猛非常,进退有度,赤霞剑急转直下,直奔尹温烈心窝而去。见莫随风出手果决,招招致命,全不给二人留有退路,情急之下,解释又无济于事,万般无奈的尹温烈只得想着不如先尽力将莫随风打败,再与他详说,兴许有用。 再不济,也要比束手待毙要好得多。 想到此处,终是解了心结,不再有所顾忌,投鼠忌器,猛然抬头,见那赤霞剑已至身前,赶忙后退,躲过那剑锋,一个转身,扯开乱雪枪,双手高举,便将那长枪照头劈落,莫随风忙纵身跃起,自那小几上滚过,翻身而起,一脚提向尹温烈腰腹,一剑又顺势落下。不料这一脚一剑皆被尹温烈横枪挡出,又将枪头一斜,朝莫随风额头点去。莫随风急忙抬剑去挡,侧过身来,但见那枪尖与剑锋像错,迸射出火星无限,噌的一声,身位交错,二人又急忙回转,将手中兵器挺出。 但见: (本章未完,请翻页) 剑气如长虹,枪风扫碧空,白日荡神武,蔽天卷云重。这个手中剑不离要害,那个掌中枪总缠腰间,这个誓要劈地府,那个胆敢扫青天。百般峥嵘,各显神通。直战得大汗淋漓,气喘如牛,也不肯罢休,步步紧逼,招招困囚,真个是拼尽全力,谁也不肯收手。 约莫战了二三十合,尹温烈虽也想使出全力,奈何此地狭窄,手中乱雪枪施展不开,生怕打破了哪里日后不好向叶藏交待,肩头伤口还在不断渗血,也看就将一整条右臂染红,可他仍使足了气力,全力应对莫随风,叫尹温烈不禁头晕目眩,逐渐气力不支。再看那莫随风,虽是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过与受伤的尹温烈战了个平手,心中怨念丛生,脸面更是挂不住。一面苦苦应付,一面在心中嘀咕道:“真个是好手段,如此高明的枪法,竟已然练到这般地步。师父还真是疼他!可他毕竟有伤在身,又是个半路出家,想我苦练十余年,竟占不到半点便宜,难道我真的不如他么?!” 想到此处,又是怒发冲冠,紧咬后牙,手中的气力便多了几分,头晕脑胀,一心求胜,也顾不得那丹田之中真气大乱,也顾不得自己气息早已不平,虎口微麻,手臂酸痛,但仍紧咬牙关,不肯就此罢休。但转念一想,这莫随风便给自己找台阶下:“师妹素来知晓我剑法的要害所在,莫不是她在与尹温烈的比武切磋之中,将我剑法不全之处告知尹温烈,才让他与我战平?师妹,你好偏心呐!” 他理所当然的开始认为,尹温烈之所以能在诸多不利的情况下,与全力以赴的自己战平,并非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资质平平,而是因为叶藏与叶居霜的偏心,将自己的破绽告知尹温烈,才导致他如此狼狈。越想心中越气,越想越过意不去,奈何就在他分神之时,那尹温烈看准时机,转守为攻,忽然刺出一枪,本可以直取莫随风要害,取了他的性命,但尹温烈并无此意,他只是想暂时压制住莫随风,而并未有伤他之心。 故而将枪头一偏,差了几寸,这一招竟落了空,而在莫随风看来,并非是尹温烈刻意让他,留他一命,而是尹温烈武艺不精,自己躲闪及时所致。但即便如此,还是叫他倒吸一口凉气,心里不禁后怕道:“若非躲得及时,险些丢了性命!这小子有些本事,想来日后定会远胜于我。不行,万万不行!” 心急如焚的莫随风回过神来后,又拼尽全力与尹温烈鏖战一处。眼看着尹温烈血流不止,脚步散乱,气力不支,招式不稳,再不包扎伤口恐有性命之虞。这莫随风也不想趁人之危,也不想取了尹温烈的性命,只想给他一个教训,将他赶出桃花峪,还则罢了。故而一剑挡在身前,将脸色煞白的尹温烈震开,自己则收了宝剑,指着那摇摇晃晃的尹温烈肩头的伤口说道:“你再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 包扎,恐有性命之虞。” 说罢,便从怀中取出一叠金疮药,丢在那尹温烈的身前,颇为严肃的说道:“我不想要你的性命。贴上这金疮药,即刻下山。过去之事,我与你既往不咎!”说罢便背过身去,暗中将气息理顺,真气平息,而不愿去看那尹温烈。奈何那尹温烈却苦笑两声,拾起金疮药,未曾辜负莫随风一番好意,当即脱下半边衣衫自己为自己包扎起来,又盘腿坐下,打坐调息,休息一阵,见稍有好转,便起身说道:“胜负尚未知晓,莫师兄何必断言?” “你还想和我打下去?只怕届时你丢了性命,反要到那阎王殿告我一状呢!”莫随风冷哼一声,并不在意,收剑入鞘,横眉怒目,朗声说道:“我奉劝你速速下山,再别纠缠。你害我师父,我不让你命丧此处已是看在我师父与师妹的面上,你休要不知好歹!” 可那尹温烈却徐徐摇头,无奈的说道:“莫师兄,你休要冤枉好人。义父受奸人所害,命悬一线,如此危急,我焉能离开?更何况,我已然拿住凶手,霜儿也有法研制解药,想要义父定能恢复......”“好个给脸不要脸,奸诈乖滑,巧舌如簧的尹温烈!”莫随风闻听此言,不想又勃然大怒,一个转身便将那手中赤霞剑鞘搭在尹温烈的肩膀之上,怒目相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再不滚下山去,休怪我不讲情面!” “恕在下实难从命!”尹温烈心中不甘,更惦念那英雄大会以及义军之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不愿离开桃花峪,更何况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亲人的感觉,如今再叫他分离,他宁愿一死也不愿如此,故而转过头,闭上眼,摆出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模样,将乱雪枪在身旁一立,义正言辞的说道,“若莫师兄真想动手,便请自便罢。堂堂大丈夫,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又何惧于此?” “你!”莫随风被他这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所激怒,左手扯住剑鞘,右手抽出赤霞剑,复又指着那尹温烈的咽喉。锋利的剑尖距离其咽喉不过一寸,这一剑下去,尹温烈必然身首异处。奈何尹温烈却毫无惧色,已然屹立不动。再看那莫随风,气得两颊通红,暴跳如雷,“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贼人,纳命来——”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叶居霜的声音却又在两人耳边响起:“师兄快些住手!”莫随风闻听此言,那执剑的手便僵在半空。两人一同循声朝叶居霜的方向看去,却见那叶居霜粉面微红,黛眉凝立,慌张无措,心急如焚,额角还挂着些许汗珠,虽还有些憔悴,但比起先前那副疲倦模样,已然好转许多。 “霜儿!”两人见叶居霜平安无事,甚是惊喜,竟异口同声的喊道。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四十一回 谦谦君子解恩怨 异口同声的两人倒显得有几分默契,说罢相视一眼,那尹温烈倒无有多少别样的情绪,只是那莫随风似乎有些嫌弃,白了一眼便快步朝叶居霜的位置挪去,可当他发现那叶居霜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赤霞剑上时,微微一愣,随后又急忙收剑入鞘,只因害怕叶居霜因此怪罪于他。 而那尹温烈也撇了手中乱雪枪,将其靠在一旁,也缓步向叶居霜走去,不想却被莫随风一把拦住。“你二人方才在做甚?”叶居霜狐疑的问道,自己方才分明见到此二人大打出手,却不知因为何故,况且莫随风早已答应叶居霜,不再找尹温烈的麻烦,想来不会如此鲁莽,出尔反尔。 可那尹温烈却不在意此事,相比之下,他更在意叶居霜的情况,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微微侧过身去,将那条“血臂”遮挡住,不让叶居霜担心。叶居霜长舒一口气,瞪了二人一眼,平静的说道:“方才我以凝气为霜之法将那银针上的毒液逼出,如此一来便可制作解药,爹爹也就有救了。只是许久不曾修行内功,有些生疏,故而身体乏累难当。只是休息片刻,已然恢复,你二人期间又做了些甚么?” 在叶居霜的“逼问”之下,两人相视一眼,竟颇为难得的达成一致,憨笑一声,一齐挠着后脑说道:“没有,我们甚么也没干。”叶居霜半信半疑的望着眼前分明心虚胆怯的二人,又缓步走上前,仰头望着那目光闪躲,战战兢兢的莫随风问道:“师兄,你方才是不是拔剑了?你答应过我甚么?”莫随风闻言大惊,急忙磕磕绊绊,结结巴巴的辩解道:“方才,方才,方才是在和尹将军切磋武艺,尹将军,你说是也不是?” 说罢还以眼神示意身旁的尹温烈,期盼他能为自己打个圆场。尹温烈也颇为为难,想来不久之前,这莫随风还用赤霞剑架在他的脖子上逼着他离开桃花峪,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可如今却又有求于自己,一时间颇为无奈,更有些为难,但他还是苦笑着点了点头,徐徐说道:“确是如此。” 满腹狐疑的叶居霜便转过身来“质问”尹温烈,可尚未开口,却见那尹温烈有些慌张无措的模样,目光闪躲,一直在后退。心觉异样的叶居霜似乎察觉到了甚么,趁尹温烈不备,猛然转身来到另一侧,那条鲜血淋漓的血臂便映入眼帘,叫叶居霜目瞪口呆,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查看了尹温烈的伤势。尹温烈虽有些尴尬,但也不少说些甚么。一旁那莫随风却变了表情,小声嘀咕,也不知再说些甚么。 平日里温柔可人的叶居霜几乎从未动怒,可今日见到尹温烈如此,心中酸楚难当,但转念一想便知是何人所为,刚欲动气,不想那莫随风却站出身来,也顾不得甚么脸面,也不消叶居霜逼问,当即单膝跪下,纳头拜道:“霜儿,此事乃师兄所为,师兄向你认错!师兄甘愿受罚,只要你不动气,对我怎样都行!” 闻听此言,又见他如此诚恳模样,叶居霜纵使心中有气也发泄不出,更有些哭笑不得。幸好尹温烈的伤口并不严重,只是因为未能及时止血才导致看上去十分严重。叶居霜急忙回转自己房中,片刻之后便取来一小罐草药与一块热水泡过的巾帕,叫那尹温烈坐在小几旁,本欲叫尹温烈脱下外衣,怎奈男女有别,莫随风有还在场,有些不便。故而在征得尹温烈的同意后,遂用小刀将那被鲜血染红的衣袖割断,再用那湿热的巾帕为他擦拭好伤口与血渍后,又用手指沾了沾那清凉的草药,均匀的涂抹在那伤口之上,又重新贴好金疮药,最后用干净的纱布为他重新包扎。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十分流畅与专业。更是叫尹温烈感叹道:“若是军中也有霜儿这般的良医,想来将士的折损也能大大减少了。”叶居霜泪眼朦胧,心中五味杂陈,一面为他包扎,一面幽幽的说道:“随军郎中想必都是大才,我哪有那般本事,能救治如此多的将士?”尹温烈哑然失笑,长叹一声说道:“想来多少将士都是因为未能及时处理好伤口,才......” 欲言又止,感慨良多。尹温烈摆了摆手,终是不再多言。 待处理好尹温烈的伤口后,叶居霜复又抬起头来,黛眉微凝,似还有些愠怒,但却耐着性子问那莫随风道:“师兄身上可有伤口?”莫随风见师妹仍十分关心他,甚是欢喜,挠了挠头便摇头应声道:“无有无有!”但叶居霜却端坐在一旁,目光在莫随风与尹温烈之间流转,长吁短叹,愁绪万千,忙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我听下人来报,只说是这小子......尹将军归来,我便想来找他问个清楚。”莫随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那叶居霜的神情,他身为师兄,其实并不该听师妹的。但叶居霜乃是他师父的女儿,又是他的心上人,莫随风不愿见她生气,故而在自己清醒之时处处让着她,“不想刚一进门,就,就看到他的轻薄你!我一时没忍住,就,就与他动起手来。不过,这也怪不得我,我又不知道你们再做些甚么......” 三下五除二就将罪责抛回,更是叫那叶居霜俏脸微红,有些羞赧,急忙解释道:“师兄!你再胡说写甚么!”说罢,叶居霜与尹温烈便在极为尴尬的气氛中为莫随风复述了一番先前的事,奈何那莫随风似乎仍不肯相信,心有不甘的垂下头去,没好气的说道:“一面之词,如何取信?我却是不信。桃花峪固若金汤,竟有人能绕过桃花迷阵,从哪数十百丈高的山上翻进来?”可尹温烈却无奈的应声道:“事实看来,却是如此。” “师兄,你且听我说。我爹爹的伤口狭长,乃是被淬毒的银针所伤,而我查看了那门缝之间,也确有银针擦碰的痕迹,足见那银针乃是从屋外射入。”叶居霜又为莫随风解释道,“而无论是那小厮还是尹大哥都说过,事发之时尹大哥正与爹爹在屋中饮茶,商议要事,如何在屋外释放暗器?更何况尹大哥所用兵器乃是长枪,并非银针,如此这般,又如何下手?” 尹温烈还补充道:“那贼人好手段,竟能模仿霜儿的嗓音骗得义父前去开门,不想遭他暗害。”叶居霜闻言也不得不感叹道:“竟有如此奇术?” 莫随风已然逐渐认识到是自己的错误,奈何碍于脸面,仍不愿承认:“外人根本进不来桃花峪,即便不是他,兴许也是他的同伙。人心隔肚皮,真假尚不知。”见他仍如此固执,只是因为无有台阶下,那叶居霜颇为无奈的指着那放在桌案之上的一包碎肉与那淬毒的袖箭,说道:“人证物证俱在,师兄大可自己去看。若是能用从那银针之上逼出的毒液调制出解药,便说明尹大哥所言非虚。师兄,你可还有话说?” 且说那莫随风抬起头来,煞有介事的望了一眼那一堆证物,皱了皱眉头,万般无奈,只得服软道:“罢了,罢了。事到如今,还是早些医治好师父要紧。待师父醒后,说明情形,一切自有定论。届时我再做打算,若是我错了,我便向尹将军负荆请罪!”“也罢,也罢。那我这便开始为爹爹调制解药,你二人好生在此照顾爹爹。本是一家人,切莫再刀剑相向!”叶居霜颇为温柔的瞪了他二人一眼,见他二人连连点头,这才放心,正欲出门,不想又撞见那匆匆忙忙赶来的庄内熟人。 其实这庄中的哪一家哪一户不曾是叶家的弟子?只是久而久之,大家已然忘却了甚么主家规矩,就连叶藏也不甚在意,权做一家人般好生过日子。但一旦到了要用他们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会拒绝。来者乃是一个中年男子,叶居霜见了他便问道:“柳三叔,为何如此匆忙?”那被称作柳三叔的男子遂喘着粗气答道:“霜儿,快去看看罢,有人在谷口叫嚷着要进来呢!” “要入谷?何人要入谷?莫非要硬闯我桃花迷阵?”叶居霜与莫随风一齐朗声问道。可那柳三叔却急忙摆手:“非也,非也。先前庄主不是要说要开放桃花峪,举办甚么英雄大会,让我们去各门各派送请柬么。想必就是他们到了!我四处寻不见你爹,问那些小厮也不肯说,只能来找你了。”此话虽有些道理,但此时距离英雄大会举办的时日还早许多,究竟是何人,竟来的如此之早。 “来的这么早?我看多半有蹊跷。”莫随风站起身来,紧了紧手中赤霞剑,便对叶居霜说道,“霜儿,你先去办要紧事,我自去谷口看看,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胆敢闯我桃花峪!”可叶居霜却深知他的脾性,生怕他一时鲁莽又惹出事来,左思右想之下,实在没有甚么好办法:“不行,师兄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闻听此言,一直在一旁默默看着的尹温烈遂站起身来,拱手说道:“若诸位不弃,我愿同莫师兄一同前往。”尹温烈此一番,一来是想为叶藏与叶居霜多做一点事,好报答他们的恩情。二来也是想趁此机会,与莫随风化解恩怨,免得日后横生枝节,多惹事端。叶居霜闻言大喜,但又有些担心尹温烈的伤势。可尹温烈却说道:“些许小伤,不足挂齿。远无往日在战场之上受过的伤严重,并无大碍,莫要挂心。” 见他如此执着,叶居霜也不好推辞,只得答应。谢了尹温烈后,又嘱咐了两人几句话,哄走了那柳三叔,避免他看见躺在病榻之上的叶藏,传扬出去,引起不必要的骚乱。诸事皆毕,这才满怀心事的快步离开书房。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四十二回 逍遥浪人广胸怀 莫随风闻言,心中对尹温烈也稍有些好感,两人遂并肩同行,一道出门,还未走出多远,那尹温烈便先开口说话,颇为敬佩的说道:“莫师兄剑法高明,武功不俗,在下颇为佩服。今日有幸与莫师兄比武切磋,深感荣幸......”尹温烈有些时候虽然木讷,但对为人处世之道也颇有了解,他虽不愿与奸党同流合污,不愿谄媚献礼,但与同辈或是部下之间却是亲如手足,不分彼此。 故而今日只因不愿与莫随风结怨,这才拿好言来相劝。 但莫随风虽然死板,但也不是蠢笨之人,心知肚明,闻言却笑道:“尹将军不必如此说,今日你我都未尽全力,也不尽兴,不如他日再行切磋,定要分出个高下。”可尹温烈却推脱道:“不须如此。莫师兄跟随义父习武多年,剑法超群,我乃是半路出家,实不敢与莫师兄争锋。” 这番话却说进那莫随风心坎之中,论年岁,这莫随风实该叫尹温烈一声大哥,奈何辈分如此,颇为无奈。见尹温烈如此服软,莫随风心里也好受许多,故而笑道:“尹将军过奖啦。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学无止境,学无止境呐。”“莫师兄此言甚是。”尹温烈附和道。虽说如此有些卑微,但尹温烈心中却始终有一把尺,衡量着一言一行的尺寸。 不卑不亢,诚信待人乃是主要。有时稍用些好话,多结善缘,少结冤怨,但在大是大非之前,却是要坚定不移的守着自己的底线。 且说这一番交谈下来,莫随风竟觉得这尹温烈也不是甚么不好相处的人,相反,他倒是开始觉得是自己屡次刁难,不肯信任人家,原因只不过是叶居霜与尹温烈走得太近,招致了莫随风的羡慕与嫉妒。但人世间大多数的误会都是因为不信任以及未有及时的解释与沟通才造成了。但凡真能坐下来好好交谈沟通一番,那闻听,也不再是问题。 只是这一条,说的轻松,想做到却难。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今日得与尹将军交手,方知镇守贪狼关十年之久的尹将军名不虚传。的确是大英雄,真汉子。在下颇为佩服。”莫随风停下脚步,拱手抱拳对那尹温烈拜道,“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尹将军切莫挂怀。”尹温烈当然也不在意,抬手还礼,笑道:“莫师兄说的哪里话。莫师兄也是性情中人,在下自然能理解。” 莫随风闻言大笑,复又点头说道:“爽快!爽快!与这般男子打交道才爽快。如今你被我师父收为义子,你我也算是兄弟一场。今日化干戈为玉帛,一笑泯恩仇,你看如何?”“在下正有此意!”尹温烈大喜,二人遂各自行礼,算是将这梁子彻底化解。只不过那莫随风所想的,可不只有这些。“但有一点,还请兄弟,莫要与我争抢。”莫随风试探性的问道。 “莫师兄但说无妨。”尹温烈应声曰。 “我可以接受你留在桃花峪内,也可以称你一声尹大哥。但有一点。”莫随风皱着眉头,极为严肃的对尹温烈说道,“我与霜儿自小一起习武,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瞒你说,我喜好她,我也会向我师父请求,将她许给我做妻子。这是早晚的事,还望尹将军你莫要插手。” 闻听此言,尹温烈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这般郑重其事的莫随风所为的竟然是这种事,想来先前屡次刁难自己也是因为叶居霜。尹温烈本无这方面的想法,对叶居霜更无非分之想,只是将她当作妹妹一般看待,闻听此言,自然是苦笑着说道:“此乃莫师兄与霜儿之间的私事,我自是不会插手。莫师兄多虑了。”“此话当真?”闻听此言,莫随风喜上眉梢,掩藏不住满眼的欢喜。 “千真万确。”尹温烈复又答道。 莫随风又急忙确认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千万不要反悔!”“此言既出,绝不反悔。”尹温烈微微一笑,极为平静的回答道。倒不是他不喜欢叶居霜,只是如今稍有好感,但他深知这好感并非是因为爱情,而是源于依赖。更何况此时正值乱世,国家正处于危难之际,他哪有心思惦记甚么儿女情长之事,故而极为坦然。 “既然如此,我便认下你这个兄弟!”莫随风见尹温烈许诺,心觉他行事坦荡,光明磊落,定不会出尔反尔,故而笑着抱拳道,“尹大哥,请受小弟一拜!”说罢竟单膝跪倒在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叫尹温烈猝不及防,看来先前的种种果然都是因为那叶居霜,叫尹温烈有些哭笑不得。急忙上前将他扶起,劝道:“莫师兄不必如此,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两人这才将恩怨消解,成了兄弟,便在谈笑声中一路并肩,向山下走去。来到桃花迷阵前,莫随风便侧身对尹温烈说道:“这桃花迷阵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变幻莫测,极为高深。不识此阵者,胆敢擅闯,必是死路一条。想来尹大哥你已然见识过了。”尹温烈闻言哑然失笑,颇为无奈的说道:“确是如此。想来这桃花迷阵的确高明,若非义父开解,只怕我早已身死阵中。” “想来你已拜师父为义父,师父日后定会定会传授你解阵之法。只是如今,还是要委屈尹大哥跟在我身后,切莫离开一步,若是走错了道再被困入阵中,我可救不了你。”莫随风憨笑一声,如实说道。尹温烈自然知晓此事要害,连连点头称是。如今他已然算是一半的江湖人。在战场之上,他是叱咤风云,驰骋沙场的前辈将军,而在自己并不熟悉的江湖之中,却成了晚生。 “哎,也不知道师父此次举办英雄大会,开放桃花谷究竟是好是坏。桃花峪已然百年不曾与外界有甚么接触,万一这次有甚么江湖宵小,奸贼败类趁机混进来,该如何是好......”莫随风长叹一声,莫名感慨道。说罢,便迈步走入那桃花迷阵之中,按照叶藏交给他的解阵之法,穿梭于桃木之间。 而那尹温烈则颇为乖巧的跟在那莫随风的身后,半步不离,寸步不差,在那桃花迷阵之中走了不知多久,忽听得不远处一人叫嚷着:“我乃是前来参加的英雄大会的贵客,你们桃花峪怎的这般怠慢!叫我好等,叫我好等啊!”行至此时,两人这才钻出桃花迷阵,远远望见一人坐在谷口的青石之上,翘着二郎腿仰头望着天。 莫随风见他这副模样,打心底就觉得不是甚么好人,但又因对方乃是自称前来参加英雄大会,不敢轻易得罪,而是强压着性子拱手抱拳道:“不知阁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宽恕。”“不妨事,不妨事,但有好酒好菜招待,此事我全不计较。”说罢,那人一个挺身便站起身来,垂着脑袋叫人看不清面貌,摇摇晃晃的便要往谷口中闯。 莫随风见此人神情古怪,言语疯癫,又故意叫人看不清面貌,只顾往里闯,愈发觉得有些蹊跷,忙上前将其拦住,质问那来人道:“敢问阁下姓甚名谁,何门何派?”那人闻言一个转身回走四五步,直起身来侧目望了一眼那莫随风,不禁在心中暗笑道:“果然是这傻小子。”但目光一转,又落在那尹温烈的身上,这不禁叫乔装打扮,欲图混进桃花峪的令狐厌有些奇怪,“他怎么也在这儿?莫非他们是一伙的?罢了,罢了,与小爷无干。看我先戏耍他们一番!” 想到此处,那换了身衣衫,刻意弓着背,佯装走路一瘸一拐,还粘了胡子乱了头发,拄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树枝做拐杖的令狐厌便冷笑两声,猛然转身用那拐杖在莫随风与尹温烈的脑袋上各敲了几下,甚是还在那莫随风的头上多敲了三四下。此一番举动叫猝不及防的二人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全不知眼前这半疯半傻的人在做些甚么。待回过神来,那莫随风刚要发作,却被尹温烈拦住。 “哪里来的疯子,胆敢在桃花峪撒野放刁!”那莫随风气性颇大,本欲上前拔剑质问令狐厌的身份,却被尹温烈死死拦下,并以叶居霜为由劝说,他这才冷静下来。也足以看出,莫随风并未能认出令狐厌,叫令狐厌不禁暗喜。“老前辈既是前来参加英雄大会,理当报上姓名身份,我们也好登记在册,日后核实。此乃难得一遇的武林盛世,岂可草率马虎?还望老前辈勿要见怪。”尹温烈抱拳躬身,毕恭毕敬的行礼问道。 令狐厌见二人未曾识破自己的伪装,不禁洋洋得意起来,但又装作很是生气的模样,摇摇晃晃的走上前,指着那莫随风,用极为苍老的嗓音说道:“你这小子,满口粗鄙,目无尊长,老夫前来参加你这英雄大会乃是给了你们脸面。难道这就是你们桃花峪的待客之道?属实该打!”此言一出,气的那莫随风鼻歪眼斜,怒发冲冠,箭步上前就要拿住此人。不想那令狐厌脚跟一转,复又来到尹温烈身前,叫那莫随风扑了个空,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转头望去,却见那尹温烈恭敬行礼,令狐厌便又轻笑起来,不由地夸赞道:“你这小子倒懂几分礼数,生的也好看些。比他不知道强多少倍!”说罢,还煞有介事的望了一眼那莫随风,尹温烈受宠若惊,忙推辞道:“前辈过奖了。”莫随风的嘴角止不住的抽动着,双目灼灼,怒上心头,当即掣出赤霞剑指着令狐厌喊道:“你究竟是谁!我看你不是来参加甚么英雄大会,你分明是来找茬!再不报上名来,我便不客气了!” 令狐厌闻言一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毫无惧色,反倒冷笑着说道:“这叶藏莫非就是这么教导后辈的么!真是不成体统!待老夫见了他,定要告上一状!”说罢,还用那拐杖杵了杵地,发出“笃笃”的声响。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四十三回 少魔君装神弄鬼 这下轮到那莫随风说不出话来,瞠目结舌,六神无主,愕然当场,木讷的小心翼翼问道:“你......老前辈莫非认识我师父?”“哦~原来那叶藏便是你师父!这便好了,待老夫上了山,咳咳,定要好好找他说道说道!”这令狐厌其实根本不认识甚么叶藏,都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但没想到刻意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理直气壮的仗着这莫随风未曾把他认出,便演出这出戏码来。 大多数情况下,你在和别人谈及一个彼此都不甚了解的事物时,你越理直气壮,别人就越会以为你说的是对的。很显然当尹温烈还在怀疑令狐厌的身份之时,这莫随风已然落入了令狐厌设置好的陷阱当中,浑然不知。 “老前辈,老前辈,切莫如此,切莫如此啊——”莫随风闻言便慌了手脚,生怕眼前这位与师父熟识的老者会在叶藏身前告自己一状,慌忙上前求爷爷告奶奶的赔罪,毕恭毕敬,恨不得跪下去求令狐厌,叫那令狐厌在心底狂笑不止,奈何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咧开了嘴,想笑却不敢笑。 一旁的尹温烈正好捕捉到了这一个细微的表情,心中愈发怀疑。正当那有些憨傻的莫随风正被那令狐厌糊弄的云里雾里,连声喏喏,挣脱不出,就要带着他上山之时,这次却轮到那尹温烈上前,将其拦下。还未等那令狐厌开口,先前一直在怀疑此事的莫随风竟开始为令狐厌说话:“尹大哥,你这是作甚?” “前辈还未报上名号及门派,恕晚辈不能带你上山。”尹温烈直截了当的说道,还不忘拱手施礼。本以为自己已然成功,正在洋洋得意之时,却被那尹温烈拦住,心底自然有些不甘,故而清了清嗓子,又摆出一副将要发怒的模样斥责道:“小子,莫非你也要我在叶藏那儿告你一状么!老夫和他可是故交,难道他对待故交老友就是这种态度么!” 可尹温烈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不紧不慢的模样,拱手施礼之余说道:“请前辈见谅。晚辈实在不知前辈与晚辈义父之间有甚么交情,但晚辈知道,义父早有言在先,即便是前来参加英雄大会,也该先报上名号。哪怕是无门无派的江湖散人,也不得开特例。正所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晚辈只是按规矩办事,还请老前辈,不要为难晚辈。” “义父?你是叶藏的甚么人?”令狐厌颇为惊诧的问道。莫随风憨笑一声,苦笑着说道:“这位是我师父认的义子。名叫尹温烈。” 闻听此言,令狐厌恍然大悟,又见尹温烈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身旁的莫随风也不再说话,令狐厌这才知晓,眼前的这个与他颇有缘分的尹温烈,才是块难啃的骨头,不禁在心底骂道:“真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看来今天不编个身份,这关是进不去了。早知道,还不如直接从那山上偷偷摸摸的翻进去!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原来这令狐厌本不愿偷偷摸摸的潜入桃花峪,毫无乐趣也毫无挑战,偏要乔装打扮走一趟这正门。 不想却碰上这软硬不吃的尹温烈,实在棘手,叫令狐厌有些后悔。 但事已如此,无法改变,令狐厌已被赶鸭子上架,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仗着自己聪明的脑袋,计上心头,当即抚须说道:“哼,既然如此,老夫便告诉你们好了。老夫乃是南海天宁教的教主,绰号跛脚真仙的独孤燕,乃是你们师父和义父的故交好友。好了,老夫如今身份已明,你们可以带老夫上山了罢。” 原来这令狐厌心想着,若是报个真实的门派,冒名顶替他人的身份,只怕届时那门派到达桃花峪时必会被人揭穿。倒不如自己随口编造一个,查无可查,只要自己一口咬死,量他们也不得不相信。至于登上桃花峪青鸾峰后是否会被叶藏揭穿?令狐厌才不会在意,他的目的是只要混进桃花峪便好。他素来是只看眼前,不管其他。想来叶藏也是江湖老前辈,不会与他计较。 故而他自作聪明,将漠北天王教改称南海天宁教,将令狐厌改为独孤燕,又随口编了一个跛脚真仙的绰号,甚至一时兴起,还在叶藏的亲传大弟子面前侃侃而谈,胡编乱造了一大串曾经的故事,只说是甚么自己曾与叶藏把酒言欢,一同行侠仗义,口若悬河,胡说八道,却说的极为流畅,甚是还很合理,叫那尹温烈与莫随风找不出丝毫的破绽。想必这也算一种天赋罢。 看他说的这般真实,尹温烈也不得不相信确有其事,但为了以防万一,保险起见,他还是找到空当,轻声问身旁的莫随风道:“不知莫师兄可曾听过这个门派。”闻言莫随风当即摇了摇头:“从来没听过。”尹温烈又问道;“敢问莫师兄,义父可曾有这一段过往?”可那莫随风竟然又颇为严肃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我是我师父回到桃花峪后才收养的。但我听霜儿说,师父年轻之时的确喜好闯荡江湖,结交五湖四海的朋友,想必这位老前辈所言非虚。” 说罢,两人相视一眼,点了点头。觉得此事多半为真,不敢怠慢,便上前迎道:“我二人有眼无珠,认不得老前辈,故而一时怠慢,还望老前辈大人大量,莫要与我二人计较。”就在二人合计之时,那令狐厌便在一旁悄悄观察着两人的神情,觉得此事多半能成,果不其然,这二人的态度变化之快,叫令狐厌都不曾料到。但这令狐厌有个坏毛病,一旦被人捧,就容易找不到北。 “啊,也不怪你们。老夫那天宁教本不是甚么名门大派,又远在南海,故而鲜有人知,你们这些小辈不知道倒也正常。当初若非与叶藏投缘,也不会与他皆为好友。咳咳,老夫不怪罪你们便是。也不会向叶藏告状。”令狐厌摆出一副高高在上,体恤晚辈的姿态,眯着眼抚须徐徐说道。尹温烈与莫随风闻言大喜,方想拜谢,不想那令狐厌话锋一转,又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道:“不过,老夫腿脚不便,爬不得山,你们要准备一顶轿子,将老夫抬上山去。” 莫随风闻听此言,先是点头哈腰的应承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但转念一想,又对身旁的尹温烈无奈说道:“坏了尹大哥,桃花峪中无有轿子,这该如何是好?”尹温烈闻言琢磨片刻,便转向那令狐厌,拱手拜道:“不知老前辈可会骑马?”令狐厌闻言笑道:“咳咳,既是江湖中人,焉能不会骑马?倘若无有车轿,马也能凑合。” 尹温烈与莫随风这才松了口气,尹温烈遂叫莫随风在此陪伴侍候那“老前辈”,自己则回转庄中,将玉龙牵下。正在那尹温烈离开之时,令狐厌便坐回那青石之上,只是身旁多了一个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的“侍从”莫随风。可这莫随风不知动了甚么心思,似乎还是有些不相信令狐厌那胡编乱造的身份,问东问西,问这问那,问从前问现在,直问的那令狐厌心烦意乱,实在没有办法便想着堵住这家伙的嘴,再趁机好好戏耍他一番。 “你可知道老夫为何被人称作跛脚真仙?”令狐厌故意问道。那有些憨傻的莫随风果然上当,当即问道:“晚辈不知,请老前辈赐教。”令狐厌便抚须眯眼,装神弄鬼道:“因为老夫乃是星宿转世,真仙降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掐会算,知明日,晓今朝,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一番话听的那莫随风一愣一愣的,甚是惊奇,忙问道:“老前辈,哦不,老神仙果有这般奇能?可否叫晚辈见识一二。” 令狐厌心中暗暗窃喜,只道是这憨傻蠢笨之人终于上钩,故而笑道:“好!看在你是叶藏的徒弟的份上,老夫又与你有缘,不妨告诉你。你知道老夫此次为何前来么?”“自然是来参加英雄大会。”莫随风木讷的回答道。令狐厌却神秘兮兮的闭上了眼睛,摇着手指说道:“咳咳,非也,非也。此乃其一。其实老夫此行不远万里的目的,正是为了化解一场灾难。” “灾难?甚么灾难?”闻听此言,那莫随风心急起来,赶忙问道。 “前日里老夫问天买卦,方知你桃花峪要大祸临头矣!”那令狐厌刻意压低了嗓音,瞪圆了眼,煞有介事的说道。此言一出,惊得那莫随风疑神疑鬼,胆战心惊,急地都变了声调,赶忙说道:“何为大祸临头,请前辈示下!”令狐厌故意掐着手指自顾自的掐算了一阵,其实他根本不会甚么问天买卦,不过是谎骗那莫随风的戏言罢了。只不过他突然想起那飞天螳螂唐飞死前所说,他乃是受人雇佣前来暗杀毒害叶藏的,听他那语气,想来已然得手。此事正好可以供令狐厌大做文章。 掐算一阵,长叹一声,点了点头,遂垂下眉眼,摆出一副惋惜痛心的模样,却是一言不发。如此反叫那原本就惶恐不安的莫随风更加慌张无措:“请前辈示下,究竟是何灾祸!”令狐厌便故弄玄虚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功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十一择业与择偶,十二趋吉要避凶。老夫且来问你,你师父叶藏,是不是遭小人暗害,中了剧毒,此时正在生死之际?” 闻听此言,那莫随风如遭雷击,仿佛被抽干了气力一般,一屁股跌坐在地,目瞪口呆,语无伦次的说道:“果真如此......果真如此!真是神了......老神仙真乃天神也,此时就连庄内许多人都不知晓,老神仙竟能掐算而出,真叫晚辈佩服万分呐!”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四十四回 潇洒客卖弄玄机 令狐厌闻言暗喜,也愈发看不起眼前这呆傻愣的莫随风,复又翘起二郎腿,自在的躺倒在那青石之上,却不想那身前的莫随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就要行大礼参拜。这着实超出令狐厌的想象,急忙翻起身来问道:“你,你小子作甚?”谁料那莫随风却毕恭毕敬,五体投地,闻言抬起头来,拱手拜道:“老神仙乃是天神降世,晚辈佩服万分!但有一事,求老神仙答应!” “坏了。这下玩砸了。”令狐厌闻听此言,暗道不好。奈何此时已是进退两难,无奈之境。若是不答应他,只怕他死缠烂打,若是草率答应,又只怕这莫随风提出甚么离谱的要求来,自己难以实现,便容易露馅。但他还是强装镇定,看似从容不迫的说道:“你且先起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可那莫随风却不愿起身,仍长跪于令狐厌身前,极为诚恳,泪眼朦胧的说道:“前辈既是为了桃花峪的灾祸而来,又有如此神通。晚辈恳请前辈看在与我师父往日交情的份上,为桃花峪,为我师父、师妹,化解这场灾祸。倘若前辈答应,我愿当牛做马,报答前辈!” “这......”令狐厌方还有些犹豫,毕竟所谓的灾祸不过是自己随口胡诌出来的,至于那叶藏中毒,更是阴差阳错侥幸得知,不想如今幌子打的太大,眼看就要收不住。但他转念一想,又是计上心头,不禁在心中暗笑道:“正所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既然迟早都要被揭穿,倒不如趁着被揭穿之前,好好诈他一把!让这小子吃吃苦头,免得日后上当受骗。” 他人或许不以为然,但令狐厌这玩世不恭的心态正是他潇洒江湖的本钱。 想到此处,令狐厌便放开了手脚,捻着胡须眯着眼,望着那莫随风煞有介事的轻声一笑,又故意小声嘀咕道:“想当初你师父在南海游历之时,还欠老夫一顿酒钱......”闻听此言,那莫随风先是一愣,随后急忙伸手入怀,摸索许久才摸出些许散碎银子,总共不过四五两,但却是莫随风一点点攒下来的“私房钱”。 只见他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那自己好不容易才攒下来,却少的可怜兮兮的银钱,挪动着双膝,向令狐厌挪去,恭恭敬敬的捧过头顶,垂下脑袋默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虽有不舍,但却并不后悔。“还以为是甚么有钱人,没想到又是个穷光蛋。”令狐厌瞥了一眼那散碎银子,心中有些不屑,毕竟自己刚得了一笔二百两的“巨款”,但虽说莫随风孝敬的银子不多,但苍蝇腿儿也是肉,“有总比没有好。” 故而令狐厌装作一副不屑的模样,随手将袍袖一挥,盖过那莫随风的双手,再撤去之时,那银子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想必是进了令狐厌的腰包。但这行云流水,颇为神奇的招式在莫随风看来,使他愈发笃定,眼前的这位江湖“老前辈”绝非是凡俗之辈。莫随风也知道这些银子并不多,故而心怀愧疚,颇为无奈,甚至有些惭愧羞赧的说道:“叫前辈见笑。这些是孝敬前辈的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不妨事,不妨事。来者不拒。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令狐厌收好了银子,又颇为神秘的对那莫随风说道,“小子,你知道你师父欠我多少银子么?”莫随风微微一愣,有些错愕,畏畏缩缩的问道:“晚辈不知。”但他话锋一转,又极为恭敬的拜道,“但若是前辈愿意出手,救我师父师妹及整个桃花峪,化解了灾难,晚辈,晚辈倾家荡产,在所不辞!” 见他如此憨傻,令狐厌竟有些不愿再骗他,但他似乎并不知晓,这莫随风并无有多少家产,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家当,也全给了令狐厌。令狐厌上下打量一番那莫随风,又结合先前的诸事,怎么想怎么觉得这莫随风不是甚么有钱的人,想来徒弟如此,师父也好不到哪去。故而令狐厌随口说道:“只怕老夫的价钱你们请不起,还是算了罢。” 本是想让莫随风死心,不想那小子听不出弦外之音,还一个劲儿的往前凑,连声说道:“请的起请的起!老前辈尽管开价!”此言一出,险些叫令狐厌从石头上一头栽下来,诧异的望着那不知死活的莫随风,哭笑不得,甚是无奈,转念一想,眼珠一转,便狮子大开口,伸出三根手指道:“一口价,三千两,绝不讨价!” “这下这小子该知难而退了罢。”令狐厌为自己的小聪明正在洋洋得意,不想那脸色煞白,满脸犹豫为难的莫随风沉吟片刻,苦思良久,忽然紧闭双眼,点头应声道:“三千两就三千两!只要前辈愿意出手相助,我甚么都愿意!”此言一出,几乎叫那令狐厌惊掉了下巴,目瞪口呆的望着那战战兢兢的莫随风,哭笑不得,嘴角微微抽搐着,良久,才笑着说道:“小子,你知不知道三千两是多少钱?” 莫随风木讷的摇了摇头,说道:“晚辈不知。晚辈这辈子见得最多的一次银子,是师父每年祭祀先祖之时,差人买办贡品,一次就花出三百多两......”这三百多两银子对于莫随风来说,就是天文数字,想都不敢想,故而令狐厌一时间提出个三千两的价钱来,倒叫莫随风无有多少概念,未曾回过神来。 令狐厌望着莫随风的眼神之中多了几分可怜与无奈,苦笑着凑上前问他道:“小子,你会赌博么?”莫随风目光呆滞,摇了摇头。令狐厌又问道:“那难不成,你会剪径抢劫?”莫随风闻言,有些震惊,但还是果断的摇了摇头。令狐厌闻言笑道:“呵,你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甚么手段也没有,老夫凭甚么相信你能拿出这三千两银子?” “前辈尽管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晚辈既然已经答应前辈,就不会出尔反尔!”莫随风噌的站起身来,皱着眉头义正言辞的说道,“我师父自小便教我,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生的光明,死的磊落,焉能做偷鸡摸狗之事?我不偷不抢,不赌博,拼尽我一辈子,哪怕为前辈当牛做马,端茶送水,我也毫无怨言。这辈子还不完,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 “停停停......”令狐厌彻底对眼前这个愣头青束手无策,就连想死的心都有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将其叫停,胡乱答应道,“算了算了,怕了你的。老夫答 (本章未完,请翻页) 应你便是!”莫随风闻言大喜,忙转身复又下跪叩拜道:“多谢老前辈成全!” 此时此刻的令狐厌早已被莫随风“折磨”的心烦意乱,心力交瘁,本想着戏耍他一番,不想却被莫随风这愣头青刺激的颇为无奈,他迫切的想要这莫随风闭嘴,故而神秘兮兮的朝他招了招手。待那莫随风颇为欣喜,屁颠屁颠的贴上前来,那令狐厌遂压低嗓音,轻声说道:“若想消除桃花峪这场灾祸,保你师父平安度过此劫,你与你师妹无恙,唯有一法。”听到此处,那莫随风甚是激动,紧张的瞪着眼抱拳说道:“请前辈赐教!” “若想消减免祸,须得瞒过上天。你须照我所说行事,今日你我之言,除入你我之耳外,不可叫第三人得知。否则,罪加三等,必死无疑!”令狐厌故意恐吓那莫随风,见莫随风点头如捣蒜,他这才长舒一口气,接着说道,“从今日......哦不,从此时此刻起,你万万不可说话,须得在夜深人静之时,将自己蒙在被子里,默念此咒:敕东方青瘟之鬼,腐木之精;南边赤瘟之鬼,炎火之精;西方血瘟之鬼,恶金之精;北方黑瘟之鬼,溷池之精;中心黄瘟之鬼,粪土之精。四时八节,因旺而生。神不内养,外作邪精。五毒之气,入人身形。或寒或热,五体不宁。九丑之鬼,知汝名字。急须逮去,不得久停。急急如律今。你且记牢,万万不可忘却,免得惹祸上身!” 莫随风闻言如获至宝,刚想开口谢恩,却被令狐厌一指,便心领其意,乖巧的闭了嘴,双眸之中却满是感激,复又跪下身来连连叩拜,以表感激之情。这样那令狐厌才心满意足的继续躺倒在那青石之上,小憩片刻,嘴里还不时嘟囔着:“终于清净了......”但一旁的莫随风却盘腿坐下,在心里反复琢磨那令狐厌传授给他的法咒。 正该此时,忽闻不远处马蹄声响,两人便一齐循声望去,果是那尹温烈从桃花深处奔来,此时还未到那桃花迷阵变幻的时辰,故而尹温烈不须引导,靠着记忆中莫随风带他走过一遍的顺序便钻出了桃花迷阵。莫随风颇为欣喜的摆了摆手,示意尹温烈。尹温烈便驱马上前,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抱拳躬身道:“请老前辈上马。” 闻听此言,那令狐厌便纵身跃下青石,那身手矫健的模样,全然不像一个年事已高的跛脚老人。但他却颇为傲慢的昂着脑袋,随手一指那玉龙身旁的位置,却见那尹温烈表情微变,眉头微蹙,可那莫随风却颇为欢喜的一阵小跑上前,跪倒在玉龙身旁,四肢着地,稳稳趴着。令狐厌便踩着那莫随风的脊背翻身上马,稳稳当当的骑上那玉龙。 却没有人察觉,一旁那尹温烈面带不悦,欲言又止。 可那玉龙乃是灵性之物,忽然嗅到那令狐厌的气味,只觉颇为熟悉,便转过头来接连打着响鼻,还不时轻轻蹭着令狐厌的手背,气氛一度十分尴尬。这令狐厌见状胆战心惊,暗暗发愁,只当是玉龙认出了它的身份,故而在心底思忖道:“糟糕,竟然是它。好不容易装到现在,难道要被这家伙识破了身份?”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四十五回 智者千虑有疏漏 但莫随风与尹温烈都未曾在意玉龙的异样,只因在尹温烈的记忆之中,自己似乎并不认识这一号人物,故而也未曾起疑心,只当是玉龙颇为喜欢此人,便缓步上前拍了拍那玉龙的脑袋,好让它稍微清醒一些,果不其然,在尹温烈的安抚下,玉龙逐渐恢复平静。这也叫那令狐厌松了口气。 “老前辈,请随我们一同上山罢。”尹温烈做了个请的手势,正欲上前为令狐厌牵马,不想手中缰绳却被那快步赶来的莫随风一把夺走。尹温烈正诧异之时,那莫随风却摆了摆手,这便牵着马领着令狐厌往前走去。而那在原地呆若木鸡的尹温烈,自然不会知晓在他离开之时这二人之间发生了甚么。但他回过神来后,还是紧跟上前,避免落得太远。 三人入阵之时,正值赶上那桃花迷阵变换各处方位之时,但莫随风走在前头,领着二人,自然不会迷失于阵中。只因他早已学会解阵之法,无论这桃花迷阵怎么变,也能照走不悟。而亲身亲历过这桃花迷阵的尹温烈自然知晓这阵法的厉害,至于那第一次亲眼目睹的令狐厌便有些震惊,在心底暗暗感叹道:“这便是桃花迷阵么......名不虚传,果然厉害。幸好未曾硬闯,否则简直是死路一条。天意啊,天意......” 在莫随风的带领下,三人很快便走出了桃花迷阵,踏上那直往青鸾庄上的大路,一路上,各怀心思的三人极为安静,未曾说一句话。而那试图与莫随风搭话的尹温烈却未能如愿,很是诧异,故而问道:“莫师兄为何不肯说话?”莫随风闻言刚想开口,却又想起那令狐厌的叮嘱,指了指自己的嘴,苦笑着颇为无奈的摆了摆手。 正当那尹温烈诧异之时,令狐厌便为莫随风,也算是为自己打圆场道:“兴许是染了风寒,说不得话。说不得话啊。”此言一出,一旁的莫随风连连点头附和,倒是让那本就满头雾水的尹温烈更加摸不着头脑,自言自语道:“可刚刚下山时还好好的,怎就突然染了风寒?”虽说有莫随风自己作证,但这前后的变化以及这令狐厌的态度叫尹温烈不得不开始怀疑,这令狐厌的身份,究竟是否是真。 暗中观察此人模样,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眼熟,不知在哪里见过。越想心里越犯嘀咕,便想着得小心提防此人,免得横生枝节。 折腾了许久,待三人登上青鸾峰后,已是日落西山,莫随风便亲自为那令狐厌准备好了洁净的厢房,安排他住下。又因自己不便说话,只得寻来纸笔,写下一张字条,递与那令狐厌。令狐厌接过纸条,只见其上写道:“只因距离英雄大会,尚有半月光景,庄中各处不曾布置,酒水饭菜更显寒酸,还望独孤老前辈多多保函,待到英雄大会开始后,必会小心侍候。” 诸事皆安排妥当,那莫随风便不再逗留,行礼辞别那令狐厌后便着手安排英雄大会的各项事宜,以防还有门派会提前到达,若到那时再准备,仓促之间,只怕会手忙脚乱。但即便如此,那莫随风还是时刻记挂着那“神通广大”的老神仙“独孤燕”,未等入夜,便差下人小厮在送饭之时, (本章未完,请翻页) 给令狐厌送来一瓮桃花峪特酿,上等的好酒来“孝敬”令狐厌。 令狐厌自然大喜,独自坐在屋中,扯下那贴在唇上与下颌的假胡须,也不用杯盏,提着那酒瓮,一只脚踩在小凳之上,将那酒瓮搁在大腿上,右手便去撕扯那盘中的鸡肉与牛肉,胡乱便往嘴里塞,塞得满满当当,鼓起的腮帮子宛若那花栗鼠一般,直吃的满头大汗,青筋显现,满嘴油光,也不肯罢休,还在不断往嘴里填塞着饭菜。忽见那令狐厌两眼瞪圆,直打饱嗝,似乎是被饭菜噎住,急忙提起那酒瓮往嘴里灌了一口这充溢着桃花香气的特酿烈酒,果然非比寻常。复又坐了下来,抚着胸口好一阵子,才理顺了气息。 终于吃了个七八分饱,令狐厌拍了拍撑得圆滚滚的肚皮,心满意足的坐在桌旁,望着那光亮亮的盘子与满桌的碎骨头,甚是满意自己的“杰作”,吃饱喝足,便想着睡一觉,但见那令狐厌打了个哈欠,先是取出一块巾帕擦了擦嘴,不免在心中暗笑道:“这小子还真好骗,老是这么捉弄他我还有些过意不去。罢了罢了,大不了不要那三千两便是。” 说罢便站起身来,在屋中踱步,自言自语笑道:“哎,多亏了三娘教我的乔装易容之术,还有那老杂毛的堪舆玄空之法,才让我今日得以屡过难关。成功进入这桃花峪。想来这儿的日子还真不错,免费的饭菜酒肉管够,尤其是这酒,喝起来竟有一丝桃花的香气,弄的我都不想走了。咳,还是办正事要紧!” 原来令狐厌所说的三娘与老杂毛,本都是天王教的教众,且此二人都曾隶属于魔君驾前八奇士。这八奇士俱都身怀异术,各有所通,各有所长,他们也都十分宠爱这个自小在教中长大的魔君义子,都很乐意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给那令狐厌。奈何令狐厌对大多数事物都是三分钟热度,浅尝辄止,不曾深究。今日敢兴趣这个,便学几个时辰。明日感兴趣那个,便将昨日学的抛掷脑后,又去学其他的了。 到头来,甚么都学了,但甚么都只学了个皮毛,样样通样样松。但即便是如此,他学会的奇门异术也足够叫他在江湖之上立足,至少对付寻常宵小完全足够,至于面对高手,令狐厌还有自己引以为傲的轻功,打不过就跑,他一直讲这句话奉为至理名言。故而这蒋三娘的乔装易容之法,与那被称作“老杂毛”的碧天道人的堪舆玄空之法,都被这令狐厌运用的得心应手。 只可惜,这八奇士之中,有三人背叛了令狐绝,致使天王教腹背受敌,惨遭战败,其余五人命丧沙场,那三人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在这世间销声匿迹。令狐厌至今还未曾找到。这也是他心中的一块心病。 但如今却不是感怀过去的时辰,此时此刻,那令狐厌便想着睡上一觉,养足精神,今晚便动身,寻找那《广武遗志》的下落。正当他思量着今晚的计划之时,不想耳畔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吓得他连忙起身将那随手丢在饭桌边,沾满了油光的胡须沾回下巴,这才火急火燎的上前颇为狼狈的开了门,原是两名小厮抬着一只大木桶,晃晃悠悠的进了屋子,又注满 (本章未完,请翻页) 热汤,撒上花瓣,显得极为正式,请那令狐厌沐浴更衣。两人则在屏风之后侍候着。 可那令狐厌生怕自己的身份暴露,便以不习惯使唤佣人为由,将二人赶出厢房,这才长舒一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也重新落入腹中。脱光衣衫,将那一身白肉尽皆泡在那滚烫且散发着阵阵异香的热汤之中,不知是否是这桃花峪的水特别,还是这花瓣的缘故,那沁人心脾的幽香叫令狐厌十分放松,卸下一身的包袱与繁杂的思绪,竟然沉沉睡去,忘却了许多事...... 而此时此刻,那忙活了几乎一整日的叶居霜反复试了许多次,那调制的解药始终没能达到理想的效果。为了保证给爹爹用药的安全,她不惜拿自己试药,无论后果如何,都不后悔。眼看着日落西山,夜幕降临,自己却还没做出能解救叶藏的解药,叫叶居霜心急如焚,惭愧自责。 待令狐厌再醒来后,他并非是躺在那洁净厢房中那柔软的床榻之上,而是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被人用铁索铁链五花大绑,吊在一间幽闭的石室之中。此地满是蛛网尘埃,不知多久没人进来,也不知多久没人打扫过。原来这里是桃花峪青鸾庄内的禁闭室,原先是惩处身犯重罪的叶家弟子所用的石室,但早已被叶家先贤废弃,不再使用。令狐厌更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关押在此处,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隐隐作痛。 正当他满头雾水,不明就里之时,那极为厚重的石门徐徐打开,两人迈步走入屋中,令狐厌感受到了尖锐的目光,遂抬头去看,原是那尹温烈与莫随风二人,站在他的身前。令狐厌似乎还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身份已被揭穿,还在捏着嗓子用独孤燕的身份质问他二人道:“你二人就是这么对待老夫的么?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还不放我下来!再不放了老夫,老夫必向叶藏告你们的状!” 一旁的尹温烈自是云淡风轻,丝毫不在意令狐厌说的话,环抱着双臂,默默看着那令狐厌,不知在想些甚么。而他身旁的莫随风,早已是气得怒发冲冠,咬牙切齿,望着令狐厌的眼神好似在望着仇人一般,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以解心头之恨。但那令狐厌却还在无意识的激怒他道:“呵呵,莫随风,你胆敢如此对老夫,你就不怕天神怪罪,你就不怕得罪上天,降下灾祸,叫你桃花峪不得安宁么!?” “呸!你这天杀的泼贼,还敢在这花言巧语,巧舌如簧!”那莫随风闻言暴跳如雷,拔出赤霞剑就要上前劈死那令狐厌,嘴里仍不时叫骂道,“贼子!你胆敢乔装打扮,混入桃花峪,还哄骗我的钱财,让我给你下跪叩头!今日我不杀了你,我就不是好汉!”说罢就要冲上前去,怎奈却被身旁尹温烈抱住腰腹,死死拦住,赶忙劝道:“莫师兄,将人捉住了便好,何必赶尽杀绝?免得脏污了名声,慎重,慎重啊!” 可莫随风却不以为然,剑指那莫随风对尹温烈说道:“甚么名声不名声,尹大哥你可知晓,此人乃是江湖上有名的贼人,今日我杀了他,也算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该是英明远扬,断然不会脏污桃花峪的名声!”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四十六回 仁者胸怀得天厚 尹温烈对江湖之事了解甚少,故而闻听此言,云里雾里,忙问道:“此话怎讲?”莫随风遂为他解释道:“尹大哥你有所不知,这小子乃是漠北魔教天王教中人,而且我怀疑他就是天王教的少魔君!天王教祸乱江湖以历百年,为非作歹,恶贯满盈,实是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有幸将其捉住,定要将他碎尸万端,以谢天下!” 但此言一出,却惹来那令狐厌大笑起来,干涩的笑声回荡在狭小的石室之中,叫尹温烈与莫随风都有些毛骨悚然,但此时那令狐厌早已被拇指粗细的铁索铁链死死绑住,吊在半空,动弹不得,莫随风料定纵使他有通天之能,也挣脱不得。故而轻轻推开尹温烈阻拦的手,提着宝剑缓步上前,质问那令狐厌道:“我且来问你,你是不是那天王教的少魔君,令狐厌!” 可令狐厌闻言却冷笑一声道:“我爹早就死了,我现在是天王教的魔君,令狐厌!”“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怒目相对,莫随风气势不减,仰着头瞪着那令狐厌,又问道,“贼子!你如今已然落入我手,死到临头,为何发笑?!”令狐厌却笑道:“小爷我生来一副笑脸,从小到老,到死之前都难改,与你何干?” 说罢,还啐了口唾沫,正吐在那莫随风的脸上,气得那莫随风脸颊涨红,浑身颤抖,见他这副狼狈模样,令狐厌却止不住的放肆大笑。莫随风终是按捺不住心中怒火,还未待那尹温烈回过神来上前阻拦,手中赤霞剑便架在了那令狐厌的脖颈旁,厉声质问道:“贼子休得猖狂!说!你究竟为何乔装打扮混入桃花峪,你有甚么目的,甚么企图!还胆敢百般戏耍于我?” “蠢笨愚傻之人,活该被戏弄。”令狐厌苦笑着摇了摇头,抬起眉眼瞥了一眼那莫随风气急败坏的神情,心里便觉好笑。他就是这般人物,哪怕身陷绝境,都从未有过绝望。“你若是还不肯说,休怪我无情!”说罢,那莫随风便摆出架势,假装要动手,目的就是恐吓那令狐厌,逼他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相比整个桃花峪的安危,叶藏与叶居霜的安危,莫随风自己便不甚在意那些受到过的屈辱。 他虽极有自尊,但却识得大体,知晓眼下的情形该做甚么,不该做甚么。为了整个桃花峪的生死存亡,他必须放下自己视若性命一般的尊严。只要能保住桃花峪,以及叶藏叶居霜的安全,自己愿意牺牲一切。而如今这少魔君羞辱他一番倒不算甚么,但若他背后有甚么大阴谋,莫随风就一定不会放过他。可那令狐厌却还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半认真半开玩笑的笑道:“我若说,我是来骗吃骗喝,你会信么?呵呵,你们这的桃花酒可真够味儿,不知还有没有?再给我些,就当我买的......” 可话未说完,肚子上便狠狠捱了那莫随风一拳,即便如此,那令狐厌还是苦笑不已,满眼不屑。如此神情与状态更是彻底激怒了那本就心里有火的莫随风,就连尹温烈也不便上前阻拦。莫随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逼问,同时也发出了最后通牒,那赤霞剑的锋刃,也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又逼近一寸,此时若想取其性命,有如探囊取物一般,轻而易举。但杀了他容易,莫随风想要的是情报:“说!快说!你的目的究竟是甚么?是不是天王教叫你来刺探情报的!” “非也,非也。自然不是......”那无精打采的令狐厌闻言随口回答道,“你们桃花峪举办英雄大会,广招天下豪杰群聚于此,各门各派都收到了请柬,就连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或是闲散之人都可以参加,为何,为何没有我天王教的位子?”闻听此言,轮到那莫随风冷笑一声,提着令狐厌的衣领便说道:“小子,我们桃花峪的英雄大会,请的是天下的英雄好汉,名门正派,而你那天王教乃是江湖上有名的魔教,恶贯满盈,哪里有资格参加甚么英雄大会!” 令狐厌不愿与他争执计较这些许小事,他的目的乃是找各大门派报仇雪恨,以及趁机夺走那《广武遗志》,故而他此时万万不能丢了性命。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必须坚持下去,找个机会逃出生天。灵机一动,复又抬起头来说道:“既然不准我天王教参加,那若我以散人身份参加英雄大会,不知可否?” “哼!亏你说得出这话!”莫随风毫不犹豫的讥讽嘲笑他道,“世人皆知,你天王教杀人如麻,满手血腥,你爹令狐绝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身为他的儿子,又能好到哪去?似你这般坏事做绝之人,也配称英雄二字,也配参加英雄大会?我劝你早日放弃,说出你的真实目的,免受皮肉之苦!” 令狐厌这才感受到了少有的一丝危机,若是再这样耽搁下去,只怕会耽误大事,见这愣头青莫随风软硬不吃,实在难以对付,灵机一动,计上心头,便一面挣扎,一面在那莫随风身后的尹温烈身上寻找突破口,不断地呼喊道:“表兄!表兄救我,表兄救我!”此言一出,叫莫随风与尹温烈闻言错愕,莫随风更是回头望了望那同样一脸惊诧的尹温烈,原来他一时心急,竟望了数月前在宣明府的那段经历。这才想起,原先在宣明府城外的酒馆之中,那令狐厌便自称是尹温烈的表弟,后来更是在竹林之中,以极为高深的剑法,结果了十数名恶犬帮帮众的性命。那血腥的场面浮现在莫随风的脑海之中,至今想起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但如今的令狐厌已然是五花大绑,毫无威胁,他的追鱼剑更是被搁在墙角,距离他还有一丈多远,想来并无大碍。可现在回想起来,所谓的表兄表弟,也不过是一场骗局罢了。尹温烈闻言更是苦笑道:“这位兄台你说的是哪里话,我与你素未谋面,乃是初次相识。而我孑然一身,并无亲人,父母尚且不知是谁,又何来表弟一说?休要胡言。” 见尹温烈说话之时,言辞真诚,表情从容,云淡风轻,分明是心中坦荡,所言非虚,故而莫随风愈发坚信尹温烈与这令狐厌先前并不认识,更非是甚么表兄表弟。更何况一个曾是朝廷的镇北将军,一个乃是漠北边塞的魔教魔君,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叫莫随风更加放心,便转过身来指着那莫随风怒斥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你这贼子,胡乱认甚么亲,莫非是想栽赃陷害好人?还是想为自己脱罪?!我们尹大哥乃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光明磊落,谁人不知?岂会与你同流合污?!” “莫非你们忘了!那日在宣明府城,若非是我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恐怕这位尹大哥早已被小人暗害,哪里还能活到今日!”令狐厌极为真诚的望着那尹温烈说道,丝毫不提自己趁火打劫摸走了尹温烈所有的盘缠一事,倒是将那动机不纯的拔刀相助说的极为认真。而莫随风也知晓那日的情形,不管怎么说,客观上看,的确是令狐厌及时出手,才免得那尹温烈遭人暗害。 奈何那一日尹温烈本就喝的酩酊大醉,根本记不清那日发生的事,加之又过去了这许多时日,更是记不真切。可当那莫随风颇为无奈的冲他点了点头,又回想起之前玉龙的反应,想来这一切都是事实,而并非偶然。故而尹温烈问道:“你为何要救我。”令狐厌自然不会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而是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我辈江湖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本分。想来即便我不救,这位莫师兄和那位姑娘也会出手相助。敢问莫师兄,是否如此?” 此言一出,羞臊的那莫随风垂下头去,那一日他本不想出手,还拦住了想要帮忙的叶居霜,如此一来,倒是自己作壁上观,不禁有些惭愧,但为了保住颜面,还是点头称是都:“那是自然。”尹温烈剑眉微蹙,但还是拱手抱拳,朝那令狐厌拜道:“尹温烈多谢阁下救命之恩。但不知,阁下此行究竟是为何事?若肯坦然相告,在下愿为你求情,请莫师兄网开一面,放你离开。也算是对你恩情的报答。” 令狐厌见事态有些变化,这尹温烈果然比那莫随风好对付,心中窃喜,又忙装作极为诚恳的模样,言辞之恳切,叫人不得不相信:“我今日前来,实是为了参加英雄大会!只因我担心你们会忌惮我的身份,故而才乔装打扮,这也是无奈之举。我所说的俱是事实,还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莫随风闻言并未说话,而是冷哼一声,转过身去,看来他也开始动摇,不知是否是因为令狐厌所言无有多少漏洞,叫人不得不信服。令狐厌还生怕自己说的不够多不够好,故而急忙补充,推波助澜道:“想来我也算做过行侠仗义之时,哪怕你们将我当作江湖宵小也好,我只想参加英雄大会,一睹这百年难得的武林盛事。若你们准许,传扬出去,外人定会说你桃花峪有容乃大,如此名声大噪之好时机,为何不肯答应?” 闻听此言,那尹温烈便缓步走到那莫随风的身旁,轻声说道:“莫师兄,此人说的有些道理,不如,就将他放了罢。”见莫随风并不应声,定是不愿答应,尹温烈只得说道:“若是师兄放心不下,不肯让他参加英雄大会,倒不如囫囵将他放了,赶出桃花峪,也就罢了。也算是给我一个面子,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尹温烈在此,拜谢莫师兄了。”说罢,尹温烈正欲躬身行礼,却被那转过身来的莫随风急忙拦住:“尹大哥,不必如此!”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四十七回 谈定三事争英雄 见尹温烈都开口为令狐厌求情,莫随风实在拗不过,又不好驳了他的脸面,思量之下,也只好搬出叶藏,才能叫尹温烈放弃,也叫自己心安。故而他长叹一口气,颇为无奈的对尹温烈说道:“尹大哥,不是我不顾及你的面子,也不是我不近人情。只是此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对桃花峪,乃至整个武林,都是一场难以避免的浩劫。故而我实在做不了主。只能等霜儿治好师父后,请他来定夺。这样我也有个交待。” 尹温烈闻听此言,沉吟片刻,在心中琢磨一阵,觉得此言的确有几分道理,也是较为稳妥的解决办法,兼顾各方,也较为合适,故而他先是谢了那莫随风,后又缓步走到令狐厌身前,拱手一拜,说道:“阁下的救命之恩,尹温烈没齿难忘,但此事非同小可,只能小心谨慎从事。方才我二人之言想必你也听到了,事到如今,也只好先委屈委屈阁下了。” “可那叶藏身中螳螂毒,你们如何救得?难道他一天不好,我就得吊在这一天么?”心急如焚的令狐厌竟然脱口说出实情,但他并不后悔,若是此举能换回自己之身,那自然更好。可闻听此言的莫随风当即变了脸色,凶神恶煞的箭步上前,一把扯住令狐厌的衣襟,逼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师父中的是甚么毒?!莫非你就是凶手的幕后主使?!从速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令狐厌急忙解释道:“莫师兄权且安心,我并非是凶手。只是恰好认识凶手,说来也算巧合,若非有我,只怕你们一辈子也抓不到那个凶手。”尹温烈闻言与身旁的莫随风相视一眼,皆感到有些诧异,尹温烈仔细回想了一阵先前所看到的场景,的确有些蹊跷,故而问道:“那人乃是从山崖之上坠崖身死......莫非是你......” “不错。是我斩断他的双手,他才会坠崖身死。”令狐厌苦笑一声,晃了晃有些迷糊的脑袋,“呵,若非如此,凭他的轻功和藏匿行踪的手段,只怕你们找到天涯海角,也抓不到他呀。”尹温烈心知此人绝不普通,故而在莫随风耳畔耳语一阵,且看那莫随风表情多变,最终又恢复平静,两人又悄悄合计一阵,任那令狐厌竖起耳朵听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那莫随风与尹温烈竟忽然上前为他解开锁链,却还按住他的臂膀,将他带出了石室,回到厢房之中,将屋门紧闭,两人更是挡在那令狐厌身前,防止他趁机逃跑。令狐厌自然知晓,他们这是要放自己一马,而自己所知晓的情报更是自己谈判的筹码。且听那莫随风用剑鞘敲了敲令狐厌身前的小桌,开口说道:“小子,将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都说出来,不得掺半点虚假,否则,要你好看!” “气大伤身,还望莫师兄不要动怒。”那令狐厌自恢复自由后,语气也恢复了往日的闲散乖滑,活动了一番有些酸麻的手腕脚腕,又和眼前这两个心急如焚的家伙插科打诨起来,“不知可有茶水?润润喉咙,再说不迟。” “你!”莫随风刚想发作,却被身旁的尹温烈拦住,也只得警告道,“你不要得寸进尺!霜儿已经在 (本章未完,请翻页) 研制解药,我现在杀了你也并无大碍!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么!”尹温烈却按着那莫随风的肩膀,好言相劝,莫随风这才逐渐平息,而自始至终,那令狐厌都是一副颇有玩味的神情,似乎并未将两人当一回事。可尹温烈却不动声色,面无表情,亲自倒了一杯茶,三指推到那令狐厌身前。 令狐厌倒是有些意外,看来这尹温烈的城府与胸怀都要比那易燥易怒的莫随风高深许多,但他还是捧起那杯热茶,凑到唇边,摆了许久,却一口没动。沉思片刻,轻声一笑,复又放下茶杯,望着尹温烈微微一笑,徐徐说道:“不瞒尹大哥,如今这世上能解螳螂毒的人寥寥无几,只怕不是那位姑娘所能办成的。” “请阁下赐教,这凶手究竟是何许人也。这螳螂毒,又该如何解?”尹温烈拱手抱拳,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朗声问道。那态度与莫随风摆在一起,真是天差地别。令狐厌为人,向来是别人敬他一尺,他敬别人一丈,恩怨分明,公私分明,故而也抬手还礼,应声回答尹温烈的问题:“回尹大哥的话,此人名叫唐飞,原是我天王教的哨探使者,极为擅长施毒,暗器,变声,隐匿行踪,人称飞天螳螂。” 闻听此言,那莫随风拍案而起,指着那令狐厌便怒斥道:“小子,你还说不是你们魔教干下的好事!说,你究竟有甚么企图,为何要害我师父,是不是想阻止英雄大会!”可那令狐厌却一连嫌弃的望着莫随风,用几乎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颇为无奈的说道:“这位莫师兄是不是有些太过冲动,屡次不等我把话讲完,便这般......”说罢,还煞有介事的长叹一口气。 他的这番神情与言语叫那莫随风气得不轻,头顶上直冒青烟,恨不得将那令狐厌抽筋断骨,生吞活剥,但幸得有身旁的尹温烈一直阻拦却说,才未至于做出甚么出格的事来。令狐厌却又说道:“莫师兄也不曾想想,倘若真是我指使他前来,又何必将他斩断双手,推下山崖?又何必在他得手后自投罗网?又何必将此事的实情告知你等?” “鬼知道你有甚么阴谋,说不定你是来探听虚实,杀那唐飞也不过是杀人灭口罢了......”心中不悦的莫随风见自己说不过那令狐厌,便环抱双臂靠在一旁,自顾自的小声嘀咕道。一旁的尹温烈不知该如何插画,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复又对那令狐厌拱手道:“在下非是江湖中人,不大知晓这江湖中的纷纷扰扰,但令狐兄救过在下一命,在下感激涕零。也愿意相信令狐兄,与此事无关。” 令狐厌闻言大喜,拱手称谢道:“多谢尹大哥信任,今日尹大哥为我求情,救我脱苦,也算是还了这恩情。日后我们两不相欠,哈哈。”其实令狐厌自己心里辛苦,当初跟着尹温烈不过是为了他的银子,却阴差阳错的救了他一命,真是因果循环,一念之间。见尹温烈待人如此真诚可靠,令狐厌也不愿瞒他,故而将那唐飞的情况向二人讲明:“那唐飞其实早已背叛了我天王教,我此番将他诛杀,也是因为此事。他其实是受人雇佣,前来暗杀叶藏老前辈.... (本章未完,请翻页) ..” 待令狐厌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却未曾提及天王教覆灭等事,尹温烈恍然大悟,转头看向那莫随风。可无精打采的莫随风却无奈的摊开双手说道:“尹大哥若是相信,我也愿意相信。只要能救师父,我甚么都可以答应......”尹温烈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复又问那令狐厌道:“令狐兄既然知晓唐飞的来历,不知是否能解这螳螂毒?” 令狐厌一拍胸口,胸有成竹的说道:“那是自然。世间万毒,万变不离其宗。这螳螂毒之所以少有人能解,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高深,不过是因为罕见罢了。”尹温烈激动的站起身来,又躬身拜谢,却被令狐厌拦住,看来二人颇为投缘,一见如故。尹温烈大喜过望,忙说道:“这便好了,这便好了,义父有救了!快,令狐兄,快随我走一遭!” 说罢,那尹温烈正要上前来拉那令狐厌的手腕,却被令狐厌委婉拒绝。正当尹温烈万分不解之时,那令狐厌却说道:“尹大哥切莫心急。我有三个条件,若是应了我,我当即为叶藏老前辈解毒,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倘若不肯,以我的轻功,来去无踪,想来仅凭二位,恐怕捉不住我。”说罢,嘴角还浮现出一抹有些骄傲的笑意。 可那莫随风闻听此言,复又勾起心中怒火,噌的一声站起身来,又用赤霞剑指着令狐厌的咽喉骂道:“到底还是魔教中人!行事这般诡谲,事到如今,还在与我等讨价还价!”令狐厌却毫无惧色,一动不动,冷笑一声便调侃他道:“这位莫师兄用兵器威胁人的本事,倒不比我们魔教中人差。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你!”莫随风被他气得脸颊颤动,憋红了脸都没能说出三两反驳的话来,尹温烈感慨一声,万般无奈,还是得上前打圆场,劝说道:“莫师兄,切莫鲁莽行事,耽搁大事啊。”莫随风也只得收了兵器,纵使心中万般不情愿,为了叶藏也只好答应。无奈之下,轻声问道:“你有甚么条件。” 尹温烈生怕令狐厌未曾听见,故而拱手抱拳道:“令狐兄有甚么要求,但说无妨。”令狐厌闻言便点了点头,伸出三个指头,每说一个要求便落下一只:“这第一,我需要大量的草药,想来叶老前辈中毒已久,你们须在一个时辰的备好,否则毒入骨髓,虽是神仙再世,也难妙手回春。” “那是自然,此乃我们分内之事。”尹温烈果断答应道。不过他虽是叶藏的义子,在这桃花峪中说话还是没有多少份量,一切都得看莫随风,叶藏难以主事,便全靠叶居霜与莫随风来主持。说罢,尹温烈便望向莫随风,也并非是甚么无理要求,也不算为难,故而莫随风做主道:“这点你大可放心,桃花峪中从不缺草药,大可供你支用。” 令狐厌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望着自己的两个指头说道:“这第二嘛,便是让我以天王教教主的身份,参加英雄大会,争夺《广武遗志》,不知你等可否答应?”此言一出,那莫随风本想脱口而出一句拒绝,但又想到那叶藏此时正值危难之时,故而陷入了沉思。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四十八回 一诺千金见侠心 尹温烈见莫随风颇为为难,尚在犹豫,而此事偏偏耽搁不得,虽说那叶藏已然点住自己的穴道来抑制毒素的蔓延,可这毕竟是权宜之计。拖得时间越长,情况就越糟,也给后续的解毒带来更大的压力和麻烦,故而上前劝说道:“莫师兄,千万以大局为重啊。”可那莫随风却哭丧着脸,无奈的说道:“尹大哥,你不是不知道。自古正邪不两立,倘若是各路英雄齐聚英雄大会之时,惊见叶家与魔教同流合污,又如何能叫众门派信服?” “莫师兄此言差矣,我却不以为然。”尹温烈微微一笑,遂将自己心中想法讲明,“休说此事是为了治好义父,就是对于英雄大会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莫随风闻言有些诧异,故而问道:“何以见得?” 尹温烈答曰:“天王教虽为魔教,但这令狐厌兄弟却是个实诚君子,不曾做出甚么伤天害理之事,反倒有些侠义心肠。此时不正是化干戈为玉帛的最佳时机么?若是能借着英雄大会之际,化解天王教与各门派之间的恩怨,难道不是一桩美事么?”见莫随风已然开始陈思,权衡此事的利弊,尹温烈便知晓此事多半能成。 “再者说来,此次英雄大会,除了要分出胜负,选出一名率领武林同盟的义军魁首,更是要团结各大门派与各路英雄豪杰。此时正值国难之际,理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无论是天王教,还是其他门派,只要愿意参加义军,共抗外敌,就该放下个人恩怨,同气连枝,同仇敌忾,同舟共济!唯有放下门户之见,一致对外,才能使义军上下一心,发挥出真正的力量,否则也只会是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莫随风终于领会尹温烈的心意,抿了抿嘴唇,颇为严肃的点了点头,又转过身来望着那令狐厌说道:“我答应你,等师父的毒解了,我自会向他讲明。你不必费心。且说说这第三件事。”令狐厌闻言险些笑出声来,强忍着笑意摆出那最后一根手指笑道:“这第三件事么......便是莫师兄向我下跪叩头认错。先前你那般折磨威胁我,我可以不计较。倘若你认个错,我便不计前嫌,为叶老前辈解毒。否则,一切免谈。” “你!士可杀......不可辱!”莫随风只当是他在戏耍自己,怒不可遏,奈何一想到那躺倒在病榻之上的叶藏,还未及身旁尹温烈劝说,便自己冷静下来,也叫尹温烈松了口气。只见那莫随风身形微微晃动,双拳紧握,紧咬牙关,似乎正在心里做斗争,沉默许久,终是缓步向前小步挪去,就要屈膝叩拜。 虽说他先前早已向令狐厌叩拜行礼,但那是在被蒙骗的情况下,而如今却是心甘情愿的向令狐厌叩头,只为叶藏。可正当他将要跪下的那一刹那,却被令狐厌拦下。原来他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也知晓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他只是想戏耍一番这个愣头青,而不是果真要他向自己行叩拜大礼。想来曾经在天王教之时,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不过那时,令狐厌很享受这种虚荣。 “有劳带路。”令狐厌拱手行礼后,便在尹温 (本章未完,请翻页) 烈与莫随风的带领下快步朝书房赶去,想来令狐厌自己都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帮助他人,这莫非就是外人常说的行侠仗义?虽说目的不纯,但结果却的确是好的。等到三人匆匆赶到那书房之时,却见那叶居霜双眼红肿的坐在一对杂乱的草药与书本之中,脸色蜡黄,更显憔悴,莫随风慌忙上前唤道:“霜儿——” 叶居霜闻言抬起头来,见到三人来此,忙转过身去抹了抹眼泪,才匆忙起身,望向三人的同时又强扯出一抹笑意来,她本是想叫尹温烈与莫随风放心,不想这笑容叫人见了愈发心酸。莫随风自是心疼,殊不知那面无表情的尹温烈心里也隐隐作痛,不知是何缘故。 “霜儿,你怎么了,怎么这般憔悴......”莫随风心急如焚,忙上前扶着叶居霜的胳膊,想抱却不敢抱,只得关切的问道。叶居霜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却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身后那床榻之上,脸色越来越黑的叶藏,心急之下变了声调:“只是爹爹......爹爹的情况,越来越糟了......我真没用,还是没能制成解药,明明,明明尹大哥已经寻来了毒液......” 闻听此言,尹温烈甚为揪心,刚想开口安慰,不想却被那莫随风抢先说道:“霜儿,你不必担心,你且来看,这是何人?”叶居霜顺着那莫随风所指的方向看去,却见那令狐厌拱手行礼道:“在下令狐厌,见过叶姑娘。”叶居霜记性颇佳,只消一眼便认出那令狐厌,忙说道:“你是那日在宣明府城外小酒馆的,那位少侠!那时候你还说,你是尹大哥的表弟......可,可你分明是天王教的少魔君。” “在下乃是天王教教主。”令狐厌微笑着纠正道。可如此一来,叶居霜更为惊诧,满头雾水。她倒不像莫随风那般对天王教有甚么异样的看法与芥蒂,只是她听说这天王教乃是魔教,又为何会出现在桃花峪,故而问道:“不知少侠为何来我桃花峪?” 令狐厌并未开口,那莫随风便复又抢着说道:“他乃是来为师父解毒!”叶居霜还是有些云里雾里,未曾回过神来,木讷的说道:“解毒?为爹爹解毒......如何解毒?”莫随风扫了一眼满地的草药与医术,便对那令狐厌说道:“这些草药你先用着,若还需要甚么其他用具,说一声便给你送来。”说罢,便换下那严肃的表情,柔声对身旁还在疑惑中的叶居霜说道:“来霜儿,我扶你去歇息歇息,此处就交给他罢。” “师兄,我们真的能信任他么......”叶居霜还是挂记着爹爹的安危,三步一回头的依依不舍,放不下心,但在莫随风的好言劝说下,也只得放手一试。而当那扶着叶居霜的莫随风路过令狐厌身旁之时,却压低的嗓音凑到令狐厌耳畔,咬牙切齿的说道:“好生为我师父解毒,你要敢动甚么歪心思,我绝对不放过你!” 令狐厌则是邪魅一笑,并不将此话放在心上。当然,他也不愿意做出甚么伤天害理之事。毕竟他只是与莫随风口角相争,还屡次占上风,而并无有甚么实质 (本章未完,请翻页) 性的恩怨,故而没有必要做出甚么伤天害理之事,更何况叶藏又是叶居霜的生父,尹温烈的义父,更是他主办这次英雄大会,于公于私,令狐厌都不会伤害他的性命。 “令狐兄,拜托了。”尹温烈也郑重其事的拱手行礼,极为严肃,亦极为诚恳。而令狐厌也还礼说道:“请尹大哥放心。”尹温烈等人遂退出门外,却又不敢走远,只在门外静静等待,好在令狐厌有甚么需求,或是出了甚么意外之时,及时出手相助。也好让众人安心。且看屋内,此时此刻,只剩下那叶藏与令狐厌。 令狐厌缓步上前,坐在榻边,先是拨开叶藏的眼皮,后又按了按叶藏周身穴道,复又为其把脉。其实令狐厌并不会甚么医术,却偏偏知晓该如何解这螳螂毒。这方法甚至不需要用到草药,之所以摆出这么大的架势,只因他曾今见那天王教中的独臂神医为人疗伤治病时就是这般,故而也照葫芦画瓢,学着那独臂神医的模样,故弄玄虚,至少叫尹温烈等人看上去,颇有排面。 故而令狐厌气定神闲,不紧不慢的说道:“看来情况还不是很糟,看来是点住了穴道,抑制了毒素的蔓延。果然是聪明人。”说罢站起身来,对那躺在病榻之上的叶藏拱手抱拳,先是恭敬一拜,说道,“叶前辈,晚辈冒犯了。” 此时那屋内寂静无声,反叫屋外的三人心急如焚,坐立不安,踱步回廊,眼看着天色渐暗,青鸾庄内也悬起灯笼,一道道橙红的暖光被笼在横梁之下,寒夜如水,孤月如舟,万籁俱寂,唯有啸风。耳畔不时还回荡着那辽远高亢的马嘶,飞叶如雪,月柔如纱,三人相顾无言,心乱如麻。且看那三人之中耐性最差的莫随风终于按捺不住,噌的站起身来,就要将那紧闭的书房大门破开,却被尹温烈一把拦住。 “莫师兄意欲何为?”尹温烈剑眉微蹙,赶忙问道。莫随风毫不掩饰,直截了当的说道:“我倒是要看看这小子究竟在搞甚么花样,已经过了整整两个时辰,还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看他分明使诈,乃是在设法脱身!尹大哥,你休要拦我,我定要进屋杀了那贼人,以解心头之恨!”尹温烈与叶居霜闻言却挡在他的身前,身旁他会打扰那正在全神贯注为叶藏诊治解毒的令狐厌,致使那叶藏出了甚么意外,故而苦口婆心,好话说尽,劝说那莫随风莫要意气用事。 可莫随风此时仿佛得了失心疯,不肯听二人的劝说,一定要进屋一探究竟,正该此时,那紧闭了数个时辰的大门却悄然打开,气定神闲的令狐厌探出身来,正瞧见那在门前纠缠的三人,挠了挠脑袋问道:“你们再做甚么?”尹温烈与叶居霜还未开口,那莫随风便破口大骂道:“令狐厌!你小子对我师父做了甚么!如实招来!” 令狐厌闻言冷笑一声,紧了紧衣袖,缓步走出屋来,对众人说道:“我知道你们不信任我,但凡事都要讲个证据。我令狐厌虽不是甚么正人君子,但却也是说一不二。答应的事,就绝不会反悔。我究竟对叶老前辈做了些甚么,你们不妨自己进去看看,再做定夺。”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四十九回 天网暗布巧算计 三人闻言便顾不上那令狐厌,径直朝屋内走去,而尹温烈与叶居霜在路过令狐厌身旁,与他打了个照面之时,用愧疚的眼神望着令狐厌,拱手作揖,一来是向令狐厌表达感激之情,二来也是替莫随风向令狐厌表达歉意。虽说这令狐厌并不在乎其他的人的看法,但他并非是铁石心肠,而亦是有血有肉的凡俗之人。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故而见被人误会,虽说嘴上不说,心里却不是滋味。至于被人感激,同样不动声色,但心底却是别样欢喜。 原来那令狐厌深知这螳螂毒的要害所在,故而能解,这毒变幻多端,于体内就好似一条狡猾的小蛇,难以捉住,若以草药强攻,则毒损人俱损,故而风险极大并非上策。若想解此毒,须得封住周身穴道,将人体视为一个密封的陶罐,将毒牢牢套住,却唯独留下那百会穴。再以金针刺破百会穴,以内力催发周身穴道,将周身毒液自百会穴逼出,人遂无事。但此举令狐厌虽然知晓,但从未实践过,今日乃第一次,无有多少把握。见叶藏情形好转,才松了口气。也算不负尹温烈与叶居霜重托。 故而令狐厌也跟从着三人往书房里去,却见那三人围坐在床榻旁,此时那叶藏虽还未苏醒,但脸色已然恢复大半,只是尚有些苍白憔悴,却有了转向红润的迹象。看来剧毒已解,残毒亦消,令狐厌虽不懂医术,但叶居霜却了如指掌。先是听了那叶藏的脉象,后又查看了各处情况,果然恢复平稳,逐渐好转,想来再用几副调养身体的汤药侍候着调养,不消半月便可恢复如初。 尹温烈与莫随风不明就里,还在一旁眼巴巴的望着,而那叶居霜却长舒一口气,终于绽放出那自然而然的舒心的笑容来,万分欣喜的说道:“爹爹的毒果然解了!我再去煎几副调理气血的汤药,定能恢复!”“谢天谢地,师父没事!”两人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莫随风更是拜谢周天神佛,感谢他们保佑叶藏度过难关。可尹温烈却转身对那令狐厌拜道:“令狐兄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又救了我义父,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尹大哥言重了。若是我主动来为叶老前辈解毒,此乃行侠仗义,便堪受尹大哥如此言谢。可我毕竟是与你们约定三事方才前来,便好似做了交易,乃是本分之事,自然不堪受尹大哥重谢。于心惭愧,不必如此。”令狐厌见状忙拱手躬身,恭敬还礼道。闻听此言,那方才起身的叶居霜便问道:“甚么约定三事?这又从何说起?” 见叶藏已然平安无恙,三人便松了口气,也难得空闲,故而就坐在那叶藏身旁,尹温烈与莫随风遂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尽皆向叶居霜讲明。叶居霜闻言沉吟片刻,便对那令狐厌拱手拜道:“令狐大哥虽说是天王教教主,但却并未做出甚么伤天害理之事,又屡次出手,帮我登化解危难,实是侠肝义胆,赤胆忠心之人。”令狐厌闻言有些惭愧,忙摆手笑道:“叶姑娘言重了。” “我爹爹曾对我说,评价一个人没必要局限于他的身份,他说了甚么,一定 (本章未完,请翻页) 要看他做了甚么。因为这世间许多人都是言行不一的,不能仅凭几句话就将一个人草率定论好坏。”叶居霜诚恳的说道,“我看令狐大哥就是这般。那日你出手杀了一众恶犬帮的弟子,却唯独放过那孩子之时,我就知道你秉性不坏,今日得见,果然如此。英雄大会齐聚天下英雄豪杰,若令狐大哥能借此机会带领天王教走上正道,我爹爹若是知晓后,一定会很欣慰的!” 令狐厌见尹温烈、叶居霜同其他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丑事做尽,道貌岸然的家伙不同,似乎是被他们的真诚所感,故而也拱手感慨道:“未曾想到这世间还有肯相信我令狐厌的人,感谢诸位的信任。不过,如今的天王教,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三人忙齐声问道。令狐厌遂不厌其烦的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告知众人。其实这些事江湖上人尽皆知,只是尹温烈并非江湖中人,而叶居霜与莫随风又常年待在谷中,故而才不知晓。 令狐厌说的轻松,脸上甚至还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奈何那语气与眉宇之间,无不透露出令狐厌心底无限的悲痛与悔恨。尹温烈听罢长叹一声道:“世道艰险,人心难测啊。”叶居霜也颇为感慨,叹息曰:“我爹得还说过,世道艰险人心难测,才越衬托着真情难得。虚假的情谊终会被扯破,貌合神离,不要也罢。看来人言可畏这句话果然没错,一直以来我们都误解了天王教。” “算不上误解,只是我父亲与先前的教主不同罢了。”令狐厌苦笑一声,从容说道。尹温烈却安慰他说:“贤弟切莫如此说。但愿你能继承先父衣钵,报仇雪恨,重整旗鼓,改日东山再起,随我等义军共同北上抗敌,将那漠北五族赶出大姜的领土。想来那时,天王教名声大噪,定能回到中原,既完成了先父的遗愿,也能堂堂正正做人!” 令狐厌闻言大喜,忙道谢道:“借尹大哥吉言!如此甚好!”话音刚落,那一直沉默无言,面无表情的莫随风竟站起身来,叶居霜与尹温烈生怕他又要做出甚么鲁莽的事来,刚想出手阻止,不想他却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诚恳的朝那令狐厌纳头拜道:“先前是我莫随风错看了阁下,屡次刁难,多有得罪,还望阁下切莫见怪。”“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此一遭也算你我二人的缘分了。”令狐厌与莫随风一笑泯恩仇,江湖人快意恩仇,便是如此,“只是还望莫师兄你日后切莫再鲁莽行事,免得惹祸上身呐。” 此言一出,众人便哄笑起来,一时间,这书房里充溢着欢乐的气氛,四个年纪相仿的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经历,阴差阳错的聚集在一起,甚是难得。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那叶藏稍有好转的情况下,众人将积压了一整日的愁绪随着那一阵阵的欢笑声释放出来。夜色已深,尹温烈,莫随风便回房歇息,那令狐厌也终于住回了厢房,以天王教教主、英雄大会来宾的身份。至于那叶居霜,则独自守夜,为叶藏煎药熬汤。直到后半夜,尹温烈放心不下她,便起身欲替她一会儿。叶居霜本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肯离开,却架不住那尹温烈劝说,正巧自己忙活了一整日已是筋疲力竭,便只得在一旁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是一夜。一夜无事,难得平安。 第二日一大早,叶居霜见身旁无人,便急急忙忙的寻来尹温烈等人,只说是叶藏已然苏醒,众人遂赶至其房中,果见那叶藏靠坐在床榻边缘,虽还有些憔悴,但已然比先前好转大半,想来再服下几副汤药,便可以下地自由活动。叶藏强笑着叫众人放心,他并无大碍,众人便趁此机会将他因中毒而昏迷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尽皆告知于他。后又为其引见了令狐厌。叶藏本心乃是个老顽童,与令狐厌颇对胃口,故而他也十分喜爱这位年轻的天王教教主,没有半点门户之见,不仅未曾将其视为魔教,更是对其东山再起,率领天王教走上正道,抗击北军的计划颇为欣赏,大赞令狐厌日后必成大器。 但摆在众人眼下的,除了即将举行的英雄大会,还有一件要紧事——究竟是何人买凶杀人,背地里暗害叶藏?叶藏已然多年不出桃花峪,想当初闯荡江湖之时,喜好结交好友,从不与人结怨。除了行侠仗义得罪了不少黑道中人外,似乎并未结下甚么梁子。而那些黑道中人办事,绝不会苦等几十年之久,必然会当时就按捺不住,杀入桃花峪来,与叶家了解恩怨。故而左思右想,实在未曾想到此人的目的为何。 众人商讨一阵,得出了一个最为恰当妥帖的结果。虽仍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谁,但想来此人的目的只会有一个,便是阻止英雄大会如期举行。而举止英雄大会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为了防止武林各派结成同盟,组建义军,北上抗敌,此种人要么是北军安插在中原的细作,要么是惜身爱命,不肯冒险,别有用心的江湖中人。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此人觊觎《广武遗志》,为了避免武林大会举行后,这件传世瑰宝落入他人之手,便伺机暗害叶藏,再寻找机会偷走这《广武遗志》。 但无论那人的真实目的是甚么,唐飞已死,叶藏平安,至少他的计划已然落空。久久不见唐飞折返领赏,想必那人此时定是心急如焚,忙着如何销毁证据。众人合计一阵,一致认为,此人如此处心积虑的阻止英雄大会的举行,想必也会亲自到桃花峪来参加大会。众人便想着趁此机会,叫此人自露马脚。 只见那令狐厌提议道:“我有一策,或可一试。”众人忙问道:“有何计策,但说无妨?”令狐厌遂笑道:“唐飞虽死,但他的幕后主使却不知道。见唐飞久久不归,肯定是未曾得手。但是生是死,却不好断言。不如在英雄大会之上,派人假扮那唐飞,光明正大的刺杀叶老前辈,想必那幕后主使定然会按捺不住,露出马脚。此计如何?”众人闻言商议一阵,深觉此计可行,遂称赞那令狐厌足智多谋,也叫令狐厌感受到了久违的欢乐与情谊。 话不多说,忙安排打点各处,留下叶居霜照料叶藏,尹温烈、莫随风与自告奋勇的令狐厌便一同在庄中筹备着二十多日后的英雄大会。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五十回 暗潮汹涌谁人知 约莫半月之后,经过尹温烈、莫随风与令狐厌的筹备,英雄大会的各项事宜皆大体准备完毕,而此时也陆续有各路门派的英雄好汉如约来到桃花峪,皆是由莫随风亲自接引上山,避免迷失于桃花峪中。按照约定及请柬上所说的要求,英雄大会事关重大,但桃花峪却不便招待太多的宾客,故而只准许各门派出三个代表前来参加大会。兹事体大,只要不是门派之中事务缠身,不便前来,几乎都是各家帮派之主领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或是护法长老前来赴会。 而期间一直由尹温烈与莫随风为他们安排住宿,饭食等日常事项,偶尔偷得三两空闲,两人便切磋武功,共同进步。令狐厌则是恢复了宾客的身份,独自在桃花峪中东看看西瞧瞧,好似好奇宝宝一般,对甚么都充满兴趣。至于那叶居霜,自始至终都在照料叶藏的起居,待叶藏身体好转,恢复了约莫有七八成后,叶居霜才将全部精神逐步转移到英雄大会的各项事宜上。而尹温烈与莫随风则成了他的副手。 眼看着英雄大会之期已然越来越近,一日夜里,叶藏独自起身,在庭院中闲逛,遥望孤月,叶影扑朔,思绪繁杂,愁上心头。那本是前来照顾爹爹休息的叶居霜远远望见此景,不敢上前打扰,良久才轻唤一声道:“爹爹,夜已深了,为何还不休息?”“霜儿?”叶藏有些惊诧,转过头来果见那叶居霜正站在自己身后,稚嫩的脸庞却显出几分不悦。 “爹爹为何还不休息?”叶居霜又问道。叶藏闻言强笑一声,虽有些尴尬,但还是回答道:“英雄大会日期将近,爹爹这心里却总是不安定,爹爹也不知在琢磨些甚么,可那不安却这般真实,似乎预示着,会发生甚么大事一般。睡不着啊,故而出来清醒清醒,看看月亮。”叶居霜则是说道:“这些天来,我与尹大哥,莫师兄还有那令狐少侠,已将英雄大会的各项事宜准备妥善,想来并无大碍,爹爹不必挂心。” 叶藏闻言哑然失笑,拍了拍叶居霜的肩头笑道:“爹爹倒不是担心此事,爹爹只是有些不好的预感。桃花峪与世隔绝已有百年之久,这次乃是第一次对江湖各门派开放,也是百年来叶家第一次重归江湖,吉凶难定,故而我这心里实在是放不下。再者说来,那个雇佣飞天螳螂暗杀我的人究竟是谁?他的真正目的到底是甚么?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这一切都是未知的定数,这次英雄大会不知结果如何。” “万事自有天定。但我们虽处在明处,却也可以先发制人。爹爹不必担心,还是早些休息罢,免得捱坏了身子。”叶居霜担心叶藏刚刚恢复的身体经不住这寒夜摧残,故而忙劝说他回房歇息,故而将他扶起身来。叶藏又笑道:“不想我这乖巧的女儿,近些日子来,倒成熟了许多,诸事处理的都十分得当,看来万一爹爹不在了,你也能照顾好自己。” 叶居霜闻言黛眉凝立,忙轻声嗔怪道:“爹爹切莫说这等不吉利的话,爹爹身强体壮,想必定会长命百岁。”叶藏闻言抚须大笑起来,话锋一转,却又说起那尹温烈: (本章未完,请翻页) “霜儿,你看你尹大哥为人如何?”提起尹温烈,叶居霜便羞赧起来,双颊早已染上绯色,若桃花晕染,娇艳可人,忙应声道:“尹大哥为人正直,刚正不阿,行事果决,光明磊落,又是朝廷曾经镇守边关的大元帅,为国守疆,抗击外敌,实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孩儿佩服不已。” “就只是佩服?”心知肚明的叶藏还是改不了老顽童的本性,不由自主的调侃起这害羞的甚是可爱的女儿,满脸洋溢着舒心的笑意。但叶居霜却是脸颊滚烫,跺了跺脚,无奈的说道:“爹爹!你若是再这么说,我就,我就......我就不理你了。”“好好好,爹爹错了,爹爹错了......哈哈哈......”叶藏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深夜之中,飘上云端。 又过了半个月,已是英雄大会之期,叶藏的身子也已然恢复如初,便将桃花峪中各项事务重新收回手中,也让尹温烈等人得到了休息的时间。且听那莫随风快步走入前厅,纳头拜道:“师父!各大门派的掌门帮主都到了谷口,准备上山。”本是该莫随风下山去接引,但明日便是英雄大会之期,为了彰显隆重与敬意,那叶藏便亲自下山,去接待诸位门派之主。 行不多时,便至山下,且看那叶藏卷起衣袖,翻开双掌,左手往右,右手往左,轻轻一推,轻道一声:“开!”便见那桃花迷阵当即停下转换,并且自阵眼东西分开,徐徐往两侧退去,空出中间宽阔的大道,直通青鸾庄上。叶藏便带着莫随风与叶居霜,缓步朝着那谷口乌泱泱的人群走去。 且看那各门各派都打出了各家的旗号,还有不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和闲散江湖人士,都来参加大会。望着那五彩缤纷,各式各样的旗帜,叶藏感慨万分,一时间竟有些热泪盈眶,好似自己重新光大了叶家一般,颤颤巍巍的拱手拜道:“承蒙诸位错爱,信任在下,前来参加英雄大会,我叶藏感激不尽,在此谢过诸位了!” “叶庄主言重了。”那伏龙寺的方丈了空禅师拄着禅杖上前立掌还礼道,“救国家于为难,救万民于水火,本是我辈江湖人的本分。今北族联军祸乱中原,天下倾覆,百姓受苦,叶庄主率先高举抗敌大旗,我等理当响应。故而前来赴会,亦是为了天下苍生。”此言一出,众人忙朗声附和道:“禅师所言有理啊!”“我等正是此意!” 叶藏自然万分欢喜,忙走在前头,领着武林中人往青鸾庄上走去,一路上但见桃花峪虽有些寒凉,但却是满山奇景,四季如春,故而众人感叹不已,回首望去,但见那桃花迷阵再度运行,变幻莫测,神秘无穷,众人惊呼,果然名不虚传,故而赞叹不已。待上了青鸾庄,为了照顾到各方,叶藏并未急着召开大会,而是吩咐莫随风,叶居霜以及庄中小厮下人招待各方英雄,安排住宿饭食,先好好休息一夜,明日便召开英雄大会。 而正在叶藏欢喜之时,那叶居霜的表情却有些古怪,一旁的尹温烈有所察觉,便问道:“霜儿在烦心何事?”叶居霜闻言便从 (本章未完,请翻页) 自己的小世界中挣脱出来,忙应声道:“尹大哥,你说为甚么这些英雄好汉身上一点英雄气概都寻不见?”尹温烈闻言忍俊不禁,笑道:“何以见得?” 叶居霜遂解释道:“就像我初见尹大哥之时,那时尹大哥虽然喝的烂醉如泥,但一言一行,举手投足之间却透出一股子顶天立地的英雄气概来。我也说不清楚,但的确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可这些人,虽然明面上都是各大门派的帮主魁首,长老护法,精英弟子,可却说不出来的奇怪。让我总觉得,他们此行的目的并非是前来共襄义举。” “哎。这话原也不错。”尹温烈也是颇为感叹,果然与他料想的一模一样,他心底心知肚明,这些人并非是主动前来共襄义举,为的也不是甚么天下苍生,国家兴亡,他们不过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家门派的生死前程,为了那《广武遗志》而来,自然是心思不纯。说是甚么英雄豪杰,江湖群雄,说白了也不过是一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罢了。 但叶居霜依旧是那么单纯,尹温烈也不想让她过早的见识到这世间的暗流凶险,世态炎凉,故而只得苦笑着说道:“不必多心,待明日英雄大会之后,一切自知分晓。”他急欲转移话题,转移叶居霜的视线,故而问道:“莫师兄哪里去了?”叶居霜当即回答道:“想必是招待各家掌门去了。尹大哥,我们也去帮忙罢。”尹温烈求之不得,忙点了点头,两人便一同去帮那莫随风,招待各路而来,疲劳奔波了许久的各家人马。 可这一夜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临近亥时,各处厢房几乎都吹熄了灯火,只有少数几家还透着亮光,不知再做些甚么。这绝对是桃花峪数百年来最热闹的一次,青鸾庄上满满当当住满了各地赶来的英雄豪杰,忙活了一整日的叶居霜三人终得能好好休息一番,明日便是英雄大会,叶藏便预先摆下一桌小席,要与尹温烈好好小酌一杯。叶居霜与莫随风自然陪在身旁。 “明日便是英雄大会,这段时间来,有劳你们忙里忙外,为老夫分担诸事了。”叶藏欣喜之余,举杯说道。见叶藏如此,尹温烈,叶居霜与莫随风三个小辈哪敢怠慢,也一同举起玉杯,只是那叶居霜不会饮酒,便以茶代酒,小泯一口,忙说道:“爹爹说的是哪里话,爹爹先前遭小人毒害,险些......我等都是小辈,为您分担,乃是本分,又何故如此?” “霜儿所言甚是。”莫随风与尹温烈齐声说道。四人便就明日的英雄大会谈起,再到家长里短,近日的生活,全然是一家人的模样,谈笑风生,欢喜非常,正该此时,那紧闭的屋门却忽然打开,一阵凄寒的北风灌入屋内,叫四人同时站起身来,叶藏更是惊奇的说道:“奇怪。桃花峪数十年不见如此大风,今日为何突然如此?莫非有何不测?” 可尹温烈生怕他多想,遂安慰叶藏说道:“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想必只是突降异象,义父不必在意。”奈何叶藏却坚信万事皆有预示,这突如其来的寒风一定在提醒着他们甚么,警告他们些甚么。 (本章完) 。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五十一回 凤鸣秋霜长夜凉 正当众人惊诧之时,屋外依旧狂风呼啸,竟将屋内的烛火尽皆吹袭。霎时间,四人便被那骇人的夜幕彻底笼罩,不见一丝光明。此时那尹温烈似乎意识到了甚么,赶忙问叶藏道:“义父!敢问义父,那《广武遗志》可在身旁?”叶藏闻听此言,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各处,忽然想起甚么,一拍大腿无奈的叹息道:“坏了!前日里刚换了衣衫,遂将那《广武遗志》搁在我房中的柜子里了!” 闻听此言,尹温烈暗道不好。那叶藏本想冲出门外,却被尹温烈一把拦住,莫随风可管不了这许多,就在尹温烈拦住叶藏的空当,便自行跳出屋门。奈何他未及掣出腰间赤霞剑,但见那房梁之下垂下一道寒光,正朝那莫随风面门而去。“师兄小心——”叶居霜惊慌之余,忙提醒那莫随风小心眼前。 莫随风望着那扑面而来的寒光,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瞳孔急剧收缩,若是是那门框阻拦,只怕那一刀已然取走莫随风的性命,幸得他躲闪及时,才保住性命,奈何鼻尖被那锋锐的刀刃割开一道口子,滚烫的鲜血便顺着鼻尖滴落在手背之上。 眼疾手快的叶藏虽未能恢复全部功力,但已有八九成,见此人来者不善,他也不再收手,将袍袖一挥,登时从衣袖之中飞出几片极为锋利的柳叶,直奔那闪烁着寒光的钢刀而去。那黑影的反应丝毫不亚于叶藏,纵身从房梁之上跃下,但将手中杀人刀一挥,便轻而易举的将那柳叶拨开。此人绝非善茬,一看便知是少有的高手,叶居霜刚想扯出软鞭,上前与那贼人交手,却被叶藏挡下。 “敢问尊驾何人?”习惯先礼后兵的叶藏难得严肃,拱手朝那黑影一拜,同时缓步上前,将那跌坐在地的莫随风拉回了屋中,又将尹温烈三人挡在身后,自己却独自面对那黑衣人。本以为那黑衣人不会回答,不想他却用近乎野兽一般的沙哑嗓音徐徐说道:“呵,来取你性命的人!”说罢,那人腾身而起,仗开钢刀便朝叶藏劈来。 身后三人想要出手相助,奈何叶藏不准,只见他极快的抬起双掌,交叠于胸前,气运丹田,双目如电,十指变换,桃花飞舞,柳叶翻腾,就在那黑影将要劈下手中钢刀之时,毫无惧色的叶藏不后退半步,将交叠于胸前的双掌猛然打出,直奔那黑影的面门。抬掌之时,狂风涌现,桃花夹杂着飞叶翻腾狂舞。那黑影见状,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惊诧,将钢刀往身前一横,却哪里挡得住那凌厉的掌风,被撞了个满怀,向后空翻几个筋斗便落入院中。 “你们且在屋中,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出来!”叶藏又回身警告了三人切莫轻举妄动,擅自插手,实则也是想保护三人的安危,为了避免他们三人被搅入其中,叶藏快步出了门,将那紧随其后正想着帮他一把的尹温烈三人锁在屋内。回头看时,却见那黑影手提钢刀立在院中,毫发未损,眼神依旧充满杀意,不禁叫叶藏有些震惊。 自己方才乃是蓄势待发才打出的一掌,使尽了浑身气力,而那人又未曾躲闪,理论上来说,无伦此人的功力有多深厚,结 (本章未完,请翻页) 结实实的捱了叶藏一记乱花飞叶掌也该有些损伤,可那人分明毫发无损,简直如同妖魔一般。这不禁叫叶藏开始怀疑自己的掌力,诧异的望着那人的身影,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而那黑影的目光却满是玩味,死死盯着那叶藏,叫他有些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可他却毫不畏惧,竟然主动箭步上前,一掌拍出,直奔那人胸膛,可那黑影平地跃起,斜劈一刀,叶藏侧身闪过,抬手去打那人脊背,不想他又极快的转过身来,那钢刀好似银月一般,缠着身子滑过,又朝叶藏肩头劈去。 叶藏大惊失色,后退七八步,运足了气力,又断喝一声,连连出掌,狂风如浪,乱花如刀,飞叶如针,皆朝那黑影奔来。不想他先前后翻躲闪并不是惧怕叶藏的乱花飞叶掌,只是仓促之间无有防备,而如此早已看破了叶藏的招数,他便不再后退,而是旋转挥动着手中钢刀,将那乱花飞叶尽皆打落,更是连出数刀,用那极为纯粹的刀气,将狂风斩断砍碎,此二人正是棋逢对手,难分难舍! 眼看着那叶藏与黑影交战约莫五十回合,不知是叶藏的身子刚恢复,还未有恢复完全的功力,还是他以掌对刀,无有兵刃一时力怯,故而渐走下风,气力不支,招式散乱,更是逐渐丧失进攻之势,被迫转为防守,但也只是能堪堪挡住那人的进攻,若是再过个五十回合,只怕叶藏便要败下阵来。 叶居霜见状,忙回身取出那叶藏的配剑,凤鸣秋霜,朗声喊道:“爹爹!接剑——”说罢,便将那凤鸣秋霜剑从窗户刺出,飞向那叶藏。闻听此声,叶藏双脚一跺纵身而起,正要接住宝剑不想那黑影的轻功更胜他一筹,与此同时,也飞身而起,将手中钢刀一挥,正挡在那叶藏的手与飞来的宝剑之间,一脚踢出,正踢中那叶藏胸口,而那黑影便顺势接住凤鸣秋霜剑,落下身来。 再看那叶藏,摇摇晃晃坠下身来,还未及站稳脚跟,胸口又捱了那黑影一记重脚,将那叶藏踢翻在地,呕出几两鲜血,咳嗽不止。“爹爹——”“师父——”“义父——”屋中的三人见状,心急如焚,痛不欲生。可那叶藏却一个挺身站立而起,摇摇晃晃,踉踉跄跄,急忙站稳脚跟,抹去嘴角血迹,望着那黑影的双眼目光闪动,暗暗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问道:“你究竟是何人......老夫究竟与你有甚么仇怨?” 而那八尺高,极为健壮的黑影竟开口笑道:“我与你叶庄主无冤无仇,从无恩怨来往。”“那你......你也是别人雇佣前来害我的......”叶藏连吃两脚,抚了抚胸口,用内力强压着伤势,又断续问道。可那黑影似乎不急着结果叶藏的性命,似乎是料定这叶藏已是插翅难飞,竟然笑着回答他道:“非也,非也。我并非是他人雇佣而来,不过我倒是雇佣过一个杀手,他临行前对我保证,凭借他的本事一定能办成此事,不过他至今未归。直到我见到你叶庄主,才知道,他应该是失败了。” “飞天螳螂......唐飞......”叶藏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从牙缝间 (本章未完,请翻页) 逼出几个字道。那黑衣人并没有多吃惊,似乎将所有事都了然于胸,握在手中,故而笑道:“看来他已经命丧于叶庄主之手。只不过,我还是高估了你。叶家与世隔绝百年之久,不思进取,闭门造车,不想如今的传人已然落到这般地步,不堪一击。呵呵,好歹也是曾经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家,真是把叶家的脸都丢尽了。” 闻听此言,那叶藏便沉下脸来,嘴角止不住的抽动,胸中愤懑难平,气愤不已。而那屋内的三人闻言也怒发冲冠,尤其是那莫随风,透过窗户指着那魁梧的身影便破口大骂道:“贼子!你休要逞口舌之力!敢与我大战三百回合么?”那黑影闻声转过身来,望着那莫随风便冷笑道:“若不是我此行的目的就是叶藏一人,你们以为你们还能活到现在么?小子,就连你师父都不是我的对手,就凭你,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我劝你一句,在我想杀你之前,趁早逃命去罢!” 可此言一出,那莫随风的肺都快气炸,脸色铁青,暴跳如雷,恨不得将后槽牙咬碎,方才罢休。而此时那黑影又抬起手来,看了一眼手中那流光溢彩,光彩夺目的凤鸣秋霜剑,不禁笑出声来,哂笑调侃道:“剑是好剑,可惜跟错了主人,真是可笑!”说罢,便将那剑向身后随手一掷,但闻一声剑鸣,那剑便稳稳当当的扎进了他身后的石墙之上。 此时此刻,那叶藏却徐徐爬起身来,只见那黑影又轻笑一声,望着叶藏的眼神多出几分不屑与轻蔑,极为随性的说道:“叶老庄主,我虽与你并无仇怨,也不想杀你。但你不识时务,偏偏要办甚么英雄大会,挡了我的路,事到如今,我也不杀你也不行了。你莫要怪我。等到了阎王殿,向阎王爷诉苦去罢。” 说罢,便徐徐举起手中钢刀,就要再度劈向那叶藏。可正在此时,黑影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喝,下意识转头望去,但见那尹温烈大喝一声,使足了气力,将紧闭的屋门撞开,手中挺出乱雪枪,漆黑如墨,点银如月,白缨如雪,飞身而起,一枪朝那黑影刺去。黑影冷笑一声,嘀咕一句道:“找死!” 闪身躲过,叫那尹温烈一枪刺空,正当那黑影要与这尹温烈好好玩玩之时,莫随风与叶居霜也抢出门来,叶藏也咬着牙爬起身来,快步跑向那墙边抽出凤鸣秋霜剑,四个人各占一处方位,将那黑影团团围住,摆在当间。“以四敌一?呵呵,以为我会怕么?”“休要与他废话!”莫随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顾不得也许,手中赤霞剑寒光大作,箭步上前,一剑刺出。 尹温烈手中长枪也蓦然出手,叶居霜也荡开手中长鞭,一齐朝那黑影打去。而那黑影并未与三人硬碰,而是平地跃起,劈开双腿,手中钢刀顺势落下,幸得那叶藏眼疾手快,手中凤鸣秋霜剑一声剑鸣,扶摇直上,锋锐无比的剑尖便挡住那势不可挡的钢刀,叶藏亦飞身而起,高过那人一头,一个转身便将手中宝剑落下。 “乒——”一声脆响,火花四溅,兵刃相碰,旗鼓相当,那黑影的身影徐徐落下,又重新被尹温烈三人包围。 (本章完) 。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五十二回 狼嚎万山白日长 可那黑影却依旧不慌不忙,手中钢刀缠绕身周,极为迅捷,每次都能将来自四面八方的进攻挡开,也叶藏却看出此人刀法并不算纯熟,只是身法步法十分了得,故而遮蔽了那刀法的瑕疵与缺陷。此人左手持刀,虽然刀法极快,进攻迅猛,但总能看出一两道破绽,叫叶藏捉住。故而叶藏猜测,此人并不擅长用刀,今日持刀前来,自然是为了遮人耳目。 至于此人的身份,想都不用想,定在那江湖群雄,各大门派之中。 且看那尹温烈一枪直往那黑影心窝里搠去,使足了千斤之力,一出手便是朴实无华的杀招,而那叶居霜则顺势将长鞭荡开,缠住那黑影持刀的手腕,叶居霜则死死拽住那长鞭,与其拉扯起来,也为尹温烈与莫随风赢得了机会。可那人却丝毫不在乎被叶居霜死死缠住的左手手腕,而是先将那钢刀一横,封住尹温烈乱雪枪的去势,又顺势一脚将尹温烈踢开,一个转身,手中钢刀紧贴着掌心旋转,好似旋风一般,朝叶居霜丢去。 那转速极快的钢刀蹭着叶居霜的头顶而过,又折返归来,叶居霜躲闪不及,慌乱无措,不想那人又扯住长鞭向后一拽,叶居霜便踉踉跄跄向前扑倒,却被那黑影揽住肩膀,挡在身前。正巧那莫随风正出手,一剑向那黑影背后刺去,不想此人裹挟着叶居霜,猛然转过身来,将叶居霜挡在身前,欲使她成为替死鬼。莫随风见状大惊,忙止住剑势,但那剑锋最近之时,距离叶居霜的咽喉也不过一寸,强行收剑叫莫随风损伤极大,一个踉跄险些未能站稳脚跟。 “霜儿!”三人齐声呼唤,但那黑影似乎并无伤害叶居霜的一丝,随手将其推开,又趁着这空当,腾身而起,踩着那莫随风的脑袋,转身跃下,刀刀逼近那叶藏。但叶藏似乎早已看出那此人刀法的破绽,鏖战三十多回合,那人却发现自己占不到甚么便宜,无奈之下,也看着夜色渐深,实在不便与众人缠斗,未曾想到,这尹温烈的枪法,叶居霜的鞭法与莫随风的剑法本都不足为惧,可联合起来却难以抵挡。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逐渐招架不住,那黑影只得故意卖了个破绽,引诱那叶藏上前。但叶藏小心谨慎,不肯与其交锋,还挡住了想要上前追赶的叶居霜等人:“穷寇莫追!”“只要桃花迷阵尚在,此人就逃不出桃花峪!”莫随风咬牙切齿的攥着赤霞剑,揉着脑袋说道。叶居霜与尹温烈相视一眼,沉默无言,不幸中的万幸,至少没有人受伤。转身去问那叶藏情况,叶藏摆了摆手道:“我并无大碍,只是些皮外伤。目前首要之事,还是明日的英雄大会。此人定是今日混入各大门派中混入桃花峪来,看来我们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叶藏颇为愤怒,但也无可奈何,只得长叹一声,叶居霜三人只得将其扶回房中,重新点起烛火,叶居霜又调了些汤药给叶藏,好让他理顺气息,不想刚刚康复却又遭遇此事,定时早有预谋。可那人似乎不是为了《广武遗志》,而是单纯的想置叶藏于死地。奈何废话太多,否则只怕他早已得手。幸得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有惊无险,众人虽是暂时总了口气,但却没有放下警惕。“想来明日的英雄大会定是危机重重,我们绝不可懈怠。”叶藏叹息说道。 尹温烈三人点了点头,本想着依照那令狐厌的计策,找人假扮唐飞刺杀叶藏,引蛇出洞,好叫那幕后主使现身。不想此计还未实现,那幕后主使便迫不及待的窜出来想要杀害叶藏,他究竟为了甚么?众人心中都有千般万种的疑点与不解,但却无人能解答。但为了再发生意外,四个人不敢分开,便在叶藏屋中凑活着过上一夜,只等明日的英雄大会,再做定夺。 奈何那狼狈逃离的黑影一路兜兜转转,果然没有离开桃花峪,而是左躲右闪,趁着夜黑风高,无人看见,才闪身进入一处厢房之中。且看这厢房之中并未有烛火照明,只是开着窗户,借着那点点月光照亮,而住在此间厢房的宾客,乃是江东府巫山孤馆的馆主,号称巫山剑仙的夏侯桀。且看那夏侯桀,此时此刻仍未安枕,而是盘腿坐在那圈椅之上,正对着窗外那如纱般的月色,闭目养神,调戏打坐。 且看那夏侯桀:双眉如雪藏凶光,两眸偏偏含柔情。天灵饱满通天纹,鹰视狼顾隐胸怀。须发皆白如飞云,发髻冲天两颊平。身披漆黑鸦羽氅,里着湛蓝猩白袍。身后背着三把镂空雕纹黄金鞘,翡翠白玉双刃剑。善恶难辨是非曲,黑白莫分枉好汉。 闻听动静,便知是自己的部下归来,那夏侯桀并未睁开双眸,而是蓦然开口说道:“你回来了。”那黑影扑通一声跪倒在夏侯桀的身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说错半个字惹恼夏侯桀,垂着头不敢作声。那夏侯桀却又问道:“事情办的如何?进展如何?结果又如何?”那黑影的声音有些颤抖,故而答道:“这......回禀主人,这......”“吞吞吐吐,所为何故?”那夏侯桀似乎察觉到了甚么异样,便徐徐睁开双眼,瞥了一眼那瑟瑟发抖的黑影,轻咳一声,却叫那人惊破肝胆,险些吓死。 “侯爷还在等待我们的消息,莫非你没能办成我吩咐给你的事?”夏侯桀厉声质问道。那黑影在夏侯桀的再三逼问下,只得应声道:“属下失职!”闻听此言,那夏侯桀登时变了脸色,皱着眉头哭丧着一张脸说道:“这么说,那叶藏还存活于世?当初你可是拍着胸脯和我说,这件事你一定能办成。”那黑影闻言肝胆俱裂,如遭雷击,无精打采的跪倒在地,双手支撑着颤抖不已的身躯,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来:“属下有罪!” “你找来的那个顶级杀手呢?他不是号称甚么飞天螳螂么?为何也没有得手?”夏侯桀问道。那黑影答曰:“他......他已经死在了叶藏手中。”夏侯桀冷笑两声,又扫了那黑影一眼,可黑影却躲躲闪闪,不敢与其对峙,夏侯桀又接着说道:“呵,你怎么没死在他手上?” 先前那面对叶藏等人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傲气凌人的黑影此时此刻就如同一只可怜的狗,小心翼翼的趴在那令狐厌的脚边,不敢作声。可先前有些凶神恶煞的夏侯桀却又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变了一副神情,好似一个慈祥的老者,朝那黑影招了招手,那黑影虽心中恐惧,却不敢抵抗,只得四肢并用,缓缓爬向那夏侯桀。“说说当时的情形罢。”夏侯桀柔声问道。那黑影遂将今夜整件事的经过向他讲明,夏侯桀听罢,也颇为感叹:“叶藏啊叶藏,真不愧这个名字。藏得真好。身边竟有这般的能人,却不显山露水。叶家韬光养晦数百年,真是处心积虑啊。此人不除,日后必为大患。” “那主人,打算如何......”黑影徐徐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夏侯桀后又急忙垂下头去。夏侯桀则安慰似的拍了拍这条忠实的“狗”,长叹一口气,颇为无奈的说道:“既然杀不了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是这叶藏不能小觑,还是得小心从事,步步为营。不除掉叶藏,阻止英雄大会,我们无法向侯爷交待。你不必管了,我自交给他人去办。” “是......嗯?”刚想领命的黑影闻听此言,忽然反应过来,察觉到了些许不安,忙问道,“主人的意思是?”夏侯桀轻声笑将起来,复又拍了拍那黑影的脑袋,安慰他道:“不必害怕,不必害怕。你跟随我十几年,我养了你十几年。又怎好抛弃你?只不过是想让你歇息歇息罢了。” 可那黑影却宛如听到晴天霹雳一般,惶恐不安的连连叩头,急地变了声调,似乎下一秒就会放声哭号起来,忙求饶道:“主人,主人......属下有罪,属下有罪!”奈何那夏侯桀并不在意脚边这条狗究竟是甚么情绪,而是继续亲昵的拍打着黑影的脑袋,那手却徐徐往其脖颈深处探去,原本动作轻柔的五指却忽然绷直,突然刺入那黑影的血肉之中,那黑影登时便要撕心裂肺的嚎哭惨叫起来,可他刚一张口,便被那夏侯桀点住哑穴,空将布满血丝的双眼瞪圆,额角脖颈处青筋暴出,却仍叫嚷不出半点声响来。 而那夏侯桀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气定神闲的模样,面无表情,微闭双目,而他那探入黑影血肉之中的手背之上,几条青蓝色的经络鼓胀起来,随后那黑影魁梧的身躯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的消减柔弱下去,很快,原先那魁梧的大汉便沦为一俱皮包骨头的骷髅。那皱皱巴巴的皮肤沾黏在惨白的骨骼之上甚是骇人,可那夏侯桀依旧没有收手。 再过一阵,那黑影便连骷髅也不曾剩下,一团空荡荡的衣衫便落在夏侯桀的脚旁。只见他望了一眼那堆衣衫,竟哭丧着脸,极为愁苦的叹息道:“哎,枉你跟了我十几年,可惜,可惜......事到如今,也只能再找一条狗了。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孤月摇曳,层云飘渺,寒鸦徘徊,夜色如水。这不平凡的一夜终于将要过去,可迎接众人的,却并不一定是黎明。 第二日天还未亮,雄鸡未鸣,众人便早早起身,同往那青鸾峰上去。青鸾峰乃是秋骊山的主峰,高六百四十丈,山路崎岖,陡峭难行,这也是第一道对各路英雄豪杰的考验。若是连这山路都上不去,那也没有必要参加这此英雄大会最主要的项目之一——比武夺魁。 (本章完) 。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五十三回 是非难断英雄苦 天青无际霞云飞,微冷桃花锦绣累。 山冷日照别样苦,万象皆喜举新杯。 终是登上了那青鸾峰顶,俯瞰满谷秀丽景色,虽有些枯冷,但却是满眼春意盎然,正得趣间,忽见那叶藏及尹温烈一众早已在峰顶等候多时,此地早已摆上擂台,左右两侧分列两排座椅,正是为那各门各派的魁首准备。各门派代表先是上前行礼,叶藏等一一还礼。后众人又焚香拜礼,祭祀天地,正对那徐徐升起的赤红旭日,想来这武林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时间都笼罩在这和煦的阳光之下。 诸事皆毕,那叶藏便对着分坐两侧的各门派魁首及身后的代表说道:“今日承蒙诸位厚爱,集天时,合地利,聚人和,在青鸾峰上召开英雄大会。此乃我江湖百年难得之盛事。今日大会,不为私利,不为个己,乃是为国家危难,为黎民苍生!各门派同气连枝,同舟共济,组建保国安民起义军,挥师北上,抗击外敌,复我疆土,天下太平!” “可这难道不是当今朝廷的责任么?叶老庄主是不是管的有些宽了?”说话的人原是武林中资历颇高的四大剑派之一的东方剑派掌门,邱洪鸣,此人生性桀骜,放浪不羁,故而风评也不甚很好,“再者说来,我辈江湖人从不屑与朝廷打交道,叶老庄主不会是要破例罢。” 可那叶藏却说道:“邱掌门此言差矣,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辈江湖人素来以行侠仗义,惩奸除恶为己任。今外敌入侵,天下倾覆,国家危难,生灵有倒悬之危,百姓有涂炭之苦。难道不该是我辈江湖人保国安民之时?若是袖手旁观,不管不问,岂不是有悖侠义二字?但此非一人之力所能为也,有言道,一个好汉三个帮,故而老夫在此号召各门各派同心协力,共克强敌,保我中原,安我百姓!” “叶庄主此言甚是......”此言一出,大多数人都表示赞同,反对的乃是极少数,还有一部分则是保持沉默,并不急着表态。 叶藏遂接着说道:“故而今日在此设下擂台,比武切磋,点到为止。最终的胜者,当为我义军的统兵大元帅,亦当获得老夫穷尽一生才侥幸寻见的传世之宝,传说中战无不胜的百战兵书,《广武遗志》。”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原本寂静无声的青鸾峰上,瞬间炸开了锅,热闹非凡。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个不休。最为激动的,当属那些小门派或是江湖散人,几乎将欲望写了满脸。正所谓满瓶子不响,半瓶子晃荡,那各大门派自然与江湖宵小不同,当然是要沉稳些,虽还有一些人有些不大稳便,沉不住气,不禁喜上眉梢,但并未吭声,只是互相以眼神示意。 即便如此,还是有极少部分人本是为了共襄义举而来,对那《广武遗志》并无有多大兴趣,故而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也不曾不成体统的嬉笑。叶藏见状,虽是有些痛心不已,但至少各大门派已然来到青鸾峰上,就说明只要他小心维持,苦心经营,想必这组建义军的大事便能做成。 “叶老庄主,非是我不相信你,只是我等只在传说中听过那《广武遗志》,如今你却忽然说你已经得到那本奇书,又无证据,实在难叫人信服呐。”说话之人乃是江南诸葛世家的家主诸葛克,江南诸葛,济世救人之名天下皆知,不想如今也背弃本心,不再关心社稷百姓,反倒在意起争名夺利起来。叶藏闻言便拱手问道:“原来是江南诸葛先生。不知诸葛先生要如何才能信服?” 且看那诸葛克生的倒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不想那腹中的心思却比谁都多,闻听此言,抚须言道:“这,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虽说有些唐突,但确能安天下豪杰之心。烦请叶老庄主将那《广武遗志》取出,交予我等过目一观,便可知真假。”此言一出,那别有用心之人自然附和道:“诸葛先生此言有理!此言有理!” 但叶藏自然知晓这其中要害,《广武遗志》是真是假他心知肚明,但若是唐突取出,交予众人观看,只怕会被有心人利用如此机会,趁机将其夺走,到那时只怕是得不偿失,功亏一篑。这诸葛克提出的要求几乎可以算是无理的,但叶藏又不好直接拒绝,一时间进退维谷,左右为难,故而有些难堪。正当众人等着叶藏要么出尽洋相,遭天下群雄羞辱,要么取出那《广武遗志》之时,不想那尹温烈却大摇大摆的站出身来。 先是拱手对众人一拜,环顾四周,将忠奸善恶,是非黑白尽收眼底,纵使心中万种愤懑,也只得强压着心头怒火,抱拳说道:“不瞒诸位,那《广武遗志》乃是传世之宝,从未出现在世人眼前,非是在下不敬,只是实话实说,今日即便叶老庄主将《广武遗志》取出供诸位一观,想必也无有人能识得至宝,分辨真假。” 闻听此言,那诸葛克脸色阴沉,有如那连绵青山,眉头紧蹙,噌的站起身来,刚要发作,却又怕叫众人哂笑,无奈之下,便只得借题发挥,指着那尹温烈厉声斥责道:“今日乃是各大门派,各路英雄豪杰聚义安民的英雄大会,在座的哪一位不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等还未开口说话,你是何许人也,竟然在此处高谈阔论?!” “此乃老夫的义子,不知天高地厚。一时间言语冒犯了诸葛先生,还望先生看在我的颜面上多多包涵。”叶藏急忙站出身来为尹温烈打圆场,那毕恭毕敬,极为谦卑的模样不禁叫人有些心酸。想来这各门各派的帮主掌门大多是叶藏的同辈,甚至有些是他的晚辈,可叶藏为了小心维护好这场英雄大会,煞费苦心,甚至不惜暂时放下自己的尊严,只为了能组建义军。但一想到那曾今叱诧风云,闯荡江湖天下皆知的浪子,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不禁叫人唏嘘不已。 诸葛克闻言也不好发作,只得说道:“叶老庄主,管好你的义子!若再有这种情况,就恕我诸葛家不再奉陪了!”说罢,忿忿一挥衣袖,复又坐回原位。可那尹温烈却咽不下这口气,仍不肯退回叶藏身旁,叶藏也不便管他,倒是那叶居霜也见不惯爹爹与尹大哥受此委屈,竟也壮着胆子站出身来,扶着那尹温烈抬起的胳膊说道:“尹大哥哪里说错了?我看他分明没错。”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众人都知道这叶居霜乃是叶藏的女儿,而叶藏又十分宠爱,甚至是溺爱自己的掌上明珠,若是此时与叶居霜撕破脸,跌了身份不说更是与叶藏结下了梁子,想必这英雄大会也就待不下去了。可还未曾见到那《广武遗志》,又有谁人能甘心?千里迢迢,不过为此,自然是要小心从事。看来这义子与亲生女儿在外人看来果然不同。殊不知这尹温烈在是叶藏义子之前,乃是朝廷钦派镇守边关的镇北将军兼兵马大元帅。 现场的气氛登时有些尴尬,正需要一个位高权重之人出来安稳人心,果不其然,正所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那伏龙寺的了空禅师便徐徐起身,立掌行礼,转身对众人徐徐说道:“诸位可否听老衲一言?”众人遂齐声说道:“了空禅师乃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我等自然遵从。禅师请说。”了空遂讲道:“今日各大门派天下英雄聚集青鸾峰上,本意乃是救国救民,比武切磋不过是一种形式,而所谓的武林盟主与《广武遗志》更是身外之物,切莫因此伤了各家和气,有损大事。故而请诸位稍安勿躁。” “我也觉得了空禅师与这为年轻人所言甚善。”北方剑派的掌门公孙修如实说道。兴许是了空的威望甚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他们,甚至不惜调侃打趣那诸葛克,就比方说诸葛家的对头南方剑派的掌门楚桓便阴阳怪气的说道:“就是。这年轻人说的不无道理。再者此地人多眼杂,若是唐突将那《广武遗志》取出,若是叫别有用心之人得了手,那岂不是叫我等白跑一趟。你说是罢,诸葛先生?诸葛先生好歹也是世家之主,江湖前辈,又何必撕破脸皮,放下身段,与一个小辈吵红了脸?是不是有些,呵呵......” 闻听此言,那诸葛克的脸色铁青,咬牙切齿,胸中憋着一团闷气,却不好发作。在座的都是与他平辈的英雄豪杰,他若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想必日后诸葛家也再难在江湖上立足。故而此事只得作罢。 叶藏见事态发展几乎有些失控,好在及时拉回了正道,故而复又上前拜道:“叶藏在此多谢诸位的体谅与包涵。也请诸位放心,老夫花费了将近一生的光景寻找那《广武遗志》,自然是不会欺骗诸位。只是兹事体大,在英雄大会结束之前,实在不好给诸位一一观看。但请诸位相信老夫,也相信叶家,老夫愿以叶家百年之声誉做担保,此事定无半点差池!” 话音刚落,那身为叶藏旧友故交的天义营天命将军的杨雄便站起身来,面向那叶藏拱手抱拳道:“我与叶兄数十年前曾有交情,虽长时间无有来往,但我愿意相信叶兄的为人,相信叶家。天义营愿意同叶家一同担保,请诸位放心!”见叶家与天义营都用自家的声誉为那《广武遗志》的真假做了担保,遂再无有人质疑此事。 诸事皆毕,终于也可以开始英雄大会,不想又有人问道:“叶老庄主,虽然是比武切磋,点到即止。但这比武也该有个规矩,还是提前讲明的好,莫要到时说不清楚,横生枝节,又惹出甚么乱子来。”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五十四回 黑白自有佛陀言 叶藏闻言遂将这比武的规则向诸位讲个清楚:“此次比武夺魁,乃是以擂台制进行。首先请出一位自告奋勇的英雄好汉,做这第一位擂主,随后其余人皆可上前挑战,若胜,则取而代之,成为新的擂主,接受后来之人的挑战。若败,则擂主保持不变,继续守关。每个门派最多可派上三名弟子参加比武。以最终站在擂台上的擂主为胜者。诸位可有异议?” 各大门派各路英雄皆无异议,此事遂就此定下。“在此之前,老夫先为诸位介绍一下此次前来参加英雄大会的各路英雄名号!”随后,叶藏便开始对照那请柬名册一一报号,凡报到名号者便起身向诸位英雄行礼,以示尊重与隆重。但这名号自然是名门正派才有,至于那些江湖宵小,则无人理会。 “东方剑派,掌门邱洪鸣,并护法长老李昭、游力!”“西方剑派,副掌门林远智,并首席弟子唐觉、陈天时!”“南方剑派,掌门楚桓,并首席弟子宋元山、王腾!”“北方剑派,掌门公孙修,并首席弟子张文白,李如霜!”“伏龙寺,方丈了空,并武僧玄智、玄法!”“天义营,天命将军杨雄,并护法陈达、李广虎!”“一叶剑门,门主秋红泪,并护法孙思齐!”“江南诸葛世家,家主诸葛克,并长子诸葛剑!”“金刀教,教主乔冬!”“污衣帮,帮主韩宁!”“南疆紫衣神教,教主云雀,并日月双使者金羽、银眸!”“漠北烈马帮,帮主马洪!”“海外鲸云岛,岛主楚南珠!”...... 不知说了多久,眼看着一位位有头有脸的英雄起身复又坐下,一个个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神情,神采奕奕。那坐在最末端的令狐厌心中却是五味杂陈,既是庆幸欢喜自己以天王教的身份坐在如此之大的武林盛会之上,与各路英雄豪杰平起平坐,可转念一想,自己在众人的心中想必还是魔教的印象,终是难与这些名门正派相提并论,故而有些惴惴不安。正该此时,只见那叶藏毫不犹豫的徐徐抬起头来,对着众人朗声读道:“天王教教主,令狐厌!” 此言一处,这原本嘈杂无比的青鸾峰上却登时鸦雀无声,不知是令狐厌的这个名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还是那天王教的名声太大,一时间众人都处于一种错愕之中,无能回过神来。而当众人反应过来之时,便彻底炸开了锅,这反应甚至要比先前提起《广武遗志》之时还要强烈,众人纷纷站起身来,面带不悦,争论不休。 而那本该起身谢礼的令狐厌却面无表情的坐在远处,一言不发,只顾冷笑摇头。叶藏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如此情形,但他并不后悔这么做,反倒是尽心竭力的维持秩序,高声喊道:“诸位!权且安静!权且安静!可否听我一言!”奈何这话非但没有叫那些躁动的各大门派平息下来,反倒刺激着他们愈发愤怒,干脆一拥上前,将那叶藏一干人等尽皆围住,叫他们插翅也难飞。 “叶老庄主,我们好歹也是看在你面子上才来参加这甚么英雄大会!没想到你竟然还和魔教暗通款曲,实在是叫我们失望透顶!今天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就是!叶老庄主,英雄大会焉能邀请魔教参加!那岂不是在说,我们这些名门正派甘愿与那魔教为伍,同流合污么!”“甚么英雄大会,我看分明是狗熊大会!”一时间,众人争论不休,纷纷上前指责那叶藏,认定他勾结魔教,实是要暗害各大门派,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可叶藏在被指责之时,还在保护着身后叶居霜三人,生怕他们也被连累。而那令狐厌不愿叫叶藏为难,也不愿与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小人为伍,无奈之下便起身冲着那被人群包围的叶藏拱手拜道:“诸位!既然诸位英雄容不下我令狐厌,那我便就此告辞了!”说罢,就要拂袖而去。叶藏见状,心有不忍,却喊道:“孩子且慢!你不该走!你虽是令狐绝之子,但你何曾做过甚么伤天害理之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爹令狐绝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不然怎会绰号,心狠手辣三眼魔君?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小子可是令狐绝的二子,又能好到哪去!依我看,一天是魔教,一辈子都是魔教!宜当尽早除之!”有人如此说道。众人皆附和。但叶藏见令狐厌已然停下脚步,便松了口气,复又接着说道:“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 先前憋了一肚子气的诸葛克便趁机质问道:“叶老庄主,你究竟想说甚么!再不如实交待实情,休怪我们认定你私通魔教,图谋不轨!”可那叶藏也不愿屈服,而是如实说道:“首先,并非是老夫邀请天王教前来参加英雄大会,而是这孩子以天王教教主的身份不请自来。老夫见他待人诚恳,真诚可靠,虽骨子里还透着些许邪气,但他本性不坏,又未曾做出甚么伤天害理之事。更是颇为难得,怀有一颗侠心,老夫深觉不应当区别对待,故而这才邀请他参加这次英雄大会。” 叶藏等人似乎都料到了接受那令狐厌的请求会是甚么下场,但却没有一个人临时变卦反悔。一旁的令狐厌见叶藏如此煞费苦心的为他说话,更是五味杂陈,感慨良多,泪眼朦胧,一时间思绪万千,不知该做些甚么。可有人闻言却冷笑着说道:“可笑之极!可笑之极!竟然对魔教怀有如此想法,若他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都胸怀侠心,那难不成我们这些名门正派,都怀着一颗魔心么!” 闻听此言,那叶藏也有些无措,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苦口婆心的劝道:“请诸位听我一言,给我叶藏一个面子!且容他参加这场比武,我情愿为他担保,为天王教担保!”可有人却反驳道:“呵呵,叶老庄主,只怕你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这并非是你叶家一家之事,更是关系到中原武林的安危,兹事体大,其实你叶家能担保的!” “诸位,诸位,我听说那天王教已然覆灭,令狐绝也早已身死。如今只有少数余孽还在江湖之中游荡。不想如今却撞见了这个天王教的少魔君!依我看,不如我等合力,将他杀了,为江湖除害,以证天地大道!”有人这般提议道。此言一出,众人皆响应附和,纷纷振臂高呼,高举兵刃,正欲回身一齐出手,将那独自一人的令狐厌剿灭,这样天王教便再无东山再次之日。 此时此刻,那叶藏还在尽心竭力,劝阻众人不要如此,那尹温烈,叶居霜与莫随风也纷纷上前劝说阻拦,但那些红了眼的江湖中人似乎已然按捺不住,誓要杀了那令狐厌来证明自己名门正派的身份。但却依旧有一些门派不愿动手,依旧坐在原处,不动声色。“呵呵,就凭你们,想抓住我,还嫩了些!”令狐厌自顾自冷笑一声,他亦有自知之明,知晓仅凭一己之力实在难与这些高手为敌,方想凭借自己杰出的轻功逃离此地,扬长而去,不想那叶居霜却高声喊道:“亏你们还自称名门正派,光明磊落,竟然以多欺少,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一个年轻人!难道你们不觉得害臊么!” 此言一出,倒是有些作用,叫那些群情愤慨的江湖人逐渐安定下来,面面相觑,左顾右盼,不知该如何行事。叶藏等人这才发现,这些江湖中人,尤其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与江湖散人,他们多半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没有自己的主见,而那些名门大派的态度才是他们追随的风向。而这些名门大派多是爱惜羽毛,在意名声之人,一旦对他们点明,此事若传扬出去,多半会有如门声,这些人便投鼠忌器,犹豫起来。 正当叶居霜等人得到喘息之机,稍稍放松之时,不想又有人在其中教唆挑拨道:“对待魔教本应该斩尽杀绝,何须以江湖规矩待之!天王魔教,人人得而诛之!此并非以多欺少,乃是伸张侠义!”果不其然,这一群干柴在接触到那有心之人放出的火星之时便又噌的燃起,转眼便是冲天大火,眼看着众人一步步朝那令狐厌逼近,叶藏等人却无能为力,正欲上前帮那令狐厌一把,与他携手并肩,同生共死,不想人群之中忽闻一阵礼佛诵经之声,众人错愕,忙回头看去。 却见那了空禅师领着自己的两员武僧盘坐在地,手中敲打着木鱼,转动念珠,微闭双眸,口中还在念诵着不知名的经文。众人被他吸引目光,故而问道:“老禅师此为合意?”只见那年逾七旬的了空禅师依旧精神抖擞,神采奕奕,丝毫不显老态,站起身来便对众人合掌拜道:“老衲还有一言,不知诸位肯听否?” 众人欣然领教,那禅师遂开口道:“云何名因语。现在因中说未来果如我所说。善男子。汝见众生乐杀乃至乐行邪见。当观是人即地狱人。善男子。若有众生不乐杀生乃至邪见。当观是人即是天人。是名因语。云何果语。现在果中说过去因如经中说。善男子。如汝所见贫穷众生颜貌丑陋不得自在。当知是人定有破戒妒心嗔心无惭愧心。若见众生多财巨富诸根完具威德自在。当知是人定有戒施精勤惭愧无有妒嗔。是名果语。云何因果语如经中说。”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尔时佛告忉提耶子首迦长者言。首迦长者。我当为汝说善恶业报差别法门。汝当谛听。善思念之。是时首迦即白佛言。唯然世尊。愿乐欲闻佛告首迦。一切众生。系属于业。依止于业。随自业转。以是因缘。有上中下差别不同。或有业能令众生得短命报。或有业能令众生得长命报......”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五十五回 一马当先有神丐 众人不解其意,面面相觑,奈何这了空禅师德高望重,伏龙寺更是高手如云,故而不便发作,还是耐着性子静静聆听下去。而那老和尚仍在自顾自的诚恳念诵道:“复次长者。若有众生。礼佛塔庙。得十种功德。奉施宝盖。得十种功德。奉施缯幡。得十种功德。奉施钟铃。得十种功德。奉施衣服。得十种功德。奉施器皿。得十种功德。奉施饮食。得十种功德。奉施靴履。得十种功德。奉施香华。得十种功德。奉施灯明。得十种功德。恭敬合掌。得十种功德。是名略说世间诸业差别法门。” “佛告首迦。有十种业。能令众生得短命报。一者自行杀生。二者勤他令杀。三者赞叹杀法。四者见杀随喜。五者于恶憎所。欲令丧灭。六者见怨灭已。心生欢喜。七者坏他胎藏。八者教人毁坏。九者建立天寺。屠杀众生。十者教人战斗互相残害。以是十业。得短命报复有十业。能令众生得长命报。一者自不杀生。二者劝他不杀。三者赞叹不杀。四者见他不杀。心生欢喜。五者见彼杀者。方便救免。六者见死怖者。安慰其心。七者见恐怖者。施与无畏。八者见诸患苦之人。起慈愍心。九者见诸急难之人。起大悲心。十者以诸饮食。惠施众生。以是十业。得长命报” “尔时世尊。说此法已。首迦长者。于如来所。得净信心。尔时首迦。头面礼佛。作如是言。我今请佛。往舍婆提城。到我父所。忉提长者家。愿令我父及一切众生。长夜安乐。尔时世尊。为利益故。默然受请。尔时首迦。闻佛所说。心大欢喜。顶礼而退。” “若当来世佛诸弟子,已占善恶果报得相应者,于五欲众具得称意时,勿当自纵以起放逸。即应思念,由我宿世如是善业故,今获此报,我今乃可转更进修,不应休止。若遭众厄种种衰恼不吉之事,绕乱忧怖,不称意时,应当甘受,无令疑悔,退修善业。即当思念,但由我宿世造如是恶业故,今获此报,我今应当悔彼恶业,专修对治及修余善,无得止住懈怠放逸,转更增集种种苦聚。是名占察初轮相法。 “复次,若未来世诸众生等,虽不为求禅定智慧出要之道,但遭种种众厄,贫穷困苦,忧恼逼迫者,亦应恭敬礼拜供养,悔所作恶,恒常发愿,于一切时一切处,勤心称诵我之名号,令其至诚,亦当速脱种种衰恼,舍此命已,生于善处。 “复次,若未来世诸众生等,一切所占,不获吉善,所求不得,种种忧虑,逼恼怖惧时,应当昼夜常勤诵念我之名字。若能至心者,所占则吉,所求皆获,现离衰恼。“” “若人虽学如是信解,而善根业薄,未能进趣;诸恶烦恼,不得渐伏;其心疑怯,畏堕三恶道,生八难处,畏不常值佛菩萨等,不得供养听受正法;畏菩提行难可成就。有如此疑怖及种种障碍等者,应于一切时一切处,常勤诵念我之名字。若得一心,善根增长,其意猛利。 众人仍不解深意,可听罢这一番经文后,心底倒是平静了许多,但想那魔教教主就在眼前,焉能放过,遂问道:“恕我等愚钝,不知禅师深意,烦请禅师为我等讲明开化。莫非禅师让我们放了这魔教中人么?”那了空禅师遂为众人解释道:“阿弥陀佛。善恶有定,却非绝对,亦非恒久不变。且一人之罪,何以沿袭至子孙?休说那令狐绝究竟是否身犯无赦之罪,即便果真如此,他的罪孽也随着他的故去而烟消云散,因果循环,却不该由后人承担。” 说罢那老禅师便缓步走上前去,慈蔼的双眸笑眯眯的望着那表情严肃,时刻不肯放松皆被的令狐厌。而那令狐厌见他朝自己走来,心中没底,生怕此人对自己不利,故而当即破口大骂道:“老和尚,你想做甚!”奈何此言一出,又有江湖中人反驳斥责他道:“大胆小贼!休要对老禅师无理!”令狐厌心虚胆怯,下意识的后退半步,见他如此慌张,尹温烈等人正欲上前帮忙,不想却被叶藏拦下:“放心。了空方丈德高望重,乃是如今武林之中最有名望之人,有他保护令狐厌,想来此事已无大碍。”尹温烈等人这才安心。 且看那了空老禅师缓步上前,全然不顾那令狐厌凶悍的眼神,却拉住那令狐厌的手腕,牵着他朝众人走去。这为颇为神秘的老禅师其实根本没有用多大的气力,可令狐厌分明感受到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自己,使自己不得不跟上前去。而那了空老禅师则拉着令狐厌对众人说道:“敢问在座的各位英雄好汉,哪个人手上不沾着他人的鲜血?哪个人不是罪业满满?你们是否敢扪心自问,你们杀的每一个,都是无辜的么?” 闻听此言,那些自诩名门正派,光明磊落的伪君子竟沉默不言,不敢应声,纷纷心虚的垂下头去,而此时那老禅师复又说道:“诸位英雄,你们只看到令狐绝的凶恶,可你们何曾见过这位小施主为非作歹,伤害无辜?故而勿要理所当然的将他人胡乱定罪,免得害人害己。”“老禅师所言甚是。”众人闻言恍然大悟,自惭形秽,皆纳头行礼,既算是对那老禅师表示由衷的敬意,也算是向那令狐厌致歉。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了空见自己复又化解了一场干戈,了解了一段恩怨,自然是欣喜非常,长叹一声又睁开双眼对众人说道:“魔非魔,道非道,魔道本同源,皆在一念间。恶念但起,道亦成魔。释然空相,魔亦为道。事故万事无常,只消放下屠刀,心存善念,则所谓的魔教又与在座的诸位,有何差别?”众路英雄好汉闻言齐声拜道:“老禅师一言,有如醍醐灌顶,暮鼓晨钟,叫我等拨云见日,茅塞顿开,理当遵循谨记。” 诸事皆毕,想来各路英雄再无其他异议,而那了空禅师便对不远处的叶藏说道:“叶庄主,想来这英雄大会,终于可是开始了。阿弥陀佛。”叶藏大喜,忙致谢道:“老夫多谢了空方丈。”话音刚落,各大门派的掌门便坐回原位,而那些小门派及江湖散人,则立在他们身后,不愧是江湖中人,眼看着将要比武,一群人顿时杀气腾腾,遮天蔽日,好生骇人。且看那叶藏,踱步至擂台正当间,便朗声说道:“老夫宣布!今日英雄大会,正式开始!便请诸位英雄豪杰,各显神通。切记,点到即止!” 说罢,环顾四周,又问道:“不知哪位英雄,敢先行出阵,做这第一任擂主?”话音刚落,但闻人群之中一声浑厚的嗓音应道:“我来!”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人群之中,一身着腌臜破布衣,臭气熏天,脏污不堪,蓬头垢面,鼻歪眼斜,腰间缀着一圈铁链儿,手里提着一柄玄铁钢鞭。整个人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似乎不大稳便。或许是因为他的打扮与样貌,周围人都下意识的与他隔开至少一尺的距离,不敢靠近,更不敢以正眼视之。 但那人却有胆量一马当先,做这第一任擂主,先不论他的武功如何,只因他有如此气魄,不少人便暗暗赞叹,倾佩他的胆量,但大多数人还是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自寻死路。说话间,且看那人已然落在擂台当中,费了不少气力才站稳脚跟,叶藏可不是个爱以貌取人的人,见有人出阵,也不顾对方的身份,便拱手抱拳问道:“敢问英雄来路,可否报个名号!” 那人并未应声,只见掌门席位之中站起一位八尺身材,身强体壮,颇为魁梧之人,那人虽是掌门,却也穿着破衣烂衫,原是污衣帮帮主韩宁。这些人虽是乞丐,但却遍布五湖四海,江湖之中耳目众多,以帮他人搜集情报和乞讨为生,只因首任帮主钻研出一套绝学武功,这才广纳门徒,拉帮结派,成了今日的污衣帮。且看那韩宁,中气十足,朗声说道:“诸位!此人乃是我帮中护法长老武文昭,虽年仅十八岁,但已深得真传。不知哪位英雄,敢上前切磋切磋?” 说罢,环顾四周,不少江湖宵小畏惧污衣帮的名头,纷纷低下头去。他们心知肚明,对于如此这般的江湖盛事而言,这些闲散的江湖宵小与那些声微力薄的小门派而言,不过是凑了个热闹,大饱眼福罢了,他们也心知肚明,此乃名门正派的舞台,一旦他们瞎凑热闹,丢尽脸面不说,更可能命丧当场。 “有哪位英雄敢上前挑战这位污衣帮的武文昭?”叶藏又为那武文昭问了一声,依旧是无人应声。此时那韩宁的表情已然愈发嚣张起来,似乎自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还未交手,便叫各大门派“望而生畏”。可正当他为自己的“威信”洋洋得意之时,忽闻人群之中又传出一人声响:“才十八岁便如此狂傲,不知天高地厚,我来会一会你!”话音刚落,但见那人左脚一跺,腾身而起,空翻几个筋斗,便落在那武文昭身前。 众人再看,原来是那东方剑派的高手,护法长老李昭。此一回正是长老对长老,不知是势均力敌,旗鼓相当,还是毫无悬念。一切都拭目以待。且看那污衣帮的武文昭颤颤巍巍抬起双手,憨笑着施礼拜道:“幸会,幸会......”可那东方剑派的李昭却是不屑一顾的轻蔑一笑,冷哼一声,望着那武文昭,草草还礼,冷言挑衅道:“久闻污衣帮的青龙玄天掌威名远扬,今日特来领教。”可那武文昭却没有用拳脚对阵的意思,还是举起自己手中的钢鞭,严阵以待,蓄势待发。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五十六回 明争暗斗藏歹心 李昭与武文昭,双昭相斗,不知情况如何。但以这群武林“君子”看来,自然是那穿着得体,相貌堂堂的李昭要更稳便些,至少在外表看来,那邋遢脏污的武文昭,实在不像是李昭的对手。但他毕竟是污衣帮的护法长老,想来那污衣帮上下皆是这般模样,而他年纪轻轻便能高坐长老之位,想来也是有些手段。 果不其然,那“比武开始”的声音刚刚落下,那武文昭原先懒散的表情登时烟消云散,霎时间严肃起来,纵身跃起,高举手中竹节钢鞭,便照头劈下。众人只知这污衣帮以拳脚掌法著称,那污衣帮的看家功夫也是青龙玄天掌,不想这鞭法也如此干练刚猛。众人惊叹之余,目光也转向那李昭,看他如何接招。 而那李昭却是气定神闲,不慌不忙,见那钢鞭照头劈下,既不闪躲,也不出剑,而是等那钢鞭距离天灵不过一尺距离之时,才蓦然出手——原来他使得是一套双剑。东方剑派中人惯用双剑,练的乃是门中角色连山归藏剑法,这剑法讲究双剑配合,循环交替,生生不息,其实防守大于进攻,但却能轻而易举的打乱对手的进攻节奏,讲究的乃是后发制人。 双剑出手,交叠额前,便将那来势汹汹的钢鞭缠住,轻轻向外一拨便将其攻势化解,颇有些四两拨千斤的意味,又见其步步紧逼,双臂舞动,那右手剑朝武文昭腰腹刺去,左手剑却揽了一道弧形,如怀抱明月,转而从侧面刺向那武文昭的脖颈。双管齐下,左右开弓,再看那武文昭,连连后退,却屡次被那李昭诡异的步法截住去路,无奈之下,便扯住钢鞭旋转起来,搅动天地翻涌,乾坤变换,宛若一道冲天而起的飓风,将那李昭逼退数步。 李昭本在那武文昭旋转起来的一刹那便察觉到了异样,本想趁此机会后撤一步,另寻良机,不想手中双剑却被那强劲的气流死死缠住,挣脱不得,无奈之下,只得暂时弃去双剑,腾身而起,见那武文昭此招极为无赖,几乎是无懈可击,无有破绽。无奈之下,只得绕着那武文昭快步兜转起来,僵持一阵,却始终无有机会下手。 原来这便是那武文昭的计策,见李昭在自己身旁逗留许久,却无从下手,正该此时,心里暗笑一声,忽地停下脚步,箭步而出,抬起手中钢鞭便蓦然朝那李昭额上打去,想来这蓄势待发却来的突然的一鞭,若是打实了,只怕是要叫那李昭脑浆迸射。但就在那武文昭出手的一刹那,双剑也飞落下来,李昭看准机会腾身而起,鼻梁正擦着那钢鞭而过,极为惊险,随后又探出双手,接过双剑,反向那武文昭背后劈去。 武文昭见状大惊,急速转身,慌忙举鞭,横在身前的钢鞭与那顺势劈下的双剑碰撞在一处,兵刃相激,火光四溅,二人顿觉虎口微麻,竟各自朝后倒退七八步,才站稳脚跟。但两人各不服气,咬牙切齿的复又上前战至一处,眼看四五十回合已过,两人仍在鏖战难分高低。不想这一番场景,在外人开来,乃是交战激烈,观赏性十足,奈何在双方的掌门开来,却是莫大的耻辱。 原来那污衣帮建帮立业并不算长,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江湖上的资历与声望远远不如身位四方剑派之一的东方剑派,在东方剑派的掌门邱洪鸣看来,污衣帮不过是一群靠他人接济的臭叫花子罢了,自然看不上眼。本以为李昭在十招之内便能将其击败,不想已然过去五十多回合仍不见胜负,想来二人定是旗鼓相当。可邱洪鸣却不愿承认,明明是自己亲自提拔上来的护法长老,难道还不是那叫花子的对手? 而在污衣帮帮主乔宁的眼中,东方剑派则是一群只会说大话,无有真才实学的花架子罢了,见这武文昭久战不胜,心里也是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是好。但终究是那邱洪鸣按捺不住,坏了规矩,竟拍案而起道:“李昭!你在做甚么!还不快将他打败!”奈何那李昭心有余而力不足,闻言也只能在心底暗暗着急。邱洪鸣知他力怯,便想着帮他一把。 但自己毕竟是一门之主,若是贸然出手,或是施放暗器,定会坏了名声,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昭在比武之中虽看不出那武文昭的破绽,但邱洪鸣却看的一清二楚,故而刻意使出那千里传音之术,暗暗屏住呼吸,以内力将喉咙之中的话语徐徐传出,正落在那李昭耳中。“李昭,他下盘不稳,攻他的下盘!” 李昭闻言,当即心领神会,趁那武文昭又挥鞭上前,看准他下三路果然无有防备,心中暗喜,便俯下身子扫出一脚,正踢中那武文昭的小腿之处。这一脚力道不轻,直叫那武文昭一个踉跄险些向前栽倒在地,但那李昭又当即抬手朝一剑朝那朝自己栽来的武文昭小腹刺去,一剑又朝那咽喉刺去。这几乎是难挡的杀招,叫人防不胜防,那武文昭更是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出手! 奈何那咽喉处仍被锋利的剑尖刺破一个血点,殷红的鲜血便徐徐渗出,甚是可怖,幸得那武文昭及时出手,用钢鞭抵在身下,才避免一劫,但即便如此,那武文昭还是吊着一口气,险些就要去那鬼门关走上一遭,满头大汗,战战兢兢,一时间还未从方才的惊险之中回过神来。 “点到即止,还请二位就此收手!”见二人虽僵持不动,但胜负已分,故而这叶藏忙上前将二人来开,也趁此机会宣布道,“本次比武的胜者是,东方剑派的李昭!”此言一出,现场只有那东方剑派的几个人与少数想要巴结东方剑派的江湖散人传出稀稀拉拉的掌声,明眼人都能看出,李昭这一场赢得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先前两人还是势均力敌,不知怎的,忽然如有神助一般,稀里糊涂的便赢下了这场比武。 “你他娘的,使甚么下三滥,玩阴的!”乔宁见那李昭若不是专攻武文昭下三路,也不见得取胜,故而心中咽不下这口气,一时间气愤不已。但那侥幸赢得此场比武的李昭却是得意洋洋的说道:“比武切磋,虽是点到为止,但却未讲明一定要攻上中三路。乔帮主这么说,莫非是输不起么?” 乔宁闻听此言,本是个火爆脾气的他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前将那李昭撕成一堆碎肉,方解心头之恨。可那李昭还不知好歹,得了便宜还卖乖,又转过身去对那捂住脖颈伤口的武文昭笑 (本章未完,请翻页) 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小子,莫要太过狂妄!”此言一出,又惹得周遭围观的江湖中人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李昭不讲规矩,也有人说他是真性情,真好汉,一时间众说纷纭,说法诸多,不做论断。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此人出手极为狠辣,若非是名门正派中人,恐怕早被被人论做魔教。”那站在叶藏身后的尹温烈见状自顾自的轻叹一声道,“呵,真是出身决定命运。但正派出身就一定正派么?魔教出身就终生魔教么?我看未必。”叶居霜闻听此言甚是赞同,连连点头称是。而那叶藏听后却转过头来,颇有深意的望了一眼尹温烈,并未多说甚么,叫尹温烈满头雾水,不解其意。 “如此的擂主,已然从污衣帮的武文昭变为东方剑派的李昭,不知接下来有哪位英雄,敢上前比武切磋?”叶藏迈步而出,朗声问道。当原本嘈杂喧闹的擂台周围却因此安静下来,鸦雀无声。那污衣帮的名声远不如东方剑派,即便如此当初也没有多少人愿意上台比武。而如此东方剑派的人坐擂台,又是高坐护法长老之位,更是见了方才的比武,无论是忌惮东方剑派的名声,还是忌惮此人的武功,都没有多少人愿意上台。 毕竟一旦上台,哪怕没能获胜,都可能是和东方剑派结下了梁子。邱洪鸣自然也深知这个道理,故而十分满意的环顾四周,见众人皆按兵不动,心中不禁暗喜,眉眼之中难藏笑意,等了许久仍不见有人出阵,故而站起身来,拱手便说道:“承蒙诸位抬举我东方剑派,看来这次的比武......”可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打断。“李昭休要猖狂!老子来会一会你!” 敢打断邱洪鸣说话,在众人面前自称老子的,只怕这江湖之上也无有几人,不是本事过人就是不知死活,但不知那乔宁是属于哪一类。邱洪鸣与李昭那尴尬的笑容还僵硬在脸上,众人循声望去,但见那气势汹汹,凶神恶煞的乔宁缓步走上擂台,逼近那李昭。李昭也心虚胆怯的暗暗咽了口气,想来若非邱洪鸣暗中相助,自己连区区一个武文昭都难以战胜,而如此又该如何应对这污衣帮的帮主? 众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只因那乔宁分明来者不善,此一局只怕那李昭凶多吉少。邱洪鸣心中更是没底,只得再用那千里传音之术对李昭暗暗说道:“莫要惊慌,小心应对!我在暗中助你一臂之力,寻见他的破绽,届时你再出手!”见有邱洪鸣撑腰,那李昭也有了些许胆气。恶战一触即发! “比武开始!”叶藏一声令下,话音还未落,那乔宁只大喝一声,便叫那心虚胆怯的李昭吓得魂飞魄散,好歹也是东方剑派的护法长老,此时却被震落双剑,简直将脸面丢尽,邱洪鸣也没有眼看,周遭嬉笑声不已,那李昭却慌忙弯腰拾起双剑,奈何手脚颤抖,不由己心。 再抬头之时,却见那身材魁梧的乔宁有如一头发了狂的野牛一般,朝自己扑来。李昭被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震在原地呆若木鸡,一动不动,惊慌之余只得仓皇抬起手中双剑,极为木讷的朝前刺去。 (本章完) 。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五十七回 连山归藏平青云 可那曾打败武文昭的双剑在面对气吞山河的乔宁之时,却显得绵软无力,不堪一击。果不其然,那乔宁面无惧色,更无半点动容,不仅未曾后退半步,反倒迎头而上,正往来剑锋所向的方向奔去,眼看着那剑尖距离乔宁不过三四尺远,那李昭心里一横,紧咬牙关,便要与那乔宁生四相搏,也顾不得甚么比武规则,点到为止,一心想要赢下这场比武,免得被那邱洪鸣责怪。 不想那乔宁却冷笑一声,好似成竹在胸,胜券在握,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气定神闲,依旧箭步上前,将聚在胸前已久的双掌猛然打出,那动作干净果断,刚猛霸道,而手掌之间,那浑厚纯净的内力以青色气团为具象表现,翻涌奔腾,随着那手掌运转,在乔宁发出这一掌的同时,那青色的内力登时化为一条金眼赤须碧鳞青龙,张开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呼啸着朝那李昭扑去。 并非是那李昭毫无防备,他早料到这乔宁既然敢朝自己的双剑奔来,定是有所防备,但他却低估了这乔宁的实力,眼看着那青龙朝自己奔来,竟妄图用手中双剑将那内力化成的青龙劈开,可那势不可挡的青龙大有气吞山河之力,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便将那李昭的双剑吞噬。想那李昭,双眼瞪圆,惊诧万分,惊恐万状,眼睁睁的望着自己手中双剑化为齑粉,灰飞烟灭,只剩下手中两只光秃秃的剑柄,让他错愕不已。 可那吞噬了双剑的青龙却没有停下脚步的预兆,而是继续前进,李昭依旧呆愣原地,任那邱洪鸣如何的提醒他也无法从自己的恐惧之中挣脱出来,而是被那青龙撞中胸脯,飞将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跌出擂台,面无血色,抽搐不已,口吐鲜血,看来内伤不轻。邱洪鸣见状,勃然大怒,噌的站起身来,倒也来不及在意那昏死在脚边的李昭,而是先指着那擂台上洋洋得意,面带微笑的乔宁厉声骂道:“乔宁!你欺人太甚!” 说罢,便腾身而起,空翻数个筋斗,在半空连踏数步,双臂一振,身后便飞出两把宝剑,随着那邱洪鸣的双臂摆动,径直朝那乔宁奔去。“大胆乔宁,竟敢打伤我东方剑派的护法长老!今日便叫你见识见识真正的连山归藏剑!”话音刚落,那悬吊在乔宁头上的两把宝剑便极快的旋转起来,而那邱洪鸣则俯身跃下,一脚便朝那乔宁面门踢去! 乔宁忙举双拳封住那凌空一脚,奈何头顶那两把剑却突然落下,乔宁忙纵深闪开,不想那邱洪鸣却复又一脚朝其胸膛踢来。“来的好!”乔宁终于不再后退,先是左脚后撤半步,绷紧弓步,正要气运丹田打出那青龙玄天掌,不想还未施展出功力,那邱洪鸣又一掌斜劈直下。乔宁大惊,抬掌去挡,不想那宝剑自左肋下飞过,留下一道猩红的血痕,乔宁身形暴退,连退出七八步远,还未曾站稳脚跟,又是一柄宝剑自后,贴着那脖颈飞过,也划出一道血痕。 方才乃是那邱洪鸣手下留情,顾及那污衣帮的势力与比武切磋的原则,才刻意收手,否则只怕那一剑便能取走乔宁的性命。这场比 (本章未完,请翻页) 武若是到此为止,那胜负一眼了然,但乔宁却并不服气,恼羞成怒,咬牙切齿,用手掌贴了贴那肋下与脖颈处的鲜血,愈发气氛,断喝一声,便又大步流星超前冲去。这次那邱洪鸣并未阻止他施展招式,且看那乔宁,双脚一跺,以腰为轴,宛如炮弹一般冲天而起,于半空之中舞动双掌,只见那纯青的内力绕体徘徊,奔涌如浪,逐渐化为龙形。 众人本以为此又是那乔宁方才必杀李昭的那一招,不想乔宁可不会如此小视邱洪鸣,片刻之后,那一团青云便化为九条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青龙,随着那乔宁的一声断喝与猛然推出的双掌,九条龙争先恐后的向那邱洪鸣扑去,仿佛下一刻便会将邱洪鸣撕成碎片一般。但那邱洪鸣却冷笑一声,似乎不将乔宁这使尽了浑身解数的一招放在眼里,反倒愈发轻蔑。但即便如此,他却没有怠慢,而是将手中双剑掷出,复将袍袖一挥,那双剑便宛如繁华一般绽开,又在身前极快的旋转起来。 一时间,且看那风云激荡,天地变色,邱洪鸣左右两臂交替挥动,宽大的袍袖翻飞舞动,而那挡在身前的两柄宝剑旋转的愈发急速,残影连连,不见踪迹。而那从天而降的乔宁,掌心飞出的九道青龙遮云蔽日,咆哮如滚雷,翻腾如云海,一时间,擂台之上气浪翻涌,瞬间炸开,刺耳的轰鸣声几乎将场边那些惊叹不已的江湖宵小耳膜震破,更是叫不少人都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免得被如此强大的内力碰撞误伤。此时此刻,那擂台旁除了少数真正的高手以外,都退出至少一丈的距离。 下一刻,那吞噬天地的青龙便与那急速旋转的剑花撞在一处,但令那乔宁未曾想到的是,那绚丽的剑花竟宛如一只剪刀,将那张牙舞爪的青龙尽皆搅碎,青色的内力登时烟消云散,瞠目结舌的乔宁坠下身来,自己引以为傲的掌法被人硬生生破解开来,并非是找到了他的破绽,而是以更为深厚的内力与精妙的剑法将他的内力击碎,可正当那乔宁恍惚之间,还未曾回过神来之时,那消散的青云之后,又飞出一脚,将那乔宁也踢翻在地,飞出两三丈远,若非是场边众人合力将其拦下,只怕那乔宁也保不住这条性命。 再看那擂台之上的邱洪鸣轻身落地,挽了个剑花,那双剑复又消逝在他的背后,好似从来不存在一般,周围之人啧啧称奇,皆道邱洪鸣剑法高超,不愧是屹立江湖数百年的东方剑派,连山归藏剑名不虚传。而邱洪鸣傲立擂台之上,换股四方群雄,目光极为傲慢轻蔑,最终对那面无表情的叶藏说道:“叶老庄主,这下该宣布谁胜谁负了罢?” 叶藏闻言微微颔首,点了点头,便站出身来说道:“此一局,东方剑派,邱洪鸣掌门胜出。不知还有哪一位英雄豪杰,想要上前讨教?”邱洪鸣自认为此时已然无有人敢上前应战,环顾四周,果然如此。那些名门正派的掌门心有顾忌,爱惜羽毛,见了此一场争斗后,自知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战胜邱洪鸣,故而不便出手。一旦草率出手,若是未能取胜,丢了自己的颜面不说,更是有损 (本章未完,请翻页) 门派的尊严。而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与江湖宵小自是不敢与东方剑派叫板,也没有那个实力,故而不敢作声。 一时间,无有人再敢出阵,乔宁与邱洪鸣一战非同凡响,众人既没有把握战胜邱洪鸣,也不敢得罪东方剑派,故而面面相觑,不敢应声。叶藏只得又问了一遍,依旧是无人出阵,无奈之下,他只得要宣布这东方剑派的邱洪鸣掌门便是今日比武切磋的胜者,也将是获得《广武遗志》的义军统领。各门各派的掌门甚至已经站起身来,想要祝贺那邱洪鸣摘得桂冠,但不想也叶藏还未张口,忽闻天边传来一阵声音。 “叶老庄主慢开金口,小女子不才,想来会一会这位邱掌门。” 闻听此言,众人大惊。不见其人,料定她此时距离众人较远,可这声音却极为清晰,想来此人功力不浅。可这分明是个年轻女子的嗓音,年纪轻轻就敢说出如此大话,实在叫人匪夷所思。邱洪鸣的笑容复又僵在脸上,徐徐消散,嘴角止不住的抽动着,那愤怒的双眼一个劲的咕噜噜转着,想要找出那说话捣乱之人,却寻不见其踪迹。那声音复又响起在众人耳畔,众人扬头去看,四处寻找,却始终寻不见那人的方位。仔细辨别,这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叫人分不清究竟是真是假。 “这位英雄,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为何不肯现身?”叶藏闻声快步赶上前去,拱手抱拳,朗声问道,不想却无人应声。叶藏复又问了一遍,依旧是鸦雀无声。正当众人疑惑间,不想那擂台之上的邱洪鸣朗声大笑道:“哈哈,想来是哪位武林同道不满我邱某人夺魁,故而站出身来欲与我切磋。邱某人必当欢迎,全力以赴,不留遗憾!但请尊驾献身,而不是背后捣乱,有失体统!” 此言一出,众人也皆认为这定是哪个心里不服气又不敢现身与邱洪鸣过招的家伙暗中捣乱,一时间议论纷纷,指指点点。而此时那叶藏也未曾放弃,仍在寻找及询问那人的踪迹,也求他速速现身:“烦请这位女英雄快快现身!否则,按照英雄大会的规矩,这次的魁首理当是东方剑派的邱掌门!”假仁假义,心怀鬼胎的邱洪鸣表情古怪,似乎在心底暗暗琢磨些甚么。垂下眉眼沉思一阵,刚抬起头来,眼前却神不知鬼不觉的多出一名女子。这女子既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邱洪鸣的身前,不叫任何人察觉,想来取走邱洪鸣的性命也不过弹指一挥间,故而惊得那邱洪鸣后撤半步,胆战心惊,许久才恢复平静。 众人也察觉了眼前的异样,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再看那女子: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眉似青柳,眼若秋潭。肤白如雪,吹弹可破。明眸皓齿,朱唇一点。英姿飒爽比男儿,巾帼本色显风姿。身着一袭白衣,上绣天青色飞叶簇金线团花,外笼一席朦胧轻纱,身后背着一只墨色的竹斗笠,腰间悬着两柄宝剑,一剑有如枯松,一剑有如溪云,俱是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刃,江湖人穷尽一生都想得到一件趁手的神兵利器,却求而不得。可此人却能同时拥有两把,实在是少见。 (本章完) 。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五十八回 白衣负雪饮长歌 众人正心疑间,不知从哪里冒出这么个绝不简单的女子。那心间本有怒火的邱洪鸣却不敢发作,如临大敌。他分明从这“小女子”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纵使这女子面容姣好,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奈何眼眸之中却藏着一抹傲视群雄的轻蔑与傲气,故而才显得整个人如此挺拔。擂台周边围观的一众江湖中人则暗中议论纷纷,不敢高声。 再看那邱洪鸣,神情严肃,小心翼翼的拱手抱拳,施礼问道:“某乃是东方剑派掌门邱洪鸣,不知阁下尊姓大名?”谁知那白衣女子闻言却拱手笑道:“无名小辈,江湖草莽,哪里敢当邱掌门这般厚待?小女子无有名号,来自孤山。此次是特来参加英雄大会,欲与名震江湖的邱掌门过上几招。小女子才疏学浅,武艺不精,还望邱掌门高抬贵手,点到为止。” 而那邱洪鸣闻听此言,嘴角止不住的轻轻颤动着,皮笑肉不笑的还礼说道:“那是自然。承让,承让。”说罢,那白衣女子复又转过身去,面向那同样满头雾水的叶藏拱手施礼,只不过比起对待那邱洪鸣,倒是要恭敬许多:“小女子未曾收到邀请便贸然前来,略显唐突,还望叶老庄主莫要怪罪。”叶藏还礼拜道:“姑娘言重了。英雄大会并非是各门各派的英雄大会,而是整个江湖的英雄大会。各路英雄豪杰,无有门派之见,共襄盛举,组建义军,乃是天命,又岂会在意出身来路?” “这便最好了。照这么说,小女子也可以参加英雄大会?”那白衣女子颇为欣喜的笑道。叶藏忙应声答曰:“正是如此。但烦请姑娘报个姓名,以便行事。”那女子见此时已然隐瞒不过,只得苦笑两声说道:“也罢。既然叶老庄主也问及此事,我也不好再隐瞒了。” 众人闻言皆屏住呼吸,想来此人出身定不寻常,或是隐居世外的高人子孙前来参加英雄大会也说不定,大有争夺魁首之势。气氛逐渐紧张起来,所有人的目光此时此刻都聚集在那俊逸非凡的白衣女子身上,但见她气定神闲,悠然自得的拱手对周围的一众江湖人拜道:“氤氲山庄,沈念星。”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陷入了无尽的沉默,好似在一锅热水在沸腾之前的沉寂,等到达到那临界值,沸腾的热水便会溢出。 果不其然,下一刻,这群江湖人便炸开了锅,不仅如此,就连各大门派掌门都错愕不已,惊诧的站起身来,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而那站在沈念星身后的邱洪鸣更是表情僵硬,双眸之中充斥着惊诧与难以置信。倒是那叶藏稍镇定些,缓步上前,依旧行礼问道:“敢问可是鹤林崖上氤氲山庄的少庄主?” “正是小女子。”沈念星笑道。此言一出,众又哗然。鹤林崖上氤氲山庄,谁人不知哪人不晓。武功精奇超群,剑法独步江湖。侠肝义胆,声名远播。但有一点,氤氲山庄已然多年不曾顾及江湖中事,不知为何今日氤氲山庄的少庄主亲自出山,竟然是为了这场英雄大会。不知是叶藏的脸面够大,能请来这等泰山北斗级的人物,还是那不问俗事,从不与人争斗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氤氲山庄中人也觊觎那《广武遗志》。 “呵呵,未曾想到氤氲山庄的少庄主能亲临英雄大会,与邱某切磋武艺。荣幸之至,荣幸之至。”邱洪鸣阴沉着脸,却强扯住几分笑意来,有些尴尬的冷笑道,“邱某早有意向,想要与令尊结交,但一直无有机会,今日得见少庄主真乃三生有幸。”可不想那沈念星丝毫不顾及邱洪鸣的身份,也不给他留有任何的脸面,当即笑着反驳道:“邱掌门说笑了。我爹从不过问江湖中事,邱掌门还是早日放弃这种想法罢。” 闻听此言,那邱洪鸣险些气绿了脸,奈何有碍于对方身份的特殊,不好发作,又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故而只得哑巴吃黄连,独自咽下这哑巴亏。周围的江湖散人见邱洪鸣如此吃瘪,竟皆窃笑起来。但邱洪鸣却并未就此罢手,屡次遭受那沈念星的羞辱,他便一直计划着也羞辱一番这沈念星,沉思许久,终于冷笑着问道:“说甚么一直不问世事,今日不也为这《广武遗志》出山了么?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不想那心思颇多,古灵精怪的沈念星哪里会甘心吃下这等亏,轻笑一声当即回答道:“邱掌门此言差矣。今日氤氲山庄重出江湖,非是为了那《广武遗志》而来,而是为了那《广武遗志》的主人而来。”闻听此言,邱洪鸣又冷笑着质问道:“有何差别?”沈念星答曰:“自然有差别,氤氲山庄不想参与江湖纷争,也不想独占那《广武遗志》。只是对这传世兵书最终花落谁家颇感兴趣。如此宝物,若是使其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中,暂不说暴殄天物,岂非是江湖的一场浩劫?” 说罢,那沈念星还煞有介事的望了一眼咬牙切齿的邱洪鸣,在座之人几乎都能听出,这番话分明是在针对眼前的邱洪鸣。若不是沈念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广武遗志》相比就要落在他的手中。邱洪鸣自然也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恼羞成怒,气愤不已,双臂一振,轻喝一声,身后便飞出两把宝剑,回旋入手,交叠身前,错开脚步,如临大敌。“光说不练假把式,氤氲山庄究竟有几斤几两,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再说!” 沈念星见状笑道:“早就有所耳闻,东方剑派的连山归藏剑极为精妙,历代掌门的双剑更是为人称赞不已。正巧我氤氲山庄也精研剑法多年,正好会一会邱掌门手中双剑。”说罢,双手在腰间轻轻一蹭,那松止剑与云溪剑便噌的飞出剑鞘,也落在掌中,横于身前,想来已然准备就绪。叶藏剑此二人的一战已然不可避免,故而上前宣布道:“这一场,乃是由氤氲山庄的沈念星姑娘,对阵东方剑派,邱洪鸣掌门。比武开始!” 话音刚落,那邱洪鸣不敢怠慢,他从未与氤氲山庄的人打过交道,但想来盛名之下该是无有无能之辈,故而心里没底,便想着全力以赴,一上来便使出浑身解数,要将那沈念星压制住,自己才有获胜之机。故而双臂一阵,怒喝一声,便将那双剑猛然朝沈念星掷出,又腾身而起,空翻数个筋斗,连出两脚,正踢中那双剑的剑柄,同时又将袍袖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挥,翻出双掌,气运丹田,汇聚胸前,全力打出。 这一剑使尽了毕生所学与全部功力,且看那高速旋转沸腾的双剑几乎化为了两道极为耀眼的雪白流星,剑尖之处寒光乍现,如银花烂漫,剑气纵横,碰之即死,蹭之即伤,想来这邱洪鸣也是当今武林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论人品,单论武功,也能称得上是一流。想来如今江湖之中也没有人能接住邱洪鸣全力以赴的一剑。正当众人都以为这沈念星会避其锋芒,退而求其次,再另寻反击之机之时,不想那沈念星却纵身而起,又如同鹞燕一般俯身冲下,正迎着那势如破竹的双剑而去。 所有人都以为这沈念星乃是自取灭亡,自不量力,只因他们只听说过氤氲山庄的名头,却不知道氤氲山庄的手段。但见那沈念星将云溪剑与松止剑向上一抛,复又落下,缠在腰间,自己则旋转起来,且看那双剑流光璀璨,光彩夺目,剑气如风,缠绕周身,轻而易举的便将那邱洪鸣的双剑打落,坠下影去,邱洪鸣慌忙抬手去接,还未站稳脚跟,那沈念星下一刻已至身前。 邱洪鸣大吃一惊,惊慌失措之余,忙抬手举剑去刺,左右手袍袖翻飞,剑花如雨,双剑交替的频率越来越快,逐渐叫人眼花缭乱,邱洪鸣全力以赴,汗如浆出,手臂微酸却不肯收手,只因他发现,无论他的出招有多快多狠,任凭那双剑在空中划出多么完美的银白弧形剑气,铺天盖地的朝那沈念星落去,她也能凭借手中双剑,轻而易举的化解那些剑气,破开邱洪鸣的招式。 “好生难缠的丫头!”邱洪鸣心中暗暗骂道,“我身为堂堂一派之主,今日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一个黄毛小丫头,岂不是遭人耻笑!日后还如何在江湖之中立足?!”想到此处,那邱洪鸣便愈发心急,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甚么,一心只想保住自己的地位与名声,这一场他必须获胜!一旦心理失衡,便再顾不得许多,扯下了最后的遮羞布,这位东方剑派的老掌门便趁那沈念星不备,故意转换方向,先是以自己挡住一大部分江湖人的视线,再伺机抬脚,正往那沈念星的小腹踢去。 沈念星虽未曾料到,堂堂东方剑派的掌门,为了达到目的竟如此不择手段,尽使些下三滥的招数获胜。她本是想与这邱洪鸣好好玩玩,将他打醒,重回正道也就罢了,不想这邱洪鸣执迷不悟不说,还给她来这套。沈念星便冷笑一声,侧身闪过那腌臜的一脚,又箭步上前,顺势打出一记肘击,正撞中那毫无防备的邱洪鸣的胸口。 这一招力度不小,邱洪鸣胸口阵痛,踉跄着向后栽去。方想站稳脚跟,不想那沈念星复又闪身来到他的身前,抬手横过便是一剑,将邱洪鸣衣衫割开,并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邱洪鸣哪里吃过如此大亏,又是在江湖同道的面前被一个黄毛丫头所伤,恼羞成怒,就要挥剑去砍,不想那沈念星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下一刻又出现在他的背后,复又抬手一剑,正蹭过那邱洪鸣后腰,渗出的殷红鲜血将残破的衣衫碎絮尽皆染红,叫人见了战战兢兢,汗如雨下。 (本章完) 。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五十九回 霜雪依旧飞剑在 这沈念星的剑法神出鬼没,高深莫测,但却没有半点邪气儿,一看便知是实打实的正派武功,只是近百年来从未在江湖之中出现过。与叶家不同的是,氤氲山庄并非是与世隔绝,而是实打实的坐落在那鹤林崖上,就像一户普通的人家,过着清平快活的日子。虽不再过问江湖中事,但氤氲山庄依旧秉持着侠肝义胆的初心,救济四方百姓,故而这次漠北五族兴兵来犯,侵扰中原,他们便再也按捺不住。 正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该是如此。 再看那邱洪鸣,已然开始招架不住那沈念星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凌厉进攻,但见漫天剑影劈头盖脸,有如雨珠般落下,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全然不知该如何抵御,约莫二十招过后,那邱洪鸣所能接住的不过三四招,想来即便是邱洪鸣这般的人物,在这沈念星面前也如此不堪一击,若是换成他人,只怕此时早已命丧黄泉。 眼看着那遍体鳞伤的邱洪鸣逐渐气力不支,败下阵来,但不知是那沈念星心软,还是那邱洪鸣这才使出看家本事,竟被他抓住沈念星的一处破绽。邱洪鸣欣喜若狂,以为能借此机会反败为胜,当即出手,反手一剑便朝那沈念星肋下刺去,不想此乃沈念星故意卖给他的破绽,就在他出剑之时,侧身躲过,与此同时,又顶出一记膝盖,正撞中那邱洪鸣的手腕。 想来也算是一代宗师级别的掌门,竟被人当中击落长剑,沈念星顺势将那被击落的长剑踢飞,正要回过身来对付那邱洪鸣之时,不想这家伙竟然孤注一掷,满是自己伤口处鲜血的双手死死攥住那仅剩下的一柄长剑,使尽自己最后一丝气力,挥动那长剑朝沈念星劈去,那一剑疾如狂风,猛如烈火,几乎背弃了连山归藏剑以守为攻的本质,一切的目的只剩下一个,便是击败眼前这个令他出尽洋相的黄毛丫头! 奈何他始终不是那沈念星的对手,但见那沈念星纵身后跳一步,挽了两个剑花便将自己两柄宝剑收入鞘中。围观的江湖人惊呼不已,可那沈念星却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心不跳,反将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立掌于胸前,真气涌现,内力纵横,改掌为指,念动心法。忽见那沈念星眼眸之中闪过一道冰蓝的光芒,一袭白衣轻纱无风自动,双眸凝视着那朝自己奔来,早已放下一切,一意孤行的邱洪鸣。 “丫头,纳命来——”那邱洪鸣高举手中长剑,似要将天地斩断,乾坤劈开。不想那沈念星不慌不忙,脚跟一转,白衣翻飞,将右手三指一抬,向那邱洪鸣的方向一指。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气氛几乎到了冰点,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那从沈念星指尖迸射而出的剑光。 那是一道冰蓝的剑影,剑心之处闪烁着暗淡而深邃的幽蓝,剑影的周围则散发着透亮的冰蓝色光晕,极为惹眼,有如飞雪凝霜,冰寒至极。且看那剑影径直朝邱洪鸣的手中长剑飞去,那双目赤红不顾一切的邱洪鸣哪里管的上这许多,一剑劈下,企图化解那凌冽如寒风一般的剑气,未曾料到,这力量其实他能阻挡的。果不其然,那冰蓝的剑影轻而易举的将那长剑催断,顷刻间飞雪将剑刃侵蚀殆尽,化为齑粉,烟消云散。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独特且威力巨大的招式所震惊,思来想去,这样的招式,似乎只存在于百年前的传闻之中。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寂静无声,沉默无言。而即便是那见多识广的叶藏见此一幕也皱着眉头赞叹不已,身后的尹温烈、叶居霜与莫随风哪里见过如此高明的招式,也都十分惊讶敬佩。尤其是那叶居霜,望着那沈念星的双眸之中荡漾充斥着崇拜,不禁赞叹道:“这位姐姐的武功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呀!” 惊叹之余,也颇为好奇,故而叶居霜开口问那叶藏道:“爹爹,这位姐姐竟能从指尖射出剑影,如此高明的招式,究竟是何人所创?”见多识广的叶藏虽说未曾亲眼见过这招,但却从典籍之中读到过,故而为叶居霜解释道:“此乃霜雪飞剑指。俱典籍记载,此乃百年前独步江湖,浪迹天涯的大侠,风雪孤侠刀雪客所创。这招妙就妙在将极为难修炼的寒冰真气与剑法指法相结合,可谓是四海之内无有敌手。后来刀雪客于江湖之上销声匿迹,再未现身,生死未卜。但却留下他根据自己毕生所学所编纂而成的武功绝学《雪中遗卷》。后被安淮府一位名叫沈墨鱼的公子哥获得,他便自称是刀雪客的传人。但不知为何,他只练了第一式,便是这霜雪飞剑指。传闻之中,这位公子哥后来成了氤氲山庄的庄主,便将这霜雪飞剑指传了下来。才叫我等后人得以一窥究竟。” 叶藏喘了口气,颇为感慨的轻叹一声,徐徐摇头说道:“如今看来,典籍中所记载的故事并非杜撰虚构。想必这位年纪轻轻却武功盖世的沈念星姑娘,便是那位沈墨鱼庄主的后人,这才继承了他的盖世绝学,得以让氤氲山庄屹立江湖百年不倒,真是天意啊。”众人闻言,恍然大悟,同时也感慨不已。更令众人庆幸的是,这位沈念星看起来几号说话,行事作风也是正派中人的风格,既不是损人利己的真小人,也非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若是这《雪中遗卷》落在她的手中,也算是有个好归宿。 再看那擂台之上,目光呆滞,衣衫残破,遍体鳞伤的邱洪鸣手里攥着光秃秃的剑柄,还未回过神来,而那沈念星却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虚情假意的伪君子,飞身踢出一脚,正踹中那邱洪鸣的胸膛,将他踢下擂台,昏死当场。东方剑派剩下的另一位护法长老见状,手忙脚乱的推开人群上前将那邱洪鸣扶起,把了卖相,看了脸色,心中悲愤不已,抬起头来望了一眼那似笑非笑的沈念星,心知自己不好得罪此人,只得将气都撒在那叶藏的身上。 故而他扬起头来便冲着那不远处的叶藏,厉声骂道:“叶庄主!你口口声声说甚么比武切磋,点到即止,可如今却放纵一个未收到邀请唐突前来的黄毛丫头,将我们掌门打成重伤,如今奄奄一息,你又作何解释?今日若不给我一个合理的交待,我便叫你这英雄大会开不下去,叫你这桃花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这......”叶藏闻言犹豫万分,一时间无有决断之策,挣扎良久,才颇为无奈的上前抱拳道:“沈姑娘......” 可这话还未说出口,便闻那沈念星笑着回应道:“叶老庄主不必多言,我心中有数,自有决断。”叶藏无奈,也只得作罢。但见那沈念星缓步朝那昏迷的邱洪鸣与面色惨白,手足无措的东方剑派护法长老,而那位护法长老都见状却是抖似筛糠,汗如浆出,暗暗咽了口唾沫,终于壮着胆子质问道:“你,你,你想做甚么!你莫非是想与整个东方剑派为敌么?” “这只是给他的一点教训,日后好好做人,光明磊落些,才不枉这一派之主的身份。”沈念星云淡风轻的笑着说道。她并非是想要赶尽杀绝,也不想与东方剑派结怨,即便她根本不怕所谓的东方剑派,尤其是当他们引以为傲的连山归藏剑被自己轻而易举的击破后。众人皆不敢应声,却争先恐后的向前涌去,想一看究竟。只见那沈念星从怀中取出一只手掌大小的紫红色小木匣子,徐徐打开,乃是一层鹅黄的内衬,正当中摆着一颗丹丸。 用两根玉葱似的手指捻了那颗丹丸,便丢入那东方剑派护法长老的怀中,只见他手忙脚乱的接过丹丸,却不解其意,故而问道:“你这是甚么意思?”沈念星答曰:“此乃我氤氲山庄炼制的九灵草还丹,有治疗内伤,起死回生之作用。你给邱掌门服下后,休息一阵,再将我对你说的话转告他后,便可以离开桃花峪了。还有,休想找桃花峪的麻烦,否则,氤氲山庄不会放过你们。我可不怕甚么东方剑派。”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如此气魄如此胸怀,叫人不敢相信眼前的乃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小女子,反倒更像是一位闯荡多年的老江湖。虽然狂傲不羁,但却带着几分老练沉稳。而且在场之人无不信服。此话若是在别人口中说出,众人定然只当其是扯谎吹牛,但在见过沈念星的实力之后,众人便相信她有说这话的资本与实力。 那护法长老见状,不敢作声,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此事。也算是默认了东方剑派自此退出英雄大会夺魁之战,毕竟他们赴约只来了三人,而邱洪鸣与李昭皆身负重伤,若是这位护法长老再出甚么差错,只怕他们便回不了东方剑派了。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莫要计较眼前短,但晓来日方长。见那护法长老搀扶着邱洪鸣就要离开,身为东道主的叶藏忙上前阻拦道:“莫要急着离开。想来这邱掌门的伤还需好一阵子才能休养无碍,不如暂且住在青鸾庄中,由我桃花峪的人来照料,也算是略表歉意。” 护法长老没有反对,点了点头,便搀扶着邱洪鸣回到房中,喂他服药调息,余事不提。且将那目光转回擂台之上,但见叶藏缓步上前,对那沈念星愈发敬重,众人更是不敢小觑。“沈姑娘武功超群,气概非凡,如今由沈姑娘守擂,不知还有哪一路的英雄好汉敢上前切磋武艺?”叶藏说这话时,声音微微颤动,果不其然,众人面面相觑,良久依旧无人应声上前。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六十回 明月何曾照我还 “莫非这偌大的江湖之中,再无一个有胆识有胆量的英雄好汉么?”见四下无人上前应战,那沈念星如此说道。带着几分轻蔑,也带着几分玩味。她未曾想到这些平日里飞扬跋扈,自诩名门正派的各路“英雄”此时此刻都甘愿做了缩头乌龟,令她颇为失望。在沈念星看来,比武输阵,武艺不精并不丢人,但若是连站出来的胆量都没有,真是将所谓“江湖人”的脸面都丢尽了。 叶藏闻言也不得不上前圆场道:“沈姑娘剑法超群,难有敌手,看来这次英雄大会的结果,已经一目了然了。”可沈念星却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此言差矣,叶老庄主。夫英雄者,非是须得武功盖世,但求气干云霄,傲视天地。人不可有傲慢,但不可无傲骨。若是连站出来的胆量都没有,便枉称英雄二字。” 说罢,叶藏与周围的一众江湖人皆是默不作声,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甚么。眼看着这一幕的沈念星失望透顶,长叹一声,终是拱手对众人拜道:“诸位江湖同道,小女子才疏学浅,武艺稀松,无才无德,此次前来并非是为了争夺武林盟主,义军魁首之位。但不想侥幸取胜后,竟无一位英雄再来与我交手,那小女子宁愿不要这份荣誉,这便告辞,请诸位另请高明!” 话音刚落,那沈念星果然不在意自己已然取胜,拂袖便要离开,怎奈还未走出几步,不远处那坐在末位的令狐厌便站起身来说道:“沈姑娘留步!在下愿会一会你,一决胜负,不知尊意如何?”众人的目光一瞬间尽皆向那令狐厌抛去,下一刻便爆发出一阵阵难以消散的哄笑。原来大多数人都认为,就连全力以赴的邱洪鸣都不是这沈念星的对手,如今这年纪轻轻的令狐厌却主动站出身来,简直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可沈念星却十分惊喜,尽管她并不认识这位挡住自己去路的年轻人,但她仍表达了自己最大的敬意:“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何门何派?”令狐厌如实回答道:“在下是天王教教主,令狐厌。”此言一出,其他人皆是不屑一顾的冷哼一声,嗤之以鼻,仍有些看不起那令狐厌,可沈念星却没有任何的意外与惊讶,反倒侧身让开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便在众人目光的拥簇之下,缓步回到那擂台之上,互相抱拳行礼。沈念星更是颇为欣慰的笑道:“未曾想到那些自诩一代宗师的老家伙们做了缩头乌龟,你这年轻人却敢站出身来。真不愧是英雄出少年。”令狐厌难得被人调侃,自然也不会认输,故而抱拳还礼道:“沈姑娘说笑了,看相貌想必沈姑娘也不比我年长到哪去。” “好厉害的一张嘴。不知你武艺如何?”沈念星对此人的兴趣愈发浓厚。令狐厌则答曰:“试一试便知!”说罢,两人不再多言,而是将目光抛向叶藏。叶藏当即宣布道:“这一场,乃是氤氲山庄的沈念星姑娘,对阵天王教教主,令狐厌!比武开始!”话音刚落,那令狐厌不敢怠慢,他自知自己不是沈念星的对手,也知道想要得到《广武遗志》并为自己的义父令狐绝报仇雪恨,唯有智取,不能强攻。而他此次站出身来与沈念星比武,也只是偶然的决定,只因咽不下胸中这口恶气。 飞身而起,若苍鹰振翅,令狐厌自诩轻功绝伦,无人可比,自然是要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最大,残影连连,脚步腾挪,那令狐厌就好似白昼里的一颗漆黑流星,直奔那沈念星而去,手中追鱼剑也应声出鞘,先是将剑鞘掷出,吸引那沈念星的注意力,随后又一剑刺出,直取要害!可那沈念星是何许人也,自然能看破这令狐厌的小小心思,轻挑剑尖,便拨开那阴面飞来的剑鞘,这才撞见那追鱼剑刺来,不慌不忙,向后一仰,便下腰躲过那一剑,顺势踢出左脚,正踏中那从自己身上平贴飞过的令狐厌的小腹。 令狐厌大惊失色,空翻数个筋斗才落下身来,又转身蓄势劈出一剑,却被那沈念星横剑挡住。寒光迸射,冷刃相拒,沈念星反手按住剑柄,将那追鱼剑向下一压,便盖住令狐厌的手腕,令狐厌却甩手劈下一掌,趁那沈念星躲闪的功夫便抽出宝剑,连连刺出。奈何他凌厉的剑招却被沈念星不费吹灰之力,一一拨开化解,令狐厌自知难以取胜,便转动那剑柄处的机关,剑身的暗锋当即打开,登时飞出无数道银针,密密麻麻,好似狂蜂飞雨。 围观者都倒吸一口凉气,有些人说令狐厌无耻下流,竟不惜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但有些人却认为这沈念星武功虽高,但自幼生长在那氤氲山庄之中,未必见过这等手段,故而也想看看如此嚣张的沈念星吃瘪的模样。果不其然,二人的距离太近,令狐厌的动作太快,那飞针眨眼间已到眼前,根本不给沈念星留有任何的反应余地。但即便如此,那沈念星还是快步朝身后褪去,左脚一跺,飞身而起,极快的旋转起来,那双剑贴着腰间也旋转起来,将那密密麻麻的银针尽皆挑开,叮叮当当,不绝于耳,那被挑飞的银针,则是朝着四面八方飞去,周遭的江湖人忙躲闪后退,避免被二人波及。 剑尖在身下一跳,转身轻盈落地,沈念星指尖也夹着几根银针,丢在身前,笑着对那满头大汗的令狐厌笑道:“原来你还藏着这一手!看来我真是小看你了。”可令狐厌却抿着双唇,一言不发,下一刻便箭步上前,将追鱼剑横在身前,便朝着那沈念星的胸膛劈去,沈念星只将双剑立在身前便将其挡住,先是挡住其进攻的势头,复又向令狐厌方向压去。 不想这其实是那令狐厌故意而为之,为的便是趁此机会靠近沈念星,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那令狐厌的左手便摸上那剑柄处的机关,但见眼前寒光闪过,那令狐厌噌的抽出那机关中隐藏的鱼鳞短剑,反手便朝沈念星脖颈处抹去。沈念星大惊失色,忙将头向后仰去,向后空翻几个筋斗,想要与令狐厌分开距离,不想那令狐厌穷追不舍,步步紧逼,好似一条毒蛇,咬住了手腕便不再松口。 令狐厌发了疯似地挥动着手中的鱼鳞短剑与追鱼剑,而沈念星却不紧不慢的徐徐后退,左躲右闪,一一避开那些进攻,忽见令狐厌招式散漫,逐渐气力不支,看准机会便抬手出剑,松止剑点中短剑剑萼处,向上一挑便将其打飞,后又一个转身,腾空而起,连出数脚,皆踢在那令狐厌的肩头,令狐厌连中数招,慌忙横起追鱼剑,挡在胸前,去抵挡那沈念星的进攻,不想沈念星却一剑斜劈,一剑直下,令狐厌只得抬剑去迎,不想沈念星又坠下身形,飞起一脚,踢中令狐厌胸膛,将其踢翻在地,咳嗽不止。 周围围观的江湖中人见状皆哄笑起来,他们放肆的嘲笑着那令狐厌的狼狈与低落,似乎忘却了自己连上前切磋的胆量都不曾拥有。见他们如此嚣张狂妄,沈念星也看不下去,便环顾四周,横眉怒目,冷笑一声,朗声说道:“呵,再怎么样,也比某些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的人,要好得多呀!”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皆自惭形秽,笑声故而消散。 而令狐厌还未回过神来,肩头脖颈旁便多出一道寒光,沈念星将双剑搭在令狐厌的肩上,没有丝毫的怨气与愤怒,反倒微笑着说道:“你有些小聪明,但却没能用在正途上。若是日后能走上正道,想必大有一番作为。”说罢,收剑入鞘,后退三步,抱拳拱手。令狐厌手脚并用,仓皇爬起身来,许久才站稳脚跟,狼狈的还礼道:“多谢手下留情。” 说罢,灰头土脸的令狐厌便退回原位。此时再看那沈念星,意气风发,满面吹风,好似有甚么事值得欢喜一般,其实在她看来,只要是有人能站出身来,即便是像令狐厌这般,倒也不虚此行。“此一场,氤氲山庄,沈姑娘胜!不知哪一位英雄还敢上前挑战?”话音刚落,众人皆按兵不动,只是彼此用眼神试探底气。不想那叶藏身后竟起了动静:“我想去试一试。”叶藏惊讶的转过头去,只见那尹温烈紧了紧手中乱雪枪,极为严肃的说道,似乎不像是在玩笑调侃。 “温烈,兹事体大,切莫玩笑。”叶藏只当他是在开玩笑,有些难以置信的模样,惊诧的说道。可尹温烈却微微一笑,摇头说道:“不,义父,我不是玩笑。我是真的想上前与这位沈姑娘切磋一番武艺,不论结果如何,但求心安。至少,我也为此努力过。”可身旁的叶居霜闻言,竟有些无措,心急如焚,忙劝阻道:“尹大哥某要冒险!此事非同小可。这位沈姑娘剑法超群,武功盖世,想来那邱洪鸣掌门都不是她的对手,你只是......只是,只是半路出家,刚开始练武没多久,如何能与她交手呀!” 叶居霜本还想着顾及那尹温烈的脸面,但转念一想,若是稍有不慎,出了差池,便很可能因此受伤。她不愿见到尹温烈如此,故而苦心劝阻。奈何那尹温烈心意已决,此事似乎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叶居霜左思右想,实在不愿对他如何,故而也只得作罢。叶藏也颇为无奈,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见状也只得叹息说道:“罢了罢了。既然你愿意去,那就去罢。免得心里留得遗憾。想来这位沈姑娘武功虽高,但极有分寸,若是不招惹她,她也不会对你如何。切记,比武切磋,点到为止。”尹温烈闻言大喜,忙行礼谢恩。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六十一回 霸王神勇铁枪破 说罢,那尹温烈便提枪转出身来,冲着那沈念星拱手一拜,沈念星察觉身后动静,转过身来便撞见这一幕,忙还礼道:“敢问尊驾姓名。”尹温烈如实答道:“在下尹温烈。”众人只知道尹温烈是叶藏的义子,便以为他也是寻常江湖中人,根本不往其他方面想,可沈念星却颇感兴趣,闻言赶忙问道:“尹温烈?哪个尹温烈?” 尹温烈闻言微微一笑,从容答道:“不知沈姑娘认识多少个尹温烈?” “我只知道一个尹温烈。”沈念星笑着说道,“便是那朝廷敕命镇北大将军,兵马总元帅,镇守贪狼关十年之久的尹温烈,不知你可知晓?”尹温烈遂躬身答道:“正是在下。”沈念星闻听此言颇为意外,更是惊喜的又问了一遍:“你果真是那镇守贪狼关的尹温烈?”尹温烈则无奈的轻笑一声,答曰:“的确是我。只不过尹温烈早已不是甚么镇北将军,而是寻常布衣,现暂居这桃花峪内。” 沈念星有些难以置信,但还是点了点头,赞叹的说道:“未曾想到此次英雄大会真能见到真正的英雄!久闻英雄大名,今日有幸相会!”尹温烈未曾想到这武功超群的沈念星竟会对自己行大礼参拜,有些受宠若惊,忙上前说道:“沈姑娘言重了。在下不过一介布衣,焉敢当沈姑娘如此看待?” 可那沈念星却说道:“尹将军此言差矣。今日即便你非是将军之尊,小女子也该以将军之礼待你。但非是敬你之尊位,实是敬你之功德。将军之位可被抹去,但尹将军你的功绩却是有目共睹,无人可以抹杀的。若非是你鞠躬尽瘁,率领数万将士镇守贪狼关十年,又岂能阻挡那漠北五族长达十年的侵扰?像尹将军这等的民族英雄,我等自诩行侠仗义,惩奸除恶的江湖人,也远远不及,理当尊敬!”说罢复又毕恭毕敬,躬身行礼。 “世上岂有战无不胜之将军,岂有满身功德之将军,岂有不犯错误之将军?”尹温烈颇为无奈的苦笑道,“战端一起,生灵涂炭,两军交锋,死难无数。正所谓一将终成万古枯,尹温烈实在不敢当如此赞誉!” 沈念星闻言反驳道:“但无论如何,尹将军却是实打实的阻挡了漠北五族十年,叫边塞百姓也享受了十年安宁日子,如此功德,焉能置若罔闻?”“话虽如此,但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贪狼关已破,天下倾覆,生灵涂炭,昔日之城墙皆成今日之尘土,往日之功德成眼前之云烟,感慨万分,悲愤满怀,实是痛心疾首,不恨天地,只恨自己无能,报国无门呐!” “天下可无有我沈念星,却不能无有将军这般人物。无有大国,焉有小家。无有小家,何来大国?正所谓,夫国之有民,如鱼之有水,鱼水相合,方能自在。夫君如舟楫,万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今百姓身处水火之中,居庙堂高处者却被蒙蔽耳目,难以知晓实情。反叫忠良蒙尘,赤心受苦。想来他日觉醒之时,必会知晓,尹将军乃不可或缺之人,势必会召回将军,重整旗鼓,还天下太平。建功立业,万古流芳。” 可尹温烈却说道:“封候爵赏非我意,但愿九州皆太平。不过还是多谢沈姑娘。”两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似乎都对彼此的崇高理想表示敬佩与赞叹,殊不知那不远处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尹温烈的叶居霜,心中却是五味杂陈,紧紧的攥着双手,不知在想些甚么。 再看那周遭围观的江湖人,不知名号者自是无动于衷,但少数知晓尹温烈事迹之人却颇为惊诧,激动的站起身来,心内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复。虽说尹温烈已然沦为布衣,但他仍代表着整个大姜的脊梁所在,誓死不肯投降外贼。尤其是那令狐厌,他只猜到这尹温烈乃是朝廷的人,甚至曾经在边关打过仗,他却没有想到,自己无意间阴差阳错救下的这个人,竟是义父令狐绝在世之时,与他提及不止一次的镇北大将军。 久负盛名,如雷贯耳,自然是刮目相看。但更多江湖人在意的不是尹温烈做了甚么,也不是尹温烈有甚么功绩,而是这场比武的胜负,因为这直接决定这次英雄大会的结果,武林盟主与义军统领究竟花落谁家,毕竟贪狼关距离他们太过遥远,而谁是武林盟主,谁来统领义军,则是直接决定他们将来的命运与生死。 故而在众人的催促之下,叶藏也只得上前宣布道:“这一场,由尹温烈对阵氤氲山庄的沈念星!”这次叶藏故意没有报桃花峪青鸾庄的名号,毕竟尹温烈虽说是叶藏的义子,但却不是叶家中人,而叶藏也希望他这次是以自己的身份出战,为自己而战,才能无有顾虑,防手一战。说罢尹温烈与沈念星便各自上前,面对面先是拱手行礼,沈念星又笑着开口问道:“非是小女子瞧不起尹将军,但想来尹将军非是江湖中人,所练的也是适合沙场交锋的马上功夫,若是我不全力以赴,乃是看不起尹将军。可若是我全力以赴,似乎对尹将军不甚公平。实在有些为难。” 尹温烈却抱拳拱手,笑道:“今日我既敢站上擂台与沈姑娘对阵,便是无有后顾之忧,打算放手一搏。况且我虽不是江湖中人,但却同我义父学了不少武功,正要练一练手。故而烦请沈姑娘无须手下留情,尹温烈虽败犹荣。”闻听此言,沈念星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双手背在身后,暗暗赞叹道:“豪气万丈,果然是真英雄!”故而又说道:“既然如此,尹将军,那我便不客气了。” “请!”二人复又行礼,话音刚落,那尹温烈便摇动乱雪枪,快步上前,荡开银枪,劲风横扫,直奔那沈念星小腿而去,而沈念星不慌不忙,闪身躲过,不想那尹温烈反应极快,左手在枪杆之下轻轻一托,反手便将那银枪朝沈念星头上劈去,沈念星却将那松止剑紧贴枪杆,顺势向下抹去,眼看就要劈中那尹温烈的双手,且看那尹温烈反将银枪高高抛去,又纵身跃起,在那枪杆末端飞踢一脚,那极为沉重的银枪便朝着沈念星飞去。 沈念星并不在意,而是下腰躲过那飞来的银枪,复又将双剑叠起,卡住那银枪的头部,阻挡其继续向前的势头,再直起身来,反将银枪掷了回去。且看那尹温烈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严阵以待,见那乱雪枪反朝自己而来,寸步不退,反倒箭步上前,飞身接住银枪,回旋入手,挽了个强化,片刻不停,便箭步上前,又挺身刺出一枪。 这一枪疾如风,掠如火,尹温烈的身法步法相结合,有条不紊,章法清晰,很难相信,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叶藏传授他的枪法联系到如此地步,这不仅依赖于他卓越的天赋,更依赖于他每日的刻苦勤奋练习,昼夜不歇,还有赖于那叶居霜陪他切磋练习,才能有如此神速的进步。就连叶藏都不得不赞叹,尹温烈的表现以一个刚开始修习的江湖人的身份看来,简直是惊为天人,可惜他碰见的对手是沈念星,一个传说的传人,一个可以轻而易举击败当今武林之中一流高手的高手。故而即便叶藏,叶居霜以及莫随风,如何的信任他,如何为他祈祷,也没有多少信心。 而沈念星也看出这位尹将军绝不简单,方才交手之时,从那枪杆与剑锋碰撞之时的余颤足以感受出那乱雪枪有多么沉重,可尹温烈却能舞动这样一杆长枪到如此自如的地步,自然是十分难得,而且尹温烈的枪法精熟老道,全然不像是初学者,故而沈念星在心底暗暗敬佩。 且看那沈念星立剑挡在胸前,那枪锋便蹭着剑刃而过,电光火石,火星四溅,而沈念星也不再留手,当即做出反击,将剑刃倒转,向外一拨,便将双剑刺来,尹温烈忙撤回银枪挡在身前,但闻“乒”的一声便各自后退三步,长枪对双剑,尹温烈自知要拉开距离,才能显现出自己的优势,唯有扬长避短,方有胜算,故而后跳两步,又挺枪上前,连出三枪,皆被那沈念星横剑挡住。 眼看着二人交手已然超过十个回合,那些原先并不看好尹温烈的江湖人便泛起了嘀咕,甚至还有人直呼不公平,只说这沈念星既能数十回合大败邱洪鸣,又怎会十余回合还在与尹温烈这般人纠缠鏖战,一看便知是在放水,故而便开始起哄,企图让那沈念星或是尹温烈分神。但两人却仍在应付眼前的对手,全然不理会周遭那些江湖宵小的言语。 一枪扎过,收回三尺,反向额上挑去,复又照头劈下,拨转枪头,摇断枪杆,劲风横扫。银白的枪锋在半空划过一道弧形,若皎月弯刀,璀璨繁星,连连扎枪,变换位置,面门,胸膛,小腹,皆不放过,那沈念星苦苦阻挡,化解攻势,欲图寻觅反攻之击,奈何尹温烈的攻势极为迅猛,兼顾了速度与威力,叫沈念星难以分神。 轻盈转身,踏出右脚,顺势向前,一枪向上扬起,向沈念星下颌挑去,而沈念星则是偏头躲过,反手持剑,压住近在咫尺的枪尖,转身踢出一脚,去勾那尹温烈的胸膛,不想尹温烈进退自如,后撤半步,抽出乱雪枪,又快步上前,纵身跃起,照头便劈下一枪,沈念星忙高举双剑去挡,正卡住那乱雪枪的枪头。可尹温烈哪里会就此罢手,不知不觉手里便多了几分力道,断喝一声向下压去,但见其额角青筋暴出,汗如雨下,双眼瞪圆,紧咬牙关,沈念星的双臂也在一点点弯折,手中双剑也被压低几寸。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六十二回 佳人谈笑剑光寒 众人见状皆惊呼难以置信,先前一直处于优势,面对邱洪鸣等人都不落下风的沈念星竟然被这刚刚开始练武的尹温烈给压制,但究竟谁胜谁负,却还难有定论。且看那沈念星忽地抽出双剑,极快的俯下身去,闪身躲开,而那尹温烈却坠下身来,手中乱雪枪在沈念星原本的位置留下一道四五寸长的裂痕。尹温烈刚欲抬枪,不想那沈念星却又一剑落下,压住枪头,竟叫尹温烈动弹不得。 正僵持之间,那沈念星复又将左手云溪剑朝尹温烈刺来,尹温烈慌忙侧头躲闪,那锋利的宝剑就在眼前,倒映出自己苍白的面容与满额的汗珠,咬紧牙关,使足了全身气力便抬起手中乱雪枪,一个转身便又抡起银枪,反向那沈念星头上落去。但这次沈念星却没有被尹温烈压制,而是纵身跳开,两人再度拉开距离。 且听一声闷响,那尹温烈大步流星,超前迈去,手中乱雪枪蓦然飞出,直奔那沈念星而去,沈念星侧身躲闪,避开锋锐,而那尹温烈则扯住枪末,荡开架子,大有横扫千军之势,沈念星却架起双剑,拦住枪头,一个转身便紧贴着那枪杆旋转起来,一步步朝尹温烈逼来,尹温烈连连后退,沈念星穷追不舍,双剑出手,快如迅雷,飞身而起,当头落下。 乱雪枪横过,挡在额前,又是一声清脆的兵器碰撞声,两人又分开七八步的距离,尹温烈神情严肃,压低嗓音,颇为认真的问道:“不知沈姑娘可曾尽全力?”沈念星却嫣然一笑,将双剑立在身后,徐徐问道:“尹将军以为呢?”尹温烈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无奈的回话道:“依在下看,沈姑娘怕不是留有后手,未曾全力以赴。” 沈念星也不隐瞒,而是直截了当的微笑着点头道:“不错,我只用了不到三成功力,但尹将军习武不过这短短时间,便能达到如此境地,想来日后定能有一番作为。小女子敬佩不已。”“沈姑娘抬举了。但在下还是想知道。为何要对我手下留情?”尹温烈颇为不解的问道。但沈念星似乎别有用意,故而尹温烈迫切想要知道。故而那颇为实诚的沈念星便讲道:“小女子手上无有分寸,若是不收着手,无意间伤了尹将军,如何向我爹爹交待?” “向令尊交待?”这下尹温烈更有些摸不着头脑,满头雾水,不解其意,便收了乱雪枪,上前又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沈念星便说道:“不瞒尹将军说。此次小女子前来参加英雄大会,并不是为了那《广武遗志》,更不是为了争夺义军魁首之位,实是为了天下百姓,共襄义举而来。但恕我直言,想来这在座的诸多英雄,无一人能担当如此重任。但家父却得到了消息,说是这桃花峪中藏着一位顶天立地,真正的大英雄,便吩咐小女子趁着这英雄大会之机会,前来探听情况。不想今日果然见到了尹将军,也算是不虚此行,不负重托了。” 沈念星为此颇为信息,双眸之中充溢着藏不住的笑意,勾着手指的小动作满是小女生的姿态,更是叫众人险些望了,眼前这位只怕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已经足以叫天下诸多自诩英雄者自惭形秽。但尹温烈依旧是一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的模样,琢磨许久,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好一阵子,终于开口问道:“可,可不知令尊何许人也?在下与他似乎从未谋面......” “家父从不理会江湖中事,也从不离开氤氲山庄,这才派遣我来参加英雄大会,尹将军没有与他见过,也是理所应当。但正所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家父虽从不离开山庄,但对外界之事却了如指掌。只因我氤氲山庄承继先祖遗志,位卑未敢忘忧国,故而家父久闻尹将军盛名,奈何一直未有机会见面,故而心怀遗憾。”沈念星如实说道。 闻听此言,尹温烈感慨万分,忙毕恭毕敬的抱拳回应道:“尹温烈何德何能敢当令尊如此厚爱!真是折煞我也!”沈念星却将他拦住,笑着讲道:“尹将军不必如此。家父一直久仰尹将军大名,此次英雄大会之后,若是有机会,烦劳尹将军屈尊往我氤氲山庄一趟,家父定然奉为上宾,好生款待。”尹温烈受宠若惊,未曾想到自己曾身为镇北大将军之时,所作的分内之事,竟会被一些江湖中人当作是比天还大的事,这不禁叫他颇为意外,更令他感慨不已,忙抱拳回答道:“那是自然。若日后有机会,在下一定登门拜会!”沈念星得到了他的承诺,也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但两人在擂台之上打了一半停下手来,压低嗓音不知在说些甚么,实在叫周遭期待着一场惊天动地的比武的观众感到诧异与惊奇。“他们在聊些甚么呢?”“好像还挺高兴的模样!”“喂!你们还打不打呀!”一时间,周遭围观的江湖人都在起哄,想要二人分出胜负,也好角逐那武林盟主之位与《广武遗志》。不想二人仍无动于衷,置若罔闻,只顾做好自己的事。一旁的叶藏虽不知他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甚么,但还是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避免打扰到尹温烈与沈念星的交谈。 “但沈姑娘还是未曾告知在下,为何要让着在下?”尹温烈复又问道。沈念星虽以剑为指,目光扫过周围每一个人,剑尖也随着目光转动,尹温烈指着这些端坐或是站立着的江湖中人,皮笑肉不笑的半调侃半认真说道:“非是我氤氲山庄看不起江湖同道,但实话实说,若是要这些利己之人占有了这《广武遗志》,坐上了武林盟主的位子来统领义军,只怕义军的下场......纵观天下豪杰,有资格有资历有能力统领整个武林,北上抗敌之人,只有你,尹温烈将军!” 此言一出,叫那尹温烈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想来在座之人都是与叶藏差不多辈分的武林前辈,想来不少人叶藏都得给他们几分颜面,尹温烈哪敢僭越,这些人的资历不知比他高出多少,他仅仅代表自己,甚至连桃花峪都代表不了,又无有多少威信威望,何德何能能统领这些江湖人组建而成的义军呢? 但沈念星却不以为然,笑着说道:“这是家父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我本以为家父是夸大了说辞,想来江湖中还是有不少武林前辈能够担当此任,但今日一见,方知确如家父所说。这些人不过是一群伪君子罢了。道貌岸然,满口仁义,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如何能成事?而尹将军虽说初入江湖,但却是原朝廷钦派镇北大将军,战功赫赫,名动天下,若是由尹将军来担任这义军的魁首,义军才有出路,国家才有希望。” “承蒙沈姑娘及令尊看得起我,但若如此行事,只怕众人难以心服。”尹温烈如实说道。非是他不想做这个义军的魁首,不想统领义军北上抗敌,救国救民,而是他心知肚明,自己实在不是眼前这些江湖高手的对手,而江湖人素来不愿与朝廷有何瓜葛。这原镇北大将军的名号在有些江湖人看来,甚至还不如手中的刀剑说话方便,故而尹温烈实在难以服众。若是由他来统领义军,只怕同样是心不合力不齐,白白送命。 沈念星早已料到他会有如此顾虑,便按照自己爹爹先前的交待行事,缓步走到那尹温烈身边,握着他的手腕,高高举起,朗声对众人说道:“这一场,我认输!尹温烈获胜!”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阵沉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哗然不止,你一言我一语,惊叹怀疑哂笑无奈不绝于耳,实在是不知本可以高坐魁首之位的沈念星为何如此。 就连叶藏等人都是目瞪口呆,全然不知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甚么,尹温烈又说了些甚么,才叫沈念星能心甘情愿,主动认输。见众人议论不休,那沈念星便转过头来问那叶藏道:“叶老庄主,为何还不宣判结果?”叶藏抿了抿嘴唇,有些惊诧更有些惶恐,向前倾了倾身子,好似一个晚辈一般谦卑的问道:“沈姑娘说甚么?老夫未曾听清,烦请再说一遍......” 故而那沈念星轻声笑道:“哈哈,莫非这英雄大会的比武切磋不许人认输么?”叶藏赶忙回答道:“自然是准许认输,敢问沈姑娘可是要认输么?”沈念星点了点头,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脸面,复又朗声对众人及那叶藏说道:“不错,我就是认输,向尹温烈认输!这一场,是他胜出了。”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议论之声不减反增,甚至开始怀疑这尹温烈的真实身份,猜测他与氤氲山庄是不是有甚么关系和瓜葛,甚至有人推测,这沈念星看上了这尹温烈,想将他召为氤氲山庄的女婿,故而才故意认输。 一时间,谣言四起,议论纷纷,传入叶藏等人耳中,更是叫那叶居霜紧张不已,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眼神慌乱,汗如雨下。叶藏颇为无奈,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实在不知道究竟是该欢喜还是如何,但也只得宣布道:“此一场,氤氲山庄沈姑娘认输,尹温烈胜出!”这一场比武随之结束,但并未传来熟悉的掌声,而是满场的寂静,气氛一时间颇为尴尬。 尹温烈也木讷的站在一旁,死死攥着乱雪枪,似乎像将其当作自己唯一的依偎。而沈念星却大大方方的迈步上前,对众人说道:“诸位武林前辈,江湖同道,莫要误会,小女子此次认输,乃是情有可原。诸位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众人不敢驳氤氲山庄的脸面,也只好安静下来,听那沈念星如何解释。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六十三回 弹指轻笑泯恩仇 见众人逐渐冷静下来,那沈念星便慷慨激昂的说道:“诸位,不知道你们是否认识这位尹将军。”话音刚落,便有人接茬道:“认得如何?不认得又当如何?”沈念星答曰:“若你们知道这位尹将军做了些甚么,就不会说出如此荒唐之言了。”此言一出,便有人低声讥讽道:“他不就是朝廷的鹰犬爪牙么?好不容易混个乌纱帽,还被自己给丢了......”闻听此言,那尹温烈本是有些愤懑,但他所怨愤者,并非是那人讥讽自己丢了军职,而是痛恨这些愚笨之人本末倒置,颠倒黑白。 “你们可知道,这位尹将军曾率数万大军镇守贪狼关,卫国戍边,抵御漠北恶贼十年之久。若非是他,想来边塞难有这十年的安宁日子。”沈星辰如实说道。奈何仍有人多嘴,暗自嘀咕道:“那又如何,如今还不时城破人亡,丢城丢寨?”但沈念星并不在意周遭的那些闲言碎语,而是继续说道:“但当今朝廷无道,奸臣当权,蒙蔽圣听,致使忠良受苦蒙难,方才叫尹将军流落江湖。此乃朝廷之不幸,却是我江湖之大幸,天下之大幸!” 周遭的江湖中人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困惑与无奈,只得上前问道:“沈姑娘,我们给你几分颜面,才在此处听你说话。但你总得给我们一个合理的交待罢。你究竟想说些甚么?”见他们已经有些不耐烦,沈念星遂说道:“实不相瞒,我之所以认输,便是想叫尹将军做这义军魁首之位。若是有尹将军这等与北军交锋经验丰富的将军来领导义军,何愁北敌不破?” 众人闻言,虽觉有些道理,但却不肯轻易答应。便有明理者站出身来反驳道:“话虽如此,但英雄大会毕竟是江湖人的英雄大会,我等皆是江湖中人,从不与朝廷有甚么瓜葛,而他原先是朝廷中人,实在有些不妥。就怕届时被人说,我们江湖人竟然请了个朝廷中人来做魁首,岂不叫人贻笑大方?” 但沈念星却说道:“此言差矣。尹将军虽曾是朝廷中人,但这位仁兄早已讲明,那都是先前的事了。再者说来,如今尹将军的身份乃是叶家家主叶老前辈的义子,也算是半个叶家人,更是江湖中人,又怎会叫人贻笑大方?”可话音刚落,又有人站出身来说道:“但我等江湖人一向是比武论英雄,今日英雄大会也是胜者为王。若是沈姑娘你做魁首,我等无有异议,心服口服。但这小子根本没有打赢你,你便因为他的身份主动认输,实在难以叫人心服口服。空手套白狼,白白叫他做了这义军魁首的位子,我不同意!” “就是!说好的胜者为王,比武分高低,凭甚么临时变卦,还有没有王法了?干脆这英雄大会就别办了!”又有人趁机起哄架秧子,有人煽风点火,便有人应声而起,一时间,不少江湖中人都振臂高呼,有些愤慨的喊道:“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还有人起哄说要英雄大会倒台闭幕,其中以江湖宵小,散人为主,而各大门派却按兵不动,作壁上观,看看这沈念星究竟能玩出甚么花样来。 沈念星见众人不服,遂将手中松止剑与云溪剑横在身前,横眉立目,朗声对众人朗声说道:“诸位!稍安勿躁!”众人闻听此言,才逐渐冷静下来,目光齐刷刷的转向那沈念星,沈念星这才接着说道,“请诸位听我一言,我知道你们心中不服,但请你们相信我,相信氤氲山庄,尹将军绝对是最适合做义军统领的人选,唯有他才能率领义军北上抗敌,请诸位相信我这一次,也给他一个机会!” “哼哼,兹事体大,沈姑娘,只怕你没有这个资格可以保证。若是日后出了甚么事,可不是你能承担的!”那西方剑派的掌门轻轻敲了敲身旁的小几,微闭眉眼,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道。而那沈念星却面无表情的对众人说道:“诸位,我希望你们清楚!这不是我沈念星一人的意思,而是氤氲山庄的意思,也是家父的意思!” 可却有人问道:“何以为证?”闻听此言,沈念星便将手中松止剑与云溪剑亮出,复又对众人说道:“诸位且看,此乃家父佩剑。实不相瞒,此次英雄大会之行,小女子便是奉了家父之命,前来寻找尹将军并祝他一臂之力!如今尹将军就在眼前,我想对大家说,若是汝等不服气,大可上氤氲山庄来与家父争辩一番!你们记好了,尹将军背后的乃是我们氤氲山庄!”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再无有人提出异议。毕竟氤氲山庄不问世事多年,但今日突然出山,且仅仅是为了给尹温烈撑腰,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虽不知尹温烈与氤氲山庄之间有甚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但仅是因为这层关系,便足以叫众人望而却步,不敢再得罪尹温烈。至少在明面上再不敢像先前那样。纵使心中百般不服气,奈何却无人敢和不到二十岁便大败东方剑派掌门的沈念星的氤氲山庄作对,更何况沈念星的背后,还有一个更加高深莫测的老家伙,一直在暗处盯着他们,保护尹温烈。 见众人再无异议,沈念星便转过身来对尹温烈抱拳笑道:“叫尹将军见笑了。他们已经答应此事了。”尹温烈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只怕也是畏惧氤氲山庄的名声,口服心不服罢了。”沈念星方想再警告一番这些不安分的家伙,但却被尹温烈赶忙拦住,颇为无奈的说道:“够了沈姑娘,不必如此。如此得位不正,引人非议,实在并非在下所愿。” “尹将军这是甚么意思?”沈念星有些不明就里,皱着眉头问道。而尹温烈却说:“多谢沈姑娘的好意,烦劳沈姑娘回到氤氲山庄后,也代替在下向令尊表达谢意。若日后有机会,在下一定登门拜谢。多谢令尊的厚爱,但这本是尹温烈一人的事,正所谓无功不受禄,也不便接受氤氲山庄如此大的帮主,故而还请沈姑娘不要插手。” 沈念星闻听此言,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她全然未曾想到,尹温烈竟然会拒绝她的好意,放弃接受氤氲山庄的帮主。要知道,若是尹温烈欣然接受,凭借氤氲山庄的实力、威望与背景,还有叶藏及叶家为他撑腰,他若是想稳稳当当的坐上这义军统领的位置,乃是轻而易举之事。但尹温烈却不假思索,毅然决然的拒绝,故而叫沈念星十分惊诧。 “尹将军,你是认真的么?”沈念星有些难以置信,为了确认尹温烈的心思,郑重其事的问了一遍。而尹温烈轻笑一声,也颇为严肃的点了点头。可沈念星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尹温烈做出如此决定,万般无奈,但又不好强迫,便对他讲明:“尹将军,你要知道,若没有氤氲山庄的帮主,你想压住这些人一头,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尹温烈似乎并不在意此事,反倒十分释然的模样,故而很是轻松的笑了笑,对沈念星解释道:“沈姑娘不必担心。英雄大会有它本来的规则,说好是比武论英雄便不该朝令夕改。若是任哪个强盛的门派都能来插上一脚,左右结果,那倒显得英雄大会并不公正公平。谁也没有特权,理当一视同仁。故而我还是想凭借自己的能力,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愿意接受。至少不会落人话柄,遭人哂笑。” 但这心思细密的沈念星却还是颇为担心他的情况,故而说道:“只可惜,若你做不了这义军的统领,一身的才能如何施展?”而尹温烈却耸了耸肩,轻笑着回答沈念星的疑问:“正所谓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万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想来这此遭贬,或许是老天对我的考验。我已然释怀,欣然接受。哪怕今日做不了这义军的统领,我也愿做一阵前士卒,一马当先,冲锋在前,也算是报国有门,不负此生。若是日后老天有眼,见我并未消沉,或是会网开一面,也说不定呢。” 闻听此言,沈念星只觉尹温烈虽然木讷固执,但也算是行事颇有自己的准则与原则,故而心底十分倾佩。又觉尹温烈不为世事所扰,豁达开朗,气度非凡,豪气干云,颇为难得,故而也不愿为难他,万般无奈,只得抱拳说道:“既然如此,那小女子若是再强求些甚么,倒是显得我有些不讲道理了。既然尹将军执意不愿如此,那我只能返回氤氲山庄,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回报与家父,请他定夺。” “有劳沈姑娘了。”尹温烈心怀愧疚,但却无可奈何,只得后撤两步,恭恭敬敬的躬身拜礼。沈念星急忙还礼说道:“尹将军不必如此。但我觉得,家父多半不会答应此事。想来我们日后还会再见面的。”尹温烈却说道:“请沈姑娘放心,无论结果如何,日后在下一定要登门拜谢令尊!多谢了!” 说罢,沈念星也不再多言,而是后退三四步,星辰似的双眸凝视着那尹温烈许久,这才徐徐抱拳行礼,只说一句:“后会有期!”便腾身而起,扬长而去。众人大惊,全不知究竟发生了些甚么。这沈念星不愧是高手中的高手,来无影去无踪,眨眼间便没了踪迹,众人扬头看了好一阵,直到脖颈酸痛,方才罢休,而那尹温烈则快步上前,昂头挺胸,抬手喊道:“沈姑娘为何匆匆离去,英雄大会又该如何?”本以为沈念星已然离开,不想天际处又飘来一句话,回荡在众人耳畔:“如此这般的英雄大会,不参加也罢,也罢,哈哈哈......”众人大惊,久久不能释怀。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六十四回 八恶难撼将军眸 而那尹温烈也呆立原地,遥望天际,似乎那沈念星的身姿仍在眼前,仔细回想先前的对话,不知为何,尹温烈竟苦笑起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真是奇女子也。”而正在此时,那原本待在叶藏身后小心本分的叶居霜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实在担心尹温烈的情况,便小跑上前,来到他的身旁,轻轻扯了扯尹温烈的衣袖,尹温烈这才回过神来,转头去看。 “尹大哥,那位沈姑娘与你说了些甚么?”叶居霜仰着脑袋小心翼翼的问道,纵使她心中心急如焚,十分担心尹温烈的安危,却也不敢表现出来,生怕尹温烈动怒。但尹温烈却不甚在意,闻言轻笑着说道:“哦,倒也没甚么。我拒绝了她的提议罢了。”叶居霜沉吟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甚么提议?尹大哥可否告知于我?” 尹温烈无有甚么心理障碍,本也没必要隐瞒,也叶居霜问起,便直截了当的说道:“她说若我依仗氤氲山庄的势力与威望,可以轻而易举的坐上义军统领的位子。但我拒绝了她。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借助他人之力上位?若无真才实学,如何服众?故而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哪怕只做一军前小校,也是报国有门,心满意足。正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闻听此言,见氤氲山庄对尹温烈并无恶意,叶居霜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同时也为尹温烈有如此气魄,不受嗟来之食的举动愈发倾佩赞叹,更为仰慕,激动之下便脱口而出道:“尹大哥武功精进神速,想来总有一日会重新做回将军的!无论如何,义军之中可缺不了尹大哥的位置!”此言一出,心觉有些不妥,叶居霜赶忙住了嘴,垂下那因羞赧而桃红的脸庞。 而尹温烈却未曾察觉叶居霜的异样,挠了挠后脑憨厚的笑道:“既然如此,便借你吉言。多谢了霜儿。”两人正说话间,周遭的江湖人又按捺不住性子,见沈念星扬长而去,虽还有些忌惮尹温烈,生怕得罪于他,但见尹温烈的武功不过如此,想来赢他并非难事,故而一时十分纠结,进退维谷,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见众人议论纷纷,无有结果,那尹温烈便抱拳说道:“诸位切莫焦躁!权且听我一言,我与氤氲山庄并无多少瓜葛,与沈姑娘更是初次见面。在下实不知氤氲山庄究竟是作何打算。但在下愿以人格担保,绝不会接住外力霸占义军统领之位,而是要实打实的靠自己的能力,哪怕我的武功比起诸位相差甚远,虽败尤不悔也。故而请诸位放心,若有意者,大可上前挑战。在下一定全力以赴,绝不怠慢。” 此言一出,这些本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江湖散人便炸开了锅。叶藏见状忙上前维持秩序道:“诸位安静!安静!话已经说的很清楚,若有想争夺这次比武魁首的意愿,大可上前挑战尹温烈!”话音刚落,便有些原本沉寂,如今却耐不住性子的江湖宵小跃跃欲试。这些家伙秉持着柿子得挑软的捏的“道理”,以为这尹温烈武功不精,极好欺负,若是赢了尹温烈,即便不能坐上义军的一官半职,也能借此机会名声大噪。 如此良机,焉能错过? 故而这些家伙便争先恐后的踊跃上台,要与尹温烈切磋比武,一时间竟有七八人之多。想来先前那些颇有头脸的人走上擂台之时,众人都是默不作声。不想轮到这尹温烈,竟成了这般情形。但尹温烈却不甚在意,倒是那身旁的叶居霜为他提心吊胆,暗暗着急。见七八个江湖人站在眼前,正要一一与尹温烈切磋,即便她与尹温烈交过手,知道以尹温烈的武功对付这些江湖宵小并非难事,但心底不禁还是有些担心。 “尹大哥,你一人如何能对付这么多人?要不,我帮一帮你?”叶居霜的语气好似在哀求一般,她万分希望尹温烈能答应自己,让自己能帮助他一臂之力,不想尹温烈却说道:“比武切磋,乃是一对一公平进行,我等也算是东道主,哪里能自己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放心罢霜儿,我不会有事的。”叶居霜见他不肯,也只得作罢,回头颇为心焦的望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叶藏,叶藏心领神会,忙上前说道:“诸位,擂台比武向来讲究一对一,外人不得插手,也不得捣乱。还望遵守规矩!” 那些江湖宵小没有背景,没有威望,也没有地位。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叶家如何的衰败,也比这些无有背景的江湖宵小要有势力,故而他们也十分忌惮叶藏,不敢造次,相视一眼便留下一人,与尹温烈切磋比武。且看那人瘦高白净,却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披散着头发,脸上还涂画着乱七八糟扎眼的油彩,着一领粗麻布衣,手里提着一把金背银铃虎头刀,叮当作响,寒光乍现。恶狠狠的盯着那尹温烈,如同一头饿狼。 那人自称是甚么白额虎,具体叫甚么尹温烈却未曾听清,还未行礼,那人二话不说,便挥动着手中虎头大刀朝那尹温烈劈来。叶居霜心急如焚,下意识的扯住了身旁父亲的袖口,而叶藏则轻拍其手背,安慰她说道:“霜儿切莫担心,温烈虽说是习武不久,但武功精进极大,想来对付这些江湖宵小,闲散之人,还是绰绰有余。”虽说这道理叶居霜也心知肚明,奈何心底还是暗暗担心尹温烈的安危,哪怕尹温烈受一点伤,都是她不愿见到的。 而叶居霜身旁的莫随风见她如此心急,面带不悦,似有不满,但他一想起尹温烈对自己的保证,便安心下来。 而当众人再看向擂台之时,那白额虎不知为何竟成了瘸腿狗,抱着左腿倒在那尹温烈身前哭天喊地,哭爹喊娘,原来是此人武艺不精,与尹温烈交手不过十个回合便被尹温烈失手打断了腿。而那柄虎头大刀也因砍中乱雪枪而残缺不堪。众人这才知晓,那尹温烈有力拔山兮气盖世之能,手中乱雪枪更非凡物。但那些不长眼的宵小却不知知难而退,反倒又怂恿一名同伴上前与尹温烈交手,想再试探试探他的底细。 方抬走了一位白额虎下去治伤,复又上来一位青眼狼。此人亦是生的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左眼处有一块拳头大小的青色胎记,五短身材,使得一对流星锤。正当众人期待着一场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的比武,不想那青眼狼与那白额虎并无多少差别,挥动着手中流星锤,咿咿呀呀的便冲上前来与那尹温烈纠缠在一处。且看那尹温烈银枪如龙,穿梭游走,非是一味使用蛮力,而是借力打力,巧妙将那掷出的流星锤原路打回。而那武艺不精的青眼狼,被自己的流星锤追的半死,方想停下脚步,转身将其接住,不想却被大中背脊,向前扑倒,昏死过去。 接连倒下两名同伴,那伙江湖人终于不敢小视尹温烈,尤其是他手中那把乱雪枪,虽有千钧之力,却是灵巧至极,故而十分畏惧。再也不敢单独上前与尹温烈交手,但又不肯轻易放弃,便开始不再顾及所谓的规矩规则,相视一眼,各自点头,一齐纵身跃起,仗开手中兵器,朝尹温烈扑去,欲图夹击围攻尹温烈。 尹温烈见他们六人一齐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扑来,来势汹汹,势不可挡,但却毫无惧色,后撤半步,仗开手中乱雪枪,不慌不忙,严阵以待。而场下之人见到此幕却是议论纷纷。那些名门正派本就看不起这些江湖宵小,武功不精还则罢了,做事不体面不稳便不讲规矩更是江湖大忌,名门正派不屑一顾,嗤之以鼻,而其他江湖闲散之人也有些看不下去。正有人议论道:“哎?这几个人是甚么来路,如此这般公然破坏规矩,莫不怕那叶老庄主出手么?” “你还不知道?这几个家伙是出了名的江湖败类,臭名昭著,天不怕地不怕,甚么事干不出来?真当他们是甚么善茬?还守规矩?扯臊!”有人闻言回答道。又有人问起他们的来历及身份,便有知情者回答道:“这八个人乃是临元府坡东山的坡东八恶,出了名的无赖恶霸,不想这次也混上青鸾庄参加英雄大会。原先那两个,唤作白额虎和青眼狼。剩下这六个,乃是黑翅鹤、金眉猿、赤须豺、翻江鲤、游天龙和八臂虫。”众人恍然大悟,虽不言语。 但尹温烈哪里管他们是何身份,方才与那两人交手,已知这些人的手段如何,故而气定神闲,并不放在心上。从容应对,笑看春秋,手中乱雪枪回旋如风,银光闪烁,便挺刺上前,与那六人战至一处。正在此时,那不远处自始至终都在为尹温烈提心吊胆的叶居霜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急忙对身旁的叶藏说道:“爹爹!这几个家伙胆敢公然违反比武规则!”可那叶藏却是表情严肃,凝眉怒目,足以看出他虽有怒气,但却按兵不动,似乎并未打算叫停这场比武,或是出手助尹温烈一臂之力。 叶居霜颇为不解,不知一向最为厌恶他人不守规矩的叶藏今日见此竟无动于衷,情急之下,又见那尹温烈被六人紧紧包围其间,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尹温烈刚开始习武练功,故而叶居霜实在放心不下,扯开腰间长鞭,便要出手。不想却被身旁的叶藏一把拦住。叶居霜大为不解,很是震惊,不明白叶藏此举何意,他一向疼爱尹温烈,为何今日做出如此事来。 故而叶居霜赶忙问道:“爹爹,是他们先坏了规矩,并非我等过错。尹大哥恐不是他们的敌手,若有了闪失如何是好?你为何不让我上前助尹大哥一臂之力?”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六十五回 虎目凶神勇缠斗 叶藏并非是不关心尹温烈的安危,而是他在相信尹温烈之余,也有其他打算。故而强忍着心痛对叶居霜解释道:“非是爹爹看得惯这些江湖败类为非作歹,亦非是爹爹不让你去帮你尹大哥。但此时正是他在江湖之中树立威望之时。我们得相信他,若他熬过此劫,这些江湖同道,才能真正的接纳他!”“可若是尹大哥不敌呢?”虽说叶居霜对尹温烈抱有极大的信心,但却不得不先做出最坏结果的打算。 终是长叹一声,叶藏也无有更好的办法,事到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故而为叶居霜宽心道:“霜儿你不必太过担心,若温烈到时真有甚么意外,爹爹一定会出手相助。届时这些江湖败类,也离不开桃花峪!”有了叶藏的保证,叶居霜悬到嗓子眼儿的心也终于落下了一些。 众人的目光此时此刻皆汇聚在那尹温烈的身上,且看他如何行事,解决以前的麻烦。且看那尹温烈,不慌不忙,先是后撤半步,让出身位,不必回头,甩开枪杆往后一打,那颇有分量的枪杆便砸中那正欲背后偷袭的黑翅鹤,尹温烈出手极重,只一招便叫其昏死过去。顺势俯下身来,那右后侧赤须豺挥动的大刀便蹭着尹温烈的后脑而过,尹温烈又向后踢出一脚,踹中那赤须豺小腹后,又用乱雪枪末往后一顶,正将那抱着小腹的赤须豺顶翻在地,叫苦连连。 眨眼间已然又折了两员弟兄,这坡东八恶剩下的四人便怒发冲冠,恶狠狠的挥舞着兵器,张牙舞爪的扑上前来,再看那尹温烈箭步上前,佯装挺出一枪,将那四人吓个半死,忙举起兵器挡在身前,可久久不见那尹温烈的进攻,正疑惑间,却见那尹温烈枪尖在身下一点,便借力腾身而起,顺势将手中乱雪枪一扫,正在那金眉猿的后背划开一道血痕,那人强忍着剧痛转过身来,不想又被那尹温烈用枪末顶中咽喉,登时便仰天倒下。 这尹温烈出手极重,大有惩奸除恶之意,但却无有杀心。虽知晓这些江湖人都是些宵小败类,但还是留有情面,并未下死手。剩下的三人相视一眼,生怕聚在一处容易被那尹温烈“一网打尽”,故而刻意分开身位,交错身影,将尹温烈团团围住,似乎已是动弹不得。但尹温烈却毫无惧色,本是有些无从下手,正巧这三人竟自投罗网,主动分开,正中尹温烈下怀。 看准时机,一枪挺出,穿插在那游天龙与八臂虫之间,摇动枪杆,在二人的腰际各打一杆,又顺势落下枪尖,快如闪电,刺破二人膝盖,逼迫他们跪下身来。但二人自以为牵制住了尹温烈全部注意,一面假意防守,一面忙着在暗中使眼色,提醒那不知何时绕到尹温烈身后的翻江鲤,催促他赶快动手,背后偷袭。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必能成事,不想尹温烈早已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尽皆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暗觉好笑。 可那在一旁观战,心急如焚的叶居霜却也顾不得许多,本欲上前帮忙却被叶藏拦住,见状也只得声嘶力竭的朝尹温烈喊道:“尹大哥,小心背后!”“小人,休要偷袭!”莫随风见叶居霜如此,也只好朗声附和,怒斥那些下三滥的宵小败类。但即便他二人不提醒,尹温烈也早已做好准备。 那翻江鲤刚欲动手,不想尹温烈已经先他一步,摆开乱雪枪,一记横扫便先将眼前的游天龙与八臂虫打倒在地,复又一个闪身躲开那身后翻江鲤的袭击,左脚一跺,脚跟一转,便转过身来,手中乱雪枪翻起又落下。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那尹温烈手中乱雪枪能轻而易举的将手执大刀的翻江鲤抵挡在外,近身不得。眼看着就要照头劈下,打中那翻江鲤便要叫其脑袋开花,那尹温烈却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 再看那面前的翻江鲤,提着大刀的手无力的垂在身侧,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目光呆滞,神情紧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暗暗吞了口口水,却有些无措。见此人被吓成了这副模样,尹温烈便停下了动作,而是将枪头一偏,顺势在那脖颈处一打,那翻江鲤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片刻之间,过招不到二十回合,便轻而易举的将着坡东八恶尽数打倒在地,昏死的昏死,叫苦的叫苦。虽说这八个人的武功不值一提,但以寡敌众,尹温烈又是刚刚开始练武,并无有多少经验,故而大部分江湖人还是对尹温烈的武功与沉着冷静颇为敬佩,临危不惧,处置得当,的确难得。众人再看尹温烈之时,只见他右手执枪,傲立天地之间,气魄非凡,豪迈十足,面不改色心不跳,颇有大将之风度。这些江湖人见惯了潇洒来去,快意恩仇,却极少见到如此英雄气概,故而不少人都被尹温烈所震撼,开始承认他的江湖地位与身份,而不是将他视为朝廷的鹰犬爪牙。 此时最为激动的,并非是打胜一场的尹温烈,而是那一直为他提心吊胆的叶居霜,见状便不顾一切冲至那尹温烈的身旁,双眸之中闪动着星辰万点,颇为激动的赞叹道:“尹大哥果然是好样的!我就知道,尹大哥一定能胜的!”尹温烈则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叶藏则是差人将那坡东八恶拉下擂台,好生安置,先是安顿在青鸾庄内,打算为他们治好了伤,再赶出桃花峪,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显现出自己的大度。 大胜而归的尹温烈仍站在那擂台之上,等待着其他人来挑战,但那些原本嚣张跋扈的江湖宵小则不敢再硬着头皮惹祸上身,而那些名门正派则是顾及氤氲山庄的威信,不敢轻举妄动,故而想再作壁上观,看看情况,另作决断。叶藏照例上前说道:“这一场,乃是尹温烈胜出。不知还有哪位英雄好汉,想上前挑战?” 话音刚落,那自诩叶藏老友,天义营的天命将军杨雄竟站出身来,先是冲着那不远处的“老朋友”叶藏拱手行礼,复又转过身来对着诸位江湖同道抱拳,最后将目光转向擂台之上身姿如松的尹温烈,颇为倾佩的笑道:“叶庄主,诸位江湖同道,这位尹温烈将军,枪法出众,别具一格,可我却听说他是刚开始习武,便有如此神速之进步,实在是叫鄙人倾佩不已。” 众人皆以为是杨雄要亲自下场,来会一会那尹温烈,不想原来是刻意起身摆出一套客套话来,叫人暗笑不已。可杨雄话锋一转,却说道:“诸位也知晓,我天义营也曾是行伍出身,也同样以枪法闻名于江湖。故而今日得见尹将军,乃是三生有幸,是我天义营之福气。照理来说,本该于擂台之下,促膝长谈,以增友谊,不想今日却要在擂台之上,刀兵相见,实在是叫鄙人......” 可话还未说完,便被有些不耐烦的家伙打断,高声嚷道:“杨将军!你究竟想说些甚么!还是直截了当些罢,拐弯抹角,顾左右而言他,好不爽利!实在是有失你杨将军的风度呀!”此言一出,惹得周遭众人一阵哄笑,就连那杨雄自己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只是那杨雄的笑容,却有些僵硬尴尬。“诸位稍安勿躁。”杨雄安抚众人安静,望着那不远处的尹温烈徐徐说道,“尹将军切莫误会,鄙人别无它意。只是我天义营素来以枪法著称,今日得见尹将军枪法如神,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实在是想与尹将军切磋一二。” 尹温烈并未察觉出甚么异样,只当是这杨雄想来切磋武艺,比试高下,先是拱手抱拳,后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既然如此,就请杨将军上台切磋。比试高低。”但不知是那杨雄没有完全的把握,生怕伤了擂台败下阵来颜面扫地,还是他别有其他打算,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甚么药,杨雄竟摆了摆手,苦笑着说道:“尹将军毕竟是刚刚开始习武,若是鄙人出手,岂不算是以大欺小?” 说罢,杨雄转过身去,拍了拍身旁一个八尺高的魁梧汉子,只见那人:身高八尺,魁梧非常。燕颔虎须,豹头环眼。身着一领极不合身的玄黑锦衣,半敞着衣襟,隐隐约约露出那胸膛之上满满当当的花绣刺青,甚是惹眼。那汉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双臂孔武有力,走路大步流星,没有半点笨拙迟钝,擅使一杆三十六斤重的浑铁点钢枪,枪头末端缀着颗硕大的黑缨,在风中狂舞。 杨雄颇为骄傲的介绍道:“此乃我天义营的千军左护法,也是鄙人的义子。想来鄙人与叶老庄主乃是同辈,又是故交好友,而尹将军乃是叶老庄主的义子,与我这位义子也算是同辈,故而叫他与尹将军切磋比武,既不算以强欺弱,以大欺小,也不算辱没了尹将军。不知尊意如何?”尹温烈自然是无所谓,任谁来他都是一样严阵以待,从不掉以轻心。战略上轻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才能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克敌制胜。 故而尹温烈像平常一般拱手抱拳道:“既然如此,就请这位兄台上台比武。”话音刚落,杨雄便走到那义子身侧,复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凑到其耳边耳语一阵,似乎在吩咐些甚么,那粗壮汉子连连点头,似乎对杨雄言听计从,极为尊敬。待他二人话已说完,那粗壮汉子便迈步走上擂台,二人面对彼此各自站定,抱拳拱手,行礼报名。 那汉子主动报上姓名道:“天义营,郭贲。”尹温烈也照常回应道:“在下尹温烈。”正是英雄对英雄,长枪碰长枪,两人四目相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激起一场恶战,各自提起手中长枪,对峙起来。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六十六回 英雄奋威显神通 可早有明眼人看出,这杨雄表面上彬彬有礼,落落大方,很讲道理的模样,但背地里却尽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原来这郭贲乃是天义营的前军左护法的确没错,但他却并非是杨雄的义子,两人在众人面前假造义父子的身份,演出这般可笑的戏码,无非就是为了堵天下悠悠众口,好叫将来不落个以强欺弱的名声。 这杨雄其实根本不将叶藏当作老友,二人本无有多少交情,当年的缘分也早已算不得甚么,可这一直假装老实人,实则城府颇深的杨雄既想给叶藏一个面子,又想赢下这场比武。或许不仅是为了那《广武遗志》与义军魁首的位子,更是想为他的天义营正名。只因这尹温烈既是将军出身,又使得一手好枪法,若叶藏所言非虚,那此子天赋异禀,将来必成大器。但如此一来,尹温烈却在不知不觉之中,危害到了杨雄的利益,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而天义营此次前来参加英雄大会,也是为了借此机会,重振门派。夺魁坐上武林盟主之位,统领义军,建功立业,流芳万世。自然,也是为了那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兵书《广武遗志》。 尹温烈乃是真真正正的朝廷命官,将军之尊出身,而天义营则是以先辈将军之尊,依仗前人的名号与威风强撑了百年之久,几乎到了摇摇欲坠的悬崖边缘。若无有其他威胁,本可再撑许久,却不想尹温烈出现在他们面前。杨雄几乎已然能想到,那些江湖人的闲言碎语,定会说比起尹温烈这等金牌将军,自己的天义营只能算是草根一辈,名不正言不顺,故而心生怨恨。 故而杨雄自然不会坐视如此大的威胁平地而起,唯有将其在萌芽之时遏制,才能保证自己的天义营,屹立于江湖之中,威风不倒。否则,若是等尹温烈发展起来,在江湖上发展起了自己的势力,声威大振,届时再想铲除他,便是难如登天。但他实在不好主动出手,解决尹温烈,便派出自己最为倚重,最为信任的左护法郭贲,来替自己完成此事。方才的交谈,便是杨雄吩咐那郭贲大胆行事,想来他的武功不低于杨雄,对付尹温烈这等半路出家之人,想来轻而易举。 杨雄的本意是叫那郭贲佯装失手,趁机杀了那尹温烈,实在不济,便将其打成重伤,只要是能阻止他继续参加英雄大会,便是大功一件。但那郭贲乃是个真正的老实人,本性不坏,甚至有些憨厚可爱,奈何他对杨雄言听计从,本不想伤害身位大英雄的尹温烈,更不想取走他的性命,奈何实在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无奈之下,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再不济,只消把握好分寸,只伤不杀,便算不负杨雄的命令,也算是对尹温烈最后的仁义。 但台下却有人看出门道,冷不防笑出声来。身旁同伴忙问道:“你笑甚么?”那人便看了一眼左右情形,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擂台之上,并未在意自己,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转过身来,强忍着笑意对身旁同伴小声说道:“咳,别人不知道,我可认识那郭贲是甚么人。”“哦?他不是天义营的千军左护法,杨将军的义子么?”同伴颇为好奇的问道。可那人却摇了摇头:“非也,非也......” 见他故意卖关子,同伴便愈发好奇,赶忙问道:“莫非其中另有隐情?”那人遂解释道:“这郭贲是天义营的千军左护法不假,但他根本不是甚么杨雄的义子!而是杨雄之下,天义营的第一高手!看来这尹温烈,可有苦头吃了......”他的同伴也十分惊诧,颇为意外:“竟有此事!?”但话还未说完,便急忙捂住了嘴,避免自己一时没忍住,惹出甚么祸事来。正所谓祸从口出,此时此刻,还是沉默为上,避免与天义营结下梁子。 而不知有些江湖散人认出此事来,还有不少门派的掌门帮主也看出了端倪。有的人选择沉默,并不揭穿杨雄的把戏。但那坐在面带微笑,自以为安排妥当,心满意足的杨雄身旁的南方剑派的掌门,竟笑着问道:“不知杨将军何时多出来一位如此年长的义子?”这话分明有调侃讥讽之意,不想那脸皮厚若城墙的杨雄却干笑几声,随口应付倒:“刚认的,刚认的。叫诸位见笑了......” 正说话间,那擂台之上便传来兵器碰撞之声,乒乓乱响,杂乱而清脆。原来是那尹温烈与郭贲已然战至一处,纠缠一起,难解难分。尹温烈本就生的魁梧高大,但比起那郭贲却还要瘦小一些。而尹温烈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自己乃有千斤之力,可这郭贲也是力大如牛,正是棋逢对手,难分胜负。但那郭贲不知为何,一直与尹温烈见招拆招,只以招式相对,却没有动用内力的意思。这位天义营的第一高手,在用自己的方式,守着自己最后一丝底线。 但一旁观战的杨雄自然不会理解郭贲的心思,他见郭贲如此,心急如焚,愤懑不已,早在心底将他骂了千百万遍,咬牙切齿,气急败坏。按照他的计划,以郭贲的实力若是全力以赴,定能在十回合之内大败尹温烈,然和眼看着已然鏖战三四十回合,两人仍旗鼓相当,难分伯仲,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杨雄猜到,定是他心慈手软,便在一旁以眼神示意那郭贲,催促他快些动手,解决尹温烈,好不让他的计划遭人阻碍。 可那郭贲虽将杨雄急切的提醒看在眼中,却置若罔闻,全然不顾,依旧我行我素,与尹温烈互相拆招,你来我往,双枪纠缠不休,倒也精彩。难得见到对阵双方皆有如此精妙的枪法,实在叫周遭围观的江湖中人大饱眼福,欢呼喝彩声此起彼伏,不过如此场景,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想来那尹温烈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昼夜不屑,勤奋上进,将这外功枪法练到如此精熟的地步,奈何内功的修行却是急切不得的。修行内功不比外功,光是勤奋用工,也不一定能取得多大的进步,须得天时地利人和共在,机会并存,再加上自己的领悟力与天赋,才能在短期之内取得一定的地步。若想突飞猛进,除非是高人以内力灌顶,强行助认提升,否则依旧是天方夜谭。但即便是有高人传授功力,不是自己一点一滴,积累修行而来,但也只是拔苗助长,弊大于利。 只因人体之内乃有阴阳二气,相互调和,维持稳定。习武之人所修行之内功,便是修行强化自己的阴阳二气,将其转化为自己的力量,用于进攻、防守甚至是修行、养生、延续寿命等功用。但这阴阳二气也极为脆弱,若非天赋异禀之人,难以进步神速。有些武功心法可以通过某种方法加快修行的过程,但却具有一定的风险,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故而须得一点一滴自己积累,反复揣摩这条崎岖难行的道路,才能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如果强行干扰进程,拉快进度,很有可能会遭到反噬,适得其反。 故而外功可以进步神速,内功却需要日积月累。非是短期之内,可以发生甚么巨大的变化。尹温烈的惊艳也因此受到局限,难以与这些习武多年的江湖中人相提并论。即便他已经足够刻苦,足够勤奋。同时,这也是杨雄吩咐郭贲以内功强压尹温烈的原因。唯有如此,才能将这个天义营前进路上最大的障碍彻底铲除。 叶藏与叶居霜等人自然是松了口气,这郭贲一看便知武功不俗,定是个高手,想来又是一场恶斗,但这郭贲并未恃强凌弱,而是不用内功,只与尹温烈拼招,叫叶藏等人,尤其是叶居霜,颇为欣喜,便在心底为尹温烈暗暗加油。再看那杨雄,未曾忍住心中愤怒,见郭贲竟然对自己的命令置若罔闻,噌的站起身来,正要开骂,不想周遭的掌门都向他抛来困惑的眼神,不知他为何如此。 身旁那南方剑派的掌门复又阴阳怪气的调笑道:“杨将军为何如此?比武尚未分出胜负,何必如此激动?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杨雄闻听此言,幡然醒悟,差点便暴露了自己的心境,还好及时停下,方才稳住自己老实人的形象,只得苦笑着点了点头道:“说的是,说的是。”纵然心底百般不愿与愤恨,但也只得咬牙切齿,憋着一肚子气坐回原位。 再看那擂台之上的尹温烈与郭贲,仍在苦苦交战。真是:霹雳回旋惊长空,银龙翻腾几莫同。翻江倒海乾坤荡,英雄偏偏惜英雄。正苦战之时,那郭贲无意间又瞥见那杨雄的神情,见他面带不悦,紧咬牙关,分明是在怪罪自己,一时间便有些心慌胆怯,导致他有些手足无措,招式便开始散漫无章,叫那尹温烈看准了破绽,猛然出枪,正扫中那郭贲小腿。 冷不防受此重击,纵使是那郭贲也难以抵挡,踉跄着就要向前栽去,尹温烈与他英雄惜英雄,故而不愿见他如此,便快步上前,紧贴其身,用手肘扶了他一把,终是等那郭贲站稳了脚本,这才复又拉开距离,仗开银枪,欲于郭贲一决高下。但见尹温烈如此仁义,本就摇摆不定,不愿伤人的郭贲便愈发动摇,心不在焉,手里的浑铁点钢枪便没了气力,又是二三十回合过去,原本旗鼓相当的二人却逐渐分出优势与劣势,杨雄看在眼中,不好骂出声来,也只得阴沉着脸,沉默不言,在心底独自生闷气。 身旁的南方剑派掌门楚桓,见状复又强忍着笑意调侃道:“杨将军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眼看着自己的义子快输给叶老庄主的义子,这面子上挂不住了?”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六十七回 天王神目窥心计 那杨雄心中暗暗叫苦,万般悔恨,可他所悔恨的,并非是自己起了歹心想要置那多年未见的老友的义子于死地,而是悔恨自己错用了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郭贲。仔细回想来,他曾与郭贲颇有缘分,更是对郭贲有救命之恩,这也是郭贲加入天义营,对他死心塌地,誓死效忠的原因之一。这些年来,杨雄对郭贲照顾有加,十分器重,更是提拔他做天义营的千军左护法,在门派之中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故而郭贲对杨雄愈发感激,对他言听计从。 奈何这杨雄城府极深,心思颇重,且心术不正。他当初施以援手,救助郭贲并不是出于好心,动机也不单纯,他只是想寻摸一个合适的左膀右臂,为自己所用,好让自己平安无事的居于大后方,即便有甚么风吹草动,也波及不到他。他对郭贲如此,不过是为了让他感恩戴德,对自己言听计从罢了。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想那杨雄养了这郭贲许久,郭贲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原则,虽说不敢也不愿违抗杨雄,但更不愿意违背自己的良心。 想那杨雄一直遵循着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的道理,他也一直将郭贲当作自己的一颗棋子,而没有其他任何感情,更不会将其当成亲人,即便郭贲将他视若至亲,杨雄也并不动容。郭贲对他唯一的价值便是听话,可用,但如今郭贲已然不再具备这两个条件,杨雄心中气愤难平,便生出一毒计,想着既可以趁此机会抛弃这颗无用的棋子,还可以诈一诈那叶藏及尹温烈,随即应对,看看是否有可乘之机。 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便不再有所顾忌。复又向擂台之上看去,但见那郭贲已然逐渐招架不住尹温烈猛烈的进攻,眼看就要败下阵来,那郭贲忽然将银枪一横,与那尹温烈落下的枪尖碰在一处,但闻叮的一声,二人各退三步,尹温烈本欲上前继续鏖战厮杀,不想那郭贲却抬起手来阻止他,拱手抱拳道:“不必再打下去了。尹将军武功不俗,在下认输。” 尹温烈颇为意外,但周围旁观者都能看个明白,即便郭贲此时不认输,也已经落入不可挽回之颓势,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更不会超过三十回合。故而郭贲如此识趣的拱手认输,既是对尹温烈的一种敬重,更是识时务为俊杰的表现。但众人还是为了这一场颇为精彩的比武鼓掌叫好,尹温烈见他认输,便也不再纠缠,也毕恭毕敬的后退半步,躬身拱手道:“多谢郭护法,若非郭护法手下留情,我也不会侥幸赢下这一局。” 尹温烈早已感受到那郭贲不愿使用内功,这才让自己占了上风,否则自己多半难敌郭贲。如今侥幸获胜,自然颇为感激那郭贲。但郭贲输了比武是小,违背了杨雄的命令是大,自是杨雄定然会怪罪责骂自己,便提不起精神,颇为颓唐的模样,长叹一口气,也只好作罢。 再看那台下的杨雄,依旧是一副镇定自若,气定神闲的模样。其实他只是表扬佯装镇定,内心却是翻江倒海,惊涛骇浪,却不好当场发作。而身旁的南方剑派掌门楚桓却又开口笑道:“杨将军,令郎虽败,却是好本事啊。”杨雄也只得咬牙切齿的点了点头,苦笑两声说道:“啊,胜败乃兵家常事,比武就会有胜负,不妨事,不妨事。”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的杨雄却是怒从心头起,恶相胆边生,趁无人察觉之时,便将左手探出右手袍袖之中,少时便摸出一只暗镖。 细看那镖,银白狭长,两头尖窄,中部略宽,宛若一片秋叶,却无有脉络。而为了让此事做的更为妥当,他便在袍袖之中暗暗用手指在那暗镖上刻写下一个“尹”字,好对尹温烈栽赃陷害,在杀害郭贲的同时,使那尹温烈深陷其中,同时也可以威胁扼住叶藏,如此一举三得之劳,叫那利欲熏心的杨雄再也顾不得许多,趁众人不备,便将那暗镖朝郭贲的背脊丢去。 奈何这杨雄虽然精明,他这些“小手段”在在场一些极为擅长使用暗器的人眼中便是班门弄斧,关公门前耍大刀。尤其是那令狐厌,年纪虽轻,但暗器却几乎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而使用暗器者自然也擅长抵御暗器。发射暗器无非注重两点,一是眼力二是指力,令狐厌早已将这两点修行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故而一眼便看出那杨雄的异样。 几乎在那杨雄掷出暗器之前,探出手的那一瞬间,令狐厌便做出了反应,也顾不得自己先前与那沈念星交手之时留下的些许外伤还在隐隐作痛,便飞身而起,连番数个筋斗,又在空中踏出数步,这才落下身来,正当在那杨雄与郭贲之间,身后追鱼剑悄然出鞘,回旋入手,极快的旋转着,终于将那暗镖打落,斜插在令狐厌的脚边。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令狐厌的举动所震惊,不知他为何如此,还以为是这魔教出身的年轻人图谋不轨,想要趁此机会痛下毒手,便齐刷刷站起身来,仗开兵器就要上前主持正道。奈何那令狐厌却将追鱼剑收回,弯腰拾起那枚银白的暗镖,冷笑一声,便望向那神情紧张,战战兢兢,汗如浆出的杨雄,徐徐说道:“杨大将军,比武切磋,即便是输了,杨将军大可自己上台继续打擂,又何必痛下毒手,想要杀害自家人呢?”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令狐厌虽说的话,一时间更是将目光尽皆抛向那杨雄,等待他做一个合理的解释。那杨雄自然是矢口否认,指着那令狐厌便对众人紧张的解释道:“诸位!休要听此人胡言乱语!他乃是天王教的教主,定是恶习不改,秉性难移,在此地栽赃陷害,污蔑好人!”听罢杨雄苍白无力的辩解,众人心里却是将信将疑,碍于杨雄的身份也不好轻易决断,便打算再观望一阵。 “杨将军,若非是你所为,为何这般紧张惶恐?”淡定自如的令狐厌冷笑着质问那惶恐不安的杨雄,抬手举起那银白的暗镖,回头望了望满面愁苦的郭贲,也为他觉得不值,“可怜如此忠臣良将,却险些亡于你手。幸好我及时发现,才能及时将你阻止。”眉头深锁,双目含泪的郭贲步履蹒跚的缓步朝那杨雄走去,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次违抗杨雄的命令,得到的不再是责骂与惩罚,而是当初救他脱离苦海的救命恩人,如今却想置他于死地。 “为何......为何如此......”郭贲颇为不解的问道,奈何语气之中已然带着哽咽,心内酸楚更是无以言表。那杨雄却还是不肯承认,奈何在他身边围聚的江湖人越来越多,都想让他给一个交待,可他不仅拿不出甚么实质性的证据,还反咬一口道:“不!不是我,我乃是堂堂天义营的天命将军,岂会做出如此腌臜下作之事!定是这魔教中人,诬陷栽赃!” 令狐厌当即反驳道:“不错,我的确是魔教中人,也正是如此,我才精通暗器的法门,才能看破你的把戏!你说乃是我栽赃陷害,我与你无冤无仇,更是初次谋面,为何要栽赃陷害你?若我是栽赃陷害,那这暗镖,为何是从你那方向飞来?这又作何解释?”令狐厌一连串的质问可谓是中气十足,有理有据,合情合理。见杨雄神色紧张,延伸慌乱,支吾不言,周围的江湖人则是催促他道:“人家说的有些道理,若你问心无愧,为何不敢作答?”“就是,但凡你能答出个所以然来,我们便相信你!”“原来你杨将军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见质疑杨雄的人越来越多,舆论风声也开始一边倒,还未定论便开始将一些陈年旧事翻了出来用来指责那已成为众矢之的的杨雄。就连那南方剑派的楚桓都说道:“杨将军,若非是你所为,你大可沉着冷静,解释一二,为何如今这般惶恐?莫非此事真是你所为?还望你能给我们一个交待,回答这年轻人的问题,否则,我们这些武林同道非但帮不了你,还会替天行道,惩奸除恶。” 话音刚落,那被逼入绝境的杨雄终于按捺不住,心想着即便是自己身败名裂,也要拉那尹温烈下水,故而指着那尹温烈声嘶力竭的喊道:“魔教中人,行事诡谲,栽赃陷害,为何不可!再者说来,即便不是这魔教中人,那一定是这尹温烈,一定是他暗下毒手,那暗镖之上还有他的姓名呢!”可他几乎已到了癫狂之时,早已失去了理智,哪里知道自己的话漏洞百出,不但不能成为指控尹温烈的证据,反倒成了他自己暴露的马脚。 令狐厌闻言险些笑出声来,瞧了一眼那暗镖之上,果然刻着一个“尹”字,遂对众人,及那杨雄说道:“诸位!诸位且看这暗镖之上,的的确确有一个''尹''字,但这字的痕迹却是新的,定是被人刚刚刻写无有多久。且不说究竟是如何蠢笨之人,才会在暗器这般隐秘之物之上,刻写下自己的名字,惹人耳目,平添怀疑?更何况,即便这些都不成立,那为何这暗镖上刻着尹温烈的名字,自称与此事无干的杨雄将军竟然知晓?莫非你还要说,是你与他合谋么!” 令狐厌声如惊雷,一声声质问皆落在那杨雄的心坎上,几乎要见他击溃,杨雄一时鬼迷心窍,聪明反被聪明误,最终受到了应有的报应。故而那杨雄好似被抽干了气力精神一般跌坐在圈椅之上,耷拉着脑袋,自言自语,小声嘀咕道:“我这都是为了天义营,为了天义营......”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六十八回 杀将铁枪断人魂 “身位一门之主,竟做出这等卑鄙下作之事!真是丢尽了我辈江湖人的脸面!”周遭的人无不上前唾弃那杨雄背信弃义,有背侠义精神,但那杨雄颓唐一阵,却不肯放弃自己心中的歹念,情急之下,便不顾一切的朝那擂台之上冲去,抬起双掌便要打向那尹温烈的天灵,想要置其于死地。奈何那悲愤交加的郭贲见状,本可以上前一枪将那飞身扑来,却毫无防备的杨雄搠死,但思来想去,那杨雄无论如何都是他的救命恩人,郭贲这条命若不是因为他,也早就交待出去了。 但那郭贲却不能坐视杨雄伤害尹温烈这等忠义之人,情急之下,竟撇了手中浑铁点钢枪,一个转身便挡在尹温烈身前,以背脊去迎那杨雄双掌。杨雄虽是以枪法闻名江湖,但以他的内力全力以赴,打出的掌力也绝不可小觑,似郭贲这般毫无防备的抵御之法,几乎是必死无疑。 在场之人见状都是倒吸一口凉气,但想要阻止也是为时晚矣,只见那杨雄赤红了眼,漆黑了心,哪里还分得清甚么,一心只想着结果尹温烈的性命,癫疯之间便一掌将那挡在身前保护尹温烈的郭贲脊骨打断,但闻一声闷响,那魁梧的身躯便面朝擂台倒下。尹温烈大惊失色,忙上前想要将那郭贲扶起,奈何他已是垂死之际,奄奄一息。临终前,那郭贲颤颤巍巍的抬起鲜血淋漓的面庞,又看了一眼那杨雄,这才终于咽气。 宁愿身死也不愿意迫害忠良或是伤害自己的救命恩人,忠义两难全,但郭贲却做好了自己的权衡。周遭江湖人见状,唏嘘不已,既为这郭贲的忠义惊叹,也为其深感不值,同时更是对那道貌岸然,狼心狗肺的杨雄,却是深恶痛绝。可那杀害了郭贲的杨雄,却仍未悬崖勒马,幡然醒悟,而是又在空中连踏数步,云海翻腾,径直朝那尹温烈飞去。各大门派的掌门帮主见状本想一齐出手,一齐将这杨雄诛杀,就连那叶藏都有了动手的准备,身旁的叶居霜更是不顾一切的朝尹温烈奔去,无论生死如何,都要与他共同承担。 但尹温烈自己却没有半点惧色,面对那杀害了郭贲还想取走他性命的杨雄,尹温烈心中只有无尽的悲愤,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故而他不仅未曾闪躲,反倒仗开手中乱雪枪,朝那飞来的杨雄奔去。眼看着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周遭的江湖人就要出手,叶藏更是冲着那尹温烈喊道:“温烈!你不是他的对手!快快闪开!”叶居霜也声嘶力竭,拼尽全力喊道:“尹大哥小心——”可她还未跑出多远,却被那身后的莫随风,抱住肩膀,随后又被其推至身后。 “前面危险!师妹你万万不可上前!”莫随风断然阻止叶居霜的行动,自己却抽出赤霞剑,对她讲道,“师妹莫慌,我知你担心尹大哥的安危,你且在此处站好,我去助他一臂之力!”可话音刚落,却见那尹温烈挺枪上前,只消一枪便搠中那飞身扑来的杨雄胸膛,鲜血迸射,若雨珠四溅,浸染了那尹温烈半边衣衫,那杨雄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尹温烈一枪刺死。那些原本打算出手诛杀杨雄的各大门派帮主掌门,也都偃旗息鼓,松了口气。 可这其中的蹊跷,却只有尹温烈一人知晓。原来这尹温烈在将手中乱雪枪刺入那杨雄胸膛的一刹那,忽觉一股暖流顺着那乱雪枪徐徐涌入自己体内,而那股暖流的来源正是杨雄的体内。所有人都没有看请那杨雄死前的神情与状态,可正对着他的尹温烈却看的一清二楚,杨雄死前表情古怪,神色惊恐,好似那枪头刺进胸膛之时极为痛苦,浑身肌肉都颤抖不已。而尹温烈也觉得自己体内炙热难耐,躁动不安,想要抽出乱雪枪,可那枪尖却好似被黏在那杨雄的胸口一般,纹丝不动。 那股神秘的暖流还在源源不绝的涌入尹温烈的体内,叫他只觉五脏六腑搅在一处,若江海翻腾,狂风席卷,全身各处经脉也鼓胀痛痒,尹温烈的表情有些狰狞,紧咬牙关,强装镇定。使足了全身气力,终于将银枪抽出,在这一刹那,那杨雄的尸首也终于坠落下来,但他竟再没流出任何一滴血,浑身上下极为苍白,毫无血色,双眼瞪圆,嘴巴大张,惊恐万状,极为诡异。 再看那尹温烈,一屁股跌坐在地,好似被抽干了精神一般,从不脱手的乱雪枪也落在身旁,竟然没有沾染半点血污,不仅如此,反倒更加锋利了几分,光泽也愈发鲜亮,就好似那杨雄非但没有叫这乱雪枪脏污,反倒滋养了它,甚是诡异奇怪。而尹温烈则是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喘着粗气,好似经历了一场剧烈的争斗一般,分明只有方才那一枪,却比先前几场比武还要劳累许多,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但外人见了,只当是他被那杨雄的掌风所伤,并无大碍,加上恶贼已除,故而并不在意。 “尹大哥,你没事罢!”那叶居霜火急火燎的第一个冲至尹温烈的身旁,企图将他扶起,奈何尹温烈身躯沉重,非是叶居霜这般娇弱女子所能搀扶。叶藏与莫随风随即赶到,那莫随风本想着上前帮那叶居霜一把,二人合力将其扶起,但却被叶藏阻止。叶藏自有安排打算,轻轻拍了拍尹温烈的肩膀,便半蹲在他的身旁,轻声说道:“温烈,静下心来,让气息平稳下来,平稳下来......” 尹温烈遂按照叶藏吩咐,未必双眸,呼吸吐纳起来,周遭的江湖中人议论纷纷,一时间场面极其混乱,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叶藏此时的注意力全都在那尹温烈的身上,全无精力再管他人。见尹温烈的气息逐渐平稳,面色也好转许多,逐渐红润,叶藏三人这才松了口气。但即便如此,叶居霜还是十分担心尹温烈的安危与情况,故而关切的问道:“尹大哥,你没事罢?”尹温烈闻声徐徐睁开双眸,苦笑着摇了摇头,强撑着一口气说道:“没事......霜儿不必担心......” “这便好了,这便好了......”见尹温烈并无大碍,叶居霜终于破涕为笑,十分欢喜。一旁的莫随风见状,心内五味杂陈,虽说尹温烈并无大碍的确可喜可贺,可莫随风望见叶居霜对尹温烈如此关切,似乎已然超越了兄妹之情,故而心底十分不悦,奈何尹温烈在前自己又不好多说些甚么,只得沉默不言,默默承受。但叶藏却及时阻止那尹温烈继续开口:“不必多言,孩子,你现在需要休息。” 叶居霜担忧之余,也颇为好奇,故而问那叶藏说道:“爹爹,为何尹大哥经历数场比武,过招早过百余回合,都不见乏累,为何方才只接了那杨雄一招,竟成了这副模样?”叶藏轻叹一声,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答曰:“我也觉得有些蹊跷,温烈,你可有甚么感觉么?”尹温烈便将自己方才的感受与感觉尽皆告知叶藏,甚是详细,可叶藏越听脸色越凝重,十分紧张,似乎在担心甚么。 待尹温烈说罢,叶藏急忙抬起他的手臂,先是为他把脉一阵,眉头紧蹙,一言不发,那神情叫原本已经松了口气的叶居霜复又提心吊胆起来。“爹爹,尹大哥究竟怎么了?”叶居霜一连问了许多遍,奈何叶藏都不肯答话,只顾为那尹温烈把脉,又过了许久,周遭的江湖人越来越不耐烦,无有人住持英雄大会,这些闲人便躁动起来,眼看就要闹出事来,那叶藏忙对叶居霜与莫随风吩咐道:“来,你二人速将温烈扶回房中,不要去管任何人,任何事,等爹爹处理好此处的各项事宜,便来找你们。” 叶藏的语速极快,足见其心急如焚,但同时他又极为严肃,不像是调侃玩笑,故而叶居霜与莫随风不敢多问,亦不敢怠慢,忙起身架着那不知所措,满头雾水的尹温烈先回卧房休息,只留下那躺倒在一旁的乱雪枪,仍在嗡嗡作响,散发着诡异的红光。叶藏皱了皱眉,忙拱手对周遭江湖同道,强笑着说道:“诸位江湖同道,此时以近午时,这上午的比武到此为止,下午再继续比武。老夫以为各位准备好了饭食款待,请诸位回房歇息,稍后自会有人上门通知。” 闻听此言,周遭江湖人便不再多言,一哄而散,各自回房,只等下午的比武。但当所有人都走后,那叶藏脸上僵硬的笑容才逐渐消散,复又沉下脸来,长叹一口气,望了一眼一片狼藉的擂台,眉宇之间满是忧虑,终于不再逗留,颇为担忧的快步朝那尹温烈的卧房走去。而此时此刻,在各门各派的厢房之中,却是各有不同。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心思,想来今日下午的比武还是要先与那尹温烈交手,出不出战,乃是个大问题。 就在那巫山孤馆的厢房之中,馆主夏侯桀独自倚靠在窗边,抚摸着雪白的胡须,不知在想些甚么。“笃笃笃”的敲门声在耳畔响起,夏侯桀便从自己的世界中惊醒,轻声说道:“进来。”屋门随即打开,无有多少杂音,先是一只粉面青丝绣鞋迈入屋内,随后整个人便进入屋中。但见:柳叶弯眉青狐眼,一颦一笑生风姿。桃花粉面明眸子,红唇皓齿惹人醉。青丝挽发髻,银钗缀红霞,眉宇生幽怨,凄凄似有言。着一领雪白长衣,无有半点杂色,仅有袖口与衣襟处用粉白银丝绣着梅花纹样,露出的半截藕臂上,还有颜色艳丽的花绣刺青。左臂刺的乃是一张颇为诡异的面具,右臂则刺的是一句诗词。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六十九回 巫山流云追碧海 “蔷薇花落秋风起,荆棘满亭君自知。”这便是那女子小臂之上所绣的诗句。再看那女子腰间悬着一柄极为奇特的宝剑,粉白银鞘缀金玉,通体透亮惹寒光。霞落孤林惊双翅,一点雪芒天下知。原来此人正是这巫山孤馆的首席大弟子,也是所有人的大师姐。夏侯桀的亲传弟子,名叫周一。这位周一原本也是弃婴,若非夏侯桀将其收养在膝边,悉心照料培养,只怕她早已冻死在那鹅毛大雪之中。 且说这巫山孤馆,也颇有来历。最早时,巫山孤馆只不过是巫山之上的一家百年医馆,创立之初,馆主虽有悬壶济世,起死回生之能,却性格古怪,奇特非常。他既不受金银,也不受礼品,若是寻常百姓上山求医,他分文不取,还会赠予草药,若是江湖中人上门求医,虽也不必支付医资诊费,但却需要传授他一招半式,方可为其诊治。 但有一些受伤的江湖人刚开始都秉持着独门武学绝不外传的原则,不肯传授他武功,奈何那馆主极为固执,若是不按照他的规矩办事,哪怕将刀剑架在他的脖子旁,他都不会屈服求饶,甘愿一死。但偏偏有些伤,有些毒,这世间只有他能治,只有他能解,故而那些江湖人万般无奈,又不好真的杀了他,要么等死,要么妥协,大多数人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后者。而偏不信邪,执意下山另谋他处治伤者,大都丢了性命。 久而久之,在江湖之上便传开了名声,人人皆知那巫山孤馆的馆主是个古怪的家伙,却身怀真本事,故而敬而远之,并在暗中给他取了个碧海墨锋的绰号。何为“碧海墨锋”?原是江湖人称赞其笑看碧海浮沉,又使得一手以笔墨为刀剑的好本事,文武双全,奇门精通,故而也算是一个美称。想来那首任馆主也只是脾气古怪了一些,却救助了不少百姓,故而对他的评价,分化极大,争议也极大,但总体来说,巫山孤馆也算是正道中人,不曾有甚么恶名。故而这次英雄大会,也邀请了他们。 巫山孤馆的首任馆主在通过为各路江湖人治病疗伤之时学到了各路杂七杂八的武功,虽说只有一招半式,但那头脑灵活,古灵精怪的馆主竟通过这些散碎的招式琢磨出了一套属于巫山孤馆的武功,乃分为刀剑两法,换做巫山飞剑与碧海狂刀。百年来,巫山孤馆的历代馆主苦心钻研武学,虽还未曾搁下那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的本质,但已是本末倒置,将重心逐渐转移到了习武之上。故而在历代馆主的精修改良之下,这两门本门武功被发扬光大,威力陡增,甚至还将这两门武功合二为一,压缩成了十二式威力无穷的碧海飞剑。但比起这些年巫山孤馆取得的武学造诣,在医术上的进步,几乎可以视作为无了。 而巫山孤馆这一代的馆主便是这位年近七旬的夏侯桀,他年轻之时乃是巫山孤馆的执剑使者,在他之上的,除了他的师父、上一任馆主孤云鹤,便是他那位德高望重,无论是品行武功资历还是受师父器重的程度,都要远在他之上的大师兄。照理来说,孤云鹤百年之后,理当是位居首徒的夏侯桀的师兄继任馆主一位。奈何后不知为何,夏侯桀的大师兄竟突然暴毙,悄无声息的死在了门派之中。死状极为蹊跷。 浑身上下无有半点伤痕,也无有内伤的痕迹,而夏侯桀的大师兄身体一向很好,也从不曾得过甚么疾病,偏偏这么一个好端端的习武之人,却在将要继任馆主尊位之时突然暴毙死去,实在是令人唏嘘。感慨之余,人们更是开始思索,既然不是疾病或是内外伤造成,那大师兄的死因究竟是何?如果是他杀,凶手又是谁? 照理来说,每当推测凶手之时,首先要注意到的,便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大师兄之死,获利最大的自然是身为二师兄的夏侯桀,大师兄一死,等到师父孤云鹤百年之后,那馆主之位,便必然会落在那夏侯桀的头上。一切看来似乎都这般合理,但若真是夏侯桀暗害了大师兄,此事倒愈发复杂了。先不说他兄弟二人亲若手足,自小便一起长大,感情匪浅,不是他人可以比拟,而大师兄生的端正大方,豪迈非常,好出风头,好打抱不平,性格要外向一些,这也是师父喜爱他的原因。 那夏侯桀则生的不甚好看,性格也内敛一些,行事果决骁敢,雷厉风行,但却不愿与外人说话交谈。外人说此子面相凶恶,城府极深,脑后有反骨,更有鹰视狼顾之相,故而不可轻用。但夏侯桀的师父孤云鹤只认为这些人是为了将夏侯桀拐走,故而并不在意此事,依旧将夏侯桀视为自己除了大弟子外最得力最有天赋的弟子。 夏侯桀与大师兄的感情极好,大师兄出殡的那一日,夏侯桀披麻戴孝,手捧灵位,跪倒在棺椁之前,嚎啕大哭了整整一个时辰,声泪俱下,哭天撼地,极为真切诚恳,悲恸万分,直哭的昏天黑地,神鬼俱惊,恨不得将眼泪哭干,嗓子哭哑,甚至还在灵前磕破了脑袋,说是要随着大师兄一同西去,若非众人阻拦,只怕那夏侯桀就真的要一头撞死在大师兄的灵前。但即便如此,夏侯桀最终还是哭至昏厥,许久才苏醒过来。 经历了此一举,便再无有人怀疑夏侯桀暗害了大师兄,只觉此事或许是天意,而夏侯桀对自己师兄的感情乃是千真万确,绝对不会为了馆主之位暗害了亲如手足的兄长大师兄。但首席弟子突然暴毙,又查不出任何死因及凶手,那孤云鹤在一生最后的日子里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最终抑郁而终。孤云鹤西去之时,留下遗嘱,没有任何异议的将馆主之位传给身为二师兄的夏侯桀。自那时起,夏侯桀便成了巫山孤馆的馆主,直至今日。 夏侯桀虽未曾学到多少先祖的医术,但他在武功上的造诣与天赋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尤其是在大师兄去世后。也正是夏侯桀将碧海狂刀与巫山飞剑相结合,彻底发扬光大。但他年纪轻轻便接任巫山孤馆馆主之位后,却不愿意收徒传业,直到他将近五十岁时的一个寒冬,夏侯桀本想下山去办些正事,不想却在山脚处捡到一个尚在襁褓的女婴。那女婴该是大户人家的弃婴,用红面金丝绣纹,雪白里子的锦被包裹了整整三层。但即便如此,那稚嫩的婴儿还是被这寒风摧残的手脚发紫。 心软的夏侯桀不忍见她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便将抱回了山门,收养下来,只因包裹女婴的锦被内侧用红线绣着“周一”二字,便称呼这女婴为周一。夏侯桀一生未有伴侣,更未成亲,便借此机会将周一当作自己的女儿抚养照料,等到周一五岁时,便叫她正式拜师学艺。转眼已是十余年过去,如今那周一已成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生的极为美貌娇俏,容貌姣好不说,尤其是那眉宇间徘徊的一股与生俱来的忧郁,更是衬得其楚楚可怜的模样,叫男人见了便心生怜爱,想要小心呵护。 但周一绝非是寻常女子,她自幼学医学武,但天资并不算聪颖,即便是有夏侯桀的照料培养,特殊关照以及偏爱保护,周一还是受尽了门中弟子的暗中嘲笑。她怨,她恨,她气,她想要出人头地,成为真真正正的首席大弟子,所有人的大师姐,挺直腰板。她不想被人瞧不起,更不想辜负师父的良苦用心,便挖空心思,茶饭不思,废寝忘食,昼夜苦练。正所谓勤能补拙,苦心人天不负,那周一只管埋头苦练,每天只吃两个馒头,就着凉水,白天习武练剑,至少五个时辰,晚上还要看几个时辰的医术,每日最晚熄灭灯火的,准是那周一的卧房。 夏侯桀看在眼中,心里五味杂陈。既是对自己的徒弟如此吃苦耐劳,勤奋上进自是欢喜欣慰,但同时见她如此糟践自己,也是十分心疼。但他实在不忍心打击周一的积极性,便只能放任她自己去努力,自己只在暗中帮助周一,还不敢被她发现,以免伤害她的自尊心。终是天道酬勤,铁杵成针,在周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勤学苦练,她终于在巫山孤馆之内的比武大会中取得第一,又在医药考核之中一举夺魁。终于,周一靠着自己的力量,名正言顺的晋升成为夏侯桀唯一的首席弟子,也成了巫山孤馆的大师姐。门派上下无人不服,也再没人敢小觑于她。 故而周一看上去是个柔弱的姑娘,孩童时的经历却使她的心比谁都坚强,就如夏侯桀所说,周一已然将自己从一块浑铁锻造成了世间最锋利的宝剑。能得到自己万分敬仰的师父如此器重与赞赏,乃是周一日思夜想唯一的心愿与最为欣喜的事。此次英雄大会,非同小可,巫山孤馆受到邀请,自然要参加,故而夏侯桀理所当然的带上了自己最为宠爱的大弟子周一。 见周一进门来,夏侯桀原本面无表情的面容登时绽开极为和蔼的笑容,柔声说道:“恒儿,原来是你。”夏侯桀一直称呼周一为恒儿,将此当作她的小名,周一自然十分喜爱这个称呼,闻言躬身抱拳道:“恒儿参见师父。”“你我虽是师徒之名,却似父女之实。既是父女之间,又何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夏侯桀徐徐坐在那小几旁,抚须笑道。 但周一虽然也将夏侯桀视若亲生父亲,奈何儿时的经历几乎将她变成了一个只知道习武读书的小呆子,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情感,即便是喜怒哀乐的变化,也不甚明显。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七十回 青鸾望月听林涛 故而那周一遂对夏侯桀拱手拜道:“是,恒儿遵命便是。”见周一一时间难以更改这习惯,夏侯桀也不再强求,苦笑着摇头摆了摆手,指了指身旁的圆凳便对那周一笑道:“站着做甚?坐下歇歇罢,这下午还要比武呢。莫要捱坏了身子。”周一抬手道了句“多谢师父。”便颇为乖巧的坐在他的身旁。夏侯桀望着周一的眼神有些奇怪,神情也有些恍惚,不知是因为何故。 “恒儿有一事不明,还望师父教我。”周一颇为严肃的问道。 夏侯桀自然欣然为她解答,故而那周一便发问道:“为何师父今日上午未曾吩咐我打擂切磋?莫非师父另有安排?”夏侯桀闻言先是一愣,他未曾想到周一竟然有如此疑问,停顿片刻便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原来恒儿是担心这个......不错,为师的确另有打算。此次英雄大会,藏龙卧虎,今日早上你也见到了,不说那半路杀出的沈念星,就连邱洪鸣他们的功力都精进许多。奈何却出了杨雄这桩事,实是变故颇多,故而为师顾虑于此,不便派你出去与人切磋,避免有甚么闪失。” “原来如此......”周一闻言这才松了口气,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终于放心,原来并非是自己的师父不愿派自己上场打擂,为巫山孤馆争一争荣耀。而夏侯桀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复又抚须大笑起来,见周一如此神情,心生怜爱,夏侯桀便忍不住调侃她,他实在太爱这个乖巧可人的徒弟了,只是这种爱却有些古怪:“恒儿,你且放宽心。此次我巫山孤馆受邀参加英雄大会,岂有坐观他人比武的道理?你又是巫山孤馆的大师姐,师父最疼爱最得力的弟子,若要代表巫山孤馆出战,你便是最佳人选!” 这正是周一所期盼的。她正要为巫山孤馆建功立业,算是对夏侯桀多年的养育之恩的报答,闻听此言,噌的站起身来,终于得到了夏侯桀的保证,周一心中久久难以平复,激动非常,忙拱手拜道:“恒儿谨遵师命!愿为巫山孤馆刀山火海,万死不辞!”可那夏侯桀却徐徐起身,表情古怪,缓步上前,轻轻拍了拍周一的肩头,手便顺势搭在她的肩膀上,但这并非是夏侯桀第一次如此,故而周一并未受惊躲闪。 “为师不要你万死不辞......恒儿你且放心,为师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夏侯桀极为诚恳的说道,“为师上午不让你出战打擂还有一个颇为重要的原因。便是那上午都是些与师父同辈的武林同道,你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据为师推测,经过上午的切磋比武,下午他们便会偃旗息鼓,只派遣一些二代的弟子前来切磋比武,正是你大显身手之时!想来你勤学苦练十余年,该是二代弟子之中,实力最强的一位。故而今日我巫山孤馆,必因你声名远扬!” 闻听此言,见师父如此夸赞她,那周一自然是欢喜异常,竟难得的绽出一抹绚丽的笑容。夏侯桀望见此幕,有些头晕眼花,头重脚轻。但他却很快镇静下来,复又对周一说道:“但是......”见他竟犹豫起来,周一生怕师父不够信任自己的实力,临时反悔,故而急忙问道:“但是甚么?”“今日上午的变故诸多,为师实在未曾料到......”夏侯桀捋着胡须,愁眉苦脸的说道:“且不说那杨雄,沈念星,令狐厌......光是那尹温烈,就不是甚么善茬......” 可不知是周一本就信心满满,不将尹温烈放在眼里,还是她不想让夏侯桀收回成命,故意放出大话,说道:“非是恒儿夸口,那尹温烈只是枪法精熟些,加上今日比武之人,不是心慈手软,就是认输投降,根本没有使出真正的本事,否则他绝不是对手。故而恒儿有信心,定能将其拿下。”“恒儿,非是为师不信任你,只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其中的蹊跷,你还未曾知晓。”夏侯桀面色愁苦,徐徐说道。 见夏侯桀叹息不已,周一迫切的想为他排忧解难,分担忧虑,忙问道:“师父为何如此说?”夏侯桀沉吟片刻,才终于为她解释道:“为师本与你想的一模一样,那尹温烈的内力并不高深,根基极浅,唯有枪法精熟些。以你的武功,不留后手,想来必能将其击败......直到,直到他一枪杀了那杨雄,为师才不安起来。”可周一仍不罢休,琢磨片刻复又抬起头来说道:“兴许是侥幸,他俩武功悬殊太大,若非那杨雄将军犯了癫狂病,恐怕那尹温烈也难以得手。” “不,事实并非如此......”夏侯桀却否认了周一的话,看来他也看出了些许端倪,颇为严肃的说道,“与其说是尹温烈杀了那杨雄,倒不如说是尹温烈手中的那把枪杀了杨雄。你休要小看与他,从一开始为师就觉得那杆长枪颇为古怪,不想果然如此。它似乎能吸取人的内力,那杨雄也正是死于此枪。为师先前所苦恼的也正是此事。若此事乃是为师多心,倒也罢了。若是真的,只怕很快江湖上就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周一闻言义正言辞的斥责道:“不想这桃花峪青鸾庄竟是藏污纳垢之所!吸取他人内力,这分明是害人的邪术!那叶老庄主竟能纵容自己的义子如此肆意妄为,成何体统......此时正是我巫山孤馆替天行道,惩奸除恶之时......”可话还未说完,便被夏侯桀及时阻止,似乎是担心周一意气用事,冲动之下做出甚么不妥当的举动,故而说道:“恒儿你休要心急。此事只不过是为师的猜测,是真是假,难以决断。况且即便那古怪的长枪真的这般邪门,那尹温烈和叶藏是否知晓,也是个问题,不能一杆打翻一船人。” 见师父还是这般侠义心肠,周一便放心下来,而夏侯桀不肯放过恶人亦不肯冤枉好人,这般小心谨慎,顾虑周详,更是令周一愈发敬佩。但比武还是要比,切磋也终是要切磋,想来在擂台之上撞上尹温烈,也只是时间问题。但她还是不知此时此刻该做些甚么,故而又向夏侯桀问道:“恒儿谨遵师命但不知,师父有何吩咐,恒儿又该如何做?”夏侯桀遂吩咐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此事尚难断定,黑白难分,但我们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在为师弄清此事的来龙去脉之前,你不可轻易与那尹温烈交手,知道了么。” 周一连声喏喏,点头称是。夏侯桀这才欣慰一笑,复又拍了拍周一娇小的肩膀,柔声说道:“去练练功罢,莫要荒废了。”周一也咧开嘴笑了笑,拱手抱拳,拜别师父后,便快步离开夏侯桀的卧房。望着周一离开的背影,夏侯桀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散得无影无踪。不知在想些甚么。而与此同时,在尹温烈的卧房之中,叶居霜与莫随风侍候着那尹温烈刚刚睡下,休息片刻,却是心急如焚,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少间,叶藏便快步赶来,反手将屋门紧闭,一进门便问道:“温烈的情况如何?”叶居霜与莫随风忙站起身来回应道:“刚刚睡下,应该并无大碍。爹爹(师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哪怕是在自家的地盘,紧闭屋门的卧房之中,叶藏还是不甚放心,左顾右盼了一阵便对那叶居霜与莫随风解释,长叹一口气说道:“哎,这说来也是老夫的责任,不想好心办了坏事,险些坏了温烈的性命。” 叶居霜闻言大为惊诧,有些难以置信,沉默许久才回过神来,遂问道:“爹爹何出此言?”“哎,一切都要从那乱雪枪说起......”叶藏满面愁苦,很是内疚的模样,似乎也很后悔将乱雪枪草率赠予尹温烈,“倒不是爹爹舍不得宝物,只是早在当初,爹爹就对他讲过,那乱雪枪甚是邪门,不是甚么好东西。不想如今,果然应验。” 莫随风与叶居霜相视一眼,齐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叶藏这才说道:“一开始爹爹也不曾料到,那乱雪枪竟能吸取他人的内力,方才温烈之所以能一枪便刺死那杨雄,也是因为杨雄的内力被乱雪枪抽干,转移到了温烈的体内。”“世间竟真有如此邪术!”若是换做他人,想来叶居霜与莫随风并不会相信如此荒诞无稽的话,奈何说出此言的人乃是他们的父亲和师父,故而叫他们不得不相信。 “但这吸取内力的条件似乎十分苛刻,一时间还不甚清楚。这些时日,爹爹会抽些时间查阅典籍,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叶藏轻叹一口气,颇为无奈的说道,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但比起吸取内力的邪术,叶居霜似乎更关心尹温烈的安危,故而颇为担忧的问道:“但不知尹大哥可会受此影响?” 可叶藏却极为果断的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这才说道:“此次温烈会有如此情况,便是他人的内力积存在自己的体内,一时间难以适应。若是不及时调息运功,将功力化为己有,或是排出体外,便会对经络造成损伤。但若是及时处理,非但不会对身体有甚么损害,反倒能使其功力大增。”叶居霜只听到尹温烈可以安然无恙,便不再在乎其他,暗暗松了口气。倒是那莫随风,颇为激动,噌的站起身来,抚掌笑道:“这便好了。既然只要及时化解功力便能安然无恙,那尹大哥想必也能度过这次难关!”但即便如此,那叶藏还是惴惴不安,眉头紧蹙。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七十一回 恩怨清君子不语 “既然尹大哥并无大碍,爹爹还在担心甚么?”注意到了叶藏异样的神情,叶居霜关切的问道,正怕有甚么遗漏,为将来埋下隐患。叶藏便将自己心中的顾虑袒露,摇头说道:“虽说若是及时将这内力化解,融入奇经八脉之中,不仅无有损伤还能增强功力,但这毕竟是将他人的功力占为己有,实在是......只怕传扬出去,会叫有心人借此机会大做文章,诋毁谩骂,也会接踵而至。” 叶藏的担忧不无道理,倒不只是在意自己和叶家的颜面,更是为了尹温烈的将来考虑。此时此刻,江湖之中有成千上百双眼睛盯着他们,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故而须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莫随风闻言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若是对江湖同道,正派中人,自然是不可如此。若是对杨雄这等心术不正之人,反倒觉得是物尽其用,替天行道了。” 此言一出,惹得那叶居霜笑出声来,就连一直颇为严肃的叶藏都有些忍俊不禁,咧了咧嘴,不知该说些甚么。倒是那叶居霜琢磨了一番莫随风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故而说道:“爹爹,我倒是觉得,师兄此言不无道理。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而有人言,钱财乃万恶之源,奈何钱财本身并无善恶黑白之分。关键看拥有者如何使用。而此事亦是如此......” 见叶藏果真在认真聆听和思索自己的建议,叶居霜便更为认真的说道:“这吸取内力的乃是乱雪枪,而非是尹大哥,如何使用也全看尹大哥如何决策。想来尹大哥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端,一身浩然正气,定不会仗着乱雪枪的能力为非作歹,恃强凌弱。正如今日,那杨雄心术不正,居心叵测,为了赢下比武不惜栽赃陷害,杀害同门。更是他主动出手,想要对尹大哥下手,而尹大哥也是在悲愤之下出手反击,才造成如此情况。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罢?” “的确有些道理......”叶藏一脸认真,徐徐点头。“若是日后撞见为非作歹的江湖人,能废去他的武功化为己有,去帮助更多的人,倒真是物尽其用,还免去了不少杀业罪孽,爹爹以为如何?”叶居霜提议道。叶藏闻言,眉头微蹙,一向谨慎小心的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还有这种事,故而一时间难以决断。深思熟虑之后,叶藏便回答道:“乱雪枪颇有邪性,容不容易掌控,会不会影响到温烈还是未知定数。兹事体大,不能轻易决断。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罢。” 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叶藏也终于止住叹息,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尹温烈自己身上,希望他真的能压制住那乱雪枪的邪性,为己所用。此时方过午时,各门各派的英雄也都已用饭歇息,只等下午的比武。叶藏三人还坐在尹温烈的屋中,等他醒来,那叶居霜便想着去为尹温烈熬一瓮调理气血的汤药,方推门走出卧房,却发现那不远处一人的背影,斜靠在门框边,甚是眼熟。 “你是......令狐少侠?!”叶居霜颇为惊喜,对令狐厌也颇有好感。她不像其他江湖人那般,没有甚么门派 (本章未完,请翻页) 偏见,更是从未将令狐厌视为魔教中人,而是将他当成是自己的朋友,从他在竹林之中“仗义”出手,到后来他在英雄大会上再度出手,揭穿了那杨雄虚伪的伪装并再一次救下了尹温烈,故而叶居霜对他十分信任。 令狐厌闻声转过身来,见到原是叶居霜,便笑着问候道:“啊,原来是叶姑娘啊。没想到在这能见到你......”一向潇洒不羁,气度不凡的令狐厌竟难得的扭捏起来,似乎是有甚么难言之隐。叶居霜则如实说道:“尹大哥有些不大舒服,我便在此照顾他,正要为他去煎一副药来调养调养。”“原来如此。”令狐厌点了点头,却将目光错开,不知在想些甚么。 “不知令狐少侠来此有何贵干?为何不趁此机会回房好好歇息歇息,以便下午的比武?”叶居霜歪着脑袋问道。令狐厌却苦笑着说道:“天王教如今只剩下我一人,而我已然败在那沈念星姑娘的手下,按照英雄大会的规则,我已然无有资格继续参加英雄大会。故而这边要下山出谷,此次是特来向诸位告辞的。” 叶居霜闻听此言有些意外,更是惋惜不已,故而对令狐厌说道:“这......话虽如此,但毕竟是你出手才救了尹大哥一命......不如,不如我去找爹爹说说,为你求求情。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毕竟天王教只有你一人,我去求求爹爹,为你网开一面,多给你几次机会便是。”可令狐厌却断然拒绝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岂能为特例开特权?为我一人无视规则?在下实在过意不去,多谢叶姑娘好意,在下心领。烦劳叶姑娘转告叶老庄主,在下告辞!”说罢,便大步流星,转身走去。 叶居霜方想喊住他再劝解一番,但想来这令狐厌也算是有几分傲骨,自己若执意如此,倒是像是在侮辱令狐厌了。故而叶居霜在心底对令狐厌如此行为赞许而敬佩,不想那大摇大摆已然走出好远的令狐厌却突然回身,又走了回来。叶居霜见状有些哭笑不得,又问道:“令狐少侠还有甚么话要交待么?” 只见那令狐厌右手探入怀中,直眉瞪眼的摸索了好一阵子,才从怀中摸出一只暗红色的匣子,约莫只有四分之一个手掌大小,亮银的纹路极为惹眼,小心翼翼的递给叶居霜,极为郑重。叶居霜双手捧过小匣子,仰着头问道:“这是何物?”令狐厌遂说道:“这是我天王教的一种秘药,从不外传,劳烦叶姑娘替我转交给尹温烈大哥。” “这......令狐少侠,你先是数次出手相救,帮助尹大哥度过难关,今又慷慨赠灵药,如此大恩大德,小女子在此代替尹大哥,拜谢令狐少侠!”说罢就要躬身抱拳行礼,不想却被那令狐厌拦住:“叶姑娘不必如此,我令狐厌虽不是甚么好人,但也分得清善恶黑白,也知道有恩必报,恩怨分明。好人不该没有好下场。” 叶居霜闻言极为感动,感激涕零之余,又问道:“但不知此药何名?有何功效?日后我好向尹大哥与我爹爹他们交待。”令狐厌遂答道:“此药名叫灵清丹,乃是调气补血,固本 (本章未完,请翻页) 培元之灵药。”叶居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打开暗红匣子,只见象牙白的里子内衬着四颗小拇指尖大小的鹅黄色药丸。叶居霜有些意外,复又问道:“为何有四粒丹丸?莫非要做四次服用?” “并非此意。”令狐厌轻笑一声,耐心的为叶居霜解释道,“这些天来,多有叨扰,更有劳你等费心照料,不仅给予我最大的信任,还在英雄大会为我说话,如此恩德,令狐厌没齿难忘。故而以此四枚丹丸,敬献给你等四人服用,也算是小小心意,切莫拒绝。”叶居霜闻言深感意外,本想着帮助令狐厌,不过是为了伸张心中的正道,并未有为自己谋私的心意,故而便想将此物退还给令狐厌。奈何那令狐厌却拒绝道:“若是将此退还,便是看不起我令狐厌了。” 叶居霜既感激又无奈,只得顺从令狐厌,拜了又拜,谢了又谢,令狐厌不再逗留也不再多言,拱手还礼后便快步朝山下走去。而那还站在原地的叶居霜看了看手中那暗红色的木匣,不敢怠慢,当即便转身跑回了尹温烈的卧房,将此事转告那叶藏与莫随风。 且说那快步下山的令狐厌并非真的想离开桃花峪,他此行的目的尚未达成,自然不会轻易离开。他假意下山,实则是想造成自己已经离开的假象,故而遮蔽他人耳目,实则在走在半山腰之时复又折返回到青鸾庄中,小心翼翼的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他的目标便是取走这些到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的性命以及那目前为止还不知花落谁家的《广武遗志》。 他早已做好准备,甚至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只要能报仇雪恨,哪怕不能全身而退,也值得了。但他实在不愿意伤害到尹温烈及叶藏等人,故而那四枚丹丸并不是甚么固本培元的良药,而是他实现准备好的解药,他打算在青鸾庄供英雄大会的酒水里掺上毒药,好将这群江湖人一网打尽,他事先叫尹温烈等人服下解药,好躲过这场灾厄。不为其他,只因为尹温烈等人给予了他最大的信任,让他感受到了难得的温暖。 令狐厌已然给了他们一条往生之路,若是叶藏等人将此药服下,那甚么事都不会发生,可若是他们不曾服下,只怕凶多吉少。但令狐厌已然顾不得许多,纵然此生有愧,那也只能来世再报答偿还。 而当那叶居霜回转卧房后,叶藏惊讶的问道:“霜儿,你不是去煎药了么?为何回转如此之快?”叶居霜遂将那令狐厌告辞送药之事告知叶藏与莫随风,莫随风乃是个直性子,心里藏不住那许多事,闻言便拍着大腿说道:“哎呀,这么看来这令狐厌真是个有心的好人呀,看来先前的确是我错怪他了。”叶藏则是微微一笑,轻叹一声说道:“这孩子,与他爹令狐绝的倔脾气还真像,只不过,比他爹要好相处多了。” “爹爹莫非与那令狐绝有旧?”叶居霜问道。叶藏却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如此。只是彼时略有耳闻,若他爹爹也能像令狐厌这孩子这般明事理,也就不会与众门派结怨,最终......哎,往事如烟,不提也罢。” (本章完) 。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七十二回 三思行英雄莫言 而那叶居霜则是将令狐厌交给她的,装着所谓“灵清丹”的暗红色小木匣取出,攥在手中便往那尹温烈床榻边走去,就要喂他服下这调养气血,固本培元的丹药,口中还念念有词道:“这便好了,既然令狐少侠已然将此良药赠予我们,焉有不用之理?想来尹大哥服下此药后,便能恢复如初......”可那叶藏忽然察觉到了甚么异样,急忙将他喊住。 叶居霜诧异的转过头来,满头雾水的望着那叶藏,不知他究竟想做些甚么。而叶藏却极为严肃的说道:“霜儿,将那灵清丹给爹爹看看。”叶居霜自然毫不犹豫的将丹药连同那木匣一同交给叶藏,但她十分信任令狐厌,故而说道:“爹爹莫不是怀疑这丹药?想来我等与他无冤无仇,他也十分诚恳,想来那令狐少侠应该不会暗害尹大哥。” 而叶藏则一言不发的接过木匣,神情严肃,表情凝重,但他也并非是怀疑令狐厌的诚意,只是为了谨慎行事,故而不得不如此。只见他将那盛着丹丸的木匣凑到鼻前,嗅了嗅味道,后又用手指捻了捻那鹅黄的丹药,甚至将丹药摆在掌心,用舌尖舔了舔。见叶藏如此大胆,那惶恐不安,惊慌失措的叶居霜与莫随风赶忙上前阻止。莫随风更是叫嚷道:“师父切莫如此!若那令狐厌居心叵测,那师父你岂不是......” 可话未说完,莫随风便被叶藏打断,而那叶藏则是自言自语道:“这倒有些奇怪了......”叶居霜与莫随风相视一眼,实在不知该这叶藏究竟是甚么意思,故而上前一齐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叶藏便为他们二人解释道:“据老夫了解,这灵清丹并非是甚么固本培元,调养气血的灵药,但是,这也不是毒药。更奇怪的是,这丹药里所用的药材,虽是没有固本培元的作用,却可用于解毒。” “解毒?!”叶居霜与莫随风闻言甚是惊诧,难以置信,复又问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就连那亲自从令狐厌手中接过丹药的叶居霜都甚是惊诧,不知那令狐厌究竟为何如此。“平白无故,这令狐少侠为何要给我们四人解药?”叶居霜苦心琢磨,直想的那小脑袋隐隐作痛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叶藏目光闪动,双眸紧紧盯着手中的灵清丹,复又自言自语道:“莫非......” “爹爹莫非有了甚么头绪?”叶居霜凑上前问道。而叶藏则徐徐回答道:“他若是想借此机会让我们提前服下解药,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想下毒害人,却不想伤害我们......”此言一出,那叶居霜与莫随风再度被叶藏的话震惊,惊诧之余,不由地觉得脊背发凉,若是如此说,那令狐厌一定不曾离开桃花峪。叶藏站起身来,将那小木匣紧紧攥在手中,在屋中踱步,双手背在身后,开始分析道:“天王教身处漠北,极少与中原往来。而令狐厌的父亲令狐绝性格乖离,也因此与中原各门派结下仇怨。” “想必是先前各大门派围攻令狐绝身处漠北的部队,内外夹击,令狐绝战败身死,想必是令狐厌因为此时怀恨在心 (本章未完,请翻页) ,想要为他的父亲报仇雪恨,向各大门派复仇。而这各大门派齐聚的英雄大会,便是他的最佳时机。若果真是如此,那便真是一场合情合理的怨念旧债啊......” 叶居霜与莫随风闻听此言也陷入沉默,不知该说些甚么。三人便这样坐在屋内,面面相觑,一言不发。良久,叶藏才接着说道:“想必是他假意告辞,实际上暗自潜伏在桃花峪内,伺机而动,想要趁此机会毒害各大门派的掌门,却放过了我们,想来是因为我们这段时间对他的照顾......哎,这孩子......”“无论怎么说,这也算是他恩怨分明了。”莫随风轻叹一口气,无奈的说道。 “可冤冤相报何时了?斯人已逝,即便将这么多的人都送上西天,也于事无补。”叶居霜对令狐厌的遭遇深感同情,却不想对他的所作所为更是惋惜,“无论事败事成,都会遭到各大门派的复仇与追杀,不仅难以报仇,甚至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想来令狐老前辈在天之灵,未必想看到令狐厌为了帮他报仇,落入这般地步。” 叶藏则转过身来对他二人点头道:“你二人所说都有些道理,但事到如今,摆在眼前最重要的事并非是他为何如此,如此又是否值得,而是我们该如何阻止他,以防他酿下大祸。他是个知恩图报,恩怨分明的好孩子,老夫实在不愿意见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误入歧途,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莫随风噌的站起身来,那火急火燎的模样恨不得当即冲出门去,只见他向叶藏抱拳请命道:“请师父放心,徒儿这便带人将那令狐厌给捉回来!定能阻止他下毒害人!” “外人如此说倒也罢了。可你自小生活在桃花峪,为师还记得你孩童之时最喜欢与霜儿玩捉迷藏,理当知晓这桃花峪究竟有多大,即便你号召庄内所有的仆人去找,也无异于大海捞针,只要他想隐藏,你如何能找得到他?”叶藏颇为无奈的苦笑着说道。莫随风闻言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干笑两声,也无可奈何,灰头土脸的坐回原位。可那叶居霜从小便聪颖慧明,闻言便陷入了沉思,不一会儿便昂起脑袋,起身对叶藏及莫随风说道:“他若想下毒,无非是在饭菜酒食,水源等方向入手,若是我们着重严格把控这些关口,守株待兔,是不是可以在阻止令狐厌下毒之时,顺带将其拿住?” 叶藏闻言心觉此计甚妙,连连点头赞赏道:“此计甚善!风儿霜儿听令!”莫随风与叶居霜便一齐站起身来,躬身抱拳,等待那叶藏发号施令,叶藏当即差遣他二人领一众仆从小厮,在厨房,酒窖,宴会大厅,及各处取水的水井都设下了埋伏,只等那令狐厌自投罗网。而此时那尹温烈也苏醒过来,叶藏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告知于他,尹温烈当即便加入他们守株待兔的队伍,只等那令狐厌出现。 为了以防万一,叶藏还差人去各门各派的卧房通知,告知各路英雄好汉,原定于今日下午的英雄大会比武切磋暂时取消,叶藏称是为了给诸位江湖人士更多的休息时间,并且“饱经风霜”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擂台也需要修缮保养,故而比武暂时延后到明日卯时开始。各门派的江湖人士倒是无有多少异议,毕竟是在桃花峪中过着山好水好人更好,好吃好喝还有人侍候的舒坦日子,自然不会反对,想来他们既然决定赴约参加英雄大会,门派中的各项事务便已然交付给了其他人去处理,故而耽误个一日半日,倒也不成问题。 但这一切,都是叶藏为了拦截令狐厌做的准备,他甚至还通知今晚会在宴会大厅大摆筵席,邀请各门各派的英雄豪杰把酒言欢,共襄盛举,并吩咐仆人将酒窖之中的一十三口大酒缸全部抬出,目的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将那想要下毒暗杀各门派掌门的令狐厌。而他们早已在暗中埋伏好了人手,只等那令狐厌出现。但叶藏的本意并不是想抓住令狐厌,只是想阻止令狐厌做一些啥事,害了自己。 果不其然,隐藏在暗处的令狐厌见原定于今日下午的比武切磋取消延后,而叶藏更是亲自在大厅宴邀各路英雄,而那一十三口大酒缸就摆在厨房外,并无人看守。令狐厌心中狂喜,还以为是老天开眼,看到了他的仇怨与愤懑,便在暗中相助于他,便在心底思忖着,等入了夜,酒宴开始之前会动手下毒。但当他有了计划后,这老天爷又好似和他作对一般,时间一点一滴过得急慢,叫令狐厌好生心急,生怕再不下手,便容易横生枝节,夜长梦多。 斗转星移,日月交替,终于等到日落西山,那令狐厌终于等到机会,纵身跃出用于藏身的灌木丛,飞身上了房梁,蹑手蹑脚的穿梭于梁瓦之间,终于来到那厨房的屋顶,但见炊烟阵阵,饭菜飘香,而那不远处的正厅之中,灯火摇曳,把酒言欢。醉生梦死,欢愉非常。而此时那叶藏正在于各大门派的掌门在那正厅之中推杯换盏,好不快活,如此一来,那令狐厌夜放心了许多。 想来这次,顾虑周全,安排得当,定能成事,那令狐厌心中暗喜,不敢怠慢,而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即便如此,一想到马上就能报仇雪恨,令狐厌还是难以按捺心中的激动。左手探入怀中,用两指捻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油纸包,小心翼翼的打开纸包,捏住两角,将那白色粉末聚成一堆,便要居高临下,撒入那厨房门前的打开的酒缸之中。可正当他准备下手之时,不知从何处来的一阵歪风,将那粉末吹散,若非令狐厌及时屏住呼吸,险些将那被风卷起的毒药迷住。 但他并未怀疑此事发生的原因,只当是时值隆冬,北风呼啸,倒也正常,故而又哆哆嗦嗦从怀中取出一包毒药。此时此刻,全神贯注在那毒药上的令狐厌全然不知身旁的情形,又想动手下毒,可那早不来晚不来的风复又那毒药吹散,消逝的无影无踪。令狐厌本就有些急躁,生怕暴露,可接二连三的失败终于使他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噌的站起身来,瞪圆了眼,左顾右盼,奈何却不见一人踪影。 但令狐厌并未有放松警惕,此事甚是蹊跷,定时有人暗中捣鬼,故而令狐厌便四下搜寻起来。奈何找了许久,仍未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本章完) 。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七十三回 心思莫拦英雄泪 正困惑间,那令狐厌不禁又怀疑起自己来。莫非真是老天爷暗中阻挠?奈何令狐厌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索性从袖中取出最后一份药粉,就要掺入那宴会的酒水之中,可还未动手,忽见眼前一道漆黑的影闪过,正在那令狐厌攥着油纸包的右手手腕上轻轻一打,那力道并不算大,却能逼得那令狐厌惊诧之下松开了手,那手中的油纸包也徐徐飘落,其中的药末散落一地。 令狐厌屡次被打断,这下终于抓到了人为的马脚,终是怒不可遏,怒发冲冠,站起身来回身便骂道:“哪个不长眼的胆敢在此搅扰小爷的好事?!”可当他看清那身后之人的身影时,目光呆滞,紧接着大惊失色,忙纵身跃下屋顶,就要逃走,奈何那在其身后扯开长鞭打落令狐厌手中毒药的叶居霜,见他要逃,便吹了一声口哨,随后也跳下屋顶。 但闻这一声哨响,早已在周遭埋伏多时的尹温烈等人便一应而出,将那令狐厌团团围住,包围在其间。令狐厌这才知晓自己乃是中了计,奈何他全然不将这些仆人小厮放在眼中,莫随风也曾与他交过手,武功平平,不足为患,倒是那尹温烈与叶居霜联手,想来绝不好对付,但只要叶藏还在那宴会之上,自己便可毫无顾忌的放手一搏。 奈何是他实在不愿与尹温烈等人交手,故而便思忖着伺机逃开,避免与众人撕破脸皮。且看那尹温烈立在他正前方挡住来路,叶居霜在其身后截住去路,莫随风则率领着一大批精通拳脚武功的小厮仆人将令狐厌紧紧包围,水泄不通,正要将那令狐厌拿住。可尹温烈却忽然开口对他说道:“令狐少侠,我们并不想为难你,也不想对你做甚么。还望你莫要误会。” 令狐厌闻言冷笑着应声道:“呵呵,既是不想为难于我,为何拦住我的去路?你们摆出如此大的阵仗,为的不就是将我捉住么?”叶居霜赶忙解释道:“并非如此!令狐少侠,我一直对你十分敬重,你待我等也十分真诚,我们岂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做出傻事,沦入万劫不复之地?”令狐厌却颇为不屑的问道:“何为傻事,何为万劫不复之地?” 叶居霜、莫随风与尹温烈相视一眼,便由叶居霜为代表,主动上前柔声质问道:“令狐少侠,敢问你是否是想在今晚宴会的酒水之中下毒,以此来毒害各大门派的掌门,来为你故去的爹爹报仇雪恨?”令狐厌闻听此言大为惊诧,更是意外,不敢相信叶居霜竟然知晓的如此清楚,见事情已然败露,令狐厌也不再隐瞒,故而十分爽快,直截了当的承认道:“不错!我的确是想将他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尽皆毒杀,以泄心头之恨!但......我不止是为了我爹,也是为了我天王教,为我天王教屈死冤杀的多少弟兄,出一口恶气!” “令狐少侠,我们能体会你的心情,若是你有甚么难处,大可......”叶居霜还未说完,便被令狐厌打断道:“不!你们这些生活美满的人,哪里会知道这是何等的痛苦!恩怨情仇,难以忘怀,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讲明白的?!”见众人陷入沉默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那令狐厌自以为找到了可乘之机,左脚微微后撤半步,轻轻一跺脚,便飞身跃起,大步流星,腾云驾雾,凭虚御风一般。只因那令狐厌轻功非凡,又事发突然,尹温烈等人穷追不舍,奈何那令狐厌已然走远,眼看就要消失的无影无踪,众人心急如焚。 可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电光火石之间,那林间忽然卷起一阵狂风,但见桃花落叶,狂舞翻飞,又见一人身影肩头扛着一个巨大的黑影落在众人身前,叶居霜等人又惊又喜,一齐拜道在那及时赶到的叶藏身前。叶藏便将那扛在肩头的令狐厌轻轻放下,搁在一旁。原来是他及时出手,点住那令狐厌的穴道,叫其动弹不得,随后再将其扛回原处,否则只怕以令狐厌的轻功,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将令狐公子抬回厢房中歇息,切莫惊动他人。老夫点了他的穴道,一时半会儿他还活动不了。”叶藏当即吩咐小厮仆从将他带回屋内,待众人走远,那叶居霜才激动的说道:“今日幸得爹爹出手,否则险些坏了大事。”只见那叶藏面色微红,似是多饮了些酒,但他却依旧清醒,摆了摆手说道:“老夫知晓你们会有差错,故而必须前来。你们且在随那令狐公子一同回房,我虽点住了他的穴道,但亦须他人好生照料开解,务必要打消他的心思,爹爹还要回宴会之上招待宾客,此事就全靠你们了。” 尹温烈三人齐声拜道:“我等必当全力以赴。”说罢,便送走那面色潮红的叶藏,快步往令狐厌的卧房赶去。推门而进,复又将房门紧闭,三人就坐在那令狐厌身前,而令狐厌被点住了穴道,虽是一动不动的坐在榻边,但眼珠却能活动自如,心思也不受约束。尹温烈见状,遂对叶居霜说道:“霜儿,你可会解穴么?”叶居霜闻言忙推脱道:“尹大哥,非是我不愿为他解穴,只是令狐公子轻功非凡,若是他飞身而去,我等又如何向爹爹交待?” 闻听此言,尹温烈若有所思的沉吟起来,琢磨一阵,才轻笑着说道:“霜儿此言差矣,我非是叫你解开他全身的穴道,而是让他能够说话,否则我们如何能开解于他?”此话颇有些道理,叶居霜与莫随风相视一眼,三人交换了意见,琢磨好了对策,便终于决定,由那叶居霜上前解开令狐厌喉部的穴道,是他能够自由说话。谁知那令狐厌开口说的第一句,不是求叶居霜等人放了他,亦非是其他要紧事,却是说道:“这穴道点的好生难受,松一松罢?” 叶居霜颇为无奈,只得缓步上前,对着那坐在榻边的令狐厌拱手抱拳,颇为敬重,也算是略表歉意:“令狐少侠误会了......我等非是要对令狐少侠做甚么不好的事,但令狐少侠轻功盖世,武功非凡,这穴道自是万万不能解的,否则实在不好向我爹爹交待。”见来软的不行,那令狐厌便变了一副嘴脸,为了能尽早脱身,也顾不得其他,便放声大骂道:“你们好生无礼!我乃是来参加英雄大会,你们竟然将我囚禁在此地,这就是你们桃花峪的待客之道么!” “令狐少侠,你我也算是朋友一场,又何必如此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尹温烈实在看不下去,故而上前说道。可那令狐厌却将脸一横,从嗓子眼里飘出几声冷笑,煞有介事的说道:“呵,既然是朋友一场,又何必将我点住穴道。”“既是朋友一场,我等就不该眼看着你做出傻事,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不说,也害了你自己的前途!”莫随风也上前劝解道,只是他颇为急躁,故而语气也有些激动。 令狐厌闻言朗声大笑,望着莫随风的双眸之中满是不屑,咬牙切齿的说道:“哈哈,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不配活在世上......他们暗地里勾心斗角,狼狈为奸,做出了多少腌臜下作之事,又为了一己之私害了多少忠良?凭甚么他们能身居高位,睥睨江湖,名利双收?我就是要他们不得好死!他们多少无辜之人,我就是要他们罪有应得!我就是要他们随我去阎罗殿告上一状,看究竟是他们做的恶事多,还是我令狐厌,是我天王教犯下的罪孽多!若是我有罪,我甘愿永堕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令狐厌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到了声嘶力竭,声泪俱下的地步,终于将自己心底的仇恨与无奈随着那哭声一同放出,这七八尺的江湖汉子,此时此刻竟哭成泪人一般,涕泗横流,悲痛不已,叫闻者见者,无不为之动容。叶居霜急忙将左右的小厮仆从遣退,屋内只留下他们四人。那尹温烈遂缓步上前,宛若老朋友一般坐在令狐厌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莫随风却不识趣的上前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有话便说,哭哭啼啼宛若女人家一般,成何体统?”可此言一出,那心中本就酸楚难当的令狐厌竟哭的更加凄惨凶猛,叶居霜见状颇为无奈的上前扶着那莫随风的胳膊,将他往身后推,只对他说道:“师兄,你就别再此地捣乱了!”莫随风这才颇为委屈的闭上了嘴。 而那尹温烈却一面亲昵的拍着令狐厌的肩膀,好似兄长一般,不紧不慢的安慰他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哭罢兄弟,若是哭出来能让你好一些,你便放声哭罢。今日之事,我三人绝不会向外透露一个字。”令狐厌闻听此言,哭声反倒逐渐变小,叫众人十分诧异。但这令狐厌却并不是有意在和他们唱反调,只是多年积蓄在心底的酸楚委屈,无奈憎恨一时间尽皆涌上心头,故而他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尹温烈似乎非常理解他如今的处境与心情,故而伏在他耳畔耐心的柔声说道:“当然,你若是想哭,甚么时候都能哭。但哭却解决不了问题,令狐少侠,不如将你的难言之隐告知于我们,我们共同商议出一个可行的方法,来实际的解决你的问题。”闻听此言,那令狐厌的状态也逐渐转好,逐渐稳定了情绪,奈何身子动弹不得,十分苦恼。故而那尹温烈向叶居霜使了个眼色,叶居霜便上前解开了他被封锁的穴道。 这下便轮到那令狐厌颇为意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番手脚,待恢复行动力后,便先行抹去眼角残泪,转过身来问那叶居霜与尹温烈:“方才无论我说甚么都不肯解开我的穴道,如今怎地又肯了?” (本章完) 。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七十四回 天地长情人无情 尹温烈笑着回答他的问题道:“因为我们是朋友,这不是你说的么?”叶居霜立刻心领神会尹温烈的心意,也忙上前附和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令狐少侠......哦不,既然我们是朋友,就不该叫的这般生疏了。唔,不知可否叫一声令狐大哥?”令狐厌有些诧异,他根本不敢相信,这世间竟真的有人将他当作朋友,竟真的有人愿意和他这个小魔君打交道,哪怕这个小魔君无论出于甚么目的,却是实打实的三番两次救了尹温烈。 见他还未回过神来,那尹温烈也笑着抱拳说道:“在下尹温烈,想来,我应该比你年长一些,不如称你一声贤弟,略显唐突,不知可否?”令狐厌这才从愣神之中回过神来,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还是悲,只觉那鼻头与眼角颇为酸楚,双眸一润,便又有眼泪要坠出眼眶。 可令狐厌还未作出回应,那原本有些不大情愿的莫随风终于按捺不住,也起身抱拳拜道:“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多多包涵!若尊驾不弃,愿拜为生死弟兄,共同进退,死不背叛!”令狐厌甚是感动,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直冲天灵,使他有些昏昏沉沉,头重脚轻的模样,一时间更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些甚么。 过了许久,那令狐厌终于回过神来,热泪盈眶,也拱手抱拳对三人躬身一拜,郑重其事的说道:“令狐厌天生地养,没爹没娘。自义父去后,天王教覆灭,漂泊数年,只为报仇雪恨而活,本以为余生便是如此......未曾想到,得以遇见诸位,实是,实是,实是三生有幸......令狐厌感激涕零,无以言表,又何德何能能承担诸位如此厚爱?” “朋友之间,无须在意其他,只消脾气秉性相对,志同道合,便可一路同行,又何必在意这许多?莫非你令狐大哥不愿与我三人成为朋友?”叶居霜娇俏一笑,故意问道。那本觉得受宠若惊的令狐厌闻言自然急忙摆手解释道:“非也,非也!诸位愿意与我这样的人做朋友,乃是看得起我令狐厌,我岂有推脱不受之礼?”说罢,便快步来到众人身前,撩起衣袍下摆,竟单膝跪倒在地,抱拳拱手,垂头耷脑的朗声拜道:“令狐厌拜见尹大哥,莫师兄,霜儿妹妹!” “这便好了,四海之内皆兄弟。”尹温烈三人大喜,见令狐厌终于愿意敞开心扉,与他们交流,自是欢喜非常。故而那尹温烈缓步上前,弯腰将那令狐厌扶起身来,朗声笑道:“既是朋友兄弟,便是平等的身份,何必行如此大礼?”四人便欢笑着围坐在那小几周围,谈起那方才发生的事。令狐厌终究不再隐瞒,将天王教与各门各派的恩怨,以及自己的复仇计划尽皆袒露,没有丝毫的顾及。像他这种从未感受过友情的人,看似坚强的内心设有重重关卡,从不对外人敞开,但一旦决议打开自己的内心,便会毫无顾忌,无有保留的袒露自己的一切。 诉说了许久,令狐厌终于停下喘一口气,反问其他人道:“难道你们认为,如此血海深仇,我不该报仇雪恨么?”“斯人已逝,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可更改。虽说我们实在不该劝你放下仇恨,但事情却不如你想的那般简单。”叶居霜说道。可那令狐厌却反驳道:“有甚么不简单的,依我看,明着来我虽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暗放冷箭乃是我的看门本事。为了报仇,我可以不惜一切。唯有将他们全都杀了,才能解我心头之恨。这笔血海深仇,也才能一笔勾销。否则,只要他们一天不死,我的计划就不会停止。” “冤冤相报何时了,今日你若是报仇了,他日各大门派卷土重来,凭他们的实力和势力,想找到你简直是易如反掌,届时你又该如何?”尹温烈问道。令狐厌却说道:“我辈江湖人,向来讲究快意恩仇,哪里管甚么结果。我只想着报仇血恨,其余不问!哪怕他们日后来找我寻仇,将我粉身碎骨,碎尸万端,我也无怨无悔!”然和尹温烈闻听此言却微微一笑,极为平静的说道:“可,这难道是你父亲在天之灵愿意看到的么?” 令狐厌闻言颇为惊讶,忙问道:“尹大哥,你这话是甚么意思?”尹温烈遂起身在屋中踱步,徐徐说道:“令尊令狐绝,虽说是江湖人称的三目魔君,天王教教主,性格乖离古怪,不愿与人打交道。但我对他却早有耳闻。据我所知,令尊从未有入主中原的野心,不仅如此,他还率众北上,抗击在边疆蠢蠢欲动的北族联军,几乎成了大姜的第一道防线。虽说天王教能人极多,但面对训练精良,建制完整的正规部队时,无有补给的天王教损伤极大,接连遭遇数次战斗,损失惨重。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有效阻挡了那北军进攻的锋锐,为朝廷往边塞发兵增援,赢得了充分的时间。就凭这一点,他就非是人们口中的魔君,而是我大姜的英雄。包括那些阵亡的天王教教众,也都是我大姜的英雄。” 令狐厌闻言陷入沉默,虽不知尹温烈想表达些甚么,但已然有些共情与动容。一旁的叶居霜双肘撑在桌上,两手托腮,仰视着尹温烈的双眸闪动着点点崇拜的星光,倒是那身旁的莫随风见状,表情有些古怪,奈何此时此刻,情况特殊,却不好发作。 众人复又将目光抛向尹温烈,等待他继续说下去:“我们自然也能从此中看出些许端倪。令狐贤弟,我且来问你,你身为令狐绝老前辈的义子,可知令尊为何要冒着身死漠北的风险,不惜一切代价,北上阻击漠北五族联军?”令狐厌闻言沉思一阵,终是木讷的摇了摇头,他实在不知,义父为何要如此行事,不惜损身殒命。莫非是想留名青史,流芳百世?这全然不像令狐绝的作风。 但尹温烈却颇为自信的说道:“在我看来,该有两个原因。这一来,便是令尊令狐绝老前辈胸怀家国,忧国忧民。他虽性格有些古怪,但绝不像外界所说的那般,滥杀无辜,为非作歹。中原门派对天王教的误解与偏见乃是因为先前的天王教教主,可当这天王教交到那令狐绝老前辈的手上之时,他却开始转变。国家有难,令狐老前辈一马当先,率领部下北上抗敌,就是因为他将大家摆在了小家之前,将天下摆在了恩怨之前,这才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 真真正正,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这第二嘛,我以为,令狐老前辈之所以要北上抗敌,不惜身死,也是因为他想将整个天王教带上正途。天王教因行事作风不为武林正道所接受,便被排挤至边关大漠,蛰伏多年。故而前辈教主才妄图以武力回到中原,奈何这非但毫无作用,还恰恰加重了中原武林对天王教的偏见与戒备。而令狐老前辈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深知,要想名正言顺的回到中原,就要彻底消除中原各派心中的成见。奈何这成见乃是人心中的一座大山,实在难以轻易改变。” “但令狐老前辈目光长远,顾虑周密,适逢北族在边塞蠢蠢欲动,身处大漠之中的天王教自然最早得知消息。他本可以率众让开道路,给漠北五族南下饮马中原提供机会。他甚至还可以借刀杀人,趁此机会投靠北军,便可趁势南下,回到中原,夺回他们的权力,将各大门派踩在脚下,而自己则不损耗一点一分的力量。可他并没有这么做。令狐老前辈不惜损耗整个门派的力量,拼死阻拦那北族入侵,不仅仅是作为大姜子民的一种觉悟,更是作为江湖中人的一种豪迈,亦是对侠肝义胆,赤胆忠心的践行与表现!令狐老前辈所想的,该是他若能击退北军,建功立业,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功绩,更是天王教的功绩。事成之后,天王教必能名动江湖,侠名远播,威名传天下!届时,令狐老前辈便能率领天王教众,以民族英雄的身份,以真正的侠义之士的身份,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回到中原,而到那时,中原各门派将箪食壶浆,夹道相迎!” “我想,如此才是那令狐老前辈的良苦用心所在......”尹温烈长叹一声,垂下眉眼,望着那若有所思的令狐厌,问道,“令狐贤弟,你以为如何?”陷入沉思的令狐厌许久不曾回过神来,在心中反复琢磨尹温烈方才所言,越想越觉得甚是有道理,但他却不肯轻易妥协,故而硬着脖子问道:“我承认,尹大哥所言确有几分道理。但这与我是否报仇雪恨,有何关系?” 尹温烈笑着为那令狐厌倒了一杯茶,颇有眼里见的叶居霜则赶忙为他倒了一杯,双手捧了递与那尹温烈。尹温烈接过热茶一饮而尽,甚是豪迈,也算润了润嗓子,喝罢便拍着那令狐厌的肩膀接着说道:“贤弟,令狐老前辈虽然败了,但天王教却站起来了。令狐老前辈死在了内奸与误解的围攻之下,可他的精神却万古流芳。你且仔细想想,他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好不容易将天王教的污名洗刷殆尽,只差一步便要完成天王教千百年来的夙愿,可却险些为了你的一个举动,功亏一篑,你难道还觉得,此事与你无关么?” 谁料那令狐厌噌的站起身来,颇为不解的摊掌反驳道:“此话从何说起?如何因为我的一个举动功亏一篑了?”尹温烈遂为他解释道:“你若是贸然复仇,将这些掌门尽皆毒杀,的确是能一时消解自己心中的仇恨,但却彻底将天王教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先前令狐老前辈所做的一切,都将是徒劳无功,一场空。”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七十五回 飞神剑碧海云生 尹温烈见令狐厌并不接话,便继续往下说道:“若是今日你贸然行事,虽能报仇雪恨,但天王教再无回旋之余地。不仅各大门派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也会在心底将天王教彻彻底底的钉死在魔教的位子上,再无翻身的机会,亦再难洗刷清白。而后代儿孙,也将不再记得在漠北五族联军入侵我大姜国土之时,在那大漠深处,还有一个抗击顽敌,死而后已的天王教!届时,天王教数百年来想要入主中原的愿望将彻底破灭,那些为国捐躯的英雄,也将成了千古的罪人。” 说罢,尹温烈猛然转过身来,指着那目瞪口呆,瞠目结舌,颇为意外的令狐厌说道:“而你,就是整个转变发生的始作俑者。也正是你,让天王教教众一辈子都是罪人,是魔教中人,令狐老前辈用性命换来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你觉得,这是他在天之灵愿意看到的么?你仔细想想,难道他临终之前,想看到你这般不顾一切,赔上天王教所有的名声,来为他报仇么?” 此言一出,又勾起那令狐厌脑海中的往事,只记得那令狐绝惨死在自己怀里,至死都不曾怪罪自己赌博输光了天王教的家业,而是叮嘱自己切莫执着于报仇,而是要将目光抛向漠北,去重整旗鼓,东山再起,去抵挡北军,入主中原,完成他未尽的遗愿。若自己此时死了,如何能复兴重振天王教的门楣?如此一来,岂不算是,辜负了义父的临终重托? 思来想去,尹温烈所言甚是有道理。先前的数年之间,令狐厌为了报仇雪恨杀了不少相关的人。几乎被仇恨与鲜血蒙蔽了双眼,忘记了那令狐绝死前的遗言,一心只顾着杀人报仇。如今这尹温烈一席话便勾起那藏在心底的旧时,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当即起身,一把抱住那尹温烈的双手,紧紧攥着,热泪盈眶,语气也有些哽咽,极为诚恳的拜道:“今日若非尹大哥及诸位阻拦......险些坏了大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我终于醒悟,此事决不能唐突贸然......多谢尹大哥,也多谢莫师兄与霜儿!”令狐厌转过身来向另外两人行礼拜谢,两人当即回礼。 叶居霜更是松了口气,颇为欣慰的笑着说道:“令狐大哥不必如此,你若是能醒悟,那自是最好。如今幸得化干戈为玉帛,想来令狐大哥日后的重点,该是重振天王教的门楣罢。”尹温烈闻言生怕令狐厌多想,赶忙上前附和道:“正是如此。报仇雪恨不在此一时,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如先着手开始重建天王教,壮大了势力,等你有了自己的底牌,能让那些名门正派的高手们忌惮,你便有了谈判的资格与机会。届时,你心中任何的愤懑,都会随之消散。” “此言甚善!”那紧闭的屋门忽然被人打开,叶居霜早已吩咐过,任何人不得靠近,但这进门之人很显然不是门前小厮所能阻挡的,故而众人将目光抛去,只见是那满身酒气的叶藏来到这令狐厌的卧房之中,面色赤红,却依旧清醒。叶居霜很是害怕年事已高的叶藏有甚么闪失,三步并作两步 (本章未完,请翻页) ,凑到他身前,扶住叶藏,非是埋怨,关切的问道:“爹爹!这是喝了多少杯,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叶藏却面带微笑着坐在那小几旁,原本叶居霜的位置上。叶居霜回身去打来一盆水,要为叶藏洗一把脸,而尹温烈三人则站起身来,不敢与叶藏同桌,以表敬意。但叶藏似乎难得高兴,想必宴会已然结束,指了指那身旁的几张小凳便口齿清楚的说道:“并未多饮,只是稍有醉意便停下,为此还险些得罪了几个年轻时的江湖好友......哈哈,想来已有三十年不曾见面,今日幸得相见,如何能不开怀畅饮?他们喝的,可比我多得多了,哈哈......” 一旁操劳的叶居霜颇为无奈,但想来自己孩童之时也没少给爹爹添乱惹麻烦,而如今自己相依为命的爹爹年事已高,不正是自己反哺之时?都说老人家越活越小,老小孩似的,叶居霜已然深有体会,但她从无抱怨,心甘情愿的照顾着自己的父亲。见叶藏此时还算清醒,那尹温烈便趁此机会将方才与令狐厌交谈的事向他复述了一遍,趁着这个空当,叶居霜又去熬好了一碗醒酒汤,以防明日早上叶藏头疼。 听罢尹温烈的复述后,叶藏感慨颇多,但却说道:“你们处理的非常恰当,这也是如今最好的解决办法。小厌你也休要心急,无论是报仇还是东山再起,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但这二者之间的确存在某种关系。你且放宽心,天王教东山再起与中原武林各门派和睦相处,老夫也会尽一分绵薄之力,至于这报仇雪恨之事么,还是慎重些为好。”令狐厌听罢,心存感激,激动万分,故而躬身抱拳说道:“令狐厌在此多谢前辈!” 眼前的大事已然解决,忙碌且提心吊胆了一整日的众人终于松了口气,寒暄一阵,见天色已晚,明日卯时起还有正事要办,便各自回房歇息。 休息一夜,精神足备,但闻卯时鸡鸣,众人尽皆起身,照常梳洗,少时便齐聚青鸾峰的比武台前,那尹温烈便在众人的目光目送下缓步登上擂台,举起手中的乱雪枪,朗声问道:“擂主在此,谁敢来战?!”尹温烈声如洪钟,极为浑厚,在众人耳畔回荡,经久不息。可各门各派却依旧按兵不动,似乎并没有上前挑战的意思。无论是背倚叶家与氤氲山庄两棵大树,还是力挫郭贲,一枪击败杨雄,这位“初入江湖”的杨将军,都足以叫各门各派的弟子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尹温烈本就不容小觑,氤氲山庄更是不能得罪,在多种原因的集结之下,他们衡量了一番,觉得得不偿失,便依旧作壁上观,想要坐收渔翁之利。渔翁已等待多时,蚌壳已在台上,奈何却无有鹬,好叫众人从中牟利。且看那夏侯桀身后的周一见状便向迈步上前,不想却被那夏侯桀抬手阻挡。周一大为不解,夏侯桀却偏过头来,微笑着对她说道:“莫要忘了为师昨夜对你说的话,这小子的枪有些蹊跷,贸然行事,空有闪失。” “恒儿不怕!”周一压低嗓音,凑到那夏侯桀身前说道,“此时无有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 刚上前挑战,若我等再不出手,那魁首便被这尹温烈夺了,岂不是错失良机?至于甚么长枪蹊跷,恒儿不怕!比武切磋,点到即止。再者说来,今日哪怕是为巫山孤馆身死于此,也无怨无悔!”可夏侯桀却不给她上前搏命的机会,直截了当的拒绝道:“不行。此时你还不能去,时机未到......为师不准你再说这等不吉利的话,为师要你风风光光的离开桃花峪。” 说罢,那夏侯桀便瞥了一眼身旁另一位弟子,此人乃是周一的师妹,巫山孤馆的二师姐,虽不得师父恩宠,但却有几分实力,故而夏侯桀一摆手,便示意她上前与尹温烈交手。那弟子心里咯噔一声,方才师父与师姐的交谈她听在耳中,便知这夏侯桀的用意。师父并非是想让她获胜,自己更不可能获胜,所谓上前比武,不过是主动送命罢了,为了便是给周一争取时间,而这试探的工作,便交给她这个垫脚石去做了。 但那弟子实在不敢违抗夏侯桀的命令,也只得战战兢兢的迈步上前,走上擂台,面对那浩然正气的尹温烈,拱手一拜。尹温烈也还礼问道:“在下尹温烈,不知姑娘来历。”那女弟子便颤声回答道:“巫山孤馆......平秋......”“原来是平秋姑娘。”尹温烈快人快语,不必废话,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摆开阵势,亮出手中乱雪枪。虽说那平秋乃是被强逼上台,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与其逃避下场,被那夏侯桀惩罚,生不如死。不如放手一搏,争个输赢。 想到此处,平秋心中便没了顾忌,先是在心底给自己暗暗打气,又在叶藏宣布比武开始的一瞬间,腰间长刀便应声而出。世人皆知,巫山孤馆擅用刀剑,这位名叫平秋的女弟子便更擅长刀法。所学的武功,便是巫山孤馆的《碧海狂刀》,这刀法讲究循环不息,气势如虹,若练到如火纯情,刀起之时有如惊涛骇浪,刀落之时正是翻云覆雨。但此刀法极为诡异,从招式上来说,这刀法刚猛迅捷,其实不适合女子修行,但从用气法门来看,此刀法偏属阴寒,不适合男子练习。故而这刀法自从创立之起,出了巫山孤馆的第一任馆主,再没有人能把它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夏侯桀才会将巫山飞剑与碧海狂刀相结合,取长补短,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改良了这套武功,使其缺点大大减少,威力也陡然剧增。但不知为何,那夏侯桀并未将这改良后的武功传授给自家弟子,而是依旧将巫山飞剑与碧海狂刀作为主要的武功传道授业,而自己与教给那周一的,则是自己改良后的剑法。巫山孤馆之中,此事人人皆知,奈何却皆是敢怒不敢言,只敢在背后暗暗指责师父偏爱周一,区别对待,但表面上还是得对此二人恭恭敬敬,不敢有其他心思。 而此时,正是那修行了有缺陷存在的碧海狂刀的女弟子平秋与身怀绝技的尹温烈比武切磋,又当激起如何的火花? 且说那尹温烈忽见眼前一道碧绿的寒光闪过,一阵恍惚过后,那锋利的弯刀便照头劈下。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七十六回 舞银枪长恨无垠 碧海飞云激碎浪,澜潮翻涌横寒光。尹温烈见状连忙后退,乱雪枪回旋入手,横在身前,但闻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二人兵器相错,火星四溅,那平秋反手将弯刀向那尹温烈两手削去,尹温烈忙松开长枪,先是躲过那平秋的长刀,复又用脚尖勾住落下的乱雪枪,向上轻轻一提,便擎在手中,转动手腕,向外一推,那颇有分量的乱雪枪再由尹温烈这一拍,力度非凡。 平秋早已横刀挡在身前,右手紧握刀柄,左手抵住刀尖,即便早做好了准备,那迎面撞来的乱雪枪还是叫她虎口一震,两臂酸麻,脑中嗡嗡作响,一时间几乎失去了意识。可尹温烈却没有停下攻势,三步并作两步奔来,一枪刺出,那平秋偏头闪过,尹温烈又顺势一记横扫,那平秋便俯身躲过,双手在身下一撑,复又翻身站起,转身一刀劈下。 尹温烈侧身闪过那一刀,并未拉开距离,而是将乱雪枪靠在身侧,向那平秋直直一撞,又将长枪落下,贴地横扫,直奔那平秋小腿而去,见平秋纵身躲过,尹温烈便将长枪抬起,扯住枪尾大喝一声,那手中乱雪枪荡开云气,势如破竹,而平秋见无法与尹温烈正面对抗,便开始依靠灵敏迅捷的身法节节抵抗,奈何尹温烈气势压人,进攻也越来越迅猛,逐渐落入被动守势,便陷入恶性循环,更加发挥不出那碧海狂刀的威力。但见:碧海翻层云,银光碎浪飞。刀气丛生累,枪影堆叠缀。横扫千军破,寒芒点冷摧。鏖苦双兵磨,缭乱武功威。 二人约莫走了二三十回合,那平秋本可以借助自己的内力压制尹温烈,奈何她心中藏着事,手里便失了气力,加之那尹温烈本就有力拔山兮气盖世之勇猛,便愈发不是对手。心思繁杂,脑中混乱,脚步无措,招式散漫,果不其然,终是一个不留神,恍惚之间,那尹温烈的乱雪枪复又当头落下,平秋慌忙去挡,却被那乱雪枪压制,动弹不得,双臂发抖,正僵持之间,那尹温烈竟撤出长枪,叫平秋毫无防备,手足无措,可正在此时,那尹温烈又出人意料的刺出一枪,正朝着平秋面门奔去。 平秋大惊失色,脸色煞白,当即立刀挡在身前,奈何那绵软无力的弯刀却被尹温烈一枪挑开,平秋的瞳孔急剧收缩,眼看着那枪尖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自己却无能为力,心底明明想要再一次抬起弯刀,奈何手里无有多少气力,胳膊也不听使唤,正当她以为自己走到绝境之时,可那尹温烈手中的乱雪枪却不再前进,戛然而止,就停在那平秋的身前。 眼看着那明晃晃的枪尖就停在距离自己双眼一寸之远的地方,胆战心惊的平秋始终没能平复下心情,喘着粗气,心跳极快,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任谁也难以极快的平静下来。但眼前那尹温烈却笑眯眯的收了银枪,后撤三步躬身一拜。良久,那平秋终于回过神来,也忙躬身抱拳,还礼拜道:“尹将军武功不俗,是在下输了......”说罢,尹温烈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平秋便面无表情,目光呆滞,步履蹒跚的走下擂台,回到夏侯桀的身后。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但正当惊魂未定的平秋回到夏侯桀身侧之时,没有得到夏侯桀与周一的安慰与开解,而是招致那夏侯桀一个极为冰冷的眼神,好似万载寒冰,叫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眼看着将要平静下来的平秋复又紧绷精神,汗如雨下,十分痛苦。可除了她自己,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样。倒是那夏侯桀见状,抚须笑道:“尹将军年纪不大,又是初入江湖,便有如此武功,真是难得,难得。” 说罢,夏侯桀竟然将目光转向那叶藏,笑眯眯的夸赞道:“叶老庄主有如此前途无量之义子,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叶藏闻言知是奉承客套,便也客套的还礼笑道:“夏侯馆主过奖了。”尹温烈又胜一场,在江湖之中的威望也随之越来越高,但那夏侯桀似乎看出了些许端倪,看来这尹温烈并不知晓自己吸取了那杨雄的内力,故而不知如何使用,也不知怎样吸取内力。上次一枪击败杨雄,想来只是偶然凑巧。 想到此处,便放下了心中戒备,故而对身旁的周一小声吩咐道:“恒儿,你且上前与那尹温烈过过招,切记,小心行事,万万不可有甚么闪失。”周一闻言大喜,喜出望外,当即领命,下一秒便快步登上那擂台。众人见状议论纷纷,不想这巫山孤馆方才输了一场,便急不可耐的又派出一人来攻擂,看来夏侯桀是铁了心的要争夺武林盟主之位,丝毫不在乎氤氲山庄的颜面。但这些江湖人都以为,巫山孤馆重医轻武,且两门独门武学的缺点太过明显,故而难以取胜。先前那平秋就是日子。殊不知这周一与平秋截然不同,乃是受了夏侯桀的精心栽培,独门亲传。 且看那周一站上擂台之时,众人的注意力全在她姣好的面容与曼妙的身姿上,却无有多少人在意她手中那柄奇特的宝剑。但即便她的容貌再过惊艳,在尹温烈的眼前也如常人一般,并无多少差别。故而气定神闲,表情淡定,依旧是寻常一般抱拳行礼,按惯例询问道:“在下尹温烈,敢问姑娘性命,是何来历?”周一也面无表情的拱手抱拳,应声答曰:“巫山孤馆,周一。” 尹温烈并未意识到此时此刻的气氛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而是像往常一般,两人各自后退三步,拉开距离,等待着那叶藏发号施令。但谁都知道,一寸长一寸强,虽说比武切磋,交手之前拉开距离乃是惯例,但这多出来的几步距离,对于使用长兵器的尹温烈来说,却是一个小小的优势。对于使用刀剑及各种短兵器的其他人来说,便稍稍低了一头。若是实力悬殊,那这微小的优势也决定不了甚么,更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但若是二人本就旗鼓相当,那任何一点微小的差异,都有可能会导致结果的不同。 且看那尹温烈左脚后撤,弓步站立,后腿绷直,手中乱雪枪微微倾斜,枪尖寒光乍现,令人骇然,而尹温烈则是表情严肃,严阵以待,不敢松懈。再看那周一,眉头微蹙,似有仇怨,挺立台中,徐徐举起手中那柄奇特的剑,徐徐从粉白剑鞘之中抽出,显现出那透亮如冰的宝剑。众人皆发出一声惊呼,从未见过如 (本章未完,请翻页) 此奇特的宝剑,故而赞叹不已。就连尹温烈的注意力也不禁被那奇特的宝剑吸引过去,故而问道:“此剑何名?” 周一红唇微动,轻声说道:“有名,归燕清梦。”“好名字!”暂停一声,并无他言,正巧那叶藏也正是宣布比武开始,两人便不再怠慢,扯动兵器,不留情面,战至一处,难解难分。尹温烈一枪直往要害里搠去,那周一便抬剑去挡。周一若看准机会,反手将清梦剑劈出,那尹温烈却也横枪来迎。正面相对,不留后手,见招拆招,棋逢对手。 但这周一毕竟是夏侯桀的亲传大弟子,巫山孤馆的大师姐,她所精学的乃是巫山孤馆的不传绝技,经过夏侯桀改良的碧海飞剑,威力无穷,变化多端,故而那尹温烈全然不知周一究竟有多少底牌。二人近身交手,你来我往,一招一式之间,几乎都占不到彼此甚么便宜,故而那周一便不再顾及,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只想着赢下这场比武,报答夏侯桀的养育之后。交手之间,丹田躁动,内力翻腾,真气便走,那周一清亮的双眸之中闪过一道碧玉色的寒光,下一刻那周一断喝一声,竟将手中的归燕清梦剑向上一抛,那宝剑便在空中翻腾几周,随后便照常坠落下来。 但趁此空当,那周一竟翻掌推出,以内力将尹温烈推开,但见那周一身侧,碧云翻腾,若海浪奔涌,生生不息。尹温烈第一次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就连与那沈念星交手之时都从未察觉到如此浓厚的压迫感与杀气。而那归燕清梦剑不过三尺七寸长,照常理来说拉开距离对她自己极为不利,可她却有意如此,实在令人费解。 可下一刻,那周一的招式更是叫这些江湖中人瞠目结舌,目瞪口呆。但见那归燕清梦剑宛若一只轻盈的雨燕,身披青云彩霞,徐徐坠下,一个翻转又极快的朝那尹温烈展翼掠去。周一步法独特,神出鬼没,极快的变换身位,却始终围绕着那飞剑,眨眼间,原本一道剑影登时化为三道飞剑,直奔尹温烈而去。眼看着那飞剑就到眼前,尹温烈急忙抬枪去挡,奈何一枪劈下,将那剑影劈碎,化为一缕青云,转眼便恢复原状,继续朝尹温烈逼近。 尹温烈大惊失色,从未见过这等招式,正惊诧之间,手里还不敢怠慢分毫,忙舞动长枪,点点寒芒遮天蔽日,残影连连,眼花缭乱,奈何他每每将那近至眼前的剑影搅碎,下一刻它们又会恢复完整,好似无有实体的幽灵一般,神出鬼没,叫尹温烈摸不着头脑。而正在尹温烈全力应付那三道无懈可击的剑影之时,那周一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抬起一掌,青云翻腾,叫尹温烈躲闪不及,正被打中丹田,一个踉跄就要向后倒去,面如土色,极为难堪。 但尹温烈急忙调整状态,将手中乱雪枪下摆,撑在身下,这才保证自己未曾跌倒,勉强站立。可他还未来得及站稳脚跟,那三道飞速而来的剑影,便轻而易举的攻破了尹温烈脆弱不堪的防守,分别向其小腿,左臂与小腹刺去,虽皆不算是要害,但却在尹温烈的身上留下数道清晰的血痕。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七十七回 人和聚力惊神鬼 眼看着那穿梭的剑影将尹温烈团团包围,留下数道血痕,转眼前,那尹温烈已是身中数招,遍体鳞伤,但好在伤口并不算深,也未伤及要害,只是渗出斑斑点点的殷红来,想必是那周一遵循着比武切磋,点到为止的规则,这才未曾下狠手,否则只怕尹温烈绝非是周一的对手。 正在那尹温烈苦苦与三道碧绿的剑影鏖战之时,不远处的周一却面带不悦。她本以为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不想这尹温烈武功平平,全然不是她的对手,叫她不禁开始怀疑,先前那几人究竟是如何输给尹温烈的,还有那杨雄,死的不明不白,更是蹊跷。殊不知,先前几人之所以输给尹温烈,都是因为或多或少的原因,无论是心绪繁杂还是有所顾忌,无论是轻视敌手还是一时心软。本都想着以招式战胜尹温烈,没有动用多少内力,才输给了精熟招式的尹温烈。 但这周一在先前与尹温烈过招拆招长达三四十回合后未见分晓之时,便知晓要避免与那尹温烈比试外功,比拼招式,而是发挥自己的长处,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以内力施展自己引以为傲的碧海飞剑,便轻而易举的压制住了那原本进攻迅猛的尹温烈。 眼看着那尹温烈被三道剑影包围其间,苦苦挣扎,眼看就要招架不住,周围的江湖人惊叹于那巫山孤馆的绝技碧海飞剑果然神奇,而叶藏以及叶居霜等人却十分担心尹温烈的安危,为他提心吊胆,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比武有自己的规定,不准外人插手,叶藏等人即便心急如焚,也只能眼看着那尹温烈被周一压制成这等地步。 而那周一终于等不下去,见尹温烈将要败下阵来,便想着尽早解决战斗,不想再拖延下去,也好给夏侯桀一个交待。而那夏侯桀此时在擂台一旁静静观赏着眼前这颇为“美好”的一幕,如此精彩的戏码叫他颇为享受,想来周一不愧是他精心培育,悉心教导出的弟子,这一套碧海飞剑几乎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虽说还远远不及那夏侯桀,但已然能独当一面,不愧为巫山孤馆的首席大弟子。 众人惊叹之余,只见那周一飞身而起,连出数步,脚步连环,一步步正踢中那尹温烈的胸膛,最后一脚向上一勾,踢在那尹温烈的下颌之上,将其踢翻在地,栽倒在地。但尹温烈很快也回过神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下颌,翻身而起,可刚一站起身来,那刚落下的周一复又纵身跃起,双掌向上一抬,那三道碧玉色的剑影便一齐上飞,聚集在掌边。 那周一衣衫狂舞,徘徊在身侧的飓风几乎要将发髻冲散,神情严肃,碧云翻腾,幻海潮生,精纯的内力徐徐注入那三道凌冽的剑影之中,且听那周一一声暴喝,双掌按在一处,随即又猛然打开,三道剑影登时各自一分为三,化为九道青色的飞剑朝那尹温烈,速度极快,几乎看不见残影,登时便到那尹温烈的身前。 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那尹温烈空将手中乱雪枪横过,极快的旋转起来,也形成了一道迅捷的飓风,奈何却挡不住那幽灵一般神出鬼没,无孔不入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剑影,剑痕愈发清晰,血痕也越来越多,眼看着那尹温烈周身再无法找出一块完好的皮肉,但他却屹立不倒,哪怕睁不开眼,张不开嘴,紧咬牙关,死死抵抗着那迎面飞来的剑气。 就在那尹温烈将要抵抗不住,摇摇欲坠之时,那穿过尹温烈身体的剑气复又回到那周一的手中,重新凝聚成那寒光大作的归燕清梦剑,那周一身披青云,从半空跃下,手中宝剑剑气纵横,照头落下,尹温烈再无还手之力,只是下意识的抬枪去迎,可不想那乱雪枪遭那归燕清梦剑一劈,竟被震脱了手。第一次被打落兵器,那尹温烈有些恍惚,意识也不甚清晰,身躯摇摇晃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尹大哥!”叶居霜见状心急如焚,忙要上前将那尹温烈扶起,查看他的伤势如何,可不想竟被叶藏抬手拦住。“爹爹,尹大哥已然受伤,为何不让我上前将他扶下!这场比武为何还未中止?”叶居霜颇为不解,不想那叶藏却一脸严肃,不苟言笑,闻言徐徐说道:“比武还未结束,你不能上去。”一旁的莫随风眉头紧蹙,并不看好尹温烈,故而上前说道:“这一场只怕是尹大哥输了,不过虽败犹荣。这周一的剑法极为高明,闻所未闻,看来巫山孤馆这些年绝不是在闭门造车,进步神速啊。” 见叶藏不准叶居霜上前搀扶尹温烈,即便是不甚希望二人屡次接触的莫随风,也心软说道:“但师父,尹大哥想来已然落败,再无反转的可能,他又受了伤,若是不尽早中止比赛,为他诊治,只怕会有所闪失。比武切磋,点到为止,这样是否有失公允?”可叶藏却摇了摇头,指着那尹温烈说道:“一切还未结束。” 果不其然,那周一见状,便以为自己已然赢下了这场比武,后撤三步,退回原位,拱手抱拳。台下顿时掌声雷动,欢呼声叫好声此起彼伏,周一用自己高超精妙的剑法征服了他们,才能使这群桀骜不驯的江湖人星心甘情愿,低下了头。就连擂台之下的夏侯桀都站起身来,笑着为那周一鼓掌。周围之人见事情已成定局,周一的武功如此了得,那这夏侯桀想必也非同凡响。便纷纷起身,上前祝贺那夏侯桀,想要趁此机会,好好巴结一番巫山孤馆。 “贵徒年纪轻轻,武功超群,前途无量啊!”“夏侯馆主教徒有方,可喜可贺!”“想来这次比武大会的魁首终是属于巫山孤馆,在下在此提前恭祝夏侯馆主荣登武林盟主之位,统领我等义军,可喜可贺!”被众多的欢呼声与恭贺声簇拥在当间,那夏侯桀便拱手抱拳,笑着推脱道:“诸位!诸位!暂且安静,安静一些!诸位过奖了,我巫山孤馆,何德何能,能坐得魁首之位?我夏侯桀更是无有才能,实不堪任这武林盟主之至职。小徒取胜,实乃侥幸,请诸位稍安勿躁,静待佳音......” 话音刚落,不知是谁人在人群之中高喊了一句道:“那尹温烈站起来了!”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也都一齐转身,向那擂台之上看去。但见那跪倒在周一身前的尹温烈已是血肉模糊,却还徐徐站起身来,怀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 倚着那寒光大作的乱雪枪,颤颤巍巍,却十分坚定。就连那站在他身前的周一都不曾想到,虽说自己已然手下留情,未曾进攻要害,但如此多的伤痕也足以叫这尹温烈站不起身来,须得好生调养,方能恢复。 不想这尹温烈竟然依靠着自己的力量重新站了起来,按照比武的规定,虽说是点到为止,但只要一方未认输,或是失去抵抗能力,比武依然可以继续。周一表情严肃,表情有些无奈,抽动嘴角不解的问道:“你为何如此?就为了这一场比武,莫非还要搭上你自己的性命不成?放弃罢,你不是我的对手......” 可那尹温烈却并不回答她的话,而是倚着乱雪枪,静静的在风中站着,那残破的衣衫与披散的头发在风中凌乱,似乎象征着那尹温烈千疮百孔的心。正当所有人都认为,原本全盛状态的尹温烈,在周一的面前都显得那般不堪一击,而如今已成了这副模样的尹温烈,便更是徒劳无功,以卵击石。 然后下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没能想到,已成残缺之身的尹温烈竟然主动向周一发动了进攻。他不是没有给周一准备的时间,奈何周一也不曾料到,事到如今,他还不肯认输。可却没有人发现或察觉,就在那尹温烈倚着乱雪枪喘息之时,那乱雪枪中积蓄的力量便缓缓涌入他的躯壳,将那过往记载的力量,尽皆倾入他的体内,填满这残缺之体。而尹温烈的双眸之中则荡漾着一潭鲜红,黑气丛生,杀意腾腾。 远远望见这一幕的叶藏微闭双眼,长叹一声,无奈了轻轻摇头,自言自语道:“哎,还是发生了......”话未说完,众人的目光也都转向集中在那尹温烈身上,甚是诧异,不知他能掀起甚么波澜。只见那尹温烈右手拖着那乱雪枪,枪尖划过身后的擂台,激荡起尘埃阵阵,火星四溅,尹温烈极为迅猛,径直冲到那周一身前,一声断喝,竟单手将那乱雪枪举起,扯住枪尾,抡圆了胳膊,便顺势将那长枪劈下。 周一慌忙抬剑去挡,虽是堪堪挡住那来势汹汹的乱雪枪,奈何却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动弹不得,虎口似乎已被震裂,渗出殷红的血珠,滴落在苍白的脸颊上,双脚也下陷了几分,足见这一枪的力道又多么可怕。周一想要抽出那鞘中宝剑,奈何尹温烈却洞察了他的一举一动,忽然收枪入怀,猛地又朝那周一扎去,眨眼间出了一十三枪,速度极快,残影连连,外人几乎看不清枪尖,但正对着尹温烈的周一却看的一清二楚,慌忙躲闪,左右变换,奈何还是被那尹温烈手中乱雪枪刺破了背后衣衫,露出一小块雪白的皮肤来。 周一自随师父下山入世来,也曾行侠仗义,惩奸除恶,想来当初面对数十名山贼都不曾吃过如此大亏,今日却被自己的手下败将羞辱,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便顾不得甚么比武规则,一心想要彻底击败尹温烈,故而后跳半步,掣出手中归燕清梦剑,便也朝尹温烈奔来。幻梦清影飞神剑,狂狼惊涛碧潮生。但见那九道碧玉色的剑气复又朝着尹温烈奔去,但这一次他并没有退缩!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七十八回 乾坤震荡万物清 只见那宛如杀神附体一般的尹温烈平地跃起,荡开手中乱雪枪,搅动天地风云转,惹得神鬼尽皆惊。而那手中的乱雪枪,竟如同被绳索缚住的苍龙一般,呼啸着落下,内力翻涌,杀气纵横,那旋转呼啸着杀来的乱雪枪轻而易举的便将那原本凌冽的剑气尽皆撕碎,顷刻间将那碧云吞噬殆尽。周一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碧海飞剑被那尹温烈轻描淡写,不费吹灰之力的击败,那多年在心底建立起来的信心与信仰,也在这一刻,随着那点点消散的青云,一点点消逝在风中。 而那势如破竹的乱雪枪势头依旧不减分毫,径直朝那周一奔去,若这一枪落在那周一身上,只怕她就要灰飞烟灭,死无全尸,正如那先前的杨雄一般。而那周一却还不知闪躲,逐渐被漆黑的层云包裹住身躯,当她回过神来想要挣扎之时,却已是为时晚矣。 眼看那乱雪枪将要贯穿周一,尹温烈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似乎有意要置那周一于死地。而台下的夏侯桀在那尹温烈飞身而起之时便看出些许端倪与蹊跷,但不想这乱雪枪竟带着几分邪性,夏侯桀不禁为那周一担忧起来,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死在那尹温烈的枪下,故而此时此刻,正乃千钧一发之际,夏侯桀终是顾不得甚么颜面与规则,飞身上了擂台,转眼便来到那周一身后,左臂自然而然的揽着那周一,将其抱入怀中。 周一也全然未曾想到,自己的师父会因此出手相助,她并未觉得是那尹温烈太过勇猛,只觉自己未曾将师父的吩咐办妥,辜负了夏侯桀的一番良苦用心。故而十分委屈的蜷缩起了身子,躲在那夏侯桀的庇护之下,偷偷抽泣。她从不会在外显现出自己脆弱的样子,就像曾经,哪怕她受伤再多,吃再多的苦,也毫无怨言,哪怕自己遍体鳞伤,也不会哭一声。可今天她却崩溃了,只因自己没能为夏侯桀赢下这场比武。 且看那夏侯桀目光闪烁,强顶着那迎面扑来的飓风,昂起头来,望着那黑云之中若隐若现的尹温烈,眼看着那乱雪枪就要落在眼前,他忙抬起右手,玉色的纯粹内力在手掌心浮现出厚厚一层,轻喝一声,便翻掌朝尹温烈打去。那玉色的内力登时化为一道翠绿的屏障,将自己与周一保护在其中。夏侯桀功力极为深厚,大有源源不绝之相,这道屏障,的确也暂时阻止了尹温烈手中乱雪枪落下的势头。 但不知是怀抱默默抽噎的周一,叫那夏侯桀心思不定,有所顾忌,屏障并未坚持多久,便被那裹满了杀气的乱雪枪刺出数道裂缝。那颇为清晰的裂缝,就如同蔓延的爬山虎一般,分裂,交错,在相聚一处之时,“嘭”的一声,化为乌有,消失在那翻腾的黑云之中。夏侯桀这才意识到,这尹温烈身上的功力只怕绝不止他自己与杨雄两个人的内力。如此深厚且杂乱的内力,虽然威力无穷,却能扰乱心智,叫人近乎癫狂,想来这尹温烈定是被那乱雪枪所控制,一时间失去了本心。 这也算是窥探到了那尹温烈的弱点所在,夏侯桀自知,若是一味的防守,只怕僵持不了多久 (本章未完,请翻页) 。周一输了这一局不打紧,只要她未曾受伤,夏侯桀便不会计较。但此时乃是自己在擂台之上与那尹温烈对阵,若是不敌,那巫山孤馆这么多年来积蓄的脸面与名声便会在谈笑之间,灰飞烟灭。只怕到时不好收场。事到如今,也只好看准时机,试图转守为攻,此事才有转机。 果不其然,就在那碧玉罩破碎的一刹那,早已想好对策的夏侯桀便在那周一的腰间轻轻一推,又转身打出一掌,那掌风竟裹着周一将她松下擂台,在安全之处暂且歇息一阵。而自己也好抽身来全力应付尹温烈,好好见识见识这位尹将军的功力。故而在推开周一的一瞬间,夏侯桀最后的包袱便卸下了肩头,双掌落下,丹田之中真气翻涌,登时又喷涌而出,便走全身,调动周身内力,汇聚在双掌之上,忽然上翻,向头顶打去。 众人都以为这夏侯桀想天真的用双掌来面对尹温烈势不可挡的乱雪枪,但夏侯桀才没有那般愚蠢,但闻一声轻喝,众人只觉那夏侯桀身后有惊涛骇浪,碧玉色的巨浪翻滚着,咆哮着,沸腾着,在此刻,云海相接,天地一色,那极为纯正的内力铺天盖地的袭来,众人惊叹不已,感慨万分,原来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碧海飞剑,在夏侯桀手中,远比那周一使出的更为震撼,无论是从出招的精熟程度,还是实际威力,几乎都是不可媲比的。 又见那惊涛骇浪之中,飞出漫天剑影,一道,两道,三道,四道......一时间难以数出,几乎有成百上千道的剑影,颜色纯青,碧玉精粹,闪烁着耀眼的璀璨的光芒,遮天蔽日,排空而至,朝着那尹温烈所在的方向飞去。而这些剑影似乎是具有灵性一般,尽皆听从夏侯桀的号令指挥,汇聚成一道青玉色的洪流,翻滚着,咆哮着,也扑向那尹温烈。 似乎是察觉到了周一已然消逝在自己眼前,那丧失了理智的尹温烈只想着将眼前的生者撕碎,故而也顾不上究竟是周一还是夏侯桀,一心想着杀人,想着鲜血,便挥动着手中乱雪枪,复又朝那夏侯桀杀来。那翻滚的乌云似乎化为一条凶猛的黑龙,张牙舞爪,想要将那青玉的洪流吞噬,奈何那剑影组成的洪流却登时又分散开来,好似漫天繁星一般,穿梭在那黑龙的体内,将其刺穿,留下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而那擂台周遭的江湖中人皆扬头望着那头顶巨大的黑龙与翻滚的青玉横流相碰撞撕咬,巨大的内力波动波及到了每一个人,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那就悬在头顶,近在咫尺的压迫与杀意,可僵持许久,还是难分难解,不分胜负。正在此时,那夏侯桀看准机会,飞身而起,但在那半空中一点,手中便多出一道青色的剑影,剑影逐渐转化为现实的宝剑,那便是夏侯桀的佩剑,鹂影剑。 只见那夏侯桀挥动着手中鹂影剑直奔那尹温烈而去,而那尹温烈还在挥动着长枪,搅弄风雨,与那翻涌的碧浪僵持,全然不曾在意那夏侯桀已然逼至眼前,但见一道青色的寒光闪过,那剑痕便落在尹温烈的双手手腕之上,那尹温烈惨叫一声,便松开了双手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夏侯桀看准机会便一剑将那长枪打落,强行将其与尹温烈分开。且看那乱雪枪旋转几周,极快的坠落下去,斜插在那一片狼藉的擂台之上。 而就在乱雪枪落在那擂台上的一瞬间,众人只觉地裂山崩,那感觉好似是高居九霄的神明掷下了惩罚世间万千罪恶的神枪,叫世人皆惊。不仅如此,那乱雪枪还荡起一层黑云波浪,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那靠的近的江湖人来不及抵御也来不及转身,便被那狂风与乌云掀翻在地,众人大惊失色,连忙后退,可当众人再看向那擂台上时,那失去了乱雪枪的尹温烈就好似被折断双翼的飞鸟,从半空无力坠落下来,手腕上还留着那新鲜的伤痕。 可夏侯桀只是脸色略显苍白,但还算是气定神闲,看来是消耗了太多的内力与真气,只是强装镇定罢了。轻飘飘的落在残破不堪的擂台之上,将鹂影剑收在身后,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拍了拍满身尘土,便要转身离开,丝毫不在意那身旁即将坠落,狠狠摔落在那擂台之上的尹温烈。叶藏见状,左脚一跺便飞身上前,将尹温烈接住,抱在怀中,稳稳落地。又顺势点住了尹温烈身上的几处穴道,来抑制他的伤势。 此时那担心尹温烈伤势的叶居霜,莫随风,令狐厌等人,都已赶至那尹温烈的身旁,叶藏将昏死过去,脸色煞白,毫无一丝血色的尹温烈交给众人暂管,自己则快步上前,追上了那就要走下擂台的夏侯桀,喊住他道:“夏侯馆主!”夏侯桀闻声便转过身来,见面前说话的乃是满头大汗,面红耳赤的叶藏。夏侯桀强装镇定,冷笑一声说道:“呵,叶老庄主,你还有何贵干?”叶藏便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两人分明是平辈,却表现得如此卑微,乃是为了表示歉意。 “叶老庄主何必如此?”夏侯桀明知故问,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的问道。那叶藏遂答曰:“尹温烈一时失手,伤了贵徒周姑娘,老夫在此代尹温烈向夏侯馆主,周姑娘表示诚恳的歉意。请夏侯馆主及周姑娘原谅......”说罢,为了体现自己的诚意,那叶藏便将自己的脑袋复又压低了几寸。可夏侯桀却不肯领情,闻言冷笑着说道:“区区一句道歉,就能结束此事么?叶老庄主,非是我夏侯桀不敬,若是我家周一有甚么闪失,我定叫你桃花峪,鸡犬不宁!” 说罢,便快步走到那昏厥过去的周一身旁,将她抱在怀中,就要离开此地,寻个僻静处为周一疗伤诊治。可叶藏却又厚着脸皮,凑上前说道:“桃花峪有极多种类的草药可以供给,若夏侯馆主不嫌弃,老夫愿意为周姑娘诊治疗伤,还有......”但叶藏话还未说完,便被夏侯桀无情的打断,冷言说道:“呵,多谢你的好意,叶老庄主。但我巫山孤馆乃是以医术闻名江湖,为自家的弟子治伤,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插手。” 叶藏闻言也只好作罢,但毕竟是自家理亏,叶藏也无可奈何,但还是保持着一副愧疚的模样,点头哈腰,极尽谦卑。但那原本已然打算离开现场的夏侯桀忽然停下了脚步,似乎还有话要说。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七十九回 设鸿门夏侯问罪 且看那夏侯桀站住脚步,回过神来,煞有介事的对那叶藏言道:“看在江湖同道的份上,老夫也提醒你叶老庄主一句。兹事体大,不容小视。你这尹温烈的武功颇为邪门,若不加以整治,若日后走上歧途,霍乱江湖,这天大的罪责,又岂是你叶老庄主和区区一个叶家所能承担的?”叶藏闻言不敢反驳,只得连声喏喏,徐徐点头。直到送走了那夏侯桀,才直起身子来。 但那些江湖人闻听此言,也纷纷上前指责叶藏管教不严,先是收留魔教中人,参加英雄大会,后又纵容自己的义子修行“邪门武功”,一时间叶藏几乎成了人人皆可指责的众矢之的,但他并未辩驳,对于那些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指责一应接受,点头哈腰,极尽卑微。被叶藏挡在身后的众人见到此幕,心里颇不是滋味。 那令狐厌险些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本欲上前为叶藏申辩一二,但却被叶居霜拦住。令狐厌大为不解,叶居霜却解释道:“我素来知晓爹爹的性子,若你此时去拦他,定然会无功而返。爹爹既然已决意如此......我们也只好遵从了......”闻听此言,莫随风与令狐厌也只好作罢,三人便商议着先将尹温烈送回房中休息,少时再这返回此,帮助叶藏。 可当他们安顿好一切,回到那擂台之时,此地早已没有人山人海的江湖人士,也没有铺天盖地的辱骂与指责声,只剩下满目疮痍,残破不堪的擂台,与无精打采,目光呆滞,神色黯然的叶藏,木讷的坐在擂台边,只顾着唉声叹气。那颓唐模样,无论是叫谁见了,都难免有些揪心。更何况莫随风与叶居霜乃是叶藏的至亲,见状心底更加不是滋味。 众人商议之下,决定让叶居霜肚子上前,去劝劝那叶藏,为其宽心解忧,而正当那满怀心思,暗暗琢磨着该如何为爹爹排忧解难,不想刚走到叶藏身前,叶藏却主动站起身来,伸出手来想摸摸那叶居霜的小脑袋,可手僵持在半空,悬了许久,终是收了回去,落在身侧。而叶藏更是强行扯出一抹笑容来,对叶居霜说道:“霜儿,你不去照顾你尹大哥,到这儿来做甚?” 叶居霜心内酸楚,无以言表,更不想因为自己的情感影响看似坚强的爹爹,更不会揭穿叶藏的伪装,而是柔声哽咽道:“爹爹,我已为尹大哥把过脉了......除了双手手腕处的剑伤,尹大哥并无大碍......与先前不同,他的体内好似有一种强大的内力包裹住了心脉,使其不受损害。想来只消简单的包扎治疗,调养几日,便可恢复......”叶居霜竭尽全力阻止自己在叶藏身前流泪,避免让叶藏担心,但那颤抖的声音却暴露了她的心境。 叶藏自然知晓,乖巧懂事的女儿之所以如此,无非就是因为不愿让自己伤心担忧,过度劳神,自己心知肚明,却不能点破,明白的越多,痛苦也越多,叶藏也强压着心底的悲痛,开始反思起自己,是否不应该举办这次英雄大会,而是该孤注一掷,散尽家财,自己组建义军,哪怕规模小一些,也算自己尽了一份心力。但翻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来覆去,琢磨良久,再多的如果与设想也终究化为一声长叹,无奈说道:“罢了,罢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爹爹,你......”叶居霜终是没能按捺得住心底的担忧,一不留神便吐露出心底的顾虑,那叶藏闻言自是知道叶居霜想问些甚么,故而苦笑着说道:“不必担心爹爹。只不过指责几句罢了,人家骂你是因为厌恶你,如果唾沫啐到了你的脸上,你将其擦拭了,别人会更加厌恶你。既然只是唾沫,那就等它自己干好了。”说罢,叶藏拍了拍叶居霜的肩膀,又说道,“走,去看看你尹大哥。” 叶居霜见父亲如此坚持,也只得不再多问,四人便一同回到尹温烈卧房之中,商议后续之事该如何处置,难道这英雄大会,终要不欢而散?正当那叶藏无可奈何,无计可施之事,忽见有负责伺候江湖来宾的小厮前来禀报,问其原由,原是那巫山孤馆的夏侯桀馆主邀请叶藏去他卧房一趟,有要事相商。叶藏闻言当即应允,认为这夏侯桀是想借此机会和解,自然没有理由拒绝,刚要出门,却被叶居霜等人死死拦住。 “爹爹,这邀请只怕不能去!”叶居霜阻止道。叶藏自然知晓女儿的心思,也不会坐视这难得的机会溜走,故而对她说道:“这并非是他的巫山孤馆,而是在我们的桃花峪青鸾庄,乃是我们自己的地盘。难道还怕那夏侯桀摆甚么鸿门宴不成?想来此事也的确是我们的过错,既是如此,也该是我们主动上门致歉。而今夏侯馆主却差人来请,便是有和解之意,爹爹焉有拒绝之礼?” 叶居霜闻听此言,只觉不好反驳,的确有几分道理,无奈之下,也只得答应:“这......既然爹爹坚持,霜儿也不便说些甚么。但是,但是爹爹须得带上我等,以防万一!”叶藏闻言抚须大笑起来,直笑了好一阵子,才轻拍着那叶居霜的小脑袋,调侃道:“那夏侯桀武功高强,声名显赫,就连爹爹都要让他三分,若他真想对爹爹下手,你们去了不也还是送死?再者说来,他夏侯桀要是敢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做出甚么丑事,那些江湖中人,各门各派,也不会放过他。爹爹前去与他谈事,你们跟去实在不成体统,还是乖乖留下,在此照顾你尹大哥为好。” 说罢,叶藏便侧身从那叶居霜身侧蹭出了门,快步朝夏侯桀的卧房赶去,叶居霜三人呆立原地,颇为无奈,沉吟片刻,那令狐厌眼珠一转,便自告奋勇,上前在那叶居霜耳畔耳语一阵,叶居霜闻言面露难色,似乎有些犹豫,但架不住那令狐厌好说歹说,叶居霜自己也实在放不下心来,也只好答应。大不了叫那叶藏发现后训斥一顿,众人共同承担责任,也总比眼睁睁的看着那叶藏身赴险境要好得多。 而那一旁满头雾水的莫随风不解其意,遂上前问那叶居霜,令狐厌究竟说了些甚么。叶居霜遂将令狐厌要暗中跟踪叶藏之事告知于他,莫随风先是一愣,但权衡之下,这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也只好默认。 令狐厌得到了叶居霜的应允 (本章未完,请翻页) ,身形一晃便上了屋顶,潜伏在暗处一直小心翼翼的跟着那叶藏,一直到了那夏侯桀的卧房。他不敢太过靠近,只能与叶藏保持着数十步的距离,避免距离太近被叶藏或是夏侯桀察觉。眼看着那叶藏敲门进屋,令狐厌又轻身落在那夏侯桀的卧房屋顶之上,隐匿气息,贴附于砖瓦之上,附耳上前,交谈听着屋内的交谈。听了好一阵,只觉不甚真切,故而便将一小块瓦片挪了挪位置,好让自己直接看清屋内的一举一动。 原来那叶藏敲门进屋后,正望见那倚在窗边,背负双手的夏侯桀。叶藏便抱拳拱手道:“罪人叶藏特来向夏侯馆主请罪。”夏侯桀闻声转过身来,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说道:“候你多时,叶庄主无需客气,坐下详谈。”两人便对坐于那小几旁,这屋中却未曾看见那昏厥的周一。见气氛有些许的尴尬,叶藏便主动开口说道:“温烈他一时鬼迷心窍,伤了周姑娘,并非有意伤害,还望夏侯馆主恕罪......为何不见周姑娘?” “老夫也不是要敲诈你叶家,实不相瞒,周一她并无大碍。”夏侯桀冷笑着说道,“只是被那尹温烈的内力震晕,老夫为她输了些真气,想来修养一阵便能恢复正常。毕竟是我的亲传大弟子,自然不会有甚么闪失。但若是当是非是老夫出手相救,只怕我的恒儿,就要死在你那义子的枪下了。但老夫也因此坏了你叶家定下的比武规矩,按理来说,没有资格再参加英雄大会,你说对么,叶老庄主?”事实的确如此,故而叶藏也不会脚边,连连点头称是。 “此的确是我桃花峪的疏忽与罪责,夏侯馆主上场救徒乃是天经地义,并非是破坏了比武的规矩。此举合情合理,故而巫山孤馆依旧有资格继续参加英雄大会。”夏侯桀闻听此言,见叶藏也不辩解,甚至还有些卑微和善,极好说话,便站起身来,直截了当的说道:“好!你有这句话便好!叶老庄主快人快语,办事也颇有原则,老夫十分敬佩,也乐于与叶老庄主这样的人物打交道。” 叶藏也随其起身,拱手抱拳,躬身一拜道:“夏侯馆主若有甚么吩咐,但说无妨,只要有理,叶藏绝不推辞,当即照办!”可夏侯桀却忽然委婉起来,摆了摆手苦笑着说道:“叶老庄主不必如此。再怎么说来,你叶家也算是曾经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名门正派,叶老庄主也是江湖上颇有威望的人物。你我更是同辈,何必如此卑微?说是吩咐,未免有些过分。老夫别无它意,请叶老庄主不要误会。某只有一问,想向叶庄主求一个答案。” 叶藏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又纳头拜道:“夏侯馆主但说无妨!”夏侯桀转过身来,与叶藏相视一眼,还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两人面对彼此再度坐下,可不知为何忽然压低了嗓音,似乎有意如此,为的便是不叫那隔墙之耳得逞。果不其然,那原本将两人谈话听得一清二楚的令狐厌见忽然没了声音,自己的视线也被挡住,两人的位置似乎挪动过,分明是有意如此,直急地那令狐厌抓耳挠腮,却是无可奈何。 (本章完) 第二卷 怒海狂沙命如霜 第一百八十回 遇佳人令狐衷情 但他又不敢再靠近一些,无论是叶藏还是夏侯桀,功力都远远比他深厚,只消他再靠近一点,稍不留神便会暴露,被抓个正着,故而他也只能竖起耳朵静心去听,虽然只能听到零零散散几个词,但也总比甚么都没有听到,要好上许多。但闻那夏侯桀刻意压低嗓音,皮笑肉不笑的对那叶藏问道:“但不知,我巫山孤馆与尹温烈的这场比武,胜负如何?”叶藏本以为夏侯桀会借此机会,大肆敲诈一番,揪着周一的伤势不肯放手,不想那夏侯桀的重点竟然还在这场比武的胜负之上。 故而叶藏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自然是巫山孤馆胜出。” 就连夏侯桀都没有料到叶藏竟如此果决,颇为意外,但却佯装平静,甚至有些谦恭的模样,平静的说道:“哦?何以见得?”叶藏便为其解释道:“原本周姑娘与温烈交手,已然胜出,可只因老夫未能及时宣判,导致意外发生,害了周姑娘,也害了温烈。幸得夏侯馆主及时出手,阻止了尹温烈,才止住这场祸事。也侧面应证了,夏侯馆主的武功超群,力压群雄,非我等所能及也。故而无论是从周姑娘还是从夏侯馆主的角度出发,这一场的获胜者,也理当是巫山孤馆。” “哈哈哈,叶庄主过奖啦,过奖啦。”见叶藏如此吹捧,但总体而言也是事实,故而夏侯桀心情大好,毫不避讳的大笑起来,但他若是如此承认,便显得自己不够谦虚,故而夏侯桀装模作样的说道,“但叶老庄主的武功想必更胜一筹,莫不是要你我再比一场,才能分出这叶家与巫山孤馆的胜负?”闻听此言,那叶藏急忙站起身来说道:“哪里的话,我叶家早已落败,我叶藏更不是夏侯馆主的对手,剑法不过二流,怎敢在馆主的碧海飞剑前班门弄斧?” 夏侯桀转过头来,抽动嘴角,扯开一抹诡异的笑来:“客气,客气。老夫也实在想见识见识叶老庄主的剑法呐。”说到此处,那叶藏便彻底明白了夏侯桀的心思,想来他此次邀请叶藏前来,不仅仅是为了周一或是和解,也并非执意要和叶藏切磋,分出个所谓的胜负来,而是委婉的向叶藏挑明,他巫山孤馆,夏侯桀,乃是冲着武林盟主的位子,冲着那义军魁首,《广武遗志》而来。 叶藏心领神会,心底已是惊涛骇浪,但表面依旧不动声色,极为平静的说道:“啊,不必如此......想来夏侯馆主武功超群,已是天下第一,侠名远播,本该是此次英雄大会比武的最终胜者,想来不日便能夺得魁首,荣登武林盟主之尊位。”可夏侯桀仍在假仁假义,背着手在屋中踱步,假惺惺的推辞道:“叶老庄主过分抬举啦。想来除去叶老庄主,其他各大门派并不是这般想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事尽管交由老夫去做,请夏侯馆主放心。”此时此刻,那叶藏似乎成了夏侯桀的“自己人”,心甘情愿的为他铺路,甚至成为他的垫脚石,为他所用,目的只是因为叶藏既想保住尹温烈,又不想眼看着辛苦组建起来的英雄大会不欢而散,不论结果如何,胜者是谁,叶藏本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即便是夏侯桀,他也无可奈何。事到如今,他只想着这混乱多发的英雄大会能早些结束,好组建义军北上,了了他这桩存在心中多时的牵挂。“既然如此,老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夏侯桀遂转过身来,微笑着对那叶藏拱手拜道,“有劳叶庄主费心劳神。”叶藏忙回礼道:“客气,客气。夏侯馆主言重了。” 想来两人想要商谈的要紧事不过如此而已,但谈话已然结束,那叶藏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站在原处,支支吾吾,似乎有话要说。夏侯桀见状,轻笑一声便问道:“叶老庄主还有何要事?也但说无妨。”“老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夏侯馆主是否能答应?”叶藏极尽卑微,对着那夏侯桀点头哈腰,将脑袋压得极低,以此来彰显自己的诚意。故而那夏侯桀便点头道:“老夫答应便是,你直说就好。” “今日之事,已然发生,无法挽回,实在是老夫一人之过错,与尹温烈无关。但尹温烈确有帅才与将才,还望夏侯馆主能够在荣登武林盟主之位,组建讨贼北伐义军之时,考虑一下,不计前嫌,将其收入帐中听用,想来以他的能力,定能辅佐馆主闯出一番事业。”叶藏这般说道。此举无论是出于公事还是出于私心,都是叶藏想说的话。想来尹温烈若是能加入义军,哪怕不做魁首,只当个军前小校,都比他现在要好上许多。既能大大增强义军的战斗力,更是能为他自己提供一个报国有门的机会。 本以为这夏侯桀会怀恨在心,为了自己的徒弟而拒绝此事,不想那夏侯桀全然没有半点愠怒之色,反倒是极为爽快的应下此事,直截了当的说道:“此事自然好办,叶老庄主不必费心!我夏侯桀岂是那种小肚鸡肠,无有心胸之人?在家国危难之前,这些许的私人恩怨又算得了甚么?尹温烈乃是军事奇才,义军组建后,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养兵练兵,老夫都要请教与他,自然会重用。他将是义军之中的主心骨,不可多得、不可或缺的人才!故而叶老庄主不必担心。” 叶藏闻言大喜,对夏侯桀的好感也增添不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先前乃是对夏侯桀的误解与偏见,只觉此人城府极深,心狠手辣,不想其如此深明大义,倒是显得自己无有气度,故而复又躬身拜道:“夏侯馆主真乃奇人也!想来有夏侯馆主来做这武林盟主,义军魁首,定能率领我辈江湖中人,侠义之士,闯出一番天地来,建功立业,还我河山!”夏侯桀也颇为感慨的模样,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那老夫便先行告辞了。今日晚些时候,便会派人安排相关事宜,准备妥当。等明日一早,便召开英雄大会的最后一日集会,并且举行武林盟主的继位大典,召告天下,届时武林中人都将得知,夏侯馆主便是名正言顺的武林盟主!并着手组建义军之事。”叶藏如是说道。夏侯桀闻言大喜,对待叶藏的态度比起先前转变更是极大,忙拱手抱拳报道:“如此甚好!既然如此,就有劳叶老庄主多费心神!” 两人又商议了些闲杂之事,待诸事皆毕,夏侯桀便要送那叶藏出门,叶藏再三请他留步,可夏侯桀却执意如此。叶藏苦笑,无奈之下,只得随他。奈何两人刚刚走到卧房门前,不想那屋顶之上,竟传来一阵颇为激烈的打斗声。两人大为震惊,相视一眼,便一齐飞上屋顶,不想竟是那令狐厌与周一在屋顶之上打了起来,这二人是如何纠缠到一起的?就连叶藏与夏侯桀都摸不着头脑,见此一幕,满头雾水。但即便如此,两人还是赶忙上前,将那打的不可开交的二人各自拉开。 原来是那令狐厌原先趴在屋顶之上,窃听二人的谈话,不想那苏醒过来的周一见到了师父留下的纸条,便当即起身,向师父的卧房赶来。不想远远便望见了那令狐厌在屋顶的一幕,大为震惊,本以为是何处来的小毛贼,趁乱混上桃花峪青鸾峰,图谋不轨。但怎么看怎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左思右想,这便又想起前日里那被各大门派围追堵截的天王教少魔君,想来若非是那了空禅师出手相助,这令狐厌断不能或者下山。 不想这魔教中人不知悔改,竟敢在此偷听叶藏与夏侯桀的谈话,周一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她自小受到的教诲便是不能与邪门歪道同流合污,师父告诫她,教导她,为人为侠,要惩奸除恶,嫉恶如仇,方能不愧对本心,如今见此一幕,这周一如何能忍?故而二话不说,飞身便上了屋顶,那令狐厌闻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慌忙抬头,惊见那周一手执利剑,朝自己刺来。 慌乱之中,双手在身下一拍便飞身而起,可那归燕清梦剑已至身前,只得侧身躲闪,幸得那周一伤势初愈,气力还未完全恢复,出招比起先前与尹温烈交手之时慢了不少,加之那令狐厌反应极快,动作迅捷,故而轻而易举的躲闪而过,那清梦剑凌冽的剑气就在面前掠过。周一见此剑落空,便要收招,不想却被那令狐厌攥住手腕,挣脱不得。 “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害我!”令狐厌剑眉倒立,不解的侧脸问道。但那周一怒发冲冠,恼羞成怒,双颊却染上一抹绯红,原来她自小独立,除了夏侯桀手把手教她练功以外,从未有过其他男人碰他。比武切磋自由不同,但此处乃是擂台之外,任那周一再如何坚强,如今和一男人靠的如此之近,又被那人扼住手腕,一时间便羞赧起来。令狐厌眼睁睁的看着这满脸怒气却面容姣好的姑娘,双颊在自己的面前逐渐红润起来,秀色可餐,娇艳欲滴,竟有些恍惚,宛如梦中一般。 “你这贼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本以为了空禅师为你开脱,你便能幡然醒悟,今日得见,你分明是死有余辜!”那周一为了掩盖自己的羞赧与慌乱,无奈之下便破口大骂,想要为自己增添些许气势,“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此偷听他人谈话,你可知罪么!”可那责骂之言对于令狐厌来说,便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然不当作一回事,更是丝毫没有影响到自己的心情,如今他的双眸之中,尽是那周一的容颜,仿佛烙印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第一百八十一回 雨打芭蕉摧人心 一时间二人僵持不下,难解难分。周一急欲抽出手腕,不想却被那令狐厌死死制住,令狐厌甚至还将右脚别在那周一身后,使她动弹不得,一时间气氛十分尴尬。但那令狐厌似乎很是享受这一刻,眼前乃是难得的佳人,自然是要多欣赏一阵。但那周一恼羞成怒,复又将还自由的左掌劈下,却被令狐厌抬起手臂,挡住去势。不仅如此,令狐厌还趁此机会反手捉住了她的左手手腕,一时间两人纠缠一处,难以分开。 闻听此言,那令狐厌略微后仰,仔细端详她的容貌,在脑海之中向了许久,这才回想起来,此人乃是先前与那尹温烈交手,切磋比武的巫山孤馆大弟子周一。可知晓了她的身份后,令狐厌便彻底失去了兴趣,只觉此女铁石心肠,不宜接触,即便是长得美也是朵扎手的玫瑰,这便松开双手,还煞有介事的拍了拍那并不存在的两袖尘土,冷笑一声说道:“我当时谁,想必是那巫山孤馆的大师姐周一罢?” “你这贼子,想说甚么!”周一黛眉凝立,杏眼怀嗔,便逼问那令狐厌为何如此。令狐厌却说道:“似你这般女子,冷若冰霜,性格孤傲,不近人情,武功又高。只怕是要孤独终老,也难以寻见你的如意郎君。”令狐厌油嘴滑舌的调侃道,想要借此机会帮尹温烈出出恶气,“倒不如拜入哪家尼姑庵去做小尼姑,常伴青灯古佛,也比在那巫山孤馆要好。只是可惜了这般俊美的小脸蛋......” 周一问言勃然大怒,倒不是在意他说了自己些甚么,只是他侮辱巫山孤馆,便万万不能,故而啐了口唾沫当即吼道:“呸!你这大胆的登徒子,竟敢如此放肆!辱我师门,死有余辜,看剑!”说罢,便挺剑刺出。那令狐厌本意打算离开此地,想来原本计划中的窥听叶藏与夏侯桀的谈话已然失败,又被周一发现踪迹,若是传扬出去,几乎是奇耻大辱,叫天王教少魔君的面子往哪里搁?故而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不想刚刚转身准备离开,但闻身后一声剑鸣,下意识的慌忙闪开。 这一剑虽未刺中要害,却划上了令狐厌的脸颊,令他大为吃惊,但他却不是个愿意吃哑巴亏的主,火急火燎回过神来,一个俯身便躲过那周一复又削出的一剑,一个翻滚便站起身来。奈何此行本是为了窥听谈话,为了保险起见不曾带有兵器,不想如今却着了周一的道,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摸了摸左脸颊的伤口,那刺眼的鲜血映入眼帘,但令狐厌却并不动怒。 “有点意思。好,那就让我会一会你!看看你究竟有几斤几两!”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而令狐厌先前更是与拿氤氲山庄的沈念星交过手,所说也在擂台之上见识过周一的碧海飞剑,但却毫不在意,更无半点惧色,拉开距离,摆开架势,便要以自己并不擅长的拳脚,对付那周一极为精通的剑法。似乎是从先前的擂台战,包括方才的交手之中,看出令狐厌的并不精通拳脚,此次又未曾佩剑前来,周一自己便起了小心思。 故而说道:“你这厮为何不带兵器?也罢,你不用,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我也不用!”说罢,周一便收剑入鞘,也摆开架势,要与令狐厌拳掌相对。令狐厌见状,只觉好笑,他原以为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物做的都是表面功夫,嘴上说着公理正义,其实那自私自利已然深入骨髓,无药可救,想来这周一也是如此。正如先前有人曾说,对待江湖邪教魔教,就该群起而攻之,一网打尽,而不必在意江湖规矩。 本以为这周一也不例外,不想她真的收剑入鞘,毫不犹豫,莫非是做戏做到自己已然相信?令狐厌苦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那归燕清梦剑便说道:“你为何不用自己擅长的佩剑?反倒以拳脚相对?” 那周一便不屑一顾的冷笑一声,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虽说自古正邪不两立,但公理正义可不是随口说说的幌子。你我虽黑白有别,但今日既然要一决高下,便要公平合理。你若用剑,我自然也用剑。你若不用,我岂不是恃强凌弱,以大欺小?若是传扬出去,只道是我名门正派不守规矩,还不如漠北魔教,污了我巫山孤馆的侠名!再者说来,我虽不擅长拳脚,但看你也是半斤八两,怎的,不敢应战么?” “笑话,这世间就没有我令狐厌不敢交手的人!”虽说嘴上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剑拔弩张,但那令狐厌心底却起了别样的情感,不由地惊叹道:“有勇有谋,有气度,有胆量,还如此美貌,真是世间奇女子也!”话音刚落,两人便各自箭步上前,拳掌相错,虽无刀剑相碰那般眼花缭乱,倒也是棋逢对手,难解难分。眼看两人已然对招拆招五十余回合,仍不见胜负,不由地各自琢磨起来。 那令狐厌在心底惊叹道:“虽不是自己擅长的拳脚,依旧有这副功力,真是奇女子也!”而那周一也在心底盘算着:“这登徒子好生难缠,只恨我功力还未恢复完全,否则哪里还需与他僵持这许多时辰?”盘算归盘算,嘀咕归嘀咕,两人却不敢分神,手脚更不敢怠慢,奈何那周一伤势初愈,气力将近,也看就要落入下风。不知为何,那一向不喜女色的令狐厌竟心软起来,这乃是他第一次有这种异样的感觉。 或许是骨子里的怜香惜玉,使那令狐厌的拳脚之中减轻了几分力道,但那周一依旧毫不留情,即便是自己的体力已然跟不上招式,却还一招一式都使出浑身解数,不肯放松,那雨点般的拳脚落在令狐厌的身上生疼生疼,叫令狐厌暗暗叫苦,心里颇为委屈:“令狐厌啊令狐厌,你是怜香惜玉了,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家却不肯收着力呢!” 这似乎是令狐厌第一次有苦说不出,也是心甘情愿咽下这口黄连。只见两人脚步飞旋,变换身位,拳脚相加,飞转腾挪,一招一式竭尽所能,不肯松懈。眼看二人都将要筋疲力竭,那叶藏与夏侯桀这才出现,将二人拉开,也算是各自给了一个台阶下,免得撕破脸皮,拼得两败俱伤。但令狐厌与叶藏之间并无多少瓜葛,那周一却是夏侯桀最为疼爱的首席大弟子。故而心急如焚,十分担忧的夏侯桀,见到那大汗淋漓,面红耳赤的周一之时,便怒发冲冠 (本章未完,请翻页) ,破口大骂道:“天杀的小魔君,你天王教已然覆灭,竟然还敢在此地放肆!” 就连叶藏都没有料到,都知晓这夏侯桀疼爱自己的徒弟,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夸张的地步。无奈之下,那叶藏只得暗暗摆手,示意令狐厌先行离开,但那令狐厌却还记挂着那周一,虽然挪动步伐,却是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的模样。夏侯桀刚想去追,却被那叶藏死死拦住,抱着夏侯桀的肩膀苦心劝道:“夏侯馆主息怒!夏侯馆主息怒!小不忍则乱大谋,切莫因小失大,切莫因小失大!” “这贼子辱我弟子,老夫如何不能杀了他!”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夏侯桀险些就要冲出叶藏的阻挡,指着那逐渐远去却依旧朝周一望去的令狐厌破口大骂道,剑叶藏如此卖力的阻拦自己,又想起先前尹温烈等人都开口为这令狐厌开脱,夏侯桀便冷笑着质问道,“呵呵,叶老庄主,你真是用心良苦啊。怪不得邀请那天王教参加英雄大会,如今又纵容他在此为非作歹,莫非你早有预谋,和那魔教同流合污了么!” 叶藏却贴近那暴躁的夏侯桀耳畔,这位好好先生唯一的弱点便是他的这位女弟子,但很显然叶藏清楚的知道,他如今更想要的,究竟是甚么:“冷静!冷静,夏侯馆主!老夫非是为了那天王教,但是为了你夏侯馆主的名声!想来那令狐厌先前已被了空禅师开化,各大门派此时此刻都接纳了他,若是此时夏侯馆主出手,虽是能杀死令狐厌,却容易丢了民心,污了侠名!想来明日就要参加武林盟主接任典礼,切莫不可莽撞行事!” 闻听此言,那夏侯桀只觉叶藏说的有些道理,大事在即,还是风波越少越好,若是此事贸然出手,惹出甚么事端来,自己接任武林盟主的大典只怕也会推迟,推迟的越久,便容易横生枝节,夜长梦多。故而也只得暂且作罢:“也罢,那就暂时饶他一次!等老夫日后,再行处置!”说罢,那夏侯桀忿忿挥了挥袍袖,便转身抱住那周一的肩膀,垂下眉眼,极为关切的柔声问道:“恒儿,你怎么了?可有事么?那贼子可曾对你做些甚么?” 那筋疲力竭,仅凭一口真气强撑了许久的周一终于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强扯出一抹笑后便昏厥过去,夏侯桀见状大惊,便不再顾及那身后的叶藏,抱着周一慌慌张张的回了卧房,要为她疗伤续气。而叶藏只是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想来这巫山孤馆与天王教之间的恩怨已然难以化解,不知等那夏侯桀上位后,又是否会趁机报复令狐厌。叶藏有些无措,他只能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奈何荆棘遍地,寸步难行。 叶藏不知道那夏侯桀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也不知道未来由他统领的义军,由他做武林盟主的江湖,命运如何。究竟是一路坦荡还是步履维艰,皆是未知的定数。叶藏在心底暗暗祈祷,期盼他这次决定,没有出甚么差错。今夜不知未何,许久未见云雨的桃花峪竟下起了瓢泼大雨,那雨打芭蕉之声宛若琵琶弦响,落在某些“用心良苦”的人心尖之上,叫其独守孤窗,难以入眠。 (本章完) 。 第一百八十二回 云开雾散神鬼定 幽云翻腾,雷雨纠葛,千花百草风尽折。且看那夏侯桀背负双手,面色凝重,独自站在窗前。他刚刚哄那稍稍恢复了些许精力,却依旧疲乏不堪的周一睡下,自己则没有半点睡意,似乎在等甚么人的到来。果不其然,那骤雨不息,也遮蔽了这阵急促的脚步声,但见窗前一卷旋风落下,夏侯桀的身前便多出一位身着夜行服的神秘来客。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那黑衣人刚一开口话还未说完,便被不耐烦的夏侯桀打断道;“别白费力气了,这青鸾庄上下哪里有说话的地方,你怎知那叶藏不会安插暗哨,暗中监视?那老狐狸精得很,别被他外表的示弱给骗了!”黑衣人未曾想到这夏侯桀竟会如此强硬,但又拗不过他,这夏侯桀不比别人,若是真叫他恼了,以他的脾气,万万不会忍在心底,无论来者究竟是谁的信使,都难逃一死。 这黑衣人自然也不例外,哪里敢得罪夏侯桀,但又不肯轻易示弱,只能继续嘴硬道:“呵,莫非我们的夏侯馆主,还惧怕区区一个叶藏么?”“叶藏算得了甚么,老夫若是想,能搅得这桃花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叶家早已衰败,难以在江湖上立足。”夏侯桀不屑一顾的冷笑着说道,“老夫非是惧怕那叶藏,只是惧怕人心罢了。人心向背,直接决定老夫能否成功登上那武林盟主之位,若是此时计划败露,十年计划功亏一篑不说,侯爷那儿你又如何交待?” 见那夏侯桀搬出封天侯沈钦,那黑衣人咧了咧嘴,有些尴尬,但也只得作罢,毕竟他可以不给夏侯桀面子,只因他不是江湖中人。但他却不能破坏沈钦的计划,毕竟他乃是沈钦派来。自然知晓,兹事体大,不得暴露,不宜延迟,免得横生枝节,夜长梦多。“既然如此,那权且在此地说了罢,说完我就走,绝对不会叫夏侯馆主为难!”那黑衣人颇为无奈的说道。夏侯桀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一些,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黑衣人见到他这副高高在上,蔑视一切的模样就心中不悦,奈何此时又动不了这夏侯桀,更不是他的对手,也只得将这哑巴亏咽下:“夏侯馆主,此次侯爷派我前来,是想向夏侯馆主问清楚,明日一早,夏侯馆主即将成为武林盟主,日后该作何打算?”“自然是遵照侯爷的计划行事。”夏侯桀未必双眸,极为平静,似乎没有任何别样的情感。 可那黑衣人却复又吊着嗓子问道:“哦?那是甚么计划?”此言一出,便叫那夏侯桀怒目相向,似乎是察觉到了夏侯桀的异样,黑衣人皮笑肉不笑的耸了耸肩,又好似颇为无奈的模样,摊开双掌,徐徐笑道:“呵,夏侯馆主切莫误会,非是我们侯爷不相信夏侯馆主,他只是想确认确认,夏侯馆主不会忘记你们之间的约定......”那黑衣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细,不知何时已然缓步走到那夏侯桀的身旁。 “我捏死你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夏侯桀勃然大怒,怒目圆睁,当即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扼住那人咽喉 (本章未完,请翻页) ,黑衣人颤颤巍巍的抬起双手,想要去掰开那卡住自己脖颈的手,奈何却使不上半分气力,只得无力的挣扎着,扑腾着双脚,却是无济于事。无可奈何之下,黑衣人只得使足了全身气力,拼命从嗓子眼里挤出断断续续的一句话来:“夏侯馆主!你杀我容易......但,但你怎么向侯爷交待!你......你如何向侯爷......解释......” 可那夏侯桀却阴沉着脸,一半面庞隐匿在黑暗之中,另一半则被那屋外的月光笼罩,不知何时,乌云逐渐瓦解,大雨也淅淅沥沥,小了许多。沉默许久,目光相对,那夏侯桀却不肯就此罢休,头脑一热便咬牙切齿的说道:“老夫可不是你们这些走狗鹰犬......老夫和封天侯乃是合作关系,本就可以不听他发号施令,他也休想完全掌控我!你若惹恼了我,老夫便杀了你,再向他去请罪。他若惹恼了我,老夫便倚仗着中原武林之力,揭竿而起,叫你们这些漠北杂碎,见识见识我们中原武林的厉害!” “你,你,你竟然想背叛侯爷......竟然想另立门户,与侯爷分庭抗礼......”那黑衣人满眼惊恐,全然不知这夏侯桀竟然做出了这等打算与计划,若他所说为真,那这信使今日只怕真的难以折返,故而他心惊胆战,恐慌不已。谁料那夏侯桀闻言,竟压着嗓子笑道:“呵呵呵哈哈哈,分庭抗礼?那沈钦不也是想和他的主子分庭抗礼么,不然也不至于找上老夫了,他可是计划了好久,若是此时功亏一篑,你说,他会不会先杀了你?” 黑衣人闻言如遭雷击,颤抖不已,面罩之余裸露出的皮肤惨白,不知是因为月光还是因为心虚胆怯。但人在万分紧张之时,大脑高速运转,寻找着应对之策,难得能碰上一二可行的办法。故而那黑衣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便毫不忌讳的冷笑起来,心里有了底,手中便好似千钧之力一般,奋力掰开那夏侯桀的手指,复又断续说道:“呵,夏侯桀,你莫要忘了......这个局做了十多年,你也和我们合作了十多年,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说,便是同流合污......你以为哪怕你此时反水,就能将自己摘出去,洁身自好了么?请夏侯馆主好好想想,那孤鹤子,和你那倒霉的大师兄,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请馆主再想想,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江湖中人会怎么想?夏侯馆主还能明哲保身么?还是,身败名裂......” 夏侯桀闻听此言,宛若晴天霹雳一般,猛地松开了手,叫那黑衣人跌坐在地,终于有了喘息之机,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涨红了脸,捂着那发红的脖颈,可脸上却挂着若有若无诡异的笑容,望着夏侯桀的双眸之中充溢着不屑与轻蔑,似乎拿捏住了夏侯桀的命脉,掌握了他的要害。果不其然,那夏侯桀的态度前后转变极大,慌忙上前将那黑衣人扶起身来,还谦卑的躬身为他掸去满身的尘土,可那黑衣人却不肯领情,一把将夏侯桀推开,略正衣冠,冷笑着问道:“呵,夏侯馆主何必如此?你明日便要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中原的武林盟主,而在下不过是盟主口中的漠北杂碎,何德何能能受此关切?” “此乃老夫信口胡乱之言,请特使莫要怪罪......”夏侯桀毕恭毕敬的躬身拜道,“先前多有得罪,还望特使多多包涵......”特使似乎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他却十分享受这被人前倨后恭的感觉,故而大剌剌的回身坐在那小几之旁,夏侯桀低眉顺眼,点头哈腰的靠过身来,对着那特殊卑微的说道:“爱徒尚在休息,请特使轻声,莫要打扰了她......” “哦?”闻听此言,那特殊当即来了兴趣。倒不是他对女人有多少兴趣,只是素来知晓夏侯桀十分疼爱这位爱徒,几乎将其视如己出,故而便想见识见识究竟是甚么样的人物,也好趁此机会试探试探那夏侯桀的真心诚意,“既是如此,那我更要看一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奇女子,才能让我们的夏侯馆主如此在意。”说罢,那黑衣人便起身快步朝那躺在榻上的周一走去,夏侯桀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是跟在他的身后,生怕这特使做出甚么出格的事来。 当那特使见了躺在榻上,正睡得安稳香甜的周一之时,不禁由衷的感叹道:“真是一位美人儿啊,都说中原盛产美女,今日得见,果然如此......”说罢,便转过身来对那夏侯桀,半认真半调侃的说道,“若是将此女送与侯爷做妾室,侯爷定然欢喜非常,到时你夏侯馆主便被我家侯爷奉为泰山大人,还愁无有荣华富贵么?” 可夏侯桀闻言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后脸色骤变,急忙跪倒在地,也顾不得甚么脸面与身份,直截了当的说道:“夏侯桀愿为侯爷出生入死,刀山火海,万死不辞,只是此举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行啦行啦,还说甚么怕我打扰她,你自己都快把你这徒弟吵醒了......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就算你想把他嫁给侯爷,我们家侯爷还不一定看得上你们中原女子呢。”这特殊阴阳怪气的话着实叫夏侯桀松了口气,但那特殊并未就此罢手,而是用右手食指轻轻在那周一的脸颊上划过。 粗糙的指腹感受着那温润滑腻,吹弹可破的手感,令其十分享受,不禁感叹道:“多好的姑娘啊,只可惜,糟践在了这老头子手中......”这话落入那早已是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的夏侯桀耳中,只见其紧紧攥着双拳,阴沉着脸,双眸之中似乎闪动着浓浓的杀意与火光,这特使的一言一行,无不是在对那夏侯桀最大的挑战,无时无刻不再触及他的底线,但这原是那特使有意试探,夏侯桀自然知晓,故而只能强压着自己的性子,避免发作。 “行了,既然此事已然通知到你,我便折返回去,向侯爷回禀消息。”那特使见夏侯桀这都能忍耐下去,不肯发作,便是具有一定的诚意,故而也不再试探,就要离开此地。夏侯桀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就要送那特使离开,不想那特使还未走出几步,便停下脚步,回转身来,似乎还有话要吩咐那夏侯桀去做。 (本章完) 。 第一百八十三回 粉墨登场受天命 “特使还有何话要吩咐老夫?”那夏侯桀毕恭毕敬的躬身问道。那特使遂开口道:“既然夏侯馆主已然和我们侯爷合作多年,我们侯爷也十分器重和信任夏侯馆主。故而来时特地嘱咐我好生相待,切莫与夏侯馆主动气。如今看来,夏侯馆主果然有诚意,还望不要辜负侯爷的良苦用心,等明日夏侯馆主荣登武林盟主之后,便要开始着手完成侯爷的计划,切莫怠慢。” 夏侯桀连连点头称是,陪着笑脸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还请特使代老夫向侯爷问好,老夫定然会遵循承诺,绝不耽误侯爷的计划。烦劳特使在后也面前多替在下美言几句......”说罢,夏侯桀便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默默塞在那特使手中,特使当即心领神会,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夏侯馆主但请放心。只要你顺从我们侯爷,但大事既成,少不了你的好处,另外,那些陈年旧事也再无有人知晓......”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夏侯桀闻言暗喜,急忙要下跪叩拜,却被那黑衣人拦住,冷言说道:“夏侯馆主不必如此。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家侯爷已然攻破承天府,你们大姜国的半壁江山已然落入我手” 夏侯桀并不在意甚么荣华富贵,也不在意甚么好处,只要自己能成功登上武林盟主的高位,自己想要的权力以及整个中原武林便掌握自己他的手中,向来已是无欲无求。奈何自己尚有把柄落在那漠北杂碎的手中,极尽要挟恐吓,将夏侯桀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不敢造次。故而若是能借此机会,彻底封住漠北人的嘴,那夏侯桀便再无顾忌。此时此刻,他只将希望寄托于那入侵自己国土的漠北五族人能遵守承诺。 下一刻,那黑衣人便纵身跃出窗口,眨眼间便消逝在那淅淅沥沥的小雨之中,但见月色如霜,压在心头,叫那夏侯桀喘不过气来。他复又站在窗边遥望天地,心思也不知飘往何处。忽见天边闪过一道霹雳,竟如白昼流星一般照亮天地,也将那夏侯桀的脸照亮的惨白。 可他却未曾注意到,那身后床榻上平躺着的周一,身形微微颤动,脸色煞白,两眼瞪得滚圆,只因那夏侯桀先前的注意力皆在那特使身上,竟未察觉那周一早已苏醒。方才两人的一言一语尽皆落在她的耳中。未曾想到,从小教导自己的师父,教导自己要忧国忧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师父竟然与他们未来将要讨伐的敌人同流合污,暗中勾结。一时间,竟叫这周一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些甚么。 莫非曾经那些师父与他讲过的是非曲直,善恶黑白都是虚假编造的?这无异于将周一从小在心底构建的那座,象征着侠义的堡垒彻底崩塌,而摧毁这一切和建造这一切的竟是同一个人——夏侯桀。周一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也不知该如何行事,心如刀绞,五味杂陈,只得任凭那珠泪默默从眼角滚落,双手死死攥紧身下的被褥,不敢发出半点声响。那道霹雳闪过,也映亮了那挂满泪珠的周一的脸颊。 这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夜终究是难眠的一夜,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只属于自己的事。几家欢喜几家愁,不知明日究竟如何。 且说第二日,天还未大亮,叶藏便早早差人搭台设坛,祭祀天地,准备那武林盟主登位仪式的诸多事项。少时,但见陆陆续续已有前来观礼的江湖中人来到此地入座,而叶藏也派遣专人照料伺候。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后,那稍显憔悴的夏侯桀便领着心事重重的周一与那另一名弟子平秋踏着那猩红的毯子快步走来。各大门派各路英雄见状尽皆起身,以示尊敬,对夏侯桀更是心服口服,并无异议,加之叶藏昨日已然通知,众人都觉得此次英雄大会多灾多难,还是早结束为好,故而期盼着快些选出一位武林盟主带领众人组建义军。本以为会是甚么老门派的掌门,不想却是巫山孤馆的夏侯桀。 好在那夏侯桀在江湖之上颇有名声,侠名远播,昨日众人又见识过了他立克尹温烈的碧海飞剑,赞叹不已,故而也都拥戴他做这个武林盟主。而今日大典的主持,便是那青鸾庄的庄主叶藏。“诸位,数月之前,诸位受邀邀请参加英雄大会,共襄盛举。今日我等在此共同见证,武林盟主的诞生!有情巫山孤馆的夏侯桀馆主,他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话音刚落,那吉田坛前各门各派掌声雷动,夏侯桀微笑示意,领着两名面色难堪的徒弟徐徐登坛。 而那叶藏身后的叶居霜,莫随风,尹温烈与令狐厌则是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甚么。或许是不服那夏侯桀,又或许是见他人夺了魁首,就要交出《广武遗志》叫他人统领义军,颇有顾忌,但四人还是随叶藏一同鼓掌庆贺,只是兴致无有那么高涨。但见那满面吹风,洋洋得意的夏侯桀登上高坛,居高临下,拱手抱拳道:“承蒙诸位错爱,今日本不该老夫站在此处。奈何造化弄人,天意难测,又承蒙诸位英雄抬举,看得起我夏侯桀,故而老夫斗胆在此处接任武林盟主一职!请诸位放心,老夫一定会鼓励协调各门派,摒弃门户之见,放下善恶之别,同气连枝,同舟共济,同仇敌忾,组建出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义军部队,北上讨贼,复我河山!” “北上讨贼,复我河山!”“北上讨贼,复我河山!”“北上讨贼,复我河山!”眼看着那坛下站的满满当当,水泄不通的江湖中人,在自己的号召之下振臂高呼,气势如虹,那夏侯桀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一时间竟真有些飘飘然的感觉,只觉好似在梦里一般,但这却真的是前所未有的荣耀。夏侯桀坐上了武林盟主以及义军魁首的高位,在中原武林之中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不敬仰,无不敬重,这是巫山孤馆在此之前从未获得的巨大荣誉,想来那夏侯桀定然能在巫山孤馆的门派宗史之上留下极为浓烈的一笔,只是是善是恶,是黑是白,难做定论。 随后便是祭天大典,各门各派各路英雄以及江湖散人,只要是愿意留下共建义军的,便是认定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便在夏侯桀的带领下祭祀天地,歃血为盟。而不愿参与,但愿明哲保身者便可当即下山,绝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阻拦,更不强求,只是等他日义军大胜之时,不可来讨取半点好处。去少存多,众皆大喜,此时此刻,那叶藏又吩咐下人小厮在此地大摆筵席,摆出珍藏多年的好酒,欲一醉方休。宴席谈笑之间,上下欢腾。推杯换盏之时,尽显欢愉。各门各派,其乐融融,和睦相处,这是武林百年难得一见的真正盛景,也算是不负这场英雄大会的本意。 但那尹温烈等人依旧无心筵席,看着眼前忘形的众人,全无半点英雄之想,便暗暗为武林以及义军的未来担忧。而大典宴会之上,难免有人上前巴结那荣登高位的夏侯桀,纷纷上前祝贺恭喜,而夏侯桀也一一还礼。自始至终,那周一都跟从在那夏侯桀的身后,听尽各门各派的阿谀奉承之言,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待前来恭贺的人越来越少,那自始至终站在角落的伏龙寺了空禅师竟也上前,双掌合十,行礼拜道:“阿弥陀佛,老衲祝贺夏侯馆主担任武林盟主一位。” “多谢大师。”了空禅师乃当今武林第一德高望重之人,只是他此行乃是为了共襄盛举,组建义军,而非争夺魁首,否则这武林盟主之位,多半要落在他的手中。幸亏出家人无欲无求,才叫那夏侯桀无有竞争敌手。但了空自始至终面带微笑,那藏在雪白长眉之下,炯炯有神的双目似乎讲世事看透,洞察一切,竟然神秘的说道:“老衲有一言,欲赠予武林盟主,不知尊意如何。”夏侯桀当即躬身请道:“请大师赐教。” 那老和尚遂言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佛言:“善哉,善哉。须菩提!” “如汝所说,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汝今谛听!当为汝说: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唯然,世尊!愿乐欲闻。”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复次,须菩提!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所谓不住色布施,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须菩提!菩萨应如是布施,不住于相。何以故?若菩萨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须菩提!于意云何?东方虚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须菩提!南西北方四维上下虚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须菩提!菩萨无住相布施,福德亦复如是不可思量。须菩提!菩萨但应如所教住......” (本章完) 。 第一百八十四回 幻梦到头皆是空 不知是那老和尚的表情甚是诡异,还是他散发出的一种刚猛的气息叫夏侯桀十分惊骇,只觉心烦意乱,战战兢兢,更是脊背发凉,好似有一只无形却有力的大手遏制住了他的咽喉,使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赶忙打住那了空禅师念诵经文之声,但那浑厚如钟的佛陀之声却依旧回荡在耳畔,挥之不去,经久不息,叫那夏侯桀无论如何躲藏闪躲,也无法摆脱。 见眼前那夏侯桀汗如浆出,瑟瑟发抖,神色惊恐却还要强装镇定,分明是心中有鬼,那止住念经的了空禅师便指了指自己的心窝,微微一笑,对夏侯桀说道:“此乃我佛门中《金刚般若波罗蜜》,今传与夏侯盟主,至于能领悟多少,非是老衲所能断也。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经文非是在你耳畔,而是在你心中。若想摆脱,须得心澄如镜。问心无愧,方能证大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说罢,那了空禅师复又双掌合十行礼,可那夏侯桀闻言愕然,惶恐不安,仿佛被那了空禅师窥见了心思,更加惊恐,鬼使神差之下,竟断喝一声,抬掌便朝那老和尚锃亮的头顶打去。此一声正讲周遭江湖人士的目光吸引过来,众人眼睁睁的看着他突然袭击那了空禅师,不知为何,便瞠目结舌,不知所措的呆立原地。但夏侯桀身后的周一望见此幕却丝毫不意外,她几乎可以断定,自己昨晚所听到的并非是可怕的梦魇,而是实打实的真相。 且看那了空禅师脚下生云烟,轻身躲开夏侯桀的进攻,徐徐飘远,悬在半空,慈眉善目,合掌念道:“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夏侯盟主,你悔改罢。”众人皆不知这了空禅师所说究竟是何用意,满头雾水,便讲目光齐刷刷抛向那夏侯桀,想要问清楚他为何要对了空禅师这般人物出手。夏侯桀指着那悬在半空的老和尚,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发号施令,喊住了他接任武林盟主来的第一道命令:“老夫现以武林盟主之尊命令你等,速速讲此人拿住!这妖僧胡言乱语,妖言惑众,若再放纵其在此放肆,必成祸患!” 奈何这号令一出,无有人敢应声上前。休说那了空禅师在江湖之中颇有声望,无有人敢对他不敬,再说那了空禅师武功了得,内力深厚,江湖之中少有敌手。若非其乃是出家之人,四大皆空,宅心仁厚,只怕早已主动出手,灭了那嚣张跋扈,与贼人暗通款曲的夏侯桀。且说正当众人进阶错愕,不知所措之时,那夏侯桀再一次声嘶力竭的吼出了自己的命令,见四人仍无人应声,暴跳如雷的夏侯桀便要主动上前对付那了空禅师。 腾身而起,于半空之中连踏数步,双臂一振,身后便飞出那千百万道碧玉色的剑影,直奔那了空禅师而去。而了空禅师却不肯与他正面交手,而是连连后退,向后飘去,且看那夏侯桀身形变换,飞转腾挪,那剑影便环绕周身,好似一条碧玉色的翔龙,上天入地,翻云覆雨,极为壮观。忽见那了空禅师坠下身来,那剑影也紧随其后,穷追不舍。忽见那了空禅师双脚落地,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迈步走去。 大步流星,却步步生出璀璨的金莲,那金莲先是只有叫脚掌大小,但在极快的旋转中,那金莲由花骨朵逐渐转换为盛放的金莲,光彩夺目,甚是耀眼,众人忙探出身子,眯起双眼,仔细点数,细细一看,原是一十八朵金色莲花,各有不同却皆是流光溢彩,叫人赞叹不绝。原来那是一瓣瓣金灿灿的花瓣,围绕着碧玉色的莲蓬,其上乃是珍珠玛瑙各色宝石点缀而成的蜻蜓小虫,栩栩如生。 而眼看着那碧玉的剑影急转直下,直奔那了空禅师的背脊而去,纵使江湖人都十分敬重了空禅师,奈何如今他身陷险境,却都无动于衷。只因不想趟这趟混水,一者说来这夏侯桀武功高强,这碧海飞剑的威力众人都有目共睹,若是轻易上前只怕会被近乎癫狂,六亲不认的夏侯桀所伤,受伤还是小事,若是不慎丢了性命,那便得不偿失。二者说来,这夏侯桀已然今非昔比。若他还是曾经那个巫山孤馆的馆主还则罢了,但他如今已是武林盟主,堂堂的武林至尊,谁人胆敢不遵从他的号令?故而即便不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替他围追堵截那了空禅师,也不会助那老和尚反来对付夏侯桀,以免结下仇怨,日后不好行事。 尹温烈等人本想出手助那了空禅师一臂之力,奈何却不知此事究竟是甚么情况,又被叶藏拦下。众人不解,叶藏遂指着那两员跟随了空禅师一同前来,同为伏龙寺的武僧的小和尚说道:“你们且看,伏龙寺的武僧都纹丝不动,其中定有隐情。虽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江湖人的本分,但鲁莽行事却是万万不可取。权且在等待片刻,等待转机。” 叶藏所言果然不错,且看那了空禅师留下的金莲徐徐升空,但见其讲袈裟扯下,向上一抛,展开的袈裟便旋转着接住那一十八朵璀璨金莲,几乎成了一道屏障,反向那夏侯桀的剑影扑去,下一刻,众人只见那袈裟与金莲忽然变得极大,一下子便将那万千剑影包裹在其中。那夏侯桀见自己引以为傲的碧海飞剑竟被了空禅师用袈裟轻而易举的包裹在当中,大为震惊,便向以真气为影,操纵那飞剑刺破袈裟,飞出包围,再此逼近那了空禅师。 奈何天不随人愿,夏侯桀并未得逞。那飞剑在袈裟之中横冲直撞,却偏偏撞不开那柔软的袈裟,正所谓以柔克刚,该是如此。众人见那夏侯桀失了兵器,还不肯罢休,竟然孤注一掷,抬起双掌便向那老和尚飞去。而了空禅师见状,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也徐徐抬起双掌,但见掌心飞出两道金光,正落在那夏侯桀的胸口,叫其坠下身去,摔落在地,面如土色,呕出二三两血来,颤抖不已。 众人惊叹那了空禅师武功了得,内力深厚之余,又见那袈裟包袱徐徐落地,再度散开,只见其中躺着三片金灿灿的花瓣与一柄长剑,那长剑正是夏侯桀的佩剑!众人惊呼不已,却仍不知这两人之间究竟有甚么恩怨。而那身负重伤的夏侯桀此时此刻还不忘自己的武林盟主之尊,强撑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踉踉跄跄,还未及站稳脚跟 (本章未完,请翻页) ,便指着那了空禅师,抹去嘴角血迹便冷笑道:“呵呵哈哈哈哈,老和尚!你逃不掉的!来人呐,给本座将这老和尚拿下!胆敢袭击重伤武林盟主,本座,本座......本座定要灭了你的伏龙寺!” 不远处的令狐厌闻听此言,环抱双臂,冷笑一声便调侃道:“这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把脑袋给摔坏了?竟胡言乱语说出这等话。江湖之上,有哪个门派敢到伏龙寺放肆?真是痴人说梦。”身旁的尹温烈闻听此言也颇为感慨,徐徐摇头,轻叹一声道:“利欲熏心,以致害人害己;人心不足,终究玩火自焚。”“盟主,你与了空禅师之间究竟有何仇怨?为何突然动起手来?”有人问道,“若不讲个清楚,我们实在难以为你主持公道!” 此言一出,附和颇多,越来越多的人站出身来问道:“是啊,盟主,你究竟有何隐情,但说无妨。只要是你在理,我们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大多数人表示,只要是了空得罪了夏侯桀,夏侯桀在理,他们绝对会出手相助。可那夏侯桀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气急败坏的吩咐那些上一刻还在巴结自己,极尽讨好的江湖中人,奈何他们如今却偃旗息鼓,不知所踪。 无可奈何,众人只得将目光抛向了空禅师,期望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可那了空和尚却并未直截了当的将实情说出,而是让出身位,将那不远处站着的,面无表情却眼含悲痛的周一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众人不解其意,了空禅师却解释道:“诸位,此事若由老衲将实情说出,只怕多有不妥,诸位也不会相信。兹事体大,不如就叫夏侯盟主的亲传大弟子亲自来向诸位讲明,想必更有说服力些。”同时,那了空禅师还解释道:“老衲之所以能知晓此事,也正是因为今日一早,天还未大亮之时,周姑娘便来找老衲,请老衲主持公道,才有了方才的一幕,叫诸位见笑了。” 众人越听越迷糊,虽不知究竟是甚么事,但从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之上,便能看出兹事体大,不容小觑。果不其然,当那周一缓步走下祭天坛时,双眼饱含珠泪,步履蹒跚,一步一坎。终于来到众人眼前,众人你一言我一嘴,很快那些刁钻古怪的提问声便将娇小的周一淹没其中。见那神情恍惚的周一在众人身前更显无措,了空禅师便缓步上前,就立在她的侧后方,暗暗给她鼓励与支持。 “诸位不要急躁,慢慢问,慢慢问。”了空禅师微笑着请众人慢些问,好让那周一有个能反应的时间。终于,这些鱼龙混杂的江湖中人逐渐安静下来,那周一便直截了当的说道:“我师父他......与漠北五族暗通款曲,同流合污......先是害了我大师伯、师祖,后又篡夺,篡夺巫山孤馆馆主之职......现还要与北族里应外合,谋夺我大姜的社稷,害我黎明百姓......千真万确......”没有人知道当那周一泪流满面的颤声将此事和盘托出,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但那不远处的夏侯桀,却是目光呆滞。 (本章完) 。 第一百八十五回 图报恩周一泣血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中说: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缔,揭缔,波罗揭缔,波罗僧揭缔,菩提萨婆呵。 大多数人只知其表意,未解其本意,是故只读心经而未解心经也。 维摩经第一品讲的就是“心净则国土净”,佛家认为,宇宙的本质就是空,虚幻不实的。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只不过是人心的幻相。当下一念心起时,宇宙万物与心俱起;当下心寂时,宇宙万物与心同寂,心为万物之本。把握了心,就把握了万物的本质。净心就是净化心灵,能够去其杂念,达一个达到一个纯洁的心灵,对于常人来说,很难做到的,所以我们要修行,修的就是从心出发,悟道真理。 《楞严经》中有阿难尊者有一首偈子:“将此深心奉尘刹,是则名为报佛恩。”说到深心,有人言:“甚么是深心呢?深心是菩萨净土,一切功德,万善庄严,没有哪一点不修的,‘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今天叫你做件小事,马上就想为什么找我,为甚么不找别人?这样子怎么成就功德?什么是‘具足功德’?就是万善庄严”。说到“深心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时,具足功德众生来生其国”。又有人言:“心要深,要厚道,包容,善心,那么深,菩萨成立佛土的时候,更具足一切功德的众生才能往生佛国啊。”那如何做到深心呢?如何才能落实生活中,得到受益呢? 这一切都是需要一生甚至更为长远的去探究的道理,自古以来,“心”都是世间最为奇特的存在。它能使人感激,使人憎恨,它能包揽天地众生,博爱非常。它也能狭隘非凡,一时间只能容下一种情感。 众人且看那周一站出身来指控养育她教导她多年的师父,却未曾看到其背后的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但与此同时,周一的行为也彻底激怒了那夏侯桀。他万万未曾想到,自己谋划多年,苦心经营,一直在人前伪装的极为完美,不想如今却尽皆毁在自己最为疼爱的徒弟手上。他全然不明白,是自己将她养育教导成这副模样,本不是周一的过错,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日夜更替,人心渐变,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巫山孤馆的二师兄。 夏侯桀只顾着教那周一何为“侠义”,不想自己却早已忘了“侠义”二字。众人闻言,惊疑不定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复又看向那面色凝重,浑身是血的夏侯桀,但见其徐徐抬手,众人便以为他要孤注一掷,垂死挣扎,做困兽之斗,慌乱之下纷纷朝身后退去,可那夏侯桀却并未动手,而是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那被了空禅师挡在身后的周一,苦笑着断续说道:“你......出卖我......我辛辛苦苦,悉心栽培你这么多年,你竟然出卖我......你知不知道,连你的性命都是老夫救回,若无有老夫,你早已冻死在冰天雪地之中,可是事到如今,你却想置我于死地!?” 闻听此言,那周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那夏侯桀恭恭敬敬的叩头,抬起头时,那娇嫩的额头已被磕破,殷红的鲜血与灰尘、眼泪相杂,但那身旁的了空禅师却合掌说道:“阿弥陀佛,此言差矣。夏侯盟主,你当初收养教导周姑娘的确是一场功德,但既然是功德,理当坚持下去。为何半途而废,反来责怪周姑娘?不瞒诸位,今早周姑娘来找老衲之时,曾反复念叨夏侯盟主的好,说你不止一次教导她该堂堂正正做人,光明磊落,惩恶扬善,江湖人不可违背侠义二字。而如今,夏侯盟主为何自己忘却......” 话未说完,便被那夏侯桀怒斥打断:“闭嘴老秃驴!这是我们巫山孤馆师徒之事,哪里轮的到你插手!咳咳咳......你莫要以为......你胜了我,老夫便会怕你......”可同样话未讲完,那有伤在身的夏侯桀便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五官狰狞,抖似筛糠,复又呕出二三两血,已是面无血色,奄奄一息。但他仍强吊着一口真气,苦苦支撑。 尹温烈闻言终于按捺不住,便不顾叶藏的阻拦站出身来,抬起手中乱雪枪便毫不犹豫的指着那夏侯桀怒叱道:“虽说这师徒之间的恩怨乃是你巫山孤馆的家事,但你夏侯桀卖国求荣,背信弃义,与北族乱贼暗通款曲,同流合污,先是谋害自家师父师兄,大逆不道!后又卖国求荣,欲图暗害同道,不忠不孝!还想着杀人灭口,不仁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难道不是我辈江湖人,人人得而诛之?!” 此一番慷慨陈词却无人应和,那身后叶居霜与令狐厌却当即鼓掌叫好,为尹温烈摇旗呐喊助威,同样上前附和。故而尹温烈复又说道:“休说是这等不仁不义,江湖人都不肯容你。单凭你卖国求荣,我尹温烈就第一个不放过你!”可夏侯桀全然不将那尹温烈放在眼里,闻言近似癫狂的仰天大笑起来,直笑得众人惊骇不已。“手下败将......安敢在此嚣张放肆?只要我一日不死......我就还是武林盟主,你们都得,都得听我号令......” 可那些围观的江湖人已然开始一边倒,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众人从对话中得知,几乎可以坐实那夏侯桀与北族同流合污的事实,即便他至今未曾承认,但也没有反驳,这本身就很值得人思考。故而为了以防万一,谁也不想惹祸上身,便想与那夏侯桀撇清关系,纷纷站队尹温烈,表示道:“虽说我等江 (本章未完,请翻页) 湖人从来不屑与朝廷为伍,但兹事体大,我们身位中原人也万万不能数典忘祖,卖国求荣,否则自己良心谴责不说,后世也当戳着我等的脊梁骨,遗臭万年......” 那夏侯桀便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曾拥簇着自己登上高台,极尽阿谀奉承讨好自己的人,却一个个再度离开自己,并且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他甚是不解,迷惑的双眼望着那一个个身影,仿佛要将他们刻在脑中,记住他们的模样,这样哪怕到阴曹地府,也要化为厉鬼找他们索命夺魂。可正当众人纷纷站出身来指责那夏侯桀之时,周一却忽然扯开嗓子高声喊道:“安静——” 众人都被那小小身躯所爆发出的强大力量所震撼,故而安静下来,见四下鸦雀无声,那周一才挪动双膝向那夏侯桀靠近,复又面朝那夏侯桀诚恳的叩头大礼一拜,已是泪流满面,哽咽说道:“恒儿......拜谢师父养育教诲之恩情......没齿难忘,但师父自小便教导恒儿,堂堂正正做人,光明磊落行事,忧国忧民,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以万姓太平为目标,还告诫恒儿,江湖人虽是快意恩仇,但要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必报......且为人要忠义仁德,心口如一......但如今,师父却......” 闻听此言,那夏侯桀也有些动容,目光闪动,眉头轻颤,颤颤巍巍的缓步上前,伸出手,似乎还想摸一摸那周一的脸颊,可却突然想起了甚么,慌忙收回了手,横眉怒目,指着那周一又斥责起来:“难道,这便是你报答师父的方式么!出卖师父,你该当何罪......”奈何那周一却说道:“徒儿理当遵从师父之命......但如今师父走上歧途,做了错事,若徒儿不能拉您一把,悬崖勒马,而是继续保持愚忠,岂不是要坐视师父踏入万劫不复之地?徒儿实在不忍心看着师父一错再错,只得......” 说完这番话,那周一似乎使尽了全身气力,瘫倒在地,涕泗横流,失声痛哭,而那夏侯桀却徐徐抬起手掌,又轻轻落在那周一的后脑之上。似乎感受到了那难得一丝温暖,周一便抬起那满是泪痕的脸颊,泪眼朦胧的望着那夏侯桀。可那夏侯桀并非是怜悯或是知晓了周一的良苦用心,但见他仍五官狰狞,咧开了嘴瞪圆了眼,好似要吃人一般,七窍之中竟也渗出血来,那模样极为骇人。 “恒儿......此生此世,无法报答师父的大恩大德......只能将这一条命,还给师父......只盼来生,能为师父当牛做马,报答恩情......”那周一望着夏侯桀的双眸,朱唇轻颤,吐出一句话来。而那夏侯桀闻言颇为感动,更是未曾阻止,而是“亲昵的”抚摸着那周一的脑袋,冷笑着颤声说道:“好孩子,好孩子......你还念着报恩,真不愧是师父的好恒儿......恒儿,你且放宽心,先行上路,等为师送走了你,再收拾了这群家伙,便来找你......你且等等为师,我师徒俩在黄泉路下,也好有个伴儿......” (本章完) 。 第一百八十六回 惩奸恶令狐发威 且说那周一闻听此言,本以为那夏侯桀真的会和自己一同上路,既是算不负夏侯桀的养育之恩,也算是对江湖中人有一个合理的交待。可她却未曾想过,此时那神志不清,一心想着做武林盟主,满足私欲的夏侯桀,难道还是那个教导养育她的师父么?果不其然,那周一听罢便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刀,便要往心窝里搠去。 幸得那叶居霜眼疾手快,右手在腰间一摆,便扯开那条缠在腰际的软鞭,玉腕一抬便将其扬出,正落在那周一攥着短刀的手腕之上,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恰好能将其手中的匕首打落,那周一错愕的望着那从身后飞来的漆黑软鞭,一时间还未回过神来,刚想伸手去夺那落在身旁的短刀,不想那尹温烈又快步上前,将那手中乱雪枪向前一挑,便将那短刀顶飞数丈之遥。二人配合得当,一气呵成,眨眼间便将那周一从鬼门关前救下。 但那夏侯桀见尹温烈等人屡屡出手搅乱他的计划,恼羞成怒,却不急着先行出手解决那尹温烈,倒是反手一掌,就要落在那周一的天灵之上,若是这一掌打实了,登时便叫那周一魂归黄泉。但尹温烈哪里肯放纵他再迫害无辜,周一大义灭亲,在关键时刻阻止了那夏侯桀实现自己的阴谋,尹温烈焉能坐视这等忠良被害?故而在夏侯桀出手的一瞬间,那尹温烈也再度出手。全然不顾忌自己的武功不如那夏侯桀,心想着只消能救下周一,方无愧于侠义二字,也不叫忠良蒙尘。 箭步上前,挺枪而出,那乱雪枪便挡在那夏侯桀的手掌与周一的天灵之间,而叶居霜又颇有默契的上前及时将那周一拉起身来,叶藏便急忙唤人前来照顾周一,奈何周一却不肯离开,甚至还声嘶力竭的祈求那尹温烈莫要伤害她的师父。令狐厌只笑她是执迷不悟,事到如今还在维护她那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伪君子师父。 且看那尹温烈将那乱雪枪向前一推,便将那站立不稳的夏侯桀顶开,长枪回旋入手,又接连往那夏侯桀下盘扎去。夏侯桀左躲右闪,奈何无有兵器,只用拳脚仅仅能将那尹温烈落至身前的长枪拨开,每每想要进攻,都被那尹温烈拉开距离,巧妙挡回。一时间,这二人便僵持起来,夏侯桀不是没想过以内力压制,奈何每每打出掌风,都被那尹温烈手中乱雪枪搅碎化解。 或许是因祸得福,那尹温烈似乎已然开始将那杨雄的内力逐步转化为自己的功力,想来先前还不敢与这些江湖上一流的高手过招,甚至都比不上一些三流的江湖人士,但如今却感觉丹田之内内力澎湃,真气奔腾,便走全身,好似有使不尽的气力一般,加之那叶藏传授予他的飞叶逐蝶枪,步伐迷幻,身法矫健,叫那头晕眼花的夏侯桀分辨不清尹温烈的真实所在。 蓄势待发猛然打出的一掌复又落空,那惊涛骇浪一般强大的掌力轻而易举的将那身前一人大的巨石击得粉碎,奈何那尹温烈早已跳开,双手攥紧长枪当头劈下,夏侯桀便抬起双掌去迎。正在此时,那令狐厌见尹温烈与夏侯桀僵持许久,眼看将要陷入鏖战,为了以防尹温烈出了甚么闪失, (本章未完,请翻页) 再走脱了那贼人夏侯桀,心急之下,也顾不得甚么江湖规矩。于是便快步上前,将袍袖一挥,那袖口之中便飞出几枚打磨锃亮的铜钱。 那铜钱也非是寻常之物,而是令狐绝特地找专人为令狐厌设计打造的一副暗器,唤作“阎罗散财”,正所谓“阎罗散财,有命拿来”,原是二十八枚大小相同打磨的油光水滑的铜钱,其面上分刻二十八星宿图样,质地精良,模样精美,寻常看来并无多少奇特之处,只是其中暗藏玄机。在将这阎罗散财掷出的一瞬间,铜钱与铜钱之间相互碰撞,那转速越来越快,便将其中暗藏的刀刃甩出,那细小的锯齿刀刃寒光乍现,摩擦迸射出连串的火星,在那夏侯桀的胸膛前留下一连串的血痕,伤口虽不深,但却能极大的阻碍滞缓那夏侯桀的行动。这阎罗散财更精妙的地方便在于,在铜钱起到了伤害目标的目的之后,并不会像其他暗器一般留在伤者体内,而是会回旋兜转,原路返回,令狐厌又飞身将那袍袖一甩,将那几枚飞转的铜钱兜住,复又收在身边。 众人根本没有实现商量好,全凭临时的默契便能在关键时刻,千钧一发之际出手,果不其然,那夏侯桀身前被阎罗散财所伤,手上的动作便慢了许多,尹温烈趁势变招,将那枪杆一摆,极快的旋转起来,将夏侯桀的双手死死缠住,动弹不得,好似困锁一般,而尹温烈又送身跃下,转身将那乱雪枪向后一扯,便将那夏侯桀的双臂置于身后,动弹不得。且说那夏侯桀所依仗者,无非是手中宝剑,再者便是那一对拳掌。 可如今他所依仗无一可用,又被尹温烈以巧劲制住行动,动弹不得,反还将胸膛要害处暴露在众人眼前。说时迟那时快,莫随风难得抓住机会,飞身而起,那手指在藏在鞘中的赤霄剑上一拍,那一道长虹便飞出剑鞘,直奔那夏侯桀而去,莫随风扯住剑柄,内力涌动,且看那赤霄剑剑尖霞光璀璨,有如万丈红日,极为耀眼,便要往夏侯桀胸膛要害刺去。 “莫要伤我师父!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此时此刻,那周一还在祈求众人莫要伤害夏侯桀,殊不知那夏侯桀武功之高,叫尹温烈众人无不拼尽全力,如此这般,还要合众人之力才能与其战平,即便如此,众人还是冒着极大的风险,随时都有可能毙命于那夏侯桀的掌下。但那夏侯桀自诩天命,本该坐上那武林盟主的尊位之后,率领义军北上。而之后的事,不过只有两个结果。 要么北军一路势如破竹,无人可当,当今朝廷无能,这大姜果然到了倾颓灭亡之时,他便临阵倒戈,协助北军继续攻打剩下的姜国城池,为漠北异族建立“功业”,好在日后漠北异族建国之后,他夏侯桀也好倚仗着自己用江湖同道与血脉同胞的血肉堆砌起来的赫赫战功,谋得一官半职,自此权力与财富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要么就是大姜尚有能人在,延续基业百余年,非是到灭国之时,将漠北异族赶回他们的老家,安黎民救百姓,天下太平,而他也终将因为率领义军救国有功,被朝廷嘉奖,到那时,权力与财富一样不会少。 (本章未完,请翻页) 故而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那夏侯桀都是稳赚不赔,他更乐于见到当今朝廷与那漠北五族联军两败俱伤,他很乐于坐享其成,渔翁得利。奈何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都只是虚妄一场,永远不会实现。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沦落到了从未设想过的处境,他从未觉得自己会失败,不想如今身败名裂,皆是因为自己最为疼爱的徒弟。倒在了第一步,之后的一切都只是黄粱一梦。 心内五味杂陈,愤怒难当,失心之下,便也无所顾忌,恨不得将在场的众人尽皆杀光,于是大喝一声,便将自己丹田之内的全部真气与内力在一瞬间倾泻而出,强大的气浪自周身上下所有的穴道之中迸出,那已至其身前的莫随风首当其冲,一时间只觉面前好似飞来一座泰山,巨大的冲击力轻而易举的将那足以称得上魁梧的莫随风撞开,那劲气落在心脉之上,叫其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身形极快的坠下,连退十余步才站稳脚跟。手中赤霄剑也被击落,斜插在一旁。 幸亏那叶藏于莫随风身后将其接住,并且以自己为媒介替他卸下了不少力道,并将自己的一部分内力注入其体内,护住莫随风的心脉,否则以他的功力,只怕早已死在那夏侯桀之手。而那位于夏侯桀身后的尹温烈也无有多幸运,好在在那夏侯桀爆发的一瞬间,尹温烈便看出蹊跷与端倪,第一时间急忙后退,与此同时提醒那莫随风小心有诈,奈何莫随风还是中招。 尹温烈及时旋转乱雪枪化解了那夏侯桀垂死挣扎爆发而出的劲气,但即便如此,那强大的内里波动还是使其深受震撼,只觉五脏六腑尽皆颤动起来,良久才恢复平静。而那靠的近的江湖人就没那么好运了,有眼力见的名门正派各方人士早就在那夏侯桀爆发的一瞬间尽皆朝后退去,倒是留下那一众不知所措,满头雾水的宵小散人,浑然不觉,最终被那夏侯桀的内力所波及,尽皆口吐鲜血,倒地身亡。 再看那披头散发,满身尘土与血渍的夏侯桀,只因散去全身内力而形同废人,又因那夏侯桀年事已高,若是换成寻常人等这般的年纪,早已步履蹒跚,行动不便,而习武之人之所以能不被年岁与苍老所碍,便是因其日益精进的功力在支撑着他的每一处经络与血脉。但如今内力消散殆尽,那夏侯桀几乎成了行尸走肉,空有一身苍老的皮囊,故而再无气力去支撑他站起身来。 苟延残喘,奄奄一息,此时此刻那夏侯桀就如同风雨飘摇之中的一颗灯草芯,那星点的火焰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眼看着那夏侯桀徐徐倒在身前,那周一却央求道:“我师父他已经武功尽失,想来再也无法为非作歹......恳求诸位英雄,我恳请诸位英雄,放他一马,留他一条性命罢......”可站在一旁许久的令狐厌忽然说道:“正所谓除恶务尽,想来小爷也是做过恶人的人。但我们也有自己的底线,像他这等卖国求荣的老祸害,数典忘祖,猪狗不如,留在江湖之上,又无他用,徒增祸患!”说罢那令狐厌便撇下众人,掣出鞘中追鱼剑,便快步朝那夏侯桀奔去。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回 传青霜叶藏赴死 周一想要上前阻拦众人伤害那夏侯桀,奈何叶居霜与叶藏却反将他拦住,而那莫随风便趁着那叶藏的注意皆在那周一身上的空当,复又仗开赤霄剑,挣脱叶藏扶住他手腕的手,与令狐厌一同朝那夏侯桀身前奔去。二人皆使足了气力,一剑往那心窝里刺去,一剑直奔那小腹,左右夹击,誓要取那夏侯桀的性命。而夏侯桀身后半跪在地上,依靠着那长枪尚在喘息的尹温烈却高声喊道:“此人诡计多端,汝等千万小心!” 奈何那莫随风与令狐厌见这夏侯桀已是奄奄一息,两人哪里肯错过这等机会,便想着趁势将其拿下。可那一直目光呆滞,行动迟缓的夏侯桀忽然恢复了先前的神气,虽说比起先前苍老了许多,但他的双眸之中却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那嘴角几乎上扬到了非是人类所能达到的地步,露出一口沾染了鲜血的牙齿。且看那夏侯桀忽然抬起双臂,那如同枯枝烂树的双臂,展现出的速度也全然不像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所能拥有的。 夏侯桀口中念念有词,待二人靠近身前,便高举手臂,复又收回身前,旋转手腕,压在胸口,忽地又猛然外翻,将手心朝向令狐厌与莫随风。二人一开始还有些不甚在意,只当是这将死之人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心,非要负隅顽抗做困兽之斗,未曾料到那夏侯桀一个闪身便穿插到二人之间,左手上举,将那飞身在空的令狐厌托住,右手下摆,把住那莫随风的手腕。两人见状,不知其所为何故,但还是倒吸一口凉气,只因他们开始察觉这看似简单的举动里,暗藏的玄机与端倪。 且不说那眼看着就要咽气的夏侯桀为何能爆发出这等力量与速度,只在那夏侯桀与两人接触的一瞬间,令狐厌与莫随风便感受到了异样。那巨大的压迫力逼得二人动弹不得,周身上下好似僵硬了一般,不受大脑的控制,而那夏侯桀却朗声大笑,用极为沙哑的嗓音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老夫竟能因祸得福,脱胎换骨!真乃天助我也!先前吸了那么多人的内力,也未曾练成倚天神功,不想今日将内力散尽,筋脉尽断,气血逆行,遍体鳞伤之绝境,却是练成这倚天神功的最佳时机!真乃天意也!” “倚天神功!”叶藏闻言大为震惊,面如土色,一时间不知该做些甚么为好。而那一旁围观的江湖人见状也都纷纷转身,四散逃去,那四肢并用,连滚带爬的狼狈模样,全然不像是各个门派的帮助掌门,精英魁首,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竭尽全力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这场英雄大会发生了太多的变故,尤其是当危及生命之时,叫众人实在难以再忍受下去。 而身旁的叶居霜见令狐厌与莫随风被那原本已在垂死挣扎的夏侯桀反制,本就十分震惊,后又听闻那叶藏所说甚么“倚天神功”,全然不知是为何物,便向那周一问起,是否是巫山孤馆的武功。但那周一却摇了摇头,表示从未听说,不仅不是巫山孤馆的武功,更未听那夏侯桀在她面前提起。就连周一都不知晓来历,足见那夏侯桀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城府极深,究竟隐瞒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可叶居霜与周一虽不知,但那见多识广的叶藏却深知那倚天神功究竟是甚么武功绝学。 故而叶居霜问道:“爹爹,这倚天神功是怎么一回事?”叶藏面色凝重,剑眉倒立,十分担忧,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对叶居霜解释道:“爹爹曾在一本番僧传武记事的古籍中读到过,这倚天神功乃是西域一番僧集中原武林各家之所长,苦心钻研五十年才领悟出的旷世绝学,传说练成了这倚天神功,便可以通过肢体接触随意汲取调用他人的内力与真气,并能将自己的内力真气灌注到他人体内,而无有任何排斥。但想要练成这门绝学极为苛刻,且不说需要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对修行者的天赋也有要求。但更为人所痛斥的,还是练武期间,需要大量汲取他人内力与精气来打通自己的血脉经络,好做到熟能生巧的地步。而被吸取的人则会化为干尸,因此这倚天神功被中原武林视作邪门武功,名门正派从不屑修行。后因那番僧下落不明,倚天神功也失落于江湖。不想,如今竟落到了夏侯桀的手上......” “汲取他人内力?”周一闻言有些恍惚,但她坚信自己的师父不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骇人听闻之事,故而为夏侯桀解释道:“不会的!万万不会如此的!我师父,绝对不会吸取他人内力与精气,万万不会的......”见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周一复又激动起来,颇为无奈的叶居霜也只好劝说安慰她道:“周姑娘,你且先冷静些!照如今的情形来看,只怕你师父他已难以悬崖勒马。他亲口承认修炼如此邪功,早已不知杀害了多少江湖同道。他既能做出数典忘祖,卖国求荣之事,又有甚么事下不了手呢?此事与你无干,你可万万不能冲动行事!” 周一也不是不识大体之人,深知兹事体大,不能意气用事,她也知晓些道理。奈何这突然发生的一切对于周一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机会将她心底构建的一切美好,一切支撑着她好好活下去的希望尽皆击碎,化为齑粉,故而她难以面对自己的师父,只得掩面失声痛哭。她从小到大因练武受伤哭过无数次,但后来便逐渐麻木。可这一次不同,那剜心剧痛扼住了她的咽喉,叫她喘不过气来。幸得还有叶居霜的肩膀供她倚靠,给她最后一丝温暖。正巧两人年岁也差不多,想来日后能成了姐妹也说不定。 而叶居霜此时此刻更担心的还是尹温烈三人的安危,一位是从小到大一齐长大的师兄,一位是芳心暗许的英雄,一位是刚刚认下的朋友,无论是哪一位叶居霜都不希望他们因此受伤,甚至送命。她本也想上前参战,助他们三人一臂之力,奈何那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周一还需要有人照顾,故而她一时间分不开身,极为心急。那叶藏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不知是实话实说,还是安慰叶居霜道:“霜儿,你万万不可上前救你师兄和令狐,否则便要招致祸患!” “为何如此?”叶居霜闻言颇为意外,赶忙问道。那叶藏便回答道:“这倚天神 (本章未完,请翻页) 功还有一处邪门所在,便是这运功期间,无论是武功汲取者还是被汲取者都无法动弹,此时此刻,若有人从外部进行干涉,便会被那内力回旋反噬,灰飞烟灭!故而你万万不可上前!”叶居霜闻言惊诧之余,却依旧无法说服自己不去为三人提心吊胆,见叶藏面色凝重,一言不发的解下佩剑,父女之间的默契告诉他,叶藏将要做出甚么惊天动地的事,故而赶忙问道:“爹爹,你要做甚么?!” 叶藏长叹一声,却微笑着转过头来对叶居霜说道:“霜儿,我是桃花峪的主人,青鸾庄的庄主,更是叶家的家主,是你的爹爹,温烈的义父,风儿的师父,我必须为你们担负起这一切。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无动于衷,所以爹爹打算......”话说到一半,那叶藏只觉一股酸苦堵在嗓子眼,再难说下去,眼角也酸涩许多,好似要垂下泪珠一般,他当即低下头去,不肯让女儿见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待解下那几乎从未离身的佩剑凤鸣秋霜之后,便双手捧了递到那叶居霜身前。叶居霜虽然早已猜到他的目的,但实在不敢相信爹爹真的要这么去做,故而装作未能领会的模样,强压着心酸与哽咽,轻声问道:“这是何意......”叶藏强扯开一抹令人心酸的笑意,复又恢复严肃的神情,朗声对那叶居霜吩咐道:“叶居霜听令!”叶居霜需要扶着那周一,不好躬身行礼,也只得草草抱拳,应声道:“叶居霜在......”“现为父将此凤鸣秋霜剑交予你手,日后你便是桃花峪的主人,叶家的家主!望你能不负为父厚望,保我叶家家业,流传百世......” 说罢,便要将那凤鸣秋霜交给叶居霜。怎奈叶居霜不肯接受,双目含泪扭过头去。叶藏知晓她一时间,难以接受此事,但眼看着令狐厌与莫随风就要坚持不住,此事万万不可耽搁,便只能将佩剑搁在叶居霜身旁,转身摆开架势朝那夏侯桀剑步飞去。且说那夏侯桀见叶藏也朝自己奔来,不由地大喜道:“好极!好极!来的越多越好,越多越好!你们来的越多,老夫能汲取的功力便越多,届时老夫还是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还是堂堂正正的武林盟主,哈哈哈......” “糟糕,身子动弹不了......”令狐厌紧咬牙关,使尽了全身气力都未能摆动身体上下的任何一个部位,就连说话都含糊不清,而那身下同样被夏侯桀制住的莫随风也是深有同感:“这老贼在吸取我们的内力,我快不行了......”每吐出一个字就要耗尽全身的气力,开口都十分困难,眼看那二人就要支撑不住,那叶藏却赶至身前。抬起双掌,便要将二人拨开,即便他早已料到,此事风险极大,极有可能救不出那莫随风与令狐厌,自己也将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来罢,来罢,来罢!统统给老夫拿来罢!”正当那夏侯桀准备运功将叶藏的功力也占为己有之时,忽觉背后一阵寒意逼来,穿透骨骼血肉,而自己却躲闪不得,只露出满脸惊恐,不知身后发生了何事。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八回 败夏侯温烈称雄 那些注意到尹温烈动作的江湖人也纷纷停下脚步,侧目去看,到最后驻足回身,想要助其一臂之力,但那尹温烈早已将手中长枪向那夏侯桀背脊搠去,夏侯桀见状却动弹不得,好不容易断开运功,撇开那令狐厌与莫随风,终于得以转过身来。正想再度运功,抵御那尹温烈的进攻,奈何一切为时已晚,那尹温烈手中乱雪枪轻而易举的刺穿那夏侯桀的胸膛,但见血肉横飞,杀气腾腾。 夏侯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回荡在耳畔,那乱雪枪散发出的黑云阵阵将夏侯桀团团包围,侵蚀着他的身体。那后天练成,还未大成的倚天神功哪里是先天便能汲取他人功力的乱雪枪的敌手,而尹温烈又是趁那夏侯桀无法防备之时蓦然出手,故而事半功倍。闻听那惨叫声,原本被叶居霜安抚平静的周一复又躁动起来,无时无刻不想着去救那夏侯桀,奈何屡次被那叶居霜拼死拦住。叶居霜心力交瘁,只得期望着尹温烈等人尽快解决战斗。 可那遭遇重创的夏侯桀却依旧在挣扎,尹温烈也将自己的内力疯狂灌入那手中寒光大现的乱雪枪中,撕扯着那夏侯桀的血肉。一旁倒在地上的令狐厌见状,便想着帮他一把,顾不得自己此时正虚弱,便飞身而起,转动那追鱼剑的机关,抽出飞鱼短刀,一声断喝,便落在那夏侯桀的肩头,手中短刀不费吹灰之力便刺入那夏侯桀的脖颈。但见那夏侯桀浑身上下,颤抖不止,双眼瞪圆,布满血丝,面如土色,已无神智。 令狐厌与尹温烈相视一眼,便一同发力,那尹温烈便倚仗着乱雪枪,顶动那夏侯桀不断后退,而令狐厌便趁势将短刀一挥,锋利无比的快刀便将那夏侯桀的脑袋割下。圆滚滚的脑袋从那断裂的脖颈上滚下,摔落在地,而那无头尸首的脖颈之中便喷出一腔滚烫的鲜血,溅了令狐厌一脸,踉踉跄跄,摇晃几下,便向后倒去。尹温烈趁势抽出乱雪枪,倚在一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而令狐厌则一个后翻便轻身落地,同样脸色难堪,浑身是血。 两人都已是筋疲力竭,尤其是那令狐厌与莫随风,险些被夏侯桀吸干了功力,幸得那夏侯桀死后,先前被他吸取的内力便各自返回原本主人的体内,至于那已然被夏侯桀害死的无主内力,以及夏侯桀自己的内力,竟也顺着那乱雪枪徐徐涌入尹温烈的体内,寄存在他的丹田。即便如此,三人的身体还是十分虚弱,需要时间去调养。 但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叶藏惊喜之余,忙差人要将尹温烈三人扶入卧房休息,但那些江湖人士却复又一拥上前,拥簇着那尹温烈三人,欢呼雀跃,似乎是在庆贺他们击败夏侯桀。果不其然,少时便有大批江湖人士上前恭贺迎奉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三位少侠为武林除去大患,杀了夏侯桀这个伪君子,不仅是救了我们,更是救了中原武林,救了整个义军呐!”呐阿谀奉承的话越说越多,越说越响,越说越离谱,尹温烈等人自然毫不在意。叶藏也在尽力为他们阻拦。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喊道:“夏侯 (本章未完,请翻页) 桀虽死,奈何群龙无首,无有武林盟主,义军统领,我们如何组建义军北上抗敌?”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一时间说法极多,各有意见,但始终无法统一。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尹温烈救了我们,我们要选尹温烈做盟主!”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愣,全场寂静,不知何故。但很快,更大的集体呼喊声便爆发出来,在场的江湖人士无有门户之见,无有高低之分,而是一齐振臂高呼道:“尹将军做盟主!尹将军做盟主!尹将军做盟主!” 欢呼声越来越大,即便是叶藏也压制不住,只得将目光转向尹温烈,由他自己来定夺。极度虚弱的尹温烈便依靠着呐乱雪枪,又在小厮仆从的搀扶下,面对着那些激动非常的江湖人抱拳说道:“承蒙诸位抬爱......奈何尹温烈初入江湖,资历匪浅,实在难当大任,坐不得这武林盟主的尊位......”可那些早已在心中将尹温烈捧上神坛的江湖人闻听此言可不肯罢休,这群人热衷于将他人捧上神坛,更热衷于将他们打入深渊,万劫不复,故而身居高位者,大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一日稍不留神,便被人捉住把柄,极易落入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之地。 故而尹温烈也深知其中要害,斟酌再三,暗暗觉得自己实在担当不起如此高位,便想着推辞。奈何那些江湖人却不肯放过他,而是复又高呼道:“尹将军不做盟主,我们难以上下一心。群龙无首,岂不是白白送死?我们不答应!”此言一出,又惹得周围一阵附和:“对!我们不答应!”万般无奈之下,那尹温烈也只得后退一步说道:“诸位,诸位且安静些......”这些江湖人虽然过于激动,但对于那杀死夏侯桀,救了他们的尹温烈却是言听计从。虽说是尹温烈与令狐厌二人合力才击败那夏侯桀,但大多数人都觉得,正是因为那尹温烈的适时反击,才能使令狐厌又割下夏侯桀首级的机会,而尹温烈出身朝廷,官拜镇北大将军,兵马总元帅,镇守贪狼关多年,作战经验丰富,比起那出身天王教,底子如何尚且不清的令狐厌要受欢迎许多,故而这些江湖人才拥簇他做魁首。 待众人安静下来后,尹温烈便拱手拜道:“尹温烈多谢诸位......奈何在下实在无德无能,更无资历与威望担当武林盟主一职......但,若诸位肯信任在下,待组建义军之后,在下可暂代统领将军一职,待日后另选贤明,接过此位,尹温烈愿全心全意辅佐,不知诸位意下如何?”众人见尹温烈若是愿意做义军的魁首,那自然是最好,他有丰富的统军练兵及作战经验,这一职位由他来做自然是最为合适,但英雄大会既已决议要选出武林盟主,便不可无有。众人遂对那尹温烈说道:“若是尹将军实在不肯做这武林盟主之位,倒不如你推举一位。尹将军所推举之人,我们一样拥护!”众人忙附和道:“确是如此!” 无奈之下,尹温烈只得将目光抛向叶藏,暗暗恳求他的帮助,而叶藏也心领其意,两人都深觉,这武林盟主要么无有,既然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定要选,便一定要选择足以信任,堪当大任之人,从而避免夏侯桀这等情况再度发生。故而叶藏也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尹温烈的想法,尹温烈大喜,忙对众人说道:“诸位若是信任在下,在下想推举我的义父做盟主,不知诸位同意否?”其实这个结果,大多数明眼人都早已猜出,叶藏早年间闯荡江湖,与大多数门派都有交情,而叶家虽然落败,但在江湖上仍具有一定的地位与声望,那叶藏身位叶家家主,自然也是如此。而这正也是叶家重整旗鼓,东山再起的重要机会,故而这些江湖人并无有多大异议,便同意此事,共同推举叶藏做武林盟主,尹温烈做义军元帅。 正当众江湖人为能选出合适且可靠的人选欢腾之时,不远处传来的一阵哭声却显得格格不入,打破了众人火热的心。故而这一众江湖人循声望去,见原是那周一怀抱着那颗血淋淋的夏侯桀的头颅,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顾不得那血污沾了满身,跪倒在地,一旁负照顾她的叶居霜却有些无奈,不是为曾试图阻止,只因她深觉此事与周一并无关联,更何况周一自己也是受害者之一。她大义灭亲,将那夏侯桀所做下的丑事尽皆揭露出来,本已是极大的勇气,知晓真相本就对她打击极大,但她还是支撑到了现在。 夏侯桀已然为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应有的代价,而从未有参与夏侯桀阴谋的周一却不该为他承担这一切的罪过。无论怎么说,夏侯桀都是收养、养育、教导周一的师父,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对于周一这等孤儿而来说这份难得的亲情的消逝,几乎是晴天霹雳。故而叶居霜实在看不下去,若是周一想借此机会发泄自己的痛苦与悲伤,叶居霜自然也不便阻止。 可那些江湖人却纷纷上前,指责谩骂那周一,甚至还要抢夺那夏侯桀的首级,以此来羞辱巫山孤馆,而那周一却紧紧抱着那颗人头,不肯松手,抽泣之间,复又抬起头来望着那周围对她辱骂指责的江湖人,似乎要将他们的容貌深深印在脑海之中,那充满仇恨凶恶的眼神,与她师父临死前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但却无有人在意此事。 一旁的叶居霜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挥动着手中软鞭将那些闹事的江湖人尽皆逼开,自己则挡在周一的身前,一面保护她一面指着那些江湖人怒斥道:“你们这些江湖宵小,武林败类!口口声声说甚么侠义正道,却净做出些腌臜下流之事!危及之时你们不敢站出身来主持公道,跑的比谁都快,这便罢了。但你们哪里来的资格在事后指指点点,胡乱指责他人?只会恃强凌弱,欺凌弱小,为何当初不去对付那夏侯桀,反来责怪周姑娘?她只是想安葬养育自己多年的恩师,她有甚么错?难道她参与了那夏侯桀的阴谋了么?没有!反倒是她,大义灭亲,顶着多大的痛苦与压力才将夏侯桀揭发,若无有她,我们至今还被那夏侯桀蒙在鼓里,可你们却做起了事后诸葛亮......可笑,可笑,你们扪心自问,莫非你们就那么干净么!你们真的有资格,指责别人么!”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回 黄粱一梦醉未醒 且看那叶居霜为了保护身后脆弱的周一,站出身来,柳眉凝立,粉面微红,虽显稚嫩,但却英气十足。怒斥群雄,更是勇气非常。那些江湖人被她一时吓住,面面相觑,缄口不言,面面相觑。待那叶居霜逐渐安静后,那些江湖宵小复又涌上前来,反来指着那站出身来说公道话的叶居霜。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那叶居霜一人之力哪里抵得过那群凶神恶煞,气势汹汹的江湖人,而那些人也因叶居霜与周一乃是女流故而妄加轻蔑。 可他们偏偏忘记,虽说这周一此时无依无靠,只有叶居霜站出身来为她说话,但那叶居霜并非如此。此地乃是桃花峪青鸾庄,乃是叶居霜长大的地方,她比任何人都熟悉此地,而新任武林盟主乃是她的爹爹,新任义军总元帅亦是她的义兄,有如此雄厚的支撑力量,又岂是这些江湖宵小所能撼动的? 故而那尹温烈见状快步赶来,先是挡在那叶居霜身前,将手中乱雪枪立在身旁,即便面如土色,但还是努力支撑着自己虚弱的身子,将众人挡住。而那令狐厌则是上前将那周一扶起,奈何那周一本想道谢,猛然抬头惊见那令狐厌的容貌映入眼帘,脑海中便浮现出那令狐厌割下夏侯桀头颅的神情,惊慌失措之余,尖叫一声,便转身想要逃离此地。 不想这一转,正撞入那尹温烈的胸膛,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尹温烈身上散发出的那浓烈的男人气息叫极为需要倚靠的周一获得的极大的安慰与依偎,一时间竟忘了那夏侯桀亦是死在尹温烈之手,原本躁动不安的周一再度平静下来。但回过神来的尹温烈急忙将她推开,望了一眼身旁那有些恍惚的叶居霜,尹温烈忙将周一交给叶居霜照料,自己则站出身来安抚那些闹事的江湖人。 随即叶藏等名门正派的掌门也都站出身来维持秩序,很快,那些不服管教的江湖闲散之人便被遣下山去,剩下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门派,不分高低贵贱,资历深浅,但论是否有心共襄义举,救国于危难,救百姓于水火。各门派掌门都约定日期,欲回到门派之中点齐兵马,相聚青鸾峰,交予那尹温烈统领,率军北上,兴兵讨贼。 这青鸾峰上一时间上下一心,一片和睦,极为团结,眼看着这大好景象,尹温烈等人立在那祭天坛之上,心里十分欣慰。殊不知,正在他们望着那满满当当,气魄雄壮,慷慨非常的江湖同道之时,在那不远处的山峦之上,亦有人将他们当作风景。白衣如雪,轻纱飘荡,腰间双剑璀璨生光,顾盼生姿,英姿飒爽,最是江湖儿女模样。原是那离去多时的氤氲山庄沈念星复又折返归来,只是她的身旁,多了一位身高五尺的矮小老者。 细看那老者:五短身材,身披一件黑麻编织披膊,着一领灰麻短襟文武袖,宽大的袍袖就搭在身边,右手背在身后,身后除了一柄朴实无华的木剑以外,便是一顶漆黑如墨的麻草银边竹斗笠。穿着极为朴素,却透着一股颇为隐晦的精气神,绝不肯张扬。满头的白发竟扎成一根根小辫,用红绳捆了搭在脑后,那下颌垂下的花白胡须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也是如此。看上去极为新潮,也十分滑稽。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为老不尊的嫌疑,可这老者却极为喜好如此。这是他玩世不恭的表现,亦是他不肯服老的心态。乍一看,颇有些鹤发童颜的味道。虽身形矮小,四肢瘦弱,但却精神抖擞,尤其是那深陷眼窝之中的一对眼眸,目光如炬,炯炯有神,似笑非笑的望着那站在祭天坛上的众人。 一旁比他高出许多的沈念星颇为无奈,苦笑着说道:“看来我们来晚了。师父,都是因你喝酒误事,耽搁了时辰,否则我们定能赶上。”可身旁那老者却不肯背这口黑锅。颇为嫌弃的翻了个白眼,瞥了一眼身旁的沈念星遂说道:“你这丫头,好不讲道理。竟还埋怨起老头子我来了,如此对待师父,成何体统?”沈念星遂笑道:“成何体统?只怕这世间最不守规矩理发的人便是您老人家罢?怎的如今反说我成何体统了?我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还不都是你教的?” “胡闹,胡闹,且不与你争一时之口舌。”那老者并不动怒,与沈念星互相打趣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二人之间的拌嘴调侃多半是一种增进师徒感情的玩笑,故而二人并不在意。那老者虽想用此言堵住沈念星的嘴,奈何自己却不肯就此罢休,反倒对那沈念星笑道:“老头子是只负责教你武功,你那做人行事的风格还不是从你爹那学来的?你爹的稳重倒是没学会一点,反倒学了这一身毛病,如何怪得了老头子我?” 沈念星闻听此言,并没有反驳,而是无奈的苦笑着摇了摇头,两人这才难得消停一阵。原来这老者并非是他人,正是沈念星的师父,江湖上有名的剑仙,人称百年孤剑。传言他姓黄,单名一个梁字。更有传说他已然活了百余岁,故而才得了这百年孤剑的名号,但其实外表看上去,也不过六十而已。但这一切都没有得到过具体的证实,除了自己的姓名,黄粱从未承认或是否决过那些奇奇怪怪的江湖传闻。而他并非是氤氲山庄中人,而是与沈念星的父亲,氤氲山庄这一代庄主有些交情。 想当初沈念星满月之时,从不与江湖接触的沈念星的父亲竟难得在庄内大摆筵席,而他并非是甚么人都邀请来喝自己掌上明珠的满月酒,虽说在庄内摆了整整一百桌,但除了自家弟子以外,只邀请了零零散散几个江湖上他看得起的朋友,其中就有这位老剑仙黄粱。沈念星的父亲久仰黄粱大名,但却从未谋面,也正是想借个这个机会与黄粱结识。但他一开始并不敢断定,那黄粱一定会来参加,故而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一计看似极为荒唐的方法。 沈念星的父亲久闻那黄粱好酒的传闻,虽不知此事真假,但想着若是不成也无有多少损失,便要试上一试。故而在沈念星满月酒的那一日,叫全庄上下以茶代酒,即便是多年不见的老友应邀前来赴宴,也只能匀出一小勺酒。老友都笑他不切实际,而沈念星的父亲却固执的将庄中所珍藏的所有美酒尽皆取出,倒满一十八口人高的大缸,摆在那正厅的屋顶之上,派人用蒲扇在缸口处奋力挥动,目的就是要使那酒香飘远, (本章未完,请翻页) 想要将那黄粱勾出来。 奈何这酒香再远又能飘至何处?人皆言十里飘香不过是夸张罢了,故而无论是家人还是老友,都认为那沈念星的父亲此举无异于白日做梦,不切实际。果不其然,忙活了一上午,仍不见一人踪影,质疑嘲笑的人越来越多,但沈念星的父亲却不肯放弃。待那午时一过,那些前来祝贺的老友也有些倦了,便无人再管他,任他随心所欲。随着时间的流逝,沈念星的父亲也逐渐失去信心。 正待他都要放弃之时,奇迹果然出现了。那半敞开的大门外钻入一个五短身材极为邋遢的小老头,摇摇晃晃踉踉跄跄的径直闯了进来,那氤氲山庄的护院见他这副模样,只当他是不请自来,擅闯山门的叫花子,想要乱棒将其赶出。不想那黄粱竟飞身而起,落在那大门的飞檐之上,翘着而两腿极为傲慢的说道:“本是你们请老头子来,如今老头子来了,为何又要将我赶走?” 那护院闻听此言颇为吃惊,但觉此人绝不会痴傻到胆敢来氤氲山庄闹事,只觉此事有些蹊跷,便将此事的慌忙报与那还在等待黄粱到来的沈念星父亲。其父闻言大喜,亲自带着全庄弟子及家人出门相迎,那黄粱也不是个得寸进尺之人,见沈念星其父颇有诚意,又给了台阶,便飞身落下,甚至还用手敲了敲那先前得罪他的护院的脑袋,这才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跟着那沈念星父亲到了筵席之上。 沈念星其父将黄粱奉为上宾,重礼相待,而黄粱不要其他,更不受黄白之物,只是指了指那每桌上的烧鸡,与那摆在屋顶的一十八口大酒缸。沈念星其父当即领会黄粱的心思,便差人将酒缸搬下,又取来十只脑袋大小的酒碗,面前摆上百只烧鸡做下酒菜,便要与那黄粱喝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但老友们生怕沈念星其父上当受骗,便劝解他,只说是此人行为古怪,穿着邋遢,实在不像是传说中的老剑仙,叫他小心提防。但沈念星其父却认为,这所谓的世外高人,脾气古怪乃是常态,之所以名震天下,除了这一身的武功以外,性格特色与其过人之处更是非常人所能想,故而他力排众议,执意与那黄粱结为忘年之交。黄粱见他出手大方,为人直爽,也乐意与他交朋友。 可沈念星父亲的那些老朋友们却还是不肯相信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小老头便是传说中的老剑仙,没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模样,便想着与他过招,用武力来让这个敢来氤氲山庄“混吃混喝”的老叫花子的“伪装”不攻自破。可他们本以为这黄粱根本不敢与他们交手,毕竟沈念星其父身为氤氲山庄的这一代庄主,他的朋友更是江湖上有头有脸,数一数二的高手,沈念星的父亲一开始还有些顾忌,生怕这些朋友们心中不服,一时发狠,将那年事已高的黄粱打伤,便有些抵触,未曾想到那酒足饭饱的黄粱一口答应,沈念星的父亲也只好不再多做阻拦。 众人都以为是那黄粱头晕脑胀,耍起了酒疯,才敢借着劲头答应,却不知道这看似普通,甚至还有些低贱的黄粱究竟有多少手段。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回 百年飞剑见今生 可沈念星其父的那些老友怎么也未曾想到,那黄粱不仅毫无惧色,更是在比武之前又多喝了九大碗酒,沈念星其父沈游生怕他酒后误事,被其老友所伤,便暗中嘱咐他的老友们手下留情,那些朋友们也纷纷表示,只是想给黄粱些许教训。同时沈游还劝那黄粱少喝些酒,待比武之后再喝不迟,不想那黄粱好似倔驴一般,不听劝解,还振振有词道:“有一个对手,便喝一碗酒,每喝一碗酒,手中便多出一分气力。”闻听此言,那沈游也不好再说些甚么。 终于到了比武之时,那沈游的老友本是与黄粱越好,单打独斗,点到为止,但刀剑无眼,斟酌之下,众人还央那沈游取来几柄木剑,供他们使用,好避免误伤彼此。不想到临近比武切磋之时,那黄粱突然变了卦,表示一个一个比太过麻烦,倒不是九个人一起上,一次比完,省去不少事,好节省时间让他继续饮酒。不想那沈游竟不准,黄粱遂言道:“若不准我愿,当即离去,并无留恋。”黄粱闻言颇为无奈,但也只好答应。 而那沈游的九个老朋友闻言只当是黄粱一心求死,想来这世间还未有人能抗住九大高手的围攻,见黄粱如此轻视他们,便冷笑着交换了眼神,想要给他些许教训。又见那黄粱满身酒气,面红耳赤,分明是起了酒劲,神志不清,此事若要出手多少有些胜之不武的嫌疑,几人斟酌之下,便想着名节要紧,不想因此些许小事污了名头,故而便想下次再比。 不想这次轮到那黄粱不许,二话不说便舞动木剑,飞身上前与九人战至一处,那突如其来的袭击着实叫九人倒吸一口凉气,那矫健的身姿与凌厉的招式全然不像是一个喝醉了酒的花甲老人所能使出的,这下那九大高手彻底傻了眼,这才知晓不能小觑眼前这其貌不扬的黄粱,九个人不敢怠慢,当即仗开木剑,将那黄粱团团围住,使出浑身解数,誓要将眼前这看上去已然年逾花甲的老者打败,捍卫自己的颜面。 可黄粱并未有给他们这个机会,三十回合之后,九大高手尽皆落败,黄粱的剑法极为奇特,沈游等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故而无有破解之法,反倒是那黄粱似乎能看透每个人的剑招路数一般,每每能抓住那微不足道的小小破绽,一举将九大高手击溃,更是将木剑绞断,使他们即便无有受伤在身,也同样失去还手之力。九大高手毕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爱惜面子,央求那沈游莫要将此事外传,但同样也愿赌服输,并未做甚么无赖的纠缠,而是一齐向那黄粱致歉谢罪。 黄粱不是个小肚鸡肠之人,知晓这些人秉性不坏,只是久居高位便有些飘飘然,眼里便再也装不下与他们曾经并无多少差别的人了。只需要时不时敲打教训一下,他们便会恢复原来那谦恭的模样。这下众人终于相信眼前此人正是那传闻之中的百年孤剑剑仙黄粱。最欢喜的人自然是沈游,仅仅用了一十八口大缸的美酒便能请到那传闻之中从未有人见过的剑仙黄粱,他当即下跪恳求那黄粱留在氤氲山庄之中,沈游愿亲自侍奉他 (本章未完,请翻页) 。 但黄粱却果然拒绝,只说自己闲云野鹤惯了,在任何地方都留不长久,不愿留在庄内,沈游又以日日供养酒肉饭食及黄金白银为礼请他留下,这下那酒足饭饱的黄粱仍是没有答应。沈游无奈,又不好强迫于他,只得央求他来做刚刚满月的沈念星的师父。闻听此言,那黄粱陷入了沉默,或许是因为他也觉得自己与此子颇有缘分,又或是因为自己吃了那氤氲山庄的酒肉,正所谓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实在不好再驳了那沈游的颜面,再三斟酌之下便答应下来。沈游大喜,当即取出好酒好菜,复又摆了一桌新筵,宴请那黄粱与九大高手。 筵席之上,推杯换盏之时,那黄粱遂与沈游定下约定,每月初三黄粱便会来到氤氲山庄,传授那年幼的沈念星武艺剑法,每次待够十天。这几乎是极大的妥协,沈游也深知此事全凭缘分,可遇不可求,故而也不强求,知足常乐。这下黄粱便与氤氲山庄结下不解之缘,直至今日,沈念星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了会与那黄粱拌嘴调侃的大姑娘。但黄粱自己也甚是疼爱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子,故而也将师徒间的插科打诨,聊天拌嘴当成一种乐趣。沈念星自然也是十分喜爱自己这位不拘一格,玩世不恭的老头子师父。也只有沈念星,才能时刻找到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黄粱。 而此时此刻,这一对活宝师徒便站在那青鸾峰上,居高临下,注视着那祭天坛前发生的一切。沈念星好似颇为失望的模样,长叹一声,无奈的环抱双臂说道:“若不是师父你贪杯,我们定能赶在他们之前将那夏侯桀擒住,未曾想到他还留了这么一手,倚天神功?夏侯桀隐藏的很深呐,幸好没有让他得逞。”而一旁的黄粱却为自己辩解道:“你这丫头,甚么都能扯上你师父我。就算不是老头子我贪杯,那夏侯桀也不可能活着离开青鸾庄。你看看,这不是还有你们这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嘛。冥冥之中由天定,世间万物早有定数,不必强求......”说罢,黄粱还煞有介事的捋了捋胡须,好似看透了人世间一般。 可沈念星却不吃他这一套,师徒二人太过了解彼此,故而也没必要搞那些虚头八脑的客套与华而不实的繁文缛节。长叹一声,复又说道:“可这事情既然已被他们摆平,我们岂不是白跑了一趟,此一行又该如何向爹爹交待?亏我还特地请动你老人家出山,如今岂不是都成了徒劳无功?”黄粱毕竟是黄粱,活了几十年的确已然看透了大多数事情的表面,只见他指着那祭天坛上的尹温烈问道:“你可知那人是谁?” 沈念星未曾想到他会有此一问,但还是如实答道:“他叫尹温烈,原是朝廷指派去贪狼关镇守边疆的兵马大元帅,官拜镇北大将军,曾握有重兵,镇守边关抵御北族长达十年,后因朝廷争斗,勾心斗角,遭人陷害后被先帝贬为庶民,永不回京。如今他已成为叶家家主叶藏的义子,先前便是他一枪杀了杨雄,如今也是他击败了那夏侯桀。”黄粱闻听此言,对这个命途坎坷,但总能遇见转机的将军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禁起了兴趣,故而问道:“徒儿,你与他交过手么?” “我曾与他交过手,他外功不错,想来是叶藏传授加上他自己在沙场之上琢磨出的招式,简单有效,从不拖泥带水,多是气势汹汹的杀招,但内功平平无奇,似乎是刚起步开始练,想来以他的天资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若是正儿八经比武,他绝对不是我的对手,但只比外功,我还真不一定能胜他。”沈念星如实说道。 不料那黄粱闻言抚须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喘不上气来,一旁的沈念星大为惊诧,不知其为何意,问其原由,方才答道:“真想不到,我们心高气傲的沈丫头如今竟也能说出这等败兴话来。你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对你师父我教你的武功没有信心?”而那沈念星闻听此言,则是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说道:“都没有信心。”黄粱复又朗声大笑起来,指着那尹温烈便说道:“也难怪你无有把握胜他,这小子身上有些蹊跷。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子邪气儿。” “邪气儿?”沈念星颇为惊讶,但仔细回想一番,自己与那尹温烈交手之时,似乎的确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邪气,但那邪气并非是来自尹温烈本身,而是来自那杆漆黑的长枪,她便将当时的实情一五一十尽皆告知黄粱。黄粱听罢便陷入沉思,难得严肃,良久才开口说道:“看来这此英雄大会果真是危机四伏,放心罢,丫头,听为师的,咱俩的事绝不会少,再等等看,一定会有我们出场的机会!”说罢,两人便一齐纵身跃起,消逝在那二三缕青云之中。 正如那黄粱所说,这场英雄大会危机四伏,是所有人都不曾料到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叫在场之人尽皆心力交瘁,尤其是尹温烈一众,苦心维持,身体早已支撑不住,唯有吊着一口真气与强大的意志,才能是他们坚持到现在。又如叶藏先前所说,这乱雪枪乃是邪物,一直靠着尹温烈自身的浩然正气所压制,阴阳平衡,才一直未发生甚么大事,然而在此次比武大会之中也险些失手,出了差错。幸得及时化解,才未曾酿成大祸。 但如今尹温烈身体正虚弱,精神也有些恍惚,那乱雪枪虽未他带来了他人需要修行几十年的内力,但也因此打破了阴阳平衡,乱雪枪里的那股子邪气儿便趁机涌入尹温烈体内,搅动他体内的强大内力,使其体内的多股内力相互碰撞,撕扯其的五脏六腑及各处穴道经络。且看那原本立于祭天坛上尹温烈忽然变了脸色,身形也摇晃起来,正当身旁的令狐厌等人察觉异样,上前询问他的情况时,那尹温烈本还强压着不适摆手称自己并无大碍,不想下一秒,尹温烈竟当众仰天喷出一团血雾,复又从那祭天坛上栽倒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几乎叫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大为震惊,错愕不已,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那叶藏,似乎是早已料到会有如此情况发生,但他的脸色还是极为难堪,先是请那些江湖人尽早回房歇息,不日便可启程折返各个门派,后又招呼叶居霜等人赶忙将那尹温烈抬回卧房,自己随后就到。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一回 承天破将军卸甲 待叶藏来到那尹温烈的卧房之时,尹温烈早已失去知觉与意识,任凭叶居霜等人如何呼唤也无有应声,纵然叶居霜通晓些医术,但却不知尹温烈伤在何处,一时间亦是手足无措,只等那叶藏来时,众人慌忙聚拢上前,将他围住,询问那尹温烈的情况。而那叶藏则是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又为那一动不动的尹温烈把了脉,良久才将实情对众人说道:“温烈体内有两股并不属于他的内力,一股便是先前从杨雄那吸取,这一股,只怕是夏侯桀的。” “夏侯桀的内力?是夏侯桀自己的内力,还是连同他吸取的内力?”令狐厌当即问道。叶藏则是指了指令狐厌自己,苦笑着说道:“你看看你现在还生龙活虎的模样,便知道这里只是夏侯桀自己的内力。他通过他那还未大成的倚天神功吸取的内力早已在他身死的那一刻回到原本的身体之中,至于那些无主的内力,则消散于天地之间。”、 众人闻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叶藏则长叹一声说道:“这两股内力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冲击他的五脏六腑与奇经八脉,几乎使他周身的经络都受到了损伤,故而他才会昏死过去。”叶居霜深知兹事体大,尹温烈的的情况更是不容乐观,故而赶忙问道:“那爹爹,我们该如何如何治好尹大哥?”叶藏却沉默不言,许久,才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爹爹也无有办法,除非将他内力的功力化解或是引出体外,再修复损伤的心脉,才能救他一命,但爹爹却做不到......” 闻听此言,众人心如死灰,就连叶藏都无计可施,看来尹温烈这次真的是凶多吉少。但那一直坐在桌旁的尹温烈却站起身来,忿忿说道:“我不甘心!明明都走到这一步了,莫非我们义军刚刚组建,就要痛失大元帅?不行,我回漠北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甚么法子,一定要救他一救!”可他刚准备离开,却被叶藏阻止:“小厌,你休要这般冲动......”可令狐厌却一把甩开他的手道:“甚么叫冲动,做都还没做过,怎就先料定失败了?我偏要试上一试,否则,我咽不下这口气,也永远不会安心!” 见他如此执着,竟也激起了那莫随风与叶居霜的信心,故而莫随风也拍案而起,指着令狐厌上前说道:“我也与你一同去,哪怕是寻遍大江南北,想必天下之大,定有能人义士奇珍异草之类,能救尹大哥的性命!”比其他俩,那叶居霜还是稍冷静些,复又问那叶藏说道:“爹爹,莫非真的无有办法了么?”望着女儿那急切的神情与闪动泪光的双眸,即便是叶藏再想安慰她,也不好蒙骗,只得如实说道:“是爹爹无能......实在无有办法......” “既然如此,女儿愿遂令狐大哥与师兄,一同去四海八荒,寻找医治尹大哥的办法......”说罢,那叶居霜便要转身。眼看着三人都执意如此,叶藏不好阻拦,正在脑中苦思冥想应对之策,不想那原本紧闭的房门却突然打开,二人并肩毫无顾忌,大摇大摆的闯进屋来,左边那人众人认识,原是氤氲山庄沈念星,与众人再度见面, (本章未完,请翻页) 见皆是愁眉苦脸的模样,遂抱拳笑道:“诸位,好久不见,为何都是这副模样?莫非不欢迎不请自来的小女子我?” 而那叶居霜侧急忙转过身去抹去那眼角将要垂下的泪珠,复又转过身来,强笑着对那沈念星说道:“不知沈姑娘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宽恕。只是此地乃是我尹大哥的卧房,实在不便在此会客,故而烦请二位到大厅,我们也好奉茶招待,免失待客之道。”不想那沈念星身旁的黄粱老毛病又犯,胡乱摆了摆手,丝毫不将自己当外人:“哎,无须那么多繁文缛节,真是麻烦。”说罢,便要推开那挡在身前的令狐厌与莫随风,想要去那尹温烈的床榻边一看究竟。 但令狐厌与莫随风哪里知道他们二人此行的来意,见眼前这五短身材的老叫花子二话不说就往屋里闯,便料定他不是好人,自然也不能让他得逞,故而不仅不肯后退,反倒迈步上前,一言不发,却将那黄粱死死挡住。黄粱见去路被截,冷笑一声,便飞身而起,空翻数个筋斗,身法极为轻盈,转身便落在那尹温烈的床榻之前,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就连叶藏都不免在心底暗暗赞叹。 令狐厌与莫随风仿佛受到了侮辱,当即转过身来,想要合力去捉住那黄粱,不想却被叶藏挡住。此时此刻,那一直笑而不语的沈念星终于开口说道:“不必去正厅摆茶,我们此行就是冲着那尹温烈将军而来。”闻听此言,那原本满头雾水的叶居霜当即回过神来,扯开软鞭就要挡在那沈念星身前,即便她明知道自己全然不是沈念星的对手。沈念星却身处两根手指拨开那挡在身前的软鞭,那巨大的压迫力与亲和力并存,叫叶居霜有些恍惚,直到沈念星笑着说道:“诸位,你们误会了。我们此行非是前来捣乱,而是前来救治那尹温烈将军。” “救尹大哥?”叶居霜、莫随风与令狐厌三人极为默契的齐声说道,既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却是惊喜。叶藏似乎早已猜到二人的来意,只因他相信氤氲山庄的少庄主万万不会做出甚么出格的事,但他却不知那老者的身份,故而先是冲着那沈念星拱了拱手,复又朝那尹温烈榻边的黄粱躬身一拜,开口问道:“叶藏多谢二位及时出手相助,但不知前辈身份......”不料那黄粱闻言抚须笑道:“看模样你我岁数相差无几,为何称老头子我为前辈?” 叶藏微微一笑,遂解释道:“实不相瞒,方才叶藏以内力试探,惊觉老前辈的内力极为深厚,某之内力有如泥牛入海,不见深浅,便知老前辈非是我辈可比拟,但不知前辈名号。”黄粱见他如此谦恭有礼,便心满意足的抚须笑着回应道:“老朽名叫黄粱。”众人皆不知黄粱身份,唯独那见多识广的叶藏闻言惊叹不已,但即便如此,依旧没有失了礼数:“原来是老剑仙黄粱前辈,晚辈叶藏,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不必多礼......”黄粱这老顽童死性不改,见叶藏如此谦卑,本还想端起架子好好装上一番,不想却被自己的徒弟沈念星看穿,当即打断道:“师父,休要再 (本章未完,请翻页) 胡闹了!办正事要紧!”见沈念星如此说,那黄粱无奈之下也只好作罢,还有些埋怨的调侃道:“知道了,知道了,总是这般摧,老头子这辈子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讨嫌的徒弟。哎......”见那玩世不恭的黄粱终于消停,沈念星也好趁此机会,上前对那叶藏拜道:“不请自来,唐突冒犯,请叶老前辈多多包涵。这位是我师父,我俩此行前来就是要为叶老前辈排忧解难。” 叶藏闻言大喜,忙还礼道:“原来黄老前辈是沈姑娘的师父,真是名师出高徒啊。多谢二位出手相助,叶藏代温烈向诸位道谢了。”沈念星则摆手笑道:“叶老前辈不必如此,也多谢叶老前辈信任我二人,才能叫我等得以救治尹温烈将军。”叶藏当即按照沈念星及黄粱的吩咐寻来各种草药,做好完全的准备,待诸事安排尽皆妥当,才带着叶居霜三人出了房门,将这屋中的一方天地让给黄粱与沈念星。 可正在那屋外的四人心急如焚,等待结果之时,那叶家三兄弟的飞鹰复又折返归来,落在那叶藏的肩膀之上。叶藏遂解下那绑在鹰爪上的信筒,取出一张手指长短粗细的纸条,薄而白的纸条上赫然写着四个清晰明了的字,写的正是“承天陷落”。叶藏见此战报,如遭雷击,好似被抽干了气力一般,当即朝后倒去,叶居霜与莫随风见状慌忙去扶,倒是那身手敏捷,轻功极高的令狐厌先腾身落在那叶藏的身后,将其扶住,才免得叶藏跌坐在地。 但也因此,那令狐厌无意间瞥见了那叶藏手中的纸条,逐渐平静下来,接受现实的叶藏也终于将此事向众人讲明。原来早在数日之前,承天府便已然陷落。 且说自那南理城破后,承天府以北再无屏障可守,朝廷几乎是穷兵黩武,将所有可派之人尽皆派上沙场,全然不顾及有些只是空说大话纸上谈兵的书呆子,有些则是胆小如鼠道貌岸然的小人。这些人复又率领那些根本没有经过正规统一训练的新兵或是民兵,去抵抗那来势汹汹,势如破竹的北军的铁蹄,几乎是有来无回,必死无疑。故而这些胆小怕事的人便动起了别样的心思,要么谎报军功,带着部队晃悠一圈便班师回朝,要么直截了当投靠北军。 自南理城之后,几乎无有死战之将与奋力之兵,所有人都知道顽强抵抗的下场究竟是甚么,漠北五族的联军对南理城的血腥屠杀极大的震撼了那些本还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叫他们彻底倒向北族。大大小小的城池望风而降,沈钦这才能率领大军兵不血刃,一路高奏凯歌,浩浩荡荡的直逼承天府,转眼已经来到遥龙驿,距离承天府不过几十里的路程。此时此刻,诸将皆请命出战,他们纷纷表示,姜国的可战善战之兵已然损失殆尽,此事在承天府内的不过是三万老弱残兵,此时若是派出一支劲旅,突然袭击,强行攻城,定能在三个时辰内攻陷承天府。 奈何那沈钦却不肯听从此言,他还有自己的盘算。诸将虽不解其意,奈何这一路南下,沈钦已然展现出了自己极高的军事才能,故而也无有人质疑他的计划。只管遵命便是。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二回 豺狼笑皇权将倾 而此时在那承天府的皇宫之中,年幼的洪文皇帝还不知此时此刻,城外究竟是怎样一副神情。北军大兵压境的消息早已在城内疯传,承天府知府不是没有尝试过将消息压下,不想百姓们奔走相告,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消息很快传开,而那办事不力的承天府知府也被狄挽凤亲自派人,关押进了天牢。如今的承天府,大姜朝廷,早已是狄挽凤一手遮天的地盘,但凡有人敢违背他的意思,那下场不言而喻。 但却没有人能制服的了早已掌控了皇帝,表面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在早已成了“九千岁”的狄挽凤。即便是如今承天府已经岌岌可危,沈钦早已兵临城下,可狄挽凤为了欺瞒皇上,稳定人心,还是刻意将消息压下。即便是满朝文武心知肚明,他们已然大难临头,也不敢在朝堂之上明说,只因狄挽凤无时无刻不在暗中死死盯着他们。可怜那洪文小皇帝,至今还蒙在鼓里,不知城外发生了些甚么。 达官显贵,皇亲国戚得知消息后,即便不敢外传,但也早已在暗中开始将自家的财产向南方转移。而承天府的百姓亦是如此,他们纷纷打包行囊,拖家带口,要想南迁,躲避近在咫尺的战乱,所有人都清楚一旦北军进城,那整个承天府都将成为尸山血海,人间炼狱,故而宁愿背井离乡,也不愿白白丢了性命。正因此事,一时间在承天府内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即便狄挽凤已在宫中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甚至将小皇帝身边的近侍尽皆换成自己的心腹,但为了防止城中的骚乱通过某些不知死活的人传至洪文小皇帝耳中,狄挽凤还是下令那新上任的承天府知府尽快解决城内的骚乱,否则他的下场就不仅仅是如前任一般,蹲在天牢里那么简单。新上任的知府虽是狄挽凤亲自提拔,但也深知这位狄大人的手段,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在这承天府无论禁宫内外,狄挽凤的手令永远比圣旨好用些。 故而为了尽快完成狄挽凤下派的任务,那知府索性将承天府城的四面大门尽皆锁死,并派出官兵严格把守,设下重重关卡,目的就是防止那些百姓与达官显贵趁乱逃出城去,并对外放出消息,凡是要出城,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无论你出城所谓何事,官阶几品,无论你是男女老少贫富贵贱,一律需要狄挽凤的手令,只认手令不认人。虽说如此行事难免会得罪一些位高权重之人,但那知府心知肚明,此时得罪了其他人,要治罪也是日后的事。此时若是得罪了狄挽凤,脑袋搬家就在今朝。 这么一来,几乎是将此事又推还给狄挽凤。而那些平头百姓,休说是狄挽凤,就连他们发父母官承天府知府都未曾见过几面,又如何能讨得手令?而那些达官显贵虽是得以见到狄挽凤,但狄挽凤可不怕得罪他们,凡事只说是:“皇上之令如此,谁敢奈何?”便能叫那些寻常人看来十分棘手的问题迎刃而解。如此行事,倒是无有人再能逃出承天府南下,此时此刻,这承天府城就像一只脆弱的铁桶,虽能在众人困在城内,却极难抵挡那外敌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入侵。 眼看着那北军已然大兵压境,承天府上下人心惶惶,唯独那小皇帝还蒙在鼓里,而狄挽凤更是知晓此时正值危难之际,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于是斟酌之下,便要带着小皇帝南迁躲避战乱。但为了不让这颇为聪颖的洪文小皇帝察觉此事,便谎称是新帝登基,民心不稳,须得南巡各州府,以此来稳固江山社稷。故而那狄挽凤当即进宫,可还未迈进那皇帝寝宫的殿门,便听到一阵期期艾艾的抽噎之声,不由地心生怒火,稍停顿片刻,便迈步入殿,见这一群小宫女小太监竟在此处哭泣,而那正当中的龙床之上,便是曾经的恩淑娘娘,如今的洪隆太后,泪流满面的抱着那一脸天真,满眼无辜,尚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洪文小皇帝。 望见此幕,那狄挽凤心中便已然明了大半,阴沉着脸仍然上前行礼拜道:“微臣狄挽凤,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但他只是微屈双膝,并没有跪下,未经传召擅自闯入皇帝寝宫已是死罪,目视尊上,拒不行礼更是大罪当头,奈何狄挽凤乃是皇帝亲封的托孤大臣,辅国大臣,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故而也无有人敢治他的罪。 即便如此,狄挽凤也不敢掉以轻心,他自诩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次上朝或是觐见皇帝,还是都会行礼,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但至少能绝天下悠悠众口。正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真正叫狄挽凤惧怕的,既不是大理寺或是刑部的人敢治他的罪,亦非是那些在背后指指点点,嚼舌根,当面却阿谀奉承的人,更非是那些戳着你脊梁骨骂你的史官的笔,其实是那些看似无用的草头百姓。百姓是杀不绝的,公理是杀不完的,而你对百姓如何更是抹改不了的,你对他们好,他们存在心底,便把你高高举起。你作恶多端,坏事做尽,鱼肉百姓,叫天下众生苦不堪言,恨之入骨,即便你将史书中的自己,修缮的多么完美,到头来,百姓们也会口耳相传,将你踩在脚下,千年万年。 正所谓遗臭万年,便是这个道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水涨则船高的道理,究竟要多少代帝王更替才能醒悟? 且看那洪隆太后见狄挽凤不请自来,便抹了抹颊边残泪,冷笑着对那狄挽凤说道:“狄卿乃是大忙人,公事繁杂,要务极多,怎还有空到这皇帝寝宫来?”谁料那尹温烈毫无顾忌,无法无天,极为放肆的反问道:“微臣身为辅国大臣,先帝托孤重臣,每日虽有公务缠身,奈何陛下不肯上朝,微臣则须将文武百官的奏本,转呈陛下。倒是太后娘娘,为何来此?” “狄挽凤你放肆!”那洪隆太后黛眉凝立,轻喝一声,狄挽凤不卑不亢,更不下跪请罪,只是拱了拱手,云淡风轻,极为敷衍。而洪隆太后则复又冷笑道:“哀家乃是当今皇太后,陛下的生身之母,想来便来,想走便走,难道还需要向你狄大人请示不成?!”狄挽凤赶忙表态道:“太后娘娘自然是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微臣也无权过问。太后娘 (本章未完,请翻页) 娘言重了。”见狄挽凤稍稍示弱,那洪隆太后便想着反攻,沉吟片刻,便说道:“呵,亏你还说甚么将百官的奏疏转呈皇上,哪一个不是转呈到你那龙腾府去了?你当圣上不想上朝么?他虽年幼,但极为明理,其才其智全不亚于其父。可你却以年幼为由,居心叵测,将奏疏扣在你狄府之中,是何道理?莫非你想谋权篡位,在你那小小的狄府之中另设朝廷,每日上朝,与陛下分庭抗礼不成!” 此言一出,那狄挽凤微微一愣,他从未料到这洪隆太后如此贤明,颇为吃惊,但却毫无惧色。想着若想完全掌控这洪文小皇帝,那这挡路的石子儿便必须铲除,哪怕她是身居高位的皇太后,狄挽凤也丝毫不惧。故而仰起头,直视着那皇太后,轻笑一声,徐徐说道:“太后娘娘此言差矣。微臣的确是见圣上年幼,故而以托孤之臣,辅国重臣的身份代理朝政,虽辛苦些,但这乃是微臣的职责所在,不敢推脱,更不敢交他人代理。每日兢兢业业,只为不负先帝重托,圣上厚望,每日三省己身,生怕行事不够妥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废寝忘食,茶饭不思。如此,即便不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焉能反污成谋权篡位,居心叵测?” “哼,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不必多做解释!”洪隆太后甩下一句话,便转过头去,气得银牙暗咬,七窍生烟。而那狄挽凤却依旧气定神闲,云淡风轻:“微臣自以为问心无愧,也不怕他人口舌。流言蜚语,终将破灭。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是非成败,皆有后人评说,就不劳皇后娘娘多费心了。”太后自知他伶牙俐齿,极擅诡辩,故而不想与他再无意义的争辩下去,眼看着大祸临头,她心中亦是战战兢兢,悲痛不已,思絮乱如麻,正心烦间,最不想见到人偏偏又出现在她面前,叫她如何不气? 这洪文小皇帝通晓事理,聪慧明达,除了天资以外,大原因亦是这洪隆太后教导有方,自小除了教他礼法以外,知识更是一点不落,故而这洪隆太后自己也颇为贤明。她深知这皇位本不该是她家孩子的,而是狄挽凤等人设计篡改遗诏,从那太子手中抢夺而来。闻听太子一家于归途之中惨死,尸骨无存,无一生还,那洪隆太后于心有愧,终日闷闷在怀,郁郁寡欢,半夜也不得安枕,当上这位高权重的太后娘娘非但无有半点欢喜,反倒憔悴了许多。不止是心中愧疚,更多的亦是为那洪文小皇帝提心吊胆。生怕他哪一日也会重蹈覆辙,被狄挽凤等人抛弃、暗害。 而狄挽凤等人选中他做皇帝,更非是看中他的能力与才华,只是狄挽凤等人看中他乃是所有皇子之中最为年幼的一位,心智尚且不甚成熟,好掌控些。傀儡是不需要,也不准有自己的意识的,故而那洪文皇帝才能暂时安稳的坐在那皇位之上。即便如此,洪隆太后依旧放心不下,时时刻刻要挡在自己的孩儿身前,她虽是皇太后,更是一位母亲,故而她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无怨无悔。 正恍惚之间,不想那“瘟神”狄挽凤,竟然又开口问道。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三回 风声走奸贼内乱 “微臣已然表明来意,但不知太后娘娘为何来此?”狄挽凤复又不知死活的问道。故而那洪隆太后没好气的冷哼一声,答曰:“方才哀家已然说过,你无权过问哀家的私事!”狄挽凤闻言冷笑着点了点头,摸了摸鼻梁,仍不肯罢休,咧开嘴又问道:“既然太后娘娘不肯告知微臣为何来到陛下寝宫,但请娘娘告知微臣,为何垂泪?” 洪隆太后闻言大惊,忙强装镇定,随口说道:“没有,你看错了!”狄挽凤却步步紧逼,不仅缓步上前目视尊驾,更是接着问道:“太后娘娘分明在默默垂泪,为何不敢告知微臣?莫非心中有鬼?还是太后娘娘做下了甚么不可见人的丑事,生怕被他人知晓?”见那下作腌臜的狄挽凤逼问不成,便要诬陷自己的清白。盛怒之下,那洪隆太后便啐了口唾沫,正喷在那狄挽凤的脸上,横眉冷目,厉声骂道:“呸!你这腌臜的奴才,天杀的阉货,竟敢污蔑哀家?你莫非不知死么!” 闻听此言,那狄挽凤虽是默不作声,但眉头轻颤,似笑非笑的他已然在心底下定主意,眼前这个碍事揭短的女人必须死,至于她的身份如何,早已不是问题。见狄挽凤就贴在身前,冷笑不已,却始终不肯说话,那洪隆太后见他如此没脸没皮,实在拗不过,与其被他盯着心里发毛,倒不如胡乱编几个借口,说不定能将他哄走。想到此处,那洪隆太后便说道:“圣上身体有恙,哀家特来探望。圣上虽为九五至尊,亦为人子。哀家虽是太后,更是人母。母子多时未见,感怀伤心,方至落泪。莫非不许?” “非是不许。只是堂堂太后之尊,在众人面前哭哭啼啼,多般有些不成体统。”狄挽凤闻言并不相信,知道此乃是洪隆太后的推托之词,故而说道,“既是圣上龙体有恙,为何不去请御医前来诊断医治?”说罢,就要回身去寻御医,而那洪隆太后生怕御医到此查不出个所以然来,那狄挽凤便好趁着此事大做文章,为了不给他这个机会,洪隆太后赶忙阻止道:“狄卿且慢!狄卿莫要挂心,只是些小问题,想来不日便可痊愈。” 不料那狄挽凤却得寸进尺,趁机说道:“呵,那怎么行?圣上龙体有恙乃是大事,无论是否严重都该及时诊治,否则万一将来出了事,谁能担当如此责任?故而耽误不得,微臣这就差人去请御医......”狄挽凤说的轻松,那洪隆太后却是战战兢兢,心虚胆怯,复又将他喊住,但这下却再无理由,思绪繁杂,无法思考,一时间也无有甚么更好的解释。那狄挽凤见洪隆太后无言以对,便不再伪装,而是撕破脸皮,阴沉着脸,冷眼望着周围的那些小太监与宫女,朗声质问道:“太后娘娘哭泣是因为陛下龙体有恙,你等又为何如此?” 那原本战战兢兢,瑟瑟发抖,不敢作声的宫女太监相视一眼,皆不敢言语。他们深知眼前这位狄大人的虎威,就连皇上和皇太后都要让他几分,像他们这等卑贱的人,狄挽凤就算是杀上一千一万,将这后宫屠戮干净,都不会眨一下眼,更不会心生怜悯。故而一时间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们不敢作声,也不知该说些甚么,生怕说错了一个字,便会身首异处,死无全尸。但本就有些恼火的狄挽凤见无人应声,愈发气氛,便想着杀鸡儆猴,于是随手点了一个抖似筛糠,面色惨白的小太监便问道:“你,你且说说,你们为何在圣上的寝宫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回禀狄大人......我等,我等哭泣的原因,与太后娘娘一样,与太后娘娘一样......”那小太监无有多少反应的时间,只觉脑袋里乃是一团浆糊,无奈之下,只得随口搪塞,将那洪隆太后已然失败的借口又扯来用了一遍。但他毕竟只是个小太监,而非太后之尊,狄挽凤杀他也不会有所顾忌,投鼠忌器,闻言朗声大笑起来。直笑得那小太监毛骨悚然,众人皆脊背发凉。待那笑声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狄挽凤冷峻的面容,那一对眼眸如同毒蝎毒蛇一般,恶狠狠的盯着那小太监,惊的那人徐徐后撤,一屁股跌坐在地。 似乎是被那狄挽凤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强大气场所压迫,那小太监只顾颤抖战栗,却再说不出半句话来。狄挽凤大手一挥,轻咳一声,便有早已在门外等待多时的御林军便披甲带剑闯入皇帝寝宫大殿,四个人合力将那哭天喊地,哭爹喊娘的小太监架着出了大殿,众人几乎不敢直视,更不敢听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少时,那沾染了半点血渍的御林军便折返归来,只不过手上多了一只托盘,上用雪白的巾帕盖着,只是那巾帕早已被大片的鲜血染红,那新鲜的血液顺着巾帕一滴滴汇聚在那托盘之上,飘出刺鼻的血腥气味。 那些小太监小宫女哪里见过这等场景,闻见那蔓延在周围的血腥气味与那眼前的画面,便觉胃里翻江倒海,令人作呕。这也怪不得他们,休说是他们,就连那小皇帝都心惊胆战,担惊受怕的躲在那洪隆太后的身后,而洪隆太后虽然还称得上是镇静,奈何也是脸色煞白,颤抖不已。且看那洋洋得意,悠然自得的狄挽凤伸出一根手指,挑起那被鲜血浸透了的巾帕丢在身前,又从怀中取出手帕擦了擦手,仿佛很在意那“卑贱的血液”脏污了他“高贵的手”。 众人再看那托盘之上,所摆的正是先前那个说谎的小太监的人头,他还保持着生前那副惊恐无比的表情,大张的嘴似乎是想要呼救,奈何却再无法发出半点声音。狄挽凤故意将那御林军士兵手中的托盘掀翻,致使那圆滚滚的、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地,狄挽凤甚至还故意上前踢了一脚,那颗人头超前滚了一阵,又停在一位脸色煞白,呆若木鸡的小宫女身前,惊的她惨叫一声,两眼一黑,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狄挽凤这才差人将那小宫女拖走,又遣退御林军,似笑非笑的环顾四周,见每个人都是惊讶与错愕的神情,心中难免欢喜得意。而那洪隆太后实在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噌的站起身来,一手护住洪文小皇帝,一手指着那狄挽凤厉声斥责道:“狄挽凤,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在后宫之中杀人,你眼里还有王法么,还有圣上么,还有哀家这个皇太后么!哀家,哀家. (本章未完,请翻页) .....要治你的罪!” “即便是太后娘娘看不惯微臣秉公执法,想要治微臣的罪。那也要等微臣调查完真相后,再行动手。”狄挽凤说的极为轻松震惊,与那怒发冲冠的太后娘娘截然不同。可闻听此言,那洪隆太后遂问道:“你究竟想要知道甚么真相?你又想调查甚么真相?!”狄挽凤并不急着回答她的问题,背负双手,闲庭信步,便在这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晃悠起来,口中不时还说道:“呵,你们看到了罢。这就是说谎话的下场!” 说罢,狄挽凤便上前踩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又侧身将其踢出门外,那人头在地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极为扎眼。而狄挽凤却接着说道:“若是谁肯说实话,本丞既往不咎。若是再敢隐瞒,少时便叫你等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你们可得好好斟酌,细细考虑。是要舍命遵从主子,还是要保住自家性命?”话音刚落,那一众小太监小宫女便尽皆跪倒在地,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的将实情尽皆说出。奈何人多口杂,这大殿之中一时嘈杂喧闹起来狄挽凤听的心烦意乱,便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而洪隆太后亲眼得见那些原本誓死效忠她的贴心太监与宫女尽皆倒戈狄挽凤,她虽然痛心疾首,心寒不已,但却能体会谅解他们的心情与决定,即便如此,她还是哽咽着跌坐在那龙榻之上,默默流泪。一旁的洪文小皇帝看在眼里,望着狄挽凤的双眸之中便窜出几朵火苗,那一对小拳头,也暗暗握紧。且看那狄挽凤复又点了一位小太监,问他实情如何,那小太监自以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当即口头拜道:“狄大人饶命,狄大人饶命,奴才愿说实话,愿说实话!我等再为北军大军压境,百姓们争相逃窜,承天府即将陷落而哭!” 虽然早已料到正是此事,但得到证实后的狄挽凤依旧是怒不可遏,心中中烧,本想着自己千方百计将消息压下,终该是万无一失,未曾想到事到如今还是走漏了消息。气急败坏的狄挽凤强压着心头怒火,复又质问那小太监道:“荒唐!荒唐!一派胡言!北军早已被击溃,退回漠北,我们即将收复北边的失地,承天府更是还有大军驻扎,百姓们依旧安居乐业,怎会有甚么北军兵临城下,百姓争相逃窜的传言!此分明是有心之人散播谣言,欲动摇我大姜军心民心,其心可诛!妖言惑众,罪该万死!” 说罢,那狄挽凤便上前揪住那小太监的衣襟,厉声质问道:“说!究竟是谁指示你们来妖言惑众,惑乱人心!快说!”那小太监本以为自己保住了一条性命,不想狄挽凤又因此雷霆震怒,一时间有些恍惚,闻言迟缓了好久才应声回答道:“是,是......是仇总管!”“仇宗业......没想到是你这个老狐狸......”知道真相后的狄挽凤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背地里捅刀子的仇宗业生吞活剥,怒发冲冠的他当即随手将那小太监丢在一旁,又唤来御林军指着这些已然向他禀明真相实情的小太监及小宫女声嘶力竭的吼道:“将他们拖出殿外,尽皆斩首!”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四回 南巡计君臣出逃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虽说这狄挽凤出尔反尔已不是第一次,但所有人都没有回过神来。尤其是那些小宫女小太监,本以为出卖了主子,借此机会能保住一条性命,未曾想到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狄挽凤忙下令御林军将这些下人尽皆拖出殿外,一连喊了好几声斩首,试图以此来宣泄自己心中的愤怒与不解。那些对他言听计从的御林军自然不敢怠慢,十余名宫女太监被杀,溅射的鲜血将大殿门前染成血红,更是震动后宫,叫没有人再敢违抗狄挽凤的命令。 但即便如此,狄挽凤还是那泄心头之恨,故而又差遣那御林军火速将仇宗业捉住,本想一刀杀了来宽慰己心,但转念一想,既然消息已然散出,覆水难收,那如此轻易的就叫那破坏了他计划的仇宗业死去,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故而狄挽凤又赶忙喊住那就要去办事的御林军,嘱咐他切莫杀害仇宗业,而是将他暂时打入天牢,到时装在囚车之中随圣上一同南巡。狄挽凤还琢磨着在南巡的路上极尽羞辱,百般折磨狄挽凤,才能消解些许心中的愤懑。 待将仇宗业之事处理得当,那狄挽凤这才回过神来,冲着那面色凝重,残泪未干的洪隆太后,以及一脸严肃,小小年纪的洪文皇帝拜道:“微臣一时失职,叫陛下及太后娘娘受惊了。微臣有罪......”可那洪隆太后却阴阳怪气的笑道:“哪里的话,你狄大人怎会有失职的一天?莫非你不是永远不会错的么?”狄挽凤闻言知是故意损他,但却毫不计较,只因在他眼里,早已将这洪隆太后视作冢中枯骨。 “太后娘娘莫要如此说,微臣理当为大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狄挽凤如是说道,“那仇宗业散播谣言,惑乱人心,其实不实,微臣理当拿他问罪,从重论处。也请陛下及太后娘娘勿要担心。此事确系谣言,不攻自破,若陛下及太后娘娘不信,大可差人去禁宫之外看上一看,百姓们照常生活,安居乐业,其乐融融,上下一片祥和,怎会像那谣言所说,北军即将大兵压境呢?”可那洪隆太后闻言却反驳道:“呵,可笑之极。敢问这如今的皇宫内外,可还有一个不是你狄大人的心腹?即便真有,想必这下场,也将如同那些刚刚被你带走的宫女和太监了!” 见这洪隆太后言辞激烈,心中更是愤懑不平,狄挽凤只觉好笑,但一想到大事还未办成,便只得继续佯装谦恭,徐徐说道:“太后娘娘言重了......此次前来觐见陛下及太后娘娘,非是为了铲除异己,实是为了我大姜的百年基业,国祚长存。”那一直躲在洪隆太后身侧或身后的洪文皇帝终于站出身来,问那狄挽凤道:“狄卿还有何要事,快快讲来。”见皇帝应允,那狄挽凤心中暗喜,忙快不敢上前凑过身子说道:“圣上明鉴!启禀圣上,近日来微臣不断得到南方传来的消息,朝廷的线人密报称,南方各州府大多有些小动作。” “甚么小动作?”那颇为明理的小皇帝昂着脑袋,一脸严肃的问道。狄挽凤则是神秘兮兮的刻意压低嗓音说道:“俱微臣所知,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先前因边关守将的失职,致使漠北五族联军一时的手,深入内地,直逼承天府。这险峻的情形叫那些摇摆不定的南方各州府人心惶惶,他们担心自己承天府一旦陷落,就会被被漠北五族吞并,与其到那时再投降,倒不如如今久投靠北军。故而他们正在观望,作壁上观,打算渔翁得利。但未曾想到,北军终被我大姜的军队一举击溃,如今那些摇摆不定者,将要定心,但却无法得到保证。” “竟有如此大事?”那小皇帝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将信将疑,但却不得不接着问道,“但不知朝中文武是否知晓此事?又作何打算?” 那狄挽凤闻言便答道:“微臣早已将此事告知文武百官,并与他们商议出了一个可行的对策。故而今日特来呈与陛下过目。”闻听此言,那洪文皇帝便颇有威严的端坐在那龙榻之侧,挺直了有些稚嫩的脊背,眼看着那狄挽凤从怀中取出一本奏折,双手捧了毕恭毕敬递上身前,那小皇帝便伸手接过,在身前展开,颇为认真的品读起来,那身旁的洪隆太后也难免瞥了几眼,见那奏折末尾密密麻麻写满了姓名,那些正是如今朝中一些颇有权力势力的权贵重臣。 正当那小皇帝沉浸在那份奏折之中,而此时此刻,那狄挽凤复又开口说道:“微臣等苦思冥想,终于得一对策。南方各州府只是摇摆不定,信心不足,而并非造反,想来他们的根在此处,心亦系于大姜,只是一时糊涂,险些酿成大祸。想来这次我军成功击退北军,定能使他们冷静下来,重新相信我大姜的实力,若是此时圣上以天子之名,南巡各州府,定能使他们彻底安心,自此再不敢心生反意。” “南巡?为何要此时南巡?”那洪隆太后闻言当即质问道,“既是他们心生反意,那陛下此时南巡,难道不会有甚么危险么?”狄挽凤赶忙解释道:“当然不会。南方各州府只是因为先前的大战缺少兵力与资源,才会心虚胆怯,一时糊涂。而今战事已然结束,大姜失去的一切终将失而复得,若此时陛下南巡,定能安抚各处民心,使天下大定,太平常存,可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更何况此行还有三万人马随行,想来定无差池。” 洪隆太后刚想开口,质疑那狄挽凤话中的漏洞,他此时提出南巡,想来根本不是为了甚么安抚人心,不过是为了躲避战乱,掩人耳目罢了。故而她还未开口,就被那狄挽凤无情打断。狄挽凤甚至都不正眼看她,便轻咳一声,极为严肃的说道:“太后娘娘!自我朝开国立业以来,后宫从不干政,也不得干政,莫非太后娘娘想要打破祖宗宗法不成?”洪隆太后虽是太后之尊,奈何却无法违抗祖宗之法,故而哑口无言,只得闭了嘴在一旁独自生闷气,默默流泪。 而待那小皇帝看完奏折,随手便将其丢入狄挽凤怀中。狄挽凤手忙脚乱的将奏折接住,又趁机贴上前去,小声问道:“但不知陛下尊意如何?”洪文小皇帝沉吟片刻,复又琢磨了好一阵子,这才点头应声道:“既然此乃文武百官所谏,非是你狄卿一人如此,那 (本章未完,请翻页) 去去倒也无妨。但不知南巡需要准备些甚么?”狄挽凤闻言大喜,忙单膝下跪,以示尊敬,同时抬起脑袋来说道:“启禀陛下!微臣斗胆,先行准备好了一切。如今随行兵马粮草,用度器械,车架华盖,侍从等尽皆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出发南巡!” “未曾想到狄卿早已做好完全的准备。”小皇帝似乎看破了他的用心,微微一笑便神态自若的说道,“莫非是早已料到朕会答应此事?”狄挽凤当即表态,颇为惶恐的模样:“自然不是!”洪文小皇帝闻言也不再追究,但既然狄挽凤能提前将这诸多事项尽皆准备妥当,定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以便于甚么时候都能离开承天府,向江南进发。 故而小皇帝又问道:“既然如此,那狄卿与诸位大人的意见又是如何?满朝文武觉得甚么时候出发,开始南巡最为妥当?”狄挽凤终于等到这关键的一问,心中暗喜,却要装出不动声色的模样,极为镇静的上前说道:“回禀陛下,满朝文武皆认为,当即出发,最为妥当。实不相瞒,车架已然在宫外备好,满朝文武也将在南门恭送陛下。故而微臣请陛下立即动身,移驾南门。”小皇帝闻言有些错愕,狄挽凤此举无疑是有些赶鸭子上架。表面上还要寻求皇帝的意见,实际上只是走个形式过场,暗地里早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叫那洪文皇帝想要反悔也不甚妥当。 与洪隆太后相视一眼,无可奈何,但也只能如此。但年幼的洪文皇帝却又问道:“此次出巡,除了朕以外,可有其他皇室宗亲作陪么?”狄挽凤却说道:“启禀陛下,只因此次出巡,亦在震慑见风使舵,摇摆不定之人,安抚南方各州府民心,而非游戏狩猎,故而实在不便有其他皇亲国戚作陪。”此言一出,那洪文皇帝与其身旁的洪隆太后都万分震惊,这无疑是将绑架小皇帝出逃,而舍弃其他皇亲国戚,以此来暂时拖住那即将进城的北军。故而那小皇帝难以置信的问道:“狄卿,你是说,就连母后都无法陪着朕南巡?” “正是如此陛下。”那狄挽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回答道,甚至还瞥了一眼那身旁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双目闪动着点点泪光的洪隆太后。而那洪隆太后则惊诧的轻声说道:“正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陛下尚且年幼,你们怎敢......”而那狄挽凤则是煞有介事的转身冲着那洪隆太后拱手拜道:“请陛下及皇后娘娘放心,此次南巡路线清晰明了,并且已然通知沿途经过的各处州府,早做准备,腾空驿馆,迎接圣驾。随行的更是朝廷的精兵良将与文物重臣,万万不会有甚么闪失。故而微臣斗胆请太后娘娘勿要挂念。但南巡一结束,微臣立刻带着陛下回京,绝不耽误片刻。” 但那洪隆太后自是知晓此行凶多吉少,保不准就会遭那狄挽凤的迫害。但留在承天府内更是死路一条,就代表狄挽凤早已放弃他们,待城破之时,便是他们身死之日。然而贤明的洪隆太后并不怕死,身为一位伟大的母亲,她所担心的并非是自己的性命,而是孩子未来的安危。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五回 弑太后母子诀别 洪文小皇帝年纪虽小,但已然到了懂事的年纪,他对狄挽凤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只是此时的他形单影只,势单力薄,试看满朝文武,大多是狄挽凤之流的党羽伙伴,树大根深,极难铲除,而那些忠良肱骨,也早已因不肯与狄挽凤同流合污而接连遭到陷害,被铲除,故而直到今日,洪文小皇帝即便有心除贼,也是无力回天。 故而他只有忍气吞声,韬光养晦,寻找时机将其除去,先前他并未多言,已然从母后与一众宫女太监的谈话,以及狄挽凤的辩驳之中看出些许端倪,只怕此时此刻,漠北五族的联军真的已然兵临城下,如此危机之时,这狄挽凤竟然还想着欺瞒圣上,压住消息,足见那狄挽凤的权势有多么恐怖。小皇帝早已被他架空,只不过是个象征着皇室的吉祥物罢了,整个大姜国真正的掌权人,已然变成他狄挽凤。 而如今他又要以南迁为名,裹挟小皇帝逃亡南方,分明是为了躲避战乱,想来承天府陷落只是时间问题,之所以抛弃其他皇亲国戚,恐怕也只是想抛弃其他累赘罢了。毕竟只要傀儡小皇帝掌握在手,任他狄挽凤走到哪儿,都是这大姜的“九千岁”。但话又说回来,那狄挽凤等人莫不想救国么?非也。不过他们救国,非是为了其他,而是为了自己。 他们早已说过,唯有在内忧外患之时,才是他们借此机会造势,结党营私的最佳时机,无论是太平盛世还是大姜国真的灭亡对他们的好处都不如如此来的大,故而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苦心维持这个脆弱的“平衡”,奈何如今天平终于倾斜。狄挽凤本来以为,派出那大姜最后的支柱孟家父子便能止住那北军进攻的锋锐,狄挽凤甚至不要求他能夺回失地,但求那孟克能在赤霞山固守,效仿那尹温烈之事哪怕与北军僵持一年,他便有筹码与北军后方直接进行谈判。 兵戈既止,有些事在谈判桌上便能说个清楚。哪怕不再收受五族的朝贡,甚至反过来每年上贡给他们丝帛钱粮,狄挽凤都能接受。不想那孟克父子三人竟如此“不堪一击”,亏他自诩三代将门,如今看来甚至还不如尹温烈。随着孟克及其麾下大军的覆灭,姜国再无可战之兵。狄挽凤的幻想终于破灭,他深知承天府虽是坚城,城中粮草亦可支用各处用度数年有余,但仅凭那三万老弱残新兵,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北军的铁骑的。如此看来,这行兵打仗还真是门学问,不是随便一个人便能掌握的。 莫非真的要寻回那尹温烈才能扭转乾坤?狄挽凤已然开始犹豫,但至少目前情况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故而狄挽凤也不想拉下脸面。 照狄挽凤所想,与其做无谓的牺牲,倒不如及时将三万人马及小皇帝带出,逃亡南方,及时止损,以谋长远。至于其他,他并不在意。甚么百姓平民,达官显贵,尽皆同承天府城留给那些北族豺狼好了,任他们杀剐,想来不仅自己没有半点损失,说不定还能激起国民的愤怒与抵抗之心,届时上下齐力,万众一心,说不定他还有扭转战局,东山再起的机会。在狄挽凤看来,不过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两种结果,要么东山再起,重回承天府,自己手中始终掌控着傀儡小皇帝,自己便永远是九千岁。但若是未能如愿,便可盘踞江南,与北族划江而治。 但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显然没有想过,北族为何会止步于承天府,为何占据了大姜半壁江山就会心满意足,为何不乘胜追击进攻江南诸地,而任由狄挽凤“分庭抗礼”?很显然,这又是一个从未想过自己会失败的主儿,通常情况下,也离死期不甚远矣。 且看那洪文小皇帝沉吟片刻,终于说道:“可朕一人南巡,难免有些寂寞,不知狄卿可否带上朕的皇兄贤临王一同出发,也好消遣路途遥远之倦乏。”原来这贤临王并非是洪文帝的亲皇兄,他乃是先帝之弟,洪文皇叔长子,皇叔去后,爵位世袭罔替,这位表皇兄便成为新任贤临王,年方十六,老实勤恳,文武兼备,但有些木讷。想来那洪文帝之所以请狄挽凤带上这位年纪轻轻的贤临王一同南巡,不仅仅是为了路上有个伴,更是因为有个亲近之人能保护自己。周围都是狄挽凤的心腹,那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而那狄挽凤闻听此言,细细琢磨一番,只觉那贤临王年纪不过十六,尚未成就气候,听说还是个榆木脑袋,想来掀不起多大波澜,便答应此事。却不想他一时心急,竟反遭那小皇帝算计,洪文帝就是要他以为自己那位皇兄有些木讷,才能准许他与自己一道同行。狄挽凤当即接旨,派人去贤临王府去请贤临王,自己则催促那小皇帝快些更衣。不知是心有不舍,还是故意与那狄挽凤唱反调,且看那洪文小皇帝,不紧不慢,不急不躁,慢悠悠的换好了衣衫,又对着那洪隆太后三跪九叩。急地那一旁的狄挽凤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站不住脚,却又不好表现出来。 终于等那小皇帝收拾妥当,狄挽凤再度催促他快些出发,不想那小皇帝却跪倒在太后身前,他心底清楚,此次分别,或许便是他母子永别,心中悲戚无以言表,故而颤声说道:“母后......此次皇儿出宫南巡,不知几时才得回转,不知哪日才能与母后重逢......皇儿在此拜别母后,望母后保重凤体......”说罢,就要叩首,不想却被那洪隆太后一把拦住。且看那洪隆太后,左手掩面,声泪俱下,右手扶住那小皇帝的身子,实是心如刀绞,酸楚难当,亦哽咽道:“皇儿乃是九五至尊,万万不可有损龙体,行此大礼......” “皇儿虽是九五至尊,但却也是母后十月怀胎,受尽煎熬痛苦所生,为何不能叩拜生身之母?”故而在那洪文皇帝的坚持之下,还是屈膝面朝母后叩拜三下,惹得那洪隆太后泣不成声,险些昏死过去。幸得洪文帝及时起身将其扶住,那洪隆太后一把攥住洪文帝的手,泪流满面,颤声说道:“皇儿......皇儿此一去,你我母子天涯相隔,关山万里,千万要保重龙体......莫要捱坏了身子,母后,母后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你......” 说罢,母子二人抱头痛哭,真好似生死诀别一般,一旁的狄挽凤见状,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丝毫没有被眼前的母子情深所感动,只是心急如焚,不断催促那洪文皇帝快快移驾:“微臣斗胆,请陛下尽快移驾南门!”洪文帝终于架不住他的催促,与那洪隆太后又耳语一阵,这才依依不舍的与洪隆太后分别,踏出殿门的一刹那,他还回头望了一眼那哭成了泪人的洪隆太后,洪文帝心情复杂,终是坐上了出宫的车架。 且说那洪文帝前脚刚走,狄挽凤竟独自折返归来,面对着那洪隆太后负手而立,表情严肃,一言不发,那洪隆太后本想起驾回宫,不想却被狄挽凤杀了个回马枪,不禁有些惊诧,但为了维持皇太后的颜面与尊严,还是故作淡定的徐徐起身,将双手叠在一处,居高临下,俯视着那来者不善的狄挽凤,问道:“狄卿不是遂陛下出宫去南门了么?为何又折返回来?莫不是来送哀家回宫的么?” 可那狄挽凤却冷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微臣非是来送太后娘娘回宫,乃是来送太后娘娘上路。”洪隆太后虽早已从狄挽凤眼中读出几分杀意,也知道自己知晓了此时承天府的真实情形已然命不久矣,但却未曾想到,那狄挽凤竟敢如此嚣张,明目张胆的以下犯上,遂破口大骂道:“大胆!狄挽凤你好大的胆子,若非是郭皇后提拔与你,你还在后宫做你的小太监呢!不想如今小人得志,成了气候,不想竟敢如此放肆?你当真不知死么?!” 狄挽凤闻言心底已是惊涛骇浪,嘴角止不住的微微颤动,故而上前说道:“不知死的非是微臣,而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身为当今皇上的母后,理当在陛下年幼之时,统领后宫,母仪天下,不想太后娘娘不仅没能做到如此,竟然还听信谣言,甚至将谣言散播到陛下耳中,是也不是?”“呵呵,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承天府此时的情形你最了解,究竟是不是谣言,你心里清楚。”那洪隆太后冷笑两声便反驳道。 狄挽凤见自己辩驳不过,哑口无言,便招了招手,门外当今转出一名小太监,手里捧着一只托盘,其上摆着剪刀,白绫与一小瓶剧毒。狄挽凤指了指那太后身前的阶梯,小太监便按照他的指令,将托盘摆在那太后娘娘身前。洪隆太后见状勃然大怒,黛眉倒立,双眸闪动,震惊不已,指着那狄挽凤的手微微颤抖,一时间竟然气愤的说不出话来:“你......狄挽凤,你究竟要对哀家做甚么!” “奉圣上口谕,洪隆太后杨氏,散播谣言,惑乱人心,错害忠良,理当问斩。奈何其乃是当今圣上生身之母,故而留下全尸。”狄挽凤面无表情,一字一顿的徐徐说道。而洪隆太后自是不信,闻言跌坐在那龙榻之上,想来先前与皇儿分别的画面就在眼前,洪文帝又怎会下令杀她?左思右想,定是那狄挽凤的阴谋诡计,故而洪隆太后一面疯狂摇着头否认,一面指着那狄挽凤骂道:“不可能,不可能的!皇儿不会因此杀我!分明是你,是你狄挽凤假传圣旨,谋权篡位......你莫非不怕天打五雷轰么?” 可话音刚落,那狄挽凤不仅毫无惧色,反倒极为嚣张的仰天大笑起来。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六回 谋长远托命皇兄 但见那狄挽凤缓步朝洪隆太后走去,皮笑肉不笑的徐徐说道:“是圣上口谕如何,不是圣上口谕又当如何?如今圣上即将出发南巡,这偌大的承天府便是由我一人说了算。即便你说我是小人得志也好,说我是报复也罢。任凭你死后去往阴曹地府那里告上一状,若是有胆,就索性叫那小鬼把我的魂魄勾了去,好在地府与你对账。至于甚么天打五雷轰嘛,我是从来不信的,你可曾听说过,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哈哈哈......” 说罢,那狄挽凤便在洪隆太后惊恐的注视下,转过身来,信步朝门外走去,还吩咐那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小太监的道:“命你受圣上圣旨,处死太后,完成任务后自己去内务府领赏,本丞早已安排妥当。”说罢,自己便迈出出了大殿,朝那南门方向赶去。小太监闻言大喜,当即上前掐着那洪隆太后的下颌,便要逼她服毒,不想却被剧烈挣扎的洪隆太后打翻了药瓶。 那小太监只得又用白绫勒住那洪隆太后的脖颈,不想在那太后不顾一切,手脚并用的折腾正扎之下,白绫也被扯破挣断,又见那洪隆太后已然顾不得甚么脸面与尊严,云髻散乱,金钗跌落,衣衫不整,大汗淋漓,与那小太监扭打在一起,僵持期间,那太后的里衣也被扯破,露出雪白的皮肤,而太后也毫不手软,在那小太监的脸上与身上抓挠出数道血痕。 奈何那洪隆太后毕竟是一介女流,气力不足,哪里是那小太监的对手,很快便被那小太监压在身下,他又顺势从一旁的托盘中抄起锋利的剪刀,二话不说,便搠进了那太后的心窝里,迸射而出的鲜血溅了那小太监一身,再看那太后,瘫倒在那龙床之下,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胸前早已被汩汩涌出的鲜血浸透,四肢痉挛了一阵便不再动弹,瞳孔涣散,转眼间便没了呼吸。可怜尊为天子母,终是落得如此身。虽有荣华富贵命,却无半点享命恩。 而那小太监见状,终于松了口气,捡起了那把带血的剪刀便欢天喜地的离了皇帝寝宫,要去内务府找人来收尸,顺带领赏。可他却未曾想到,狄挽凤为他准备的并非是丰厚的奖赏,而是上那断头台。原来狄挽凤早有准备,单凭散布谣言,惑乱人心之罪,实在难以除去那地位尊贵的洪隆太后,即便是自己一意孤行,执意为之,想必也会遭到多方阻拦,千夫所指,故而他需要一个替罪羊,一个死了便无人再敢追查的替罪羊。 故而他吩咐那小太监代他行事,除去洪隆太后后,便可再将这小太监千刀万剐,并且伪造出是那小太监自己想要奸淫太后不成,恼羞成怒将其杀害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在,加之那小太监已然死无对证,又有狄挽凤的淫威相迫,想来那刑部也不敢调查,只得草草结案,并将相关案宗文书尽皆暗地销毁,避免日后有人想要彻查此事,给狄挽凤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再说那洪文小皇帝端坐在九龙栾驾之内,只觉心惊肉跳,坐卧不安,不禁在心底思忖道:“莫非是母后出了甚么事?”想到此处,愈发心慌,便挑开那 (本章未完,请翻页) 车帘喊道:“狄卿何在?狄卿何在?狄卿何在?”连喊三声,十万火急,正巧那狄挽凤已然快马赶到,见洪文帝唤他,便拨马来到那车驾旁,马夫趁势勒住缰绳,狄挽凤遂翻身下马拜道:“微臣狄挽凤奉诏前来。”洪文帝命其起身,又问道:“狄爱卿,朕忽觉心神不宁,坐卧不安,不知为何?” 那狄挽凤遂说道:“兴许是因为此乃陛下第一次出宫,有些紧张也是在所难免,请陛下放心,这一路南下平坦宽阔,皆是官道,又随时有大军护送,沿途州府早已准备妥善,想来安全无虞。”可洪文帝却摆了摆手,长叹一声道:“虽说如此,但我还是觉得心绪不宁,隐隐约约总觉得或许是宫内发生了甚么大事,想有劳狄卿差人回宫去看上一看,速来报朕。”“虽说此乃陛下多虑,但微臣领命!”说罢,那狄挽凤便站起身来,翻身上马。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实在不敢当中抗命,即便在场之人尽皆是他的心腹,也看出了他的反意,但却无一人敢点破。但见其拍马上前,点选了一名年纪轻轻的骑兵新兵便说道:“你,奉圣上口谕,命你回宫查看,可有大事发生!速来报我!”那新兵自然是领命而去,殊不知这狄挽凤根本不想让人回宫,故而在那新兵还未走远之时,便从身旁士兵手中夺来一把弯弓,搭上羽箭,瞄准了那人脊背便射出一箭。 狄挽凤的箭术并不高超,但却将那人一箭射死,众人看在眼里,敢怒不敢言,车驾继续向南门进发,而狄挽凤则是拨马来到那洪文帝的车驾旁朗声回禀道:“启禀圣上,微臣已然派人回宫查探,少时便回,请圣上放心。”那洪文帝闻言点了点头,未曾多言。终于来到那承天府南门,此时已是日照三杆,文武百官在此已然等候多时,见终于等来天子栾驾,故而一齐下跪拜道:“臣等恭迎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洪文帝便在那山呼海啸一般的恭迎声中,在狄挽凤的搀扶之下,走下车驾。“众卿平身——”洪文帝扯开嗓子喊道。 可他却未曾发现,这些文武百官并不齐全,有些人已然趁着承天府关闭四周城门之前便拖家带口,逃离了这是非之地。甚至连官爵都不再留恋。毕竟好死不如赖活,与其为了官爵留在此地等死,倒不如提前逃往江南,也不失为富家翁。而留下的众文武之中,除了少数是誓要与那承天府共存亡的以外,大多数是未曾来得及出城,无奈留下的。他们深知此时此刻承天府正处于危难之际,可还被狄挽凤裹挟着来到此处,说是要恭送吾皇南巡。 照理来说,洪文帝在此处会见百官之后,便不再逗留,而是出城南下,正式开始南巡之旅,不想那洪文帝却立在车头等待许久都不愿继续前行。狄挽凤便上前询问,而那洪文帝却说道:“为何回宫之人还未折返,朕这心里始终不是滋味。”狄挽凤闻言赶忙岔开话题说道:“圣上不必担心,想来此事并无差池。那回宫之人少时便回,即便赶不上我们,微臣也命他飞鸽传书,无论是好是坏,定能第一时间告知陛下。” 见洪文帝复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又长叹一声,那狄挽凤灵机一动,遂说道:“陛下,贤临王已然赶到,正在随行队列之中,若是陛下觉得无聊倦乏,或是心绪不宁,或可让他上车陪圣上消遣谈心。”而那狄挽凤此举本是想安抚洪文帝,未曾想到正中其下怀,洪文帝心中暗喜,却不动声色的说道:“如此甚好,既然如此,狄卿,你就让我皇兄上来罢。”狄挽凤当即领命,不多时,那贤临王便快马赶到,也上了天子栾驾,与洪文帝一同坐车。而那狄挽凤则陪侍在车外,也好借此机会,监视洪文帝的一举一动。 洪文帝知晓那狄挽凤就在自己身边,不敢高声,见贤临王上车,甚是欢喜,当即坐到其身旁,惊的那贤临王就要下跪行礼,不想却被洪文帝一把拦住:“皇兄切莫如此!你我虽是君臣,但亦是兄弟。想来孩童之时还经常在一齐玩耍,为何多年不见,竟变得如此生疏?莫要再如此,否则叫朕情何以堪?” “话虽如此,但陛下贵为九五至尊,微臣万万不敢造次。”贤临王自小家教甚严,视规矩如性命,孩童之时天真无邪,无有分别,倒也罢了,但如今二人都已长大,洪文帝已然贵为九五至尊,而不是曾今那个小皇子,而贤临王也不再是曾经那个小王爷,二人的身份地位大不相同,自然要遵守君臣之礼,故而那贤临王说道:“虽然如此,但君臣之礼实不可违,微臣实在不敢造次。” 闻听此言,那洪文帝便面露不悦,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便厉声说道:“朕命你如此便如此,休要再多言!”此言一出,那贤临王终于不再固执,遵从皇命坐在他的身旁,但却是正襟危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那洪文帝虽觉有些奇怪,但总算是找到了些许儿时的感觉,故而语重心长的长叹一声说道:“皇兄还是那个皇兄,视规矩如性命。只是如今你我地位不同,才有了隔阂。但转念一想,非是如此,朕也不会找你来了。”贤临王极为谦恭,颔首说道:“陛下有何吩咐,但请交代。” 且看那洪文帝挑开车帘,瞥了一眼那斜前方的狄挽凤,见他并未察觉车内的异样,便松了口气,这才放心的从袖中摸出一枚带有裂纹的玉环。且看那玉环质地精良,清凉透亮,有如冰晶一般,乃是少见的天青色,捧在手心里都能感受到丝丝凉意。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掌心大小的玉环之上竟然布满了裂纹,极为扎眼,可惜了这一块美玉。 但试想一下,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全天下都是那洪文帝一人所有,他要甚么荣华富贵,珍奇古玩得不到?虽说这天青色的玉环极为难得,但面对禁宫宝库中数不胜数、价值连城的宝物,这等货色,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根本不值一提。可为何那身为皇帝的洪文帝却要将其随身携带?且听那洪文帝,捧着那布满裂纹的玉环说道:“皇兄,不知你可还记得这玉环么?” 说罢,他便将那玉环举到贤临王身前,贤临王端详一阵,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洪文帝大喜,便抬起那贤临王的右手,顺势将那玉环塞入其手中紧握。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七回 金梁玉柱皆肱骨 洪文帝颇为感慨的说道:“还记得,这玉环原本是孩童之时,朕去贤临王府找皇兄玩耍之时,皇叔亲手赠予朕的。不想那时朕的年纪太小,一时不慎便将其摔成这副模样,真是可惜。如今朕虽然身为九五之尊,一国之君,坐拥无数价值连城之宝物,却是一个不爱,唯独对其情有独钟。至今还带在身旁。”说罢,那洪文帝还苦笑两声,无奈的感叹道,“不想时光荏苒,你我也终于长大了。只是再回不到那孩童之时,回不到那无有身份地位之差,无有隔阂的年岁了。” 纵然那贤临王再多木讷,也能听出洪文帝这话中分明有深意,故而心怀愧疚,垂下眉眼,望了一眼那被塞入手中的玉环,儿时嬉戏的画面仍历历在目,感触良多,终是开口叹息道:“不想陛下还如此念旧。既然陛下如此珍爱这枚玉环,为何又要将其交还于我?” “皇兄,朕接下来要说的话,皆是肺腑之言,自入了你耳之后,千万不可叫第三人得知,否则非但朕自身难保,也保不住你的性命。你听明白了么?”洪文帝闻言面露悲怆,颇为无奈但又极为郑重的说道。闻听此言,便知兹事体大,那贤临王不敢怠慢,当即行礼拜道:“陛下若有吩咐,但说无妨。微臣定然为陛下,为我大姜社稷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刀山火海万死不辞!”“好!”极为激动的洪文帝一把抱住那贤临王宽厚的肩膀,激动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又言道:“大姜能有皇兄这般的臣民,真是天赐我也!” 说罢,他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指了指那贤临王手中的玉环说道:“实不相瞒,皇兄,朕此次南巡,只怕是凶多吉少。你休要问原因,因为朕一时也说不准,这一切都是未知之数。等到时机恰当,朕若还有性命在,定会向你讲明原由。”聪慧明达的洪文帝果然在那贤临王想要问明原因之前,看破他的心思,同时又将自己的心思彻底袒露出来,只见他紧紧攥着贤临王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朕的意思是,如果在南巡的途中,我是说如果,朕遭遇甚么不测,就由你来继承朕的皇位!这玉环,便是证据!” 闻听此言,那贤临王大惊失色,受宠若惊,但更多的却是愤懑难平,竟噌的一声站起身来,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已然生的十分健壮的贤临王便叫那车驾摇晃起来,发出些许的声响,惊的那洪文帝急忙将他按住,示意他噤声,以免被外人发觉他二人密谋之事。而那车驾斜前方的狄挽凤果然察觉了身后异样,便缓步退到那车驾一侧,撩开车帘,见那兄弟二人谈笑风生,一如往常,便打消了疑心,只当是一时错觉,继续赶路。 而当那车帘落下的一瞬间,洪文帝与贤临王脸上的笑容登时消散的无影无踪,两人压低了嗓音,复又交谈起来,生怕被狄挽凤察觉出甚么。且听那贤临王义愤填膺的哑声说道:“莫非有人想在沿途加害圣上不成?!”洪文帝闻言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说道:“朕知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但等到真出了事的那一刻,朕再想做甚么交待,便于事 (本章未完,请翻页) 无补了......”可贤临王却有些不甚明白,闻言复又问道:“既然知晓有人会在南巡途中加害圣上,为何不早做提防?” “你看看这周围,全是狄挽凤的耳目,就连带出承天府城的这些人马,都是由狄挽凤的虎符才能调动。朕如今是一兵一卒都不得调遣呐。”洪文帝苦笑着说道,那凄惨的模样极为可怜,几乎要哭出声来,“皇兄你且说说看,这世间可有我这般憋屈心酸的皇帝么?站不能站,坐不能坐,就连自己的御林军都调派不得。在外人面前,那狄挽凤还会收敛些,背地里,朕无论做甚么都要向他请示。只因他是托孤重臣,是辅国大臣。依朕看来,他也怕别人说他是乱臣贼子。否则,只怕他早已谋朝篡位,自己做这皇帝之位了。欸......” 见洪文帝如此委曲求全,那贤临王怒火中烧,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就知道,果然是这天杀的狄挽凤!先帝在时,他便趁先帝体衰年迈,老病缠身,干涉朝政,扰乱视听,陷害忠良,荼毒百姓,祸害我大姜基业!如今先帝已故,圣上登基,他又妄图掌控陛下,做他的傀儡,真是狼子野心!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哪有身为天子却被人凌辱至此之奇闻?” 说罢,那怒发冲冠的贤临王便站起身来,按住鞘中宝剑,义正言辞的说道:“请圣上放心!微臣这便去斩杀了那狄挽凤,解决了他,微臣便保护陛下折返回城中,文武百官定然拥戴陛下,这江山还是我大姜的江山,永远不会姓狄!”可洪文帝却轻笑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没用的,皇兄。如今朕的玉玺兵符等物,都在他的手中。你此去非但杀不了他,还会白白丢了性命,这又是何苦呢?” 此言一出,叫那贤临王愣在原地,呆若木鸡,沉吟许久,才复又屈膝拜道:“请圣上明示,究竟需要微臣做些甚么。微臣一定不负重托!唯独这继承皇位一事,万万使不得......”不料那洪文帝竟缓步上前将其扶起,两人复又并肩而坐,而那洪文帝则像兄弟一般拍打着贤临王的大腿,苦笑着说道:“皇兄,不瞒你说,我对承天府如今的情形了如指掌。他们以为朕不知道实情,朕也故意不让他们知道,朕其实知道的一清二楚。如今正是危难之际,国家生死存亡之时,那狄挽凤此时带着人马粮草与朕离开承天府,哪里是为了甚么南巡,不过是为了逃亡南方,躲避战乱罢了。” “这......”那贤临王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但洪文帝似乎像是在对他说,亦像是在自言自语:“狄挽凤逼迫满朝文武瞒着朕,但总有人冒死透露实情。而在这紧要关头,狄挽凤为了稳住情形,想的却不是如何对敌,而是关闭城门,不准百姓们逃难。但是俱朕所知,在此之前,城中已然有大批达官显贵弃官难逃,想来根据贤临王府的实力,无论是得到消息的时间还是足以南迁的实力,都要优于他们,朕甚至还记得,皇叔曾买过几套江南别院,你完全可以离开承天府,可为何你并未如此?” 闻听此言,那贤临 (本章未完,请翻页) 王轻哼一声,义正言辞的说道:“哼,我看不起那些人。虽说趋利避害,无可厚非,但我就是气不过。百姓们可以逃,但我们不能走。我们若是走了,百姓又当如何,承天府城又当如何?平日里过的一个比一个滋润,鱼肉百姓,剥削乡里,百姓们苦不堪言。如今大难临头,便该顶上前去,纵使有塌天之祸,也该有我们顶着。岂能一走了之,弃百姓于不顾?” 洪文帝闻言大喜过望,感慨非常,更是热泪盈眶,又紧紧攥住贤临王的手说道:“人人都说皇兄木讷,朕却以为,皇兄乃是忠义!若满朝文武皆是皇兄这般人物,朕还有何惧?”说罢,两兄弟相视一眼,感触良多,千言万语不必再说,终究化为一场痛苦,方能暂时消解心中愤恨。只是情况特殊,两人即便是痛苦,也要压低几分嗓音,生怕被那狄挽凤察觉。哭罢,那洪文帝接着说道:“这便是朕此次寻你来陪同的原因,若朕遭遇不测,除了皇兄你,朕实在找不出第二个可以托付大姜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之人。故而请皇兄勿要推辞!” 见洪文帝已然谦卑至此,几乎到了央求的地步,足见其真的到了束手无策,进退维谷之境,无可奈何之下,那贤临王也只能暂且答应此事,心里想的却是,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住洪文帝的平安。见贤临王终于应下此事,洪文帝不禁狂喜,复又攥住他的手说道:“若这天地之间只剩下两位肱骨忠良,那其中一位必是皇兄!” 贤临王没有半点激动,反倒是对那洪文帝口中另一位肱骨忠良颇感兴趣,故而问道:“微臣斗胆问陛下一句,另一位忠良是何人?”洪文帝笑眯眯的望着贤临王的双眸,不假思索,直截了当的回答道:“尹温烈。”“尹温烈?便是那位,先帝钦派三军兵马大元帅,官至镇北将军的尹温烈?”贤临王也早有耳闻,故而确认到。“不错。”洪文帝点了点头,“他曾率数万大军据守贪狼关,与北军相持整整十年。北军不得南下寸步。若是由他继续镇守贪狼,万万不会酿成如今这个局面。” “可惜这样一位帅才,柱国之臣,却遭到那狄挽凤的迫害,不仅被诬陷招兵买马,意图谋反,撤回承天府,还被削去军职,赶出京城,永不再用。真是可惜......若非如此,贪狼关岂能被破?只可惜不知那尹温烈如今身在何方,若是能将他寻回,或许这一切尚有转机。”洪文帝如实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需要设法除去狄挽凤。否则,即便有再多从忠臣良将,也会死在他的算计之下。” 贤临王闻言纳头拜道:“圣上英明!若是那尹温烈果然如圣上所说,那般忠义勇猛,想来此时此刻得到消息的他,定然坐不住,也会开始着手如何应付此事。”洪文帝露出极为难得的笑容,颇为欣慰的点头说道:“皇兄此言甚善。”话音刚落,那车驾竟然戛然而止,不在前进。正惊诧疑惑之间,那车帘被人挑起,一老太监提着一只大食盒,吃力的爬上车来,跪在两人身前,极为谦恭的拜道:“狄大人有令,请万岁与贤临王用膳。”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八回 兄弟手足承血脉 那老太监既是来送膳食,侍候洪文帝与贤临王,也是奉那狄挽凤之命前来监视二人。洪文帝当然能看出其中端倪,故而止住那丝毫无有察觉,正要开口说话的贤临王,便对那老太监说道:“将膳食放下,你且退出车外,朕与皇兄还有几句家长里短的闲话要说,你不便留在此地。”老太监闻言却不肯从命,而是说道:“启禀皇上,是狄大人派老奴前来伺候皇上与王爷用膳的。若是此时退出,实在不好向狄大人交待。” 老太监故意将“狄大人”三字咬的极重,似乎是在以此要挟洪文帝,奈何那小皇帝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后,佯装震怒,拍案而起道:“你这该死的奴才!莫非眼里只要那狄大人,而无有天地么?他狄挽凤再如何能耐,也不过是辅国大臣,托孤重臣,而朕乃是天子,莫非你一个腌臜的阉货,胆敢违抗圣旨不成?”那欺软怕硬的老太监未曾想到洪文帝会因此龙颜震怒,战栗不止,扑通一声跪倒在二人身前,连声请罪道:“圣上息怒!圣上息怒!这与老奴都无干啊......这些都是狄大人的吩咐......” 一头是当今圣上,再傀儡也是圣上。一头是只手遮天的托孤大臣,无有人敢得罪。老太监夹在当中,真是风箱里的老鼠,奈何这苦只能自己咽下,还无从诉说。见那老太监跪在身前瑟瑟发抖,贤临王便给他一个台阶,言道:“还不滚出去,莫非等着圣上降旨摘了你的项上人头不成?”老太监闻听此言,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摸了摸有些凉意的后脖颈,连声喏喏,点头称是,这才极为狼狈的退出车驾。 而在那车帘再度被退出车外的老太监挑起之时,那车驾旁驱马向前的狄挽凤,便透过那一道缝隙,与车内的洪文帝相视一眼。不知为何,那狄挽凤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似乎在对那洪文帝说:“休要玩甚么把戏,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里。”当那车帘落下,洪文帝便打了个寒颤,他深感狄挽凤的威胁,故而急忙对身旁贤临王说道:“皇兄,若是朕遭遇不测,你务必要逃回承天府......若是承天府已然陷落,你便去东临府重整旗鼓,东山再起......但若想北上讨贼,须得寻见那尹温烈!” “微臣谨记,请圣上放心!”那贤临王义正言辞,斩钉截铁的说道,“但微臣也会拼死保护圣上,绝不会叫那些贼人得手!”洪文帝闻言苦笑两声,颇为无奈的点了点头,只好答应。他忽然又想起一件要紧事,便对贤临王吩咐道:“还有一件要事,托付于皇兄。若将来你执此玉环登基之时,有人质疑,你便将此物取出,昭告天下。”说罢,便从袖口夹缝之中扯下一块碎布。 细看那碎布周围密密麻麻布满了针脚,而那所谓的“碎布”之上,却也用暗红色的鲜血书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这原是一封血书,乃是洪文帝早已准备好,又是由洪隆太后亲手封在那龙袍内侧,除了他二人以外无人知晓。贤临王当即跪倒在地,双手接过那血书,咬牙切齿,泪流满面,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且看那 (本章未完,请翻页) 血书上写的,大概是狄挽凤陷害忠良,逼杀天子之事,故而要等到那洪文帝死后,这封血书才能见世,其上还写着若是洪文帝驾崩,皇位便由贤临王继承。但同时还说明,若是能寻见前太子一系的子孙后代,便将皇位交还给前太子的血脉。对此,洪文帝向那贤临王解释道:“不瞒皇兄,朕虽贵为九五至尊。但朕心中有愧。这皇位得位不正,都是因为那狄挽凤暗箱操纵,为的便是想要将年幼的朕视作傀儡,好让他只手遮天......这皇位本该是我大皇伯接任,可他不仅丢了皇位,一家人也......” 洪文帝说到此处,戛然而止,实在没能忍心将前太子一家的下场再说一遍,心如刀绞,面露愧色,长叹一声,终是无可奈何道:“虽说大皇伯一家已然遇害,但冥冥之中,朕总觉得他们一家或许还有血脉存活。若是皇兄日后寻见,便有劳皇兄代朕将皇位交还给他们,不知可否?”那贤临王闻听此言,深觉有理,万物皆有定数,而他本不想做这九五至尊的位子,想来若是真能寻见前太子一家的残余血脉,交还皇位也是理所应当。故而便应下此事。 诸事皆毕,各事都已安排妥当,那洪文帝与贤临王便不再多言。且看那天子栾驾从承天府南门一路出了城,直奔那通往南方的第一个州府驿站奔去。而那远在陈龙驿吞并驻扎的沈钦得到了消息,急忙点齐兵马,以轻骑兵打头阵,众将士都以为沈钦终于下令攻城,不想那全副武装的沈钦在得到哨骑的回报之后,便传令各营寨,绕过承天府,直奔承天府南门。 此时有将官上前提议道:“启禀兵魁大人,据先前的情报来看,承天府城内尚有三万老弱残兵,以及粮草辎重无数,加之承天府又是一座坚城,理当寻找弱点,比如防守稍稍薄弱些的西门,更容易攻城,为何还要绕道距离我们最远的南门攻城?”可沈钦却笑着说道:“身为将军,汝等的消息竟然不如本侯灵通,真该各自回营,把你们的哨探都给换了。” 众将不解其意,面面相觑,呆若木鸡,良久才一齐拱手拜道:“我等不知兵魁良策,但请侯爷示下。”沈钦便为他们解释道:“因为本侯根本就没有打算过攻城。但凡攻城,无论结果如何,防守与进攻方的兵力如何,都必然会造成城池破损,折兵损将等等问题。而若是能将皇帝拿住,何愁承天府不破?”众人仍满头雾水,而那沈钦则是气定神闲,神情自若道:“本侯想要的,从来不是哪一座城池,而是姜国人的心。” “可若不攻破城池,如何能捉住那龟缩在城中的姜国皇帝?”众将复又齐声问道。且看那沈钦神采奕奕,立在马背之上挺直了身子,将手中马鞭迎风一扬,便侧脸对众将说道:“本侯早已得到消息,那姜国的辅国大臣狄挽凤知晓我等陈兵陈龙驿,早已带着小皇帝从南门出逃,欲南下躲避,我等只消在中途将其拦截,便能擒住那小皇帝,彻底击溃姜国!弟兄们,随我冲杀!” 话音刚落,那些恍然大悟的北军将士便翻身上马,轻骑兵打头阵,丢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下一切粮草物资辎重,直奔南门而去。且说回这狄挽凤一行人驱车赶路,快马加鞭,顾不得路途颠簸,便要赶往那数百里之外的平天府。忽有走神的侍卫瞥了一眼身侧,但见不远处沙尘冲天,便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看了一阵,看的如身,不禁停下脚步,以至于那身后行军的是为撞上了他,还浑然不觉。 那后走上来被撞倒在地的士兵又波及到身后的士兵,他们本想发发牢骚,痛骂那第一个停下脚步的人,不想忽闻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便循声望去,但见那西边群山遮蔽处,狼烟四起,沙尘遮天,隆隆的马蹄声正是从那天际飘来,众人正木讷之时,忽见那天际处又徐徐升起一道大纛旗,其上写的正是那漠北五族联军,兵魁的名号! “是北军!北军来啦!北军来啦!”最先发现的士卒惊慌失措的高声喊道,他们本是从承天府及周边各处城镇强行征来的老弱残兵,有些人在此之前根本没有上过战场,姜国的精锐早已在赤霞山与南理城阵亡殆尽,故而如今这支未受过正统训练,没有规制,没有经验,一无所有,如同一盘散沙的军队,哪里是那北军骑兵的对手。 故而他们纷纷抛下兵器,为了保命,四散逃去。狄挽凤见状大惊,他本以为自己能在北军赶到之前带着小皇帝逃离这是非之地,不想还是慢了一步,心惊胆战的他已然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管不了那些四散而去的逃兵,便任由他们逃命。就连他自己也拨马来到那天子栾驾旁,一脚将那呆若木鸡,不知所措的马夫踢下了车,自己则荡开缰绳,驾驶着那马车左躲右闪,向南方奔去。 但见那狄挽凤拼尽全力扯动缰绳,那手中马鞭极快极重的落在那六匹高头大马的身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痕迹,烈马因剧痛而长嘶,四蹄交替愈发疾速奋烈,那车轮与粗糙的地面几乎要迸射出火星,而原本坐着的狄挽凤也站起身来,双目瞪圆,死死盯着前方,口中不断高声喊着:“驾——”手里也不停挥动着马鞭缰绳,大汗淋漓,青筋显现,几乎使尽了全身气力,那人与马都到了即将崩溃的临界。 可那天子栾驾再过奢华高贵,在如此激烈的奔驰下也坚持不了许久,本该是万里挑一的六匹良驹也因久未得到锻炼,过度膘肥体壮而逐渐气力不支。而漠北本就出良驹宝马,轻骑兵所骑乘的更是精锐中的精锐,每一匹都是上等的好马,且身经百战,极为勇猛,想要追上那天子栾驾简直是轻而易举,易如反掌。 且说那车驾内的洪文帝与贤临王,本还不知车外发生了何事,只觉这栾驾的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颠簸,心觉诡异,便撩起那车帘,本想问一问那马夫究竟发生了何事,不想马夫已然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竟是那近似癫狂,满头大汗,神情紧张的狄挽凤。洪文帝见状,不知那狄挽凤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便开口问道:“狄卿,为何是你在驾车,那马夫呢?车外为何如此喧闹嘈杂,究竟发生了何事?”而那狄挽凤却对此置若罔闻,一心只顾着驱车赶路,南下逃命。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九回 恶人自有恶人磨 见狄挽凤并不回答,那贤临王便探出头来,望了一眼那车驾之后的情形,谁知当他看清眼前的一切之时,登时变了脸色,目瞪口呆,脸色煞白,不知该说些甚么。直到一支羽箭径直朝他飞来,贤临王这才惊醒,回过神来,慌忙躲闪,而那羽箭则是钉在那车沿之上。侥幸逃过一劫的贤临王惊魂未定,良久才逐渐平静下来。 洪文帝忙问起发生了何事,贤临王赶忙说道:“大事不好了陛下!北军,北军追上来了!”闻听此言,洪文帝仿佛被抽干了气力一般,无力的跌坐在一旁,目瞪口呆,目光呆滞。他早已料到会有如此结果,却不想那北军放弃了攻城,直奔他而来,目的十分明确。洪文帝未曾想到北军来的如此之快,慌乱之下,他忽然将那身旁的贤临王踹下车驾。 那云里雾里,满头雾水的贤临王就这样被踢下了车,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顺着那土坡滚出了数十丈远,最终昏死在一块巨石旁,虽说如此,但他也因此侥幸逃过那北军骑兵的追赶。而那天子车架还在继续向前,奈何速度却越来越慢。北军战马的嘶鸣声与士卒的口哨声叫喊声回荡在耳畔,那精神紧绷的狄挽凤已然开始麻木,但僵硬的身体还在驱使着他不断向前。 忽闻一声轰响,天子栾驾的车轴竟然崩断,马车当即崩溃,向前飞去,那车驾之内的小皇帝东撞西顶,直撞得遍体鳞伤,口吐鲜血。而那驾车的狄挽凤则也飞出数丈,还被那断裂的马车压住双腿,痛苦不已,动弹不得。趁此机会,那北军的骑兵便赶上前来,将那狄挽凤团团围在当中。瘫倒在地的狄挽凤,吃力的睁开双眼,想要看清眼前景象,奈何却被那马蹄扬起的烟尘遮蔽了视线。 姜国的三万老弱残兵,逃的逃,死的死,还有人被抓了俘虏,一时间灰飞烟灭,不战自乱,不堪一击。而那打头的骑兵已然赶上那残损的车驾。北军的口哨声与嬉笑声就在身前,曾今那不可一世、一手遮天的狄挽凤最终却落到如此地步。且看那北军士卒翻身下马,用手中明晃晃的弯刀挑起那灰头土脸的狄挽凤的下把,笑着说道:“看他这副模样,应该是个大官儿。”身旁同伴遂说道:“问问他便知。” “喂,你可是姜国朝中的大官么?”那北军士卒凶神恶煞的模样。惊恐万状的狄挽凤却连连摆手,抱住脑袋求饶道:“我不是我不是......别杀我,别杀我......”可那些士卒却不肯相信,为首的那个又摸了摸手中弯刀那寒气逼人的刀刃,瞪了一眼狄挽凤,阴沉着脸,居高临下,气势汹汹的说道:“看你这副打扮,又在姜国的军阵之中驾车。这偌大的行军队列就你这一辆车,你还敢说你不是姜国大官!从速招来,但有半句假话,定叫你脑袋搬家!” 此言一出,吓得那狄挽凤抖似筛糠,脸色煞白,几乎要哭出声来,只得如实说道:“我是官儿,不是大官......我就是一赶车的......”那一圈围住他的北族将士闻言竟笑出声来,为了戏耍他,有几个大胆之人便解开裤带,只见那冒着热气儿的黄汤从两 (本章未完,请翻页) 腿当间落下,正浇在那狄挽凤的脑袋上,当那黄汤顺着狄挽凤的脸颊流过,将满脸尘土冲刷殆尽之时,他痛哭流涕,悔恨不已。不顾他并非是为了之前的所作所为而悔恨,而是为了自己没能早些离开承天府而后悔。 “给你一个机会,告诉我们小皇帝在哪,便可饶你不死!”为首的北族士卒笑着问道。那狄挽凤闻言,得知自己可以保住性命以后,便毫不犹豫的抬起手来,颤颤巍巍的指向了那不远处斜插在一旁的下半截马车。那些北军士卒当即上前将那马车抬起,果然在其中发现了昏死过去,遍体鳞伤,极为虚弱的洪文小皇帝。便招手示意那还在狄挽凤身旁站着的小头领,告知他狄挽凤并未有说谎。 那小头领大喜,但还是抽出腰间短刀往身下一扎,那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狄挽凤使尽了全身气力望了一眼那插在胸口的短刀,无力的张开嘴巴,似乎是想要呼救,或许又是想询问那北军士卒为何出尔反尔,但除了一阵极为虚弱的低吼,便再发不出其他任何声音。两眼一瞪,胸口鲜血汩汩涌出,那狄挽凤终于咽了气,却是死不瞑目,倒在那血泊之中,极为狼狈。 再看那一众北军士卒,将小皇帝提在手中,正要结果了他的性命,不想却被那小头领拦住:“莫要害他性命!”“留着他还有何用?”众人不解,故而问道。不想那小头领却说道:“兵魁有令,凡捉住姜国小皇帝,便可回转请功,勿要伤他性命。兵魁大人另有打算。”众人恍然大悟,自然不敢违抗兵魁之令,故而将那昏死过去的洪文帝搭在马背之上,便拨马回转。狄挽凤一死,陷害忠良的姜国祸害便不复存在。只叹那聪颖明达的洪文小皇帝,若是放在太平盛世,或许能成为一代明君,奈何生逢乱世,又欲奸臣当道,抱负难以实现,社稷更难保存,这阴差阳错之下,竟成了姜国历史上,第一个做了俘虏的皇帝。 且说那沈钦此时已然率领大军来到那承天府南门城下,骑兵自然已去追赶,想来不时便会传回消息,故而不必担心。沈钦并不急着攻城,他在等待,等待前面传回的消息,在根据情况伺机而动。哨探来报,姜国的三万老弱残兵尽皆出城,随驾南巡,方才已被北军的轻骑兵一举击溃,俘虏士兵近万人,斩杀数千,逃走万余人,缴获粮草辎重无数。众将闻言皆大喜,唯独那沈钦不动声色,不喜不悲,不卑不亢,只是点了点头,并未有多大的反应。 众将皆不解,虽说那三万人的几乎无有战斗力,但如此多的缴获与斩杀却不得不说是一场少见的大胜仗,众将皆十分激动,唯独那沈钦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在等待些甚么。果不其然,又是一批哨探前来回报,只说是骑兵先锋已然擒住那小皇帝,沈钦闻言心中狂喜,拍案而起,神采奕奕,当着众人的面便赞叹道:“好!命那捉住小皇帝的士卒将姜国皇帝送至本侯中军大帐后,自去领黄金五百两做奖赏,官升三级。待日后,本侯奏明我主,另有重赏!” 那哨探领命而去,众将亦从那从天而降的惊喜之中回过神来,纷纷起身,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上前恭祝那沈钦说道:“恭喜兵魁大人,贺喜兵魁大人,年纪轻轻便建立如此功业,擒住姜国小皇帝,如此大功,我主定然重赏!侯爷日后前途无量,天下定可大定。”奈何这些只会行军打仗,直来直往的将军,对政治斗争,朝廷之内的党羽内乱,勾心斗角却一无所知。他们天真的以为,身位东狄王亲弟,王室宗亲的沈钦自大破贪狼关外,又有连克一十三城,赤霞山大捷,计破南理城以及俘虏姜国皇帝等奇伟战功,定会被东狄国主重赏提拔,前途无量。 可殊不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正所谓功高震主,身为东狄王亲弟的沈钦本就位高权重,如今手握重兵的他又建立如此丰功伟业,东狄王又该如何封赏于他才算公平?莫不是要逼东狄王将王位让出?如此一来,那沈钦便成了东狄王眼中最大的威胁。故而此时此刻,那从惊喜之中清醒过来的沈钦便长叹一声,徐徐坐下,唉声叹息,不断摇头,却不肯说话。 原来他心中早有对策,却不肯明说,故意摆出这副模样,所为的,正是要众将上前主动发问,他好见机行事。果不其然,众将见他心神不宁,忧心忡忡的模样,与先前那欢喜非常的神情截然不同,十分诧异,故而问道:“先前缴获辎重诸多,兵魁大人目光长远,看不入眼。后又得以擒住姜国皇帝,如此天大的功劳,本该欣喜,为何兵魁大人却是这副模样。” 闻听此言,那沈钦忽然不顾尊严的放声嚎哭起来,众将见状愕然,大为不解,手足无措,满头雾水的上前问道:“大人为何如此?”沈钦十分悲痛的长叹一声,哭丧着脸说道:“诸位将军,本侯大祸临头矣!”众将闻言愈发困惑,全然不知沈钦为何如此,问其原由,沈钦遂回答道:“试问各位将军,古往今来,哪有功高震主且能独善其身之人?正所谓太平本是将军定,哪有将军见太平?我主虽是明理之君,奈何气量狭窄,不能容人。我虽是其亲眷,奈何也深受其害。如今我虽建立奇功,想来定然会遭他妒忌,或是他人陷害,只怕已是命不久矣!” 众将闻言大惊,赶忙劝道:“兵魁大人足智多谋,想来定能化解此次危难!”沈钦见时机已到,当即将闲杂人等尽皆赶出大帐,同时吩咐那帐前看守的士兵,不得叫他人擅自靠近半步,只说帐内在商议军机大事,违者杀无赦。待诸事皆安排妥当,这沈钦的中军大帐之中,便剩下七位自己最为信任且得力的心腹将军。 沈钦这才放心,竟缓步来到帐中,面对着众人悄然跪下。虽说这些都是他的心腹,但想要收拢人心随他一起做大事,还是需要一些举措。众将见沈钦如此,受宠若惊,慌忙上前将他扶起:“侯爷真是折煞我也!”沈钦却苦笑着说道:“诸位都是我沈钦的心腹重臣,如今沈钦已是命悬一线,生死难知,故而有些肺腑体己之言,想要与诸位说个清楚。还望诸位莫要见怪。” 众将当然慷慨接受,自然说道:“侯爷乃是兵魁,三军统帅,有何要紧事吩咐我等去做便是。侯爷之令,我等必然遵从!” (本章完) 第二百回 忠奸善恶实难辨 沈钦便放开手脚,袒露真心道:“诸位虽说是来自漠北五族,或是不同的家乡,却是同舟共济,一直到了今日。你们都是与姜国作战数年甚至十余年的老将,论资历与经验都要高我一头。实话实说,我沈钦配不上这兵魁之位,也没有能力领导你们。但大任在肩,不敢怠慢。继任以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幸得诸位奋勇向前,一马当先,才有了今日的功绩。这并非是我沈钦一人所能为之,乃是诸位共同努力的结果。也正是因此,诸位都是我沈钦的老前辈,也都是我沈钦信任之人,今日之言,沈钦恳请诸位切莫泄露。稍有不慎,我便可能粉身碎骨,跌落万劫不复之境地。诸位的一举一动,或许也可置我于死地,故而须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心思颇深的沈钦不知不觉将言语交谈中的本侯尽皆换成了我,并且将自己的地位摆的极低,将所有的功劳都推给那些为他出生入死的将军。这样能给那些将军,沈钦与他们之间并无多少身份差距的错觉。但实际上,这一切不过都是沈钦为了达成目的所做的表演罢了。果不其然,那些心思单纯的将军大多上了钩,当即表态道:“请侯爷放心。将心比心,侯爷信任我等,我等愿以性命相报答。为将者,深知军令如山。只要侯爷下令,我等甘愿为侯爷出生入死,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见众将皆是如此,沈钦终于松了口气,躬身一拜,极为诚恳的说道:“如今尚有一策,或可为之。若事成,则沈钦与诸位将军共同富贵,坐享天下。若不成,皆死无葬身之地。不知诸位,是否敢从?若不敢,便请退出帐外,我沈钦绝不纠缠执着。”但在场的七位将军,有六位当即起身拜道:“但请侯爷吩咐,我等愿生死相随。”那剩下的一位,原是牙门将军尤不同,见其余六人都已表态,他也极快起身,一同行礼。只是却是混在其中,并未表示自己的态度。 沈钦看在眼里,却没有点明,而是想等他真正露出马脚之时再下手将其除掉。故而他先行说道:“直至今日,这姜国连同国都承天府在内的北方重镇已然都落入我等之手。事到如今,若想保全性命,不被那嫉贤妒能的东狄王猜忌怀疑,甚至暗害而丢掉性命,唯有一法,或可行之。”沈钦不动声色,轻描淡写的便将自己将要面对的危急,说的如同众人共同承担的危急一般。“甚么办法?”众将一齐问道。 “便是以承天府被基业,自立门户,与那漠北五族分庭抗礼,对抗东狄王的同时,继续南下,征讨大姜余孽。”沈钦极为平静的说道。众将闻言大惊失色,尤其是那躲在众人身后的尤不同,面如土色,如遭雷击,几乎站不住脚,眼神躲闪,惶恐不安,哪里像个身经百战的将军。而此时正有人说道:“此乃谋反篡逆之大罪,若是泄露出去,只怕性命难保。” 沈钦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所以今日之言,自入了你我耳中之后,千万不得叫他人再知晓。”但那七人之中至少有三人乃是沈钦的忠实拥趸,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为首的将领直截了当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说道:“死又何惧?只要侯爷一声令下,纵然是死又有何妨?”沈钦却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不,你们都是我的心腹,只要你们不背叛我,我拼死也会保住你们。只要按着我的计划,想来一定会平安无数。” “请诸位试想一下,前任兵魁卢参戎,与姜国的镇北将军尹温烈在贪狼关对峙十年,无有功劳也有苦劳,可结果呢?还是被那嫉贤妒能的东狄国主换掉,赋闲在家,碌碌无为。想来他只能在家安享天伦,而再也见不到他日思夜想的沙场。可我们呢,我们还有机会,我们决不能坐视我们也落入这种地步,以至于最后身首异处,还浑然不知自己究竟错在哪里。我们唯一的错,便是没有及时做出行动。” “故而我请诸位,早做决断。若是一步步按照我的设想来做,我们不仅能在一年之内,攻占姜国的所有土地,占为己有。并以此为基石,与那漠北五族相抗衡。请诸位这么想,我们在前方阵地浴血拼杀,换来的荣华富贵,换来的江山社稷,是谁的?是我们的么?不是!是那窝在大后方,夜夜笙歌的东狄王,被他们窃取去了!凭甚么?凭甚么!为甚么我们要为他人做嫁衣,而不是为了我们自己?” “我们自己打下的江山,我们自己来做主。我们便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届时以这中原阔土,物产之丰富,加上我们手中原有的五族重兵,一样可以横扫那些不堪一击的皇亲国戚,一样可以一统天下,他们绝不是我们的对手。既然有更好的选择,何乐而不为呢?” 那沈钦说的慷慨激昂,有声有色,在场的七人都被他所吸引,被他的言语所感染,殊不知那只是沈钦的一面之词,沈钦自己也是既得利益者,也是皇亲国戚。他所要的,不过是借助这群手里有刀枪的将军的力量,推翻那些可能对他造成威胁,以及可能会对他不利的人,从而自己掌控全部的权力。很显然,他已然成功。众将纷纷上前表示自己愿意听从沈钦的调遣。沈钦心中暗喜,却装作极为镇定的模样,便吩咐各位将军早些回营中,整顿军马,待进了那承天府城后,再做商议。 诸将便各自回应,唯有那牙门将军尤不同,先是忧心忡忡的在营中转了一转,这才回到帐中,思索许久,只觉此时不妥,未防招致杀身之祸,他便要写下一封密书,上呈东狄王,想要将那沈钦自立门户的消息传回漠北,并期盼东狄王早做决断,免得乱臣贼子谋朝篡位。吩咐帐前侍卫小心看守,自己则钻入帐中,不想刚提笔写了一阵,那帐门之外忽然一阵骚动。 尤不同搁下毛笔,便想着出帐看个究竟,不想刚站起身来,便见那帐门被人挑开,面无表情的沈钦带着一群来势汹汹,凶神恶煞的将军闯了进来。尤不同惊慌失措之余,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那身旁案上摆着的那份还未写完的密书,却来不及掩藏,刚想上前将那密书丢入火堆之中销毁,不想却被沈钦的近侍抢先一步夺下,转身便呈与那沈钦。且说那沈钦将密书凑到眼前,只瞥见一行:“逆贼沈钦,欲叛主而窃国,欲保身而自立。”便将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那密书丢在脚边,负手而立,冷笑着对那尤不同说道:“做的好大事啊,尤将军。方才在本侯的中军大帐之时,你可不是这般嘴脸。” 那尤不同见此事已然败露,知晓自己必死无疑,索性放开手脚,大干一场,若是能拉上几个垫背的自是最好,故而他啐了口唾沫,当即回身,抽出那摆在铜案边的佩剑,便冲向那沈钦:“乱臣贼子,纳命来——”可双拳难敌四手,且二人之间的距离稍远,那尤不同的还未冲至沈钦身前,便被其身旁两员手执长矛的近侍乱矛搠死。而身前却还不够解气,缓步上前,望着那惨死且死不瞑目的尤不同的尸首冷笑道:“尤将军,这下你能永远为我保守秘密了......” 说罢,沈钦复又转过身来对近侍吩咐道:“传令下去,将尤不同的尸首五马分尸,罪名是,叛国求荣。”手下的人当即领命去做,而那沈钦则对那些此行跟来的将军们说道:“金樽同汝饮,白刃不相饶。这便是背叛本侯的下场!”说罢,便快步回到了自己的中军帐中。而此时,那北军的骑兵先锋已然将洪文小皇帝押回,沈钦当即请来随军郎中为其诊治外伤,好生相待。而在极为悉心的照顾下,洪文小皇帝很快便苏醒过来。 而那沈钦则裹挟着那洪文小皇帝,将他带到那承天府城楼之下,命人高声呐喊。直到那城楼之上寥寥无几的士兵望见北军带来的正是他们先前出城南巡的小皇帝,顿时万念俱灰,心乱如麻,当即上报给守城的官员。而如今城内管事的官员极少,大多数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留在城中,他们想的是,既然即将面对死亡,那又何须再尽职尽责。可那吏部尚书王耕与宰辅曹庚闻讯赶来,一眼便认出果真是那洪文帝,大惊失色。 一向胆小怕事的曹庚当即表示,要将城内仅剩下的数十名承天府府衙衙役及五百士兵派出,无论付出甚么代价也要将洪文帝抢回。可那王耕却极力反对,并说道:“如今这偌大的承天府城,能打仗的顶多六百来人!他们有数万大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粮草充足,我们如何应对?这承天府迟早要陷落,我们就是插翅也难飞。好死不如赖活,此时此刻,你还在乎那个小皇帝干嘛?你此时开城门,不是要将这一城之人,尽皆送到那北族的屠刀之下么?” 不想那年事已高的一把将那王耕推开,啐了口唾沫,扯开嗓子厉声痛骂道:“呸!乱臣贼子,狼子野心!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才坏了我大姜大好的社稷,可怜江山尽入他人之手,当今圣上竟也成了俘虏,这是何等的耻辱!想我泱泱大国,竟落得如此下场......想来老夫二十从政,在朝堂之中摸爬滚打了五十年,今日实在无忧颜面再活在世上!” 说罢,他便回头望了一眼那目瞪口呆的王耕,冷笑一声,颤声说道:“老朽已然要去向先帝谢罪,王大人,你好自为之罢......”说罢,那曹庚翻上城墙,便纵身跃下,宛若一片枯叶,即将叶落归根。而那目睹此幕,惊慌失措的王耕慌忙上前,想要将其拉住,不想却晚了一步。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一回 天子殒命死社稷 而那洪文帝此时正被绑在那北军军阵之中,沈钦曾好言相劝,请他来劝降自己留在城中的文武百官,叫他们开城相迎,也好免动刀兵。不想这小皇帝年纪不大,尚有几分骨气,不肯从命,怒斥沈钦及诸将后,但求一死。不想那沈钦也不从命,不仅如此,沈钦也毫无愠色,面对洪文帝的斥责,笑而对之,不仅对洪文帝礼遇有加,甚至还在条件简陋的军营之中派专人伺候。 不仅洪文帝不明白沈钦为何如此,就连沈钦的部将也是满头雾水,云里雾里。但沈钦却执意如此,似乎别有用意。依照沈钦部将的提议,就该将这洪文帝的首级斩下,拿到那城门前晃上一晃,城内的文武百官定然望风而降。可沈钦却不愿如此,他“请”那洪文帝亲赴前线,所谓“绑”在阵中,其实也并未任何绳索铁链,而是派人寸步不离的跟着,美曰其名,沙场纷乱,保护洪文帝的安全。 而那阵前的洪文帝远远望见那城楼之上坠下一人,似乎还是自己翻越城墙跳城自尽的,洪文帝大惊,眯眼看了一阵才发现,原来是当朝宰辅曹庚。洪文帝望见此幕,不敢出声,却死死咬住下唇,银牙将薄薄的嘴唇刺破,渗出殷红的鲜血,顺着齿缝流入喉中,那直冲天灵的血腥气味压的洪文小皇帝喘不过气来,一对小拳头死死攥紧,目光闪动,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甚么。 在城下压阵的将军乃是沈钦的拥趸,他奉命将这小皇帝带到城下,赚开城门,沈钦特地嘱咐他不得对小皇帝动粗,要好生对待,这位将军执行军令从不问原因,也从不打折扣。沈钦叫他如何他便如何,即便是此时那沈钦命他率领大军反攻那东狄国主,他也毫不犹豫。军令大如天,至少在军队之中确是如此。前线士卒来报,只说是城中有人跳城自尽,那将军便差人将尸首抬入军中,请那小皇帝认人。奈何洪文小皇帝几乎成了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缄口不言,不肯辨明那曹庚的身份。 此时那将军的部下便提议给这小皇帝用刑:“将军,何必如此麻烦?只消将这小皇帝五花大绑到那军阵之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扬言要将其斩首示众,如此恫吓,既能叫那不老实的小皇帝开口说话,亦能在城内负隅顽抗、垂死挣扎的老顽固们闻风丧胆,望风来降。如此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荒唐。兵魁大人特地嘱咐我等好生相待那小皇帝,焉能如此?”那将军当即斥责反驳道。 而那部下灵机一动,却又说道:“既然不能对那小皇帝如何,不如找个人替代?”“此言何意?”那将军闻听此言,来了兴趣,赶忙问道。部下遂答曰:“既然那城中之人已然知晓小皇帝在我们手中,我们便给他来个鱼目混珠,后撤一段距离,确保那城上之人虽能看见却看不清,再寻来与那小皇帝身材相仿之年小士卒,换上他的龙袍,以此来威胁城中之人,赚开城门。将军以为如何?” 那将军闻听此言,深觉此计可行,只因这计谋并未对那小皇帝有甚么冒犯之处,故而便当即差人去寻相貌身材与小皇帝相近的士卒,果不其然,还真叫他寻见一人,当即叫他与小皇帝换了衣衫,带到阵前,五花大绑,复又抬来一口铡刀,装作要在那城门之下将那“洪文皇帝”斩杀一般,同时又差人去城下喊话,再不开城门迎北军入城,少时便叫那小皇帝人头落地。城内的王耕终于支撑不住,商议之下,决议开城投降。 其实王耕早已打算开城投降,只是城内尚有大批的“顽固老臣”,为了保住大姜的社稷江山,不肯开城,誓要与承天府共存亡,不想那出城南巡的洪文小皇帝竟然落在了北军手中,做了人质。如今那五花大绑的“小皇帝”就在南门之外,北军已然差人来喊话,一炷香的工夫之内,再不开城门便要叫那小皇帝人头落地。江山社稷与一国之君之间实难选择,虽说只要江山在,皇帝不会少。但又岂能坐视当今天子死在那异族刀下而无动于衷?实在有悖君臣之礼。 故而那些不愿投降的“顽固老臣”终于闭上了嘴,在文武百官的共同商议之下,为了保护禁宫祖祠不被破坏,也只得开城投降。稍做准备之后,文武百官寻来了承天府禁宫宝库的钥匙,邢礼吏户工兵六部的涉及刑狱案宗,礼法规制,官吏管理,百姓户籍,财政典册,工事记录及兵丁征调的全部典册以及从狄挽凤家中寻来的皇帝玺印,一齐交给那最早提出开城投降的户部尚书王耕,在他的带领下,满朝文武皆出城投降。 且说那北军的先锋在承天府南城门之外已然等待多时,眼看着约定好的一个时辰就要结束,那先锋将军正打算回报沈钦,请求攻城,不想那城门却徐徐打开,排列整齐的文武百官便一齐弓着身子,毕恭毕敬的徐徐走出城来,为首的王耕托举着皇帝玉玺,跪倒在百官之前,五体投地,把臀部翘的高高的,以此来显示恭敬。那先锋将军见状大喜,率领部下快步上前,来到王耕身前,单手接过那大印,颇为轻蔑的扫了一眼姜国的满朝文武,冷笑一声,便将玉玺交给身旁的部将,命他火速递与那屯军不远处的沈钦。而那先锋将军则是守在原地,只等那沈钦到来。 不消多时,那沈钦便率大军赶到,在姜国满朝文武的“夹道欢迎”之下,数万大军浩浩荡荡的涌进了姜国的国都。已然打算自立为王的沈钦为了收买人心,特地严格要求军队不得侵犯城中百姓,不得抢夺百姓财物,不得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甚至还要效仿当年中原汉时皇帝,刘高祖入咸阳之时,与百姓约法三章。可他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即便他如何的想要亲近承天府的百姓,甚至不惜“屈尊”来到那百姓家中,不想却吃了闭门羹。 纵使那沈钦心中恼火,也无可奈何,事已至此,万万不能撕破脸皮,否则就将前功尽弃。兜兜转转,见这承天府城死气沉沉,家家户户紧闭屋门,就连平日里在外忙活一天的摊贩也不肯出摊营生,一时间这承天府几乎成了一座“死城”。万般无奈之下,那沈钦也只好率部直接往那禁宫中闯。曾经戒备森严的禁宫,如今成了北军可以肆意进出的所在,那些漠北来的士卒粗犷野蛮,哪里见过这般华美景象,皆惊叹不已。休说是这宫室极多的皇城,就连那宫外任何一个达官显贵的宅邸,都远比那五族之中最为强大的东狄国的国主宫殿,要富贵荣华上百倍千倍,一时间叫众人流连其中,难以自拔。 而那些粗野之人进了皇宫,就要去已然封存的库房之中搜刮掠夺姜国的财产,或是去往后宫淫辱姜国皇帝的三宫六院的嫔妃,但都被那沈钦阻止。他甚至下令严禁士卒将官肆意妄为,故而他便将军队陈兵城外,只带着少数将官留在皇宫之中。正当他坐在那皇帝的龙椅上沾沾自喜之时,忽有哨探飞马来报:“启禀兵魁大人,大事不好——”众将闻言愕然,那沈钦赶忙问道:“发生了何事?” 那哨探遂说道:“姜国的小皇帝,他,他......”不知是惧怕沈钦动怒,自己受到波及,还是甚么其他原因,那哨探竟支吾起来,似乎不敢明说。但在沈钦及众将的连番催促之下,哨探终于吐露实情:“回禀兵魁大人......那小皇帝他,死了......”即便那哨探的声音因心虚胆怯逐渐减小,但那“死了”二字还是落入那沈钦的耳中。惊的那封天侯拍案而起,又惊又怒,指着那哨探怒喝道:“你说甚么?死了?” “怎么死的?你们是干甚么吃的!本侯不是吩咐你们好生招待么!你们将军究竟在做甚么!”沈钦声嘶力竭的怒吼道,这几乎是他有史以来最为震怒的一次。原来他进城以后,为了防止节外生枝,特地将那洪文小皇帝留在了先锋军营之中,仍由那先锋将军照料。与此同时,一面四处搜捕那些不肯投降的“顽固”之人,一面负责清点收纳姜国的府库及各项文策,还准备制定全新的法规,开始为自立为王做好充足的准备。 不料他计划之中最为重要的一枚棋子洪文小皇帝,竟然在此时死了,这无疑是对他致命的打击,故而一向被人认为是“好脾气”的沈钦,如今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破口大骂。但沈钦毕竟是三军之主,有些事必须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寻求一个最为恰当的解决办法。但在此之前,沈钦须得知晓那小皇帝的死因,故而他开口问道:“小皇帝是如何死的,快快讲来!” 那哨探遂言道:“那小皇帝在军中望见,南门城楼之上有人跳楼自尽后,便缄口不言,一言不发。后又见满朝文武出城投降,就......我们遵照兵魁大人的吩咐,未曾给他戴上镣铐枷锁,致使他依旧能活动自如。故而他便趁我们不注意的空当,撞死在那身旁侍卫的长矛之下......”众将闻言,恍然大悟,而那沈钦的脸色依旧十分难看,阴沉着脸,神情极为严肃,听罢原因后,指着那哨探便厉声吩咐道:“传本侯军令,将那负责看守小皇帝的士兵将官全部处死!先锋将军贬为士卒,其余相关人等一律官降三级!” 这几乎是沈钦指掌军权以来,惩罚力度最大的一次,足见其愤怒程度远胜其他时期。而众将也深知兹事体大,没有一人但敢上前为那倒霉的先锋将军求情。 第二百零二回 乱臣自有为王心 而沈钦仍未就此罢休,此事须得妥善处理后事,免得横生枝节,夜长梦多,故而对那哨探复又吩咐道:“传令下去,差人将那小皇帝的尸首火速送入宫内,并找人为它清理尸首,整理仪容,并连夜打造沉香木棺椁一口,安置尸首。明日一早,本侯要率领众将及文武百官,为其送行下葬。”要说换做寻常时分,堂堂一国之君,即便驾崩,也该风光大葬,举国哀悼,用白玉棺椁,堆满陪葬品方才能显现出九五至尊最后的威严。 但如今,那聪颖慧达,年纪轻轻的洪文帝阴差阳错的坐上了皇位,也阴差阳错的成了亡国之君,但他生前尚有几分骨气在,即便是被北军俘虏,也不肯为他们卖力效命,以至于最后以死明志。幸得遇上了这沈钦,虽说他亦是为了一己之私,才极力营造出这副形象,但无论他是否是做戏,至少他的确没有做出为了贬低姜国而侮辱驾崩小皇帝的尸首,更没有以此来取乐,而是安排人整理后事,还亲自带人扶棺送葬。 虽说无论是待遇还是场面相较于一国之君该有的礼仪来说都相差甚远,但这似乎已然是眼下最好的下场。想想那惨死在荒郊野外的狄挽凤,这或许便是他的报应。 “棺椁倒是好办,相关礼仪等各项事务亦可交给姜国原本的官员来处理,但是现有的问题是,这小皇帝该葬在何处,以甚么礼仪下葬,以及后续的安排。”有通晓事理的部将对沈钦如是说道,他也是借此机会提醒那沈钦,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东狄王的注视之下,若是稍有不慎,很可能就会将他的意图暴露的一览无遗。但是他却不知,此时此刻,手握重兵背靠承天府的沈钦,已然有了足够的实力对抗东狄王而自立为王。 他不想再等,不愿再等,也不能再等。时机错过则逝,可能再也不会回来。沈钦还没有蠢笨到为那东狄王打下姜国的全部江山,再自立为王。只因他知道,以他这位同胞哥哥的性格,多半会在他即将成功之时将他调换,像那卢参戎一样召回漠北。不过与卢参戎不同的是,卢参戎只不过是大败了一次尹温烈,便被夺去了兵权,赋闲在家。而依照这沈钦的功绩,只怕多般凶多吉少,性命难保。 故而再三斟酌之下,此时此刻,姜国半壁江山已然落入沈钦之手,且多是北方重镇,正是与东狄王翻脸的最佳时机。因此沈钦丝毫不惧怕东狄王知晓他的心思,或者说,他巴不得东狄王知道。又因沈钦进城之后,对于姜国旧臣,他并未打杀一人,愿意继续在朝为官的,便继续留在朝中,职务照旧。至于那些不肯服从的,便好言相劝,重礼相待,若是回心转意,自是最好,若仍不愿为官,便由姜国国库发放盘缠,返回家乡,不再过问。 之所以如此行事,便是因为那沈钦带到承天府来的,多半是目不识丁,粗犷豪野的将士,他们打仗有余,治国不足,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身边能够处理政务的人才寥寥无几,即便是能寻见几人,共同操持着半壁江山的事务,也是分身乏术,回天无力。故而沈钦不是不知道,留用如此多的姜国旧臣可能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这却是眼前最好的处理办法,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也需要尽快安抚这些前朝旧臣的心,好叫他们彻底为沈钦所用。 如何处理这姜国小皇帝的后事,亦是紧要慎重之事,不可马虎,须得顾虑周全,结合多方问题,得出一个较为妥善的处理方法。故而那沈钦琢磨许久,招来相关官员,并对他们吩咐道:“姜国国都已被本侯攻陷,大姜国已然不复存在,虽是此时我手上只有半壁江山,但想来只要本侯挥师南下,便能轻而易举的夺取江南各州府的掌控。故而一统天下,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且看那沈钦沉吟片刻便接着说道:“故而姜国的国号便不能再使用,年号也不复存在。那洪文小皇帝不能再用皇帝之礼下葬,传本侯军令,追封那小皇帝中平灵公,此地千亩,就埋在承天府西北的旷野之上,筑碑立坟,四时供奉。明日一早,全城百姓,满朝文武,扶棺相送,以王侯之礼下葬。”这样看来,对于亡国之君来说,似乎已是很好的下场。但却有人站出身来,毕恭毕敬的躬身一拜,开口说道:“不知这追封中平灵公之事是否需要上报国主知晓?” 谁料那沈钦摆了摆手却拒绝道:“不必如此。这些事,本侯自能做主。”实际上,那中平灵公的爵位已然极高,甚至比这封天侯沈钦自己还要高出一个品级,照理来说,他无有权力如此行事安排,即便真的要这么做,也该提前上报东狄国主请示,像沈钦这般临时私自决断,实际上已然算是僭越王权,大逆不道。可有些人并不知晓他已然打算自立为王的心意,如此行事也是故意为之,为的便是发出一个信号,告知那东狄国主,自己不日就要登基成为新的皇帝,他将自己摆在比那中平灵公与东狄王更高的位置,故而才能安排各事。 诸事安排皆毕,那沈钦便留在承天府内,也不急着挥师南下,而是每日“上朝听政”,亲自处理一些极为重要的政务,将北方各地管理的井井有条,即便如此,百姓们还是将他视为恶贼乱党,口服心不服。至于那些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无论是姜国旧臣还是沈钦带来的部分官员,无一不都默认那沈钦便是皇帝的实事,哪怕没有名分,做的事却让大家心知肚明。 而那沈钦拥兵自立,不肯挥师南下,攻占承天府后便开始处理北方各州府政事,追封姜国故去小皇帝为中平灵公等消息陆续传回漠北,落在那东狄国主的耳中,勃然大怒,当即将那情报文书扯碎,狠狠掷在身前,当着文武群臣的面痛斥那沈钦大逆不道,居心叵测,竟敢不请示自己便擅自做主,分明造反。盛怒之下,就要撤去那沈钦的兵权,将他召回。不想,那朝中文武面面相觑,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 东狄王见状,便叫他们各抒己见,将心中所想尽皆说出。故而有明眼大胆之人便上前拜道:“我主圣明,奈何此举恐怕难以如愿。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那封天侯如今手握五族重兵,又有收编的姜国俘虏,留用了大批姜国旧臣,据守承天府,建立法度,恢复秩序,几乎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齐聚于其手。此时此刻,若封天侯想要自立为王,与我主分庭抗礼,简直是易如反掌。若是他执意拥兵自立,只怕我主的喻令他也将置若罔闻......” “莫非如此,就真的治不了他了么!”东狄国主气氛非常,他早知这位与他一母同胞的兄弟狼子野心,居心叵测,不想如今却做出这等僭越之事,故而怒发冲冠。此时又有臣下上前拜道:“我主圣明,此时断言那封天侯僭越谋反,拥兵自立还为时过早。依臣看,陛下可差人火速递出一道手令,命那封天侯南下,若他挥师南下,离开承天府,我主则可趁此机会夺回承天府,重新掌握主动权。若是他无心谋反,则一切相安无事,若他执意拥兵自立,要么会按兵不动,抗命不尊,要么回折返回承天府,甚至不惜与我等开战。如此一来,其心可见。” 那无德无才的东狄国主哪里有其他好主意,闻言便赶忙催促道:“既然如此,快些去做。”不想他派出的使者火速赶到承天府后,来到那大殿之上,果然见到了意气风发的沈钦,便将那东狄国主的喻令捧出,毕恭毕敬的缓步上前,不过非是尊敬那沈钦,而是对那东狄国主的喻令。照理来说,同为君下臣子,沈钦理当亲自来来下跪接令,不想那沈钦却指了指使者,极为傲慢的说道:“念。” 使者见状大惊,心里已然明白了七八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将那东狄国主的喻令宣读出来。不料读罢喻令,那沈钦依旧不肯屈身接令,故而那使者便提高了嗓音,阴阳怪气的说道:“封天侯,为何不肯接令?是在为难本使者,还是心中有鬼呀?”不料那沈钦冷笑一声,复又指着使者笑道:“你且回去告知国主,此喻令本侯接不得。”“为何接不得?”使者横眉冷目,朗声问道。 “此时不是南下的时机,贸然挥师南下,很有可能功亏一篑。”沈钦如是说道,眼神飘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可那使者却耸着肩膀,冷笑着质问道:“果真如此么?据本使沿途得到的消息所知,姜国的军队已然被封天侯彻底击溃,想来那江南各镇所部兵马,里里外外加在一起,可能都不足万人,而封天侯手中有十数万大军,为何不能南下?敢问侯爷,战机何时能到。” 沈钦却说道:“此乃军机大事,岂能告于你知?沙场之上,千变万化,其中道理,错综复杂,又有谁人能断言?战机到时,本侯自会发兵,用不着你们催。战机未至,本侯也不会妄动一兵一卒。”使者闻言大怒,指着那沈钦说道:“国主有令,竟敢不尊?!”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本侯是否发兵全由本侯自己作主,哪里轮得到他人干涉?!”沈钦指了指左右,便朗声吩咐道,“来人,给我将此人乱棒赶出!”话音刚落,身旁的近侍便上前,一把夺过那使者手中的国主喻令,宛若丢弃一张废布般随手丢在脚旁,推搡着,殴打着,要将那东狄王钦派使者赶出大殿。 不想那使者恼羞成怒,厉声斥骂道:“奸贼!逆贼!乱贼!恶贼!” 第二百零三回 加九锡沈钦即位 似乎是被那使者的辱骂所激怒,面无表情的沈钦当即下令将那使者带回,不仅如此,他还命人在殿前架起一口大鼎,注满生油,鼎下燃起熊熊烈火,搅动翻腾那鼎中之油,直到鼎油沸腾,鼓出那拳头大小的气泡,周遭的空气也因其燥热起来。使者见状,知晓这油鼎乃是为自己而准备,故而有些心慌胆怯,却还强装镇定。 且看那似笑非笑的沈钦见那步履蹒跚的使者被两名近侍架着胳膊拖回了大殿,故而问道:“你且仔细说说,何为奸贼逆贼乱贼恶贼,若是说的有些道理,便放你回漠北。若是说的并无道理,本侯不满意,那油鼎便是你最终的归宿!”说罢,摆了摆手,两名近侍当即退到一旁,而那手脚发软的使者险些跌坐在地,但还是努力站稳脚跟,不至于在那沈钦面前丢人现眼。 再看那沈钦,高坐在殿堂之上,文武百官分列左右,毕恭毕敬的面朝那坐在龙椅之上的沈钦,似乎他就皇帝一般,极为荣耀。在这扑面而来的威严,与那身后油鼎之中,滚油的沸腾声的逼迫,那使者心烦意乱,有些无措,闻言呆若木鸡,良久才开口说道:“封天侯之所以有如今这般气候,乃是因为国主赏识信任,才命你接任兵魁一职。若非国主的支持与信任,你那里能走到这一步?可事到如今,封天侯不仅不知忠君爱国,反倒抗命不尊,肆意妄为。如此为何不是奸贼逆贼,乱贼恶贼?” “可笑之极,毫无道理。”沈钦冷笑一声,大手一挥,便吩咐左右近侍,又要将那使者推出,掷于油鼎之中,烹炸而死。可忽有文臣站出身来劝谏道:“侯爷息怒!侯爷息怒!这使者万万不可烹杀!”沈钦闻言瞥了一眼那已然目光呆滞,好似被抽干了气力一般的使者,复又转过头来问道:“为何不可?”那人遂解释道:“此人乃国主使者,若是轻易杀之,乃是冒犯国主天威,意图谋反!” “那又如何?”可“盛怒之下”的沈钦却不肯听此劝谏,而是执意将那使者置入油鼎之中,滚烫的热油很快便淹没了那身材矮小的使者,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声回荡在众人耳边,在场的文武百官见状,大多有些反胃,而沈钦似乎乐在其中。其实他并非是真的动怒,执意将此人处死也是别有用意。他正欲自立为王,奈何生怕这朝中还有些人摇摆不定,不愿随自己作一番大事,故而便想出了这破釜沉舟之计。为的便是要借此机会,与东狄国主彻底决裂,从而逼迫那些摇摆不定之人摆明立场,选好队伍。若是依旧选择忠于东狄王,他也好尽早下手处理,免得耽误了自己的大事。故而沈钦杀害这使者,断去那些还在犹豫的人的退路,也是逼得他们不得不站队自己,好为自己的成事,赢得更大更多的胜算。 一切似乎都在沈钦的算计之中。而此时便有那忠于东狄国主之将,长叹一声,无可奈何道:“这下全都完了,我们是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回。本是为国征战的英雄,如今却成了叛国的罪人......事到如今,又该如何向国主交待?”这话落入那沈钦耳中,他并未动怒,而是徐徐起身,缓步走下大殿,似乎是在与众人闲谈一般,语重心长的说道:“实不相瞒诸位,事到如今,我们已然退无可退......即便我不如此行事,那东狄国主也不会容得下我们,既然留在漠北只会遭到迫害,那为何不留在此地?从此,这承天府便是我们的新家,这天下便是我们的新国,那嫉贤妒能,小肚鸡肠的东狄国主,不遵从也罢。此处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政使我等大显身手之时。诸位,这绝不会是我等身处绝境,而是我等重获新生!” 诸将闻言,有人激动非常,有人郁郁满怀,而这些人的神情与反应,沈钦看在眼里,一一记在心中。而此时,沈钦的心腹将领,忠实拥趸便站出身来说道:“那东狄国主是人,我们也是人,他能做得国主,我们为何做不得国主?他无才无德,无能无用,尚能身居高位,我们侯爷文武兼备,全才全能,更是率领我等打下这半壁江山,无有侯爷,我们哪里能走到今日这一步?故而我提议,既然已然得罪了那东狄王,就干脆得罪到底。索性我们以承天府为基业,以手中兵马为本钱,拥兵自立,推举侯爷做皇帝,你我都做大将军大宰相,逐鹿中原,一统天下,岂不美哉?” 万事开头难,而有些事的开头则是需要一个出头鸟,领头羊。这很明显是沈钦提前安排好的托,明眼人都能看个明白,但却是看破不说破,没有人敢冒着生命危险去揭穿他的伪装,毕竟那殿前的油鼎还在沸腾,谁人也不知道自己任何一个决定的下场究竟是甚么。而有人开口后,紧接着便是一众跟风者的天地,他们有些事沈钦提前安排,有些则是为了巴结沈钦,为了成为沈钦的“开国功臣”而上前,一同躬身行礼,提议道:“我等恭请兵魁大人即帝位,成九五至尊!” 沈钦自然是要装作不愿受理的模样,毕竟昔日曾有三让之传闻,故而若是他如此草率的便轻易接受众人劝进的提议,反倒显得他有些急不可耐,更暴露出他对那皇位觊觎已久的心态,容易给后人留下话柄,故而为了不被后人戳着脊梁骨辱骂指责,也只好在众人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虚伪推辞。 “本侯哪里有资格做甚么皇帝。”沈钦煞有介事的摆了摆手,极为“谦恭”的苦笑道,“还望诸位能另请贤才,担当如此大任,本侯实实的受不得......”说罢,就要下殿离去,不想那一众拥趸竟上前将他的去路截住,纷纷挡在他的身前,言辞之恳切,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那些跟风劝进的人越来越多,纷纷跪倒在身前的身前,而沈钦又是不出意料的第二次拒绝众人的提议。 这些人哪里是真的希望沈钦做皇帝,要么是期待他登上高位之后受尽千夫所指,自己也好趁机行事,满足一己之私欲。而有的人则是期待他身居高位之后,自己也能水涨船高,鸡犬升天。这些人各怀鬼胎,居心叵测,也有的人知道,此时称帝,无非是将那沈钦摆在炭火之上烧烤,但既然他自己也愿意冒着这个风险,那也无有大碍。 央求劝谏那沈钦进位九五的朝臣越来越多,就连一些姜国的老臣也随波逐流,彻底倒向那沈钦。直到劝进之人越来越多,原本那些未曾打算牵扯此事的人见状未免开始心慌起来,也纷纷上前加入了劝进的队伍。只因他们生怕自己再“袖手旁观”下去,便会被那沈钦记住,列入需要除去的逆党的名单。直到那满朝文武尽皆跪倒在地之时,沈钦这才答应此事,装作十分无奈的说道:“既然诸位盛情难却,那本侯也只好僭越了......” 那些原本就拥护劝进的将领闻言暗喜,忙取出早已准备好多时的的冠冕龙袍,捧到那沈钦身前。沈钦却仍推辞不受,众将不解,问其原由,沈钦遂答道:“今日行此事只怕诸多仓促草率,不如稍做准备,待明日在宫中祭天坛上行进位之礼也不为迟矣!”众人遂应下此事,待准备一日后,第二日清早,天还未大亮,那宫中的仪仗队伍便从宫门处延伸至祭天坛下。 而那身着玄黑金纹九龙夺珠袍,头戴通天广达明光冕旒的沈钦,怀抱碧玉如意,便缓步登上那高大的祭天坛,在众人的拥簇之下,祭祀天地祖宗,坛下乃是身着朝服铠甲的文武百官则毕恭毕敬的拜伏在地,无论你究竟服不服那沈钦,又有多少的怨言及其他,此时此刻,若有半点不敬或是冒犯,那一旁排列整齐的士兵便会一拥上前,将其带走。 且看那沈钦,亲自点燃手中长香,待祭祀天地礼毕之后,便转过身来,手里攥着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九龙宝剑,吩咐身旁的太监宣读圣旨。此乃沈钦即位九五的第一道圣旨,自然意义非凡,且听那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虽出身王室,多逢灾苦,今承受天命,即位九五。改元广德,定国号为卫,祭祀天地,封赏百官。钦此。广德元年十月二廿八。” 话音刚落,那祭天坛下的文武百官遂一齐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钦终于如愿,坐上了皇位,高举手中宝剑,便朗声喊道:“众卿平身!朕今日如卿等所愿,即九五,加皇帝位,卿等皆乃我大卫的开国重臣!今日朕欲在宣明殿大摆筵席,与诸位爱卿共襄盛举!”“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复又朝拜。沈钦昭告天下,姜国已然不复存在,如今大卫崛起,便是他们的祖国。不仅如此,沈钦还命人制定大卫律法,颁布“全国”,重新制定官职品阶,朝中上下各处都做了调整,大刀阔斧,誓要建立一个如他心愿一般的国家。 百姓们自然不愿,但也无可奈何,朝代更迭非是他们所能左右,亦非是他们所能改变,故而他们也只是忍气吞声,过好自己的生活。事到如今,他们唯一所能期盼的,便是这从天而降,将他们视若子民的大卫,能善待他们。而此事传至漠北,落在那东狄国主的耳中,怒发冲冠,竟拔剑将金案斩断,怒骂沈钦大逆不道,不仅烹杀了他的钦派的使者,竟然还敢拥兵自立,即位九五,成了皇帝。要知道,先前除了地大物博,兵强马壮的大姜国才能有皇帝之尊,而像东狄这般的小国小族,则只能称王称侯。 第二百零四回 征叛逆乾坤重围 想来那东帝国主及其余四族的王爵之位,想来也是百年前在向大姜称臣,每年按例朝贡达到一定数目之后,被大姜收为附属国,姜国开国皇帝才垂赐国号与王位,当时这些小国小族无不以做大姜的附属国而骄傲,不想如今,这些畏威而不怀德的白眼狼竟然勾结在一处,反来将奄奄一息的大姜送入深渊。但东狄国主却没能想到,自己的亲弟沈钦,竟然在占据承天府后,拥兵自立,坐上了皇位。 东狄王盛怒之下,便差人速报与其余四族的国主,不想他们早已举倾国之力南下,不想如今他们的部队也都成了那大卫国的兵马,他们再无余力相助,国小民悲无可奈何。东狄王却咽不下这口恶气,他不能坐视自己的兄弟称帝而无动于衷。故而他不顾群臣的反对,毅然决然,也登基称帝,其余四族见状,不知为何,竟然也纷纷称帝。 人心不足蛇吞象,不想这一番闹腾下来,天下竟然同时出现了六个皇帝,而这也表明,漠北五族的联盟就此瓦解,不攻自破。但东狄王的最终目的并不是在此,如今他已然坐上了皇位,便下令挥师南征。他招来了医治赋闲在家,无所事事的前任兵魁卢参戎,而这卢参戎正是先前劝谏东狄王莫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擅自称帝的人之一,奈何那东狄王已然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否则,万万不会再启用卢参戎。 那东狄王为了找那沈钦复仇,便修改征兵的条件。原本是三丁抽一,只选下至十六,上至四十的精壮男子参军,不想如今他却将国中所有十二岁以上的男子尽皆征调残军,若干不从,就地打杀掩埋,故而全国上下虽是怨声载道,但却无有人敢反对。由于东帝国本就疆域狭窄,故而消息传递的十分迅速,有不敢上阵者便趁被强征之前,偷偷南下,逃离了东狄而来到了沈钦的卫国,并受到优待。如此一来,得到消息的东狄百姓便大批大批的南下,欲投奔沈钦,沈钦自然愿意接纳这些力量,安排他们在卫国住下,妥善安置。 而那东狄王得知此事后,便下令封锁边界,若是再有人胆敢擅自叛国,投靠沈钦,一律格杀勿论。在东狄国的雷厉风行之下,东狄王很快便集结了一支五万人的军队,这才寻来卢参戎,将这支军队交到他的手中。为了让卢参戎定心,情绪稳定,而不是带着这五万人径直投奔那沈钦而去,故而东狄王煞费苦心,先是封其为兵魁,总领三军,官拜大将军,使其在沈钦处再也得不到更好的待遇,让其能安心留在东狄,为自己办事。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叫自己的女儿,堂堂公主之尊,下嫁给那卢参戎唯一的儿子,与他结成亲家,以此来保证卢参戎不会背叛自己。可嫉贤妒能,疑心极重的东狄王还是不放心,再三斟酌之下,他便以将卢参戎的家人接到皇宫中住,好生伺候的理由,巧妙的软禁了那卢参戎的家人,让那身处前线的卢参戎时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造次。 东狄王这下终于能放心将部队交予卢参戎之手,不想那卢参戎竟无有多少出征的意愿,东狄王大为不解,那卢参戎遂借此机会,说出了心中忧虑:“启禀圣上,非是臣下不愿出征,实是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毫无意义。”东狄王闻言大惊,卢参戎毕竟有着极深的资历,非是寻常人所能比拟,此时又正是用人之时,故而无论东狄王心中有诸多的不情愿,也不得不给那卢参戎几分脸面,故而差异的问道:“爱卿为何如此说?” “这五万人马若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良将,臣下倒是可以率军出征。奈何这些人都是陛下刚刚征调而来的新兵,其中不少还是年纪不大的孩子与年事已高的老人,不仅没有经过训练,刀举不起,弓拉不开,实在难以形成战斗力。”卢参戎苦笑着无可耐的说道,“若是以这样的羸弱之军去进攻那沈钦十余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兵强马壮,身经百战的威武之师,岂不是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那东狄王却摆手笑道:“非是如此。那沈钦年纪轻轻,才疏学浅,成不了多少气候。比不得我们卢大将军。朕相信卢爱卿你定能旗开得胜,击败那沈钦!”说罢,便将统兵的虎符交到卢参戎手中,为了安抚其心,东狄王甚至还为卢参戎加节钺,命他全权行事,只要能击败沈钦,举国上下,各处机关,任其调遣。这无疑是东狄王做出的最大的让步,而这一切都建立在,那卢参戎一家大小的性命都被东狄王捏在手中的前提之上。 故而万般无奈之下,那卢参戎也只能被迫挂帅出征,而消息传至承天府沈钦处,却丝毫不慌张。原来他早已做好准备,也早就想与卢参戎过一过招,此时正是最佳时机,他已然开始设想,击败卢参戎后,便能趁势先行北上,吞并东狄等五族,一来是壮大自己的势力,二来是也叫那些思念家乡的将士安心。故而沈钦已然在承天府做出了最为充足的准备,只等那卢参戎率军到来。 再说回那桃花峪青鸾庄上,且说那叶藏等三人还在门外,心急如焚,不想雪上加霜,屋内的尹温烈还不知情况如何,这北方又传来消息,承天府陷落,洪文皇帝身死。但很快又传来的一个消息,叫叶藏等人唏嘘不已,皆说这几乎是不幸中的万幸。原来,他们已然得知,手握重兵的沈钦与东狄国主决裂,在承天府登基称帝,随后漠北五族接连称帝,一时间天下竟出现了六君并立的奇异景象。 虽说大姜国只剩下一半的疆土,已然算是名存实亡,但东狄国主派卢参戎率兵南征,欲图讨伐沈钦的消息还是叫众人暗喜不已。事到如今,只能希望五族与沈钦之间各方势力纠缠在一起,无暇顾及南方,最好沦落到两败俱伤的地步,这样更有利于将来义军的北伐。无论是卢参戎胜还是沈钦胜都不是他们所期盼的,用令狐厌的话来说,便是希望他们狗咬狗,一嘴毛。说的好听些,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正当众人在一悲一喜之间徘徊,有些不知所措之时,那紧闭许久的屋门竟徐徐打开,气定神闲悠然自得的黄粱与面带微笑的沈念星并肩走出,叶藏四人赶忙问上前去,急切的问道:“二位辛苦!敢问沈姑娘,尹温烈情况如何?”见四人将他师徒二人团团围住,几乎透不过气来,而叶居霜的表情尤其急切委屈,似乎只要那沈念星说一句危险,下一刻她便会哭出声来一般。故而沈念星苦笑一声,如实说道:“诸位放心,诸位放心,尹将军已然并无大碍......” 闻听此言,四人这才长舒一口气,那颗选在嗓子眼的心却落下一半,故而又问起详细情况,沈念星极为耐心的将众人请到了空屋子中,为众人解释道:“诸位但请放心。我与我师父,主要是我师父,不仅为尹温烈稳定了体内横冲直撞,难以兼容的各股内力,甚至还修复了他的经络,为他将体内的内力融合化解,分散到了周身各处,想来已然无有大碍了。如今他身体正虚弱,只要用些滋补的食材与草药加以调养,想必短则半月,长则半年,必能恢复如初。不仅如此,等他体内的内力与他周身各处经络完全融合之后,便会功力大增。几乎等于他拥有了至少三十年的内力。” “竟有如此好事?那岂不是因祸得福?”一直坐在一旁的令狐厌闻言探出脑袋,颇为惊喜的说道,“要是这样也能增加内力,不如请二位也为我治治罢。”此言一出,众人便哄笑起来。或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那令狐厌才故意说些俏皮话活跃活跃,而众人也是知晓尹温烈平安无事后,难得放松下来,才会如此说笑。沈念星闻言也调侃道:“只怕你遭不住我师父的功力灌体,便提前去见阎王爷了。”令狐厌闻言撇了撇嘴,并未多言。 可正当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说笑之时,那稳重的叶藏便看出那一向玩世不恭的黄粱,难得露出些许担忧的神情,故而上前抱拳说道:“敢问黄老前辈,温烈是否还有其他问题未曾解决,烦劳前辈明说。”这一句话叫在场所有人都闭上了嘴,鸦雀无声,只等那黄粱回答。这几乎是连沈念星都未曾想到过的结果。而那黄粱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长叹一声,便背着手说道:“这小子的情况有些复杂,如今虽一时稳住了他的情况,但老朽却不能保证他日后的情况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复又陷入无尽的沉默,先前的欢笑不复存在,沈念星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负罪感,似乎像是自己欺骗了众人,明明黄粱已然告知她尹温烈并无大碍,为何现在又突然改口,故而她开口质问道:“老头子!你方才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你明明和我说,尹将军并无大碍的......”沈念星急得几乎变了声调,那黄粱却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的摊开双掌解释道:“这可怪不得老朽,你这丫头方才在里面急得都快掉眼泪了,若是老朽敢说半个不好,就怕你那两把剑就架到师父我的脖子上来了,老朽能不小心谨慎一点么!” 不知是被点破了心思,还是遭到这师父的调侃而羞赧,纵使是那英气逼人,潇洒不羁的沈念星也羞红了脸,扭过身去,似乎有些埋怨道:“你这老头子,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乱说!那尹将军究竟还有什么问题,还不快快讲明?”黄粱煞有介事的瞥了她一眼,没有半点责怪自己徒弟的不敬,只是颇有深意的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二百零五回 老马迟暮征夫泪 但在叶藏等人的急切追问之下,那黄粱终于吐露实情,其实本没有多大事,偏偏被他这故弄玄虚给众人吓得不轻:“说来倒也没有多大问题......只是那小子体内除了数股内力的纠缠冲撞外,还盘踞着一股子邪气儿。这邪气儿若不是及早压制,日后的问题,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简单了......” 叶居霜闻听此言第一个反应过来:“想来前日里尹大哥与巫山孤馆的周姑娘比武切磋之时,好似被邪祟之物附体了一般,行为怪异,杀气腾腾,邪气凛然,极为可怖,莫非就是因为此事?那这邪气儿是从何而来,又如何压制这邪气儿,避免尹大哥日后再度失控?” 即便众人不知那邪气的来源,叶藏却心知肚明。想来多半是那诡异的乱雪枪所导致,但尹温烈早已视其若性命,不肯离手,又该如何劝说他放弃乱雪枪?尹温烈从不肯信甚么邪祟鬼神之说,一直坚信自己凭一身的浩然正气便能压制,不想如今还是险些着了那乱雪枪的道。故而叶藏正在犹豫,不知该如何解决此事,可那表情古怪的黄粱瞧见叶藏这副模样,微微一笑,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便直截了当的说道:“诸位不必担心,也不必去深究这邪气儿的来源究竟为何。毕竟这气在恶人手中,便是指向弱者的刀刃,在光明磊落的人手中,却可为己所用,成为自己的力量。” 众人闻言心底又燃起一抹希望,相视一眼,十分惊喜的齐声问道:“此话怎讲?”“世间存有万种力量,这些力量本身无有对错可言,关键看拥有者如何去使用。”那黄粱摆出一副高深的模样,捋着雪白胡须的频频点头,微笑着说道,“老朽倒是有一方法,若是这小子能够按照老朽的吩咐来做,我保他这一辈子平安无事,至少不会再被这股子邪气儿所困扰。即便是不去切断那邪气儿的来源,也能将其控制,并且转换为自己所用。” 众人闻言大喜,尤其是叶藏,黄粱无疑是为他了却了一桩心事,也松了一口气,虽说他对这位江湖之上久负盛名的老剑仙十分新任,但他仍十分好奇,故而上前问道:“敢问老前辈究竟要用何等方法?”黄粱知晓如果不将此事说个清楚,这些人是万万不会放心,而自己身旁那对自己瞪着眼睛的小徒弟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故而在小徒弟发飙之前主动将实情袒露。 说来也怪,这黄粱一生放浪不羁,来去不定,可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多少人穷尽一生,煞费苦心想要寻见他都不能如愿,甚至带着这个遗憾入棺材的也不在少数,而黄粱一向我行我素,从不会被他人的行为左右。真是一物降一物,偏偏这天不怕地不怕的黄粱,就怕自己这个可爱的小徒弟动怒生气,毕竟是从襁褓之时便由自己看着长大,让孑然一身的黄粱不禁有了在养育自己孩子的错觉,而沈游等人自然也感觉除了黄粱这份别样的“父爱”,但却十分欣慰,认为恰恰如此,黄粱才能竭尽所能,不留余力的去教导那沈念星。 别人寻不见黄粱,但只要小徒弟有事寻他,黄粱便会第一时间出现。凡是这位小徒弟的要求,他一定竭尽所能去完成,为的便是让沈念星开心,能见到沈念星健康快乐的成长,成了黄粱心中唯一的牵绊与牵挂。当然,对于师徒之间日常的拌嘴与争执,两人都是乐在其中,从不会影响师徒感情。沈念星自然也是十分敬爱与喜爱他,不仅是因为从小到大师父对他如何的好,更是因为和那不苟言笑,严肃非常的爹一比,这位老顽童师父显得更加亲切和蔼,也更好相处一些。 且看那黄粱气定神闲,摇头晃脑的说道:“说来也简单,只消等那小子苏醒之后,老朽传授他一套心法,叫他牢记于心,昼夜修行,三个月便能有显著成效,一年之内便可基本稳定,五年之内便可彻底将这邪气儿压制,十年之内,定能将其转换为自己所用。”“怎得还要十年,为何这般麻烦?师父,你不会偷偷藏私了罢?”沈念星闻言不禁有些诧异,在他心中,自己的这位师父几乎是可以通天彻地,无所不能,世间便无有他不能解决的问题,只是有些时候自己实在不愿意让年事已高的师父出手,毕竟无论如何,将来都会有一个传承,那黄粱并不能身存万年。 “怎的,就这么看不起你师父?这已经是见效最快效果最稳定的解决办法了,我的小祖宗。”黄粱有些无奈,耸了耸肩,摊开双掌说道,“而且这只是保守估计,若是他能勤加练习,刻苦修行,或者天资还不错的话,兴许能缩短这时间周期。”闻听此言,那原本心急如焚的叶居霜终于捏住了希望,毫不犹豫的说道:“休说是十年,哪怕是五十年,一百年,只消能彻底稳住尹大哥的情况,叫他不再被这邪气儿所扰,相信尹大哥自己也一定会同意的!” “前辈尽管放心施为,我们相信前辈......”叶藏也上前拱手抱拳,诚恳表态道:“若是此法果真能稳住温烈的情况,他那儿老夫自会去开导。”黄粱得到了叶藏的保证,这才欣慰的点了点头:“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玩玩不得心急......”众人正说话间,那叶藏安排在隔壁屋内照顾尹温烈的小厮便叩门来报:“回禀主人家,尹将军已然醒了。” 众人大喜,忙回转尹温烈房中,但见尹温烈倚靠着坐在榻边,不知在想些甚么,见屋门被人推开,叶藏等人涌入屋内,快步赶到他的身旁,那尹温烈正要起身行礼,却被叶藏等人一把拦住:“都到了甚么时候,为何还注重这些繁文缛节?”尹温烈苦涩一笑,无言以对,终于不再开口。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无所知,也对自己的身体并不关心。 那黄粱上前又为他把脉看诊,良久才笑着对众人说道:“诸位可以放心了,这小子并无大碍。”众人长舒一口气,一直高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尹温烈见众人从那么紧张的模样放松下来,一个个面色憔悴,身心俱疲的模样,便问起自己昏迷期间的情形。叶居霜便坐在榻边挨着他的身子,向他复述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包括那黄粱为他设计好的调养方法,但尹温烈听罢,竟然有些不愿。 “为何要拖延十年之久?想来义军组建迫在眉睫,各大门派再度齐聚青鸾庄不过是数月之间的事,如今却要因我一人而搁置,是何道理?我等又该如何向各大门派前来赴约的英雄好汉交待?”尹温烈大为不解的说道。在他想来,即便是叶居霜等人不知此事的重要性,叶藏也应该知晓,兹事体大,拖得越久,越容易横生枝节,夜长梦多。 但他却不知道,如今的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叶藏特地嘱咐那叶居霜莫要将承天府陷落,大姜国覆灭,东狄王亲弟封天侯沈钦依靠承天府建立卫国,改朝换代等事暂且莫要告知尹温烈,他生怕尹温烈听到这些消息,悲痛欲绝,反倒会影响伤势,故而想着先隐瞒下来,等日后时机成熟,再将真相悉数告知于他。故而那尹温烈事到如今,还一心想着建立义军,北上讨贼,救国于危难,不像如今国已不国。 可无论众人如何劝说,直将好话说尽,直说的口干舌燥,那尹温烈仍然“固执己见”,不愿延拖十年。众人已然是束手无策,无可奈何,那黄粱更是无奈的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声,故意拉长尾音道:“哎——可惜可惜,是他自己不愿意配合,并非是老朽要袖手旁观。看来这一趟是白来咯,徒儿,我们走罢——”说罢,那黄粱就要带着那一脸担忧的沈念星离开此地。沈念星甚至还诧异的小声问那身旁的黄粱,连脸也不敢侧,装成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说道:“师父,我们真的要走?”黄粱则是抿了抿嘴唇,煞有介事的轻笑一声,并未多言。 “二位且慢!”果不其然,二人还未走出屋去,便被那叶藏喊住,但闻那叶藏说道,“烦请二位莫要记着离开,请给叶藏些许时间,老夫一定能劝说他回心转意,接受黄老前辈的提议的。”于是那叶藏便吩咐众人先行退出屋去,在隔壁稍后,自己则留在屋内,将要与那尹温烈谈心问话。 “义父想说些甚么?若是义父想劝说我打消这个念头,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在这个问题上,尹温烈不愿做出任何的让步,毕竟他朝思暮想能组建义军挥师北上,哪怕只是做一个马前卒,但能为国效力,出生入死,也是值得。不想如今一推再推,一延再延,悲伤讨贼遥遥无期,不禁叫尹温烈终日难以安寝,茶饭不思。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千载难逢之机会,不想尹温烈自己的身体却又出了甚么状况,好不容易等到尹温烈的身体逐渐恢复,,可不想叶藏等人又叫他好生休养,甚至要坐等十年之久,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就好像是自己一生追求的目标,每每能触碰到之时,都被人阻隔开来,明明近在咫尺,不想却遥不可及。那种无力感,尹温烈实在不想反复咀嚼。故而他不愿再妥协,而是要固执己见一回,孤注一掷一回,哪怕结果并不完美,也算是无愧于心。情急之下,气愤难当,故而对叶藏的口气也不甚客气,只是这并非是他所愿,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叶藏自然也能理解他的心情,有些话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告知尹温烈,但目前看来,已然是不得不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二百零六回 南征北战劳神摧 但见那叶藏撑着双膝坐在那尹温烈身旁榻上,颇有深意的望了他一眼,这才开口说道:“温烈,我等生逢乱世,时局动荡,非是人力所能料定。故而乾坤更迭,日月交替,乃是无奈之事,我等虽要有改变之志,却不能急于一时,此事须得长久,你可明白?”尹温烈分明察觉此言有弦外之音,奈何却未能听懂叶藏的深意,故而摇了摇头,无奈的吐了句:“不知......” “哎,这些话,为父本打算日后寻个时机再告知于你,故而今日霜儿向你复述你昏迷的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时,为父便有意嘱咐她隐瞒了此事。可事到如今,看来不将实情告诉你,已然是不行了......”纵然那叶藏心中有万般犹豫与不愿,也是无可奈何,不得已而为之。尹温烈闻言也很是意外,叶藏对自己一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想今日为何会刻意隐瞒一些事,莫非是甚么惊世骇俗的大事? 想到此处,那尹温烈的心中便油然而生一种不安,再看那叶藏的表情,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料定了必有大事,更是坏事,将要来临。故而尹温烈小心翼翼,面色凝重的问道:“义父究竟想说甚么......”叶藏徐徐起身,面露悲色,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对尹温烈缓缓说道:“实不相瞒,刚刚得到消息,数日之前,承天府已然陷落,刚登基数月的洪文皇帝,终是为社稷而崩......” 且看那尹温烈,目光闪动,眉头深锁,双唇紧闭,缄口不言,俊逸的五官却因为剧烈的痛苦而扭曲在一起,深邃的双眸之中藏着千千万万数不尽的悲痛,但他却并未像先前那般嚎啕大哭,似乎是已然料到会有这等结果,故而他说道:“北军已然迫近承天府多时,而自赤霞山与南理城这道屏障破后,承天府已被再无坚城依托,承天府内又无重兵把守,被攻陷也是理所应当......我有心理准备......” 叶藏也没有想到尹温烈竟然早已猜到此事,便干脆将那沈钦改朝换代,建立卫国之事也一并告知叶藏。尹温烈得知后,用双臂支撑着身子,坐在榻边,硬生生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而不依靠那叶藏,叶藏惊叹于他的毅力,但更多的却是无奈与心酸。但见那叶藏红着眼圈,哽咽着问那叶藏道:“大姜......不复存在了?”叶藏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极短的时间之内,他的脑中已然过滤了千百万种回答,却都被自己放弃,最终叶藏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作为给尹温烈的答复。 尹温烈见状无可奈何的苦笑起来,那泪珠也不受控制的自颊边滚落,尹温烈从来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真实情感,想哭便哭,要笑便笑,正所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人这一生,经历过多少虚情假意,想要坦坦荡荡,真情真意太难,若能做到豁达真实,便是最为难得。而这尹温烈,自他参军以来,肩头无形的担子便越来越重,他本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卸下这份重担,将其交给他们,可他却不想放弃。 此生凌云志不改,壮怀激烈荡乾坤。 且看那尹温烈忽然抹了一把眼泪,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与先前截然不同,叫叶藏十分意外。“不,我以为大姜还没亡!我们尚有一半的江山掌握在我们手中,大姜还没有亡!即便有一日,天下尽皆沦陷,落入那奸贼之手,只要还有一个百姓,一个士兵,一个将军,认为自己是大姜的子民,我们就永远不会亡国!哪怕还剩下一个人,我们也要敢于反抗,奋起反抗,要让那些侵扰我大姜国土之人,每走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 听闻那尹温烈如是说道,叶藏深受感动,也大为惊喜,激动的感叹道:“孩子,你能这么想,真的是太好了......”故而他又将另一件事趁此机会告知尹温烈,兴许能让他的心情稍微好一些,“孩子,还有一件事,为父觉得很有必要告知于你。”事到如今,尹温烈已然没有甚么不能接受,故而抱拳说道:“请义父但说无妨。” “那沈钦自拥兵自立,登基称帝后,漠北五族的联盟就此破裂,就连那东狄王也与其弟沈钦决裂,漠北五族纷纷称帝,相互攻伐吞并,而那东狄王更是恼羞成怒,派遣卢参戎率领五万大军征讨沈钦,已然兵临贪狼关,沈钦却按兵不动。”叶藏如实说道。尹温烈闻言后大喜,便要与叶藏商议应对之策。二人皆以为,那沈钦之所以按兵不动,一来,是毫不惧怕那卢参戎所率的所谓“五万大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即便是卢参戎这等人,率领这种部队也是回天无力,想来那卢的出征也是出于无奈,被迫行之。 而两人商议之下,皆认为沈钦刚刚建国,任用了大批姜国旧臣,很快便稳定了局势,又手握十余万重兵,据守承天府已然根深蒂固,短时间内,实在难以撼动,急切之间不可图之。而如今义军组建又遇到困难,想来在短时间内叶藏等人难有大动作,而那沈钦不出意料,会很快击败卢参戎,吞并五族后便会挥师南下,一统天下。想来情况紧急,但又不得不谋以长远。两人经过激烈的讨论,终于得出一个较为妥善的处理方法。 便是先坐观情形,等待那卢参戎与沈钦的交战结果,伺机而动。若是卢参戎胜,众人无论如何都要组建起一支义军挥师北上,与卢参戎南北夹击,想来那沈钦腹背受敌,纵然他再有本事,也回天无力。若是沈钦胜,则按兵不动,继续积蓄力量,尹温烈也可以趁此机会,得到休养的时机,短则数月,长则数年,只等战机出现,天下有变,便可先夺取周边州府的控制权,具有一定势力后再挥师北上,与沈钦决战。 正是因此,尹温烈终于答应先开始修行那压制邪气的心法,叶藏大喜,忙将那黄粱请入,传授尹温烈修养调息之心法,尹温烈勤加练习,毫不怠慢。果不其然,通过那心法的调息与草药的调养,尹温烈的身体极快的恢复着,体内的邪气得到了压制,在沈念星的撺掇之下,那无可奈何的黄粱甚至还传授给尹温烈一套功法,用来妥善运用他体内深厚的内力。叶藏等人也不留余力的尽心帮助尹温烈,众人都在等待着一个消息,也是一个时机。 果不其然,数月之后,北面传来消息,那卢参戎率军攻打贪狼关,沈钦却将边塞守军尽皆回撤,卢参戎在一日之内连破一十六道营寨,深入卫国境地,而沈钦正是引那卢参戎深入卫国后,忽然派重兵左右夹击,围剿卢参戎。不知是那卢参戎并无战心,还是其年事已高,已然是有心无力,面对那沈钦摧枯拉朽的大军,卢参戎显得有些不堪一击,五万大军死伤惨重,就连卢参戎自己都被乱箭射伤。 折兵损将,遭遇大败的卢参戎再也无有南下的机会,只得带着数千老弱残兵逃回漠北,不想在贪狼关又遭了那沈钦早已设下的埋伏,损失惨重,不仅粮草物资辎重军械尽皆丢弃,卢参戎身边更是只剩下二十八骑。狼狈不堪的卢参戎慌忙北逃,不想眼看将要遁入那东狄国境之内,不想连日奔波,风吹日晒,致使箭创崩裂,坠马而死。想那纵横沙场一世,戎马一生的卢参戎,在赋闲许久后重回沙场,最终竟以一场狼狈大败,仓皇北逃,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而东狄王得到消息后,虽心中已有惧怕胆怯之意,但仍不肯服输,奈何国中已无可用之兵,无奈之下,他便花重金向临近各组求和结盟,致使国库亏空,百姓怨声载道,一时间,东狄国内大乱,穷困潦倒的百姓们无以为生,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纷纷揭竿而起,险中求生存。东狄王只得向临近各族借兵借将,镇压国中叛贼后,竟然出尔反尔,不肯还兵,而是将那别国之兵占为己有,派遣自己的将领统治,再度南下征讨那沈钦。 不想那沈钦早已得到消息,他在漠北的耳目众多,想要知晓东狄王的一举一动简直是易如反掌。故而他早已做好准备,沈钦深知那些他国之兵乃是受了东狄王的裹挟压迫,并无多少战心,沈钦遂排兵截断他们的退路,那些思乡心切的士兵便纷纷投降,沈钦当即将他们放回,这东狄王千辛万苦,煞费苦心组建起来的第二次南征军队便不战自退。沈钦知晓,只要他的这位愚蠢的皇兄一日不死,自己就一日不得安宁。东狄王定会千方百计的不断在边境袭扰,哪怕穷兵黩武,挖空国库,百姓怨声载道,也不会罢休。 想要开疆拓土,征伐江南,沈钦就必须先要荡平北方,不仅是为了长久的太平,更是为了那些在承天府待久了后不禁开始思念家乡却不能后悔的北军士卒安心,以免他们终日无所事事,在城中寻衅滋事。故而在安定好城内的诸多事务之后,沈钦终于挥师北上,派御驾亲征,亲率十万大军征讨漠北。那原本五族之中最为强悍,却被东狄王挖空,几乎成了一副空皮囊的东狄国便首当其冲。而沈钦也没有花费太大的工夫,那东狄国主不肯服输,在沈钦兵临城下之时,还想着负隅顽抗,垂死挣扎。 但城内的文武百官已然不想再战,便趁着那东狄王休息之时,用一条绳索将其绑了,大开城门,押着那赤裸着上身,还有些迷糊的东狄王,手捧着大印便出城向沈钦投降。这是自沈钦领兵魁之职南下攻伐姜国后第一次回漠北东狄,但他的身份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二百零七回 损真元沈钦病重 且说那沈钦不费吹灰之力,便轻而易举的攻占了自己曾今的故土东狄国,还兵不血刃的捉住了曾派遣自己南下出征,却又因嫉贤妒能,想要迫害自己的皇兄东狄国主。为了杜绝天下悠悠众口的责骂,沈钦并未立即杀害他的这位皇兄,而是差人将其送至承天府,建造官邸,安排专人伺候,好生相待,但实际上,沈钦不可能容忍他继续活在世上,故而差人暗地里在每日供给给东狄王的饭食之中投放水银。 而那每日吞服水银的东狄国主,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每日便是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倒是乐得清闲,沈钦以皇兄之礼待他,依旧让他做王爷之尊,并且赏赐了不少珍奇古玩,金银珠宝,倒是让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原也不错。至少在这中原阔土,富丽堂皇的皇宫之中生活,哪怕是被软禁,也比留在那东狄国要好上许多。就当他开始反思,是否是自己先前做的有些过分,甚至开始心怀愧疚之时,却仍未察觉到来自亲弟弟的杀机。 久而久之,随着饭食吞服的水银越来越多,水银沉积在腹内,致使那东狄王每日腹痛,且愈发激烈,平日里与常人无二,一旦发作起来,便觉腹中翻江倒海,剧痛难耐,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寻来御医为其诊治也不见效果,甚至查不出是甚么病因,众人都以为是这东狄国主得了甚么怪病,只有那沈钦心里清楚究竟是甚么原因。果不其然,数月之后,那东狄国主终究因为忍耐不了那肝肠寸断的绞痛,便在一个幽寂的深夜悬梁自尽。 消息传至那沈钦耳中,沈钦不顾尊严地位放声嚎哭,直哭的昏天黑地,痛断肝肠,几乎要将眼泪流尽,细数兄弟二人孩童时的过往时光,险些昏死过去,幸得众文武力劝,上前开解,这才劝住那沈钦。后沈钦以王侯之礼将那东狄王风光大葬,不仅举国上下披麻戴孝,就连沈钦自己都为那东狄王扶棺送葬,并且为其筑碑立祠,四时供奉。在东狄王的灵前,沈钦复又哭的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众人都以为这沈钦乃是重情重义的仁义之君,却不知这坟冢中的东狄王,正是死在那沈钦手中。而当初那奉命下水银毒害东狄王的小太监也被沈钦秘密 处死,毁尸灭迹,无从查起,至此无论是那东狄王还是文武百官皆被蒙在鼓里,世间除了沈钦自己,再无人知晓那东狄王的真正死因,只道他是身染怪病,暴毙而亡。 但沈钦的步伐并未就此停止,他的目标是整个天下,东狄国覆灭后,沈钦当即派遣官员治理,颁布大卫刑法,重整吏治,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重新建立起完善的生产秩序,沈钦还减免了东狄百姓三年的赋税徭役,民众得到了喘息。一时间,原本处于水深火热的东狄国竟然逐渐复苏,百废俱兴,百姓安居乐业,家家户户交口称赞,更将自己视为大卫的国民,十分敬重爱戴那广德皇帝。而之所以会这么对待他们,一来是因为这东狄国毕竟是沈钦的故土旧地,自然是有感情。二来也是因为天下还未大定,沈钦需要如此来收拢人心,使那些还未征伐的土地望风而降,进而实现他大一统的最终目的。 果不其然,东狄国的消息传至漠北其余各族,其余各族的百姓无不殷切期盼着沈钦大军的到来,一时间真可谓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故而各族首领见民心归附于那沈钦,已是回天无力,与其城破人亡,玉石俱焚,不如先行投降,保住一条性命。而沈钦更是在兵不血刃拿下东狄国后放出消息,降者不杀,抗者必死。一时间,漠北各族纷纷投降,大大小小的族群,一时间竟达到十三种之多,更是有数十万民众及大片的徒弟被那沈钦纳入麾下。沈钦也一视同仁,只是比起那东狄国的待遇,少减免了两年赋税,不过其他各项,也足以让那些原本身在悬崖边的百姓称赞他的恩德。 而沈钦为了方便承天府统一管理,在平定漠北各族之后,便将他们设置划分为漠北九府,其中东狄国则改为天元府,乃是九府之中最大的一个。自那以后,漠北大定,北方太平,沈钦凯旋归来,重回承天府。漠北的百姓原本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沈钦的到来无疑是一种救赎,故而他们夹道欢迎。而那些原本是姜国子民的中原百姓则不以为然。虽说先前姜国的朝廷之中,已然是奸臣当道,几乎要将皇帝架空,奈何百姓们的生活却未曾收到多少影响。 虽说宫廷之内明争暗斗,但百姓却是安居乐业,一如往常。故而沈钦的从天而降对他们来说乃是实打实的侵略,对他们所谓的“好”不过是营造出的假仁假义,虚幻伪装,而那沈钦不过是骑在他们肩头的一座大山,致使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着将其推翻。且说那沈钦凯旋归来后,消息传至江南,各州府震惊不已,想来沈钦下一步的计划就是挥师南下,征讨各地,尹温烈等人得到消息,也是忧心忡忡,商议之下,只得先按兵不动,等待合适的时机。 说来也真是巧合,不知是北方初定,事务繁多,还是连年征战,致使那日理万机,身心俱疲的沈钦积劳成疾,终于病倒在龙榻之上。御医为其诊治后,却发现这病根原来生在心底。故而那御医出了开了几帖药,为那沈钦调理身体以外,还特地嘱咐那些宫女太监小心侍候,嘱咐沈钦须得静养休息,不得劳累过度。故而那沈钦一连休息了七八日,接连七八日不曾上朝,文武百官的奏折堆积如山,沈钦本可以将这些政事暂且交到他人手中代为管理,不想疑心颇重的沈钦担心会重蹈姜国的覆辙,又无有十分信任的人,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在深更半夜之时,领着两个小太监偷偷摸摸的从后门来到御书房,处理政事,对外则一切保密,只说是圣上已然找到了代理国政之人。 不想那沈钦日夜操劳,昼夜不歇,虽有名贵的药材补气续命,但他的身体情况不仅未曾转好,反倒越发严重。终于有一日,那沈钦深夜批阅奏折之时,气血攻心,一口鲜血喷在那龙案之上,身旁小太监见状慌忙上前,想要将其扶住,不想却被沈钦阻止。那沈钦坚信自己的身体并无大碍,便用双臂支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可不想却又扑倒在地。 小太监急忙请来御医,又将广德皇帝沈钦转移到皇帝寝宫之中,本想向那沈钦隐瞒真实情形,不想那御医一眼便看出要害,在他的再三逼问之下,那两个小太监终于袒露实情,将沈钦每日深夜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之事尽皆说出,那御医勃然大怒,奈何为时已晚,纵然是请来皇宫之内所有的御医,也是无济于事。再看那沈钦,几乎已是病入膏肓,面容憔悴,形神枯槁,面色蜡黄,提不起半点精神,就连睁眼张嘴都十分困难。 但那沈钦即便是到了这种地步,却还是惦记着他日思夜想的南征,故而在责令诸多御医煞费苦心的治疗下,他的情况终于暂时得到好转,休息了数月之后,已然能起身下榻。而百官皆以为那沈钦还是需要多加休息调养,不想沈钦却坚信自己已然恢复,并无大碍,故而他固执己见的迫切发动南征,终于在六个月的准备之后,在承天府继续了大批军械粮草,辎重军马,并点出十万兵马,依旧由沈钦亲自率领,御驾亲征。 他不愿意放权,也不敢放权,他生怕将手中的权力交出之后,便再也与他无关。故而即便他能明显的感受到身体的不适,却还要强装镇定,又披上了那随他四处征战的盔甲,登上那天子栾驾,按住腰间的九龙宝剑,死死抗住那颠簸,随着大军向南进发。可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此时的沈钦已然是回光返照,虽早有群臣力谏在前,但那沈钦却异常固执。 令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当那沈钦的车驾刚刚驶出承天府的西门,众人忽然听闻一声闷响从那车驾之中传出,便知是沈钦出了事,慌忙上前查看,待将那车帘撩起,众人只见那全副武装,披坚执锐的沈钦仰天倒在车内,已然无有知觉与意识,只得慌忙将其送回宫中,请来御医。但这次御医也是回天乏术,无有办法。那不到三十岁的沈钦,终究因为操劳过度,积劳成疾,驾崩于承天府,此时距离他登基,才不到一年。 沈钦的皇帝梦碎,但这大卫国并未就此坍塌。那沈钦驾崩之前,弥留之际,群臣便询问其身后之事的安排,按照惯例,便有相关官员在一旁草拟遗诏。摆在沈钦的面前有两个选择,要么立长,自己的嫡长子沈阔年仅三岁,若是扶他登基即位皇帝,虽说符合礼法,但嫡长子太过年幼,即便是此时登基,也需要有信任的心腹大臣来担当托孤重臣与辅国大臣的重担。但很显然,沈钦并未有如此信任之人。他生怕若是轻易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大人,便会造成大权旁落,即便是新帝能成功健康长大,只怕届时也难以夺回自己的皇权。 另一个选择便是立贤,除了自己年纪尚幼的孩子,自己还有一位侄子,乃是东狄王的长子,已然一十有六,这个年纪已然能独立处理朝政,想来若是将皇位交予他甚是稳妥,只是不仅不符合礼法,就连那沈钦也舍不得,自己穷极一生,煞费苦心,不知损耗了多少心血才得来的皇位,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落在那死在他手里的兄长的后代血脉手上,故而沈钦极为不甘心。奈何他已然命悬一线,再不做出决断,很可能面临更为惨烈的皇位争夺战。 第二百零八回 清君侧老臣兵变 故而即便那沈钦再多纠结犹豫,也必须在他撒手人寰之前,将自己视若性命的皇位交出,众臣见他将要交待后事,便凑上前去,只见那躺在龙榻之上,已然瘦成皮包骨,好似一具骷髅一般的沈钦,吃力的张开嘴巴,突出了四个字:“长子当之......”说罢,便将双眼一闭,永远的离开了人世,右手无力的垂在榻边,众臣拜伏泣涕,但却也要开始着手新帝登基与先帝沈钦的葬礼祭奠。广德二年,沈钦于承天府天乾殿驾崩。同年,沈钦长子,年仅三岁的沈阔在皇太后的护佑及众臣的拥戴下,遵从先帝遗诏,登基为帝,改元长宁,追谥先帝为卫文帝,百官送葬,新帝扶棺材,天下缟素,入安陵祖祠堂风光下葬。 不想新帝刚刚即位,一年不到,只因那卫文帝去的匆忙,只交代了皇帝继位的人选,而未曾交待托孤及辅国重担,故而无有人有权替年仅三岁,尚且无法自主处理朝政的长宁皇帝,故而一时之间,群臣纷争不断,沈钦尸骨未寒,众臣便暗结党羽,明争暗斗,甚至还在禁宫之中惹出不少人命。而在此期间,一直都是那沈钦的皇后,当今皇太后垂帘听政,把持朝政。奈何在此之前,她一介女流并不知道如何处理国家大事,故而亦是有心无力。 无可奈何之下,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太后便大肆任用亲缘血脉,亲信外戚,为了平息朝中纷乱无止的党争,便趁机将大批官员以结党营私为由替换免职,其中不乏一些根本没有参加过所谓的党争的,曾跟随沈钦南征北战的老臣,他们都被那太后以莫须有的借口拿下,故而心怀怨愤,愤懑不平。又见太后大肆任用亲信,太后一系的外戚几乎将朝野上下,大大小小的实权官位坐了个遍。这大卫国的朝廷表面上还是姓沈,实际上大权旁落,早已是那太后一系的天下。 故而这一众老臣暗中集结在一起,便想着要绝地反击,决不能让那太后一系继续祸乱朝纲,他们便打算合力废掉新帝,推举新的皇帝,这样不仅能将那小皇帝背后的太后势力扳倒,还能扶植属于他们自己的傀儡皇帝,也好将这朝廷的大权牢牢的握在自己手中。原来这些人从一开始,所想的便不是甚么保住沈家已然打下的江山,他们只是在意自己手中的权力被人夺走,一时间难以平衡,说到底仍是利益不平,分赃不均,而不是为了所谓的忠义。而当一个国家之中,满朝文武想的不是保住江山社稷,黎明百姓,而是自己权力的得失,那终将大祸临头。 果不其然,为了扳倒小皇帝背后,皇太后一系根深蒂固的庞大势力,唯一的办法便是掌握兵权。这些失去官位与权力的老臣,先是假借庆贺寿诞为由,将那掌管承天府内禁军虎符的太后外甥徐开请到府上参加宴席。那徐开原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借着皇太后家的势力,自入了这承天府后,便一直欺压原本的中原善民百姓,鱼肉乡里,百姓怨声载道,曾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将那徐开一纸诉状告到了承天府衙门。 不想那承天府的知府也深知这徐开背后的势力,直接牵扯到当今垂帘听政的皇太后,故而虽然对那徐开的所作所为也早有耳闻,但却不敢处置。故而他不仅将证人提供的物证偷偷销毁,再矢口否认,更是使钱财买通了人证,将这案子阴阳倒转,黑白颠倒,不仅将那徐开无罪释放,更是将那告状者痛打八十后丢出衙门,以儆效尤。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对徐开如何,百姓们敢怒不敢言,不仅是对这新任承天府知府的憎恨,更是对整个卫国朝廷的憎恶。 而当那皇太后掌权,开始任人唯亲之时,竟叫那无才无德,游手好闲的徐开做了承天府禁军统制,掌管三万禁卫军。这支人马虽然驻军城外,但却是距离承天府距离最近,也是最快能调动的部队,而其余的人马大多陈兵南北边境,或是其余各州府,一时间难以调遣。而那些老臣正是看准了这个机会,将那徐开骗到府上,虚情假意的迎奉他,溜须拍马,好话说尽,叫那徐开一路飘飘然的模样,很是得意。 想来本是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摇身一变,小人得志,成了手握重兵的达官显贵,太后亲眷,自然是得意忘形。而这些曾今高居庙堂的老臣此时又纷纷上前“巴结”“讨好”,更令他洋洋得意,找不着北。而这些老臣本就要利用他这种心理来使其放松警惕,更是打听到这徐开喜好女色,便寻来承天府烟花巷中有名的几个美人儿,在席间作陪。这无疑极为符合那徐开的心意,这些美人儿都是他曾经见过,垂涎已久,却不曾染指的,故而今夜席间,大放情怀,纵情欢愉,推杯换盏,一醉方休。 在那几个风尘女子连番的劝酒之下,酒过三巡,那徐开已然喝的酩酊大醉,顺势倒在那桌案旁,枕在那风尘女子丰腴的大腿之上,睡得香甜。而那些等待已久的老臣便一拥而上,将那醉酒之中的徐开剥了个精光,终于搜出了虎符,达成了目的。而那徐开虽然已然失去利用价值,但他倚仗着太后的势力,狐假虎威已久,百姓更是对其深恶痛绝,这些老臣便将其关押在府上,并手持那禁军虎符,连夜赚开城门,假传军令,连夜调集三万大军,毕竟承天府。 第二日清早,天还未大亮,那三万人马便在一众老臣的带领下,陈兵于承天府北门外。而那为首的老臣复又亮出兵符,只对那城门小吏说道:“太后外戚,扰乱朝政,谋权篡位,意图谋反,我等随先帝四方征讨,方打下这一方天地,岂能拱手让予他人?!我等不忍,那太后等人,倚仗权势,欺辱圣上年幼,肆意妄为,祸害忠良,是可忍熟不可忍!我等乃是奉圣上密旨,勤王保驾,靖难清侧!与汝等无干,勿要慌张!速速打开城门,放我等进城,否则当即攻城,少时城破,汝等与那太后同罪!” 看管城门的小吏见那大军兵临城下,早已手足无措,六神无主,哪里是还能定下心来思考思考,那年仅三岁的孩子皇帝是如何发出密旨,吩咐他人带兵进宫勤王?故而胆战心惊之下,被那老臣用言语一番恐吓,便想着保命要紧,故而赶忙将城门打开,放大军进城。而那些皇太后一系的达官显贵,听闻那些曾经被他们设法拿下的老臣竟然勾结在一起,不知使了甚么手段,竟然能调动禁军,故而一时间慌张不已,纷纷拖家带口,想要逃离承天府。 不想那些老臣早有准备,三万大军进城那势必会伤及无辜百姓,而此前这些毫不隐藏的人马更是声势浩大,只怕早已是打草惊蛇。于是便一不做二不休,先分兵把守住各个城门,绝不放走一人,而那些老臣则带着一千甲士直奔那皇宫而去。承天府的百姓虽然不知发生了甚么,只当是又要改换日月,故而各家各户紧闭门户,不敢外出,生怕被波及遭难。 而当那老臣领着甲士们冲入皇宫之时,见诸多小太监小宫女竟舍身前来拦阻他们,不顾一切,大有搏命之势。原来是那皇太后知晓这群老臣发动了兵变,胆战心惊之下却又无可奈何,想要逃跑却是插翅难飞,只得孤注一掷,派出了禁宫之中所有的太监与宫女,逼迫他们必须以血肉之躯挡住那些甲士,否则就要将他们处死。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横竖都是死。这些宫女太监实在不敢违抗皇太后的命令,无奈之下,只得舍命相搏。 可那些老臣大多是跟随沈钦四方征战的将军,哪一个手上不是沾满鲜血,哪一个身后不是累累白骨,故而他们根本不会因此心慈手软,他们此行本来的目的便是剿灭太后及其乱党,凡是抵抗他们的,帮助太后的,便一律视作外戚乱党,无论你是何品级,是何官员。绝不放过一人。正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又有言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故而他们当即下令,甲士们一齐亮出明晃晃、寒气逼人的钢刀,直从那挡在身前的太监宫女之中杀出一条血路,胳膊来挡便剁胳膊,腿来挡便跺腿,直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一时间,那宫门处血肉横飞,血流成河,惨不忍睹,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震天动地,而那群身穿铁甲,手执钢刀,以铁面遮脸的甲士却依旧无情,径直往深宫杀去。 那群太监宫女终是招架不住,在大多数人惨死后,剩下的一小部分人便四散逃去,那些老臣并未纠缠,而是直奔后宫,皇帝与太后寝宫,四处搜查,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太后的外戚亲信。不出一柱香的工夫,便有甲士在御膳房的角落之中发现了那身着宫女服饰瑟瑟发抖的皇太后,怀中抱着的,正是那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只顾着嬉笑的长宁小皇帝。 甲士便将那太后扯出,押解到一众老臣身前,小皇帝则被抱起,回到皇帝寝宫安置。且说那皇太后一路挣扎,高声辱骂,可当她再度见到那些老臣之时,却悔恨万分。她所悔恨的,不是自己任用外戚亲信控制朝廷,而是悔恨自己为何当初未曾狠下心来将他们全杀了,斩草除根。可这群老臣根本不给她绝地反击的机会,而是当即收网,将皇后一脉的所有亲眷尽皆捉住,以皇帝之名,发矫诏,将皇太后以谋反罪论处,除了皇帝以外,三族之内,尽皆处死。 数千名甲士押解着浩浩荡荡的身着囚服,脚带镣铐的犯人队伍向承天府南门赶去。皇太后案牵扯人员之广近千人,这些老臣也不详查,尽皆处死,一时间承天府城南郊外的土地皆被鲜血染红,后有大雨冲刷三日都未能冲洗殆尽。 第二百零九回 英雄辈出江南盛 虽说这一场勤王保驾,清侧锄奸的行动杀害了许多无辜之人,但也彻底根除了皇太后一系的势力,朝政大权重新回到了这些权臣手中。而弑母的罪名自然是由那还不懂人事的小皇帝来承担,这些权臣不会承担半点后果。然而为了杜绝天下悠悠众口,止息那纷纷扬扬的传言,众臣商议之下,便提议废掉小皇帝,另立新帝。 故而在他们周密的盘算计划下,以小皇帝自己的名义,发布罪己诏书,昭告天下,只说是小皇帝因下令弑母,终日难以安枕,心神不宁,故而决议退位,将皇位禅让与时年十七岁的先帝侄儿,东狄王的长子沈广。其实这哪里是那个年仅三岁的孩子所能想到的,一切都是这群老家伙亲自安排处置。故而在三让三受之下,小皇帝理所当然的退位,实则乃是被一众权臣废掉,那十七岁的沈广即皇帝位,加九五至尊。 长宁二年,沈阔退位,沈广即位,追谥东狄王为恒王,入安陵祖祠,享皇帝祭祀礼仪供奉。改废帝沈阔为平溪王。改元天初,正是指掌朝政。天初元年末,三岁的平溪王沈阔在平溪王府上暴毙身亡,卫国史书记载,平溪王乃是死于天花,可却有传言流传于市坊之间,只说是那平溪王乃是遭人毒杀。这些随是民间传言,但并非是空穴来风,故而一时间众说纷纭,难以知晓真相究竟是如何。 沈广闻言,便以王侯之礼将其葬在承天府西南宁陵之中,追谥长灵王。但这已然十七岁的沈广心知肚明,自己并非是光明正大的坐上皇帝之位,虽说这皇帝之位似乎本来就该是他一支血脉的。若是当初那沈钦并未拥兵自立,而是心甘情愿的为那东狄王打下江山,想必此时此刻,这沈广已然是太子之身,等到将来坐上皇位,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而不似今日这般饱受争议。他已然不算是孩子,有些事藏在心底,不敢与他人诉说。 他更是知道那平溪王的真正死因,故而他害怕自己的下场也是如此,那些老臣此然成为三朝老臣,服侍过三代君王,真可谓是位高权重,树大根深,他人难以撼动,沈广自己不过是一只象征着大卫国尚在的吉祥物罢了,手中根本没有实权,被那一众权臣把玩于股掌之中,只能做个傀儡皇帝,虽说这荣华富贵半点不少,但多多少少心底有些不甘。可这些老臣却还不时提醒他:“若非臣等尽心竭力,只怕轮不到圣上来坐这张龙椅。普天之下想做皇帝之人数不胜数,即便圣上不来做,也自有人愿意做。”这一下正戳中那沈广软肋,使他彻彻底底成了众臣手中的傀儡,丝毫没有反击崛起之心。 想来这北面动荡不安,诸多消息传至南边,大多数百姓在闻听沈钦四处征战,已然平定漠北,北方大定,真可谓是兵强马壮,都十分担忧。而在此时刻,沈钦又准备御驾亲征,南征各州府的消息传来,百姓们都惊恐万分,终日惴惴不安,难以安枕。不想这沈钦刚一出城门便撒手人寰,驾崩而去,叫南方的百姓暗暗松了口气。 而那尹温烈在闻听卢参戎率五万乌合之众被迫与沈钦交战,结果连中数道埋伏,折兵损将,身中流箭,最终狼狈逃回漠北,箭伤发作坠马而亡的消息,颇为感慨。想来那卢参戎曾在贪狼关与尹温烈对峙长达十年,两人交战无数,既是对手,也是知音,各为其主,若非如此,两人本可以成为忘年之交。或许是英雄惜英雄,得知卢参戎惨死的消息,尹温烈唏嘘不已。 但同时叶藏众人也十分担忧,想来那沈钦击败东狄国后,漠北五族再无力抵挡沈钦的铁骑。果不其然,东狄国一败再败,最终被沈钦吞并,很快,沈钦又摧枯拉朽的攻占了漠北各族的领土,虽说他们大多数主动投降,投降之后还被沈钦因为要收拢人心,便授权他们继续指掌原有的领土。不仅如此,沈钦还颁布法规,设定州府,正可谓是将漠北与北方彻底的链接在了一起,钉成了一片铁桶江山。 北方大定,而沈钦麾下精兵良将数不胜数,而且大多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老将,经验十足,作战悍勇,极为可怖,若是以如此雄壮之师挥师南下,征讨江南,想来不消半年,便可一统天下,成就大统。正当尹温烈等人心急如焚,紧急商议应对措施之时,未曾料到北面又传来消息,沈钦忽然病重驾崩,并将皇位传给了年仅三岁的长宁帝。南征计划也因此中止,不禁叫尹温烈等人松了口气。但他们却并未松懈警惕,除了尹温烈每日勤加练习,压制体内与乱雪枪的邪性,控制自己的内力,叶藏等人则忙着招兵买马,积蓄力量。 各大门派虽然已经组建义军,但这却是远远不过的,若想推翻沈钦建立的卫国,恢复大姜的江山社稷,必须要征集更多的人马,此外,粮草辎重,军械给养都是极大的问题,等着叶藏去处理,愁的他终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而那令狐厌,叶居霜,莫随风与留在桃花峪未曾回到巫山孤馆的周一,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尽心竭力帮助那叶藏,缓解他的压力。各大门派也提供了力所能及的支持,一时间可谓是上下一心,团结一致。 北方皇权更替,党争内乱,勤王兵变等事给南方的众人提供了喘息与准备的时机,为将来北伐做足了准备。但沈钦虽死,沈钦留下的精兵良将,近二十万的部队却是不可小觑。而当大权又落在那些权臣手中之时,他们又开始招兵买马,并将南征之事重新提上日程。但不知尹温烈等人究竟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准备,但他们从未怠惰,而是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时刻紧绷精神。想来这招兵买马的行为或是换做姜国尚存,暗律乃是谋反之罪,但如今大姜已然不复存在,倒是使众人不再有所顾忌,彻底放手一搏。 而此时远在那江南重镇,富饶之地,东陵府城郊,这东陵府曾见证了无数英雄豪杰的崛起,也见证了多少英雄豪杰的陨落。有多少故事在此地开始,又有多少故事在这里结束。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日月更迭,这座城池却无有多少变化,依旧繁荣长安。而在城郊,有一间普普通通的茅屋,极为寻常,寻常的有些不大寻常。与周遭那些富丽堂皇的宅邸截然不同,格格不入。而一个浑身脏污不堪,蓬头垢面,身着破衣烂衫的叫花子拄着竹杖,托着一只破碗,来到那茅屋前,哆哆嗦嗦的抬起右手,叩了叩门。 可是却无人应声,也无人前来看门。那老叫花子便以为茅屋中主人并不在家,便要离开,不想这忽然天降大雨,那豆大的雨珠直在身前的泥地之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泥坑,打在身上生疼,正巧那户茅屋门前有遮雨的屋檐,那老叫花子便蹲下身来,蜷缩着身子,想借着这屋檐躲一会儿雨,等雨势稍小,再行离开。不想他刚刚蹲下,那柴扉便吱吱呀呀的打开,一年轻夫人打开门,探出脑袋四处张望,正瞥见那老叫花子,便有些惊诧。 似乎是察觉到了主人家前来开门,那老叫花子打了个寒颤,猛然抬起头,正与那妇人对视一眼,满怀歉意的起身行礼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就离开,这就离开......”说罢,那老叫花子扯下衣衫,挡在头顶,赤裸着伤痕累累,脏污不堪的上身,便要冒着这瓢泼大雨离开。但那妇人见他乃是行乞之人,如此大雨竟寻不见个容身之处,于心不忍,便赶忙将他喊住:“老人家!老人家且慢走!” 那老叫花子木讷的转过身来,有些诧异的望着那妇人,不解其意,不想那妇人却说道:“老人家,这雨势颇大,不如先进屋里来,歇息歇息,躲一阵在再走罢。”那老叫花子却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多谢主人家,多谢主人家好心,但我这副模样,实在不便进屋......不如,不如就在这门口躲躲雨罢。”似乎是不想回绝那妇人的好意,叫花子便退回屋檐之下,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那妇人见他言行举止,谈吐风度,绝不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叫花子,心生好奇,故而问道:“你是哪里人士,为何来此?”老叫花子苦笑一声,便回答道:“回主人家话,我是从承天府来的......” “你竟是承天府来的!”那妇人闻言大惊,不过这似乎并不意外,那老叫花子一路靠着乞讨来到此地,常被人问起来处,早些时候他还如实相告,他乃是承天府来的,但如今哪个人不知道承天府已然成为卫国的国都,敢说自己是承天府来的,要么是说大话吹牛,要么是卫国派来的细作,故而沿途的人要么是肆意嘲笑他,要么是要将他扭送至当地州府领取赏金。大多数州府为了防范北面的卫国来侵扰,故而给捉拿细作立下了高额赏金,以此来激发民众的积极性。 自从姜国覆灭之后,江南各州府可谓是群龙无首,各地的知府成了当地最高的掌权人,再有甚么事,或是当地发赋税钱财,粮食等其他本要进贡至承天府的,一律留在原州府使用,大大增强了江南各州府本来的实力,并且各州府都在招兵买马,在江南最北共同筑起了一道防线,与北方卫国的边疆防线隔江相望,相互对峙。但无论是江南还是卫国,边疆防线都是极为严格的,可以说是无有当地州府批发的出关令,任何人都不能出入边关。故而那妇人十分惊诧,不由地感叹道:“卫国的边疆关口戒备森严,你是怎得逃到江南来的?” 第二百一十回 群星黯淡有真情 见那妇人并未因此而排斥他,反倒给他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这不禁让那叫花子敞开心扉,故而愿意将实情告知,只见那叫花子咧开嘴无奈一笑,极为平静的说道:“我是在承天府被攻陷之前,卫国还未建国之时,从北面逃难来的,一路靠乞讨才来到这东陵府......”闻听此言,那妇人愈发心疼他,对他的遭遇感同身受。 正在此时,那叫花子的肚皮竟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先前一直精神紧绷,提心吊胆,险些忘了他一开始来此的目的便是想讨些吃食,他没有别的要求,但求填饱肚子,哪怕是剩饭剩菜也不挑剔,故而他捂着肚子,有些尴尬的苦笑着说道:“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妇人感慨万分,一时间只觉眼角有些酸涩,听那叫花子说话,气息飘忽,颤声不已,的确像是饿了许久的肚子。 故而那妇人当即表示道:“你且在此稍后,我去屋里给你拿几个馒头来,刚蒸的,正要出笼呢!你来得真是时候!”说罢,那妇人便向屋里转去,可那叫花子不敢进屋,又不想那妇人劳神,只得站在门槛之外望着那妇人的背影喊道:“大姐,莫要如此麻烦,但有些剩菜剩饭,我便心满意足了——” 可那妇人闻听此言,却置若罔闻,而是直奔那厨房,取出一只大碗,先是抓了两个热腾腾还冒着热气儿的好大馒头,那一个馒头远比拳头大,白白嫩嫩,极为瓷实。妇人心善,回想起那叫花子身形相貌,虽说他有些邋遢,满身脏污,但这却是无可奈何,更何况他身形有些魁梧,又两天不曾吃饭,便索性一次让他吃个饱,即便今日吃不完,取个包袱与他裹了,也好当作日后的干粮。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便是如此。 故而那妇人憋着一口气,连抓了整整八个馒头,大碗已然装不下,便寻来一块蓝底白花的包袱皮,裹了馒头,用那被热腾腾的蒸汽烫的发红的嫩指系好,揣在怀里,那暖流便顺着臂膀往心尖儿里流,叫那妇人满脸微笑,脚步也轻快许多。三两步赶上门边,不待那叫花子回过神来,便一股脑的将一包馒头塞入他的怀中。似乎是这妇人的热情与那滚烫的馒头吓到了他,叫那叫花子有些不知所措,捧着包袱呆立原地,站了许久,目瞪口呆的望着那妇人。 那妇人被这般眼神盯着看了许久,不由地有些羞赧,故而红着脸嗔怪道:“不成材的腌臜货,瞧甚么呢?”叫花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满怀歉意的点头哈腰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大姐......我,这,那个......”似乎是因为太过激动,导致他有些语无伦次,那憨厚的模样不禁叫那妇人笑出声来,将那右手往叫花子肩头轻轻一打,轻笑一声,并未多言。而那叫花子则是捧着那沉甸甸的馒头,有些受宠若惊,徐徐说道:“我只要些剩菜便可,这刚蒸的馒头,给我这种人吃,可惜了......再说,这也太多了。” 不想那先前一直十分温柔的妇人闻听此言,却变了脸色,将眉眼一横,便叉着腰说道:“甚么叫你这种人,你这种人怎的了?如今江南还未沦陷,你我仍是大姜的子民,血浓于水的同胞,为何不能给你吃?这好大馒头不给你,难不成还得送到承天府,给那北边儿来的虎狼吃不成?”说罢,又将那馒头往叫花子怀里塞了塞,眼神极为坚定,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两年虽说变故颇多,但收成还算不错,家里有的是吃食,主人家吃不了那么多,而且乐善好施,你且放心吃罢。” 交代完这些,那妇人便转身离开,继续在屋里忙活。不知为何,那妇人却未关上大门,似乎是在对那叫花子说,你若是想进便进来罢。但那叫花子却十分本分的依旧蹲坐在门前,倚靠着那门框,怀抱着那一包袱热腾腾的白面馒头,不顾滚烫的蒸汽落在那粗糙黝黑的手背上,烫的他有些颤抖,便抓起一个馒头,不顾一切的往嘴里塞去。他实在是太饿了,三四口便将一个厚实的大馒头吞下,几乎没怎么嚼,便硬生生吞入腹中,那叫花子似乎感触颇多,又似乎想起了甚么往事,亦或是被那妇人感动,竟一边吃馒头,一边抽噎哭泣起来。那扑扑簌簌落下的眼泪将满脸的尘土泥垢冲刷殆尽,显现出其本来的相貌。 “锦叔,你可是要去祭拜爹爹么?”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孩子从屋中碎步跑出,一把保住身前那个高大汉子的腰,不肯松手。那高达汉子闻言,垂下眉眼,轻轻拍着那孩子的脊背,安慰他说道:“不是的少爷,你且现在家里好生休息,锦叔出去办些事,很快就回来。”无奈之下,虽说心中万般不舍与不情愿,但那孩子还是乖巧的松开了手,只是还怯生生的攥着锦帆的衣角,轻声说道:“那锦叔要早些回来......”锦帆的眼角有些酸涩,但却坚定了点了点头,颤声说了句:“好......” 原来这二人乃是先前姜国废太子,安怀王的长子姜遇鹤与太子护卫锦帆,二人当年侥幸从承天府逃出,来到这东陵府,隐姓埋名,过上了寻常人的生活。而自小失去父亲的姜遇鹤将锦帆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十分依赖于他,故而才会有方才那一幕。而那坚强的锦帆最见不得这姜遇鹤这般模样,故而一时间有些心酸。终于安慰那姜遇鹤留在家中,那锦帆收拾收拾正要出门,不想正撞见那妇人往家里走。 锦帆当即将他喊住,问道:“巧儿姐,这午饭做好了没有,若是做好了,便给少爷端些去,万万不可饿着他。”那被称作巧儿姐的妇人便笑着回答道:“放心罢,刚刚蒸好的好大馒头,正香着呢,我这便给少爷端些去。”可见那巧儿姐似乎是从屋外回来的,小心谨慎,十分警惕的锦帆遂问道:“巧儿姐方才往哪里去了?”巧儿姐挽起衣袖,正要忙活,闻言便直起身来答道:“未曾外出,只是方才,屋外来了个老乞丐,想讨些吃食,暂且避个雨,我便给他拿了八个馒头,想来今日吃不完,带在路上也能作为干粮。” 锦帆闻言点了点头,想来安怀王在世之时,常嘱咐他,要在力所能及之内帮助所有能帮助的人。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故而这些年来,锦帆也在一直尽力帮助他人,巧儿姐给那乞丐送馒头之事,锦帆也十分赞同,故而说道:“还是如此的。如今世道纷乱,民不聊生,我们要尽所能地帮上一帮!”而那巧儿姐忽然想起甚么,复又说道:“哦对了,那老乞丐还说,他是卫国建国之前,从承天府逃出来的。” “从承天府逃出来的?竟有此事?!”锦帆闻言惊诧非常,赶忙问道,“那人现在何处?”巧儿姐指了指门外边说道:“还在屋檐下避雨,想来这大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话还未说完,那锦帆便快步闪身,赶至门边,果然望见一个叫花子蜷缩着身子蹲在门前,正在大口大口的吞咽着馒头。八个热腾腾的馒头只剩下两个,看来那巧儿姐想让他当作干粮带着路上吃的愿望是难以实现了。似乎是吃得太快,馒头又太干,那叫花子被噎得直打嗝,拼命的抚着胸口,想要讨碗水,又不想再叨扰这户好心的人家。 那锦帆见状,便回身端了一碗水来,才缓步走向那叫花子。似乎是锦帆有意放轻脚步,来到那叫花子身旁,悄无声息的手中的拿完水递出,不想这却将那正集中神智想把那卡在喉咙里的馒头咽下去的老叫花子大吃一惊,惊的他猛然起身,怀中仅剩的两个馒头也滚落在地,浸在那泥水之中。不知为何,似乎是担惊受怕惯了,那叫花子下意识转身就要逃开,不想却被锦帆一把按住肩膀。以锦帆的武功,那叫花子自然是动弹不得。锦帆便扯住他的臂膀,脚下轻轻一绊,便叫那人不由自主的转过身来。 凝视着那一双躲避在蓬乱脏污头发之后,满是惊恐的双眼,二人对视许久,只见那老叫花子的表情从惊恐万状,逐渐恢复平静,再到惊讶,直到最后的惊喜,那叫花子激动万分,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那锦帆,颤声说道:“你,你,你是安怀王府的人......”锦帆也十分惊喜,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而是赶忙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他的问话。那叫花子的语气之中难掩兴奋,几乎是要哭出声来,捂着嘴说道:“你是大皇伯家的护卫......锦帆......” 锦帆复又点了点头,抿了抿双唇,终是开口说道:“你是贤临王的长子......不对,按理来说,你此时已然继承了你父亲的爵位!”说罢,那恍然大悟的锦帆当即跪倒在地,拱手行礼道:“安怀王府侍卫长锦帆参见贤临王!”原来那老叫花子其实并不了,他正是当初在承天府南郊,被洪文小皇帝一脚踹下马车,昏死在路边,躲过一劫,侥幸活下来的贤临王姜郢。且说自他被蹄下马车,逃过一劫后,在深夜苏醒过来,预感到了大事不妙,便带着那先帝血书与信物玉环往江南逃跑。 他不是未曾想过向沿途州府求见,可当他亮明那先帝血书与玉环,并摆出自己贤临王身份,命令那知府整军北上,勤王保驾,剿灭贼寇之事,那些官员竟然不肯相信。只说是这血书之上无有先帝玉玺,无法作为证物,至于那碎裂的玉环,他们说在哪都可以找到,并不值钱。至于贤临王的身份,他们更不相信,故而只将他当作疯癫病发的傻子,乱棒赶出了府衙。 第二百一十一回 忆往昔多磨多难 说到底那些州府也无有多少过错,毕竟那时承天府深陷重围,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覆灭,根本无法传出消息,而周围各州府大都以被那身前控制,致使承天府成了一座孤立无援的孤城。江南各州府得不到消息,根本无法判断承天府此时的情况如何,若是派出信使,往返少说也要数月,根本无法及时分辨情况。而正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江南各州府提心吊胆,严阵以待,可却偏偏跑来一个自称是贤临王的家伙,手执一份血书和一枚看似普通的玉环。 而江南各州府的知府大多数没见过贤临王本尊,又未曾见过洪文小皇帝的手书,那血书又无有玉玺加盖,根本无法辨明真伪,至于那一枚玉环,看似普通,准是路边随手淘来的地摊货,根本无法作为证据。故而各州府的知府为了保险起见,杜绝那贤临王乃是北军奸细的情况,便将他当作疯癫之人,赶出府去。 而世道纷乱,道路坎坷,那贤临王一路行来,原也是住客栈吃酒肉,奈何初入民间,人生地不熟,被宰的被宰,遭骗的遭骗,每每愤怒之时,想要亮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却又没有人相信他的话,见他风尘仆仆,靠一双肉脚出行,哪里像是出门便有八抬大轿的达官显贵,更何况还是圣上的皇兄,当今的王爷之尊,故而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反招来一顿嘲笑讥讽。 到后来身上所带的盘缠都用尽了,便当衣服当首饰,甚么都敢当,唯独不敢当那玉环。想来若是有个识货的当铺,见了这玉环,虽说布满裂纹,但至少也能开出三百两的价格,足以让那贤临王一路舒舒服服的,虽说比不得做王爷时的荣华富贵,但至少要比现在沿街乞讨要强得多。可他却时刻谨记着洪文小皇帝的交待,不敢违背圣意。 不想当了那诸多衣裳首饰,换了百余两银子,刚一出城,便在荒郊野岭遭那山贼抢了去,可怜的贤临王登时又变成了穷光蛋,为了保住性命与玉环血书,他只得任由那些强盗贼寇胡乱施为,而不敢反抗,无可奈何之下,身无分文的贤临王姜郢便只得沿街乞讨,一路靠着他人的施舍才来到江南,一两天吃不上饭,也算是常事。他本受不得着许多屈辱,也想过自杀以谢天下,尤其是承天府陷落,洪文帝自尽,沈钦一统漠北及北方,建立卫国之时,那姜郢只觉自己愧对列祖列宗,愧对洪文小皇帝的重托,便想着以死谢罪。 但转念一想,若是自己真的自我了断,江南各州府无主,定然大乱。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故而那洪文小皇帝的托付成了贤临王姜郢苟且偷生,活在世上的唯一支柱,即便是要谢罪,也该是等完成了洪文帝的嘱咐后再死不迟。这也让原本失去目标的姜郢重燃信心,被各州府赶出府衙后,他本不知该往何处去,这下他又有了目标,便开始寻找那安怀王的后人是否还留有血脉存世。 故而他便踏上了这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漫漫征途,他深知千里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他找的还是一家已然惨死的人的存世血脉,更是难上加难。但姜郢并未放弃,哪怕是找一辈子,他也心甘情愿,至少在自己百年之后,归于黄泉之下,面对列祖列宗的质问之时也能无愧于心。但他也并非蠢笨之人,乞丐们遍布天下,他们的消息永远是世上最为灵通的之一,故而他也借着这个身份,与四海八荒的乞丐打交道,做朋友,谁能想到这个与乞丐们称兄道弟,玩玩闹闹的叫花子竟然是堂堂大姜国的王爷。 即便如此,他也没能得到安怀王后人的消息,但却从未放弃,而是一路打听一路寻找,不想今日偶然来到东陵府,实在难耐腹中饥饿,本想上门讨些吃食,见无人应门,正要离开,却被老天突降大雨所阻,想来或是冥冥之中,万事自有定数。上天不肯亡我大姜,方叫这有心人相见。锦帆与姜郢皆激动非常,故而那锦帆当即便将姜郢请到屋中歇息谈话。 且说那正在屋中忙活的巧儿姐见了那叫花子竟随锦帆进了屋,只当是锦帆劝动他进来歇息,本是欢喜非常,但又见他二人喜笑颜开,欢喜非常,全然不像是刚刚认识,只像是故人一般,故而颇为好奇,便瞪着一对清潭似的双眸盯着那姜郢。姜郢自然察觉到了那灼灼目光,便循着目光来处望去,也冲着那巧儿姐微微一笑。这二人之间倒没甚么,只是那锦帆警惕起来,当即转身将姜郢挡在身后,并对那巧儿姐说道:“巧儿姐你且先去忙罢,我与这位兄弟乃是故交,有几句话要说。” 那巧儿姐闻言便转身离开,锦帆这才回过神来谦恭一拜,说道:“方才言语多有冒犯,还望王爷恕罪。”姜郢倒不甚在意,故而摆手说道:“不妨事不妨事,这些日子来我为了生活,为了找到你们,不惜和乞丐一起生活,称兄道弟,甚至成为乞丐。你看看我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半点王爷的架子......”说罢,那贤临王神色黯淡,长叹一声,嘴角则勾起一抹苦笑。那锦帆则安慰道:“王爷你受苦了,不过如今我等既有缘在此相见,想必定是天意不绝我大姜,江山有幸,社稷有幸,百姓有幸。” 但姜郢的注意力却还在那已然离开的巧儿姐的身上,故而指着其背影问道:“这位大姐是?”“她名叫巧儿,我们都称一声巧儿姐。她原是此间一农户的女儿,我们隐居在此后,曾与那农户交好,不想农户早亡,这巧儿姐无人照料,无奈之下,便寄住在此,托我们照顾。平日里做些杂活,以此为生。”姜郢恍然大悟,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但不知,年岁几何?” “莫要看她生的有些年长,其实不过一十六岁。”锦帆如实说道。姜郢闻言大惊,原来这哪里是甚么妇人大姐,分明是一位姑娘,这不禁让姜郢对自己先前的言语有些惭愧自责,但转念一想,那姑娘方才也称自己为老叫花子,想来定是见自己浑身上下,脏污不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多少时日未曾打理过的乱发与胡须遮蔽了自己的本来样貌,加之风吹日晒,不仅皮肤黝黑苍老了许多,更是让他的声音也略显沙哑。让自己这个原本不过一十七岁的少年,变得好似老人家一般,也不怪那巧儿姐误会了。 想到此处,姜郢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而此时锦帆又迎他进屋,他便不再逗留,与他一同上前。不想刚一进屋,那正在厅中休息的姜遇鹤见锦帆折返归来,只当他已然办完了事,便噌的蹿起身来,快步跑到其身前,一把将其抱住:“锦叔,你回来了!”锦帆还未开口,那身后的姜郢便望见那小小的姜遇鹤,颇为惊讶的说道:“这,这......此子莫非是大皇伯的孩子?”锦帆微笑着点头说道:“不错,他正是我家主人的长子,姜遇鹤。” 闻听此言,那姜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朝北方,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拱手抱拳,仰天长叹道:“先帝啊——先帝啊——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护佑我姜郢能活到今日,寻见大皇伯的亲生血脉,真是天不亡我大姜啊——”锦帆本想示意他小些声,避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但这似乎有些不合情理,故而只得作罢。“我本以为,我穷极一生,也不一定能找到大皇伯的至亲血脉,不想如今,竟被我寻见他的长子,真是天助我也......” 见那姜郢痛哭流涕,涕泗横流,锦帆便上前将他扶起,坐在堂上安慰他道:“王爷不必如此,一切自有定数,我们既然相见,便该共谋大事才对。”“你此言,甚是有理......”那姜郢终于平静下来,抹了一把残泪便问那锦帆道:“当初你们刚一离开承天府,便传来噩耗,只说是大皇伯所乘之船竟沉没于江水之中,而那其余家人乘坐的马车也因车轴断裂,车毁人亡。大皇伯一家死于非命,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纷。有人说此乃狄挽凤暗中所为,但不知真实情景究竟是如何,你二人又为何侥幸逃过一劫,流落到此处?” 闻听此言,锦帆遂为其解释道:“此事并非是狄挽凤所为,他所做的,不过是在我们随行的队伍之中混入眼线细作,时刻监视我等的一举一动。想来他是想等我们到了安怀府才动手,免得在路上出了事,他必然脱不了干系。”姜郢闻言大惊,感慨道:“那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锦帆苦笑一声,无可奈何道:“那船是我家主人亲自派人凿开的,那车轴也是被我家主人命人暗暗斩断后重新接好的。只因他深知只要一日不死,那狄挽凤就不会安心,他便以此方法,营造出一家大小死于意外的假象,来为我与少主逃脱那狄挽凤的掌控,得以隐居在此,不问世事的条件与机会。” “原来如此。”姜郢闻言,感触良多,不想那安怀王竟牺牲自己与一家人的性命来保住自己的血脉,如此高瞻远瞩,大有壮士断腕之勇,丝毫不像那个优柔寡断,游手好闲的大皇伯,“原来这么多年,大皇伯一直在卧薪尝胆,忍辱负重,韬光养晦,是我们误会他了......”“其实我家主人比谁都明白,如若他一开始便锋芒毕露,只怕多半早已死在那狄挽凤手中。如今,至少保住了一支血脉,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姜郢深表赞同,点头称是。而那锦帆却又问道:“但不知王爷又为何来此,在此之间,究竟发生了甚么?” 第二百一十二回 叹如今坎坷崎岖 姜郢遂将自己自奉诏遂行南巡开始,到如今与锦帆相会,之间的所有事尽皆说了一遍,似乎是将这些事积存在心底已久,那姜郢几乎是以发泄的状态说出,慷慨激昂,不时哽咽泣涕,身旁那锦帆生怕他情绪过于激动以至于昏厥过去,故而一直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等到那姜郢将来龙去脉尽皆吐露后,便从怀中取出那份藏在身边许久的圣上血书密诏与破碎的玉环。别认不认得,但锦帆却认得,即便如此,那姜郢还是问道:“但不知,你是否肯相信我......” “王爷说的哪里话!”锦帆闻言朗声说道,“王爷历经千辛万苦,方将圣上的旨意传达,锦帆焉有不信之礼?”闻听此言,激动万分的姜郢上前一把抱住那锦帆的手,颤声说道:“这便好了......这便好了,想来我这些时日来的苦,没有白受......”说罢,那姜郢又颤颤巍巍的捧起那摆在身前的血书,双目含泪,朗声说道:“安怀王府小安怀王与侍卫锦帆,接旨......”安怀王死后,按照惯例,姜遇鹤作为安怀王唯一的子嗣,理所当然继承了他的爵位,故而姜郢称其为安怀王,亦不无道理。锦帆当即转身将那姜遇鹤抱到身旁,自己下跪叩拜,姜遇鹤也学着他的样子行礼,还瞥了一眼身旁的锦帆,生怕自己学的有半点不像:“锦叔,爹爹以前也这么干过欸......”锦帆却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示意他安静:“嘘,少主,莫要高声。”乖巧懂事的姜遇鹤当即闭了嘴,没有半点怨言。 “奉圣上血书遗诏......”姜郢眼角微红,双目含泪,强忍着心中酸楚,将那洪文皇帝与他分别之前最后的吩咐转述于眼前的二人,“着令安怀王承继大统,加九五至尊,承皇帝位。侍卫锦帆,加封御前带刀护卫,不离圣驾,随时听命。钦此......”闻听此言,那姜遇鹤还不知是何情况,那锦帆却猛然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的问道:“王爷,这万万使不得!”姜郢苦笑着反问他道:“如何使不得?” 锦帆接过血书,复又仔细看了一遍,故而指着血书说道:“这圣上密诏之上,分明写着,若他遭遇不测,当由王爷您继承皇位,焉能转让予我家少主?”虽说锦帆也希望自家少主承继九五之位,并且他也有这个资格,或者说这皇位本就该是他家的,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至少目前为止,皇帝已然成了洪文帝,他的命令便是圣旨,焉能随意篡改?故而那姜郢笑着说道:“血书上虽是如此写,但事实情况却并非如此。圣上的确想过让我来继承皇位,但却有一个前提。” “甚么前提?”锦帆问道。姜郢如实说道:“先帝曾在那南巡的车驾之中与我促膝长谈,他吩咐我,他冥冥之中总觉得大皇伯的这一支血脉还留存于世,吩咐我务必要找到他的血脉,请他来坐皇位。这本就该是他的皇位,只是阴差阳错的落在了我们头上。”说罢,那姜郢还缓步上前牵起那锦帆的左手,轻轻拍打着他的手背,轻声说道:“圣上他也不能做主,无论是从前还是坐上皇位之后,权力从来都不在他的手中,而是在狄挽凤手中。用圣上自己的话来说,他就是狄挽凤的傀儡,任其摆布。他还说,这皇位本就该是你们的,只是被那狄挽凤左右,而非是陛下所能决定。他希望你们能原谅他,所以,他也托我将皇位交还给你们......” 说罢,姜郢边将一直紧握在手中,这些时日来从不敢立身的那枚玉环塞入锦帆手中,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锦帆见状,又低头看了一眼那身旁不知所措的姜遇鹤,便对姜郢说道:“我想,无论是我家主人还是少主,从来没有记恨过圣上,一切都是那狄挽凤做出的丑事,我们不过都是他的牺牲品罢了。如今他已然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想来先帝与我家主人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垂下头去,轻叹一声,正巧那巧儿姐提着一只食盒缓步走进屋来,见三人站在堂上,面色也有些难堪,故而好奇的问道:“都站着作甚,既是故人,有话为何不肯坐下来说?”锦帆与姜郢闻言轻笑一声,点了点头,便坐在堂上,那姜遇鹤则是紧紧挨着锦帆,巧儿姐将食盒打开,取出一盘盘热腾腾刚出锅的菜肴,与那好大馒头,复又取出四对碗筷,四人便围坐在桌旁,好似一家人般一齐用饭。先前那锦帆防着巧儿姐非是因为不信任她,只是兹事体大,万一暴露,对谁都没有好处。故而锦帆如此做,只是因为小心谨慎,既是保护了姜遇鹤与姜郢,也保护了巧儿姐。有些时候,知道的越多越危险,锦帆不想将无辜之人牵扯到这场混乱的纷争之中。 巧儿姐的行为极为顺畅,没有任何的尴尬,看来已然是习惯如此。锦帆与姜遇鹤隐姓埋名,自然是没有甚么达官显贵家出来的毛病,至于那姜郢,更是如此,早已体会过世态炎凉,人间险恶的他更不会在意这些本就无有多少意义的事,反倒觉得,能坐在桌旁有人陪着一齐吃饭,真是莫大的奢侈。而那巧儿姐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和她一桌吃饭的,究竟是甚么地位身份的人。似乎是对那姜郢颇有好感,巧儿姐在将那筷子递到姜郢身前时,还煞有介事的望了他一眼,说道:“原来你是主人家的故人,既是前来拜访,那为何不早些进来?” “我也不曾想到会在此地遇见故人。”姜郢闻言苦笑道,“并非是前来拜访,只是偶然撞见,实在是缘分。老天有眼呐......”见姜郢如此感叹,巧儿姐没有半点疑心,而是说道:“这些菜都是主人家爱吃的菜,也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口味。”说罢,又将那大盘里的馒头,抓了两个摆在那姜郢的碗中。姜郢有些尴尬,只得苦笑着缓解这奇怪的氛围,而那姜遇鹤与锦帆只顾着埋头扒饭,并未有替他解围。“我刚刚吃了六个馒头,现在还吃,是不是有些多了......”姜郢有些难为情的挠了挠后脑。 那巧儿姐闻言却说道:“哪里的话,你要是有那能耐,便敞开了肚皮吃,吃累了为止,哪里有吃多了一说?你是主人家的朋友,家里有的是吃食,不怕你饭量大。不然反倒显得主人家小气了。只是记得,吃了这馒头后,切莫要喝水,免得胀胃,疼的发慌。”姜郢闻言,苦笑着点头称是,原来先前那六个馒头支持了个半饱,故而他又伸出那满是泥垢的双手,抓着雪白的馒头往嘴里塞,边吃还边说道:“对不起哈,这乞丐当久了,吃香有些难看,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不要在意哈......” “不妨事。”一直沉默不言的锦帆终于开口,一面往姜郢的碗里夹菜,一面对他说道,“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多吃些也是应该的。从此以后,你就住在这儿,当自己家一样,别再东奔西走了,老姜。巧儿姐就是这样热情的一个人,你多担待。来,别光吃馒头,吃菜。”巧儿姐闻言大喜,当即冲着那姜郢使眼色,压低嗓音轻声说道:“你看,主人家都好心留你了,你还想怎的?” 可姜郢却颇为难为情的小心翼翼问道:“这,合适么?”“当然合适。”那巧儿姐颇为激动的说道。锦帆自然也点了点头。“可,我这副模样?”姜郢看了看自己这副邋遢的模样,换做他人,肯让他上桌都是给他面子,但锦帆却说道:“无妨,待会儿等吃完了饭,叫巧儿姐给你烧上一盆热汤,你好好熟悉熟悉,先穿我的衣服,等空下来,叫巧儿姐给你做一身。”姜郢颇为惊讶的望着那巧儿姐,问道:“你还会做衣服?”巧儿姐点着手指,颇为骄傲的说道:“那是自然,刺绣女工洗衣做饭,我样样精通的好嘛!” 姜郢点了点头,双眼之中流露出别样的情感,似乎极为欣赏巧儿姐,而那锦帆则对巧儿姐说道:“有劳你了。”巧儿姐拍了拍胸脯便应下此事。饭后,巧儿姐收了碗碟,洗净后整整齐齐的摞在一起,便开始为那姜郢烧热水洗漱,而趁着那姜郢沐浴的空当,锦帆则将那年幼的姜遇鹤带到僻静之处,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少主,今日我与你说的话,切莫不可叫第三人得知,你明白么?” 姜遇鹤瞪着一对清亮的眼眸,颇为紧张的勾着手指,小心翼翼的仰着脑袋问道:“这......巧儿姐能说么?”锦帆摇了摇头,那姜遇鹤只得答应。锦帆复又问他道:“少主,你还记得,你的父亲是甚么么?”姜遇鹤每每提起父亲,都十分开心,奈何先前锦帆担心他受不了打击故而纵是避而不谈,不想今日竟然主动与他谈及此事,自然叫姜遇鹤十分惊喜。“我爹爹是当今太子!”在姜遇鹤的认知里,他的爹爹安怀王仍是太子。全然不知如今的北方已然乱作一团,日月更迭的姜遇鹤从来没有改变过这种想法。 但先前锦帆为了保护他,更好的隐姓埋名,故而不准他如此说,今日却不知为何,反倒又问道:“那你知道,太子是甚么么?”原本那颇为骄傲的姜遇鹤却僵在原地,那稚嫩的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终是无奈的垂下眉眼,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晓。但锦帆却将他揽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肩头说道:“锦叔这便将你早就该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年幼的姜遇鹤虽然不清楚锦帆这些话此时的意义,但他却感受到了那肩头上无形的担子,压了下来。 第二百一十三回 世事难料遭变故 多年之后的姜遇鹤才明白,那日锦帆与他的交谈对话,才是他整个人生之中最大的转折。但见那锦帆搂着姜遇鹤,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你的父亲曾是大姜的太子,却遭奸人暗害,方才殒命江水。致使你父子二人,天人永隔,不得相见。而你父亲身位太子,本该是能继承皇位的,这整个大姜,整个天下,本都该是你父亲,也都该是你的,如今却被北族窃取,沦落他人之手。” 可年幼的姜遇鹤根本无法理解这一切,他不知道天下是甚么概念,也不明白,这所谓的天下会被他人所窃取。故而锦帆对他说道:“如果有人欺辱你的朋友,家人,你该如何做?”姜遇鹤虽然年纪小,但由于那安怀王的自小的教诲教导,在姜遇鹤幼小的心里种下了黑白分明的种子,他当即挥动着小拳头,义正言辞的说道:“我会狠狠地揍他!决不能让他得逞!”“可如今,你的子民,你的江山,你的社稷,你的天下,都在被那些恶贼蹂躏欺辱,你又该如何?”锦帆再度问道。姜遇鹤则又说道:“我会叫他们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见姜遇鹤有如此觉悟,锦帆便松了口气,便将他父亲安怀王遭人迫害,以及为何自尽,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明争暗斗,种种细节尽皆告知那姜遇鹤,年幼的姜遇鹤一时间难以接受如此庞大繁多的信息,锦帆说他目前所不明白的一切,随着他的成长,总有一天都会明白。而姜遇鹤虽然不明白大多数事,但却深知一个道理:“那从北边来的恶狼豺虎,侵占了他的家园,欺凌着他的父老乡亲,必须要将他们赶回漠北,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此时那姜郢已然洗浴完毕,换上了一身洁净的衣衫,缓步走出,当那巧儿姐看清那姜郢的相貌之时,更为惊诧,原来他哪里是甚么老叫花子,分明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万分激动的巧儿姐本想着与这姜郢好好聊一聊,似乎这姜郢也早有此意,但他却被听到动静后走出的锦帆打断并支开,而锦帆则与那恢复了往日容貌,只是还有些黝黑沧桑的贤临王姜郢说道:“此地比不得王府,若是照顾不周,还望王爷莫要怪罪。”“锦侍卫说的哪里话,这不知我比沿途乞讨,所住的乞丐窝要号上多少倍了。”姜郢笑着说道。 如此这般,两人便又进了内堂,盘腿坐在那榻上,锦帆的怀中依旧是那姜遇鹤,锦帆觉得,既然事已至此,姜遇鹤迟早有一天会登基称帝,那么两人便有必要商议商议应对之策。最终目标自然是要复国,还天下于大姜,将那些恶虎豺狼赶回漠北,但若想复国,则必须要手中有兵马,没有兵马,没有势力,一切免谈。而锦帆原本的计划是向江南各州府借兵,奈何不敢暴露身份,即便放手一搏挑明身份,只怕也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们更愿意相信,安怀王一家早已死于非命。无法直接借兵这一点,已然从姜郢的经历得到验证,故而只得另寻他法。 他今日一早出门本就是为了此事,不想却撞见那姜郢,而被打断,也真是命中注定。故而当姜遇鹤当着姜郢的面问及自己先前为何要出门时,他便直截了当的说道:“实不相瞒,先前托江湖上的朋友帮忙打听消息,看看江湖同道是否有组建义军,北上抗敌的意愿。不想这一查,还果真有了些眉目。”“江湖人?这国家大事,倚靠那些江湖人,真的靠得住么?”姜郢不禁表达了心中的困惑。这并不能怪他,多少身居高位的朝廷中人,都看不起自诩正义,快意恩仇的江湖人。 正所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在他们眼中,那些江湖中人不过皆是些意气用事,目无法纪,肆意妄为的粗野莽撞人罢了。殊不知,这世间有些人需要人们理性相待,但也缺不得意气用事。比起貌合神离,明争暗斗的朝堂,反倒是那快意恩仇的江湖更坦诚真实直白一些。锦帆闻言,并不动怒,而是微微一笑,平静的说道:“不瞒王爷,在跟从我家主人做事之前,在下不过是江淮地带的一名水贼罢了。劫掠过往商船,救济四方百姓,因此也被官府通缉,若不是主人收留,只怕我早已死在朝廷的围剿之下。” “这,这我倒是未曾想到......”姜郢闻言有些难堪,更有些犹豫,他没想到安怀王竟然在身边留用了一个“作恶多端,违法乱纪”的江湖人,如此“肆意妄为”之事,除了前太子,的确也没有人敢做了。但转念一想,正是因为锦帆这么多年来忠心耿耿的跟随与保护,才能使狄挽凤等人不敢对前太子如何,而如今锦帆又誓死保护姜遇鹤,甚至还为复国大计操劳,如此忠肝义胆,侠骨丹心,始终如一之人,这不禁让姜郢大为震撼与感慨。并开始让他对江湖人转变先前那些顽固的观念:“这......锦侍卫,我没有半点看不起江湖人的意思。只是江湖人生性桀骜,放荡不羁,难以约束,又有多少人像锦侍卫这般侠肝义胆,铁骨金心?我怕即便他们肯愿意助我等一臂之力,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免会出甚么差错呀。” 可锦帆闻言,却徐徐摇头,解释道:“此乃王爷多虑,江湖中人并不像王爷所说的那般。首先,我并不排除江湖中的确有一些江湖败类,宵小乱贼,给王爷留下的不好的印象。但请王爷相信,江湖中绝大多数的人都知晓民族大义,他们之间或存在些许矛盾与争执,但当国家陷入危难,百姓置身水火之势,便会有有识之士揭竿而起,保家卫国,不遗余力!只因为,心中侠义二字,不曾忘却。而江湖中人,大多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必报。你敬他一尺,他还你一丈。就比方说,在下跟从安怀王多年,不问江湖中事也有多年,可如今有求于曾经的那些兄弟,他们依旧会不遗余力,不计代价的帮我,这便是江湖人的情谊,想来久居那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的深宫之中,是无法得知的。” “既然锦侍卫都如此说了,那我也没有甚么异议了。”姜郢与锦帆相视一眼,会心一笑,他愿意相信锦帆,也愿意相信那些,他并未打过交道的江湖人。如今国家倒悬,生灵涂炭,万姓危难,民族危急,理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休说是那些江湖人,真要到了千钧一发的危急之时,就连那死囚牢中的囚犯,都该手执兵刃,身披盔甲,冲锋在前,哪怕身死,为国捐躯,也比窝窝囊囊死在牢里的草席之上,要好得多。 “但不知,锦侍卫查出了些甚么?可有结果?”姜郢如是问道。锦帆答曰:“回禀王爷,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江湖上的朋友告知我,数月之前,在秋骊山青鸾峰的青鸾庄中,桃花峪的主人江湖世家叶家的家主叶藏,曾召开英雄大会,选出武林盟主,各大门派共襄盛举,更是在英雄大会之后组建起了一支规模不小的义军。听说,如此已有八千人马。而那叶藏还在招兵买马,囤积粮草,想来他们已然有北伐的打算,只是一时找不到良机。故而我今日出门,本是向去与几位旧友会面,想托他们设法联系那叶藏,好与其达成合作,共同抗敌!” 姜郢闻言大为震惊,如此大事,却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打断搁置,故而他赶忙问道:“啊这,那我岂不是耽误了锦侍卫你的大事!”锦帆则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想来我在家中修书一封,飞鸽传书递与他们也不无不同,王爷不必自责。”故而两人便寻来纸笔,一齐商议那联系叶藏共襄盛举之事。此处诸事皆毕,余事不提。 再说回那叶藏等人,经过数月的招兵买马,囤积粮草,这起义军的规模已然发展到近万人,临近的州府见起义军声势浩大,生怕他们壮大起来后便会先抢占州府作为立脚点,故而派人前来谈判。所谓的谈判不过是劝他们解散义军,或是将义军合并于州府军,统一交给“朝廷”统制。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承天府陷落后,洪文帝自尽,大姜覆灭,江南各州府群龙无首,早已没了所谓的“朝廷”,各州府的军政大权都捏在知府手中,若是如此草率便将军权交出,休说是起组建义军的辛苦努力都可能白费,若是那卫国大军趁此时机挥师南下,又当如何? 故而当那州府的使者前来谈判之时,众人无不持反对意见,就连尹温烈都认为,此时与朝廷合作还为时过早,故而不便答应此事。而叶藏便将众人的意思转告那使者,不想那使者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岂有此理!你们真当自己是甚么人物了么?!我们家知府看得起你们,看得起你们这些人马,才差我前来谈判。不然你们以为,你们私自募兵,招兵买马,算甚么?知府这是给你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要么解散义军,各回各家,要么交出兵权,否则,你们知道你们这叫甚么行为么?私募兵马,囤积粮草,啸聚山林,要么是落草为寇,要么是起兵造反!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呀!我奉劝你们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休要不知好歹,不识抬举,免得招致杀身之祸!” 只因这谈判是叶藏与那使者两人面对面单独进行,不允许他人在旁,故而尹温烈等人便在屋外等候,那贴着门缝静心聆听的令狐厌听到那使者所言后,怒发冲冠,咬牙切齿的骂道:“这厮端的是好生嚣张!好一个不识抬举,不知好歹,还落草为寇,起兵造反,总是小爷要反他的鸟朝廷又如何?再敢废话,休怪我冲进屋去,取了这厮性命!” 第二百一十四回 柳暗花明又一村 身旁的尹温烈闻听此言,忙按住那令狐厌的手背,宽解他道:“莫要因一时鲁莽,坏了大事,且看义父如何应对?”众人听从其言,便将目光一齐转向屋内,且看那叶藏不卑不亢,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不怒自威,叫那“身处敌巢”、心虚胆怯的州府信使不免有些慌张。但叶藏光明磊落,岂会对他这等手无寸铁之人做些甚么? 故而只是说道:“敢问使者大人,时值乱世,天下动荡。日月更迭,神器更易。我等大姜子民,不忍见国土尽散,百姓罹难,怀一腔热血,满怀忠骨,竭尽所能,救国救命,虽谈不上扶大厦之将倾,却也是侠肝义胆,赤胆忠心。如今自发组建义军,实是为驱逐异族贼寇,复我中原疆土,非是为一己之私,实是为大姜社稷,天下百姓,无有功劳莫非还有罪么?!” 见叶藏如此质问,那使者竟大笑起来:“可笑可笑。星斗小民,妄论天数,竟然大言不惭,在此议论家国大事,实是可笑之极。此间已是天下倾覆,大姜已亡,虽有半壁江山仍未落入敌手,但想来不过是负隅顽抗,垂死挣扎。北军来势汹汹,其势实不可挡,想来孟克大将军十万兵马在赤霞山不过也是接连大败,足见大姜气数已尽。而日月更迭,神器更易,更是自然之理,试看古往今来,几度改朝换代?到最后,不过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罢了。哪里轮得到汝等匹夫在此妄言?” 叶藏闻言,心中无名怒火起,拍案而起,指着那使者便斥骂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阁下亦是大姜臣民,为何出此无君无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言!”那使者闻言愕然,正欲反驳,不想叶藏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而是接着义正言辞的呵斥道,“我等的确是星斗小民,不过我等星斗小民在国家陷入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只因我等坚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人之力或许渺小,但若是连成山,连成海,那便是山呼海啸,必然是惊天动地!” 说罢,那叶藏指着那使者道:“再看看诸如阁下这般的朝廷官员,食君禄居君地,不思保家卫国,不思黎明百姓,不思江山社稷,有何颜面指责我等忠肝义胆,铁骨金心之人?!汝身为朝廷命官,要兵马有兵马,要城池有城池,要粮草有粮草,远比我等星斗小民更有优势。我们尚且未放弃,你们却偏安一隅,不思进取,不思夺回失地,与那北军征战,反来指责我等......朝廷陷于危难之时,国家生死存亡之际,百姓身置水火之间时,阁下,可曾有过甚么功绩!可曾对得起圣上栽培恩赐!可曾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天地么!” 这一番话,说的那使者哑口无言,无言以对,无可奈何之下,竟然说道:“那又如何?如今大姜国已然覆灭,我等不投降已算是仁至义尽,偏安一隅又有何过错?”可叶藏却反驳道:“可笑之极!天真之极!阁下说出此言,莫不是知府大人想要偏安一隅,称王称霸么!”闻听此言,那使者登时变了脸色,似乎正被那叶藏戳中软肋要害一般,赶忙将躲闪的眼神错开,不敢再与叶藏对视,支吾不言,不知再想些甚么。 而叶藏却冷笑着说道:“如果真是如此,那老夫倒是有一句话,有劳使者大人转呈知府大人。老夫奉劝他打消这个念头,天下虽乱,但民心为乱,有些东西便显得弥足珍贵。他若是此时称王称霸,虽是能得一时之富贵,却难逃万世之骂名。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怕是百姓要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呀。国家危难,不思扶危,反倒打起这等如意算盘。只怕你前脚刚坐上王位,那北面的卫国便会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少时便要挥师南下了。请知府大人掂量掂量,他仅凭那一府之地,能否抵抗北军的铁蹄?” 使者闻言,如遭雷击,身子一阵震颤,面如土色,缄口不言。似乎真的在心底琢磨叶藏所言,良久才开口说话,只是那颤抖的声音没有丝毫的底气可言:“即便是如此,也轮不到你们管......”他煞有介事的望了一眼叶藏,露出那极富玩味的笑容,嘴角抽搐,接着说道,“叶藏,你不要以为是你赢了。即便知府大人不阻止你们,你们也掀不起甚么波澜。” “阁下何出此言?”叶藏迈步上前,质问他道。那使者遂言道:“山野匹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们真以为你们做了这出头鸟,先行发起号召,江南各地就会揭竿而起,与你们一同组建义军北上么?太天真了......师出无名,谁敢与你们一道送死,别人只当是你们趁乱造反,想自己夺下一块儿地盘,称王称霸罢了。”叶藏却大为不解,反问那使者道:“我等揭竿起义,北上抗敌,乃是为了扶危救难,又何来师出无名?” “无有圣上诏书,你等草头百姓,岂能擅自组建义军北伐?可笑可笑......无有圣上诏书,无有讨贼檄文,无有朝廷的许可,你们便擅作主张,这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莫非你们真敢如此?”闻听此言,那叶藏竟陷入了沉默,这使者所言的确有几分道理,按照大姜的律法也理当如此,他们既然默认大姜还未亡国,也需要按大姜的律法来行事。奈何大姜已然无有皇帝,又何来圣上诏书? 见屋内无有声音,想必是那叶藏一时被难住,门外的众人不禁也紧张起来,忙问那尹温烈道:“尹大哥,难道真的有如此规矩么?”“的确如此......我一时忘了如此大事,致使义父陷入这尴尬的境地,若我等无有圣上诏书,便草率出征北伐,的确是无法代表大姜,也的确是师出无名,到时定会被有心人利用,借此事大做文章,对起义军也是极为不利的......”尹温烈如是说道。 “那事到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起义军北伐已是迫在眉睫,难道就要因此事搁置么?”叶居霜无奈的说道。可那一旁的令狐厌眼珠一转,灵光一闪,便直截了当的说道:“我倒是有一法,或可行之......”见众人都将目光转向他,眼眸之中尽是期盼之情,故而令狐厌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的说道:“不如我们不去管那甚么皇帝诏书,先行北上,将那卫国打掉再说,到时夺了江山社稷,再还位给姜国的皇帝,如何?” 见众人皆沉默不言,叶居霜,莫随风甚至周一都对他露出鄙夷的神情,令狐厌便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故而挠着后脑难为情的说道:“当我没说......我也是想出一份力么......”但尹温烈却并没有嫌弃他,而是耐心的为他解释为何如此行不通:“若是照令狐兄弟所说的去做,只怕到时没有人敢响应我们义军。义军的规模不够,仅凭我们这点兵力,很难与如今强盛的北军持续作战,故而我们原先的设想乃是我等先作表率,等着各地的义士揭竿而起,可如今看来,似乎是有些困难了......” “而自那承天府陷落后,姜国的王室也不知去向,不知是流落民间还是......”叶居霜生怕尹温烈提起此事便会伤心,故而未曾把话讲完,而是继续说道,“即便是我们真能将卫国赶回漠北,夺回中原失地,那又该交还给何人?”说到此处,众人几乎都泄了气,无可奈何,好像先前的努力尽皆白费了一般,有种前所未有的颓唐与压抑,可正在他们不知所措之时,忽闻屋内又传出动静,众人正惊诧间,原来是那叶藏说道:“恐怕要让阁下失望了,我们师出有名......”众人闻言激动的翻起身来,虽不知道那叶藏为何如此说,是否是为了瞒骗那使者的权宜之计,但众人相信,叶藏既然如此,定然有他自己的用意。 原来是那叶藏本在屋中与那信使交谈,正因一时语塞也尴尬之时,那屋子的窗户却被一阵狂风吹开,叶家三兄弟的鹰振翅而归,落在那窗沿之上,叶藏知晓事情紧急便快步上前,解下信筒,看罢大喜,忙转身对那探头探脑颇为好奇的使者笑着说道:“恐怕要让阁下失望了,我们师出有名。”“竟有此事!”使者惊诧的下巴险些脱落,忙上前问那叶藏道,“事关重大,叶藏你可休要胡言!” 叶藏却好似胸有成竹一般,背负双手,气定神闲的笑道:“并非是老夫胡言乱语,只是兹事体大,实在不愿外露。此事已然与知府大人无关,但请使者回府后代老夫向知府大人问好。若他不嫌弃我这狭小破旧,愿意来我桃花峪做客,叶藏定然鼓掌相庆,夹道欢迎,若是他还想干涉我义军之事,那就恕老夫不客气了......”说罢,那叶藏将左手一台,自掌中便涌出一道飓风,将身前的小几吹翻。虽说这将江湖人眼中算不得甚么台面上的本事,但对从未练过武的普通人来说却是极大的震撼。 那使者全然不知,这叶藏究竟看了甚么来信,才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做出如此大的转变,好似突然就有了底气一般。可他还没来得及诧异,便被叶藏差人送下了山,无奈的使者只得灰头土脸,颇为狼狈的去找那知府报信,请他来定夺究竟该如何是好。见使者被送走,叶藏却还独自在屋中,尹温烈等人便来到屋内,见叶藏满面吹风,好似十分欢喜的模样,故而问道:“不知此事是如何解决的?” 叶藏闻言抚掌大笑,十分快活的模样,终于出了一口恶气,自然是神清气爽。 第二百一十五回 英雄相会天下变 众人仍不解其意,叶藏遂将自己手中的信纸交予众人,众人接过详阅,原来此书信乃是自东陵府而来,原是叶家三兄弟向叶藏禀报一件要事。原来他们竟然在东陵府找到了皇室后裔,并且是皇室后裔主动联系他们,表明身份,知晓叶藏等人正在组建义军,意图北上伐贼,便想要与叶藏等人达成合作。皇室后裔能给予他们想要的名分,让义军师出有名,而义军则需要帮助他们夺回大姜的天下,安抚大姜的百姓,稳固大姜的社稷。 若是这皇室后裔主动表明身份来找叶藏,想必以他谨慎的性格并不会直接答应,难免还要费一些周折。故而叶家三兄弟率先与这皇室后裔进行交谈,也借此机会核实了他们的身份,确认无误后才将此事报予叶藏。这书信来的的确及时,才能在叶藏最为尴尬的时刻力挽狂澜,使叶藏底气十足,胆敢与那知府叫板。但书信之中并未讲明,这皇室后裔的身份究竟是甚么,原来是对方认为兹事体大,还是得见面详说,免得书信遗落,走漏了风声,节外生枝,横生枝节,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而那皇室后裔也想借此机会与叶藏约定见面详谈的时机,叶藏掐着手指算了算日子,想来便是三个月后在安淮府会面,叶藏遂将此事与众人讲明,众人皆大喜,觉得此事大有可为,便要准备准备,即刻出发,避免沿途耽误时日,误了大事。“这便好了,真是天助我也。”这无疑是叶藏与尹温烈此时内心的真实写照,真是天不亡我大姜,才能屡次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且说那叶藏先是将桃花峪的诸多事务托付给自己的心腹之人,后便带着早已准备好的尹温烈等人上路,往安淮府而去。 三个月转瞬即逝,众人一路平安,来到江南重镇安淮府,这里依旧热闹非常,似乎并没有被北面卫国的压迫所影响,而众人先是寻了个客栈住下,妥善安排好一切,便在约定的时间前往那约定好的地点,城东茶楼会合。尹温烈等人在一楼等候,未曾收到叶藏的消息不得上楼,避免不必要的意外发生而那叶藏登上二楼之时,才发现此地空无一人,不知为何,这一楼颇为喧闹的茶楼,二楼竟然这般寂静。叶藏不禁有些起疑,难免想到:“莫非此事有诈?”他正要下楼之时,那茶楼的茶博士便上前将他拦住,客客气气的问道:“敢问可是叶掌柜的么?” 叶藏闻言微微一愣,但机敏的他很快回过神来,点头说道:“正是。不知茶博士有何贵干?”那茶博士便恭恭敬敬的行礼拜道:“请叶掌柜的稍后,我们这茶楼二楼今日都被东陵府来的李掌柜给包圆了,他叫我等在此恭候一位从西边儿来的叶掌柜。好生招待,他稍后便到。”叶藏闻听此言,便知晓是那皇亲国戚的后裔刻意如此安排,为的便是不惹人耳目,有个僻静地方说话,想来这皇亲国戚也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才能一直活到今日。 故而那叶藏便点了点头,缓步退了回去,坐在二楼的一处角落,望着窗外,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想来自他接任叶家家主之位后,便极少离开桃花峪,如今又来到这喧闹的城镇,难免有些感慨。他要了一壶好茶,便细细的品味起来,这安淮府的好茶虽然比不得桃花峪的绝品茶,但已是不错。一壶茶还未喝完,那楼梯尽头处便缓步走来一位阔腮多须,身着锦袍,掌柜模样打扮的人,远远望见叶藏,便抱拳说道:“敢问可是秋骊山来的叶掌柜么?” “正是叶藏,不知掌柜如何称呼?”叶藏赶忙起身还礼,不想那人轻笑一声,摆手说道:“我并非是甚么掌柜,只是行走江湖,如此打扮,能少惹些麻烦。”说罢,那人便将脸上贴着的面具揭下,原来此人乃是用易容术来遮盖自己的本来样貌,待卸下伪装后,那人复又向叶藏行礼道:“在下锦帆,见过叶老前辈。” “锦帆......锦帆......”叶藏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他走南闯北听过不少江湖轶闻,故而闻听锦帆的大名,自然是有些熟悉。琢磨良久,恍然大悟道:“尊驾莫不是在江淮水域一带,劫富济贫的锦帆游侠?”锦帆闻言微微一笑,抱拳拱手道:“那些都是江湖同道抬举,虚名罢了,不值一提。在下正是那劫掠过往商船的锦帆。叶老前辈能亲身到此,锦帆感激之至!”不想那叶藏闻言有些失望,难免显出些愠怒,故而拂袖说道:“阁下既是江湖同道,又何必装成皇室后裔,来哄骗老夫呢!” 可锦帆闻言,却笑着摆手说道:“非是如此,叶老前辈误会我矣。世人只知我锦帆贼,却鲜有人知我早已投身朝廷多年。曾在太子殿下府中任侍卫长,侍奉他多年。今又被任命为御前带刀护卫,如何不是朝廷中人?”叶藏闻言倒是颇为意外,他虽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想来这锦帆在江湖之中一向以信义义气闻名,定然不会无故欺骗他,故而便问道:“如今大姜国岌岌可危,无有皇帝,又如何有御前带刀护卫?” 那锦帆却说道:“少帝现在东陵府,怎得说无有皇帝?”叶藏闻言大惊,急忙凑上身前,压低嗓音说道:“兹事体大,不可儿戏!此话当真?”锦帆斩钉截铁的果断说道:“自然当真!少帝现就在东陵府,也正是当今圣上差我前来与叶老前辈商议起义军之事,焉能有假?”叶藏琢磨一阵,上下打量这锦帆,终于点头说道:“好,我愿意相信你。但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锦帆遂问道:“敢问叶老前辈,我大姜怀皇帝之长子,储君太子安怀王,可能做的天子么?”叶藏闻言,点头说道:“自然能做得。”锦帆复又问道:“那前储君太子安怀王的长子,可做得天子么?”叶藏仍然点头回答道:“自然也能做得。”锦帆闻言忽然起身,拱手抱拳道:“想我家主人,为了保全自身,在那明争暗斗的深宫之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想还是遭奸人所害,幸得老天有眼,为我主人留下一条血脉,留存至今。如今洪文皇帝已去,便着当今贤临王爷传血书密诏与信物,遍走四海,终是寻得我主,故而托付皇位。如今我家圣上乃是名正言顺,将要继承大统,岂有假么?” 虽说那锦帆一向以信义闻名江湖,叶藏也愿意相信他的人品,奈何兹事体大,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故而叶藏不得不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故而颇为警惕的问道:“非是老夫不相信阁下,一面之词,实难取信于人。今日即便是老夫相信了你,日后那些起义军的兄弟们,也未必肯相信。不知,可曾带来血书密诏与信物?”“那是自然。既要诚心相待,便要有所准备。”说罢,那锦帆打开一直紧贴着胸口的包袱,取出那份血书密诏,与那被巾帕包裹的破碎的玉环,使其暴露在叶藏的身前。 奈何那叶藏并不是这方面的行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故而对锦帆说道:“恕老夫眼拙,难以看出这信物与血书的真假......只是老夫身边恰巧有一位曾经的朝中人士,不如请他来鉴定鉴定,也好叫老夫放心。不知可否?”且看那锦帆闻言先是陷入了沉默,似乎有些为难,倒不是他带来的信物是假,更非是心虚胆怯,只是觉得此事每每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风险。但叶藏既然信任他,能听他讲到此时,将心比心,他也该相信叶藏一次,故而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气氛,深思熟虑之后抬起头来说道:“好,就按叶老前辈说的做。” 叶藏大喜,忙吩咐那茶博士将一楼的尹温烈请来,茶博士去后不多时,尹温烈便快步登上阶梯,来到二人身前,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抱拳。那锦帆一开始还以为叶藏只是恰巧认识个曾今在宫中认识的官员,品级不会太大,不想他所说的朝中人士竟然是这尹温烈,不禁叫锦帆有些意外,刚坐下还没捂热板凳,复又站起身来,惊讶的抱拳问道:“敢问尊驾可是镇北大将军,贪狼关兵马总元帅,尹温烈尹将军!?” “阁下莫不是......”尹温烈见那锦帆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只觉面熟,不想一时间却又记不起在何处见过,待在脑海中搜寻一阵,忽地想起,也颇为惊喜的抱拳回礼道,“阁下莫不是太子殿下府中的锦侍卫长?”“正是正是!”锦帆赶忙回答道。二人相视一眼,皆大笑起来。想来二人之前并无多少交情,只是尹温烈回朝之时与其有过一面之缘,不想便能记住,也算是颇有缘分。而二人又都是赤胆忠心之英雄,惺惺相惜,自然是一见如故。 见尹温烈如此说,那叶藏这才彻底信任了锦帆的身份,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需要尹温烈来确认确认这信物的真实性。故而叶藏笑着说道:“谈完了正事再叙旧倒也不迟,温烈,你且来看看这血书与玉环,可是宫中之物?”闻听此言,那尹温烈便缓步上前,先是将那玉环举到眼前,细细端详了一阵,良久才说道:“这玉环虽然布满裂纹,但质地与做工都不是民间所能拥有。我虽不动这玉石之器,却能看出这的确是宫中宝物,想来该是各地进贡给皇室所用的。” “正是如此!”锦帆赶忙点头称是。“至于这血书嘛......”尹温烈端详许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无有加盖皇帝玉玺,实在难以辨认是否真实......但我相信锦侍卫。” 第二百一十六回 风云激荡乾坤出 “但不知锦侍卫为何会来到此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尹温烈如是问道。那锦帆遂将当初安怀王在朝中遭奸人迫害,狄挽凤篡改怀帝遗诏,致使废长立幼,新帝登基,安怀王被迫离开承天府,为了保全血脉不惜故意设计全家暴毙的假象,以及自己保护姜遇鹤去到那东陵府隐居等事一一说出,叶藏与尹温烈闻言大为震惊,尹温烈更是赞叹道:“早就听闻锦侍卫忠心耿耿,铁骨金心,今日幸得一见,果真如此。真是相见恨晚呐!”叶藏闻言也连声附和。 不想呐锦帆却苦笑一声,无奈的起身对二人说道:“奸臣当道,世态炎凉,以致时局动荡,国家倾覆,但有一个锦帆,又能有多大作为?”说罢复又转过身来,极为诚恳,目光如炬,“想来若有二位的鼎力相助,我等共同扶新帝,驱鞑虏,保社稷,复我大姜河山,大事可称!不知二位尊意如何?”说罢,向尹温烈二人投去期盼的目光。 而那尹温烈闻言当即起身,拱手抱拳,义正言辞的说道:“古人有云,大丈夫生于乱世间,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今国家倾覆,社稷动荡,百姓罹难,我等本是大姜子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岂能坐视不理,袖手旁观?今特来与锦侍卫会面,不是为了此事,又是为了甚么?”锦帆也被尹温烈的万丈豪情所感染,不由地惊叹道:“尹将军真乃真英雄也!” 叶藏却问道:“敢问新帝是否登基?”锦帆答曰:“未曾登基。”“打算何时登基?”叶藏复又问道。锦帆又答曰:“待到义军准备妥善,揭竿而起之时,便可登基称帝。虽说天下不可一日无据,但兹事体大,不可急,不可缓,须得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届时新帝登基,昭告天下,合江南各州府之力联合义军共同北上,囚牢之中除去罪大恶极者尽皆赦免,叫他们将功折罪,戴罪立功,也随义军北上共抗外敌。此时正是国家危急之时,理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二位以为如何?” “非是矫诏?”叶藏还是有些不放心,下意识的问道。“非是矫诏!”锦帆则不厌其烦的为叶藏解释道。叶藏却又问道:“若是江南各州府不承认,不肯与我等合兵,又当如何?”锦帆闻言当即变了脸色,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种结果,只是一直不愿意面对。只因他始终没有想到何时的对策,无论是他在这三个月准备时间内,自己的苦思冥想,还是与贤临王的交谈,都没能得出结论。最理想的结果无非是他们揭竿而起,天下响应,奈何如今看来,江南各州府的知府多多少少都有些拥兵自立的想法,若果真如此,那他们的将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江南各州府不肯帮忙,作壁上观,将直接导致起义军的补给线得不到补给,兵源也无法补充,这也将间接起义军在前线的作战受到影响。这无疑是当间情况下最难处理,也最棘手的问题。故而锦帆只得说道:“若他们果真如此......他们便是大姜的败类,乱臣贼子!这等人留存在世,又有何用?倒不如我等先将他的州府攻占了,将大姜的国土收回,免得在这群人手中丢给了那北面的豺狼!” 说罢,三人皆陷入了沉默。良久,尹温烈才说道:“既然如此,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小心谨慎一些,步步为营。我们先打出匡扶大姜的旗帜,若他们愿意响应,我们便接纳。若他们不愿......我们便收复大姜的失地,将这群狼崽子赶出我们的国土!” 似乎是想起了曾今的那些朝中委屈求全,苟且偷生的老臣,曾想过割地赔款,换来一时太平的方法,又想起那些想要向北面投降的窝囊废,锦帆怒上心头,不禁起身怒斥道:“那些道貌岸然,背地里给他们主子卑躬屈膝的家伙,自以为割地赔银能换来一时的太平,殊不知这只能让那些恶狼将我们世世代代踩在脚下,仰人鼻息!别人枪尖就抵在我们脖颈之上,却还在妄图下跪求饶,殊不知尊严只在剑锋至上,只有打!打的这群狼羔子闻风丧胆......这江山是我们的江山,百姓是我们的百姓,岂能任他们欺辱蹂躏?!” 闻听此言,尹温烈亦是义愤填膺,满腔热血早已沸腾,故而与那锦帆说道:“但不知可否让在下与圣上见上一面?”锦帆却说道:“此时不是时候,唐突见面,可能会对圣上的安危造成影响,但请尹将军稍安勿躁,待日后有机会,定会安排你与圣上相见。”尹温烈闻言,只得作罢。三人生怕再说下去,便会有人耳目,要紧事已然谈完,便想着先各自回客栈暂歇,若还有他事,明日另选他地再商谈不迟。 不想叶藏等人刚一回到客栈,还未及将谈拢的要事对众人讲明,便收到紧急消息——原来是原先那被叶藏斥责而还的州府使者,回到宁远府后,向宁远府的知府禀报,只说是桃花峪的叶藏心怀反意,蓄谋造反已久,那知府大人闻言大怒,当即派遣宁远府的督府将军,率领三千人马,征讨桃花峪。负责在叶藏离开时处理青鸾庄中事务的弟子便赶忙传来消息,但即便如此,叶藏等人收到消息,想必距离此事已然过去少说十余日的光景。 心急如焚的叶藏这便带着众人火速赶回秋骊山,甚至忘了与那锦帆辞行,只留下了一封书信,若是锦帆来寻,便请客栈的掌柜代为转交给他。众人收拾停当,当即快马回赶,昼夜不歇,生怕耽误了大事。一路上叶藏都在安慰众人,也在安慰自己道:“想来那桃花迷阵也能抵挡一阵,只能希望我等赶回之前,他么能抵挡住州府兵马的攻打。” 众人快马加鞭,约莫用了一月有余,才回到秋骊山,来到山谷入口处,却见满地狼藉,谷口丢弃的满是督府军的盔甲与旗帜,地上斑斑血迹依稀可见,叶藏等人见状都十分揪心,只得慌忙上山,查看情况,在桃花迷阵之中还看到了不少督府军士兵已然腐烂了的尸首,但桃花峪弟子的尸首却少之又少,这不禁也让叶藏等人松了口气。待到众人上了青鸾峰,得见那自己吩咐掌管事务的弟子,虽是有伤在身,但总体并无大碍。那人将情况向叶藏禀明,原来在众人借助地形与桃花迷阵的力抗之下,终是将那督府军赶了回去。 督府军伤亡过百,桃花峪中只阵亡十余人,轻重伤各不过三十,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叫叶藏不禁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只怕这吃了亏的督府军不会轻易放过桃花峪,那知府得知此事的来龙去脉后定会恼羞成怒,说不定便会整顿旗鼓,卷土重来。而叶藏等人虽已然折返,奈何在那官兵的围攻之下,即便能将其击退,只怕也是两败俱伤,凶多吉少,故而如今只能期盼锦帆等人拥护新帝登基,昭告天下,以此来震摄这些乱臣贼子。但在那之前,叶藏等人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 可他们并未能等到督府军卷土重来的消息,反倒是等来了一个更大的噩耗。原来那北面卫国早已大定,权臣当道,掌握大权,点齐兵马,备好粮草,屯兵于南关边境,虎视眈眈,大有南下吞并之意。而此时此刻,叶藏等人组建的义军已然有一万两千人马,由尹温烈分批操练,不舍昼夜,但愿能在北军入侵之前使他们形成最基本的战斗力。而他们也收到了东陵府传来的消息,原来是那锦帆也已经开始私募人马,有了一支小千人的部队,并且锦帆还托人告知尹温烈等人,消息只有四个字:伺机而动。 谁知北军一直在窥探良机,他们见自己陈兵南关,江南各州府竟紧密的团结在一起,将各路人马集结,也在江南的北关的排兵布阵,严阵以待,故而并不急着进攻,而是坐等他们之间出现嫌隙裂缝,好伺机而动。不想这一等,竟然等了五年光景。果不其然,这时间一久,镇守北关的江南将士见卫军迟迟不来攻打,便逐渐疏于防备,怠惰散漫。而江南各州府之间也互生嫌隙猜忌,这是卫国又差细作暗中来到江南地界,散布流言,致使江南联军土崩瓦解,不复存在,各州府尽皆撤兵,不再合作,而是高筑墙,广积粮,龟缩在自己的城池之中。只管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北军见此,正是机会,便趁机举兵,大肆进攻江南,号令一下,万船齐发,其上奔腾烈马,金戈舞动,势如破竹。那毫无防备的江南北关就如同一张薄薄的宣纸,被恶虎贪狼似的卫军轻易撕扯开来,北军的铁蹄一路势如破竹,北关大破,各处尽皆失守,未出三个月,卫军便攻占了江南三十二处州府。这九处州府贯穿江南南北,不仅将江南一分为二,也打通卫国的补给线,使其能在更广阔的战场上驰骋作战。 而在江南仅剩下的二十八处州府中,就有因为地处偏远,还未被波及的宁远府与东陵府。这两处一东一西,也正是叶藏等众与锦帆所在。而北军打通补给线后,便开始分兵各自东进西发,想要彻底攻陷江南各处,就在此时,那锦帆便差人暗中传消息与叶藏,请他们在北军部署相对薄弱的,大姜国土最南端的荆南府兰云城挥师合并,并且将其攻陷,以此作为后方,正式向北军发动反攻。 战机稍纵即逝,兵贵神速,叶藏等人收到消息后,当即动身,率兵向南进发,逼开北军锋芒,等与那锦帆合兵一处后再另寻对策。叶藏与叶居霜、莫随风二人自此也正是告别了生活了一辈子的桃花峪,不知何时才能功成身退,还居故地。 第二百一十七回 孤身不惧豺狼地 为了避开北卫军的锋锐,两股起义军并没有当即宣告起义,而是先将自己的部队分为数股,分批次向南进行转移与进发,以此来遮蔽卫军的耳目,赢得更多的时间,一路上叶藏等人也是感慨颇多,又岂是那尹温烈,他终于再一次的披甲上阵,为国尽忠,只是这一次,无论是身上盔甲,还是手中银枪,甚至这个披坚执锐重新上阵的机会,都是那叶藏所赐。故而他感谢之余,更多的亦是感慨。 望着手中乱雪枪迸射寒光,胯下玉龙依旧未老,望着那身后身着布衣轻甲,手握长矛长枪的起义军,这虽有些简陋,但却是叶藏倾尽家财所所组建的义军。而尹温烈坚信,装备不好只是一时,等日后胜仗恶仗积累磨练的多了,这些新兵的战斗力会越来越强。沿途州府的知府早已发现这支部队的动向,但他们还没有愚蠢到将这起义军的消息放给卫军,致使自己国家的反抗力量覆灭,故而也在暗中帮助他们隐藏行迹。 更有甚者,知道起义军装备极差,又要路过自己的防区境内,便提前在他们的必经之地留下一些军械粮草,虽说不算多,但这却是这股新兴力量极为需要的必需品。故而叶藏等人十分感激。尹温烈更是感叹说道:“有如此臣民百姓,我大姜焉能亡国灭种?”众人行军至西南重镇元海府,正要修正一番,不想得到消息,那卫军似乎得到了密报,忽然派出一支骑兵,偏离了西进的大部队,直奔西南而来,似乎正是冲着起义军而来。 原来大多数州府的督府军都有坚城作为依托,而攻打州府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完成,而此时竟然出现了一支起于民间,装备低劣,有无城镇依托的起义军,那卫军自然不会放过这支新生的力量,而是要在其壮大之前,将其扼死在摇篮里。想来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虽说这一路上,不少州府都对他们给予了或多或少的帮助,但架不住有些州府畏惧那来势汹汹的卫军,为了保全自身,早已暗通款曲,投降卫军,故而便将义军的动向透露给了卫军,好让他们来消灭这支有生力量。 尹温烈等人也早已放出哨探,探听得知,那骑兵星夜兼程,快马加鞭,矛头直指元海府,想要歼灭义军且顺势将这元海府拿下。故而尹温烈便要派出使者,去那元海府中与知府大人商议此事,想要撮合义军与元海府督府军相互配合,以元海府为依托,痛击前来交锋的卫军,给予他们南下第一败。但那元海府的知府大人生性胆小怕事,他本不愿得罪卫军,深知还想着投降,但又怕他虽能保全自身,也会背上卖国求荣的骂名,故而便思忖着先装模作样的打一阵,等到无可奈何之时再率众投降,想来到那时,便能绝天下悠悠众口。 这愚蠢的知府本以为那卫军的大军会先西进扫平他北面的州府,才会轮到他,不想如今卫军又派出一支骑兵前来征讨他的元海府城。想来北军最为精锐的便是骑兵,如此来势汹汹,进兵之神速,足见其想的是速战速决,故而这知府一时间心惊胆战,惧怕不已。但他又得到消息,只说那骑兵此次前来,为的乃是陈兵元海府外的起义军,故而那知府便松了口气。其属下更是进言道:“那卫军骑兵前来,所为者不过这起义军者也。若大人将这义军的位置透露给那卫军,想必定会安然无恙。” 那知府闻言虽未直接答应,但已然在心中盘算此事是否可行。不想正在此时,那尹温烈竟然主动派出使者前来与他沟通,那知府的智囊谋胆便赶忙上前说道:“启禀大人!此真乃是天赐良机!若是大人能将这尹温烈的使臣拿住,献与那卫军,想来定然可保元海府安然无恙。兹事体大,还望知府大人早做决断!”那知府生性优柔寡断,不善选择,正是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无谋无断,故而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行事,只得摆手说道:“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置罢。” 那谋士闻言大喜,当即领命。原来此人乃是元海府知府姚亭身前的一位主簿,名唤杨钊,无有甚么本事,只会阿谀谄媚,溜须拍马,故而一时得了那知府的信任,他无有大智,胸中更无韬略计谋,只有些小聪明,使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想来这元海府本还有些有识之士,忠良之臣,不想只因他们见不惯这杨钊的所作所为,便想在那姚亭面前弹劾他,不想被其事先得知,倒打一耙,又使了钱财,疏通关节,买通证人,不想反将那前来告状的肱骨忠良打成了被告,因此锒铛入狱,或是贬为百姓,逐出元海府。 如是这般,杨钊利用自己的职权与财富在元海府内一手遮天,虽然官不过主簿,但权力及大,辈分极高,更是姚亭的心腹,十分信任他,只要不是天大的事,以致于姚亭须得三思而后行的,都对那杨钊言听计从。而经过杨钊这些年来的“努力”,胆敢反对他的人都被自己一一铲除,故而才能如此这般嚣张跋扈。 他听闻那尹温烈的使者前来,便说服姚亭将此事交予他全权处置,于是他干脆不让那使者与姚亭前面,而是吩咐那府衙中的侍从将其接引到杨钊书房中问话。可他不知道的是,这前来说服姚亭的使者不是他人,正是那鬼点子颇多的令狐厌。其实派他前来,并非是尹温烈的本意,只是令狐厌自告奋勇,尹温烈也不好拒绝,只得任凭他行事。但有一点,临行前,尹温烈反复嘱咐那令狐厌,千万不可对姚亭动粗,要好言相待,说以利害,方能让这姚亭真心诚意的与他们合作,否则,貌合神离,临阵倒戈,反倒成了祸害。 令狐厌拍了拍胸脯好似成竹在胸,胜券在握的模样,便趾高气昂的直奔那元海府知府衙门门前,道明身份讲明来意,门前衙役便进府通报,稍后回转,遂将那令狐厌皆引至府衙之内,可那压抑并未将他接引至后堂,而是兜兜转转,来到一处看似古朴实则极为奢侈的房屋所在,令狐厌见状,遂问那衙役道:“敢问此地可是那知府大人的卧房?”不料那衙役竟然摇头道:“非也。此乃府中主簿的书房。” “主簿的书房?如此要紧之事,为何不在前厅后堂交谈,反倒要来这主簿书房?”令狐厌笑着问道。可那衙役竟然也卖起了关子,不知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微微一笑,朝屋内一指,极为平静的说道:“自有能主事的人在屋中等待阁下,不必多疑。待阁下进去,自会知晓。”说罢便拱手抱拳,将要离开。而那令狐厌也恭敬还礼,可正当他要迈开腿走进屋中,不想那身后还未走远的衙役竟飘出一句话。 那衙役说话的声音极小,按理来说,常人根本听不到,但那令狐厌自幼学习暗器,这发射暗器的本事高超,躲避的暗器的本领自然也不在话下,而为了练好这躲避暗器的功夫,便要学会听声辩位。因此令狐厌的听力异于常人,哪怕是别人一句蚊子哼般的嘀咕,他也能听的一清二楚。但闻那衙役说的,正是:“自进了这屋子,便没有几个人能好好活着。今日又来个不知死的,看来又要衙门赔一副棺材咯!” 闻听此言,那令狐厌不仅没有丝毫胆怯恐惧,反倒提起兴趣来。只因这江湖之中,比令狐厌武功高强者不在少数,但若是想和他比拼轻功或是耍阴招的,只怕是班门弄斧,自不量力。故而令狐厌冷笑一声,在心中暗暗思忖道:“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小的元海府衙门,能耍出甚么花招来。”但见其气定神闲的迈步走入书房之中,背负双手,大摇大摆,既不敲门,也不行礼,晃晃悠悠的便进了书房。 杨钊早已在此恭候多时,见此人才来,又如此不敬,便想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的手段,故而头也不抬,只顾处理着身前的公文,极为轻蔑的问道:“哪里来的小子,这般的不知礼数,你等草头百姓见了本官竟敢不跪拜行礼?”令狐厌闻言,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心中更是狂笑不止,心中想到:“不想你这小小主簿,也敢自称本官,真是可笑......休说是你,纵然是那皇帝老儿的龙椅,小爷若是想,也敢夜闯进宫上去坐上一坐,岂能被你压住?” 故而那令狐厌便草草拱手拜礼,摆出一副极为不屑的模样,也轻蔑的说道:“大人乃是府衙主簿,朝廷命官,在下乃是天军使者,亦是朝廷命官,朝官见朝官,平级之间焉能跪拜行礼?我称你一声大人,站在此处,而你却坐在那里好生快活,已是最大的礼数啦!”那杨钊闻言被令狐厌这副嚣张的模样气得不轻,故而厉声质问道:“你是甚么朝廷命官!分明胡闹,再敢如此放肆,就将你乱棍赶出!” 令狐厌却轻笑一声,不卑不亢的拱手抱拳道:“请大人息怒,小可方才乃是一时胡言,请大人恕罪,勿要放在心上。小可今日前来,乃是为了国家大事,非是要逞口舌之利。”“那你且说说,你是为了甚么国家大事?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官也绝不放过你!”那杨钊强压着心中怒火,想要听听这令狐厌有何话说,心想着无论他说了些甚么,哪怕说的天花乱坠,也要将其抓到大牢中好好惩治惩治。 那令狐厌闻言,便背负双手,朗声说道:“今日小可前来非是为了其他,乃是为了救元海府。”“救元海府?可笑之极,可笑之极......”那杨钊闻言耸着肩膀,冷笑不止。 第二百一十八回 万般凶险身后抛 令狐厌见他冷笑不止,也不急于一时,而是等他笑完才接着说道:“大人莫要忘了,此时此刻,距离这元海府百余里以外,已然有一支卫军的骑兵正在朝此地逼来,莫非大人没有半点恐惧么?”“哼,世人皆知,那支卫军乃是冲着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暴民来的,与我元海府有何干系?”那杨钊冷哼一声,便站起身来,极为不屑的拂袖说道。 可令狐厌却不以为然:“非也,非也......虽说那骑兵的确是冲着我义军而来,但这元海府,也绝对凶多吉少,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何以见得?”看来这杨钊极不同意令狐厌所言,皮笑肉不笑的望着他,徐徐说道,“很显然他们的目的只有你们,只要我元海府作壁上观,不出手干涉,想必便能保全自身。” “听大人这说话的口气,恐怕不止是想袖手旁观罢。”令狐厌一眼便看出其中端倪与那杨钊的心思,果不其然,那杨钊闻言心虚胆怯的扭过头去,不敢与其对视,令狐厌便更加确信自己心中想法,逼上前去质问道,“只怕到时元海府不仅不会袖手旁观,还会出动出手,帮助那卫军抓捕摧毁我们义军,是也不是?”杨钊闻言大惊,不想自己的心思竟被那令狐厌看穿,只得胡乱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令狐厌则为他分析道:“若不是如此,自是最好。若果真如此,那在小可看来,大人此举无异于是自取灭亡。”“何以见得?”杨钊问道。令狐厌便解释道:“大人岂不闻辅车相依,唇亡齿寒之道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卫军来势汹汹,其势不可挡也。无论是新生的义军,还是孤立无援的元海府,仅凭自己的力量,都无法抵挡那骑兵的猛烈进攻,故而根本不存在甚么作壁上观,明哲保身。一旦一方陷落,那另一方就将陷于独自面对北军铁蹄的危急情况。这是我们都不愿意面对的事。事到如今,唯有珠联璧合,团结一心,才能度过此劫。如此浅显的道理,莫非大人你不明白?” “呵,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谁说那卫军在消灭你们之后便会转而进攻元海府,尤其是当元海府并未插手此事之时?休要再此胡言乱语,妖言惑众,混淆视听!”杨钊闻言当即冷嘲热讽道。可令狐厌却对他毫无力量的辩白不屑一顾,仍然自顾自的说道:“呵,大人未免太过天真。若义军还在元海府外驻扎,那前来征讨的卫军便不敢轻举妄动,以免腹背受敌,两面作战,此乃兵家大忌。但一旦轻而易举消灭了义军,他们便再无后顾之忧,便会不遗余力的全力攻打元海府,到时玉石俱焚,大人又将如何?” 闻听此言,似乎是那杨钊也觉得有些道理,故而陷入了沉默。而那令狐厌则接着说道:“敢问大人,卫军此次南下,所为何事?”杨钊未曾想到那令狐厌会问及此事,微微一愣,但也很快回答道:“自是为了征讨江南各州府,开疆扩土,一统天下......” 那杨钊说着说着便没了底气,声音也越老越小,故而那令狐厌找准机会,想要一举击破那杨钊的心理防线,故而赶忙说道:“大人既然知晓卫军此次南征的目的,是为了一统天下,那元海府又岂会不是他们的目标?只要这元海府一日还是大姜的国土,大人一日还是大姜的臣民,卫军就一定不会放过你。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而今日大人不去援助那些即将受难的友军,在友军覆灭之后,又将如何?又有谁来援助大人?若是元海府真成了大姜最后一座州府城池,那你们将面对的,便不仅仅是这一支骑兵,而是整个南征的卫国三军!那时,除非大人开城投降,否则城破之日,便是元海府生灵涂炭,玉石俱焚之时!” 此言一出,那杨钊好似被抽干了精气神一般,瘫软无力的跌倒在那书案后的圈椅之上,但令狐厌却还不打算就此罢休,而是要乘胜追击,穷追不舍,故而复又上前说道:“莫不是大人想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背上卖国求荣的骂名,不惜遗臭万年,让子子孙孙都受尽千夫所指,也要投靠那北军来保存自身么?”杨钊闻听此言,慌乱非常,但他仍不愿向令狐厌妥协,其实他早有投降的打算,但又不敢明说,故而强装镇定,赶忙站起身来,冷笑着,磕磕绊绊的回答道:“笑话......本官乃是元海府的主簿,朝廷命官......焉能做出这卖国求荣的丑事?” “那便最好了。”令狐厌早已看穿那杨钊心中所想,但看破不说破,他仍笑眯眯的望着那杨钊,好似在看一只抓耳挠腮的猴子一般,“既然如此,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是否决意要和我们义军合作,共同抗敌?还是说,作壁上观,作茧自缚,坐以待毙?”杨钊闻言大惊,恼羞成怒,怒从心头起,恶相胆边生,当即指着那令狐厌怒骂道:“你这小子,年纪轻轻就敢在此妄言天下局势,分明是居心叵测,心怀不轨。你那义军,不过是一群趁乱造反的暴民,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即便我们元海府不投降,也不会和你们为伍!来人呐......” 那杨钊见自己全然说不过那伶牙俐齿的令狐厌,便想着将其关押在府衙大牢之中,以此来维护自己的脸面及尊严,不想那令狐厌早已看破他的小算盘,在他想要叫来埋伏在书房之外的衙役们合力将令狐厌擒住之前,那令狐厌先行一步飞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那杨钊身旁,右手捂住他的嘴巴,左手从身后绕过脖颈锁住那杨钊的咽喉要害。而那皮笑肉不笑的令狐厌望着满脸惊恐,只能发出“呜呜呜”声响的杨钊,冷笑一声,便伏在他的耳旁,冷言说道:“得罪了大人......我是个江湖人,还是个恶人。不懂甚么规矩,也没甚么分寸。我只知道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要不择手段......大人,切莫高声哦,如果你敢喊门外埋伏多时的那群人进来,我也能在他们进门的一瞬间将你的脖颈扭断!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令狐厌的语气极为冰冷,就好似万载寒冰一般,叫那令狐厌怀中的杨钊瑟瑟发抖,抖似筛糠。见令狐厌撤去了右手,刚又想开口喊叫的杨钊立刻感受到了那扼住咽喉的令狐厌的左手力道,那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致死,也能叫这不知死活的杨钊感受感受窒息的绝望感。故而那颇为惜命的杨钊彻底放弃了抵抗,无奈的垂下双臂,颓唐的轻声问道:“好汉,好汉,千万饶我性命......你若肯饶我,你说甚么我都依你,都听你的!” “甚么都听我的?甚么都依我?”令狐厌轻笑着问道,且看那杨钊点头如捣蒜,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回答道,“依得,依得!甚么都依得,什么都听得!只求少侠饶我性命而已!”令狐厌知他这等小人反复无常,不能轻易相信,必须严加恐吓,方能使其顺服,故而令狐厌复又问道:“如何能保证你不会临时后悔,坏我大事?”杨钊赶忙表态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呸!”闻听此言,那令狐厌当即啐了口唾沫,正落在那杨钊脸上,他打了个寒颤,并未有多少反抗,而令狐厌则冷笑着说道,“就你这等腌臜烂人,也好意思自称君子,别糟践人家了!”“若小人肝胆违背少侠的意愿,就天打五雷轰......”那杨钊话还未说完,后脑又捱了令狐厌一巴掌:“我不要你发甚么毒誓,屁用没有......与其如此,倒不如我来想个办法,管教你乖乖听话。”说罢,那令狐厌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便从怀中取出一包他离开宁远府时买的糖豆,用两指夹了一粒,对那杨钊喝道:“张嘴!” 似乎是预感到了甚么,那杨钊死也不肯张嘴,故而令狐厌遂说道:“既然你死也不肯张嘴,那你就去死罢......”说罢佯装下手,如此一恐吓,果然叫那杨钊乖乖听话,十分服帖,无奈之下张开了嘴,令狐厌便顺势将那糖豆丢入杨钊口中,捂住他的口鼻将其脑袋向后轻轻一掰,便叫那将糖豆含在口中不肯下咽的糖豆硬生生咽下了肚子。 那杨钊惊恐万状,伏在桌边一阵干呕,想要将那糖豆吐出,直到发现为时已晚,才回过神来,望着那翘着二郎腿坐在自己书案之上,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令狐厌,小心翼翼的问道:“少侠,你,你给我吃的,不会是毒药罢......”令狐厌轻声一笑,从身旁的笔筒之中随手取出一杆毛笔,往那杨钊脑袋上轻轻一落,说道:“真聪明!此乃七日断魂丹,只消七日,便叫你肠穿肚烂,魂飞魄散。”那杨钊闻言,险些昏死过去,幸得被那令狐厌扯住衣襟,才没有跌坐在地。 “少侠!少侠饶命呐,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若是死了,我一家大小就别活啦......”贪生怕死的杨钊跪倒在地,连连叩拜,哭爹喊娘,极为狼狈,恨不得把令狐厌当成自己祖宗供着,只怕他在家给自己老娘叩头之时也没有这般诚恳恭敬。而那令狐厌则颇为不屑的轻轻踢了一下那杨钊的脑袋,没好气的说道:“你给我小声点!若是敢把外人的家伙招进来,我教你七天都活不到!”闻听此言,那杨钊只得强忍着惊慌闭上了嘴,胆战心惊的抬头望着令狐厌。而令狐厌却环抱双臂,极为平静的说道:“你且放心,我不会轻易让你死的,只要你听话......” 第二百一十九回 先礼后兵智计妙 且说那令狐厌在临行前,虽有尹温烈百般叮嘱,万般叮咛,只说那姚亭乃是朝廷命官,一府父母,定要以礼相待,不得怠慢鲁莽,轻骄放纵,更不得动武行凶,以免坏了大事。但这令狐厌自进了这州府衙门之中,方才发现此地乃是龙潭虎穴,凶险之极。明争暗斗,错综复杂。他根本没有机会直接见到姚亭,而是被那主簿杨钊引到书房,百般刁难。 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以利害后,那杨钊仍黑白不清,是非不明,不仅不愿与义军合作,反倒要将令狐厌擒拿,打入死囚牢中受难。令狐厌何许人也?自然不会遭这等腌臜货欺辱,故而使了些手段,反叫那主簿杨钊服服帖帖,毕恭毕敬。只因令狐厌这般想到:“只说是不得对那姚亭动手,却为曾说过不得好好治治这杨钊。” 但令狐厌并未曾想到,治住了这元海府真正管事的杨钊,便相当于说服了那知府姚亭。只见那令狐厌抬起右腿,右脚正踩在那跪倒在身前的杨钊的肩头,轻笑着说道:“你且放宽心......我自有解药在身,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每七日在你毒发身死之前给你一粒解药,保你性命,若你将小爷所交待的事儿办的妥帖了,兴许小爷这心里一乐,嘿,就索性帮你彻底把这毒解了,你觉着,如何?”说罢,便笑眯眯的望着那杨钊。 这杨钊本是个贪生怕死,趋利避害的主,闻言当然是喜出望外,连连叩首拜道:“爷爷,爷爷,爷爷在上,受小人一拜......爷爷,你尽管吩咐,小人照办便是。日后爷爷你说往东,小人绝不敢往西,你说走南,小人绝不走北,小人定然肝脑涂地,誓死效忠,小人定会......”“行了行了行了。”令狐厌还是听不惯这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言,故而急忙不屑的将其打断,又踢了踢他的肩膀说道,“无需如此多的废话,你只消老老实实的按我吩咐去做便行了。” 杨钊当即领会其意,小心翼翼的挪动膝盖,凑上前去,仰着头说道:“爷爷可是要我们知府大人同意与义军合作?”令狐厌却说道:“不仅是如此。不仅要与义军合作,还要将这满城的督府军,粮草辎重之类,尽皆暂时交予义军指挥调遣,共抗卫军,不得存有半点异心,你明白么?”杨钊闻听此言陷入了沉默,满脸犹豫,若是只是调遣城中督府军,倒也罢了,这事儿甚至不用请示姚亭,他自己就能妥善办了,避免将自己的丑事传扬出去,但如此大的要求,几乎是要将整座元海府城暂时交给一个草头百姓来掌管,这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见那杨钊支吾不言,犹豫万般,令狐厌便冷笑着恐吓道:“为何这般神情?莫不是此事那办?那好那你就别办了,就在此地乖乖待着,七日之后,要么死于卫军的铁蹄之下,要么浑身溃烂毒发身亡,不管怎么死,你还是利用好这几天,给自己打副棺材罢,免得到时丢了性命,也没人替你收拾,呵......”说罢,令狐厌便跳下书案,甩着胳膊转身朝门外走去。杨钊见他要走,便慌了手脚,急忙将他喊住:“爷爷慢些走,爷爷慢些走!” “还有何事?”令狐厌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来,望着那杨钊的眼神有些木讷,殊不知此时此刻他已然在心底笑翻了天。杨钊万般无奈,只得答应此事,后又想到,既然卫军来不来自己都要死在那毒药之上,那投降也无有甚么意义了,故而心里一横,便起身拜道:“小人愿为少侠办好此事......请少侠放心。”令狐厌闻言笑道:“怎得又忽然改变了主意?”只见那杨钊嘴角抽搐,陪着笑脸,颇为无奈的说道:“都是大姜的子民,岂能不为守国疆土,保卫黎民?” 令狐厌见他这副左右摇摆的模样便心觉好笑,看来若不是自己连番恐吓,言语相激,真不能叫这墙头草杨钊定下心来为自己做事,如今杨钊已然臣服,想来此事已然成了七八分,故而令狐厌复又吩咐道:“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你务必在三日之内办妥,若是超过了时限,耽误了义军进城及后续的各处布置安排,以致于无法抵挡卫军的进攻,小爷拿你问罪!” “是......”那杨钊闻言颤颤巍巍的躬身一拜,不觉手脚发软,有些站立不稳。战战兢兢,早已是大汗淋漓。见令狐厌再度移步,将要离开,杨钊下意识的跟上前问道:“敢问爷爷尊姓大名?”令狐厌复又转头,邪魅一笑,反问他道:“怎得突然问起你爷爷姓名?莫不是要禀告那知府大人,写下海捕文书,画影图形,追拿我么?”杨钊闻言大惊,当即躬身拜礼道:“小人怎敢如此......” “呵,就算是又有何妨?小爷我没爹没娘,天生地养,来去无踪,多少江湖人想要杀我却觅不见半点踪影,又岂是你们所能捉住的?”故而令狐厌轻蔑的望着那杨钊,一脚踹开书房大门,轻身跃起便腾空而去,只留下一声回应回荡在风中与众人的耳畔,“小爷令狐厌,三日之后自会再来。你且履行诺言,好自为之,不然天诛地灭,报应不爽......”杨钊闻听此言,不禁打了个寒颤,发了狂似的追出门去,摸了摸肚子,又仰头望了望青蓝的天,令狐厌早已没了踪迹。 而周围那些原本埋伏在门前的衙役也都呆若木鸡,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似被定住了一般,见杨钊冲出门来,赶忙上前禀报道:“大人,那小子跑了!我们没能拿住他......”杨钊闻言,怒上心头,当即用手掌拍了拍那人的脑袋骂道:“这还用你说?本官早已看见......你们这些饭桶,甚么时候有过用处?更何况此人非同寻常,不是一般的江湖人,凭你们的武功,即便是追上了也是送死,又有何用?” 周遭的衙役不敢辩驳,陪着笑脸连声喏喏,而那杨钊则望着令狐厌离去的方向,颇为感慨的惊叹道:“真是奇人也......”为了履行诺言,在三日之内完成令狐厌所交待的大事,那杨钊不敢怠慢,当即入内堂寻那姚亭,说以利害,讲明局势,竭尽所能劝说那姚亭联合义军共抗强敌,而那杨钊更是讲明,义军统领乃是朝廷曾经的镇北大将军,兵马总元帅,有丰富的领军经验,若是由他来掌管元海府的兵马粮草等军务的处理,定能成功将那卫军击退,而做到不必投降或是出卖友军,就能保全元海府。 比起名声来,似乎性命更重要些。至少在杨钊眼里,他是这么认为。故而他不再估计如此这般可能会导致自己被那令狐厌欺辱之事传出,但至少能保住自家性命,不至于肠穿肚烂,暴毙而亡。但姚亭却对他前后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如此之快而颇为惊诧,即便如此,他还是很乐意遵从杨钊的建议,毕竟比起自己琢磨这些,不仅劳神费心,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交给别人去处理,不仅自己得利,还不用费心,故而他当即同意杨钊的提议,不消三日,今日便大开城门,请那义军进城驻扎。 且说那令狐厌出了元海府城,直奔义军暂时的驻地,回报尹温烈。将自己在府衙之内的所作所为向众人讲明,不想众人却哄笑起来,就连叶藏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那令狐厌有些难以理解,满头雾水,挠了挠后脑便问道:“怎的,怎的,你们为何发笑,莫不是我这事办砸了?”见他这副模样,众人便笑得更加欢实了,一时间这营帐中满是快活,这不禁叫那令狐厌更为困惑,故而便上前问那端坐在帅案之后,苦笑连连的尹温烈道:“温烈,你且说说,我这事莫非办得不好?你们为何笑我?” 尹温烈无奈的摊掌笑道:“非是你办得不好,只是,只是你说的那些话确是有理,可你不是保证过会好言相劝,后来为何又要动粗......”原来众人在笑此事,令狐厌恍然大悟,当即解释道:“这岂是我的错......那杨钊他不老实,若不使些手段,他根本不会听我的。亏我对他好言相劝,好话说尽,嘴皮子都快磨破了,都快给他跪下求他了,可他呢?不仅执迷不悟,还想将我捉住。这我如何能忍?故而为了让他听话些,我便吓了吓他,也未曾真的动手呀......更何况,临行前你们只说,不能对那知府姚亭动手,没说不能恐吓那主簿杨钊啊。”说罢,令狐厌还摆出一个颇为无辜的表情。 众人见状,复又哄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眼泪直冒,终是那尹温烈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自己强忍着笑意,复又问那令狐厌道:“照如此说,此事办得倒也算妥帖,特殊情况特殊手段,对那杨钊这等反复无常之小人,非是雷霆手段不能使其折服,日后难免会惹出祸患来。在这点上,小厌先礼后兵,恩威并重,办得很是恰当。”令狐厌闻听此言,见得到了尹温烈的肯定,这才松了口气,心底也舒畅许多。 可他还为在那喜悦之中回过神来,尹温烈遂又问道:“但不知,你怎么能保证那见风使舵的杨钊一定能遵从与你的诺言,帮我们说服姚亭呢?他小小一个主簿,真的有如此大的权力么?”令狐厌闻言便缓步凑上前去,并未明说,而是伸出三根手指,煞有介事的笑着说道:“你且莫要心急,依我看,最多不过三日,定会有结果。若是倒是那杨钊临阵变卦,你可拿我问罪!” 第二百二十回 将军一笑志气高 “一言为定!”尹温烈伸出右掌,笑着递到那令狐厌的身前,令狐厌也伸出右手与其紧握,二人目光相对,令狐厌也微笑着说道:“一言为定!”谁知令狐厌刚回到军中还未过多久,那元海府城便城门大开,一众仪仗使者队列走出,分列城门两侧,那杨钊代表姚亭来到城门前,恭迎尹温烈等人入城。只见他先是派出使者,前往尹温烈军营之中通知,得到消息的众人十分惊讶。别说是众人,就连令狐厌自己都未曾想到,这杨钊竟有如此权力与脸面,能这么快说服姚亭与义军联合。 尹温烈等人自然是喜出望外,那令狐厌虽说有些惊讶于杨钊的高效,但还是装作一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模样,强装镇定,其实心底早已乐开了花,还煞有介事的对众人说道:“看罢,些许小事,定会不负众望。”那叶居霜虽知这杨钊乃是诚心迎他们入城,但见令狐厌这副模样,便想着戏耍戏耍他,故而上前说道:“小厌哥,你可休要高兴的太早。若这其中有诈,乃是姚亭与杨钊有意设下埋伏,赚我等入城,又当如何?” “若果真如此,我便先杀了那姚亭与杨钊,取二人首级进献帐中,再自悬于东门,以谢天下,如何?”令狐厌也笑着回答道。二人一拍即合,再无有甚么意义,故而尹温烈下令整顿三军,准备进城驻扎。尹温烈众人则是并马齐驱,率领着万余人的大军浩浩荡荡的朝着那元海府城走去,而那在城门前翘首以盼,等候多时的杨钊终于见到了这尹温烈众人与义军,自然是欢喜非常,当即鼓掌相庆,高声喊道:“义军来了,元海府有救了——”那些高举军旗,手托斧钺,身着彩衣彩甲的仪仗队更是一齐高声呐喊,敲奏锣鼓,以壮声威。 尹温烈为了回应这“盛大”的欢迎礼,便叫营中为数不多的号角手吹响号角,一时间浑厚低沉却连贯东西的号角声与清亮高远响彻南北的锣鼓声相杂,元海府城门前一片欢腾,义军上下士气大振。而在那杨钊看来,多多少少接受过沿途州府帮助的尹温烈义军已然具备了一定的战斗力,尤其是作为先锋的前军,大多已然换上各州府暗中提供的军械铠甲,俨然如正规军一般。而加上尹温烈治军严谨,练兵有方,经过多年的操练,这些兵早已不是当年的新兵,只是还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接受过洗礼,但尹温烈坚信,只有在他们经受沙场考验之前,做好充足的准备,才能尽最大限度的减少他们的牺牲。 这些人虽大都是身怀武功,甚至是江湖中有一定名望的高手,但即便如此,行军打仗光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即便你武功再高,面对千军万马也难以抵挡,故而沙场之上必须得学会彼此配合,阵法变换与服从命令,这每一件事都对这些自视甚高,桀骜不驯的江湖人乃是莫大的历练。而杨钊也未曾想到,这些看上去与正规军无二的士兵里,大多数曾经都是江湖中人。 而在杨钊这等没有甚么眼力,也不懂军事的外行人看来,只觉尹温烈这义军军容肃正,军纪严明,分明是威武之师,却又不失礼仪。而那杨钊则满脸堆笑,拱手上前对那尹温烈拜道:“元海府府衙公堂主簿杨钊,见过尹将军!”尹温烈闻言不觉有些受宠若惊,翻身下马,抱拳还礼道:“杨主簿客气了,在下如今虽是义军统领,但却不是甚么将军,乃是一介布衣,受不得杨主簿如此重礼。” “受得,受得,尹将军乃是我大姜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扶大厦之将倾,救黎民于危难,真可谓是铁骨金心,亘古未见......”这杨钊一时间有没能管住嘴,又使其那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本事来,叫那尹温烈浑身不自在,嘴角不由自主的抽动着,无奈的回头望了望身后不远处的令狐厌,令狐厌心领其意,便驱马上前。他自知尹温烈性情刚直,不太擅长与这种小人打交道,而令狐厌自小便在所谓“魔教”之中摸爬滚打起来,甚么三教九流未能见过,故而对如何整治杨钊这种人别有一番手段。 且看那令狐厌驱马上前,挥动马鞭,落在那杨钊肩头,杨钊当即回过神来,转过身来对那令狐厌喜笑颜开的拜道:“哎呀,爷爷,令狐爷爷——小人恭请令狐爷爷驾临元海府城,真叫我们元海府城蓬荜生辉呀——”见杨钊已然这般不要脸面,甚至不惜在自己人面前如此出丑,看来已是彻底放下了尊严二字,那令狐厌便踢了那杨钊一脚,好让他老实一些:“嘿,别白话了,你爷爷我口干舌燥,人困马乏,还不将我等迎入城中好生招待?” 杨钊点头哈腰,连声喏喏,恨不得将令狐厌当成祖宗供着,回身招了招手,便有一众衙役挑着担子在那锣鼓声的簇拥下来到城门前,放下肩头担子,揭开盖在担子上的红锦布便对那令狐厌众人说道:“各位义军好汉,英雄豪杰,此乃我们知府大人为诸位准备的接风酒。”令狐厌本好饮酒,但自从入了这义军中,严守军纪,便滴酒不沾,不想今日终得机会开怀畅饮,一醉方休,但粗粗扫了一眼,眼前不过九口大瓮,遂说道:“我们有万余人马,怎得才这几坛酒,如何够我们兄弟享用?” 可此言一出,身旁的令狐厌却赶忙将他拦住,劝道:“小厌,不可胡闹。此乃是知府大人的一番好意,我等领受便是,不可如此鲁莽。”令狐厌闻言只好闭嘴,但满脸写着不悦。故而那杨钊上前拜道:“请令狐爷爷及诸位英雄稍安勿躁,此乃接风酒,目的是为了表示我元海府与义军联合的诚心诚意,我家知府大人早已在府衙之中备好晚宴,招待诸位英雄好汉,另有酒肉犒劳将军的部下士卒。不必担心......” “这还差不多......”令狐厌小声嘀咕一句,终于心满意足。而诸事皆毕,将要进城,为了不惊扰城中百姓,尹温烈遂下令,全体下马,收敛兵器,缓步进城,在尹温烈等人的率领下,万余名义军井然有序,徐徐进城,早已得到消息的百姓们遂藏在家中,不敢出门,只得暗暗将窗户打开,或是透过那门缝窥探义军的风采,见尹温烈的部下军容肃正,威严凛然,心中十分欢喜。原来他们知道那卫军的骑兵逼近元海府时,几乎是晴天霹雳,幸得见尹温烈的义军进城,便松了口气。 且说那尹温烈及其部下,竟然在城中空旷处扎营露宿,不愿打扰周围的百姓,尹温烈还下令,不得大声喧哗,不得擅闯民居,不得掠夺他人财物,不得打架斗殴,诸多规定制定,凡有违反者轻则杖刑重则斩首,而军营刚刚安下,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尹温烈便骑着玉龙奔走于各营各寨之中,维持秩序,辛苦操劳。此事只得叫经验丰富的尹温烈来做,其他人只得帮着做些琐屑事。而当尹温烈处理好大多数事后,忽又收到府衙的邀请,请他参加今日姚亭在府衙上所设的宴席,不想那尹温烈竟然拒绝。 故而令狐厌上前问道:“今日的晚宴为何不肯参加?”尹温烈遂说道:“我放心不下这些兄弟。你想想,这些兄弟都在此地扎营,风餐露宿,你我却往那府衙里享受,吃的好住的好,这些兄弟怎么说怎么想?倒不如你们去罢,代我向知府大人问好,若有机会日后我定会亲自登门拜访,今日之晚宴,我便不参加了。留在营中,陪陪兄弟们,原也不错。正好还能让我找到当初的感觉。”可令狐厌却说道:“那杨钊不是早已说过,会给兄弟们发酒发肉,你为何还放心不下。” “我住不惯那荣华富贵所在,只有留在这军营之中才能安心。你们且去罢,不必管我。”尹温烈一旦做出决定,任谁也不能更改,故而令狐厌拗不过他,也无可奈何,只得作罢。令狐厌遂与那叶藏等众一并赴约邀请,却唯独留下了那叶居霜。此乃叶居霜主动要求,她想要留下来陪陪尹温烈,免得他寂寞。殊不知,尹温烈在这军营之中,才是最能放得开的。 沙场披风雨,半生如埃尘。一朝白浪起,捐躯赴国门。且说夜凉如水,月似轻纱,笼罩着这整座元海府城,义军士卒早早便各自领到了元海府府衙分发的三斤肉与一斤酒,大快朵颐,把酒言欢,好不快活,眼看着那营中摇曳的篝火映出那些士卒们手舞足蹈的身影,尹温烈感慨万分,想想自己这五年来碌碌无为,幸得组建起如此这般义军,才能不负自己的良心。而尹温烈自己也席地而坐,倚靠着中军大帐,门前的侍卫早已被他遣去休息,而尹温烈身前则摆着一大盘肉,与一坛酒,扯一块肉灌一口酒,抬头望了望那与贪狼关一模一样却有些遥远的月亮,尹温烈的意识不禁有些感慨。 恍惚之间只觉一人逐渐靠近自己,幸得那人脚步轻盈,有些熟悉,故而尹温烈才无有多大反应,否则以他的下意识反应,只怕会抬手一枪刺去。而那人坐在尹温烈身旁,轻声说道:“自古英雄多寂寞,可你身边尚有我......”尹温烈闻言转头瞥了一眼,原来是那并未随叶藏等人前往府衙赴宴的叶居霜,尹温烈轻笑一声,故而说道:“白马蹄浊西风清,孤枕寒戈天难应......太平本是将军定,哪有将军见太平......” 身旁叶居霜闻听此言,微微一愣,尹温烈见她如此反应,遂笑道:“莫要误会,酒喝多了,胡言乱语罢了......” 第二百二十一回 巧变诡道天机算 叶居霜小心翼翼的望着尹温烈的侧脸,怯生生的笑着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副模样呢。先前从未见你饮过酒,今日真是难得一见。”尹温烈闻言苦笑着答道:“这副模样我自己也没见过几次......倒不如说,我早已忘了自己本该是甚么模样的,似乎只有在军营之中,我才能难得找到一次迷失了许久的自己。我也难得喝酒......酒这东西,虽能一时麻痹自己,但酒醒之后那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袭来更为恐怖。只是不想我尹温烈此生此世,竟然还有机会能领兵征战,报效国家。想来今日如此盛景,不喝几杯,倒也显得不合时宜了。你看,兄弟们多快活呀......” 说罢,尹温烈指了指身前那些还是纵情歌舞,喝酒吃肉的义军兄弟,这似乎将是他们在经历沙场的残酷之前,最好的一顿晚饭。但叶居霜的注意力全然不在那些士兵身上,而是垂下眉眼,望着尹温烈身边散落满地的酒坛,感触良多,故而她苦笑着说道:“你这哪里是多喝几杯......”叶居霜将一个个酒坛扶正,摆在自己身前,粗粗一点,竟然有七八小坛之多。 见身旁尹温烈又要抬手举起酒坛灌酒,生怕他喝坏了身子,明日一早起床头疼的叶居霜便劈手将酒坛夺下,语重心长的说道:“尹大哥,你可不能再喝了!晚些时候,我去给你熬一碗醒酒汤,免得明日起身,又叫着头疼。”但夺下了那尹温烈手中的酒坛,叶居霜自己倒犯起了嘀咕,不禁自言自语道:“这酒,真的就这么好么......”尹温烈闻言,开玩笑说道:“要不试试?”谁料那叶居霜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竟真的抬起酒坛凑到嘴边,抿了一小口,谁知却被那刀子似的烈酒呛得直咳嗽。 尹温烈见状,赶忙回过神来,也将叶居霜手中的酒坛夺下,苦笑着说道:“你这丫头,我乃是开玩笑,为何你还当真的......”说罢,他又将酒坛凑到嘴边,奈何却察觉到了身旁来自叶居霜的灼灼目光,故而清醒了些,便将手中酒坛放下,不再饮酒,反倒说道,“酒不是好东西,还是别碰了为好,免得耽误大事。”说罢尹温烈遂站起身来,提着乱雪枪就往外走,叶居霜也赶忙起身,追上前问道:“尹大哥,你往哪里去?” 但见那尹温烈清醒如常,翻身上马,拨马回转对叶居霜说道:“今夜虽说我等屯兵城中甚是安全,但仍不可放松警惕。我要去城门楼处查探查探,未雨绸缪。霜儿,你还是早些休息罢......”说罢,便跃马扬鞭,扬长而去。望着那渐行渐远的尹温烈的背影,听着那逐渐远去的马蹄声,叶居霜感慨良多,长叹一声,终是没有追赶上前,而是默默转身,将那酒坛收好抱走,临行前又望了一眼尹温烈的背影,早已化作黑夜里的一颗白星,看不甚清晰。叶居霜又轻叹一声,无忧多言。 再看那卫军的骑兵距离元海府城不过三百里远,想来明日便可抵达城下。这卫军骑兵的统军将领乃是卫国骠骑将军刘辩,乃是卫国权臣当朝太尉的亲外甥,故而十分器重于他。此人也有些才能,自幼饱读兵书,但每每浅尝辄止,还自诩已然学到精髓所在,无有必要全都学完再做到一丝不差。也因此他恃才傲物,容不得他人,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在朝中的名声也不好。奈何偏偏有刘通罩着,别人也奈何不了他。 而这身为骠骑将军的刘辩此次竟是初次随军出征,又亲率卫国最为精锐的一万虎豹骑,极为凶猛。在先前攻打江南边关及各处州府之时,刘辩率领其麾下的一万虎豹骑穿插于战场之间,如扫地一般将江南各州府的督府军扫的是七零八落,根本无法与来势汹汹的卫军对抗。年仅二十三的刘辩便为大卫立下赫赫战功,有人说他将是卫国第二个沈钦,但也有人因为这个传言,说刘家总有一日会造反自立。但经过数场恶战之后,这位颇有手段的少将军便用自己的实力与自己舅舅的权力将那些质疑反对的声音尽皆压下。 也正是此人派出的哨探,第一时间得到了尹温烈等人组建的起义军将要路过元海府的消息,也是他主动请缨,率领麾下机动性极高,作战迅猛无比的精锐虎豹骑直奔那元海府,将新兴崛起的义军消灭在摇篮里。这刘辩虽性如烈火,却不同于那鲁莽的庞征,而是会充分运用自己的头脑,故而这样一支人马与领军将军,对尹温烈等人来说,无疑是最不想碰见的对手。 而此时此刻,他们并未没星夜兼程,而是在距离元海府还有三百里的平云山驻扎。刘辩正端坐在自己的中军大帐之中看着地图思索着甚么。这空荡的中军大帐与别人的并不相同,无有帅案沙盘,无有将军左右,只有刘辩一人与一张高高悬挂的地图,他从不肯听取他人的意见,军中大小事务都是由他来决定,他的部下只需要执行他的命令,并不需要自己动脑子。这是刘辩的习惯,他喜欢一个人待着,不被人打扰,才能安安静静的思考问题。 但此时中军大帐却被人挑起,且看那刘辩的部下正要闯进大帐,身旁的同僚与门前的侍卫将其死死拦住,但那人却还没有领会这些人的用意,反倒诧异的问道:“军情紧急,你们为何拦我?我要见将军,我要向他禀明军情!”奈何身旁的同僚瞥了一眼帐中刘辩的背影,压低嗓音赶忙解释道:“你不要命啦!无有将军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帐打扰他,天大的事也不能!”那人不信,偏要硬闯。这你推我搡的纠缠之间,那争吵声便落入刘辩的耳中。且看那刘辩眉头微皱,当即说道:“左右,将此二人推出帐外,斩首!”那二将大惊,还未回过神来,帐前的侍卫却早已司空见惯。 正所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那两个侍卫便上前来按住那二将,尚在愣神之中的二人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倒是那行刑的刀斧手,虽说也在心底为这二人遗憾可惜,道不平,却无可奈何,无计可施,只能怪他们命不好,错跟了这刘辩。且说二将的人头被送到那刘辩帐前,报与他知晓,刘辩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临阵斩将乃是大忌,但偏偏刘辩不信这个邪。且看他琢磨了将近一晚上,终于钻出营帐,传令诸位将军都来到中军大帐前,听起调令。而那先前被斩下的两颗血淋淋的头颅还摆在帐前,刘辩就好似没事人一般,只是众将官望见此幕,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且看那刘辩扯开嗓子朗声对众人说道:“诸位,经哨骑查探,如今那江南乱军已然与元海府合兵一处,想要抵抗我大卫的铁蹄,此举无非是白日做梦,自取灭亡!俱查探,那元海府中,现有乱军及督府军共计两万余人,虽人数众多,但却是一群乌合之众,苍蝇蝼蚁,毫无用处!等到我大军到时,必会叫他们在我们的铁蹄之下瑟瑟发抖——前人有兵法所云,凡攻坚夺城者,须得数倍兵力于守方,否则,城围而不能下。我以为,这些都是瞎胡扯!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今日我等兵力虽不如其,但比起那些乌合之众,草头百姓,我等俱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悍勇精兵,只消稍用计策,必能大破之!而本座已有决断,请诸位静听——” 《孙子兵法》中曾说,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而这刘辩自幼熟读兵法,偏偏不喜按兵法常规行事,换做他人,必然知晓“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的道理,审时度势,知晓这仗自己乃是骑兵攻城,无有多少攻城器械,马匹更是上不了城楼,人马又略少于那元海府城中的守军,本不可以打。但这刘辩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不走寻常路。 又所谓“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又或是“善用兵者,避其锐气而击其惰归”,亦或是“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反之亦然。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等诸多道理。刘辩不是不知,正因为他太明白,故而才会领悟“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之道理。有些时候,出其不意的布局,出现在敌人最没有想到,最没有防备的地方,用敌人最没想到的方法,都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刘辩便是善用奇招,而不喜稳扎稳打,此举虽能一时占得便宜,只怕却不能常见。但刘辩却依旧我行我素,他吩咐留下五百士兵,昼夜交替,时刻不停的修筑营寨,将营寨修缮的极为宽敞,且多立旗帜,甚至扎成草人立在那哨塔之上,一来是吸引那姜国哨骑的注意力,二来也是混淆视听,叫其不知卫国骑兵究竟有多少人马。而除此之外,刘辩还将剩下的人马分为十余批次,每一批不过千八百人,皆口衔叶马衔枚,趁着夜色,小心翼翼的分批扯出这刚刚筑好,还在修缮扩建之中的大寨,一直后撤数十里,才重新上马,分批从不同方向向元海府进发,且多隐藏于山林之间,目的便是出其不意的逼近那元海府。 仅凭刘辩手上这些许兵力,想要围城自然是不切实际,故而他便想要用计,将尹温烈等人引出元海府城,再以自己凶悍的骑兵横扫义军,使其覆灭。 第二百二十二回 胆大妄为奇谋难 既是刘辩将要面对的,乃是曾在贪狼关与卢参戎对峙十年的尹温烈,但刘辩并不将他放在眼里,毕竟自诩出身高贵的他看不起那出身卑贱的卢参戎,在他眼中二人不过如此,只不过是外界的传言将二人过分地夸大,在他看来,那些不过是过去式,更何况卢参戎晚节不保,最终惨死在逃回东狄的路上,这也致使其一世威名尽皆付之东流。刘辩有极大的把握攻下元海府城,因此再临行前还特地立下了军令状。 其实即便他未能完成任务,这军令状也未必能对他产生甚么影响,毕竟他的上头还有一位官居太尉的舅舅,单凭这道关系,那些人也不敢拿他怎样,军令状对一般的将军有用,对刘辩这种人来说,不过是一种堵他人嘴巴的工具罢了。而这也是他肆意妄为,胆大胡来的倚仗。可他人是狐假虎威,这刘辩却真的有些手段。 且看那虎豹骑三军皆按照刘辩的安排部署调遣,分批撤出大寨,可那大寨却还在修建,果不其然,姜军的哨骑照常沿途探查卫军的进军动向,只因天色昏暗,看不真切,又不敢靠太近,以免暴露身份,只能远远望着那一座极大极宽敞的营寨之中乃是沙尘扬天,哨塔之上遍插旌旗,叫那姜军哨骑不由地胆战心惊,又远远的绕营转了一圈,只觉此乃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大寨,极为雄壮,殊不知这座大寨之中仅剩下数百名卫国士卒,其余人马早已暗自后撤三十里,在他们未曾注意到的地方,分小股兵朝元海府进发。 三百里地,对于这些皆骑乘着从漠北带来的良驹宝马的虎豹骑来说,不过是数个时辰的事,他们星夜奔袭,见过了深夜的星光,见过了天际的肚白,见过了那初生的赤金色烈阳,顶着风沙逼近元海府。再说回那姜军的哨骑,当看到那座营寨后,又绕着营寨周围寻找了二三十里地,此时绝大多数的卫军早已离开,故而未曾撞见姜军的哨骑。在确认没有埋伏后,那姜军的哨骑便理所应当的认为这便是卫军驻扎的三军大寨,当即回程,赶忙向尹温烈等人禀报。 得到消息后的元海府知府姚亭自然是慌张不已,原先打算投降如今又不得不与尹温烈等人一同对抗卫军的杨钊也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只因他们都不敢相信尹温烈有甚么退敌之策。而那尹温烈饮了半夜的酒,今日一早竟然没有丝毫的影响,似乎昨夜那些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到时那令狐厌与莫随风,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卯上了劲,昨夜筵席之上,非要斗酒比拼,不料二人都喝的酩酊大醉,烂醉如泥,至今还未醒来。 心神俱疲的叶居霜为二人熬了醒酒汤,喂二人喝下后便嘱咐他们好生休息,免得捱坏了身子也耽误了大事。而尹温烈虽然不曾参加昨夜的宴席,但今日一早便直奔府衙,将那得到的军情向姚亭等人告知传达。叶藏,叶居霜与周一都陪在尹温烈的身旁,众人分座内堂两侧,而那堂上坐着的,正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心惊胆战,大汗淋漓的姚亭。尹温烈则是抱拳拱手道:“请知府大人安心,我等江湖中人,平日里最讲究忠义二字,万万不会离开元海府城,誓要与元海府共存亡。”叶藏三人闻言也点头附和。而那姚亭却苦笑着说道:“非是本府胆小怕事......亦非是本府信不过诸位,只是不知尹将军及诸位英雄好汉,可有退敌两侧?免得我一城百姓,惨遭屠戮......” 闻听此言,尹温烈便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份地形图,缓步上前,摆在那姚亭身前,为他指道:“知府大人请看,据哨骑探报,卫军的虎豹骑约莫有五万人马,皆驻扎在平云山一带,他们筑起一座固若金汤的大营,想来是已然做好和我们作战的准备。但请大人放心,大寨虽固,却难敌坚城。更何况我等补给充足,易守难攻,卫军补给线过长,又多是骑兵,虽士卒悍勇,却是无有用武之地。攻城者,须得以云梯擂车等器械,可虎豹骑并未配备,且骑兵目标极大,我等居高临下,可以弓箭射之,定能大破卫军。” “哎呀,好计策,好计策。”闻听此言的姚亭仿佛吃了一枚定心丸,激动之余一把攥住尹温烈的手,殊不知尹温烈这根本不是甚么对策,只不过是分析当前形势并且提出一个较为恰当的应对之策罢了。但在对军事一窍不通的姚亭与杨钊面前,却是莫大的帮助,甚至是救赎。但尹温烈也只是为了安稳人心才如此说,这无疑是应对骑兵攻城的最稳妥且寻常的方法,具体的应对之策还是得见到实际情况后才能决断。 而曾今在贪狼关之时,尚有一众副将与尹温烈一同出谋划策,制定方略,有人大胆激进,有人小心谨慎,每每商议军机,军帐中都会传出激烈的争吵声,不过众人早已习以为常,那本是各抒己见的场所,并不会伤及感情,故而尹温烈在贪狼关驻守时,大多数时候都能以这种方法获得作为稳妥的应对与解决方法。奈何如今尹温烈身旁虽有叶藏等人,但他们都是江湖中人出身,对江湖之事自然是了如指掌,但在军事层面,便帮不得尹温烈许多。而那叶居霜为了能帮上尹温烈的忙,在离开桃花峪之时,暗暗携带了不少讲解兵法的典籍,每夜暗自点灯,在帐中阅读。 且看那尹温烈等人安慰好了姚亭,便回到军营之内,这里才是商议军机大事的所在。所谓商议,其实也是尹温烈独自一人琢磨。叶居霜执意要陪在他身旁,尹温烈拗不过她,只得答应。见焦头烂额,眉头紧蹙的尹温烈出神的望着面前的地图,叶居霜不敢打扰他,只是默默地陪伴着,这是目前为止她唯一相做且唯一能做的。 与此同时,那分散成十余批次的卫军骑兵已然在元海府城外二十里的银松坡会师,而刘辩更是亲率三军先锋打头阵,不知死为何物的刘辩迫切的想要与那尹温烈过过招,看看究竟是谁的手段更高。尹温烈仍在帐中思考着对策,为何那刘辩要在三百里外的平云山扎营屯兵,而不是直奔元海府而来。而对方若真的有五万之众,那这也将是一场恶战。忽闻帐外哨骑来报,只说是那虎豹骑出现在二十里外的银松坡。 尹温烈只觉诧异,为何虎豹骑会突然出现在此地,而自己的哨探竟然刚刚发现,莫非他们是绕远路来的?可为何又来的如此之快,尹温烈有太多的困惑得不到解释,但他还是很快做出反应,问道:“来了多少人?”那哨骑禀报道:“回禀将军,约莫有一万人马。”“来的不少啊......”尹温烈感慨道,但若是虎豹骑有五万之众,那这一万人必是其先锋,前来试探虚实,故而尹温烈急忙带着众人登上城楼,眺望远方,并且调派诸多弓箭手,皆将箭搭上弦,只等那卫军虎豹骑的到来。 不多时,卫军的虎豹骑便兵临城下,远远望见那城楼上的旌旗,便知此乃是尹温烈的部队。刘辩轻蔑一笑,自言自语道:“想必那尹温烈并不识我,这次定然要叫他认识认识!”虽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奈何那刘辩却偏偏喜欢攻城大于攻心,他更喜欢将自己的对手彻底击败之后玩弄羞辱致死,而非是让他们折服于己。而面对尹温烈这等的对手更是如此,若是自己此战能大破尹温烈,不仅完成了军令,更能名扬天下。 但他深知强攻非是上策,眼珠一转便心生一计,原是他亲自点齐一千人马,朝着那元海府奔来,其余人马都暂时吞并银松坡休整待命。而那在城楼之上等待已久的尹温烈望见远处沙尘飞扬,似有兵马赶到,待凑近了些,便望见那卫军的虎豹骑,粗粗一点,约莫只有千人之众,连旗帜也无有,根本看不出这是甚么部队,故而那尹温烈回头质问那哨骑说道:“你不是说来了有万骑么?为何这里只有一千人左右?”那哨骑闻言慌了手脚,他深知尹温烈虽然爱兵如子,但却十分严格,在沙场之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故而不能有半点差池闪失。像哨骑这种任务特殊却极为重要的职责更是如此。 哨骑乃是两军交战之前,各自的眼耳口鼻,能得到甚么样的军情,何时能得到军情,都是由哨骑决定,而这偏偏又决定了是否有准备应对的时间与机会,直接影响到了战局如何,故而万万不能马虎。这也是尹温烈有些愠怒的原因,若真是这哨骑探查失误,谎报军情,那可就不是甚么小事了。但那哨骑却颇为无辜的下跪拜道:“将军明鉴!属下不曾胡言,那卫军的虎豹骑的确来了一万人马,现屯兵于银松坡,属下乃是亲眼所见,那队伍极为庞大,绝不会只有千人之众!” 为了得知那哨骑十分用心查探,尹温烈故意问道:“你既如此说,那我且来问你,那虎豹骑统兵将军是谁?”那哨骑不假思索的果断回答道:“回禀将军!属下探查之时曾见那军中竖起大旗,上写着卫骠骑将军刘辩!”“刘辩......从未听说过此人名号。”尹温烈小声嘀咕道,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奈何如今自己对对方知之甚少,实在无有甚么针对性的方略,一时间也不好决策,只能先应付眼前的情形。故而那尹温烈不再责怪哨骑,摆摆手示意他离开后,便望着那一千多骑兵说道:“莫非,这是先锋的先锋?” 身旁的叶居霜见他如此愁眉苦脸,心内一酸,不禁开口问道:“只有一千人马,而我们城中有两万之众,想必不难对付,尹大哥为何还如此担心?” 第二百二十三回 真假莫测天料定 尹温烈闻言苦笑着说道:“眼前虽是只有一千人马,不足为惧。但其后有多少人马?尚是未知之数。这才是我所担心的......我们对我们的对手知之甚少,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奈何如今我们却摸不到对方的底细。敌在暗,我在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实在是无有甚么应对之策......”尹温烈的担忧不无道理,他并不了解刘辩,可刘辩却对他的用兵之道知之甚深,可谓是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 而刘辩又掌握了义军的情形,尹温烈却不知这虎豹骑究竟有多少人马,是如何分配。尹温烈更不会知道,他将面对的是一个精通兵法,却从不囿于兵法的鬼才奇才,最为擅长出其不意,甚至可以说是离经叛道,不走寻常路。外人所认为的兵家大忌,却是此人引以为傲的法宝。 故而刘辩早已想好如何对付尹温烈,尹温烈却无有甚么应对之策。且看那刘辩率军赶到城楼下,见那城上弓箭手林立,且都已弯弓搭箭,似乎下一刻便会万箭齐发,故而那刘辩见状,冷笑着说道:“呵,看来早有准备啊。”身旁副将上前小声说道:“将军......我等距离城口太近,已是一箭之地,恐有危险,是否要后退一些?”刘辩却摇了摇头,摆手示意,不必如此。但那副将却又担心的说道:“我们的人马太少,若姜军此时杀出城来,我等岂不是必死无疑?” “哈哈哈,你哪来这么多的废话!”那刘辩扬起手中的马鞭给了那副将一鞭子,笑骂着说道,“你也太不了解尹温烈的用兵之道了。此人用兵过于小心谨慎,不肯用奇,以致于顽固迂腐,古板老气。他见我此次来的人马甚少,周遭定有埋伏,必然不会轻易出城,而今日我也非是为了赚他出城而来,权且先戏耍戏耍他......至于那弓箭手么,我倒不信这尹温烈会如此行事,本座主意已定,而定休要再多言!” 故而那刘辩不顾众将劝阻,竟颇为大胆的独自驱马上前,本已然是一箭之地,随时都可能被取走性命,他非但不曾拨马回转,反倒继续向前。尹温烈身旁的弓箭手见其靠近,正要松开捻住羽箭的那只手,不想却被尹温烈一把拦住。叶居霜也颇为惊诧的说道:“此人倒是胆大,竟敢独自上前?”尹温烈点头表示同意,还未开口,先闻那城下的刘辩高声喊道:“请尹将军说话——” 尹温烈遂在城上拱手抱拳,二人虽是对手,但这礼数却半分不差,且听他朗声说道:“在下便是尹温烈,不知尊驾名号如何,为何来犯我大姜境界!?”而刘辩在马背上闻言朗声大笑,也抱拳仰头回答道:“我乃是大卫骠骑将军刘辩麾下先锋校尉文辛,我家刘辩将军乃是奉我大卫天子之命,前来征讨汝等江南乱贼,所谓姜国,早已不复存在,何来大姜境界一说?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又有言,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我家将军领天军至此,汝等若是就此投降,便也是我大卫的子民,我家圣上万万不会亏待你等。若是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垂死挣扎,少时城破,叫汝等玉石俱焚!” “阁下所言,荒唐至极。这天下本是我大姜的天下,这国土本是我大姜的国土。乃是你等异族豺狼,野心勃勃,窥视中原已久,人心不足蛇吞象,侵占夺取了我大姜半壁江山,如今又来夺取江南,篡夺我大姜社稷,欺辱我大姜百姓,却还在此妄称天军,实在可笑!”尹温烈伏在城楼之上厉声叱道,“我亦奉劝阁下,早回军中,向你家将军讲明,天不亡我大姜,只要尹温烈尚有一口气在,他就休想夺下元海府!” 刘辩冷笑一声,他并不是想要与那尹温烈争辩出个结果,而是要那尹温烈深信,自己就是所谓的军前校尉文辛,其实这不过是他虚拟编纂出的不存在的一个人罢了。如今见尹温烈果然相信,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故而想要推波助澜:“在下久闻尹将军大名,尹将军一杆银枪曾在贪狼关据守十年之久,不仅是我,就连我家将军都十分敬佩。久仰将军盛名,一直想与将军切磋切磋,不知可否?” “你且先退去,叫你家将军来与我说话!”尹温烈如是喊道。刘辩心中暗喜,道那尹温烈已然中计,故而心满意足的拨马回转,率领着部下向银松坡驻地奔去。尹温烈一旁的叶居霜一直在静静聆听,闻言轻声说道:“这刘辩的部下还讲些道理,看来那刘辩想必也差不到哪去。”尹温烈却摇头说道:“未必。沙场之上,风云际会,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有甚么变化。更何况,姜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我等既然与北卫已然刀兵相向,就不存在甚么彬彬有礼。按照先礼后兵的惯例,接下来便是刘辩率领大军赶到了。” 果如那尹温烈所料,不多时,那刘辩便率领自己的一万虎豹骑直逼城下,只是此时那刘辩身着校尉军服,隐藏在军中,正当中那骑着高头大马,立在大纛旗下,身着将军袍甲的并非是他本人,而是他事先找来的一位与他相貌差别极大的“演员”,此人生的白净瘦高,唇上一撇小胡子,穿上刘辩的盔甲倒是有模有样的,的确有几分将军都气质。 而那假冒的刘辩按照真刘辩事先吩咐好的话术言辞,驱马上前,扬鞭喊道:“请尹将军说话——”尹温烈便又从城楼之上探出脑袋来,见状抱拳喊道:“敢问可是刘辩刘将军。”“正是本座,尹将军!久闻将军大名,今日有幸相会。”假刘辩驱马上前,复又笑着说道,“本座曾闻,将军曾在贪狼关与卢参戎对峙十年。说实话,本座实在不信!” “为何不信?”尹温烈笑着问道,“此乃千真万确!”那假刘辩却说道:“此言差矣!那卢参戎将军,乃是我大卫国开国前的名将,威震四海,而将军你年纪轻轻,接任镇北将军之时不过一十七岁,如何能是他的敌手?故而今日特来此地,欲与将军比试比试,想看看盛名之下是否名副其实,不知将军敢否?” 那尹温烈却笑着说道:“不知刘将军想如何比试?”假刘辩昂头说道:“你我不如就此机会打一个赌,若是本座输了,当即撤军离开,永不再犯元海府。若是阁下输了,就请自缚双手走出城来,向本座投降。但请尹将军放心,本座十分倾佩尹将军,若是汝肯来降,不仅本座奉为上宾,以礼相待。更会为将军上书我家天子,想来封候爵赏不在话下,荣华富贵,更是相伴一生,岂不强似在此地充作乱贼,终有一日会被剿灭?” “我乃是义军的统领,亦是大姜的子民,焉能与你在此赌斗军国大事?岂能为你五斗米而折腰?正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岂能为甚么荣华富贵,封候爵赏而卖国求荣?”尹温烈抚掌大笑,居高临下,复又指着那刘辩笑骂道,“今阁下若是前来攻城,我还敬你是条汉子,不想竟来逞口舌之利,试图劝降我们,真是白日做梦。我奉劝刘将军退回驻地,重整人马,若你不想侵扰我州府,就当即退去。若你想要攻城,尹温烈自幼退敌之策,全然不惧!” 假刘辩闻言勃然大怒,当即下令攻城,一声令下,人马齐发,威武雄壮的虎豹骑便扯开缰绳,放声高喊,一时间,那北军的呼号声犹如山呼海啸,铺天盖地的朝元海府城扑来,这虎狼之师虽然凶猛,但却无有攻城器械,只能以弓箭仰天而射,或是投掷长枪长矛,又或是用圆木冲撞城池大门,奈何这元海府城池坚固,固若金汤,易守难攻,卫军丝毫占不得便宜,再看那尹温烈众人,指挥有方,万箭齐发。 弓箭手们分为三批次,第一批次在一声令下后便放出羽箭,正射那眼底的一众骑兵,而第一批次射完后,便调转到队尾,继续弯弓搭箭,在此间歇空当,便有第二批次补上,第二批次完,第三批次补上,第三批次玩完,则回归到第一批次,以此来形成一道循环,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倾盆大雨般落下,经久不息,一时间,那卫军死伤无数,损失惨重。万般无奈之下,假刘辩只得下令撤军,率领残部退回银松坡驻地。 待敌军溃退,望着那城下一片狼藉,旌旗军械,马匹尸首丢了一地,再看那卫军真可谓是丢盔弃甲,狼狈而逃,叶居霜见状松了口气,此次城内守军折损极少,受伤不过数十人,且皆是被流箭所伤,伤势不重,稍作包扎便能好转,故而那叶居霜长舒一口气,说道:“原来这便是打仗......幸好我们守住了......” 说罢,叶居霜复又朝城下望去,望见那尸山血海,感触良多,目光有些涣散,虽说早已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但这沙场的残酷还是让她有些难以接受。想来那些人本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不想如今却成了城下一具具死尸。长叹一口气,叶居霜不禁在想,如此残酷的生死相搏,是否意味着她珍视的那些亲朋好友,终有一天也会葬身在这满天黄沙之中? 而尹温烈却对他说道:“这次刘辩的攻城极为蹊跷,依我看似乎是别有用心。切莫掉以轻心,以免耽误大事。”为了以防万一,尹温烈传令各营,万不可骄纵焦躁,以免敌军卷土重来,而那叶居霜知其生性谨慎才如此行事,但仍不知其用意,故而问道:“尹大哥,你为何会觉得那刘辩此次前来攻城有些蹊跷?” 第二百二十四回 玄虚算计心穷尽 尹温烈遂为其解释道:“那刘辩率领的乃是卫军举国上下最为精锐的骑兵虎豹骑,能统帅如此精锐的骠骑将军,又岂是这等无能之辈?既能主动请缨前来攻打我元海府,为何无有甚么手段?骑兵攻城本就是兵家大忌,他偏偏还不携带攻城器械,首战如此重要,他竟能不顾及士气,反倒被我三言两语激怒,就在未做好准备且我等已然做好万全准备的情况下草率攻城,致使这精锐的虎豹骑损伤惨重,故而我料定其中定有蹊跷。” 叶居霜恍然大悟,思索一阵便回答道:“我猜想,兴许是这刘辩乃是卫国的达官显贵,纨绔子弟,不学无术,靠着家里的关系才坐上这骠骑将军的位子,故而只会纸上谈兵,并不会打仗,才造成了这般局面?”尹温烈闻言直觉有些道理,故而点头道:“这话倒是不无道理。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小心谨慎,总不会出错。” 两人便赶忙在军中安排各处严防死守,时刻注意那卫军骑兵的动向,若有情况随时来报。而那刘辩率众回到银松坡后,稍作休整,复又自己带着一众人马,直奔那元海府城下,叫嚣骂道:“尹温烈!你休要猖狂!我们将军一时不慎,被你言语激怒,这才攻城失败,换做寻常,定能叫你城破人亡!尹温烈,敢出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么?” 其实那刘辩本不会武功,却故意手持长枪,摆出一副盛气凌人,武功极高的模样,目的就是要骗过那尹温烈的耳目。而城楼之上的士兵见状当即去向尹温烈禀报,只说是先前的那前军校尉又来挑战叫嚣,虽说此事并不算大,但是那尹温烈却没有置若罔闻,而是亲登城楼,对那“文辛”朗声说道:“方才你家将军草率攻城,已被我等击退!若你家将军识时务,就该早日撤军退去,免得身败名裂!若他仍执迷不悟,就早日整顿好兵马,再来与我等决一死战!” “尹将军!”那“文辛”复又喊道,“尹将军亦是姜国少有的英雄,如今为何龟缩在城中不肯出城迎战!若你真有本领,敢出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么?若我败,则任凭尹将军施为,若我胜,就奉劝你等早日下马投降!”尹温烈在城上闻听此言,不觉冷笑一声,拍了拍城垛,对那“文辛”笑道:“你不过是一员军前校尉,哪里来的如此大的口气。休要白日做梦,妄图为你家将军雪耻报仇,还是早些回去,叫你家将军亲自来罢。” 说罢尹温烈便离开城楼,“文辛”“万般无奈”,只得拨马回转,回到银松坡后,那假刘辩当即整顿人马再次出征,前往元海府城下骚扰,为了叫那尹温烈信服,这次那假刘辩还故意自报家门道:“尹温烈!你乃是奴仆出身,卑微低贱!哪里能与我相比?我乃是大卫太尉外甥,身居高位,若你尽早投降,我保你荣华富贵!若仍执迷不悟,就休怪我不客气了!五万大军就在眼前,身后还有千军万马,再不开城投降,城破之日,便是你尹温烈碎尸万端之时!” 尹温烈闻听此言,并未动怒,反而恍然大悟道:“原来此人真是出身显贵,这倒是合理了许多。”但这毕竟是那自称刘辩的一面之词,尹温烈为了验证此事,还特地派出哨探在卫军占领的州府打听有关这刘辩的消息,而此时此刻,他便对那假刘辩说道:“刘将军,方才你惨败逃走,不想竟能如此之快的重整兵马,卷土重来,不得不说,在下佩服不已。但阁下实在无有军事才能,倒不如请你营中有识之士,说说当前的形势!审时度势,方是英雄,刘将军切莫耽误了自己的性命与前程!” 不想那假刘辩闻言复又怒发冲冠,头脑一热又下令攻城,麾下士卒奋勇上前,却皆死在那从城楼倾泻而下的乱箭之中,死状之惨令人动容,厮杀一阵,刘辩复又下令撤军,这次卫军损伤依旧不小,想来这些皆是卫国的精锐,不想却死的这般窝囊。而那假刘辩退去不满三个时辰,已是黄昏时分,眼看将要入夜,不想那卫军的虎豹骑竟然再度卷土重来,好似不知死活一般,那佳假刘辩率领大军,高举火把,二话不说便来攻城,似乎想要趁着夜色攻占元海府城。 不想夜色同样限制了卫军的行动,火把照亮他们的同时也照亮了姜军的视线,他们接着卫军手中火把的火光望见那卫军士卒竟然口中叼着弯刀,腰间缠着粗绳挠钩,撇了马匹,似乎是想要攀爬城墙,翻入城内里应外合,如此隐秘之事,竟敢明目张胆的打着火把进行,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足见那“刘辩”有多么蠢笨,故而守城士卒遂居高临下,以箭射之,如此这般,第三次击退那刘辩引以为傲的虎豹骑。 这一日之内,连退三次敌军,尹温烈在元海府城内声威大振,姜军也士气大振,皆认为那虎豹骑及其统领刘辩乃是无能之辈,知府姚亭及主簿杨钊得知此事后,不仅松了一口气,还喜出望外,认为原还有有尹温烈坐镇真是老天开眼,降下天神来,原本看似气势汹汹的卫军在尹温烈面前真是不肯一击,不仅接二连三被击退,十分狼狈,还死伤惨重,姚亭大喜之下,就要设下庆功宴款待尹温烈,不想却被尹温烈拒绝。只因其说道:“如今元海府尚未排除危难,外有强敌,不可小觑。敌未退去,如何能庆功?如此掉以轻心,只怕难成大事。”姚亭闻言也只好作罢。即便是连续取得三场大胜,尹温烈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反复叮嘱城中各处哨探,哨塔,及防卫据点,叫他们小心提防,但凡有甚么风吹草动,都要及时来报。 再说回那卫军虎豹骑营寨之中,士气极为低落,各处怨声载道,士卒们苦不堪言,他们本该是帝国的精锐,帝国的尖刀,不想却在这等毫无用处的战场上,被如此小城拦住脚步,盲目的攻城,不仅未曾见到丝毫效果,反倒白白折损了这许多兄弟,这让许多人都不禁开始怀疑起那刘辩的统治力,不知他为何要用一个假冒的刘辩来代替自己,做如此多无谓的事,莫非他是见这元海府难以攻下,故而想找个人替他背罪么? 而此时此刻,远在元海府城中的尹温烈也有这个困惑,不知为何这刘辩能愚蠢到这等地步,为何见攻城不利还要硬着脑袋屡次尝试?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这种精神倒是颇为难得。尹温烈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得出两个结论,要么是那刘辩果真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靠着家庭势力坐上这高位,故而才会如此草包,主动请缨来此,多半是为了邀功。还有一种结果,便是他想以骄兵之计,让姜军放松警惕,尹温烈已然察觉到了这一种异样的情况,故而把骄兵的氛围扼死在了摇篮之中。 事到如今,也只能看那刘辩究竟有甚么手段了。 而那刘辩却并没有因为今日这三场惨败而气馁,与其说是遭遇了三次惨败,倒不如说这一切都是他事先做好的安排。他故意去叫那假扮自己的士卒肆意攻城,落得惨败,而他的目的,却不是骄兵之计这么简单。难得心情大好的刘辩晚饭吃了一整只鸡,甚至还喝了几杯小酒。无论是尹温烈等人还是虎豹骑军中的将官士卒都无法理解这刘辩的所作所为。而这一切都在那刘辩的掌握之中。 他是个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卫国最为精锐的虎豹骑在他手中,先前多少次险战恶战都未曾折损一二,不想今日却连遭惨败,损失了近一千人,虎豹骑的士卒都是精挑细选,极难补充,故而每阵亡一人都是极大的损失,而刘辩却并不在意。 一夜过去,第二日天还未大亮,刘辩便又派出那假扮自己的士兵,命其率领三军前去攻城,这下那人都犯了难,生怕自己再失败刘辩便不会放过他,殊不知刘辩正是要他惨败,才能达到目的。如此这般,第二日假刘辩四次攻城,又被尹温烈率军击退。而此时此刻,那元海府城中军民已然将尹温烈奉为天神,只当他是上天降下的神官,前来拯救元海府的黎明百姓。 第三日亦是如此,假刘辩依旧率军攻城,久攻不下,死伤惨重。经过这三日的鏖战,那姜军折损不过百人,而精锐的虎豹骑却已然折损近三千人,数十倍的战损比让卫军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而即便是尹温烈努力压制骄兵的势头,姜军的士气还是空前高昂,上下一心,极为高涨,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尹温烈心中隐隐浮现出一股不安,他殷切的希望这是自己的错觉。 就在第三日的傍晚,尹温烈照常在各营寨之间奔走巡视,而那元海府的主簿杨钊奉了那姚亭之命,带着五坛极为少见的美酒与一盒糕点,来到城楼之上想要犒赏尹温烈及其部下,不想尹温烈并不在城楼之上,那杨钊寻了许久不见其踪影,便找了个士兵来问:“你可知尹将军往哪里去了?”那士兵遂答道:“尹将军每日此时都照例去巡视各营。”杨钊恍然大悟,命令下人抬起酒坛糕点,便要去那军营之中寻找尹温烈。 不想刚准备离开城楼,忽闻不远处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嚷声传来:“快开城门——快开城门——快快打开城门——”那叫嚷声震天动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那杨钊也不例外。眯着眼睛细看那人,只见其浑身是血,披头散发,遍体鳞伤,手中还扬着一个血淋淋的包袱,高举过头顶,看其神情,极为惊恐慌张,骑着一匹黄骠马,正在朝元海府城奔来。 第二百二十五回 献首级钟离投诚 “你们可知那是何人?”杨钊拽过一众士卒,指着那身骑黄骠马朝元海府奔来的“血人”说道,众人皆言不知,而有眼尖的士兵望了许久,便说道:“回禀杨主簿,那人似乎是卫军的一员小将军,前日里常随军前来叫阵,故而认得他。你看,他还穿着那卫军军服呢!”杨钊闻言便迷糊起来,满头雾水的说道:“他一个卫军的将官,怎敢孤身一人前来犯我疆界?”话音刚落,便望见那天际处马蹄声滚滚而来,风云激荡,烟尘飞扬,烈马嘶鸣,兵戈相碰之声与卫军的呼喊声相杂,隐隐约约听见卫军在叫嚷着甚么,却因距离深远听不大真切。 “啊,果然是前来攻城!”卫军接二连三的溃败,致使如今元海府满城上下的百姓与将士皆以为他们不过是一群色厉内荏的纸老虎,不堪一击,故而这杨钊也想借此机会大展身手,故而遂下令道,“卫军分明前来攻城,汝等快快放箭!叫他不得靠近!” 姜军将士当即接令,扯开弯弓,搭上羽箭,待杨钊一声令下,便万箭齐发,朝着那“一马当先”的卫军小将射去,不想那人马匹中箭,跌下马来,却依旧冒着箭雨向前,手里还挥动着那个似乎有些沉甸的血淋淋的包袱,心急如焚的模样,一面躲着箭雨一面声嘶力竭的嘶吼道:“切莫放箭!切莫放箭!我有话讲,我有话讲!”杨钊见那人似有话要说,便止住还要放箭的一众将士,居高临下,也扯开嗓子问道:“你一卫军,到此不是为了攻城,还有何话说?” 那人却摊开双掌,无奈的说道:“既来攻城,如何不带兵马?”杨钊却指着他身后滚滚烟尘冷笑道:“那不是兵马,又是甚么?”那人回头望了一眼,只觉手脚发软,肝胆俱裂,险些跌坐在地,但还是疯狂的往那元海府城楼下躲,并且一直挥动着手里那个包袱,似乎其中装着甚么重要的东西。但闻其复又高声喊道:“大人!大人救我!我非是为攻城而来,而是为投诚而来!大人救我!” 杨钊闻听此言,先是一愣,随后陷入沉默,思索良久,也未有给出答复,再看那卫军骑兵,已然追赶上前来,这下那杨钊终于听清楚他们在叫嚷着甚么。“捉住那奸贼,必要碎尸万端!”“杀了他,为将军报仇!”“捉住贼人,奸贼休走!”那些卫军将士快马上前,竟然不是为了前来攻城,而是为了将先前那人擒住,杨钊颇为意外,不禁将信将疑起来,莫非那人果真是来投诚,才被卫军追赶?那这些卫军又为何要为他们的将军报仇? 正怀疑间,忽见那卫军之中,一人弯弓搭箭,瞄准许久,嗖的一声,便放出一支飞箭,直奔先前那人而去。但见先前那人惊呼一声:“大人救我——”便被那箭矢射中箭头,当即昏死过去。而那些卫军仍不肯退却,似乎执意要将那人押回军中,杨钊见他们将要逼近城门,赶忙下令放箭,箭如雨下,前来追杀的卫军将士挥动兵器,欲图抵挡其势,奈何箭雨极密极多,难以招架,万般无奈,那一众卫军只得撤退。望着那些渐行渐远,狼狈而逃的卫军,杨钊不禁思考起来。 看来这前来投诚的人定时做了甚么叫卫军深恶痛绝之事,只怕绝不是投降这么简单,而杨钊不禁又想到,只有一个人,想来即便元海府城收容了他也不会引起甚么变故,更掀不起甚么波澜,同时又能彰显出他们的有容乃大,兴许日后畏惧姜军天威,前来投诚的卫军会越来越多,这也许是一个好的开头。如果那来投诚的人对卫军营中各项事务都了如指掌,那也将是他们大破卫军的终要契机。而近日来一直闲在家中乖乖听那令狐厌话的杨钊几乎憋坏了性子,如今正有机会可以立功,若是自己做得好了,或许那令狐厌欢喜之余,便为自己把这七日断魂丹的毒给解了。 多种因素的促使下,那杨钊当即决定,打开城门,将那前来投诚的人抬入城中,便安置在府衙之中,又寻来郎中为其包扎诊治箭伤,待其苏醒后,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尽皆告知杨钊,杨钊大喜,忙记录在册,就要汇报给尹温烈等人。不想那正在各营巡视的尹温烈忽然得到消息,只说是杨钊主簿今日曾打开过城门,不禁大惊失色,忙翻身上马,直奔府衙,想要问个清楚。 来到府衙,无有人敢阻挡面色有些难看的尹温烈,皆让开道路,而当其来到那前来投诚的人所住的客房,见杨钊及叶居霜,令狐厌,周一,莫随风皆在此地,唯独不见那叶藏。但尹温烈此时已然顾及不了许多,提着乱雪枪快步上前,强压着心中怒火便质问那杨钊说道:“杨主簿!今日为何打开城门?”杨钊忙起身陪着笑脸说道:“尹将军切莫动气,切莫动气。我开城门乃是为了这位兄弟......他虽是卫军中人,但却是来投诚的......” 话还未说完,那赤裸着上身,还打着绷带的卫军将官便翻身下榻,跪倒在尹温烈身前,抱拳拜道:“在下参见尹将军!前日里曾在军阵之中望见城楼之上的尹将军,尹将军风采实在令在下折服,今日幸得相见,实乃三生有幸......”可他话未说完,那乱雪枪便架在了他的脖颈旁,下一秒就能取走他的性命,但那人却无有丝毫惧色,与先前那个在城门之下瑟瑟发抖的人判若两人。叶居霜等人见状,不好上前劝阻,倒是那不知好歹的杨钊却点头哈腰,忙上前劝道:“尹将军这是何故啊?若是杀了他,岂不是丧失民心,日后谁还敢前来投诚?你说是也不是?” 那杨钊想要将乱雪枪的枪头拨开,奈何使足了气力也无法撼动尹温烈手中长枪。不知是这乱雪枪的份量大,还是尹温烈的气力大。而尹温烈却不为所动,反倒横眉冷目,义正言辞的说道:“非是我不准投降,只是连日来卫军惨败,元海府久攻不下,就必须防着他们动用诡计,在其他方面花心思......” 说罢又质问起那前来投诚的卫军道:“你姓甚么,叫甚么,在军中担任何职?你再说说,你如何能证明前来投诚乃是真心实意,而不是诈降计?不许思索,当即答来!”尹温烈厉声之下,那人不仅毫无惧色,反倒中气十足的拱手抱拳,一一回应道:“回禀尹将军,我复姓钟离,单名一个楼字。我本是漠北羯族小国子民,只因卫国北伐,将我等国土兼并,设立州府,这才成了卫国的子民。后又被强征入军,参加南征。只因自幼骑马,颇精骑术,故而被选入虎豹骑,还不到三年。先前也曾跟随刘辩将军大小征战数十场,无有功劳也有苦劳,今日前来投诚虽是迫不得已,但却是真心诚意!” 尹温烈见他对答如流,不假思索,似乎是坦然直言,不想扯谎编篡,故而态度也稍好了一些,复又问道:“如何能证明你之诚意?”“现有投名状在此,请尹将军过目!”那钟离楼朗声说道。尹温烈又问:“投名状何在?”话音刚落,那身旁的杨钊便将钟离楼搁在榻前的那个暗红色的包袱提来,供那尹温烈查看。这哪里是甚么暗红色的包袱,只是寻常的包袱皮被鲜血浸透,血渍干涸后才呈现出如此情景。 尹温烈木讷的接过包袱,不解其意,打开一看,惊见这包袱之中躺着的,竟然是三日之内,率军攻城十余次而皆以惨败告终的“刘辩”的脑袋。这当然不是那真刘辩的脑袋,而是那假扮刘辩的士兵的首级。那披头散发,鲜血淋漓的首级丝毫不妨让众人分辨其身份,叶居霜更是缓步上前,轻声说道:“尹大哥,这个......我也看过了,这三日来我一直与你在城楼上退敌,北军来了十余次,我们见了这刘辩十余次,果真是他的首级没错了。这位钟离兄弟冒死前来投诚,又有刘辩的首级为证,看来的确是真心诚意......” “这......你为何要杀刘辩,如何杀的那刘辩,又是如何逃出来的?”虽说这投名状的份量十足,叫尹温烈也不得不相信,但为了以防万一,小心谨慎的他还是想问个清楚,故而这般问道。那钟离楼仍未有犹豫,而是直截了当的回答道:“回禀尹将军,将军及诸位英雄有所不知,这刘辩乃是三年前才坐上的虎豹骑指挥一职。他本是卫国朝中权臣,太尉刘通的外甥。那刘通无有子嗣,便将其视为己出,溺爱非常。而卫国皇帝年幼,朝中军国大事大都被一众权臣掌控手中,那刘通便是其中之一,他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丰满自己的党羽,便在各要职安插亲信心腹,刘辩身为他的外甥,自然是要重视,故而刘通便提拔他做了骠骑将军并卫国最为精锐的骑兵,虎豹骑的统帅。” 钟离楼说的这番话与尹温烈等人所得知的消息几乎一模一样,这也让尹温烈更加信任他几分。故而尹温烈点头说道:“继续......”“这刘辩倚靠着自己舅舅的权势才得以上位,得位不正,又年轻气盛,目中无人,虽有些学识,但不过是纸上谈兵的小聪明罢了,也因为如此,他在朝中与军中的名声都不算好,对他的肆意妄为,众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先前虎豹骑随大军南征,一路之上虽然攻克了不少州府,但那些大都是主力三军的功劳,与我们虎豹骑并不多大关系。甚至还因为那刘辩的自以为是,指挥不当,屡屡陷入困境,若非是卫国上将军拼死相救,只怕我等早已葬身江南。”那钟离楼面露悲色,如实说道。 第二百二十六回 弄诡计刘辩攻心 “而那自视甚高的刘辩,其实不过是草包一个。他恃才放旷,目中无人,胡乱杀戮,军中若有人得罪了他,或是在背后议论他被其得知,无论有错无错,有功无功,一律斩杀,因此军中将士大都愤懑不平,奈何却不得不屈服于他的淫威。”钟离楼的嗓音有些沙哑,提起那过往伤心之事,不禁有些哽咽。 他几乎是在向众人控诉那刘辩的所作所为,眼神之中流露出的恨意与愤怒是无法刻意表现或是掩盖的,还有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将刘辩剥皮抽筋,食肉寝皮,方皆解心头之恨:“而在得知尹将军率领义军靠近元海府一带时,卫国上将军便发号施令,要前来追杀将军,那刘辩为了建功立业,竟然主动请缨,率领虎豹骑南下。上将军虽知其无能,但因其乃是刘通的外甥,不敢得罪,只得答应......” 闻听此言,那叶居霜便说道:“如今那卫国之中,权臣当道,皇帝架空,任人唯亲,结党营私,忠勇之士敢怒不敢言,看来不久的将来,终会酿成祸害。卫国既乱,北方动荡,届时天下大变,便是我义军号召各路英雄揭竿而起,拥戴新帝,复我大姜江山的最好时机。”一旁的莫随风闻听此言,点头附和道:“确是如此,霜儿所言甚是。” 而尹温烈想知道更多,钟离楼遂接着说道:“后来之事,想必诸位英雄已然知晓,那刘辩率领一万虎豹骑......”“甚么?一万虎豹骑?”那钟离楼话未说完,便被异常激动的尹温烈打断,“原来你们只有一万人马,为何我的哨骑却探查你们有五万之中?”钟离楼遂说道:“不瞒将军说,虎豹骑乃是卫国的最为精锐的爪牙与尖刀,为了保证战斗力与机动性,一直严格限制人数,配备的坐骑也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能凑出一万人已然算多,如何能有五万之众?想来将军的哨探之所以会如此认为,必是中了那刘辩的奸计!” “甚么奸计?”尹温烈赶忙追问道。钟离楼答曰:“那刘辩无有甚么眼光与战略,只会耍些小聪明,他为了迷惑将军的哨探,故而用了疑兵之计,故意在那元海府三百里外的平云山设下一座极为宽敞,足以容纳万人的大寨,多树旗帜,虚张声势,想必是将军的哨探被其迷惑,才以为虎豹骑有五万之中。其实不过一万人,且经过三日的鏖战,所剩不过六七千,且多负伤在身,现屯兵于银松坡上。” “原来如此......”尹温烈恍然大悟,“如此说来,这三日里他都是以全部兵力在攻城,这刘辩每一步计划都是兵家大忌,能做到如此地步,将自己逼入绝境之人,真是......”“真是个奇才。”令狐厌冷笑一声,替尹温烈说出了他最想说的话。而钟离楼则接着说道:“将军有所不知,三日的鏖战,阵亡受伤的将士兄弟无数,损失粮草辎重无数,这根本是一场不可能赢的仗,仰攻坚城无有云梯,圆木撞门无有遮挡,骑兵攻城目标极大,以寡敌众无有支援,这皆是兵家大忌,可偏偏那刘辩立功心切,不管其他,只顾让我们一味的攻城,一味的送死......” 说罢,那钟离楼好似被抽干了气力一般,跌坐在地,先是嘴角一阵抽搐,随后眼角泛红,最后干脆掩面痛哭起来:“实不相瞒......我出征之前曾与我娘见过最后一面......我答应她一定会平安回来,为她养老送终......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我绝对不能这么窝窝囊囊的无谓而死,即便是死,也该死得其所!”钟离楼猛然抬起头来,双眼之中还噙着泪珠,却颤声对众人说道:“而将我们送上黄泉路的,不是尹将军部下的乱箭,而是这该死的刘辩!” 叶居霜于心不忍,便上前将其扶起,不想那钟离楼却一把将他推开,快步上前将那假刘辩的首级拾起,复又狠狠的掼在身前,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的啐了口唾沫骂道:“呸!你这该死的瘟神,事到如今,看你还如何作恶!”“所以你便杀了他,来找我们投诚。”尹温烈目光闪烁,面色严峻,虽是如此,但他已然基本相信这钟离楼的所言,只是还差最后一步确认。 只见那钟离楼复又哽咽说道:“其实军营之中多有对其不满,敢怒而不敢言者,昨日攻城失败撤回银松坡驻地后,众将士都深觉前途渺茫,生死无望,生怕在这么打下去,我们都会埋骨于此......与其他让我死,不如我先送他上路!”那钟离楼眼眸之中闪过一道凶光,当即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周遭众人惊呼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当即后退数步,尤其是那杨钊,见状登时变了脸色,慌忙质问道;“你!你想作甚!” 众人皆惊,唯独那尹温烈不动声色,巍然不动,但见那钟离楼将那柄血迹斑斑的短刀捧在掌中,复又跪倒在尹温烈身前,谦恭的说道:“昨日那刘辩回营后,便一直在帐中饮酒,不知喝了多少,临近戌时,便烂醉如泥,醉倒在床榻之上,那时我还不敢动手,只得等到过了亥时,夜深人静,因连日惨败,士气低落,各处守卫都疏于防备,我便怀揣利刃,潜入这刘辩的中军大帐,见他果然还在酣睡,便手起刀落,将其头颅割下。事成后,我便将其头颅随身携带,又夺了一匹黄骠马冲出银松坡大寨,前来投诚!不想还是被那刘辩的心腹拥趸察觉异样,追赶一路,今日在城门之前若非杨主簿及时出手相助,只怕我早已死在那人箭下。” 闻听此言,尹温烈遂将目光转向那杨钊,杨钊则十分得意的将早些时辰发生的事向尹温烈讲明,并将自己为何上城楼以及心中所想尽皆说出,自以为干得不错的他说罢轻声一笑,毕恭毕敬的弯着腰来到那令狐厌身前,小心翼翼的拱手问道:“令狐爷爷,你看这事儿孙儿做的妥不妥当,若是您老人家觉得我做的还行,这七日断魂丹的解药......”令狐厌闻言,便知道他的心思,怪不得满脸殷切,故而摇着手指望着那杨钊也耸肩笑了起来。 两人就这般相互望着,笑了一阵,令狐厌便伸手入怀,取出一粒糖豆,便甩手丢给那杨钊:“这一粒能管一个月,先将就着吃罢。”杨钊手忙脚乱,慌忙去接,那模样十分狼狈,好不容易接住那颗糖豆,颇为欣喜的举到面前,却见那“解药”似乎与毒药有些相似,故而满头雾水的发问道:“令狐爷爷,你这解药为何与那七日断魂丹有些相似......” “你就是说你吃不吃罢?”令狐厌佯装动怒,伸手就要去夺那颗糖豆,杨钊见状赶忙将其吞入腹中,硬生生咽了下去,令狐厌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那杨钊也陪着笑脸毕恭毕敬的说道:“哪里敢不吃啊,就是还是毒药,只要令狐爷爷一声令下,我也得把他吃下去。”知晓实情的众人心知肚明,却心照不宣,忍俊不禁,暗暗窃笑。而那令狐厌则是笑眯眯的抚摸着那杨钊的脑袋说道:“还真是个乖孙儿。” 尹温烈见有杨钊证实这钟离楼所言,而再看此人,全无半点惧色,更非心虚胆怯,目光澄明,看来并非是说谎,此事多半俱是实事,而自己与那“刘辩”每日交战,这的确是他的人头没错,钟离楼也因此负伤,故而尹温烈便安抚他道:“钟离兄弟,你诚心投诚,我等自然欢迎。如今更是取下那刘辩的首级,乃是破卫军虎豹骑的首功,理当嘉奖。日后大破卫军,还要多多倚仗钟离兄弟。” 不想那钟离楼却忽然面露难色,复又拜礼道:“在下有一言,不得不告知尹将军。实是不情之请,还望尹将军成全。”尹温烈遂将其扶起,极为诚恳的说道:“你既已然投诚,我们便是兄弟,又何须如此谦卑?”那钟离楼却摆手说道:“我虽来投诚,却是为了保住性命的无奈之举。我身为刘辩麾下先锋副将,杀了那刘辩,卫国朝廷震荡,那刘通必然发布海捕文书前来拿我。我倒不是怕死......只是如今有国不能回,有家不能回,实在是痛苦煎熬。我也不愿再上战场,卫国毕竟曾是我的故土,卫军也曾是我的兄弟......故而我不愿受甚么嘉奖,只愿做这元海府城中一布衣,粗茶淡饭,如此而已。至于大破卫军,实非我愿,还望尽皆另请高明!” 尹温烈闻言感慨万分,众人也感触颇多,只见尹温烈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长叹一声说道:“虽说有些可惜,但钟离兄弟所言乃是忠义仁孝之言,我中原人素来讲究忠义仁孝礼法,焉能强迫钟离兄弟与自己的同胞兄弟,血脉至亲互相残杀?既然钟离兄弟不愿待在军中,我便请杨主簿在这城中寻一处宅邸,安排兄弟住下,日后再说,如何?” “尹将军宽容大量,气度不凡,真乃当世英雄也。在下感激不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那钟离楼感恩戴德,激动非常,当即下跪就要叩拜,幸得被尹温烈拦住,忙劝道:“兄弟不必如此。”复又将其扶起,转身对杨钊言道:“此事便有劳杨主簿了。”“好说好说,尹将军尽管放心,我一定将此事处理妥当。”说罢,那毕恭毕敬的杨钊便上前引那钟离楼离开,不想却被令狐厌拦住。 “令狐爷爷还有甚么交待?”杨钊拱手行礼,谦恭问道。令狐厌便伏在那杨钊的耳畔吩咐道:“安排些衙役暗中盯着这家伙,以防万一。”杨钊虽不解那令狐厌为何如此,但还是照办,领着那钟离楼离开。 第二百二十七回 人心难测堪神鬼 尹温烈等人见那令狐厌好似对杨钊吩咐了甚么,故而问其详情。令狐厌却轻笑着说道:“不是甚么大事,我只是吩咐那杨主簿暗中找些衙役盯着那钟离楼,以防万一。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些总是没错。而且我倒是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一时间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可他话还未说完,不想身旁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周一竟难得开了口。 只见那周一面无表情,冷言说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来尹大哥如此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好生对待那钟离兄弟。也亏那钟离兄弟不惜北背上叛国的骂名,不惜无法回到故土,也要斩下这刘辩人头,冒死前来投诚,为我等大破卫军立下了汗马功劳,可到头来你却还在怀疑他的诚意,岂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令狐厌闻言不觉怒上心头,他此生最为痛苦也最为厌恶的,便是遭人误解,故而忙解释说道:“分明胡言乱语!我何曾怀疑过他?我若真的怀疑他,就该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今两军对阵沙场,稍有差池便会粉身碎骨,须得小心谨慎,方能取胜。此时我只是派人暗中盯住他,又不是要害他,怎么就算是小人了?再者说来,我监视他一时,又非监视他一世,甚至还可以在暗中保护他。日久见人心,若日后得知他果然是真心实意来投,不必你说,我自会负荆请罪,请他原谅!” 两人刚要继续争辩,不想却被那尹温烈打断。尹温烈反将目光抛向那叶居霜与莫随风,但见那莫随风当即表态道:“我同意令狐兄弟所言,他毕竟是漠北异族,防人之心不可无。”可他刚表完态,身旁的叶居霜却说道:“我倒是以为,既然已然接受了他的投诚,反还要暗中监视,多多少少有些......”叶居霜的话并未讲完,但态度已然很明确,而那莫随风闻言竟然也改口说道:“对!我也觉得有些过分了......” 令狐厌见三人都不同意他的想法,心中甚为不平,便将目光抛向那尹温烈,尹温烈思索一阵,终是长叹一声,颇为无奈的说道:“虽说如此做的确有些不大厚道,但行军打仗,两军对垒,除了正面交锋以外,还有各种诡计对策。诸位说的都有道理,依我看,不如先观察那钟离兄弟几日,若他果真无有二心,我亲自登门请罪。此外,还是得派出一队哨骑,查探查探那卫军军中的情形。”令狐厌闻言大喜,众人见尹温烈已然如此说,便也不再有其他异议。诸事皆毕,便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不多时,那原先派出的哨骑便折返来报,尹温烈这才知晓,那银松坡的虎豹骑驻军已然撤走,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营寨,那哨骑曾入营查探,只见其中并无埋伏,的确是空寨,而这大寨约莫能容纳近一万人马,与钟离楼所言甚是符合。那哨骑还回报道,卫军虽然撤军,但营寨中还残留大量的残烛碎纸,断香冷食,看样子是刚刚发过丧事,见这架势,的确是甚么重要的角色死了,才有如此阵仗。 为了查探实情,以防万一,那哨骑又循着那残烛断香沿途追寻,一直追了二十多里地,终于发现了那虎豹骑的踪迹。他们皆披麻戴孝,高举灵幡,原来果真是那“刘辩”身死,首级也被割下,无可奈何,只能寻来一块木头,雕了个大概模样,草草搁在那具无头尸首空无一物的脖颈之上。由那军前校尉文辛扶棺,三军挂孝,白旗飘扬,马革裹尸,奏着哀乐朝北撤去。那哨骑见状,当即回转,将自己所见的情形尽皆禀报于那尹温烈。 尹温烈闻言,这才确定了那“刘辩”果真身死,虎豹骑果然撤军的消息为真,尹温烈也算长舒一口气,便将此事转告姚亭杨钊及叶藏众人。众人皆大喜,三军欢腾,欣喜非常,所有人都以为,在他们的努力之下成功将那来势汹汹的卫军最为精锐的虎豹骑击退,守住了元海府,最为欢喜的自然是那知府姚亭,身为甩手掌柜的他,全程没有掺和元海府的防务,反倒是三天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每日潇洒快活,不愁不伤,只管放权给那杨钊及尹温烈众人,便“轻而易举”叫那敌军退去。 那莫随风却问道:“既然他们已然撤军,为何我们不乘胜追击。”尹温烈则说道:“穷寇莫追,以防有诈。”众人遂不再多言。三日过后,卫军已然毫无消息,向来已然是彻底撤回了北面,一时半会儿不会再贸然南下。而那奉令狐厌之命前去暗中监视那钟离楼的衙役也已然回报,只说这三日来那钟离楼并未有甚么异样举措,只是窝在家中饮酒吃肉,睡觉吹箫。令狐厌等人闻言终于松了口气,一直提起的防备与警惕也在这一刻彻底解除,杨钊更是撤回了那暗中监视钟离楼的衙役,一切似乎都已然恢复平静。 月黑夜风高,已然临近亥时,元海府城难得寂静。家家户户也早已吹熄了灯火,安枕歇息。而此时此刻,那钟离楼家中却传出窸窸簌簌的动静,好似是老鼠凿墙打洞一般,又见那宅邸的屋顶被人从屋内挑开,一个黑影从中窜出,屋内依旧是漆黑一片,而那黑影却扬长而去,再也没有回头。约莫半个时辰后,尹温烈众人正在军营之中收拾行囊,这难得的三日太平已然让尹温烈等人彻底放心,想着还要与那锦帆在南方回合,已然耽误了三日行程,不能再搁置下去。因此他早已传令三军,明日四更起身造反,五更徐徐退出元海府城,三军撤离驻地,继续向南进发。他甚至也做好了向姚亭辞行的准备,哪怕从前日里私下的交谈来看,姚亭并不想放走他这一尊保护神。 正当尹温烈在中军大帐之中一面擦拭着自己的盔甲,一面思索着如何应付那姚亭的挽留之时,忽闻营外一阵躁动,尹温烈大为震惊,不知发生了何事,当即站起身来,正要冲出帐外看个究竟,不想那帐外已然有士卒冲入帐中,尹温烈见此人盔甲残破,浑身是血,遍体鳞伤,披头散发,满身脏污,大为震惊,当即问道:“你为何如此模样?”那人站立不稳,跪倒在地,尹温烈这才发现,他的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他的左腿早已折断,是此人一直强撑着才得以来到帐中。 尹温烈惊诧之间,那士卒声泪俱下,哭嚎着跪倒在尹温烈的身前,已然是泣不成声,但尹温烈还是蹲下身来扶着他的肩膀,心急如焚的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话音刚落,忽闻不远处喊杀声震天动地,那被狂风吹开的帐门,隐隐约约透出那帐外满地狼藉,尸山血海与火光冲天,这画面在尹温烈的脑海中并不是第一次出现,那隐藏在心底的上一次,是尹温烈这一生都不想再面对的痛苦。正在此时,那士卒却又说道:“将军......大事不好了,西门,西门破了......卫军已然杀进城来了......” “卫军?卫军!哪里来的卫军?”尹温烈站起身来拔出腰间宝剑,目光闪动,却有些茫然,“他们不是已然撤军了么?怎么会突然出现还攻打了我们的西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那身负重伤的士卒强吊着一口气,哽咽着徐徐说道:“西门的兄弟来报......原来那,那钟离楼乃是卫军的细作,他乃是诈降......他深夜潜入西门城楼,杀害了守城的弟兄,只有一人身负重伤但却拼死逃回来报信......如今那钟离楼已然打开西城城门,先前卫军虎豹骑的撤军也是假的,都是假的,那被杀的刘辩也是假的......如今虎豹骑已然进城,我们抵挡不住......将军,快撤退罢......” 原来那钟离楼果真是刘辩派来诈降之人,他的确是刘辩的先锋副将,但同时也是刘辩最为信任的心腹之一,武功高强,机敏异常,由他来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随机应变,巧言令色,所说的话也是半真半假,如此一来,才能既叫那尹温烈相信钟离楼,也不会叫他完全掌握卫军的动向与消息。而刘辩扶着那装着假刘辩的士兵的棺材一路向北,并未打算撤军,而是急行军到那北面已被卫军攻占的广元府借来五千精兵,与剩下的虎豹骑合兵一处,再度向元海府城进发。 而他们到达元海府地界后,却分兵驻扎,不动声色,隐藏在山林茂密之间,只等时机成熟,便合兵一处,趁着夜色昏黑,摸到这距离元海府城西门十五里的宁临镇,待到亥时一过,便来到元海府西门外,只等那早已混入城中,取得信任的钟离楼着夜行服,蒙面,怀揣利刃,潜入防守相对的薄弱的西门城楼之上,将所有守城将士一一伏杀,抛尸城下,再打开城门,点火为号。那西门城楼登时化作黑夜之中一朵绚烂的火莲花,火光冲天,而在城外埋伏已久的刘辩,便率领最为精锐的虎豹骑冲入城中,趁夜袭杀姜军。而在那刘辩眼中,元海府城州府明知卫军要剿灭义军,却还收留乱贼,城中百姓也犯下包庇重罪,与乱贼同刑,故而无分男女老幼,但凡见到,一并屠杀。 尹温烈闻言没有愤怒,没有悲痛,没有任何的表情,手中宝剑却仓啷啷落在身旁,而此时那帐门再度被人撞开,原来是那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令狐厌,来到帐中,急忙对那尹温烈说道:“温烈!快撤退罢,北军进城了!再不撤退,卫军越来越多,我们就真的抵挡不住了!叶老庄主已然带着霜儿,莫师兄与周一奋力拼杀出了一条血路,如今南门的卫军最少,还可以突围!” 第二百二十八回 力战四将显雄威 尹温烈却回过神来,拾起身边宝剑,满眼悲怆,当即说道:“若是我们就此撤了,元海府怎么办?元海府的百姓怎么办?说好要与元海府共存亡,若是此时撤退,岂不是言而无信?!”说罢,他快步上前抓住那令狐厌的手腕,义正言辞的说道,“小厌!我等万万不能后退,否则元海府的百姓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快,重整人马,随我反攻回去,将卫军赶出元海府城!” 不想那令狐厌却颇为无奈,面露难色,犹豫许久才说道:“非是我贪生怕死,只是兵败如山倒......此时此刻,只怕卫军的虎豹骑已然尽数进城,他们的攻势太过凶猛,我们又无有防备,实在难以抵挡......如今,各营寨的兄弟都被冲散了,想要重新整顿人马难如登天!温烈,你可要想清楚!”尹温烈却固执己见,不肯听从令狐厌之言,而是冲出营帐,唤来玉龙,翻身上马,横枪在前,厉声说道:“我绝不会让历史再重演......今日即便是只有我一人一骑,也要与那卫军死战到底!” 说罢,那尹温烈又将手中乱雪枪高高举起,朗声喊道:“将士们!切莫慌张,听我号令!听我号令——不得后退,拿起你们的兵器,杀回西门,守住元海府城!不要后退,不要后退——”闻听此言,姜军将士之中有人仍然不顾一切的四散逃去,有人则听从其言,驻足转身,有人则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决断,一时间,这刀山火海之中一片混乱,四周都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已然分不清天地日月。 而那卫军虎豹骑势不可挡,铁蹄过处,河山崩断,金戈掠地,血流成河,但见那原本称得上繁华的元海府城登时便成了人间炼狱,这该天杀的卫军见房就烧,见人就杀,见财就夺,哪管其他,或是有胆敢反抗者,无论是死战不退的姜军将士,还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尽皆用铁蹄掀翻在地,反复践踏蹂躏,或是用弯刀砍下头颅,残杀致死。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姜军士卒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早已被吓得肝胆俱裂,望风而逃不在少数,临阵倒戈,就地投降者亦有不少,在卫军的威逼利诱,金戈铁蹄之下,姜军兵败如山倒,再一次复刻当年那贪狼关的惨状。 且说那尹温烈见此情形,悲愤交加,痛心疾首,不想自己一时失察,中了那刘辩的奸计,致使如此惨败,元海府军民死伤无数,他愧疚不已,自责难当,但终究将这愧疚与自责化为满腔愤怒,怒喝一声,便拍马上前。手中千斤力道掼入枪中,一枪挑翻四五个卫军士卒,令狐厌的眼中只剩下火与血相交融,故而无力阻止那尹温烈,也随他一齐拼杀起来,手中追鱼剑连连翻转,将那一众卫军咽喉割破,鲜血喷涌而出,无数柄弯刀朝他劈来,令狐厌却俯身下腰,将追鱼剑挡在身后,抗住那一众刀砍后,便抽出身来,腾身而起,落在那尹温烈的身旁,继续厮杀。而正当尹温烈正浴血奋战,孤立无援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惊雷似的战鼓响。 如此情况下,来者自然不是援军,尹温烈二人循声望去,但见一彪人马杀来,一马当先的士卒肩头上扛着一杆大纛旗,旗上所写竟然是卫骠骑将军刘辩!为首那身披彩甲,手执马鞭的小将便是刘辩,但尹温烈分明认识他,他就是前日里屡次前来叫嚣挑战的,所谓卫国阵前校尉的文辛!“哈哈哈,尹温烈,我便是你要找的刘辩!你中我计策,尚且不知,已是插翅难飞!还不快快下马受降!”那刘辩挥扬着手中马鞭在马背上讥讽嘲笑道。 尹温烈勃然大怒,当即挥动长枪,拍马上前,就要取那刘辩性命。正所谓擒贼先擒王,若是杀了这刘辩,想来那卫军定然大乱。但刘辩既敢深入此地,前来追杀尹温烈,身边自然是有防备,见尹温烈拍马前来,刘辩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挥鞭喝道:“谁敢上前迎战,与我擒住这尹温烈!”“末将愿往!”“将军稍歇,末将去去便来!”说话之间,战鼓愈发急促,刘辩身旁二将应声而出,上前与那尹温烈战至一处。 这二人都是刘辩身边的猛将,一人名叫朱横,擅使一柄四十斤重的铁锥,有万夫不挡之勇。另一人唤作王当,能使一口金背大刀,威风八面,膂力惊人。话不多时,二人便来战尹温烈,却不想这看似来势汹汹的二人,却与那尹温烈打了个平手,那刘辩见三人“势均力敌”,不禁有些心急,生怕走脱了这尹温烈,功亏一篑,于是便叫那身旁两员副将也上前助阵,不顾一切,也要斩下那尹温烈的人头。 谁知那四人将尹温烈团团围住,看的一旁的令狐厌心急如焚,奈何他却无暇顾及尹温烈,更难以帮手,周围上前厮杀的卫军越来越多,好似源源不绝一般,令狐厌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逐渐有些招架不住。再看那尹温烈,被四人围住,苦苦支撑,忽地丹田之中涌出一股真气,直冲天灵,原本有些乏累的身子顿觉神清气爽,力拔千钧,只见其眼中闪过一道金光,断喝一声,便将乱雪枪扯过,一记横扫,正搭在那副将腰腹,巨大的冲击力震透铠甲,叫那副将口吐鲜血,坠马而亡。 其余三人大惊失色,不敢怠慢,当即又各自挺出兵器,前来鏖战,那一柄铁锥探出,正朝尹温烈面门奔来,金背大刀又斜劈之下,可尹温烈却不慌不忙,先是放开缰绳,任那胯下玉龙奔走穿梭,驰骋肆意,手中乱雪枪一摆,便将那大铁锥拨开,不想正砸中另一员副将的面门,那人惨叫一声就要坠下马来,而尹温烈赶忙侧身抬起一枪,便将其刺死。兴许是在四人围攻之下,那尹温烈如有神助,又或是激发出了潜能,眨眼间连战二将,那朱横与王当大惊,挥动大刀铁锥,左右夹击那尹温烈。 不想尹温烈故意卖了个破绽,只等那二人来攻,转身便走,二将自然不会放过他,当即不顾一切上前追赶,不想那尹温烈却猛然转身,乱雪枪蓦然出手,寒光闪过,便刺透那朱横的胸膛,那朱横两眼一瞪,在尹温烈抽出乱雪枪的一瞬间也倒地身亡。王当见同伴已死,心惊胆战,战战兢兢,哪里还敢与尹温烈交手,只被尹温烈用那刀剑似的眼神一蹬,便吓得拨转马头,想要逃走。但尹温烈胯下玉龙有日行千里之能,似那寻常凡马哪里能比得? 但见尹温烈纵马追赶上前,与那王当并驾齐驱,只一伸手便将其从马背上提起,还不及那王当叫嚷出声,便抛到半空,手中乱雪枪连连点出,在那王当背脊之上搠出数十个透明窟窿,血雾爆开,那王当也惨死在尹温烈枪下。刘辩见尹温烈力战四将,斩其四而自己毫发未损,不由得慌张起来,拨马遍走,尹温烈却不肯放过,而是断喝一声挺枪喊道:“刘辩休走!纳命来——” 尹温烈正要为元海府死难的将士百姓报仇雪恨,不想那一众卫军骑兵前来阻截那尹温烈的去路,尹温烈一时深陷其中难以脱身,眼看着敌军越来越多,身边的姜军将士却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令狐厌深知不可再如此鏖战下去,否则终将全军覆没,尹温烈也难以脱身,起义军很可能夭折于此,为了顾全大局,令狐厌不能坐视那尹温烈陷入绝境,高声呼喊道:“温烈,快快撤退!快快撤退!” 可那固执如牛的尹温烈却不愿如此,而是继续厮杀,就连那原本雪白的玉龙都被鲜血染红,看不出奔来面貌,那尹温烈手中乱雪枪血迹斑斑,也不肯就此罢手。令狐厌万般无奈,只得飞身而起,落在那玉龙之上,尹温烈身后。尹温烈见状大惊,忙质问道:“你做甚么!”令狐厌却皱着眉头,面露难色,颇为无奈的说道:“对不起了兄弟!我这既是为了救你,也是为了救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起义军!” 说罢,那令狐厌便一记手刀,落在那尹温烈的后脖颈上,尹温烈当即昏死过去,令狐厌便趁着这个机会,伏在玉龙之上,带着那昏死过去的尹温烈突出重围,一路向南门奔去,那里有叶藏等人拼死杀出来的一道血路,只不过不知道此时叶藏等人的情况如何。来到南门,但见尸山血海,血流成河,但却无有多少士兵在厮杀,而南门大开,想来是那叶藏等人已然突围,令狐厌不敢怠慢,当即纵马出城,果不其然,正望见那正在不远处休整的叶藏等人。这几乎是不幸中的万幸,令狐厌狂喜,赶忙上前,拉住缰绳,翻身下马。 叶藏等人赶忙迎上前来,见尹温烈昏死过去,心急如焚,忙问那令狐厌原由,令狐厌遂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尽皆告知众人,众人闻言恍然大悟,虽是感慨唏嘘不已,但也暗暗表态,只觉那令狐厌所做不无道理,稍歇一阵,叶藏便提议道:“幸得我们大家都逃出了元海府城,事到如今,也只好先寻个地方栖身养伤,谋以长远。”令狐厌却赶忙问道:“那起义军怎么办?元海府城又该怎么办?”众人遂为其解释道,在方才的突围之中,莫随风,叶居霜与周一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好在伤势并不算重,但却也是急需调养恢复。至于义军,在叶藏的组织下,虽说大多数成了情重伤员,但也有少说五六千人马成功突出重围,现在不远处安营扎寨,叶藏等人在此,主要是为了等待接应令狐厌。 虽说此次义军遭遇惨败,折损大半,元气大伤,但幸得根基尚在,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该是如此。 第二百二十九回 天地无路何处往 这得以保存的五千多兵马成了起义军最后的底牌,而这些在卫军虎豹骑的蹂躏下得以生还的,既有那些身怀绝技的江湖人,也有那些死战不退的元海府守城士兵,方经历过一场恶战,在阎王爷面前走了一遭,又幸得生还,这种绝望感与希望感是他处无法获得的。而经历过这一场恶战后,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与默契也在逐步加深,朝着生死弟兄迈进。 稍歇一阵,想必此时那刘辩已然占领了元海府城,知府姚亭与主簿杨钊没能逃出来,北军来势汹汹,又有内鬼钟离楼在城中接应,姜国军民根本没有时间作出反应,想来那姚亭一干人等要么已然投降卫军,要么已经惨死在卫军的刀下,但这两种结局都是叶藏等人不愿看到,却又不得不接受的。元海府凶险,府城已然不能回,此地更是不能久留,保不准那刘辩占领城池后,便会在方圆各处搜捕义军,故而叶藏只得率领义军残部,继续向南进发。 不想行至一半,还未离开元海府地界,忽见不远处密林之中人头攒动,似有埋伏。叶居霜等人大惊,只当是那刘辩早有安排,在此设下一路伏兵。但那叶藏却说道:“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无穷尽也。”故而那叶藏便率领残部继续南撤,不想走到那密林深处,忽闻一声巨响,两旁喊杀声顿起,卫军大旗树起,旗下三军拥簇着一人身影,骑着高头大马缓步上前,扬鞭笑道:“我乃卫国骠骑将军刘辩,你们已是插翅难飞矣,还不快快下马受降!” 叶藏等人大惊,不敢恋战,边打边撤,徐徐后退,那卫军则穷追不舍,厮杀一阵,却又忽然不见了踪影。叶藏等人本就还未从元海府的惨败之中喘过气来,不想复又遭遇伏击,叶藏深感自责,以为是自己指挥不当才会复又遭遇惨败,于是他们便另寻出路,换路而行,不想还未走出多远,又是一阵急促的鼓声传来,叫人困马乏,精疲力竭的姜军闻风丧胆,风声鹤唳,战战兢兢。 接下来令叶藏等人更为震惊的事,他们明明换了一条路南下,不想又见到了那骠骑将军的大纛旗,三军复又簇拥着刘辩上前,亦是同样的话语:“你们已然中计!我乃卫国骠骑将军刘辩,你们已是插翅难飞矣,还不快快下马受降!”刘辩的声音回荡在众人的耳畔,叫那些姜军肝胆俱裂,而叶藏却凝视着那与先前所见的那个刘辩一模一样的身形。身形的确是一模一样,但面庞却隐匿在黑暗之中,极为模糊,全然看不清真实面貌。身旁骑在玉龙之上的令狐厌见状惊叹道:“怪哉!怪哉!今日莫非惹了甚么神鬼,怎的又来一个刘辩?莫非他真是神机妙算?怪哉!” 叶藏却不肯相信时间有如此奇人,想来自己精研奇门八卦,堪舆演算,周易之术,不想却从未知晓世间有如此奇术,甚是怪异。可正当他琢磨这其中端倪时,那卫军已然开始进攻,叶藏只得率军死战,继续边打边退,好不容易摆脱了追杀,但姜军士兵却苦不堪言,痛不欲生,转眼间又损失了许多人马,叶藏心力交瘁,不知该如何是好。而他们摆脱卫军的追杀后,只得又换了一条路,不想竟然又撞见了一位“刘辩”,这下让早已成了惊弓之鸟,草木皆兵的姜军士兵彻底崩溃。 “怪哉!怎的满地便是刘辩!”令狐厌也无可奈何的苦笑起来,姜军将士之间更是谣言四起,流言遍地,只说是刘辩通神鬼之术,有天地相助,但叶藏却发现了其中蹊跷之处,这每一个刘辩虽说身形相似,但却都看不清相貌,故而这一次他没有后退,而是看准了时机飞身而起,断喝一声,翻转手腕便打出一掌,掌风凛冽,内力纵横,直奔那“刘辩”而去。果不其然,卫军未曾料到这叶藏胆敢反击,那假扮刘辩的士兵被一掌毙命,跌下马来,身旁的士兵登时大乱,弃下旌旗与兵器,转身就要逃走,而那叶藏也不追赶,只是上前捉住一个卫军逃兵,质问他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说!” “英雄饶我性命!饶我性命!”那士兵当即跪下身来,请愿求饶。众人这才知晓这一切不过是计,怒上心头,一齐厉声发问道:“还不快说!”被众人雷霆似的咆哮一震,那卫军逃兵只觉手脚软麻无力,但还是如实交代道:“我说我说......我们将军早已料定你们元海府城败退后会向南撤退,往大卫防卫虽为薄弱的地方撤军,故而特地在此设下一十八道伏兵。”“一十八道伏兵?”令狐厌闻言惊叹道,“他哪来的这么多人马?” 那逃兵却说道:“我们将军原有虎豹骑一万,前几日接连假意攻城,损失了三千,后来他又向临近州府借了五千,今日虽在此地设下一十八道埋伏,但每道只留百余人马,只是借着夜色昏黑,这密林之中难以看清兵马多少而故弄玄虚,为了恐吓你们,将军还特地寻来一十八位身形外貌与其大体相似的士兵假扮成他的模样,在此率军......”闻听此言,众人恍然大悟。叶藏等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每次遭遇的伏击不过百余人马,全是夜黑风高,加上他们的心理作用,甚至一时混乱,人马难以展开而导致的自相践踏,故而才复又折损了近千人马。 叶藏并没有杀害那逃兵,而是拍了拍的肩膀将其放走,回头望了望满脸惆怅悲苦的众人,叶藏长叹一口气,良久才憋出四个字道:“继续南撤。”为了避免再度遭遇埋伏,叶藏等人便不再变换道路,而是继续沿着这条路向南进发,果不其然,的确没有再遭到那卫军的袭扰。眼看着天降大亮,奔走一夜的姜军饥寒交迫,人困马乏,眼看着天际翻出鱼肚白,叶藏见将士们疲惫不堪,想来此地已然离开了元海府的地界,刘辩的追兵也难以追到此地,故而暂时放松了警惕,叶藏遂下令全军在此歇息。 趁着如此空当,那叶藏粗粗一点,约莫剩下三四千人马,但至少有两千多人都是负伤在身。曾今那颇为雄壮的义军,如今却成了一支残兵败将组成的军队,命运捉弄,无可奈何,那叶藏一面唉声叹息,一面在心底琢磨着日后该如何是好。正巧此时那一直昏迷的尹温烈也苏醒过来,众人遂将昨夜发生的诸事尽皆告知于尹温烈,而令狐厌更是向尹温烈负荆请罪,只说是昨夜情况特殊,实在是为了保全义军的有生力量,而不得已而为之。尹温烈自然也不会计较这许多,细细想来,自己昨夜的确是有些冲动,令狐厌的所作所为也不无道理,更何况众人眼前最大的问题不是争论一人一时的对错,而是义军该何从何从。 他们也曾想过向沿途州府求助,请他们出手相助,一来是给予义军栖身之所,二来也可补给力量使他们能继续向南进发。不想沿途州府闻听那元海府之事后尽皆将尹温烈及其义军当作瘟神一般,不敢收纳,生怕万一收容那义军进城,就会遭到卫军的包围与进攻,故而皆唯恐避之而不及。不仅没有州府城池肯接纳他们,就连原先的补给也被切断。无可奈何之下,叶藏与尹温烈只得带着义军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寻找可投靠之处所。 但每到一处,都是紧闭城门,不肯接纳,更有甚者,甚至不念同胞之情,乱箭射下,将那尹温烈逼退,无可奈何,只得另寻他处。而当众人来到南方重镇扬宁府时,虽说早已失去希望,但还是照惯例来到城下,但见那尹温烈驱马上前,拱手问道:“在下乃是大姜起义军统领尹温烈,求见知府大人说话!”“你是甚么东西,我们知府大人何许人也?岂能与你说话?”那守城士兵居高临下,轻蔑的望着那尹温烈说道,“若非是你等,元海府的军民百姓也不至于死的这么惨。如今你还想来祸害我们扬宁府?” 尹温烈闻听此言哑口无言,实话实说,这些时日来,这种话不知听了有多少,尹温烈心如死灰,却仍不肯就此放弃。身后的叶居霜见状,于心不忍,实在不愿再见到尹温烈这副失望透顶的神情,心底油然而生一种保护欲,当即策马上前,指着那城楼之上的士兵便斥责道:“国家危难,百姓罹难,尔等不思救国救民,却在此地说风凉话,是何道理?”此言一出,便点起那起义军众将士心中的怨怒,这么多时日以来,他们饥寒交迫,苦心支撑才走到此地,不想却遭到如此羞辱,是可忍熟不可忍,故而在叶居霜的带领下,那周一,令狐厌与莫随风也纵马上前,众人领着数千名老弱残兵就在扬宁府城门前振臂高呼,他们纷纷高声呐喊,似要将这些时日来所遭受的白眼与不公的对待,尽皆喊出,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愤懑。一时间,山呼海啸的呼号声响彻扬宁府城外,城楼上的士兵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叶藏也并未阻止他们。 终是这呼号声将惊动了那城中的军民百姓,扬宁府的知府程玄匆匆忙忙,赶上城楼来,居高临下,冲着那尹温烈喊道:“尹将军,非是我程玄不肯收留将军,只是我扬宁府城小民弱,又无有多少粮草,实在是庙小容不下大佛,还望尹将军另寻他处,投别处去罢。”尹温烈却扬头说道:“知府大人明鉴,我尹温烈自义军起时,尽心尽力,不敢有半点私心,一心救国救民,为何如今,连个容身之所也难以寻觅?还望知府大人开恩,放我等进城休整。只三日,我等当即离开,绝不连累知府大人!” 第二百三十回 老将赤心怀中藏 那令狐厌更是冲着那知府程玄朗声喝道:“他们,他们都是为大姜国兴亡而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他们为了大姜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不顾安危,奋勇杀敌,如今一时落败,你们却如此相待?他们为大姜做了那么多,他们现在只想活下去,他们有甚么错!”众人就如此这般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那程玄,而程玄闻言逐渐焦躁不安,故而不愿再惺惺作态的示好,当即扯破脸皮,对众人喝道:“尔等匹夫!再敢在扬宁府放肆,休怪本府不讲情面!” 说罢,那程玄竟然招来一众弓箭手,弯弓搭箭,对准那城下的义军,换做往日,尹温烈等人见状定然退去,但今日若是再退,只怕真的无有退路,他们吃光了所有的粮草,无法再继续南进,扬宁府城要么是他们的归宿,要么是他们的坟墓。故而他们不愿离开,仍在此地徘徊。那城楼之上的程玄见状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当即就要下令放箭,可不想却被人喝住。 “快快放箭......”“且慢!知府大人且慢动手!”那声音声如洪钟,极富威严,叫众人不禁侧目,而在场的所有弓箭手更是没有半点犹豫便遵从了那人的命令。众人循声望去,但见那城楼转角处快步登上一位老者,细看那老者:清癯干瘦,威武非常,剑眉星目,当仁不让,白须白发,体挂红袍,金甲映日月,凤盔显峥嵘。腰间悬着两柄四棱九节浑金锏,身后立着四张杏底金丝日月旗。原是廉颇来降世,更乃汉升有勇来。年过六十仍驰骋,勇冠三军谁来当? “知府大人切莫下令放箭!”来人原是这扬宁府德高望重的老将军,名唤田牧,早年间他曾是大姜的武状元,原在东陵府做督府军副指挥,后因其剿灭地方贼寇,平乱荡寇有功,故而被调任京城,留任承天府。后官拜后将军。只因其性格耿直,刚正不阿,不愿参与朝廷争斗,也不愿与那些奸臣逆党同流合污,数次上书力谏怀皇帝,弹劾狄挽凤等人,故而被奸人陷害。因其平日里生活清贫寡淡,严于律己,亦不与人争斗,家中又无甚钱财,致使狄挽凤之流想要陷害他都无从下手,最终只能胡乱编造个罪名,想要致其于死地,不想证据不足,难以定罪。但是架不住狄挽凤等人软磨硬泡,执意如此,怀皇帝只得将其贬到这扬宁府来,做督府军指挥。一来既顺了那些奸臣的心意,而来也算是保护了这位难得的将才。 故而这数十年来,田牧一直留在扬宁府,再也没有牵扯参与过朝中的那些破事,而是安安稳稳做自己的督府将军。自那北军入侵,贪狼关大破,北方各州府接连失守,沦为失地,赤霞山大败,南理城惨败,北方战局的一发不可收拾,田牧便一直上书请愿,表示愿意亲率大军为大姜退敌,奈何朝廷每每以其年事已高为由将其驳回,故而田牧一直闷闷在怀,感慨不已。再后来卫国建立,虎踞北方,又派出大军南下侵扰,那时田牧再度请愿,率军出征,荡平北贼,复大姜河山。不想却被这扬宁府的知府程玄阻止。 程玄与田牧虽是同级,一文一武,共同掌管这扬宁府,但因为职务的关系却能相互制约掣肘,那程玄曾对田牧说过,这督府军乃是扬宁府的督府军,乃是朝廷的人马,非是田牧一人便可以调动。田牧只需要带兵镇守在扬宁府,护佑一方百姓便可,不必多管闲事。若是他胆敢擅自用兵,程玄当即上书奏明朝廷,夺了他的军权,看来还如何肆意妄为。万般无奈,田牧只得忍气吞声,可他心底一直看不起程玄这等小人,分明是平乱荡寇,救国救民,却被他说成多管闲事。而程玄也一直将德高望重,颇有名望的田牧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两人貌合神离,一直在暗暗争斗。只是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以那田牧不想与其争斗而结束。 而当赤胆忠心的田牧闻听有人揭竿而起,抵抗卫军之时,他十分欢喜,而当他得知义军的统兵将领乃是曾今在贪狼关与北族对阵十年的镇北将军尹温烈时,便更加激动。两人的遭遇有些相似,只是田牧要稍稍比起幸运一些,至少手中还有朝廷正规的军权。而如今尹温烈揭竿而起,卷土重来,叫田牧十分期待,期盼他能做出一番事业来,救国救民。不想义军首战便中了那刘辩的奸计,以致惨败,消息传至各州府,所有人都像躲避瘟神似的躲避义军,好似他们走到哪便会把战争引到哪里。 但田牧却一直期盼着他们能来到扬宁府,他坚信以尹温烈的能力,一定能带领义军杀出一片天地,此时此刻遭遇大败不过是时机未到,更何况胜败乃兵家常事,岂能因一场胜负而妄下定论?可千等万等,好不容易等到了尹温烈等人来此,不想这程玄竟然又在暗中使坏,不仅不肯接纳义军,甚至还要乱箭退之,这叫一直强压着怒火的田牧终于按捺不住,故而登上城楼,想要阻止程玄继续祸害忠良。 “原来是田将军,我当是拿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那程玄见原来是田牧前来,便不将他放在眼中,捻着胡须眯着眼,极为轻蔑的说道,“田将军不在军营之中,到此来有何贵干?”那田牧却义正言辞,横眉冷目的说道:“敢问程大人,老夫身为扬宁府督府军指挥,是否有权过问扬宁府的防务?”程玄思索片刻,有些不大情愿的背着手回答道:“那是自然。若是田将军职责内的事务,自然能过问。若是职责外的嘛,还请将军不要多管闲事......” 田牧闻言,怒火中烧,却还未发作,压着性子质问那颇为嚣张的程玄道:“敢问程大人,何为职责内?何为职责外?又何为多管闲事......”程玄闻言陷入了沉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而那田牧却步步紧逼,寸步不让,复又上前呵斥道:“程大人未经我手,擅自动用老夫的兵符调集城防士兵难道不是我职责内的事么!难道这也是你程大人的职责,还是说,你自己先越权了?!”在田牧接二连三的质问下,那自知没理的程玄哑口无言,不知所措,无可奈何只能耍起了无赖,当即撒泼喊道:“田牧!你休要在此地放肆!吹胡子瞪眼的,你只不过扬宁府督府军的指挥罢了,本府才是扬宁府的知府!你再敢干涉州府政务,本府便拿你向朝廷问罪!见你贬为庶人,看你还敢不敢如此嚣张!” 那田牧闻言朗声大笑道:“哈哈哈,老夫一生无所畏惧,又怎会惧怕你这等奸佞小人?你若是想向朝廷上书参我,那就轻便罢。只不过如果程大人你和你的部下还能走出这扬宁府的话!”说罢,那田牧当即变了表情,满面杀气,威风堂堂,叫那程玄惊退半步,心虚胆怯,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你,田牧,你想做甚么!你想造反么!”说罢,程玄身旁的侍卫便拔剑上前,护其左右,不想那田牧的副将上前,只将手中大刀一横,冷哼一声,便叫那两员侍卫惊破肝胆,退回原地,垂下脑袋。 而周围的守城士兵本都是田牧的手下,他们早已接到田牧的军令,当即上前将那程玄及其护卫围在当间。程玄见状便慌了手脚,更显无措,倒是那田牧,咬牙切齿的说道:“国家危难,百姓受苦,你身为地方父母官,目光短浅,偏安一时,倒也罢了。无有胆量与那卫军死战,却敢在此欺凌自家同胞,真是是可忍熟不可忍!”说罢,那田牧便仗开腰间两柄金锏,程玄见状,心如死灰,手脚一软便跪倒在地,目光呆滞,双目无神,口中低声念叨着:“田将军,饶我性命,饶我性命......” “老夫一生本本分分,从未做过甚么有悖忠孝礼义之事......今日无论如何,老夫也要替天行道!哪怕是背上千秋万载的骂名,那也无妨!”且看那田牧面色严峻,目光坚毅,大喝一声,便挥动手中金锏,猛然落下。那金锏带出猎猎狂风,直奔那程玄的脑袋而去。下一刻,程玄的天灵便被沉重的金锏击碎,血流如注,倒地而亡。周围程玄的侍卫见状就要上前拼杀,不想却被那田牧的副将横刀拦住。 田牧更是说道:“今日乃是向这程玄一人问罪,与你等无干。当今形式如此,若你等识时务便放下兵器,老夫既往不咎。若你等执意跟从这程玄的脚步,老夫倒也不介意送你们一程!”闻听此言,那些侍卫当即丢了兵器,下跪叩拜,表示愿意听从田牧的号令。田牧大喜,便往那厅中走去,托出知府大营,捧在怀中,便要出城。路过那程玄尸首之时,田牧啐了口唾沫,暗暗骂道:“如此软骨头,只怕是卫军来时,也会成了叛国求荣之徒!” 且说那尹温烈等人在城外等了许久,浑然不知此时那城楼之上究竟发生了甚么,更不知道此时此刻,你田牧早已为了他们,为了大姜社稷,黎民百姓,而发动兵变,夺权成功。就当尹温烈等人在商议要不要先离开时,扬宁府的大门忽然打开,众人不禁喜出望外,只见那城中缓步冲出一彪人马,为首的那老将军拍马上前,拱手拜道:“尹将军!尹将军切莫离开!哎呀,尹将军,叫老夫好生想念啊!” 众人闻言有些奇怪,尹温烈更是不解其意满头雾水,他并不认识此人,为何此人好似认识他一般。见众人都如此疑惑,那田牧却抚须朗声笑道;“哈哈哈,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尹将军,久仰大名,今日有幸相会!” 第二百三十一回 重整旗鼓英才聚 尹温烈忙代替众人上前抱拳问道:“敢问老将军尊姓大名?”那田牧遂笑着答曰:“尹将军及诸位英雄勿惊,老夫乃是这扬宁府城的督府军指挥将军,名叫田牧。”叶藏等人虽然不知,闻听这扬宁府督府军指挥的名号的自然也能知晓个七八分,而那尹温烈听到田牧二字,颇为激动,神采奕奕,目光如炬,当即翻身下马,以示尊敬。叶藏等人见状一并下马,田牧也率众下马回礼。“老将军莫不是怀皇帝奉乾坤二十二年的武状元?先任东陵,后调任朝中任后将军的田老将军?”尹温烈惊喜的上前抱拳问道。 田牧闻言朗声大笑,他似乎极为喜欢大笑,他的笑声极为干净透彻,豪气干云,就如那戏台之上唱戏的老生一般,响彻天地,回荡在众人耳畔,故而令人印象深刻,只听一遍便会深深的刻在脑中。“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老夫已然是扬宁府的督府军指挥,也算是做回了当年的老本行,端的是得心应手啊。”那田牧干笑两声,眼眸之中闪过一道落寞与惆怅,尹温烈忙宽心劝慰道:“老将军所言甚是,想来我也曾是朝廷的镇北将军,如今不也摇身一变,成了义军的指挥?” 尹温烈这自嘲来的恰到好处,两人各自心怀酸楚,可谓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相视一眼,心领神会,便会心一笑。“多谢老将军开城相迎,但不知老将军是如何说服那程知府打开城门来迎我等的?他先前可是箭在弦上,比我等后撤啊。” 那叶藏缓步上前,作揖问道。田牧也不避讳,毫不在意的直截了当说道:“哎!说到此事,颇为无奈......自老夫任了这扬宁府的督府军将军,本与那知府程玄相辅相成,共同管理好扬宁府。不想此人心胸狭窄,嫉贤妒能,见利忘义,贪命惜身,乃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屡屡在暗中刁难老夫......今日诸位英雄率领义军,无处容身,前来投靠我扬宁府城,我等本该接纳,与义军合兵一处,共抗强敌,不想那程玄不仅不肯,竟然还将刀剑向着自己的同胞,岂不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老夫一怒之下,便一锏结果了他的性命,再来迎诸位进城......”说罢,那田牧还煞有介事的拍了拍悬在腰间的金锏。 众人闻听那程玄被田牧所杀,而原因不过是田牧要迎义军进城,不禁变了脸色,但尹温烈虽然面色有些难堪,但还是不动声色,依旧行礼。不再多言,故而众人便在那田牧的欢迎下入了这扬宁府城,田牧先是安排众人在城中各处住下,数千名义军也扎营此地,而田牧更是在府衙之中设下宴席,要招待尹温烈等人。尹温烈本想推辞,奈何那田牧非是姚亭,杨钊一辈,极为固执,尹温烈执拗不过,也只好答应。但尹温烈还是放心不下那急待休整的义军将士。田牧遂许诺,只说这扬宁府颇有家底,愿为义军每位将士犒赏肉三斤,酒一坛,钱一贯。尹温烈大喜,感激不尽,余事不提 且说这尹温烈等人难得住入厢房之中,尹温烈还是颇为惦记军营,尤其是此事义军士气低落,尹温烈时刻记挂,无可奈何之下,众人只得劝说他今夜先草草住一晚,等明日便回营中整顿人马,倒也不迟。尹温烈只好答应。而那叶藏有些放心不下,便向尹温烈询问道:“温烈,这田老将军究竟是何许人也?但不知可靠否?” 尹温烈闻言沉吟片刻,遂回答道:“我曾在军中有所耳闻。这位田老将军乃是奉乾二十二年的武状元,高中后先是被派往东陵府做督府军副指挥,没几年便被提拔为正指挥。后因东陵府一带有强寇为乱,打家劫舍,好不嚣张,他带兵平乱有功,被调回京城。后任后将军一职。但因其性格刚直,不肯折腰与朝中权贵奸佞同流合污,死谏怀皇帝弹劾奸臣,不想却遭奸人暗害反诬,幸得其平日里作风端正,行事光明磊落,生活又清贫简朴,那奸党虽有心除之却也无可奈何,最终只将其打发到这扬宁府来做督府军指挥......”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齐声道:“原来如此......”而那尹温烈接着说道:“他任后将军一职时还曾数次上书,请命亲率大军前往北疆镇乱平叛,不想未获批准。”叶藏闻言徐徐点头,心里也有了数:“如此看来,这位田老将军倒是一位难得的肱骨忠良,只是,即便是为了迎我们进城,也不该将那知府程玄打杀,这未免有些......”所有人都知道那叶藏究竟想说些甚么,故而叶藏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但那叶居霜却站出身来说道:“不瞒爹爹,在进城之时我曾到沿途城中百姓家中探听情况,他们都说这田老将军豪迈忠义,远近皆知。爱兵如子,治军有方。而那程玄乃是个实打实的小人,假仁假义不说,真可谓是红包不到手,包你命没有。寻常百姓若是想去打官司,没有厚礼相待,不使钱财打通关节,要么是连府衙大门都进不得,要么就是在公堂之上被那程玄颠倒黑白,原告打成被告,无罪也做有罪,故而百姓们苦不堪言,深恶痛绝,怨声载道,在此之前却是敢怒不敢言。他们闻听田老将军将那程玄打杀,皆欢天喜地,如同解脱。如此来看,岂不算是那田老将军为民除害?” “若要如此说,倒也不错。”那叶藏终于释怀,眼看着时间将到,遂结伴一同去往那府衙赴宴。田牧早已打点准备好一切,只是此宴比起那姚亭所设的奢华之宴,倒是要简朴干净许多。那偌大的府衙前厅之中,尹温烈众人分列两侧,田牧理所应当的坐在主位。无有丝竹乱耳,无有莺歌燕舞,只有每人面前案上显得颇为豪迈粗犷的大碗酒肉,除了这前厅的布置颇为讲究外,其余倒是与在军中设宴并无多少差别。 “老夫出身行伍,不懂享受。如此仓促之宴席,还望诸位莫要见怪。”田牧手捧红漆面木酒杯徐徐站起身来,对众人敬酒后一饮而尽。众人自然不会在意,想来这些时日来,众人随军风餐露宿,日夜奔波,无处容身,也不曾抱怨,如今不仅有了栖身之所,更有酒肉相待,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尤其是那尹温烈,这田牧本与他是一类人,行事风格自然也颇对其胃口,想来那姚亭所设之宴席尹温烈不肯参加的原因之一便是他受不得那莺歌燕舞,笙歌欢愉之景,反倒是这般简朴之宴颇合他的心意。 故而众人也起身手捧酒杯,除却那叶居霜与周一两女子并不饮酒以外,其余四人具是一饮而尽。叶藏与尹温烈乃是能饮却不甚喜好,而那令狐厌则是喜好饮酒,且自诩千杯不倒,至于那莫随风,本不会饮酒,偏偏要打肿脸充胖子,强装会饮,连饮三杯后,只觉心内似火烧,却还强装镇定,看似面无表情,腹中早已是翻江倒海,苦不堪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便要商谈正事。且看那尹温烈举杯上前,行礼作揖,田牧虽不解其意,也举杯还礼。尹温烈则说道:“我等自元海府惨败后,终日风餐露宿,无处容身,连投各处皆被拒之门外,我出身行伍,早已习惯此事,倒不觉得甚么,只苦了这一众兄弟......今日幸得有缘,遇见田老将军,收容我等,大恩大德,尹温烈没齿难忘。老将军在上,请受我一拜!” “哎呀,尹将军,真是折煞我也!快快请起,快快请起!”那田牧忙弃去手中酒杯,转身来到案前,将那就要叩拜的尹温烈扶起,“如今世道混乱,人心难测。个个都想屯兵自保,却不想大姜倾颓,唇亡齿寒,无有大国,何来小家?龟缩州府不过自取灭亡,屯兵自保乃是坐以待毙,这些人目光短浅,鼠目寸光,必然招致祸患。越是乱世,有些事便不能丢,不能忘......想来今日尹将军与老夫合兵一处,定能强盛扬宁府,以此为基,保国安民,复我大姜江山!” 尹温烈闻言大喜,与田牧紧紧握住双手:“老将军所言甚是!”可那叶藏却有些不合时宜的举杯问道:“别处州府生怕我等会招来卫军铁骑报复,唯恐避之而不及。田老将军肯收容我等,我等自然是感恩戴德。但不知老将军莫非不惧那卫军?”不想这田牧冷哼一声,果然不将那卫国放在眼里,故而迈步向前,横眉立目说道:“哼,甚么卫军,我看都是一群狼羔子,一群杂碎!趁虚而入,图我大姜,狼子野心,其罪当诛!若非老夫上书屡遭奸人驳斥,早已率兵亲往前线杀敌,哪里会等到此时?休说是他们不来这扬宁府城,老夫总有一天也会找上门去。若他们真敢前来挑衅,便是一千个来,一千个死!” “老将军豪迈非凡,气干云霄,我等佩服!”叶藏终于相信那田牧非是假仁假义之徒,心悦诚服,心中更是暗自欢喜,故而起身向其敬酒。 而那叶居霜却问道:“小女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姑娘但说无妨。”见那田牧无有甚么遮掩,叶居霜便问道:“此言或许有些唐突,但那卫军随时可能会来,我等不得不早做防备。我义军虽遭惨败,但还要四五千人马。但不知扬宁府有多少兵马钱粮?”田牧毫不避讳的说道:“按理来说,这些都是军事机密,不便透露。但诸位都是英雄好汉,老夫便告知诸位。扬宁府不比别处,并不算富庶,百姓人口也不算多,故而此时老夫手中能调派的人马,不过也只有五千。” 第二百三十二回 将身赴险无悔曾 “虽说人马不多,但都是精兵良将。而城中各处钱粮辎重尚能供给大军长达一年,而与尹将军的义军合兵一处后,总体也有一万人马,由老夫与尹将军共同治军训练,足兵足饷足练,难道还怕那卫军不成?”田牧如是说道。这的确是事实,想来在田牧与尹温烈的相辅相成下,这一万人马亦能发挥出不小的战斗力。只是这义军带来的五千,大多有伤在身,想来休养生息还需一段时日。这段时间内,扬宁府的防务便只能依靠扬宁府的督府军与田牧一肩承担。 但若想要破卫军,除了这兵精粮足以外,还须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故而那田牧便派人寻来了一副元海府一带的地图,与扬宁府的一带的地图,悬在那府衙正厅之上,与众人一同分析,元海府的败局究竟是因何而起。分析来分析去,看了许久,还是无有甚么结果。最终只得出了个结论,偌大的军队,仅有将帅,只怕能胜一时,却不能胜一世。尹温烈虽有帅才,但毕竟不是谋士,无法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仅凭他一人,很难支撑起整个义军。 想来昔者,汉高祖以三杰而定天下,非是淮阴侯一人之力也。之所以能破霸王,围垓下,定乾坤,更有张子房运筹帷幄与萧相国抚国安民,方能成就帝业。而项羽仅有范增而不能尽其用,事故招致惨败。再者,三国之时,人才辈出,南阳有诸葛,江东见周郎,颍川才子俊,竹林贤能广。故而想要征讨四方,常胜不败者,须得以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谋臣相佐,无论是成就帝业还是匡扶国家,皆是如此。 故而田牧问道:“敢问诸位英雄,军中可有谋臣么?”“并无谋臣。”尹温烈率先回答道,“想来我带兵十余年,从未有谋臣相佐。”田牧也是个直来直往的刚直性子,闻言也不给那尹温烈留有颜面,而是直截了当的说道:“故而尹将军终遭大败,元海府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尹将军虽有帅才,诸位虽各自身怀绝技,但面对千军万马之时,虽有沙场之上真刀真枪的以命相搏,更有沙场之后的明争暗斗,计谋角逐。这沙场就如同一盘棋,棋手直接决定了每一个棋子的命运。一旦一步算错,便无回天之力。故而谁来下棋,乃是至关重要的选择。” 众人闻听此言,有如暮鼓晨钟,醍醐灌顶,真是恍然大悟,茅塞顿开。故而那尹温烈说道:“老将军之金玉良言,尹温烈谨记于心。但该如何寻找这奇才谋臣,出手相助,还望老将军多多指点。”见尹温烈毕恭毕敬,如此谦卑,的确是向前辈讨教的该有姿态,故而那田牧也不藏着掖着,抚须苦笑道:“实不相瞒,老夫军中虽有一位多年旧友充作谋臣一位,奈何他自己也知晓自己才疏学浅,难堪大任,平日里协助老夫整军治军,已是尽心尽力,至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则无能为力。” 见众人神色黯淡,似乎有些失望,但那田牧却将话锋一转,忽地又说道:“诸位莫要心急,老夫军中虽无有合适人选,但老夫却知道一个好去处。或许尹将军能大有所获。”尹温烈赶忙上前,拱手拜礼道:“多谢田老将军指点!”田牧遂来到那扬宁府的地图前,指着一处重峦叠嶂,林海茂密处,微笑着说道:“传言在这扬宁府以西二百余里的九环琅琊山中,出了一位旷世奇才。此人复姓诸葛,单名一个咎字。自号虬龙山人。” 令狐厌闻言来了兴趣,叉着腰笑着问道:“嘿,那此人和那卧龙先生,诸葛武侯有甚么关系?”田牧闻言大笑着说道:“哈哈,这位少侠问得好。此人自诩乃是昔年大汉丞相诸葛武侯的子孙后代,以诸葛传人自居,据说他通阴阳,晓八卦,懂天地大势,明世间万理,知乾坤变换,看日月更迭。更是自幼饱读兵书,亦会堪舆玄空,奇门八卦之术,远近闻名。” “此人果真有如此才能?”尹温烈等人颇为惊诧的问道。 “至于此事的真伪么......无人知晓,毕竟这位虬龙山人从未有人见过。老夫早年间初到扬宁府时,闻听其大名已久,故而想登门拜访,若是能请他出山相助,自是最好,不想初入这九环琅琊山便被困在其中,直走了三天三夜,精疲力竭,人困马乏,才侥幸逃出。后来也听说过不少传闻,想要见那虬龙山人一面的人太多,但大多都是无功而返。像老夫这等侥幸生还已是万幸,听说不少人困囚其中,再也没能走出来......总而言之,九环琅琊山,凶险非常,很可能走入其中便再也难以逃出生天,亦没有人见过那虬龙山人的真面目,自然也是无从分辨其真假......但若尹将军有胆量走这一遭,而那虬龙山人之事又是属实,那尹将军便可将其请出,则大姜天下,可复矣!” 尹温烈并不惧怕死亡,只是闻言有些诧异,故而问道:“田老将军都曾被困于其中,那我又有几成把握能见到那虬龙山人?”田牧遂接着说道:“想当初,有人称在那山中见过树精藤怪,走兽飞禽开口说话,只说是要想见到虬龙山人,须得有缘人来此。他人来此不过是白费功劳,甚至还有可能葬身其中。这消息传出后,便再无有人敢去九环琅琊山一探究竟了。” “呵,如此神鬼荒唐之言,也有人相信么?”令狐厌环抱双臂,倚在一旁不屑一顾的说道。而那田牧却笑着说道:“是真是假,一试便知。不妨再告诉诸位一件事,那被老夫一锏毙命的程玄知府也知晓此事,他的反应与这位少侠如出一辙,也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为了验证这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故弄玄虚,而非是鬼神作祟之说,便派出一城中偏将领了数百人前去捉那虬龙山人,不想这一去,便是杳无音讯,再没有人见过他们......” 如此荒唐可怕之事竟然真的发生在他们身边,不禁叫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这田牧却不像是在肆意夸大这件事,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目光闪动,颇为诡异,叫众人不知不觉陷入那紧张的气氛之中,甚至屏住呼吸。就连那先前不肯相信此事的令狐厌也变了脸色,忙问道:“那后来如何了,莫非直到今日都没有发现他们踪迹么?或许只是他们走散了?” 田牧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道:“不瞒诸位,这些年来,有不少百姓都称他们在九环琅琊山附近寻见了零零散散却完整白骨,这些白骨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穿着扬宁府的军服......”田牧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飘忽,而那尹温烈等人瞳孔急剧收缩,好似受到了甚么刺激一般,皆沉默不言。且看那尹温烈沉思许久,终是抬头说道:“我去。我明日就去九环琅琊山,走这一遭,去会一会那虬龙山人!” “尹大哥,九环琅琊山这般凶险,不去也罢!”叶居霜赶忙上前劝道,就连那一向沉默寡言的周一都开口说道:“确是如此......尹大哥......”她不知该如何称呼尹温烈,只得随着叶居霜一同称呼尹温烈为尹大哥,“若是一去不返,义军又当如何?”可那尹温烈乃是个驴脾气,倔强性子,他一旦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无有人能改变。他既决议去往九环琅琊山,便无有人能阻止。“纵看世间万事,哪一桩哪一件无有凶险?若想贪图一生平坦,我当初就绝不会来参军。既入此门,生死不改,又何惧那九环琅琊山?”尹温烈如是说道,“若我此行一去不返,汝等尚可率领义军同田老将军共同抗敌。这大姜少我尹温烈一人不会如何。但若是我不走这一遭,义军无有出路,日后再遭遇卫军,抗敌不能,反遭人算计,再陷入埋伏,到时时,大姜的有生力量便会被彻底消灭,又有谁来复国?” 尹温烈这一番言论,叫在场之人无不信服,也无言反驳,只是心怀忧虑,惴惴不安,倒是那田牧闻言,深受感动,忙抱拳说道:“尹将军真乃天人也!试问古往今来,几人有此气魄?而尹将军乃我大姜天命之人,有先帝在天之灵护佑,定能保将军平安!将军但请放心,等明日一早,老夫派大军相送,随行护佑左右,以防不测。”尹温烈却还礼拜推辞道:“田老将军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此事甚为不妥。一来义军还需要休养生息,扬宁府督府军防务本就不甚轻松,此时万万不可分神,以防卫军来犯。这二来大军随行,多有不便,深入山林,声势浩大,恐惊动那虬龙山人,显得唐突冒犯,不甚尊敬。甚是不妥。” “尹将军所言有理,既然如此,那老夫也只好从命了。”田牧颇为感动,复又抱拳拜道,“老夫敬尹将军一杯,敬候佳音!”说罢两人各自捧起一盏酒,相视一眼后一饮而尽。可那叶居霜却上前扯住尹温烈的衣袖,黛眉凝立,赶忙问道:“尹大哥莫不是想独自一人前往?万万不可!既要前去,不可孤身!”尹温烈闻言苦笑着回道:“为何不可?你等留守扬宁府城,管好义军,我明日一早便去。玉龙有日行千里之能,若是事情办得顺利得当,想来不消半日便可折返。莫不是未听老将军所言,九环琅琊山非比寻常,汝等若去,岂不是徒增凶险?” 可叶居霜却执拗道:“正是因为九环琅琊山凶险,多少未知,尹大哥才不能独自一人前往!你我结伴,好有照应,即便多有凶险,想必也能化险为夷!” 第二百三十三回 苍狼迟暮隐深林 那尹温烈正还要反驳,想要劝说叶居霜等人留下,那九环琅琊山实在太过凶险,尹温烈不愿见他们随自己身入险境,更何况他们本就与此事无关,而是阴差阳错的被卷入其中。可他还未开口,一直在一旁微笑饮酒的叶藏却开口为女儿说话:“温烈,你就让霜儿随你一同去罢。她放心不下你,即便留在此地也无济于事......” “爹爹!”见叶藏戳破了她的心思,那叶居霜便如是嗔怪道。故而叶藏抚须一笑,不紧不慢的解释道:“霜儿自幼精研奇门八卦,虽说还未完全大成,但亦能应付这世间大多数的迷局。方才闻听田老将军所言,老夫觉得,这虬龙山人并非是能驱神弄鬼,而是一位精通奇门八卦的奇才,若是有霜儿为你指引,想来此行的确是能少一些凶险。你就让她随你去罢。” 尹温烈闻言也只好作罢,抱拳躬身道:“既是义父发话,温烈遵命便是。”但此事要么不妥协,要么就彻底放开了漏洞。故而那周一见叶居霜前去,便也忙赶上前去请愿道:“我也要同去。”尹温烈已然无心再与众人争执,见已然答应了叶居霜,不答应周一于情于理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无奈之下,也只得答应。再看那莫随风,本就愿与叶居霜一齐,又怎舍得坐视叶居霜身赴险境,故而也抢着说道:“既如此,我也愿去,助尹大哥一臂之力!” 最后便是那令狐厌,他早有此心,只是并未明说,生怕那尹温烈动怒不准。见众人都已表态,故而也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也去。你不拦他们便也休想拦我。”尹温烈只好苦笑着一应答应下来,不想到最后还是大家一同前往那九环琅琊山。但摆在面前的还有另一个问题,故而尹温烈苦笑着说道:“我们大家倒是一同去了,这城内的义军又当如何?”叶藏遂上前说道:“你们尽管放心去,义军便由老夫代管。老夫在此,静候佳音!” “既然如此,便有劳义父了。”尹温烈作揖长拜,叶藏则摆手表示无妨。而那田牧见眼前这几位年轻人年轻气盛,雄姿英发,风华正茂,不禁想起自己当年的模样,颇为激动,感慨万分,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故而他复又与众人一同捧起酒盏,长叹一声道:“真乃英雄出少年啊!”说罢,众人相视一眼,皆大笑起来,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且说这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雄鸡只鸣了一声,那尹温烈便独自骑着玉龙,快步出了城门,且看这城门前来来往往的俱是此地的百姓,担着菜挑着酒,提着鸡牵着鸭,驱赶牛羊猪狗,门前满是各式各样的车辙印,那硕大的木轮碾碎了清晨的寂寥也碾碎了天际的晨光。且说那尹温烈望见此景,感慨万分,若是无有战争,那这天下该是怎样一副景象?就像是这暂时还未被战火波及的扬宁府城,真是上下一片和睦景,满目皆是好人生。 话不多说,就要扬鞭纵马,向那九环琅琊山而去。他本不想众人随他一同身赴险境,故而想趁着此时众人还未起身,便先行出发。奈何还未走多远,便被身后传来的叫喊声喊住脚步:“往哪里去?”尹温烈惊诧的转过头来,却发现那令狐厌等人正骑着马停在那城门之前,看来已是等候他多时。可尹温烈分明是等着那城门打开的第一时间便出城,为何令狐厌等人竟然早他一步。见尹温烈满腹狐疑的模样,令狐厌等人便驱马上前,笑着对那尹温烈说道:“早知你会如此,故而我等在此等候多时矣。” 尹温烈无奈,只好拨马回转,木讷问道:“你们怎么出的城?”叶居霜遂嗔怪着说道:“我们原先商量好,卯时一同出发,而令狐大哥昨夜却与我们说,以尹大哥的性子,绝对会撇下我们独自前往那九环琅琊山,我方开始还不信,不想竟果真如此......”令狐厌接过话茬继续说道:“故而我们昨夜便将此事告知那田老将军,请他赐了我们一道令牌。”说罢,令狐厌伸手入怀,果然取出一块黄澄澄的令牌,“凭借此令,便可自由出入扬宁府。无所阻碍。” 尹温烈恍然大悟,无奈苦笑起来。叶居霜责怪他道:“尹大哥,既说好同甘共苦,共同进退,为何又要独自行动?叫我等,叫我等......”叶居霜闻言垂下眉眼,颇为落寞,尹温烈赶忙宽慰道:“是是是,我再也不敢如此了。”众人遂不再多言,故而策马扬鞭,一同往那往西二百里的九环琅琊山赶去,一路上有说有笑,极为难得。 二百里并不算多远,五人快马并行,尹温烈打头阵,数个时辰后便来到九环琅琊山地界。一路上他们也问了不少沿途的百姓,这九环琅琊山究竟该怎么走,可有些人闻听此言,唯恐避之而不及,有的人则不肯回答,缄口不言,有的人指完路仍一言不发便匆匆离去,更有人劝他们早些回转,不要再冒险。有些上了年纪的百姓便告知他们,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人试图去那九环琅琊山一探究竟,但无功而返的已是万幸,迷失其中,以致身死的亦不在少数,还有人说这九环琅琊山有妖邪作祟,神鬼护佑,故而才有树精藤怪,禽兽开口等看似荒唐的传言从此地流传而出。 而尹温烈等人皆不信如此荒诞之言,执意要往那九环琅琊山而去。按照路人所指的方向,他们终于来到那山前,细看眼前此景,真是:九重山,九重环,一十八重山路盘,上通霄汉,下达幽观,苍松翠柏,林杨成山,郁郁葱葱,遮天蔽日,万籁俱明,神鬼徘徊。但见那整座高山都被极为深郁的青色覆盖,其间有乱云飞出,那盘旋直上的山路足有九重,想必这便是所谓九环琅琊山的由来。从外来看,这座山似乎并无甚么特殊,除了山势险峻,林深叶茂了些,想必与周围相连的其他山并无多少差别。 众人便从最近的一条夯土碎石路快马上山,一进入深林间,便觉已然见不到多少阳光,四周极为昏暗,大大的限制了众人的视线,脚下泥土尚有些湿润,碎石扎的那马蹄生疼,道路两旁皆是草地,摞满了青黄不一的落叶,众人只觉身陷一座天然的大迷宫一般,眼前尽是高大的树干,又有乱云飞雾,遮天蔽日,叫众人分不清方向。想必这便是先人多失路其间的原因罢。抬头望一眼那头顶,满眼青色堆积,看的人心底发慌,顿觉头晕目眩,手脚酸麻,站立不稳,脚边不时闪过的黑影,更叫人心惶惶。耳畔除了那不知名的飞禽鸣叫声,便是有些诡异的风声。 望着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路,那令狐厌强撑着清醒的意志,苦笑着说道:“想必那虬龙山人便在这山顶之上!如此装神弄鬼,等我到了山顶,定叫他好看!”众人便快马加鞭,一路急行,不敢怠慢,既是为了早日折返,不叫叶藏担心,更是为了免得沿途横生枝节,徒增祸患。又见:苍松折腰,古杨探手,断柏拦路,青枫遮目,上不见天日,下不见黄土,乱石飞云,徘徊不散,惊奇怪声,不绝于耳。贪狼隐于森,狡狐藏于林,飞鸟翔掠,走兽过影。似有女子轻声抽噎,又似尖声轻笑诡异。沿途更有枯木碎石,堆砌而成的古怪雕像,似人而非人,无有面貌可寻。又见奇形怪状,好似蛇鼠一般的奇花异草,颜色艳丽,散发异香。溪水倒流,其色如血,叫人见了便手脚发软,战战兢兢。 “你们看!”那一直安静,战战兢兢的莫随风忽然叫嚷起来,众人忙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原是那如鲜血一般的溪水的上游伏着一俱沾着泥土的白骨,看那白骨的衣饰铠甲,分明是扬宁府督府军的军服!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惊骇不已,打了个寒颤,只觉周围危机四伏,故而精神紧绷,不敢松懈。而那尹温烈则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翻身下马,上前将那白骨捧到一旁,又用乱雪枪掘了个坑,将其埋了,众人不解,但也翻身下马,与那尹温烈一同掘坑。 但令狐厌却问道:“温烈,你为何如此?莫非不怕鬼魂缠身么?”尹温烈闻言却笑着说道:“休说我从不信甚么鬼神之说,只是敬他乃是先辈,不想殒命于此,于心不忍,不想叫他曝尸荒野故而才见他埋葬。就算这世间真有神鬼,那我如此对他,使其安息,他又为何要反来害我,夺我性命?”众人闻言轻笑起来,那令狐厌更是点头说道:“此话倒也不错。” 可当众人忙活了半晌,终于将那具尸骨埋入土中安葬后,不想那眼尖的令狐厌竟然在脚边新翻出的泥土堆中发现一块小木牌。那木牌只有使之长短粗细,且早已残破不堪,边缘甚至还沾染了些许暗红色的血迹,只是那其上所写的字已然模糊不清。即便如此,令狐厌还是借着那微弱的光,皱着眉头,颇为吃力的将其上所写的字读了出来:“一入死门,插翅难飞......”读罢,他赶忙将那木牌丢到一旁,又蹭了蹭手,啐了口唾沫道:“呸!真晦气!” 正当众人因为这木牌上所刻写的字大为震惊时,不知从何处奔来一只白额灰狼,下颌还有一缕雪白的胡须,双目无光,脚步迟缓,极为沧桑,看来已然是上了年纪,缓步朝众人逼来。众人急忙后退,那苍狼虽未步步紧逼,却也未曾离去,那满是尖牙的大口时开时合,这时在众人耳边竟然响起一个颇为沧桑的老者声音:“既入死门,不敬生灵,该堕轮回,插翅难飞......” 第二百三十四回 白发领命弄玄虚 苍狼焉能开口说话?!众人俱惊,不敢上前,就连那一向不肯相信鬼神之说的令狐厌与尹温烈二人也有些骇然,想来眼前这匹老狼,本该是畜生道的生灵,如今怎的张开口说起人话来?此事若非是众人亲眼所见,只怕是如何也不肯相信。细细品味那老狼所言:“既入死门,不敬生灵,该堕轮回,插翅难飞!”莫非是在说,众人擅自闯入这九环琅琊山,对此地生长的万物生灵起了不敬之心,故而终将招致灾祸,也要像这具白骨一般,困囚于此,再也无法逃出生天了么? 想到此处,众人只觉脊背发凉,战战兢兢,汗如浆出。 众人此时不禁回想起昨夜田牧所说的,有关于这九环琅琊山的诸多传言与怪谈,他们本还不信,不想一进入这九环琅琊山,还未见到那虬龙山人,便撞见这等怪事。莫非这九环琅琊山果真如同那些荒唐怪诞,难以置信的传言所说一般诡秘?这山中果真有树精藤怪,妖邪作祟,以致于苍狼开口,莫非它乃是这山中的精怪,修炼成如今这般气候? 可那灵狐夜直到如今仍是不肯相信这世间真有妖邪作乱,故而当即掣出追鱼剑,便缓步上前。那身旁周一出于好意,想要伸手将他拦住,不想令狐厌却置若罔闻,持剑上前,直指那苍狼问道:“你究竟是甚么玩意儿!竟敢在此处装神弄鬼,故弄玄虚!还不速速现出本相,否则就休怪小爷不客气了!”令狐厌心底也无有多少胆气,故而便先礼后兵,而不是着急与那苍狼交手。 谁知那苍狼闻言竟朗声大笑起来:“世人多愚钝,满眼皆是名利。眼底浑浊,焉能看清我之本相?若你们就此罢手,或可寻得一条出路,若执迷不悟,就休怪天地无情。”可叶居霜却不肯退却,反倒迎上前去,毕恭毕敬的行礼作揖,拜道:“小女子叶居霜,见过苍狼老前辈,我等来此地乃是为了请虬龙山人出山相助。如今外族侵入,天下动荡,国家倾覆,百姓罹难,万物生灵苦不堪言......我等久闻虬龙山人大名,欲请其出山相助,还天下一个太平,还百姓一个安生日子,而并无他念......” 那老狼见叶居霜这般恭敬,竟然轻笑起来:“呵呵呵,终于来了个乖巧点的女子,说话还好听些......不想这小子,说话好生狂妄嚣张,劝你等早些带他离开此地,寻找出路去罢。这是我最后的警告!” 说罢,那苍狼转身就要离开,不想令狐厌却不肯罢手,追上前去,大喝一声道:“你这妖邪!休想离开!”那苍狼闻言暴怒,转身一跃便朝令狐厌扑来,那锋利的四爪与闪烁着寒光的尖牙叫令狐厌有些慌神,但他还是纵身躲开那老狼的进攻,转身仗开追鱼剑,就要拉开架势,与那苍狼好好大战一场。但众人见状皆错愕,有些不知所措,若是不帮令狐厌,只恐其被这苍狼所伤。若是帮他,又恐激怒这颇有修为的精怪,见不得那虬龙山人,故而一时间左右为难,呆若木鸡。 且听那苍狼一面与令狐厌僵持周旋,各不肯相让,一面厉声说道:“世间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岂是人力所能为也?汝等与往日那些所来求见虬龙山人之人并无差别,他们所求所念,乃是传颂之名,功德之业,亦或是万世之利,贪图清闲,而你们,所谓救国救民,亦是执念难解,若此心中执念不消,则前途必有阻碍,又何能左右天道,妄图以人力改之?可笑,可笑!世人若如此,便难逃因果循环,五道轮回,受尽业障苦楚,也难超脱。” “管你甚么天下大势,管你甚么冥冥之中,管你甚么受尽业障苦楚!若今日你挡在我等身前,我就不会放过你!”说罢,那令狐厌纵身跃起,手中追鱼剑极快的旋转着,反手持剑便向那苍狼抹去。不想其虽体态年老沧桑,奈何动作极为矫健敏捷,纵身跃起,竟有一丈,而那令狐厌却故意让开剑锋,反倒出其不意,转身平地跃起,飞出一脚,正踢中那老狼的臀部,将其踢出一丈多远。 “呵,故弄玄虚,其实不过如此。”令狐厌轻而易举的便将那苍狼打怕,自然不屑一顾的轻笑一声。而那苍狼则颇为委屈的呜呜几声,一声哀鸣后便瘸着腿逃离了此地,临行前还望了一眼,哀声说道:“汝等狂妄自大,终有一日将招致祸患!”说罢,那苍狼便快步逃离此地。不想这令狐厌忽然察觉出了甚么异样,便抬起头来,四处打量,好似在寻找甚么。众人不解,正庆幸他并未被那苍狼所伤,又有些担忧,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那令狐厌,先是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前,示意众人莫要高声,自己则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来到一棵极高的杨树脚下,从身旁的泥土地中捻起一枚小石子,只有食指指尖大笑,只将右臂一振,又闻嗖的一声,那石子便应声掷出,正往那杨树顶上飞去,忽又闻一声惨叫声“哎呦——”不知从何处飘来,众人正困惑间,便望见那杨树顶上坠下一团黑影,只因天色昏暗,看不真切,只知那黑影落在令狐厌身旁,发出一声闷响,想来该是一个人。 众人这便围上前去,见令狐厌已然将那团黑影制住,果不其然,正是一身穿灰布皂袍,须发全白的老人家,满身泥污,脏乱不堪,方才那一摔似乎不轻,直叫此人龇牙咧嘴,五官狰狞扭曲,令狐厌按住那老人家的肩膀便笑着对众人说道:“怎么样?我就说罢。这世间根本无有甚么神鬼精怪,这一切的背后,不过是有人故弄玄虚,装神弄鬼罢了。”闻听此言,那莫随风竟然长舒一口气,复又对那令狐厌竖起大拇指,赞叹道:“令狐兄弟好见识!好本事!” 尹温烈一行人恍然大悟,便上前质问那老者说道:“你究竟是何人?方才苍狼开口,可是你在背后装神弄鬼?”那老者闻言,只将眉眼垂下,却不肯开口说话。尹温烈等人俱是行得正坐得端的君子,但那令狐厌从来不以君子自诩,偏好些旁门左道,威逼利诱,在他看来,甚么君子伪君子,都是屁话一堆,只要手段使得好,有作用便可,哪里还要管那许多,真是自己捆住了自己的手脚。 故而他毫不犹豫的便抽出短刀架在那老者的脖颈之上,轻笑着威胁道:“给你说三句话的机会,三句话,将你的名号来历,为何装神弄鬼,背后主使是谁,等等诸事尽皆讲明,否则,脑袋搬家!”尹温烈本还觉得令狐厌如此这般有些不妥,毕竟是老人家,本不该如此,不想经这令狐厌一吓,那老者果然开了口。既见如此,那尹温烈便不再多说。 且看那老者满脸惊恐,极为慌张,想要叩拜求饶,又怕那架在脖颈上的短刀伤着自己,无奈之下,只得直着身子,抬起双手,战战兢兢的说道:“回禀诸位少侠......方才的确是我在装神弄鬼,是我骗了诸位少侠,我该死,我该死......”一旁的令狐厌闻言极为嫌弃的扭动着脖子,故意拉长声音高声喊道:“一句!”老者闻声愈发惊慌,赶忙说道:“老朽名叫白桐,本是这九环琅琊山山顶之上,奉天华庄的家仆,你乃是受我家主人之命,在此假扮苍狼开口,以此来恐吓那些胆敢上山惊扰主人的凡俗过客,从未失手......不想,今日撞见诸位少侠,还是露出了马脚......” “嗯,两句。”令狐厌终于得到了较为满意的答案,环抱双臂,却用膝盖顶住那白桐,以防其趁机逃跑,“那你的幕后主使,就是你家主人咯?”白桐陪着笑脸连连点头城是。众人十分惊奇,对令狐厌为何能看透白桐的伪装更是好奇,就连白桐自己的十分想要知道。故而那令狐厌遂说道:“其实再简单不过,我们都被此地诡异可怖的气氛给扰乱了神智,又见这苍狼开口,寻常人心中多多少少会有些惧怕,故而便容易无法集中精神观察周围,故而无法识破。” “此地极为昏暗,又能观察甚么?”莫随风问道。令狐厌则指了指耳朵,笑着答曰:“观察不仅仅是要用眼睛去看,更是要用耳朵,用鼻子等等等等。我自幼练习暗器,这听声辩位的功夫变便比常人厉害许多。想来那苍狼的位置分明在不断变化,与我们的距离也时近时远,可为何这声音却始终与我保持着同一个距离,无有多少变化,分明与那苍狼的位置匹配不上。故而我因此判断,定时有人在背后搞鬼,而非是那苍狼开口,这般荒诞怪异。” 众人恍然大悟,皆赞叹那令狐厌非比寻常,身怀绝技,那心惊胆战的白桐也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附和,叶居霜环抱双臂,仰着小脑袋便说道:“如此说来,你的主人便是这住在九环琅琊山顶,奉天华庄的虬龙山人诸葛咎先生?”白桐当即回答道:“正是!正是!正是我家主人!他现就在那山顶的奉天华庄之内,诸位少侠若想找他,不妨上山去......” “上山自然是要上山的,但你来引路。”令狐厌指着那白桐如是说道。白桐大惊失色,本以为就此便可脱身,不想却还被那令狐厌制住:“我......我来引路?”令狐厌瞪着眼恶狠狠的质问道:“你不引路谁引路?休想耍什么花样,老老实实的在前方带路,若敢有半点坏心思,休怪小爷手中宝剑无情!”那白桐闻言被吓得肝胆俱裂,惊慌失措,只好答应。 第二百三十五回 天光八卦能伏魔 且说如此这般,那老仆白桐被迫在前引路,尹温烈一行人紧跟其后。白桐的步子并不算快,而且兴许是那先前从杨树之上坠下,落下了伤痛,故而走路一瘸一拐,甚至有些迟缓,但众人还是不敢怠慢松懈,小心翼翼的跟着,生怕跟丢了那白桐,又遇见甚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可不想那白桐却怀着不同的心思。只因他并非是心悦诚服,而是受那令狐厌胁迫,故而一心想着报复众人,以泄心头之恨。 故而这白桐假意带路,实在将尹温烈一行人往偏路上隐,这路不仅上不了山,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阵法。白桐在前面走,尹温烈等人跟在身后,忽然来到一处所在,但见:枯松盘天地,翻龙游碧涛。斜云穿飞岩,赤木如火烧。残钟罩鸟兽,乱像困似牢。分明亡命地,却作往生桥。众人毫无防备便跟着那白桐来到这一处,此地皆是赤红色的杂草,好似鲜血一般映入眼帘,而那路旁的乱石与枯松相互倚靠,堆叠成极为诡异的塑像,星罗棋布。更有乱云穿梭其间,正当中还有一口残破的大钟,不知是从哪个寺庙坑骗来的。 而当走在最末的莫随风也踏入此地后,走在前头的白桐忽然转过身来,作揖行礼,极为谦卑的说道:“诸位,奉天华庄就在此地了。”众人闻言错愕,那令狐厌更是当即变了脸色,朗声问道:“老头,你休要胡言,此地一片荒凉景,哪里像甚么虬龙山人所居的奉天华庄?你莫不是有意诓骗我们么?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么?”谁知话音刚落,那白桐忽然换了一副神情,面目狰狞的尖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们这些愚笨的凡俗之人,竟敢戏耍捉弄老朽!老朽今日定要你们好看!这天光八卦伏魔阵乃是我家主人所设,你们就在此地好好享受罢。”说罢,那白桐转身一跃,便钻入路旁繁茂的灌木丛中,登时便没了身影,众人见状大惊,面面相觑,正要追上前去,不想还未走出那赤红杂草的范围,此地顿时平地生云,狂风骤起,云海翻腾,将众人困在当中,遮天蔽日,全然分不清东南西北。“甚么天光八卦伏魔阵!我偏不信这个邪!”说罢,那令狐厌便要飞身而起,想要冲破这阵法。 不想这天光八卦伏魔阵,不仅仅是飞云吐雾,遮天蔽日如此简单,在令狐厌飞起的一刹那,那阵法之中更是飞沙走石,迷人双眼暂且不说,那比头还要大上一圈的石块极快的朝众人飞来,惊的他们赶忙各自仗开兵器,谨慎应对。且看那令狐厌被一块石头砸中胸膛,连踏数步坠下身来,几乎要口吐鲜血,只觉喉头一阵腥味涌上,极为痛苦。可他仍不肯放弃,强忍着剧痛,左脚一踏,又飞身而起,不想不知从何处又飞来一阵由红黄青颜色不一大小不同的树叶组成在一齐的一道旋风,直奔那令狐厌而去。 令狐厌见状大惊失色,幸得那叶居霜及时出手,手中软鞭探出,缠住那令狐厌的腰部,向下一扯,将令狐厌拉回原位,救了他一命。而那尹温烈则腾身翻起,仗开手中乱雪枪,搅动天地风云边,一枪边搠进那树叶旋风之中,使足了气力将其振散,这才落下身来,停在原处。“大家不要慌张,背靠着背,小心应对!”尹温烈一声怒喝,众人赶忙聚成一团,背靠着背,各自应付身前飞来的巨石与花草,将最为薄弱的后背交给彼此来抵挡。 一时间,但见飞沙卷乱石,层云飘红花。银枪点寒破,龙鞭舞金霞。三剑合足力,荡碎宽天地。五人齐心力,万事无从难。众人各自仗开兵器将迎面飞来大大小小的石块儿击碎,又将飞花乱叶打算,不想这些似乎源源不绝,永远也不会结束,且多隐匿在乱云之中,看不真切,故而时常来不及作出反应。眼看着僵持了许久,众人皆有些气力不足,那尹温烈便扯开嗓子喊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再在这阵中僵持下去,只怕我等将要命绝此地!须得想出破阵之法,逃出生天才是上策!” 说罢,众人都开始思索破阵之法,那令狐厌平日里虽有些小聪明,但一认真动起脑子来,想些甚么靠谱的东西便觉一脑袋浆糊,更何况如此危急的情形之下,那令狐厌心浮气躁更是想不出半点对策。而那周一虽说冷静谨慎,但她却从未学过这奇门八卦之术,故而也想不出甚么可行的方法。尹温烈更是对此事一窍不通,若是行军布阵,刀兵相见的阵法他倒是擅长,可到了如此境地,也是束手无策。至于那莫随风,便更不用说,他虽师从叶藏,但天资愚钝,剑法还没练出个所以然来,更不必说那变幻莫测的奇门八卦之法。 五个人当中有四个人都束手无策,唯独靠那叶居霜,她自幼跟随叶藏学习奇门八卦,堪舆玄通之术,故而她微闭双目,努力使自己沉下心来,静静回想着这阵法的摆布,以此来推断这阵法的奥妙。想来任何阵法都是需要一定实体来排布防卫,以此来形成阵型及阵眼,桃花峪的桃花迷阵便是以桃花为媒介,而此天光八卦伏魔阵乃是以石块,飞沙,花草,云雾为媒介,借助天时地利,而形成的阵法,因此更为复杂。 桃花迷阵采八卦轮回变换之法,本不算难解,只因此时时刻刻都在变动,变幻莫测,难以推断,故而才难以破解。而这天光八卦伏魔阵,顾名思义,想必也是借用了八卦之法。这叶居霜第一时间所能想到的,便是往生门而去。故而她掐指细算,自顾自念道:“土为主,应艮宫,处东北,万物复苏,阳气回转!往东北走!” 可正当她想出要往东北方向走时,却忘了一件要紧事。那令狐厌便扯开嗓子喊道:“可是东北方向在哪!”叶居霜闻言错愕,她根本没有想到,在这天光八卦伏魔阵中,有云雾遮蔽,根本分不出东南西北。故而那叶居霜只能重头再来,并试图以八卦衍生而出的六十四卦,来推演他们如今所处的位置,来寻找生门所在。 正所谓:乾为天,天风姤,天山遁,天地否,风地观,山地剥,火地晋,火天大有。坎为水,水泽节,水雷屯,水火既济,泽火革,雷火丰,地火明夷,地水师。艮为山,山火贲,山天大畜,山泽损,火泽睽,天泽履,风泽中孚,风山渐。震为雷,雷地豫,雷水解,雷风恒;地风升,水风井,泽风大过,泽雷随。巽为风,风天小畜,风火家人,风雷益,天雷无妄,火雷噬嗑,山雷颐,山风蛊。离为火,火山旅,火风鼎,火水未济,山水蒙,风水涣,天水讼,天火同人。坤为地,地雷复,地泽临,地天泰,雷天大壮,泽天夬,水天需,水地比。兑为泽,泽水困,泽地萃,泽山咸,水山蹇,地山谦,雷山小过,雷泽归妹。 又言:乾坤屯蒙需讼师,比小畜兮履泰否,同人大有谦豫随,蛊临观兮噬嗑贲,剥复无妄大畜颐,大过坎离三十备。咸恒遁兮及大壮,晋与明夷家人睽,蹇解损益夬姤萃,升困井革鼎震继,艮渐归妹丰旅巽,兑涣节兮中孚至,小过既济兼未济,是为下经三十四。讼自遁变泰归妹,否从渐来随三位。首困噬嗑未济兼,蛊三变贲井既济。噬嗑六五本益生,贲原于损既济会。无妄讼来大畜需,咸旅恒丰皆疑似。晋从观更睽有三,离与中孚家人系。蹇利西南小过来,解升二卦相为赘。鼎由巽变渐涣旅,涣自渐来终于是。 而就在那叶居霜屏气凝神,集中精力推演计算那阵法的方位,而其余四人便舍出性命,保护叶居霜的安危,替他将诸多飞石花木劈开,良久,终于见那脸色微变,满头大汗的叶居霜睁开双眼,探出一根手指,直指一个方位便说道:“生门就此此处!”众人大喜,就要按照叶居霜所指的方向冲出这阵法,不想那叶居霜或许是因为先前太过紧张,精神紧绷了许久,还是因为推演方位耗费了大量的精气神,导致她精疲力竭,手脚无力,摇晃几下便昏了过去。 “霜儿——”冲在前头的莫随风回头正望见如此一幕,正要回身去救,不想那尹温烈已然来到叶居霜的身旁,在她身下轻轻一托便抱在怀中。莫随风心里虽然不是滋味,但此时此刻却不便多说甚么。那叶居霜既然已被尹温烈救起,便不再有性命之虞,莫随风也只好忍气吞声,先行破阵,逃出生天,再说其他。“我们走!”尹温烈顺势将叶居霜背在身后,提起乱雪枪便率领众人往那叶居霜所指的方向奔去。众人当即动身,不敢怠慢,在此地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第二百三十六回 云鹤白鹿聚贤峰 虽说这一路上遇见的阻碍也不少,但众人齐心协力,都将其一一克服,终于从生门逃出这阵法。而在众人离开阵型的一刹那,那天光八卦伏魔阵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云雾消散,飞沙骤息,乱石安顿,草木凋零。一切都恢复原状,好似从未发生过甚么一般。众人相互扶持着,极为狼狈的保住了性命,逃出了这诡异的阵法,便席地而坐,打坐调息,各自恢复一阵。至于那叶居霜,由于耗费了太多精力,仍处在昏迷当中,但并无大碍,待苏醒后便会安然无恙。 众人待叶居霜苏醒后,又休息一阵,各自恢复精力,便寻见一条上山的路,继续向山顶登去。且说在那天光八卦伏魔阵平息的一刹那,那山顶之上的奉天华庄之中,那盘腿坐在庄中正厅书案之后的人便徐徐睁开双眼,兜在袍袖之中的龟壳便显露出来,又从其中抖出几枚纹路古怪,质地不明的钱币,在面前排成一排,那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语说道:“竟有人破了我的阵法。莫非,是天命人已然到此?”说罢,站起身来,摇着羽扇便大笑着回到房中。 不想等了许久,还未见到这天命人上山求见,这虬龙山人等的急了,便有些不耐烦起来。想来他本打算佯装小睡,好叫那尹温烈等人在外等候,以此来试探其诚心若何,不想如今反倒是自己先迫不及待起来。仔细想来,诸葛家先祖武侯曾受蜀汉昭烈皇帝三顾之恩,隆中献策,方才肯出山相助,自己虽比不得那诸葛武侯,想必这稍等片刻也是值得,故而他便继续躺在床榻之上,以羽扇遮面,不想又情不自禁的翘起腿来,唱道: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料定了汉家业鼎足三分。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征南北剿保定乾坤。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汉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唱罢,那虬龙山人便自顾自轻声笑了起来,想来自己自幼励精图治,苦学先人流传之奇术,想来如今已然大成,一直想将这满腹才华倾尽俗世,奈何无有机会施展,只得将这一身才能老于孤山。来来往往多少人,想要上山求见,却不想屡屡遭阻,无有一人能过得了他设下的重重关卡。他虽迫切想要出山,却又不肯将就,偏要等着那天命人来此请他,方才肯出山大展身手。不想左等来,右等去,直等到天下大乱,也未曾见到那天命人半根毫毛,故而他终日惴惴不安,生怕那天命人果真不来,自己就真的要在这孤老深山之中平平淡淡的度过这一辈子。 其实他大可下山去寻那天命人的踪迹,奈何他心高气傲,不肯如此,又坚信天道有定数,那天命人自会找上门来。他素有堪舆玄通,奇门八卦之法,能测算未来之事,知过去,看今朝,晓未来,通天地阴阳,却唯独算不到那天命人究竟是谁,又会在何时到来,故而他每日都饱受折磨,挣扎不已。不想今日终于等到那天命人来此,叫这虬龙山人如何能不喜出望外?故而他即便此时躺在榻上,闭着双眼假寐,但脑海里想的全是那天命人来前的模样,便愈发的按捺不住心中激动。 不想翻来覆去,等了许久也未曾见到一人上门,这么些年来,自己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家中的老仆小童,无有变化,就连任何一个生人面都不曾见过。那些前来请他出山的人大都迷困于山间,要么是侥幸逃出生天,放出消息,这九环琅琊山乃是个绝命之处,凡人靠近不得,要么就干脆困死在这山中,成了这山中的狼狐鹰犬的腹中食。这并非是他所愿,至少他是这么想的,虬龙山人并不认为自己要承担甚么责任,只不过是那些人无有多少本事,却还妄图前来请他,自然要受些惩罚。 与其让这种人上山打扰他平静的生活,的确不如现在这种情况,故而虬龙山人并不在意。又过了一阵,方才闻听有人叩门,那虬龙山人大喜,忙假装熟睡,更是提前吩咐下人,若有生人来此,便叫他在外门等候。若他愿意等,那不过三两时辰便可见到虬龙山人的真容,若不肯等,心无诚意,那来了也是白了,顶多奉天华庄管他一顿饭食,便打法他下山去。 虬龙山人能清晰的听到那开门声与说话声,只是那嗓音有些熟悉,但他并未多想,只等那天命人立于庭中,恭敬求见。不想那内室的门帘却被挑开,钻入一人,虬龙山人诸葛咎大惊,忙翻坐起身,摇着羽扇问道:“我当时谁,原来是你。你不在那山中假扮苍狼开口,为何擅自提早回到庄中?”来人原来是那白桐,叫诸葛咎空欢喜一场。不料那白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伏地便哭,极为心酸的模样,诸葛咎大为不解,遂问道:“发生何事,但说无妨,何必如此?” 那白桐遂将先前发生之事的来龙去脉尽皆告知诸葛咎,说罢又拜伏在地,放声嚎哭道:“老奴为诸葛家效命数十年,无有功劳也有苦劳,老主人临终前反复叮嘱老奴好生时候小主人,如今老奴险些丧命于那奸人之手,这心里实在是委屈啊......”诸葛咎闻听此言便明白了一切,无奈的站起身来,十分急躁的摇着羽扇,长叹一口气说道:“我还以为是那天命人自己闯入天光八卦伏魔阵中,不想原是你引进去的,故而才耽误了他们上山的时间,实在是......” 诸葛咎本想惩罚那白桐,但转念一想,那伙人识破了白桐的伪装,又能破解了他特地设下的天光八卦伏魔阵,就是天命人无疑。但无有这两件事的证明,即便他们真的寻上山来,诸葛咎也不敢断言,轻易出山,这白桐虽然擅自行事,但却侧面应证了他们的身份,故而诸葛咎转念一想,便不再怪罪于他。更何况此时还有要紧事要办,哪里有时间与他在此磨蹭,故而那诸葛咎不耐烦的摇了摇羽扇,示意那白桐退下:“罢了,罢了,当前我还有要紧事,你且先退下,事后在库房自领二十金便罢。” 那白桐闻言暗喜,当即谢恩,待其退下后,颇为烦躁的诸葛咎竟然又躺回了榻上,而昏昏沉沉的他也在不知不觉之中睡熟,几乎要望了尹温烈一行人正在上山的这件大事。 果不其然,在他熟睡后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那尹温烈相互扶持着,手足协力共登攀,见到那奉天华庄,竟觉此地人杰地灵,与那九环琅琊山全然不似同一处所在。但见此地:云鹤徘徊,白鹿饮溪,鸟兽和谐,万籁俱寂,水草丰盛,万花争艳,灵台清明,水波如镜。上有层云逐日,红霞万里,赤日金镀,长风不歇,碧空染血,燕雀高飞,神仙沉醉,笑看人间。下有苍松翠柏,乱石成山,桃花映面,醉人心田,青山常笑,银溪东流,千帆争过,衣裙粼粼。更有一座颇为恢弘雄壮的庄院,院内水车滚动,木鸟振翅,诸多机关,眼花缭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叫人耳目一新。 再看那庄院门前正贴着一副楹联,写的乃是“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松流年。”抬头再看,但见那庄院门上悬着一块木匾,上用碧青的颜料写着四个工工整整,端端正正的大字,正是“奉天华庄”。“此处果然便是奉天华庄了,不想我们竟然在这山中走了一整日。”叶居霜颇为感慨,长叹一声说道。尹温烈等人不敢怠慢,即便此时已然精疲力竭,但还是上前叩门。但不知为何,叩了许久都不见回声。原来是那奉天华庄内的仆人小厮此时正在忙活,故而都未曾听到那叩门声,倒是那熟睡之时忽然被一阵尿意激醒的诸葛咎,昏昏沉沉的爬起身来就要去解手。 穿过院子之时,忽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当即从睡梦之中惊醒,困意全无,脑中便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天命人到此?”想到此处,那诸葛咎便愈发清醒,想来他日思夜想苦等不来的天命人就在门外,自己终于能够出山大展身手,求得功名,万世传颂,故而这一时间只想着与天命人碰面,哪里还管甚么三顾茅庐或是假寐等贤,三步并作两步,便迫不及待的上前将门打开,脸上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就连先前的尿意都荡然无存,惊喜的冲着门外一行人便喊道:“可是天命人到此!” 尹温烈等人见终于有人前来看门,自是欢喜,见开门者似是一童子,尹温烈便毕恭毕敬的上前拱手抱拳道:“烦请仙童禀报家主,晚辈尹温烈,特来拜见。”闻听此言,那诸葛咎呆若木鸡,立在门前,脸上的笑容也彻底僵住。 第二百三十七回 误诸葛慧眼难寻 尹温烈还保持着那拜礼的姿势未曾改变,倒是那令狐厌没好气的推开大门,直接掠过那诸葛咎便往院中闯,放开嗓子便喊道:“这诸葛咎好不识抬举!先是在这山中放养虎狼猛兽来恐吓我等,又派人将我等引入那甚么甚么阵法之中,害得我们险些丢了性命!如今我等千辛万苦爬上山来,为何不见人影?!诸葛咎——诸葛咎——你快些给小爷出来!” 但见那令狐厌不仅放开嗓子在此地喧哗嚷闹,更是直呼其名,毫无敬意,众人大惊,那叶居霜与周一便赶忙上前合力将那令狐厌拉了回来,又堵住了他的嘴。尹温烈面色微变,回首对他言道:“小厌!我等自是来请虬龙山人出山,自是怀着诚意而来。想来他所设下的那些机关路卡,不过是为了考验我等罢了。如今我等跋山涉水已然到此,又何必抱怨?” 可那令狐厌心中不服,颇为委屈,闻言遂自顾自小声嘀咕道:“这会子倒是大方起来了,往日见死了人必然唏嘘叹惋,殊不知这山中的豺狼恶虎,阵法机关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也不见你来声张正义......”可话还未说完,便被那身旁的周一打断,瞪了他一眼煞有介事的驳斥道:“休要再胡乱叫嚷!叫那诸葛先生听见,怀着嗔怒责怪,如何肯与我等出山?若是今时请不动那诸葛先生,我们岂不是白走这一遭?” “周姑娘所言甚是。”那叶居霜便想着也附和调侃一句,好叫那令狐厌安稳些,“若是此番请不出那虬龙山人,只怕你罪过便要你担着了......”谁料她话未说完,也被这周一打断,周一也不要看她,倒是冷哼一声,轻蔑一笑,看似是在自言自语,实则这话分明是说与那叶居霜听:“自是钟情于尹大哥,就该始终如一,何苦又来勾搭别人?有一个疼你的爹爹和师兄还不够么?反来与他人争抢?” 叶居霜闻言愕然,却乖巧的闭上了嘴,黛眉微蹙,星眸闪动,但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说错了何话。其实倒也并非是她的过错,只是那周一自幼没爹没娘,便被那夏侯桀收养,在她心底一直将夏侯桀当成是自己的生身之父。不想如今那夏侯桀人心不足蛇吞象,为了一己之私最终遭到报应,死无全尸,那周一登时失去了这世上对她最为重要且唯一的亲人,这让她几乎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终日被无边的痛苦纠缠。 而就在她最无助最渴望依靠的时期,尹温烈出现在了她的生命当中。如今的尹温烈已然年过三十,却还单身一人,但这并不妨碍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男人独特的魅力,沉稳大度,温和冷静,等等等等。这些无不吸引着那周一,致使其在不知不觉之中产生了爱慕之情,并将尹温烈视作自己新的倚靠。但比起周一,那叶居霜明显比她更为靠近尹温烈,从他们的对话中周一逐渐知晓,叶藏收了那尹温烈为义子,故而如今他二人乃是结义兄妹的关系。 在周一看来,叶居霜明显也在爱慕着尹温烈,但这结义兄妹的关系虽然让他们更为接近,但同时也让他们之间隔开了一面难以捅破的窗户纸,这窗户纸虽薄,但却异常坚固。而那叶居霜不仅与尹温烈的关系非比寻常,更有个在暗中爱慕她,倾尽全力关心她的师兄与一位德高望重,将她视作掌上明珠的爹爹。而叶居霜与令狐厌的关系也是模糊不清,故而这一切的一切,叫周一看在眼中,记恨在心里。可这记恨却是从一开始的羡慕,逐步发展而来,而并非一朝一夕所产生。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该是如此罢。 想来人们提起那叶居霜时,便会说道,此乃是叶家少主,义军魁首之妹,武林盟主之女。而提起周一又当如何说?此乃巫山孤馆之余孽,奸人夏侯桀的养女。呵,多么可笑。周一不止一次的在心底问自己,问天问地,为甚么自己明明付出了那么多,受了那么多的苦,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未做过恶事,为何却甚么好日子也没过过,到最后,还偏偏落个本不该属于她的骂名? 而那叶居霜,甚么也未曾做,却能轻而易举的拥有她想要也本该获得的东西,且尚不知珍惜?她恨,她怨,她愤,她怨愤嫉恨,天地不公,凭甚么她的付出得不到回报,别人却能坐享其实?周一越想心里越不平衡,便将这见不得人的心思藏在心底,今日乃是借题发挥,故意怼那叶居霜一招,为的便是要叫那叶居霜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 且看那立在众人身前,呆若木鸡,瞠目结舌的诸葛咎嘴角止不住的抽搐着,眼巴巴的望着对他置若罔闻的尹温烈一行人,心底颇为恼火,而那尹温烈偏偏又在此时躬身一拜,极为谦恭的说道:“劳请仙童通报一声,我等乃是大姜起义军的人,有要事想要求见诸葛先生。”诸葛咎闻言怒发冲冠,刚要发作,却计上心头,既然这几人不识庐山真面目,便正要借此机会戏耍戏耍他们,以泄心头之恨。免得唐突发作,倒是叫他人觉得自己无有度量。 故而那诸葛咎遂摇着羽扇也对众人躬身一拜,心里却强压着一股子怒气,咬牙切齿的说道:“请诸位稍待,我这便去为诸位请诸葛先生。”说罢那诸葛咎便大摇大摆的摇着羽扇回到房中,倒在榻上便呼呼大睡起来,全然不顾那屋外等候的尹温烈五人。那屋外的莫随风却还煞有介事的感叹道:“真不愧是人杰地灵之地,不想这奉天华庄的小童都如此有气质,仙风道骨的,想来那诸葛先生定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世外高人呐!” 可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尹温烈等人仍站在门口,也无有人迎他们进门摆茶相待,也无有人招呼他们休息,更是半点未曾见到那诸葛先生的影子,直叫众人等得腰酸背痛,手脚酸麻,想来本已然爬了一整日的山,闯过重重险阻,已是精疲力竭,口干舌燥,极需休息,可不想如今却饿着肚子干着嘴唇,站在此地毕恭毕敬的等候着,幸得那晚霞还有些绚丽,给众人郁闷的心情稍得缓解,否则只怕他们早已按捺不住。 最终还是那令狐厌最先耐不住性子,直截了当的就要往里闯,那尹温烈等人急忙将其拦住,可他们虽能拦得住令狐厌的身子,却挡不住那令狐厌的嘴,但闻他又在此喊道:“诸葛咎——诸葛咎——你给我出来——再不出来,我便掀了你这奉天华庄的屋顶,搅得你九环琅琊山天翻地覆,不得安宁!”可这一声叫嚷虽是未能惊动那在内堂睡得正香的诸葛咎,反倒叫出了那真小童,出来迎道:“诸位,诸位是何人,为何在此地喧哗?” “这位仙童,我等乃是自扬宁府而来,乃是姜国起义军中人。在下名叫尹温烈。我等有要事求见虬龙山人,诸葛先生,敢问仙童可否为我等通报一声?”那尹温烈见复又出来一位小童,故而依旧躬身行礼道。谁知那小童却将脸一横,没好气的责问道:“既是前来求见我家主人,不说甚么礼品孝敬,也该毕恭毕敬的在此耐心等候,怎的又如此无礼,在此放声喧哗?若是惊动了我家主人,又该如何?” 尹温烈急忙诚恳致歉道:“仙童所言有理,此举的确是我等的过失。尹温烈在此特向诸葛先生赔罪。”而那被众人合力拦住的令狐厌却奋力挣脱,就要上前揪住那小童的衣襟,惊的那小童接连后退,尹温烈更是快步上前,一把把住他的肩膀,强压着心中怒火呵斥道:“小厌!休得无礼!你再这么胡闹,叫诸葛先生见了,如何能解释的清楚!”说罢,便奋力将那令狐厌挡回,却拦不住那令狐厌伸长了脖子,探出脑袋,复又喊道:“好一个毕恭毕敬在此等候,我等忙活了一整日,险些死在你这山中,如今好不容易爬上山来,无人招待,无有茶水坐席倒也罢了,还叫我等在此苦等这许久时辰!先前那小童还说甚么帮我们通报诸葛咎,不想直到现在都没见到半点踪迹,莫不是戏耍我们么?!” 众人见他将实话尽皆说出,无可奈何,便不再拦他。而那小童闻言却仰着脑袋,颇为不解的皱着眉说道:“不会如此啊......若是我庄中仆人,给你通报,必然不会无有回应......再怎么不济,也该将你们请到屋中暂歇,哪里有如此待客之道的?”令狐厌没好气的冷哼一声反驳道:“那得问问你们自己了!”尹温烈却拱手作揖道:“回禀仙童,的确如此......我等在此等候多时,故而烦请仙童再为我们通报一次,表明我等心迹。” 第二百三十八回 逼虬龙令狐妄为 可那小童却陷入了沉思,反复咀嚼此事,总觉得有些蹊跷。良久,才复又抬起头问道:“敢问诸位英雄,那名说是要替你们通报的小童是何模样?”尹温烈虽不知其此言何意,但却回想先前那小童的模样,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那诸葛咎的模样形容了个大概。不料那小童听罢,哭笑不得,无奈的说道:“诸位,你们误会了!” 众人闻听此言皆错愕不已,不解其意,那原先躁动不安的令狐厌也难得消停下来,上前问道:“怎的就误会了?我等误会甚么了?”那小童边笑边为众人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先前你们所遇见的那位,并非是我们庄上的童子。他乃是我们奉天华庄的主人,也就是你们要找的虬龙山人,诸葛先生!”尹温烈等人闻言大为震惊,一个个瞠目结舌,舌桥不下,惊诧不已。 “可,可他分明是个孩子模样......”叶居霜惊讶的捂着嘴问道,有些难以置信。但那童子却笑得愈发痛快,几乎要将眼泪笑出,可他还是说道:“你们啊你们,有眼不识泰山,错将我们主人当作小童,还让他去通报......不瞒你们说,我家主人脾气古怪,如今你们已然招惹了他,只怕便很难再说服他出山了。我奉劝你们还是早些下山去为好,免得被他斥责下山,丢了面子。” 尹温烈虽说大为震惊,不敢相信那传说中的诸葛先生竟然是个小孩子,不禁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回忆从前,年龄与能力并非一定具有某种关系,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想来自己刚刚参军之时,年纪远比这诸葛咎要小得多,可那时军中的将士并未欺辱自己,而是尽心竭力的帮助自己,尤其是有秦将军的提携与先帝的赏识,自己才能年仅十七岁便披挂上阵,担任镇北将军一职。如果自己如今反来瞧不起这年轻一辈,反倒是自己有些不讲道理。 故而那尹温烈当即表态道:“不妨事不妨事。我等既然先前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得罪了诸葛先生,那就更该在此等待,以作赔礼谢罪。”令狐厌却凑上身前,伏在尹温烈耳畔小声说道:“如此黄口孺子,乳臭未干,还妄称甚么虬龙山人,分明是欺世盗名,我们还在此等他作甚?倒不如先行下山,早些回到那扬宁府中去为好。” 可尹温烈却笑着说道:“小厌此言差矣。正所谓有志不在年高,这位诸葛先生年纪虽轻,但若无有真才实学,焉能担当得起虬龙山人如此名声?更何况我们先前早已在九环琅琊山中见过,那诸葛先生所设天光八卦伏魔阵,今日若非是霜儿在此,尽心竭力,破解阵法,只怕我们此时还困在那阵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令狐厌闻言忽觉此言的确有几分道理,故而也不再多言。 那小童见他们如此执着,即便是先前误会得罪了那诸葛咎,仍不肯离去,故而便轻叹一口气,将众人迎到那前厅正堂之上摆茶相待,那令狐厌见终于能有个歇脚处,也有几盏茶水来润润嘴唇嗓子,便也消停了许久。众人又等待一阵,仍不见那诸葛咎的身影,令狐厌心中不悦,遂小声嘀咕道:“好个嚣张的小子,年纪轻轻,架子就这么大,日后还得了?看我不治一治他......” 说罢便复又扯开嗓子喊道:“仙童——仙童——”还未及那仙童应声,尹温烈倒是先行开口,徐徐问道:“小厌,你又有何事?”“无事,无事......”令狐厌见他发问,赶忙胡乱搪塞道。但闻那尹温烈曰:“不可造次胡来,我等已然得罪那诸葛先生一次,万万不可再肆意妄为。”谁知那令狐厌闻听此言,站起身来,转到那尹温烈身前毕恭毕敬的躬身一拜,故意拉长尾音说道:“是——您老人家放心,我绝对不会再肆意妄为,胡作非为了,我把他当我祖宗供着,我管他叫爷爷,这总行了罢?” 此言之中分明满是怨念与不屑,那尹温烈听在耳中,倒不与他计较,反倒摇着手指颇为无奈的说道:“你啊你啊。”众人也颇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且看那门外小童急匆匆应声走来,仰着脑袋问那尹温烈说道:“但不知这位少侠有何吩咐?已然有人为诸位前去通报,还望诸位稍安勿躁。”可那令狐厌却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任他何时来见,我们这位尹将军也能等!哪怕是等到天荒地老,他也愿意在此坐着。只是人有三急,我却坐不住,故而敢问仙童,该往何处出恭解手?” 那小童轻笑一声,遂引那令狐厌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一处僻静所在,指着不远处的一座茅草屋便说道:“茅房便在此处,少侠可自行解决。”那令狐厌谢过那小童,待其走后,便自往那茅房里待了一阵,但他并非是为了解手,而是为了探听那诸葛咎的内堂所在。果不其然,令狐厌纵身一跃,便跳上了茅屋的屋顶,居高临下,观察着庄院内的一举一动,他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寻找着,忽然一阵吵闹声传入他的耳中。 “不见不见,通通不见!”那声音似乎就是那先前为他们开门的诸葛咎,令狐厌这便落在那屋子的顶上,用双脚勾住屋檐,整个身子好似蝙蝠一般吊悬在门前,环抱双臂,小心翼翼的听着那屋内的动静:“不见就是不见!那一伙人有眼无珠,认不得真有本事的人!有眼不识泰山,如何能请得动我?若他们真有诚意,就让他们坐着等上一夜,不见,今天说甚么都不见!”而那屋外的令狐厌听在耳中,终于确定了这屋子便是诸葛咎的内堂所在。 故而令狐厌冷笑一声说道:“想让小爷等你一夜?想得倒美!小子,你的克星来了!”门帘忽然被人挑开,那令狐厌急忙翻身上了屋顶,又伏在屋檐之上,躲避众人耳目,终于等到那屋内前来通报的小厮仆人被那诸葛咎尽皆赶走,令狐厌掀开屋顶一片瓦,确认那屋内之人都已离开,只剩下那诸葛咎一人躺在榻上,十分悠哉的模样,那令狐厌便气不打一处来,故而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顺着那被自己挪开瓦片的空洞便投了下去。 那枚铜钱不偏不倚,不轻不重的落在那诸葛咎的脑门之上,害的他猛然惊醒,翻坐起身来,正要发作,周围却不见一人。正奇怪见,瞥见那落在枕边的铜钱,木讷的将其捧在手中,看了许久,也未看出个所以然来。但他忽觉心中隐隐不安,便起身来到那书案之后,想要为自己算上一卦,卜定吉凶。但不想他刚一起身,身后的床榻之上便多出了一人身影。令狐厌悠然自得的躺在那诸葛咎的榻上,伸了个懒腰,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极为嚣张放纵。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胆战心惊的诸葛咎猛然转过身来,那床榻之上却并无一人,望着空荡的床榻,诸葛咎不禁有些失神。想来是自己最近几日过度紧张,一直在想着那天命人的事,故而有些恍惚,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轻叹一口气,暗暗自嘲自己神经过敏,便转过身来,不想这一转身,自那房梁之上便坠下一道黑影。 “啊——”令狐厌用手指扯开嘴巴,又故意瞪着眼,摆出一副鬼脸来,加之又突然从天而降,惊的那毫无防备的诸葛咎魂飞魄散,险些昏死过去。但却被那令狐厌扯住衣襟,因此并未跌坐在地。而那令狐厌则趁势翻下房梁,轻轻一推便将那诸葛咎推倒在床榻之上,见他想要逃离此地,便火速上前又点中其穴道,叫他动弹不得。但令狐厌并未限制他说话,故而那诸葛咎瞪着令狐厌惊诧的问道:“你,你对我做了甚么?!” “诸葛先生博学多识,不会不知道江湖中的点穴之法罢?”令狐厌掰着手腕,微笑着说道。见那诸葛咎想要高喊呼救,那看透了他心思的令狐厌便笑着说道:“我奉劝诸葛先生你消停些。你还能说话是因为我允许你说话,这并不代表我不能废掉你的喉咙,让你一辈子都说不了话。”诸葛咎闻听此言,脸色煞白,两颊微微颤动,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来:“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令狐厌轻蔑的抬起眉眼,叉着腰想了一阵,便自顾自的说道:“嗯......自然是,请你出山。”不想那诸葛咎忽然大笑起来,又阴沉着脸质问道:“可笑,你们就是这么来请我出山的么?哪有请人是擅闯他人私宅,点住穴道来请的?可笑之极,可笑之极......你们如此这般肆意妄为,恕我难以从命!” 第二百三十九回 论古今风云变幻 闻听此言,那令狐厌并无多少惊讶,也无有多少遗憾。他与那尹温烈不同,本就对这诸葛咎无有多少好感,见他如此怠慢又如此年少,心里便愈发气愤,故而非要与这诸葛咎好好耍弄一番,方能解心中之怨气。故而他便环抱双臂,在屋中踱步说道:“实不相瞒,我本不愿请你出山。只因你这等黄口孺子,乳臭未干,无才无德却敢沽名钓誉,欺世盗名。” “今日上山,不过是陪伴我家尹将军前来罢了。他敬你三分,不代表我也会如此。他看重中,也不代表我会如此。你若从他之言,此刻诚心想投,日后你我便同舟共济,既往不咎。若你不肯,今日即便我杀了你,以我和他的交情,但凡我负荆请罪,他又能将我如何?” 此言一出,断叫那诸葛咎慌了手脚,但他却在心中思忖道:“想我自幼饱读诗书兵法,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一腔抱负还未施展,更无半点功绩传颂万代,若此时死在此人手中,真是天大的冤债!不可,万万不可!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也罢,不如此时顺他,保住性命再说。也好从长计议......” 想到此处,那诸葛咎解开了心结,便清了清嗓子,对那令狐厌说道:“也罢。我遂汝等之愿便是。你且先解开我的穴道,待我更衣后自会出门相迎,以礼相待!”那令狐厌却环抱双臂,眯着眼笑道:“解开你的穴道,若你跑了又当如何?”不料那诸葛咎竟然放声大笑起来,反问那令狐厌曰:“莫非你等江湖中人就只有这点胆量,还怕我跑了不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这奉天华庄乃是我家的产业,我为何要跑?” 令狐厌闻言,细细琢磨,觉得有些道理,故而遂解开那诸葛咎的穴道,待他起身活动了一番酸麻的手脚后,那令狐厌仍抱着双臂站在原地。诸葛咎轻笑一声问道:“怎的?还不走?要看我更衣怎的?”这令狐厌不知这诸葛咎如何突然来的这股子骨气与胆量,满腹狐疑的望了他一眼,但还是颇为知趣的退出了屋外,只站在门外,而并未离开。 诸葛咎并不在意,而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你爱待在那儿就待在那儿罢。”又过了一阵,那等待的有些不耐烦的令狐厌正要往那屋中张望,不想却被一人拍了拍肩膀,猛然回头,却见那尹温烈等人已然到此,他大为吃惊,就连说话也情不自禁结巴起来:“你们......你们......怎么到这来了......”那叶居霜遂笑道:“闻听那仙童说,你乃是去出恭解手,可不想一去便是这么长时间,不见回返。我们担心你的安危,生怕你连夜下山,被豺狼猛虎所伤,故而前来寻找。果不其然,正在此地寻见。” 那周一也冷哼一声说道:“呵,既已无事,未何不返,叫我等担心不说,前来寻你,未曾问你为何在此,你倒先问起我们来了,这是甚么道理?”尹温烈则示意众人安静,大可没必要为了这一时小事大动肝火,坏了自家情谊,故而他上前对那令狐厌说道:“这奉天华庄毕竟是诸葛先生的家,我们随意走动多有失礼之处,还是早些回正厅等候罢。我们先前得罪了他,如今哪怕他叫我们干等一夜都是合情合理,不必如此心急。” 令狐厌不知该如何向众人解释,也不知是否该将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告知众人,故而一时语塞。正在此时,那诸葛咎已然换好衣衫,用手中羽扇轻轻抬起草帘,缓步而出,众人见状皆惊,只见那诸葛咎: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资质风流,形容俊秀,气宇轩昂,身姿挺拔,虽还有些稚嫩的孩子气,但已是气度非凡,极为罕见。又见其羽扇纶巾,身长五尺,手摇羽扇,闲庭若步,却有几分像传说中的诸葛武侯的模样。 众人俱惊,终于看出些虬龙山人的意思,故而上前拜道:“我等有眼无助,有眼不识泰山,先前错认了诸葛先生,还望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我等不敬之罪。”见众人如此谦恭,这诸葛咎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但无意间与那一旁的令狐厌相视一眼,见其挤眉弄眼,分明是在暗示自己要遵守承诺,万万不能出尔反尔。故而那诸葛咎不紧不慢用羽扇指了指那正厅的方向,悠然自得的说道:“诸位切莫心急,待回到正厅,摆茶相待,至于其他事,稍后再议也不迟。” 此时天色已晚,诸葛咎遂尽地主之谊,留众人在庄中暂歇一夜,同时安排饭食款待众人。但这诸葛咎的款待并非是像那州府城池安排的晚宴,只不过是些粗茶淡饭罢了,但尹温烈等人自然无有多少异议,纵使那令狐厌心中多有不平,也不好在尹温烈面前发作,以免他动怒。而那诸葛咎还说道:“九环琅琊山无有他物,土僻山荒,只有粗茶淡饭,野菜山果充作招待,还望诸位莫要见怪。” 那尹温烈闻言则拱手抱拳道:“诸葛先生客气了。我等乃是前来拜见诸葛先生,本想请教一二天下大事。不曾带来礼物,已是大为不敬,先前更是冲撞了先生,更为失礼。如今却反要先生来招待我等,岂不是多有不便之处,又怎敢再提意见。”而那叶居霜也赶忙附和道:“尹大哥所言甚是。正所谓客随主便,我等已然知足。更何况这饭菜比起我等行军之时所吃的干粮,已然好上许多了。” “那便好,那便好。”诸葛咎颇为满意,看得出来,尹温烈一行人的确非常有诚意,既能上山,也足见其有些手段本领,众人也一直毕恭毕敬,唯独那令狐厌,自始至终表情极为古怪,似乎是不屑与轻蔑,但诸葛咎也未妄图改变他的想法,故而不曾在意。待饭用罢,众人便商议起此行的目的。“实不相瞒。我等俱是姜国起义军中之人,此行乃是特地来请诸葛先生出山相助,做我等的谋胆智囊,平定天下,复我疆土,救国安民。”尹温烈毫不掩饰,直截了当,开门见山的拱手拜道。 那诸葛咎虽有出山之心,也知晓这眼前的尹温烈想必就是自己日思夜想期盼前来的天命人,但他仍不会轻易做出决定。若这个天命人虚有其表,那他宁愿身老孤山,也绝不入世。故而诸葛咎微笑着摇扇问道:“尹将军既是身经百战,沙场驰骋之老将,深晓用兵之道,想来也应该知晓。天下大势,自有天定。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非是人力所能为也。想我家先祖,诸葛武侯,虽有通天之能,但却是独木难支,回天无力,难挽汉室之倾颓,天下终归司马家,如今尹将军未何又要逆天而行?” “今时不同往日,又岂可一概而论?”尹温烈义正言辞的说道。诸葛咎对此颇感兴趣,故而问道:“哦?那又有何诧异,在下愿静待高论。”而就在两人对话之时,那令狐厌的眼神一直死死盯着诸葛咎,双眸之中跳动的火焰几乎要将那诸葛咎吞噬。奈何诸葛咎却偏偏扭过头去不看令狐厌,气的他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发作。想来在那后堂之时,二人早已说好,诸葛咎愿意出山,令狐厌这才为他解开穴道,不想如今诸葛咎出尔反尔,反来拿言语为难尹温烈,岂不叫拿令狐厌动怒? 可尹温烈却极为郑重的站起身来:“想当初,汉室倾颓,朝廷上下,外戚掌权,宦官为祸,奸臣当道,三者皆致使大汉社稷摇摇欲坠,而后又有董卓,李傕郭汜之辈扰乱朝纲,目无法纪,致使天下大乱。届时,局势动荡而天下群雄纷起,割据一方,其间多有争斗,虽名讨汉贼匡扶汉室,则大有以此为幌,侵占州府,纳为己有之人。诸侯名奉天子而巩固自己势力,不思匡君辅国,安汉姓刘而居心叵测,各怀鬼胎,故而一时间天下之大,竟无一寸一分汉家土地,四百年大汉名存实亡,真是叫人唏嘘不已。” 闻听此言,众人神色黯淡,想来如今大姜的情形彼此曾经的大汉,也未曾好到哪去。而那尹温烈喘了口气便接着说道:“但话说回来,东汉末年,虽群雄并起,征战不休,但再怎么说,那也是我们中原人自己的事。就好比兄弟手足,本是一家,只因政见不同而一时攻伐,虽有私心,但都想安定天下,故而亦不失为英雄也。而如今之情形,却非是如此。” 诸葛咎闻听这尹温烈所言,虽无多少,但已然知晓他并非是甚么凡夫俗子,亦非是甚么有勇无谋之战将,而是有统帅之才,目光宏大长远,非比寻常。故而十分满意,微笑着摇着羽扇,满眼皆是欣赏,闻言赶忙问道:“既然如此,那如今情形又是如何?” 第二百四十回 谈忠义仁孝恒心 尹温烈神形怅然,有些无奈,故而摇头叹息曰:“想来东汉末年,以至三国鼎立时分,乃以蜀地季汉为正统,而魏吴以贼也。奈何即便不能复汉,终落天下之于吴魏两家,世道尤未可知也。然魏蜀吴三家终未能如愿,致使司马篡权,得位不正,承继九五,开创晋朝。况那晋主司马炎也不失为一代雄主,不想西晋最终招致五胡乱华,坏我大好河山。此时此刻,莫不恰如彼时彼刻?” 那诸葛咎已然明了尹温烈的意思,但却佯装不知,还接着问道:“尹将军是甚么意思?小可愚钝,诸多不知,还望将军详细解答。” “我大姜社稷已历百年,国强名富,而君贤臣恭,奈何朝中尚有奸佞作乱,祸乱朝纲,迫害忠良,蒙蔽圣听,致使文武百官之心上不能达圣意,下不能恤百姓,最终君臣离心,致使国家动荡,社稷将倾。”尹温烈长叹一声接着说道,“而那漠北五族,反复无常,狼子野心,畏威而不怀德。想我大姜年年赏赐,岁岁封垂,既以附属之谦卑,理当安居而谋长,不想却窥探我中原阔土,在边关垂涎欲图我大姜江山,饮马中原已久!” 众人闻言皆深感赞同,尹温烈遂继续说道:“而漠北五族之所以潜伏爪牙,便是对我大姜仍心存畏惧,不敢贸然‘以下犯上’。不想如今正逢我国中奸臣弄权,他们便伺机而动,破贪狼,克赤霞,平南理一举扫平北方!人心不足蛇吞象,不仅如此,他们还试图同化百姓,横扫江南,妄图建立他们所谓的大一统,妄图遮蔽他们乃是异族豺狼的真相,妄图掩盖大姜才是中原正统的真相!想来昔者,韩非子曾有言道: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在我看来,他们如此乃是自取灭亡之道!” “而如今,他们在北面建立所谓的卫国,不过也是狼子野心的产物。他们明争暗斗,勾心斗角,朝中本就动荡不稳,可却还将矛头转而对准了江南各州府,而在我看来,他们想要在大姜的国土之上一统天下,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他们侵扰我们的土地山河,欺辱我们的百姓同胞,霸占我们的财物屋舍,他们妄图将我们置于死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北方已然沦陷,我江南各州府岂能袖手旁观,坐以待毙?今日见同胞陷入危难而作壁上观,他日又有何人来帮助陷入绝境的我们?” “故而,依在下愚见,江南各州府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来是摈弃前嫌,团结一心,待我义军到时,合兵一处,迎战卫军,破敌北上,收复失地,还我大姜江山社稷。想来知晓我等能顶住这卫军的进攻,就能极大的鼓舞其他各州府的督府军反抗,届时揭竿而起,天下响应,何愁卫军不破,异贼不除?否则,继续作壁上观,就只有死路一条......此时 (本章未完,请翻页) 卫国国内动荡,江南还未完全沦陷,尚有反击之机会,若等北贼一统天下,届时再想揭竿而起,便难如登天。” 众人闻言,赶忙上前附和,皆言尹温烈所言有理。而那诸葛咎自始至终轻摇羽扇,微笑颔首,频频点头,却不发一言,叫众人十分困恼。故而那尹温烈便上前拱手拜道:“在下话已说完,不知先生可有高见指教?”不料那诸葛咎闻言,竟抚掌大笑起来,众人愈发困惑,但那诸葛咎却说道:“不,尹将军所言甚善,小可十分敬佩。但小可有一困惑未解,还望尹将军为我解答。” 尹温烈则谦恭的拱手抱拳道:“请先生但说无妨。”故而那诸葛咎徐徐起身,面对众人,笑着问道:“既然天下已乱,汝等又深知,这大姜不可不复,那未何不去厮杀,反来我这九环琅琊山寻我出山?小可不过一山野村夫,又有何本领,能叫诸位英雄如此大动干戈?但不知,我未何要出山遂诸位平定天下?” 闻听此言,那一直强压着怒气的令狐厌勃然大怒,当即指着那诸葛咎骂道:“呵,莫非方才温烈所言,你都没听见么!你先前答应过我甚么,还说甚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信不信我掀了你这奉天华庄,看你还下不下山?!”众人闻言慌忙上前,手忙脚乱的将那令狐厌拦住,生怕他再胡言乱语,得罪诸葛咎。而那尹温烈更是急忙单膝下跪,纳头拜道:“我这位兄弟心直口快,一是言语冲撞了先生,我代他向先生赔罪!还望先生多多包涵!” 不料那正在气头上的令狐厌横眉立目,又放声喊道:“温烈,你休要代我拜他,我本不服他,如今此人又这等嚣张,请他何用!请他何用!”“休要再胡闹了!你,出去!”那尹温烈终于按捺不住性子,将那腔中一团怒火倾泻而出,站起身来厉声斥责那令狐厌。而此时此刻,休说是那令狐厌,及叶居霜一行人等,就连诸葛咎都颇为意外惊诧。而那令狐厌表情凝固,目光闪动,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却也不留恋,反倒冷哼一声便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正厅,不知往何处去。 叶居霜等人正要去追,生怕他会连夜下山有甚么闪失,不想却也被那尹温烈喝住:“休要追他,随他去罢!若他不能改掉这个毛病,如何能在义军中做好自己的事?毛躁轻浮,如何能成大事?”众人万般无奈,却也不得已而为之,故而只能遵从其命,坐回原位。 如果说先前诸葛咎答应令狐厌乃是因为被逼无奈,被迫答应,心中非诚且欲谋长远,思脱身之计。而在尹温烈分析古今形势之时,他便早已改变心意,真心实地的想要与那尹温烈走上一遭,只是未曾表现出来,而他之所以会像先前那么说,只不过是想再试探试探众人的诚意罢了,免得他仓促出山,他人不服,言不听而计不从,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反叫自己坐冷板凳,便得不偿失。 故而如今他又转过身去,微笑着摇扇说道:“诸葛咎虽是山野村夫,但也颇有气节。正所谓玉可毁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破其节。若尹将军不能给小可一个理由出山,那休说是掀翻了我这奉天华庄,即便是拿刀架在我的脖颈之上,我也不会随你等下山的。”尹温烈闻言,复又下跪拜道:“请先生出山相助,平定天下,还太平于黎明百姓,救国救民,传颂百世!” “江山社稷,我不在意?黎民百姓,与我何干?”诸葛咎故意刁难,故而如此说道。而那尹温烈闻言却直截了当的起身,头也不回的转身便走,面露不悦,却一言不发。众人俱惊,叶居霜等人虽然不解尹温烈为何如此,但还是紧跟其后,似乎就要离开这奉天华庄,不想那诸葛咎急忙转过身来,喊道:“尹将军且住!尹将军未何拔腿便走?” 且看那尹温烈回过身来,冷笑一声说道:“先前我还以为先生如同先祖诸葛武侯一般,既是大才,又心系黎明百姓,天下安危,不想先生却如此没心没肺,冷漠无情......呵,既然如此,倒是我错怪了令狐兄弟,看来他已然将你看透。如此这般,即便先生有通天之能,也恕尹温烈就此告辞!” 诸葛咎笑而不语,根本没有阻止尹温烈,而尹温烈则带着一群人走到门前,正要出门不想却忽然止住脚步,回头呵斥道:“想来汝家先贤诸葛武侯,受汉昭烈皇帝三顾之恩,出山救国扶危,匡济百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助昭烈皇帝建立基业。后又明知逆天而行,不可为而偏为之,六出祁山,北伐讨贼,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为何也?不过为了天下百姓,汉室江山与先主重托耳!耳今,其后人却以江山社稷,黎明百姓与你无关为由,而坐视天下大乱,袖手旁观,真是可悲之极!可笑之极!可叹之极!既然先生执意如此,那我便就此告辞,永不登先生山门。” 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那尹温烈如释重负,便要带着众人离开此地,不想刚走出几步,那身后诸葛咎便追出门来道:“将军且住!尹将军且住!”出于礼貌,尹温烈还是转过身来问道:“先生还有何事吩咐?”不料那诸葛咎竟然屈身下拜,叫众人大为震惊。但见其纳头拜道:“将军所言,甚合我心。先前乃是试探将军诚意,不得而为之,小可早有出山之意,只恨恨时机未至,天命未至。今得见天命人,果然未曾叫我失望!” 尹温烈一时间有些神情恍惚,不解其意,故而满头雾水的问道:“先生此言何意......”且看那诸葛咎抬起眉眼,目光清澈,拱手拜道:“若将军不轻我年幼,诸葛咎愿随将军出山,牵马坠镫,效犬马之劳!此心至诚,虽刀斧相加,犹不改也!”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一回 质诸葛田牧生疑 尹温烈闻言大喜,忙上前将诸葛咎扶起,颇为激动的抓住他的手腕感慨道:“我得先生,天下可定,大事可成也!”诸葛咎却还有些顾忌,下意识的问道:“将军果真不弃我年小?”那尹温烈却说道:“我一十二岁参军上阵,一十七岁任镇北将军,披挂守边关,又岂会因你年少而轻视?有志不在年高,我相信先生,定能大展身后,天下闻名!” 诸葛咎闻言亦十分欢喜,终遇明主,了却心事,便要安排他们在此暂住一夜,不想那叶居霜却言道:“还是早些回去为好,只怕我等若要在此过夜,田将军与我爹爹定然会提心吊胆一整夜,难以安枕。”尹温烈等人深表赞同,故而那诸葛咎也不再强留,便准备马匹,要与众人一齐下山。而正在众人欢喜庆祝之时,那头顶上却落下一块小石子,落在脚边。 众人忙抬头去看,却见那令狐厌坐在屋檐边,垂下的双腿交叠在一起,手里正掂着大小不一的小石子,微笑着望着他们。谁料那尹温烈见状,余怒未消,正要发作,那令狐厌忽然跃下屋顶,落在他身旁,笑着说道:“休要板着一张脸,若非我以言语相激,你又焉能请动这虬龙山人出山助你?”此言一出,众人皆错愕不已,随后又恍然大悟。 他们这才明白,原来那令狐厌先前的所作所为,不过都是一出激将法,为的便是激那诸葛咎出山相助,故而众人相视一眼,朗声大笑起来。展颜消宿怨,一笑泯恩仇。江湖人素来有恩必报,有仇必报,从不屑隐藏自己的情绪。而此时,那奉天华庄的小童正牵着一匹高头大马来到那诸葛咎身边,又将众人送至门外。 且看那诸葛咎,虽然年仅一十五岁,五尺高不到的身材,但翻身上马,一气呵成,全不拖泥带水,那动作极为潇洒,清风拂动,皂袍翻飞,叫众人看的出神,皆十分感慨,尤其是那尹温烈,一眼便看出这孩子的骑术不低,想来定是从小练习,才有这般熟练。故而愈发觉得此人非比寻常,不可小视。不多怠慢耽搁,众人一齐翻身上马,扯住缰绳。 又见那诸葛咎,按住被夜风牵起的衣袍,回身对那庄中小童吩咐道:“且将这庄中花草田亩好生侍候,莫要荒废!待我平定天下,保国安民,功成名就之后,便会归来!先贤台记得四时供奉,莫要忘却先家叮嘱!我去也!”说罢,胯下良驹扬起脖颈长嘶一声,那诸葛咎便松开缰绳,提着灯笼纵马向山下冲去,身后尹温烈等人也紧随其后,不敢怠慢,只留下那一众老仆小厮,在庄前门边送别。孤月如舟,星河荡漾,夜风尽折百草,马蹄过处芳香,急促的马蹄声回荡在寂寥的夜空之中,忽闻那令狐厌喊道:“诸葛先生,敢问汝家先贤,叮嘱为何?”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智,非宁静无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以致远......”众人的笑声也回荡在风中,随着一抹忽隐忽现的灯光,留在那九环琅琊山的密林深处。 且说尹温烈一行人快马肩膀,星夜兼程,虽有些疲倦,但却想早日回到扬宁府城。正如那叶居霜所想,叶藏虽然让他们尽管去九环琅琊山,自己来代为处理义军中的诸多事务,但架不住自己心急如焚,时刻为他们提心吊胆,那田牧也难免为他们暗暗担心,生怕他们真的身陷山中,难以逃脱。故而等了一整日,这二人都惴惴不安,田牧甚至还想派出一支骑兵,前往九环琅琊山,誓要将那尹温烈等人救出。 叶藏并没有阻止,只因尹温烈等人的安危重于泰山。而正当那田牧点齐人马,正要亲自带队出发之时,那城门吏处传来消息,只说是西门来了一行人,手持自称是田牧亲赐的令牌,要求打开城门。只因天色昏暗,看不真切,城门吏不敢擅自开城放人,故而前来禀报。田牧赞赏其小心谨慎,虽说自己的令牌只给过叶居霜等人,但不得不防那令牌遗失,或是被奸人偷走,故而那田牧与叶藏不敢怠慢,当即快马来到西城,登楼俯视。 奈何此时正值深夜,月光如水,看不真切,故而那田牧遂令人取来火把,借着火光又仔细探头看了一阵,只隐隐约约望见六个人的身影,而那尹温烈等人看见火光,便知是田牧等人登高查看,故而放声喊道:“田老将军,正是我等归来,烦请打开城门!”“烦请田老将军打开城门!”那田牧还有些恍惚,一时间未曾回过神来,倒是那叶藏当即作出反应,细听了一阵,便斩钉截铁说道:“正是!正是他们回来了!田老将军,快快开城!” “打开城门——” 田牧一声令下,西城城门应声而开,尹温烈等人遂纵马入城,正遇见那前来迎接的田牧与叶藏,尹温烈等人不敢怠慢,当即下马拜道:“拜见田老将军,拜见叶老前辈(义父)(爹爹)!”“回来便好!回来便好!”而田牧与叶藏虽说心中难掩激动与感慨,选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能重新落在腹中,但他们深知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故而忙将众人带回府衙。回到府衙厅上,分坐两侧,那田牧遂发言问道:“不知诸位英雄少侠,可曾请动那诸葛先生?” 尹温烈遂转出案后,上前拱手拜道:“托田老将军及义父洪福,我等不负众望,终于将诸葛先生请出!”叶藏与田牧闻言大喜,那田牧尤其激动,喜上眉梢,忙探身说道:“既能请出诸葛先生,则我大姜可安也!快,尹将军,快与我引荐引荐!”见那田牧如此期待,一旁的叶藏也在抚须微笑,频频点头,似乎对他们极为欣慰赞赏,故而遂请出那端坐案后的诸葛咎,起身拜道:“小可诸葛咎,拜见田老将军,叶老前辈。” 且说这田牧本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以为,眼前这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兴许是那诸葛先生的童子,跟在尹温烈等人身后乃是为了抛砖引玉。他甚至认为,就连童子都这般气宇轩昂,仙风道骨,想必那虬龙山人更是如此。不想此人竟然就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诸葛咎,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就连叶藏都十分惊诧,故而那田牧当即变了脸色,先前的笑容也僵硬在脸上,指着那诸葛咎便高声喝道:“左右,将此人乱棒赶出!” 左右侍卫闻言,毫不犹豫,当即就要上前来拿人,不想那诸葛咎不慌不忙,轻摇羽扇,倒是身旁的尹温烈及众人按捺不住,忙上前躬身拜道:“且慢!敢问田老将军,为何如此?”田牧便站起身来,义正言辞的说道:“此人定是假扮诸葛先生来骗取你等信任,其目的不言而喻!不可久留!将他赶出城去而不杀他已是最大恩赐,汝等不可求情!” 众人闻言皆错愕,有些不知所措,故而那诸葛咎缓步上前,主动发问道:“敢问这位田老将军,未何认定小可乃是假冒的诸葛先生?小可生于九环琅琊山,长于奉天华庄院,乃是真真正正的虬龙山人,诸葛先生,又岂是他人所能假扮的?”“哼哼,你休要以为你知晓些许九环琅琊山的情况,便能骗过老夫。尹将军等人相信你,不代表老夫相信你的鬼话!”田牧冷笑着如是说道,“且不知,老夫十数年前,初到扬宁府之时,便早已听过诸葛先生,虬龙山人的大名,你才多少年纪,那时怎会有你?即便有你,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如何能有如此大的名声?” 众人闻言也觉田牧所言确有道理,这时间与年纪对不上,乃是众人眉眼想到的漏洞。难道这他们费尽千辛万苦,煞费苦心从那奉天华庄中请出的诸葛先生果真有假?故而尹温烈等人也不禁怀疑起他身份的真实性。但那诸葛咎却悠然自得,不紧不慢的说道:“诸位有所不知,我诸葛家素有传承,家父也曾号虬龙山人,他也有意叫我继承他的衣钵,故而我便从他的手中接过了虬龙山人的名号。甚至就连这诸葛咎的名字,都是由他传给我的。” “竟有此事?”众人闻言皆惊叹不已,自觉有些难以置信。但那诸葛咎却极为平和淡然,全然不像是胡编乱造,信口雌黄:“想来田老将军所听的传闻与名声,都来自于家父。”可如此荒唐的说辞,即便尹温烈等人愿意相信,那田牧也不肯相信。声称若是诸葛咎拿不出甚么可靠的证据与说辞,便要将他赶出城去。而尹温烈等人则上前为那诸葛咎解释道:“田老将军且宽心,切莫动怒,我们在九环琅琊山之时已然见识过诸葛先生的大才,故而才愿意相信于他。” 田牧闻言来了兴趣,故而耸肩冷笑,背着说煞有介事的说道:“既然诸葛先生胸怀天地,富有大才,那便请展示一二,叫我等信服。”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二回 御强敌奇策频生 而诸葛咎岂会轻易在人前卖弄本领,故而将那手中白羽扇往肩头一拍,笑着拱手问道:“展示如何?不展示,又当如何?”田牧遂言道:“你若展示的好,叫我等信服,那诸事皆无,老夫也当负荆请罪,以表歉意与敬意,不仅将先生奉为上宾,更是任凭先生处置。若不能叫我等信服,相信先生的身份。那就休怪老夫无情,治你冒名顶替之罪!” 诸葛咎闻言不屑一顾的大笑三声,左手探入右手袍袖之中,握住那只随身携带的浑金整龟甲,摇晃几下,便从其中抖出几枚特殊的钱币,在手中掂了掂,又掐指细算了一阵,便胸有成竹的当着众人的面,将那田牧老将军自高中状元后的经历尽皆说了一遍,竟然分毫不差! 众人俱惊,唯独那田牧已久不动声色,听罢不仅没有丝毫感叹,反倒抚须大笑道:“哈哈,这算甚么本事。老夫一辈子这些许破事,早已不是甚么秘密,稍微打听打听便能尽皆知晓。如此看来,阁下只是耳目众多,善于打听罢了,却无有多少真本事。”可那诸葛咎却又不慌不忙的说道:“老将军虽有勇力,智谋兼备,奈何刚而易折,易招小人,最终只怕会被小人所害。” “你!”田牧闻言大怒,拍案而起,指着那诸葛咎便厉声骂道,“你这黄口孺子,竟敢在此地妄论祸福,左右,将此人赶出城去,再敢放肆,乱箭射死!”左右当即接令,又要上前来拿那诸葛咎,众人正欲阻拦,那诸葛咎却又说道:“田老将军不必心急,我料定那卫军此时已然朝你扬宁府进军,想来不久的将来,此地定然会有一场恶战。倒不如将小可的性命留到那时,若小可无策退敌,再治罪也不迟。” “笑话。”且看那田牧缓步走下台阶,望着那诸葛咎,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怎知有卫军逼近扬宁府?”话音刚落,那门外便冲入一位守城士卒,纳头便拜:“报——前方军情来报,卫军先锋骑兵距离扬宁府城只剩八百里!更有大军紧跟其后,不日便会逼近扬宁府城!”众人闻言大惊失色,一来是对卫军进军如此神速而震惊,二来也是因为这诸葛咎料事如神而震惊。想来卫军既然能抽身继续南下,逼近扬宁府,就说明扬宁府以北已然再无他们的威胁,而他们此行的目的想必不止是夺占扬宁府,更是为了一举歼灭尹温烈的义军。 而扬宁府的哨骑范围极广,想来若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报知那田牧,不想如今这诸葛咎竟然在田牧之前就得知了如此重要的军情,实在是叫人倾佩不已。尹温烈等人自然是愿意相信他,但那田牧却小声对左右吩咐道:“告知所有哨探,传递情报要小心谨慎,切莫不可走漏风声!”那侍卫领命而去,诸葛咎则微笑着望着那面色有些难看的田牧,问道:“我说的如何?不知田老将军如今可否相信小可并非是冒名顶替?” “且休说此事,你且说若卫军逼近扬宁府,你无法退敌,又当如何?”田牧指着诸葛咎发问道。诸葛咎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当即表态道:“若田老将军将剑印暂且交给小可保管,放权给我,我无有掣肘定然能退却敌军。待敌军溃退后再将剑印交还。非是如此,则卫军难退。若依从我计,仍不能退敌,那小可甘受军法,数罪并罚!愿立下军令状为证!” 田牧闻言心里有了底,当即答应道:“好!先生好魄力!来人,取军令状来!”故而那田牧当即差人取来军令状,交予那诸葛咎签字画押,后押在堂上,并将剑印交给诸葛咎,另有吩咐道:“老夫大可放权给你,希望你所言非虚。若你夸夸其谈,纸上谈兵,冒名顶替,到时即便老夫战死,也要在死前活劈了你!”诸葛咎大笑着接过剑印,转身便离开正厅,回房歇息,众人无奈也只得回房,只等明日,看那诸葛咎如何保定乾坤。 谁知第二日一大清早,那诸葛咎便召集城中所有的工匠,叫他们抓紧时间,赶造出全新的骑甲,但城中乃有一万守军,急切之间难以造全,诸葛咎衡量之下,便下令他们定要在卫军赶到之前,至少打造出三千副全新的骑甲,他甚至还拿出一副自己设计的衣甲图样,供那些工匠参考,并讲明,材料都已然备好,用可自取,在这期间,三军将士除了日常的操练之外,也要帮助这些工匠,打些下手,干些杂活。至于工匠的薪资,则一并由府衙承担。 众人见状皆不解其意,不知诸葛咎未何不赶造守城器械,反倒执着于打造无用的衣甲,就连田牧都不甚理解,本想干预,但转念一想自己已让放权给他,若是此时干预只怕为那诸葛咎日后狡辩抵赖留下了借口与机会,故而便不再插手,静观其变。尹温烈等人曾亲往大军驻地,巡探各营,发现那诸葛咎治军严谨,极为细致,下至每一粒粮食,上至练兵,都管理的井井有条,全然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所能做的。众人亦是非常欣慰,相信那诸葛咎定然能给他们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而当尹温烈发现,那诸葛咎提供给工匠的衣甲军旗图样纹路都极为艳丽时,便起了好奇心,问其原由,诸葛咎虽未直接回答,反倒是反问那尹温烈道:“敢问尹将军,如何能判断一位将军是否称职?”想来这些问题还是尹温烈曾经提问自己部下所用,不想如今却反被他人提问,故而遂自信满满的将自己认为的标准答案说出。不料那诸葛咎闻言后朗声大笑,边笑边摇头说道:“非也,非也。依小可愚见,军容不盛,则军威不张;军威不张,则将之能否可知矣。是以器械务取其精锐,旌旗必求其绚烂,甲胄务欲其鲜华,人马腾陵,三军生色,真将军也。” 尹温烈深觉有理,复又求问将帅安国之道,故而诸葛咎言道:“胸怀大志而善听能断者可谓之主,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谓之将。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主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国全军之道也。” 闻听此言,尹温烈如获至宝,愈发看重这位年纪轻轻却非比寻常的少年奇才,故而时常与他探讨军中事务及天下大事,并以师侍之,众人皆以为不妥,但尹温烈却乐在其中,说道:“古人云,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既然诸葛先生有大才在身,于我有益,何必计较长幼之分?” 而就在尹温烈等人积极备战之时,那卫军也在一点点的逼近扬宁府城,转眼间三日已过,卫军的行军速度竟然逐渐放缓,而哨骑来报,那卫军先锋仍是卫国最为精锐的虎豹骑,领军者便是那在元海府城设计大败尹温烈,大破义军,且攻占了元海府城的卫国骠骑将军刘辩。自是“故人”相逢,又有言不是冤家不聚首,不知是尹温烈等人有了这诸葛咎的帮助后绝地反击,一雪前耻,还是那刘辩已久势不可挡,横扫扬宁府城。 此时此刻,作为先锋的虎豹骑竟然止住了进军的锋锐,原来是那刘辩接到了军令,奉命前往几百里外的卫军三军大营商议军机。他本不愿前往,认为同那些思想迂腐,顽固不化的老古板在一起商谈军机大事不过是浪费时间,甚至还会错过战机。若换做他人,他定然抗命,而率军直奔扬宁府城,正所谓兵贵神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便是如此。奈何那领兵在后的将领不是别人,乃是当朝太尉刘通的亲弟,手握重兵的前将军,他的二舅父刘明。若是刘辩胆敢违抗刘明的军令,刘明随时能上报刘通,只怕他这骠骑将军的位置,也就坐到头了。 而在刘明的中军大帐之中,身为三军先锋的刘辩当坐首位,见刘辩如此心不在焉,那刘明便耐着性子问道:“刘辩将军,敢问你作为先锋,领五千虎豹骑打头阵,有何计策破敌?”刘辩晃晃悠悠站起身来,那懒散的模样似乎下一刻就会跌倒一般,来到刘明身前,草草拱手一拜,有气无力的说道:“我虎豹骑乃是我大卫国最为精锐的所在,不消其他计谋,只毕竟那扬宁府城,便能叫其闻风丧胆,望风而降!” “胡闹!”刘明心中怒火中烧,拍案呵斥道,“看看你那模样,有没有半点将军的样子!亏你还知道虎豹骑是我大卫最为精锐之所在,那未何攻打元海府时折损了如此多的将士?你们原来有一万余人,如今只剩五千,你又作何解释!?” 第二百四十三回 剑出号令遣群雄 那刘辩心中不服,却又不敢与自己的二舅父顶嘴,缓步回到原位坐下,反将双掌按在两膝之上,颇为郁闷的缄口不言。刘明见状遂冷笑起来:“呵。怎的不说话了?”刘辩却拱手抱拳道:“请前将军放心。那扬宁府城,城小民弱,易攻难守,即便只有五千精兵,我也能将他夺了!”可刘明虽知他这个外甥有些本事,但还是不大放心,只因其行事风格极为放荡不羁,不甚稳便,常以奇计取胜,故而难以使人信服。 “大言不惭。那扬宁府城虽小,但尚有姜国老将田牧,此人可是一员悍将呐。智勇双全,有万夫莫当之能。如今更与义军合兵一处,想来那城中也有万余人马,更兼尹温烈这样的将帅之才,你仅凭五千人,如何能胜他?” 刘明如是问道。但刘辩却不以为然,尤其是当刘明提起那尹温烈来时,他这心里就不大痛快。想来上次在元海府城,自己以少胜多,巧施计策已然将他一举击溃,不想一时疏忽叫他逃走,故而这便成了刘辩的心结,他一直想要将这尹温烈拿住,免得他人日后谈起此事,反成了他的污点。故而刘辩起身,忿忿说道:“田牧何所惧也?年过六旬,老匹夫耳!不知在家安享天伦,竟还敢与我军为敌。我势必擒他,将那老贼首级,献与将军麾下!” 可刘明却摆手说道:“廉颇六十,尚有余勇,诸侯惧之而不敢犯赵,岂能如此小觑?” “而那尹温烈,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罢了。想当初在元海府城之时,他重兵防护,自以为固若金汤,还不是被我以少胜多,打的落花流水,仓皇出逃?最终折兵损将不说,还丢了那元海府城。如此名不副实的无能之辈,焉能与我相提并论?”狂傲不羁的刘辩看不起那名声在外的尹温烈,故而一直记恨不已。今日终得发泄。 “哼,只怕今昔不同往日。有了前车之鉴,那尹温烈还会再中你的诡计么?”刘明抚须冷笑道。刘辩闻言,以为那刘明不信任他,气的咬牙切齿,怒发冲冠,但又不好发作,只得起身抱拳说道:“请将军拭目以待,末将定然以所部五千人马,攻下那扬宁府城,斩下尹田二人首级,献与将军麾下!”说罢,那刘辩不再多言,将斗篷一扬便迈步出帐,返回自己军营之中去了。想来卫军上下,战将无数,也只有他敢如此放肆。军机尚未商议完全,却扬长而去,实在是有些目中无人。 而那帐中刘明见状不仅不怒,反倒朗声大笑起来。众将大为不解,遂问道:“将军早有意愿遣刘将军攻城,故而才命他做先锋,未何如今反用激将法来激他,是何用意?”刘明笑着为众将解释道:“汝等有所不知,本座的这位外甥,虽有智谋,但心浮气躁,不大稳便。若本座不以言语相激,只恐他不能取胜。须得如今三言两语将他激怒,反能叫他战战兢兢,沉下心来思寻对策,免得招致祸患。” 众将闻言恍然大悟,齐声拜道:“将军高见!”但即便如此,刘明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此次南征他并非是总指挥,头上还有大将军坐镇,故而他也不敢有半点差池,忙将帐中诸多勇猛战将派出,各领一军,埋伏于各处,用于随机应变,接应支援刘辩。待诸事安排妥当后,刘明自己亲率大军徐徐南下,缓缓进军。 且说回那扬宁府城中,尹温烈与诸葛咎承担了军中大多数防卫事务的安排,积极备战。倒不是那田牧不愿帮忙,只是碍于身份,不便插手,故而只在暗中为他们分拨人马,调派物资。 空有才华,酒香也怕巷子深,所以姜太公直钩钓鱼;空有机遇,功成如梦幻泡影,恰似刘阿斗乐不思蜀。故而真正能成大事者,既要有才华,也要有机遇。无有才华可以自己培养才华,无有机遇亦可自己创造机遇。那诸葛咎便是这一号人物,他常对众人说:“常言道时势造英雄,可我今日偏要逆天而行,来个英雄造时势。”然而除了尹温烈等人,军中大多数人都不相信诸葛咎能有这般本领,而诸葛咎也不急于一时,很快便会有一场恶战,来证明他的价值与才能。且看他这位英雄,如何翻云覆雨,保定乾坤。 哨骑来报,卫军先锋虎豹骑,已然在距离扬宁府不足五十里的广灵道安营扎寨,诸葛咎当即下令守城将士日夜轮换,昼夜不息,不得怠慢松懈,以防敌军来袭。同时又升堂派令,调遣各军,尹温烈领着义军的极为头领立于左侧,田牧则领所部战将立于右侧,诸葛咎独自一人,手持剑印,立于堂上,居高临下,威武非常。 “剑印在此,莫敢不从!”诸葛咎当即发号施令,点将调遣,“尹温烈!”尹温烈当即出列,拱手抱拳道,“此番那贼军前来,所为者,乃是将军。今特命将军为饵,领一军前去迎战,着你务必先胜一招,再败三阵。”尹温烈闻言有些不解,故而问道:“可有说法?”诸葛咎答曰:“先胜一招,激怒那刘辩,再连败三阵,引他来追,诱敌深入,我自有计策擒他。” 尹温烈闻言大喜,接了令牌便迈步而出。而那诸葛咎继续发令道:“令狐厌、周一!”二人应声出列,诸葛咎遂吩咐道:“尹将军引那贼军深入之地唤作鼓山,两旁高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汝二人可各另一支兵马,不消人多,多准备旌旗战鼓,只等那贼军一到,先勿要轻举妄动,待贼军后军也尽入鼓山之后,再一应而出,只可摇旗呐喊,擂鼓助威,震摄敌胆,不可轻易与之交战。” 二人亦是遵从号令,领命而去。“叶居霜、莫随风!”待二人来到身前,诸葛咎也交给他们二人一块令牌,轻摇羽扇,胸有成竹的说道:“命你二人领一支人马埋伏于鼓山前后,不闻鼓声不得轻动,待鼓声一响,便一齐杀出,位于入口者可搅乱其后军,强夺其粮草辎重,位于出口者则可趁卫军大乱截杀那刘辩!”叶居霜与莫随风并不犹豫,而是当即点齐人马,领命出城。义军方的将领大都被派出,各司其职,而田牧及其帐下的部将,却被那诸葛咎弃用。 这些将领本就是口服心不服,只说如此军机大事,关乎生死存亡,焉能叫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来掺和捣乱,岂不是乱了章法,自取灭亡?而如今,他们口中的这位十五六岁的孩子竟然弃他们于不用,这更让他们大为不解,愤愤不平,故而一时间竟在这堂上哄闹起来,唯独那田牧依旧一动不动,站在远处。诸葛咎扯开嗓子,高举剑印,一连喊了十余声安静,都无人理会。而那田牧转头望了一眼诸将,随口说了句:“如此喧闹,成何体统?速速安静......”这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诸葛咎见状,不禁冷笑着感慨道:“呵呵,田老将军,看来老将军本身要比这剑印更有威严,更得人心呐。”“敢问诸葛先生,未何不用我城中之将,而全用你义军中的将领。”田牧代替他帐下这些兄弟,将他们心中想说的话说出,当然他自己心中也是如此,颇为不平。诸葛咎却放下剑印,背着手在堂上踱步道:“非是小可偏心,只是兹事体大,不敢冒险。” “先生此话何意?”田牧眯着眼冷笑道。诸葛咎长叹一声,答曰:“哎,实不相瞒。小可之计策,须得上应天时,下合地利,中聚人和方能成功。如今天时地利都已完备,若是在这人和之上出了差错,此计不成,何人之罪?”见诸葛咎如此拐弯抹角,田牧心中愈发不悦,干脆也不正眼看他,只是端直着身子,捧着头盔冷笑道:“呵,我等出身行伍,乃是粗人,听不得先生此言。先生究竟是何用意,还望示下!” 诸葛咎闻言终是不再隐瞒,直截了当的说道:“也罢......小可多用义军将领,非是偏心,而是他们信任小可,愿意按照小可军令不差一分一毫的将此事办妥,故而无有多少差错。而将军及老将军的部下,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哪里肯听我一个孩子的胡言乱语?我将你们遣出倒是容易,只怕你们不从我言,擅自篡改军令,出了差错,损兵折将不说,自己也可能丢了性命。只怕最后化为厉鬼,既要去阎罗王那告我一状,更要来找我索命,那岂不是小可的罪过?故而干脆留在城中,镇守城池罢。” 闻听此言,田牧的部将便炸开了锅,纷纷为自己鸣不平。田牧也强压着怒气咬牙切齿的说道:“先生此言好生侮辱人!我等身为军人,当以服从军令为天职,岂会因一己之私而废国家大事?!”见那田牧横眉冷目,胸中更是激雷万千,诸葛咎便知自己的计谋定然可成。 第二百四十四回 计保乾坤损敌军 见诸葛咎笑而不语,田牧遂接着说道:“我们从军之人,从不拐弯抹角,有甚么话便说甚么话,从不藏着掖着。实话实说,我们的确不服气,但也不会因此刻意捣乱,这无疑是自取灭亡!常言道军令如山,我们军人更是将法令看作天大,甚至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今日既将剑印交予先生,就表示我等愿意听从先生的号令,又岂会做出这种腌臜龌龊之事!” 诸葛咎闻言轻摇羽扇,笑着说道:“果真如此?”诸将闻言皆高声应道:“正是如此!请先生发号施令,我等愿遵从先生号令,万死不辞!”诸葛咎闻言大喜,当即回转堂上,复又举起剑印,吩咐道:“诸将听令!”“末将在!”田牧领着众将朗声应道。 诸葛咎指着那身后的地图说道:“此处唤作安林,安林后有秋山。烦请田老将军率军在此二处所在设下埋伏,等那卫军在鼓山大败后,若还有余孽未清,便会逃往安林,汝等可就此杀出,即便杀不尽卫军,也能杀他大半!他们在此就遭埋伏,必会战战兢兢,风声鹤唳,汝等可等那卫军靠近秋山后,摇旗呐喊,震慑贼胆,我军兵马不多,还要分一些留守城池,以防敌军来袭,故而切莫追赶,只掩杀一阵,便可徐徐退回。” “那我等都出去厮杀,若他们并不中计,而是知晓我城中空虚,径直朝此地杀来,先生又当如何?”田牧问道。这并非是田牧有心刁难,只是这的确是一个目前颇为棘手的事,城中只有一万兵马,已然分散大半而出,城中空虚,若是此时敌军趁虚来袭,只怕诸葛咎招架不住。不想那诸葛咎却胸有成竹的笑道:“请老将军放心。小可自有安排。小可已然吩咐工匠筑起四十八面青铜像,分为四批,立在城门之前,设下天机阵法。若他们敢来攻城,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闻听此言,诸将皆惊,皆以为诸葛咎小小年纪,口出狂言,不大稳便,但无可奈何只能领兵而去。而当田牧也领军出城后,扬宁府城内外,此时只剩下两千人马,而这两千人马还大都被诸葛咎调走,准备庆功宴席。此时此刻,无论是相信诸葛咎的,还是不相信他的,都已然按照他的吩咐准备妥当,只等那卫军前来。但他们心中皆是惴惴不安,想来那被卫军设计的惨烈场景还历历在目,尹温烈等人都心有余悸。 而那卫军先锋虎豹骑驻扎在广灵道上,刘辩派出的哨骑回报,只说是那扬宁府城楼之上旌旗稀疏,士兵稀少,但却挂满红绸绣锦,士兵们也都在敲锣打鼓,吹笙鼓乐,极为嚣张,好似是在为庆功宴做准备。刘辩闻言,嘴角止不住的抽动,心想这手下败将尹温烈见自己率军前来,非但未曾望风而降,也没有弃城逃走,竟然还如此嚣张的准备起庆功宴,故而那刘辩急火攻心,当即下令进军。 五千虎豹骑便浩浩荡荡的朝那扬宁府城进发,可在距离那扬宁府只有十余里的兴阳关前,忽见一彪人马赶来,沙尘冲天,气势汹汹,但再靠近些,那刘辩便看清了来者。原来是尹温烈率军赶来,而为了更好的诱敌深入,特地来了些懒散无力的老弱残兵来,刘辩见姜军衣甲不齐,懒散狼狈,旌旗也东倒西歪,故而朗声大笑道:“以如此羸弱之兵,来迎我威武之师,岂不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今日我必斩下那田牧与尹温烈的人头,献与前将军!” 而那尹温烈却驱马上前,横枪斥道:“刘辩!前日里我误中汝之奸计,方才致使大败。今日两军交锋,真刀真枪,汝可敢与我决一死战么?”刘辩闻言也冷笑一声,上前应声道:“手下败将,见天兵到此,尚不知归降,还敢上前叫嚣!俗话说,兵不厌诈,汝蠢笨愚钝,中我计策,丢盔弃甲,狼狈而逃。今日某必斩你人头,叫你插翅难飞!” 说罢,那刘辩遂环视身旁诸将,厉声问道:“谁敢出战去迎!斩将立威,拔得头筹!”话音刚落,阵中一战将应声道:“末将愿往!”此人无有见识过尹温烈的手段,只当他是寻常战将,故而毫不犹豫的挥舞手中大刀上前厮杀。刀枪一交手,那尹温烈便知晓此人底细,刀法无力,破绽百出,本可一枪将其挑于马下,但为了诱敌深入,只得佯装力怯,与那战将堪堪交锋四五十回合,才使了两三分气力,将其斩落马下。 待斩了那将,尹温烈还故意装出一副气喘吁吁,气力不接的模样,叫那刘辩见了,不禁思忖道:“人言尹温烈武功高强,枪法入神,今日得见,不过如此。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看来今日果是我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故而他当即下令道:“那尹温烈的本事不过如此,还有哪位将军敢上前应战!斩下尹温烈首级者,赏金千两,马百匹,军升三级!”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闻听此言,那阵中一手持宣花斧的战将便呜呜呀呀的冲杀出来,与那尹温烈战至一处。 三十回合后,那尹温烈佯装不敌,拍马遍走,那战将正要追赶,却被刘辩唤回,只吩咐他是休要擅自追赶,以免身中埋伏。待尹温烈走了一阵后,刘辩率大军紧随其后,不多时,尹温烈复又杀回,那手持大斧的战将再度杀出,二人战至一团,至三十回合难解难分,直看的人眼花缭乱,凝神屏气,不敢分神。而那刘辩生怕此人有失,故而赶忙又派出一员战将,二人两面夹击,双管齐下,终是将那尹温烈打入下风。 约莫又战了一二十回合,那尹温烈又装作气力不支,带着一众老弱残兵慌忙转身奔逃,那模样极为狼狈,叫卫军上下笑得前仰后合,就连刘辩也不禁想道:“真是天助我擒住此人也!”事到如今,他自然不肯再放走的尹温烈,见他走得急切,生怕走脱了尹温烈,故而急忙又率军追赶,不想这情急之下,一时间竟偏了道路,再不是往那扬宁府而去,而是直奔那鼓山,周一与令狐厌的埋伏处而去。 且看那尹温烈率军忽快忽慢的走,刘辩率骑兵急急忙忙的追赶,不知未何怎地也追不上,只能远远望见那尹温烈的旗,故而也稀里糊涂的闯入了这鼓山的范围。且看那尹温烈复又半路杀回,与刘辩麾下众将苦战了一阵,只杀的丢盔弃甲,狼狈逃窜,穿过鼓山不知往何处去。那刘辩正要率军继续追赶,忽见此地两面围山,中间为谷,地势险峻,极为适合埋伏,故而便小心谨慎起来,正在犹豫,不知是否该进兵,架不住那左右诸将你一言我一语的胡乱劝道:“将军,快些进兵罢!再晚些时辰,就见不到那尹温烈的影儿了!” 且说这刘辩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但实在不愿走脱那尹温烈,好几次险些就能将其擒住,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更是转念一想,思忖道:“今日即便是有埋伏,又当如何?他们不过这些许人马,还要分留出大部分守城,即便是有埋伏,又能掀起多少波澜?”故而那刘辩铁了心上前追赶,一声令下,麾下五千豺狼虎豹便一齐奔出。“以最快的速度,冲出这片山谷!”刘辩一面指挥,一面亲自率军,奔在最前头。 不想只等那后军也进入谷口后,山谷两侧的高山之上便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鼓声,犹如晴天霹雳,惊雷滚地,叫这五千虎豹骑闻声愕然,有人想勒住缰绳一看究竟,有人则想着纵马狂奔,冲出山谷,这一前一后便撞在一处,还未等伏兵杀出,便自己先乱成一团,相互践踏,刘辩见状大惊,正要整顿军马,不想那山间登时又冒出无数面鲜红的大旗,其上所写,乃是单单一个浓墨所书的“姜”字,虽然简单,却极为震撼。 两旁将士皆穿着那些诸葛咎花费许多心血才打造成的全新衣甲,光彩夺目,极为绚丽,青红相应,金银相托,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极为耀眼,更兼红绫飘动,乱舞翻飞,而那些身披艳丽衣甲的姜军士卒又皆在令狐厌与周一的带领下齐声呐喊道:“生擒刘辩!生擒刘辩!”那居高临下的气势本就难以抵挡,这数千士卒的齐声呐喊,在山谷之中回荡许久不散,更是令卫军肝胆震烈。 卫军将士望见如此情形,皆以为姜国乃有神助,竟能请下天兵天将前来助阵,那些士卒就好似庙里的泥胎神塑有了生命一般,故而皆高呼道:“天兵来了!天兵来了!姜国有神灵相助,我们万不能胜!”故而原本就有些混乱的虎豹骑,还未及那刘辩稳住众人便复又混乱起来,争先恐后的朝谷口奔去,想要逃出生天。不想进谷与出谷的道路皆被截住,复又杀出两路人马,将那混乱一片的卫军围在当中。 第二百四十五回 生死有命老将在 刘辩正要率军突围,不想前后皆被拦住去路,正在此危难之时,又有部下来报:“大事不好了将军!我军后方的辎重粮草皆被那姜军抢夺焚烧,已经所剩无几了......”“那未何不夺回来!将那姜军一网打尽!”刘辩咬牙切齿的问道。可那部下简直是自取灭亡,竟然如实说道:“将军我们身陷重围,混乱不堪,根本无法组织士兵反攻。而那姜军又有天兵相助,皆能以一当十,我们实在不是对手,不是对手......啊——” 那部下话未说完,便被怒不可遏的刘辩拔出宝剑一剑刺死,跌落马下气绝身亡,身旁诸将皆大惊,而那浑身颤抖的刘辩,额角青筋显现,双目赤红,强压着跳动的怒火颤声说道:“哪里有甚么天兵相助......分明是计!我们乃是中了那尹温烈的计策!再有人胆敢惑乱军心,如同此人!”身旁诸将万般无奈,只得连声附和。而又有部将,驱马上前,小心翼翼的拱手问道:“事到如今,该如何是好,还望将军明示!” 刘辩抬头望了望那左右高山之上的,所谓“天兵天将”,其实他所说的没错,这些哪里是甚么天兵天将,更非是甚么以一当十的勇士,一切都只不过是那卫军士卒自己的心理作用罢了。而那叶居霜与莫随风的兵力并不算多,故而不敢与的确十分精锐的虎豹骑正面交锋,只顾着抢夺粮草辎重,带不走的便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又趁着卫军大乱掩杀一阵,二人都斩获颇丰。 而那刘辩则看出姜军兵力不足,不足以形成一个固若金汤的包围圈,心中五味杂陈,当即说道:“背后都是熊熊大火,我们已然无处可退......可尽力组织将士们,集中兵力往东北方向而去,那里的姜军最为薄弱,最容易突破!”话音刚落,又闻听连声巨响,震动肝胆,叫卫军慌张不已,好不容易重新组织好建制,从东北方向杀出重围,原先的五千精骑也只剩下一半。见刘辩领军仓皇出逃,叶居霜与莫随风也不追赶,而是忙着将已然抢夺到手的粮食辎重运回城中。而那令狐厌与周一也收了人马,先行回城,向诸葛咎报喜。 且说那刘辩率领残部,果然奔那安林而来,在此地稍歇一阵,刘辩心中气愤难当。不想一时疏忽,竟然中了尹温烈的计谋,折兵损将,十分狼狈:“一失足成千古恨,不想这尹温烈竟然也有如此计谋,三番两次的诈败果然是要我进入埋伏,哼!也不过如此。”故而等歇息一阵后,他忽又命诸将士翻身上马,诸将忙问道:“但不知,将军可是要撤军?” “撤军?大仇未报,如何撤军?若我就此折返,徒劳无功,折兵损将,如何向前将军交待?那些老东西又岂能放过我?汝等快快上马,随我追杀尹温烈,定要拿住他的人头,否则我誓不为人!”诸将本想上前劝阻,但一想到以刘辩的性子,此时此刻若是有人敢违抗他的意思,只怕是要死无全尸。故而这一路人马随刘辩走了一阵,来到一处所在,有两条路可走。故而那刘辩问道:“此处是何所在,又能通往何处?” 随行部将当即答曰:“往西那条路,崎岖狭窄,但可回到广灵道,也就是我们的驻地。往东那条路......道路虽然宽阔,但要翻过一座秋山,秋山之后便是那扬宁府城的南门......想必那尹温烈便是由此路回的扬宁府城,估摸着此时此刻,他多半已然翻越了秋山。”刘辩眯着眼望了一眼远处那隐藏在雾气之中,朦朦胧胧的秋山,便问道:“山上的路好走么?”那部将答曰:“是好是坏,栈道年久失修,虽然能走,但保不准就会出甚么差错,且即便士兵能上,这马匹也......” “人能走,那马也能走。吩咐三军下马,牵着缰绳,不得有误!”刘辩的口气极为坚定,不容置疑,可那身旁的副将还是拱手拜道:“将军......将军莫不是执意要走那秋山?只怕等我们爬到一半,那尹温烈便已然回到城中,仅凭我们这两千多伤兵,如何能攻城克敌,又如何能......啊——”话还未说完,那人也被怒不可遏的刘辩拔剑斩于马下,与先前那劝刘辩撤军的部将一模一样,皆死于非命。 众将皆扭过头去,不忍心再看,此时此刻他们终于明了,这半生平顺的刘辩从来没有遭遇过甚么坎坷,更是不知胜败乃兵家常事的道理,在他的眼里只有胜,无有败,故而此次遭遇大败,刘辩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几乎要将他二十多年来积累的信心与傲气尽皆击碎。故而他时时刻刻都想着报仇雪恨,只有拿到尹温烈的人头,他才能一雪前耻。 手中攥着那血淋淋的宝剑,举到身前,这近乎癫狂的刘辩双眸之中布满血丝,咬牙切齿的怒吼道:“尔等听令!后退者死!劝退者死!战不尽力者死!敢言姜军强大者死!即刻进军,穿过秋山,踏平栈道,我们也给姜军来个神兵天降,告诉他们,我们才是真正的天兵!直奔扬宁府南门!杀啊——”众将官退无可退,万般无奈,只能跟随那刘辩向秋山奔去,想要背后偷袭,来取扬宁府城。殊不知此时此刻,正有一彪人马,在此等候多时。 而那在秋山一带埋伏多时的田牧,待尹温烈沿此路撤退过后便再未见到一兵一卒,逐渐有些耐不住性子。而他的部将也没好气的说道:“等了好些个时辰,尚未见到一兵一卒,真是可笑。此地何来厮杀?分明是那小子寻我们开心,看来我们定是被他耍了!”另一人也赶忙附和道:“正是!正是!我们在此地等人手脚都要酸麻了,想必那卫军根本就没有上当,此时正在攻城!即便是都如那小子所说,卫军大败,也会在那兴阳关时走西边那条路,撤回广灵道,哪里会蠢笨到来走秋山?” 众人一时间诸多苦诉抱怨,而那田牧皆不理睬,反而斥责他们道:“你们还是军人么?既然是军人,就该服从军令,哪来的这么多话......若是那小子果真算计的不准,叫我们白走这一遭,休说是你们,老夫我定然会依照军法与他自己立下的军令状,活劈了他!”诸将闻听此言,终于闭上了嘴。正在众人发牢骚之时,哨骑回报,只说那刘辩率残部并未退回广灵道,反而急行军朝秋山奔来。 这个军情几乎叫所有人都大为震惊,田牧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要摆出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来。此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众人征战多年,岂见过方遭大败,不退军反倒进军的主?可偏偏这刘辩便不走寻常路,与他人不同。故而田牧也不敢怠慢,当即整顿人马,只等那刘辩自投罗网。而这刘辩率军至此,见这秋山郁郁青青,山林茂密,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就要下令士兵们一齐下马,牵着马匹攀登栈道。 这几乎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事,但刘辩却不管这许多。这一招更是看的那埋伏在暗处的姜军忍俊不禁,瞠目结舌。而正在那刘辩率军攀爬秋山的栈道之时,忽然从那密林茂盛之处飞出箭矢无数,一时间箭如雨下,万箭齐发,那牵着马匹的卫军将士毫无防备,一时间被乱箭射死的马匹与将士数不胜数。而更有想要翻身上马者,还未及爬上马背,也惨死在乱箭之下。 刘辩大惊失色,正欲指挥将士徐徐后退,但转念一想,自己军令在前,若此次下令撤军,则自己威严不保,故而他只得下令将士奋勇上前。不料卫军将士早已肝胆俱裂,无有战心,皆欲后撤,刘辩便斩杀几人,杀鸡儆猴,以此来震摄那些想要后退的士兵:“后退者死!”万般无奈之下,卫军虎豹骑的士兵只得冒着箭雨奋勇上前。而此时,那山林之中早已埋伏好的姜军遂一齐杀出,箭雨随即停止。 刘辩愕然,但见不远处为首那将,威风赫赫,极为雄壮,正是年过六旬,须发皆白的田牧,也正是那刘辩想要斩下人头,献给刘明的田牧。“老将田牧,奉诸葛先生将令,在此恭候阁下多时了!”话音未落,那极为凶猛的田牧便率军杀至卫军身前,但见手中仗开的金锏一挥,便将一卫军校尉衣甲震裂,口喷鲜血,飞出一丈多远才倒地身亡。刘辩见状大惊,慌乱之下,不由自主的就要拨马回转。其余卫军将士见刘辩自己都已然后退,也顾不得许多,转身便要逃跑。正所谓兵败如山倒,这乃是刘辩自己都无法控制的。 快马加鞭,狼狈而逃,而那田牧等了这许多,自然不肯放过主动送上门来的刘辩,见自己的马追不上那刘辩的良驹,干脆解下鞍边雕弓,弯弓搭箭,正瞄准那刘辩的背脊。 第二百四十六回 神机妙算有功劳 且听一声弦崩,那弓上羽箭登时化为一道流星,直挺挺便飞往那刘辩所在之处,可那刘辩似乎察觉到了背后的异样与没来由的不安,赶忙伏在马鞍之上,正巧躲过了那支箭,虽说那支箭也射死了刘辩身前,正护着他突围的一员副将,但却非是田牧的本意,故而十分遗憾。但那田牧有些不甘心,快马加鞭,一骑当先,紧逼那卫军的后军。 刘辩见他穷追不舍,心惊胆战,早已没了对策,慌了手脚,情急之下,只得胡乱的踢着马镫,那胯下良驹被反复折磨刺激,便上蹿下跳,不听他的使唤调遣,叫刘辩愈发心急,众将纷纷上前拉扯缰绳,那马匹还是不肯听话,故而便有副将对那刘辩言道:“情况紧急,事关重大,将军万万不能折损在此地,请快快上我的马!”那副将让出自己的马匹,极快的搀扶着那刘辩换了坐骑。 不想正在这极短的空当之中,那田牧已然杀至身前,那副将一咬牙便横档在刘辩身前,果不其然,下一刻那便被田牧的金锏断开头颅,衣甲崩裂而亡。刘辩见状大惊,此时那田牧距离他不过数尺距离,这下那刘辩更更为慌乱,丝毫没有大将之风,更不知晓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是何道理。故而那田牧抬起金锏,就要将其打杀。 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死期将至,千钧一发之际,那刘辩急中生智,忽然想出一对策,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紧闭双眼,不敢直视那威风八面,杀气腾腾的田牧,便拱手抱拳道:“老将军切莫动手!我愿率众归降,还望老将军高抬贵手,饶我性命!”姜军素来是降者不杀,奈何如今这刘辩并非是寻常降卒,而是卫国的骠骑将军,故而那田牧陷入了犹豫之中。 若是不杀,这刘辩心思极多,只恐有诈,日后必成姜国之大患。若是草草杀了,也只怕寒凉天下欲降者之心。故而一时进退两难,无有决断。左思右想之下,较为稳妥的方法只有一招,便是将这刘辩带回,交由尹温烈等人处置。想来这刘辩的一举一动,行军动向,都被那诸葛咎洞察算计到,看来他名不虚传,果真有大才,不如将此人带回,既能妥善处理,也算是对那诸葛咎最后一次的考验。 想到此处,田牧便卸下了思想的重担,便寻来一条绳索,将那刘辩五花大绑,横在马鞍之上,压着他的脊背便率军快马回到扬宁府。至于那零零散散剩下的虎豹骑大都有伤在身,且多无战心,见刘辩归降,也都无有甚么顾忌,趁此机会一并投降,成了姜军的俘虏。扬宁府一战,卫军五千精锐虎豹骑折损九成,剩下的一成也都成了姜军的俘虏,可谓是全军覆没。而姜军折损,阵亡不过百人,轻重伤亦有百人,这一场恶战规模虽不大,但无论是声势还是战损比都是前所未有的,而带给众人如此这一场胜仗与希望的人,便是那虬龙山人,年仅十五岁的诸葛咎。 尤其是姜军不仅大破虎豹骑,还生擒了那刘辩,对卫军的打击尤为沉重,卫军上下闻风丧胆,而那身为统兵前将军的刘明更是愤怒不已。愤怒之余他亦十分担心,生怕刘辩丢了性命,自己不好与自己的兄长,最为疼爱溺爱刘辩的太尉刘通解释,故而盛怒之下,刘明也顾不得许多,当即下令,三军加快脚步,朝扬宁府城进发。 说回那扬宁府城中,尹温烈、叶居霜与莫随风、周一与令狐厌,都陆续率军返回城中,向那诸葛咎报喜。而诸葛咎更是早已备下丰盛的庆功宴为众人接风洗尘,而当众人问及那田牧的去向之时,诸葛咎却卖了个关子,笑着说道:“小可曾夜观天象,这位田老将军今日定然会立下件大功。我已然命他把守要害之地,想来如今,我等只需静待佳音便可。”果不其然,诸葛咎话音方落,那厅外便传来一阵凯旋之铃的声音,众人闻声大喜,又听到了那田牧的声音喊道:“先生!先生!” “田老将军回来了!走,我们前去看看他斩获如何!”诸葛咎的羽扇摇的极为迅速,忙与众人一道迎出厅门,正见那威风堂堂的田老将军快步走来,身后的士兵则押着那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刘辩紧随其后。田牧见到那诸葛咎,赶忙抬手拜道:“诸葛先生,啊,先生——”说罢,那田牧将要单膝下跪,以礼相待。那诸葛咎赶忙上前将其扶住,微笑着问道:“老将军为何如此?” 田牧面露愧色,沉声说道:“先生料事如神,卫军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在先生的料算之中,老夫敬佩万分。先前对先生多有冒犯,还望先生恕罪......”“老将军智勇双全,德高望重,岂是小可所能比拟?老将军快快请起,小可已然为诸位将军备好庆功宴,不如厅中一叙。”众人闻言,遂朗声大笑,携手回到厅中,分列左右,坐定位置后,那诸葛咎便拱手问道:“既然小可之推算已然灵验,敢问老将军,今日之战,斩获如何?” “虎豹骑完了,他们全军覆没,哈哈!仅剩下近一千多人,也被老夫抓了俘虏。”田牧抚须笑道,“缴获粮草辎重宝马良驹军械无数,此一战真是痛快酣畅呐!”众人闻言皆抚掌大笑,或是拱手行礼,拜酒庆贺,倒是那诸葛咎变了脸色,皱着眉头急忙问道:“怎的?莫非叫那刘辩走脱了么?”田牧闻言抚须大笑,又极为从容的拍了拍手,高喊一声:“押进来!”那在门外等待已久的士兵便押着那刘辩来到厅上。 还未及逼迫他跪下,他竟然主动跪倒在地,行三跪九叩,五体投地之大礼,毕恭毕敬的埋伏在地,那模样与先前那个叫嚣着要斩下尹温烈与田牧头颅献与刘明的跋扈纨绔将军全然不同。而尹温烈则亲自上前,抬起那人垂下的脸庞,确认后点头说道:“不错!这的确是刘辩!”众人闻言一齐举杯庆贺:“田老将军威武雄壮,智勇双全,勇冠三军,如今更是生擒刘辩,大破卫军,我等钦佩不已!” 田牧却起身举杯,摆手说道:“诸位此言差矣,今日此战,乃众将之功,非是我田牧一垂暮老朽一人功劳。更有诸葛先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否则我们焉能有如此大胜?来,让我们一齐为诸葛先生举杯!”众人便为那诸葛咎,复又饮了一杯。可这尹温烈欢喜之余,却想到了另外一件要紧之事,便是如何处置这刘辩,才最为妥当。诸葛咎先是摇动羽扇,摆了摆手,示意左右将其押下,暂且关在牢房之中,等待他们商议出对策,再行决断。 而待那刘辩复又被拖下后,诸葛咎便再无顾忌,徐徐说道:“诸位有何见地?但说无妨?”尹温烈咬牙切齿的说道:“此人奸诈歹毒,心思缜密,有如阴阳难测,风云难断,擅使诡计,叫人防不胜防。先前就是他在元海府设计,才致使满城百姓沦为刀下亡魂,此等恶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田牧闻言却说道:“尹将军此言有理,但老夫尚有顾虑在此。” “有何顾虑,但说无妨。”诸葛咎微笑着问道。 那田牧答曰:“斯人已逝,我等应当多看看将来。据情报来看,这刘辩非比寻常,他并非出身于行伍,而是官宦子弟。他的舅父在卫国朝中乃是太尉之职位,其二舅父乃是此次卫国南侵的前将军,此二人皆将其视若己出,极为疼爱,人尽皆知。若是我们将他草率杀了,定然会勃然大怒,倒是便回招来卫国的复仇大军。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此次卫国南侵足有数十万大军,扬宁府城小民弱,守军亦不过万人,如何能敌?城池既破,想来扬宁府的下场,绝不会比元海府要好。故而老夫请诸位将军务必慎重。” 闻听此言,众人遂陷入沉默,而那诸葛咎却徐徐起身,气定神闲的摇扇问道:“敢问田老将军,那刘辩的二舅父,卫国的前将军刘明,有多少人马?”田牧思索了一阵,当即回答出了一个较为保守的答案:“只怕不下十万。”诸葛咎闻言朗声大笑,众人皆不解其意,诸葛咎却说道:“区区十万人马何足惧哉!” 说罢,那诸葛咎遂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闲庭信步走到大厅正中。想当初尹温烈也曾亲率十万大军镇守贪狼关,故而他自然知晓这十万大军究竟有多少人马,这才起身说道:“先生虽是大才,但以一万之众敌十万之军实在是颇为棘手,还望先生切莫信口开河,哄骗我等!” 诸葛咎闻言却笑道:“若是百万之众,兴许我还会有所顾忌。但十万人马实在是不值一哂。那刘明不来则已,若是他敢率军前来,小可羽扇轻挥,定然叫他的十万大军,有来无回!” 第二百四十七回 天地在手心算计 若非是众人已然见识过诸葛咎的神机妙算,只怕定然会认为此人是在信口开河,胡言乱语,然而即便如此,众人也有些难以置信。诸葛咎果真能以一万之众横扫十万卫军么?这一切都是未知数,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半信半疑。只因兹事体大,众人不敢妄言,给人即便是尹温烈等人,也不敢完全相信他们请来的这位十五岁的虬龙山人。 “小可本意,便是要在这卫军不知小可的本领之时,叫他记住小可的名姓,自此闻风丧胆,再也不敢与之争锋。而小可所倚仗的,便是他们不知道小可的厉害。”诸葛咎羽扇轻摇,还未见到卫军便似乎成竹在胸,胜券在握,丝毫不将那卫军放在眼里,“请诸位放心,小可已有退敌之策。至于那刘辩么......” 众人一个个伸长了脖颈,只等那诸葛咎说出自己的决断:“至于那刘辩......此等小人存于世间,本是养虎为患,宜当尽早除之。更何况此人害我大姜百姓,叫元海府化为人间炼狱。正如尹将军所言,此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故而为了我大姜社稷,为了我大姜百姓,更为了提升我军军威,此人飞沙不可!传令下去,在城门前立一大鼎,将这刘辩烹杀,叫卫军闻风丧胆,望风而逃!” 诸将闻言俱惊,不想这诸葛咎小小年纪,浑身上下竟能透出一股少见的戾气,目露凶光,极为凶狠,叫众人不觉后怕,但还是按他所说,将那刘辩于城门前烹炸而亡。行刑的那一日,全军将士,以及诸多扬宁府的百姓都争先恐后的前来围观,将城门处围堵的水泄不通,其中就混入了不少卫军的探子。但这乃是诸葛咎有意为之,他正要叫那卫军见到此一幕,好起到震摄的效果。 而尹温烈等人此时此刻,也俱都立于城楼之上,亲临现场,待田牧一声令下,那被五花大绑的刘辩便被置入满是刚煮沸的滚烫热油的铜鼎之中,惨叫哭嚎几声便没了动静,想来已然断气。三军将士及在场的所有百姓都欢呼雀跃,振臂高呼,极为欢喜,尹温烈等人深受感染,深觉此举做的颇为明智,可如今刘辩既死,卫国的复仇大军此时此刻也定然向扬宁府杀奔而来,百姓们只需紧闭门窗,在家中躲藏,至于如何退敌,保住这扬宁府的一砖一瓦,便是尹温烈等人该操心的大事。 目前为止,还无有确切的情报,说那卫军的动向及到达扬宁府地界的时间,故而诸葛咎加紧准备守城所需要用到的器械,其中除了一种穿透力极强弩箭外,更有滚石擂木,长弓羽箭,勾枪熟油,一应俱全,为了筹备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与恶战,几乎调用了全城所能找的的所有物资来打造这些器械,百姓们也纷纷出手相助,年轻力壮者,除了参军入伍,加入守城的民兵阵列,还能帮助工匠锻造打铁,老幼妇孺则能帮忙绣制衣衫军服,家家户户不惜将吃饭的大锅,甚至孩童的长命锁也一并拿来,重新熔铸,或许这些东西就会成为守城将士手中的长矛弯刀,为扬宁府谋求更多的生机。 即便诸葛咎自己有足够的信心,能在那刘明下定决心叩关攻打城池之前解决掉来势汹汹的卫军,但他依然要做好完全的准备,以免特殊情况的发生。故而他已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不想那刘辩被当众烹炸致死的消息传到卫军军中,卫军上下皆大为震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当那刘明知晓这个消息时,他面无表情,却脸色煞白,其副将则将众人劝出营帐,只留下那刘明一人在此。可不想当众将前脚刚走出营帐,帐内便传出一阵刀劈斧砍之声。 众将大惊,生怕那刘明因此事而寻短见,故而又火急火燎的冲回帐中,只见那刘明老泪纵横,双目赤红,手里攥着将军宝剑,将帐内的铜壶银甲,桌案等物尽皆斩断,满目狼藉,众人忙上前将他手中的宝剑夺回,同时劝道:“将军定要保重身体,这样才能为骠骑将军报仇啊!”而那刘辩则咬牙切齿的断续说道:“若老夫不能斩杀田牧及尹温烈,为刘辩报仇雪恨,誓不为人......”此时又有副将进言道:“将军有所不知,此次少将军兵败,非是因那名不副实的尹温烈与年过六旬的田牧,乃是有奇人异士在背后出谋划策,也正是此人,提出将少将军烹炸致死,此人才是我大卫的死敌啊!” “何以知晓如此消息?”那刘明顿时从悲痛之中回过神来,紧紧攥住那副将的手腕,惊诧的问道,“此人又是何许人也!” 那副将遂答曰:“潜入扬宁府城的探子回报,此人乃是扬宁府成外九环琅琊山中的一位奇人,字号虬龙山人,名唤诸葛咎,此有人通天彻地之能,通晓天时地理,能知吉凶祸福,阴阳八卦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有天赋大才。正是此人献计,叫那尹温烈诈败三阵,引诱我军深入,后又在鼓山设伏,围杀少将军。少将军奋勇杀敌,这才突出重围,但不知未何,少将军并没有走兴阳关之西回广灵道,反而败走兴阳之西,复又中了那姜军在秋山设下的埋伏,因而被擒。此人神机妙算,极难对付,还望将军,千万要小心!” “此人如此老谋深算,不知今时年岁几何?”那刘明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身旁的副将闻言虽有些犹豫,但还是如实说道:“那探子回报,此人年不过十五,自称乃是后汉三国时期,诸葛武侯的子孙后代。”且说那刘明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便朗声大笑起来,众将不解,忙问其缘由,故而那刘明便解释道:“我当是甚么奇人异士,不想竟是一个黄口孺子,毛还没长齐就敢妄论军事。我看这消息多半是那尹温烈编纂而来,故意放出,目的乃是为了叫你我心生畏惧!不想我偏不中他此计,看来扬宁府中的确有奇人,但绝不是这一号人物,诸将不必担忧!” 说罢,那原本跪坐在地的刘明便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推开众将的搀扶,复又徐徐举起手中宝剑,直指前方,厉声喝道:“传本座军令,火速进军,马不停蹄,星夜兼程,务必要在三日之内,到达扬宁府城下,活捉那尹温烈与田牧,本座要亲手剐了他们,以祭奠刘辩在天之灵!”众将领命,各自回营,整顿人马,准备进军,除了那向刘明禀明诸葛咎一事的副将心有顾忌,见刘明如此轻视自己的对手,便有些顾虑以外,其他人等也都如同那刘明一般,全然不将年仅十五岁的诸葛咎放在眼里,故而也都准备奉命而行。 且说那姜军的哨骑一批批派出,又一波波返回,皆言那卫军突然进军神速,朝着扬宁府城逼来,且三军挂白旗穿白甲,似乎是为了祭奠那刘明。不想卫国的复仇大军这么快就杀到了扬宁府境内,一路上侵占府镇无数,百姓罹难,民不聊生。眼看着那卫国的大军就要来到扬宁府城下,诸葛咎却闭门不出,也不将自己的退敌之策告知诸将,故而叫尹温烈及田牧等人战战兢兢,心急如焚。 今日一大早,尹温烈等人便来到那诸葛咎门外,这已经是他闭门不出的第二日,想来卫军随时可能前来攻城,尹温烈虽以实现在城楼之上布下重兵,且城内军械粮草一应俱全,但即便如此,尹温烈还是不想与那敌军硬碰硬,想知道这诸葛咎所谓的退敌之策,究竟是甚么。众人苦等了一个时辰,仍不见开门,正在此时,那等得有些不耐烦的令狐厌便要破开诸葛咎的房门,幸得被尹温烈等人拦住,才未能如此。 而正在此时,那诸葛咎的屋门竟然自己打开,身穿鹤氅道袍,头戴八卦冠的诸葛咎便赤着双脚缓步走出,微笑着望着众人说道:“汝等站在我房前,这般的齐整,所为何事?”原来这几日来,这是诸葛咎第一次打开房门,先前就连每日的饭食都是通过窗户运送,故而叫众人十分意外。那尹温烈自然是毕恭毕敬的拱手拜道:“我等在此等待先生,求问退敌良策,还望先生赐教。” 那尹温烈如此,不代表令狐厌也会这般客气,早已憋得一肚子气的令狐厌当即便快步上前,扯住那诸葛咎的耳朵,丝毫不把他当作是老师一般,反倒真像对待个孩子,极尽欺辱。众人大惊,忙上前阻止,尤其是那尹温烈,见令狐厌对诸葛咎如此不敬,便慌了手脚,不仅上前来拦,更是轻声呵斥那令狐厌道:“小厌,休要如此胡闹!”令狐厌无奈只能松了手,环抱双臂在一旁默默望着,满脸不屑。 倒是那诸葛咎,揉着发红发胀的左耳,颇为鄙夷的望了一眼令狐厌,没有说话,而是将众人迎入屋中,余事不提。 第二百四十八回 良将于侧奋当先 且说众人进入那诸葛咎的屋中,却见这屋中极为干净整洁,唯独那榻上摆着一张棋盘,这棋盘极为怪异,竟然没有纵横棋格,光秃秃的一张板子平平无奇,不想反转归来,原来那棋盘背后刻画着一张扬宁府周围的地形图,而那些棋子,则被视为士兵军队,任由诸葛咎调遣。众人入屋坐定,那令狐厌忽然开口说道:“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若非我等将你请出,只怕此时小先生你还在那深山老林里,睡你的觉罢?” 诸葛咎闻言冷笑一声,全然不在意那令狐厌的言语,而是对尹温烈说道:“尹将军,我已有退敌之策,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尹温烈赶忙问道:“是何计策?可否告知我等?”不想那诸葛咎颇为神秘的笑着说道:“非是我不近人情,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不便相告。请诸位安心,待三日之后,敌军自然退去。” “三日?只怕那两日不到,卫军就要大兵压境啦!”那令狐厌站起身来颇为无奈的摊掌说道。可那诸葛咎却用不容置否的语气说道:“非是小可夸口,亦非是小可胡言乱语,信口雌黄。只需静待三日,闭门不战,等到三日之后,自会有上天降下十万雄兵,助我等破敌致胜。”众人虽然不解其意,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也只能如此,故而众人选择相信诸葛咎,想来以扬宁府如今的情况来看,抵挡那卫军一日的进攻,应该不是甚么问题。 但诸葛咎自然不会让他们有攻城的机会,故而他早已在暗中安排好了一切,唯独一事自己不便现身去做,故而他从怀中取出两副图纸,拉住了将要出门的尹温烈,交到他的手中。尹温烈见状大惊,赶忙问道:“不知此为何物?”诸葛咎便微笑着说道:“将军可打开细看。”尹温烈闻言便无有甚么顾忌的将这两幅图纸打开,这第一幅乃是一张面具图样,青面獠牙,狰狞可怖,叫人见了便心生寒意。另一幅乃是一种不知名的器具,似乎极为高大雄壮,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看模样似乎像是放大数倍的豺虎,但却头生独角,獠牙如剑,周身披铁铠,穿钉刺,闪烁寒光。亦是叫人见之胆寒。 尹温烈见此物,不由地也有些胆怯,赶忙问道:“先生,这是?”诸葛咎遂用羽扇之尖,指了指那面具便说道:“有劳将军吩咐城中工匠,秘密按照如此打造五百张如此样式的青铜面具,一定要秘密打造,万万不可叫他人知晓,否则我的计谋难成。这第二张图样,乃是我在九环琅琊山清修之时,所发明的一种机关兽,唤作木虎驱狼。此物乃是小可根据祖上所传木牛流马之精髓,改造而成。想当初诸葛武侯以此物搬运粮草于士卒难行的剑阁小道,如今我便将他应用于沙场之上。” 此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极为惊奇,叫尹温烈震惊不已。而那诸葛咎仍在继续说道:“此物高约八尺,长达丈二,极为雄壮,可在其中装填硫磺硝石,干草木柴等易燃物,既能防刀剑剑戟,流箭飞星,头部尖角獠牙独角与周身钉刺皆可用于顶撞冲阵,其中更能放射弩箭,可对敌军造成极大的破坏。”尹温烈行军打仗十余年,知道的阵法也不少,却唯独没见过有人在战场之上运用如此神奇之物,故而徐徐摇头,赞叹道:“先生真乃天人也......但不知如此神物,如何驱使,未何不早取出使用?” “将军有所不知......此物虽说神妙,但弊端也极为明显。”诸葛咎颇为无奈的耸了耸肩,倒是没有多少遗憾,摇着羽扇徐徐解释道,“这木虎驱狼之中的机关极为复杂,急切之间难以打造出许多,而数量过少又无有多大用处,且此物若想极尽其用,须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如今将它拿出已是迫不得已......请尹将军谨记,速命工匠暗中打造此物,越多越好,且都装满引火之物,临阵之时,只需转动尾部机关,它便能冲锋陷阵,一往无前,一旦跑起来便再也停不下,也无法转弯。到时须是有擅射的兵卒,当此木虎驱狼冲入敌阵之后,以火箭射之,将其引爆,则大事可成也!” 尹温烈闻言大喜,当即领命而去,妥善准备。诸事皆已安排妥当,诸葛咎也终于能松一口气,故而他躺倒在床榻之上,回想自己这几日来的苦思冥想,终于有了结果,没来由的喜悦便涌上心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已然竭尽所能,誓要将这刘明的大军消灭殆尽,这乃是一场绝命之计,十万之众的性命,又当如何?这显然不是他该思考的事。 两日光景极为漫长,也极为短暂,转眼间卫国大军已然兵临扬宁府,而那诸葛咎自然而然要在点将台调遣人马,而要胜卫军,须得先挫其锐气。这刘明不知兵法,竟以长途奔袭,疲劳之师就要前来打城,自是犯了兵家大忌,故而诸葛咎遂派遣那尹温烈,领五千人马,前往卫军进军的商洛古道迎战卫军。而诸葛咎之所以如此安排,正是要那刘明见到无时无刻不想斩杀的尹温烈,一时急火攻心,失去理智,引他来追,故而将他引入自己早已设下的圈套之中。 五千人马面对十万之众几乎是蜉蝣撼树,以卵击石,但这已然是扬宁府成内一半的人马,而在面对十万人马之时,如此悬殊的兵力,若想靠伏兵取胜便显得尤为困难,故而诸葛咎另有打算。此一战,尹温烈所要做的,并非是与那卫军正面交锋,而是与那卫军周旋鏖战,拖延时间,只等明日,诸葛咎的计策便能实现,众人虽然不知他的真正用意,但也只得听从。为了以防万一,诸葛咎还是派遣那田牧自领三千人马接应,而这二将一出,城内只剩下两千人马,极为空虚。 这也是一场豪赌,赌的便是那刘明会被尹温烈引开,而不是径直朝扬宁府杀来,否则凭借这两千人马,即便是诸葛咎也回天无力,无有办法应对。且说那尹温烈领军来到商洛古道,面对那成千上万的卫军之时,尹温烈毫无惧色,反倒竖起大旗,叫那卫军知晓自己的身份。那坐镇军中的刘明,见到尹温烈的大旗,这心底的怒火便噌的直冲天灵,当即驱车上前质问道:“尹温烈何在!叫他出来受死!” 尹温烈闻言便知是刘明到此,故而他轻拍玉龙,驱马上前,高举乱雪枪便对那刘明说道:“尹温烈在此!汝等北贼,竟敢犯我大姜境界,占为己有,如今又来侵扰州府。前日里那刘辩也曾来此,不想如今却往那黄泉而去。我观你须发皆白,年事已高,莫非真不知死,也要学那刘辩之事么?”尹温烈正是要激怒那刘明,故而如实说道。果不其然,效果极佳,那刘明本就怒不可遏,见这尹温烈又如此嚣张,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立在那马车之上,拔出宝剑,迎风扬道:“何人与我擒住此反国之贼!” 话音刚落,麾下便有战将应声道:“末将愿往!”说罢,舞刀出阵。刘明麾下战将极多,光他能记住姓名,颇有手段的便有六十六人。如今出战的此人虽说名不见经传,但勇气可嘉,故而刘明问道:“此将何人?”身旁副将答曰:“此乃承天府名将霍双,擅使一口四十八斤的虎头大刀,极为雄壮。”刘明大喜,当即坐直了身子,想要一观。不想那挥动着大刀的霍双刚与那尹温烈交手,不过三回合便被一枪搠死,跌落马下。 刘明见状大惊失色,诸将更是骇然,倒吸一口凉气。那刘明手中酒杯刚举到一半,便折了一员战将,自然是颇为震惊。故而他忙又遣将问道:“哪位将军还敢上前迎战那尹温烈!”说话之间,将士作潮水散开,从阵中撞出一位大将,身骑踏雪乌骓马,掌中虎豹湛金枪,身披玄武银黑甲,体挂进修枣红袍。双目如灯炬,面黑须发长,腮阔飞燕颔,虎头戴金冠。真是一员好战将,威风八面显功劳。刘明见状大喜,抚掌笑道:“我有大将冷东廷,何惧那尹温烈?” 原来此人乃是刘明帐下最为得力的三位大将之一,名唤冷东廷。三将各有高低,武艺精湛,带兵有方,因此并称漠北三狼。他正要出阵,与那尹温烈厮杀,不想却被一人横枪阻止:“杀鸡焉用宰牛刀,对付此人,何用冷将军出马?将军少歇,看我擒他!”说罢,那人便转动手中长枪,拍马而出。冷东廷与那车上的刘明对视一眼,无有话说。原来那出阵厮杀的乃是军前牙门将军许放。且看那许放,自以为使得一手好枪法,殊不知在尹温烈面前乃是班门弄斧,与之交锋,不过五回合,便被尹温烈连人带马,尽皆刺死。 第二百四十九回 河口中计八阵起 刘明从未见过如此骁勇凶悍之人,想来自己麾下战将,也不是甚么绣花大枕头,中看不中用,即便不敌,也不至于三五回合便被斩落马下,故而那刘明已然有些心惊胆战,难免暗暗思忖道:“此人不除,日后必为我大卫一统天下的最大阻碍!”但他仍不愿就此服输,就接连派出战将上前交锋。 不知是他手下的战将果真无用,还是那尹温烈太过骁勇,上前一位战将尹温烈便斩杀一员战将,冲出两名勇士,便刺死两名勇士,真可谓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刘明甚至不再顾及甚么脸面,同时派出四员战将,试图包围那尹温烈。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想来那尹温烈定然后左右无暇顾及,露出破绽。 不想这四人对于那尹温烈来说简直不堪一击,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在冲在最前头的卫军战将,还未至尹温烈跟前,便被其一枪刺入腹中,使足了千钧之力便将其从马背上抬起,穿了个透明窟窿。其余三人见状大惊,还未及回过神来,那尹温烈快如闪电,枪出如龙,但见一道寒光闪过,另一人也坠马而死。剩下两人早已是心惊胆战,而尹温烈忽然怒吼一声,将一人吼住,只见其手忙脚乱,不想跌落下马,极为狼狈。另一人不敢再战,转身拍马便回。 尹温烈哪里会放过他们,纵马去追,枪尖掠过那跌下战马的卫将,但见一股殷红奔涌而出,也当即死亡。至于那拨马回转,欲图逃跑之将,却被那卫军阵中的冷东廷弯弓搭箭,射死于阵前。此时此刻,无论卫军姜军,望见此幕,皆大为震惊。而那冷东廷却依旧面无表情,极为淡定的说道:“临阵退缩,留之何用?” 虽是如此,但奈何那刘明脸面挂不住,却又不好直接阻止那自己所倚仗的冷东廷。若是换做寻常时候,他撞见如此硬茬,想必定然会更改进军路线,或是直接进军。但如今他面对的乃是尹温烈,是杀害自己外甥的仇人,若是他此时撤军换路进攻,不仅脸面挂不住,传扬出去也不好听,外人只当他是怕了尹温烈。故而碍于这张老脸,这刘明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那冷东廷见刘明面带愁苦,冷笑一声便说道:“明公休虑,看我擒他!” 说罢,那等候多时的冷东廷终于出阵,朝那尹温烈杀奔而来。尹温烈早已注意他多时,纵观这刘明身旁诸多战将,皆是草包蝼蚁,不足为惧,唯独此人,气度不凡,自有气魄,恐非寻常人,故而尹温烈便在心中盘算,此时此刻,诸葛咎的克敌阵法早已布下,若是再佯装败给此人,也毫无破绽,正能引他们追赶,故而便毫不犹豫的迎上前去,两杆长枪当即鏖战在一处。 金银两枪,势均力敌,难分高低,尽皆使出浑身解数,叫两军将士见了称赞不已,转眼间已然是八十回合,仍不见胜负,那冷东廷便在心里想道:“四方征战,未遇敌手,不想如今却碰上如此这般人物!”那尹温烈也思忖道:“此人不好对付,不宜鏖战,不如就走,引他来追!”故而那尹温烈佯装力怯,又过了二三十回合,便渐落下风。卫军将士自然是欢呼雀跃,而姜国将士虽然心知肚明,但难免还是有些担心尹温烈的安危。 终于,尹温烈佯装不敌,扯开乱雪枪,拨马回转,就要逃离此地,为了更好的引那刘明上钩,他还回身挑衅道:“我非是怕你,只是今日腹中无食,一时力怯,怕你无胆来追,且在此地等候,某去去便来!”谁知那冷东廷,看着冷峻严肃,不想却也是个性如烈火的主,闻言便冷笑着说道:“败军之将,某还能怕你不成!快纳命来!”说罢,便单枪匹马,上前去追。刘明自然要助他一臂之力,更何况在他看来,冷东廷已然将尹温烈击败,岂有不趁势破敌之理? 故而那刘明急忙站起身来,抽出宝剑向前挥舞道:“进军!速速进军!”三军正要追赶上前,那身旁副将却拍马来到刘明战车之前将其截住,刘明勃然大怒,当即喝问道:“未何拦住本座去路?”那副将却说道:“将军不可心急,宜当缓缓进军!穷寇莫追,以防有诈,将军莫不是望了前日里少将军就是中了他们的诈败埋伏之计,才身陷重围的么?!” 不想那刘明闻听此言,愈发恼火,剑指那副将便厉声呵斥道:“你是甚么东西,竟敢在此地妄言军机,乱我军心,你莫非是姜国派来的细作么!”那副将却滚下马来,拱手抱拳,埋伏于地道:“属下乃是漠北东狄人士,也曾跟着世祖文皇帝东征西讨,文皇帝悉心教导,属下也曾学得些许兵法!那诸葛咎诡计多端,属下之忠诚天地可鉴,忠言逆耳,还望将军斟酌!勿要意气用事,以大局为重呐!” “胡言乱语!分明是胡言乱语......”那副将越是如此说,刘明便愈发听不进去,不仅如此,还气的浑身发抖,“你难道不曾看见,那尹温烈连斩我数员战将,前日里又坑害我外甥,此仇焉能不报?更何况冷将军早已将其击败,前去追赶,难道有假?难道老座不该率军接应么?还要,你先前明明说那诸葛咎诡计多端,他若是果真足智多谋,又岂会在已有前车之鉴的情况下,用一模一样的招数来诈我呢?” “再者说来,即便是又埋伏又能如何,他城内守军不足外人,尹温烈便带去四五千,还有留人守城,谁来埋伏?谁来埋伏?又有几人能用来埋伏。某今日率十万之众,踏平扬宁府如同探囊取物,轻而易举!而如今你却在此胡言乱语,扰我军心,真是是可忍熟不可忍!出征之前你便百般阻挠,如今更是如此,耽误军机,其罪当诛!来人呐,将此人拖下去,等本座凯旋追来,定然重罚!” 话音刚落,左右侍卫便上前将那人拖下,可那副将分明忠心耿耿,仍高声哀嚎道:“将军,将军!忠言逆耳,忠言逆耳啊——我非是惧死,只是不忍心见大军惨败啊——”那刘辩终是怒不可遏,怒发冲冠,竟然下令将那副将的嗓子毒哑,看他还如何扰乱军心,诸事皆毕,生怕那冷东廷与尹温烈已然走远,故而慌忙率军急速进军,上前追赶。 谁知冷东廷低估了尹温烈,不知尹温烈身怀数十年的内力,若要动用内力斩杀他只不过是轻而易举,只是尹温烈一向讲究公平公正,在沙场之上与人交手绝不用内力,恃强凌弱,而是凭借着真本事取胜。而那刘明则低估了诸葛咎的本领,诸葛咎当然知晓故技重施的风险,但他料定这刘明定然也知晓他不会故技重施,他便偏偏给刘明来一个故技重施,使其防不胜防。 且说那尹温烈追军赶到扬宁府成外不远处的渝河口处,见此地有一乱石滩,便知此乃是诸葛咎所说的阵法所在一处,而那乱石滩后乃有一密林,想来正好可掩护他们回到扬宁府,于是尹温烈当即下令,马不停蹄人不歇,火速穿过乱石滩,转眼间便消逝在密林之间。只见那冷东廷也追赶至此地,远远望见尹温烈率军遁入密林,便不再敢追赶。他单枪匹马,若是贸然去追,恐有埋伏,故而便在此地等候那刘明的大军来到。 原先追赶尹温烈之时,他曾多次回头张望,却不见那刘明大军,故而心惊胆战,隐隐惴惴不安,如今见了刘明的大军赶到,才松了口气。上前将此事禀报刘明,刘明闻言点了点头,只说是那冷东廷处理得当,远远望了一眼那密林,遂笑着说道:“此地极为空旷,除了那密林以外别无其他可以隐匿伏兵之地。如此雕虫小技,岂能瞒我?来人呐,传令进军,火速通过那密林,要严加防范姜军埋伏!” 一声令下,冷东廷打头阵,一马当先,而三军将士紧随其后,不料当那前军刚一踏入乱石滩中,四周那原本错落有致的嶙峋怪石登时便旋转起来,霎时间飞沙走石,惊涛骇浪,将那冷东廷与刘明,及前军数万将士与诸多战将围困其中,难以挣脱。众人只觉沙尘迷眼,于此阵中实在难以分清东南西北,故而一时间无法破阵。那冷东廷见状高声喊道:“大事不好——明公,我们中了那尹温烈的阵法了......” “怪哉怪哉!世间竟有如此诡谲之阵法,咳咳......”刘明一开口便被灌了一口风沙,呛得咳嗽起来,险些从那车驾之上跌落下来,而诸将早已滚下马鞍,跌倒在地,前军将士皆被那风沙吹的东倒西歪,一时间天昏地暗,日月倒转,叫卫军苦不堪言。而那被阻隔在阵法之外的卫国中军及后军当即大乱,失去了指挥便不知该做些甚么。想要冲入阵中去救刘辩,不想却被风沙挡回,无功而返,只得混乱的观望着情况,等待有变。 第二百五十回 阴阳倒转虎狼驱 原来这阵法乃是诸葛咎事先打探清楚,在最为合适的地方,利用这乱石滩本来固有的乱石为媒介,设下一道阵法。这阵法唤作两仪八卦阵,其实无有多少玄妙之处,若是稍对阵法有研究之人便可破之,奈何卫军尽皆漠北而来,对中原之事所知甚少,且对阴阳八卦之术更是一窍不通,故而一时被困在此阵中。 这两仪八卦阵变化不多,却也有效,其优点便是范围极广,但即便如此,也未能将卫国十万大军陷入阵中。而其弊端亦是非常明显,则是无有多少杀伤力以及变化不多,容易破除。故而这阵法虽说比不上那天光八卦伏魔阵,奈何这群未经开化的外族也束手无策,无有破解之法。 且说那隐匿在密林之中的尹温烈众人,见状惊叹不已,那与尹温烈随行的令狐厌更是徐徐摇头,颇为感慨:“这小先生还真是神机妙算,更兼得这一手好阵法,有如此奇人相助,何愁天下不定?”尹温烈却微笑着说道:“切莫高兴的太早,诸葛先生说这阵法支撑不了多久,一日之后自会散去,届时又当如何?你我不如尽早回转,将此事禀报与小先生。也好请他决断。” 令狐厌深表赞同,当即点头道:“正该如此。先前他早已说过,一切皆待明日破敌,且看他如何说。走!”说罢,二人遂拨转马头,率领三军回到扬宁府成中,向那诸葛咎交了令。而这一日深夜,众人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到明日即将迎来一场恶战,故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尤其是那诸葛咎,孤身独自,立于高台之上,轻摇羽扇,夜观天象。尹温烈等人结伴来到此处,那令狐厌正要开口,却被尹温烈拦住,轻声嘱咐道:“莫要打搅先生。” “既然来了,未何一言不发?”不想那诸葛咎早已察觉背后的异样,故而笑着说道。那叶居霜便缓步上前,拱手拜道:“我等冒昧前来,不知是否打搅?”诸葛咎却转过身来,随意的摇着羽扇,对众人摆手道:“不打紧,不打紧。”闻听此言,那令狐厌便放开了手脚,一瞬间轻松许多,斜靠在一旁伸了个懒腰,歪着脑袋问道:“但不知小先生在看甚么门道?”见到这令狐厌,诸葛咎就仿佛见了煞星一般,当即垮下脸来,没好气的说道:“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不料令狐厌竟然毫不见外的一把将那诸葛咎揽入怀中,好似抚摸孩子的脑袋一般将右手自然而然的搭在那诸葛咎的脑袋之上。他的力道不轻不重,不至于伤害到诸葛咎,但不知怎的,诸葛咎也挣脱不开。众人都对这位十五岁的虬龙山人,诸葛先生十分尊重,唯独这令狐厌,无论诸葛咎展露出多少惊天地泣鬼神的才能,他都认为这不举着剑印的诸葛咎乃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故而十分喜爱与其玩闹。 望见此幕,众人俱惊,唯独那令狐厌还乐在其中,殊不知被按住脑袋的诸葛咎脸色铁青,双颊却涨红,似乎憋着一口气怒气,良久不散。那令狐厌便说道:“哪里的话,我令狐厌虽说算不上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这小小的计策还是略知一二的,来,且说与我听。”而那诸葛咎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便是等那令狐厌的手稍微一松,便顺势挣脱出来,三步并作两步逃出一丈远,这才回过身来对众人说道:“诸位,今夜我夜观天象,明晚便是破敌的最佳时机!” 众人闻言大喜,忙问其破敌的具体对策。不想那诸葛咎还是卖了个关子,不肯告知众人。一切只等明日晚,便有分晓。且说那第二日临近黄昏时分,那两仪八卦阵才逐渐失去效用,在那阵中被困了一日一夜的刘明等人早已是人困马乏,头晕眼花,饥寒交迫,苦不堪言,好不容易等到这阵法结束,又见日落西山,无奈之下,那冷东廷也只能劝说刘明道:“将军,想我大卫如今有十万人马......面对那小小的扬宁府城,想将其攻克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不必急于一时,不如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再去攻城......” 且说那刘明在阵中之时,方开始还颇有些精力,大骂那尹温烈,田牧及诸葛咎,可没想到骂了一阵子后便被灌了不少口风沙,且口干舌燥,精疲力竭。他本想等阵法结束后便出其不意的杀奔扬宁府城,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但将士们折腾了一整日,实在是精疲力竭,疲惫不堪,难以攻城,为了避免怨声载道,激起兵变,那自己也想休息休息的刘明便叫将士们在那密林之中砍伐木材,临近那容易取水的乱石滩就地扎营休整。 就地扎营后,劳累了一整日的将士们纷纷下河洗澡冲凉,埋锅造饭,忙活了好一阵子回到营帐中便倒头就睡,即便是冷东廷等将领还保留着一丝理智,安排好了负责警备的岗哨,但那些岗哨本身也无有多少精力,故而卫军营寨的防备极为稀松,营寨之中一片寂静。而此时此刻,远在扬宁府成中,却是别样一副情形。 原来诸葛咎早就料到那卫军冲出两仪八卦阵后,必然不会夜袭扬宁府城,而是在乱石滩一带就地扎营休整,探马回报,果真如此,且卫军营寨的防卫约等于无,故而诸葛咎当即升堂点兵,调遣人马。他先是令尹温烈亲率挑选五百精骑,皆是能征惯战,擅骑擅射的士兵,戴上前日里打造好的五百副青铜恶鬼面具,身着轻甲,批玄黑袍,打招魂幡,背一筒三十二支翎羽箭,腰配鬼头弯刀,手执长矛,鞍边悬宝雕弓,装作阴兵,整装待发。 而田牧及令狐厌等人则各自率领一支人马,暗中从四面八方包围卫军大寨,目的便是要叫那卫军分不清楚他们究竟来了多少人马,又是从哪些方向而来,并且还有五十只木虎驱狼,口中腹内装满硝石硫磺等引火之物,用来打头阵,只等三更天便可出发。令狐厌不解,故而问道:“未何要等到三更天才能出发?”诸葛咎便胸有成竹的微微笑道:“是时候告知你们了......近日来我夜观天象,便知今夜三更还有天降异象,助我军破敌。你们还记得,数日之前我曾对你们说,今日会有天降十万雄兵助我军破敌,就在三更!” 众人仍不知诸葛咎的用意,故而那诸葛咎遂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今夜三更乃会有天狗食月之难得异相,诸位见了切莫慌张,以免叫那卫军察觉出端倪。我之本意正是要趁着如此良机,假扮阴兵,趁夜袭取那卫军的大营,尹将军的五百精骑就好比一把尖刀,能从正面径直插入那敌军大寨最为脆弱之处,以火箭射那木虎驱狼之尾,待卫军大营被大火焚烧,周围早已埋伏好的各路伏兵便可一齐杀出,或截断水源,或抢夺物资,或斩杀敌军,卫军兵败如山倒,则大事可成矣!” 众人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诸葛咎的良苦用心,也这才知晓他未何每日登高仰望夜空,原来是在夜观天象。但即便如此,众人也有些将信将疑,那诸葛咎果真能算到这天狗食月的奇观异相?即便如此,众人依旧不敢怠慢,此战兹事体大,军令如山,故而当即领命而出,各司其职。眼看三更天将至,且说那距离卫军大营不过百丈距离的尹温烈,便吩咐部下安排好木虎驱狼,将五十只木制巨兽排成一排,正在此时,忽见那月色渐暗,众人慌忙抬头去看,惊见那月亮正在一点点被黑暗蚕食。 诸将大惊,皆道此乃天意,尹温烈更是感慨道:“诸葛先生真乃天人也!”三更天已到,那原本皎洁明亮的月亮已经被“天狗”吞噬殆尽,只剩下周遭一圈发红发亮,泛着血光的光晕,尹温烈便知时机已到,下令军士将那早已准备好的木虎驱狼放出,一起转动尾部机关,下一刻,五十只凶猛的巨兽便一齐朝那卫军大营奔去。 且说那卫军的哨岗守卫原本因为太过劳累而昏睡过去,忽然闻听一阵奇怪的声响逐渐逼近,便从睡梦之中惊醒,揉着惺忪睡眼爬起身来,却不见半点光亮,抬头细看,惊见那月亮竟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周血色的光晕,极为骇人。而在北族的习俗之中,这血月当空乃是不祥之兆,且是大阴之日,极为阴森可怖。故而那士兵急忙唤醒同伴,可他们除了望见那诡异的血月外,还察觉到那奇怪的异响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越发接近。 终于,待他们取来火把,在面前照亮之时,竟觉那一排排巨大的,浑身上下布满铁钉钢刺的虎狼竟然咆哮着,向他们的大营扑来。负责岗哨的几十员士兵见状吓得肝胆俱裂,有人不甚从塔楼之上跌落下来,摔成肉泥。有人跌坐在地,身下却流出一摊黄汤。 第二百五十一回 尹温烈百骑劫营 还有人扯开嗓子,撕心裂肺,哭爹喊娘,高声哭嚎道:“地府里索命的恶犬来了!地府里索命的恶犬来了!”这一声声的哭号登时响彻全营,但那些因过度疲劳还在沉睡之中的士卒竟然全不在意,而是继续沉醉在梦乡之中。而那木虎驱狼则是凭借自己的一身硬甲,不费吹灰之力的便将卫军营寨的大门破开,势如破竹,径直朝营内冲去。 木虎驱狼踏破寨门,撕破营帐,将一众卫军将士顶翻在地,践踏致死,而那些回过神来的士兵闻听帐外动静纷纷出来帮忙,原本只当是敌军趁夜前来偷袭,不想今日却是大阴之日,天狗食月,上有血月当空,下有凶兽作乱,叫那些将士被吓得寸步难行,肝胆俱裂,此时那冷东廷也率军杀到,正要厮杀一阵,却望见那五十只模样极为奇怪的,似狼又似虎的凶兽正在营中肆虐。 它们皆一往无前,不可阻挡,极为可怖,将士们纷纷退让,不敢上前送死,那冷东廷望见血月当空,闻听有人高呼甚么地府索命恶犬,故而也心有余悸,不敢靠近,急忙招来一众士兵高举火把,又寻来一众弓箭手以羽箭射之,试图阻止那凶兽肆虐。不想万箭齐发之下,那木虎驱狼依旧向前,丝毫没有被影响,而是继续破坏卫军营寨,势如破竹,极为凶悍。 “将军,此物定是地府的恶犬凶兽,故而才能刀枪不入,如此凶猛!”身旁士卒两腿打颤,颤声对那冷东廷说道。冷东廷虽说心中亦是心虚胆怯,但却不好示弱,叫下属看不起自己,故而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接着说道:“呸!妖言惑众,哪里有甚么地府凶兽,此分明是有人在装神弄鬼,看我擒他!” 说罢,那冷东廷便壮起胆子,挥动湛金枪,拍马上前,想要斩杀一只凶兽,以此来为自己的弟兄们壮胆振威。不想等到靠紧那木虎驱狼之时,冷东廷一枪刺入其腹部,却无有半点鲜血流出,正在他困惑之时,那凶兽已然将他顶开,继续向前,冷东廷就此翻身下马,上前取了一小撮那木虎驱狼留下的黑灰色粉末,凑到鼻前仔细嗅了嗅,表情骤变,眉头急促,自言自语道:“这莫非是......” 他似乎想到了甚么,恍然大悟,当即回身冲着众将士喊道:“是火药,汝等快快散开,快快散开!”话音刚落,那尹温烈的弓箭手早已准备就绪,一声令下,火箭齐发,披着夜色落在那卫军营中,只见那密密麻麻的火箭或是射中残破的营帐,或是射中茂盛的林木,又或是射死北军将士。而那射中木虎驱狼的火箭,则当即将整个凶兽点燃,更是趁势引燃了装在其中的火药硝石等引火之物,一瞬间便爆炸开来,火光冲天,气浪重叠,荡开平地一切。一只木虎驱狼的爆炸,便炸死无数卫军士兵,又引起巨大的火势,点燃其他未被火箭射中的木虎驱狼,一时间,巨大的爆炸声如同惊雷落地,一声接着一声,震耳欲聋,云雾翻飞,整座卫军大营,都被笼罩在火光与云雾之中。 且说那尹温烈见到卫军寨中火光冲天,便知大事已成,故而翻身上马,扣上面甲,五百精骑也都戴上那鬼面青铜甲,翻身上马,掣出弯刀,攥紧长矛,只等那尹温烈发号施令。而为了配合其他士兵,尹温烈今日也穿上了那叶藏赠与他的那杀气腾腾的山纹狻猊甲,真就好似天兵鬼将一般,且看那尹温烈将手中长枪一挥,便高声喊道:“众将官!随我破敌,杀!”一时间,五百精骑便如同一把无往不利的尖刀,轻而易举的刺破了约等于无的伪军营寨,见人就杀,见将就斩,趁着火势斩杀敌军,尹温烈更是一马当先,身先士卒,趁乱连斩卫军校尉及战将六十八人,直叫鲜血将战袍染红,乱雪枪饱饮鲜血,仍不罢休。 那本就手忙脚乱,四处奔逃,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卫军将士,忽见此一幕,那火光与血光之中,透出一批身披夜色,手执弯刀长矛,青面獠牙的鬼兵,吓得肝胆俱碎,直接昏死甚至被吓死者众多,因过度混乱,相互践踏致死者亦不在少数,而被尹温烈等人斩杀的卫军更是不可胜数,兵败如山倒,卫军死伤一时难以估计,火势还在蔓延,慌乱之中亦有卫军将士试图引那乱石滩之水前来救火,奈何火势极大,且因他们扎营之处山林茂密,故而一发不可收拾,贸然救火也只会葬身其中。 而那五百铁骑更是在卫军寨中横冲直撞,一通乱杀,将十万大军分割成无数的小块,首尾难顾,曾有卫军将领好不容易组织好将士想要追杀那尹温烈,但总是寻不见其踪迹,或是只打了个照面,便被这嗜血残暴的鬼兵惊破肝胆,跌落下马,故而一时间尹温烈率军在卫军帐内,如入无人之境。而早已埋伏在周围多时的田牧等人,等候多时,见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天动地,便知尹温烈已然得手,故而也一齐杀出,将卫军团团围住,截住那些试图救火的卫兵,一时间,这一万人有如天降雄兵,将十万人杀的丢盔弃甲,片甲不留,抱头鼠窜,极为狼狈。 而那后知后觉的刘明冲出营帐,望着尸山血海与冲天的火光,呆若木鸡,良久才跪倒在地,痛哭哀号,只恨未能听那副将忠言,致使自己如此惨败,而正在他跪地哭号之时,田牧率军杀至此处,远远望见了那刘明,不禁大喜,怒喝一声道:“刘明,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纳命来——”说罢,便怒目圆睁,拍马上前,荡起手中两柄金锏,就要朝那刘明打去。 那刘明哪里见过这般阵仗,虽说他乃是朝廷的前将军,可自己也无有多少本事,当时就被田牧杀气腾腾的气势恫吓,呆若木鸡,不知所措,跌坐在地,似乎已然坐以待毙。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杆金枪挡在了那田牧的金锏与那刘明只见。田牧大为震惊,只觉自己使足了气力也不能再将掌中金锏压下一分一毫,故而他急忙抬头去看,原是那刘明麾下第一勇将,冷东廷。 “明公且先行一步,末将殿后!”且看那冷东廷翻身下马,当着田牧的面将刘明扶上自己的坐骑,更是对他说道,“明公且放心,末将先前已然率军杀出重围,且在在由此往东二里地的一处所在组织了一万将士,我们尚有如此力量可以反击,请明公放心率军,切莫撤回,而是攻打他的扬宁府?”不料那刘明却哭丧着一张脸,无奈的说道:“想我十万大军,都未能胜他。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仅凭一万之众,如何能攻下扬宁府城?” 可那冷东廷却对他轻声言道:“明公勿要忧心,末将方才已然探查清楚,其实根本不是甚么天兵鬼将下凡入世,全是那尹温烈的诡计!我认得他的枪法!此次姜军前来劫营,只怕是动用了城中全部兵力,并将所有将军尽皆派出,故而他此时的扬宁府城定然空虚!若明公此时去攻城,定能成功!末将在此殿后,为明公拖住他们!”刘明闻言大喜,扯开缰绳便对那冷东廷说道:“冷将军为我大卫鞠躬尽瘁,劳苦功高,请尽皆务必要全身而退,日后老夫定然为将军上书天子,封官赐爵!” 说罢,那刘明便毫无留恋的拍马回转,逃离了此地,而那冷东廷甚至还追上前拍了拍那马匹的臀部,好让刘明走的更急。而那田牧见状,悔恨不已,眼看就要走脱了那刘明,当时就要纵马去追,不想却被冷东廷横枪挡住:“你的对手是我,田老将军!”田牧闻言勃然大怒,二话不说便将手中金锏朝其劈去,不想那无有坐骑的冷东廷纵身闪过,左脚迈出,腾身跃起,反将手中湛金枪照头劈下。 正所谓拳怕少壮,冷东廷与田牧都是当世名将,奈何那田牧年事已高,敌不过冷东廷正值壮年,武功高强,故而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要高那田牧一筹。假使田牧年轻三十岁,则胜负未可知也。且看那田牧将双锏横在身前,抵住那长枪落下的趋势,却不想那冷东廷站在他的马鞍之上,将枪杆一分一寸的向下压,田牧目光闪动,屏气凝神,使足了气力,双颊涨红也不能抬起那长枪。 而那冷东廷又突然收招,分身踢出一脚,正踹中其胸脯,将那田牧踢下马背,又顺势一枪将田牧坐骑刺死。田牧一个鲤鱼打挺便站起身来,怒不可遏,舞动金锏又直奔那冷东廷而来,冷东廷以退为进,后撤数步,让开身位,扫出一枪,田牧慌忙抬起双锏立在身前,但闻一声兵器相碰之声,那冷东廷纹丝不动,田牧却倒退七八步才站稳脚跟。“老将军年事已高,恐怕不是我的对手。”那冷东廷故意讥讽道。 第二百五十二回 冷东廷连战三将 田牧性烈,哪里受得了这般委屈,故而他后撤半步,上下打量那冷东廷一阵,便眯着眼轻声笑道:“廉颇六十尚有余勇,阁下未必太过狂妄!且吃我一锏!”说罢,飞身而起,手中双锏带动猎猎风声,照头劈来,冷东廷不慌不忙,先后撤两步,复又挺枪上前,二人交战一处,极为凶险。且看:一个笑脸盈盈,一个怒目圆睁。一个气定神闲,一个怒发冲冠。这个将枪杆摇断,那个把双锏扯开。一个枪尖总缠腰腹,一个双锏不离要害。 二人约莫斩了四五十回合,直打的那田牧大汗淋漓,步伐逐渐散乱,招式愈发迟缓,而那冷东廷却是气势正盛,分毫不让,见田牧如此,便知乃是其力怯,故而冷笑一声,反倒将手中的气力增添了几分,田牧苦苦支撑,却是气力不足,有心无力,只得在心里盘算道:“莫非我真年老矣?!”正分神之时,那冷东廷看准时机,抓住破绽,以手中湛金枪挑开其双锏,又顺势落下枪杆,在那田牧两腿外侧之打,田牧手脚无力,便跪坐在地。 冷东廷寸步不让,步步紧逼,飞身踢出一脚,正落在那田牧脸颊之上,将其踢出好远,跌落在地,口吐鲜血,狼狈不堪,只是即便那田牧只觉浑身骨骼好似要散架一般,也不肯丢弃手中双锏。再看那冷东廷,湛金枪回旋入手,望着那田牧连声冷笑,却不肯放过,这便要快步上前,将那田牧一枪搠死。 千钧一发之际,电光火石之间,但闻从暗处崩出几声惊想,冷东廷脸色骤变,瞳孔极具收缩,连连后退,忙抬起湛金枪将身前那迎面而来的光点打落,又闻几声清脆的落地声,冷东廷遂低头去看,原来是几枚铜板,竟然被人当作暗器使出。故而那冷东廷气愤不已,开口大骂道:“是哪个腌臜下作的小人,在背后偷袭!”话音刚落,一人应声飞身而出,在空中连踏数步,直奔那冷东廷而去。 “你爷爷我就是小人!”来者原是那令狐厌,自暗处突然出现,叫那冷东廷猝不及防。他轻攻极高,速度极快,岂是冷东廷这等武将所能比拟?故而那冷东廷只能见到一道残影,却难以分辨真人,一时间全不知该如何抵挡。而那令狐厌则是连出数脚,就要替田牧报仇,冷东廷以他丰富的经验,感知到了那扑面而来的杀气,故而横枪去挡,奈何虽然挡住了那令狐厌的攻势,身形却连退数步。 “田老将军休慌!我等来也!”而此时此刻,尹温烈,叶居霜,莫随风与周一也都接到消息,飞马赶到此处,叶居霜与周一忙翻身下马,上前将那田牧扶上坐骑,田牧却还自顾自的感慨道:“老夫已然年老无用......还要劳烦诸位英雄舍身相救,实在是有些......”叶居霜却安慰他道:“老将军切莫在意,此乃我之本分,老将军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乃是这扬宁府的支柱,大姜国的肱骨,焉能折在此处?” 为了防止那冷东廷突然袭击,尹温烈则是拍马上前,横枪挡在众人身前,回身说道:“汝等护送田老将军快回扬宁府,待我解决了此人,便快马来追你们。”且说那令狐厌并不与冷东廷纠缠,交战几手便回身来到众人身旁。而那冷东廷见众人聚在一处,似乎在商量着甚么,全然不在乎他还在身前,故而便张头探脑,但是心底却又有些慌张。他生怕众人合起伙来对付他,自己难以招架,故而装腔作势的喊道:“尹温烈!以多欺少,算甚么英雄好汉!若你果真有本事,便来与我再试试枪法!” 而此时尹温烈等人早已商量好了对策,便由众人护送田牧先行离开,冷东廷虽认为这尹温烈乃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但也不敢小觑,只得眼巴巴的望着那田牧离开,却无能为力。再看那尹温烈,拍马上前,与冷东廷对视一眼,便说道:“冷将军,你的马呢?”“我已无有坐骑,你若是真有本事,便下马来与我决一死战!”冷东廷转动手中长枪,咬牙切齿的说道。 尹温烈二话不说,左掌在身下一拍,便飞身落在那冷东廷身前,还未及站定,那冷东廷的湛金枪却已然迎面刺来。幸得尹温烈反应够快,侧身闪过,复又将手中乱雪枪穿插到自己与那湛金枪之间,向外一顶,破开压制,便也向冷东廷刺来。冷东廷慌忙将枪头按下,枪尖相碰,但闻“乒——”的一声,冷东廷连退三四步,那尹温烈却面无表情,纹丝不动。不仅如此,那冷东廷甚至觉得虎口酸麻无比,而此时面前这尹温烈给冷东廷的感觉,与前日里交手的那人竟截然不同! “尹温烈!我听闻你跟了世外高人学了甚么上乘武功,莫非你也要用你在江湖中学得的本领,来对付我么!”那冷东廷有些心虚胆怯,故而想用言语对那尹温烈施压,不想尹温烈却冷笑一声,极为淡然的平静说道:“呵,对付你还用不着武功!”冷东廷闻言只觉受到了侮辱,嘴角止不住的抽搐,就连嗓子也没来由的沙哑起来,沉声说道:“好,好......好一个狂妄的尹温烈,昨日你我在马上,我一百五十回合才将你击败,今日在马下,你猜猜你多少回合会败阵?” 话音既落,两人终是不再废话多言,且看那冷东廷三步并作两步,快步挺枪刺来,尹温烈纵身轻跃,轻而易举的躲避后也将手中乱雪枪刺出,两枪相碰,有如日月争辉,龙争虎斗,但见寒光纵横,狂风猎猎,乱雪枪屡屡将湛金枪的攻势拨开,冷东廷占不到半分便宜,只觉这尹温烈的身手极为了得,故而不禁在心底思忖道:“世间怎会有人的步上枪法比马上枪法要高明这许多?” 转眼已过六十回合。且看尹温烈上拨下挑,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连扎三枪,不仅将那冷东廷的攻势一一化解,还能抽中进攻几招,那几招虽说不算复杂,但冷东廷想要破开却费了好一阵工夫与心思,尹温烈忽地又虚晃一枪,冷东廷就好似惊弓之鸟般疯狂躲闪,不想那一枪刺了一半便极快的收回,转而化为一记横扫,直奔那冷东廷腰腹而去。冷东廷此时已然收枪不得,尹温烈却迈出右脚,扎稳马步,将双臂收于身侧,扯住枪杆,将那冷东廷崩了出去。 但见那乱雪枪枪身纹丝不动,明晃晃的枪头却摇摆了好一阵子才逐渐停下,再看那冷东廷,躺倒在地,欲起身而不能。只因这一身的功夫皆以腰腹位轴,而方才那尹温烈一招崩枪便将其腰椎震伤,同时废了那冷东廷上身与下盘功夫。“尹温烈......尹温烈!你赢不了的......”且看那尹温烈提着乱雪枪缓步上前,他的身后便是熊熊烈焰,朝此地蔓延,来到冷东廷身前,以乱雪枪尖直指其咽喉,那冷东廷却大笑着说道:“尹温烈,你赢不的了......沙场只能分出一时的胜负与生死,只要战争还在,这世上就没有真正的赢家......”尹温烈闻言眉头微蹙,但见寒光一闪......诸事皆毕,尹温烈不敢怠慢,当即跨上玉龙,纵马去追那已然走远的叶居霜众人,只留下身后那被焚烧殆尽的卫军大营,与一个摇曳在火中的背影。 且说那此时端坐在城中的诸葛咎,并未有向上次一样准备庆功宴席。上次那刘辩不过五千人马,虽都是精骑,但若想以计谋破之,则是轻而易举。可如今刘明率十万大军前来,自然是不能小觑。此担心是真,先前在众人身前蔑视刘明也是真。在战略上蔑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这才是取胜的根本之道。故而这诸葛咎也无有十全把握,见东方群山之后已然翻涌出一抹带着些许霞光的肚白,仍不见尹温烈等人回转,不禁有些担心。 而他为了占卜吉凶,也为自己和尹温烈等人算了一卦,不想卦象却说“波澜得叠,常陷穷困。动不如静,有才无命”,诸葛咎大为震惊,惊的那手中的浑金龟壳落在脚边也未曾察觉,沉吟了许久,也未能算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正在此时,门外小吏慌慌张张,跌跌撞撞的闯入厅来,诸葛咎见状,忙起身问道:“何事如此惊慌,可是尹将军他们回来了?莫要心急,细细讲来!” “祸事了先生!大事不好了,先生!”那小吏指着门外哀声说道,“尹将军他们未曾归来,卫军却杀奔扬宁府而来了!”诸葛咎闻言有如晴天霹雳,不想自己出山未经几日,便失算一招,反叫自己陷入危难与绝境,他不禁琢磨到,这莫非就是那卦象所说的“澜得叠,常陷穷困。动不如静,有才无命”?但诸葛咎明白,此时此刻,谁都可以慌乱,他却不能。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三回 乱世铁骨怀金心 尹温烈与田牧等人都已派出,至今未归,故而他便是这扬宁府城的主心骨。即便他心中亦是惴惴不安,心烦意乱,但却不能表现出来,一旦他都将慌乱摆在表面,那这满城的百姓也都将陷入绝境与慌乱之中。城中并无一员战将,也只留下了一百多名士卒供那诸葛咎调遣。老弱妇孺倒是尚有许多,但难不成诸葛咎还要让他们站上城楼,抵御外地?那未免也太畜生了些。 那小吏还在哀声喊道:“先生,我们该如何是好......”诸葛咎佯装镇定,微笑着说道:“这有何妨?我谈笑之间便可退敌,不必慌张。且待援军折返。速与我往城楼一观。”说罢,那诸葛咎便带着城中仅剩下的一百多士卒,命他们换上先前打造好的艳丽衣甲,将田牧与尹温烈的帅旗查遍城楼,诸葛咎自己则倚着那城跺,向远方眺望。 但却没有人注意到,诸葛咎摇扇的手却在微微颤动,不知在想些甚么。良久,诸葛咎才开口问道:“这是谁的人马?”那士卒遂回答道:“回禀诸葛先生,从大纛旗来看,该是那前将军刘明的人马。”诸葛咎虽然早已料到,但还是长叹一声,颇为无奈的说道:“他们还是没能将卫军在乱石滩一带尽皆剿灭......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身旁小吏遂问道:“这刘明似乎还有万余人马。先生,我们该如何退敌?” 诸葛咎表情极为严峻,一言不发,而是望着回身望着那随风飘动的帅旗,目光闪动。右手执羽扇,左手按在那象征着扬宁府兵权的宝剑之上,诸葛咎单薄瘦小的身影立在城楼之上,任风吹日晒,纹丝不动,身后的背影也被那些旗帜搅了个混乱,云海翻腾,初阳炙热,不想刚刚出山便面临如此险境,诸葛咎竟然也无计可施起来。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对那人说道:“准备一匹马,我自有退敌之策......” 且说那刘明率一万残军依照那冷东廷所言赶至扬宁府成外,想要趁城内空虚攻下城池,但奈何三军早无战心,就连刘明自己都不想再战。只因卫国皇帝将十万大军交付他手,他只一夜便遭遇如此惨败,十损其九,已然无法向朝廷交待,故而是否攻下一座扬宁府城,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且说这一万人马来到城外,忽见那城楼之上遍插旌旗,定睛一看,原来是田牧与尹温烈的帅旗。刘明顿时大惊失色,就要拨马回转,口中还小声骂道:“这天煞的冷东廷,竟然还劝本座前来攻城,田牧与尹温烈已然回到城中,此战如何能胜?” 可身旁之人却拉住他的缰绳劝说道:“将军勿惊!将军勿惊!请将军仔细想想,我等先那尹温烈等人一步出发,走的又是捷径,而那尹温烈等人乃被冷将军牵制,一时半会儿根本赶不回来,依在下愚见,这其中定然有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诈。请将军在此静观其变才好。”刘明闻言只觉有些道理,也为了保住自己最后的颜面,便点了点头,同意了此事,故而那身旁小将便驱马上前问道:“请尹将军,田老将军说话!” 这小将的用意便是在此,想要试探扬宁府城的底细。若是不见那田牧与尹温烈出城答话,那多半便是虚张声势,卫军便可立即发动进攻,攻克扬宁府城。可话音刚落,但见城楼之上箭雨落下,将那大胆上前的卫军小将连人带马扎成了筛子,当场身亡。卫军大惊,急忙一齐向城楼之上望去,但见两人徐徐显现出身影,竟是那田牧与尹温烈!卫军三军震惊,不知该如何是好。可他们却不知道,那城楼之上的田牧与尹温烈二人并非是真,而是诸葛咎急忙选出的身形差不多的士兵穿戴盔甲假扮而成。 为了不让刘明等人辨认出真假,诸葛咎又急令众将士一齐射箭,将那卫军阻隔在五十步外,故而他们只看个大概,不能仔细辨认,因此上当中计。那城楼之上的小将甚至还开口嘲笑道:“刘明!你中了我家诸葛先生的计谋,还不快快下马受死!”而那刘明闻听此言,面露苦涩,想来他先前曾以为这诸葛咎之事,不过是尹温烈编纂出来,用来恐吓他们的谎言,不想如今似乎是真,故而他仰天长叹道:“为何如此奇人异士,不能为我所用,却去投那姜国!?真是天不助我大卫啊......” 正当他以为无计可施,将要撤军之时,卫军之中又有精于算计者上前进言道:“将军,这诸葛咎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才能,若放虎归山,日后必成我大卫心头之患,宜当尽早除之。”刘明自然也知道此事要害,但却无可奈何:“他龟缩在城中,如何能将其除掉?”那人遂在刘明耳畔耳语一阵,刘明闻言大喜,当即吩咐人去做。故而卫军阵中便冲出一对盾牌手,冒着箭雨上前喊话道:“莫要再射!莫要再射!我们家将军有言相送!” 城楼之上的诸葛咎闻听此言,便摇动羽扇,示意士卒们暂且不要再放箭,但却不能松懈警惕,若有变则再度万箭齐发。“且听他们究竟还有甚么计策......”诸葛咎如是想到。见箭雨逐渐平息,刘明便亲自驱马上前,对着那城楼之上高声喊道:“久闻诸葛先生大名,想来前日里破刘辩虎豹骑,与今日破我十万大军者,便是诸葛先生。虽说你我乃是劲敌,但老夫亦有爱才之心。知晓诸葛先生乃是忠义之人,定然不会叛主求荣,投奔我之帐下,故而老夫只求一见,一见便可!” 诸葛咎闻听此言,琢磨一阵,便探出脑袋来,看了一眼那刘明,朗声回答道:“刘将军,诸葛咎在此!”刘明与那诸葛咎相视一眼,先是一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抚须笑道:“人言诸葛先生正值青春年少,我却不信,今日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见,果然如此。不想诸葛先生年纪轻轻,就有经天纬地之才,真是叫人倾佩不已。老夫还有一不情之请,若先生答应,老夫当即撤军,绝不为难扬宁府的百姓,更不会为难先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一诺千金,决不反悔。” 但诸葛咎却颇为谨慎的问道:“若是我不答应阁下,刘将军又要如何?”“若是诸葛先生不答应,那就休怪老夫无情。我今尚有一万人马,此处军令一下,但不知这扬宁府城究竟能撑几时?老夫虽不知先生城中虚实,但想必先生自己心知肚明罢。”诸葛咎闻言,心里咯噔一声,他非常清楚如今的情况与处境,若是卫军全力攻城,只怕不到半个时辰,扬宁府城便被玉石俱焚,满城百姓都将陷入水深火热之绝望境地。这无疑是一场极为凶恶费神的博弈,只看如今那边先低头认输。 故而那诸葛咎复又问道:“将军有言但说无妨,容我自斟酌一番,定然给将军一个答复。”刘明遂直截了当的说道:“老夫十分敬仰先生才能,若能于阵前与先生讨教几句话,并马齐驱一段路途,便算是此生一大荣幸!不知先生肯赏光否?”闻听此言,扬宁府的守城将士皆错愕不已,未曾想到这刘明竟然有如此打算。但这几乎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若诸葛咎去了,那这必然是一道陷阱,为的便是引他出城,好借机暗害。可若是诸葛咎不去,遭殃的便不是他一人,而是整座扬宁府城。 可即便如此,将士们还是不肯放他出城,只是面露悲怆,哀声劝道:“先生,你万万不能出城送死啊!只要先生一声令下,我等具会奋勇当先,与这扬宁府城共存亡!先生,先生......”众人百般劝阻,不想却无济于事,诸葛咎执意要出城赴那刘明之约,即便心中五味杂陈,酸楚难当,也不改心意。 故而他极为淡然的摇着羽扇,微笑着说道:“你们若是阵亡了,又有谁来保护扬宁府城与扬宁府这一城百姓?你们哪一个人不是爹生娘养,哪一个无有亲人姊妹,你们若是阵亡于此,他们又当如何?想我诸葛咎无牵无挂,只有一腔热血,要倾入江海,以彰碧血丹心。我既已决意出山,匡扶大姜,平定天下之乱,便要尽节如命,宜当视死如归。这条路鲜有人善终。自我决意出山那刻起,便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人固有一死,何所惧哉!若能以我一人性命,换来扬宁府城安宁,何乐而不为?” 众人方想再劝,不想那诸葛咎却摆手说道:“无需多言,不必再劝。来人,备马!”将士们无可奈何,又不得不遵从其命,备妥了坐骑,那诸葛咎便独自身骑白马,从那徐徐打开的城门之中走出。此时此刻,他瘦弱的肩膀之上,却扛起了整座扬宁府城。诸葛咎的身后乃是成千上万的百姓,他已然无路可退。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四回 离乱动荡弄真情 见那诸葛咎孤身一人,骑着白马缓步走出,身后城门当即关闭,丝毫不给卫军留半点空当可以钻。而那诸葛咎出城之前,还特地给众人留了一只蓝布金纹锦囊,嘱咐他们,待诸葛咎出城后当即打开。而如今,诸葛咎已然在卫军阵前与那刘明会面,城上将士这便将锦囊打开,只见其中躺着一张纸条,打开细看,不想其上竟然写着:“若情况有变,则将我与刘明一同乱箭射死!” 众将士皆大惊,忙在城中为那诸葛咎焚香祷告,祈求平安。且说那诸葛咎出城后,拍马上前,正立于城楼之上,与那刘明还有三四丈远,二人相视一眼,各自行礼。诸葛咎言道:“我既已然出城与刘将军会面一遭,也请刘将军按照约定,当即撤军,勿要再侵扰我大姜境界,免得惹祸上身,同汝家外甥,一般下常!” 闻听此言,那刘明当即变了脸色,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神情来,咬牙切齿的说道:“诸葛咎!你先害我外甥,又设妖法将老夫困在阵中,后又以奸计坏我十万大军!老夫焉能放过你!来人呐,取诸葛咎项上人头者,赏金百两,军升三级!”话音刚落,军阵之中便有战将杀出,一时间竟冲出七八员来,皆直奔那诸葛咎,想要争抢这份功劳。 而那诸葛咎何曾见过如此场景,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强装镇定,不肯叫他人知晓自己心中已是慌乱如麻。胯下白马已然预感到了那扑面而来的腾腾杀气,躁动不安,而诸葛咎则极为淡然的拍了拍白马的脑袋,扯住缰绳,即便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心中释怀,但诸葛咎还是微闭双眼,不忍直视。可正当他以为自己将要死与卫军之手之时,不想那远处一声音传来,叫诸葛咎大为惊喜,城上姜军更是狂喜不止,而那卫军,自是皆惊慌失措。 “误伤我家军师!”最先出手的竟然是那轻功极高的令狐厌,且看他双掌在身下马鞍上一拍,便飞身而起,但将袍袖甩开,便从中飞出无数道金光,原来正是他的独门暗器,那金光打在最右侧的两员战将盔甲之上,竟将衣甲震烈,那战将口吐鲜血,当即坠下马来,而令狐厌依旧落在那马背之上。随后便是一柄青色的长剑飞出,宛若乘着一道碧水似的内力,直奔诸将斩来,但从二战将胸膛前穿过,血流如注,那长剑却又打了个转,回到了周一手中。 叶居霜手中长鞭更是了得,蓦然出手,缠住一战将腰部,叶居霜向后一扯,便将那人拽下马来,拖行了十余丈,直至昏死过去方才罢休。与此同时,那手执赤霞剑的莫随风也大开杀戒,怒喝一声,便纵身跃起,将手中赤霞剑当头劈下,但见那剑刃之上倾斜出一道璀璨的霞光,有如初升之日般绚烂,也将二将斩落马下。 最后便是那尹温烈,分明比众人要晚些离开,不想却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后来居上,凭借那日行千里的玉龙追赶上前,与众人并驾齐驱。且看他手中乱雪枪宛若蛟龙出海,一枪横扫,将一将打落下马,又反手一枪将其搠思,一气呵成,极为果决爽利,毫不拖泥带水。转眼间,那刘明复又折损了八员战将,那刘明面如土色,抖似筛糠,二话不说拍马遍走,急切之间,竟然忘了下撤军的命令。三军先是一愣,见尹温烈等人已然率军赶到此地,那刘明更是先走一步,逃之夭夭,本就无有战心的他们便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且说穷寇莫追,两军如今兵力相差已然不多,但卫军极为分散,各自逃去,实在是不好抓俘虏,故而那尹温烈等人追杀一阵,未能寻见那刘明,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回到扬宁府城。此一战姜军大胜,不仅斩获颇丰,还保住了扬宁府城。以一万军敌十万师之壮举,真是古今罕见,故而在庆功宴之上,众将纷纷向那诸葛咎表示敬佩之意,尹温烈更是正式拜诸葛咎为军师,此时此刻,三军上下,无人不是心服口服,再无异议。 而那令狐厌却捧着酒杯上前调侃道:“我们还以为我们小先生果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不想原来也会心虚胆怯,也会失算的呀。”诸葛咎心中甚是清楚,嘴上却不肯服输,尤其是对这诸葛咎,二人说话必是要呛一番彼此才算舒服,故而诸葛咎当即反驳道:“笑话,我算无遗策,怎会失算?”“既未曾失算,又为何在我等赶回扬宁府城救援之时,面色惨白?”令狐厌凑上前嬉笑着问道。 而那诸葛咎却反驳道:“其实我早已料定你们已然赶回,那些,那些......那些只不过是用来哄骗卫军,让他们掉以轻心的手段罢了!”此言一出,引得众人哄笑起来,但诸葛咎也终于借着两场恶战为自己正名,也成功让自己真真正正的融入了义军之中。庆功宴后,扬宁府化解了危机,便是风平浪静的三日,尹温烈算了算日子,发现与锦帆约定好的日期已然将要来到,可他们却还在扬宁府止步不前,不免有些心急。 他将此事告知那诸葛咎,请他来决断。而诸葛咎却说道:“既是先与那锦帆约定,理当按时抵达赴约,若是即日启程,快马加鞭,想来应该能在约定的时期到达。”尹温烈又寻来众人商议一番,众人都觉得,既然扬宁府已然恢复平静,他们又有要事去做,便不该再逗留,白白耽搁时间。故而尹温烈当即通令三军,吩咐军士们打点行囊,准备出发。而尹温烈一行人则去府衙寻那田牧,向他辞行拜别。 虽说这田牧心中有万般不舍,但也不得不送众人离开。义军起寨开拔,离开扬宁府之时,田牧亲自率领城中所有将士送别尹温烈等人,扬宁府的百姓们更是夹道相送,以此来表达对尹温烈等人帮助扬宁府克服外敌的敬意。而义军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扬宁府的两场恶战,先是一举击溃了号称卫国最为精锐的虎豹骑,并俘虏斩杀了卫国骠骑将军,虎豹骑统领刘辩,复又大破卫国前将军刘明所领的十万大军,虽未能擒获刘明,但十万大军几乎可以说是全军覆没。义军自此不仅一雪前耻,更是名声大噪,沿途都有百姓欢迎送别,极为隆重。州府更是继续恢复了支援,帮助他们一路南下。 可就在将要到达目的地之时,那诸葛咎却说了一句话,叫尹温烈寝食难安。原来这一日行军之时,诸葛咎忽然说道:“汝等可曾还记得那扬宁府的田牧老将军么?”“自是记得,为何突然提起他?”令狐厌拍马上前,如是问道。诸葛咎长叹一声,面露苦涩,琢磨许久似乎有些犹豫,但沉默一阵终于开口,似乎觉得还是叫众人知晓实情更为妥当:“我昨日夜观天象,见将星昏暗,客星闪烁,便知那老将军田牧寿命已尽呐......”“竟有此事?”众人闻言俱惊,虽然惊讶,但并未曾怀疑诸葛咎的推断。 “且非是寿终正寝,乃是应了小可先前的预言,遭小人匹夫暗害......”诸葛咎长叹一声,似乎这乃是他的责任一半,十分自责,愧疚难当,“我多么希望这一次是小可失算,若果真如此,则我大姜又折损一员忠臣良将,可悲可叹呐......”众人皆唏嘘不已,果不其然,就在他们接连行军几日,已是人困马乏,为了不耽误日后的行程,休整驻扎之时,北面传来消息,扬宁府城破,田牧战死,全城百姓沦为刀下亡魂。 众人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消息,但当他们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后,痛苦非常。原来当初那刘明被尹温烈等人追赶的无处可逃,便一头扎进了路旁的灌木丛中躲避,暗中窥探,直到尹温烈等人离开许久才继续沿着大路官道狂奔,辗转之下回到了那卫军的占领地。将此事告知沿途已被卫军占领的州府,甚至还上书卫国朝廷。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只字不提,只说是属下的罪过与那尹温烈等人的奸计,才致使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这封加急信函很快便送到了官拜太尉的刘通手中,他见自己的亲弟折损了十万人马,怒不可遏,当即就要撤去他前将军的职务,可当他又得知虎豹骑全军覆没,就连“足智多谋”的刘辩都被姜军杀害,他这才意识到,这可能不是那刘明的责任,而是这一伙姜国的起义军太过“狡猾”,故而他急忙借皇帝的名义发矫诏,通告江南各州府,命他们协助那刘明,务必攻克扬宁府城,并将全城百姓屠尽,以此来为刘辩报仇雪恨。 故而那刘明这才得以翻身,他手握从各州府调集来的五万精兵,重整旗鼓,复又浩浩荡荡的朝着那扬宁府进发。但这次他并未选择与那早做准备的田牧硬碰硬,而是设法在歪处动了心思。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五回 天地无情留痴念 且说那刘明心思歹毒,用计险恶,为报大仇,一雪前耻,不惜花重金买通了那扬宁府城内,田牧身边的近侍与城门小吏,为了使他二人不生异心,本本分分的为他大卫国效力,他还特命人将此二人家眷裹挟带出扬宁府,转送至卫国境内,且许与二人功成后封赐高官厚禄,故而这两个叛徒便在深夜之时擅自打开城门,迎那卫军入城。 如此这般,卫国三军才得以兵不血刃,不损一兵一卒攻破那扬宁府城的大门,而本在熟睡之中的田牧闻听城中骚乱,当即苏醒,欲寻披披挂与双锏,可不想皆被那身旁近侍暗暗盗走,不知去向。田牧大怒,可当其冲出府衙之时,却惊见那府衙之外已然尽是卫军。他本欲死战,不想众将却不肯他牺牲于此,皆劝其离开。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田牧本不愿如此,奈何众将皆奋勇向前,保他性命,为他杀出一条血路,田牧实在不忍心再见到众将因他殒命丧生,无奈之下,也只得如其所愿,抢了卫军一匹黄骠马,又从卫军一战将手中劈手夺下一杆大刀,那田牧便撞开一丛丛卫军防护,挥舞大刀,硬生生杀出了扬宁府城。按照田牧所想,若是苍天有眼,他此次得以幸存,定要往别处借来兵马,卷土重来,夺回扬宁府城。 不想那刘明此次正是为了复仇而来,既未曾寻见尹温烈等人,又怎会轻易放过那田牧?故而刘明遂率大军追赶,想那田牧身无片甲,手中兵器亦不趁手,便发挥不出他原本的本领,而他原本率百骑突围出城,不想却一路折损,虽说他也曾连斩三员卫将,不想终是寡不敌众,终于在扬宁府城南三十里的柳林道被卫军包围。那时原本随田牧突围的将士已然全部阵亡,田牧自己也身中一箭,但并未伤及要害。 面对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尽的卫军,田牧无有丝毫的怯懦,更未想过投降,当然刘明也不会给他任何投降的机会。身陷绝境的田牧大喝一声,竟然吓死一人,趁着那卫军恍惚之际,那田牧复又上前挥刀砍死一众卫军,以至于其威风八面,极为神勇的模样,叫周遭的卫军心中畏惧,皆不敢上前。刘明见士兵们不敢上前,就要万箭齐发,将那田牧射成筛子,不想田牧不堪受辱,终是在那之前,先斩杀了几名卫兵,后又拔出佩剑,面朝北方,高呼三声:“先帝爷——”后自刎。 不想那自尽而死的田牧死后尸首竟然屹立不倒,滴落的殷红鲜血将须发染红,卫军见状更为恐慌,只说那田牧非是凡人之躯,仍不敢上前。刘明见田牧已死,士兵仍这般模样,不由地怒火中烧,当即以马鞭鞭打士卒。万般无奈之下,卫军将士只得挺开长枪,一拥上前,一时间四面八方刺来的长枪长矛在田牧的尸身之上留下无数道透明窟窿,血流如注,惨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 忍睹。而在这些长枪撤去后,宛若泰山一般的田牧终于倒下。为表其功绩忠勇,后人曾有诗赞曰:老马横沙志不改,身衰体弱白鬓哀。昔日飞黄舞金锏,终报君恩葬龙台。 为了羞辱田牧,以泄心头之恨,田牧命人将其尸首拖回扬宁府城,押着全城百姓,并且当着他们的面将田牧的尸首千刀万剐,后又将其首级高悬于扬宁府城楼之上,以儆效尤。可这般做仍未能叫那丧心病狂的刘明满意,他终是将扬宁府全城百姓尽皆杀光,直叫那扬宁府的土地都被百姓的鲜血染成殷红,虽大雨三日,亦不能洗净。 尹温烈等人闻听这个消息后,痛苦不堪,尤其是那尹温烈,垂着脑袋沉默了许久,身形却在微微颤动,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选择当即回程,去找那刘明一决死战之时,尹温烈却起身说道:“休息好了么......我们继续出发......”众人颇为意外,若是换做尹温烈从前的性子,断然不会如此行事。诸葛咎却松了口气,摇着羽扇望着尹温烈频频点头:“义军方经历大战未久,仍需休整与喘息,若此时回程,以疲劳之师攻坚固之城,只怕凶多吉少。” 可那令狐厌却问道:“那如此奈何?莫非我们就坐视不管了么!那扬宁府可是因为我们才如此的啊!”尹温烈回望北方,层层山峦重叠,不见天日,不见承天,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回答令狐厌的问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如今的力量还是太过单薄,等我们与锦帆会师,总有一日,我们会收复大姜所有的失地,将这些狼心狗肺的畜生,赶出我们的土地,让他们付出代价......” “继续前进,目标荆南府,兰云城!”一声令下,三军开拔。尹温烈又率领着五千起义军浩浩荡荡往南方进发,而此时这支义军再也不是当初从宁远府离开时那支新兵组成的部队,而皆是装备精良,身经百战的老将,那支大旗迎风飘荡,徐徐向南。 且说那由贤临王姜郢与太子府侍卫锦帆所率领的天齐起义军此时此刻距离荆南府兰云城不过只剩下三百里的路程,而距离约定的时期还有五日,锦帆闻听西边传来的消息,隐隐约约能捕风捉影到一些可靠的情报,先是元海府,后是扬宁府,这两个州府都遭到了卫军惨无人道的屠杀肆虐,令义军上下皆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去与他们大战一场,但冷静谨慎的锦帆很清楚,此时还不是时机。 比起这个,他更为担心尹温烈及其义军的安危,从情报来看,元海府与扬宁府多半也与尹温烈的义军有关,而此时此刻卫国终于意识到,他们此次南侵的最大阻碍,也许并不是那些兵精粮足,固若金汤的州府城池,而是这两股兵力不多,但如同尖刀一般叫他们防不胜防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起义军。比起尹温烈等人的一路坎坷,天齐军的情况要好得多。他们几乎没有遇到甚么大的阻碍,也未曾被卫军发现察觉,锦帆一路避开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因此才能如期到达兰云城。 故而得到消息的锦帆十分担心尹温烈义军的情况,生怕他们受到阻碍。不能如期到达似乎已然成必然,误了期限还则罢了,若是被彻底剿灭,不仅是对义军的沉重打击,更是对复姜大业的沉重打击。但锦帆心中总觉得,这样一般英雄人物,绝不会轻易折损。这一日,锦帆与姜郢正在帐中商议军机,而这帐中却并非只有他二人。这第三人,原是那已然一十四岁,明晓事理的姜遇鹤。 长大的姜遇鹤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也明白了自己肩头上的胆子有多沉重,他身为大姜最后的正统血脉,一定要夺回大姜的社稷江山,黎民百姓,还天下一个太平。为了能让姜遇鹤完全融入义军,了解当前形势,故而那锦帆每次议论军机之时,都要带上姜遇鹤。早些年姜遇鹤并不懂这些复杂的事,就好似天书一般。但日积月累,他也能听懂一二,到如今他不仅能听懂姜郢与锦帆的对话,更是能表达出自己的看法,与二人讨论切磋。 三人正在帐中,商议这几日的进军安排,不想忽闻帐外一阵嘈杂喧闹之声,三人相视一眼,锦帆便自觉出帐查看情况:“何人在此喧哗!莫非不知军令么!”营寨之中,不准高声喧闹,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此乃是锦帆与姜郢商议出的军法之一。不想那天齐军士兵上前拱手拜道:“回禀将军,非是我等喧闹,只是有人擅闯营寨。他武功极高,不好对付。一时扭打推搡起来,因此吵闹。”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锦帆已然不是曾经的太子府侍卫长,而是御前带刀侍卫兼任天齐军统兵将军,那姜郢则继续做他的贤临王,亦是辅佐年幼的姜遇鹤。原本那锦帆想要推举姜郢坐这统兵将军的位子,不想姜郢却推辞不受,只说自己愚钝古板,不适合带兵,故而这大任便落在锦帆一人肩头。 闻听此言,锦帆又觉好气又觉好笑,故而说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我天齐军的军营。莫不是卫军的细作么?”“回禀将军,我等这是这般认为,故而想将他捉住,奈何不能......”那士兵面带愧色,小心翼翼的垂下头去。但锦帆并不怪他,而是快步上前,果然见一众士兵,披坚执锐,围挡在此处,见锦帆前来,皆作潮水散开,让开中央大道,这才让锦帆见到那人的真实面目。 但见此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杂乱如草的胡须垂到胸前,却遮不住那极为丑陋的面貌,双颊之上刀疤伤口无数。破衣烂衫,衣不蔽体,满身脏污,不像是那卫军的细作,倒像是前来讨饭的乞丐。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六回 古往今来几人回 可若说他是乞丐,那这锦帆自己却不肯相信了。上下打量一番,此人除了面貌丑陋以外,似乎无有甚么其他特点。只是他手中还提着一把长剑,这剑却不像是寻常之物,锦帆好歹也是江湖人士出身,故而上前抱拳说道:“阁下莫非是江湖朋友?为何这般的不懂规矩,竟然要擅闯我义军军营......” 那人先前来此之时,一言不发,埋头便往里走,自然会被军士拦住。可被拦下后他仍不懈的试图闯入军营,自始至终,也未曾为自己解释一句,故而这才与士兵起了冲突。如今看来,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情有可原。若是他这副模样低声下气的来此向那士兵讲明,自己前来求见义军的将军,恐怕会被人当作叫花子或是疯子,直接乱棒赶出。 但他若是将声势造大,惹出乱子来,虽说有些无礼,但总算能见到锦帆。一切都在此人的掌控之中,他拔剑也只是为了自保和吓唬吓唬这些士兵,而并非真要伤人性命。既见锦帆,那人遂收了宝剑,毕恭毕敬的上前躬身拜道:“在下非是江湖中人,惊扰将军,实在是迫不得已,还望将军恕罪......”此人的声音极为沙哑低沉,若不仔细听,很难听清他在说些甚么。 “你有何事?非要见我?”锦帆并未动怒,而是和和气气的对他言道。那人遂答曰:“在下乃是前来参加起义军的。”众将士闻听此言,先是一愣,随后便哄笑起来。这笑声并非是嘲笑此人的志向,而是一笑泯恩仇,本以为是来闯营的细作,不想却是前来参加义军,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就连那一向严肃的锦帆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有些无奈的说道:“既是前来参加义军,只需向门前军士通报一声,请他带你去登记一下便可,为何如此大动干戈,弄出这许多动静。你知不知道,这些在军营之中,都是要挨板子的重罪。” 那人态度极为平和,当即致歉道:“先前的确是在下的过错,还望将军恕罪......但我虽是前来参加义军,却非是来做士兵的。”此言一出,复又叫在场之人都颇为惊讶,故而锦帆赶忙问道:“既是前来投奔义军,理当服从安排。但凡新到之人,皆是从士兵做起,无一例外。若你日后立下战功,则可提升军职,不过这都是后话了,不知你明白么?” “在下明白。”但那人似乎并不想遵从锦帆的军令,而是缓步上前,伏在那锦帆耳畔说道,“劳烦将军引我觐见陛下,一切皆可豁然开朗。”锦鐇闻言脸色骤变,那右手便颇为警惕的按住了腰间的弯刀,怒目瞪圆,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在说甚么!我不懂你的意思......”锦帆之所以会如此震惊,乃是因为为了保护那姜遇鹤的安危,他乃是皇帝血脉之事除了他与姜郢以外, (本章未完,请翻页) 便只有叶藏与尹温烈知晓。就连军中的将士都不知道他们年幼的主公乃是曾经的储君之子,未来的九五至尊, 可此人不明来历,一来便语出惊人,道破天机,自然叫那锦帆察觉到了一丝不安,不禁开始怀疑起面前的此人究竟是不是卫军的细作。但转念一想,若果真是卫军的细作,又怎会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故而那锦帆复又谨慎的说道:“你究竟是甚么人?”那人笑而不语,只以一句话搪塞锦帆道:“将军,等我见到圣上,一切自有分晓。”但锦帆亦有自己的原则,更何况此事关系到姜遇鹤的安危,更不能放松警惕,故而他始终不肯退步:“不行......除非你道明你的真实身份,否则绝不要妄想我会放你进去!” 见锦帆如此果决,那人虽说有些无奈,但为了大局也只好让退一步,复又在锦帆耳畔小声说道:“锦侍卫,承天府一别,不想今日相见。”锦帆闻言瞳孔急剧收缩,瞠目结舌,不敢应声,那人却又说道:“在下乃是大姜从三品御史谏知郎周虔周大人府上幕僚宾客,韩追......”锦帆目光闪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故而颤声问道:“不可能......周大人葬身火海,其家中男女老幼三百余口,尽皆被那狄挽凤以谋反之罪处死,怎会有漏网之鱼?” 见那韩追笑而不语,似乎是在提醒他再仔细想想,这锦帆复又陷入沉思,良久才回想起当年那场血案的一些蹊跷之处:“当年狄挽凤除了处斩了周大人族中三百余口性命外,连仆从丫鬟也未曾放过,只是后来听刑部的旧友说,周家上下皆被狄挽凤诬陷处斩,可在收尸安葬之时,唯独缺少一人的尸首,不曾发现,那便是上宾韩追......为此,狄挽凤还曾派人追查此事,但却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说罢,这锦帆下意识的与韩追相视一眼,不由地惊叹道:“莫非,果真是你?”韩追遂将其拉到一处僻静所在,解下腰间宝剑双手捧了,奉与那锦帆查看,同时又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一并交予锦帆,并说道:“此剑乃是周大人生前所赠。而这令牌也是周大人府上专有。这些年来我东奔西走,四处逃亡,躲避追捕,不敢见人,皆是因此令牌。生怕不慎遗失,惹出祸患。韩追虽死,无有大碍,只恨周大人之冤屈难以平凡,周家三百口无辜性命无处安魂,韩追日夜自责,辗转反侧,今日终于能重见天日,真是造化弄人......” 待查看了那宝剑与令牌,对此也颇有研究的锦帆便能断定此非为造假,但他心中尚有疑问,故而开口问道:“想来我曾在宫外与周大人见过一面,而韩追乃是那一直跟随他左右的年轻男子,形容俊美,极为洒脱,故而我一直记在心中。不想阁下为何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本章未完,请翻页) ......”虽说这话难免有些无礼,但锦帆若是不将此事问个明白,也不敢轻易做出决断,以免耽误大事。 而那韩追似乎并不在意此事,自认为“苟且偷生”多年的他早已将这些事抛掷脑后。故而他为那锦帆解释道:“锦侍卫有所不知,当初幸得承天府的薛神医救我一命,才能让韩追苟活至今日,也不知他老人家此时如何,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而当初,为了逃出承天府,躲避那狄挽凤发下的四海搜捕文书,我只能用剑毁了自己的容貌,吞食炭火损伤自己的喉咙,改头换面,隐姓埋名,这才能保全这条性命。” 锦帆闻言感慨万分,想当初他也是尽职尽责,忠心耿耿的跟随那安怀王,历经艰险,本以为已是难得。不想这世间还有这样一位韩追,如此忠义,叫锦帆敬佩万分,万分大受感动,当即单膝跪下,纳头便拜:“韩兄弟忠义双全,古今罕有,在下敬佩万分!” 但韩追似乎并不在意,而是上前将锦帆扶起身来,摆了摆手轻描淡写的平静说道:“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周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如今他蒙受不白之冤,一家惨死,我又如何能袖手旁观?故而今时即便我粉身碎骨,也要为周大人昭雪平反,为他一家人报仇血恨!”锦帆见他非是为了复国而来,难免有些失望,但他还是说道:“想必韩兄弟还不知道,狄挽凤早在五年前承天府沦陷之时便没了踪迹,听贤临王爷说,他已然死与乱军之中。想来周大人的仇,算是报了。” 奈何那韩追却不这么想,反倒冷笑一声说道:“狄挽凤虽死,此仇虽报,但周大人在天之灵,只怕也难以安息。”锦帆不解,故而问道:“这是为何?”韩追则为他解释道:“仇人虽死,但志向未明。周大人虽死,但他一直期盼着看见一个强盛的大姜,一个无有奸臣当道,遮蔽圣听的大姜,一个国泰平安的大姜!此乃其毕生所愿,未曾想到,到死也未能实现......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代他完成罢。” 锦帆闻言大喜,素闻这周大人身旁的幕僚韩追极有才学,正巧这天齐军中缺少一位军师,故而锦帆忙问道:“莫非这就是韩兄弟前来投奔义军的原因么?”韩追回身点了点头,从容笑道:“虽说如此可能叫锦侍卫取笑,但不妨明说,我非是甚么高尚之人,愿从一明主,至死不渝,尽节如命,视死如归。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节。非为天下,非为黎民,实为他一人耳。” 闻听此言,锦帆心中虽有些不是滋味,但想来此作为此精神也不可谓之错,故而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如是说道:“不管你我为的是甚么,但至少你我如今的目的乃是一致。韩兄弟一来,我军如虎添翼,请快与我去面前圣上!”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七回 齐天雄威峥嵘在 但那韩追却站立不动,望着那锦帆笑而不语。锦帆见他仍待在原地,有些困惑,回首望去,见韩追指了指自己这一身破烂,锦帆恍然大悟,苦笑着说道:“看来是我一时心急,失了分寸。韩兄弟如此穿着打扮去见圣上的确多有不妥。”说罢,他便领着韩追先行回了自己军帐之中,吩咐部下烧滚热汤,供那韩追沐浴洗漱,又将自己所带行囊中洁净衣衫取出一套,借与那韩追穿度。 待诸事皆毕,韩追洗漱干净,又换上那锦帆的常服衣衫,感官上的确比先前好了许多。虽说那狰狞可怖的相貌已然无法改变,但那卓然不群的气质却也是不曾削减的。若是不看相貌,不听声音,依稀能看出当年那英姿飒爽的韩追模样,只是这些年来四处奔波,削瘦了许多。锦帆见后,果然眼前一新,便感慨道:“果是天生英雄相,只可惜遭奸人迫害,沦落至此。” “昔者越王勾践,兵败被俘,卧薪尝胆,不想终能灭吴。又闻韩信曾受胯下之辱,亦能成四百年刘汉之开国首功。太史公受宫刑,于囚中写史记以传万世!更有言道: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且看那韩追遍举先贤之例,忽然又回到自己身上来:“想古往今来,多少能人异士,在受尽屈辱后发愤而起,大有作为?!而今韩追不过破面毁声,四处逃亡,委身于破瓦寒窑,受些许屈辱罢了,又何须感慨?若此乃古今圣贤必经之蜕变,那子求我也是却之不恭了。”见韩追如此开朗乐观,锦帆了松了口气,不由地赞叹道:“阁下乃怀经天纬地之才,又有如此胸襟气魄,他日定能成就大事!” “封候爵赏,实非我愿。愿天下太平,周公在天之灵能够安息,此生之愿,如此而已。”韩追如是说道。话不多说,那锦帆当即领那韩追去见姜郢及姜遇鹤,并且对他吩咐道:“因如今局势尚未平稳,天下动荡,主公虽年幼却心系百姓,暂时无有称帝之意,故而他虽是皇亲血脉,却不急于这一时。韩兄弟切莫说漏了嘴,以免触怒龙颜。”韩追闻言谨记心中。 兜兜转转,来到那中军大帐之前,锦帆请那韩追暂且在帐前等候,自己先行进帐禀报一声,姜遇鹤与那姜郢正商议得火热,闻声便抬头对那锦帆笑道:“锦叔,为何去了这许久才回转?门前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姜郢也附和道:“莫不是卫军察觉到了我们的动向?”锦帆赶忙解释道:“非是如此,乃是一位大才,来投我天齐军,助主公平定天下,复我大姜社稷!” “哦?”闻听此言,那姜郢与姜遇鹤便来了兴趣,求 (本章未完,请翻页) 贤若渴的姜遇鹤赶忙问道:“是何大才?”那锦帆遂颇为惊喜的说道:“不知主公与贤临王可曾还还记得那曾与国舅爷郭天毅合谋兵变夺权,锄奸清侧,不想最终事败身死的从三品御史谏知郎周虔周大人么?”二人遂答曰:“如此忠良,自然记得。”姜郢更是说道:“可那周大人全家遭狄挽凤所害,皆被处斩。莫非有幸存之人?” “不知贤临王爷可曾知道,周大人身边有一位奇才。”锦帆故意卖了个关子,故作神秘的说道。想来那时姜遇鹤年纪还小,即便安怀王对他说过此事,想来也多半记不清楚。那姜郢闻言思索了一阵,终于说道:“我曾听父王提起过,可是那唤作韩追韩子求的?”锦帆频频点头,笑着说道:“正是此人!”说罢,便回身将那韩追引入帐内拜见姜遇鹤。 “草民韩追韩子求,原御史谏知郎周大人府上宾客,拜见明公,拜见贤临王!”韩追三步并作两步,凑上身前,下跪拜道。姜遇鹤命他起身,抬起头来,见其容貌,皆大吃一惊。锦帆遂代他向姜遇鹤姜郢解释了韩追这些年的苦难经历,听罢此事后,姜遇鹤与姜郢皆深受感动,大为震撼。姜遇鹤更是亲自上前,伏着那韩追的臂膀感叹道:“大姜尚有如此忠义两全之士,何愁我江山社稷不复?何愁我天下百姓不安?” “但不知韩兄弟是如何知晓,主公也在此地?”锦帆笑着问道。韩追则坦然答曰:“其实原本并不知晓。只是先前曾听闻,东陵府有一支起义军正在朝西南转移,而领军将领乃是江湖中人,这些年来我因四处奔逃也曾结识不少江湖朋友,因而得知原来这义军的统领竟然是昔日太子殿下身前的侍卫长锦侍卫。故而在下由此推断出,锦侍卫既然能起兵反卫,自然是有所准备。方才以言语试探,果然被我套出实话,故而这才知晓,原来明公也在此地。还望锦侍卫切莫怪罪我,套话之罪。” 其余三人闻言自然不会因此怪罪如此大才,反倒朗声大笑起来,愈发看重韩追。姜遇鹤从小到大的经历与其的身份注定了他与寻常的孩童不同,也注定了他的心智比起那些同龄人要成熟许多。他与姜郢商议之下,当即将那韩追拜为军师,请他一齐参与军中各项事务的绝策。天齐军所有的将士都未曾想到,这个擅闯军营的叫花子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指挥他们的军师,自然是十分惊奇之事。但毕竟是锦帆亲自安排,其余人自然无有异议。 对于将少才少的天齐军来说,多一份力量自然是奢侈的,忽而得将其发挥到极致,方能无所遗憾与愧疚。且说那韩追在知晓如今的情况后,便提议道:“此时此刻,天齐军不宜擅自行动,一来是天齐军将士大都未经过正规的训练,也未曾经历过沙场的洗礼,军械也不算精良,短时间内很难 (本章未完,请翻页) 形成战斗力。好在我们的粮草还算充足,仍能供给数月。依我看,不如暂时将大军,迁入此地休整。等尹将军的义军一到,便可合兵一处,攻克兰云城!” 说罢,那韩追便指了指地图上连绵的群山,其实无论是姜遇鹤,姜郢还是那锦帆,都对兵法一知半解,故而自私募义军之后,一直无有找到何时的机会与人选训练他们,久而久之,就连他们自己都忽视了此事。幸得韩追即使提醒,才未曾酿成大祸。“我等可每日派出哨骑,按照约定好的路线寻找探查尹将军的义军动向,好随机应变,伺机而动,在此之前,还是留在营寨之中,避免被卫军察觉。” “但屯兵于群山之上,难道不是兵家大忌么?”锦帆忽然发问道。韩追则笑着为他解释:“屯兵于孤山之上,才是大忌。诸位请看,此山名叫江州山,连绵二百里有余,且其中怪石嶙峋,山势险峻,易守难攻。我来时早已探查好地形,故而才能如此有把握。此山上并无多少树木,可防敌火攻,且水源充足,不易被截断,更不易被包围。平日里隐藏在群山之中,极为隐蔽。若敌军来攻,我军便可居高临下,届时势如破竹,亦不惧卫军。” 姜遇鹤等人恍然大悟,皆称赞其才智过人,忙采纳其计,将大军迁往高山之上隐蔽之处安营扎寨,为了防止与尹温烈等人失之交臂,每日都派出哨骑沿途查探,随时来报。原本以为尹温烈的起义军会迟缓数月才到,不想距离约定的时期不过刚迟了一日,那尹温烈便率军赶到江州山一带,正遇见那前来探查的天齐军的哨骑,双方验明身份后,那哨骑遂向尹温烈等人讲明他们的驻地,且先行一步回报锦帆。 终于,两军历经艰险,冲破重重阻碍,在江州山一带会师。而在锦帆的提议下,尹温烈的义军正式更名为天威军。天齐军与天威军共计一万人,虽说是装备参差不齐,训练各有不同,但好歹也是一份力量。而在众人共同的商谈讨论之下,共推那姜遇鹤为主公,诸葛咎为军师,韩追为副军师,尹温烈为统兵将军,即日就要计划攻取卫军防守相对薄弱的兰云城。 因这兰云城地势偏僻,人烟稀少,故而守军也不过只有一两千人之众,用诸葛咎的话来说:“对付如此残寇,不消浪费计谋,不日攻城,最多不过三个时辰,定能攻克敌军。”故而尹温烈择选良辰吉日,亲率大军北上,锦帆于后接应,开始了起义军反攻北伐的第一步。不料姜军大兵压境,率军前来的又是大名鼎鼎的尹温烈,叫那兰云城的守将黄傀胆战心惊,终日难免。他这兰云城不足两千人马,粮草也支撑不了多久,一旦被围,孤立无援,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派人从后门溜出,火速赶往荆南府州府衙门求援,自己则设法拖住尹温烈等人。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八回 动摄心魂计谋长 且说那黄傀采纳了他之心腹所言,竟然假意开城,又命百姓夹道欢迎,各家各户都要出酒出肉出粮,堆在城门口,装作欢迎义军的模样,甚至还亲自率领城中众将及谋士出城相迎,城楼之上高挂降旗,以此来表示自己愿意顺应天时,归顺义军。远远望见了义军行来,那黄傀原本狰狞在一齐的五官顿时舒展开来,大笑着上前迎道:“尹将军!尹将军,盼得我好苦啊!” 尹温烈与诸葛咎率前军先行,领三军开道,自是走在最前头,而锦帆等人则分别在中军或后军压阵,闻听此言,尹温烈遂驱马上前,见黄傀拱手作揖,恭敬拜礼,便要下马还礼以示尊敬,但诸葛咎却看出了他的心思,打量了一番那黄傀,便在尹温烈耳畔轻声说道:“虚情假意,蛇鼠小人,既是献城以迎义军,为何不见官印?其中多半有诈,将军切莫掉以轻心,须得小心谨慎,随机应变。可将计就计,探他的虚实。” 尹温烈闻言恍然大悟,当即领会。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故而那尹温烈便在马上拱了拱手,笑着问道:“大人怎会知晓尹温烈的姓名?”那黄傀闻言当即答话曰:“实不相瞒,如今尹将军已是天下谁人不识君呐!在扬宁府城,一举歼灭那卫国最为精锐的虎豹骑,后又以少胜多,叫刘明的十万复仇大军灰飞烟灭,尸骨无存。这等的战绩,即便是我这兰云城都已然知晓,足见尹将军的大名,已然传遍五湖四海。在下对尹将军的敬佩,那更是如同......” “不必再说了,大人。”尹温烈听不得这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言,急忙打断他的话,“想必此时此刻,卫国一定在重金悬赏我义军的头颅罢?莫非你这兰云城未曾收到消息?”“自然收到,自然受到......”那蠢笨的黄傀下意识的肯定了此事,但他抬起头来望了一眼神情严峻的尹温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慌忙改口说道:“哦不,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那卫国自不量力,又怎能阻止义军势不可挡之锋锐?” 尹温烈忽然想起了甚么要紧事,故而问道:“敢问大人尊姓大名,是哪里人氏?”那黄傀闻言则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回禀尹将军,在下姓黄明傀,乃是洛州府人氏。”尹温烈闻言冷笑一声,当即变了态度,口气也冰冷了许多:“哦,原来也曾是我大姜的臣民,既是如此,为何在卫军南侵之时,未曾交锋一战,未曾阵亡一人,便拱手将城池让出,投降那卫国人!” 说罢,尹温烈又抬起手中乱雪枪,直指那黄傀的咽喉,似乎在对他说,若说差半个字,当即便取你性命。那黄傀天生一副软骨头,不知骨气肝胆为何物,哪里见过如此场面,那银枪的寒气叫他战战兢兢,瑟瑟发抖,一旁的诸葛咎见状,忙用 (本章未完,请翻页) 羽扇遮面,忍俊不禁,暗暗窃笑起来。漆黑的眼珠骨碌一转,那黄傀也算是有些小聪明,当即便想出一招应对之策,赶忙解释道。 “尹将军明鉴呐!此事是非我等之过错,实是州府无能,反来连累我等!”那黄傀如是说道,“将军有所不知,此事皆赖那荆南府知府,叶全叶大人,此人乃世间最为反复之小人,卫军来势汹汹,他不思玉石俱焚,抵命相抗,保我大姜社稷疆土,竟然叛国求荣,反投那卫国而去。因此,我等辖下城池也都无奈随之归降。实是我兰云城城小民弱,只有一千多人马,难以与大势相抗,无奈之下,方才出此下策。” 但那黄傀话锋一转,又当即表态道:“但在下时刻不敢忘却自己乃是大姜从臣民,这兰云城亦是大姜的土地,故而如今义军一到,正是我兰云城响应之时!故而在下愿意出城相迎,献出城池,请将军以兰云城为业,北伐复国,承继千秋大业!”说罢,那看似诚恳的黄傀便拜伏在地,连连叩首。诸葛咎闻言,却又在尹温烈耳畔笑道:“此真乃当世最为反复无常之小人也。”尹温烈也微微一笑,全然不将那黄傀的言语放在心上。 而那黄傀见尹温烈并未将其一枪刺死,竟然天真的以为他果真相信了自己,已然上当中计,便在心中暗自嘲讽那刘辩刘明不学无术,毫无用处,就连一个小小的尹温烈都制服不了。故而那黄傀忙将尹温烈等人迎入城中,小心侍候,安排他们在州府往来官员所住的驿馆住下,尹温烈本以多有不便为由推辞,但那黄傀执意如此安排,众人遂不再退却。而黄傀却又暗中在驿馆内外都安插了伪装成下人的士卒,以便于监视尹温烈等人的一举一动。 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自己这蠢笨的计谋天衣无缝,不想他的所作所为,皆被众人看在眼中。前往荆南府报信的使者很快便折返归来,将知府大人的批令告知那黄傀。原来知府叶全得知此事后大喜,他早已不愿在这偏僻荒芜,人烟稀少的荆南府为官,正愁着无有升迁的机会。姜国未覆灭时,他本无政绩,痴心妄想升迁而不可得,故而怀恨在心。这也是他不经一阵便献城投敌的原因。不想正巧这义军撞入他的怀中,故而他便想要将尹温烈等人拿住,向卫国朝廷请赏。在他看来,这真是天赐良机。 故而他当即点齐并马,一人不留,州府内的八千人马星夜兼程,直奔那兰云城,与黄傀里应外合,定能将义军围歼,取下那尹温烈与诸葛咎的首级。他还吩咐那黄傀先行将那尹温烈等人制住,或在饭食酒肉之中下毒,或将其灌醉,或用他法,无论如何定要拖延时辰,叫那尹温烈失去反抗的机会与能力,大军最快明日一早便到,届时里外夹击,大事可成。黄傀接令大喜,忙命人准备酒宴,在酒饭之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皆掺入蒙汗药,待诸事准备皆以妥当,遂派人去驿馆请众人赴宴。 且说那义军众人正在馆内商谈军机,闻听那仆从来请他们参加黄傀特地为他们接风洗尘的晚宴,众人假意应准,言明稍做准备,即刻便到,复又问那诸葛咎与韩追二人。不料此二人相视一眼,皆笑而不语。众人不解,忙问其缘由,那诸葛咎遂先开口说道:“此分明是鸿门宴,但是......”他话未说完,便煞有介事的望了一眼那韩追,韩追心领神会,当即承应道:“但我等自然是要去。” “既知是鸿门宴,为何还要去参加?”周一歪着脑袋问道。身旁的令狐厌则噌的站起身来,指着那屋外遂冷笑着说道:“周姑娘所言甚是。依我看,既然这黄傀给我们设鸿门宴,我们就杀他个措手不及,叫他这兰云城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话未说完,便招来一顿白眼,无奈之下,那令狐厌也只能耷拉着脑袋,悻悻坐下。韩追却微笑着说道:“若是不去,如何能揭穿那黄傀的虚伪?若是不去,如何能叫他暴露马脚?若是不去,如何能将计就计,不费一兵一卒便夺下这兰云城?” 诸葛咎闻言朗声大笑,极为激动的摇扇说道:“甚善,甚善!此言甚善!”众人恍然大悟,又合计一阵,这便先后赴宴。 且说这晚宴之上,杀气蛰伏,众人都早有察觉,廊下似乎还埋伏了刀斧手,看来是这黄傀动了杀心。众人相视一眼,皆心领神会,默不作声。淡定如常,好似一切都未曾发生,只等那黄傀假意与众人把酒言欢,将那无用的废话说了四五斗,却在暗中观察着众人的动静。此时分明亲眼所见,他们将下了迷子的饭食酒肉咽入腹中,不禁大喜。 稍过一阵,只等尹温烈一行人皆昏死在案旁,东倒西歪,饭菜泼洒了一地,黄傀见状,不禁大喜,当即起身抚掌大笑道:“哈哈,甚么尹温烈,甚么诸葛咎,不过如此!那刘明刘辩拿不住你们,不是还栽在我的手中?”说罢,便将手中酒杯掷在身下,廊下两侧厢房之中便冲出两队披坚执锐的刀斧手来,黄傀当即说道:“你等速速将他们人头斩下,待明日一早,知府大人率军赶到之时,本大人要亲自献给他老人家!” 刀斧手们当即领命,就要上前斩下众人的首级,不想那原本伏在案上的令狐厌最先耐不住性子,手腕调转,双掌在身下一拍,便飞身而起,将袍袖一挥,袖中飞出的铜板便射入那身前一众刀斧手,无有铁甲防护的脖颈之中,一时间迸射出数道血柱,那七八名刀斧手登时化作冷冰冰的尸首,瘫倒在一旁。那不远处的黄傀见此情形,瞠目结舌,呆若木鸡,吓得跌坐在地,指着那令狐厌说不出话来,那表情更似见了瘟神一般,惊慌失措,无有半点血色。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九回 大业将行风云变 且说那令狐厌探出舌尖舔舐了一口手背之上沾染的血迹,便转头望着那瑟瑟发抖,六神无主的黄傀,冷笑一声,邪魅一笑,遂缓步朝其走来。而那黄傀便如同见了索命的恶鬼一般,高呼一声:“妈呀!”便手忙脚乱的爬起身来,转身就要逃之夭夭。不想他早已被那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的锦帆截住去路,但将那别在腰间的镰刀掣出一半,那明晃晃的寒光便叫那黄傀又跌坐在地。 而那黄傀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急中生智也无有对策,只得回身去唤那些刀斧手,想要叫他们拖住这些人,自己好趁机溜走,不想回头惊见那一众刀斧手,不是被结果了性命,便是丢了兵器,主动投降。尹温烈等人也早已苏醒,各执兵器,杀气腾腾,那令狐厌还对众人说道:“降者不杀!”又劝说剩下还在犹豫的刀斧手们缴械投降。 如此一来,这黄傀的精心布置已然毫无用处,大为不解,心如死灰的黄傀指着尹温烈等人便颤声说道:“你们,你们......这不可能,我分明见你们将那下了迷子的饭食酒肉吃下肚,怎么可能没有事......”尹温烈闻言,手中便使足了气力,将乱雪枪立在身前,厉声喝道:“原来真的是你!”一旁的令狐厌则是环抱双臂,笑着说道:“我说黄大人呐,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们江湖人了。我们见过的手段,可比你多得多。你当真以为,这雕虫小技,能困得住我们?” 而此时,那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黄傀竟然天真的以为此乃是叶全的救兵到此,故而赶忙推开众人,冲出厅外。众人之所以未曾阻拦,任由他如此,自然也有原因。果不其然,当他推门而出之时,所见到的并非是荆南府来的救兵,而是贤临王姜郢与韩追率领的天齐军,他们先前以出恭为由离开宴席,其实是前去城外调兵,此时那天齐军已然将这小小的厅堂包围的水泄不通,如今这黄傀已是插翅难飞。 而那叶居霜与莫随风则直奔那黄傀的府邸,从他府中搜出许多黑账,原是此人暗中与兰云城的乡绅富豪暗中勾结,敛财害命,当地百姓饱受压迫,怨声载道,叶居霜二人遂将这账目收了,带到此地,丢在那尹温烈身前,并对其言道:“尹大哥,这些都是这黄傀做出的好事!如此反复无常,奸诈乖滑之小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尹温烈遂下令将这黄傀人头斩下,又命令狐厌执此人首级,前往城中招安士卒,安抚百姓。城中近两千人马本无多少战心,见黄傀已死便不再死扛,而是转而投降那尹温烈,摇身一变成了义军的一部分。而城中百姓得知那欺压迫害他们的黄傀已死,纷纷自发的取出家中积攒多时,平日里都不敢轻用的储粮饭食尽皆拿出,想要犒劳起义军,感谢他们为兰云城除去一大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害。 而尹温烈自然是以军中不缺粮草为由谢绝了百姓们的好意,不仅如此,他还下令大开粮仓,将那黄傀官商勾结,用于囤积、哄抬物价、垄断市场、低买高卖的粮食尽皆散与百姓,百姓们欢天喜地,奔走相告,都说日盼夜盼,兰云城终于盼来了一位为百姓做主的青天。但尹温烈等人不敢怠慢,只因他们从那黄傀的尸首之中搜出一封与荆南府府衙的往来书信,便知晓这黄傀之所以想麻翻他们,就是要拖延时间,等待那从荆南府拨来的救兵。 故而那诸葛咎与韩追赶忙将各处事项安排妥当,只等那叶全自投罗网。诸事皆毕,众人便隐在暗处,早做埋伏。果不其然,天刚蒙蒙亮时,那兰云城城北便奔来一众人马,约莫有七八千人,来到城门前,那荆南府督府军指挥遂上前指着那城楼之上的士兵喊道:“本座乃荆南府督府军指挥,与知府叶大人同来救援,快开城门!” 那城楼上的士兵早已投靠尹温烈,但他还是按照诸葛咎的计谋将城门大开,那督府军指挥遂与叶全一同率军进城,来到这瓮城之中,还不及休整,忽见城门悄然关上,极为诡异,那颇为小心翼翼的督府军指挥遂察觉到了一丝诡异与不安,当即喊道:“叫你们黄大人出来答话!既是求我等来救,为何不见踪影!”此人话音刚落,便听闻那暗处一人声音传出,喊的正是:“黄大人在此——” 众人循声望去,从暗中飞出一个圆滚滚的暗红色布袋,那督府军指挥只当是暗器,忙举起手中大刀将其斩落,不想那布袋落在马边,从中滚出那黄傀的首级,还保持着死前的惊恐万状,众人见状大惊,方才知晓黄傀已死,此乃是将计就计,瓮中捉鳖,故而那叶全与督府军指挥就要撤军逃命,奈何去路已被截住,正在他们慌乱之时,东西两侧的小门之中便各自冲入一队人马,为首者乃是尹温烈与锦帆。 “奸贼,纳命来!”且看那尹温烈拍马上前,手中乱雪枪回旋杀出,便刺出那督府军指挥的小腹,将其一枪搠死。再看那锦帆,并不言语,而是将缠在腰间的铁链扯开,在手中旋转着,待近了距离便将那铁链末端连接着的镰刀飞出,扯住铁链往后一扯,便如同割麦子一般轻而易举的将那知府叶全的首级割下。尹温烈出身行伍,所学的武功除了叶藏传授的飞叶逐蝶枪外,便都是在沙场征战之中所领悟出的招数。而那锦帆本就出身江湖,下手自然是要狠辣许多。 眨眼间那督府军指挥与荆南府知府叶全尽皆授首丧命,这八千督府军顿时炸开了锅,群龙无首,乱作一团。而尹温烈声如洪钟,高声呐喊道:“叶全已死,放下武器,降者不杀!放下武器,降者不杀!放下武器,降者不杀!”一连叫喊了三声,终于叫那嘈杂喧闹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督府军逐渐安静下来,闻听此言,纷纷弃去兵器,转而投靠义军。其实他们大多本是姜国的子民,甚至是荆南府各处的百姓。他们本怀着一腔赤诚衷心参军报国,想着精忠报国,战死沙场,捍卫自己的家乡故土。不想那叶全竟然带着他们叛国投敌,欺压良善,故而他们早有反心,只是不曾有机会。 而如今,弃暗投明正在眼前,再也不必跟着那叶全承担甚么叛国的骂名,故而他们当即投靠尹温烈,成了最为坚毅的义军的一部分。而此时此刻,义军首战大捷,不仅夺下了兰云城,更是将义军扩大至两万人马,而诸葛咎又料定那荆南府城定然空虚,极命叶居霜与莫随风,令狐厌与周一,各领五百轻骑,火速攻取荆南府城。 正如那诸葛咎所料,那荆南府如今几乎成了一座空城,更无有防备,见那令狐厌等人打着叶全与督府军的旗号,便毫不犹豫的打开城门,因此叶居霜等人才能兵不血刃的夺下了那荆南府。而兰云城并不是何屯兵,故而在收到叶居霜等人的回报后,诸葛咎遂下令三军急行军,火速赶往荆南府城,在此地屯兵驻扎,休养生息。而荆南府虽说过于荒僻,但再怎么说,也算是一府之地。尹温烈等人也终于有了栖身之所,再也不必东奔西走,寄人篱下,看他人的眼色过活。 而诸葛咎、韩追等心怀抱负之人,更是要以此媒,大干一场事业。但荆南府的力量毕竟有限,那诸葛咎便将目光看向了与荆南府相邻的另外两个州府,一曰胜天府,一曰武平府,此二府非比寻常。胜天府极为富饶,百姓善于经商,且多矿山矿场,冶炼工业十分发达,且民殷富足,若攻取之则可作为义军的军饷军械不足烦恼。而那武平府乃是产粮大府,其土地平旷,有千里沃土,极为肥沃,若能取之,则粮草再无忧虑。 韩追也甚至夺下这两个州府的重要性,奈何既然本是重镇,自然有重兵把守,那武平府乃有三万人马,胜天府足有五万之众,且两州府互为犄角之势,只要一方有甚么风吹草动,便能相互救援,故而极难对付。诸葛咎等人便要花些心思,只能智取,不宜强攻。 此时此刻,只凭借义军两万人马,若是想分兵攻城无异于自寻死路,但若是坐以待毙,更是行不通。故而只能用计,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攻占其中之一,如此这般才能有胜算。一旦将这两个州府握在手中,自给自足,军械钱粮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义军便可扩大规模,为北伐奠定了充足的物质基础。 但先打哪个城池也成了问题,在诸葛咎与韩追的商议之下,他们达成了共识,都认为此时对于已经来说,胜天府要更为重要,作用也更大,故而虽说他有卫军大将率五万人马镇守此处,这胜天府也是必要拿下。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回 激荡飞烟单骑行 若想拿下胜天府城,就务必要将四座城市牢牢掌握在手中,这四座城池分别是囤积胜天府军械的广阳城,囤积胜天府粮草的天都城,胜天府的门户重镇松定城,以及扼守胜天府进退兵路线的重要交通枢纽以及咽喉要道的嘉宁城。只消把这四座城池拿下,届时对那胜天府城只需围而不攻,他自会不攻自破。但如何能拿下这四座城池,亦是眼前最为棘手的问题。 “想来这四座城池都有重兵把守,易守难攻。诸位须得小心行事,宜当智取,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诸葛咎用羽扇指着身前的地图,对众人微笑着说道。想来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先夺下一城而致使其余三城早有防备,故而那诸葛咎与韩追商议之下,还是决议分兵攻城,但奈何义军本身兵力有限,故而最后诸葛咎升堂点将,如此安排: 着尹温烈与叶居霜领三千军攻松定城,松定府一破,大军便可长驱直入。命令狐厌与周一领三千军攻天都城,天都既得,则粮草无忧。遣叶藏与莫随风领三千军攻嘉定城,嘉定若成,则便能扼住那胜天府的咽喉,其余城池也将落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之中。至于那剩下的广阳城,便交由锦帆与姜郢去夺,若此一路能胜,义军便如虎添翼,也能为义军日后的作战奠定基础。 诸将都已派出,总计四路共一万两千人马,剩下八千人,用于留守他们的大本营荆南府城,用于随时支援四处攻城需要。而诸葛咎也将随军出征,四处接应支援,至于营中的各项事务与粮草军械的调配,尽皆交由那韩追去妥善处理。且说诸将领命,当即出征,片刻不惜,分兵而行。为了助他们一臂之力,以备不时之需,诸葛咎提前准备好了四只锦囊,将他们分别交给四路人马,并且嘱咐他们在适当的时机打开。 先说那尹温烈与叶居霜,松定城乃是四座城池之中距离荆南府最近的所在,但也有三百里的路程。三千人马奔袭一日,也终于到此,尹温烈不急着抢城,而是命军士就地扎营,休养生息。以疲劳之师攻坚固之城,实不可取。且说那松定城内也有三千人马,且兵精粮足,又有坚固的城池作为倚仗,故而这必然是一场恶战。第二日一早,尹温烈便亲率百骑绕城一周,名曰刺探军情。 而那松定城内守将名唤郑华,擅使一对四十八斤重的环首大刀,力大无穷,极为雄壮,闻听那尹温烈前来试探,便登上城楼,亲自查看,见那尹温烈果真如此大胆,只带百余人便敢前来探城,故而他当即喊住那尹温烈:“尹温烈,你且站下!”那尹温烈闻声,竟然真的站在原地,仰头望着那郑华。郑华二话不说,当即从身旁士卒手中抢过一把雕弓,弯弓搭箭,对准了那尹温烈,嗖的便射出一箭,无有任何的废话。 再看那尹温烈,竟然纹丝不动,也不闪躲。反而从马背之上轻身跃起,忽然探出右手,将那郑华的翎羽箭接住,攥在手中,复又朗声笑道:“多谢郑将军赐箭!”说罢,拨马回转,当即回到阵中。那郑华见此幕,只觉顶升青烟,气的浑身发抖,怒发冲冠,好似遭到了甚么莫大的羞辱一般,当即就要领命出城,与那尹温烈大战一场。幸得周遭将士拼命劝阻,才得以安稳其心。 待那尹温烈回了营,一直在营门前焦急等待的叶居霜也终于能松一口气,提心吊胆了半日,终于得见尹温烈归来,忙迎上前问道:“尹大哥,但不知情况如何?”尹温烈遂苦笑着说道:“不得不说,这郑华也算得一位英雄,松定城防护严密,滴水不漏,四处安排的都极为妥当,找不到半点疏漏之处,这松定城实难攻取,实难攻取!” 叶居霜自然知晓,这尹温烈从来不将难易挂在嘴边,更不会说这些败兴丧气话,但如今尹温烈竟然如此说道,看来这松定府急切之间的确难以攻克。但大军在后,正在等待他们攻克胜天府的门户,若是他们卡在此处,势必会影响到大军北伐的进程,更是会叫韩追等人的压力陡增。故而他们在此地的一分一秒都不得耽搁,也正是因为此事,尹温烈才十分苦恼。这松定城固若金汤,他们该如何是好? 叶居霜见不得尹温烈这般苦恼无助,转念一想,当即说道:“临行前,小先生不是给了我们一只锦囊?此时正是苦恼之时,为何不打开锦囊,一看究竟?”尹温烈恍然大悟,叶居霜随从随身的行囊之中取出一只蓝布金纹的锦囊,打开细看,原是一封书信。那书信自是由诸葛咎所写,所说的正是破城之策。诸葛咎言道,那郑华乃是一员猛将,治军有方,虽不善守城,但实在凶悍。若想降伏郑华,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尹温烈与叶居霜读罢此信后恍然大悟,茅塞顿开,当即按照那诸葛咎所言,连日去往那城池之下叫骂挑战,郑华每每想要出城厮杀,奈何都被部将奋力拦住。而叶居霜又暗中派人绕开松定城,快马前往胜天府城,装作百姓模样,混入城中,散布流言,只说是那郑华对胜天府的知府常达早有不满,欲图造反已久。表面上还在迎奉常达,实则已然暗中私募兵马,与那“反贼”尹温烈等人串通勾连,想要起兵造反,揭竿而起,夺了他胜天府知府的位子。 这常达本是个势利小人,无有多少才能却妄做了如此重要的官位,当他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奈何又无忧证据断定此事为真,当他得知那郑华一直龟缩城中不肯与那尹温烈交锋之时,便起了怀疑之心。故而他连发三道军令,命令那郑华出城迎敌,务必要在三日之内擒得尹温烈,否则就将他与反贼用罪论处。那郑华早有战心,见军令如此,副将等终于无话可说,故而他亲自率军出城迎战。 尹温烈大喜,拍马出阵便与那郑华战至一处,二人看似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尹温烈手中这一杆枪实在精彩,上下翻飞若蛟龙出海,银龙翻腾,那郑华的双刀亦不是寻常可比,气势磅礴,力拔山河,两人更是好敌手,眼看交战已过一百回合,仍然不见高低胜负,两人打得兴起,谁也不肯先行收手,转眼间又过了五十回合,仍不见二人走势如何,那叶居霜生怕尹温烈有失,故而赶忙鸣金收兵。 尹温烈听闻军中鸣金,当即回转,那郑华望着尹温烈的背影,虽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也不肯松懈,而是恶狠狠的说道:“尹温烈,你莫要嚣张,来日我必生擒你!”且说那尹温烈回营之后,遂问那叶居霜道:“为何突然鸣金?”叶居霜遂苦笑着说道:“尹大哥莫非忘了军师锦囊中交待?方才我见尹大哥与那郑华交战的愈发兴起,想必是忘了此事。故而将尹大哥召回。” “的确是我忘了......”那尹温烈闻言苦笑两声,无奈的摆了摆手,但他脸上却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十分激动的对那叶居霜说道,“不过那郑华真是一位英雄好汉,我与他大战近两百回合未见胜负,许久未能经历过如此酣畅之交锋,真是难得,难得......”叶居霜闻言有些忍俊不禁,当即打趣道:“瞧你那模样,为何遇见了个对手便这般兴奋?莫不是英雄惜英雄么?”尹温烈却苦笑着叉着腰说道:“我哪里是甚么英雄......不过我的确险些忘了诸葛先生的交待,也罢。今日暂且如此,先生不也是说要连战三日么,明日再议,明日再议......”叶居霜闻言也不便在多说甚么,只等明日一切再议。 果不其然,第二日那尹温烈再度去城下挑战,那郑华自然是出城与之交锋,复又数百回合大战一场,直从天明战至天黑也无有分出个结果,二将本欲挑灯夜战,不想那叶居霜再度鸣金,将尹温烈召回。休整一夜,第三日未及那尹温烈出帐挑战,那郑华便迫不及待的出城来叫阵。只因此乃是那常达给郑华所下的最后期限,若郑华再捉不住那尹温烈,就将其与尹温烈等人同罪论处,届时不仅他要人头落地,就连他的家眷都难以幸免。 而尹温烈早已做好完全的准备,挥动乱雪枪又上前与那手持双刀的郑华战至一处,但今日他并非要与那郑华鏖战,而是交战不过六十回合,便佯装力怯,回身便走,直奔那营帐中而去。此时的郑华已然是杀红了眼,正在兴头上,哪里肯收手,也顾不得身后诸将苦苦劝阻,也急忙纵马去追,竟然紧跟着那尹温烈一前一后先后穿过起义军营帐,军士们见状频频侧目,从未见过有如此胆大之人,竟敢孤身单骑硬闯敌营。 第二百六十一回 平松定猛将降伏 众将士皆大惊,唯独那尹温烈与叶居霜不仅毫不惊慌,甚至还有些欣喜。若那郑华小心谨慎些,能耐得住性子,只怕诸葛咎这计谋也对他无用了。而这小小计策之中,亦能看那诸葛咎对人心人性洞察掌握之深。且说那郑华不顾一切,股身擅闯义军营寨,只为追赶那尹温烈,不想这原是尹温烈使得拖刀计,为的便是让他上钩,引诱他进入早已设下的陷阱之中。 其实尹温烈本不愿如此,郑华是难得的英雄,若是有机会,他倒是想与郑华大战三百回合,酣畅淋漓,那才痛快。但今日不同往昔,尹温烈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耽误义军行程,破坏起义大事,致使复国都受到影响。故而前两日前去叫阵交战,也是为了第三日这出戏,演的更为生动精彩。 果如那诸葛咎所料一般,这郑华毫无防备的前来追赶,而尹温烈的玉龙有日行千里之能,自是能与那郑华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就这么凭空钓着,终是望见那不远处斜坡之上有两棵歪脖子树,那尹温烈心中暗喜,知晓此地乃是他们所设之陷阱,故而忙扯住缰绳,向上一提,那玉龙遂在半空舒展身子,纵开四蹄,纵身越过那处所在。 再看其身后的郑华,依旧是凶神恶煞,气势汹汹,见尹温烈如此丝毫无有察觉到异样,眼看就要追上那尹温烈,不想尹温烈却忽然拨转马头,反来迎他,叫那郑华猝不及防,急忙勒住缰绳,但为时已晚,马蹄不防又被绊马索捆住,这胯下坐骑一声哀鸣便将郑华掀下了马鞍。那郑华本就身躯颇重,有身着甲胄,如此一摔,分量不轻,险些叫他昏厥过去。就连手中那一对环首大刀也飞出数尺之远。 而那尹温烈则缓步上前,徐徐抬起乱雪枪,指着那郑华的咽喉,有些愧疚的说道:“郑将军,你输了......”郑华闻言虽是怒火中烧,将那铁铸似的拳头狠狠在身旁的硬土之上砸出一个凹陷,咬牙切齿,却长叹一声道:“兵不厌诈!我输了,你拿我的首级,请赏去罢!”尹温烈却忽然翻身下马,将乱雪枪毫无顾忌的弃在一旁,便上前将那郑华扶起,笑着问他道:“我要将军的首级何用?又要去哪里请赏?” 不料郑华却将他一把推开,恶狠狠的瞪了尹温烈一眼,大义凛然的说道:“不必如此惺惺作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自然是拿我的首级,去找你的主子请赏,好升官发财,拜官赐爵!”“非也!”尹温烈横眉立目,面色凝重,果断反驳道:“非是如此!尹温烈所为者,并非己身,也并非一人,更是为了所为荣华富贵,官爵名禄!”此话说的虽好听,但那郑华却不肯相信,反倒冷笑一声说道:“呵,冠冕堂皇。那你且说说,既不为了功名利禄,又是为何?” “想当初,在下乃是大姜的镇北将军,率十万大军驻守贪狼关,以拒胡马。不知郑将军知否?”尹温烈如是说道。那郑华闻言背过身去,长叹一声道:“尹将军的世纪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时你乃是真真正正的大英雄,我等都十分倾佩于你。可如今,为何做了反国之贼?”不想尹温烈竟然就此言反驳道:“反谁的国?做何样的贼?莫非我尹温烈,身为大姜的臣民,受那外族的欺辱压迫,揭竿而起,率军起义,想要夺回我原是我大姜的江山社稷,便是贼么?便是反国么?” 郑华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闻言深觉有理,心思沉重,徐徐点头。尹温烈见他已然动容,忽然反问道:“倒是将军你,为何做了这叛国求荣之事?”郑华闻言只觉遭到了侮辱,当即回过神来,怒目瞪圆,咬牙切齿的指着那尹温烈问道:“你说甚么!”“将军身为大姜的臣民,国家倾颓,百姓罹难,将军做了甚么?将军是袖手旁观,坐视不管,还是归降卫国,置若罔闻?又或是率军在此阻挡可以救国救民的义军,阻止我大姜复国?!” 郑华闻言如遭雷击,细细想来,他当初也是宁战死沙场也不愿归降卫国,正当他欲做好完全的防备与那前来夺城的卫军大战三百回合之时,他的顶头上司胜天府知府常达竟然主动归降卫军,不仅如此,他还通令辖下各城池也务必率众归降,否则旧将革职查办,大刑加身。而郑华倒不是惧怕那常达所谓的大刑,只是他担心他这一走,若是换来个黄傀这般的人来守这松定城,他这日夜牵挂,放心不下的一城百姓,又当如何? 而正在那郑华陷入无尽的沉默与自责之时,那尹温烈忽然又开口说道:“将军亦是忠烈之后,因家道中落,被迫来到这胜天府松定城驻防。但将军从未嫌弃过自己位卑职小,反倒是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将这作为胜天府门户的松定城打理的井井有条,在下佩服不已。而如今,将军虽有一腔热血,奈何报国无门,不仅曾经的抱负无法实现,更是寄人篱下,受尽那胜天府知府的侮辱与谩骂,稍不如意,便会招致杀身之祸。” 闻听此言,那郑华苦笑一声,无奈的说道:“那常达曾命我三日之内,将阁下擒住,押解至胜天府城。否则,将把我与反贼同罪论处。”尹温烈闻言便将双手伸出,极为诚恳的对那郑华说道:“若将军执意如此,那尹温烈唯有自缚双手,以保将军周全。”“不可!”郑华却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尹温烈之言,长叹一声,捶胸顿足,无奈的说道:“有功不赏,无罪却罚。只恨郑华空有一身武艺,一腔热血,却不能报效国家,还要背负着卖国求荣的骂名在那小人麾下寄人篱下,受尽屈辱。可悲啊,可叹呐——” 尹温烈却上前攥住郑华的手腕,恳切的说道:“将军切莫如此。将军之勇,古今罕见。而那异族麾下,是非正道用武之地,也非是将军的宿命。如今正可弃暗投明,来我义军,共谋大事!将军之能,我等仰慕已久,若能得将军相助,则大事可成,大姜可复国矣!如此,才该是柱国栋梁,忠贞肱骨该做之事。而日后更是能功成名就,青史留名,流芳百世。请将军三思。” 见郑华复又陷入沉默,似乎尚在犹豫之中,面露难色,神情悲怆,那尹温烈便赶忙说道:“将军不必因此为难,若将军不愿如此,便请回城中,点齐兵马,你我再拉开架势,真刀真枪的斗上一斗,再分胜负。”说罢,那尹温烈将郑华的双刀拾起,笑着递还给他。郑华接过双刀,有些错愕,满脸愧色,抱拳说道:“将军说的哪里话......败军之将,何以言勇。输阵之人,何言再战?将军所言甚是,为官为将者,实不该计较一时之官爵高低大小,而是要尽心竭力的做好目下最为重要的职责,好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在下实在愧对松定城的百姓,愧对先帝,愧对我大姜呐......” 闻听郑华话锋回转,语气也缓和了许多,那尹温烈不禁惊喜问道:“这么说来,将军你......”且看那郑华收了双刀,纳头便拜,极为诚恳道:“先前与尹将军激战,实是各为其主,不得已而为之。今将军之言,令在下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在下愿归顺将军,并我城中三千将士,尽皆交付将军,共谋大事,还我河山!”尹温烈闻言大喜,忙将他扶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臂膀,难掩满眼喜色:“好一个共谋大事,还我河山!我义军能得郑将军,真是如虎添翼!” 说罢,两人相视一眼,朗声大笑,手却紧紧握在一处。见天色不早,尹温烈生怕回营晚了,叫那叶居霜挂心,故而当即与郑华各自上马,并驾齐驱,一道先回了那义军营寨,后那郑华又命部下将城门打开,自己亲自迎那义军进城。城内诸将也很快接受了现实,一同归纳尹温烈,极大的壮大了义军的力量,松定城终于拿下。郑华为表庆贺,遂命人在城中设下晚宴,招待尹温烈及叶居霜。 席间众人正欢庆之时,门外将士忽来急报,只说是那胜天府城派来使者,来问郑华要人。郑华并未轻举妄动,而是命军士将那人带到面前。那常达的使者极为傲慢,趾高气昂的背着手大步走入厅中,叫左右将士看在眼中,皆是咬牙切齿,气愤在怀。而那郑华却不动声色的故意问道:“不知使者来我松定城有何贵干?” 那使者干脆将右掌摊在身前,依旧昂着脑袋问道:“郑将军,你既心知肚明,就无须本使再多言。今日乃是知府大人给你定下的最后期限,大人特命我来将那尹温烈带回。怎么,莫非郑将军未能将那反贼擒住?” 第二百六十二回 战天都周一骂贼 郑华闻言轻笑,遂指着那席间的尹温烈,对那使者说道:“你且看此为何人?”那使者并不认识尹温烈,循声望去,但见只是一将坐于此地,享受宴席,心中不解,故而问道:“此为何人与我有何相干?若将军未曾擒得那尹温烈,那本使者这要回城如实禀报了!”说罢,他就要转身离开。不想那尹温烈却徐徐起身,对着那使者作揖拜道:“在下尹温烈。” 闻听此言,那原本傲气的使者惊的面色惨白,险些站立不稳,跌坐在地,右手想要抽出佩剑,不想却被剑鞘卡住,那仓皇想要拔出佩剑却不能的狼狈模样,不禁叫众将快活的哄笑起来。 见周遭众将都在嘲笑自己,那使者遂恼羞成怒,回身指着那高坐厅上主位的郑华便怒斥道:“郑华,你想造反么!你,你竟敢宴请反贼,待我回城,定要向知府大人如实禀报,你就等着身首异处,人头落地罢!”说罢,那不知趣的使者便要快步朝厅外走去。 不想为时已晚,郑华徐徐起身,掣出三尺青锋,直指那使者,厉声说道:“只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左右,将其拿下。推出斩首,将首级连夜送与那常达,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甚么手段!”此言一出,门外军士便要接令招办,不想那叶居霜赶忙阻止道:“郑将军息怒,万万不可如此!”郑华不解,故而问道:“此人狐假虎威,为虎作伥,实在该杀,叶姑娘何出此言?” “将军误会了,此人的确该杀,小女子绝无异议。”叶居霜耐心的为这虽然勇猛,但也有些鲁莽的郑华解释道,“此人虽该杀,但目前为止,仍不能惊动那胜天府知府,以免打草惊蛇,不仅可能影响到我们其他三路人马的攻城进度,还有可能让那胜天府城发兵来企图夺回松定城。到时恐怕又要激起一场无有必要的恶战。只为此人,实在是得不偿失。” 不想那郑华却毫无惧色,反倒慷慨激昂的说道:“叶姑娘放心,若那常达果真敢派兵前来,我不仅能将其打退,更是能趁机北上,一举攻破那胜天府城!献与尹将军麾下!”而压抑已久的诸将也都一齐起身,齐声喝道:“我等也愿战!”见叶居霜所言,他们皆不肯遵从,尹温烈只得上前劝说道:“霜儿所言甚有道理。若诸位果有此心,只待我其他三路大军的消息一到,看结果如何,再做定论。届时我等定然会攻取胜天府城,到那时便请郑将军做先锋,不知尊意如何?” 郑华闻言,自然欢喜,当即从命。但眼下又有另一个问题,便是这使者该如何是好。若是杀了,就如那叶居霜所说,乃是正是和胜天府撕破了脸皮,可能会打草惊蛇,招来围剿之兵,叫尹温烈等人再度陷入困顿之中。但若是不杀,此人已然知晓郑华归降尹温烈之事,若放他回去,亦会暴露。万般无奈之下,那尹温烈只得上前,朗声对那使者说道:“你且几下,今日之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对你的家人也不行。我等迟早将要攻破胜天府,若到时叫我得知了你曾泄露半点消息,形同此桌!” 说罢,将那斜倚在一旁的乱雪枪揽入怀中,双手扯开银枪,断喝一声,便回身将身后的铜案劈成两段。此休说是那使者,就连在场的众将都大吃一惊,唯独那郑华似乎十分欣赏如此这般的尹温烈,故而抚掌大笑起来。再看那使者,双腿无力,跌坐在地,面色煞白,不知该如何是好,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的跪倒在尹温烈的脚边,极为诚恳,好似在伺候天王老子一般。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请饶我性命......”那使者颤声请愿道,全然没有半点先前嚣张的模样。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尹温烈见状,故意将乱雪枪立在那使者身旁,惊的他又不自觉的朝后挪了几寸,尹温烈却说道:“我不想杀你,只要你照我说的做便可。不知你愿意么?”那使者当即说道:“愿意愿意,当然愿意!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尹温烈闻言,心满意足的微微一笑,与那厅上的郑华相视一眼,郑华心领神会,便要放那使者离开。 而在此之前,叶居霜更是嘱咐那使者说道:“若是那常达问起,为何未曾将尹将军带回,你该如何回答?”那原本以为自己已然逃之夭夭的使者闻言再度坠入谷底,小心翼翼的用那比蚊子哼还要细弱的声音说道:“只说,只说是郑将军还未曾将其擒获......”此言一出,引来那郑华拍案而起,指着那使者骂道:“胡闹!”使者打了个寒颤,遂不敢再多言。倒是那叶居霜苦笑着说道:“你须得告知那常达,只说尹温烈已被郑将军擒住,奈何其凶猛异常,恐被其走脱,须得在牢中关押几日,杀杀威风,再押解回胜天府城。且务必要告知那常达,你已然亲眼见到尹温烈,身披镣铐枷锁,被关在死牢之中。你可记下?” 那使者连声喏喏,点头如捣蒜,赶忙表态道:“记下了记下了!”尹温烈等人遂又命其重复一遍,不知是因为过度紧张还是未曾记住,那使者磕磕绊绊的说了一遍,又被郑华责令多说了几遍,直到将这句话背得滚瓜烂熟,才被众人放回了胜天府。且说那使者知晓若有尹温烈这等人在,胜天府的丢失不过是时间问题。故而那使者为了保全性命,便按照众人所说的去办。那蠢笨的常达未曾怀疑,便已然深信不疑,还大笑着对众人说道:“尹温烈既除,我无忧矣!” 松定城既平,且兵不血刃,更未引起那胜天府城的过度注意,实是义军的一大胜利。而此时再说那周一与令狐厌所率的兵马,如今如何。 且说周一与令狐厌率三千兵马攻打胜天府的粮草供给重镇天都城,这里虽然比不得那武平府,但也有大片的沃土以及不可胜数的屯粮,据韩追估测,天都城囤积的粮草能供给起义军大军一整年的用度,更何况还有每年一熟,源源不绝的粮草,故而十分重要。如此要地,自然也有三千兵马把守,故而周一与令狐厌将要面对的,亦是一场恶战。 只是这周一对令狐厌极尽嫌弃,她更倾慕尹温烈那种成熟稳重的,给人可靠的安全感,而令狐厌玩世不恭,放荡不羁,在周一看来,不过是游手好闲的无能之辈。更何况即便夏侯桀为了自己的私欲叫整个巫山孤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身败名裂,但周一仍是以侠义二字约束己身,故而她一直瞧不起那不敢与人正面交锋,只在背后暗器偷袭,且一向以小人自居的令狐厌。 这一路上周一都未曾主动与那令狐厌说过话,倒是那令狐厌,屡次前来“招惹”她。不仅如此,令狐厌更是数次想打开那诸葛咎交给他们的锦囊,想要一看究竟。皆被周一拦下,并且警告他说道:“此乃军师的锦囊妙计,不是甚么连环画小人书!他特地嘱咐我们到要紧之处再打开,你若是敢有悖他的军令,我必杀你!”其实周一并不想杀令狐厌,只因其乃是尹温烈的兄弟,二人关系极好,故而周一也只是稍加恐吓。 架不住那令狐厌两手拨弄着那只红布银纹的锦囊,小声嘀咕道:“要紧之处?甚么要紧之处,我认为现在不就是要紧之处?莫非要等到命悬一线,千钧一发之际才看么?那还有命看嘛。”周一问言,干脆劈手将那锦囊夺来,攥在自己手中,好断了那令狐厌的念想。且说二人率军来到天都城前,还未开口叫阵,便闻听那城楼之上守将叫骂道:“大胆反贼,安敢犯我城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尚是大姜的天下,我等大姜臣民揭竿而起,号召义军,夺回原本是我大姜的社稷,何来反贼之说?倒是汝等见风使舵,背主求荣,忘恩负义,首鼠两端之小人!竟敢在此大言不惭?!”且看那周一,英姿飒爽,利于马上,黛眉凝立,指着那城上的守将厉声骂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颇为大将风范。 不想那天都城的守将蒋纯却冷笑着反驳道:“岂不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姜朝气数已尽,天下大乱,战事纷起,我大卫天子带甲百万,良将千员,东征西讨,南征北战,终于平定天下,开创万世基业,汝等反贼竟敢不服?!殊不知乱世之中,神器更易,改朝换代,乃是平常。有德之人自当居之,此乃天道天意,尔等焉敢违背?” 不想那周一闻言,更加恼怒。她平素里虽不喜多言,但亦然知晓忠义二字,闻言怒发三千丈,便忍不住指着那贼将朗声斥骂,好一泄心头之恨。 第二百六十三回 玉笛遥寄一冰心 “汝等乱臣贼子,枉食君禄!竟敢大言不惭,在此妄论天数!”周一怒发冲冠,按捺不住心中怒火,身披的令狐厌见状,便飞身而起,将那捻在手中已久的小石子向那蒋纯眉心飞去。蒋纯见状肝胆俱裂,急忙蜷缩在那城垛之后,躲避着不敢再见那令狐厌。而那小石子虽未能大中蒋纯,却将其原本头顶高悬的灯笼打落。 那灯笼打了个旋儿便落在蒋纯的脑袋上,叫他以为乃是义军开始攻城,惊慌失措的抱着脑袋,那模样极为狼狈。而左右将士慌忙将其扶起,开解他道:“将军休要惊慌,这是灯笼,这是灯笼......”那蒋纯闻听此言,终于敢睁开双眸,果见那落在自己身上的并非是义军的流矢,而是自家的灯笼,便恼羞成怒,火速起身,将那灯笼攥在手中掷下城楼,指着那令狐厌大骂道:“汝等小人,竟然使暗器偷袭!” “如果说小石子儿也算是暗器的话,那小人便小人罢。”令狐厌冷笑着掂了掂手中的小石子儿,却指着那蒋纯说道,“那也比汝等这些卖国求荣的渣滓要好上许多!蒋纯,你休要嚣张,我取你首级有如探囊取物,根本不用动起刀兵。你自己掂量掂量罢,是你人头落地之时我大军攻入城中,还是你自己双手捧出官印,保全性命,前来投诚!” 蒋纯闻言本还有些不信,城楼之上的众将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嘲笑着那令狐厌年少气盛,不知好歹。却不想那令狐厌复又笑道:“汝等还不知道我的本事,睁大眼睛看好了!”方才只是与那蒋纯戏耍戏耍,未曾动用真本领,故而这小石子儿的力道速度与准头比起令狐厌的真实水平来,差的都不是一星半点。 而这次,令狐厌有意叫他们知道自己的本领,竟然弃去坐骑不用,而是飞身踏着那城墙径直而上,只用脚尖在那城砖的细缝之中一点便能登上数尺的距离,眨眼睛便轻身一人登上城楼,距离那蒋纯等人不过数尺距离,又甩手打出一枚石子,竟然将蒋纯的将旗打断。蒋纯的副将回过神来,就要上前去捉那令狐厌,不想连他的衣角都未曾碰到一星半点。 再看那令狐厌,了事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复又落在自己的马背之上,气定神闲,毫不慌乱,身无半点尘埃,就好似方才甚么也不曾发生一般。此时此刻,休说是那城楼之上的蒋纯及众将士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外,就连令狐厌身旁的周一都有些意外,不想这令狐厌的轻功竟然了得到了这般地步,还有如此胆量气魄,竟敢孤身登城,挑衅戏耍那蒋纯,为义军立威。果不其然,身后的义军将士先是一愣,随后便振臂高呼,欢腾起来。 而那令狐厌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眉眼微微上扬,口气略带轻蔑,复又对那城上呆若木鸡的一众人笑道:“乱臣贼子,我奉劝你早日投降,否则下次折断的,可就不是你的将旗了!”说罢,那令狐厌还做了个斩首的动作及搞怪的鬼脸,一旁的周一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城楼上的蒋纯却面色煞白,打了个寒颤。暗暗咽了口唾沫,良久说不出话来。 诸事皆毕,周一遂与那令狐厌一道拍马折返营中,就在回程的路上,那周一颇为好奇的问道:“不想你还有如此本事。”令狐厌却苦笑着说道:“原来你也是方才知晓我的本领,莫非你真以为我是甚么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若不是小先生临行之前嘱咐我等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在意在方才就将那蒋纯的人头摘下,以泄心头之恨。哪里还要等甚么他自己来投降。” 周一却说道:“万事自有天定,且看那蒋纯自己如何琢磨罢。若是他迷途知返,还则罢了。若是他执迷不悟,自有他遭报应的时候!”但那周一忽然话锋一转,又问道:“你果真是那天王教的教主么?”令狐厌未曾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微微一愣,但回过神来后却毫不避讳的笑道:“那是自然,怎么,难道不像么?岂有人会闲着假扮魔教教主?”说罢,他便将无名指上戴着的那枚白玉扳指取下,递给那周一细看。 “如此精巧之物,切莫给我看,若是丢了,如何是好?”周一却退却起来。令狐厌闻言朗声大笑,指着那白玉扳指笑道:“此物虽是我教中教主之位的象征与凭证,但我天王教早已覆灭,留着它除了做个纪念,也别无他用。想来我爹弥留之际将此物交到我手中,命我继承他的遗志,接过教主之位。不想直到如今,都未曾让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息,实在惭愧......” 周一见他面露悲色,赶忙安慰道:“不必挂怀......想来有志者,事竟成。你一定能实现你父亲的遗愿的......你这个人真奇怪,做事既不光明磊落,更牵扯不上侠义二字,喜好背后偷袭,喜好占小便宜,活脱一个小人模样。所作所为,行事作风的确像是魔教中人,可偏偏你的性格,却不像是天王教中人该有的性格,更何况你还是曾经的少主,如今的教主。” “那照你所说,这天王教教主该是个甚么样的性格?”令狐厌饶有兴致的问道。且看那周一将指尖在白嫩的下巴上轻轻一点,叫令狐厌见了不禁有些晃神。而那周一思索一阵,便煞有介事的说道:“自小我师父便对我说,漠北天王教乃是魔教,教中人皆是犯下滔天罪恶被官府缉拿无处可去之人,他们恶贯满盈,穷凶极恶之徒,他们奸淫掳掠,烧杀抢夺无恶不作,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他们无情无义,残暴嗜血,见人就杀,不留情面,因此才被江湖中人称作是魔教......” 令狐厌闻言朗声大笑,似乎要将满心的愁苦与愤懑尽皆笑出来,周一大为不解,那令狐厌却摇头说道:“可笑可笑,原来中原武林是这么看我们天王教的。真是可笑。尊师说的如此这般大义凛然,不想这些事我们天王教未曾做过,倒是他老人家先替我们尝试了一番......”令狐厌说完这话,便察觉有些许不妥。只因无论如何说,那夏侯桀都是周一最为敬重的,有养育之恩的师父,令狐厌如此说,实在是有些令她伤心。 故而令狐厌赶忙改口说道:“周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口无遮拦,喜好胡言乱语......对不起......”周一则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而是从容平和的说道:“不必解释,我自知晓你并无恶心。你也是唯一一个骂完我师父后,还和我道歉的人。你还真是个怪人。”令狐厌闻言,见周一并不怪罪自己,故而长舒一口气,也反来调侃她道:“你也是个怪人呐。” 说罢,两人相视一眼,会心一笑,不再多言,一前一后,马蹄声紧扣。 夜半子时,众将士和甲而眠,以防那蒋纯趁夜劫营,而那令狐厌自告奋勇担任守夜人一职,深夜无趣,他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支短笛,通体雪白,自顾自的吹奏起来。令狐厌天赋极高,似乎天生便对音律有别样的感触,故而学习起来,既有兴趣也更得心应手。那悠扬的笛声虽无多少变化,但却饱含深情,此时尚未安枕的周一闻声寻来,远远望见竟然是那令狐厌踮着脚尖落在那中军大帐的顶上,吹奏的这支笛曲。 周一对音律虽一知半解,但却能感受到其中别样的情感,似乎是一种浓浓的思乡之情,但却饱含无奈与惆怅,更像是有家而不得回,或是早已忘记回家的路程,迷失在了茫茫烟沙人海之中。周一亦深有体会,自英雄大会之后,夏侯桀身败名裂,客死他乡,叫巫山孤馆跌落深渊,再也无法在江湖之上直起身来。而周一更是被巫山孤馆的师兄弟们视为“杀害师父”的纵犯,故而广告江湖通道,只说不再承认她乃是巫山孤馆的弟子。 一时间,周一从巫山孤馆人人敬重的大师姐,成了他们口中的叛徒,那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也再也无法回去,而在义军之中,她更是感到无依无靠,飘零一人,每日每夜都拼尽全力的活着,却不想总觉得有一只命运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叫她喘不过气来。可令狐厌这支笛曲,却吹出了她的心声,解开了她的心结,那藏在心底许久无有人知的秘密,似乎在这一刻,被一个明明毫不相干的人探知清楚。 也正因为如此,周一未曾上前打扰那沉醉期间的令狐厌,她自己也想完完整整的把这支笛曲听完。过了一阵,令狐厌眉眼微垂,表情难得沉重,终于停下,玉笛离开唇边,笛声戛然而止,令狐厌轻叹一口气,并未多言。倒是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究竟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第二百六十四回 神机尽显天地定 令狐厌闻听声音,虽知是周一前来,但未免还有些意外,故而转身望着那周一笑着问道:“为何这般时辰,还不曾休息?”说罢,令狐厌便轻身一跃,落在平地,缓步来到那周一身旁。周一则亦笑着反问道:“你不也没睡么?怎地,只许你一人守夜,不许我来巡营?”令狐厌闻言微微一愣,他全然没想到,冷静严肃似周一这般人物,竟然也有如此这一面。但江湖儿女,无有多少惺惺作态,故而令狐厌也只是朗声大笑,并未在意。 “你这天王教的教主可真奇怪,会吹笛,轻功高,精通暗器,杀人无数,却偏偏是副好心肠。”周一颇为不解的说道。令狐厌却眯着眼笑道:“甚么叫杀人如麻?你何时亲眼见过我,亲眼见过天王教的教众滥杀无辜?我们虽追杀的,不过是那些臭名昭著的江湖败类罢了。只是手段激进了些,怎的就被中原武林污蔑成这副模样?” 可那周一却说道:“自是江湖上人人尽知,口耳相传,想来并无差错。”不想令狐厌却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反驳道:“那中原武林,江湖英雄,少说有大半都是道貌岸然,沽名钓誉之徒!他们忌惮我天王教的势力日益壮大,才将这流言蜚语四处散播,后来还不惜合各门派之力,攻打我天王教,想将我们一举歼灭。” “这便是如今的天王教,只剩下你一人的缘故么?”周一闻言,目光闪动,小心翼翼的问道。令狐厌并未直接回答,这直接触碰到了他心底的隐痛,故而只是点了点头,当作对那周一的答复。两人相视一眼,许久无言,令狐厌忽地长叹一口气,苦涩一笑,徐徐说道:“想来那江湖中人,皆只愿相信自己早已相信的事。他们认定了天王教乃是异端魔教,便一辈子如此认为,并且告知他人,叫江湖人人人惧怕、忌惮我天王教。正所谓谣言止于智者,但这世间呵,智者太少,太少......哎,但不知我天王教何时才能正名......” 说罢,那令狐厌便将玉笛收在怀中,背着手大摇大摆的就要离开此地。不想那身后的周一再度将他喊住:“你且站下!”令狐厌颇为吃惊,木讷的转过头,瞪着一对无辜的双眸问道:“这......周姑娘,你还有何吩咐?”周一只觉令狐厌方才吹奏的笛曲,颇合自己的心意。周一感同身受,心想这令狐厌或许是个能说话倾诉的知心人,故而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不知你可否给我讲讲你的故事,让我也重新认识一下天王教,重新认识一下你?” 令狐厌闻听此言哑然失笑,但还是点头说道:“若周姑娘有意,我也正闲来无事,倒是能说上一说。”故而那周一与令狐厌便在这月色之下,在那营帐旁,促膝长谈,聊了许久。令狐厌将那令狐绝率全体教众北上抗敌,不想却遭到中原武林被刺偷袭,腹背受敌致使惨败一事也一并告知了周一,极大的震撼了他。还有其他繁杂诸事,有趣的无有趣的,甚至将自己东山再起,驱逐北贼的愿望也一并说出。 周一见他如此坦诚率真,也将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与那令狐厌说了一遍,两人的身世经历不尽相同,颇为相似,故而也使这二人终于能解开心结,平和相处。周一从未对外人提起过自己的故事,那令狐厌听罢亦是颇为感慨,两人便成为好友,无话不说,无话不谈,只是那周一每当与令狐厌稍微亲近些时,脑子里回想的却尽皆是那令狐厌将自己的师父夏侯桀斩首的画面,故而心底难免有些不自觉的抵触,但想来或许并无大碍。此事至此,余事暂且不提。 且说两人见天色已晚,便各自回应歇息,第二日一早,便率军赶到那天都城下,复又喊那蒋纯答话:“蒋纯,你可想清楚了么!是你人头落地时我等攻入城中,还是你主动开城投降,还能保住一条性命!”闻听此言,那蒋纯抚须大笑起来,笑得极为轻蔑,故而指着那令狐厌骂道:“反贼!大言不惭,不知羞愧。你虽有登城之能,那又如何?我这天都城,固若金汤,纵使你有再大的本事,若是你敢孤身进城,定叫你有来无回!” 令狐厌闻言怒发冲冠,见这蒋纯非但不投降,反倒如此嚣张跋扈,故而一时气血攻心,就要下令攻城。幸得被那周一死死拦住,苦声劝慰道:“休要如此冲动,他以言语相激,分明是要引我等攻城,只怕多有准备,我等不可轻动,以免中他奸计!事到如今,我等还是先行鸣金收兵,以谋长远!”无奈之下,那令狐厌只得遵从周一的提议,二人收了兵马,撤军离去。 回到营中,令狐厌无奈的说道:“这天都城固若金汤,城中有三千人马,我们手中也不过才三千人马,如何能攻破城池?若其他三路皆破了城池,我等却久攻不下,丢尽了脸面不说,这粮草的运给也将是义军的心腹大患,这北伐如何能胜啊!”说罢,令狐厌长叹一口气,周一也颇为无奈,束手无策。 令狐厌情急之下,便一拍大腿站起身来,使了性子,干脆说道:“依我看来,索性我深夜翻入他那城中,直奔他的府邸,给他来个直捣黄龙!等我取下那蒋纯的脑袋,高悬在城门之上,我倒要看看,他们投降不投降!”周一本不愿如此,她担心令狐厌孤身入城,实在冒险,空有闪失。但若是不如此做,除了强攻以外,他们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但周一苦思冥想一阵,眼眸之中闪过一道精光,颇为惊喜,赶忙转身回帐,少时便回。 令狐厌见她手中攥着那只红锦银纹的锦囊,恍然大悟,当即说道:“对啊!我们还有小先生给的锦囊,此时进退两难,正是拆开它的时候!想当初若非是你从我手中夺去,好生保管,这锦囊可就留不到如今这个时辰了......”令狐厌颇为难为情的挠了挠后脑,那周一却不甚在意,反倒将锦囊交给他道:“大事当头,休要再耍贫嘴。还是快些拆开看看罢!” 两人便将锦囊拆开,只见其中非是像那尹温烈二人的书信,而是只有一张纸条,上面也只写着几个字罢了。令狐厌与周一一同观看,但见这纸条上,写的正是:“做你所想,便是天道。”“做你所想,便是天道......”令狐厌细细琢磨一阵,恍然大悟,当即起身,颇为惊喜的感慨道:“我懂了,小先生定是叫我趁夜潜入那天都城中,手刃那蒋纯,以成大事!” “只怕那蒋纯早有防备,此行多半是凶多吉少!”周一却皱着眉头如是说道。令狐厌摆了摆手,极为不屑的说道:“那蒋纯言过其实,不过是个庸碌之辈罢了。他今日于城楼之上,不过是为了恐吓我等。我偏要给他来一个将计就计!更何况,小先生也有此意。他神机妙算,断然不会出错。退一万步说,万一真有埋伏,那蒋纯早有准备,想我轻功盖世,也能全身而退,绝无差池!恒儿,你就放心罢!” 周一虽心中隐隐不安,但奈何拗不过那令狐厌,也只好答应。但她只觉那锦囊之中似乎还有甚么东西,回身去看,果然从那锦囊中又寻得一张四四方方的纸片,其上正画着极为精细的天都城城内的地形排布,原来是一张微缩版的天都城的地图!周一见状忙将此物交给那令狐厌,令狐厌见后大喜,不由地赞叹道:“小先生果真神机妙算,料事如神!他知我要潜入那天都城内,竟然将地图都为我备好,有了此物,则大事可成矣!” 周一见到这张图,便知晓那诸葛咎的计谋果然在此,便不再阻止,只是心中仍惴惴不安,放心不下。且待今日晚,那天都府城中果然有动静,原来是那蒋纯辗转反侧,昼夜难眠,便将众将招来,无奈的对他们说道:“诸位将军,今日本座已然按照你们的提议,激怒了那令狐厌,为何他还不肯率军攻城?”众将却皆支吾不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故而那蒋纯心灰意冷,震了震衣袖,无奈的起身说道:“那反贼叛军就在城外盘踞,胜天府的救兵又迟迟不到,我等该如何是好?那令狐厌本领高超,汝等也都看见了,若是他果真趁夜来斩我人头,你,你们又当如何是好?!”众将赶忙宽慰他说道:“请将军放心,我等可精挑细选派出百名甲士,皆配长枪长矛,硬弓弯刀,随侍大人左右。大人安枕之时,便可在屋外警戒。稍有风吹草动,便可冲入屋内,擒杀那前来冒犯大人的贼子!” 如此一来,那蒋纯踢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落下,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第二百六十五回 独往龙潭身赴险 故而那蒋纯不再疑心,且回房歇息,却不肯吹灯,说是要有所防备。而精挑细选,装备精良的百名甲士更是将这蒋纯府邸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叫蒋纯更加安心。而此时此刻,那城外的令狐厌也早已做好完全的准备,他花了一日的时间将那天都城的地图烂熟于胸,随后又将其抛入火盆之中销毁。早早换了夜行服,只等那天色一晚,便悄悄潜入城中。 周一生怕他有甚么闪失,便吩咐他切莫鲁莽,若是办不成就尽早回来,千万不要硬来。令狐厌随口答应,实际上他一心要取下那蒋纯的首级,根本未曾听清周一到交待,只等临近子时,便飞身出了营寨,寻了个偏僻之处,飞身之上,手脚并用,轻而易举的便攀爬上了那天都城的城墙,又将双脚凭空一踩,便落入城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极为潇洒。 若要问这令狐厌的轻功比起他人的轻功来,为何要更胜一筹。不同之处便在于,他人须得借力方能起身,而令狐厌则不用。这无疑是他天赋异禀加上后天勤学苦练的结果。且看那令狐厌轻身落地,左右看了一阵,便知晓自己此时的位置,闭上眼仔细回想一阵那烂熟于胸的天都城地图,再度睁开眼时,便不在停歇,而是左躲右闪,躲避那巡逻的士兵及安插的岗哨,直奔那蒋纯宅邸而去。 而当那令狐厌来到此地之时,见这蒋纯果然早有防备。贪生怕死的蒋纯用全副武装的甲士将自己的卧房团团围住,水泄不通,看似固若金汤,针插不进,水泼不出。而令狐厌却不放在眼中,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以为这样就能拦得住你爷爷我么!殊不知你爷爷惯走屋顶房梁,大摇大摆的走中庭,岂不是自投罗网?” 说罢,那令狐厌遂手脚并用,又轻身爬上了那蒋纯府邸旁的一处所在,居高临下,将那蒋纯府邸的格局布置尽收眼底,看了好一阵,便寻了个他们防备最为稀松的西墙,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向那方向掷去。铜钱落地的清脆声很快便将外墙的甲士尽皆吸引了过去,大喊着:“甚么人!甚么人!”便掣出长刀,火急火燎的冲上前,不想四下里望了好一阵子,也不曾见到半个人影。 众甲士白走这一遭,皆有些气愤,故而便责怪起先前那带头的甲士,嘲笑他是过于紧张。其实那身手敏捷的令狐厌早已在这极短的空当里飞身进了蒋府之中,落在屋顶之上,潜伏在暗处,遮挡着身子,好叫那群正在院中来回巡逻的甲士难以发现自己的行踪。想来据方才探查所知,此处便该是那蒋纯的府邸,况且此地的防卫最为严密,令狐厌几乎不敢动弹。生怕一有甚么大动作,便会被人察觉。 但他还是找到机会,小心翼翼的挪开一块砖瓦,只见蒋纯屋内,灯火通明,似乎那蒋纯尚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未休息。而令狐厌为了确保自己的计划能正常实施,便眯着眼顺着那瓦片挪开处小心翼翼的朝内张望,果然发现那蒋纯倚靠在床榻边正在读书,果然还未安枕,故而便从怀中取出一支小竹管,将半包白色粉末灌入其中,自言自语的轻笑一声道:“幸好我早有准备!” 说罢,他便叼住那竹管的另一端,将其中的迷魂药吹入屋内。令狐厌自那鱼龙混杂的天王教中长大,甚么下三滥的手段未曾见过,故而他“耳濡目染”,自然也知晓一些。这吹迷魂药的手段便是其中之一,看似简单,却暗藏玄机。若是把握不好方法与分寸,稍有不慎,还未把敌人麻翻,就先将自己麻倒。且看那迷魂药在屋内散开,先是好似一阵白雾,但转眼间又消逝的无影无踪。这迷魂散乃是令狐厌独家秘制,无色无味,无影无踪,再看那蒋纯,忽觉一阵困意袭来,挡也挡不住,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似乎想要开口说话,但却无力的抬起双臂,又似乎是想要开门。但下一刻,他便倒在床榻之上,沉沉睡去。 令狐厌又用暗器飞针将那屋内的灯火弄熄。且说那屋外负责戒备的甲士,见屋中灯火已然熄灭,又闻听那屋内蒋纯的鼾声如雷,故而也松了一口气,也有了闲心,对身旁的同僚调侃道:“你看罢,我就说大人这不过是心结,只消我等在外把守,这心结一解,自然而然便能睡个安稳觉了。”那人亦是点头附和。众甲士依旧巡逻如常,不敢怠慢。 至于那令狐厌,则是继续挪开一块又一块的砖瓦,直到自己的身子能够钻过,便轻身一转,落入屋内,平地无声。夜色已深,他只能借着朦胧月光行事,自己若不熄灭灯火,那自己的身影务必会暴露在窗纱之上,若自己打个火折子,在这漆黑的屋中更是明显,故而令狐厌为了保险起见,只得摸着黑,小心翼翼的来到那蒋纯的榻边,探出一只手摸索。 直到指尖触碰到一团还带着些许温热的软肉,那令狐厌便知是摸到了这蒋纯,当即上前按住那蒋纯的胸膛,向上摸索至其脖颈处,但将藏在怀中多时的短刀,但见寒光一闪,便将那蒋纯人头割下,温热的还带着血腥味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那令狐厌一身,但他无有多少时间擦洗,无奈之下只得攥上屋顶,就要离去。不想左手提着那蒋纯的首级,右手攥着短刀,令狐厌情急之下,急切想要脱身,不想那蒋纯的脑袋撞到了砖瓦的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而令狐厌又未曾将其抓紧,不想竟然脱了手,任那圆咕隆咚的首级滚落在地,撞到小几花瓶,一时间屋内一片狼藉,那具无头尸血流如注,嘈杂的声响更是惊动了屋外的甲士,他们察觉异样当即冲入屋中,扑面而来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众甲士忙取来烛火,将那屋 (本章未完,请翻页) 内照亮,但见此地已是一片血海,而那蒋纯就躺倒在床榻之上,首级滚落在床榻边,正死死的盯着他们。 众将士当即慌了手脚,面色惨白,忽闻头顶窸窸簌簌的动静,抬头望去,方知那屋顶的砖瓦被人挪开,当即追出屋去,正撞见那令狐厌飞身想要逃走。事实上若是那令狐厌想要逃走,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但他此时心里还想着那不慎遗失在屋中的蒋纯首级。他此次前来,皆为如此,若是走到了这一步还甘愿放弃,那他便不是令狐厌了。故而他一直在犹豫,犹豫着是否想要折返回来。 若他就此离去,大可全身而退,但此行的意义便不大。可若他此时折返,难免会陷入进退两难之绝境,挣扎之下,他还是决意折返,不惜深入龙潭虎穴,再走一遭。且说那群甲士身着铠甲,沉重难行,苦苦追赶而不得,只能将甲胄卸下,快马追赶令狐厌。本以为他会趁此机会逃之夭夭,不想此人竟然胆大至此,非但未曾逃窜,反而竟然折返归来,叫众人既意外又震惊。他们皆嘲笑这令狐厌不知死活,以卵击石,竟然妄图以一己之力对抗他们。 故而这些甲士纷纷拉开硬弓,搭上羽箭,皆对准了那令狐厌。一时间箭如雨下,万箭齐发,令狐厌则左躲右闪,轻身躲避那密密麻麻的羽箭,他就好似一只飞燕穿过深林,却身不沾片叶,更如一条游鱼,在水中摇曳,他总能在那密密麻麻,能轻而易举将人扎成筛子的羽箭之中找到空隙穿过,保全自身,他顶着箭雨一路回到那蒋纯的宅邸,左脚猛然踏出,一个筋斗空翻而起,便再度落入那蒋纯的屋中,而身后他这一路行来的屋顶之上,都落满了羽箭。 而那令狐厌落入屋内,扯下半裳衣衫,便将那蒋纯的人头裹在怀中,也顾不得那玩意儿还在滴血,便复又飞身出了屋子。他深知这屋顶已然无法再出去,此时此刻定有许多羽箭对准那屋顶的缺口,想要待那令狐厌冒出头来的一瞬间置他于死地。故而令狐厌另辟蹊径,从大门破门而出,一众举着弓箭的甲士未曾料到他会如此大胆,还未及回过神来,但见那令狐厌冷笑一声,半蹲着身子对那些甲士说道:“孙儿们,叫你们久等了!爷爷给你们准备了好吃的!” 说罢,便将袍袖一挥,那从袖中飞出的无数铜板便将眼前未曾穿戴甲胄的甲士尽皆打倒,而令狐厌又极快的作出反应,在这些人倒下的一瞬间,左脚在身后一蹬,整个人宛若贴地飞行一般,身影一闪而过,刹那间,就连那落叶都未曾着地,而那令狐厌已然破开了府邸大门,逃之夭夭。余下的甲士赶忙上前追赶,甚至还发出信号,命城内的骑兵火速追赶,他们坚信,自己的马匹撒开腿,使足了气力驰骋奔跑,绝不会输给一个江湖人的一双肉脚。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六回 生死相从夜漫长 奈何他们遇见的并非是寻常江湖人,而是当今江湖中,轻功足以排进前三的令狐厌。但见那令狐厌身轻如燕,若凭虚御风,一路向前,只在身后留下无数道残影,以此来迷惑那些来势汹汹的追兵。“抓住刺客!抓住刺客!为蒋大人报仇——”那一路追兵死死跟在令狐厌身后,以弩箭射之,令狐厌不仅要想着甩开他们,更要躲避流箭,因此劳命伤神,十分痛苦。 这情急之下,就无法定心去想那天都城的地图,加之天色昏暗,无风无月,令狐厌又不熟悉这天都城的地形,一来二去,被追赶的急了,索性失了方向四处奔走,再也不必管那如何出城,便思忖着先带着他们在这城中溜上一溜,再做定夺。“难道我令狐厌今日就要死在此地?”令狐厌仰天长叹,心酸不已。想来周围的环境越来越陌生,令狐厌只觉自己陷入绝境,再也无法逃出生天。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身后那群追兵非但没有被甩开,反而越来越多,并且他们倚仗着自己比令狐厌更未熟悉地形,已然开始前后左右包抄令狐厌,一步步缩小包围圈,想要将他困死于此地,弩箭连射,快马嘶鸣,令狐厌闻听那马蹄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急促,便知他们人马越来越多,距离自己也越开越近。 高强度长时间的运功,叫那令狐厌已然有些气力不支,但他逼迫自己绝对不能停下,身后便是万丈深渊,一旦他稍有松懈,放松警惕,便会被乱箭射成筛子,惨死于天都城内。但此时此刻,他无有任何的办法,束手无策,却又不肯坐以待毙,一面在脑子里努力回想那天都城的地图,一面躲避着身后的流箭,一心二用,极为伤神。 正在此时,他忽然望见不远处火光冲天,不仅是他,就连那些追赶他的天都城兵马,也都满头雾水,大为不解。正慌乱之间,忽然有人高声呼喊道:“不好了,城门起火了!城门起火了!”令狐厌闻言大喜,心中不免庆幸道:“真是老天爷开眼!知我命不该亡于此,尚有大事未成,因而暗中相助!老天爷,若我这一次真能逃出生天,我定然给你摆一桌最好的贡品,孝敬你老人家!” 那火光就好似是胜利的旗帜,又好似是指引的明灯,为困在天都城,分不清方向的令狐厌指明了城门所在,故而他当即腾身而起,甩开众人,便朝那城门方向奔去,想要乘乱逃离此地。而那些追兵仍然不肯轻易放过他,故而一路紧随其后,继续穷追不舍。而越靠近城门,那火光愈发明显,不时还有遍体鳞伤,衣衫不整的士卒从城门方向逃回,不想却被前来追赶令狐厌的骑兵所拦阻:“如何何以至此?为何擅离职守?又为何引起这场大火?” “大事不好了......”那从城门口逃回的士卒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大事不好了......姜军,姜军趁夜前来攻城,我们没有防备,他们,他们的骑兵已然攻破城池,点起大火,朝着此处来了。你们还是快些,快些逃命罢!姜军已然入城,势不可挡,势不可挡啊!”说罢,那颇为狼狈的士兵便要逃离此地,不想那骑兵手起刀落,将那人斩落马下。众人皆大惊,那斩杀自己同僚的骑兵遂说道:“敌军既然破城,我等当死战,岂有临阵脱逃之理?” “都曾是大姜子民,同胞兄弟,刀兵相向,实属无奈。今何必以命相搏?”有人如是说道。一时间,这支追赶令狐厌的部队出现了极大的分歧,谁也不肯先行妥协,以免自己所认为的最当前的利益受到损害,故而他们留的留,逃的逃,走的走,散的散。而那令狐厌见他们已然激起内讧,心中暗喜,窃笑不止。正要借此机会逃跑,刚一跃下屋顶,便被一人横马拦住。 令狐厌大惊失色,暗道不好,可不想他这一抬头,却险些笑出声来。他本以为是祸事,自己即将命丧此地。却不想原来是那周一前来相助。但见那周一全身披挂,打扮做寻常士卒,可眉宇间偏偏藏着一抹巾帼英雄独有的潇洒与气质,与那混泥做的男子截然不同。见令狐厌愣在原地,只顾傻笑,那横眉立目,努力保持着一副严肃神情的周一当即轻声呵斥他道:“你这呆子,还不上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令狐厌闻言当即回过神来,飞身上马,紧紧保住那周一纤细柔软的腰肢,却不想两人之间竟然隔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那周一遂开口问道:“你怀里揣的是甚么?怎么一股腥臭味,又如此滑腻?”令狐厌闻言,大笑着将那藏在怀中已久的蒋纯人头取出,揪着那一撮胡须,便在周一面前晃动说道:“你看这是甚么?!” 正在专心驾马的周一难得分神瞥一眼身旁,但见一颗人头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前。若非她是江湖中人,处变不惊,只怕早已被吓个半死。但即便如此,那周一的脸色还是微微发白,咽了口唾沫回头望着令狐厌说道:“你还真的做到了?!”令狐厌颇为骄傲的昂着脑袋道:“那是自然!若不是这颗人头,那从兔崽子也不至于追了我这许久的时间。我还以为要命丧此地,不想天可怜见!哈哈!” 转危为安,自是欢喜,趁机机会拿下天都城更是一桩喜事。故而那周一也难得心情大好,微笑着对那令狐厌说道:“你还要未曾完成你父亲的遗愿,还未曾重建天王教,他老人家在天之灵护佑着你,你才不会出甚么事呢!”可不想那令狐厌却说道:“他老人家才不会护着我......不过我一开始真以为是老天开眼,不想竟然是你来救我......” 周一遂为他解释道:“从你进城的那一刻起,我便放心不下......”似乎是察觉到了此话颇为不妥,故而那周一赶忙改口道,“故而我集结人马,陈兵城外,思忖着只消你在一个时辰内不曾平安出来,我便率军攻城,哪怕不能攻入城内,为你分担一些他们的注意,给你减轻些压力也是好的......”令狐厌闻言大喜,又见那周一面带微笑,极为绚丽,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却偏偏能倒映着一抹柔和的光,落在那周一粉白的脸颊之上。 令狐厌看的呆了,不由自主的吐出一句:“你不应该板着脸,就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真的好看......”这句话那令狐厌说的极轻,但却深深的刻进了那周一的心中,她从未从他人口中听到过如此评价。准确的说,她几乎从未接触过外界,故而与别人也无有多少交集与交情。不熟悉的人,她大多都不曾搭理,即便是他人主动上前搭讪,她也置若罔闻。而熟悉的人,多半是巫山孤馆的师兄姐妹,因为隔着一层大师姐的身份,故而他们都对周一敬而远之,不敢多言。 而那夏侯桀曾经告诉周一,若是有人说她好看,并非是一种夸赞,而是一种羞辱,一种对习武之人的羞辱。而那说她好看的人,便是登徒子,该一剑刺死。周一并不知晓登徒子究竟是甚么东西,但她今日第一次从令狐厌口中听到这个评价,非但没有觉得是受到了侮辱,反而心头一暖,没来由的欢喜。想起师父曾对自己说的话,她不禁陷入沉思,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令狐厌方才真的是在侮辱自己么? 不管怎么说,她与令狐厌早已摒弃前嫌,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故而她已然无有多少戒备心,便默认那令狐厌乃是在称赞他,便暗暗记在心中,想着日后多笑笑,而不让那令狐厌失望伤心。且说此二人自出了城后,迅速归营,先前那周一已然率领骑兵荡开天都城门,此时此刻,想必那骑兵已然和城中的督府军打得不可开交。二人回营后,火速点齐兵马,不留一兵一卒,全都奔赴前线,支援在城中混战的骑兵。 周一与令狐厌自然是身先士卒打头阵,令狐厌还特地举起一杆大旗,将那蒋纯的首级悬挂在大旗之上,以此来震摄贼胆。果不其然,门户大开,姜军便可长驱直入,再无阻挡,卫军的优势顷刻间荡然无存,而令狐厌手中那悬着蒋纯首级的大旗,叫卫军们见了,各个惊破肝胆,望风而逃。将军一路势如破竹,直捣黄龙,更有令狐厌与周一坐镇,奋力厮杀,上下一心,不消半个时辰,折损不过百人,便成功将天都城的衙门攻占。以此中心来辐射城中各处,卫军投降的投降,战死的战死,逃跑的逃跑。这场战斗从深夜一直打到天亮。 沉寂了一整夜的边山终于翻出那抹被无数人期待着的鱼肚白,令狐厌与周一携手登上城楼,如愿将那蒋纯的人头同姜军的军旗,一同挂在了城楼之上。 第二百六十七回 鸿门酒宴暗兵现 天都城与松定城被义军攻占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胜天府囤积军械的重镇,广阳城。广阳城守将魏明便慌了手脚。他与那蒋纯、郑华二人并不相同。无论是奸诈诡谲,背信弃义的蒋纯,还是鲁莽英勇,识得大体的郑华,他们都曾是大姜的子民,大姜的姜军。而这魏明乃是实打实的卫国人,他也是随着沈钦南下的众多将领之一,原是一马前卒,只因其颇有战功,故而被派到这胜天府重镇广阳城来做守城将军。 虽说这胜天府地处偏僻之地,但却是个颇为富饶的州府,故而这魏明的小日子也算过得滋润。加上卫国建国,并南下吞并江南各州府后,他这些原本就是卫人的人自然是要比那些投降的姜朝文武要更被器重。几个月前,他防从承天府旧友那里得知,自己很快就将调任州府官员,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京畿重镇。想来自己“兢兢业业”至今日,摸爬滚打许多年,从出生入死的马前卒成了一方的守城将军,吃了多少苦头,莫非那义军一来,这些全都将化为泡影? 好不容易等来了一次升迁的机会,不想却要被这义军搅乱,魏明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但却又无可奈何。想来自己城中不过两千人马,虽说军械钱粮充足,且又有坚城为倚仗,不必惧怕那义军区区三千人马。但此时的魏明,早已不是多年前那个驰骋沙场,不知死活的小卒子,他如今有了更多的牵挂,与难以割舍的东西。不仅是家眷,还要名与利,及眼前的一切。 故而他不愿冒险,只因小小的一个决定,很可能葬送他先前几十年的努力。因此这魏明不禁动起了心思。此时此刻,那叶藏与莫随风率领的三千人马已然到此,可魏明身为卫将,是万万不能投降的,他还有自己的仕途与抱负,这些都是他不能放弃的。而若是死战,只怕最好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他自认为自己的勇力比不过那郑华,论奸诈又比不过蒋纯,万般犹豫之下,进退两难之间,他便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而此时此刻,在城门外的叶藏与莫随风,久不见那魏明登上城楼问话,心觉奇怪。等待的久了,那莫随风逐渐有些不耐烦,竟然瞥了一眼身旁的叶藏,小声嘀咕道:“怎么他们都是和自己心仪之人前来,我偏偏要和师父一道,真是......”似乎是叶藏听到了他的抱怨,又似乎是察觉到了甚么,那叶藏回过头来望了一眼表情古怪的莫随风,莫随风当即咧开嘴干笑几声以作回应,试图遮掩自己的尴尬。 但叶藏并未在意,而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正在此时,广阳城的城门徐徐打开,那魏明率领城内守将谋臣,一路小跑,快步赶出,并未骑马,这场景十分诡异,不禁叫叶藏等人疑惑起来。而那叶藏更是对莫随风吩咐道:“小心有诈。”莫随风闻听此言,面色凝重,右手不自觉的摸向那鞘中赤霞剑,两眼死死盯着那看似满脸和气的魏明。 “敢问来者可是魏明魏将军!”叶藏在马背上朗声问道,那魏明便毕恭毕敬的拱手作揖,那谦卑模样,反叫叶藏有些难为情,也只好翻身下马,作揖还礼。即便如此,叶藏身后的莫随风也一直按着鞘中宝剑,不敢松懈。而那魏明则十分谦恭的说道:“正是正是,在下便是魏明。不知二位如何称呼?”叶藏秉持着江湖人的原则,如实相告:“老夫名叫叶藏,这位乃是莫随风。” “原来是叶老英雄和莫少英雄,久闻大名,今日有幸相会,快请入城!快请入城!”且看这魏明堆砌着笑脸,毕恭毕敬,点头哈腰,极尽阿谀,不禁叫那叶藏与莫随风疑惑起来。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而叶藏与莫随风本是来率军攻城,不想没费一兵一卒,不曾交锋一阵,这魏明便主动开城相迎,虽说是迎他们入城,但却只字不提投降二字,不禁叫叶藏二人琢磨起来,这是否是魏明的计谋。 但那叶藏与莫随风相视一眼,师徒之间也颇有默契,便想着先率军入城再说,一旦三千人马皆进了城,届时即便那魏明有甚么举动,叶藏二人也能放手一搏,与那魏明在城中拉开一场恶战。故而叶藏翻身上马,即将下令三军进城,不想却被那魏明拦住。且看那魏明又嬉皮笑脸的迎上前来,主动为叶藏牵马,同时对他说道:“不瞒叶老英雄,在下已然在城中府衙设下一桌晚宴,等候叶老英雄与莫少侠一同赴宴。但这三军人马么......嘿嘿,还是请老英雄驻军城外罢。” 闻听此言,叶藏与莫随风当即怔住,他们未曾想到这魏明竟然如此直接,这所谓的晚宴可想而知,便是鸿门宴。不准三军入城,想来也是情理当中,但这话由魏明口中说出来,总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将三军驻扎在城外,叶藏与莫随风孤身入城,风险极大。虽说以二人的武功,想来若想脱身或是自保,该是无有多少问题。但一旦有变,卫军想要将他们与三军切断联系,困在城中也是轻而易举之事,故而这是一场知晓风险的冒险。叶藏与莫随风自然是要慎重。 但其实他们多有顾虑,虽说这顾虑并没有错,甚至还很谨慎,但这魏明,实在是没有设鸿门宴的意思。原来,这便是魏明所想出来的馊主意。他既不想投降毁了自己的仕途,也不想与义军两败俱伤,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故而他苦思冥想,终于思得一法。故而他在城中设宴,又主动开城以示诚意,他得知这叶藏与莫随风都是江湖中人,闻听江湖人最讲信义,想来不会趁其不备,袭取城池,故而他想借此机会,将二人请入城中。 在魏明看来,若是叶藏二人答应赴宴,那无疑只有三个结果。一者是自己好言相劝,成功说服叶藏,使他能归顺大卫,则此战便不必开战。二者便是自己虽然不能说服叶藏罢兵,双方言和,叶藏率兵退去,则广阳城危急可解。这第三种情况,便是未曾谈拢,双方关系破裂,那魏明再动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将其困在城中,切断其与义军的联系,届时屯扎在城外的三千义军群龙无首,若想击破他们,简直是轻而易举。 但魏明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须得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才能让那叶藏放下顾虑,与自己在城中好好交谈,否则抛去兵马,单刀赴会,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事。一直在叶藏身后处于戒备状态的莫随风,见状便驱马上前,问那叶藏道:“师父,事到如今,该如何是好?”叶藏回身望了望三千义军,又瞥了一眼那满脸笑意的魏明,便轻声对莫随风说道:“此宴分明是鸿门宴,但这魏明却毫不遮掩,想来其目的并非真是我等,待我们稍做准备,便去赴宴。” 叶藏既已如此说,那莫随风自然是无有甚么意见,他更不畏惧。就算叶藏命他一人杀入城内,想来那莫随风也不会有甚么异议。而叶藏则拱手对那魏明说道:“请魏将军稍待,待我二人稍做准备,便来城中赴宴!”魏明闻言大喜,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便也向那叶藏保证,说道:“若叶老英雄与莫少侠准备妥当,只消在这城门之下大喊三声,便会有人为二位打开城门,迎你等入城赴宴!” 说罢,双方又各自行了礼,那魏明遂带着文臣武将又是一路小跑回了城中,急忙关上城门,生怕那叶藏趁机攻城。而叶藏与莫随风则是先行回营,内穿甲胄,外罩袍衫,腰悬利剑,诸事皆毕,便跨上两匹高头大马,在那城下大喝三声,果不其然,城门当即打开,二人驱马入城,自有专人在此等候多时,见二人到来,遂引路至府衙。又带着二人上了正厅,宴席已然准备妥当,那魏明在此等候多时。 席间叶藏举杯之时,便能察觉出身后厢房之中的腾腾杀气,但魏明却依旧陪着笑脸,举起身前的酒杯便对叶藏敬道:“叶老英雄,在下敬你一杯。”出于礼貌,叶藏当即还礼,却不敢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生怕自己若是在此地喝醉了,会出甚么差错。可不想叫那魏明见了,朗声大笑道:“叶老将军为何不饮酒?莫非是惧怕我这酒中有毒么?” 说罢,那魏明便起身将叶藏身前的酒一饮而尽,又亲自为他打了一角,双手捧了敬与他道:“叶老英雄且看,此酒无毒,且是我城中少有的陈年佳酿,故而叶老英雄一定要满饮此杯!”叶藏推脱不得,只得苦笑着说道:“老夫不善饮酒,既然魏将军执意如此,也只好暂饮这一杯了。”说罢,那叶藏也只得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但不想却暗暗将那左掌按在桌案之下,以内力将刚喝下肚的酒水逼出。 第二百六十八回 身陷重围刀光藏 虽说这叶藏十分谨慎,架不住那身旁的莫随风,见了这晚宴一桌案的美味佳肴,哪里是他跟随义军风餐露宿所能见到的。故而他复又大快朵颐,风卷残云的饱餐一顿,直看得那身旁的叶藏连连摇头。那魏明一连敬了叶藏九杯酒,仍然不见那叶藏有半点醉意,微醺的魏明颇为惊诧,赶忙说道:“叶老英雄千杯不醉,真是好酒量,在下佩服佩服!” 可他却不曾发现,叶藏的身后铜壶之中,已然灌满了方才叶藏喝下的酒,尽皆被其以内力逼出体外,实则那叶藏并不曾饮下半滴。闻听此言,叶藏却笑道:“老夫哪里比得上魏将军。将军你才是真真正正的千杯不醉呐!”说罢,那魏明朗声大笑起来。回身添了一杯酒,便对那叶藏吐露真心道:“不知叶老英雄现在在义军之中锁司何职?” 叶藏闻言不卑不亢,抚须回应道:“实不相瞒,老夫并无职务。只是为我的义子尹温烈帮帮下手,今日特为他领兵前来征讨广阳城。但不知魏将军在此设下酒宴,究竟所为何事?莫非是要投降我义军么?”魏明闻言,并未直接回答叶藏的提问,而是极为自然的坐在他的身旁,轻声笑道:“叶老英雄既然以诚待我。我必然以诚待英雄!” 说罢,那魏明便凑到魏明耳畔,极为神秘的轻声说道:“不瞒叶老英雄,我很快就将调任知府,且很有可能是京畿之地或是周边的重镇,前途无量。只是身边缺少一位知心人。今日见叶老前辈,只觉甚为有缘,愿与老英雄结为八拜之交,生死不改,则此生之愿足矣!”此举无异于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叶藏怎会看不出这魏明的小小心思,故而他当即拒绝,但以叶藏的性格,自然要说的委婉许多。 “老夫一介布衣,江湖草寇罢了。焉敢与魏将军称兄道弟?实属高攀。”叶藏如是说道。奈何那身旁的莫随风闻言却没好气的说道:“我师父乃是堂堂武林盟主,又是我们义军统帅的义父,哪肯与你这等人称兄道弟?劝你还是尽早死了这条心罢!”这筵席之上的众将,见莫随风如此嚣张,皆大怒,正要拔剑上前将那莫随风绑了,不想却被魏明阻止。 在魏明看来,这场恶仗能免则免,避免耽误了他的升迁大事,比起那承天府近在咫尺的荣华富贵,这些许几句侮辱又算得了甚么呢?故而那魏明摆了摆手,示意众将稍安勿躁,同时还主动向叶藏致歉道:“我的部下多出身行伍,来自漠北,粗鄙不堪,不知礼数,还望叶老英雄莫要见怪!”叶藏闻言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而那魏明则是继续说道:“虽说在下无缘与叶老英雄皆为兄弟,但却有一等福气,要送与叶老英雄。” 叶藏闻言,虽说心底根本无有甚么兴趣,甚至猜到了他的打算,但还是佯装兴趣盎然的问道:“哦?但不知是何样的福气?”那魏明双目含笑,轻声说道:“自然是请叶老前辈与我一同,往京城去,在天子脚下为官。坐享荣华富贵,岂不美哉?”叶藏心中对此人厌恶无比,深恶痛绝,但为了大局还是装作饶有兴趣的问道:“敢问是那位皇帝?” 此言一出,惹得那魏明身旁卫国的死忠激进者便站出身来呵斥他道:“反贼终究是反贼!竟敢在此口出忤逆之言!普天之下,只有一位天子,当然是我们大卫国的广德皇帝!难不成,还能是你们姜国那些早就死绝了的狗屁皇帝么!”“哈哈哈哈......”此人站出身来一番言论,叫在场的卫将听得心中畅快,皆哄笑起来。就连那魏明都忍俊不禁,尽管如此,他还是假仁假义,假模假样的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可当他回过头来望着那叶藏之时,才惊觉此人没有任何明显的感情。方才这番侮辱丝毫没有影响到叶藏,喜怒不形于色,不卑不亢,气定神闲,叫这魏明既倾佩又忌惮。魏明自然倾佩他这等的气魄,但同时也十分担心,若此人不归顺或是不除掉,只怕日后会成为大卫的心头之患。倒是那叶藏身边的莫随风,闻言拍案而起,就要与那说话的副将拉开架势,真刀真枪的打上一场,不想也被叶藏阻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今国土虽被外贼窃据,但这天下终归是我大姜的天下。”叶藏说罢,轻笑一声,深觉此等豺虎不可以言语和之,故而站起身来,微微拱手,就要离开此地,“老夫今日兴致已尽,先行一步,回营打点兵马去了。至于魏将军的提议么,恕老夫不能遵从......”说罢,那叶藏便拉上还在埋头于佳肴美酒之中的莫随风,就要离开此地。 魏明见状便慌了手脚,赶忙追赶上前,紧跟在那叶藏身后,复又开口问道:“叶老英雄,叶老英雄!既不愿为官,又何必先走?”叶藏闻言长舒一口气,便回身问道:“怎地?魏将军还有何吩咐?莫不是要将我等强留于此,还是要点齐兵马,与我大军交战厮杀一场?”魏明闻言连连摆手道:“非也非也!在下实在无心与叶老英雄开战!在此恳请叶老前辈撤军,以免激起大战,死伤的还是百姓与士卒!” 可不想那叶藏还未来得及回答他的问话,倒是那莫随风先行说道:“若是你能献城投降,倒是足以免除一场大战。除此之外,其他免谈!”叶藏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师徒二人便要走出这衙门正厅。不想身后的魏明见自己的两种设想都已破灭,恼羞成怒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说罢,将手中酒杯掷在身前。一声令下,两厢之中早已埋伏好的刀斧手便冲了出来,将还未来得及走出衙门的叶藏与莫随风围在当中。 刀斧手约莫有一百余人,将两厢挤得满满当当,他们皆手持斧盾,身披重甲,将这小小的一间厅堂围堵的水泄不通。而那魏明则在一众甲士身后朗声大笑道:“这就是你不识抬举的下场!叶老英雄,识时务者为俊杰,若是你此时回心转意,在下尚可放你回去。自此你我两家罢兵言和,永不再犯,既可以保生灵无忧,可也保足下性命,岂不美哉?” 而那叶藏却也冷笑着说道:“演了这么久的戏码,你终于暴露出本来面目了。”“我本想与你好言相谈,不想你这老东西实在不识抬举!”那魏明横眉怒目,厉声说道,“我再问你一次,肯不肯罢兵!”不料那叶藏非但没有妥协,反倒背着手仰天大笑,用极为清朗的声音高喊道:“姜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汝等欺辱大姜的黎民百姓,践踏我大姜的国土,总有一天会招来报应的!” “我他奶奶的就不信甚么抱怨!动手!”那彻底撕破脸皮的魏明不再伪装,而是一声令下,周遭的刀斧手便直奔那叶藏与莫随风而去,挥动起手中的大斧,大有要将二人砍成肉酱的气势。不想那叶藏猛然抬起双掌,将手腕一翻,又极快的向下压去,那内力自丹田涌出,真气便走全身,充盈周身每一处穴道,就在那刀斧手靠近之时迸发出来,强大的气流将整件衣衫撑起,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最里面一排的刀斧手,被那迎面而来,无处可躲的强大内力气流冲倒在地,昏死过去。 望见如此情形,不止是那些刀斧手,就连魏明及其部将都未曾料想到,这叶藏这么大的年纪竟然还有这等功夫,他们对江湖中人的不了解,无论是武功层面还是精神方面,他们都一无所知。而就在这个空当,那叶藏急忙转身对莫随风说道:“还不快走!”莫随风却不肯离开,反倒是抽出鞘中赤霞剑,义正言辞的对那叶藏说道:“师父不走徒儿怎能走?!”说罢,便飞身而起,将手中赤霞剑平平一挥,那剑刃之上便倾斜下一道赤红的剑气,将挡在他二人身前的卫军甲士,铠甲劈破,血流如注,倒在身前。 叶藏无奈,只得随他如此,却在暗中保护他周全。师徒二人挥动手中宝剑,直杀出一条血路,徐徐往城门方向退去。那魏明生怕走脱了这二人乃是放虎归山,日后必成大患,故而急命副将去调集人马,定要将此二人困死于城中,方能保住这广阳城。眼看这周围包围他们的卫军越来越多,莫随风逐渐杀的手脚酸麻,无有多少气力,叶藏已然看出他气力不支,生怕他有甚么闪失,故而对他厉声喝斥道:“风儿,你还不快走!” “不走!我不走!师父不走我也不走!”那莫随风扯开嗓子回答着那叶藏,手中却不敢松懈半分,而是竭力挥动着赤霞剑,将阻挡在身前的卫军劈开。 第二百六十九回 师徒殒命血如海 眼看这师徒二人将阻挡在眼前的卫军一一击退、斩杀,似乎将要突围,着魏明便心急起来。若是叫他们走脱,势必会引来义军更多人马的强行攻城,故而万万不能叫他们离开自己的广阳城。想到此处,那魏明也顾不得许多,扯满了弓弦,弯弓搭箭便朝着那叶藏射出一箭。 幸在那叶藏早有察觉,见羽箭朝自己飞来,反将双臂一震,硬生生将翎羽箭挡了回去,原路折返,吓得那魏明抱头鼠窜,逃了好一阵,最终还是那身旁副将挥剑将其斩落,才叫那魏明松一口气。原是虚惊一场,但魏明却咽不下这口气。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从暗处见那叶藏招式清晰,用力匀称,即便是不懂武功的他也知道叶藏不好对付。 而那叶藏身旁的徒弟莫随风,似乎已然是强弩之末。方开始他的招式还颇为精妙,到后来气力不支,招式散乱,几乎是在频繁机械的挥剑,气势大减,防守更是略等于无,正好从此人下手。于是他便下令军士将莫随风团团围住,将叶藏阻隔在外,只分出少部分人牵制住叶藏,而不与他正面交战。其余大部人马则先从莫随风薄弱处寻找破绽,攻破他最后的防线。 且说原本那莫随风因叶藏分担了大部分正面进攻而稍得喘息之机,不想不知为何眼前突然出现大批甲士,将自己团团围住,人墙阻隔,叫他已然淹没在人群之中,看不见师父叶藏的方向,叶藏亦是如此。而此时此刻,那莫随风手臂胀痛酸麻,接连的鏖战,叫他的体力内力已然都损失殆尽,提着赤霞剑的手微微颤动着,好似下一招这剑就会脱手一般。 而眼前前来围剿他的士卒越来越多,几乎已然看不见边际,莫随风木讷的提着剑环顾四周,见自己身陷绝境腹背受敌,真是在劫难逃。而那叶藏却一直在扯开嗓子高声呼喊莫随风,奈何他的呼喊声却被铺天盖地的喊杀声淹没。见不到那莫随风的身影,叶藏心急如焚,荡开手中宝剑就要杀出一条血路,将莫随风救出。 不想那站在高处的魏明看在眼中,只觉叶藏二人自不量力。明知是鸿门宴还敢如此嚣张,单刀赴会不说,还不识抬举,不识时务,致使沦落到如此地步。见那莫随风已然身中数刀,遍体鳞伤,双眼迷离,步伐混乱,那魏明遂冷笑一声说道:“既然如此,就让我来送你一程!”说罢,复又弯弓搭箭,松开弓弦,一箭迸出,直奔那莫随风背脊而去。而那叶藏,于暗处望见那空中闪过一道银光,定睛细看,原是一支翎羽箭。 想来这翎羽箭所指的方向,定是那莫随风的方向! 叶藏大惊失色,本欲腾空起身,奈何却被身周士卒制住,便忙将手中宝剑掷出,将那翎羽箭一分为二。而魏明似乎早有如此准备,知晓叶藏为了救自己的爱徒不惜出此下策,便赶忙又搭起弓箭,连放三支,皆直奔那莫随风要害。而此时此刻,叶藏手无寸铁,又无法脱身,只得撕心裂肺的喊道:“风儿——小心——”那喊叫声震天动地,穿透古今,终于盖过了耳畔铺天盖地的喊杀声。 但这一切都是为时已晚,已然意识模糊的莫随风转过身来,不想却被那第一支羽箭射中左膝盖,只见其身影摇晃几下,便跪倒在地,第二支羽箭射的乃是其的琵琶骨,一箭贯穿,直接将莫随风半身武功废去,手中赤霞剑也仓啷啷落在身旁,光芒暗淡了许多。第三支翎羽箭轻而易举的击破那早已残破不堪的轻甲,穿胸而过,在莫随风的胸前留下一道血窟窿。但见莫随风面色惨白,唇无血色,神情恍惚,眼神混沌,跪在那一众甲士的包围圈中,徐徐垂下脑袋。谁也未曾注意到,他的嘴角微微颤动着,吐出了他这一辈子最后两个字:“霜儿......” 莫随风!莫随风!随风来,随风去,本求安定,不问前程。不想终是云烟过,寸身不得留! 见莫随风已然断气,周遭的甲士便要上前将那莫随风的尸首剁碎,不想却被魏明拦住。他们便转而一齐攻向那叶藏。叶藏顿觉压力倍增,同时也能从卫军的变化之中看出,莫随风只怕凶多吉少。悲愤交加,气血攻心,那叶藏嘴角缓缓流下一行殷红,双眸目光闪动。一辈子好脾气的他终于在此刻发怒,他再也无法控制理智,而是一心想着为视若己出的爱徒莫随风报仇雪恨。“魏明,纳命来——” 只见那叶藏断喝一声,双目赤红,失去兵器的他不想还有如此勇猛的气势,将身周的甲士惊退数步,但复又冲上前去,挺开长枪长矛,就要将那叶藏刺死。不想叶藏忽然将双臂高举,又交叠在一处,猛然向下按去,自那掌中顿时涌出两股旋风,将周遭的将士尽皆撞开数丈之远。杀心一起,叶藏便再也顾不得许多,更不给自己留甚么后路,而是宛如倒水一般倾泻着自己的内力,可这却是对自己不可逆的损伤。 而那挣脱了束缚的叶藏飞身而起,直奔那魏明的方向而去。惊的魏明手足无措,慌乱不已,左躲右闪赶忙说道:“快!快!你们快给我拦住他!”说罢,他便往众将身后躲去。而一众手执挠钩的士卒冲出,将手中挠钩向那叶藏抛去。此时此刻,那叶藏一心只想杀了这魏明为莫随风报仇雪恨,眼中也只有魏明,再顾不得别人,不想这衣衫却被挠钩勾住,而那些士卒又顺势向后一扯,便将那叶藏死死钉在那墙壁之上。 这挠钩乃是浑钢制成,末端以铁索项链,缚虎尚且有余,何况人乎?故而无论那叶藏使了多少气力,用了多少手段,都难以挣脱。而那魏明也是怒上心头,啐了口唾沫恶狠狠的骂道:“杀了他!杀了他!”众甲士便一拥上前,将那手中长枪尽皆往叶藏腹中搠去,一时间血流如注,叶藏口中亦是大口大口吐着鲜血,目光闪动,剑眉倒立,不想挣扎一阵,也踏上黄泉!可怜师徒皆丧于此地,英雄一世,惨死军中! 而有副将在叶藏尸首旁见到了一个被鲜血浸染的锦囊布袋,原是个绿锦布段银纹花绣的,便将其拾起,交予那魏明。魏明先是颇为嫌弃的甩了甩那锦囊之上沾染的血迹,便将其打开,只见其中躺着一张纸条,纸条虽也被鲜血浸透,但并不影响其上所写字迹的清晰,只见其上正写着:“围而不攻,静待其变。魏明奸诈,不可轻信,否则必然有失!”魏明读罢朗声大笑,对众人说道:“出此计谋者真是奇才,只可惜这二人不听,故而致使今日落到这般下场。” 而叶藏与莫随风虽死,但城外还有三千兵马。故而有副将提起此事,并说道:“将军,这二人的尸首该如何处置?城外的三千义军又当如何?万一尹温烈他们得到了消息,率大军前来攻城又该如何是好?”这三个问题无疑是眼下最大且最为棘手的问题,故而那魏明沉思一阵,便喃喃自语道:“哎......如何避免他们的复仇大军,这实在是个问题......如今义军气势汹汹,我本不想和他们撕破脸皮,不想还是闹到了这个地步,如今看来,只好如此了......” 时候的魏明未免有些后悔,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尽力处置好眼前的问题,避免引起更大的祸患。故而他当即吩咐道:“将此二人尸身换上干净的衣衫,整理好遗容,打造两口上好的棺木收敛尸首,择日送还给义军。”众人闻言皆大为不解,而那魏明却解释道:“如此这般,即便不能缓和那尹温烈等人心中的悲愤,也可暂时牵制住他们,为广阳城赢得一线生机呐。汝等速派快马去胜天府搬救兵,记住一定要快!” 身前小将当即领命去办,至于那城外的三千义军,魏明便说道:“将叶藏二人的尸首退还,他们自然会不战自退。至于尹温烈的复仇大军么......我有一计,叫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等他准备妥当前来攻城,想来胜天府城拨来的援军也到了。届时我们便可直起腰板来,与那义军真刀真枪的干一场!”众人颇为惊喜,赶忙问道:“不知将军有何计策?” 但见那魏明忽然朗声大笑,待笑声渐停,登时变了脸色,恶狠狠的指着身旁一员副将厉声喝斥道:“你这贼人!为何杀害叶老英雄与莫少侠!”那副将闻言慌了手脚,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魏明为何如此对他。身旁其余诸将也都呆若木鸡,瞠目结舌。而魏明却还在指着那副将骂道:“我有意与义军交好,好生招待叶老前辈,不想你这奸贼,从中作梗,坏我好事!”说罢,那魏明抽出随身佩剑,便将那副将乱剑砍死。 第二百七十回 悲秋萧瑟孤命哀 可怜那不知自己为何招致魏明如此对待的副将,到死还在为自己辩护:“我无罪,我无罪......将军为何如此待我,我对将军忠心耿耿......”闻听那副将奄奄一息却还在说话,那魏明便愈发卖力的挥剑劈砍着眼前已然血肉模糊的副将,鲜血溅了一身也浑然不觉,气喘吁吁也毫不在意。直到那副将咽气,再也说不出话来,魏明才肯罢休。 而正在他拄着那鲜血淋漓的宝剑喘气之时,身旁诸将壮着胆子上前拜道:“敢问将军,此人何罪之有?”不想那魏明抹了一把满脸的鲜血,长舒一口气,随口答道:“他无有罪。但我需要他来顶嘴。汝等将其首级斩下,再待我修书一封,与那两具尸首一并送还义军。还有,去库房取五十两金子,交予此人的家眷。权当是我的赔礼!” 说罢,那魏明便背着手大摇大摆的往自己是书房走去,只留下面面相觑,却敢怒不敢言的众将,在原地凌乱。他们深觉自己从未了解过魏明其人,此人狡诈诡谲,变化多端,阴晴不定,与之相处,赏罚皆不知后果如何,今日又见此事,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虽说这一众副将心中犯着嘀咕,但还是得不打折扣的执行那魏明的命令,不敢出半点差池。他们收拾好叶藏与莫随风的尸首后,便用上等的楠木棺材收敛装车,又将那可怜副将的人头悬在车头处,二人的尸首之间摆着那封魏明的亲笔书信,由专人驾车送出城外,就丢在义军营前。那驾车之人不敢逗留,生怕被悲愤交加的姜军捉住凶多吉少,故而早早逃回城中。 而那姜军巡哨见到营前停着一辆大车,生怕是敌军使诈,便寻来四五十个弟兄,壮着胆子上前查看情况。可当他们挑开车帘,发现其中躺倒的竟然是叶藏与莫随风二人,十分震惊。本以为他们是前去赴宴,喝多了酒,被卫军送回,可车前分明还挂着一个血淋淋的首级,不知所为何故。于是他们便将二人抬下车来,却不想二人身躯沉重,皮肤冰冷,且完全察觉不到鼾声或是呼吸,更无半点酒气。 心急如焚的姜军士卒忙试探其鼻息,才惊觉二人早已死去多时。手足无措,呆若木鸡的姜军将士一时间还无法接受这塌天之祸。尚未开战,主将身死,群龙无首,三军没了主心骨,随时都可能被城中的卫军吞灭,他么无有对策,只好上报军中的其他副将,商议之下,姜军连夜退出了阵地,徐徐向荆南府撤回。 而此时此刻,姜郢与锦帆那一队人马也传来捷报,他们依照诸葛咎的锦囊,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骗开了嘉宁城的城门。嘉宁城的守将本坚守不战,那锦帆便派人连日叫骂挑衅,皆无结果,于是他便依照诸葛咎的锦囊妙计,假意探寻周边绕开嘉宁府的道路,并派遣士卒在深夜假意 (本章未完,请翻页) 开凿地道,佯装想要绕开嘉宁城的模样,果然引诱出那嘉宁城的守将黄仁,而埋伏在暗处多时的锦帆与姜郢便一齐杀出,两面夹击,斩杀守将黄仁,更是几乎将嘉宁城的守军全歼,收获了一场大胜。 四城之内三城已然大定,皆凯旋归来,除了留下一部分人马驻守以外,其余人等便押送着缴获的军械粮草军饷辎重回到荆南府城。本来想着好好庆祝一番,可不想三路人马一回到荆南府便问听到如此噩耗:叶藏与莫随风身陷重围,双双毙命。最受打击的自然是叶居霜,她一下子失去了两位至亲,她从小便没见过自己的生身之母,在爹爹的呵护下与师兄一起长大,爹爹与师兄便是她最亲的亲人,可不想他们竟然死在了此地。 叶居霜从来没有想过生死之事,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的面对生死之事。她以前常听爹爹说,为甚么见不到娘,因为娘死了。死了是甚么?死了便是没了魂儿,埋到泥土里去了。正应落叶归根之理。人死后魂儿要么上了天庭,成仙成神,要么下了地府,了却前生,渡过黄泉,转世投胎,继续受轮回之苦。人死之后,就失去了思想,失去了心,再也不会听到看见,再也不能闻到触碰,失去了一些,既不能开口,也不能回答,只变作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最终化为尘土,滋养着一方草木。 这曾是叶藏对她说的,而如今,叶藏自己也成了他口中冷冰冰的尸首。不止是他,还有莫随风。叶居霜自认为骨子里是个懦弱的人,这世间有太多事她不敢直接去面对。就好比亲人的生死,她想过这迟早有一日会降临在自己身边,又或者在这纷乱的世上,她可能要先走一步。她曾想过这样也好,免得让自己在临别之时,忍不住失声痛哭。 可如今这一切的幻想都成了现实,相依为命的爹爹与师兄在同一日离他而去。虽说在此之前,叶藏已然准备好身后之事,将桃花峪的一切都逐渐交给叶居霜自己去打理,但叶居霜很显然没有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她未曾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么早。叶居霜所么希望这是一场幻梦,或者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回这两个在她的生命之中,至关重要的二人。 叶居霜原以为当自己面对此事之时,会忍不住失声痛哭,甚至会哭死过去,可不想真到了面对此事的时刻,她却欲哭无泪。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的跪坐在二人的尸首前,身形微微颤动。而站在她的身后的尹温烈等人却是面色凝重,一言不发,本想着上前安慰安慰那叶居霜,想了许久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为好。那不善言辞的尹温烈好不容易整理好了措辞,想要上前将那叶居霜扶起,好言相劝一番,可不想那叶居霜竟忽然站起身来,一阵小跑,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将门锁死。不肯出来相见,也不肯放他人进去。 (本章未完,请翻页) 众人站在帐外,沉痛不已,却又不好为叶居霜做些甚么。诸葛咎长叹一声,无奈了摇了摇头说道:“哎,都是我不好。智者千虑,偶有一失。这的确是我不曾算计到的。若是我早做叮嘱,他们本可以避过此劫......”但那令狐厌却一把将诸葛咎揽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苦涩一笑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行军打仗么,怎么可能没有牺牲......人算不如天算,这不是你小先生的错......想当初我爹死的时候,我也只是大哭一场,不一样好好活到了现在......” 令狐厌只是想活跃活跃气愤,避免让众人一直沉沦于悲痛之中,故而他装作没心没肺的模样,将自己的隐痛伤疤再次撕破给众人看,不想却招来众人并不理解接受的白眼。但令狐厌依旧陪着一副笑脸,尽管他的心在滴血。而那周一自然是能体会到令狐厌的良苦用心,故而在心中暗暗为他担忧,自己也开口说道:“我能理解她的感受,虽说我师父他是罪有应得......但无论如何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死之时,我也是心如刀绞,想必叶姑娘此时也是生不如死罢......” 而一旁一直沉默着的姜郢也终于发话了:“听说叶老前辈还是武林盟主,天威军中多是江湖人士。叶老英雄这一过世,只怕定然会引起中原武林动荡,人心不稳,军心有变呐!”而尹温烈却抱拳拜道:“请贤临王放心,尹温烈一定会稳住军心,同时为我义父与莫师兄好好办一场葬礼,送他们最后一程!”叶藏对尹温烈乃有难以报答的恩情,虽说当初乃是叶居霜与莫随风将他劫上青鸾峰,但叶藏却在尹温烈最为无助之时,给予了他最大的帮助。这也是尹温烈愿意拜他为义父的原因。 叶藏与莫随风战死,尹温烈自然也是心如刀绞,但此时此刻他的身份不允许他有太多的儿女情长牵挂纠葛。故而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在军中为二人做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再差人将二人的棺椁送回常宁府桃花峪青鸾峰上安葬。前者他倒是好做主,但后者他必须与叶居霜好好商量商量。众人都叹惋悲痛不已,但都着手操办这叶藏与莫随风的葬礼一事。幸得这荆南府甚么都有,物件倒也齐全,那令狐厌腿脚快,便有他去城中买些纸钱灵幡,花果香烛一类,将灵台做的有模有样。 因那叶藏在军中德高望重,除去那贤临王与少主姜遇鹤外,所有人都为其披麻戴孝,但姜遇鹤与贤临王还是扎上了白腰带,以示悲痛。葬礼在韩追的主持下办理的有模有样,也算是未曾辱没了这叶藏与莫随风二人英雄一世。众人与军中数十名重要官员分列两侧,头里站的乃是姜遇鹤与姜郢,尹温烈与叶居霜则各自怀抱着叶藏与莫随风的令牌,在灵桌旁侍候。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一回 血海翻波清恩怨 姜遇鹤与姜郢带领着一众义军将领,包括令狐厌、周一等人在内,毕恭毕敬的为二人上香祭奠。叶居霜不知私下里哭了多久,双眼早已红肿,即便如此,她还是强撑着有些虚弱的身子,前来出席叶藏与莫随风的葬礼,只因他们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也是最后的亲人。他们一走,整个桃花峪都将压在那叶居霜的肩头,而她又能再倚靠谁人? 而正在众人纷纷上前,焚香默哀,祭奠叶藏与莫随风之时,门外忽然闯进一小校,一义军副将正要斥责他道:“未曾看见我们正在祭奠叶老英雄与莫少侠么?!今日暂且不问正事,快快退下......”可不想他话未说完,便被诸葛咎打断,且看那诸葛咎却赶忙上前打断他道:“且慢!”说话间便来到那小校身前,询问何事。 但见那小校极为谨慎的凑上前,伏在那诸葛咎的耳畔耳语一阵,诸葛咎听罢大喜,从那小校手中接过一封密信,当即拆开细看,后急忙转身,对那尹温烈提议道:“战机稍纵即逝,万万不可错过。此时若是不拿下广阳城,日后若再做打算,只怕难上加难。”尹温烈等人不解其意,故而忙问诸葛咎此事原由。故而那诸葛咎为众人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早在诸位领军出征之时,我便派出百十来名哨骑小校,埋伏在四座城池与那胜天府的必经之路上。目的便是为了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伺机而动,绝不暴露,也绝不放过任何的书信沟通往来。” 见众人一副惊讶的神情,那诸葛咎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诸位,方才接到情报,那广阳城的魏明生怕我大军征讨,早已向胜天府请了救兵。先前他那封亲笔书信与首级也不过是他用来顶罪,试图叫我等转移视线的幌子罢了。而此时他求援的密信已被我等截住,此时此刻,正是攻占广阳城的最佳时机!”闻听此言,众人纷纷上前抱拳请愿道: “我愿去!”“回禀军师,我愿前往!”“我等皆愿前往,斩杀魏明,为叶老前辈与莫少侠报仇雪恨!”且说那诸葛咎闻言极为欣慰,回身先是望了一眼尹温烈,但见其点头后,便又与姜郢姜遇鹤等人相视一眼,见众人都已然应允,诸葛咎便在这灵台前点兵派将,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不想那尹温烈却站出身来说道:“军师不必劳神,自有我亲自走着一遭!”诸葛咎闻言有些为难,故而说道:“尹将军孤身前往,未免有些不妥。” 而尹温烈闻言当即就要点选副将,可叶居霜却将怀中的灵位放在身旁,徐徐抬起憔悴的面容来,用极为沙哑无力的嗓音说道:“我遂尹大哥一同前往。”想来这叶居霜乃是苦主,任何人都没有权力阻止她名正言顺的报仇雪恨,更何况还有尹温烈随行,其他人便不再争抢这一份功劳,想来由他人前往再合适不过。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诸葛咎见状,便不再执着,交代了一些要紧事后,便吩咐尹温烈速速前往广阳城,不可错过战机。 而尹温烈则率领一支两千人的轻骑,按照那诸葛咎的吩咐,换上卫军的衣甲,挂上卫军的旗帜,假冒胜天府城差拨来的救兵,浩浩荡荡往广阳城进发。兵不在多而在精,人马虽少,但却是尹温烈精心挑选的勇士,尹温烈指挥调遣也得心应手。转眼间便来到那广阳城下,尹温烈先是差人上前冲着那城楼之上高喊道:“我等乃是胜天府拨来的救兵!快快打开城门,放我等进城!” 且说那一直在担心义军前来攻城的魏明整日提心吊胆,不得安宁。盼星星盼月亮无时无刻不在盼着那救兵快些到来。好不容易等到了胜天府的援军,只见其军装旗帜都是魏国所有,心烦意乱的魏明便信以为真,大喜过望,当即命人准备酒宴招待,自己则亲自率领左右开城相迎,谁知那魏明在打开城门的一瞬间便有些反悔,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时间有些对不上,心中难免觉得有些蹊跷。 可此时城门已然打开一半,想要反悔已是难上加难。且看那魏明眯着眼望了一眼城外的人马,为首那人极为雄壮魁梧,定睛细看一阵,那魏明大惊失色,脸色惨白,忙说道:“快关城门!快关城门!”不想那尹温烈一声令下,姜军轻骑便各自荡开缰绳,一股脑的冲锋上前,开始攻城。而那尹温烈更是非彼寻常之人,但见其身先士卒,一马当先,胯下玉龙好似一道银白的闪电,转眼间便来到城池之前。 眼看那城门就要关闭,尹温烈断喝一声,先是将那些试图关门的卫军士卒喝住,见他们果然呆若木鸡,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手中乱雪枪,猛然刺出,不仅将一名卫军挑翻,更是将这城门卡住,让卫军再也无法关上此门。魏明见状大惊,急忙调来长枪手,想要趁此机会将尹温烈刺死,不想那尹温烈断喝一声,使足了千钧之力,硬生生将城门荡开,这城门一破,广阳城顿失屏障,再无可守之处,那尹温烈与叶居霜所率领的轻骑兵便可大举攻入城内。 无论是天威军还是天齐军,只要是义军的人马,在攻城之时就务必要记住,对百姓要秋毫不犯,不得惊扰,恐吓,搜刮百姓财务,等等等等。这不仅是为了重新收拢民心,更是好好对待受尽压迫的,本该是大姜子民的黎民百姓。见义军的骑兵已然尽数攻入城中,其势不可挡也,那魏明一时间难以集结部队人马与之抗衡,身边几十名侍卫与数员副将皆惨死于乱军之中。 而那魏明为了保住自家性命,转头便走,哪里还顾得上许多,甚么财富权力,也都是要保住身家性命才有机会享受,否则全都是空话一谈。且说那魏明转往不起眼的街巷中转去,试图躲开义军的抓捕,可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想这一切早已被那尹温烈看在眼中,只见其驱马上前,挥动长枪,断喝一声道:“魏明哪里走!奸贼,还我义父命来!”魏明闻听身后惊雷一般的呼号声,便吓得肝胆俱裂,但又不得不继续逃窜,头也不敢回,生怕自己稍有迟缓,便会被那尹温烈一枪搠死。 魏明一路逃亡,尹温烈一路追赶,穷追不舍,不肯放过。正在此时,那魏明忽见不远处有一矮小街巷,便趁势钻入其中,这街巷极为狭窄,尹温烈马不能过,无奈之下,只得翻身下马,暂弃玉龙,提着枪又快步追赶那魏明:“奸贼休走!”这魏明费了吃奶的气力,手脚并用,好不容易从街巷中爬出,自己为重见天日,甩开了那尹温烈,却不想身前突然出现一人,截住其去路。 顺着那青裙白花的摆徐徐向上看去,但见那叶居霜黛眉凝立,双目含怒,挡在自己的身前,嘴角也止不住的颤动,而此时此刻,魏明身后的尹温烈也追赶上前来,真可谓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那魏明已然是插翅难逃。似乎是明白了自己此时此刻的处境,那魏明终于放弃了逃窜,而是跪倒在叶居霜的脚边,声嘶力竭,看似极为恳切的哭号道:“二位英雄饶我性命,饶我性命!” 不想那叶居霜却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害我父兄性命,我如何能饶得了你......”可那魏明却还想为自己谋求一条生路,故而连连叩头,恨不得将额头磕破,那殷红的鲜血顺着脸颊滴落,沾染了些许灰尘泥土,显得其十分狼狈:“我该死,我该死,我罪该万死呐!但请二位英雄听我一言,只要我说完,若二位英雄还想让我死,那我也无怨无悔了......”故而尹温烈便上前,与那叶居霜并肩而立,将乱雪枪在身旁一摆,便说道:“且看你还有甚么花言巧语,反正今日无论你说些甚么,都难逃一死!” 闻听此言,那魏明肝胆俱裂,汗如浆出,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拜伏于地,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的颤声说道:“先前与叶老前辈与莫少侠二位尸首一并送回的那封在下的亲笔书信已然讲明......二位原是我请入城中的贵客,在下本不愿与贵军开战,也不愿与贵军结下仇怨。邀请叶老前辈与莫少侠更是为了化干戈为玉帛。二位英雄的赏光,令广阳城蓬毕生辉......” “说重点!”尹温烈有些不耐烦的吼道,这一喝便叫那逐渐开始动起歪心思的魏明又老实了一些,故而接着说道:“但不想我城中副将,大都是拥护卫国之人,他们为了逼迫在下与贵军开战,瞒着在下在左右厢房之中埋下刀斧手若干,又在酒水之中下毒,叫叶老前辈与莫少侠中毒难以抵挡,先前埋伏好的刀斧手便一齐杀出,趁着他们无忧反抗之力,便趁此机会下手,将两位杀害......”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二回 明月如水最长情 那魏明摆出一副极为无辜的模样,似乎此事与他无有半点干系,将自己的罪责尽皆推给早已被自己杀害,死无对证的下属,自己倒是落了个干净:“此事实实的与我不相干呐!只是我那天杀的副将,他们为了逼迫在下与贵军死战,故而出此下策,我,我也是受害者呀!还望二位明鉴,我真的,我无罪呀......” 兴许是这魏明谎言说了一千遍,倒叫自己也信以为真。但那叶居霜却啐了口唾沫,咬牙切齿的对那魏明骂道:“荒唐!分明是信口开河,推卸罪责!”那魏明却摆手解释道:“非也,非也,小人怎敢扯谎。在下所说的每一言每一语,可都是实实的真话呀!”可那叶居霜却点明要害,将这魏明的谎言戳破。 但闻叶居霜反驳道:“可笑之极,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这大概是她有史以来,最为愤怒的一次,满腔的悲愤顶在胸口、咽喉、天灵,悲愤交加,叫她愤懑难消,“我爹乃是老江湖,从最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以他的江湖经验,甚么下三滥的招数不曾见过?你下没下毒,他只消一看便知,又怎么误饮毒酒?退一万步说,即便是误饮了毒酒,以他的功力,即便不能将毒完全逼出,也能保住自身暂时无恙。只要他一身武功还在,仅凭你那些许刀斧手,如何能奈何的了我爹爹与莫师兄?你分明扯谎,还敢抵赖?!” 闻听此言,那魏明慌了手脚,复又连连叩拜,拜伏在地说道:“姑娘所言甚是......”但这魏明鬼点子极多,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眼珠一边便心知肚明,当即对那二人说道,“可二位只说对了一半......虽说那叶老英雄的确未被毒酒所影响,但那位年轻的莫少侠可就没这么好运了......他被毒酒毒翻,全赖那叶老前辈保护。而那些副将又不知何时,窃取我的兵符,调集了人马,将厅堂上下围得水泄不通。那叶老前辈腹背受敌,左右顾及不及,最终被奸人所害,惨死军中......” 说罢,那魏明还煞有介事的长叹一口气道:“哎!只可怜在下有心想救二位英雄,不想却,却回天无力,独木难支......在下愧疚难当,愧疚难当......”为了叫尹温烈与叶居霜信服他的一面之词,魏明竭尽所能的表演着,甚至还煞有介事的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兔死狐悲,其心可知。见魏明这般无辜的模样,甚至还有些“被害者”的委屈,若不是尹温烈与叶居霜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也险些要被他欺瞒。 原来在此之前,那被捉住的,本是魏明派去胜天府城求援的信差早已将那晚城中之事尽皆交代,正是这魏明设下鸿门宴,本欲邀请叶藏与莫随风谈判言和,不想未曾谈拢,那魏明也恼羞成怒,为了不让叶藏与莫随风逃出广阳城,那魏明这才下了毒手,将二人残忍杀害。故而那怒不可遏的尹温烈与叶居霜二人见事到如今,魏明还是不肯说实话,便愈发愤怒。 “呸!你这天杀的泼贼,死到临头还在此巧言令色,推卸罪责!”那尹温烈大喝一声,险些将那魏明的肝胆震裂,眼看着那尹温烈剑眉倒立,双目含怒,本就心虚胆怯的魏明便再也招架不住,身子瘫软,趴伏在地,那模样,十分狼狈可笑。而叶居霜也不再与他废话,既然已经捉住这罪魁祸首,便等不到押解回营,另行处置。但见那叶居霜快步上前,取出一柄宝剑,便亮在那魏明身前。 “贼人!你可识得此剑么!”叶居霜断喝一声,黛眉翻飞,不自觉又怒上心头,厉声问道。那魏明抬起眉眼,颤颤巍巍的看了一眼,便知此乃是那叶藏的佩剑,故而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但生死之际,那强烈的求生欲却催动他站起身来,撒开腿便往远处跑去,企图拜托尹温烈二人,逃出生天。但尹温烈与叶居霜哪里会叫他走脱。且看那尹温烈方要提枪上前,不想却被那叶居霜拦住。 “今日我便要为我爹爹与师兄,报仇雪恨!”说罢,那叶居霜左手荡开缠在腰间的软鞭,向前一丢,那长鞭便好似有了生命一般灵活,轻而易举的便将那魏明的脖颈缠住,那魏明被扼住咽喉,再难向前走出一步。其实此时此刻,他的手脚酸麻难耐,能够跑出老远全是回光返照,仗着一口气。而今这气也被叶居霜打散,故而便好似任人宰割的猪羊一般,但被那叶居霜往后一扯,便踉跄着向后倒去。 而那叶居霜左手扯住长鞭,一来是限制住那魏明的行动,二来亦可趁此机会将他徐徐拉向自己。与此同时,那叶居霜手中提着叶藏的佩剑凤鸣秋霜,缓步朝那魏明走去。似乎是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愈发靠近,那魏明使尽了自己最后一丝气力挣扎着,奈何那长鞭却越收越紧,直到他的呼吸开始不顺畅,他的视线也因此开始模糊,但那魏明仍然能清晰的察觉到,他的面前忽然垂下一帘黑幕...... 有仇不报非君子!叶居霜等不了十年之久,她立刻就要报仇!眼前这个人不仅杀害了自己相依为命的爹爹与师兄,更是一举摧毁了自己二十多年来的梦幻泡影,故而唯有斩杀此人,方能解心头之恨。但见那叶居霜不曾眨眼,极为利落的便将那魏明的首级斩下,滚烫殷红的鲜血四溅,浸透了她的衣衫,也落在了她的脸颊。 大仇得报,那叶居霜好似终于卸下了甚么包袱重担一般,长舒一口气,双腿一软便跪坐在地。她的身前是那魏明的无头尸,断裂的脖颈处还在汩汩涌出鲜血,而那魏明的首级则被叶居霜提在手中,鲜血顺着胡须滴落,甚至还保持着死前那惊恐的神色,只是再也不会改变。叶居霜徐徐垂下脑袋,瘦削的肩膀也随之开始耸动,很快,尹温烈的耳畔便回想起那叶居霜的哭声。 她是个爱哭的姑娘。心情不好时,她习惯,也喜好用哭泣来发泄。先前得知叶藏与莫随风遇害的消息,她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独自哭了几个时辰,恨不得将眼泪流干,方才罢休。事后双眼红肿不堪,神色也极为憔悴。她实在不愿叫他人,尤其是尹温烈见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但她偏偏是个脆弱的人,常年以来她一直依赖着别人,遵循着别人做出的决定,无论这个决定是影响他人还是自己。 而如今,那个脆弱的姑娘亲手为自己的爹爹与师兄报了血海深仇,她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酸楚,嚎啕大哭起来。这哭声之中,不仅饱含着悲愤与无奈,更是压抑了许久得到释放的畅快。尹温烈闻听那撕心裂肺,震动九霄的哭号声,亦是心如刀绞。但见他缓步走上前去,蹲下身来,扶住那叶居霜的肩膀。他不是甚么木讷的木头,不解风情,他只是先前一直不敢接受,故而在想尽办法回避。并非是他对叶居霜无有那种情感,只是七尺身躯已然许国,天下大乱尚未平定,国家危难生死难知,百姓黎民水深火热,他无有心思去想这些事。 许久以来,叶居霜都陪在尹温烈的身旁,为他排忧解难,充当他的左右手。无论经历过多少喜怒哀乐,艰难险阻,叶居霜都未曾动摇过,更为曾离开过。即便是事到如今,叶藏与莫随风都已然撒手人寰,叶居霜也未曾更改过救难扶危的决心,她要代替父兄将这未尽的大业走完,好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想来便是这样一位姑娘,平日里不但要与尹温烈一同操劳军中事务,为他出谋划策,打点一切,更是要为尹温烈的私生活操心。 尹温烈虽然出身贫贱,但在军列之中摸爬滚打了数年,乃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他一向不讲究甚么,素来是得过且过,从不与自己较劲为难。尹温烈将风餐露宿视为军中常态,可叶居霜却一直在默默照顾着他。只知道顺从,从未提过任何其他的要求,以至于尹温烈经常忽视叶居霜的存在。其实他并未察觉到,叶居霜就好似呼吸一般,平日里不曾察觉,屡屡忽视,却不想又是那般重要,从来也离不开。 故而如今叶居霜需要一个肩膀,一个可以给她依靠,保护她,供她发泄的肩膀,尹温烈这才凑上身前。果不其然,那几乎将要崩溃的叶居霜当即伏在尹温烈的肩膀之上失声痛哭。而尹温烈这次并未躲闪,而是轻轻拍打着叶居霜的脊背,想要给她一丝安慰。尹温烈从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但他知道,自己答应过叶藏,要好好照顾叶居霜,尤其是现在叶藏与莫随风都不在人世,唯一能与叶居霜搭上关系的,便只有他这位义兄。但如今他不仅是遵从他与叶藏的约定,更是为了自己与叶居霜的情谊。 第二百七十三回 将军无能迟战机 且说这罪有应得的魏明终于被叶居霜亲手斩杀,那心力交瘁的叶居霜伏在尹温烈肩头哭了好一阵,眼看着所带来的数千骑兵也已然将城中的守军压制,城内守军无有人指挥,逃跑的逃跑,投降的投降,转眼间便溃不成军。故而尹温烈二人不再怠慢,只留下一千人守城后,便提着那魏明的首级,押送大批俘虏徐徐撤回荆南府。 在攻打四城的计划之中,虽然出现了差池,折损了不少将士,甚至还葬送了叶藏与莫随风,但如今胜天府最为重要的四城终于落到了义军手中,总体上来说还是较为成功的。而如今,义军得到此四城,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又无潦粮草军械之忧。而在数次交战之中,义军虽有折损,但大都未伤及元气,且受到了极大的磨练。 故而如今的天齐军与天威军早已不是当时离开东陵府与常宁府时,装备差无有实战经验的新兵,虽说还称不上身经百战,但却也是颇有经验。且说那叶居霜将魏明的首级供奉在那叶藏与莫随风的灵前,以祭奠二人的在天之灵。众人触景生情,心中酸楚无言以对。复又抱头哭了一阵。但那诸葛咎却说道:“我等心中虽说悲愤,但此时却万万不可松懈。” 众人不解其意,便问道:“不管怎么说。四城已然按照军师的预期,皆落入我手。我军声势浩大,如虎添翼,军师又何出此言?”诸葛咎遂冷笑一声,摇着羽扇在庭院中边踱步边说道:“呵,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拿下这四城,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前菜罢了,莫非汝等以为,这便是我们的最终目标?” 见众人皆沉默不言,那诸葛咎遂接着说道:“哎,叶老前辈与莫少侠因我的一时疏忽而遭小人暗害......休说是拿一座广阳城来换他二人的性命,就算是拿胜天府来换,我也实在不愿......故而我等唯有进去天下,驱逐北贼,复我大姜江山,完成他二人以及千千万万大姜子民的毕生心愿,才能真真正正的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军师说的在理!”“是啊,是啊。说的对呀......”众人对诸葛咎方才所言皆表示赞同,而诸葛咎遂趁势说道:“诸位,我们不能为眼前的蝇头小利缠住手脚,更不能为一时的得失而沾沾自喜或妄自菲薄,干大事不能惜身,如今四城已在我手,胜天府唾手可得!胜天府一旦被攻克,那南方重镇其三有二便被我们牢牢掌控在手中!届时我们的力量会愈发强大!众将听令!” 诸葛咎便在这灵堂之前,派兵点将,尹温烈与叶居霜自然不会在意,反倒觉得诸葛咎此言极有道理,若是叶藏与莫随风在天之灵得知此事,想必也会欣慰。故而众将士一齐立在那诸葛咎身前,分列两派,齐声拜道:“末将听令!”“今万事俱备,战机已到,众将官各自领命,向胜天府城进发!”诸葛咎将令剑一挥,军令既出,轻易不改,众将官遂按照诸葛咎的吩咐,各领一支人马,浩浩荡荡向那胜天府开进。 且说那胜天府的知府常达闻听四城接连陷落的消息,急得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不知所措。接二连三的调令几乎都出了差错,让他的部下对他失望透顶,更是不再信任。加之手头的兵力又极少,闻听天齐军与天威军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大有瓮中捉鳖之势,那常达便吓得肝胆俱裂,急忙调集城中兵马。众将本以为这常达终于下定决心,要与那前来攻城的义军生死相搏,拼出个你死我活。不想那常达竟然命他们在此血战,拖住义军,自己则带着家小亲眷,从北门出逃,想要弃城而走。 胜天府城内众将见状,皆气愤不已。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他们绝不愿意为了这等薄情寡义的愚笨之人卖命,故而一气之下,他们便将那常达捉回,将其妻小尽皆关入大牢,等到那义军来到之时,所遇到的并非是胜天府城的守城将士的浴血拼杀与拼死反抗,而是见四门大开,城内诸将押着那五花大绑,极为狼狈的常达出城归降。众将皆大喜,唯独那诸葛咎极为平静,微微一笑,轻摇羽扇,似乎早已料定会有如此结局。 不战而屈人之兵自是上策,而这常达作恶多端,为祸一方,有此下场耶在所难免。且说诸葛咎当即接纳了他们的归降,并将其妥善安置,归入义军阵中。此举无异是如虎添翼,不仅得了大批军械粮草,耶补充了大量的兵源,更重要的是得了胜天府城这座坚城,并且还是在不费一兵一卒的情况下。胜天府城已然落在义军手中,而尹温烈等人又有郑华这样德高望重的将领帮助,周围城镇望风归降,很快义军便将胜天府牢牢握在手中。 如今义军已然掌控了南方三重镇的其二,分别是荆南府与胜天府,兵力大增,粮草充沛,各处补给几乎已是源源不绝。但即便如此,他们目前的实力,也实在难与北面的卫国相抗衡。故而他们还要不断地壮大自己的力量,联合江南各处的抵抗力量,将侵扰他们国土的贼寇赶回漠北。而他们下一个目标,自然是与胜天府呈犄角之势,唇亡齿寒的武平府。 且说这武平府的知府陆知恩并非是常达这般的饭桶草包,他颇有些手段与头脑,深知武平府与胜天府相互依存,互为唇齿,唇亡齿寒的道理。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便是这个道理。故而在他看来,荆南府已然“陷落”,胜天府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失守,否则他的武平府就将成为义军的下一个目标,他也要大难临头了。故而他斟酌之下,当即派出一支人马,火速赶往胜天府城救援。 按照这陆知恩本来的想法,是想在城破之前发兵救援,好与那城内,尚有兵马辎重在手的常达里应外合,两面夹击义军,叫天齐军与天威军首尾不能相顾。但不想,这陆知恩虽然知晓兵贵神速,但却无有识人之明,他派遣的乃是自己的心腹大将郭寿。这个郭寿色厉内荏,外强中干,有名无实,号称武平府第一大将,其实上阵厮杀的次数屈指可数。且说他自陆知恩处领了军令,方开始还不敢怠慢,匆匆忙忙挂帅出征,向那胜天府进发。 可他还未离开武平府多远,便起了惰心,行军速度极为迟缓,丝毫无有先前那般匆忙,似乎对驰援胜天府之事并不上心。至少在士卒们看来的确如此。但殊不知那郭寿别有用心。他对尹温烈的大名早有耳闻,知晓他有提枪破阵,力抗千军之勇,心中胆怯不安,生怕早一步到达胜天府境内,正与那尹温烈撞个正脸,届时战也不是退也不是。与其到时进退两难,不如此时暂缓进军,且美曰其名“避敌锋芒”。 “贼军势众,来势汹汹,断不可正面与之交锋。”郭寿对自己的部将校尉如是吩咐道,“须得缓缓进军,以谋长远。胜天府兵精粮足,大可抵御一阵。待他们将贼军气势消磨殆尽,届时我等再快马加鞭,杀到胜天府城,便可与城内守军两面夹击,一举歼灭敌军。”说罢,那郭寿对自己“高明”的决断十分满意,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殊不知他手下这一众将士虽说称不上能征惯战,久经沙场,但大大小小也算见过不少世面,他们深知此时那胜天府正处于危急之时,城中虽广有兵将粮草军械,但那常达人心已失,民心动荡,军心早散,难以御敌。只怕稍有耽搁,那胜天府城便会落入义军手中,届时他们再去,也不过徒劳一场。但他们又不敢违抗郭寿的军令,只得一齐纳头拜倒,恭维一声:“将军高见!”实际上,早在心底将这蠢笨胆小的郭寿骂了个透。 且说这郭寿领着大军边走边歇,原本数个时辰便可走完的路程,足足走了一日光景。此时此刻,就连随便从路旁拉过来一个不懂军事的老农,都该知道,胜天府已然被义军攻占。但那郭寿却不以为然,仍自以为是的断定,胜天府尚在鏖战之中。而此时此刻,正是他出兵的最佳时机。故而他急命三军急行军,务必要在天黑之前,抵达胜天府。众将士心中埋怨不已,却是敢怒不敢言,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得不情愿的加快脚步,向着胜天府城进发。 果不其然,胜天府早已被义军占领。但诸葛咎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他特地差人在城楼之上遍插那常达的将旗,伪装出常达守住了城池的假象。为了使这一切更加真实,诸葛咎还将那死去的卫军,换上姜军的衣甲,也丢在城外,装作弃尸。他甚至还寻来一位卫军俘虏,许他自由之身,命其去欺骗那将要到来的糊涂将军郭寿。 第二百七十四回 连夺三城稳根基 且说那诸葛咎早已安排好一切,只等那短命的郭寿自投罗网。而那卫军俘虏为了活命,对诸葛咎的吩咐自然一口答应。果不其然,等到那郭寿率领着大军,不紧不慢的赶到胜天府城下之时,却见城楼之上,高插卫军将旗,城下皆是胡乱丢弃的“姜军尸首”,郭寿见状不禁大喜,当即遥指城楼,大笑着对身旁众将说道:“汝等只说本座贻误军机,却不知本座料事如神,你们看,这胜天府城不是好好的么?定是那常达知府已然将贼寇击退!” 众将见状只觉惊奇,不禁开始琢磨,莫非那姜国的两支起义军乃是纸糊的老虎,徒有虚名,不堪一击?倘若果真如此,那他们又是如何攻克胜天府四座重镇城池? 正疑惑间,忽见不远处城门徐徐打开,一人一骑从城中打马而出,来到那郭寿身前。此人正是那奉了诸葛咎军令,前来诈那郭寿的卫军俘虏。众将见状,不知其来意,故而忙将其截住。不想那郭寿随手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抬开兵器,未及那士卒近身,自己便先行上前问道:“你是何人?城内情况如何?我乃武平府大将郭寿,特领我家知府军令,前来驰援胜天府。” “郭将军来的也太迟了些,不过倒不妨事......”那士卒按照诸葛咎吩咐他的说辞,不敢篡改一星半点,精神紧绷,一五一十的徐徐拱手说道,“我家常知府早已率领我们将强敌击退,贼寇落荒而逃,尹温烈也被活捉,现绑在城中死牢,即日就要押送京师。” 那郭寿闻言甚是惊喜,不禁两眼放光,赶忙问道:“哦?尹温烈也被活捉了?好极!好极!”见这郭寿这般欢喜,那士卒便知其已然上钩,复又言道:“虽说郭将军姗姗来迟,但武平府劳师远征,前来救援,我家知府大人感怀在心,故而派我出城相迎。我家常知府早已在城内备下一席酒宴,特来邀请郭将军赴宴!” 郭寿闻言愈发欢喜,当即抚恤大笑起来,众将却都各怀心事,沉默不言。还不及他们表态,这毫无防备的郭寿便一口答应,当即下令三军缓缓进城,便要去参加那常达的庆功宴。那士卒自然是要在前头带路,郭寿自领左右两员副将率领千军打头阵,可不想前部刚刚进城,那带路的士卒便没了踪迹。郭寿大为震惊,当即下令部下寻找,却徒劳无果。正在此时,那瓮城城门忽然关闭,将武平府来的援军截成两段。 大部人马皆被困在城门,不得进门,而那郭寿与前部人马却被困在城中,已是插翅难飞。“务必要找到那贼子,老子要活劈了他!”那恼羞成怒的郭寿怒骂一声,却下意识地拨转马头,想要逃离此地,但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正在此时,那城楼之上忽然坠下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众将大将,忙上前查看,唯独那心惊肉跳,胆战心惊的郭寿止步不前,只得扯开嗓子问道:“那是何物!” 一副将闻声翻身下马,快步来到那黑影落下的位置,蹲下身子查看个仔细,可当他看清那黑影究竟是何物之时,却惊得跌坐在地,手足无措,慌乱叫嚷起来:“回禀,回禀将军,这是,这是那知府常达的尸首!”郭寿闻言脸色煞白,大惊失色,又问四面八方喊杀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惊的那郭寿跌下马来,栽了个狗啃泥。众将慌忙回身将其扶起,为他掸衣甲上的尘土,可不想那四面八方尽皆点起火把照明,又见姜军旌旗翻飞,鼓声阵阵,号角响彻天地,叫这些被困城中的卫军一个个肝胆俱裂,六神无主。 那甚为狼狈的郭寿就连盔帽都歪在一旁,在众将的搀扶之下才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只是手脚依旧有些发软。“将军,此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真乃绝境,我等该如何是好?”众将赶忙问道。即便他们知晓这郭寿不过是个草包,但他毕竟是三军的主心骨,只有他才有决断之权。但那郭寿心烦意乱,一心只想着活命,哪里还有心思去琢磨这许多,忙夺过身旁士卒的盾牌护在头顶,苦声说道:“真是天亡我也!” 众将闻言,便知他们束手无策,今日便要坐以待毙,可正在此时,又闻一阵朗声大笑,自那城楼之上落下,郭寿等人循声望去,却见那年纪轻轻的诸葛咎,身着鹤氅,轻摇羽扇,在众将的簇拥之下缓步走出,伏在那城楼之上垂下眉眼,颇具玩味的望着那郭寿等人,身旁尹温烈则是指着郭寿等人朗声说道:“郭寿,你已中我家军师之计,此时不降,更待何时?”站在诸葛咎另一边的令狐厌也拔剑说道:“放下兵器,降者不杀!” 此一声许诺既出,有如“甘霖降世”,叫那些早无战心的卫军将士大喜过望。尤其是那郭寿,闻听此言,先前被吓得丢了半条命的他却好似恢复了精神一般,噌的站起身来,第一个丢下手中兵器,甚至还主动解下盔甲,丢在身旁,自己则跪倒在地,挪动膝盖,来到那众人身下,连连叩首,如此这般只不过是为了讨得一条性命罢了。不过这一出滑稽的戏码,不仅叫卫军上下大为震惊,更是诸葛咎等人都不曾料到的。 那令狐厌环抱双臂,见状不禁笑出声来:“这草包还真识时务。”“首鼠两端,贪生怕死,小人而已。”尹温烈则颇为不屑的讥讽一声,不再在意。而卫军将士见他们的主将郭寿已然投降,也不再反抗,一个个皆丢下兵器,投降义军。义军的势力再度壮大,未曾折损一兵一卒,便收编了如此多的人马。诸葛咎先是下令,将大军迁到城外驻扎,避免惊扰城中百姓,又将上万人马分成数个部分,便于管理。 诸事安排皆以妥当,诸葛咎算定,此时此刻,正是袭取武平府的最佳时机,故而他当即下达军令,着尹温烈与锦帆各领三千人马,星夜兼程,务必要在天亮之前到达武平府,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夺占城池。二人当即领命,兵贵神速,不敢怠慢,朝武平府进军。激战一夜,终是在那黎明时分将捷报传回,一夜未睡的诸葛咎心中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长舒一口气。众人还从战报中得知,那尹温烈与锦帆率六千人马火速赶到武平府下,尹温烈一弦飞三箭,连连拉弓扯弦,发射羽箭,将那城楼之上的哨兵尽皆射死。 二人来到城下,二话不说,突然发起攻击,叫那正在城内处理公务的陆知恩猝不及防,只听闻城外轰隆隆战鼓响,马嘶不绝,金戈碰撞,便登上城楼一探究竟,不想却被那锦帆一箭射中面门,当即坠下城楼惨死当场。余者见状,却不肯投降,披坚执锐,誓要为知府报仇,与义军相抗。但他们准备匆忙,那里是全副武装,早有准备的义军相敌? 故而双方激战一夜,姜军死伤过半,但却将城内守军尽皆歼灭。不管怎么说,能以如此少的人马,如此少的损失,攻克武平府这一座坚城,实属不易。诸葛咎也甚为满意。武平府城一旦掌握在手中,其余周边城池也都不在话下,故而这诸葛咎又花费了一月光景,将武平府大大小小的城镇尽皆攻克,自此,荆南府,武平府,胜天府,三府土地钱粮百姓尽皆回到姜军手中,南方三府大定,义军声势浩大,威震四海,叫周遭卫军心惊胆战,不敢与之为敌。 但起义军如此大的声势,焉能不惊动卫国王朝?他们本以为,只是些地方的流窜土寇在地方作乱,不想南边三个州府接连“沦陷”,守将或降或斩,无一上书报信,致使战局成了这般气候。这也是卫国朝廷掌权者所气愤的原因之一。其实这消息至今才传回承天府也有其原因。原来是此次南征计划中,负责荡平江南各州府的总指挥,卫国左将军吕灵,在平定江南各处后,一直在劳神费心,稳定调解各处,无暇抽身去对付那远在荆南府一带的义军。 本想差派就近的人马前去征讨,不想刘辩刘明先后殒命,折兵损将,败阵无数,不仅使得卫国折损了许多人马,更使卫军士气锐减,还让那义军得到了喘息之机。吕灵本想在义军立足未稳之时将其一举剿灭,不想如今他们不仅站稳了脚跟,还占据了南方三府,叫这吕灵大为震怒,奈何手边无有多少可派之人,可用之兵,无有精力前去应付那尹温烈的人马,故而也只能暂时将其搁置一旁,只等手边的要事处理妥当,再另寻其他解决办法。 故而这吕灵多了个心眼,为了避免让朝廷知晓他的疏忽与失职,他便将义军的消息压下,只是谎报荆南府一带有流寇土贼作乱,且已被督府军清剿平息,以此来蒙蔽卫国朝廷的耳目。 第二百七十五回 血海深仇莫敢忘 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太尉刘通得到战报与消息后,大为愤怒。先是自己最为疼爱的外甥刘辩惨死沙场之上,后又是自己的一母同胞,亲弟刘明遭遇大败。虽说那刘明复又卷土重来,报仇雪恨,但不知怎地,竟在自家府上暴毙而亡。 这刘通还依稀记得,刘明家人对他讲述的,关于那刘明死前死后的家中异样。原来这刘通血洗了那扬宁府,便于当晚在城内府中设下晚宴,饮酒作乐,十分欢愉。可正在此时,那席间添酒加菜的下人惊见那刘明脸色煞白,双眼瞪得滚圆,额边止不住的冒冷汗,好似被甚么邪祟之物附上了身。一众下人见了这般异样,虽说有些胆战心惊,但还是主动上前去搀扶那刘明。 不想却被那刘明一把推开。不仅如此,他口中还含糊不清的念念有词,拔出身旁架子上的宝剑胡乱的挥舞着。屋中下人惊慌失措,争相出逃。无有责任者,逃了便是逃了。稍有心者,便去后方将此事告知那刘明的夫人。刘夫人对邪祟上身一说哂笑不已,极为不屑,故而说道:“兴许是老爷心情烦闷,一时醉酒,才成了这般模样。你们不将老爷搀回房中休息。却在此散步甚么邪祟上身的流言,甚是不吉利,实该张嘴。” 虽说那夫人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这群下人怎么琢磨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来是这刘明喜好饮酒,自诩千杯不醉,一向酒量极少,很少酒醉。即便醉酒,也该是脸颊赤红,倒在一旁呼呼大睡,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模样。更何况他们早已听到些许传闻。原来这扬宁府的确不干净。卫军进城之时,那刘明为了报仇雪恨,将满城百姓杀了个干净。至于那田牧,虽已自尽,但他的尸首却被剁成肉泥,家眷也还困在城中。 田牧父母早已仙逝,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其妻在城破之时便跳城自尽,其子早年参军,乃是前军一校尉。随父出征,死战不退,身中六箭一十三刀,血液流干,战死沙场。只可怜那小女儿独独被留在家中,正值妙龄,生的貌美,四处躲藏,企图逃出城去,不想却被城中巡逻的卫军拿住。卫军士卒垂涎其美色,遂将其轮番奸污,后又被刘明发现,带入府中。这刘明哪有那么好心,当晚便又将其奸污。 只叹田家满门忠烈,本是白玉璧,偏染尘土泥。田氏小女亦不肯受此大辱,当夜趁着那刘明熟睡之时,不知从何处来寻一把短刀,想要将刘明首级割下,不想却被刘明捉了个现形。刘明本想留他姓名,日后好做侍妾,不想她却要置自己于死地,故而一气之下,持剑将其四肢斩断,抛开肚腹,扯断肝肠,将尸首丢在城外喂了野狗。 自那时起,这扬宁府城中便日夜不得安宁,不时会有士卒亲眼目睹甚么百姓亡魂,游荡在街市之中。但却无人敢调查此事。下属上报与那刘明,却反遭刘明一顿怒斥,刘明警告他们休要在城中散步甚么流言蜚语,扰乱军心,否则就要按照军令处置他们。这下将士们再也不敢言语,但也再无有人敢在深夜独自外出,生怕撞见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料他们进城驻扎的那晚,刘明便成了这副模样。但很快他便恢复正常,只是面无血色,身子极为虚弱,并无其他异样。刘夫人只当他是醉酒受了风寒,故而请了个郎中来为他开了几副药,不想却始终不见转好。又过了七日,当下人端着刚煎好的汤药送去那刘明房中之时,无论怎么叫门,都不见有人应声。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的下人见状,便果断推门而入。 不想一进门,便望见那刘明赤身裸体,浑身惨白,无有一丝血色,脑袋朝下,撞死在床脚,暗红色的血迹早已凝固,想来已然死了好一阵子。那下人哪里见过这般情形,惊得手中药碗碎成了满地渣滓,手忙脚乱的跑出屋外,撕心裂肺的边哭边喊,不知是撞见那刘明惨死的模样,吓成这副模样,还是着急着撇清关系,生怕被牵扯上人命官司。刘夫人与一众将士下人闻讯匆匆赶来,果如先前那下人说的一般。 刘夫人两眼一瞪,便昏死过去。众将士忙命附上下人将其扶回房中,他们一干人等则上前查看那刘明的尸首。可当他们将尸体翻身之时,才发现着刘明还保留着死前的惨状,惊恐的表情永远的凝固在了脸上,额角陷下去好大一块伤口,想必这便是致命的伤口。可刘明这副表情却极为耐人寻味,虽说是惊恐,但似乎不是那种,预感到自己将要死时的表情,反倒是有点像,撞见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这不禁叫他们联系起了先前城中的那些流言蜚语,不禁琢磨起来,这莫非就是邪祟所为么? 故而他们不敢怠慢,草草将刘明的尸首收拾了一番,在得到了昏昏沉沉的刘夫人的准许后,便寻来一副棺椁,将刘明的尸首换上洁净的衣物,收敛入棺,就暂时搁置在那正厅大堂之上。有专人日夜守灵。第一日倒无有甚么异样,第二日倒也平常,许久未曾见过甚么传闻中所谓的不干净的东西,倒是让众人都放了心。想来那神鬼之说,也不过是荒唐之谈罢了。可不想就在那第三日,刘夫人携一双儿女,亲自为夫君守灵之时,出了怪事。 临近子时,屋外忽然卷起一阵骇人的阴风,极为寒凉,还透着些许血腥气味。这股子邪风轻而易举的将正厅的大门顶开,鱼贯而入,顷刻间占据了整个前厅。周围散发着些许泥土青草的气味,还夹杂着些许腐烂的腥臭,叫人闻了都得呛上好一会儿。那昏昏沉沉,将睡未睡的刘夫人被这一阵阴风一吹,陡然惊醒,望着怀中熟睡的一对儿女,不知为何,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恐惧感。 望了望门外,依旧是平静如常,刘夫人便轻轻扶着一对儿女睡下,起身去关上那大厅的正门。可不想就在她起身前去关门之时,身后却摇摇晃晃,站起一具黑影,可那刘夫人却不曾察觉。而当她关上大门,回想起夫君的暴毙轻叹一口气,徐徐转过身来之时,惊见她那死去多时的丈夫刘明,此时竟然提着一把钢刀,面无表情的站在她的身前。 正所谓人死不能复生,岂有人死还能活动自如的道理?那额角的可怖伤口还十分清晰,可这刘明的确完完整整的站在刘夫人的身前。刘夫人惊得说不出话来,瞠目结舌,呆若木鸡,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自己太过困倦,在熟睡之中做了一个自己毫无察觉的,极为真实的梦。或许是因为她太过思念丈夫,才会做出这般荒唐的梦来。更为荒唐的是,面无表情的刘明却显得十分狰狞,尤其是他手中那般明晃晃的钢刀。 揉了揉眼睛,却依旧抹不去眼前真相的刘夫人愈发慌神,下意识的唤了一声刘明的姓名,却不想那刘明二话不说,快步上前,但将右臂一抬,身前刀光闪过,霎时间人头落地。那刘夫人的脖颈之上坠下一颗圆咕隆咚的脑袋,滚了几圈,停在那一双儿女的身前,可他们却并未察觉身前那一颗血淋淋的首级,还沉浸在香甜的睡梦之中。而刘明身前的那具无头尸,在抽搐一阵后,便软塌塌的倒在一旁,断裂的脖颈之中,还在汩汩的涌出刺眼的殷红鲜血。 而那刘明的尸首提着血淋淋的钢刀,转身缓步朝那一双年幼的儿女走来。此时此刻,屋外有巡逻的将士闻听这厅堂异样动静,遂快步朝此地赶来,不想正撞见此一幕:大门边一具无头尸倒在血泊之中,看衣着应该是今晚守灵的刘夫人,而那早已死去多时的刘明,此时此刻竟然背对着众人,站在大厅正中央的棺材之上。他亦是满身血渍,右手提着一把已然砍出缺口,刀头还在滴血的钢刀,左手则提着三颗血淋淋的脑袋。 这一十二名巡逻的士卒也早听闻过城中闹鬼的传言,但那毕竟只是传闻,从未亲身经历过,不想今日竟然被他们撞见,而那所谓的“鬼”,竟然是他们故去多时的将军刘明。众将士心惊胆战,手脚早已发软,哪还敢上前问话,两股战战,纷纷想要逃走,几个胆小的甚至还被吓得跪坐在地,身下更是积出一片黄汤,吓得不轻。正在此时,那刘明徐徐转过身来,望着这一众士卒冷笑一声,忽然仰天大笑道:“奸贼!畜生!你也有今日这般下场,苍天有眼呐——” 说罢,那“刘明”便将钢刀架在脖颈旁,忽然抹下,脖颈见登时多出一道血痕。下一刻,那尸首便直挺挺的倒下,更是扑到了灵堂前的一排火烛,那橙红的火苗迎风涨了又涨,又被那干燥的衣衫一盖,登时便将刘明的尸首整个引燃,很快,冲天的火光就充溢着整个前厅。 第二百七十六回 皓首匹夫逞威风 不少将士望见火光,前去驰援。奈何城中无有多少水源,只有几户居民家有水井,但也距离州府衙门甚为遥远,城外最近的河流距离此地也有一二里地,这一来一往又得花去不少时辰,如此往复,还不及取来多少水,只怕那府衙早已烧成精光。但即便如此,城中大队人马还是急忙去寻找水源,却不想偌大的扬宁府城,竟然寻不见一只木桶木盆。 府衙内的几口水缸早已用尽,火势仍不见半点减小。那一阵阵阴风还在不断地灌入正厅,助长那火势,一涨便有三丈高,若要近身便觉刺痛难耐,而那正厅又多木制家具与屋梁,此时此刻都成了那熊熊大火的柴薪,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下人与将士们却手足无措起来。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得一个个快马赶到有水井的民居之中,解下衣袍,用水浸透,以此物来救火。 但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些许水滴之于那冲天熊熊大火不过是杯水车薪。令众人更为惊奇怪异的是,那火只在正厅燃烧,竟然不曾蔓延他处,甚是离奇,好似冥冥之中有人操控着火势一般。而那先前目睹刘明死而复生,行凶杀人,手刃家眷一事的十二名巡夜士卒遂将此事告知众人,众人恍然大悟,皆道定是那老将军田牧一家惨死,皆因此刘明,故而心有怨气,死而不消,魂魄不曾入地府,反做厉鬼荡人间。 他们皆认为,此乃是田牧阴魂不散,附身那刘明,方才有了今日之事。但似乎他不愿毁坏扬宁府,故而才不让这大火蔓延,只单单烧毁这一间正厅,带走刘明一家大小性命,如此而已。众将士皆信服如此说法,当即拜服在地,磕头求饶,忏悔自己先前的罪过。数个时辰后,那熊熊大火竟然自己逐渐熄灭,众人再看时,那正厅早已成了一片焦炭,也寻不见刘明一家大小的尸骨。 众将士更无有敢为那刘明一家收尸的心思,早已四散逃去,从此洗心革面,不再作乱。扬宁府登时化为一座空城,再无人敢到此地来。不知过了多久,逐渐有因战乱流落四方的百姓聚集到此,在扬宁府中栖身,他们听闻过去的那些悲戚故事,感怀田氏一家的恩德,自发的在城中供奉起田氏一家的灵牌。再后来,只听说扬宁府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安康富庶,再无有甚么大事发生。老一辈的人便将田公显灵之故事代代流传,更是为田氏一家建立祠堂,四时供奉。他们都坚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扬宁府之所以能有今日,都是因为那田氏一家英魂在天护佑。 但此事在外人看来,却是再过荒诞不羁的神鬼怪谈,尤其是当那刘明府上的下人拼死逃回京师,见到了那高居太尉一职的刘通,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告知与他时,不想那刘通勃然大怒,险些气得昏厥过去。待回过神来之时,将桌案掀翻,怒斥那下人散播流言蜚语。他从来不愿相信甚么鬼神之说,能走到如今的高位上来,他可不是甚么面慈心善的主,刘明一向只相信自己的手段,相信事在人为。 故而他认定,那刘明乃是被某些想要为那田牧一家报仇的人,谋害了性命,至于那所谓的死而复生,借尸还魂,不过是那杀害了刘明的刺客假冒,只因天色昏暗,那些巡夜的士卒自己疑神疑鬼,故弄玄虚,才惹出了这般祸事来。也正因为如此,那刺客才会将正厅点燃,引火自焚,为的便是毁尸灭迹,不让他人察觉出其中异样。刘通自认为将此事看破,这一切不过都是有人在幕后装神弄鬼罢了。但他接连派出几波人马,前往扬宁府调查此事,非但未曾查出个所以然来,甚至就连那些奉命前去探查此事的人都相继死于非命,或是杳无音讯,更是给此事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面纱。 即便如此,即便周围的人都开始相信这鬼神之说,每日吃斋念佛,设香坛祭祀,请来各路神佛保佑自家性命之时,那刘明仍不肯信邪,反倒是认为家眷做出这等事丢了他这个太尉的脸面,故而他推倒香坛,剑劈香案,以此来为自己壮胆。但随后他大病三日,旁人皆以为他乃是触怒了天上神灵,因此降下罪责来惩罚。但那刘通认为这一切不过都是巧合罢了,仍不放在心上。但他嘴上虽说不肯承认此事,但他却在也不曾派过他人再去调查他亲弟弟的死因。 此事便一直搁置到了此时,而今那负责征讨江南的左将军吕灵还未凯旋,江南战乱久久不能平息,可那吕灵却一再上书,只说是地方贼寇作乱,暂时无有精力处置,想来不日便可恢复安宁,天下大定。但今日这刘通却得到最新的战报,这哪里是甚么流寇抢匪,分明是前朝“余孽”,“为祸”地方,而他们的势力也绝非如那吕灵上报的一般,只是几百人的小队伍,而是上万的起义军,并且已然攻占了南方三府,声势浩大。 江南刚刚平定为有多久,卫国在此地的根基还不平稳,若是此时不能将这股义军扼死在摇篮之中,只怕不日他们就要杀奔京师而来。而那吃干饭的吕灵却将如此强敌置于不顾,更是叫刘通气愤不已。更何况那尹温烈,乃是他日思夜想,想要取下人头的死敌,正是因为此人,自己最为疼爱的外甥死于非命,自己的亲弟连吃败仗,最后死的不明不白,他做梦都想擒住尹温烈,如今他主动冒出头来,自己岂能坐视不管? 故而那刘通便想着给那吕灵施压,但以他自己的名义,只怕难以叫朝中那些老帮菜与那吕灵心服口服,故而他换上朝服,戴好衣冠,手捧御赐上方剑,连夜进宫去。来到宫门前,不想却被那门前的金甲侍卫拦住,身旁随从遂怒斥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可是当今的太尉大人!”那侍卫闻言慌了手脚,当即让开道路,刘通便提着宝剑在禁宫之内肆意行走,全无阻挡。 且说这刘通直奔皇帝寝宫而去,而此时已然临近亥时,三宫六院早已安歇,年纪轻轻的广德皇帝此时正拥着贵妃在龙榻之上安睡,不想却被屋外传来的一阵急促脚步声惊醒。他木讷的从金丝帐内探出脑袋来,不知是何人胆敢擅闯后宫,揉了揉惺忪睡眼,却见那刘通提着尚方剑快步敢来,大步快行,剑履上殿,径直来到龙床前,也不下拜,也不行礼,只微微颔首,说道:“陛下。老臣深夜觐见陛下,还请陛下莫要怪罪。” 口气极为不逊,认定了那小皇帝不敢拿他如何。准确的来说,这广德皇帝不过是他这一干随着那沈钦征战四方的老臣,共同扶植起来的傀儡罢了,根本无有甚么实权。这广德皇帝唯一的作用,便是告诉天下人,卫国的京师还坐着一位皇帝,你们皆不能造反。而真正的实权,则紧握在像刘通这样的老臣手中,广德皇帝任由他们操控摆布,毫无尊严可言,但这却是他唯一可以留下性命的方式。 故而那广德皇帝赶忙陪着笑脸说道:“怎么如此,怎么如此......朕岂能怪罪老太尉。但不知老太尉等不及明日上朝,深夜进宫,有何贵干?”面无表情的刘通遂从袖中取出那战报,丢在那皇帝身前,徐徐说道:“请陛下一观!”广德皇帝不解其意,但还是按照他的吩咐,披上件衣物,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复又蹲下身子,伸手拾起那沾染着半点血迹的战报,一看究竟。不想读罢此战报,那广德皇帝不仅没有甚么惊慌,反倒苦笑着问你刘通道:“敢问老将军此外何意?这军国大事,一向有老将军来处理,那需要朕来掺和?爱卿打算如何,朕一定全力支持。” 刘通闻听此言,抚着白须点了点头,却冷笑一声,复又开口道:“既然如此,请陛下下旨。”不知是那广德皇帝未曾听清,还是他未曾回过神来,紧跟其后忙多问了一句:“下旨做甚么?”刘通闻言一声冷哼,似乎心中不悦,惊的那广德皇帝险些跪坐在地,但他还是守住了皇帝最后一丝尊严,故而那刘通复又说了一遍:“下旨讨贼!” 广德皇帝闻听此言,连连点头称是,当即寻来笔墨纸砚,搭起龙案,便要亲自为那刘通草拟圣旨。“但不知老爱卿需要朕如何草拟这圣旨?由何人挂帅出征,最为妥当?”广德皇帝小心翼翼的问道。刘通思索一阵,便不再停顿,一口气说了个透彻:“陛下就写,左将军吕灵,奉旨征讨江南,多有不利,办事不当,有辱朝廷天威,故而将他连贬三级,除去兵权,命他回京师前来受审领罪。”那广德皇帝不敢怠慢,当即提笔,按照那刘通老匹夫所说的,一一写在圣旨之上。 第二百七十七回 两厢为难担生死 待这一段写完,那广德皇帝就好似在先生看管之下,伏案书写作业的孩童一般,抬起头来,眼巴巴的望着那老太尉刘通,刘通便接着说道:“吕灵若回,则将其交由刑部与大理寺联合会审,以定其罪。至于这替换之人么......依老臣看,不如换成那右将军李延庭,此人乃是老夫一手提拔,老夫相信,以他的能力,对付一个小小的尹温烈,不在话下。” 那广德皇帝并非是甚么蠢笨之人,要说这李延庭真有甚么吕灵所不能及的本事,那倒也未必。想来那刘通之所以有此一举,不过是为了以皇帝之命,将那不受自己控制调令的吕灵撤回,换上一个自己能掌控的傀儡,比如李延庭,以此来更好的干涉征讨江南的各项事宜。广德皇帝心知肚明,故而在心底冷笑一声,却依旧不敢表现出任何明显的喜怒哀乐。 那刘通一阵说,小皇帝提笔一阵写,说说写写,涂涂改改,君不是君,臣不是臣,纲常法度皆作乱,不知上下为何物。修改润色了许久,那刘通终于拿到了自己心满意足的圣旨,当即命专人誊抄一份,又叫那广德皇帝在圣旨之上盖上自己的玉玺大印。如此一来,这圣旨之事也算是有了了解。欢天喜地的刘通攥着圣旨,喜笑颜开,当即转身就要离开此处,而那广德皇帝也松了一口气。 不想那刘通刚走到门边,又转过头来,冷笑一声,微微拱手拜道:“陛下为江山社稷如此费心,真不愧是一代明君。老臣多谢了!”待那刘通走后,跪坐在龙案之后的广德皇帝却一动不动,呆若木鸡,身旁的小太监也不敢上前将其扶起,只见那小皇帝的眼角滚落两行清泪,却是一言不发,沉默不言。那在金沙帐后看了许久的贵妃也起身,徐徐坐在那小皇帝身旁,伏在他的怀中,探出玉手,掸去脸颊残泪。 “陛下为何哭泣?”那贵妃问道。广德皇帝苦笑一声,无奈的哽咽道:“纵观古今,有几位天子,如朕一般窝囊?”那贵妃想要为这小皇帝开解心事,故而说道:“陛下乃是堂堂九五至尊,天下之主,何惧他一年迈老匹夫?”不想广德皇帝却说道:“你一妇道人家,岂知他其中要害。朝廷军政大权,大都被这些太祖老臣窃据,朕手中无有实权,如何能惩处他们,自己做主?” 那贵妃却又问道:“那陛下打算如何?”束手无策的小皇帝闻言长叹一声,良久才徐徐站起身来,望着门外的夜色,苦笑着说道:“惩治朝中奸佞不再此一时,先帝就是死在他们手上,就连朕也是他们亲手扶植。若是朕胆敢有半点不从,他们便会......罢了,罢了。”两人不再多言,当即回到榻上,继续安睡。而此时此刻,那太尉府上灯火仍未熄灭。 原来是那刘通深夜派人前往右将军府上,将那李延庭请到自己府上一谈。这李延庭并非是甚么好脾气的人,若是换做他人,如此三更半夜前来请他,多半被他赶回,脾气暴躁时还免不得一顿臭骂,奈何当他知晓来人乃是太尉差遣来时,便当即起身更衣,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并非是他心底真对那刘通有多少敬意,只是他年纪轻轻,能力平平,若是放在行伍之中,凭他自己的能力,只怕二三十年,都坐不到右将军这个位子。 他乃是刘通一首培养,乃是刘通最为信任的心腹党羽,故而李延庭连圣旨都敢违抗,却独独不敢违背那刘通的命令,故而他当即吩咐家人备好车轿,待收拾停当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到太尉府。而此时,那刘通还端坐在书房之中,忽闻听有人叩门,故而抬头问道:“何事?”门外下人遂应声道:“回禀老爷,李将军到了。”刘通闻言大喜,忙说道:“快快将李将军请入后堂暂歇,毫升相待,老夫稍后便到!” 故而那下人遂将李延庭请到后堂,摆上香茶,那李延庭无有心思饮茶,只在这后堂观赏刘通摆下的字画器物,金银软玉,颇感兴趣。正在他把玩一件玉器之时,忽闻背后刘通的声音响在耳边:“若是李将军喜爱此物,晚些时辰老夫命人送上几大箱到府上......”这话半真半假,半开玩笑,但刘通却的确不在乎几箱珠宝。可那李延庭闻声大惊失色,赶忙放下那玉器,匆匆忙忙转过身来,撩起衣袍下摆,纳头拜道:“晚生李延庭,拜见恩相!”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刘通满心欢喜,赶忙将李延庭扶起身来,“李将军乃是朝廷之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快快起身!”李延庭这便起身,寒暄客气道:“许久未曾登门拜访,问候千秋,但不知恩相身体如何,饮食如何?”这本是一句客套话,但那刘通心眼极多,便顺着这个台阶继续说道,忽地长叹一口气:“哎——实不相瞒,老夫近日被心事困缠,昼夜不宁,茶饭不思......想来是大限将至,不日就该命赴黄泉啦......” 说罢,那刘通端坐在堂上,摆出一副颇为惆怅遗憾的模样。李延庭见状便知他这是在逼自己问话,故而便上前作揖拜道:“恩相福祚绵长,定能千岁,但不知被何事困扰心头,茶饭不思?但请说来,晚生愿为恩相排忧解难,除去心头大患!”有李延庭此言,那刘通便放心了许多,故而长叹一口气说道:“将军虽在朝堂,可知江南情形如何?” 那李延庭不敢入坐,只立在那刘通身前,闻言拱手说道:“自然略知一二。但具体的军情乃是朝廷机密,晚生与之并不相干,故而也无法尽知。想来那左将军吕灵率大军横扫江南,荡平各州府,如此时辰,也该成事了罢!”刘通闻听此言,心中无名怒火生,站起身来,一挥衣袖,愤愤说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本以为江南将平,天下将定,不想那江南至今还未尽入我手!” “竟有此事!”李延庭也颇为吃惊。想来他身为右将军,自然与那左将军吕灵打过交道。二人虽说并不算多么熟悉,但也算是同僚一场,李延庭深知那吕灵不是甚么庸弱无能的草包,想来花费了如此多的时辰,耗费了如此多的钱粮军械,竟然还未能将江南荡平,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想来李延庭本以为江南只剩下些许惊弓之鸟,待卫军到时,便会开城投降,根本不需城城死战。 刘通见他不敢相信,故而以实情相告:“李将军有所不知,南面三府,得而复失,又落入贼人之手哇!”李延庭闻言横眉怒目,按住宝剑,当即问道:“何人竟敢与我大卫为敌相抗?!夺我大卫城池?!”“不知李将军可知晓那前朝尹温烈......”刘通如是问道。谁料那李延庭闻听尹温烈三字,当即变了脸色,先前的嚣张跋扈,自信满满,逐渐消散,就连那笑容都逐渐僵硬,也默默垂下高举的手,沉吟片刻,便轻声反问道:“敢问可是那曾在贪狼关与东狄兵魁卢参戎鏖战僵持十年之久的姜国镇北将军?” “正是此人!”刘通拍案而起,遥指南面骂道,“此贼见姜国覆灭,仍不俯首,竟胆敢在江南一带纠集兵马,揭竿而起,号称甚么大姜义军!呸,真是可笑之极!可不想,就是这一群乌合之众,竟然在南方掀起不少波澜,更是攻下我荆南、胜天、武平三府之地,如今已然站稳了跟脚,立下了根基,兵将粮足,要与我大卫南北相抗,这该如何是好?” “这,这,这,这......”李延庭闻言竟然犹豫起来,他过惯了如今的清闲日子,实在不想再上鞍马,风餐露宿,厮杀卖命,故而他极为担心那身为太尉,掌管卫国军政的刘通会再度派他上阵,故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拱手奉承道:“想我大卫,太祖皇帝,开辟天地,立下宗业,日月常在,神佛护佑。今圣上洪福齐天,更兼太尉等肱骨之臣尽心辅佐,定能保住江山社稷,大卫基业常在。那尹温烈有如江海之游鱼,虽说能掀起一时波澜,但终究困死在惊涛骇浪之中,不足为惧也!” 刘通却不以为然,冷哼一声,颇为不悦的说道:“千里之堤,只怕将溃于蚁穴。若是再不重视,那大卫丢掉的,只怕就不仅仅是这荆南三府之地了!李将军,你身为朝廷的右将军,身居高位,手握重兵,莫非你要袖手旁观么?”李延庭闻言先是一愣,待其回过神来,便苦笑着摊开双掌,徐徐说道:“欸哈哈,太尉说笑了......晚生虽是右将军,但手中实是无有人马无有兵。” “哼哼,朝廷已然为你备好十万雄兵,如何无有?” 第二百七十八回 驱虎吞狼绝处生 李延庭的笑容再次僵硬在脸上,身子有些绵软无力,跌坐在一旁的圈椅之上,他颤颤巍巍的抬起脑袋,迷茫的望着那刘通问道:“这,这......朝廷如此,是何用意?” 见这李延庭至今还在此地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刘通自然心中不悦,故而也不愿再与他闲扯,当即回身取出圣旨,单手托举,横眉冷目,对那李延庭说道:“李将军,圣旨在此,还不皆旨?莫非你要违抗皇命?”李延庭万般无奈,但却不敢背驳,只得站起身来,转身来到刘通身前,跪倒在地,毕恭毕敬的俯首说道:“臣李延庭接旨......” “今南方未定,战乱未平,左将军吕灵,难以尽责,无力统军,止步不前,难堪大任。致使逆贼作乱,城池丢失。故着右将军李延庭,领步军十万,骑兵五万,水师五万,水路人马共二十万,即日兵发江南,征讨逆贼,不得有误,钦此......”念罢圣旨,那刘通将圣旨放在那颤颤巍巍,高举着双手的李延庭手中,冷笑一声极为平静的说道:“呵,李将军,这可是圣旨,你千万要拿稳了呀......” 李延庭点了点头,接过圣旨,收在怀中,缓缓起身。不想心力交瘁,手足无力,险些跌坐在地,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扶了扶额头,便回身来问那刘通:“敢问恩相,这是圣上的旨意,还是......”刘通闻言眉头微微颤动,双眸之中闪过一丝诡谲,赶忙打断那李延庭道:“自然是圣上的旨意,不然难道还能是老夫的么!” “了然,了然......”李延庭嘴角止不住的抽动,内心已然明了,更是在心底将那老贼刘通骂了千百万遍,但表面上也只敢赔着笑脸,颔首点头道:“既是如此,晚生领命便是......但不知何时出征?”刘通闻言翻了个白眼,瞪了一眼那李延庭便说道:“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莫非李将军未曾听清?自然是即日出征!” 见李延庭面露难色,那刘通便抚须说道:“李将军不必担心。粮草兵马皆以齐备,补给源源不绝。更何况你手中坚城无数,比起那只有一两万乌合之众的尹温烈贼军,你的优势很大呀。二十万对两万,莫非你不能胜?朝廷对你期望之高,千万不要辜负老夫一片苦心呐。”李延庭敢怒不敢言,只好连连点头称是。他已然无心在此地逗留,又听那刘通交代了几句后,当即告辞,匆匆离去。 且说那李延庭一夜未眠,难以安贞,寻思了一整夜,也无有对策。万般无奈之下,便想着明日挂帅出征也罢。故而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那李延庭便吩咐下人打点行囊,披袍挂铠,提枪上马,就要往军营中去。不想还未走出多远,便被一队车马截住去路。这不禁叫本就满怀郁闷,无处释放的李延庭更加气愤,故而以此为由,举枪厉声怒斥道:“呔!哪里来的不知死,竟敢阻拦本座的去路,你可知我是何人么?!” 那车架当即停下,一人缓步从车中走出,与李延庭打了个照面,叫那李延庭大惊失色,脸色煞白,当即滚下马鞍,拜倒在地谢罪道:“晚生实在不知恩相驾到,有失远迎,多有得罪,还望恩相恕罪!”那刘通自然不会因此事而动怒,毕竟他还指望着这李延庭能在江南平定叛乱,好了却他心底一件大事。故而他微笑着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李将军,老夫此次乃是特地为你送行而来。” “承蒙抬爱,晚生不敢!”李延庭五体投地,毕恭毕敬的说道。不想那刘通竟然命人拉出一车酒肉,交与那李延庭随行的侍从,又命人端来两杯水酒,他缓步上前将那李延庭扶起身来,递过酒杯,笑着说道:“来来来,你我满饮此杯,也算是老夫提前喝你的庆功酒了!”刘通敬酒,那李延庭哪敢拒绝,无奈之下,只得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但这并非是刘通此行的全部目的,他拉着那李延庭的手,徐徐说道:“但不知将军帐中,有多少良将,可供调遣?” 李延庭思索了一阵,如实回答道:“统兵率军,将帅校尉者,想来该有千数。能征惯战,久经沙场者亦不下百人。有万夫不挡之勇之猛将,也有数十。想来对付那尹温烈,该是绰绰有余。”刘通闻言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复又问道:“那将军营中,善谋划,能决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人,又有几何?”此一问叫那李延庭陷入了无尽的沉默,思索许久,这才支吾回答道:“监军参军谋军者却是不少,但只怕,无有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人。” “听闻那尹温烈近日里谋得一位大贤才,也真是有此人的谋划辅佐,逆贼才能如此嚣张跋扈,连夺我三府之地。若是无有个能在将军身侧出谋划策之人,又如何能胜那尹温烈?”刘通如是说道。李延庭闻言心急如焚,颇为无奈的摊开双掌道:“既是如此,晚上该如何是好?但求恩相教我!”此言正中刘通下怀,闻言朗声大笑,故而请出一人,将他介绍给李延庭。李延庭只见此人生的清癯干瘦,嘴唇极薄,更无血色。一对虎狼似的眼眸隐藏在花白的双眉之下,好似尖刀利刃一般,仿佛将那李延庭看透。须发花白,满脸皱纹,着一领青灰圆领袍,约莫已有五六十岁。 “这位是......”李延庭问道。 刘通便为他介绍道:“这位乃是老夫帐下的一位大贤才。他乃是主动来投老夫,毛遂自荐,但他精通奇门八卦之术,有卜天算地之能,堪舆玄通之术,极为少见。今日老夫特命他来辅佐你。有他相助,要破那尹温烈,简直是易如反掌。”那青衣老者拱了拱手,薄薄的嘴唇胃胃蠕动着,从唇缝间吐出一句话来,自我介绍道:“老夫复姓公羊,单名一个图字。” 李延庭见既然是刘通推举的贤才,自己自然不敢怠慢,当即躬身拜道:“原来是公羊先生,李延庭见过先生。”刘通又对他二人吩咐两句后,便离开此地,准备上朝。而李延庭则带着那公羊图与一种随从,来到军营之中,点齐兵马,浩浩荡荡向南关进发。而卫国派兵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荆南三府地界。这些时日来,那诸葛咎与韩追商议讨论之下,都觉得此时不宜再继续攻打城池,以免战线拉的过长,局势不好控制。 光复大姜江山社稷,不是可以一蹴而就,一步登天的事。须得步步为营,才能将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稳妥合适。故而诸葛咎与韩追二人趁着这个空当,加紧练兵,打造军械衣甲,以此来提升义军整体的战斗力。而消息传到荆南府之时,二人相视一眼,轻笑一声。他们似乎都已然料到了此事,诸葛咎轻摇着羽扇说道:“他们还是来了。不过,区区二十万人马,就想将我们一网打尽,这样的格局,未免太小了些......” “莫非小先生已有退敌之策?”韩追笑着问道。不想那诸葛咎却摇了摇头:“非也。如今我们对卫军动向并不清楚,统兵将领也不知究竟是何人。不好妄下定论,须得假以时日,静观其变。我们好以逸待劳,随机应变。如今义军好不容易站稳脚跟,万万不可出甚么岔子。”韩追闻言点头赞同道:“小先生所言甚是啊。但只怕天不随人愿......一场恶战在所难免......若是我们败了,一切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若是胜了,便会招致卫国更大的复仇大军,我们实力微薄,只怕难有喘息之机。” 诸葛咎闻言也觉得有几分道理,频频点头,轻摇羽扇,思索一阵便冷笑着回答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让那卫国再无可用之兵,可战之人。使其元气大损,再难前来清剿我军!”且说自得到消息这一日起,天齐军与天威军便在尹温烈众人的带领之下积极备战,他们已然无有退路,只能杀出一条血路,以此来绝处逢生。 约莫过了一月光景,那李延庭率领的水路人马二十万大军便到了东陵府境地。他并未直奔荆南地界,去与那尹温烈交锋,而是先去见了那吕灵,想要问一问其中端倪。不想那吕灵却不肯将自己在江南的遭遇告知李延庭,只是在被押回京师受审之前,给李延庭留下了一句颇值得回味的奇怪的话:“这里头的千凶万险,只怕你也会深陷其中。”李延庭虽然不解,但却能明显的察觉到吕灵的异样,他将此事去与那公羊图请教,也未曾得到答案。 其实那公羊图本不支持李延庭先到东陵府屯兵。来到东陵府本就属于绕了远路,此地距离荆南一带又极为遥远,只怕在路上还要耽搁不少行军时辰。 第二百七十九回 广贤真定乾坤纳 依那公羊图所见,就该将大军直往那荆南三府而去,与姜国“余孽”决一死战,一战定胜负,也可免去日后夜长梦多,横生枝节。但李延庭却固执己见,偏偏要去东陵府走上一遭,结果甚么消息也不曾得到,反被那吕灵奚落一番。有些恼羞成怒的李延庭便在军前夸下海口道:“那左将军吕灵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根本不重用。本座胜他百倍千倍。区区一两万逆贼,何足惧哉!” 故而他又命人打起他的大纛旗,又差人四处散播消息,为的便是仍尹温烈等人知晓他的到来。他以为以此定能威慑尹温烈等人,殊不知人家连他是谁都未必清楚。果不其然,尹温烈等人得到消息后,只知晓统兵之人乃是当今卫国王朝的右将军,年不过三十岁,在一众将帅之中已然算是很是年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用情报。 “不可能!那吕灵虽说无有大才,但是行军布阵,厮杀打仗倒还有些手段。刘通身为卫国的太尉,是不可能蠢笨到用一个岌岌无名的人来替换掉吕灵的!”诸葛咎有些躁动不安,似乎有些自乱阵脚,与他平日里的风格极为不同。而这一切,都要从三天前得到的情报说起。 原来三天前起义军收到了从东陵府传回的详细消息,便是那卫国右将军李延庭奉广德皇帝圣意,率领水路人马共二十万大军朝荆南府进发,目的便是征讨义军,将尹温烈等人消灭。但这些许小事还不足以叫那诸葛咎自乱阵脚,想来先前那刘明的十万大军,在诸葛咎面前也是不堪一击,霎时间便叫他们灰飞烟灭。但那情报之中还说明了一件要事。 便是关于那公羊图。正是此人,叫诸葛咎心烦意乱,烦躁不已。众人皆未听过这公羊图的名号,自然不知诸葛咎为何烦恼。但见那诸葛咎又一连将自己关在屋中整整三天,不吃不喝,更不知在做些甚么。众人知晓他非是在思索对敌之策,而是心神大乱,迫切的想把自己隐藏起来。众人虽然能理解他的心情,但却对他的身体状况十分担心,三日不吃不喝,人如何能活?每日送到窗边门前的饭菜都纹丝未动,实在是叫众人心急如焚。 万般无奈之下,尹温烈等人最终还是同意了令狐厌的提议:便是令狐厌破开门窗,硬生生闯入诸葛咎的卧房之中,将他扛了出来。众人皆不敢如此对那诸葛咎,唯独令狐厌毫不在意。这似乎有些不大尊重那诸葛咎,但尹温烈等人实在担心,再怎么消耗下去,诸葛咎的身子总有一日会被拖垮。而当那诸葛咎被令狐厌扛出屋后,便成了这副模样,总是自顾自的胡言乱语,极为焦躁,心神不宁。 众人便将希望寄托在那叶居霜的身上,期待通晓医术的她能为诸葛咎做些甚么。奈何叶居霜望闻问切之后,却说那诸葛咎如此情况乃是因为心病,非是药石所能医治。即便如此,那叶居霜还是查阅了诸多医术,为诸葛咎配制了几帖汤药,热煎服下。众人问其药性,叶居霜遂答曰:“此药有益于小先生安神定气,滋养气血,以免他的身子支撑不住......”众人闻言长叹一声,但此时却是无有其他办法。 刚开始那诸葛咎服下几帖叶居霜配制的汤药后,的确稍有好转,休息了一阵,便平静一阵。但药效过后,诸葛咎又会恢复到躁动不安的状态。众人束手无策,再没有其他办法,就连叶居霜都表示,若是再给那诸葛咎服药,只怕会适得其反,伤害他的身子。众人无奈,只得日日夜夜派人看着那诸葛咎,生怕他做出甚么损害自己的事来,他究竟为何如此,怎会如此,他与公羊图之间究竟有甚么关系,诸葛咎为何如此恐惧? 这一切都是未知的问题。眼看着诸葛咎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面容憔悴,形神枯槁,就连手边的军务也无法处置,众人愈发担忧,心急如焚。请了荆南、胜天、武平三府之内的所有郎中,都没能将他治好。正当众人束手无策,万般无奈之时,那令狐厌又自告奋勇,主动请缨,说是他有办法治好那诸葛咎。众人虽然从不知道这令狐厌会甚么岐黄之术,但眼下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让他试试,万一有效,那绝对是老天保佑。 故而那令狐厌便自信满满,大摇大摆的独自走入那诸葛咎的卧房,将房门紧闭,众人便吊悬着一颗心,一齐在门外静静等候,连呼吸喘气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了甚么动静,惊扰了屋内的令狐厌与诸葛咎。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那令狐厌便哼着小曲儿走了出来,一副已然将一切了如指掌的模样。众人见状赶忙围上前去,问其情况。那令狐厌遂将自己所得到的信息,尽皆告知众人。 原来那公羊图不是别人,正是诸葛咎父亲的师弟,也就是诸葛咎的师叔。诸葛咎的父亲也叫诸葛咎,十二岁时单枪匹马,独自登上望南峰,拜了当时江湖有名的奇人异士,号称永真山人的司徒逊为师,学得一身奇门八卦,堪舆玄通之术。传说之中,那永真山人不仅知晓世间万物一切知识,更能飞升,能攀云,能移山,能踏河,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但他隐居在望南峰上,从来无有人见过。 而那望南峰地势险峻,高耸入云,道路险阻,极为难走,且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山崖,粉身碎骨。自古以来,能登上此峰顶者不过寥寥几人,屈指可数。且即便是能登上峰顶,也不一定能见到那永真山人。只因司徒逊神龙见首不见尾,喜好闲云野鹤,漂泊四方,很多人前往寻找,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已是万幸,只怕为此丢了性命,得不偿失。可偏偏这年仅十二岁的小诸葛咎便能独自登上望南峰顶。 据说他当时走穿了六双草鞋,双脚之上被山石磨蹭出许多血泡,血泡又被嶙峋尖锐的山石刺破,成了血创。血创愈合后又被磨成血泡,周而复始,极为痛苦。就好似固定时期到来的刑罚,刚开始双脚就好似踩在刀尖之上,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剧痛,从脚底传遍全身。但久而久之,竟然麻木无感。可怜那小诸葛咎仍不肯放弃,为了拜师学艺,昼夜不歇,星夜兼程,当然,那钻心的剧痛也是能令他时时刻刻保持清醒的原因之一。 功夫不负有心人。有志者,事竟成。不知走了多久,那孩子终于登上了望南峰顶,但因为连日的苦痛折磨与饥寒交迫,一直靠着强大的意识驱使着自己爬山的诸葛咎再也支撑不住,昏死在山门之前。兴许是他的诚意感动了上天,一直在他处仙游的永真山人司徒逊竟然折返归来,一眼便望见了那昏死在山门前,双脚之上满是血泡的诸葛咎。永真山人赶忙上前查看,见他还有微弱的脉搏跳动与气息吞吐,便将他带回望南峰顶的广贤宫中医治。 这广贤宫乃是永真山人居住所在,宫中无有弟子,更无有下人,大大小小的事皆是由那司徒逊自己一人操持。好在闲云野鹤惯了的他并不在意生活质量如何,总是得过且过,故而日子也算清闲。在司徒逊的精心医治与照料之下,虚弱的诸葛咎很快转好,不出半个月,便恢复了当初的生龙活虎。见他已然恢复行动,司徒逊便抚摸着他的脑袋,笑着调侃他道,等他再恢复一些,便将他送下山去。 小诸葛咎自然不肯答应,他此次上山便是为了拜师学艺,如今虽然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但还不曾学到本事,如何肯下山离去?其实小诸葛并不知道,当那永真山人看到昏死在山门前的小诸葛那满脚的血泡之时,便下定主意要收他为徒了。虽说司徒逊从前并没有收徒的打算,但他自知年事已高,自己这毕生绝学,总要有个人来继承。先前一直未曾找到合适的人选,故而将此事搁置下来。 几十年来,登上望南峰的人虽说不多,但也远远不止诸葛咎一人,或许那些人中有比小诸葛咎天资更高,但他们的运气太差。真正有实力的人,不仅要有极强的个人能力,更要兼具运气,要有抓住机遇的勇气,否则如果一事无成,也怨不得别人。诸葛咎便是这样的人,他自己将机遇牢牢的握在手中,也因为他天资聪颖,能持之以恒,正是司徒逊寻找数十年未曾寻见的,继承人的品质。 三个响头之后,小先生的父亲,那时年仅十二岁的诸葛咎,便成了广贤宫中唯一的弟子,成了永真山人第一个土地,也是当时唯一的土地。但为了磨砺他的身心,永真山人并未有直接传授他本领,而是让年纪轻轻的他包揽了这广贤宫中,里里外外所有的琐碎闲杂之事。 第二百八十回 宣同莫测天地收 这许多的杂货一干便是整整三年,但那小诸葛无有任何的怨言,就这般任劳任怨,小心翼翼的侍奉师父。终于,那永真山人司徒逊开始将自己的毕生所学一一传授给他,但他没有任何的欣喜,只因诸葛咎心中清楚,师父传授他这些本领,就意味着将来他要承受更大的责任,这些包袱压在他的肩头,叫他不敢轻易放松。 这一学也是三年。诸葛咎也算是天资聪颖,具有慧根,奈何那永真山人的本领都太过高深,轻易难以学会,故而那诸葛咎学了整整三年,只是学到些许皮毛,永真山人倒也不在意,在他看来,能学会多少,需要多少时间,从来没有定数,一看自己,二看老天。若是自己肯费心思,又有老天爷相助,即便是学上一辈子,倒也没甚么。学无止境,该是如此。 但总在这山中苦练,只怕是闭门造车,故而司徒逊便思量着诸葛咎入世之时。故而在诸葛咎十八岁的那年,与他一道下山,师徒二人游历四方,看遍大江南北,千山万水,见过多少日落日出,春去秋来。诸葛咎也逐渐学会,要将自己在望南峰上学到的本领,融入到这看似平凡的生活当中去,才是上道。师徒二人就如此这般在人间肆意闯荡,自得其乐。 且说那师徒二人途经宣同府时,正在一家茶楼上吃糕饮茶,不想那眼睛乱瞥,四处张望的诸葛咎望见那不远处的一条巷子中,有一位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手中死死的攥着一根拐杖,他那一瘸一拐的左腿显然是受了重伤,但见其将拐杖横在身前,既是用来对付他身前那十几个彪形大汉,更是为了保护自己,以及那条受伤的左腿。 那年轻人看模样比诸葛咎小不到哪去,但他的表情却极为狰狞,喘着粗气,时刻不敢掉以轻心。可身前的那些彪形大汉却还在步步紧逼。年轻人的身后乃是一堵矮墙,以他的身手本来可以轻而易举的翻过去,但是他的左腿已然受伤,行动不便,也就难以逃脱。眼看那一众大汉就要出手,将那年轻人撕成碎片,在茶楼之上注视了许久的诸葛咎便再也按捺不住。 只见他飞身从窗口跃下茶楼,而那永真山人司徒逊却还极为淡定的坐在原处喝茶,似乎这里发生的一切,与自己土地方才的所作所为都和他无有多少关系,但谁也没有察觉,那司徒逊装出一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模样,眼神却默默的飘向窗外,紧跟着那诸葛咎的身影,也钻入了那条小巷。其实那永真山人的本领,可远远不止经天纬地的知识,变幻莫测的奇门,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大神通,他亦是习武之人,自然也传授了那诸葛咎许多武功。 永真山人不喜用剑,钻研百家武学,便自己琢磨出了一套拳脚功夫,唤作游天掌,说是掌法,但其中却包含了拳、指、掌的三种用法,更兼刀枪剑戟等十八般兵刃的奥妙,结合奇妙的身法步法与用气法门,威力极大。虽说这诸葛咎才刚刚入门,甚至还未小成,但以他的武功,对付这一二十号人,想来并不是甚么难事。 但当一个年仅十八岁的白净小子,从天而降,出现在那一众彪形大汉身前之时,登时被他们庞大的身影笼罩在阴影之中,瘦小的身形似乎连这些大汉的一拳都捱不住。故而那些大汉见状,先是一惊,本还以为是甚么路过的游侠路见不平,前来出手相助,但当他们看清原来是一个不怕死的小子之时,相视一眼,皆大笑起来。但诸葛咎却不慌不忙,负手而立,脸上甚至还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为首的那大汉,身高九尺,壮如虎熊,脸盘好似磨盘一般,罩一身棕灰皮袍,露出那有柳树粗细的双臂,缓步走上前,在那诸葛咎身前挥了挥拳头,便恐吓他说道:“小瘦猴子,你来此作甚?想做出头鸟啊?!看看本大爷这拳头,你可能捱上三五拳么?若是识相,便有多远滚多远,休要在此处逞能!否则,少时叫你魂归西天!”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本分。既然来了,又岂有轻易就走的道理?”诸葛咎微笑着如是说道。“看来今天这闲事儿你是管定了!”身旁那一二十号人也都围上前来,那瘦小的诸葛咎在他们面前一对比,就真好似小瘦猴子一般,显得极为渺小,但那诸葛咎却没有丝毫惧色,似乎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那些大汉却还说道:“小子!今日就让我们弟兄几个,试试你有多少斤两,也叫你知道知道,甚么叫规矩?” “规矩?”诸葛咎闻听此言,计上心头,装作不想与他们交手的模样,故意摆手说道,“诸位大哥怕是误会了,我是前来调解的,并非是想与诸位动手。”“调解?你调解个甚么东西!”这下轮到这些大汉困惑起来,当即呵斥他道。故而那诸葛咎遂说道:“但不知诸位大哥,到底与这位小兄弟有甚么过节,可否看在在下的薄面,放这位小兄弟一条生路,不要斩尽杀绝?” 为首那汉子闻言冷笑起来,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便说道:“小子,你怕是外乡来的,不知晓你爷爷在这一带的名号!今日不妨叫你知道知道,老子绰号半山虎,是宣同府一代有名的好汉,就连那知府老爷,都要敬老子三分!你算是甚么东西,老子凭甚么给你面子?”诸葛咎闻言并不着急道明自己的身份,因为即便自己说了,也没有甚么用,甚至还会因此给司徒逊引来甚么不必要的麻烦。 故而诸葛咎抱拳拱手,毕恭毕敬的问道:“但不知诸位好汉,究竟与这位小兄弟有甚么过节?”半山虎身旁的小弟闻言便代他回答,指着那诸葛咎身后的年轻人骂道:“这臭小子跑到我们大哥开的酒楼吃白食,我们打断他一条腿已然是轻的!今个儿他若是不把这账结清了,我们要他的性命!”诸葛咎闻言长舒一口气,也松了口气,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我当是甚么要紧事,还至于扯上人命官司,原来是这些许小事......” 说罢,那诸葛咎便开始解下自己的荷包:“想来这位小兄弟该是手头有些拮据,又耐不住饿肚子,一是无奈才出此下策,也罢。我既然是来化解这段恩怨,不如我就替这位小兄弟把他的账给清了。也请诸位好汉哥高抬贵手,放这位小兄弟一条性命,如何?”那一众大汉相视一眼,最终将目光又齐刷刷的落在那为首的半山虎身上。半山虎思索一阵,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便点头说道:“罢了,如此也好。” 若是这诸葛咎真能结清账目,也免得他们打杀一条性命,还得去府衙花心思疏通关节,故而那半山虎指了指诸葛咎便说道:“小子,算你识相!快快把钱交出来,爷爷们就回去喝酒了。今日之事,便这么算了!”诸葛咎连连点头称是,一面打开荷包一面问道:“但不知这位小兄弟欠你们多少银两......”半山虎身旁的小弟看了一眼半山虎,在得到了肯定的眼神后便伸出右手五根手指,直截了当的说道:“不讨价,五百两!” “咳咳咳......五百两?银子?”诸葛咎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却又被一口凉风险些呛个半死,闻听此言,瞠目结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半山虎却环抱双臂,得意洋洋的调侃道:“你要是给金子我也没甚么意见......”诸葛咎闻言诧异的回过身去,问那脸上怒气还未消散,满眼皆是暴戾气的年轻人:“小兄弟,你莫不是把整个酒楼给包下来了,真的花了这许多银两?” 那年轻人闻言苦笑一声,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来到诸葛咎的身旁,无奈的说道:“少侠有所不知,这家伙开的是黑店......我刚开始还不知晓此事,着了他的道,后来也是听本地人说,方才明白!我并非身无分文,也没想过赖账,但我不过要了一只烧鸡,他却要我五百两银子,这我如何能拿的出来?万般无奈之下,才想着逃跑,不想,左腿却被他们给打断了......” “原来如此......”诸葛咎恍然大悟,徐徐点头说道。听罢,诸葛咎便转回身来,微笑着说道,“各位大哥,这一只烧鸡五百两银子,是不是有些过分了。”还不及那半山虎开口说话,身旁的小弟便率先站出,指着那诸葛咎的鼻子便骂道:“小子,你不是要给他清账么,哪来的这许多废话!我家的烧鸡不比他处,就值五百两银子。今个儿你既然站在这儿了,这五百两你是拿的出来也得拿,拿不出来也得拿!否则,爷爷们连你一起打!” 第二百八十一回 力退猛虎少年狂 可那诸葛咎下山这许久,一直跟着师父四处游历,不曾干过甚么营生,就连盘缠都是师父喝过酒后存下的小钱,哪里还有那许多银两去哄这些恶霸地痞?更何况这钱乃是冤枉钱,万万给不得。此事诸葛咎若是不曾遇上,还则罢了,今日遇上,如何能袖手旁观?若是不将这一会儿人解决,任凭他们继续在这宣同府作乱,那他这一身的本领,也算是白学。 故而那诸葛咎思索一阵,干脆对那一众大汉说道:“诸位好汉爷,今个儿小子身上实是未曾带得这许多银两,但......这位小兄弟我却是非救不可......不知诸位可否赏个脸面?”话音刚落,那半山虎便啐了口唾沫,厉声怒斥道:“呸!臭小子,你戏耍你好汉爷爷呐!今个儿你休想走脱,与这吃白食的小子一并上西天罢!兄弟们,准备动手!” 可就在这伙人想要动手,将诸葛咎与那年轻人殴打一顿时,那年轻人竟然伏在诸葛咎耳边,小心翼翼的轻声说道:“这位少侠,你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已然感恩戴德,若有来生,必然竭心相报。但今日之祸,实在不想牵连于你......等到时动起手来,我拼死拖住他们,你只管逃命便是!”说罢,那年轻人便紧了紧手中的拐杖,果然摆出一副要于那伙人同归于尽的模样。 但诸葛咎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既然已然决定插手此事,就绝不会半途而废,中途逃跑。故而那诸葛咎缓步上前,将那年轻人挡在身后,复又陪着笑脸对那伙人说道:“诸位好汉,能否再通融通融?这钱还不上,总还有别的办法么......”这伙人之所以打断那年轻人的腿,不仅仅是因为所谓的“欠账”,亦是因为那年轻人骨头极硬,不肯向他们低头。可这诸葛咎似乎是个识时务的主,极好说话,故而这群彪形大汉相视一眼,复又轻笑起来。 那半山虎后退半步,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年纪轻轻的诸葛咎,冷笑一声便撑着下巴说道:“小子,你若是真相逞英雄,老子就成全你......给你个机会......”那半山虎想着戏耍戏耍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故而如是说道,“不如这样,我们俩各打对方三拳,谁还能站着,谁就算赢!赢得那个人说甚么便是甚么,如何?”诸葛咎闻言喜笑颜开,当即鼓掌说道:“好极好极!还是这位好汉哥好说话!” “小子,你不必抬举我!等你赢了老子再说这些废话罢!”那半山虎以及周边的小弟都在窃笑,他们嘲笑讥讽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笑他不知道半山虎的厉害。半山虎之所以有这个绰号,便是因为他真的有些手段本领,想当初他曾赤手空拳,打死过一只老虎,虽然那老虎还是幼年期,但却也让他名声大噪。他也凭借这一对铁拳,闯开了名声。可不想如今竟然有个小瘦猴子要与半山虎拼拳头,这简直无异于关公面前舞大刀,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但诸葛咎似乎并不在意,毫无惧色,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且看那半山虎双手叉腰,便装作十分开明的模样,对诸葛咎说道:“小子,也别说爷爷我欺负你,让你先打爷爷三拳!爷爷若是吭一声,就不是好汉!”但那诸葛咎却后撤半步,让开身位,极为谦逊的垂下眉眼说道:“不不不,小子乃是晚辈,焉能对前辈不敬?还是虎大哥您先动手,以示小子之尊重。”半山虎闻听此言,脸面上有些挂不住,故而冷哼一声道:“呵,小子,你不要不识抬举!” “并非是小子不识抬举,小子是害怕若是我先出手,虎哥可能就爬不起身,也打不了小子我了。”诸葛咎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此言一出,将半山虎一行人彻底激怒。那彪形大汉怒发冲冠,怒目圆睁,摊开双掌,啐了口唾沫在掌心,徐徐抹匀,缓缓抬起那沙包似的铁拳:“小子,你今个要为你今日说的话付出代价!”话音刚落,那半山虎就摆开马步,以腰为轴,噌的崩了出去,箭步直上,挥动着一对铁拳,好似饿虎扑食一般直奔那诸葛咎而去。 诸葛咎身后的年轻人见状,倒吸一口凉气,忙对诸葛咎喊道:“少侠小心!”说罢,他就想将诸葛咎推开,自己来承受那半山虎的全力进攻。不想那诸葛咎就好似扎根在土地之上,竟然纹丝不动,任凭那年轻人怎么推也不动分毫,令他十分吃惊,诧异的望着那云淡风轻,极为平静的诸葛咎。儿诸葛咎为了不让那年轻人被半山虎波及,只将右手往那年轻人腰间一探,反手轻轻一推,便将其拨开数丈之远,但那年轻人却没有任何同感,极为神奇。 儿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那半山虎与诸葛咎,且看那半山虎真好似虎熊一般,野蛮冲撞,猛然打出一拳,好似有千钧之力,似乎能将泰山劈开一般,而那诸葛咎却不慌不忙,但将脚步一错,轻身闪开,不费吹灰之力便躲过了那半山虎的进攻。而那半山虎早已将重心前倾,企图用拳头将那诸葛咎碾成肉酱,不想一举扑空,重心失衡,摇摇晃晃,脚下不稳,眼看就要向前扑倒在地,幸得被那诸葛咎伸手扶住。 待诸葛咎将那狼狈不堪的半山虎扶起身来之后,又微笑着为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虎大哥还是小心些为好,若是摔坏了身子,该如何是好?”那半山虎脸上没光,生怕被自己的小弟嘲笑,便一把将好心扶他的诸葛咎推开,没好气的骂道:“滚开滚开,谁要你多管闲事!方才是我失误了,不算不算,且看你爷爷我的第二拳!” 说罢,两人各自回到原位,而那半山虎又扎稳马步,气运丹田,将全身的气力灌注在铁铮铮的双拳之上,目光死死锁住那诸葛咎,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方解心头之恨。蓄势已久,忽然暴喝一声,将在场之人除了那诸葛咎外都吓了一跳,而那诸葛咎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好似早有对策了一般。果不其然,待到那半山虎冲至身前之时,那诸葛咎忽然双脚一蹬,腾身而起,在空中连踏数步,躲开了那半山虎的冲击,甚至还用脚尖在那半山虎的后脖颈轻轻一点,这才平稳落地。 且看那诸葛咎,面色如常,不慌不忙,气息平稳匀称,丝毫不像是在与人交手,倒像是在戏耍那没有多少头脑的半山虎一般。果不其然,那半山虎受到如此莫大的侮辱,被彻底激怒。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咆哮着回过身来,就要将那诸葛咎撕扯成碎片,不想却被众家兄弟拼死拦住。半山虎的兄弟赶忙劝说他道:“大哥!莫要冲动!莫要冲动!若是意气用事,坏了规矩,传出去定遭他人耻笑!” 闻听此言,那颇要脸面的半山虎才逐渐恢复平静,但他心中不服,故而指着那诸葛咎质问道:“小子!老子看你也没有多少本事,只知道一味的闪躲,你敢实打实的接你爷爷我的拳头么?”诸葛咎闻听此言,仰天大笑,与先前那毕恭毕敬的模样全然不同,倒是显现出几分桀骜不驯的少年气来,将衣袍下摆一撩,摊开双掌,笑着对那半山虎说道:“哈哈,有何不敢?虎大哥尽管施为,莫要再留后手!” 半山虎闻听此言,摩拳擦掌,双眼瞪圆如牛铃,钢牙咬碎吞生铁,纳一口气含在口中,又大步流星,朝那诸葛咎奔去,双拳聚在胸前,猛然一齐打出,其力足可破地开山,但见狂风呼啸,地动山摇,那半山虎一众兄弟皆惊叹不已,就连他们都未曾见过半山虎全力以赴的模样,如此看来,那诸葛咎当真彻底激怒了半山虎,以至于他全然不留后手,看来是一心要置那诸葛咎于死地。 而那诸葛咎虽然仍不慌张,但也无有先前那般轻松景象,双眉微蹙,面色严峻,似乎也看出那半山虎此一招不好对付。故而也暗暗调动真气、运转周天,只等那半山虎将至眼前,忽然抬起双臂,在身侧徐徐下压,任凭那半山虎双拳落在自己胸膛之上,诸葛咎不仅纹丝未动,更是面不改色,反而硬生生用内力将那半山虎顶开,而那半山虎无有防备,明明是他主动进攻,却极为狼狈的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摔得屁股生疼。 诸葛咎见状大声大笑,自以为此事已然了解,便说道:“看来已然再无比下去的必要。既然虎大哥输了,就该履行诺言,以小子的话为准。既然如此,那小子就认定,你与这位小兄弟之间的账一笔勾销,日后,你万万不可再为难他。也不可再为难此地的百姓,否则,下次被我撞见,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第二百八十二回 气盖天下俊杰郎 说罢,那诸葛咎便以为此事就此作罢,回身拉上那年轻人就要离开此地。奈何那半山虎自诩也是这一带有名的恶霸,如今却当着自己兄弟的面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年轻羞辱,哪里肯就此作罢?故而他恼羞成怒之下,便一心要置这诸葛咎于死地,那还管的上甚么所谓的规矩不规矩。 故而他眼看着那诸葛咎拉着那年轻人就要离开,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连滚带爬狼狈的站起身来,顺势劈手夺过身旁小弟的手中刀,朝那背对着他的诸葛咎砍去。此一举动叫在场的众家兄弟都十分吃惊,但却无有一人阻止。他们知道,在他们的地盘上,半山虎想要谁死,谁就得死。没得商量,更不能劝阻,否则,下场极惨。 但那诸葛咎早已察觉出此人心术不端,心有不甘,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但自己又不好先动手,便在心底思忖着,若是半山虎放他们离开,那此事就此作罢,那还则罢了。可若是这半山虎不识好歹,仍要为难到底,那诸葛咎便干脆放开手脚,与他过一过招。 似乎是察觉到了背后的寒气逐渐逼近,且看那诸葛咎反手一掌,将贴在身旁的年轻人轻轻推开,转身闪开那一刀。半山虎一刀劈空,重心失衡,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眼看就要踉跄栽倒在地,而周围兄弟却来不及上前搀扶。倒是那诸葛咎快步上前,扶住那半山虎的胳膊,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睛。 不想此一举非但没有赢得这半山虎的信任与心生歉意,反倒令他更为恼怒,瞪着一对虎眼恶狠狠的对那诸葛咎言道:“哪个要你搀扶?猫哭耗子,假慈悲!小子,你今日得罪了你虎爷爷,便走不脱身!纳命来,看刀——”说罢,那半山虎站起身来,一把将诸葛咎推开,二话不说,便将手中钢刀照脸劈来,奈何他手脚笨拙,空有磅礴气势,而招式极为散漫,在那诸葛咎看来,不过好似马戏一般滑稽。 且看那诸葛咎轻身闪过那落下的钢刀,一个转身,顺势将右臂荡出,穿过那半山虎的双臂,正停在其小腹之前,将手腕向外一顶,便轻而易举的将那半山虎推开数尺。且看那庞大的身躯,被诸葛咎极为轻松的拨开,半山虎的脸上愈发无有光彩,而一个踉跄向后栽去,却未曾跌坐在地,而是被那诸葛咎扯住臂膀,又向前一扯,那半山虎便又踉踉跄跄,向前跌跌撞撞而去。 就如此这般被那诸葛咎“玩弄于股掌之间”,诸葛咎探出左脚,卡在那半山虎两脚之间,便将其绊倒,轻身而起,复又落在那半山虎身后,将双掌反手落下,一齐打在那半山虎的脊背之上,那半山虎便好似崩塌的泰山一般,倒在诸葛咎身前,浑身上下的皮肉都在剧烈的颤抖着,看来这一招摔得不轻,而那诸葛咎也未有就此放过他,而是转身将臀部一撅,极为自然的顺势坐在那半山虎的后腰之上,翘起一只脚,将其稳稳的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就连喘气都有些困难。 “我说虎大哥,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也不想和你结下甚么梁子。还想虎大哥今日高抬贵手,放我们二人一马。”那诸葛咎一面将半山虎压在身下,一面却摆出一副想与众人和解,不想结下仇怨的模样,那阴阳怪气的模样,叫周遭半山虎的众家兄弟恨得牙龈痒痒,逐渐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最为气愤的,当然是那被压住难以动弹分毫的半山虎。 只见他吃力的转过头来,涨红了脸,使足了气力,冲着他的兄弟喊道:“你们这群吃白饭的蠢货,还不快......还不快,快把这小子擒住!给老子把他碎尸万端!”周遭的弟兄这才回过神来,但闻那半山虎一声令下,便从四面八方涌来,有兵器的仗开兵器,无有兵刃的便扬起拳头。正在此时,那年轻人心急如焚,赶忙喊道:“少侠,这该如何是好?” 但见那诸葛咎不慌不忙的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楼说道:“你且去那儿找一位永真山人,请他前来,我则无忧矣!快去!”那年轻人闻听此言,点头如捣蒜,丝毫不敢怠慢,拔腿就朝那茶楼奔去,生怕自己去晚了些,这诸葛咎便要惨遭毒手。而诸葛咎的本意并非是让那年轻人传话,把自己的师父搬来当救兵。对付这些人,诸葛咎绰绰有余。正好他也缺一个练手的机会。而他之所以如此,其实是想让师父替他暂时照顾那年轻人,好让他无有顾虑。 那年轻人在司徒逊的保护下,必然无忧。待其走后,诸葛咎也就无有了后顾之忧,更不会投鼠忌器,便想着放开手脚,与这伙人真刀真枪的干一场。故而当那半山虎的弟兄,好似凶恶的虎狼一般,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扑来之时,那诸葛咎不慌不忙,一个转身,翻身而起,双脚一跺,便飞身而起,挡开双腿,在半空转了一大圈。那冲在最前的半山虎弟兄自然首当其冲,被诸葛咎踢翻在地,捂着红肿的脸颊连连打滚,哭爹喊娘。 而其后的弟兄并不惧怕,而是继续若潮水一般朝那位于中心的诸葛咎涌去,而诸葛咎则是缓步慢性,极为悠然的穿梭在这些人的身影之中,但却无有人能将其捉住,每个人都是眼睁睁的看着那诸葛咎的残影从自己身前掠过,伸手去捉,却扑了个空,众人愈发心急,而那诸葛咎的脚步忽快忽慢,令人难以捉摸,看似不紧不慢,却极为神秘莫测。这便是那永真山人传授给诸葛咎的一套步法,唤作云山迷踪步。 而那诸葛咎见自己已然将眼前这些地痞流氓戏耍的精疲力竭,逐渐无有精力再应付他,他便趁此机会,正好出手。且看那诸葛咎将双掌一翻,丹田之内,气力翻涌,好似云海翻腾,下一刻,便随着双掌蓦然打出。那大团的云雾穿梭在众人身影之间,忽然炸开,但见云雾之中火光阵阵,巨大的爆炸声不绝于耳,碎石横飞,狂风劲扫,而那半山虎的一众弟兄,也被这好似排山倒海一般的掌力被掀翻在地,昏死过去。 诸葛咎只用了一掌,便摆平了半山虎这几十名体型魁梧的弟兄。而诸葛咎为了不伤及他们的性命,只给他们些许教训,并未用尽全力,而是只用了五成的功力,即便如此,他还是凭借自己的掌力,将眼前这几十号人物尽皆震晕。转眼间只剩下那半山虎孑然一身,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丝毫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先前他的这些兄弟还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知为何,现在竟成了这副模样。 而那诸葛咎颇为满意的拍了拍手,掸了掸这满身的尘埃,便缓步朝那半山虎走去。而那半山虎这才回过神来,见那诸葛咎朝自己缓步逼近,不由得心惊胆战,汗如浆出。暗暗咽了一口唾沫,不由得后撤半步。而正是因为这小小的后退动作,让诸葛咎看出了他内心的恐惧。且看那诸葛咎背着手,面带微笑的朝半山虎走去,忽地停在他身前,仰着脑袋望了一眼这庞大魁梧的身躯,笑着说道:“虎大哥,你且说说,事已至此,当如何是好?” “小子,你可知晓我的势力......非是你可抗衡的......”那半山虎仍不肯拉下脸面讨饶,反倒摆出了自己的靠山,想要借此机会再恐吓一番那诸葛咎,让他望而却步,也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但不想那诸葛咎全然不吃这一套,闻言朗声笑道:“哈哈,只可惜我乃是江湖中人,今日虽在此地,但明日便不知身在何方......仅凭虎大哥你的那些所谓的势力,只怕,难以约束与我......” “小子,你,你到底打算怎么样......”半山虎闻听此言,面无血色,表情僵硬,连连后退,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这诸葛咎的真实目的。奈何诸葛咎的目的极为单纯,他本不想与这些人交手,奈何这半山虎不知好歹,方才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故而那诸葛咎说道:“虎大哥怕是误会了,今日我只不过是想帮那位小兄弟脱身而已,别无它意。但不知,那位兄弟和虎大哥之间的账......” 诸葛咎故意问道。那半山虎当即说道:“两清了!自然是两清了!自今日起,我与那位小兄弟,恩怨两清,再不相见!”说罢,那半山虎便要撇下这一众兄弟,转身逃离这是非之地。不想刚跑出没几步,便被那诸葛咎喊住:“虎大哥且慢!”那半山虎闻言站住了脚,木讷的转过身来,哭丧着一张脸无奈的说道:“少侠还有何吩咐?” 且看那诸葛咎取出一吊钱,甩手便抛入那半山虎的怀中,微笑着说道:“这吊钱足够还你的烧鸡......还有,你这一众兄弟的汤药费。” 第二百八十三回 城府深阔难料定 那半山虎手忙脚乱的接住了那一吊钱,愣在原地,沉吟片刻,便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此地。而正当那诸葛咎环抱双臂,站在一众昏倒的彪形大汉当中,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满意足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极为熟悉的呼唤:“咎儿!为何在此地胡闹!”诸葛咎自然知道是谁,徐徐转过身来,果然见到那永真山人司徒逊就站在不远处。 而那司徒逊听口气虽然是像在训斥诸葛咎肆意妄为,但表情却无有丝毫的愤怒与责怪。诸葛咎见状,快步赶到师父跟前,拱手作揖,主动请罪道:“徒儿未经师父准许,随意与他人交手,坏了我门中规矩,实该受罚,还请师父降罪!”而司徒逊闻言轻笑一声,摆手笑道:“罢了,罢了。看你是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情况下,且暂饶你这一次。万万不可再犯......” 诸葛咎闻言大喜,当即拜道:“徒儿谨尊师命!”师徒二人之间极为和谐,不仅像是师徒,更像是父子,还是那种不被所谓三纲五常牢牢困死的父子关系,这叫一直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切的,那位年轻人,大受感动,也颇为羡慕。他那羡慕的微表情被诸葛咎看在眼中,便上前拉住那年轻人的手腕,微笑着问道:“方才情况紧急,一时忘了问。但不知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那年轻人当即后撤半步,拱手行礼道:“我复姓公羊,单名一个图字。今日幸得贤兄出手相助,但不知贤兄与老师傅的姓名?”诸葛咎极为坦然的介绍道:“在下诸葛咎。这位乃是我的师父,号称永真山人的司徒逊。”公羊图闻言大为惊喜,当即跪倒在那司徒逊的身前,就要叩拜。不想却被那司徒逊拦住:“孩子,二话不说,为何就拜?” 公羊图仰起那有些成熟,但更显稚嫩的脸颊,颇为期待的说道:“早就听闻永真山人大名,不想今日得以在此地相见。人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常言道,朝闻道夕死可矣!今日得见山人,愿摆为师父,早晚侍候,陪伴左右,此生之愿足矣!”闻听此言,那司徒逊倒是有些意外。而一旁的诸葛咎却极为欣喜的凑上前来,直截了当的说道:“好哇好哇,若是如此,那山门之中的活儿,可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更何况,师父多一个徒弟,也多一份传承。我也能有个陪伴练功之人,一举三得,岂不美哉?” 司徒逊闻听此言,只觉的确有几分道理,抚摸着花白的胡须,点了点头,但他上下打量一番那公羊图,只觉此人面貌不断,似有反骨,不像是个正道中人,故而问道:“孩子,你且将你的家世与老夫说个清楚。”那公羊图闻言遂说道:“回禀山人,我今年一十五岁,名唤公羊图。本是北山府人士,没爹没娘,早年间以行乞为生,后来被一户大户人家带走,安置在其府上做仆役。但近年来,那户人家的生意接连亏损,难以养活如此多的下人,便放我等离开。可我年纪尚幼,无以为生,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浪迹江湖,重操旧业,以乞讨卖艺为生,方才能苟全一条性命......” “听你言语,见你谈吐,不像是自小无依无靠,靠行乞为生。你可曾上过私塾么?可识得几个字么?”那司徒逊一眼便看出要害所在,故而如是问道。那公羊图闻言轻笑一声,不假思索,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并未曾上过私塾。只因那大户人家,嫌弃我等手脚笨拙,故而叫我们这些下人学习过一些,故而也勉强识得几个字。” 见那公羊图对答如流,不假思索,面不红气不喘,丝毫不像是刻意撒谎的模样。故而那司徒逊徐徐点头,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你方才说,你孤身行走江湖,靠乞讨卖艺为生。你卖的是何等艺?莫非,你也会些武功么?”那公羊图闻言有些羞赧,苦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说来难免叫诸葛少侠与山人见笑......早年间做仆役时,也学过一些拳脚功夫,用来看家护院,防身对敌。但不过是些皮毛,花拳绣腿罢了,比不得诸葛少侠,更比不得山人......方才遇那半山虎一众刁难,只因双拳难敌四手,故而才落得如此狼狈......” “那也是他们以多欺少,有失江湖道义,与你无干。”诸葛咎当即说道。当热,这既是他在安慰公羊图,亦是他心中所想。而那司徒逊则问道:“你且打一套拳来我看。”可不待那公羊图说话,一旁的诸葛咎却替他说道:“师父,他左腿有伤,如何能为师父展示?”奈何那司徒逊不知为何,竟然前所未有的执着,口气也有些没来由的严厉,坚持说道:“若他不肯,那此事便就此作罢!” 闻听此言,那公羊图眸中闪过一丝桀骜不驯的怨愤,抿了抿嘴唇便站起身来。一旁的诸葛咎赶忙凑上前去,伏在他耳畔小声耳语道:“平日里师父都是极好说话,为何今日这般执着?若你不愿如此,便请稍待,待我与师父好好说说......”但那公羊图却拒绝了诸葛咎的好意,苦笑着说道:“呵呵,诸葛少侠已然帮了我许多,哪里还能再劳你为我美言?也罢,既然山人想看,那便看好了!” 说罢,那诸葛咎便拖着一条几乎用不上力的左腿,为司徒逊表演了一套拳法,只是因为步法的停滞与困顿,使得那套拳法看起来极为滑稽可笑。但公羊图还是紧咬牙关,强忍着剧痛,打完了整整一套拳。即便汗流浃背,浸透衣衫,汗如浆出,手脚颤抖,也不曾多抱怨一句。待一套拳法尽皆展示完,那公羊图便转过身来,煞有介事的望了一眼那司徒逊。而这一个难以看透的眼神,叫司徒逊愈发坚信,这个公羊图,却不是个普通的人。 “究竟是怎样的一户人家,竟然又教下人武功,又教下人学文?这样的人家,做生意还能接连亏损?”司徒逊冷笑着问道。而那公羊图却说道:“山人若是不信,大可去承天府问问,可曾有一户富贾巨商,唤作薛家。”见他说的有头有尾,没有丝毫的破绽,更是能提出所谓的证据,叫司徒逊这只老狐狸也寻不出甚么问题来,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此人不可信,但却又拗不过自己那最为疼爱的徒弟。 原来是那诸葛咎一直在身旁小声嘀咕,劝说那司徒逊接纳这位公羊图。司徒逊听了许久,长叹一声,只得说道:“这孩子的确颇有天资,若是你看中这段缘分,执意想让他做你的师弟,陪你一齐练功,那就这样罢......”见师父已然答应此事,那诸葛咎自然是喜出望外,极为惊喜,当即回身对那公羊图说道:“师父同意了!还不快快拜见师父!”闻听此言,那公羊图也甚是惊喜,本以为自己搭不上这条关系,但不想如今自己也有了靠山。 更何况还是像永真山人这样的铁靠山,想来自己日后的生活再也不用愁吃愁穿,日子也能丰富许多。更重要的是,自己能学到真正上乘的武功,再去找那些曾经欺辱过自己的人,诸如半山虎这样的人报仇雪恨。一举多得之事,岂能不为?故而公羊图拜倒在地,连连叩头,极为诚恳的说道:“徒儿拜见师父!日后一定跟着师父勤修苦学,不辜负师父的一片苦心!”司徒逊长叹一声,并未多言,而是摆了摆手,示意二人起身。 目光扫过那受了伤的左腿,司徒逊于心不忍,故而说道:“也罢。事到如今,你既然成了老夫的二徒弟,老夫便要好好待你。且遂我们回客栈罢,我为你治好这一条左腿,面得你日后落下甚么病根......”闻听此言,那公羊图感恩戴德,又接连叩谢,师徒三人当即回了客栈,司徒逊又嘱咐那手脚灵便的诸葛咎去城中的药材铺买了些药材来,司徒逊亲手为那公羊图重接了腿骨,又敷上了草药做的膏药,以此来治疗这受伤的左腿。 而在那诸葛咎离开之时,师徒二人面对面坐在屋中,气氛竟然有些尴尬。而那公羊图刚准备开头,打破这局面,不想那司徒逊竟然先行说道:“日后跟着为师,要小心翼翼,万万不得造次,不得违背江湖道义,不得做出甚么伤天害理,忘恩负义之事,要勤学苦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可明白?” 闻听此言,那公羊图当即表态,抱拳苦笑道:“那是自然。休说是拜了师父该如此,便是未曾拜师父,这些事也是我等江湖人宁死不愿为之。违背道义,忘恩负义,伤天害理,俱是罪大恶极之事,徒儿是万万不肯为之的。请师父放宽心......” 第二百八十四回 手足至情扬镳分 司徒逊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但他对自己这位新收的徒弟的防备却没有因此放下分毫。只等那诸葛咎买来的草药,煎煮完后,司徒逊亲手为那公羊图正骨敷药,司徒逊又嘱咐他多多休息,随口交代了几句便扬长而去。只留下那诸葛咎在客栈照顾他的这位小师弟。诸葛咎不仅毫无怨言,似乎还乐在其中。想来也该是如此,若非是他执意如此,司徒逊也不会收下此人。 “师父往何处去了?莫非弃我等于不顾?”公羊图躺在榻上斜着身子问道。那诸葛咎则是轻声笑道:“你且休要多心。师父他不比他人,年过百岁却仍不陈腐老气,偏爱闲云野鹤,四处闲逛。他准是在城中东看看西瞧瞧,少时便归,师弟不必担心。” 诸葛咎十分喜爱自己的这位小师弟,想来自己平日里的生活与练功终于有了伙伴与对手。想来那诸葛咎与司徒逊之间虽是无话不谈,好似父子一般,但因为年岁相差甚远,又有师徒这层关系,故而诸葛咎心中始终带着一股敬畏,不敢僭越造次。如今来了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小师弟,如何能不欢喜?因此,他便愈发用心,小心照料着尚在养伤的公羊图。 而那公羊图却对诸葛咎的经历十分感兴趣,便缠着诸葛咎,想听他说一说自己的故事。诸葛咎无可奈何,只得一面哄他休息,一面将自己早些年的经历,以及这些年的历练,包括自己是如何拜师学艺,毫无保留的尽皆告知那公羊图,只因他已然将公羊图当作了自己的亲兄弟,而不是需要多加防备的外人。说着说着,耳畔忽然回荡起一阵轻轻的鼾声,原来是那公羊图已然睡熟,诸葛咎轻笑一声,遂不再多言,而是为那公羊图盖好被褥,转身坐到一旁,运转周天,修气养神,静静等待着师弟苏醒与师父归来。 师徒三人逗留一日后,便继续启程,游历大江南北。但那公羊图似乎一直提不起兴趣来,诸葛咎曾在私下里问他,为何每日无精打采,那公羊图却说道:“我无依无靠,四处漂泊,早已将大江南北游历个遍,如今却还要我再走一次,实在无有多少趣味,因此提不起兴趣。只求能早日回到望南峰广贤宫,常伴师父左右,学习武功道法,才是正道。” 诸葛咎闻言恍然大悟,就要去与那司徒逊明说,不想却被公羊图急忙拉住,急切的说道:“师兄若是与师父明说,师父震怒,怪罪于我,又当如何?”“师弟尽管放心,我绝不说此事与你有关便是。更何况,师父不是那样人,绝不会因此些许小事动怒。”故而那心胸坦荡的诸葛咎无有多少顾虑,甩着臂膀便大摇大摆上前与那司徒逊明说。 但他按照约定,并未提及公羊图半个字,只说自己想早日回到望南峰,而并未多说其他。奈何那司徒逊是何等样人?一下子便猜出这并非是诸葛咎的本意,但他并未点破,而是点头答应,即日便回程望南峰。公羊图知晓此事后大为惊喜,竟然激动的一夜未睡,不想那司徒逊却在暗中注释他的一举一动。只等师徒三人回了广贤宫,那公羊图又按照师徒之礼,重新拜师,自此也算正式拜入司徒逊门下。 虽说司徒逊一直提防着自己的这位徒弟,但既然成了师徒,该传授的依旧会传授,那公羊图便每日潜心修行,苦苦修炼,不舍昼夜,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一心只想着将武功练好,知识精通,全然不顾其他。至于平日里的生活,以及这广贤宫中的诸多琐屑杂活,依旧是那诸葛咎一人承担。但他却毫无怨言,至少自己还有个能说话的师弟,在自己空虚寂寞之时,陪陪自己。 那公羊图颇有天资,又痴心学文练武,转眼三年光景逝去,他已然将司徒逊传授给他的每一本典籍融会贯通,每一招武功驾轻就熟。他自以为已然出师,已然无有甚么可以再学,但师父与师兄却总是告诫他:“学海无涯,无穷无尽,不可浮躁行事,以免招致祸患。”但那公羊图却不以为然,他仍表面奉承二人,但心底已然逐渐生出异端。想那诸葛咎与公羊图师兄弟二人之间,时常有切磋。不仅是比武,更是阵法计谋和奇门八卦之术的比拼。 公羊图刚开始学艺之时,自然远远不是那诸葛咎的敌手,但久而久之,他已然一点点的追赶上那诸葛咎的脚步,逐渐能接下师兄的一两招,虽然是诸葛咎有意为之,但公羊图却坚信是自己的天赋与努力,使得自己有了今日的能力。故而他愈发癫狂的学习,茶饭不思,只顾损神劳命。但如此急功近利,不仅是违背了修行之道,更是会对那公羊图的身体造成不可避免的损伤,正因如此,察觉了异样的司徒逊急忙打断他的肆意妄为,并叮嘱他修行要步步为营,切不可拔苗助长,否则大难将近。 就连诸葛咎都因担心他的身体情况而好言相劝,却不想这公羊图不仅没能领会自己师父与师兄的一番好意,反倒认为他们是害怕自己天赋异禀,又肯勤学苦练,终有一日会超过他们。因此公羊图愈发肯定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是正确的,且是必要的。因此,他假意遵循师父与师兄的教诲,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背地里却依旧在暗暗苦练。直练的气血逆行,险些走火入魔,也强行靠自己的能力稳定下来,只因他不敢将此事告知司徒逊与诸葛咎。殊不知,这已然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极大的伤害。 眼看着公羊图的面容神形一日比一日憔悴,诸葛咎与司徒逊看在眼中,万般无奈,但却又不好揭穿那公羊图,公羊图更是以自己昼夜难眠为由推脱搪塞。转眼又是一次师兄弟切磋,但不知是那诸葛咎有意放水,好叫公羊图心安,还是那公羊图自我修行已然有了成效,在比拼奇门八,堪舆玄空之术时,那公羊图竟然险胜诸葛咎。这自然是令那一直渴望超过师兄的公羊图大受鼓舞,欣喜若狂。 再看那诸葛咎,没有丝毫因为落败而产生的失落与痛苦,反倒是对师弟浓浓的关怀与担忧,望着那近乎癫狂,上蹿下跳的公羊图,诸葛咎轻叹一口气,这才清醒过来,原来这位聪敏机智的师弟,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比试完奇门八卦之术后,接下来便是比武过招,按理来说,同门之间比武,该是见招拆招,点到为止,但今日的公羊图却一心想着将诸葛咎打败,以此来证明自己。 且看师兄弟二人面面相对,相视一眼,诸葛咎面色严峻,一言不发,那诸葛咎却极为癫狂,咧着嘴止不住的冷笑。一旁的司徒逊背负双手,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换做往日,他定然不会亲临现场,来看徒弟的比武。但今时不同往日,这公羊图的状态叫司徒逊极为放心不下,因此特地前来看看情况,好随机应变,以免横生枝节。 话不多说,师兄弟二人便战至一处。同样的招式,同样的步法,同样的身法,二人却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风格:那诸葛咎沉稳大方,招式大开大合,攻守兼备,刚柔并济,游刃有余。而那一心想要取胜的公羊图,却是招式狭隘迅捷,以猛烈的进攻为主,丝毫不给自己以及对手留退路,好似毒蛇猛虎一般,步步紧逼,招招直冲要害。而公羊图的招式虽然凌厉迅猛,但每每都能被那诸葛咎轻松化解,正所谓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是如此。 转眼已过三十回合,师兄弟二人打得难分难解,不分胜负。虽说是难分难解,但在司徒逊看来,胜负早有论断。只因那公羊图急功近利,招式虽然凶猛,但却破绽百出,诸葛咎明明多诸多机会,可以一举将其击败,但不知为何,却白白叫机会错过,司徒逊看在眼中,长吁短叹,哀声不已。而那公羊图却全然不觉,依旧不知疲倦的不断进攻,又与那诸葛咎连斩了五十回合,依旧难分胜负。眼看着鏖战时间越来越长,公羊图的体力与内力也快消耗殆尽,却依旧破不开那诸葛咎的防守,有些气急败坏的公羊图便主动后退三步,指着诸葛咎说道:“喂!师兄,你我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为何你的招式,这般散漫无力!好似在舞蹈一般,真是可笑!” 诸葛咎知晓他乃是在试图激怒自己与他一决雌雄,故而心平气和、恬静坦然的徐徐说道:“师弟,招式虽然相同,但习武之人心境不同,所领悟的自然也不同,展现出来的大相径庭,也不无道理,何必执着,且再战来!”可公羊图却不愿再如此这般僵持下去,故而说道:“师兄,但你我招式相同,对彼此的招式也一清二楚,如此这般,实在难以分出胜负!” 第二百八十五回 无月狂刀卷天日 闻听此言,那诸葛咎也想早些结束这毫无意义的切磋比武,故而问道:“也好,那你想如何比?”那公羊图闻听此言,激动非常,当即表态道:“若是师兄答应,倒不如用不同的招式比一比!”原来不同的人学武自然有不同的道路,司徒逊自然不会想不到这个道理,故而他除了传授他两位徒弟一些基本功外,亦根据他二人的性格,传授了不同的武功路数。 诸葛咎性格沉稳,心胸开阔,喜欢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因此司徒逊传授他自己的剑法绝学,唤作三十六路逐日剑法。这套剑法,刚柔并济,大开大合,气势磅礴,且威力不俗,正好适合诸葛咎修行。而司徒逊传授给那公羊图的,乃是一套刀法。只因这公羊图喜好进攻,且攻势迅猛,一旦交手边有一股子拼命三郎的精神,因此司徒逊授他无月刀法,这套刀法讲究一个快字,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故而这刀法亦是威力无穷,杀敌于无形。 但比武切磋,点到为止,故而司徒逊一直不准二人动用兵器,只以相同的拳脚招式比拼,为的也是保护他二人的性命。但不想这二人的拳脚功夫已然到了“旗鼓相当”的地步,虽说诸葛咎有放水的嫌疑,但至少这一对师兄弟已然难以分出胜负,若真想争个结果,只怕只能如此。但司徒逊却并不同意,闻听此言,直截了当的否决道:“不可如此!” 诸葛咎见师父到此,当即回身拜道:“师父!”而那诸葛咎对面的公羊图却不情不愿的转身抱拳,徐徐扯出一句:“师父......”司徒逊难得如此严肃,他的语气不容置否:“师兄弟之间比武切磋,点到为止便可,若是动起兵器,伤了彼此,坏了和气,如何是好?”可那公羊图却仍不肯就此作罢,垂着脑袋,极为不情愿的小声嘟囔道:“谁说用兵器就不可点到为止?再者说来,若是受伤,便是自己技不如人,就该自己承担,如何敢有怨言?” 闻听此言,司徒逊愈发气愤,扬起袍袖就要落在那公羊图的身上,这是他第一次萌生想要教训徒弟的想法,但他的手还是在最后一刻停下,并未对那公羊图造成实质的伤害。即便如此,那年少气盛的公羊图还是心有不甘,且极为不服气,心惊胆战,连退数步之余,还昂起脑袋,表情狰狞的挑衅那司徒逊道:“师父不敢叫师兄与我比试兵器,莫不是怕师兄输了,你脸上无光,挂不住面子么?” “胡闹!你休要用激将之法,激你师兄与你比试!你师兄弟二人,都是为师的心头肉,又怎会厚此薄彼?”司徒逊气得直发抖,就连说话都有些含糊,指着那不肖徒公羊图便骂道,“你若是再敢如此放肆,休怪,休怪为师罚你!你摸着良心仔细想想,这些年来,为师与你师兄,可曾亏待过你?”不想那公羊图却冷笑一声说道:“呵,我看未必罢......” 闻听此言,那司徒逊与诸葛咎都愣在原地。他二人都未曾想到,公羊图再怎么放肆无礼,不守规矩,也万万不该说出如此忘恩负义之言。不想那公羊图还不肯就此罢休,反倒继续说道:“呵,自我拜入师门的那一日起,师父你便从不正眼看我,你眼里只有师兄,你也只能看到师兄......无论我付出多少,有多努力,又牺牲了多少,你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而不肯多看我几眼,多给我几句鼓励的话。若你真能一视同仁,还则罢了,但你真的问心无愧么?你仔细想想,你对师兄是何等的关心,对我是何等的冷漠?如今你又阻止我与师兄比拼兵器,你就真的那么害怕师兄输给我么!你究竟是有多看不起我!既然看不起我,当初为何又要收我为徒!” “你,你怕是不知道......当初为师之所以肯收你为徒,都是因为你师兄为你说情!”司徒逊盛怒之下,竟然将当年的实情说出,这对那公羊图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目光呆滞,呆立原地许久,良久才咧开嘴朗声大笑道:“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你从一开始收我为徒,就是不情不愿的......到头来还是因为师兄的几句话,而不是我的天资,那是不是,只要师兄几句话,你也会义无反顾的把我逐出师门......” “住口!”司徒逊再也听不下去这种荒唐的言论,当即呵斥打断那公羊图的话,极为严肃的说道,“你可知晓,这些年来,你师兄在暗地里为你做了多少事,你如今却还如此说他!你这不是忘恩负义么!”司徒逊就要上前制服那忤逆的徒弟,不想却被诸葛咎拦住。一直沉默不言的诸葛咎终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双眸之中却显现出无穷的悲怆与凄凉,无奈的长叹一声,对那公羊图说道:“好......就如你所愿,我们比试兵器,一决高低......这下,你该满意了罢!” 公羊图收了架势,冷笑一声,点头说道:“我所为者,不过如此。师兄若是能早些答应,何苦将场面弄到如现在这般尴尬?”但身为师长的司徒逊却不肯答应,刚要开口阻止,不想却又被那诸葛咎揽下:“师父,你不必担心......今日若是不随他的愿,只怕他这辈子都不会消停......也好,若是他真敢如此放肆忤逆,那干脆,我便为师父清理门户......” “哎,你二人真是......”司徒逊闻听此言,心中纵有万般无奈,也无济于事,只得将袍袖一挥,无可耐的说道:“罢了罢了,你二人执意如此,为师不干涉便是......但切记,小心行事,点到为止。你师兄弟二人伤了哪一个,为师都于心不忍!”说罢,那司徒逊凭空一抓,手中便多出一对木制的刀剑,想来这已然是他所能想出,最为稳妥的办法,将其交到诸葛咎手中,诸葛咎左手提刀,右手擎剑,缓步朝那公羊图走去。 甩手将手中木刀抛给那公羊图,公羊图顺势接住,反手持刀,横在身前,冷笑一声说道:“呵,师兄,你也就这点出息了。事事都要师父为你做到妥当你才敢出面,照这样下去,你如何才能继承师父的衣钵,将永真山人的毕生绝学传承下去呀!”诸葛咎闻听此言,心中隐隐作痛,他未曾想到自己当初最为关爱,舍命救下的小师弟,如今竟然成了这副模样,但他还是紧咬牙关,徐徐说道:“与你无关......休要多言,你不是要切磋兵器么,还不快快开始?” 公羊图复又冷笑一声道:“呵呵,既然你一心求死,那也别怪师弟我心狠手辣了!今日之战,你我便决一胜负罢!”说罢,他身形一闪,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那诸葛咎却提着木剑,依旧站在原地,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反倒微闭双眼,似乎丝毫不紧张。果不其然,他并非是束手待毙,而是在感知那隐匿了身形的公羊图,沉吟片刻,似乎察觉到了西北方向蛰伏着点点杀气,故而那诸葛咎当即刺出一剑,但见刀剑相碰,火花迸射,二人各退三步,站稳脚跟,面面相对。 “师兄,好本事呀!”公羊图由衷的赞叹道。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将诸葛咎放在眼里,微眯双眼,看准时机,又再度俯冲直上,将手中木刀朝那诸葛咎挥砍而去。诸葛咎不紧不慢,抬剑去挡,却不想那公羊图半路变换了招式,一刀横劈而来,情急之下,那诸葛咎也赶忙收剑回身,堪堪将那公羊图的刀挡了回去。师兄弟二人便如此这般,一招一式,你来我往,使尽了浑身解数,横扫乾坤,誓要分出个高低胜负。 即便是诸葛咎无心与他殊死相争,在那公羊图的接连逼迫下,也无可奈何的使出自己的十成功力,师兄弟二人刀剑相加,不离分毫,眼看已然过去三四十回合,仍然不见胜负盼头,就连司徒逊的心也随之高悬,生怕一个失手,自己就要折损一员爱徒。且看那公羊图的刀法果然凌厉,一刀接着一刀,招式变换极快,丝毫不拖泥带水,虽是用的木刀,但那刀刃却能卷起风云激荡,带起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且看那一柄木刀,端的是这般凶猛,果然是狂风卷走云与月,故而唤作无月刀。 无月刀刀刀紧逼,不离要害,可那诸葛咎的木剑却总能恰达好处的出现在那无月刀的下一招落在的位置上,堪堪将其挡住,而诸葛咎偏重防守,这套逐日剑法更是讲究后发制人,反手为攻,那公羊图看似占据上风,一直在猛烈的进攻,实则早已陷入那诸葛咎的节奏之中,不足为虑。 第二百八十六回 阴全阳缺心智失 眼看二人交手已然将近百余回合,仍然未能分出输赢胜负。但在司徒逊看来,这一切早已有了结果。就如同先前的拳脚比试之时一般,并无有多少变化,那公羊图的进攻固然迅猛,若是对手换成他人,只怕早已惨死在如此眼花缭乱的刀法之下。但他所要面对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对他了如指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诸葛咎。 且看那诸葛咎依旧不紧不慢,闲庭信步,应付的极为轻松,而那一心求胜的公羊图看似气势磅礴,极为凶猛,实则因为其内心早已失衡,故而脚步凌乱,招式繁杂,且气力已然有些断续难接,且破绽百出。司徒逊一看便知,是诸葛咎无有胜负之心,也不想让自己的师弟难堪,否则他只消寥寥几招,便可叫那公羊图再无还手之力。 司徒逊轻叹一声,他既叹息这公羊图忘恩负义,年少轻狂,肆意妄为,不知天高地厚,也叹息这诸葛咎太过看重感情,太过重情重义,倒不是说如此不好,只是凡事都要有个度,若是优柔寡断到这般地步,那也终将有一日因为他的仁慈与宽容,招致祸患。故而司徒逊担心不已,担心自己的两个徒弟,都无有好下场。 但两人的交手却仍在继续,眼看已然超过一百回合,能明显的看出,两人交手过招的频率逐渐下降,看来长时间的鏖战同时消耗了二人大量的气力,但即便如此,那公羊图还是不肯停下自己狂风骤雨的般的进攻,而那诸葛咎依旧注重防守,小心应付着。可那公羊图见自己久久不能取胜,难免有些心急,他早已夸下海口,要彻底击败自己的师兄,大话已然说出口,如何能收回? 故而他便动起了颇为恶毒的小心思。事到如今,这公羊图已然顾不得许多,一心只想着要赢下这场比武,故而他故意卖了个较为大的破绽,吸引那诸葛咎来攻。诸葛咎无有甚么防备,但见公羊图如此失误,便觉他乃是根基不稳,还需要时间磨练,故而便思忖着给公羊图一个教训,也好让他反省反省,故而便箭步上前,一剑直向要害挑去。 这本是一招致命的进攻,但为了不伤害师弟的安危,那诸葛咎一直暗暗藏着力道,避免误伤,即便如此,他还是在木剑剑尖距离公羊图要害的一瞬间停下了攻势,不再前进,反倒扫出一腿,将公羊图绊倒在地,又顺势落下木剑,直指那公羊图鼻尖,轻声呵斥道:“师弟,看来你还需要多加磨练呐......”可他话还未说完,那跌坐在地的公羊图却突然一个挺身,站立起来,反手转刀便将诸葛咎手中木剑打落击飞,斜插在一旁,摇晃了许久才逐渐停下来。 诸葛咎根本没有任何的防备,也未曾想到公羊图竟然会如此阴险,为了对付自家师兄,不惜使出如此卑鄙下流的诈降手段,故而一时间猝不及防,自兵器被那公羊图击飞后,面对手执木刀的公羊图便再无还手之力。他还是高估了公羊图,高估了他们之间的师兄弟情谊。这公羊图根本没有因为将诸葛咎的兵器打落而就此收手,反倒“乘胜追击”,一刀直劈向那诸葛咎的脖颈! 这蓄势待发的一刀若是真落在那诸葛咎的身上,那后果将不堪设想!而惊诧不已的诸葛咎却还呆立原地,无有任何的举措,倒是那作为师父的司徒逊再也看不下去,反应极快,当即飞身而起,将那诸葛咎救下,同时反手一掌,将公羊图震开。而公羊图只觉那排山倒海似的内力扑面而来,将自己包裹在其中,显得自己极为渺小。他曾试图与之对抗,却才发现,自己的内力涌入那司徒逊随手一掌的掌力之中,好似泥牛入海,霎时间灰飞烟灭。 而他复又举起那木刀,横在身前,企图抵挡一二,不想那木刀也被司徒逊的掌风击碎,化为齑粉,随风而去。再看那公羊图,仰天躺倒在地,双手虎口已被震裂,短时间之内再难动武,但即便如此,那司徒逊还是顾及了师徒之情,未曾下死手,只是将他震倒,点到为止。但即便司徒逊及时出手,那公羊图的刀气还是伤到了诸葛咎,只是伤口不在那致命的咽喉,改成了诸葛咎的左肩。 殷红的鲜血从诸葛咎肩头的伤口汩汩涌出,很快便将半边衣裳染成鲜红,极为刺目。那司徒逊急忙点住诸葛咎的穴道,制止伤口继续渗血,同时以内力灌体,将诸葛咎体内的刀气逼出。幸得那公羊图的功力在司徒逊看来极为浅薄,故而司徒逊没费多少心思便稳住了诸葛咎的情况。但当那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诸葛咎逐渐清醒过来,恢复意识后,顶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师父,莫要管我,师弟,师弟的情况如何......” “傻孩子,他都不顾师兄弟情分,将你害成这副模样,你怎么还惦记着他呀!”司徒逊极为不解的问道。可那诸葛咎却面露悲怆,苦笑着说道:“可,可再怎么说,他也还是我的师弟,还是师父你的徒弟呀,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觉得,师弟是个恶人......他只是自幼见惯了世态炎凉,有些极端,一时急功近利,走上了歧途而已,还请师父,请师父,莫要怪罪于他......” 司徒逊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长叹一声道:“傻孩子!哎,罢了,罢了......”说罢,便轻轻的放下诸葛咎,让他好生休息调养一番,这便起身转向那公羊图,缓步朝他走去。不想那公羊图却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根本不需要司徒逊再费心。公羊图心中想到:“我好不容易才赢了那诸葛咎,岂能倒在此地......”面对着面色严峻,朝自己缓步走来的师父,公羊图本以为会得到师父的褒奖,极为欢喜的迎上前去,不想那司徒逊却扬起袍袖,探出手来......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那公羊图的脸上,打得他有些猝不及防,歪着脑袋反映了许久,也未曾想明白,师父为何这么对他。故而当他回过神来后,瞪着一对闪烁着泪光的双眸,扭过头来问道:“我既已获胜,师父为何如此对我......”不想他话还未说完,便被那司徒逊指着鼻子骂道:“逆徒!恶徒!忘恩负义,欺师灭祖,肆意妄为,狂妄之极,天理不容!”公羊图闻言目光呆滞,良久才略带哽咽,吐出一句话来:“呵,师父何出此言?分明是我赢了师兄,何来如此多的罪名?!” 见公羊图仍执迷不悟,那司徒逊便一一为他解释道:“当初若非是你师兄舍身救你,你早已死在那半山虎的刀下,哪里还有今日?可如今你却反来伤他,岂不是忘恩负义!”公羊图闻言却不以为然,心中甚不服气,故而朗声反驳道:“比武切磋,受伤乃是常事!更何况技不如人,受伤更是常理。师父好生偏心!想他日我练武受伤之时,也不曾见师父如此关心,我又何曾有过半句怨言!若惧怕受伤,为何还要做江湖人?在家务农侍田,读书织布,岂不比在这广贤宫要安全得多!” “这其间自有不同?”司徒逊厉声解释道。可那公羊图却不肯相信,反倒问道:“我等俱是你门下弟子,又有何不同?难道不是因为他比我先拜你为师么!” “你!你......你悖逆祖师,欺侮兄长,难道不是欺师灭祖?”司徒逊复又骂道。不想那公羊图仍有说辞,背着手昂着头,理直气壮的说道:“师父先前曾教导我们,休要被陈规陋习裹住了手脚,要敢于向权威、向那些比自己强大的人宣战,我今日之行,难道不是遵从师父他日之言么?既是如此,又何来欺师灭祖之说?” 司徒逊见他屡屡顶撞自己,以言语相激,不由得眯着眼咂舌道:“好一副伶牙俐齿......你为了赢你师兄,不惜先诈败,引他来看,又突然出手,暗中偷袭,还屡下毒手,逼你师兄要害!如此这般,难道不是肆意妄为,狂妄之极,天理难容?!”闻听此言,那公羊图朗声大笑道:“笑话!此话真是可笑之极,若你非是我师父,我定然要好好的与你说教一番!既然追寻一个胜负的结果,便要不择手段,不在乎过程如何,但求一个胜字便可。真正的江湖,难道不是这般腥风血雨么?难道你的仇人,和江湖上那些恶人,就会因为你倒地,放你一马么?世态炎凉,人心险恶,是他自己无有乘胜追击,优柔寡断,好似女儿家一般,如此性格,如何能做大事,又如何能继承师父的衣钵?” “你!”闻听此言,那司徒逊气得浑身发抖。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教出了一个这般狂妄至极,不知廉耻,心狠手辣的徒弟来。 第二百八十七回 善恶有报莫张狂 痴儿空幻几多梦,白发霜鬓与双心。酒醒客散茫然顾,孑然一身无所依。且说那公羊图仍不愿肯就此罢休,还在将自己心中所想尽皆表达出来:“更何况常言道,兵不厌诈!师兄他既然答应与我比试兵器,就该有此准备。是他没有那个远见,不曾防备,而不是我暗中偷袭!分明是他的过错,为何反怪在我的头上?!” 闻听此言,那司徒逊心中盛怒难消,又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来,想要再打那公羊图一巴掌,不曾想那公羊图还在继续说道:“是不是我做甚么都是错的,是不是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满意!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收我为徒!你身为师父,难道还要因为师兄的几句话,就收下一个你根本看不起的人为徒弟么!” “啪!”又是一记清脆的耳光落下,力道比上次还要大。而那公羊图站立不稳,一个踉跄便跪倒在地,目光呆滞的望着那司徒逊身后躺倒在地的诸葛咎,双眸之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嘴角也浮现出一抹令人捉摸不定的怪笑。而那司徒逊终于难以忍受,指着公羊图便厉声斥责道:“似你这等癫狂之人,不配继续留在广贤宫......念在你我师徒一场,老夫也不废掉你的武功,你且下山去罢!自今日起,你不再是我永真山人司徒逊的徒弟,这广贤宫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还有,只要老夫一日尚在,你就休想再上望南峰!” 闻听此言,那公羊图如遭雷击。本以为只要自己不择手段,战胜了师兄,就能让师父多在意自己一些,多看重自己一些,说不定日后继承师父百年衣钵的也会是自己,却不想自己赢了比武,却反被逐出师门,这是他怎么也未曾料想到的。他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过错,反倒认为这乃是那诸葛咎一手造成的,他不敢迁怒司徒逊,至少表面不敢表现出来,故而将所有的责任,尽皆推给那诸葛咎。 但他此时却迫切的想要留下,故而他跪倒在地,直起身子,挪动双膝,徐徐上前,拜倒在那司徒逊的跟前,哀声说道:“师父,看在徒儿追随你多年的份上,还望师父宽恕,莫要将徒儿逐出师门......”奈何那司徒逊铁了心要将他逐出广贤宫,故而轻拂衣袖,转过身去,微闭双眼,不再看那公羊图,冷言说道:“你不必如此,也不必再拜老夫。老夫与你已然无有师徒情分,若你再不下山,休怪老夫不念旧情,将你丢下山去。届时,生死难知......” 此话于那公羊图而言,无异于晴空霹雳,公羊图身子无力的瘫倒在地,望着不远处那挣扎着坐起身来,复又倒下的诸葛咎,心中愈发恼怒。可是他却不知道,诸葛咎一直在试图坐起身来,就是为了在司徒逊面前为公羊图多说几句好话,求求情,让他能留下来。可公羊图却未能领会诸葛咎的良苦用心,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那公羊图表情狰狞,一字一顿的问道:“师父当真不要徒儿,要将徒儿赶下山去了?” “正是!”司徒逊不假思索的果断回答道。 “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眷恋你这土僻荒山!”说罢,那公羊图掸去满身尘土,便站起身来,冷笑一声,但他兴许是心中不服气,便想着孤注一掷,故而他见那司徒逊背对着自己,一时急火攻心,起了歹念,便从袖口中抽出那早已准备好的短刀,静步上前,趁那司徒逊不备,便猛然将手中短刀刺出!而这一幕,正被那挣扎着坐起身来的诸葛咎撞了个正着,他全然不敢想象,自己最为疼爱的师弟,竟然能忍心,对自己最为敬重的师父下毒手!故而他强调着一口气,声嘶力竭的喊道:“师父小心——” 此时此刻,那司徒徐正心烦意乱,故而一时掉以轻心,未曾感受到那身后徐徐逼近的寒气。当听到那诸葛咎的提醒之时,为时已晚,那公羊图手中短刀早已刺出,不费吹灰之力便刺入那司徒徐的后腰,司徒徐强忍着剧痛,猛然转过身来,将双掌一抬,那强劲的掌风便将那身形单薄的公羊图吹出数丈之远, 公羊图仰天躺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却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胸口好似被巨石压住了一般,放肆的狂笑着,只因他心中的怨气与怒气,已然随着那一刀尽皆释放出来。司徒徐单膝跪倒在地,点住自己的穴道,再抽出那血淋淋的短刀,丢在一旁。抬起眉眼,看着那扶着墙根,徐徐站起身来的公羊图,脸颊止不住的颤动,咽喉之中飘出断续一句话来:“逆徒......逆徒......枉费老夫苦心教导......” “苦心教导?是么......呵呵,那师父,真是多谢你了呢......哦不对,你早已不是我的师父,也罢,也罢,恩断义绝,我即日便下山去,绝不纠缠......“说罢,那公羊图便站起身来,缓步朝山门走去,而当他经过那司徒逊与诸葛咎之时,甚至还垂下眉眼,居高临下的看一眼,好似他才是这场游戏的最终胜利者一般。而他甚至还站在诸葛咎身前,冷笑着说道:“师兄啊师兄,当年多亏了你舍身相救,才能使我留下一条性命。也多亏了你,说服师父收我为徒,才能让我公羊图也有如今的成就!我已然今非昔比,不必再依靠你们!告辞!” 说罢,那公羊图就要离开广贤宫,却不想还未走出几步,忽觉腹内一阵翻江倒海,穿心的剧痛紧随其后,全身上下好似有千百万根银针在扎一般,又疼又痒,难以忍受,他已然有些喘不上气,到后来更是寸步难行。好似被一只隐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气力,当即跪倒在地,只能依靠着双臂支撑着绵软无力的身躯,而腹内依旧是惊涛骇浪,就好似五脏六腑都纠葛在一处,那感觉简直生不如死。 “我,我这是怎么了......”公羊图诧异的自言自语道,不开口还不知道,一开口这才惊诧的察觉,自己的嗓音不知为何,变得极为沙哑,就好似另一个人一般,极为陌生。更令他惊恐的是,他的脸颊之下隐隐作痛,好似被烈火炙烤灼烧一般,难以忍耐。胆战心惊的公羊图发了疯似的狂奔到那广贤宫的镜湖旁,借着那湖水观察自己的倒影,这才发现,自己的脸皮正在一点点的脱落,露出那猩红的血肉,极为可怖! 就连公羊图自己都不敢再看那湖中的倒影,惊慌失措的他一屁股坐在湖边,六神无主,惶恐不安,不停的念叨着:“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而此时,那诸葛咎与司徒逊便相互扶持着站起身来,也跟着那公羊图来到镜湖旁,见状,司徒逊冷笑着说道:“这便是你的报应!” 公羊图闻听背后声响,当即站起身来,左手挡在面前,试图遮住自己早已残缺不堪的恐怖面容,右手则指着那司徒逊撕心裂肺的质问道:“老东西!你究竟对我施了甚么妖法,才把我变成了这副模样!”司徒逊闻言却徐徐摇头说道:“呵,你错了!这并非是老夫所为,而是你自己拔苗助长,急功近利,错练武功,走火入魔,才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万物皆有因果,你当年种下了恶因,今日便得了这恶果,天地循坏,报应不爽,你逃不掉的!” “不可能,万万不可能!”他正要迈开脚步,朝那司徒逊与诸葛咎奔去,想要将他二人尽皆杀死以泄心头之恨,可不想还未走出一步,顿觉左脚好似被斩断一般,又是一阵剧痛,使得那公羊图寸步难行,当即跪倒在地,汗如雨下,落在身前的泥土之中。只见那公羊图面色惨白,抖似筛糠,吃力挣扎着抬起头来,双目布满血丝,望着那司徒逊,强行扯出一抹愧疚的笑容,跪倒在地,四肢并用,使足了全身气力,爬到那司徒逊身前,接连叩头三下,哭丧着脸说道:“师父,徒儿知错了......还望师父高抬贵手,不计前嫌,念及先前的师徒情分,救我一救,救我一救......” 可司徒逊却对此置若罔闻,反倒吩咐身旁的诸葛咎说道:“咎儿,我们走!让他一个人待在此处,若是明日他还在宫内,便把他丢下山去!”诸葛咎即便于心不忍,但这些都是公羊图应得的报应,他也无可奈何,故而只得点头应承道:“遵命师父......”说罢,便要搀扶着那司徒逊离开此地。原来方才司徒逊见公羊图已然离开,便为诸葛咎输送了一段内力,暂时稳定了他的伤势。 眼看着司徒逊与诸葛咎就要离开此地,不再管他,那公羊图彻底慌了手脚,不顾一切的扑上前扯住了那诸葛咎的衣角。 第二百八十八回 人心有道勿彷徨 然后这次诸葛咎并没有再度施舍自己的怜悯,而是愤愤抽出被那公羊图攥住的衣角,扶持着那司徒逊回房歇息,只留那肢体残破不堪的公羊图,瘫倒在原地,用那沙哑的嗓音无力的呼唤着......且说那诸葛咎心中虽然有些担心公羊图的安危,但更多的,却是对他所作所为的愤怒与无奈,故而他只顾着在房中照顾师父,全然不顾其他。 且说那公羊图此时此刻,已然是寸步难行,眼看就要虚弱致死,却不想忽地被一阵黑云覆盖,包裹住了他全身,而当那黑云消散之时,公羊图的身躯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知去向。而当诸葛咎服侍师父睡下,外出巡夜之时,却未曾发现那公羊图的踪迹,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已然离开广贤宫。提着灯笼的诸葛咎站在原地许久,抬头望了望那无风无月的长空,轻叹一口气,未曾多言,便徐徐往回走。 但是他的心中,却在重复着一句话:“师弟啊师弟,若你还能留下性命,望你能洗心革面,从新做人......”自那时起,江湖上再无人见过公羊图,也没有人听说过公羊图的名号。诸葛咎曾四处打探过,不想却是一无所获。万般无奈之下,他也只得认为,公羊图早已命丧江湖,此事也就此作罢。 再后来,司徒逊羽化登仙,只留下诸葛咎独自守着那望南峰广贤宫。但他深知若是不能传承师父的衣钵,待自己百年之后,九泉之下,实在难以去面对师父,故而他决议下山,这才来到那扬宁府琅琊山,定居于此,后又娶妻生子,仍取名诸葛咎,将自己的毕生所学皆传授给他,既延续了自己的香火,也传承了师父的衣钵。 而如今,老诸葛已然殡天,小诸葛也已然能独当一面。也成了如今的虬龙山人,下山相助尹温烈等人共谋天下。只是如今万万没想到的是,失踪了几十年,音信全无,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死了的公羊图,竟然重现江湖,并且摇身一变,成了那北卫国的军师,真是令人咂舌。而此时那自诩已然继承父亲衣钵的小诸葛咎,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战场之上,遇见了自己最不想遇见的人。 那个人便是老诸葛咎还在世之时,时不时对他提起的,他的师叔——公羊图。公羊图的心狠手辣,诸葛咎心知肚明,更何况,他乃是自己父亲的师弟,虽说那场比武他乃是靠偷袭取胜,但老诸葛咎却总是说,公羊图天赋极高,天资聪颖,绝不是甚么凡夫俗子。若想对付他,简直比登天还难。故而小诸葛咎虽然对这位师叔了解不深,但对他文武双全之能,却认识的极为清楚。故而如今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才将自己独自关在屋中。 令狐厌的故事已然讲完,故而将双手一摊,耸了耸肩,口气也有些无奈:“事情就是这样了。”众人闻言皆陷入无尽的沉默,表情虽各有不同,但大抵是对诸葛咎的担心,以及对这段过往故事的唏嘘。而那叶居霜却赶忙问道:“此事闻所未闻,且骇人听闻。令狐大哥是如何得知的?莫非是小先生主动告知于你的么?” 令狐厌闻听此言,颇为神秘的嘿嘿一笑,摇晃着指头说道:“嘿嘿,你们有所不知。我天王教既然被你们中原武林称作魔教,自然是有些魔教手段。我教中有一奇人,真名早无人知,只有个绰号,唤作心通天,此人有催眠移魂迷惑之法,若是施于他人,便能迷惑其心智,使其任我摆布。或杀或剐,易如反掌,好似操控木偶一般,更何况套出情报消息,这些许小事?” “你也会如此邪门的武功?”周一似笑非笑的问道。令狐厌却颇为骄傲的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那时身为天王教的少教主,见他这奇门武功颇为有趣......咳咳,颇为有益于教中人行事,故而便叫他传授于我。我便学会了这惑人心神之法。”可那尹温烈闻听此言,却有些心急,故而面露不悦,赶忙说道:“既是如此,也不该将如此邪门的武功用在自家人身上。若是诸葛先生有个三长两短,我等该如何是好?” 令狐厌赶忙解释道:“尹大哥休要慌张,此法只会叫人暂时失去心智,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更何况我方才只用了一两成的功力,想来这小子......咳咳,想来小先生此时已然恢复清醒,并无大碍。不必担心......”尹温烈闻言也长舒一口气,展露笑容道:“这便好了,这便好了。”众人正说话之时,那房门却悄然打开,无精打采的诸葛咎缓步走出,耷拉着脑袋,他的肩头上,还搭着一个包袱。 “诸葛先生,你终于肯出来了!”尹温烈等人见状,极为惊喜的迎上前去,将那稍显矮小的诸葛咎围在当中。而那诸葛咎却苦笑一声,摇摇晃晃的抬起脑袋来,环顾众人,咧开嘴强行展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颇为无奈的拱了拱手,对众人说道:“诸位,我就要离开此地了,今日是特地来向诸位辞行的......”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所有人都如遭雷击。他们万万没想到,一向年少气盛,无所畏惧的诸葛咎,这一次竟然选择了打退堂鼓。尹温烈赶忙开口问道:“诸葛先生,若有困难,我等可共同承担,又为何要独自离开?所为何故?”“因为......哎,不说也罢!”诸葛咎抬起的头复又垂下,欲言又止,似乎有甚么难言之隐。可那一旁的令狐厌却早已看穿他的心思,笑而不语。那诸葛咎却有气无力的轻声说道:“诸位,非是我诸葛咎于诸位不合,相反,我内心也十分不舍......但此次实在难与诸位同舟共济,共抗强敌,还是早些离开为好。诸位若是因此怪罪于我,我也无话可说......你们,你们就当从来不认识我这个人罢!” 说罢,那诸葛咎就要推开众人,扬长而去,不想却被那一旁的令狐厌拦下,只见他微笑着面对诸葛咎说道:“哎?小先生何必心急,既是要走,何必如此着急?你我相识一场,也该设下一宴席,喝几杯送别酒再走也不迟啊?”诸葛咎却连连摆手道:“我从不饮酒,不必设宴送别。就此别过,无需多言......”而那尹温烈不解令狐厌为何如此,还真的以为他要送别诸葛咎,因此厉声说道:“小厌,休要在此胡闹!” 不想令狐厌却来到他身旁,用手背轻轻敲了敲他那浑铁似的胸膛,复又环抱双臂,轻笑着说道:“天下岂有不散之筵席?既有相遇,便有分别,不必如此。小先生一心要走,你若是强留,便会伤了和气。届时小先生身在曹营心在汉,不为你谋一事,出一计,与此时走了又有何分别?倒不如今日就此分别,从此不再想见。也免得日后撕破脸皮,伤了和气。你说,是也不是?” 这下不仅是那尹温烈,众人都开始有些不理解,不知令狐厌为何如此。但那叶居霜与周一皆认为,令狐厌虽然玩世不恭,不喜欢按套路出牌,但绝对不是肆意妄为,不识大体之人,他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故而默不作声,静观其变。倒是那尹温烈闻言颇为恼火,但还是强压着性子问道:“何出此言?!” 诸葛咎闻言,心中也颇为不是滋味,轻叹一口气,却并未多言,转身就要离开,不想那令狐厌忽然又轻声说道:“让他走罢!免得到时卫军大军到时,吓尿了裤子!”这话传入那诸葛咎的耳中,并未让他有多少动容,即便如此,他还是微微驻足,回身对那令狐厌轻笑一声道:“激将法对我没用,你还是省省心罢。” “是啊!毕竟我可不会像某些人一样,惧怕自己的师父惧怕到如此地步......我师父那么多,师叔更是多到没边儿,却没一个怕的,反倒是他们,十分惧怕于我......”令狐厌故意放声笑道,以此来吸引那诸葛咎的注意。叶居霜闻言,顿时领悟了那令狐厌的用意,姑故而也配合着他说道:“令狐大哥此言何意?师叔是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令狐厌笑而不语,装作无意瞥了一眼那诸葛咎,见他果然停下脚步,便趁热打铁,赶忙说道:“汝等不必惊慌!虬龙山人不在,自有令狐仙人。我视那卫国二十万大军有如蝼蚁草芥,顷刻间便能叫其灰飞烟灭......”闻听此言,诸葛咎冷笑两声便说道:“呵呵,说大话也不怕闪着舌头......”令狐厌却毫不在意,更不放在心上,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只怕某些人因为心惊胆战,无奈去投自己的师叔。等我大破敌军后,便将那人与他师叔一并捉来!” 第二百八十九回 风林火山军威振 “你说甚么!”诸葛咎闻听此言再也按捺不住,纵然他心知肚明,此乃是令狐厌的计策,但还是忍不住回头怒斥他道,“令狐厌,你究竟在胡言乱语甚么?!你可以骂我,可以打我,但不可以侮辱我!今日我纵然离开义军,也断断不会投靠北卫,为他们出谋划策,祸害我大姜的军民!” 不想拿令狐厌还不知见好就收,反倒接着刺激那诸葛咎道:“那可不好说......不过小先生你大可放心,我们好歹相识一场,人各有志,各奔前程,你想在那北卫朝中谋求一官半职,荣华富贵,我们是万万不会为难阻挠你的。只是日后在战场上相见,我们依旧不会手下留情。若是到时,你与你师叔成了俘虏,可就休怪我等,不念旧情了......” “你再胡言乱语,休怪,休怪我不客气!”那诸葛咎气得直跳脚,但也只能干着急,全然没有办法治那令狐厌。正所谓一物降一物,想来这世间唯一能降得住诸葛咎的,也只有这令狐厌了罢。似乎是觉得令狐厌此言的确是有些过分,故而那尹温烈正要开口为诸葛咎解围,不想却被身旁的叶居霜拦下。可怜那叶居霜冲着尹温烈不停的挤眉弄眼,以眼神暗示他休要插手此事,奈何尹温烈此时好似个榆木脑袋,全然不知众人的用意,但他还是打消了自己先前的想法,不再多言。 而那令狐厌见状,一面装作漫不经心,摆弄手指的模样,一面微笑着对诸葛咎说道:“投奔你师叔去就投奔你师叔去么。大家都是明理的人,岂会笑话你?自然更不会阻挠你叔侄团聚,小先生不必担心。自去便是,慢走不送!走,我们喝酒去!”说罢,那令狐厌甩开臂膀,一把将那尹温烈揽入怀中,用胳膊裹挟着他,强拉着尹温烈,领着众人,佯装将要离开此地的模样。那诸葛咎被逼得走投无路,万般无奈,只得甩出一句话道:“我要走也是回琅琊山,岂会去投靠那个老怪物?” “那老怪物指的可是你师叔么?”令狐厌心满意足的笑眯眯的转过头来,望着那诸葛咎,期待他继续把话说完。可那心烦意乱的诸葛咎闻听此言,却突然回过神来,当即说道:“哎?不对啊,我才反应过来......你们是如何知道,那公羊图乃是我的师叔?”闻听此言,众人极为默契的将目光一同汇聚在那令狐厌的身上,毫不意外的便将他“出卖”。令狐厌颇为尴尬的耸了耸肩,苦笑两声,并未多言。 那诸葛咎快步赶上前来,与那令狐厌面面相对,目光极为诡异。而那令狐厌心虚胆怯,自然不敢与诸葛咎对视。但架不住那诸葛咎接连发问道:“说!你小子是怎么知道的!若是不从实招来,休怪我,哼哼......”令狐厌无可奈何,只得陪着笑脸,苦涩的说道:“当初是你们让我去打探消息,如今却又把我给卖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我以后可不干了!谁爱干谁干!”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岔开话题,万般无奈,他也只得将自己趁着那诸葛咎不防备之时,对他施展那迷惑心神之法,进而借那诸葛咎自己之口,将他想知道的一切讯息问了个遍,包括但不限于诸葛咎的十八代祖宗亲戚的名号等等无关紧要的事。诸葛咎闻言,又气又恼,又急又怨,愤愤一甩衣袖,长叹一声,便一言不发的回到了房中,再度将大门紧闭,将众人阻隔在了房门之外。 周一见状,无奈的轻叹一声,苦笑着说道:“到头来,又回到了原点。”尹温烈这才看出,令狐厌方才乃是用计,想要将诸葛咎留住,但他还是说道:“小厌,我知你用心良苦,但即便是用计,也该把握分寸。你方才所言,这般行事,只怕会叫诸葛先生心寒呐。”可一旁的叶居霜却微笑着点头道:“我倒与尹大哥看法不同。令狐大哥这一招激将法与欲擒故纵的配合,倒是恰到好处,天衣无缝,也起到了他该起到的作用!” 令狐厌闻言大喜,当即鼓掌道:“竟未曾想到,这普天之下,能懂我令狐厌的,竟是霜儿你!真是太难得了......”此言一出,难免招致那周一连番的白眼,而众人赶忙问那叶居霜:“此话何意?”叶居霜便解释道:“诸位不防这样想一想,小先生是因为不敢面对师叔公羊图,才想着回琅琊山去,而并非是令狐大哥对他使用了那迷惑心神之法,只是他愤怒难当,与我等决裂,才决意离开。更何况令狐大哥先前的作为的确让我们得知了一些小先生自己大概率不会告知我等的要事。而方才令狐大哥以言语相激,虽然不曾让那小先生战胜内心的恐惧,但却阴差阳错的让他留了下来,这难道不是一件大功么?” 闻听此言,那脑袋一向灵光的令狐厌第一个回过神来,更何况此事关乎他的名誉,更不能怠慢,当即鼓掌笑道:“正是,正是,正该如此啊!”尹温烈等人稍微琢磨一阵,皆认为叶居霜此言甚有道理,故而那尹温烈便许诺,等解决完此事,便在功劳簿上为令狐厌记上一功。令狐厌自然欢喜。事到如今,诸葛咎虽然还是不肯走出屋来,与众人一齐谋划对策,但至少他不再选择离开,军情紧急,众人也顾不得许多,尹温烈便招来众将,升帐议事。 且说那尹温烈立于中军大帐之中,姜遇鹤、姜郢、锦帆与韩追等天齐军领袖站在尹温烈的左手边。叶居霜、令狐厌、周一等天威军魁首,则立于其右侧。此时正是那尹温烈发号施令之时,即便姜遇鹤才是义军的名义首领,大姜正统,皇帝的唯一血脉,但他还是得暂时屈尊。而年少的姜遇鹤并不在意,只要能复国,他并不在乎这一时的高低。 “报——”门外哨兵撞开帐门,拜倒在地,但见尹温烈一抬手,那哨兵便开口说道,“回禀将军,哨骑探报,那北卫军正在朝荆南府急行军,水陆并进,昼夜不停,速度极快。其先锋已过盘牙关!”“盘牙关距离荆南府已然不足八百里,看来这先锋的进军速度,还真够快的。”锦帆闻言如是感慨道。尹温烈微微皱眉,当即又问道:“可曾打探得知,那先锋大将是谁?” 哨兵遂答曰:“大纛旗上写着一个郭字。细作回报,乃是此次奉旨征讨义军的右将军李延庭的亲信,唤作郭莽。”“这郭莽,在军中所任何职?”尹温烈复又问道。哨骑答曰:“任北卫擎天左翼军统制,兼任讨虏将军。”尹温烈沉吟片刻,再度问道:“他带来多少兵马!”那哨骑再度答道:“约莫有五万步军!” “再探再报!”尹温烈又一挥手,那哨骑便领命而去。“军情便是如此,诸位有何高见?”尹温烈环顾四周,平静的问道。说实话,尹温烈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人,想当初,他好歹也是统帅十万大军的镇北将军,区区五万人马,他还真不必有多担心,当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着实松了口气。更何况此次那郭莽并无公羊图随行,想来那公羊图仍跟从在李延庭身边,随着大军徐徐进军。 且说那韩追见无人应声,便率先缓步出列,拱手说道:“那郭莽率领五万大军前来与我交锋,其势虽猛,但星夜兼程,昼夜不歇,等其进入我荆南府境地,难免已成疲惫之师。届时即便这五万卫军有多么精锐,也终将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而我军已然今非昔比,手握三府之地,坚城林立,只需以逸待劳,静观其变,趁势取之,则五万大军,诚不足惧也。”这并非是韩追夸口,义军此时士气有些莫名的低落,正需要一些提气的话与几场胜利来重振士气。而韩追也并非信口开河之徒,此番言论,亦是他深思熟虑之后,才坦然说出。 事实的确如此,此时此刻,义军手中有三府之地,又有上万人马,若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那这郭莽及其率领的五万精兵,的确不足为惧。尹温烈转身面对身后的地形图,右手食指指尖落在那盘牙关的位置,又徐徐向西挪动,终于落在那荆南府最东边的一座城池——顺定城。“按照郭莽如今的进军路线来看,首当其冲的,还是顺定城。但不知,哪位肯前往顺定城与这郭莽交锋,为我义军打出这旗开得胜的反征讨第一仗?” “我愿前往!”令狐厌极为爽快的站出身来,拱手抱拳道。其身后的周一见状,也不假思索的出列抱拳道:“我愿随他一同前往!”令狐厌闻听此言,转过身去,微笑着对周一说道:“此番不比往常,顺定城定然会有一场激战,你不必随我冒险。” 第二百九十回 兵来将挡良才温 不料那周一却昂着脑袋说道:“笑话,谁要同你一道冒险?我只不过是想前往那顺定城迎敌罢了,你千万不要误会。”正如先前所说,世间万物,大多是一物降一物,若是说令狐厌乃是那小先生诸葛咎的克星,那令狐厌自己的克星,便是这周一了。而令狐厌闻听此言,又不好多说些甚么,稍不留神,便会被人说成是自作多情。 故而正在那令狐厌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之时,尹温烈却打断他二人的对话,极为严肃的说道:“不可。你二人万万不可前往镇守顺定城。”二人闻言大为不解,故而一齐转过身来,无奈的问道:“这是为何?莫非尹大哥不相信我二人么?”尹温烈当即解释道:“既是自己人,如何会不信任你二人。只是此事非比寻常,不可小觑。虽然按照韩先生所言,那郭莽的五万大军不足为惧,但我等亦不可掉以轻心,轻视敌人。正所谓,骄兵必败。更何况那郭莽能坐上征虏将军之位,想必也有些手段。正如小厌所说,顺定城定然会有一番恶战,你二人去,只怕,会有闪失......” “说到底,还是不信任我们,不相信我们有退敌之能!”令狐厌闻言摊开双掌,颇为无奈的埋怨道。一旁的叶居霜便上前轻笑着问道:“既然如此,敢问令狐大哥可有退敌良策?今日也不消你说上了十七八条,但只说出一计来,我等便相信你能镇守顺定府。” 闻听此言,那令狐厌却是哑口无言,无言以对。而那周一也陷入沉默,苦思冥想许久,也没有想出个好办法来。“我去找小先生......”令狐厌下意识的转身就要走出大帐,去向那诸葛咎询问退敌之策。但他还未走出几步,便被尹温烈喊住:“切莫去打扰诸葛先生!”令狐厌这下彻底没了办法,但他着实想领兵前往顺定城迎战郭莽,故而一时间十分为难。 令狐厌执意要去,尹温烈却因为担忧执意不准,故而一时间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让步。僵持不要紧,只怕这一来二去,伤了自家人的和气,得不偿失,故而那韩追便站出身来,面朝着那尹温烈拱手说道:“既然如此,在下愿随令狐少侠与周姑娘走这一遭!”尹温烈闻言大喜,当即快步从帅案之后走出,他知晓这韩追亦不是等闲之人,若是说那诸葛咎有运筹帷幄之能,决胜千里之才,奇计频献,好似义军的张良张子房。那这成熟稳重,目光长远,冷静善断的韩追,便是大姜的萧相国。 “若是韩先生肯随他二人一同前往,则顺定城无忧也!”尹温烈也颇为惊喜,其实他早有此意,只是生怕那韩追不允,故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表达。但他却未曾想到,这韩追竟然主动出列,请命出征,这无疑是正中尹温烈下怀,故而他十分欢喜。尹温烈心中清楚,这无疑是避免他与令狐厌之间产生矛盾的最佳方法。而有韩追在,即便破不了那郭莽的大军,但至少顺定城定能安然无恙。 “先生切莫要小心行事。顺定城乃是我荆南府第一道门户,万万不可出甚么差错!”尹温烈反复叮嘱道。那韩追当即颔首表态道:“请尹将军放心,纵使韩追粉身碎骨,也万万不会有负重托,丢了那顺定城!”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处,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而正在此时,那令狐厌放声大笑,快不敢来,顺势将胳膊搭在那韩追的肩膀之上,眯着眼对那尹温烈笑道:“怎么样?如今可以让我去那顺定城迎敌了罢?” 尹温烈微笑着点了点头,回身来到那帅案之后,先是拱手作揖,面朝那姜遇鹤深深一拜,见那姜遇鹤一挥手,示意他放手去做,尹温烈便高举手中剑印,发号施令道:“令狐厌、韩追、周一听令!”“末将在!”三人并肩而立,站在那帅案之前,一齐拱手拜道。尹温烈复又朗声吩咐道:“今命令狐厌为正将,周一为副将,韩追为参军兼任军师,领一万精兵,火速前往顺定城,迎战郭莽!” “领命!”且说令狐厌三人接了军令,便大步流星,快步走出中军大帐,不敢怠慢,点齐人马,当即向顺定城进军。细细算来,义军如今不过也只有三五万人马,这一分兵便是一万精兵,这可谓是尹温烈一时间所能分拨出的大手笔,也看得出他对顺定城的重视程度。但顺定城并不算一座坚城,仅凭一万人马,真的能抵挡住那郭莽来势汹汹的五万大军么?一切都将拭目以待。 且说那令狐厌并韩追、周一领兵离开荆南府城后,那叶居霜便对尹温烈说道:“卫军来势汹汹,他们真的能抵挡住郭莽么?”尹温烈却微笑着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已经将他三人派出,那无论如何,都该给予他们应得的信任。如今我们只需敬候佳音便好......对了,诸葛先生情况如何?”“还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过倒是开始肯用饭了。”叶居霜展露出一抹有些疲倦的笑容来,轻声说道。 尹温烈闻言也长舒一口气,点头苦笑道:“这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也罢,也罢......”两人遂不再多言,一同往后帐而去。 且说那令狐厌三人火速赶到顺定城后,一面使军士交替休整,一部分人休养生息之时,另一部分军士便抓紧时机修筑城防战壕,以备迎战那即将到来的郭莽。而韩追还不忘暂时迁移百姓,使他们避免受到战火的摧残,也让义军能无有后顾之忧,不会投鼠忌器,与那卫军放手一搏。顺定城城楼之上,令狐厌眺望东方,见日出东山,朝霞布满了半边天,极为绚丽,韩追也缓步来到此地,立在他身旁,徐徐说道:“朝霞密布,只怕卫军未至,先要等来一场大雨。” “此话怎讲?”令狐厌并不懂得行军打仗,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跟从尹温烈以及诸葛咎许多时辰,学到了一二手段,也曾率军攻下过一座城池,但那都是些小聪明罢了,就连令狐厌自己心里都清楚,自己那些所谓的计策大都上不了台面,故而便十分倚重那韩追。他深知韩追乃有大才,虽说或许在出谋划策上无有诸葛咎那般惊天地泣鬼神,但他的才能,却也是寻常人不可比拟,也是义军不可或缺的。 韩追便耐心的为他解释道:“顺定城地势低洼,一旦暴雨倾盆,那城内必然皆是积水,若不及时将粮草军械转移,只怕等到敌军到时,我等便再无可用之兵器,可食之粮草。”令狐厌闻听此言连连点头:“韩先生所言甚是。只可惜,军士刚刚扎好营寨,修筑好工事壕沟,还不曾歇息,又要搬运粮草军械,是否太过劳累?” “可再令军士交替而为之,此事事关我军安危,万万不可怠慢。除非......”韩追忽然思得一计,便伏在那令狐厌耳畔耳语一阵,令狐厌闻言大喜,当即命令军士们照办,且说那周一此时此刻正在指挥调度各处军士相互协调配合,见令狐厌吩咐军士们搬运粮草、军械,心有不解,便去询问,令狐厌将韩追之言尽皆告之,周一听罢,亦是赞叹不已。 果然不出那韩追所料,这一日果然大雨倾盆。而韩追还算定,三日之后,仍会有连绵大雨,远比今日的雨要更为磅礴。 且说在三日之内,那顺定城的粮草军械终于被搬出,暂时囤积在距离顺定城二十余里的安凤谷中,极为隐蔽,不易被察觉。三日之后,那郭莽的五万大军便浩浩荡荡朝顺定城杀来,卫军刚行军至此,还不待其休息片刻,那宛若急先锋一般的郭莽便传令全力攻城,而令狐厌。周一与韩追也率领军士死死抵抗。卫军用云梯攻城,韩追便下令军士火烧云梯,连同那攀爬云梯的卫军士卒一并烧死,一时间,顺定城城楼之下多出了一片尸山火海。 卫军用擂车圆木撞击城门,韩追便下令用强弩硬弓、巨石滚木,将操纵擂车的士卒射死,将那擂车圆木尽皆撞断。郭莽又下令挖掘地道,企图从地道钻入城中,不想那韩追却吩咐军士在城中纵马狂奔,将卫军辛苦挖出的地道尽皆踩踏坍塌,不少卫军士卒都被困在地道之中惨死,除此之外,韩追还下令军士们将点燃的柴草抛入那地道之中,以烟熏火燎之法,叫那试图从地道钻入顺定城中的卫军士卒苦不堪言。 凡是那郭莽绞尽脑汁想出的攻城之计,皆被那韩追破解。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韩追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稳坐在这顺定城中,便将那郭莽的五万大军抵挡在城门之外。连日攻城,都未能有所进展,不禁叫那郭莽心急如焚。 第二百九十一回 天公风雨无常势 原来那郭莽在临行之时,曾在李延庭处夸下海口,坚称最多不过七日,便可攻破那顺定城的城门,但不想如今已过四日,七日之期近在咫尺,这不禁叫他慌乱起来。若是无法在期限之内完成自己说出的大话,丢了脸面倒没甚么,只怕也会因此丢了性命。只因当时他口出狂言之时,遭到了众将的讥讽嘲笑,他们笑郭莽不知道尹温烈等人的厉害。 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郭莽却不以为然,为了叫这些嘲笑他的家伙心服口服,他还特地立下了军令状,并讲明,若是自己不能在七日之内攻占顺定城,便自裁以谢天子。眼看着时日将近,就好似在宣判自己的死期一般,叫他如何能不慌张?如何能不六神无主? 故而他终日辗转反侧,难以安枕,顺定城一日不下,他一日不得安宁。且说这一夜,他昏昏沉沉的在帅案之前将就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便准备照常率领军士前往攻城,但不想已然临近申时,帐外却还是漆黑一片。郭莽挑帐出寨,见乌云密布,暴雨倾盆,军士们正站在帐前踌躇不定,不知今日是否该前去攻城。 属下前来请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认为,如此滂沱大雨,城外皆是泥泞,马蹄深陷其中难以拔出,人行也是难如登天,想必今日不会再前去攻城,不想那郭莽却一拍大腿说道:“老天爷暗中助我破敌,如何能不趁此良机,一鼓作气,将那城池攻下?”属下皆不能领会其意,郭莽遂解释道:“汝等皆认为,战马难以驰骋,士卒难以前行,故而不得攻城。那那顺定城中的姜军余孽,想必也是如此想。既然如此,我们便可违背常理而行事,出其不意,必能成功!” 众将闻听此言,皆面面相觑,沉默不言。若真按照那郭莽所言,倒的确是能出其不意,但结果如何,谁也说不准。故而一时间,无有人敢上前承应。即便如此,那郭莽还是不顾众将的沉默,自顾自言语起来:“更何况,如此大雨,若是我军以云梯攻城,那姜军余孽便再难用火焚烧,这真是天助我也!哈哈,传令三军,披坚执锐,即刻出发!” 且说那郭莽下定决心,再也听不进任何人的劝阻与建议,三军无奈,只得穿戴上沉重的盔甲,戴上竹斗笠,披上蓑衣,扛起兵器,缓步朝那顺定城进军。可一上路,那郭莽便感受到了千百种阻挠与阻力。正如先前部将所言,一夜大雨至此时,顺定城前泥泞之地连绵数里,将士们的每走一步都会陷入深深的淤泥之中,需要耗费好大的气力,才能将腿拔出,继续向前。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除了郭莽以及少数将校军官外,所有的士兵,包括先前的骑兵,尽皆弃马步行。但那马蹄陷入泥泞之中的程度,远比人还要严重,故而那些骑马的军官,行动的速度甚至还不如步军。 但即便到了这般地步,那郭莽也不肯弃去他的宝马,依旧拉扯着缰绳,折腾了许久,与那大雨与泥泞做无谓的斗争。只是他丝毫未曾察觉,自己与三军的体力和精力,早已在他们与姜军交战之前,被这场大雨折磨消耗的所剩无几。而那攻城所用的云梯与擂车更是如此。拖拉云梯与擂车的士卒,因为云梯与擂车太过沉重,现在泥地之中,寸步难行,眼看就要落后于大部队,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拨添兵马,数十上百人一同使力,这才让那庞然大物缓慢挪动起来。 试问一支军队在交锋之前,便将自己的体力与精力消耗殆尽,那还如何与敌军交战?但笑这郭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自以为是老天助阵,却不知是自讨苦吃。而当这一众卫军费了好大气力,历经千辛万苦,精疲力竭,终于来到那顺定城下之时,那满身泥污的郭莽便亲自纵马上前,只见他胯下的卷毛青鬃马也早已被泥污覆盖,不见本来光彩英姿。 “姜国余孽,黄口孺子,还不快快出城受死!可敢与本将军一决死战么!”那郭莽照常叫骂,按照前几日的常理,接下来便该是那令狐厌三人现身,率城内守军与卫军激战,一份胜负。可今日却迟迟不见那令狐厌等人献身,不经令郭莽十分困惑。细看那城楼之上,端详了许久,才看出其中端倪。原来那城楼之上并无一兵一卒把守,但旗帜却比往日多了两三倍。 “哈哈,如此明显,分明是虚张声势,安能欺我?”那郭莽自诩看破了韩追的计谋,认定了这顺定成内空虚,当即下令,三军攻城。果不其然,无有一兵一卒防备的顺定城就好似纸糊的一般,即便是顶着瓢泼大雨,行动不便,那精疲力竭的卫军士兵还是成功将顺定城的大门破开,郭莽见状狂喜不定,不及差人侦察,便率领三军快速进城,占据城内各处要道。攻城第五日,卫军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了荆南府的门户,郭莽也如愿在七日之期内完成了夺占顺定城的计划。 故而他欣喜若狂,当即下令自己的部将草拟书信战报,要将此事报知尚在千里之外的李延庭。在战报之中,为了彰显自己的功绩,突出自己的能力,这位征虏将军夸大其词,虚报功绩,他谎称自己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姜军击溃,这才夺下了顺定城,对自己前几日的攻城失利是只字不提,更是根本不曾在意那些姜军究竟去了哪里。 “将军,我军新入顺定城,宜当沿路追寻姜军踪迹,以防有诈。”又有部下上前进言道。可不想那郭莽闻听此言,却极为不屑的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此言差矣!我军新入顺定城,根基未稳,宜当清点库存,粮草军械,记录在案,安顿军士,休养生息,以便日后更好的进军。若是轻敌冒进,只怕会中那姜军余孽的奸计。此时此刻,还是应当留在城中为好啊。” 那部将闻言,本还要提出自己的建议,不想却被那郭莽阻止。他接连四日都未能安枕,如今终于攻下了顺定城,为自己邀功请赏之后,他最渴望的,无非是好好睡上一觉。故而他再也不想听这些部将拖延他的时间,说一些“无用的”废话,故而他命令左右将所有人尽皆请出殿外,他自己便在那顺定城的府衙之内好好休息一番,自此闭门,再不见客。部将们担忧不已,但却无处诉说,又不敢背着那郭莽擅自行事,万般无奈之下,除了加强警戒,昼夜在城内巡逻之外,似乎也无有甚么别的办法。 而这滂沱大雨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豆大的雨珠密密麻麻,有如花针牛毛一般从乌黑的云头倾泻下来,打在人身上生疼。暴雨还在持续,姜军不见踪影,而这顺定城内,也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第二日一大清早,那睡了一整日的郭莽还未曾起身,便闻听屋外嘈杂声一片。郭莽从睡梦之中惊醒,心中郁闷难当,即便如此,他还是决意起身一看究竟。故而他披了件外袍,将房门打开,只见屋外的回廊之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自己的部将,见了这些家伙,这郭莽便气不打一处来,故而扯开嗓子喊道:“管家!管家何在!”府中的管家便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的快步走出,来到那郭莽身旁,小心翼翼的垂下脑袋,紧张的摆弄着双手,极为不知所措,忙问道:“小人在此,但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仍有些困意的郭莽强压着心中怒火,问那管家道:“不是早与你吩咐过,本将军正在休息,不准他人擅自入府!你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现在究竟是甚么情况!”面对那郭莽的怒斥,那管家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丝毫不敢反驳,生怕那郭莽一个不顺心,自己的脑袋就不再属于自己,故而只敢小心翼翼的轻声解释道:“回禀,回禀将军......诸位将军执意要进来,小人,小人向他们说明了将军正在休息,可他们却说,有要紧事要向将军禀报......小人实在拦不住他们呀!” “罢了!罢了!快给老子滚蛋!”那郭莽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那管家便赶忙逃离此地,生怕一个不留神,说错了甚么话,再惹祸上身。而那郭莽自知,已然无法将眼前这些部将再赶回去,无奈之下,只得紧了紧身上的衣袍,长叹一口气,无奈的问道:“汝等有何要事,速速报来。” 且说那众将无有一人敢做出头鸟,生怕因此惹恼了郭莽,没有好果子吃,故而便相视一眼,微微点头,一齐下跪,拜倒在那郭莽身前。毫无防备的郭莽不禁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得有些不知所措,赶忙问道:“汝等这是何意?”众将皆垂下头去,极为诚恳的齐声说道:“我等斗胆,恳请将军移军城外屯扎,暂时放弃顺定城!” 第二百九十二回 剑指鬼神笑苍生 闻听此言,那郭莽的眼珠子险些从眼眶中掉了出来。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众将一大清早便不顾自己的军令,满满当当的挤在自己的门外,竟然是为了此事。故而那郭莽大手一挥,自然是不会允许:“荒唐!荒唐!简直荒唐!我军激战数日,好不容易才拿下的顺定城,岂能得而复失,弃之不顾?” 可在场的众将皆有此意,并非是一两个人的建议,故而那郭莽也不敢怠慢。自顾自在脑中深思熟虑了一番,还是连连摆手说道:“不可!不可!若是此时退出城池,遭那姜军余孽知晓,耻笑不说。本座如何向李延庭将军交代?战报刚刚递上去,本座还想凭此邀功......如今岂有退出城外之理?兴师动众,激战了整整四日,损失了如此多的兵马粮草,若是此时退出城外,李将军怪罪下来,难道你们替本座来承担如此大的责任么?” 闻听此言,众将面面相觑,鸦雀无声,不知该说些甚么。为首那人仍不肯放弃劝说郭莽退出城外的意图,故而上前抱拳道:“将军,我现在似乎有些知道,姜军余孽为何要撤退,将这一城之地,尽皆让与我军了!”郭莽闻言轻笑一声,抚须说道:“呵,这还用想么,早就该知道。定是他们闻听了本座的名号,心惊胆战,因此弃城逃跑。” “那为何激战了四日,他们才肯撤军?”那部将反问道。这下轮到那郭莽开始犹豫不解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强装镇定,好似十分有骨气一般朗声说道:“那自然是因为,他们一开始不知天高地厚,还妄图以一群乌合之众,抵挡我五万大军的猛烈攻势!后又发现,这不过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故而他们这才及时收手,撤军逃离此地。怎么,莫非这其中,有甚么隐情?” 那部将长叹一声,将拳头狠狠砸在那膝盖之上,无奈的说道:“如今看来,只怕他们并非是畏惧僵局虎威,而是,而是别有打算啊!”见众将皆是惴惴不安,担忧不已,那郭莽不免也紧张起来,急忙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快与我讲来!”在郭莽的再三催问之下,那部将便说道:“回禀将军,顺定城地势低洼,近日来连绵大雨倾盆,城内无法排水,致使各处关口要害,皆被雨水淹没!就连粮草军械,也泡在水中多时。若是我们再不撤军城外,只怕再过数日,我们便无有可用之粮草军械,若是此时那姜军余孽趁机杀回,我们便只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啦!” “请将军三思而后行!正所谓忠言逆耳利于行,我等俱是为了将军着想。否则,万一招致大败,将军如何向李将军交代?想来那姜国余孽之所以弃城而走,将顺定城留给我们,也是因为此事!他们想借着这连日的天降大雨,将我等逼入绝境呐!” “时不我待,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烦请将军早做决断,早做决断!以大局为重,千万不能计较眼前一城一池的得失啊!” 众将纷纷站起身来,上前簇拥在呐郭莽身旁,将他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各抒己见,最终的目的无非只有一个,便是希望郭莽能将大军迁往城外驻扎,好躲过此劫。但不想呐郭莽本就心怀郁闷,一时间耳畔充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念叨声,全然听不清这些部将究竟在说些甚么。又过了一阵,他只觉脑中隐隐作痛,故而断喝一声,喝止众人道:“休要再多言!此事就此作罢,不必再谏!区区大雨,安能使我五万大军为之屈服?刚到手的城池,又岂有拱手让人之理?汝等速速退出府去,本将军要休息了......” 奈何那些部将却不肯罢休,还要进言,可呐郭莽却快步走入屋中,取出自己的佩剑,立在那门前,当着诸将的面,蓦然扯出三尺青锋,斜劈直下,便将那屋门斩成两段。望见此一幕,众将皆哑口无言。而那郭莽却冷笑着说道:“再有多言者,形同此门,军前正法,决不轻饶!”诸将相视一眼,长吁短叹,无可奈何,也只得作罢,陆续散去。 而那此次进言的主要谋划人,先前屡次劝说郭莽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的副将张楷,回身走了几步,又折返归来,正撞见那阴沉着脸,还未来得及收剑入鞘的郭莽,但闻那郭莽冷言说道:“怎么?张将军,莫非你不遵从本座军令,想要试试本座的宝座,是否锋利么!?”那张楷闻言暗暗咽了口唾沫,但还是鼓起勇气,壮着胆子,躬身拜道:“末将不敢......但末将实在是为了大局着想,还请将军见谅......” “呵,张将军,你这话是甚么意思?莫非全军上下,只有你在为大局着想么?本将军遂太祖皇帝东征西讨之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呢!难道本座征伐多年,还不知用兵,不知用计,不知大局么?”那郭莽横眉怒目,朗声说道。此一番不禁叫那张楷战战兢兢,汗如浆出,苦不堪言。但他一咬牙,一跺脚,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小心翼翼的提议道:“即便将军不肯移军城外,还请将军早做决断,是否要将城中的粮草军械,暂时转移?将士们能忍耐,它们可受不住这雨水泡啊......” 那逐渐冷静下来的郭莽闻听此言,觉得也有几分道理,故而点头准许道:“虽说有些兴师动众,小题大做。但也有几分道理......既然如此,此事便要交由全权处置,你自己看着办罢!”说罢,郭莽便夹着自己的宝剑,复又回到房中,躺在那榻上,沉醉在梦乡之中。再看那张楷,额角都打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汗水几乎要将衣衫浸透,见郭莽准许了自己的提议,更是没能一怒之下要了自己的性命,真是叫那张楷长舒一口气。 既然得到了郭莽的准许,这张楷不敢怠慢,当即回转军营之中,吩咐下属军士,准备搬运粮草与军械,将他们暂时囤积在城中地势较高之处,避免被雨水侵蚀。这无疑是一场大工程,加上连日的暴雨倾盆,且将士们士气低落,一来二去,这动作便慢了许多。而那张楷为了更快更好的将所有的粮食军械运往高处,一时间调动了大量的军士,以致于城防空虚,可他万万没想到,正是自己无意间的一个举措,竟然酿成了大祸。 原来这城中有不少姜军留下的细作,他们假扮成卫军模样,在卫军进城的一瞬间,便混入其中,鱼目混珠,充作细作。不时将消息传出城外,便相当于韩追等人无时无刻不再监视着城内的一举一动。而当那令狐厌等人知晓,城中大批军士都在搬运粮草军械之时,颇为欣喜。故而早有准备、正在等待时机的韩追就要出其不意。此时正是破敌良机,他焉能错过? 不比那郭莽的鲁莽行事,韩追其实早有在大雨天作战的准备。城内的卫军诸将他们或许能猜到,韩追将顺定城留给他们乃是为了借着雨水使他们的粮草军械被侵蚀,无法再用,届时再率军前来攻打,但却想不到,韩追并不会傻傻的等待那一个机会。沙场之上,瞬息万变,战机无时无刻都隐藏在每一个角落,只要你能发现并攥在手中,就能牢牢掌握战场之上的主动权。故而那韩追当即下令,三军备战。 为了更好的在大雨天作战,韩追下令三军将士轻装简从,每人只着轻甲步行,弃去一切重甲及马匹,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携带短刀轻盾,为了能更好的行动,韩追还设计了一种木屐,能绑在战靴之上,增大踩踏的面积,这样士兵就能活动如常,而不陷入那泥泞之中,限制了行动。待一切准备就绪,便由令狐厌与周一亲自带队,韩追留守原地,负责接应,三军当即动身,向顺定城进发。 且说那顺定城上稀疏的卫兵忽然望见天际之处出现大批军士,他们皆身着青黑色的蓑衣斗笠,顶着大雨急行军,而那高举的大旗之上,正写着一个“大姜天威军”的字样。回过神来的卫军将士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当即冲下城楼,去向那张楷禀报。张楷得到消息之时,他还有些不敢相信,当即说道:“不可能!万万不可能!姜军怎么可能冒着如此大雨前来攻城,那岂不是自取灭亡?” 但见那士卒如此慌张模样,全然不像是在谎报军情。那张楷心中咯噔一声,一股不安油然而生,袭上心头。故而他在第一时间内,便带着众将登上城楼,一探究竟。果然见到乌泱泱的姜军顶着大雨从西往东,直奔顺定城而来。他们进军的速度极快,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大雨的影响,叫卫军上下,震撼不已,皆以为姜军乃有神明暗中相助。 第二百九十三回 双剑合璧战虎狼 “快,快快传令下去,三军集合,上城御敌,快去——”那张楷正在指挥卫军上下来到城楼之上准备抵御姜军,不想那令狐厌忽然飞身而起,将袖口一抖,便飞出几枚金灿灿的钱币,那钱币周遭忽然长出一圈锋利的锯齿,快速的旋转着,直奔那张楷而来。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那令狐厌的暗器直奔张楷无有战甲保护的咽喉而去,轻而易举的便将他的喉咙割破,那张楷还未及回过神来,只觉一股血腥味占据了自己的咽喉,想要说话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他想伸手去触碰伤口,不想那一刻鲜血便喷涌而出,溅了周遭将士一身。那张楷也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之下,惨死当场。 亲眼目睹了如此场景,叫卫军上下惊慌失措,六神无主,险些大乱。幸得有其余诸将苦苦支撑,才未至于分崩离析。而张楷虽死,但卫军还是集结在了城楼之上,又有其他部将上前指挥道:“放箭!快快放箭!务必要将他们阻挡在五十步外,快放箭——”但不想待卫军将士费了好大气力,扯开硬弓,搭上羽箭之后,那轻飘飘的羽箭被雨水一打,便失去了准头,摇摇晃晃的落了下去,根本不能对姜军造成伤害。 即便有少许箭头碰到了那姜军的衣甲,但却难以射入其中,被那极具韧性的蓑衣与竹藤轻甲阻隔在外。而这一切,在早已胆战心惊的卫军看来,皆是有神明暗中相助。这场大雨就好似是老天爷在帮助那姜军而有意为难卫军一般。见放箭已然无法阻止来势汹汹的姜军之时,那郭莽的部将一面吩咐下属急忙去请来郭莽迎敌,一面自欺欺人道:“不必担忧!他们此次前来,既没有带云梯,也不曾有擂车,如何能破开城门?”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韩追之所以选择在如此时机进攻,正是因为城内有他留下的细作,时刻传递情报。既然如此,那他想要破开城门,也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且说那城中细作按照韩追提前吩咐好的计划,在姜军前来攻城之时,打开城门,里应外合。而当那郭莽匆匆忙忙赶到城楼之上,准备率领军士御敌之时,忽然有军士来报:“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将军!” 那郭莽完全没有防备,心急如焚,本就在气头之上,闻听此言,当即转身,一脚把那士兵踢翻在地,拔剑怒斥他道:“甚么大事不好!再敢妖言惑众,惑乱军心,本座必斩你人头,高悬于东门!快说,究竟发生了甚么事!”那被郭莽踩在脚下,可怜兮兮的卫兵却说道:“将军......城门破了......”郭莽闻言怒目圆睁,嘴角止不住的颤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沉默了许久才咆哮道:“不可能!不可能!本座正在与姜军鏖战,他们又无有攻城器械,如何能破开城门!” 那卫兵士卒便哭丧着一张脸,无奈的说道:“城中有细作,开了城门,以迎姜军......将军,姜军已然杀入城中来了,我们要抵挡不住了......”“呸!妖言惑众,乱我军心——”说罢,那盛怒之下的郭莽一剑将那传令兵的人头帐下,扯住头发提在手中,转身对目瞪口呆的卫军将士朗声说道:“再有敢惑乱军心之人,便是这般下场!”众将士皆不敢多言,暗暗咽了口唾沫,继续弯弓搭箭,做着毫无用处的抵抗,以此来自我安慰。 即便郭莽不愿意承认,那顺定城城门被人打开也是事实。而那冲在最前头、身先士卒的令狐厌见状大喜,与周一一同抽出鞘中宝剑,遥指前方那敞开的城门便朗声喊道:“众将士,随我破敌!杀——”一声令下,三军齐动,在令狐厌与周一的带领下,姜军上下万众一心,奋勇当先,顶着那滂沱大雨与歪七扭八的箭雨,仗开圆盾短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一时间,成千上万的姜军涌入城内,那本还想抵挡一二的卫军见姜军来势汹汹,早已被吓破了肝胆,纷纷弃下兵器,狼狈四散逃去。 而那令狐厌与周一则率军一路杀入城内,势如破竹,直捣黄龙。而这一切,都在那韩追的掌握之中。眼看着姜军一寸寸的消失在城门之内,那坚信城门并未被破开的郭莽也开始动摇。而此时,不断的有将士前来禀报,姜军已然杀入城中,势如破竹,无可阻碍,那郭莽这才相信,顺定城已然成了一口大棺材,今日不是敌死,就是他亡。故而那郭莽匆忙率领自己身边的将士,赶下城楼,也杀奔城中,要与那令狐厌决一死战。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偌大的顺定城,数万人马在此相冲,每一个街巷之中都能看到卫军与姜军正在苦苦厮杀,而那令狐厌与周一也在寻找——擒贼先擒王,他们在找那郭莽!令狐厌正在四下寻找郭莽的身影,忽闻那身旁周一遥指远处喊道:“看那里!”令狐厌闻声望去,果然见那郭莽披坚执锐,骑着他那卷毛青鬃马,手执春秋大刀,正在军阵之中厮杀。他也颇有些武艺,一连斩杀了姜军将校军官一十二员,士卒更是无数,战甲披挂之上鲜血淋漓,极为狰狞。 眼看着那郭莽还在屠杀姜军士卒,令狐厌与周一哪里能准许他继续如此放肆。故而那周一当即飞身而起,要手中宝剑掷出,双掌交叠,内力涌现,一声断喝,便将那宝剑拍出,且看那三尺青锋,末端扯出一串青云,直奔那郭莽胸膛而去。而那郭莽似乎也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杀气,不慌不忙,伸手一提,便将一姜军士卒提起,挡在身前。眼看那姜军士卒就要被周一的飞剑贯穿胸膛,那周一却赶忙强行收了招式。 这对她显然是不小的损伤,因此坠下身来,连连后退,幸得有那令狐厌在其身后将其抱住,才免得跌坐在地。再看那郭莽,将提在手中的姜军士卒顺势抛到半空,抡起春秋大刀,一声断喝便将那士卒斩成两段。鲜血溅了他一身,不想他却还十分享受的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见此一幕,不禁叫那令狐厌与周一二人气得牙根痒痒,故而那令狐厌二话不说,当即将左手探入右手袖口之中,捻出两枚铜币,反手便朝那郭莽掷了过去。 不想那郭莽一眼便在尸山血海之中,望见那迎面飞来的铜币,但将春秋大刀在面前一横,便将那两枚铜币击落。令狐厌见状大为震惊,这么多年来,能借助自己暗器的人少之又少,更何况还是在如此混乱复杂的场面下。“可恶,未曾想到这郭莽还有如此武艺!”令狐厌轻声唾骂道。见一时间恐难以对付那郭莽,周一灵机一动,便想着声东击西之计,故而当即伏在那令狐厌耳畔耳语一阵,两人相视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便分头行动起来。 且看那周一快步上前,一剑刺出,那郭莽也落下大刀去迎,而那周一横身从马前掠过,将宝剑横在身前,刀剑相碰,迸射出火星连串。而周一巧用自己灵便的伸手与武艺,成功牵制住那郭莽,给令狐厌营造了大好时机动手。又见那令狐厌闪身上前,混入人群之中,连连抬手,那袖口之中便飞出数枚铜币,而这一次那令狐厌的目标并非是郭莽,而是他胯下的卷毛青鬃马。 令狐厌可谓是百发百中,果不其然,忽闻一声烈马凄厉长嘶,那卷毛青鬃马应声倒地,也顺势将马背上的郭莽摔落在地。而眼疾手快的周一赶忙上前,挥剑就要斩断郭莽人头,不想那郭莽怀抱大刀连连翻滚躲闪,任那周一如何步步紧逼,也无法伤及那郭莽分毫。而那郭莽又趁着周一变招之时,翻身而起,反手便将那春秋大刀朝周一面门劈来。 周一赶忙横剑去挡,刀剑相碰,但闻一声清脆的“乒——”,那周一后撤三步,那身材魁梧壮硕的郭莽却纹丝不动。可正在此时,那令狐厌早已摸到了郭莽的身后,追鱼剑蓦然出手,正朝那郭莽后脖颈削去。他乃是“魔教”出身,自然不会在意甚么背后偷袭,胜之不武之类的废话,而那郭莽似乎察觉到了后背逼来的寒意,赶忙俯身躲闪,不想那令狐厌又抬手一剑,斜劈直下,那郭莽又侧身躲闪,不想那背后又有周一赶到。 令狐厌与周一左右夹击,双剑合璧,将那郭莽牢牢困在当中。若是在马上交战,那这郭莽的春秋大刀还能施展出七八分的实力,可如今确实在陆上交锋鏖战,活动范围又被周一与令狐厌牢牢限死,手中大刀便无有用武之地,纵使他武艺再高,在令狐厌与周一的连番进攻之下,被迫转入守势。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他又怎是那令狐厌与周一的对手?故而不出五十回合,那郭莽便败下阵来。 第二百九十四回 云烟不在心微凉 那郭莽心知自己不敌,若再不设法脱身,必然会死在那令狐厌与周一的剑下。故而他一面与两人苦苦周旋,一面暗地里将目光转向别处。忽见一骑兵从自己身边掠过,距离不过七八步,他心生一计,佯装挥动手中春秋大刀上前交锋,骗得那令狐厌、周一二人摆开架势,将要迎敌,他却大步流星,飞身上前,一掌将那骑兵打落马下,自己则夺了他的坐骑,扬长而去。 令狐厌与周一二人焉能放任那郭莽就此离去?故而那令狐厌当机立断,忙对身旁周一说道:“切莫走脱了那恶贼!你骑马去追,小心谨慎!我上房追赶,能走快些,在前处拦截他。届时你我前后夹击,定能胜他!”周一点头答应,那令狐厌不敢怠慢,纵身一跃,便落在那屋顶之上。 且看那令狐厌身轻体健,好似云中飞燕,脚步连连,留下残影一串,转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屋顶之上虽然空间狭窄,但那令狐厌每每只用脚尖点地,因此如此困扰不成问题。想必杂物甚多,层层阻隔的地面,屋顶之上更适合令狐厌这般轻功上佳之人活动,更何况屋顶之上,居高临下,有更为广阔的视野,一眼便能望见那郭莽的所在。 而此时此刻,郭莽就像一只东躲西藏的小鼠,而那令狐厌,便是伺机捕食的猎鹰。 再说那周一,听从令狐厌所言,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匹无主的坐骑,翻身上马,扯开缰绳,便纵马去追。她能堪堪望见那郭莽的背影,一直紧随其后,不敢分神。但不知,是那郭莽身躯颇重,因此马儿迟缓,还是他慌不择路,东躲西藏,耽误了时辰,因此他与周一之间的距离不断再缩减,以至于若非他用大刀挑起路障,抛掷身后,阻挡那周一前进,周一险些就要将他追上。 但郭莽似乎并没有发现,令狐厌就在他的斜前方。他甚至天真的以为自己至少已然甩掉了一个追兵。故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急中生智,终于思得一计。他小心翼翼的卸下自己的宝雕弓,藏在怀中,故意勒住缰绳,将弓藏在怀中,搭上羽箭,只等那周一赶上前来。而那屋顶之上的令狐厌见此一幕,便知这恶贼使坏,想要暗放冷箭,射杀周一。故而他顾不得许多,当即便飞出一枚铜币,正打在那郭莽手背之上。 “啊——”且听那郭莽一声凄厉的惨叫,甚是骇人。手中宝雕弓与春秋大刀当即脱手,落在身后,那胯下黄骠马还在驮着他继续向前,那郭莽抱着受伤、血流不止的左手便连踢马镫,奈何却要被那周一追上。 且看那郭莽伏在马背之上,那周一距离他不过四五步远,不料那郭莽忽然抬起头来,猛然转身,将那叼在口中多时,竟未被令狐厌发现的羽箭,朝那周一掷了过去。但纵然那郭莽武艺再高,这用嘴叼着丢出的羽箭,又能有多少威力。那周一本可挥动手中宝剑,轻而易举地将那羽箭拨开,不想她却不愿如此。若非令狐厌及时出手,周一方才险些被那郭莽暗算,故而她心中甚不是滋味儿,便也想着要诈一诈那郭莽,方才罢休。 故而那周一眼珠一转,便计上心头。赶忙用手接住那羽箭,趁那郭莽未曾注意自己之时,忙将羽箭裹在肋下,与此同时,惨叫一声,又顺势倒在那马背之上,拨马回转,佯装受伤。且说休说是那郭莽见此一幕,信以为真,就连那屋顶之上的令狐厌见此情形,都慌了手脚,以为周一负了伤,赶忙转身就要跃下屋顶,前去助她。 但转念一想,令狐厌又觉以周一的武功,绝对不会没有防备,如此轻易的中招,此事多半不会如此简单。故而他便停下脚步,蹲伏在那屋顶隐蔽处,小心翼翼的注视着眼皮底下的一切。而那郭莽见状,自然而然是以为自己射伤了那周一,故而欣喜若狂,也顾不得自己正在逃命,便要回身去擒拿拿“受伤”的周一。 此仗虽然大败,损兵折将无数,且未能攻下拿顺定城。但若是能趁此机会,拿住这身为义军统领之一的周一,无论生死,自己也好有个交代,在李延庭面前也能保住一条性命。故而强烈的求生欲与胜负欲驱使着拿郭莽拨马回身,大笑着伸手就要去提起那伏在马背之上,看模样十分“虚弱”的周一。与此同时,那令狐厌的右手也探入怀中,随时准备出手,以防不测。 果然不出那令狐厌所料,周一早有准备。就在那郭莽出手,想要将她拿住,最无防备之时,那周一当即直起身来,反手便是一剑,正刺入那郭莽胸膛之中。且看那渗出的鲜血将胸前衣甲染红,而那郭莽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目瞪口呆的徐徐垂下脑袋,望着那插在胸口的长剑,面无血色,嘴唇颤动,殷红的鲜血亦从嘴角渗出。 “老贼!”周一唾骂一声,想要抽出长剑,不想手腕竟被那郭莽死死攥住。这郭莽真好似恶鬼附身一般,仍不断气,反倒是牢牢将那周一制住,让她进退两难。左手擒住周一的手腕,右手猛然张开,就要朝那周一抓去,那周一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后仰,躲闪连连。 正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那令狐厌从天而降,断喝一声:“恶贼,纳命来——”郭莽闻声朝头顶望去,但见一道黑影遮蔽了天地,从天而降,挡在他的眼前。而那黑影的怀中,则迸射出一道耀眼璀璨的银光......那道银光一闪即逝,郭莽也应声倒地。而周一与令狐厌也落在郭莽尸体之旁,沉默不言。周一望了望那留在藕臂之上,刺目的血手印,轻叹一口气,又抬头望了望天,不知何时,这持续了数日的大雨已然逐渐平息,云开雾散,阳光重现。 而那令狐厌则冲着郭莽的尸首啐了口唾沫,暗暗骂了几句脏话,便关切的问那身旁周一道:“怎么样,无有甚么大碍罢?”周一点了点头,脸色有些憔悴,并未有开口回答。而那令狐厌也不再多言,而是缓步上前,弯腰将那郭莽的人头割下,在周一面前晃了晃,那场景不禁让周一回想起了,那令狐厌将她师父夏侯桀斩首时的模样,不禁后背席上一阵凉意,故而急忙转过头去。 这个小动作也让令狐厌明白了自己此举的失态,故而赶忙将那人头藏到自己的身后。二人当即寻来坐骑,一同回到城中府衙暂歇,与此同时,派人通知在城外准备接应的韩追,让他率领剩下的人马,来与他们回合。此战,天威军损失不过数千,而那郭莽的五万大军,则死伤惨重,十损七八。虽说有不少是被姜军斩杀,但亦有不少是死于姜军进城之时,混乱的相互踩踏与自相残杀。 而那诸将郭莽的人头更是被令狐厌斩下,但令狐厌派人加急送回荆南府城的战报之中,还是写明了实情。令狐厌将事情的经过清清楚楚的写下,并力推那韩追与周一乃是此战的首功。尹温烈得到战报后,虽说早有预料,但还是颇为欣喜,故而忙将此消息告知同样提心吊胆的叶居霜、锦帆等人。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同时也在城中大摆庆功宴,为那即将班师的令狐厌等人接风洗尘。 而那姜遇鹤得知此事后,更是微笑着赞叹道:“朕素知韩军师的精于后勤,冷静沉着,但不知他亦能行军打仗,运筹帷幄,有如此将帅贤臣,何愁我大姜江山社稷不能复还?此真乃我大姜百姓之幸,江山社稷之幸!”可当令狐厌等人回到荆南府城后,那周一却没了踪迹。令狐厌心急如焚,当即差人四下寻找,直找了一天一夜,最终还是纸包不住火,惊动了那尹温烈等人,从而派出了更多的人手,扩大范围去搜寻,最终在荆南府城西南方向的一处山坳里,寻见了那失踪许久的周一。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说巧不巧,最终寻见周一的人,还是那令狐厌。但见那周一坐在悬崖之上,荡漾着双腿,一缕青丝随风飘荡,目光却不知飘往了何处。那险峻的位置,似乎下一刻,那周一就会纵身坠入那深渊之中一般,叫令狐厌心惊肉跳,胆战心惊。缓步上前,却不敢开口,早已相好的千言万语,此时此刻,却卡在喉咙当中,说不出来。 但周一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窸窣动静,故而转过头来,轻笑一声,问道:“你怎么寻到此地来了?”“我......我们大家都在找你,你为何不会城中,反倒来了此处?”令狐厌说话极为小心谨慎,生怕自己说错了一处,惹得那周一心内不悦,便会做出轻生的傻事来。而那周一似乎并不在乎,环顾四周,指着此地景色问道:“你可知此地何名么?” 第二百九十五回 万里飞霜在人心 令狐厌顺着那周一所指的方向,也环顾四周,但见此地,虽然正值隆冬,却是别有一番风味。想来那军前小校也曾探寻过此地,故而回报那令狐厌,这才让令狐厌得知此地情形,故而便告知那周一道:“此地名为断过崖,你看,前面有一峰山,唤作旧山。说起来,也有一段故事......” 但那周一很显然并不想知道这故事究竟是如何,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翻身站起身来,拍了拍满身的尘土,眨巴着眼睛,望着那瞠目结舌的令狐厌,轻笑一声,柔声问道:“怎得这般表情?”令狐厌却慌忙说道:“这,这,这......这,你原来不想轻生呀?” 此言一出,叫那周一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你这家伙说话真是......哎,好端端的,我为何要轻生?”“既不想轻生,为何,为何做在此地呀?”令狐厌颇为不解的问道,“你可知道我们寻了你许久,甚是担心!”周一却拱了拱手说道:“你们的好意我自然知晓,你们的担心我也心知肚明。在此谢过......但我并非是因为轻生才来到此地。只是心绪繁杂,无处可去,便独自骑马在这附近闲游一阵,见此地风景绝佳,故而稍歇......” “原来如此。”那令狐厌闻听此言,这才确定了周一果真无有这个心思,因此长舒一口气,抚了抚胸口说道,“若是你日后再有如此情况,至少也该提前通知我们一生。这提心吊胆的滋味儿,可真不好受......”周一略带歉意的颔首点头,笑着说道:“知道知道,万万不会再有下次。” 但仔细回想一番那周一方才所言,颇可推敲,故而那令狐厌极为关切的问道:“等等,你方才为何说,思绪繁杂?可是先前在那顺定城中,留下甚么阴影了么?”周一问言复又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厮杀,也早已做好随时马革裹尸的准备,又岂会因为一场恶战而留下甚么阴影?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这下那令狐厌便更加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后脑,眼眸之中充溢着迷惑,极为不解的问道:“这......既是如此,你又因为何事烦恼?”可周一似乎并没有告诉他的打算,两手在身后轻轻钩住,轻笑一声,缓缓踱步,掠过那令狐厌身旁,微微侧头,柔声说道:“你身为堂堂天王教教主,又为何在乎我一个小女子的心事?”此言一出,正叫那令狐厌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应对,急得他抓耳挠腮,那模样极为滑稽,更是叫周一欢喜不已。 但为了不让尹温烈等人为他们担心,两人便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往荆南府城赶,那令狐厌颇有先见之明,早在找到那周一的第一时间,他便差人通知了其他正在寻找周一的人,好让他们安心,一齐在荆南府城内相见。就在回程的路上,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那令狐厌与周一依旧对话不断。“荆南府一带,风景秀丽之处不下数十,且各有特色,你若想观赏一番,等来年开春,春暖花开之时,我与你一同前去。”令狐厌颇为期待的提议道。 不想那周一却摇了摇头,拒绝了他。倒不是那周一不愿与令狐厌一同游赏,倒是她不愿意浪费精神时间在其他毫无意义的地方,故而她解释道:“我非是不愿与你同行,只是在我心中,那断过崖便是值得去的地方,纵使别处再美,也比不得它......”令狐厌闻言虽然有些困惑,但心中却是颇为欣喜,至少他因此得知,周一还是很愿意与他一同出行的。 但强烈的好奇心却驱使他开口问道:“这是为何?”周一这才解释道:“那断过崖不比别处......你可还记得,我出身何门何派?”令狐厌不假思索,当即回答道:“那是自然,你出身巫山孤馆,我说的可对?”周一频频点头,谈及此事,难免回忆过往,一念及往昔,便难免面露惆怅:“不错......正是巫山孤馆......这断过崖,竟然有七八分与巫山相似,因此它于我而言,有特殊的意义。巫山我此生只怕再难回去,只有这断过崖,能弥补我心底小小的遗憾......” “原来如此......”那令狐厌喃喃自语道,他见周一面带悲怆,心中隐隐作痛,想要宽慰她几句,又不知如何开口为好,沉吟许久,这才说道,“不必惆怅,你此生定然还能回到巫山!”周一闻言,眼眸之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还以为令狐厌有甚么绝妙的计策,故而极为期待欣喜的问道:“此话怎讲?” 令狐厌全然不像是在说笑,倒是极为认真的考虑过此事的可行性之后,慎重做出的决定一般,只见他高举手臂,挺身于马背之上,极为慷慨激昂的朗声说道:“等甚么时候仗打完了,姜国复国了,你便大摇大摆的回你的巫山孤馆,我看谁敢阻拦?若你不敢独行,我便派出我天王教的教众随你同行,保驾护航,若有人敢阻挠,我便率领他们杀上山去,为你打开一条血路,送你上山......” 令狐厌说的自己都沉浸其中,难以自拔,但无意间瞥了一眼身旁的周一,脸色有些不大对劲,这才戛然而止,转过身来问道:“莫非是你动气了么......”周一眸中先前燃起的希望再度熄灭,她并没有因此动怒,只因她相信令狐厌是真的为她想过办法,才有如此荒唐之言,故而颇为失望,更显憔悴。但见周一徐徐摇头,令狐厌便松了口气。但他还是想问个明白,周一为何如此。 那周一这才苦笑着回答道:“若是如此,那我不仅回不了巫山孤馆,也将要成为江湖上人人忌惮了魔头了。”“你不是已然知道我天王教,并非是他们口中的魔教.....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令狐厌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而那周一见令狐厌误会了自己的本意,赶忙改口说道:“我虽知晓此事,但江湖上大部分人依旧视你们为魔教。我此时只是叛离师门,迫害师父的门中败类,若是你果真如此,助我上山,只怕我日后,除了天王教,也就再无归宿了。” 令狐厌闻听此言,陷入无限的沉默,脸色也有些不悦。周一知晓他的心思,但又不情愿欺骗于他,毕竟事实的确如此。故而欲言又止。但令狐厌自己琢磨了许久,终究长叹一口气,复又展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来,徐徐说道:“没事......这不是你的错。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但若想改变这种成见,却比移山还难。你的确不该与天王教为伍,以免玷污了你的一世英名......” “我不是那个意思......”周一刚想解释一番,不想却被那令狐厌打断:“不必解释,我自知你并非此意。哈哈,不提也罢......倒不如说说,等来年开春,我与你一同再去那断过崖的事。”周一闻言却问道:“为何要等来年开春之时?一月之后如何?你不觉得,这隆冬雪景,要比那虚情假意的春意盎然,更讨人喜欢么?” 令狐厌闻言朗声大笑,愈发觉得周一与寻常女子不同,故而朗声应道:“好!你既有此意,我们便等今年的第一场大雪之后,再来此地游赏冬日之景!”说罢,两人复又陷入沉默,相顾无言,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最终还是那周一主动打破这略显尴尬的局面,苦笑一声,轻声问道:“在漠北,你们那儿也会下雪么?” 令狐厌闻言沉吟片刻,面无表情,良久,嘴角才微微上扬,转过头来面朝那周一,指了指北面说道:“我们漠北自然也会下雪。只不过,与中原有些区别。”周一闻言颇为好奇,赶忙问道:“有何区别?”“漠北的大雪落在茫茫沙丘之上,看在眼里......”讲到此处,那令狐厌忽然停顿,复又指了指自己的心窝,苦笑着说道,“可中原的雪,下在人心里。”周一闻听此言大为震惊,目光闪动了许久,红唇打开复又合上,终是哑口无言。 两人再也没有开口说话,一路回到了那荆南府城中。尹温烈等人在此等候多时,见二人归来,自然大喜。故而设下接风洗尘之宴会,不想那一日,令狐厌与周一都不曾来赴宴。 楚王虽雄难免乌江自刎,汉王虽弱却有江山万里。才疏学浅年少登科,经纶满腹白发难第。有先贫而后富有先富而后贫,蛟龙未遇潜水于鱼虾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长。水不得时风浪不止,人不得时利运不通。盖人生再世,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欺,此乃天地循环终而复始者也?。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六回 长烟飞沙隐马蹄 且说那郭莽大败,未曾攻下城池不说,更是损兵折将,就连他自己的脑袋,都被令狐厌与周一合力斩下,高悬在城楼之上,以此来震慑蠢蠢欲动的卫军。消息传至那远在东边,正率领着大军缓缓前行的李延庭耳中,自然是大为震惊。故而他急忙招来众将,于中军大帐议事,其中也包括那失踪多年,重现江湖的公羊图。 “看看,看看,你们都给本座好好看看!那郭莽当初信誓旦旦的在本作面前立下军令状,呵,那话说的好听。说甚么,不斩下尹温烈的人头,提头来见!好嘛,如今他自己的人头,还不及谢罪自裁,就已然高悬在那顺定城楼之上了!”李延庭将那前线送回的战报恶狠狠的掷在身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额角青筋暴露,咬牙切齿的骂道。众将官面面相觑,皆不敢上前将其拾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不仅是因为那郭莽打了败仗而愤怒,也是想借此机会,使这些散漫的将军重视起来,他们的对手,绝不是等闲之辈。当然,李延庭如此大发雷霆,也是为了掩饰他自己心底那不愿承认的恐惧。但这一切自然逃不过那公羊图的法眼,他早已心知肚明,但却一言不发,静静的坐在一旁,微闭双眼。 “五万大军,十损七八,粮草辎重,尽皆留给了那姜军!我军南征剿贼首仗,便落得如此惨败!若非是那郭莽已然阵亡,否则,本座定要将他无法分尸,以泄心头之恨!”李延庭猛然一拍身前的帅案,那案上的虎威木与案宗都抖了三抖。众将见状慌忙一齐纳头拜道:“将军息怒!”“息怒?说得轻巧!本座奉圣上旨意,率大军征讨江南,平叛剿贼,本以为能旗开得胜,以报君恩,万不想第一仗便败得如此惨烈!” 李延庭长叹一声,徐徐转身,背过身去,半仰着头叹道:“哎,如此这般,你们叫我有何脸面,再回京面见圣上......与其丢了脸面,落魄回朝故而,倒不如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不枉戎马一生!”明眼人都能看出,或是了解李延庭的人心里也都清楚,他说这话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若是说这在场的所有人中,谁最惜命,那一定是李延庭。 且说这李延庭虽然身居右将军之高位,但他所见亲身亲历过的沙场,远远不如这些一直在一线作战的将军们,甚至他的经历,都不如那自幼闯荡江湖的公羊图丰富,且他家庭和睦,家财万贯,有太多身外之物眷恋,根本无法沉下心来放手一搏,与那姜军决一死战,故而他说这话,不过是为了激励在座的各位将军罢了。 但纵然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但却无一人敢揭穿他的伪装与戏码,反倒假意迎合应承道:“我等愿随将军出生入死,万死不辞!”李延庭指了指那身前的地图,沉吟片刻,徐徐说道:“本座以为,姜国余孽,盘踞于荆南、胜天,武平三府之地,已然颇有根基,轻易不能撼动。而周遭城池仍在我军手中,而我军势大,敌军势弱,我军粮草辎重,接应不断,且随时能够补充兵源,这些都是我们的优势,且是那姜国余孽,所不具备的。因此,我们应该扬长避短,与那姜国余孽进行持久战!” 众将听罢了那李延庭的战略方案后,交换了一番眼神,却并无一人应声,面面相觑,不知所言。而那李延庭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倒便做手势边接着说道:“我们可以将分散兵力,将三府之地牢牢围在当中,做铁桶之势,叫他进不能进,退不能退,首尾难顾,不战自乱!且我们可以派兵袭扰、切断他们三府之间的补给运输,辎重供给,再逐个击破!如此这般,则南方可大定也!” “将军高见!”众将无一人发表自己的看法,而是复又一齐躬身迎合道。李延庭见状不经心觉奇怪,故而问道:“汝等为何一味迎合本座?此乃中军大帐,共商军机大事,岂可一人轻易决断?诸位有何建议,不防就此讲来。”可众将却好似商量好了一般,极为默契的齐声答道:“我等并无异议,谨遵将军军令!刀山火海,万死不辞!”李延庭见状,并没有多么欣喜,反倒是拉下脸来,面露不悦,挥了挥手,示意众将散帐,包括那公羊图也随之离开。 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便有人原路折返,挑开帐帘,下跪拜道:“参见将军!”李延庭斜倚着坐在那帅案之后,手中把玩着那路途之中所经过的州府,知府大人孝敬他的犀角杯,瞥了一眼那跪在身前的部将,便问道:“你可知,本座为何单单唤你前来?”那部将头也不抬,目光极为坚毅,朗声回答道:“敢问将军可是为了,先前中军大帐议事之时,众将的反应为何如此?” “不错。不愧是我的左膀右臂。那你且说说,他们为何要如此啊......”李延庭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双眸之中闪过一丝久违的杀意。他并非是个善茬,能走到这一步不仅是那刘通的提携,他自己也是个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的主,而并非一般的蠢笨之人。故而他早已看出,众将分明是在敷衍应付他,因此才想问个明白。 “回禀将军,众将在将军升帐议事之前,便早已商量妥当。他们都说,与其提出异议,惹得将军心中不悦,惹祸上身,倒不如一味的迎合应承将军,能免去不少麻烦......”那部将不假思索,一五一十的尽皆回答道。可他话还未讲完,那李延庭便反掌将那犀角杯拍在桌上,横眉怒目,朗声呵斥道:“荒唐!当本座是甚么?难不成本座是那种一意孤行,好谋无断,油盐不进的人么?但凡是忠良之言,本座如何不采纳?真是,真是荒唐至极!” 见众将如此看待自己,那李延庭自然心中不悦,愤愤起身,在这中军大帐之中来回踱步,背着手喘着粗气。而那部将则赶忙宽慰他道:“将军暂且息怒,众将之所以如此看待将军,也是情有可原。”“情有可原?你且说说看,我倒要听听,究竟是哪一般情有可原!”那部将当即为众将解释道:“回禀将军,他们其中,大都是吕灵的部将,跟随那吕灵征战多年,因此感情深厚。而那吕灵如今被调回京城,接受大理寺与刑部的审查,他们心中多有担忧。而如今,战况吃紧,众将心中难以安宁,因此对将军有些误解,也是情有可原。” 李延庭闻听此言,虽说心中仍有些不悦,但气已然消去大半,长叹一口气,无奈的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日后有的是机会让他们这群家伙知道本座的手段!”说罢,那李延庭缓步上前,将那仍跪在自己身前的部将扶起,极为亲昵和善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表情也缓和了许多,万分感慨道:“长佑啊长佑,真不愧是我的左膀右臂呀!郭莽阵亡,如同折我一臂,而如今这偌大的军营之中,本座能信得过的,也只有你了。” 那被称作长佑的部将当即拱手纳头拜道:“末将受将军赏识提拔,方有今日。就连末将这条性命,都是将军给的。故而末将当初早已立下誓愿,此生愿为将军牵马坠镫,虽肝脑涂地,九死不悔!”原来此人复姓司马,单名一个佐字。此人与那顺定城战死的郭莽曾经并称是李延庭麾下,最为勇猛的二将。那郭莽擅长冲锋陷阵,双臂有千钧之力,能开八十石弓,形如烈火,极为暴躁,因此唤作火流星。 但不想那郭莽最终丧命于自己暴躁无常,有勇无谋的性格之上,火流星也不复存在。 而那司马佐慎重冷静,比起郭莽,便更注重排兵布阵,攻城守城之战术。虽然比不上那诸葛咎、公羊图之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但也能审时度势,能进能退,真可谓一员智将。正因他有勇有谋,又善使一对短戟,因此被人称为赛子义,乃是称赞他好似东汉末年时东吴名将太史慈。正如李延庭所说,二人各有所长,乃是李延庭的左膀右臂,可不想如今郭莽已然战死,李延庭也只剩下这一位心腹重臣。 “长佑啊长佑,大战在即,本座心中亦是杂乱不堪。此次唤你前来,也是为了宽解一二。无人可倾诉心中之事,唯有你,还能说上几句话。”李延庭如是说道。那司马佐当即领会其意,故而问道:“将军有何吩咐?但请交代,末将万死不辞!”李延庭闻言却苦笑着摆了摆手:“非是叫你出生入死,只是想问一问。今日本座所提出的方略,在你看来,是否可行?我要听实话,切莫像那些家伙一样,说些漂亮话来搪塞我。” 司马佐闻言脸色微变,沉吟许久,都未能答话。 第二百九十七回 虎豹蛰伏藏凶恶 李延庭见他默不作声,便有些不悦,再三催促道:“为何不肯答话?只顾直说便是。正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亏你还是行伍出身,本座的左右手,为何这般扭捏?” 那司马佐闻听此言,也不好再迟疑,只得抱拳拱手说道:“回禀将军。在末将看来,将军先前之战略战术的确万无一失,是目下最为稳妥的方法。扬长避短,择时围歼,定能将姜国余孽,尽皆剿灭......”不想那李延庭冷哼一声,似乎有些愤怒,转身便要离开此地。 而转身之前,却还撂下一句话道:“为何如今,连你也成了阿谀奉承之辈!哼。”而就在那李延庭将要走出营帐的一刹那,那司马佐赶忙上前阻止道:“将军且慢!将军且慢!”李延庭面如寒铁,徐徐转过头来,不耐烦的问道:“怎地,还有何事?” “请将军莫要动气,末将还有话说。”见司马迁如此恭敬,好歹也是自己最后的心腹,故而那李延庭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些许。故而他虽然无有应声,但还是缓步走回帅案之后,端坐抬手,示意那司马佐继续说下去。因此那司马佐凑上前来,轻声说道:“末将斗胆,多问一句。将军可是惧怕那尹温烈么?” 李延庭闻言面露难色,沉默许久,终是点了点头,但却仍是一言不发,双眸满是怨气,望着那司马佐,大有责怪之意。而那司马佐则问道:“将军既然无有应对之策,为何不请教那太尉大人派来的军师,公羊先生呢?”李延庭见这司马佐谈及那公羊图,当即变了脸色,又轻哼一声,开口说道:“呵,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那公羊图性格乖戾诡谲,阴晴不定,变化无常,哪里像是个能共事之人?” “既是太尉大人派来的军师,想来也有些手段,否则也不会夸下海口,要生擒那尹温烈、诸葛咎等人了......”这司马佐有意试探这李延庭的心境,故而如是说道。而那李延庭却摆了摆手,颇为无奈的说道:“哎......你若是不提他,我这心里还能好受些。莫非以你的聪明才智,看不出那公羊图,只不过是太尉安插在三军之内,监视你我的眼睛么?” 司马佐并未有急着回答,而是面带微笑,欲言又止。那李延庭却起身叹道:“哎,老东西其实根本不信任我。只是那吕灵不受他的管束,而他身边也只剩下本座一人可用。万般无奈之下,他才前往宫中,逼那小皇帝降下一道圣旨,将我裹挟到了这前线来......而他生怕我拥兵自立,也学那吕灵,不听他的调遣,故而才将那公羊图安插在你我身边。你且说说,如此人物,本座焉能向他讨教军机大事?” “将军是怕那公羊图,会瞒着将军,偷偷将前线战报转呈太尉大人?”司马迁问道。李延庭一拍大腿,面露难色,却是点头如捣蒜,极为无奈的说道:“正是如此啊!若是他果真如此,那本座,本座......哎......”说罢,那李延庭摆了摆手,长叹一口气。司马佐见状,赶忙上前,纳头拜道:“请将军勿忧!末将愿为将军排忧解难!” 李延庭闻言大喜,赶忙问道:“长佑有何良策,快快讲来?”那司马佐却说道:“启禀将军。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沙场之上,瞬息万变,能随机应变者,当胜。故而在未与敌军对阵交锋之前,末将不敢妄言军机谋策。但末将愿领一支兵马,前去征讨那姜国余孽!不敢说定能斩下那尹温烈等人的人头献与将军,但也能夺下一二城池,叫那姜国余孽折兵损将!” 李延庭闻言大喜,如今的他可谓是穷途末路。他迫切的需要一场胜仗,无论大小,以此来重振军心,也要给那刘通一个交待。这司马佐自告奋勇,毛遂自荐,愿意前去交战,自是最好。比起那郭莽,司马佐明显更能让他放心,因此李延庭极为欢喜的拍掌上前,躬身将那司马佐扶起,万分激动之下,竟然拱手拜礼道:“那本座在此,多谢将军啦!” “将军折杀我!”司马佐见状慌张不已,受宠若惊。方想还礼,不想却被那李延庭抱住了手。他还未回过神来,李延庭便将令箭与虎符塞入他的手中,当即吩咐道:“荡寇将军司马佐军前听令!”那司马佐闻声,后撤三步,一撩衣袍,便下跪拜道:“末将在!” “现命你率三万精兵,一万精骑,速去荆南府,荡平贼寇!特准你全权行事,无有顾忌,不必遵从他人之命,务必要为我大军重振士气!”那李延庭把这司马佐的手腕,极为激动的说道,但忽然想起了甚么,复又轻声问道:“司马将军,莫不是嫌弃这四万人马少?将军千万莫要如此想,先前准那郭莽率五万军去,大败而归,十损七八,死伤惨重,所剩无几。本座倒是想许你十万人马,但若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将军有失,我军元气大伤,还如何向太尉与圣上招待?” 做大事者岂能如此小心翼翼?那司马佐心知肚明,分明是这李延庭胆小怕事,怕自己一旦兵败,势必又会折损不少兵马,他便难以向那朝廷交待。当然,也是因为那李延庭小气,才如此抠抠搜搜。但他又不敢明说,只得说道:“将军尽管放心。兵不在多而在精,有这四万精兵在手,请将军静候末将凯旋!” 其实那司马佐自己也清楚,那天齐军与天威军约莫有三万人马,若是三府之地,百姓们忍无可忍,奋起反击,全民皆兵,想必能有五万人马。虽说其中大都无有受过多少训练,战斗力低弱,但他们手中却握着三府数十座坚城,易守难攻。而仅凭自己手中四万精兵,胜负只怕难以定论。但他已然受命,切李延庭授他全权行事,绝不干涉,故而他也想与那尹温烈过过招,交交手。 话不多说,亦不怠慢,那司马佐当即回转营中,点齐人马,披挂整齐,当即出发。可他并未径直朝那荆南府而去,而是将四万人马,兵分八路,每一路五千之众,各有一员自己的心腹部将率领,分走八个方向,约定在胜天府以北的中台府汇合。那中台府与胜天府相邻,但却最容易被忽视,包括那司马佐的分兵之计,都是为了遮掩他人耳目,叫尹温烈等人不能知晓自己的动向。而此时隆冬将近,天地皆白,故而那司马佐又命军士以白布披在身上,好隐匿于山林之中。 为了避开义军的侦察,那司马佐更是下令,无论哪一路的军士,都要专走那偏僻小路,险峻山路,以此更好的躲避敌军哨探。而三府一带的确有重山险峻之势,极易隐藏,但那山路狭窄难行,司马佐执意如此,为此又不少士兵在进军途中,就不慎坠入山崖,惨死当场。但司马佐却丝毫不改自己的主意,一路继续向西。而在司马佐率军西征的第一时间,他便尽可能的封锁住了各处消息,避免那姜军得知。 且说那此时在荆南府城中,尹温烈一连派出许多人马,都未曾打探的可靠的消息。心急如焚。这一日,他复又接连派出二十五波哨探,沿途打探卫军的最新动向,终于在日落时分,等回了最后一个哨骑。那哨骑精疲力竭,刚一回营便坠下马来,险些昏死过去。尹温烈赶忙命人将其扶回帐内,喂了些水米,待他休息一阵,恢复了精力后,便赶忙问道:“情况如何?” 那哨骑转头惊见那尹温烈半蹲在自己身旁,急忙跪坐起身子,纳头拜道:“将军!回禀将军,东边有消息传来!”尹温烈闻言大喜,终于得到消息,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也终于落下,故而说道:“快快讲来!”“那李延庭知晓顺定城一战,郭莽战败身死,五万大军损失惨重,恼羞成怒,故而派遣身前心腹,与那郭莽并称李延庭麾下龙虎二将的荡寇将军司马佐,前来与我交锋!” “先前灭了个征虏将军,如今又来了个荡寇将军,这李延庭手下的人还真不少啊。”一旁的令狐厌环抱双臂,冷笑着说道。还是那冷静慎重的韩追,先是默不作声,一旁静候,闻听此言,一开口便是直问要害:“带来多少人马?”那哨骑却摇头说道:“不知......” 众人闻言陷入沉默。这几日来,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已有百余人,沿途州府对他们严防死守,无法渗透,且还要躲避他们的追捕搜寻,打探消息实属不易。可回来的八十多人中,也少有带回消息之人。直到今日他们才得知统军将军是谁,至于其他,仍是一无所知。人们对未知的事物大都怀抱恐惧,因此众人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应对。 第二百九十八回 旧事重提话短长 司马佐早有准备,他的举措令义军到目前为止,除了他的身份以外,对卫军的动向一无所知。未知的恐惧好似一张雾气织成的天罗地网,静悄悄的笼罩上众人的心头。万般无奈之下,那尹温烈只得又挑选出五十名机巧的士兵,命他们假扮百姓,混入周边城镇之中,借机打听那卫军的消息。即便不能,也要打听到一二关于那司马佐的消息。 这无疑是一项艰巨且危险的任务,非是那精巧能干之人无法完成。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而大战在即,迫在眉睫,尹温烈等人必须要掌握足够的信息,才有迎敌对阵的勇气。事到如今,就连韩追都无有甚么绝佳的对策,而那诸葛咎,还一个人窝在屋中,一言不发。 且说那五十个精壮机巧的士兵得令后当即动身,不消三日便陆续折返,当然,带回的消息寥寥无几。虽说尹温烈等人早有心理准备,但即便如此,难免还是有些失望。零零散散的消息,堆叠拼凑在一处,也让众人知晓了一些可有可无的消息,似乎与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并无多少关系。便是那司马佐与李延庭的旧事。 原来那司马佐乃是姜人,早年间曾是承天府一家武馆的少班主,也因此习得一身好武艺。可他武艺虽高,对此却不慎上心,反倒是对读书习文颇感兴趣,与此同时,他读书的天赋也极高,故而他自小便励志,想要走上仕途,做一名文官。奈何其父不准,命他即便是要走仕途,也该走武举,做一名将军。父子二人因此产生嫌隙隔阂,也埋下了矛盾的种子。 不想后来,那司马家的武馆之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也直接改变了司马佐的人生。原来一夜之间,司马佐家中上下三十六口人惨遭杀害,且尸骨无存,武馆尚在,奈何却无有一丝生气。当然,除了那司马佐还留有一条性命。那清早起床的司马佐见此一幕,惊得跌坐在门前,不知所措,待他反应过来,更是嚎啕大哭,痛不欲生。 正当他无力再生活下去,悲痛万分,欲悬梁自尽之时,却被一神秘人救下。那人向司马佐承诺,只要司马佐跟他走,他便有法帮司马佐找到杀害他一家大小性命的贼人。年幼的司马佐当即应允,于是便随那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那司马家的武馆便一直荒废,当地的府衙也曾差人调查,却不想一无所获。但再后来,却有消息传出。原来是那司马佐复又出现在了漠北,而他也报了当年之仇。 原来是那神秘人果然履行了诺言,找到了当年杀害他一家大小的贼人,乃是江湖上有名的恶贼败类,金钱鼠。此人极其擅长用毒,当初便是他先下毒毒晕了司马一家后,再将他们的人头搁下,不知为何,却独独留下那司马佐。而当那神秘人带着司马佐找到金钱鼠时,他不知为何,竟然被人割了舌头,说不出话来 (本章未完,请翻页) 。即便如此,司马佐依然没有心慈手软,手起刀落,便将那金钱鼠的脑袋剁下,报了自己背负了多年的血海深仇。 再后来,司马佐便一直留在漠北,不想如今竟然成了卫军的荡寇将军。同是姜国人,竟然帮助异族来与自家弟兄刀兵相见,实在令人唏嘘。但即便当年旧事模糊不清,众人依然能从那依稀的散碎消息之中看出一些端倪。比如,那神秘人的身份究竟是如何?想必众人都心知肚明。这一场漏洞百出的复仇计划,几乎像是那北族一手策划的巨大的沙盘一般,而那司马佐就是他们成功摘下的果实。 至于为甚么会是司马佐,或许只是一个巧合。 “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觉得有蹊跷。为甚么司马佐一家会被那金钱鼠所杀,他是出于甚么目的?钱财一分未动,看来并非是为了富贵而来。莫非,乃是仇杀?”叶居霜歪着脑袋,颇为奇怪的问道。不想那令狐厌却抱着胳膊说道:“哎,这件事和我们有甚么关系么?我们现在难道不该琢磨琢磨,如何应对那司马佐么?为何要谈论他的过往旧事?” 韩追闻言便为他解释道:“你有所不知,我们目前对敌军的动向一无所知,无有甚么未卜先知之术,只怕难以做出最佳决断。而这司马佐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突破口,分析一下他的过往,和他这个人的个人性格与用兵风格,或许能对我们有别样的帮助。”令狐厌闻听此言,煞有介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韩先生的本事我是信服的,你说甚么,便是甚么!” 而那尹温烈也参与到了这场分析之中,弯下腰来,双臂撑在那地图的边缘,目光闪动,徐徐说道:“若并非是为了个人恩怨呢?金钱鼠是走江湖的人,而那司马家只不过是承天府的一家武馆,那他们之间又何来甚么仇怨呢?你们大都是江湖中人,论及此事,比我清楚,你们且说说,这江湖上可有甚么复姓司马的大人物,有可能与那金钱鼠结怨么?” 叶居霜、令狐厌与那周一、锦帆都出身自江湖,他们闻听此言,相视一眼,又合计一阵,交谈了好久才回答那尹温烈的话道:“这江湖上的确是有一位复姓司马的老前辈。便是辽东司马。人言,辽东有司马,钢刀撼金山。家主司马淼老前辈,擅使一口金背大刀,有刀劈泰山之能。极为勇悍。他司马家锄强扶弱,忽悠一方百姓久矣,故而广为江湖中人称赞。但他司马家至今还立足于江湖,不会落魄到那般地步,想来这司马佐与辽东司马并无关系。” “而且若那金钱鼠真与辽东司马家结怨,只怕还不及他动手,就先被司马家给灭了。”周一极为平静的说道。“那有没有可能,他根本不姓司马,只是在与金钱鼠结怨后,害怕被包袱,故而躲在承天府中,隐姓埋名?”令狐厌摸 (本章未完,请翻页) 着光秃秃的下巴随口问道。可此言一出,却被那锦帆否决:“不大可能,那司马家的开的扬威武馆,我在承天府当差之时也有所耳闻。他们家世代居于承天府,并不是外地迁来。况且以金钱鼠的能力,想找一个家人并不是甚么难事。又怎么等待那么久,才动手杀人?” 众人越说越发觉得,此事绝非看上去那般简单。想来那司马佐自己未曾察觉,定是因为那时年幼,加之一家大小死于非命,心乱如麻。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该是如此。“如今看来,此事果然不一般。或许,这便是我们战胜那司马佐的最好办法!”尹温烈如是说道。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似乎那金钱鼠与司马家并无甚么仇怨,也不是为了金银钱财,或许......或许他乃是受人指使!”叶居霜的双眸之中闪过一道精光,忽然说道。“定是如此!”尹温烈也颇为赞同。周一等人也徐徐点头,锦帆更是说道:“想必那金钱鼠被人割去舌头,也是因为此事。他的幕后主使生怕他将此事的真相泄露,这才割去他的舌头。不想这无异于掩耳盗铃,真是欲盖弥彰,做贼心虚!” 事情已然几乎明了,现在摆在众人眼前,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令狐厌主动开口,提问道:“那指使金钱鼠杀害司马一家的幕后主使,究竟是何人?他又是出于甚么目的?”叶居霜闻言说道:“我爹爹......在世之时,曾今对我说过......若想推测一桩悬案的凶手究竟是谁,便先要看看,谁才是这桩案件的直接与最大受益人!” 众人的目光汇聚在一处,极为滚烫炙热,齐声说道:“北贼!”想来这一切因果循环,不过是那漠北异贼所谋划的一场计划罢了!金钱鼠必然是受了他们的指使,才将司马家一家杀害,却独独留下了那司马佐。而那适时出现的神秘人,分明是漠北之人,这才将那年幼的司马佐带离中原。也正因为如此,那司马佐才成了如今的荡寇将军。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们一定要把此事查清楚,在司马佐到来之前!”尹温烈一掌落在那沙盘之上,叫那沙盘抖了三抖,“小厌,此事就交给你和周姑娘去办,你二人千万要小心,注意安全,也务必要托江湖上的关系,查清楚这一场当年旧事,究竟是甚么情况!”令狐厌与周一领命而去,兹事体大,不敢怠慢。 而那锦帆也说道:“虽然这么多年不曾联系,但我在江湖上也还有些兄弟,他们如今分散各地,消息也获得的更广泛,兴许托他们也能找到些许线索。”尹温烈闻言大喜,拱手拜道:“如此就多谢锦护卫了!”锦帆却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道:“同是为复国而辛苦,有何好致谢?”说罢,便大步走出营帐,去联系他的那些老兄弟去了。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九回 三教九流各有命 而那叶居霜为了解开此事的真相,也动用了叶家在江湖上的势力与耳目,千方百计的调查此事,务必要弄出个水落石出。周围的人都已离开,营帐之中只剩下那贤临王姜郢与尹温烈,目光相对。 那姜郢站起身来,微笑着对他说道:“尹将军,义军连战连捷,接连击溃前来围剿的敌军已然十余万人,如此大的胜仗,几乎是你以前在贪狼光镇守之时,从未有过的罢。”尹温烈知晓他是在开玩笑,无奈的轻叹一口气,也起身说道:“王爷说笑了,今昔不同往日......如今我们肩上的担子,要远比当年的贪狼关更为沉重。我们所要做的,不再仅仅是抵抗北族的入侵,更是要复我大姜河山。” 姜郢对目前的形势极为乐观,故而推测道:“照目前的局势看,最多不过五年,中原定然能大定!义军的势力越来越庞大,届时各地的反抗军也会揭竿而起,天下响应!得民心者得天下,北族不仁,广施暴虐,欺压良善,我军以仁德克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等时机成熟,陛下便登基还位,昭告天下,万民拥护!诚如是,则复大姜山河,指日可待矣。”尹温烈身为三军统帅,要远远比姜郢这位养尊处优的王爷要看得更远。 故而他有些迷茫的眯着眼说道:“若局势果能如王爷说的这般发展,自是最好......只怕,天不随人愿。但我等尽心竭力,前赴后继,我相信,总有一日,这个目标,会实现的。当前的局势的确稍有回转,但我等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被眼前的小胜冲昏了头脑。骄兵必败啊!” 贤临王姜郢闻言朗声大笑,点头说道:“正该如此。尹将军身为三军统帅,尚能保持如此冷静的头脑,真是三军之幸事!大战在即,切莫劳神。”说罢,那姜郢就要离开,而尹温烈送走贤临王后,便独自坐在帐中,一个人盯着那张有些泛黄的地图,沉默不言。 且说又过了三日,义军仍然没有得到有关于卫军先锋任何动向的消息,而有关于司马佐的那桩当年旧事也毫无头绪,极难调查,尹温烈手头边的军务停滞不前,所有事似乎在同一时间陷入了僵局。而那司马佐却悄悄率领着人马,徐徐向胜天府城逼近。 五日之后,锦帆等人手头上陆续得到了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消息,这些消息或真或假,难以理清,只因年代久远,当事人又早已不在人世。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当年北族的一个神秘计划——狼潜计划。原来当是的东狄国曾今谋划了一场不为人知的计划,便是在漠北五族之中,挑选一百名精壮强干机巧的猛士,假扮成姜国的子民,趁着战乱混入中原,从此定居中原。他们表面上是中原的子民,实则却无一人敢忘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们或娶妻生子,或打猎为生,或在闹事经营商铺,或耕地,或织布,甚至考取功名,走上仕途,几乎完全融入了姜国人的生活之中,而他们的相貌口音经过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潜移默化,与当地人也早已不慎差别,根本没有人能分辨出来,他们乃是东狄国安插在姜国深处,最有利的武器。等到时机一到,东狄国完全可以利用这一招,对姜国实施最有力,且最可怕的直接打击。 但事实证明,一直到姜国覆灭,东狄国似乎都没有掀开这一张王牌。究竟是因为甚么原因?是因为这一百人太过分散,无法在第一时间取得联系,还是有甚么其他原因,又或是,他们想继续将这张牌打下去,等到他们认为更合适的时机,再翻开?这一切问题,都随着年代的遥远,无法深究。“狼潜计划”安插在姜国的一百“勇士”,他们平日里过着再普通不过的生活,暗地里却在为北族网罗人才,编织罗网,搜集情报,尽一切可能为他们的邪恶计划铺路,而当年设计暗害司马一家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这一百勇士中的一个! 尹温烈等人将零碎的信息拼凑在一起,很快便大胆得出了一个似乎很有道理的结论:那神秘人便是北族安插在姜国内部的一百勇士之一,而且他的活动范围,一定是承天府一带。他见那扬威武馆的少班主司马佐文武双全,是个人才,便挖空心思,想要将他纳入东狄麾下,为北族所用。但出于某些特殊原因,他自己实在不便出手,这才通过江湖上的关系,寻见了那金钱鼠。 金钱鼠一般只做些梁上手段,偷盗些钱财,或是盗墓挖坟,杀人的手段虽不少,但却做的不多。那神秘人便以钱财贿赂金钱鼠,吩咐他将扬威武馆上下三十六口,除却那司马佐以外,尽皆毒杀。届时那神秘人再假扮英雄好汉,从天而降,向那司马佐伸出援助之手,使得他诚心归顺北族,一直到了今日。但这一切不过是尹温烈等人的推测罢了,并无多少依据。但他们所能肯定的是,金钱鼠一定是受人指使,而最大嫌疑人,便是当初的那个神秘人。 “那个神秘人的身份,还能查得清楚么?”尹温烈对答案心知肚明,但还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复又问了一遍。锦帆长叹一口气,叉着腰无奈的回答他道:“年代久远,事情太过模糊,能查到这些零散的消息已实属不易,当初这件事的当事人,除了司马佐无有一人还活在世上,至于那神秘人的身份......实在是无从查起......” 众人无奈的垂下头去,极为沮丧,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感受到如此这般的无助与无力,但那尹温烈还是不信这个邪,故而问道:“除却司马佐以外,所有当事人都不在人世了......那那金钱鼠呢?”叶居霜赶忙回答道:“我也想到了这一层,故而拜托了些爹爹以前的老朋友,请他们调查此事。他们却说,金钱鼠早在十年前便绝迹江湖,再没出现过,也没有人见过他的踪迹。” 尹温烈闻听此言,眼前一亮,似乎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赶忙说道:“绝迹江湖,不代表他一定不在人世!有没有甚么办法或是门路,能够设法联系一下这个金钱鼠。只要找到了他,一切就可以水落石出!”“且不说这金钱鼠绝迹江湖多年,只怕是早已饿死。且极难寻找。退一万步说,即便他还活在人世,我们也找到了他,可是他的舌头也早被人割去,又不会提笔写字,我们如何能从他口中得知真相?”那周一开口问道。 “即便不能说,不能写,但他也许,能把割他舌头的人或是委托他毒杀扬威武馆一家的人画出来,再不济,他至少能告诉我们,这两者,究竟是不是一个人。”尹温烈还是不肯放弃这微小且模糊的线索,故而如是说道,“你们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不知有没有办法,可以找到那关键所在?” 叶居霜闻言则为他解释道:“江湖自然有江湖的规矩。无论是黑道还是白道,三教九流,一应如是。他们黑道中人,尤其是这种杀手,自有一套完整的规矩与行事作法,想要联系他们,买凶杀人,也要遵从他们的规矩。至于这联系他们的黑道方式嘛......”说着说着,那叶居霜的眼神便落在那身旁的令狐厌身上,微笑着说道,“想必只有专业人士,才能知晓罢。” 叶居霜此言不过一句调侃,绝无其他贬低之意,那令狐厌自然也欣然接受,一拍胸脯,极为果决的说道:“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天王教虽然......虽然风光不同往日,但在江湖之上依然有不少耳目,对这些黑道中人的联系方式更是了如指掌,看我的罢!”那令狐厌说罢,当即转身出帐,他们黑道中人,想要联系杀手,须得用特殊的手段,寻找一位中间人。 而这中间人,被江湖上的朋友称为“寒鸦”。寒鸦并非是指某一个人,而是所有中间人的统称。想要寻找寒鸦,须得用三根染了血的老鸦羽毛,捆在一支羽箭上,插在显眼处。寒鸦遍布江湖,若是被他们瞧见了,便知道是道上的兄弟在寻找中间人,故而便会设法主动联系。正巧那令狐厌所住的城中别院之中的一棵大槐树上,便落着一个老鸭窝。且看那令狐厌一小块石子儿,捏在手中,随手一掷,便将那老鸦窝打下。 上前去捡,果然寻见三四根老鸦留下的羽毛,令狐厌又设法寻来些鸡血,用老鸦羽毛蘸了,捆在羽箭的末端,再斜插在屋檐之下,静候那寒鸦上门。果不其然,这一日黄昏时分,便有人上前叩门,那蹲在墙根许久,险些快睡着了的令狐厌猛地惊醒过来,打开房门,果然见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白净汉子立在门外。 第三百回 天地方圆规矩存 “这位小哥,可是要做生意么?”那白净汉子看模样极为憨厚,看穿着打扮倒像是个做粗活的人,可不想皮肤却如此白嫩精细,分明像是个白面书生。他们这行为了保险起见,向来都是以暗语相互交谈,这所谓的做生意,自然是就指的那买凶杀人之事。 令狐厌见状大喜,忙倚在墙角,环抱双臂,微微颔首,故作神秘,压低嗓音对那汉子轻声说道:“今个儿来得未免迟了些。”那白净汉子憨厚的挠了挠后脑,耸了耸肩,无奈的说道:“近日里来风声紧,四处都在打仗,我们的生意也不好做呀。您多担待担待。” “说正事要紧。但不知,你们这儿的厨子,都有甚么档次的?”令狐厌神秘兮兮的问道,所谓的厨子,就是杀手的别称,于杀手而言,他们的目标就好似厨子案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他宰割。那白净汉子便徐徐回答道:“你要甚么价位的,我们这儿都有!下至刚入行的,才不过二三千银子。您老人家若是想要高手,上百两的厨子,也是能给你请到的。” 令狐厌闻言微微一笑,先是探出脑袋左顾右盼了一阵,后又缩回脖子,盯着那汉子的双眼说道:“那老一辈的你们也能请得到么?”汉子闻言追问道:“倒是有法儿帮您联系,但不知,你心中所想,究竟是哪一位高人?”那令狐厌用手挡在嘴边,又向前倾了倾身子,小心翼翼的说道:“金钱鼠,你们还能不能找得到?” 闻听此言,那白净汉子的眉脚轻轻颤动,额边不知何时也渗出几滴汗珠,缀在颊边,沉默良久才问道:“这位少爷,这么多有能力的高手或新人,可劲着供你选。为何偏偏要请这退出江湖十几年老玩意儿?”令狐厌闻听此言,欣喜若狂,赶忙问道:“这么说来,那老东西还没有死,只是退出了江湖?” 白净汉子当即说道:“不瞒您说,也都是些陈年旧事了。那老东西在我们这行里也算是业界翘楚,手段狠辣干净,做事干脆果断,在这一行的名声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这老东西还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只要你给足了银子,他甚么活儿都敢接!这不,就是因为自己从来不管是甚么活儿,拿钱就敢干的这个习惯,惹了祸事......” “是怎样的祸事?”那令狐厌闻言极为欣喜,似乎真相就在眼前,很快便能攥在手中一般。而那白净汉子话讲到关键处,便戛然而止,苦笑着说道:“少爷,您到底是想找厨子做生意,还是打听消息?若是你想打听这些消息,大可去天桥底下赏那叫花子几文钱,又何苦耽误我的时间?”说罢,那白净汉子就要转身离开。可那令狐厌好不容易就要知晓关于那金钱鼠更多的消息,焉能就此放过他? 故而令狐厌赶忙快步赶上前来,一把拉住那想要离开的汉子,急忙解释道:“哎哎哎,你别走啊,这厨子我自然是要请的嘛......不瞒你说,我们家老爷子想要杀一个人,但这人只有金钱鼠知道在哪。所以我们非找到那金钱鼠不可。这样,你看能不能把你知道的,都透露给我,我们自去请那金钱鼠,不劳小哥你劳神费心。”可那白净汉子仍然不愿如此,连忙摆了摆手说道:“这可不是我们这行该干的......难免坏了规矩,不行不行......”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如此这般,拿钱办事,想必不算是坏了规矩罢?”令狐厌松开手,笑眯眯的从怀中取出一锭金灿灿的金子,摆在掌心,递到那汉子身前。汉子见状稍显犹豫,毕竟这可是金子呐!但他还是有所顾忌,毕竟这金子最后也拿不到他的手上。而令狐厌身为天王教的教主,对这一行的规矩自然是心知肚明。这寒鸦风里来,雨里去,挣得不过是雇主与受雇杀手之间的差价,赚个介绍费,也算是份辛苦钱。若是坏了规矩,说不定还会被那杀手反噬。故而若非是暴利,难以让他们冒险去做一些有可能破坏他们规矩的事。 故而那令狐厌将那锭金子塞入汉子手中之后,复又伸手入怀,摸出一锭更大的金子来,双手捧了,极为恭敬的递上前去,说道:“我知道你们这行的规矩,之前那锭银子,乃是我们家老爷请厨子的花销,我们就是要请那金钱鼠,烦请小哥通融通融。这锭金子乃是孝敬小哥你的,还望笑纳。”那白净汉子闻听此言,两眼放光,那口中的涎水险些顺着嘴角低落。他强忍着想要上前将那金子抢在手中的欲望,咽了口口水,强装镇定,那眼神却始终离不开那令狐厌的掌心。 这锭金子足以养活他下半生,让他再也不用这般冒着生命危险,整日提心吊胆,体会着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感觉。故而令狐厌说道:“但不知,那金钱鼠的消息......”那白净汉子左右看了一阵,见四下无人,便缓步上前,用衣摆挡住那令狐厌的手,再将衣服撤开之时,那令狐厌手中的金子便尽皆落入那汉子的怀中。令狐厌见他收了钱财,便知此事成了七八分。 且看那白净汉子,小心翼翼的凑上前来,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徐徐说道:“我可是冒着坏了规矩的风险帮的你们呐......可千万得为我保密。看来贵府的老爷子也是个阔绰的人,这个忙我帮定了......”且看那汉子吩咐令狐厌伸出手来,自己则探出一根手指,对他讲明,这话不能明说,只能写在掌心。至于能理解多少,就全看令狐厌自己理解了。故而那令狐厌集中精神,屏气凝神,努力感受着那汉子的指尖在自己掌心挪动。 待那汉子写罢最后一个字,他自己也长舒一口气,对那令狐厌极为神秘的说道:“去这个地方,你们能知道你们想知道的一切......告辞!”说罢,那白净汉子便快步离开了此地。而那令狐厌倚在门边,摊开着手掌自己琢磨了许久,恍然大悟,当即捏住掌心,转身便往军营方向跑去。 可他却未曾发现,就在距离他不远处的那个街转角,先前那身为寒鸦的白净汉子徐徐倒下,而他的脖颈旁多出了一道致命的血痕,而他的身旁,站着一个漆黑的身影,那人影从怀中取出一块洁白的方帕,徐徐擦拭掉刀刃上的鲜血,那纯白的方帕登时被鲜血染红,而那黑影则随手将其丢在那白净汉子的尸首之上。从尸体的怀中摸出两锭金灿灿的金子,才阳光之下熠熠生辉。莫非是为了钱财而来? 当然不是。即便是为了钱财,也不该杀这寒鸦。稍微在江湖上混了些时日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杀了中间人寒鸦,无疑是坏了规矩。一旦被发现,接下来要做的,便只有洗干净脖子,坐等着有杀手来取你的人头罢。但此人很显然并不惧怕这个规矩,更是将那两锭金子捏在手中,稍过一阵,那化为齑粉的金子便从指缝间渗出,随风而逝。“这便是你坏了规矩的下场!”那黑影冷笑一声,又啐了口唾沫,也不收拾尸首,更不带走那块方帕,极为嚣张,跃上屋顶便扬长而去。 且说那令狐厌回到军营中后,赶忙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知众人。而在他向众人转述自己与那寒鸦的对话之时,也将寒鸦在他掌心书写的那个地名,告知众人。 “无涯山,乌龙洞?”众人齐声问道。令狐厌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不错,正是此地!”众人都颇为意外,除却那对江湖之事所知甚少的尹温烈与姜郢,他二人相视一眼,颇为无奈,故而问道:“这无涯山,乌龙洞是个甚么所在?”可其余人似乎都无心回答他的问道,反倒是那周一,又急忙问道:“你的意思是,那金钱鼠就藏身在那乌龙洞中?” 令狐厌环抱双臂,沉吟片刻,便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楚,只是那小子告诉我,只要去一趟那乌龙洞,就会知道我们想知道的一切。若那金钱鼠就藏身在那里,自然最好。若不是,想来也会有甚么重要线索。那小子骗不了人,他受了我的金子乃是犯了忌讳,坏了规矩,若是他敢骗我,绝对活不过三天!”众人见他如此肯定,也只得接受了这个现实。见众人的情绪似乎都有些低落,那尹温烈实在不解,故而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到头来还是叶居霜为他解释道:“尹大哥你有所不知,这无涯山乌龙洞也不是甚么好去处。那里乃是江湖中最为杂乱腌臜的所在,相传许多被黑白两道通缉追杀,走投无路之人都会去那里等死。它就好似一个为江湖人量身定做的乱葬岗,因此我们都十分忌讳。” 第三百零一回 乌龙聚岭乾坤暗 “不过是个乱葬岗,似我等这般一身浩然正气,又有何惧哉?”那令狐厌一拍胸口,直截了当的说道。似乎这件事在他看来极为微不足道,早已胸有成竹一般。而在场的几个江湖人也都面露难色,强似锦帆这般人物,也为难起来,尹温烈察觉他面带异样,故而问道:“锦侍卫,莫非这乌龙洞,果真如此凶险么?” 锦帆这才为他解释道:“若只是寻常人的乱葬岗,还则罢了。的确是没甚么好惧怕的。可这却是无数江湖上穷凶极恶、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聚集之所,他们有的人在此等死,有的人却以此为据点,占山为王。除非派兵征缴,否则单枪匹马去,即便是我,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情况紧急,事出突然,那锦帆更没必要夸大其词,他所说的俱是事实。“可大战在即,那卫军此时也不知到了何处,何时会像我们发动进攻,从哪里进攻......四处都需要填补兵力形成防守力量,又焉能分兵去千里之外,在卫国的势力范围内,围剿乌龙洞呢?”冷静慎重的韩追提出了众人目前最为为难且最大的问题。 “不错......汉军师所言甚是。目前的情况来看,乌龙洞一定要去,但也一定不能分兵。”尹温烈轻叹一口气,如是说道。众人相视一眼,齐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让我等一同前往,想必以我们几个的身手结伴同行,江湖上也无有多少人能奈何得了。”尹温烈沉吟片刻,思索一阵,虽说有些无奈,但还是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若不是这军中诸多事物放不下,我也......” 见尹温烈面露遗憾之色,还不待他讲话讲完,那韩追便提议道:“既然尹将军想随大家一起去那无涯山乌龙洞,那便去就好了。”尹温烈先是一阵欣喜袭上心头,但很快便被冷静的神智强压下去,赶忙问道:“我若离开,军中之事如何是好?”韩追当即回转帅按之前,单膝跪下,纳头拜道:“若尹将军信任在下,在下愿在将军外出期间,担当起军中大任!” “大战在即,卫军虎视眈眈,韩军师虽有大才,但这......”尹温烈还有些犹豫,不敢放心将大军尽皆交付与那韩追。倒不是担心他夺权,只是生怕在自己离开荆南府时,那卫军趁势发动猛烈进攻,最终让身在异乡的他们无家可归。但那锦帆却十分信任韩追,故而微笑着对尹温烈说道:“尹将军,我愿意相信韩先生。” 还不及尹温烈表态,那韩追复又说道:“请尹将军放心,韩追不才,若卫军来犯,虽不能将其尽数歼灭,但定有计策保全三府之地,为我大姜退敌制胜!在下愿立军令状,倘若有失,军法从事!还望将军准许!”说罢,复又低下头去。见他如此诚恳,又甘愿立下军令状,故而即便那尹温烈还是有些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放心,在众人的轮番劝说下,仍然答应了此事。 且看那尹温烈上前将跪在身前的韩追扶起,语重心长、郑重其事的说道:“如今某将三府之地,万万百姓,与数万人马尽皆托付先生之手,还望先生千万要为我大姜大业,小心慎重!”韩追见尹温烈准了他的提议,自然是欣喜万分,赶忙点头应声道:“请尹将军放心......韩追既受大任,不敢怠慢,定然尽心竭力,保我大姜!也期盼尹将军及诸位,早日归来!” 说罢,两人各自后退半步,相对行礼,那韩追又一一与众人拜礼作别。情况紧急,不敢怠慢,尹温烈、叶居霜、令狐厌、周一与那锦帆,五人便一同出发,各骑快马,并驾齐驱,向着那乌龙洞赶去。而那三府之地的城防要事及三军调派,则都落在了那韩追与姜郢的肩上。 那无涯山乌龙洞,乃是在胜天府西北三千多里以外,若是那尹温烈胯下玉龙尽全力,日夜不息,也要走上了两三日,加之众人又要休息休整,即便众人将个人时间已然压缩到寥寥无几,加上还要小心躲避那卫军的层层盘查,故而尹温烈一行人仍然用了十日的光景,才来到那无涯山下。但见此时分明是隆冬时间,此地却是一派怪异景象。不仅无有半寸雪白积雪,更是山清水秀,风景奇妙,红花绿叶,交相映衬,极为惹眼。 尹温烈不禁感慨道:“听你等所言,只以为这无涯山乌龙洞乃是甚么穷山恶水之所在,不想竟还要这般景色?”叶居霜闻言却轻摇马鞭,打马上前笑着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如今已近腊月,此地还有如此春景,莫非不叫人心生怀疑?而觉后怕么?” 可不想那令狐厌却接话说道:“呵,我就不信这乌龙洞中究竟有甚么穷凶极恶之人。无论他究竟是人是鬼,小爷我都不怕?再恶难道还能恶的过我?”此言一出,惹得众人一阵哄笑,见天色将晚,西方天际尽头处的几朵云已然被染上红霞,只怕再耽搁下去,众人只得抹黑上山。故而他们不再怠慢,跨马加鞭,终于在夜幕完全降临之前,到达了山顶。 奈何登上了那无涯山后,又一个问题困扰了众人。这无涯山极大,且地形极为复杂,怪石嶙峋,高低起伏,树木丛生,若一前一后行走,间隔十丈便难以看清前人身影,更何况此时又是晚上,众人皆不知晓那乌龙洞的具体所在,若要一个洞穴一个洞穴的找,只怕要找到天亮,也未必能找到。若是分头去找,即便找到,也不知该如何通知彼此,前来汇合。幸得那叶居霜早有准备,将随身行李中准备好的火折子取出,与众人分用,照明的问题解决了,但那乌龙洞的具体方位仍然是个问题。 江湖人大都知道乌龙洞这个地方的所在,却不知道那乌龙洞藏身于如此大的无涯山上,想在黑夜之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 找到几乎是难如登天。万般无奈之下,众人商议决定,先在原地搭个窝棚,暂且熬过这一夜,等明日一早,众人分头去找,且记好自己离开时的路线,一个时辰后,无论找到与否,都要回到此地来,如此这般,方为安全。 待众人商议妥当后,便收拾行囊,就地露宿一夜。想来无论是江湖人南来北往,走南闯北,还是行伍之人四处打仗,风餐露宿都是常有之事,对于这些人来说,都是再平常不过,不必在意。且说众人又生起火堆,围坐在篝火旁,便取暖边吃干粮之时,难免闲谈几句,话话家常。想来在军中之事,可无有这般机会。 可正当众人聊得正欢之时,那尹温烈忽然示意众人安静。论武艺他或许不是众人之中最高,但是对血腥气味儿与凄厉的惨叫声却十分敏感,征战多年的他,已然能凭借血腥味与一些细小的声音,判断敌军的位置,不想如今这项本事还派上了别的用场。他赶忙抬手,示意众人噤声。侧耳听了好一阵,叶居霜小心翼翼的在一旁轻声问道:“怎么了尹大哥,是不是有甚么情况......” 那尹温烈当即变了脸色,提起长枪,便急忙对众人说道:“快跟我走!”众人便提上兵器,紧随其后,左转右闪,兜兜转转,不知跨过了多少山溪乱石,穿过多少林木繁花,终于来到一处所在。但见此地:枯松盘虬显峥嵘,怪石丛生黑云飞。群山连绵乌龙聚,长牙挑乱天地碎。众人眼前乃是一个洞口极大的洞穴,且洞穴之上乃是一处断崖,延伸出约莫十余丈的距离,且微微上扬,隐约在黑云缭绕之中,真好似一条敞开血盆大口的乌龙一般,而洞口前堆砌的尖锐乱石,就好似那龙口中的獠牙一般。 而周围连绵起伏的群山,就好似那乌龙的背脊,乱石与枯松为鳞片鬃毛,极为逼真,众人没有多少时间感叹这乌龙洞的壮观瑰丽,鬼斧神工,那尹温烈指着洞口急切的说道:“我先前嗅到一股极为浓烈的血腥气味,似乎还有人高声呼救,极为凄厉,想来定是从这洞中传出!”叶居霜借着手中火折子微弱的光芒,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有些感慨的说道:“天呐,此地便该是那乌龙洞!”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仔细回想一番,众人露宿所在之地,距离这乌龙洞不过百步距离,若是今晚果真在那休憩,说不定过不完今夜,就要成了那些亡命之徒的刀下亡魂。“此地既然便是那乌龙洞,想来有人追杀到此地,倒也合情合理。想来方才定是有人在此争斗,故而才有血腥味与喊叫声。” “如此浓烈的血腥味,只怕死的远不止一人......也罢,既然已经寻见乌龙洞,何必再耽搁,这边去寻找那金钱鼠的线索!”说罢,那尹温烈便提着兵器,往乌龙洞里大步迈去。 (本章完) 第三百零二回 虎穴幽幽血海寒 众人正在犹豫,却见那尹温烈已然单枪匹马,仗开手中乱雪枪,冲入那乌龙洞中,转眼间便隐匿在黑暗里,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众人生怕他有失,赶忙追上前去,紧跟其后。就这样,众人一前一后,先后进入了那乌龙洞中。环顾四周,此处极为阴暗,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而叶居霜自始至终手中都攥着那火折子,成了众人唯一的光亮,即便只能照亮小小一片周围的土地,但也聊胜于无。叶居霜本想走在前头,好为众人照亮前路,不想却被那尹温烈一把揽住,挡在身后。之所以如此这般,乃是因为那尹温烈心中思忖着,若是有甚么危险,他必要做那首当其冲之人。五人之中年岁最大的两人,尹温烈与锦帆,极有默契的一前一后,将其余三人夹在当间。这并非是他们逞能,而是他们自认为年长一些,而该承担的责任。 一行五人借着那火折子带来的微弱火光,徐徐缓步向那乌龙洞深处走去。每走一步,那尹温烈都觉得血腥气味加重了几分,奈何却再也听不到甚么奇怪的动静,耳畔只剩下微弱的风声与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并无甚么奇怪之处。但即便如此,那尹温烈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的提防着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 这乌龙洞倒不是甚么四通八达的难走之地,只有一条极深的路向内蔓延,不知走了多久,那火折子上跳动的赤红色火苗也逐渐微弱,不知何时就会熄灭,众人的心也随着那跳动的火苗一般摇摆,提心吊胆。要知道,在如此凶恶之地,若是无有火光照明,从暗处飞出甚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有可能是致命的。尤其是这里乃是齐聚天下亡命之徒的乌龙洞,这些家伙可都是些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主,甚么丧心病狂的事都视若平常,故而众人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 脚边都是些死去多时人的尸首与白骨,胡乱的堆在一处,其上早已布满灰尘与蛛网,洞内时不时还会飞出几只蝙蝠。正当众人觉得有些漫无目的之时,忽然间不远处透出微弱些许光亮,叫那有些疲倦的众人复又欣喜激动,以为那便是出口,匆匆赶上前去,却见此处竟然多出一道破旧的木门。那木门看上去有些年头,门轴将要锈蚀,门板也腐朽不堪,似乎轻轻一踹,便会碎成七八截。 而那尹温烈刚要推门而入,却被那叶居霜拦住,赶忙凑到他耳畔说道:“尹大哥,小心有诈!”尹温烈点了点头,便蹲下身子,伏在那门边小心翼翼的竖起耳朵,去听那屋内的动静。但不想这屋内极为安静,分明透出几缕光亮,却偏偏好似无有人在一般。那尹温烈正疑惑之际,冷不防那手臂撞上门板,叫那虚掩着的门吱吱呀呀的自己打开一半。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见并无甚么奇怪的事发生,那胆大心细的尹温烈便用那乱 (本章未完,请翻页) 雪枪枪尖挑开门缝,一个铁山靠,迈步上前,将大门撞开,而接下来映入众人眼帘的画面,却叫他们大为震惊。 原来这极为宽敞的乌龙洞内,堆得满满当当的,尽都是死尸!这些人一看便知,乃是刚刚死去无有多久,他们身上的致命伤痕还很新鲜,甚至还在渗血,它们被胡乱的堆叠在一起,一看便知是在仓促之下完成,胳膊搭着大腿,腿搭着身子,好似叠罗汉一般,而满地殷红的鲜血更是极为刺眼,极为浓重的血腥气味儿顺着鼻子涌入,直冲天灵。先前尹温烈闻到的血腥气味,想必就是从此地飘出。 想来那惨叫声,也定然是从此处传出。 虽然众人早有心理准备,知晓这乌龙洞乃是江湖败类、亡命之徒的乱葬岗,但却未曾想到,那画面既然这般震撼可怖!尸首足足堆了有一丈多高,纵然是那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令狐厌,也难免咽了口唾沫,感叹一句道:“天王在世......这也太......”想来那闯荡江湖已久的天王教教主,也不曾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即便是那见惯了沙场厮杀,看惯了动辄成百上千,甚至上万的士兵阵亡的尹温烈,也觉得有些不适。 只因此地密不透风,那血腥味几乎占据了整个大脑,加之那尸山血海画面的冲击,叫人实在反胃。而这些尸首并非是残缺不全的,大多数都较为完整,甚至还保留着死前的动作、神态与表情,也能从这一点看出,将他们尽皆杀死的人武功极高,用的乃是弯刀,且一刀毙命,极为干净利索,只在要害处留下一道血痕,故而才会呈现出如此场面。 正当众人还沉浸在那震惊之中时,那周一最先发现了那露在尸体堆之外的一个人的尸体——正是他们此行所要找的金钱鼠!原来这金钱鼠的模样,他们早有耳闻,五短身材,脖颈右侧文着一只漆黑的胖大老鼠刺青,两颗门牙也是金子镶嵌而成,且极为尖锐,这些都是辨认那金钱鼠身份的重要特征,极为他死前已然将近耄耋之年,但这些都不曾更改。 更重要的是,那具死尸大张的嘴巴里,并没有舌头!众人这才坚信,这定是那被人割去舌头的金钱鼠,赶忙凑上前去,那令狐厌与尹温烈合力将他的尸首从尸山血海之中抽出,躺在众人身前。众人围成一圈,唏嘘不已。已然确定此人便是金钱鼠,但已然无济于事。“未曾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叶居霜轻叹一口气,无奈的说道。 晚到一步,这金钱鼠已然成了他人刀下鬼魂,虽说他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但众人此行已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当年旧事的真相,只怕再难被发现。“怎么会这样?即便是有人因为当年之事要杀他灭口,为何早不杀,晚不杀,偏偏等我们来到这乌龙洞之时,才将金钱鼠杀死 (本章未完,请翻页) ?!”周一大为不解,皱着眉头惊诧的说道。 “恒儿所言甚是!”那叶居霜重重点了点头。而那尹温烈也有所察觉,徐徐点头,轻声说道:“莫非是走漏了风声......有人知道我们要来乌龙洞找金钱鼠,所以比我们早一步来此地,将他杀害......”尹温烈话还未说完,那令狐厌便极为激动的打断他的话,抢过话茬来骂道:“这个该死的杂碎!定是那寒鸦收了小爷的金子,为了保全自家性命,才坏了规矩,将此事泄露出去!我必定要寻见他,将他碎尸万端!” 尹温烈赶忙宽慰他道:“倒不必如此激动......”那令狐厌却有气在怀,叉着腰喘着粗气骂道:“此人坏我大事,焉能将他放过?”“倒不是怪那寒鸦走漏了甚么消息......凡事具有天定,此事想必早已命中注定,难以更改......”尹温烈也轻叹一口气,接着说道,“只是我关心的是,这金钱鼠死的时间如此巧合,分明是有人得到了消息,赶在我们之前来此。那此人是谁?想必已然不言而喻......” 叶居霜接过话说道:“我们此行的目的,乃是为了找这金钱鼠调查当年旧事的真相,可他偏偏死在了此时。分明是有人暗中阻止,不想让我们了解当年的详情,此人定是那迷惑司马佐之神秘人,说不定他也就是那幕后主使!此事分明是他欲盖弥彰,想要斩断证据,却不想他这一杀,反倒坐实了当年之事,必有蹊跷!” “不错!”尹温烈大加赞许,频频点头。而一旁沉默许久的锦帆终于开口问道:“可事到如今,这最后一条线索也断了根,我们又该从何查起?” 不想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呐喊道:“去阴曹地府找阎罗王查罢!”话音一落,又听得嗖嗖嗖嗖几声冷箭声响,众人闻声急忙转身,各自仗开兵器,将那迎面飞来的暗器击落,斜落在一旁脚边。只有那令狐厌,反应最快,担子最大,不急着将那暗器击开,反倒是一个侧身,先是躲开那暗器,再将闪电般的右手探出,反用两指捻住那暗器,又极快的掠过眼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种回字形暗镖,这镖上隐隐约约还透着些许绿光,想必是淬了毒,但凡蹭破点皮儿,顷刻间便要了人性命。 但那令狐厌乃是玩暗器的高手,在他面前摆弄这些许玩意儿无异于班门弄斧,故而他冷笑一声,反手便将暗镖掷出。且看那漆黑的暗镖原路折返,直奔那倒悬在洞顶的黑影而去。那黑影未曾想到,这些个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端的人当中,还有一个如此这般的人物,故而大惊失色,急忙坠下身来,躲开那暗镖。而那镖正嵌在那黑影先前倒挂着的那一块石壁之上,迸射出火花连串,若非那黑影身手矫健,躲得及时,定然命丧当场!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三回 长渊垂钓布罗网 那黑影虽平稳落地,但亦能从他那露出的双眼之中读出一股恐惧,他去似乎全然不曾想到是如今这个情况,故而不敢怠慢,转身便朝洞口狂奔而去,企图逃离此地。“那人定是杀害金钱鼠之人!”尹温烈指着那人的背影喝道,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当即追上前去。 令狐厌的轻功乃是众人之中最高,自然是冲在最前,那锦帆的轻功虽也不差,排在第二。但却比不得令狐厌。两人的步法与身法极不相同,若是说那令狐厌乃是身轻如燕,脚踏飞云一般,那锦帆便是稳健平达,登萍渡水。再来便是周一、叶居霜,那尹温烈则负责殿后。他基础最差,入门最晚,想来也是应该。 且看那令狐厌三步并作两步,飞身上前,几乎是贴着那洞穴的上岩壁,紧随那黑影身后,且一直在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有几次都将要赶上那人。奈何这洞穴极为狭窄,难以施展开身法,只等那黑影纵身跃出了乌龙洞洞口,那令狐厌这才有了用武之地,踏在那岩壁之上,飞身而起,似生出双翼一般,凭虚御风,先是空翻一个筋斗,后又在半空连踏数步,但见残影连连,却看不真切。 那黑影还在逃窜,不想令狐厌复又接上一个筋斗,转身轻盈落地,身后荡起一阵烟尘,正截住那黑影去路!那黑影见前路被令狐厌截断,猛然转过身来,又见后方不知何时多出了那锦帆,也拦住他后退之路。前有拦截,后有追兵,那黑影被夹在当中,几乎是插翅难飞。 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一点,那黑影似乎做出了甚么决定一般,回身恶狠狠的瞪着那令狐厌,目露凶光,双手十指微微内勾,呈兽爪一样,快步朝那令狐厌逼来,将那锋利的“双爪”,便往令狐厌面门拍去。“来的好!”那令狐厌没有丝毫的慌张,见他上前来,反倒有些激动,故而先让他半个身位,只等那黑衣人一爪落下,令狐厌横出右臂,正挡在他的手腕之下,一个转身,紧接着脚步跟上,眨眼间便来到那黑衣人身前,叫那黑衣人大为震惊。 瞳孔急剧收缩,想要收手,却发现手腕早已被那令狐厌反手制住,而令狐厌趁此时机,松开双手,将左手往右肩上一搭,扬起右肘,正摆中那黑衣人的右肋,将他顶出一丈多远。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后发制人,叫那黑衣人自讨苦吃。且看那黑影连连后退,正要向后躺倒在地,却不想后腰被人抵住。他方才松了口气,这才察觉到甚么异样,小心翼翼的将目光侧移,瞥了一眼身后的情形,这才惊恐的发现,原来是那锦帆用脚踏住他的后腰,这才不至于狼狈倒地。 可下一秒,那锦帆便一个飞身,踢出一脚,落在那黑衣人的脊背之上,不轻不重,却能叫他踉跄数步,又向前栽去。令狐厌与锦帆心领神会,默契的一来一回,就将那黑衣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人当作玩物一般戏耍。且看那黑衣人脚步凌乱,复又朝自己扑来,令狐厌微笑着频频点头,当他再靠近一些,便箭步上前,顺势将那人探出的双臂搭在肩头,双手卡住他的腰部,就要将他整个人举起。却不想那黑衣人的双手之下,袖口之中,竟然探出两道寒光。 那锦帆一眼便看出,那乃是两片圆月形的弯刀,直往那令狐厌的后脖颈刺去,故而那锦帆急忙呼大声喝道:“贼人休要背后偷袭——”锦帆早年乃是水贼出身,本就是闯江湖之人,加之后来又做了许多年头的太子侍卫,一身浩然正气,也上过沙场厮杀,自然是底气十足,这一喝足有千钧之力,惊得那黑衣人心虚胆怯,双手一抖,袖口中的弯刀便落在那令狐厌脚边。 令狐厌见状大为震惊,自己一时疏忽,险些着了此人的道,若非是锦帆及时出手,只怕自己早已成了他的刀下亡魂,故而他大为震怒,怒吼一声,便将扛在肩头的黑衣人向上一抛,使足了全身气力,离地两三丈,好似一团棉花一般。而那令狐厌自己也飞身而起,双手扯住那人的一对臂膀,往反方向一用力,便将其双臂拧断。 但闻一声沉闷的骨裂声,紧接其后的便是那刺破夜空的凄厉惨叫声。令狐厌仍不肯罢手,故而又飞起一脚,正踢中那人后腰,将他腰椎踢断。且看那黑衣人身形猛然坠下,重重的衰落在锦帆身前,荡起尘埃阵阵,而锦帆的表情却无有半点变化。而那令狐厌也好似箭矢一般从天而降,正踩在那黑衣人的肚腹之上,徐徐移步,再一暗自用力,便将其双腿也一并踩断。 而那黑衣人此时已然口吐鲜血,染红了遮面的黑纱,喘着粗气,无力且虚弱的望着两人,休说是反抗之力,只怕他此时连行动自如都难以做到了。他的四肢与腰椎都被令狐厌打断,此时就好似一条案板上待宰的带鱼一般,只能蠕动着残缺的身躯,拼尽全力想要站起身来,不想却又被那令狐厌踩住胸膛。 别看这令狐厌平日里嘻嘻哈哈,玩世不恭,极为随和的模样,但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底线,龙有逆鳞,犯者必死。而这令狐厌平生最恨别人背后偷袭,毕竟他的义父就是因为自己人的背叛与背刺,才会功败垂成,落得惨死。可他自己对自己却无这个要求,该偷袭时还是偷袭,绝不手软。你若拿甚么宽以待己,严以律人的话来讽刺他,不仅没有甚么用,反倒能欣然接受。不为其他,只因这令狐厌从来不以君子自居,也不愿伪装出一派道貌岸然的模样,干脆潇潇洒洒的做最真实的自己。 至于其他人的评价,他早已抛掷脑后,毕竟事到如今,他已然一无所有,只为自己而活。难道听别人的话,这日子就不过下去了么? 披着拿薄纱似的淡淡月光,那令狐厌旋转手腕,掣出那三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尺青锋追鱼剑,寒光大作的剑锋就落在那黑衣人的脖颈旁,登时便可取其性命。正在此时,周一、叶居霜与那令狐厌一并赶到,见状忙大声喝止道:“剑下留人!快快住手!”那令狐厌抬头见来人模样,虽未曾收剑入鞘,但也并未结果那人性命。 “小厌,切莫动手!”尹温烈快步赶上前来,赶忙说道,“此人乃是我们此行的关键所在!”令狐厌此时却因一时气愤,昏了头脑,竟然不解地问道:“金钱鼠已死,此案不是线索已断,留有此人,又有何用?”那周一便上前轻轻敲了敲那令狐厌的脑袋,皱着眉头苦笑道:“平日里见你也有些小聪明,不想今日为何这般糊涂。此人分明是杀害那金钱鼠及那乌龙洞内众贼人的杀手,想必此人便是当年蛊惑司马佐的神秘人,有他在,远比那金钱鼠有用,你若是草率杀了,我等又该如何是好?真到那时,这线索才是断了呢......” 闻听此言,那令狐厌又自顾自琢磨一阵,这才点了点头,追鱼剑收剑入鞘,重新背在身后,令狐厌则说道:“此言有理。也罢,今日小爷便饶他一命,不杀他便是。反正我已然打断了他浑身上下的骨头,叫他插翅也难飞!还有半条命在,你们要问甚么就赶紧问罢,免得晚些时辰,此人没了性命。”说罢,他便让开身位,尹温烈便上前蹲下身子,正要开口发问,不想那身旁的叶居霜却提出了疑问。 “不对!此事有蹊跷!”叶居霜有些莫名的紧张,额角处甚至渗出密密麻麻的小汗珠。众人忙问道:“有何蹊跷之处?”叶居霜便解释道:“此人与令狐大哥交手不过三十回合,竟然被打断全身骨骼,动弹不得,成了这副模样。先前在乌龙洞内之时,偷袭我们,也未曾得手。此人轻功有余,但武功太差,如此之人,焉能是那乌龙洞内,一众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恶贼的对手?又怎能将那些恶贼尽皆杀死?” 周一闻言,也最先陷入沉默,众人之中,还是两女子的头脑更冷静一些,故而最先想到这一点。沉吟片刻,那周一的目光闪动,徐徐说道:“事到如今,只有一个解释......这个人根本不是甚么杀手神秘人,他乃是那人抛出的一个鱼饵,目的便是为了让我们上钩,或是试探我们的底细。”说罢,众人顿时觉得,一股杀气从天而降,好似泰山压顶一般,极强的压迫感袭上心头。 紧接着便是一道寒光,也从头顶落下,众人大惊,急忙四散开来躲闪,而又有一黑影落下,一刀便将先前那黑衣人人头斩下,转过身来,望着众人,尖锐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玩味儿,似乎早将众人当作他的猎物一般,在享受这场狩猎的快感。众人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只见此人,身高九尺,极为雄壮魁梧,身着圆领乌锦衣,腰缠血红翻云带,足踏一对飞燕靴。 (本章完) 第三百零四回 孤冷长夜刀剑寒 那人以黄巾裹面,叫人看不清他的真实面目,却能望见那遮面巾之上,露出的那一对虎狼似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闪烁着略显诡异的光亮。又见他手中提着一把虎吞九环金背玄铁刀,那刀刃嗡嗡作响,闪烁着与那杀气腾腾的眼神,一般的光芒。而那叫人不寒而栗的刀刃上还沾着零星的鲜血,正是先前那神秘人,被他杀死时所留下。 此人出手极为狠辣果决,一刀毙命,直击要害,毫不留情。即便是先前那神秘人,极有可能是此人抛出的诱饵,但当他失去了自己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也会被他毫不留情的抛弃。 蒙面人徐徐抬起手中大刀,指着众人冷笑道:“天堂有路你等不走,地狱无门你们自来投!今天便叫你们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说罢,那人身形一闪,便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此高明的轻功,叫那令狐厌都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可下一刻,那蒙面人便出现在他的身后,不及他转过身来,拔剑迎敌,那蒙面人的金背大刀早已要斩下。 千钧一发之际,惊闻一声“乒——”原道是两兵相错,旗鼓相当之声响。众人再看之时,原来是那尹温烈及时举起手中乱雪枪,挡在那寒光大作的刀刃之下,救了那令狐厌一命。而那尹温烈使足了浑身气力,双脚好似老树盘根一般,紧紧扎在地上,降低重心,断喝一声,便想横扫银枪,将那蒙面人击退。却不想以他千钧之力,都不能撼动其半分,那蒙面人依旧纹丝不动,叫尹温烈心中大为震惊。 且看那回过神来的令狐厌平地跃起,落下一脚,直奔那蒙面人的面门而去。那蒙面人这才有些慌张,后撤颁布,扯开金刀,便挡在身前,正好结结实实的接下那令狐厌的一脚。可那蒙面人却依旧像一块石碑一般矗立在原地,比尹温烈还要高大的他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种,众人从未感受过的压迫感。除非是他主动后退,否则几乎没有其他甚么办法,能让他移动分毫。 可就在他接下令狐厌飞踢的一瞬间,那尹温烈复又怒喝一声,转过身来,将手中银枪荡开,灌注全身气力,一枪杆直扫中那蒙面人的小腹。上下齐攻,两面夹击,终于让那蒙面人暂时陷入守势,他略微后退半步,但很快便将双臂一抬,凭借自己的内力将令狐厌与尹温烈二人震开,可那令狐厌早在他摆开架势的一瞬间,便看出门路,急忙将脚尖一点,轻身弹开,向后空翻一个筋斗,在半空仗开追鱼剑,在那尹温烈被弹开的一瞬间,先前一直紧握的左手终于也随之松开。 嗖嗖嗖几声暗器响,直奔那蒙面人的天灵,胸膛与小腹而去,而那蒙面人却不紧不慢,先是横刀击落一枚铜钱,一个侧身躲开一枚,复又空手接住一枚,用两指捻了,反向那令狐厌掷来,与此同时,还略带嘲讽的说道:“小子!这世上可远远不止你一个人会用暗器!”令狐厌将追鱼剑往手腕上一搭,将双掌一错,那三尺青锋便在身前极快的旋转起来,这才将那反向自己飞来的暗器击落。 轻身落地,气息已然有些凌乱。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蒙面人,他丝毫没有想到,自诩暗器大师的自己,竟然有一日会被人徒手接住自己的暗器,反朝自己掷来,弄得这般狼狈。若是日后传扬出去,他这个天王教教主还怎么做?故而他咽不下心中这口恶气,正要起身冲上前,与那蒙面人大战三百回合,不想那尹温烈已然快步上前,提枪便刺。 一枪直奔眉眼,两枪不离心,三枪总缠腰腹,四枪要伤要害,这尹温烈使尽浑身解数,百般身法,一条乱雪枪,真好似银龙缠身,有排山倒海,力劈山河之势,枪尖那一点寒芒,漫天散开,星星点点落下来,好似寒山飞雪,杀气逼人。可纵使那尹温烈将枪杆摇断,枪花叫人眼花缭乱,也不曾伤到那蒙面人分毫。 且看那尹温烈已然是大汗淋漓,似有些精疲力竭之征兆,而那蒙面人却闲庭信步,与那尹温烈的拼尽全力截然不同,他看似十分轻松,只消单手便能应付那尹温烈狂风骤雨般的进攻,右手握刀,上下翻飞,还不时能抓住那尹温烈的进攻间歇,反手一刀,打乱那尹温烈的节奏。眼看尹温烈就要招架不得,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此正是生死博弈之时,哪还管得了甚么江湖道义,为了捉住这蒙面人,了解当年真相,也为了他们自己能留得一条性命,众人一拥上前,也都使出毕生所学,浑身解数,与那蒙面人战在一处,难解难分,一时间场面极为混乱。一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但见刀光剑影漫天飘,脚步飞转腾身摇。约莫战了七八十回合,仍然不见胜负。 那蒙面人竟然能凭一己之力,与尹温烈这五人战个平手?! 且看那尹温烈一枪直刺那蒙面人腋窝,蒙面人横刀去挡,不防那令狐厌又一剑斜刺而来,他只得撇下二人,连连后退,不想后背又逼来一阵寒意,猛然回头,那锦帆的铁索飞镰早已直奔自己的脖颈而来,那蒙面人的双眸之中终于露出一丝恐惧与慌张,瞳孔急剧收缩,奈何身后又有那尹温烈与令狐厌截住去路,他已然退无可退,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弯腰躲闪。 向后仰去,微微下腰,那冰凉的飞镰蹭着鼻尖划过,铁索笔挺,已然达到极限,那锦帆只得向后一扯,将飞镰收回。还不及那蒙面人喘上一口气,那尹温烈的乱雪枪便径直劈了下来,那蒙面人倒吸一口凉气,忙抬起一脚,将那银枪踢开,脊背着地,一个挺身便站起身来,猛然回身,那令狐厌的追鱼剑又朝面门刺来。 蒙面人慌忙举起金背大刀,挡在身前,那追鱼剑剑锋与刀刃相碰,摩擦迸射出一连串闪耀的火星,令狐厌的身形穿过那蒙面人的一瞬间,叫那蒙面人未曾想到的是,方才那令狐厌一剑竟然是佯攻,目的便是为了身后的叶居霜与周一争取机会。而在令狐厌冷笑一声,掠过那蒙面人身前之时,他身后飞来的周一便显现出来。 蒙面人已然无法闪躲!那周一近在眼前! 一剑飞来,周一紧随其后,势如破竹,无可阻挡! 那蒙面人终于慌了手脚,此时此刻,那周一直奔他而来,而他身后有锦帆截住退路,左右又有尹温烈与令狐厌封住方位,叫他躲闪不得,他只得扎稳马步,摆开架势,试图横刀去挡,但不想那周一将剑锋一斜,那飞剑便绕开蒙面人的金刀,径直刺入了那蒙面人的左琵琶骨中。 但闻一声惨叫,那蒙面人的身形摇晃几下,但并未就此倒下,而那周一微微俯下身子,身后蓄势待发,等候多时的叶居霜便飞身而起,轻身落下,脚尖在那周一的肩膀之上轻轻一点,复又腾身而起,反手一剑,便将手中,那叶藏留下的宝剑,凤鸣秋霜,刺入蒙面人的右琵琶骨。一左一右,琵琶贯穿,这几乎等于废了那蒙面人的半身功夫。而叶居霜并未就此放过他,而是闪电般的抽出那缠在腰间的长鞭,绕了几圈,缠在那蒙面人的脖颈之上,又轻身一跃,落在那蒙面人的身后,向后奋力一扯。 这下,那魁梧的身躯终于像崩塌的山石一般,轰然倒下,激起烟尘阵阵。 而那叶居霜与周一的长剑就好似两枚长钉,将那蒙面人牢牢的钉在地上,总是他百般挣扎,也挣脱不得,反而加重了那伤口的鲜血汩汩渗出,将衣衫浸透。“且留下一条性命!”那尹温烈抹了一把满额的汗水,这才收了乱雪枪,上前说道:“办正事要紧!问问他,知道些甚么!” 那叶居霜闻言点了点头,紧了紧手中那勒在蒙面人脖颈之上的长鞭,低头问那人道:“当年承天府扬威武馆一家,可是你指使那金钱鼠杀害的?”“呵,甚么扬威武馆,甚么金钱鼠,老子不认识......技不如人,既然败阵,任凭你等处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蒙面人摆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似乎无论众人用甚么手段,他都不会开口。 “既然不认识金钱鼠,又为何到这乌龙洞来,将他杀害?”叶居霜复又问道。可这下,那蒙面人干脆缄口不言,一语不发,任凭叶居霜如何发问,也置之不理,只摆出视死如归的模样,甚是可笑。叶居霜有些无奈的抬头望了一眼那尹温烈,尹温烈也有些束手无策,他从未做过这等严刑拷打,逼问消息之事,故而他转身问那身旁令狐厌说道:“小厌,不知你可有方法,逼他开口么?” 令狐厌沉吟片刻,虽然没有十全的把握,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我试试看。” 第三百零五回 铁骨难藏柔情事 且看呐令狐厌缓步走到那蒙面人的身旁,自然的蹲下身子,将那蒙面人的遮面黄巾扯掉,众人这才看清他的面貌。此人生的极为普通,扁头阔腮,生着一副未经多少打理的凌乱络腮胡,若非是他左眼下,那道从眼角蔓延至嘴角的猩红疤痕,极为刺目,只怕将此人丢入人群之中,便再难找出。 可偏偏是生得如此普通的一张脸,却不知暗地里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叫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故而那令狐厌自然不会手软,伏在那人耳畔便说道:“我劝你将实情速速招来,我乃是中原有名的魔头,堂堂魔教教主,心狠手辣,手段之多,天下人尽知。若你如实招来,我以我的名誉,保你平安无事。不仅如此,还有荣华富贵伺候。若你不肯将实情说出,或是,言语之中有半点闪烁之词,谎言诳语,我可不会叫你轻而易举丢了性命,死的那般痛快。” 闻听此言,那蒙面人并未有甚么反应,叫那一直在小声嘀咕的令狐厌未免有些尴尬,故而他复又说道:“你似乎还不知道小爷我的手段......不妨告诉你,我有九百九十九种方法叫你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不介意把这些方法都在你身上用一遍,如果你还能坚持到那时候的话......哼哼,若你到那时还有一口气在,我便要将你整张人皮尽皆剥下,做成衣衫,朝夕相伴,你肯如何?” 说罢,那令狐厌自己都打了个寒战,他从未干过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倒是见过教中人如此做过,故而如今只是用来恐吓那蒙面人。众人闻听此言,不禁也有些后怕,心有余悸,倒不是他们不相信令狐厌,只是此事太过耸人听闻,故而如此。而那尹温烈也微微皱了皱眉,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固执死板的人,已然懂得变通,以及一个至关重要的道理,便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换做以前,他宁死不为这等下作之事,但事到如今,却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尽管那令狐厌使劲浑身解数,将自己所听过见过,印象中所能回忆起的所有酷刑都对那蒙面人说了一遍,那蒙面人却依旧面不改色,丝毫不为所动,就好似那令狐厌的言语都如同耳旁风一般,左耳进右耳出。直说的那令狐厌口干舌燥,嗓子干哑,实在是说不出话来,那蒙面人仍不肯透露半个字,依旧视死如归,极为壮烈的模样。 万般无奈的令狐厌只得站起身来,冲着那令狐厌耸了耸肩,摊开双掌说道:“这家伙的嘴比石头还硬,我已然无计可施,无可奈何了......”众人闻听此言,皆感慨非常,想来方才令狐厌所说的刑法,足以让在场这些人,他们或是闯荡江湖多年的老江湖,又或是征战沙场、见惯生死的将军,都心感不安,背后一寒,可此人却能不为所动。真乃奇人也。 其实尹 (本章未完,请翻页) 温烈也不想杀他。此人身手了得,又有如此意志,若能招致麾下,做大姜的一员虎将,那恢复江山社稷,将指日可待。可尹温烈心里清楚,此人既有如此意志,也万万不会投降于他。正在他苦思冥想,绞尽脑汁,最终还是那叶居霜想出个可能有用的法子。原来是她建议在场的每个人都上前试试那蒙面人的口风,故而尹温烈等人便一个接着一个的上前与那蒙面人进行谈话。 说是谈话,不过是他们说个不停,那蒙面人自始至终缄口不言,一语不发,就连表情都时刻保持着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似乎尹温烈等人才是杀了人的恶人,他才是那个无辜被伤害的人一般。而尹温烈等人,或威逼,或利诱,或以富贵相许,或以言语相激,或以严刑恐吓,都不能叫那蒙面人开口,那令狐厌怒不可遏,恨不得抽出追鱼剑将此人大卸八块,方能解心头之恨,若非是众人苦苦阻拦,那令狐厌真要将此人性命结果。 “哈哈哈,你们不必再白费力气,无论你们用甚么手段,哪怕是将天下最为可怖的刑法在老子身上用一遍,老子也绝对不会告诉你们半个字!即便是受刑,眼也不眨一下!任凭你们施为!放马过来罢!”见众人对他无可奈何,无计可施,有心无力,又不愿如此轻率的便将他杀死,这蒙面人竟然开口冷嘲热讽,实在叫那令狐厌憋着一口恶气,恶狠狠的上前说道:“贼子!你休要嚣张,小爷早晚活剐了你!” 不想那蒙面人复又大笑三声,不再说话。 可众人都已然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叫那汉子开口谈起当年旧事,正当他们束手无策之时,却忘了那一直沉默不言的周一,还未曾上前与那蒙面人交谈。而当众人焦头烂额之时,她却突然开口说道:“让我来试试。”众人回身惊异的望着那周一,若非她开口说话,众人几乎要忘却了她的存在。众人无有应声,却将最后的希望,同那灼灼目光,一并落在她的身上。 周一很清楚,她是众人最后的希望。而她此时有八成的把握,她坚信这蒙面人一定会将实情尽皆告知于他。即便尹温烈等人也希望如此,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种概率乃是微乎其微。可当周一缓步上前,徐徐蹲下,伏在那蒙面人身旁耳语一阵后,那蒙面人的反应尽然前所未有的剧烈。 且看那九尺高,泰山似的汉子浑身上下剧烈的颤抖着,目光闪烁,眼角微微泛红,不一会儿,竟然顺着脸颊滚下两行滚烫的泪珠来。与先前那个缄口不言,视死如归的铮铮铁汉截然不同,此等反应,也叫众人大为震惊,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因那周一的几句话引起。尹温烈等人正要问那周一究竟在那汉子耳畔说了甚么,可还未来得及开口,那汉子便抢先说道:“给我一点时间......三天,就三天......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三天之后,我会在这无涯山西北三百里的北凉城等你们。到那时,你们会知道你们想知道的一切......” “恶贼!你休想欺骗我们!难道你以为这样我们就会轻而易举的放你离开么?未免也太小看我们了!可笑之极!”那令狐厌心里早已与此人结下梁子,自然不愿意放他离开,故而扯开嗓子如是说道,“你今天就算口吐莲花,生出双翼,也难以逃脱!除非你将当年实情说出,否则,千刀万剐,难逃一死!你的那些鬼话,还是留着下了地府,说给阎王爷听罢!” 周一闻言赶忙上前将那令狐厌拦住,似乎有些埋怨他的鲁莽与轻率,皱着眉头无奈的说道:“你冷静一些!”叶居霜与尹温烈也上前宽慰,众人围着那令狐厌劝了好一阵子,他才逐渐平静下来。待安抚好了那有些躁动的令狐厌,尹温烈便回身对那汉子说道:“你方才说,要给你三日时间,你要做甚么?” “不能说。你们只消知道,三日之后,在北凉府城东醉仙楼上,你们会知道你们想知道的一切。”那汉子说罢,复又闭上了嘴。而那尹温烈岂是鲁莽之人,他深知此人的关键与要害,稍有疏忽,便有可能中了他的阴谋诡计,这次乃是绝佳的机会,众人好不容易才合力将其困住,若是错失了此次机会,当年旧事再无从查起,他们此行也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故而尹温烈的决定十分重要,需要慎重,再慎重。 沉吟片刻,那尹温烈抬头回答道:“你不告知我你究竟所为何事,我很难相信你的话。若我们今日放了你,三日之后,你并未出现在北凉府城,又当如何?那我们岂不成了放虎归山,成了我大姜的罪人?” 不想那汉子闻言却朗声笑道:“哈哈,堂堂起义军统帅,大姜国的镇北将军尹温烈竟然如此小心翼翼。呵呵,信不信由你......我的话已然放在这了,除此之外,我不会再多说一句话。要么相信我,放我离开,三日之后,在北凉城东的醉仙楼上,我会将当年旧事尽皆告知于你们,也会将自己的性命,重新交给你们......当然,你们也可以不相信我,就地结果我的性命,或是将你们方才所说的所有酷刑,在老子身上试一遍......不过,即便如此,你们也甚么都得不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已经败给你们,就不会再逃......我只是要用三天时间,去做一些自己的事......” 尹温烈闻听此言,并未急着回答他,而是转身与众人商议,毕竟这等大事,他绝不敢轻易做出决断。“此事事关重大,我们每个人都表决一下自己的态度,决定一个,最终的结果......”话音刚落,那令狐厌第一个表态说道:“我反对!绝对不能相信这家伙的鬼话,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六回 赤心怎掩良善迟 第二个表态的乃是锦帆,他直截了当的说道:“我弃权,不做选择。以我的江湖经验来说,我宁愿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但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草率断之。我无法理智的做出判断,便只能如此。”尹温烈十分理解锦帆此刻的心情,但若每个人都如他这般,那这件事就难有结论了。 而在锦帆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后,那周一也抢着说道:“我愿意相信他这一次......”叶居霜见状也点头说道:“我也同意!此人武功不俗,性格也有些豪爽,不像是个奸诈乖滑之人,想来他该是能履行自己承诺之人。”“怕只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令狐厌抱着胳膊,没好气的在一旁说道。不想此言一出,惹恼那周一,当即反呛他一句道:“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没有甚么说服力!” 令狐厌闻言大惊,目光闪动,哑口无言,徐徐垂下脑袋,不再多言。而此时此刻,五人之中,已然有两人同意放他离开,令狐厌反对,锦帆弃权,而最终的决定权又回到了尹温烈手中,他的态度至关重要。只要他一句话,众人便要重新表决,又或是,放那汉子离开。 被众人的目光紧紧包围,尹温烈沉吟片刻,琢磨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轻叹一口气说道:“也罢。既然如此,就放他离开罢。”令狐厌闻言虽然有些意外,但反应却不似先前那般剧烈,似乎是周一先前的言语彻底刺痛了他,叫他还不曾缓过神来。叶居霜与周一二女闻言大喜,忙上前将各自的宝剑收回。 而那尹温烈则是苦笑着回头望着那锦帆,问道:“我这样的选择,是对的么,锦侍卫?”锦帆却微笑着回答道:“哪有甚么对与错的选择,世间万物,早有定数,因果循环,终究难逃。今日种下之因,他日结出之果。向来无有对错之分。既然你已然做出了决定,就说明你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何必再问一次?” 锦帆之言,似乎看透了那尹温烈的心思,尹温烈也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并未多言。两人回身再去看那周一与叶居霜,各自收了佩剑,立在一旁,而那琵琶骨被贯穿、血流不止的汉子竟然靠着自己的力量再度站了起来,实在令人咂舌。而那汉子也有些难以置信,诧异的望着众人,徐徐说道:“你们真的放我离开?” “不错,我们放你离开,不是放过你,而是我们愿意相信你。”尹温烈微微点头,上前说道,“但我希望你能履行自己的诺言,三日之后,我们北凉府城,醉仙楼上再相聚。若你未能如期出现,我必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你逃不掉的!”那汉子有些不屑的轻笑一声,但还是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拱手一拜,笑着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必嘱咐,三日之后,再相见!” 话音刚落,那汉子便拖着沉重残缺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身躯,一瘸一拐的离开了那无涯山乌龙洞,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既然已然放走了那汉子,那便不必再多说甚么,想来那金钱鼠已然丢了性命,而折腾了一夜,不知不觉,天际也翻出了鱼肚白,故而众人便原地休息一阵,又回到营地,简单收拾了一番,即日便离开此地,下山去。不知为何,气氛有些尴尬,一路上众人都未曾再说过话。 众人似乎都在等待一个答案,一个三日后就能揭晓,谁对谁错的答案。 三日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转瞬即逝。尹温烈一行五人便往那北凉府城赶去,三百里快马加鞭,用不了多少时辰便能赶到。而那城东醉仙楼,在城中亦是有名的所在。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众人将兵器藏在城外荒郊,乔装打扮一番,扮作寻常百姓后,才随着一早开城门时,往来进出的百姓,成功混入了城中。 匆匆往醉仙楼赶去,此时那酒楼方才开门无有多久,还无有多少客人,众人便径直上了二楼,围坐在靠窗的位子,静静的等待着那汉子赴约。可不想这一等便是一整个晌午,眼看着那杯中茶水从温热到冰凉复又温热,那客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直到日上三竿,原本寂静的北凉城复又喧闹起来,街巷之中人头攒动,众人还是没能等到那汉子的如期出现。 且看那店小二犹豫了半晌,还是走上前毕恭毕敬的点头哈腰,对众人说道:“几位客官,不知想要些甚么吃食?不如小的给你们推荐推荐,我们这儿的鱼做的可是一绝啊......”可话还未说完,便被那有些郁闷的尹温烈打断道:“不必了小二哥,我们不吃饭,我们只是在等一个人......”此言一出,那店小二的表情当时便变了模样,面带不悦,冷笑一声。 想来这些人一大早便来到醉仙楼,占了这一张大桌,除了点一壶茶水以外,甚么也没要,但凡上来几位客人,便一直盯着人家看,直到现在。这一来,不知叫这平日里热闹非常的醉仙楼平白无故少了多少生意,若是叫掌柜的知晓此事,必然会责问那店小二。故而那店小二对众人的态度转变才如此之大。且听那店小二小声嘀咕道:“还以为是甚么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但不知又是几个穷装蒜的,跑我们醉仙楼来充样子,呵!” 那令狐厌哪里能受得了如此委屈,闻言就要上前与那店小二争论个事非,幸得被一旁的锦帆将他拦住,以眼神示意他休要意气用事。若是与这店家起了冲突,意气行事,砸了这醉仙楼,心里是痛快了,可他们也将闯下滔天大祸。想来他们此次乃是伪装进城,毕竟这北凉府如今是卫国的重地,若是暴露了真实身份,难免会惹出一连串的麻烦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故而为了避免令狐厌横生枝节,锦帆及时出手将他拦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住。 而叶居霜也觉得尹温烈与令狐厌这两兄弟做事言语不甚妥当,难免有些焦头烂额,苦笑一声便对那小二吩咐道:“小二哥,你误会我们了......我们的确是在等人,不过也不会白坐你家的桌椅!”那小二闻听此言,便满脸堆笑,转过身来,拱手笑道:“姑娘有何吩咐?”但见那叶居霜从怀中取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反手丢入那店小二怀中。 店小二欢天喜地的将银子攥在手中,掂了掂分量,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便愈发恭敬:“姑娘想要些甚么?”叶居霜遂答道:“你且先置办一桌酒席,将你这醉仙楼中最好的美酒吃食都准备妥当,只要我们在等的那位贵客一到,便是你上菜之时。”店小二点头如捣蒜,欢喜非常,而那尹温烈见状,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先前的言语有失妥当,故而也从怀中取出些散碎银子,也抛入那小二怀中,也吩咐道:“小心侍候,这些乃是赏钱。若是置办好了,还另有赏!” 闻听此言,那小二万分激动,就差跪下身子来将众人当财神爷供养着,又奉承几句后便小心翼翼的退下楼去。而那令狐厌却还在郁闷当中,翘着脚说道:“人到现在都没到,置办酒席有甚么用?”而那尹温烈双手撑着膝盖,眉宇之间已然透出零星半点怒气,没好气的应声道:“呵,他来便罢。他不来,我们自己吃!”令狐厌闻听此言,心情稍好,不知是调侃还是讽刺,又接了一句话道:“那便好了!” 又等了一阵,过了那午时客人最多的时辰,这醉仙楼中只剩下三两散客,与那尹温烈一行人。不知等了多少时辰,只知道那窗边早早出巢觅食的鸟儿已然折返了三回,众人实在等不下去,尹温烈遂问道:“现在是甚么时辰?”那叶居霜探出脑袋,仰天望了一阵,这才回身说道:“想来已然快到未时......” 此言一出,众人的心登时凉了大半截,想来那汉子已然不会再来。令狐厌便在一旁冷笑着说道:“呵,我当时说甚么来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人,就不该相信他。如今他果然远走高飞,踪迹全无,好不容易到手的线索,又断了......”闻听此言,那周一主动站起身来说道:“此事乃是我的过错,是我主导放他离开,致使酿下如此大祸,我甘愿受军法处置!” 但不想那叶居霜赶忙宽慰她道:“周姑娘不必如此......兴许是那汉子路上遇见了甚么麻烦事儿,一时耽误了时辰,才未能与我们相会。既然如此,不如先寻摸个客栈,在城中落脚暂住。至于那汉子的事,托那小二替我们盯着些,想来不日便会有消息。”尹温烈闻言,只觉如此安排,已然是如今最为稳妥且是最后的办法,若不如此,那众人就只能接受放虎归山的事实,尽早回转荆南府。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七回 胡儿也泪难还乡 无计可施的众人这便要离开醉仙楼,寻个落脚处先坐下。那正在等待诸位贵客吩咐的店小二见状,匆匆忙忙追出门来,扬着脑袋问道:“诸位客官!诸位客官,这酒席——”那叶居霜闻听此言,似乎想起了甚么,也急忙回转,口中还在喃喃自语道:“若非是他提醒,险些忘了一件要事!” 众人遂停下脚步,目送着那叶居霜快步朝那店小二奔去,又从怀中取出一些散碎银两,交到那店小二手中。又交代了他几句,这才放心的回到众人身旁。那尹温烈见状遂问道:“霜儿,方才你二人说了些甚么?”那叶居霜便微笑着说道:“我给了他些散碎银子,吩咐他要注意近日有没有那汉子模样的人来此地找我们,避免那人与我们失之交臂。” “如此甚好。”尹温烈有些感慨,轻叹一口气道,“但愿他真是有些事耽搁了时辰,而非爽约。”众人遂不再多言,权且在城西的悦来客栈住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一大早,众人正想再去那醉仙楼碰碰运气,却不想刚走下楼来,却见这悦来客栈的店小二正在门口与一人推搡叫嚷着甚么,众人正要上前化解仇怨,不想那与店小二拉扯之人,正是昨日那醉仙楼的店小二。 不想他竟然寻址此处,叶居霜急忙上前将二人拉开,醉仙楼的店小二见状,长舒一口气,且看他赤红着一张脸,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却在见到尹温烈等人之时松了一口气,想必定是寻找众人许久。果不其然,那店小二脱口就是一句:“可算是找到你们了......”那叶居霜急忙将那店小二拉入客栈之中,又转身对那悦来客栈的小二宽慰几句,讲明实情,最后还打点了些许银两,这才将此事平息下来。 待那叶居霜与众人回合,将那店小二围在当间,灼灼目光令其极为不自然,颤颤巍巍,诚惶诚恐的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到那叶居霜的手中,说道:“姑娘,想来这便是你托我办的事了。”叶居霜接过信后,并未有立即拆开,而是向那店小二问起详情,那小二遂答曰:“约莫在你们离开醉仙楼一两个时辰,便有一个如姑娘你描述的那般模样的汉子前来。我之所以认出他,乃是因为他的特征实在太过明显,那左脸的刀疤大剌剌的暴露无遗,还有他乃九尺的身高,实在叫人印象深刻......” “他可曾对你说过甚么么?”尹温烈见他总是说不到重点,急忙问道。 那店小二摸着下巴,似乎是在回忆昨日此事的详情,良久才说道:“他并没有说甚么......只是同你们一般,点了一壶茶便在那楼上靠窗的位置坐了许久,我见他形容相貌与这位姑娘描述的无二,又与诸位客官的行迹如此相同,这才敢壮起胆子上前问那汉子,是否是来找诸位客官的。他一开始还有些意外,在得知诸位已然离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后,便向我问起你们的落脚处。可我哪里知道诸位客官的去向,只得如实相告。那汉子似乎很是悔恨,长吁短叹了一阵后,便要离开。” 说罢,他指了指叶居霜手里攥着的那封书信,接着说道:“在离开醉仙楼之前,他亲手将此信交在我手,并嘱咐我若是你们再来,便将这信交给你们。若你们未曾再来,也一定要在一日之内将这信交到你们手上,否则我将大祸临头......那汉子不像是个善茬,我实在不敢得罪,于是找了整整一晚上,这才知晓你们在这悦来客栈落脚,便追到此处。不想,却与那店小二起了争执......” 众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这才知晓那汉子果然不是爽约无信之人,想必是路上有甚么要事耽搁了时辰,因此错过了与众人见面的机会。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信守承诺,将这封重要的密信交到众人手上。想必这便是关于当年旧事的重要线索,但那汉子为何要恐吓这店小二,一日之内不能将这密信交给他们,便会有杀身之祸?那汉子又为何迟误时辰,他究竟遇到了甚么麻烦事? 有太多的困惑不曾解开,叫众人十分无奈。但至少他们已然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此时此刻,距离当年旧事的真相,似乎只剩下一步之遥。而那叶居霜却问出了最后一个关键性的问题:“那汉子可曾交代,他落脚在甚么所在?”那店小二先是摇了摇头,但很快又点了点头,众人问其何意,那店小二便答道:“那汉子虽然未曾交代他的落脚处,但我特地留意了他离开时的去向,他乃是往城南而去,而城南只有一家贤丰客栈,想必他该是落脚在那儿!” 众人闻言大喜,忙又打赏了些许银两给那办事周道妥善的店小二,待将他送走后,都不及拆开那手中的密信,一行人便快步出了客栈,翻身上马,朝那城南的贤丰客栈赶去。 可叫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路上听到了许多关于贤丰客栈的风言风语,百姓们口耳相传,说得神乎其神,尹温烈等人听了个大概,似乎是昨夜那贤丰客栈出了甚么大事,但再想弄清楚却是不能。众人心底愈发焦急,快马加鞭,等他们赶到那里之时,却发现那小小的贤丰客栈竟然被围观的百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众人惊奇之余,无奈之下,也只能下马步行。 奈何即便如此,他们还需拨开层层人潮,来到那贤丰客栈之前。尹温烈一行人这才发现,这客栈早已被府衙的差役封锁,全副武装的官兵差役将客栈上上下下都设了防线,阻止闲人进出。而那贤丰客栈的掌柜的与一众伙计,则面无表情的立在客栈门前,哆哆嗦嗦,颤颤巍巍,面色煞白,似乎受到了甚么打击。 尹温烈等人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那叶居霜便问那周遭围观的百姓道:“老乡,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贤丰客栈发生了何事?为何被官差给封死了?”那老乡便回答道:“啊,听说是昨个晚上这贤丰客栈闹出了人命官司,有人惨死在客栈之中。可惜啊可惜,这贤丰客栈的掌柜的可是个好人呐,不想如今招了如此祸事,他这客栈,也难开下去咯。” 叶居霜闻听此言,脸色微变,心头袭上一层不安,赶忙对身旁的尹温烈说道:“尹大哥,莫不是......”尹温烈自然知道叶居霜的意思,即便他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不敢接受,眉头紧蹙,双唇紧闭,众人不禁都攥紧了拳头,只等那官差衙役将那死在客栈中的客人尸首抬出之时,即便那尸首之上蒙着黑纱,但众人依然能从身形与衣着认出,这死在贤丰客栈的人,正是那汉子! 众人迫切的想要知道更多关于这场命案的详细信息,奈何他们都不便上前与那官差正面交谈,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得暂时回到客栈之中,以谋长远之计。而就在回去的路上,原本沉默无言的氛围,却被叶居霜打破:“万万没想到,这消息我们拿到了,那汉子却......”“这也是就是,万物自有定数罢。”尹温烈也颇为无奈。 不过至少,当年旧事的线索还在他们手中。他们也算不虚此行了。只是那叶居霜心中还有些许疑惑,故而回头问那神情恍惚的周一道:“周姑娘,不知你当时究竟在那儿子耳畔说了些甚么,他怎么心甘情愿将当年旧事的真相交给我们?明明我们试了那么多的办法,都无法让他开口。”周一问言,从自己的小世界中惊醒,沉吟片刻,便回答道:“哦,并无有甚么高深莫测的计谋,只是,我答应他一件事。” “何事?”众人都十分好奇,故而齐声问道。 “我答应他,若是他哪一日死于非命,我会设法将他的尸骨,送回他的家乡。”周一的语气极为平静,可她眼底明明有惊涛骇浪。不想众人却十分惊奇,尤其是令狐厌,更是吃惊地问道:“就这么简单?”周一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原来今昔不同往日,自从那卫国建立后,他们便立下一道规矩,在北面修筑城关,设下关卡,禁止边塞百姓自由进出,这无疑是断了他们自己的退路。 原来,自那沈钦开始,他们便打算世世代代扎根在中原,彻底将漠北那贫瘠的土地抛弃,故而才想出如此办法。为了断绝朝中那些漠北五族旧臣的北归之心,故而才彻底断绝与漠北的联系。如此一来,当初那些想要回到漠北,回到家乡的五族之人便彻底留在了中原,再无有归乡的办法。 那周一正是想到了此事,因此才稍加试探。不想正中那汉子的下怀,他已然知晓自己是必死之身,故而他宁愿将当年旧事的真相告知尹温烈众人,只为了一个能在自己死后,尸骨还乡的机会。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八回 征夫烈马黄沙茫 方开始还有些不大理解的众人很快便接受了现实,这个理由看似荒诞,却似乎也最恰如其分。故而众人不再多言,只想着快些回到客栈之中。 而当他们回到住处,仍然未有拆开那手边的密信,而是商议着,如何才能弄清楚昨夜那场命案的真相与那汉子的死因,以及如何讨回那汉子的尸首。想当初,那周一既然许诺要将那汉子的尸骨送回漠北,众人就想方设法要完成此事。即便那汉子分明是北族派入中原的勇士,祸害无数良善的恶贼。 但一诺千金,永不反悔。用尹温烈的话来说,便是:“你既然知道他是恶人,他的行为乃是恶行,就不该明知故犯。”但如今作为死者及命案线索的那汉子的尸首,作为证供正陈尸在北凉府城府衙之中,又岂是他们这些“乱军头目”所能讨要的? 万般无奈之下,那叶居霜只能花重金雇人去府衙周遭打听了消息,众人则在客栈之中苦苦等待,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那受了众人委托,前去打探消息的小厮便回转客栈,向众人透露消息。原来经过府衙的粗略调查,知晓那汉子的常用姓名唤作朱桓,真实姓名无人知晓。 而根据客栈之中留下的线索来看,这朱桓乃是自杀。原来在他的卧房之中,衙役们搜出一柄带血的刀刃与遗书,经过调查取证,那短刀正是朱桓自尽所用的凶器,而那遗书上的字迹也与那朱桓身上携带的其他书信字迹一致,想来正是出自他自己之手。因为无有其他人证物证,府衙就此断定,此乃那朱桓自尽,并非他杀,正式结案。 尹温烈一行人自然不会相信甚么自杀之论,只是又打赏了些许银钱,打发走那打探消息得力的小厮,待其走后,众人当即商议起对策来。奈何商量来商量去,都碍于他们无法直接与那府衙进行交谈而终止,无奈之下,似乎只有让那令狐厌去将尸首偷出,最为可靠。那令狐厌自然不肯,休说他本来就对那朱桓无有甚么好感,如今让他去偷尸体,更是不愿去做。 尹温烈等人好说歹说,只差磨破了嘴皮子,那令狐厌这才松了口。等到入了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众人当即动身,散布在城中各处,但都距离那府衙不远,以便于更好的接应那令狐厌脱身。且看那换上一身夜行衣的令狐厌早已融入如墨的夜色之中。脚下乃是这北凉府城千家万户的屋顶,令狐厌双脚一点,腾身而起,足下好似生出青云一般,脚步连环,残影相接,而那令狐厌展开双臂,好似生出双翼,只一个翻身,便轻而易举的进入那府衙之中。 蹲在东南角的飞檐之上,那令狐厌俯视着府衙之内稀松的守卫,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这荒僻之地的府衙守备果然比不得承天府,甚至比一比我们那荆南府都困难。呵,未免也太小看小爷我了!”说罢,那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令狐厌一个转身,身形下坠,隐匿在那灌木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并未走远,而是就潜伏在此地,闻听那过往的守卫言语交谈,得知那尸首就停在大堂之上,还未来得及搬走,令狐厌暗道幸好,便缓步朝那府衙大堂挪步而去。 屏气凝神,移形换位,轻而易举的避开那些守卫,转身便来到那府衙大堂之上,果然见到此地存着一副棺材,趁着那朦胧月色,缓步上前,将严丝合缝的棺材盖儿撬开一道细缝,透着那些许光亮,果然看清那棺材之内躺着的尸首,正是那名叫朱桓的汉子。令狐厌虽说对此人极为不屑,但奈何已然答应了尹温烈等人,便不该食言。故而他掀开棺材盖,弯腰一伸手便将那朱桓的尸首扯出了棺材,双腿弯曲,身子微微下沉,顺势将那尸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之上。 他人若是扛了个九尺高的壮汉在身上,别说是飞檐走壁,就是正常行走都十分困难,可谓是寸步难行。但那令狐厌绝非常人,虽说明显能感受到令狐厌身形的微微晃动与吃力,但他还是将那汉子的尸首背在背上,快步出了正堂大门,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便飞身上了屋顶。转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等到回转客栈之中,众人见他成功窃回了那朱桓的尸首,自然大喜过望。 但想来明日一早,府衙中人很快就会发现尸首不翼而飞,必然会设法追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那叶居霜与周一便去城中寻找尚可雇佣的马车,即便人家早已关门打烊,也要将店门敲开。而锦帆、令狐厌与尹温烈三人则将那尸首藏在马车隐蔽处,稍加掩盖,确保在车外并不能看出。且众人一夜未眠,而是在那马车之上凑活了一夜,天还未大亮之时,便来到那城门边。只等那卯时城门一开,便扮作客商,尽早离开北凉府城。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的便是那府衙还未发现尸首失踪,又或是虽然发现了尸首不翼而飞,但还未来得及通知城门封锁。果不其然,在城门打开的一刹那,那锦帆便摇动缰绳,快马加鞭,载着众人与那朱桓的尸首,一路狂奔,一连奔了十余里地,这才停下脚步稍稍歇息。幸得此时正值隆冬,那尸首的腐烂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免得被人察觉。 但想要回到荆南府,一路上还要经过不少州府的境地,此事早晚会东窗事发,而众人本就见不得“光”,如今又多了一具尸首随行,无论是行脚还是住宿,只怕都会惹人怀疑,横生枝节。万般无奈之下,众人商议决定,只得就地将那朱桓的尸首焚化,带着他的骨灰回到荆南府城,他日托人送回漠北,也算不辜负昔日诺言。 众人便分头行动,只留下那令狐厌原地看守尸首,其余人在周边寻来些许还未被雪水打湿的木柴,垒成一张篝火似的木榻,将那朱桓的尸首摆在当中,点起一支火折子,霎时间 (本章未完,请翻页) 腾起熊熊大火。那跳动的橙红色烈焰,好似一朵在天地雪色之间盛放的红莲,极为绚烂,更为炫目。无有祭品,无有香烛,只有那无尽的北风,与天地如一的白雪。 眼看着那火焰逐渐消散,直至熄灭,众人感慨万分,唏嘘不已。那周一上前,用怀中捧了许久的白玉坛将那朱桓的骨灰收入其中,那尹温烈则对着那早已化为木炭的废墟叹道:“若在战场之上相见,你我便该生死相拼,以命相搏。而如今,你虽然双手沾满我大姜百姓的鲜血,但我也送你一程,愿你早日转世投胎,做一个好人......事到如今,皆非你我所愿。你想早日回归故土,我们何尝不是背井离乡,偏安一隅,无时无刻不再想着拿回自己的故土?世事无常,世事无常......” 闻听此言,众人感触良多,但却并未多言。追兵随时都有可能到来,故而众人不再逗留怠慢,当即上马,朝着荆南府方向赶去。 且说就在尹温烈一行人在北凉府一带行动之时,那先前将兵力分散,隐藏在山川之间的司马佐已然成功重新凝聚兵力,并且即日便打算攻打胜天府东北处防守最为薄弱的定远城。按照司马佐的方略来说,如今的三府之地在尹温烈等人的掌控下,乍一看的确是固若金汤,防线紧密,无从下手。但那定远城乃是三府之中,距离尹温烈等人所在的荆南府城最远的一座城池,兵力稀少,防备不足不说,即便是姜军有所察觉,派兵前来救援,也会因为路途遥远而耽搁时辰。 故而那司马佐便欲集中兵力,攻其一点。一旦拼尽全力撕开一道口子,那卫军便可长驱直入,再无阻碍,而姜军所谓牢不可破的防线便会上下动摇,彻底崩塌,不堪一击。司马佐蓄势待发,就好比暗处的一把匕首,随时都会突然刺入那姜军最为脆弱的胸膛。 且说这一日天还未亮,那司马佐便下令营中军士埋锅造饭,饱餐一顿,披坚执锐,整军待发。只待天际山峦深处,闪烁点点朝霞异彩,司马佐一声令下,万军齐发,向定远城进军。军士们精气神皆足,气势正盛,迎着朝阳,身披朝霞,士气大涨,那司马佐亲自领军,快马加鞭,火速进军。 而此时此刻,那韩追也不曾怠慢分毫,他每日都派出三十六批哨骑在三府周围紧密排查,一旦有甚么风吹草动,便来报他。但即便如此,似乎还是未能察觉,那在三府之地外排兵布阵的司马佐。 金戈铁蹄追黄沙,乱云遮日星不察。铁甲寒寒固军阵,莫闻征夫坠铃马。浩浩荡荡的卫军好似一大片乌云,遮天蔽日,极快的向定远城逼近,大兵压境,那城楼之上的姜军却毫无慌张之色,只等那卫军兵临城下。且看那全副武装的司马佐独自策马上前,徐徐抬头,望了一眼那城楼之上的旌旗,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本章完) 第三百零九回 乾坤博弈一念间 单刀独骑,缓步上前,那司马佐抬头冲着城楼之上喊道:“我大军已至城下,军令若出,顷刻间便将你城池踏破!若是识相的,便快快将城门打开,迎我天军入城,也免得战端一开,生灵涂炭,连累城内百姓!” 可不想话音未落,但见那城楼之上,旌旗摇动之间,有一人身影逐渐浮现出来。卫军众将官再看之时,惊觉城楼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人——正是那以发遮面,身着青衣,左手摆在城垛之上,右手按住宝剑的韩追。原来他虽然对卫军的动向一无所知,但却深知这定远城的要害。 韩追猜想到,这卫军之所以迟迟不曾现身,定时在伺机而动,想找到姜军最为薄弱的一环进行猛攻,好撕开一道口子长驱直入。姜军的弱点在何处,那韩追自然要比司马佐了解的更为清楚,故而他早早率军来到定远城增援,不让那司马佐的计谋得逞。他虽然无有十成的把握,但也有七八成的机会。这无疑也是一场豪赌,赌的便是那司马佐率军攻打定远城,若是司马佐无有此心,那非但韩追这一躺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很有可能因为距离过远,而无法救援被攻打的城池。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很显然,韩追的赌盘赢了。司马佐果然率军来攻定远城,不料却碰上那韩追的严密布防,自然是颇为吃惊。但那司马佐毕竟有大将风范,见状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颇有风度的微笑着说道:“但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承天府,韩追。”韩追如实应声道。那司马佐好歹也是承天府出身,对韩追这一号人物自然早有耳闻,闻言恍然大悟道:“哦,可是前朝周大人府上的首席上宾,韩追韩子求么?”韩追闻言拱手点头,颇有礼数。且看那司马佐不慌不忙,掣出腰间佩剑,斜指着那韩追便朗声喝道:“韩子求!久闻大名,理当拜见,但今我领天军到此,阁下宜当打开城门,以礼相待,诚如此,某愿为先生上书天子,求得荣华富贵。我亦早闻先生大才,凭阁下这一身才学,满腹经纶,何愁无有高官厚禄?又何必在此,与乱贼同流合污,违抗天命,自取灭亡?” 不想那韩追闻言不仅没有丝毫的动心,反倒朗声大笑道:“哈哈,阁下既然识得韩某,想必对当年旧事也有所耳闻。若韩追真是那忘恩负义,卖国求荣之徒,早当初就该与那朝中奸佞同流合污,又何必自毁容貌,隐姓埋名,如猪狗一般苟活至今?韩追对司马将军也有所了解,将军既也是我大姜子民,理当匡君辅国,义砥逆流,安平黎庶,又何故为虎作伥,认贼作父?” “好一个为虎作伥,认贼作父!”那司马佐眉头微微颤动,似乎很是享受与那韩追的争辩,或许这乃是因为韩追乃是这世上,他少数能看得上眼的人,“某才疏学浅,比不得韩先生。今学生在此斗胆,请先 (本章未完,请翻页) 生教我,何为虎,何为贼?”韩追并未多言,而是直接说道:“阁下若真心讨教,何不尽早退军,你我布衣相对,无有甲胄刀剑,无有金戈铁马,畅谈天地,辩古论今,总好过城上城下,两军厮杀,死伤无数!” 韩追本以为这只是几句毫无意义的寒暄之言,到头来两军还是避免不了一场兵戈,他甚至早已做好了应对卫军强行攻城更多对策与防备,但那司马佐似乎对韩追此言极为上心,更可谓是极为惊喜,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收了佩剑,朗声笑道:“哈哈!我亦早有此意!既然先生已然提出,那学生岂有抗命之理?” 卫军上下,闻听此言,大为震惊,面面相觑,不知是他们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那司马佐得了甚么疯病。若是让李延庭知晓此事,保不齐会雷霆大怒,处罚三军。但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人上前劝说那司马佐收回成命。而那城楼之上蓄势待发的姜军将士与韩追更为吃惊,他们全然没想到那来势汹汹的司马佐竟然真的愿意化干戈为玉帛,这不禁叫那韩追暗暗思量起来,是否是这司马佐别有企图,暗地里早已设下了甚么圈套,只等他上钩。 “今日韩先生在此,某愿给阁下三分面子,暂且罢兵。你我便在那风来亭设下宴席,把酒言欢,畅所欲言,谈古论今!若阁下能说服在下,某当即退军而去,所有罪责皆由某一人承担,绝不会叫韩先生为难。但韩先生若是不能说服我,又不肯让出城池,归降我大卫,那只怕这一场兵戈,还是无法化解。又或是......又或是先生不肯前来赴宴,那便是不给我司马佐一个脸面,既是如此,那在下也没甚么好客气的了......你我两家当即动起刀兵,生死相搏,皆凭天命!但不知,尊意如何?” 虽说那司马佐话说的极重,口气也有些嚣张,更是将韩追不去赴宴的后果说的一清二楚,但他还是将最后的决定权交还给了那韩追,似乎在对他说,生死皆在你一念之间。此时此刻,卫军与姜军上下的目光,皆汇聚在那韩追的身上,他的一个决定,很可能也间接决定了这些将士的生死。这一步落棋,乃有千钧之重,叫人犹豫不决。 可正当所有人都在猜测那韩追的决定究竟是甚么,且认定他不会如此草率决断之时,那平日里极为谨慎小心的韩追却一反常态的果断答应道:“好!今晚,就在那风来亭,我必赴宴!”此言一出,三军皆惊,韩追不假思索,慷慨赴宴,叫所有人都大为震惊,即便是卫军也不例外。尤其是那司马佐,仰着脑袋望着那韩追的目光不时闪动着,嘴唇轻轻蠕动,欲言又止,眉头轻颤,最终还是一言不发,轻笑一声,便拨马回转,率领着全副武装的卫军上万人马,撤回营中。 而就在撤军的路上,两旁副官心中诸多困惑不解,故而策马上前问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将军,为何撤军?”那司马佐似乎在想心事,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怎么?难道你们未曾听见,本座与那韩追的约定?今夜风来亭赴宴,一切自有分晓,又何必急于一时?”但身旁副将还是有些担心:“只怕,此事若是传入李将军耳中,我们不好交代......” 闻听此言,司马佐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些,轻哼一声道:“呵,方才在军前本座已然讲明,将军若是怪罪下来,本座一肩承担。”将士们闻言虽然了却了一桩心事,但还是对司马佐此举不甚理解,他们虽然兵力无有那姜军多,但论战斗力,他们可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不说个个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却也称得上以一当十,死战不退。若方才司马佐下令攻城,他们至少有六七成的把握,能一鼓作气,将定远城攻破。 但司马佐却在此时下令退军,只因为他与那韩追之间的一个小小约定,众人自然大不理解。赶忙将心中疑惑说与那司马佐听,不想司马佐闻言却为微微一笑,不甚在意,更是反问众人道:“本座且来问你们,一场厮杀恶战之中,最重要的,直接决定这一仗胜负与否的关键是甚么?” “兵力?”“士气?”“战斗力?”“后勤补给?”“计谋决策?”众将纷纷表达自己的看法,一时间众说纷纭,无有一个准确答案,而那韩追在听罢所有人的回答后,依旧双目含笑,徐徐摇头,表示否认。众人不解,给人齐声问道:“我等不知,请将军明示!”司马佐这才为众人解释,公布答案道:“是战机。” 众将士不解,面露困惑,那司马佐却恨铁不成钢的摇头苦笑道:“你等枉为将官,有愧于这一身沉重的甲胄与腰间的三尺青锋,更有愧于三军将士。”众将士闻言面露愧色,无奈的垂下头去,那司马佐便接着说道:“你等身为战将,却不识得战机,岂不是失职?方才你等所说的兵力,士气,战斗力,粮草补给等等等等,都不过是战机的一种表现形式。一旦具备了这些,战机便被我们牢牢握在手中。一旦有了战机,那我们何时开开战,都有十足的把握。” “莫非今日战机不在我军?”众将士问道。 司马佐这才点了点头,徐徐说道:“不错。本座原本的计划,是率军突然攻城,为的便是叫那姜军措手不及,以此来一举夺下定远城,借此机会,叫那乱军闻风丧胆,惧怕我军,也好日后长驱直入,直捣黄龙。但那韩追技高一筹,目光长远,竟然提前在定远城设下防备。他这一动,战机荡然无存。也就无有攻城的必要。” 但众将士还是有些不明就里,便刨根问底,想问个明白。司马佐便解释道:“定远城不过是荆南、胜天、武平三府之地的门户罢了。若真为了此地大动干戈,倒是本末倒置......”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回 架海擎天白玉洁 “想来那韩追为了应对我大军攻城,已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若我果真按照原定计划强行攻城,则是正中他的下怀。敌众我寡,又是仰攻坚城,即便是我军比那姜军更为精锐,想来即使能夺下定远城,也是伤亡惨重,最终不过是两败俱伤,此实乃是弊大于利......”司马佐耐心的为众将士解释“战机”为何,而众将士则似懂非懂的频频点头。 “你们设想一下,这定远城不过是三府之地的门户,若此在此地折损了这许多人马,那韩追还可以凭借余下的坚城节节抗击。那我等又该如何?”司马佐将问题反抛给众将,众将士闻言面面相觑,不敢言语,而那司马佐见众人都默不作声,干脆接着说道,“那我们势必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攻坚战中,可我们的兵力却大不如前,又焉能夺占三府之地?” 众将士恍然大悟,连忙拱手奉承道:“将军高见,目光长远,我等庸碌之辈,实不能及也!”司马佐自然不会理会这些阿谀奉承之言,目光自始至终朝向前方,轻哼一声,像是在对众人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哼,我此举撤军,定会打乱那韩追的计划,叫他白白调度一场。只不过,我设下那鸿门宴,目的几乎是人人皆知的,那韩追竟然不假思索,果断赴宴,如此气魄如此胸怀,真是当世罕见。这韩子求,还真是一位英雄呐!” “将军,既然将军邀请那韩追今晚来赴风来亭之宴,是否要早做准备,以便行事......”身旁副将一面请示司马佐的意思,一面做了个斩首的手势,那司马佐微微点头,随口答道:“此事你们全权处置,早做安排。”说罢,便快马加鞭,率领三军朝着营寨进发。 且说那此时此刻,在定远城中,韩追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反倒依旧闲庭信步,恬静自然,叫城中诸多官员军士大为震惊。纷纷上前劝那韩追不要赴宴。可韩追只用了一句话便叫他们闭上了嘴:“我已然答应了那司马佐,若是出尔反尔,那司马佐便要率军来攻,届时我们如何抵挡?”但众人还是有些担心,故而那韩追说道:“诸位不必担忧,韩追既决心入义军,便从未打算全身而退。今日若能以我一人之身,而换取三府之地太平常存,以至将来重复我大姜江山,则韩追何惜此身?!” 众人闻言大受震撼,频频点头,但此时又有人提出困惑道:“此宴乃是鸿门宴,司马佐之心实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若先生这一去,惨遭不测......而那司马佐出尔反尔,并未退军,而是举兵来攻,届时我们无有先生,又如何迎敌?”韩追却笑而不语,沉吟片刻,便对众人说道:“我自有办法叫那司马佐退兵,汝等不必担忧。” 说罢,那韩追就要起身转回内堂,稍做准备,以便于今晚赴宴,但不想众人又跪倒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片,拜服在地,哀声劝道:“请先生听我等一言,若先生果然要去,务必要有侍卫相随。”更是有城中战将请愿道:“那司马佐必然会在宴席之外设下埋伏,请先生准许我等率五百甲士随行,以防不测!若先生不准,我等宁愿叩死在此,也绝不放先生离开半步!” 韩追闻言着实有些为难,他本不愿带兵前往,但那战将说的又有些道理,自己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但总会有甚么折中的法子。正当那韩追苦思冥想对策之时,又有战将劝道:“请先生准许!若先生有甚么三长两短,城池必失!到时我们如何向尹将军交代啊!”话音刚落,那门外忽然传来一人声音:“韩先生自然有他的打算,你们不可叫他为难。” 众人闻声向门外看去,只见那姜遇鹤身着红袍,在姜郢的护送下缓步走上堂来。这不禁叫那韩追大为意外,城中文武更是大为震惊,众人当即在那韩追的带领下上前叩拜道:“臣下叩见我主!”姜遇鹤快步上前,微笑着将韩追扶起身来,轻轻拍打着他的手背,微笑着说道:“韩先生真乃我大姜之栋梁,武有尹温烈,文有韩子求!先生之胸怀气魄,实在令人佩服!” 那韩追受宠若惊,当即拱手躬身道:“我主谬赞,韩追不敢当。”一旁的姜郢见气氛稍显尴尬,便苦笑着说道:“我等本在荆南府城恭候佳音,但闻那卫军突然出现,而韩先生又早早率军前来迎敌,故而圣上执意要来前线助威,我实在拦不住,也只好如此了。”韩追频频点头,即便此时那姜遇鹤还未曾登基称帝,昭告天下,但姜郢等人早已将以君事之。即便他似乎并无甚么作用,但他依旧是三军的主心骨。 倘若那司马佐能知晓这姜遇鹤来到此地,想必即便是要冒着拼个两败俱伤的风险也要与那韩追大战一场,将姜遇鹤等人擒住。但万物自有定数,司马佐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便错过如此良机。这似乎是命中注定。 姜遇鹤忽然说道:“方才孤在门外听了许久,也向军士们询问了些许详情,莫非先生已然决意要去参加那司马佐设下的鸿门宴了?”韩追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说道:“回禀我主,正是如此。臣下有充分的准备,定能说动那司马佐撤军离去,自己也能全身而退,还请我主准许。” “为何不愿带去随行军士,以防不测?”姜遇鹤复又问道。姜遇鹤不必他人,他自发问,韩追不得不回答,故而说道:“我主明鉴,司马佐之心,路人皆知。正是宴无好宴,他必然会设下埋伏,但却未必会动手。但正因如此,微臣才能以有理对无理,叫那司马佐亏心。他并非是个蛮横无理之人。倘若我们也带兵前去,那便成了土匪火并,不成体统。故而臣下实在不愿带兵前往......” 姜遇鹤闻言,深 (本章未完,请翻页) 觉有理,忽然爆出一句话道:“好!先生真乃天人也!来人,拿酒来!”说罢,便令军士斟来两爵酒,亲自捧起一杯,递在那韩追身前。韩追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的双手捧过酒爵,与那姜遇鹤相视一眼,姜遇鹤极为感慨的说道:“先生,且满饮此杯,孤亲自为你送行!”韩追闻言,胸膛之中似有万千风云涌动,当即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姜遇鹤见状,正也要一饮而尽,不想却被那姜郢拦住,可姜遇鹤却执意如此,更是说道:“今昔不同往日,只此一杯,下不为例!”姜郢也只好妥协,故而姜遇鹤饮罢杯中酒后,便与那韩追携手出了城,亲自为那韩追准备马匹鞍辔,又亲自将马鞭交到那韩追手中,拉着他的手腕许久不肯松开,语重心长的说道:“先生,虽然先生胸中有韬略,见识比人长,但还请先生千万要小心行事......” 韩追接过马鞭,翻身上马,于马背之上拱手拜道:“我主请回,韩追定然不辱使命!”说罢,那韩追打马而去,一骑绝尘,不带任何甲士兵卒,甚至也不曾带走几个随从。“先生务必要及时回转——”那姜遇鹤望着韩追远去的背影,心中陡然而生一股悲凉,故而扯开嗓子高声喊道。那韩追闻声也转过身来,停下脚步,拱手一拜,这才继续向前。 而姜遇鹤仍然放心不下,故而对身旁姜郢吩咐道:“皇兄,孤有一件要事,吩咐你去做。”姜郢闻言躬身拜道:“陛下有何旨意?”“传令三军,严阵以待。若韩先生在酉时之后还未折返,便遣一上将率军前往风来亭,护送先生平安返回!”那姜郢闻言,刚想着手去办,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道:“圣上,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姜遇鹤摆了摆手,示意他说下去,那姜郢轻咳一声,便坦然说道:“圣上,倘若大军酉时杀至风来亭,为时已晚,先生他已然,已然......我们该如何是好?”姜郢最终还是没能将那话说出口,虽然他也不愿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但他务必要做出最坏的打算,以防不测。谁料那姜遇鹤闻听此言,眉头微蹙,面露杀伐之气,冷哼一声,斩钉截铁的说道:“若果真如此,就将那风来亭踏平!将那卫军尽数斩灭,为先生报仇雪恨!传令去罢!” “是!臣下遵命!”姜郢领命而去,而那姜遇鹤仍在城门前独自站了一阵,才在随从与侍卫的拥护下回到了城中。 且说那韩追单人单骑直奔那风来亭而去,随身携带的除了一把折扇,便是那当初周大人赠与他的佩剑。风来亭距离定远城与那卫军驻扎的营地距离都是一样的,想来那司马佐之所以选在此地举办宴席,也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诚意。约莫用了半个时辰,那快马加鞭的韩追便已然能看到不远处风来亭的影子,在风沙霜雪之中摇曳。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一回 风云际会把盏时 而那司马佐早已按照约定,在风来亭摆下一桌宴席,且四周都用巨大且繁多的屏风阻隔,看似是在为宴席中人遮风避雨,实则不过是掩耳盗铃,为了掩盖那早已埋伏好的刀斧手罢了。但司马佐明白,韩追这等人定能看出这其中端倪,故而他料定,韩追此行定会带来不少甲士,以防万一。 在他看来,今夜很有可能就是一场规模不大的恶战血战。 忽见不远处,风雪交映之中,一黑影徐徐靠近风来亭,那司马佐的副将将手搭成眼帘,眯着眼睛望了一阵,这才转过头来对那司马佐说道:“将军,似乎是那韩追到了。”“到了?”司马佐有些诧异的站起身来,他一直注视着前方,却始终不见一兵一卒。可如今那副将却说,韩追将至,着实叫司马佐吃了一惊。 站起身来快步来到亭前,顺着那副将所指的方向,也眯着眼看了一阵,这才看清那小小一个黑影,乘着风雪,较快的朝此地赶来。“莫非真是那韩追?”司马佐有些难以置信,他本以为韩追不可能看不出这乃是一场鸿门宴,再怎么自信,至少也应该带来五百甲士随行,以防不测。 但不想那韩追竟然单枪匹马,独自前来赴宴,这着实叫那司马佐十分意外。待那黑影逐渐靠近,众人的视线也逐渐清晰,果然是那韩追,提着剑跨着马便大步朝风来亭赶来,行至亭前,翻身下马,且看那韩追缓步上前,面冲着那司马佐,先行微笑抱拳道:“司马将军,定远城前一别,风来亭相见,韩追已然前来赴宴,不知可否入席?” 司马佐被那韩追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的一种自信与莫名的压迫感深深的震撼到,沉吟片刻,才沉声应道:“韩先生好气魄,竟然孤身前来赴宴,实在令在下佩服、佩服......”而那韩追闻言却面无惧色,反倒朗声大笑道:“哈哈,我为何不能单身独骑前来,莫非司马将军这风来亭是甚么龙潭虎穴,险恶所在么?还是说,这宴无好宴,乃是一出鸿门宴,而司马将军的目标,正是在下呢?” 说罢,那韩追登时变了脸色,微眯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警惕与狡黠的光,那司马佐的被韩追此言呛的哑口无言,沉默许久才苦笑着回答道:“先生说笑了,在下邀请先生前来赴宴,不过是仰慕先生大才,想讨教一二,又岂会摆甚么鸿门宴,那样岂不是对先生这般大才的亵渎?先生切莫误会,这些侍卫乃是前来保护先生安全的。” 韩追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那司马佐的卫兵与将士,且都披盔戴甲,全副武装。这还只是表面上的,韩追用目光粗略一点,约莫有数百士卒,想来那屏风之中还隐藏着更多磨刀霍霍的刀斧手,等待着司马佐一声令下,便上前叫那韩追人头落地。而即便如此,那司马佐还能厚着脸皮,堂而皇之的将他们说成是前来保护韩追的侍卫,如此厚黑这一点实在是叫那韩追“敬佩”万分。 “哈哈,想必有司马将军这铁桶阵一般的保护,今夜席间,我韩追定然安然无忧啊!”韩追说罢,大笑着就要往亭上走。既然这场戏已然开演,那无论如何,司马佐都要亲自把他唱下去,故而见韩追如此,那司马佐赶忙毕恭毕敬的将那韩追向上迎去:“韩先生请上座!”二人并肩来到亭中,但见这不大不小的风来亭中摆着两张铜案,案上早已堆满各色山珍海味,韩追明白,司马佐也是要借此机会,展示展示卫军此次的军力与粮草供给。 “韩先生,请!”那司马佐先是请韩追落座,自己也回转案后,二人对坐亭中,其余人等则身披甲胄,腰挎宝刀,侍候一旁。狂风撕扯着旌旗,金戈闪烁着寒芒,倒映着天地雪景,倒不似在荒郊野外的歇脚亭中,反倒有几分在军营中一般。见司马佐举杯,韩追也忙将身前的酒爵举起,环顾四周,不由得感叹道:“贵军还真是虎狼之师,气势雄壮呐。如此阵仗,实在少见,你我倒像是在军营中饮酒一般。韩追乃是俗人,见此景不觉两股战战,脊背发寒呐......” 司马佐闻听此言,面露诡异之色,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碗筷便探头问道:“先生既然投身行伍,弃笔从戎,征战无数,先前更是击退我大卫数次进攻,想来比这大的阵仗也见了不少,难道还惧怕刀剑么?” “兵者凶也,我弃笔从戎,乃是为了安平黎庶,匡君辅国,而不是眷恋呐刀剑。焉能不怕?”韩追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微笑着回答道。司马望闻言竟然摆了摆手,朗声吩咐道:“既然韩先生见不得刀剑,你等速速退下!”周身甲士闻令,毫不犹豫,一齐躬身拜道:“遵命!”数十上百名甲士一齐拜倒,那甲胄的擦碰声也好似惊雷一般,震撼人心。却看那韩追,依旧平静淡然,毫无波澜。 “司马将军果然是大度之人,我且满饮此杯,多谢将军盛情邀请之恩。”说罢,那韩追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司马佐见状,也不肯示弱,也将酒爵翻了个底,似乎是觉着这小盏有些不大过瘾,再怎么儒雅,也是那行伍出身之人,故而司马佐对左右吩咐道:“来人呐,我与韩先生饮得尽兴,不醉不归。且换大盏来!” 不料那身旁副将却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缓步上前,伏在那司马佐耳畔,轻声耳语道:“将军,此乃是你出征之前定下的军令,凡在军中,军士饮酒不得用大盏,且不得过饮三杯。你看这......”这话不知为何,也落在那韩追二中,但见他微微一笑,并未多言,而是将酒爵凑到唇边,又小小抿了一口。再看那司马佐,猛地一拍脑门,好似想起了甚么一般,恍然大悟道:“险些忘了如此要事!” “不知将军还需要换大盏么?”那副将复又问道。这下那司马佐略微琢磨一阵,沉吟片刻,方才回答道:“不必了,既是军令,自我以下,都该严格遵守,绝不能因某身份特殊便破例,此事权且作罢!”那副将闻声便退到一旁,那司马佐转过头来看那韩追反应,而这一连串的小动作尽皆被那韩追看在眼中。韩追乃何许人也,焉能不知这司马佐的心思? 似司马佐这般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之人,岂会因饮酒而忘却自己定下的军令?这一切不过是那司马佐提前安排好,故意演戏给那韩追看罢了。目的便是要让那韩追知晓,卫军上下军纪严明,团结一心,实为不可战胜。韩追自然心知肚明,但也不戳破,反倒顺着那司马佐的心意,拱手应承道:“司马将军军纪严明,一视同仁,真是难得的将帅,韩追钦佩,钦佩!” “韩先生谬赞。”司马佐手捧酒爵,徐徐站起身来,指着那定远城的方向说道,“某实物大才,岂能比得上那荆南府城中,名震三关,名扬四海的镇北将军尹温烈呐!想来他所率领的贵军,才是真正的军纪严明,百战百胜呀!”韩追闻言,也起身说道:“尹将军自是难得的将帅之才,但司马将军亦有自己之才能。正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何必妄自菲薄?” 司马佐频频点头,又举杯上前,佯装随口问道:“但不知现在贵军辖下之地,主公为谁?想来该是那尹温烈将军,才能担当如此重任罢?”韩追闻言,脸色微变,眉头轻颤,但很快便调整过来,强装镇定,他自知此话分明是那司马佐以言语试探,想要从他口中套出情报,而韩追自然不会叫他得逞,故而回应道:“将军此言差矣。尹将军虽是将帅之才,但却无意坐那主公之位。” “但不知主公为谁?”那司马佐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又靠近了一步,几乎是贴着那韩追问道。但就目前的形势而言,义军的情况仍然不算乐观,毕竟天下之大,重镇之多,卫国还掌握着大部分兵丁、辎重与城池,而他们手中不过三府之地而已。而那姜遇鹤的身份还未公之于众,即便是荆南府三地中的百姓军士也鲜有人知,此时不是登基称帝,昭告天下的最好时机,若是将这等重要的消息泄露出去,势必会叫那卫军不顾一切,大举袭来,多线进攻。届时,义军将无力抵抗,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故而那韩追故意周旋道:“自是有大贤大才大德大能之人,担当如此重位。”说罢,还煞有介事的望了眼那司马佐。司马佐这才意识到,似乎是自己有些失态唐突,这才平静下来,后撤半步,躬身拜道:“是我唐突了......还请先生恕罪。”韩追摆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两人复又对饮一杯,便各回铜案之后。 第三百一十二回 坐而论道斥奸贼 且看那司马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伏在铜案之上,冲着那韩追微笑着说道:“请韩先生见谅,此地不比军中,更比不得我们承天府的皇宫,故而席间无以为乐,只得以此助兴!”说罢,便起身点出两员兵将,将自己的佩剑抽出,反手抛给其中一人。 “命你二人身前舞剑,以助酒兴!”闻听司马佐如此吩咐,那二人丝毫不犹豫,各自仗开兵器,登时便比斗在了一起,剑锋相缠,火星四溅,各不相让。而那亭台之上的司马佐见状,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过头来静静观察那韩追的表情变化,却不想那韩追却拱手说道:“司马将军这是何意?莫非是要效仿当年思楚霸王鸿门设宴,范增遣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之事么?” 司马佐闻言佯装不知,赶忙解释道:“确无此意!确无此意!还请韩先生莫要误会......今日之宴,非是鸿门宴。先生并非汉高祖,我也并非楚霸王,何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之说?请先生宽心,实在是此地无以为乐,只好以此助兴。若是先生介怀......” 司马佐快步走到亭前,对那尚在舞剑的二人吩咐道:“你二人且听将令!小心舞剑,切不可惊扰了韩先生,未经本座准许,不得靠近风来亭一丈之内,保证韩先生的安全,汝二人可听明白?”那仍在比武斗剑的二人未曾停下片刻,而是朗声回应道:“谨遵军令!”那司马佐安顿好了一切,这才回身微笑着问那韩追道:“但不知如此这般安排,先生该满意了罢?” 韩追微微一笑,其实方才他乃是有意试探司马佐,并无他意,韩追相信他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司马佐并不会贸然在此将他杀死。故而从容应答道:“司马将军顾虑周到,实在是用心了。”奈何他自己心知肚明,无论是先前的席间的酒菜,还是佯装无意间提起的军令,以及这军士舞剑助兴,不过都是那司马佐摆出的戏码罢了。 他为了让韩追看见他卫军的兵强马壮,将帅勇猛,真是煞费苦心。但韩追看在眼中,心底却没有丝毫的动容。 两人重新入席,重开酒宴,司马佐先行敬酒说道:“想来先前先生曾在城楼之上,大骂在下,称在下乃是认贼作父,为虎作伥,今日学生有幸请来先生赴宴,自然要趁此机会好好讨教一番,但不知何为虎,何为贼?”韩追不紧不慢,徐徐抬起右手,探出食指,落在那北面方向,环顾四周,似笑非笑,朗声说道:“今日之席间,在此地的诸位,皆是猛虎......” 此言一出,倒叫那司马佐面露微笑,他甚至天真的以为,这韩追定是被他方才的阵仗所震撼,已有投诚之意,故而将言语来附和应承,但不知那韩追话未说完,又紧跟一句道:“但在此地的诸位,也都是恶贼......” 闻听此言,那司马佐的表情微变,但却无有甚么过激的反应,但他能控制得住自己,却控制不住身旁副将的心思。且看那副将闻言勃然大怒,就要拔剑,幸得被那司马佐及时阻拦,同时以眼神呵斥,示意他不得肆意妄为,暂且退下。那副将只好遵命照办。 可那韩追似乎并不在意周围那如虎狼、似刀剑一般的灼灼目光,竟然站起身来,高举酒爵,慷慨激昂的朗声说道:“天数大变,九州崩裂,百姓流离,万姓罹难。田野之间,荒草杂声,残砖破瓦,白骨累累,战火不歇,饿殍遍地。有德之人四海为家,无依无靠。无德之人借机上位,窃取神器。群贼相争,愚者为大,身居高位,确如傀儡......可笑可笑,真是乾坤颠倒,黑白不分。而如此混乱之始末,皆是因一个贼字。” 再看那司马佐,闻听韩追如此言语,面色凝重,眉宇间飘出淡淡一缕杀气,沉吟许久,才开口问道:“敢问先生,如何解释?” “世上有小贼大贼之分。所谓小贼,不过窃物伤财,受人摆布。若擒小贼,则该以绳索捆之而赴衙门,脊杖监禁,应有律法惩处。而大贼,窃国伤人,颠覆乾坤!此等贼子,实该是死有余辜,天地不容!”韩追指着头顶朗声骂道,随后那高举的右臂又徐徐落下,在众人身前扫过,指尖掠过的每一张面孔都是杀气腾腾,恨不得上前将他刀劈斧砍,撕碎一般。 而那韩追依旧毫无惧色,接着说道:“而如今的诸君,受人指使,不明所以,甘愿成为他人棋盘上的棋子,不过是可怜的小贼罢了......而真正的大贼,却在北面!在那承天府的皇宫之中!”说罢,韩追手指也指向那北面,这下那一直强装镇定的司马佐也按捺不住,噌的站起身来,想了许久,还是强行将心中的怒火给压了下去。而他身旁的副将却再也忍受不了,拔剑直着那韩追说道:“匹夫!安敢在此狂言!” 可那韩追面对着身前寒光凛凛的三尺青锋,面无惧色,而那锋锐的剑锋距离他的咽喉不过三寸,他却不紧不慢举起手中酒爵,呷了一口美酒,便探出两根手指将那剑锋徐徐推开,反倒指着那副将笑道:“我何曾说过尊驾半句,为何如此待我?莫非,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么?” “匹夫!士可杀不可辱,今日你羞辱我可以,想要侮辱我家圣上,顷刻间叫你人头落地!”那副将横眉怒目,眼眶瞪裂,咬牙切齿的怒斥韩追道。可韩追却大笑三声,将目光复又转向了那司马佐。且看那司马佐的身形微微晃动,垂下的脑袋徐徐抬起,正与那韩追目光相对,二人眯着眼便用气势博弈比拼起来,似乎要借此机会试探一番彼此的底气。 “韩先生这番话,未免太过分了些......”司马佐沉声说道。韩追却佯装不知,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说道:“哦?在下不知何处冒犯了司马将军,但请将军明示,韩追愿意领教。”司马佐背着手转身出了那铜案之后,来到亭前,便拱手说道:“我家太祖皇帝,开创基业,平定河山,才有我大卫今日之盛世。我家圣上,文成武德,承继大统,朝廷上下和睦,百姓安居乐业,真可谓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焉能蔑之为贼?更何况,阁下口口声声说甚么百姓流离,战火纷乱。哼哼,若非汝等前朝逆贼,霍乱一方,天下早已平定,战事再无,百姓安居。如此看来,事到如今,难道不是汝等所造成的么?” 韩追闻言,抚掌大笑:“足下匹夫之言,实在不足与高士相语。想我大姜,本是山河平康,百姓无恙。若非汝等漠北之贼,窥视大姜社稷江山,刺探爪牙,饮马中原!追根溯源,分明是你等掀起战火,残杀我大姜百姓将士不可胜数,踏破城池,残垣断壁,今依稀可见,足下却说此等景象乃是我等所为,岂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么?” “这......”那原本理直气壮的司马佐被韩追三言两语便问的哑口无言,有些无措,眼珠乱转,正在苦思冥想应对之言,不想那韩追却复又说道:“更何况在下之言,并非污蔑。且说那你们谓之太祖之人,沈钦其人,在下有所了解。扰我中原,霍乱四方不说,更是做下背主叛国,以下犯上之大罪!想来按照漠北之律法,他早已人头落地,焉能做得皇帝九五之尊位?奸诈篡逆之臣,无义无心之辈,无情无义无君无父,汝等却奉为太祖,实在叫人耻笑。而那所谓的当今圣上,沈钦之后人,更是难比其祖,不说也罢......” 此番言论对在场的卫军众将士无疑是最沉重的打击,且看那司马佐也按捺不住内心杀意,按住宝剑轻轻一弹,便抽出剑身,一个转身便将身前铜案斩成两段。闻听那司马佐断案之声,屏风后埋伏多时的刀斧手便得到了号令,一时间若潮水般涌出。而他们手中各提锋锐刀斧,顷刻间十面埋伏,刀光剑影,叫那韩追插翅也难飞。 “我今日有心设下此宴,本是想借此机会向先生好好讨教一番大道。但不想先生竟然口出狂言,污蔑我家圣上与太祖皇帝,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先生休怪,看来今日只能留下先生你,与我们好好解释一番了!”说罢,那司马佐便提着宝剑,快步朝那韩追走去。 可事到如今,那陷入绝境的韩追仍然没有半点惧怕,而是面沉似水,极为平静的徐徐抽出腰间宝剑,横在身前。司马佐却有些意外,后撤半步惊讶的问道:“莫非先生也会使剑么?”且看那韩追也学着司马佐先前的模样,在那剑身之上轻轻一弹,微笑着说道:“早年间曾学过些许剑法,但多年不用,想来已然疏松。” 第三百一十三回 青锋相见不相饶 司马佐闻言有些兴奋,清了清嗓子,干笑几声,便示意众人退下,自己则提着手中宝剑,朝那韩追缓步走去,与此同时,朗声说道:“哈哈,不想韩先生竟然也精通剑法,实在令在下佩服!既然如此,在下有意领教先生高明剑招,也请先生不吝赐教!” 那司马佐十分恭敬的模样,躬身拱手,真好似潜心求教的学生一般,连连作揖。而那韩追却微笑着说道:“想来我不过一介布衣,自学些许剑法,而司马将军却出身于承天府曾今最出名的武馆,你我二人焉能比拼剑招?”“莫非先生惧怕?请先生放心,比武切磋,点到为止......到关键时刻,在下一定会手下留情的。”那司马佐的双眸之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微微抬头,徐徐说道。 韩追却极为自信的说道:“非是在下惧怕,只是觉得此事有失体统。毕竟今日在下乃是前来赴宴,实在不愿与司马将军及诸位,刀兵相见。”韩追的语气就好似那亭外翻飞的风雪一般冷傲。 闻听此言,司马佐眉头轻轻颤动,嘴角亦是止不住的上扬,直起腰板指了指那周围全副武装,蓄势待发的士卒将官,便说道:“若先生能凭借手中三尺青锋胜过在下,那在下心甘情愿亲自送先生回城。但若是今日先生输给了我,或是不愿比剑,只怕先生今日纵使是插翅,也难飞腾了。”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那早有准备,只不过是先礼后兵的韩追便敲了敲手中长剑,与那司马佐面对面立在亭中。闲杂人等皆在亭外等候,若非那司马佐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干扰比武。诸事已毕,两人暂时放下其余繁杂之事,只顾眼前胜负。此时此刻,已然无有卫国与姜国之间的仇怨,只有韩追与司马佐之间的胜负。 二人目光如电,死死咬在一处,不断周旋,谁也不肯抢先出手,而是在比拼气势,一旦气势落败,还未曾交手,便先输了一半。若是抢先出手,虽说能占得先机,但却暴露了更多的问题给对手,使自己的破绽更为明显,两人都是走稳重谨慎的路线,自然是不肯如此。 而此时此刻,两人的心境也是截然不同。韩追虽然自知剑法不低,但实在是顾忌那司马佐的身份。想来他出身武馆,即便是不愿如此,但他自幼习武,精通各路兵器,想来武功不俗。后来又做了战将,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大小沙场也经历了百余场,经过了风沙磨砺的司马佐的武功只会精进,不会后退。而那韩追自己,因为常年的隐姓埋名,流离失所,各处逃窜,全然无有机会练武。想来许久不练,已然有些荒废,又如何是那司马佐的对手? 因此,韩追心中有所顾忌,不敢先行出手。至于那司马佐,则是不知道韩追的底细,不知他究竟有甚么手段,生怕一旦交起手来,自己若果真落败,在众将士面前丢了面子不说,更是会走脱了这韩追,到那时定是追悔莫及。故而这一次比武,司马佐只有一次机会,必须获胜。否则他就将身败名裂,再也无法报效他所谓的朝廷。 但这比武终要有个始末,最终还是那司马佐,耐不住性子,在与韩追周旋了许久之后,自以为看准机会,猛然刺出一剑,直奔那韩追的小肋。而那韩追,不慌不忙,将手中三尺青锋略微向下一撇,便用剑尖封住那司马佐手中长剑的去路。两剑相碰,旗鼓相当,迸射出一连串火星,韩追但将手中长剑往肩头一扛,那极有韧性的剑身便将司马佐震退数步。 可那司马佐却卷土重来,急忙刹住脚步,止住颓势,转身遮蔽那韩追的视线,又从自己的肋下刺出一剑,直奔韩追的面门。韩追不慌不忙,下腰躲闪,司马佐的长剑便贴着他的胸脯,从鼻尖蹭过,那冰凉的触感,叫韩追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又将身子向下压低了几分,双手在背后一撑,飞起一脚便踹中那司马佐的小腹。 司马佐未曾料到韩追竟然会出此招,有些意外,亦有些吃惊,双手把住那韩追的脚腕,一个转身便将韩追整个人举了起来,而那韩追依旧面无惧色,倒像是傲立在寒风中的一枝寒梅,衣带飘飞,剑身陡转,急速而下,一直处在防守反击中的韩追终于主动出手进攻。司马佐也急忙摆开阵仗,将韩追的剑身硬生生打开,二人身影相叠,剑锋相错,火光四溅,不离要害。 一高一低,一快一慢,一攻一守,二人战在一处,几乎是棋逢对手,难解难分。按照剑招套路来说,那司马佐的剑招凌厉迅捷,步步杀招,极为猛烈,似乎就讲究一个快字,一时间好似万箭齐发,但即便是如此凌厉的杀招,也能被那韩追堪堪接住。而韩追的剑招似乎更为高明一些,似乎讲究了以静制动,以慢扰快,以柔克刚之道理,无时无刻不在阻碍那司马佐发力,扰乱他的节奏。 故而即便是韩追的剑术有些稀松,但更为高明的剑法似乎让他弥补了缺点,与司马佐战了个平手,甚至要更胜一筹。约莫三十回合过,两人的气息都有些微微杂乱,但眼神与架势却丝毫不敢落下。各自分开一阵,复又对峙起来,两眼死死盯着彼此,苦苦周旋。奈何刚分开没多久,登时又战在一起,难分难解,更莫辩高低。 两人你来我往,不肯相让,约莫过了七八十回合,周遭将士看的眼花缭乱,不由得皆有些困顿,而那斗争的正火热的二人却丝毫不知疲倦为何物。而终是过了一百回合,那司马佐与韩追硬碰一剑,但闻“乒——”的一声,火星一闪,方才还不肯分开的二人如今却各退三步。 “韩先生剑法超群,在下佩服!不过这套剑招,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那司马佐面露赞叹之色,即便两人还未曾分出高低胜负,但即便如此,那司马佐还是拱手拜道:“但不知这套剑法是否有名,又是出自哪位剑术大家?敢问韩先生的师父,究竟是何方神圣?” 再看那韩追,不紧不慢,微微抬起右手,用手背略微沾去额边汗珠,反手将长剑藏在身后,直起身来,不慌不忙的微笑着回应道:“山野村夫,何谈师从何处?这套剑法乃是一位老前辈,机缘巧合之下才传给我,他并非收我为徒,我自然也不好将他老人家的名号说出,为他平添这些许麻烦。他不愿告知我这套剑法的名字,我也不愿给他丢脸。司马将军不必多问,你我还未能分出胜负。若将军不愿两败俱伤,烦请放我离开。” 见韩追拱手作揖,司马佐却不肯留情。他深知韩追这般文武双全的大才,若不能为他所用,更不能放虎归山,否则日后必为卫国大患。但他实在不愿意将如此大才草率杀害,故而即便他心底对答案无比清楚,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不知韩先生可有心意投我大卫?请先生放心,待扫平逆贼,平定三府,我必向李延庭将军保荐先生,届时再由他转而向朝廷上书,想来以先生的才华与能力,担任个三四品的官职也不是没有可能!先生何必放着富贵不取,偏偏要背着一个乱贼逆贼的骂名,逆天行事呢?” 不想那韩追闻言先是大小一阵,但很快便恢复平静,摇着脑袋对那满脸惋惜的司马佐说道:“没想到事到如今,司马将军你还是不肯死心......既然如此,我不妨与你明说。正所谓竹可破,而不可毁其节。玉可焚,而不可改其白。前人更有所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更何况,我等大姜臣民,抛头颅洒热血,匡扶我大姜江山社稷,驱逐鞑虏,复我中土,又何来乱贼逆贼之骂名?” 那司马佐被韩追这突如其来劈头盖脸的一通骂骂的哑口无言,还未来得及反驳,那韩追却又说道:“百姓万民都看得真切,他们知晓我们乃是在为他们恢复中原土地,帮助他们回到他们自己的家园,而不是在那漠北恶贼的暴力统治下水深火热,民不聊生!难道这些,你看不到么?还是说,你只是活在你自己的幻想之中?百姓眼中的乱贼、逆贼、恶贼,并不是我们,而是那些漠北来的贼人,与你这种忘恩负义,叛国求荣的人呐!司马将军,你快些醒悟罢!” 不想此一番话,正激怒了那浑浑噩噩的司马佐,他猛然抬起垂下的脑袋,紧了紧手中长剑,眼角微红,双手紧握,似乎在给内心摇晃不定的自己一点依靠与勇气一般,声嘶力竭的咆哮道:“我才不是甚么忘恩负义,叛国求荣之人!大卫,就是我的国,我的家!受死罢——” 第三百一十四回 虎威破阵逞英豪 见那司马佐已然近乎癫狂,韩追心知除非将他打醒,否则这司马佐会继续堕落下去不说,自己今日也再难脱身。眼见那司马佐好不留情,一剑当头斩下,韩追不再躲闪,反倒是横剑在前,上前去迎。剑锋相碰,不肯相让,一横一竖,针锋相对。 而韩追似乎还不曾放弃说服那司马佐放下兵刃,苦口婆心的劝道:“司马将军!生你养你的乃是大姜,你我同为大姜子民,为何自相残杀?还是早日认清现实,与我等共同推翻那漠北之贼的暴政罢!”周遭将士闻听此言,皆怒不可遏,掣出宝剑,便要冲入那小小的风来亭中,一拥而上,乱刀将那韩追剁成肉酱。 但不想那司马佐却厉声将他们喝住:“你们都不准上前!莫非忘了本座的吩咐了么,难道你们要违抗军令不成?!”众将士闻言,即便心中千般万种的不情愿,但还是领命退下。 “如此,要多谢司马将军了!”韩追见状,下意识的这般说道。可那司马佐却冷笑三声:“哼哼哼,何必谢我?我只不过是想让我们两人的比武更为公平些,又不是要放你离开。韩先生未免有些太自以为是了!”韩追闻言微微一愣,但还是淡定的应声回道:“原来如此......司马将军,你这又是何苦呢?在下乃是诚心诚意,希望将军考虑考虑,切莫走错了路,遭后人唾沫指责,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呐!” 司马佐闻言非但没有领会到韩追的良苦用心,反倒恼羞成怒,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该怎么选择,走甚么路,从小都被人一首安排好......先是我爹我娘,然后是那个家伙......现在,又多了个你!我不需要你们来教我,不需要你们告诉我,怎么选择,怎么活!喝——” 说罢,那司马佐使足了气力,一剑直落下来,韩追赶忙去迎,却不想慌乱之间,难以抵挡那司马佐的千钧之力,兵器相碰之下,司马佐竟然将韩追的手中宝剑击落,眼看着三尺青锋落在脚边,韩追无奈的垂下双手,却依旧挺直着腰板,望着那司马佐徐徐说道:“愿赌服输。今我既然败在将军剑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司马佐见状,将手中长剑搭在韩追的左肩之上,剑锋距离其脖颈不过一寸距离,但司马佐并未急着结果他的性命,反倒不厌其烦的问道:“我最后问先生一次,是否有投诚之意?我大卫天子,爱江山更爱大才,求贤若渴,若先生肯归顺,日后大富大贵,岂不好过做我剑下之鬼?” 其实他早该想到,像韩追这般的人物,怎肯屈服?果不其然,那韩追微闭双眼,背负双手,徐徐说道:“还是那句话。竹可毁,而不可改其节。玉可焚,而不可改其白。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奉忠孝仁义四字,岂能卑躬屈膝,以侍国贼?”司马佐频频点头,嘴角止不住的颤动,冷笑着说道:“好啊,好啊,好一个生于天地间的大丈夫。既然如此,那先生就休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说罢,那司马佐徐徐抬起右臂,就要手起剑落,将那韩追杀害。千钧一发之际,电光火石之间,忽闻不远处飘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呐喊:“休要伤害我家先生——”话音未落,便有一支赤金翎羽箭刺破云霄,直奔那司马佐而来。司马佐见状大惊,急忙向后仰去,以此躲闪,而那韩追看准机会,便趁着如此良机,快步上前,用脚尖钩住长剑,向上一踢,顺势接住,一个纵身便飞身出了风来亭,成功脱险。 而那翎羽箭则是蹭着司马佐的脸颊射入那风来亭的亭柱之中,入木三分,足以看出力道之大。再看那司马佐,方才经历生死惊魂的一刻,险些跌倒在地,幸得他眼疾手快,将双手摆至身下一撑,借力翻身而起,落在亭中,摇晃几下便站稳了脚跟。还不及平复一下心情与气息,他便吩咐众将士道:“全军听令,严阵以待,准备迎敌!” 在场的数百甲士便摆开阵势,准备迎敌。众人循声望去,不远处果然杀来一彪人马,分明是来者不善,气势汹汹。可他们似乎并未有上前厮杀的打算,为首那将,身披连环锁子甲,肩挎追云宝雕弓,手中提着一杆大刀,拍马上前,正停在那韩追身前。韩追见状大喜,原来是那姜遇鹤的御前侍卫,冯彪。 这冯彪乃是被锦帆一手提拔起来,乃是他的心腹。常年来一直充当姜遇鹤的御前侍卫之职,除了姜遇鹤与锦帆,即便是姜郢与尹温烈等人,也无权调派他。此人身高七尺,长相平庸,但却极为闪射,有百步穿杨之能。他日曾三箭射死四头猛虎,时人甚异之,以为天神下凡,因此称其为小汉升。乃是称赞他好比后汉三国时,蜀汉五虎大将的黄汉升,百发百中。 今日若非他大展身手,射出那一箭,只怕韩追早已命丧司马佐箭下。而若非是那司马佐身手矫健,反应极快,躲闪的及时,只怕早已死在那冯彪的箭下。“冯将军怎么到此?”韩追大为惊喜,忙拱手问道。且看那冯彪翻身下马,一面扶着那韩追跨上自己的坐骑,一面对他简单解释道:“末将乃是奉了圣上之命,前来搭救先生。圣上担心先生会被奸人所害,如今看来,果然如此。若末将来迟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圣上现在何方?”韩追皱着眉头问道。冯彪答曰:“圣上与王爷此时仍在定远城中苦等先生折返。但请先生快快回程,免得圣上挂怀!此地交由末将断后,不必担心!”韩追闻言频频点头,于马背之上拱手拜道:“冯将军千万小心,我去也!”说罢,那韩追便单人独骑,拍马回城,向定远城而去。倒不是他贪生怕死,只是他深知若在此地多耽搁一刻,那姜遇鹤与姜郢担忧挂怀不说,更会给冯彪平添不少麻烦。 冯彪目送着那韩追走远,已然看不清背影,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这才松了口气。而因为有他,和他带来的一千铁骑的震慑,司马佐并不敢派人去将韩追追回。且看那冯彪徐徐转身,瞪了一眼那不远处牵着马的卫军将士,那将士便好似雷劈斧砍一般打了个寒颤,脚步不稳,险些跌坐在地,而正在此时,那冯彪看准机会,快步上前,从其手中抢来一匹坐骑,双脚一蹬,飞身上马,但他却不急着离开,而是居高临下,与那司马佐对视着。 而此时,司马佐的几员副将快步赶到他的身旁,众人小声合计道:“将军,那韩追已然走远了......是否要派人去追?”司马佐不敢移开目光,依旧与那冯彪对视着,轻声回应道:“有此人为韩追殿后,你们如何去追?”有一副将用目光一扫,粗粗点了点,便说道:“启禀将军,此人约莫有一千人马。这风来亭内外,我们共埋伏了八百精兵甲士,皆是不惧生死,以一当十的精锐,并非不可一战。若将军下令,我等愿与姜军决一死战,誓要拼他个鱼死网破!即便是追不回那韩追,也要将这来将的人头斩下!” “请将军下令!”众将士憋了一肚子的恶气,都想着拼死一战,以作发泄。但司马佐身为主将,自然要看得更为长远。闻言冷笑着说道;“呵,鱼死网破。那我岂不是吃了大亏?走了那韩追,已然是一件损失,若是你等再有折损,我如何向将军交代?你等都是精锐,焉能折在这风来亭?今日便鱼死网破,那姜军还有尹温烈,还有锦帆,我们呢?我们还有甚么?所以,为谋长远,今日万万不能战!” “战不能战,退不能退,那我们该如何是好?”众将大为不解,齐声问道。而司马佐却似乎极为淡定,依旧与冯彪对视着,说道:“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你们看,那战将气度不凡,又有百步穿杨之能,实不能小觑。你们有谁,自认为能胜他一筹?”众将闻言先是一愣,随后面面相觑,徐徐摇头。司马佐早已料到如此结局,故而冷笑着说道:“所以,现在主动权在他们手中,我们只有静观其变,才有可能逆转乾坤!” 正说话间,那冯彪便横刀立马,上前朗声喝道:“呔!汝等漠北之贼,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是何道理!若有胆量,便来上前与我大战三百回合!”司马佐闻言,缓步上前,毕恭毕敬的拱手拜道:“敢问将军尊姓大名,现任何职?” 冯彪自然不能如实相告,故而只说一半真话道:“我乃阵前破阵将军冯彪,有胆识的快来与我厮杀!”说罢,那冯彪又单手高举手中大刀,猛然落下,便将身前一块半人大小的巨石劈成粉碎。 第三百一十五回 君臣协力共破贼 见这冯彪,好似天神下凡,单手便有千钧之力,能提数十斤大刀破开巨石,又闻其声如洪钟,好似天雷阵阵,此等虎将,绝不该存于凡间。因此那卫军上下,心神震荡,神色慌张,面面相觑,心存畏惧而不敢上前,且看那司马佐仍气定神闲,不慌不忙,上前拱手说道:“冯将军真乃当世虎将也!但将军似乎误会了......” “误会甚么?”冯彪横眉怒目,朗声问道。 司马佐便耐心的向他解释道:“将军有所不知。韩先生乃是接受了在下的邀请,前来这风来亭赴宴。你看,宴席尚在。”冯彪闻言冷笑一声反问他道:“呵,既然是邀请我家军师先生前来赴宴,那为何周围有这许多全副武装的甲士?”“那些都是我调派来保证先生安全的卫士。”司马佐解释道。 “那方才为何剑指我家先生?若非我及时出手,我家先生险遭不测!”冯彪回想起此事,不觉又怒发冲冠,极为气愤。可那司马佐却朗声大笑道:“哈哈,将军果然误会了!先前乃是我得知韩先生精通剑术,一时兴起,故而想与他讨教几招。不过是比武切磋罢了,哪里会伤到先生......不过方才的确是在下失礼,冒犯了先生。故而在下自此向先生请罪,请将军回转后,代为转达先生。” 冯彪冷哼一声,将信将疑,却不再多言。那司马佐便将垂下的脑袋又压低了几分,极为谦恭,言道:“请将军放心,在下敬仰韩先生大才,万万不肯加害于他。今日实在不想与贵军刀兵相见,特在此送别将军。”冯彪见状,不再与之纠缠,丢下一句:“算你识相!”便率领自己的一千铁骑,原路折返。 而那司马佐,也在冯彪率兵离开后,缓缓直起自己的身子,目光随着那冯彪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周遭副将见他如此畏缩,一反常态,都大为不解,一齐上前,将那司马佐团团围住,赶忙问道:“将军,往日你都说身为行伍之人,理当有傲骨,宁死不屈。为何今日要向那冯彪低头?” “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何能成大事?如何能独当一面?”司马佐轻笑一声,便解答众人心中困惑道,“身为将士,自然是要有傲骨,死战不退,宁死不屈。但那是在战场之上,棋盘之中时。乃是在被俘之时。而并非此时。身为将帅,要学会将自己置身于棋盘之外,将目光放长远些,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要学会站在高处,审时度势。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况此处又不是战场,何必在意那许多?韬光养晦,藏精畜锐,才能出其不意。一招制胜。你们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啊。” “将军高见!我等受教了!”众将士闻听此一番言论,心悦诚服,拜倒在司马佐身边。而那司马佐却复又轻叹一口气,垂下眉眼,无奈的摇了摇头:“奈何今日还是没能将那韩追解决......此人文武双全,实难对付。姜军有诸葛咎、韩追如此军师坐镇,更兼尹温烈、锦帆、冯彪这般战将,日后必成我大卫心头之患呐......” 身旁副将便问道:“那将军,我们此时该如何是好?”且看那司马佐一招手,便有近前侍卫将坐骑牵到身前,踩住脚蹬,扯住缰绳,翻身上马,转身对众将士吩咐道:“重整人马,回转大营。按兵不动,以谋长远!驾!”说罢,那司马佐便率领着众将士,急行军回到他们不远处的大营之中。 说回那回转定远城的韩追,天色渐暗,风雪霜寒,但姜遇鹤始终站在城楼之上,不肯回到府衙之内休息。即便是姜郢苦心劝了半晌,也没有任何效果。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取来一件狐裘披肩,为那姜遇鹤披上,即便他知道那姜遇鹤坚心似铁,但还是下意识的劝慰道:“圣上,还是先回府上歇息罢。天色已晚,长夜苦寒,你身子捱不住的。那冯彪乃是锦侍卫的心腹,有万夫不挡之勇,想来由他去接回韩先生,定无大碍的。” 那姜遇鹤闻声转过有些苍白的脸庞,轻声苦笑道:“皇兄不必再劝。孤再等一两个时辰。未见韩先生回转,孤实在是放心不下......”“虽说韩先生之于大姜十分重要,但圣上你才是真正的意义非凡呐......还请圣上你爱惜龙体,否则,万一.......万一圣上哪一日倒下了,我等该如何是好?”此话也只有从那姜郢口中说出,才不至于叫他人多想。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犹豫了片刻。 不想姜遇鹤却回答道:“皇兄,孤知道你的心意。但你我心里都清楚,真正在外拼杀的,是那些冲锋陷阵,手握雄兵的将军,他们为大姜的江山社稷抛投洒热血,不惜艰辛苦劳,日夜奔波。而韩先生与诸葛先生,更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扭转天地,保定乾坤。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我大姜的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缺一不可。大姜可以没有我姜遇鹤,却不能没有你们呐。” 姜郢闻言大为震惊,当即跪倒在地,伏首拜道:“国岂能一日无君!圣上言重了......”正说话间,却听见那城楼之上,有哨卫朗声喊道:“韩先生回城——”姜遇鹤闻言大喜,先前满脸的阴霾登时一扫而空,忙攥住那姜郢的手腕对他言道:“快!皇兄!与孤一同去迎接韩先生!” 那姜郢还未回过神来,便被那矮了一头的姜遇鹤拉扯着兜兜转转来到城门之前。偌大的城门徐徐打开,且看那韩追身披风雪,快马加鞭,冲入城中。来到姜遇鹤与姜郢身前,急忙勒住缰绳,滚下马鞍,纳头拜道:“韩追未曾辜负圣上重托,全身而退,折返归来!”姜遇鹤大为惊喜,赶忙上前弯腰躬身将韩追扶起身来,紧紧攥着他的手说道:“先生叫我想的好苦呐!” “有劳圣上为臣下担心。”韩追受宠若惊,赶忙行礼。 三人寒暄一阵,又见那冯彪率军赶回,并未折损一兵一将,那冯彪将自己与司马佐对峙的情形向那姜遇鹤与姜郢讲明,当众人知晓那司马佐暂时退兵之后,便松了口气。但韩追却认为,这正是他们可以思考对敌之策的最佳时机,而不是可以放松警惕的时刻,故而众人一同来到那府衙正堂,商量对策。 “可曾有尹将军他们的消息了么?”姜遇鹤问道。“启禀圣上,”韩追拱手答曰,“臣下曾派出数批哨探,沿途探查,一旦有消息便会回报。暂时,暂时还没有他们的消息。”姜遇鹤闻言点了点头,轻叹一口气,无奈的说道:“哎,事到如今,也只好期盼他们平安归来了。但愿,天佑我大姜!” 而那姜郢自始至终,目光都不曾离开那张有些泛黄的地图。只见他缓步上前,指了指那定远城所在的位置,略显担忧的说道:“定远城并非是一座坚城,此时此刻也只有数千守军。而那司马佐则带来了数万精兵,这卫军还真是大手笔啊,他们有源源不断的兵源、补给,有最为坚固的后援。而我们手中只有这三府之地。若是司马佐下令全力攻城,想来哪怕我军拼死一战,也无济于事。” “是否可以从临近城池调兵来援?”姜遇鹤问道。 姜郢却摇头说道:“不大现实。这一来,从别处调兵还需时日,而那司马佐此时此刻就在城外,潜伏爪牙,蠢蠢欲动。不知甚么时候便会前来攻城。这二来,我们一共只有这些兵力,此涨彼消,无异于拆了东墙补西墙。一旦加强了定远城的兵力,周边城池必然空虚,那司马佐耳目众多,一旦被他探知详情,以他行军的速度,大有可能在我们的援军赶到之前将城池攻陷。倘若周边城池尽皆沦陷,那我们将陷入腹背受敌之境地......” “王爷所言甚是。”韩追接过话茬来接着说道,“但那司马佐并非是毫无破绽弱点。根据今日我与他宴席之间的谈话来看,此人行事谨慎,步步为营。想来他定会智取,而非强攻我定远城池。我有一计,可试探那司马佐究竟有多少手段。”姜遇鹤闻言颇为欣喜,赶忙问道:“但不知先生有何妙计?请快快讲来!” 且看那韩追似乎胸有成竹,徐徐转身,对那一直在一旁静候,不敢作声的冯彪吩咐道:“冯将军,你且按照我的吩咐去做,看那司马佐作何反应!”冯彪闻言慌忙站起身来,极为憨厚的将双手在身侧蹭了蹭,便拱手拜道:“请先生吩咐,末将谨遵军令。”韩追遂吩咐道:“今特命你率两千精兵从胜天府城往那蒋州城押送粮草,昼夜不歇。” 冯彪闻言,毫不犹豫,也不多言,当即领命,前去提兵。 第三百一十六回 良策谋敌千百回 姜遇鹤与姜郢大为不解,相视一眼,便问那韩追道:“敢问先生,我等具在定远城,为何要将粮草押送到那蒋州城?”原来这蒋州城乃是位于定远城西南的一座坚城,那里城墙极厚,却地势颇高,易守难攻。但即便如此,距离定远城也有七八十里地,将粮草囤积在那,未必是个明智之举。 而韩追却微笑着解释道:“圣上、王爷,切莫担心,且听臣下一言。我乃是故意将粮草押送到那蒋州城,为的乃是引诱那司马佐前去打城。”“但卫军粮草补给充足,没有理由前来劫粮,更何况是攻打蒋州城这样一座坚城。那样岂不是得不偿失,想来那司马佐并不会中计。”姜郢将心中疑惑坦然说出,他与姜遇鹤的目光,也重新落在那韩追身上。 可韩追却没有丝毫慌张,不紧不慢的为二人解释道:“圣上、王爷,且看此地。”说罢,韩追便起身来到那地图旁,姜遇鹤与姜郢也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韩追指着那地图上的蒋州城,手指徐徐滑落在蒋州城东北的一条山林小路之中,便说道:“蒋州城虽然是一座坚城,但进城的路只有一这一条山林小路。这条路林木茂盛,且四季常青,即便是在这般隆冬时节,依旧能遮天蔽日。极为适合伏兵。” “臣下吩咐冯将军率军押运粮草,必须要经过这一条路。而在此之前,我们可连日派人前去那卫军驻军所在大营挑战叫骂......”韩追说到此处,还未来得及讲明原由,便被那姜郢打断,他挠着后脑,心中有千般万种的困惑与不解,迫不及待地问道:“我们来此,为的便是守住定远城,击退强敌。为何敌不来攻,我等却要主动前去叫阵挑战?” 韩追闻言耐心的解释道:“想要退敌,就要主动迎敌。但这种迎敌,并非是一股脑地,不假思索地上前送命。而是在一定计策规划下有序进行的一种手段。战场之上,占据主动,才是王道。被动的等待那卫军来攻,却又不知何时来攻,徒增辛苦不说,整日提心吊胆,劳神损命,等到那卫军出其不意前来攻城之时,我等必败无疑。卫军的补给与兵源都比我们充足,因此我们更要把握这场恶战的导向。” “先生所言甚是!”那姜遇鹤虽然一知半解,但见韩追这般胸有成竹,十分自信的模样,便愿意相信他,这便转过身来对身旁的姜郢笑道,“皇兄还是稍安勿躁,静待先生把话说完罢。”姜郢点头答应,姜遇鹤又做了个请的手势,那韩追这才接着说道。 “若我们主动前去叫阵挑战,那司马佐必然会认为其中有诈,谨慎小心的他必然会闭寨不出,不肯应战。久而久之,我军叫阵愈发频繁急躁,他军中定然生变,而届时司马佐虽仍不肯出寨正面迎战,一定会打主意在其他地方。而他见我军主动叫阵,必然是因为无法与补给充足的卫军进行持久战,急于速战。故而他势必会将目光放在那不断往蒋州城中押送粮草的冯将军身上。” 姜遇鹤与姜郢二人听得入神,频频点头,韩追虽然口干舌燥,却不肯停歇:“一旦他上钩,他必然会悄悄派兵,在这林中小道两侧高山林木之间设下埋伏,以此来断绝我们的粮草。我们便先让他们抢个几回,每次多加五百士卒,且叫骂挑战也要更加频繁,这样他们就会坚信,我们不能失去这批粮草。一旦我们被断了粮道,不久便会撤军。若是那司马佐上了钩,我们便可找准时机,在粮草车上装满干柴干草硝石硫磺一类,只等他前来劫粮。我等便提早在山上埋伏,他一出兵,我等便可居高临下,齐射火箭。此计若成,则司马佐的数万人马,便可一举歼灭!再不足为惧。” “好计策!好计策啊!”那姜遇鹤听罢此计,大为满意,当即赞叹道。只见他站起身来,快步上前牵住那韩追的手腕,激动地说道:“我有先生,可比兴汉之萧何张良,定唐之徐世勣!先生之谋,远胜司马佐,我有先生,何愁不破那贼军!”韩追再度受宠若惊,急忙躬身拜道:“圣上言重了......臣下之计谋,远不比诸葛先生。若是有一日诸葛先生能重新出山,想我大姜社稷,定能兴复!” 姜遇鹤却说道:“哎,先生此言差矣!无论是先生你,还是诸葛先生,又或是尹将军、锦叔、令狐厌、叶居霜、周一等等,皆是缺一不可。想我大姜正因有你们这样的臣民,才不会断绝!先生,此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置,孤料定你必然不会辜负孤之期望!”韩追当即领命,快步出了厅堂。 且说第二日,在卫军大营之中,司马佐仍在采用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之法,等候那姜军有所动作后,自己再采取应对之策,也借此机会等待那李延庭的大军赶到,好合兵一处,直接将城池踏破。不想这姜军果然出人意料,竟然主动派人前来叫阵。 此时那司马佐正坐在中军大帐之中,忽地听闻营帐外轰隆隆战鼓连天,有些惊奇,便唤来左右侍卫,询问详情。那侍卫便说道:“回禀将军,姜军战将前来寨前挑战。”司马佐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甚么问题,但很快他便镇定下来,冷笑一声,环抱着双臂,自顾自琢磨道:“这韩追究竟在玩甚么把戏,竟敢主动上门挑战。真是奇怪......” 思忖一阵,还是没有甚么头绪,无奈之下,他只得寻求最为稳妥的方法,为了避免此乃是引诱他出寨迎敌,故而吩咐道:“传令三军,无论如何,无论何时,没有本座的军令,不可擅自出寨应战。违者军前正法,绝不留情!”那士卒领命去办,司马佐则回转帐中,继续琢磨战况。未曾想到,不多时,大帐外复又一阵喧闹。无可奈何,司马佐只得挑开帐门,惊见众将尽皆跪倒在中军大帐之前,不知为何。 司马佐见状苦笑道:“诸位将军,此乃何意?为何长跪于此?快快请起。”“请将军答应我们的请求,不然我们宁愿跪死在这里!”众将齐声说道。司马佐是何许人也?其实此时此刻,他心底也清楚众将是为何事而来。但他并没有直截了当的讲明,而是故意周旋道:“诸位将军与本座,都是为我大卫效力,为天子效力,有甚么话但说无妨,何必如此?” 为首那将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愤慨,纳头拜道:“将军,你请听......”说罢,众将顿时静默。使得那司马佐能听清营寨外的声响。且听闻战鼓隆隆,马蹄阵阵,叫骂声不绝于耳,那叫骂极为不堪,甚么缩头乌龟王八蛋之类的腌臜词汇都脱口而出,远比甚么漠北恶贼要难听的多,想来如此辱骂,众将心中气愤也是理所应当。而那司马佐的脸上却无有半点怒气,反倒微微一笑,不屑的说道:“哦?我怎么甚么也未曾听到?” “将军?将军莫非听不见那营外姜军的叫骂?”众将大为不解,赶忙问道。但他们很快又怀疑起了自己,面面相觑一阵,复又安静下来,仔细听了一阵,那叫骂声愈发难听刺耳,有好几个将士怒发冲冠,几不可遏,抽出佩剑插在自己身前的土地上,以此来作为发泄。 但司马佐却云淡风轻,平静的说道:“汝等心浮气躁,自然能听见那营寨外的喧闹。各自回帐罢,借此来锻炼锻炼你们的忍耐力也不错。唯有心静,才能冷静,身为将帅,若是不能冷静处事,岂不是会将三军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切莫再言战事,莫非方才本座的军令你们未曾接到?任何人未经本座准许,不得擅自出寨迎敌,违者斩立决!休要多言......” 说罢,那司马佐转身便钻入中军大帐之中,不再理会帐外的诸将。而那些将军复又在帐外跪了一阵子,见司马佐仍然不予理会,万般无奈,也只得起身各自回帐。且说那司马佐正在整理今日的情形,与他们此地的地形图,打包成信件一并送与那千里之外的李延庭手中。可还未安静几个时辰,那帐门复又被人挑开,一士卒慌慌张张冲入营中,拜倒在地,极为紧张。 司马佐皱了皱眉,终是搁下了手中毛笔问道:“又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慌张?细细说来......”那士卒喘了口气,赶忙说道:“启禀将军......大事不好了......那,那,那偏将军李密擅自打开寨门,出寨迎敌了!”闻听此言,那司马佐如遭雷击,噌的站起身来,一向好脾气的他难得大发雷霆,怒不可遏的拍案骂道:“这李密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本座的军令!传令诸将,前往寨门听命!” 第三百一十七回 军令如山不可违 司马佐虽然怒发冲冠,但是还是凭借着自己超凡的冷静强行压制住了心中怒火,率领着诸将来到那寨门之上,登上高台,居高临下。且看那偏将李密,全副武装,披盔戴甲,手提一柄赤铜鞭,打马出寨,不曾停歇,但将目光一扫,便直奔那姜军军阵之中。 “快!大展旌旗,擂鼓助威!”司马佐急忙吩咐左右道。但左右将士闻言,却不知他为何如此。方才司马佐还怒气冲冲,似乎要斩了那李密,为何如今又要为他擂鼓助威,故而一时没了办法。见他们面面相觑,却无人行动,那司马佐只得亲自动手,吩咐士卒高举旌旗,自己则举起那鼓槌,为那在外厮杀的李密擂鼓助威。 且看那城寨之上,旌旗翻飞,且听营帐之中,号角连天,鼓声阵阵,李密胯下青鬃马便踏着这鼓点,径直朝那姜军军阵之中冲去。而那奉命前来叫骂挑战的姜军,一切都按照那韩追事先吩咐好的计策行事,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司马佐竟然真的派人出寨迎战。他们更不会想到,这李密乃是违抗了司马佐的军令,擅自应战,而并非受了那司马佐的准许。 全无防备,毫无准备的姜军见状大惊,原本他们都背靠背席地而坐,休养生息,有些士卒甚至将衣甲卸下,在阵前吃起了干粮,冷不防那寨中冲出一战将,目露凶光,表情狰狞,手中挥舞着一柄火焰灼烧似的赤铜鞭,皆手忙脚乱的爬起身来,有些人站立不稳,复又在相互的推搡之中跌倒在地,餐遭践踏。而其余人则是在慌乱之中,上前迎敌。 不想那李密飞马跃入姜军松散的军阵之中,手中赤铜鞭上下翻飞,一通乱打,却将姜军士卒衣甲震裂,叫他们一个个口吐鲜血。见那李密杀的兴起,很快便靠着单枪匹马将姜军军阵彻底冲散,此时此刻,他们已然溃不成军,一个个手忙脚乱,四肢并用,哭爹喊娘,分头四散逃去。而那李密仍在不断地追杀,城寨之上的众将见状都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想要为他鼓舞呐喊,却下意识地看向那正在擂鼓的司马佐。 而那司马佐却不顾身后灼热的目光,手中鼓槌摇动地愈发激烈快速,与此同时,他还扯开嗓子高声喊道:“杀得好——杀得好——”将士们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也放心下来与司马佐一齐摇旗呐喊,为那李密助威。得到了声援的李密好似天神下凡一般,愈发神勇,荡开缰绳,摆开长鞭,来来回回在那军阵之中冲杀了七八次,直到那姜军彻底溃退,司马佐才将鼓槌丢在一旁,抹了一把满额的汗珠,回头对众将吩咐道:“时辰差不多了,鸣金收兵!” 不想那众将却一同拜倒在地,齐声说道:“将军,李密将军出阵迎敌,已然取得大胜。为何我们不乘胜追击,一举彻底将姜军击溃?”司马佐却解释道:“要破姜军,夺下三府之地,非是一朝一夕之事,不可急切图之,须得谋以长远。姜军前来挑战,本就是大有蹊跷,若是此时派兵去追,难免会中了敌军埋伏。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按兵不动为好。快快传令,鸣金收兵,唤那李密回营!若是再耽搁些时辰,那家伙就走的远了!” 众将闻言,的确有些道理,故而便鸣金收兵。而那身在寨外的李密,杀的正兴起,又有那号角战鼓为他助阵,形如烈火的他真想不顾一切,单枪匹马直奔那定远城杀个痛快,与姜军决一死战。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已然违抗了那司马佐的军令,擅自出寨迎敌,犯了死罪,若是自己再闻鸣金而不退,自己即便是能拿下那定远城,只怕也是死路一条。 故而斟酌之下,那李密纵使心中不甚情愿,但还是拨马会转,快马赶回营寨之中,而司马佐与诸将早已在中军大帐之中等候他多时。且说那李密走到大帐之前,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不敢再上前,迟疑片刻,便吩咐左右卫士寻来一根拇指粗细的麻绳,将他自己捆了,背上又插上三根荆条,学着那旧时廉颇负荆请罪之事,一切准备妥当,这才缓步进入帐中。 李密知晓自己罪孽深重,不敢与司马佐对视,头也不敢抬,一进大帐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纳头拜道:“将军在上,请受罪将一拜......”话未说完,便听闻那司马佐声若寒冰,不带一丝情感,徐徐说道:“罪将?李密,你何罪之有啊?”“罪将违抗了将军军令,自作主张,擅自打开寨门,与姜军交战......” “这么说来,你是接到了本座传下的军令后,才如此行事的?”司马佐闻听此言,脸色微变,双眼微眯,徐徐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对那李密说道,“李密,你也算是跟随本座多年的老将,你应该知晓本座的规矩。今日竟敢违抗本座的军令,你知道下场是甚么么?”那李密登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与杀气,当头压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神经紧绷的李密暗暗咽了口唾沫,迟疑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司马佐便接着说道:“李密,你认罪么?还有何话说?”李密为了保命,自然要好好解释一番,故而五体投地,匍匐着向前爬了半尺,拜伏在司马佐的脚边,仰起头来眼泪汪汪的诚恳说道:“将军,罪将有罪,罪将认罪......但将军,末将乃是有苦衷的哇!那姜军欺人太甚!他们不仅辱骂我们,辱骂将军您,还辱骂圣上,辱骂我们大卫啊!末将,末将实在是气不过,一时糊涂,才违抗了军令,末将也是出于无奈啊!” “好一个出于无奈,好一个有苦衷,呵。”司马佐闻言没有丝毫的动容,反倒冷笑一声,不屑一顾的用脚尖轻轻将李密那张粗糙的脸踢开,“这么说来,你非但觉得自己无罪,还觉得自己乃是情有可原?哼,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你这等人,焉能在本座麾下为将,焉能为大卫尽心尽力?你自己说,违抗军令的后果是甚么!” 司马佐的语气极为果决,不容置疑,那李密早已被吓得丢了半条命,但在司马佐的威慑之下,还是哀声断续说道:“回禀将军......凡我军中将士,但有违抗军令,擅自行动者,勿论年龄、资历、军职,一律......一律,斩立决......”当说出最后“斩立决”三个字之时,他李密的脸早已毫无血色,身子更是无力的瘫软着,好似半只脚已然踏入了地府大门。 而那司马佐却云淡风轻,似乎不是很在意,在大帐之中踱步一阵,环顾众将神态,各有不同,最终又将目光落在那李密身上,冷笑一声问道:“你既然知道下场如何,为何还在此地耽搁时辰?还不速速出帐领罚?你也是跟随本座多年的旧将,为何的这般不懂规矩,难道真要本座拖你出去么!”司马佐表情骤变,先前大骂李密时那怒不可遏的神情复又出现,剑眉倒立,怒目圆睁,但将目光一扫,那李密就好似中了一发冷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司马佐右翼摆手,唤来门外左右卫士,便吩咐其将李密推出帐外,军前正法,首级高悬于城寨之上,以儆效尤。李密闻言,当即慌了手脚,原本早已酸麻无力的手脚此时此刻又恢复了活力,只见他手脚并用,赶忙爬到那帅案之前,面对着端坐在案后的司马佐,哀声请求道:“将军!我真的有苦衷啊,将军,我乃是迫不得已啊!将军,请将军饶我一命罢,饶我一命罢!” 但那司马佐似乎极为嫌弃那靠上前来的李密,故而赶忙摆手,吩咐左右不必管他,只管将那李密拖出帐外,推入刑场。而那李密到死都不曾放弃为自己辩解的机会,一直在声嘶力竭的呐喊着,解释着,向司马佐讲明自己的无辜,只为了恳求他宽恕自己一条性命。但司马佐不仅不为所动,甚至连表情也未曾改变。 左右两旁诸将士实在是听不下去那李密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丝毫不像是个征战沙场,临危不惧的战将,但他们还是纷纷上前,拜倒在地,为他请命道:“请将军宽恕李密将军这一次!念在他跟随将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暂且宽恕他这一次罢!李密将军虽然违抗了军令,但他毕竟单枪匹马便杀退了前来挑战骂阵的姜军,也算是功劳一件。功过相抵,理当留下一条性命。若是不准,也可将他贬为军前小卒,戴罪立功,请将军三思!” 不想众将的连番求情反倒激怒了那司马佐,只见他拍案而起,眉宇间怒气丛生,厉声喝道:“汝等谁敢再为那李密求情,便与他同罪!陪他一同掉脑袋去罢!常言道,军令如山,军令如山,若是今日本座不斩他,将士们便会认为这军法形同虚设!” 第三百一十八回 运筹帷幄股掌间 众将见司马佐雷霆大怒,气愤至此,便面面相觑,不敢言语。而那司马佐却仍在慷慨激昂的说道:“你们以为这是一件小事么?你们以为,甚么罪过都可以戴罪立功么?殊不知战场之上,违抗军令,很有可能会将三军推入万劫不复之地!本座今日不斩那李密,他日,本座,以及你们在座的诸位将军的人头,都要被高悬在那定远城楼之上呐!” 此言一出,如同冷箭齐射,叫那一众将军脊背发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由自主的摸了一下后脖颈,知晓那脑袋还端端正正摆在脖子上,便松了口气。正在此时,那中军大帐的门帘复又被人挑开,两名军前小校一前一后,走入帐内。而走在前头那人手中托盘之上,正摆着李密的脑袋。 他们乃是来向司马佐交令的。李密已然伏法,司马佐摆了摆手,长叹一口气说道:“将这李密的首级选在寨门之前,叫将士们都看看,这便是违抗军令的下场!本座倒是要看看,经过此事后,还有哪个人胆敢明目张胆的违抗本座的军令!” 众将士面露羞惭之色,纷纷低下头去,不再言语。而司马佐见状,目光过处,无一人敢抬头,他便语重心长的说道:“本座知道,在你们有些人心中并不服气。认为本座乃是小题大做,若是果真如此,倒不如你们自己去向李延庭将军讲明,自去提领一支人马,自去攻打那定远城罢!只怕到时,你们不是那韩追的对手,还要本座来为你们收尸!” “将军息怒——”见司马佐绝非玩笑,乃是真真正正的发怒,故而众将官拜伏在地,哀声劝道。“本座自别李延庭将军后,率领数万大军来此与那姜军交战。肩上的重担岂止千斤?攻破那定远城,击溃叛军自然重要。但本座不仅要如此,本座还要保住你们每一个人的性命!因此才步步为营,这般小心!可到头来,在你们眼中是不是都以为本座乃是个贪生怕死,畏缩之人?!我亦征战多年,岂会惧怕那小小一座定远城!我大可将你们尽皆派出,强攻定远城。那又如何?!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当如何?你们还有性命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么!难道你们真想做大英雄,马革裹尸,叫你们那正在家中,无时无刻不再为你们祈祷的老父老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司马佐脸色铁青,七窍生烟,越说越激动,说罢,又猛然抽出腰间佩剑,抬手落剑,将那帅案斩成两段,而宝剑也斜插在当中。司马佐再度看向众将,却发现诸位将官早已是泪流满面,跪倒一片,哽咽着拱手拜道:“将军,切莫再说了......将军的良苦用心,我等今日方知,日后我等万万不敢再违抗军令,将军让我们往东,我们决不会往西......将军,别再说了......” 见众将如此反应,那司马佐这才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轻叹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心平气和的对众将说道:“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罢......汝等切记,今日之事,不可再犯,否则决不轻饶!传令下去,在寨前高挂免战牌,但凡再有姜军前来挑战,只以乱箭射之,其余不予理会!”众将官不再有其他异议,当即领命,散帐而去。而那仍独自留在大帐中的司马佐便转过身来,看着那地图上的定远城,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韩子求啊韩子求,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甚么多少手段。看看究竟是我道高一尺,还是你魔高一丈......” 诸事皆毕,余事不提。且说回那定远城中,先前被那李密一举击溃的姜军残兵陆续仓皇逃回城中,向韩追禀明事情。韩追听罢,大为惊诧。他不敢相信一向谨慎小心的司马佐竟然真的会出寨迎敌,莫非是自己看错了他?故而韩追本不相信此事,奈何所有回来的将士身上都带着伤,且都说是被卫将所伤,叫韩追不得不怀疑是否是自己的计策出了问题。 为了保险起见,韩追当即派细作前去查看,而当那哨骑发现,先前大破姜军的卫军战将李密已然被司马佐所杀,人头也悬在寨门之上,除此之外,卫军还高挂免战牌,分明是一副要与姜军打持久战的模样,故而当即回报韩追。韩追略微琢磨一阵,便认为此乃是那李密自作主张,擅自出寨应战,误打误撞破坏了韩追的计划,而他也因此被司马佐斩首,而并非是那司马佐的意愿。故而韩追并不打算更改计划,而是再度吩咐一批军士,明日再往那卫军寨前叫骂挑战。若是能激他们出战,重重有赏,若是卫军闭门不出,也无有任何罪过。 在韩追看来,若是能激怒那司马佐,自然是大为难得,自己也好根据他的反应随时更改计划与对策,更进一步的掌握这司马佐的根底。若是不能激怒司马佐,卫军依旧闭门不出,那便可继续实施先前的计划。故而无论如何,韩追都有七八成的把握,能一举获胜。 且说在接下来的五日之内,韩追每一日都派出军士前去卫军寨前挑战叫骂,而那卫军却按兵不动,闭门不出。一旦姜军靠的近了,便万箭齐发,将其逼退,任凭姜军每日从日出骂到日落,哪怕是在卫军寨前脱去衣甲躺到一片,极为懒散,那司马佐也不曾派出一兵一卒,卫军的战将也再无一人向司马佐领命出战。 两军就这样过了五日,那韩追心想时机已然逐步形成,便放出消息,只说是定远城内缺少军粮,军心不稳,急忙命后方押运粮草到前线来,为此他还特意写下一十三道文书,催促粮草押运。此事理所当然的被那卫军细作探知,卫军细作便合力在那传送文书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果然捉住了一名信使。即便那人自称是百姓,但卫军细作却从他身上搜出韩追的亲笔书信来,细作们不该怠慢,当即回转营中,将那密信上呈司马佐。 司马佐知晓此事后,便将众将招致大帐之中商议军机,并当中拆开了那封密信,看罢密信后,原本微皱的眉头也随之舒展开来,大为惊喜,一拍桌案便将那密信置于身前,对众将笑道:“哈哈,本座的缓兵之计已然生效,这韩追他要撑不住啦!”众将闻言大为不解,赶忙齐声问道:“我等不知将军何意,请将军明示!” “那定远城中,囤积的粮草已然不足。想来也是应该,定远城不过是一座小城,原本囤积的粮草不过供给一两千人马,如今却要供上万将士用度,如何能够?本座早就料到这一点,故而避而不战,以谋长远。如今那韩追果然缺粮,军心已然不稳,故而他连发十三道文书,催促那胜天府城火速押送粮草到前线,不想这文书却落入我手,真是天助我大卫!” 众将士闻言也是颇为惊喜,相视一眼,面带喜色,赶忙躬身拜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将军深谋远虑,我等不如也!如今天赐良机,但不知将军有何打算?”司马佐胸有成竹的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微微颔首,垂下眉眼便说道:“嗯......既然他缺粮,我们就不能让他有喘息之机。先看看他们走哪一条路押运粮草,再断了他的粮道!届时,定远城就会成为一座牢笼,成为姜军的坟墓!” “将军高见!”众将再度拜伏,司马佐难得心情愉悦,朗声大笑,今夜更是下令军中大摆筵席,与将士们痛快的吃一场,只等良机到来。 再说回那姜国战将冯彪,自领了韩追密令后,便星夜赶回胜天府城,打点好粮草,装满一辆辆大车后,便在两千军士的护送押运下,徐徐向那蒋州城进发。而胜天府往蒋州城而去,只有先前韩追指出的那一条四季常青的山林小路,两千人与数百辆粮草大车便隐没在山林之中,缓缓进军。 也正因为如此,司马佐的探子在寻找姜军粮道之时费了许多周折与心思,先是一连找了三日,都不曾发现姜军的踪迹。直到他们细细钻研了这一带的地图,才在那地图隐秘处发现了这一条山林小道。探子们不敢怠慢,当即展开调查,即便后来他们并未与那运粮队直接撞上,但也在那条隐蔽的山林路中发现了些许散碎的麦穗小米,以及清晰的车辙印——这分明是姜军的运粮之路! 证实了想法的卫军探子当即将那些“证物”转呈司马佐,并向他讲明实情,司马佐手里攥着那几颗麦穗,仰头琢磨了一阵,赶忙问道:“你们可知,那姜军的粮草最终运往了何处?可还是定远城么?” 探子却回报道:“回禀将军,姜军的屯粮之地并非是定远城!乃是定远城西南八十里的蒋州城!” 第三百一十九回 劫军粮凯旋相赠 不料那司马佐闻听蒋州城三个字,脸色骤变,登时便陷入了沉默。而此时此刻,按捺许久,早已是迫不及待的众将却异常踊跃,他们迫切的需要一场大战,需要一场胜仗,来消解内心的烦闷。故而纷纷上前拜道:“将军!我等皆愿领一支兵马,前去劫粮!” 司马佐却自顾自的沉默一阵,当他再一次抬起头来之时,眼前却是一个个激动的面庞,他当即展开方才那般的笑容,颇为激动的说道:“诸位稍安勿躁......在我看来,那韩追定是怕粮草被我军劫掠,因此才煞费苦心,通过山林隐秘小道,将粮草运往蒋州城。他以为我们不知,殊不知我们已然掌握了他的所有一举一动!如今天赐良机,教我大破贼军,焉能坐视不管?” 众将士闻听此言,以为那司马佐终于肯出兵,极为欣喜,登时跪倒一片,极为诚恳的拱手赞道:“将军英明!但不知将军如今作何打算?”且看那司马佐复又沉吟片刻,略微琢磨一阵,便起身往那签筒之中捻起一枚令牌,目光在众将之中扫过。 “苏信、许广!”司马佐点将道。苏信、许广二将闻声当即出阵,一齐躬身拜道:“末将在!”司马佐便立刻吩咐道:“今着你二人各领三千人马,埋伏在山林小道,只等那姜军的运粮队一到,便抢他个精光!全都带回营来,给将士们饱餐一顿,一颗粮食都不留给他们!火速去办,不得有误,回营后立即来找本座交令,叙述详情!” “末将遵命!”那二将毫不犹豫,自领命后一刻不歇,亦不敢怠慢,当即前往军中提点兵马,直奔那蒋州城外的山林小道。而同样渴望出战的众将也是眼巴巴的望着他二人的背影,都去羡慕的目光。但很显然,至少这一次他们并没有机会。 “我倒是要看看,姜军日夜期盼,极为需要的粮草一旦被我们劫走,那韩追与定远城的咽喉,还不被我牢牢扼住?!”司马佐朗声大笑,当即便宣布散帐,众将行礼后便先后退出中军大帐。而那司马佐的心腹樊冲却在将要离开之时被司马佐叫住。这樊冲乃是一员猛将,他擅使一杆六十六斤重的春秋大刀,有力劈山河之势,万夫不挡之勇,更令人防不胜防的,乃是他精通暗器,可连发七枚滚龙镖,镖镖致人于死地。但他虽是一员良将,却无有甚么领兵作战的才能,故而将他提拔上来的司马佐也将他带在身边磨砺磨砺,平日里都是此人镇守中军,除了司马佐的命令,其他人都无法调动与他。 如今司马佐将其喊住,相比多半是有要紧事要单独吩咐与他。故而那樊冲便转过身来,躬身拜道:“将军,末将在。不知将军有何吩咐?”而那司马佐背负双手,徐徐坐回帅案之后,朝着他勾了勾手,便语重心长的说道:“霄中,你乃是我的心腹大将,办事最为得力。从不问为甚么,办事也绝不打折扣。如今有一件要紧事要你去做,除你以外,别人本座不放心......” 这自然是对那樊冲的最大信任,故而他当即拜伏在司马佐身前,没有丝毫的犹豫,表态说道:“将军但有吩咐,上刀山下火海,为了大卫,为了将军,末将万死不辞!”“你且上前来......”那司马佐招了招手,樊冲当即靠上前去,司马佐便伏在他的耳畔耳语一阵,那樊冲则连连点头,听罢后拜别司马佐,没有丝毫的疑问与困惑,便去照着那司马佐的吩咐去办事。 且说回那负责押运粮草的冯彪,率领着两千军士与上百辆大车在山林小道来来回回走了几遭,都未能撞上了那前来劫粮的卫军。而他又不敢径直往那蒋州城,将粮草运送进去,只因那般便无法完成韩追交代的任务。久而久之,那冯彪不禁开始怀疑起来:“这卫军真的能发现我么......他们真的会前来劫粮么......” 说巧不巧,正在他分神之时,那山林深处喊杀声顿起,震天动地,好不震撼,好不防备的姜军见状自然惊恐万分,除了那知情的冯彪以外都面露惊恐之色,慌张的朝四周望去,果然见那漫山遍野的卫军正在朝他们包围过来,为首的两员卫军战将更是一马当先,身先士卒,高声喊道:“斩杀敌军,抢夺粮草,杀啊——” 姜军将士见状肝胆俱裂,腿脚酸软,登时便走不动路,更何况上前迎敌。而那冯彪虽然心中甚是欣喜,终于等来了那前来劫粮的卫军,韩追所料不差,但他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微皱眉头,朗声喝道:“莫要惊慌!莫要惊慌!遂我一同杀敌,一同杀敌!”虽然那冯彪接到的军令是将这批粮草丢给那卫军,但为了不被察觉异样,他还是得假装抵抗一二。故而他努力组织起将士们进行抗击,奈何敌军人多势众,乃是居高临下,势如破竹,又是突然发动进攻,叫姜军猝不及防,冯彪的两千人马登时被卫军击溃。 双方混战一阵,虽各有损伤,但姜军的伤亡明显更为惨重,那冯彪见状,便不再纠缠,当即下令道:“撤军——”姜军便在他的带领下火速撤军,并不恋战。而那卫军战将许广见状,就要领兵去追,不想却被同行的苏信拦住。那许广不解,故而问道:“贼军溃退,正该乘胜追击,你为何阻拦我?”那苏信便解释道:“兵法有言,穷寇莫追。更何况今日你我乃是为粮草而来,既然他们已然将粮草丢弃,我们还是尽早将这些粮草押送回大营,向将军交令才是。再者说来,方才姜军损失惨重,所剩无几,若是为这些许残兵,误中了埋伏,损兵折将,你我如何向将军交代?” 那许广闻言琢磨一阵,小声嘀咕一句:“倒是有些道理......”点了点头,便抬起头来望了一眼那苏信说道:“好,就依你所言!”二将回过神来,对将士们吩咐道:“将士们,速速将粮草押回大营,今晚饱餐一顿!”将士们闻言欢呼雀跃,士气大涨,当即将载着千万斤粮食的大车一一推回卫军大营。可是却无有人发现,就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有四五十人的身影一闪而过,逐渐远去...... 而沉寂了许久不曾交战的卫军将士,默默承受着姜军每日骂阵挑战,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故而今日大胜,更加鼓舞人心,大振士气,当那苏信与许广率领着六千将士带回大批粮草凯旋归营之时,大营内外,三军上下,欢呼沸腾,极为热闹,众将官更是早就立在寨门之前,恭贺苏许二将凯旋得胜,二将也拱手微笑,以谢此礼。 正在众将士欢庆之时,那樊冲也领着四五十心腹士卒从营后悄悄回来,避开了最为热闹的人群,径直往那中军大帐而去。除了他二人,无有人知道司马佐与樊冲到底聊了些甚么,只知道樊冲进入大帐后无有多久,那满脸喜气的司马佐便带着樊冲快步从帐中走出,众将士见状,赶忙拜道:“参见将军——”苏信与许广二将也赶忙翻身下马,跪倒在地:“我二人得胜归来,不辱将军使命,特此向将军交令!” “二位将军凯旋,本座心里也着实为你二人欣喜呐!”司马佐轻笑两声,上前将二人扶起,笑眯眯地说道,“二位立下如此大功,自然要多加犒赏才是!你们为我大卫将士,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啊!”二将受宠若惊,赶忙躬身拜道:“将军谬赞!我等不过是奉了将军的军令,依令行事罢了!若非将军谋定乾坤,我二人焉能建立此功?” 说话间,那司马佐便唤来士卒,斟下两爵香醇美酒,亲手与他二人捧了,两人接过酒爵谢罢恩情,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司马佐见状亲昵的拍了拍二人的肩膀,朗声大笑道:“好啊好啊,定远城中缺了这一批粮草,想来不久后他们就要饿肚子了。可我大卫的将士不能饿肚子,来人呐,吩咐晚宴,今夜叫将士们饱餐一顿,不醉不休!”今日难得大胜,司马佐也因此破戒,暂时解开了军令,让将士们好好的吃喝一场,余事不提。 且说那冯彪丢了粮草,回城交令,韩追听罢后,不仅没有丝毫的怒气,反倒重赏了那冯彪,又命他火速赶忙胜天府,再打点一批粮草,运往蒋州城。冯彪不敢怠慢,当即去办,三日之后,又押运了一批粮草,依旧走那山林小道,往蒋州城而去。 为了营造出姜军有所防备的假象,韩追又为他添拨了一千人马。但这三千人马的粮草大队,很快又被那司马佐的哨骑察探到了踪迹,回转营中,报与那司马佐得知。消息很快传遍了军营,这下前来请命劫粮的将军们,便更加踊跃了。 第三百二十回 度心计鏖战不休 司马佐却愈发觉得此事并不简单,但先前已然准了那苏信、许广二将前往劫营,大声凯旋,今日便不好再驳了众将的脸面,免得他人说闲话,扰乱军心。故而他无奈之下,沉吟片刻,便对前来请命的众将说道:“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众将闻言这才逐渐冷静下来,那司马佐微笑着说道:“此番姜军不知死活,再度将粮草运入那蒋州城。这乃是韩追送我的一份大礼,本座焉能不收?”说话间,便唤来那哨骑,又问了些许详细情况,这便吩咐两员战将,各自提领三千人马,前去劫粮。先前打探消息的哨骑,也随之一同前往。 且说散帐之后,众人皆已离开,唯独那樊冲再度被司马佐留下,暗中吩咐了些许事,这才稍有些放心。而那卫军战将按照哨骑所指的路,直奔那山林小道,果然撞见了那率领三千人马,正在押送粮草前往蒋州城的冯彪。卫军二话不说,当即发动攻击,那猝不及防的来犯轻而易举的便将姜军长长的运粮队截成数段,逐个击破。 慌乱之下,冯彪又重整人马,率领残部抗击前来劫粮的卫军,但终究因为寡不敌众,溃退散去。一员卫军战将见状,建功心切,不顾那身旁同伴的劝阻,一心想着将那冯彪斩杀,见姜军溃退,便率部穷追不舍,冯彪无奈,回马便战。两军又混战一阵,不多时那卫军的救援便赶到此处,姜军损失惨重,但即便如此,那冯彪还是奋力将前来追赶的那一员卫军战将斩落马下,随后趁着卫军大乱之时,率残部慌忙逃离。 这一次同样留下了大批粮草,卫军虽然折损了一员战将与数百军士,但仍然算是一场胜仗。故而他们赶忙将那自家将士的尸首搭上马匹车辆,押运着比上次只多不少的粮食,火速往军中赶去。回到营中,向司马佐交令,寨门前依旧是营中将士等候凯旋多时,那侥幸生还的战将遂将先前交战之时所发生的事,尽皆告知司马佐。 司马佐听罢后,并未怪罪那战将,只说他劫粮有功,赏赐黄金百两,锦缎数十匹,又说若非是那被斩之将轻敌冒进,也不至于白白丢了性命。粗粗一点,这次劫粮行动缴获颇丰,除了粮草外还有不少物资辎重,军械马匹,司马佐又下令大宴一场,却在席间将那樊冲唤来身旁,司马佐便对他吩咐道:“将士们都在开怀畅饮,你且与我巡视一下各营,以防敌军来袭。” 樊冲当即领命,寸步不移的跟在那司马佐身后,司马佐望着喜气洋洋的将士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好像他们已然彻底战胜了姜军一般。先前脸上的阴霾与腹内积蓄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而那司马佐却轻笑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脸上略微露出担忧的神色。忽然,司马佐停下脚步,转头问道:“霄中,你可知本座在忧心何事?” “末将斗胆一猜,想必将军是担心,接连的大胜乃是韩追的骄兵之计,目的便是让我们掉以轻心,他好在我们最为放松警惕之时突然发动攻击......”樊冲如是说道。司马佐闻言微笑,先是摇了摇头,但又点了点头,随后便笑而不语,继续往前走。那樊冲先前还并未说话,但走了一阵,怀里从揣着这件事放不下,终于开口问道:“末将愚钝,不知将军方才之意。还望将军明示......” 闻听此言,那司马佐终是朗声大笑道:“哈哈,若你缄口不言,不肯问明详情,那日后本座也不必再枉费心思栽培你了!霄中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本座所担心的,不仅仅是骄兵之计。两军对垒,既是一城一池的得失,一兵一卒的对抗,一人一骑的厮杀,更是将帅之前的博弈。此事若并不蹊跷,就是那姜军押粮被我等劫掠而来,自是最好。或者若果真是那韩追的骄兵之计,倒也无有甚么,本座自有办法与之对抗。怕就怕,这韩追足智多谋,城府极深,十分狡猾,以他的才智,绝不会在一个坎上跌倒两次。本座宁愿相信第一次劫粮是事发突然,姜军无有防备,那这一次又当如何讲?难道凭那韩追的才能,他看不出我们会劫粮,不知道如何应对么?” 樊冲闻听此言,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赶忙又说道:“将军是说,劫粮之事有诈?但末将每次都奉将军之命前去接应查探,并无甚么可疑之处。这次姜军押送粮草多了一千人,想必这便是他们的应对之策。而那冯彪也在奋力厮杀,抗击我军,却不像是刻意将粮草留给我们......想来,其中应该并无甚么阴谋诡计......或许那韩追也没有这么厉害,定远城内缺兵少粮,无可奈何之下,他也只能病急乱投医,胡乱的增派人手押运粮草,以防被我军劫掠?但那条路是通往蒋州城唯一的大道,他们又要留人在城中把手,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而那司马佐却说道:“这便是本座最为担心的地方,也是那韩追最为高明的地方。他既然别有用心,另有所图,焉能会让你看出?怕就怕,他在你以为看透了他心思之时,突然在你最脆弱的地方捅上一刀。这个人不简单,可不能小视他啊......”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樊冲问道。 司马佐再度停下脚步,沉吟片刻便转身对他交待道:“以不变应万变!再看看那韩追有何动作,若是他还敢从那条路运粮,我们就再劫他一回!那韩追也是个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之人,本座不相信他会用自家的命脉,如此多的粮草来做钓饵,只为引诱我上钩!你还是老样子,每次本座差人出去劫粮,你都暗暗跟在其后。我倒要看看,那韩追究竟还有甚么伎俩!” 樊冲躬身拜礼,当即领命。司马佐便带着他继续巡视各营,还另外吩咐道:“虽然今夜大宴一场,但要注意好岗哨的安排,切莫不可掉以轻心,以免那姜军趁机来犯。你可明白?”“末将遵命。”樊冲答道。二人的身影逐渐模糊,隐没在灯火之中,长夜漫漫,余事不提。 且说那冯彪回到城中后,向那韩追交令。韩追十分满意,连连点头,复又赏赐他酒肉无数,黄金五十两。而日后,他又吩咐那冯彪押送粮草来来往往约莫有四五趟,都被那司马佐派人劫去。姜军损失了大批粮草,此事传入那姜郢耳中,自然是心急如焚,而那姜遇鹤却不以为然,他相信韩追之所以会放任粮草被劫如此多次,却无动于衷,无有采取任何手段,便知道他另有打算。因此不予理会。 而那接连抢夺了七次姜军粮草的司马佐,非但没有半点喜色,反倒愈发忧心。因为他实在想不到这韩追究竟想做甚么事,有甚么打算,对未知的恐惧令他慌张不已,昼夜难眠。就这样,两军相持了近两个月,司马佐还未等到那李延庭的大军赶到,但他的精神,已然被韩追,不,应该说是被他自己设想中的韩追,逼迫到了崩溃的临界点。 而就在整整两个月的那一天,哨骑复又向那司马佐汇报到,前往蒋州城的山林小道之中,再度发现那姜军的运粮队,这下那司马佐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气愤与困惑,当即拍案而起,怒气冲冲的说道:“今日本座亲自去劫粮!我倒是要看看,那韩追究竟有何打算!”说罢,当即披甲上马,率领众将及八千人马前去劫粮。 且说那卫军隐没在山林之中,只当那姜军到来。果然,不过多时,又撞见那冯彪率领着整整五千人马,押运着大批粮草,大摇大摆,浩浩荡荡的朝此地走来。而那潜伏多时的司马佐已然近乎癫狂,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故而他当即抽出腰间佩剑,对身旁将士下令道:“三军听我号令!跟随本座冲锋陷阵,死战不退!抢夺粮草,斩杀敌人!斩杀敌军大将者,赏千金,军升三级!杀啊——” 在那司马佐的一声令下,卫军八千将士便一齐杀出,居高临下,势如破竹,只因那司马佐亲自领军,又一马当先,身先士卒,故而卫军士气大振,皆奋勇上前,无一人后退,攻势极为强大。冯彪见状,也整军来迎,双方厮杀一阵,纠缠一处,难解难分。而为了那赏金与荣誉,四五员战将也上前缠住了那正在人群之中厮杀的冯彪。 且看那冯彪不慌不忙,先假意撤退,拍马便走,身后四名卫军战将便穷追不舍,而那冯彪伸手解下腰间弯弓,转过身来,弯弓搭箭,但闻嗖的一声,便射死一将。其余三人大惊,但并未因此便停止追赶,那冯彪又不慌不忙,抬起宝雕弓,虚扯弓弦,声如裂帛。 第三百二十一回 威震姜营虎狼将 被瞄准的那战将当即慌了手脚,他们已然见识过了这冯彪百步穿杨的功夫,故而早已成了惊弓之鸟,见状赶忙矮下身子,试图躲避。不想这次根本没有见到箭矢飞来,方知是那冯彪虚张声势。察觉自己遭人戏耍,难免恼羞成怒,正要拍马上前,直取那冯彪,不想那冯彪再度捻弓搭箭,那贸然追赶的战将毫无防备,正被射中面门,跌下马来,霎时断气。 不费吹灰之力,连斩卫军两员战将,那冯彪面不改色心不跳,依旧气定神闲的纵马狂奔,穿梭在林间,不时抬起手中大刀,将身旁的卫军斩杀。而身后那两员卫将,并未因为同伴的战死而停止追赶,仍在拼死追赶,奈何他们的坐骑无有冯彪那般精壮迅捷,故而早已是人马惧疲。 冯彪看准机会,忽然勒住缰绳,停下脚步,而那身后追赶的二将,未曾回过神来,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径直撞了上去,登时滚下马鞍来。不想那冯彪却依旧屹立于原地,纹丝不动,见贼将落马,冯彪便转过身来,但闻胯下坐骑一声长嘶,那冯彪面无表情,单手抬起大刀,复又落下,便将身前卫将的人头斩下。 最后剩下的那一员卫将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再也支撑不住,见状仓皇爬起身来,手忙脚乱,四肢并用,就要往回走。但事到如今,冯彪哪里还肯放过他,见他奔走,也不去追,复又举起弓箭,一箭正射中其背心,转眼间连取四将性命,自己却毫发未损,冯彪真不愧一员虎将也。后世有诗赞曰:惊弦霹雳奔流星,飞马长刀贼无命。将军奋勇世难有,临危救难扶社稷。 而那不远处正在人群之中奋力厮杀的司马佐早已察觉此地异样,他见冯彪连战自己麾下四员大将,便心知此人绝不可再留。先前在风来亭之时,便知此人不除日后必成大祸,今日得见,果然如此。但前日里不杀他乃是因为未曾防备,准备不足,但今日有大将樊冲在身旁,司马佐自然不惧冯彪。故而司马佐得空,当即回头厉声喊道:“樊冲!速去为本座取来此人首级!否则,提头来见!” 那樊冲顺着司马佐所指的方向望了一眼,果然望见那杀气腾腾,英武不凡的冯彪,但他毫无惧色,轻描淡写的将阻拦在身前的姜军斩杀后,这才在马背之上拱手抱拳道:“末将遵命!” 说话间,但见那樊冲提了手中春秋大刀,伏在鞍马之上,转眼间来到那冯彪身前,拦住他去路。直起身来,在马上喝道:“贼将,纳命来——”话音方落,二话不说,便挥舞大刀,拍马上前,直取那冯彪。冯彪虽未看清来人模样,便战在一起,但他却能从其身上感受到一股与自己旗鼓相当,难分伯仲的杀气与英气,心中便料定如此对手,绝非凡类,故而拨马回转,后撤几步,朗声问道:“兀那汉子,且休交手,报个姓名,你我好知与何人厮杀!我乃是大姜三军阵前讨逆将军冯彪,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谁知那樊冲并不领情,只是一心想取了冯彪性命,好与那司马佐交差,故而不肯回答,复又拍马上前,一刀横劈而来:“忒地的废话了!休要多言,只管来战!”冯彪无奈,只得抬刀去挡,二人的兵器相似,武艺也难分高下,这一碰,但见火星四溅,两人却丝毫不退半步,手臂之上,额角之旁,早已是青筋密布,都在暗暗发力,拼死相抗。 樊冲这一刀足有千钧之力,换做他人,早已被斩下马来,不想冯彪却能“轻描淡写”的接住。樊冲见状,狰狞着五官,心里难免思忖道:“这家伙果然不好对付!”而那冯彪的表情也十分难堪,两个人几乎都是使足了全身气力,这心底不禁也犯起嘀咕:“不想卫军营中也有如此战将,实在是棘手!” 两人英雄惜英雄,惺惺相惜,若两人乃是同一阵营,或许能成为感情深厚的兄弟挚友,但如今各为其主,战场相见,只得以命相搏,拼死鏖战,一旦哪一方心软,刻意保留实力,非但是对对手和自己的侮辱,那顷刻间也会丢了性命。且看这二人又过了数招,刀影交叠,叫人眼花缭乱,仍然难分高下,相持之间,那冯彪趁机喘了一口气,故意问道:“汉子,我的大刀不斩无名之人,你且报个性命,黄泉路上也好引你!” 这不仅是询问樊冲的身份与来历,更是试图搅乱樊冲的心境,若是能激怒樊冲,叫他心机,这出招便有了破绽,好叫那冯彪有可乘之机。不想樊冲却冷笑一声说道:“你爷爷我乃是天兵阵前先锋大将樊冲!今日乃是奉了我家将军之命来取你的性命......你也算是一员好汉,竟然能与我平分秋色......就是废话太多,莫非你是怕,现在不说,待会儿被爷爷斩落马下,便再也没机会说了么,哈哈哈......” 冯彪闻言,剑眉倒立,本想着激怒樊冲,不想却被樊冲惹得勃然大怒,当即喝道:“贼人休要张狂,看我取你性命!”说罢,两人不再多言,复又战至一处。但见,双刀争锋,两马交错,身影交叠,皆是咬牙切齿,汗流浃背,一来一回,一招一式,一去一往,眼看已然交手七八十回合,仍然难分高下。正在此时,忽听闻不远处隆隆战鼓响,那冯彪登时大喜,收了兵器,后撤数步,便对那樊冲笑道:“樊冲!你与你家将军,中我家军师之计也!” 樊冲闻言大为震惊,当即回过头去,正望见不远处一支人马掩杀至此,一举将卫军的阵型冲散,闻听冯彪此言,他只得冲着那司马佐喊道;“不好!将军,我们中计了!”不想那司马佐不仅没有丝毫的惧色与慌张,更是胸有成竹,好似早已料到了这一切一般,在马背之上朗声大笑起来:“哈哈,韩追!原来这便是你的计谋么!为了引诱我上钩,你真是煞费苦心呐!竟然舍得这许多的粮草......但你万万不会想到,最终还是我技高一筹!韩追,你也不过如此!我早已看破你的心思了,哈哈哈......” 话音刚落,不远处复又杀来一波人马,正打着卫军的军旗!原来,那韩追先前几次将粮草白白送“送”与那司马佐,正是为了引蛇出洞,而在此地设伏,一举围歼卫军。不想那司马佐当真看破他的计谋,早有准备。这伏兵之外还有伏兵,真乃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冯彪正欲配合伏兵上前厮杀,不想又冲出一队人马,叫他措手不及,眼看着姜军一点点被消灭,那冯彪也慌了手脚,只好整军徐徐后撤,想回到定远城内,向那韩追禀明实情,以谋长远。 不想那樊冲见冯彪想要撤退,便率军死死咬住他的后军,不肯轻放,而那樊冲自己则复又拍马上前,与那冯彪交锋。不想冯彪此时无心恋战,慌乱不已,自己早没了注意,见樊冲来战,便慌了手脚,但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迎战,只是招式散漫,破绽百出。 此时此刻,那正在后方厮杀的司马佐见此一幕,当即下令道:“三军听令!尽快解决残军,不要恋战!”说罢,便将目光投向正在厮杀的冯、樊二将,二话不说,弯弓搭箭,瞄准了许久,忽然松手,那翎羽箭不偏不倚,正射中冯彪的左臂,就在此时,那樊冲一刀劈下,冯彪强忍着剧痛去迎,不想巨大的震荡与冲击竟然手中大刀击落,手无寸铁的冯彪大惊失色,如接近的距离他又无法使出自己那百步穿杨的好本领。 万般无奈之下,那冯彪只好调头奔走,不想还未走出几步,便被那杀气腾腾的樊冲追上前来,手起刀落,但闻一声闷响,那冯彪从左肩头到腰部便分成两截,被那樊冲斩落马下。可怜一员虎将,最终落得如此下场。少时,且看那浑身是血的樊冲提着冯彪的首级,拨马会转,来到那司马佐身前,拱手拜道:“将军!末将向您交令!” 司马佐见状极为欣慰,当即笑道:“哈哈,霄中,你果然未曾让我失望!这冯彪已除,我大卫顿少一心头大患!此一战,你功劳不小啊!”樊冲却复又拱了拱手道:“将军谬赞!都是将军栽培的好。但不知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司马佐冷笑一声便说道:“呵,那韩追只怕还不知他的计谋已然被我识破。本座就给他来一招将计就计!” “敢问将军,何为将计就计?”樊冲靠上前问道。 那司马佐却故作神秘的伏在樊冲耳畔吩咐一阵,樊冲恍然大悟,当即领命而去。而那司马佐却还留在此地,率领所部,将剩下的姜军一一绞杀殆尽,而樊冲却率领一批精锐,不知往何处去...... 第三百二十二回 恪守雄关抗死敌 原来那司马佐方才在樊冲耳畔言语,只说是自己率领所部,在此缠住剩余的姜军,想来那冯彪已被斩落马下,姜军群龙无首,登时大乱,不久后便会被尽数消灭,而司马佐却吩咐樊冲此时率领所部精骑直奔那定远城而去。直打他个猝不及防,定能出奇制胜。 想来此时此刻,姜军的败军还未能赶回定远城,大半更是折损在此地,但那韩追并不知晓此地详情,而是在定远城内静静等待冯彪的回报。可怜他并不知晓,姜军不仅丢了粮食,惨败不说,就连大将冯彪,都被樊冲斩落马下。故而那司马佐特地嘱咐樊冲,若是时辰足够,便叫他们都换上先前缴获的姜军的衣甲,打上姜军的大旗,冒充是那凯旋得胜而归的姜军。 若是能侥幸偏开那韩追的城门自是最好,卫军也好长驱直入,直接攻入那定远城,则大事可成也。但若是被那韩追识破,倒也无有大碍,樊冲便可立即下令攻城。想来韩追此次为了诱捕击溃卫军花费了许多心血,丢了那许多的粮草不说,更是拨派了不少人马。但不想却尽数折损在了这蒋州城外。 想来此时那定远城内定然空虚,若是樊冲率领五千精骑前去攻城,想来胜算极大。而那司马佐在解决了此地的姜军残兵后,也会尽快赶往定远城下,接应与支援樊冲。 且说那韩追此时此刻,正在城楼之上卜算吉凶,忽闻一声闷响,睁开眼抬头去看,只见那身前香案的香坛之中,五根香火竟然直接这段两根,这“三长两短”之征兆不禁叫韩追大为震惊,心中也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就连一向自信的韩追不禁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来,不由得小声嘀咕道:“莫非此事凶多吉少?” 正思忖之时,忽听门外小校来报,只说是那冯彪率众凯旋而归,正在城门之外等候开城,掌管城门的门吏小校不敢擅自做主,因此前来请示。韩追闻言先是大喜,急忙站起身来,但还未走出几步,脸色便愈发沉重起来,心里不禁想道:“这香不会无缘无故折断......莫非......”想到此处,那韩追便强压着先前的激动,与那小校吩咐道:“且休开城门,等我到城楼之上与冯将军打了照面,再说不迟!” 说话间,那韩追便将众将士的拥簇之下快步登上了城楼,果然见那城楼之下,姜军军旗招展,军容肃正,队列整齐,但他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观察一阵,果然看出了端倪,为首那将,虽然身形与冯彪有几分相似,但却用兜鍪遮住了脸,根本看不清真实面容,而他胯下的坐骑,也并非是冯彪的马匹。 正在此时,为首那将抬了抬手中大刀,身旁小校便领了命,快步上前,仰着脑袋,冲着那城楼之上喊道:“冯将军凯旋归来,还不速速打开城门!”韩追身旁之将闻声正要请示,不想却被那韩追拦住,说道:“莫要心急,再看看不迟。”且看为首那将复又用手中春秋大刀,挑起一个血淋淋的布包,冲着城楼之上扬了几下。身旁小校便接着喊道:“此乃敌将人头,已被冯将军斩下,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而那城楼之上的韩追却探出脑袋来,也扯开嗓子喊道:“冯将军,为何这一出征归来,便不能开口说话——”为首那将闻言微微一愣,转头看了一眼身旁小校,似乎是吩咐了几句话,那小校便回答韩追道:“冯将军放在与贼军恶战,伤了咽喉,故而不能说话!我等在外,辛苦鏖战,损伤不少,只为建立功业,匡扶大姜,汝等为何迟迟不开城门!” “冯将军何在!冯将军若不露面,这城门,今日可还就开不得!”韩追如是回答道。为首那将闻听此言,方知再难遮掩过去,这城门也无法片刻,故而徐徐抬头,露出那兜鍪之下的面容来,果然是那樊冲!且看那樊冲一把将兜鍪掀开,露出本来面目,将那刀尖挑着的布包丢在身前,包袱散开,滚出来一个圆咕隆咚的玩意儿,樊冲更是嚣张的喊道:“冯彪在此——” 城楼之上,那韩追与众将闻声定睛细看,见那冯彪血淋淋的首级滚落城下,皆大惊失色。还未等他们回过神来,那樊冲将大刀一抬,胯下战马扬起脖颈,一声长鸣后,樊冲便喝道:“三军听令,与我夺下城池,后退者斩——”一声令下,三军齐发,五千精锐当即猛攻那定远城。韩追见状,也只得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恐慌,掣出腰间三尺宝剑,指挥道:“众将士莫要惊慌,听我号令,御敌!御敌!御敌!” 攻城守城,鏖战一触即发。且看那樊冲率领所部精锐猛攻城门,而那韩追便率领众将士集中城内的滚木巨石,向城门之下投去,其间更是以乱箭射之,樊冲见还未能攻破城门,军士们便损伤惨重,故而只得变换方略,一部分人继续猛攻城门,其余人等假设云梯,攀登城墙。而那韩追却早有准备,未雨绸缪,他早已令人在城墙之上凿出几个窟窿,等到卫军假设攻城云梯之时,便从窟窿之中探出一对铁钩,将云梯死死钩住,使卫军无法撤退。再用那燃烧中的火把,将云梯点燃,如此这般,那数架云梯登时被烈焰笼罩,卫军死伤惨重,很快便败退下来。 但那樊冲并未就此撤军,这才是第一轮进攻,即便没有成功,但还是斩杀了不少姜军。樊冲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那城楼之上,除了韩追与一众部将以外,并无多少士卒。想来城内的守军并不算多,只要他在此牵制住姜军,再消耗消耗,等到那司马佐的援军一到,必然能破开定远城。 故而那樊冲下令,暂且停止攻城,为下一次进攻做足准备。而这也为城内的守军赢得了喘息的机会,方才卫军突然发动进攻,并无多少防备的姜军亦是无法调派充足的人手御敌,因此损伤也不小,甚至一员战将也被那浑身是火还强忍着剧痛爬上城头的卫军拉下了城,摔得粉身碎骨,故而那韩追紧急下令,将城中所有可调派的人手,无论是老兵,伤兵,还是民兵,以及一众战将,全都集中在四方城楼之上,以便与前来攻城的卫军死战。 “城内还有多少人马?”那韩追皱着眉头回身问道,众将在一齐合计一阵,才给了那韩追一个较为准确的答复:“回先生话......冯将军带走了大批人马,如今的定远城内,所有人马加在一起,约莫有两千人......”韩追闻听此言,心里咯噔一声,心底暗道不好。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这两千人马,无论如何也不是那声势浩大的卫军的对手,更何况他们还有充足的兵源作为补充,而他们刚刚丢了大批粮草,又折损了一员大将,显然处于劣势。 因此众将相视一眼,便一齐跪倒在韩追身前,拱手拜道:“先生!”韩追见状大为困惑,不知众将为何如此,故而问道:“诸位将军此乃何意?”“我等请先生与圣上王爷撤回荆南府城,我等愿留在定远城与卫军死战!为圣上、王爷与先生断后!若非今日我等俱都战死,否则绝不放任何一个卫军踏进定远城!”众将一齐说道。 “汝等何出此言!”不想那韩追却未曾准许,反倒是剑眉倒立,怒气冲冲的指着天说道,“汝等乃是我大姜的臣民,难道我韩追就不是么?朗朗乾坤,浩荡青天,可鉴我心!若是今日我韩追留下你等在此死守,自己却逃之夭夭,我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再者说来,今日我若是退了,将你等尽皆折在此地,日后又当如何?今日定远城退,他日胜天府城退,一味的后退,退到最后,退路何在?” 众将闻言,哑口无言,相顾一阵,却还是劝那韩追道:“可若是先生折在此地,大姜的前途如何?” 不想韩追却说道:“今日若天要亡我韩追,再怎么退也无济于事......此事因我而起,乃是我的计谋不成,方才折损了诸多兵马与冯彪,招致如此大患,故而自然要由我来解决。解铃还须系铃人......汝等可保护圣上与王爷先退回荆南府城,我要与众将士死守定远城,哪怕今日战死于此,那也是我韩追的命如此......大姜可以没有我韩追,但不可以没有天下......” 说罢,那韩追转过身去,双手支撑着有些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摇曳,还在自顾自的摇着头说:“我不走,我不走......”众人望着韩追的背影,感触颇多,可却没有人知道,韩追所为的不仅仅是为了一个大姜,一个天下,一个所谓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更是为了一位知己,一位伯乐...... 第三百二十三回 生死看破苦鏖战 无论众将如何劝说,那韩追都不肯跟随那姜遇鹤与姜郢后撤回荆南府城,偏要与众将死守定远城。但即便是要守城,也不能一根筋的,不做任何变通的送命,故而那韩追便回身问道:“诸位将军,不知你们哪一位能执我兵符,前往临近州府调来兵马支援我等?” 众将士闻言纷纷情愿,尽管他们知道,此时此刻,这定远城多半已然被那卫军保卫,水泄不通,此时贸然出城,下场大概率只有死路一条。但即便如此,还是无有一个人面露惊惧之色,皆奋勇上前请愿。韩追便点选了一员战将,亲手将自己刚刚写下的亲笔书信与兵符交到他的手中,并再三叮嘱他千万要小心谨慎,这定远城内两千将士与无数百姓的性命,都系于其一身。 为了保证那战将能够顺利出城,那韩追便下令,在卫军兵力最为稀疏的南门撕开一道裂缝,他突然下令打开城门,亲自率领人马与卫军恶战一番,而那怀揣着兵符与书信的战将便趁乱逃出城去搬来救兵,而那韩追自知不敌,故而并不恋战,厮杀一阵便回到城中,仰天长叹道:“我所能做的,已然尽力而为之。如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是胜是败,是存是亡,皆有天命!” 而那守在南门之外的卫军在与姜军突然交锋后,急忙将此事禀报那樊冲,并讲明有一战将趁乱杀出,扬长而去,他们未曾脱身追赶,故而前来请示,是否要再去追赶。不想那樊冲闻言,沉吟片刻,便说道:“想必是那韩追差人出城去寻求救兵......哼哼,权且放他出去,看他能请来何人?如今那韩追已然是瓮中之鳖,只等将军大军一到,定远城便会土崩瓦解。届时,无论他能搬来多少救兵,都是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那战将闻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而那樊冲则接着分析道:“再者说来,若是那出走的战将并非是为了前去搬救兵,那就必然是为了吸引我等的注意,好减轻韩追守城的压力。若是贸然追赶,不仅可能会中了那姜军的埋伏,更是给了这韩追喘息之机,如此说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将军所言甚是!”众将闻听此言,心服口服,皆拜倒在地。而那樊冲则再度举剑说道:“传令三军,攻城——”又是一此猛烈的进攻,卫军从四面八方向定远城发动进攻,而那韩追则率领众将在各个据点之间来回奔走,指挥众将士拼死抵抗。正在鏖战之时,且看那城门之外不远处又浩浩荡荡杀来一批人马——正是那及时赶到的司马佐! 原来那司马佐已然将山林小道一带的姜军尽皆消灭,故而率领大队人马前来支援正在攻城的樊冲,樊冲见状,滚下马鞍来便拜倒在那司马佐的脚边,将自己自来了这定远城开始攻城,到方才所发生的一切情况,尽皆向司马佐详细禀报。司马佐闻言点了点头,赞许的说道:“不错,霄中,你做的很好。那出逃的姜军战将想必是去搬救兵,的确不必去追他,毕竟定远城已然是朝不保夕......但,本座还有另外一个想法。” 说罢,那司马佐神秘一笑,并不直说,而是问那樊冲道:“不知霄中可知晓本座如今心中所想的乃是甚么?”那樊冲闻言沉思片刻,复又抬头说道:“末将斗胆一猜,将军可是在想......围城打援?”司马佐闻言朗声大笑,翻身下马,拍了拍那樊冲的肩膀便说道:“知我者,樊霄中也!你所言不错,拿下定远城,已然是易如反掌,顷刻间便可完成。韩追更是插翅难飞!但既然他已经注定了要死,不如叫他死的更有意义些!” 樊冲闻言,上前拜道:“末将愚钝,请将军明示。” “若是我们此时全力攻城,想必最多不过一个时辰,定远城定然被我等攻破,韩追也会成为你我刀下之鬼。但那其余州府的援兵得到消息后,便不会再来送死。届时,姜军的元气未损,虽说丢了一座定远城,但我们还是要一城一池的鏖战下去。与其如此,倒不如先将这定远城团团围住,围而不攻,如此这般,那收到韩追调令的援军便会火速来救!届时我们再一举将他们尽数歼灭!经此一役,姜军元气大损,人马十损七八,再也无力守住偌大的三府之地!到那时,南方大定,你我便可向李延庭将军交代了!” 司马佐如是说道,那樊冲听的津津有味,连连点头,听罢纳头拜道:“将军高见,我等不及也!”而那司马佐却微笑着翻身上马,回身便往军营方向走去,临行之前,还吩咐那樊冲说道:“本座先回营中准备一番,且将这许多人马交付你手,你千万要小心行事,不可叫过早的攻破城池,亦不可过早的将姜军尽数歼灭,千万不可破坏本座围城打援的大计!你可明白?” “末将明白。末将知晓该做甚么事......”樊冲当即领命,那司马佐便独自率领数十骑,回到营中,准备举兵拔寨,向前进发。 而那率众死守定远城的韩追及其众将,却能明显的感受到卫军进攻频率的降低。他们的守城压力得到了极大的缓解。众将大为不解,相视一眼,便轻声说道:“莫非,莫非是那卫军人马不足,后继无力?”但理智冷静的韩追却打破了他们的幻想,摇头否认道:“非是如此......方才那司马佐又交付了一众人马给那樊冲,樊冲已然将定远城团团包围。若他们全力攻城,凭我们的兵力,最多不过两个时辰,便会城破人亡,玉石俱焚......” 众将闻言大惊,皆面色惨白,赶忙问道:“那他们围而不攻,所为何故?”韩追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说道:“围城打援......那司马佐城府极深,老谋深算,与其夺下一座定远城,日后再辛苦的攻城拔寨,倒不如暂缓攻城,以定远城为诱饵。只要定远城一日不被攻陷,那三府之地各处城池的援兵便会源源不绝的赶来,葬送在他们的刀下!那司马佐想的是一劳永逸,将我等与援军在这定远城一举歼灭,好长驱直入,横扫我三府之地!” 众将闻言万般无奈,惊恐万分,皆跪倒在韩追身前,赶忙问道:“那先生,我们该如何是好哇!”即便众将已然是六神无主,慌乱不已,但那韩追却依旧冷静如常,镇定自若,忙安慰众将说道:“你等不必心急......我自有计策,叫那司马佐竹篮打水一场空!”众将虽然不知韩追究竟有甚么计策,但他们都十分信任韩追,相信他并非是以言语相欺,故而相视一眼,便不再多言,而是按照那韩追的吩咐,散往各处城门,继续严防死守,随时抵抗那来自卫军的猛烈进攻。 且说正在两军鏖战之时,那尹温烈一行人终于回到了荆南府城,闻听那司马佐已然将定远城团团围住,而韩追却还在率领众将及两千人马死死抵抗,不肯屈服,众人便慌了手脚,为了保全那韩追的性命与定远城,他们不敢逗留,也不敢休息片刻,就连一杯茶都还未来得及饮,便马不停蹄的向定远城赶去。 临行之前,为了以防万一,那尹温烈还是前往那诸葛咎的房前,请示计谋。当得知那诸葛咎还未能战胜自己,走出屋门之时,众人的心也凉了半截。不想正当众人彻底放弃,准备离开之时,那诸葛咎的屋门之下竟然递出了一张纸条,众人大喜,赶忙上前围在门前,拾起那纸条一看,只见其上端端正正写这一行小字,正是那诸葛咎的笔迹,写的正是——万物有命,成事在天。 见到如此一句话,原本还怀揣着希望的众人的心,复又跌落到谷底。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未完全放弃。毕竟他们已然掌握了有关那司马佐身世的重要实情,只要设法让那司马佐看到这密信上的内容,那尹温烈等有就有七八成的把握,扭转乾坤。故而众人不再耽搁时辰,而是率领数千人马,前去救援那被困在定远城内的韩追。 约莫过了三日,定远城内的守军在一次又一次的拼死守城鏖战后,已然损失的不过五百人,三十六员战将也阵亡二十八人,剩下的将士也大多有伤在身,即便如此,他们还要带着或轻或重的伤势上阵杀敌,与那源源不绝的卫军厮杀鏖战。那韩追穿着残破的衣衫,带领着仅剩的八员战将,在各处据点城门来回巡视,眼看那城墙焦黑残破,无数军士的尸首,有姜军的,也有卫军的,胡乱的堆在城池边。将士们的鲜血几乎将灰黑的墙砖与旌旗染红,战火不息,哀号遍野。 那韩追看在眼里,眉头紧蹙,心中也在滴血。 第三百二十四回 玉石俱焚不肯降 而那在城外驻扎了整整三日的樊冲,却依旧兵力雄壮。自与那司马佐合兵一处后,卫军在兵力之上便拥有了绝对优势,而他们军械粮草等辎重尽皆充足,定远城的各处补给线却均被切断,可谓是弹尽粮绝。且看那司马佐从中军大帐之中钻出,正了正衣冠,身旁樊冲赶忙上前搀扶,不想却被那司马佐笑着推开。 “本座戎马一生,征战无数,又不是那高坐在承天府每日享乐快活的富家翁,何须搀扶!”说罢那司马佐抬头望了望不远处残破的定远城墙,冷笑一声,便问那樊冲道:“但不知我们围城几日了?”樊冲当即回答道:“回禀将军,三日了。”司马佐有些兴奋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整整三日了,三日未曾有半点补给成功送入那定远城,想来此时城中定然是缺兵少粮,支撑不了多久了。” “启禀将军,这三日来,我军一共发动了二十六次攻城,十二次被击退,十四次乃是我军主动撤退,保存实力,也避免一举歼灭了城中乱贼。截断定远城补给线八条,抢夺辎重粮草军械马匹无数,俘虏残兵败将不可胜数。击退歼灭前来救援定远城的援兵近万人,每日都有城内将士出城投降,定远城内,军心不齐,人心惶惶,看来用不了多久,这三府之地的乱贼就要被尽数消灭,南方很快就要大定了。” 樊冲将这三日的战况与那司马佐讲明,司马佐闻言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紧了紧身上的腰带,便指着那定远城说道:“本座推测,城中此时人马绝不过五百,你且休要再攻城,只是吩咐军士每日在各处城门隘口埋锅造饭,并向城内喊话,降者不杀,还有宴席款待。想来如此这般安排,那城中本就摇摇欲坠的人心,必然会加速崩塌!” “将军明鉴!”樊冲应承道。司马佐背负双手,缓步上前,微微昂首,胸有成竹的说道:“正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区区一座定远城,若真想拿下,不过是股掌之间,轻而易举之事。我要的是,一举击溃韩追,一举击溃姜军,一举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叫他们再无法起兵作乱!” 诸事皆毕,那司马佐又吩咐了些琐碎之事,樊冲当即领命去做。见卫军在各处城门前都架起大国,煮食肉汤,那肉香随风飘入城内,叫饥肠辘辘,苦不堪言的姜军雪上加霜,饿的两个眼睛都冒着绿光。而那韩追此时正坐在残破不堪的府衙之内,一片狼藉之中,门外近侍捧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碗,小心翼翼,步履蹒跚的缓步走来,将那小碗搁在韩追身前,无奈的轻叹一口气,小声说道:“先生,用饭吧......” “这,这是何物?”那韩追望着木碗之中,清澈见底的白水,里头飘着两三颗米粒,还有几片残缺不全的菜叶,吃惊地问道。那近侍面露苦涩,无奈的躬身说道:“先生,这已经是城内最后的粮食了......所有的补给都被切断在了城外,我们已然断粮了!” 韩追闻听此言,如遭雷击,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险些将身前的木碗打翻,那近侍慌忙稳住摇摇晃晃的木碗,抬头去看那韩追。只见韩追扶着一旁的剑架站稳了脚跟,面露悲怆,目光闪动,大为惊诧,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来,指着门外说道:“我军将士以何物果腹?” 那近侍闻言,终是没能忍住心中悲痛,哭倒在地,哀声说道:“先生!自我军断粮后,将士们每日只能以凉水充饥!天寒地冻,这水,都冻成冰啦——”韩追闻听此言,好似晴天霹雳一般,险些像一根木头向前倾倒,幸得被身旁近侍扶助,韩追却说道:“数九隆冬,天寒地冻,我军将士,却只能以凉水,寒冰为食,他们可是为我大姜出生入死,奋力拼杀,护佑我大姜社稷的英雄呐!焉能如此?” “先生,我等俱是走投无路,已然到了......绝境了......”那近侍跪倒在地,面无表情的韩追扶助他的肩膀,沉吟片刻,终是长叹一口气,对那近侍柔声说道:“传令三军,城门处集合,我有要事吩咐......”近侍闻言退下,不一会儿便召来全城将士,俱都在城门之下集合。韩追立在高处,目光所及,俱是有伤在身的残兵败将,大多不能再战,就连行走也要借助拐杖,或他人搀扶。 他们的伤势不仅得不到任何的治疗,还要在这天寒地冻之中饿着肚子,受尽了折磨苦楚,故而那韩追看在眼中,心中实在不忍。沉默许久,终是开口说道:“诸位将士!你等今日之所以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皆是因我一人之故也!若非是我错看了形势,用错了计谋,你也也不会再这孤城之中饥寒交迫!事到如今,我不妨以实情相告......” 见将士们皆面无表情,更无血色,那韩追心头如遭刀劈斧砍,痛不欲生,即便如此,他还是强忍着悲痛,沉吟片刻便朗声说道:“诸位将士!如今,这定远城已然成了一座孤城,我们没有援军,就连粮草也彻底断绝,是真正到了退无可退之绝境!但你们却还在为大姜舍生忘死,护佑大姜社稷,我韩追在此,拜谢你们啦!” 说罢,那韩追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接连叩首,直把那额头磕破,殷红的鲜血从眉宇之间缓缓下流,才复又站起身来。望见此幕,众将感同身受,哭倒一片,也拜服在地,抱头痛哭。但那韩追却抽出身旁佩剑,高举在手中,朗声说道:“但此乃是我韩追一人之过错,不能叫汝等与我共同承担!今日我特在此,向你们许诺,你们乃是我大姜的英雄,不可叫你们在此白白送命,你们已然为大姜尽忠尽责,我也不再为难你们。若你们不愿再战,则可打开城门,投奔那卫军,如此这般,便可衣食无忧,不必再担心惨死刀剑之下!” 众将士闻言愕然,惊恐万状,不敢应声。而那韩追却接着说道:“若诸位想拿我韩追的人头前去请功,换取荣华富贵,那韩追也愿意任凭你们处置。但只有一件事,便是日后若是诸位成了卫军的座上客,切莫要将屠刀调转,再来对付我们自己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无有一人敢应声,震惊许久,才有人问道:“可若是我等投降卫军,先生你又当如何?”那韩追闻言,眼角边便落下泪来,哽咽着拱手说道:“今日已然是身处绝境,我愿坦诚相告,赤诚相待,说些肺腑之言与诸位......韩追早已身许大姜,宁可玉石俱焚,也万万不能投降卫军。今日若还有不愿投降卫军的将士,我便率领他们拼死抵抗,直至战死为止......若你们尽皆出城,归降卫军,那我便独自登上城楼,面朝荆南府而自裁,以谢天下及君臣之恩!” “先生!你莫要再说了,我等皆愿随先生死守定远城!直至战死为止,绝不投降!”不知是何人带头喊了这一句,在场的所有将士便纷纷起身,振臂高呼,一齐应声喊道:“我等皆愿死战,决不投降!决不投降!决不投降!” 韩追表情严肃,目光闪动,直起身来与众将士对视,徐徐说道:“你们可要想清楚,若是此时开城出降,只死韩追一人,你们皆可衣食无忧......可若是随我留在城内,则是九死而无一生......”不想为首那将泪流满面,哽咽说道:“先生乃是读书人,尚能临危不惧,以身殉国,我等俱是行伍出身,戎马一生,焉能屈伸折腰,做那卖国求荣之腌臜事?请先生切莫再说,我等宁死不愿做卖国贼,只愿随先生一同死守定远城,虽玉石俱焚,万死而不悔!” 只见众将士尽皆跪倒在韩追身前,一齐拜道:“我等愿随先生死守定远城,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韩追听罢大喜,当去抹去眼角残泪,一挥手便说道:“众将士,随我登上城楼,与敌军决一死战!”说罢,众将士便在相互搀扶之下,齐刷刷登上城楼,一个个斜倚金戈,手提刀剑,披坚执锐,摇动旌旗,拉开弓,箭上弦,全副武装,严阵以待,只等那卫军攻城。 而那城下的樊冲远远望见此幕,大为不解,急忙回身钻入中军大帐之中,司马佐见状便问道:“霄中,发生甚么事了,为何如此慌张?莫非是那城中的姜军都出来投降了么?”不想那跪倒在身前的樊冲却面带困惑,大为不解的说道:“非是如此,将军......这事情的发展,似乎与将军的预测有些偏差......” 司马佐闻言微微皱眉,但还是淡定自若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第三百二十五回 绝处逢生自有命 那樊冲便将自己方才所见,定远城城楼之上,姜军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事尽皆如实告知司马佐。并说道:“将军,看来姜军的心理防线非但没有崩溃,反倒似乎已然打算与我们决一死战了。将军,这该如何是好?” 司马佐似乎没有料到竟然会遇到如此情形,惊得他徐徐站起身来,似乎是在对樊冲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是说......姜军非但没有投降,竟然还打算反击......这韩追究竟做了甚么,能让这些人心甘情愿的跟着他送死?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正说话间,帐外又有小校冲入,跪倒在地,急忙禀报道:“报——禀报将军!定远城东南处出现大批姜军,似乎是前来救援定远城的!”司马佐闻言有些诧异,心中难免思忖道:“定远城已然落入万劫不复之绝境,任何援兵到此都是羊入虎口,已然有了前车之鉴,这群家伙竟然还敢前来送命?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故而他赶忙问道:“那援军旗号写的是甚么?距离我们还有多远?” 小校遂回答道:“回禀将军,那援军中军大纛旗上写的正是,姜天威平乱军大将军,尹温烈!距离我大营还有,还有不到十里......”说罢,那小校有些亏心的垂下头去。果不其然,一向好脾气且镇定自若的司马佐闻听此言,大为惊诧,更是震怒不已,拍案而起,怒吼道:“这尹温烈距离我大营已然不足十里!为何才来禀报!” “回禀将军......他们好似是神兵天降一般,突然出现在此地,我们没有准备......先前哨骑也不曾发现他们的踪迹......”还未等那小校把话说完,司马佐赶忙打断他,极为不耐烦的说道:“本座不需要你们的解释!速速传令三军,准备迎敌!那尹温烈可不容小视,怪不得先前一直不见他,看来他们非到这种地步才看动用王牌啊......” “他们带来多少人马?”司马佐问道。 “遮天蔽日,不可胜数......”那小校赶忙回答道,却不知那颊边汗珠徐徐滚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闻言只要徐徐起身,就要转身离开大帐,不想复又被那司马佐喊住:“传令下去,将那负责哨骑侦察的校尉,推到军前正法!本座倒是要看看,日后谁还敢尸位素餐!”小校闻声,急急忙忙转过身来,频频点头,连连称是,极为小心,不敢怠慢。而那司马佐则一脸阴霾,强压心中怒气,坐在一旁,沉默不言。 见司马佐如此动怒,那樊冲便自告奋勇,毛遂自荐,赶忙上前拱手拜道:“将军不必心急,末将愿为将军分忧。将军只消准我三千精兵,末将定能将那尹温烈的人头斩下,献给将军!”司马佐闻言注视着那樊冲诚挚的双眼,伸出一根手指说道:“本座与你一千人马。”樊冲闻言大惊,即便他胆识过人,有万夫不挡之众,但这一千人马,实在是有些少。 司马佐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故而语重心长的说道:“怎么,不敢去?是不是,一千人马,有些少了......”樊冲闻言,并没有回答,而是垂下头去,似乎有些愧疚,愧疚自己的“无能”。不想那司马佐却背负双手,极为严肃的说道:“不是少,是太少了!那尹温烈此次前来救援定远城,少说带来了一万人马,本座只给你五千人马,无异于是羊入虎口,白白送命......” 说到此处,那司马佐极快的转过身来,抱住樊冲的肩膀郑重其事的说道:“霄中,你是本座唯一信任的心腹,本座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心......今日之时刻,非同寻常,我等距离胜利只差一步之遥,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但若是此时调派大部人马前去与那尹温烈厮杀,我等将会功亏一篑......定远城得到了喘息之机,便可与尹温烈里外夹击,叫我军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故而此时宜当全力攻城,不给那尹温烈任何机会。本座不需要你冒险去与那尹温烈厮杀,我只要你牵制住他,叫他无心来救援定远城便可,你可明白?” 樊冲不假思索,面无惧色,当即拱手说道:“末将明白!” “记住!不要直接与那尹温烈鏖战,周旋牵制,拖延时间!樊冲,你敢接下这军令么!”司马佐重重的拍了拍樊冲的肩膀,樊冲依旧不需要任何思考时间,他就像一个执行任务的机器一般,没有任何的感情,也不会打半点折扣,当即表态道:“军令如山,舍我其谁!” 说罢,那樊冲拱了拱手,便向司马佐辞行,当即出帐,上马提兵。而那司马佐也披盔戴甲,全副武装,来到营中,翻身上马,下令向定远城发动最后的,也是最为猛烈的一次进攻,而那城楼之上的韩追早已做好了决战的准备,可他没想到,自己此举竟然真的能逼迫司马佐下定决心与自己决战,故而十分诧异。正疑惑间,一小校拖着残破的身躯,脸上却洋溢着激动的笑容,连滚带爬的来到那韩追身前,下跪拜道:“先生!先生!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此一眼无疑是振奋人心,让在场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将士们重新怀抱希望,但韩追却问道:“发生了何事?何出此言?”那小校赶忙起身,朝不远处一指,迫不及待地说道:“先生你看!尹将军,是尹将军,尹将军他们前来救援定远城了!” 韩追不敢轻易相信,生怕这来之不易的希望只是一场空想,故而他忙上前,眯着眼睛望了一阵,直到望见了那大纛旗下手提乱雪枪,身披山河铠的尹温烈,这才仰天长啸道:“天不亡我大姜——”将士们见状更是士气大振,激动地说不出话来,那韩追急忙转过身来,手提宝剑,高举过头,扯开嗓子激动地喊道:“将士们!速速与我击退强敌,出城与尹将军等合兵一处,击溃卫军!随我杀——” “杀——杀——杀——”一时间,姜军的喊杀声震天动地,城楼之上,再度翻涌起那满是血污、残破的军旗,鼓声隆隆,金戈铁马,将那前来攻城的卫军喝住,皆不敢向前,终归是那司马佐,勒马横刀,朗声喊道:“与我攻城!攻城!所有人不得后退,违令者斩——”原来这重燃希望的姜军,上至韩追众将,下至每一个士卒,都抱着决一死战的决心与必胜的信心,不惧生死,奋勇上前,誓要与定远城共存亡。而那卫军,见此情形早就心惊胆战,不敢上前,乃是畏惧生死,畏惧那司马佐的权势而屈服,故而上前攻城,有理无理之间,胜负早有定论。 故而待那卫军兵临城下,姜军将士便万箭齐发,仅剩下为数不多的羽箭已然消耗殆尽,便用先前阵亡的将士们身上插着的箭矢与断箭再度射击,直至将弓弦扯断,尚不罢休。为了抵挡卫军的进攻,姜军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为此他们不惜将城内的府衙等建筑尽皆拆除,用拆下的木料与石料做滚石擂木,丢下城墙,将胆敢靠近的卫军尽皆砸死。 这数日的围城来,大大小小的弓手拉锯战不下数十场,但卫军却从未遇到姜军如此猛烈的抵抗与反击,他们几乎不要性命一般,毫无畏惧,不惜以生命为基石,在定远城铸造起了一道长城,将卫军牢牢阻隔在外。转眼间,姜军仅凭五百守军便接连打退三次卫军的进攻,放眼整个天下,可谓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一时间,攻城战几乎陷入了僵局,纵使是那冷静谨慎的司马佐也难免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他生怕一旦僵持下去,无法攻破定远城不说,还会等来那尹温烈,致使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布局功亏一篑。想到此处,那司马佐不禁开始为自己的先前的自作聪明追悔莫及,但任他如何的后悔也无济于事,此时此刻他已然是那烤架上的鸭子,再难脱身了。 把话说回那樊冲与尹温烈。且说这樊冲提领一千人马火速赶往定远城东南,去阻止那尹温烈前来救援定远城。但那樊冲一心想着为司马佐排忧解难,既然司马佐顾忌尹温烈,那樊冲就暗暗下定决心,要提着尹温烈的人头回去向司马佐复命。因此才将司马佐吩咐他要与姜军周旋而非直接交战的军令抛掷脑后。其实那樊冲不仅仅是为了司马佐,为了卫国,也是为了他自己。想那尹温烈久负盛名,又是前朝重臣,若是能将此人斩杀,那樊冲日后定能在朝野之中崭露头角,名扬四海,甚至留名青史。 想到此处,那樊冲便有些不顾一切,率领着人马便直奔那尹温烈的前军而去。 第三百二十六回 柳暗花明英雄来 且说那樊冲率军杀奔尹温烈大军,直奔前军,正与那尹温烈打了个照面,二话不说,提着春秋大刀便直奔那尹温烈一人而去,直到跟前,才厉声喝道:“尹温烈,纳命来——”尹温烈不慌不忙,单手提枪,横在身前,刀枪相碰,但闻一声“乒——”,两人各退数步,但那尹温烈却比樊冲更早的站稳脚步。 那樊冲正要再来与尹温烈交锋,但尹温烈却横枪立马,上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阻我去路!”樊冲便横眉怒目,没好气的回答道:“要你性命的人!”二话不说,又纵马上前,抡圆了胳膊,将春秋大刀高高举起,复又猛然落下,直奔那尹温烈面门而去。 尹温烈见状微微皱眉,但也不再多言,而是双手抬枪去迎,兵器再度相碰,这下倒是那樊冲后撤数步,尹温烈则纹丝不动。只见尹温烈徐徐抬起手中乱雪枪,并非是在嘲笑,但语气中实在是存着几分讥讽之意,缓缓说道;“你非是我的对手,看在你也是一条好汉的份上,速速退去,饶你不死......” 闻听此言,那樊冲心中无名怒火起,有些恼羞成怒,紧咬牙关,挥动手中春秋大刀,一言不发,又直奔尹温烈而来,尹温烈见他不肯退去,也下定决心,不在放过他。不再一味防守,而是主动拍马上前,也挺起长枪,前来与那樊冲交锋。且看二人身影相错,战马奔腾,刀枪如同龙虎,一刻不得分开,纠缠一处,好不厉害。 这个大刀力劈山河,那个长枪气吞天下。且看二人战了约莫五十回合,樊冲逐渐力怯,不想那尹温烈竟然掉转马头,朝军中奔去。一心求胜的樊冲哪里还顾得许多,二话不说便追赶上前。可他却不曾想过,此乃是那尹温烈的拖刀计。虽说尹温烈自知自己的实力或许要高于那樊冲,最多不过再比三十回合,定能分出胜负。但他急切地要去定远城救援,无心与此人在此纠缠,故而便使出这拖刀之计,尽快分出胜负。 猝不及防,尹温烈一个转身,那手中乱雪枪便好似银龙一般,直奔樊冲面门而去。毫无防备的樊冲大惊失色,急忙偏头闪过,但他身着甲胄,行动多有不便,方才躲过那致命的一枪,不想尹温烈当即摇动枪杆,直打中那樊冲胸口,暗暗使足了气力,便将那樊冲震下马背。只见那樊冲脊背朝地,跌落下马,口吐鲜血,喘息不已。 见他如此狼狈,而又惋惜他乃是一员将才,故而尹温烈起了恻隐之心,扛着枪便要回转,当他路过那樊冲身旁之时,轻叹一口气,柔声说道:“你非是我的对手,还是早早离开此地罢,免得白白丢了性命......”这或许是尹温烈最大的仁慈,但樊冲并不领情,只因在他看来,尹温烈此言无异于乃是对他的侮辱,而未能完成司马佐交代的任务,更是侮辱。 (本章未完,请翻页) 因此那樊冲恼羞成怒,心中不服,只待那尹温烈转过身去,一个鱼跃便站起身来,怒吼一声,提着刀直奔那尹温烈的背脊,抡起大刀就要将尹温烈斩落马下。不想这一切都被尹温烈看在眼中,见状亦是一言不发,猛然转身,一枪直挑而去,不偏不倚,正挑起那樊冲手中数十斤重的大刀。双臂用力,猛然上抬,便将那大刀抛在半空,而尹温烈又顺势出枪,直劈而下,便将大刀一分为二,劈成两段。 本以为如此这般,那樊冲没了兵器,便会认清现实,束手就擒,不想他竟然孤注一掷,扯开甲胄,腾身而起,在半空接住那只剩下半截的大刀,又径直劈向尹温烈的后背。而这下,那尹温烈似乎彻底下定决心了一般,轻叹一口气,微闭双眼,将乱雪枪往左肩上一甩,双手在末端轻轻一托,那乱雪枪便轻而易举的贯穿了樊冲没有任何甲胄防备的身躯。 鲜血顺着枪杆一滴滴落下,那樊冲面目狰狞,目光闪动,直到口中喷出一团血雾,还强撑着一口气,低头看了看插在胸口的长枪,这才咽气,即便如此,他也不曾丢弃那手中死死攥住的半截春秋大刀。尹温烈终是仰天长叹一口气,便将那樊冲的尸首顺势丢在路边。若是他时间充裕,尹温烈倒是愿意坐下来与此人好好谈上一谈,兴许还能将他说服,反投姜军麾下,但如今再说这一切,已然是为时晚矣。 “多好的一员将才,可惜,可惜......这都是那司马佐的罪过,都是那北贼的罪过......”尹温烈越发坚定了自己要将北贼驱逐,匡扶大姜社稷的决心,再度下令进军,朝定远城赶去。 且说那司马佐正在攻城鏖战之中,始终没有半点结果,正在心焦之时,忽然见一小校跌跌撞撞跪倒在身前,哀声拜道:“将军,大事不好了将军!”司马佐有些没好气的问道:“又发生了何事,速速讲来!”“尹温烈大军已然距离我等不足两里!”话音刚落,那司马佐的表情骤变,目光呆滞,脸色煞白,自言自语道:“不妙......不妙......看来,樊冲没能挡住他......” 想到此处,司马佐顿时清醒过来,赶忙揪住那小校的衣领便厉声质问道:“那樊冲将军呢?樊冲何在啊?!”那小校垂下头去,泣涕不止,良久才回答道:“哨骑探报得知,樊将军率军前去阻截尹温烈,不想与尹温烈大军正面相撞,樊将军慌忙出战,五十回合未分敌手,终是那尹温烈阴险狡诈,使出拖刀之计,致使樊将军,樊将军他......” “他怎么了!!!”司马佐的声音又提高了许多,甚至还带着几分哭腔。那小校早已是泪流满面,徐徐抬起头来说道:“回禀将军......樊将军被尹温烈所杀,他,阵亡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话音刚落,那小校便被悲愤交加的司马佐丢了出去,且看那近乎癫狂的司马佐仰天大笑,笑了一阵,又失声痛哭,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 众将皆在鏖战,无一人察觉司马佐的异样,正要回营向他禀明前线战报,不想那司马佐却快步走出营帐,将自己的佩剑立在第一线,并对周遭将士们厉声喝道:“自现在起,本座亲率你等汝等攻城!所有人,自我以下,都不可轻易后退!但凡有退过此剑者,无论身居何位,一律军前正法!众将官,随我冲杀——” 这无疑是白白送命,但碍于那司马佐的军令,加之他自己并未后退畏缩,而是身先士卒一马当先,故而其他人也不好有甚么异议。即便是万般无耐之举,但还是一拥上前,尽皆奋力往那城墙之上攀爬而去。而纵使那定远城中的五百将士再如何英勇,他们也是血肉之躯,再者说来他们大多负伤在身,得不到较好的医治,又要接连鏖战,故而即便是有强大的精神意志支撑,也逐渐招架不住那卫军持续性的猛烈进攻。 眼看着身边的将士一个个倒下,那韩追心如刀绞,却无可奈何。正在此时,那卫军竟然开始溃散后撤,韩追定睛细看,原来是尹温烈的大军已然杀到城下,宛如一把尖刀,直接从卫军较为薄弱的侧翼穿插直入,轻而易举的冲散了卫军的阵型。加之接连鏖战对卫军的消耗也是极大,他们早已是强弩之末,自然无法抵挡那尹温烈的进攻。 故而韩追见状大喜,大笑三声便对身旁将士吩咐道:“诸位将士,胜利就在眼前!快快随我打开城门,与尹温烈将军合兵一处,击退敌军,杀啊——”韩追当即下令打开城门,率领城中仅剩下的两百多将士一同杀出,他自己还未披戴半点盔甲,只手持宝剑,身穿布衣,便敢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冲入卫军军阵之中便厮杀起来,将士们受到了鼓舞,也都舍生忘死,与卫军交战一处,几乎是以命换命,却极大的冲击了卫军的阵型。 而那正在厮杀的尹温烈远远望见那挥舞着手中宝剑,浑身是血的韩追,便吓了一跳,他哪里知道这位先生的剑法也十分了得,急忙拍马上前便护在他左右,亲眼得见他一剑斩翻了一卫军士卒,这才有些惊诧的上前说道:“韩先生好剑法!”韩追闻声转过身来,见正是那尹温烈,这便朗声大笑,拱手说道:“尹将军来的好啊!快快与我一同厮杀,击溃敌军!” “先生,你这......”面露忧虑的尹温烈指了指韩追,韩追微微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看了看浑身是血的自己,复又笑道:“此乃敌军之血,非是我受了伤,不必挂怀,快快厮杀,才是正道!”尹温烈这才松了口气,遂与那韩追一同冲入卫军之中,鏖战起来。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七回 一马荡平恩仇地 且说那尹温烈与韩追自合兵一处,一路高唱凯歌,凡与司马佐部下卫军交锋,卫军见一战将,白袍白甲胯下玉龙马,手中乱雪枪,冲锋陷阵,无往不利。所到之处,银枪横扫,电光火石,衣甲平过,血如泉涌。卫军将士早因败退心怀畏惧,又见此情形,早已吓得是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哭爹喊娘,只顾逃窜,是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 故而卫军节节败退,尹温烈与韩追却死死咬住卫军的后军,一阵乱杀,斩获无数,约莫追了四五里地,那尹温烈便下令停止继续追击。而那韩追自然不甚理解,不过他当然会尊重尹温烈的决定,这便驱马上前,对那尹温烈问道:“尹将军,此时正该乘胜追击,为何不再追赶?是否是担心,那司马佐乃是诈败,其路上藏有伏兵?” “非是如此。”尹温烈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心不跳,极为平静的徐徐说道:“有句话叫做穷寇莫追,更何况即便我们一路追杀,也难以将司马佐尽数消灭。诸葛先生说,万事有命,那司马佐如今命不该绝,便放他一马,又当如何?” 诸葛咎虽然能理解尹温烈的心思,但还是忧心忡忡的轻叹一口气道:“哎,只怕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呐。”不想那尹温烈闻言竟然轻笑一声,韩追不解,赶忙问道:“将军为何发笑?难道我说的不对么?”尹温烈答曰:“先生所言甚是......只是我斗胆问一句先生,那司马佐为了攻打定远城,早已将大寨拔起前移,而如今却遭遇大败,营寨也被我军夺占,那司马佐该逃亡何处?” 韩追闻言沉吟片刻,琢磨一阵便抬起头来回答道:“距离此地最近的卫国城池......乃是泰阳城!司马佐定然败逃泰阳城,欲图借助那儿的力量,东山再起,卷土重来!若是让他得到喘息之机,对我等乃是百害而无一利呀!”不想那尹温烈闻言却抚掌大笑,笑了好一阵,直笑得那韩追摸不着头脑,困惑不已,尹温烈才解释道:“只怕他有如此心思,却没有这个机会!” “此话,从何说起啊?”韩追问道。尹温烈遂反问曰:“先生可知泰阳城有多少人马,乃是何人驻守?”韩追摇头,如实答道:“不知。”尹温烈言道:“那泰阳城守军不过三千,且守城将军孙仁贵乃是个酒囊饭袋,就凭他,绝对守不住泰阳城。”韩追闻言恍然大悟,但那也只是他心中的猜测,不敢贸然武断下定结论,因此说道:“将军你的意思是......” “我等在前来救援定远城的路上,便熟知了定远城周遭的情形,并制定好了最为合适的计划。我们料定那司马佐一旦被击溃,定然败走泰阳城,如此这般,我们便正好断绝他的后路!故而霜儿、周姑娘、小厌与锦护卫早已率军前去攻打泰阳城,想来此时,他们已然在城中静静等候那司马佐自投罗网了!” 尹温烈此言果然与那韩追心中所想一模一样,故而韩追大为惊喜,不由得赞叹道:“妙计啊!妙计!怪不得未曾见到他四人,原来如此!”故而那尹温烈微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尽早回城,等候他们的佳音罢......”不想那尹温烈方想撤军,却被那韩追拦下,故而诧异地问道:“先生为何如此?”不想那韩追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来,轻声说道:“那司马佐奸诈狡猾,诡计多端,若是他未能自投罗网,岂不是叫他白白捡了一条性命?” “先生此言......倒是有理......”尹温烈闻言陷入沉默,苦死一阵,憋出一声叹息,无奈的说道,“若是他不曾中计,那即便夺下广阳城,也并无多大作用。我们的目标还是司马佐......不知先生有何妙计?”即便先前韩追一时失误,致使定远城陷入深渊,险些城破人亡,玉石俱焚,但也并不能抹杀他的才能,故而尹温烈还是诚恳的问道。 “先前都是因为我的失误,才致使定远城陷入危机,如今,将军还肯相信我?”韩追也有些不敢相信,惊诧的问道,语气中吐露出些许感动与激动。而那尹温烈则极为潇洒的摆了摆手:“同是为大姜的江山社稷抛头颅洒热血,岂能以一时的成败论英雄?先生莫要在意!”故而那韩追当即拱手,热泪盈眶,颤声言道:“多谢......尹将军!若依我计,便请将军与我各领一支人马,前往泰阳城外大小道路埋伏。” 尹温烈问道:“此话怎讲?”韩追答曰:“若司马佐不曾入城,或是侥幸从城中杀出,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路奔南陵,走南陵可绕过三府之地往东陵府而去。另一条路走常安,直达平丘,此路更短,可更快的北上回到卫国境内。这两条路一宽一窄,一大一小,一宽敞,一险峻,你我二人陈兵在此,只等那司马佐前来,便可一举将其擒住!如此这般,则大事可成矣!” “先生此计甚妙!吾去也!”说罢,那尹温烈就要拨马回转,率军前去埋伏,不想却又被那韩追急忙拦住:“哎,将军莫要心急。你还未与在下讲明,要走这哪一条路?”见韩追一脸坏笑的看着自己,那尹温烈琢磨一阵,当即说道:“若是有擒下司马佐如此大功,那在下也就当仁不让了。我便走这去小路埋伏!” 韩追闻言朗声大笑,那笑声极为爽朗,摇头晃脑徐徐说道:“好好好,便依将军。如此这般,我便率军埋伏在大路,只等那司马佐前来。”“先生怎知司马佐会舍小路而走大路?”尹温烈问道。韩追却笑而不语,只是搪塞:“此事暂且保密。不过......在下愿与将军击掌为誓,你要以此为赌局,看看最后那司马佐究竟鹿死谁手?如何?” “好!击掌为誓,一言为定!”说罢,两人击掌定下此局,相视一眼,复又指着彼此大笑起来。诸事皆毕,不再多言,尹温烈与韩追便兵分两路,各自赶往相约之地,早早设下埋伏,只等那司马佐自投罗网。 且说那司马佐率领数千残军,果然一路直奔那广阳城而去。众将不知其用意,赶忙问道:“将军,事到如今,我等该往何处去......正所谓兵败如山倒......”不想那人话还未说完,那司马佐便勒马停住,转过身来,杀气腾腾的瞪着方才说话的战将,惊得那战将连连吞咽口水,却不敢作声,但司马佐并没有因此饶恕他,猛然劈手夺过身旁士卒手中的长枪,反手一枪便将那战将搠死。 此一举无疑是惊呆了周遭的将士,他们从未见过司马佐如此,或许也是因为司马佐从未经受过如此惨败,更何况还折损了樊冲,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接踵而至,即便是司马佐也抵抗不住。司马佐心中怒火仍然未完全发泄,又补了几枪,才转过身来,提着那血迹斑斑的长枪,便对众人厉声喝道:“日后还有人胆敢说甚么丧气话,乱我军心,下场便是如此!听明白了么......” 众将士还未从方才的惊恐之中回过神来,这才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说道:“我等......明白......” “大点声!”“我等明白!” 司马佐这才作罢,故而说道:“汝等随我一同去那泰阳城,他距离我们最近......泰阳城内尚有三千人马,本座以兵符号令那孙仁贵,叫他将兵马尽付与我,也好重整旗鼓,卷土重来!定要与那韩追分出个高低胜负!”众将士闻听此言,心中恐慌不已,但却无一人敢直言不讳。他们都心知肚明,此时的司马佐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兼听则明的将军,而是一个迫切想要卷土重来,洗刷耻辱的疯子。 众人不敢违背,只得随他一同来到那泰阳城下。此时已然临近黄昏,天色逐渐变暗,那司马佐不顾身份,亲自打马上前,仰着脑袋扯开嗓子喊道:“我乃平南大将军李延庭将军麾下先锋司马佐,奉命前来平乱剿贼,今特来泰阳城休养生息,以便日后再战,速速打开城门,放我等进城!” 那城楼之上却落下一句话道:“天色昏暗,看不真切!我等怎知你等不是那姜军伪装,前来赚取城池?且在城外等候一夜,明日一早再进城!”闻听此言,那司马佐不禁冷笑一声,忙令部下点起火把,又对城上喊道:“笑话,何人胆敢冒充李延庭将军部下!速速叫你家孙将军前来见我,他自认识!”闻听此言,城楼之上探出半个脑袋,借着灯火看了一阵,当即喊道:“的确是司马将军!快快打开城门,打开城门!” 话音刚落,司马佐等人身前的吊桥便缓缓降下,城门也随之打开。 第三百二十八回 奇智莫要逞功名 司马佐毫不犹豫,当即率领三军徐徐进城,众将士们激战了一整日,都无比地盼望着好好休息一番,即便他们对未来没有半点信心。可就当前军已然进入瓮城,那司马佐却突然察觉到了甚么异样。只见那泰阳城中的将士皆面带诡异的笑容,甚至在交头接耳,分明是在讥笑着甚么,他琢磨一阵,当时觉得有些不妙,故而喊道:“不好!快撤!快撤,速速撤出城池!” 但分明是他要领着三军前来泰阳城,可到了城下却不肯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叫卫军都未曾回过神来,正在犹豫之时,那见司马佐已然识破计谋的令狐厌四人便缓步露出身影来,居高临下,俯视着那司马佐。 令狐厌更是指着那司马佐毫不留情的嘲笑道:“哈哈,司马佐,未曾想到你也有今日!你已然中我之计,还想往哪里逃!”说罢,锦帆便下令军士关闭城门,升起吊桥,将卫军截成数段,与此同时,大批军士登上城楼,居高临下,开始乱箭射杀城中的卫军,姜军的军旗也随之缓缓升起。 “天亡我也!”司马佐仰天长叹一声,就要将佩剑架在脖颈之旁,欲图自尽以保全名节,不想却被身旁部将拦住。众将一面阻挡迎面而来的飞箭,一面劝说那司马佐道:“将军切莫如此!不然,我等如何向李将军交代?”司马佐却哭丧着脸无奈的说道:“事已至此,我已然是回天无力,哪里还有脸面回去见将军!你等休要拦我!” 可众将却劈手夺下他手中佩剑,复又言道:“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更何况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今日我等拼死保护将军杀出重围,他日重整旗鼓,定能卷土重来!” 司马佐闻听此言,深觉有些道理,故而不再多言,只随着众将莫莫厮杀,眼看着他们就要掩护司马佐杀出重围,令狐厌等人也心急起来。且看那锦帆弯弓搭箭,但闻一声惊弦若霹雳,那司马佐慌忙抬手,正被羽箭射中左臂,险些跌下马来。幸得众将将其扶住,掩护他徐徐后撤,直到撞开城门,才率领参军,前军做后军,后军变前军,慌忙逃窜而去。而令狐厌等人也不敢怠慢,留下锦帆与叶居霜留守泰阳城,令狐厌与周一则率军去追杀司马佐。 且说那司马佐杀出泰阳城后,在众将士的掩护下一路后撤,连退了近十里地,直到未曾见到那前来追赶的姜军踪迹,才稍稍停顿片刻,歇一歇脚。而在他们的面前有两条路,司马佐此时头痛欲裂,又是急火攻心,故而木讷的问道:“此地为何?”身旁副将答曰:“此地唤作乌石岭,分为东西两条路。往东乃是宽阔大道,极为平坦,可通南陵,能绕过三府之地,回到东陵。但比较遥远......往西可达常安,过平丘,直上北城,入我大卫境内,此路崎岖坎坷,狭窄难行,但却能更快的回到我们的地盘......将军,不知我们该走哪一条路......” 司马佐琢磨一阵,又见此时天色昏暗,沉思一阵便果决的说道:“走小路,往平丘!我们要尽快回到大卫境内,重整旗鼓!”可身旁副将却面露担忧之色,故而说道;“将军,这......这小路虽然更近,但崎岖狭窄,坎坷难行,加之天色昏暗,我等又遭新败,人困马乏,若是走小路,只怕,只怕多有不便罢......” “有何不便?自投军之日起,汝等就不该轻言不便!不过是走几步路,有何不便?速速与我走小路,莫要再多言!”见众将士面容憔悴,闻言更是表情落寞,司马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些过激,因而强压着心中的情绪,无奈的解释道,“本座亦知晓你等的不易,你们看看,本座亦是带伤在身!但我们只有尽早地回到大卫,才能保全性命,卷土重来。更何况正因为那小路崎岖难行,而今又天色昏暗,才不会有伏兵。相比此时,那尹温烈定然在大路设下伏兵!只等我们自投罗网!若是我们此时再与姜军交战,下场又当如何?” 众将士恍然大悟,当即明白了司马佐的“良苦用心”,故而不再多言,只是跟从那司马佐就要往西走小路去。可众人刚刚上路,却又被那司马佐叫停。“且慢!”司马佐一声令下,众人当时止住了脚步。副将又问道:“将军还有何吩咐?”司马佐好似是在对他们解释,有好似是在自言自语,垂着脑袋轻声说道:“若是我如此想,只怕那韩追也会如此想,他料定我担心大路有伏兵,却偏偏不在大路设伏,专在小路等我......哼哼,韩追,我已然将你心思看透!你斗不过我的......” 想到此处,那早已魔障了的司马佐突然抬起头来,对着极为困惑的众将士说道:“诸位,我们走大路,回东陵府!”副将闻言大为不解,赶忙拱手说道:“将军,你方才说的有理,我们该早些回到大卫,为何又要千里之遥回东陵府?况且您方才有言,大路很可能有伏兵,为何如今又要变卦?”司马佐却解释道:“哼哼,兵法玄妙,岂是你等可知?虚即是实,实即是虚,虚虚实实,无所定也!故而看似很可能有伏兵的大路定然无有伏兵,那韩追此时定然率军在小路埋伏!再者说来,李将军此时此刻,早已从东陵府往荆南府赶来,我们若是此时往东,正好与他会和!故而我们走大路!” 话音刚落,那司马佐已然独自驱马,走上大路,奔出去好远。众将士无可奈何,只得紧随其后,毕竟那司马佐还是李延庭的先锋,他的命令他人不敢违抗,哪怕是赴死,也只得随他走着一遭。 且说这一伙卫军当即向东行去,而此时此刻,连同司马佐自己在内,他手下也只剩下不到五百人,正与先前那定远城内韩追的情形一模一样,但士气却十分低落,远远不及定远城的姜军。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那司马佐忽然朗声大笑起来:“哈哈,果然如我所料!这韩追果然在小路埋伏,因此大路宽阔无人,正好行走!”众将士相视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拱手应承道:“将军高见......”正在此时,话音刚落,忽闻那大路两旁山林之中忽闻一阵战鼓隆隆,卫军大惊失色,连忙四下张望起来,只见山林之中闪出一阵火光,原来是大批姜军,手持火把,全副武装,从山林之中冲出,喊杀声震天动地,很快便将为数不多的卫军团团围住。 “不好!有埋伏,有埋伏!”卫军副将带头慌乱起来,很快卫军便乱成了一锅粥。而那司马佐的胯下坐骑也因为恐惧躁动不安,司马佐却目光呆滞,极为困惑的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不可能......究竟是何人在此设下伏兵?”正想到此处,那姜军忽地让开一条小道,韩追身骑黄骠马,缓步上前,手提宝剑,凝视着司马佐微笑道:“司马将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司马佐又见到了那一张熟悉的面容,既吃惊又愤怒,暗暗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韩追......又是你,又是你,你害得我好苦啊!韩追,纳命来——”说罢,他劈手夺过身旁将士手中的长枪,便拍马上前,直取那韩追。韩追身旁卫士正要上前应战,不想却被韩追拦住,只见韩追淡然提剑,也拍马上前,二人身影相错,但闻一声兵器相碰“乒——” 那司马佐手中的长枪应声坠地。原来他并不擅长使枪,而此时此刻他心中并无底气,甚至是不敢再面对韩追,因此手中无力,只交手一回合,兵器便被那韩追轻而易举的击落。而那韩追徐徐抬起右手,将寒光大作的宝剑架在司马佐的左肩之上,笑着说道:“司马将军,昔日座上客,他日阶下囚。今日要苦了你了。” 不想此时,司马佐身后的一员副将竟然趁着昏暗的夜色,偷偷弯弓搭箭,朝着那韩追放了一记冷箭。若非是那韩追眼疾手快,急忙侧身躲闪,险些被其射死。但即便如此,还是给卫军赢得了反应时间。“将军快走!”那副将一声叫嚷,便上前护佑着司马佐,与一众军士拼命掩杀,一时间真是血肉横飞,不见天日,而当他们杀出重围之时,司马佐身旁只剩下三十七骑。 “追!”韩追一声令下,便率领人马前去追赶,不肯放走了那司马佐。而司马佐及其仅剩的三十七骑不得不折返往西逃窜,不想此时那在小路久等司马佐,却不见踪迹的尹温烈率兵杀来,正与司马佐打了个照面,故而与韩追前后夹击,要将司马佐部下一举歼灭。 第三百二十九回 拨云见日天绝命 “司马佐!今日你已是插翅难飞!快快下马受缚!”尹温烈横枪立马,率军截住那司马佐的去路。 正可谓后有追兵,前有堵截,那司马佐登时陷入击退两难之境地。司马佐万般无奈,只得领军往北,企图冲出重围,不想令狐厌与周一此时正掩兵杀至此处,正好截断司马佐北面退路,三面夹击,登时将司马佐包围在当中。 此时此刻,三路将军加在一起,约莫有万余人马,而那司马佐所剩不过三十余骑,除非这三十人个个都是赵子龙转世托生,否则定然无法脱身。 “司马佐休走!你已然无有退路!”周一一声怒喝,傲立马上,扯住缰绳,英姿飒爽,正是一员好女将。 而那令狐厌也指着司马佐笑道:“司马佐啊司马佐,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司马佐见自己大势已去,已然无路可退,乃是必死无疑,故而冷笑三声,对身旁将士说道:“汝等若是愿做他人俘虏,享受荣华富贵,大可当即取走我之性命,向那尹温烈请命邀功!也算是本座,临死前,为你们做下的最后一件事了!” “将军此言差矣!”司马佐此言一出,众将当即表态道, “我等自随将军东征西讨,大小征战,深受将军教诲提点,绝不愿作阶下之囚,即便他以荣华富贵来诱,亦不会动我等之心......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我等皆愿随将军死战,有死而已!”司马佐闻言甚是欣慰,频频点头道:“甚好,甚好......不枉本座对你等悉心教诲,既然如此,你等且听我号令,随我一同厮杀,直至战死,也算是为我大卫,尽忠!” “谨遵将军军令!”众将齐声应道,将刀枪横在身前,随时准备作战。可尹温烈并没有当即将那司马佐一众歼灭的意思,而是独自驱马上前,轻叹一口气便徐徐说道:“汝等放下兵器,一律不杀。违者必斩......司马将军,降了吧......”不想那司马佐竟然冷笑着回答道:“哼哼,自我大卫建国以来,从未见过有投降的将军!今日我等宁愿流干浑身鲜血,断此头颅,决不投降!尹温烈,你的确是一条好汉,休要再多言......速速来与我交锋!” “你非是漠北战将,乃是我中原臣民。你非是卫国肱骨,乃是我大姜栋梁!为何要为漠北之贼驱命殒身?你我乃是同胞,今若你放下兵器,弃暗投明,绝不算是投降,乃是重归故里,一切如常。”尹温烈苦口婆心的如是说道。 可司马佐并不领情,反倒仰天大笑,那笑声之中带着几分不屑、几分惆怅、几分愁苦与几分无奈:“哈哈哈......哈哈哈......谁是你姜国的臣民,哪个是你大姜的栋梁?我乃大卫先锋,休要废话,快来与我决一死战!”见尹温烈沉默不言,无动于衷,只是面露惋惜之情,司马佐心中困惑难当,故而问道:“尹温烈,你究竟在盘算着甚么?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是何道理?”尹温烈却说道:“你心中自然清楚,何苦来问我?”司马佐这才明白尹温烈的意思,故而垂下头来苦笑着说道:“原来如此......你们为了降服我,教我投降,还真是煞费苦心呐......哼哼,不过叫你们白费心思了。你们根本不知道我究竟经历过甚么,才能有今日这般心寒,甚么大姜国,只不过是你们的国罢了,而不是我的......是大卫重塑了我,才有了今日的司马佐,故而我为大卫生死驱驰,也是常理,何必多言......” “看来,有些事你并不清楚......”尹温烈极为神秘的说道, “司马将军,你可还记得当年扬威武馆灭门惨案一事,救你离开承天府的那个神秘人......”司马佐闻言一愣,但很快便强装镇定下来,淡然地说道:“呵,你们还真是厉害,没想到你们竟然找到了他......那又当如何?若非当年他出手相助,想必我根本活不到今日。” “既然如此,想必你也该认识他的笔迹。”尹温烈话音刚落,那司马佐赶忙问道:“你此言何意?你对他做了甚么!”尹温烈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衣甲怀中取出一封密信,想要递给那司马佐,又觉有些不妥,故而极为真诚的翻身下马,缓步来到那司马佐身前,躬身将那封密信搁在司马佐的身前,复又后撤数步。 此时此刻,众人的目光皆汇聚在那司马佐的身上。且看那司马佐满腹狐疑的将密信拾起,事已至此,也顾不得是否是尹温烈别有用心,设下此计,当即将密信拆开细看。 可当那司马佐默读密信之时,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五官逐渐狰狞,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来,大为震惊。 直到将那密信读罢,竟然如发狂一般,将那信纸与信封一并重重摔在身前,猛然跺了几脚,又气急败坏的从身旁军士手中夺过长剑,愤怒的将那信纸劈碎,方解心头之恨。 “将军,你怎么了......这信上写了甚么......”身旁众将士从未见过司马佐这副模样,故而好心的上前问道。 不想那恼怒至极的司马佐竟然将那问话的副将一脚踹倒在地,反手持剑并将那人刺死。 若是说,先前司马佐亲自动手杀害卫国将士,乃是因为那些人扰乱军心,该当惩处,而如今司马佐做出如此举动,定是他已然疯癫。 见司马佐如此癫狂,众将士再也不敢上前,也不该开口问话,只好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极为尴尬。 而那尹温烈却不顾一切地缓步上前,柔声对那司马佐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时司马将军年纪尚小,很多事情的真相并不清楚,被人蒙骗也是理所应当。而如今真相已然大白,司马将军,该是你认祖归宗,弃暗投明的时候了......”不想那司马佐却忽然直起身来,胡乱的挥舞着手中长剑,逼退了尹温烈以及他麾下的众将,却止不住的尖声怪笑,看模样精神已然时常,神智几乎不清,直逼得众人连连后退,他却依旧不肯罢休,直笑了好一阵子,徐徐抬起头来,正与那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尹温烈相视一眼,司马佐声泪俱下,边哭边笑,哭笑不得的说道:“哈哈......尹温烈,你休想骗我......这分明是你与那韩追合谋,设下此计,想要诓骗与我,骗我投降!不可能!我绝不会上你们的当,绝对不会......” “这并非是我二人之计谋......你且看看这笔迹,可是当年救你离开承天府的那神秘人的亲笔书信?如果是,我们又如何能模仿的一模一样?”尹温烈耐心的为他解释道,不想那司马佐却说道:“正因如此,你们才是真正的诡计多端,狡诈至极!无论你们如何,我都不会投降,不会投降......”尹温烈复还想解释,不想那司马佐却单膝跪倒在地,一阵阴笑后,徐徐抬起头来,注视着那尹温烈的双眸之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良久,他司马佐忽然说道:“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尹温烈,韩追,我是不会再给你们击败我的机会的,你们也休要妄图劝我投降!你且看好了!”说罢,那司马佐竟然将手中长剑调转,反向自己腹部刺去。 尹温烈等人大惊,韩追等人更是直接翻身下马,正欲上前阻拦,但已然是为时已晚。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那司马佐一剑刺入小腹,殷红的鲜血当即从中渗出,很快便将衣袍战甲一并染红,司马佐身子一软便彻底跪倒在地,已然是奄奄一息的他并未就此断气,而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望着尹温烈断续说道:“尹温烈......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下一个我......你我走的路,其实差不多......你要知道,有些时候,一个人一辈子......只能有一个选择,一旦选定了......必然会获得甚么,和失去甚么,但无论如何......你再也没有甚么回头的机会了......”说罢,那司马佐便仰天倒在众人身前,登时便没了气息,尹温烈等人相视一眼,沉默许久,并未多言。 而那司马佐麾下的三十余骑将士,皆拜倒在地,跪服在那司马佐身前,声泪俱下,嚎啕大哭,尹温烈等人便看着他们,并没有插手此事。 而这些卫军的残兵游勇嚎哭一阵后,便纷纷掣出佩剑腰刀,在脖颈上一抹,尽皆在那司马佐的尸首前自尽,追随他一并上路。 尹温烈等人见状,却没有丝毫打了胜仗的欣喜,反倒面露惋惜之色,长吁短叹不止。 第三百三十回 只手遮天隐神兵 眼看着那卫军将士一个个接着倒下,尹温烈等人唏嘘不已。但此事已成定局,无论尹温烈等人如何说,司马佐既死,他麾下的卫军也被歼灭殆尽,故而尹温烈等人没有理由再在此地逗留,故而他们只是将司马佐等人的尸首,就地葬埋,也不曾树立甚么石碑坟墓,只交他们受风吹雨打,风吹日晒,直到腐朽入土,与天地融为一体。 且说那司马佐等人不在怠慢,而是当即领兵前往泰阳城,与叶居霜、锦帆二人汇合。而泰阳城被义军攻占,司马佐兵败身死的消息很快便传入卫国境内,举国震惊,他们没能想到这小小的义军果真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而李延庭得到此消息后,面无表情,沉默不言,却独自一人在大帐之中坐了许久,他人只知中军大帐中的灯火亮了一夜,看来李延庭也是一夜未眠。直到第二日一大清早,那顶着黑眼圈的李延庭亲自挑开帐帘,快步直奔那公羊图的帐中。 此时此刻,公羊图正在帐内洗漱,见李延庭闯入帐来,并不吃惊,反倒淡然的坐在一旁,指了指身前的小凳,示意李延庭坐下。李延庭见状微微一愣,想来他也是圣上与太尉大人钦点的征南大将军,这公羊图无官无职,更无爵位,却在自己面前如此倨傲,实在是令李延庭有些吃惊。但他毕竟有求于人,故而不敢多言。 待他坐下后,拱手一拜,方想开口,不想那公羊图竟然抢先开口说道:“李将军难得到我帐中来,敢问可是询问进军之策么?”李延庭频频点头,连声诺诺:“先生真乃天神也,有未卜先知之能。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本座先前对先生多有怠慢,还望先生看在太尉大人的面子上,指点本座一二......” 李延庭搬出“太尉大人”四个字,就是想暗示那公羊图,要他知道,虽说公羊图乃是太尉派遣而来,这李延庭自己更是太尉的心腹。他本想借此机会来与公羊图套近乎,不想那公羊图却毫不领情,直截了当的摆开脸色说道:“呵呵,李将军,向人请教好歹拿出些许诚意来,不然他人凭甚么教你?你说,是也不是......” 李延庭闻言无可奈何,但他已然走投无路,生怕自己成为第二个司马佐,到最后身死他乡,连马革裹尸的机会都没有,故而他当即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一撩衣袍便单膝跪倒在那公羊图身前,恭恭敬敬地躬身拜道:“请先生教我......”公羊图双眼微眯,抚着下颌的一撮羊角胡复又阴阳怪气的说道:“年纪大了,听不见......” “请先生教我!”李延庭暗暗咽了口唾沫,调整了一下心态便咬牙切齿的说道。幸亏这营帐之中只有李延庭与公羊图两人,否则若是叫他人知晓这李延庭身为征南大将军,竟然给一个老头下跪,只怕是要颜面扫地了。或许在他人看来,这可以说是不耻下问,可在李延庭看来,这就是丢了他的脸面。 见李延庭虽然口服心不服,但好歹也表现出了些许诚意,因此那公羊图便开口问道:“司马佐可是兵败了?”李延庭闻言连连点头肯定道:“确是如此!确是如此!想那司马佐也算是我手下一员智将,能文能武,能耐极大,不想就连他也兵败身死,三万将士尽皆覆灭,事到如今,我等又该如何?还请先生明示......” “甚么智将!还文武双全?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家伙罢了,可笑可笑......”公羊图闻言不屑一顾的轻笑一声,他似乎有些看不起那司马佐,故而说道,“想来他败在那小子的手下,也是理所应当。哼哼,接下来便是老夫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李延庭见公羊图终于要施展计策,因此大为欣喜,激动地站起身来,而那公羊图也徐徐起身,自言自语,暗暗攥紧了拳头轻声说道:“师兄......几十年过去了,不想你已然不在人世......既然如此,你和师父欠我的,就让我从你的儿子身上讨回来罢!”且说自那以后,公羊图便被李延庭拜为军师,兼任参军,总掌军中大小事宜,可谓是在这三军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明面上,他还是坐于李延庭之下,但即便是李延庭有何打算,还是要向他请示后,才能决定实施。 且说那距离荆南府还有不到一千二百里的卫军忽然停止了进军,并转而向东进发——几乎是原路返回。这自然是遵循了公羊图的计策,但卫军营内,上至李延庭,下至每一个士卒,都大为不解,还以为他们要就此撤军,不再向三府之地进发。可公羊图却说:“要以退为进。”李延庭并不能理解,但也只好遵从。 且说那尹温烈等人自攻下泰阳城后,为了不固守三府之地,而是进一步扩大义军的地盘,故而便以三府之地为基业,以泰阳城为突破口,进一步往北进攻,一时间义军声势浩大,每每兵临城下,都有城内百姓竭尽所能的响应与配合,因此在短短三日之内,便接连攻下三座城池。义军的地盘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兵力也越来越雄厚。而那尹温烈与韩追则不舍昼夜的训练军士与筹备辎重粮草,随时准备迎战那不知何时到来的李延庭大军。 可随着时间逐步的流失,他们连半个李延庭的士卒都不曾见到,因此众人便心疑起来,莫非是李延庭见司马佐兵败身死,再无战心,便就此撤军?可韩追却不这么认为。因此他接连派出数十批哨骑沿途查探,最远的竟然在三府之地以外三百里的地方进行了搜寻,都未曾发现那李延庭的人马,韩追等人便很合理的开始怀疑,是否是那李延庭故技重施,模仿那司马佐用兵的方略,将人马分散开来,逐个进兵,逼近三府之地,想给众人来一招“神兵天降”。 可就在众人对李延庭的人马没有任何消息与掌控之时,他们安插在周遭卫国城池内的细作竟然传回了消息——李延庭撤军回了东陵府! 尹温烈等人大为震惊,就连那韩追都开始怀疑起自己,自己竟然接二连三的预判错误,几乎给姜军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即便众人很是意外,但这很显然是对姜军最好的机会,故而尹温烈再无后顾之忧,想来等那李延庭的人马撤回了东陵府后,自己便可率军北上,一点点的收复大姜失地。众人一直在等待消息,约莫过了半月有余,东面便传来消息。李延庭已然率军退回东陵,陈兵城外,休养生息,等待时日,以谋长远。 而远在荆南府的尹温烈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尹温烈不多耽搁时辰,当即点起兵马,与叶居霜、锦帆共三人,率领一万余人马,攻打他们北上的第一道阻碍——衍州府的万寿城。这万寿城乃是一座坚城,又是衍州府的咽喉,而衍州府本事就是入主中原的咽喉要地,一旦掌握了此处,那姜军日后北上就不必再为补给线拉长,或是辎重粮草运送方面的问题而担忧的。若是不能攻下此城,那就相当于扼住了姜军的咽喉,必然会掣肘尹温烈,叫他寸步难行。 这无疑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但却又是一块不得不啃的硬骨头,因此尹温烈不敢小觑,有韩追等人为他坐镇大后方,他便可防守一战,率领一万五千人马,去谋取那守军三千的万寿城。想来五倍于敌人的兵力,该是姜军到现在为止打得最为阔绰的一仗。 那万寿城的守将唤作郝文,名字里虽然带一个文字,可却形如烈火,极为暴躁,使得一手好狼牙棒,有万夫不挡之勇,人皆言他好比那后汉三国之时的莽撞人张翼德,可他既敬重君子,也体恤军民,因此把这万寿城治理的也算仅仅有条。而今尹温烈率军前来攻城,那郝文二话不说,独自率领五百校刀手,大开城门,亲自应战。 “大胆贼寇!竟然来犯我万寿城境地,速速撤军,免得少时人头落地,身首异处!”且看那郝文头戴湛金虎兜鍪,身披连环锁子甲,体挂猩红云锦袍,手中提着一杆四十八斤重浑铁长钉狼牙棒,胯下乌骓嘶风马,威风凛凛,大有气吞山河之势,极为雄壮。来到阵前,连吼三声,如是说道。身后随即响起一阵低沉而浑厚的战鼓声与号角声,将那郝文衬得愈发雄壮。 而那尹温烈不卑不亢,不紧不慢,打马上前,朗声说道:“我乃大姜正统天威起义军领军将军尹温烈,今日特领兵前来,收复我大姜失地!若你识相,便速速退出城去,免得少时交兵,生灵涂炭,玉石俱焚!” “好大的口气!”那郝文闻言冷笑一声,扯开缰绳便喝道,“那便要看看你有多少斤两了——” 第三百三十一回 勇烈无双真悍将 话不多说,二人当时战在一处。且看那郝文,将手中狼牙棒杆摇断,好似陆地霹雳,又如烈火掠行,棒法极为迅猛狠辣,招招致命。但那尹温烈同样不是等闲之辈,一杆乱雪枪好似银龙游身,应对自如,虽是守势却丝毫不落下风。每一招每一式,都能堪堪防住那郝文的进攻。 二人胯下坐骑也不肯相让,一黑一白,两匹良驹,也互相撕咬起来,一时间,战将对战将,宝马对宝马,针锋相对,不肯相让,约莫过了五六十回合,让不能见高低胜负。正在二人打得不可开交之时,忽闻那万寿城中一阵鸣金之声,那郝文虽然大为不情愿,但还是收了兵器,拍马回转,临行前还扭头撂下一句话道:“尹温烈!我非是怕你!你休要走,且等我再来与你争斗!” “不与你分出个高低胜负,绝非好汉!”那尹温烈横枪立马,威风凛凛。且看那郝文快马入城,城门随即关闭,翻身下马便厉声喝道:“为何鸣金?”身旁副将赶忙上前,就要为郝文卸去甲胄,不想却被那郝文拦住:“哎?战事就在眼前,我与那尹温烈胜负未分,岂能脱下甲胄?你且说说,为何鸣金?” 那副将遂拱手答曰:“末将于城楼之上,见将军与那尹温烈争斗已过五十回合,见那尹温烈枪法毫无破绽,极为精妙,故而生怕将军有失,因此特地鸣金,请将军回城稍歇,稍后再战不吃。”不想那郝文甚是惋惜的长叹一声,摊开双掌苦笑道:“我当时何事?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那尹温烈的枪法的确了得,但本座手中这条狼牙棒也绝不是吃素的!休说是五十回合,五百回合也不惧他!你等休要再做阻拦,且看我将那尹温烈斩落马下!” 说罢,那郝文便紧了紧手中狼牙棒,又吩咐军士取来三杯烈酒,皆灌入喉中,二话不说复又翻身上马,大开城门,冲杀而出。 再说那尹温烈,在郝文回城之时,也折返回到军阵之中,那叶居霜赶忙问道:“尹大哥,情况如何?方才见你与那郝文争斗许久,未见胜负,看来他的武艺绝非一般!”尹温烈也无奈的说道:“此话原也不错。此人的武功实在了得,且极为迅猛,我虽能防住他的进攻,却无法破解,因此与他鏖战了数十回合。他的确是我的敌手,可这万寿城乃是咽喉要道,若不能夺下,将会大大阻碍我们未来的计划。哎,若是日后每一城每一寨,都要如此,那光复我大姜,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了......” “尹大哥不必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叶居霜见尹温烈如此忧心,也十分低落,轻叹一口气便说道,“若是诸葛先生肯出手相助,以计谋攻城,也不需我等如此了......” 正说话间,忽听闻尹温烈身后传来一声叫嚷,好似雷震一般:“哇呀呀呀,尹温烈何在?快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尹温烈不再多言,也回马去迎,枪棒相碰,火光四溅,二人复又战成一团,你来我往,难分胜负。且说二人约莫战了近两百回合,早已是人困马乏,又见日落西山,残阳如血,二人正要点火夜战,不想双方的后方极为默契的同时鸣金,故而尹温烈与郝文遂各自收兵,偃旗息鼓,退回城中。 且说那郝文回到城内,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敢脱去衣甲,这才发现,里衣早已被汗水浸透,复又被风干,又被汗水浸湿,因此留下数层清晰的汗渍堆叠在一起,而郝文双掌手心的皮肤也被摩擦损伤,因此他感叹一声道:“这尹温烈真是好身手呐!今日一战,我俩交手近两百回合,不见胜负,我何曾遇到过如此这般敌手?” 身旁那副将闻言赶忙为他宽心道:“将军不必挂心......那尹温烈曾是姜国的镇北将军,他的勇猛人尽皆知。今日将军与他交战两百回合不见高低胜负,自是与他一般英勇......”本以为会讨得那郝文欢心,不想那郝文却瞪了他一眼,冷笑着说道:“哼,这是甚么话!” 郝文一把将那副将推开,甩开胳膊大摇大摆的便往前走去,口中还煞有介事的说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事事与人争先,哪里肯与他人一般?纵然那尹温烈乃是天下第一猛将,我也要力压他一头,岂能与他平分秋色?”“将军说的是......”副将连声诺诺,不敢反驳。而那郝文又下令在府邸大摆筵席,畅快吃喝一夜,以此来犒赏奋战了一整日的自己,欢愉尽趣,余事不提。 话说回那尹温烈,也收兵回到营中,他们并未回到泰阳城,而是在万寿城以南二十里处扎下大营,且说今夜那尹温烈一夜未眠,在军长之中灯火通明,翻阅兵书。忽觉一阵微风卷起那灯盏中微弱跳动的火苗,就要用手去扶油灯,未曾察觉那帐帘被人挑开,一人缓步走入帐中。“尹大哥,已然临近子时,你为何还未休息?” 来人的嗓音极为清澈悦耳,更是熟悉,却叫那尹温烈有些恍惚,细想自己从前的军旅生活,皆是在风沙之中风餐露宿,哪里会有甚么女子。揉了揉惺忪睡眼,这才看清来人的模样,尹温烈哑然失笑道:“哦,原来是霜儿,我当时谁......你不也未曾休息么,时辰还早,我再处理一下军中事务便休息了。” 叶居霜极为自然的坐在他的身旁,感受着那距离自己不过数存的沉稳的气息与男人味道,叶居霜的声音复又在尹温烈耳畔响起,极为轻盈:“尹大哥,你可是再苦思破城之策?”尹温烈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良久才应声说道:“是啊。万寿城不比他处......若是换做其他城池,即便攻克不下也能绕道而行,可万寿城乃是关键要害所在,是万万不能置之不顾的。卫军也知晓这个道理,故而才将郝文这般人物,摆在此处。足见他们的重视了......” “但今日阵上所见,那郝文虽然武艺超群,但却有些急躁。不如明日交战之时,尹大哥勇拖刀计将他引入大营来,我等实现在营中设好埋伏,只等郝文人一到,便用绊马索将其绊倒,再一拥而上,将其降服。尹大哥认为如何?” 闻听叶居霜此言,那尹温烈却有些犹豫,良久才回应道:“这样是否有些胜之不武?不能在武艺之上胜他,却要使出这等手段,只怕日后传扬出去,叫天下人不齿。”叶居霜闻言便陷入沉默,二人相视一眼,终是同时轻叹一口气,齐声说道:“大局为重。”尹温烈便默认此计,二人各回营房,休息一夜,余事不提。 且说第二日天还未大亮,那尹温烈便下令进军,正好在黎明时分兵临城下。万寿城的守军见状,赶忙禀报郝文。那昨夜尽兴的郝文此时正在榻上酣睡,闻听小校来报,那尹温烈已然率军来到城下,正要打城,那郝文醉意全无,翻身而起,坐在榻上醒了一阵,也顾不得洗漱更衣,当即便披上甲胄,取来兵器,翻身上马,大开城门。 “尹温烈休要张狂!你爷爷郝文在此!昨日未曾将你斩落马下,今日定要与你分出胜负——”说话间那郝文已然撞至身前,尹温烈当即仗开手中银枪去迎,二人再度鏖战一处,约莫过了八十回和,那尹温烈抬头望见日头,便知时辰已到,佯装不敌,当即拍马回转,就要往大营奔去。 而那郝文正在兴头之上,自以为将要将那“力怯”的尹温烈,哪里能就此放他离去,故而他将那身后万寿城中震耳欲聋的鸣金声与叫嚷声尽皆置之不顾,单枪匹马便追赶上前。且看那尹温烈率领三军急急忙忙往军营中赶,期间还不时回过身来与那郝文交手几阵,再继续假意“奔逃”。而那郝文则穷追不舍,头脑一热,也顾不得许多,一路追出二十多里地,直到那尹温烈躲入大营之内,营门却还敞开着。 郝文见状,二话不说便跃马闯入营内,不想那胯下乌骓马好似乘风一般,直接跃入营门,丝毫未曾被那绊马索所影响,众将士皆大惊,无可奈何,还是一拥上前,企图将那郝文推下马来。不想那郝文仗开狼牙棒,舞出一阵致命的旋风来,凡是胆敢近身者尽皆被那浑铁狼牙棒将脑袋击打得粉粉碎,脑浆迸射,鲜血横流。 眼看着那郝文一连斩杀了数十名军士,其余士卒见状胆战心惊,再不敢上前。不远处的尹温烈与叶居霜等人见状,当即下令弓箭手准备,登时从营后冲出一队弓弩手,将弓弦扯开,那羽箭便好似大雨倾盆一般朝那郝文落去,本以为他将死于乱箭之下,不想接下来的一幕,叫众人大为震惊。 第三百三十二回 进退两难少智谋 那郝文好似天神下凡一般,但将手中浑铁狼牙棒挥上一挥,便扫落一片羽箭,徐徐后退,不慌不忙,怒目圆睁,好似那凌霄宝殿之上的巨灵神,又像是玉皇大帝驾前的王灵官,复又腾出左手,在身前一抓,便攥下一把箭矢,反手便向身前抛出,竟然将身前的姜军尽皆射死。 眼看着那郝文且战且退,就要退出营外,那尹温烈不甘再袖手旁观,回身对叶居霜说道:“好不容易将他引入此地,岂能白白看他逃走?”说罢便翻身上马,仗开银枪,直奔那郝文而去。为了避免乱箭误伤尹温烈,叶居霜当即下令停止放箭,而尹温烈快马冲至郝文身前,一枪如闪电般刺出,那正在应付乱箭的郝文险些未曾回过神来,差点便被其刺下马来。 幸得这郝文眼疾手快,一把便攥住了那乱雪枪的枪杆,回身盯着那尹温烈,咬牙切齿,强压着怒火骂道:“好个尹温烈!你战我不过,便使出如此阴招,将我引诱到你大营之中欲图埋伏!哼哼,不过你未免太小看你爷爷我了!今日你杀不得我,日后也休想踏入万寿城一步!” 说罢,两人便各自攥紧那乱雪枪的枪杆与枪头,开始了极为激烈的马上争夺战,将持许久,不见胜负。正在此时,忽闻那郝文身后不远处,撞出一部人马,掩杀至此,为首那将高声喊道:“郝将军——郝将军——我等特来接应你回城!早回城中,以谋长远——”原来是那万寿城中人马,前来支援与接应郝文。 锦帆与叶居霜二人见状,也急忙上马,率军来与那前来救援的卫军厮杀,但这毕竟是姜军大营,占据地利,因此卫军并不恋战,只是交相掩护,节节后退,护送那郝文安全回到城中,并不与姜军纠缠。 尹温烈三人虽率军掩杀追赶卫军,但奈何卫军对这一带地形了如指掌,且战且退,井井有条,不紧不慢,故而并未能将卫军围歼,且虽是斩获颇丰,但还是没能将那郝文斩落马下。故而无论怎么说,这场针对郝文的谋划算是功亏一篑。姜军一直追到了万寿城下,这才收了人马,退回城中。 且说那郝文退入城中后,当即便对那前去救援的左右副将抱拳说道:“今日若非是诸位舍命相救,险些将我这条性命搭在那姜军营中。”左右副将闻言受宠若惊,赶忙回礼道:“此乃我们分内之事,将军多礼了......”“传令下去,今日城内大摆筵席,犒赏众军士!今日我们虽然折损了些许人马,但却并未叫那尹温烈的计谋得逞,自然是要痛饮一场!” 部下闻言,当即前去准备。果不其然,今夜刚一入夜,那万寿城将军府邸内便摆开了宴席。这军宴不比他处莺歌燕舞之席,只有大酒大肉,与一帮行伍出身的糙汉子。且看那郝文手把酒盏,脸色微醺,举杯邀月,朗声说道:“想那尹温烈!虽名言天下,但却名不副实,不过如此。人人皆言他武艺超群,实乃天下第一猛将,可仍不能胜过本座!今日他自知不敌,便在营中设下埋伏,幸得本座及时发现,众将舍命相救,才未叫那尹温烈的计谋得逞......想来姜军自此定然是黔驴技穷!他日定要生擒尹温烈,向朝廷请功!” 说罢,他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又将手中酒盏置在身前,回身噌的抽出鞘中宝剑,自顾自的便在席间舞起剑来,以助酒兴。可正在此时,那副将相视一眼,便起身上前,对着那郝文躬身一拜,便说道:“请将军勿要掉以轻心......据传言,那姜军乱贼之所以能夺占三府之地,建立根基,乃是靠两位奇才。一曰韩追,二曰诸葛咎,据说此二人就好比旧时兴汉四百年之萧何张良,内可经天纬地,辅国安民,外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此二人在,尹温烈才能所向披靡,战无敌手......先前那征南大将军李延庭麾下两员先锋便先后死在乱贼手中。而今尹温烈率军来攻,韩追与诸葛咎却尚未现身,依我等看来,他二人定是在后方探听军情,企图将我万寿城一举攻陷,那尹温烈攻城只是幌子。故而我等请将军步步为营,小心为上......” “汝等......说的在理......”那郝文闻听此言,先是一愣,回过神来后,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肯定的承认道,“尹温烈身后,嗝,有奇人相助,不可小视,不可小视......” 但那郝文缓步回到案前,收剑入鞘,却复又仰天长啸道:“既如此,他日定要将这三人人头,俱都斩下。献给李延庭将军!”说罢,那郝文竟然仰天倒下,叫众人都大吃一惊,慌慌张张赶上前去,此时又听闻那郝文鼾声响起,极为香甜,众人这才知晓他乃是酒醉昏睡过去,这才放下心来,将那郝文抬入内堂歇息,这才离开将军府第。而今夜万寿城的防备依旧没有松懈半分,以防姜军夜袭。 且说那尹温烈等人回到大营后,尹温烈、叶居霜与锦帆三人坐在帐中,三双眼睛彼此看着彼此,许久都未闻有人开口。沉默良久,终究是那尹温烈开口轻叹一声,无奈的说道:“哎,莫非无有诸葛先生与韩先生,我们当真无法攻破那万寿城么?难不成,要请韩先生到前线来出谋划策?” 这个想法并不合理,韩追在义军之中所担任的职务与位置并不是简简单单一个军师,正如外界传言,如果说诸葛咎乃是那西汉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张子房,那韩追便是义军中经天纬地,胸怀家国的萧相国。三府之地的户籍赋税,钱粮兵马,府库账目,人丁排布,大小事务俱都在他心中脑中,因此他所做的更多的是处理三府之地的重要政务,而非是在前线冲锋陷阵,出谋划策。即便韩追依然具有这种才能。 先前在定远城之时,韩追还能抽出身来处理三府之地的重要事务,一旦他离开荆南根基,来到前线,势必会将重心前倾,致使军政堆积,无人处理,故而那叶居霜摇头说道:“这不大现实......韩先生肩负大任,只怕不能轻易离开三府之地......倘若将他请到前线来,那城中搁下的事务,绝非是周姑娘与令狐大哥所能承担的......只怕此事还是得靠我们自己......” “哎,我当然知晓此事......只是眼前除了将韩先生请到此处来,几乎是束手无策,又当如何?总不能在此地与卫军僵持,坐等他的援军赶到罢?”尹温烈无奈的摊开双掌说道,“李延庭好不容易才撤军,我们若是不能抓住机会趁机北上,只怕是再无这般良机了......” 正当尹温烈与叶居霜二人面面相觑,无可奈何之时,那锦帆忽然说道:“哎?既然不能将韩先生请到前线,为何不遣人回到城中,将此地情形尽皆告知韩先生,向他请教计谋,再来破敌?总好过在此空耗时辰,束手无策?”尹温烈闻听此言,一拍大腿站起身来,朗声笑道:“哈哈!此计甚好!先前脑中思绪混乱,一团浆糊,竟然忘了此事!多亏锦护卫提醒!甚好,甚好,我当即吩咐人去办......” 尹温烈与叶居霜大喜,就要前去安排心腹小校回城请计,不想那锦帆却上前阻拦道:“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反叫那卫军的细作查探到甚么风声。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倒不如我亲自回一趟定远城。想来不过二十余里,我星夜兼程,快马最多不过几个时辰,定能折返。” “如此甚好。此事由锦护卫去做,我等也放心些。”尹温烈当即同意,想来此时军中并无要事要委派锦帆去做,而他自告奋勇,毛遂自荐,尹温烈没有理由拒绝。况且此事让他去做,的确令人放心。因此尹温烈亲自为那锦帆备好马匹鞍辔,与叶居霜一同将他送出营门,两人同时拱手拜道:“有劳锦护卫,一路上多加小心。” “那是自然。”锦帆也拱手回礼,随后翻身上马,又在马背之上对二人拜道,“少时便回,二位不必挂心。吾去也!”说罢便扬起马鞭,驱马上前,转眼间便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之中。而尹温烈与叶居霜则望着那锦帆的背影逐渐淡出,这才回转营内,可那叶居霜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尹温烈见状便问道:“霜儿,你在担心甚么么?” 叶居霜闻言微微一愣,随后哑然失笑,轻声说道:“倒也没甚么......只是这心中没来由的有些不安,总觉着有甚么大事会发生......但愿是我多虑了罢。”两人这才结伴回营,却未曾入眠,而是静静的等候那锦帆折返。 第三百三十三回 机关算尽困英雄 且说那锦帆一身素锦玄墨夜行衣,披星戴月,正往那定远城奔去。想来不过数十里的距离,即便是夜色浓浓,视野不清,想来也花费不了多少时辰。胯下枣红马雄壮粗实,仗开四蹄,好似一道暗红的闪电,在枯败的林木间穿梭。 不想那黑暗之中早已埋伏好危机重重。夜色昏黑,月黑风高,强如是锦帆这般人物也难以察觉那枯草之中埋藏着一根闪烁着淡淡银光的绊马索,只等那锦帆打马而来,便将绊马索猛然向上一抬,且听那枣红马在浓夜之中一声凄厉的长嘶,扬起脖颈便向前栽倒下去,就连一对前蹄都险些被割断。 而那马背上的锦帆,虽说是水贼出身,惯乘舟楫,但陆上功夫依然了得。故而在马匹倒下的一刹那,那眼疾手快的锦帆便腾身而起,转身落在一旁。且看好锦帆轻身落地,徐徐起身,望着那倒在不远处哀鸣的马匹,心里登时凉了半截,周遭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抬头望了望天,这才发觉不知何时,乌云早遮住了朗朗明月与青天。 锦帆心里知晓,此地既然有陷阱,定然有人早埋伏在此。故而他不敢轻举妄动,正欲小心翼翼的退开此地,不想刚迈出一步,身子登时便悬了空——原来是他脚下的罗网在他准备离开的一瞬间收紧,将锦帆牢牢困在当中,悬在那树杈之上。锦帆当即慌了手脚,但还是凭借着自己丰富的经验与强大的意志力压住内心的恐慌,镇定下来,思寻对策。 终是从袖中抖出一把掌心大小的匕首,随身的飞镰早已在方才不知遗失何处,故而这匕首乃是他最后一道防线。赶忙用那锋利的匕首将罗网割开,这才“逃出生天”。落下身来,还未来得及喘口气,顿觉脑袋一震,眼前一黑,手脚酸麻,便昏死过去。直到锦帆魁梧的身躯倒下,那枯败的树干之后再转出两人。 这两人皆穿着那卫军的军服,手中各执一根水火棒,方才便是他二人合力,才将锦帆击晕。左边那人看了一眼锦帆,又扯下那斜挂在树杈上的,已然破开了一个大洞的罗网,不由得感叹道:“真不容易呐......幸得临行之前,林将军嘱咐我们要多设下几道埋伏,若是方才只有绊马索或是这张网,你我兄弟二人就要将小命交代在这荒郊野外啦!” 右边那人闻言并没有当即回答,而是肯定的点了点头,缓步上前,蹲下身来,掰开那锦帆的肩膀,借着朦胧星点的月光扫了一眼那锦帆的面容与衣着,便陷入了困惑当中:“哎?我说老兄,我们是不是抓错人了?”左边那小卒闻言一惊,也赶到锦帆身前查探,二人看了一阵,又各自琢磨一阵,相视一眼道:“坏了,莫非真抓错了人?” “看此人衣着打扮,不像是姜军的信使啊......”右边那人扶着下巴说道,“想来苏副将军吩咐你我在此地埋伏姜军信使,只说是他们今夜定然会遣人回定远城找那韩追寻策问计。不想你我兄弟在这鬼地方饥寒交迫等了大半夜,姜军的信使没等到,却捉住了这么个冤大头?你我二人这一夜的努力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左边那人更是苦涩一笑,无奈的说道:“若是真白等一夜,也算你我兄弟二人运气背,还则罢了。但若是叫苏副将军,定然要治你我二人办事不利之罪。到那时又当如何?”右边那人闻言,心中愁绪满当,难以释怀,琢磨一阵,便开始上下摸索那锦帆,左边那人闻言忙问道:“你这是做甚?”“还不快搜搜这家伙身上有甚么要紧书信么!若是那姜军信使乔装打扮,岂不是我二人疏忽?” 另一人闻言大喜,好似是抓住了希望的稻草,故而也随他一齐寻找起来。奈何那锦帆乃是要亲自回城,口头去问,身上自然不会携带甚么书信。故而两人找了许久,就差把那锦帆扒了个精光,也未曾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左边那人顿时慌了手脚,怒气冲冲的站起身来,抽出腰刀,愤愤说道:“今个既然注定你我二人要受罚,倒不如先宰了这家伙!偏是这个冤大头耽误了大事,看我斩他!” 说罢,就要将那锦帆人头斩下,幸得右边那人其忙起身,抱住他的腰腹将其拦住,苦口劝道:“且休冲动!莫要意气用事......我见此人衣着华贵,仪表不凡,看似不像是寻常人等。更何况这一带近日都在打仗,极为危险,寻常百姓哪个敢深更半夜到此地来?而这条路偏偏又是回定远城的......因此我推测,此人定是姜军甚么重要人物!与其你我空手而归,定然遭将军惩处,倒不如将此人带回,交予将军发落。若是他果真是个有身份的人,那我们岂不是得了一件天大的功劳?” 左边那人闻听此言,深觉有理,将手中腰刀一丢,一拍脑门便朗声笑道:“哎呀呀,老兄此言甚是有理!甚是有理!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啊......”于是两人不再怠慢,当即将那昏迷的锦帆用那罗网缠了又缠,捆了又捆,牢牢锁住,这才放心的将其搭上马背,火速赶回了万寿城中。 原来这二人口中赶到苏副将军,乃是那万寿城中的二把手,郝文的副将,也是先前率军接应郝文回城之人,又是他在宴席之上向郝文进言。今夜等那郝文酒醉入眠后,他便吩咐两个心腹前往姜军回定远城的要道之上埋伏,本想抓捕姜军信使,以此来窥探军情,却不想阴差阳错,捉了那锦帆。 郝文乃是个虎狼之将,他的副手自然也不是等闲之人。这位苏副将军全名苏定天,字干乾,擅使用一杆方天画戟,马上武艺平平,但却精于计划,足智多谋,因此得了个多谋狼的绰号。且说那二人将锦帆押回了万寿城,而此时他还在昏迷当中,并未苏醒。苏定天早已在城中等候多时,见二人折返,赶忙问道:“你二人蹲守大半夜,可有甚么收获?” 两人赶忙将那马上昏迷的锦帆推在苏定天身前,齐声拜道:“将军请看!”苏定天定睛一看,当时便认出了那锦帆。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自知这锦帆武艺高超,这两个心腹小校绝不是他的敌手,又是如何将锦帆拿住?可见锦帆如此模样,被五花大绑,尚处在昏迷当中,丝毫没有知觉,不像是故意被擒,别有所图。 故而那苏定天忙令部下取来火把,借着那掌中的火光对着锦帆端详了许久,这才敢确认的确是锦帆。回过神来,赶忙问那二人,究竟是如何将锦帆拿住。那二人这便将全过程尽皆向苏定天禀明,但自然不会将二人犹豫之事告知于他。苏定天听罢二人的讲述,大为惊喜,一拍大腿便说道:“真是天助我也!有此人在,要破姜军,只在股掌之间。” 且说这苏定天生怕锦帆苏醒之后挣脱束缚,故而急忙吩咐数十名军士将那锦帆押入后帐,埋下一根铜柱,又将锦帆捆绑在铜柱之上,上了七把浑金大锁将其牢牢捆住。更有一百名军士分批看守他一人。有如此天罗地网,谅那锦帆纵有通天之能,也是插翅难飞。 待诸事皆安排妥当,那苏定天便亲自去了一趟将军府第,打听到那郝文尚在休息,不顾家臣阻拦便冲入内堂,惊得那郝文从榻上翻身坐起,揉了揉惺忪睡眼,这才看清来人,故而酒气散去大半的他慵懒地说道:“啊,我当时谁,原来是干乾啊......天色已晚,为何还不休息?” 想到那苏定天不会无缘无故深夜来访,那郝文也是个戎马一生,无心他事之人,因此反应极快,噌的站起身来便上前问道:“莫不是军中出了甚么事?还是姜军又用甚么动向?”那苏定天却满脸喜色的对他言道:“将军!大喜事,天大的喜事!老天爷都在暗中相助,看来我们不日便能一举击溃姜军!” 郝文闻言后撤半步,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苏定天,有些不敢相信这话竟然是从一向稳重冷静的苏定天口中说出,故而他将信将疑的问道:“竟有这等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苏定天遂说道:“将军请随我来。” 故而那郝文当即更衣,披上铠甲,二人并肩出了府邸,翻身上马,一路来到军营之中,而此时那锦帆已然苏醒,正在挣扎当中,奈何他被五花大绑在那铜柱之上,手脚皆被束缚,动弹不得,又有七把浑金大锁将其困住。休说是一个锦帆,只怕是十个,也难逃一死。 郝文见状有些吃惊,更显意外:“这人是?”“将军,这便是前日里尹温烈前来打城之时,他身旁统军的副将!我也认得他,他乃是前朝太子身边的护卫,名号锦帆!” 第三百三十四回 穷途末路水断流 郝文大为震惊,当即翻身下马,目瞪口呆的缓步上前,见那锦帆虽被五花大绑,但却仍不失那骨子里透出的几分英雄气,且见那怒目圆睁,若非嘴巴被人堵上,只怕早已破口大骂。郝文急忙回身,问那苏定天道:“干乾,你是从何处将此人擒来?” 那苏定天遂将差遣两名心腹小校,前去埋伏姜军信使,却误打误撞将这锦帆擒来的全过程尽皆告知那郝文。郝文闻言大喜,重重的拍了拍那苏定天的肩膀,极为赞许地说道:“干乾啊干乾,你真是足智多谋,好脑瓜啊!他日与李延庭将军合兵一处,我定要为你请一份功劳!” “此乃末将分内之事,皆是将军栽培的好。”苏定天乃是聪明人,自然不愿做那功高震主之事,毕竟若是惹恼了那郝文,取他性命不过也是弹指一挥间。且看那郝文略动心思,便说道:“且先将这锦帆好好拷问一番,看看能得出甚么消息。不过怎样说,这家伙未能及时回军营,那尹温烈定然心急,明日一早,若他再来打城,我等便可在这锦帆身上大做文章!” 苏定天躬身拜道:“将军高见。” 故而两人遂结伴此地,只在中军大帐之中商议军机要事,不时传出阵阵笑声。而临行之前,那苏定天按照郝文的吩咐,差派了数十名军士对那锦帆严刑拷打,逼问军机,想要设法套出些甚么有用的资讯来。但卫军们早该明白,那锦帆出身于江湖,素来以义气信用为重,后来更是追随姜国太子多年,岂会因为这小小的刑罚而屈服? 故而尽管那卫军用了多少惨绝人寰,丧尽天良的拷打手段,那锦帆也不曾开口说话。约莫拷打了三个时辰,但见那锦帆身上再无一块好皮肉,就连指甲缝隙都被挑开,那被鲜血染红的指甲盖只被零星半点碎肉连接在那血肉模糊的手掌之上。而他的身上更是伤痕累累,惨不忍睹。鞭伤,棒伤,甚至还有刀伤剑伤,极为清晰,那些士卒为了逼他说话,还不惜将盐水或辣椒水洒在他的伤口,以此来刺激他。 可即便如此,那锦帆自始至终,大汗淋漓,紧咬牙关,不肯发一言,只是怒睁双眼,死死盯着身前这些面目狰狞的士卒,似乎是想将他们的面容牢牢记在心底,哪怕是踏上黄泉路,也绝不放过他们。终于,在卫军的摧残折磨之下,强如锦帆这般钢铁锻打之人,也难以抵抗,到达极限,昏死过去。而那些将军还是不肯放过他,数九隆冬,用冷水泼在他的身上,逼着他时刻保持着清醒。 正在此时,那郝文与苏定天缓步走来,见那锦帆已然不成人样,便上前问那负责拷打审问锦帆的士卒道:“可曾问出甚么有用的东西来么?”那士卒如实相告:“回禀将军,这家伙好似哑巴一般,我等使尽了手段,他却不肯说一句话。” 闻听此言,郝文与苏定天都有些意外,他们知晓这锦帆不是寻常人等,但更知晓自己营中这等刑罚有多么恐怖,不想锦帆竟然能死死抗住,不发一言,实在是令人佩服。在郝文心中,已然将他当作是与那尹温烈一般的英雄人物,若非是各为其主,他真想与这二人以弟兄相称,义结金兰,快活地痛饮一场。 奈何如今战事当前,不得儿戏,郝文也不会因为自己的个人情感而影响大局,公是公,私是私,故而他缓步走到那锦帆身前,背负双手,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朗声说道:“锦帆将军,你真是一身铜皮铁骨啊......受了这许多刑罚,竟然还能抗住。真乃异人也......” 看似是敬佩之言,但语气之中分明夹杂着冷嘲热讽,但那锦帆并不在意,而是鼓足了气力,强吊着一口真气,在口中含着半口血,只等那郝文上前,便蓄势待发,一口喷出。星星点点的血珠落了那郝文一脸,那郝文心头不禁燃起一团怒火,但他还是强压着心头怒火,镇定下来,用手擦了擦满脸的血迹,便复又对那锦帆说道:“这便是你的反击么?” “狗贼......”锦帆的声音极为虚弱,但却透着一股骨气,与前所未有的力量,“这便是你们的把戏么......你们以为......这样便能让我屈服么,可笑之极......放弃罢......” “你对我军的意义重大,岂能轻易放弃?”郝文冷笑一声,当时计上心头,故而回身问那负责拷问的士卒道,“所有刑罚都用上了么?还有没用的么?”那士卒闻言拜道:“回禀将军,已然用尽。”不想郝文却复又冷笑一声,徐徐摇头说道:“不,你还有一招刑罚,不曾用上。” 此言一出,休说是那身前一众士卒,就连那苏定天都有些困惑,可那郝文身后的锦帆却似乎预感到了甚么,目光闪动,眼底终于露出一丝少有的恐惧。而那郝文却云淡风轻,极为淡定的说出一句:“凌迟。”闻听此言,那锦帆如遭雷击,但郝文却不像是在恐吓那锦帆,当即吩咐那士卒去准备凌迟所需的刀具,又吩咐他说道:“似锦帆将军这等钢铁锻打似的人物,非比寻常......就割三千六百刀罢!” 说罢便转身对那苏定天笑道:“干乾,且随本座回大营饮酒,少时此地定然血肉模糊,本座心善,见不得这些。走罢,走罢。”说罢便与那苏定天一同往中军大帐走去,一路上那苏定天三步一回头,似乎在担忧些甚么,赶忙问那郝文说道:“将军,莫非真的要割三千六百刀?只怕那锦帆到死,我们都套不出甚么有用的东西来,还会招惹那尹温烈,逼他与我们决战......” 不想那郝文却好似胸有成竹一般,极为自信的昂首说道:“你放心罢,那凌迟之刑,即便是锦帆也受不得。想来顶多割个十来刀,他定然屈服。到时任凭你我如何询问,也会如实相告。难不成,老弟你还真把他当成铜皮铁骨之人?哈哈......你我且回大帐,宽心饮酒,只等好消息到来!” 待两人回到中军大帐内,那郝文倒是宽心饮酒,推杯换盏,好不快活,而那苏定天却自始至终,面带忧虑,似乎在担心着甚么。那郝文瞥了他好几眼,终于是按捺不住,故而轻拍桌案,轻声喝道:“干乾!为何如此啊?既有美酒,如此辜负,岂不是寒了本座的心?”苏定天闻言急急忙忙站起身来,跪倒在那郝文身前,无奈的纳头拜道:“请将军恕罪,末将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那锦帆,故而无心饮酒......” “咳,本座早已说过,那锦帆抵挡不住凌迟之苦,定然会松口,何必担心!你实实地多虑了......”“报——”郝文话未说完,忽听闻帐外一声报,郝文遂激动地站起身来,上前扶起苏定天说道:“干乾,你且看看,本座说甚么来着?好消息这不就来了?”两人的目光汇聚一处,注视着那负责拷问的士卒一个个钻入帐中,垂着脑袋,好似犯了甚么错误一般,每个人的身上都是血迹斑斑,不敢说话。 苏定天与郝文当即意识到,可能有甚么意料之外的事发生,心里难免咯噔一声,郝文更是急忙问道:“发生了何事?那锦帆如何了?愣着为何?速速讲来!”且看那一众士卒面面相觑,相视一眼,这才抬起头来,跪倒在地,齐声问道:“回禀将军......那锦帆,死了......” “甚么!”郝文与苏定天惊叹一声,郝文手中的酒盏也应声落在脚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郝文本来有自己的打算,故而未听从那苏定天的进言。不想如今弄巧成拙,锦帆果真死在他的手上。他不仅没有得到甚么可靠的有用的军情,反倒与那尹温烈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势必会引来尹温烈的复仇大军,很可能那尹温烈一气之下,下令猛攻城池,若果真如此,那便是得不偿失。 此时的郝文已然是悔不当初,一个箭步上前便轻而易举的提起那说话的士卒,逼问道:“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惶恐不安,惊慌失措的小卒只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如实回答道:“回禀将军......我们按照您的吩咐,将那锦帆割成三千六百刀,那家伙宁死不肯开口,但,但,但只割到了二百八十三刀,便气绝身亡了......” 愤怒之极,怒火中烧的郝文一把将那小卒丢开,转身竟一脚踏碎了自己的桌案,厉声咆哮道:“气煞我也!气煞我也!”原来,他小看了凌迟的威力,也小视了那锦帆的意志力,他不敢相信,这世上果真有宁死不肯屈服之人,实在是令人佩服。 第三百三十五回 君子岂能含仇怨 原来,自古以来受凌迟之刑者,皆是在上刑场之前,被好吃好喝招待着,俗称断头饭,唯有如此,叫那犯人饱足油水,积累营养,才能在行刑之时承受更多的刀伤。但是那锦帆早已在受刑之前,便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因此在极度虚弱的状态下,那锦帆自然受不住上千刀的痛苦。 不过尽管如此,锦帆还是咬紧牙关撑了将近三百刀,并且到死都不曾透露半点情报给卫军,也不曾叨扰投降,直至断气。如此英雄,悄然陨落,岂不叫人惋惜?故而后人有诗叹曰:江波翻涌千层浪,浮萍一生几多时。英雄终作东流水,也为长空满天星。 且看那苏定天顿时慌了手脚,无奈的摊开双掌说道:“祸事了!祸事了!”还是那郝文有大将风范,他深知此时要稳住情况,故而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必惊慌!本座自有安排?”“不知将军意下如何?我们该如何是好?”苏定天赶忙问道。但郝文哪里有甚么办法,临时苦思冥想一阵,这便回答道:“来人呐!将那锦帆的首级斩下,悬在城楼之上!” 门外士卒闻听此言,领了军令,但即便要按照吩咐去办,不想却被那苏定天拼死拦住。而那苏定天回过身来,复又无奈的问郝文道:“将军为何如此?这锦帆已死,若是消息传出,定然会招致那尹温烈的复仇大军杀来,届时他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攻城,就凭我们手中这些许兵力,如何能与之抗衡?” “怕甚么!”那郝文却似乎并不在乎,反倒叉着腰底气十足的说道,“不必担心,自是按照本座的吩咐去做!我巴不得与那尹温烈厮杀一场,有何惧哉?正好与姜军决一死战,总好过龟缩在这城中!就按本座说的做!若是你心中惧怕......大不了,你自去临近州府避难,若你还有半点良心,就请些救兵回来,我自率领三千人马,死守万寿城,与那尹温烈决战!” 苏定天闻言便犹豫起来,他自然不会轻易背叛郝文,故而便单膝跪倒在他身前,纳头拜道:“请将军放心,末将这便前往临近州府搬来救兵,届时便与将军一同死守万寿城,死战不退!”郝文大喜,赶忙上前将苏定天扶起,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就知道我郝文不会看错兄弟,早些回来,本座等你的好消息!” 那苏定天拜了又拜,但时不我待,这就要离开,可还未走出几步,便折返回来,对那郝文说道:“将军,末将有一计,可暂时拖延住那尹温烈,叫他大军晚到几时,也能为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做好准备!”“哦?既有良策,快快讲来!”郝文迫不及待地问道。苏定天答曰:“请将军在城中寻得一副上好的棺材,将那锦帆的尸首清洗干净,换上整洁的衣衫,放在那棺木之中。再亲笔休书一封,只说这锦帆乃是在荒郊野外,被土匪恶贼所害,被我军哨骑发现,因此带回军中,如今特将尸首奉还......如此一来,即便那尹温烈不信,也能滞缓他的行动!” “妙计啊,妙计!”郝文连声赞叹道,“贤弟休要担心,你方才所言,本座已然记下,当即便吩咐军士前去处理。贤弟还是早去早回,莫要再耽搁时辰!”故而那苏定天不再多言,当时出营,选了一匹快马,便向临近州府奔去。而那郝文也不敢怠慢,当即吩咐军士在全万寿城中寻得一副上好的紫檀木棺木,将那锦帆的尸首清理包扎之后,装入棺中,又亲自提笔写下一封书信,一并趁着夜色送往那姜军军营之外。 且说那尹温烈与叶居霜正在等候锦帆的好消息,不想忽听门外将士一声喊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报——”话音刚落,但见一军士跌跌撞撞,满头大汗撞入帐内,叶居霜与尹温烈大惊,相视一眼便赶忙问道:“何事如此慌张?”那军士却惊慌失措,浑身颤抖的指着帐外,喘着粗气,说不出一点话来。 尹温烈与叶居霜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心中早有不祥的预感,故而急忙站起身来,随着那军士一同出了大帐,正见不远处一众军士围着不知甚么,极为安静,一言不发。待二人上前,军士们皆做潮水散开,被围在他们当中的那辆马车便映入他们的眼帘。二人快步刚上前去,只见那车中躺着伤痕累累的锦帆,叶居霜惊得捂住了嘴,目光闪动,许久也说不出话来。 而尹温烈还是更冷静些,赶忙从军士手中接过火把,借着那火光查看锦帆的情况,见锦帆面色煞白,毫无血色,这才颤颤巍巍的探出手指,摆在那锦帆的鼻尖之下,果然没有了半点气息。虽说尹温烈与叶居霜早有心理准备,但一时间还是无法接受事实。“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尹温烈的声音有些颤抖,抬头环顾四周,轻声问道。 但周遭军士哪里知晓究竟发生了些甚么,故而频频摇头。唯独那近日值班放哨的士卒,沉默一阵便上前对那尹温烈说道:“回禀将军......方才乃是我在营外放哨,见锦帆将军乃是被卫军送回......他们放下了车便跑得无影无踪,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反应,也没有时间去追......他们还丢下了一封书信。请将军过目......” 说罢,那军士便从怀中取出那郝文的亲笔书信,双手捧与那尹温烈。而尹温烈强压着心头悲痛与愤恨,接过信来,借着火光与那叶居霜一同拆信详读。读罢,那尹温烈怒火中烧,将手中书信狠狠的掼在身旁,拔出贴身的宝剑来,便乱剑将那书信劈得粉碎,指着那万寿城的方向,怒声骂道:“这郝文欺人太甚!他们......他们杀害了锦帆将军,还敢假托是山贼土匪所为!是可忍熟不可忍!来人呐,取我兵器来!” 士卒们便合力将尹温烈的乱雪枪抬到他身边,见那尹温烈提起长枪,翻身上了玉龙,就要奔出营外,幸得那叶居霜挡住去路,一把从尹温烈手中抢过缰绳,便昂着脑袋问道:“尹大哥要往哪里去?” 尹温烈便义正言辞,斩钉截铁的回答道:“自然是率领兵马,前去打城!若不将万寿城拿下,我亲自斩杀了那郝文,实难天我心头之恨!更不能为锦帆报仇,以安他在天之灵!” “此举只怕卫军早有防范,贸然进攻,只恐中计!”叶居霜苦苦劝道,“我并非是要为卫军开脱......锦护卫之死,你我皆痛断肝肠,但更应该理性行事,而非意气用事,否则白白枉送了多少将士性命,这难道是锦护卫愿见到的?还望尹大哥冷静些......此事乃是卫军所为,郝文所言已然是不争的事实,但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分明是那郝文想要激怒尹大哥,引我们上钩,实际他早有埋伏......尹大哥万万要小心呐!” 尹温烈并非是油盐不进之人,闻听此言,深觉有些道理,故而逐渐平静下来,但还是压不下心中这口恶气,故而说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难道就袖手旁观?不为锦帆将军报仇了么?”“报仇自是要报仇,但我还是想请示一下圣上与韩先生,听听他二人心意若何,再做决断。不知尹大哥意下如何?” 尹温烈沉思一阵,无可奈何只得答应,那叶居霜大喜,忙将此事写成书信,托亲信之人快马加鞭,将此事告知远在定远城的韩追等人。韩追知晓后消息没多久,那姜遇鹤与姜郢便匆匆忙忙来到前线,尹温烈大营之中。尹温烈与叶居霜亲自率兵迎驾,而那姜遇鹤也见到了锦帆的尸首。 半依靠在那棺木旁,静静地望着那躺在棺材中的锦帆,面色煞白,毫无血色,姜遇鹤的眼瞳逐渐湿润。将手轻轻的落在那锦帆的手旁,柔和的握住那锦帆粗糙宽厚的手掌,姜遇鹤沉默许久,一言不发,良久才从唇缝间突出三两个字来:“锦叔......” 不远处与尹温烈等人待在一起的姜郢见状,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哎......没想到,复国大业还未完成,锦护卫却......想他漂泊半生,又跟随前太子东奔西走,吃惯了苦日子,还没来得及清闲下来,便出师未捷身先死,岂不叫人惋惜?真是英雄少命,天不由人呐......哎,圣上自幼便依仗锦护卫,锦护卫对圣上的意义更是非比寻常。前太子遭奸人迫害,无奈自尽。而今锦护卫又悄然逝去,圣上心中定然困苦难当。我也没有甚么办法啊......” 说到此处,众人齐声叹了口气,而那泪眼朦胧的姜遇鹤徐徐转过身来,对尹温烈说道:“尹温烈上前听命。” 第三百三十六回 平冤就在顷刻间 尹温烈闻言没有丝毫的犹豫,似乎早已做好了准备,故而快步上前,纳头拜道:“臣尹温烈听旨!” “孤,以姜国皇室太子唯一血脉的身份命令你......率领三军,攻破万寿城!斩杀那郝文!为锦帆将军,为千千万万阵亡的将士们,报仇血恨!”此一刻尹温烈等待许久,故而当即应声道:“臣领命!”站起身来就要点齐人马,率军出征。不想正在此时,一身着姜军信使军服之人,身骑快马,冲入营内,手中还高举着一封书信,刚一进军营便放声喊道:“韩军师有书信!韩军师有书信!” 尹温烈当即上前接过书信,不待自己拆开看,便将书信双手递与那姜遇鹤,姜遇鹤拆开看罢,韩追言简意赅,所表达的意思,不过也是希望尹温烈快快攻城,那书信写的正是:“当断不断,必受其害。若要攻城,即刻点齐兵马,一鼓作气,则城池必下!不可迟疑,免得叫那郝文得到喘息之机!” 得到了姜遇鹤的首肯与那韩追的提议,尹温烈自然再无后顾之忧,遂与叶居霜一同率领一万五千人马,浩浩荡荡的急行军,直奔那万寿城而去。来到城下,尹温烈二话不说,便下令攻城,那郝文当即率城内守军拼死相抗,奈何城内不过三千守军,岂能抵挡那如狼似虎的一万五千极为凶猛的姜军精锐,交战不过一个时辰,卫军便折损大半。 而郝文自然是不肯投降,仍率领将士拼死将爬上城楼的姜军击退,他自己也参与其中,挥剑斩杀了数十名姜军,奈何战火熊熊,他难以保存自身,很快便伤痕累累,身中数箭。即便如此,姜军还是没能攻下那万寿城,只因郝文太过勇猛,这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正在两军鏖战,焦头烂额,不可开交之时,那尹温烈忽然发现了怪异之处,正在城楼之上亲自率军与姜军血战的郝文有些异样,故而他指着不远处城楼之上的郝文便对身旁的叶居霜说道:“霜儿你快看——” 叶居霜闻声望去,两人的目光皆汇聚在那郝文的身上,只见他身形摇晃,步伐不稳,一开始众人还觉得他只是连续的鏖战,精疲力竭,气力耗尽,不想更可怕的事便发生了。或许对于卫军来说,这几乎是灭顶之灾,但在姜军看来,却不失为一场神迹。 只见那郝文头重脚轻,踉跄不稳,忽然一个前倾跪倒在地,吃力地抬起脑袋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好似中了邪一般,有卫军将士抽出身来想要上前将他扶起,不想却被那失控的郝文一把抓住手臂,死死不肯松开。那被自家将军制约的士卒便理所当然的死在了姜军士兵的枪下。 鲜血溅了那郝文一脸,但他并没有任何的感觉,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随后便是天旋地转,冷热不知,少时,那郝文再站起身来之时,虽然不再颤抖,但也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只见他摆开手臂,大摇大摆,昂首挺胸的走到城墙边,提起身旁的长枪便将身旁的几个卫军将士刺死,此举不仅叫卫军上下大为震惊,更是叫正在攻城的姜军目瞪口呆。 而那郝文一个翻身,便轻而易举上了那城垛。 高大威武的郝文在寒风中摇曳,几乎所有人在此一刻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将目光汇聚在他的身上,不知郝文会做一些甚么。而下一刻,那郝文便提起一把血迹斑斑的长剑,摘掉兜鍪,刹那间便挥剑将头发割断,断续的碎发随风飘散,而那郝文则用左手揪住自己断发的顶端,右手将那宝剑夹在自己的脖颈之上。 只见他双目无神,面无血色,双唇缓缓的蠕动着,似乎想说些甚么,而下一刻,便从他的唇缝之间徐徐流出一句话,一开始的声音极小,没有人听见他到底说了甚么,故而那郝文又使足了浑身气力,扯开嗓子朗声喊道:“大姜......万岁!大姜......万岁!太子爷,臣来见你啦——”说罢,那郝文竟然将自己的首级割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因亲眼目睹此景而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更令人惊奇的是,那被割去首级的郝文并未径直倒下,断裂的脖颈之中还在止不住的喷涌出殷红的鲜血,但那郝文却将自己的首级剁碎,这才纵身跃下城楼。尹温烈大惊,独自驱马上前查看,用那乱雪枪挑拨郝文的尸首,这才敢确认他乃是死了。打马回阵,对那叶居霜言道:“此事若非亲眼所见,绝不敢信!真乃天助我也!” “非是老天相助,实是那锦护卫在天之灵,降下凡尘,这才助我们斩杀那郝文!”叶居霜的表情很是复杂,但总体说来,应当是有些欣慰的,“尹大哥你仔细想想,那郝文自尽跳城之前,所喊得究竟是甚么?”“太子爷,臣下来了......”尹温烈琢磨一阵,恍然大悟,急忙转过身来,遥望着那城楼之上,郝文跳城之前所站的位置,毕恭毕敬的拱手一拜,郑重其事的说道:“锦护卫,一路走好......” 尹温烈话音刚落,便有一阵微风吹过,想必是那锦帆了了一桩心事,这便化作微风去了。正当其时,那尹温烈这才回过神来,横枪立马,厉声喊道:“众将官听令!敌将已死,卫军已成无头的苍蝇,且随我冲杀,攻下万寿城,随我杀——”尹温烈一声令下,三军齐动,所有人马皆朝那万寿城扑去,集中一点猛攻。 一时间,姜军的喊杀声震天动地。果不其然,在尹温烈的感召之下,姜军士气大振,又见那郝文已死,因此再无后顾之忧。反观卫军,方才见到如此一幕,早已是胆战心惊,慌不择路,恨不得临阵脱逃,四散而,早已没了战心。片刻之后,万寿城号称牢不可破的城门便被姜军破开,姜军鱼贯而入,涌入城中,很快便占领了城楼,姜军的军旗也随之徐徐升起。 尹温烈一进万寿城便对军士严加管束,因此姜军军纪严明,对百姓更是秋毫无犯,尹温烈又下令他们原地扎营,休息一阵后,便开始修复万寿城的城防,以防临近的卫军前来夺城。而诸事皆毕后,尹温烈忽然得到军情,原来是先前那前往临近州府搬救兵的苏定天已然折返,但临近州府对那司马佐之事早有耳闻,惧怕姜军的凶猛的势头,皆是对那苏定天好言敷衍,尽说些无用的废话搪塞他,说到底还是不肯发兵。 苏定天被逼得无可奈何,便拔出宝剑勒令他们发兵救援,只说万寿城已然是危在旦夕。但他不过是一城之副将,其他城的将军不与他撕破脸皮已是大度,又岂会将他所言当一回事。他们皆想保全自身,不愿赴险,因此拒绝发兵,他们为此还特地找好了借口,只说若非是见到郝文的兵符,便不肯相信苏定天所言,故而不肯发兵。 苏定天无奈,又恐那郝文战事吃紧,无人相助,便急忙孤身一人打马折返,此一去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曾带回一兵一卒。而那尹温烈早得到情报,因此特地吩咐军士偃旗息鼓,只等那苏定天来到城下,仰着脑袋冲着城楼之上喊道:“我乃苏定天,速速打开城门,放我进城!” 不想话音刚落,那城楼之上,姜军的军旗与尹温烈的大纛旗同时树立起来,惊得那苏定天目瞪口呆,大为震惊,还未回过神来,那尹温烈便与叶居霜的身影便徐徐显现出来,居高临下,望着那苏定天笑道:“奸贼!万寿城已被我等夺占,你还能往哪里逃!郝文已然授首,你也命不久矣!” 苏定天闻言如遭雷击,险些从马背之上坠下,等到他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拨马回转,不知往何处奔去。但尹温烈岂能坐视这害死锦帆的罪魁祸首之一的人就这般逃走?因此他不慌不忙,弯弓搭箭,但听一声惊弦响,随后便是那苏定天的一声哀嚎,他也应声从马背上坠下,气绝而亡。那一箭,正射中苏定天的后脖颈。 少时,那尹温烈便提着一个血迹斑斑的白布包——里面装着早已被剁成碎块的郝文的首级,另一只手提着那苏定天的人头,缓步回到城中。他在军营之内高搭祭坛,并以此二贼的首级祭奠那锦帆的在天之灵,叶居霜自始至终跟在尹温烈的身旁,一言不发。诸事皆毕,将消息传回定远城,也让那一直在为前线担心的姜遇鹤等人放宽心。 万寿城已然被姜军掌握,这意味着他们入主中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辎重运送的咽喉之地就在掌中,中原门户洞开,尹温烈自然不肯错失良机,即刻一书回定远城,上奏姜遇鹤,请命添拨兵马,好让他继续北上,深入卫军腹地,好让完成大姜复国大业的那一日早些到来。 第三百三十七回 得失难如心中愿 且说韩追得到了那姜遇鹤的调兵之令后,便大肆募兵,屯积兵马粮草辎重,并且源源不断地输往前线,为尹温烈形成了一道坚固牢靠的补给线。而那尹温烈也因此拥有了北伐的机会,故而他们以三府之地为基业,厉兵秣马,积蓄力量,并以万寿城为关口,开始了漫长的北伐征途。 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自卫国掌握中原天下以来,欺压良善,百姓们早已怨声载道,却是敢怒不敢言,故而积怨心中,无处宣泄。正因如此,期待着有一日能揭竿而起的百姓们就好似一堆干柴,而那尹温烈所率领的义军,打出“收复失地,还我河山”的旗号,自然便是他们心中的星火,只消零星半点火星儿,便能让他们汇聚成一团冲天大火。 而万寿城一战的消息很快便传遍四方,周遭城池的卫军守将都深知那郝文的厉害,不想尹温烈竟然能攻破万寿城,更令他们闻风丧胆,风声鹤唳。故而即便他们早有防备,却已然是心无战心,士气大落,还未等开战,便是归降的归降,逃亡的逃亡。加之城内百姓问题尹温烈前来攻城,皆在城内策应,箪食壶浆,以迎义军。因此,尹温烈所率领的天威起义军一路高唱凯歌,不费吹灰之力便接连拿下九座城池,眼看就要拿下一整个州府,再一次扩大并恢复姜军的势力与基业。 正在那尹温烈士气大涨,实力大增,正要乘胜追击,一举拿下顺远府时,大后方却突然传来消息。先前早已撤军回东陵府的卫国征南大将军李延庭与军师公羊图突然出现在三府之地,并率领十万人马猛攻城池,只因尹温烈调派了大批人马在前线,致使后方空虚,武平府无力抵挡李延庭的大军,城池接连失守,当那尹温烈得到消息之时,已然是告急文书。 信上依旧是言简意赅,乃是韩追亲笔所写,写的正是:武平府连失五城,李延庭大军压境,十万火急,望君速归!尹温烈得到消息文书后,没有任何的犹豫,当即下令,撤军南归。而此时那叶居霜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急忙赶到中军大帐,问那尹温烈道:“尹大哥,好端端的,为何要撤军?” 尹温烈遂将长叹一声,将手中书信交给那叶居霜,并说道:“你也看看......那李延庭突然率领十万人马,猛攻我武平府,前线接连失守,已然丢了五座城池。若此时再不撤军,只怕等我们被迫班师之时,已然是无力回天了......”叶居霜看罢书信,眉头紧蹙,心中却有不甘,故而说道:“可我们这么长时间的努力,这么多的牺牲,难道都是白费的么?我们花费了多少时间、心血,牺牲了多少兄弟,还有锦护卫......才换来今日的战果,眼看整个顺远府就要被收复,如果我们此时撤军,卫军势必会再压上来,那些城池得而复失,这不就意味着,我们这么长时间来,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尹温烈身为三军主帅,焉能不知此事?但他亦是无可奈何。若是不留下兵马守城,那卫军必然会趁着城池空虚卷土重来。可若是留下大量的兵马守城,这将意味着带回三府之地的人马就不足以对抗李延庭的大军。万般无奈之下,尹温烈只得说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叫我们已然攻下的城池的守城将军在各自城内募集人马守城,我们只留下一小部分人,其余大部分人马班师南归!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走到这一步,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叶居霜无奈,但也只能遵从尹温烈的军令,故而轻叹一口气,不再有异议,当即转身去将尹温烈所吩咐之事处理妥当。而那尹温烈则独自站在大营之中,仰天长叹道:“回想昔日,诸葛武侯六出祁山,天水麒麟儿九伐中原,难道今日我尹温烈也要同他们一般?哪怕身死都不能如愿么?老天爷,你若果真灵验,就请开开眼罢!难道北伐就真的不能成功么!” 虽说尹温烈与叶居霜心中困苦难当,但还是下令三军打点行囊,埋锅造反,即日便拔寨后撤,班师南归,军士们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也对大后方的军情一无所知,但还是谨遵军令。一路上,尹温烈在各个城池都根据不同情况留下了一小部分人马,唯独在万寿城留在重兵把守。此乃咽喉要道,来之不易,锦帆更是为了此城才丢了性命。若是得而复失,那尹温烈就要自裁以谢天下了。更何况这万寿城意义非凡,直接决定了姜军能否重整旗鼓,再度北伐,因此尹温烈才这般重视。 “三府之地乃是我们的根基,若是就此失去,我们就好比是失去了巢穴的飞鸟,届时将再无回旋后退之余地,也将陷入腹背受敌之窘境,再也无法北伐,甚至与卫军抗衡......故而三府之地非比寻常,万万不能丢。”一路上,尹温烈都是这般根那叶居霜解释。叶居霜当然明白其中事理,只是先前自己一时心急,才会那般说话,如今醒悟过来,自然是知晓三府之地的重要性。 只要三府之地还在他们手中,一切就皆有可能。那些城池即便无奈失去,早晚有一日也会再回到他们手中。可若是三府之地也失去,他们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故而他们率领五万人马班师南归,远比出征之前势力更大,实力也更为雄厚,想来应该能凭借地利,与那李延庭斗上一斗。当然,这是在尹温烈与叶居霜忽略了那公羊图的所在下预估的情况。 就当他们回到荆南府城之时,还未来得及休息片刻,便被紧急派往武平府,与李延庭交锋。临行之前,韩追紧紧握着尹温烈的手说道:“尹将军,我深知你在前线的苦衷,如今劳师南归,尚不得一丝喘息。又要驱疲惫之师与那李延庭的虎狼大军交锋,实在非你我所愿......但如今情况危急,非你难以与之抗衡。望你多加小心,谨慎迎敌,切莫不可掉以轻心。” 尹温烈当即拱手拜道:“请韩先生放心,尹温烈自然知晓武平府意义所在,即便是战死沙场,也不肯丢去半寸土地!”“尹将军为何要提一个死字?”韩追忽然皱着眉头问道,“你提及此事,倒叫我忧心不已......尹将军,在下无能,不能如同诸葛先生一般未卜先知,预知吉凶......但韩追一定会尽全力辅佐将军。若将军遇到甚么困难,定要快马前来告与我知。” “那是自然,先生客气了。莫再多言,时不我待,我去也!”说罢,那尹温烈遂拜别韩追,翻身上马,与叶居霜一道率军直奔武平府而去。而就在他班师南归的这段时间内,武平府接连丢失城池,大半已然落入那李延庭的掌控,而尹温烈即刻入驻武平府的要害所在——南平城,欲图遏制那李延庭势如破竹的进军之势。 而此时此刻,在卫军军营之中,接连取得大胜的李延庭正在与众将把酒言欢,捷报频传,他更是迫不及待的接连将战报绘制成战表,差人火速送回京师,以此来向皇帝请功。为了嘉奖李延庭在前线的功绩,广德皇帝遂封他为汝阳侯,赐五千户。如此巨大的嘉奖,几乎叫那李延庭激动地找不着北,与众将推杯换盏,好不快活。直到那公羊图缓步走入营中,他这才稍稍收敛一些。 外人或许不知,但李延庭自己心知肚明,之所以能取得如此大的胜利,都要倚靠那公羊图的计谋。若非公羊图谋划了这一场以退为进的大戏,他焉能接连攻破姜军城池?因此此时的李延庭绝不敢怠慢轻视公羊图,尤其是对方手中还握着自己的把柄。 且看那公羊图走上前来,极为草率的拱了拱手,算是行礼,也不下跪,便直截了当的说道:“此乃商议军机之重要所在,众将军为何在此饮酒?”众将官哑口无言,面面相觑,举着酒杯愣在原地,而那李延庭则陪着笑脸,嬉笑着站起身来,对他解释道:“请公羊先生不要误会......我军有赖先生才智,才能接二连三取得大捷,如今武平府即将收复,我等喜不胜收,因此在此小办庆功宴席。未曾邀请先生,只因先生不喜此事,还望勿要怪罪......” “哼哼,将军只顾着在此饮宴,殊不知那尹温烈已然率军班师南归,此时已然入驻南平城,妄图抵挡我军。”公羊图冷笑一声,如是说道。李延庭闻言大惊,手中酒盏险些未曾拿稳,掉落下来。但他还是强装镇定,赶忙问道:“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便有部将起身拱手道:“启禀将军,那尹温烈勇猛非常,有万夫不挡之勇,麾下更兼虎狼之师,皆能以一当十。诚不可与之争锋。不如暂且撤军,退出武平府,再谋以长远......” 第三百三十八回 圆缺岂由人胜天 “荒唐!荒唐之言!”还未及那公羊图开口,李延庭自己便率先反驳,摊开双掌斩钉截铁的说道,“本座是要你们想想如何退敌!如何对付那尹温烈!本座几时说过要撤军?战表已然递送京师,此时撤退,岂不是叫朝中那些文武百官看本座的笑话!?” 众将闻言皆垂下头去,他们即便不是一群酒囊饭袋,也是实打实的庸碌之才,哪里是尹温烈等人的对手,一时间自然无有对策,那李延庭停顿片刻,便接着说道:“再者说来,我们花费了多少心血,才走到如今这一步。想来即将收复整个武平府,岂能拱手送还给那乱贼?就此罢休?方才所言,实乃是荒唐迂腐之言也!” 闻听此言,先前开口那部将慌忙跪倒在地,祈求宽恕,李延庭并未怪罪于他,而是转过身来换了一副神情。先前满脸的怒气与担忧顷刻间荡然无存,面朝公羊图拱手一拜,便毕恭毕敬的说道:“请先生赐教,我军该如何应对那尹温烈?” 且看那公羊图微微撩起胡须,又用三根手指压住,轻轻一捋,双眼微眯,云淡风轻,看模样似乎对尹温烈不屑一顾,根本不放在眼里。见李延庭诚心告问,他这才不紧不慢,徐徐说道:“李将军与诸位将军不必惊慌......休说是那尹温烈到此,就算是那韩子求率军前来,在老夫面前,也是不堪一击。且看老夫股掌之间,便叫他们灰飞烟灭。” 若非众将早已见识过公羊图的奇谋鬼策,定会认为他在说大话。但此言确着实叫那李延庭吃了一剂定心丸,长舒一口气,心情平复了许多,复又赶忙问道:“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那尹温烈只不过一介武夫,短智少谋,而李将军文武双全,更有老夫辅佐,尹温烈必输无疑,此乃我军一胜也。而那尹温烈论步军,骑兵,等等,无论是数量还是补给还是精锐成都,远不及我军,且他们连像样的水军都还未曾配备,此乃我军二胜也。其三,尹温烈乃是奉命南归班师,千里迢迢,日夜奔波,昼夜不息,早已是疲惫之师,二我军在武平府连战连捷,以逸待劳,休养生息,尹温烈竟然以疲惫之师攻我虎狼之军,实乃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此乃我军三胜也。” 公羊图背负双手,频频点头,便说便在帐内踱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只见他闲庭信步,胸有成竹,好似顷刻间便可叫尹温烈大军灰飞烟灭。 “而尹温烈所盘踞,不过三府之地,且如今三府之武平,大部已然落入我手。姜军根基大动,摇摇欲坠,而我军却坐拥天下。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故而此乃我军四胜也。”公羊图昂起脑袋,迈出一步,迅速转身,微微一笑,徐徐说道,“最后么,将军帐下,智谋之士有老夫,武力则倚靠诸位将军,有此良将千员,更得粮草辎重源源不绝,征战四方,平定天下尚有余力,更何况收复一小小的三府之地。此乃我军,五胜也!将军有此五胜,尹温烈便有此五败,彼竭我盈,天公助我,何愁乱贼不灭,南方不平?!” 说罢,那公羊图转身看向那李延庭,四目相对,李延庭拍案而起,胸膛之中的犹豫与恐惧顷刻间荡然无存,拍着胸脯,昂首挺胸,朗声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有先生此言在,真是叫人慷慨激昂啊!好,传令下去,点齐兵马,摆开阵势,本座要好好会一会那尹温烈,看看这名满天下的第一勇将,究竟有多少能耐!本座定要在首战便将其击破,好拿他的脑袋,祭奠死去的弟兄!” “我等遵命!”众将官闻言一齐起身,应声拜道。说罢,领命而去,各自回营,各司其职,小心谨慎,严阵以待,余事不提。而却没有人注意,就在李延庭宣布摆开阵势迎敌的一刹那,不远处的公羊图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狡黠笑容。 而此时此刻,远在拿南平城的姜军大帐之中,尹温烈看着摆开在桌案上的地图,眉头紧蹙,唉声叹息不断。正在此时,那叶居霜自门外走入帐中,正巧碰上那尹温烈轻叹一口气,故而问道:“尹大哥为何叹息?”尹温烈抬头望了一眼,见是叶居霜到此,故而解释道:“如今看来,这分明是那也李延庭的一场早有预谋的骗局!” “此话怎讲?”叶居霜并不明白,赶忙问道。 尹温烈遂指着地图为他解释道:“霜儿你看,我怀疑卫军自数月前从东陵府出发,便再也没有后撤过。他们定是蛰伏在隐秘之处,再伪造出撤军的假象,好让我们放松警惕,以为后方一时半会儿不会发生甚么大事,这才敢挥师北上,开始北伐。幸好啊,幸好,幸好我们及时班师南归,否则,一旦再晚些时辰,只怕我们已然是回天乏术,功亏一篑。” “好奸诈的计谋!”叶居霜恍然大悟道,“他们假意撤军,让我们无有后顾之忧,挥师北伐,他们便可趁我三府之地空虚,前来偷袭!如今武平府大半已然落入他们之手,若是再晚些时辰,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是啊......”尹温烈的表情极为复杂,只因如今的情形甚是棘手,错综复杂,他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胜,“本以为那李延庭乃是个胆小怯懦之人,不想他还有如此计谋。真不该小视于他!险些酿成大祸......”闻听此言,叶居霜却不这么认为,故而说道:“在我看来,不能轻视李延庭,自然是理所应当。但我却觉得尹大哥并没有看错人。李延庭其人,不过如此。如此计谋,想来并非是出自李延庭之手。” “哦?”尹温烈起身问道,“此话从何说起?”叶居霜遂说道:“尹大哥可还记得,诸葛先生惧怕的那位师叔?”尹温烈闻言飞快的在脑中搜寻着相关的信息,很快便回过神来,微微昂起脑袋,嘟囔一声道:“你是说,诸葛先生提起姓名便胆战心惊的那位,叫做公羊图的师叔......” 叶居霜接过话茬继续说道:“想来能让诸葛先生如此忌惮,至今都未能从阴影之中走出,看来这位公羊图先生也绝非凡夫俗子。我估计如此计谋,多半是出于他手,有如此人辅佐李延庭,的确是大患呐。”“即便是大患,我们也不得不将其除掉!若留有此人在,我大姜复国,何日才能实现?”尹温烈转过身去,背负双手,身影极为落寞,更有些无奈,长叹一声道,“哎,要是有诸葛先生在,就好了。” 似乎是想起了甚么要紧事,那尹温烈急忙转过身来问道:“哦对了,霜儿,你来找我是否是有要紧事要办?还是前方又有甚么动静了?”叶居霜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回答道:“的确是有要紧的军情。前线探子来报,李延庭已然在永隆城设下重兵,摆开阵势,看来是铁了心要与我军大战一场了。” 不想那尹温烈闻言竟然未曾忍住,笑出声来:“呵,他倒是真有底气,看来定然是那公羊图给他吃了定心丹,李延庭才敢与我军交战。传令下去,叫军士们四更起身,埋锅造饭,五更进军,兵发永隆城,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提防那公羊图有甚么阴谋诡计!” 叶居霜道一声“是!”当即就要转身离去,不想又被尹温烈喊住,吩咐道:“霜儿,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如今对李延庭麾下的人马所知道的情报消息还太少,多派些人手......”叶居霜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便领命去办,两人都知道,姜军很快就将面临一场大战、恶战,而这一仗他们必须获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尹温烈回到军营之中,苦思对敌之策,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且说第二日,天还未亮,姜军营内便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军士们皆翻身而起,埋锅造饭,收拾停当后,便披上盔甲,手提兵刃,全副武装,排列整齐,在尹温烈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向李延庭驻扎的永隆城进军。此一战事关重大,叶居霜本想随行,但正是因为知晓此战凶险,很可能是九死而无一生,故而尹温烈强行将叶居霜留在营内,命她率领五千人马镇守大营,以做接应。 而此时此刻,永隆城将军府邸之内。那公羊图身着皂袍,披头散发,赤着双脚,盘腿坐在一蒲团之上。他的手里捧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青铜剑,微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而他身前的铜案之上,则摆着三张大小一般的杏黄纸。只见那纹丝不动的公羊图念了一阵口诀后,原本平静的屋内竟然登时狂风大作,将他衣衫须发尽皆吹起,而更为怪异的是,他身前那三张杏黄纸,竟然毫无动静。 第三百三十九回 鹰视狼顾藏爪牙 而正在此时,那身为卫国征南大将军的李延庭,却搭着双手,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好似一个听话的孩子,毕恭毕敬的候在门外,不敢打扰那公羊图。再看屋内,公羊图猛然睁开双眼,将袍袖一挥,那干瘦如枯木的右手便从其中探出,一把攥住那躺在怀中许久的青铜剑,口中依旧念念有词,反手将那青铜剑在身前一甩。 那剑刃掠过铜案之上,屋内的狂风随之平息,顷刻间荡然无存,而那案上的三张杏黄纸也随着剑刃当起的微风被吹开,只见其上用鲜红的朱砂画着三只张牙舞爪的恶鬼,那模样极为狰狞可怖。再看那公羊图,用目光扫过那三只恶鬼,嘴角便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缓步回到蒲团之上,徐徐坐下,收起青铜剑,换出狐尾鞭,复又将袍袖一挥,大门随之打开。李延庭的身影映入公羊图的眼帘,公羊图冷笑一声便说道;“李将军,何必再在门外苦等,不如进到屋里来,有事好说。”那李延庭这才回过神来,察觉屋门已然打开,火急火燎的便窜入屋内,反手将大门紧闭,生怕他们见到自己在公羊图面前如此低声下气,毕恭毕敬的模样。 来到屋内,那李延庭激动地摆弄着双手,点头哈腰,赶忙问道:“想来本座已然按照先生的吩咐,将三千军士皆分为三十人一队,一共一百队,排列分布在城楼之上,先生所吩咐之物,也都具备妥当。想来尹温烈的大军已然在向着此地杀来,不知先生还有甚么吩咐?” 公羊图闻听此言,颇为满意,点头说道:“嗯......将军既然已经按照老夫的吩咐准备妥当,那便不用再有顾虑。只等那尹温烈到此,便可大破之,将军可趁势将其斩杀,扬我军威......”话还未说完,便被那连声诺诺的李延庭打断,故而公羊图大为不悦,但闻那李延庭说道;“是是是,先生所言甚是......” 只见李延庭虽然接连肯定公羊图的话,但却是皮笑肉不笑,极为尴尬,似乎是有话要说,欲言又止,分明是一副不肯相信公羊图,担忧的模样。因此那公羊图有些不耐烦的问道:“哼,莫非将军不相信老夫?还有甚么顾虑么?”李延庭急忙表态道:“非也!非也!先前若非是先生神机妙算,决胜千里,我军岂能连战连捷,一连数十次击破姜军,收复城池?”说到此处,话锋一转,李延庭忽然露出一副奇怪的神情来,低下头去轻声说道,“只是......嘿嘿,请先生莫要误会。并非是我不相信先生,只是那尹温烈乃是天下第一猛将,有万夫不挡之勇,其麾下天威军更是虎狼之师,仅凭这三千人马,当真能守住永隆城么?” “哼,说到底,将军还是不肯相信老夫。既然如此,将军大可加派人手,不必按照老夫的吩咐去办!哼哼,只是届时,若是将军被尹温烈击破,折兵损将,丢了城池不说,只怕将军自己也要成为那姜军的阶下囚了!”公羊图故意如此说道,以此来刺激那李延庭。果不其然,李延庭果然中计,他深知公羊图有未卜先知之能,闻听此言,当即摸了一把有些发凉的后脖颈,险些惊出一身冷汗来,他自然不愿做阶下囚,身首异处,故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向那公羊图致歉,直到得到公羊图的口头原谅,这才松了一口气。 “从今以后,只要将军每一步都按照老夫的计划走,老夫敢以性命担保,将军一定会战无不胜,直至南方大定,回到朝廷,加官进爵,名垂青史,岂不美哉?”公羊图如是说道。李延庭此时早已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些甚么,耳畔尽是无尽的嗡嗡声,但他还是毕恭毕敬的垂下头,拜伏在地,颤声说道:“请先生放心......日后先生说东,本座绝不往西。先生往北,本座绝不说南......一定对先生言听计从,言听计从......” 二人正说话间,忽闻那门外战鼓隆隆,号角连营,李延庭与公羊图便知是那尹温烈大军兵临城下,故而不再多言,当即一同出门,且看那公羊图回身将青铜剑抱在怀中,搭上狐尾鞭,冷笑一声便从容说道:“哼哼,李将军,且看老夫如何破那尹温烈!” 不多时,两人先后登上城楼,只见那一望无际的姜军就在城下,虽然是千里迢迢,星夜兼程,奔波至此,但姜军依旧军容肃整,威风凛凛,旌旗招展,甲光映日。李延庭于城楼之上俯视将军,一眼便看见那身骑玉龙,手提银枪的尹温烈,便指着他对身旁公羊图说道:“先生请看!那便是尹温烈!” 公羊图用余光扫了一眼尹温烈的模样,便记在心中,想来这是二人的第一次会面,公羊图正在竭力将他变为最后一次——他想一举击溃尹温烈的人马,包括尹温烈,他要通过一战,彻底击碎姜人的复国大梦。故而他当即下令,将城门大开。这个举动虽然叫李延庭大为意外,但他并未阻止,并非是他完全相信公羊图有十分的把握将尹温烈击退,只是他至少能确认,公羊图这种人是绝不会与尹温烈为伍的。 而在尹温烈等人开来,永隆城的大门徐徐打开,但却并无一兵一卒,这着实叫尹温烈有些吃惊,纵马缓步上前,将乱雪枪扛在肩头,自言自语道:“这李延庭在搞甚么名堂?莫非要玩空城计么?”但转念一想,李延庭并非是这等人物,这才又记起,这永隆城中还藏着一位,能让诸葛咎忌惮的奇人,公羊图。 故而尹温烈不得不警惕起来,这或许是那公羊图的甚么计谋,当即回身到营中,横枪立马,下令军士们不准再上前,时刻与那城墙保持至少五十步的距离,而他自己则高举着乱雪枪,冲着城楼之上,那躲藏在城垛之后的李延庭喊道:“李延庭!休要躲躲藏藏,快来与我大战一场,一决雌雄!”李延庭闻听那如同九天落雷一般浑厚的声音,惊得一颤,但他还是强装镇定,不在躲藏,居高临下,也冲着那尹温烈喊道:“尹温烈!你休要张狂!且看本座顷刻间,便取你首级!悬于城楼之上......” 说罢,那李延庭便转身看向身旁的公羊图,拱手拜道:“接下来就看先生的了。”公羊图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点了点头,正要出手,不想那李延庭身旁不要命的部将竟然上前请命道:“杀鸡焉用宰牛刀?不必先生出手,将军,且看末将前去斩杀那尹温烈!取来他的首级,献与将军!” 兴许是那李延庭还是不敢相信公羊图,也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实打实的部将远比那公羊图所说的虚幻的道法要可靠得多,因此他当即准许,且看那副将披甲上阵,手执双鞭,拍马出城。直奔那尹温烈而去:“尹温烈纳命来——”尹温烈也毫不含糊,打马上前,双手攥紧枪杆,但将乱雪枪高高举起,复又猛然朝那卫将的头颅砸去,而那卫将忙用双鞭去挡,且听“乒——”的一声,双鞭应声落地。 原来那卫将双手虎口皆被尹温烈震裂,方才那一招,震裂了户口,震弯了马腿,震落了兵器,那卫将也颇为执拗,仍不知死,还敢赤手空拳与那尹温烈较量,但尹温烈只消一记直刺,便将其挑落马下。不过一回合,便将敌将斩杀,姜军士气大振,欢呼沸腾。而城楼之上的李延庭等人见状,大为震惊,就连李延庭自己也不由的感叹道:“这......这尹温烈真不愧天下第一猛将,若是一对一过招,只怕本座也不是他的对手......” 不想此言一出,落在那身旁副将耳中,那人便有些不乐意,故而拱手拜道:“李将军此言差矣!那尹温烈不过是徒有其名,虚有其表,方才他不过是趁着黄将军不曾防备,这才得手,将黄将军杀害。请将军稍待,且看末将前去斩他。抬我大刀来!”说话间,士兵们便将兵器抬来,那卫将不待李延庭作出反应,便提了兵器,在掌中掂了掂分量,跨上战马,冲出城外。等李延庭回过神来之时,他已然与尹温烈战至一处。 而那公羊图心知即便此时,李延庭都未曾完全相信自己,与其磨破了嘴皮子与他多说废话,倒不如叫他自己吃了亏,方才晓得悬崖勒马。故而他不曾有所动作,只是在一旁静静站着,不时冷笑,轻声说道;“哼,无知小儿,可笑之极。白白送命,死的不冤。”而李延庭自然希望部将战胜,因此下令擂鼓助威。 不想鼓刚想了一声,那战将的大刀便被尹温烈斩断,此人明显没有先前那被斩的周将军一般莽撞,慌乱之间,回马便往城内走。 第三百四十回 风云变幻扬恶法 原来这卫将自知不是尹温烈的对手,方才只交手半招便失了兵器,于是急中生智,想出了一招拖刀计,他佯装败退,不再纠缠,引诱那尹温烈来追,于是拨马回转。果不其然,那尹温烈当即打马来追,那卫将冷笑一声,便将右手摸向自己的腰间。 那居高临下,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李延庭紧张万分,其程度恐怕不会亚于那正在厮杀的卫将。见自己的部将如此行事,原本还战战兢兢的李延庭一拍身前的城垛,便激动地说道:“哈,本座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还真有些手段。他的飞锤可是闻名承天府一带呐!” 原来此人平日里惯用大刀,却总在腰间别着一把飞梭流星锤,百发百中,从无败绩。且看那卫将将尹温烈引到城楼之下,解下腰间的飞梭流星锤,擒在右手之中,连甩个七八圈,这才从左肋旁,腋窝之下猛然丢出,带着呼啸的狂风,直奔那尹温烈的面门而去。 在场的人皆大吃一惊,在同一时刻摒住了呼吸,而那卫将自认为如此定能将尹温烈斩落马下,不想那尹温烈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单手提起乱雪枪,立在身前,便将那迎面飞来的飞梭流星锤截住,抬手向下一压,反手再朝上一挑,那铁索缠绕着银枪便极快的旋转起来。卫将见状大惊失色,急忙就要逃回城中。 但尹温烈岂会就此放过他,抬手便将那飞梭流星锤原路掷回,极快的飞锤根本不给他人有任何反应的时间,正砸中那卫将的背脊,将他的脊柱打断,坠下马来,而尹温烈又纵马上前,身下的玉龙迈开四蹄,登时化作一道纯白的闪电,眨眼间便来到那卫将身前,在他坠落的一刹那,尹温烈抬手便是一枪,正贯穿那卫将的胸膛,爆出一团血雾。 片刻之间接连斩杀两员卫将,尹温烈凶猛非常,威风凛凛,横枪立马,身后是山呼海啸一般的姜军的欢呼声。李延庭顿觉手脚酸软无力,险些当众跌坐下来,幸得那周遭的将军将其扶助,才免得李延庭丢尽了脸面。“尹温烈如此勇猛,永隆城朝不保夕......早知今日,还不如早早的撤军,以免折兵损将......”李延庭轻声自言自语道。 这话落入了一旁那公羊图的耳中,冷笑一声,并未多言。再看那李延庭,在周遭将军的拥护扶持之下,再度站起身来,望着城下威风凛凛的尹温烈和他的人马,周遭将军忽然齐声表态道:“请将军下令!我等俱都愿意出城迎战尹温烈!我等与周将军、黄将军情同兄弟,如今他二人皆被那尹温烈所害,我等宁死不愿撤退!愿一齐出城,合力将其斩杀!” 李延庭闻听此言,大为振奋,当即下令军士捧来八杯滚烫的烈酒,便对身前的八员战将说道:“诸位将军,且饮下此杯烈酒,就当是本座为诸位将军助威!”不想那八人极有默契的齐声说道:“将军不必如此!酒暂且寄下,我等去去便回!”这八人不愿饮酒,当即拍马出城,在门前列成一排,手中兵器五花八门,各有式样,目光皆汇聚在那尹温烈的身上。 城楼之上那近乎癫狂的李延庭亲自为他们一众擂鼓助威,摇旗呐喊,而那公羊图则自始至终冷眼旁观,冷笑不止。再看那八员战将,一个个怒气冲冲,凶神恶煞的模样,似乎恨不得将尹温烈生吞入肚。而那尹温烈策马上前,目光扫过这八个人,不禁笑出了声:“呵,看来那李延庭当真是无人可用。直接把你们这些人都派出来了......我先前已然斩杀了他两员大将,不妨再斩他八个!今日我倒是要看看,他有多少战将?!不过有多少都无济于事,今日有一个我斩一个!若你们害怕,此时放下兵器投降,我绝不会伤害你们,还会以礼相待,奉为上宾......” 尹温烈话未说完,便被那八人打断道:“呸!尹温烈,你休要卖弄唇舌!我等皆是天朝大将,岂能归降乱军叛贼?休要多言,快来与我等大战三百回合!”闻听此言,尹温烈不再多言,冷笑一声,便拍马上前。而那八人见状,相视一眼,也当即做出反应,八人分散站位,将尹温烈包围在当中,各自挥动着手中兵器便朝那尹温烈身上打来。 不想那尹温烈但将乱雪枪背在身后,便将八人的兵器挡住,反手横枪,将八人震开,抬手一枪刺出,便将一人挑落马下,扯住枪柄,向后一拽,复又将身后那人打落马下,一个回身便叫其身首异处。转眼间,两人皆气绝身亡,剩下六人仍不肯罢休,反倒怒火攻心,齐上心头,复又从四面八方卷土重来,想要包围尹温烈。 但尹温烈此时此刻,正好似西楚霸王附体,但将手中千斤重的乱雪枪一挥,一道寒芒自眼前闪过,枪尖所到之处,一连搠死四员战将。眨眼睛,先前围攻尹温烈的八人,只剩下两个。那两人早已吓得肝胆俱裂,战战兢兢,冷汗直出。相视一眼,便决议不再分开,一同迎战那尹温烈。且看这二人拍马上前,左右开弓,极为有默契的同时发动攻击,但尹温烈并不慌张,异常淡定,抬起乱雪枪拨开一人的大刀,便反手朝另一人刺去。 但那卫将躲闪的及时,尹温烈一枪刺空,却不收招,反倒是把住枪杆,朝反方向一摆,便将另一人打落下马。先前那卫将惊慌之间就要去拉扯同伴,不想却被尹温烈一枪刺穿咽喉,惨死当场。跌落下马的卫将腰椎尽断,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用双手支撑着身子,极为缓慢的拖动着沉重的身躯,朝城内爬去,欲图趁乱逃窜。 而这一切都看在尹温烈眼中,望着眼前其他的九具尸首,面无表情,拍马上前,将乱雪枪调了个个儿,反手便是一枪,将那卫将背心扎穿,至此,八员卫将皆被尹温烈斩杀,总计不超过三十回合。如此神勇,当世罕见,亘古少有。后人有诗赞曰:永隆城前飞白马,血染旌旗杀气飘。银枪破阵威风在,霸王争锋显功劳。半生漂泊恩义重,一世英雄志向高。不求青史留名册,只求复我山与涛。 再看那城楼之上的李延庭,双臂一软,便无力的垂在身子两侧,鼓槌落在脚边,李延庭哭丧着一张脸,转过身来,这才望见了那公羊图。好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也顾不得许多,索性跪倒在地,当众对着那公羊图便叩起头来,一个接着一个,极为虔诚,恨不得将鹅头磕破,渗出血来,口中还喃喃说道:“悔不该不听从先生之言,如今身边再无可用之将,追悔莫及......请先生以大局为重,出手相助,解救永隆城于危难之际,千万,千万......” 话还未说完,求爷爷告奶奶的李延庭便被极为嫌弃他的公羊图一脚踢开,冷哼一声讥讽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但辱骂归辱骂,讥讽归讥讽,公羊图并未袖手旁观,当即来到城楼之上,左手搭着狐尾鞭,右手捧着青铜剑,捻着下颌那一撮雪白的山羊胡,立在城垛之上便喃喃自语起来。这一番景象,休说是那城下的姜军满头雾水,就连城楼之上的卫军将士,都面面相觑,不知公羊图要做些甚么。 而那李延庭则偷偷抬起眉眼,注视着那公羊图的一举一动,正在此时,原本万里无云的朗朗晴天,顿时被大团大团的乌云笼罩,那漆黑的乌云翻腾纠缠,遮天蔽日,将这白日遮蔽的如同黑夜一般,姜军的周围也是云雾翻腾,雾气缭绕,极为诡异。这突如其来的变天,叫姜军三军上下,人心惶惶,就连马匹也躁动不安,包括那尹温烈胯下的宝马玉龙。 李延庭拍一拍玉龙的脑袋,好让它能安心一些,待他安抚好了玉龙,便回过身来,对身后的将士们吩咐道:“保持阵型,稳住军心!只不过是变天罢了,不必担心!不必担心!”而此时此刻,天际群山深处已然传来阵阵战鼓似的雷声,极为沉稳,且逐渐逼近永隆城。所有人的呼吸在此一刻都莫名的放缓,好似被人扼住咽喉一般,呼吸不畅。 尹温烈急忙眯着眼向城楼之上望去,一眼便望见那站在城垛之上,身穿皂袍,行为举止,神情古怪的公羊图,心里不由得琢磨道:“此人相貌虽丑,但竟有如此能力......莫非他便是诸葛先生忌惮不已的那位师叔,公羊图?”想到此处,尹温烈的心头登时笼罩上一层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不相信这妖道能弄出甚么名堂,因此不愿撤军,而是下令稳住阵脚,时刻准备攻城。 再看他自己,取下宝雕弓,抽出一支翎羽箭,搭上弓弦,便瞄准了那城楼之上的公羊图。 第三百四十一回 玄天明王降雷火 一声弦响,好似惊雷,直入云霄,势不可挡。 且看那羽箭以极快的速度,直奔那城楼之上的公羊图而去,不想眼看着那羽箭即将朝面门射来,公羊图却无有任何的准备与防护,甚至身形也没有变化过——他似乎根本没有打算躲闪!此举无疑是吓坏了那一旁的李延庭,偏偏胆小的他又不敢走上前来,只得在公羊图身后无奈地喊道:“先生!快闪开!快快闪开!” 不想那一刻,眼前的一幕险些叫李延庭惊掉下巴,且看那羽箭距离公羊图不过三寸距离,竟然止住势头,纹丝不动,在一阵剧烈的抖动之后,且看那公羊图念动口诀,将手中青铜剑高举过头,左手狐尾鞭凭空一挥,那悬在半空许久的羽箭竟然原路折返,反向尹温烈飞去! 这真乃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尹温烈见状也是大吃一惊,目瞪口呆,与那城楼之上的李延庭并无多少差别。一时间未曾回过神来,以至于那羽箭猝不及防的便射入其左肩。巨大的惯性险些叫尹温烈坠下马来,幸得他强忍着剧痛,紧咬牙关,将箭头拔出,心中不由得思忖道:“这哪里是甚么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奇人,分明是精通妖法的妖道!有此人在,岂不是天亡我大姜?” 但即便如此,尹温烈还是未曾撤军,他迫切的想要率军攻入城中,将那公羊图擒住斩杀,否则日后,他定然成为姜军的心腹大患。可正当尹温烈想要整顿人马,准备攻城之时,那天上盘旋纠葛着的乌云竟然坠下地来,将姜军笼罩在当中。此时此刻分明是白日,却好似子时一般,漆黑如夜,伸手不见五指。 姜军三军上下皆被笼罩在浓浓的乌云之中,根本看不清彼此,焉能听从那尹温烈的号令?加之天际滚滚雷声愈发迫近,几乎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姜军陷在迷雾之中,耳不能听,眼不能视,又如何攻城?而尹温烈在被那浓雾乌云笼罩的一刹那,便察觉出其中端倪,扯住缰绳,便想要借助玉龙飞马跃出乌云,不想那浓雾如影随行,如蛆附骨,根本摆脱不开。尹温烈在其中胡乱冲了一阵,才发现都是徒劳。 再看胯下玉龙,粗气连喘,鬃毛倒立,分明是嗅到了杀气,躁动不安。玉龙从未如此过,任凭尹温烈如何安抚,也无法平静下来。无可奈何的尹温烈只得胡乱挥动着手中的乱雪枪,想要将眼前的迷雾乌云尽皆搅乱,搅碎,但也是无济于事,徒劳一场,白白损失体力罢了。 而此时此刻那城楼之上的李延庭及卫军众将士,自始至终都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想这公羊图真有通天彻地之能,神鬼莫测之术,竟然能驱使天地万象,为他所用,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那先前威风八面,不可阻挡的尹温烈,此时正陷在那乌云迷宫之中,好似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先前军容肃整的姜军,也瞬间成了一群蝼蚁,不堪一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一点也没错。尹温烈等人深陷迷雾,如同盲人一般,而那城楼之上居高临下俯视一切的李延庭,却将尹温烈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十分真切。故而那李延庭产生了一种,自己能将尹温烈玩弄在股掌之间的错觉,当然,他在讥讽嘲笑尹温烈的同时,并未忘记那公羊图的功劳。 因此李延庭毕恭毕敬的缓步上前,拱手作揖,点头哈腰,微笑着说道:“先生大才,亘古少有!本作先前有眼无珠,日后定要待先生如老师一般,朝夕相伴,不忍分离!”不想那公羊图却极为嫌弃的冷笑一声,非常不屑的回绝道:“李将军不必如此!请李将军退后,老夫的阵法还未完成!”闻听此言,正好似一巴掌落在那李延庭的脸上,叫他无有丝毫的脸面,但李延庭并不在意,甚至依旧陪着笑脸。 只要能战胜尹温烈,大破姜军,平定江南,使他不仅能保住性命,更是能升官发财,封官赐爵,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用之不竭,休说是这么点脸面,哪怕是要他当场跪下来,当中拜那公羊图为干爷爷,他都没有丝毫的犹豫。前提是这公羊图果真能助他成就大业,若不能,则另当别论。 故而即便公羊图如此嘲弄讥讽他,李延庭还是心甘情愿的后退,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等候那公羊图的阵法大功告成。而李延庭也在心中想道:“未曾想到这阵法有如此威力,还未完全形成,便将尹温烈与他的数万大军困在其中。若是形成,岂不是震天动地,不可阻挡?” 正如那李延庭所想,且看那公羊图一声令下,原先他吩咐李延庭安排好的三千人马便从城门杀出,但他们并非直接冲入乌云之中与将军厮杀,而是按照公羊图的指挥,分成一百队,每队三十人,执一面青龙牙皂旗,,站在公羊图所指的位置,将姜军团团围住,但每队之间间隔的距离都有大有小,并不均等。待一切安排妥当,便看那公羊图畅吸一口气,并不吞下,而是纳在胸膛,将青铜剑与狐尾鞭背在身后,双手搭在身前,便缓步走出城垛。 若非是李延庭已然见识过了那公羊图呼风唤雨,操纵天地的法术,只怕又会被他此举所惊吓。且看那公羊图无有任何凭靠,竟然走出了城墙,他的身子悬在半空,却没有丝毫的摇晃,十分稳当。且看他双脚踏在风上,如履平地,还能继续向前走去。公羊图面不改色,云淡风轻,而他身后的李延庭却是频频点头,赞叹不已。 只见那公羊图来到阵法最中央,原来他吩咐那三千人所站的乃是他这阵法的各处法门,他自己所在的位置,便是阵眼。此阵亦是他从师父处学来的秘笈,原名唤作大鹏扶风阵与九霄宫雷击阵。这原是两个阵法,变化无穷,且一旦施展,便可调动天地风云,世间万物,威力极大。而公羊图自己花费了十余年的工夫,将此二阵合二为一,并“加以改良”,使其威力剧增,且他自认为无人可破。包括他的师父。 此阵如今唤作玄天明王雷击大阵,共有一百个法门,坚若磐石,无处可破,一旦运转起来,每个法门皆有八八六十四种变化,且每时每刻都不一样,变幻无穷,诡异莫测,根本无法推算,只能见到那云雾中时隐时现的皂旗。而此阵法最为可怕的并非是那叫人伸手不见五指的乌云,将人困在其中,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而是那少时从天而降的天雷,好似索人性命的无常鬼,百发百中,从无虚射。 果不其然,且看那公羊图捻住手指,口中念念有词,猛然睁开双眼,背在身后的青铜剑忽然飞出,悬在头顶,剑尖朝上,极快的旋转起来,而那铜锈斑驳的剑身也在随着公羊图的口诀与心法,逐渐变得光滑锋利起来,铜锈一点点的脱落,剑身寒芒大作,极为骇人。头顶忽然炸开一道耀眼的闪电,撕破漆黑的天际,随后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回荡在天地之间,经久不息。 李延庭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朝天空望去,只见那公羊图的头顶之上的乌云竟然形成了一道漩涡,漩涡深不见底,漆黑一片,但其中却隐藏蛰伏着蓝白色的刺目的闪电,径直落下云头,直奔那公羊图而去,而公羊图却擒住青铜宝剑,将狐尾鞭顺势挂在剑末,随手一挥,再度举过头顶,竟然接住那天雷,并将其储存在剑身之中。 接下来便是源源不绝的闪电与天雷,前赴后继的注入那锋利无比的青铜宝剑之中,而公羊图则顺势将青铜宝剑一挥,那先前储存在剑身之内的天雷尽皆倾泻下来。且看那一道道幽蓝的闪电,夹杂着橙红的天火,从那宝剑之上倾斜,天雷闪电好似狰狞的银蛇,直奔那一百面青龙牙皂旗而去。原来公羊图并没有告诉李延庭,此阵法若想达成,须得有三千人分别立在一百处法门之上,而这三千人将作为天雷的引子,几乎是必死无疑。 在公羊图看来,有舍才有得,想要一举歼灭姜军,必须动用这威力无穷的玄天冥王雷击大阵,但想要动用大阵,就必须舍弃这三千军士的性命。只不过在公羊图看来,这些人都是为他所用的棋子,自然不会怀有甚么同情心。且看那天雷同时瞬间击中一百处法门的皂旗,三千卫军瞬间倒下,而与此同时,那天雷与天火也蔓延开来,在乌云之中流窜。 眼前大批大批的姜军士卒倒下,一时间哀声遍野,惨叫连连,极为凄惨可怖,而那尹温烈身在阵中,自然也难逃天雷之劫。且看那尹温烈正在乌云之中横冲直撞,忽见四面八方有天雷与天火逼来,大惊失色,一时间慌了手脚。 第三百四十二回 绝处逢生天不亡 但是周遭都是浓浓的乌云封锁,将尹温烈包围在其中,能逃往何处?故而情急之下,尹温烈只得横枪去挡,强如尹温烈这般人物,也在如此惊险的时刻,闭上了眼...... 可下一秒,尹温烈便回过神来——自己竟然安然无恙!他忙睁开双眼,定睛细看,原来那天雷天火竟然被自己手中的乱雪枪吸入,那乱雪枪好似有灵性一般,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尹温烈不由得大喜,这无异于是绝处逢生,故而将乱雪枪横在身前,抬头望着根本看不清的天,心底自言自语道:“天不亡我!” 且看那尹温烈一扯缰绳,玉龙扬起前蹄,一声嘶鸣响彻天地,而那尹温烈高举手中仍在闪烁光芒,吸收着周遭天雷天火的乱雪枪,尹温烈横枪立马,也不顾是否有人听到自己的声音,用尽全力,朗声喊道:“众将官——随我杀出阵去!” “众将官,随我杀出阵去!” “众将官,随我杀出阵去!” “众将官,随我杀出阵去!” 尹温烈的叫喊声回荡在乌云之中,也传入了还幸存的姜军将士们的耳中。原本早已放弃希望的他们,闻听此军令,好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复又燃起生的希望,故而他们不再畏惧那横冲直撞,索人性命的天雷天火,而是不断地朝四周摸索,一旦摸到甚么,便紧紧攥住,相互扶持着,帮协着,朝着那尹温烈的声音的来向挪动脚步。 不多时,尹温烈的身边便聚集了不少人马,故而尹温烈不再逗留,高举手中的乱雪枪,那乱雪枪似乎已然吸收了足够多的“养分”,枪尖闪烁着璀璨耀眼的光芒,叫周遭的姜军士卒都惊呼不已,而那尹温烈则对众将士说道:“兄弟们!今日身处绝境,可天不亡我大姜!且随我冲杀出阵,我打头阵,等回转营中,重整旗鼓,卷土再来!随我杀啊——” 尹温烈一声令下,自己便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冲了出去。他将那乱雪枪抵在身前,枪尖璀璨的光芒遂将那浓厚的乌云尽皆刺穿,撕扯开来,尹温烈所到之处,乌云退散,玉龙也恢复了精神,迈开四蹄,奋力地奔跑了起来,而尹温烈的身后,跟从的是许许多多的姜军士卒,他们相互扶持着,彼此不肯抛弃,一瘸一拐的随着那尹温烈冲出了乌云,而那在城楼之上欢喜非常的李延庭见状,笑容逐渐凝固。 “先生!大事不好了先生!尹温烈他冲出来了!”李延庭脸色骤变,赶忙扯开嗓子,将这“噩耗”告知公羊图。而那正在专心致志维持阵法的公羊图闻听此言,第一反应乃是李延庭胡言乱语,想此阵法固若金汤,从无破阵之法,焉能有人能从其中逃出? 但公羊图却见李延庭这般心急模样,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不想那尹温烈果然带着一众士卒从阵中逃了出来。不仅如此,那原本笼罩在阵法中的乌云竟然也随之消散,这简直是前所未有之事,就连公羊图都不得不慎重起来。且看他面色凝重,好似铁板一张,没有任何表情,却暗暗攥紧了手中的青铜剑,口中念念有词道:“动震宵宫,乾坤五雷!” 且听一声暴喝,响彻云霄,那公羊图将手中青铜剑向下指去,那剑身之上蓝白的闪电便化作一道银蛇,直奔那尹温烈的背脊而去!一声霹雳从天划过,尹温烈还在率领人马突围,似乎还并未发现那从天而降的危难。而他身后的士卒却看得一清二楚,且看一姜军小校,眼看着那天雷就要击中尹温烈,慌乱之下,也来不及提醒尹温烈转身,故而他使足了全身气力,飞身跃起,挡在那尹温烈身后,与此同时,竭力喊道:“将军小心——” 话音刚落,那尹温烈便转过头来,下一秒,他的瞳孔急剧收缩: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挡在自己身后的小校,还未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便被那天雷击中,甚至还没来得及叫嚷出声,顷刻间便在他身前化为一堆齑粉,就连骨头都未曾留下一星半点。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血肉,刹那间便化为乌有,随风而去。只留下一团血雾,落在那尹温烈的衣甲之上。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味与烧焦的味道,十分刺鼻,那尹温烈悲愤交加,浑身颤抖,怒目圆整,眼圈微红,双眼含泪,提枪摇指那悬在半空,居高临下,同样怒视着他的公羊图,便厉声喝道:“公——羊——图!我尹温烈若不能杀你,誓不为人!”说罢,他便回身督促士兵们快快跟上他的脚步,率领残部继续突围。 而公羊图的袭击被尹温烈察觉后,再想偷袭便失去了意义,故而那公羊图急急忙忙落下身来,回到城楼之上。早已等待他多时的李延庭也急忙赶上前来,围在他的身旁便焦急的问道:“先生!哎呀,先生!如今好不容易将尹温烈困在阵中,眼看就要将他一举歼灭,不想为何又让他逃出生天?先生,先生,究竟该如何是好,还是快快想办法罢!” 那李延庭接二连三的抱怨几乎惹恼了公羊图,但他还是强压着心中怒火,冷哼一声,攥紧了拳头说道;“哼!他的大部人马已然化为齑粉,此一战,姜军已然元气大伤!有何惧哉?只是老夫也未曾料到,那尹温烈竟然能逃出我的玄天冥王雷击大阵,这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兴许是侥幸,不,不可能......难道他有甚么过人之处,是老夫不知晓的?” 一旁的李延庭见公羊图并不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思索着甚么,便愈发心急,因此复又在公羊图耳畔说道:“先生!我们该如何是好啊?总不能见那尹温烈逃走而无动于衷罢?还是该乘胜追击......” 见他如此慌张模样,公羊图越发恼怒心烦,索性将那尹温烈逃走的罪责一并推给李延庭,横眉冷目,瞪着眼说道:“你慌甚么!若非是你一直在此处扰乱老夫心智,尹温烈焉能逃出大阵?”此言一出,当即堵住了那李延庭的嘴,叫他哑口无言,只得在一旁支支吾吾,不知在嘟囔些甚么。 而那公羊图自然不会就此放过他,故而指着那城外早已远去的尹温烈及其残部,公羊图遂说道:“还在此地作甚?趁那尹温烈还未走远,还不速速率领人马去追?莫非真要等那尹温烈回了大营,才追悔莫及?”可闻听此言,那李延庭却陷入了沉默,过了一阵,才指着自己有些犹豫的断续说道:“这......要本座亲自率领人马去追?” “不然难不成还是老夫去追?老夫方才施展完通天大阵,损耗了不少真元,急需调养生息,你不去追谁去追?”说到此处,那公羊图又意味深远的冷笑一声,冷嘲热讽他道,“再者说来,城中诸将早已成了那尹温烈的枪下亡魂,若非是你逞能,不让老夫出手,派那些酒囊饭袋去送死,那尹温烈早已被老夫困死在阵中,你的部下也不会死,哼哼,这都是你一人的罪过啊!那尹温烈所率残部不过百骑,且多重伤在身,还不去追,更待何时?” 闻听此言,李延庭后悔不已,但此时已然为时晚矣,故而他不再多言,只能仰天长叹一口气,当即在城中点起五千铁骑,火速去追赶那尹温烈。五千精骑对付数百残兵,想来定然能追上尹温烈将其一举歼灭,因此李延庭也不再抱怨,快马加鞭,便率军追杀出城。 且说那李延庭一路追赶,不敢懈怠,果不其然,正追上那行军缓慢的尹温烈残部,正要上前厮杀,尹温烈闻听背后动静,转头去看,见是李延庭追兵杀到,轻叹一口气,但却面无惧色,徐徐驱马转过身来,下令军士停下脚步。“诸位将士!李延庭到此,只为我一人耳,若你们想保存性命,可四散逃去,亦可放下兵器,向他投降,我绝不追责......” 不想身边姜军将士皆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哽咽说道:“若非是将军率领我等逃出那阵法,我等早已死在阵中......既是该死之命,何必苟活于世!今复又身陷绝境,我等愿舍此性命,与将军一同血战到死!无怨无悔,决不投降!” “今日我等虽死,但大姜犹在......千百年后,犹未变也......”尹温烈将长枪横在身前,微闭双眼,长叹一声,如释重负。而那李延庭因畏惧尹温烈勇猛,不敢擅自上前,只得远远望着,见尹温烈等人止住不动,更是回过身来,便知他们已无逃窜之心,故而提剑朗声喊道:“尹温烈!你也是一员将才,我主圣明,爱江山更爱贤才,若你能迷途知返,放下兵刃,就此投降,弃暗投明,本座定然保举你做征南副将军,日后荣华富贵,封侯爵赏,不在话下!” 第三百四十三回 英雄翻掌造时势 可尹温烈自然不会拱手投降,气势上更是丝毫不输那李延庭,没有丝毫的胆怯与恐慌,提着乱雪枪,单枪匹马,独自上前,缓缓举枪,枪尖直指那李延庭,面带微笑,朗声说道:“李延庭!休要空费唇舌,我大姜只有断头将士,无有投降将士!若你还顾及身为军人的荣耀,就快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李延庭闻听此言,心中无疑是怒火中烧,奈何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对付那尹温烈,因此犹豫不决,左右不定。身旁随性将士遂与他进言道:“将军,此时那尹温烈已然是强弩之末,在此虚张声势罢了。将军看看他身后那些残兵败将,休说是这些老弱残兵,即便是这点人数的精锐,也绝非我军的对手。宜当早早的发动进攻,解决尹温烈,以防夜长梦多,徒增祸患呐!” 不想那李延庭却十分纠结,皱着眉头轻声说道:“你们若非未曾见过那尹温烈连斩我数员大将?如此勇猛,真不愧当世第一勇将之称。他身后那些残兵败将自然不足为虑,故而本座只忧心尹温烈一人罢了。此人有万夫不挡之勇,今他身陷绝境,还敢如此与我叫嚣,定是早有准备,汝等小心戒备,不可轻敌!岂不闻,张辽虽病,不可挡也!没有本座的命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违者必斩!” 周遭将士闻言,大为不解,但又不敢违抗,故而便将那千般万种的不情愿,写在脸上,吞入腹中。恨只恨这李延庭胆小怕事,干大事而惜身,寡谋且武断,致使错失良机,只怕是要放虎归山。 “我等有五千精锐,一拥而上,即便是那尹温烈,也顷刻间踏为齑粉,有何所惧?”卫军将士只敢小声嘀咕抱怨,李延庭瞪了说话的人一眼,便叫起胆战心惊,不敢再多嘴。 且看那尹温烈见李延庭分明率兵来追,如今却又与自己保持着如此距离,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只顾着交头接耳,不知道在想些甚么,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甚么药,是不是又在寻思甚么肮脏的勾当。因此那尹温烈复又驱马上前,提枪喝道:“李延庭!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只顾在此拖延时间,你究竟还有甚么阴谋!若你非是被某吓破肝胆,速速来与我决一死战!免得不战自退,惹得他人笑话!” 李延庭闻听此言,恼羞成怒,加之先前自己在将士面前丢足了脸面,又被那公羊图如此欺压羞辱,一时间怒火攻心,也顾不得许多,竟然抽出自己鞘中宝剑,脑袋一热,便怒吼着说道:“尹温烈!你休要张狂!我李延庭也绝非凡夫俗子,看我来擒你!” 说罢,李延庭打马上前,挥剑就要斩杀尹温烈,不想那尹温烈甚至未曾挪动位置,单手提枪,只将手中乱雪枪向外一摆,正迎着那朝自己劈来的宝剑,且听闻“乒——”的一声,李延庭手中宝剑应声落地。交手不过一合,兵刃便被打落,这对于行伍之列的将士来说,真是奇耻大辱。但为了保住性命,那李延庭也顾不得脸面,脑子瞬间清醒过来,还未等那尹温烈回过神来,再刺出一枪,便慌忙伏在马鞍之上,抱着脑袋逃回了军阵之中。 看着那李延庭狼狈不堪,抱头鼠窜的模样,相互扶持的姜军将士皆开怀大笑起来,放肆的嘲笑着那无能的李延庭,如此场景,羞得那卫军上下苦不堪言,当然,似李延庭这般脸皮厚得赛城墙的家伙自然不觉得甚么,但他的部下却都羞红了脸,恨不得挖个地洞当场钻进去。 就连一贯严肃的尹温烈都摇头苦笑道:“凭你这等人,竟然还能坐到平南大将军之位,是你在你家朝廷中有甚么关系,还是卫军果真无人可用?休说是做甚么大将军,即便是行伍之列的小卒小校,似你这等身手,若换做是我,都该羞惭自愧,要在军前自尽以谢天下了!” 不想此言一出,正戳中那李延庭的软肋。李延庭此人脸皮极厚,大部分时候都能将他人对他的羞辱忍气吞声下去。但唯独挡别人提及他在朝中的关系,揭露他得位不正的事实,李延庭都会恼羞成怒,忍无可忍。故而他徐徐转过身来,对那尹温烈怒目相向。不想那尹温烈却好似未曾察觉一般,继续说道:“哼哼,就凭你,恐怕是难以与我大姜为敌。某奉劝你一句,还是早早自缚双手,拱手来降,免得他日被我擒住,岂不是丢尽了脸面?若不愿如此,亦可回去找你家主子,请他另选贤才,率军来与我决战!我尹温烈的对手,可不像你这般畏畏缩缩,窝囊无用!” “够了!”那李延庭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怒火,转过身来,怒气冲冲的抢过身旁士卒手中的长矛,挺身上前,徐徐对准那尹温烈。不想尹温烈非但没有丝毫的畏惧,反倒轻笑一声。原来他正要凭借如此手段,激怒那李延庭,好逼他与自己决战。李延庭果然中计,当即便下令道:“三军听令!与我冲上前去,诛杀尹温烈!随我冲杀——擒住尹温烈者,赏金千两,军升三级!斩杀尹温烈,获其首级者,赏金百两——”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再者说来,那卫军将士这些时日来受尽了屈辱,也想着借此战好好杀杀姜军的锐气,壮壮他们的声威,因此皆奋勇上前,要与姜军拼杀出个你死我活。正当两军就要交锋之时,不远处忽然一队人马杀到,前来救援尹温烈。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叶居霜,率领所部人马,前来接应。 原来一切都在尹温烈的了算之中,他深知自己率领残部行军缓慢,行军不远定然被那李延庭的追兵追杀赶上,因此他早已事先派出一名精干勇士,身骑快马,快马加鞭回到军营之中,请那叶居霜率领人马火速来救,而他一面加速行军,一面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思考着如何牵制那李延庭,拖延时间。不幸中的万幸,叶居霜的人马及时赶到,也让尹温烈松了口气。 且看那叶居霜率领的人马好似一道利剑,从侧翼径直插入那李延庭的部队。李延庭的骑兵虽然凶猛,且都是精锐,但一旦发动进攻,就好似一个人的两只拳头,同时打了出去,如此一来,那他最为脆弱的胸膛便暴露了出来。加之叶居霜率领的人马突然杀到,叫那李延庭猝不及防,根本没有事先准备,也不曾有过甚么防备,而此地狭窄,更不利于那李延庭将大批的骑兵展开。 因此叶居霜的到来,无疑是对那李延庭的沉重打击,只见她高喊一声:“尹大哥休慌!霜儿来也!”便挥动着手中宝剑,率领人马,杀开一道血路,好似一只有力的大手,将李延庭的骑兵侧翼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裂口,穿插进去,横冲直撞,直将这五千精锐搅得天翻地覆,七零八落,首尾不得相顾。 李延庭大为震惊,急忙下令将士们稳住,从容迎敌,但一旦厮杀起来,将士们哪里还顾得了那许多?稍有不慎,或是走神,便会死于敌手,因此只要是看见与自己衣着不同的,便不问缘由,一应杀死,毫不留情。如此这般,自然也是不会理会那李延庭的发号施令。 而那尹温烈见叶居霜前来接应,大笑三声,遂感叹道:“哈哈,霜儿,你来得真及时!”说罢,也不再多言,鼓舞周遭将士,一同起身反击,尹温烈率众与叶居霜两头夹击,先是将李延庭的人马截成数段,再逐个击破。叶居霜与尹温烈也很快回合,合兵一处,奈何他们手上的人马并不多,不敢与李延庭纠缠太久,因此叶居霜与尹温烈并不恋战,而是待厮杀一阵,双方都死伤惨重后,便杀出一道血路,向大营撤去。 而李延庭自知损失惨重,折兵损将,再追下去也无有甚么意义,因此只得收了人马,灰头土脸的回到城内。 且说那尹温烈与叶居霜率领仅剩的一千多将士徐徐撤回营内,一路上,叶居霜与尹温烈说了不少事。“幸得那小校回报的及时,若是我再来迟一些,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放从危难之中脱险,叶居霜轻叹一口气,如是说道。而那经常在血水之中摸爬滚打,常常在鬼门关徘徊的尹温烈却看得很开,云淡风轻的徐徐说道:“其实我早已习惯了这种感觉......最初参军之时,整日提心吊胆,担心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但久而久之,便没那么多想法了。只想着在战场之上多杀几个敌人......这种日子,虽不好受。但却是我生命中,唯一且最重要的事......” 叶居霜闻言感慨良多,更是心疼尹温烈,但她又不便明说,只得岔开话题,避免让尹温烈再去回忆过去那些并不美好的经历...... 第三百四十四回 天地无力助英雄 “尹大哥,话说回来,那李延庭麾下的五千精锐真是凶悍无比,若非是地形狭窄,他的阵仗无法摆开,又叫我等冲散了阵型,叫他首尾不能相顾,谁胜谁负,真是不敢想象......”叶居霜轻叹一口气,赶忙将话题岔开。而那尹温烈也颇为感触,抬头望了望天,无奈的说道:“天时不在我处啊......” 尹温烈似乎在思考甚么重要的事,过了一阵才徐徐说道:“那李延庭不过是个胆小如鼠,窝囊无能之辈罢了,凭他的能力根本无法坐到甚么征南讨贼大将军的位置。只可惜他手下的那些精兵强将,其中有不少都是曾今的姜国子民,看着他们自相残杀,总觉得......” 尹温烈欲言又止,还未等那叶居霜接话,自己便转过话茬说道:“霜儿,你怎么不曾问我,今日为何惨败至此?”叶居霜闻言愕然,本以为她不主动提及此事,尹温烈便也不会难堪,不想如今尹温烈竟然自己开启这个话题,不禁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良久,那叶居霜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甚么合适的说辞,不想那尹温烈却苦笑一声主动说道:“莫非你是怕我难堪不成?哎,说到今日之战,的确是我大意了,致使我军死伤惨重,元气大伤,只怕这北伐之事,在我有生之年,实在难以实现了......” 见尹温烈果真如此颓唐失落,生怕他自暴自弃的叶居霜便赶忙为他宽心开解道:“不是这样的......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日之败又如何?他日我等必能大破贼军,完成复国大梦......”不想叶居霜话还未说完,便被尹温烈打断:“不,霜儿,你不是我,你未曾见过我所见到的......李延庭并非我军的对手,不足为惧......可怕的是那公羊图?” “公羊图?诸葛先生的师叔?”叶居霜侧着脑袋问道。 尹温烈沉重的点了点头,提及此人,他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心中无名怒火起,正是此人,施展妖法邪术,致使自己的将士惨死在阵法之中,每每回想起那可怕的一幕,尹温烈都恨不得舍去这条性命,与那老东西拼个你死我活。可以说,公羊图不死,诸葛咎不出山,那姜国再无复国的希望,公羊图便是这条路上,仅剩下的唯一且最大的障碍。 这次尹温烈未能死在阵中,乃是侥幸,他自己也不清楚,下一次自己还会不会有如此好运。 “我终于知道,诸葛先生为何会惧怕他这位师叔,哼,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尹温烈冷笑一声,面无表情的问道,“霜儿,你还记得先前你推测,那以退为进,骗我等出兵北伐,他却趁机袭取我武平府的计策正出自那公羊图么?”叶居霜闻言点了点头。尹温烈遂接着说道:“今日我方才确定,此计的确是出自公羊图之手。并且,此人除了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计谋,还有通天彻地,驱神策鬼的妖法。” 叶居霜闻听此言,满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尹温烈究竟在说些甚么。因此尹温烈便花费些许时间,在回城的路上,与那叶居霜讲明自己率军在永隆城前所经历的一切。 经历说罢,两人正巧回到城中,将士们也得以喘息片刻,休养生息,但每个人都不敢放松警惕。毕竟那卫军不知在何时又会杀来。而受伤的军士也得到了相应的医治。且说那叶居霜与尹温烈回到营内,两人在中军大帐之中,便讨论起了此事。 “从小到大,我都未曾听说过,这世间竟还有这等法术?竟然能操纵天雷天火?这未免也太可怕了些......”叶居霜面色浓重,表情复杂,颤声说道,“想来我虽爹爹自幼学习奇门遁甲,玄通八卦之术,也只能通过阵法操纵地上之物,困住别人。不想这公羊图竟然有如此本事,掌握天地,操纵万象,如此一来,他岂不是所向披靡,世间无忧敌手......这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尹温烈闻听此言,赞同的不能再赞同,连连点头,唉声叹息道:“只怕......的确如此。公羊图有此能,乃是我大姜最大的祸患与障碍。他只将手中青铜剑一挥,操纵天公降下雷火,呼风唤雨,驱雷策电,顷刻间便带走我三万大军......事到如今,我军元气大伤,根基亦损,如何再与那卫军抗衡?即便如今从天而降十万精兵,只怕也无济于事。” 即便是身陷绝境之时,尹温烈都不曾有过丝毫动摇。不想如今越想越无奈,越想越愤恨,他恨自己无能,怨天不助我,怨恨自己回天无力,分身乏术。故而他将自己囚禁在那无尽的悔恨、痛苦与无奈的牢笼之中,一时间难以挣脱。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叶居霜虽然亦是心急如焚,但却比尹温烈要冷静一些,因此她虽不知如何应对那公羊图,却有了可行之策。 “我虽不知如何应对那公羊图,但想来,有一个人应该能对付他。即便不能战胜,想来也能保住我军根基,与那公羊图拼出一个两败俱伤,一损俱损!”叶居霜攥紧了小拳头,如是说道。尹温烈闻言大喜,赶忙问道:“何人有如此才能!” 叶居霜微笑着回答道:“自然是诸葛先生!” 闻听此言,那原本还怀揣着希望的尹温烈遂彻底泄了气,无奈的叹一口气道:“哎,诸葛先生闭关多日,至今不肯再度出山,面对他的师叔。诸葛先生如此惧怕公羊图,又岂能出手相助?到头来,只怕还是我等自己想办法......” “可这却是当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寻找机会。诸葛先生虽然惧怕他的师叔,但却也是最了解公羊图弱点的人,如今只有他能救我们于危难水火之中。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更何况,如果不试上一试,如何知晓诸葛先生这次断然不会帮助我等?” 闻听叶居霜此言,那尹温烈陷入了无尽的沉默,沉思一阵,深觉叶居霜此言有理,于是不再多言,当即寻来纸笔,与叶居霜一同将先前所遭遇的经历,永隆城一战的情形绘制成图与战表,尽皆派人快马加鞭送达后方韩追处。后来两人又觉得,仅靠一封书信战表,难以叫韩追知晓目前险峻的情形,因此在尹温烈与叶居霜商议之下,还是决定他二人之一撤回荆南府城,将此事向韩追当面讲明,比较稳妥。 再三斟酌之下,二人决议,尹温烈率领所有人马留守原地,严防死守,防止公羊图与李延庭的大军继续推进。而叶居霜则亲自回一趟荆南府。为了避免先前锦帆的惨事再度发生,尹温烈再三叮嘱叶居霜千万要小心,最好片刻都不要逗留,快马加鞭一路回到荆南府城,这才安全,一路上都要自备干粮,万万不得放松警惕,掉以轻心。但为了以防万一,尹温烈还是为那叶居霜挑选了三十名精壮士卒时刻跟随。 送别了那叶居霜,尹温烈便再无后顾之忧。这下,即便是那天王老子率军前来攻城,尹温烈也敢放手一搏,拼死也要拔下他几根胡须下来。 且将视线暂时回转荆南府城,只见那令狐厌坐在城楼之上,不知在看些甚么,不时晃荡着双腿,感受着那刺骨的寒风灌入脖颈,也毫无动容。身后忽又小校来报,只说是韩追请他到前厅议事,令狐厌闻听此言不禁犯起了嘀咕,自言自语道:“怪事,往日商议军机大事,少有我的份儿,今日为何主动请我?” 但那前来寻他的小校表示,自己也不知是何缘由忽然请他,只说是韩追特地吩咐。似乎是有甚么人前来找他。令狐厌闻言更为奇怪,大为不解。想来自己在这个世上已然无有甚么亲熟之人,又有甚么人会来找他? 即便如此,那令狐厌已然没有驳了韩追的面子,当即翻身跃下城垛,大摇大摆的便朝着那前厅而去。而此时的前厅并非只有韩追一人在此,除却服侍的下人与巡逻守卫的军士外,还有两个从未见过的外人,亦在此地。这两人模样十分古怪奇特,只消让人看一眼便印象深刻。左边那人生的干瘦,体型颇高,两只眼并不一样大,光秃秃的头顶有六七块伤疤,似乎还有些许淡淡的戒印,干瘪的唇下露出几块黄板牙。身上披着一件破烂的杏黄僧袍,罩着一席破麻衣,脚上踩着一双烂草鞋,若非是他目露凶光,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佛气与念珠,袖口处又有淡淡的血痕,以及他背后那把寒光乍现的大刀,倒像是个还了俗的和尚。 右边那人生的更是当世罕见,跟他比起来,左边那家伙似乎都显得格外耐看。 第三百四十五回 黄沙白骨穿心过 只见立在右边这人,但从身高之上就比那左边的怪人矮上许多,约莫只有五尺,因此两人站在一起极为怪异。而这家伙不仅身材短小,左脚似乎亦有些不便,沉重的拖在身后。他那蓬乱腌臜的头发好似杂草鸟巢一般,放肆的生长着,将一张苍老怪异的面容遮去大半,却偏偏露出那骇人的猩红的双眼,加上他身上披着的那件,灰黑破麻布外袍,脖颈里塞着的许多枯黄稻草,露出黝黑干瘦似枯木柴火一般的双手,指甲处极为尖锐,好似十把钢刀,赤着双脚,倚着一把柳木杖。 这样的打扮与容貌,怎么看怎么像是裹着裹尸布,从黄泉鬼门关爬回人世间的恶鬼,要么就是靠掘人坟墓发家的盗墓贼。总之,但从外貌上看,这二人都不像是甚么好人。至少,不会是甚么善类。 此二人来到荆南府城之时,便因“相貌特殊”被门吏拦下,不许进城。还以为他们是流窜江湖的江洋大盗,或是在捕的流窜犯,不想拿着图样文书比对的半天,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 而这二人刚开始之时,还强压着性子,和颜悦色的与那门吏解释,只说他们乃是特地前来见令狐厌的。但此时的令狐厌已然不是那个流浪江湖的魔教少主,而是大姜国起义军的重要头领,哪里是外人说见便能见的,因此将他们阻拦在城外,不准进入。那二人闻听此言,恼羞成怒,当即抽出兵刃,就要将那门吏斩杀,露出那骇人的凶相来。 只因门吏从未见过如此情形,更是一时被这恶鬼似的二人镇住,不敢再得罪他们,只能冒着被处罚的风险,硬着头皮将他二人引荐到韩追处,并向韩追禀明了他们的来意。韩追听罢那门吏的哭诉,又侧面打听了先前在城门口引起的骚动,判断这二人虽说看模样来者不善,但应该并非是来捣乱找茬,否则,他们大可一路杀入城中,而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更何况他们已然讲明他们的来意,只为了见令狐厌。想来那令狐厌乃是出身江湖,有一些江湖上的朋友来见他也是理所应当,情理之中。即便是前来寻仇,总躲着不见也不是甚么好办法,只要不是甚么血海深仇,都能当着面把话说个清楚,总好过东躲西藏。 因此韩追再三斟酌之下,便下令将二人请入正厅,摆茶相待,这便差人速速去请令狐厌,来前厅相见。而为了招待二人,韩追特地在前厅摆茶,不想此二人一不饮茶,二不入座,只是站在厅中,弄得那韩追十分尴尬,也只好在此陪着他们,到头来,好似那韩追不肯招待,有意怠慢他们一般。 正在气氛愈发尴尬之时,那令狐厌吹着口哨,大摇大摆的跳入厅中,一见到那二人背影,先是一惊,当即止住脚步,随后便露出几分疑惑,但过了一阵好似断定了甚么一般,便复又惊喜起来,也顾不得先向韩追行礼,便惊讶的喊道:“啊——”闻听如此熟悉的叫声,那二人也面露惊喜之色,急忙回身,令狐厌的身影遂映入二人眼帘。 此二人大喜,当即快步上前,周遭的侍卫见状,皆下意识的将右手落在刀剑柄上,随时准备出手,以防这二人图谋不轨,对令狐厌做出甚么可怕的事来。但二人接下来的举动,却让韩追等人大为吃惊。只见这两人扑通一声,当即跪倒在地,纳头便拜,同时齐声说道:“拜见少主——”话音刚落,那令狐厌朗声大笑三声,便弯腰将他二人扶起身来,极为亲昵的,好似亲人一般拉着他二人的手腕,来到韩追身前,便说道: “我当时谁来寻我,不想竟然是他二人......韩先生,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乃是我天王教地字部,八先锋之首,唤作无戒佛。他的拳脚功夫在教中可谓是数一数二的厉害,他的斩佛刀更是令人闻风丧胆,无论是黑道还是白道,死在他刀下的没有一千,也有一万,哈哈!”令狐厌指着那高大的凶神恶煞的俗家和尚介绍道。说罢,那无戒佛也拱手作揖,向韩追行礼,虽然他仍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说罢,令狐厌转过身去,指着那矮小的驼子说道:“这一位,乃是我天王教天字部十三太保中排行第八的灰皮子。他的锁骨大法绝迹江湖多年,遁地天行术更是能在黄土之下来去自如,极为厉害!他二人俱是我爹的心腹,不想今日竟然能在此重逢,真是造化弄人啊!”那灰胡子闻言,也向韩追行礼。接下来,令狐厌便为他二人引荐韩追,道:“给你二人介绍一番,这一位乃是大贤才!他乃是我大姜国起义军的副军师,好比那汉时萧何,西蜀诸葛,有运筹帷幄之能,决胜千里之才,学富五车是博学多识啊......” “见过韩先生。”令狐厌在场,这二人便规矩许多,拱手抱拳,向韩追行礼。那韩追也不怠慢,一一还礼,面带微笑,徐徐说道:“原来果真是令狐兄弟的旧友,这便好了。请三位在此稍歇,或是入内堂歇息,我手上还有些许要紧事,恕我不能再奉陪。诸位留步,告辞。”说罢,那韩追复又拱了拱手,这便走出了前厅。 而令狐厌也不见怪,他知晓韩追公务缠身,不便为他的私事操心,故而当即面带喜色的对那二人说道:“且去我房中好好叙旧,我去吩咐下人准备几坛好酒,再置办一桌好菜,为你二人接风洗尘!” 说罢,三人便在说笑之中回到那令狐厌的房中。一进屋内,两人复又拜倒在地,令狐厌也不再端着架子,也跪倒在地,三人抱成一团,三个大男人几乎都哭成了泪人,这不仅是对今日重逢的欢喜与激动,更是对悲惨昨日的感慨与无奈。哭了一阵,令狐厌率先止住眼泪,将二人扶起身来。天王教上下,无论是教主副教主,太保先锋,还是少主,又或是普通教众,虽说明面上仍有高低之别,但事实上却是毫无架子,打成一片,因此这也是天王教能深得教众之心的原因之一。 三人围坐在桌面,令狐厌亲自为他二人斟茶,而那无戒佛见状急忙就要从令狐厌手中接过茶壶,替他来做,不想却被令狐厌阻止。令狐厌一面为他二人斟茶,一面关切地问道:“你二人千里迢迢前来寻我,路途艰险,艰难险阻无数,想必定然吃了不少苦。既然来到荆南府,就暂且安心在城中住下,不必多想。衣食住行都由我来安排,总好过在江湖上风吹日晒,刀光剑影的。” “哎,少主,我们找你找的好苦啊。不过如今终于如愿,寻见了你。想来教主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罢。”无戒佛仰天长叹一声,如是说道。灰皮子接过话茬来,继续说道:“是啊。自从老教主归天,天王教覆灭后,少主你下落不明,我兄弟二人便南下中原,苦苦寻找,不想却无有半点消息......想当初,我二人曾在教主坟前立下誓言,此生此世,无论生死,定要寻见少主!否则,即使身死,也该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轮回苦楚,绝无脸面再见教主!如今我兄弟二人既能如愿,虽死亦无憾了。” 令狐厌闻言颇为动容,当即摆手说道:“我们好不容易在此重逢,休要说那些不吉利的丧气话。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不必再提。且说说,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你们又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得到的消息是,你们早就死在漠北,无一生还了啊......” 灰皮子与无戒佛相视一眼,表情复杂,轻声说道:“若要说起当年之事,真是错综复杂,我兄弟二人能活下来,也是一场侥幸......” 无戒佛说道:“想当初,漠北战乱,北族入侵,先教主率领我等教众北上讨贼,力抗外敌,护我中原,不想遭奸人暗害,北有漠北强贼,南有中原武林,外有恶敌内有奸细,我们的行军计划暴露,以致于惨遭埋伏,腹背受敌,死伤惨重......绝大多数教众都死在那一仗里,就连教主大人都身受重伤,但我们还是拼死护他逃回中原,不想......” “不想我爹他伤势过重,最终还是没能活过来。”这后一段事,乃是令狐厌的亲身经历,因此他十分清楚。 “不错,但那一场恶仗,还有很多细节,乃是外人并不知晓的。”无戒佛接着说道,“我教战败后,死伤惨重,我也身受重伤,昏死过去。我本以为我也会化为那漫天黄沙之中的一具白骨,也算是我这一生杀人无数的报应,不想等我醒来之时,竟然出现在一户农户的家里。” 令狐厌闻言来了兴趣,赶忙问道:“莫非是那农户救了你?”不想无戒佛闻言,却摇了摇头。 第三百四十六回 回首去日苦痛多 无戒佛冷笑一声,随后复又轻叹一口气,表情极为复杂,似乎有些感慨,又有些困惑:“说来也算奇怪,竟然是巫山孤馆的人救了我。”“巫山孤馆?可是那夏侯桀的巫山孤馆?”令狐厌闻言急忙确认到。 无戒佛闻言点了点头,并说道:“巫山孤馆想来少主你应该并不陌生。我们也是听到了江湖上的传言,少主代表我们天王教参加英雄大会,还在大会上亲手揭开了那夏侯桀与漠北外贼私通,里通外国的真相,甚至还亲手击败了他。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天王教在江湖上,才又恢复了些许名声。” “哼,正因如此,如今巫山孤馆将我视作他们的仇人,恨不得先杀我而后快,这夏侯桀啊,我算是杀后悔了。”令狐厌开玩笑似的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不想那灰皮子却说道:“少主,你以前可是从来不会说后悔这两个字的,如今怎地有些优柔寡断了?” 不想令狐厌却苦笑着摆了摆手:“人总是会变的嘛。再者说来,懂得后悔,懂得回头看,懂得反思,未必是优柔寡断,反倒是一种成长。不必说我,你们继续说。”无戒佛便接着讲述当年的旧事:“我也是后来才知晓,当年巫山孤馆碍于情面,不得不出兵与各大牌一同前去围剿我们,但巫山孤馆出工不出力,甚至还在后方偷偷救治我们的人。不仅是我,很多兄弟之所以能侥幸留下一条性命,都是因为巫山孤馆。我当时不知,只当他们是与各大派同流合污的恶贼,但我那时负伤在身,无力与之抗衡,故而便在深夜逃走,一路南下。不想后来,那夏侯桀竟然里通外国,事败身死,可怜他一世英名,竟然落得个如此下场,真是造化弄人。” “因缘际会,造化弄人,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再变化,人也一样。当年与今日截然不同,也在情理之中。谁也说不准,但是哼哼,谁都逃不过这个道理......”灰皮子也在一旁附和道。 “于是我便活了下来,一路往南逃。可当我回到教中之时,却发现老教主已然归天,天王教也不复存在,因此只得流落江湖,无处可去......”无戒佛说罢故事,便与令狐厌一同将目光转向那灰皮子,灰皮子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来,摇着手指便说道:“比起无戒佛来,我的经历可谓是平淡许多......当初那一场恶仗后,我虽身受重伤,但好在留下了一口气,因此我忙使出龟息大法,掩藏气息,假装成死尸,因此才逃过一劫。而当敌军退去后,我便在身下挖出一道隧道,逃到一处荒山之中休养生息,打坐疗伤。哼哼,性命虽然保住了,不过却丢了三成功力,真是,哎......” 见灰皮子有些低落,那令狐厌遂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去一杯茶水道:“不必惆怅,日子还长着呢。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性命还在,功力自然会与日俱增,若是丢了性命,一切虚幻不都随风而去了?”无戒佛与灰皮子闻言一齐点头应承道:“少主说的是啊。” “后来呢?”令狐厌复又问道。 无戒佛遂答曰:“兴许是上天不愿让我们天王教就此覆灭,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让我与灰皮子重逢,我们二人一见面都大吃一惊,不想这世间除了自己以外,还有活在世上的教中之人。因此我们决议重建天王教,我们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关系,无论黑白,先是为他们做事,但自始至终都严格遵从着天王教的教规。”“不错,我教形虽亡,神却不亡!只要我等还在世上一日,天王教就不会亡!”灰皮子说罢,有些激动的他呛得咳嗽起来。 “只等我们两人攒够了银两,便回到漠北,赎回了当年的旧址,重建了天王教,并四处发展新的教众与寻找当年一战的幸存者,正逢天下动乱,时局动荡,百姓们民不聊生,水深火热,因此我教众发展的速度极快,已然将要恢复从前的规模。”无戒佛说到此处,难掩眸中激动之情,“但正所谓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天王教势力虽大,却不能群龙无首。可要是从我们之中选出一个教主来,定然难以服众,届时势必会掀起一场争夺教主之位的内斗,结果无非是自相残杀,两败俱伤,叫亲者痛,仇者快......” 灰皮子忍不住抢过话茬来接着说道:“正在我们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却收到消息,江湖上竟然有人代表天王教参加叶家举办的英雄大会,这无疑是个大新闻。而那时我们刚刚重建天王教,根本不敢将消息放出,因此差人前去打听,没想到竟然是少主你!因此我们便一道南下来寻少主,不想等我们到了那叶家之时,才知晓少主你已然离开。” “后来我们再四处打听,都无有少主你的消息。直到今日,听江湖上的传言说,你加入了姜国起义军,还做上了头领,如今正在荆南府城。我们哪里肯错过如此机会,因此特地前来寻找。果然,寻见了少主。我们也算不虚此行了!”无戒佛如是说道。 令狐厌听罢他二人所言,又激动又欣喜,感慨万分,当即起身,背负双手,颇为欣慰与感慨的说道:“想来这么些时日来,你们经历了不少,我亦经历许多。当年年少无知,竟然将教中土地抵押给赌坊作为赌资,我爹之死只怕多少也有我的责任......因此我流落江湖,想要杀了参加当年围剿天王教的各大门派的掌门,为我爹报仇,奈何势单力薄,实在难以实现......不仅如此,我还阴差阳错的结识了一帮朋友......” 说到此处,那正在屋内踱步的令狐厌激动地转过身来,对二人言道:“我还结识了当年镇守贪狼关的大姜镇北将军尹温烈!”灰皮子闻听此言,遂问道:“可是那率领十万人马驻守贪狼关,叫那漠北五族寸步难行的镇北将军尹温烈么?”令狐厌频频点头,无戒佛与灰皮子相视一眼,齐声说道:“他可算得上真英雄呐!少主能与他相识,也算是缘分一场。”天王教中之人虽然大都性格古怪,但都十分敬佩尹温烈这样的英雄,因此如是说道。 “可惜他此时不在城中,而是率军迎敌去了。等日后有机会,定要将你们引荐与他!”令狐厌恢复平静,继续说道,“自与他们结识后,学到了许多,也改变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鲁莽任性,也学会了三思而后行。而如今投身义军,不再想当年报仇之事,不知我爹在天之灵,会不会责怪于我......”说到此处,那令狐厌的情绪低落许多,面露忧虑,轻叹一口气,便陷入沉默。 而身旁灰皮子与无戒佛也赶忙上前,为他宽心道:“断然不会!想先教主英明果敢,气度不凡,当世罕有。当初若非是他力排众议,率我等北上迎敌,他虽不会身死,天王教亦不会亡,但漠北五族的大军定然早就踏入中原,致使生灵涂炭,万姓死亡。而如今老教主含恨归天,只恨未曾见到驱逐外贼,复我河山,安天下黎民。而如今少主你却投身义军,亦是为了安定天下,救国救民,也算是对先教主遗志的另一种形势的继承。如此心意,先教主在天之灵若有知,正该欣慰才是,哪里会怪罪少主!” 闻听此言,令狐厌虽知他们乃是安慰自己,但还是松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正在此时,门外侍从送来美酒,那令狐厌便亲自提起酒坛,摆上大盏,一边为二人斟酒一边说道:“来来来,美酒在此,莫要再提那些不愉快的往日旧事,今日无事,正好喝个一醉方休!” 灰皮子与无戒佛闻听此言却面露尴尬之色,两人相视一眼,并未多言,而是当即举杯,就要与那令狐厌畅饮一夜。不想那令狐厌却察觉到了两人的异样,放下酒坛,环抱双臂,右脚踩住身前的板凳,弯下身子来便质问他二人道:“我方才见你二人欲言又止,眼神飘忽,分明是有事瞒着我。说,你们此次来寻我,可是有甚么要事?” “这......”灰皮子与无戒佛复又相视一眼,还是不敢轻易开口。 见他们这副模样,那令狐厌心中愈发恼怒,因此拍案而起,对二人厉声说道:“我在此以天王教少魔君的身份命令你二人,速速将你们的打算与计划告知于我!否则,天王教将再无无戒佛与灰皮子二人!” 闻听此言,二人如遭雷击,哪里还敢隐瞒,当即起身,来到那令狐厌身前,极有默契的一齐拜道:“我等在此恭请少主回转漠北,继任教主之位,指掌天王教,东山再起!” 第三百四十七回 怀明月迷途寻路 不想闻听此言的令狐厌竟然愣在原地,见令狐厌沉默不语,即使是早有预料的无戒佛与灰皮子二人还是有些意外。但休要说是他们,就连令狐厌自己都对自己的反应很是吃惊,他原以为自己会很乐意很果断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此事,并与二人同回漠北,重整天王教的河山。但如今自己反倒犹豫起来,不知是因为何故。 曾经他坦坦荡荡,心中除了报仇,别无他事,更无牵挂。但在经历了这许多事之后,他便有了诸多的顾虑与心事,许多人与物都难以割舍,无法放下,因此才让他这般犹豫。 令狐厌不知自己多久未曾想过报仇之事,兴许是因为当初叶藏与自己的谈话,让自己放下了过往那些毫无意义的仇恨,亦或是与尹温烈等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自己也开始淡忘这一件事。但即便不报仇,如今天王教百废待兴,正是群龙无首之际,他身为少主,更是将来的教主,理当扛起这杆大旗,将天王教传承下去。可如今他却犹豫起来,实在是没有甚么理由。 “可如今......可如今我并非还是那个浪迹江湖,无所牵挂的公子哥了......我已然投身义军,还做上了头领......有许多事不能由着我的性子来做,更不能不打一声招呼就擅自离开。”令狐厌面露难色,努力解释着,想要说服他二人,也说服自己,“而如今大姜国尚未恢复疆土,大业未成,更是大战在即,我焉能抛却他们而不顾,随你们离开?” 灰皮子方想将实情相告,不想却被身旁无戒佛阻拦,他复又拱手抱拳,对那令狐厌说道:“话虽如此,但少主此行并非是毫无理由的擅自离开,少主在成为他们义军的头领之前,更是我们天王教的少主,将来更会是率领我们天王教继续传承下去的教主,焉能久居人下?再者说来,少主若是回到教中,壮大天王教,并非不能帮助义军。届时,少主可率领教众南下响应起义,与起义军南北相夹击那卫国,岂不是好过在这荆南府城中闲置?” 无戒佛此言甚有道理,但令狐厌却愈发为难,干脆转过身去,俊朗的五官尽皆扭曲在一起,无奈的说道:“可,这不是在哪的问题,这也不是寄人篱下的问题......哎,算了,我不想与你们争论......此事休要再提......”说罢,那令狐厌郁闷之下,就要推门离去,身后跪倒在地的灰皮子终于按捺不住,将实情说出:“少主!事到如今,请恕我不得不将实情告知与少主了!” 无戒佛再也阻拦不住,只得任由那灰皮子说出实情,令狐厌闻言也微微一愣,急忙回身问道:“甚么实情?莫非你们还有甚么事瞒着我?” “我们从北边来,一路打听一路来到荆南府。一路上听到了不少消息......”灰皮子面露苦涩,还是继续说道,“少主您还不知道,那尹温烈率领三万大军攻打武平府永隆城,不想遭遇了那李延庭与公羊图,一战便得大败,死伤惨重。三万人马,几乎全军覆没。武平府大半已然落入卫军之手,义军经此一战,根基已损,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恢复!而那李延庭若是在此时乘胜追击,义军根本毫无胜算!我等也是因为得到了如此消息,才匆匆忙忙进城来,请少主快快离开!随我等北上!若是迟疑半点,那尹温烈将抵挡不住卫军的攻城,三府之地,终将陷落!” “荒唐!你住口!”那一直平和的令狐厌闻言勃然大怒,怒气冲冲的转过身来,指着那灰皮子便厉声喝道。一旁的无戒佛早已料到说出实情的后果,因此他急忙制止那还有话说的灰皮子,并向令狐厌解释道:“少主,你且息怒......”令狐厌却转过头来,复又质问起那无戒佛说道:“无戒佛!你说,你二人为何要编纂谎言来欺骗我?难道就是为了骗我离开,随你们回去么!” “少主,这......”无戒佛见令狐厌竟然因为此事误会了他们的来意,为了避免误会进一步扩大,到最后撕破脸面,无可奈何,也只得如实说道:“少主,灰皮子所言,俱是事实......我二人方开始也不肯相信,但打听后才发现,姜军在前线节节败退,损兵折将,已然所剩无几......想来败报与战表,很快便会送回荆南府城。事到如今,只怕是姜军,大势已去了......”说罢,无戒佛长叹一口气,也十分惋惜。 但令狐厌仍然不肯相信,对尹温烈等人的信任,让他不敢相信自己人说的话,早已暗暗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挥拳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尹温烈,尹将军,他哪里会落得如此惨败!他该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的!我大姜的人马,也能夺回自己的城池,将北贼赶回漠北!即便,即便是一时失利,也能卷土重来......我们是,绝对不会被消灭的......绝对不会的......” 令狐会说此话时,不知为何,视线逐渐模糊,脚下也有些不大稳便,摇摇晃晃,站立不稳,险些栽倒在地,无戒佛与灰皮子赶忙上前将其扶住,不想却被令狐厌一把推开,他一面说着:“我不用你们管......”说罢,便自己扶着门框与墙壁,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不知往何处去了。而那灰皮子想要追出,不想却被无戒佛又一次拦下。“你这厮又拦我作甚!还不快去追少主!要是少主有个三长两短,你我如何向教里交待!”灰皮子皱着眉头不解的问道。 不想那无戒佛却轻叹一口气说道:“不必跟着他,让他一个人好好考虑考虑,静一静罢。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再了解他不过了,不跟着倒还好说,若是被他发现你我还跟着他,这事儿可就小不了咯。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让他自己去选罢。等他跌的疼了,自己会回头的。总好过你我强逼着他。老教主都奈何不了,你我又能如何?” “可若是少主当真不愿意跟我们离开此地,回教中去,又当如何?”灰皮子问道。 “我知道少主在想甚么,我也知道他甚么割舍不下。你大可放心,我会让他回心转意,和我们回去的。”无戒佛的目光闪烁,表情既复杂又诡异,轻叹一口气,并未多说。那灰皮子则半认真半调侃的说道:“哈,还是你的脑袋好使。你简直就是少主肚子里的蛔虫!老哥我可真是服了你了!”不想那无戒佛却说道:“哼,这不过是我一个做属下的本分罢了。想当初侍奉老教主之时,便是如此。而少主看似放荡不羁,但心境澄明,还是个孩子,更是个性情中人,喜欢将喜怒哀乐写在脸上,比起城府极深的老教主,他的心思,已经很好懂了。倒是你,甚么话也不过过脑子就说,若非是你将实情说出,如此简单的事,还至于这般复杂么?” 灰皮子闻言甚是羞愧,但已是追悔莫及,一拍脑门便说道:“咳,这次的确是我失算了!下次我绝不多嘴,都凭老弟你去吩咐!” 两人遂不再多言,只留在房中,推杯换盏,同时静静地等待着那令狐厌的回转。 且说那令狐厌独自一人,摇摇晃晃,竟然来到了城中的一处高塔之顶上,跪坐在此地,痴痴地抬头,望着那玉盘似的月亮,一言不发,沉默不言。不知跪了多久,也不知在想些甚么,只觉得脑袋里一团乱麻,甚么也想不清楚。不知何时,身后却多出了一人身影。 正在此时,令狐厌忽然仰天长叹道:“爹爹,不孝孩儿深陷迷途,不知该往何处,若爹爹在天之灵有知孩儿处境,请指引孩儿一条明路......”说罢,他便拜伏在地,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响头。但似乎他义父的在天之灵并没有给予他甚么指示,倒是令狐厌的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为何独自在此?我寻你寻得好苦?” 令狐厌微微侧头,用余光去看,原来是周一。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好似银纱一般,轻若无物,飘散在那凄冷的夜色之中,融入那化不开的浓墨似的夜幕,消失在那明月当中。 “寻我?寻我作甚?”令狐厌见周一到此,擦干眼角残泪,不让她察觉自己的异样,却不敢转过身来,只得侧身对着周一,问道。周一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道,而是反问令狐厌道:“你方才在说甚么?”不想此言一出,那令狐厌脸色微变,当即陷入了沉默,周一见状,生怕他为难,赶忙改口表态道:“你若是不肯告诉我,也并无大碍......我来寻你,是因为韩先生急着要见你,听说是叶姑娘从前线回来了,有重要战况,要与你我讲明。在府中寻不见你,因此才四处寻找。” 第三百四十八回 藏真情难以同心 闻听此言,那令狐厌似乎回想起了甚么,当即问道:“不知可是前线传回的败报?”周一闻言大为震惊,她并非有意隐瞒实情,只是临行前韩追特地嘱咐她,此事事关重大,非同小可,一旦泄露消息,很可能会引起巨大的慌乱,届时他们便再无回天之力。 因此即便是前来通知令狐厌,也须得小心翼翼,不敢走漏半点风声。但不知为何,如今看来,令狐厌早已知晓此事,难免不叫周一觉得意外。“你怎么知晓如此大事......”不自觉之间,周一脱口而出道。 正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正是这一句话,直戳那令狐厌的心中软肋,叫他五味杂陈,嘴角止不住的抽动,最终还是将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冷笑,无奈的说道:“呵,莫非我不能知晓么?我亦是义军一份子,难不成你们还想瞒着我?” “自然不是!若是我们想瞒着你,韩先生也不会让我来寻你了。”周一生怕他因此事产生误会,故而赶忙解释道。但此时的令狐厌已然听不进其他言语,表情稍显落寞,无奈的轻声自言自语道:“哦,原来是他让你来寻我。非是你自己来找我......” 周一未曾听清楚他说的是甚么,因而问道:“你方才说甚么?”不想令狐厌却矢口否认道:“没甚么,不必多问,事态紧急,还是早些回去为好。”说罢,那令狐厌便动身下塔。周一见他不肯相告,也不再多问,只顾跟在他的身后,一道向塔底走去。走到半路,那一直沉默不语的令狐厌再度开口问道:“周一,你说我们此次有多少胜算?” “甚么胜算?北伐么?”周一问道。 “哼,事到如今,根基俱损,元气大伤,还如何北伐?”令狐厌却一反常态,抱着极为悲观的态度说道,“想来那李延庭与公羊图的大军定然会乘胜追击,武平府很快就会全部落入敌手,先前我等的努力与将士们的浴血拼杀,那么多的牺牲,还有叶老前辈与莫师兄的死,全都会付诸东流......再往下,便是大军压境,荆南府城危在旦夕,如此一来,我们即便生存下去都难如登天,更莫要提甚么北伐了......我只是再问,你觉得我们下一次与卫军交锋,能有几成胜算?” 令狐厌这突如其来的一段话,叫那周一猝不及防,根本没有时间反应,也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甚么。待她冷静下来,沉思一阵,便断续说道:“你再说甚么......我们不过败了一阵罢了,为何你说的这般严重?想来韩先生定然有退敌之策,我们不必担心才是......”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相信韩追,你那么相信他,结果呢?他连战报的详情都不肯让你知道!”令狐厌心中无名怒火忽地燃气,毫无征兆,竟然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那韩追身上,“这便是你信任他的结 (本章未完,请翻页) 果!他一再的欺瞒我们,他能做甚么?他根本就不信任你我,所以连军情都瞒着我们!不妨告诉你,前线的消息我已然知晓,尹大哥所率领的三万精兵只与那公羊图交锋一阵便全军覆没!而卫军损失不过三千!这是何等的恐怖!事到如今,我们精锐尽丧,元气大伤,还有甚么力量,能北伐?哦不,甚至与卫军抗衡,都是难如登天了......” 周一闻言宛如五雷轰顶,晴天霹雳,韩追的确没有告知她这些实情,但周一却不认为这是韩追不信任他们,只是如今时机未到,不便透露,多一个人便多一份恐慌,与其如此,韩追敢于一个人将此事扛下来,才是真正的煞费苦心。 故而周一解释道:“我不知道你再说些甚么......我也不知道我们遇到了如此棘手的麻烦,但我愿意相信尹大哥,愿意相信韩先生,办法总比困难多,越是这种时候人心越不能散,只有我们先团结,才能团结军民,才能击退卫军!若是我们先散了心,人心也将散了!得人心者得天下!我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退一万步说......即便果真到了束手无策之时,我们也应该誓死捍卫我们已然攥在手里的每一寸土地!死战不退!拼他个鱼死网破,拼他个玉石俱焚!不然还能怎地?难不成你想投敌?” “呵,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我令狐厌虽然不是甚么正人君子,但也绝不会做出叛国投敌之举!更何况我爹就是死于抗击外敌,我若是投敌,岂不是侮辱了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令狐厌极为不屑的说道,“但俗话却说,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难道拼他个玉石俱焚,两败俱伤就有用了?我们死光了,甚么也不能改变,可卫军是拼不光的!他们的城池,人马,都远胜我们,即便我们耗尽了,他们也不会断绝!到那时,早已死去的我们,还能改变甚么?” 令狐厌这一番言论叫那周一哑口无言,毫无反驳之词,但他心底并不认同令狐厌的话,故而干脆缄口不言。只见她轻咬银牙,面带嗔怒,不愿理会令狐厌,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沉默不言,来到塔底,翻身上了坐骑,快马向府邸赶去。来到府邸,立在门前,还未来得及进入厅中,那周一便被令狐厌拉住。 “你拉我作甚?”此时的周一已然对令狐厌心怀厌恶,故而没好气的说道。令狐厌面无表情的望着她,也不顾她的反对与挣扎,扯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入府邸正门东侧的小巷子中。周一使足了气力,紧咬牙关,终于将他的手甩开,愤怒的问道:“令狐厌,你到底想做甚么!” 令狐厌冷漠的双眼死死盯着周一苍白的面容,哑声说道:“我甚么也改变不了,甚么也做不得。我救不了这个天下,救不了天下黎民百姓,更救不了早已覆灭的姜国。但我还能保住你的性命,这场战争本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来与你无关。我辈江湖人,浪荡自在,四处漂泊,何苦来管他们朝廷间的事?趁早收手罢,跟我走,我一定能保证你过上好日子。” 令狐厌的语气极为平静,但目光却闪烁不止,暴露了那早已成了一团乱麻的心底。而周一的表情先是震惊,随后便充溢着困惑:“跟你走?你要去哪?”令狐厌回答道:“回漠北,回我的故乡,回天王教去。”不想周一闻听此言,脸色大变,阴沉着脸便说道:“哼,说了这么多,原来你想临阵脱逃,当逃兵。你若是怕死,大可就此离开,何必牵扯上我?” 说罢,那周一便将令狐厌丢在身后,迈步向巷口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自言自语道:“你是何人?我凭甚么要跟你走?” 不想话音刚落,那身后的令狐厌忽然开口说道:“我喜欢你!”闻听此言,那周一脸色骤变,当即停住脚步,浑身上下都极为僵硬。而那令狐厌不顾周一的尴尬,继续说道:“周姑娘,不,恒儿,我出身于江湖,自小便没受过甚么规矩约束,因此放荡了些。我以为,江湖人来去随风,理当爽快坦诚些,正所谓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所以我不想再藏着掖着了,我喜欢你,我要带你回漠北,回天王教。去过无忧无虑的日子,而不是整日在此提心吊胆,担心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哼,你知道我想要甚么么?”周一侧着脸,平静地说道,目光闪烁,好似晨星。 “无论你想要甚么,我都会力所能及的给你。”令狐厌极为诚恳的说道。不想接下来,那周一便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你可能误会了甚么,我们并不是一路人。”周一的表情极为复杂,目光闪烁,让人难以琢磨她真正的心思,“你所谓的太平日子,无忧无虑,不过是一种逃避。你是逃回了漠北,但这个天下依旧是处在乱世之中,永远不得太平。我想要的无忧无虑,是我无论身处何地,都不必担心会有追兵。我想要的,不是通过逃避得来的一时的安宁,而是全天下的太平。你能给我么?” 令狐厌大为不解,快步赶上前来,皱着眉头质问道:“那些人的太平与你有何干系?你管他们作甚!你自己过得好么?连自己都顾不上,又如何去管那些与你毫无干系之人?” 闻听此言,那周一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令狐厌,这便是你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的原因所在。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我自幼被我师父收养,抚养长大,虽然他最终走上了歧路,可他教我的,却是实打实的正道,而如今,师父已死,门派也不再认我,我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无家可依,遂以天下为家,而如今,我的家被人践踏分割,我岂能坐视不管?” 这下轮到那令狐厌哑口无言,而周一则义无反顾的转过身去,迈开脚步。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九回 军情急迫命催人 “你当真这般无情?”令狐厌大为不解的问道,五官早已扭曲,“你连自己的安危尚顾不得周全,如何去管那些天下人?正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你会不明白?” 不想那周一冷笑一声,回头轻声回答道:“呵,人与人之间果然是有差别的。不明白的不是我,是你令狐厌。莫非你不知道一诺千金的故事?想当初若非是叶老前辈与尹大哥他们好心接纳你,你现在又在哪里?想来你也曾将光复大姜作为几任,可如今竟然成了这副模样......不得不说,这样的你,真可悲。” “我可悲?我可悲?可笑......我只不过想救你,我怎么就可悲了......”令狐厌苦涩一笑,无奈的耸了耸肩,而他却不曾察觉,周一转过头去之时,脸上闪过的那一丝落寞与无奈,苦涩与痛苦,更没察觉她眼角滴落的晶莹。而周一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深夜寒凉还是何故,又似乎有些像哽咽,徐徐说道:“我所爱的人,该是像尹大哥那样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而不是像你这般,遇到点问题,只知道逃避的懦夫......” 令狐厌闻言,心中妒火燃起,也顾不得深究此话究竟是否是周一故意拿来激他,亦顾不得他与尹温烈的情谊,当即吼道:“那便好了!你去跟着你的大英雄罢,我这个懦夫,就不留在这里脏了您的眼睛了!”说罢,那令狐厌愤愤一挥衣袖,头也不回的便离开了此地。而他经过周一身旁时,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下。 只留下那周一,独自一人立于冷夜寒风之中,泣涕不止,良久,才徐徐抬起头来,望着令狐厌离开的方向,红着眼轻声自言自语道:“我自小被师父抚养长大,相依为命,以巫山孤馆为我家......而如今,师父已然不在人世,门派也不再认我,我是有家不能回,无人可依,也无法回转......事到如今,走下去是我唯一的路,我别无选择,对不起......” 说罢,那周一抹了抹颊边残泪,平复了一番心情,为了不让他人察觉出其中异样。忽地想起那韩追的吩咐,为了不让他多想和担心,只得孤身一人快步去到那府邸大厅之上,去面见韩追。 而那韩追与叶居霜在厅中等候多时,只见那周一神情低落,孤身一人前来,甚是奇怪,故而叶居霜忙起身上前问道:“周姑娘,为何乃是你独自一人前来,莫非还是没能寻见令狐公子?”周一闻言微微一愣,与叶居霜打了个照面,也许是方才经历了那不愉快的事,因此心虚胆怯,急忙错开眼神,埋头说道:“啊,是......” “嗯?”叶居霜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还未来得及开口细问,那周一却赶忙改口说道:“是这样的,我找到他了,只是他身体有些不适,不便前来,因此托我转告二位,他先回房歇息了......”见周一细声细语,眼神闪躲,闪烁其词,叶居霜与韩追便察觉出其中端倪,但又不便多问,因此那韩追当即解围道:“既是如此,暂不必管他,商议大事要紧。” 三人便重新入座,叶居霜便将前线的战况向他们口述了一遍,随后又将那尹温烈亲手书写的战表与战况,递交给那韩追。韩追与周一听罢那公羊图仅凭一人之力,便叫他们最为精锐的三万人马灰飞烟灭的故事大为震惊,若非是此言乃是叶居霜亲口说出,他们都不愿意相信世间竟然还有这般奇异诡谲之事。 而那韩追又叶居霜的手中接过战表,极为慎重且认真的读完了最后一个字,自始至终,表情严峻,一言不发,良久才放下手中的战表,仰天长叹一口气,捏了捏鼻翼,让自己清醒一些,无奈的说道:“天呐,枉我漂泊半生,自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竟然不知世间还有这等奇人轶事。掌控天地,操纵风云,股掌之间便消灭了三万人马,有此人在,我大姜复国无望矣......” 周一见韩追与叶居霜皆是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便回想起那令狐厌说过的话,急忙问道:“韩先生,莫非事情果真到了万急之时?”韩追从不打诳语,因此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无奈的说道;“哎......公羊图有如此通天彻地之能,而经此一战,我军元气大伤,根基已损,而那李延庭的人马却能源源不绝的得到补充,若是他们大军压境,兵临城下,我们将再无还手之力!” 周一惊得捂住了嘴:“果真有这般严重?”这次,叶居霜与韩追一同点了点头,可以从他二人的表情看出,此事非同小可,故而周一急忙问道:“难道我们要束手无策,坐以待毙?难道就没有甚么其他办法了么?”“办法自然是有......”韩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罢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叶居霜,颇为神秘的说道:“事到如今,倒是还有一个法子,或可行之。而我想,叶姑娘此次特地回荆南府来,也是为了此事。” “不错。”叶居霜频频点头,“尹大哥此次特地让我回来,不仅仅是为了将那战表与前线的战况告知于二位,还有一件要事要办。便是请诸葛先生打破他心中的桎梏与枷锁,破除恐惧,再度出山,与他的师叔公羊图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博弈。” 韩追闻言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在厅中踱步:“不错。我想也该是为此。那公羊图有通天彻地之能,当今世上,只怕除了诸葛先生,再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事到如今,除了请诸葛先生出手相助,再无其他办法。”“可诸葛先生不是惧怕他师叔么?都已然过去了那么多日子,他真的能战胜自己心底的恐惧么?” “大难临头,为了保住义军与大姜最后的希望,无论付出甚么样的代价,也要请诸葛先生出山!”说罢,那韩追极快的转过身来,对着那叶居霜与周一说道:“你二人休息片刻,火速一并赶回前线大营,协助尹将军拖延时间。切记,在此期间,能不与那公羊图交战,就不要与他交战,只等我的援军到!” “好!”二女闻言,没有丝毫的犹豫与胆怯,当即接令,也不再逗留怠慢,为了以防万一,快马加鞭,便往尹温烈的大营赶去。而临行前,叶居霜问韩追,他要做些甚么,韩追便答道:“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筹备人马粮草军械,支应前线,同时,我会竭尽全力请诸葛先生再度出山,前去援助你们。若是到了最后紧要关头,他都不肯施以援手,我便亲自率领人马,前去支援你们。我们一同,背水一战,与卫军决一死战!” 有了韩追这句话,叶居霜便放心许多,一旁的周一也松了口气。待二女离开后,那韩追也不敢怠慢,除了吩咐差遣人手连夜挨家挨户的前去征兵,筹备购置粮草马匹,打造军械外,他自己也身骑快马,赶到诸葛咎府上。下人言道,诸葛咎还未安枕,韩追闻言大喜,径直走入厅内,却见那许久不曾从房中走出的诸葛咎,此时此刻竟然坐在厅上,他似乎早有预料会有人前来,故而在此等候。 但诸葛咎却没有料到,前来请他的人,并非是尹温烈、叶居霜、令狐厌或是周一,而是他并不算太熟悉的韩追。“想必诸葛先生已然算到我会前来,在此等候多时了。”韩追微笑着上前拱手拜道。不想那诸葛咎轻声一笑,一面斟茶一面说道:“战况紧急,大难临头,迫在眉睫,不想韩先生还能这般云淡风轻,淡然自若,真是不一般。” “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处之泰然,乃是大将之道。正所谓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若是我也慌了,那底下就会乱成一锅粥。到时卫军大兵压境,你我又当如何?我说的对么,诸葛先生?”韩追自然地坐在诸葛咎身旁,端起茶盏小小抿了一口,如是说道。 “此话不错,韩先生果真是见多识广,识得大体。然而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君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国全军之道也。如此简单浅显的道理,莫非韩先生不明白么?”诸葛咎的双眸之中藏满了狡黠的光芒,似乎他这乃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想看看韩追的反应。 而韩追自始至终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极为平静,闻言转过头来,盯着诸葛咎的双眼便轻声问道:“先生此话是何意?莫非是想劝说我等,不要再反抗卫军,而是束手以待毙么?若果真是如此,那就是我韩追白来一趟,请诸葛先生恕罪,在下告辞了!”说罢,韩追站起身来,佯装离去。 第三百五十回 天地悠悠有精神 “韩先生且站下。”诸葛咎见他似要离开,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紧张或是急切,但还是不紧不慢地将他喊住。在外人看来,这似乎是再平常不过的对话,但诸葛咎知道韩追的心思,韩追也知道诸葛咎了解他的心思,诸葛咎亦是如此。 那韩追本无离开之意,也知道诸葛咎定然会喊住他,因此站住脚步,佯装出一副愠怒的模样,回头问道:“诸葛先生还有甚么要吩咐的么?若无其它要事,我还有率军奔赴前线,去与那李延庭、公羊图的人马性命相搏呢。” “韩先生好气魄,好血性。不过诸葛咎年纪轻轻,才疏学浅,容我多问一句。韩先生这般人物,不在大后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却要上前线亲自与那卫军性命相搏,到最终不过落得个马革裹尸,两败俱伤的下场。这有甚么意义么?”诸葛咎故意问道。 不想那令狐厌轻笑一声,低头看了一眼悬在腰间的宝剑,苦涩地摇了摇头,说道:“呵,甚么叫做有意义?甚么又叫做无意义?想我韩追,当年也曾期盼安稳一生,在周大人府上做宾客,丝毫没有想过出人头地之类的事,只想着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奈何权臣当道,祸乱朝纲,陷害忠良,致使国家倾覆,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而我韩追因被奸人追杀,不惜自毁容貌,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苟且偷生!只为了有朝一日,能讨一个公道。一个令我自己,令天下人,令周大人这般忠良之士的在天之灵心安的公道!” 轻叹一口气,令狐厌徐徐转过身来,接着说道:“而如今,虽无奸臣,也无国家,报仇是做不了了,因此我想要还这个天下一个公道。想我韩追不仅仅是学得了天文地理,行军布阵,更是习得一套精妙剑法,亦可上马杀敌,冲锋陷阵。与其在此等待那李延庭与公羊图的大军攻破荆南府城,我在此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与那卫军放手一搏,即便是战死,也无有甚么遗憾了。不知这样的回答,诸葛先生是否满意?” 诸葛咎闻言面带微笑,频频点头,而那韩追严肃的面容也难得透出几分笑意。但诸葛咎却又忽然问道:“公羊图乃是我的师父,我再了解他不过。方才我问天买卦,便知尹将军已然和他交过了手。想来我军定然是损失惨重,根基大伤,才会导致韩先生都有了冲锋陷阵的念头,我说的可对?” 韩追自然知晓诸葛咎的厉害,但还是微微一愣,犹豫片刻,如实答道:“不错。尹将军亲率三万精锐前往永隆城,想要夺回武平府,不想却被那能呼风唤雨,驱雷策电的公羊图以一个极为诡异的阵法击破,折兵损将,死伤惨重。我们已然到了走投无路之时......” “那韩先生此番去往前线,又有几分把握,击败我那精通阵法道术的公羊师叔?”诸葛咎如是问道。这问题虽然有些尖锐,但却是关键所在。若是韩追此时连一星半点计划或是计策都无有,那他此次前往前线,不过是去送死,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因此诸葛咎才会有此问。 但即便是韩追,对于那公羊图的玄天冥王雷击大阵也是束手无策。若是对付普通人,韩追尚可运用武力或是计谋,但那公羊图已然超过了普通人的范围,因此韩追毫无办法,只能唉声叹息。他并没有回答诸葛咎的提问,而诸葛咎也清楚问题的答案,因此他面色严峻,目光坚毅,徐徐起身,也在屋中踱步,缓缓言道:“我的那位师叔,奸诈狡猾,乖戾嚣张,他为了报复我爹和我师祖,煞费苦心,修炼多年,如今他的道术与阵法已然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可谓是毫无破绽可言。只怕是我爹还在世,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这也是我惧怕他的原因。今日一见,一切果然如我料想的那般......最怕的事还是来了啊......但我已然无法逃避了......” 闻听此言,韩追眼放金光,大喜说道:“这么说来,诸葛先生是决议出手相助了?”诸葛咎微微一笑,轻摇羽扇说道:“我本是义军的一员,想来帮助你等克敌制胜,收复失地也是分内之事,何来出手相助之说?先前我不敢露面,独自一人在屋中占卜问卦,想了很多事。有些事,可能可以逃避一阵,但绝不能逃避一生,所以,我打算试着面对他。” “此言甚善!”韩追闻言大为惊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即便是再可怕的事,不去面对一次,怎会知晓结果如何?只要是努力去面对,去克服,即便是失败,那也再无甚么遗憾了。” 诸葛咎点了点头,并未再多言,转过身去走了几步,自始至终都垂着头,似乎在思索着甚么,他忽然转过身来,对那韩追说道:“韩先生,我已然决意,就不会坐视不管。但此事事关重要,决不能小觑,公羊图不好对付,请容我再准备准备......” “那是自然。”韩追点了点头,又吩咐了几句要紧事,便回到府邸,收拾准备一番。而那诸葛咎独自一人回到内堂,将屋门反锁,转身来到堂中一处佛龛前,先是用手中羽扇掸去其上香灰,又从宽大的袍袖之中探出手来,将那佛龛上的佛像自西向东转了三圈,又由东向西转回一圈,忽地听闻寂静之中传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诸葛咎后退数步,只见那佛像先是向一旁挪开,又徐徐下沉,露出一条深邃且狭窄的暗道来。 诸葛咎左顾右盼了一阵,即便在自己的屋中还是有些不大放心,随后他果断钻入暗道之中,又是一阵机关响声,先前那处佛龛便恢复平常模样,没有任何的异常。 这暗道极为狭窄,只能容纳一人同行,好在墙壁两侧都有嵌入的明灯,故而并不算太暗,那诸葛咎独自一人徐徐向暗道深处走去。谁也不知道,谁也没有想到,一直躲在自己屋中的诸葛咎,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自己造出了这样一条机关密道,不知是用来做甚么的。 只见诸葛咎来到暗道深处,此处原是一间密室,密室不算太亮,但却极为空旷,只有一张青铜书案,案后摆着一个蒲团,案前摆着七只蜡烛,排列成北斗七星的模样。而诸葛咎脱去外袍,来到案后,弯腰拾起那摆在案上的木剑,轻轻一挥,身前的七个蜡烛便愈发明亮,好似七颗天上的星辰,极为璀璨耀眼。 而诸葛咎缓缓闭上双眸,左手掐着三根手指,右手高举木剑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再说些甚么。不一阵,这空旷平静地屋内竟然掀起一阵狂风,而那七盏明灯竟然能在狂风之中保存,就连火焰都不曾跳动分毫,好似那狂风与它们并不干系一般。 良久,那诸葛咎才收了架势,缓缓来到案前,在风中面对着那七盏明灯盘腿坐下,将木剑横搭在腿上,双手掌心朝上,十指微微舒展,双眼依旧没有睁开,而是开口说道:“父亲,我已然按照你的吩咐,答应了韩追,与师叔决一死战。但我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请父亲助我一臂之力,告诉孩儿,我究竟该怎么做......” 忽然一道看不清的白光从天而降,钻入那诸葛咎的天灵,转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那七盏明灯也在一瞬间熄灭,化为七缕青烟,何为一缕,徐徐钻入那诸葛咎的鼻中。此时此刻,这密室之内漆黑一片,诸葛咎的身影纹丝不动,但黑暗之中,却显现出那诸葛咎一对金色的眼眸,极为清晰。 第二日四更天,天地还是一片混沌,飘着星星点点的小雪,韩追亲自登上城楼,居高临下,望着那一夜之间从荆南府城内征集到的五百新兵。而他昨夜连夜派人去他们辖下的所有城池去征兵,相比此时此刻,那些人马都在赶来荆南府的路上。而此时的韩追,披上了一件轻甲,腰悬宝剑,在城楼之上踱步。 天地寂寥,只有耳畔猎猎风声,韩追微闭双眼,感受着那风刀雪戟,落在脸上。忽听闻风雪中一阵清晰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韩追睁开双眼,转头去看,原来是那诸葛咎缓步登上城楼,朝他走来。面色冷静,目光坚毅,表面上看,依旧是诸葛咎,但感觉上却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 韩追心中涌上一股暖流,有种说不上来的激动,故而面朝诸葛咎,拱手拜道:“诸葛先生,恭候多时。”诸葛咎并未多言,而是来到那韩追身旁,抽出他腰间的宝剑,高举过头,也居高临下,望着那些人马,屹立在风雪之中,朗声喊道:“今日出征,不破公羊图,绝不回还!” “绝不回还!”“绝不回还!”“绝不回还!” 第三百五十一回 谋事在人天定数 姜军将士们的呼喊声回荡在天地之间,尽管他们知道,卫军的人马距离他们已然不剩多少距离,此时此刻,尹温烈还在为他们争取时间。尽管前线方才经历惨败,起义军元气大伤,而他们都是些新兵。尽管他们心知肚明,以他们如今的实力去面对那士气高涨的卫军,无异于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但他们不得不前往最前线,他们也心甘情愿奔赴战场。 他们的背后便是荆南府城,他们已然退无可退。这也是为何那韩追昨夜连夜征兵,挨家挨户的讲明情况,全城的年轻力壮之人都十分踊跃,青壮年被大批大批的整编抽调,而稍长一些的则最为后备力量,随时补充兵源,老人与妇孺则被安置在城内,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愿意袖手旁观,而是尽力发挥自己的所能,无论是运送筹集粮草还是其他,总之想尽一切办法,竭尽所能支援前线。 只因为他们心底清楚,他们好不容易看到了姜国复国的希望,千万不能让这希望的火种熄灭。再者说来,他们如此协助义军推翻卫国暴政,一旦义军战败,功亏一篑,那为了镇压其他地区有相似念头之人心中的想法,杀鸡儆猴,他们也绝不会有好日子过。因此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已经不存在的姜国,他们都必须竭尽所能,拼尽全力。 原先的小雪逐渐变成漫天大雪,好似鹅毛一般从乌黑的云头倾泄下来。而姜国起义军也集结完毕,各地的新兵陆续到达荆南府城,还有少部分因为路途遥远不便赶到荆南府城与他们会和,便在沿途等待他们,届时再加入全军。韩追粗略的估计了一番,想来该有一万人马。 “人马虽少,但却是我大姜最后的希望。”韩追表情严峻,拱手朝那诸葛咎深深一拜,郑重其事的说道,“此诚存亡危急之时,就拜托诸葛先生了!” 且看那诸葛咎命人牵来坐骑,右手扯住缰绳,翻身上了马背,闻言也将双手一搭,还礼言道:“诸葛咎自决意如此,非身死绝不后退,请韩先生放心。在城中静候佳音!”韩追闻言频频点头,但他忽然想起了甚么,左顾右盼一阵,便问左右卫士道:“为何令狐厌还未到此?不是派人前去通知他了么?眼看就要出征,为何他还在耽搁时辰?” “回禀副军师,已然派人前去催促过了......”身旁近卫说道,“但令狐将军却闭门不见,好像是身体不适......” 闻听此言,那韩追便回想起昨夜周一说过的话,再回想一番周一那时的神态与表情,意味深长,颇值得深思,但此时此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因此他对诸葛咎说道;“请先生稍待,我马上亲自去寻那令狐厌,有他陪同先生一同前往前线大营,我才放心些。” “不必了韩先生。”诸葛咎却打断了韩追的话,也没有接受他的好意,而是面无表情的说道,“兵贵神速,我们已然耽搁了一夜的时间,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是会贻误战机,我即刻率军出发,免得夜长梦多!”说罢,诸葛咎的目光便落在手中那韩追的宝剑之上,便扬了扬它,对韩追说道:“不知韩先生可否将此剑暂借我一用?请先生放心,等退了敌军,定然奉还!” 韩追自然答应,点头说道:“那是自然。”说罢便将自己腰间的剑鞘解下,双手捧了,上前递与那诸葛咎。诸葛咎接过剑鞘,噌的一声收剑回鞘,拱了拱手并未多言,算是拜别韩追,韩追也不曾说话,而是躬身拜了又拜。诸事皆毕,诸葛咎终于不再逗留,率领人马快马加鞭,顶着风雪朝尹温烈大营奔去。 而那韩追则立在原地,看了好一阵,目送着那诸葛咎逐渐远去,身影也消失在风雪之中,韩追微微皱眉,长叹一口气。身旁近卫有些不大识趣的凑上前来,在韩追身旁问道:“先生,不知军师此次出征,能否击退那公羊图?听说那公羊图有通天彻地之能,操纵鬼神之术,更是能呼风唤雨,驱雷策电,只一战便将我三万大军尽数歼灭,不知是真是假?” 不想韩追闻听此言脸色骤变,此乃是尹温烈战报中所写之实事,但整个荆南府城除了他与叶居霜、周一二人外,无人知晓。为了稳定军心与人心,韩追早已想尽了办法封锁消息,可如今自己的身旁近卫竟然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分明是表明有人在散布消息,试图扰乱人心。因此一向好脾气的韩追也横眉怒目,转过身来质问道:“谁敢散布流言,乱我军心?” 那自以为说错话了的近卫急忙跪倒在地,满脸慌乱,急忙解释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是属下说错了话......”韩追见他如此恐慌,便知晓自己有些失态,因此平复了一番心情,心平气和的对那近卫说道:“罢了罢了,起来罢。你记好了,这世间岂有能呼风唤雨,驱雷策电之人?分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荒唐至极!休要再听闻他人传言,以免人心大乱,听清楚没有。” 见韩追并不追究自己的责任,那近卫自然欢喜非常,连连点头称是:“是是是,属下明白,属下遵命。”而韩追却并不打算放过此事的源头,故而复又问道:“是何人在我城中散布谣言?从实招来。”那近卫赶忙站起身来,复又凑到韩追身前,小声回答道:“回禀先生,并非是散布谣言,只是昨夜属下巡逻之时偶遇那令狐将军的两位旧友,因此闲聊了几句。此事乃是他们告知于我,想来他们还并未将此流言散播出去,应该是惧怕先生追责。” 韩追闻言心中难免有些困惑,更是压抑无比,此时此刻,正是义军的生死存亡之际,可即便到了此时,姜军的大后方竟然还会出现如此情况。分明是自己人,却要在背后下毒手,险些叫韩追全盘计划功亏一篑,而令狐厌更是拒绝奉命前来,托病不肯出征,这其中分明有蹊跷端倪,因此韩追大为恼火,当即便向令狐厌的府邸走去。两名近卫不敢多问,但还是紧随其后。 三人很快便来到令狐厌的宅邸,而那令狐厌并未如他所说的一般,身体不适在屋中休息,而是坐在宅邸门前,双脚岔开,手中攥着那追鱼剑,低垂着脑袋,似乎在等待着甚么。而他的身后,便是灰皮子与无戒佛两人,分立左右。 忽听闻一阵脚步声靠近,灰皮子与无戒佛并没有甚么反应,而那令狐厌则是徐徐抬起头来,只见他双目微红,目光闪动,见乃是韩追前来,不由地冷笑一声,问道:“不知韩先生前来,有失远迎,还望宽恕。” 韩追并没有理会,而是阴沉着一张脸,背负双手,直截了当的质问道:“你为何未来点卯?今日乃是我义军出征之大日,莫非你不知道么?我明明派了几波人前来通知,你却推脱身体不适,不能出征。哼,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是哪里不适?” “韩先生该是误会了。”只见那令狐厌徐徐站起身来,手中依旧提着追鱼剑,双眼死死盯住那韩追,邪魅一笑,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的确身体不适,不能出征,并非是欺骗韩先生。”韩追闻言冷笑道:“哦?既然如此,还请明示,你究竟何处不适?” 只见那令狐厌指了指自己的心窝,冷冷说道:“这儿,这儿疼,不知算不算不适。”韩追闻言微微一愣,很显然他并不是很能理解令狐厌的话,故而进一步问道:“你究竟是甚么意思?” “我也是义军的一员,自然是不会对自己人做出甚么出格的事。我令狐厌虽然不是甚么正人君子,但也不是甚么忘恩负义,下作之人。”令狐厌表情严肃,郑重其事的说道,“我只是想问一句,此次出征,能有多少胜算?”韩追沉默片刻,平静地回答道:“嗯......此次出征,乃是由诸葛先生亲自率军,公羊图乃是他的师叔,想来诸葛先生十分了解他,定能克敌制胜......” 不想韩追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那令狐厌打断:“我不想听这些毫无意义的虚言!我只想听确切的计划和结果!我们到底有多少胜算!还是会像上一次在永隆城那样......被那公羊图一举歼灭......” 闻听此言,那韩追深吸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沉默良久,才颇为郑重地回答道令狐厌的提问:“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战机在敌我之间反复易手,城池亦是如此。更何况胜败乃兵家常事,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不是你我所能预测的......只能说,这次我们有把握能与那公羊图一战,而这一战在真正的结果出来之前,谁都无法将其紧紧攥在手中。” 第三百五十二回 成事在天人换天 “哼,空话一堆,你们这些读书人,是不是只会说这些废话!”令狐厌有些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瞪着那韩追,口气极为不敬,“韩先生,想来你也不是甚么凡夫俗子,我希望你能为你的话负责任。如果此次义军再败,我们就甚么退路也没有了,这一点你清楚么!” 韩追长呼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这一点我比你清楚。我也知道我该做甚么,那你呢?你知道你现在在做甚么么?抗命不遵,托病不出,散布流言,扰乱人心!你知道么,你现在的这些所作所为,不仅对我们取胜没有丝毫的帮助,还有可能会让我们一败涂地!难道这是你希望看到的么?” 令狐厌闻言并未说话,而是带着那无戒佛与灰皮子,缓步上前,来到韩追身旁,目光闪烁,眉头轻蹙,轻声说道:“哼,我会让你看到我的所作所为。你放心,我这便奔赴前线,与尹将军他们一同奋战,抗击卫军。但倘若这次我们还败了,就休要怪我薄情寡义!” 韩追并未理会他,缄口不言,令狐厌也不再逗留,带着无戒佛与灰皮子翻身上马,三人三骑便追赶那先行一步的诸葛咎而去。 且说此时此刻,在前线尹温烈大营处,虽高挂免战牌,但那丝毫没有廉耻心的李延庭还是亲率大军对尹温烈的大营发动了数次猛攻,尹温烈虽愿死战,奈何手上无有兵马,只能且战且退,节节抗击,拖延时间,姜军死伤惨重,丢城失寨,一连败退了三十多里,尹温烈也从未经历过如此惨败。 此时,武平府只剩下一座小小的商阳城还在姜军手中,其余皆被李延庭率军夺占。尹温烈只得退守商阳城,奈何此地民少粮少,城墙单薄,极不利于防守,加之尹温烈手上只剩下几百骑,根本无法抵抗卫军强大的攻势,但他却不能后退,一旦他再度战败,那荆南府的门户也将随之打开,义军这么多时日来,所有人的心血与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当年他没能守住贪狼关,尹温烈视之为耻辱,而如今,他绝不会再放弃商阳城。 而如今,叶居霜与周一也在他的身旁,三人在商阳城的府衙之中,悬起一张商阳城以及周边地区的地图,苦思冥想着对敌之策。只见那尹温烈环抱双臂,对二女说道:“前线小校来报,那李延庭距离商阳城已然不足二十里,大军压境,理当由我在此阻拦抵抗,你二人趁卫军还未到此,速速离开商阳城,回到荆南府,协助韩先生镇守荆南府城!” 但二女却不愿如此,相视一眼,便齐声说道:“万万不可!我们若是离开,城中只有百余骑,尹大哥你又该如何应对卫军?” 尹温烈沉吟片刻,便胡乱搪塞道:“此事你们不必担心,我自有御敌良策......再者说来,想来韩先生的援军很快就会抵达商阳城,届时我与其合兵一处,定能大破敌军!等卫军退去,我自然会去找你们......”尹温烈极少说谎,因此支支吾吾,断断续续,看模样便知极为心虚。二女皆不是愚笨之人,因此自然不信。叶居霜更是说道;“尹大哥莫不是想支开我们二人,自己独自面对卫军?李延庭来势汹汹,如果尹大哥不能给我一个合理且有效的计谋,我与周姑娘绝对不会离开!” 周一闻言亦是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尹温烈深知二人脾性,若是平时,二女都不是不好说话之人,但一但是她们决定下的事,便是十分的固执,绝对不会轻易更改。 万般无奈的尹温烈沉思一阵,回过身来指着那地图便说道:“你们看,在商阳城外十五里处,有一处天然的山隘,此乃是李延庭的必经之路。我将我的百骑人马备足弓箭,埋伏在此,只等那李延庭的大军赶到,进入此地,便乱箭射下。” “但李延庭有近十万大军,数百人马,能伤他多少?”周一问道。 “不仅是如此,我们还可趁着李延庭未曾赶到,先在此地设下陷阱,多布擂木、拒马、巨石。乱箭只是用于拖延,无法造成多少实质杀伤,一旦将他们的前军牵制,李延庭的十万大军便会在狭窄的山隘中乱成一锅粥。届时我们便可将早已准备好的擂木乱石一并丢下,阶段出口,将他们困在其中。如此这般,即便是不能困住他全军,也可将前军与其后的人马彻底断绝开来,如此便能将卫军分截成数段,再逐个击破。” 尹温烈说罢,敲了敲那桌案之角,二女闻言相视一眼,陷入了沉默。尹温烈的这个计策听上去简单,甚至似乎还很有效,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正所谓尽管天时有吉凶,地形有险易,战势有利害,如能吉中见凶、凶中见吉,易中见险、险中见易,利中见害、害中见利,就能用兵尽其变。若是想要取胜须“以粮储为本,谋略为器”。 想来未战之前要“先谋”:欲谋用兵,先谋安民;欲谋攻敌,先谋通粮;欲谋疏陈,先谋地利;欲谋胜敌,先谋人和;欲谋守据,先谋储蓄;欲谋强兵,先谋赏罚等。既战之后,一要善于“夺恃”:夺气、夺隘、夺勇等;二要善于“袭虚”:以佯动、诱敌击其虚;三要“任势”:乘机击敌懈怠,设伏击敌不意,乘胜扩张战果等。还强调“逆用古法”,“利在变通之机”。此乃用兵之道也。 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此行事,虽说能伤损那卫军一二,但错难以挫败其锋锐,稍有不慎,还有可能赔上自己的性命,因此须得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可叹天圆地方,本乎阴阳。阴阳既形,逆之则败,顺之则成。盖敬授农时,非用兵也。夫天地不为万物所有,万物因天地而有之;阴阳不为万物所生,万物因阴阳而生之。杀伐之间,行伍之列,乱世纷纷,皆非尹温烈等人所能掌控。 且说三人合计一阵,叶居霜与周一二女认为此计风险过大,不可执行,尹温烈无奈,但还是苦心劝说她二人离开这大战在即的是非之地,二女不肯,正在争执之间,门外忽有小校来报:“启禀尹将军,诸葛先生率领一万人马前来支援!此时已然到南门!” 尹温烈三人闻言大喜过望,故而不再争论谁是谁非,尹温烈更是张开双臂,大为惊喜的说道:“快,快,大开城门,欢迎诸葛先生!”尹温烈虽然知晓韩追发来救兵,但实在不敢相信他真的说服了诸葛咎,战胜了内心的恐惧,前来助他一臂之力。而想来二女离开荆南府城之时,即便韩追向他们保证,自己能说服诸葛咎,她们依旧是提心吊胆,为韩追捏了一把汗。而如今韩追请出诸葛咎,更兼一万人马,虽说都是未曾上过战场的新兵,但却是实打实的,姜军最后的希望。 三人赶忙一同出迎,立于城门迎接诸葛咎入城,而那诸葛咎见到三人,表情依旧平静如常,翻身下马,拱手拜道:“尹将军,周姑娘,叶姑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尹温烈三人忙迎上前去,恨不得将诸葛咎抱在怀中,但碍于将士们面前不大适合如此行事,因此强压着心中的激动,言道:“恭喜诸葛先生战胜内心,我们已然恭候多时了!” 诸葛咎闻听此言,微微一笑,四人不再耽搁时光,故而忙一齐回到府邸,那诸葛咎站在地图前看了好一阵,尹温烈便拱手问道:“大战在即,卫军即将兵临城下,不知先生有何退敌之策?”只见那羽扇纶巾的诸葛咎轻摇羽扇,真有几分诸葛武侯模样,胸有成竹的徐徐说道:“自古以来,无厚德而占日月之数,不识敌之强弱而幸於天时,无智无虑而侯於风云,小勇小力而望於天福,怯不能击而恃龟筮,士卒不勇而恃鬼神,设伏不巧而任向背;凡天道鬼神,视之不见,听之不闻,索之不得,指虚无之状,不可以决胜负,不可以制生死,故明将弗法,而众将不能已也。” “今那李延庭与公羊图,兴无义之师,来讨我有德之人,实乃逆天行事,天尤不助其也!而卫军虽多,若不能善用之,则反成累赘。我军虽少,且看我如何排兵布阵,将其化作十万天兵前来助战!想来先前尹将军之所以战败,皆是因为那公羊图的玄天冥王雷击大阵,而今我已有破敌之法,只需向尹将军借一物。” 闻听此言,尹温烈赶忙接话道:“但不知先生要向我借哪一物?” 诸葛咎微笑着回答道:“乃是尹将军的兵器也!”二女闻言大为意外,面面相觑,不知所言。而尹温烈却知晓诸葛咎的用意,频频点头说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想来先前若非是那乱雪枪显圣,我也要葬身在那玄天明王雷击大阵之中!” 第三百五十三回 御将用兵有奇道 见尹温烈三人皆不说话,那诸葛咎遂言道:“但不知诸位为何沉默不语,是否是早有退敌之策?”尹温烈遂将方才三人讨论的,那个九死一生,风险极大的计谋告知诸葛咎,并且还表态道:“但我等担心,那公羊图与李延庭知晓此地地形凶险,不会轻易上钩......” 不想那诸葛咎摇扇笑道:“哈哈,你们不了解那公羊图。此人生性乖戾诡谲不假,但他也十分狂妄自大,他虽能看出这山隘中地形凶险,危机四伏,但他为了擒住你我,早已顾不得那许多,更何况在他看来,尹将军此时正率领数百骑在此断后,岂不是到嘴的一块肥肉,焉能放过?” 尹温烈三人闻言徐徐点头,深觉此言有些道理,因此尹温烈站起身来,主动说道:“既然如此,也该由我去办这件事。”“好,既然尹将军主动请缨,焉有不准之礼?”诸葛咎微笑着拱了拱手,回身取出一支令箭,交付尹温烈手中,“请尹将军率一千人马,火速去准备妥当。不必歼灭多少敌军,只需将其前军断开,便是大功一件。” “得令!”尹温烈接过令箭,当即大步迈出,领兵出城。而那叶居霜与周一目送着尹温烈的背影离开后,叶居霜忧心忡忡的对诸葛咎说道:“诸葛先生,虽说先生你神机妙算,料事如神,但只带一千人马,是否太过少了......李延庭手上有近十万大军,更兼得公羊图用兵如神,我怕尹将军不是他的对手,一旦败阵,凶多吉少......” 还未及那诸葛咎回答,叶居霜复又抢着说道:“不如我再领一支人马前去接应尹将军,以免发生甚么意外!”说罢,叶居霜就要起身,不想却被那诸葛咎拦下。叶居霜大为不解,赶忙问道:“先生为何要阻拦我?” 诸葛咎闻言,不紧不慢地说道:“叶姑娘勿要心急,请相信我。我之所以这样安排,皆是有其中道理玄机。如今敌强我弱,正该是用计之时,而不可与之争锋。若要克敌制胜,非凭车骑之力,而依仗圣人之谋也,能备千乘万骑,兼之徒步,分为五军,各军一衢。夫五军五衢,敌人必惑,莫之所加。敌人若坚守以固其兵,急行间谋以观其虑。彼听吾说,解之而去,不听吾说,斩使焚书,分为五战。战胜勿追,不胜疾归。如是佯北,安行疾斗,一结其前,一绝其后,两军衔枚,或左或右,而袭其处。五军交至,必有其力,此击强之道也。” 叶居霜闻言面露疑惑,遂与那周一一同问道:“我等不知先生用意如何,烦请先生讲解。” “你们不必知道我此言的用意何在,只消按照我的计谋行事便可。我深知那公羊图的用兵之道,若想破他,易如反掌。但却要有充足的准备。”诸葛咎如是说道。儿女闻言,依旧云里雾里,不解其意,但 (本章未完,请翻页) 见尹温烈三人皆不说话,那诸葛咎遂言道:“但不知诸位为何沉默不语,是否是早有退敌之策?”尹温烈遂将方才三人讨论的,那个九死一生,风险极大的计谋告知诸葛咎,并且还表态道:“但我等担心,那公羊图与李延庭知晓此地地形凶险,不会轻易上钩......” 不想那诸葛咎摇扇笑道:“哈哈,你们不了解那公羊图。此人生性乖戾诡谲不假,但他也十分狂妄自大,他虽能看出这山隘中地形凶险,危机四伏,但他为了擒住你我,早已顾不得那许多,更何况在他看来,尹将军此时正率领数百骑在此断后,岂不是到嘴的一块肥肉,焉能放过?” 尹温烈三人闻言徐徐点头,深觉此言有些道理,因此尹温烈站起身来,主动说道:“既然如此,也该由我去办这件事。”“好,既然尹将军主动请缨,焉有不准之礼?”诸葛咎微笑着拱了拱手,回身取出一支令箭,交付尹温烈手中,“请尹将军率一千人马,火速去准备妥当。不必歼灭多少敌军,只需将其前军断开,便是大功一件。” “得令!”尹温烈接过令箭,当即大步迈出,领兵出城。而那叶居霜与周一目送着尹温烈的背影离开后,叶居霜忧心忡忡的对诸葛咎说道:“诸葛先生,虽说先生你神机妙算,料事如神,但只带一千人马,是否太过少了......李延庭手上有近十万大军,更兼得公羊图用兵如神,我怕尹将军不是他的对手,一旦败阵,凶多吉少......” 还未及那诸葛咎回答,叶居霜复又抢着说道:“不如我再领一支人马前去接应尹将军,以免发生甚么意外!”说罢,叶居霜就要起身,不想却被那诸葛咎拦下。叶居霜大为不解,赶忙问道:“先生为何要阻拦我?” 诸葛咎闻言,不紧不慢地说道:“叶姑娘勿要心急,请相信我。我之所以这样安排,皆是有其中道理玄机。如今敌强我弱,正该是用计之时,而不可与之争锋。若要克敌制胜,非凭车骑之力,而依仗圣人之谋也,能备千乘万骑,兼之徒步,分为五军,各军一衢。夫五军五衢,敌人必惑,莫之所加。敌人若坚守以固其兵,急行间谋以观其虑。彼听吾说,解之而去,不听吾说,斩使焚书,分为五战。战胜勿追,不胜疾归。如是佯北,安行疾斗,一结其前,一绝其后,两军衔枚,或左或右,而袭其处。五军交至,必有其力,此击强之道也。” 叶居霜闻言面露疑惑,遂与那周一一同问道:“我等不知先生用意如何,烦请先生讲解。” “你们不必知道我此言的用意何在,只消按照我的计谋行事便可。我深知那公羊图的用兵之道,若想破他,易如反掌。但却要有充足的准备。”诸葛咎如是说道。儿女闻言,依旧云里雾里,不解其意,但 (本章未完,请翻页) 见尹温烈三人皆不说话,那诸葛咎遂言道:“但不知诸位为何沉默不语,是否是早有退敌之策?”尹温烈遂将方才三人讨论的,那个九死一生,风险极大的计谋告知诸葛咎,并且还表态道:“但我等担心,那公羊图与李延庭知晓此地地形凶险,不会轻易上钩......” 不想那诸葛咎摇扇笑道:“哈哈,你们不了解那公羊图。此人生性乖戾诡谲不假,但他也十分狂妄自大,他虽能看出这山隘中地形凶险,危机四伏,但他为了擒住你我,早已顾不得那许多,更何况在他看来,尹将军此时正率领数百骑在此断后,岂不是到嘴的一块肥肉,焉能放过?” 尹温烈三人闻言徐徐点头,深觉此言有些道理,因此尹温烈站起身来,主动说道:“既然如此,也该由我去办这件事。”“好,既然尹将军主动请缨,焉有不准之礼?”诸葛咎微笑着拱了拱手,回身取出一支令箭,交付尹温烈手中,“请尹将军率一千人马,火速去准备妥当。不必歼灭多少敌军,只需将其前军断开,便是大功一件。” “得令!”尹温烈接过令箭,当即大步迈出,领兵出城。而那叶居霜与周一目送着尹温烈的背影离开后,叶居霜忧心忡忡的对诸葛咎说道:“诸葛先生,虽说先生你神机妙算,料事如神,但只带一千人马,是否太过少了......李延庭手上有近十万大军,更兼得公羊图用兵如神,我怕尹将军不是他的对手,一旦败阵,凶多吉少......” 还未及那诸葛咎回答,叶居霜复又抢着说道:“不如我再领一支人马前去接应尹将军,以免发生甚么意外!”说罢,叶居霜就要起身,不想却被那诸葛咎拦下。叶居霜大为不解,赶忙问道:“先生为何要阻拦我?” 诸葛咎闻言,不紧不慢地说道:“叶姑娘勿要心急,请相信我。我之所以这样安排,皆是有其中道理玄机。如今敌强我弱,正该是用计之时,而不可与之争锋。若要克敌制胜,非凭车骑之力,而依仗圣人之谋也,能备千乘万骑,兼之徒步,分为五军,各军一衢。夫五军五衢,敌人必惑,莫之所加。敌人若坚守以固其兵,急行间谋以观其虑。彼听吾说,解之而去,不听吾说,斩使焚书,分为五战。战胜勿追,不胜疾归。如是佯北,安行疾斗,一结其前,一绝其后,两军衔枚,或左或右,而袭其处。五军交至,必有其力,此击强之道也。” 叶居霜闻言面露疑惑,遂与那周一一同问道:“我等不知先生用意如何,烦请先生讲解。” “你们不必知道我此言的用意何在,只消按照我的计谋行事便可。我深知那公羊图的用兵之道,若想破他,易如反掌。但却要有充足的准备。”诸葛咎如是说道。儿女闻言,依旧云里雾里,不解其意,但 (本章未完,请翻页) 第三百五十四回 克敌制胜怀雄才 叶居霜与周一听罢,受益匪浅,获益良多,对诸葛咎更是敬佩非常。 而诸葛咎则说道:“想来自古以来,若想奠定一番基业,天下争雄,无非治国与用兵两条路。而这两条路,则是缺一不可。后方治国,前方用兵。若是谈起治国安民,我不如韩追。但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想来韩追应该不如我。而如何治兵,如何用兵,其中玄机,深不可测,还须慢慢体会才是。” “那我们如何才能取胜?”两女极有默契的齐声说道。 “治理好我们的士卒人马便能取胜。”诸葛咎平静地回答道。周一闻听此言,直觉有些奇怪,她本以为诸葛咎会直接将自己的打算与计策告知她们,却不曾想到诸葛咎的回答如此笼统,因此问道:“难道不需要比敌军更多的人马么?” 不想诸葛咎闻听此言直接笑出声来,摇着手中羽扇便说道:“只会打那种以多胜少的富裕仗,或是只凭借人数取胜,而不是天时地利,奇谋绝策,那是庸才。更何况兵不在多而在精。而想要有一支百战百胜的人马,须得治兵严格。如果法令不严明,赏罚无信用,鸣金不停止,擂鼓不前进,虽有百万之众,又有什么用处?所谓治理好,就是平时守礼法,战时有威势,前进时锐不可挡,后退时速不可追,前进后退有节制,左右移动听指挥,虽被隔断仍能保持各自的阵形,虽被冲散仍能恢复行列。上下之间同安乐、共患难,这种军队,能团结一致而不会离散,能连续作战而不会疲惫,无论用它指向哪里,谁也不能阻挡。这叫父子兵。” 周一问言,恍然大悟,频频点头。而叶居霜则问道:“那我们行军作战,又当注意何事?” 诸葛咎便耐心的为她二人解答:“一般用兵作战的原则,不要打乱前进和停止的节奏不要耽误适时供给饮食;不要耗尽人马的体力。这三项是为了使军队保持充分的体力,能胜任上级付予的使命。使军队能胜任其上级付予的使命,就是治军的基础。如果前进和停止没有节奏;饮食不能适时供给,人马疲惫不得休息,军队就不能胜任其上级所付予的使命,上级的命令就不能实施,驻守必然混乱,作战必定失败。” “诸葛先生所言甚善!”二女闻言齐声感叹道。 但诸葛咎似乎是难得彻底打开一次话匣子,不肯停下,继续说道:“凡两军交战的场所,都是流血牺牲的地方。抱必死决心就会闯出生路,侥幸偷生就会遭到灭亡。所以,善于指挥作战的将领,要使部队就象坐在漏船上,伏在烧屋之下那样;急迫地采取行动。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再机智的人,也来不及去周密谋划,勇敢的人也来不及去振奋军威,只能当机立断,奋力拼搏,才能够保全自身,彻底击溃敌人!因此说,用兵的害处,犹豫最大,全军失利,多半产生于迟疑。因此,谁人能在战场之上掌握主动权与战机,便能克敌制胜,击溃敌军。” “我的先祖诸葛武侯曾在别后主,伐中原之时,写下千古名篇出师表。表中有言道: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此乃武侯所言之赏罚分明。而一支军队之中,唯有赏罚分明,才能稳定军心。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是有人拥有了特权,则人心定然会打大乱。” 话音刚落,那周一赶忙问道:“照先生这么说,严明法度,约束军纪,也是克敌制胜重要的一环了?” “周姑娘所言甚是!”诸葛咎颇为欣慰满意的徐徐点头,“赏罚分明,一视同仁乃是不可缺少的重要因素,但也不仅仅只依靠这一件事。毕竟沙场交锋,可不是那么轻松简单的事。昔者,吴子曾有言道:严明之事,臣不能悉。虽然,非所恃也。夫发号布令而人乐闻,兴师动众而人乐战,交兵接刃而人乐死。此三者,人主之所恃也。而君举有功而进拘之,无功而励之。想来对此事,也算是十分完善的解读。” 叶居霜与周一相视一眼,复又点头说道:“看来行军打仗之中的学问,绝非我二人所想的那般简单。不想诸葛先生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我等实在是佩服。” 但诸葛咎脸上的微笑却逐渐消失,轻叹一口气,垂着头说道:“虽说进行战争,是不能意气用事的。预计有胜利的把握就采取行动;预计没有胜利的把握就坚决停止。祸乱发生在百里之内,不要只作一天的战斗准备;祸乱发生在千里之内,不要只作一月的战斗准备;祸乱发生在四海之内,不要只作一半的战斗准备。但如今,却是不得已而为之,想来天地之间,人心自在,是非公论,自有评说。想来,用兵之道,自古如此。” 诸葛咎接着说道:“古者,逐奔不过百步,纵绥不过三舍,是以明其礼也。不穷不能而哀怜伤病,是以明其仁也。成列而鼓是以明其信也。争义不争利,是以明其义也。又能舍服,是以明其勇也。知终知始,是以明其智也。六德以时合教,以为民纪之道也,自古之政也。先王之治,顺天之道,设地之宜,官司之德,而正名治物,立国辨职,以爵分禄,诸侯说怀,海外来服,狱弭而兵寝,圣德之治也。想来,直至今日,亦是如此。往后千百年,仍不会更改。” 提起用兵之道,诸葛咎仍有不少自己的看法,例如:善于治兵的人,就象大地那样深藏不露,就象天空那样深邃莫测,表面无形无影却蕴藏着巨大的力量。作战时,大规模用兵不会感到兵力不足,小规模用兵也不会感到兵力过多。平时必须明确各种应兴应革的事项,对于流散的人民,应安托他们,对于没有利用的土地,应该充分利用起来。 土地广大而又能充分利用,国家就富足;人民众多而又有良好的组织,国家就安定。富足而安定的国家,不必出动军队,凭借声威就可以使天下顺服。所以说,军事的胜利,取决于朝廷的政治措施。不使用武力就取得的胜利,是君主在政治上的胜利;经过战争而取得的胜利,是将帅在指挥上的胜利。 而这些对于姜军目前的处境来看,不免有些为时过早,因此诸葛咎并未向二女讲起,而是说道:“做将帅的人,必须上不受天时的限制,下不受地形的限制,中不受人为的限制。要气量宽宏,不可因刺激而发怒;要清正廉洁,不可被金钱所诱惑。如果任用态度轻狂,目光短浅,信息不灵的人来统帅军队,那就难于成功了。而如今那公羊图虽说胸怀大才,有通天彻地之能,但他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正所谓骄兵必败!故而这也是我军取胜的关键所在。” 诸葛咎说罢了公羊图的劣势所在,便接着说姜军此时拥有的优势。没错,即便是到了如此紧要关头,看似毫无还击之力的姜军,在诸葛咎眼中,仍然具有一定的优势,这也是他有把握战胜敌军的原因之一:“将帅指挥作战,必须用自己的表率行为来激励部队,这样才能象头脑指挥四肢一样的灵活自如。战斗意志不加激励,士兵就不会为国家效死,士兵不为国家效死,部队就没有作战能力。 “而激励士气的方法,就是使民众都过富裕的生活。官职的等级,死丧的抚恤,是民众所追求的,应该有明确的规定。必须根据民众的生活需要制定保障措施,根据民众的功绩给予表彰奖励,使他们在田地体禄方面得到实惠,起居饮食方面得到照顾,邻里互相鼓励,死生互相帮助,战时携手应征入伍,这就是激励民众的办法。使同什同伍的人,象亲戚那样互相关心,上下级关系象朋友那样亲密无间,军队驻止下来就象铜墙铁壁一样的坚固,行动起来就象急风暴雨一样的迅猛,战车一往直前,士兵绝不后退,这就是战胜敌人的根本原则。” 正说到此处,门外一小校冲入门内,跪倒在地,纳头拜道:“启禀先生,尹将军差人传话,他已然按照您的吩咐布置安排妥当,只等那李延庭的大军到来!” 诸葛咎闻言大喜,拍掌道了一声:“好!正该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二女闻言也急忙站起身来,对诸葛咎拱手抱拳道:“我二人早已等候多时,准备妥当。请先生吩咐,我二人该如何行事?”只见那诸葛咎凑上前去,在那二女身前轻声说道;“勿要心急,且听我的安排......”诸葛咎耳语一阵,二女则频频点头,终是诸事皆毕,安排妥当,二女遂按照诸葛咎的吩咐,领兵出城。 第三百五十五回 自有大道通天地 眼看着两女率军出城,那诸葛咎则独自回到城内,摆弄其他的那些个算筹来。算筹自然是用来占卜问卦,但诸葛咎却并不完全依赖于此。沙场交锋,非同寻常。甚么是战争?为何要进行战争?如何取胜?这是亘古以来都在探讨的问题。 孙子曾有言道:“战争是一个国家的头等大事,关系到军民的生死,国家的存亡,是不能不慎重周密地观察、分析、研究。”而用诸葛咎的话来说:“正是因为如此,才必须通过敌我双方五个方面的分析,七种情况的比较,得到详情,来预测战争胜负的可能性。” 而这五种情况,则可进一步详说。一是道,二是天,三是地,四是将,五是法。道,指君主和民众目标相同,意志统一,可以同生共死,而不会惧怕危险。天,指昼夜、陰晴、寒暑、四季更替。地,指地势的高低,路程的远近,地势的险要、平坦与否,战场的广阔、狭窄,是生地还是死地等地理条件。将,指将领足智多谋,赏罚有信,对部下真心关爱,勇敢果断,军纪严明。法,指组织结构,责权划分,人员编制,管理制度,资源保障,物资调配。 对这五个方面,将领都不能不做深刻了解。了解就能胜利,否则就不能胜利。所以,要通过对双方各种情况的考察分析,并据此加以比较,从而来预测战争胜负。 哪一方的君主是有道明君,能得民心?哪一方的将领更有能力?哪一方占有天时地利?哪一方的法规、法令更能严格执行?哪一方资源更充足,装备更精良,兵员更广大?哪一方的士兵训练更有素,更有战斗力?哪一方的赏罚更公正严明?通过这些比较,我就知道了胜负。将领听从我的计策,任用他必胜,我就留下他;将领不听从我的计策,任用他必败,就要处罚他。 除了听从了有利于克敌制胜的计策,还要创造一种势态,作为协助我方军事行动的外部条件。 势,就是按照我方建立优势、掌握战争主动权的需要,根据具体情况采取不同的相应措施。用兵作战,就是诡诈。因此,有能力而装做没有能力,实际上要攻打而装做不攻打,欲攻打近处却装做攻打远处,攻打远处却装做攻打近处。 对方贪利就用利益诱惑他,对方混乱就趁机攻取他,对方强大就要防备他,对方暴躁易怒就可以撩拨他怒而失去理智,对方自卑而谨慎就使他骄傲自大,对方体力充沛就使其劳累,对方内部亲密团结就挑拨离间,要攻打对方没有防备的地方,在对方没有料到的时机发动进攻。这些都是军事家克敌制胜的诀窍,不可先传泄于人也。 在未战之前,经过周密的分析、比较、谋划,如果结论是我方占据的有利条件多,有八、九成的胜利把握;或者如果结论是我方占据的有利条件少,只有六、七成的胜利把握,则只有前一种情况在实战时才可能取胜。如果在战前干脆就不做周密的分析、比较,或分析、比较的结论是我方只有五成以下的胜利把握,那在实战中就不可能获胜。仅根据庙算的结果,不用实战,胜负就显而易见了。 自古以来,使敌人举国降服是上策,用武力击破敌国就次一等;使敌人全军降服是上策,击败敌军就次一等;使敌人全旅降服是上策,击破敌旅就次一等;使敌人全卒降服是上策,击破敌卒就次一等;使敌人全伍降服是上策,击破敌伍就次一等。 所以,百战百胜,算不上是最高明的;不通过交战就降服全体敌人,才是最高明的。所以,上等的军事行动是用谋略挫败敌方的战略意图或战争行为,其次就是用外交战胜敌人,再次是用武力击败敌军,最下之策是攻打敌人的城池。攻城,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制造大盾牌和四轮车,准备攻城的所有器具,起码得三个月。堆筑攻城的土山,起码又得三个月。 如果将领难以拟制焦躁情绪,命令士兵象蚂蚁一样爬墙攻城,尽管士兵死伤三分之一,而城池却依然没有攻下,这就是攻城带来的灾难。所以善用兵者,不通过打仗就使敌人屈服,不通过攻城就使敌城投降,摧毁敌国不需长期作战,一定要用“全胜”的策略争胜于天下,从而既不使国力兵力受挫,又获得了全面胜利的利益。 所以,在实际作战中运用的原则是:我十倍于敌,就实施围歼,五倍于敌就实施进攻,两倍于敌就要努力战胜敌军,势均力敌则设法分散各个击破之。兵力弱于敌人,就避免作战。所以,弱小的一方若死拼固守,那就会成为强大敌人的俘虏。 这就是谋攻的方法。这也是诸葛咎一直所遵从的要义。但此一时彼一时,今日之战的情况,却非是如此。 且说那尹温烈早已在山隘两侧做好埋伏,只等那李延庭自投罗网。此乃必经之路,若是想绕开此处,换别的道路来攻取商阳城,无异于是舍近求远,又要耽搁不少时日,战机稍纵即逝,休说是公羊图,即便是那头脑不大灵光的李延庭,都知道此时绕路,无异于横生枝节,夜长梦多。 果不其然,尹温烈安排好埋伏后的片刻之后,那李延庭与公羊图便率领大军浩浩荡荡的来到此地。他们几乎是没想过后退,因此近十万人马倾巢而出,直扑商阳城,欲图将尹温烈等人一举歼灭。而此时此刻,那公羊图尚不知晓,诸葛咎已然坐镇商阳城,主导一切。即便是他已然知晓,凭他的性子,想必也不将诸葛咎放在眼里。 来到此处山隘,因为十万人马的队列太过庞大,因此不能一次性通过其中,只得排列成长队,缓缓进入。但李延庭见此地,地势险峻凶险,恐此地有埋伏,因此下令军士马不停蹄,快速通过,以防有变。 而那尹温烈此时此刻,正伏在东侧的山崖之上,探出半个脑袋,居高临下,远远地望着这一切,将卫军的动向尽收眼底。果然如诸葛咎料想的一般,李延庭与公羊图都在前军的阵列之中。 且看那李延庭二人率军来到此地,率领军士企图快马加鞭,通过关隘,而尹温烈也看准时机,在李延庭的前部即将冲出山口时,便下令军士将早已准备好的乱石擂木尽皆放下。尹温烈的一切都按照着诸葛咎的吩咐行事,以他们的兵力,无法牵制李延庭的全部大军,只得通过切断他的全部与后军的联系,达到扰乱卫军的地步。而那成堆的乱石与擂木荡涤着漫天的尘埃,好似天际的阵阵闷雷一般,自那崎岖不平的山崖上滚下,速度越来越快,即便是李延庭已然发现了异样,但想要冲出关隘也已然来不及。 那些乱石与擂木以极快的速度将山隘的出口封死,有三三两两跑得过快,已然冲出了谷的,便被姜军乱箭射死,亦有不少未曾及时勒马,导致一头撞到那从天而降的巨石与擂木,跌下马来,也气绝当场。李延庭更是大为震惊,脸色煞白,从马上跌落下来。幸得左右将士将其重新扶上马鞍,六神无主的李延庭,这才急急忙忙回过神来,问那这才赶上前来的公羊图问道:“先生,出口已然被封死,我等该如何是好?” 而公羊图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主,临危不惧,不慌不乱,便吩咐道:“下令三军徐徐撤出此地,另寻别处进攻商阳城!”可公羊图的话音刚落,他们的身后便复又传来一阵轰隆声,李延庭与公羊图急忙回头去看,原来他们的后路也被切断,他们身边只剩下不到一千人马,其余人马尽皆被阻拦在乱石之外,被砸死者,亦不再少数。 “先生,我们的后路亦被切断,又当如何?”此时的李延庭已然彻底没了主意,慌了手脚,不知该做些甚么。不想那公羊图却仰天大笑起来,见他笑得这般畅快淋漓,倒叫那李延庭陷入了无边的沉默与困惑:“先生......先生为何如此,为何要发笑啊?” 公羊图闻言虽然停下大笑,但脸上却依旧飘扬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似乎大破姜军已然在股掌之间,因此抚须说道:“哼,你有所不知。此地凶险,姜军如今元气大伤,兵力不足,只得借助此地地形设下埋伏,欲图阻拦你我,这不正意味着,他们已然黔驴技穷,无有其他计策,因此想尽办法阻截我们,而他们已然临近鬼门关了么?” 李延庭闻言也觉得有些道理,频频点头,相通之后,也随着那公羊图一同大笑起来。笑罢,李延庭复又问那公羊图道:“但先生,总被困在此地也不是办法......我们该如何出去?” 第三百五十六回 九霄宫中天雷击 不想那自大狂妄的公羊图闻言复又笑道:“这有何难?”话音刚落,只见他双腿盘起,径直从马背上跃起,悬在半空,极为神奇,李延庭与周遭的卫军也都一齐朝他望去,只见公羊图双目微闭,口中念了一阵咒语,但将两臂一振,原本并无他物的身后,竟然飞出那众人再熟悉不过的青铜剑与狐尾鞭。 而下一刻,公羊图则顺手接过青铜剑与狐尾鞭,面朝着那李延庭等人身前的阻塞的乱石与擂木,将手中狐尾鞭一挥,那些东西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纷纷朝山隘两侧飞去,让出一条宽阔大道来。而公羊图又在半空转过身来,顺势将手中青铜剑一挥,那将前军与三军阻隔断开的阻塞物也都被那小小一把青铜剑劈成粉碎,再也不能阻挡李延庭大军开进。 李延庭见状大喜,忙抽出腰间宝剑,向前方指去,下令道:“取封候爵赏,皆在今日!将士们,随我冲杀,攻破乱军的商阳城——”一声令下,三军齐发,就好似洪水猛兽,朝不远处的商阳城扑去。而那山隘之上的尹温烈见状,一拳狠狠地落在那身前的乱石之上,咬牙切齿的说道:“该死!这公羊图之能,真非常人也!” 若非是已然见过公羊图的玄天冥王雷击大阵,尹温烈等人定然大惊失色,但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知晓这小小的机关难以阻挡李延庭与公羊图的大军,但见到这一幕,还是大为惊奇。 即便如此,尹温烈也不肯放过卫军一兵一卒,即使诸葛咎只拨给了他一千人马,他也要血战到底。因此只见那尹温烈站起身来,右脚踏出,踩在身前的怪石之上,抽出鞘中宝剑,便朗声说道:“将士们!我们身后便是商阳城,那里有我们的亲人朋友,妻儿子女,父老乡亲,我们已然无有退路!此一战,不是敌死,就是我亡!传令下去,万箭齐发!待箭矢耗尽后,便冲下山去,与卫军决一死战!绝不可以让卫军靠近商阳城,杀——” 此言一出,姜军群情愤慨,随着尹温烈的一声令下,万箭齐发,那凌乱的箭雨确确实实造成了一部分杀伤,挫败了卫军前部的锋锐。但卫军人马太多,人多势众,后来者继续顶着盾牌,冒着箭雨,踏着自己同伴的尸首,继续向商阳城进发。 此一战,无论是卫军还是姜军,几乎都是将怀必死之心,兵无贪生之念,奋勇上前,尽力杀敌,无有一人后退。而姜军一千人马所带的箭矢很快便消耗殆尽,尹温烈便翻身上马,手中死死攥着那宝剑,他的乱雪枪早已交付给诸葛咎,但他依旧会身先士卒。“将士们,随我杀敌——”尹温烈一声怒喝,拍马冲下山去,将士们被他所鼓舞,也都一齐冲下山去,居高临下,其势破竹,卫军前部很快便与姜军交战在一处,山脚下已然是一片混乱。 但此战对尹温烈 (本章未完,请翻页) 并无多少优势,他人马太少,且多是新兵,难以与那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且几乎算是源源不绝的卫军相抗衡,故而即便尹温烈奋力杀敌,仅凭他一人的力量,也是回天无力,分身乏术。姜军的人马越来越少,训练有素的卫军在李延庭与公羊图的指挥下,很快便形成了包围圈,将一千名姜军团团围住,再凭借他们的人数优势,从四面八方同时发动攻击,想要将姜军尽数歼灭。 只因有尹温烈拼死反抗,卫军的意图才没能在短时间内完成。但即便如此,姜军的人马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的减少。 但只有他一人苦苦支撑,显然不是办法,即便尹温烈有万夫不挡之勇,但使用着自己并不算熟悉的剑,尹温烈显得也有些力怯。加之那李延庭命人连番与尹温烈混战,消耗他的体力,而并不是一拥而上,将他杀死,便可以看出,李延庭似乎想要活捉他。 而此时此刻,尹温烈身边只剩下三百多人,眼看他们就要被卫军绞杀殆尽,忽听天际传来一阵闷雷声,极为熟悉。尹温烈闻听此声,只觉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那雷声与普通的雷声并不相同,因此他才会有如此反应。但他想不起来,那公羊图可是再熟悉不过。 “先生!这,这,这......这难道不是你的玄天明王雷击大阵么!?”李延庭很快便反应过来,惊声叹道。只见先前一直在狂笑不已的公羊图的笑声戛然而止,眉头紧蹙,表情骤变,忙又从马背上飞身而起,踩在那悬在半空的狐尾鞭上,将青铜剑立在身前,探头便往天际看去,要看个究竟。 可正在此时,卫军的头顶上竟然盘旋着一大团纯白的白云,与公羊图的乌云截然不同,纯白的白云显得极为高洁,居高临下,即将降下天神的惩戒。只见那大团的白云极快的盘旋着,很快便形成了一道漩涡,而那漩涡之中则迸射隐伏着无数道幽蓝的闪电,它们交织在一处,几乎结成了一张闪电的网。 而下一刻,那盘旋的白云很快便分裂成九个小团,按照九宫的位置排布在卫军的头顶,还不及他们从惊讶之中回过神来,只见那九宫白云的漩涡之中,便降下九道清澈无比的蓝白色闪电,落在卫军的身上,顷刻间便叫他们化为齑粉。很多人还没来得及叫嚷出声来,便被带走了性命。尹温烈愣在原地,还没有从这从天而降的神迹之中回过神来,木讷的攥着手中鲜血淋漓的长剑,痴痴地望着天。 他不知道这阵法是从何而来,这天雷又是否是老天爷在助他一臂之力,但这阵法却实实在在的避开了尹温烈,将胆敢靠近他与周围的卫军尽数歼灭。再看那胆小如鼠,贪生怕死的李延庭,早已在第一束天雷降下的一瞬间便无比果决的伏在马鞍之上,抱头鼠窜,逃离此地。 (本章未完,请翻页) 直到他与公羊图都推到了相对安全的所在,他才战战兢兢,满头大汗的抬起头来,回身质问那公羊图道:“先生!此阵法莫不是你的安排?为何与你的玄天冥王雷击大阵如此相似?” 外人看不明白,公羊图自然知晓,故而冷笑一声,喃喃自语道:“哼,这分明是师父的九霄宫雷击阵,外人绝对不会习得师父的绝学!莫非有高人相助尹温烈?难道是他......”话音刚落,忽然从不远处飘来一个稚嫩的声音,直接钻入公羊图的二中,故而他人不曾听见。那声音在公羊图的脑中说道:“师叔,不知你还记得我么?我爹在世之时,常常与我提起你,不想如今,叔侄二人竟然要刀兵相见。真是造化弄人。既然如此,就让师叔见识见识师祖爷爷九霄宫雷击大阵罢!” 公羊图自然知晓这声音来源于诸葛咎,他也通过那阵法的距离与位置推算到那诸葛咎定然暗中从后方来到了商阳城,坐镇三军,而如今他又千里传音前来挑衅,狂妄自大的公羊图虽知是计,但还是被他激怒,冷笑一阵也掐着手指,念动咒语,隔空与那诸葛咎便对话起来:“诸葛师侄啊诸葛师侄,我与你爹乃是师兄弟,你所学的九霄宫雷击大阵,不过是他传承给你的半吊子罢了!而我可是你师祖爷爷、我师父的亲传弟子,我的能力即便是你爹也望尘莫及,更何况你一区区后辈?可笑之极!班门弄斧!且看我如何破你阵法!” 话音刚落,便见那公羊图飞身而起,在半空中连踏数步,回旋直上,脚踏浊风,将手中青铜剑高举过头,旋转七周,左手掐着食指第二节,微闭双眼,口中不知在念着甚么咒语,手中青铜剑随着手腕的转动也不断地转动着,忽听得那公羊图口中爆出一声:“乱——”震动天地,神鬼俱惊,他手中的青铜剑上倾斜出一道青色的剑影,直冲入那九团白云漩涡当中,下一刻,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众人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但即便如此,还是阻挡不了那紧随其后的刺痛感。 而那按照九宫排布的白云漩涡也被那公羊图的剑影击碎,零零散散四散而去,令狐厌见状朗声大笑,便用千里传音告知那诸葛咎道:“诸葛师侄,你看到了么!这九霄宫雷击阵乃是我师父,你师祖爷爷亲自传给我的!我自然比你更要了解他,了解它的弱点!看,我想破它,不过在片刻之间!你还是快快出城投降罢!” 可不想远在商阳城的诸葛咎闻听此言,并没有丝毫的惊慌,但也没有立刻回复那公羊图。而是等那公羊图察觉了头顶的异样,才不紧不慢地徐徐说道:“师叔,你太天真了......” 还在竭尽全力嘲笑讥讽诸葛咎的公羊图很快便察觉了异样,抬起头来,朝头顶望去,而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他大为震惊。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七回 阴阳交锋不相让 只见那些先前被他以青铜剑气震散的白云竟然重新凝聚到一齐,但这次他们并未恢复先前那九宫排布的位置,而是按照八卦重新排布,而多出来的那一团,则化作阴阳双鱼,在正当中盘旋。 “不可能,这不可能啊......”公羊图所吃惊的,乃是被自己剑气震散阵法竟然能重新凝聚。在他看来,他深知这九霄宫雷击阵的法门与弱点,因此才能将它击破。可纵使是公羊图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个已然被攻破的阵法,竟然能重新汇聚,且成了不同的形态。 但公羊图很快便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守定心神,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呵,即便你能重新布阵,也不过是徒劳一场罢了!在我看来,无论你怎么变,都是万变不离其宗!不就是八卦阵么,看我如何破它!”说罢,那公羊图便踏破长空,扶摇直上。 可不想,那远在商阳城中的诸葛咎虽看不见战场之上的情形,却好似将一切尽收眼底一般,但将手中羽扇一挥,那八卦便向外扩散,登时化作六十四卦,且先后顺序尽数打乱,先前的阴阳双鱼法门也不复存在,这不禁叫那已然准备好破阵之法的公羊图乱了手脚。刚想琢磨新的破阵之法,还未回过神来,便见那从天而降的落雷直奔自己而来。 惊慌失措之间,公羊图急转直下,想要逃离此地,却不想身周不知从何时形成了一道飓风墙,将他牢牢困在阵中。公羊图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惊叹道:“这是,大鹏扶风阵!”话音刚落,诸葛咎的声音复又回荡在耳畔:“师叔,你以为你有你会改变师祖爷爷的阵法么?我爹在世之时,早已看出大鹏扶风阵与九霄宫雷击阵的缺点与弱势,因此也曾将两个阵法融合改善,便成了如今这样。你二人不愧是师兄弟,就连想法都一模一样。只可惜,我爹一生都在遵循着自己的法则,而你,却随波逐流,自甘堕落!” “好一个随波逐流!好一个自甘堕落!我公羊图今日若是无法胜你,还如何做你的师叔?若是到了九泉之下,岂不是叫你爹与师祖爷爷瞧不起我!小子,你且看好了!” 公羊图话音刚落,只见他身周的飓风墙登时化作一道道锋利无比的风刃,朝他飞去。那风刃极为迅速,几乎看不见任何光影便飞了出去,可它又锋利无比,擦着就是死,碰着就是亡,且从四面八方而来,几乎是无处可躲。而那公羊图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慌张与惊恐,更不想方设法抽身,而是不停的挥动手中泛着青光的青铜剑,便轻而易举的将那迎面飞来的风刃击散。 眼看那飓风墙并不能阻挡李延庭,头顶的九霄宫雷击大阵便复又运作起来,降下天雷数道,可那公羊图身影变换,寻不见踪影,天雷也不能将其击中。而那公羊图下一刻彻底冲破了飓风墙的束缚,下一刻,他身形一晃,便不知往何处去了。只留下那手足无措的李延庭,与早已乱成一锅粥的卫军在原地,还在承受着那天雷的劫罚。而那李延庭无意间抬头,正望见那公羊图朝西北方向飞去,便以为他要丢下这上万卫军独自逃窜,故而伸长了手臂,抻直了身子,扯开嗓子撕心裂肺的喊道:“先生,先生,你要往何处去啊......先生,先生,你带我一齐走罢......” 可公羊图却不顾那李延庭的呻吟,义无反顾的往西北方向而去。与此同时,他还在用千里传音之术,与那诸葛咎进行心理层面的博弈:“小子,等我寻得你的阵眼,到那时看你还如何嚣张!”不想那一头的诸葛咎却轻声笑道:“师叔,你怕你到头来只会发现只不过是一场徒劳,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何必白费功夫?” “你不要得意得太早!”公羊图咬牙切齿的回了一句,便不再多言,而是瞪圆了眼,攥紧了拳头,一寸一寸的寻找了起来。他早有感应,想来这阵眼应该就在这附近,但不知为何,以他的功力,无论如何掐算,都算不出那诸葛咎阵法阵眼的真正所在,因此愈发恼怒羞愤,心中更是烦躁不安。 再看那商阳城府邸中盘起双腿端坐在堂上的诸葛咎,命人在自己身前点上一炉香,而他则掐着手指,眉头微蹙,千里传音与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周一与叶居霜二人。原来诸葛咎煞费苦心,将阵眼的排布方法传授予二人,并吩咐她二人各自领一队人马,直奔那卫军的大本营永隆城而去。而此时永隆城空虚,卫军根本不会知道,有两队姜军人马,能绕过他们的主力精锐,直奔他们空虚的老巢。 而诸葛咎此举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袭取永隆城,好前后两面夹击卫军,更是为了让那公羊图无法测算出阵眼的具体位置,想来公羊图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的这位师侄竟然将阵眼安插在他的后方,永隆城内。而诸葛咎在公羊图开始寻找九霄宫雷击阵与大鹏扶摇阵的阵眼之时,千里传音给二女,告知她们火速按照原计划更改阵眼位置,时刻变换,叫那公羊图防不胜防。二女虽然不知诸葛咎的声音究竟从何而来,但还是马不停蹄的按照他的吩咐去办。 周一与叶居霜留下一部分人马在城内守城,每人各自率领五百人马,排列成阵眼,徐徐向永隆城两侧移动,变换位置。可正当诸葛咎以为一且皆以安排妥当,已然万无一失之时,却忽然失去了对那公羊图的感知。这不仅令他倒吸一口凉气。人们对未知的恐惧是必然的,因此当诸葛咎无法掌握那公羊图的动向之时,也就无法对他下一步的所作所为做出预判。 若是面对普通人,诸葛咎大可运用卜算之术来测算认知,但在这方面,公羊图的能力要远胜于他,毕竟他乃是诸葛咎的师叔,也算是得到了师祖的真传,只可惜走上了歧路。因此,诸葛咎的心底没来由的浮上一层恐惧与不安,这种感觉是他许久不曾体会到的。万般无奈之下,诸葛咎只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平心静气的搜寻那公羊图的位置。 但公羊图的功力要远远高于他,自己要绞尽脑汁的想尽办法隐藏自己的阵眼,才能暂时牵制公羊图一阵,即便诸葛咎心知肚明,公羊图早晚有一日会找到。故而此事无异于大海捞针,即便是诸葛咎凝聚心神,用尽了全身气力,直至满身大汗,将全身衣衫尽皆浸湿,整个人好似从水缸里爬出来一般。 而诸葛咎的身影微微颤动着,良久,面色难堪的他才从那无边无垠的精神世界中感知到了他师叔公羊图的一丝微弱力量,因此他不敢放过任何一点希望,急忙追了上千,希望能寻见公羊图的行踪。可随着脑中的视线越来越清晰,公羊图的踪迹越来越明了,诸葛咎却笑不出来——原来那公羊图已然寻见了正在移动中的阵眼! 周一与叶居霜分别率领着大鹏扶摇阵与九霄宫雷击阵的阵眼在荒郊野外行军,两人早已分开多时,故而诸葛咎下意识第一反应便联系那叶居霜,急忙千里传音问道:“叶姑娘!你那边情况还好么?公羊图是否在你身边?”而得到消息的叶居霜急忙四下张望,又派哨探在周遭打探,都无有甚么异样。故而她仰天喊道:“先生——我这里并无甚么异样......” 诸葛咎闻言松了口气,可下一秒,他复又紧张起来,失声惊叹道:“糟了!周姑娘有危险!”诸葛咎急忙重新闭上双眼,掐着手指感知起来,脑海中的画面逐渐清晰,只见那公羊图脚下踩着那青铜剑,肩头搭着狐尾鞭,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忽然身影向下一坠,原来是他发现了周一!“诸葛师侄啊诸葛师侄,你果然好手段!你竟然想到趁我永隆城空虚,差人前来偷袭......不过你终究错算了这一步,还是你师叔我技高一筹!” 说罢,那公羊图收起青铜剑,直奔那周一而去。诸葛咎也急忙掐着手指提醒道:“周姑娘!周姑娘!快快回到城内!”周一闻听此言还有些差异,毕竟事前诸葛咎早已吩咐好他们转移的路线,为何要临时变卦?即便她心存疑惑,还是下令三军掉头,可下一秒,诸葛咎的声音复又在耳边想起:“周姑娘快走!那公羊图就在你们附近!” 诸葛咎急切的提醒声,好似暮鼓晨钟,惊醒了那尚在困惑中的周一,她下意识的回头望去,只见那飘着几缕乌云的青天之上,落下一人身影。而那公羊图,手中正攥着那饱饮姜军鲜血的青铜剑,直奔她的要害而来!“将军小心——”周一身旁近卫也察觉了身后异样,故而飞身扑去,想为周一挡下那致命一击。 第三百五十八回 痛断肝肠我心亡 众人未曾看清那公羊图鬼魅一般的身影,只能看见那公羊图手中不断挥舞的青铜剑,剑影漫天,在短暂的滞留后,便将那为周一挡下致死一击的近卫登时化作一堆碎骨烂肉,落在周一身前。点点殷红的鲜血,还带着温度,落了周一一身,而此时的周一早已六神无主,惊慌失措,痴痴地望着那迎面飞来的青铜剑,被那刺鼻的血腥味包裹在其中,一动也不动。 周遭的将士见状,为了保全周一的性命,纷纷仗开兵器,上前与那公羊图搏命。纵使他们再怎么勇猛,终究也只是肉身凡胎,无法与那好似陆地太岁神一般的公羊图正面相抗。只见那公羊图只将手中青铜剑轻轻一挥,他身前的姜军士兵脖颈上的脑袋,便一个个滚落下来,一时间血流如注,极为可怖。 但其他将士明知是送死,还是未曾后退,而是纷纷上前,将那公羊图团团围住,而他们拼死用肉身做围墙困住公羊图的原因只有一个,便是为了周一的安全撤退赢取时间。但回过神来的周一很显然并无离开之意,反倒是断喝一声,飞身而起,掣出鞘中宝剑,便朝那公羊图飞去。想来她师父夏侯桀传授给她的武功,如今虽然不常用,但却未曾遗忘。 而那周一的飞剑闪烁着青蓝的剑影,几乎是无坚不摧,无往不利,直奔公羊图的丹田飞去。而公羊图见状却没有丝毫的恐慌与担忧,而是冷笑一声,先是将青铜剑向头顶一抛,腾出双手之时,两掌猛然下翻,向下一压,从他双手掌心之中源源不绝地涌出的强劲气流轻而易举地便将周遭的姜军震开。 而击退姜军的公羊图顺势接过落下的青铜剑,奋力一挥,强大的内力竟然将周一的飞剑震碎。而那周一瞳孔急剧收缩,强大的压迫力好似有一张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一般,叫她没有任何的喘息之机,更是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佩剑化为星星点点的碎片,心中满是酸楚、痛苦与无奈。 但公羊图这般心狠手辣之人,根本不会给她任何感慨的机会,他不费吹灰之力,便一举将在场的所有姜军尽皆杀死,一时间,此地的黄泥土与雪白的残雪皆被嫣红的鲜血覆盖,化作血如泉涌,尸山血海,周一呆立在原地,而公羊图反手将青铜剑飞出,那锋利无比的宝剑轻而易举的刺穿了周一的左肩。但她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似乎已然有些麻木,并不能感受到任何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公羊图早已不在此地,而那周一也不见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无论诸葛咎如何用千里传音之术呼唤寻找周一,都是无济于事,白费气力。纵然他使劲浑身解数,都无有任何的解决办法,而这一起额似乎都是因为那公羊图,想必是公羊图故意掩藏周一的气息与行踪,让诸葛咎搜寻无 (本章未完,请翻页) 果。而此时此刻,诸葛咎无比担心,只因他对公羊图接下来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的掌握与推测。 无奈之下,他只得以千里传音之术通知叶居霜火速赶往永隆城,避免公羊图耍甚么花招。并告知叶居霜,周一很可能出了意外。因此叶居霜忧心忡忡的率军赶回永隆城,又急忙差人出城四处去寻找周一的下落,可寻了好一阵,都未曾有甚么结果。周一的阵眼已然被破除,但好在依旧有那九霄宫雷击阵拖延着卫军,因此尹温烈才能抽出身来,也赶到永隆城中,叶居霜遂向他说明一切,尹温烈闻言后大惊,便亲自出城,寻找周一下落。 可正当尹温烈、诸葛咎与叶居霜,三人都在拼尽全力,用尽浑身解数来寻找周一下落之时,那正在荆南府城中苦坐的令狐厌总是心神不宁,惴惴不安。因此他对时刻在身旁侍候的无戒佛与灰皮子言道:“近日来我总是心神不宁,胆战心惊,我有预感,定是有甚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你二人随我出城走走,散散心,总好过闷在这房中。”无戒佛与灰皮子自然愿意,于是三人一同走出府邸,就要往城门方向走去。 可不想刚准备出城门,忽然从天而降一个黑影,机敏迅捷的令狐厌三人只当是有人偷袭,故而急忙闪身躲开,而那黑影也没有变换位置,而是径直砸在地上,便不再动弹。而令狐厌恍惚之间,只觉得那黑影有些熟悉,便小心翼翼的迈开步子,上前查看。这可不看倒还好,一看险些叫他崩溃。原来那从城楼之上摔落下来的并非是他人,正是那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周一! 巨大的冲击与痛苦瞬间占据了令狐厌整个躯壳,就如同胸口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叫他喘不过气来。但他还是强忍着悲痛上前将那周一抱在怀中,只见她原本雪白的肌肤上敷上了一层淡淡的血渍,还沾染了不少灰尘泥土,头发凌乱,双眼无数,瞳孔放大,嘴巴无力的半张着,似乎想要说些甚么,但她的口中却再难吐出任何一句话,只有那醒目的血迹留在嘴角。苍白的脸庞还保持着死前那惊恐的表情。所有的细节,无不让那令狐厌痛断肝肠,他终于按捺不住,在试着强忍却失败后,终于仰天长啸一声,随后便埋头痛哭起来。 无戒佛与灰皮子未曾经历过情爱之事,但他们却能理解令狐厌心中的痛苦与无奈,故而相视一眼,上前拍了拍那令狐厌的肩膀,轻声对他说道:“少主,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周姑娘死的冤屈,还是早日让她入土为安的好......”且看那令狐厌痛苦一阵,好不容易稍有缓和,便亲手将那死不瞑目的周一的双眼合上,此时此刻,他脆弱的内心几乎化为齑粉,再难愈合,他对义军最后一丝希望也随着周一的死亡彻底破灭。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只见他怀抱着周一徐徐站起身来,浑身止不住的颤动,仰天望了一阵天,这才侧着脸哀声说道:“恒儿一生都想回到她长大的地方,只有将她安葬在巫山孤馆之下,她才能安息......但巫山孤馆已然将她除名......又当如何?”无戒佛琢磨一阵便说道:“不管怎么说,周姑娘都是夏侯桀的亲传大弟子,若非是因为夏侯桀卖国求荣,走上歧路,未来巫山孤馆的接班人便是周姑娘无疑。若是我们好言相劝,想必他们应该会讲些情面,将周姑娘安葬在山上......” “哼,只怕他们不肯听啊!在这种道貌岸然的人眼中,我们不过是魔教罢了!我们去劝,只怕他们也是当耳旁风!”灰皮子冷笑一声,如是说道,“倒不如你我杀上山去,逼他们好生安葬周姑娘的尸首,否则就灭他满门!想来夏侯桀死后,巫山孤馆只剩下一群乌合之众,绝不是我们三人的对手!” 而令狐厌却说道:“若是恒儿在天之灵知晓我灭了巫山孤馆,定然会怪我......就按无戒佛说的办罢,先好言相劝,若是他们答应此事,一起皆大欢喜。若是他们不准,我便跪在他们山门之前,直到他们同意为止!否则,哪怕是跪到老死,为了恒儿,也算值得......不要再耽搁时辰了,你二人好好收拾一番,准备即刻出发罢,免得夜长梦多......等此事办妥之后,我便随你们一同回漠北,重振我天王教......” 说罢,那令狐厌怀抱着周一的尸首就要往城中走去,不想正遇上那闻讯赶来的韩追等人,韩追刚想开口问明情况,但不想却被那阴沉着脸的令狐厌猛然撞开,并丢下一句冰冷的话道:“不用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家伙来管!我自己会处理好这些事!”令狐厌走后,只留下韩追等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而不久后,韩追再派人去请令狐厌,想要问个明白,不想却发现令狐厌与无戒佛二人已然离开荆南府城,只留下一封书信,未曾说明去向,只说要与起义军等人割袍断义,恩断义绝。韩追虽无奈,但也无有其他办法。 而那远在商阳城的诸葛咎也终于能感知到周一的所在,但与此同时,他也发现,周一早已被公羊图杀害。公羊图还用千里传音之术在他耳畔讥讽道:“哈哈,师侄,莫要客气!这也算是师叔我送你的一份大礼了!”诸葛咎闻言虽汗如雨下,但还是攥紧了拳头,徐徐站起身来,咬牙切齿的说道:“公羊图!我们的博弈,现在才刚刚开始!” 且说那公羊图在破了诸葛咎的大鹏扶摇阵后,便火速回到李延庭的所在之地,而此时此刻,大批卫军还被困在九霄宫雷击阵中动弹不得,且死伤惨重,就连那李延庭自己都被天雷打断了左手,生不如死。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九回 乾坤借法飞沙虎 但公羊图似乎并没有救他的意思,只见那李延庭躺倒在地,痴痴地望着自己早已化为死灰的断臂,目瞪口呆的重复着一句话:“救我,先生救我......”而那公羊图则冷笑一声,并不在意,反倒轻身落在他的身旁,俯下身子冷嘲热讽道:“李将军啊李将军,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若是换做从前的你,老夫兴许还会出手相助一个健全之人。但如今,你身负重伤,痛苦万分,甚至命不久矣,又何苦浪费老夫的时间呢?更何况,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将要去做......” 李延庭能走到今天这个位子,自然也不是甚么蠢笨之人,他从公羊图的话中听出几分杀意,因此更加恐慌,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眼神更是充溢着惊恐,颤声说道:“你,你,你要做甚么......” “放心罢李将军,你我共事一场,也算是缘分。老夫不会亏待你的。老夫实在不忍心见你如今生不如死,这般痛苦,故而决意,忍痛送你一程,让你走得安稳些,也好过在人世间受苦。”公羊图的语气似乎很是惋惜,但他的表情却写满了得意与讥讽,李延庭感受到了腾腾杀气,情急之下,慌忙爬起身来,拖着残破的躯壳便要逃走。 但公羊图岂会就此放过他,身影一闪,便来到那李延庭身前,将他的去路截住,复又冷笑着说道:“哼哼哼,李将军,你这就有些不识大体了。你仔细想想,与其留下一个伤残断臂的废物将军,倒不如将你的人马尽皆交予我执掌,如此这般,想必大破姜军近在咫尺,也不必像现在这样麻烦了。你说,老夫所言,对否?” 六神无主、惊慌失措的李延庭自然连连摇头,惊恐的说道:“不要,不要杀我......刘大人!对,刘大人!你杀了我,刘大人那儿你如何交待!?”走投无路的李延庭只得搬出刘通来试图压住那公羊图,但他怎会知道,看似是刘通赏识,才启用了公羊图,实际上休说是刘通,即便是天王老子,公羊图都不放在眼中,因此他摊开双掌,耸了耸肩,阴阳怪气的说道:“如何交待?呵呵呵,李将军,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罢?老夫只需上报朝廷,说你乃是在与乱贼的交战之中阵亡,不就好了?你放心,你死后,朝廷为了嘉奖你生前的功绩,定然会追赐封赏,叫你马革裹尸,国葬入土,子子孙孙,享受福荫。这难道不好么?” “去你妈的马革裹尸!”强大的求生欲望驱使着李延庭做出垂死挣扎的反戈一击,用尚在的左臂挥动着断剑便向公羊图冲去,而那公羊图只将手中青铜剑飞出,那宝剑便轻而易举的贯穿了李延庭的咽喉,李延庭登时化作一具再也不会动弹的尸首,直直倒在公羊图的身前。 而那公羊图没有丝毫的怜悯,飞身而起,硬生生耗损了自己大半的内力,强行将那九霄宫雷击阵震散,破除了天雷,重整卫军人马,并对他们说道:“李延庭将军宁死不投降,已然被姜军乱贼杀害!他杀身成仁,为我们做了表率!我们应当奋勇杀敌,为李将军报仇!”此言一出,卫军群情激愤,皆振臂高呼:“为李将军报仇!”“为李将军报仇!”“为李将军报仇!” 可他们却不知晓,他们的李将军,正是死在这位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军师身上。而公羊图见状,自然是窃喜不已,复又对将士们吩咐道:“李将军临终之前,特地嘱咐我,由老夫替他暂管三军人马,直至攻破荆南府城!” “不破荆南府城,誓不休!” “不破荆南府城,誓不休!” “不破荆南府城,誓不休!” 不知是谁带的头,卫军上下很快又齐声高呼起来,而这正是公羊图希望看见的场景,因此他火速重整人马,继续向商阳城进发,为的便是生擒诸葛咎,在好好的羞辱他一番,以泄自己心头之恨,也为自己自己早年间的“不平遭遇”报仇雪恨。 而诸葛咎自然知晓两个阵法都先后被公羊图破开,而公羊图此时正率领着大军朝他杀来,因此诸葛咎急忙用千里传音之术,通知那尹温烈与叶居霜道:“暂时放弃永隆城!火速回援商阳城!”闻听此言,尹温烈与叶居霜便知商阳城定是十万火急,不然为何诸葛咎这等人物都会如此心急,乱了方寸,因此急忙点起人马,火速驰援。但他们毕竟比那卫军更远,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要走上好一阵。 而此时此刻,商阳城中拼死不过五千人马,如何与十倍之敌相抗衡?因此诸葛咎只得使出了看家的本领,只见他从袍袖之中取出一叠杏黄的符纸,又取来一把短刀,将它们裁剪成一个个小人的模样,来到城墙边,将那纸人纷纷洒下城楼,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的木剑也不断地挥舞着,而那些纸人就好似被施了法术一般,在落地的一瞬间,竟然长成了真人大小模样,甚至还穿戴着盔甲,手里攥着长矛,排列成军阵队列,就立在城门之前,俨然就是一支威武雄壮的军队,有模有样。 不仅如此,那些纸人还在不断地分裂,分裂成新的纸人,不一会儿,诸葛咎便拥有了一支规模不小的纸人军队。原本并无多少斗志与士气的姜军士卒见状纷纷斗志高昂,原来他们原本以为,仅凭他们这点人马,卫军一到,便是死路一条。不想如今诸葛咎大显身手,竟然奇迹般的变出这么多纸人来,简直是通天之术,因此他们在对诸葛咎敬佩的同时,对这场恶仗的胜负,也重新燃起了希望。 “没想到,诸葛军师竟然有如此神奇之法!看来,除了诸葛先生,当今天下,只怕没人是那公羊图的对手了。” “瞧你这话说的,没有眼力见了罢?诸葛先生可是尹将军他们花了好大工夫,好不容易才请出山的大贤才!当然非比寻常咯!” 这样正是诸葛咎的目的所在,纸人不仅仅是用来与卫军交战,更是为了鼓舞姜军原本低落的士气。可那些夸赞敬佩他的士卒却不会想到,这乾坤借法,撒豆成兵之术虽然威力巨大,极为神奇,但耗费极高的功力不说,更是会折损阳寿,而诸葛咎如今也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刻,才不得不使出这一招。只为了多拖延一点时间,等待那尹温烈与叶居霜的援军赶到。 且说那公羊图率领着数万卫军浩浩荡荡的杀奔商阳城,如今已然是兵临城下。而在还未靠近城池之时,卫军便被商阳城下那些密密麻麻的纸人士兵吓得不敢靠近分毫,而公羊图见状,自然是心知肚明,先是微微一愣,随后便化为嘴角一丝诡异的笑意,轻声自言自语道:“哼哼哼,师侄啊师侄,为了对付老夫,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呐!不想师兄对自己的儿子真不藏私,就连这折损阳寿的撒豆成兵之法都交给你了,真是苦了你了。” 为了稳定军心,公羊图遂高声喊道:“休要惊慌!此乃那诸葛咎所使之障眼法,它们不过是一群纸人罢了,冲上去,撕烂它们!再杀入城中,生擒诸葛咎!”“杀入商阳城,活捉诸葛咎!”“杀入商阳城,活捉诸葛咎!”“杀入商阳城,活捉诸葛咎!”卫军口号喊得震天响,也终于在公羊图的一声令下向商阳城发动了猛烈进攻,而诸葛咎布下的那上万纸人,便与那卫军鏖战交锋。 纸人具有一定韧性,又极为灵活,因此在城下牵制卫军,而其余姜军将士,则居高临下,以羽箭射之。诸葛咎的战术极为奏效,纸人大军配合居高临下的箭雨,不仅牵制住了来势汹汹的卫军,更是杀伤无数。因此那在不远处观战已久的公羊图便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道:“诸葛咎!你别高兴的太早了!你的这些小小道术,在老夫眼中,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罢了!”说罢,只见那公羊图左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只红铜色的小葫芦,将葫芦口打开,抖了三抖,那葫芦中便漏出金色的细沙。 那细沙果然并非凡物,只那么一点点,遇着了风,登时便化作漫天狂风与黄沙,几乎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无论是纸人、城楼上的姜军,还是正在厮杀的卫军,皆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撞。而那公羊图又趁势将手中狐尾鞭掷入黄沙之中,霎时间,那风沙掩映之处,便窜出一头头凶猛无比,血腥可怖的虎狼来,它们不遗余力地朝那些纸人发动进攻,很快便将它们咬烂扯碎。 眼看着诸葛咎的纸人就要被公羊图消灭殆尽,诸葛咎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而是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擒在手中,掐着指尖念了一阵口诀,便将那斗篷丢向半空,那斗篷登时化作一只巨大的口袋,不一会儿,便将漫天黄沙,尽皆收入囊中。 第三百六十回 将君不见太平长 风卷尘沙起,云化雨落地。 自那风沙皆被诸葛咎设法收入布囊中后,公羊图煞费苦心布下的千万虎狼,登时没了掩护,显现出真实面目来——原来不过也是一群杏黄纸裁剪出的虎狼模样,却不知如何凭借这漫天黄沙发挥出如此强大的威力。 而见自己的招式被破,公羊图并不慌张,且看他三两步飞身上前,将身子悬在半空,转身掣出那青铜宝剑,但用两指在剑身一抹,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甚么,而那诸葛咎则不敢怠慢,小心应对。 且看那公羊图念罢口诀,双手将身前不断变换,残影连连,而那青铜宝剑则飞出掌心,绕体而飞,不时放射出万道青蓝色的幽光,而这些幽光又重新凝聚成剑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去。战场上的那些纸人皆被剑影刺穿,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化为齑粉,随风而去。而这也给了疲于鏖战的卫军一丝喘息之机。 眼看着自己的纸人大军就要被完全攻破,诸葛咎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将双手宽大的衣袖一挽,也飞身而起,引得身后姜军惊呼声连连,皆大为惊奇,且看那诸葛咎三步登天,也将身子悬在半空,与那公羊图相视一眼,未曾有半句废话,只将手中羽扇抛向半空,右手弹出一指,指尖闪烁着微微金光,连笔在半空写出一个剑字,印在那羽扇之上。羽扇登时化作一把金灿灿的宝剑,擒在手中,剑身之上倾斜出万道金光,正与那青幽剑影撞在一处,竟然难分伯仲,堪堪抵消。 公羊图见状难免大惊,二人身下的大战还在鏖战,这两人的交锋即刻打响。公羊图见自己的剑气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后辈击破,他自然恼羞成怒,故而仗开手中青铜剑,直奔那诸葛咎而去。一剑直刺命门,诸葛咎急忙侧身躲闪,而那公羊图则顺势平削,诸葛咎附身躲过,复又站起,将剑立在身前,正当下那公羊图当头劈下的一剑。 此时此刻,二人剑锋相错,四目相对,火药味十足,皆恨不得将彼此斩落剑下,尤其是那公羊图,杀气腾腾,威风八面。恶狠狠的瞪着那诸葛咎,咬牙切齿的说道:“没想到你爹,他还教了你剑法!呵,师侄,那就让师叔我见识见识,你究竟继承了你爹多少罢!”二人使足了浑身气力,对拼一剑,诸葛咎自退八步,而公羊图却纹丝不动。高下立分。 “哈哈哈,这就是你爹传授给你的草包剑法么!当初你爹就是个心慈手软的草包!满口大道理,天天将仁义二字挂在嘴边,老夫都听腻了!呸,简直是妇人之仁!”公羊图见自己终于一雪前耻,将诸葛咎击退,这便肆意的嘲笑讥讽起来,不想那诸葛咎喘了一口气,这才徐徐说道:“我爹也曾跟我说起过,关于你的故事......他还说,你并非是朽木不可雕也,还望师叔能迷途知返,重回正道,免得生灵涂炭,天下大乱!” “呸,你住口!本以为你只继承了你爹的名姓,未曾想到你还继承了他那副性子!可笑之极......”公羊图不屑一顾的说道,“说甚么迷途知返,殊不知你们才是深陷迷途!我走的才是通天大道!远比你爹和你师祖那样老死在深山之中,要好上千百万遍!而老夫如今只差一步之遥......只差一步,就可以证明老夫这么多年来的努力没有办法,我才是正确的那个!” 说罢,他瞳孔之中剑光一闪,转身甩出一道剑气,诸葛咎见状慌忙后退,一连退了十余丈这才停下,急忙抬起手中金剑去挡,好不容易才将青幽剑气化解,不想那公羊图身形一闪,刹那间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诸葛咎身前,高举手中青铜宝剑当头斩下,诸葛咎举剑去挡,奈何二人实力相差甚远,诸葛咎手中金剑当即崩溃,重新便会羽扇,又在下一瞬化为万千星点,落下身去。 而失去了兵刃的诸葛咎哪里是公羊图的对手,且看那公羊图反手将青铜宝剑拍出,那剑轻而易举地贯穿了诸葛咎的肩膀,将他死死的钉在身后的城楼之上,再看那公羊图,运气翻掌,这一掌公羊图为了彻底击败诸葛咎,使出了毕生所学,他这几十年的心血尽皆凝聚在这一掌上,为此他甚至不惜搭上自己数十年的功力与这条性命。 只见他双掌徐徐抬起,一举一动之间,看似换满无力,却搅动天地风云变换,霎时间乌云密布,天雷阵阵,公羊图掌心好似握着天地巨力,皆凝于手中,且看那乌云好似瀑布倾斜,旋转着,纠缠着,来到那公羊图双手之间,随着他将两掌推出,一齐杀出! 那巨大的冲击力与大团的乌云瞬间便将诸葛咎小小的身躯包围,一时间,血光四溅,在连声的闷响之后,那原本坚固的城墙之上,则留下一个数丈宽的破洞,而诸葛咎的身影则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几缕青烟与大团的殷红血迹。姜军见状皆大惊失色,吓破肝胆,而那公羊图则张开双臂,仰天狂笑道:“师兄!对不住了!你已经,你已经没有子嗣了!哈哈哈......” 而自以为胜券在握,已然将诸葛咎烟消云散的公羊图又将那青铜剑往手臂上一搭,轻轻一划,破开一道血口,顺势洒下,但凡是沾染到了公羊图鲜血的卫兵,皆好似入了魔一般,在公羊图的操纵之下,肤若青铜,无有痛感,刀枪不入,只知道一味的上前厮杀,甚至顶着箭雨,徒手爬上城墙,即使身躯早已千疮百孔,残破不堪,也不倒下,更不停止前行。姜军见状,更为惊恐,加之群龙无首,早没了战心,皆以为卫兵乃鬼兵还阳,故而胆战心惊,皆欲先走。 正在姜军军民万念俱灰之时,那城墙之下忽然腾起白云阵阵,将乌云与黄沙尽皆驱散,白云逐渐攀升,凝聚成云梯,直向那公羊图延申而去。公羊图的目光闪烁,透着几分惊恐,但更多的却是不解与困惑,甚至自言自语起来:“这是......不可能,不可能的啊......” 恍惚之间,竟然望见那云梯深处,缓缓站起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朝公羊图走来。而那身影所到之处,风起云涌,霸气纵横,天地万道金光皆拜服在脚下。而那人走的越近,公羊图却越发心神不宁。犹豫剧烈的强光刺眼,叫他难以看清那人的面貌,但他却能隐约察觉到几分熟悉的感觉,他想强行睁眼去看,不想险些被那强光灼伤。 正在此时,公羊图的耳畔回想起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公羊图,别来无恙......”闻听此言,那公羊图先是一愣,随后两腿一软,险些归坐下来,幸得他强装镇定,站直了身子,自我安慰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师兄,他已经,死了多年了......” 直到风云散尽,那身影才在云梯末端,公羊图的身前停下脚步。依旧是诸葛咎的模样,只不过披散着头发,衣衫残破,遮掩着双手,瞳孔也散发着极为耀眼的金光,表情沉着,不带有一丝情感,垂下头来,望着那公羊图,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师弟,别来无恙。” “不可能,不可能的......”此时此刻,那公羊图早已濒临崩溃,神智失常,跪坐在地,止不住的摇头。且看那诸葛咎将袍袖一挥,万道金光汇聚在他掌中,随着他五指徐徐紧握,皆凝聚化作万道金灿灿的剑气,在诸葛咎再度打开手掌的一刹那,迸射出去。诸葛咎面如金日,无数道剑气依旧从他掌心迸射出去,轻而易举地穿透那些入了魔的卫兵的胸膛,而那些魔兵也在中剑的一刹那化为乌有,随风而去。 “这难道就是师父的......天地一剑么......”公羊图自言自语道。诸葛咎则笑着说道:“天地万物,皆做一念,以念为剑,通天彻地。”眼看着所有的卫兵都化作烟尘而去,原本的尸山血海,混乱战场,顷刻间荡然无存,未曾留下一丝痕迹,几乎这场恶战从来都不曾开始。公羊图眼睁睁的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却被巨大的压迫感扼住咽喉,甚至止住了周身经脉,动弹不得,丝毫无有反抗的能力与勇气,只是目瞪口呆,欲哭无泪。 消灭了卫军,万千剑影又重新凝聚成一把金剑,攥在诸葛咎的手中。徐徐抬起手中金剑,指着那公羊图的咽喉。公羊图终于按捺不住,充溢着惊恐的双目之中便流下两行热泪,苦声哀求道:“师兄......你我师兄弟一场,还望看在师父他老人家的面子上......绕过我这一次罢......” “数十年前,师父曾看在师徒情面之上,饶过你一条性命。今日若非是你执迷不悟,我也不会煞费苦心再会来这一趟。公羊图,你也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说罢,那诸葛咎便不带一丝情面的,将手中金剑刺入那公羊图的咽喉,随着金剑一寸寸的陷入血肉之中,那公羊图的身形也逐渐消失,他无力的张开双臂,想要去挽回这一切,不想终是徒劳一场。 卫军既破,公羊图已死,诸葛咎手中金剑瞬间消散,最终竟然化作尹温烈的乱雪枪,落下地来,斜插在一旁。而他也徐徐闭上双眼,向后倒去。诸葛咎猛然下坠,速度越来越快,也看就要摔落得粉身碎骨,正巧那尹温烈与叶居霜率军赶到此处,见状叶居霜急忙出手,扯下腰间软鞭便急忙朝诸葛咎探去,捆在他的腰际以此来减缓下落的速度,而尹温烈则快马加鞭,赶上前去,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诸葛咎接住,搭在马背之上,待停下来后,又急忙探了探鼻息。 叶居霜也急忙赶到其身旁问道:“诸葛先生可有大碍?”尹温烈摇了摇头,松了一口气道:“还好,只是筋疲力竭,暂时昏睡过去,想来应该并无大碍。”这时两人才回过神来,急忙环顾四周,可这周围除了残破不堪,随时可能倒塌的城墙,与城楼之上惊魂未定的姜军外,并无其他,甚至连一星半点卫军的影子都不曾看刀,更别提那公羊图的踪迹。两人虽然疑惑,但也不曾多问。想必定是诸葛咎所为。 尹温烈与叶居霜回城之后,很快也收到了韩追的来信。他们知晓了令狐厌与周一之事,惋惜不已,却是无可奈何。也知晓了诸葛咎是如何仅凭一人之力,击退卫军。而在这一天夜里,尹温烈身着布衣,独自登上残破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 堪的商阳城楼,望着当空皓月,露出难得的笑容。一旁的叶居霜缓步靠近,为他披上一件斗篷,柔声道:“莫要着凉了。”尹温烈闻声转头,见是叶居霜到此,因为指着城墙说道:“霜儿,明日莫要忘了安排人手修缮城池,免得卫军再来攻城。我等要时刻做好准备,未雨绸缪,以防万一呐。” “尹大哥时刻都是这般谨慎,霜儿记下了。只是卫军精锐已然被诸葛先生尽破,想来短时间内也无法恢复元气,再对我们有甚么企图。”叶居霜瞪着一对清眸如是说道。 尹温烈闻言哑然失笑,点了点头,复又看向那一轮明月:“话虽如此,但谨慎些总是没错的。自当年从军镇守贪狼关起,这么多年来,我悟出了一个道理,便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万万不可掉以轻心。骄兵必败啊。这道理虽然简单,很多人也都清楚,但却极少有人能遵从,尤其是当他们在胜利的冲击之下,很容易昏了头脑。” “可这战争,总有一日会结束。”叶居霜说道。尹温烈却答曰:“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地、人、包括这天上的月,皆是如此。阴晴圆缺,不由己定。而只要人还在,欲望还在,那战争,就永远不会停止。”尹温烈长叹一声,面露忧伤,徐徐说道。 叶居霜闻言知晓他还是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故而急忙岔开话题道:“等战事结束了,失地尽皆收复,大姜复了国,尹大哥还有何打算?或是,有甚么愿望么?”尹温烈轻笑一声,言语中带着几分无奈,又像是在自嘲:“还能做甚么?我除了行军打仗,甚么也不会。自然是还留在军中,为国效力。我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复国之后,继续卫国戍边,镇守贪狼关。” 尹温烈说完,下意识地转头望了一眼叶居霜,见她面带失落之意,故而问道:“那你呢,霜儿,你有甚么愿望?今后又有何打算?” 叶居霜双手勾在身后,缓步在城楼之上踱步,轻叹一口气,转身微笑着回答尹温烈道:“我自然是回桃花屿,庄中还有许多事务需要人处理。我爹去了......我必须从他肩上接过这个重担。”叶居霜目光闪烁,好似卸下了甚么重担一般,长舒一口气,接着说道,“而我此生除了保住桃花屿外,最大的愿望。便是想去漠北,去看看贪狼关,看看你日思夜想,牵挂着的地方,究竟是甚么模样......” 尹温烈闻言大为动容,望着叶居霜如桃花般的笑容,就好似初见时一般,也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两人没有再多言,只是依靠着彼此,一同望着那天上的明月。 且说经此商阳城恶战,诸葛咎借天地之道大破公羊图,卫军十万精锐尽皆丧命,化为烟尘,随风而去。卫国根本动摇,再无力围剿起义军。而在韩追、尹温烈等人的努力之下,义军的势力与实力愈发强大,失去了强敌,起义军不仅重新夺回了武平府,更是一连攻陷了三府之地周遭数十座城池,三大州府,占据整个南部。 眼看着起义军的势力愈发强大,卫国朝廷惊慌失措,却是有心无力,那刘通也因为朝中党争权斗被迫下台,失去大权后很快便被政敌暗中杀害。卫国朝廷动荡,内忧外患,逐渐丧失对天下的掌控之力。而期间,卫国朝廷也试着组织了几次围剿义军的行动,但却都被尹温烈率军击破。尹温烈、叶居霜为北伐先锋,率领三军,收复失地,而诸葛咎在镇守中军,运筹帷幄。大后方则交由姜郢与韩追全权处置,安排勤务。姜军分工明确,无一人不尽心竭力,因为义军才能势如破竹,无往不利。 眼看着起义军的声势逐渐壮大,苦卫国已久的各地百姓们也开始投入这场浩大的战争之中。他们本还在观望,直到起义军花了三年光景,便攻破了中原重镇敬天府,掌握了近半个中原的土地后,他们才看清,此时的卫国已然成了苟延残喘的纸老虎,外强中干,不堪一击。韩追也看准时机,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携众臣力劝姜遇鹤进位称帝。 而姜遇鹤乃是皇室正统,太子血脉,自然无有理由退却,因此在敬天府宣布登基称帝,复国号大姜,改年宣正,意为天宣正统,史称宣正帝。追谥先太子为宣皇帝,追封已故的叶藏为光武大夫,莫随风为忠义靖节郎,追封锦帆为中天武安侯,追封周一为安平郡主,皆在敬天府修筑衣冠冢,妥善安葬,四时供奉。 新帝登基,自然要加封群臣,故而宣正皇帝恢复姜郢王爷身份,改其为东陵王。封韩追为左丞相,开府管政,总理军国大事。封诸葛咎为讨贼副先锋,委典军正宣使,兼任广龙寺平卿,出谋划策,一如往常,军中大事,尽在掌握。封尹温烈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总领姜国所有人马,北伐卫国。赐封叶居霜为静平郡主,更是破例封她为大姜自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将军,卫将军之职,协助尹温烈北上伐敌。其余众臣,无论生死,尽皆封赐,文武在侧,大赦天下,减免赋税,约法三章,广得民心。 姜国死而复生,而此时新帝登基,不仅仅是为了如此,更是为了师出有名,故而韩追借此机会发布讨贼檄文,细数卫国百余条罪孽,痛斥其乃漠北恶贼,侵我疆界,屠戮百姓,践踏尊严。韩追的讨贼檄文就好似一支利箭,直戳卫国软肋,而此文一出,将姜国百姓心中怒火点燃,加之姜军所到之处,秋毫无犯,与民为乐,约法三章,更是赢得民心。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因此天下百姓响应,各地军民纷纷揭竿而起,自发的组成义军,向敬天府回合。而卫国眼看着大势已去,一面下令拼死抵御义军的进攻,一面已然开始策划北撤。因此卫国朝中发生了分裂与激斗,被留下抵御卫军之人认为他们遭到了抛弃,因此还未来得及与姜军一分高下,便自己先内斗起来,直至元气大伤。 而起义军的声势也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卫军已然成了苟延残喘的蝼蚁,不堪一击,卫军只花了一年时间,便攻破卫军设下的,所谓“不可被攻破”的十三道防线,将战火重新推到了承天府城下。 此一时,彼一时。昔日沈钦率领北族联军攻破承天府城,致使生灵涂炭,百姓断头。而今日,尹温烈重新杀回了此地,来终结诛杀沈钦留下的,所谓的“千秋霸业”。 而此一战,很有可能是姜军与卫军的最后一战,对双方而言,都是无比重要的一战。因此卫军在此地布下的最后的全部军力,仅剩下的十五万人马,放出话来,誓要与承天府共存亡。此言传入尹温烈耳中,此时此刻坐拥三十余万人马的尹温烈自然不屑一顾,冷笑着说道:“承天府乃是我大姜的承天府,他们这些恶贼,还想与承天府共存亡?真是可笑!” 为了今日这一仗,宣正帝、东陵王姜郢、韩追、诸葛咎等都到了前线,而韩追更是建议宣正皇帝御驾亲征,以此来鼓舞将士们的士气。而正当尹温烈等人在商讨战术之时,忽有门外小校前来禀报:“启禀将军,营外有一伙儿江湖人,说是将军的故旧,前来助将军一臂之力。” “来人可曾知会名姓?”叶居霜问道。那小校答曰:“不曾知会。只说乃是将军的故人,还说将军一见便知。” “江湖人?”众人相视一眼,皆不知此人是谁。唯独那坐在一旁轻摇羽扇的诸葛咎,仿佛窥破天机,笑而不语。无可奈何,尹温烈只得亲自出营查看,众人来到营外,才见此地站着一条极长的队伍,而这些人皆身着黑衣,袖口绣着一段云锦,头戴样式不一的面具,举着大旗,而那些旗帜之上,则写着天王二字。尹温烈等人见状大惊,尹温烈更是与叶居霜相视一眼,颇为惊讶的说道:“莫非是他?” 话音刚落,忽见此地狂风大起,飞叶卷集着狂沙纷纷扬扬的落下,姜军士卒立马紧张起来,摆出迎敌的姿态,不想却被尹温烈阻拦。忽见一人身影从天而降,脚步变换,乘风踏来,此人身着黑衣,头戴斗笠,以轻纱遮面,形容俊朗,身姿挺拔,轻功极高,背负着双手,看模样也极为高傲。那一伙儿江湖人见状皆下拜迎道:“恭迎教主——” 且看那被称作教主之人脚尖落在那飞叶上轻轻一点,一个空翻便落下身来,复又激起烟尘阵阵。尹温烈等人忙上前问道:“你究竟是何人?”来人轻笑一声,拱手拜道:“我乃天王教教主令狐厌,率五千教众前来助尹将军一臂之力,不知尊意如何?”说罢,那人遂摘下斗笠,随手丢到一旁,潇洒不羁,众人再看,果真是令狐厌! 尹温烈等人大为惊喜,忙将其迎入令狐厌,欲摆下宴席招待,不想却被令狐厌拒绝。尹温烈只得派人将令狐厌及其部下安顿在营中,而令狐厌则将尹温烈拉到一旁,两人并肩携手,在军中踱步。尹温烈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当年因为我一时疏忽,致使周姑娘......” 不想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令狐厌阻止:“不必再说了。当年旧事,不提也罢。我令狐厌虽不是甚么正人君子,但也算是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必报。杀害恒儿的乃是那公羊图,而今公羊图已死,想来恒儿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罢了,罢了,说了不提当年之事。我此次前来助你,并非是为了从前,而是为了我爹的遗愿,为了天王教,为了我自己,你不要误会。” “那是自然。”尹温烈心领神会,不再多言。而那令狐厌向前走了几步,复又回过身来,对尹温烈笑道,“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希望你能去巫山孤馆见见恒儿,她就葬在那儿。她应该,很想见见你。”说罢,那令狐厌摆了摆手,大笑着离开。 第二日四更天,起义军便起身造反,准备停当,于四更天离开大营,向承天府方向发动进攻。而那宣正皇帝姜遇鹤也身披金甲,手执九龙剑,驾着马车于三军之中,姜郢随侍左右。尹温烈、叶居霜、令狐厌自在前军领兵,诸葛咎、韩追殿后。大战在即,一触即发! 来到城下,卫军早已严阵以待,承天府城楼上下,皆是披坚执锐的卫军,旌旗遍布,不敢懈怠。姜军亦然。两军对阵,剑拔弩张, (本章未完,请翻页) 狂风猎猎,风沙四起,马鸣长空,金戈相碰,铁甲寒凉,热血滚烫。且看那阵中的宣正皇帝,徐徐站起身来,抽出鞘中九龙宝剑,高举过头,朗声喊道:“将士们——今日我大姜面临千百年未有之危难,亦是我大姜千百年未有之机遇!重获新生,正在此时!将士们,随我杀敌,建功立业,复我大姜!” 尹温烈也仗开银枪,扯开嗓子呼号道:“兄弟们!自北军破关以来,我们饱受屈辱,他们烧杀抢掠,践踏尊严,欺压良善,恶贯满盈!而今我们长枪在手,夺回我们失去的一切,正在今日!正在此时!克服失地,还我河山!随我杀——”“克服失地,还我河山!”“克服失地,还我河山!”“克服失地,还我河山!” 姜军三十万之众,一时间喊杀声上通灵霄,下至九幽,震天动地,山河俱惊。还未交锋,卫军士气大跌,已然胆寒。随着尹温烈的一声令下,三军齐发,令狐厌等人身先士卒,奋勇冲杀,姜军上下,无一人后退,无一人怯战,皆以一当十,齐心协力,向承天府发动了最后的进攻...... 这场激战从卯时一直鏖战至酉时初,日落西山,黄昏之时。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承天府的大门徐徐打开,城楼之上,那被战火焚烧残缺的卫军大旗也被斩落,坠下城楼。随着大批姜军涌入承天府城,随着皇宫大门也被攻破,随着那被操纵一生的傀儡皇帝广德用白绫将自己悬在梁上,踢翻脚下的高凳之时,那沈钦宁愿背弃主子也要建立的千秋霸业,还不足二十年,便化为残垣断壁,与无尽的尸山血海。 卫军的十五万人马尽皆被消灭在承天府城,除了少数达官显贵早已携带者家眷逃出贪狼关,回到漠北,其余皆被困在承天府城之中,被姜军擒获。自今日起,承天府重回姜人手中,自承天府以南,再无卫军北贼。 残阳西下,金戈铁马,晚霞如血,天地寂寥。 姜军的军旗飘荡在空中,令狐厌踩在承天府残破的城墙之上,居高临下,望着那数不完的尸首,环抱双臂,表情复杂。尹温烈来到他的身旁,无奈的说道:“战争对于双方来说机会都是对等的,而这也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今后,你有甚么打算么?” 令狐厌微微一笑,散开头发,让它们感受着那清风的吹拂,试图散去那刺鼻的血腥气味,沉默片刻便轻哼一声说道:“自然是回我的天王教,继续做我的教主。我爹的遗愿已然实现,想来他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你呢,你又有甚么打算?” 尹温烈如实答曰:“我奉了圣上之命,稍作休整,不日就要率军北上,收复余下的几座城池,将北贼彻底赶出贪狼关,并且加派人手,驻守边疆......”令狐厌闻言冷笑一声,跳下城头,背靠着城垛说道:“没想到兜了一圈,你还是回到了原点。值得么?”“没有甚么值得不值得,我生来为将,戎马一生是我的宿命,马革裹尸是我的归途。”尹温烈极为平静地回答道,“倒是你,没想过在朝中担任甚么职务么?经此一战,你功劳不小,圣上定然会封赐嘉奖。” 不想那令狐厌当即拒绝道:“不必了。我明日就启程回天王教,告诉你家主子,他的嘉奖我不需要。人各有志,我令狐厌天生放荡不羁,受不得拘束,更做不了官。我们不是一路人。”说罢,令狐厌就要离开此地,可不想还没走出多远,复又回身说道:“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我送你一句话。”尹温烈道:“你说,我听着。” “功高震主,自身难保。这个道理,亘古不变,你不会不知道。还有,别忘了去看看恒儿。我,走了。”说罢,那令狐厌苦笑一声,摆了摆手,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便消失在城楼尽头。只留下那表情复杂的尹温烈,木讷的回首,望着那浸沐在如血般鲜红的残阳之中的承天府,感慨良多。 三个月后,尹温烈终于率军重新扫清了承天府以北,夺回了贪狼关,并留下重兵把守。至此,姜国所有的失地尽皆被收复。而尹温烈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 而宣正皇帝则急诏他回承天府,参加祭天大典。修缮妥当的承天府皇宫,庄严肃穆,秩序井然,正殿前早已设下一座九层高台,台上极为宽阔,摆着一只三足金鼎,鼎前有一张香案,供奉着祖宗牌位与高祖画像,宣正皇帝姜遇鹤手执香火,头戴连珠冠冕,身披赤金龙袍,缓步走上高台,为祖宗敬香祈福:“不孝子孙姜遇鹤,今日终于复我大姜光华,望祖宗在天之灵,保佑我大姜江山永固,国泰民安,社稷无恙,福祚绵长。” 诸事皆毕,那激动万分的姜遇鹤复又站上高台,居高临下,俯视着文武百官,张开双臂,大展情怀,慷慨激昂的朗声说道:“今我大姜得以复国,非朕之能。乃卿等之力也!天降文武群星,神鬼助力,万姓归心,英灵奋烈,平乱安民,复山河社稷,乾坤定,风云歇,九州大同,家国一体,开继太平,朕亦当躬亲竭力,再续我大姜,九万年——”姜遇鹤的声音回荡在风中,闻听此言,文武百官皆拜服于地,齐声应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后,姜遇鹤又下命宣诏,尹温烈与韩追立于那鼎前下一级台阶之上,而诸葛咎则立于次一级台阶之上。“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有擎天柱,家有紫金梁。今朕能复国,幸赖卿等尽心竭力,平乱安民,匡扶大姜,保我江山社稷。故而特此拜左丞相韩追为丞相,赐广宁侯,总理军国大事,拜北伐兵马大元帅尹温烈为大将军,赐武明侯,总管天下兵马。拜北伐兵马副元帅诸葛咎为太尉,赐秋安侯。其余忠良,尽心竭力,立下战功,如已故锦帆、叶藏者、如已去叶居霜、令狐厌者,勿论生死,勿论地位,皆有追赐封赏。钦此。” 原来叶居霜自承天府一战后,便拜别尹温烈,辞官回乡,重返桃花屿,去承接叶藏的重担,继续做江湖人。令狐厌也回到了天王教,自此再无音讯,但即便如此,宣正皇帝还是一一追赐封赏。 尹温烈三人及文武百官谢恩领旨,待起身之后,那尹温烈则笑着对身旁韩追拱手笑道:“先生如今已然官拜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是圣上眼中的萧何张良,如此,可满意了么?”不想那韩追却笑着摆手道:“甚么左丞相、右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都是一场虚名罢了。韩追自舍去性命,流落四海以来,便只有一个念想。所作所为与所求,不过都是为了一个人罢了。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而今韩追扶大姜为危难,舍生忘死,想来终于能报周大人的知遇之恩,若他九泉有知,也能含笑了。” 尹温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韩追复又说道:“人呐,还是得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甚么。否则奔波操劳了一辈子,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虚。”尹温烈闻言愣在原地,沉默不言,好似顿悟了一般。而那已然实现自己人生抱负,加官进爵,名留青史的诸葛咎,则心满意足,傲立在风中。 数月之后,有人在桃花屿附件的东来镇上,见到一人一马,气度不凡,看似不像是凡夫俗子。而那人走得累了,便在路旁一家茶馆停下,歇一歇脚,顺带问问路。 “店家,前面可是桃花峪么?” “正是正是,客官,您呐,沿着官道直走三十里,再拐入左手小路走个一二里,见一片满是桃花的山谷,入口极窄,人鸟无踪,便到桃花峪了。” “多谢店家相告。” “客官去桃花峪作甚?” “乃是去,寻一位故人。” “容小的多了一句嘴,这桃花峪可去不得。” “怎地去不得?” “我听闻这桃花峪虽美,但极为凶险。其中猛兽潜伏,爪牙遍布。伤人的大虫,觅食的豺狼,那是数不胜数。不少人寻其迹,欲一览那桃花胜景,不想皆不复出。依我看呐,多半是葬身谷中野兽之腹!客官为何发笑,莫非不信?” “入不复出,或是其中盛景叫人留恋,怎能料定是葬身虎口?何况这康平盛世,岂有猛兽作乱?” “康平盛世,更要小心谨慎才好。” “此言何意?” “康平盛世,来之不易。多少将士,浴血拼杀,死战不退,埋骨黄沙,终得来如今太平。今你我坐享其成,并不轻松,担其牺牲者之亡魂于肩,步步为营,小心前行,岂能疏忽?更不敢贪心纵欲,毁了前人基业,是也不是?” “店家所言,的确有几分道理。沙场之苦,终归于平静。故人不复,却难以忘怀。多少少年儿郎抛头颅洒热血,换来今日盛世,实属不易。但你我更要向前看,不然岂非固步自封?” “那是自然。且乱世见人心,豺虎露爪牙。不像如今,太平盛景,万民皆幸。心怀恶念者看似收起欲念,却笑里藏刀,令人防不胜防。你我之辈,更需小心才是。他日若得出头日,定叫百姓乐齐家。” “店家所言,感触颇多。但吾已决心入江湖,抛却前尘多少事。追前人之潇洒,亦不忘万世之家国。即日便入桃花峪。寻见故人,一吐衷肠。三两杯酒,醉倚桃花。临江对梦,倾尽天下。纵世狂歌,书余生年华。” “此非大丈夫所言也。” “万民各有其志,店家无需多言。吾去也!” “客官,虽前路漫漫,当从江水东流,莫回头,莫回头啊——” 且说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道尽头,身后皆是一片安宁祥和之景。 而那正在青鸾峰上擦拭着叶藏与莫随风牌位的叶居霜忽然得到消息,柳眉微蹙,提着凤鸣秋霜便匆匆忙忙赶下山去,来到那已然发动的桃花大阵之中,横剑厉声喝道:“何人胆敢擅闯我桃花大阵!”来人一席白衣,身后跟着玉龙,面带微笑,温声和气,抱拳拱手道:“在下,尹温烈。” (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