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念》 第一章 童年两则 1.闪烁 那是一个雨夜,不时的有闪电的光影在阳台闪现,接着便是远处沉闷的雷声。 雨并不是很大,可是屋子里已经开始阴冷潮湿起来了。入夜已经很久了。我仔细观察着纱窗外面的黑暗,转瞬明亮又转瞬暗下来。随着稀疏的雨声,我渐渐有了困意。屋子里已经熄灯了。我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注视着暗室里头顶的天花板,忽明忽暗,长暗之后又复明。 然而忽然又一次闪亮之后,我意识到了异样:在光亮黑下来后,过了良久也没有传来雷声。 这道光明并非闪电。 我于是起身走到阳台,认真的注视着窗外漆黑的天空。 大概一刻钟的功夫,明暗变化了几次,但都是有隐隐的轰隆声殿后的。突然,有一道光闪烁而又泯灭—————那道光让半个小区都清清楚楚。之后又是黑暗,几分钟过去,依然是黑暗,只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那不是自然现象产生的光。也许是某种超自然的现象。那与闪电完全不同————闪电的光是瞬间的,短促的,让所有地方都暴明起来。而那道超自然之光,却好像是从什么地方的大功率探照灯转了过来。 “妈妈,您看到刚才的那道光了吗?” “什么光?” “就是一个像是探照灯打过来的光。” “没有啊。” 我于是很不死心的继续观察:那道神秘的光又出现了。我想起来在电视的节目中看到过一个未解之谜,跟这个很像。那是一种叫做“佛光”的超自然现象。但是佛光是神迹,一般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这道光,很邪门。 别看了,进屋吧。母亲说道。 雨声渐渐大了。我走到阳台,隔着纱窗,歪头窥视那个奇怪的光源。是一个在楼房后脑勺处的地方。就像一只好奇的眼睛形状的东西,在黑暗里发射出那光。 妈妈,在小区微信群里问问,那栋楼上面在发光。 哎呦,跟你说吧,就是施工的探照灯。快进屋,别被雨潲着。 我把脸贴近纱窗,阴冷的潮气熏上了我的脸颊。远天又是一道闪电,接着传来隐隐的雷声。雨水在排水管凝聚,哗啦啦的崩腾流下,重重地砸在洋灰地上,摔得粉碎。 我深吸了一口带霉味的冷气,再也按耐不住我的好奇心,轻轻拉开了纱窗。 我的头刚探出去一半,忽然一个人疯子一样把我拽了回来:是母亲。我还没来得及顶嘴,一个惊雷就在我面前的窗外炸开。巨大的声音与光在距离我一米不到的地方释放出来,让我无比的震惊。 如果母亲没有拉我进来…… 母亲上来就给扇了我一个大嘴巴,暴怒至极的骂道:你个死孩子!不是叫你别看了别看了,还看!自己作死啊?! 末了的事已经记不起了。只记得次日就得知,昨晚如我一样把头探出窗户的还有两个小孩,都被雷劈死了。母亲也并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这件事让我至今难以忘却。并不是因为那奇怪的光。我只是好奇,大人们,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呢? 2.平行 可能因为复习的压力,最近我总是出现一个奇怪的错觉。每次我背着龟壳般的书包,随着人流挤入地铁时,我总是无意中注意到:在人流交错的地方,总会有一个狗头人一闪而逝。已经有七八次这样诡异的经历了,我不得不有些惶恐起来。朋友说,我也许是神经衰弱了。 真的是神经衰弱吗?我无力的躺倒了床上,感觉好像虚脱了。父母早早睡下,时钟滴答的转到了十一点,作业总算马马虎虎写完了。无聊至极。我的确在复习的几个月里,逐渐丧失了许多兴趣,比方看杂志、画画、看电影……然而,令我不爽的是,我的成绩却并没有因此而有显著的增长。和闰土一样,我只是觉得累,但是说不出为什么。 精神萎靡的时候,很多遗忘很久的回忆就趁这个空隙钻入脑海。我想起我的太爷爷了。太爷爷年轻时是有名的猎人,一次进山后得了怪病,从此把自己锁在老家的深院里,仅靠小孔传递饮食,不复与人相见。按爷爷的推测,太爷爷应该是得了天花。因为据爷爷说,太爷爷晚年也不时的出来走走了,但头上一直罩着一个黑色的口袋,只挖了两个窟窿露出眼睛。 我闲极无聊的下了床,从书架里翻出了我珍藏五年多的一张照片。那是我初中时从老家的厢房里找出来的,而且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家里人,只是自己偷偷的把它藏了起来。那是一张黑白照片,是一张很不正常的合影。 照片的正中坐着两个中年人,右边的是我太奶奶,而左边的则是一个畸形人,他的耳朵下拉,面部肌肤松弛褶皱,鼻孔外翻,活像一只沙皮狗。在他们的身后是我的爷爷还有二爷爷、三爷爷。更令我不解的是,在爷爷的身边,还有两个洋人,看模样打扮像是老美。 我就算再傻也能猜个大概:那个狗人八成是我的太爷爷。爷爷没有对我说实话,但我也可以理解。我又想起另一件事,我的小名叫小狗,或小狗子云云。这恐怕与这一段隐藏的公案也有着些许的联系。所以,我对于近来频现的错觉愈发的不安起来。那绝对不是精神衰弱那么简单。 枯燥乏味的复习一天天过去了。发自内心的,我实在不是个好学的人,而且上进心几乎为零。我时常萌生逃离这世界的荒唐想法。逃离者,不一定非糟蹋自己的生命,也可以使自己的生命超越当下,呵呵,漂亮的说辞。逃离者,懦弱罢了,我自己清楚。 有一次考砸之后,我悠哉的踱出学校的大门,反而平静了许多。没有用的,数学老师经常这样讲。多点自信,他倒也时常说这句。世界就是这么矛盾。我拎着书包,走下扶梯。人流聚散的地铁是我回家的路,我畅想着,那地铁一路向南,最后也没有停下来,到了另一处平行世界。嗯? 就在刚才的一念之间,眼前所有人的脸孔似乎溶解一样,连成了模糊的一片。我仔细分辨了一下,天啊,这个是…… 是一个狗的世界。狗头的人,在各个地方,而且品种还各不相同。金毛、中华田园、二哈、博美…… 列车进站了。请不要越过安全线,谢谢您的合作。 人群忽然骚乱了。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纵身一跳,笨拙的落到了铁轨上:我看清楚了,就是前几天错觉里的那个狗头人。他忽然瞥见了我,眼睛里满是绝望、惊恐、与迷惑。我一瞬间意识到了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那就是平行世界的我啊。列车轰然开过,随着人群的尖叫声和可怕的骨骼碎裂声,我一阵的反胃恶心。待我好一些后,所有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熟悉的人流与生活。我坐在长椅上,错过了几趟车后才彻底弄明白了这一切: 存在一个平行于我们的世界。我们暂称其为畜生道,称我们的世界为人道。这两个世界是互相感应的,有点像量子计算机。之前我感觉生活无望时,畜生道的我几次来到人道,制造了我之前的几次错觉。他似乎比我更痛苦一些,在几次迷茫后,居然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宣告了自己生命的结束。我们都是想逃离这世界的人,在无限多的平行世界里,还有多少逃避的我呢?至少这次少了两个:一个死了,一个超越了。 回家提起笔写作文。我有些明白当年的事了。太爷爷的那次进山可能并不是为了打猎,他一定是厌倦了什么,选择了逃避,去了平行世界。而另一个世界的太爷爷似乎抱着相同的想法也来到了这个世界。人与畜生的轮回,大概就是如此吧。爷爷当然不敢告诉孙子,其实一个来自畜生道的人后来当了你的太爷爷。 我不知道每天这种平行世界的交流发生多少次。我敢肯定,绝大部分的灵异事件,一定与这种平行的事实有关。世界是平行的,但人是独立的。平行的世界里无数的我,你们感受到了吗? 第二章 镜中人 搬到老家的旧宅和表哥一起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一栋洋房,样式让我有些联想到《押切怪谈》里押切家的那栋别墅。如果说它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就是那两面巨大的落地镜子。 那两面镜子在一楼主走廊的两侧,约莫两米宽,三米多高。它们正对着,不断相互反射,制造了两个无限重复的镜世界。这是非常奇怪的设计,据表哥说,是风水上锁住邪秽之气的一个营造。风水秘术有言:两光相见,必有一煞。(这就是为什么最好不要照佛像,因为相机的光与佛光相碰,容易冲煞)光的营造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所以自古风水学里,建筑采光是极为讲究的。老宅走廊的摆的是和光同尘的风水局,利用镜子冲煞的特性,把邪气锁在两面镜子中间,和民间所谓宝穴聚气的原理差不多,只不过是收纳封锁邪气,避免其妨碍家族的运势。 也许是托这古怪的风水局的福,我们的家族一直兴隆昌盛。只不过,因为防止家财外流,族规长期以来的近亲结婚也使一种罕见的气喘病一直在我们家族流传。即使是现代医学,也很难根治这种诡异的家族肺病。 然而,再牛的风水也有流逝殆尽的一天。 我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回到老宅的呵。记得盗笔系列里有一句话:如果你身边的亲人有一个去世了,而其他人都健在,你会觉得这一次的去世,是一次巨大的浩劫。而如果你身边的亲人,在一年内一个接一个地去世了,你会慢慢地麻木。诺大的家族,在短短两年里只剩我和表哥两个人。我是应该大哭还是诅咒呢?我一遍一遍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碰巧…他们的气喘病恰巧同时发作并且最终导致呼吸衰竭…… 我拎着行李回到老宅,表哥亲自迎接了我。两个人其实都有很多话要讲,但不知为什么,我们最后只是简单的说了说工作的事。表哥在老家有一家小公司,最近又要协助原来的合伙人打理家族的产业,争取收回因这两年的浩劫而造成的亏损。尽管很忙,表哥还是成功的帮我找了一份无聊但是适合我的差事:当地晚报的文艺评论员。虽然只是微薄的收入,但我已经知足了。 不得不承认,我在文字方面还是有点天赋的。做了几个月的评论,居然站住脚了,并且有了自己的一小块专栏。闲的时候,我就在空荡的老宅里溜达。 老宅的二层有很大一圈藏书架,因为工作原因,我经常需要在其中查阅一二。一次偶然翻到了一整套《太平广记》的绘图本,因为最近主要审阅灵异板块的稿子,我便专挑怪力乱神的内容翻了翻。结果这么一翻,还真找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 我在某一章发现了一个关于镜中人的研究。笔者不仅生动的描绘了对于镜中人的几次目击事件,还绘制了一张插图。乍一看,只是一张画工很精细的仕女梳妆图而已。画面三分留白,中悬一面铜镜,一淡妆仕女端坐其前,轻拢云鬓。但仔细看去,只见铜镜里隐约透出一个鬼影,这在古画里实属罕见。因为古籍插画都是刻的版画,然后印刷,很难做出这种深浅变化的效果。 那个鬼影似人而双臂略长,脸型也很不对劲,好像也有点过于拉长了。而且,虽然面部狭长,可它的额头却又极为窄小,好像颅骨提前闭锁的畸形儿。它全身赤裸,驼背,脑后好像还生有鬃毛,双眼凝重,死死的盯着画面外的读者。 晋张采家有古鉴,处积阴之地,期年之后,有怪生焉镜中。鱼目马面,猪鬃猿形,时则照见镜中,见人不惧。或曰:此镜中人也!,则弃镜而泫走,往往数日不见。 有意思。咳咳,这书里好像有股霉味啊。一边咳嗽着,我赶快把书放了回去,眼睛有些发酸,可能真是被霉气熏着了。也对,旧书本来就该先杀杀菌再读的,刚才翻开就看真是太冒失了。我匆匆收拾了一下,下楼回自己卧室去了。途径那两面相对的镜子时,我忽然觉得有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应该……是错觉吧。 几周后。 自从上次被旧书页里的霉气熏到之后,我持续咳嗽了好几天。有时仅仅是说一句话都费劲了。我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我不会也……表哥倒是帮我开了一些药,并让我放心。但是我却根本难以轻松下来,因为我的呼吸确实越来越差了。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我平躺在卧室床上,肺部简直就像被巨石压制着。 呼———嘶——— 我肺部的呼吸杂音就像什么诡异的笑声,而且还带回音的,不断在我的胸腔回荡。 铛……铛……铛…… 大厅的座钟敲响了十二下,而我因为糟糕的呼吸还是没有入睡。起身下床,喝了几口水。稍微平静了一下,我决定穿好衣服去二楼的藏书架待会儿。 去楼梯的路上,我又经过了那两面镜子。突然之间,我的咽喉一阵痉挛,接着就狂咳起来。那阵咳嗽是如此剧烈,以至于有几秒我几乎是处于窒息状态。我站立不稳,习惯性的用手扶了一下,感到墙面异常的平滑,这才想起我边上是两面镜子。我下意识的抬头一看,一瞬间,我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只见镜子里,一个惨碧色的人形生物正鬼鬼祟祟的趴在我的背后。它全身赤裸,驼背,长脸窄颚,一双死鱼眼紧紧地盯着前方。而更令我惊悚的是,不止它一个,在我身边还有六七个这样的丑陋生物!我一下呼吸急促起来,坐倒在这两面镜子中间,环视四周,更多的怪物从镜子中缓缓靠近着我。我无意中摸到了口袋里的喷剂,迅速对着它吸了一口,呼、呼……这是梦吧,赶快醒来吧。 气管受到喷剂的扩张而渐渐恢复了正常。新鲜空气得以摄入,我紧张的窥视了一下镜子。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一副神经兮兮的胆小模样。刚才是错觉吗?我拍了拍身上的土,踉踉跄跄地上了楼。 图书室的灯开着。似乎还有人咳嗽。我小心翼翼的推开门,一个瘦高的身影站在书架前,翻阅着什么。是表哥。 哦,你也没睡呢?表哥回头道。 是,忽然想起工作上的事,有些资料明天要用,过来查查。 那快点忙完,早点休息啊。表哥冲我笑道,我先去睡了,记得关灯。 表哥把他看的那本书放回书架,转身下楼了。我注意到他的眼睛满是血丝,想来他的身体状态也不太乐观。算了,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吧。我在书架下转悠,随便找了几本呼吸道疾病的医学书,看不太懂,于是找了一些中医按摩的书,瞎看着,看看有没有什么缓解气喘的穴位。 翻了几页我就烦了。我又跑到《太平广记》那排书,抽出了那本。果然,我刚才看见的和书里描述的镜中人相差无几,是不是我老看这种书精神衰弱了?算了,好好休息,不看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了。想着,我就把这本书又塞回了原处,忽然我愣住了。 这本书边上的一本书似乎没有切边。我靠,什么年代了书还不切边。我想抽出它看看,结果却没有抽动。嗯?我于是用力一拉,不知我从何而来的一股蛮力,竟然拉动了。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简直就是小说里才出现的: 那面书架居然自己移开了,露出了后面的一个夹层。 好奇心立刻战胜了我的恐惧。我很快便找到了夹层隔板的拉环,深吸了一口喷剂,之后缓缓拉开了夹层隔板。刚一拉开,一股令我窒息的霉味就扑鼻而来。我屏住呼吸,把隔板完全拉开了。 夹层里是……我的天啊。 首先,根据腐烂程度,我确信那是一具尸体。但那是一个镜中人的尸体,惨碧的肤色和其丑无比的外形,让我一眼就辨认了出来。震惊之余,我又注意到了一件事,在这具怪物的尸体下方,好像还压着一具尸体。我找到角落的一把笤帚,轻轻拨开了怪尸,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确实是尸体,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打扮的像是古时候扶乩的巫师。我把他的脸拨转了过来……额…等等!这不是表哥吗?! 我一下就懵逼了,接着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席卷了我的全身……那我刚才看见的是谁?难道…… 我慌乱的跑下了楼梯,上气不接下气。 人惊慌的时候,往往就会作死。我大惊之下居然没有想到先报警,而是直接跑下了楼。我当时的傻冒想法是:赶快回屋,把门反锁后熬到天亮。于是我在一楼的走廊间疯跑一气,很快就绕到那两面镜子中间了。几乎就在同时,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咽喉。剧烈运动下,气喘病又发作了。我跪倒在地,粗重的喘着气。忽然,一双脚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抬头一看,是表哥。 没事的,很快就不那么难受了。表哥冲我诡异一笑,一边把一种粉末洒在四周。 你……你……咳咳……咳……究竟…… 他俯下身子,愉快的拍了拍我的后背,说道:来,一起看一看我们的族人们。我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向镜子,只见镜子中是一支绵延至无穷的怪物大军,除了我见过的那些丑陋的镜中人,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异类:长着狗头的人、皮肤透明可以看清颅骨与内脏的人、下巴与锁骨连成一体的人…… 这些都是我们的族人哦。这个地方不是所谓和光同尘的风水局,而是我们这一族召唤恶魔的地方。我们之所以一直兴隆昌盛……是因为,我们借助了镜中恶魔的力量。当然,你知道凡事都要有一些代价,我们复出的代价就是无法治愈的气喘病,以及死后也变成那种东西,在镜世界里供恶魔享用……永远困在这两面镜子形成的无限重复的镜世界直到被恶魔吞噬。 无数的怪物聚拢到镜子前面冲着表哥指指点点。表哥微笑道:我在两年前发现了这个秘密。咱们这一族,在缺氧的情况下就能够看见镜世界里的情况。我于是每天来到这里,终于有一天我遇到了给予咱们家族力量的恶魔———统治整个镜世界的镜魔!他启示了我,他需要祭品……我于是与他签订了献祭整个家族的契约:我把除了我以外的所有家人给他,而他则给予我力量。这两年里,他陆续得到祭品,也就是我们的族人,变得越来越强大……而我现在将完成契约的最后一项:把与自己血缘关系最近的同辈人带到这里,献祭给伟大的镜魔! 表哥在说出这段话时,身体也逐渐发生着异变。他的左右躯体变得高度对称,就像镜面反射一样……我艰难的说道:你……你他妈简直…不是人…… 我确实不是人了。表哥笑道,你是不是找到了两具尸体?那一具是现实世界的我,一具是镜世界的我。我现在是连接这两个世界的存在,镜魔在现世的代言人。 妈的,原来是这样。我们家族与镜中恶魔签订的契约,本来是活着时享受恶魔力量带来的财富,死后献出自己的灵魂供恶魔享用。那诡异的气喘病就是维系这一契约的纽带。结果表哥这个急功近利的疯子一股脑把整个家族的人在两年里全献给恶魔了。操! 我努力想爬起来,可是身子因严重缺氧变得异常无力。突然,只见镜子里的怪物纷纷慌乱起来,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远处迅速靠近。来了,我伟大的镜魔大人!表哥诡笑道。他全身发出镜子一样的光泽,跪在我身边,一遍一遍向镜子膜拜着。 我看清了那道黑影,那是一个身高将近三米的巨大生物。他有两只奇长无比的手臂与巨爪,不断的抓住镜子里的其他怪物,放进自己的大嘴里。他的头部就像一个黑口袋,除了裂开的巨嘴根本分不出五官。表哥身上的光芒愈发的妖异起来,而我的呼吸几乎完全停滞了……不,不……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措手不及。 只听见一声巨大的闷吼,巨怪把前半身探出了镜子,接着就看见表哥的半个身子消失在了巨怪的嘴里。随着嘎巴嘎巴的骨骼碾碎之声,巨怪的整个身子都从镜子里出来了。此时,表哥已经被完全吞下了。接着巨怪发狂似的挥舞着它的长臂,瞬间两面镜子被它打的粉碎。不止镜子,整个楼板几乎被它掀了下来。我一抬头,靠,月亮都露出来了。只听它一声怪叫,它……它满是畸形怪肉的后背居然挤出了一对翅膀!随着翅膀猛烈的拍击,它直接从头顶的大洞飞出,渐渐消失在了漆黑的夜空。 我瘫软在碎玻璃与石块、木屑之中,仿佛一切是一场梦。 一个月后。 我受的伤主要是玻璃片割伤与被木梁挂到造成的轻度骨裂。很快恢复了过来,花费了不少精力把财产过渡到我的名下。感觉很奇妙,许多代人勾心斗角的心血,就这么轻易过继到自己手里,以一种我永远不想再经历的方式。老宅被我变卖了,我只带走了一片镜子碎片,作为对它永远的纪念吧。 对于我逝去的亲人,我的感受也变得奇怪起来。他们存在于一个与我几乎隔绝的世界,而且我知道那个世界的恶魔已经离去,他们应该可以安息了!只有表哥下落不明,他算是与恶魔合体,还是仅仅被吞噬而已? 而关于镜魔,我依然有很多地方没有弄明白。它从何而来,在脱离镜世界后又将去往何方?我们家族又是因何与它签下了契约呢?我在后来的日子里,渐渐找到了解开这些谜团的蛛丝马迹。 不过,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第三章 奇人两则 1.藏书家 我第一次见到藏书家,是在2号线地铁上。他是一个长的不太好看的小孩,穿着极为难受的绿色羽绒服。那天我坐在车厢的长椅上,对面坐的就是他。他埋头读着一本泛绿的外文书(看侧页就知道的,外文书很容易皱)。因为刚刚结束一上午的竞赛课,再加上昨晚的点灯熬油,我竟靠着长椅侧的挡板睡着了。2号线是一条环线,等我醒来的时候,又回到朝阳门站了。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朦朦胧胧中,那身超级难看的绿羽绒服还在我对面,手捧那本泛绿的小说。不过他的身旁似乎有一个女的,身穿英伦风的栗色裹身大衣,陪着他一起看书。长的和艾玛沃特森好像啊。定了定神,那女的却又不见了。 真是奇怪啊。 你一直在这里看书吗? 嗯。 这样啊。爱看书的小孩就是不一样。那个,你看的是……哦,火焰杯啊。我坐到他的身边,就是刚才那个女人出现的位置。突然一道龙焰从书里喷射而出,幸亏我及时的倒向一侧,否则脸上就直接挂彩了。 不要,离我,太近。 他可以把书里的内容具象化。不错的能力,刚才的女人也是他的能力造成的吗?我于是试探着问了他:你妈妈不管你吗? 他合上了书,转头看着我道:我是从书里降生的。我并没有父母。 这就是他的真相吗?至少当时,我是这么理解的。书,是他唯一的朋友。我从车厢出去,他依然坐在那里,这时一车厢的霍格沃兹学生如灵体一样闪现。这么多小朋友陪他,他在笑吧。我当时没有告诉他,我是写小说的人,深知小说的本质就是欺骗。书,毕竟不能当成真的朋友。再精彩的书,也不过是一个很好的梦。把头蒙在被子里,好梦是不会再回来的。 很多年过去了,我也成了孤独的人群中的一员,每天迷茫在地铁上班的路上。偶然的机会,我在地铁的座位上捡到了一本书。书的封皮很丑,绿绿的,名字叫《藏书之家》。我立刻觉察到这是谁的大作了。本着作家对于作品的尊重,我翻开了第一页。 然而我接着翻开了第二页,第三页……当我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几乎整个地铁里都是看书的人。我们津津有味的看着一本书:《藏书之家》 其实这本书没什么特别的,它只是满足了人们内心的所有空虚。亲情、友情、爱情……所有缺失的,你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我下车之后,感到恍如隔世。看着沉迷在书里的人们,我想也许他说的是对的吧,书才是唯一的朋友。 再次见到他是在三天之后吧。毕竟人们都去看书,就没有人工作了,社会就该混乱了。所以政府把一本本小绿书扔到广场,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北京。我坐在广场远处的石狮子背上,看着这一幕。很多人流泪了,还有人不知所措,呆坐在地上,看着他们刚刚填满的空虚被大火燃尽。火光中,我看到很多虚幻的影像,由婚礼也有葬礼,有胎儿的分娩,有雌雄交媾,也有伟人在演讲…… 你下一步要怎么做呢?我问他。他长高不少了,斜倚在石狮子下面,目不转睛的盯着城楼前的火光。没什么。我要回去了。 回书里吗?我问道。 对。回到虚构本身,一切虚构都将被充实。不过,需要你的帮忙啊。 也是。我笑笑道。轻松敲完这句话后,我合上了笔记本。真是个精彩的故事呢。朝阳门站到了。我把笔记本放进书包,从车厢里走了出去。 2.奇长的手臂 春节的前夕,局里抓到了附近小区入室盗窃的嫌犯。那是凌晨左右的时候吧,他被扭送至局里,而我恰巧在那时值班。 他静静的坐在问讯室的一头,我们两个之间仅隔了一层防弹玻璃,彼此看的非常清楚。他沉默的低着头,脏乱的长发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刀削一样的下巴上满是琐碎坚硬的胡碴。之前的带他来的同志并没有从他嘴里问出什么,看他的样子,我觉得应该是个可怜的流浪汉,也许还有些精神疾病。对于这种人,送到收容所可能就是最好的结局吧。 半夜的审讯室很静。我有些困了,揉眼睛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他垂在破棉裤之间的双臂。那是一双怎样奇特的手臂啊,长的简直可以说是畸形了。我忽然记起了最近几起诡异的盗窃案。 失主的贵重财物放在离紧锁的窗户很远的地方,清晨起来,窗户只被敲开了一道仅容一条手臂通过的窄缝,东西已经不翼而飞。 我们最初的推测,是小偷用了什么长的钩子或者套索一类的家伙。现在,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只是,这事实有些小惊悚啊。我按耐不住好奇,于是问道: 你的胳膊,怎么回事? 他还是保持那个姿势不动。我有些后悔了,这种怪人一般还是让他自己静一静,对他对别人都好。 我小时候喜欢写书。 出乎意料的,半分钟后,他说话了。他的声音很柔和,与他的外表格格不入。 但是爸爸妈妈不喜欢我写书。一发现我写的书,他们就撕了。 我在屋里写作业,屋里有一张桌子,桌子下面有一个地柜。我有时坐在哪里写书,装作写作业的样子。一听到有人进来,我就用胳膊把书藏到桌子下面的地柜上。 我五六岁时胳膊很短,每次都被发现,书就被撕了。后来我的胳膊越来越长,被发现的机会就越来越少。然后我一直写。 之后,我们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二天,他的父亲领走了他,交了保金。那是一个看起来相当慈祥的老人,真是不懂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怪物。我记下了他们的住址。 这件事情一直在我脑子中,令我久久难以忘怀。这对父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如果他的儿子真的有什么心理疾病的话,还是应该送到医院看一看比较好。老人岁数这么大,总不能照顾这个畸形儿子一辈子...... 终于,在一个周末,我决定去探访一下这对父子。按照老人留下的地址,我找到了他们住的地方,是一栋很老旧的居民楼。我到楼下打听了一下,但是很不凑巧,附近的大妈告诉我,他们已经搬走了。我抱着试探的心理上了楼,来到了地址上所写的房间。推了一下锈迹板板的铁门,门没有锁。我小心的走了进去,确实已经没人了。客厅里空空荡荡,几乎没什么东西。角落里是几个不明所以的铁架子,还有一些锁链。铁架子下面放着很多陈旧的图纸,我蹲下来看了看,是关于人体结构的一些解剖图。 走到他所描述的那件卧室。真的如他所言,有一张长桌和椅子。我弯腰钻到桌子下面,是一个地柜。 嗯? 就在地柜的上方,有一个浅色的东西,方方正正的,已经落满了尘土。 我伸出我的胳膊,费劲的够到了那个放在地柜上的东西。拿了出来之后,放在阳光下抖了抖,是一个小本子。这难道就是他说的,他一直在写的书吗?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翻开了本子,本子里的内容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每一页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一句话: 我想出去 我想出去 我想出去 ……… 联想到之前客厅看见的古怪物件,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