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奇谭》 第一章 引道 张谦上身穿宽袖青袍,下身穿宽松长裤,他身材高大,宽肩细腰,剑眉星目,是个英武形象。此时正于水畔桥头与一道人交谈。 此道人青丝长须,戴混元巾,着宽大道袍,面目沉静,好一个世外高人。 道长言:“我今欲去,你代我看顾道观。且记每日供奉祖师以示尊崇。有求签者,只按书解签,勿要他言。” 张谦问:“道长要去哪?” 陈道长平日里随和近人,是个很有烟火气的道士,今日却郑重其事,说的都是大楚官话。 “你可记下了?”道长不答,又确认道。 “记住了。”道长能掐会算,是算准了自己会帮他照看道观。 “好。”陈道长道:“我十日后归。” 言语毕,只见他捏起一撮黄土,往空中一扬,人去无踪。 张谦,独自在河边清风中凌乱。 道人似知他意,凭空传来声音:“你且安心,归后自会告知于你。” …… 这个世界流传着各种神话,民间亦多有鬼怪之说。 张谦本就是不可知论者,怀疑这个世界有未知的隐秘,但亲眼见到,这等震撼让语言不算匮乏的他,也只能吐出两个前世的字——卧槽。 前世的张谦出身农村,从小被告知要考上大学,找份好工作,买套房子,娶个媳妇,生个孩子…… 刚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心怀憧憬地进入了某一线城市,可是直到穿越之前,也没凑够首付。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对这个生产力低下的类古代社会还有些不适应,几年下来,发现这样的社会也有好处,至少不用为房子发愁。 镇上的居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于一个受够了九九六的打工人来说,这简直就是向往的生活,世外桃源一般。 这一世,他的父亲是个屠户,开着肉铺,吃穿用度也无需发愁。 老爹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娶个媳妇生个娃。 催婚嘛,太好应付了。 于是,在这个生活成本较低的社会里,张谦决定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开始学习各种自己感兴趣的手艺…… 自穿越到襁褓中,至今已有十六载,三岁起每日勤修书法,七岁起跟着镇上的师父站桩打熬身体。 等再大一点,他开始学习铁艺、木艺,棋艺…… 在戏班子里学琵琶古筝,跟王大厨学烧菜,跟李大娘学做面食点心…… 跟陈道长学歧黄、画符、风水、八字…… 心无旁骛的学习东西是很快的,况且,小镇上的人水平也不会太高。 迄今为止,除了歧黄、画符、风水、八字等比陈道长差不少之外。其他所学,都已经把前浪们拍在了沙滩上…… 他隐隐感觉到,要赶上陈道长的手艺,是需要机缘的,只是在此之前,什么是机缘,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而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人,把土往空中一扬,人没了。 虽然哪里不对的样子,可是,张谦终于知道自己比这位前浪差在哪了。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一个神仙中人,一个肉体凡胎,一个…… 张谦在河边坐下来,直坐到日头偏西,终于冷静下来。 一者多年相处,他相信陈道长的为人,肯定不是坏人。 二者道长在自己面前施道术,恐有传法之念。 三者却是张谦纠结所在——学与否? 这一点上,张谦犹豫了很久。真要修仙,那必然是进入到另一个世界,而那个世界凶险与否尚未可知。可要是不修……总觉得有点可惜…… 他对长生或者成为神仙兴趣不大,只是纯粹的兴趣与好奇,与习武,学打铁木艺,学琵琶古筝一般无二。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会感到心中宁静,有点匠人的味道。 不过修仙一事,此刻对他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张谦一时难以抉择,转念再想,未知道长是否有收徒之意,何必徒增烦恼。 眼看过了晌午,他跑回家里炒了两个菜,吃了两个馒头,又跑到肉铺,同父亲讲明看顾道观之事。 张谦以往也常在观中小住,张屠户不甚在意,问道:“住几天啊?” “十日上下。” “这么久啊……”张屠户沉吟了一下,说:“去拿把刀带身上,避邪。” 民间流传宰牲畜的刀可避鬼邪。放在以往,张谦肯定不带,不过今天见识了陈道长一把土把自己扬没了的道术,没多想就去后屋拿了一把。 此镇曰白水,山亦曰白水,道观建在山中,供奉的是祖师真武大帝,故名真武宫。 山中古木丛生,清幽多雾,此时晚冬,更觉幽冷,张谦穿崖洞过石桥,轻车熟路地到道观时,天色已暗,他推门进去,因今日之见而心中惴惴。 道观依山势而建,自下而上依次为山门、庭院、正殿。 庭院中数棵千年古木,正殿也有露天天井,东西厢房是道人起居处,然道长清修,仅其一人。 张谦拾阶而上,待到真武殿正门时,突然想起往日与陈道长闲聊,言参拜历代祖师时,当握阴阳,左抱右,为不见刀兵之意。 于是取出腰间屠刀,置于庭院,复进殿,按照往常道长的做法,上了三柱高香后,回到以往常住的屋里,点上油灯。 他以往在观中小住,夜间无事便读书写字,今日却念头纷乱,无法静心。 总想着会不会有妖怪突然进到观里,又想着道观是清静之地,有历代祖师庇护,鬼怪是不敢来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深夜才沉沉地睡去。 每日早起从给祖师上香开始,吃住在观中,偶有人时就接待一下香客,无人时就打扫一下观内尘土落叶,或在庭院中看观里的经文典籍,或于庭院中打一套拳。 如此过了几日,观中与往常无异,不见有什么鬼怪之事,张谦也习惯下来,心中稍定。 只是往日里被他当做消遣的经书,此时读来,总觉得应该大有深意。 又隔数日,他没研究明白这些经文有什么更深的意义,精神倒是一天好过一天。他平时里就身体健康,精力旺盛,这几天已经有点旺盛地过头了,忍不住往山路上跑跑走走,消耗精力。 到了第十日,张谦比以往起得更早,沐浴更衣后给祖师上香。把道观打扫了一遍。忐忑地到庭院里,等待道长归来。 他已经想好了,不管怎么样,修仙这种事情,总要试上一试。 想着应该怎么跟道长说,想了道长如果痛快答应该如何反应,如果拒绝又该如何反应种种。 打了好多版本的腹稿,只等道长归来。 可是直到夜幕降临,山里雾气渐浓,陈道长也没回来。张谦悻悻回屋。 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第二章 远行 翌日清晨,张谦如往常般起床,去把大门打开,门一开,一人重重地跌了进来。 昏死之人披头散发,面色紫青,青色道袍上有几处颜色更深。定睛一瞧,这人不是陈道长又是何人。 张谦不及多想,把道长抱入观中,又取银针一枚,扎道长指肚,当即流血,又捏开紧闭的牙关,往其舌尖一扎。 “痛煞我也!”陈至玄猛然惊醒,自坐了起来。好在张谦收手快,没再扎到其他地方。 道长片刻回过神来,往怀里一摸,摸出一黄花梨木盒,长舒一口气:“好在是保住了。” “道长,你还好吧?”张谦问道。 陈至玄道:“只是削了些道行,休养些时日便好。” 又道,“你且稍待,我先调理一番。”言毕,就地抱元,打起坐来。 张谦纵然有千般疑问,也只能以道长身体为念,暂且压下。 好在陈至玄这番调理时间不长,待张谦做完早饭,其已转醒。 张谦问道:“道长好些了?” 陈至玄道:“你有什么疑惑便问吧。” “你是神仙?”张谦问道。 “非也。”陈至玄答道:“我乃道门中人,会些许道术,以长生久视为修道之目标,却非神仙。” 张谦又问道:“你在我面前施展法术,是想收我做徒弟。” 陈至玄闻言笑道:“我于你有引道之机,并无师徒之缘。” 又道:“你我相识日久,知你有道缘,然贫道之去凶险,恐你道缘绝于此,便在你面前略施法术。” 两人亦师亦友,话到此处,张谦已解其意。心结得解,张谦顿觉海阔天空,冥冥之中,似有所感,一时间心急如焚,恨不能马上入道修真。 问道:“道长能否授我修习法门?” 道长曰:“你已得修行法门,何需我授?” 张谦不解其意,陈至玄道:“抱元守一为修道,日诵黄庭为修道,然,做菜是修道,习武是修道,弹奏是修道……世间万事,若心有所念,有所持,则皆有其道。” “可授道术否?” 道长曰:“你诵黄庭,阅经文,已得道法,机缘到时,自会通晓。” “既然如此,我便静心等待了。” 张谦似懂非懂,听这一番话隐有所悟,不再纠结于此,转为闲谈,问道:“道长这次下山是做什么去了?” 太阳升起,山雾渐消,忽有一黄鸟落于神像前台案,啄食供果。陈至玄本不欲说,见此忽心有所感。 沉吟道:“昔日道友需一物,无奈分身乏术,我便为他取来……” 当下把寻物护宝之经历,事无俱细一一诉说。 张谦闻凶险处惊心动魄,至玄妙处心驰神往。 他尚在回味,道长又道:“我本当将此物送往平都山,奈何三花被削,五气难聚,需静心休养。静之可否代我前往。” 平都山一去数千里,这一趟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张谦只稍作思量,便应诺下来:“好!” 道人于后山中砍一松树,削成木剑,于剑身刻数道符箓,又取黄纸、朱砂,画数道符咒,并木盒交与张谦, 道:“此剑与符可斩妖灭鬼,以作护身之用。但切勿妄生杀念,非大奸大恶者,只作驱赶便可。” 又道:“此物性命攸关,此去路途遥远,望静之不畏艰苦,务必送至。” 张谦领命下山。 张屠户早年丧妻,与儿子相依为命,见张谦要远行,闷闷不乐却不劝阻,给了些许银财,又备齐吃穿用度,道归时需带儿媳。 张谦的拳脚师父却很有兴致,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大枪送给了张谦,又有牛车相赠,令他在外闯一番名堂。 其余师朋各有相送,但路途遥远,不好多带,皆推拒了。 拜别父亲与诸师父,离了白水镇。 张谦一路往北,逢州过县,涉水登山,转眼一月有余,虫出其洞,鸟出其巢,不觉东风扑面,已是春日光景。 这一日黄昏到得武宁地界,进城后找到一处驿馆,吩咐店家安顿车马,把牛喂上,又点了两个素菜,要了一间上房。 一路风尘,张谦略感疲倦,吃过饭后正要回房歇息,恰有一道人进来,便留在了坐位上。 道人身体修长,白发长须,混元巾,赭红道袍,负青剑,执鹿尾,好一派仙风道骨。 这人坐定后便道:“店家,上两道小菜,不要荤腥。再上一碗米饭,一碗清水。” 张谦暗自观察,心道:“果然是个出家修行的道士。” 待小二上菜,道人便细嚼慢咽起来。张谦正欲上前攀谈,忽见道人怒道:“小二,我是否叮嘱你菜中不要荤腥!” 小二急急赶来,见道人筷子上正夹着一小块肥肉,赶忙道:“对不住您道长,许是厨子无意落锅里的,我去给您换一份!” 道人不悦道:“快去吧!” 馆内客人皆叹好道人。 张谦却失了兴致,要了一盆洗澡水,自回房去。 夜深人静时攸然转醒,提灯小解,路过柴房时,见房门开一条小缝,内有微暗光亮,听得房内窸窸窣窣。好奇心催得他往房内一看,单看外形,正是今日那道人,正大快朵颐,连他在外面都没发现。 张谦不动声色地离开,找到驿馆老板,悄声告知。老板闻言当即大怒,悄悄叫上几个伙计,拿贼去了。 不消多时,驿馆内响起了争吵声、喝斥声、打人声、哀号声……馆内客人被陆续吵醒。 张谦回房睡了个好觉。 不期第二日路过另一条街时,又遇到这江湖骗子,此人依旧一副仙风道骨,与人为善的模样,脸上没有一点被打过的样子。驿馆老板可是告诉他,昨夜把这骗子打得鼻青脸肿的。 江湖骗子今日摆了一地摊,摊边两面旗,一书铁口直断,一书药王在世。 摊边围了一堆人,或是求仙问卦,或是求医问药。张谦来了兴致,把牛车停在一少人小巷,自己走了过去。 张谦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人舌绽莲花,又懂话术,三言两语就能把这些无知乡民哄住,不提卦金或者诊金的事情,这些人却已把他奉为神明,会尽量多给他一些。 又看了一阵,张谦发现这人也算有些本事,至少道家佛家的经文读了不少。奇门遁甲、八字六爻、梅花易数应该也是学过的,只是这水平,在张谦看来,连入门都算不上。 这时,忽有一人骑黄马过街,停到摊前。众人见之纷纷让道,这人一下马便对老骗子拱手道:“我家公子昏迷半月有余,米水不进,请道长施手援救!” 第三章 冤鬼 道人处变不惊,却面露难色。那人又道:“少不得道长香火钱!若能医好,给道长修个道观又何妨!” “人命关天!吾岂是贪财之辈!”道人正色道。又对摊前诸人道:“贫道近日还在此行医布药,改日再来,改日再来。” 说完速速收拾好,对来人道:“前面引路,速去!” 当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张谦不得不管,当面戳破此人却难起作用。 张谦一时也没有太多办法,走出人群,对来人道:“小道亦懂些歧黄之术,可否随去。” 少年郎穿水合服,背斗笠,也有些高人模样,可是实在太年轻,不足以令人信服。 来人不由得焦躁,一时左右为难。 张谦趁机在江湖骗子耳边低语:“你带我去,不然就把你昨日偷食之事讲出来!” 假道士闻言既惊且怒,却马上收敛起来,对来人道:“我观小友豪迈,非寻常人,可与贫道同去。” 骑马者压下不悦,催促道:“那便快些!” 不消一刻到得府上,这家人高门大院,家中主仆皆愁眉不展。 张谦进门便觉身如过电,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心了几分。 老爷亲迎,见张谦跟随,蹙眉道:“这是何人?” 家仆不敢说出实情,道:“也是一位道长。” 入病人卧房。房内药味混杂着枯朽腐烂的味道。两人掩了口鼻。 病人昏迷,面色苍白,一呼一吸如拉风箱,颈上两处腐烂发黑,有扩散之态。 主人命仆人掀开被子,又给褪去贴身衣物,见病人身上也已是多处腐烂,日久恐只剩烂肉枯骨。 主人问老骗子:“道长可有方能医?” 假道士看了张谦一眼,见后者没什么反应,才问道:“之前可食过清凉解毒之药?” “用过。” “可有外敷?” “亦用过。” “将丹方拿与我看。” 不多时,丹方拿来,假道士拈须观之,道:“令公子久病,根基薄弱,内需理气调和,固元培本,外敷解毒凉药,方可去此疮疾。” 主人令取来纸笔,假道士书两张丹方。 此时张谦已自切脉看象毕,假道士正欲交与主人,张谦截过,审后道:“你倒是有点医术,外敷之药不错,这内用之药却不通。” 遂提笔加三味药,又划去两味,道:“照此方抓药,一剂见效,七日除根。” 假道士不悦,看过药方后却一改态度,奇道:“此方大妙!” 主人见张谦擅作主张,本已心生不快,又见这白须道长赞叹,方感惊异,忙令下人照方抓药。 病人午时醒来一次,昏昏沉沉地服过药物,午后又醒来一次,精神好了许多。 张谦看病人好转,本欲离开,主人家感他大恩,要设宴款待。张谦初进门时,身有所感,想再等等,也就留了下来。 这天夜里,张谦有所梦,梦中一个女人围着白日里的病人,撕咬抓挠不停。 忽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道一声“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开门见是主人家,问道:“何事?” 主人急道:“我儿夜间忽痛痒难忍,请道长速去!” 到病房,见假道士也在,又见病人翻来覆去地呻吟。想到初来之感应,又想到适梦中情形,转头问主人家道:“你家儿子可曾做过什么恶事!” 主人家闻言一惊,吱唔道:“不……不曾……” 假道士也看出端倪,斥责道:“快讲!” 张谦道:“若不讲,你儿命休矣!” 忽一阵冷风吹过,吹开了门窗,主人家一个激灵,惊惧道:“我儿曾与一女子有过一段……” 主人家讲,他儿子曾与城中一女子相好,但那女子出身青楼,他为人父,不同意此段姻缘,那女子便自缢而亡,死前留有恶毒诅咒。 “如此便应上了,”张谦沉吟道:“你取黄纸与朱砂来。” 随后沐浴更衣,设案燃香,画一道符咒,贴到病人房门上,道:“我修道日浅,不知此符作用。若无用,再寻他法。” 言毕回房,刚睡下,复入梦中,梦中一女子向他扑来,他手执木剑,一剑刺过去,女子一声惨叫。 他问道:“为何害我!” 女子咬牙道:“我为那人所害,你听信谎言,画符阻我报复!我雠难报,自来寻你!” 张谦道:“你为情而死,是你自己看事不开,哪来的仇怨!” “放屁!”女子怒道:“我一青楼女子,不过做皮肉生意,哪里来的情,他将我玩弄至死,又伪造我自缢假象!死后不得伸冤,自化成了厉鬼,不得解脱!” 张谦皱眉,道:“我不知你所言真假,待我起上一卦,问过祖师。若你所言为真,我自帮你!” 张谦复醒,取铜钱起卦,果然梦中女子所言为真。 “你如何帮我。”女子问道。 张谦随口道:“我想办法。” 说完才察觉到不对,抬头正好看到一女子穿墨绿色衣服。 自那日与陈至玄交谈完毕,下了山,张谦虽未拜师,却已算是道门中人,受祖师庇护,道法显迹只差时机。此时见这女鬼,便是机缘到了。 他道:“我替你伸冤,你却不许再害人。” “好!让我进轮回,我便不会害人!”又道,“你要快些!我不知修行,日久恐魂飞魄散。” 翌日,张谦出门,假道士却跟了上来。 张谦看他不是大奸大恶之辈,遂问道:“你靠医术也能糊口,为何要做那苟且之事?” 假道士道:“世人凡事问鬼神,不过求个心安而已。让人舒心,也是行善。” “那你偷吃也是行善?” “小友不懂……”假道士转问道:“你真是道士?会法术?” 张谦思量道:“尚未入道。” 假道士哂笑:“这世间哪有什么法术,我看你与我一般,也是个骗子。” 两人且行且谈,问到城隍所在,进至庙中,张谦焚香祷告,将所遇之事一一诉说,希望城隍能够解决女鬼的问题,可惜没得到什么回应。 正欲离开时,一道人不知从哪里出来,拦住他道:“城隍只管阴间事。你若有冤屈,当去县衙伸冤。” 张谦无奈道:“此事无凭无据,去了县衙又能怎样。” 道士即画一道符与他,道:“待病人痊愈,给他喝下此符水,带他去见县令便可。” “这……”他一碰到这符,这道符便消失不见,心里却记住了符咒画法,再抬头,哪里还有道士的影子。 问老骗子:“刚才那位道长呢?” 老骗子怔道:“哪里来的道长?” 张谦心有所感,朝城隍金身行了一礼,匆匆离开。 第四章 吐真 城隍赐符名为吐真符,闻其名知其用。张谦又问了女子的生前事。找到青楼的老妈妈。 那老婆子见两个道士来,直叫晦气。直到张谦问她女子之事,她才骂骂咧咧道:“小梅可是我们这里的头牌!被那王八蛋的给弄死了!我少赚多少银子!” 张谦怂恿道:“你去衙门告他,不得让他赔你更多银子?” 老妈子讥讽道:“讼师要银子,县令要银子,师爷要银子,就连差役都得打点,那才真是销钱的窟窿!我这本小利薄,可花不起那钱!” “小梅就这么死了?你心里就过得去?” 老妈子伤心道:“咱们这行当命比纸薄,过不去又能怎么样。” 又催促道:“你们快走吧!我就当你们没来过!” 无奈离了青楼,老骗子道:“你当真见了那女鬼?” 张谦往他身侧一指:“就在你身边。” 老骗子一个激灵,随即看到张谦大笑。 怒道:“如何寻老道开心!” 回到王家院子,张谦又找到小梅,道:“你今天晚开始,每天去闹你那老妈妈,让她给你伸冤。” 小梅道:“她不曾害我,我如何能去害她?” 张谦道:“她不去伸冤,我有力也使不上!” 小梅思量片刻道:“好!” 当天夜里,小梅便去找青楼老妈子,入她梦中诉说冤屈,白日里便跟着她,让她坐立不宁,或游荡于楚馆秦楼,闹出些响动,令嫖客不得安生,几天下来,生意也冷清了不少。 如此到第六日,张谦又去了这勾栏。老妈子立刻将之拉到一僻静处,怒道:“你这野道士扰我生意,使了什么妖法!” 张谦道:“小梅为你赚钱,为人所害,你不为其伸冤,她自找上你。再不去报官,她便会化成厉鬼,整日游荡你这勾栏。” 老妈子大哭:“我不过做些生意养家糊口,这犯了什么冤孽!我一个下九流,怎生斗得过那王家!” 又朝虚处道:“小梅啊,你若有灵,便去找那害你的人,我一女流,实难助你啊!” 小梅恩怨分明,见老妈子犯难,对张谦道:“若不然,再另寻他法?” 张谦不理会她,对老妈子道:“你让别人做皮肉生意,害了性命,自己却想远离是非!你今若不报官,日后休想安宁!” 老妈子哭得更凶了:“我若报官,才真真是鸡犬不宁!” 张谦道:“我已安排得当,你只需报官,勿有他虑。” 离了烟花地,又对小梅道:“你今晚闹得再凶些,务必让她明日去报官。” 小梅本以老妈子养育恩情为念,不忍报复,但今被张谦一语点醒,又看老妈子不念往日情分,当即应下。 是夜,青楼老鸨见到一吊死女鬼,要将她掐死,又让她见种种恐怖景象,醒来后,直觉头痛欲裂,又见青楼内嫖客纷纷外逃,男男女女惨叫声不绝于耳。 当即跪下,对虚空道:“我明日一早便去报官,为汝伸冤,望小梅看在昔日情分,莫恋旧地,早入轮回。” 说完又连磕了十几个头,额头上都出了血印方才停下。 老妈子应下此事,小梅当即离去,复见张谦。 张谦宽慰道:“且待明日,自有分说。” 已是第七日,王家少爷毒疮止,精神恢复。王家老爷也是欣喜异常,已将张谦与假道士奉为上宾。 张谦画一张符,烧成灰,置于水碗,对王老爷子道:“令公子服下此符水,日后身体康健,鬼神易辟。” 王老爷不疑有他,令下人服侍儿子喝下。有门童来报:“老爷,不好了!衙门差人来拿公子!” 差役随后便至,对主人家道:“令公子吃了官司,随我等走一趟吧!” 王老爷子惊问是何缘由,差役道:“吾等奉命行事,亦是不知。” 差役将人拿去县衙,王老爷子紧随其后,令人带了银帛入后门打点。 张谦见事已成,牵牛车出了王宅,到得县衙,观知县审案。 差役分立左右,知县上堂,敲惊堂木升堂,令青楼老妈子诉说冤情。 老鸨将当日事情一一诉说,说得是声泪俱下,最后问王家公子:“你害死了我家小梅,是也不是!” 王家公子道:“那贱人不禁玩弄,被我掐死,怎怨得我?” 说完方知失言,赶紧捂嘴。 县令收了人银财,但于众人面前,难以偏袒。斥道:“你当日如何将人杀死,速速招来!” 王家公子道:“那日本公子将那小贱人带回府上,与其行欢,却觉不过瘾,便找来绳索……” 后种种言语,不堪入耳。说到兴起处,还起身以作示范,满众哗然。 王家老爷于人群中怒斥道:“逆子!闭嘴!” 王公子却浑然不觉。 县令见他言语不顾斯文,又见民情激愤,拍惊堂木,喝斥道:“休得喧哗!” 王公子被惊醒,满头冷汗。县令又问他:“此实情否?” 王公子道:“实情!”说完又是大急,以手掩口。 县令又问:“何以作此状。” 王公子道:“我不想说这实话,却按奈不住。” “你害人性命,当以命偿!令汝暂押大牢,午时斩首。既已招供!签字画押吧!” 王家父子瘫软在地。 掷令箭,拍惊堂木道:“退堂!” 县令拂袖而去,对师爷道:“今日送来的钱帛,全退回去!” 待到午时,王家公子被斩。小梅磕头谢张谦大恩。 张谦又于城北设案燃香,念超度经文,自身亦觉身心清明。 待念完,见小梅已无怨厉之气,问她:“为何还不走?” 小梅道:“我无所感,无法离开。” 又道:“我雠得报,不成厉鬼,不入轮回倒也不妨。” 张谦道:“你且珍重。” 这些时日以来,老骗子与张谦朝夕相处,世间鬼神之事由不得他不信,见张谦欲走,问道:“我能否与你同往?” 张谦道:“我喜独行。” 又道:“日后你莫再行欺诈之事。” 假道士道:“此实非我愿……” 当下将自己经历讲与张谦。此人本名孙玄禹,年轻时是一乡野郎中,医术尚可,但遇一顽疾,无可医治。病人自己求仙药,把自己吃死,家人却把罪过怨在他身上。 此事令他背井离乡,见做不得好人,便要做恶人,但他天性善良,也只能做做骗子,匡人性命之事却做不出。 既知此事,张谦为他指路道:“此处城隍颇为灵验,或可借住,为你安身之所。” 第五章 河阴 历武宁之事,张谦已开天眼,玄通鬼神。 他离了武宁,北上平都。 路见初春景致:冰雪消融溪泉涌,黄泥苏醒润新枝,乱翠青烟里,闻猿啼鹤唳,见山魅狐仙。 其开天眼,通天地,法自然,感己身之生机勃发。 乘辇骑牛于山林之间,意来则引吭高歌,兴尽则地塌而眠,觉神念之缥缈无定。 山中阴晴难测,这日天公不作美,瞬息阴云密布,暴雨倾刻下来,前后无处躲雨,且山路难行。 张谦弃车,戴斗笠,披蓑衣,背木剑,执大枪,只牵着黄牛赶路,兴致到处,唱道:“苍天如圆盖哟,陆地似棋局,世人分黑白,往来争荣辱……” 此诗系前世《三国》中诸葛孔明所作,后续为“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南阳有隐居,高眠卧不足”。 张谦前世就喜爱异常,也不知来来回回唱了几多遍。 至黄昏时刻,张谦出山林,见一大河,河宽数十丈,涛起碧波,浪翻白花,冰流湍急,水势汹汹。 河对岸是平地沃野,村镇茅屋散于阡陌田间。张谦恃道法初成,取一符贴在牛背,又挽起裤脚,牵黄牛横渡长河。 及至中央,水没胸口,泥陷腿脚,彼却如履平地。忽闻对岸一小童道:“河中危险,快上岸来。” 张谦笑道:“不妨事。” 乃过水登岸,见那小童只戴一斗笠,怀抱一鱼篓。此间大雨尚未停歇,遂取蓑衣甩了两下,披在小童身上,小童称谢。 问道:“可曾捉到鱼?” 小童腼腆,低头道:“不曾。” 张谦道:“你代我牵牛,我帮你捉鱼。” 复至水中,提枪静待,忽一枪刺入水中,便刺到花鲢一条。刺了三四条上岸,对小童道:“风疾雨大,快回家去罢。” 小童见倾刻几条大鱼入篓,兴奋异常,道:“谢……谢谢来客。” 走出几步又回头道:“我家就在前面,客人可至我家中避雨。” 进了村庄,到得小童家中,方知小童名叫李有粮,虚岁十一,父亲早亡,惟有一母,其母风寒多日,卧床难起。 小童生火为其母熬鱼汤,对张谦道:“我母病重,我却无钱为她医治,只想让母亲吃得好些,好快些痊愈。” 其母闻言垂泪。张谦道:“我懂些医术,只是此间无药,待会儿为你母亲施针降热,明日再想办法医治。” 遂取随身银针,扎几处穴位,李母当时气色好转,喘息均匀。母子二人激动异常,欲跪谢恩情,谦阻之。 鱼汤熬好,李有粮自用小碗,为其母与张谦用大碗。张谦道:“我是道门中人,不食荤腥鱼肉。” 李有粮为难道:“却不知该以何物招待客人了。” 张谦道:“不妨事。” 其已入道,清心寡欲,可数日不食。 李母道:“原来是道长。镇上也有道长,他们却是吃得肉,喝得酒。” 张谦道:“道有不同。” 有粮忿忿道:“那些道士不仅吃肉喝酒,香火钱收得也多,看病拿药也贵得很……要不然……” 李母斥道:“不可妄语!” 有粮心有不平,转而道:“我看他们又要借着大雨要钱了!” 张谦见李母忌惮,未有多问。 一夜暴雨,次日清晨方歇。 张谦要为李母医治,与李有粮同往镇上买黄纸朱砂。 途中,有粮问道:“道长既然不能吃鱼,为何能杀鱼?” 张谦道:“人吃鱼,鱼吃虾,是为了生存,此为天道自然。我不食鱼,乃为己心喜恶,非为戒律。” 李有粮道:“不懂。不过你是好人。” 有粮又问道:“村中许多人无钱医治,道长能不能也为他们诊治?” 张谦道:“可以。” 至镇上,备齐了朱砂黄纸等,又要到药铺中抓些药。 李有粮阻之,道:“只能凭道观里的药方抓药。” “竟有这等事情?” 张谦进一药铺询问,果是如此。心中郁郁不平,又至城北道观,但见此道观,悬匾额,书鱼龙观三个烫金大字。青瓦飞檐层叠,绛色木门大开,灰石铺路,院墙粉白带朱红墙围。 入观见水榭楼台,鱼龙画柱,供奉数座神像,正殿供奉三神像,各为:玄天壬水元道大帝、北极庚金吞天大帝、癸水德泽五方祖师。 此三个供奉称讳狗屁不通,张谦又觉神像邪气森然,面色狰狞,目露凶戾,无慈悲相,遂知此处供奉乃是邪神。 再观观中道士,或肥头大耳,或尖嘴猴腮,于观中高声喧哗,所言者多是酒色财气,又有道士收香火钱,贪婪神色溢于言表。 正当此时,一年轻道士塞过来三柱高香,道:“烧炉香吧。” 张谦面有愠色,道:“不必了。”欲牵有粮手离开。 此人拦住张谦:“岂有入观不进香之理?” 张谦道:“你待如何?” 那人道:“自是要你进香。” 张谦大怒:“你等以道门之名奉养邪神,为祸乡里,吾代祖师清理你等!” 踢翻了案台,又踹翻香炉,将此人提起扔向神像。殿内顿时狼藉一片。香客大惊,四五个道士围过来,但见张谦力大,不敢向前。 张谦大步向前,几个人连连后退,张谦厉声喝问:“住持何在?” 几人面面相觑,无人答话。 事已至此,张谦一不做,二不休,推倒三座丈余石像,砸烂供奉牌位,众人惊惧,无敢挡者。 张谦道:“吾乃真武宫弟子张谦,传话你等住持,来河阴村寻我!” 张谦回水畔小村,为李母制符水,水至病消。于村中居数日,诊脉观相,施祛病符,数日内使村中病人痊愈,一时间传为神仙。 此数日,闻得鱼龙观收粮收钱,强抢民女,比匪类不如。乡民四季奉献牛羊等物供奉,以求风调雨顺。有流年不利,或涝或旱,则在河畔建台祈禳,有甚时,需奉上童男童女。 亦听闻观中住持颇有法术,可避水,可招云,呼风唤雨,祈禳之事无有不利,此人所共见。故无人敢违逆。 张谦于村中数日,不见住持寻来,遂以奇门演算,见凶兆,想来那住持有些本事,复占破解之法,无果。 且说鱼龙观住持葛善外出,归来见观宇被毁,大发雷霆。闻张谦言行后又默默不语。吩咐观中诸人:“近日莫要生事,多找石匠,三日内筑好神像,上金漆。” 三日内果然筑好石像,涂好金漆,熠熠生辉。夜间盗一对童男童女,于观内摆案设香,做法杀之。不多时,观内现一虚影,乃蟾精形象,享用了祭品。 问葛善:“何事?” 葛善将张谦所行之事一一讲明,道:“请大帝授一术,降服此人。” 蟾精闻情惊怒,道:“速来吾宫中,传汝道法。” 葛善既得妖术,遣人于南岸山中建一台,作法三日,三日内狂风骤雨,又以新得妖术使河岸一山头坍塌。 第六章 斗妖 张谦演天机,见凶兆,复问无果,本欲再往镇上。是夜狂风大作,暴雨侵扰,就此作罢。 此后三日大雨,河水大涨。 村民恐决堤,妇女儿童前往北边高处避难,张谦随村中青壮修堤固坝。夜间,对岸一山头突然坍塌,泥石阻了河道,洪流倾刻冲破河堤,水势浩荡,冲卷了房屋,淹没了良田。 修堤青壮被卷走,张谦救数人送至高处。复下水救人,往复一夜,救百十人。 但见房田被毁,家人遭厄,乡民大哭,言鱼龙观住持发怒,又作法坑害百姓。亦有将祸归于张谦者。 张谦亦大悲,诵经超度亡魂。见一道道亡魂得解脱,却立于他身畔,不入轮回。 问道:“你等为何不入轮回?” 诸魂言谢,称不知何故。 张谦道:“你等有何事对家人讲,我可代传。”便有鬼前来诉说,张谦一一记下。此间乡民共见,或痛哭,或惊惧,各有不同。 此时一水鬼争抢到张谦近前,道:“我见葛善在山中筑台施法,此灾定是他妄为。” 张谦闻言心有感应,道:“前面带路。” 遂趟水过河,过两个山头,远远见到山坑中筑一高台,台上一道人披头散发,行祈禳之术。 水鬼道:“就是那里了,我不敢靠近。” 张谦持木剑而去,葛善见时相隔已近。他施法堪堪过半,惊怒道:“便是你毁我道观?” 即念咒施法,数道水柱自地面升起,困住张谦,张谦诵金光咒加持己身,视水阵为无物,掐真武诀,虚空一剑,三丈高台被毁。 葛善见张谦之威,心生畏惧,落地连施数道法术,或以奔流击之,或化冰刺袭来,皆无用处。 张谦欺身近前,葛善难再施术,只以作法长剑抵挡,又剑交并,钢剑断作两半,葛善大惊,欲借水法逃遁。张谦一把将他抓住,往石上一磕,气绝。 杀了葛善,张谦又至城中鱼龙观,砸了新凿石像。观中泼皮见张谦如见天神,抖如筛糠,无敢正视者。 张谦命观中之人相互绑了,绑在观门外树上,张贴告示,告知于镇上诸人:“葛善已死,鱼龙不在。乡民莫再受人要挟,且安心度日。” 跟随张谦的水鬼忧道:“葛善虽死,我见他灵魂去了水里,想必是去见那水中妖怪。” “水中有妖?” 水鬼道:“传闻鱼龙观供奉的是两只河妖,我没见过。” 张谦之前耳闻此事,未曾在意,此时复提,以奇门演卦,水中果然有妖物作祟,然村落遭厄,无心他顾,此事暂且压下。 回至村中,张谦作法驱散乌云,与村民在高处搭棚帐,至镇上富户家中求粮。镇上皆知张谦杀了葛善,但有所求,不敢不从。 此间忙了数日,天气骤然转冷,大雪降下,积雪没过膝盖,河道冰封,山河银装素裹,村民以山中木材点火取暖。 张谦疑是水妖作祟,先行祈禳之法驱散云雾寒气,二日后冰消雪融,随至河畔,观山势河道,寻妖怪所在。一连数日不见结果。遍问群鬼,亦无收获。 回居处问李有粮:“附近可有其他道观?” 有粮道:“镇东十里,有一道观,名叫飞云观,只落魄日久,无人供奉。” 二人至飞云观,见此观围墙坍塌,殿宇残破,果是十分落魄,进殿中,见数座祖师神像蒙尘,唯中间老君金身纤尘不染,张谦奉上香火,抱子午诀,行三拜九叩之大礼。 祈曰:“弟子张谦路经此地,见妖孽横行,为祸乡里,此实愆深罪重,欲除以还青天,然修行日浅,道法低微,祈求太上指点,除之以还人间正道。” 李有粮亦倾其心肠:“那鱼龙观管控药材,致乡民无钱医治,每月收取银财,使我等生计维艰,我父亦死于其手,愿祖师垂怜,灭了那妖怪。若果除此妖,有粮愿日夜供奉祖师。” 言毕行大礼。 忽而神像涌金光,漫天闻异香,俄而金光退散,一玉珠悬于李有粮身前,有粮伸手,珠落掌中。 有粮气质大变,似有仙气绕身,对张谦道::“我已知晓妖怪所在,且随我来。” 张谦惊异,不料这乡间小童有如此机缘。 有粮过河,水分两侧为其开道,二人至河中湄滩。有粮将玉珠抛入河中,速现一通道,至河底洞穴。 曰:“劳烦道友将那妖孽擒来。” 张谦持剑一跃而下。 且说那蟾精有神智以来,修行百载,习五行之中水、金之术,只因那蛇精肆意妄为,遭了神罚,惊醒于他,使他不敢妄动,居于这巴掌大的水府之中,事皆假于鱼龙观葛善。 不料近日道观被毁,他怒火攻心,便传葛善搬山之术,又自施法逆转天气,不料皆被破除。葛善死于非命,一道灵魂前来寻他,被炼化成鬼将,护卫蟾精左右。 他正思对张谦无计可施,烦扰间忽闻雷动,不消片刻,又觉察河水异动,不由得战战兢兢,遣葛善与诸鬼在洞府前看守。 张谦入洞穴,见一持剑鬼将,便是葛善。他心思通透,一念知中间曲折。 叹道:“善恶有报,当赎此愆尤。” 掐真武诀,一剑挥下,自此葛善神魂俱灭,化入混沌。 众妖将死,蟾精欲行水遁而数次无果,大怒,想那人不过凡间一小小道士,纵然习得法术,自己却也有百载功力,如何不能战上一战。此死中求生也。 乃披甲执戟,亲往迎敌。 张谦亲近荡魔天尊,大帝震慑妖鬼,自是无阻。沿着幽暗道路前行,转过数道弯口,正遇蟾精披挂杀来。 蟾精怒目,道:“你毁我神像,断我香火,此雠不报,绝不甘休!”端长戟刺来。 此蟾精化形并不完整,大眼阔嘴,光头长疙瘩,绿脸生粘液,弯腰驼背着金甲,手脚带蹼执长戟。样貌丑陋不堪言,却有百年修行功。 再观张谦,面色红润,着水合服,掐真武诀,握诛邪剑,身似山岳不动摇,怒目一睁弑妖鬼,世间自有正道在,赤子忠心投道门。 一人一妖相遇,是道不同不相与谋,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张谦剑去如电,蟾王戟似恶龙,剑飞戟迎,戟来剑架,执剑的一往无前,用戟的绝境求生。 一个白水山上入道人,一个山阴河里得灵光,一个金光护体如祖师亲临,一个黑气缭绕似魔王转生。打得是水府震动,天光黯淡。 那蟾精连连口吐冰剑,张谦挥袍遮掩,又见其长舌卷来,回剑急斩。蟾精自知不敌,欲夺路奔逃。 张谦见机取丹书,曰“疾”曰“去”。 此符正落蟾精后背,那蟾精现出原型,匍匐在地不能稍动,只咕呱乱叫。 张谦道一声“无量天尊”,一剑刺下,此害即化为虚无。 张谦除了蟾精,回见李有粮。 李有粮道:“此害既除,吾便去了。” 言罢瘫倒在地,张谦将其背回家中,待其醒来,将玉珠交于他,又将飞云观之事告一一告知。 道:“你与道门有缘,日后便居飞云观,侍奉天尊左右。” 有粮虽无记忆,却也沉静许多,问道:“道长能为我师否?” 张谦起一卦,道:“修道者当如流水之无形,高山之旷达,切莫拘泥。” 有粮虽年幼,但其心诚,受祖师庇护,于诸村镇化缘,重修飞云观,此后日夜供奉。 第七章 进山 张谦为水妖事耽搁日久,恐误了正事,心急如焚,除了蟾精的第二日便匆忙离开,此后星夜兼程,登山越岭,赶往平都。 行一月有半,到得梁平地界,平都山便在此地。过了界碑,张谦觉幽风习习,灵气充沛,见山野溪畔鬼魅众多,阴气浓重。 人鬼殊途,野鬼多近人,轻者令人心烦躁郁,重者使人恶疾缠身,此地野鬼却不缠人。 张谦叫住一鬼,问他:“此去平都山多少路程?” 那鬼见张谦身有道术,也不惧怕,答曰:“今日已晚,你到城中住下,明日往西去二三十里便是了。” 说的是梁平方言,张谦尚可听懂。 其又叮嘱道:“三日后封山门,你莫错过。” 张谦又问:“为何要封山门?” 那鬼道:“那就不晓得喽。” 张谦称谢,又问他:“我能与你交谈,你不觉奇怪?” 那鬼道:“你是道士,自然会法术。” 张谦哑然笑道:“多谢指教。” 大道无情,人鬼有灵,皆生于天地之间,却是自己囿于成见了。张谦想通此理,心情大畅,诵《清静经》,赶赴县城。 进城已是傍晚。城中亦有野鬼游荡,人鬼“相处”和谐,不禁对此地心生好感,找了家客栈住下,饭后正做晚课,掌柜找来了。 歉然道:“今日客栈满了,有位小师父无地可去,在此借住一晚,能否跟您拼个间。” 说着,把孩子推到前面。张谦定睛一瞧,是个七八岁的小道士,小圆脸,庄子巾,青道服,甚是可爱,道:“进来罢。” 两人皆称谢,掌柜离开,小道士入房内。张谦与他上茶,问他:“敢问小友道号,居何处名山?” 小道士道:“贫道王自康,在平都山天真观修行。” 张谦眼前一亮,问他:“山上可有一位王至平王真人?” “这我就不知了。”王自康道:“明日我带你去观里,兴许师父知道。” “如此大善!” 小道士睡床,张谦打地铺,二人早早歇下。 翌日清晨,二人同往平都山,去二十里地,游人渐多,有凉风扑面,见山脉起伏层叠,山上多松柏,景致秀绝人寰,灵气充郁,是一处修道宝地。 山路崎岖,小道士从牛背上下来,二人步行。 此处宫殿众多,见其匾额,却是阎罗十殿。 张谦笑问:“怎到了阴曹地府?” 王自康道:“民间传闻平都山为鬼山,便建了十殿,是供游客游览的地方,不必在意。” 张谦了然,道家清修,不喜喧闹,官府会建一些道观,景点,请道士入住,满足民间精神信仰。道人生活亦倚仗香火钱。 绕过十殿,转入一条密林小径,曲曲折折行半日,至山腰平坦地带,见一道观,数间房屋,正北一殿,便是天真观了。 将黄牛拴在观外树上,二人进观。 观内一老道正在滴水檐下剥豆粒,老人身材瘦削,精神矍铄。 见自康带人归来,只是瞧了一眼,道:“回来了啊。” 起身问张谦:“小友此来所为何事?” 张谦将陈至玄所托之事相告,曰:“此番到来,正是寻王至平王真人。” 道人曰:“我识得老祖,且在观中小住,过几日我与你去寻他。” 张谦称谢。道长将剥好的豆子与豆壳分装好,道:“我去造饭。” 饭桌相谈,张谦知道长道名陆衍息,张谦问道长:“我听闻平都山要封山,所为何事?” “原来陈祖未告知于你。” 道长掐指一算,看了张谦一眼,沉吟道:“王祖飞升在即,欲炼五方旗,护楚国众生,以安道心。” 张谦道:“五方旗乃神仙法宝,凡人如何炼制?” 陆衍息道:“我亦不甚通透。王祖通晓阴阳,道法莫测,非我等能及也。” 张谦于观中住两日,见陆衍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做些农活,闲暇喝茶打坐,与庄户人家一般无二。偶有游客路至此间,无缘者不看一眼,有缘者闲谈两句。 这一日晌午,一玉面道人驾云至观中,对陆衍息施礼,道:“请师叔移驾春和观。” 陆衍息点头应下。 玉面道人施礼告退,驾云离去,刚腾上空,陆衍息一声轻咳,只见那玉面道士跌落门前,往观内作了个揖,尴尬离去。 王自康笑道:“活该!” 他留在观中看守,张谦随陆衍息沿山路赶往春和观。 张谦道:“适才那位道兄的驾云之术当真令人羡慕。” 陆衍息笑道:“我传你此术如何?” 张谦大喜:“如此,多谢前辈。” 陆衍息抓住张谦,一把抛至半空,又吐一口气,凶险之际,张谦觉身体一滞,定在了空中,往下一看,脚踏白云一团。陆衍息又朝他一指,一道金光射入他脑中,道:“回来罢!” 张谦得了秘术,落到地面,行礼道:“多谢前辈。” 陆衍息道:“我喜走山路,你驾云先行罢。” 张谦道:“我道行尚浅,不足以用此术。” 原来此术在低微处乃以蛮力强行驱驾云雾,至高深处外似驾云,实则是与自然相合。 张谦初得此术便窥得其中要害,陆衍息欣慰道:“孺子可教也。” 春和观建于竹涛峰,山峰突兀峻拔,多绿竹,时有白鹤飞绕,禽鸣悠远空灵,风过处,竹林如浪涛延绵。峰下一湖,湖水碧绿恰如宝石,水中鱼戏虾游,水草丰茂,常有鹰过鹿走,于此间饮水觅食。 二人登峰,于竹林掩映间觅得道观。门外早有道童恭候,引二人过门入观。于偏房见王至平王真人。 真人身材挺拔,腰背笔直,戴纯阳巾,披鹤氅,配阴阳剑,比张谦还要高大许多,虽是老人样貌,却有昂扬之志,不怒自威。 彼见二人至此,掐指间通晓缘由,先问张谦:“陈真人如何了?” 张谦答曰:“身受重创,无法远行。” 又问:“你叫何名?” 张谦通报名姓,又取黄花梨木盒,交与真人。 真人抚锦盒道:“此乃先天道莲。我炼五方旗少不得此物。小友将其带来,实是一桩功德,你且在观中住下,功成之日自有答谢。” 遂唤道童引张谦至住处。 张谦称谢退下。 房内只余平、息二人。 王真人叹道:“此子心性绝佳,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与我无师徒缘分。” 陆衍息道:“老祖又何必执着于那五方旗。” 王至平道:“我等既入道门,自当为祖师分忧,扶正道,护佑天下苍生。” 陆衍息道:“殊不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乎?” 王至平激昂道:“我辈非天地,亦非圣人,乃是万物,是百姓,何以比天地圣人。” 又懊恼道:“吾有执念,不及你也。” 陆衍息笑道:“道不同罢了。” 王至平转而道:“明日各方道友便至,你我先合计一番。” “但凭老祖安排。” 第八章 命功 话说张谦随道童至客房偏院,见院中有诸多道士,或诵念,或阅经,或对弈,或吹笙,或闲坐,或品茗。 有年长者闭目养神,年少者三五聚集,有华贵者穿金戴玉,朴素者补丁道袍,雅致者白衣胜雪,有赤足坦胸者,有披发放浪者,不一而足。 长廊下有一桌,桌上几碟小菜,烫一壶酒,一道人独坐。 此乾道面目清秀却披散头发,身着玉衣却不修边幅,一字巾偏露尾巴。 见张谦至,举杯呼喊道:“道友何处来的?且饮一杯。” 道童阻之,道:“师兄,我先将客人引进客房不迟。” 年轻道士赶来,道:“那有甚着急,你去忙吧!” 打发了道童,握住张谦手腕:“饮酒去。” 张谦见此人有趣,也不阻止。 至席,韦理应道:“我乃春和观道士韦理应,家师乃是此间住持王至平。道友哪座名山修行?” 说话间为张谦斟酒添箸。 张谦道:“我不饮酒。” 韦理应道:“那便吃茶。” 他往杯中一点,浊酒瞬息间化为清茶。 张谦赞道:“真妙术也。” 韦理应得意道:“小术尔。” 张谦道:“我自白水镇来的。” 韦理应惊喜,问他:“你是陈师叔之徒?” 张谦道:“陈道长引我入道,未收我为徒。” 当下二人一番攀谈,得知陈至玄数年前与其师王至平论道,韦理应有幸旁听,后又得陈至玄指点。 有此一层关系,二人熟络亲密起来。 韦理应问道:“如今道友修为几何?” 张谦道:“不知。” 又道:“我数月前入道,已通鬼神,可行祈求之术,有金光咒护身,却不知是何等修为。” 韦理应道:“鬼神、祈禳之术关乎道缘,金光咒显威乃是内丹术中炼精化气之境。” 其欣喜,又饮一杯,道:“你入道数月至此境,当是精气未泄,筑基于先天。可行祈求之术,乃是深受祖师喜爱,道缘深厚之象。” 叹曰:“道友仙途可期啊!” 张谦道:“我辈修道,只求静心顺意,仙途未来且随缘罢!” 韦理应感遇知己,大喜,道:“正当如此!” 忽而念及师父之执念,掩面叹息。张谦问之再三,其言道: “家师本是火居。百年前外魔作乱,为祸天地,师父一家人皆丧于外魔之手。自此受箓,于春和观中苦修。今日召集诸高人炼五方旗,是其果也。家师执念至此,恐难飞升……” 言及此处,韦理应啜泣难以自抑,哐啷一声掷杯在地,恨恨道:“我必承师志,尽诛外魔!” 院中诸人皆惊。张谦不知何以安慰,默默无语。 于观中居二日,同韦理应览山看水,言法论道。 览山看水,见峰如青剑水似赤练,言法论道,通晓阴阳大道无为。 一个是转世身,世事洞明,一个是赤子心,喜恶于表。 二人论道,互通有无,皆受益匪浅。 张谦神气爽朗,杳杳冥冥之间有所感应,道:“我欲求命功法门,道友可有教我。” 韦理应道:“正是此时也!” 遂诵高上玉皇心印妙经曰:“上药三品,神与气精,恍恍惚惚……” 张谦知其传妙经真义,就地抱元守中,感悟真经大道。 韦理应连诵三遍,张谦如经中所言,七窍相通,窍窍光明,自然身轻,太和充盈。待转醒,心中已有计较。 韦理应道:“我亦有所感悟,今日便到此罢。” 言罢,施遁法离去。 得授妙经,张谦亦于山中寻僻静处,静心修炼,不表。 且说王至平王真人,原定开坛之期蓬莱栖霞观、昆仑三清宫、道盟三处未至,只得静待。 真人炼五方旗,当先行普天大醮,奉三千六百醮位,行七七四十九天,求各方祖师护佑,方可事半功倍。 然行大醮,需四国皇帝下旨,此道盟之职,上表需都功印,此印存于栖霞观。 另有三清宫地位超然。此三处皆未至,则大醮难行。 隔三日,一坤道至此间,道:“我乃栖霞观任真人门下谭自清,奉法旨送都功印而来。” 此坤道目现电光,身材修长,高束发,一字巾,水合服,英武俊美,无道者之温和,有护法之威严。 见王至平,奉上都功印, 道:“真人之举乃为天下苍生计,家师嘱我但凭真人吩咐。” 遂居观中。 又隔一日,十余道人结伴而至,乃是三清宫诸道人。 道盟诸人十日后方至。 数十人身着华服,佩金戴银,乘轿至观。 王真人等待日久,又见道盟诸人神态睥睨,贪图享乐,无半点道人模样。不悦。 道:“我欲行大计,汝等耽搁时日,该当何罪。” 道盟为首一人怒道:“王真人好生狂妄,我道盟统御四国道门,奉天子旨意行事,岂是汝能问罪?” 此人道名郭忠玉,乃是道盟盟主首徒。 真人大怒,蒲扇大的巴掌劈头打来,郭忠玉空有道法,无从施展,被拍下山去。 王至平对余者道:“汝等亦去,再上山来见。” 众人唯唯诺诺,复下山。 陆衍息道:“此等败类走狗,自当教训一番。” 又道:“老祖此举大快人心。” 王至平道:“道盟初建之时,扬正气,除奸恶,布道于民,此时俱成了阿谀奉承之辈,宦官走狗之徒,眼里只有权势金银,心中无半点道门训戒。” “若非如此,郭忠玉身为道盟首徒,岂会不合我一击之力。” 陆衍息叹道:“皇帝昏聩,奸佞当道,皆亡国之征,你又何必执念于这五方旗……” 王至平道:“我扫荡外魔,一为消执念,得道心,二为天下苍生,单不为帝王将相。” 又道:“我需行功数年,功成之日即我飞升之期。四国百年,已有二国朝堂失政,黎民遭苦。汝接我司职,需显霹雳手段,震慑道盟,警示皇帝。” 二人计定多年,此时不过是王真人之感叹。 陆衍息应诺:“我自竭忠尽智,死而后已。” 回说张谦得妙经真义,于山中清幽之地静修月旬,不食不谷,乃采日月之精华,食天地之灵气。 真气行于百脉四肢,布在五行脏腑。直修得神清目明,骨散寒琼。心念轮转间,知触及炼气化神之境。 欣喜之际,见一道人踏云赶来,那人道:“今日诸地道人皆至,道友快随我回观。” 来者一身玉骨,披头散发,正是韦理应。 第九章 大醮 原是四国诸方毕至,王至平将焚香开坛,修斋设醮。 但见殿前人头攒动,万里晴空飘五色帐旗,大道庄严诸人肃穆。 正是祭天拜地祈福禄,祝香求神禳灾祸,不知上天亦已矣,从此三界生事端。 韦理应携张谦驾云至,问其科仪:“你会些什么?” 张谦道:“步罡、礼乐、诵经皆可。” 韦理应问:“会哪些乐器?” 张谦道:“琵琶、唢呐、箫笛、古筝,粗通诸乐器。” 二人至礼乐处,借一琵琶,韦理应道:“小试一番。” 张谦调弦校音,奏《十面埋伏》小段。 数位道人闻之,皆惊艳于张谦技艺了得。 韦理应喜道:“此为何曲?” 张谦告之曰:“此谱偶得,曰《十面埋伏》” 又简诉楚汉典故。 韦理应道:“待大醮事了,你为我师弹奏此曲如何。” 今日事繁,韦理应得张谦承诺,匆匆离去。 不多时,有主事者指挥行事。 王至平为高功,陆衍息为监斋,又有一道人为都讲,张谦不识得此人,问左右鼓乐道人,得知此人乃昆仑山三清宫沈嗣容沈真人。 焚香开坛,请水扬幡,依科仪而行,张谦不敢怠慢,随礼乐奏乐,感于此肃穆之事。 至请圣科仪,高功王至平上启曰:“香自诚心起,烟从信里来,一诚通天界,诸真下瑶阶……” 忽晴空一声霹雳,后狂风四起,阴云密布,霎时时地动山摇,不消半刻,云去风住,天地复得清宁。 王至平复行此科仪,往复数次,再无感应。 与沈嗣容对视一眼,皆露愁思,沈嗣容道:“我等今夜起一卦,且观吉凶,再行计议不迟。” 二人回首见陆衍息正望向一处,循着望去,乃是礼乐部,见一年轻道士正闭目弹奏,十指连动却无声响,此人正是张谦。 遂闭目感应,大为惊异,对众道人道:“你等且散去罢!” 礼乐部诸人亦被遣散,韦理应至此,问师尊曰:“这是何故?” 王至平摇头,道:“你近日与他交好,可有察觉异常?” 韦理应将近日交往之事,事无具细,一一相告。 沈嗣容道:“莫非此子天神转世……” 又有栖霞观谭自清赶至,道:“家师曾言,真人此举有阻碍,若得助力,大事可成。当在此人。” 一言明天机,三高功恍然大悟。 且说张谦弹奏时偶感瞌睡,不能自抑,待转醒时,身在地铁内,身穿短袖长裤运动鞋。 “前方到站,广兰路……” “莫不是大梦一场……”张谦自语。 出站便是一阵热浪袭来,再看高楼大厦,霓虹闪烁,这等场景似梦如幻。 手机铃声响起,张谦接起电话。 “张谦,有个客户那边出了问题,你快去了解情况,解决一下。” 张谦顿时如头大如斗,两眼发黑。 复见光明之时,是在公司的表彰大会。 “张谦业绩突出,特颁发优秀员工称号,奖金十万元……” 此后人生顺意,升职加薪,领导夸赞,老板赏识,美女倾慕,又有豪车别墅。 婚宴上,父母落泪。产房外,家人欣庆。 儿女成人,父母年迈。待父母过世,他亦年过半百,后老伴生病,离去,只剩他孤独度日,心中郁郁。 他于院中小憩,醒时见一琵琶放在墙侧,忽而想起多年前的南柯一梦。 轻抚琵琶,奏《淮阴平楚》,至一半时,转为他儿时童歌《卖报歌》,又有日本名曲《樱花》,老歌《水手》,快意的《沧海一声笑》,矫情的《山丘》…… 一曲曲,一首首,每一段都给他的人生留下深刻记忆,最后以一曲《听茶》追思故人,却再无悲切之意。 乃是思及邱祖之言,修道之人若不除酒色财气,不若还俗归家,染苦为乐…… 往事历历,三毒不除,悲喜皆是苦也。 他起身,朝虚空处施礼,道:“谢祖师点化。” 张谦转醒,修为已至化神之境。 见有五人在侧,乃王至平、陆衍息、沈嗣容、韦理应、谭自清。 王至平问:“小友所遇何事?” 张谦道:“祖师点化,令我了去前世因果。” “竟有如此机缘。”五人讶然。 王至平又道:“我等俱不能沟通上天。大醮高功非你莫属了。” 张谦问:“怎会如此?” 陆衍息道:“天机混乱,上意难测,我等占卜无果。不若小友起上一卦。” 张谦遂借坛焚香,诵祝香神咒,取龟壳占卜,复问三次,道:“五方旗之事可成。” 韦理应起卦,无果,不悦。 众人又问张谦:“可否再问天机?” 张谦再起卦,无果。 陆衍息道:“我等失平常心也。” 张谦道:“我无箓位,不可行高功之职。” 此时天色已暗,沈嗣容举目观星,道:“不若你拜王真人为师,后自行沟通上帝,授受符箓。” 王至平道:“二位看事不开。” 道:“小友仙缘深厚非我等可比,何需那箓位虚职。” 几人计定,次日开坛,张谦领高功,披天仙洞衣,王至平指点其科仪诸事,同监斋陆衍息、都讲沈嗣容主持祭祀。 张谦登坛,感天地之伟力,大道之高深,神迹之缥缈。沟通上天,祈愿祝祷。 曰:“按遵玄格,崇启坛场,修黄箓宝斋,备普天大醮。辄披玄蕴,敷露真文,伏冀尊神。回景上玄,贻休下土,旁垂祯贶,永息灾鏖,赐臣四国之安,龙神辑睦,生灵康泰,远近昭苏,疵疠无侵,干戈弭消。唯虔修奉,上副神功……” 彼时天降祥云,地涌异香,白日里乾坤生异象,黑夜间星月洒光辉,得道者多受祖师德泽,无不欣喜。 初化神而通天地,无神职而领高功。俱言张谦道缘深厚,前途不可限量,一时间名声大噪,称其为张高功。 斋醮行七七四十九日,张谦领诸道人夙兴夜寐,尽心竭力。 斋醮毕,诸道人皆不能感应上帝,一时间人心不安,于议事殿商榷此事。 一道人叹曰:“如沈、王真人这般高人亦无法感应上天,九州大祸将至啊。” 余者纷纷附和,一时间人心惶惶。 谭自清起身,止众人议论,道:“《象传》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等入道门,岂可事皆假于祖师。” 王至平闻言喜道:“正是此理。” 陆衍息道:“老君言: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我等道者,为而不争,致虚极,守笃静,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不自居。常行中道,与天同善。何来福祸之分。” 沈嗣容亦道:“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此为《清静经》之言,后为“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诸道人羞愧难当。 此时张谦地位已大有不同,王至平问他:“小友如何看待此事?” 第十章 论道 张谦稍作思量,道:“我等道人,提《清静经》作纲,依五千言为绳,修行至高妙处,曰无为。无为非不为,乃陆真人所言:为而不争。是以此事当行。” “隐于林泉,澄心遣欲,乃术也。致虚极、守笃静,道德高深之士为之,乃自然。在红尘凡人,为逆行。” “诸君有惶恐者,忧虑者,刚强者,不一而论,皆为大道自然,不需如避虎狼。” “何以解?老君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老君曰: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老君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此处见老君思辨之理乃阴阳之道。阴阳之间,是为守中,即掌握尺度火候。” “遂老君之道,在阴阳之思辨,流水之不争,大道之无为,天地之德泽。” “以我等论,食美味,阅丝竹,赏盛景只需守度,并非摒弃。诸君非圣,可惶恐,可忧虑,可刚强,亦只需守度。” “是此事以阴阳论,当行守中,以流水论,当安己心,以天地论,为之德泽九州。遂,当寻解决之道,无需过分忧虑,亦不可抛之脑后。” “炼气化神之境,即有明心见性之能,可思阴阳之辨。前辈修为皆在吾之上,自能明其理。后生妄言,诸位见谅。” 此言一出,四座寂静。 王至平忽抚掌大笑曰:“妙!” 陆衍息道:“吾等入道日久,炼内丹求霞举,忘却了大道真义,小友一席话,真真是醍醐灌顶,令人警醒。” 诸道人皆露愧色。 谭自清道:“家师乃东海高士,道法高深,道友可愿随我往栖霞观修行?” 张谦道:“谢道友相邀,我亦闻栖霞观盛名,他日定当拜会。” 又有数人邀请,张谦一时难以决断,又不愿拂了诸观脸面,只得望向王、陆、沈三位真人。 三人压下纷乱。 一道人起身道:“当今九州只张道友一人可通神,道友当前往道盟,保四国安宁。” 此人正是道盟首徒郭忠玉,他锦玉华服,满面油光。 张谦不喜其言行,道:“我不过一无箓道童,不堪大任。” 郭忠玉道:“道友何必自谦。我道盟中法门众多,藏经无数。又有琼楼玉宇,珍羞美味,就算是神仙也……” “住口!”沈嗣容大怒:“岂是道人之言!汝天子之使臣,吾能容你,他日再敢妄言,定将你逐出道门!” 昆仑乃道门圣地,沈嗣容为三清宫高功,地位超然,天子亦不能及。 郭忠玉惊怒却不敢反驳,闷闷地坐回去,不时望向张谦,心道:“若将此人引见圣上,必得皇帝赏识,到时高官厚禄,地位显赫……” 王至平道:“而今祖师不显神迹。我等更要守祖师训戒,澄心遣欲,致静守中,参悟大道。请有心者于九州之内,四海之中访仙寻迹,求沟通上天之法门。” 又道:“静之乃陈至玄陈真人之友,诸位莫要强求。今日就到此罢。” 至夜间,唤张谦至前,问他:“理应说你有一古曲合我心境,可否弹奏与我。” 韦理应在侧,给他琵琶,附和道:“当真是名曲。” 张谦道:“不敢不从。” 遂奏《十面埋伏》。 曲终,王至平激昂,道:“实是名曲,却非我心……” 张谦久未碰琵琶,弹得兴起,道:“还有一曲,请前辈欣赏。” 奏《霸王卸甲》。曲终,张谦心满意足。 王至平垂泪,道:“皆非我心意,却令我感慨。” 张谦道:“昔年秦末,楚汉相争,一曰高祖,一曰霸王,二人青史留名,万古流芳。二曲俱言此事。” 王至平忆往昔,道:“昔年未受箓时,我为楚国大将,镇卫楚境,今闻二曲,如闻号角,归营帐。” 又问道:“小友何处得此名曲,楚汉之争又为何典故?” 张谦道:“我不愿假言欺骗,真人莫再问了。” 王至平闻二曲,心结渐松,真道似隐似现,问张谦:“汝知我事否?” 张谦道:“有所耳闻。” 王至平问:“小友如何看待?” 张谦见其不似考教,乃诚心发问,沉吟道:“真人修道非为成仙,只为荡天魔,清九州,大道三千,包罗万象,真人之志也在其中。” “林泉清修者,乃是凡俗之辈,真人志坚,岂是凡俗可比。” 王志平闻言道心勃发,志气昂扬,心志愈发坚定,道:“此言大善!” 遂解剑与张谦,道:“我本想大醮后为你讲道,今观你道心通透,实无可赠。此剑名曰荡魔,赠与小友,谢小友高功之恩,解惑之情。” “不敢受此谢。” 张谦拒之曰:“惟愿真人传我道术。” “不可。”王志平道:“凡道术,假于符咒者,你自学可成。请神者,你得祖师垂怜,不需我传。通自然者,你性功尚可,命功薄弱,此时不宜修炼。” 道门修行,讲性命交修,性即心性,命即躯体。 张谦命功接触甚少,揖礼道:“请前辈解惑。” 王志平道:“筑基者有二,一为小筑基,身体强健即为小筑基,二为大筑基,以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返虚者,返回先天也。此时方可性命交修,施道法无需符咒。” 张谦想起那日陆衍息传他驾云之术,正是此理。 道:“我日夜勤修,返虚境后再来寻真人。” 王志平道:“收下此剑罢,不为恩情,只为知己。” 张谦称谢受之,同韦理应离开。 至外间,韦理应不悦道:“此剑乃家师佩剑,随师尊百年之久,你如何受之。” 张谦讶然:“竟如此珍贵。我即刻送回!” 韦理应道:“师尊必不收,还会责我多言。” “这可如何是好。”张谦一时踌躇。 韦理应道:“你将此剑与我,待你离开,我交还师尊。” 张谦道:“如此最好。” 交剑与韦理应。 韦理应道:“我以道术换此剑,不亏你。” 又道:“春和观中有诸般自然妙术,可假符咒而施。师尊恐你沉溺于术,忘记性命根本,故不授你。” 张谦道:“请道友指点。” 韦理应懊恼:“师尊引你为知己,你我又为友,何其乱也!” 张谦笑曰:“你我方外之人,何必拘泥俗礼。” 第十一章 道术 二人约定次日授受道法,不期郭忠玉携礼到访。 赠张谦金丝玉袍一套,珠宝莲花冠一顶,天蚕丝履一双,赤金剑一柄,鹿尾拂尘一支,又有珍馐美食,琼浆玉液。 郭忠玉道:“我与小友一见如故,特送些世间俗物来,愿与小友结交。” 张谦道:“无功不受禄,我何德何能受此礼物。” 郭忠玉谄笑道:“小友临危受命,领高功之职,联系上苍,以使斋醮完满,四国安宁,自是天大的功劳。” 张谦依旧不受,道:“我今日有事,怠慢道长了。” 说罢要出门去。郭忠玉拦下,道:“俗礼是虚,我实想送小友一桩泼天大的机缘。” 张谦问:“是何机缘?” 郭忠玉眼珠一转,反问道:“我等道人,修道所求者何?” 张谦道:“心内安宁,逍遥自在。” 郭忠玉道:“正是此理。何以安宁自在?自是霞举飞升,超脱三界,上那三十六重天。” “然数百年来,九州大地谁真的飞升了。是以得道成仙,虽要日诵黄庭,勤修内丹,亦要寻到仙缘。” “我今日来,正是要将这仙缘赠与小友。” 张谦不喜此论,道:“我不要仙缘,谢道长好意了。” 又要离开。 忽一人踏云来,道:“静之兄莫要心急,且听郭道长讲来。” 此人正是来授他道术的韦理应。 张谦便问郭忠玉:“是何仙缘?” 郭忠玉喜道:“我等虽是方外之人,却仍奉世俗天子为君,凡间仙箓多是天子策封,今你随我至道盟,我上表天子,封你仙箓,彼时上天降下功德,百年之后你再上天庭,自有仙官之职。” 韦理应郑重道:“道长言之有理。想必道长已受了仙箓吧。” 郭忠玉道:“正是,正是。” 韦理应话锋一转,道:“既如此,不若我送道长飞升,上天庭去做那仙官罢!” 这是要把郭忠玉打死的意思。 郭忠玉脸色大变:“吾乃天子使臣,代天子行事,汝安敢欺吾!” 韦理应大笑:“腌臜谄媚之徒,我何惧你!” 他挥手,起一阵风,把郭忠玉及从属吹出门外七八丈。 “大醮事毕,你等下山去罢!” 几人不动。 韦理应冷冽道:“莫再让师尊亲手相送。” 郭忠玉敢怒不敢言,离去。 张谦道:“不若先教我这召风法术。” 彼时诸方离去,王至平闭关炼五方旗,张谦又居春和观一月有余,随韦理应习得诸般符咒妙术。 这一日便要下山去了。 韦理应道:“那郭忠玉钻营朝堂,此前碍于师尊道法高深,不敢胡为,你今下山,无人护佑,务必小心。” 张谦称是。 二人相处日久,颇有感情。韦理应叹道:“此去不知何日再见。” 张谦问他:“道兄作何打算?” 韦理应道:“我欲周游九州,遍访名山,以求道法精进。” 张谦掐指问事,笑曰:“必有再会之日。” 二人洒泪拜别。张谦又至天真观牵黄牛,复下山去。 时值初夏,楚地潮湿,闷热难当,张谦寒暑不侵,却画道符贴在牛背,驱蚊虻,散暑热。 其晓行夜住,一路布医施符,行道救人,往白水镇赶去。 这一日途经武宁县,忆及假道人孙玄禹,至城隍庙找寻,未果。却见到庙中浊气排空,城隍金身狰狞可怖,心中有了计较。 遍走县城也寻不到孙玄禹,却见到了那女鬼小梅。 张谦问她:“此地有何事端?” 小梅形容枯槁,鬼面愁云,道:“此处来了一妖人,赶走了城隍爷,霸占了庙宇,孙道医被他抓去山里,为他熬药炼丹。” 张谦大怒:“前面带路,我去擒他!” 小梅惶恐,道:“城隍土地俱不能敌,你如何擒得。” 张谦问她:“那妖人有何本事?” 小梅道:“腾云驾雾,飞砂走石,善摄人心神,祭养了许多小鬼。” 张谦心道,莫不是个顶仙的? 问小梅:“城隍爷去了何处?” 小梅道:“不知。” 张谦无奈,道:“你带我去罢!” 其先寻好住处,安顿好黄牛。一人一鬼过两座山头,至山中。 小梅道:“再过一山头,沿路一处洞府便是了,你去罢。” 张谦至洞府前数百步,捡一松针,取符咒贴上,掐诀念咒,往上吐一口真气,松针立时化作蜻蜓,飞入洞中。是豆人草马,剪纸成虎一类的法术。 不多时,蜻蜓飞回,张谦已知洞中情况。 仗剑至洞前搦战:“妖人,速来领死!” 那妖人正于洞中饮酒,忽闻吵闹,十分不悦。于是提枪在手,出洞来见。 但见他身高一丈,散乱头发,尖嘴獠牙,披黄袍,坦胸露乳。 好妖怪,真威风,地府阴灵纷列队,四方力士下凡来,腾云驾雾施神术,飞砂走石鬼见愁。 黄袍妖人道:“谁人吵闹。” 张谦道:“你便是赶走城隍的妖人?” 妖人大怒:“道童无礼!吾黄化大仙是也!” 提枪来战张谦,张谦障服护体,提剑架挡,枪来剑架,剑去枪迎,二人战作一团。那妖人力大,枪出如龙摆尾,收枪似蟒翻身。 张谦不与他斗正面,步罡踏斗,腾闪似灵猴出世,道剑翻飞,巧妙如飞鸟啄食。 忽得斜出一剑,妖人不及闪躲,顶上被削去一缕黄毛,露出了头皮。 妖人连退几步,大怒,令旗一挥,身后小鬼猛扑向张谦。 张谦知这些野鬼皆是无辜,不愿加害,取符贴在腿上,转身施跃岩术。 妖人见张谦要离开,念咒语,起一阵黑风砂石。 妖风好似幽冥来,透人皮肉,伤人筋骨。 张谦知事不妙,又取一符贴胸口,施透石法术,方得离开。 妖人见砂石中金光一现,便不见了张谦踪迹,心下甚恼,令旗再挥,遣诸鬼漫山寻找。 张谦至县中,寻一荒芜院落,设案焚香。以槐木枝刻木人,将一撮毛发烧成细灰,混着朱砂和成泥,敷在木人上,待其干燥,书“黄化大仙”四字在其背,又贴符咒在胸。 于院中挖坑,灌上水,四下点十盏油灯。再将木人置入水坑,压青砖一块。 于案前舞剑弄符,作法一刻,见七盏油灯俱灭,复赶往山中,于潭水中寻到黄化大仙。 第十二章 世俗 且说黄化大仙遍寻张谦,不见踪迹,驾云往县中来,未出山口,忽口渴难耐,见一溪潭,潭水清澈。 于水畔饮水,见潭中倒影狼狈,遂整理装容,潭中倒影忽地面目狰狞,抓他入水。 其溺进潭中冷水,又有巨石滚下,压住他动也动不得,叫也叫不得。 是可怜大仙中秘法,一身法力无处使。只得闭气等待。 不消半时辰,听得来人脚步声,眼前一花,身体一轻,已至岸上。 定睛一瞧,正是与他大战的年轻道士,大怒,欲施法。然彼初被水溺,后遭滚石,此刻周身无力,胸中无气。 张谦疾取道符一张,贴在妖人双眉间,乃是定身法术。道人一腔怒火无从宣泄,是双目冒火星,五窍生黑烟。 张谦问他:“你抓了城隍庙里的道士?” 黄化大仙羞怒,道:“我不过时乖命蹇,误入池水,你不过捡漏,有甚脸面问我?” 张谦大笑:“怕是被自己抓落的罢。” 黄化大仙惊怒:“鼠辈!无耻小人!” 张谦喝斥:“汝欺走城隍,霸占金身。我今不问罪于你,反遭你辱骂,是何道理!” 黄化大仙却道:“我修行数十载,真人念我修行不易,赐我仙班箓位,不想那斯不认,我才动手,怎地怨我!” 张谦遂起卦,无果,见事有蹊跷,暂且压下,命黄化大仙引路。至洞府,见孙玄禹。 孙玄禹形容枯槁,二目混浊。 见张谦,大哭:“小弟你怎地也被擒了。” 张谦道:“是我把这妖人擒了。” 孙玄禹大喜,踢打黄化大仙,又唾痰于其面上,方解心头之恨。 去了孙玄禹镣铐,又割树皮草叶,合符咒变化衣袍鞋帽。 待孙玄禹洗浴更衣,将事一一告之。 问孙玄禹城隍之事,孙玄禹不知。 二人一妖至城隍,张谦方才细问黄化大仙。 道:“哪位真人指点你仙籍?” 黄化大仙道:“乃是黑风真人。” “哪有什么黑风真人!”张谦怒道:“据实道来!” 黄化大仙身不由己,一一告之。 其所言属实,张谦又问:“你为何祭养阴兵?” 黄化大仙道:“我自得道来,习得此法,已用多年,不过为安身立命计。” 张谦道:“将你修行之事道来。” 其是黄鼠狼失了肉身,得机缘苦修,通了灵智,彼时县中有一壮年身患恶疾,魂魄离体,他趁机夺人身体,自此修成人形。 张谦又问他:“你微末道行,如何败得城隍?” 黄化大仙道:“彼时城隍已失了仙职,法力不济,我又得指点,方才胜了他。” 张谦又召来小梅,问小梅城中事。断定黄化大仙未行大恶于人间。 道:“撤去金身神念,我放你走。” 黄化大仙道:“神念乃黑风真人所授,我无力也。” 想那邪神能败城隍,张谦自思不敌,次日设案焚香,施请仙术,只可通感,不能降临。又行驱神之法,亦无果,遂作罢。 道:“我今放你归山,日后不可作恶,将来有缘,我传你金丹大道。若有作奸犯科之举,我定不饶。” 离了武宁县,行半月有余,归白水镇。 张父嘘寒问暖,又问途中事。张谦只道大路坦荡,无有险阻,又讲沿途见闻于张父。 张谦思量道:“我已得仙缘,日后修真了道,黄庭为伴,望父亲成全。” 张父怒道:“神仙之事虚无缥缈,你是被人诓骗了。” 张谦强运架云术,又施豆人草马、纸虎带蛇诸般妙法。 张父大惊,一夜不眠。 次日早饭间,张父道:“你若真心实意,便去罢。” 张谦点头。 张父心如刀割,意似油煎,不觉潸然泪下。 张谦一时难受,只作吃饭状。 张父止住哭噎,问张谦:“可是要离开白水镇?” 张谦点头。 张父无力叹息,道:“去罢,去罢……” 张谦胸中郁结,一路闷闷,至祖师殿,见陈至玄。 陈至玄不问平都山之事,但问他:“你何事气闷。” 张谦道:“我欲修道,不能侍奉晨昏,故心中郁结。” 陈至玄取水泡茶,为张谦添杯。张谦饮一杯,唇齿间留甘苦,心绪平复许多。 陈至玄道:“你有因无果,尘缘未了,如何修道?” 张谦道:“昔日在春和观,我有一梦。梦中历生老病死,已看破世俗。” 陈至玄道:“你若看破世俗,如何会气闷?” 张谦一时不语。 陈至玄道:“你且下山,伴你父左右,勿有他念。” 张谦道:“若如此,我何时能……” 言及此,其突然闭口,一时间冷汗直流,道:“谢道长指点。” 是生了执念贪念,无所察也。 其后,张谦将春和观之事相告。问沟通上天之事,其只道不可说。 张谦又将河阴镇、武宁县二事告知。问曰:“城隍之事,能解否?” 陈至玄闭目沉思,道:“过些时日,我便去收了他。” 张谦复下山去,每日与父亲操持肉店,闲时或习剑耍枪,或弄弦泼墨,有时做几件桌凳,有时制一桌美食,单不提修道之事。 这一日,张屠户问他:“你要成仙,如何还不走?” 张谦道:“如何有赶儿子出去的道理。” 张屠户道:“你莫顾念我,自去便是。” 张谦道:“我在白水镇上也能修道。” 张屠户欣喜,道:“东头老王家来提亲了,你可有想法?” 张谦道:“我修道要清心寡欲,如何能娶妻。” 张屠户也不逼他,脸上却有了笑意。 匆匆三月过去,一场绵绵细雨送走酷暑,白水镇秋节已至。张谦清静度日,再无妄念。 这一日,其见一队车马经过,去了山上,问邻里,乃知是楚京来人,欲请陈道长进京。 镇上居民原道陈至玄不过普通道士,见此事后,有言道长为朝中大臣者,亦有认其为国师者,不一而论。只道当今天子请他出山,一时成了传奇人物。 次日见陈道长下山来,各有相送,陈至玄不受,径到张屠户的肉摊前,寻觅张谦,道:“随我上山。” 张谦离开。一众人围着张屠户询问。张屠户因张谦缘故,猜到了些许,便与众人说,陈道长实是神仙下界…… 且说张谦进观,见一人,此人锦绣华服,金佩玉饰,乃是春和观所见者,郭忠玉。 第十三章 异人 那郭忠玉请张谦未果,反遭一番羞辱,心中不愤,但其知意义所在,探听清楚了张谦出身,回京请旨,请张谦入道盟。 皇帝闻得此事,即刻令郭忠玉至此传旨,宣张谦进京。 张谦接了旨意,道:“我尚有事未了,还耽搁数日。” 郭忠玉不悦,却也无计可施。 遣退了郭忠玉,张谦问陈至玄,道:“如今我去是不去?” 陈至玄道:“大道三千,若要修道,需红尘磨砺,遍观世事,全其心智,以致道心坚固。” 张谦道:“我有意磨砺,却不愿与此人为伍。” 陈至玄道:“守本心便是了。” 张谦又道:“母亲早逝,我这一去,父亲定要难过,我有一事相求。” 陈至玄道:“但讲无妨。” 张谦道:“我欲为父亲续弦,只是不好明言,请道长为我计议。” 陈至玄笑道:“我记下了。” 张谦下山,与张屠户说了进京之事。张屠户喜忧掺杂。 张谦道:“不若父亲与我同去。” 张父拒之曰:“我久居白水,不愿离开。你自去罢。” 又道:“我知你心坚似铁,只是我张家一脉单传,不能在你这里绝后。” 张谦欺言道:“我已算过此事,张家断不会绝后。” 张谦料理完家中事后,自往京城赶去。郭忠玉三日后知晓,匆忙赶去。 且说张谦行路,并不着忙,他一路赏山游水,见稻田青黄,远山青黛,入深山,有鹤舞鸾鸣,虎啸猿啼,或布医施药于乡野,见人心善恶,人世百态。 这一日行至苍溪地界,正寻歇脚旅社,见一赌坊,门前人群吵闹,前往探看,不巧事主正是郭忠玉一行人。 张谦问围观路人:“这是何事?” 路人指郭忠玉道:“那道士赌钱输红了眼,打了赌坊中人。现下被拦住了。” 张谦讶然,郭忠玉实力不济,可也是修行之人,如何能被人拦住,当下看那领头打手,乃是一粗莽汉子,此人虎背熊腰,赤发红髯,眼似铜铃。 道:“输了就要认,打了人就要挨打,将马车留下,我便放你过去,如若不然,我卸你两条胳膊。” 想那郭忠玉,在京时地位高超,恶名烜赫,自春和观起,遭得道高人折辱也就罢了,不曾想在这小小的赌坊中,也能遭人欺侮,真真是不可忍耐。 他强梗着脖子,道:“我乃道盟执事,当朝上臣,尔等与我为难,便是与天子为难!” 粗莽汉大笑:“天朝上臣岂会进这腌臜之地,道门中岂有你这等噬赌之辈!” 郭忠玉先前已与此人战过,不敌。此时又要施法。粗莽汉见他起手,蒲扇大的巴掌拍过去,打散了郭忠玉护体金光,人飞出去,前面的人避开,正好到张谦脚下。 郭忠玉见张谦,大喜,道:“小友救我!” 张谦道:“你赌钱输了,又打人,自然要赔。” 郭忠玉道:“我出行也是因你之故,你如何见死不救。” 张谦不耐其烦,对莽撞汉子道:“你带他去见官,我还你公道。” 莽汉道:“他衣着华丽,必是富贵人家,我进了县衙,岂能有好?” 张谦道:“我道门中人不敢诳言。” 莽汉不信,张谦取符,施搬运之术,平白将马与车移到房顶,见者大惊。 莽汉亦大惊,道:“我信你!” 郭忠玉自认身份高贵,进了县衙自是如鱼得水,当下欣喜,随赴至衙门。 张谦问莽汉:“县官是何名姓?” 莽汉道:“黄立儒。” 那黄县令正于后院品茗赏曲,感昏昏沉沉,睡去。乃作一梦,梦中一仙人言道:“稍后有财物官司,你要秉公审理,若敢枉法,有如此杯!” 一声清脆将他吵醒,见茶杯碎落在地,不禁诚惶诚恐。 此时有师爷来报,说城中赌坊来了官司。 思及梦中所遇,道:“快升堂。” 黄立儒因梦中所遇,不敢怠慢,拍惊堂木,升堂审案。 郭忠玉自恃身份,供认不讳,却又报出身份,又有大印为证,黄立儒一时踌躇,忽得晴空一声炸雷。 道:“你身为朝廷命官,世外道人,却行此不义之举,属实可恨,今令你赔偿赌坊银钱药资。你莫拿官位压我,我即刻上表天子,陈汝愆尤!” 退至堂后,县官冷汗直流,不知是福是祸。 郭忠玉高贵身份坐实,赌坊胜了官司也无用。莽汉回报赌坊老板,那老板设席赔罪,又有金银万两奉上。张谦却不管这些。 赴宴归来,郭忠玉来寻张谦,邀张谦同往京城。 经此一事,他实恨张谦,却也知把张谦送进京城,实是大功一件,故不敢怠慢。 张谦正诵《邱祖垂训文》,曰:“……若要不省者,不除酒色财气,不如还俗归家,染苦为乐,随心所欲,任意所为,岂不快哉?如何久恋玄门,迷而不醒,造下无边罪业,果报难逃……” 止于此处,问郭忠玉:“前辈如何看待这邱祖遗训?” 郭忠玉道:“我待道友以诚,为何道友三番屡次欺侮于我。” 张谦道:“我不欲进京,你强施于我。你我道不同,不相与谋。” 言罢送客。 张谦次日独自离开,行五里路,至一片山林,见一人持刀当道,此人赤发朱髯,正是昨日里的莽汉。 莽汉见张谦来,也不动,待到近前,突然下跪。 张谦见他面有伤肿,问他:“你有何事?” 莽汉道:“昨天自县衙归来,我家老板非但不要赔偿,还请那厮吃酒。又说我招祸,将我打了一顿,赶了出来。我无处可去,愿道长收留。” 张谦问他:“你甚么名姓,家中还有何人?” 莽汉道:“我姓叶,单名一个凡字。父母早逝,并无亲人。” 此名姓着实…… 张谦收敛心神,道:“你我结伴同行,待你寻得栖身之地,你我便分离。” 二人相处数日,张谦得知叶凡乃是天生神力,他运起大力法术,才堪堪与其持平。 然此人看似粗犷,实则识字知礼,心如活水,直言快语。 张谦诵经时,他在侧聆听,困惑之时开口问询,张谦数语点拨,他立时明了其中含义。偶施道术,他亦见猎心奇,直言欲学。 张谦见他有心向道,观其八字,道:“你有玄门缘分,日后自有机缘。” 复行一月有余,至甘源山。闻得路人说山中有一清修之地,名曰甘源观,灵验无比,香火鼎盛。 叶凡问曰:“我机缘可在此处?” 张谦以奇门演之,未见机缘,却隐有凶兆,道:“不在此处。” 第十四章 天真 二人进山,此时夕阳向晚,但见此山绿木青葱,树影斑驳,泉水溪流汩汩下,青石小径弯弯起。有鳽禽归巢,松鼠觅食。灵气充溢满乾坤,好个修道宝地。 沿石阶而上,至尽头,见一吊桥,尽头处见红墙黑瓦,斗拱飞檐,便是这甘源观了。 有道童正待关门,见张谦道人打扮,问曰:“二位可是要挂单?” 遂请二人入观。 此刻观中正做晚课,殿内殿外,数十道士一齐唱经。小童将二人引至此处,自去诵经了。 张谦叶凡静待等候,俄尔见一众总角小童路过,或垂髫稚嫩,或意气风发,着道衣另有一番天真。 待晚课毕,为首一人来见。 此人皮肤枯槁,花白头发,金黄道袍莲花冠,乃是观中住持。 问曰:“二位小友何处来的?” 二人通报了名姓。住持命人准备斋饭,对张谦道:“我观小友气宇非凡,真英雄少年。” 张谦道:“晚辈既入玄门,不敢担世俗虚名。” 住持道:“你数月前,必不是如此想法。” 张谦惊异,曰:“愿前辈指点。” 住持道:“且在观中小住几日,道理自明。” 张谦欣然受之,于观中居三日,见道人每日或洒扫街庭,或进香祷告,或接待香客,与寻常道观无有区别。 却是那数十小童引他注目。 甘源观中设有学堂,小童或识字,或诵经,先生在时一本正经,先生去时玩闹争吵。 不在学堂时,则三五成群,四五扎堆,或追逐于山野之间,或对弈于老树之下。 你看那对弈小童,有人毁子,争得面红耳赤,大打出手,忽见一飞虫,便弃了棋局,也不争吵,二小童合力去捕,待归时,已满身草泥,合好如初。 没有争名夺利,世间蝇营,真是天真烂漫,可爱至极。 张谦思及前世幼时,几名好友于小巷或抢球,或跳皮筋,或丢沙包……不知何时起,渐渐疏远,中学时忙于课业,要为父母争光,大学时久不相见, 毕业后成为社畜。生活里是项目、客户、领导,心中念的是工资、奖金、房子,睡眠…… 待到转世重生,他虽重历孩童时代,却无了天真之心。诸多兴趣,亦是清心养性之列。 及至年初,入道修行,虽有数月勇猛精进,待归至白水镇,见父亲孤单,便不能专心修道。 至此处,他灵光乍闪,明了住持所言者何? 父母亲人,可能放下? 天真之心,可能重拾? 想到此二者,他忽而抚掌大笑,去见住持,道:“我已想通此间关结,如今下山去了。” 复见叶凡,道:“你我下山去罢。” 叶凡道:“道长,我欲在观中修道,不下山了。” 张谦近日只在观中闲逛,却把他忘了,又思及那奇门凶征,问他:“为何?” 叶凡道:“我于此处心神安宁,又与观中识得一道人相谈甚欢,已拜其为师。” 张谦非是多事之人,与叶凡相别,自过山去了。 正是甘源离别天注定,再相逢时阴阳隔。 且说张谦见小童行动举止,思及前世今生,所悟者何。 一者,父母亲情不能斩断,只得顺天应命。 二者,他所见天真者,乃是大道自然,少年见事少,思虑少,便天真烂漫,此见山是山一层也,及至他,前世所学者,仁义礼智信,天地君亲师,乃是儒家学说。 儒道有相通之处,儒家之圣人为万世开太平,道家之圣人德泽万物,此为相通者。 然道有不同,道门讲无为,乃是修己身,修己心。儒家见天地混乱,民生痛苦。 道失而后德,德失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便有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之说。 此举虽善,却也固人于牢笼。可行于世俗,难行于方外。 张谦前世在儒家盛行的世界中摸爬,凡事讲究规矩,再者儒道相通,欲解此念,当徐而图之。 其尚未出山,见一条小径,人来人往,个个挑着扁担,扁担下挂着两个木桶,似富户人家的门童伙计。 他驻足观看,不多时,见一对青年男女嬉笑打闹着沿路而来,那男青年素色水合服,女青年草绿水合服,都挽抓髻。 上前问曰:“这些人为何来此取水?” “想必道长是外地人罢。”男青年道:“此山名为甘源山,乃是山中有一口泉,泉水甘甜,以此得名。” 女青年道:“此水可医百病,城中百姓时常来此取水。我们今日便是来取水的。” 说着,晃了晃手中葫芦。 张谦道:“这葫芦不过装几口水,二位可真是不值。” 男青年笑道:“道长莫非不知这壶天之术。” 张谦哑然。男青年又道:“道长要去哪里?” 张谦道:“我欲往京师。” 男青年道:“我们便是从京师来的,不若同往吧。” 二人气度不凡,谈吐得体又不失空灵之感,张谦道:“叨扰了。” 三人同行,闲聊之中,得知二人乃京师周家的一对兄妹,兄长名叫周澄明,小妹名叫周静归。 父母俱是火居,他们自小耳濡目染,对经文、道术皆有研习。壶天即是彼家传法术。 传闻古时一卖药翁,悬壶于肆头,市罢即跳入壶中。后有一人入,见其中富丽堂皇,共饮毕而出。 是以世传壶天之术有二,张谦于春和观所学者,乃大小变化之术,表似法象天地之术。 此二人之术,乃是壶中别有洞天,表似袖里乾坤之术。 二人又问张谦名姓,张谦通报了。不料二人惊异,道:“莫不是于平都山领高功者?” 张谦道:“二位如何知晓?” 周静归喜道:“如今天下谁人不知。不期在此相遇,实三生有幸。” 周澄明笑道:“方才还笑道长不知壶天之术,实孟浪也。” 三人皆非俗人,并不客套。张谦为二人讲平都山之事。 二人则将京城中事告之,张谦方知自己名声大噪,尚未进京,已成名人。 心中感叹:想来少不了应对了。 三人将葫芦打满,下山,途经一小城,在城中住一夜,次日出发,又行半日,未时进城。 分别在即,二兄妹对视一眼,周澄明道:“我兄妹有一事相求。” 第十五章 进京 张谦进城,见城内青砖铺路,房屋鳞次栉比,楼宇错落有致,街道上车水马龙,两侧或摆小摊叫卖,或开铺子张罗。但见此处别有一番风味,却不知一入京师是非地,红尘恩怨接踵来。 分别在即,周家兄妹道:“我兄妹二人有一事相求。” 张谦道:“但讲无妨。” 周澄明道:“我家祖父身患恶疾,医药无用,祈禳无门,愿请道长援手。” 张谦道:“我医术微没,道行低浅,但有所请,当尽力为之。” 至周府,见匾额行楷“守中园”。 此宅乃园林设计,照壁上鹤松延年,院墙上神仙异事。 有盆栽列陈,奇树无数,或花圃间蜂飞蝶戏,或荷叶间鱼游虾走。 松柏林白鹤悠然,溪潭处猿猴饮水。 青石小路、白石拱桥,直通那假山闲亭休憩所,飞檐楼阁养生地。 花树奇景一处处,入门楼阁一层层。京师一角有秀丽,凡俗隐修一宝地。 若得此居共大道,哪怕神仙也不换。 张谦见了周家主人周怡然,一番寒暄不提,问:“令尊是何病症?” 周怡然叹息,道:“自五月来,每日只食半碗米粥,喉不能言,目不能视物,耳不能闻声,瘙痒入骨,五脏疼痛。药石无用,如今又不能行祈禳之法。真真是病在父身,痛在儿心……” 话至此处,周怡然老泪纵横。 来至病房中,但闻药臭充斥,死气缭绕,周怡然对其父行礼,道:“父亲,此是张静之张高功,来为父亲诊治。” 那病人不知来人,只是抓挠身体。 张谦见其皮肤腊黄、面透紫黑,白发干枯脱落,却十分精神,不似油尽之征,问曰:“可有郎中看过?” 周怡然道:“多言痰湿或中毒。” 张谦又问:“令尊也曾修道?” 周怡然道:“家父并不修道,只是学些长生之术。” 张谦问:“可是服食之法?” 周怡然惊道:“正是!” 遂取丹方与谦,问曰:“可有问题?” 张谦观之,怒道:“你亦是修道之人,如何让令尊乱行丹方。” 周怡然羞愧难当,默默不语。 张谦又问:“此丹方何处得来?”周怡然不知。 取纸笔来,张谦书两剂药,道:“此药泡水与令尊每日两次沐浴,每次半个时辰,此药内服,每日一副。十日可祛顽疾,彼时再换药。” 又取祛病符咒数张,交与周怡然,道:“此符你自知用处。” 周怡然大喜,命人去配药,又设宴款待张谦。 其感张谦大恩,留张谦于宅邸。 宴罢,二兄妹陪同,于园林中游玩。 周澄明道:“此事实怨不得父亲。” 叹道:“我家虽是修道世家,然家道衰落。至祖父,已有六代经商,虽家底殷实,却失了道法真传,祖父复起长生之念,然修行不得其法。后父亲于甘源观修行,方知祖父服食之法大为不妥。” “然彼时祖父已有癫狂之征,不听劝阻,累年积月,至数月前一病不起。各方道观皆言为时已晚,不愿出手。” 张谦道:“确是如此,我之丹方虽可为你祖父祛毒,但已伤及本源,日后当细心调理。” 又道:“十日后,我行祈禳之法,还汝祖父神台清明。” 这一世修道之风盛行,世人不得法门,误以为铅汞为药,致毒入骨髓,伤及五脏神台,以异征为成仙之兆,实是可怜。 其居守中园一日,消息已然传开,次日郭忠玉领一众差役上门,道:“汝受旨进京,如今进京,为何不报?” 张谦不答,问道:“何日面圣?” 郭忠玉心道,此人软硬不吃,富贵却在他身上,不可交恶,改笑颜道:“今日便是来知会道友,圣上明日宣你进宫。” 待郭忠玉离开,周怡然道:“此人在京势大,小友还是少惹为妙。” 周澄明道:“我父此言差矣。那人有求于道长,若非如此,怎会如此低声下气。他乃一恶人,正好让道长治治他。” 张谦道:“谢二位提点。” 其后又有人来见张谦,皆推拒。次日上朝,听皇帝宣召后,进金銮殿。 其着青道袍,戴混元巾面圣,只躬身抱阴阳施礼,太监怒道:“大胆道士,见天子为何不拜。” 张谦道:“我方外之人,只拜祖师与生身父母。” 有一臣子道:“天子乃是天下人的父母,你自然要拜。” 又有众臣议论附和,张谦只闭目不语。 皇帝适时笑道:“先生乃是得道高士,自不用这些尘世俗礼。” 大手一挥,道:“免了罢!” 张谦称谢。 皇帝又道:“我闻如今皆不能通神,唯道长可行此术,请道长施法,请神降临。” 张谦道:“我如今亦只能通神。何况请神大事,凡请者,或匡天下正,或祛病禳灾,无事而请之,是为不敬。” 又有臣子议论,言张谦不敬今上。听得郭忠玉两股战战,额头冒汗。 皇帝闻得此言,亦不悦,道:“我想问楚国气运几何,高人可有教我?” 张谦道:“气运福德者,在于民。当朝者施仁于民,百姓安居,平民乐业,则国运昌盛。若不仁于民,使衣不蔽体,忍饥受饿,则国运衰败。” 皇帝问曰:“汝道门中人,如何与儒门中人无二。” 张谦道:“无为之说乃玄门修行之道,世俗贪念不能消减,儒门、法家理念当是治世之道。” 此言听得一众朝臣欣喜。 皇帝却更为不悦,问曰:“汝今日见朕,如何不掌握这弘道机会。” 张谦道:“道门中人修行讲求清静无为,若皇帝无为则无人治世,无人治世则天下乱,天下乱则黎民苦。道门中人心存善念,岂可为弘道而弃天下苍生于不顾。” “何况大道三千,儒门亦是道,敢问天子,何以不喜儒门。” 皇帝大怒,沉声斥责郭忠玉:“这便是你口中的得道高人。” 拂袖而去。 郭忠玉质问张谦:“你如何敢如此拂逆天子!” 言罢去追赶皇帝了。 早朝不欢而散,出了金銮殿,众大臣来结识张谦,皆言张谦深明大义之人,又斥责道盟奸佞行径。 张谦一一应付,道:“我虽非儒学出身,却也敬仰儒门圣人。” 众人散去,有一人来见张谦,道:“感道长高义,愿请道长至府上小坐。” 张谦问其身份。 其道:“老朽晏素怀。” 张谦讶然,道:“原来是宰相大人。” 遂至宰相府第,品茗畅谈。 晏素怀道:“如今皇帝深信道学,又有王典和、郭忠玉之流败坏朝纲,敢问小友有何策教我。” 张谦道:“我虽道门中人,却也知晓,皇帝需勤于政业,施仁政于民,以刑罚治乱。然当今皇帝昏聩,只知求仙拜神,炼丹食药,若如此下去,国亡也。” 晏素怀心生悲切。 张谦又道:“如今大人只能除奸斩佞,以正视听,肃纲纪。” 晏素怀道:“我却无计可施。” 张谦笑道:“怕是大人心中已有计较。” 晏素怀警醒,道:“天色已晚,便不留小友在此了。” 第十六章 构陷 皇帝下了朝,入书房,摔杯掷壶,发了好大脾气。见郭忠玉来,又将他好一通斥责。 郭忠玉见皇帝怒气稍减,先自请罪,道:“臣万死。只知那野道士有通神之术,却不知其乃无君无父之辈,今愿请旨,斩其首谢其愆。” 皇帝道:“我若杀他,岂不是个无量昏君。” 郭忠玉道:“他目无圣上,恣意傲慢,若非道门中人,当殿斩之又能如何?” 皇帝思虑道:“此事不妥。” 郭忠玉道:“我有一计,既可除贼子,又可保陛下圣名。” 遂附耳语。 皇帝闻罢大喜:“便以爱卿之计,此计若成,爱卿大功一件。” 那郭忠玉本欲借张谦更上一层,百般忍让,不料其面对皇帝也是态度强硬,险些将自己坑害,终绝了此念,起杀心,欲以其头颅挽回圣心。不提。 且说张谦出相府,归周园。周怡然慌张赶来,道:“小友大祸临头,如何有心思赏景观花。” 张谦问:“祸从何来?” 周怡然道:“你只是不喜那郭忠玉,却不知他行事手段。” 张谦问:“他有何手段?” 周怡然道:“此人平日横行,欲强则阴毒行事,专擅设计谋害,小友早离京城,方可避祸。” 张谦摘草叶起卦,如今仙神隐匿,天机不明,卦象隐晦,不可窥全貌。 彼无避险之念,笑曰:“劳前辈费心,此事有惊无险。” 后欲安居守中园,然其一时间声名煊赫,多有请其医病、选宅者,并不推拒,每日流返,见富户则多收银财,遇穷苦则勤施援手。 行动间张谦至京师已有十日,周家祖老爷病情大有好转,只神智稍殆。张谦令周园谢客闭门,设坛焚香,为病者行祈禳之术。 与前不同,彼先焚香上祷,后静坐诵经文与病患。周家祖老爷初作痴傻状,忽而天际透下缕缕霞光,老者复清明,神气焕发。 周怡然在侧同感伟力,身心舒泰,修为似有精进。 张谦将一纸经文交与病者,道“日后每日持诵,可祛心魔。” 不过《志心忏悔文》一篇。 周家感张谦大德,欲行跪拜之礼。 张谦道:“日后供奉祖师香火即可。” 周怡然道:“道长能引来神迹,当真名不虚传。” 张谦道:“我亦不知此情形。”隐隐不安。 此时周静归至,道:“侯爷府来请道长。” 问:“哪位侯爷?是何要事?” 周静归道:“安平侯。小侯爷患疾症,城中无人能医,来请道长出诊。” 安平侯乃是田娘娘之父,地位显赫,生十一女,老来得子,为小侯爷,甚是宠溺。 人命关天,张谦不敢怠慢,随至侯府,老侯爷亲迎,百般请求。至病房,见已有十几名道医在此,又瞧其中一人甚是眼熟,细思之,乃是郭忠玉众随从之一。心中有了计较。 再观小侯爷,乃垂髫儿童,面色青紫,额头紧皱,唇齿关闭,双手握拳,身体紧崩,时有抽搐,是痛苦之状。 有医问他:“小侯爷是何病症。” 张谦道:“乃气淤血滞。” 那医者道:“一派胡言。我等岂不能医气淤之症。” 张谦道:“那便你来医罢。” 其向老侯爷道:“岂可任这野道胡为。” 老侯爷问张谦:“可有把握?” 张谦道:“针到病消。” 老侯爷道:“你若医好,我赏你良田宅院,若出差错,我取你脑袋。” 张谦道:“侯爷安心。” 遂宽其衣襟,褪其鞋袜,取银针,先于胸口丹田各施三针,又于脚掌各施一针,再于百会穴施一针。不见好转。 张谦又将针取出,忽得大声喝斥:“醒来!” 众人如闻惊雷,那小侯爷却忽地坐起,哇哇直哭。老侯爷赶忙抱起安慰。 张谦道:“小侯爷非气淤血滞,乃是离魂之症。” 老侯爷问:“我儿如何魂魄离体?” 张谦只说不知,老侯爷又道:“我老来得子。汝为我侯府恩人,想要何赏赐?” 张谦道:“愿侯爷每年春冬二季,于穷苦放粮施粥,行善于天下。”遂离了侯府。 道盟驻坻,设坛摆案,一人着道袍,持符剑乱舞,口中念念有词,忽的吐一口黑血,直直倒地。不多时,那人转醒,道:“我法术被破,命不久矣。愿道长兑现承诺。” 郭忠玉大怒,道:“废物!留你何用。”一剑斩下这人脑袋。 过一刻,有人来报,道:“那张谦也不行招魂之术,先谎称气淤之症,以针灸治,待小侯爷转醒,才说是离魂之症。” 郭忠玉自语:“只道他有通神本事,不料精于旁门左道。” 取药一包,交与来人道:“你去寻一人,教他吃下此药,再请张谦去救。” 自离了侯府,张谦路遇一铁匠铺,见铺中锄犁做工精良,比他高出许多,遂起学艺之念,与铺中老板道明来意,老板知他身份后,欣然应允。 在铺中学三日,这一日晌午,忽有一老汉在铺外跌倒,痛叫不止。张谦停下手中活计,为他诊看,见是崴了脚,便扶到路边为他捏了一会儿。那老汉又言口渴,便取水与他。 老汉喝了两口,忽倒地气绝,张谦见其有出气没进气,又没了脉搏,心下奇怪,遂开天眼,观之,见其魂魄尚未离体,他掐指演算,已知晓事由,当下默不作声。 此事引得一众人围观。恰巧又有两名巡捕差役路过,询问事由。 有人喊道:“是那道士给人喝了毒水!” 紧跟着人群沸腾,皆指责张谦不是。 差役道:“道长随我们走一趟吧!” 差役喊了两个壮力青年,抬着老汉尸体,押着张谦到得刑律司。 早有官在堂,问:“有何冤屈?” 差役将事禀报。 刑律官问张谦:“你有何话说?” 张谦直言道:“此间有人害我?” 刑律官道:“一派胡言。” 吩咐左右道:“廷杖伺候!” 张谦道:“我将此人救醒,自有说法。” 刑律官不听,道:“左右,上!” 此时,一人急急赶来,喊道:“且慢!” 众人闻声望去,见是一仆役模样的人物。 刑律官却不敢怠慢,忙起身相迎,道:“何事劳烦晏管事。” 那人不接他奉承,道:“我家主人命我送窦大人一副匾额。” 拍手命人将匾额抬入堂,乃四个烫金大字——明察秋毫。 第十七章 朝堂 刑律官想起郭忠玉所托之事,再见此四字,心下惶恐。 道:“下官何德何能,当此四字” 晏管事附其耳道:“我家主人说,大人眼下这桩案子办得好,便当得。” 言罢离开。 差役又欲行刑,刑律官眼珠转动,心思急转。 正色道:“且慢。” 摒退左右,问张谦:“你当真能唤醒此人?” 张谦道:“取一碗水来。” 水来,张谦取道符一张,起火烧符,符火入水不灭,燃尽于碗中,混成符水,又掐老汉口鼻,与其灌下。 不消一刻,老汉干咳苏醒,迷迷糊糊看了一圈,方知是衙门里。 刑律官拍惊堂木,喝道:“你老汉为何构陷道长!” 老汉哭诉道:“我与道长有何冤雠,何曾构陷他了。” 刑律官斥道:“廷杖伺候!” 差役上前,两人按住,两人执杖,打得老汉皮开肉绽,叫苦不迭,哭喊道:“我招!我招!” “俱实道来。” 老汉哭道:“昨日有人与我二两银钱,教我服下一包药粉,今日找道长援手,叮嘱我向道长讨一碗水。” 刑律官问道:“是何人指使?” 老汉道:“是城北的饭馆老板,马德佑。” 又命差役去拿马德佑。不多时,马德佑堂前下跪。 马德佑见老汉是醒着的,便知事情败露,不等上刑,便一五一十地招了。 刑律官怒道:“胡说!郭道长乃得道高人,岂会作下如此恶行!” 命左右上刑,没能免得一番苦头,事实如此,他不改口,刑律官无法。 对张谦道:“兹事体大,容下官禀明圣上可好?” 张谦道:“便如此吧。” 复归铁器铺。 次日午时有消息传来,刑律官上禀张谦为人诬陷之事,皇帝大怒,袒护郭忠玉。 平日少言寡语的晏相当朝与圣上争执,百官力挺。更有甚者,当朝大骂圣上无德,皇帝再次拂袖。 晚些时又传来消息,皇城拉出来两具宫女尸体。 众人为之噤声,私下亦小心翼翼。 一连数日,朝中争执不休,皇帝无法,请道盟之主王典和,道盟中人推说盟主云游在外,寻不得人,无果。 皇帝大怒,下旨罢黜郭忠玉官职,百官方罢。 郭忠玉回道盟驻坻,王典和召他来见,道:“汝道德败坏,毁我道盟名声,今逐出师门,革去道盟司职。” 郭忠玉大悲,道:“我一心为道盟计,师父为何不顾多年情谊,心狠至此。” 王典和道:“非我狠心,实汝罪恶深重,大道不容也。” 郭忠玉百般哀求,王典和不为所动。 当日便收拾行囊,离开道盟,回自己府邸,却不料数座宅院悉数被朝庭查封,后寻客店,皆不纳。 其悲痛欲绝,哭曰:“此天亡我也。” 只能离了京师之地,再寻他处。 他出阃外十里,天色已晚,见荒郊止一户人家,其又饥渴难耐,遂敲门讨饭。一老叟开门,请他入内,又给他造饭置菜。 郭忠玉落迫时得此招待,大为感动,取一锭金子与老人,道:“感老人家大恩,此权作饭资,他日定当重谢。” 老叟慌忙推拒,道:“使不得,使不得。” 郭忠玉坚持,老叟无法,只能收下。 问他:“道长如何深夜至此荒野之地?” 郭忠玉道:“我为奸人所害,京师不能容我。方沦落至此。” 老叟唏嘘感叹,说世态炎凉,人心险恶之理。郭忠玉大为认同,满腔苦楚尽皆倾诉。 老叟道:“我数日前于山中打猎,误入山洞,寻到一卷古书,无奈老汉我不识字,想请道长一观。” 取经书与郭忠玉。郭忠玉观之,乃是一卷修行法门,往下看去,见此法门不同寻常。他非是不专心学道,乃资质有限,许多道理无法明白。但观此心诀,往日不解之处,皆寻得答案。 又问老叟:“老人家何处洞府寻得?” 老叟道:“甘源山泉口以东十五里山路,有杂草小径,沿小径走半个时辰,见两棵千年古树,二树中间杂草横生,拨开杂草,便是此山洞。 郭忠玉交还古书,道:“此乃大道经书,各宫观皆有此书。” 是夜,郭忠玉趁老叟熟睡之际,一刀将他杀了。取走经书,于洞中修炼妖法。不提。 且说张谦数日来专心铁器手艺,钻研其中,学得许多精巧细节,心神渐宁,听闻郭忠玉之事亦不大上心。 这一日,他制一副耕犁毕,感应到离开时机。作数张前世犁锄农具图,交与店铺老板,道:“今日便是离别之期。感老哥授艺之恩,以此答谢。” 老铁匠见图,拍案叫绝:“真乃良器。” 复归周园。却见周家兄妹闷闷不乐,问之。 周静归曰:“家父近日阴晴不定,总是斥责我二人学道不勤。” 张谦道:“令尊儒雅性格,怎会如此?” 周澄明道:“不止如此,父亲近日开炉炼丹,与祖父以往无有差别。” 张谦道:“外丹之术常见,丹方炉火得当,亦是修行之术。” “真如此便好了。”周静归怨道:“不知父亲何处得的丹方,专用霸道药材,全无药理可言。如此下去,恐要走火入魔了。” 取丹方与张谦观。 张谦初观丹方,与二兄弟一样看法。细品之,明其中道理。 道:“此丹方乃用旁门药理。” 往丹房见周怡然,见其面色黑红,道:“前辈丹方乃是旁门,虽可提升修为,日久恐折寿元,请前辈及时收手。” 那周怡然初时不曾理会,待闻得请其收手后,将蒲扇一摔,怒道:“我潜心向道,甘源观问道十余载,那老道不授我法门,我如今天命之年,不过化气之境,你如何能懂!” 张谦道:“我想前辈园林取名守中,当明其中道理。我道者,以修心为主,心无旁骛,自能精进。前辈于世俗修行,心有挂碍,自不能全。前辈早入林泉,隐居修行,方为正道。” 周怡然道:“我上有古稀老父,下有及冠孩儿,此世间常情,教我如何守中!若修道便要弃此世间情感,我宁可修这旁门左道!” 张谦见劝之无用,只能闭口。 三人出了丹房,张谦道:“道门非是无情地,二位莫要受令尊影响。” 又笑道:“二位道缘深厚,是我胡乱担心了。” 周静归问:“道长方才为何不劝我父亲?” 张谦道:“我虽知此理,却心性不足,不能落在实处,故不敢相劝。” 彼言心性不足止以己观,与诸多道人比,实乃绝佳。那周怡然不听劝告,他便不再理会,其不愿与此等人为伍,择日搬出周园,找了一家干净清幽的客店住下。 这客店地处城郊,有一片自家菜园,一片池塘,常有人来此垂钓。这一日,张谦于池畔观人垂钓,见一坤道来,正是旧日相识——谭自清。 第十八章 找寻 话说谭自清高束发、太阳巾、青道服,她秀眉紧蹙,来见张谦。 张谦问她:“道友何事至此?” 谭自清道:“家师数日前心有所感,料定京师中有动乱,遣我来擒拿外魔。” 又问张谦:“道友可有见异动?” 张谦道:“数日前朝中动荡,晏相逼皇帝罢了郭忠玉朝中官职。其又遭王盟主逐出师门。却与外魔无关。” 又问:“他去了何处?” 张谦道:“只知他离了京城。” “那便不是他了。”转而问张谦:“周家有甚情况?” 一经提及,张谦便想到一些,道:“我初进京时,周家祖食丹药出了差子,我为他祛了毒性。数日前,周怡然性情大变,也炼丹服食,是左道丹方。” 他不曾接触过外魔,问曰:“莫非外魔作为?” 谭自清道:“我先前去了周家,有厌恶感受,许是有些关联。” 张谦问:“可有甄别方法?” 谭自清道:“不曾有。” 张谦道:“且待他按耐不住。” 谭自清道:“待我谋划一番,彼时还需道友相助。” 其来去如风,言罢离开。 张谦笑道:“真是个火烈性格。” 寻店家买渔具鱼饵,去了钩,置饵在绳头,于池畔垂钓。 旁人见其作为,笑他道:“道长要喂鱼,何必大费周折。” 张谦道:“朋友要吃鱼,何不织网捕捞。” 垂钓者,意不在鱼也。 是夜,张谦作一梦,梦中他于池畔闲坐,观鱼戏虾游,忽得一条巨蟒冲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吐着妖红蛇信就要来吃他。 他慌忙躲避,却见那巨蟒似被掐住,只冲出半个身子。才安心下来,看有何异动。此时有二女走来,定睛瞧去,其中一女子乃是谭自清。 那巨蟒挣脱束缚,冲上岸来,张谦顾不得其他,拔腿便跑。 至一条小道,两侧水沟中蟒蛇无数,皆欲冲上来。致使他两股战战,双脚发软,跌倒在地。 复醒来。 张谦回神,思及前世的弗洛伊德学说,不禁莞尔。劝告己身,尚未参破世俗,莫再沾染此等因果了。 次日见谭自清来,问她:“可有结果?” 谭自清不答,道:“你心神不宁,是何事?” 张谦告以梦中事,道:“此我倾心你之征,故不安。” 谭自清道:“倾心便倾心,春和观时,我便有意于你,阴阳互补,相生相克,不过自然之理。” 张谦道:“道友教训的是。我只恐心猿意马,不能精于道。” 谭自清道:“当日春和观,我见道友深明道德经要。如今观之,阅历限制,明要义也无用。” “无困,故不能破。我辈修士,需守静致虚,亦当直视本心。勇猛精进乃是正理,道友切莫踌躇。” 张谦道:“受教了。” 复问外魔事。 谭自清道:“周家事不能定。你起一卦,看郭忠玉栖身何处。” 张谦起卦,此次卦相明朗,道:“甘源山泉附近洞中。” 这等人物如何会栖身洞中,定有问题,二人各施手段,赶赴甘源山。 至甘源泉,找周遭数洞窟,皆无踪迹。 张谦道:“甘源观住持道法精深,可请其援手。” 至观中,见住持,道明来意。 住持欣然应允,对张谦道:“借你神通一用。” 张谦立时僵住,不消片刻转醒,乃是住持附神在他身上,用他通神术起了一卦,见卦象,道:“我也无法了。” 还了张谦本神。二人又于山中寻数日,不见结果。 这一日,有上山取水之人感叹:“大好一山泉,怎地就浑了。” 二人恰巧路过,闻言往泉眼观察,见水果然混浊不堪,不复灵气。 谭自清道:“我下去看看。” 其取符一张,贴在额头,默念咒语,化作一条墨鲤,入泉去了。 张谦讶然。不多时,谭自清出水,化回本体,道:“此泉中有一白鲛,为人抽光了精气。当是外魔作为。” 二人至甘源观,将此事告于住持。 曰:“定是外魔修吸食之术,道长可知山中还有哪些精怪?” 住持道:“东山溪畔洞窟有一猴仙,乃黄猿修炼成精,有些道行。西山竹林有一鹤仙,修行多年,颇有能耐。桃园有一虎仙,往年常猎食于道观内外,有一日开了灵智,自此修心养性,也是个得道的。” 二人先去到东山。东山多溪涧奇石,道路难行,至黄猿洞府,只见狼藉一片,血迹溅地满地,不见主人身影。 又至西山竹林,但见满山茂竹毁于一旦,于鹤仙修炼处,只见几片羽毛。 见两处凄惨情状,二人怒火中烧。最后到得山坳桃园,也是一般情形。 复归观中,与住持讲明。 谭自清道:“若为我所擒,必把他为齑粉其为齑粉,削他魂魄,教他遭万鬼噬心之苦!” 张谦问:“道长有良策否?” 住持道:“我与二位沏茶去。” 片刻归来,其后随行一人,此人宽面盘,粗大四肢,身高丈余,黄道袍,浩然巾,赤溜溜双脚,端着茶水进来。 住持问他:“你如何说?” 那人道:“但凭师尊吩咐。” 住持道:“这便是那虎仙。亦是我弟子。二位前脚离开,他后脚便到了。有何事自说去罢。” 言罢离开。 虎仙道:“我昨夜遭那妖道设计,逃了出来。在山中躲藏了一夜,今日才来观里避祸。” 张谦问他妖道模样,虎仙详尽描述。二人一听,果是那郭忠玉。 将郭忠玉来历说与虎仙, 谭自清又道:“我二人欲除此害,却不见他踪迹。今欲请虎仙为饵,诱他出来。” 虎仙闻言大惊:“不知二位修为如何?” 二人报了修为,张谦方知谭自清已至返虚之境,甚是敬佩。 虎仙道:“二位如何护我周全?” 谭自清取来黄纸朱砂,作一道符,又取都功印盖下印章,交与虎仙:“此乃驱邪咒,上有都功印印章,必保你周全。” 虎王入道,自知天师威名,都功印乃是天师法器,威名远播,得此符,他便安下心来,道:“但凭道友吩咐。” 又一番谋划设计,是夜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那妖魔进来。 第十九章 势印 说张谦、谭自清布局谋划。 他二人寻得一处,四座山头围一座,中间那山下有一溪流。 张谦道:“天赐的宝地,合该于此处布局。” 谭自清见地势已猜了七八分,道:“道友大手笔。” 张谦笑道:“尚需道友助我。” 夜幕降临时,二人又至此处,谭自清将佩剑与他,道:“你去山上刻印,我于水中画符。” 张谦先探查地势,存想泰山手印。待探查结束,已存想五张泰山手印,依山势,或搬运山石,或移木易树,融合五行之术,于五座山作泰山手印,五山各有不同,手印亦有不同,皆显化大道痕迹。又各扭曲一处,教他隐匿。 谭自清展妙术于溪流中,或分支,或改道,以水势结成真武手印,又堵一处源流,也为匿道故。 二人施一夜法术,神疲意惫,卯时回甘源观,休整回神方召虎仙来,带他到布阵山头,与他一道符咒,道:“你在此地修行,我二人匿于附近,见外魔来便烧了此符,自会来救。” 虎仙尚有一丝不安,谭自清道:“你虽化形,却终究是妖,若除外魔,我等功德皆加于你身,那时修行大路光明通畅,仙机便更近一步。” 虎仙闻言大喜:“他为外魔,我为正道,除他是应有之义,粉骨碎身,也不惧怕!” 遂安心在山上修行,时时警惕风吹草动。 一连数日不见动静,二人又寻到虎仙,张谦道:“今外魔不出,欲请虎仙山中游走,引他至此。” 虎仙为仙机故,道:“我这便去了。” “且慢。”张谦拦他,道:“我有二符,一为透石之法,一为跃岩之术,可助你行动如风。” 将符咒交授他:“你修习几日再去。” 尚未行功便得授秘术,虎仙大喜,于山中修炼,五日后,二术运用自如,方行诱饵计。 再说那郭忠玉,自得了外魔真经法门,于洞中修行,那洞阴暗潮湿,彼醉心外魔之术,日夜修行,进境神速,又悟出一般妙术,心思愈发活泛,亦愈加喜爱洞中环境。无他,合心性尔。 这一日至子时,彼杳杳冥冥间有所感,出了洞府,到得灵泉处,放出一缕黑烟,诱那蛟龙出水,那蛟龙迷蒙间被夺了内丹,精气尽被收走,神魂也被拘禁起来。 郭忠玉又到东山与那老猿战斗,不用妙术,只将他剖心剜肺,骨肉尽食,教老猿魂魄无存,彼得了好一副猿皮,制成椅垫。 又到西山擒了鹤仙,回洞熬成一锅肉汤,把真灵悬在洞里作装饰。 最后到桃园擒那虎妖,不料虎妖甚是机警,见有不敌,拔脚就走,其于山中追赶,本有玩耍念头,待猎物跑远,追悔莫及,十分懊恼。 转念间回洞府,欲消化了三妖的精气,再去寻那虎妖。 一行便是数日,三妖仙精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那蛟龙神魂也不消停,令他焦躁狂乱,修行越一日快过一日,干脆把仙鹤真灵也吸食了。 修行数日,忽感应到虎妖气息。出洞来寻,不出三里,见虎妖行于山道,怒道:“上次教你跑了,这次定教你吃尽苦头。” 虎仙见郭忠玉,当即现出原形,施跃岩之术,往五山处逃。不料郭忠玉进境神速,瞬息便要赶上来了,他便念透石术,过得一个山头。 怕郭忠玉寻不到他,复施跃岩术。 二术交相使用,数次死里逃生,终将郭忠玉引到五山处。他见二术神妙,玩得兴起,立在之一山头,神气凛凛,怒吼咆哮。 郭忠玉怒气急心,未曾察觉异状,冲将过来,但见虎仙又施术到了另一山头,彼再冲,虎仙又变幻位置,如此情状,往复不停。 张、谭二人不愿耽搁。 张谦道:“我去引他。你去解印。” 言罢亦施透石术,到中央一座山头,喝斥道:“郭忠玉,可还识得我吗?” 郭忠玉丢权失势,被赶出京师,一应事全赖张谦,此时见他是雠人相见,分外眼红。再也不顾虎仙,直奔张谦去了。 虎仙知晓轻重,见张谦现身,自离开五山围处。 郭忠玉挟满腔怒火,来势汹汹,张谦有好义心肠,提剑去迎。 二人战作一团,是外魔数日功改天换日,玄门炼心性厚积薄发。 一个如黑云压绝顶,一个是金光透天地。一个要仗邪功逆道作乱,一个是存浩气涤荡乾坤。两厢战得是砂石尽飞云变色,木倒树倾天暗淡。 郭忠玉见久战不下,大为恼火,忽得一声喝斥,直喊得张谦头脑昏沉,神与气精横冲直撞,三魂七魄险些离体。 大怒,掐灵官诀,以剑为鞭,劈砍郭忠玉,郭忠玉身现黑气护体。张谦不能召神降临,破不了他邪功,反被拍了一掌,掉下山头,他趁机运透石术,到得郭忠玉身后,取符贴其背,不料全然无用。 二人只分正邪善恶,无有高低,战得二人衣物尽残,口吐鲜血,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再说谭自清,她心志坚韧,不去看张谦战斗,只一座座山跑过,解了泰山印。又到溪流里解了真武印。 张谦感应大道显化,强运驾云术,到无穷高处,十指结泰山印,咒曰:“九天雷祖大帝律令,东起泰山雷,南起衡山雷,西起华山雷,北起恒山雷,五方雷神速降,急急如律令。” 引五方山势道印,晴空雷响如巨炸山,震天彻地大霹雳,百丈金光雷火自天而下,使得满山狼藉山石滚,溪水倒流鸟兽散。 郭忠玉惊惧大喊:“我命休矣!” 瞬息雷止火息,再观郭忠玉,也未死去,只是成了痴傻状,时而惶恐躲避,时而欣喜抚掌,到后来疯疯颠颠跑了。 二人除了外魔,难得清闲,慢行下山。 张谦见郭忠玉惨状,不禁感慨,低声唱曰:“争名夺利几时休,早起迟睡不自由。骑着骡驴思骏马,官居宰相望王侯……” 谭自清闻罢,道:“无奈世人浮躁,只顾权和利,不闻道与德。我辈扬正气,荡浊气,道阻且长,与君共勉。” 又道:“你这词曲倒是不错。” 张谦道:“我曾观一古卷,卷中有此词,后又闻得一曲,觉曲与词合,合来唱了几番,确是不错。” 说及名利,又思起周家之事,当时行祈禳,有不安之感,道:“那周怡然怕是真有问题,是我之过。” 行不多时,路遇熟人,乃是周家兄妹。二人行色匆忙,似有惊惧,问他二人:“二位要去往哪里?” 第二十章 道侣 周澄明、周静归身上带伤,形态狼狈。 道:“我父入魔,先杀了祖父,又要杀我二人,我二人以壶天术逃来,欲求何真人相助。” 何真人便是甘源观住持,上诚下道,何诚道是也。 张、谭对视,一般想法。 张谦道:“你兄妹去请道长,我与谭道友先去看看。” 周静归道:“我父如今六亲不认,二位多加小心。” 二人点头。周静归见忸怩状。 谭自清道:“但讲无妨。” 周静归道:“也请二位手下留情,莫伤了我父性命。” 谭自清道:“生死自有天定,我尽力而为。” 遂各施手段赶去。 其时又见数人行色匆匆,问之,乃曰:“周家老爷疯了,在城里大开杀戒,道盟及诸出马仙皆奈何不得,我去请何道长。” 张谦问他:“王盟主也敌不得?” 他道:“不见盟主身影。” 二人快马加鞭,赶至城中,见城中混乱,人群奔走,又有趁火打劫者,抢掠财物女人,刑律司人手不足,看顾不来。 有京师驻军赶路。 谭自清问将领:“如何不协助管理街面?” 将领见她道人装扮,不敢怠慢,道:“圣上有令,我等要去宫中护卫。” 谭自清大怒,眼中雷光闪动,道:“你等去擒宵小,皇帝责怪,我自有说法。” 那将领道:“我等不敢从命。” 离去。 张谦道:“一人成魔不能混乱至此,必有人从中作梗。” 谭自清道:“先去擒了周怡然。” 张谦起卦,二人于一妓馆,寻到周怡然,彼披头散发,妖红眼睛,状似疯魔,见人便杀。 张谦运功喝斥:“周怡然!” 周怡然回首,谭自清祭出都功印,宝印庄严,于空中虚幻变大,似小山一般当头盖下。他虽也遭外魔侵蚀,修为远不如郭忠玉,是以不需全力。 印痕劈来,他醒过神来,瘫软跪地,初迷茫无知,后思及弑父杀儿,城中行凶之事,悲痛异常。 乃取剑横在颈上,道:“我之罪愆,万死不足以谢。今唯有一死,愿死后遭油锅刀山之苦,再教我神魂俱灭!” 长剑一抽,鲜血溅射,周怡然气绝。 周怡然灵魂飘荡出身体,直往外面飘去,不多时又返了回来。 对张谦道:“那日你为我父祈禳,招来外魔,附在了我身上,你日后少行此术吧。” 说罢又去了。等待阴司来拿他,数日不见踪影,有阴风刮来,他便随着风飘走了。 回说张、谭二人见周怡然死,后又有周怡然厉鬼之语,张谦想起那日行功毕,心中隐有不安,此时恍然。 道:“我如何能引来外魔。” 谭自清亦不知,道:“且还了城中安宁再议。” 城中大乱,阴郁蔓延,戾气势凶,引得人心向恶,一言不和即刀斧相见,血溅五步。 这时何诚道携周家兄妹及观中诸道人赶至。 周家兄妹闻得死前情状,抱尸而哭。 张谦道:“二位节哀,先带你父亲回去,城中事了后安葬超度便是了。” 周静归道:“只恐父亲做了鬼还要受苦。” 张谦道:“你父不过为外魔扰,他行善一生,不致有过多苦难。” 二人才收拾思绪。 谭自清道:“如今城中安宁为重,我欲以都功印荡浊气,还清气,要行功三日。此前尚需诸位努力。” 又对张谦道:“你要助我行功。” 计议完毕,何诚道领观中弟子,或维护城中秩序,或施符救人。 张、谭二人于城北设坛焚香,请天师下界,三日期满,天师附张谦身,持都功印普照四方,消城中戾气,还京师清明。 天师道:“此界污浊,尚需你等勤勉共力,不可懈怠。” 言罢离去,空中见一金符,印入谭自清神台。 谭自清得此符,应到仙机,施大礼:“谢天师。” 京师动乱平定。因此变动,道盟于楚国地位下降,道门亦遭冷落,皇帝复亲近晏素怀儒门中人。 二人疑此是晏素怀布局,探察一月,无果。 谭自清道:“我欲归蓬莱,道友是否同往?” 张谦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二人闲游,出楚国,过吴境,至齐。 赏诸地风景各有不同,见南北民风颇有异处,兴起时和而唱之,意归处品茗问道。 登泰山,游泗水,访长城,芦苇丛中戏鹅鸭,黄泥河里见白条。 眼见要到蓬莱,谭自清道:“我欲与你结成道侣,你意如何?” 张谦道:“吾亦有此意。” 二人遂结成道侣。然二人皆是修道之人,止于谈道论典,无有世间俗事。 张谦忆起一事,问她:“你那日化作墨鱼,是何法术?” 谭自清道:“此大道变化之术,返虚境可修,我生于海岛,多见鱼类,故善海兽变化。” 张谦心生向往,道:“待我至返虚境,再向道友求教。” 又行数日,过崂山,龙口、七甲,至海岸。但见艳阳悬九天,手可摘海云,波浪随风起,往来有渔舟。 不同于青山深幽。大海汹涌,一望无涯,令人心生豪气。 张谦道:“大丈夫之志,当如长江,奔流入海。曹公诚不我欺。” 强行驾云之术,转瞬至一片云上,俯瞰大海,长啸以舒胸襟。片刻谭自清也到他身侧, 笑曰:“南境清幽,北境开阔。” 往下一指,道:“你看那渔船,小小一叶,却驰骋于无尽波涛之中。” 张谦道:“我等道人便是那船,纷杂人世便是这海。你我情愫便是这波涛,唯愿我二人历尽劫波,同证大道。” 二人复至海岸,寻一出海渔船,船家知是往蓬莱岛去的,便叫他们上船。 不多时,人员齐聚,喊一句:“有登州人没有?” 船上人皆高声回道:“有。” 张谦问曰:“此是何意?” 谭自清道:“此中有一典故。” “旧时登州海域有一龙,登州人于他有恩,此后子孙后代皆保登州平安。后虽不显神迹,然年久日长,若无登州人,则不开船。” 张谦今世未曾至海,今在海船上,见大海辽阔,又见渔人捕鱼,心神激荡,去请教捕鱼技艺,助他等撒网收网。 见渔人海中多危险,遂取黄纸朱砂,画平安符相赠。彼心境不同,船行不稳,符咒亦随势而变,正合行船之用。 不一日,至蓬莱仙岛。 张谦心中忐忑,道:“不知任真人闻你我之事,作何想法。” 第二十一章 蓬莱 二人登岛,看沙滩,贝壳藏珍珠,虾蟹出沙泥。观大海,沙鸥海雀鸣汹涛,飞鱼巨鲸戏波浪。 远眺望,顶上有五色祥云,垂下万千丝绦,三山有霞光瑞彩,照得仙气氤氲。 进山中,见奇树株株绕藤蔓,瑶草奇花洒异香。 宽叶的,窄叶的,攀天的,伏地的,木有千种尽姿态, 奔腾的,静卧的,盘旋的、跳跃的,獐鹿鹰虎返天真。 张谦观景之余,道:“不知任真人闻你我事,作何想法。” 谭自清笑曰:“你乱我道心,师尊定把你沉到海底,喂了鱼虾。” 栖霞乃登州一县,祖师幼时居栖霞,得道后建观,思及幼时天真,故定观名栖霞,为见真性之意。 二人登高,见山岭之间宫观座座,楼台处处,与草木景致交辉,便是蓬莱阁建筑群体了。 栖霞观在一小山山腰,内有三清殿,真武殿,玉皇殿,灵官殿,三官四御不一而论,又有八仙殿、龙王宫等南境少见的供奉。 观内香火鼎盛,香客往来络绎,有接待道士见谭自清归来,急把她扯到一旁,道:“师兄之事,师尊已然知晓,快下山去罢,等她老人家消了气再回。” 谭自清道:“我自有分寸。” 携张谦进香,后见任真人。 真人面目慈善,精神矍铄,不见半点高人风范。 见谭自清归来,很是高兴,她洗了瓜果给两人。 张谦食之,甜入喉,香入鼻,使他精神爽朗。 谭自清将京师之事禀报,真人道:“除了便好。” 又问张谦师承何处,入道几载。张谦一一相告。 真人道:“莫要愁思。好好修行。” 又对谭自清道:“张谦初来此地,你陪他到处耍耍。” 言罢遣她出去,只留张谦一人。 问张谦:“另一方世界甚么模样?” 张谦未提及前世半句,讶然,随讲起前世之事,上至星空宇宙,下到社会发展,皆粗讲了一番。 真人闻罢,道:“也没甚么不同嘛。” 张谦问曰:“真人如何知我前世不在此方世界?” 真人道:“你以后就知道啦。” 张谦又问:“我与谭道友结为道侣,真人可有教我。” 真人道:“好好待她。” 张谦退去。 谭自清已为他清出客房。张谦便在观中住下了。 次日早餐后,谭自清道:“我欲出海采药,道友随我同去罢。” 张谦欣然,二人至岛沿海畔,寻得木舟所在,摇浆出海。 船止有竹排大小,滔天大浪中不见有恙,遇巨鲸海鱼不避。 日升日落,风雨变幻间于海上行三日。 这一日海上风平浪静。 谭自清道:“便是此处了,道友随我下水否?” 各掐避水诀,潜入海底。 水中暗流汹涌,时有鱼群行过,老鳌漫步,或有鲸鲨巨章。 至海底,谭自清寻药数种,张谦问她功效,一一解答。 复归小舟,返航。 行半日,见一渔船。 渔民皆赤背裸臂,皮肤黝黑,其一人喊道:“二位快些到船上来。” 二人上船,渔民见是谭自清,道:“原来是谭道长,还以为有人落了难。” 又道:“船上没有素斋,慢怠道长了。” 张谦问道:“海域凶险,何不于内海捕捞。” 那渔人听他口音不似本地人,道:“有仙山护幼,道长们常于海上往来,无妨的。” 谭自清忽而警觉站起,道:“有海怪来了。” 话音未落,煞时间风云变色,海面卷起涛天巨浪,渔船欲倾。 张谦迅捷,取二符抛出,急念咒,咒印变幻,先于高空虚幻变大,后落于渔船两侧,使浪头打船不到。 渔人皆惊疑,喊道:“快些行船!” 风浪不止,数次欲突围不成,平息下去。渐有一岛浮出水面,初时不过丈余,后比渔船大出数倍。渔人皆惊,瘫软倒地。 忽得一声水响,一条巨蛇浮出水面,与岛相连,全貌浮出,哪里是岛,乃是一巨龟。 断水符断得了海水却不能阻巨龟,巨龟一目便有七八人大小,口一张便能吞下半只船。 张谦见势,跳下船去,浮在水面,取三十六张符贴周身各处,施壶天之术,身体变化,与巨龟一般大小,。春和观中习妙术,顶天踏波真男儿。又行大力术,一手掐住巨龟脖颈,甩手扔出数里。 谭自清将宝剑掷与张谦,宝剑迎风变大,张谦接剑在手。 巨龟复来战,但见张谦手中剑,止住攻势,化作人形,浮在虚空,其颧骨额头凸出,白须白眉顶上秃,驼背躬腰拄拐棍,背上一口大锅,怒道:“尔栖霞观人,为何阻我?” 谭自清认得那龟,复上前来,与张谦道:“彼是师尊旧友。” 张谦收了神通,回渔船。谭自清上前,道:“师叔可还认得晚辈?” 老龟细看,认出人来,怒气消了些,道:“原来是侄儿。你为何阻我?” 谭自清反问道:“师叔为何要害这渔船?” 老龟道:“这船人数次三番捉我儿孙,我劝告数次,皆不从。前日我出游,归来又少了数十儿郎,你说谁是谁非?” 谭自清道:“且待我问明原尾。” 回船上问那船主。船主道:“我实不知是仙龟儿孙。只是此种龟肉香质美……” 老龟闻言大怒,又要起风浪。忙止之。 张谦怒道:“还不快些还回去!” 船上人赶忙到渔舱,提了几十只龟出来,放归大海。 老龟见儿孙得还,道:“我要他等立誓,此生不得出海,不得食肉。” 一船渔人叫苦不叠,央求张、谭二人。 张谦道:“若要仙龟饶你等性命,便要依了他言。” 几十渔人纷纷立誓,若违此誓,教海兽分尸而死。 只是从此无了生计,不知如何作活。 张谦道:“你等贪图银财,谋害生灵,自当遭罪抵过。” 老龟消了怒气,化出原形,道:“二位侄儿到我府上去罢。” 二人欣然答允,坐龟背上,往深海去了。 行数海里,乃见一岛。岛上一座宫殿金碧辉煌,岛内宫外有虾兵蟹将守卫,殿堂上下有蚌精鲤怪侍奉。 张谦道:“倒是与龙王行宫雷同。” 老龟甚是好客,取来瓜果招待,闻言又道:“我明日带你们游览龙宫。” 二人住下。是夜,张谦作一梦,梦中一巨态章鱼,背生双翅,挥着八只爪子,自无尽黑暗中来,浮于上空,欲吞了龟府海岛。 张谦只感五气乱行,神台浑沌,立时惊醒。 第二十二章 意境 次日,张谦告梦中事于谭自清。 谭自清道:“我亦有一梦,梦中恶龙作祟,险些将我吃了。” 此时老龟来到,彼精力不济,脚步踉跄。 张谦问他:“师叔安好?” 老龟道:“无妨,上了年纪,精力不济罢了。” 二人将梦中事告于他。 老龟讶然,道:“你二人莫去龙宫了。” 问其情由,不肯相告,催促道:“快些走罢!此地于你二人不利。” 张、谭对视,道:“师叔珍重。” 乘舟假作离开,寻无人看守处,复回龟岛。 谭自清化作海鸟,盘旋上空,张谦扬一把细沙,施符念咒,变出百十小蟹,四面八方往龟府去了。 不一时,见老龟至岛湾,现出原形,游往深海。 谭自清传音张谦,道:“且待我归来。” 言罢化作一鱼,入水去了。张谦至密林隐匿静待。 不消半个时辰,谭自清归来,道:“老龟到龙宫去了。我恐露形迹,不敢靠近。” 张谦道:“待他归来,我二人再去探查。” 二人饮露水,食野果,静待七日,见老龟归来,方掐诀入水,行至龙宫。 那龙宫坍塌不知岁月,只留断壁残垣,海草缠绕,珊贝遍生,海鱼海兽见人来,四散逃离,有来撕咬者,不能近身。 张谦问:“此地当真是龙王宫殿?” 谭自清道:“我止听闻,不曾见过。” 单是遗址便浩大无比,隐约见花园、宫殿、池塘,假山、溪流,诸般痕迹与陆上宫殿一般无二,不过以海礁珊贝代陆上砖石。 到得正殿,见此殿只开了一道裂痕,保存尚完整,桌椅陈设俱全。 张谦道:“此地污浊,恐有凶物。” 乃提桃木在手,诵金光咒,行气禁术,以法力护持己身。 谭亦取剑。 恰似应了二人思虑,浊气渐重,海水愈发混浊。 张谦只觉思虑混乱,初起是前世职场勾心斗角之事,又有生老病死,种种恶人嘴脸浮现于海水之中,自己向来与人为善,却不能逃离利益争斗。一生劳苦,至老年子女忙碌,不能享天伦。这是何种道理。 至今生,虽有慈父相伴,可谁知他两世为人。后修道,天赋异禀,半载至化神之境,却难断父子之情,以致修为停滞。恨不能杀了那阻他道心的…… 及此处,他忽闻哭泣之声,却是谭自清。 谭自清在一侧蜷缩,抽泣不止,全无往日女侠风范。 是了,还有这女人,说甚么男女之情乃世俗常理,岂不是坏我道心。 且让我先杀了她,再去杀那屠户,自然道心无阻,成仙得道。 思及此,他提剑刺去。止一寸处,不得再进。 剑上一道符箓隐现金光,俄尔光芒大盛,护住张谦。 其转醒,不等懊恼,护持谭自清金光之下,先诵《清静经》,后诵《净天地神咒》,往复七七四十九遍,渐神智清明,身生浩气。无惧此处污秽。 谭自清亦已转醒,二人同诵《志心忏悔文》数遍。 污秽消,正气升。张、谭来到殿后,不由大惊,所见却有不同。 谭自清见一黑龙真灵捆在柱上,张谦见一顶天章鱼捆在柱上。 摆三个盘,盘中是各类供奉,一香炉,其中高香尚未燃尽。 俱是肮脏恶臭,三尸不消。张牙舞爪欲生吞二人。 三尸之说,由来已久,下士曰欲,中士曰鬼神,上士曰心、形、物。 老君曰: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乃上士之说,不表。 张、谭交流,方知所见不同。 谭自清道:“且待我试他一番。” 取黄纸朱砂,作天师所赐符文,曰:“去!” 符箓附在龙体,金光大盛,此处污秽又消,只那恶龙狰狞咆哮,无半点衰弱趋势。 张谦道:“非我等力能及也。” 谭自清道:“且去问那老龟。” 张谦道:“问他无用,不若请任真人处置此事。” 二人归观中,告龙宫事。 真人不悦,道:“老龟怎如此不知事。” 言罢一缕青烟遁去,不见了踪迹。 次日方归,见疲态。 张、谭问事由。 真人叹道:“龙宫早年因着一些事由遭了天罚,只余那老龟一个。想他可怜,便授他道法,只是进速缓慢。本想他资质不佳,不料是心中仇恨未消,遭邪魔噬心,才有了龙宫污秽。” 张谦道:“我见他无半点邪气。” 真人道:“我看你也是良善之人嘛。” 张谦思及昨日种种邪念,恍然道:“谢真人指点。” 凡世间生灵,皆非一面。邪魔正神,皆由心生。三尸难消,当时时拂拭。 谭自清上禀,道:“师尊,我欲闭关。” 真人道:“别闭了,一个人太闷。” 谭自清道:“我道心松动,理应闭关。” 真人道:“松动便松动罢,在意那些作甚。” 二人退下,于山间小径行走。 谭自清道:“我昨日道心失守,现下恐惧不安。道友可有教我?” 张谦道:“我亦恐惧,然则如真人所言,世有天地,分阴阳,人心亦有善恶。道友是明此理的。” 谭自清苦笑:“劝人易,劝己难罢。” 张谦道:“儒门有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真人不要你闭关,当是此理。” 谭自清道:“幸得道友相伴。” 又道:“我欲遍访名山,做那行万里路的人。” 张谦道:“正有此意。” 又居蓬莱一月,谭自清作陪,于登州境内游山顽水,张谦习得捕鱼、养珍珠技艺,途中遇一乐人,习得二胡,多奏前世名曲《赛马》。 这一日归观中,夜间见月色凄美,思及一曲,乃是《二泉映月》。 此时弹来,只有昂扬洒脱之意,全无原曲意境。 一曲毕,见任真人不远处看他。 真人过来,道:“我试试。” 张谦让位,真人上手。曲毕,张谦流泪。 真人道:“你何种心境,曲中便是何种意境,乃此曲妙处,莫学他人做法。” 言罢回屋去了。 张谦细思之,有所得。 次日,张、谭二人拜别真人,离了蓬莱,出登州,前往泰山。 第二十三章 苦志 齐地多丘陵盆地,泰山屹立平原之上,乃是九州龙脉所在,天上神仙多有道场在此,民间流传如石敢当之传说,兼历代皇帝封禅,于帝王、民间、道门,俱有非凡意义。 时值晚秋。冷风起,草木萧萧枝头秃。细雨落,遍地泥泞一点寒。时有乌鸦哀啼,麻雀落木,北国大地多萧瑟。 话说二人往泰山去,行程非止一日。或缓步慢行,偶乘云驾风,到得汶水地界。 见一河,河水西流,水势涛涛,孕养两岸无数村庄。 天色渐晚,二人至河畔龙王庙住下。 四周无围墙,松柏掩映间止有正殿,供奉龙王牌位,曰:展大王。香火旺盛。 谭自清道:“此间无正神。” 张谦道:“无正神而有诚心。” 一夜安眠,次日天尚未明,张谦为人吵醒。 见是两个总角女娃来偷供品。 二女娃一般模样,衣着破烂,面上有灰,眼眸流转间尽显媚态。 张谦叫住她二人,问道:“你俩是狐狸?” 左一个道:“不是。” 右一个说:“关你甚事。” 小娃儿拔腿便跑。 张谦拦住,道:“也不害你们,为何要跑。” 小娃儿绕过他继续走,张谦无法,回庙里叫醒谭自清,将事情说了。 谭自清道:“若果是得道妖狐,见我二人在,必不敢来。” 张谦道:“确是两只狐狸。” 此间些许蹊跷,二人至村中寻人问狐狸事,多有躲闪之意。 眼见到了晌午,一青年找到他二人,问:“道长可有医术?” 张谦道:“略懂一些。” 青年道:“我家人得了怪病,敢请二位道长搭手。” 二人至青年家中,此户乃是村中地主,赵姓,四世同堂。病人乃青年的长兄。 家中人见有高人至,皆来相迎。 张谦进门便察觉阴秽气息,知是有鬼邪作祟。 至房前,房内摔杯砸桌,响动不绝于耳,房门一把链子锁,青年开了锁,为难道:“女道长莫进去了。” 再看余者,皆有为难之意。 张谦入病房,见病人赤条条裸着身体,于房内来回跑动,不时砸些东西,此人四十上下,状若疯魔,面红目赤,底下挺直,乃阳亢之症。 见有人进,扑将上来。张谦侧身,往他后脑一敲,当时晕倒。 出病房,众人问他:“你将他如何了?” 张谦问道:“多少时日了?” 青年道:“已有三载。” 青年父母不能自抑,暗暗垂泪。 张谦道:“此是有邪物作祟。你兄长惹了何事,俱实道来。” 青年不肯相告。其父道:“说罢说罢,七里八乡,有谁不知这事。” 遂将事告于张、谭二人。 数年前,有一落第秀才居村中,办私塾,教儿童识文认字。赵家长媳后与其有染,生下二子。此等丑闻,令赵家人大怒,将自家媳妇与那秀才浸了猪笼。 原本这也就无事了。三年前,这家长子梦一书生,初起时谈笑风生,后却化成牡狐,要把他吃了。数日后便神志不清,得了阳亢之症。 张谦问道:“那二子可是河畔的女娃。” 赵家人闻言大惊,中有一妇人脱口道:“竟没死成!” 谭自清闻言大怒:“你家人怎如此歹毒。” 对张谦道:“不救也罢。” 张谦止之,道:“先救下罢,此事再作他论。” 命赵家人取来河水,烧符纸化入水中,道:“与他服下便可。” 又取符一张,道:“贴门楼上,可驱邪祟。” 赵家人感他恩义,欲设酒置宴。二人推拒离开。 离了赵家,谭自清愤然道:“害了四条性命,你何必要救。” 张谦道:“善恶有报,莫在意一时。” 又道:“我要见那牡狐,只有这等办法。” 二人于庙中安歇数日。这一日夜里,忽有阴风刮过,二日登时惊醒。 见一俊美书生进来,与谭自清道:“小生有礼了。” 谭自然道:“你法术与我等无用。” 书生脸色变冷,道:“二位为何与我为难!” 张谦道:“你勾引有夫之妇,又作法害人,我如何不与你为难?” 书生道:“我与豆娘情投意合,豆娘遵父母命,才嫁给赵大。是他赵大夺妻在前,何况那厮每日沾花惹草,教豆娘伤心。我若有法力,当时便杀了他。” 张谦掐指算计,见书生所言不虚。 道:“我要引你至此,乃是问你女儿之事。” 书生怒道:“若敢动我儿,我绝不与你干休。” 谭自清道:“我二人欲为你女儿寻栖身地。” 书生意动,道:“我如何信你二人?” 谭自清把剑展开,一剑刺去。书生见那剑身带纯阳真火,惊恐无比。 收剑,道:“我等若要害你,何需费此周折。” 书生招来二女,叮嘱诸事。二女欣喜不已。 感念张、谭大恩,书生化出原形,道:“我虽修行百年,弄月成人形,至死不得道法。死后化成野鬼,于一处荒芜道观得授天书,始成狐仙。今愿引道长前往。” 二人欣然。过汶水以北,行数十里,至徂莱山。此山属泰山一脉,有奇石异景,风光秀丽。 过两座山头,乃见一道观。此观破落,观中神像斑驳,时有飞鸟落下,见人来亦不躲避。 至殿后,有一石壁,壁上书五千言。 书生道:“便是此处了。” 二人问曰:“有何异处?” 书生讶然:“这便是那修行之法。” 张谦心思洞明,道:“想来我二人与此处无缘了。” 书生不解,张谦道:“此乃老君留世间五千言。后人雕刻在此,当时藏道法于其中,你与此地有缘,故能得,我二人无缘,故不能得。” 走后门出道观,乃见一墓,墓旁有一凉亭,亭中有碑文。 三人驻足此间。 碑文曰:“盖闻大道清虚,非厚德无以载之。玄功广博,非苦志无以成之。是以向来修道之士,必功绩三千,行圆八百,然后圣智圆通,与道合真……” “……即知仙道非遥,唯志坚耳。” 读罢,方知此碑文乃记一位真人生平事迹。张谦不觉泪流,再观谭自清,亦是如此。 二人至坟前祭拜,下山时默默无语。 辞别狐仙,二人携狐女往泰山去。一路各怀心思,无人说话,至一路边茶摊,叫了茶,饮了几口。 谭自清道:“大道以厚德载之,玄功以苦志求之。” 张谦道:“正是。” 谭自清道:“与君相逢数月,心中甚喜,然此事消磨道心,我今欲辞君去,万望道友见谅。” 张谦举杯,道:“愿道友此去扶摇直上,早得大道。” 闻罢,谭自清驾云离去,二人分别。 第二十四章 无欲 别了谭自清,张谦又在摊前小坐,茶水不复甘甜,思及石壁所言,当以苦志求之,断情至此,真真是难过异常。 离了茶摊,行数里至泰安县城,街市吵闹,令张谦不胜烦扰,幸得二狐女乖巧,并不扰他。 至泰山山门,寻得一处安静所在,安排狐女睡下,自己也回房了。只是忧思难忘,辗转反侧至子时才睡去。 梦中与谭游山玩水,遨游海上,皆是前事,至徂莱山见碑文要义,痛哭流涕,方转醒,思及任真人言他受苦,心道:来得快了些。 思虑间闻得廊道里脚步声,又听到议论声。 一人道:“小心些,莫惊醒了旁人。” 另一人道:“掌柜放心。” 后是开门声。 事有异常,张谦开门去看,是两人进了狐女房间。 张谦喝斥道:“你等做甚!” 两人大惊,诺诺不语。 张谦定睛一瞧,是店中掌柜与一伙计,手提麻袋粗绳。当时明了二人勾当,大怒,把剑一展,刺了过去。 是时有二狐女惊醒,赶出门外制止。 一女道:“送去见官就是。” 张谦收剑,不料去势疾,终伤了掌柜。 其猛然惊醒,情有失魂,意似落魄。 连叹道:“怎至如此,怎至如此。” 押二人见官,回时早雾迷蒙,天微明。 张谦失意,不知何往。狐女见他模样,道:“你大好男儿,如何作女儿姿态。” 此言更添他苦涩。其间有男女情事,有厚德苦志之语,杂陈纷乱,教他心如乱麻,不能理出头绪。 狐女道:“我姊妹不通大道,不懂情爱,却知你不是个豁达人。” 另一狐女接道:“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天冷了就要添衣。你既有情于她,便要去寻她。” 此不似儿童之语。只是张谦意乱,哪里听得进。 道:“上山去罢。” 远观泰山气势雄浑,入山景色普通,兼初冬季节,更无景可赏,只是沿路道观庙宇众多,石碑壁文不计其数,人文气息颇重。 三人红门入,至中天门,登十八盘,到得碧霞祠。 张谦入观参拜,恰有一道人在此,此道人微胖,花白胡子,纯阳巾、青道袍,道名魏希存,大醮时亦在春和观,是以认得张谦。 其见张谦,甚喜,道:“道友怎到此处了。” 张谦见他面熟,却不认得。这道人便将前事说了。 邀张谦居于观中。张谦不知前路何往,故挂单碧霞祠。 居二日,觉此处清静,人心向善,故求魏希存道:“此二女乃是一牡狐与人所生,无处栖身。想请贵观收留。” 当下将汶水河畔之事告之。魏希存道:“容我禀明师兄。” 二人携狐女自后门出,沿杂草小径走了一阵,到得一处院落,此院落中亦有供奉。 见得魏希和,禀明情由。 魏希和年近百岁,身材瘦削,行动略显迟缓,精神却是极好的。 其于院中作画,见人来便搁下笔,听罢看了二女狐一眼,道:“住下吧。” 又对张谦道:“上柱香吧。” 张谦依言进香。 魏希和遣师弟带狐女去往处。 问张谦道:“你有何心事?” 张谦道:“晚辈自年初入道。一路勇猛精进,至数月前,与一道友生情愫,结成道侣。数日前见一碑文,乃记一位真人生平。方晓得道门修行,当德厚志坚,是以分别。只是离别愁苦,不知对错。” 魏希和引他至画幅前,问他:“你看此作如何?” 张谦细观,道:“意境深远,乃是好作。” 道长又取空白宣纸一张,问他:“再看此作如何?” 张谦不知何意。 魏希和道:“我观二作无有不同。你之事,亦不分对错。” 此五千言中,有无相生,难易相成之理。张谦之事,也不过是一段经历,哪里有什么对错。 张谦施礼受教,道:“我空读经文,不能用到实处。” 其安居碧霞祠,每日诵经打坐,洒扫殿内院外,时与道长闲聊,兼学丹青,画功渐有雏形,心中亦得一片净地,于深冬焕发生机。 这日作完一副画作,道:“我欲拜道长为师,恳请道长收留。” 魏希和道:“我不修命功,却没什么能教的。” 张谦道:“我不求学得神通妙法,只求安宁自在。” 魏希和应下,张谦殿前进香,又拜了师爷师祖。要给魏希和行拜师礼,魏希和只道不必了。 又道:“你北山所见碑文,乃是记你师爷生平。” 原来如此。张谦道:“我却无师爷意志。” 魏希和取宣纸一张,书四字,交与张谦,道:“你今拜我为师,我无可赠,送你四字吧。” 见之乃是“无欲则刚”。 魏希和道:“你只知师爷志坚,却不知如何能成。这便是其中道理。” 若在往日,张谦定然不明,此刻他已在观中居一月有余,与魏希和相处,只见他随和处世,偶随性而为,再联想自身经历。正是时机到处,悟了这至柔至强之理。 此后生活如常。只是心境不同,时常去前殿接待香客,与人谈心,助人解惑。或帮师叔师兄看顾摊位,卖些吃食、符箓之属。偶尔与观中道士下山去做法事。 转眼过了来年清明。 这一日观里接到活计,张谦与众师叔师兄下山做法事。到得城中,但见: 艳阳挂高空,和风吹人醉。杨柳河畔飘玉带,绸缎湖里游锦鲤。树醒草长遍地花,泰山脚下好风光。 众道士到得汶水旁一村落,见主人家,再往河畔坟前行法事。事毕,不料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初起时密密匝匝,到后来瓢泼瓮倾,真好似共工捅破天窟窿,倒挂天河往下倾。 碧霞祠道人多不修法术,只得在主人家住下。 只住到次日,雨势不减。村民恐河水泛滥,壮劳力都去修补堤坝了。 有魏希存见此情状,对张谦道:“不若师侄行个祈禳,停了这雨罢。” 张谦欣然,遂往堤坝处,设坛焚香,行祈禳之术。 法事毕,雨势小了些,却不曾停止,过了晌午,雨势更大了。 魏希存问他:“此是何故?” 张谦道:“我亦不知。” 接连三次,皆是如此,且与上天沟通愈发困难。 其起一卦,无果。 眼见河水就要冲破堤坝,思及春和观时谭自清之语,道:“此事要我等共力了。” 第二十五章 作祟 话说张谦行鬼神之法不通,欲施搬运术助村子加固堤坝。 此时有主人家过来道:“村长想见诸位道长。” 说话间一老者进来,先是拜见了众道士,又道:“我们几个村子商议,明日去祭拜展大王。请大王停雨。” 魏希存及众道士恍然,齐道:“当去拜大王,当去拜大王。” 张谦只在汶龙村龙王庙见过展大王的牌位,道:“我于龙王庙中见过大王供奉,只是那里并无神灵,如何有用。” 魏希存道:“师侄不知,展大王乃是古时圣人,死后化成白龙,护佑汶水一带。早些年的时候,汶水一带有灾,大王入百姓梦中,教百姓往山上避灾。” 村长称是,道:“我们商议,想请道长们主持祭拜之事。” 魏希存笑道:“此事当是师侄主事了。” 张谦心道,若那展大王无用,再行搬运之术不迟,便应了下来。 问:“要在何处祭拜。” 村长道:“止有汶龙村了。” 此前便是在汶龙村遇到狐女。事不宜迟,稍作收拾,村中村民赶往汶龙村,途中又遇各处村庄,皆赶路去拜大王。 路途泥泞,行人紧随,远观蜿蜒似长蛇蠕动。行半日到得汶龙村,庙外已聚集了十几个村子的村民,或戴斗笠,或披蓑衣,尽狼狈无状。 张谦道符数张,念咒施法,将几棵树聚拢起来,便是一处避雨的地方。 众村民皆呼活神仙。 此时有一人自人群中出来,跪在烂泥中,哭道:“道长救我子民。” 此人着官服,左右有二护卫,皆随他跪下。后有人道:“是泰安县令。” 见有人跪,数千村民纷纷下跪,如潮起潮落。 张谦不知是何感受,搀县令起来,道:“我自当尽力。” 随进庙中,见庙里有赵家人在,又有汶龙村的几个地主,俱跪在庙中。 赵家人见是张谦,赶忙过来拜见。 道:“原来是道长,我儿病愈,感道长大恩。” 张谦问他:“庙中生了何事?” 此前张谦至此,知此处无神灵,却有一股浩然正气,此时却生出邪气。 赵地主道:“无事。” 张谦对县令道:“祭拜前有诸多准备,要明日了。先遣村民寻处避雨吧。” 县令依言,众村民退去。 张谦让县令也去。 只余下诸道人。 魏希存道:“有妖孽作乱。” 张谦道:“烦请诸位师叔师兄往村中探询消息。” 诸人依言。 张谦起一卦,寻得狐仙所在,道:“我去见位朋友。”留魏希存于庙中。 至汶河对岸,见狐仙,问他:“可见汶龙村异况?” 狐仙道:“除夕时来了一邪道中人,在村中留了几日。” 张谦问:“可有做何事?” 狐仙道:“只是在村中走走。” 张谦问:“可记得此人模样?” 狐仙道:“孩童模样,破衣烂履。” 此消息聊胜于无,张谦告他狐女居碧霞祠之事,狐仙大喜。 回庙中。 又陆续有道人回庙,其中一人道:“虽未探得消息,却听得一桩旧事。” 众人问询。他道:“村中曾有李姓人家为大户,半村土地俱是他的。这庙也是他家捐建的。至后来,田产为人所夺,家中人尽被害死,这才有了后来的地主。” 有人道:“莫非大王显灵,为那家人报仇。” 又有人道:“若要寻仇,何必等到此时。” 左右无定论,张谦道:“都说这庙灵验,待明日祭祀,看有何异象。” 道人于庙中休整一夜,次日请来县令及诸村村民,张谦主祭祀之事,万民伏地,祈请大王消云散雨。 行至一半,张谦感此地浩然气升腾,见云雾之中隐有龙迹。遂伏跪在地,示之以诚。 至黄昏,云散雨住,斜阳映霞云,众人欢呼。 县令设斋饭款待碧霞祠诸人,回时个个欣喜。 半月后。张谦正在观中接待香客,见一差役到来。 问他道:“何事至此?” 那差役道:“日前龙王庙祭祀有用,我家大人对那庙愈发上心,次日便招募工匠,重修庙宇。然近日来,工匠多生怪病,想请道长探看一番。” 张谦向魏希存说明情由,随差役到得汶龙村,龙王庙。 见工匠有发热的,生疮的,有崴脚的,被砸的,竟有一人幸免。 道:“当是有邪祟作乱。” 起卦无果。复寻得狐仙。 狐仙道:“那妖孽来了。” 问在何处,狐仙道:“我法力不及他,不能定他踪迹。” 张谦左右思之,贴避邪符、驱鬼符、缚魅符于工地内外。又为配药施符为匠人医治。 思及村中秘闻,又想到狐仙所言妖人模样,至村中打探消息。 先到赵家,问李家之事。 一家人只道不过传言,作不得真。 张谦又问:“你家田地如何得来的?” 赵地主道:“是我祖是历代节俭,积下来的。” 后又去问村中长工、短工、富户。 俱说李家之事由来已久,都是听祖辈说的。 待到无人时,有一泼皮过来,问张谦:“你可是没探到什么消息?” 张谦问他:“你有何消息?” 泼皮道:“我今日未进粒米,头昏脑涨,实在想不到。” 张谦与他几个铜子,道:“说罢。” 泼皮见钱眼开,道:“赵地主家跋扈,哪有人敢真说与你听。” 又道:“这是百十年前的事情了。那赵家祖上本是李家的长工,看上了李家女儿,有一夜起了淫心,不曾想把人家女儿给逼死了。” 他掂了掂手里铜子,道:“把祸事往李地主身上一推,李地主下了大狱,家中人没脸面在村里呆下去,就连夜走了。赵家祖上自此跋扈行事,在村里横行霸道,田产愈来愈多,才有了如今家当。” 张谦问他:“此事当真?” 泼皮道:“真的不能再真了。赵家那布坊,原是李家祖坟。” 张谦又给他几个铜子,道:“带我去赵家布坊。” 到布坊外一看,此作坊位于水流弯处,若做墓地,当真是极好的,便信了七八分。 离开时看到墙角一孩童,问泼皮:“那孩子是谁家的?” 泼皮望去,道:“哪有孩子。” 惊恐道:“道长莫要吓我。” 张谦闻言追去,那孩子忽得又没了。 是夜,作坊里走了水,水泼不灭却不往外引。 次日张谦去看,见好好的布坊化成焦土。赵家人大哭。 又一日,赵家长子突然发疯,提一把菜刀在村里胡砍乱杀,伤了七八人。 隔了几日,赵地主来找张谦,道:“我家定是招了不干净的东西,请道长援手。” 第二十六章 真龙 张谦道:“你祖上不做人,合该出事。” 赵地主怒道:“道长帮便帮,不帮便不帮,何以污我祖上清白。” 张谦道:“你若不具实招来,我也帮不得你。” 赵地主拂袖而去。 后几日,或赵家或老牛跌倒,或猪生瘟疫,鸡上墙头。门楼掉下砖来,把赵地主砸晕过去。 那长子烂病几年,痊愈不久又变疯子,长媳妇不知何故闹着要合离,各房亦争执不休。 村中流言四起,暗道李家冤魂来寻仇。 赵地主扛不住,又寻张谦,告以祖上龌龊。 张谦道:“先为李家重修祖坟,次后每年祭拜赎罪,莫再作恶,可能做到?” 赵地主全然应下。 张谦道:“我先与令公子看病。” 至赵家,见那长子,把脉看相,开天眼观之,道:“已然疯了,药石无医。” 再求无用,赵地主坐地大哭。 张谦道:“我居你家中,保你家中无事。” 于赵家居数日,赵宅果得安宁,河畔工地又生了事端。 张谦自思摸清妖孽路数,回泰山请魏希存下山。 魏希存听他办法,道:“愚笨。” 张谦道:“天机难窥,只能如此了。” 旁有魏希和道:“古有愚公搬山,精卫填海。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借仙职久,却忘了人间根本。” 魏希存着忙受教,往汶龙——坐镇龙王庙,庙中亦得安宁。 一月有余,那妖孽蛰伏不出。魏希存道:“这妖孽好大耐性。” 张谦道:“如今庙已建成,那妖孽怕是要呆不住了。” 魏希存道:“待请来龙王,我不住此处,看有何异动。” 这一日请龙王进庙,准备停当,依当地习俗磨盘大的盘子上遮一层红纸,张谦祈愿,请大王下降,不多时浩气升扬,众人抬龙王进庙。 行大礼求大王保泰安城风调雨顺。是夜,雷鸣交加,下得一场好雨。众人皆言龙王显灵,次日来庙中祭拜,却见龙王石像裂了一道缝,惶恐不安。 张、魏二人至此。 张谦感此地污秽,道:“此是外魔所为。那妖孽功力精进了。” 日前起卦无用,此时见了形迹,张谦复起一卦,见卦相,道:“随我去东边。” 逆河而上。行数里地,见一茅屋,张谦高声道:“妖孽,出来受死罢。” 有一孩童推门而出,道:“叫甚么!你才是妖孽。” 这孩童穿着破烂,邪气浓郁,正合狐仙所说。 张谦道:“你若与赵家有仇,去寻仇便是,如何要淹了整个汶水地界。” 孩童道:“我如何做何用你教,你阻我大计,我不与你计较,你偏来找我。” 张谦大怒,提剑刺去。不料那孩童只化作一片黑气,刺他不中,又缠上了张谦。张谦只觉头晕脑涨,心中焦虑。诵净天地神咒,复得清明。 那孩童现出真身,手中化出一杆大枪,刺向张谦。剑去枪迎,枪来剑挡,剑去如白练,枪来如灵蛇,二人大战几十合,张谦符剑尽施,孩童变幻莫测,林间战得一地狼藉,水里杀得波浪激荡。 魏希存恐张谦吃亏,亦提剑来战。那孩童见有人助拳,即化入水中,不见了踪迹。 魏希存怒道:“怎地如此难缠。” 张谦亦不悦,道:“彼未出全力,想来有所顾忌。” 魏希存道:“你且回山,请玉皇庙韩真人来。” 张谦留一张道符,又传了口诀指印,道:“此是匿形之术,危难时保师叔无碍。” 径往泰山,见得韩真人,将事说了。 真人道:“你生辰与我。” 张谦依旧报出八字,真人一番推算,道:“小友稍待。” 不多时,取来一玉盒,道:“此中为玉皇符,时机到时自会用上。” 张谦拜谢真人,回时大雨。 大雨接连数日,河水涨起,眼见要成洪灾。县令领众官拜龙王,雨亦不止。 是夜,张谦梦中见一白龙,那白龙道:“我为外魔所害,只余此神念,请助我招来魂魄,我方能还此地太平。” 张谦猛然惊醒,见玉盒中透出光芒,寻魏希存商议。 议定,于河岸挖百年柳树一棵,根须保存完整,又于庙外建一方湾池,引河水入,置柳树于其中,沿池畔设一百单八盏魂灯。 请来县令及县中各地百姓,设案焚香,各处准备得当,张谦行招魂摄魄之术。 百姓伏跪请愿,浩气升腾,。雨势愈急,浩气冲霄。 日夜施法,而百姓多有力不支者,倒在雨中。 三日后,玉盒自启,金符落于池中,老柳散发金光,一声龙鸣直冲霄汉,老柳幻化,金光消散,真龙于汶水显迹。好大一条白龙冲出湾池,盘旋于高空之上。 彼龙息一吐,吹散阴云,龙尾一摆,雨住风歇。巨爪一挥,莲瓣洒落,病者皆愈。 众人或惶恐,或惊喜,连连参拜。多有惊者,昏死过去。 不多时,又有阴云密布,一黑龙现于空中,缠斗白龙。 张谦大惊,道:“是那孩童。” 驾云前往助战。 不料黑龙只一个甩尾,将他打入河中。 魏希存将他救起,道:“这黑龙不与我等计较,又做种种伎俩,当是为展大王。” 张谦道:“应当是了。” 大雨磅礴,河水倒流。眼见河堤要决口,道:“师叔安排众人往南山去。” 魏希存默念咒术,道一声“起”。 众人即飘荡于空中,往南去了。 彼跟上,对张谦道:“此处交与你了。” 张谦取符掐诀,行搬运术,加固河堤。 汶水绵延百里,张谦一处处加固过去,三日不休,白龙亦战黑龙三日,吞云吐电,咆哮生雷,直打到泰山黄河,山河震荡,多有百姓隐见龙形。 张谦不愿坐视,回泰山,见魏希和,问曰:“师父,我欲助大王,无奈力不能及,请师父教我。” 魏希和道:“安心罢。” 张谦如何能安心,又至玉皇庙见韩真人。 真人道:“不若行请祖师下降,平此动荡。” 张谦道:“晚辈只可通神,不能请神了。” 真人见他焦急,道:“既如此,我去罢。” 言罢,足下生云,托身飞起。 张谦追出,已不见真人踪迹。真人此去生死难料,教他心中悲痛。 第二十七章 和圣 且说展大王战黑龙,一个是圣德化龙护泰安县,一个是外魔大成欲篡功德。雷鸣电闪天地崩,山河破碎黎民苦,白龙吞云吐雾,黑龙爪利牙锋,二龙上下翻飞,打得天地惨淡,日月无光。自古正邪不两立,大道无情邪胜正。 展大王不知何故散了魂魄,如今以功德之力凝聚,现出龙身,兼顾防治洪灾,力有不逮,大战三日不能拿下黑龙,其势渐颓。 稍不留神,为黑龙撕下片片龙鳞,刹时间血雨洒入黄河泥。其时有韩真人赶来,喊道:“休伤大王。” 彼祭出宝印一方,隔在二龙之间,教黑龙伤不得大王。他袖袍一挥,起一阵风,宝印随风而涨,散出万道光芒,使得白龙精神大盛,黑龙精神萎靡。 不料那黑龙不顾白龙,直取韩真人。真人见势掐诀,金光大盛,硬扛一记,又挥拂尘,刷掉黑龙一只眼睛。 黑龙吃痛咆哮,四爪乱挥,直拍韩真人天灵盖。 此时白龙至,接真人在背,传音与他。 真人听罢,道:“不可!” 白龙道:“为保家乡安宁,何惜此身!”飞往汶水方向。 真人大悲,招来宝印,痛哭念咒。 俄而宝印于虚空变大,悬于白龙上方。 白龙道:“你去罢。” 真人自往远处飞去。宝印缓落在白龙身躯,印下印记,散作点点星光。 随着印记没入白龙,白龙巨睛幽远深邃,气势雄浑磅礴,周身散发白光。 彼住身回首,只向黑龙望了一眼,两道电光激射而出,黑龙身形一震,跌落山头。白龙迎上,将黑龙撕碎,化成血雨。又张口一吸,尽数吞入腹中。 白龙仰天咆哮,吹走阴云,散去暴雨。其化生出人形,立于山头,举目眺望,见大好河山,发一声叹息,旋即现真形,飞至汶水以南,伏卧于河堤。 河水已然泛滥,白龙卧下即挡了一片水,他身形逐渐变大,变长,沿汶水蜿蜒百余里,至黄河,阻止洪水。 白龙见洪水被截,巨睛闭下。龙首于平阴县,龙尾至黄河,身形逐渐干枯,化身成岭,草木渐生,四季葱郁。后有县令于龙王庙修石碑,记展大王功德,又立一碑,题四字:永镇汶水。不表。 韩真人归玉皇庙,诉展大王之事,道:“大王乃是儒门和圣,其生时有大德,故死后化龙,护汶水一带。不曾想今日一见……”及此处,啜泣不止,再难言语。 庙中诸人亦垂泪。 张谦归碧霞祠,见魏希和,道:“我心中悲痛,不知何以舒解。” 魏希和道:“你欲做圣人而心有所碍。” 张谦道:“我非为功德名声,实不忍见山河破碎。” 魏希和道:“儒门有言,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道门有言,天地所以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又言,曲则直,枉则全,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 问:“你至化神之境日久,如何不能至返虚之境?” 张谦道:“我心念凡俗,故不能精进。” 魏希和道:“和圣化龙亦心念家乡,至平超凡,亦以天下为重。自清返虚亦与你互生情愫。汝师叔言,你初入道时,讲守中之理,如今反倒忘了。” 魏希和叹息道:“你师爷亦不修命功,生平未做甚惊天动地之大事,你见之垂泪。此为何故?” 张谦道:“我有宿慧,又有梦中历一世,本以为道心无碍,不曾想依旧困顿。” 魏希和道:“你梦中一世,不过是厌倦世俗,求道门为托身之地。今日之见,你当明道门非避世之地,实为明心见性之所。” 又道:“世间种种,乱人心境,所谓志坚者,非是无情,乃心存大道,无常心,不为外物所动。亦是斩三尸之道理。” 张谦留观中三月有余,依旧每日或作画,或洒扫,时至仲夏,来辞魏希和,道:“弟子欲下山去了。” 魏希和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去罢。” 张谦下山,只负桃木剑一柄,先往徂莱山拜过师爷,道:“我已明师爷志坚之理。” 又至龙王庙拜展大王,道:“我无大王之神通,亦无大王之圣德,唯愿行于天下,以七尺之躯,尽绵薄之力。” 此时天色已晚,便在庙中歇下。梦遇展大王,乃是一儒人形象。 大王道:“我今传你呼风唤雨、驱雷策电二术,当用之以善。” 张谦问他:“我欲除外魔,请大王教我。” 大王道:“天下恶则外魔生,天下正则外魔隐。善用二术,你自有功德。” 言罢,大王神念消散。张谦转醒,向大王牌位三拜,心中有所明悟。 此二术不用符咒,无需请神,乃是以己身沟通天地大道之法。 彼修为尚浅,不足以用此术。只感自身与天地自然联系更加紧密,你看那风,他是愉悦的,看那树,他是安详的,你看那草,他是积极而蓬勃的。 世间万物,似乎都有了属于他们自身的情绪。 张谦次日离开,一路南行。但到一处,为人排忧解难,调解纠纷,又为人讲行善事,做善人之道理。 若有人劝你向善,你定道他是个疯子。张谦不然,其不讲向善之善,向恶之恶,只为人诵清静经,有缘则得,无缘则失。静胜躁,寒胜热,得清静者则与人为善。 张谦此举系谨记展大王之言。以弘道之法,抵抗外魔。 这一日过淮河,到得吴国地界,但见阴雨绵绵,行人多支油纸伞,偶有人未带雨具,扯着袍子小跑寻避雨处。 入小镇时雨已停歇,镇上青石铺路,又有河道纵横交错,人出行多走水路。 小镇清幽干净。张谦上游船,于镇上赏玩,时而下船入街道内,或观人下棋,或听小曲,人多有喜色,好一派向荣风貌。 游赏倦了,寻一茶馆,闲坐品龙井,隔窗望行船。 馆中有一说书人,醒木一拍,定场诗念完,讲起一段故事,讲的乃是一民间传闻,渎城造桥,动了地下真龙,工程延期,后请一道士去施了法术,才得以功成。 渎城离此地不远,匠人讲得栩栩如生,客人听得高兴,少不得打赏。 那说书的收了赏钱,往张谦这桌上一坐。 道:“道长,能否讨碗茶喝。” 第二十八章 止戈 张谦给他倒上一杯,笑道:“你借人家地方赚钱,也不照顾人家生意。” 说书人道:“道长错了,是我在帮店家招揽生意才对。” 又道:“道长的茶是沾了仙气,我沾点道长便宜,好多活几年。” 张谦问他:“那渎城的事情可是真事?” 说书人道:“一分真,九分假。” 张谦再问,他道:“那位道长颇懂些建造工事,不过是教了些技术。我若如此说,那要饿死街头了。” “是极,是极。” 张谦道:“你我相逢便是缘分,我送你一卦。” 说书人问:“要八字还是手相。” 张谦道:“八字罢。” 接了八字,张谦掐指演算。道:“你这八字没甚可看的。” 张谦道:“你苦难将过,以后是个富贵命了。” 说书的大喜,问:“道长可告我姻缘否。” 张谦又一番演算,笑道:“就这两年了,勿需忧虑。” 八字道理,演自易数,乃先有人,再有命。与人算者需洞观人情,晓人性情,然后推演,测之则准。 张谦以其心性,合八字推演,故有此语。 说书人愁苦道:“我已年近四十,怎地还要两年。” 又问张谦:“道长可有住处?” 道:“我家在雷尊殿侧旁,道长不若往我家中歇息。” 张谦称谢拒绝,道:“既有清静地,我去雷尊殿挂单吧。” 雷尊殿处市井,周遭多住户,时有行人路过,儿童小巷追逐,别有一番清静自在。 张谦入观进香,道明来意。接待道士即引他至住处。 道:“小观平日只来些香客,不想近日热闹了许多。” 张谦问他,他道:“昨日自楚国来了两个道士,现下也在观中。” 又絮叨道:“如今楚吴开战,道友莫要乱跑了。” 张谦讶然:“你哪里来的消息?” 接待道士道:“便是楚国道士讲的。” 其又引张谦来见楚国道士,竟是周澄明。 张谦喜道:“道友怎至此地?” 周澄明亦十分欣喜,引张谦至房中,又叫来周静归。 其道:“我父做出那等事情,我兄妹无颜居京师,便做了云游道人。” 忆及旧事,三人不胜唏嘘。 张谦又问战事,周澄明道:“自道盟失势,晏素怀儒门于朝中势大,撺唆皇帝开疆拓土。筹备一年有余,今大军开拨,不日即抵边境。” 张谦问:“吴国国主如何说?” 周澄明道:“亦已发兵。” 张谦道:“兵戈一起,天地难宁,外魔定要趁机作乱。” 周静归叹道:“此是朝中之事,我等亦无能为力。” 张谦道:“我欲见吴国国主,二位可有门路?” 二人摇头。 张谦道:“我先往京师,再图良策。” 二人劝他不住。张谦或驾云,或施五行遁术,昼夜不歇,三日至京师,先往道盟见主事之人。 道盟于吴国主事,道名蒋忠礼。 其道:“若非你将郭师兄逼入魔道,岂能有今日之祸。况我等俱是方外之人,如何理这世间俗世。” 此道不通。张谦入天师观,见住持,道:“如今外魔作乱,若再兴兵事,恐有大祸。” 住持道:“静极则动,战与不战皆是大道运转,道友何必执迷。” 离了天师观,张谦直骂住持修行修坏了脑子。 又访数座道观,皆不愿理会此事。 张谦无计可施,是夜,居皇城外客店,待至夜深人静之时,焚香一柱,行嫁梦之法,入皇帝梦。 陈道:“今有楚国兴不义之兵,来犯吴国,吴国理当痛击之。然,如今有外魔作乱,若大动干戈,则戾气资外魔,故请陛下只以坚守,更不可伤及无辜百姓。若明日午时天降大雨,则此言为实,万望陛下纳贫道谏言。” 吴国皇帝惊醒,唤来左右侍奉。次日早朝,说此事与朝中大臣。 有上大夫杨士端道:“此是陛下以百姓为念,故有此梦。然楚国屡犯我疆界,若不痛击,则其必欺吾国势弱胆小,再无安宁之日。” 皇帝又道:“那道士言,午时有大雨。” 又有大臣卫奉勤出列,道:“我闻道门中人身怀异术,或有入梦之法,或有布云施雨之能。此中或许有妖人作祟,坏我国国事。” 蒋忠礼闻言大怒,其地位显赫,立于皇帝右侧,道:“老匹夫,你莫含血喷人。” 又上奏曰:“我道门中人向来不问国事。况嫁梦之术非返虚境高人不能用,布云施雨乃是请神之法,如今道人不能沟通上天,如何会是我道门中人作祟。” 杨士端道:“当日春和观大醮,有张谦沟通上天,我闻彼已至京师。你如何说?” 蒋忠礼道:“此人与我道盟不睦,无甚关联。” 卫奉勤道:“道盟统领天下道门,岂一句无甚无联推托了事。” 眼见军机大事要变成儒道之争,皇帝道:“勿需再议。且看这雨下是不下。” 自得和圣真传,张谦修行日益精进,如今已悟得风雨雷电之道,初入返虚之境。 至午时,其随风而起,袖袍一挥,即起大风,片刻工夫聚来乌云,其立于云层之上,点出一指,即雷鸣电闪,大雨倾泻下来。 路上行人纷纷寻处避雨。 皇帝留众大臣宫中用膳,到午时,眼见黑云聚来,降下一场大雨,只一刻钟,云销雨霁。 皇帝问蒋忠礼:“果是那张高功所为?” 蒋忠礼因郭忠玉之事,深知张谦为人。 道:“此人目无纲常,乃是个野道士。陛下万不可为此人诓骗。” 皇帝道:“朕有伐楚之心久矣,若得此人,岂不是如虎添翼。即便不为我所用,亦可结下善缘。” 众大臣见皇帝伐楚之心不改,安下心来。 杨士端道:“请陛下下诣,召他入宫来见。” 张谦行雨一刻钟,张口一吹,吹散阴云,归旅店。不消一刻,有官差寻到他,宣他入宫。 入宫面圣,众大臣皆在列。 皇帝先询问梦中之事,张谦坦然承认。 皇帝问他:“外魔为何物?” 张谦道:“人心不正,外魔自生。天灾人祸俱是外魔根基。” 皇帝道:“我亦不愿兴兵,然楚国屡犯我疆界,朕为祖宗基业,无有退路。” 张谦道:“楚国一方,我亦当尽力说和,若事有不成,陛下再战不迟。” 皇帝道:“依真人之言。” 欲设宴招待张谦。 张谦道:“事有缓急,我先往楚国,阻止进军。” 言罢往楚国去了。 第二十九章 奔波 张谦驾云来阻楚国大军,见大军已至抚县,城外扎营。下到营前,小兵前去通报,不多时来引张谦至中军营帐。 阮仲林将军披挂在身,兽吞盔,虎吞肩,其威严凛凛,问张谦:“道长何处人?何事至此?” 张谦道:“特来请将军搬师回京。” 阮仲林置剑在案,怒道:“安敢乱我军心!来人,乱棍打出帐外!” 两名小将来擒张谦,张谦诵金光咒,左右不能近身,大惊。 阮仲林道:“妖道,莫以妖术欺人!”提剑当头砍来。 张谦不避,剑遇金光铮鸣,断作两截。 又拔腰刀砍来,刀碎数段。 阮仲林见动他不得,其又无意动手,遣退左右,压下怒气,道:“是何道理,你且讲来。” 张谦道:“吴国物阜民丰,国力强劲,楚国积弱,大军虽勇,不能久战。若吴国坚守不出,汝远道来征,日久恐粮草不足,军心涣散,彼时必败。你若战败,吴国必趁势来伐。那时汝为大楚罪人。” 阮仲林道:“汝道法高深,奈何不知用兵之道变化万千,战场之事亦需临机应变,岂是你一言能决。” 张谦道:“我虽不通兵法,却也知行军打仗,讲天时地利人和。如今楚国积弱,百姓困苦,当不得人和,将军远道而来,当不得地利。将军三势已去其二,如何能胜?” 阮仲林不悦,道:“我尚占了天时,自能得胜。” 张谦道:“我夜观乾象,知暴雨将至,你一样占不得。” 阮仲林大怒:“我便要征伐吴国,你待如何?” 张谦道:“言尽于此。” 阮仲林继父亲将位,身无半点功绩,如今皇帝要伐吴国,正是他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如何肯罢兵。 送走张谦,自在帐中闷闷,恐其言影响士卒士气,命人置酒肉,犒赏三军,鼓舞士气。 翌日开拔,个个劲头高昂,有人唱起军歌。阮仲林才舒展眉头,道:“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正是此时!” 队伍中有人同喊,一传十,十传百,大军同声呐喊,声浪震天。 一日行军至彭泽,阮仲林传令道:“休整一夜,明日渡河。” 不期夜间先起东南风,不一时大雨落下,初起时密密匝匝,到后来盆泼瓮倒。 有先锋官来报,道:“湖中水势大涨,恐不得过。” 阮仲林心下焦急,道:“待明日再看。” 天亮雨住,却已过不得湖。 有军师建议道:“南行绕过此湖,再造竹伐渡水。” 阮仲林道:“且待两日。” 夜间又起大雨,思及张谦劝告,不禁动摇。又想到自己自继父位来,无有寸功,心生懊恼。传手下来,道:“明日南行。” 又遣人先行,招募工匠,督造船事宜。 次日亦是天亮放晴。行军三日,绕过彭泽,歇二日,造数百竹伐,往来一日,载大军渡水。 为大雨所困,已耽搁数日,阮仲林督促行军,日夜兼程。行一日,又有雨下,此后数日皆是如此,至大彰镇时,将士疲惫,多有染疾者。 军师道:“连日大雨,将士多病,不宜进军。” 阮仲林道:“我如何不知,只是如今唯攻克玉山一道。” 军师道:“那日道人之言应验,或可请来一叙。” 阮仲林道:“茫茫大海,如何寻得。” 军师道:“他既有意使两方罢兵,想来还会再来。且让将士休养几日不迟。” 张谦知阮仲林立功心切,故而一路施雨,教他心生退意。至大彰镇,见其军中将士水土不服,多生疾病,想那将军当知何为天意。又拖了两天,来至营中,见阮仲林。 阮仲林果然已生退意。当下有了计较,道:“我今番来此,亦是请将军退兵。” 阮仲林有求于他,道:“我实不愿出兵,只是陛下旨意,我不敢辞。” 张谦道:“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天子亲临,怕也不会再动干戈了。” 阮仲林道:“话虽如此,然,天子有命,不敢不受。” 张谦道:“我有一策,可解将军烦恼。” 道:“我已与吴国国主说定,吴国只坚守,不出兵,你若不攻城,自然相安无事。” 阮仲林道:“若不进兵,恐为朝中大臣攻讦。” 张谦道:“将军只需以将士休养为名,拖延半月,我自往京师劝说陛下。” 稳住阮仲林,张谦即刻前往楚京,其驾云施遁,五日到得楚京,至甘源山见住持何真人,问京中势态。 何诚道道:“你离京后,晏素怀得重用,其上下整治,使得楚国境况好转,其向来有平天下之志,吞吴、灭齐,平燕。如今兵发吴国,乃是他第一步。” 辞别何诚道,张谦到得相府,见晏素怀,道:“不知晏相为何兴兵伐吴。” 晏素怀道:“九州一日不统,则百姓一日不得安宁。我劝圣上伐吴,乃为天下苍生计。” 张谦问:“晏相可知外魔之事?” 晏素怀道:“若能天下一统,九州共力戮之,外魔定除。” 张谦道:“如今外魔只露马脚,若兴刀兵,必与其可乘之机,届时必生祸乱,涂炭九州。” 晏素怀道:“四国皆怀征伐之心日久,道长阻一时又有何用。” 张谦道:“尽人力尔。” 晏素怀叹道:“滚滚大势,非你我可挡啊。” 其起身踱步,半晌,心中似有定计,道:“罢了。我明日即上表圣上,阮将军之兵,只作驻军用。” 其对张谦颇有好感,当下治宴款待。张谦见事有成,也放下心来。 次日晏素怀即上表天子,如今朝中大臣以晏素怀为首,天子势弱,只能下旨。 张谦知事定,即刻赶赴大彰,进营见士兵多有伤残。 问阮仲林:“十几日工夫,怎地打了起来?” 阮仲林愤然道:“杨成武乘夜袭我军营,你如何说!” 张谦取卦,见他所言非虚,道:“圣上旨意数日便到,你且忍耐,我去与你要说法。” 阮仲林他乡作战,将士多生疾病,如今又遭偷袭,生了怯战之意。 道:“我便再信你一次!” 第三十章 道心 至玉山镇,到吴帐,少不得一番通报,张谦见杨成武,道:“我已与你主定下,只守不攻。尔为何食言?” 杨成武亦是面色不悦,道:“阮仲林那厮烧我粮草,是他攻我在先。我如何要忍。” 张谦复起一卦,见他所言亦不虚,问道:“他如何烧你粮草?” 杨成武面上无光,闭口不言。 张谦道:“我已与他说定,不会攻你。此间另有蹊跷。” 杨成武怒道:“难不成是我烧了自家粮草?” 张谦见他怒气正盛,实不能交谈,暗中取符,施魇祷法术使他静心。 杨成武平和下来,道:“实在是失礼。” 又冲帐外喊道:“与道长看茶。” 帐外执守道:“营中无茶。” 杨成武道:“去镇上买些回来。” 小兵心道奇怪,也只有遵命行事。 张谦再问粮草事。 答曰:“数日前夜间,我屯粮之地突然走水,火势之大,如何也不能扑灭,教我颗粒不剩,幸得次日有粮运至,若不然……” 杨成武叹息道:“是我疏于防范,教阮仲林得了机会。” 张谦问:“可是他偷袭?” 杨成武道:“非也,当是安插了人手。” 张谦道:“带我去粮仓。” 至屯粮地,张谦见此地房梁墙壁坍塌,一片焦黑。 又观与军营距离,问道:“此地离你营地颇近,如何不能及早发现。” 杨成武道:“那火水泼不灭,想来敌营中有妖人。” 张谦再来见阮仲林,问他粮草一事。果然阮仲林并不知晓。 此间当是有人挑拨,二国皆有战心,张谦探查数日无果,楚国旨意却到了。 阮仲林听旨大惊,问张谦:“如何是催促我进兵的旨意。” 张谦方知为人诓骗,提剑指阮仲林,道:“我已计穷。但教我知你屠戮百姓,定斩你项上。” 阮仲林定身在营中,动弹不得,不由得冷汗直流,直道“仁义之师,必不殃及百姓。” 张谦去了法术,又至吴军营帐,也是这般做法。 又取卦查探谁人作祟,如今他通神之能亦是偶尔灵验,无果,寻一处山头住下,餐风饮露。 阮仲林受帝命,不敢违逆,几日后攻城。杨成武出城迎战,大胜,又乘胜掩杀楚军数千,拿下大彰镇,留冤魂飘荡荒野。 待杨成武收拾过战场,张谦下山,见二军果未滥杀,心中稍安。于战场中诵经超度亡魂。 其后二军打到何处,张谦便跟随至何处。其多见死亡,渡亡又偶承载冤魂怨念,梦中常见鬼怪,渐心力憔悴,常有烦躁之意,诵经守中皆不能遣。 这一日,他渡了亡灵,驾云腾空,忽然一阵头痛,跌落下来,不由得大怒,心道此战皆是那掌权之人为之,除之则天下太平。 歹念一起,再难收束。施五行遁法赶至楚京,直抵相府。但有阻拦者,皆施定身术,寻不见晏素怀,问一仆人。 那人道:“主人去了宫里,尚未归来。” 驾云至皇宫,御林军来阻,张谦心道,若无兵将,天下岂不太平。此念一生,惊到了自己,只施了定身法术。 然而,彼怒火难消,随即至殿前,寻不见晏素怀。 又往皇帝书房去,宫女太监皆不能拦他。皇帝早已得知宫中暴乱,其在书房中战战兢兢,问计晏素怀。 晏素怀道:“若那贼子敢来,必先踏过老臣尸首。” 说话间,房门破碎,张谦怒道:“斩的便是你!” 展剑刺出,剑光直射晏素怀,晏素怀两眼瞪圆,胸口流血,直直倒地。 张谦又见皇帝懦弱模样,杀心不减,再施一剑。不料一人从天而降,扫在皇帝身前,甩手一道电光,对上张谦。 来人一身白衣,一字巾,披散头发,却是旧识。 张谦怒道:“除此贼,天下便得太平,你快让开!” 韦理应皱眉不语,他甩出一道咒符,那符于虚空之中放大,直令张谦眼晕目眩,昏死过去。 醒来时,张谦已得清明,左右环顾,见自己正在一葫芦上,这葫芦在云层之上疾驰,前方坐一人,正是韦理应。 韦理应道:“你总算醒了。” 张谦道:“似乎杀了皇帝也无不可。” 韦理应道:“人心贪婪,杀不干净的。” 张谦点头,问道:“你怎在京师?” 韦理应道:“我至白水山访师叔,师叔算到你要出事,遣我来寻你。” 张谦叹道:“眼见大祸将至,我却无能为力,实是难过。” 韦理应叹道:“我辈尚需磨砺啊。” 说话间,葫芦下降,落入真武宫。 张谦向陈至玄施礼。 陈至玄自伙房端出饭菜,笑道:“一年未见,怎成了迂腐之人。” 三人相聚,张谦、韦理应各自陈说旧事。 待张谦说到与谭自清结为道侣。韦理应笑道:“不清静。” 说到汶水之事,韦理应道:“难怪你道心失守。” 张谦不解,陈至玄道:“驱雷策电、呼风唤雨非是祈祷,乃是大道仙术。你天性纯良,和圣授你此术无错,然,此等仙术,非旦要心怀天下,亦要心志坚若磐石。” “你虽通晓大道之理,却不能用在实处。道术愈强,则道心愈发不稳。” 张谦思及阻挠战争之事,道:“我若无法术,遇战事就只顾自己跑路了。自然无道心不固一说。” 陈至玄点头,道:“天下将乱,大势无人可挡,外魔兴起亦是必然。我等道人要明大道运转,顺势而为,方能乘势而起。” 韦理应问:“如何能坐观外魔作乱?” 陈至玄道:“你不过返虚境,不坐观又能如何?” 韦理应愤然,将碗砸到地上,道:“只怪我懈怠,修行不足。” 陈至玄收拾好饭桌,道:“你二人观中安住,我归来自有说法。” 言罢,捏起一撮黄土,往空中一扬,人去无踪。 见此情状,张谦思及那日桥头场景,笑道:“道长着实偏爱此术。” 张谦自此愁绪渐息,日益宁静。居一月有余,下山至家中,见张屠户。 道:“父亲,我已决意入道修行。” 第三十一章 妖精 张屠户虽然有些难过,但还是相对平静的接受了张谦的选择。想来这一年陈道长做了不少铺垫。 道:“既然要修道,就好好修,也是个光宗耀祖的事情。” 又道:“我有事与你商量。” 张谦问何事,其忸怩不语。 再问,张屠户吱唔低语,张谦耳聪,听得清楚。 忍笑道:“李婶脾气可大,您得想好了。” 张屠户见他模样,抄起笤帚就打,羞怒道:“你要好好呆着,哪用我想这些事情!” 张谦居家中,忙时张屠户打理肉摊,闲时弹奏书写,常见父亲与李婶往来,张婶待他极好,他也很为两位长辈高兴。 这一日傍晚,张谦耍完大枪,见群鸟飞入山林,又见树上松鼠觅食。回至家中对父亲道:“我要上山去了。” 张屠户默默不语。李婶为他收拾衣物,又带些吃的。 两人送他出门,李婶追上来几步,给他理了理衣服,小声道:“修累了就回家来住几天。” 回到观里,张谦心中难受,也不强行疏解,人伦大道,身为人子不能侍奉父母,难过是常理。 陈至玄回观是初冬的事情。这一日,白水山降下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陈至玄随雪花落在观中。张谦、韦理应来迎,问他事由。 陈至玄道:“拜访了几位旧友。” 他取符箓两张,默念咒语,符箓化作两道金光分别没入二人灵明。 又于殿前行三拜九叩之大礼,自祖师手中取下长剑,用力一震,现出长剑真身,交与韦理应,道:“此是你师早年佩剑,且带在身上。” 又将六十四卦书及签取来,交与张谦,道:“此物为我保留。” 又将铜钵、铜钟取在手中,二物化作茶杯大小,交与张谦,道:“此二物,一留作己用,一遇得自清时交与她。” 二人各自接过,不明其意。 陈至玄道:“我欲闭关些许时日,你二人下山去罢。” 二人依言下山。 韦理应问道:“道友今欲何往?” 张谦道:“随处走走。” 韦理应道:“我前番西行至昆仑,今欲往东海去,道友何不同往?” 张谦辞道:“让我独自上路罢。” 韦理应笑道:“怕不是去寻谭自清道友。” 言罢祭出葫芦,遁入云层,不见了踪迹。 且说二人分别,张谦沿路独行,也不甚在意去往何处,日升而行,至夜则眠,或登高山,或履大河,随性而动。 不期这一日又到得武宁县。张谦随入城中,即见到孙玄禹。如今孙玄禹已是城中名医,于城中开了一档药铺,生意十分红火。 其见张谦来,吩咐手下伙计看顾药铺,非重病之人拖后。 即邀张谦至家中,设宴款待,二人陈说旧事。 张谦问道:“那黄化大仙如今怎样了?” 孙玄禹道:“此事多谢你。” 道:“后来来了位道长,说是你旧识,令他多做善事,又传他正统修行法门。如今我这药铺中药材,一半是他送来的。” 张谦笑道:“陈道长是我的引道人,玄功深厚。” 次日至城隍庙,见没了邪神气息,城隍未归位,这等神仙事,不是他能左右。刚欲离开,见一道人进来,此人青道袍,九梁巾,生得魁梧异常。 道人一脸喜色道:“我方才去给孙郎中送药,听说道长来了。” 张谦认出此人便是黄化大仙,讶然道:“竟不见你有一丝妖气。” 黄化大仙道:“幸得道长请师父来,师父已收我为徒,传我功法,我道名家名号黄理顺。” 又道:“不说这些,今特来请道长入观小坐。” 张谦甚奇,随黄理顺上山,见原先洞府出开辟出一片平整地,修起一座道观,观内还有一道士,正接待香客。 黄理顺唤那道士过来,道:“这位是张道长。” 那道士慌忙行礼,甚是紧张。 张谦笑道:“陈道长向来不掬礼节,怎地你没学到。” 搀起小道士,道:“你不必害怕,只要一心向道,人与妖也无区别。” 原来那道士也是只妖怪。 黄理顺治斋饭招待张谦,先问了陈至玄近况,又将黑风真人之事说了,原来那黑风真人不过一只鬼,修成鬼王,这才能逼走城隍。 说话间拿出一玉瓶,道:“师父曾言,若道长再至此处,便将此物交与道长。” 张谦接在手中,问:“此是何物?” 黄理顺道:“这便是那鬼王。” 张谦不明其意,黄理顺继续道:“这鬼王已被师父削了法力,无甚可怕。” 当下又接过玉瓶打开,一缕黑烟冒出,化成虚影,这鬼赤面獠牙,头生犄角,直扑张谦而来。 张谦眉心透出一道金光,将那鬼王拘禁。鬼王咆哮挣扎无用,不一时消停下来。只见他一时兴奋,一时对张谦怒目。 张谦讶然,笑道:“原来道长赐我符箓是这等用处。” 对鬼王道:“自今日起,你听我号令,不得违逆。” 又道:“只是不知你何用之有。” 鬼王垂头丧气,不得不对张谦行礼。 留观中至来年二月,见黄理顺每日至山间采药,隔几日便送往城中药铺,想来甚是好笑。又想这等简单生活倒也不错,意至即向黄理顺辞行。 黄理顺留他不住,道:“我几位朋友亦有向道之心,恳请道长多留几日,我去唤他们来,请道长讲道。” 张谦问:“莫非也是你这等仙人?” 黄理顺挠头道:“是。” 当日即出道观,去请他旧友。次日一女子徘徊观外,张谦见是只牝狐,便叫她进来,问道:“是黄理顺的朋友。” 那女子点头,张谦即泡茶招待。 女子忙来阻他,却不说话。 张谦道:“原来你化形不全,不能人语。” 女子又点头。 张谦道:“你安坐吧,莫要见外。” 后两日,观里又来了一只蛇精,一只鹿精,一只喜鹊精,多是化形不全者。 黄理顺尚未归来,张谦便与几只妖精闲谈,见几只妖精俱是深山中修行,不通人情,与这等心思单纯的妖精交谈,倒也令他开怀,偶尔提及修行,他不通妖怪修行法门,只能浅谈道门修行道理,几只妖怪受益匪浅。 眼见又过五六天,黄理顺依旧未归,张谦问几只妖精原由。 众妖只道,尚有一只獐子精,远在明川,需要些时日。 第三十二章 熊精 眼见又过三天,。狐精道:“按日程,也该回来了。” 众妖附和,多心生忐忑。 张谦道:“可有人知那獐精洞府。” 众妖皆道知晓,张谦即道:“引我去寻他。” 有喜鹊精道:“我飞得快,我领道长去。” 人驾云,妖展翅,往明川方向行去。 眼见过了几座山,几处水。那喜鹊精眼尖,道:“山路上有人。” 二人即落下,正是黄理顺,他化出本体,又变大许多,此时跟老虎体型相差不多,背上一只獐子,行动缓慢。 黄理顺见人来,即把獐子放下,化成人形。 那獐子下地便要跑,无奈腿上有伤,行动不得。 黄理顺制止道:“这便是那位道长。” 獐子安静下来,要变化人形,黄理顺又制止道:“道长不拘俗礼,你莫动了。” 张谦取符一张,贴到獐子两处伤口上,又掐诀念咒,伤口即缓慢复合。 又随手取来一片叶子,聚起水来,又烧符一张,混入水中,给獐子喝了。 那獐子站立起来,化出人形,向张谦施大礼称谢。 问事由。黄理顺怒道:“明川有一只黑熊精,修了邪法,往常只捕食山间动物,不知发了甚么疯,今番要来食獐妹。” 獐子精劝道:“逃出来便好,黄大哥莫气了。” 张谦施法术带上獐精,一人三妖先回观中。观里三只妖精围过来问情况。那獐精把事情说了,众妖皆愤愤不平。 黄理顺叹息道:“只可惜我修行不如他,若不然……” 张谦见几只妖精纯良,问道:“那黑熊精修为如何,有何法术?” 几只妖精叽叽喳喳地说了,不过是力气大些,皮糙肉厚。 张谦道:“这便容易许多了。” 时有狐妖焦急,她不能人语,吱吱叫个不停。 众妖才反应过来。黄理顺道:“黑熊精不知哪里得的宝贝帽子,往头上一戴,不惧魅惑。” 张谦道:“领我去他洞府,且会上一会。” 獐精劝道:“日后躲着他便是,道长何必惹那麻烦。” 几只妖精皆是如此说法。 张谦道:“修道便是为了逍遥自在,若不除他,你等如何安生。” 众妖大为感动。黄理顺即安排好观中诸事,又叮嘱几只妖精莫要现出原形惊到香客,这才与张谦出行。 张谦驾云,挟黄理顺至黑熊精洞前,此洞于山坳处,杂木丛生,妖气冲霄,洞侧石壁刻一只黑熊,张牙舞爪。 黄理顺上前搦战,道:“黑熊精,快些出来受死!” 且说那黑熊抓獐精不成,沿途抓了只豹子,回洞行**阳血之术,刚行功毕,精神大盛,忽闻得洞外有人叫嚣。他识得黄化大仙声音,不由得大怒。 提连环大刀出洞迎战。 怒道:“你阻我大事,还敢来找我!” 又见有一道人,嘲笑道:“还有助拳的。今番教你等有来无回!” 言罢提刀杀来。 这熊精身高两丈,小山一般壮实,一步踏出地动山摇。黄理顺不敢硬碰,即化出原形逃窜。 张谦惊讶,施跃岩术避开。斩上一剑,桃木剑上咒印散光辉,竟戳不破黑熊精皮毛。黑熊精体壮,速度却极快,一刀不中,又斩一刀,张谦或闪躲,或以剑抵,不料那黑熊精力大,将他震出七八丈。又暗施符咒,那符咒近身则化为灰烬,全无用处。 看这熊精不过化神境界,怎地如此扎手。张谦即取符数张,各贴在五脏六腑及手脚头各处,掐诀念咒,施壶天术,迎风变大,化成三丈巨身,又施大力术,朝那熊精一拳砸下。 熊精一歪头,拳砸他肩上,只稍作支撑,双腿被锤到地下一半。张谦又一拳砸他天灵盖,熊精架刀来挡,张谦拳上冒金光,将那刀砸得粉碎。 熊精着忙取出如意冠戴头上。张谦又把他砸下去三尺。再要提拳来砸,不期那熊精一个跃身,跳出坑来。 张谦见他要逃,施定身术,却定不得他。 张谦急追,不料那熊精施了个土遁,不知去了何处。 黄理顺自草堆里钻出来,化成人形,道:“从来不知这黑熊会遁法。” 二人满山搜了半日,寻不到半点身影。张谦唤出鬼王,留他在此山,道:“熊精归时,你来报我。” 又道:“那熊精当真是皮糙肉厚,我打他两拳,竟无甚事。” 他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想这黑熊精果然是得了机缘。 复回观中,众妖来问。黄理顺将事说过一遍。众妖闻得黑熊精被打得落花流水,俱是欢欣,对张谦愈发崇敬。 有喜鹊精跪下道:“今愿拜道长为师,请道长授我仙法。” 蛇精、狐精、獐精、鹿精有样学样,皆下跪。 张谦无意收徒,道:“待除了熊精,我为你等讲道。修行路上有阻,亦可来寻我。却不会收徒。” 蛇精道:“莫非道长嫌弃我等妖类?” 张谦道:“你等能开灵智,又能修出人形,皆是意志坚定之人,人亦少有。如何妄自菲薄。” 众妖闻言欣喜,又问张谦:“那如何不肯收我等。” 张谦不愿扯谎,道:“非为其他,我如今性功不成,不足以收徒。” 有鹿精问张谦:“何为性功?” 张谦便讲了道门中性功、命功之分。 鹿精思量,与同伴道:“我等虽不得命功法门,这性功却可以学上一学。” 异类有修为者,皆有大机缘造化,皆是聪慧之辈,鹿精一说,众妖便明白其中意义。 张谦见左右无事,道:“既然如此,我先为你等讲《清静经》罢。” 黄理顺即道:“我去收拾讲坛。” 张谦也不止他,于初学者而言,科仪有助于修行。 不多时,黄理顺归来,道:“各位请罢。” 即到殿侧一堂,张谦居首,下列六蒲团,张谦点一柱香,又施障目遮音之术,诵清静经与众人。 此乃心授,悟者即得。 讲经毕,黄理顺外,五妖皆见出原形,那蛇盘着,那獐仰头,那鹿伏卧,那狐熟睡,那喜鹊立于屏风之上。 张谦见讲经见效,甚是开心,即拍醒木,五妖回神,化作人形,向张谦施礼谢恩。 有蛇精道:“我曾听闻,修行者要行善道,如何经中无此道理。” 第三十三章 天外 张谦道:“你若澄心遣欲,何来善恶?” 蛇精道:“然天下确有善恶。” 张谦道:“混沌开辟,世分阴阳,世间皆有两面,善恶亦为阴阳之分。修清静无为之心性,大道无情,才是大善。” 莫说蛇精,便是黄理顺,也一时不明其中道理。 有鹿精道:“我等若清静无为,与死了又有何异?” 张谦未答,倒是那狐精吱吱乱叫。鹿精恍然,道:“是我愚昧了。” 张谦问狐精何意。鹿精道:“他说修得清静,便无了恐惧之意,就不怕那黑熊精了。” 张谦闻言笑道:“倒也在理。” 正色道:“无为非不为。乃是有度,亦是守中之理,以精神控制欲望,方是真逍遥。” 张谦讲道数日,也将自身过往梳理,亦有所收获。 这一日有香客来进香。 香客进过香后不走,对接待道士道:“我镇上闹鬼,近日时有壮年男女走失。想请道长前去捉鬼。” 接待道士赶忙告知黄理顺。黄理顺又将事告与张谦。 两人来见香客,香客细细道来。二人听来,这等行径,当是妖鬼之属所为。 妖鬼多以**阳血修行,找壮年男女正是为此。 黄理顺道:“那黑熊精一直未归,怕不是去了武历镇。” 事分缓急,当下张谦散了听道众妖,让香客先行,二人随后施术赶至武历镇。 张谦随处伐了五棵百年老树,四棵分立四方,又一棵立到镇子中央,各贴一张符咒。 于镇外设法坛,授黄理顺行法诀窍。自归镇上,隐匿身形,静待妖怪到来。 时至夜半,镇上起一阵妖风,循迹而去,果是那黑熊精作怪。其闯入一户,趁人恐惧时,挟一男子便走。 张谦现身,怒道:“哪里走!” 他以壶天之术化成三丈身躯。熊精见是张谦,自知不敌,即施遁法。 不期遁法刚施,即落到地下。他不信邪,再施遁法,又落下来。 将腋下男子一扔,往镇外跑去。张谦吹一口气,让男子平稳落地,又一把抓住熊精,将他摔在地上,一脚踏在他胸口教他动弹不得。 又随手取来两块木板将他夹住,贴上符咒。 问他:“你将人掳到何处去了?” 黑熊精道:“你只能抓我,却奈何不得我。” 张谦摘下他如意冠,道:“你不过凭此宝护身,你若不说,我便一剑斩了你。” 黑熊精道:“你若斩我,那些人没一个能活成。” 此时黄理顺至,道:“他修那邪功,那些人早就死了!” 张谦闻言大怒,一剑斩去。 黑熊精惶恐,他一歪头,道:“尚有一人活着!” 当下引二人至一处山洞。见有七八具男女尸首横陈,侧有一个,手脚被砸断,奄奄一息。 张谦赶忙将人扶正,输他一道真气,教他回神,却见这人双目呆滞,已然不成了。 回看黑熊精,张谦眼中冒火,一掌劈来。 那黑熊精又道:“我有宝物相赠。” 张谦收不住手,一掌拍他身上。却见他毫发无损。 问道:“何物?” 黑熊精道:“我这如意冠是从一处遗迹得来,我不敢深入。想来还有不少宝贝。” 张谦道:“前面引路。” 黑熊精道:“那遗迹离此地百里,行走何时能到。” 张谦取符作符水给那伤病灌下,那人回了一丝清明,当时痛哭流涕,央求道:“杀了我,杀了我罢。” 二人不忍看他受苦,张谦手按那人眉心,传入一道金光,令此人平和离世。 黄理顺道:“我叫人来收尸。” 言罢奔往镇上。 张谦恐黑熊精作怪,也不用法术,只押着走夜路,行四日,到得一山脚下。 黑熊精道:“就是此山了。” 带张谦至一处洞中,道:“穿过此洞,就是遗迹所在了。” 张谦恐其中有诈,令他走在前面。小洞曲曲折折,不多时走到尽头。黑熊精奇道:“当是此地啊。” 张谦又探察一番,无果,心道是这黑熊精不过拖延,提剑刺入他眉心。 黑熊精魂消魄散,其尸首瘫软倒地,缓慢变化,一件黄色道袍缓缓浮现。 去了木板,将道袍提起,只见这道袍散发光芒,不知是何材质。 怪不得不能伤这妖精。张谦提了道袍,往洞外走,不一时到得洞口,迈出一步,眼前景色一变,不在山中,而是站在一古观门口。 道观庄重,匾额上有三字,形似汉字,他却不认得。回头看到一条石径蜿蜒入大山深处。 拾阶而上,入道观,一殿殿经过,每有字处,他皆不认得,也不认出供奉的神像。 至正殿,见一老道士正在扫地。 那老道士见有人来,把扫帚放在一旁,拍拍身上灰尘,道:“上柱香吧。” 张谦听不懂他言语,却知他意。问道:“这里供奉的是哪尊神仙?” 老道士道:“真武祖师。” 张谦惊讶,道:“不用了。” 不多时,有一年青道士进来,去厢房抱个大鼓出来,他被大鼓挡住了脸,对老道道:“师父,西边旱了,我去行雨喽。” 说完出了道观。 老道对张谦道:“去山里走走嘛。” 张谦依言出了道观,沿小径往山下走。见此山无甚特别。 直走了半个时辰,前面坐着一人,正是要行雨的年轻道士。他走过去,才发现已经到了尽头,而这座山,悬在空中。 年轻道士将鼓架在一旁,不多时便敲一下,每敲一下,西方的乌云便膨胀几分,不多时下起了雨。 张谦问道:“这是何道术?” 年轻道士道:“啥子道术,就下雨嘛。” 又问张谦:“你哪里来的?” 张谦道:“从武历镇来的。” 年轻道士道:“没听过。” 又道:“你早点下山,山上呆久了不好。” 张谦问:“如何下山?” 年轻道士道:“不晓得,你回观里问师父。” 张谦回观,想起一事,取黑熊精的道袍与如意冠,交与老道士,道:“此是我与一熊精身上取的,不知道长是否认得。” 老道长见此二物,大喜,道:“我就说丢哪去了嘛,原来让早上那只熊偷了。” 对张谦道:“往山上走,有个洞,过了洞就下山了,你去罢。” 张谦告辞,尚未出观,老道士又道:“等一下。” 只看他拿了两个供果,塞给张谦,道:“下山路上吃。” 又道:“有空常来坐坐。” 张谦沿路上山,果见一洞,过得山洞,见黑熊精尸体。 又重复走了几遍,再不能寻到道观。 见手中两个供果,知所见非虚。当下至武历镇叫上黄理顺,回观中。 如今陈至玄、王至平皆闭关,稍作思量,张谦驾云赶赴平都山天真观。 第三十四章 学堂 且说张谦驾云至平都山,步行上山,见得陆衍息。 帮陆衍息将剥好的豆子装进袋子,道:“我日前擒一只黑熊,那黑熊引我至一处山洞……” 当下将经历之事一一告知。 陆衍息闻罢,道:“两只供果可还在?” 张谦道:“在。” 取两只供果交与陆衍息。 陆衍息查探一番,后收起,道:“此物我有用处。” 张谦再问。陆衍息道:“时机到时,你自会知晓。” 又道:“午饭后再走罢。” 张谦左右无事,到春和观询问王至平之事,得知王至平依旧在闭关炼五方旗。 午饭时,张谦道:“我于武宁县附近见许多妖怪,以往倒是未曾注意。” 陆衍息道:“小妖多居山野荒僻之地,不愿与人过多往来,见不到才是正常。” 张谦道:“我看那些妖怪天性纯良,倒比人要好上许多。我欲开设学堂,授群妖修行之法,欲请前辈援手。” 陆衍息闻言惊诧,道:“如何有此想法。” 张谦道:“许是与妖怪相处轻松些。” 陆衍息道:“稍待。” 他放下碗筷,进了厢房,不多时带来一本书。 道:“此是我早年所得一卷修行之法,正合妖类修行。” 张谦见之大喜,谢过陆衍息。吃过午饭后离了天真观。 待张谦离开,陆衍息至春和观,将两只供果交与王至平,道:“此是张谦带来的,你兴许用得上。” 张谦回观中,见众妖,道:“我欲开设学堂,尚需你等助我。” 众妖闻言欣喜若狂。 黄理顺道:“若蒙道长不弃,可在观中办学。” 张谦道:“此处香客往来,多有不便。” 獐精道:“不若去我山上,那里清静得紧。” 又有鹿精、狐精、蛇精来邀。 那喜鹊精道:“我住树上,却无地借与道长。” 张谦先往狐精山上去看,见那山只独立山头,四下无遮,不甚方便。 至蛇精住处,见是一片沼泽地,不喜。 至鹿精之山,见此处清幽宁静,灵气充沛,又有大山环绕,是个好住处。 至獐精之所,见此处前有溪涧,后有大山,乃是一山坳处平地,四季花常开,只是近处有一镇,此即不当之处。 张谦道:“鹿道友之地不错,便是那里了。” 即至鹿精所居之山。问鹿精:“此山何名?” 鹿精道:“无名,不若道长取一个罢。” 张谦道:“既然你居此处,便叫鹿仙山罢。” 鹿精闻张谦与了一个仙字,心中甚喜。 张谦道:“我建学堂需木材,请各位助我。” 当下各自去山上寻木材,数日建成一座学堂。分讲堂、住处,凉亭。其中多以木板铺路,于空处栽花种草,挖出一方水池,种些莲花水草,养几只鱼蟹。 有鹿精道:“当取个名字。” 张谦思及陆衍息所赠修行之法,又想到众妖之心性,取来一块木板,刻四字:天真道院。 道:“我得一修行之法,且容我研读些时日,后传与你等。” 当下遣散几只妖精。 至凉亭小憩,但见山色秀丽,时有飞鸟走兽往来。其取出陆衍息所赠修行之法,名曰:天真论。 此法非是专为妖类设计,多讲大道规律,天道自然,讲顺心而修,顺道而为。张谦研读数日,亦收获颇丰。 第三十五章 取名 且说张谦开设天真道院,初时止有鹿精、狐精、獐精、蛇精、喜鹊精五只妖怪,黄理顺亦时常来听。 开堂这一日,鹿精道:“我等俱无姓名,还请道长赐个名姓。” 众妖闻言皆称是。 若有名字,着实方便许多,思量片刻后道:“你本是梅花鹿,便取个耳字陆姓,古诗有云,呦呦鹿鸣,食草之萍。便叫陆周行吧。” 鹿精拜谢,余者皆叫他周行。 那獐精急道:“也请道长赐我名字。” 张谦道:“你便取个立早章为姓,你日前险此丧于黑熊精之口,只愿你日后无灾祸,便叫章无香吧。” 獐精不喜此名,道:“道长好生偏心,是否觉我不够美貌,才叫我无香。” 张谦道:“有香为麝,无香为獐,香者,祸根也。” 獐精闻罢大喜,道:“我日后定谨慎行事。” 张谦看那蛇精,道:“民间称蛇是柳仙,你便姓柳吧,又说蛇是小龙,你便叫柳化龙吧,愿你早日得道,化身为龙。” 蛇精大喜称谢,忽感身体异样,化出原形,道:“我偶有所感,恐要突破了。” 众妖闻言皆庆贺。张谦道:“快些去闭关吧。” 蛇精赶忙回自己房中。不提。 有喜鹊精道:“道长赐个名字便能突破,快些也赐我个名字。” 张谦道:“汝在民间乃是吉祥报喜之鸟,只愿乘风而起,便叫吉扶摇吧。” 喜鹊精化出原形,飞了一圈回来,挠头道:“怎地我未突破。” 众妖皆笑他。 那狐精不能言语,此时才站到前头。 张谦劝慰道:“莫急。” 又道:“你乃胡仙,便姓个胡姓,狐精自古或多情,或无情,我为你取名胡聪明,为耳聪目明之意,莫堕情网,亦莫胡为。” 狐精心道:道长真真为我着想,我决不能负了他一番心意。 当下施谢礼,道:“谢道长赐名。” 言罢即双手捂嘴,惊喜异常。 众好友赶上来称喜,这狐精向来灵透,过此一关,便化形完全,到了化神之境。 张谦亦贺喜。又道:“你狐精天生便有魅媚之术,此术乃左道,日后少用为妙。” 狐精暗暗记下。 至此,五只妖精皆有了名姓,乃是: 狐精胡聪明,蛇精柳化龙,獐精章无香,鹿精陆周行,喜鹊精喜扶摇。 那柳化龙去闭关突破,张谦先传余四妖修行之法。 陆周行道:“修行乃是长远计议,非一日之功。我闻道人修行以外,借诸多技艺修身养性,还请道长教我。” 张谦道:“若兴趣使然,或可学之。我有木工、铁艺、制菜、面点及琴棋书画,一些技艺,你想学哪一门?” 陆周行道:“前些时日听道长二胡,甚是喜爱,我欲学此乐器。” 张谦又问其余妖怪:“你等可有技艺要修?” 胡聪明道:“我欲学弈。” 章无香道:“我欲学木工。” 众人看向喜扶摇,喜扶摇道:“我不识字,想认些字。” 张谦问众妖:“你等可识字?” 章无香道:“我识得一些。”余者皆不识。 张谦道:“人为万物之灵,自火始,以字传。你等皆要识字。明日起,半时辰教你等识字,一时辰教你等技艺,一时辰讲性功,一时辰讲命功。” 其自此于山中教习几只妖精。凡开灵智者,多聪明之辈,学之甚快。 说那蛇精柳化龙此前化形不全,乃是无有腿脚。得张谦赐名化龙,心有所感,闭关一月,这一日自房中出来,众人见他生了腿脚,皆来贺喜。 却不见其有喜意,道:“你化形完备,乃是化神境大成之征,如何不喜?” 柳化龙郁郁道:“哪有大成。” 说话间摘下帽子,道:“我虽化出腿脚,顶上却生了犄角,跟那鹿精似的,实在是丑。” 陆周行怒道:“哪里丑了!”其抚己双角道,“我却甚喜这犄角。” 柳化龙化形魁梧,肤色偏黑,光头圆脑上多了这对犄角,却显得颇为可爱,众妖都来与他玩笑,摸他犄角。 彼心烦意乱,来见张谦,问犄角之事。 张谦见之,笑道:“你再生些毛发便好看了。” 随手薅了把草,放他顶上,又取一张道符贴上,转眼化成绿色头发。 其见犄角生在毛发间,果然好看不少,喜道:“谢道长。” 张谦道:“绿色不好,你自去染成黑色。” 柳化龙道:“我甚喜此色。” 张谦不再劝他,道:“你可知蛟、龙皆生有角?” 柳化龙喜道:“还是多亏了道长赐名。” 几只妖精自入学堂以来,那喜扶摇硬啄化尽,胡聪明可言语,章无香四蹄化成脚,陆周行犄角化掉,然其甚喜顶上双角,化成人形亦显露出来。 山间修行,五只妖精有惑或向张谦请教,或相互讨论,张谦每日授课毕只按心意行事,不觉又是一月过去。 这一日授课毕,喜鹊精喜扶摇寻他,道:“我有一友,乃是鹦鹉成精,我想邀他来此听道长讲道。” 张谦道:“邀来便是。” 喜扶摇道:“我去邀他,回时还请道长为我补课。” 张谦想此间已有两月,他每日教授也已轻车熟路,遂唤来其余妖精,道:“你等若有好友,亦可邀来。” 胡聪明道:“我等没甚朋友,黄大哥倒是有不少朋友。” 张谦道:“此事不强求,随缘便好。” 不一日,黄理顺又至道院听道,胡聪明将此事与他说了。 其又来见张谦,道:“我实还有些朋友,不过心性差些,此前恐道长不喜,未曾言说。” 张谦道:“非大奸大恶之辈,有意者皆可来此听道。” 又他:“你当真是枝交际之花。” 黄理顺问道:“何为交际之花?” 张谦笑道:“便是交友广阔之意。” 黄理顺见是称赞之意,喜道:“是了,是了,我便是那交际之花。我这便去邀他等过来。” 喜扶摇数日后归来,其肩上一只五彩鸟儿,竟是一只金刚鹦鹉。 那鹦鹉见张谦便落地行礼,道:“请道长赐名,请道长赐名。” 喜扶摇无奈道:“我说道长赐名后胡聪明和柳化龙都化了形,他便记在了心上。” 张谦笑道:“那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那鹦鹉又道:“请道长赐名,请道长赐名,不化形也能涨些功力。” 张谦见这鹦鹉甚是漂亮,喜爱之极,道:“你便姓武吧,就叫武碎嘴好了。” 第三十六章 黑狗 鹦鹉道:“不好听,不好听。” 喜扶摇盲从张谦,道:“道长给取的,哪能有好。” 张谦笑道:“确实不雅,叫武云裳罢。” 这一次,鹦鹉高兴了,念了两遍,叫道:“好听,好听。” 又道:“我为何没涨功力。” 这鹦鹉只是开了灵智,依人类修行境界划分,在炼精化气之境,通晓人语乃是天赋异禀。自此在道院住下。 他虽改了名叫武云裳,众妖却喜唤他碎嘴,初时尚不乐意,日久便习惯了下来。此是后话,不表。 且说黄理顺去寻旧日好友,先到得狗妖洞府,将事说明。 此乃是一条黑狗得道,他卧在那里,毛发黑亮,目有凶光,不等黄理顺说完,道:“好狗不事二主,我岂能再拜他师。” 黄理顺道:“非是拜师,张道长广授道法,却不收徒。” 黑狗妖道:“他不收徒,却传我等妖类道法,莫不是别有所图?” 黄理顺道:“他与我师乃忘年之交,当年擒我却不杀我,人品极好的。” 黑狗妖道:“你那师父也不见得就是好人。” 黄理顺闻言大怒,道:“你怎敢辱我师父!我若说你师父坏话,你又作何想法?” 黑狗妖知自己失言,烦闷道:“是我错了,你师父是好人,你莫在意。” 黄理顺道:“你若真诚心道歉,便与我去道院。” 黑狗妖不愿。黄理顺又道:“不若先去看上一看,若不合你心意,你再回来便是。” 黑狗妖依旧不愿去。黄理顺激他,叹道:“你多年无进境,孟道长的仇,你怕是报不了了。” 言罢,又叹息三声。 黑狗妖道:“你莫激我。” 黄理顺道:“我激你,说的也是实情。道长去得急,不能传下道法,你闭门造车,再修个三百年也不能精进。” 这狗妖曾是一道人所养,日久开了灵智,自此修行,那道人与他取名黑欢快,如今已有化神修为。那道人在世时也不过化神修为。黄理顺言说未传下道法,乃是照拂他面子。 其句句扎心,黑狗妖难过异常,不觉流泪,黄理顺不再扰他。 过得小半时辰,黑狗妖道:“我便去看看。” 黄理顺喜道:“必是一桩大好机缘。” 随携他至天真道院,见张谦。 这黑狗化作人形,见张谦,不言不语。 黄理顺将张谦拉到一旁,说明情况。 张谦道:“既如此,先住下吧。听与不听且随他去。” 唤来众妖,道:“当再建一室,与那黑欢快住。” 又问黄理顺:“你有多少朋友来此?” 黄理顺道:“五六个还是有的。” 张谦道:“既如此,多建些罢。” 众妖轻车熟路,当即伐木造房。 那黑欢快也不帮忙,只卧在亭子里看着众妖忙碌,又见张谦锯木之类活计,与众妖同工,相处自然。心道:“不过是些收买人心的把戏。” 那武云裳落到亭中,道:“大家为你建房,你却在这偷懒。” 黑欢快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 武云裳又道:“你这人忒地不识好歹,道长为你着想,你却不领情。” 黑欢快被扰得心烦,一溜烟跑到池旁。 那武云裳又飞过来,道:“我要和些泥灰,你帮我弄些干草来。” 黑欢快急了,回头汪的一口,武云裳赶忙飞高,道:“不帮便不帮,那么凶作甚。” 飞来向张谦告状。 张谦道:“那黑狗有心理疾病,你莫理他便是。” 数日工夫建起一排房子,张谦对黑欢快道:“且住进去罢。” 那黑欢快便住了一间。自此每日于房中不出。 这一日,黄理顺又带来一妖,乃是一头豹子精。这豹子精见了张谦便行大礼,道:“请仙长授我法术。” 张谦道:“安居此地便是。” 黄理顺来见黑欢快,不悦道:“要你来听道,你如何只闷在房中?” 黑欢快心中不快,不语。黄理顺道:“你若不喜与人交际,不理他们便是。道长开讲,你只寻个地方坐下就好。” 黑欢快狗头一点,道:“知晓了。” 黄理顺闷闷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言罢出门去了。 张谦依旧每日讲道授业,那豹子精每日坐在排首,如私塾学生,听得认真,记得仔细。黑欢快则在最后角落,卧在那里似在打盹。 因他不言语,建房时不帮忙,众妖多不喜他。 这一日讲五千言,道:“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那胡聪明道:“我天生魅术可是至柔?” 张谦道:“你魅术乃是勾人欲望之术,虽似无形,锐不可当。” 柳化龙道:“我未开化时,常以躯体缠绕猎物,可是至柔?” 张谦道:“你以体态虽柔,却有巨力,令生灵窒息,非也。” 又道:“此篇讲潜移默化之道理。你等与人相处,思维、风格逐渐趋近,你见人高山景行,便要学他做事,此是至柔之理。” 众妖一时不明。那黑欢快却听到了心里,想到当年道观之中,每日随师父诵经,打坐,彼时尚未化作人形,却也学着师父模样。 思及师父,不禁一阵难过。 他抬头看张谦,心道:“这人能讲出这番话,想来也是个重情义的人。” 思及此,不觉听得认真起来。 见张谦讲得自如,又不失风趣,似回到往日观中。他一时喜,一时忧,心绪难平。 此后数日,皆认真听张谦讲道,见他道理讲得通透,竟解了他一些修行困惑。 时间一长,张谦教他人读书写字时,他跟在旁边,教人技艺人亦跟在旁边,只是依旧沉默不语。只是那武云裳再来寻他时,他也不觉得烦了。 这一日张谦授课毕,池边小坐。黑欢快来了,道:“请道长为我解惑。” 张谦见他开口说话,也不惊讶,道:“请讲。” 黑欢快道:“修道者讲究清静无为,然而我一心要为师父报仇,是以无法静心修行。敢问道长,可有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