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沙漏》 第1章 白色圣诞夜 我,杨柳,时间的持有者、控制者,在共和时区所有领导人和地区时间领主的见证下以时间使者的名义起誓:我将成为中央时区第8区时间负责人。我愿忠诚服从时间领主的所有命令,遵守时间规则,为维护四维和三维空间的和平稳定与繁荣做出自己的贡献。愿时间守护我们。 这是属于香港英治时期的故事,一个只属于我的绝密事件。 对面灰色的法式风格建筑在广南大街上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但它是有主人的,属于桃园庄上最富有的老梁叔叔。街上并没有多少多少人,毕竟桃园庄是个偏僻的郊区。此时已经入冬甚久,路两旁泛黄的法国梧桐在风中轻轻摇晃,据老人们说是市长亲自动员种植的。偶尔一两辆奢侈的马车压着雪经过发出“哐、叽…”的声响,在这宁静的村庄显得格外嘈杂。三三两两有孩子随着收工的父母回家准备晚餐,他们跟着伙伴们开着玩笑,将刚拔的枯枝拿在手上把玩着。我在简陋的窗前清理着收藏的破烂瓶瓶罐罐,看着孩子们在雪地里嬉戏打闹堆雪人,门就被急匆匆的葛夫人一把推开。 “何事会让您如此惊扰呢葛夫人?明日即是圣诞节,戈尔先生想必会从香港赶回来与您共度节日,想必您会很高兴。”我拿着一小块残破的抹布,在罐面的花纹上来回搓着。 “是你的父亲,他出事了。”我手中拿着的蜂蜜罐“啪!”一声砸在地上,着急随着葛夫人往其住家赶去。 冬天的寒风如镰刀利刃,割在脸上叫人呲牙咧嘴;脚裸深陷在高过半尺的雪里,需要费好大的劲拔出来,我却完全没心思去理会。我现在想着的只有尽快看到我的父亲。 须臾我就在白色的世界里认出了葛夫人家的特色篱笆,是巧手的葛夫人用草编的,非常结实——毕竟自己曾经被它拌了一大脚,被同伴笑话了好久;然而那篱笆根本没有一点被破坏的痕迹。葛夫人的屋子是淡红色的瓦砖房,看起来很是典雅;虽然只有一层,对于暂时只身居住的葛夫人来说还是显得很大。曾经戈尔先生想从香港带一只小狗给葛夫人作伴,但葛夫人说自己哪有时间照顾它呀,就又给它送了回去。 我们低头进了葛太太的小卧房,虽然这房子很大,这房间却是小的可怜。里面的家具还不算太寒酸,毕竟她的丈夫也算镇上比较有钱的商人了。墙上是一个小壁炉,让刚进来的我们一下暖和多了。我正对着一张算作结实的木板床,我父亲硕大的身躯刚好能放置在这床上。旁边是一个古典桃木的床头柜,其面上摆着一根燃烧近半的香烛。 “父亲!儿子对不住您。”我跪对躺在床上喘息的父亲喊道。他的身边是葛太太请来的护士。她对我说:“非常抱歉杨柳先生,您父亲的情况并不乐观,我们暂时找不到病因。”据她说,我父亲是在矿场挖矿时突然失去意识的,被工友送来了葛太太这里。葛夫人对我摇了摇头,看起来非常无奈,也提醒我不要靠得太近以免感染上这种怪病。 很小的时候,家里特别贫困,已经穷到揭不开锅的程度。父母都失业在家,家里也只能靠邻居们好心的捐助过活。但是再怎么样家里并不能靠着邻居们过一辈子,母亲就决定离开家去找工作。那时的我哭着喊着不让母亲走,然而却无济于事。母亲走了很久,久到我长大了懂事了;这期间母亲也来过一封信,里面夹着一些钱,表示找到了工作让我们不要担心。这是母亲到现在唯一的一封信,她也再没回到家里过。我们试着写信给寄来的地址,得到的回信却是母亲已经从那里搬走了。至于去了哪里,无人知晓。自从母亲走后就一直是父亲照顾我,不久以后他也顺利找到一份在矿场的工作,每天舍不得吃工人的伙食,一定要带回来和我一起吃。就这样我们坚强度过了十年。这十年里,父亲虽然并没有时常提起母亲,却时常在窗前看看外面的街道,我知道他这是寻找母亲的身影。小镇改变了许多,有一回他和我说:“我亲爱的儿子啊,你说母亲要是认不得回家的路了可怎么办哟。”我亲爱的父亲,我和你一样牵挂母亲呀。 可现在,唯一能照顾我的父亲可能也要被夺走了。我知道父亲生病了最记挂的人一定是我。我朝着床大声说:“父亲,孩儿已经长大了,您不用再担心我了。”父亲的喘息声好像渐渐平稳了,我似乎感觉到父亲的欣慰。说完我就退出了房间,不该让自己吵搅到父亲的休息。一出房间眼泪就止不住了,我蹲在墙角,感受到的只有无助。葛夫人轻轻蹲在我旁边拍着我的后背,告诉我一定会没事的。 刺骨的寒风腊月,风狂吼叫着,天空也是灰白的,葛夫人的后院都被弄得狼狈不堪。葛夫人看到这幅景象,就招呼我在她家吃饭。我心情本来就很糟糕了,也没力气去推脱,就顺从了她的意思。 葛夫人让我先坐着等等,自己就去忙着准备饭菜了。坐了一会儿我便坐不住了,就站起来在起居室里来回踱步。我不仅担心我的父亲,也是想着自己的母亲。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母亲的消息了,这么冷的天她是否穿得暖和。我站在窗前,任思念飘远…… “杨柳啊,别太担心了,来尝尝我的手艺吧。“葛太太朝我笑了笑,纵使她满脸深深浅浅的一道道皱纹,看起来仍是那么和蔼可亲。餐桌上已经摆上了马铃薯沙兰,一大块猪蹄,还有,烤火鸡?葛夫人兴致地一道一道介绍着她自创的菜名,我却惊异不已。这年代还能吃到这么丰盛的东西?我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葛太太。她笑嘻嘻地说:“圣诞快乐孩子!这些食材都是前段时间戈尔花了大功夫从外地带回来的,要谢就待会儿谢他吧!”她一说我又忍不住要流眼泪了,赶忙别过头去。葛太太忙着切烤火鸡也没注意到我,就叫我赶紧吃。我胡乱地擦擦脸,就开始大吃起来。 一边吃我又跟葛太太聊起了家常,她问起我对未来有什么打算。我说还能怎么办呢,上完学就像我爸爸一样去矿场工作了。葛太太又说一个上了学有文化的人要有更高一点的理想和追求,有没有想过去当老师?我微微笑了笑没立刻回答,而是思考起来,得出的结论是我的家庭压根就没有钱支撑我读到能当老师为止,更何况我还有一个重病的父亲,他肯定需要我的照顾。葛太太摇了摇头,显然觉得我可怜,就说她可以帮助我。我笑了笑对葛太太说:“不要可怜我,我这种情况没什么,世界上比我可怜的人还多的是呢。而且我也不想靠你的帮助,你们和大家给我的帮助够多了,我要是一味索取,就变得像这个世界的寄生虫难以自立。“葛太太一时愣住了,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笑容。 已经是快要午夜的时间了,葛太太的门被敲响,葛太太擦擦手就过去开门。开了门就看到戈尔先生站在门口,身上都是白白的雪花,看起来很是滑稽而又让人觉得很漂亮。 “我今天早回来了。“戈尔先生对葛太太笑着,两个人就抱在一起。“欢迎回家亲爱的。” 戈尔进来就看到了我,似乎挺惊喜的。“杨柳!你也来了呀!这个圣诞就是要好好热闹热闹。”戈尔先生的眉毛一翘一翘的,看起来像是随着雪花起舞。葛夫人到戈尔先生身边悄声说了几句,戈尔先生就安静下来了。“你父亲一定会没事的,我相信。”我对戈尔先生点点头表示感激,又为那些美味晚餐道了谢。随后跟他问候了几句,了解一下他的近况。 戈尔现在已经在市镇中心有了官职,待遇也很好,过完新年应该就可以搬回家里住了。他的两个孩子都在市镇学校上学,平常只有周末才会回到家中,就算是圣诞,也只有再等到元旦才能回到家。 葛太太把留给他的菜肴又从厨房端了出来。戈尔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开始大嚼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赞美着。“亲爱的你的厨艺又长进了呢!”葛太太在一旁咯咯地笑着,丈夫的夸赞让她很是开心。 说笑间,我注意到墙上的钟。已近深夜,继续逗留只会影响戈尔家休息。我就主动跟葛太太说要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探望。葛太太又挽留了我,让我在她家里留宿,戈尔先生也出面说他家还有空房间可以给我住。可这回我就没有妥协了。 他们看说不动我,便无奈地叫我路上小心,葛太太还叫戈尔先生出来送送我,仍是被我婉拒。出了房门,外面已经十分安静了,刚下完的雪让这个小庄感觉来格外地干净。我双手插在已经脱线露底的口袋里向家的方向走去,抬着头看着明朗的星空又陷入思考。 这下我的人生真的要靠自己了呢,我对自己说。 杨柳啊,你要快快长大。 杨柳啊,你要长成我喜欢的样子。 身后的风尘龙卷骤然暴起。 由这一步,生死变动。 第2章 早上我很早就爬起来,打扫了下屋子,整理了下自己。 我穿了一件很厚很厚的内衬,套上我唯一一套毛衣毛裤,喝了桌上隔壁邻居送来给我的稀粥。邻居还留了一张纸条,让我吃不饱再去他那里多拿一碗。在物资紧缺的时代,早上有一碗稀粥已经是种奢侈,就算我真的吃不饱也不会厚着脸皮去找邻居要的。 等我走出院子的时候,天才微微亮起来,天空看起来特别地干净,让人觉得舒服;湿冷的空气被风带在脸上让我一下清醒了很多。街上已经开始有人走动了,甚至看见有孩子在嬉闹。这个被冠以天使之镇名号的地方已经慢慢开始苏醒了。 我踏着这雪已经基本融化的小道,一路走走跑跑,很快就到了葛夫人家门口。我站在被雕琢得极其细致的木门前,只是用最小的力气轻轻地在门面上敲了敲。这么早就大声吵醒人家可不是礼貌的行为,这是李娜老师告诉我的。 过了一会儿没人应门,我又敲了一遍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父亲的护士一脸微笑看着我:“早啊杨先生,戈尔夫妇还没起呢。你父亲也还没醒呢,情况也没恶化。先进屋里来吧,我给你倒杯茶。”护士稍微侧身让开,我就跟着她进去了。 我先到父亲的房间看看他,看他还睡的安稳,我便稍微有点放心了。看来他的病也不是特别严重啊,我想。护士给我倒的是伯爵茶,我并没有喝过。据说这是英国贵族才能品尝到的下午茶的一种,产自斯里兰卡,像我们这样穷的一般人可是喝不起。我尝了一下觉得自己不会习惯这个味道,便放下茶杯不碰了。护士笑了笑说她也喝不来,不过戈尔先生却很喜欢。我早已把这漂亮的护士当成朋友了,之后在等待他们醒来的同时我也主动跟她分享了一些我父亲的趣事。 小时候的我经常被我父亲的朋友们认为是我父亲的弟弟,因为我父亲看起来实在很年轻。我母亲是在父亲18岁那年遇到他的,那时我的父亲还是一个玩世不恭的少年,而我的母亲是货真价实的乖乖女好学生。那时的社会像我父亲这样的人特别多,毕竟那时上海被占领一段时间后就已经开始有了太平天国政权起义的倾向,社会混乱不堪,到处都是明争暗斗和土匪,特别是像桃园庄这种穷乡僻壤之地。那时的上海也是人心惶惶,可能下一秒清军就攻进上海了似的,觉得不如好好用着这“剩下的时光”开心一把。刚搬来桃园庄的母亲就和父亲成了邻居,就常常被父亲欺负,帮他干各种母亲交代的农活。慢慢母亲觉得父亲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要是能好好认真学习努力贡献给社会一定能有番作为。母亲想着想着,就自发地开始尝试改造父亲,可是慢慢地改造没进行完成,却产生了感情。父亲和母亲就这样很快就在桃园庄结婚了,非常年轻的时候就有了我。母亲在我小时候曾经笑着偷偷告诉我,其实就连在他们婚礼日期之前父亲还在家里偷偷学着物理呢!我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母亲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却觉得父亲以前似乎是很厉害的样子,也让我对学习产生了兴趣,让母亲送我去上学。 父亲经常跟我说,是我妈妈把他带入了知识的世界,要不然他肯定还是个文盲。 护士听着这些趣事也是掩嘴咯咯地笑,气氛一下就活跃起来。过了一段时间还是不见戈尔夫妇起床,我悄悄走进我父亲的房间,放了几只我前一晚折的五颜六色的千纸鹤在他的床头,之后便跟护士说自己准备要上学了,让她帮我给父亲和戈尔夫妇带个好。护士微笑着答应,将我送到院子前便嘱咐我路上注意安全。 这是条前往学校的另一条小路,要不是早上探望葛夫人家我也没有机会看到。路边是农田和一望无际的果树林,虽然是光秃秃的褐色枝丫,但上面还有白色的雪花点缀,这白色的世界实在是美极了。我的学校就坐落在这条小路的最尾端,四周都是花园,看起来十分幽静。这是桃园庄地区唯一的高等学校,整个年级也就几十个学生罢了,毕竟每年能够从中学毕业的学生并不多。村子上的大多数人都因为要养家糊口,孩子小学毕业后就不让他们再读,打发他们去田地里照顾麦子,这是几乎是他们每年唯一的收入了。学校的入口是一个很大的木质拱门,拱门的上方就是我们的教室。 我到校门口的时候,李娜老师已经在门口等我了。“早啊杨柳同学,你又是第一个到呢!每天这么勤奋,长大要当科学家哦?” 我得意地看了看她,嘟囔了一句我才不当科学家,站在她身旁等我的其他同学了。不知不觉中我开始哼起歌来,李娜老师听着我唱,一个声音却在身后响起:“你那干巴嗓子就快别嚎了,给狼省点力气吧行不行!” 我尴尬地看了看梦梦,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很快同学们就都到齐了,我们跟着班长三把刷和李娜老师走进班里。我们都把陈曦叫做三把刷,因为他最擅长的就是在节日油漆和装饰我们的教室。第一节课是我最讨厌的数学,每次数学老师在墙上画起圈圈和三角就如画上魔咒,又因为父亲的病情让我情绪低落,让我昏昏沉沉无法提起精神。可一想到我父亲的状况,我却又不敢真的睡去了。 我就浑浑噩噩上了数学的课,下课去找梦梦一起吃午餐。那一刻看到梦梦的穿着让我不由心一动,长到膝的红色碎花裙子,下面穿着看起来有些紧的保暖毛裤,围着一条蓝色的针织围巾,胸口的小口袋前别上一朵新鲜的乔薇花,头上还有一束纯白色的蝴蝶结将可爱的小马尾系在了一起。梦梦看到我这么打量她,脸不禁有点羞红,害羞地微微低头又问我好看吗,又说到她的姑妈最佳刚回到镇上,就给她打扮了一下。我很用力地点了点头,低头踢脚下的小石子儿。她看起来特别开心,拉着我的手腕就说一起去吃饭。 吃饭时一直心不在焉的我让梦梦有些不开心,问我是不是有些不开心,我想了想,不想把发生的事告诉她,就含糊地打了个哈哈说家里有些事。梦梦嘟了嘟嘴就不说话了。 下午上语文课,我们班上的几个同学都一起装扮着教室,为过元旦做准备,大家嘻嘻哈哈地笑着玩闹着。这时伍晓老师急匆匆跑进了教室,一进教室就看向我,那种很担心又着急的眼神看得我背后直发凉,让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杨柳你赶紧先回去吧,情况恶化了。” 当我冲进葛夫人院子里时,已经有很多人聚集在那里了。我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都是我的邻居们。护士从人群中探出头来叫我进去。我进了爸爸的房间,床边已经站了一个大夫模样的人。“杨柳先生,您父亲情况很不好,我也无能为力,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我很抱歉。”眼睛两旁一片温热,泪水就这么流了下来。父亲的喉中不断传出一种奇怪的声响,鼻子急促地吸着空气,父亲感觉正经历严重的缺氧,看他这么难受,我强忍着别过头。可我侧过身后却突然发现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是别着的,有些颤抖地带节奏敲击着床板。这是我和父亲独有的暗号,意思是有事要传达,毕竟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人身安全是很难保证的,要尽量保证自己的安全就要有些对付特殊情况的准备和一些小聪明。 我悄悄靠到医生边上,对他说有些事情要跟父亲单独说。医生会意,就跟身边探望的人说我父亲需要安静地休息,让他们都先出去。随后医生自己也出去了,走之前还把门关上了。我凑到父亲跟前,轻声说:“他们都出去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一定要找到你妈妈,一定要为我们家报仇。”父亲有气无力得说着,喉咙古怪的声响越来越弱,声音眼神越发涣散。 “什么意??”我还没说完,父亲的眼睛就闭上了。父亲就这样离开了我。我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喊些什么,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外面雪下得更大了。 我记得是葛夫人进来把我抱走的,我在一个房间似乎躺了很久,像躺在冰窖里,冷得不像话。模模糊糊中听到葛夫人喊道:“诶呀这孩子发烧了!”我这一睡就是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醒了醒了!诶呀你真是把我急坏了!”阳光从窗边漏进来,葛夫人轻轻抚顺着我的头发,我歉意地对她笑了笑。 “要是长子醒了就赶紧出来吧,仪式就要开始了!”浑厚且充满威严的男中音从客厅传来。 第3章 追忆 那个男中音来自一个名叫邓文西的人,据说是桃园庄最有名的住持。他两鬓留着白色胡须,手握拂尘,已经有30年担任住持的经验了。我站在邓文西面前,一种强大的气场让我不敢站直面对他,甚至不敢直视他。 “你就是杨柳吧,跟我来。”说罢邓文西径直向里屋走去。 邓文西也不跟我废话,直接把一套白色的素服塞给我,让我10分钟内去大厅。 再回到大厅里面已经塞满了人,看起来像是附近的街坊邻居都来了。邓文西指着灵柩前的垫子:“跪!”我被他推了一把,踉跄了两下停在灵柩前。我看到了父亲的面容,就算去世了看起来也像只是睡着了一样。看到他走得安详,我也稍稍放心了些。又注视着父亲好一阵子,我才依依不舍地跪在了灵柩前,眼前就只剩下一面楠木。“磕头!”照着规矩我磕了三响。 一些繁琐的规矩做完,接下来的半天我就是接待来瞻仰父亲的客人,他们对着父亲行礼数,按规矩我也是要一个一个回礼。在人群中我还看到了梦梦和他的父母,梦梦有些责怪地问我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她,还偷偷地握了握我的手,表示安慰。她的父母跟我没味道地安慰了几句就带着梦梦离开了。见完一大波人,刚稍微恢复的身体又开始变得虚弱。因此,邓文西就让葛夫人将一张床搬到了大厅,让我晚上就躺在床上睡,也算是守灵了。即使知道那是我父亲,但和灵柩躺在一起还是让我心里发毛。 半夜冷的不像话,那个年代家里连被子都没有得盖,只有壁炉烧着柴火稍微温暖一些,身上裹着的厚厚的大衣还是戈尔先生借给我的。因为有些害怕,我怎么也睡不着。估摸时间已经是半夜时分了,一阵寒风冷不丁地让我寒毛全都竖了起来。这风刮得好奇怪啊,我心想。这时外面穿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我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这是搞什么名堂啊!我的脑袋紧缩在大衣里,露出眼睛滴溜地注意着外面。 房门“吱呀—”一声就被打开了一些,我一骨碌坐了起来。之后我便看到梦梦鬼鬼祟祟地往房间里探头看来,我又好气又好笑,就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 “呀!”梦梦一脸惊恐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门也是顺势被她拉开了。 我吓了一大跳,这么大的响声,可不得把屋里其他人都吵醒了?这大半夜的一个女孩在我房间里我可要怎么解释才好啊!周围的世界似乎暂停了一阵子,还好似乎都睡得挺深的,并没有动静从其他房间传来。松了一口气,我便示意梦梦到我这来。 “杨柳!好哇你长胆子了竟敢吓我!”梦梦就慢慢走过来阴着脸挠我痒痒。我痒的不行就认输了:“认输认输!哎呀你让我喘口气啦!” 梦梦拉过旁边的一张椅子,就坐了下去。之后我就开口了:“少奶奶啊这么晚不睡你这是跑来干啥呢,刚才害我差点被你吓死!”梦梦也知道她是吓到我了,就吐了吐舌头又作辑又道歉。 “我怕你害怕嘛才跑来陪你的。”梦梦委屈地说道。 “我怎么可能会害怕嘛,乱说!”我装着很勇敢的样子,对她翻着白眼。 “那你说说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没睡着,还有啊,看到我的时候好像看到鬼了呢!”梦梦一脸坏笑地看着我,眼神里却似乎有一丝不悦。 我笑着没说话,便问她要是你父母发现你不见了怎么办。 梦梦俏皮地歪头说:“哎哟死杨柳你就别担心啦,我父母睡得可深啦,我陪你一会儿再偷偷溜回去呗!” 说着梦梦就往我床边靠过来,靠在我旁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杨柳啊,你有想过去当老师吗?你要是当老师说不定我们就可以一起教课了呢。”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应该也看到我家的情况了,现在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也没有了,我要怎么坚持学到那个时候呢?” “也许我父母能帮你呀。” “不用了,这年代社会混乱,物资又短缺,你父母凭什么这么帮我?每个人都要生存。”我看了看她,低头苦笑。 其实我是很想去当语文老师的,每次看到我的语文老师在台上朗读课文我就很羡慕那样的生活。在我的印象中,语文老师知识丰富,细心且内心情感细腻,是很受学生们喜欢的。 梦梦靠着我,淡淡地说:“我一定会帮你想到办法的。” 我也不由叹了一口气。 聊了似乎挺久的,就想劝她赶紧回家去。我整了整衣服就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夜晚冷得不像话,我感觉就像在一个巨大的冰箱中向梦梦家走去。看着一旁瑟瑟发抖的梦梦,我把大衣脱下来披在了她身上。梦梦漂亮干净的脸颊一下变得有些粉红,原来这厚脸皮也是会羞的啊? “陆知梦大小姐……我们认识了15年了吧?”我一边走,一边开口道。 “噗……这样说我们真是认识很久了呢。认识我很倒霉吧?”梦梦笑道。 “没……没有的事啦,”我一脸黑线,说话变得激动起来:“认识你……我很幸运呢,真的。”淡淡一笑,我稍稍松了口气,平静下来。 “你还记得我们刚开始是怎么认识的吗?”梦梦抬头看着满天星斗问我,似乎我的话勾起了她的一丝回忆。 “我怎么会忘……”我无奈地轻笑摇摇头。 我和知梦的故事,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我有一天会忘却一切。那时小小的我,小小的她,才三岁,个子连桌子都够不着。 那时候,梦梦的家庭可以说绝对是有权有势,整个村的影响力似乎都凝聚在那里。他们家掌握着村里的很多资源和资产,一般人是不可能抗衡的。 因此当时,梦梦的爸爸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势利的人,对我这种家庭更是不屑,甚至觉得我们丢了这个村子的脸。 那时我们家真的穷得要命,靠着周围邻居的救济过活。 每次我在村里玩的时候碰到陆爸,他都会语气讽刺的骂上几句:“穷鬼!乞丐!要饭的命!” 虽然我不太懂他骂的是什么,但是看他的口气我就明白他肯定是在骂我,而且很难听,我便哇哇地哭起来。 有一次我在院子里,邻居们都站在门口给我们递来救济品。就在我连连道谢准备接过来的时候,正巧被路过的陆爸看见,就冲进来一把把那些物品打翻在地。他指着我骂道:“你个乞丐要不要脸!” 村民们虽然也觉得陆爸爸这么做不合适,但他毕竟有权有势,就没说什么。我带着哭红的眼睛慢慢弯下腰开始捡村民们给我的东西。这时人群中钻出来一个小女孩,眼睛大大的,穿着很漂亮的衬衫,默默地蹲下来跟我一起捡地上的东西。 陆爸看到这个小女孩的举动突然面色通红地怒吼起来:“知梦!你搞什么!你帮乞丐捡东西?” 那个叫知梦的小女孩疑惑地看着爸爸,似乎不懂爸爸为什么骂她,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你!……你这丢人的家伙!”陆爸越说越急,一巴掌扇在了知梦脸上。周围一片惊呼,之后便是一片死寂。 知梦的脸上红通通的,还透着手印,两行泪是流了下来。她哽咽了一下就朝院子外跑了出去。 “知梦……”陆爸意识到似乎有些过火了,忙对着知梦喊去。 我收拾了一下,一声不吭朝家里走去,看热闹的人群叽叽喳喳说了一会儿闲话也都散去了。 穿过小道,很快就看到我家院子外低矮的围墙。绕到正门准备进去时,我却看到方远的田野上处有个小土包,上面孤零零的白色人影让我的心不由一动。 “谢谢你”我对她说。 此后的所有时间直到现在,每当陆爸想要羞辱我,她总是坚定不疑地站在我身边,像是一个小大人一样保护我鼓励我。后来我大了她爸爸也放弃羞辱我了,虽然我知道他还是很看不起我,但还是长了点头脑,没那么鲁莽了。现在这个社会很不稳定,某一天谁说不定会需要到谁,跟身边街坊邻居做好关系还是有必要的。 梦梦一屁股坐在15年前的那个土包上,俏皮地笑着看着回忆从前的我,风呼呼地刮,将她头上的可爱蝴蝶结吹起。 “爸爸!你不准再骂他了!我……我以后是要和他结婚的!”15年前她这样说道,那时的她就像现在看着我笑的她一样温暖。 在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