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越来越迷惑》 为什么越爱越难在一起? 1 那年那时晚霞落满大学校园。你端庄安静地站在餐厅外路旁水泥地上。我从你身边经过。你美若水样流过的晴空。我回想我当时心里是一惊。那么美的一个存在。我不知,我不知那竟然是你我之间的开始。 之后一天晚上十点钟,我站在餐厅桌旁吃夜宵,突然感觉有人在注视着我。我抬头,是你,你坐在餐桌旁。你男友发现了情况,他看了看你又看了看我,笑了。他为什么笑呢?是早就知道我了吗? 我们大学校园东墙外的菜市场里,我手提买好的青菜往北走,想回宿舍。发现你正蹲在菜市场北头的葡萄摊边。你那男友把剥了皮的葡萄递在你嘴边唇上。葡萄就停在那里,你的唇上。你忘了张口正看着我。看着走市场中间的我。我正想回宿舍回宿舍。 再之后见你等在北餐厅的桌旁。那时餐厅里人还少。你早早地等在那里。当我手端快餐杯走进餐厅时,就发现你急急慌慌地手端快餐杯走向买菜窗口。我也走过去,走向那个窗口,走在你身后。你停在那个窗口,面向里面。我走过去,悄悄接近你的身后。我接近了你。那时餐厅里人多了起来,熙熙攘攘。我悄悄在你身后,你忍耐不住,身体说着话。我在你身后,你忍耐不住突然回过头来,一脸激动。你脸红了眼睛大大的满是神采像小鹿乱撞。你买完菜,向餐桌走去。我截住你在餐厅内柱子旁。“去二楼一下好吗?”我面对面看着你的眼睛对你说。二楼是大教室,这时没有人。你静在那里,在餐厅柱子旁。你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我像认错了媳妇一样不好意思,又像自尊心受了伤一样随即转身离开了。 后来的几天里我打听到了你的名字,并且找到了你的教室,知道你是八六级外文系英语专业的。于是我就给你写了一长段文字,装在信封里邮寄给你。我还记得那些文字:“我的自信毁于你不费力的摇头之间,是否你已看出?悄然回避时,面对自己,我开始羞得无地自容。 至此,才发现自己是如此脆弱。许多事后也没见得好起来。多次被劝过别太认真,却依旧不能。我听到人们对我说:其实你还是个孩子! 这之前我就蛰伏着,在日子的深处等待。我有那么多幻想,又有那么多祈求,只是不与人说。那原只属于一个人的啊。 知道为什么我如此固执地独来独往?原来是我树立一面醒目的旗子。我是如此地苦心孤诣 对那些匆匆而过的人又有什么好惋惜的呢?等待是一种语言。也只有那些期望过、失望过,并且依然执着的人才能深深懂得啊。 在每一个可能的路旁,我都成了深深的忧伤,收敛起所有的锋芒。 向着窗外的天空,我高声祈求:请让我刻骨铭心!太阳就红红地升起。我于是伏在一棵草上哭了很久。” 我把以上我写的这些文字邮寄给你,你没有回信。再后来听说你在餐厅被你男友当着许多人的面打了一耳光。 之后好久没有见到你们俩。 一段时间之后又见你们走在一起。 然后到了一九九零年,你们先我一年毕业了。 我去了我们学校外语系英语专业办公室,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在。问了他你分配到了哪里,他查了档案,说是分配到了青岛市。我写信给在青岛读大学的初中同学,请他打听你的详细分配单位。他没有给办成。然后就是我内心波浪翻滚的一段时间。然后就到了我实习的时间。然后写论文,忙着找毕业后的去向。大学就结束了。 2 一九九一年我被分配到济宁市下属县的一所高中教书,我报到一个月后,决定去找你。我去校长那里请假,校长说有信心吗,我说不一定,校长说那就完了。我不知道完没完,我是执意要去的。 我带了27块钱,一路逃票到了青岛。到了青岛,买了张青岛市区交通地图,从地图上找到了青岛市市教育局的所在位置和乘车路线。到了青岛市市教育局办公室,我就对里面的一个工作人员说我是山师大学生会的,现在山师大要搞一个活动,想联系一个90年毕业名字叫乔虹的学生,能不能麻烦您给查一下,看看分配到哪个单位了?那个工作人员没说什么,就去查了。查完之后说,你分配到了九中。出了教育局我就又在地图上找九中,找到了。于是我一路打听,到了九中学校。 到了九中已经是中午,学校放学了。我问了门卫英语办公室的位置。上楼看了看。办公室锁着门。我就下了楼,在楼下的草地上坐着等。 等了有一个多小时。我起身走走,来到你的办公室所在的木楼的前面。你身穿素色长裙正向我这个方向走来。当你走近的时候,我惊讶地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嘴里只发出一个轻微的响声,但不是词或字,更不是句子,只是一个轻微的响声。 “什么?”你听到我嘴里的响声,轻声问到。 我还是没有缓过神来,没有回答你。你就从我身边走过,上楼去了。 我觉得你认出了我。可是没有停下来。没有停下来再问问我。这使我感到有点受冷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得出你精神状态颇佳,是你现在过得挺好的说明。也许我根本就不该来。来这里是一种荒唐的鲁莽的行为? 回去?就这样无声地走掉,恢复原来的日子? 一万个不甘心。必须去找你,哪怕只是说说话。我上楼来到你的办公室前,敲了敲门,推开。 “找谁?”你坐在办公桌前,望着我问到,看得出你有掩饰不住的激动。 “你” “找我?!”你一下子站了起来,激动得有点不知所措。 我退出门,你跟了出来,站在我面前,那望着我的神情仍那么熟悉,使我一下子感到温柔亲切。 “从哪里来的?”你轻声问到。 “济宁。”我背依在墙上,这时才感到疲惫和柔弱,我觉得我柔弱得象个孩子。我不知竟如此艰难。 “我有课。”你说。 “我等着。” “两节。” “我等着。” 说完我转身下楼。你回屋去了。当我来到楼下时,你赶了上来,手了拿着课本。 “上去歇歇吧。”你说,“一会就下课。” 我于是又回到楼上,办公室里没人。我进来,把包放到你的办公桌上。然后来到办公室的阳台上,洗了洗手,又洗了洗脸。从上衣口袋了掏出小圆镜子,照了照自己。然后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秋天的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到我身上,我感觉到了温暖。 一会儿,进来一个老教师,瘦小,机灵。 “来找谁?” “乔虹。” “乔虹,”老教师点点头,又竖起大拇子“你明年去美国进修去。” 下课了,你第一个进办公室,那个老教师出办公室。他俩在门口相遇的时候,互相对了一句话,我没有听懂。不是用的汉语,也不是英语。 一些教师涌了进来,都是些老教师,其中一个老头坐在我的对面,眼睛盯着站在那里的我,他那样盯我,使我心里害怕,我心里有点冷。 “坐吧。”你指了指我身后的椅子。 “行。”我说,我听出自己说这个字时声音有点冷。 你微微愣了一下。 然后你挽了一个中年女教师的手,走到办公室的西墙旁,看着上面的一张表格。 “我明天正好没有课!”你高兴地象个孩子似的。 上课铃响了,你望着我说:“再等一节!”说完走出办公室。 等到再下课的时候,就是放学了。其他老师没有再来,就你一个人回来。 你把书放到办公桌上,去阳台那里洗了洗手,照了照镜子。回到办公桌旁,坐下。 “来找我有事吗?” “来看看你。” 你笑了。 “你是哪个系的? “历史系。” “还记得那些信吗?”我问道。 “哪些?” “就是我写给你的那几封” “哦,你现在不说我还想不起来了呢。” “我毕业以后,我常想:那些信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吗?常常想,感到不安。我想知道你的情况,不知你分配到哪里。到你们系去问,系里老师说只是把你的档案发到青岛市教育局,具体分到哪个单位不清楚。于是我就写信给在青岛上学的一位高中同学,托他去教育局打听。等了半年多,没有结果。我不甘心,所以自己跑来了,是想来看看你。没有给你造成麻烦吧?”我说。 “没有。”你眼睛红了。 “工作还好吗?”你问道。 “唉,不怎么好。我觉得自己太不能适应了,不是指讲课方面,是指在社会上生活。我太不懂与人打交道,总是使人对我感到不满,甚至抱怨、挖苦、辱骂!” “慢慢的就好了。你也改改吧。” “不,我永远不去迎合那些希望我去迎合的人。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总把时间用在对别人的品头论足上?” “你过得内心挺苦?” “是。刚分到学校那会儿,整天感到内心很冷,觉得自己没有前途了。我想可能是我以前受文学影响太大,太理想化了,一接触到现实的平淡严酷,便受不了,变得心灰意冷。“ “说的对什么设想得太好、太理想化?“ “对生活,主要指爱情。” 屋里暗了下来。 “你青岛有同学吗?”你问。 “没有” “我们学校明天开运动会。我得当裁判。” “我走!”我站起来,把包往肩上一背,也不回头就向外走。 “找宾馆去?”你问。 “不,回家。” 你紧跟了出来,在整个长长的楼梯上,你一直并排在我的右边。我感到温暖,如果一直这样走下去多好。 到楼下了,又走了一段路。我觉得有一团暖气罩住了我和你的身体,那是我俩身上挥发出的惺惺相惜的爱意吗? 一些学生在楼下跑来跑去,校园里走动着几个教师。 “这里的人比济南的会穿衣服。”我说。 “对。”你赞同道。 迎面走来两个男生,你把他们叫住了。我站在你身后。等你们说完话,那两个男生一直打量我。 “不送了,我上楼找一个人。” “我能给我写信吗?”我问道。 “想写我就写呗。” “我们这里的邮政编码是多少?” “是25661-----”没说完你就摆手:“想不起来啦!” “我想你!”那两个男生在一边喊。 你的脸一下子全红了,迷乱的样子。 3 我总是在犯过错之后,才慢慢明白。就象这次青岛之行我不该那么匆匆而回。坐在火车上,车离青岛越来越远,我也越来越感到后悔。回来隔了两天,我给你写了第一封信: “你好乔虹: “首次碰到停电,坐在房间里顿时看不见自己。幸好还有支蜡烛,另外发光的就是窗外的月。 “回来时,车上挤得丧失了人身自由,人与人不得不亲密无间。我那时一直认为:幸福的首先是那些有座的。 “当然现在不再那样认为。回到宿舍,倒下便睡,接连十几个小时。现在虽然意犹未尽,也已初步过瘾。真真幸福! “所遇到的青岛人真好,尤其是教育局人事处的几位。没想到他们那么爽快地帮忙查了。祝他们长寿! “真想能在你那里多呆一点时间,却知道是个奢望。 “我觉得我应该首先做好本职工作,兢兢业业,对得起良心和别人,也使自己做自己的事时能有个纯净的心境。 “今天星期六,别人都走了。我关上灯,点上蜡烛。一个人真安静。 “问候你 可南” “乔虹: “有时我想:我并不知道自己的局限。事实上也许我是个只会胡思乱想的人,不仅没有一点不平常的素质和能力,而且一向一塌糊涂,接连犯可怕的错误。我的所谓的一点点的能力仅仅表现在能胡思乱想上。幻想------惨败------哀伤和顾影自怜,然后再幻想。也许一辈子的精力都耗尽在这一怪圈中,直至精疲力竭地老去。 “这些日子,每天每天一个人沉静下来,沿着日子一点一点折回去,消失的岁月就会出现,并且栩栩如生,那气氛、细节、笑、眼泪、伤感迷惑和祈求。常能回想到你:在十大歌手选拔赛的礼堂,在吃夜宵的食堂,在路上,在操场上,在你的教室,还有餐厅!餐厅!餐厅!时光啊,它一点一滴地贮存在我历经磨难的身体里,永不磨灭,坚韧生存。叫我怎能忘记! “这里天冷了,要下雪的样子。 可南” 然后我寄给你一张明信片,我在上面写到:“乔虹!一向可好。想青岛。”只这几个字。明信片正面是芦苇、水、几只白鹅,秋天的样子。在鹅的下面印刷着两行字:“我柔弱的心一直找不到它歇息的地方,而此刻你用静默的风景把它说完。” “乔虹: “你好! “一件黑色皮夹克,一件雪白的,还有红色西服、长毛白色灰斑袄。还穿过什么倒记不清了,不过我能保证凡是记起的都没错。而且还能记起我穿它们的地点、气氛和我的神态、姿势。 “有一张madonna的大幅黑白照,很象你。墙上还有一张世界地图,一张青岛地图,另外就是齐秦。一转眼就能看到他们,而他们也望着我和我的房间。 “我一直好好地对待生活,善意、诚挚、真心热爱它。再没有别的一点点的要求,只有你,你,只有你。我依然如故,而且坚不可摧。坚实,稳固,再没有什么能将我击倒。 “下课了,我夹着一叠书往回走,在楼前的广场上抬头望望天。你好吗乔虹?这时你在做什么?想起那道路、楼梯、你的办公室,还有你的短发。你好,乔,你好! “我从城镇穿过城镇,从村庄穿过村庄,穿过街道、工厂、人群、山岭、平原、道路、河流,没人知道我的心思,它使我崇高和坚定。爱上一个人会感觉崇高吗?爱上一个人会感觉神圣吗? “太想能有你的信,知道是妄想,可还是想。 “星期六,夜晚、灯光,就这样一个人时感到一下子面对了你,全部的你。想像一个人在你面前,岁月如水从我们的脚下、头顶和身旁急速流动,几乎冲刷着席卷着所有。可是我没动,稳如磐石。让我说什么,我最好的语言是沉默,满含着对这个世界的感激。 “幻想着穿了可身喜爱的衣服一起与你从大街上走过,或者一起讨论一部电影、一首歌或者一本书,或者黄昏在海滩我注视你快乐的样子。” 安安静静地想你,诚挚动情地写信,明白自己放不下了。动情的是不是只是我?一直没见回信,这使我无法知道乔的想法。不回信,一言不发,毫无动静,这意味着什么?不理不问?默认?还是等待?我一点也闹不清楚,心急火燎。十二月八日,我在给你的信中说元旦我要去青岛,不知可否。我知道如果无望,你就会不得不回信,说别来,彻底表态,说明原因。二十天过去了,没见你的信,陡然间我心里添了些信心。 十二月二十九号我又去了青岛,到青岛时天已经黑了。我找了家旅馆住下。等到第二天上午,我拨通了你学校办公室的电话,说是找你。接电话的人叫我等一会。不一会,从电话里我听到了扑通扑通跑步的声音。 “喂,谁呀?” “我,可南。” “你在哪里?” “慈(chi)山路旅馆。” “慈(ci)山路”你给我纠正道。 “我过去吗?” “那你下午过来吧。“ 下午,我坐了公交车,很快地到了你的学校,直接去了你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没有人,在你的办公桌的东墙上挂着一件浅蓝色呢子大衣。取暖烟筒铁炉子煤火正旺。我搬了张椅子,在火炉旁坐了下来。 等了好一会,你抱着课本走了进来,冲我一笑,把课本放到你的办公桌上,然后也搬了张椅子坐在火炉旁,然后低下头去用小铁铲子去弄木箱子里的煤碳。你的头那样低着,秀发触到了我的膝盖。 几个女生抱着作业本走进办公室,放到西边一张办公桌上。等到你们从你身旁经过要出去的时候,你抓住一个女生的手,拉到自己身边。 “元旦晚会请不请我呀?”你笑着说。 “怕你抽不开身呀。”那学生回答着乔,眼睛却满是语言地从乔的背后静静地望着我,向我羞涩一笑,然后挣脱你的手。 “不打搅了!”那学生一摆手。 “慢走呀!”你打趣道。 只剩下我俩了。象这样在火炉旁,坐在你身边,我感到温馨、满足和宁静。 “放假了?”你笑着问我。 “放了。”我的目光飘忽着滑过你的眼睛“放了两天,又请了两天假。” “你们什么时候放假?”我问你。 “一月二十六号。”显然你说错了。你说的是寒假。 “我是说元旦。” “奥,明天。”说着你自嘲似的一笑“明天中午我们办公室会餐,晚上各班开元旦晚会。” 说完你下意识地搓搓手,用手去捂炉子的筒子。结果被烫了一下,你猛地缩回手。你显然刚才走了神,竟然忘了筒子是很热的。 我情不自禁地哎吆一声,仿佛被烫的是我。 “没事吧?” “没事!”说的倒干脆,可表情却不是没事的样子。 “用冷水洗洗去。“ “不用”你甩甩手“不碍的。” 我在想在这种情况下我该做什么。曾对种种技巧充满不屑,只知道跟着感觉走。可一次一次的失败教训了我。现在我不得不信爱情需要技巧,虽然还依旧不懂得那技巧是什么。要小心,千万要小心,千万别犯错误。 我在想眼下我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火车站那地方有座商场不错,叫华什么大厦。”我上午刚逛了逛。 “华联。”你说。 “挺豪华的,人很多。”我接着说。 “里面的东西贵得很。刚开业,大家都去了,我还没去过,找个时间去看看。”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合适。也许我真是天下少有得笨。经历过这么多场了,磨难也不少,竟还不见一点长进。 一时无语。 也许是我们毕竟还不熟悉。 “这里的舞会怎么样?“ “风气太差了,去不得。没有大学里面那种暖融融的气氛,我想在学校因为都是学生吧,彼此都容易沟通,也不需要防范。在社会上有坏孩子。” “电影呢?”说出口,才突然觉得也许不该这么接二连三地发问。我为什么不谈我那些信?为什么不谈爱情?为什么不说爱你呢?我觉得那是一生的事情了,可以慢慢来,万一你拒绝了呢?就怕你拒绝。 我接着说:“我毕业后还没有看到什么好电影,整天武打呀枪战呀,不象在大学。” “大学的确看了许多好电影。” “比如《罗马假日》、《魂断蓝桥》、《愿梦重温》。” “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电影,不过最近好像有一部” “什么名字?” “《冬天里的一把火》。还有一部是凌子风演的,名字想不起来了。” 我觉得自己看过,就说出了名字。 “不是。我说的那部片子的主演叫凌风” “你们女孩子对这都很在行。” 你笑了。 在我和你之间是一只木桶,盛着满满的煤块。你探下身,用小铁铲在煤中不断地搅动,眼睛盯着煤,象从中要找出什么。你的头发从两侧垂下来,覆盖了耳朵,芳香迷漫。我坐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要回家了。”你突然说。 我一丝惊慌,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你掷下铲子,站起来走到你办公桌那里,脸冲着东墙,给了我一个后背,你这样默默地很久一动不动。 天不早了,屋子里暗了下来。 “我要回家了。”你再次次对着我说 外面吵吵闹闹的打球的声音没有了,一束束黑色的粒子在空中和墙角弥漫着。 “你去哪儿?”你问。 “我没地方去。”我喃喃说道。 “到我家去吗?” “行。“ 你坐下来整理东西,把办公桌上的书、笔、稿纸和墨水瓶一件件放进抽屉,又穿上大衣。然后又背对着我,默默不动,象是在等待着什么。 慢慢走过去,从后面拥住你?也许是你在等待这吗?我不知道,所以不敢贸然行动。不知道为什么,当现在,我经历千辛万苦,从千里之外来到你面前,却宁静了。 我知道在别人看来,我这样傻傻地坐着是十分愚蠢的。可是我相信早晚有一天我会情不自禁的,只是现在不。 我继续坐在炉边的椅子上。你拿起盛着馍的方便袋和我他俩的手套,把我的手套扔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走吧。”你说。 我要求帮你提一只兜,你拒绝了。楼梯是木头的。我说我的鞋踏得楼梯直响,你的却没动静。你冷冷地打量了一下我脚上的鞋。 我和你一起从篮球场上经过。这时候学校里已经没有了行人。你只是行走,一直不说话。我扭头看你一眼,看见你因没有满足而温怒的红扑扑的美丽的面孔。 从学校到你家大概不远,你没有骑自行车,路上也不通公交,所以步行。大概你喜欢步行,天天这样。 路上经过一个市场,我说你等一下我去买点水果。 不用买,你说。 我想我也工作了,挣钱了,是成人了。第一次去你家怎么能不买点东西呢。 “你等等,我去买嘛!”我竟然孩子气地执拗地说。 “你去买我这就走!”你可爱地边走边朝背后的我一甩手说道。 我乖乖地跟了上去。 走在大街上,我发现你今天的穿戴可身,令人喜爱。我想起了我写给你的信中的话:“想与你穿了可身喜爱的衣服一起从大街上走过。”这句话令你着迷了吗?所以今天就打扮好与我一起从大街上走过? 我在路上拐了多次弯。每次拐弯的时候,你都边走边轻轻一摆手:“向这。” 仿佛已经心有灵犀,息息相通。 我觉得自己那么爱你。在路上,我感到从你身上传来了爱意,与我的爱相吸。那是等了很久终于走在一起的感情。神秘的,默默传递的感情。从我大学二年级在餐厅吃夜宵开始,那感情一直神秘地默默地凝成一个核,象原子核那样地辐射出内心。爱使我和你闪着光了吗? 到了你家门口,你按了门铃。在等待家人开门的时候,我看着你低着头可爱地用里面的那只脚在地上划着圈圈。 等到你妈妈开了门,我他俩走进去的时候,你向你妈妈一摆手: “这是我妈。“ “阿姨好。“ 看得出你妈妈明显地有点激动。 然后你爸爸也走了过来,你又一摆手: “这是我爸。“ “叔叔好。“ 然后你把我领进客厅。你脱了大衣和可身的棉袄,只穿了毛衣,坐在那里。我俩都不说话。 乔姨进来了,拿过来一盒糖说: “吃糖,这是上海的。” “你也是九中的老师?”乔姨站在我对面问道,这时你冷静了。 “不是。”我说。 “那是------” “我是济宁的。” “你们原来是同学?” 我说是。 乔姨说你吃糖,然后去阳台晾衣服。乔姨隔着阳台上的玻璃在暗中朝这里望。我有点不安。你低头打毛衣。 “想看看你的影集。”我对你说。 你停了停,象在权衡。 “过来吧。” 你把我领进你的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两本影集放到我面前,然后出去了。照片很多。一张是柏油小路,路一侧的冬青,你穿着纯白底、宽宽绿横道的毛衣。我熟悉这毛衣。下身穿着中等长短的裙子。是走着摄的影。是你自然而然的表情和走路的姿势。还有那漠然望着你的神情。就是这神情,看了让我揪心。 还有大三练健身操时的一张,七八个女生在一起。当你端起相机的时候,没法不把你放在最佳位置。你是没法被人给忽略的。 还有一张怀抱你外甥时的母性的挚爱。一张背依楼墙的那份无奈。以及一张蹲在海边一边撩水,又回首一笑的神情。欢乐、忧伤、爱、淡泊、闲散和倦慵在你身上表现的都如此到位,令人一见刻骨铭心。 令我心中一惊的是,我看见你与一个青年男子的合影!而且这个男子不是你大学时候的那个男友!这个男子我面熟,好像是山师体育系的,个子高高的,长得象台湾歌手赵传。就是唱《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的赵传。这些年流行丑星热,可丑星们也没见长得这么丑的。 你与这个青年男子的合影共四张。一张是在游乐场开碰碰车,你坐在一侧,这男子驾驶。远远开过来的样子。一张是在一古典建筑的走廊上,你回身,食指点在这个男的鼻子上,这个男子闭目垂手,听之任之又显得有点不满。第三张是两个人背靠背抱膝坐在草地上。第四张,还是这块草地,他坐着,你跪坐在他身后,一只肘支在他右肩上,其实是伏在那里。这四张照片我看着象在济南大明湖照的。 看完这四张照片,我止不住的惊讶,我把自己深深陷在你的藤椅里。 “等等我,小妹!“你的声音从门厅里传进来。从声音里能肯定你这时内心是欢悦的。 你房间的门开了。你闪进来。我在椅子里回过头来,笑笑。 “我陪我妹妹去学校。“ 我点点头。 “二十分钟。”你走到门口,回过头对我说。 我开始打量你的房间。房间给人的感觉不象你的穿着,不象你的气质和容颜。房间没有布置有情趣的东西,除了床上几个大的布娃娃。桌子上就几本书,而且是课本,没有其他书籍,也没有杂志。你的业余爱好是什么呢? 可是这是你的房间。我坐在你的房间里。这就足够了。 厨房里传来了吱吱啦啦的声音。乔姨在做晚饭。 “哎呀累坏了!”是你的声音,这是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我感到你的声音、动作、形体、音容笑貌象团气息来到门口。我等你回来。我胸腔里一下子涌上来一股热流。你推门进来。我坐在那里,回转身,给你一个全身心的笑。我觉得这一刻自己整个地都仰望着站着的你。我现在明白了什么叫做投入。而你进门时急切的神情,好像说明刚才你在路上一直认为你离开得时间太久了,担心我可能已经离开你的家、离开你的房间走了;你进门那急切的神情好像说明你想尽快地看到我;那神情还说明了一种满足:他在我的房间里,他还在!还在!我能把他关在我的房间里了! 你走过来,站在桌旁。我没有动。你走到我背后的暖气片旁。我能感觉到你落在我背上的目光。我依然陷在椅子里。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动。也许我还想自然而然。也许我怕做不好而失去自己的尊严,所以固守自己? “这张是在大明湖拍的吧?”我指着你与那男子开碰碰车的那张问。 “不是,是在我们这儿。” “他也是咱们山师的学生。”我说到。 “你认识?”你问。 “一个楼上住过。” 我抬头注视着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那么平静。仿佛这张照片没什么。 “他是艺术系的?”我问道。 “体育系。”啊,与你原来的那个男友同一个系。 “和你一级?” “对,也是86级的” “他是青岛市人吗?” “是,也分回来了。” 你出门去了。 “小妹,吃饭了!”又是你的声音。 你又进来了。 “吃饭。“你说。 我发现自己还拿着影集,于是合上,放到桌子上。在我站起来,要随你出去时,一个人正一步走进来。我抬头一看,心里一惊:是他,照片上与你合影的他! 你抬手一介绍,抽身出去了。 他上身后仰,摆出大亨似的架子,递过来一只手,象上级递给下级,富人递给穷人。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机械地伸手握握,随你到门厅。 你的妈妈、爸爸和你小妹都已经坐在餐桌旁了。你的妈妈对我说了句什么,因为我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所以我没有反应,呆呆地站在餐桌旁。 你对我说: “坐下吧。”我才坐下了。 满满的一桌子菜,我都没有仔细看,我只是低头盯着我的碗里的米饭,只想赶紧吞下这点米饭了事。我太想一个人呆着,饭桌上的人都妨碍着我。 饭桌上的气氛有点沉闷,我知道这是因为自己。 “吃菜呀!”乔姨用筷子指指菜对我说,“没什么菜。” 不,菜不少。麻烦您了。 我想说句客气话,话到嘴边,觉得怎么说都不顺口,就惨然一笑,夹眼前一个碗里的菜。 这时楼上的住户弄得地板一阵响,你的小妹对你身边的乔姨小声说了几句话。 “那个人耳朵有毛病!”乔姨对你小女儿说。 我觉得乔姨同时也是在说我自己,心里多了一层委屈,恨不得一口把饭吞下去。 乔叔站起来,给我夹了条炸鱼,,我觉得自己大大地受到了干扰。 我不得不吃碗里的鱼。 有鱼刺了。我瞧瞧地上又瞧瞧桌子上,不知道该把鱼刺放哪里。我这时才转头看了看你。你一直在我身边默默地吃。你把自己的鱼刺放到餐桌上的一小方片纸上。原来这纸是作这用的。每人面前都有一张。我也把我的鱼刺放到我面前的纸片上。 一碗米饭吃完了,我赶紧放下碗筷。 “吃那么点?”乔姨问。 “吃好了姨,我中午吃饭吃得晚。” “在哪里吃的?”乔姨又问。 “在外面。” “奥,挺贵的。” 我离开桌子,站在一旁。抽开身了,又不知该到哪里去。我望望乔姨。 “进去吧。”乔姨温声说。她是指你的房间。 我走进你的房间。他正坐在床里面那头的桌子旁抽烟,面向门口,那姿势说明他一直在听着外面的动静。在烟雾中他脸色阴沉,为此我感到一点点放心。我坐到桌子旁的椅子上去。他要递给我烟,我说我不会。他脸上有了笑意,挺真诚,使我有点受感染。 “你的事乔虹给我说了。”他说。 我听着。 “有些话我不好说。”他接着说,“她和你怎么谈的?” 她和我怎么谈的?我躲过了他的问题。 我和他谈了谈山师。我说认识他,他说他不认识我。 你进来了,坐在床的靠门口的这边。因而他们离得挺远。可是你坐到床上就动手叠他脱在床上的防寒服,那种叠衣服的手法令人赞美。我心里不是滋味。 “到厨房去吸!”你对他说。 他拿起桌头上的那盒双马烟。他起身向外走时我注意到他脸上愤愤的样子。 “体育系。”我说。 “有点瞧不起吧。”你说。 “哪里,”我说,“他们这种人都很会做事,会搞关系。” “唉,确实------”你没有说下去。 “现在的人都讲究实用了,谁有钱谁有关系谁就在社会上吃得开,站得稳。”我深有感触地说。 “我就比较喜欢讲究实用的人。”你说。 外面天就黑了。小灯泡在我头顶闪亮着。你还是坐在床尾。我想转过椅子面对着你。可是我没动。只是稍稍向你这边侧着上身。 你问我现在住哪里,我说在一家旅馆。 “在外面住都很贵。”你突然说。 我知道自己应该问问你这究竟怎么回事---他,我还有你。可是我害怕得到我担心的回答。 他进来了,你则起身出去了。 “谈得怎么样?”他问,望着我。 我没回答。怎么样?我问自己。 你拿来了茶壶和水杯,倒上。他喝了一杯,出去了。 “我走吧?”我问你。 “走也。”你淡淡地说。 “我们只是常在一块玩。国庆节啦,元旦啦。”你说。可是有这么简单吗?那照片上说明的好像不是这样。 “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你。 “你还没走出书本。” “从哪些方面可以这么说?” “从你给我的那些信吧。” “你们青岛人倒很开放呀!” “何以见得?”你有点紧张。 “感觉出的。” “有些人开放。” 你坐在那里,略略垂着头。灯光荧荧。你面庞红润,显示出成熟女性的美。我觉得自己脸上也有点发烧。 “胶州湾在青岛的西南吧?”我问。 “在东面。” 你这么一说,我有点糊涂了。我从口袋中掏出青岛地图,在你面前展开,头凑在一块找。是在西面。 门开了,那男子走进来。你缩回身子,坐得与我比原来拉开了一些距离。我立刻感到他一直站在门外偷听。 我把地图折起来。他去倒茶,劝我喝茶。我感到愤怒。我坐在那里,不喝,也不动,眼睛虚幻地望着窗子。 你坐回床边,不时望着我,脸渐渐地象红透的苹果。他伸过手,用手摸了一下你的脸。 “你看你的脸。”他对你说。 “我的脸红了吧?” “去照照镜子。”他说。 你出去照镜子,回来站在他面前,把脸凑过去。 “还红吗?” 我觉得肉麻。心渐渐地硬了。你在床边上坐了一会儿,可能感到了不安,从床边慢慢地向里退缩,一直退到墙。依然血涌在脸,茫然无措地向我这里望着。我抓起桌子上的手套,站起来,朝你恨恨地瞪了一眼,便向外走。 “找个旅馆。”你很快地说,声音里有点惊慌。 你跟了出来,所以他也跟着。 “不送了。”你走到门厅门口,站在那里说。 “你出来一下,”我站在楼道里,望着你说。 “出去做什么?”你问。 “同你说句话。” “你说吧。” “你出来。” 你在考虑。 “我回去穿棉袄。”你说。 你经过那男子进去了。出来时披着他的防寒服。在房门口那里,你被他拦住了。他把你推回去。 “你走吧。”那男生过来挡在我面前说。 他叉起腰,恰好把门口堵住:“我奉劝你不要再来找她!” “你奉劝我?!”我推开他的胳膊,冲了进去。你正要进你的房间。这时回转身。乔叔站在门厅里,大概听到动静了。 “同学一场嘛!”乔叔说。 乔姨从南边客厅里冲出来,嘴里叫喊的是什么,我没听清楚。 “妈------”你赶紧去拦你妈妈。 我三个出了你的家,到了楼道里。 “她该给你回信不让你元旦来。”那男生说。 我看着自己的腿不知道为什么它自己冷冷地动了,冷冷地迈出楼门口。你看着我的那条冷冷的腿。 “我就想让你说句话。”我说。 “我说!我说!”你冰冷的声音对我说,“我什么时候都选者他不选者你!” 我立刻转身走了。到了旅馆,躺在床上。外面街道上,大卡车轰隆隆地驶过。我觉得它们是从自己身上开过去的。 4 在旅馆辗转反侧一个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醒来精神恍惚,我觉得这象一场梦。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我又错在哪里了呢?回头想想,还是觉得你是爱我的,而且爱得情不自已。我决定去学校找你。可是我的心情恶劣,表情吓人。走在青岛的大街上我都不敢抬头看人。越接近你的学校,我的心越觉得受伤。就返回了青岛火车站。我象一个游魂在车站大厅里有游荡,没有了躯壳。或者只剩下一个躯壳,精神魂魄已经留在不知道在哪里,也许留在了你房间里,也许在青岛的大街上游荡。我所倾尽全身心的爱情,我自以为是的爱情结果竟然是这样。我没有料到。我真不甘心。我不相信你真的是不爱我。 回到济宁市滨海县我病倒了,我在三中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体瘫软,想坐起来,但是不能。就那样躺了两天两夜。同宿舍的秦东给我买了饭菜,喂我,但是不能吃,吃了就呕吐。我得了什么病呢?我是要死了吗?挺了几天,到第三天半夜,我挣扎着折起身,慢慢地扶着床沿下了床。然后扶着宿舍的墙慢慢地挪动脚。我还不能行走。只能一点一点地挪动。练了几个小时,能行走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病,如果是病,我为什么没有吃药没有打针就好了呢。如果不是病,怎么这几天是这样? 继续给学生上课,我知道自己有一双大眼睛,一双忧伤的大眼睛。我的眼睛象两个伤口,忧伤地看着窗外。就这样过了两个星期。我给你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我不该发火,我做的事情无法挽回。覆水难收。 然后我又去县城邮电局,在公用电话亭里给你的学校打电话。 我说对不起。你轻松地说没事。接着你问:“你在青岛吗?” 你以为我会再去青岛吗?你认为我醒悟了,正在青岛要找你。 我怕你难过,想让你平静,就又写了一封信,在信中说希望你恢复以往的宁静。 二十多天后我第三次去青岛。 5 这次逃票出站,没有沿着铁路往回走很长的路,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容易出去的地方。是一段低矮的围墙。我爬上围墙,站在墙上,纵身一跳,下意识地扬起两只胳膊,象只黑色大鸟,一个正专心在墙外的垃圾堆中寻找东西的人惊恐地看着一团黑影从他的头顶高高地落下;而他也吓着了我,使我大吃一惊。 我在火车站附近的一条街灯下站住脚,从包里摸出一张青岛旅游图。旅游图还是上次来这里时候买的,一直留着,这次作为备用品随包带着。于是凭地图他坐车到了你的学校附近。看到附近有一家宾馆,叫汇文宾馆。宾馆是一座四层楼,宾馆楼的前面悬挂着一排排的小彩灯,有几千颗。这是个中等型的宾馆。应该算不上星级,但就是这样的我都不敢去里面打听,住一晚一定也贵得很。你就说过。我过路人似的从宾馆前走过,向里望了望,然后又走回来一趟,确定不宜住。我明白了:凡是地图上标出名字的宾馆都是条件好,价格高的。上次住的那样的私人旅馆,地图上肯定没有。 我便想再找个私人旅馆,可是转了一大圈,没有找到。这块区域,街上没有灯。商店和住户也熄灯了。碰到一个大个子醉汉,摇摇晃晃,走走停停,肚子一挺一打嗝。我有些害怕,远远地躲着绕过去。 终于找到一家私人旅馆,八块五一晚。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合计着自己该怎么做:一是直接去你家。这个不行,因为上次在你家吵架了,你最后的一句话对我是个绝对的伤害。二是象上次一样先给你打电话,看你有何反应。学校现在放寒假了,打电话只有向你家里打了。因为不知道你家的电话,也不知道你家的电话用谁的名字登记的,所以在向旅馆主人要了电话薄后,我就蹲在走廊里的电话机旁翻找,找到私人电话栏。私人电话栏里乔姓的共十六家,就一家一家把十六家的电话抄到纸上,一家一家拨打。通了的,便问人家:乔虹在家吗?对方回答:这里没有叫乔虹的。就把这家从纸条上划掉。一个多小时下来,划掉了六家,剩下的,三家始终占线,一个是空号,其余的没有人接。停了一会儿,再这样找,又排除了两家。如此反复,两个多小时后,十六家都不是。难道你家的电话用的是你妈妈的姓?你妈妈姓什么我是不知道的。 再向你的学校里打,虽然放寒假了,但是还有人接。我就问:我知道你家的电话号码吗?电话那边说不知道。 我于是从你学校门口开始,凭着记忆寻找你上次领我走过的回家的路,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幸运的是走对了。找到了那座楼。我一点一点走近,穿过等车的人群,再拾级而上,但是到了楼门口就停下了。内心憔悴,无法举步。就那么站在楼外,不知道如何是好。后来我就闪开到楼门口的东边去,站在楼前,朝楼门口望着,希望你能碰巧出来,或者从外面回家。 后来看到你的爸爸走出了楼门,他大概是去上班。他看到了我,继续向外走。但是他走了有两分钟又回来了,直接回家,在家里呆了有几分钟,又从家里走出去。我没有同他打招呼,他也没有过来同我说话。我觉得呆不住了,就回到旅馆,躺在床上看电视。 到了晚上,我觉得在旅馆呆着,倒不如去你家门口守候,说不定就守着你了。那天晚上阴天,黄昏时下过小雨,出了旅馆就感到了潮湿。几处传来了鞭炮声。我想起了你对我说过腊月二十三是这里的小年。我这次不想先到你的学校门口,不想走你领我走过的路。我想直接从旅馆朝你家的方向摸索。鞭炮声逐渐多了起来,空气里混合了烟雾和火药味。夜里冷多了。我双手戴上手套,上了铁掌的皮鞋底落在已经磨得光滑的石板路上嗒嗒的响。青岛的街道都有弯,零碎不成体统。每到交叉路口,我略一打量,便出了一条街拐入另一条。也不问问行人。相信自己的直觉和方向感。烟雾浓了,三五步外看不清人。整个城市都在放鞭炮。一处处混浊的红光。街上人很少。间或有几个小孩子站在路旁放鞭炮,另有零星的成年人蹲在街道旁烧火纸。 后来我越走越觉得不对,四十分钟过去了,还不见你家附近的街道。我拿出地图,地图上有我上次标出的你家所在的地方,你家是在包头路。于是我不段地向人打听包头路在哪。 找到你的家时,我没有停下脚步,因为你的男朋友正站在你家门外,面朝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他看到我时,他立刻转过身去。他在你家我当然也就原路返回了。我当然不愿意见到你的男朋友。 在旅馆,我从电话薄上得知:可以拨114查询你家的电话号码。说名字查询当然不能了。不过说家庭地址和门牌号可以查到。知道你的家是在包头路,但是是包头路多少号还不知道。于是第二天早上我又来到你家的楼外面,等到从该楼的另一个单元出来一位老太太。打听了老太太,你说这是包头路20号。 回到旅馆,我拨114。我说麻烦您给我查一下电话号码。那边工作人员说哪个单位的电话?我说哪个单位不知道。只知道是包头路20号一楼一单元姓乔的那家。请记录。电话里说:223414 拨223414。 “喂?”那头说,是你的母亲。 “乔虹在家吗?”我不知道乔姨听出是自己没有。 乔姨把话筒放在电话机旁,叫你去了。过了一会儿,话筒被拿起了。 “喂。”这是你。从你的这一声中没有听出原来的欢快清新,而是显得生涩疲乏。近来你过得怎么样? “是我。”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我这句话听起来也干巴、疲乏。是我自己把自己折腾得内心疲乏冰冷。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 “太难了,拨了十几个电话都没有找到。最后拨的114查询台。”我一下子兴奋起来。 “你真有本事!” “------” “到年了又跑出来干什么!” “有什么事就快点说,要不我就挂了!”你说。 我抱着话筒,不知所措。僵在那里好久作不出声来。 “出来一下好吗?”我怯怯地说。 “不行!我没空。” 一种复杂的心情出现在我心里。有我认为扰乱了你甚至伤了你的负疚感,有我自己的艰难和伤痛。 “对不起。”我从没有听到过如此伤感的语调,它出自我自己的口中。这三个字象寒夜中滴落在玉盘上的泪珠。 许多的日日夜夜里我的忧伤。我的这个语调是独一无二的,以前没有过,以后也没有过。 “别给我打电话了!”你喊道,语调突然十分温柔。 我把电话挂了。 6 我不知道你明明动了情为什么还这样?就象歌手张惠妹唱的:“为什么明明动了心却不愿意靠近?”或者,乔杰根本就没有对我动过心?自从89年在餐厅那次吃水饺开始,我就不断地反刍,两三年了,我反刍了多少次?多少场景?多少音容笑貌?多少事件的发生发展和可能的结果?可能的逻辑,可能的因果关系?我时而明白,时而困惑。时而高兴,时而痛苦。英国天文学家霍金说他明白黑洞却研究不明白女人。当然,我也想起了孔子说的唯女子和小人难养。女人可能自己就先糊涂了,自己就心乱如麻、内心矛盾、言行不一、举棋不定了。可惜的是,这个道理,我是在2015年才明白的。我迷信爱情,崇拜女人的美,连女人的能力思维等等劣势方面也崇拜了。这个道理也是2015我写到这里时才想明白的。1992年春天,到了寒假以后,我第四次去青岛。我在你放学回家必经的路旁,在路旁一个银行里,躲在里面,透过门玻璃,看着外面的路。过了好久,你出现了,一个人步行。我赶紧出来,跟在你身后。你感觉到了我,回头看了看。 “在后面跟踪我。”你脸红了,心里是喜悦动情的。 “找个地方坐坐谈谈行吗?”我要求道。 “不行。” “你来几躺了都是做成什么事了?”你生气地说,带着不满。 我无语。我该怎么做才对呢?我心里想:为什么让我和你这个男朋友见面呢? 我在你身后走着,走着走着就走到一起了,肩几乎碰着肩。我多希望与你一起这样走啊。可是这是多么难得的在一起走路的机会啊。 你和我一路都不再说话,只默默地走。 快到你家的时候,我又感到从你传来的爱的气息,而我身上立刻也有了同样的令人心碎的感情,令人心碎仿佛又难舍难分。 你进了楼道的门,然后关上。我在楼外迟疑了一下,然后把楼道的门打开。见我进了楼道,你急急忙忙打开家门,边含着泪边进屋边说:“别再来找我了,别再给我打电话,也别给我写信了!”说完,不等我走到你近前,就啪地把家里的门关上,屋里同时传来你爸爸呵斥你的声音: “挤着地毯了!” 我坚持站在楼道里。 过了一会儿,那男的来了,看了看我,进了屋。 又过了一会儿,你的妈妈出来了。那男生跟出来说: “我给他谈谈。“ 你的妈妈急忙说: “你别给他谈,我给他谈。”说着把那男生推进屋去。 “他们快要结婚了,你瞧他那样。”乔姨对我说。 “乔虹不是最漂亮的。”乔姨又说。 “她太自私,也不替我想想。”我说。 “是呀,这么冷的天,你坐这么远的火车。在外面吃不好又睡不好。“ 你的妈妈这么善解人意。 可是他们就要结婚了,大概在准备。你竟然打算那样一辈子了把我彻底拒绝。要我不再来找他,不再给你打电话,不再给你写信。你如此决绝,我的心冷了。 “我走了姨。”我说。 可是当我抬起脚时,你的妈妈情不自禁地把手伸过来,想抓住我的肩膀,但是随着我迈出的脚步,那手滑落了下去。 我也没有再回头。 爱情终是一场梦 11 这里可南要强调说明的是:可南写的不是小说,没有虚构和想像,完全是靠记忆在写可南的亲身经历。可南就是想在中年,在五十六岁的时候回头去看。可南要的是百分之百的真实。绝对的真实。可南一直想写长篇小说,但是在可南读了几十年的书之后,可南对虚构和想像写出来的东西已经不感兴趣了,转而喜欢上纪实文学。可南不要一点的假。这就是可南现在的观点。写可南,凭回忆去写。但是几十年过去了,能回忆起多少呢?仅仅一天就经历多少感觉、感受、思想、事件、时代环境、气氛、氛围。仅仅一天的东西就写不完。可南还想告诉人们什么生活是什么样的,可南自己又怎样经历的呢?这真可悲。可南是在努力做不可能的事情。真不知道结果是什么样子。但可南知道从古到今,一直到永远,所有的小说加起来都不能穷尽生活。一代一代所有的作家就象寓公移山,挖生活不止。可南也努力去挖吧。 四年大学,可南与树桠交往的时间最长。可南一边交往,一边回来回想、回味、思考。她是最令可南费解的一个,最爱可南的一个,爱的忘乎所以,却总是在关键时候拒绝可南。可南总是想这到底为什么。可南就经常去找她,在山东师范大学和山东大学之间奔波。可南是靠着感觉去与她交往的,可南觉得自己象个孩子,执意要坚持下去。她也象个孩子。长相不是美,但心灵象林黛玉,千变万化,象万花筒,有打动人心的生命的美丽和魅力。后来她去了北京的中国公安大学,与在那里读书的一个高中校友李力谈上了。她在那里过了一个月。她回来后可南仍然去山大找她。但爱字说不出口。当时可南身心具惫,真想那载着可南的公交车一直开下去,永不停地开下去。可南喜欢走在路上让汽车擦身而过的感觉。那是可南潜在的想死的意识吗?后来可南写了求爱信,到山大把树桠叫出来,亲手把信递她手里。她看了信,激动地绕着花园里的一棵树一圈一圈地转。不停地在那里转。总共有二十多圈。可南站在那里,等待她的答复。她说不。转完了平静了她说不。可南真想死了算了。 大学毕业后,可南回县城的一所农村高中教书。她去了省城的山东旅行社。后来又去了山东财经学院当辅导员。再后来又去了上海。可南对高华说过:“今后我永远也不想见到她。”但是她在山东旅行社的那会,可南去济南找到她。她很亲很亲地走过来,低声温柔地说:“来啦。”坐在花园的石桌旁,与可南谈了一会。突然,可南觉得自己有一阵感觉上的疯乱,可南也不知道找什么词形容好。不是狂乱。不是疲惫。不是迷乱。就是给人有点疯有点乱的感觉吧?因为她看着可南的脸,她象打苍蝇似的在她面前挥手一打。可南感觉到了自己的状态,也从她的脸上和她的反应上读出了那疯乱。那是1991年秋天。2002年可南有了很多的幻听,住进了济宁市的精神病院。而且,到现在可南住了有六七次吧。不知道可南以后还有没有发作。现在天天服药。1991年秋天去山东旅行社那次见树桠可南所表现的疯乱应该是后来十几年精神病发作的一个征兆。 可南不是想说可南自己的病是树桠给可南的打击造成的。精神病的发病原因是多种因素造成的。具体到一个病人,医生也不能确定病因。医生也没有给可南分析病因,只是弄到医院给药吃。可南没有看过精神分析师,只是买了本由美国人编写的,由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张明园、肖泽萍主要翻译的,多达一千多页的《精神病学教科书》来读。 但是可南前半生受到的打击,肯定是病因之一。来自悲惨的童年的,来自后来的乔虹的、来自可南所在的滨海市实验中学的校医陈枚的。这都是重要的打击。叶子给可南的打击很小,可南觉得那是一个波折,可南也不能说那是可南寻求真的爱情的路上的插曲。 现在再说树桠吧。前面可南说过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可南给两个高中同学写过信,一个是叶子,另一个就是树桠。那是在可南在济南上大学的高中同班同学第一次聚会以后。可南给树桠写信说想看诗人舒婷的一本诗集,可南学校图书室没有,问她山东大学图书馆里有没有。很快她就给可南回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如下: “可南 你好! “因为上星期六临时有要事回家——为迎接大学生运动会去取军衣,所以没能如约去山师,请老同学多多原谅!本来已托孙辉转达,但看他愤愤然的样子,也没敢做太多的解释。你们聚会玩得一定很高兴吧?我现在还没有见到孙明辉和李广存。 “这次回家可谓千辛万苦,本想乘3点55分的219次火车,可219晚点1小时,直到5点才到济南,回到学校时已经9点了。路上又挤又热,这滋味我不说你也体味过。以后不打算回去了,直到放暑假。对了,在滨海县站上可南遇见了王新方,上车时又走散了。 “你想看的《会唱歌的鸢尾花》我去借了,但没有。只查到了一本《舒婷有、顾城抒情诗选》,还被人借走了,以后我再去新校查一查。没能如你愿,实在抱歉! “再,大作已拜读。一句‘水载着我,我载着四溢的笑’仿佛从纸上传来了浆声、水声和笑声。但我最喜欢的是‘每一个人都是自由的/用自己的眼光和方式,凭自己的兴趣’很合可南的生活态度。还有‘我不相信有什么伊甸园/而你是实实在在的,触手可及’真情实感,朴实无华。——我不懂诗,更不会欣赏,我只会拣有所感触的诗句去和自己的情感体味,所以这只算我的胡言吧!请不要生气! “祝 一切美好! 同学树桠于89年5月4日 下面是树桠的第二封信: “可南 “多谢!我很喜欢它们。特别是那张打伞的,很有意境。说实在的,我觉得‘受之有愧’。因为上次你托我借的诗集我没借着。前两天见了赵明还说起呢。本想从新校图书馆借了让他带去,但不巧星期天不借书。只好等到暑假借了。 “刚才可南刚看了《复活》回来。已经熄灯了。睡不着。烛光下写信别有意味。不信你试试。你最近常作什么活动?看电影、打球、还是写诗?这几天我天天都去打排球。 “看你的大作都有朦胧诗的味道,不知道朦胧诗人写诗时的思想是否朦胧?很想知道。可南近来喜欢席慕容的诗。典雅、舒畅。不知道你认为怎么样?现在我手头有本《徐志摩诗集》,闲来无事时翻了翻。原来著名的‘新月‘诗人写的诗并不象想像的那样晦涩难懂,只是直抒心意而已,并且更象抒情散文。呀,不能再谈了,这真叫班门弄斧了。不对处请多容忍! 树桠89年5月31日烛下“ “可南 你好! “寒假很快乐,谢谢! “我一直把可南当作好朋友,只是你不肯----怎么能说我?并且反而骂我不''成熟’?太不公平! “得知你现在很充实。真为你高兴!工作都促人奋发,我一直都这样认为。但有时自己又原谅自己,不肯去努力。现在我正尽量改正,每天都有事做,或练书法,或训练。说实话,很累。可总比空闲好。过于悠闲会伤人的。 “今天下午去了山师,吃了吕兰一顿。看她腿伤了。大概以后会常去打扰了,不知是否接待? “祝 春天愉快! 树桠90年3月16日晚“ “可南 心情可好? “不要怪我不给你写信。本想写信向你解释,又怕你正生气,连拆都不拆就扔掉。觉得还是不打扰你的平静的好。 “可现在我还是写了,正如你说的,我很‘残酷’,请你看清这一点。依旧快乐平静吧!因为爱只能执着如一,我就是这样地爱我所爱。你不希望我改变吧? “所以,我们还是象以前那样做朋友吧,淡淡的友谊也会地久天长,如果你愿意。或者你现在很讨厌我,以至永远不再想见我,那也没关系,因为那只是我的奢望。 “承蒙夸奖,对人我并不热心,只是不愿伤人心。那样自己也于心不安,除非万不得已。但也有人说我残酷,看样子得重新认识自己了。” “醉鬼先生: “今天去你们学校,因时间紧没去你那儿。听吕兰讲你们星期天的千佛山之行不欢而散。我大吃一惊。我原以为你们会玩得很好,所以放心地回去了。没想到竟然这样!不管怎么,我不知道实际情况。但我觉得这与你们男生有很大关系。六个男生连让两个女孩子满意都不能,这不能不说明一个问题。你认为呢? “可南想那几杯啤酒不会灌醉你们吧?你呢?当然更不会。高华热情、聪明,并且心细。我喜欢她的性格。除非伤了她的心,否则她不会不顾大家,做出不愉快的面孔来的。我了解她。 “我知道你读了我的信一定很不高兴。可是我实在太失望,不能自己。请随便怎么吧,骂也行,之后请好好想一想! 祝 开窍! 树桠4月6日晚11:30“ 下面是树桠写给可南的最后一封信: “上星期天我爸爸来看可南,可我没在学校。爸爸留下东西回去了。我懊悔死了,现在还为这伤心呢。因为这几天很想回家,可一个人回去,又让家里不放心。你如果回家的话,如果不麻烦的话,请来告诉我一声。最好在星期五,有个准备。 “听说你在卖方便面,是很充实。不过,期末考试快到了,不会耽误考试吧? 祝 如意! 树桠1990年12月6日“ 这是树桠第二次主动约可南。第一次是她搬宿舍,那次高华也在。高华说过:看不出你们俩之间有那个意思。可南觉得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别人怎么知道呢?但是当可南与树桠一起抬她的床去另一个楼时,可南觉得可南两个人只是在抬她的床,没有感情的流露。两个人都冷冷的。是可南只在不见她时才爱她,见了面却不来电吗?而她见可南的冷漠的状况便关上心门。不小心时才流露出来。流露出来时是多么真挚动人啊。常常令可南回来时一个人回味很久。可南爱的是她爱可南的样子,而不是首先去爱她吗? 如树桠所约,可南星期五去山大找到树桠,一起乘火车回滨海县的家,一路无事。当可南下了车到滨海县时。树桠在滨海县火车站用公用电话给她爸爸打电话。接通电话时候,树桠动情地抽泣着说:“爸爸,来接我吧,我下火车了。”可南不知道她为什么动情地抽泣,是她与她爸爸感情太深?还是一路可南没有表现出应有的表现令她伤心了?可南和树桠两个站在火车站广场上等她爸爸来。她的样子深情着。“站在街头,我们最象一对恋人。”可南后来写的散文诗中的这一句就是写的这一时刻。一辆轿车开过来,停下,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树桠叫了声爸爸。那他就是滨海县人民医院的院长了。记得他当时问可南的爸爸干什么,可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的家在大河镇。”可南的爸爸早就去世了呀,他干什么呢。可南家在农村,可南的爸爸活着的时候,在滨海县东部山区地方区队里打过日本鬼子,后来在村里当个大队干部。树桠说:“爸爸,把我同学送到汽车站”于是可南也上了他爸爸的轿车。 都是零碎的记忆,不知道读者您能不能看下去。 在北京昌平上中国政法大学的陈源来济南玩时对可南说:“你缺乏一种勇气。”可南说可南经常从山师往山大跑,站在楼下等树桠,怎么是缺乏勇气呢?陈源说是另一种勇气。可南当时似懂非懂,后来可南想是谈恋爱的人身体亲热的勇气吧!可南想自己是想自然而然,无为而为吧。 那次与树桠一起回家,可南又与她约好,星期天下午坐317次火车回济南。树桠的爸爸和她姐姐一块送她上车。排队进站的时候,可南和树桠被她爸爸和她姐姐隔开了。可南觉得这有一种意思在那里。在回去的火车上,树桠拿出来从家里带的东西给可南吃,可南伸手就去拿。看了可南的黑指甲,树桠皱了下眉头。 等到火车到达济南时候,灯火已辉煌。良辰美景,可南不禁心里激动,伸手揽住了树桠的腰,她立即鱼一样地滑脱了。可南不知道为什么。又迷惑了几天。 可南前面说过可南在济南上大学的八九个高中同班同学是经常聚会的,私下地可南与树桠的见面也是经常的,可南他们俩看电影、滑旱冰、逛花园。树桠在山东艺术学院学舞蹈的时候,她还让可南送她回学校。可是可南为什么没有成功走到一起呢?真该写成小说,精雕细刻,一点一点地分析思考。可惜可南对好多场景,好多对话都今天忘记了。不象当时,当时可南躺在大学宿舍的床上能一连回忆出几天以来的事情,细致到她说话的表情、神态、语气、动作、衣着。可南就那样反刍。 大学的时候的文章有几篇散文诗是写树桠的,现在复制如下: “意想不到 “意想不到的是我爱上了你。这真令我吃惊。要知道起初我并未对你在意过。无心爱你。当我在我的日子里走着走着的时候突然发现我已离不开你。令人惊异的是这一切进行在不经意之间。 “你不是我想像中的任何一个,超出我的想像所及。你使我所有有关爱的经验立刻苍白。眼睁睁,我看着自己跌进你的深渊。 “没有誓言和表白——不是害羞,而是感到俗气和多余。对确凿的控制和手腕可南们充满了不屑。 “爱,并且给你自由。谁能理解我们之间的奥妙。失去你,我将无精打采;没有我,你将黯然失色。只有你我结合,这世界才美妙起来。心灵和身体,当我们接触在一起,便有那么多新奇的东西涌出,令我们惊喜。 “无论远和近,我都这样平静地望着你,满是我的溺爱和娇惯。可是为什么你我都受不了对方的伤害?每一次我都觉得自己错了,不合理地对待了你。任何时候都不致象如今如此牵挂着你。再也舍不得惹你伤心流泪。仅是你的纯情就足以使我幸福一生。 “从书中我读过一千个激动人心的故事。因此我的偶像一天天在我心中变得尽善尽美。然而,难道不是因为它,这偶像,才使我在现实中越来越失望?难道不是你才使我懂得:偶像只是生长在苍白的纸之中,仅仅依赖于文字的一种排列。令我割舍不下的只有你,你这任性的爱哭泣的小姑娘! “就这样让我爱起来象个孩子。我满脸通红,心慌意乱。不知所措是多么甜蜜。爱情如此激动人心。我笑、跳或者哭泣。就连忧伤也那么美丽、真实。 “一次次失望过,痛心过,遭受挫折。然而仍然没有学聪明。冷静去爱?别陷得太深?我知道自己无法做到。爱情自你处降临,占据我,令我迷醉。我的肢体洋溢着蜜意。因爱,我变得如此真实和美丽,每一言行都意味悠长。 “我们还在乎什么?过去和以后的日子已无法顾及。在这里,现实如此销魂。爱,去爱,我倾注整个身心。 “时光啊,请你稍留! 1990年山师图书馆阅览室 “诗与我 “背弃你,我将毫无争议地面对空虚,犹如失恋者的无所适从。所以我说,最为辉煌的时刻莫过于最初的对你一瞥。 “由于你,我开始步入并接近了这个世界。因此,我生疏的手指便能颤抖着掠过草茎、鸟羽和天空。我随便躺下的躯体指示了大地伸展的方向。 “你使我走出了这个世界又深深眷恋。充满反抗的皈依,批判及赞美。你纯净着来自这个世界的欢乐和痛苦,爱和忧伤,构成了另一个世界,使它们更真实、深刻、意味悠长。在我的世界里处处标志着对虚伪的深恶痛绝。 “把真诚在我身上布满,因此我财富累累而又一无所有。我失去别人所渴望的,却得到别人所没有的。 “当我回首,泪水盈盈,你却说:‘不,孩子!过去的日子是一条狭长的夜,所有曾倾注真情的如今在空中如此的美。你没有错,别人也是。一切都因为爱、期待和追求。’ “所以我如今饱含着片片飘落的宁静。微笑着,低首注视着这个世界。我存在着,安安静静,无论行走或熟睡,犹如一条小溪暗藏着活润的欢乐。可南我知道我仍在爱着,对山、水、土地和生命。 “分不清你是我的母亲或者有影子。你使我充满了意义。 “横亘在我与世界之间,理想和现实之间,并调和了我与世界的矛盾、理想和现实的矛盾。我问的存在昭示了人与自然达到和谐的最佳途径。 “我有什么,能有什么。拥有你便有了一切,失去你我满目废墟。谁,除你之外谁能这般孜孜爱我,与我难以割舍? “你巨大的藤蔓蜿蜒着,犹如脊椎,支撑起我的头颅。 1989年7月山师” “永不忘记 “依然一见如初:声音、神态、眼睛。伫立街头,我们最象一对恋人。没法说清我这时的感觉。不知道你是否幸福。 “想保持为朋友是不可能的。爱和恨,在其他人身上我从未有过如此深刻持久的感觉。在你那里我走得这样远,以致于不可能折回。 “分别的时候,你令人毫不提防地说:‘我哭了,好凶,在那段日子里。’为何选者这个时刻说起你们的不和?夜风吹得你的鼻尖好红,令我怜惜得直想流泪。 “‘这太不公平!’你嚷道——因为我的冷漠,因为你的热切。该怎样理解我这时的心情?如果可能,我将毫不犹豫地换回啊!那揪心的‘不要让我失望!’如今不仅使我痛哭流涕,它已是一把尖刀。 “只因太珍贵,太易碎,说了一次后就不敢滥用。只求你永不忘记。 1990年” 树桠曾经对可南说“那天我哭了,从来没有那样哭过。”为什么哭呢,她说李力要求她一起去山师。山师成了她的伤心之地,不能提及的地名。那肯定是因为可南。可南在山师。可是可南却不停地去她那里找她呀。就是在她与李力确定了恋爱关系之后也是这样。在一个晚上,可南去山大的自习室找她,可南要她出来谈谈。她说不。可南反身走出楼。可是又觉得不忍走掉,就又回去,站在她所在的自习室的门外。透过门玻璃,可南看到她正动情地伏在课桌上,内心在抽泣,美丽而深情。那美丽是她内心透射到全身的,是情爱的美。那美可南觉得只有她们教学楼前大绿叶丛中几株挺拔的美人蕉相媲美。可南既心疼又迷惑,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事情发展到这样。可南又想起了泰戈尔的诗句:我愈爱你愈不能理解你/愈不能理解你便愈爱你。 临毕业的时候,在河北水力电力学院上学的初中同学张学东写信给可南,让可南问问山大的学生有没有愿意去广东找工作的。可南找到了树桠,在她们学校的白杨树下,可南转达了张学东的意思。树桠可能认为可南以后也要去广东,就又急又孩子气地说:“那样我以后就不管你的事了!”原来是她一直在管可南的事吗?不是。只是可南和她经常这样见面。她是怕,怕远在千里之外,怕音信皆无。就象她前面信中所说的:“所以,我们还是象以前那样做朋友吧,淡淡的友谊也会地久天长,如果你愿意。或者你现在很讨厌我,以至永远不再想见我,那也没关系,因为那只是我的奢望。”她为什么用“奢望”一词呢? 令可南迷惑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在一个寒假,可南约好了见面。可南来到城里,她把可南带到她的家里,把可南介绍给她的家人,她的爸爸、妈妈、姐姐、弟弟、奶奶,然后留下可南吃饭。她妈妈很快做了四个菜。她爸妈还有她可南四个人同桌吃。她喊她姐姐陪她吃,她姐姐却躲到里屋去了。吃过饭可南与她爸爸聊天,她后来说她爸爸在家里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可南和她爸聊天的时候,树桠就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痴痴地看着可南。一会儿树桠显出有点着急的样子,可南起身告辞,她妈妈在院子里水井上压水。可南说走了姨,她妈妈高兴地点点头。可南和晓春一起向外走,走到屋后的拐角处,就见李力骑着自行车远远地来了。可南心情顿时180度的转弯,但没有表现出来什么,故作镇静的样子与李力打招呼。可能李力已经经常来她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