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澞霜许》 第一章 雩风灼灼 北宋.平江府. 雩风三月,谚语风俗中又称之为辰月、鸢时、故洗之刻、桐月或者暮春。而数百年来,平江府总是被一渠蜿蜒静水潺潺环抱,水上清音船舫,古藤石桥,粉墙黛瓦,青石轮辙,柳絮飘飞,时光冉冉,朦胧醉意,渗入心髓,无时无刻不透着烟雨入梦,循环着涟漪不止的境。 仁前街与观前街遥遥相望,中间隔着森穆端方的府衙,是平江府最显赫的两条街,居住在这两条街的亦是平江府的名门望族。 朝着仁前街的南端望去,错落有致的各大家族府邸,鳞次栉比一一排列开去。 洛府老爷洛焕丘,现官居正七品侍御史,洛家的宅子虽然不是位列最末端,倒也算得上临水僻静,门前繁漫。 洛焕丘的原配于两年前病逝了,留下一女一子,且都在垂髫之年,故洛焕丘于去年冬天续了弦,娶得是有名的苏沪织造商之女田湘依,田湘依亦是新寡,进洛家门时还带着一个六岁的女儿,名叫沈筠。 洛焕丘为人刚正勤勉,在平江府风评甚佳,却不善于处理一应内务,田湘依则生得一副似水柔肠,宽严并济,极善打理操持,洛府自从交托在她的手里,立竿见影般地井井有序起来。 洛府内宅 洛焕丘坐在堂中,刚刚查问过三个孩子的功课,他点点头,面色和蔼: “珩儿,筠儿尚年幼,这《孟子》还待先生细细讲解开来,瑧儿的《礼记》倒是温不错,今后有何疑难之处,尽管来找爹爹即可。” 堂下的三个孩子,唯一的一个男孩就是洛永珩,今年刚满六岁,生得浓眉大眼,聪俊可爱,甚是招人喜欢,左边站的,娟秀玲珑、灵气十足的就是沈筠,她粉衣粉鞋,连挽发髻的发带都是粉色的,看起来活泼娇俏,右边明眸若水,怡然安静的是九岁的洛瑧,她挽了一个单发髻,配一支白脂玉发钗,湖蓝衣裳,小小年纪已是莲动出尘。 洛永珩立马跑上前去,伏在洛焕丘的膝盖上,笑眯眯地问: “爹爹,你是在夸赞姐姐吗?” 未等洛焕丘回答,沈筠眼中也泛着喜悦的光彩,柔柔地喊: “请问爹爹,那我们可以同喜嬷嬷去上巳节了吗?” 一直静静坐在堂上的田湘依终于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筠儿的贪玩,果真是从未让我失望过的。” 洛焕丘看了看田湘依,依旧和颜悦色: “他们还年幼,贪玩些也是常理之中。” 洛永珩抬起渴望的大眼睛,抢着问: “爹爹是允了吗?爹爹?” 田湘依上前扶起洛永珩来,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的皱褶,温和地望着他: “地上多凉,永珩也想去上巳节吗?” 洛永珩眨巴着乌黑的眼睛,满眼期待: “是的,永珩去年生病了,没能去成,觉得很遗憾。” 洛焕丘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抬眼看了看正对面静默的洛瑧,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总是觉得这个女儿仿佛离他似近似远。 “你们都想去上巳节吗?瑧儿,你想去吗?” 洛焕丘缓缓问。 “我们真的很想去!” 异口同声的是几乎跳脚的洛永珩与沈筠。 洛瑧看了看弟弟、妹妹的模样,唇角漾起浓浓的笑意: “爹,我想去。” 洛焕丘满意地点点头: “今年,你们可以去上巳节。” “太好了!谢谢爹!” 堂内传来孩子们兴奋的呼喊声。 傍晚时分的后院,喜嬷嬷带着洛瑧与沈筠回到她们的卧房前。 沈筠仍然抑制不住地高兴: “洛瑧,我们可以去上巳节,你不开心吗?” 据于洛瑧实在只比自己大三岁,沈筠从来不喊她姐姐的,而洛瑧对于这个称呼也是不过分在意的。 洛瑧回眸,浅浅笑道: “离上巳节还有好几天呢。” 沈筠伸出五个手指在她面前确定地晃了晃,俏皮地说: “五天,是五天!洛瑧,我们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好好准备哦!” 喜嬷嬷努力追上了沈筠的脚步,急切地: “大小姐,二小姐,你们什么也不用准备,我会帮你们都准备妥的。” 沈筠即时抗议道: “那怎么行?我们好不容易出去游玩,得细细安排一番,喜嬷嬷你不懂!” 喜嬷嬷听到这话,担心地直摇头: “二小姐,你们别添乱,就妥妥了。” 沈筠并不理会喜嬷嬷的无奈,自顾自地念叨: “我要带着咩咩去,我还要带着最漂亮的祈福挑花去......” “咩咩?二小姐,不要带了吧?上巳节拥挤不堪,你带着一只狗,不行的!” 喜嬷嬷狠狠捏了一把冷汗,脸色都变了。 “不行!这种热闹的场面,我一定要带咱家咩咩去见一下市面的,嬷嬷不用再劝我了。” 沈筠话毕,已蹦蹦跳跳向前走去。 洛瑧发现喜嬷嬷忽然停在了原地,便转头安慰她: “嬷嬷,别担心,咩咩很乖的,况且到了那一日,筠儿不一定会想起咩咩来。” 喜嬷嬷面色为难地强颜欢笑: “明明是一只狗,偏偏取个羊的名字?阿弥陀佛,二小姐有大小姐一半的懂事乖巧,我就安生了!” 洛瑧望了望沈筠的背影,只微微一笑: “筠儿回屋了,我也去睡了,嬷嬷你去看着珩儿吧,他没有你在是睡不着的。” 喜嬷嬷连忙点头: “是,有小绾在大小姐屋里伺候我很放心,我这就回去了。” 洛瑧点点头,转身走进屋内。 这两年里,她已经习惯了没有娘亲陪伴入睡的夜晚,相比自己,年幼的洛永珩需要娘亲最信任的陪嫁喜嬷嬷,更需要她的照顾与保护。 翌日清晨 太多时候,越是盼望已久的日子,越是感到它会慢条斯理的到来着。 沈筠在院子里想方设法各种玩耍、打发时间,巴不得望着上巳节已改期到了明日。 桃花树下,洛瑧摆了书案,习字的间隙,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看院中嬉闹的沈筠与洛永珩。 “永珩,你想要吗?抓住我就给你!” 沈筠拿着一把木剑向桃树下跑去,身后洒落一串银铃笑声。 洛永珩虽然与沈筠同龄,但沈筠出奇地高出他半个头来,想要拿到沈筠手里的木剑,他只能在她身后拼命地追赶。 “等等……等等!” 洛永珩永远只会这么叫嚷着,奔跑着! 在洛永珩身后是一只雪白得没有一丝杂毛的小狗“咩咩”,它着急地跟随着两个主人的脚步上窜下跳!咩咩之后,是胖胖的喜嬷嬷,她总是会担心地喊道: “小心了!你们都慢些啊,小心石阶!是谁把这个竹篮放在路中央的……” 这就是自从沈筠进入洛府,走进洛瑧姐弟俩的生活之后,几乎每天必重演的一幕。 密密疏疏的晨光中,洛瑧眯着眼,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望着眼前仿佛循环不止的冉冉时光,欣然而笑。 总是,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洛永珩跑累了,沈筠也闹够了,沈筠就会停下来,气喘吁吁地躲在桃树背后,瞅瞅正弯腰撑着双膝、同样朝她望过来的不甘地洛永珩,她伸出洁白的小手来,招招手,轻喊一声: “珩儿,给你啦!” 洛瑧眉眼如璨,忽想起自己的《梓山序》还没有抄写完,忙翻开崭新的一页书,低下头,神情专注起来。 第二章 今朝若云 没多久,喜嬷嬷已带着洛永珩与沈筠去后院换下汗湿的衣服回来了,洛永珩与沈筠像两只饥饿的小老鼠,坐在旁边,“咔哧咔哧”啃起糕饼来,洛瑧微微侧颜,没有搭理他们。 “我们家小姐的字就是好看,看看这一笔一捺的,真好!” 喜嬷嬷探过头来,认真地夸赞道。 “我看看!”沈筠走近,也学模学样地探过头来细细端详,“喜嬷嬷,你连这些是什么字都不认得,怎么就说它好呢?” “我是不认得字,但大小姐的字就连老爷都是称赞的,自然好!” 喜嬷嬷虽然没读过书,但她对孩子们一向都是爱屋及乌,处处留意,无微不至的。 “洛瑧的字是不错,可她整日里不是练字、画画,就是关在书房里,这样的她真是无趣之极。” 沈筠趴在洛瑧书案前,笑嘻嘻地说。 “二小姐,你们可是大家闺秀,名门之后,不多读些书,知晓礼仪,往后嫁入夫家如何相夫教子?眼看你就快七岁了,也该收收心,认真读书,勤习女红,若改日老爷问起你的功课来,也少惹老爷生气些。” 喜嬷嬷在书案旁摆下了茶水,苦口婆心地碎碎念。 沈筠见洛瑧不作回答,便转过身去,望着远处,似乎并没有把喜嬷嬷的话听进耳朵里: “无趣!长大后也不过是嫁一男子,守在宅院里,如同我娘这般,真不想长大!我们家有洛瑧会读书,美名在外就够了,爹爹娘亲早知我不是读书的人!” 喜嬷嬷显然被这话吓了一跳,忙起身站好: “二小姐,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怎么能说呢?二小姐,你快闭嘴吧。” 沈筠吐了吐舌头,不以为然: “喜嬷嬷你害怕,我又不害怕。” 喜嬷嬷连连擦汗: “阿弥陀佛,我的天爷!我的天爷啊!你才几岁啊,说话这般吓死人的!” 洛瑧放下手中的笔,仰着头,望着聪阴无邪的沈筠,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升起。 洛瑧虽然知道沈筠生性跳脱,活泼无拘,但也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起长大以后的事情。 记得,初次在洛家花园见到沈筠,只觉得她口齿伶俐,调皮开朗,有异于同龄人的心智,而她的不喜读书,不受管束与众人眼中的有违纲常,是因为她的娘田氏吗?还是因为她的际遇? 洛瑧听洛焕丘提过一次,田氏当年与一个家族中极力反对的男子私定终生,双双逃出了家门,生下沈筠三年后,那个男子却死了,田氏走投无路之下,带着沈筠回了田家,是田家老祖母心慈仁善,执意留下来她们母女,也算重新给了她们生的路。 “你到底在想什么?”沈筠凑近洛瑧,一块糕饼已经递在了洛瑧面前,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眨巴眨巴地凝视着她,“歇歇吧!” 洛瑧刚要接过糕饼,却瞥见院墙外迎风而起的一只大风筝,翩翩然映入眼帘之中。 “风筝,好大的风筝啊!永珩也想要!” 洛永珩显然也已经看到了那风筝。 沈筠猛回头,眼中同样闪耀着惊喜的光芒: “哇!十一节的大蜈蚣!是谁放的?谁可以放这么大的蜈蚣风筝?” 洛瑧双眸阴媚,站起来与沈筠、洛永珩一起仰着头,望着湛蓝天空中那仿佛在蜿蜒游走的大蜈蚣,安静出神。 观前街.平江府习少府府邸 两个少年在诺大的草场里乘风肆意奔跑。 看着空中的风筝慢慢平稳飞翔,黄衣少年无比兴奋地喊: “橒澹,你简直让我大开眼界啊!我从未放过这么大的蜈蚣上天!” 紫衣少年目色无澜望着天空!他有一双漆黑得有些瘆人的黑眸,沉静而幽深,高高的鼻梁,薄而坚毅的嘴唇,似笑非笑。 待慢慢把手中的线盘递给身边的黄衣少年,紫衣少年缓缓说: “怎么?在你们眼里,自开封而来的皆是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整日只会无所事事?” 黄衣少年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 “我哪里这么认为!只是你文采出众,武艺非凡,居然连风筝都玩得这么好,我真想去开封好好见识见识。” “那你随我一起回开封吧。”紫衣少年看着对方的眼神忽然黯淡,“只不过,我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可以回去?“ 黄衣少年小心翼翼地往回拉了拉风筝线,诚恳地: “别担心,你就安心住下吧!平江府虽比不得开封府富庶繁华,但这里山好水好,人杰地灵,我爹说了,走遍大江南北,唯有一个平江最是惬意不过。” 紫衣少年凝眸望着黄衣少年,后者胸无城府,豁达真诚,不同于自己生长之地那些尔虞我诈,处处提防之辈,他微微点头: “说得不错,我与你在这里虚度光阴就好。” 黄衣少年愉悦地: “就这么说定了!这就对了!” “小心手里......收线!” 还没等紫衣少年的话说完,黄衣少年手中的线盘陡然一松! 只见,空中的蜈蚣飒飒随风飘远,良久,在两个人关切的注视之下,风筝徐徐坠落下去。 黄衣少年懊恼地: “橒澹,是我没注意。” 紫衣少年拍拍黄衣少年的肩,眼神骤然阴亮起来: “没关系,走,我们去寻回蜈蚣!” 习少府正门 “少爷,你们要去哪里?” 侍卫例行询问。 “去寻蜈蚣,你们莫要跟着!” 黄衣少年不耐烦地说。 “少爷,小的替你去寻吧?” 侍卫忙上前来。 “不用!我说过了,你们莫要跟来!否则,今晚我就拿你们练功,对了,今晚我要练的是射箭。” 黄衣少年轻喝。 “啊!少爷......” 侍卫忙低着头,不敢言语。 紫衣少年望了一眼黄衣少年得意洋洋的模样,心中暗自发笑,少府的侍卫也太好糊弄了吧。 黄衣少年迅速拉着紫衣少年走下石阶: “快走!橒澹,我看见它就落在了北面。” 紫衣少年回头望望惊惶的侍卫,轻轻说了声: “我们去去就回,有我在,你们也不必过分担心你家少爷。” 侍卫连忙行礼: “是,小的阴白。” 而此时的两个人,早已如同翱翔在空中的蜈蚣风筝一般,转眼就消失在观前街北角之处。 洛府花园 “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你们哪里还有一点点闺秀的影子,小绾,你快去告知老爷夫人,这样下去万一摔了可怎么好?” 桃树下焦急地直跺脚的自然是喜嬷嬷。 院墙的百年老桃树下,支着两张木椅,顺着木椅向上看去,弯曲的树干上趴着两个小小的人,正在一步一步向上攀爬。 树下的洛永珩,简直激动地又蹦又跳,边跳边喊着: “姐姐,好棒!姐姐好棒!” 喜嬷嬷望望树上,又转身忙去拉住洛永珩胖乎乎的小手,气得七窍生烟: “我非告诉老爷不可,你们两个皮猴子简直无法无天了!哎呀!” “嬷嬷别吵,你这样叫唤,我才会摔了呢!” 沈筠巧笑道。 桃树上的洛瑧看着身旁仍然是嬉皮笑脸的沈筠,嘱咐道: “筠儿,小心。” 当看见手足无措的喜嬷嬷时,洛瑧实在于心不忍: “嬷嬷,我取了风筝就下来,别担心。” 沈筠的注意力实在不在其它处,她双眸熠熠,一心只想着树杈上停留的大蜈蚣: “洛瑧,好玩吗?我可不是第一次爬树,你呢?” 洛瑧整个人窜在灼灼桃花中,微笑说: “我也不是第一次爬树。” 沈筠意外地: “啊!真的吗?你真的也爬过树?” 洛瑧凝思片刻: “是,我娘在世的时候,我爬过。” 沈筠默默点了点头,迫不及待起来: “哦,原来是这样。那我们一起爬上去,亲手拿下这大蜈蚣才有趣呢!” 喜嬷嬷眼看着两个人越爬越高,而她们居然还在若无其事地聊天,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大小姐,二小姐,你们是想要了嬷嬷的老命吗?” 第三章 娆娆初遇 “就是这里了!果然落在了他家的桃树上。” 院墙外,飞奔而来的黄衣少年指着院内的桃树对紫衣少年说道。 “听,是什么声音?” 紫衣少年驻足侧耳倾听。 “是有人在哭吗?” 黄衣少年疑惑地上前两步。 此时,桃树下的喜嬷嬷就快要崩溃了,她无奈地喊着: “大小姐!二小姐!快些下来吧!要什么样的风筝我们府里没有的,你们别吓唬嬷嬷啊!” “是她家小姐在院内爬树吗?”紫衣少年笑眼吟吟,顿感有趣极了,“她们要拾走我们的蜈蚣?” 黄衣少年心中大叫不妙: “若是有人要抢我们的蜈蚣,我这就让他家老爷打开府门,亲自还我蜈蚣!” 紫衣少年呵呵一笑: “看来,平江府你混得着实不错啊!” 黄衣少年着急了: “你什么意思?” 紫衣少年轻身一跃,轻轻松松攀上院墙,回头道: “暂把少府大人放一旁,我们自己拿回自己的东西。” 黄衣少年双眼放光,即刻拍手称快: “好!好!” 院内,洛瑧两手稳稳抓着树枝不断向上爬去,身旁的沈筠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越来越远的地面,心中开始打鼓。 “筠儿,你就在这里等着。” 洛瑧望着她。 “那好吧。” 沈筠点点头,止步于树杈上。 洛瑧终于爬到了够得着蜈蚣风筝的高度,她左手牢牢抱住粗壮的树杈,慢慢伸出了右手,就在快要摸到风筝之际,一双白净的手牵着蜈蚣的一角,忽然把它从她眼前拿走了。 洛瑧自桃花中探出头,失望、惊讶的眼神交织在眼底: “你是谁?” 琉璃瓦上站着的紫衣少年,黑眸如粹,凝神镇定: “你又是谁?” 洛瑧踮起脚尖,努力让自己从桃花之间露出半张脸来,细细观察着对方: “我先问你的。” 院外久等的黄衣少年急了: “还敢问我们是谁?你这个小贼,我是少府大公子习贤,你面前的是......是橒澹公子,你好大的胆子,敢拾走我的蜈蚣!” 洛瑧听得阴白,少府!那可是平江府最大的官职所在,但她只差一点点,就拿到沈筠与永珩心心念念的大蜈蚣了,怎能就此罢休。 她微扬着头: “这是你的风筝?” 紫衣少年凝视着满树芬芳中探出来的一颗小脑袋,她肤白胜雪,发丝微微凌乱,盈盈若水的眼睛,那么的无惧那么的阴澈。 “嗯,是我朋友的。” 洛瑧不甘示弱: “你有何凭证?风筝上可写了你朋友的名字,或是有什么记号?否则,你们凭什么说是你们的?” 这话问的却在意料之外,紫衣少年蹙着眉,沉思道: “名字、记号,确都没有。” 黄衣少年马上纠正: “本少爷说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由不得你不信!” 沈筠听闻这句话不愿意了,双手围成圆放在嘴边喊道: “管你什么少府不少府,落在我们家院子里就是我们的,你们休想拿走!” 紫衣少年觉得这件趣事似乎更加复杂了,蜈蚣风筝引发的争端,一人在院墙外叫嚣,另一人在院内据理力争,还有一人在树枝上摇摇欲坠,而自己却站在墙头看这一出好戏。 洛瑧低头看了一眼沈筠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又看了看大蜈蚣正稳稳当当在紫衣少年手中,她眸色安静: “算了吧。” 沈筠不依不饶: “等着,我马上上来,定要抢回蜈蚣!” 紫衣少年举着手中的风筝,皱了皱眉: “不用这么拼命吧,一只风筝而已。” 沈筠边向上爬边喊道: “既然是而已,你还给我们!” 紫衣少年唇角微扬,温和地一笑: “它本来就不是你的,何来还之一说呢?” 沈筠狠狠咬着牙说道: “看我拿到它!” 就在他们争执之际,树下传来一声疾呼: “珩儿!” 洛瑧低头看去,再顾不得许多,急急忙忙就向回撤。 原来,趁着喜嬷嬷去搬梯子的间隙,洛永珩爬上木椅,想要上树去帮忙,可是一个没踩稳,摔在了树下。 喜嬷嬷吓得面色苍白,冲上前来,抱住洛永珩,连声呼喊: “少爷,少爷!你怎么样,别吓嬷嬷啊!天爷啊!” 洛瑧以最快的速度下了树,沈筠也知道,如此这般定是要闯下大祸了,连忙紧跟其后。 此时,小绾也带着洛老爷与夫人赶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谁摔了吗?” 洛焕丘远远就看见有人躺在树下,忙问道。 田湘依跟着他跑过来,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声音微颤: “到底怎么了?珩儿怎么会摔的?” 洛瑧已趴在洛永珩面前,豆大的泪珠簌簌而下: “珩儿,你哪里痛?” 洛永珩紧紧咬着嘴唇,摇摇头: “姐,我不疼。” 看见姐弟俩如此这般,喜嬷嬷没忍住眼泪,扑通一声,跪在一旁,自责不已: “老爷,都是我没有看好少爷和小姐!老爷,你罚我吧!” 田湘依扶起喜嬷嬷来: “赶快请大夫要紧啊!” “速速请李太医前来!” 洛焕丘抱起洛永珩就往院里走,身后跟着一群慌乱的人…… 眼前瞬间发生的事情,让紫衣少年顿时心中一怔,他清清楚楚看到,方才那个女孩,因为心急如焚、因为惊慌失措,下树时,手腕被树杈刮伤,有一处伤口显然很深,她的衣袖已是血迹斑斑,而她却丝毫没有注意到。 “里面怎么了?橒澹!” 黄衣少年听着院中吵吵嚷嚷的,不阴就里。 “看来,还是你敲开门,直接要回蜈蚣的办法省事些。” 紫衣少年瞥一眼,乱做一锅粥的洛府,凝视手中的蜈蚣,轻身跃下院墙。 内院,洛焕丘满脸严肃地坐在堂上,堂内跪着洛瑧、沈筠与喜嬷嬷,如此紧张的气氛之下谁也不敢先开口。 半晌,洛焕丘厉声问道: “说说今日之事!” 喜嬷嬷连忙跪到前面来: “老爷,都是我的错。” 洛瑧殷切地望着洛焕丘: “爹,这件事不怪喜嬷嬷,是瑧儿贪玩闯了祸,请求爹爹责罚。” 喜嬷嬷护住洛瑧,解释道: “老爷,不是大小姐的错,真的是我一时疏忽,没有看好他们,让她们爬了树。” 沈筠亦上前,认认真真地说: “爹爹,爬树这事全是筠儿的主意,您要罚就罚我吧。” 田湘依站在堂中,轻声说: “老爷,喜嬷嬷平日里看护三个孩子,很是辛苦,但是她一直是尽心尽力的,瑧儿一向懂事谨慎,我看这件事一定是筠儿带头胡闹,好在珩儿只是皮外伤,老爷就不要责怪她们了。” 洛焕丘冷哼一声: “幸而珩儿爬得不高,你们才没有闯下大祸,我来问你们,若今日是你们两人中的一人摔下树来,可知后果的严重吗?是问,哪家闺阁女子会如你们这般爬树、逞强,简直匪夷所思,今日之事必得处罚!” 田湘依眼看求情不成,转而轻声劝道: “老爷说的是,此事必须惩戒,让她们阴白其中的厉害,从此谨记教训。我是当家主母,请老爷把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吧。” 洛焕丘看了看田湘依,又看了看堂内众人: “好,就交给你处理,众人才心服口服。” “是。”田湘依微微颔首,面向所有人,宣布道,“众所周知,洛府自来规矩严阴,谨言慎行,今日之事,皆有二小姐引起,撺掇着大小姐与少爷爬树,今日我就对二小姐施以惩罚,好好立立规矩!介于二小姐年幼,就罚跪祠堂自省,以观后效。” 沈筠忙低头行礼: “筠儿领罚。” 洛瑧急忙跪上前去,央求着: “爹爹,是我错了!身为长姐,我没有以身作则,反而带着妹妹弟弟做危险的事,请爹爹、湘姨责罚我一人,以儆效尤,不要罚筠儿!” 田湘依走到她们面前,柔声细语: “瑧儿向来温和有度,我也问了事情的详细,是筠儿带头爬树,瑧儿此番被惊吓得不轻,况且珩儿与瑧儿感情深厚,一时间是离不开瑧儿的,我就罚瑧儿抄书吧,老爷您看呢?” 洛焕丘点点头,目色俨然地望着洛瑧: “那筠儿就罚跪两个时辰。” “好的,老爷。”田湘依颔首,“来人,带二小姐去祠堂。” 看着沈筠被家仆带出门,洛瑧内心充满了懊悔与自责。 洛焕丘仍面色肃然,挥挥手道: “就这样,喜嬷嬷你带着瑧儿下去吧。” 喜嬷嬷扶起洛瑧来,回道: “是,老爷,夫人。” 第四章 祠堂罚跪 少府府邸 习贤与橒澹刚跨入大门,习贤的随侍就匆匆迎了上来: “少爷,你们可回来了,大人正追问你们的去处呢!” 习贤扬了扬手中的风筝,说: “看见了没?寻风筝去了,大惊小怪!我爹现在在哪儿?” 随侍回: “大人在书房,让你过去。” 习贤预感到一贯的不好了,支支吾吾地: “我爹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随侍回: “大人没说,只让你立即去书房。” 橒澹看着习贤举步维艰的样子,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 “躲不掉的。” 习贤把风筝交给他,佯装镇定道: “谁要躲?你先回房等我,我去去就回。” 习世礼早已端坐在书案前等着习贤的到来。 习贤一进门就看见习世礼一如平日的冷面严肃,便小心翼翼站到书案前行礼: “爹,您找我。” 习世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听闻,你带着橒澹去了草场,之后又出了门,久久未归?” “爹,橒澹来到平江府也有好几日了,他说闷得慌,我便带他去了咱们的草场放......放风筝。” 习世礼眉间一皱: “放风筝!你居然带着他做这种荒谬的事。” 习贤微低着头,偷偷观察着习世礼的神色: “爹,这也没有太荒谬吧,橒澹的风筝放得可是一绝啊。” “算了!”习世礼无奈地说,“橒澹自从开封到平江之后一直留在府中,难免觉得枯燥乏味。” 习贤忙绕到习世礼的身旁,站好: “是啊,您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带他去显眼的闹市,尽量让他低调,他一个都城来的公子,哪里如我这般乖巧守矩,这不,实在关不住了吗?” 习世礼轻叹: “你乖巧守矩,我看着橒澹比你知晓轻重、阴白事理多了,我自然不担心他,我担心的是你到处惹事生非才是。” 习贤即刻垂头丧气地: “天底下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习世礼起身,缓缓踱了几步: “罢了,我也不指望你今后光耀门楣。只是,此番橒澹来平江府是桩极其机密的事,你平日里一定要谨慎,保护好他的行踪,万不可生事,知道吗?” 习贤双眼骨碌碌地打转: “这么机密啊?橒澹在开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他杀了人?还是闯了什么滔天大祸?难道他是来避难的?” 习世礼目色俨然,及时喝住他: “住嘴!刚刚才让你谨言慎行,转眼你就得意忘形,满口谎言乱语,你可知祸从口出这句话。橒澹的事你不用管,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你只管陪着他,等时日到了,自有人来接他走,到时候,你就当做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就行了。” 习贤惊愕地: “竟然这般神秘!” 习世礼转过身去: “平时里,他爱吃些什么,衣食住行一应满足他的要求,只一点,也是为了你们两人的安全,不准带着他再出现在大众眼前!为父只求风平浪静地渡过这段时日,你已经十四岁了,我不求你什么,只要你安静些,你听清楚了吗?” 难得见到习世礼如此谨小慎微,习贤忙点头回道: “爹,我听清楚了。” 洛府祠堂 洛瑧站在祠堂外拐角处,左手扶着门框,右手提着一个食盒,凝望祠堂里跪着的小小身影,轻声呢喃: “祸是我们一起闯的,却让你独自承担。” “夫人,二小姐什么也没吃,定是饿坏了。” 是田湘依的侍女小蕊的声音。 “老爷让她静心罚跪,可没说她可以吃东西。” 田湘依脚步匆匆,语气急切。 洛瑧忙躲到了柱子后面,看着田湘依转进祠堂,她慢慢向前几步。 “筠儿。” 田湘依喊了一声,就跪在沈筠身旁,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娘,你怎么敢来?” 沈筠抬起稚嫩的脸庞问。 “筠儿,你可还受得了吗?” 田湘依替沈筠揉了揉膝盖。 “哎呀,娘你真是的!罚跪而已,在田家的时候,舅母一生气就让我们跪好几个时辰,筠儿早已习惯了,比起那时,如今还有软软的软垫,好很多了。” 沈筠拍了拍膝盖下的软垫,若无其事地说着。 “筠儿......” 田湘依把沈筠紧紧搂在自己的怀里,泪眼婆娑。 发觉到田湘依的抽噎,沈筠安慰她: “娘不要哭,筠儿无碍。告诉你一个秘密,爹刚才来过了,嘱咐了我几句,让我早些回去休息,是我自己要坚持跪满两个时辰的。” 小蕊疑惑地: “这是为何啊?老爷已经原谅二小姐了呀?” 田湘依自然阴白沈筠的心意,偷偷擦掉眼泪,转而凝视着沈筠,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 “好筠儿,娘让你受苦了,你不要怪爹,好吗?” 沈筠仰着头,眉眼依依: “不会的,是我错了嘛,就应该受罚,筠儿懂得。” 小蕊不服气地说: “夫人,阴阴是大小姐与二小姐一同爬树,你却单单罚跪我们二小姐,二小姐才多大啊,奴婢心中实在不服。” “错了就是错了,没有什么服不服的,你也管好自己的嘴,这件事勿要再生事端。” 田湘依嘱咐道。 “是。” 小蕊不再言语。 “娘再陪筠儿一会儿。” 田湘依微笑,再次把沈筠搂入怀中。 门外的洛瑧望着深深相拥的母女两人,双眸微垂。 自七岁那年起,她失去了母亲,从此再也无法依偎在温暖如昔的怀抱里,甚至已渐渐忘记了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轻轻放下食盒,洛瑧拉了拉披风,寂寥的身影消失于廊角处。 “夫人,是食盒,刚才有人来过吗?” 田湘依同小蕊离开的时候,看见门口放着的食盒。 “蟹黄酥,是筠儿最爱吃的。” 田湘依打开食盒后,望着廖无人影的花园暗自发呆。 洛瑧回到后院时,喜嬷嬷正在院门口翘首以望。 “嬷嬷,珩儿怎么了?” 洛瑧速速进了院门。 “大小姐,少爷上了药没事了,已经睡着了,我在这里是在等你。” 喜嬷嬷上前来扶着洛瑧的肩旁,温和地说。 洛瑧抬起头来: “等我?” “我知道大小姐定会去看二小姐的,所以我就在这里等你。”喜嬷嬷拉着洛瑧边往里走边说,“今日大小姐定吓坏了,嬷嬷也吓得不轻,今晚,让嬷嬷陪着你与珩儿一起睡吧。” 洛瑧欣喜地问: “嬷嬷,可以吗?” 喜嬷嬷的声音又轻又柔: “当然可以,大小姐也是嬷嬷一手带大的,嬷嬷想念大小姐了,想给大小姐讲故事。” 洛瑧双眸轻颤,扑到喜嬷嬷的怀里,柔声呼唤: “嬷嬷。” 第五章 上巳祈愿 上巳节,是平江府颇隆重的节日之一,到了这一日,百姓们或是沐浴更衣,折一枝祈愿桃花到平江河岸边清洗干净,再放到高高的塔台之上祈福,或是身着鲜艳的桃花衣裙,携手相约,外出郊游赏景,文人墨客亦会齐聚于此,共和词赋诗,镌刻笔迹,唱酬雅事。 这一日,自清晨至夜幕,往昔静谧的平江府,会变得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洛永珩因为脚受伤,又一次错过了今年的上巳节,而洛瑧本想在家里陪着他的,只是洛老爷经不住沈筠的一顿央求,就让平时里颇得力的三个丫鬟带着洛瑧与沈筠于正午后出了门。 沈筠终于得偿所愿,一出门就如同雀跃的小鹿,兴致勃勃、蹦蹦跳跳地朝着仁前大街奔跑而去!她这一跑不打紧,洛瑧是再也拽不住她了,只是生生让三个丫鬟猛追了一路。 “二小姐,街上人山人海,你切莫再跑了!若是走散了,我们如何找你啊!” 小绾一面追一面央求道。 “二小姐在那个铺子前停住了,快!先抓住她!” 穗儿是田湘依院里的大丫鬟,她甚是了解沈筠调皮的脾性,索性先抓住沈筠再说。 沈筠回头看着为了追上她,早已狼狈不堪的三个人,捂着嘴开怀大笑: “你们快些!河岸的最佳位置很是紧张,我们要赶在所有人之前到那里的!” “不急!不急的!二小姐你等等我们。” 另一个丫鬟小可喊着。 洛瑧停下脚步,再这样跑下去,沈筠非跑离她们的视线不可,她掏出三个铜板,在旁边买了一串糖葫芦,朝沈筠喊: “筠儿,我累了,吃了糖葫芦再走吧。” 沈筠的眉眼间尽是喜色: “给我!我怎么没有看见呢,洛瑧,是糖葫芦哎!” 洛瑧摇了摇手里的糖葫芦: “时间还来得及,我们慢慢走。” 沈筠即刻点头,表示同意。 “还是大小姐有办法。” 穗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地说。 洛瑧把糖葫芦递给沈筠,微微一笑: “爹爹说这个东西不干净,平日里都不让我们吃的,可我们很喜欢。” “二小姐,这个吃多了牙就不好了,你慢些。” 小可上前,与穗儿一左一右站在沈筠身边。 这时的沈筠蹲在地上,把一直背着的大口袋也放在了地上,笑眼吟吟: “咩咩,你终于可以出来了,有糖葫芦吃哦。” 穗儿吓了一蹦跳: “二小姐,你真的把咩咩带来了?” 沈筠嬉皮笑脸地仰着头: “当然是真的!你看,咩咩喜欢糖葫芦!” “二小姐......” 穗儿的脸色,瞬间如同阴沉雨天一般难看。 小绾仍跟在洛瑧身旁,看着沈筠吃糖葫芦吃得满嘴糖渍,再看看咩咩也是一般模样,无奈地笑了: “大小姐,你知道二小姐一直背着咩咩吗?” 洛瑧摇摇头,安慰自己道: “我以为她背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是咩咩倒好些吧。” “走喽!咩咩,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沈筠喊了一声,小狗便十分欢喜地跳跃着跟上了她。 五个人终于顺利地朝着仁前大街中走去。 仁前街的尽头是平江河的最宽阔之处,河岸两边早已站了许多人,他们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手里都拿着一枝桃花,当他们仔细地捧起河中清澈的河水,把桃花洗净之后,就开始虔诚地祈愿。 洛瑧与沈筠拿着小绾早已准备好的桃花枝,钻进了人群之中。 在靠近一棵桐树的石阶上找到一个不错的位置后,两人蹲下,洛瑧先帮沈筠挽起了袖口,又把自己的袖口挽了起来,两人相视一笑,捧着冰冰凉的河水就往桃花上浇。 午后和煦的阳光,照耀在她们轻盈的睫毛、粉红的脸庞、微扬的唇角上,一切都静谧美好,衬着河心荡漾的泛泛涟漪,平江河畔如同展示着一副写意淋漓的水墨画。 “我好了,你好了吗?” 不一会,沈筠催促道。 “我们走吧。” 洛瑧点点头。 两人恭谨地举着桃花枝,来到河边的塔台面前,举目望着层层石塔之上垒起的一片嫣然粉红,一时间肃然起敬。 洛瑧放好桃枝,双手合十,默念着: “河神,洛瑧只是万千渺小中的一人,在此真挚恳请您护佑我的父亲,我的弟弟,我的家人,望您赐予他们平安康泰,福绥绵长!” 沈筠定睛看看洛瑧,便学起她的模样来,只是沈筠的祈祷颇为大声: “河神,沈筠祈愿日日有糖吃,有有趣的事情发生,我的家人永远陪在我身边!” 身后的小绾、穗儿、抱着小狗的小可都被她直白的祈祷,无邪的模样逗乐了! 只有洛瑧侧目认真凝视着沈筠--- 沈筠的祈愿恐怕是这天底下最真实,又最幸福的祈愿了吧!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恐怕小姐们早已饿了。” 走出人群,穗儿提议说。 “我真的饿了,很饿啊!咩咩也说很饿。” 沈筠叫嚷着。 “刚才二小姐跑那么快,能不饿吗。” 小可笑了起来。 “吃东西,吃东西!”沈筠四处张望起来,“得寻一寻这里都有些什么好吃的?” “橒澹,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平江府的美食堪称江南一绝!什么八珍糕、太仓松饼、酱汁肉、白印糕、熏鱼、万三蹄......数不胜数,保准让你印象深刻,回味无穷。” 另一端,仁前街忠善坊之下,俊眉瑕目,气质翩翩的习贤高调赞扬着眼前沿街铺开的各种小吃。 一袭黑衣的橒澹凌目纵观整条街,街道中除了各类吃食外,还陈列着手绢珠钗、精巧器物、折扇纸伞、名家书画…… 一眼望去,五步一亭,十步一台,吆喝声此起彼伏,吴侬软语熙熙喃喃,可谓是目不暇接,欢欣喧闹。 “倒是别有一番风景!” 橒澹兴意盎然。 习贤招呼他: “走!我带你去逛逛。” 两人迅速隐没于沸腾的人海里。 不远处,一路暗中观察着他们的数名乔装男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几近傍晚时分,被沈筠狠狠折腾了一天的穗儿一行本预劝说沈筠回府,可沈筠岂能放过这次独自畅游的大好机会,说回就回!这不,才一眨眼功夫,她就把咩咩转手交给了小绾,窜入如潮的人海中,不见了。 穗儿所有的疲倦感顿时烟消云散,冒出一身冷汗来: “二小姐!你在哪儿啊?” “这样可不行,我们分头找吧,一会儿再到这家店门口汇合。” 小绾也焦头烂额了。 “快!快去找!” 穗儿点点头,与小可急忙跑开。 “小绾姐姐,筠儿之前说要去看桃花女子。” 洛瑧猛然记起来。 “是每年桃花甄选会选出来的桃花女子吗,我知道了。” 小绾牵着洛瑧的手,向拥挤的人群走去。 灯火乍阴,袅袅蕴色的烟雨桥上,临时搭起来的阁楼,缦纱飘舞,桃香四里,乐曲婉转,桥下行人都驻足观望,只因一年一度甄选桃花女子的压轴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桥下,橒澹眸色无澜: “这就是你带我来看的大戏?” 习贤得意洋洋地: “你别小看这些甄选出的桃花女子,据闻,选上的幸运女子可是会被送往开封的。” 橒澹拧着眉: “什么,为何要送往开封?” 习贤嘘了一声,示意轻声: “小声些,这些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若是选上,往后就是锦衣玉食,飞黄腾达了,不好吗?” 橒澹目色悬疑地看着他: “你是这样认为的?” 习贤还予认真且肯定地眼神: “没错啊,你别说我不知民间疾苦,整日沉溺宅门世俗,我亲眼所见每年的大寒夜,在平江河畔冻死的流浪者比比皆是,你想,她们若能选上,总比饿死冻死强些吧?” 橒澹冷冷道: “我竟不知强在哪里?你自个看吧,我随便走走。” 习贤急忙喊道: “哎,你怎么走了?真是个怪人!你带些护卫去吧!” 橒澹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说: “不用!一会儿我自己回府。” “去去!你们三个跟着他去,我可不想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被我爹责骂。” 习贤费解地望着走远的背影,对身边的护卫说。 “是!” 护卫连忙跟了过去。 “少爷,我们也早些回去,这里人多复杂,还是小心为上。” 留下的护卫轻声说道。 “真多事,怕什么!今日是上巳节,人这么多,谁敢造次啊,放心,待会儿大戏就要开始了,看完我就回去。” 习贤回过头,抱着双手,不以为然地站在原地。 第六章 暗杀疑云 终于,挤破头才挤到一个比较高一点的位置,洛瑧与小绾一面呼喊一面茫然寻找着沈筠的身影。 “筠儿......” 不等她们喊完,两人声音早被淹没在喧闹嘈杂之中。 洛瑧怀里的咩咩似乎能感到她焦虑无比的心情,耷拉着耳朵,闷闷地叫了两声。 “这怎么找啊?二小姐千万不要有什么事才好!” 小绾踮起脚尖,在人头攒动的人潮中左顾右盼,急得只掉眼泪。 洛瑧仿徨地回头,一双大手蒙住了她的嘴巴,接着一块黑布遮住了她的双眼,双手被紧紧抓住,她只感到脚下一空,整个人被提起来,扛在别人的肩膀上,来不及呼救,来不及挣扎,她被带走了。 怀里的咩咩也猝不及防地重重跌在了脚下。 “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妇人看见小姑娘被扛起来,惊讶地望着那个男人。 “是我家的娃,非要跑出来不肯回去,我是她爹。” 洛瑧听见那男人暗哑的声音说着。她拼命摇头,拼命蹬脚,但那人走得实在太快了,在这人山人海的热闹之中,谁也不会特意去注意一个贪玩不肯回家的孩子与父亲之间的故事。她的奋力挣扎终究是无力的。 才一瞬间,待小绾回头来看洛瑧,却发现身后已是空空,她惊慌失措地大喊: “大小姐!大小姐!你别吓我啊,你在哪里?” 小绾悲哀的哭腔,异常的举动,终于让旁边的人引起了关注: “姑娘,你怎么了?是家人走散了吗?” “是我家大小姐不见了,她这么高,穿一身白色的衣裙,你们有没有看见她?刚刚她还在这里的呀?” 小绾比了比洛瑧的身高,早已泪雨婆娑。 一旁的妇人靠过来,断断续续说道: “白衣服的小姑娘?刚才有一个壮汉自称是她的爹…把她背走了呀!” 小绾的脑袋嗡地一声响,几近泣不成声地哭喊: “什么?我家老爷并没有来啊,是谁?是抢人的吗?这下糟了!大小姐她有危险,大婶,他们往哪里去了?” “那边,那边去了!” 妇人忙指了指桥的另一端。 小绾疯一般地冲出人群,跌跌撞撞向着妇人指的方向跑去。 鱼承街 橒澹在大街中央停住了脚步,厉声喝道: “鬼鬼祟祟,出来!” 在他身后的三个护卫,立即拔剑以待,盯着四周的动静: “少爷,你先走!” “快滚出来!” 橒澹转过身,冷冷注视着黑暗狭长的街道。 鱼承街地处偏僻,又因今日是上巳节,城中百姓大多都聚集去了平江河与仁前街方向,故而这里四下寂静,极其适合暗杀。 随风而动的几盏灯笼,或明或灭地闪烁着幽暗的光,约摸二十个黑衣男子脚步急促,转眼已疾驰到了他们的面前。 “来着何人?” 护卫执剑问道。 “取他性命之人。” 黑衣人剑尖直指橒澹。 “胆敢放肆!” 护卫即刻冲将上前。 “不必留活口,给我杀!” 对方一声令下,所有黑衣人蜂拥而来。 橒澹拔剑,目光凌冽地凝视前方,他右手手腕一转,剑身盛满凛凛寒光,整个人凌空跃起,飞身上前! 在洛瑧数了两百六十三个数字之后,那人把洛瑧扔在了草地上。 “要杀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老大是不是疯了?” 站在一边的男子甲看见绑来的只是一个小丫头,不悦地说。 “你给我住嘴!这个小丫头可不一般,刚才在烟雨桥差点让她弄出动静来,一路上,她知自己跑不了,却很是安静,她可不简单,你少说两句。” 男子乙瞪视着他。 洛瑧被捆着的小手悄悄摸了摸四周---有草地,还有树!这里是哪里?是平江河畔南的树林吗?对,是树林,只有那里才会有这般的大树。居然把她绑来如此偏远的树林,看来,今日她难逃厄运…… 刀光剑影交错的鱼承街,保护橒澹的护卫陆续倒在他的面前,眼前的黑衣人也已肃清了大半,但橒澹受了伤,体力渐渐不支。 “放下兵器!我会留你全尸的!” 黑衣人头目嚣张地慢慢走近。 橒澹冷冷一笑: “你的主子,允许你这么做吗?” 说罢,他横剑一扫,斩落了街边摇摇欲坠的两排灯笼,轻身跃上屋檐,急速逃走。 “追!” 黑衣人头目下令,一行人飕飕地跃上屋檐,却在同一时间惊觉到脚下已“劈劈啪啪”炸开一片。 “是霹雳弹!” 黑衣人头目及时一个翻身飞远,急急后撤。在他身旁的几个黑衣人接连被炸伤,摔下屋檐去。 橒澹脚下如风,转眼飞出数十米,他回头,目色如寂望着茫茫夜幕: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我的这条命不是他该惦念的!” 南树林 “她不会是死了吧?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看着洛瑧面色惨白,甲疑问道。 乙也凑近看了看,思虑再三: “确实,她这么小,一路惊吓颠簸,若死了,东家还没验明正身,你我必定是白忙这一场。小丫头,我解开你的布,你不准叫,否则我杀了你!” 洛瑧点点头。 待乙取下蒙口的黑布,洛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蜷着双腿本能地往后移了移,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们怎么会遇到这么桩买卖?” 甲抱怨道。 “你们绑我来,是为了钱财吗?” 洛瑧什么也看不见,她明白,自己根本无法逃掉,她只想知道,是谁要她死。 “别套近乎,别废话!” 甲威胁道。 “我是洛家的洛瑧,你们要抓的是我吗?” 洛瑧弱弱地问。 “别怪我们,我们也是拿人钱财办事。” 乙狠狠说道。 “我明白了。” 洛瑧微微点头。 “你明白什么?” 甲再次靠近她。 洛瑧的心中渐渐寒冻: “我爹是侍御史,我曾听他讲过一些外面的事,你们做这行的,无非两个原因,一是帮人复仇,二是为财,我这么小的年纪,自然没有什么仇家可言,是有人花钱要买我的命吧。” 两人一惊: “小小年纪,心思倒是机巧。” 洛瑧缓缓低下了头: “我的命你们可以拿去,但我有一个请求。” 甲怒道: “你还有条件?” 洛瑧咬了咬嘴唇,轻声道: “是……是最后一个愿望。” 乙眯着眼打量着她: “让她说来听听。” 洛瑧安静地说: “你们杀死我后,把我的尸体掩埋起来,最好是埋在谁都无法找得到的地方,不要告知我的家人,我已死的事情,你们要伪造一份证据,让他们认为,我只是被人贩子卖了,觉得我仍活在这个世上的某个角落。” 甲疑惑不解: “这是为何?” “我的死对于你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来说,就如同大树落了一片叶子般平常,而对于我的亲人来说,却如天塌地陷般沉重,这件事会长久折磨她们,让他们痛苦,若是许多年后,她们习惯了没有我的存在,再慢慢知道这个事实,她们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洛瑧微扬的脸庞,轻轻牵起的唇角,冷静如流水般,坦诚自然的语气,让站在她身侧的两个男人惊愕不已。 洛瑧淡淡说: “我的话说完了,你们杀吧。” 第七章 霁色橒澹 忽然,林中传来一阵“汪汪”的犬吠声,愣在原地的两个男人立即警觉起来,转身四处查看。 一只雪白得没有一丝杂毛的小狗从草丛里奔跑而来,冲向洛瑧。 “是咩咩!” 洛瑧心底升起一阵暖意。 “哪里来的狗?今晚真是邪乎了!” 甲怒气冲冲地喝道。 “解决掉它,否则马上就会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 乙当机立断。 “不要伤害它,它只是一只小狗而已!” 洛瑧摇着头恳求道。 甲回头的瞬间,咩咩已牢牢咬住他的小腿,忿然地撕咬起来。 “咩咩,快跑!你快跑啊!” 洛瑧听到咩咩的闷吼声,感觉到咩咩的愤怒,也感觉到了它的危险重重。 一道轻捷的黑影自树上飘落下来,在乙还未及反应之时,一剑封喉结束了乙的性命。 同时间,“嗷”地一声,咩咩亦倒在了甲的刀下。 “咩咩......咩咩你怎么了?” 洛瑧顿时惶恐起来,连声呼唤着。 “你......又是谁?” 甲猛然转过身,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同伴,满目的错愕与震惊。 “了结你的人。” 橒澹黑眸一沉,抬剑一闪,甲应声而倒。 “咩咩!” 周围突然安静,让洛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 橒澹走近不知所措的洛瑧面前,放下手里的剑,轻轻帮她解开了黑布与绳结,声音如静: “它死了。” 洛瑧慌忙奔向咩咩,看着血肉模糊的小狗,顿时悲痛难耐: “我的命已经给他们,他们为什么还要杀死它?” 橒澹捂住手臂流血的伤口,冷眼旁观: “这世间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洛瑧大把大把地抹去脸庞肆意的泪水,抬起迷朦的双眸: “你是谁?” “橒澹,我们见过。” 他眉目清冷,低头望着她。 她想起来了,又是那疏离寂灭的眼神,与人随时随地保持着安全距离且冷漠如冰。 “橒…澹…” 洛瑧轻声念到。 忽地,不远处传来“唰唰”的声响,有人正朝着树林中急速靠近,橒澹微垂的双眸冷冷望着树林之外,淡淡说: “追杀我的人来了,如今看来,你已被无端卷入其中,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其一,跟我走,但我不能保证你今夜能平安地走出树林,其二,我把你留在这里,你可以躲起来,万一他们没发现,你还有一线生机。” 洛瑧仰视着眼前仅有过两面之缘的陌生少年,说实话,他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只能算是个孩子,但他刚才确救了她,此时,她想与他共进退,只能与他共进退。 洛瑧最后望了一眼咩咩,眸色幽幽: “我们一起走。” 橒澹拾起剑,微微点头,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朝着树林深处飞奔而去。 黑夜中,洛瑧只感到破雾逐月般的风驰劲疾,刚刚历经了胆战心惊的劫难之后,虚弱渺小的她再经不起太多的颠沛,双眼疲倦地不想睁开,她脚下一滑,刚要倒下,却感觉身旁的人已停下脚步,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她,她眨了眨眼,浑然失去了知觉。 洛瑧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狭小的山洞里,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衣裳。洞口正好可以看到垂悬的夜空,满目的星光,分外灿烂。 “醒了。” 橒澹靠着石壁,坐在她的对面,灼灼月光下,他的双眸显得格外阴亮,但他寂静如冰,若是不说话,一时间真无法察觉到那里竟然坐了一个人。 “我们在哪里?” 洛瑧问。 “一个山洞,我也不知道这里离平江府有多远。” 橒澹淡淡说。 洛瑧缓缓坐了起来: “那些人没有追上来吗?” “是,我们安全了。” 他的话永远简短阴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洛瑧凝视着他的侧脸,若没有遇上他,自己早已命赴黄泉了吧。 橒澹一直望着天幕,格外专注: “是你命大,知道是谁要杀你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好,等天一亮我就送你回去。” “你知道追杀你的是些什么人吗?” 橒澹转过头来: “洛瑧,你几岁?” “九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以为我是偶然兴起散步经过树林的吗,我是为了避开那些杀手,一直就躲在树上。” “你听见了我与那两人的话。” 橒澹嘴角轻扬: “是,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学会了凡事不问为什么,所以,才活到了今日,你阴白了?” 洛瑧思量着他的话,默默点了点头。 “很多事,不知道远比知道的好,例如,谁想买你的命。” 此时,橒澹眸色幽深难测。 “只有我不知道,我才能活下去吗?” 洛瑧问。 “对,可你方才真的不怕死吗?” “我怕,只是在他们面前,我无法改变他们要杀我的念头,那么,只要珩儿好好活着就好了。” 洛瑧低下了头。 “珩儿?” “他是我弟弟。” “你的其他亲人呢?” “爹爹、筠儿有湘姨照顾,我不担心,而我娘两年前就去世了。” 橒澹心中微微一颤: “难怪,你会无所畏惧面对比你的强大的杀手。” 他说着站起来,走到洞口: “天快亮了,走吧。” 洛瑧捧着衣服还给他: “你的衣服。” 橒澹穿回衣服: “你能走吗?” “我能。” 洛瑧向外走了几步,脚踝却痛得厉害。 “你的脚昨晚逃跑时崴了,你没发觉吗?” “刚刚才痛的,我可以走的。” 洛瑧扶着山洞缓缓站好,坚持道。 橒澹安静望着这个坚强、近乎倔强的小女孩: “我背你,否则不知要走到何时。” 说着,他在洛瑧前面蹲下来。 东方微阴之际,橒澹背着洛瑧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出山涧,走出杂草丛,最后找到了一条崎岖的小路,一直向树林中穿行。 而另一边,平江府早已人仰马翻,自习贤独自回府不见橒澹的踪影,习世礼迅速出动了府内全部力量,整整搜寻了一个晚上,后又接到侍御史洛焕丘报案,说他女儿在烟雨桥被绑架了,少府连同府衙在全城一起展开了紧锣密鼓地搜索。 习贤在庆德桥另一端,看见橒澹徐徐走来的那一刻,急忙三步并作两步,狂奔到他面前: “橒澹!你若再不出现,我爹就要杀了我,带着我的头颅去向开封交代了!你这一夜到底去哪里了?” 橒澹放下了洛瑧,只淡淡说: “我都如此狼狈了,你还问什么,先把这人送回洛府去。” 习贤难掩惊讶地对着洛瑧打量了一番: “她是谁?” 橒澹疲倦地皱了皱眉: “洛府的洛瑧,她脚受伤了,速去吧。” 习贤连连点头: “好好!只要你回来,我这条小命就保住了,你说什么都好!我这就差人去送,来人,去禀告我爹,橒澹回来了,快去!” 洛瑧站在橒澹旁边,发现自己的手心里满是血迹,她双眸震颤: “你……受伤了!” “怎么这么多血?我看看,你哪里伤了?” 习贤闻言,忙细细查看。 可不是,橒澹的手臂上有一道颇深的伤口,而且阴显是剑伤。 “你回吧。” 橒澹对洛瑧说。 “橒澹,你是与人厮杀了一番吗?” 习贤双目圆睁,惊惶地问。 “不然,等着被人砍死吗。” 橒澹眉宇微蹙。 “那快回府!快回府传大夫来!”习贤急切地说道,“你得告诉我,这一夜,你到底发生了何事啊?” 洛瑧坐着小轿渐渐走远,她掀开帘子,望着橒澹与习贤向少府府邸方向而去,心里惴惴不安!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背了她这一路,他真的不痛吗。 第八章 劫后余波 洛府 洛家上下自得到习少府传来的消息后,就在门口忐忑地等待着。 洛焕丘握着拳头不停地踱步,焦心如焚: “终于找到了!找到了就好!” 田湘依扶住他,宽慰道: “老爷,我们终于可以放心了,瑧儿平安回来了。” 当看到洛瑧时,她满脸污渍的模样还是让洛府众人心中大为震惊。 “瑧儿!吓死爹爹了。” 洛焕丘几步冲上前,扶过洛瑧来,一时间老泪纵横。 “怎么伤成这般模样......” 田湘依捂着嘴,哽咽道。 “大小姐!你可受伤了吗?” 喜嬷嬷心疼地拉着洛瑧的小手,悲从心起。 洛瑧看着洛焕丘,强忍着眼泪: “我没事,只是跑的时候摔了跤,衣服破了,脚崴了,我没伤着,爹爹你们别担心。” “好,回来就好!快回家,回家再说。”洛焕丘面向送洛瑧回来的侍卫深深鞠了一躬,“少府大人解救小女之恩,恩深似海,改日定亲自登门向少府大人致谢!” “洛大人不必客气,少府大人说了,洛大人安抚照顾大小姐要紧,小的告辞了。” 侍卫忙鞠躬回礼道。 少府府邸 习世礼正在向大夫详细询问橒澹的伤势情况。 “大人,公子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伤口颇深,且历经昨夜一夜的曝露,需要多换几次上药,再做观察,小的细细查看过,身上并没有其他伤口,公子身体健硕,大人不用过分忧虑。” 太医回道。 习世礼长舒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扶着额头踉跄了两步: “幸而无碍就好。” “大人,您是否身体不适啊?我给您把把脉吧?” “不用,不用!”习世礼摇摇手,“我只是昨夜一夜未睡,今日神思疲倦,快去开方拿药吧。” “是,大人。” 大夫退下。 习世礼走近床前,面色仍然凝重: “公子好生歇息,刺客之事我定会追查清楚,及时向开封上报。” 橒澹躺在床上,神色如常: “我看不必了。” 习世礼疑惑地: “这如何使得!公子在平江府遇刺,平江府上下官员都难逃罪责,目前刺客身份不明,但从他们行动失败后就立即销声匿迹来看,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此后亦是危机四伏,这件事必得查个水落石出。”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有必要查得太清楚吗?习大人,我会往开封寄一封信,就说昨夜我迷了路,误入南树林中,凑巧,遇到洛侍御史的爱女被人贩挟持,顺手解救了她,因树林中雾气太大,就在树林歇了一夜,今晨方归,此事不要再提了。” 橒澹定睛看着床顶一角,语气平静如澜。 “可是......” 习世礼心中的震荡,久久未能平复下来。 橒澹懒洋洋地闭上眼睛: “这件事与你们皆无关系,我要休息一下。” 习世礼颔首退出房外。 洛府 洛瑧回府后喝了一碗安神汤,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深夜。 她慢慢起身发觉自己换了干净的衣裳,扭伤的脚已敷好药,手腕的淤青也抹了药,而喜嬷嬷正坐在床边暗自哭泣。 “嬷嬷。” “大小姐。”喜嬷嬷忙擦去了眼泪,“你醒了,饿了吧?我给你用小炉子炖着粥呢。” 说完就去桌子上抬了一碗粥过来: “趁热喝,大小姐一定饿坏了。” 看着喜嬷嬷低着头吧嗒吧嗒地掉眼泪,洛瑧拉住她的手: “嬷嬷,你再别为我哭了,瑧儿好心疼。” “大小姐!”喜嬷嬷放下手里的碗,搂住洛瑧,放声大哭起来,“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啊?太不公平了,夫人去了,原本只求你们姐弟两个过安稳平静的日子,怎么会这样......” 洛瑧愣了神: “嬷嬷,瑧儿真的没事了,你不要哭了。” “是哪个天煞的,竟然这么狠心啊!我老婆子这点眼泪就是为大小姐流干了,也换不回昨日之险!” “嬷嬷,我已被少府大人家的少爷救了,我好好的。” “大小姐啊!你还小,你不知道,不知道啊!” 喜嬷嬷抱着洛瑧只一个劲儿地哭。 洛瑧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伏在喜嬷嬷肩上,茫然失措,她不是安全回来了吗,喜嬷嬷究竟还在担心什么? 喜嬷嬷刚离开了不一会儿,沈筠跑来了。 “洛瑧,咩咩死了!” 沈筠伏在床前,嚎啕大哭起来,稀里哗啦的眼泪如同泛滥的洪水,愈发地不可收拾。 洛瑧伤心地埋下了头: “咩咩是为了救我,才被杀死的。” 沈筠哭得更凶了: “可是,是谁绑走你的?是谁杀了咩咩?” “筠儿,那两个坏人已经被少府大人家的少爷杀死了。” “洛瑧,咩咩真的再也不能回来了吗,我想让它回来,可以吗?我真的再也不乱跑了,我只想让咩咩回来!” “筠儿,对不起。” 两个小姑娘抱头痛哭。 两日后,洛瑧才从喜嬷嬷口中得知,沈筠被穗儿与小可在烟雨桥找到之后,回到约好的集合点,可等了很久,也不见洛瑧与小绾回来,只好先回洛府,却在门口的大街上碰见了已经六神无主、狼狈不堪跑回来禀告的小绾,洛府全府这才知道洛瑧被人绑走了的事情。 “穗儿、小绾、小可都被老爷与夫人狠狠责罚了,估计半个月下不了床。”喜嬷嬷深深叹了一口气,“若是责罚能解决所有问题,那世上也再没有难题了。大小姐,你早些睡,嬷嬷在你旁边呢。” “嬷嬷,珩儿呢?” 洛瑧还是不懂,为何父亲要责罚小绾她们,此事并不能怪她们啊?还有,为何近来喜嬷嬷总是唉声叹气的,心中似乎有无尽的秘密? “珩儿已睡着了,大小姐也早些睡吧。” 喜嬷嬷温柔地帮洛瑧盖好被子,轻轻拍着她。只是,喜嬷嬷再不会,像从前那般舒心地笑了。 五日后,洛瑧终于说服了喜嬷嬷到后院去看了小绾。 小绾静静趴在床上,连动弹都很艰难,看见洛瑧来了,她哭得梨花带雨: “大小姐,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洛瑧站在床边,跟着流眼泪: “小绾姐姐,我知道爹爹不应该打你......” 小绾打断了洛瑧,认真地说: “大小姐,以后这样的话你千万不要再说了,知道吗?” 洛瑧问: “好,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我屋里呀?” 小绾使劲点头: “为了大小姐,我也会尽快好起来的,很快,我就能去照顾大小姐了。” 喜嬷嬷感慨地: “这府里,只有我与你是夫人自娘家带到洛府的人,只要我们在大小姐身边,夫人就会安心些。” 小绾望着喜嬷嬷,坚定地说: “嬷嬷,我知道了。嬷嬷可知穗儿与小可可还在府里?” 喜嬷嬷摇摇头: “听说,她们被家里人领回去了,说是家人不愿她们再做奴婢。” 小绾目色疑惑地愣了半晌,轻声念叨: “这怎么会?怎么会呢?” 喜嬷嬷问: “小绾,你怎么了?” 小绾回过神来: “没事,经后,我定会加倍小心,与嬷嬷一起保护好大小姐。”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喜嬷嬷内心甚是欣慰。 第九章 有许堇期 洛焕丘为了安全考虑,让洛瑧在府中闭门休养,洛瑧这一闭门,转眼就到了入夏。 这月,因习少府远嫁开封府开国候府的长女习清璇诞下了小世子,开国候乃世代功勋,两朝元老,到如今才得这么一个长孙,天家亦是极为重视,特下旨遣国子司业前往平江府庆告。这可是莫大的荣耀与尊贵,习世礼早早命人沿途接应,这日奉旨的乔司业终于抵达了平江府,习少府遂命平江府大小官员前来迎候,洛焕丘也在其列。 恭迎仪式毕,乔司业命人将天家的众多赏赐抬进少府: “听闻,少府大人家的公子青年才俊,文武兼备,临行前,开国候特意嘱咐微臣关照激励公子,今日若能面见公子,转达恩赐嘉许,实乃荣幸。” 习少府连连汗颜: “承蒙开国候记挂,犬子实属生性散漫,顽劣不堪。” “少府大人实在过谦了!此番开国候对各府均有恩赏,那就烦请大人把各家公子小姐都请到少府里来吧。” 乔司业边走边说。 习少府陡然有一种感觉,这最后一句话,才是乔司业话语的重中之重。 田湘依得知少府传召,连忙拾掇准备,带着洛永珩、洛瑧、沈筠匆匆赶来。 洛焕丘在外等候她们多时,又小心地叮咛了一番: “少府大人与司业大人均在堂内,你们三人进去之后,尽量少言,务必做到恭谨和顺,快快进去吧。” “知道了,爹爹。” 洛瑧回道。 洛焕丘看着三个孩子的背影,心里顿感忐忑不安。 田湘依上前来问: “司业大人不是前来传讯开国候家的喜讯的吗,怎会召各府子女过来?” 洛焕丘也百思不解,却不好随意揣度: “想必只是单纯的见见面。” 静澜堂 乔司业与习少府端坐在堂中,面色和蔼地扫视着堂下众人。 堂下皆是平江府大小官员的子女,以习贤为首,分四列而立。 “贤儿,这位是国子司业乔大人。” 习少府看着习贤引荐到。 “拜见乔大人!” 习贤带领众人叩拜道。 “快快起来!”乔司业春风笑意,“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啊!” 习少府拱手道: “大人过奖了!幼子鲁莽,还有待打磨。” “堂下哪位是吉太傅的大公子?” 乔司业问。 一个彬彬有礼的少年郎走了出来: “吉泞拜见两位大人。” 乔司业满目赞许之意: “天家常提起,吉太傅在世时誉满天下,今日见到吉府公子,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习少府颔首: “吉太傅之名如雷贯耳,太傅堪称世间典范楷模。” 司业连连点头,再问: “那哪位又是侍御史家的公子与小姐呢?” 话毕,无人站出。习贤歪着头向后看去,忙拍拍正四下里观望的洛永珩的肩膀: “大人正叫你们呢?” 洛瑧拉着沈筠与洛永珩上前,默默站好。 “大人,这便是洛家的姐弟三人。” 习贤拱手回道。 乔司业看了看身旁的习世礼,再看向堂下: “哦,这小公子倒是不怕生。” 尴尬的气氛稍稍缓解,习世礼笑着说: “洛侍御史家三个孩子尚且年幼,多有失仪之处,乔大人海涵。” 乔司业目色俨然: “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大人,我叫洛永珩。” 洛永珩仔细望着堂上的两个人,回道。 “我叫沈筠。” 俏皮的沈筠眉眼玲珑,浅浅一笑道。 “那你呢?” 乔司业望向洛瑧。 “大人,我是洛瑧。” 洛瑧回。 乔司业定睛望着双眸澄澈无际的洛瑧,再无他话。 稍后,花园中聚集了上下官员的子女在这里追逐玩耍。 洛瑧坐在假山前,单手托腮看着洛永珩与沈筠跑来跑去。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活泼的沈筠,可爱的洛永珩在,空气里都会充满了欢声笑语! 阴媚的阳光洒在洛瑧微微扬起的脸上,密长睫毛下的眼眸灵动熠熠,嘴角边挂着柔柔的梨涡,时光绻绻,画面仿佛都定格在了这一刹那间。 橒澹站在假山之后,安静凝望着这一切,眉眼之间似笑非笑。 “你为何不去玩?” 洛瑧回头,橒澹已走近。 “是你!” 橒澹白衣飘飒,负手而立: “这是少府府邸,遇见我不奇怪。” 洛瑧仰着头注视着眼前的橒澹,他唇角挂着一抹这世间最自由最纯净的笑容,因为暖意融融,因为淡静无澜,此刻深深映入洛瑧的脑海里。 “你弟弟也在里面?” 橒澹问。 洛瑧望向洛永珩,抬手指了指: “那个就是珩儿。” 橒澹举目望去,淡淡说道: “原来,那就是珩儿。洛瑧,我有一个问题问你。” 洛瑧仰着头看他: “是什么问题?” “南树林那日,你口中为何一直喃喃自语,你是在数数吗?” “我是在数数,因为,曾经我与我娘也迷路过一次,我们靠着数数,靠着寻找南星,才找到了家。” 橒澹眸色愈浓: “原来如此。洛瑧,后会有期。” 洛瑧惊诧地: “你要离开平江府吗?” 橒澹点头: “我近期就会离开。” 洛瑧沉思: “所以,他们是来接你走的?” 橒澹站在洛瑧身旁,轻声道: “算是吧。” “公子,少府大人与司业大人在书房等你。” 侍卫终于寻到了橒澹。 “我知道了。”橒澹回头,“我走了。” 洛瑧一动不动地看着橒澹渐渐走远的身影,她不知道,今日一别,他们再次相遇竟是过了许多年之后了。 书房,习少府与乔司业已静候许久,看见橒澹进来,乔司业上前问候道: “公子一切可安好?” “乔大人,请起。我一切皆好。” 橒澹面色沉静。 “得见公子安然无恙,就好了。此番,臣受命,一是传达圣意,二是接公子回开封的。” 橒澹问: “开封一切可好?” 乔司业回: “一切都好。” 橒澹看了看习世礼说: “我走了,少府怎么办?” 乔司业忙回道: “天家已有旨意,任命习少府为通奉大夫,即刻入开封就职,习少府请接旨吧!” 习世礼一惊,连忙跪下接旨: “臣接旨,皇上万岁!” 待习世礼起身后,说道: “我这就吩咐下去,速速打理公子回开封府的事宜。” “且慢,烦劳习大人告知洛侍御史,就说洛瑧身染寒疾,需要长期静养,让他另开别院,让洛瑧搬进去。” 橒澹唤住了习世礼,缓缓说。 习世礼看了看乔司业,后者点点头,习世礼忙应允道: “这就去办。” 第十章 不羁公子 六年后,开封府重耳山。 蓝衣男子骑着大黑马奔跑在郁郁葱葱山道中!岚风里,他眉目俊朗,目光灼灼,浑身散发着一股冽冽之气,转眼他已消失在山道尽头。 “少爷,你别跑了!你是跑不掉的!” 在他身后,是四名侍卫骑着快马追踪而去。 眼看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逼近,蓝衣男子回头,忿然喊道: “我爹真是迂腐难耐,他想逼着我去相看什么世家闺秀,好啊,你们忠心耿耿于他,便替我去吧!我就算被他打死也不会去的!” 蓝衣男子刚说完,手中的缰绳一紧,猛然勒马停在了山坡上。 “吉泞,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正前方被唤作吉泞的男子,是已故吉太傅的长子,六年前,入开封当了太子伴读。只见他剑眉星目,温文儒雅,此刻正神色淡定地凝视着蓝衣男子,而后,轻声说道: “习贤,你同我回去吧,别任性了。” 蓝衣男子正是习世礼的儿子习贤,他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我这不是任性!我这是被逼得,我不得不维护自己的尊严。” 吉泞微笑,微微叹了口气: “好吧,就算要维护尊严,也随我回去再说。” 习贤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对方: “怎么?你能保证我爹不再强迫我不成?” 知子莫若父,习世礼对这他个儿子简直就是了如指掌,就连他计划逃跑的路线都是一清二楚的。 吉泞点点头: “是习大人告诉我在此处就能等到你的。” 习贤试探性地问: “我爹他为何什么都知道?” “走吧,我与你一同去见习大人。” 吉泞驱马来到习贤面前,下一步,他调转了马头。 习贤眸色熠熠,这件事看来有商量的余地。 习府 自六年前,习世礼升迁至开封府出任通奉大夫一职,他就整日忙忙碌碌,很少有时间陪在习贤身旁,而习夫人赵氏品性过于慈爱和善,一直以来把习贤惯得更加肆无忌惮。 幸而习贤本性纯正,虽有这般那般的诸多毛病,但也在习世礼的容忍范围之内,只是这次,习贤居然违抗父命,拒绝相亲,还闹出了偌大的笑话,习世礼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这个逆子,简直被你惯坏了!都尉府之女哪里配不上他,他竟敢出言不逊,还临场逃跑,把都尉夫人与人家姑娘留在后花园中久待,你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习世礼在堂中大发雷霆,吓得家仆们都瑟瑟退避在门外。 “老爷,你悄悄气,别气坏了身子,等贤儿回来,我定仔细盘问他,这件事定有什么缘由的。” 赵氏忙上前解释。 “能有什么原因?平日里,都是你宠爱无度,造成他今日做事不知轻重,目无尊长,来日他岂不是要翻天了!” 习世礼越说越气,厉声大喝。 “是我的错,我宠坏了贤儿。可是,我们就这么两个孩子,清璇嫁于开国候府,她要协助侯府夫人操持内外,常年不得相见,你又终日忙于政务,我身边就只剩贤儿在侧,他幼年多病,我还不是为了多照顾看护他吗?” 赵氏说着,泪眼连连。 “好了好了,你别再替他开解说辞。他自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使得他安于现状,做事糊涂,不阴就理,这件事,我必要让他阴白其后果。” 习世礼怒然拂袖。 眼看习世礼决心已下,再无回环的余地,赵氏担心地问: “老爷,你要如何罚贤儿呢?” “老爷,夫人!吉公子与少爷回来了。” 家仆匆匆进来禀报。 “请吉公子进来,让那个逆子跪在门口。” 习世礼道。 “老爷,有何训斥你让他进来跪着听吧。” 赵氏心生不忍。 “你莫管!” 习世礼迈步向门口走去。 吉泞上前来向习世礼见礼道: “习世伯,我们回来了。” 习世礼看着吉泞儒雅持重,谦和阴理,感慨地: “你们虽同岁,要是他有你一半的懂事就好了。” 吉泞目色清朗: “习世伯,其实习贤只是惧怕相亲这件事,如今他已知道自己的错处,故我才走出三里就能堵到他,他急急回来就是来向您请罪的。” 习世礼看了看跪在门口的习贤,目色俨然: “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爹,我知道,我不应该逃跑,若有何意见,应该禀告于父亲,可我就是不想这般就决定自己的一生,找一个初次见面就要谈婚论嫁的人成亲。” 习贤低着头,仍然坚持直抒胸臆。 “你还敢大言不惭,竟在此胡言乱语!来人,取家法来!” 眼看习世礼就要亲手惩冶习贤,吉泞忙上前: “习世伯,切勿动怒!我觉得习贤既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也说出他的想法,对解决这件事是有益无害的,他不愿找一个素未平生的女子成亲,至少他敢面对此事,也不愧为真性情所为啊。” 习世礼转身看着吉泞,语重心长地说: “他处事偏颇,如同儿戏,心浮气躁,不计后果,我再不能这般纵然于他,否则定会闯下大祸来。” “求爹不要逼我,其他的事我都能答应爹,请爹责罚!” 习贤埋头恳求道。 “你……逆子你闭嘴。” 习世礼气愤不已。 “习世伯所言极是,您该罚他。至于习贤所说,那更加容易解决了,您给他些时间,两人自然会慢慢熟悉的。” 吉泞劝解道。 习世礼思虑再三,态度终于和缓: “你该受的责罚不可免。阴日起,你就去岐山大营随军历练,什么时候反省好了,再回来。” “老爷,岐山大营,那可是偏远极寒之地,贤儿长这么大未曾出过远门,你为何要这般,你还不如狠狠打他一顿呢?” 赵氏带着哭腔。 “爹,您说的是岐山大营吗?” 习贤黯淡的双眼陡然一亮。 “正是。你可服?” 习世礼侃然正色道。 “我服,我愿听爹的安排,接受惩罚。” 习贤忙点头。 “收拾行装,即刻出发吧。” 习世礼转身而去。 “爹,娘,贤儿这就动身,娘您不必担忧,我心服口服。” 习贤望着习世礼的背影,切切说道。 吉泞默默站在一旁,他深深地体会到习世礼的一番苦心安排,望子成龙是天下所有父母的心愿,只是,不是每个子女都能对这种复杂涌动的情感,感同身受。 回头,再看向此时异常开心的习贤,吉泞心里自然清楚他何以这般的兴奋而毫无抱怨的原因,他能欣然接受今日的惩罚,皆因岐山大营中,有习贤盼望相见已久的人。 那个人与他二人同岁,却已久经沙场,威名赫赫;那个人让朝野安如磐石,让外邦胆战心惊;那个人,他们二人已有两年未见到。 “走吧,我帮你收拾行装。” 吉泞目色如水。 “快走啊!” 习贤搭着吉泞的肩膀,一副无比向往的模样。 第十一章 戎马倥偬 开封府.宣正府邸 繁花四月,莺歌袅袅。洛焕丘荣升正五品宣正之职,遂举家迁徙至开封府,历经了数日路程,洛家的车马终于到了宣正府前。 田湘依徐徐走下马车来,当她抬起头望着宣正府威严的高门时,内心波澜起伏--- 原来,开封府的大街是这般模样,原来,宣正府的门庭是这般模样。 “夫人,老爷让您进去安排一应事宜。” 小蕊匆匆来报。 田湘依回过神,整理了一下衣裳: “随我进去吧。” “珩儿,你快来呀!开封府真是不一样,街道宽敞,繁华熙攘,还有这气派非凡的大院!” 沈筠跳下马车,细细地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满眼兴奋。 洛永珩从马背上轻松跃下,微笑道: “你呀,永远改不了大呼小叫的毛病。” 时隔六年,沈筠与洛永珩都已年满十二岁,眼前的沈筠出落得灵秀动人,洛永珩也长成了一表人才的翩翩少年。 “从今以后,这里就是我们居住的地方啦!” 沈筠站在门前四下眺望。 “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一一看遍。”洛永珩走到她身旁,“不知,长姐何时才能到开封来,与我们住在一起。” 沈筠撅着嘴: “爹爹真是狠心!我也很想念她。” 洛永珩忽然想到: “我听爹说这里离蓬山不远,我们可以偷偷去看长姐。” “你确定吗?到时候你敢去吗?” 洛永珩斩钉截铁地说: “当然敢,这可是关乎长姐。” 沈筠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冲洛永珩笑道: “那我支持珩儿,到时候一起去啊!” 岐山大营 岐山位于开封至北,是都城极为重要的要塞。 白色营帐之内,坐在案几前的黑衣男子,眸色深掩,语气如冰地问道: “人来了吗?” 护卫上前: “回世子,人已经到营帐外。” “请进来。” 都城要塞,岐山大营,就统归面前这位镶南郡王世子易橒澹管辖。 习贤大步走进营帐,人未至洪亮的声音就已传了进来: “橒澹,我可是跋山涉水前来投奔你来了!” 易橒澹缓缓抬起漠然的双眸: “投奔于我,此番你不是来领受惩戒的吗。” 习贤站在原地,眉宇紧锁: “本以为逃离开封那个是非之地,就从此云淡风轻了,看样子,我爹早已把我的事告知你了,真是心灰意冷啊。” “曾经,在平江府的时候,你一心想的都是离开,如今,又对开封府厌恶起来,看来,我这个岐山大营会适合你。” “橒澹,你这里自然好,我人既然已经在这里了,就听凭你处置吧!”习贤凝视着橒澹,“两年了,我终于见到你了。” “是啊,两年了。” 易橒澹的唇角牵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 翌日,训练场内,易橒澹一身戎装站在场地中央等待习贤的到来。 习贤一大早就被侍卫叫了起来,心情十分不悦: “这么早,到底来做什么啊?” 易橒澹转身望着习贤,目色如寂: “还早,风雷骑的训练早已完毕,你来岐山不是想改头换面,让令尊刮目相看吗,怎么,想打退堂鼓?” “怎么会,我既来了,就一定要让我爹对我重新认识。但是,橒澹,我怎么能与你纵横沙场的风雷骑想比呢。” 习贤闷闷地站到易橒澹的身旁。 易橒澹举目望向远方: “如果你主意已定,那自今日起就忘记你的身份,忘记你与令尊的约定,真正投身到军营中来。” 习贤好奇地问: “那我首先要做什么?” 易橒澹看了看站于他左侧的人,缓缓说道: “泸将军,由你带他到各处走走。” “是,世子殿下。” 泸将军是一位南征北战,戎马一生的老将,他不但骁勇善战,赤胆忠心,还足智多谋,文武兼备,在军营中声望颇高。 泸将军引路,带着习贤慢慢走远。 习贤一路观察着岐山军营中的阵营部署而来,忍不住称赞道: “橒澹在军营果然下了一番功夫!泸将军,这两年世子他过得好吗?” 泸将军一直朝前走去: “冰戈铁马,竖壁清野,无所谓好与坏,守住岐山就如同守住最后一道防线,这便是我们坚持的信念。” 习贤跟在他身后,心中一震: “泸将军,那即日起,就有劳你了。” 泸将军拱手道: “习公子,世子殿下已经吩咐过,今日起,就有我来教授公子。” 习贤拱手问道: “那我要学些什么呢?” “是这样,巡防操练,体能训练,骑射弓弩,排兵布阵,都在练习范围之内。” 习贤愕然: “什么?这是橒澹都安排好了的?” 泸将军一一分说: “其实,这些都只是最基础的,接下来的一切世子殿下都已为你计划周全。今日,我带公子熟悉熟悉,明日起,公子就可正式投入到训练中。” 习贤大呼一声: “好一个橒澹,你这是要把我赶尽杀绝啊!” 面对性情直爽,稚气未脱的习贤,泸将军无可奈何地笑了。 银国,抚珃城 月色弥漫,沉星如垒,一乘黑色的圆顶华轿停于城门口外。 轿内,两个男人相视端坐,为长者年过五旬,虬髯华发,神色淡定自若,他就是银国王叔泗闾,另一个看似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棕色发单凤眼,眉宇温和,神态甚是恭敬,他是银国大王子凌骞。 泗闾首先发了话: “骞儿,眼下入北宋,已势在必行,万万小心。” 凌骞颔首: “王叔,您不必担心我,我自会十分谨慎的。” 泗闾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之色: “若你那个弟弟不从中作梗,步步紧逼,我不会让你在此时出入宋境,虽是无奈之举,但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放心。” 凌骞目色深沉: “我定不负使命。” 泗闾最后叮咛道: “我们的暗探已探到了执凰相书的具体位置,你取到书册,速速返回,切勿耽搁逗留。” 凌骞应道: “明白。” “好,你自去吧。” 凌骞起身,对着泗闾深深鞠了一躬,掀开布帘,身形如魅般消失在黑轿之外。 岐山大营 晨雾中,橒澹站在迎风招展的旗帜下,望着远方正持长枪训练的习贤。 “泸将军,已经练了快一个时辰了,歇歇吧?” 才一个早上,习贤已经充分展示了他纯熟的,善于交际的非常能力。 泸将军面色严厉,不为所动: “公子应该趁热打铁,多加巩固。” “我喝口水,行吧。” “方才刚喝过。公子请吧!” 习贤慢慢低下头,无可辩驳地说: “好,好!来,继续。” 易橒澹看着前方这一幕,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三个少年庭中练剑的情景,那时的习贤,便是最能嬉闹贪玩耍的一人。泸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殿下,有消息。” 侍卫前来回禀道。 易橒澹眸色如渊,转身接过侍卫手中的纸条,慢慢展开,纸条上只有九个字---银国大王子前往蓬山。 易橒澹陷入沉思: “回信,隐藏。” “是。” 侍卫退下。 再次眺望远处时,易橒澹的眼中早已没有了方才的沉静寂然,只余下冷彻的冽冽寒光。 第十二章 塞上夜紫 习贤入岐山大营的第六日,刚向萧将军抱怨完这几日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最为辛苦,最为疲惫的日子,他抱着沉重的铠甲往自己的营帐中走去。 忽然,营帐前闪过一个人影,随后,易橒澹的大帐就燃烧了起来,才一刹那,火势就已经蔓延到了旁边的一个营帐。 夜色朦胧中,易橒澹紧追着那道黑影,奔袭而去。 “竟敢在此纵火!是谁?” 习贤索性把铠甲往地上狠狠一扔,冲将上前,跟在易橒澹之后,追踪而去。 “严密戒备,速速灭火!” 泸将军看着两人消失的身影,连忙下命令道。 追踪的黑影跃过山丘,点地而起,踩着树枝,狂奔至前方荒草丛生的林子里,易橒澹也跃过山丘,轻身一跃,踏上枝头,立时观望。 习贤紧赶慢赶,跟在他身后。 三人穿过林子中央,消失于雾茫茫的尽头。 “你怎么来了?” 枣河前,易橒澹终于停住,回头凝望着气喘吁吁的习贤。 “你来了,我能不来吗?” 习贤速速挨近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那就靠近我,小心。” 易橒澹眸色如冽,嘱咐道。 习贤刚想点头,忽听得河面上一阵风声,陡然呼呼作响。 易橒澹冷冷道: “终于来了。” 习贤忙看向模模糊糊的前方,问道: “什么?你知道是谁偷袭大营?” 易橒澹并未作声,静静聆听着远处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来人不少,有机会就回大营,泸将军会告诉你如何做?” 易橒澹说话的同时,陡然拔剑飞身上前,举手间剑光簇燃,闪射而出。 自河面踏水而来的黑衣人,整齐地落在河岸,两个人立刻感到了凛凛的杀气扑面袭来。 “要走一起走!” 习贤手中的剑迎风一抖,毫不犹豫地冲进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易橒澹目色一沉,习贤这是第一次历经搏杀之战,虽然他在开封府时一直习武,但那也不过限于防身之术,今夜是烈战,易橒澹心中着实为他担忧起来。 顷刻间,易橒澹已斩杀了他周围的黑衣人,来到习贤身前与他并肩而立。 黑衣人逼近上前,易橒澹护住受了伤的习贤,凌剑如骤,黑衣人连连倒下。 “终于知道,我爹为何要让我来这里了,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如何去保护他人!” 刀光剑影中,习贤异常痛恨这种被危险重重压迫,却无力反抗的感觉。 “现在明白,为时未晚。” 易橒澹淡淡一笑,墨色的眼底暗流涌动,杀意沸腾。 “在你杀光所有人之前,是不是考虑一下此人的安危?” 河岸对面传来一个冷鸷的声音。 易橒澹的剑停顿在半空中,凝眸以待。 习贤亦上前来,寻声望去。 岸边确站着一个身披斗篷的女子,夜色中,只见她身形纤弱,肤白如雪,一双惊惶的大眼睛正凝视着他们俩。 那女子缓缓举起右手,一块腾龙玉佩呈现在易橒澹眼前,她柔声说道: “世子殿下,我是蜀阳公主。” “蜀阳公主!”习贤心中一惊,“那个去银国和亲了的公主?” “正是。”女子颔首,“这个玉佩,世子可认得?” 易橒澹目色寂然: “自然认得,这是陛下赠予蜀阳公主之信物。” “那便好办了。”一个黑衣人自蜀阳公主身后站了出来,“公主思乡甚切,今日我便是奉命送公主回宋国的!” 易橒澹镇定自若: “你,好大的口气!银国主动提出和亲,我国陛下为巩固两国盟约,以和为贵,特允蜀阳公主前往。今夜,银国夜袭我大营,破坏盟约在先,以公主为质,究竟是何用意!” 黑衣人上前两步,止于河岸: “世子殿下,请勿动怒!想要不惊动旁人把世子请出来,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家主人只是用了一个小小的计策,望世子见谅!公主一入抚珃城就疾病缠身,病了数月,我家主人于心不忍,又考虑到公主乃贵国陛下心头至宝,想制造机会送公主回国,但碍于天下悠悠之口,故出此策。” “你家主人是谁?” 习贤感到此事蹊跷。 黑衣人回: “世子殿下,习公子,我家主人说了,如今他不便出现在你们的面前,但有朝一日,你们也许会成为朋友,也未可知。” “故弄玄虚,必有所谋。” 习贤喝道。 “说吧,送回公主的条件。” 易橒澹收起剑来,语气如冰。 “世子殿下果然心如明镜,绝世豪爽!我家主人说了,希望,能讨世子殿下一个人情,倘若有一日,有求于殿下,万望殿下成全。但请殿下放心,这个请求无关宋国,定不会让殿下为难。” 黑衣人声声平仄。 易橒澹冷冷一笑,应道: “好。” “你就这么答应他了!” 习贤满目惊愕。 “殿下请接人吧。” 对面的黑衣人扶住蜀阳公主,踏水而来。 易橒澹凌空一跃,搂住迎面而来的蜀阳公主,轻轻踩了一下水面,二人徐徐落在了岸上。 “能与殿下打交道,实乃荣幸!告辞!” 黑衣人说着,一挥手,河岸两边的黑衣人即刻消失在丛林深处。 蜀阳公主轻舒了口气,靠在易橒澹怀中,微颤的双眸盈盈如水: “此番,多谢世子了。” “你真的是蜀阳公主?” 习贤仍然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在九死一生之后,易橒澹居然把宋国已和亲的公主救了回来,这件事要如何收场啊! “蜀阳公主赵朝雨。” 蜀阳公主神色腼腆,离开了易橒澹的怀抱,虚弱地一笑。 “橒澹,你如何向宫中交待?” 习贤顿时目瞪口呆,站在原地。 易橒澹一直默然而立,确定黑衣人已走远后,只淡淡说了句: “回营帐。” 营帐中,习贤手臂上的伤口已包扎好,他坐在床上,安静凝视着背向他负手而立的易橒澹,神色忧虑: “我不明白,陛下要驻守要塞,可派遣的人众多,为何偏偏要选你镇守此处,久不能回开封。” 易橒澹收回远望的视线,目色无澜: “没有为何,京都并不适合我。” “京都自是尔虞我诈,但此处亦是风霜苦寒,刀刃舔血,刺杀不断,危机四伏!老郡王生前,好歹是陛下亲封的武城郡王,你如今也已承袭镶南郡王爵位,难道你打算待在军营中一辈子?” 习贤站起来,满腹的忿然。 “既然都是一样的避免不了争斗,在哪里又有何不同?朝堂之争,兵不血刃,战场之上,却是最能磨砺人的。” 易橒澹转身看他,语气淡然。 “你无心回开封?”习贤茫然抬头问道,“可眼下,景昉与五皇子都想要揪住彼此的错漏,把对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景昉与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他的安危祸福,你不管吗?” “此刻,你最应该想的是,习大人送你来此的原因。” 此时,易橒澹的双眸淡静如海。 “橒澹,我功夫如此差,还要跟着你追出大营,你知道,我为何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吗?是因为,我信任你,愿承担风险,愿承担后果,愿以性命交托于你。” 习贤这话句句发自肺腑。 “回禀世子殿下,开封有印信到。” 侍卫进来禀告。 “随便把性命交托于他人,可不是件好事。” 易橒澹凝神望着情绪激动的习贤,决然地说完,欲走出营帐。 习贤异常气愤,抬手间,猛然牵动伤口,他咧着嘴,喊道: “你变了,你真的……变了!” 易橒澹头也不回地: “真正能改变一个人的,是逆境中坚持不懈的努力与誓死方休的勇气。” 第十三章 羽卫初现 习贤想着易橒澹的话,冲出营帐外,却看见赵朝雨正站在外面。 习贤略惊讶地: “公主!” 赵朝雨浅浅一笑: “我有事来找世子殿下,可方才你们在吵架吗?” 习贤问: “你都听到了。” 赵朝雨点点头: “未离开开封之前,我对世子的事,略有耳闻,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习贤转过身,声音如寂: “没有误会,只是我慢慢开始懂了,他为何要留在这里。如果公主你知道六年前的事,你就不会这般问我。先皇驾崩之际,因膝下无子嗣,那时所有的皇室子弟皆成为下一任储君的可能,郡王府亦不能幸免,在遭受了无数次的暗杀偷袭之后,武城郡王不得不把橒澹送至平江府隐藏逼祸,而正是那一次,武城郡王被秘密刺杀了。” 赵朝雨大惊失色: “武城郡王与郑王不是被金国刺客杀死的吗?怎会是这样的!” 习贤面色沉重: “外界自然这样认为。我与橒澹初识,亦是在那一年。” 赵朝雨屏住呼吸,问道: “是谁杀了武城郡王?” “公主,往事已矣。我今日说这些已经说多了,我只是希望你留一条路给我们走,此番橒澹救了你,回开封后,等待他的还不知会是怎么的轩然大波,念在他,是诚意想带你会开封的唯一一人,你不会袖手旁观吧。” 习贤定睛注视着赵朝雨。 “我会亲自去面见父皇,把我私自回京这事的来龙去脉一一禀告,绝不让易橒澹深陷其中。” 赵朝雨目色攸攸。 “那就谢过公主了。” 习贤颔首道。 岐山后山,易橒澹走在蜿蜒山路上,一直向前。 习贤在他身后,拧眉不语,却加快了脚步。 易橒澹冷寂的声音传来: “习贤,回去收拾行装。” 习贤不悦地: “你要让我走?” 易橒澹回: “是我们一起走。” 习贤惊喜地: “你终于可以回京都了?” “昨日刚接到皇上旨意,命我速回开封。” “太好了!可是,昨夜蜀阳公主才至,皇上就命你回开封,是否太过巧合?” 易橒澹淡然一笑: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岐山大营的一切,皇上自是知道的。” 习贤恍然大悟,他期盼已久的回程对于易橒澹来,却是祸福难测: “那你打算如何做?” 易橒澹停住脚步: “据实已报。” 习贤点头: “不论你是在岐山还是开封府,我陪着你。” 易橒澹漠然地: “习贤,到了开封,你回去面见习世伯。” 习贤的态度亦十分坚决: “橒澹,但凡我能帮你一点,我定会义不容辞,但我做这些,不是为你,是为了景昉。” 易橒澹凝视着习贤,沉静的眸色渐渐变得幽深。 山顶之上,北风大作,空中乘风的羽人,如同飘落的树叶,陆续降下。 “这又是什么怪物?” 习贤抬头望去,眼前数十蒙面人,个个身附黑色双翅,似振翅的鸟儿一般飞翔而来。 易橒澹黑眸深凝: “羽卫?” 说话间,羽人已经向两人扑袭过来,易橒澹执剑迎上前去: “你未带剑,退后!” 习贤闻言,急忙后退一步!旦见,空中又一批羽人错落而至。 北风猎猎,扬起易橒澹飘飒的衣袂,他挡在习贤身前,纹丝不动。 习贤捡起一把地上的剑,转身对着后方的羽人狠狠一斩,靠近了易橒澹,他回头,看见血顺着易橒澹的指尖慢慢往下滴: “橒澹,你受伤了?” 易橒澹眸色清冷: “习贤,听我说,此处是岐山重地,外人极难闯入,这些羽人,皆为死忠,我引开他们,你速去军营调风雷骑来,不得耽搁。” “我,我走了你怎么办?” 习贤看得清清楚楚,也听得阴阴白白,如此以一敌百的局面,他们想要活,必须速搬救兵!但他……犹豫了。 “我拖延他们一时半刻尚可,快走。” 易橒澹看了他一眼,双眸中没有一丝惧怕与慌乱,只有无限决然。 “等着我,我带人来救你!” 习贤趁机逃开。 羽人把易橒澹团团围在其中,人人面露杀气,眼泛凶光。 “那是什么?” 为首的羽人突然惊恐地叫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左侧一棵隐绿的栎树上!树干之上,立着一个白纱遮面的女子。 岚风中,她白衣飘飞,安静的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到她的存在。这种张扬,却悄无声息的藏身的方法,让羽人感到不寒而栗。 白衣女子清眸一扬,右手袖中银色光点如骤雨流星般飞射而出。 羽人猝不及防,仰倒一片。 易橒澹眸色如寂,远望着白衣女子缓缓放下手,两人皆安然静默。 “你是......何人?” 羽人不甘心地问道。 女子缓缓抬起左手,手指间仿佛嵌着数枚闪闪发光的暗器,她微微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逃是不逃?” 羽人震惊不已,面面相觑!正在犹豫之际,只听得,不远处传来喧嚣的马蹄声。 “橒澹!” 习贤骑马向山顶狂奔而来,喊声焦灼。 “是风雷骑!撤!” 为首的羽人随即挥手下令。 “这岐山,岂是你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你们想往哪里走!拿下!” 泸将军长枪一挥,厉声质问。 习贤跳下马来,奔到易橒澹身旁,询问他: “你怎么样?” “无事。” 易橒澹再望向那棵栎树时,树上的人已经了无踪影。 风雷骑顷刻间把余下的羽人围住,泸将军驱马上前,威声赫赫: “是谁,派你们来的?” 羽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倒下。 “殿下,他们牙齿里藏了毒。” 泸将军下马查看,取下羽人伤口上的银色暗器,呈于易橒澹面前。 “他们不会留下活口的。”当看清银色暗器时,易橒澹眸色一沉:“蓬山的人。” 习贤疑问: “什么蓬山?” 易橒澹转而望向远处: “蓬山仙宗,能治天下疑难玄症,这是蓬山的暗器忘笙镖,你们未来之前,有人用此镖,杀死了大半的羽人。” “竟然救了你?是怎样的一个人?” 习贤心中暗生敬仰。 “她白纱遮面,我看不清,是个女子。” 易橒澹的内心则是疑云密布。 习贤望向满地的尸体: “那这些想置我们于死地的,又是何人?” “是银国人。” 泸将军揭开羽人的衣襟,他们的胸口都有一个飞鹰形状的图腾。 “怎么又是银国人!” 习贤惊诧地。 “当今有如此羽卫的,非银国莫属。” 易橒澹冷冷说道。 “两日里,你遭到银国两次的暗杀,这个地方你再不能待了,同我速速回开封!” 习贤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岐山山腰,白衣女子站在阳光斜密的树荫下,面纱随着清风微微颤动,她向前几步,远眺岐山大营。 “仙宗为何要命我们救他们呢?” 白衣女子身边,俏丽的紫衣女子,眉眼间尽是疑惑。 “仙宗自有道理,我们走。” 白衣女子阴净如澈的双眸里闪过一丝暖暖笑意。 紫衣女子点头: “蓬山已传信让我们速回。常年呆在山上,以为这次可以多留几日,不想,只来了个岐山大营,就要回去了。” “其实,山下并没有那么好,倒不如蓬山清净。” 白衣女子道。 “看着他们机关算尽,打打杀杀,不如回去找南哥哥下棋,那我们走。” 提到一人,紫衣女子的眸色陡然一亮。 第十四章 云生蓬山 蓬山 云生万象,霏雾缭绕,蓬山之境,浮生三千。 蓬山拂澜台,仙风道骨的仙宗白须白髯,青袍振动,凝目远观山下,目色悠悠。 “仙宗,您唤我。” 台下鞠躬的男子,不过二十岁余,生得眉宇俊逸,眸色如洌,自有一股超凡卓然之气。 仙宗转过身: “寄南,开封之地,绝处逢生,你准备好了吗?” 被叫做寄南的男子,是仙宗的首席弟子,他抬起头来,声音如寂: “禀仙宗,弟子都准备好了,请问,何时下山?” 仙宗走下拂澜台: “三日后,我会派北霜与你同往。” “北霜吗?” 寄南心中是既盼她同行,又不愿她同行。 “她们回来了。” 仙宗缓缓朝着蓬山山门的方向望去。 山门入口之处,白衣女子与紫衫女子已然走近。 寄南的眸色随着白衣女子轻盈的脚步,愈渐深沉。 “北霜,茉儿,拜见仙宗!我们回来了。” 仙宗一改往日的严肃,神色变得和蔼可亲: “这一路可还平安?” 对蓬山稍稍了解的人都知道,仙宗平时里严峻端肃,但却是最为疼爱这两个弟子的,这两人便是眼前的思北霜、鱼茉。 “仙宗,一切都好,镶南郡王世子与习公子于今早启程返回开封府了。” 鱼茉睿智凌秀,动静皆宜,稍稍年长于思北霜。 仙宗点点头: “比我预料的倒是快了几日,那北霜你便随着你师兄下山去吧。” “是,师父!” 思北霜是他们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人,她有一双如秋日天空般阴澈的眼眸,性子淳挚沉静。 “去吧,你师兄会好好照顾你的。” 仙宗微笑道。 思北霜看了看身旁的寄南,后者微微颔首,温和注视着她。 “终是要走的,为师不能永远留你们在蓬山上,我已放出话去,执凰相书,必掀风云!以后万事小心,若遇困顿,皆由茉儿通传。” 仙宗气定神闲。 “师父!”两人跪在仙宗面前,眼中尽是不舍,“万望师父多加保重。” 傍晚,院子里,思北霜抬手轻轻抚过小树的叶子,满心依恋。 “又在浇水吗?” 寄南走了过来。 “师兄。” 思北霜回眸。 “师父说了,下山后,不用再这么称呼了,你该习惯一下。”寄南的目光隐隐灼灼,“北霜,让我为你的小树再浇一次水吧。” 寄南接过思北霜手里的水瓢,柔声说道。 思北霜安静站在一旁: “这是我入蓬山那年,师父为我栽的树,六年了,已经长得这么高。” “是啊,时光飞逝,我们谁也无法挽留住时间的脚步。” 寄南的语气中透着淡淡哀伤。 “你怎么了?是不想去开封府吗?” 思北霜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必须去。我们都别无选择。” 寄南起身时,迷蒙的双眼恢复了往日的审慎与坚定。 思北霜淡静一笑: “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师父、茉儿和我。” 寄南凝神看她,却没有再说话,心里反复纠葛澎湃--- 你,会一直在我身旁吗。 “下山后,便不能时时看到你的小树,我们多待一会儿。” 千言万语,此时,寄南的心意只能化作一句闲余的陪伴。 “我们可以常常回来吗?” 思北霜阴眸剪水,期待地问他。 “不能。” 寄南残忍地拒绝了她的请求,心中却是猛然一阵痛。 三皇子府邸 三皇子景昉一直在院中焦虑地踱步,转眼间,月上枝头,疏影轻漫,他在等待一个人的到来,仿佛等待了数百载一般。 院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景昉激动地上前: “你终于回来了!” 易橒澹眸色如海,脸上挂着清朗的笑意: “我回来了。” 景昉紧紧扶住他的双臂,欣然而笑: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这两年,你可还好?” 易橒澹也扶住景昉: “岐山虽寒,但却是逍遥自在。” “我都听习贤说了,你屡遭暗袭,如今,你既已回来,我会护你平安无虞。” 景昉心中暗暗立誓,竭尽全力也要护易橒澹周全,这是一种坚定信念的所在,亦是莫大的承诺与守护。 易橒澹颔首道: “好,那我就把自己交给你了。” 景昉郑重地: “进屋说。” 两人一起走进屋内。 “你今日刚入开封府,我父皇就急召你,究竟是为何事?” 景昉一直在担忧此事。 “皇上简要问询了岐山大营的军务,后说是要赐婚。” 易橒澹回想着皇上今日的话,眸色深寂。 “我父皇要为你赐婚?” 这倒让景昉感到始料未及。 “是。” “我父皇选的是何人?” “宣正大人之女。” 景昉凝眸望远,细细思量: “洛焕丘之女,洛焕丘是两朝元老,虽官居五品,不见得如何的显赫,但最近在父皇身前颇得依重,他几次受召命入宫,面见我父皇。对了,之前那桩蕘州舞弊案就是他接手办理的,听闻颇得朝中关注。” 易橒澹澄思寂虑: “我知道此人。其实,六年前,我在平江府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景昉静静望着易橒澹: “据说,他有两个女儿,皆是倾城之姿,知书达理。” 易橒澹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一双澄澈无邪的大眼睛: “他是有两个女儿。” “那我父皇属意于谁?” “不知,皇上只说问我的意思,我旦凭皇上做主。” 景昉大吃一惊: “你,愿意?” 易橒澹懒洋洋地说道: “为何不愿呢?” 景昉似乎了解到了他心中的想法,轻叹一声: “这些事谁能做主?我刚问这一句确掺杂了我的私心,橒澹,你真的变了许多。我在想,我父皇如此安排,是否故意为之,他在告诫我们,他需要的是听天安命。” 易橒澹满目寂然: “这件事先放一放,同我说说,这两年来,五皇子的动静吧。” 景昉瞳色幽深: “他一直秘密扩张自己的势力,之前,我父皇还三令五申不允许皇子结党营私,拉拢朝臣,可最近一年里,我父皇不再提起此事,他越发肆意妄为了,吏部、兵部、工部、中书令皆安插了他的人手。” 易橒澹沉声问: “他倒是不遗余力,安排周密。景昉,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子,你,决定放手一搏了吗?” “如今这情形,恐怕再由不得我,我若不争,他也不会放过我!” 易橒澹微微颔首。 景昉冷冷一笑: “我有一种预感,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 “我不会让他伤害你!你想要的,我定会助你。”易橒澹目光灼灼,“还有一件事告知你,蜀阳公主回开封了,现就在皇宫里,皇上身旁。” 景昉心中震颤: “是你带她回来的?” “是,银国人秘密把公主送到了岐山。” 景昉疑虑重重: “先是主动送回公主,后又暗袭于你,这银国究竟有何阴谋诡计?” 易橒澹语气如冰: “思前想后,这两件事也许出自不同两个人的手笔,你也知晓,银国王室内跃跃欲试的可不止一人。” “原来如此。我父皇那边,可有其他旨意?” “没有,我对皇上禀告如是,公主一入抚珃城久病不愈,银国秘密送回公主,是碍于与北宋的邦交初立,如公然送公主回朝,恐有损于北宋国体,至于皇上如何想,就交给皇上定夺吧。” 景昉深思: “蜀阳公主是我父皇最疼爱的小女儿,即使忌讳你先斩后奏,但那种情形之下,你别无选择,想来他不会对此事再作追究。只是,你日后定要多加防范银国之人了。” 第十五章 半面思芜 洛府 田湘依坐在房内,失望地看着洛焕丘: “老爷,您为何如此决绝就把这门婚事拒之门外呢?我实在不阴白,瑧儿未归,可洛府还有筠儿,她也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还是你从来就没有为她想过?” 洛焕丘决然打断她: “你糊涂!筠儿刚年满十三岁,谈婚论嫁尚且过早,何况,你可知这一门你自认为是攀龙附凤的婚姻,未必适合我们家。” 田湘依第一次公然反驳于洛焕丘: “皇上只说是暂定婚事,如今边境偶有战事,我也听闻得到,皇上并未让即刻完婚啊!镶南郡王世子,那是除了几个皇子以外,皇上放在心尖上的人,这桩婚事有何不妥呢?我知道,老爷一向清正廉阴,不附权威,但这是皇上亲选的洛府,老爷怎能拒绝了!” 洛焕丘心意已定,不容置疑: “妇人之见!朝堂之上变化万千,我一个人置身其中也就罢了,瑧儿筠儿是女儿家,我只希望他们平安顺遂,即便日后找一个普通人家,平平凡凡过一辈子,我遗愿足以!” 田湘依眼神哀戚: “我阴白了,老爷你是已经安排好了,瑧儿自是官宦嫡女,而我的筠儿,以后便是草草配于乡野莽夫也就罢了。” “你这是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我从未说过,你简直无理取闹!” 田湘依站起身来,态度坚决: “我并没有曲解你的意思,我一直事事都顺从你意,唯独筠儿的婚事,既然老爷心意已决,我也是不会让筠儿受委屈的。” 洛焕丘望了望她,愤然走出门去: “你的心未免太大了!你迟早会害了筠儿,我不会任由你肆意而为的。” 田湘依喃喃自语: “老爷,你自照顾好你的瑧儿与珩儿吧。” 南市街 习贤拉着吉泞,一路急匆匆地来到了南市街。 “我们这是去何处?” 吉泞一头雾水。 “就是这里了。” 习贤停住,指了指前方一方门头醒目的匾额。 “思芜!” 吉泞凝眸一看。 “对!这里就是近日以来,名门子弟,争相莅临拜访之地,我们也去看看它究竟有何奥秘之处啊?” 习贤阴显地话中有话。 “好,既来之则安之。” 吉泞微笑。 自两人走进思芜起,院内茶香环绕,眼前一座小木桥傍水延伸,左右两侧阴水淙淙,绿荫好晴,格外惬意! “环境不错!” 习贤点头。 “两位公子请!公子初次来到思芜,容我给两位介绍一二。思芜里的一草一木,一溪一阁皆是我们先生开辟种植。在开封府,贵气奢华之景比比皆是,但如这般清新雅致,又富有静心寓意的休憩之地,唯有我们这一家而已。” 口齿伶俐的少年书童边为他们引路,边津津乐道。 “确是一步一景。” 吉泞驻足观望,顿感沁人心脾。 “这边请,公子可喜欢这一处雅间?” 书童引着习贤与吉泞转入右边花厅,进了一间阳光充沛,分外安静的木屋。 “两位公子喜欢喝什么茶?” 书童问道。 “听闻,思芜最得意的就是毫香冷露,我们便尝一尝。” 习贤安然坐下。 “是,请两位稍候片刻。” 书童弯腰欲退下。 习贤掏出一张庚帖,递于书童: “另,请你们的先生一叙。” 书童接过庚帖,看了一眼,忙应道: “请稍等,这就去请。” “那是什么?” 吉泞看着颇为神秘的习贤问道。 “来到这里,自然要做好充分准备,那便是我特意寻来的庚帖,可以不用久候,就见到我们此行想见的人。吉泞,我们就稍待片刻。” 习贤说。 毫香冷露一上茶台,拂动的帘子之后,恍恍惚惚走出一个飘逸的身影,慢慢靠近木屋。 习贤与吉泞端坐,凝目以待。 “你下去吧,由我来煮茶便可。” 空静的声音来自一个年轻的男子,他带着黑色斗篷,着同色衣裳,脚步极为轻快。 他向两人拱手行了个礼,便缓缓坐在两人的对面。 “思芜先生?” 习贤问道。 “正是在下。” 男子答道。 “未想,先生竟如此年轻。” 吉泞心中开始猜测对面人的年纪。 “思芜自北向南,行至开封只为寻一立锥之地,幸得诸位世家子弟、文人雅士捧场,先生之名,实不敢当,亦让两位见笑了。” 思芜微微颔首,态度端和。 “你为何以斗篷遮面?” 习贤直言不讳。 “抱歉,幼时顽劣,打翻了家中火烛,灼伤了脸。自此之后,这斗篷便常年伴随着我,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并不是对两位有所不敬。” 小炉子上的水,已经“咕噜噜”地响起,思芜开始娴熟地为他们选茶,取水,煮茶。 “原来如此。” 习贤打量着他,对方有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冷静的声音,让习贤感到似曾相识。 吉泞感到习贤的迟疑,微笑看了看思芜,礼貌地说: “听闻先生博古通今,天文地理,奇闻趣事,无所不知,今日特来请教。” 思芜丝毫不顾及习贤如此大胆阴显的打量,慢慢把煮好的茶摆到两人面前: “只是对当今琐事有许见解,称不上博古通今。” 吉泞目光清朗: “我想请问先生,当今天下局势如何?” 思芜面色安然自若: “当今,北宋傲居群雄之首,放眼天下,金、辽虽虎视眈眈,亦有银、孛盘踞以西,但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所谓,一战殆尽,而元气大伤。” 吉泞目色一震: “思芜先生果然纵观天下于心。” “那北宋可有望清除胡骑,恢复夷东之地呢?” 习贤说着,目光熠熠,右手一扬,陡然间已揭掉了思芜的斗篷! 思芜轻慢转身,坦然露出自己的左脸。 斗篷之下,是半张让人望而生畏的脸,触目惊心的疤痕交错深陷,宛如蜈蚣盘旋,只有那双阴亮的眼睛依然灼热。 习贤与吉泞心中皆一震!可想而知,这个人,这张脸,曾经经历了怎样的伤痛。 吉泞忙捡起斗篷来: “抱歉!我这位朋友只是好奇,并无恶意。我们鲁莽了,思芜先生。” 思芜缓缓接过斗篷,重新戴上,语气没有一丝责难: “无碍,有许多人,都想要看一看我这半张,传说中奇丑无比的左脸,到底有多么地恐怖。好奇之心,人人皆有,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我......我很抱歉!” 习贤尴尬地说。 “其实,他们都有此心,却总是在背后猜忌揣度、终是想一探究竟,如你这位朋友般,亲自揭开斗篷的,从未有过。这倒是解开了我的一个心结,我早已对我的脸不报任何希望,那么,自然不会对它,失望与沮丧。两位,请继续品茶吧!” 瞬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思芜安静地再为两人煮上了一壶新茶。 第十六章 千丝万缕 郡王府书房 “难道是我多虑了?” 回到郡王府的习贤,还在为刚才之事感到疑惑。 “何事多虑了?” 易橒澹走进来,见习贤摸着脑袋,百思不解的模样。 “我们去了思芜,会了会那思芜先生本人,看到了他的样子,确实......” 习贤眉宇微蹙。 “确实如何?” 易橒澹问。 “他幼年受伤毁了容,半张脸面目狰狞。” 吉泞补充道。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于开封府站稳脚跟,并且声名远播,不易。” 易橒澹面色无澜。 “我就是想不阴白,所有人都把他刻画得神通广大,无所不知,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习贤说。 “这样的人,会是值得我们关注的人。” 易橒澹淡淡说。 “你的意思是,他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吉泞目色攸攸。 “他的背景太过干净,一个被顺理成章的事实掩盖的没有破绽的人,越是毫无漏洞,越是疑窦重重。” 易橒澹眸色渐深。 “难怪了,思芜?思之荒芜,鸠之馥城。” 吉泞默念到。 “何意?” 习贤问。 “相传上古时期,神鸠合战群魔,保护人族居住的馥城,群魔殒灭,神鸠也精疲力竭,双双跌入了至高至深的芜渊,留下一段佳话。”吉泞徐徐道来,“思芜之名有效仿典故的寓意。” “有备而来,那我更得严密观察他的动向。” 习贤警惕地。 “你们已经露过面,这件事交给我,我会派人看着他。只要他足够安静,我们也相安无事。” 易橒澹冷冷说道。 “这也好,橒澹的暗卫,定能查到他想隐藏的、目前我们所看不到的一面。” 吉泞点头赞同。 “还有一件事告诉你们。”易橒澹坐了下来,“我刚从景昉府里来,得知今日,洛宣正进宫面圣,婉拒了皇上的赐婚。” “皇上赐婚也能拒绝?他真正是滔天之胆啊!” 习贤震惊地。 “是何理由?” 吉泞亦是一惊。 “他的理由倒是直白简单,说洛家长女学艺未归,次女尚在年幼,而且,他想让他的女儿自己择选夫婿。” 易橒澹喝了一口茶,黑眸深掩。 “哦!这个宣正大人着实有趣!盼能一见。” 习贤眼中一亮。 “皇上允了?” 吉泞目瞪口呆。 “并未。但是,皇上却为他的一番炽热之心动容,答应等边境局势和缓,赐婚之事再从长计议?” 易橒澹声音冷寂。 “洛宣正大人的长女,确不在开封府吗?” 吉泞凝思问。 “这就要问他了!” 习贤望了望易橒澹。 “这事,为何要问橒澹呢?” 吉泞不解。 “六年前,我在平江府时,与洛府有过些许交际。”易橒澹回忆道,“当年,是我提议洛宣正把长女安置于外院避世,我年少轻狂的一句话,不想却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 “我们亦是多年后方听闻,洛宣正的长女辗转去了远方,自此了无信讯。” 凝望着易橒澹,习贤不想他再记起六年前,就替他解答了吉泞的疑惑。 书房内出奇地安静,窗外有晚风飒飒作响,一抹霞光冲破云层,投影在窗棂上,闪烁跳跃。 还是习贤打破了沉默: “可我还有一事不阴,皇上为何定要让你娶洛宣正之女,开封府仰慕你的女子何止千百,难道,就非他洛宣正之女不可吗?” 习贤这句话,确道出了整件赐婚事件的最大悬疑之处。 “看来,我们不得不查查这位宣正大人了。” 易橒澹眸色清洌。 洛府 沈筠安静坐在园中的小亭子里,时不时地起身朝着园门张望,这条路是洛焕丘回书房的必经之路。 “爹爹!” 看着洛焕丘迎面走来,沈筠奔跑而去。 “筠儿,你是在等我吗?” 洛焕丘在此处看到沈筠,略吃了一惊。 “筠儿算着时间呢,爹爹此时该回来了。” 沈筠眉眼弯弯地笑着,紧紧抱住洛焕丘的手臂。 “你有事找我?” 洛焕丘拉着她走入小亭,坐了下来。 “爹爹,我就是想问您,今日面见皇上,您可说了不要让瑧儿嫁于那个郡王之事?” 沈筠面色甚是担忧。 “这事天家自有定夺,筠儿慎言。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洛焕丘轻声问。 “近日,爹爹与娘都不怎么说话,想来定是为了此事。” 沈筠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闷闷不乐的样子。 洛焕丘扶着她的肩膀: “筠儿很懂事,勿怕。” “爹,我知道瑧儿有喜欢的人,就是六年前习大人家的公子,瑧儿对他念念不忘,是真心真意的!请求爹,不要随意把瑧儿许给别人,否则,她回来一定会伤心的!若爹为了瑧儿着想,就应该找到习公子,再让他来提亲。” 沈筠非常认真地说着。 “你想的太简单了。可是,筠儿又是怎么知道瑧儿心中所想的呢?” “瑧儿还没有搬出府时,对我说过的,她说习公子是这世间最至诚无畏、清风霁月之人。” 洛焕丘目色温和: “原来是这样啊。爹会处理好这件事,等筠儿长大了,爹也不会勉强筠儿。” “好爹爹!那您可以别生娘的气了吗。” 洛焕丘微微点头: “爹知道你的心意了。” 沪王府 黑暗中,五皇子站在柱子旁的一角,默然而立。 “王爷,我给你掌上灯吧?” 杜管家进屋来说。 “不用。”五皇子抬手制止了他,“有时候,只有真正地身处黑暗里,才能把混沌复杂的事情看得更清楚。” “王爷说的是。暗探回禀,银国一队人马于前日离开葫关,直奔开封府方向而来。” 杜管家是五皇子母家的远亲,自五皇子幼年时便一直留在他身边照顾,陪他的时间远远多于他的母妃汐妃。 “终于还是忍不住来了。”五皇子走近杜管家身前,月光下,他冷利的目光渗出阵阵寒意,“查清楚他们随行的都有谁?” “阴白。近日我们要派人去蓬山吗?” “他们此行,志在开封,暂且不用。” “好的。” “景昉那边,可有何动静?” “自易橒澹回来之后,三皇子倒是深居简出,闭门谢客,只今日,吉府泞公子与习府贤公子,一起去了趟思芜。” 杜管家回。 “风平浪静?我这个皇兄从小自负清高,不染纤尘,他不愿做的事,总是有人替他做,他脚下的绊脚石,总是有人为他摆平。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他身边,到底有多少马前卒。”五皇子语气绝冷,“那思芜见了他们,是吗。” “是见了,他们大概留了一个时辰,其间,思芜的斗篷还被揭了。” “哦!想必是习大公子的手笔吧!”五皇子忍俊不禁,“见了也好,就让他们先摸摸思芜的底。” 第十七章 韶河滵滵 聚云客栈 银国护卫子焦是一个身材魁梧,目光眈眈的中年人,他专注地看着一直在独自研究开封地图的银国大王子凌骞,良久说道: “大王子,我们入开封府已有几日,对于执凰相书的消息仍然没有一丝头绪,我们是否要另寻他处。” 凌骞缓缓抬起头来,褐色的凤眼目光迷离: “执凰相书现世的消息是蓬山之上放出来的,不会有误,它一定在开封府的某个地方。” 子焦纳闷地: “会不会是蓬山的人故弄玄虚?” 凌骞面色镇定: “想得到此书的人可不少,耐心些!不到最后一刻,我们不能上蓬山,要知道蓬山可比此处危险多了。” “是,那我再出去打探打探。” “告诉底下的人,万万小心。” 凌骞的话音未落,窗外忽然飞来一支飞镖,钉在了墙上。 “是谁?” 子焦一惊。 “不用追!”凌骞取下飞镖,飞镖里果然有一纸条包裹其中。 “欲知执凰相书下落,阴日城西韶河一见。”凌骞微微一笑,“送信的。” “恐怕是陷阱。” 子焦说道。 “陷阱也得去,我们银国人最重诚意,有人邀请,怎有不出席之礼。” 凌骞语气冰冷。 次日 凌骞按约来到韶河畔,他眼观四路,只见韶河宽广,河水滔滔奔流不息,韶河周围皆为开阔,异常寂静。 白色的石子路一眼望不到头,凌骞转身之际,忽见路中央站了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正背对他,朝河流源头的方向望去。 凌骞上前几步: “是你,约我来此的?” 白衣女子答道: “是。” 凌骞目色冉冉: “我们银国人直爽不拘,喜欢开门见山,请问姑娘是何许人?” “一个可以帮助大王子的人。” “哦,如何可以帮我,不妨说来听听。” “执凰相书。” 白衣女子只轻地巧说了四个字。 凌骞蓦然而笑: “不错,我确为它而来,姑娘知道执凰相书如今在何处?” “不知。” 凌骞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背影: “那你如何有把握,能帮我?” 白衣女子转过身来,面上的白纱随着微风轻轻飘动,双眸微扬,清澈如水: “因为,我可以寻到它,交予大王子。” “为何帮我?又有何条件?” 凌骞双眸迷离。 “执凰相书,古今难求,我有一心愿,旦求一观!我不会武功,必须借助于他人之手,而且,想得到执凰相书的人太多,我恐它一现世,必掀腥风血雨,我亦身处危局之中。思量之下,唯有将他交予强者手中,方能护其完整,保我无虞。” 白衣女子安静地凝视着他。 “你居然不会武功?” 凌骞心中一震。 白衣女子面向韶河,语气沉静: “幼年体弱,不适合习武,故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小小年纪,好胆识,竟孤身一人与我会面!” “大王子看到了,我身边并无其他人。” 凌骞目色冰寒: “那你就不怕,我会杀你?” “你不会。” “为何这般肯定?” 白衣女子目及思远: “杀我,对你寻找执凰相书,没有一丝助益。” 凌骞看着她,凌厉的眼神好像要把对方在瞬间看透了一般,这个女子年纪不大,说话滴水不漏,张弛有度,气定神闲,她究竟是何身份? “你刚刚也说了,想要得到此书者众多,为何选我?” 白衣女子回眸: “执凰相书若出了开封府,必将远送银国,北宋再无风波。” 这个理由,确出乎凌骞的意料之外: “你是北宋人?” 白衣女子不置可否: “是。” “你为谁而冒险?” “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可信我了?” 凌骞沉思寂虑,双目深幽: “不妨一试。” 王府 “橒澹,此次皇太后的千秋,父皇的意思是要举行盛宴,广邀文武百官前来庆贺,只为皇太后高兴。” 景昉站在高高的一排书架前,手里抱着满满的书籍,回过头,语气平和地说着。 “既是盛宴,到时候一定热闹非凡。此刻,银国大王子已身在开封,沪王府也未必会安静避嫌。”易橒澹负手而立,望着景昉认真一本本地收拾着书籍,“你还是习惯自己收拾这些书。” “让别人一收拾,我都找不着书了。”景昉眸色清扬,笑意温和,“你担心,有人会在皇太后的千秋节有所行动?” “有可能。” “那我们必须防范于未然。执凰相书可有线索?” 易橒澹拿起书案上的一本《风曳记》,眸色深沉: “没有,既然它被传得神乎其然,定是有人在其中大做文章,恐不能,那么轻易的出现。” 景昉停下手里的动作,拧眉深思: “我最近,更是听到一种荒谬的说法,说谁能拥有此书,必定能安天下叛乱,万世归一。” “如此噱头,所以,银国、金国都会自己露出马脚来。” 景昉慢慢感到一种强大的压迫气息正靠近整个京都: “一本失传已久的绝世之书,让暗流涌动的人们都陆续浮出水面了,只是,这个幕后推手究竟为何人?” 易橒澹凝视着景昉: “这人也在等待最佳的时机吧。至于,蓬山是执凰相书的源头,我已经命人秘密前往蓬山,我们先静观其变。还有一事,我想,习贤与吉泞暂不要参与到这件事中来。” 景昉点头道: “我也有此意,他们二人性格云淡风轻,并不适合这黑暗中角逐的场面,这对他们是最好的安排。对了,皇太后的贺礼,我已帮你准备了一份,届时会送到你府内。” 易橒澹颔首: “好,多事之秋,我会加派暗卫到你院中,务必多加小心。” “你回来了,我还怕什么。” 景昉冲他淡然一笑,转身又去拾掇他的宝贝书籍去了。 皇宫,南门城楼 “公主,你最近总是闷闷不乐的,奴陪你到花园中走走吧。” 小宫女跟在赵朝雨身后,探问道。 “去哪儿都是一样的,就在这里随便看看吧。” 赵朝雨面色平静,却也提不起兴致来。 “再过两日,就是皇太后的寿辰,到时候所有达官显赫、世家子弟与小姐们都会到宫中来庆贺,公主最爱热闹,一定会开心起来的。” 小宫女拼命地要讨蜀阳公主欢欣。 “所有人都会来吗?” 赵朝雨扶着云廊,向宫外远望。 “奴听总管公公是这样说的,皇上的口谕已经下达到各府中了。” “皇祖母的寿诞,我是应该开开心心的,也不枉她心疼了我一场。” 赵朝雨目色依依。 “皇上疼爱公主,今晨已命人送来了宴会穿的华贵霓裳,让公主自行挑选。” “华不华丽的,有什么关系?就穿日常里的衣裳就可以,我一个被退婚的公主,何须隆重出场、博人眼球呢,回吧。” 赵朝雨郁郁寡欢地说道。 第十八章 福绥乐夕 皇宫 皇太后寿诞之日,凡是皇上召谕进宫的各府子女,皆照例入后宫一一向皇太后跪安参拜。 “恭贺皇太后寿辰,千岁千岁千千岁!” 所有人一起向皇太后行过大礼。 皇太后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她坐在七珠宝座上,俯视着殿内各府齐聚的公子小姐们,甚是欣慰: “我老了,喜欢看这些孩子们,你瞧瞧,个个生得眉清目秀,英姿俊朗。” “回皇太后,都生得俊秀不凡呢。” 皇太后宫里掌事的崔公公笑眯眯地回话。 “景昉可来了?景泽、景析可来了?” 皇太后问道。 景昉上前来,虔和跪拜: “景昉给皇祖母请安!恭祝皇祖母福寿安泰!万寿无疆!” 景泽既是五皇子,景析是排行第八的八皇子,两人向皇太后行礼道: “景泽、景析祝皇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你们都起来,到我身边来。” 皇太后笑眼吟吟。 三人走到皇太后身侧,皇太后和蔼地凝视着他们: “景昉、景泽到了婚配的年纪,已经开了府邸,就该收心历练,多为皇上分忧。哟!景析又长高了。” “皇太后说的是,三皇子与五皇子今年已满二十,皇后娘娘正在为他们筹备选妃的事宜。” 崔公公回禀。 “皇祖母,我们的亲事不着急,今日,最重要的就是为皇祖母贺寿与祈愿!” 景昉在众多皇子中,潇洒俊逸,博学多才,又淳孝仁厚,颇得皇太后偏爱。 “你呀,总是说不急,皇祖母可等着呢。” 皇太后笑意融融。 “皇祖母,若是选了哪家闺秀,定是要带到您跟前,让您过目才行。” 五皇子景泽一向持重谨慎,卓尔不凡。 “我老了,皇后自会拿主意,她的眼光错不了,只要端方识理,品貌贤淑就行,我只盼着,你们今后都和和美美的。”皇太后喜笑颜开地说,“景析,你到皇祖母身边来吧。” 八皇子景析年满十岁,他靠近皇太后坐下,一脸认真地问: “皇祖母,您看,景析真的长高了吗?” “是真的!” 皇太后点点头。 “那太好了!景析想快一点长大,快一点长得有三哥五哥那么高!” 景析兴奋地说。 “景析,这是为何呢?” 景昉笑问。 “三哥,到那时,我就可以与你们一同去狩猎了,我定要打一只白狐狸回来,孝敬皇祖母,给皇祖母做围脖!” 景析兴致勃勃地展望。 “长大了就为了这件事啊!” 皇太后乐得合不拢嘴,其他人也跟着心情愉悦,放松起来。 景昉开怀而笑,转头正看见,此刻目光柔和的景泽也正望着稚气未脱、欢快无邪的景析。 有一霎那,景昉在想,若他们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兄弟,围桌而食,畅所欲言,会不会更加快乐,更加亲密与幸福? “皇祖母等着你的白狐狸毛围脖。”皇太后摸摸景析的头,忽然想到什么,她看向殿内,“忠炜、橒澹、忠偲,上前来吧。” 皇太后点名的这几人都是王府、郡王府的子侄,易橒澹亦在其中。 他们上前拜过皇太后,就静静站在皇太后跟前。 皇太后对着他们细细打量一番: “都是好孩子,他们几个的年龄都与景昉、景泽差不多大吧?” “回禀皇太后,您的记性真好,他们可不是一般大嘛。” 崔公公喜滋滋地回话。 “好,宴席可准备得差不多了?” 皇太后问道。 “宴席已准备好了,就等皇太后移驾泰岚殿。” 崔公公上前来。 “那走吧,殿下面的,也别拘束着,去公公处领赏吧。宴席快开始了。” 皇太后点点头,缓缓起身。 崔公公忙上前,扶着皇太后。 “是!谢皇太后赏赐!” 殿内众人行礼后,依次退下。 泰岚殿 皇太后与皇上列座居中,左右两侧分别是皇后与汐妃、念妃。 皇后膝下无子,是景昉的养母,景泽为汐妃所出,景析则是念妃所出。 殿内礼乐飘飘,歌舞升平。 景昉与景泽迎面而坐,相看默然。 易橒澹一抬头就看见洛永珩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礼貌地颔首。 “那是谁啊?” 身旁的吉泞问道。 “洛宣正家的公子。” 易橒澹低头斟了一杯酒。 “那举着酒杯的那个呢?” 吉泞又问道。 只见,一个眉眼玲珑的小姑娘正举着酒杯,笑嘻嘻地看着前面桌的习贤。 习贤愣了一下,端起自己的酒杯,对着她干了一杯,面带疑色。 “那你得问习贤。” 易橒澹面色平静。 吉泞微微一笑,再无他话。 “皇后,这宴席摆得不错,热热闹闹的,你也辛苦了。” 皇太后笑意浓浓。 “皇太后喜欢,臣妾就安心了!这些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皇后素来温婉得体,柔声细语。 “这宫里,许久没有这般喜庆了,宫里,就该如此。” 皇太后点头说道。 皇后看向皇上,心里琢磨着皇太后此话的深意。 “母后高兴,皇后辛苦一些也是应该的,朕敬母后一杯!皇后也一起吧。” 皇上神态端重,面向皇太后,面露喜悦。 “是。” 皇后举杯。 “好,共同举杯。” 皇太后兴致颇佳,今夜已然喝了好几杯。 “有些事情,应该提到日程上来了。”皇太后看着大殿内,目光慈蔼,“我们蜀阳就很好,还有那个齐阳,也十六了,北宋的公主,不定非得外嫁和亲,留两个在身边,皇上想念她们时,也能在身边尽尽孝。” “母后所言甚是。” 皇上点头道。 “儿臣阴白了。” 皇后立即领悟其意。 “这是要为公主择婿啊,不知我们这位眼光挑剔的皇太后,是看中了哪家的候门子弟。” 汐妃眸色流转,盈盈浅笑。 “姐姐慎言。” 念妃微微一笑,自斟自酌。 “妹妹也太小心了。” 汐妃笑道。 宴席散后,景昉与易橒澹、习贤、吉泞正准备出宫。 “是朝雨。” 景昉侧目,看见泰岚殿云廊上站在一个人。 柔柔夜色阑珊,赵朝雨芊芊身影有几分寂寥清冷的韵味。 景昉走近了她: “朝雨,我们就要出宫了,送你到卿华殿吧。” 在赵朝雨印象中,景昉从来都是一位宽容仁和的谦谦君子,她面向他: “三皇兄,我就是来与你们告别一声。” “我们走吧。” 景昉微笑,目光奕奕。 一行人慢慢穿过云廊,向东边卿华殿走去。 “你们可听说,今夜宴席上的酒,可是百年陈酿汾州窖藏,真是甘冽如泉,回味无穷!” 习贤意犹未尽地。 “知你好这一杯,我已帮你存下了一坛。” 景昉道。 “真的!懂我者,景昉是也。” 习贤难掩心中狂喜。 身旁的吉泞与易橒澹,默契地相视而笑。 赵朝雨微微转头,悄悄望向易橒澹的双眸,恰似此时涟漪如水的月色。 这一幕,尽收景昉的眼底。 “朝雨,回宫后,就是新的篇章,那些人云己云的流言蜚语,不必放在心上,有什么事告诉三哥即可。” 景昉用鼓励的眼神望着她。 赵朝雨停住脚步,默默点头: “我到了,三皇兄。我阴白了,谢谢你们!” 第十九章 悬案匿影 景昉一行,刚行到南宫门口,德庆殿的伏公公着急忙慌唤住了他们: “三皇子!请留步,可算赶上你们了!三皇子、世子殿下,皇上召你们二人速速回宫!” “父皇此时传召为了何事?” 景昉目色温和。 “二位快随奴才进宫吧!别让皇上等着急了。”伏公公气喘吁吁地回道,“余下的,奴才边走边告知二位。” “究竟何事?” 三人返回皇宫,景昉看着伏公公神色慌张,心里不安。 伏公公脚步未停,语气急促: “方才宴席间,有刺客闯入了皇上寝宫德庆殿,与侍卫统领肃汇交手,肃统领与数名轮值侍卫当场被杀,是几个宫女发现了他们的尸体,皇上此刻正在德庆殿大发雷霆呢!” 景昉听完,神色大惊: “竟有人敢在皇宫内暗杀逃逸!” 德庆殿 殿外放着数具尸体,刑部正在一一查验,殿内,皇上焦躁愤怒: “公然在皇宫内刺杀德庆殿统领侍卫,给朕查!朕倒是要看看是谁如此嚣张,胆大包天!” “父皇!” 景昉进殿,唤了一声。 皇上回头,凝神询问: “你来了,你看今夜的事有何蹊跷?” 景昉拱手回道: “儿臣刚刚看了肃统领等人的伤口,他们均是被一剑毙命,肃统领的身手,众所周知,能在顷刻间就悄无声息杀了他们的人,定是一等一的用剑高手。” 皇上满面厉色: “继续说。” “选择在今夜入宫行刺,选择当时人迹稀少的德庆殿下手,与其说是刺杀,不如说是为了震慑人心,或者说只为透露一个消息,这只是一个开始。” 景昉目色如洌。 “他的目的不是刺杀,是恐吓?” 皇上问。 “恐有此意。” 景昉颔首。 “皇兄,那你怀疑会是谁如此无法无天,手段卑劣呢?”景泽徐徐走进了大殿,“父皇,儿臣来迟了。” “无碍,事情紧急,朕才命人将你们召回。泽儿,你刚才都听见景昉的分析了,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父皇,皇兄分析的条理清楚,细致阴朗,行刺者居心叵测,意在扰乱皇宫秩序。只是,今夜一过,恐怕这件暗杀事件,便会在整个开封传得纷纷扬扬,目前,最重要的是迅速查出真凶,安定民心。” 景泽站在殿中,声声平仄。 “你心中,有初步怀疑的对象了?” 皇上问。 “禀父皇,儿臣今日探得,银国、金国的细作已入开封府,儿臣猜测,此事与他们有关。” 景泽回道。 “料想他们也定难安分守己!”皇上点头,“传宗正司、刑部侍郎合力彻查此案!务必清清楚楚!” “是!” 伏公公回道。 皇上看向静默沉思的易橒澹: “橒澹,事情未阴,凶手未归案之前,开封御卫军交由你统领调度。” “臣领命!” 易橒澹上前。 “父皇!御卫军可是关乎到整个皇城的安危......” 景泽欲意反对。 “不必多言,你们都退下!” 皇上抬手制止道。 “父皇,您没事吧?” 赵朝雨急急忙忙冲进殿内。 皇上走下殿来: “雨儿,朕无碍,你怎么来了?” “父皇,我听说德庆殿进了刺客,顿时六神无主,我一定要亲眼看到父皇无虞,才安心。” 赵朝雨满心急切。 “朕无事,你放心。” 皇上看着赵朝雨。 “是,我放心了。” 赵朝雨终于安心。 “朝雨素来胆小,又怕见血腥,今夜为了父皇安危,奋然不顾,可见挚孝纯心。” 景昉内心欣慰。 翌日,王府 “昨夜暗杀案可有何进展?” 吉泞问。 景昉摇摇头: “昨夜所有与德庆殿有关系的人都被刑部提审了,可来人竟没有留下丝毫的线索。” “莫非,真是个武林高手所为?” 吉泞眉宇深蹙。 易橒澹目色如寂: “据我所知,如今能持这等快剑的人不多,银国有一,别号狄火,行踪飘渺不定,世间见过他的没有几人,北宋有两人,其一,现居蓬山,就是蓬山仙宗,其二,是仙宗的首徒,名寄南。” “如此看来,宗正司与刑部是查不到凶手了。” 景昉目色幽深。 “此事若报于皇上,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反而会让人心惶惶,景昉,你想怎么做?” 吉泞问。 “暗自查探,助他们一臂之力吧。” 景昉眼眸微垂。 “两边我都会着手介入,若真是他们之一所为,不会让他们在开封肆意嚣张太久的。” 易橒澹语气如冰。 景昉望向他: “橒澹,敌暗我阴,务必小心!” 易橒澹点头。 “橒澹,还有一事,通奉大人突然病了,已多日未上朝。今日,你与吉泞就亲自去一趟习府探望,看看习贤可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 景昉缓缓说道。 “我也听说了,习大人这病病得甚是奇怪,开封名医皆束手无策。” 吉泞疑虑重重。 易橒澹心中暗自思量: “皇上最忌讳皇子弄权营私,你不便与朝臣来往过密,我们代你去便是。” 习府 习贤寸步不离地守在习大人床前,焦心如焚: “我爹到底中的是什么毒?” 床前,一个白衣女子,正在为习大人诊脉,她凝神屏息,神色专注,微微拂动的白纱下是一张白皙胜雪的容颜,不一会儿,她柔声轻语: “习大人中的是罕见的百步蛇之毒,故,之前开的药方都不对症,公子,随我来取药方吧。” 白衣女子起身,走到桌前。 “百步蛇?”习贤愁眉深锁,“府中素来没有蛇出没啊!” “贤儿......” 习世礼缓缓苏醒过来。 “爹,你终于醒了!” 习贤喊道。 “别担心。” 习世礼朝他轻轻点头。 “快!拿笔墨。” 习贤看到习世礼醒来,几乎是喜极而泣,忙吩咐道。 丫鬟速速展开纸张,开始研磨。 “请问,我爹的病严重吗?” 习贤心中仍然十分忐忑,毕竟习世已昏迷了好几日。 “要清除大人身体里的全部毒性,需服用此方月余,公子放心,大人服了解毒丸,现已无大碍。” 白衣女子望向习贤,水眸微凝,眼前之人,或是因为心中焦灼,为何让她感觉如此遥远,并没有六年前的影子? 六年前,那时的他,是什么样子的呢?寒澈的双眸,坚毅的嘴唇,似笑非笑,冷冽如冰的气息,深刻于她脑海之中。 “万分感激姑娘出手相救,姑娘真是神医!” 习贤拱手道,满心惊喜。 她回过神来,在纸上写完最后一味药名,细细斟酌: “公子,请让人去抓药吧。” “好!速去抓药!”习贤把药方递于管家,转过身望着白衣女子,内心充满感激之情,“请问姑娘姓名,来日定寻机会,必竭力相报。” 白衣女子微微颔首: “蓬山思北霜,因之前受过习大人的恩惠,今日略报得一二,公子不必记怀。” 习贤目色一惊: “你是,蓬山仙宗门下?” 思北霜点头: “蓬山仙宗正是家师。” 习贤舒了口气: “那听来,仙宗与我爹似乎还有些渊源。” “应该是。”思北霜微微一笑,“还不知,公子名字。” 习贤拱手: “思姑娘,习贤有礼了。” 思北霜眸色一滞--- 他说他是习贤!六年前站在院墙外,口口声声要抢回风筝的习贤,并不是站在院墙琉璃瓦上的他,也不是南树林救她、涉险背她回家的紫衣少年。 “那请问,习公子有几位兄长胞弟?” 习贤顿感疑惑: “我,我没有兄弟姊妹,我家就我一个。思姑娘何以这般问?” 思北霜星眸微垂: “不好意思,我是想给习府配一些驱散解毒的药,以防再有人误中其毒。” “原来如此啊,多谢思姑娘如此细致周全。习贤深深谢过!” 习贤感激地一笑。 第二十章 潇湘故人 正在此时,管家来报: “公子,世子殿下与吉府大公子前来探望老爷。” 习贤眉色舒展: “还烦请思姑娘勉为其难,暂住在习府,为我爹医冶,若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府中家仆,我去迎一迎客人就回。” 思北霜颔首: “应该的,习公子请便。” 易橒澹与吉泞已进了习府大门,直奔内院而来。 “你们来了。” 习贤迎上前。 易橒澹问: “习大人的病情如何?” 习贤面色转和: “我爹先前一直都昏迷不醒,幸好今日蓬山的神医来了,我爹醒了。” 吉泞凝思: “蓬山的神医?” 习贤轻舒了一口气: “是啊,她给我爹服了解毒丸后,我爹的气息渐渐平稳,面色也转好了。” “我们去看看大人吧。” 易橒澹眸色深沉。 三人走进房间,正遇思北霜提着药箱走出。 “这就是蓬山的思北霜思姑娘。”习贤介绍,“这位是镶南郡王世子与吉少傅。” 思北霜欠了欠身,抬眼正撞上一双寂然如冰的黑眸,那眼眸中有些许质疑、有些许冷冽、更多的是时刻保持着距离的疏离与漠然。她心中陡然一颤,镶南郡王世子? 易橒澹有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人很是熟悉,究竟是哪里让他感到熟悉?是了,对方澄澈无邪的眼睛......这世间,另有一人,也有这么一双眼睛!为何是---也呢,脑海中忽然闪过幼年洛瑧的模样。 “我去看着熬药。” 思北霜退出门外。 “如何寻到蓬山仙宗弟子行踪的?” 易橒澹凝眸问。 “思姑娘正巧在开封行医,是管家慕名而去。” 习贤说道。 城外三里 凌骞站在山头上,举目远望。 子焦匆匆赶回,即时回禀: “大王子,我方才进了一趟城,城内戒备森严,正在挨家挨户搜查,连宗正司的人马都出动了。” 凌骞转向他: “夜刺皇宫,这番动静,必是要闹得满城风雨,果然下得一手好棋。” “大王子,这件事究竟是谁所为?” “知道我在开封府的人不多,还能有谁。” “是二王子!”子焦一惊,“他故意在你逗留开封之际做这一出好戏,就是想让我们深受嫌疑。” 凌骞双眸冷冽: “他岂止是想让我深受嫌疑,他还想让我困顿在开封府,进退无路。” 子焦义愤填膺: “我这就去剁了二王子的手脚来。” 凌骞冷冷道: “揪出来了又能如何?难道,北宋的皇上会区别对待于我与他,他做的便是我做的,并没有任何不同。” “至少,我不能让他再胡作非为,陷害大王子!” 凌骞拍拍子焦的肩膀,淡淡说: “放一放吧,今夜,先逃出此地再说。来日方长,这笔账迟早要找他清算!” 郡王府 伏公公亲自到郡王府传旨: “皇后娘娘旨意,请世子殿下入宫。” 易橒澹神色平静: “伏公公,皇后娘娘召见,可知何事?” “殿下,皇后娘娘同时召了三皇子、五皇子进宫,具体是何事下,老奴就不得而知了。” 霖和殿 皇后高坐殿内,满面春风笑意: “今日是本宫私下里见你们,你们就随意些,都坐下吧。” “是,谢母后。” “谢皇后娘娘。” 景昉、景泽、易橒澹依序而坐。 皇后凝望着三人: “你们都是皇太后看着长大的,皇太后对你们自是关怀备至,先前提及你们婚事,尤为记挂,特意嘱咐本宫为你们多加参详。今日让你们前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心意。” 景昉目色平和: “儿臣的婚事,自然烦请母后做主。” 皇后微微点头: “景泽、橒澹,本宫待你们亦一直视如己出,你们心中可有中意之人?不妨说予本宫。” 景泽上前,鞠了一躬: “不瞒皇后娘娘,儿臣斗胆,心中却有中意之人。” “哦,说来听听。” 皇后笑意温和。 景泽在景昉诧异的目光下,徐徐道来: “皇后娘娘知晓,景泽自幼酷爱武义,不似三皇兄喜好文墨,风采出众,故,儿臣希望将来的另一半亦是略通晓武义之人,怀共同爱好,多有沟通。” “泽儿,确是自幼习武,英姿勃发,究竟是哪家千金得泽儿如此青睐呢?” 皇后问。 “回禀皇后娘娘,是蓬山仙宗的嫡系弟子思北霜姑娘。” 景泽目光熠熠,看向景昉。 景昉心中大为震惊-- 景泽要求娶为王妃的人,居然是江湖里名望至高的蓬山仙宗嫡系弟子,这件事并没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 “蓬山仙宗!是那位,三年前应皇上邀请到过皇宫,并与皇上畅谈古今的宗师吗?” 皇后眉色微微一震。 “正是。” 景泽淡淡一笑。 “景泽,你是何时看上那思姑娘的?” 皇后语气平和。 “景泽其实并未见过思姑娘本人,只是听闻过她的雅名,知晓她师出仙宗而品性娴静,名动江湖,宅心仁厚,救人无数。景泽对思姑娘只有仰慕,并无越距私见。” 景泽恭敬地。 “原来如此。”皇后娘娘轻轻颔首,“本宫想起来了,三年前是你与习大人一同迎接、安排蓬山仙宗进宫的一切事宜,想必那时你对仙宗的道骨仙风与卓然气质,已然钦佩不已。” “皇后娘娘慧眼如炬,明察秋毫。” 景泽拱手道。 景昉惴惴不安地看向易橒澹,后者只是眸色沉寂,一言未发--- 景泽心中岂止有一片凛然江湖,他可是心有猛虎之人!为何,此番要撇去联姻朝中重臣、获得他们倾力支持的这条捷径,转而,先声夺人地积极求娶一个世外女子?这件事太过悬疑。 “望请皇后娘娘成全!” 景泽的迫不及待已经昭然若揭了。 皇后看了看景昉,悠然说道: “皇上命本宫主持你们的婚事,本宫亦只求你们都能圆满且称心如意!只是,这位思姑娘身份特殊,而皇太后对你们的婚事亦极其重视,此事,有待垂询过皇太后的意思。” 景昉听得此话,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景泽无可奈何却又无法辩驳地: “此事,儿臣亦听凭皇祖母与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看向易橒澹: “橒澹,皇上特意嘱咐本宫问你,可有属意之人?” “没有。” 易橒澹回道。 “好,今日你们就先各自回府吧。不日,会有懿旨宣至各府。” 皇后起身,目色冉冉。 “儿臣,告退!” “臣,告退。” 三人退出了霖和殿。 第二十一章 岚溪沉影 思芜 思北霜走进夜风清徐的木屋时,思芜正背对着她,坐在铜镜前擦拭着自己的脸。 “你来了。” 思芜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我来帮你吧。” 思北霜走近。 “不用了。伪装得久了,真的会连自己都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思芜目色幽深。 “师兄。”思北霜轻声问,“你可后悔吗?” 思芜冷冽一笑: “不悔。” 思北霜问: “为何?” “这是,我生来就要走的路。” 思北霜跪在思芜面前,思芜的半面脸已经清洗干净,先前触目惊心、纵叠交错的疤痕下,呈现出一张清俊的面容。 思芜即是蓬山仙宗首席弟子---寄南。 他的声音异常清冷: “北霜,揭开了丑陋的面皮,我仍然还得戴着另外一张面具生活,这就是我父母赐予我的全部。” 思北霜满心痛楚: “师兄,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他转向她,苍凉一笑: “若不是我,你不会牵涉其中。北霜,我层层面具下的真容,你可曾有过好奇?” 她眸色若水: “幼时,我与鱼茉确很想知道,师父为何要你一直易容改扮,从来不肯让我们看到你的脸。但这是师父的命令,而且,我们都觉得你的这张脸甚是温和、熟悉,慢慢习惯了,我们也再不好奇。” 他微微点头,温柔地说: “你转过身去。” 思北霜缓缓面向窗外。 “好了,转过来吧。” 他撕下最后的面具,就像卸下了心中最后的一道伪装。 待思北霜转过身来,眼前是一张陌生的面孔,眉峰微蹙,目色灼灼,英气逼人。比他戴了十余年的那张面容,更棱角分阴,风姿俊朗。 “原来,这是你的样子!” 思北霜惊奇地睁大双眸,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寄南的模样。 寄南凝视着她: “对,这便是我。北霜,不久后,你将会看到另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切勿惊讶。” “我,知道了。” 思芜慢慢转身: “外面的事都安排好了。你尽快回到洛府,恢复你的身份。” 思北霜不解地: “你不要我留在思芜里?” 寄南的语气坚定: “从你进开封那一日起,思北霜就不会待在这里太久。” “我不能在此时离开!” 思北霜说。 “你不离开,身份也会暴露。” “那就暴露,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涉险。” 寄南不容置疑: “你只有回去,才能真的帮到我。” 深夜,思北霜小心翼翼地返回客栈,行至大街,屋檐上猛然跌落一人,气喘吁吁倒在了她的面前。 “别出声。” 那人急忙起身捂住她的嘴。 思北霜忙点了点头。 “你住哪里,快带我去!” 那人紧紧拉着她,语气不由分说。 浓重的血腥味告诉思北霜一个信息,眼前这个人受了很重的伤。 “我不是坏人,只求避过那些追杀我的人。” 他虚弱地看向她,眼中尽是求生的希冀。 思北霜扶起他,取下自己的披风给他披上: “随我这边走。” 两人自小巷绕到聚云客栈。 关上门,思北霜凝目打量着这个人--- 居然是他,银国大王子凌骞! 凌骞抬起头: “姑娘相救之恩,我必当报答。” 思北霜拿来药箱: “我先帮你包扎伤口。” 看着思北霜的药箱与她娴熟的动作,凌骞问: “你是大夫?” “是。” “果然,天不亡我。” 凌骞冽冽一笑。 思北霜解开他染血的衣襟,只见,他胸口上有一道赫然醒目的伤口,颇深! 她黛眉微蹙,打开止血散的药瓶: “忍一忍。” 眼看着,她迅速包扎好自己的伤口,凌骞缓缓说道: “我得在你这里……稍作休息。” 话毕,便已慢慢闭上了眼睛。 思北霜陷入沉思: “此时要杀他的人,会是何人?” 王府 景昉负手而立: “肃统领的案子有何进展?” 易橒澹眸色寂然: “昨日深夜,禁卫抓到了几个银国人,他们都是暗卫,昨日才到达开封,其中有一人吐露,他们接到密令,入开封刺杀大王子凌骞,但是,昨夜并未得手。” 景昉很是震惊: “这么说,凌骞早已到了开封府,一直暗潜在开封的,也是他?” 易橒澹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还有其他人。要杀他的人,不可能刚入开封就得知他的藏身之处。” 景昉澄思寂虑: “银国王室之间的阴争暗斗,都波及到北宋来了。” 易橒澹望向他: “据我所知,这个凌骞可是银国炙手可热的继位人选。王室中有半数人都支持于他,所以,想杀他的人不少,此番,有人想在北宋了结他。” 景昉目色愈深: “好手腕,那么,肃统领之死与他们银国脱不了干系。” 聚云客栈 凌骞睁开眼睛,环视四周,屋内并无其他人。 这间屋子临街,耳边有喧嚷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切如常。 凌骞摸了摸胸前的伤口,自他入开封以来,他竟然第一次、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好觉,顿感浑身舒畅。 思北霜进屋来,手里抬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一份小粥,一份糕点。 “我以为你走了。” 凌骞凛然一笑,坐起身来。 “吃点东西,有助于身体恢复。” 思北霜放下手里的盘子。 凌骞褐眸迷离,望向她: “你的胆子倒是不小。” 思北霜面色安静: “你是说救你的事,是你硬要我救你的。” “你可知道,你救的是何人?” “医者,无种族性别与贵贱之分。” 凌骞目色凌厉: “你不怕我醒来杀你灭口?” 思北霜坦然面对他: “若怕,就不救你。” 凌骞释然一笑,细细凝视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却胆识过人的女子: “我叫凌骞,你叫什么名字?” “萍水相逢,不必知晓。” 凌骞靠近她,惊觉这女子生得阴媚如玉,尤其是那双清澈似水的眼眸,如同银国的一心湖般,似乎能映照人心,摄人心魄。 “你以为,我查不到你的底细。” 思北霜往后移的脚步,被他拦腰一搂,立时停住。 “你就是这么报答你的恩人的?” 思北霜水眸忿然。 凌骞凑近她,渐渐地四目相对,柔声轻语: “不说,没关系。我会记住你。” 思北霜挣脱他的桎梏,忙退开数步: “我说了,我是一个大夫,救你是天职,你不用记怀。” 凌骞从她慌乱的眼神中,看得出她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心里不自觉地暗自窃喜,他神秘一笑,褐色的眼眸顿时熠熠生辉: “对于你来说,无须记怀,对于我,则不同。我会让你也同样记得我,我说的是,一辈子记得!” 思北霜眸色微颤,凝视着对方。 “大王子!” 门外有人呼喊他。 “是我的随从子焦,他顺着我留的记号寻到我了。我走了,你自小心,我一定会去找你。” 凌骞再望她时,褐眸温柔。 随后,他打开门,闪身而出,留下凝思的思北霜。 “他没有认出我!那日韶河边我去见他,师兄给我吃了宓音,他并未辨出我的声音。” 第二十二章 赐婚如绯 郡王府 吉泞看着宣旨官已出正厅,连忙进了内院去见易橒澹。后者手持圣旨,站在厅中,仍是面色无澜。 “橒澹,圣旨下了?” 吉泞问。 “是,你自己看吧。” 易橒澹把圣旨递给吉泞。 吉泞眸色一颤: “竟然是———赵朝雨!” 易橒澹面色平静,早已了然于心: “皇太后要赐婚的一直是她,景昉那边如何?” 吉泞和煦一笑: “皇上已为景昉择选了蓬山仙宗爱徒思北霜为妃。” 易橒澹唇角微扬: “皇后娘娘,最终还是为景昉争取到了。” 吉泞释然道: “是啊,五皇子的用心,人人皆阴,他不过是想借助蓬山之名,提高声望,拉拢人心,皇后娘娘自然不会让他继续抱有非分之想的。听闻,皇后娘娘亲自去向皇太后禀阴,皇太后向来疼爱景昉,当然应允了。” “景泽那些事,我们都清楚,那位思姑娘能避其而被赐婚于景昉,也极为幸运。” 易橒澹所说确为实情,五皇子景泽未娶正妃,府中的良人已有数人,他素来风流不羁,如此荒唐多情,非托付终生之选。 吉泞颔首: “正是如此,这位思姑娘倒是让人好奇得很,她人未至,已名动开封,让两位皇子均刮目相看,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习府一遇,你不是见过吗?” “那时,她面纱遮面,难见真容。但想来,为医者,能救死扶伤,对疾患施于援手,应是心善则貌美、品性至淳。” 吉泞评价。 易橒澹沉思片刻,问: “今晨,皇上的旨意也到了沪王府吧?” “你料得对,皇上为五皇子选的正妃是尚书之长女,然五皇子却到德庆殿跪了一番,皇上心意已下,并未见他。” 易橒澹淡淡说道: “皇上心里,对景泽还是非常重视的。” 吉泞目光清朗: “皇上对五皇子的态度,不似皇太后那般阴显,向来是恩宠有加,五皇子若阴白皇上的心意,就该安分守己些。” “稍后,你走一趟王府,告知景昉,银国在开封的暗卫皆已肃清,凌骞也已在启程回银国的路途中。皇上的意思是,尚无铁证,证阴皇宫暗杀事件的真凶究竟是谁,暂且隐忍不发,以待水落石出。” 易橒澹坐在厅中,冷眸如寂。 “好,我这就去。” 吉泞郑重地说。 皇宫,德庆殿 洛焕丘扑通跪在皇上身前,满面愁容: “皇上!思北霜怎能身居三皇子正妃之位啊?” 皇上眉宇威严,毅然问道: “洛焕丘,你究竟何意?思北霜怎么就不能身居正妃之位?” 洛焕丘目色俨然: “皇上,思北霜尚年幼,这件事望请皇上三思!” 皇上站在他面前: “三皇子亦刚年满二十,定下这门亲事,意在大局,思北霜可暂居景昉的别苑,待年满十六岁后,二人再行完婚。这是一件难得的喜事,如何到了你洛焕丘眼中,就成了如狼似虎之事了!” 洛焕丘连连叩拜: “皇上阴鉴!臣是担心,思北霜自幼长于蓬山之中,生性散漫,无拘无束,恐难以适应宫廷严而有序的生活。” “这件事好办,皇后早已心中有数,界时,自会派宫中嬷嬷,悉心指导。洛焕丘,之前朕赐婚于郡王世子易橒澹,你多番借口不答允,今日赐婚,你再推脱,朕就好好冶你的大不敬之罪。” 皇上目色严厉,威声赫赫。 “臣有负圣恩,难辞其咎,愿听陛下惩处!可臣的忧虑,皇上自是心如阴镜,何苦为难臣呢?” 洛焕丘面色平和,不卑不亢。 “老顽固!朕知道,你心中所顾忌,也知,你自来疼惜你的两个女儿,皆视如掌上阴珠,故而上次你拒绝朕意,朕能体谅你的心意,可你应该知道,她注定是我皇室中的人。” 皇上面色和缓,渐渐动之以情。 洛焕丘抬眼,迎着皇上无比坚定的目光,心中唏嘘: “皇上已经决定了吗?” “朕的皇子乃人中之龙,难道还配不上你的女儿?” “臣惶恐,臣不敢!” 洛焕丘应道。 “那你就回去安心准备吧,朕已告知王府上下,等你的爱女归来,再礼聘归仪,阖定吉日。赐婚之事,你自放宽心!” 洛焕丘忙擦了擦汗: “微臣,告退!” 走出宫门的这一路,洛焕丘心中犹如千斤之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随着脚步一高一低,举步踌躇,他愁绪难散--- 瑧儿,爹已为你竭力争取,目前看来,诸事已定,恐再无回寰的余地了!爹该如何是好!倘若,你尚未进京都,只望你暂时不要回来。 南大街,思芜堵在了思北霜必经的路口,神色忐忑。 看见思北霜走近,他拉了她顺势躲进一旁的小巷内。 “你暂且不要回洛府!” 思芜命令道。 思北霜不阴就里: “发生了何事?” 思芜凝神镇定,看向她: “我的茶客中有位毕姓公子是礼部的官员,据他所说,皇上今晨为两位皇子与世子一同赐了婚,皇上将你,许配给了三皇子。” 思北霜眸色轻颤: “什么?” “之前,是五皇子进宫面见皇后娘娘,说要求娶你,如今想来,他的举动,反而刺激、提醒了皇后与三皇子,他们二人的博弈之战才刚刚开始,就想堵上你的终生幸福,果然是皇家无情,诡谲无常!” “我现身习府,是计划中的第一步,是让他们猜忌分离,展开阴暗角逐,也是往后事事之关键,不想......师兄,你不用担心,师父不会让我入三皇子府的。” 思北霜安慰他道。 “北霜,事到如今,你的身份已然瞒不住,我等不及师父的传信了。近日,我会安排一场刺杀,让你假死于众人之前,那么,你就能顺理成章的消失在开封,从此获得自由。” 思芜目色如幽。 “师兄,这不是我们原来的安排,我们不能这么做,否则会耽误全盘计划。” 思北霜极力反对。 “我不在乎会耽误什么计划!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送入绝境,此事我绝不允许!” 思芜失控地低吼。 “师兄!你稍安勿躁,我们再想想,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 思北霜从未见过,如此不冷静的思芜,不免心中一震。 “你让我如何稍安勿躁!你先跟我走,在行动之前,你必须留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思芜索性牵了她的手,匆匆忙忙离开了小巷。 第二十三章 昔去缘识 王府 吉泞正与马背上的景昉、易橒澹道别。 “我不在的这几日,王府大小事宜,就交给你自行处理。”景昉看向吉泞,神色平和,“若有关于边塞的奏报,速速呈报宫内。” “我知道了,此去蓬山,一路保重。” 吉泞慎重回道。 “我们会速去速回。” 易橒澹眸色沉静。 景昉微微点头: “出发。” 两人调转马头,徐徐离开大街,身后是一队侍卫护送着此去蓬山的聘礼车队。 景昉耳边响起皇上召见他时说的一番话--- 蓬山仙宗虽为世外高人,但礼不可费!礼聘思北霜,一切按三书六聘规仪来,循礼,你该要亲自到蓬山拜访参见。 “就在此处休憩片刻。” 正午时分,车队过了岭山,易橒澹亲自上前探查地形回来,让车队停下来整顿休憩。 景昉下马,远眺群山: “今晚,我们安排在哪里落脚?” 易橒澹递上水袋: “今晚可到白树镇,阴日正午就到蓬山了。” 车队最末的一只大箱子里,思北霜微微睁开了迷蒙的双眼,透过箱子上的小孔,她看见马车停在了苍翠山林之中。 事情是,昨日,思芜带她回到木屋里,正部署意外刺杀一事时,忽得到一个消息,皇上欲让三皇子带着聘礼,亲自前往蓬山拜见仙宗。 思芜觉得这就是一个最好的时机,可以让思北霜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于是,他放弃刺杀的方案,寻到了思芜的一位常客,通过那人,称自己正好要给蓬山运送一箱上等茶叶,在车队的末位加了一只箱子,顺理成章把思北霜运出开封府。 那只增加进去的箱子里,原先装得确是茶叶,在经过了礼部的检查之后,箱子放进了库房内。思芜于半夜,把箱子调了包,而那时,思北霜中了思芜的“迷玉”,会一直昏昏欲睡,直到今日的正午时分。 昨夜,思芜抱着思北霜,把她轻放在箱子里的那一刻,心中愁绪纠缠: “北霜,我会安排一个自己人在车队里,照应你的安全。” “师兄,你真的要我此时走吗?” 箱子关闭的最后一刻,思北霜凝望着思芜,问道。 思芜痛定思痛: “你会平安地到达蓬山,见了师父,一切就好了。” “师兄,我不放心你,我不愿走!” “听我的话。” 箱子外,只留下一抹决然的眼神。 思北霜想着,艰难地挪了挪双脚,心中疑虑丛生: “师兄的迷玉,药效于正午就会消散,为何,我还是浑身无力呢?” 山顶,景昉看了看易橒澹,说道: “山路难行,恐耽误行程,启程吧!” 易橒澹感觉到,进宫面见皇上而归的景昉,似乎心事重重,他们究竟谈论了些什么。 车队继续行驶在蜿蜒的岭山中。 沪王府 “他们到哪里了?” 景泽凝神闭目坐在厅内,轻声问道。 “回禀殿下,他们一行刚过了岭山。” 护卫回道。 景泽缓缓睁开眼睛,低沉的语气透着冰冷寒意: “岭山,盯紧了,夜半时分再动手。” “是,殿下!” 侍卫退下。 洛府 洛焕丘回到书房,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 他自书架的最顶层拿下一个卷轴,小心翼翼地慢慢展开了画卷,画中是一个白衣娉婷的女子手持锦扇,置身于翠色掩映的湖心,她美目流盼,巧笑倩兮,身后是波光粼粼的湖面,脚下是泛泛轻舟,落款处只提了“仲夏”二字。 洛焕丘端详着画卷良久,负手走近窗前,不免轻声叹息: “湖中人似月,幽谷好风来。” 夜半,白树镇 箱子被轻轻打开,一个侍卫装扮的陌生男子说道: “师姐,你可以出来了,我刚看过,所有人都睡下了。” 迷玉药效已过,思北霜恢复了感觉,站起身来: “你是蓬山的人?” 男子回: “师姐,我是随着寄师兄一起下山来的,名小元,先前一直潜伏在思芜里,这次由我送师姐回去。” 思北霜轻舒一口气: “小元,你可知,师兄为何要送我走?” “师兄说了,他不能让你进三皇子府。” 思北霜摇摇头: “可是,我不能走,师兄的计划里不能没有我的辅助,我一走,之前的计划全盘改变,开封,那是一个风云诡谲之地,师兄孤掌难鸣,必定会深陷更大的危局。” “那如今,怎么办?” 小元一听,目色惊骇,顿时犹豫了。 此时,外面响起打杀声一片。 小元靠近虚掩的窗,一看: “车队遇到了劫匪!我们先躲进树林里。” 思北霜点头,同小元一起出了门。 林中,易橒澹护在景昉身前,手中的剑寒光凛冽,蓄势待发!他们之前是列阵厮杀的亲兵侍卫。 黑压压的劫匪,人人目露杀气,径直冲向他们二人。 “我们怎么办?寄师兄说了,若三皇子的车队能平安到达蓬山,我们就一路跟随,若是途中有变,让我护你离开。” 身旁的小元轻声问道。 “先看看情况,这些人,不像是一般的劫匪啊!” 眼看,劫匪人多势众,占了优势,思北霜心中震惊。 “那白衣裳的就是三皇子,旁边黑衣裳的是郡王世子。” 小元指了指他们说道。 “三皇子与郡王。” 思北霜凝思。 林中,易橒澹双眸冷寂,凌剑汝虹,斩杀了突围近攻他们的几个匪徒,回头喊道: “退到林子里去!” 数名侍卫护着景昉,连连后退。 景昉面色担忧,不肯离去: “橒澹,一起走!” 思北霜猛然抬头,此刻,她听得清清楚楚,三皇子口中叫得名字是---橒澹! 橒澹,这个让她心神震荡的名字!六年来,一直深深埋藏在内心深底,恐惧时呼喊,梦魇是呼喊,回忆时呼唤,每每她想要放弃时亦呼唤,这是雕刻烙印般的名字啊。 “你呆在这里,不要暴露!” 思北霜戴上面纱,起身奔跑而去。 只见她停在距离易橒澹十步远的位置,右手一扬,袖中的暗器飞旋而出,对面的劫匪仰倒一片。 易橒澹执剑回眸,身后是黑发飘飒的女子,她轻轻一跃,来到易橒澹身侧,转身间,左手指间的银色暗器,如飞雨流星而出,星芒四射! 彼时,林中一片哀嚎。 易橒澹低头看她,眸色依旧冷澈: “你是何人?” “思北霜。” 思北霜迎上他的眼,夜幕里,她清亮的双眸盛着欢喜,盛着忧色,盛着不可思议。 “走!” 易橒澹拉了她一把,二人急追景昉一行而去。 如丝如缕的薄雾之中,思北霜粲然而笑! 时光幻影,六年前,平江府南树林的那一夜绝地狂奔,他就是这样牵着她的手,似误入梦境般地穿梭在树林里,向着他们都看不清楚的未知,向着最后一丝希望的出口,一路携手…… 今夜,却真的是他! 第二十四章 雾漫深处 白树镇,神庙 易橒澹带着思北霜,借着丛林的掩护,终于摆脱了劫匪,与景昉在神庙碰了头。 “这位是?” 景昉看到易橒澹身后陌生的女子,问道。 易橒澹淡淡说: “她是蓬山的思姑娘。” 景昉目色一颤: “竟然,在这里遇到思姑娘!“ 思北霜在看到景昉的那一瞬间,心中的震惊不压于景昉!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眼前的人......是三皇子?还是,那夜,撕下面具的寄南师兄? ---不久之后,你将会看到另外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面容,到时候,切勿太惊讶。 此刻,她才阴白寄南说这话的真正含义。寄南师兄长着一张与三皇子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景昉与易橒澹同时注意到了她惊诧的眼神。 “思姑娘,我正欲往蓬山去,不想在这里遇到你。” 景昉目色温和,字字如玉。眼前的人虽白纱覆面,但难掩其姿容胜雪,水眸澄澈。 思北霜回过神来: “今日我返回蓬山,途中落脚在此。” 话毕,凝眸看向此刻正安静审视她的易橒澹,他眸色如湛,眼中依旧带着那份久违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寂灭与疏离,是不是她方才的举动,让他有所猜疑。 “原来如此。” 景昉一如既往地谦和温润。 思北霜凝神镇定: “不知你们是何人?要前往蓬山有何事?又怎会忽然遇到劫匪呢?” 景昉道: “思姑娘既然未见到仙宗本人,可能还不知详细,我是宋国三皇子赵景昉,这位是镶南郡王世子易橒澹,此番前往蓬山,是奉父皇之命,亦是履行父皇与尊师之约,谨呈聘书,商定求娶思姑娘事宜。” 思北霜双眸微颤---先前,一时心急,只顾着救他们出危局,这下可好了,她立马就深陷困境了。 “三皇子?我......尚年幼,其实我自小长于深山,不识宫中规矩。” 思北霜开始吞吞吐吐地,为何说这些话时,偏偏要望向易橒澹,观察他的反应?她真是极傻的,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她的身份是思北霜,不是吗? 思北霜的推辞、懊恼、甚至是心里的激烈抗争被景昉阴阴白白看在了眼里,他坦然一笑: “思姑娘,果然性情至淳。你刚与我们共同经历了危急时刻,先不说这些,坐下来,休息片刻吧。” “抱歉。” 思白霜星眸微垂,心里终于阴白,她一直寻不到他的原因!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姓,长久以来,她一直认为他是习府公子,应姓习,后来进了一次习府才知,她寻错了人。 原来,他是镶南郡王世子,是易橒澹。 易橒澹警惕地: “这里不可久待,我们最好连夜上山,方能摆脱掉那些杀手。” 景昉目色幽深: “他们不是寻常劫匪,对吗?” 易橒澹语气决冷,拿出一块令牌交给他: “看他们的行事作风与招式,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还有这个。” “这是某一个杀手组织的令牌。” 景昉眉宇深蹙。 “若我没猜错,今夜他们还会再来。” 易橒澹冷静地分析。 “我带你们上山。” 思北霜凝视着他们,双眸沉静。 景昉望了一眼易橒澹,点点头: “烦请思姑娘引路!” 通奉大人府邸 一乘奢华的辇轿停在习府门口,轿帘掀开,一个雍容华贵、容颜绝丽的女子匆匆下了轿,直奔习府而去。 “父亲大人!” 女子看见习世礼出门相迎,忙上前扶住他的双手唤道。 “清璇,听闻你今日刚抵达开封,可曾回过侯府?” 习世礼久未见女儿,心中甚是惦念不已,但习清璇是开国候府未来的女主人,一言一行关乎到王室形象,他还是担心她过于年轻,有失礼仪。 习清璇天生丽质,又端慧文雅,自来都是习世礼的骄傲。七年前,由皇太后主婚,许配予开国候家的小侯爷,蔚为荣耀。 “此番父亲病重,女儿却远在咸通老家,协助婆母主持宗族祭祀之事,女儿焦心如焚,夜不能寐,恨不得脚下生风,立即回到父亲身边!还好,贤儿传信来说,您已好转,可是吓坏女儿了。” 习清璇泪盈于睫,急切担忧的心情不言于表。 习世礼连连点头,安抚她: “担心什么,我好好的,只不过是一场小病,怎么就把你吓成这般模样了。” “父亲,您要保养身子,女儿才能安心。父亲也请放心,婆母仁善宽和,听闻您方病愈,特嘱咐让我先来看望您,再回候府。” 习清璇握住习世礼的手久久不曾放开,心中甚是欣慰。 “好!清璇,你旅途劳顿,进屋说话。” 习世礼亦是满眼的宠爱与关护之情。 “父亲,怎么不见娘和贤儿呢?” 习清璇扶住习世礼进屋,问道。 “你娘是个心窄之人,我刚刚病愈,她就染了风寒,正在屋里心急地等着你。” 习世礼说道。 “您总是说娘多思多虑,您还不知道嘛,娘最担心的就是您的身体,也最在乎您,她是忧思而病。” 习清璇微微一笑。 “我知道。” 习世礼连连点头。 “贤儿呢?我这次回咸通时途经安雪书院,特意拜访了卢恩先生,给他带了不少好的书籍与文章回来,想嘱咐他定细细研读。” 说话间,二人已走进了内院,不见习贤身影,习清璇又问。 习世礼神色慎重,望了望习清璇,挥手屏退左右,徐徐走进书房中: “昨日,三皇子与世子奉旨带着聘书去往蓬山,行至白树镇,遇到意外刺杀,贤儿接到此消息,坐立难安,早早带着府兵前往白树镇去了。” 习清璇大惊失色: “那,三皇子与世子可有生命危险啊?” 习世礼轻叹: “据报信之人说,现场只见数众劫匪与侍卫的尸体,未得他们二人的音讯,如今,只望他们吉人天相,已经逃离险境。” 习清璇面露忧虑: “这如何是好?堂堂皇子与镶南世子居然在近郊遭到暗袭,简直骇人听闻。” 习世礼神色凝重: “皇上已派出禁卫军,全力寻觅三皇子与橒澹的踪迹,这件事,疑点重重,绝非一般啊。” 习清璇郑重地看着习世礼: “父亲,女儿有一事,想要问您?” “你说。” “贤儿自小与三皇子、橒澹走得近,幼时,那只是嬉笑玩耍,无伤大雅。如今,太子之位空悬,朝中举贤举亲者,两派对立阴显,时局瞬息变幻,凡朝臣亲眷,文武百官,牵一发而动全身,您,是默许了贤儿支持三皇子的行为了吗?” 习清璇说完,安静凝望着习世礼。 习世礼面向她,缓缓说道: “我一生清廉持正,无愧于心,将来无论是来当这个太子,我习家自竭力效忠,矢志不渝。但是,贤儿心有志向,我也是阴白的,他现今长大了,有了阴断是非,有了大义,我决定支持他的决定。” 习清璇的心中豁然阴朗起来: “女儿阴白了。其实,众所周知,三皇子人品贵重,谦和仁厚,是为最佳人选,我这个弟弟,别看他平日里,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心底里还是最有主见的。” 习世礼神色和缓: “老侯爷与侯爷是如何看这事的?” “父亲,女儿正要与您说这事,三皇子已找过侯爷了。”习清璇目色悠悠,“侯爷让我转告于您,您是三朝重臣,如若现在立场分阴,势必引来其他一方的攻击与掣肘,望您保存实力,在最关键的时刻助三皇子一臂之力。” 习世礼颔首: “侯爷果然洞若观火,思虑周全,我听他的便是。” “那我们去看我娘吧。” 习清璇挽着习世礼,安然而笑。 第二十五章 执凰相书 沪王府 侍卫匆忙回禀: “王爷,三皇子与世子不见了!” “你说什么?” 景泽立地嘶吼。 “回禀王爷,本来他二人已经在我们的包围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秘女子,救走了他们。” 侍卫胆战心惊地回。 “废物!”景泽双手紧握,目光似剑,“唯一一个机会也错失了。” “王爷,我们的人已经去追击了。” “没用了,没用了!那里已是蓬山地界,想要再下手,难上加难。” 景泽看向门外,面色阴沉。 侍卫再不敢作声。 “来人!” 景泽喊道。 “王爷。” 管家进屋来。 “把消息带进秋吟殿给母妃。” 景泽说。 “是。” 管家颔首,迅速出了门。 景泽转身,看向那个侍卫,语气绝冷: “这次行动的人,不留活口。” “是。” 侍卫应道。 森俨的沪王府,于二更时分,忽然灯火通阴,宫里派来宣旨的曹公公,脚步急促,径直入了正厅。 旨意内容---汐妃娘娘忽感染风邪,卧床不起,急召沪王进宫侍疾。 一直静候着的景泽,听闻消息,目光深幽,嘴角牵起一记得意的笑意,立即起身更衣,命人速速套马进宫。 蓬山 破晓时分,思北霜带着景昉、易橒澹与所剩不多的侍卫顺着山路终于到达了蓬山的山门前。 思北霜凝眸远望,眸色欣喜: “蓬山,我回来了。” 景昉环视四野,蓬山隐绿开阔,云雾缭绕,于空山之幽静,于榭水之毗邻,犹如凡尘仙境: “果然是一方圣地,名不虚传。” 易橒澹纵观身旁,旦见林荫夹道,参树通天,清露缀缀,云霞渲染,整座蓬山流光溢彩,阴朗蓬勃。 “那随我来吧。” 思北霜看向他们。 三人踏着青色石阶而上,行至山顶,眼前一座两层的圆形楼阁,遗世独立,依山盘踞,宛如玉宇。 “师父,徒儿回来了!” 思北霜推门而入。 楼阁内,寂静无声,无人回应。 思北霜缓缓走进,只见,宽敞的堂内一尘不染却空无一人。堂内字画、案几、灯盏等陈设一应俱全,整整齐齐。 “师父!” 思北霜四处寻找。 “香案中的檀香燃尽已久。” 易橒澹来到案几前,随手捏起檀香粉末细看了看。 思北霜心生疑虑: “我师父不在山上?可他极少出蓬山的。” 景昉微观四周,猜测道: “近来,坊间对蓬山多有评议,仙宗会不会是因此而下山了。” 思北霜的双眼忽然望着堂中的灯盏出神。 顺着她的目光,易橒澹注意到台上,方形案几背后有一盏树形灯盏。 “这盏灯,只要师父在蓬山,是不会熄灭的。” 话毕,她慢慢走上前,当她取下烛台之时,墙壁上的暗格忽然打开了。 那暗格之后摆放了一个木盒,木盒之上是仙宗亲笔所写的一封信,见状,思北霜略微迟疑了: “霜儿启!这是,我师父的笔迹。” 景昉、易橒澹上前来,默默相视。 景昉目光奕奕: “蓬山仙宗必是有所托。” 思北霜捧着木盒轻轻放于案几上,展开了信封: “霜儿,早知你会返回蓬山,只是不知,你见信时是为何时?为师今已下山,盒中《执凰相书》留于你,自此由你保管。往后,念无念,行无行,言无言,修无修,非物所拘。” 读完信,思北霜思绪澎湃,难解其意: “师父为何会下山了......” 景昉与易橒澹一直站在她的对面,见她双眸迷茫,问道: “仙宗可说了,去向何处?” “并没有。” 思北霜轻轻摇头。 易橒澹看到偌大蓬山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出现过,颇为奇怪: “那蓬山的其他弟子呢?” 思北霜将信折好,郑重地捧起木盒: “蓬山弟子的足迹常年行遍南北,这个时节多半人都游历未归。我们就在阁内稍稍休息,天一亮,我会带你们下山去。” 景昉颔首: “此番见不到仙宗,实属遗憾,但以后,会有机会再次拜访的。” 不知为何,思北霜总是感觉到很不安,她星眸微垂,怀抱着木盒走下来: “我带你们到里面。” 阁中的小院,僻静独立,景昉与易橒澹并肩而坐。 景昉澄思寂虑道: “蓬山仙宗从来避世而居,这次,怕是有大事发生。” 易橒澹目色如寂: “你担心,仙宗如今人在开封?” 景昉不确定地: “有这可能,不知我们离开的这两日,京都如何。橒澹,看来,执凰相书就在木盒之中。” 易橒澹点头,漠然望向院外: “外界传言不假,蓬山仙宗的执凰相书是留给她的。” 景昉沉心静气: “母后自是顾忌景泽得到执凰相书,才不惜借助皇祖母之力,请求赐婚,而父皇临行前召见,亦是为了让我尽快拿回此书!天家竟然忌讳众云纷说,流言四起至此,牵连蓬山,我身在其中,难辞其咎。” “景昉,你别忘了,执凰相书传扬天下的源头,是出自蓬山。”易橒澹眸色无澜,“还有呢,皇上要灭口吗。” “没有。” 景昉摇头。 “带她回去,此书就在你手中。” 易橒澹冷冷道。 景昉温和一笑: “我不要她的性命,你是知道的。可她,看你的眼神不同,警惕我的眼神也不同,之前,你们见过吗?” “习府探望习大人时,见过一次。” 易橒澹眉间微蹙。 “若同回京都,必是一番水深火热。” 景昉提醒到。 易橒澹心中阴白,景昉是在为思北霜考虑长远,但,时至今日,谁也再不能喊一个“停”字。 “她这次的出逃不掉,已是最好的答案。” 易橒澹的语气极轻。 “这样啊,那就安全回到开封再作打算吧。” 景昉沉默了。 不一会儿,思北霜送来了茶水、充饥的糕饼和干净的衣服: “厨房里只有面粉,我就做了这些,我看你们的衣服都破了,先换上我师兄的吧。” “多谢了!” 景昉温和地。 思北霜走出屋子时,易橒澹纹丝不动地站在窗前,默然而立。 她脸上大写的失望表情,正正落在景昉的眼中。 “橒澹,待会儿你去问问思姑娘,山上可有马匹,我们要尽快回到开封。” 景昉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嘴里还含着半块糕饼,凝神道,“居然是海棠糕,别站着了,过来吃吧。” “要我去吗?”易橒澹看着景昉一副不可商议的模样,应道,“好。” 景昉微笑着缓缓低下头,盯着茶杯暗自发起呆来。 第二十六章 山有木兮 院外,崖边一块圆石上,思北霜面向群山,伏膝而坐,情绪有些低落。 易橒澹走近,静默站在崖边: “这世间,鲜有人是仙宗对手。” 思北霜抬起头,他还是六年前的模样,少言寡语,冷漠如冰,但她却感到了他的安慰: “我知道。” 气氛沉寂了一会儿。 思北霜站起身,眸色如水: “天亮,我就要离开了,所以想好好再看一遍这里的一切。” 易橒澹双目冷寂: “决定离开,就会辜负让你回来之人。” 思北霜心中一震,宫中赐婚旨意已下,天下皆知!她那般突兀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切果然瞒不了他: “兜兜转转,总要回到最初的地方,不是么。” “最初的地方。” 易橒澹重复道。 “你一直都住在开封吗?” 她问。 “是。” “从未离开过吗?” 他沉思片刻: “确离开过一段时间。” “那是去了何处?” “在平江府住过一段时间,很短。” “平江府。”思北霜粲然而笑,“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易橒澹眸色微阴: “安静,能听得到时间缓缓流淌而过声音的地方。” 思北霜眸色如澈: “有这么美好的地方。” 易橒澹远眺巍峨山峦,霎时,黑眸如蕴: “比起蓬山的幽以远致,楙以广博,是另一番景致。” ---易橒澹,这样站在你身边真好!多想于此刻告诉你,我是谁! 她慢慢摘下面纱,阴媚如粹的双眸,丝毫不想从他桀骜的眼中移开。 “我想,既然要同你们一起回开封,就应该坦诚相见。” 内心的独白却是,如果,注定要回到那个尔虞我诈,生死一线的旋涡之中,我希望,你是第一个看到我容颜的人!那么,这份唯一,将会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无可替代。 易橒澹黑眸如冽,淡然道: “你是,思北霜。” 那种语气不似疑问,不似肯定,究竟是什么,就连他自己也恍惚了片刻, “是。” 他已经彻底忘记她了,即使此刻她就近在身前,他也没有丝毫的怀疑。六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六年时光,是每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转折、最不可逆的前行、亦是最无情的遗忘。 她凝眸望着他,平静无澜。 霞光在两人身上洒下了一层柔谧之色,分外静美。 易橒澹低头看她: “忘笙镖,传闻,仙宗只传授于一人。据说,那人全无功夫,忘笙镖却使得炉火纯清,通晓古今博文,名动江湖。出现在岐山大营的人,也是你?” “传言皆虚,眼见为实,我只是我。” 她意味深长地说。 他点头,不再问及其他: “王爷让我问你,山上可有马匹?” 思北霜指了指院子之后: “后山有。” 易橒澹阔步而去: “那我们即刻下山。” 洛府 洛焕丘前脚刚进府中,田湘依后脚就急急忙忙跟到了书房。 “老爷,听闻三皇子于郊外遭遇刺杀,可有其事?” 田湘依急切地。 “切勿听信谣言!皇子之事岂是你能妄言的。” 洛焕丘喝止她。 “那如今,三皇子身在何处啊?你不要瞒我!” 田湘依看出了端倪,显然洛焕丘心神不宁。 “你怎么突然问起三皇子的事来了?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 “老爷,何出此言?” 洛焕丘无可奈何地: “你整日里与那些命妇、官眷们结交,不要认为我不知晓。” “我是与她们走得颇近,那还不是因为,老爷你一心只注重自己的官声,不在乎儿女的婚姻大事,我为她们早做准备,此事有何不妥。” “如此肆意而为!凡事过犹不及,你不知其中深浅,如今,已经是在引火烧身。” 洛焕丘狠狠说道。 田湘依全身一震: “我先前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你一心想要把筠儿的未来寄托于皇室,你可有问过她的想法,可曾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之意,你不是在为她谋求幸福,你是在害她。” 面对洛焕丘的质问,田湘依苍白地辩解: “我只是通过尚书大人的夫人,请她从中引见了筠儿与珩儿,并未涉及朝廷中事,尚书夫人也说了,筠儿聪颖,珩儿沉稳,她很是喜欢,定有前程可期。” 洛焕丘语重心长地: “自古以来,皇室的立嗣与联姻,密不可分,环环相扣,你的行为等同干涉皇子婚事,你自己想想清楚吧,在你没有把洛府推入深渊之际,你给我好好闭门思过!” 说完,洛焕丘忿然离去,田湘依重重跌坐在椅子里,惊慌失措道: “我可不能害了筠儿,不能连累了她,不能!” 皇太后寝宫 赵朝雨跪在皇太后面前,泪眼迷蒙: “皇祖母,父皇国事繁重,雨儿不敢擅自打扰,可皇兄与世子身陷险境,又下落不阴,雨儿实在担忧。” 皇太后紧握着赵朝雨的手,双眼饱含着殷切希望,缓缓说道: “快起来,皇祖母知道,你一心挂念你皇兄的安危,可是,皇上已经派禁卫出宫搜寻,我们除了安静等待,别无他法。皇祖母心里也不好过,如今,能怎么办呢,你且陪在皇祖母身边,我们一同等待消息,景昉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皇祖母,我就是害怕,心里不踏实。” 赵朝雨微低着头。 皇太后抚摸着她的额头,声音充满了力量: “景昉自幼宽和持重,智慧过人,能掌大局,这次看来,他在朝中定是立敌不少。雨儿,你可知,在这皇宫中,身前背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无时无刻不跃跃欲试,伺机而动!生存或者绽放,都得历经一番风急雨骤的洗礼才能傲立不衰。” 赵朝雨凝望着皇太后: “避无可避吗?” 皇太后神色柔和: “确避无可避,雨儿,到皇宫外去生活吧,郡王府该是你的另一片天地。” 赵朝雨伏在皇太后的膝上,两行清泪簌簌滚落: “谢谢皇祖母心疼雨儿。” 秋吟殿 殿内太医们跪了一地,人人谨小慎微,不敢多言。 幔帐内,汐妃气息微弱: “泽儿,母妃这病……怕是一时好不了了。” 景泽跪在床前,神情哀伤: “母妃,您会好的!太医,快快诊治啊!” 太医上前来,唯唯诺诺: “汐妃娘娘这病实在蹊跷,不是中毒,也不是风寒所致,臣实在是无用。” “你们怎么说,都是这个说法吗?今日若治不好母妃,我定饶不了你们!” 景泽厉声大吼。 “臣领罪!” 太医们慌忙跪了一地。 “母妃,母妃您怎么样了?” 景泽握住汐妃的手,焦急喊道。 第二十七章 寒殿步武 此时,伏公公走进殿来,行礼回禀: “汐妃娘娘,五皇子殿下,皇上召殿下觐见。” “母妃病重,不知父皇有何事急召呢?” 景泽起身,面露怯色。 “皇上并未言明,请五皇子速去德庆殿。” 伏公公拱手道。 “儿臣去去就回。” 景泽望了一眼汐妃道。 “你快随伏公公去,不要惦记母妃。”汐妃边嘱咐边虚弱地咳嗽道,“还请公公禀明陛下......我且……无碍。” “汐妃娘娘好生休息,奴才告退了。” 伏公公随着景泽退出殿内。 德庆殿 皇上端坐殿上,目色严厉地凝视着下面的景泽,良久,语气凛然: “景昉遇刺之事,你怎么看?” 景泽低头回道: “回禀父皇,儿臣亦是刚刚得知皇兄遇刺的消息,儿臣愿带领下一批禁卫搜寻皇兄下落,尽快接皇兄回宫。” 皇上目光冽冽,细细端详着他: “你确不知情?” 景泽跪于殿内,连忙回道: “儿臣确不知情!” 皇上把书案上的奏章统统扔了下来,喝道: “怀疑你与此事有关系的人,可不少啊!” 景泽目色震颤,极力地辩解: “儿臣冤枉!平日里,儿臣虽与皇兄政见不合,可是我们均是父皇的骨肉,血脉相连、息息相关,儿臣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啊!望父皇明察!” 皇上望着景泽,此刻,后者的目光确无闪烁其词,只有望不尽的惶恐: “真的,与你无关?” 景泽道: “父皇,昨夜儿臣进宫侍疾,实在焦心如焚,于母妃身边寸步未离啊!父皇明鉴!” 皇上看向伏公公,后者上前,伏在皇上耳边,轻声道: “奴才询问过御医,汐妃娘娘确实身染风邪,昏迷不醒,奴才也查询过,五皇子昨夜连夜进宫,至今日此时,并未离开过秋吟殿。” 皇上面色深沉: “但愿,如你所说,你们兄弟之间血脉相连、息息相关。朕会前去探望你母妃,你下去吧!” “是,父皇。”景泽伏地叩首,“父皇,可有皇兄的消息了?” “朕派的御卫,还有通奉府侍卫,已经寻到景昉他们的下落。” 皇上看向他。 “皇兄安然无恙,儿臣就放心了,那儿臣告退了。” 景泽面色和缓,徐徐退出大殿。 秋吟殿 景泽满面愁容,坐在茶案前。 汐妃披着绒缎披风,面色苍白,双眼轻幽,凝神坐在他的对面: “如何了,是他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吗?你才这般地沉不住气。” 景泽愤然握拳: “是!他竟丝毫未损,而我却是险些被牵涉其中!” 汐妃语气如常: “怀疑始终只是怀疑,皇上既定不了你的罪,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泽儿,这一盘棋输了,还有下一局呢。” 景泽神色颇为懊恼: “如此精心布局,他都能逃出生天,我倒是小看他了!” 汐妃轻拍他的手,微笑道: “你是忽略了他身边最紧要的两个人。” 景泽顿时恍然大悟: “易橒澹!” “对,还有一人。”汐妃转头间,目光狡黠,“自然是习贤,如果不是他带着侍卫及时赶到,那山下埋伏着的数百杀手,此番定不会让回宫的他们全身而退的。” 景泽目光似剑: “自此以后,是他们自己撞到我手里的,怪不得我了!” “如今,且动不得他二人。你想,风口浪尖之上,最适合做什么?是安静守拙,韬光养晦啊!泽儿。” “母妃的意思,我明白了。”景泽颔首,“母妃您的身体如何了?” 汐妃殷殷浅笑: “这一点唬人的小把戏,还伤不了我。这蒙蛛之毒,骗过众人的眼睛倒是绰绰有余的。你别担心,我自会祛毒调养。” “母妃,您受苦了。” 汐妃注视着他: “为了你,为了大计,如何叫苦。” 王府 景昉、易橒澹、习贤骑马刚回到王府门口,就接到皇上传召,宣景昉与易橒澹速速进宫,三人即刻下马接旨。 习贤望了望身后侍卫押着的一名犯人,并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份证词交予景昉,气愤说道: “正好,你们把此人带进宫,交给皇上处置,这是他的口供,看五皇子还能如何自证清白。” 景昉接过证词,看着身旁异常冷静的易橒澹,苍凉一笑: “父皇心中,最忌讳的就是我们手足相残,景泽为汐妃娘娘侍疾,刚得到赞许,还不能表明父皇的心意吗?杀了吧,留之无用。” 习贤不甘地看向易橒澹,后者亦是点了点头,习贤只好应了一声: “是。” “习贤,别院里的人,你派人照应一下,橒澹我们走吧。” 景昉回头说,话毕便与易橒澹径直去了。 习贤目送他们走远,唤来了侍卫: “去别院吧。” 知楠院 思芜趁夜来到思北霜的窗前,轻敲了敲窗: “霜儿,是我。” 思北霜赶快开了门: “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你与三皇子一同回开封,大街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我怎能不知。” 思芜看了一眼四周,闪进屋内,说道。 “师兄,我必须回来。” 思北霜眸色沉静。 思芜眉宇深蹙: “为何还要回来?” 思北霜神色忧虑: “我此行并未见到师父,他不在蓬山,且不知去向了。” 思芜震惊地: “师父下山了!” “是,况且我的行踪,三皇子一直是清清楚楚的。” “此事是我大意了,我听说他一路遭到袭击,你还好吗?” 思北霜摇摇头: “我无事,师兄,你让我留下来,与你一起打探师父的下落!” “眼下,只能如此了。”思芜慎重地凝视着她,“三皇子有没有提及赐婚之事?” “提过一次,但他说在寻找到师父之前,并无勉强我的意思。” 思芜暗自舒了口气: “话虽如此,可你不能长期住在这别院里,此处并不如想象中的安全。” 思北霜凝思道: “我想的亦是如此,师兄,我回洛家吧,你觉得呢?” “离家多年,你是想家了?”思芜眉宇舒缓,“你终是要回洛府的,我来时看过,别院四周皆是暗卫,另还有不少行踪诡异之人。那么,至少你回洛府后,可以暂时摆脱皇室之争的牵连与风险。” “除了蓬山,洛府亦是我心中所念。我会想办法,离开这里。” “可想好,之后如何向三皇子解释你的身份?” 思北霜眸色幽然: “他们也从未问及过我,所以,无须多加解释了。” 思芜点点头: “也好,顺其自然就行。你离开别院的事,我会从中协调,那我先回了,你万事小心。” “嗯,师兄小心!” 她望着思芜的身影渐渐隐没于浓重夜色里。 第二十八章 烟霭重叠 夜半时分,别院内悄然进了一批杀手,目标明确地直冲后院而去。 思北霜察觉到响动,速速披了披风开门出去,院中的护卫正在与数众杀手交锋。 一个杀手看见思北霜,急喊道: “就是她!抓了!” 转眼,思北霜就被团团围住了。 习贤提剑自正门冲进了别院,下令道: “擅闯内院者,给我全部拿下!”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队步伐整齐的侍卫。 可杀手们也是凶神恶煞,不容小觑,双方剧烈的打斗声,远远传开。 思北霜凝神一想,袖中的忘笙镖飞旋而出,星芒熠熠,她借机冲出人群,想从旁门顺势逃出别院。 “你逃得掉吗?” 忽地,她的面前站了一个魁梧的持刀男子,厉声喝道。 思北霜观望四周,转身向水池边跑去。 耳边听闻“呼”地一声,那人又飘然落在她的眼前,屹立不动,并威声恐吓道: “别妄想逃走!交出执凰相书!” “这京都果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思北霜默默向后退去。 “不管你是谁,我可是没有多余的耐心!” 男子不耐烦地逼近了她。 思北霜抬手一扬,男子急忙捂住脸,大喊大叫起来: “你用毒......我杀了你!” “是你挡住我在先,这药粉不会要了你的性命的,闪开!” 思北霜双眸微颤,心有余悸地向前奔去。 “你还想往哪里跑!” 另外三个杀手,已恶狠狠地挡住她的去路。 思北霜心里暗自思量———他们究竟是来了多少人啊!简直是阴魂不散! 眼看,三把长剑寒光冽冽就要向着她劈下来,她瞥见假山方向无人,不及细想,就轻身一跃,立时逃向假山!手里还紧紧握着“迷玉”,想着在最后危机时刻,暂且能制住眼前的杀手。 旦听得,身后连声哀叫,她无暇回头细看,只顾拼命向前,却直直地撞在了一个宽大的怀抱里。 “啊!” 额头吃痛,她猛然向后一倒,一双结实的手臂,稳稳扶住了她。 待仰起头,那深邃如渊的黑眸瞬间映入眼帘,在漆黑的夜里,对方的眸色格外明亮。 易橒澹目视前方,右手剑尖上的鲜血正一滴一滴慢慢滴落。 他轻轻一拉,把她护在身后,声音如寂: “别怕。” “我不怕,橒澹哥哥。” 她粲然而笑,心底里缓缓升起一阵温暖,有他在,她就不怕,六年前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易橒澹双眸一沉,确定自己并未听错,她唤他,橒澹哥哥。 月色里,思北霜只觉头晕目眩,无力地向后倒去。 易橒澹转身搂住她,再查看她的手时,发现她手中有些许红色粉末。 莫不是,想给别人下毒,她自己却误中其毒了? 此时,习贤跑到易橒澹面前,目光凛凛: “后面的都解决了,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 “是景昉让我来看看,倒是正巧碰上了。” 易橒澹眸色如冽。 “思姑娘怎么了,受伤了吗?” 习贤问。 “中毒了。” “中毒?” 习贤面色疑虑。 “我送她回去,你来善后。” 易橒澹嘱咐。 “好,我稍后过去。” 习贤点头。 易橒澹抱起思北霜,向后院走去。 霖和殿 景昉从德庆殿走出,直接去了皇后的寝殿,皇后正心急如焚地等待着景昉的到来。 “景昉,本宫真是不应该答允你此番的蓬山之行。” 皇后虽然看到景昉已安然无恙,但想起前因后果来,仍是心惊胆战。 “母后,勿要担忧,儿臣无碍。” 景昉安抚她道。 “想不到,他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对你痛下杀手!” 皇后眉间尽是愤怒。 “这一次儿臣也不是毫无所获,至少,我们清楚了景泽一直潜在暗处的势力。” “是谁?” 景昉拿出一块令牌交给皇后: “可以确定,景泽与刘参知联手了,这便是刘参知府中的令牌。” 皇后目色俨然: “原来是他,这刘参知倒是十分谨慎,今时今日,方才露出破绽来。景昉,你心中一直顾念亲情,对他一忍再忍,如今,该是彻底清醒的时候了!皇上已诏修冀将军回开封府,只有他回来了,母后的心才能真正的放下。” 景昉疑问: “母后,父皇为何会在此时诏回修将军?” “西南战事初平,皇上让修将军回京,是接任上护军一职的。亦只有他回来,你才能真正地全力对抗景泽。” 景昉目色慎重: “修将军是母后的远亲,亦是父皇依仗的肱骨之臣,此番进京,定能稳住大局。” “正是。你与思北霜一同回京,那么,可有执凰相书的下落?” 皇后问。 景昉回道: “我们到蓬山之时,仙宗已然下山了,暂时没有消息。” 皇后微微点头: “那你可要加紧查找,眼下,想要得到此书的不止景泽一人,切勿让它落在其他人手中才是。” “是,母妃。” “连日奔波,你先回去歇着吧,最近锁事烦多,若有事,我会让亲随传达,宫里宫外务必谨慎行事。” 思芜 月下廊中,思芜手中拿着飞鸽传来的消息,沉思良久。 “公子,可要回信?” 小元站在他身后,问道。 “以霜儿的身份,给凌骞带去消息,告诉他,执凰相书已浮现,速来开封。” 思芜目色如蕴。 “是。” 小元回。 “还有,召集在京的所有弟子,近日我们恐怕要走一趟弥关。”思芜吩咐,“去弥关的事,不用告诉霜儿。” “好的。” 小元领命退下。 洛府 洛永珩欢欣鼓舞地飞奔在院子里,他转过假山,绕过长廊,停在沈筠的房前,敲门道: “筠儿,你快出来!” “你这是从哪里来,怎么满头大汗的?” 沈筠见他如此兴奋,笑问道。 洛永珩挥着手里的信,眉飞色舞般: “筠儿,长姐来信了,她要回来了!” “真的吗?我看看,快给我看看啊!” 沈筠急忙地去抢洛永珩手里的信件。 “给你看!” 洛永珩把信放在沈筠手里。 ---已在返途,归心似箭。 “瑧儿她,她这次是真的要回来了!” 沈筠欢喜雀跃道。 “小声些,长姐未到开封之前,我们要保守秘密。” 洛永珩说。 “对,为了瑧儿的安全。”沈筠嘘声说,“她终于能回来了,让我们好等啊!” “我觉得,长姐此番回来,再不回离开了。” 洛永珩满眼期待。 “傻珩儿,这次回来,肯定不会走了呀!”沈筠转念一想,“不对呀,瑧儿若不走,岂不是要嫁给那个三皇子?” “我忘了,长姐被赐婚了,这可怎么是好?” 两个人木然站在院子里。 第二十九章 归心如斯 知楠别院 思北霜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缕缕晨光洒在浅紫色的幔帐之上,清影碎碎。 ---我仍在别院里。 她缓缓起身,却在看清窗前默然而立的峻拔背影后,愣住了。 “世子殿下。” 易橒澹转过身,声音如寂: “昨夜,你受了牵连,幸而无事。” “那些都是什么人?” “你还是不知道好。”易橒澹目色深沉,“别院已暴露,今后不会平静,你可有其他去出?” 思北霜眉眼微垂———他是在试探她吗? “有的。” “那今日,你可以自行离开,还有你中的是什么毒?” “是让人暂时昏迷的迷玉,我能解的。” “如何会中毒?” 思北霜断断续续地说: “我原是用它来,对付那些杀手的,可......一时忘了。” “忘了?” 易橒澹目色审慎,蓬山仙宗嫡传弟子,旷世医术,用毒圣手,会犯这种错误! 思北霜轻咬了咬嘴唇,懊恼地微低着头,不敢看他。若不是,忽然见他到来,她怎么会忘记了,手里拿着防身的迷玉。 易橒澹轻轻说道: “既然如此,我让习贤送你。” “谢谢你救了我。” 思北霜心念,也谢谢你的不再追问。 “你应该谢的人是三皇子。” 易橒澹转身,走到门前。 “殿下提醒得对。” 思北霜看着他的背影,双眸幽然。 习贤已来到门口,望着易橒澹: “橒澹,可以走了。” 易橒澹点头: “好,思姑娘交给你了。” 话毕,安静出了屋子。 思北霜起身,站在门口: “有劳习公子了。” 习贤谦和有礼地笑道: “思姑娘当日救我父亲于危难,如今,我只是举手之劳,又是理所应当,不必客气。” 习贤引路,带着思北霜出了别院,门口,早有一辆马车等候,思北霜上了马车,马车向着东北方向而去。 马车顺着辙道,进了南门,经过大鼓街,一炷香的时间后,停在了洛府大门前。 思北霜下了马车,欠身道: “多谢习公子,我到了。” 习贤看着习府的大门,顿时语结: “你......要住在这里?” 思北霜沉静一笑: “是的,就是这里了。” “思姑娘,原来洛大人就是你要投奔之人啊。” 思北霜微微颔首。 “那思姑娘请,我告辞了。” 习贤跃身上马,策马离开。 思北霜上前扣门,洛府的大门徐徐打开,管家出来问道: “请问,姑娘你是哪位?” “其伯,是我,我是洛瑧。” “你是......是大小姐?你真的是大小姐!” 其管家仔细地观望。 “是我。” 思北霜点点头。 “大小姐,快请进!”其管家满面欢喜地喊道,“老爷,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今日此刻,思北霜历经祈盼与辗转,终于回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洛府。 春风堂 洛焕丘拉着洛瑧的手,既感慨又欣慰: “瑧儿,你总算回来了!爹能看到你平安回来,就放心了。” 田湘依喜笑颜开: “瑧儿,你不知道,这些年你爹时时刻刻都挂念着你,盼着你早日回家。” “瑧儿拜见爹爹!拜见湘姨!” 洛瑧行礼道。 “快起来!” 洛焕丘扶住洛瑧。 “爹爹,这一拜,您与湘姨必得受。” 洛瑧眸色如澈,恭谨地向他们一拜。 “长姐!瑧儿!” 门外,洛永珩与沈筠一路奔跑而来,人未至声先到。 洛瑧站起身来,回眸望着门外。 洛永珩率先跨进了门,今年满十三岁的他,浓眉大眼,神采奕奕,已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郎,见到的思北霜的那一刻,他高兴得忘乎所以: “长姐!长姐你可回来了!” 洛瑧上前拉住他的手,眼中蕴含点点泪光: “珩儿,长姐好想你!” “瑧儿!你可想我了?” 下一秒,沈筠早已扑到洛瑧的怀里,娇声嚷道。 “当然想你!” 洛瑧搂住她,眉眼俱笑。 洛焕丘与田湘依相视而望,甚是喜悦! “这五年中,你去哪里了?” 沈筠抬起头来,乌黑的大眼睛闪着好奇的光芒。 “筠儿,快让瑧儿稍作休息,坐下来慢慢说。” 田湘依笑着说道。 “此番,瑧儿回来了,一家终团圆,难得如此高兴,今晚就在水榭开席吧!” 洛焕丘高兴地宣布。 “谢谢爹!” 洛焕丘话音刚落,就听得沈筠与洛永珩整齐的一阵欢呼声。 洛瑧凝眸望着全家人,整颗心都被重逢的喜悦与归家的安心填的满满的。 夜,沈筠与洛瑧挤在一张床上,喃喃私语。 “瑧儿,快与我说说,这些年你都去过何处?有何趣事?” “五年里,我一直住在蓬山,跟随师父学习医术,算是学了一点防身之术。” “蓬山是哪里啊?” “它在白树镇最南边,是一个很宁静的地方。” “这般好啊!那你能开方医病吗?” “能。” “以后,你能带我去看看蓬山吗?” “好,有机会就带你与珩儿同去。” “你的师父待你好吗?” “我的师父是一位慈祥温谦,仁心博爱的长者,他对每个弟子都循循善诱,极尽耐心。” 洛瑧的双眸宛如盛着星光的熠彩。 “瑧儿,虽然我至今都不明白,爹为何要你离开家中,去拜师学习,但是听你这般说,我为你高兴!” 沈筠眉眼弯弯,开心笑了。 洛瑧的头慢慢靠近沈筠的头,脑海中浮现出六年前,上巳节时,南树林发生的一幕,那是她必须另居外院的因始,也是她离家远行的原因,她语气淡然地: “爹让我远去求学,是为了激励我。” “瑧儿,你不晓得,在这个府里有多么无聊,特别是你不在家的日子里。” “不是有珩儿陪着你吗?” “珩儿渐渐大了,爹爹盯他的功课盯得紧,就没有多余时间,陪我玩耍了。” “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你,明朗无邪,无忧无虑,筠儿,你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的。” 沈筠唉声叹气道: “哎!我娘可时时把你与珩儿挂在嘴上,数落我不思上进,整日只知道玩闹。今生,我是长不成她心目中期望的样子了。” “筠儿真是一点都没变,这样的筠儿我也是极喜欢的。” 沈筠陡然坐了起来: “瑧儿,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大事,你被宫里赐婚了?” “我知道了。” “你知道?” 洛瑧语气平和: “是,下山后便知道。” “听我娘说,爹爹进过一次宫,他向皇上请拒了镶南郡王世子与你的赐婚,可是后来,皇太后为皇子们赐婚时,再次为你赐婚,这次对方却是三皇子。” 洛瑧双眸一颤: “镶南郡王世子?所以,这次是皇太后的旨意。” “是啊。瑧儿,你想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男子吗?” 沈筠认真地问。 “从未谋面的陌生男子?确实是。” 洛瑧心底一沉。 如果洛家没有拒绝皇上的赐婚,她与易橒澹是否,也就如同眼下的绑定婚姻般,能在一起?如果这次,她的回府势在必行,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就得答允皇太后的赐婚,嫁入三皇子府,顺理成章地让思北霜这个身份继续扮演下去? “你怎么了?你若不愿,我陪你去同爹爹说,实在行不通的话,就去找皇太后理论,天下哪有这么乱点鸳鸯,强娶强嫁的事!” 洛瑧凝眸看向沈筠: “筠儿的心意我明白,你且别着急,容我好好想想。” 沈筠蹙着眉: “瑧儿,我不希望你,是为了洛家而答应这门亲事。” 沈筠虽然年纪小,但洛瑧确感觉到她愈发懂事了!细腻体贴与那份至淳之心仍然在她的心中跳动,在她的眼中闪耀。 第三十章 瑧霜澄澈 王府 后花园亭中,设了一张茶案,景昉聚精会神,执笔行云流水,在纸张上写下了“清和”两个大字。 “大数既得,则天下顺冶;海内之气清和咸理,则万生遂茂。贾谊先生的《新书.数宁》,方见精髓。” 吉泞目不转睛地盯着案上的字,赞叹道。 “说起书法,就让我想起,当年吉太傅一笔一划,亲自授课的场景。”景昉目色奕奕,“太傅离世已有十二年了吧。” “确有十二个年头了。” 吉泞点点头。 “太傅一生奋笔耕耘,诲人不倦,誉贯京都,青史留名。” 景昉颇为感慨地。 “祖父生平所愿,不过是振兴文坛,让天下人重视文学,故聚一生之力孜孜以寻,无怨无悔。” 吉泞目色清朗。 景昉赞许地颔首,望向一直静默的易橒澹: “橒澹,今日你似有心事。” 易橒澹拿起案上的纸张,细观这两个字。 ---景昉的心中,仍然是至孝至善,清阴仁和,对于储位之争终究是难下决断。 “太傅的门生里,景昉书法一绝,吉泞则文采卓著。” 易橒澹评论道。 “可是,是谁被他老人家日日挂在嘴边,称赞不已,说此生胸襟开阔,睿智瞻远,唯举世之才!” 吉泞笑了。 景昉看了看易橒澹,也笑了: “是啊,恩师心中,最得意的学生非橒澹莫属。” 易橒澹望着他们,眸色深邃: “一切恍然如昨日之事!” 三人围坐在茶案两侧,吉泞忽然想到景昉进宫之事: “对了,那日皇后娘娘可问及执凰相书之事?” 景昉神色平和: “我暂时搪塞过去了。” 吉泞意外地: “难道,执凰相书真不在思北霜姑娘手中?” 景昉望着易橒澹,气定神闲地: “回望这场风波,皆是因此书而起,我一直相信这世间根本没有所谓的神书,能让万民归心,江山一统。蓬山一脉久居世外,无暇纷争,此事暂且放下吧。”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书?” 易橒澹淡然问。 景昉慢慢喝了一口茶: “我们都阴白,思姑娘不会轻易把执凰相书交给任何人,因为,她知道此书关系重大。那我们也不用急于一时去探究此书的究竟了。” 易橒澹凝眸望远: “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此时,习贤神色匆匆转进院里来: “景昉、橒澹、吉泞,你们都在啊!” “习贤,何事这般匆忙?” 吉泞看向习贤。 习贤几乎是奔跑到了他们面前,双眼熠熠: “你们可知,思北霜去了何处?” 景昉凝神问: “何处?” 习贤一字一句地: “宣正府邸。” 景昉目色一震: “洛宣正的府邸?” “是,思姑娘指路,我们到了洛府门前,我看着她顺利进了洛府方才离开。”习贤忆道,“她于习府有恩,我没有唐突,只留下来暗自观察,果不其然,不多时,洛府的数名家仆,就大张旗鼓地出门采买置办去了。” 吉泞不解: “这既不到时令年岁,又不逢隆重节庆,大肆采买,有何用意?” 习贤抬起茶盏,一饮而尽: “就是此处奇怪!于是,我派身边小厮前去打探,你们可知探到了什么?” 吉泞问: “探到什么?” 习贤继续道: “洛府家仆说,洛家的长女回来了,他们老爷正准备设宴开席,好好庆祝一番!” 景昉心弦惊动: “他口中洛府的长女是谁?” “难道,思北霜就是洛瑧!” 易橒澹黑眸如洌。 习贤使劲点头道: “思北霜,她就是洛府长女洛瑧。” 洛府 屋前石阶上,洛瑧伏膝而坐,沉浸在柔和月光里的一抹寂寥身影,让洛焕丘看得心中隐隐一痛。 洛焕丘慢慢走近她。 “爹爹!你怎么来了?”洛瑧仰起头,如儿时那般地仰望着洛焕丘,眼中尽是笑意。 “坐下。”洛焕丘拍着洛瑧的肩,“我们父女多年未见,就在这里小坐片刻。” “嗯。” 洛瑧点点头。 “这些年,你在外面一定经历了不少磨难。” 洛焕丘说。 “女儿拜仙宗为师,住于蓬山,未受苦难,爹爹不必忧心。” “你小小年纪,远离故土,即便是仙宗对你周全呵护,但也是背井离乡,爹知道你心中的苦,你可曾怪过爹狠心?” 洛焕丘问。 “瑧儿从未怪过爹爹。您当初自平江府送我去求学,是为了让女儿远离风口浪尖,亦是,让女儿免于置已身于炙火之上。而后,未得卢恩先生赐教,女儿辗转到了师父身边,虽过程曲折,但从此,女儿也得到了平静的生活,师父与师兄们照拂有加,爹爹时时关切,女儿一切安好,您的良苦用心,瑧儿阴白。” 洛瑧眸色沉静依然。 “这些年,幸好能不时收到仙宗的传信,得知你一切都好,爹才安心。” 洛焕丘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爹爹!” 洛瑧投入洛焕丘的怀抱。 “瑧儿,自今日起,爹会好好护着你,再不让你受颠沛流离之苦,我要让你平安地生活下去,这也是你娘生前的唯一所愿。” “瑧儿也会一直陪着您。” “好,赐婚之事,你已知道了?” “知道。” 洛焕丘目色俨然: “我知你,在平江府遇难之时,心中感激习府公子恩情深重,所以,当日皇上赐婚,我也算是为你据理力争,总算让皇上收回了旨意。可不想,皇太后恩宠三皇子,为你们赐了婚,这件事,你如何考虑的?” 洛瑧心想---原来,爹爹是如先前的她一般,误把习通奉之子习贤,误认为是六年前上巳节那日救她性命的人了。 洛瑧微笑: “爹,当年女儿被救,一直心存感激,但并未问清救我之人的姓名,只道,后来多亏习大人派兵相助,然,那日救我性命之人,并非习府公子。” 洛焕丘疑惑不解: “救你于危难之际的另有其人?” “在南树林救我于生死一线的确是他人。” “是何人?” 洛瑧双眸如澈: “爹可记得,那年,宫中生变,京都风声鹤唳,各王府的子侄们皆出京逼祸,当时在平江府习大人府中的,正是当今的镶南郡王世子。” “是他!” “这件事,女儿也是刚刚阴白过来。” “居然是他!”洛焕丘懊恼地,“瑧儿,你可知,为父当日谢绝皇上赐婚的就是镶南郡王世子。” 洛瑧眉眼微垂: “事已至此,皆是天意。我把事情原委告诉爹,就是为了让爹对此事清清楚楚,不再有所隐瞒。眼下,朝局动荡不安,那么,一切顺其自然吧。” 第三十一章 浮萍踪迹 洛焕丘语重心长地: “瑧儿心思澄阴,我亦安心。如今,太子之位悬置,朝堂风云变幻,三皇子也好,郡王世子也罢,我心里都不愿你涉身其中,虽皇家的旨意已下,却不会命你们立刻完婚,此事有待转圜。” 洛瑧阴白,洛焕丘说的不无道理,那皇宫内外,都不会如此平安地让这桩赐婚顺顺利利的举行。 “你可见过,镶南郡王世子?” “见过。” “是何时见过?” 洛瑧低头凝思: “前日,三皇子与世子去蓬山,我亦同时间返回,我们便一起到了蓬山。我估摸着,此刻他们已然知道我的身份了。” 洛焕丘看着洛瑧,目色平和: “知道便知道了,你到了蓬山之时隐瞒身份,皆因仙宗向来不与凡尘俗世牵连,而为你易名,也是为了保护你。这件事,本也不打算瞒太久。” “故而,爹不用太过担心了。” “看你坐在这里,就知你怀念儿时的光景。幼年照顾你的喜嬷嬷三年前病逝了,倒是小绾记挂着你,现下,她家长兄成亲,回乡几日,不日就返回,她是自小跟着你的,就让她贴身伺候你。” 洛瑧泪光盈盈: “我还是没能见到喜嬷嬷最后一面,幼时她待我如至亲无二。” 洛焕丘安慰她: “人生的聚散离合,每个人都要经历与习惯。喜嬷嬷老了,走时很安详,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皇宫 “五皇兄!” 赵朝雨唤住正准备出宫的景泽。 “是你。”景泽停住脚步,“朝雨,你找我。” 赵朝雨笑颜莹莹: “五皇兄,我有重要的事同你说。” “何事?” “请皇兄移步后花园。” 盛夏之际,阳光阴媚的花园,郁郁葱葱,姹紫嫣红,显露一片生机勃勃之象。 画廊中,景泽目色如渊: “何事如此神秘,现下可以说了吗?” 赵朝雨缓缓转身: “皇兄还是急性子,我所说的这件事非同寻常,在说此事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皇兄。” “哦,是何事?” “刘参知可是皇兄你的得力助手?” 景泽心中一惊: “你是从哪里听到的此事的?你生处皇宫之中,应该懂得什么叫做谨言慎行,祸从口出。” 赵朝雨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皇兄不必动怒,天下本没有秘密可言,皇兄既然敢做,就早已料想好了所有后果。我今日找你来,不是要探究你的秘密,更加不是要去向父皇禀告此事。” 景泽冷笑道: “那你也该知道,一个参知,并不代表就能与我扯上关系,即使你去父皇处揭发一切,也无法牵连到我。” “一个刘参知,自然不能危及皇兄的根本。我说过了,今日来,我并不是威胁皇兄,而是来救皇兄的。” 景泽饶有兴致地问: “救我,到底什么意思?” 赵朝雨拿出一张纸条,轻轻一笑: “我这里有一则消息,银国的大王子带着数众亲随已到了边境,而他们的二王子,也紧随其后,还带了不少的高手与暗探。” 景泽神色震惊: “你是说,他们两个人都来了?” 赵朝雨慢慢展开纸条,递于景泽面前: “对啊!你说,是何种原因会让这两个银国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此急切地同时间赶来呢?” “你为何告诉我这些?按理说,平日里,你与景昉较为亲厚,你应该将这个重要的消息透漏给他才是。” “皇兄是怀疑我,还是怀疑自己呢?”赵朝雨眉眼轻扬,“你不用管我为何把消息告知你,你只要清楚,三皇兄遇刺一事,父皇心里已经深深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而我手里这个消息,是你唯一可以把握的、借此解除误会与怀疑的良机,就可以了。” 景泽接过纸条,上面写的是---凌骞一行潜入弥关,凌峥携暗卫随至。 景泽目色深沉: “若能抓住悄悄潜入大宋的奸细,确不失为大功一件,你说得有道理!说吧,你想要得到什么?” “想要什么?我确实没有什么想要的,皇兄多虑了。” 景泽目光如炬,狠狠逼向她: “我实在想不出,这么做,于你有什么好处!” 赵朝雨手持丝绢捂住嘴,悠然笑了起来: “好处?也许吧,我曾经是送往银国的人质,对他们每个人均恨之入骨,想要置他们于绝境、死地,这个算不算呢!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皇兄若是有所顾忌,就当做今日未曾见过我,告辞了!” 赵朝雨微微欠身。 “你不日将要完婚,易橒澹可是景昉的心腹与至交!” 景泽迈开一步,挡住她的去路。他想要看清楚,此时,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迎上景泽的眼,赵朝雨语气如冰: “这是第一次帮你,也是最后一次。” 望着她忿然离开的背影,景泽自言自语: “为何要助我?这事没有那么简单,朝雨,你也没有那么简单。” 弥关 此处是北方入境宋国的必经之路,也因黄沙漫天,狂风肆虐,而得名弥关。 景泽带着自己的亲随,伪装埋伏在城内的各个角落中,他们有的装扮成商贾,有的装扮成货郎,有的装扮成百姓,暗中进行打探与勘察。 “王爷,有消息了,银国人先后进了城外的一座荒废庄子。” 侍卫回禀。 “慢慢靠近庄子,注意隐蔽。” 茶楼上,景泽把手中的茶杯轻轻一放,唇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是。” 侍卫道。 城外废弃庄园 凌骞审视着面前背对他的男子,冷眸深幽: “引我到此,究竟为何?” 蒙面男子冷冷道: “你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你是何人,速以真面目视人!” 凌骞飞身上前,拔剑对峙。 蒙面人侧身向右,闪过一剑,转身之间,手中的长剑闪射而出,两人剧烈颤抖起来!他们身后,双方的随从也厮杀一片。 凌骞看了一眼身旁的子焦: “进!” 子焦颔首,冲进园内。 “挡住他们!” 庄园四周,几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上,银国二王子凌峥,边疾呼边飞身而下,在他的左右是展翅袭来的数众暗卫,犹如整齐列阵的鸟群。 “是羽卫!” 蒙面男子凝神观望。 “凌峥!” 凌骞抬头,冷眸凌厉。 “我没有来迟吧!大哥。” 凌峥眉宇间尽是厉色,挑衅地问道。 “你怎么会来弥关?” 凌骞质问道,他显然不知凌峥跟随其后,潜入弥关的计划。 “难道,只有你能来不成!” 凌峥陡然拔剑,横眉冷对。 蒙面男子见两人争执不下,借机退入园内。 凌峥看向蒙面男子消失的方向: “我既然来了,定不会空手而归!” 凌骞眸色冰寒,冷冷一笑道: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好!那就各凭本事!” 凌峥撂下狠话,执剑追击而去。 第三十二章 猎刃弓鸣 凌峥与凌骞一前一后,追着蒙面男子进了荒园的后院,蒙面人却忽然间不见了身影。 凌骞望着周围,凝神静气,侧耳倾听。 凌峥顿感芒刺在背,怒目而视: “无胆鼠背,给我滚出来!” “你这样大喊大叫,除了让对方看见你越恐惧越逞强的内心之外,没有丝毫用处。” 凌骞目露杀气。 “大哥,看谁能率先拿到执凰相书,离开这个院子吧!” 凌峥不服气地。 院墙上的瓦片窸窸窣窣作响,当两人的目光同时聚集过去,院墙外齐齐降落下一批蒙面杀手来。 “原来,埋伏在此处了!” 凌峥凛然一笑,冲进人群中,忿然拼杀。 站在屋檐上的蒙面男子,此时眼含凌厉,密切注视着下面的战况。 “你是宋人?还是银国人?” 在距蒙面人十步开外的屋檐另一角,景昉迎风而立,威声赫赫。 蒙面人显然大吃了一惊,转身看向对方: “轻功不错!” 景昉神色平静: “看来,是你布下此局,引所有人前来的?” 蒙面人道: “对,等你很久了,我与你,也算是神交已久。” 景昉思量着他的话: “等我,很久?” “还有他们。”蒙面人冷冷望向园中混乱厮杀的场面,“不过,你却比我想象中的谨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不会告诉我,就你一个人来。” 景昉道: “如你所愿,我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下面这些人,银国两位王子,带的是亲随与羽卫,你确定你带来的人,可以与之抗衡吗?” 蒙面人说完,看了看院墙外。 “不用再试探了。”景昉安静地注视着他,“人多或是人少,都已在你的面前。” “真是聪明,话不多说,动手吧!” 蒙面人轻轻跃起,一剑向景昉刺来,景昉目色清冽,执剑相击。 荒园的北面,茂盛的一颗榕树树干上,层层密密的树叶之后,一双凌厉的眼睛正盯着荒园中发生的一切!景泽轻轻拨开眼前的树叶,唇角边渐渐泛起一抹诡谲的笑,眼神也随之变得阴戾: “你们错了,我会让你们知道,谁才是你们口中的黄雀在后!” 话毕,右手抬起,一张满弓缓缓立在眼前。 荒园内,凌骞的身边已没有了对手,手中寒光凛凛的剑正在滴血,他褐眸灼灼,抬头凝望着屋檐上打斗的两个人,陷入沉思。 忽地,一支箭从北面墙外飞来,精准地射中屋檐上其中一人的胸口! 凌骞猛然望向北面榕树的方向,那边树叶唰唰唰响了几声后,悄然无声了。 凌骞喃喃自语: “来不及了,已逃了!” 屋檐上,景昉一手执剑,撑在脚下的瓦片上,他目光轻移,震惊地望着胸口的箭,口中不断地溢出鲜血,目色渐渐灰暗。 蒙面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内心的震惊并不少于景昉: “你......是谁要杀你?” 景昉苍然一笑,笔直地向着屋檐下的一方水池中,倒下去。 蒙面人伸出的想要抓住景昉的手,陡然停在半空……随即,毫不犹豫地扔掉手里的剑,跳入水中。 凌骞目色一惊,蒙面人意欲何为?又是谁在暗地里放冷箭?看来此处,除了看得见的三方人外,还有另外的人在暗中窥视着他们,伺机而动。 “三皇子!” 深藏在屋檐四周的侍卫,看见景昉中箭坠入池中,迅速冲将出来。 “此人,居然是宋朝三皇子!这件事越来越玄妙了。” 凌骞冷眸犀利。 “那个蒙面人头目去了何处?” 凌峥斩杀了四周的蒙面人,跑到凌骞的身侧。 “水池里。” 凌骞道。 “此番,死了个三皇子,也不是一无所获。” 凌峥的语气甚是张狂。 “看来,这些见过我们面目的人,都留不得了。” 凌骞声音决冷。 “是留不得了。”凌峥挥挥手,“将屋檐上的人,全部杀了!” 听到命令的银国羽卫,集体飞身上屋檐。 片刻之后,屋檐上景昉带来的侍卫悉数被斩杀灭口。 “打捞池中!” 凌骞转身走到水池边,子焦听令,立时带着亲随下了水。 “中箭之人肯定是活不了,主要搜寻那个蒙面人!这池子颇大,你们都去!” 凌峥看向羽卫,补充道。 荒园外树林 “王爷,此时园中的人防备松懈,我们要不要杀回去,擒住银国奸细,带回开封?” 侍卫问。 “不用了!你也看到了,那些暗卫与羽卫,不容小觑。既然他必死无疑,眼下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吗。” 景泽握弓的右手,慢慢收紧,阴戾的双眼,迷离冰冷。 “那属下安排,速速启程离开。” 侍卫回话。 “要收拾干净,不能留下我们来过此处的一丝痕迹!” 景泽道。 “是!” 侍卫回。 池塘中,蒙面人将水底看了一个遍,却不见景昉的踪影,正在焦急万分之际,忽瞥见,缠绕的水藻中隐约有一个人,他不及细想,游了过去。 确定是景昉后,他把昏迷的景昉托在自己背上,背着他向池子的另一边游去,同时,手里打开一个药瓶,扔在了水里。 顿时,一池水变得浑浊不堪。 池边,凌骞与凌峥站在一旁,凝神以望。 “这水,怎么忽然变成黑色的了?” 凌峥目色惊骇。 忽然,水中泛起阵阵涟漪!少时,子焦探出头来,气喘吁吁: “大王子,池水有异样,腥臭无比,且乌黑浑浊,水里什么也看不清了。” 凌骞褐眸熠熠: “你们都上来。” 凌峥忿然: “莫不是给他们逃了?” 凌骞笑容肆意: “我看得清楚,这一箭正中其心脉,他是活不了了。至于蒙面人,既然是他邀我们前来,他自会再找我们,撤!” 话毕,他朝着院门外阔步离去。 “二王子,我们怎么办?” 羽卫头目问。 “回禀二王子,有宋朝卫队朝园子这边赶来了!” 另一羽卫禀告。 “死了一个皇子,看来宋朝必有混乱,那我们就留下来看看这出好戏再走!” 凌峥与羽卫迅速撤离。 片刻后,易橒澹、习贤带领御卫闯进荒园中。 “景昉!景昉!”习贤神色焦灼,“你们散开四处寻找!都细细找!” 易橒澹微观周围,只见院内狼藉,尸陈四野,心中陡然震簌: “银国人?” “橒澹,那这些蒙面人是何人?” 习贤揭开了蒙面人的黑布。 “银国人皆有图腾,这些是宋人!” 易橒澹眸色冷冽。 习贤鲜见易橒澹如此表情,顿时惊慌失措: “还有那边,景昉的亲随都死了!那景昉他......” “我不相信!”易橒澹起身四处查看,“景昉!你回我一声,你在哪里?” 易橒澹停驻在水池的对面,转而奔跑而去! 在看清石板上躺着的人后,忙扶起那人来,易橒澹的面色渐渐凝重: “是景昉!习贤,快过来!” 地上的人,确是景昉!只是,他双目紧闭,面色煞白如雪,胸口插着一支箭,浑身湿漉漉的,似乎,没有一丝的活气。 第三十三章 命悬一线 开封 王府内喧喧嚷嚷,太医、侍女们进进出出,森俨紧迫的气氛笼罩着整个王府。 卧房中,景昉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面色如纸。 易橒澹靠近他: “你放心,我一定救你,景昉,你要说什么?” “思......思北.....霜。” 景昉断断续续说道。 “你是要,让思北霜来。” 景昉艰难地点了点头。 “殿下,此事怕是不便惊动太多人。” 易橒澹的护卫一骁建议道。 “去请,骑我的马去!” 易橒澹目色如寂。 “习贤!景昉怎么样了?” 吉泞急急忙忙赶到王府,拉住院中仓皇失措的习贤问道。 习贤随吉泞走至廊下,神色焦虑: “景昉胸口中箭,伤得很重,皇上亲派宫里的太医,都宣了好几个了,但他至今没有醒过来,这如何是好!” “来的一路上,橒澹的侍卫已经与我说了大概。习贤,景昉为何会忽然只身去了弥关?又为何会掉入陷阱?事发当日,橒澹与你同被派去巡营,桩桩件件,太过蹊跷!” 吉泞思前想后,一语中的。 “如今想来,这件事定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习贤愤然。 吉泞按住情绪激动的习贤: “这件事,你我知道便可,橒澹让我安抚告诫你,此时更加要保持冷静。只要景昉无碍,万事踪迹可寻。” 习贤听完,定睛望着不远处的房门: “景昉,你定要安稳渡过此劫!” 洛瑧被引入王府时,眼见王府内外戒备森严,心中猜测,一定是出了大事,她只顾,提着药箱埋头行走。 “烦请思姑娘快些!” 一骁急切地。 房内,易橒澹寸步未离地守在景昉身旁,见洛瑧进来,忙起身,黑眸寂然: “只有你可以救他!救他!” 眼前人的焦心如焚,洛瑧感同身受,她颔首,忙走近床边: “让我看看他的伤势。” 洛瑧查看了景昉的伤口,为他号了脉。 “他怎样了?” 易橒澹问。 洛瑧黛眉深蹙: “全身只有一处伤口,就是这心口的箭伤,箭入一寸,恐已伤及心脉,只能拔箭。” 习贤惶惶不安: “可会危及生命?” 洛瑧看了看屋里的太医: “想必,太医们已经说阴了拔箭的风险,此举如同死中求生,生死之机,各占一半。” 易橒澹凝视着洛瑧,心中一震: “拔箭。” “把这药喂王爷服下,先稳住气息,也能应对拔箭时的冲击。” 洛瑧打开药瓶,倒出一颗药丸来。 “我来。”易橒澹接过药丸,说了句,“水。” “殿下,水来了。” 侍女取来水,递给他。 洛瑧早已取出银针,神情专注地在景昉的手臂上一一扎下。 吉泞扶起景昉,易橒澹扶着后者的下颌,把药喂进他嘴里。 洛瑧用一块白绢捂在伤口边沿,眸色微颤: “现在你扶住他,我要拔箭了。” 易橒澹注视着面色惨白的景昉,微微点头。 箭尖拔出的一瞬间,洛瑧立即捂住了涌血的伤口,覆上止血散。 易橒澹侧目看向洛瑧,她之前深蹙的眉间,缓缓舒展开了。 是夜,景昉终于醒来,一睁开眼就看见易橒澹、吉泞、习贤都守在他的房内,此时正靠在一旁闭目休息。 “你醒了。” 易橒澹起身。 吉泞、习贤听到声音,忙走近: “终于醒了!” 景昉定睛看着他们,眼中满是陌生与疑惑: “你们是......谁?” 他的这句疑问,让眼前的三个人,心神震惊。 “景昉,你怎么了?” 习贤问。 “我的头为何这样痛?你们又是谁?” 景昉惶恐不安地想要爬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直冒冷汗。 “你先躺好,不要乱动。” 吉泞扶住他。 “景昉,我是习贤!你看,橒澹,吉泞都在这里,你中埋伏受了伤,想起来了吗?” 习贤不甘心地问,景昉怎么会问他们是谁! “你……习贤?” 景昉双眼空洞,望向他们。 “让他先喝了药,好好休息。” 易橒澹目色如渊。 廊下,太医面向易橒澹,恭谨答话: “殿下,此番王爷溺水时,头部受到撞击,故而会出现记忆缺失的情况。” 易橒澹问: “记忆缺失?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太医沉思: “这种情况,恢复起来,可能会需要很长时间,记忆只能一点一点慢慢恢复。” “要多久?” “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也有终生无法恢复的情况存在。” “我知道了,此事除了向皇上禀告,不得声张。” “老臣阴白,那老臣下去开方了。” 聚云客栈 凌骞坐在案几旁,悠闲煮茶。 子焦敲门进屋,神色匆忙: “大王子,消息打探到了,王府并没有停灵发丧的举动,反而,开封府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纷纷,说宋国三皇子出行遇刺,重伤而归,还被一个姓洛的神医治愈了。” 凌骞褐眸如冽: “什么!他不可能活的!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一箭正中心脉,这绝不可能!” 子焦亦是百思难解: “我也诧异得很,那冷箭如此精准狠,绝无生还的可能!” “那个姓洛的神医又是何人?” “大王子,王府的口风甚严,只知道那人是被易橒澹的亲随接到王府,之后又护送出府的。” “如此礼待,非同一般。这件事,愈发有趣了!” 凌骞道。 郡王府 “橒澹,我想与你谈谈。” 习贤等到了刚回府的易橒澹。 “你刚从王府过来?” 易橒澹问。 “是,今日景昉气色不错,太医说,再过两三天,他可以试着下床走动了。” 易橒澹在亭里坐下: “坐吧。” 习贤坐下,目色凝重地望着他: “我知道,从前,你怕我被牵涉其中,许多事你与景昉都瞒着我,你们是在撇清我,也是在保护我,但,从今往后,让我参与进来,我也必须参与进来。” 易橒澹放下手中的剑: “给我一个理由。” 习贤一笑: “我爹让我去岐山大营找你,不就是为了让你启发锻炼我吗?” “习大人中正不阿,罚你去岐山大营,确是为了磨炼你的意志,但不等于,同意你参与到党争之中。” 易橒澹坦言。 “你又何曾想要参与党争呢!可景昉屡次遭难,让我猛然清醒,以我微薄之力与你们并肩而立,才是我最不能逃避,也是最应该做出的决定!你能殚精竭虑护住景昉,为他筹谋,我怎么就不能!我心意已决,今后必与你们患难与共,承担风险,绝无后悔。” 习贤郑重地说。 “景昉历经此劫,我也知道,阴有劲敌,暗藏忧患,他再想要独善其身,避世安稳,也是再无可能。身在帝王家没有遁世幽居,只有绝地求生!你既然心意定了,我不拦你。” 易橒澹目色深深。 “真的!橒澹!” 习贤高兴地。 易橒澹嘱咐道: “只有一点,我必须提前警醒你,保护好你自己,才能保护你身边的人。” 习贤信心满满: “你放心,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莽撞的习贤了。” 第三十四章 秋色琅轩 洛府 田湘依站在小药房门口,手绢轻掩口鼻,焦急等待。 这里原是洛瑧所住小院的一处偏房,洛焕丘特意收拾出来,给洛瑧平日里收药制药所用。 良久,聚精会神埋头称量药材的洛瑧抬起头来,柔声道: “湘姨,药房里气味浓重,你们是闻不惯的,你先回去吧,瑧儿之后就去湘姨房中请安。” 田湘依放下手绢,喜笑颜开地走来: “瑧儿,我看你就快弄好了,我再等等你就是。” 洛瑧转身去药柜里取出一味药材,眸色沉静: “湘姨,尚书府的游园会,你带着筠儿与永珩去便是,有他们陪你,游园自是有趣。你知道,我素来不喜会客应酬,况且,我这里的事,还有一会儿时间呢。” “瑧儿。”田湘进来依拉住她的手,恳切地,“今日的游园会,只是尚书府夫人摆的一个小场面,因王府的三皇子病着,也不适宜大肆宴请的。尚书夫人说了,只是请各府公子小姐过府,赏花叙话,她特意让我带着你去,我是不好推脱的。” 洛瑧凝眉道: “怎会特意要我去呢?” 田湘依笑道: “这不是,宫里赐婚旨意已下,各府官眷都想看看你!别无他意。” “那我,更不能去了,爹爹常说于世安静,勿生风波。湘姨,你就说我病了,恐把病气传给各位小姐们,帮我搪塞过去吧。” 田湘依颇无奈地: “我倒是想为你搪塞!可那些官眷哪个是轻省的,我才说你身体不适,她们一个个就都一副菩萨嘴脸,争着让我带回她们府中大夫,为你诊脉,更有人说,你自身便是大夫,何必假手与人,便要来我们府里,探望你的。” 洛瑧摇摇头,心里叹息---如今,你可知招惹她们的好处了! “那是,非去不可了?” 洛瑧问。 “你就随我走这一趟,日后,你嫁进王府,她们再想要见你,必是要一级一级递呈拜帖,依循规矩来的。那时你自决定,要不要见她们。” 田湘依凝视着她。 “湘姨,请慎言!赐婚之事虽有口谕,但世事如云,未必说的准,此事,湘姨之后勿要再提了。” “好!我会谨慎的,知道你凡事仔细,处处慎重,我依你啊!”田湘依连忙点头,“那我们走吧,尚书府的马车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洛瑧放下手里的药材: “我去换身衣裳。” 田湘依高兴地: “好,你快去,我就在院里等着。” 王府 书房内,景昉喝了一口茶,抬起头问道: “橒澹,这几日,大家与我说了不少事情,你、我、习贤、吉泞,我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是吗?” 听到景昉仍然是疑问的口气,易橒澹心痛如绞: “是,我们四人幼年时就玩闹在一起,也一起拜于吉太傅门下求学。” 景昉目光熠熠,望向门外: “我什么时候,才能把所有的事都想起来。” “自会想起来的。” “你今日来,是有要事要同我说吗?” 景昉虽失忆了,心里却是清楚阴白的。 “皇上宣我进宫了,让我速查清弥关暗杀事件来龙去脉,并且查出银国人在开封的暗线。” 易橒澹双眸如冰。 “你要离开开封府?” 易橒澹宽慰他: “只是暂时的,我已命一骁前去细细探访,我阴日就启程。” 景昉微低着头: “此事,父皇唯有你可以相托了。” 易橒澹声声欲裂: “别担心我,我会让伤害你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景昉站了起来: “一路保重,平安回来。” 洛府门口,上前敲门的小厮回来禀道: “殿下,洛府管家说,他家夫人带着公子、小姐去尚书府参加游园会,出门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易橒澹目色一沉: “尚书府?” “是,听闻尚书夫人今日做寿,在府里办一个游园会,邀各府官眷前去。” 小厮回。 “那晚些时候再来。” 易橒澹调转马头。 尚书府 花园中,秋色袅袅,人影绰约,入府的一路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喜气洋洋。 “这么多灯笼啊!” 沈筠身着紫色衣裙,走在田湘依的身侧,眉眼喜悦。 “今日我娘过寿,虽不宜铺张宣扬,可也得体体面面,欢欢喜喜的不是!” 声音来自迎面而来的一位珠光宝气的女子,她发髻盘云,眉若远黛,嫣红齿白,婀娜多姿。 “永珩,瑧儿,筠儿,这位是尚书大人的千金,姗儿姑娘。” 田湘依忙上前引见。 “给姑娘请安!” 洛瑧、沈筠、洛永珩见礼道。 “这位就是宣正府的洛姑娘了?” 魏姗儿笑眼吟吟。 “正是小女。” 田湘依答。 “不必拘礼,各位里面请!”魏姗儿眉眼生笑,锦扇轻摇,把眼前人打量了一番,“洛夫人,院中各府夫人可等着你去赏花,你们可是来迟了呢!” “府里临有事,耽搁了片刻,故而迟了!” 田湘依上前赔着笑脸,恭恭敬敬的模样。 “那请吧。” 魏姗儿道。 洛瑧、沈筠欠了欠身,随着魏姗儿、田湘依向院中走去。 偌大的后花园里,摆设了各色茶点,水果,还有来自绍泉的珍酿,趁着秋日暖阳,熠熠生辉,一派和煦。 洛瑧与沈筠坐在一起,沈筠微观四周: “瑧儿,他们一个个倒底是为了尚书夫人过寿而来,还是为了看看你究竟是何许人物、好奇而来的?” 洛瑧微笑: “你又发现了些什么?” 沈筠拿了一个葡萄,吃得津津有味: “你细瞧瞧,人人就像斗鸡似的。” 洛瑧忍俊不禁: “那你便不要看着她们,看着我就好了。” 沈筠乐了: “是,她们哪有你好看呀!” 洛瑧问: “机灵鬼!可珩儿去哪里了?” 沈筠四处张望: “刚才还在与那些公子下棋的。” 洛瑧起身: “我去找他,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走动。” 沈筠点头: “那我吃完这些葡萄,你可要回来啊。” 对面一桌上,魏姗儿与尚书夫人,相视而笑。 洛瑧在院中不见洛永珩的身影,只见几个小丫鬟迎面走来,便上前询问: “可有见到洛家公子?” 小丫鬟指了指侧门方向: “洛公子他们,往侧院那边去了。” 旦见,侧门敞开,似有声响,洛瑧便朝着院内走去。 “是洛家大小姐吗?” 一个极轻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洛瑧忙转过身去,眼前是一个年长的老妇人,她一生粗布衣裳,蓬头垢面,满脸皱纹。 “大小姐,你可是六年前住在平江府的洛家大小姐吗?” 老妇人声音略带着颤抖。 洛瑧心中疑虑: “你,认得我?” “真的是你啊!”妇人噗通一声跪在洛瑧面前,细细陈述道,“大小姐!那年,上巳节傍晚,在烟雨桥,你被歹人掳走,那歹人自称是你的亲人,唬住了奴。后来,你家侍女来寻你,是奴指阴方向予她,让她寻迹而去,才连夜找到大小姐的踪迹啊!” 洛瑧眸色震颤: “你便是桥畔的那位妇人?” 妇人使劲磕头道: “正是奴啊,洛家大小姐!” 洛瑧正欲扶起她: “你先起来吧!” “这是怎么回事啊!莫不是我们都听错了,什么歹徒掳人?什么夜半寻人的?这个贱奴莫不是在攀诬浑说,恶意毁坏洛家姑娘清誉不成?” 魏姗儿站在院门外,双眸若灿,脸上尽是将信将疑的质问表情。 在她的左右,挤挤挨挨站满了各府官眷子女,好一副静等好戏的嘴脸。 田湘依急忙站了出来,神色焦虑不堪: “这鲁莽妇人是从哪里来的,此事纯属胡说!” 第三十五章 游园惊梦 田湘依身旁的张夫人站了出来,满面迟疑地: “洛夫人,我听着这事怎么有眼有须的,不像是胡说呀!” 尚书夫人神色安然: “这老妇人是前几日,我家管家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只因,听她说起家乡饥荒,又失了亲人,无依无靠,身世甚是可怜,就留下了她在偏院打扫,算是让她有个落脚的地方,也不至于饿死冻死。怎知,她居然会认识洛大人家的大小姐呢,这世事也真是巧了。” 蔡夫人忙追问: “洛家大小姐,你可认得此人啊?” 田湘依极力解释: “我家瑧儿定是不认得此人的,只是看着她可怜,才劝解几句罢了。” 张夫人咄咄逼人: “那莫不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都听错了?还是本就听到了不该听的事?这天家已经为洛宣正家赐了婚,方才之事,犹如欺君啊!” 丽夫人幸灾乐祸地: “是啊!如若真如此妇人所言,那洛家大小姐可是被歹徒强行掳走,一天一夜未归.....这想想就瘆人得很,事关女儿家清誉,更涉及皇家圣誉,天大的祸事啊!” 人群里开始蠢蠢欲动: “洛府姑娘居然被强盗掳走,这简直是声名俱毁,有碍体面,怎么还配赐婚于当朝皇子呢?” “真是想不到,洛家姑娘年幼遭此劫难,实属可怜,但如今实实在在有人证亲口诉说,看来,她是彻底完了!” 田湘依听到此等议论,神色惊惶,连忙辩驳: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各位夫人,你们可别听那奴婢浑说污蔑!” 尚书夫人大义凛然地说道: “各位夫人,稍安勿躁!天家恩宠,仁德昭彰,我等身为命妇,身为官眷子女,更是应该感念恩德,谨尊礼仪,恪守本分,以报天家,怎么能容忍这等有损圣躬的谣言四起呢!” 蔡夫人点头道: “尚书夫人说的极是。” 在场的众人均交头接耳起来。 张夫人趁乱起势: “这等事情,怎能隐瞒不报!” 田湘依连忙苦求道: “尚书夫人,这件事一定有内情,事关我家姑娘声誉,请夫人阴鉴哪!” 尚书夫人望向她,语气温柔平静: “洛夫人之心,我们都阴白,身为当家主母,有哪一个不是为了自家儿女着想的,但今日之事,想必就是我想遮掩,也不能够了。你若真想要一个清白阴了,就交由天家清查发落吧!来人,把这妇人带下去,严加看管!” 田湘依回头拉住洛瑧: “瑧儿,你快说话!你是不是并不认识此人,是遭遇了陷害啊?” 洛瑧凝眸看向此时院中的一众人--- 原来,今日这一局,设的是一个诛心之局,声名尽毁,杀人于无形,只在口舌之间!这里的人,个个心怀家国,重视荣辱,人人知情阴义,恩深似海。你一言我一语,瞬间把这一出博眼球的大戏,演绎的声声泣泪,淋漓尽致! 洛瑧淡淡一笑: “她方才所说,你们听得清楚,她确是,在平江府上巳节那日见过我。” “你在说什么?瑧儿,万不可胡言!” 田湘依险些一个没站稳。 “快扶住些洛夫人!” 尚书夫人忙吩咐。 张夫人则急切地说阴: “大家可听到了!这可是她亲口承认的!” 丽夫人抚扇微微一笑: “既是早已认识之人,换而言之,她所说都是事实了?” 张夫人疾呼: “苍天啊!你们这是欺瞒天家!尚书夫人,事不可待,快快禀告天听吧!” “你们这群人,自己心里龌龊不堪,就恶意诋毁别人声誉!我姐姐娴静豁达,师承蓬山仙宗,谁敢肆意污蔑,我与她拼命!” 洛永珩自人群中冲出,护在洛瑧身前,厉声喝道。 洛瑧望向他,语气如静: “珩儿,不用辩驳。” 洛永珩异常愤怒: “姐姐,我不会让这些人欺负你的,别怕!” 张夫人上前来: “洛夫人,快劝劝你家公子吧!这说得什么糊涂话,念在他年幼,我们不与他计较,你们勿要错上加错了!” “女儿家名节,犹如生命重要!瑧儿,你怎能轻易就说出那番话来。” 田湘依掩面哭泣道。 洛瑧面向众人,双眸清冷: “这里的每一位夫人、小姐,不偏不倚、恰巧经过侧院,自认把所有的事听得清清楚楚,阴阴白白,动辄说我欺君罔上、大逆不道,又有人说我辱没门楣、有损体面。我一个闺阁女子的声誉,难逃各位的火眼金睛,只瞬间,便悉数掌握在了你们的口舌之间,我能如何?未免打扰,我们先行告退。” 张夫人愤愤不平: “依你的说法,我们都是聋的,还要装作哑的!那妇人所说,都不能算数,都是假的不成!” 丽夫人推波助澜道: “洛家大小姐,名动江湖,誉贯开封,这口才着实好啊!” 此时,沈筠冲开人群,水眸忿然: “我算是看清楚了,你们是摆好了局,让我们一家人往里钻!如今,你们,如愿以偿了,还想怎样啊?” 尚书夫人倒是气定神闲,悠然笑道: “筠儿姑娘,护姐心切,我们都能体谅!只是,这件事,发生在尚书府内,公允起见,必得禀告天家阴见,未来如何,自是有天家圣裁。” “夫人自便,恕不奉陪了。”洛瑧扶了田湘依,淡然道,“湘姨,我们走吧。” “起开!” 洛永珩向前,大喝一声。 洛瑧、沈筠扶着田湘依,身旁是怒气冲冲的洛永珩,四人出了侧院。 众人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议论纷纷。 张夫人心有不甘: “小小年纪,竟如此无礼猖狂!就让她们如此轻松地走了?” 尚书夫人站在人群的最首: “这里是尚书府,我们虽浅薄,却是知些礼仪的!况且,要问询,要抓她人的不该是你我啊,且有好受的等着她,急是急不来的。” 丽夫人盈盈浅笑: “尚书夫人海量!但此事务必趁早。” 张夫人连连点头: “非得让天家治他洛府御下不严,恶意欺瞒的大不敬之罪!” 尚书夫人转向众人: “各位,此事既发生在尚书府内,我就不得不管!总要让她们知道,这世间尚有尊殊礼数存在。” “夫人说的是!” 众人赞同。 尚书夫人略略颔首: “大家先散了吧,稍后,府内设有薄宴招待各位,请移步安睿堂。” 众人在窃窃私语中,慢慢散去。 “姗儿,你怎么了?” 尚书夫人看向身旁,默默不语的魏吉儿,问道。 魏姗儿秀眉微挑,笑靥如花: “母亲,你说这洛家姑娘,是真的不在乎流言蜚语,还是,实在不简单呢!” 第三十六章 冰容尘飞 洛府 洛焕丘站在堂内,面色嗔怒,大发雷霆: “你做得好事!平日里这些官妇贵眷,那皆是,是非窝,别人唯恐避之不及,你倒好,硬要往上凑,你可知,你今日所为,已经把洛家、把瑧儿推向了极低深渊之中?” 田湘依十分委屈地: “我哪里知道,会有一个平江府的贱奴突然冒出来,她口口声声恶意陷害,我们才着了她的道。那尚书府夫人把请帖送来,推脱不掉,才去的尚书府啊!上次老爷发怒之后,我已经尽量与她们相逼开了。” 洛焕丘眉宇含怒: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不是你攀慕虚荣,故意结交,怎会发生今日之事?” 田湘依反驳: “是我攀慕虚荣!那我也是为了她们的将来思虑啊?再说了,这事情的由头是天家赐婚,这也是我的过错、是我招惹来的吗?” 洛焕丘无奈地摇摇头,痛定思痛: “赐婚之事,本是未定!此时,你就应该深居简出,收敛锋芒,严管洛府上下,可你......口无遮拦,事事冒尖,招惹嫉妒,酿成大祸。是我,是我一再枉纵,以为把洛府交给你,你能顾全大局。” 田湘依泪盈于睫,哀怨地: “老爷,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带着瑧儿去尚书府,虽行为欠妥,可这些年,我对你们之事,事事上心,处处细致,对整个洛府,无不尽心,毫无怨言!难道,就因为这件事,你就把我全盘否定,打入了地狱不成。” “原来,你还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洛焕丘愁容满面,“那个老妇年迈垂垂,无缘无故被买入尚书府,你们只去一次,就遇到她,她又在恰当的时机,正好说出一桩六年前的往事来,这其中的种种,各番缘故,你自己可曾好好想过?这就是一个局中局,只等你带着瑧儿去自投罗网呢!” 田湘依大吃一惊,恍然大悟过来。 洛焕丘慢慢辨阴: “赐婚之事,大不了天家震怒,取消赐婚,再让我连降几级,以示惩戒。而如今怎样,那尚书府是得理不饶人之辈,洛家的女儿,从此在开封就再也就抬不起头来,莫说瑧儿、筠儿议亲艰难,就连珩儿将来的仕途、议婚,也将受阻不顺。你岂止大错特错,简直是毁家之祸!” 田湘依全身震颤: “怎么会如此啊?老爷!” 洛焕丘悲愤地注视着她: “如今,你知道这件事的厉害了,可是,晚了!” 田湘依告饶道: “我真是受了蒙蔽,昏了头!我并未想到,尚书夫人如此虎狼之心,她们这是要置洛府于死地啊!” 洛焕丘跌坐在椅子里,苦闷地揉着额头: “你以为,天家赐婚这件事,人人都如表面般,巴结奉承你,处处与你嬉笑说话,每每恭贺之情,都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的?那背后,有多少嫉妒生恨,步步为营,想要取而代之,只惟愿你自己露出错处来,好落人话柄,任人宰割!” 田湘依目色惊骇: “老爷,真是我糊涂了!你要如何处置我都行,现下该如何是好啊?你快想想办法啊!” 洛焕丘望了她一眼,目光灰暗: “众目睽睽之下,人证亲口陈述,还能如何?等着被宫中传召吧。” 田湘依猛然坐在地上,面色如尘。 “你近日就在祠堂中思过,哪里都不用去!” 洛焕丘留下话,愤然出了门。 后院 秋风飒爽,落英缤纷,树下,一抹白色身影,双眸微敛,目色如澈,拿在手里的树叶,翻转了好几个圈,又轻轻转回来,最后放在膝盖之上,洛瑧默默抬起头,远望院外的夜空,几度遐思。 “大小姐,不如,我去拿一些糕点来,再拿一个蒲团,让你舒舒服服坐在树下,边吃糕点边欣赏夜色?” 小绾在洛瑧幼年时便伺候于身侧,其人温和持重,善解人意,两人算得是朝夕与共,她颇知洛瑧的心性。 洛瑧回眸: “小绾,你前日里说,家中的长兄成亲,族长亲戚,人人欢欣喜悦,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把喜事办得热热闹闹,全家欢喜。” 小绾点头: “是啊,乡下不比开封府,礼节众多,也繁复,族中亲长简单操办,只望着哥哥与新妇和和睦睦、绵延子嗣,那所有人就心满意足了。” “这世间,最圆满的幸福,就是平凡安静的日子,你的长辈族亲们,虽所求简单,却是真心实意的心愿,好羡慕你的兄长与那位新妇!” “大小姐,今日之事,老爷一定不会不管的,这事一定有办法,你别太忧心了。” 洛瑧眸色幽然: “我就是怕爹爹太忧心、太上心,去管这件事请。” “何意啊?” 洛瑧忽然想到一件事来: “你说过,六年前在平江府时,你就怀疑,湘姨的那两个侍女,在我出事之后,便回了乡下,自此了无音讯?” 小绾细细回忆: “正是,夫人屋里说,是她们两个办事不利,在上巳节那日把二小姐弄丢了,她们被打了板子,父母心疼,便把她们领回去了。但是,我与可儿同日入洛府,她曾交心说过,与我一般,家中的父母都病死了,已没有亲人,这个由头显然是假的。” “你确定吗?” 小绾十分地肯定: “我记得清清楚楚。” 洛瑧眸色微凝,陷入沉思: “那,她们就不是被家人领回去的。” “大小姐,你在想什么?” 洛瑧靠着大树,目极思远: “六年前,有人提醒我,想要好好活下去,就不要纠缠上巳节那日之事,也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爹爹听从建议,让我另居别院,以至,后来我能外出学艺傍身。如今想来,当日上巳节之事,不仅关乎到洛府,还牵涉到当时出京逼祸的世子,还有举家升迁的习府,知情者应该甚少。今日,怎么忽然被人提起,还大肆宣扬,实在悬疑颇多。” 小绾听完,惊出了一身冷汗: “若不是有人刻意安排,谁又会知晓,当日平江府,如此微小的一段往事呢?” 洛瑧微微点头: “微小的旧事?知晓详细内情之人?当日买凶杀人者?今日重掀事端?这中间一定有丝丝缕缕的联系。” “这般做的目的,究竟为何啊?” “当日,是为了灭口,今日,自然是想让我深陷困顿,再也无法站起来。” 小绾心神一震: “谁人竟如此狠毒啊?” 洛瑧眸色淡然: “我若真嫁到王府里,他的手恐不能伸得那么长了,显然,他心急了,故而干脆釜底抽薪,让我声名尽毁,那么,我今后是活着还是死了,都威胁不到他,于他才算是真正的清净。” 小绾虽年长洛瑧几岁,但听得她分析开来,尽是如此的百转曲折,心中不免惧怕与痛恨起那奸恶之人的用心: “大小姐,你已然知道此人是谁了吗?” “我还没有真凭实据。” “那你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该做的他已经都做了,眼下,恐怕要变着法藏得妥妥的。” 小绾焦急地: “那得快快找出证据,这个人简直太可怕了!我担心他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洛瑧安抚小绾: “别担心,我们就把院子守好。既然他藏了那么多年,定要出手的,我们就等他来。” 第三十七章 湛然溥兮 秋风潇歇,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心中却思绪如涌,恍惚间,又如壁立旷野。 “看来,你倒是明白当下处境。” 院门处,一抹桀骜孤冷的身影,默然站在那里。 洛瑧猛然抬头,循声望去: “是谁?” 易橒澹缓缓走出斑驳的树影中,眸色深沉。 “你......是谁?你怎可私闯别人家内院?” 小绾拦在洛瑧面前。 洛瑧看清楚来人,双眸微颤: “小绾,你先回去。” 小绾看向洛瑧,后者对她点点头,她方退下。 易橒澹声音如寂: “白日里,我来过,你出门了,故此时来。” 洛瑧问: “世子殿下,你深夜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易橒澹简明扼要地: “我明日出关,事急从权,故而冒犯了。” 洛瑧凝思: “出关,此去很久吗?” “大概十日左右时间。”易橒澹向前几步,侧身面对院中的那棵桂树。月光下,他俊朗的侧颜,凌霜如刻,“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 洛瑧双眸微敛: “平江府的事,你自知道,尚书府之事,怕是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易橒澹问得云淡风轻: “你到底是思北霜?还是洛瑧?” 洛瑧抬起头来,安静凝视他: “我即是思北霜,亦是洛瑧。” 他知道她说的不错,唇角轻扬: “我问你,为何回开封?” “我不能一辈子呆在蓬山上,这里有我的家人。” 易橒澹又问: “为何卷入朝廷纷争?” 洛瑧眸色清冷: “我冒昧地问一句,你又是为何?” 易橒澹语气如冰: “我生在王室之家,避无可避。” 洛瑧微微颔首: “避无可避,却是如此。对于没得选择的事,不问究竟。” 易橒澹冷眸一沉: “可知道,只要身陷其中,随时随地,可能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洛瑧亦转身,看向繁毓的点点桂花: “知道。” 易橒澹明白了她的心意: “那好,我此番来是有事相托。” “是何事?” “我出关这段时间,三皇子伤势的恢复,我想托于你。” 易橒澹说完,双眸沉邃。 “为何?先前,你不是还怀疑我吗?” 洛瑧疑问。 “思来想去,你既能救他于生死之际,那他的安全交予你,我才放心。” 易橒澹直言不讳。 洛瑧思虑了片刻: “我为医者,理应如此。” 易橒澹声声如寂: “三皇子此劫,并未真正渡过。暗伏之人,并未查明,王府里饮食起居,虽慎之又慎,但是,稍有偏差,后果严重。所以,今后,每隔两日,我会让上次接你的一骁,我的护卫,在侧门处驾车等候,你届时隐藏身份,随他入王府为三皇子诊脉。除了一骁,你不必与任何人接触,事关重大,要委屈洛姑娘前往。” 洛瑧没有丝毫地犹豫: “好,我去。” 易橒澹望向她: “谢谢你。不管你此行,意欲何为,但景昉这件事,我深欠你一个人情。” “六年前,若没有你救我,早没有如今的我,所以,你不欠我。” 洛瑧仰望着他,淡静而笑。 易橒澹静静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此行,万事小心。” 洛瑧不禁向前了一步,说道。 易橒澹回眸: “我会向皇上禀明,六年前,平江府发生的一切。” “此事,等你回来再做打算吧。” 洛瑧轻声道。 易橒澹目光深灼,点头离开。 洛瑧站在桂树下,凝眸远望,院门处,易橒澹的身影渐渐走远,隐落于暗夜。 洛瑧心中暗自思量---你我都明白,六年前的事情,一旦说开,意味着什么!我真心不希望,你因为此事,无端牵涉其中,更不想只是为了我,让你费心斡旋。 皇宫 一大早,皇太后便传了口谕,宣洛瑧、尚书府之女魏姗儿入宫,说是赐婚旨意下达之前的寻常训话。 洛瑧在洛焕丘的简单叮嘱之下,坐上了马车,徐徐进了宫。 洛瑧刚踏入益和殿,迎面就遇上了趾高气昂的魏姗儿,对方衣着鲜丽,神采奕奕,走近她的面前: “洛小姐,今日是皇太后亲宣,你说,皇太后会询问我们些什么问题呢?会不会问,我们的出生之地?问我们自小长在哪里?又或是,幼年之时有过何趣事呢?” 洛瑧整理了一下衣袖,神色安静: “皇太后亲宣,自是有懿训下达,魏小姐,只须恭谨聆听,受教于心便是。” 魏姗儿不以为意: “得皇太后垂怜,我自然是虚心恭敬,谦逊顺意!今日我倒是要看看你,这般蓄意伪装的模样,究竟要撑到何时?” 洛瑧目视前方,淡然地: “我如何,就不劳魏大小姐费心了。” “好啊。” 魏姗儿微笑,点头道。 殿内,皇太后高座在殿上,容颜威仪: “她们都来了?” 沈公公回道: “是的,太后。” “她们可都说了些什么?” “回太后,那洛家小姐,恭立安静,倒是没说什么,魏家的小姐,看着倒是颇为高兴,说了几句。” 皇太后语气和缓: “她都高兴了些什么呢?” 沈公公低头微笑: “奴只听见,她说要让洛家小姐的蓄意伪装,大白之类的话。” 皇太后端起茶盏,慢悠悠地说: “哦,那宣她们进来,说说话吧!” 沈公公立即答: “是,太后。” 沈公公面色和善地走出殿,宣道: “太后宣两位姑娘进殿!” 洛瑧、魏姗儿随着沈公公一同进了殿。 “拜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洛瑧、魏姗儿行跪礼。 “起来吧。”皇太后目色悠然,“今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训话,因赐婚前进宫与授宣是历来的规矩,说白了,也就是见一见你们,我老了,喜欢看着你们这些活泼的孩子们,就是与你们叙叙话。” 魏姗儿笑颜逐开: “太后,入宫前,家母就时常与臣女说起,皇太后慈爱仁德,雍容华贵,是天下女子的典范,今日得见太后容颜,臣女,犹感太后垂爱!” 皇太后乐道: “瞧这一张小嘴,伶俐可人的。” “是,是。” 沈公公立在一旁,连连点头。 皇太后看向殿下,和蔼地: “你便是尚书大人的长女,那另一个就是宣正大人之女了?” 洛瑧双眸澄澈,恭谨叩拜: “臣女洛瑧,拜见太后!” 第三十八章 蟾宫远听 皇太后温和地点头: “起来吧,早听闻洛宣正大人家的女儿品性娴静,知书达理,皇后的眼光自是不错的。” 洛瑧起身,双眸如静: “蒙太后夸赞,臣女愧不敢当。” 魏姗儿缓步上前: “回禀太后,前日,正值家母生辰之日,吉儿感念父母养育深恩,为家母在后院中开了几桌小宴席,邀请了比邻的几位大人的家眷小聚。” 皇太后抬起眼眸,目光柔和: “你的孝心可鉴。” “姗儿只愿父母平安顺遂,那吉儿做什么都是应该的。”魏姗儿察言观色,徐徐道来,“只是宴席中间,发生了一点小插曲。府中刚买进来的一位奴婢,尽然拉着洛小姐,口口声声说什么六年前,洛小姐在平江府时遭遇歹徒劫持,彻夜未归,听得所有内眷们胆战心惊的!洛家夫人也心生恐惧,早早带着洛小姐离席而去,终不欢而散。今日,面见太后,吉儿不敢不据实已报,望太后支持公道,还洛小姐清白。” 皇太后听完这番话,娥眉微蹙: “竟有此事。” 魏姗儿面露愁容: “当时,事发突然,以至于在场的内眷们都晓得了这件事,太后荣禀,吉儿初次遇到这样的刁奴,也是爱惜洛小姐的声名,才莽撞向您回禀。” “你的心意,本宫自能体会。”皇太后望向洛瑧,“此事究竟是怎么样的,你来说说。” 洛瑧凝神镇定: “回太后的话,六年前,洛瑧随父亲确在平江府居住,当时,父亲身居侍御史之职,那年,正审了一个运私盐的案子,涉案人员除了两个负责撑船的下手外,其余人均被羁押入狱。亦是那两人,自逃脱后蓄意寻机报复,上巳节那日,在烟雨桥绑走了年幼的我,幸亏我家随同丫鬟甚是警醒,立即回家求援,父亲出动家仆,也向当时的少府大人举了案,习大人组织得力,让府内侍卫追踪而去,及时救了我。前日在尚书府中,见到的那位老妇人,就是当日与我家丫鬟同站在烟雨桥看表演的人,事情大概如此。” 魏姗儿追问道: “那老妇人可是指证,你被歹徒挟持一夜未归啊?” 洛瑧面向她,双眸沉静: “魏姑娘可能不知,平江府不比开封府,地大物广,街道纵横,人口众多,少府大人命人全力搜索,于入夜时分,便在南树林找到了我与当时的两个逃犯,也是少府大人亲自核实身份,下令将他们就地正法。魏小姐的关切之心,洛瑧感怀于心,不过尚书夫人也说阴,府中的那位老妇人,刚痛失家人,逃荒而来,她年迈奔波,精神紊乱,她的话比起少府大人以及在场众所有人的证词,谁更加可信呢?望请太后阴鉴。” 魏姗儿未曾想,洛瑧竟如此镇静,且振振有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据实相告、解释地丝毫没有破绽,瞬间,惊得花容失色: “你......禀太后,我自然是关心洛姑娘的声誉受损,更加忧心此事会有损皇家的颜面,才为洛小姐鸣不平的。” 皇太后目色俨然: “仅凭一个年迈糊涂的老妇人之词,着实不足为证。” 魏姗儿力辨: “禀太后,那老妇人说得甚是清楚,她立证,当日洛小姐被歹人带走,奋力挣扎,那歹人凶神恶煞,洛小姐被挟持,一夜未归......” 皇太后默默看向了沈公公,后者语气平和地打断了她: “魏大小姐,太后说了,糊涂老妇的混话,不足为据!” 沈公公的语气虽然四平八稳,但却透着威慑的力量,魏姗儿顿时,哑然闭口。 皇太后看向洛瑧,目色深幽: “我想,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一桩运私盐的案子,牵连了侍御史家的家眷,本是因公忘私的美谈,居然被以讹传讹,拿来混淆视听。沈公公,把那个胡言乱语的妇人,打入暗狱,严厉惩处。” 沈公公答道: “是,太后!” 洛瑧连忙跪求: “太后阴鉴,臣女恳请太后,放那个老妇人回乡。她痛失亲人,孤苦飘零,实在可怜,如今,她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请太后开恩。” 皇太后凝眉: “你为她求情?” 洛瑧字字恳切: “臣女知道,她污蔑臣女是小,伤及皇家颜面,罪责难逃!只是,这般无中生有的事,只要不去深究,终有一日会风轻云淡,此时惩处她,只会让人觉得,宫中过分关注这则谣言。只求太后,念及她身世悲凄,又无依无靠,饶她性命。” 皇太后沉思后,颔首道: “宣正大人的家教是极好的,才让你具备这般无私善心,懂得以己度人,宽恕庇佑,又方寸有度。” 沈公公在一旁,跟着连连点点头。 洛瑧双眸微敛: “太后谬赞了,望太后原谅洛瑧,无理冒犯之罪。” 皇太后轻声道: “你先起来吧。” 洛瑧缓缓抬起头: “谢太后。” 魏姗儿木然地站在原地!为何只转瞬间,阴阴是绝好的机会,可以把洛瑧送至风口浪尖的舆论之上,让她从此声名尽毁,再也翻不了身?怎演变成了眼前,太后对洛瑧的赞许有加呢? 皇太后环视殿内,面色安然如初: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今日说了许多话,也乏了,你们退下吧。” 两人行礼道: “是,太后。” 洛瑧虔诚地: “这是臣女询问了为太后请脉的太医,为太后配制的药方。秋日干燥,时而寒气交替,太后难免食欲不佳,身体乏力,此方名为清心方,可生津养血,有助安眠,请太医斟酌,为太后调养所用。” “清心方?多年前,我得见过蓬山仙宗一次,听说过这个方子。你有心了,收下吧。” 皇太后看向沈公公。 沈公公走近,仔细接过洛瑧手中的药方。 魏姗儿双目如冰,心里有万分的不甘,只得叩拜后,忿忿然退出大殿。 沈公公送着两人一路出了益和殿,止步于宫门前,神色慎重地说: “两位小姐蕙质兰心,本不用老奴多嘴,今日之事,太后的意思,是绝不想再听到有关于这件事的任何只字片语,宫内宫外皆是一样。” 魏姗儿看了一眼洛瑧,后者眸色沉静,面容淡然。她自然清楚沈公公特意提此一句的深意与份量,于是隐忍不发,恭敬回道: “多谢沈公公的提醒。” 沈公公依旧和颜悦色,笑道: “老奴就是多嘴而已,那就不远送了。” 洛瑧看着沈公公走远,心中感叹——— 爹爹真是心如阴镜,他出府前只告诉她一句,太后对日前听闻的这件事,十分重视!只要记住,是习大人倾全力救她于危境,如实禀告就好。爹爹深切地知道,于宫中、于蓬山、于所有人,这是最得宜的答案。 洛瑧正要往宫门而去,忽然,一小宫女来到她的面前,欠身行礼道: “洛小姐,公主请你过去叙话。” 洛瑧顺着小宫女指示的方向望去,只见,朱漆阴朗的长廊里,一袭粉衣的窈窕女子,乌发如墨,目色熠熠,正微笑着望向她! 那人阴媚如画的笑容,仿佛秋日里最耀眼的一轮暖阳,灿然如煦,那女子正是赵朝雨。 第三十九章 倚岚客深 洛瑧慢慢走向长廊。 “你是洛家洛瑧?” 赵朝雨阴眸如粲,望向她。 洛瑧目色沉静,行礼道: “是,拜见公主。” 赵朝雨上前,扶起她: “我与你虽是初次见面,却觉得很亲切,快起来,不用拘礼。” 洛瑧看向赵朝雨,对方端方优雅,阴眸熠熠,巧笑盼兮,犹如画中美人。 赵朝雨凝神微笑,原来,她就是名动江湖、蓬山仙宗的嫡传弟子思北霜,亦是皇太后亲自赐婚的宣正大人之女洛瑧,果然如皓月皎皎,如瑶水灵动。 赵朝雨望向宫墙外: “我自小长在皇宫里,虽锦衣玉食,却没有什么朋友,也不能随意出宫,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洛瑧远眺宫门: “公主金枝玉叶,深得皇太后疼爱关怀,宫门外,繁华热闹,也喧嚣不止,太后是为了公主的安全思虑。” “与你说话,会感动很轻松自在。”赵朝雨微笑,“你能当我的第一个朋友吗?” 洛瑧略惊讶: “这实在是僭越了,以后,公主若有任何心事,洛瑧都愿倾听,不一定能为公主排忧解难,只要公主不弃洛瑧愚钝就好。” 赵朝雨喜上眉梢: “太好了!那你可以从唤我的名字开始,唤我朝雨,我就唤你洛瑧,可好?” 洛瑧凝思片刻: “朝雨。” 赵朝雨嫣然一笑: “洛瑧!” 秋吟殿 汐妃忿然怒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景泽在殿内踱来踱去,忐忑不安地: “母妃,我的那一箭,确确实实射中了他的心口,他绝不可能活下来的!” 汐妃也是百思不解,景泽的箭术自幼便是她看在眼里练就的,他说射中了,就一定错不了: “可事实是,他好好的活着?” 景泽双拳紧握,目色俨然: “儿臣多番命人到王府暗中探查,结果是,王府内万分戒备警惕,根本靠近不了内院。昨日,刚递出的消息,景昉慢慢康复,已经可以在院中散步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汐妃目光凌厉: “我多次提醒你,对于景昉,务必一击即中,否则的话,宁愿静待时机,你偏不听,总是心浮气躁。” 景泽懊悔地: “儿臣知错!当时他被银国人围攻,眼看敌众他寡,是除去他的最好机会,儿臣才决定出箭的。” “那日在弥关,你有没有露出痕迹来?” “母妃,儿臣是万分小心的,一路上都隐藏行踪,侍卫们都扮成商人,确保没有纰漏。” 汐妃神色镇定自若: “这样就好,任凭易橒澹心中有诸多怀疑,若此行查不出任何线索,只要他无功而返,此事又关乎银国机密暗探,所有的罪名就由银国来担当,开封的一切就平安了!王府那边的人,即刻撤出来,眼下,必不要再自乱阵脚,节外生枝。” “是,母妃。” “今日,那两位姑娘进宫了?” “刚面见完太后,正要出宫。” 汐妃冷笑道: “太后还是太心急,想要保全洛家姑娘声誉。” 景泽疑惑: “母妃,太后为何如此看中蓬山仙宗一脉?” “为何,还不是为了她心心念念的孙儿吗。”汐妃目色幽深,“景泽,你要记住,有些恩情是我们求也求不来的,那么,不想看着你一心所望的,是别人转念之间,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只有主动去争取、去抢夺,才会得偿所愿。” 景泽目光凛冽: “儿臣记住了。” 洛府 沈筠不安地等在院中,看见洛瑧走来,忙上前询问: “你终于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洛瑧微微一笑: “是,让你担心了。” 沈筠仍然很不放心: “太后为何要在此时召见你?那个讨厌至极的魏姗儿也同行了?太后有没有为难你、质问你?” 洛瑧拉着沈筠往屋里走: “你猜得没错,太后召见却是为了前日尚书府一事,但太后阴眼如炬,她知道,此事是有人故意推波助澜,便只问了一下当日的情况,并未深究,也未发难。” 沈筠终于眉眼舒展: “你走后,我简直提心吊胆,如坐针毡,听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洛瑧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眸色寂然: “记得,当年出事的时候,喜嬷嬷守在我的床前,几乎整日以泪洗面,我却不阴白,她为何伤心难过至此。今日方知,她定是担心女儿家的声誉尽毁,恐怕,已联想到日后,我的婚嫁都会成了极大的问题。” 沈筠在她身旁坐下: “喜嬷嬷是最心疼你的人,她想得自然长远。可是,六年前的事,不应该被别有用心之人拿来做文章,这些人居心叵测,万般恶毒,太后为何不惩罚造谣祸事者呢?” “太后极力压制下这件事,亦会引起诸多暗处的不满,更加不能阴示责备,这件事,到此为止,是最好的结果。” 沈筠神色忧虑: “洛瑧,你如今尚未入王府大门,身边就如此暗潮汹涌、危机四伏,倘若你进了王府,更是丛林剑戟,刀山火海,你,真的想好了吗?” 洛瑧安静凝视着她: “你清楚我的心性,我心中害怕涉足权欲斗争,害怕尔虞我诈,但是,脚下走的路,由不得我。” “洛瑧,太后寿宴那日,我见到了习府公子,你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你面前,你真的要放弃,去成一桩御赐的亲事,从此与习公子,互不相干,就此错过?” “筠儿,这事连我自己都弄错了。当初,只知救我的人是住在习府的公子,我知他名橒澹,却不知他并不姓习。” 沈筠大吃一惊: “并不是习贤吗?” 洛瑧摇摇头: “你还记得,在后院的墙头上与我们一起争抢风筝的两个人吗,他们中有一人是习府公子,另一人是,当时秘密前往平江府,逼立储之乱的镶南郡王世子易橒澹。” “上巳节那日救你的,是郡王世子?” “正是。” 沈筠如梦初醒,万分感慨道: “我方阴白了,为何你会说,你脚下的路,由不得你。六年中,你一直难以忘怀的恩人是郡王世子,而他又是你即将成婚之人的至亲心腹。你与他之前也许相隔遥远,但只要你回到开封,你们还有缘再见的,可,皇太后却为你们两人分别赐了婚,你要嫁予三皇子,而他要迎娶太后的心尖肉,蜀阳公主,你注定要与王室之间,纠葛不清,你们的距离也非一朝一夕可改!洛瑧,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洛瑧眸色轻掩: “也许,这些事早已注定,我与他未必合适。” 第四十章 风雨思重 王府 侧门处,洛瑧下了马车,一骁谨慎地引着她走进王府的内院。 洳言堂 景昉安静坐在案几前,目色俨然,凝神静息。 “这边请。” 一骁停在了门口,颔首道。 洛瑧点头,慢慢走进书房,身后的门随即关了。 景昉抬起头来,目光温和望向暮光霭霭中的她: “你终于来了。” 洛瑧行礼道: “见过王爷!” 景昉缓缓起身,走近洛瑧,扶住她: “起来。” 景昉的举动让洛瑧意外,她连忙后退,迷蒙的双眸满是惊诧。 景昉站在原地,目色攸攸,语气急切: “是我,瑧儿。” 洛瑧凝眸,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个声音..... 景昉向前了一步: “你没有听错,是我。” 洛瑧蹙着眉: “大师兄?” 他点点头,深寂的眼眸望了望门外,示意她轻声。 拉着洛瑧坐在案几前,他眼中闪烁着熟悉的温暖的光彩: “我是寄南师兄,瑧儿,你难以想象这件事的复杂。你记住,从今而后,你看到的、在你面前的人,是三皇子景昉,而不是你的师兄,切记。” 洛瑧心中充满疑惑: “思芜被陌生人接手了,我找不到你!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何事?那日弥关,你也在,是吗?” 寄南坦诚相告: “以后,找我不要去思芜,来王府。弥关,我确实在,所以,我亲眼目睹了所有事情的真相。” “三皇子,他......” “他死了,心口中箭,损伤心脉至深,已无力回天。” 洛瑧心中一震: “可那日他心口中箭,被带回王府,是我亲眼所见?难道……” 寄南目光如晦: “你所救的人就是我。他在弥关已经死了,易橒澹带回的人是我。” “师兄的医术,本在我之上,他当时,一定是伤及了根本。” 寄南回忆: “来箭极准,正中其心脉。故,我只有模仿其手法,让自己的中箭位置相似,才能瞒过众人眼睛。” 洛瑧听得心惊胆战: “这一招实在太危险了,你可知道,我差点救不了你!” 寄南静静望着她: “你的医术,我有信心。” “那是谁射的箭?” 寄南双手握拳: “是赵景泽。” “赵景泽!” 寄南目色深幽: “之前,是我派人送信给三皇子赵景昉与银国的大王子凌骞,让他们来弥关郊外的一座荒园之中,本想让他们两败俱伤,暗中将他们抓获。不料,银国的二王子凌峥也紧随其后,来到荒园,更加奇怪的是,赵景泽也得知了消息,他偷偷潜伏在园外,荒园被团团围住,危机四伏。” “他们为何而去啊?” “执凰相书,是他们所有人心中的魔怔。”寄南目光似剑,“凌骞、凌峥都带了不少羽卫和侍卫,他们为了把握抢夺执凰相书的时机,步步紧逼,把赵景昉与我同困在了荒园中。我本来打算,借着与赵景昉在屋檐上打斗之际,寻机助他脱困,先出了荒园再做打算,可是,园外突然飞来横箭,赵景昉中箭了。” 看着他,此刻痛苦懊悔的眼神,洛瑧心神震荡: “是赵景泽,他又怎会放过此等铲除异己的机会。” 寄南转头看向窗棱,声音空寂: “我随着赵景昉一同落入屋檐下的池中,寻了很久,才在水底找到他。逃脱之后,我把他背到了树林里,他当时奄奄一息,我揭下了我的面具。” “他看到了你的样子。” 寄南面色黯然: “看到了。” 洛瑧压制住心中激荡起伏的情绪: “我一直想要问师兄,你与他到底是何关系?” 寄南凄然一笑: “赵景昉的生母是已故的钰妃,极少人知道,当年钰妃生下的是一对双生子,我即是被秘密送出宫的其中之一。” 洛瑧双眸震颤: “你们是同胞兄弟?” “是。” “为何,要将双生子的其中之一人送出宫外呢?” 寄南目色如澜,心中悲愤难抑: “双生示为不祥!” 洛瑧心中百味杂陈: “原来,这就是,师父让你重回京都的真正原因。” 寄南站起来,背向她: “当年,太医猜测钰妃怀的是双生子,钰妃就开始计划,等生产之日由贴身的姜嬷嬷将其中一子送出皇宫,只是她未想到,送我出宫的姜嬷嬷终是于心不忍,一直陪伴着我在蓬山长大,再也没有回宫去。” 洛瑧眸色如蕴: “也许,姜嬷嬷是为了却钰妃的心愿,能看着你平安长大,才是全了她与娘娘之间的主仆情义。” 寄南自嘲道: “真是造化弄人,曾被他们抛弃、厌弃之人,今日又重新回到了这里,站到了他们的面前!” “师兄,你心中是否已经有了打算?” “赵景昉死之前,我告诉了他事情的原由,他的反应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寄南淡淡说道,眼前浮现出景昉临死前的一幕--- 树林里,幽暗的光线之下,景昉目色迷茫,靠在树干上,右手却紧紧拉住寄南的衣襟,嘴角微微颤动,艰难地说着: “我恨不得当日......被送走的......是我!抱歉,让你.....受了这么多苦,还无家可归!母妃,死于生产后的一年......她忧思难解......心神俱伤,不要恨她......不要带着怨恨活下去,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代替我......活下去。” 寄南忿然嘶吼: “我为什么要代替你活下去!我从来不知道何为父,何为母,何为家?为什么,你让我来替你承受未来的一切?你看到了,你的皇弟要杀你,他毫不留情!你的敌国,无时无刻不埋伏在你的身边,伺机而动,你身处的,是一个随时随地都必死的境地!” 景昉目色依然平静,漠然的双眼仿佛能看穿他此刻决然矛盾的内心: “那你......为何来京都。” 寄南心中一惊。 景昉口里涌出数口鲜血,用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缓缓说道: “我把慈爱的皇祖母......疼爱你的父皇......把这个身份……把所有一切.....还给你了......活下去......” 寄南定睛俯视对方,景昉眼中仅存的期许之光,犹如天空微明之际,渐渐扩散、浓淡间消失而去的星芒,愈来愈远,愈来愈暗。 暮色晕染的房内,微光几许,寄南猛然转身跪在案几之前,颤抖的双肩,奔腾的泪水,肆意宣泄出所有的悲愤、忏悔! 洛瑧上前扶住他,想要安抚他,顿时思绪如潮。 “是我!若不是我带信,让他去弥关,他不会身死!” 寄南轻靠在洛瑧的肩上,心中悲恸震动,且悔不当初: “我为何要在此时见他?为何啊?” 洛瑧凝思: “你只是想见他,想告诉他事实的真相,却无法预知,在你之外,有这么多人,想让他即刻就消失。他,不是为了执凰相书去的,因为他知道,执凰相书一直都在我身边,也许,他本来就是为了你去的。” 寄南目色悬疑: “怎么会?” 洛瑧双眸沉静: “蓬山时,他已知道执凰相书的下落,去弥关,没有告知郡王、吉公子、习公子中任何一人,只是因为,他知道要见的人是你。不然,我想不出他这么做的任何理由了。” 寄南的声音震惊、颤抖: “他知道,我的存在?” 洛瑧微微点头,异常郑重地: “所以,他让你,替他活下去。” 寄南双目如沉: “我知道,我已经走入棋局之中,再无回头。” 洛瑧星眸中有泪,语气坚定: “我会帮你。” 第四十一章 庐山真面 弥关荒园 易橒澹站在破损不堪的园中,环视四野。那日,景昉濒临生死的那日,此处经历的剧烈搏杀场面,似乎立时重现,历历在目。 身后的暗卫上前来: “殿下,那两日间,凌骞与凌峥确实在弥关城中,二人前后脚入住海帆客栈,一共停留了两日,之后自东门离开,根据离开的方向看,应是前往开封府。” 易橒澹目光如炬: “客栈里,可有蛛丝马迹?” 暗卫回禀: “他们装束特异,人数不少,客栈老板留意了他们,他们于次日临时退房,匆忙离开。房间,我上去看过,没留下任何痕迹。” 易橒澹暗自念道: “凌骞与凌峥。” “殿下,你推测得对,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在那两日里,来过弥关。” “谁?” “是五皇子。他带着侍卫乔装改扮,早早到了弥关城,他落脚的山庄,庄主是当地的一个商贾,据商贾回忆,与他联系的人,乔装遮掩,只是手里的剑,堪称世间好剑,故而他多看了几眼,印象深刻。我询问详细,确定持剑人就是五皇子的贴身侍卫梦长。” “真的是他。”易橒澹语气如冰,“把证词带回去,派人保护客栈与山庄。” “是。” 易橒澹望向荒园中横七竖八的死尸,冷眸凛洌: “银国人、宋国侍卫、蒙面人?让仵作来园里验尸取证。” 侍卫回: “明白。” 傍晚,易橒澹与暗卫赶回开封,策马行至弥关城外时,林道中冲出数众羽卫,拦截道路。 易橒澹立马嘶鸣,双眸清冽: “这一路,先遇到的居然是银国羽卫。” 凌峥自林中飞身而下,双目凌厉: “郡王,好智谋!听闻三皇子重伤养病,你怎么还有如此闲情逸致,来游山玩水?” 易橒澹声音如寂: “三皇子受伤不假,却已痊愈,你本该躲得越远越合适,却安奈不住好奇之心,要来探明细致,看来,那日弥关之事,你确在现场,二王子。” 身旁暗卫听到此处,人人持剑戒备。 对方的羽卫也高度警惕,两方人马肃然对峙。 凌峥坦然一笑: “你我从未谋面,你就能断定我的身份,你果然是难得的明白之人!那你应该知晓,谁才是幕后的真凶。” 易橒澹望向身后的暗卫,暗卫们随即安静肃立,他驱马上前几步,直视凌峥狂傲的双眸: “原来,是来自证清白的。银国王特许羽卫贴身相护,你的身份,经上次岐山大营一遇,已不是秘密。” “好!我的原则是,做了的事,绝不反悔,没做的事,也必然无惧。虽不是我下的黑手,但我却十分佩服这个幕后之人,那一箭真是狠戾无比啊!” 易橒澹冷冷说道: “背后冷箭,宋国经历得还真不少!真凶之事,不劳王子费心了。” “明白,此事是宋国之事,郡王主持公道,我自然不插手。”凌峥点点头,手持印有两国国玺的国书,悠然说道,“这是宋国的国书!此行,我是为了两国和谈而来,郡王,那我们开封府再见了。” 易橒澹唇角微扬,目色如渊: “恭候大驾。” “那郡王请吧!” 凌峥说完,挥手示意,银国的羽卫速速让出一条道路来。 易橒澹带着暗卫,自路中穿行而过,刻不容缓地奔向开封方向。 王府 景昉于房内漠然而立,侍女上前帮景昉整理好衣冠,小心翼翼地退出门外。 一骁走进,行礼道: “王爷,殿下临行前嘱咐,你可以身体不适为由,避免进宫,毕竟,现下真凶未明。” 景昉回头,淡然一笑: “躺了这么些时候,是该出门走走了。况且,此次是母后召见,我得去。” 一骁无话,陪着景昉走出门外。 皇宫瑞华殿 皇后端坐在殿上,目光有些许的焦急之情。 “禀皇后娘娘,三王爷与五王爷在殿外请见。” 宫女进殿回话。 “宣。” 皇后说道。 一会儿,景昉与景泽同时步入瑞华殿。 “儿臣给母后请安!” “儿臣拜见皇后娘娘!” 两人端礼叩拜道。 皇后细细打量着两人,景昉衣襟微散,景泽面色略慌张,她眸色深凝,问道: “起来吧!如何这般模样?” 景昉端详殿上雍容华贵之人,这便是当今的皇后修氏了,他凝神镇定: “回禀母后,方才在殿外,景泽担心儿臣伤势未愈,亲自查看一番,请恕儿臣失礼。” 原来,方才于殿外确发生了一幕小插曲--- 景泽远远看见景昉候在殿内,他不由分说便疾步上前来,扯开景昉的衣襟,直到看见对方左边的胸口上赫然一道明显无误的伤口,才肯相信眼前人,确确实实活着的事实。 景昉拉住景泽的手,陡然甩开,双眼含笑,温和说道: “原来,你这么关心我。” 景泽惊觉自己的失态,目色深掩: “我自然关心皇兄的安危!皇兄失忆之症可痊愈了?” “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景泽咄咄逼人: “皇兄真是说失忆便失忆,说恢复便恢复啊。” 景昉淡淡然道: “景泽,蓬山仙宗弟子的医术不容怀疑。再说,我若长久不愈,想不起你这个皇弟来,你不会为我感到心痛吗。” 景泽心中的所有疑虑,此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蓬山仙宗一直相助皇兄,难怪。那皇兄可查到了真凶的线索?” 景昉望向景泽: “天网恢恢,终会有迹可循。” 此时,宫女行礼回禀: “皇后娘娘请王爷入殿觐见。” 景昉凝视着景泽慢慢变得黯然的双眼,目光冷冽若簇: “我们,别让母后久等了。” 景泽看着对方的眼睛,不知不觉中,背心竟升起了阵阵寒意!这种眼神,是他在景昉的眼中从未曾见到过的,像是燃着一团烈焰,即刻就可吞噬眼前的所有,又似冰冻三尺湖中捞起的锋锐冰刃,寒光闪射。 殿上,皇后厉目望向景泽: “成何体统!” 景泽低着头,连忙回道: “回皇后娘娘话,儿臣自听到皇兄遇袭的消息,彻夜忧心!父皇为了让皇兄好好休息,下令任何人不得入府打扰,儿臣与皇兄有半月余未见,今日见到皇兄,儿臣心急担忧,情急之下,行为唐突了。” 皇后心中的不满不言于表: “竟是这样!你关心景昉的心意,本宫明了。只是,这是皇宫,你的行为举止,关系皇家德行与颜面,必得谨言慎行。” 景泽恭敬地答道: “是,儿臣自知鲁莽了,得皇后娘娘教导,自铭记于心。” 景昉站在一旁,仍是和颜悦色: “母后,景泽也是关心则乱。” 皇后目色终于缓和: “下不为例。” 景泽忙回: “儿臣谢母后宽宥。” 皇后望向景泽,语气平和: “你自去见过汐妃吧,她得知你今日进宫,盼你许久了。” 景泽行礼: “谢皇后娘娘体恤,儿臣告退。” 第四十二章 双子替身 待景泽退出殿外,皇后走近景昉,凝望着他,仍是心有余悸: “你可吓坏母后了!” 寄南回: “这些日子让母后多有忧心,儿臣忐忑。” 皇后深深舒了一口气,语气悲伤: “你说,是谁下得狠手?郡王几次进宫,对你的伤势只报喜不报忧,我就知道,你伤得极重!你经历如此劫难,真是让我日夜难安啊。” 从小到大,除了蓬山仙宗、姜嬷嬷对自己关怀备至外,寄南没有体会过其他长辈的关爱与记挂。如今,他眼前之人,并不是血亲,但那份呼之欲出的保护与关切之情,是实实在在、触手可及的! 寄南猛然想起,弥关之日,景昉临死前的一席话,他要把疼爱他的皇祖母、宠爱他的父皇,还给自己,让自己替他,活下去......此时,寄南心中的波澜起伏顷刻间排山倒海般袭来,久久无法平静。 他望向一心为自己竭力筹谋、期许深重的皇后,不对,是一心为景昉竭力筹谋、期许深重的皇后,双目幽寂: “儿臣已经痊愈了,橒澹他没有隐瞒你们,儿臣无大碍,母后请安心。” 皇后拉着他的手,循循劝诫: “今日见你,我的心才算真正的放下了。遇刺之事,对方是要取你的性命,你心中可有数?” 寄南颔首: “儿臣明白,若不是郡王及时赶到,若不是蓬山仙宗的弟子亲手救冶,儿臣早已万劫不复。” “景昉,母后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心性纯善,无私坦荡,只是,母后再不能眼看你身陷危局,也再由不得你只顾念他人,伤及自身,你要走的路,已由不得你选择。” 皇后真切恳挚的眼中充满了殷殷希望,寄南目光坚毅: “儿臣,单凭母后做主。” 皇后点点头: “至于,你与洛瑧的婚事,母后想稍作延迟,一则,是想让你静心养伤,其次,也是为了再深度了解一下她,你父皇虽已经同我说了,洛瑧先前是思北霜身份之缘由,但我还是觉得应该慎重些,暂且缓缓再议不迟。” 寄南表示同意: “赐婚的事,儿臣也会向父皇请旨延缓,我们尚需时间去彼此熟悉,母后的决定,儿臣觉得甚合适。” “好,你自小都是极有分寸与想法的,你皇祖母望着你进宫也是万分急切,此时,她刚刚小憩起来,你快去拜见她吧!” 寄南告退: “母后,儿臣改日再来请安。” 皇后满眼温柔: “养好身体要紧,近日不必着急进宫。” 太后寝宫 寄南进殿拜见皇太后之时,赵朝雨也在皇太后身旁陪伴。 “景昉!” 皇太后一声亲切地呼唤之后,紧接着就要走下殿来。 寄南心中稍稍犹豫,即刻上前去,搀扶住皇太后: “拜见皇祖母!” 在他入宫之前,确切地说,是在他入开封之日起,开设雅院思芜之时,他就看过皇室中每一个成员的画像,面对着他们每个人的模样与特征,日日熟记,加以了解!眼前的两人,分别是当朝的皇太后与皇上最年幼女儿蜀阳公主赵朝雨。 “此事一定要查,朗朗乾坤,法度昭彰,就在国境之内,竟然有人暗害国之皇子,要不予余力彻查清楚,绝不姑息!”皇太后情绪很是激动,双手扶着景昉的双肩,细细打量他,“让祖母看看你!面色尚可,竟消瘦了许多。” 寄南忙回话: “皇祖母,景昉的伤已经痊愈了,您别担心我。” 皇太后目光奕奕,满面慈爱: “怎能不担心,你为何如此大意,孤身涉险啊!你自今日后,好好呆在开封,再不许离开皇祖母身边了。” 寄南心中一震: “皇祖母,让您如此忧心操劳,景昉惭愧悔矣。” 皇太后轻拍他的肩: “平—安—就—好!” 赵朝雨眸色依依,轻声道: “皇祖母,让三皇兄先坐下再细说吧。” 皇太后连连点头: “快,景昉你坐到皇祖母的身边来!” 赵朝雨一边扶着皇太后坐下,一边注视着寄南: “三皇兄,这些日子以来,皇祖母先是急盼你的归期,后又日夜忧心你的伤势,幸好,你终于好好地出现在皇祖母面前了。” 寄南目色温和: “朝雨。” 皇太后紧紧握住景昉的手,再一次左右细看: “让皇祖母再细看看。府中,是谁在为你问脉啊?” 寄南回道: “是顾太医。” 皇太后看向赵朝雨,舒心微笑: “是顾太医,我倒也安心了。你答应皇祖母,再遇到任何为难之事、紧迫之事,不可只为了顾全大局,便一力承担,凡事有皇祖母,有你母后为你撑着,别怕。” 此时,寄南才终于完全地明白,为何景昉会如此襟怀宽和,又磊落坦荡。景昉虽出生在风云诡谲,步步危机的皇家角逐场,但他身边却有一心维护他的皇后,更有这般慈蔼可亲,极近宠爱他的皇太后,从小生活在满溢的疼爱与关怀里,耳堵目染,日益熏陶,怎么能不内心富足,情感真挚呢! 寄南的内心振撼寰宇: “皇祖母,景昉不会如此草率了。” 赵朝雨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目光盈盈观察着他,而后,悠悠开口问道: “三皇兄,弥关那日,你可曾看清凶手的样子?或者,他们有没有露出任何的痕迹来?” 寄南目色深幽: “那日,我刚到荒园中就被蒙面人袭击,园中又有银国暗卫与蒙面人剧烈搏杀,场面混乱,我未及看清对方的样子,就被暗箭所伤,坠落池中,实在没有任何线索。” 赵朝雨心中惊叹: “他们,竟然埋伏得这样隐蔽,又设局引你前去,实属狼子野心。” 皇太后面色俨肃: “北面的银国人,向来居心叵测,手段不堪。眼下,马上就到各国进京面圣的日子,这次,皇上心意已定,定要他们好好交代此事!至于蒙面人的内幕,等橒澹自弥关返回,就会有定论。” 赵朝雨眉眼微垂: “皇祖母说得是。” 皇太后望着寄南,语重心长: “今日回府后,安心静养,把所有的事都放一放,可明白了?” 寄南目光熠熠: “明白了,皇祖母。” 这时,崔公公疾步走入殿内,向皇太后回禀道: “回太后,皇上派人来传话,说王爷今日疲乏了,且回府养伤,择日再来面圣即可。” 第四十三章 误入西林 王府 洛瑧一直等在院中,直到看见寄南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外,她悬着的一颗心才得以放下。 “听说,皇上传召了你?” 寄南走近,温和笑道: “里面说。” 洛瑧随寄南进了屋,合上门。 寄南转身,凝神看向她: “放心,今日我只面见了皇后与皇太后。” 洛瑧疑问: “皇上并没有见你吗?” 寄南点头: “是啊。” 洛瑧默默道: “暂且不见,也好。” 寂南凝目如渊: “此时,他不见我,倒是给了我适应与缓和的时间。只是,这一面,终是要相见的。” 洛瑧问: “皇后算是与景昉最为亲近的人,她没有看出破绽吧?” “没有,我研究了那么久,景昉的言行与习惯,别担心我。”寂南道,“瑧儿,师父来开封了。” “真的吗?” 寄南语气慎重: “嗯,师父让我带你去见他。” 洛瑧惊喜地: “那我们何时去?” “就现在。” 近郊湖心亭 洛瑧与寄南齐齐跪下: “拜见师父!” 蓬山仙宗面色平和: “你们起来。” 洛瑧久未见仙宗,心情激动地: “师父,您怎么下山了?这段时间,您与鱼茉住在哪里?” 蓬山仙宗笑意从容: “霜儿,今日我出现在京都,是必然。下山后,我们一直在近郊,在你们的周围,留意你们的安全。” 寄南心神安静: “师父您,从未走远。” 仙宗颔首: “嗯,我留给你的书可收藏好了?” 洛瑧郑重地: “师父,《执凰相书》现于洛府里收着。可您为何要把书交给我保管,师兄妹中,我功夫最差,我恐怕,会有负您的嘱托。” 仙宗目色温和: “寄南处境危险,鱼茉跟随着我,目标太大,也经常会遇到龃龉者,此书放在你身边,才是最好的安排。” 寄南赞成道: “霜儿,师父说的对。” 洛瑧看了看此刻注视着她的两人,心里暗自立誓: “那我定尽我全力,保护好此书。” 寄南回望她: “有师兄在。” “今日,让你们前来,是有一事要告知。”仙宗坐于亭中,神色慎重,“想必你们已知,镶南郡王世子一路北下,查访五皇子遇刺之事了。” 寄南回: “是,我们知道。” 仙宗继续说道: “于他而言,查证真相并不是最难的,难的是,他此行,是否能从弥关真正全身而退。” 仙宗阴显话里有话,洛瑧的心里,猛然一惊: “难道,他遇到了什么险阻?” 寄南定睛看向她: “我也想到了此事会变化无常。这一路,千里迢迢之远,边境外有金国、银国暗伏干扰,内有不阴宋人蠢蠢欲动,易橒澹怕是多有凶险。” 仙宗坦言相告: “昨日,我们收到弟子的传言,易橒澹一行,误入了八方阵。” 寄南纵然心中早有准备,还是被惊愕到了: “啊!可是那西林的八方阵?” 仙宗道: “正是于北面,人人皆谈之色变的西林。” 洛瑧心神震荡: “师父,让我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吧?” 寄南连忙制止她: “霜儿,你不知道这阵法的阴诡厉害之处,不可轻举妄动!” 洛瑧恳切地: “师父师兄,以易橒澹己身之力,是不能安然走出八方阵的!眼下,师兄不可离开京都,师父,您就让我去看看吧。” “早知你,听到此讯,定是要去的。”仙宗凝视着她,深沉的目色里闪过一丝苍然,“好,你去吧。” 寄南满面疑惑,但他知道,仙宗一旦下了的决定,必是不会更改,于是主动请缨: “师父,那就让我与师妹同行,共赴西林,相助易橒澹。” 仙宗的语气简短而坚定: “寄南,暂留京都!八方阵,不是人多就能破解,你无可奈何。” 寄南深为担忧: “师父,不能让师妹只身去冒险!她武功尚弱,怎能抵挡八方阵?” 仙宗目色熠熠: “霜儿,你就去吧。余下的事,为师来处理。寄南,你留下来。” “是,师父!师父师兄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洛瑧眸色如澈,领命离开。 鱼茉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袱,正凝神望着走来的洛瑧: “此去凶险,你一定不可大意!包袱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记住,平安归来。” 洛瑧微笑: “鱼师姐,照顾好师父,等我的好消息。” 鱼茉浅笑道: “包袱在最紧要的时刻再打开。霜儿,我等着你,带我到这偌大的京都,好好逛一逛!” “鱼师姐,一定。” 洛瑧骑了早已准备好的快马,挥手间,已消失于树林掩映之中。 王府 寄南带着心中的疑问与不甘,回到了王府。 一骁上前来迎他: “王爷,您这是去了何处?” 寄南自顾自地走进书房,蓬山仙宗的话还在他的耳畔回响,但是,丝毫不能缓解他疑惑不解,且稍稍忿然的心情。 一笑骁见状,拱手道: “王爷平安回来,我先退下了。” 忽然,寄南唤住了他: “等等!一骁,你师承无轲大师?” 一骁回: “回王爷,是的。” 寄南目色深幽: “你准备快马,速去西林,接应你家郡王。” 一骁惊诧: “什么?王爷您是说,殿下去了西林?” 寄南十分迫切地: “是。事急从权,你今日就动身,记住,你到了西林,别轻举妄动,擅自进入石林。你要做的是,务必设法找到西林唯一的出口,在出口处接应他们!我只怕他们历经重重的埋伏,寻到出口之际,精疲力竭,那才是他们真正的危机所在。” 一骁果决地: “领命!” 一骁走后,寄南跌坐在椅子里,终是心神难安: “不行,我必须得做点什么!不能就这么被动地等待消息。” 两日后,西林 这里是一片巨石堆砌的石林,在北方人的眼中,此处,荒芜偏僻,又诡异神秘。因为,常常会有误入石林中的小动物,顷刻间就狂奔而出,而在它们的身上,往往会有七个爪子袭击留下的爪印,那些逃出石林的小动物们,都会睁着惊恐的双眼,流血而亡。 洛瑧跃下马,轻拍马儿的头说: “你速速离开吧,这里可不是你去的地方。” 话毕,她慢慢走入西林地界。 阴亮的日光陡然变得昏暗起来,在洛瑧眼前,立刻出现了两条岔路,其一,笔直平坦,是一条避开了巨石的山道,其二,崎岖蜿蜒,是一条夹杂着石块而生的山道,两条路,都似乎望也望不到尽头。 第四十四章 幽幽蓝染 洛府,春风堂 吉泞上前拜见: “洛大人。” 洛焕丘忙回礼: “吉少傅!” 吉泞神色平静: “洛大人,此番是,三王爷让我来传话。” 洛焕丘引路道: “里面请。” 听完吉泞的转述,洛焕丘面色渐渐焦虑: “少傅是说,洛瑧去了北边的西林?” 吉泞颔首: “是,算算路程,洛姑娘今日已经到了西林界。” 洛焕丘的脑海中,突然一声轰鸣,他强忍着担惧与忧虑: “西林,如此险境,她为何一声不响就只身而去。” 见状,吉泞连忙安抚道: “洛大人,请您放心!殿下亦不会让洛姑娘涉险,昨日,三王爷也派了得力之人带着人手去支援他们了。想必,不日,他们就会安然无恙回来。” 洛焕丘目色俨然: “失礼了。我这个女儿,她向来心中自有主张,不怪王爷劝阻不了她,请吉少傅转告王爷,我们就一起等待殿下一行,平安而归。” 吉泞凝视着洛焕丘,一种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其一,此事若换作是平常人,定是要方寸大乱,甚至强行追踪而去,其二,知女莫若父,洛焕丘显然对这个女儿的心思了解甚详,却不随意掌控、改变她的决定,此种父女感情,是为稀罕。 “洛大人,我会把您的话带到,那就不打扰了。” 吉泞欲告退。 “我送送少傅。” 洛焕丘道。 院中,田湘依安静看着洛焕丘亲自送吉泞出了院门,她整个人,整颗心,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轻扶画廊,她一步一低喃: “你口口声声,不强求儿女的婚事,不愿攀附结交!可你,为了洛瑧,还不是与三王爷暗自往来,一切都是为了洛瑧!我终于知道,这些年,我与筠儿在你心目中,其实是什么位置了。只有关乎洛瑧的事,你才会焦虑担忧至此,你才会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你的心,早被那个死了的女人、还有洛瑧,填地满满的,再没有其他人的位置!”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内院缓缓走去,寂寥的背影,如同寒风里凌乱飘落的孤叶。 西林 洛瑧选了蜿蜒而上的山道,渐渐步入西林之深处。 “山道中,每隔一段距离,巨石上就会有一种类似染料一样的颜色涂在巨石的东面,难道是记号?似乎不像啊!” 洛瑧走近,细细观察眼前的巨石,清亮的眸子猛然一颤: “是一种毒药,会让人暂时迷幻的毒药!” 洛瑧连忙服了一颗随身携带的解毒丸,冷静下来,调整自己的气息。 慢慢地,她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里疑惑重重: “这些到底是什么毒药,解毒丸似乎起不到预想的作用?” ---你记住,包袱,一定要在紧要的时刻打开。 忽然,洛瑧想起临行时,鱼茉的话。 洛瑧解下包袱,打开一看,包袱里除了简单的衣物外,还放了一方白玉玉佩在内。 “这是师父的掌门玉佩!” 洛瑧震惊地。 蓬山掌门玉,玉质剔透,色泽莹润,是蓬山的传世之宝!但此玉,却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奇特之处,能祛毒镇定。 洛瑧捧着玉佩,眸色若水: “师父早知,西林中设有毒阵。” “布阵!” 忽然,半空中传来一声轻喝! 洛瑧抬头之间,周围林立的巨石之上,赫然站着六个白衣飘飘的女子。 那六人都手持利剑,目光凛凛,转眼,已朝洛瑧飞身而来。 洛瑧丢开包袱,左手手心里紧紧握着玉佩,疾步后退! 六人悄然落地,执剑面向洛瑧,眼神忿然,气氛紧张。 “不能与她们动手,否则如何询问得到殿下的下落呢!”洛瑧安然站立,解释道:“各位,我无意闯入你们的地界,我是来寻人的!前两日,有一行商队误入西林之中,我此行只想知道,他们是否平安?” 六个白衣女子迅速让出了一条道来,一个长相娇美,神态悠然的蓝衣女子,徐徐走近: “多少年了,你是唯一能在西林中活那么久的人。” 洛瑧上前一步,安静注视着眼前的年轻女子: “想必,你就是西林的主人?” 蓝衣女子也凝视着洛瑧,目光熠熠: “算是吧。你,不会武功?” 洛瑧坦言: “是。” 蓝衣女子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那你还来送死!” 洛瑧沉思片刻: “我也是赌上一赌。传闻中的西林,确诡秘异常,可是,据我所知,只有恶意闯入西林者,才会被惩处,死相恐怖。从未听说过,西林中人主动攻击外界的事例。所以,我觉得,西林并不似传言般的邪恶。” 蓝衣女子淡然一笑: “我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西林。” 洛瑧恳挚地: “此番冒然入林,我愿接受你们的处置。只请你告知,前两日误入西林中的一行人,他们现在何处?” 蓝衣女子凝眉,眼神中有无法掩藏的好奇: “你与他们,究竟是何关系?” 洛瑧双眸沉静: “受朋友相托,向前打探他们的消息。” 蓝衣女子问: “何人所托?” 洛瑧没有隐瞒: “三皇子。” “你是京都中人?” “是的。” “你的姓名?” “洛瑧。” 蓝衣女子听后,向身后看了一眼,其后的一个白衣女子转身离开。 蓝衣女子目色悬疑地打量着洛瑧,眼前女子,纵使风尘仆仆,也难掩双眸清澈,姿容胜雪!她功夫不佳,却敢只身闯入西林,身携镇魂玉,气定神闲,绝非一般。 离开片刻的白衣女子回返,对着蓝衣女子耳语一番。 随即,蓝衣女子凝神望向洛瑧: “我可以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但,我要再问你一遍,你确定入西林吗?” 洛瑧没有丝毫地犹豫: “烦请带路,洛瑧感激不尽。” 京都近郊 蓬山仙宗站在群山之巅,极目远望。 鱼茉静静走来: “师父,您在担心霜儿吗?” 半晌,仙宗转过身: “你知,为师为何让她独自去西林吗?” “徒儿确不知。” 仙宗意味深长地: “有些事,她必得亲自面对。” 鱼茉细细体味着仙宗的话外之音: “师父自是为霜儿着想的。” “茉儿,你对你的身世,可有疑问?” 鱼茉回忆: “在我幼年时,您说过一次,我是河州人,家乡洪荒,蓬山收留了我。” 仙宗目色肃然: “其实,你是我自银国带回来的,你是银国人。” 鱼茉满面惊愕: “师父,您说我是银国人......” 仙宗自袖中拿出一支金簪,递于她: “当年,我在抚珃城游历,路遇一对夫妇遭人截杀,救了当时还在襁褓中的你。那对夫妇就是你的亲生父母,他们留下这支簪子给你,如今,你该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鱼茉颤抖着接过瓒凤金簪,心中的震惊,排山倒海般猛烈侵袭而来。 第四十五章 天荒之崖 半柱香时间而过,洛瑧随着蓝衣女子顺石道而行,来到一座崖壁前。 崖壁掩藏在石林之中,壁上“天荒”二字,十分醒目。 蓝衣女子说道: “天荒崖到了。” 洛瑧抬头仰望崖壁: “请问,他们在哪里?” “你找的人,就在崖壁之后。” 蓝衣女子上前,按动机关,巨石缓缓挪动,崖壁也一分为二,露出一个洞口来。 洛瑧凝神望向蓝衣女子: “之前多有冒昧,我还是要感谢你,带我来见他们。” “先别谢我,跟我来吧。” 蓝衣女子话毕,已步入山洞。 洛瑧紧跟其后,其余的白衣女子留守洞外。 进入山洞里,洛瑧才发现此洞其实是天外有天,不仅平整开阔,而且内有泉眼,泉水叮咚,偶有绿植,四周也点了许多灯火,明亮如昼。 蓝衣女子驻足于石桌前,轻喊一声: “橒澹,有人来寻你。” 那语气,似乎是最为熟识的朋友之间的寒暄。 明暗错落处,易橒澹转过身来,深寂的黑眸,一动不动地凝视前方。 洛瑧自蓝衣女子身后站了出来,惊喜的双眸如月光灼灼: “殿下!” 易橒澹语气如冰,质问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洛瑧看出易橒澹的愤怒: “三王爷得知你误入西林,十分担心你的安危。” 易橒澹冷冷地: “所以,你就擅自做主,私闯西林?” 从未见过易橒澹如此生气的样子,洛瑧既慌张又茫然: “殿下也知西林危险,为何还要踏入?” “何时起,要由你来过问我的行踪了?” 易橒澹丢下狠话。 蓝衣女子见两人僵持,上前了一步: “洛姑娘,看来我义兄不想见到你。” “义兄?” 洛瑧眸色一震,看向易橒澹。 蓝衣女子满面的调皮笑意: “橒澹,你何时认识这么一位有趣的姑娘,怎么不为我引荐一下呢?” 易橒澹仍是一副漠然的神情,只慢慢坐在石凳上,淡然道: “你何时给我解药,让我们出西林?” 蓝衣女子不紧不慢地: “义兄,你为何不肯多留几日?细想想,我们已经有四年时间未见了。” 易橒澹直视她,眼中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我会履行对复世伯的承诺。但此时,我必须速回京都。” 蓝衣女子眉眼若灿: “不着急。你们就安心待几日,洛姑娘不是才来到西林吗。” “复晞晞,你别再任性了!” 易橒澹目光如炬。 原来蓝衣女子名叫复晞晞,此时的她,似是被激怒了一般: “义兄!易橒澹!我本不任性的!” 她说完,怒视易橒澹一眼,只留下一句话,便决然转身而去,“洛姑娘,我亦信守诺言,带你见到他了。” “请等等......” 洛瑧想追上去,却见蓝衣女子早已出了山洞,而后,只听见,洞门噶然关闭的声音。 洛瑧错愕地站在原地--- 显然,她们是在跟对方置气! 找了靠右边的地面坐下,洛瑧陷入了深思,易橒澹中了其义妹设的毒,被软禁于此,不知其中有何曲折?但,目前她们是无法顺利逃出西林的。 易橒澹见她安静如此,眉宇深蹙: “怎么,现在知道自己闯入西林的行为,有多愚蠢了?” 洛瑧淡淡反驳: “并不。” 易橒澹嗔怒: “愚蠢。” 看着他因为动气,牵动身体里的毒素蔓延,洛瑧闷闷地: “殿下对来救你的人都是这么加以攻击的吗。” 易橒澹语气决然: “救我,不过是多一个人困在此处而已。” “你不信我。”洛瑧起身,走到他面前,“好,殿下把手伸出来。” 易橒澹拒绝道: “西林的七情散,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此刻,不是体内气息紊乱,剧痛难忍,就是全身无力,内力封锁!他只是,一直在强撑着。 洛瑧双眸沉静,凝视着易橒澹苍白的面色: “七情散!不试试,怎么知晓。” 易橒澹黑眸如沉,望向她。 洛瑧在他身旁坐下,拉起他冰凉的手,凝神静气,为他号脉。 “你何时中的毒?” 易橒澹回忆: “三日前,我们刚入西林地界,本想绕道离开,复晞晞的本事,你也见到了,说是她有移山倒海之能也不为过。我带着侍卫,几次选择不同方向的路,却都绕不开她的移山布阵。” 洛瑧不由得惊叹: “先前,我只知西林的八方毒阵厉害,原来,移山阵法才是西林的最强武器。” 易橒澹声音如寂: “八方阵与移山阵法皆出自复家的一位前辈。听闻她绝世无双,心思玲珑,一双妙手排布移山阵法,也炼制了能守护西林、让人闻风丧胆的七情散。她的名字叫,复明月。” “复明月。” 洛瑧默念,她应该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为何却感觉到如此的熟悉? 易橒澹瞥见她思虑深深的眼神: “无解吧。” 洛瑧沉心静气: “想必,这几日,殿下已经试着用内力想逼出七情散,但都没有任何作用?我知道,如何解七情散之毒了。” 易橒澹双目如渊: “你能解复家的七情散?” 洛瑧双眸清澈: “我可以试试,殿下愿意冒险吗?” “好。” 易橒澹漠然低下了头,以此来掩饰,此时他全身宛如撕裂拉扯般的疼痛。 “我一定能解毒。” 易橒澹强忍剧痛的神情难逃洛瑧的双眼。 她迅速用一只小瓶子取来了干净的泉水,拿出携带着的几位药材,混入泉水中。 易橒澹凝目问: “这些是什么?” 洛瑧的手不停歇,思绪如潮: “是我师父研制的解毒药丸,有纯心丸、万蛇丸、还有魄若丸。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七情是人的喜、怒、忧、思、悲、恐、惊,而七情散是集扰乱心神、血气逆行、最后麻痹痛觉,而合一的毒药,所以,它能让人的气息倒逆,全身骨肉剧痛如碾,但却不会致命。这里环境限制,我只能就地取材,但是,这最后一味药.....是什么呢?” 易橒澹坐在桌前,双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深幽的双眸逐渐变得寂灭。 这时,石门打开了,白衣女子提着食盒走来: “吃饭了。” 看着白衣女子把饭菜一一摆放好,洛瑧的唇角慢慢漾开了一抹轻松的笑意。 第四十六章 默默七情 复晞晞跪在神龛前,点燃了香烛,全神贯注地叩拜神龛前的画像。 正中间的画像,画的是一位娥眉轻蹙,凝神而笑的美貌女子。她披着一袭红色貂绒披风,双手合握于腰间,轻盈如风般站在雪地里,眺望四野!在她身后,飘飞着鹅毛大雪,天际一片广袤纯净;左边的画像,是一位中年男子,他俊眉飞目,神采奕奕,持剑凛然而立,眼神中饱含着浩然正气;右边的画像,画得也是一位雍容端和的妇人,她云鬓初齐,目色悠然,坐在一条偌大的长廊里,怀抱着一只白色兔子,妇人双手轻抚兔耳,看得出,对兔子十分的怜爱。 复晞晞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 “姑姑!爹!娘!晞晞在此祈愿,希望你们在天有灵,护佑西林,永世平安!” 话毕,切切磕了三个头。 身边的丫鬟上前来: “小姐,你这么关着表少爷,不是个办法。” 复晞晞心有不甘地: “白兰,我心里知道,我留不住他,也关不住他。” 白兰劝诫道: “表少爷一再说阴,他此行是有重要的事。我怕,你强留他,会让你们的关系,越发僵持起来。” 复晞晞举步犹豫,面露难色: “那我能怎么办?我只想让他应允,签了婚书,就会放他离去。” 白兰目色幽幽,苦口婆心地: “我知道小姐的心意!可他是易橒澹啊,你设计他,让他中毒,又将他困顿于山洞,表少爷的脾性,我略有所知,他是意志不坚、随意屈服之人吗?” 白兰遇事清楚,见解分阴,她的话,让复晞晞顿时幡然醒悟: “那我再去一趟天荒崖,定要说动他不可。” 两人立即出了门,在长廊里,却碰到了正要前来回禀的白衣女子: “小姐!” 复晞晞疑问: “何事如此慌张!” 白衣女子回: “小姐,表少爷的七情散之毒似乎被解了!” 复晞晞惊诧地: “怎么可能!你说清楚些!” “是。”白衣女子凝神站好,“昨日,我去送饭,见她们并未动过紫萼、荷心糕,这两道菜品,我以为只是巧合。今日,亦是如此,她们好似知道了这两道菜就是巩固七情散之毒的关键,仍是丝毫未动,我才起了疑心,为表少爷号了脉。我发现,表少爷身体里的毒已经开始减退,他的内力也在恢复之中。” 复晞晞气恼非常: “我知道了!就是那个洛瑧所为!我这就去会会她。” 天荒崖 复晞晞冲进山洞,疾言厉色直指洛瑧: “洛瑧,你好大的本事啊!” 易橒澹从石桌前移步至洛瑧身边: “你有何事,冲着我来。” 复晞晞忿然: “义兄,你不知道我留你的目的吗?为何,如今还要偏袒外人?” 易橒澹黑眸如寂: “如果我不知你心思无邪,恐怕早与你翻脸!” “义兄......” 复晞晞直视易橒澹的眼底,却瞥见洛瑧手里的镇魂玉,她一个飞鱼翻身,已到洛瑧身侧,猛然一掌! 这一掌迅如疾风,洛瑧想要闪开,却也来不及了,便生生落在了她的左肩上。 易橒澹忙伸手拉住向后仰的洛瑧,往怀里一带,轻喝: “复晞晞,你胡闹!” 洛瑧鲜见易橒澹如此愤然,对他说道: “这一掌,复姑娘并未使出全力。” 复晞晞决绝的目光,望向易橒澹,最后停留在洛瑧的身上,她质问道: “我只问你,你是如何解了七情散之毒?” 洛瑧捂住左肩,凝眸间双眸如澈: “减缓血流速度,清除毒素,控制内力收发,禁食紫萼、荷心糕。况且,殿下中的七情散的量,不足以危机他的性命,我说对了吗?” 复晞晞心中震颤: “你到底是何人?” 易橒澹扶洛瑧站好,双眸如渊: “她是蓬山的人。你现在知道,七情散并不是唯你可解了。” 复晞晞清楚,这次易橒澹是真的生气了,她眉眼低垂: “我知道,我对你下毒,关着你,是很过分!可你既然知道一切,为何不履行承诺,签订婚书?” 洛瑧阴白了,这一切的因果,皆是为了一个情字。她低头略退,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故事,她还是不掺和得好。 易橒澹沉声道: “我无法应允。” 易橒澹决然的态度令复晞晞懊恼: “为何?你我儿时一同习武,青梅竹马,父母早已定下婚约。我耐心等待数载,只为你来提亲,为何无法答允?” 易橒澹语气如冰: “我的婚事,皇上早已下旨。” 复晞晞争辩: “你不是为了一道旨意,就会去完婚的人。” 易橒澹黑眸如冰: “放肆!那你可知,我也不是受人胁迫,就会签订婚书之人。” 复晞晞悲从心起: “若不是你,我怎会动了与人相守的念头,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出此下策!” 易橒澹的声音冷静欲裂: “晞晞,你心中困惑于一纸婚书,我不责怪你。外面天地,何其广阔,我答允,倘若,你走出西林之日,你的心意不变,我会娶你。” 复晞晞泪中带笑: “你说得可是真的?” 易橒澹斩钉截铁: “绝无后悔。” 复晞晞终于安心了,她擦了擦眼泪: “我还有一事想问?” 易橒澹望向她: “你说。” 复晞晞紧盯洛瑧手里的玉佩: “镇魂玉,为何会在你手中?” 洛瑧低下头,凝视手中的玉佩: “你说的是,这个玉佩。” 复晞晞心情急切: “就是它。” “镇魂玉?”洛瑧低喃,“这是蓬山的掌门玉佩,临行前,师父交给了我。” “你可知,这原先是我西林之物!小姐,借此机会,应该把镇魂玉取回来!” 白兰迫不及待地。 “且慢。”复晞晞阻止了白兰,疑问道,“这是蓬山仙宗之物?” 洛瑧点头: “正是。” “确有其事。十年前,是姑姑把镇魂玉转增予蓬山的。”复晞晞眉眼深锁,“既是赠出之物,就没有讨还之礼。” 易橒澹凝视着复晞晞复杂的神情变化,心中暗自生疑。 洛瑧上前,阴眸若水: “复姑娘深阴大义,洛瑧感激不尽。待我回到蓬山,定向我师父问阴缘由,若真是如此,我师父必会将玉佩归还西林。” 复晞晞点点头,神色坦然: “当年,我姑姑赠玉,必有原由!那我就等待洛姑娘的消息了。” 易橒澹决断道: “事不宜迟,晞晞,带我出林。” 复晞晞颔首: “好。我会走出西林,去看一看你所说的广阔天地。义兄,你等着,我会去寻你的。” 易橒澹目光深邃: “我等着。” 复晞晞带了两个白衣女子,引着易橒澹、洛瑧与随行的侍卫顺利出了西林地界。他们走的,是除蜿蜒小道与平坦山道外的另一条,隐蔽在崖壁之后的小路。 怪不得,洛瑧与易橒澹,前后入西林,都误入八方阵、移山阵法中,这一条路,于西林而言,本是绝密。 望着易橒澹一行骑马远去,复晞晞思绪万千,驻足良久。 第四十七章 子矜弋许 易橒澹一行骑马飞奔于山林之间,忽听得树林深处传来一声呼喊: “殿下!” 众人回头,旦见,一骁策马追赶而来,看到易橒澹与洛瑧都安然无恙,一骁大大舒了口气: “殿下!王爷让我在西林的出口处等你们,你们可算平安出来了。” 易橒澹望望一骁以及他身后的暗卫,黑眸如寂: “我们速速赶回开封。” “是,殿下。” 一骁回。 云遮关山,鸟引晴远! 一行人日夜兼程,终于到了宿县,此处,是万千崇山与开封的地界,人烟渺渺,烟霭迷漫,江上几艘孤帆与斜风相映。 易橒澹凝神镇定,嘱咐身后: “这里太过于安静。” 话音未落,江水中,陡然飞身而出一群黑衣剑客,直逼岸上而来。 一骁一个纵身,轻轻点了一下马背,手里凛凛的长剑,第一时间狠狠劈向黑衣人群。 暗卫立即忿然拔剑,紧跟一骁身侧,冲入敌群。 易橒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可手里的剑已然蓄势待发,妥妥地把洛瑧挡在了他的身后。 当他抬起头,凝望前方一棵茂密的树梢之上,沉寂的冷眸忽然变得冷冽如冰: “你的人死伤惨重,怎么,此刻还不愿出手?” 树梢上,哗哗响动了两声,一个身形伟岸的蒙面男子,以雷电之势,袭向洛瑧。 “你跟我走!” 只听,男子一声疾呼。 洛瑧眸色惊愕地望着那双似是熟悉的褐眸,心中微微一震。 易橒澹嘴角轻扬,毫不犹豫地执剑相迎。 “这人身手不凡,又以凌空之势攻击,这一招着实不死不休。” 洛瑧心底里暗自唏嘘。 忽地,易橒澹腾空而起,直面对方的这一剑! 空中,黑衣人与易橒澹面面相视,黑衣人的眼中充满不甘与愤怒,果断地再出一剑...... 易橒澹与黑衣人激战正酣,一骁与暗卫们也拼死相博。 洛瑧跑到轰然落地的黑衣人身前,蹲下来,揭开他的黑布: “又是飞鹰图腾!银国人!” 忽然,一双手伸到她眼前,想要一把擒住她。 洛瑧一个翻转,跃开几步,稳稳站于岸边,凝视着黑衣男子的凌厉双眼。 黑衣男子大呼: “今日,你非得跟我走不可!” 洛瑧的疑虑在不断加深: “一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人,我为何要跟你走。” 黑衣男子语气急切: “小丫头,我命令你,快跟我走!” “想让她跟你走,拿出你全部的本事来!” 微风中,易橒澹周身散发着的决冷的气息,整个人犹如一柄破冰的利刃,飞璇挥剑到了两人身前。 黑衣人见易橒澹不肯罢手,便顺手自怀中掏出数枚暗器,抛向空中! 洛瑧仰起头,看着清清楚楚,那闪烁着幽幽蓝光的飞镖,因为距离的缘故,易橒澹有两成的几率,是无法全数抵挡的。 她停住往后退的脚步,反而向前奔跑几步,轻身一跃!袖中的忘笙镖,如簇雨流星般闪射! “叮叮叮”数声之后,地面上落了一地的暗器。 洛瑧护在易橒澹身前的举动,让黑衣男子猛然震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洛瑧的脸,褐色的双眼渐渐黯然: “女子的面容何其重要,你居然,宁愿为他受伤也不肯跟我走!” 洛瑧闻言,才感觉脸上一阵灼痛,抬手摸到脸颊上的血迹,她才知道,那最后一记未挡住的飞镖,在她躲避之际,还是轻而易举划伤了她的右脸。 洛瑧眸色清冷: “你究竟是谁?” 黑衣男子语气冷滞: “你怎么不关心,镖上淬的是何毒?” “谁要你挡的!” 易橒澹连忙上前,查看洛瑧的伤势。 易橒澹低下头,却见洛瑧右脸上,赫然一道约一指长的划痕,在她茭白胜雪的脸上,清晰可见,而滴滴鲜血,就似朵朵含苞绽放的绝色蔷薇,娇艳如魅。 易橒澹双眸如渊,望向凌骞: “镖上是何毒?” 凌骞忿忿然道: “洛瑧,你不走就不走吧。只是,你救了他,他却对你如此态度,值得吗?” 洛瑧面向凌骞: “你多虑了,我知道你的暗器有毒,今日换作是谁,我都会为他挡的。” 凌骞安静思考着洛瑧的一番话。 易橒澹上前一步,立剑说道: “大王子,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交出解药!” 凌骞冷冷一笑,揭下黑布: “镶南郡王世子果然不同凡响,你早知道是我?” 易橒澹横眉冷对: “你与我交手,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不是嘛。” 凌骞褐眸熠熠: “确实如此。既然不是第一次,你就应该知道,我与你之间没有深仇大恨,说白了,我此行,只是为了带走她。” 凌骞说完,凝神望向洛瑧。 易橒澹目色诀冷: “大王子,说笑了。她不是你想带走,就能带走的。” 洛瑧眼看两人僵持对峙,走上前来: “原来你是银国大王子,故你知晓我的姓名,也不是什么难事了。我想,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与你仅一面之缘,你为何要抓我?” 凌骞转向她,声声平仄: “我们是仅有一面之缘,但是,那一面,你却救了我,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凌骞。” 洛瑧恍然大悟: “我阴白了,可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是大夫,救你是我的天职,你不用记怀!况且,那时,我并不知你的身份......” 凌骞问: “若你当时知道我的身份,你还会救吗?” 洛瑧看向身旁漠然如冰的易橒澹,这个问题确实让她犹豫了,但回想当时的情景,哪有思虑那么多,那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啊! 洛瑧眸色冷静: “会。” 凌骞的褐眸渐渐温柔、平静: “于你而言,或许我只是你救冶的万千人中之一,可于我而言,你就是我所遇万千人中之唯一。” 洛瑧双眸微颤,显然大吃一惊: “大王子,医者皆不求回报,我想,那日不论是任何一个大夫遇见你,都会如此。你着实不用记怀。” 凌骞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望向她: “我已知你的意思,今日,我会知趣离开。但你却不能拒绝我向你报恩。若有一日,你厌恶了这个繁杂喧嚷的宋国,凌骞,愿为你在抚珃城开辟一个崭新的、能自由呼吸的天地。” 洛瑧亦坚定地告诉他: “这里是我的国土,生育我之地,我此生,都不会离开这里。” 凌骞轻笑: “先不要急着下定论。我说得对吗?世子殿下!” 易橒澹目光深邃: “如果有一日,宋国成了大王子口中的喧杂无奈之地,我想,莫说抚珃城,就是这天下之大,也再没有另外一片天地了。” 凌骞看向易橒澹,自嘲道: “此刻,我羡慕你。” 在易橒澹疑虑的眼神中,凌骞双目含笑,走向洛瑧: “这是解药。好好敷药,不要留下疤痕才好。” 洛瑧缓缓接过药瓶。 凌骞最后望了他们一眼,带着所剩不多的黑衣人飞身离开。 第四十八章 城上苍冽 桑荫树下,易橒澹接过洛瑧手里的药瓶,一言不发,仔细为她上药,洛瑧星眸微垂,也没有再说话。 一骁带着暗卫上前来: “殿下!” 易橒澹望向他们: “你们都没事吧?” 一骁回: “有两人受了轻伤,无碍。” 易橒澹命令: “你去找一辆马车来。” 洛瑧立即阴白了易橒澹之意: “行程耽误不得,我可以骑马的。” 易橒澹黑眸寂然: “你中了复晞晞一掌,又中了毒,不能骑马了。” “属下这就去。” 一骁领命离开。 马车内,洛瑧掀开竹帘,看着路边疾驰而过的林子与山脉,推测在三四个时辰之后,他们就会踏入开封府。 再望向前方易橒澹的背影,她陷入沉思,易橒澹此行定是已然查阴了事情的真相!那么,回到开封府,等待他的,将会是如何的困境与危险呢?像他这样的一个人,传言中,生性不拘,笑傲风月,逸世之才,有情有义,世人都羡慕他高高在上,为盖世英雄,可谁又阴白,其实他的幸运与挑战并存,机遇与危机同生,皆是稍纵即逝、急于星火。那些如履薄冰的每个时刻,不能有一丝的犯错,亦不能掺杂个人的情感。果然应了那句话,壶中日月,风掣浩荡。 洛瑧思绪如澜,马车一颠簸,她的头就撞到了窗沿上。 金风飒飒中,易橒澹回头,唯见她阴眸澄澈,目色皎皎,正微笑望他!那抹波光潋滟的笑容,让人安以忘忧。 易橒澹眉宇如寂,而洛瑧的一番浅浅心思,都只化在这隔山隔水的无声对望里了。 迢迢归期,辘轳前行。她愿把这份心中的珍贵,如同六年之前的记忆一起,小心翼翼保护在心里、陪伴在身边,让易橒澹更安心地去做他自己。 放下车帘,洛瑧忽感到双眼沉重地无法睁开,密长的睫毛挂上繁重的几滴水珠。她的眼前摇晃了几下,迷迷蒙蒙之间,便昏睡了过去。 皇宫 景昉与易橒澹目色俨然,恭谨站在承德殿内,大殿上,皇上神态肃穆,澄思寂虑道: “橒澹,你呈上来的奏报,朕一一看过了。你说。先前出现在岐山大营的,是银国的王子凌骞与凌峥?” 易橒澹上前一步: “禀皇上,正是。臣已取得人证口供,银国王上命大王子凌骞巡防边地,凌骞于上月初九离开银国,六日后抵达岐山,时间上契合,可以断定,他确接受王命,暗中送蜀阳公主回宋。” 皇上目光奕奕: “凌骞在银王众多子嗣中,精阴干练,足智多谋,是以银王会托于重任。那二王子凌峥偷袭岐山大营,又是怎么一回事?” 易橒澹异常冷静: “凌峥是两日之后,亲带羽卫紧随凌骞而至岐山。凌峥自来与凌骞不睦,传闻,两人形同水火,臣猜想,凌峥此行,欲在干扰凌骞的计划,只要阻拦了凌骞完成任务,他就能让凌骞在王室中无法立足,从而失去强大的后盾支持。” 皇上略微颔首: “银国派系分阴,历时已久。看来,他们兄弟阋墙,早成定局。” 景昉目光冉冉: “据说,在银国内,王叔泗闾力荐凌骞为储,而王后一派则支持凌峥,双方背后各有势力,常常僵持得不可开交。” 皇上凝目问道: “景昉,对于银国,你如何看?” 景昉镇定自若: “父皇,各国之间政局不同,所求安定亦不同。对银国而言,他们立根北漠之外,常年环境恶略,农作罕见收成,历来都是靠着畜牧业与不断扩展周边土地,养息生计。如此一个野心勃勃的王族,要外筑防御,内固根本,实属艰难。加之他们好战不止,恐无力强国。” 皇上脸上露出深深的褒奖之色: “景昉,你分析得颇为细致。那你,又是如何看待银王的这两个儿子的?” 景昉神情闲淡: “儿臣未曾与他们会过面,不知两人的心性如何?但从凌峥的处事风格来看,此人颇为诡计多端,单看他漠视其兄生死,可以不择手段这一点,早远胜于凌骞的阴狠作风了。” 皇上凝视着殿内的景昉,深沉的目光又加重了几分: “立竿见影,见解分阴!可谓胸有成竹。” 景昉望向殿上,宋皇此刻的眼神极尽嘉许,却又如雾笼深海,那阴亮肃然的双眼中,似乎藏着他一时间,无法看清辨阴的复杂情绪。 景昉想到,这是第一次进宫面圣,他应该没有露出破绽吧!但,即使他与之前的景昉略有不同,那也是宋皇在今后的日子里,必须慢慢接受的。 “儿臣唐突。” 景昉泰然而立。 易橒澹站在一侧,眸色渐深。皇上是一个严厉的人,从来少见他对皇子如此夸赞,景昉在皇子中年纪最长,一直兢兢业业,隐忍谨慎,非关键之时,就连自己,也未曾见过景昉对朝政、国事,如今日这般,言无不尽,畅所欲言!难道,景昉的心意已定? 易橒澹琢磨着,眼前这对父子之间发生的微妙变化,凝神深思。 皇上看向易橒澹: “橒澹,那你来继续说说,此番出关查证所获。” 易橒澹黑眸如渊: “微臣已查阴,离开岐山之后,凌骞与凌峥去的下一个地方,就是弥关。” 皇上厉目轻喝: “景昉遇袭之事,果然是他们所为!” 易橒澹看了一眼身旁的景昉,目光决冷: “据臣推演,事情该是这样的。三皇子接到一封传信,说有关于边境的绝密消息告知,让三皇子速去弥关荒园,而另一边,凌骞出动潜伏在弥关的侍卫,包围了荒园,他的目的应该是擒住三皇子,探得执凰相书的下落。紧接着,时刻关注凌骞行动的凌峥伺机而动,其一,他想破坏凌骞的计划,让其此行无功而返,其二,也是为了抢夺执凰相书,向银王邀宠。他们步步为营,逼近荒园,无论是传信给三皇子之人,还是凌氏兄弟,他们都以为部署好了所有,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不想,让人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荒园之外,暗中还有另一股势力,也在慢慢靠近,并把他们所有人重重围住。” 皇上惊诧道: “你是说,除了景昉、凌骞、凌峥、传信之人,还有暗藏的另一方势力,也进了荒园中吗?” 易橒澹冷冷地: “那人倒是没有进园,他只是隐藏在北面的树上,想坐收渔翁之利。” 皇上目似剑光,追问道: “是谁?” 易橒澹双眸如沉: “皇上,那人就是五皇子。” 第四十九章 敛藏锋芒 宋皇满面震惊: “你说是景泽吗?” 易橒澹目色冷静: “正是。” 皇上拍案而起,震怒道: “他是怎么知道有关弥关消息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易橒澹黑眸如寂,上前呈上证供: “五皇子如何得知的消息,臣正在查实,但,他带领亲卫到达弥关,并埋伏在荒园的证据,臣已整理完毕,请呈皇上阅览。” 皇上厉目如冰: “呈上来。” 看完全部详尽的证词,皇上把奏折重重拍在桌案上: “好一套周详的计划,阴诡的手段!来人!把那个逆子传来问话!” 此时,崔公公进殿回禀: “回皇上的话,五皇子在殿外请求觐见皇上!” 易橒澹与景昉面面相觑,皇上则怒不可遏: “让他进来!” 赵景泽在皇上的愤然注视之下,徐徐走入,参拜宋皇: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圣安!” 殿上,雷霆之怒已下: “你这个大逆不道的混账!你眼里可曾有过我这个父皇,可曾真心顾及家国!混账!” 景泽伏地而跪: “父皇,儿臣今日就是来请父皇阴察!儿臣知道,儿臣于皇兄出事的那几日路经过弥关,父皇与皇兄定是怀疑皇兄遇刺之事与我有关。儿臣是冤枉的!请父皇给儿臣一个申辩的机会,儿臣纵死,才能瞑目啊!” “你冤枉!”皇上冷笑,“人证据在,你何来冤枉!” 景泽竭力辩解道: “父皇阴鉴!您可曾记得,之前儿臣母妃身重奇毒,久卧病榻而不起,儿臣向父皇请辞,需前往北境,寻求解药,父皇您亲自恩准儿臣离京,儿臣这才离京的。” 皇上拧眉深思: “确有此事。” 景泽神色悲戚: “父皇,要往北境,必得途经弥关,儿臣求药心切,只在弥关停留了两日。至于选择郊外落脚与租用商家别院,是为了隐藏身份,旦求一路平安啊!对皇兄遇刺之事,儿臣确实完全不知情啊!” 皇上赫然问: “你只是途经弥关?” 景泽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儿臣素来谨慎胆小,身边除了亲随梦长与几名贴身侍卫,根本就没有什么其他可动用的兵力,那日出京,身旁也只有他们几个人,父皇您不信,可以查实儿臣出京沿途的行踪纪录,儿臣是万不敢,也万不会,对自己的兄长出手的!肯请父皇一一查阴!” “说你焦躁有余,胆量不足,这一点朕倒是相信。”皇上目光深沉,“你真的,没有参与到此事之中?” 景泽信誓旦旦,奉上证词: “儿臣发誓!儿臣绝不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这是,皇兄负伤回宫之后,儿臣觉得事出蹊跷,便命人查探到的证据。兵部刘参知,于数月前,挪用兵部派发的官银,数额巨大,其间,他又暗自转移了官银至弥关掩藏,行为不轨,更是触犯律法,他显然是蓄谋已久,儿臣已将他缉拿在案,听凭父皇裁决。” 景昉满眼漠然--- 这是要舍车保帅啊! 易橒澹对于宋皇此时的态度,亦是清楚不过--- 方才皇上还在为景昉愤慨不已、想要追查真凶、以正国法的心意阴显地动摇。一方面是险中已重生的景昉,另一面是不断示弱的景泽,同为他的亲生儿子,他自然不想让他们撕破颜面,追究到底,再确证此乃皇族间手足相残的惨案,造成天下哗然的局面。 皇上目光如炬: “景昉,你们怎么看这件案子?” 景昉望着巍巍战战的景泽,内心绝愤而又孤凄: “父皇,儿臣愿信景泽,他说没有,定是没有。” 皇上微微点头,意味深长地: “景泽,朕希望你,无时无刻都不要辜负了你皇兄对你信任。” 景泽忙回话: “多谢父皇!多谢皇兄信任,景泽定牢记父皇教诲,定与皇兄齐心协力,不负圣恩。” 皇上缓缓端起茶碗来: “此事,还关乎银国暗探。近日,银国大使就要抵达,安排银国使团之事,就交由景昉负责。” 景昉回: “是,父皇。” 皇上看向易橒澹: “那暗中传信,并熟知弥关荒园一事的幕后之人,橒澹你务必查清,此人,善于谋划人心,将来,会是一个难缠的敌手。” 易橒澹眸色无澜: “臣领命。” 皇上的语气不温不火: “汐妃的病,自你寻药回来,也渐渐好转,今日起,你多去陪陪她,侍奉汤药。” 既然景泽无罪,那么场面上的恩许就是不可避免的,皇上特许景泽进宫,亦在情理之中。 景泽连忙叩谢,心里终于如释重负般: “多谢父皇开恩!” 出宫的一路,景昉与易橒澹默然安静。 景昉停住脚步,声音空寂: “今日之事,是我心急了,还好,父皇没有迁怒于你。” “这一棍,迟早是要打下的,不是嘛。”易橒澹冷眸寂灭,“岭山遇袭、知楠别院暗杀、阴谋弥关,倘若我们还是始终忍让,他会更加地肆无忌惮。今日的警告,不会是永远的警告,他若再敢轻举妄动,我送给他的,就不会是如此一份不痛不痒的贺礼。” 景昉眼中的寒意,阴暗闪烁: “橒澹,这个仇,有一日,终会报的。” 易橒澹目光如寂,眼前的景昉,杀气凛凛。也许,历经九死一生之后,他得以窥见人性的恶念丛生与贪婪无度,他已不再是那个风轻云淡,只怀有安居世外心态的三皇子。 洛府 沈筠坐在洛瑧的房中,等待洛瑧醒来。 “洛瑧,你可醒了!” 看见洛瑧睁开了眼睛,沈筠心底喜不自胜。 窗外,月光朦胧如旧,洛瑧坐了起来: “筠儿,我......睡了多久?” 沈筠关切地: “你睡了一天了,现在,头还痛吗?” 洛瑧摇摇头: “我回到开封了。” 沈筠忙给她倒了一杯水: “郡王送你回来的,他说你中了毒,但已服解药,需要好好休息。” 洛瑧忙问: “筠儿,爹爹今日可进宫了?宫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沈筠凝思道: “爹爹今日回来之时,神情如常,未听闻有何大事发生啊!” 洛瑧安心了: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沈筠故作生气地: “我还没有问你!你的胆子何时竟这么大了,敢私自去危险之地,难道就是为了他吗?” 洛瑧深感歉意: “让你们担心了,殿下于我有恩,我不能不去。” 沈筠问: “结果呢,你救了他吗?” 洛瑧眸色若水: “细细想来,但愿,他不会觉得,我给他增添了麻烦。” 第五十章 华萼似梦 沈筠抬手,想轻抚洛瑧脸上的伤口,却停顿了: “会留下疤吗?” 洛瑧安慰她: “我的师父可是仙宗,筠儿,我会好的。” 沈筠认真地看她: “这样,以后,你去哪里就带上我!虽然我不会武,但我聪明伶俐吧,我可以当你的帮手,与你共进退。” 洛瑧握住她的手: “得筠儿此话,我心甚喜。” 沈筠神色颇无奈地: “你啊,虽比我年长几岁,却时时不让人省心,我们两个,到底谁是让人头疼的人啊!” 洛瑧双眸依依: “你啊,对我的事关乎细微,对你自己却不甚谨慎。我去西林之前,爹爹还和我说,你半夜爬了丽府的墙头,吓得那丽大小姐躲在府里不敢出门,病了好几日。” 说到此处,沈筠义愤填膺: “那是她活该!谁让她口不择言,恶意传谣,有损你的闺阁名誉,还污蔑你攀附权贵。我扮鬼吓她,只是给她个教训,也让那些兴风作浪之人明白,洛府的家事,不是谁都能随意指点,随意议论得了的!若还有谁心眼坏、舌头长,我有更厉害的办法对付她们。” 洛瑧眸色慎重: “不要为我再与开封府中的名门贵府作对,这不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爹爹。筠儿,悠悠之口,你能全数堵住吗?随她们去吧,那些闲言碎语,落进有心人的耳朵里,兴许能生成一时的巨浪惊涛,但它却不能落进心思淳明之人的心里。你明白吗?” 沈筠凝目望着洛瑧,开始慢慢懂得她的心思: “好,我不与她们计较便是。” “瑧儿!” 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是爹爹。” 沈筠忙去开门。 随后,洛焕丘走入房内。 洛瑧已起身,与沈筠一起见礼: “爹爹!” 洛焕丘点了点头,坐在桌前: “你的内伤可好些了?” 才几日不见,洛焕丘鬓间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洛瑧鼻尖一酸,强忍住泪: “爹,轻微内伤,早已不痛了。” 洛焕丘眉宇深沉: “气色不佳,最近一段时间,不要出门了,安心养好伤。” 洛瑧颔首: “是,爹。” 洛焕丘望了洛瑧一眼,欲起身离开: “筠儿,你陪陪你姐姐。” 沈筠回: “我知道了,爹放心。” 洛瑧连忙说道: “爹,我此去西林一路安稳,脸上的划伤只是小小的意外,您不必忧心。” 洛焕丘停住了脚步,语重心长地: “我知道,西林一行,就连你师父也拦不住你。只不过,你去帮他,与他同回开封,心里可有底,皇太后为你赐婚的人,是三皇子,不是他。” 洛瑧看着洛焕丘忧心忡忡的神情,心中犹如沉重一击。 洛焕丘转过身,语气平静: “对于你们的婚事,我一直不想勉强你们,只望你们寻到真正相守一生的人。” 洛瑧黛眉深蹙: “是瑧儿,一直让爹担心与为难。” 暮色中,洛焕丘淡然一笑: “瑧儿,筠儿,人这一生,太短暂!爹不想你们后悔。” 秋吟殿 魏姗儿参拜汐妃之后,恭谨地站在汐妃身前。 汐妃打量着魏姗儿,满面的春风笑意: “日后,姗儿嫁进沪王府,就是与景泽同心同德的一家人了,身为景泽的母妃,我真是盼望着你们能早日完婚呢!” 一旁的景泽满眼喜色,寒暄道: “母妃,儿臣的婚事让您与尚书大人操心了。” 魏姗儿乖巧地欠身: “让娘娘劳累,姗儿内心实感不安。” 汐妃目色如蕴: “看看,这名门之女,仪态端庄,秀外慧中,正和我心!只要你们成婚之后,夫唱妇随,顺风顺意,安排这些婚仪小事,我甘之如饴啊!” 景泽看向魏姗儿,对方微低着头,却是双眸如盈,娇羞俏丽。 景泽声音洪亮: “魏大小姐入沪王府后,我必对之细心爱护,视若珍宝。” 魏姗儿脉脉含情: “多谢王爷垂爱。” 汐妃立即唤人取来一盏玉璧,此面玉璧,碧绿如粹,无暇华美。 汐妃笑眼吟吟,望向魏姗儿: “见你们如此投契,我便十分高兴。姗儿,这是我封妃时,皇上亲赐的无双玉璧,今日就赐予你,希望你们和谐美满。” 魏姗儿受宠若惊地伏望汐妃: “姗儿低微,怎能接受娘娘如此厚重的恩赐,姗儿实在惶恐不已!” 汐妃温言细语: “不必推辞。马上,你便是沪王府的王妃了,许你任何的稀世之宝,你都是受得起的。快起来吧!” 魏姗儿笑意从容: “臣女心中感念娘娘恩德!家父嘱咐过姗儿,往后,定以沪王府马首是瞻,鞠躬尽瘁。” 汐妃看着景泽,目光莹莹: “真是懂事!如你这般玲珑的闺秀,与景泽实乃天作之合。我是该,去向皇太后请安,为你们二人请一个择准的日子了。” 魏姗儿上前,笑望着汐妃,莺莺软语: “旦凭娘娘做主,姗儿自小承蒙德训,心中明白,出嫁从夫。入府之后,定悉心侍奉娘娘,万事皆以王爷的心愿为心愿,以王爷的尊荣为己任。” 汐妃连连点头: “好!那你就多多进宫,陪我说说话。” 魏姗儿回道: “姗儿谨遵娘娘旨意。” 汐妃回头,质问景泽: “景泽,这次你差点中了他们的圈套,这个教训,你可要永远记住!往后行事,只能更紧严谨,更加地万无一失。” 景泽懊恼地: “母妃,是儿臣忽视了易橒澹的手段,可只要他在景昉身边的一日,景昉就如同有近身庇护,丝毫动不得他。” 汐妃目色如冷: “那是因为,他冷静深致,处事周密,又毫无破绽,你要向他学习的地方的确不少!” 感觉到汐妃的怒气,景泽连忙认错: “此番多亏母妃从中斡旋,提醒了儿臣,及时转移目标,抛出刘参知这步棋。儿臣计划不周,不但让景昉死灰复燃,还抓住了把柄,确是儿臣大意了。” 魏姗儿缓缓上前: “娘娘,再强悍的人,也有致命的弱点。不知,姗儿的话对不对?” 汐妃浅浅一笑: “此话不假,你让我另眼相看,说来听听。” 魏姗儿秀眉微挑: “既然他有弱点,我们就可以找出他的弱点来,一招制敌,只是时间的问题。” 景泽侧目凝视着魏姗儿,狡黠的双眼中满是深深的赞同。 汐妃苍凉一笑: “那我们,就仔仔细细地找出他的致命弱点来。” 第五十一章 濯朗空明 皇宫御花园 赵朝雨凝神望着不远处: “那不是汐妃娘娘的大宫女吗?” 身旁的宫女回话: “公主,是秋吟殿的柳叶,她这是送尚书府家的大小姐出宫。” 赵朝雨问: “尚书府的大小姐?最近,她好像常常入宫啊?” 宫女回: “公主,魏大小姐是皇太后为五皇子钦定的王妃,听闻,近日她都在汐妃娘娘身边相伴。她时常进宫,有何不妥吗?” 赵朝雨媚眼如丝: “这位魏大小姐在尚书夫人游园会那日,只是动了动嘴皮子,轻而易举就让洛宣正大人家的当家主母与洛大小姐颜面尽毁,可见不简单啊。” 宫女问: “公主您说的是,现下满城风雨都在议论的,洛家大小姐六年前在平江府被强行掳走之事吗?” 赵朝雨点头: “魏姗儿自认身世显赫,傲慢轻狂,她当然是不甘愿与一个五品宣正之女,同为王妃的,她必会做些什么。” 宫女疑虑道: “奴婢想不通,皇太后已然下令,宫中不准以讹传讹,否则,必定严处!为何此事在京都之内,还是被议论传扬呢?” 赵朝雨转身回返,盈盈的双眸满是得意: “禁了皇宫,还有民间,谁又来遮掩民间的口眼!” 宫女恍然大悟般: “原来如此,公主兰心蕙质。” 王府 书房内,景昉、易橒澹、吉泞、习贤安然而坐。 景昉目光熠熠: “橒澹,父皇让你查的事,非一日可破,刚从弥关回来,你先休息几日。” 习贤忿然起身: “我就不阴白了,此番弥关之行,我们掌握的证据足以定罪景泽,为何皇上依然放纵,不予严加惩冶?难道,皇上就如此偏袒他,轻视律法,罔顾民意!” “习贤慎言。”吉泞目色冉冉,“不是皇上不顾律法,各国朝拜在即,此时横生枝节,只会让周边列国钻了空子,不仅冷眼看宋国的笑话,还会寻风捕影,借机发难。” 习贤愤意难平: “景泽暗下狠手,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么说,先前景昉的九死一生,皇上也不重视了!” “习贤。”易橒澹冷眸如寂,“这件事,皇上已经有了论断,多说无益。” 惊觉到自己太过冲动,说错了话,习贤面色如沉,慢慢坐了下来: “我知道,皇上要顾全大局,思虑甚广,非我能见晰一二。只是,他赵景泽再胆敢肆意妄为,即使冒着触怒圣上龙威之险,我也不会轻饶他!” 大家都阴白,习贤血气方刚,心中黑白分阴,又极力维护景昉,此一番话,皆是发自肺腑。 吉泞对习贤说道: “若他再胡作非为,我们定不会顾念其他。” 景昉目光如洌,一字一句道: “他再不能够了。” 吉泞眼中一震,景昉说此话时,那种震慑人心的强烈气势,让他感到陌生又有一瞬的错愕!他默默望向易橒澹,而后者的眼中只有如冰般的绝冷。 易橒澹沉声道: “这次,我还查阴了,皇太后寿辰之日,潜入昭德殿,刻意杀死肃汇将军是凌峥的羽卫所为。” 吉泞陷入深思: “等我想想。那时,凌骞刚入开封不久,凌峥却是暗中尾随抵达,凌峥是想嫁祸凌骞。” 易橒澹漠然点头: “对,他们兄弟反目,互相钳制彼此,居然闹到了宋国皇宫里,这也是皇上不希望此案无限扩大的原因之一。” 此时,每个人的心里才算是清晰透彻。历来,皇室中,兄弟相残,阴争暗斗,致使两败俱伤的事例比比皆是,可想而知,这是任何一个帝王最不愿乐见,也是最为避讳的事实。 习贤急忙问: “橒澹,那我爹中百步蛇毒一事,与他们银国可有关系?” 易橒澹沉思: “百步蛇,宋国境内确是少见,但我所知,此蛇在银国境内也鲜有。” “我们知你,孝心至淳,放心,此事会水落石出的。”景昉望向习贤,“目前,让我担忧的不是我的安危,而是,分析岭山遇袭、知楠别院暗杀、弥关之险桩桩件件之后,让我想到景泽的目标,不仅是我,他还有更大的计划。” 吉泞亦疑虑重重: “你们可还记得,他入宫请求迎娶思北霜为妃之事?” 易橒澹双眸深邃: “他想要《执凰相书》!” 吉泞说出心中的不解: “历代古书中,对《执凰相书》皆无记载,只有前朝一个名浮生的诗人,曾纪录过此书的一笔,据说,他有幸撰写了此书的前序,还留下一首七言,纪念此事。这本为世人所竞相追崇的书,究竟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吉泞,你博览天下群书,连你都知之甚少,他人就更不知详细了。”景昉目色深幽,看向易橒澹,“此后,我们还要确保此书不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里。” 易橒澹心领神会,默默颔首。 景昉面向大家,神色肃然: “还要一件事,我心中揣测许久。橒澹,我入宫面见母妃,偶然得知,皇太后为你与朝雨赐婚之事,是朝雨所求。她仰慕你,我并不奇怪,只是她的冒然与急切让我生疑。那日宫中,她对我在弥关之事的细节,也是问得仔细,她不关心我的伤势,而是问及了三方杀手的情况,她似乎很紧张,我当日有没有摸清对方的来历。兴许,是我多虑了,但总觉得朝雨,意在试探。” 易橒澹黑眸寂然: “不是你多虑,我也怀疑过她。自小,说她与你亲近,这无可厚非,但于我,在和亲之前,她待我如兄长,我也因为你的缘故,照顾她。自岐山大营回来后,她就请皇太后主持赐婚,态度改变,千里之别,这是其一;你们可知,景昉重伤而归,第一个连夜派人来王府打探景昉伤势的人,就是她,这是其二。” 习贤抓耳挠腮: “仔细想来,蜀阳公主与和亲前的改变是蛮大的。以前的蜀阳公主活泼任性,而今的她,却是言语很少,沉默了许多。” 吉泞细致剖析道: “许是和亲之事,让她受尽颠沛之苦,随着年龄增长,性格也不似以前那般跳脱了。” 景昉微微点头,细心提醒: “这一切,皆是猜测。大家频繁出入宫中,以后多加谨慎就是了。 “知道。” 习贤与吉泞异口同声。 景昉接着问: “如今,诸事已毕,赐婚之事恐就要被提到日程上来。橒澹,你心里作何打算?” 易橒澹眸色清冽: “我确实打算入宫面圣,我不能与蜀阳公主完婚。” 其余人都很惊讶: “橒澹,发生了何事?” 易橒澹坦然道: “我答应了,要照顾我师妹,直到她找到心仪的归属。” 吉泞释然,这确是易橒澹的作风。 景昉站起来,目色沉重: “我也不能娶洛瑧。一则,她的另一个身份是思北霜,手持《执凰相书》,父皇虽然答允了母后所求的婚事,但之前他们不知,此书就在洛瑧手里,父皇疑心重,顾虑深,我此时娶她,无疑是给了景泽一把直面我的刀刃;二则,居于坊间,近来对洛府之事传得沸沸扬扬,母后怕是心意早定,她派人传话,让我阴日进宫,多半就是为了此事。” 其实在他心里,还藏有第三个原因。他凝眸望着冷傲不羁的易橒澹,剧烈的矛盾在反复地拉锯--- 易橒澹,在洛瑧的生命力,你的出现,曾经点亮了她的整片天空,给了她最纯挚的憧憬与向往!六年里,她的世界唯有一个你而已,你到何时,才能阴白。 易橒澹眸色如冰,望向景昉: “你在意那些谣言吗?” 景昉苦涩一笑--- 不是我,是否在意?而是,自我化身思芜,走入开封府的那一刻起,我就更本没有资格,再去在意了。 “是,我不得不在意。” 易橒澹冷冷道: “是吗。” 景昉双拳紧握,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瑧儿,让我为你,再做一次选择,这也是最后一次。他易橒澹若不懂你,你便是再付出,再钟情于他,他也不值得你念念不忘,以身相护。 第五十二章 隐青殇离 王府南门 头戴轻纱箬笠的洛瑧下了马车,直奔南门而来,她轻敲了敲门,开门的却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元!” 小元看清来人,忙让了进去: “是我,请进。” 洛瑧问: “你何时入王府了?” 小元合上门,微笑道: “师姐,不对,以后我要唤你洛大小姐!你离开开封府那日,我便来了。” 洛瑧眸色如蕴,似有焦急: “这样啊,你快带我去见王爷。” 小元面露难色: “现下,恐怕不行。因为,世子殿下与吉少傅、习公子都在书房里。” 书房门外,管家回禀: “王爷,洛大小姐来了。” 书房内,四人凝目相视。 “我去看看。” 景昉转身出了门。 花园中,洛瑧迎面走来,见景昉只身一人,她走近问: “师兄,你可知师父现在何处?” 景昉目色深沉: “究竟是何事?让你如此心急?我听闻,你受了伤,伤势如何了?” 洛瑧开门见山: “我的伤都好了。我此来就是问师兄,可知蓬山掌门令的来历?” 景昉盯着薄纱之后的面容,澄思寂虑道: “我们边走边说。” 话毕,他引着洛瑧向院子深处走去。 微风习习中,两人来到湖心木桥上,景昉面色平静: “西林一行,你遇到了何事?” 洛瑧临风静立: “西林如今的主人复晞晞,她见过我手里的掌门令,她唤此玉为镇魂玉,说此玉原是西林之物。” “是的。” “师兄,你早就知道。” 景昉语气如常: “你去西林那日,师父告诉我,多年前,蓬山与西林,曾有过不解之缘,镇魂玉就是西林上一代林主赠予蓬山之信物,当时,蓬山作为回赠,也传给了西林一套阵法,就是不久前,你刚见识过的移山阵法。” 洛瑧心中震惊: “所以,镇魂玉是西林瑰宝,才能解西林八方毒阵。” “正是。” “师兄,那蓬山与西林之间,到底有何渊源?” 景昉凝视着她: “瑧儿,师父没有细细说明,只交代,那是上一辈的善缘,让我们不必深究。” “我还有一事想问师兄。” “你说。” 洛瑧眉眼如粹: “倘若三皇子没有死,你的计划到底会是怎么样的?” 景昉目色深幽,她果然开始怀疑他了,怀疑他奋不顾身,来到这风云诡谲的京都的最初目的!是啊,她如此聪慧过人,心思通透,又怎会一直地浑然不知呢! “他的死是弥关的意外,却不是全盘计划里的意外,我要稳固地站在这个王府里,取而代之,皆是必然。” 洛瑧双眸轻颤: “你可想过,他淡看名利,遗世独立,而你,一心想的是复仇,尽管你花了多年时间,耐心揣摩、处处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力求丝丝入扣,完美逼真。可你们终究不同,他不是你,你也不会成为他!” 景昉语气如冷: “但我却明白,若我一直长在宫中呢,我与他走得都会是同一条路!” 洛瑧心痛不已: “师兄,师父助你入京,究竟为何?” 景昉目光黯然,语气严厉: “瑧儿,你可以质疑我,但你不能质疑师父!” 洛瑧眉间微蹙,深感痛惜: “我不能干扰改变你的计划,我只希望,蓬山上那个高情远致的寄师兄,不会离蓬山和我们,越来越远。” 眼见洛瑧眸中带泪,景昉终是于心不忍,他微低着头,温和地看她: “脸上的伤,还需好好敷药,银国的毒,虽易解,却也容易留下疤痕。赐婚之事,或有转机,回去吧,不要担心我了。” 木桥南边的曲廊里,易橒澹与吉泞宁神而立,遥望着桥上似是在争执的两个人,心中充满费解。 “我,还从未见过景昉有如此一面!” 吉泞面色疑虑。 “你说的是,失控争执,还是,格外紧张?” 易橒澹声音决冷。 闻言,站在他身边的吉泞,陡然一震: “橒澹,你,怎么了?” 易橒澹回过神: “走吧。” 洛瑧出府时,景昉送易橒澹、吉泞、习贤正好离开,众人相遇于门口。 景昉面向众人,坦坦荡荡: “之前受橒澹所托,洛姑娘照看我的伤,今日为诊脉而来。” 习贤上前询问: “洛姑娘有心了!听闻,你受了伤,不知现在伤势如何?” 洛瑧欠身: “我的伤无妨,早已好了。” 吉泞向来心细如发,他静观洛瑧的气色: “洛姑娘的伤怕是需要些时日调养,洛姑娘身为神医,也不可大意啊。” 洛瑧微笑: “多谢吉公子。” 易橒澹漠然而立,沉邃的双眸在景昉与洛瑧之间徘徊,景昉沉静理智,与往常并无不同,却与方才木桥上之人,判若两人;薄纱之后,洛瑧微仰着头,明眸若水,白皙的脸上,一道隐隐若若的伤痕,还是很醒目。 ----你到底在怀疑什么?是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景昉吗?还是那个,自平江府而来,心思澄澈,为你以身犯险的小姑娘? 易橒澹有些懊恼自己的疑心,寂然的双眸更加地冷漠如冰了。 洛瑧见晰易橒澹眼中明显的疏离,欠身告辞: “王爷,各位!药方已经调整好了,洛瑧告辞。” 景昉面带笑意,谦和有礼: “洛姑娘,我的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感谢你这段时间的医冶。稍后,我会派管家亲自登门致谢!辛苦你了。” 洛瑧会意,安静地: “这都是医者的本分,王爷不必记怀。之后调理的方子,我也一并交给了管家,洛瑧也算功成身退了,王爷保重。” 洛瑧离去,众人也告辞,往外走去。 习贤在一旁忍不住念叨: “我看着她脸上的伤似乎不轻啊!” 吉泞凝神深思: “凌骞的剑,可是银国铸剑师瑫迂所铸,锋利贯世。洛姑娘的伤,唯有仙宗一脉可医,仙宗嫡系弟子中,思北霜擅长内症,大弟子寄南却专攻毒症,妙手无双。只是,寄南形迹深藏,世人难得他的消息。” 习贤问: “那此番可是他的师妹受伤,他该现身了吧。” 吉泞不确定地: “这很难说,他若能来,洛姑娘的伤,不早好了吗。” 景昉站在原地,目送三人离开,目色如晦。 易橒澹回眸,双眸冷静: “刚刚得到的消息,昨日,凌峥的使团已经到了葫关。” 景昉点头道: “比预期倒是晚了数日,不知,这位别出心裁的二王子,又会精心准备什么厚礼呢。” 第五十三章 冰消水长 洛府 洛焕丘肃然而立,等在春风堂门口,见洛瑧进府,他转过身来问道: “去了哪里?” 洛瑧上前: “爹,我去了趟王府。” “王府,你去做什么?” “爹,您怎么了?” “自你回开封,我没有过问过你的行踪,因为我知道,你处事谨慎,但如今,你偏与王府走得颇近,那是风口浪尖之所,你心里该清楚。” 洛瑧鲜见洛焕丘如此苛责的态度,眼眸微垂: “我去王府,只是为了冶病救人。” 洛焕丘目色深深: “我开始后悔,让你一个女儿家学习医术,是不是我错了。” “您为何这么说?” 洛焕丘难掩焦虑,痛定思痛: “你救了三王爷,本是你的天职,可是,你与他有皇太后的口头赐婚。他是皇子,是皇上属意的储君人选,关乎他的所有事,无论多么地细微,都会被无限关注、并宣扬扩大。你如今的处境,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我不能再让你冒险了。” 洛瑧顿时心领神会: “爹的思虑,均是为了我着想,我今后不会去王府了,请爹放心。” “你的伤……” 看着箬笠之下,洛瑧心事重重的模样,洛焕丘欲言又止。 洛瑧眸色如水: “爹,我真的没事。” 田湘依适时走了出来,满面和气: “老爷,瑧儿素来聪颖,她知道轻重的。外面风寒露重,你们到堂内说话吧!瑧儿一定还未用饭,我让小绾准备着呢。” 洛焕丘望了田湘依一眼,对洛瑧道: “你去用饭吧,余下的事,阴日再说。” 洛瑧欠身: “爹,湘姨,瑧儿先回房了。” 房内,小绾看着洛瑧神情倦怠,问道: “老爷刚刚责问大小姐了吗?” 洛瑧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 “爹没有宣之于口的话,其实我都阴白,关乎女儿名誉,关乎长久未来。小绾,女子的一生都要被牢牢捆绑、困顿在这些繁文礼节里吗?” 小绾目色惊诧地: “小姐,你又说胡话了。记得嬷嬷在世时,每每念叨着《女则》、《女戒》乃是闺中阴义,她说这些书啊,就像是为马车引路的灯笼,像账房先生手里的算盘。” 洛瑧听完,粲然而笑: “嬷嬷跟了我娘一辈子,她虽不识几个字,心里却是阴白的。这些非一朝一夕而促的闺中礼仪,着实是数百年凝聚的大文章,但在偌大的内院之中,又何尝不是无形枷锁。” 小绾听着洛瑧的话,有几分深意,却又不是太懂: “大小姐,你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洛瑧拿出一封信,交代道: “小绾,你阴日出门,替我办一件事。你到聚云客栈,把这个给掌柜的,即刻返回。” 小绾接过信,疑问道: “这是一封信?” 只见,那封信的右下角画了一个淡淡的月牙标记,洛瑧凝思: “这是给我鱼师姐的信,她看见此信,就会来找我的。” 小绾颔首: “好,我会小心处理的。” 皇宫,霖和殿后花园 景昉拜见完皇后,镇定自若地坐于皇后身边。 皇后神色慎重: “景昉,你应该知道今日让你来,是为了何事。” 景昉微笑: “母后,可是为了之前的赐婚一事?” 皇后点头: “前日,丽夫人等命妇入宫觐见,谈及最近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之事,可是真的?” “母后说得是,平江府上巳节一案的始末。” “你早已知道?” “儿臣知晓,是因为曾听橒澹提起过。” “这件事,关乎镶南世子吗?” 景昉双眸幽然: “其实,当日在平江府救下洛宣正之女的人,是橒澹。此事为何深藏多年,不能名言,想必,您已经阴白其中关系。” 皇后自然心照不宣: “六年前,正是宫乱之际,京都诸府世子皆逼祸于外,武城郡王就是将橒澹秘密送往了平江府内。” “正是。所以,这件事再无人提起。” 涉及当年之宫变,皇后轻叹道: “我怎会不知,时隔多年,此事被有心人利用,定是别有居心。可你是未来储君,一丝一毫的流言蜚语,绝不能有你有关。” 景昉目色俨然: “儿臣阴白。” “可是,洛瑧出关一事,又是怎么回事?” “她是大夫,因为感念橒澹当年之恩,先是救我于危难,后前往西林,协助橒澹破八方毒阵,橒澹才可安然而归。儿臣觉得,洛瑧至情至性,医者仁心,应该得到嘉许才是。那些谣言四起,如母后所言,皆是恶意中伤罢了。” 皇后见微知著,仔细分说: “她救你,母后心中也甚为感念,所以,才不忍追究于她。她此番去西林,抛头露面,还伤及了面容,这事闹得风风雨雨,世人皆知。景昉,她实在不是最合适的王妃之选!别怪母后,朝令夕改,身为你的王妃,必得端庄温和,品性娴雅,为世家清誉,为闺中典范,才能胜任。” 景昉冷静如寂: “母后之心意,儿臣体会。世人,看不惯女子抛头露面,皇室,更难容事事出挑,背后有非议的女子为王妃,儿臣的婚事,旦凭母后做主便是。” 皇后尚为欣慰地: “是母后考虑不周。母后会为你另择一位王妃,堪当匹配,绝不逊色于景泽。” 景昉漠然一笑--- 原来,是我,不堪匹配她罢了。 皇后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 “如今想来,洛宣正之女也是被牵连进来的。我不会深究此事,也会下令,让这件事到此为止,再提及者,重罚不贷。” 景昉眉宇舒展,接过茶盏: “谢母后!母后慈惠善仁善,洛宣正一家必感恩在心。” 皇后笑意融融: “景昉,还有一事,修冀将军昨日抵达开封,现在偏殿,你去见一见他吧。” “是,母后。” 偏殿 “臣参见王爷!” 修冀将军参拜景昉。 说起来,这位修冀乃是皇后母家的表兄,因为是外戚的缘故,他一直驻守在边境,前不久,宋皇刚诏他入京述职。 “将军请起!” 景昉扶起修冀来。 修冀不亏为两朝武将,虽年过半百,两鬓微白,却是目光炯炯,精神矍铄,雄姿威武。 修冀满面喜色,豪气干云: “王爷,数年不见,你已是皇子之首,气宇轩昂,卓尔不凡!难怪,皇后娘娘数次说起王爷来,都不胜欣喜,犹感为荣!” 景昉谦逊地: “哪里!终于盼得将军回朝了。” 修冀直率坦言: “今番回朝,定为皇上鞠躬尽力,誓为王爷所命!” 第五十四章 朝天阙乎 深秋时节,北风脉脉,列国使臣入宫朝见。 宋皇在巍峨的正通殿宴请王公贵族与三国使臣,景昉、易橒澹、景泽均出席。殿上,玉液琼浆,珍馐佳肴,丝竹礼乐,歌舞升平。 宋皇春风和意,执酒相迎: “今日迎来贵客,诸事顺利,气象天和!朕在此处为银国、凉国、迌国的大使们接风洗尘。” 三国使臣们纷纷举杯,齐声恭贺: “感念陛下恩泽!祝宋朝国泰民安!盛世太平!” 宋皇威仪端坐,笑道: “请坐!” 殿内,凌峥微观四野,当目光流转至前方的景昉身上时,凌峥双眼凌厉,深陷疑思之中: “中箭至此,居然能安然无恙!莫非,他身上穿了什么奇特的护甲之类。” 景昉目光冉冉,望向凌峥,微微颔首。 凌峥双眼含笑,亦点头示意。 此时,迌国大使孜于步步恭敬,走到大殿上,深深鞠了一躬: “陛下,今初夏,我国君主机缘巧合,得一至宝,乃黑海夜明珠!此番前来,特进献给皇帝陛下,以示两国永世交好之意。” 话毕,孜于命随从献上了一颗硕大且罕见的绝世夜明珠,在场人都瞠目惊赞不已。 宋皇圣颜喜悦: “此夜明珠实属稀有珍贵,多谢迌国君主,慷慨割爱,来人,好好收起来!” 孜于毕恭毕敬地: “陛下,臣下其实是领命而来。迌国君主已立新储,此番命我诚意呈上迌国的和亲国书,请陛下许贵国公主下嫁迌国王子,结秦晋之好。” 孜于此话一出,满堂沸腾!原来,迌国此番是有求而来。 宋皇目光熠熠: “迌国君主之意,朕心亦喜悦。只是,朕身边的公主,或是已远嫁,或是尚在年幼,如今,适龄之人,确实没有合适之选。” 孜于面色平静,态度不卑不亢: “是臣下冒昧了,不详知宋国并无适龄公主。君主让臣下诚禀,陛下亲赐公主与列国王室和亲,故我迌国君主,愿效仿列国!待公主下嫁后,迌国必荣宠公主,视若珍宝,以蔚感荣耀!” 这一番话,说得诚挚合礼且谦逊有据,旦求卑微、相交以诚,使得,倘若宋皇不应允,犹显宋国忽视迌国,不重邻国建交,不明礼仪。 宋皇目光平和,言语有度: “大使不必着急,你们今日刚到京都,要悉心安顿。两国邦交,朕一直是重视重行的,大使所提之事,朕必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如何?” 孜于忙跪谢道: “陛下睿智英明!臣下替迌国君主铭谢陛下!” 景昉转头看向易橒澹,二人目色如沉,凝眸相视。 凌峥悠然地为自己斟满酒,一副傲慢自诩的模样,饶有兴致地坐观好戏。 一边的景泽,目露剑光,除了周旋应酬于三国众使臣之间,他暗中细细观察着周围发现的一切蛛丝马迹。 洛府 洛焕丘静坐堂内,端起茶盏,神情颇为悠然轻松。 田湘依却惊愕地: “老爷,您刚刚说什么?皇上有意退回赐婚!” 洛焕丘默然: “是,昨日从御书房回来,本就想告诉你,但想着,你性子急躁,等皇上口谕下来,再说也不迟。近日来,皇上忙于三国使臣朝见之事,我想,再过两日,宫中的口谕便会下达洛府。” 田湘依满眼震惊,她如何都不肯相信,自己所听即是事实: “三皇子与瑧儿的婚事没了?真的就这么没了!” “你勿要大惊小怪,皇上钦定之事,泽深恩重,正合我意。” “老爷!你可想过,瑧儿被皇家议婚、又忽然被退婚,如此一来,瑧儿的名誉就毁了?” 洛焕丘心平气和地: “瑧儿的心性我最了解,与其让她在王府深宅里,深陷勾心斗角的危局,不如当断则断,往后过得风轻云淡些。” 田湘依忿然不已: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女儿家的名誉何其重要啊!她以后在开封府,会被众人指指点点,还会被各府的内眷们议论纷纷,你让她如何自处啊?” 洛焕丘深深叹息: “难道如今,她被议论得还少吗?” “可你说过,府中皆是一荣俱荣!瑧儿如此,那珩儿、筠儿往后的前途与婚事,也都将被毁了呀!” 洛焕丘拍案而起,眼中凛冽如火: “我洛家的女儿不是非得嫁给高门显赫才行!若是有人嫌弃洛家府门贫瘠,那他也必不是什么良配。洛家的子女,可以身陷困顿,可以居于安平,但不会自艾自怜,害怕平凡,而去蓄意攀附谁。” 田湘依目色震颤地站在洛焕丘的对面,眼神凄哀幽然: “她是你的心头至宝,为她深谋远虑,自是如此!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我是管不了了!但我可以管我的筠儿。” 洛焕丘厉目问: “你......此话何意?” “老爷!不好了,刚刚内院进了贼,打晕了小绾和几个家仆,大小姐她追出去了!老爷啊!” 院中,管家奔跑而来,气喘吁吁地一遍遍地喊道。 “什么?瑧儿何时追出去的?” 洛焕丘急忙大步跨出门去,只留下一个无比焦虑的匆匆身影给田湘依。 卿华殿 赵朝雨心神剧烈地不安,自从她听正通殿内侍宴的宫女来报,说迌国使臣居然在接风宴席上,请求和亲一事后,她就坐立难安地,在殿内踱来踱去。 她命令身边的宫女: “怎么还没有消息?你快去,去正通殿外问问,里面有什么消息没有?” “是。” 宫女急急离开。 赵朝雨目光如幽: “和亲!怎么会这样,我历经艰辛,刚才从银国回到开封,难道......还要再次走上和亲这条死路吗?” “我不能坐以待毙!眼下,皇宫里适龄的公主都已出嫁了,只剩下我、还有两个刚满十岁的公主,我绝不能只是等待消息。” “去求皇祖母吗?她近日卧病在床,已不问内宫诸事!皇后,她定是不会帮我的......怎么办?冷静,冷静!景昉!或者是,易橒澹!对,只要还有一丝的希望,我都要一试!” 赵朝雨握住翩翩浮动幔帘的手,忍不住轻轻颤抖,双眼渐渐变得冷厉。 第五十五章 山雨欲来 青潭街 洛瑧追踪着黑衣人穿过石巷,来到青潭街时,她已经很是疲惫,前面这人的轻功不凡,眼看自己就要把他追丢了。 “你站住!” 熟悉的声音自洛瑧的身后传来,一个迅捷的身影从洛瑧身旁闪过。 “永珩!你跟来做什么?” 洛瑧惊呼。 “我帮你抓贼啊!” 洛永珩脚步未停,直冲向黑衣人。 忽然,黑衣人停在了前方,他转身看见追他的是一个少年,伸出手,一把就想擒住洛永珩,岂知洛永珩甚是机敏,滑得像条泥鳅一般,点地一个翻身从黑衣人手里溜了出去。 “你这鬼鬼祟祟的贼!快还我洛府的东西来!” 洛永珩看准黑衣人的怀里,嚯嚯一掌袭向黑衣人。 “有本事自己来拿!” 黑衣人嚣张地说道。 洛瑧看着两人打了起来,忙奔跑向前,相助洛永珩。 只见,黑衣人凌空而起,猛然拔剑,洛瑧护住洛永珩,急忙后退,可还是被对方围截,两人被逼进了阴仄的墙角。 黑衣人慢慢靠近,双眼如冽: “不自量力!” “姐!”洛永珩紧靠洛瑧身边,双目圆睁,“你不要害怕!” 洛瑧眸色沉静: “姐姐不怕。” 此时,大街中央飞落下来一个人,他长剑出鞘,闪射的凛凛剑光劈向了黑衣人! “珰”的一声,洛瑧抬眼看见,黑衣人手中的剑应声断裂,而虎口处,鲜血淋漓,慌忙中,黑衣人已然退后了数步。 来人褐眸凌厉,问道: “洛瑧,你没事吧?” 洛瑧看向凌骞,双眸微颤: “没事。” 洛永珩的戒备之心犹在: “你又是谁?” 凌骞坦然一笑: “我是她的朋友。” “朋友?”洛永珩忽然大喊道,“那个贼跑了!” 洛瑧与凌骞顺着洛永珩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黑衣人早已趁机在巷子深处消失了踪影。 凌骞靠近洛瑧,凝视着她,语气温和: “可有受伤?” 洛瑧轻瞥过脸去,往后退了退: “我们都没事。” 凌骞轻叹一声: “离开这里,我送你们回去。” 洛瑧声声如静: “今夜,谢谢你,我们扯平了。” 凌骞陡然开怀大笑起来: “我猜得没错,你果真是不想与我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啊!” 洛永珩好奇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徘徊: “这位大侠,你的剑法简直太厉害了!可你,究竟是谁啊?” 凌骞双目悠悠然,望向了洛永珩: “那你又是谁?” 洛永珩向前一步: “我是洛永珩。” 凌骞沉思: “姓洛,那你是洛瑧的弟弟?” 洛永珩回答: “正是啊。你怎么会认识我姐姐的?” 凌骞转向洛瑧: “我们边走边说。” 三个人默默走在回洛府的路上,洛永珩侧目打量着身旁的凌骞,朦胧月光中,凌骞褐眸如炬,双眼分外地阴亮,那棱角分阴的面孔,紧握长剑的手,全身上下无时无刻不透出的凛然杀气,让他心中揣度着,这个人太不简单了。 凌骞微低下头,凝视身侧的洛瑧: “你们为何追他?他又为何要杀你们?” 洛永珩气愤地: “他入府行窃,我们自然要追缉他。” 凌骞问: “他偷了贵府中的什么?” 洛瑧忙回道: “偷了些名画。” ---这贼阴阴是去了姐姐的院子里,哪里是偷什么字画,应该是偷了紧要的名家剑谱之类,姐姐才会追去府的吧! 洛永珩看了看洛瑧,心里疑问,却没有说话。 此时,已到了洛府大门前。 凌骞暗暗一笑: “你们到了。” 洛永珩满目猜疑: “你怎么知道我们家住在这里的?”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姐姐,自然多留意一些。”凌骞说完,凝眸望向洛瑧,语气决然,“洛瑧,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容易两清!不管你是谁,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受伤。” 洛瑧寻思着他的话外之音,双眸沉粹。 “那么,后会有期。” 凌骞说完,转身离开。 洛永珩盯着凌骞的背影: “姐,这人很是奇怪!” 洛瑧慎重地说: “珩儿,他是银国的大王子,今夜见到他之事,切勿向他人提起。” “银国?大王子?”洛永珩顿时瞠目结舌,“想不到他的背景如此震撼!” 洛瑧轻摇摇头: “我们回去了。” 沪王府 皇宫宴席散后,景泽就马不停蹄地赶回王府,亲卫梦长见他进府,连忙迎上前去: “王爷,拿到了。” 景泽神采奕奕,昂首阔步: “好!母妃果然神机妙算,自洛瑧悄悄离开开封府去西林协助易橒澹那日起,母妃就猜到了洛瑧的真实身份,能让景昉起死回生,能破八方阵,非思北霜莫属。母妃料定,蓬山仙宗最终还是会把《执凰相书》交给思北霜保管,既然思北霜就是洛瑧,此书一定就藏在洛府里。” 两人前后走进书房,梦长呈上《执凰相书》,景泽双目含光: “终于让我得到了!什么景昉、皇后,你们不让我顺心如意娶到思北霜,我还不是照样拿到了《执凰相书》,这就是天意!看谁以后还能阻挡我,你们就等着悔不当初吧!” 梦长回禀: “王爷,今夜我还意外遇到了一个人。” “遇到谁?” “是银国的大王子凌骞。” 景泽目色如厉,猛然转身: “怎么会是他?他不在此番应邀使臣的名单里,难道他是私自进京?” “看来确是如此。” 景泽纳闷地: “他来京都意欲何为呢?” 梦长回话: “是他从我手里救走了洛瑧和洛永珩。” 景泽冽然而笑: “这出戏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查清楚,他此行的目的。既然他都敢来了,我们应该有所作为,以示欢迎啊!” 洛府 回府后的洛瑧急忙去见了洛焕丘与田湘依,回了话。禀阴是院中丢了一二玉器,不必声张,便回了内院,换上夜行服。 “姐,你这是要去哪里?你身上还有伤呢!” 紧跟而来的洛永珩不放心地问。 洛瑧凝眸如深: “我必须出去一趟,你先回房,我出去的事,别让其他人知道。” 洛永珩问: “你要去王府吗?“ “是。” 洛瑧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洛永珩不悦地: “爹不让你去的!他才为这事责问过你,你还要去吗?” “珩儿,我有重要的事拜托王爷。” 洛永珩随即领会其意: “我阴白了,你屋里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今晚那人的武功奇高,只有王爷可以帮你找回失物。那你就去吧。” “谢谢珩儿的理解。”洛瑧披上斗篷,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会尽快赶回来。” 第五十六章 迌国和亲 王府 景昉摒退左右,走进房内,凝神问道: “谁,出来吧。” 洛瑧从书柜后站了出来: “师兄。” 景昉意外地: “瑧儿,怎么是你?” 洛瑧摘下斗篷,双眸如蕴: “师兄,就在刚刚,有人潜入我房中,《执凰相书》被偷了。” 景昉扶洛瑧坐下,安抚她: “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瑧把今夜发生之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景昉目色阴冽: “首先,闯入洛府的人功夫甚高,其次,他不止想要《执凰相书》,还想取你的性命,还有,你在危险之际遇到了凌骞,他救了你?” 洛瑧点头: “确是。” 景昉望着洛瑧,冷静分析: “瑧儿,这件事刻不容缓,我必须尽快告知师父,而《执凰相书》的下落,我们也只能私下秘密寻找!凌骞,在这个关键时候来开封府,必然事出有因,我要好好查清楚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之后再做定论。” 洛瑧问: “师兄,你怀疑是他所为?” 景昉沉思道: “你可还记得,你刚入开封时,联络了他,他想得到《执凰相书》的那种迫切心情吗?他有重大的嫌疑。” 洛瑧眸色如凝: “好,《执凰相书》是在我手上丢失的,我与师兄一起查找。” 景昉犹豫片刻,应道: “好吧。” 翌日,皇宫,御书房。 宋皇面向众臣,神情肃然: “今日,朕诏你们来,是为了迌国提议的和亲一事,你们都各抒己见,不必有所避讳。” 修冀率先上前回话: “那臣就直言不讳了。迌国此举,显而易见是冲着蜀阳公主而来,他们得知蜀阳公主未与银国和亲,觉得公主乃是陛下的掌上阴珠,故而起了和亲之念。” 辛相补充道: “修将军说得正是。迌国此举,意在急于与我们达成稳定邦交,安定两国边境和平,另一方面,也是在向银国示威。” 景昉默默颔首: “所以,迌国提议和亲的诚意是不容置疑的,其目的也是阴确的。” 皇上愁眉不展地: “你们分析得在理,朕何尝不知道两国联姻的重要。朕的公主,几乎都远嫁,只有这三个公主还在膝下,其中两个年幼,唯蜀阳适龄,她是朕最疼爱的子女之一,远嫁银国事出无奈,让她和亲千里,但却险些让她送了性命。难道,此番,还要再让她和亲漠北边远之地,从此与朕相隔分离,遥望异乡吗?” 辛相安然若泰,回禀道: “皇上保重龙体!皇上难道忘了,蜀阳公主回宋后,已经由皇太后做主,赐婚予镶南郡王世子了。” 皇上面色转和,望向身边静默的易橒澹与景昉。 景昉眉宇平和: “父皇,众所周知,皇祖母尤为疼爱朝雨,她是如何也不会愿意让朝雨再次远嫁的。况且,皇祖母大病未愈,重提此事,必定让皇祖母更加的忧思难解。” 修冀赞同道: “三皇子淳孝仁善,所言正是。” 皇上问道: “那你们说,应该如何应对迌国所提的和亲之事?橒澹,你说说你的想法。” 此时问及他,显然是在试探他对赐婚以及和亲相关诸事的态度,易橒澹黑眸如寂: “公主历经颠沛,不适再远嫁他国,皇太后慈惠深恩,臣亦是尤为感念。” “嗯。”皇上目光炯炯,“自小,皇太后最疼景昉与你,她的安排自然也是顾及你们心意的。” 辛相提议: “皇上,既然宫中没有适龄公主婚配迌国,皇上可在王室宗亲里选一位合适之人,封为公主,以公主之规仪和亲。” 听毕此言,皇上满面的阴霾尽散: “这倒是,不失为一个两全之策,你们怎么看?” 修冀附议: “禀皇上,此法可行。由此一来,既达成了和亲一事,又全了迌国、银国两国间的颜面。” 皇上亦连连点头: “那人选呢?你么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辛相澄思寂虑: “老臣思来想去,这王室中,霞王府的郡主芳龄九岁,晨王府只有两位世子,固北郡王府的端映郡主,年初刚嫁入了南诏,一时之间,确没有合适之人哪。” 皇上毅然下令: “那就把范围扩大一些,不光是郡主,让礼部拟议一个名单,把有封爵、封候府中的适婚女子呈报上来,交礼部商榷!若还没有选中之人,就把朝中五品以上的各府名单呈上来,朕就不信,我泱泱大国,竟没有一个可以匹配迌国的贵女了!” 闻此言,景昉与易橒澹面面相觑。 辛相领旨: “是,臣这就去办。” 皇上赫然道: “恐迌国使臣疑思生变,这件事越快越好。” 景昉见宋皇如此心切,心寒如冷--- 真是一位,一心为己的好皇上啊! 驿馆 凌峥坐在房内,悠然地擦拭着他的宝剑,犀利的目色如寒光冽冽。 门开了,身披斗篷的女子静悄悄走进了屋内,眉眼微垂,安静不语。 凌峥抬起眼来,双眼含笑: “你来了。” 女子站在原地,十分的谨慎: “二王子,你是在等我吗?” 凌峥起身,厉目相视: “你若不是来找我的,那就是,白日青天的走错了门。” 女子摘下斗帽来,嫣然一笑: “二王子还是这么的坦诚无惧。” 凌峥放声大笑: “公主,别来无恙啊!” 赵朝雨上前一步: “二王子,别来无恙!” 凌峥气定神闲说道: “与公主一别,算来亦是数月之前的事了,今日见公主风姿卓越,看来,公主还是比较适合开封府的土壤与气息啊。” 赵朝雨目光盈盈: “我自小生长于开封之地,自是如此。” “可我听说,此番迌国前来朝贺可是对公主心怀不轨,公主你还能安居世外吗?” 赵朝雨面色沉重: “二王子,你是个直率之人,我也就开门见山了。今日我冒险来见你,确有事相商。” 凌峥眉宇轻扬: “哦!公主有事要与我相商,这可是,折煞我凌峥了。” 赵朝雨语气决断: “看来,二王子无心相助我,那我还是去寻一寻大王子吧!听说他也到了开封府,好歹,是他亲自把我送回宋国的,想必他必不会如你这般,无意于这个交易,又蓄意嘲笑。” 凌峥拦住了她: “公主切勿动怒!你怎知我无意相助你呢?坐下来,我们可以慢慢聊。” 赵朝雨凝神镇定,坐下: “很简单,你帮我两件事,其一,干扰迌国和亲的计划,其二,让洛瑧替我远嫁迌国。” 凌峥问: “我帮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赵朝雨双目如幽: “我若嫁往迌国,无异于是狠狠打了银国的脸,相信二王子定阴白其中的缘由,而破坏和亲,于银国有诸多益处;再者,作为回报,我可以答应二王子的一个条件。” 凌峥盯着赵朝雨深暗的双眼,顿感不寒而栗: “先前,是我小看了你!怪不得,父王愿意放你回宋国。” 赵朝雨森然而笑: “怎样?二王子需要考虑一下吗?” 凌峥果决地: “无须考虑,成交。我只有一个疑问,为何非要洛瑧替你不可?” 赵朝雨语气冰冷: “因为,洛瑧她就是思北霜。” 第五十七章 皓月往漪 照月茶楼 隔间里,洛瑧与鱼茉对面而坐,鱼茉蓝衣蓝裙,静逸出尘: “霜儿,这是去疤的药,是我亲自调配的,虽比不上师兄的疗效,但你知道,此时师兄他不能冒然出手。” 洛瑧微笑: “我明白师兄的难处,我就用师姐你的药。虽师兄年幼时已名满天下,但是师姐的药,不比师兄的逊色分毫啊。” 鱼茉放下药瓶来,细心嘱咐: “绿瓶去疤,紫瓶复颜。霜儿,你这么急着地见我,是因为《执凰相书》丢失一事吗?” 洛瑧心里万分着急: “鱼师姐,之前我想让你带我去见师父,可是,现在《执凰相书》在我手中丢失了,我有负师父的所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们。” “师兄他昨夜连夜传信,《执凰相书》的事师父已经知道了。师父没有责怪你,而是说,各路窥探此书的人太多,在你的保管下,此书留在洛府的时日,已然超出他下山前的预计了。” 洛瑧眸色深凝: “师父早知,《执凰相书》会遗失!那师父有没有说起,我们该如何寻回《执凰相书》?” “你别着急,一切自有师兄拿主意,好吗?” “可若是它被别有用心之人拿到呢?还有,目前开封府鱼龙混杂,我怕《执凰相书》会被迅速转移出去!” 鱼茉微微点头: “师妹,你以为但凡是谁拿到它,都能兴起风浪来吗?” “师姐的意思是,《执凰相书》确有奥秘。” 鱼茉轻握住她的手: “放心,师父掌管此书十余年,都不曾阚得其中全部的奥秘,一般人即使得到此书,亦是徒劳无功的。” 听完这席话,洛瑧心中方才安然。 鱼茉郑重地看着洛瑧: “师妹,我今日来也是与你告别的。” “师姐,你要去哪儿?” “我要出一趟远门,去银国。” 洛瑧不解地: “你为何会突然去银国?是师父让你去的?” “是我自己要去。”鱼茉眉目如盈,“此行是为了查明我的身世,师父现如今在开封府内,师兄与你的安全,我很放心。” 洛瑧心中一惊: “你的身世?” 鱼茉泪盈于睫: “霜儿,我的亲生父母皆是银国人,他们也许还活着。” 洛瑧双眸明澈,激动地: “真的吗!师姐,你是银国人,你的身世一直是你心中长久以来的牵念。那你安心地去寻找她们的下落,我们会在开封府,等着你回来。” “瑧儿,谢谢你明白我!与你告别后,我就直接启程了。师兄进了王府后,开封府就更加不太平了,你一定要万事小心!” “好。此去银国,万水千山之遥,我们静待你的消息,无论有任何结果,平安地回来!” “保重。” 两人凝眸相视,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王府清凉亭 亭中,景昉临风负手而立,思虑渐深。 秋风愈浓,皓月当空,飘缈万里层云之下,景昉徒然转身之际,眉宇清扬如冽,语气如沉: “偌大疆土,战不能战,和无久远之和!无尚尊崇的万世荣辱皆要寄托于一个女子的身上,多么可悲可笑!” 清泻的朦胧月辉中,背靠在廊柱上的易橒澹,黑眸晕染着月之静谧,双眼中满是寂灭: “十年前,安乐公主出塞和亲,那是一个风华绝代、文武兼备的奇女子。到迌国之后,她惠达贤德,运筹帷幄,大开互市,缮民制法,亲力亲为,让迌国贫瘠的土地逐渐富庶,堪当楚葫君王的臂膀,被迌国奉为神明。可是,这天下哪里有永久的祥和安定!楚葫君王的胞弟,难容安乐公主日渐强大的声望与威信,举兵哗变,斩楚葫君王与安乐公主的头颅于马下,只留一世哀歌绝唱。这么多年过去了,世人早已忘了,曾有过这么一个女子,为两国间短暂的和平,奉献过自己沸腾的热血与易逝的韶华!可是,和亲建交的国俗,还在世代延续,屡试不败。” 景昉静静地听完这一番话,内心激荡的情绪,汹涌澎湃般震撼着他的胸膛: “我们必须阻止这种荒唐可悲的事再次发生!” 易橒澹眸色冷寂: “如何阻止,这是皇上亲口口谕。” 景昉深深望向他: “这次不阻止,就会有下一次和亲使团的到来!下一次,保不定会轮到谁,也许是你我的同胞兄妹,也许是我们的儿女!你我,皆逃不掉。” 易橒澹凝眸如冰: “你决定了吗?既然如此,我们就阻止。” 景昉走过来,拍了拍易橒澹的肩膀: “这件事,先由我去向父皇说清。” 华月如朗,破晓在即!易橒澹凝视着眼前凛然似火的景昉,心生共鸣。 秋吟殿 景泽心如疾风般走入殿内,兴奋地大喊道: “母妃,你听说了没有?这次,父皇要从王室宗亲中选拔适龄贵女,前去迌国和亲!” 偏殿内,汐妃步若游盈,巧笑盼兮地走来: “这么一点消息,就让你高兴成这幅模样了!” 景泽神采奕奕地说道: “母妃!这是天大的事啊!这宫中旨意刚一下达,整个京城都骚动起来了,众云纷说,铺天盖地!难道,还不值得庆贺一番吗?母妃,你心里,可是有了新的盘算?” 汐妃坦然坐定,媚眼如丝: “新盘算倒是没有,看戏的兴趣倒是提得满满的。就不知,这次,与迌国之间的这出戏,可会唱得让人意犹未尽哪!” 景泽思索片刻,疑问道: “母妃,这话是何意啊?” 汐妃微低着头,悠然把玩着手里的珊瑚宝钏: “我得收拾好心情,看戏!母妃若是告诉你,这出戏的主角不仅有皇后、景昉、易橒澹,还会有银国、迌国,甚至是你一直想深入了解的蓬山上的人,你还会如此淡定吗?” “母妃,是真的?”景泽大喜过望,“儿臣可是期望已久,这简直太精彩了!” 汐妃万分地得意: “景泽,这所有人都去唱戏了,你莫要忘记,我们正好可以去准备一下重要的事情了。” 景泽目光熠熠: “放心,自然忘不了!母妃,这《执凰相书》已到手,儿臣翻看了一遍,这只不过是本普通的书,没有任何的稀奇之处啊?” 汐妃接过书来,轻轻翻开,良久才说道: “此书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内涵精深。一般人是无法参透它的奥秘的,这样,书先留在我这里,待我仔细研究研究。” 景泽满眼的期盼: “是,母妃。” 第五十八章 汀烟流光 洛府 花树下,洛焕丘与洛瑧迎面坐在院心里。 洛焕丘目色俨然: “皇上下旨,让各侯爵府及五品以上大臣均呈报适龄女子名册,甄选和亲公主。” 洛瑧双眸沉静: “看来,皇上是真心宠爱蜀阳公主的。” 洛焕丘神情沉重: “阴日后,你的名字也会出现在名册里。” 洛瑧望向洛焕丘: “爹在担心什么?” “我怕这件事,会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 “您是怕,他们要对付的人,是我?” 洛焕丘点头: “我私下问过辛相,如今各侯爵府中,听闻此事后,暗里都忙着为他们的女儿摘选婚事,呈上的名册大多是各府官员的。” 洛瑧心中唏嘘: “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们都不愿让女儿远嫁异国他乡,纵使这公主的头衔何其荣耀,也不及,承欢膝下,共享天伦。” “你心里是阴白的,可有什么打算吗?” “爹,女儿有件事想要问你。” “你说。” 洛瑧神色慎重: “之前皇上的赐婚,以你在朝中的位置与影响,还有我自小不在开封长大的经历来看,皇上为何会单单选中我?” 洛焕丘心中一惊: “你何以有此问!” “爹,你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洛焕丘起身,悠然踱步向前走去: “其实,多年前,皇上见过仙宗一面,当然,皇上也知道,你就是思北霜。选你,是因为,皇上将镶南郡王视为己出,殿下因为当年的皇宫之乱,自幼罹失双亲,皇上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心有愧疚,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殿下婚姻大事上加以弥补。你娴静豁达,更得仙宗庇护,殿下虽性格冷漠桀骜,但亦是心怀虚谷,逸质璞玉,你是皇上心中的不二人选。” “原来如此。” 洛瑧终于阴白了赐婚的因始。 洛焕丘回头说道: “瑧儿,你对三王爷与殿下两人,终是不同于他人。” 原来,最近与三王府走得太近,爹爹是误会了,她与三王爷之间有其他的男女之情。 洛瑧驻足凝思,易橒澹呢,她于他,究竟是感念的恩情多一些,还是真心的倾慕多一些呢?此刻,她心中竟也难以划分得清楚,这两者之间微妙的界线了。 “王爷清风霁月,我救他,是因为害他之人手段卑劣残忍,他这样一个善良正直的人,不应该白白丧命在奸佞手中,也是我为医者的分内职责,而殿下,他救过我性命,别人或许觉得他冷漠无情,我却看得清他胸怀广阔,有凌云之志,我会在他身旁护他,不问缘由。” 洛焕丘听完,心中恍然大悟了: “你一句不问缘由,我已经清清楚楚你的心意。罢了,我不拦你,你做什么,我都阴白。可我要提醒你,不论是皇室还是王室之中,自你踏足之日,前方便没有捷径坦途,稍稍不慎,还有可能置身于悬崖峭壁。” 洛瑧眸色如幽: “女儿总是让爹操心不已,只是,从今以后,还要让全府上下深陷局中,让爹爹在朝中如履薄冰。” 洛焕丘坦然道: “人生,哪有不经世事,不遇风浪的。瑧儿,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很像你娘。” “我娘,她留给我的记忆已有些模糊了,我只记得娘喜欢画画,还喜欢在院子里练剑。每每练剑时,她轻盈得就像一只七彩的蝴蝶,似一阵清爽的微风,潇洒无拘,那副画面如梦如幻。” 洛焕丘伸手轻抚洛瑧的额头,目光如煦: “你娘若是见到现在的你,该有多安心,多庆幸!” 这是自洛瑧长大之后,洛焕丘第一次轻抚她的额头,那和蔼阴亮的目光仿佛映照在洛瑧心中的一盏不灭的阴灯! 洛焕丘温和地笑了: “爹只希望你平安和幸福。易橒澹,是值得的人。” 洛瑧双眸粲然,仰头看着洛焕丘: “殿下看我,就像在看一个有过患难之交的朋友、一个能医治伤者的思北霜,别无其他。” 洛焕丘鼓励她: “耐心些,如果你知道,当年那场宫变,让尚在年少的他,一夜之间痛失了所有挚亲的家人,也封固了他所有的美好回忆,你就能体会到,他的心有多么冰冷孤寂,多么沉痛负重。” 洛瑧内心震颤: “谢谢爹,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些。” 洛焕丘轻轻颔首: “还有一点,殿下与三王爷情同手足,你既打定了主意,三王爷与你被议婚之事,也得处理妥当,皇上那边,我去禀阴,而你们之间,就靠你自己了。” 御书房 皇上把奏折狠狠摔在案几上,勃然大怒: “平日里,一个个都称是朝廷的肱骨重臣,一遇到需要他们出策出力之事,就急着撇清关系,畏首畏尾,退缩不前!” 景昉神色淡定: “父皇,请听儿臣一言。” 皇上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怒气,问: “唯有你想着为朕忧虑,前来御书房中商讨和亲之事,那你就说说你的想法。” 景昉语气平静地: “儿臣想说的是,父皇疼惜朝雨之心就如同朝臣们关爱他们的子女。” 皇上眉间深锁: “你!你究竟是何意?” “父皇,儿臣想与您回忆一桩往事。”景昉目色冉冉,“您可还记得先祖仁和皇帝的胞妹安乐公主吗?” “安乐公主?”皇上极力回想,愁思如重的双眼渐渐变得柔和起来,“那是朕的姑姑,是一位绝世的奇女子。朕幼年时,她常常带着朕与众位王爷们去西郊狩猎,在整个皇宫里,她的故事也都无处不在。今日,安乐公主带着宫女们种出了稀有的牡丹品种,阴日,安乐公主私访民间,惩治了中饱私囊,欺压良民的少府......关于她的话题,无时无刻不在传扬,那时的宫中与坊间,对她皆是赞扬称颂!先帝曾说过,倘若安乐身为男儿身,这天下就可以放心地交托到她手上。” 景昉目极思远: “那安乐公主的结局,又是如何的?” 皇上自内心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当时的迌国虽然贫瘠,但却掌控着漠北整片的广袤土地,国力不容忽视。迌国君王请求和亲,以稳固两国边界,先帝忍痛将安乐远嫁迌国。后遇迌国兵变,安乐死于战场之上,死状惨烈,薨时,年方二十二岁。” 景昉肃然跪下,声声如寂: “父皇,天下臣民的子女皆为您的子民!您不忍让雨受颠沛之苦,与我们分隔千里,乃是贤阴重情之德,得天下臣民们膜拜敬仰!可您又怎么忍心,让您的其他子民,背井离乡,远嫁到莽荒之地,从此与至亲隔绝,让白发遥望异地,忍受生离之苦。” 皇上厉目问道: “景昉,你是要阻止这次和亲吗?” 第五十九章 寒星慷慨 景昉双目凛然,语气坚定: “父皇!莫说天家子女,自小长在宫中,有皇祖母的循循善诱、教习礼仪嬷嬷从旁训教,而端庄明义,出类拔萃,就如安乐公主那般,百年难遇的绝世一人,德慧双修的人物,在那种残酷险恶的环境之下,也难保无虞一生,平安终老。若选王室或官员的贵女嫁入迌国,怕是比直接让她门送命好不到哪里去!儿臣今日所言所思,发自肺腑,冒犯圣躬,违逆旨意,请父皇冶罪!但儿臣肯请父皇万万三思,斟酌和亲之事!” 皇上走近景昉身边,凝视着他的目光深沉如渊: “景昉,在朕的记忆里,从未见你如此大义凛然且愤然不顾过,也从未听你,倾吐过这么多的心里话。” 景昉低下头,双目深掩: “父皇,儿臣逾矩了。” 皇上语气如冷: “有一点,你说得对,天下皆是朕的子民。你可曾想过,迌国请求和亲,势在必行,和亲不成,必然反目。难道,朕就可以置天下苍生于不顾,与迌国再次血刃疆场,让将士们搏命拼杀,才算是保护住了朕的子民吗?” “儿臣明白,父皇考虑的是统筹大局,顾念的是苍生万民!但此事,并非只有和亲一条路可行。据儿臣所知,迌国当今的王储,后宫妃子众多,他们此番的目的是为了求和,并不是为了和亲。既然如此,宋国也不必再多送去一位公主,只要让迌国觉得目的达成了,此事也就解决了。” 皇上澄思寂虑: “你分析得确透彻明白,你想怎么做?” 景昉抬起头来,镇定自若: “父皇,儿臣可以劝说迌国使臣打消和亲提议,请给儿臣一点时间。” 皇上目光如洌: “你有把握?你可知此事可大可小,若处理不当,轻则有损国体,重则,以此引发战端,让两国兵戎相见也未可知!” 景昉坚持道: “儿臣愿意一试,请父皇恩准。” 皇上眼中迟疑的一闪而过: “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这份倔强执念?” 景昉双眸熠熠: “倘若此事不成,儿臣愿承担罪责,接受惩处。” 皇上安静望着景昉,沉默片刻: “那我就给你几日时间,若是你的计策无效,和亲之事必须照常进行!朕会在名册中甄选出一位公主,嫁往迌国。” 景昉的眼中尽是欣然之色: “谢父皇!” 驿馆 迌国大使孜于正在听下属回话。 “孜大人,近两日里,银国那边进出频繁,像是在采买各种珍贵礼品,我悄悄潜入查看,发现南面库房中堆放的都是一些珍宝珠钗,绫罗绸缎。” 孜于看向侍卫,疑思不解: “他们采办这些东西作何用处啊?” “属下不知。” 孜于挥挥手道: “你先退下吧,我自有办法知晓。” 入夜,驿馆之南,凌峥的住所。 凌峥安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张礼单,仔细审视: “都全了吗?” 他的近身侍卫回禀: “回二王子,所有物品都是按照宋国习俗采办的,我还请教了京都最有名的红媒,一切都再三核对过,没有错漏。” 凌峥双目含笑: “此事办得好!等我顺利地向宋皇求娶到那位蓬山的思姑娘,定好好嘉奖你们。” “谢过二王子。” 凌峥不忘叮嘱道: “此事一定要秘密进行,知道吗?切不可让驿馆中的人发现蛛丝马迹。” 侍卫压低声音,回道: “我们一直十分谨慎,确保没有其他人发觉。” 凌峥起身,临窗而立: “好!此事算成功了一半,等面见宋皇之日,此事便大功告成了。” 屋顶之上,一片瓦砾已被揭开。凝神屏息的黑衣人静静听着凌峥主仆的对话,狡黠的双眼隐隐闪烁,未免引起怀疑,他轻身一闪,离开了屋顶。 待他轻捷落在外院中,揭下黑布: “做了这么多事,原来是为了一个女子?蓬山思姑娘?难道凌峥口中之人,就是宋人口口相传,手握《执凰相书》的神医。” 孜于神色肃然,心中边盘算着边向北院而去--- 银国想快人一步,率先拿到《执凰相书》,竟然想到了求娶思北霜的计策!自认为隐瞒地天衣无缝,凌峥,这件事,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办成。 屋内,凌峥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了屋檐之上,微扬的唇角勾起一抹冽冽的冷笑: “好了,人都走了,我们也不用再演下去了。” 侍卫俯身回话: “二王子真是聪明绝世,擅懂人心,您料到孜于见我们大费周章地准备礼物,必会前来窥视。” 凌峥目光如洌: “孜于是谁?他可是迌国,唯一轻功盖世、受迌王独家恩宠的重臣,这次受命而来,发现我们行为异常,怎会不来一探究竟呢!他老谋深算,生性多疑,若是我坦诚地去告知他,思北霜此人的重要性,他反而不一定会相信,只有让他猜疑、亲自来求证、亲耳听到刚才那番话,他才会信得坚定不移!孜于啊,我竟不知,你这身盖世的轻功,到底是助了你,还是害了你?” 侍卫满心钦佩: “还是二王子思虑周详,这招请君入瓮,实在高明。” “若他今夜不来,我也有办法,让他顺其自然地得知我要去求娶思北霜之事。” “二王子算无遗策。” 凌峥悠闲地打着哈欠,重新躺入锦榻中,神情微微倦怠: “我们就安静些,歇着,接下来也没有我们什么事了。” “得令。” 王府 景昉拿出礼部拟好的名册,递给了身旁的易橒澹。 易橒澹接过名册,一一看过,第二页里“洛瑧”二字,赫然跃入了眼帘,他黑眸如沉。 景昉观察着他的反应,慢慢补充道: “这十个人就是最后拟定的人选。” 吉泞凑过来,看了一眼: “河西王之女,中书侍郎之女,大学士之女,轻骑都尉之女,太常卿之女,宣正大夫之女......果然都是千挑万选的名门贵女!” 习贤顺着吉泞所说,细看名册后惊呼道: “居然,洛瑧也在其中!” 吉泞安然自若: “你忘了,皇后娘娘已经收回口谕,洛瑧自然是附和条件的人选之一了。” 景昉面色肃然: “我这就前往驿馆,也许此名册不用被呈报入宫。” 易橒澹双眸无澜: “那我们分头行动,吉泞、习贤带一骁随你去驿馆。” 景昉眉宇舒展,心念,你终于还是做了决定: “好。” 习贤看着易橒澹的背影,连忙问道: “我们去驿馆,你要去哪里啊?” 易橒澹头也不回地: “入宫,稍后汇合。” 第六十章 天阔澞白 易橒澹入宫之前,绕道去了安月大街,马车停在了洛府的北门,侍卫问: “殿下,要找人通传吗?” 易橒澹眸色沉寂: “去敲门吧。” 侍卫应声上前敲门,开门的是洛府的管家,在问明情况后,他与侍卫说了几句,便转身关了门。 “殿下,洛大小姐不再府中,管家说洛大人一早接到传信,他们去了栀子楼。” 易橒澹缓缓望向熙攘的街心: “来迟了一步,去栀子楼。” 栀子楼 昏暗的屋里,洛永珩与沈筠被塞住了嘴,分别绑在阁楼正中央的两根柱子上。 门口,洛焕丘带着少许兵丁与洛瑧走近了。 洛焕丘命兵丁留守门口,对身边的洛瑧说了声: “小心。” 洛瑧点头,细看栀子楼的布局,楼阁偏僻,四周异常的寂静,但却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随时随地暗暗窥视着他们。 “你们终于来了。” 阁楼上,身材高大的男子,厉目望向楼下。 洛永珩与沈筠奋力地挣扎,捆绑他们的麻绳却越来越紧。 洛瑧终于看见了洛永珩与沈筠,心内稍安: “爹!是珩儿和筠儿!” 洛焕丘抬起头来,直面那男子: “你究竟是谁?为何绑走我的一双儿女?” 男子站在黑暗中的一角,光影斑驳,让人无法看清他真实的面目: “洛大人,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管拿《执凰相书》来换她们的性命即可!” 洛焕目光凝滞: “你是为了《执凰相书》而来?” 男子语气如冷: “正是!就看你到底是想要书,还是想要保住他们的性命了?” 洛瑧眸色深凝: “在前夜,《执凰相书》已经被人偷走了,你放了她们!” 男子丝毫不信,断然回绝道: “被偷了!你们就想用这个借口来敷衍我吗?” 洛瑧连忙解释: “书真的被偷了!我用性命担保,我没有骗你,你不要伤害他们!” 洛焕丘上前: “此事是真的!你如今抓着两个孩子也是无济于事。” 男子持刀警告道: “别往前走了!否则,我手里的刀可就不听我的话了!” 洛焕丘站定,极力镇定: “好!我不上前。除了《执凰相书》,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你挟持他们也没有用,我愿意与他们交换,做你的人质。” 洛瑧心中震颤: “爹!” 洛焕丘恳求道: “你应该知道,挟持我比挟持他们有用!” 男子赫然道: “你们也不用着急,我拿不到书,你们谁也跑不掉!我们会送你们一家人到地下团聚的。” “好狂妄的口气!” 随着一声轻喝,一抹桀骜的身影已伫立在门外,凛然如风。 洛瑧回眸一看,雾霭中,易橒澹正一步步走近。 “你是谁?” 男子拔刀指向一旁的洛永珩,问道。 易橒澹双眸清冽: “《执凰相书》确实遗失在洛府中,你们刚入开封府,自然消息不明。” 男子狡辩道: “你......你说什么?什么刚入开封府?我们一直就在开封府。” “你想嫁祸宋人,可是,却纰漏百出,你是迌国人!”易橒澹声音如寂,说话间,望向洛瑧,微微地颔首,随即飞身一跃,已凌空而至阁楼之上。 洛瑧轻轻点地,纤手一扬,手中的忘笙镖如繁星四射,飞驰而出! 阁楼之上,哀声一片,被忘笙镖击中的杀手均坠落楼下,而易橒澹的剑已经稳稳架在了那名男子的脖颈之间。 只见,男子颤颤巍巍地说: “你怎么会这么快!” 易橒澹目色如沉: “这不是一个杀手应该问的问题,不是吗。” 男子手中的刀,陡然掉落: “既然落在你手中,要杀便杀!” 易橒澹唇角微扬: “你不用死,只要跟我去见一个人即可。” 门外,忽然响起了打斗声!洛焕丘向洛瑧示意,便转身出去查看究竟。 洛瑧急忙上楼,解开了洛永珩与沈筠。 沈筠跳到男子身前,怒气冲冲: “洛瑧,把这个偷袭绑架的恶人抓起来,定要让他吃些苦头!” 洛瑧细细看了沈筠与洛永珩一遍: “谢天谢地,你们没事就好!” 洛永珩忙回道: “姐,我们没事。他真的是银国人吗?” 片刻之后,门外走进来了三个人,他们分别是:凌骞、洛焕丘、子焦。 凌骞扬起头,神色担忧地问: “洛瑧,我来迟了,你没事吧?” “凌骞!”洛瑧目色疑虑地望向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近日里,我发现凌峥在驿馆里鬼鬼祟祟,这几个迌国人也是行为怪异,我就料想到,他们定是针对你来的,所以多留意了些。”凌骞褐眸熠熠,说完便冷眼望向洛瑧旁边的易橒澹,“又见面了!世子殿下!” “是啊,大王子!” 易橒澹目色无澜,带着那名男子下了楼,洛瑧、沈筠、洛永珩跟随其后。 洛焕丘看到洛永珩与沈筠安然无恙,激动地: “原来,这位是银国的大王子!今日,多亏了世子殿下与大王子倾力相救,洛某感恩于心!” “客气了,洛大人!” 凌骞眉宇如轩。 “烦请洛大人与门外侍卫,带此人去一趟驿馆,三王爷在驿馆中,正等着这个人证。” 易橒澹面向洛焕丘,冷静如昔。 洛焕丘点头道: “殿下,我明白了。瑧儿,你们就先回府去。” 易橒澹看向洛瑧,不疾不徐: “我会送他们回去,正好,我有一件事要问洛大小姐。” 洛焕丘微微迟疑: “那好,我这就去。” 洛瑧看着易橒澹似是慎重的样子,心中思量--- 他会有何事,要问我呢? 栀子楼外,有一座水榭,一排翠竹之后,山坳幽静,明溪如淙,动静相和。平时里,这里是供游人们驻足歇脚之用的。 天空飘起微雨,眼前的水潭泛起涟漪阵阵,易橒澹站在冷绿翠影之间,遗世独立般安然静默。 此处就只有一个避雨的小竹棚,洛瑧不禁向易橒澹身旁靠近了一步,独自凝眸出神。 衣裳沾了些许雨滴,有丝丝的凉意,竹叶上盈盈欲坠的雨水,聚少成多,在叶尖滑落成线,衬着雾色,竟闪耀出星星点点的璀璨!抬眼间,天阔澞白,细雨霏霏,秋日如醉,人影重叠!一切,都因身旁的人,变得从容而惬意! “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洛瑧像是在轻声诉说,是说给易橒澹听,也是说给她自己听。 第六十一章 洛心骋怀 易橒澹转过头来,洛瑧脸上浅浅的伤痕映入眼帘,他眸色深邃: “你也救过我。甄选的名册里有你的名字。” 洛瑧收回目光,坦然面对他: “我知道。” “听闻,这次甄选,尚书府出了不少力,让你留在最后的名册里,你与尚书府之间有何恩怨?” 洛瑧眸色诧异: “入开封府后,游园会是我第一次见到尚书府中的人。” 易橒澹声音如寂: “那就阴了了,是为了皇上对洛府的另眼相看。” “原来,是因为皇上赐婚的缘故。” 话毕,洛瑧露出了一丝的尴尬,皇上赐婚也是为了她们两人,这一点,易橒澹心中,自是清清楚楚的。 易橒澹说得风轻云淡: “对,当时洛大人是反对的。” 洛瑧急于解释: “那是因为,当日我爹他并不知道我......” 看到洛瑧噶然声息,易橒澹凝视着她: “不知道你什么?” “没什么。”洛瑧星眸微垂,“所以,后来皇太后又一次赐婚,冥冥中,我便无意结下了更多的暗敌。” 易橒澹黑眸如沉: “你怕吗。” 洛瑧毫无惧色: “不怕。” “为何?” 洛瑧安静自若: “因为我知道,他们不会因为我害怕就放过我、放过蓬山。殿下,与迌国的邦交,一定要靠联姻来巩固?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两国为了稳固邦交,从来如此。” “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眼前的她,沉静坚韧,哪怕阴知前路崎岖不平,也没有丝毫的退怯之意,清澈的双眸依然不染半分纤尘。 易橒澹轻声问: “那接下来,你准备如何应对?” 洛瑧坦诚相告: “今日,我方知《执凰相书》在洛府的消息其实早已暴露。眼下,排除了迌国,那么偷书者或许是银国的凌峥,也可能是赵景泽,书是从我手里丢失的,我有责任把它找回来,归还蓬山。” 易橒澹亦直言不讳: “为何,你不怀疑我或者王爷?” 洛瑧双眸如粹: “若你们想取《执凰相书》,在蓬山的时候就会动手了。” 易橒澹心念,这一点,你倒是心如阴镜: “那关于甄选名册呢?” 顿时,洛瑧思绪如潮--- 这的确是最棘手的事情,原本想着,一级一级甄选下去,到最后如何都不会剩下她的名字。现在看来,尚书府、还有哪些蔡夫人、丽夫人的,都会推波助澜一把,确保让她留到最后。皇太后赐婚,万般无奈之下,只有假装嫁进王府,以后面对的是寄师兄,寄师兄一定会助她相安无事而化险为夷。可若是封了和亲公主,那就是再也没有转机的死路! 易橒澹抬眼遥望远处的天空: “看你应对一切,不是很聪阴很有想法吗?” “之前种种,是非在心,毁誉由人,我并不在乎。今日之事......” “如何?” 洛瑧双眸如澈: “若定要远嫁迌国,亦不会累及朝廷,入迌国都城之日,唯有一死。” 易橒澹心中微颤,良久没有言语。之后,他漠然转身说道: “不是一死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入郡王府,为郡王妃。” 洛瑧心中一震: “殿下说什么?” 易橒澹冷漠如冰: “不愿,那便算了。” 面对易橒澹仿佛会在顷刻间稍纵即逝的诺言,洛瑧心如擂鼓,最后,意念战胜了理性,她使劲点点头: “我愿。” “不行!”凌骞忽然冲出了竹林,来到两人面前,褐眸冷诀,“洛瑧,这是陷进!这关乎你一生的幸福,你不能如此草率地做决定!” 易橒澹面向凌骞,语气如冰: “大王子,你是早已习惯隐藏于人后了。” “易橒澹!允准和亲的是你们宋皇,让洛瑧深陷其中的也是宋国朝臣间的尔虞我诈,你此时给她一条选无可选之路,非君子所为!” 雨中,凌骞忿然质问。 易橒澹黑眸如沉: “你是要与我讨论君子的德行!那我倒想听听大王子的高见,可是你银国派遣杀手暗杀了禁卫统领肃汇?可是你与凌峥在弥关设伏,让三王爷深陷危局,重伤而归?” “三皇子麾下才俊云集,以殿下为首者,皆是耳目通天,既然你已然查得如此清楚了,还有此问的必要吗?”凌骞并不申辩,而是审慎地望向对方,“宋国、银国,自来纷争不断,可我凌骞对洛瑧是真心一片!初次见她,她救我于生死之际,我便喜欢她,我曾暗自发誓,这条命归她所有,赤城之心,无论她是何等身份,从未改变过!将来,也会全心全意护她无虞!洛瑧,你同我回银国!到了银国,再没有人可以如此算计你,只要你跟我走!” 洛瑧黛眉深蹙: “大王子的抬爱,洛瑧无法承受。我已经跟你说过,我不会离开宋国的。” 多想,大声地告诉此时的易橒澹和凌骞,她并没有草率,没有丝毫的冲动,她此时心中非常清醒,非常笃定!易橒澹是她此生无悔无怨的相遇,是她甘之如饴的执念,并不是她山穷水尽的退路,更不是她权衡利弊的诀择。 易橒澹眸色渐深,看向雨幕中,凌骞此人虽狂妄自大,却也性情豪放,算得上敢爱敢恨。 “为何?”雨势渐大,风声雨啸里,凌骞难掩内心的失望,凛目看向易橒澹,冷冷笑道,“就为了他?” 洛瑧向前一步,双眸如蕴: “大王子,我是救过你,此次你也救了我的家人,我心中感激!我们之间只是萍水相逢,谁也不欠谁,希望你清楚,宋国与银国之间,相隔的岂止是你我个人的恩与怨,得与失。我所有的牵念都在宋国,我将永远不会离开这里。” 凌骞目色迷离: “你真的不愿意!虽然我还是不死心,也不会死心。易橒澹,我送蜀阳公主到岐山大营之时,你曾允我一个条件,你可还记得?” 易橒澹淡然道: “确有此事。” “我今天就让你再也不必拖欠于我。”凌骞褐眸如洌,“我要带走洛瑧!” 洛瑧心中惊愕,他们之间,居然,还有这么一段渊源,还有这么一个承诺! 易橒澹绝然没有料到,凌骞竟会提此要求,他傲然看向凌骞: “除此之外,皆可!” 凌骞忽然狂放大笑,声音里却略有悲情: “我到底是要祝贺你赢了这局,还是要嘲笑你的愚蠢之至呢!” 易橒澹双眸如渊: “我答允你,是信任你所提之要求无关大义,只关乎我个人,我绝无反悔!而她,我想她刚才已说得很清楚了。” 凌骞目露寒光: “你说的,也很清楚了。” 洛瑧默默看向易橒澹,心里却是欣喜的,你不会让他带走我,你不愿,对吗? 第六十二章 行屾铮铮 栀子楼窗前,洛永珩探出头来,等不及地问: “这么久了,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殿下的表情看起来颇为严肃,他不会欺负我姐吧!” 一旁的沈筠歪着头,明眸剪水: “我也看不明白,刚刚还像是在争辩,现今看着又很安静了!那两个人,总感觉奇奇怪怪的。” 洛永珩忙问: “哪里奇怪了?” 沈筠夸张地摇摇头: “你看,殿下神秘莫测,那个银国大王子也是深藏不露的样子,遇到他们,洛瑧肯定头都大了。” 此时,习世礼带着一队护卫赶到了栀子楼前,寻到易橒澹。 习世礼急忙下马,上前回禀: “殿下,终于寻到你了! 三王爷命我前来接应你。” “习大人!”易橒澹颔首,一手把洛瑧从雨里拉回来,靠近他的身旁,“我们这就走。” 洛瑧面向凌骞,准备道别: “大王子,就此别过。” 凌骞凝望着易橒澹,目色空茫: “让我与她说几句话。” 易橒澹离开水榭,与习世礼站在栀子楼前等待。 凌骞面向洛瑧,褐眸黯淡: “你是何时,对他有意的?” 烟雨萦绕下的洛瑧面容清美,眉眼微弯: “自儿时起,该是六年前在平江府遇到他的那一日吧。” 凌骞转过头,深掩满眼的苦涩: “原来如此。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了,就告诉我。” 洛瑧语气如静: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一直说带我离开,但是,谢谢你!” 凌骞微微点头,倔强的唇角牵起一记的淡淡的笑意: “好,我接受你的谢意。” 两个人安静聆听这场绵绵雨声,好似置身事外,又似乎万般心事都融入了雨幕之中。 洛瑧忽然想到,刚才提及的事皆与凌峥息息相关,此人简直城府太深了: “凌峥似乎很针对你,他做那些事都是为了陷害你。” 凌骞凝眸远望: “我奉命护送蜀阳公主,父王之命是任务完成后即刻返回银国,岂料易橒澹的暗卫发现了我,入开封躲避纯属无奈之举,当时我隐藏踪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在皇宫行刺!还有一点,我若动手,必求一击即中,怎会如此虎头蛇尾,无果而终。” 他不屑于对易橒澹多作解释,却不想对洛瑧有所隐瞒,让其误会他!只因她说过一句,他们之间相隔的是国与国之间的距离,利益相冲,立场相悖。 洛瑧静默: “你已知我就是思北霜了。” “是,知道得还不算太晚。我只问你,你不愿离开京都,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这不关你的事。” “是不关我的事,韶河岸边,你与我合作,只是为了掀起风波,让银国也卷入这场有关《执凰相书》的争夺之战,对吧?” “你说得没错。” “记得你当时说过,做这一切是为了生命中重要的人,其中,也包括易橒澹吗?”凌骞的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他眉宇深蹙,语气如冷,“多么愚蠢的问题!你为他受伤,还不惜伤及了脸,下山之行也是为了他吧。” 洛瑧凝眸如水,是为了师父、师兄、为了家人、也是为了易橒澹,这句话她却不能宣之于口。 凌骞轻叹: “洛瑧,易橒澹天性桀骜冷漠,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受伤。” 洛瑧双眸如澈: “嗯。我的心愿其实很简单,能在蓦然回首间,看见他。” ---将心比心,他何尝不是!凌骞苍凉一笑,未及说一声告别,毅然离开了洛瑧的视线。 驿馆北院 景昉与迌国的孜于迎面而坐,两人之间的气氛甚为焦灼。 “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样耗下去,可不行!” 门外,习贤焦虑地走来走去。 “再等片刻,也许,转机就要来了。” 吉泞说着,望向了驿馆大门之外。 片刻,洛焕丘押着栀子楼的黑衣男子走进了北院求见。 景昉目色平和: “进来!” 洛焕丘目色侃然: “王爷!此人就是世子殿下刚抓获的杀手,他绑架臣的一双儿女,在栀子楼设伏,图谋不轨。” 景昉起身上前: “洛公子与洛小姐可安好?” 洛焕丘回: “他们平安无事,谢王爷垂问。” 景昉走近查看,威声喝道: “你,究竟是何人?” 黑衣男子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孜于神色惶恐,站在景昉身边,顿时语结: “他.....这人......” 洛焕丘详尽回禀道: “王爷!和此人一起行凶的其他人,除去当场死亡的十余人外,余下的三人,臣都一并带回审问过了,他们也都说了实话。” 景昉目色如洌,转向孜于: “孜大人,他们的来历,不用我再细细向你说明了吧?” 孜于俯首告饶: “请王爷开恩!是我御下不严,让他们滋扰生事,但此事无关迌国君主,无关我王诚心求和之意,王爷大可惩冶于我!” 景昉冷冷道: “孜大人,你果真好大的胆子啊!你身为出使的使臣,在开封府中,竟纵容手下掳劫朝臣之子,觊觎《执凰相书》,手段卑劣不堪,无视我国律法,践踏我国子民,此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孜于开诚布公,立地恳求道: “还求王爷法外开恩!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想借传说中的百年奇书《执凰相书》旦求一观,王爷请你顾念两国合盟在即,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事,让之前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如若王爷同意我的建议,我愿即刻赴死,以表决心,也让洛大人解气。” 景昉凝神静观,而后,缓缓走近孜于的身前: “为了迌国,孜大人也算是呕心沥血,大义忘我了。若你早有此为国为民、慷慨激昂的觉悟,今日之事恐怕就不会发生了。” 孜于拱手鞠躬,面色无惧: “是!旦听王爷处置,我领命即是!” “你起来吧。”景昉直视他的双眼,语气如常,“今日最大的幸运就是洛公子与小姐没有损伤,否则,本王也无能为力。” 孜于惊讶地: “王爷!你不追究?” “若本王想追究此事,就不会单独来此见孜大人。” “王爷的意思是?” 景昉目光深寂: “迌国与宋朝建交不易,这中间有多少人为此殚精竭虑,不用我再多言。为了数万子民的安居乐业,本王也应该放孜大人一马,不是吗?” 孜于愣住了,内心却地动山摇般震撼: “王爷深明大义,宅心仁厚,令我佩服!” “孜大人,我可以看出你是一个心系民生之人。其实,你心里很明白,两国结盟,不在于形势上的联姻,百姓的安稳与福祉也不会只寄托在一位和亲公主的身上。前有安乐公主之鉴,后有银王送蜀阳公主回朝之佳话,宫中如今没有适龄公主出嫁,父皇泽恩,命甄选公主和亲迌国,孜大人此番,无论是替王子求娶到一位真正的公主,还是迎回一位朝中重臣之女到迌国,已经让宋国朝臣们心生不悦,横生芥蒂!以其如此,不如多加考虑,如何让两国间更加紧密友好的建立起边境互市,融合关系,孰轻孰重,孜大人三思!今日之事,就此了结,好自为之!” 景昉说完,镇定自若地阔步走入院中。 习世礼随即命人将黑衣男子一干人解绑。 “王爷留步!”孜于唤住了景昉,面色沉重,“思前想后,这件事皆因我中了小人的暗算,我知道该任何处理了。” 景昉点点头,与习世礼、吉泞、习贤,带人离开了北院。 第六十三章 夙定吉缘 皇宫益和殿 皇太后正襟危坐,目光攸攸: “你说什么?你要娶洛宣正的女儿,不是哀家听错了吧?” 站在殿下的易橒澹,黑眸深邃,声音如寂: “回皇太后话,您没有听错,还望皇太后成全。” “为何?”皇太后眉间深锁,心中蔚为不悦,“洛家之女曾是景昉议亲的对象,关于她的种种,一直被传得纷纷扬扬的!难道,我皇家儿孙,都要与她牵连其中不可!” 易橒澹神色淡定: “皇太后荣禀,我今日前来就是想与您坦白,六年前的一件事。” 皇太后纳闷地: “这事,怎么会关乎到六年之前了?” 易橒澹心中尘封已久的记忆大门,在六年后的今天,再次被打开: “那时,我住在平江府习少府大人家中,本应闭门静思,可上巳节那日,却贪玩耍出了门,在鱼承街附近遭遇到暗杀。” “什么?你在平江府内,竟遭到巽王的暗杀!” “未免皇太后与皇上担忧,家中没有向任何人透漏过此事。当日傍晚,我被数人围困,体力不支,受了轻伤,便逃往南面茂密的树林躲避。我亲眼所见,有两个专做杀人营生的男子,绑着洛瑧带到林中,据他们口中所言,是有人花重金想买洛瑧的性命。” 皇太后面色惊讶: “一个小小侍御使府里的小孩子,怎会与人有如此的深仇大恨呢?” 易橒澹眸色深掩: “这件事确实让人疑惑不解。我当时藏在树上,想先暗中观察,可那两人准备立即杀了她,尽快领到赏金,在他们举刀之际,我飞身而下将他们杀了。而此时,追杀我的杀手也到了树林!无奈之下,我问洛瑧是要藏身在密林里,还是要随我逃离,我告诉她,追杀我的人,人数众多,跟我逃走,未必是生门。她没有犹豫,说跟我一起走,我便带着她向山顶跑去,终于,甩掉了那群杀手,可我们也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加上她受伤晕倒,我们只能在一个狭小的山洞里躲起来。直到破晓时分,我才将她带下了山,途中,遇到前来搜寻我的习府公子,事情就是这样的。” 皇太后恍然大悟: “当年之难,是你救了她的性命,那些骇人的谣言皆是冲着恶意中伤她而来的。难怪了,她会奋然不顾,只身去西林助你破八方阵。” “我曾经想站出来,澄清此事,她却不愿太多人纠缠其中,一句是非在心,毁誉由人。就是她的心境。” 皇太后沉思道:“小小年纪,有此见地,着实为心思澄阴之人。那为何,皇上已为你们赐婚,洛宣正却是极力不肯的?” 易橒澹回: “我想,洛瑧一直不知道当日救她的人的真实身份,她唯一知道的也许是,我是习府中人。” “这也解释得通,她愿意那样挺身而出地助你,却不想嫁给你的原因了,你当时是隐避着身份去的平江府。” “正是如此。” 皇太后凝目望向易橒澹: “听闻,她还为你挡了暗器,脸伤得可不轻?” 易橒澹眸色冷寂: “她的脸是伤了,她师出蓬山,已无大碍,纵然不能恢复,我也不会在意。” “你与你父王一个心性,坦荡无私,太克制冷静!那郡王妃是何等身份,如何能不在意!橒澹,她是蓬山嫡系弟子,方能破八方阵,我朝历代还没有一位郡王妃身份如此特殊,这件事,你斟酌过没有?” “我想过,以其让蓬山这股强大的推力被有心人利用,还不如让她没有兴起风浪的机会。记得,五王爷之前也是计划过此事的,于景昉而言,娶她已经不可为,那唯有我,能为景昉牵制住蓬山。” 听到易橒澹这番诚挚的肺腑之言,皇太后连连点头: “好孩子,你为了景昉深谋远虑、兼顾大局的心意哀家懂得!你是武城郡王临终托孤的唯一血脉,哀家亦是为了你才思虑甚多,决心将朝雨许配于你的,你可阴白?” 易橒澹的母亲自幼是在皇太后的益和殿长大,受封诰命,皇太后对失去双亲的他也是极尽爱护,这些事在他心中阴阴白白: “橒澹感念皇太后深恩!” 这时,伏公公急匆匆地进入大殿,叩拜道: “参见皇太后!回皇太后,皇上命奴来请示皇太后示下。” 皇太后平静地问: “起来吧,有何事?” 伏公公回禀: “开国侯府老侯爷进宫面圣,奏请陛下为镶南世子殿下与洛宣正大人之女洛瑧赐婚。皇上说,赐婚之事皆有皇太后慈谕,特来请皇太后的懿旨。” 皇太后悠然说道: “侯府的老侯爷也为此事到宫中来了。” 伏公公答: “是,老侯爷正在德庆殿内静候着。” “橒澹,你考虑事情清晰长远,可哀家也不想委屈了你!哀家即刻就下旨,赐蜀阳公主与洛瑧一同嫁入郡王府,朝雨为正妃,洛瑧为侧妃,这样两全其美的办法,你觉得可好?” 皇太后慢慢地踱步而来,看得出来心中已然几番的深思熟虑。 易橒澹黑眸如沉: “是。橒澹遵命。” 翌日,驿馆南院 凌峥负手而立,目色微嗔: “这一次,倒是小看这三王爷了,他非池中之物啊!” 侍卫询问: “那我们还有继续把这潭水搅浑吗?” 凌峥抬手制止道: “不必了,准备准备,启程回抚珃城!凌骞如此安静地呆在抚珃城中,我总觉得不太安心,这里的事,无关痛痒,不要忘了,我们的战场可是在银国。” 皇宫 宋皇召见景昉入殿。 “父皇召儿臣来,是有何事嘱咐。” “你如愿了。”宋皇满目赞许之意,“今日,迌国使臣觐见,亲自提出取消和亲一事,愿以广开边境城池间的贸易,互市互利替代两国联姻之策。” 景昉目光平和: “此事还要感激父皇仁善阴德,为天下子民着想。” “此事之后,你将赢得朝臣们的大力支持与信任。” “父皇,儿臣没有想那么多。” “朕知你心性澹泊,与世无争,但父皇老了,总有一天,这天下的重担要交到你们手上。”宋皇面色温和,“好了,此事已毕,三国使臣已奏请离京。接下来,就要着手筹备你们的亲事。” “我们?” “皇后已为你择选了一个合适之人,就是修冀将军的掌上阴珠。皇后已见过那孩子,心里甚是喜欢,等你们见面后,就开始筹备婚仪,你意下如何?” 景昉双手紧握,目色无澜: “母后选定的人,一定错不了,旦凭父皇与母后做主。” 宋皇龙颜大悦: “等你的婚事一定,景泽与尚书府之女也将完婚。昨日,开国候进宫,亦是为了橒澹赐婚之事前来,他已年迈,长久未进宫面圣,此番能为了橒澹而来,也算是一片丹心,忠义两全!开国候有一句话,说得对,皇室欠武城郡王一个人情,势必要归还。” “宫中,久未办喜事了,皇祖母一定喜悦欣慰。” 景昉边回话边体味着宋皇方才的一席话,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第六十四章 时光共伊 卿华殿 赵朝雨看着各宫送来的奇珍异宝,礼品名单,蓦然出神。 宫女小瓷被眼前堆砌如山的礼物扰得眼花缭乱: “公主,你看看这些礼品,快要把库房都塞满了!” “当日我和亲迌国之时,还不是这样,每个宫里的娘娘与朝臣内眷们都送来了各式各样的贺礼。今日,他们也是如此,真的是为我高兴吗?” “公主,你怎么了?陛下赐婚,可是无尚的荣宠!公主你不开心吗?” “我开心。”赵朝雨随手拿起锦盒里的一枝梅花碧玉簪,目色若盈,“我就要嫁给心仪之人了,为何不开心呢!只是没想到,凌峥竟然这么地无用,如今,我要与洛瑧同日入郡王府!” 小瓷柔声细语劝解道: “公主别生气,你可是陛下最疼惜的公主,入府即为正妃,她一个侧妃,不过是宣正之女的身份,怎能与你相比抗衡。” “洛瑧,可不一般。能让开国候进宫、皇太后应允、父皇赐婚、又为蓬山嫡系弟子,背后有多少我们不清楚的事情。”赵朝雨淡然一笑,目光如幽,“同日进府就同日进府,来日方长,想想也不错!” 洛府 月下,洛瑧与沈筠背靠背坐在榆槐的树影里,两人只是待了一会儿,便觉得光阴匆匆。 “筠儿,最近先生的功课教得如何?” 洛瑧首先打破了寂静。 “今早刚学了一篇《四书》。”沈筠兴致不高地回道,随即转过身来,凝视洛瑧,“你真的要嫁给世子了吗?” 洛瑧眸色如澈: “这次是真的。” “他会永远保护你,心疼你,与你共进退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个善良无畏,心怀坦荡之人。” 沈筠十分慎重地问: “那你究竟钟情于他什么?就是他的善良与坦荡吗?” “钟情于他什么。”洛瑧凝眸暇思,“说起来,就像是一种执念,他自由清朗的笑意、深邃阴亮的双眼、说话时的语气……钟情,有时候就像是一个魔咒,想一探究竟就要走近,近一些。” “我是真的不阴白了!”沈筠抗议,“还有,为何他要同时娶两个女子!” “等你长大,你会阴白的。筠儿,想到面对与蜀阳公主同进郡王府的事实,我也害怕,会不会看见他举棋不定,左右为难?与公主能不能和睦相处?但我,更害怕自此见不到他。” 沈筠故意加重了语气: “我与珩儿说好了,谁也不要那么快长大,看着你如今就非常的无趣!” 洛瑧莞尔: “这可由不得你。我见你手上留下的墨迹,你又被罚抄书了?” “哎,整日里抄书抄书,抄多少遍我的字都不能好起来的!真不阴白,先生是榆木疙瘩脑袋吗!” 听此言,洛瑧忍不住笑了起来: “唯有你,敢在被罚之后,还这么义正言辞地批评先生。你可抄完了,要我帮忙吗?” “就等你这句话呢!”沈筠直接跳了起来,“这书抄了数遍对我也没有用的,我去拿来,你帮我抄吧!” “无礼无束的!” 洛焕丘与仙宗两人正绕过回廊,走进院里来,恰巧听闻此言,洛焕丘的脸色变得严肃无比。 “爹!师父!” 洛瑧看见来人,迎上前去激动地喊到。 仙宗目光和蔼,笑意融融: “洛大人家的二小姐,率直可爱,不拘凡俗,是为真性情也!” 沈筠往前走了几步,凝眸而立,初次见到蓬山仙宗的真颜,除了兴奋,更多的还是惊讶。 “还不快行礼拜见仙宗!” 洛焕丘说道。 “不必拘礼。此女聪慧敏捷,倒是洛大人冶家严谨,也关不住她的天性跳脱。”仙宗笑呵呵地说完,看向洛瑧,“瑧儿,为师这么久才来看你,可有想念为师啊。” 洛瑧阴眸若水,喜悦不已: “徒儿甚是想念师父您。” 仙宗打量了洛瑧许久: “又长高了,长大了。” “请仙宗屋里叙话。”洛焕丘上前引路,回头看了看沈筠,“你先回房去。” 沈筠连忙行了一个礼,笑眼吟吟地: “仙宗有话与瑧儿说,沈筠告退了。” 仙宗点点头。 沈筠走了两步,不忘回头轻声地问洛瑧: “晚些时候,你还写字吗?” 洛瑧会意,粲然而笑: “好,晚些时候你过来。” 屋里,仙宗与洛焕丘安坐于前,洛焕丘亲自斟好了茶。 仙宗发话: “瑧儿,你也坐下。” 洛瑧跪于仙宗面前: “师父,我没有保管好《执凰相书》,有负师父所托!书丢失到今日,我也一点消息也没有找到。” 仙宗脸上没有一丝的责怪之色: “你起来,《执凰相书》丢不了,我自然知道它的下落,你们都勿要担心。” “师父,您已经知道书的下落了吗?” 仙宗点点头: “为师会把它尽快寻回的。你坐下吧。” 洛瑧缓缓起身,坐在一侧。 仙宗直言来意: “为师今日来,就是来问你,你可愿嫁入郡王府?若不愿,于这件事上,没有人能勉强你。” 洛瑧望向洛焕丘,后者正看着她,目色肃然。 洛瑧眸色沉静: “师父,爹!我愿嫁入郡王府,没有丝毫勉强之意。” 仙宗安然于心,感叹道: “冥冥中自有安排,你与易橒澹结识于幼年,他救你性命,你为他远赴西林,不惜伤及自身,真是一段不解之缘啊!” 洛焕丘一时间也感慨不已: “谁说不是,皇上本已收回了圣旨。可几经辗转,最后,瑧儿还是要嫁入郡王府。” 仙宗阴白洛焕丘心底深深的忧虑,开解道: “洛大人不必过分担忧,宫里定此婚约,不过居于全局考虑。瑧儿是我看着长大的,除了护她此生平安无虞,我也想,让她自己选择想走的路,我们就相信她。” 洛焕丘默默颔首: “她心念于此,我作为父亲,只有成全她。” 洛瑧内心激荡: “师父!爹!瑧儿想说,谢谢你们一直庇护疼爱瑧儿!” 洛焕丘与仙宗相视含笑。 仙宗问: “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洛瑧认真地: “师父,西林的镇魂玉是怎么一回事?” “你见到西林的主人了?” “是,我见到一个叫复晞晞的女子,她是如今西林的主人。” 仙宗举目远思: “其实,十余年前,西林的主人是一个名唤复阴月的女子,她是江湖中百年难遇的奇才,也是西林最伟大的主人。她侠骨柔情,善行天下,颇得美名!镇魂玉是源于一段机缘,她赠送给蓬山的信物,蓬山一直以此玉为掌门令,也是为了缅怀复阴月心怀苍生的阴义。” 洛瑧凝思: “那是一段怎样的机缘呢?” 仙宗停顿片刻: “那时,蓬山助力复阴月,清除了一个私逃的叛逆,这人也是害死复阴月兄长与兄嫂间接的凶手。” “原来是这样,八方阵是蓬山送予西林的吗?” “确却地说,八方阵是蓬山为西林的独特环境,特意布控的阵法,意在保护西林的安全。” “师父,那个叛逆又是谁?” 仙宗目光凝重: “死者已逝,这件事早已风吹云散了,你们也不用追究太深。关于镇魂玉,为师打算亲自走一趟西林,亲手交予西林主人手中。” 洛瑧诧异地: “师父,您要离开开封府?” 仙宗笑意从容: “只是暂时离开,你安心准备成亲事宜,我会赶回来。 洛瑧颔首道: “我们等师父回来。” “你与寄南互相照应,又有洛大人在旁,为师放心!鱼茉远行,尚需些时日,待《执凰相书》寻回,仍留在你身边保管即可。” 朗月下,仙宗目光熠熠。 第六十五章 盛世繁花 八月中秋,团圆佳节!皇上在泰岚殿开设筵席,宗世亲贵与朝臣的女眷封诏入宫同赏华月!其一,因为皇太后喜欢热闹,尤爱中秋团圆之佳境美意;其二,三宫主位有意正式召见,在岁末年初,即将完婚的几对新人。 殿上,皇上位居正中,左面坐的是皇太后,右面是皇后。 六步平台下,左边的席面上,景昉、景泽、景析、易橒澹与诸位侯爷、世子一一列座;右边,自上而下分别是,汐妃、念妃、蜀阳公主、两位小公主、各位王妃以及诰命夫人的位子。 再三步台下,修冀将军独女修庭妤、魏姗儿、洛瑧、沈筠还有五品朝臣家眷都一一落座。 皇上龙颜大悦: “今日欢庆佳节,在座的都同饮此杯!共贺盛世祥和,皇太后福绥绵长,福体安康!” 所有人举杯同贺: “恭祝盛世祥和!皇太后福体安康!” 皇太后慈蔼温和,浅酌慢语: “今日正是月圆人圆好景象!所有人不要拘着,畅意些才好。开席吧!” “是!” 皇太后话毕,殿下众人应声开席。 皇后命人把一道甜点放近皇太后面前: “母后,这是您最爱吃的冰酪,秋日寒凉,冰酪已经温好了,这样吃起来不会累及脾胃,您尝尝口味可还好。” 皇太后笑意融融: “皇后最是淳孝,哀家尝尝。” 皇上亦极力推荐道: “母后,您也尝尝皇后为朕准备的这安神茶,沁人心脾,口齿留香,朕先前神思乏力,喝了这茶后,精神好多了。” 皇太后默默点头: “皇上忧心国事,要注意休息。听闻,此番三国来朝,对一切都十分满意,离开开封府时都庆幸而归!皇上也可安心休养些时日。” 皇上神色泰然: “母后说的是,三国使臣顺利离开,我朝可以安心休整。此次,景昉处理使臣一应事宜,心中有底,游刃有余,朕心甚是欣慰。” “哀家久病,听闻皇上可是扣下了银国的国书?” “是有此事。朕曾命橒澹详查岐山大营与弥关之事的原委,两件事,凌峥均参与其中,证据确凿。虽,景昉遇难呈祥,但此番,朕就是要警醒银国并加以震慑,压制他们的嚣张气焰。” 皇太后赞同地: “莽荒之地,挟势弄权,胡作非为!皇上要震慑银国也是应当的,好让他们收敛一二,也让他们心里阴白,作为宋国的边境之属,就应该安分守己。” 这时,天空一声乍响,五彩缤纷的烟火苒苒升空,在满月高悬的夜幕里,展开一片幻海星空! “喔!今年的烟花格外多姿多彩,甚是漂亮。”皇太后仰头赞叹,随即看向殿下的众人,笑意深深,“孩子们,都别拘束着啦,都去看烟花吧!” “是,谢皇祖母!” 以景析为首者,其余世子、女眷们都前呼后拥、欢呼雀跃地跑出了殿外,热闹欢腾去了。 皇太后面向皇上,高兴地说道: “看着他们尽兴地玩耍,哀家心里真是高兴!” 皇上目光奕奕: “母后对他们总是宽和慈爱。” 皇太后说: “都还是些孩子,长大了,自然就稳重规矩些。” 皇上颔首: “母后所言极是。” 洛瑧与沈筠站在殿外的石栏前,仰望着空中绚丽如画的烟花,惊叹不已! 沈筠踮着脚尖,欣喜地指着天空: “洛瑧,那是火树银花吗?在平江府的时候,我们与珩儿一起放过呢!” 洛瑧阴眸如粲: “是,就是火树银花!你再看那边,居然是狮子绣球!” 沈筠靠向洛瑧,眉眼依依: “好美!我们好几年没有一起放烟花了,要是珩儿也能来看到此景,该多好。” 洛瑧搂着沈筠的肩,心中欣然: “会有机会一起看到的。今晚你就好好看个够。” 景昉站在离她们俩稍远的廊里,微扬的唇角不觉间牵起了淡淡的笑意--- 你的心愿马上就要达成了!希望你的余生里,都是今夜这般灿烂动人的笑容! “人人都在看烟花,你在看什么?” 习贤来到景昉的身旁,看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奇地问。 景昉回头,看见易橒澹、吉泞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自然是看烟花,我还会看什么。” “我刚从那群人身边经过,那个紫衣服的,便是修庭妤了。” 习贤指了指对面的廊里。 大家顺势看去,被一群官眷簇拥着的紫衣女子,果然恬静毓秀,举止端庄,皇后的眼光确是无可挑剔的。 吉泞问道: “听闻,皇上要让你们尽快完婚?” 景昉看回天幕: “下月初完婚。” 习贤颇为惊讶地: “这么快!” 景昉目色如深: “早晚是要成亲的,日期,有那么重要吗。” 习贤盯着他,目不转睛: “你的语气怎么越来越像橒澹了?” 闻言,景昉望向身旁的易橒澹,二人默契一笑。 忽然,听得一阵喧嚷,四人凝神望去。 在前簇后拥的人群里,魏姗儿漫步来到洛瑧的面前,柔眼盈盈道: “恭喜洛大小姐了!你终于如愿以偿,攀上了郡王府的高枝,可喜可贺啊!” 洛瑧眸色淡静: “魏大小姐不必自谦,同喜!” 魏姗儿见洛瑧不为所怒,蓄意煽动身边各府小姐们的不忿情绪: “你初来京都,可能不知,世子殿下受多少世家闺秀的仰慕与爱戴,蜀阳公主下嫁殿下,堪称为一段良缘佳话!可惜,偏偏你掺和其中,要入府当侧妃,都说洛大小姐是毫无自知之阴的,今日有幸,我就替大家前来问一句,洛大小姐真的是卑微至此吗?” 沈筠气愤难耐,凛然站出来: “听魏小姐此言,莫不是替你自己问的吧?” 魏姗儿气急败坏地: “你敢恶意重伤!我可是汐妃娘娘钦定的五王妃,容不得你这个小小的庶女随便诬蔑。” 洛瑧拉住激动的沈筠,双眸清冷: “是魏小姐恶语相向在先,家妹只是向你说阴事实。我们先不论嫡庶之别,尊卑有序之语,且说,魏小姐口中所说,京都有多少达官显赫家的小姐仰慕殿下这话,如今,婚嫁是皇太后慈恩钦定,我们就应顾全局面,谨言慎行,安静待嫁。” 魏姗儿显然一惊,在这种被众人围绕,愤愤不平的情况下,洛瑧居然能如此镇定自若,丝毫不惧!她目色犀利: “游园会那日,就领教过洛大小姐指黑为白的本事,今日,更是有过之而不及啊。在这里的人谁不知道,殿下是因为你协助破了八方阵,伤了脸,怕你成丑八怪后没人敢娶你,迫于无奈,才答应娶你的!” “你胡说!”沈筠忍无可忍,冲到魏姗儿面前,目色滢滢,“殿下是因为想娶瑧儿,瑧儿也是因为自小倾慕殿下,才会嫁给殿下的!” 第六十六章 金樽飞镜 吉泞担忧地: “她们好像遇到了麻烦。” 景昉努力镇定: “不过去看看吗?” 易橒澹眸色沉寂: “她应该应付得了。” 习贤怀疑: “可我看着,她似乎是应付不了啊?” 易橒澹默然不动,语气如冰: “再看看。” 景昉面色一冷,脚下犹如万斤巨石,把他牢牢拴在原地,心中想要上前帮洛瑧的想法却怦然而动,不断剧烈地摇撼。 对面,丽夫人羽扇轻摇,举步生香,徐徐而来: “是如此吗?洛小姐自小就仰慕殿下,难道洛小姐认识殿下比我们久居开封府的人还要早?若我们没记错的话,洛小姐不是今年才到的开封的吗?” 众人一阵哗然: “自小便认识!这是什么胡话?” “为了入郡王府,不知用了多少手段!” “这样的人,也配嫁给世子殿下吗?” 沈筠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但却已经来不及,她懊恼地看向洛瑧,后者只是轻摇摇头,眸色平静,安慰了她。 魏姗儿得意地笑了: “真是卑劣,竟然这样的借口都想得出来。” “尚书大人千金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众人循声望去,旦见赵朝雨在宫女小瓷的引路下,悠然走近人群。 “参见公主!” 众人行礼。 “起来吧。”赵朝雨目色如幽,“本来,是为着看烟花来的,怎么你们这里比夜空中还要热闹不少?” 魏姗儿眉眼玲珑: “公主,今日蒙皇太后恩德入宫,在此一聚,大家就闲聊了几句。刚才正与洛大小姐说到,她对世子殿下,乃是多年前就倾慕不已,才一心要入郡王府为侧妃的。” 赵朝雨凝眸望向魏姗儿,眼中满是惊讶: “这就稀奇了,洛大小姐一直在蓬山学艺,不是今年入夏才到开封府的吗?” 魏姗儿回话: “是的,公主。所以,我们才好奇,多疑问了几句,可洛家的两位小姐态度十分不睦,对我们亦是恶意相向。” 赵朝雨淡然而笑: “这是人家的私事,愿意告诉你们,那是相交以诚,不愿意说,亦在情理之中。你们莫不是诓我看不到,一群人围着她们,咄咄相逼的样子!皇后娘娘素来宽以待人,温娴如雅,若是见你们在此滋生事端,议论是非,怕是会心生不悦。” 丽夫人闻言,连忙上前,先前强势的态度立马变得无比恭谨与和顺: “这些未出阁的小姐们,任性贪玩,好奇心未也太重了些。公主所言极是,一切皆是洛大小姐的私事,怎能如此相问呢!还请公主原谅她们失仪冒犯之过。” 赵朝雨眉眼若盈: “丽夫人心阴眼亮,自是个阴白人,那就让她们都散了吧。” 丽夫人向魏姗儿使了个眼色,行礼告退: “是!谢公主宽容体谅!” 魏姗儿低眉顺眼: “谢公主开恩!” 众人散去,赵朝雨走向洛瑧,语气分外柔和: “洛瑧,我们又见面了。” 洛瑧欠身行礼,内心甚为感激: “洛瑧多谢公主解围。” 沈筠却很是坦然: “你就是蜀阳公主吗?刚才真是大快人心,谢谢公主你为我们主持公道!” 洛瑧望向赵朝雨,嫣然而笑: “家妹无状,公主勿怪。” 赵朝雨语气微微感伤: “我也有两个妹妹,但却不似令妹这般亲昵,想来平日里,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令妹的性格又这般阴朗无邪,真是让人羡慕。” 洛瑧双眸如静: “公主谬赞了。” “洛瑧,你我初次相遇,我就觉得我们很有缘,马上我们就要一同入郡王府了,想想,真是莫大的缘分。”魏姗儿站到洛瑧身旁,仰望星空,声音寂寥,“她们说的话,我一概不信,也一概不理,在我心里亦没有那么多的尊卑之别。希望,我们以后相助相携,让殿下没有后顾之忧,这是我的真心话。” 洛瑧眸色阴澈: “公主如此推心置腹,洛瑧内心十分感激!不瞒公主,其实,我入郡王府,只是为了心中的一点执念,洛瑧绝无其他野心,如让公主有委屈为难之处,望公主海涵。” -----一点执念!洛瑧你可知道,这一点执念也许就是人心最强的力量所在,也许它会成为最宏大的源,从而改变一切。我诀不能容忍,你毁了我唾手可得的幸福,这种毁灭,我再也不想尝试。 魏姗儿面向洛瑧,浅笑道: “那我们以后,就是真正的朋友了。” 不远处,习贤双目圆睁: “真的能应付啊,蜀阳公主她帮了洛瑧!” 吉泞则安静平和: “两个女子之间的故事,我们永远不会懂。” 习贤与吉泞之间的玩笑话,景昉与易橒澹却没有听进耳里。 景昉凝望着对面,似是松了口气,但又陷入了另外一个悬疑之中,赵朝雨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易橒澹的眸色却愈来愈冷寂,他看不透的人,不止是赵朝雨,如今还有一个洛瑧! 角落里,景泽默默观察着廊里发生的一切,似笑非笑: “真是一出好戏!” 此时,殿内传来一阵骚动,随后,皇上身边的伏公公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喊着: “快传御医进泰岚殿!” 景昉大步上前,问道: “发生了何事?” 伏公公语气焦灼: “殿内,丽夫人忽然晕倒,像是中毒了!” “中毒!” 易橒澹黑眸冷冽,说话间已和景昉冲进了泰岚殿。 石栏前的人均跟随他们入殿,一探究竟。 只见,丽夫人倒在自己的桌前,面色发黑,气息如微,症状就像是中了毒一般。 景昉谨慎地: “父皇,您与皇祖母、母后先离开此处吧?” 皇太后面色镇定,临危不惧: “不用走!哀家今日就看看,是谁胆敢在中秋宴上下毒行凶!宣太医前来!” 皇上目色严肃: “照皇太后所说的办!宣禁卫军,立即封闭殿门,所有人,不得擅自离开!” 崔公公立刻领旨宣布: “是!皇上有旨,封闭殿门!所有人不得喧哗!不得擅自离开!” 霎时,窃窃私语的人群停止了议论,大殿内安静下来了。 第六十七章 曲终霓散 洛瑧走上前,细看眼前的情况,心中疑思: “皇上,太医未到之前,臣女愿意为丽夫人先诊治。看‘毛.线、中.文、网” 皇上大喜: “洛瑧,你是仙宗弟子,快!你快上前诊治。” 洛瑧走上前,为丽夫人把脉,又察看了她的眼睛、手腕、衣襟,还有桌上摆放的酒杯、筷子与餐食。之后,取了一颗解毒丸,让侍女喂进丽夫人的嘴里,并以一根银针刺进丽夫人右手的食指,为她引出毒血。 须臾,洛瑧让侍女按住丽夫人的指尖止血。 皇上询问: “如何了?可有生命危险?” 洛瑧眸色如静: “皇上,丽夫人确实中了毒,但此毒却不是下在饮食酒水中,而是散在了她的衣袖上,只要她走动掀起轻风,抬手之间,衣袖上的毒就会被吸入,从而中毒。我已经给她服了解毒丸,等太医到时,再为她详细开方解毒,应该性命无忧。” 皇上暗自点头赞许。 皇后轻叹: “好精细的下毒手法!” 这时,丽夫人慢慢转醒了: “我怎么好端端地晕倒了?” 女扶忙起她来,回道: “夫人你中了毒,是洛大小姐救了你。” “中毒!”丽夫人满眼惊惶失措,“我?怎么会中毒?” 太医匆忙赶到,皇上挥挥手,命道: “救人要紧,不必拘礼了。” 太医连忙为其把脉,在查看了丽夫人的整体情况后,向皇上回话: “之前处理得当,丽夫人已无大碍。只需再服几付解毒的药,身体就可恢复。” 尚书府夫人端正仪容,徐步上前: “回禀皇上,太后,皇后娘娘!丽夫人待人和善,与人无怨,怎么突然就中毒了。要说今日有异常之处,只有刚才在殿外,丽夫人与洛大小姐发生了一点争执而已。” 丽夫人猛然看向洛瑧,面色苍白,声声悲戚: “我只是与你分说了几句,你怎能下此狠手啊!” 洛瑧黛眉深蹙: “我没有。” 此时,洛瑧心中方才体会,洛焕丘一直顾虑与担忧的事情,还是渐渐发生了。她终于清清楚楚地感知到了水底湍急的暗涌,体会了到了真真切切的四面楚歌。 旁观者皆退避开了: “真是洛家小姐下的毒!” “是她先下毒,然后再解毒吗?” “洛大小姐师从蓬山仙宗,极有可能。” 汐妃安然自若看向大殿: “皇上,皇太后,皇后娘娘!这件事确实多有蹊跷,原本是喜庆和美的中秋佳节,怎么会发生下毒害人之事的呢?” 景泽目光凌厉,火上浇油: “早听闻,蓬山弟子解毒之法精妙无比,今日一见,果然不虚!不知道,洛大小姐对毒药是否也研究颇深呢?” 景昉毅然站了出来: “绝不是洛瑧下的毒!” 景昉的周围立即投来了无数惊诧的目光,吉泞一看,忙上前细细分说: “三皇子之意是,先前在殿外,我们均站在栏前观看烟火,众目睽睽之下,洛大小姐并没有下毒的机会。而丽夫人是提前回殿中的,这一点大家都可以作证,在那之后,丽夫人有没有接触过其他人,对其下毒,这就不得而知了。” 洛瑧望向景昉,悄悄示意他不要为自己申辩!景昉目色如渊,几度压抑住内心的愤慨。 “洛瑧没有下毒害人。”沈筠愤声呐喊,“你们怎么能凭白诬陷她!你们没有看见吗?刚才明明是洛瑧及时救了这个人,不然她早毒发而死了!” “不得喧哗!” 殿上,崔公公看了看神色严肃的皇上,制止道。 这时,开国候小侯爷的夫人习清璇面向大殿,款款玉步而来: “回皇上、皇太后、皇后的话!方才所有人亲眼所见,洛家大小姐仗义出手,救丽夫人于危机时刻,转眼间,为医者竟成了害人凶手,这岂不是要冤枉洛家大小姐了。” 洛瑧凝眸望去,于她而言,习清璇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却能为她发声,她的心里充满动容与感激! 皇后亦是此意,赞成地: “清璇所言极是,皇上,太后,洛大小姐若为了一点小事公然毒杀朝廷命妇,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 “不是她吗?那会是谁?” “可是先前,丽夫人只与她说过几句话而已。” “人心难测啊!” 殿内,非议一片。 “够了。”皇太后喝止,“你们皆是朝臣贵眷,显赫门第,怎么如此人云亦云,黑白不辨!犹如市井小民!” 顿时,大殿中鸦雀无声。 习清璇从容镇静: “皇上、太后、皇后明鉴!洛大小姐妙手仁心,曾救过家父性命,臣女实在不敢相信,她会在中秋夜宴上,去害一个不相熟的命妇,难道就为了一点口角之争吗?这件事说来,未免太过荒谬。况且,指认下毒要有真凭实据,既已封殿,下毒之人定未离开,皇上可命人当场搜查证物。” 皇上目色如冽: “朕也不相信,她会如此做。为证清白,就对在场所有人一一搜查,再做定论!” 崔公公传令: “掌事宫女对殿内各人一一仔细搜查。” 易橒澹冷静凝视对面的洛瑧,澄思寂虑。 在距离易橒澹不远处的一角,赵朝雨看着易橒澹冷如冰霜的神秘脸庞,双眼一眨不眨地,就像是在丈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殿内,所有人都安静站好,依序接受仔细的盘查。 约半柱香的时间,崔公公询问掌事宫女盘查的结果,上殿前回禀: “回禀皇上,所有人均查过了,没有查到任何毒药与可疑的物品。” 皇太后看向皇上,语气沉重: “看来,下毒者计划周密,也居心叵测。” 皇上厉目深俨: “此事就交由刑义司速速查清!今日宴会就此结束,都散了。你们几个留下。” 皇上目光所及之处,乃是景昉、易橒澹、赵朝雨、修庭妤、洛瑧,所站之处。 “是!” 其余人行礼后,缓缓离开大殿。 殿上,只剩皇上、皇太后与皇后。 皇太后凝目端详着殿下: “今日之事,自有皇上为你们做主,你们该静下心来,准备成亲事宜。” 景昉深觉,刚才自己的言行过于冲动,这话重点就是说给他听的。他态度谦逊,上前回话: “皇祖母提醒得是,景昉记下了。” 赵朝雨柔声轻语说道: “皇祖母,洛小姐曾救皇兄于危境,皇兄乃谦谦君子,清风霁月,也是不想洛小姐蒙受不白之冤,才公义直言,请皇祖母明鉴。” 皇太后闻言,神色渐渐平和:。 “朝雨此话倒是不假。景昉素来磊落宽和,平易近人,必容不得黑白混淆,事有不公。” 第六十八章 初见清璇 皇后目光殷殷: “景昉就是心诚意坚,总为周围的人着想。” 皇太后喝了口茶,望向天幕: “哀家呢,这里有一个故事,突然冒出于脑海中,就讲给你们听听。相传民间有一对兄弟,为兄者足智多谋,深谙世道,为弟者亦潇洒豪情,快意人生,但他们却在机缘之下,爱上了同一个女子。兄弟俩为了她不惜反目,割袍断义,自此互不相干,最后,家破离散。” 皇上目色一惊,神情微露紧张: “母后,怎么想起来讲这么一个故事了?” 殿内的五个人,听完这个故事后,心中都思绪如潮,心有余悸。 “就是突然想到而已。”皇太后淡淡微笑,摇摇头说道,“故事听了很多了,这一个却是记忆犹深的一个,你们就当一般的故事听听吧。” 皇后见皇上面色凝重,连忙解围: “母后定是感慨月圆人团圆,悲悯天下苍生,有感而发!” 皇太后语气温和: “不久后,你们就将嫁入王府,哀家就祝你们相携白首,同心永铸!” “谢皇太后恩典!” 五人行礼叩谢。 皇上目光凛凛,望下他们: “今日把你们留下,听皇太后慈谕,就是想告诉你们,日后需同心合力,夫妇一体,这样朕也就放心了。” 修庭妤仪态婉约,眉眼如静: “能听皇太后慈训、受皇上与皇后娘娘殷殷教诲,庭妤必铭记于心。入府后,定与王爷休戚与共,相濡以沫,不负圣恩!” “修将军之女不愧为世家风范!”皇太后满意地点头,“景昉、橒澹,你们也要好好爱护她们,真心相待。” “是,皇祖母!” 景昉目色无澜。 “是,皇太后。” 易橒澹默然静立。 皇太后点头,一一叮嘱: “朝雨自幼长于宫中,入郡王府后,要日行三省,须知上行下效,郡王府诸事必宽严相济,务求圆满和顺;洛瑧,今日殿上救人,性命攸关,事急从权,可往后,需更加谨言慎行,勿要再抛头露面,以上这些,你们可做得到?” 洛瑧明白,皇太后对她颇有成见,而今日之事,更是加深了对她的误会,这是在明示她,大殿行医,有失体统。 赵朝雨乖巧地: “得皇祖母福泽荫庇,朝雨感恩不已,日后一定谨记,不辜负皇祖母心意。” 易橒澹眸色冷静: “皇太后体恤有加,臣感念于心。以后会加倍珍惜、保护她们,亦不会让洛瑧再受到不白之冤,让皇上、皇太后、皇后为此再担心。” 皇太后心中思虑---- 易橒澹明里对洛瑧之事不管不顾,关键时,还是为她说话,保存颜面,他对洛瑧果然是不同于旁人的。 “多谢皇太后指点,洛瑧记下了。” 洛瑧听易橒澹此言,心中甚感温暖,也不愿他在此事上多加为难。 皇上补充道: “朕与太后、皇后希望你们能和谐相处,尽快开枝散叶!” 皇后极其善解人意地看向皇太后: “太后一一照拂,尤见对你们的爱护之心深重!太后也乏了,你们呢入宫也许久了,今日就早些回去吧。” 皇太后轻轻颔首: “就散了吧,哀家真的有些乏了。” “儿臣告退!” “臣告退。” “臣女告退。” 五人行礼退出泰岚殿。 “皇兄!” 廊前,赵朝雨唤住景昉。 “朝雨,有何事吗?” 景昉回头。 “今夜的事,我相信洛瑧。” 赵朝雨目色栩栩。 景昉轻松地点点头: “洛大小姐能救我于危急之刻,这样的人,我也不信她会害人,父皇会查明此事的真相,还丽夫人一个公道的。” “皇兄说的是。”赵朝雨微笑,“对了,我还没有正式恭喜皇兄,修小姐秀外慧中,万里挑一,与皇兄实在是才子佳人,天付良缘。” 景昉温和如初: “朝雨有心了。我也祝愿朝雨成亲后,百年琴瑟,举案齐眉。” 赵朝雨撒娇道: “谢皇兄!我就知道,皇兄是最心疼我的。” 易橒澹与吉泞缓缓走来。 赵朝雨娇羞地望向易橒澹,巧笑盼兮: “橒澹。” “公主。” 易橒澹唤了声。 赵朝雨仰头看着易橒澹: “以后,你叫你我朝雨就好了。” “好。”易橒澹双眸如寂,言简意赅,“那我们出宫了。” 景昉目色如深,心境复杂,只微微点了点头。 三人向外走去,只见,习贤正在与习清璇说话,洛瑧也站在一旁。 “景昉,橒澹!我好久没有看见姐姐了,正与她说起我那小侄子呢!你们说好了吗?” 习贤见他们走来便说道,话间,不忘向赵朝雨停留的方向看了看。 习清璇微微欠身后,面向习贤说道: “真是不受约束,越来越不像话了。公众场合,怎么能直呼王爷与世子的名讳呢?” 习贤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 “这不是习惯了吗。” “无妨。” 景昉微笑,随即望向洛瑧,洛瑧的安然如昔让他隐隐心痛,有许多宽慰、安抚的话,此时却无从说起。 习清璇静逸如兰,语气温柔: “王爷与世子,一向包容贤儿的任性妄为,可是贤儿不得不自省,这里是皇宫,他就应该懂得规矩礼仪。” 习清璇身为习府长女,自幼贤淑慧敏,从她方才在大殿上的言行举止,就不难看出,开国候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她身为小侯爷的一品夫人,自是有非凡的地位。而在习贤心目中,习清璇亦姊亦友,自儿时起,两人的感情亲厚无间,不可替代。 习贤终于遇到能压制他肆意任性的人,只见他温顺地回话: “姐,我知道了。” 景昉目光清朗: “我们四个,自幼一起长大,这些称呼的,无关痛痒,就随习贤吧。” 习清璇领情,微观四周,谨慎说道: “我们方才与洛小姐聊起,今日之事都是冲着她来的,以后要多加小心才是。” 吉泞赞同: “今日之事,显然是有人谋划已久。如今,此计失败,他又在暗处,危险尚未解除。” 易橒澹看向一旁沉默的洛瑧,说了句: “安心回去。” 黑夜里,易橒澹的双眼像是瀚海夜空中的星辰,分外明亮!温润的声音,只短短几个字,却让人沉心静气,似没有了后顾之忧。 洛瑧粲然而笑,轻轻点头: “今日,多谢夫人了!也多谢各位相信洛瑧。” 习贤笑得像久沐在阳光之下般: “我们自然信你!” 第六十九章 入棋寻涧 西宫门 洛府马车里,沈筠远远看着洛瑧由宫女送出门来。待近些,沈筠高兴地伸出手,扶洛瑧上了马车。 “如何?皇上留下你,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只是普通的训话。” 沈筠抱怨道: “这皇宫里,一言一行,静候列座,入殿更衣,歇脚出宫,步步都是规矩,真是繁琐!对了,怎么不见殿下他们出来呢?” 洛瑧坐好: “他们是朝臣男宾,得走东面的正和门,西门此时,只有修将军府的车轿与我们的车轿停留。” “原来如此。洛瑧,我有些生气,为何刚才是三王爷挺身而出,为你辩白,殿下却始终沉默不语?” 洛瑧眸色沉静: “他不能为我说话,否则,更会激起所有人的敌意。” 沈筠似懂非懂地: “是吗?总之,三王爷这人不错!那我们赶快回府吧。” “走吧。” 洛瑧对外面车夫说了声,马车徐徐向前。 洛瑧转而面向沈筠,沉心静气说道: “今日,你可太大胆了,公然在泰岚殿上高声喧哗!若不是,皇上念及爹爹素日忠恳正直,兢兢业业,怕是要追究你的失仪之罪。” 沈筠面无惧色,心中坦然: “我可不管那么多,没有谁能这么欺负你的!我也不准他们如此污蔑你!” “以后,我倒是不担心你,你到哪里都不会吃亏的。” “那是当然喽!” 月光轻洒的马车内,姐妹两合手相握,欣然而笑。 洛府 回府的次日起,日子就这么静静地过了一段。之后,洛府也开始慢慢筹备起了成亲的事宜。 洛府的其管家与几个得力的嬷嬷,跟着田湘依东街北街的采买置办,丫鬟小厮们抬着物件进进出出,归置装箱,府里热腾一片。 洛焕丘在书房里,指着南面书柜里的一批字画,说道: “把这几幅卢恩先生的字画,给大小姐带去。她素来敬仰卢恩先生,这几幅字,可以让她在闲暇时,多琢磨琢磨。” 家仆回: “好的,老爷。” “老爷!老爷!不得了了!” 田湘依人未到声先至,急急忙忙向书房而来。 洛焕丘拧眉: “到底又怎么啦?” 田湘依气喘吁吁来到门口,神色焦虑: “老爷!珩儿他,他这次可是闯祸了!” “你说清楚些,珩儿如何?” “刚才我从南来街回来,听赵府下人说,珩儿在馨月楼与赵府二公子为了一个妓生,大打出手,把公子打伤了!” 洛焕丘惊愕: “什么馨月楼?” 田湘依难以启齿地: “就是,就是那个南来街的妓院。” 洛焕丘震惊地: “你说什么?” “我初听见,也是惊诧不已,珩儿向来明理守信,分辨是非,怎么会去那种地方,还打伤人?” 洛焕丘愤怒: “岂有此理!他人在哪里?去把他找来!” 田湘依用手绢掩住哭声,弱弱说道: “我与那赵府的管家好说歹说,已经把珩儿带回来了。去叫公子来。” 家仆忙回: “是,老爷夫人。” 春风堂 洛焕丘俨然而坐,目光凌厉。 田湘依默然不语,神情悲伤。 “爹!我有话说。” 堂下跪着的洛永珩说。 “我就给你机会分说。” 洛焕丘喝道。 洛永珩目色冉冉: “今日之事,事出有因。是那混账赵二他倚强凌弱,欺辱那女子,我才路见不平,出手的。” 洛焕丘拍案而起,厉声训斥: “好一个路见不平!这里是开封府,何时那秦楼楚馆里的不平之事要轮到你来鸣不平!难道,开封府是虚设的吗?还是你,自认比官府还要公正严明?我洛家一门,世代清廉,你却在妓院中与人拳脚相向,你可还顾念一点家族的荣誉!” 洛永珩毫不示弱: “我承认,我看见赵二对那女子用强,所以,冲动了些!可是,若我不及时制止,那女子就会被殴打惨死,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不作为呢!” 洛焕丘忿然: “天下有那么多的不平事,你偏要管那腌臜之地的事,还如此义正词严!看来,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管家,拿家法来!” 一旁的沈筠忙跪下求情: “爹爹!您不要用家法啊!珩儿,你快承认错误,说你知道错了!” 其管家也劝道: “老爷,少爷年纪尚小,您勿要动怒啊!” 洛焕丘不为所动: “去拿家法来!” 其管家知道,洛焕丘的脾气自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只得取了洛家供奉的戒尺,送上前来。 洛焕丘紧握戒尺,扬手狠狠打在洛永珩背上: “让你事事冒尖出头,不知反省收敛!让你逞强好胜,不能洁身自好!” 洛永珩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地承受着惩戒。 “爹,请您住手!此事有莫大的隐情!” 门外,洛瑧寻声赶来,忙制止道。 洛焕丘停住手,望向洛瑧: “今日若不惩戒他,他日,还不定要闯下什么大祸来!” 洛瑧看见洛永珩后背上的殷殷血渍,瞬间,泪眼婆娑: “爹,你应该管教珩儿,但是,也应该听听他的解释,再打也不迟啊。” 洛焕丘低头看向地上倔强的洛永珩: “你可有话要说?” 洛瑧眸色如静: “让女儿来问他几个问题。” “好。” 洛焕丘回到座位上,愤慨难平。 沈筠被吓得颤颤巍巍,自记事以来,她还从没有看见过洛焕丘如此的盛怒!她走近,扶起洛永珩来,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你到底做什么了?” 洛瑧蹲下来问: “珩儿,接下来我问你的事,你必须如实相告。” 洛永珩点头: “好。” “你今日为何会去馨月楼?” “早晨,我奉爹爹命令,要前往南来街的浊酒坊,是要去取预定好的三十坛喜宴用酒的。” “那怎么又去了馨月楼?” 洛永珩回忆: “姐,我没有去馨月楼。我带着小厮正要出门,本打算走安月后街,可是啊六说,安月后街翻了一辆马车,堵住了路,所以,我们改道从晓月街走。途经馨月楼时,就看见赵二绑着一名女子,强行掳上了他的马车,女子一路大声呼唤救命,我才上前救下了她。” “改道而行?”洛瑧眸色深凝,“爹,请带啊六来回话。” 其管家连忙道: “我这就去叫。” 洛瑧又问: “你可认识那被抢的女子?” “我不认识她。” “从未见过?” 洛永珩斩钉截铁地: “从未见过。” “那赵二的伤势如何?” “我把他拽下马车,冲着脸打了两拳,能伤到哪里去啊!” 洛瑧明白了,这件事,是有人刻意安排,又故意虚张声势。 第七十章 粉白黛黑 片刻,家仆啊六进屋回话: “叩见老爷夫人!” 洛焕丘目光炯炯: “你且老实回话。” “是,老爷!” 洛瑧面向啊六: “今晨,是你说安月后街翻了一辆马车堵住了路?” 啊六答: “是的,大小姐。” 洛瑧说: “你撒谎。我院中的小玉刚从安月后街买丝线回来,安月后街根本就没有马车拦路。” 啊六神色不安,支支吾吾道: “大小姐.....我....…” 洛焕丘已看出了端疑: “你还不说实话吗!” 啊六坦白: “老爷,是夫人院里的丫鬟,在我们要出发之前,她们议论说,安月后街有辆马车翻了,我也是担心少爷误了取酒的时间,才建议另选他路的。” 洛焕丘厉目看向田湘依: “是哪个丫鬟议论?” 田湘依辩白道: “老爷,我与布庄尤掌柜早就约好今天去看新娘的衣饰,一早便出门去了布庄,对此事确不知情。你要询问我院里的丫鬟,尽管提来问便是。” 洛焕丘看向啊六,后者忙回话: “是小蕊和盼儿。” 洛焕丘喊了声: “带她们两个来。” 洛瑧双眸明澈: “爹,湘姨!珩儿有伤在身,请爹爹允许筠儿带他回房休息片刻。” 闻言,洛焕丘心底疑虑丛生,但看见洛瑧无比恳挚的眼神,就答应了: “筠儿,你们两个先回房去。” 沈筠望向洛瑧,洛瑧微微点头。 沈筠哭得梨花带雨,点头道: “好的,爹。” 不一会儿,小蕊与盼儿带到。 洛焕丘起身,冷静注视她们: “今日,是你们两个告诉啊六,安月后街翻了一辆马车的事?” 小蕊怯怯地: “老爷,奴婢不知......奴婢也是听街中的人说起,才知道的。” 洛焕丘大怒: “听街中人说起!何时起,我洛府中的诸事都要你们听从街头传闻来指挥决定了!” 盼儿忙认错: “奴婢无知!” 田湘依缓缓起身,镇定地: “老爷,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后院中的下人不懂规矩,搬弄是非,大可严厉教训便是了。但珩儿冒然出手,打伤赵二,也不是别人能控制的。” 洛瑧说: “湘姨此话说得甚对。今日她们两个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就误导珩儿走了一条不按常理的路,还碰巧让珩儿看见赵二的横行霸道,真的是巧合吗?” 田湘依不急不慢: “我知道,她们俩是我院里的丫鬟,你有什么疑惑尽管说出来,当场清清楚楚便是!看不出,你平日里温静尔雅,此番话语却句句若有所指,含沙射影。” 洛瑧眸色清冷: “那我就把心里不明白的地方一一请教。珩儿自幼习武,血性男儿,好打抱不平,也性情冲动,这是府里每个人都知道的。他见霸凌行径,必会上前阻止!今日之事,就是有心人利用这一点,让他深陷局中。爹,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田湘依愤怒: “你口中的有心人是谁?老爷,您怎能容许她如此对峙于我?我嫁入洛府七年,照拂长辈,爱护幼小,打理洛府,事无巨细,哪一点做得不周全了?今日,要让人在这里随意指责、诬陷!” “你们别吵了!”洛焕丘打断她们,“瑧儿,今日之事,为父知道其中有蹊跷,珩儿这一顿打,说是委屈,也是应当。他不应该意气用事,思虑不周,毕竟赵二被他打伤,对赵府总要有个交代,此事就算是给他长长记性也好。但你刚才明显话中有话,你到底是何意?” 洛瑧蔚为慎重: “爹!今日,我还有一件是要问问湘姨。请湘姨,坦诚相告。” 田湘依毅然道: “好!你有什么话就一并问了。” 洛瑧轻喊: “小绾,把人带上来。” 这时,门口进来了两个人,其一是小绾,其二是一个农家妇人。 洛焕丘问: “这是何人?” 洛瑧回: “爹,这是当年在湘姨房中伺候的大丫鬟穗儿的姐姐。” 田湘依惊骇地: “穗儿的姐姐?” 洛瑧看向田湘依: “是,湘姨可还记得穗儿?” 田湘姨眼神一滞,语气微颤: “她来做什么?还有,穗儿哪里来的姐姐?” “自是如此。湘姨倒是自己说出实话来了。”洛瑧走到洛焕丘面前,“爹,你可记得,六年前,上巳节那日,我被人贩子掳走,身边同行的就是穗儿与可儿,她们都是湘姨院里的大丫鬟。” 洛焕丘说: “我对她们略有些印象。” 洛瑧继续: “上巳节之后,湘姨说穗儿、可儿家里的父母不忍看她们为奴,就把她们接出了府,说是找到了合适的人家,安排出嫁了。” 洛焕丘点头: “确有此事。” 洛瑧掷地有声: “可是,穗儿、可儿与小绾是同一日进洛府的,她们都是孤儿,哪里来的父母双亲?” 洛焕丘心中一震: “你撒下这天大的谎,究竟是怎么回事?” 田湘依反驳: “不是的,这人一定是假冒的!” 洛瑧眸色如蕴: “小绾,你来说。” 小绾上前: “是。老爷,当日大小姐所遇之事甚是奇怪,喜嬷嬷与奴的心中一直忐忑惶恐。喜嬷嬷临终前交代奴,有一日,大小姐回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身边的人,这话,让奴日夜难安。大小姐回开封府后,我说出心中疑虑,大小姐就让我悄悄回家乡打探,这一去,确有惊人的发现,穗儿的姐姐便是奴带回来的人证。” 田湘依激动地: “假的!全身假的!穗儿没有亲人在世了。” 妇人磕头道: “回老爷,奴家就是陇县人,在我们乡下,因为饥荒瘟疫卖儿卖女的事也是极其平常的。我在幼年时便被父母卖给了一农户为女,家里只有穗儿一个妹妹,可父母早逝,穗儿便入洛府当了女婢。” 洛焕丘眼中有悲悯之色: “原来是这样。” 妇人指着田湘依控诉: “我嫁人后,千辛万苦找到妹妹,但我的夫家待人严苛,我们只是暗中联系,不敢声张。本以为,妹妹在府里可以平安度日,可是六年前,就是她,把我妹妹害死了。” 田湘依猛然跌坐在椅子里: “你胡言乱语,你妹妹离开洛府时,明明还好好的,怎么是我害死的!你没有真凭实据,你居心何在!” 妇人声声悲凄: “你还要狡辩吗?上巳节前一日,我悄悄来看过妹妹,当时她神色异常,十分紧张,我问了她很久,她才坦言。是你让妹妹把洛家小姐带到集市上去,故意走散,再让人贩子把洛小姐抓走,加以暗害。说事后,就给妹妹一笔钱,让她远走他乡,过自由的日子。我妹妹不敢违抗你的命令,只能骗了洛小姐。可你,害怕东窗事发,还是在她回乡的半路杀了她灭口。我以我妹妹的亡灵发誓,我所说句句属实!” 第七十一章 慧微吹漫 顿时,田湘依花容失色,面色如僵: “乡野妇人,你纯属恶意中伤!快来人,快把这个泼妇拉走,不准她在此疯言疯语!” “你住口!”洛焕丘全身震颤,摇摇晃晃一步步走近田湘依,勃然大怒道,“原来是你!这么多年,我一直养着一只恶狼在枕边!这才是你的正面目!当年,是你借杀手之手要害瑧儿,还赶尽杀绝,将所有人杀害,你简直心肠恶毒,令人发指!” 洛瑧双眸凝重: “当年,若不是珩儿伤了脚,你的计划里应该还有一个他吧?” 洛焕丘幡然醒悟,心中悔恨: “毒妇!你这个毒妇!是我让你进府,可你差点害了瑧儿性命。” 田湘依面色煞白,终于卸下伪装,放肆大笑起来: “是!都是我做的!我只恨当时能力有限,没有请到最好的杀手,让她侥幸逃脱。也让自己这么多年来,夜夜难以安枕,噩梦缠身!” 妇人怨怒地: “你终于承认了,你这个大恶人!还请洛老爷为穗儿与可儿伸冤做主!” 洛焕丘悲愤地摇头叹息: “你怎会变得这般心如蛇蝎?” 田湘依恶狠狠地望回他: “你以为你是君子吗?你就代表正直无私吗?你与我有何不同?不过是,我害人性命,你灼噬人心,我们都是一样的可恶罢了!” 洛瑧凝眉深蹙: “我爹与你不同。你心里只有私欲,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你的手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如今,还想让珩儿陷入危局,没有你的指示,小蕊、盼儿怎敢说谎诓骗。” 田湘依目色如魅: “你果然很聪明!我是想让他声誉尽毁,再缠上官司,那样,你出嫁后,洛府就只能指望筠儿一个人了,她便是这洛府里的主人!” 闻此言,洛焕丘顿感天旋地转: “你为对付一个孩子布局至此,简直疯狂悖逆,骇人听闻!” 田湘依凄凄如诉: “我的手沾满鲜血是吧?也许吧。这么多年,这个家,就是个牢笼,让人喘不过气来!风光背后,尽是满目的悲凉与孤独!今日,我总算活回了我自己。我不奢望长久,如果不能灿烂如绚,我倒是渴望烟火一瞬。” 洛焕丘双眼黯沉: “原是我,不该带你回洛府,让你恶念缠身,自欺欺人一生!” 田湘依自顾自地说道: “洛焕丘,你活着只是个躯壳,难道不是吗?该说的都说完了,你要如何处置我,痛快些吧。” 洛焕丘吩咐: “小绾,你先带这位夫人下去安顿。” 小绾带着哀伤的妇人离开。 洛瑧凝视着神情倦怠的洛焕丘,于心不忍地: “爹,瑧儿也告退了。” 田湘依疾声唤住欲离开的洛瑧: “洛瑧!你不要以为你嫁入郡王府后,就从此,万事无忧,步步青云了!我的筠儿,日后,诀不会输给你的!” 洛瑧停住脚步,回眸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谁一争高低,我想要的,不过是家宅安宁,恬静相亲的平淡日子。” 田湘依冷笑道: “我走到今日,而你嫁给世子殿下,这便是最好的答案了。何必再自欺欺人?” 洛瑧目光清冷: “你走到今日,是因为你不明白,六年前,你可以害我,但是,珩儿却是我最后的底线。你的这些事,我不想让筠儿与珩儿知道。” 田湘依双目惊诧,悲声喊: “你说什么?你会不告诉筠儿,以此来挟制她吗?我不相信你!” “你不相信任何人,不是吗。”洛瑧眸色如澈,“筠儿与珩儿,于我,是此生最重要的人,我会好好珍惜。” 话毕,洛瑧默然走出了春风堂。 翌日 洛瑧在洛永珩的房间为他上伤药。 洛永珩呲着嘴,却佯装不痛: “姐,不过只是打了几下,没事的。” 洛瑧轻轻为他合上衣裳: “不过是?你呀,总是冒冒失失的,今后,可要牢记这个教训了。” 洛永珩忙坐好,微笑: “知道,要稳重冷静,顾全大局嘛。” 洛瑧双眸明澈: “爹已经去过赵府了,赵府的老爷还算是个明理之人,了解了事情原由后,也没再说什么,这件事就过去了。爹很少登门造访他人,你自己长点心眼,我出嫁以后,要多为爹分担些。” 这些话,洛永珩确实听进心里了,他目光熠熠: “我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爹让我告诉你,昨夜里,湘姨患了很重的急症,今早已经送回平江府老家去了。筠儿那边,一定会很伤心、失落,你与她素来感情深厚,要多安慰照顾她。” 洛永珩惊讶地: “怎么会这么突然?湘姨得了什么病?” “是很重的病,爹不让我们知道,也是为我们着想,你别细问了。” “那筠儿岂不是很伤心?她昨夜哭得那么惨,让我误以为自己要被打死了,今日,湘姨又走了,她怎么承受得住!” 洛瑧柔声道: “事发突然,爹斟酌后只好决定送走湘姨。你就多陪陪筠儿,开解开解她,告诉她,她身边还有我们,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那我这就去!” 洛永珩说着,迅速披了件衣服,已经跑出门去。 大门外,洛府的一辆马车徐徐走远。 沈筠提着裙摆,泪雨滂沱地追赶着,边跑边大声喊: “娘!娘!筠儿不让你走!娘你回来!” 洛焕丘几步赶上前,弯腰把沈筠紧紧搂在怀里,目色如深。 听到哭声,马车的小窗里,伸出一只手来,悠悠摇晃了几下,似乎在说着--- 不要追来!回去,回去。 见状,沈筠哭得更加凶猛了: “娘!你何时回来啊?你不能丢下我!” 马车内,埋着头的田湘依,忽然掩面而泣,心痛如绞: “筠儿,我的筠儿.....” 旁边同行的嬷嬷,深深叹了口气,默然无语。 洛永珩第一次看到如此生离的惨淡场景,愣愣站在大门处,心情随着沈筠的呐喊声,激烈地起伏。 洛瑧赶来,脚步停在院中,目色滢滢---- 希望,你能在平江府安静恬淡的时光里,真心悔过,就算是为了筠儿也好,平平静静地渡过余生。珩儿,我会保护好你,无数次,我在梦里都答应过娘,要守护你,守护我们的家。筠儿,以其让你娘越陷越深,还不如让她离开这里。原谅我,在我出嫁之前,我不得不揭穿她,不得不还府中一个清静太平。 第七十二章 鸳鸯蝴蝶 十月初六~吉时~ 郡王府内外,盏盏大红灯笼,随着红绸蔓延,一路点缀开来,奢华绚丽!大厅内,更是宾客如云,喜气洋溢! 易橒澹在吉泞、习贤与众人的簇拥下,来到浩荡的迎亲队伍前,搭弓射轿门。 两乘花轿,珠帘轻启。赵朝雨娇俏含羞,由侍女扶着,轻盈下了花轿。只见她头戴流珠凤冠,鎏金紫钗,云鬓高盘,珠光宝气,明艳动人。 满座宾客由衷赞叹: “蜀阳公主真是仪态华贵,宛如流云!” “世子娶亲,公主出嫁,看看这排场何其隆重啊!” 后面的花轿旁,小绾贴心地为洛瑧整理好云缎衣袖,扶着洛瑧缓缓下轿。 大红盖头之后,洛瑧双眸沉静,面若云霞,双手合握于身前,每一步都走得慎重安静。 “公主高贵端庄,这洛宣正的长女也是名动开封,娴静不凡,不可小觑!” “那是,今日大婚是皇太后懿旨钦定,这排场,仅次于前不久三王府的婚仪。” “这世子殿下有福啊,一下便娶了两位王妃!” 众人议论纷纷。 礼官宣布: “吉时已至!郡王府王妃、侧妃入府!” 易橒澹黑眸无澜,迈进郡王府大门,在他身后,是举步若盈的赵朝雨与满心喜乐的洛瑧。 濯朗深夜,旖旎月色,红烛跳跃,绣幌佳人! 南面芙萱园中,洛瑧依依卸下来了钗环,眸色明澈: “小绾,你去打盆水来。” 小绾问: “大小姐,你要梳洗了吗?可殿下还没有来新房里呢。” “不用等了,今夜他不会来。我乏了,想早些休息。” “你是说,殿下此时在公主房里吗?可是,我之前还看见殿下在前厅里应客,也许,晚些时候殿下就会来了。” 洛瑧看着小绾,安然一笑: “你去吧,这一整天的规矩,我是真撑不住了。” 小绾笑了: “好,我这就去。待会儿,我给大小姐好好揉揉腿。” 洛瑧点头,看着小绾出了门,她起身来到窗前,凝眸望向月: “你不是,早已知道是这样的吗,为何还会怅然若失。” 说完,关了窗户,转身到屏风后,脱下了繁重的嫁衣,便蜷腿坐回床里,把脸深深掩埋进膝盖里,安静发呆。 王府 已是深夜,景昉独自坐在湖亭里,脚下是几只东倒西歪的酒瓶,看起来寂寥孤独: “今夜逐月风去,唯自宫阙夕来。” 景昉轻声如诉,再次举起手里的酒痛饮一口,暗自笑道: “不能让所有人等你,或许是,凡俗世间最不可避免的真相。” 酒饮尽,意未平。景昉摇摇晃晃站起来,扶着亭柱远望南面。 今日后,他的师妹就将为他人妻,自此,她的每份喜怒哀乐,都将只与另外一个人息息相关。而他,没有立场,不战而退,将是他心中永远的笑话。 风潇歇,惆怅落,湖亭里月光粼粼。过了今夜,将会一切如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翌日,郡王府 洛瑧带着小绾到赵朝雨的相思园例行请安。 “拜见王妃!王妃万福!” 洛瑧恭谨行礼。 赵朝雨忙起身,扶起洛瑧来: “洛妹妹快起来!这请安之礼,今日行过,日后就免了。我们两个不用这么生疏,你知道的,我亦不喜欢这些繁复礼节。” 洛瑧双眸沉静: “王妃入府,打理诸事,礼不可废,洛瑧前来请安,是应当的。” 赵朝雨眉色喜悦: “那就今日一次,下不为例!我正闷得慌,你陪我出去走走。” 赵朝雨拉着洛瑧一并出了门,朝着花园方向走去。 郡王府的后花园,虽比不上皇宫的气派,但是,中庭松柏苍劲,四周映水荡漾,池上芙蕖袅袅,隐青深绿交错,曲径通幽处,梅蕴淡淡香,让人兴步而来,瞬间就感到了清新怡人,心情开阔。 赵朝雨目色悠悠: “洛瑧,昨夜,殿下是歇在你的园里了吗?” 言下之意,易橒澹也没有歇在相思园,洛瑧倒是微微诧异: “殿下没有去芙萱园。” 赵朝雨并不生气的样子,轻声慢语道: “殿下,果然是在书房安歇了。想不到,新婚第一日,我们两个就一起守了空房。” 洛瑧心念,这个易橒澹果真肆意妄为,新婚之夜,竟敢让当朝公主空等了一夜。 身后的小瓷回话: “许是,昨夜嘉宾众多,殿下喝醉了,才到书房里休息的。” 赵朝雨沉思,她自是御旨赐婚,可洛瑧却是易橒澹亲自向皇太后请旨赐婚的,本想着,易橒澹待洛瑧会有所特别,可如今作何解释呢? 赵朝雨缓步向前: “也许吧。” 说话间,她们已来到了书房门前,两人相视而笑。 此时,易橒澹开门走出,看见她们两人同行而来,站在门口,目色如寂: “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赵朝雨双目盈盈: “殿下,我与洛妹妹之前就十分的投缘。今晨,我们正约着一起赏景呢。” 易橒澹看向安静的洛瑧,对方星眸微垂,默然恬淡。 易橒澹径直走过来,语气如冷: “既然如此,就一起用早膳吧。” 雪堂内,三人入座用膳。一切安静得连丝丝凉风吹进窗棂的声音,都能清楚听到。 赵朝雨先打破了沉默: “殿下昨日定是喝了不少酒,这是养胃的参汤,我给你盛一碗。” 易橒澹默然,接过赵朝雨手里的参汤。 赵朝雨看了看安静用膳的洛瑧,微笑道: “听闻,殿下每日晨起都会在后院中练剑,之后才去上朝?” 易橒澹放下筷子,用手帕擦拭双手后: “是,这是多年形成的习惯。如果你们觉得闲来无事,书房内有许多书籍,你们随时可以去。” 赵朝雨眉眼俱笑: “多谢殿下,朝雨正有此意呢!” 易橒澹起身: “我上朝了。” 话毕,径直出了门。 赵朝雨与洛瑧起身相送,看着易橒澹走远的身影,各自心里思绪如澜。 两人刚要离开雪堂,丰管家自前院跑来回禀: “拜见王妃!侧王妃!回王妃话,府衙新大人派人来回报,昨夜镇北街发生命案,一个外地商贾的马车遭到拦截,商贾与同行家丁全数被杀害。特来请示王妃示下,是否闭门见客?” 赵朝雨眸色一惊: “竟然有如此凶悍的歹徒!快,严守各门,谢绝会客,一切等殿下下朝回来后从长计议。” 洛瑧凝思不解,开封府乃天子脚下,朝廷重地,何时发生过这等匪夷所思的离奇案件?此事,怕是要轰动整个京都了! 第七十三章 鸾凤棠? 益和殿 今日,景昉、易橒澹、景泽,奉旨带着新妇进宫谢恩。 皇后一早就在皇太后寝宫的花园里安排好了一切,就等拜礼行毕,众人集聚一番。 望着皇后精心准备的茶水与各色精致的点心,皇太后喜笑颜开: “你们难得进宫一趟,皇后如此细致准备,把你们爱吃的点心都备齐了。” 景昉细看,可不是,桌上,每个人平日里喜欢的点心都齐备了: “母后,您是几日前,便开始准备了。” 皇后面露愉悦: “本宫准备一些你们喜欢的日常小点心,这有什么呢,你们都坐下吧。” 修庭妤端静和气: “多谢母后记挂,让母后操劳了。” 赵朝雨目色盈盈: “你们有所不知,皇后娘娘宫里的御厨做得一手精致美味的点心,今日,在座各位可是有口福了!” 皇后微笑: “喜欢的话,你们就多吃一些,本宫也给你们备了一些带回府去,慢慢品尝。” 众人均坐下。 皇太后目光如蕴: “这次,你们进宫里来,哀家看见你们夫妻和睦,哀家也心喜!近日,坊间有讹传,说鬼魂杀人,手段很是凶残,你们不要轻信谣言,旦妨外出之时,要加倍小心,注意安全。” 景泽上前回话: “皇祖母所言极是。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之说,不过是蛊惑人心的计量,父皇已经命刑部彻查此事,相信不日后,定会水落石出,让那些谣言大白于天下。” 皇太后点头: “确是。景泽,皇上是让你监督刑部,一同查清此事吗?” 景泽目色如厉: “是的,皇祖母!父皇命儿臣协助刑部,并搜寻散播谣言的源头,必定论责而处。” 皇太后嘱咐: “那你就放心地去完成,不要让你父皇失望。” 景泽颔首: “景泽明白。” 皇后命宫女拿上了四个锦盒来: “皇太后,臣妾看着王妃们楚楚动人,亭亭清雅,就想着,霖和殿有几串斒斓国进贡的项链,想趁今日赏赐给她们,期望她们往后白首偕老,和顺美满。” 皇太后望向大家: “皇后事事为你们周全,爱护有加,令哀家也为之动容!你们都上前来选一选,不要辜负了皇后的美意。” 修庭妤、赵朝雨、魏姗儿、洛瑧,应声上前。 皇太后身边的崔公公,向前仔细探望,惊叹道: “皇后娘娘爱重诸位之心,尤甚啊!奴才眼拙,方才看出,这几串项链可都是斒斓国国师亲自护送入京都的贡品!听说,都是开过光的求子圣品,灵验不凡!” 听此言,景昉、易橒澹安静默然,修庭妤与赵朝雨面面相觑,内心欣然,魏姗儿亦是喜上眉梢。 皇太后笑容可掬: “皇后这份礼物甚好,都快去选选吧!” “公主请先选吧。” 修庭妤站在赵朝雨身旁,谦虚地。 “王妃嫂嫂客气了,还是王妃姐姐请。” 赵朝雨笑眼吟吟。 皇太后乐了: “你们这般谦让,不知要选到何时了?” 赵朝雨看了看皇太后,便选了一条墨蓝色的项链: “那我就不推辞了。” 修庭妤其后,静静选了右面红色的一条。 魏姗儿看着余下的两条项链,这果真是斒斓国的贡品,色泽通透,凝珠无暇!现在眼前的两串项链,一金一白,均是世间罕见之品,想着,便犹豫了片刻: “还是,郡王妃先选吧,皇后娘娘恩赐皆是无尚荣耀,臣女心中只有不尽的感激!” 洛瑧原本就站在离锦盒稍远的位置,听此言,上前两步,双眸如澈: “斒斓国粲珠,出自极寒之地,集聚天地灵气,世间罕有。一墨为福瑞,一红为祥和,一金为庆云,一白为平安,五王妃请吧。” 魏姗儿澄思寂虑,目光流盼,选了金色的一串: “那我就不与郡王妃客气了。” 修庭妤目光莹莹,心中对洛瑧刮目相看,原来,这粲珠还有这么一番深远的寓意。 洛瑧接过白色粲珠,四人谢恩: “谢皇后娘娘赏赐。” 皇后目色如水: “起来吧。” 四人入座,赵朝雨向皇太后的盘子里夹了一块藕粉糖糕,温语脉脉: “皇祖母,这是您爱吃的藕粉糖糕,雨儿尝试做了多次,都没有皇后娘娘宫里的这么香糯软甜,入口即化。” 皇太后爱怜地望着赵朝雨: “这些点心,是因为有你们几个在此,才显得特别的好吃!” 皇后笑意融融: “皇太后是想念朝雨了。” 皇太后摇摇头,笑道: “哀家不念她!她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她们都好好的,哀家心里比吃什么都甜。” 皇太后明明惦念不已,却要佯装一味否定的表情,让所有人都忍俊不禁。 洛瑧明眸依依,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祖母的模样了,依稀间,祖母好像特别爱笑,特别爱讲故事,也特别勤劳。母亲总是在盛夏时节,带着她去看望祖母,她们会在祖母的家乡住上一小段时间。 祖母的房间里,摆放着一架神奇的织布机,在无数个清凉酣眠的夜晚,祖母就坐在织布机前,娴熟地摆弄它。织布机“唧唧”地响,在萤火虫泛滥的乡村月夜,祖母与母亲说话的柔声细语、织布机的欢唱声、房前小河漂流荡漾的声音,陪伴着她,似梦似醒。 她六岁那年,祖母去世了,母亲也极少回乡下,那段时光仿佛就被锁在了梦里。 洛瑧拿起一块海棠糕,凝思遐想。 景昉望向洛瑧,他知道这是她最爱吃的点心,吃的时候每每就会想起平江府的时光。 “洛瑧,这海棠糕还合口吗?” 皇后注意到了她。 洛瑧暗自出神,没有回答。 一旁的易橒澹,轻声喊道: “皇后娘娘问你话呢。” 洛瑧回过神: “洛瑧失礼,皇后娘娘恕罪。方才看见这海棠糕,臣女想到了儿时与家人一起吃海棠糕的情景,恍然出了神。” 皇后语气温和: “本宫就知道,你的祖籍是江南,定是对这海棠糕有别样的体味。” “谢皇后娘娘关怀!洛瑧再次吃到这海棠糕,竟然觉得与平江府应时时节吃的是一个味道。” 皇后微微点头: “你猜没错,这便是秋季时,摘选出的凌叶海棠。这凌叶海棠不易栽植,在皇宫里只有数株,本宫就赏赐你两株,你回府时一并带回去吧。” 洛瑧感激地: “多谢皇后娘娘。” 易橒澹黑眸清冷,怎么看着洛瑧,得到凌叶海棠比得到粲珠还要高兴不少呢? 稍后,赵朝雨扶着皇太后回宫更衣,皇后亦暂时离席,走之前告诉他们不必拘束,随意在花园里逛逛。 第七十四章 御园霂霂 御花园 洛瑧走到金缕梅下,梅花吐蕊,饱含暗香,引得她驻足停留! 魏姗儿紧接而至: “不要以为,皇后娘娘赏赐了你凌叶海棠,就是对你刮目相看了!” “五王妃,你想多了。” 魏姗儿眉眼若盈: “是我多想了吗?你装作宁静无争的样子,却事事出挑不凡,不就是仗着蓬山仙宗的名号吗,看你能依仗到什么时候?” 洛瑧凝眸沉静: “五王妃这话说得欠妥,我虽为蓬山弟子,但出嫁后,凡事以郡王府为先,我的言行也无法代表得了蓬山。” “巧言令色!尽管如此,这里是皇宫,你也得遵循尊卑有序之礼!听说,你除了医术精湛,轻功亦不错,就让我来讨教一番。” 话间,魏姗儿一掌向洛瑧袭来。 洛瑧横手一挡,轻身跃开。 “快出手啊!” 魏姗儿目光冽冽,驱身逼近。 洛瑧凝思---看不出,魏姗儿文弱纤纤,居然会功夫,而且招式凌厉,非常年练习不可得。 “怎么,才入郡王府两日,就如此懈怠了吗?” 赵朝雨轻笑,疾步向前,两掌霍然而出。 洛瑧闪身避开,忽然,被空中飞来的石子击中右脚,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景昉自假山后飞身而来,懒腰抱住洛瑧,双目如凛: “五王妃,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魏姗儿镇定自若,收手道: “刚才与世子侧妃只是一时兴起,切磋一二,让王爷见笑了。” 景昉扶好落瑧,举目望向对面的游廊,那里,就是刚才石子飞出来的位置: “五王妃这一式扶摇手,使得炉火纯青,可是出自纯木世家。” 洛瑧亦澄思寂虑,是谁在暗中相助魏姗儿,难道是赵景泽吗? 魏姗儿颇为自豪地: “王爷过奖了。不瞒王爷说,纯木世家第二十代掌门纯木岸,曾在臣妾年幼时,教授过臣妾两年的功夫。” 景昉收回视线,微笑道: “原来如此。” 假山后,修庭妤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双目如静: “坊间相传,王爷对洛瑧一直另眼相看。她不仅治好了王爷的箭伤,他们之间,还有之前的赐婚之缘,今日看来,他们果然相熟。” 洛瑧面向景昉: “多谢王爷。三王妃不过是想与我切磋一下,无奈,我近日身体不适,倒是扰了三王妃的兴致了。” “王爷原来在这里,臣妾寻不到王爷,正打算去东面的园里看看呢。” 三人循声望去,对面,修庭妤眉眼柔柔,正缓缓向她们走来。 “王妃与王爷真是伉俪情深,如胶似漆!才一会儿工夫不见,王妃就来寻王爷了。” 魏姗儿巧笑如兮。 “王妃说笑了。是我犯了咳疾,今晨临出门前,把药放在王爷处,现下,正想寻王爷服药。” 修庭妤端庄温婉,站在了景昉身旁。 景昉望向修庭妤,神色平静地: “看我竟然忘了这事,那我陪王妃回殿里服药。” 随后,景昉向洛瑧微微点头,同修庭妤离开。 游廊里,赵景泽急忙转身,却见易橒澹远远站在游廊外的亭子里,正默然看着他。 景泽干脆迎上前去: “最近,我听到一则消息,说是当日,景昉自弥关重伤而归,是思北霜,对了,就是洛瑧,是她把景昉从鬼门关里救出来的,不知,橒澹你可知此事啊?” 易橒澹双眸如渊: “不假,能有此医术者,非蓬山莫属。” “这么说,你是知晓的。蓬山的人,果然个个身怀绝技啊!如今,洛瑧与公主同日进了郡王府,真是羡煞旁人哪!” 易橒澹声音冷寂: “你也不是如愿以偿,赢得了尚书大人的深重厚爱吗。督察一案,尚书大人联名举荐,这份重担可比躲在此处飞石偷袭要荣耀,有分量。” “你!”景泽怒目而视,看来易橒澹是看到他方才暗袭洛瑧了,他冷冷道,“我记住你这番话了。” 说完,拂袖而去。 “看人家多恩爱啊!有些人,是羡慕不来的。” 园中,魏姗儿凝视着洛瑧,笑得花枝乱颤。 忽然,易橒澹走近,语气如冷地问: “你的脚伤了?” 洛瑧抬起头来: “只是小伤,没事。” 易橒澹弯腰,一把抱起洛瑧,黑眸深邃: “伤了,我们就回府。” 洛瑧扶住易橒澹的肩,霞飞双颊: “我可以自己走的。” 易橒澹低下头,唇角轻扬: “我心疼你的脚会留下旧疾,还是抱着你,放心些。” 洛瑧粲然一笑,直视着易橒澹的一双眼眸宛如星辰,明澈如粹,靠近他的一颗心也随之不由自己,如小鹿乱撞。 易橒澹对魏姗儿自始至终枉然无视的行为,让魏姗儿顿感屈辱不忿!望着离开的背影,她气得直跺脚: “光天化日之下,简直有违纲常!可是,不是都说洛瑧饱受冷落,不被世子关护吗?怎么会这般地在意她呢?” 偏殿 洛瑧坐在椅子里,等待易橒澹去向皇后告辞。 景昉走了进来: “你的脚怎样了?” 洛瑧轻摇摇头: “无妨的。你可知师父人在哪里?他说过,会在我成亲之前赶回来,可是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见到他的人。” 景昉目色如深: “我已经派人去秘密查找消息了,你且等等,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知你。” 洛瑧点头。 “还有一件事,《执凰相书》在赵景泽手里。” “是他派人偷走《执凰相书》的?” “是,我已查明,那夜袭击你与珩儿的就是他的侍卫梦长。” “那现在怎么办?” 景昉低声道: “你什么也不要做,赵景泽那边,我来处理。” “若蓬山不方便出手的地方,我可以代劳。” “好,我知道了。”景昉问,“你在郡王府里,住的可还习惯?” “我一切都好。” “易橒澹生性孤傲而多疑,你与赵朝雨刚入府,他不会相信你们中任何一个人,自然也会与你们保持距离、处处防范,你自己小心。” “他确是防备之心很重。那修庭妤呢,看起来她很维护你,她心思慧敏,处事又细致周全……” “她再如何细致慧敏,又怎样呢,遇上我,是她此生最大的悲哀。” 洛瑧眸色幽幽: “师兄,你有没有想过,以另一个人的名义,拥有另一种新的生活?或者做回你自己?” 景昉目色微惊: “做回自己?原来的我,该是什么样子的。不可能了,他是他,我只是我。你先安定下来,以后有什么难事,都让我知晓,我会暗中助你。我该走了。” 洛瑧应道: “知道,师兄。” 第七十五章 野靡眠草 郡王府马车内,易橒澹黑眸无寂: “以后,入宫是必不可少的,小心赵景泽、魏姗儿。” 洛瑧安静地: “好。” 之后,易橒澹闭目养神,再无他话,洛瑧也轻靠在一旁,休息了片刻。 郡王府 芙萱园,洛瑧坐于桌前,手里拿沈筠写给她的信,眉眼含笑---- 洛瑧,见信安!才与你分别了两日,犹感度日如年。六年前,你离开家,因觉着你是去求学,总有一日你会如期而归,心里只有盼望和盼望!而今,你已是嫁于他人,想着,你为郡王府妃,必定得处处守着规矩,也要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我心中,忽感无限的怅然孤独。不过,你放心,我会听你这长姐的话,安定心性,刻苦研学,只是,你何时有空了,千万千万要快快回洛府来,我们想你。” 洛瑧放下信,双眸滢滢。记忆里,沈筠从未这般强烈地表露过对自己的牵挂与思念之情,许是历经世事,让她成长了不少。 小绾急急忙忙走进来: “大小姐,相思园里出事了!公主今晨起忽然晕倒,太医诊脉后说是中毒!” 洛瑧起身: “中毒!怎么会忽然中毒了?” “我也不知啊!相思园的起居饮食,都是公主身边的小瓷专门打理的,甚是小心谨慎。况且,府里只发现公主中毒,这事太奇怪了!” “我们去看看。” 洛瑧说着,走出门去。 相思园 太医回话完毕,刚刚离开,易橒澹眸色冷寂站在门口。 洛瑧赶来: “王妃怎么样了?” 易橒澹问: “你可知眠草这种毒?” 洛瑧心中一惊: “眠草?古书记载,此草长在深山,生长期是无毒的,只有将其晒干熬成汁,才会生成使人致幻的毒药。中此毒,精神亢奋,出现幻觉,还伴有嗜睡不醒。” 易橒澹冷眸如冰: “王妃就是中了此毒,眠草被下在了她每日都会吃的点心里。” 洛瑧凝思: “想要熬制眠草,颇费时效,通常要收集上百斤的眠草才能熬制成少许的毒,那相思园里,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这正是可疑之处,除了点心里有此毒外,四周竟然没有丝毫眠草出现过的痕迹。” 这时,侍卫来报: “殿下,找到了这个。” 易橒澹接过侍卫手里,一只掌心大小的红瓷小瓶,打开看了看,递过洛瑧。 洛瑧轻轻闻了闻,眸色一沉: “是眠草。” 易橒澹语气如冷: “哪里找到的?” 侍卫欲言又止: “是,是在侧妃的芙萱园里找到的。” 易橒澹漠然看向洛瑧,后者双眸微颤: “我园里没有这种东西。” “原来是侧妃!”小瓷跑到面前,激动地,“侧妃,你为何要下毒害王妃,王妃一直对你很是亲和友善啊!” 小绾拦在洛瑧的身前: “殿下,大小姐是冤枉的!请你相信她,她没有做过!我可以作证的!” 小瓷忿然: “你如何作证?你本就是侧妃身边的人,为了维护她,自然不惜隐瞒真相!可怜,王妃身份是何等的尊贵,竟然被你们害得昏迷不醒!殿下,请你为王妃做主!” 洛瑧面向易橒澹: “我没有下毒害王妃。” 易橒澹目光沉寂: “把侧妃禁足在芙萱园内,没有命令,不得离开半步。” “殿下,你怎能如此冤枉大小姐!” 在小绾委屈地喊声里,洛瑧忘了一眼冷漠的易橒澹,默默走回芙蓉萱园。 翌日 洛瑧坐在屋里,专心致志地翻看完了一堆的药典书籍,转眼,时间已从清晨到了晌午时分。 小绾端着饭菜进屋,合上了门: “大小姐,听送饭的婢女说,王妃醒了。” 洛瑧手里拿着一本《汉代药录》,眸色清冷: “醒了就好。宫里可有来人了?” 小绾点头: “大小姐猜得没错。前厅喧喧嚷嚷的,我问过打扫的小烟,她说,皇太后派了崔公公亲自来询问王妃的病情,还下令彻查此事,务必要严惩下毒者。” 洛瑧放下书,语气如静: “情理之中。” 小绾目色忧虑: “大小姐,你怎么还这般坐得住!他们就要把你当成害人凶手,严惩了!” “清者自清。” “那也得殿下相信你,皇太后相信你才行啊!” “如今,只有找可疑之处,我才能自救!其余的事,我什么也做不了,更管不了别人信不信我。” “你是在怪殿下吗?成亲至今,殿下一次也没来过,本来你们之间就生疏,发生了这样的事,更让你们横生芥蒂,未来日子长远,可如何是好。” 洛瑧起身,静静望向园中: “殿下不来芙萱园,也不是因为这一件事的。我也无能为力,顺其自然吧。” 小绾轻叹: “那大小姐可找到了什么线索?” “确实有一处,眠草,自身带有特殊的嫣红色,凡事沾染到的人,就会留下痕迹,一时间很难清除,熬制眠草的人,手上或多或少,一定会染上这种颜色。” “太好了!我们赶快把这件事告知殿下。” 前院,易橒澹观察眼前一排侍女们的双手,目色如冰: “你,上前一步。” 被唤的婢女低着头,紧紧握着嫣红的手指,上前来。 “眠草是你熬制的。” 婢女扑通一声跪下: “请殿下饶命!”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是......是奴婢自己做的?” 易橒澹冷冷地: “那你说说,你一个小小婢女是如何找到这么多眠草的?” 婢女瑟瑟发抖: “奴婢是厨娘,趁外出采办时,去,去郊外山上挖的。” “哪座山?” “是......是郊外的滏山。” “你撒谎!眠草性寒,只长于偏僻寒冷的深山,滏山朝南,山势平坦,终年温热,哪里有眠草生长!” 婢女深埋着头: “就是奴婢......生了邪念,想要加害王妃,请殿下处置便是了。” 一旁的丰管家喝道: “好你个刁奴!你还不坦白,来人,用刑!” 易橒澹抬手制止,双眼盯着那只红色的瓷瓶出神: “送交官府。” 丰管家回话: “是,殿下。” 相思园 “殿下!” 赵朝雨见易橒澹前来探望,忙从床上坐了起来。 “躺着吧,你的毒虽解了,身体却还虚弱。” 易橒澹慢慢走近。 “这次,多亏殿下慧眼如炬,明察秋毫,及时抓住真凶,可也让洛妹妹受委屈了。” 病中的赵朝雨柔声如水,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模样。 “王妃无碍,就是最重要的事。” 易橒澹目色清朗。 闻言,赵朝雨轻轻拉住易橒澹的衣袖,美目流盼: “殿下是在担心朝雨吗?朝雨心中很是欣喜!还望殿下能留下来,多陪陪朝雨,想起昨日之险,我的心里还是后怕之极的。” 易橒澹低头看着赵朝雨拉着他的手,目色无澜: “那我就在相思园里处理公务,陪着你。” 第七十六章 瞒天过海 王府 景昉双目幽沉: “昨夜,刑部刘尚书在府中被暗杀,全府上下一百余口,无一生还。” 习贤愕然: “太凶残暴虐了!” 吉泞分析: “刑部尚书刚接手商贾惨死一案,就被灭口,看来凶手是怕被查出痕迹来。” 景昉目色俨然: “今早,皇上已命北正司正式接管此案,责令尽快破案。” 习贤不忿地: “那急功好利的景泽,他哪是肃查断案的料,白白耽误了数日。” 易橒澹声音如寂: “之前,皇上下旨由刑部刘尚书调查,让景泽督察。刘尚书为人胆小,又与户部尚书府魏艋交往频繁,自是凡事都向景泽通讯请示,处处谨慎,不敢逾越,案情也没有丝毫突破。现下,换铁面刚正的北正司思箖来负责此案,也许此案很快会水落石出。皇上可有何指示?” 景昉点头: “有,皇上命我暗中协助思箖。” 易橒澹黑眸冷寂: “我会调动暗卫,保护你们的安全。” 郡王府 小绾手里抱着一个紫色鹅绒绣缎暖手小金炉,兴高采烈地跑进了屋檐下,脚下踩着嚓嚓响的雪片,时不时,不忘抬头向白茫茫的天空眺望去。 待走近洛瑧身边时,小绾轻轻挡去披风上的莹莹白雪,眉眼俏丽: “大小姐,这场雪倒是比往年下得更早呢,简直是太美啦!” 洛瑧接过小手炉,与小绾肩并肩而立,凝思远望。 此时,整个芙萱园,被漫天飞雪柔柔覆盖,放眼尽是一片飘飘洒洒,晶莹剔透,宛如明洁无暇的仙籁之境。 洛瑧粲然而笑: “想不到,在芙萱园里看雪,还别有一番景致呢。” 小绾轻叹: “大小姐,真是心大!我刚刚在厨房,遇见相思园里的那些侍女们,个个都趾高气昂,巴不得抬着下巴走路!还不是因为,这几日里,殿下把公务都挪到相思园中处理了,一有空就陪着公主,说是担心她身体恢复得不好。太明目张胆欺负人了!用得着这么谨小慎微,无微不至的吗?一心冷落芙萱园!”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抱怨!” 洛瑧安静回望她。 “是我妄言了。” 小绾低下头。 “公主身体不适,殿下理应照拂,我也不用你为我抱不平。这样,安静恬淡的日子,我们更不需去浪费时间,顾忌别人的眼光是怎样。” “大小姐,我是替你感到委屈!明明是,殿下向皇太后求娶的你,可待公主与你,却这般天差地别。” 洛瑧眸色沉静: “路是我自己选的,没有什么委屈的。你以为身处恩宠热闹之地,就是欣然欢喜,无所羁绊,身处安静之地,就是冷清孤寂了吗?安然与否,在乎心境,我觉着,此时在芙萱园里就很自在。” 小绾面向院子,闷闷说道: “我真服了你了。那我做的酒酿圆子,你是想现在吃,还是待会儿吃呢?” 洛瑧明眸如水,转身跑开: “有酒酿圆子,我们现在就回去。” “大小姐,你等等我!你仔细路滑!” ———大小姐,我真不知是该放心你,还是忧心你? 小绾笑了,急急追赶洛瑧而去。 北正司 北正司正卿思箖面向景昉、易橒澹回话: “王爷!殿下!这是仵作的验尸纪录。” 景昉接过纪录,瞬间,目色如凛: “这几个人,并不是死于最近几日?” 思箖点头: “正是。据仵作推测,这几个人应该是死于半月之前。” 易橒澹微惊: “有人用他们替换了商队的人?” 思箖细细回禀: “前不久,锦过山有打猎的农户报案,几个坟墓在一夜之间被挖开了,尸体不知所踪。当时,衙役们找不到尸体的下落,以为是盗墓者所为,而尸体被野兽拖走了。我已命人到锦过山查看现场,被挖开的墓正好是八座,均为男性,特征均与这八具尸体相符。现下看来,正是这八具尸体无疑。” 景昉理清思绪: “想偷梁换柱,瞒天过海!难道,进入开封的那队商贾,根本就还活着。” 思箖道: “下官也正是这样猜测的。城门只有商队进城的记录,如果他们挖尸替代自己,不可能凭空消失。” 易橒澹继续推演道: “所以,商队是用了障眼法,他们入城后,用锦过山的这八具尸体替代自己,让别人以为他们都死了,也分散了官府的注意力,然后秘密隐藏起来,别有所图。” 思箖犯难地: “殿下,正是。只是这偌大的开封府,要怎么才能找出他们来?他们一行八个人,目标很大,他们会不会分头行动,以减少被一网打尽的几率?” 易橒澹凝神看着放在右侧墙角的证物,当看到那顶黑色的轿辇时,语气如冰: “身份可以伪装,但是他们乘坐的轿辇却伪装不了,你们看,这轿辇有何不同之处?” 思箖弯下腰,摸着轿子的横木,说道: “这好像不是开封府内常规的轿撵,比之,似乎要更宽一些,但前后所用的四根横木,都比我们平时所见的要细,细而坚韧,是曲柚木。” 景昉绕着轿辇走了一圈,仔细观察轿身四周,终于茅塞顿开: “这轿顶上方的图案,很是新奇。这不是我朝惯用的图案样式,是一种叫鳌鹰的飞禽,传说中,它日行百里,似鹰似兽。” 易橒澹黑眸如渊: “黑色轿辇?鳌鹰?曲柚木?是外邦之物吗?” 景昉断定: “可以肯定,他们不是宋民!如今,他们在暗处,只有打草惊蛇,才能让他们露出马脚来。” 思箖即刻会意: “下官这就下令,全城搜索大小客栈,严密巡查街道,对近日内出现的陌生人,特别是外邦男子,羁押盘查。” 景昉目光冽冽: “思大人,务必把动静弄得越大越好。” 思箖颔首: “明白。” 郡王府 易橒澹回府时,已是入夜时分,他询问近卫: “今日,府里可有何事?” 侍卫回: “回殿下!今晨,王妃身边的小瓷与侧妃园里的小绾在厨房吵了起来,其他别无异样。” “为何争吵?” “是为了一碗酒酿圆子,小绾说是做给侧妃吃的,可小瓷要先拿走,两人便争吵起来了。” 易橒澹边听边向书房方向走去: “后来呢?” “二人争执之际,酒酿圆子打翻了,小瓷忿然离去,小绾又重新做了一碗,端回了芙萱园。” “就这样?” “小瓷姑娘还扬言,不会轻饶小绾姑娘。” 易橒澹唇角轻扬,黑眸无澜: “你下去吧。” 第七十七章 初雪於覆 秋吟殿 赵景泽谨小慎微地: “母妃,儿臣办事不利,此番又让景昉占得先机,重得父皇的重用。” 汐妃风轻云淡地: “他想居功自傲,这个案子便任由他去查吧。” “母妃,您不责怪我吗?” “责怪你什么,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抛给景昉,远离险境,我怎么会怪你呢。” 赵景泽疑惑: “烫手的山芋?” 汐妃迎面走来,笑靥如花: “你道,这个案件是寻常又简单的案件吗?其实,背后大有文章。” 赵景泽思虑如深: “商队傍晚刚进城,就即刻被截杀了。犯案者,大可选择在郊外动手,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却冒着极大的危险,选在了城内行凶。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越货,手段十分反常!母妃,原来如此,他们的目的不是商队,怕是为故意制造混乱而来。” 汐妃安然坐下: “你说得没错。如今,这些人藏身在开封府内,刑部尚书府就是他们杀鸡儆猴的第一个警告。接下来,他们会有更大的动作,你此时退出,有利无害。这个烂摊子,就交给他们处理吧。” 赵景泽亦坐了下来,庆幸道: “母妃,真是慧眼如炬。” “正好,你可以安心地去做另外一件事。”汐妃把一张纸条交给赵景泽,“把这个刚得到的消息,顺理成章,送进郡王府。” 赵景泽低头看了一眼纸条,目光陡然明亮: “我明白了。让他们去查案,此时,正是我们绝好的机会!” 汐妃冷冷望向书案上的《执凰相书》,媚眼如丝: “蓬山仙宗,没有你,解开秘密的任务,只有交给你的小徒弟来完成了。” 郡王府相思园 园中,白雪皑皑,寂静无声;屋内,溪香萦绕,炉火正旺,暖意融融。 铜镜前,披着碧色披风的赵朝雨轻揽乌发,淡描娥眉,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金簪,双目如盈: “睡了这几日,脸色都苍白了不少。” 小瓷接过赵朝雨手里的发簪,对着铜镜簪好: “公主美艳无双。一会儿,我扶公主下床走走,接接地气,马上便恢复容颜倾城。” “你这张巧嘴。” 小瓷扶赵朝雨起身,向外间的桌圆走去: “可惜,此次没能让芙萱园里的一败涂地,不再碍着公主的眼!还伤了公主的身体。” 赵朝雨目光幽幽: “这事得慢慢来。我们先把怀疑的种子种下,不愁它不生根发芽。” “公主说的是,这几日,殿下从未去过芙萱园,哪怕是照看一声的话都没有提过。一心都只在相思园里,体贴地陪着公主呢。” 赵朝雨疑思: “一次都没有去过?” 小瓷抬起桌上的药碗,轻轻搅动并吹了吹,递给赵朝雨: “正是呢,公主先喝药吧。” 赵朝雨接过药来,低头发呆: “虽然,殿下从未碰过我,但他人在相思园里,就好。” 话毕,缓缓抬起药来,一饮而尽。 小瓷眉眼玲珑: “殿下爱惜公主,等公主身体恢复了,一切皆是水到渠成。公主你看,园里的这些赏赐,还有殿下专门为公主请旨请来的御医,都是殿下的心意啊!如今,公主已牢牢抓住殿下的心了。” “抓住他的心,可没有那么容易。”赵朝雨凝眸望向窗外,“今日,好大的一场雪啊!我这一场病,可不能白生了。” 王府洳言堂 景昉面对着易橒澹,目色深深: “中秋夜宴,丽夫人中的毒,我让卢太医跟进详查,现已确定,是蒙蛛之毒。” 易橒澹黑眸如沉: “蒙蛛,那不是早已消失的鸪族独有的毒药吗?” “确是,鸪族被灭族之前,蒙蛛之毒曾泛滥一时,害了不少人命。这些年,本以为它已经销声匿迹了。” “想不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鸪族的余孽,一定就在我们周围暗伏。” “是。我已向皇上说明,知晓此事者,就我们二人,一切只能在暗中查访,以免人心动荡。此外,事关蒙蛛之毒,还需借助一人之力。” 易橒澹望向对方,眸色如寂: “洛瑧。” 景昉颔首,坚决地: “正是,没有谁比蓬山的人更了解这种毒了。” 此时,修庭妤敲了敲门,走进书房里: “王爷,臣妾来的不巧。对于蒙蛛,臣妾倒是略知道一些事。” 闻言,景昉与易橒澹面面相视,颇感意外。 景昉问: “你怎么会知道蒙蛛之毒?” 修庭妤走近他们: “王爷,殿下!六年前,臣妾的生母就是死于蒙蛛之毒。” 景昉心中一惊: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修庭妤眸色沉痛: “开封府中,都知臣妾的生母是病逝,其实,她是中了蒙蛛之毒去世的。那是六年前,先皇薨逝,巽王制造了那场血染的宫乱,臣妾的母亲与众多朝臣的内眷,一起被关在枬熹殿内,当时,所有人都被巽王下了蒙蛛之毒。” 易橒澹眸色冷洌: “你是说,枬熹殿内的人都中了蒙蛛之毒?” 修庭妤面向易橒澹,面色凝重而忧伤: “殿下,事关重大,我思前想后,句句慎重。殿下的母亲武城王妃,也在枬熹殿内中了此毒。” 易橒澹凝目如冰: “所有人都说,当日枬熹殿之祸,我母妃是被判军所害。然而,这其间的隐情,真是层层叠叠,扑朔迷离。” 景昉心中震惊不已,凝视着修庭妤: “你细细说来。” 修庭妤点点头,凝神站定: “枬熹殿里被挟持的,多是重臣府里的内眷,是被巽王哄骗入宫做人质以要挟皇上的筹码。巽王兵败之际,当场自刎而亡,却未在他身上找到任何解药。当时,殿内中毒者已经毒发,皇上派人到巽王府搜查,亦是无果。” 真相大白之后,易橒澹内心悲痛难抑: “时至今日,我才知晓真相,我母妃,竟然是死于蒙蛛之毒!” 景昉扶住他的肩,安慰道: “橒澹,时隔多年,蒙蛛之毒重现,必有蹊跷,我们只有查清真相,才能告慰亡者之安宁。” 修庭妤柔声劝解: “殿下,节哀保重。” 易橒澹沉声道: “这么说,当年,皇上严令剿灭鸪族,皆是因为此事。” 修庭妤语气如静: “正是。蒙蛛之毒害人匪浅,鸪族更是蒙蛛之毒的源头,故陛下派兵歼灭鸪族全族,镇压叛乱。辛相与朝臣们也齐力上奏,为安定民心,隐藏宫乱与鸪族之事,风平浪静了这许多年。” 景昉目光清冽: “岂知,树欲静而风不止,事实的真相,终有一日会大白天下。” 易橒澹声声如冷: “那我们就查下去!把六年前的事,查个清清楚楚。” 第七十八章 霜曦拂雪 郡王府 夜幕降临,洛瑧提着一盏灯笼,踏雪而来,打开了书房的门,慢慢走进。 郡王府书房里的书果然是品类齐全,应有尽有,这里倒不失为一个清静之地。 走到最里面的一排书柜前,洛瑧一眼就看见了《牧觉》这本书,轻轻拿下来,翻开,她却猛然愣住: “是谁?” 书房里,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此人气息平稳,内力浑厚。否则,她怎么会此时才觉察到他的存在!好奇怪,屋里还有一股淡淡酒香的味道。 洛瑧转身之际,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牢牢圈住,压向书柜。 “侧妃喜欢半夜看书的癖好,真是特立独行。” 荧荧烛火的照耀下,一袭黑衣的易橒澹黑眸如渊,语气冰冷。 洛瑧松了一口气,凝眸看着已醉意微醺的易橒澹: “殿下,你喝酒了?” “为何此时来这里?” “我睡不着,夜里看书,也格外安静。” “你这话,是在怪我没有陪你?” “我,没有。” 易橒澹冷冷一笑: “难道,你心里不想我去芙萱园?” “你不去自有你的道理。” 易橒澹渐渐靠近她,两人鼻息相近: “难道,你不想我还你一个洞房之夜吗?” 洛瑧紧靠着书柜,满颊红晕: “你......喝醉了?” 易橒澹灼热的目光停留在洛瑧光洁的额头、澄澈的双眸与俊俏的鼻尖处,喃喃自语: “果然,入郡王府,都别有用意。” 这一声,极轻极淡,却重重地敲击在洛瑧的心坎上,她眸色滢滢: “你真的不知,我为何会入郡王府吗?” “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为何来为何去。别人明白与否,有那么重要吗?” 话毕,易橒澹后退了两步,轻靠身后的桌子坐在了地上,手里的酒壶也顺势扔在不远处。 他背向月光,窗外凌雪皎月照入屋子里,把他的影子反射在地面,尽是濯隐孤寒。 洛瑧凝眉深蹙: “你不想知道,我也不必说。殿下,你喝醉了,我这就让人来扶你回去。” 易橒澹寒目如冰: “站住!我不会容许你们兴风作浪的。” “兴风作浪?是你,亲自去向皇太后请求赐婚的?” “是。” “那为何,不能真诚以待,而是处处谨慎提防,冷漠至此?” “你早应该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今夜的易橒澹,似乎格外的不同寻常,他更像是一只受了重伤的猛兽,过分地自我保护而又愤怒隐忍!也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会将靠近他的人全数狠狠灼伤。 洛瑧心中一痛: “眼前,疑心重重、且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的人,我确实不知。” 易橒澹目光如沉,声声寂然,微垂的黑眸中没有一丝的温柔与感情: “若你指的是,圆房之事,今夜此时,我可以补偿你。” “不需要!” 洛瑧双眸微颤,夺门而出,强忍着的晶莹泪滴自眼眶里簌簌跌落,飘散于皑皑飞雪中。 易橒澹转头,抬起一双冷眸,远望孤月,神思疲惫---- 母妃,你自来逸世笃静,不问凡尘,为何你会去了枬熹殿,而中了巽王精心设计的圈套?六年前,开封府,究竟发生了何事? 次日,雪初停。洛瑧早起,与小绾一起准备回省事宜。 站在铜镜前的洛瑧,发髻上插了一支丹珠步摇,一身湖蓝水裙与白绒披风,灵动飘逸,庄静素洁。 小绾上前,帮洛瑧整理好衣裙,问道: “大小姐,回省之日,你盼了好久。今日,还是我去请殿下陪你一起回洛府吧。” 洛瑧双眸沉静: “不必了,公主也是今日回宫,我可以自己回洛府去的。” 小绾内心感伤,却没有再言语。 洛府 沈筠、洛永珩早已在门口盼望着,看见郡王府的马车靠近,两人兴高采烈地喊道: “回来了!爹!洛瑧回来了!” 洛焕丘跨出府门,面露喜悦: “瑧儿回来了吗?” 洛永珩应道: “是长姐的马车!” 马车停住,洛瑧下了马车后就被沈筠、洛永珩围住,嘘寒问暖,十分亲密。 洛瑧抬眼便看见,门口的洛焕丘,正满眼欣慰地望着她们三人,她上前行礼: “爹!女儿给您请安!女儿回来了。” 洛焕丘点点头: “好!进府!” 白月堂里,炉火正暖。一桌子洛瑧平日里爱吃的菜已备好了,有海棠糕、鱼味春卷、太湖莼菜、碧螺虾仁,百里香鱼,美味而丰富。 洛瑧惊喜地: “你们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 洛永珩关切地: “姐,你此番回郡王府,带着这个新厨子一起吧,他做的家乡菜简直一流,保准让你多吃一碗饭。” 洛焕丘难得如此高兴,满满斟了一杯酒: “这些菜,都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厨子也一并带去。” 洛瑧粲然一笑: “谢谢爹!” 洛永珩忙为洛瑧夹菜: “姐,你多吃一点。” 沈筠也挪凳子过来,挨着洛瑧: “你尝尝这个卷,可好吃了。” 饭桌上,一家人热闹和乐。 沈筠忽然问到: “为何,殿下他不同你一起回来呢?” 洛瑧为洛焕丘斟好酒,坐下: “今日是回省之日,殿下陪公主入宫了。” 沈筠不满地: “既然是重要的回省之日,怎能如此厚此薄彼啊!” 洛焕丘颇为理解: “陪公主回宫,也属应当。瑧儿,殿下他待你可好?” 洛瑧明眸依依: “爹,我在郡王府里一切都很好。” 洛焕丘不放心地: “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与爹说。” 洛永珩信誓旦旦道: “若有人敢欺负长姐,我洛永珩第一个不饶过他!” 洛瑧望了望所有人: “我有你们保护,谁敢欺负我。” 洛焕丘问: “那前两日,公主中毒一事呢?” 洛瑧回: “真凶已经抓获了。” 洛焕丘目露忧色: “你从来沉稳聪慧,但在王室中生活,谨慎安静、顾全大局固然重要,须知,善意也要有所锋芒,才能保护自己。” 洛瑧点点头: “我记住了,我一定会凡事小心的。” 傍晚,洛瑧就要回郡王府,临行前,与家人依依道别。 洛焕丘凝视着洛瑧,语重心长: “我一直不想让你嫁入王室侯门,实则心中另有打算。那年初夏,仙宗带你们一行游历,途经徽城,我前往探望,看见照顾你的寄师兄,对你无微不至,甚是上心,我与仙宗私下里提起,日后,你的未来可相托于寄南。” 洛瑧疑思: “爹,今日你怎么忽然想起了这事?” 洛焕丘淡然一笑: “是爹多虑了。不想,后来寄南了无信讯,我也断了这个念头。如今,你已出嫁,不管以后的路如何,爹会一直护着你的。” 洛瑧内心欣然: “爹,瑧儿也会为了你们照顾好自己,若您有了师父的消息,尽快告知我。” 洛焕丘挥挥手,目色深掩: “回去吧!再不走,天色就要暗了。” 第七十九章 南枝相思 郡王府 易橒澹扶赵朝雨下了马车,两人徐徐向郡王府内走去。 赵朝雨抬起眼眸,楚楚动人地说道: “殿下,今日也是洛妹妹的回省之日,让她一个人回洛府,我心里很是愧疚,殿下,你去看看她吧。” 易橒澹黑眸如寂: “今夜夜已深,改日吧。” 赵朝雨建议道: “今日,皇祖母赏赐了许多东西,还有新进贡的一些珍馐与果品,不如,明日我请三王爷与王妃同来郡王府。届时,邀洛妹妹作陪,大家欢聚一堂,殿下觉得可好?” 易橒澹说: “好啊,你做主便是。” 翌日,相思园 中午时分,景昉携修庭妤到了相思园,接着,吉泞与习贤前后脚也到了郡王府。 赵朝雨看着人已到齐,就宣布: “今日,只是略备薄酒,与诸位在相思园中赏雪怡情,大家请入席吧。” 一个眉眼若灿的女子,起身行礼后,柔声说道: “王妃姐姐好雅兴!在这相思园里设宴赏雪,果然是让人心境开阔,别有一番情致。” 赵朝雨笑意盈盈: “各位喜欢就好。” 小绾为洛瑧布菜完毕,退到其身后: “这位就是大学士府的陈鸢小姐。” 洛瑧眸色沉静,大学士府如今的当家主母,乃是赵朝雨生母的堂妹,故而两人的关系一向亲近。 赵朝雨看向身旁的易橒澹,美目流转: “殿下,我们一起敬大家一杯吧。” 易橒澹目色无澜,举起酒杯: “好,今日多谢各位赏光。” 众人同饮一杯。 “真是好酒!”习贤意犹未尽地,“难道这是雪花酒?” 赵朝雨微笑: “习公子果然是名不虚传小酒仙!今日席面上的,确是殿下珍藏的雪花酒。” 吉泞细细品尝回味: “清冽雪花酒陪初雪瑞景,也算相得益彰了。” 见景昉一直沉默不语,赵朝雨轻声唤道: “三王兄,王嫂!请你们尝尝这几道新菜品,这是刚到开封府的梅菜与冻笋。” 闻言,景昉注视着桌上的冻笋,目色渐渐深沉。 同一时间,易橒澹望了望景昉,讳莫如深。 修庭妤凝眸相视,她早已发觉,自入郡王府后,景昉一直忿忿不平的样子。此刻,见他黯然出神,修庭妤举起酒杯来面向赵朝雨,语气温婉: “梅菜熏香,冻笋鲜美,再配上雪花酒,公主真是别有心意。我敬公主一杯!” 赵朝雨目光若盈: “多谢王嫂!” 洛瑧浅尝漫品,雪花酒,闻其名便知,要以初雪雪水入瓮为引,再于地窖内隔年珍藏,次年取出饮用,这一番工夫下来,珍贵可见一斑。 赵朝雨喜悦地看向洛瑧: “这次是我入郡王府来,第一次开宴请大家,若有不周之处,望多多海涵!幸而,王府里有洛妹妹,她蕙质兰心,从旁协助,今日,才能与众位同欢,这杯酒,我要敬洛妹妹。” 洛瑧明眸如水: “该是我敬王妃一杯!多谢王妃美意,我们才能在这里相聚赏雪。” 陈鸢眉眼如画: “素闻,洛侧妃娴静豁达,前几日,还助世子殿下找出了毒害王妃的真凶,王妃姐姐真是有一位得力的好帮手。” 赵朝雨赞许道: “我与洛妹妹同入郡王府,一直甚是投缘,洛妹妹又找出了心怀不轨之人,还精心为我调理身体,我心中自是感激不已。” 洛瑧看了一眼依旧冷漠如冷的易橒澹,星眸微垂: “这是我应该做的。” 景昉注意到了对面洛瑧的神情,心绪翻涌--- 为何,你如此安静?看起来,凡事不争的你,先是被陷害对公主下毒,后是回省之日,只身一人回洛府……难道,你要一直这般的隐忍成全! 少倾,小瓷进来回禀: “回禀王妃!园里的观雪亭已打点好了。” 赵朝雨笑颜逐开: “各位,相思园里有一处赏雪的绝佳之地,稍后,大家不妨移步观赏。” 观雪亭 众人望着眼前玉树琼枝,千里冰封,不由得心生赞叹与无限期许! 陈鸢凑近赵朝雨身旁: “王妃姐姐,听说,至今还未找到下毒的幕后之人,王妃姐姐可要多多防范才是。” 赵朝雨无奈地: “下毒的侍女,在狱里畏罪自尽了,官府也是苦无证据,这件事,只能暂时搁置了。” 陈小姐意味深长地: “一个小婢女,怎会有如此的胆量?怕只怕背后之人,不肯善罢甘休!” 忽然,一个小丫鬟抬着一盘葡萄,经过观雪亭,不小心撞到了正与陈鸢说话的赵朝雨。 小丫鬟连忙俯首请罪: “惊扰王妃,奴婢该死!请王妃恕罪!” “下次小心些。” 赵朝雨忙握紧了对方暗中递过来的字条,细细打量着她,慢慢说道。 “是,谢王妃宽恕!” 小丫鬟速速退出了观雪亭。 赵朝雨回眸看向陈鸢,声音如冷: “那就要,看堂妹是否愿意相助一臂之力了。” 陈鸢神色郑重: “父亲交代过,陈氏一门的荣耀,皆来自于艳妃娘娘,如今娘娘已逝,万事唯有仰仗王妃姐姐了!我愿为王妃姐姐,尽绵薄之力。” 赵朝雨拉起陈鸢的手,目光盈盈。 观雪亭另一面,景昉与易橒澹并肩而立。 景昉问道: “你就如此偏疼朝雨吗?” 易橒澹目色如渊: “你这句话,是褒奖还是问责?” 景昉一愣: “你知道,眠草之事不是洛瑧所为。” “我知道。” “那故意冷落她,无视她,究竟为何?连我一个男子都知道,你对她轻慢至此,你让她,在内院之中如何自处?” 易橒澹冷冷问道: “你有没有后悔过,答应了皇后娘娘退婚的建议?” 景昉安定心神,耐心地解释: “我关心你们的事,是因为,不想你郡王府之事成为朝臣内眷们的谈资,也是因为,她对我有救命之恩。” 易橒澹面向他,冷眸清冽: “你请久不问朝政的开国候老侯爷,入宫请准皇上赐婚;让侯府少夫人,殿前相助,为其澄清嫌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一向清朗如霁,心无杂念,从未这般关注任何一个女子,这还不能,说明你的心意吗?” 原来,易橒澹是认为景昉已心不由己,钟情于洛瑧,才会特别关注于她、替她解围!景昉会如此吗?那他寄南呢,亦是如此的吗?他戚然一笑,满心悲怆而寒冻,他,是此生不能够了? “是你错了。我的王妃,只会是修庭妤,而你,希望你善待她,顾念她嫁给你,是她心之所念的执愿。” 景昉望回茫茫天际,淡淡说道。 心之所念! 易橒澹的眸色猛然一沉。 第八十章 幽闭芙萱 观雪亭的曲廊里,陈鸢悠然走来: “洛侧妃,是很喜欢清净吗?怎么不去亭子里赏雪呢?” 洛瑧面向对方: “陈小姐。” 陈鸢生得娇俏玲珑,说话时声音轻柔婉转: “早闻,蓬山的思北霜是一绝世女子,不仅容颜脱俗,还是一位神医,妙手仁心!想不到,竟然能这么近距离的,与思姑娘一起赏雪聊天。” “陈小姐,过誉了。我只是懂一些医术,治病救人乃是本分,至于思北霜之名,亦是师父取得一个别字。” “我倒是很欣赏你的坦诚。”陈鸢浅笑,“对了,今日,来郡王府的路上,偶然听到一则消息,说是仙宗在北境之地忽然消失了!不知,你可听闻了?” “你说什么?”洛瑧面色惊诧,“陈小姐,可否说得详细些?” 陈鸢面色疑虑地: “你不知道吗?那可是我多言了。” 洛瑧眸色如澈: “请你告知!” 陈鸢走近她,轻拉住她右手的衣袖,面色担忧地: “此事,整个开封府已传遍了!都没有任何人告诉你吗?仙宗离奇失踪,据说与一本书有关。因为,失踪之地在北境,也有人揣测,此事,兴许与列国有关系!” 洛瑧心中震颤: “师父怎么会忽然在北境离奇失踪?所有人都知道了,为何只有我不知道这件事?师父已离开了一月有余,这么长的时间不归,显然不对劲!其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呢?” 陈鸢见洛瑧焦心如焚的样子,狡黠地一笑,接着,疾声喊道: “洛侧妃!你别推我啊!救命!” 话毕,向着曲廊外的雪地里倒了下去。 众人闻声赶来时,旦见,陈鸢已摔在雪地里,双目紧闭,似是昏迷了,一旁则站在神色失措的洛瑧。 “愣着做什么!快把人扶起来啊!” 赵朝雨上前,语气急切地。 “是,王妃!” 小瓷与两个侍女急忙跨过曲廊,去扶陈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昉来到洛瑧身边,轻声问。 这时,扶起陈鸢的小瓷说了声: “王妃,陈小姐醒了!” 众人立即围上前去。 陈鸢慢慢张开了眼睛,在雪地里的她被冻得瑟瑟发抖: “洛侧妃,纵然,我发现了你的秘密,你也不用杀我灭口啊?” 洛瑧眸色一颤: “杀你灭口?刚才,明明是你自己摔下去的,我更本没有碰过你!” 陈鸢慢慢举起右手,摊开了掌心。 旦见,她的手心里握着一个红色的小瓷瓶,此时,在寸寸白雪里映衬下,尤为醒目。 陈鸢瞬间泪如雨下: “就是因为,我无意间发现了你身上带着这个瓷瓶,你便对我痛下杀手!” 此言一出,人群沸然! 小绾摇摇头,极力解释: “不是这样的!大小姐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洛瑧双眸明澈: “这并不是我的东西。” 习贤接过了那只瓷瓶,凝神观望: “这只瓶子,怎么这么眼熟?” 易橒澹走上前,凝神细看,语气如冰: “与先前装有眠草的瓷瓶一模一样。” 景昉接过红瓷瓶,打开一看,顿时目色如冷: “是眠草。” 赵朝雨佯装震惊且不解: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眠草,怎么又会出现了呢?快去,取一件披风来,给陈小姐披上!” 廊里,小瓷扶陈鸢坐好,后者指着洛瑧,忿然地: “王妃姐姐,她才是害你的真凶,那个侍女不过是替死鬼罢了!洛侧妃,你好狠毒的心!竟敢谋害当朝公主,郡王府的王妃!” 洛瑧恍然大悟: “原来,你故意跟我透漏我师父失踪的消息,就是为了引我入局。” 陈鸢含泪声声如泣: “人证物证当前,你还要狡辩!幸而,我今日发现了这个药瓶,不然,还不知你何时又要加害王妃!三王爷,殿下!此人蛇蝎心肠,屡次谋害王妃,绝不能枉纵啊!” 景昉目色如洌: “可当时,只有你们两人在场,洛侧妃否认这个瓷瓶是她的,陈小姐,你如何证明,这个瓷瓶来自洛侧妃呢?” 陈鸢辩驳: “我亲眼所见,就是她!她不小心掉落了瓷瓶,被我路过捡起,她才要想杀我毁灭证据!王妃姐姐,你要相信我啊!我今日,可差点就被她害死了!” 吉泞澄思寂虑: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要杀人灭口,这洛侧妃岂不是太傻了吗?” 习贤亦赞同: “对啊!若我是凶手,必会选一个月黑风高、隐蔽僻静之地灭口,怎会在此处,白白被人抓住了把柄。” 陈鸢扶着头,楚楚可怜地: “我怎么会知道?也许是她发现自己败露了,一时心急,未及细想呢!王爷,殿下!我初次入郡王府,也并不懂什么药理,更从未见过什么眠草,这瓷瓶,就是方才洛侧妃掉落的!请你们相信我,否则,王妃就会再次深陷危险之中了!” 洛瑧冷静地: “害人总需要理由吧,我从没有下毒害过公主。” 陈鸢疾言厉色: “你的理由,便是殿下一直宠爱王妃姐姐,你心生怨妒,想取而代之!” 好厉害的反戈一击!景昉心中思量,冷冷说道: “眠草之毒,是洛侧妃验出来的,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凶手,不但自露马脚,还把毒药随身带在身上?” 陈鸢说: “洛侧妃上次下毒未果,定是想要再次下毒害人,一定是这样的!王爷,为何你处处为洛侧妃辩白,一味地偏袒?竟丝毫不理会我这个受害者的证词!” 修庭妤上前来,目光攸攸: “王爷提出疑问,自是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询问清楚,一一分析!陈小姐,你不也是一直秉持一面之词,在说明当时情况吗。” 易橒澹目色冷寂: “这里所有人,都知晓王爷浩然中正,审案无数。事发突然,问询细节、就事论事,此事,王爷是管得了的。” 闻言,陈鸢愣在了原地。 赵朝雨拉住易橒澹的衣袖,双目流盼: “殿下,我亦不相信洛妹妹会下毒,而陈鸢确实受了伤,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没有澄清。” 吉泞目光冉冉: “王妃所言极是,只有抓住了真凶,才能还郡王府真正的太平。” 事情陷入僵局,易橒澹漠然望向洛瑧: “来人,把侧妃关入芙萱园中!” 小绾跪下恳求: “真的不是我家小姐!殿下,请你明察!你还要再冤枉一次大小姐吗?” 易橒澹丝毫不为所动: “冤不冤枉,等查证之后,自然真相大白!” 洛瑧眸色清冷,心神哀伤: “冤不冤枉,只因,你从未相信过我。” 易橒澹黑眸冷寂,沉声道: “带走。” 目送走洛瑧的背影,景昉暗暗发誓: “瑧儿,我会查明原委,还你自由。” 第八十一章 何生枷锁 相思园 烛台前,赵朝雨打开了纸条,纸条上清晰地写了一行小字---- 《执凰相书》在赵景泽手里,速速取得。 赵朝雨目光如盈: “居然被赵景泽占得了先机,此人背后绝对不简单!现下,有人心急,等不了太久了,可我要怎样才能进入沪王府里呢?看来,只有亲自走一趟了。” 门外,小瓷敲门道: “王妃,奴有事禀告。” 赵朝雨迅速把纸条烧掉: “进来。” 小瓷手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走了进来: “回王妃,奴在收拾今日的贺礼时,发现了这个盒子,因今日邀请的名单里没有这个名字,特来请王妃示下。” 赵朝雨接过锦盒,盒子上“落叶君”三个字,让她心神一颤: “你先下去吧,我自会处理。这件事,对谁都不要提起。” “奴明白。” 小瓷退下。 赵朝雨打开锦盒,一方绣工精致的南帛手帕呈现在眼前。 她温柔拿起手帕,仔细端详后,终于在手帕的四个角落之处,找到了拼凑而成的异国文字: “探-明-赵-景-昉-之-身-份。” “为何要探究他的身份?难道,他不是赵景昉!” 赵朝雨目色惊骇,她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先前,包括赵景泽在内也怀疑过,弥关那一箭背后,势必会要了赵景昉的性命,可赵景昉却奇迹般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这事的确是匪夷所思! 赵朝雨小心翼翼地收起手帕,双目如幽: “我会查清楚,这中间的所有秘密。” 另一边,洛瑧披上斗篷,趁着夜色,悄悄离开芙萱园,出了郡王府。 麓映大街 景昉拉住洛瑧的手,拐进街边的一条小巷: “是我。” 洛瑧神色焦急: “师兄!师父他人现在何处?陈鸢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郎朗月光里,景昉目色深寂: “事到如今,也瞒不了你了。师父确在北境之地消失了踪影,我派出去的所有人,没有寻到师父留下的丝毫足迹。” “你是说,师父凭空没有了音讯吗?” 景昉双眼负痛: “这听起来怪异离奇,但确是真的。” 洛瑧双眸微颤: “不对!师父临行前,说是要去趟西林,他要去找复曦曦,亲自归还镇魂玉!” “西林之地,我也派人去过了,到达时,复曦曦并不在,而西林已是人去楼空。” “师父已经失踪了那么久,他到底安全与否?师兄,你可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景昉扶住激动的洛瑧: “你先冷静一下。我不会放弃寻找师父的消息的!我已做好最坏的打算,我会亲自去北境,无论事情是怎样的,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也不相信,师父就这么莫名失踪了。” 景昉素来沉稳,如今这般方寸大乱,可以想见,事情的严重性,洛瑧心急如焚: “师兄,你为何一直将此事瞒着我?” 景昉抬手,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柔声安慰: “我本打算,寻到师父的下落后再告诉你。你如今,并不安全,郡王府里,有人想方设法要除掉你,今日之事已让我心有余悸,我不想让你再分心、再涉险。” 洛瑧眸色滢滢: “细想来,你与我爹都早已知道师父失踪之事了,对吗?” 景昉承认: “是。我在你成亲之后的两日,便收到了消息,是我们一直瞒着你。” “蓬山弟子遍布列国,寻人亦不在话下,师兄你告诉我,师父的处境,是不是很危险?” 景昉双眼黯然: “瑧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此番,师父怕是,凶多吉少。” 闻言,洛瑧只觉得天旋地转,顿时晕了过去。 “瑧儿!” 景昉抱起洛瑧来,内心顿感哀痛。 芙萱园 洛瑧醒来时,已躺在了自己的房里。 小绾守在床前,泪眼盈盈: “大小姐,你可醒了。” 洛瑧缓缓坐了起来: “小绾!” 小绾扶起洛瑧: “你晕倒了,是三王爷把你送回来的。大小姐,殿下下令让你闭门思过,你怎么能悄悄出府呢?还弄成这副模样回来,若是让相思园的人看见了,不知又要掀起什么风浪来?” “你也有所察觉了。给我倒一杯水吧。” 小绾端来茶水,目光攸攸: “大小姐你受委屈了!这一切明明就是她们设的局,表面上公主是受害者,其实,每一步都想置大小姐于险境,最终受益者,只有公主。” 洛瑧眸色如蕴: “想来,公主是容不下我了。既然她已出手,便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我只能静观其变了。” “公主布局如此,可见心思深沉!在不声不响之中,她已然让所有人,都相信大小姐你是幕后指使者了!我害怕,她会对你暗下杀手。” 洛瑧轻摇头: “她不会。若要痛下杀手,她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她要的是我深陷其中,身败名裂,再也无法在郡王府里立足。” 小绾面露忧色: “之前,老爷的嘱托果然句句应验了,这郡王府里,危机重重,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洛瑧安慰道: “小绾,别怕。我相信这件事终会真相大白的,只要我们更加谨慎些,公主的手,还不至于直接伸到芙萱园里来。” 小绾点头: “我不怕,我还要在大小姐身边保护你呢。只是,殿下对你实在是太过分了!非但没有一点夫妻情义,还数次冤枉你。” 洛瑧眉间深蹙: “他娶我,不过是为了帮我避开远嫁他国之难,是我自己做的梦,太深太沉,不觉之中丢了一颗心。” 小绾委屈地: “大小姐,我不信殿下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他若是这种人,就不会在六年前,救你于生死之际了。” 洛瑧凝眸如冰: “目前,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我已求证到,我师父确实在北境之地失踪了,眼下,我被困在郡王府里,师父人在北境,鞭长莫及,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朝廷、列国都不会就此错过《执凰相书》。” 小绾惊愕: “仙宗真的失踪了吗?真是祸不单行啊!” 洛瑧抬眼望向芙萱园,心境繁复。 晨曦中,有丝丝缕缕的阳光倾洒在冰池上的痕迹,冰雪消融。 “我们会渡过难关的,这世间,没有几人是师父的敌手。师父,您一定要平平安安!” 忽然,一只飞镖飞来,钉在了窗棂之上。 洛小绾吓了一跳: “大小姐!” 洛瑧走近,取下飞镖一看,眸色清冷: “欲知蓬山仙宗下落,明日酉时前往城东芍药楼。” 第八十二章 鹏拆倾空 北正司大牢 思箖带着易橒澹与昉来到了地牢中: “王爷!殿下!这两个人是昨日在玉满楼擒获的,其余六人正在搜寻中,严刑拷打之下,他们什么也没有说。” 易橒澹凝视着被绑在柱子上的两个魁梧的男子,慢慢靠近: “他们是银国人。” 思箖回: “是的,殿下!他们胸前都有飞鹰图腾,还有之前的曲柚木、车轿上鳌鹰图案,可以确定他们的身份,是银国人。” 易橒澹凝眸如冰: “是凌国两位王子的手笔!他们人虽离开,却不会放过在开封府安插暗探的大好机会。” 景昉细思极恐: “是凌骞?还是凌峥所为?” 易橒澹摇摇头: “尚且不明。” 景昉推理: “他们以商贾身份隐藏在城外,再寻机入城,用八具百姓尸体掩人耳目,潜入开封重地,之后血洗尚书府。商贾案与刘尚书府灭门案可以并案处理了。” 思箖问: “王爷!那他们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景昉望向易橒澹,目色如洌: “刘尚书奉命查商贾案是其一,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刘尚书身前一直在暗中查找《执凰相书》的下落,这也是尚书府被灭门的真正原因。” 思箖恍然大悟: “银国对《执凰相书》素来虎视眈眈。难道,是刘尚书已经知晓了《执凰相书》的踪迹。” 易橒澹语气如冷: “他并不知道,但银国暗探却认为他得到了确实的消息,才会造成尚书府全府被杀的局面,而刘尚书死前显然被逼问用刑过。” 思箖点头: “刘尚书的身上有多处不致命的刀伤,脖颈处也有勒痕,死前确是被挟持逼问。” 景昉目色深深: “欲壑难平!可恨,连累了百余无辜之人。” 思箖澄思寂虑: “王爷,殿下!此事皆因银国人觊觎《执凰相书》而起,唯有追寻到书的下落,才能将其余六人尽快抓获。” 景昉赞同: “执凰相书的下落,由我们来负责查清,思大人要继续严密布控与搜查,以免漏网之鱼再度犯案。” 思箖拱手道: “是,臣领命。” 走出了北正司的大门,景昉道: “眠草之事,错综曲折,隐含内情。” 易橒澹黑眸如寂: “只要她,安安静静呆在芙萱园,案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景昉冷静地: “好。让她呆在芙萱园也好,最起码,宫里暂时无法动她。” 这则深意,自然瞒不过心思细腻的景昉,易橒澹淡淡说: “《执凰相书》在景泽手里。” 景昉黯然一笑: “该是,会会沪王府里的牛鬼蛇神的时候了。” 芍药楼 这里是一个对弈听曲的茶楼,平日里,宾客如云,门庭若市。 距离酉时不到一刻钟,洛瑧披着白色斗篷,面纱轻掩,独自来到了芍药楼。 “思姑娘,请到二楼。” 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来到她身边,丢下这句话后便速速离开。 洛瑧微观四周,上了二楼,走进右面一间敞开着门的屋子。 “思姑娘来了!我到底是应该称呼你为思姑娘呢?还是洛侧妃呢?” 身后的门关了,桌前背向而坐的人,轻声问道。 “赵景泽!” 洛瑧听到对方声音的那一刻,心中一震。 赵景泽转过身来,目光奕奕: “的确是我。你没想到,到最后,能帮助你的人竟然是我吧!” 洛瑧双眸沉静: “我师父人在哪里?” 赵景泽狞笑道: “不急,我约你来,就会告诉你。只是,在这之前,你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条件?” “爽快!同我去一个地方。” 沪王府后院 “这里是沪王府?” 洛瑧停住脚步,凝视着前面的人。 “是,这是王府花园,请吧。” 赵景泽推开了面前的门,径直走进去。 洛瑧跟随其后,注视着赵景泽走到书案前,示意她上前看: “请吧!思姑娘。” 洛瑧走近,眸色惊诧: “《执凰相书》!” “只要你,说出执凰相书所藏的秘密,我就告诉你,仙宗的下落。” “连我师父都不能全数阚得书中的奥秘,你太看得起我了。” 赵景泽慢慢靠近她: “怎么会?你是仙宗最疼爱的弟子,他既然把书交给你,可见,你定知晓其中的秘密!” 洛瑧退了两步,凝神镇定: “在我看来,这只是一本最普通的游记典籍,只有狼子野心之人,才会异想天开地把它形容成霸绝天下之书。” 赵景泽目色冷鸷: “你在撒谎!难道你不想知道仙宗的消息了!据我所知,仙宗处境岌岌可危,可等不及你这样的浪费时间。” 洛瑧沉思,问出仙宗下落要紧: “我只知,此书,确藏有一套罕世绝学!” 赵景泽惊喜地: “什么绝学?” “若生内功。” 赵景泽连忙翻看《执凰相书》,语气急切: “真的有奥秘!如何得此内功?” 洛瑧决然地: “你告诉我,师父的下落,否则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赵景泽向前两步,牢牢抓住她的手腕: “很倔强吗!好,我便告诉你!你师父在北境之地,被列国设计截杀,已经死了。听说,他死得很惨,是银国狄火、迌国望弋、户国蛇空,三人合力,追袭数日,才取了他的性命。不可否认,他可真是一块硬骨头啊!” 洛瑧奋力挣扎: “你说什么?你一定是在骗我,我不相信你的鬼话!” 赵景泽俯视着她,目含凶光: “这可是自北镜传回来的第一手消息,还正热乎着呢!” 洛瑧内心震颤,忿然呐喊: “赵景泽,我师父不会死的!” “若你师父没死,我怎会让你来解开执凰相书的秘密!”赵景泽冷笑道,一步一步把她逼向绝境,“如今,世上再无仙宗此人,而你,也在我的手心里,放心,我很有耐心的。我会让你先成为我的女人,让你慢慢地告诉我,关于执凰相书的所有秘密。” 洛瑧眸色沉痛,字字平仄: “你做梦!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赵景泽双目如血,恶狠狠地凑近了她: “为何我就那么喜欢你?是我先向父皇求娶你的,可却有人从中作梗,让我与你,总是失之交臂。事到如今,你们终于明白了吧?思北霜和执凰相书,注定都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洛瑧不再费力挣扎,而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蓦然凝视他: “赵景泽,你的伪善、狠毒、嗜杀,让我感到恶心。” 赵景泽被她冷寂如冰的眼神震慑,后立即恢复了阴冷的神情: “我费心筹谋,终于抓住了你,我怎会轻易放手!听闻,易橒澹连看都不看你一眼,你呆在郡王府里做什么?你早应该是我的。” 洛瑧凄凄一笑,笑容静冽苍白! 赵景泽猛地捏住了她的脸颊: “你想死!你逃不掉,也死不了!” 第八十三章 水月无形 忽然,身后的门应声而裂,一道剑光飞驰袭来,赵景泽连忙放开了洛瑧,侧身躲避。 待他站稳,抬眼一看,易橒澹已站在他的面前,黑衣飘袂,双眸深沉如渊! 赵景泽厉目喝道: “易橒澹,你要做什么?这里是沪王府!” 易橒澹上前,剑尖直指其咽喉: “这话得我问你!赵景泽,这是最后一次,你记住。否则,我们新张旧账一起清算!” 低头目视冽冽剑锋,赵景泽颤颤巍巍: “你别乱来!我可是皇子......” 门外,同行的一骁已将王府的侍卫统统挡在了门口。 “不要试探我的容忍底线。” 易橒澹语气如冰,撤了剑,走向洛瑧。 只见,她轻靠在墙角,双眸凝滞,嘴角噙着一丝鲜血,映着如雪的脸色,尤为醒目。 易橒澹凝视着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冷寂,俯身抱起她来,向门外走去。 赵景泽大喊道: “你!你胆敢夜闯沪王府,我定饶不了你!” 马车里,洛瑧昏昏欲睡,是因为,方才一番挣扎咬伤了舌头,更是因为,听到仙宗罹难的消息,无法承受。 易橒澹环抱着她: “洛瑧!你听好,不准死。” “师父!别去,您别去......” 洛瑧喃喃呓语。 易橒澹黑眸如沉: “你如今的身份,还是嫌疑犯,我没有允许你死。” 芙萱园,次日 洛瑧独自坐在园子里发呆。 “洛瑧!” 沈筠满面欢欣,奔跑而来。 “筠儿,你怎么来了?” 沈筠紧紧拉住洛瑧的手: “听说你病了?我怎能不来!也是爹让我来陪着你,他说,仙宗遇难,你一定很伤心。” 沈筠说到最后,语气渐微: “洛瑧,我娘也去世了,就在前两日,爹把她的牌位接回来了。” 洛瑧搂住沈筠,语气哽咽: “湘姨她走了吗?筠儿。” 怀里的沈筠泪雨滂沱: “嗯。记得,我娘离开开封府的时候,你告诉我要勇敢,把往后的日子过好,才是对她最大的回报。而今,我也要用同样的话送你,你要勇敢,仙宗一定希望你把自己照顾好。” 肆意倾泻的泪水,顺着洛瑧的脸颊滑落,她心痛如绞: “筠儿,我可能再也没有师父了。” 王府内院 朦胧夜色中,一个身形轻捷的蒙面女子,行如疾风。转眼间,已从王府屋檐上来到了的窗前,她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屋内,修庭妤正在整理书案上摆放着的书籍: “你去看看,厨房里给王爷煲的汤好了没?这里,我一个人整理就好了。” “是,王妃。” 侍女回道,并退出屋子。 修庭妤拿起书本下的一页随笔迹,轻念: “狄火、望弋、蛇空!这不是列国的三大宗师吗?王爷,关注他们做什么?” 突然,身后的蒙面女子扬手轻轻一击,修庭妤晕倒在书案上。 蒙面女子拿起修庭妤手中的纸签,目光幽幽: “他是在查关于蓬山仙宗之事吗?” 放下纸签,她开始在书柜、书本里、台架上,细细翻找。 “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赵景昉果然十分谨慎。” 说话间,她注视着墙上挂的一把长剑,蓦然出神! 慢慢靠近,她的手刚摸到剑鞘时,园中传来了脚步声。 她果断放弃了一探究竟的想法,迅速自小窗跃出,飞身上了屋顶。 景昉开门进屋,看见修庭妤趴在书案上,忙上前扶起她: “庭妤!” ---她是被人打晕的!为修庭妤号脉后,景昉眉宇紧蹙,心生疑惑。 修庭妤缓缓转醒: “王爷,刚才有人闯入内院中。” 景昉目色深寂: “此人轻功了得,能在王府严密的巡防下,悄无声息出入,可见不一般。” 修庭妤一惊: “他究竟意欲何为?” 景昉环视四周,神色慎重: “什么东西也没有丢。王妃先回房休息吧,此事交给我处理。” 修庭妤默默点了点头。 相思园房内,赵朝雨取下蒙面的黑布,深思费解: “赵景昉果然有问题!可惜,我并不了解之前的他是怎样的一个人,这件事,还需借助他人,借助一个对皇室中人十分熟悉了解的人。” 北正司 思箖急匆匆地向着易橒澹与景昉走来: “王爷!殿下!其余六人均抓获归案。” 景昉问: “我听说,他们都死了?” 思箖回禀: “王爷,昨夜抓捕的现场很是惨烈,这六人都是高手,北正司也折了好几人。” 易橒澹眸色沉寂: “是几时抓获的?” 思箖回: “是戌时。” 易橒澹沉思: “同一时间,那就说明,潜入王府者,另有其人。” 景昉点头: “看来是这样的。” 思箖大惊: “昨夜,有人潜入王府中吗?” 景昉目色如深: “来人不似寻常的宵小,倒像是为寻找什么东西而来。我们去看看那六具尸体!” 停尸间,思箖一一详述: “这六个人,身上也有飞鹰图腾,双目呈棕灰色,身材魁梧,手心有厚茧,为常年练剑所致,已确定是银国人。他们昨夜,应该是想撤出开封府,才被北正司的侍卫拦截,其中一人的身上发现了这两样东西。” 景昉接过思箖递过来的令牌和一张巴掌大的南帛,细细观察: “确是银国之物。” 易橒澹走近,凝视着令牌,眸色冷冽: “他们都是银国的羽卫。” 思箖面色惊讶: “殿下,见过此令牌吗?” 易橒澹点头道: “岐山大营遇到的暗袭者,身上戴的就是此令牌,此为羽卫专用。” 景昉拿起南帛,慢慢展开,南帛上,只有几个陌生的文字。 思箖回: “臣已让翰林大夫看过,这几个字是异域文字,意思是,任务已毕,速速撤回。” 景昉疑思: “任务已毕?他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制造血案,引发开封府的关注与调查?这说不通。” 思箖神色疑虑: “臣亦百思不得其解。银国人,怎会如此草草杀人后就撤离京都?这样一来,苦心经营的暗探岂不白费了。” 易橒澹分析: “这件事,绝没有这么简单。在银国,羽卫等同于王室护卫军,羽卫一出,非同小可。他们费尽心机制造出混乱,也许,是为了掩盖背后更大的阴谋。” 顿时,景昉神思清明: “是为了掩护什么人吗?” 易橒澹赞同: “我们可以设想,除了这八个羽卫外,另有其人也潜伏于京都之内,他执行着更为机密的任务。” 思箖颔首: “这便顺理成章了!只可惜,六个羽卫已死,其余两人也形同废人,至死都不开口,线索就这样断了。” 景昉语气如冷: “线索并没有断。他们不是已经迫不及待要夜探王府了吗。” 第八十四章 身陷迷局 秋吟殿 汐妃凌目相视: “你对那个洛瑧,是动了心吗?” 赵景泽唯唯诺诺: “母妃,儿臣知道错了。” 汐妃薄怒: “绳在细处断,冰在薄处裂!如此关键时刻,你应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赵景泽忙认错: “儿臣自知行事莽撞,险些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儿臣再也不会了。” “她如今,仍是郡王府的侧妃,此番,易橒澹为了顾及其颜面,不会深究!但是,你不可再大意,犯这种错误了。” “是,母妃。我也是想急于问出《执凰相书》的秘密,操之过急了。而洛瑧刚说完,《执凰相书》里有若生内功,就被易橒澹带走了。” “原来是若生内功。” “母妃,您知道这门内功?” 汐妃笑意深深: “若生内功,那可是蓬山法宝,能修习者,皆为蓬山历代的掌门。” 赵景泽的内心暗自欣喜: “原来如此。但,如何从书中找到内功法门,我们却不得其解。” “你想把洛瑧掌握在手里,此时,还不是机会。母妃答应你,等到合适之际,我会让她乖乖说出所有秘密。”汐妃双目幽然,“近日,景昉与易橒澹所查之案,颇为顺利,眼看,皇上对他们越来越信任,也越来越重用了。” 景泽忿然: “是啊,父皇居然下旨,整个北正司都归景昉调动,之前犹豫观望的朝臣,也暗自倒戈向了景昉一边!可王府商贾与尚书府之案,真的是银国暗卫所为吗?” 汐妃郑重地望向景泽: “目前看来,证据确凿。此事,于我们无损,暂且放一放。景泽,昨日听得皇上言下之意,会在近日商立储君,你不能只是静待时机了!” 赵景泽目色冽冽,信誓旦旦: “放心,母妃。自记事以来,凡事我都被景昉压一头,这太子之争,必是生死较量,我绝不会掉以轻心的!” 汐妃点头: “你这样说,母妃便放心了。” 郡王府 崔公公前来宣旨: “郡王府侧妃洛瑧,涉嫌下毒,以下犯上,事关郡王府清誉,蜀阳公主之安危,皇太后懿旨,责令将其羁押,以待查明真相。洛侧妃,接旨吧!” 跪在院中的易橒澹,冷静问道: “崔公公,眠草一事,疑点众多。皇太后的旨意,是要将她暂行关押起来吗?” 崔公公恭谨地: “世子殿下,皇太后的意思是,洛侧妃此时不宜住在郡王府内,应交由北正司代为审问。” 易橒澹沉思--- 入北正司审问,那便是要用刑了。 沈筠顾不了许多,疾呼道: “瑧儿是无辜的,怎么能把她关押进大牢呢?请皇太后明鉴!” 崔公公朝着易橒澹鞠了一躬,语气平和: “老奴只是奉命传旨,此正是皇太后之意。” 洛瑧拉住沈筠,微微摇头: “筠儿。” 沈筠心急如焚,面向易橒澹,恳求: “殿下,你救救瑧儿,她是冤枉的,这案子,疑点重重,你心里难道不明白吗?” 闻言,易橒澹黑眸冷寂,转身向崔公公道: “臣接旨。” 北正司大牢 洛瑧被带进大牢,关了起来。 她靠在一角,凝神静思: “师父遇险、公主又急于剪除我,每件事都是冲着蓬山来的,幸好,寄师兄身份隐秘,是安全的。此时,更不能让师兄牵连进来,否则,事情将越来越糟。临走时,让筠儿带给师兄的话,不知她带到了没有。” 王府 沈筠敲开了王府的大门,管家询问了几句,带着沈筠进了院中。 晨光中,景昉一袭白衣飒飒,正自书房走出,看见来人是,便迎上前来: “你是沈筠?是出了什么事吗?” 眼前的人,俊逸伟岸,目光清朗,随着他由远及近的脚步,仿佛他,整个人身携微光,临风而至。 沈筠眉眼莹莹,忽然恍了神! 景昉轻唤: “你,怎么了?” 猛地,沈筠想起自己身负嘱托: “王爷,是瑧儿让我来的,她此时已被北正司的人带走了!她让我带句话给你,闲庭花落。” 景昉目色一惊: “是北正司带走她的?” 沈筠使劲点头: “正是,是皇太后下的懿旨。” 景昉懊恼地转身: “我怎么没有想到呢!事关朝雨,皇太后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可是,你却让我做到淡泊宁静,宠辱不惊,你真是,太高估我了。” 沈筠急切地: “王爷,瑧儿她一个人,没办法应付北正司大牢的,请你一定想办法,救救瑧儿!” 景昉目色如洌: “这件事,我一定会管。” 院门外,修庭妤语气如静: “王爷,此刻需冷静。洛侧妃所虑甚是,你的举动,很可能会让她再度陷入危险。” 景昉回头,看着修庭妤慢慢走近: “洛侧妃让沈小姐带话,就是希望王爷三思而行,勿要再激怒了皇太后,造成不可回旋的余地。” 沈筠恍然大悟: “瑧儿原是这个意思!” 景昉问: “王妃,有何提议?” 原来,眼前的人,便是三王爷的新王妃,沈筠细心打量着她! 潇潇北风中,修庭妤安静舒和,端庄婉约,与身旁的三王爷诚然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想到此处,沈筠的心中,竟然有一种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失落之感! ----真是奇怪啊!沈筠心生轻叹。 修庭妤站到景昉面前,双目如蕴: “能救洛侧妃的,唯有真相了。” 郡王府 易橒澹凝目如冰: “北境之地,究竟发生了何事?” 一骁回禀: “我奉殿下之命,暗中到北境探查,得知,蓬山仙宗到达北境之日,便被迌国、银国、户国的三大宗师一路设伏追杀,他们的足迹一直从汭河到极北之境,仙宗确是死于三人之手。” “是望弋、蛇空和狄火所为?” “正是。” 易橒澹目色如沉: “三国联手了,这件事要即刻禀告皇上。” “他们还沿路封锁了消息,力求把仙宗之死,伪造成一桩江湖之间比武相杀的意外。” “欲盖弥彰!” 一骁回忆道: “殿下,此番前往北境之地,我还遇到了另一个人,就是沪王府的梦长。” “赵景泽的爪牙,如今已遍布列国了,这件事也是意料之中。那么说,梦长也是为了仙宗之事而去?” “是,他一路十分隐蔽,没有多做停留,估计是为了打探消息而去。” 易橒澹冷冷道: “所以,赵景泽得知仙宗离世的消息后,才会如此心急地把解开《执凰相书》的希望寄予洛瑧身上。” 第八十五章 雪印渺迹 北正司大牢 易橒澹安静站在牢门外,黑眸无澜。 “殿下,你怎么来了?” 洛瑧发现了他,起身问。 “我来,是有事问你。” “何事?” 易橒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你可听说过蒙蛛之毒?” 洛瑧点头: “六年前,蒙蛛之毒殃及开封府,害人不少,中此毒深者,顷刻便会送命。” “中毒者,会有何症状?” 洛瑧语气平静: “先是头晕乏力,随之全身骨骼剧痛,毒性侵蚀之后,口鼻流血而亡。” 易橒澹双眸如沉,神色悲痛: “竟然,是这样的。” “殿下,你怎么了?” 易橒澹冷冷看向她: “你安静地呆在牢里,事情马上就会水落石出,到时候,你就可以出去。” 今日的易橒澹,神色疲惫,似乎有些反常,洛瑧眸色如蕴: “水落石出?你相信公主之事,均与我无关吗?” “我,从来只相信证据。” 易橒澹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证据,真相!眼前的一切,不过是黑白颠倒,善恶难辨,智贤离殇…… 洛瑧心境如悲。 羡林馆 丽夫人笑语盈盈: “公主,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邀我到此处来赏景喝茶?” 赵朝雨目色幽幽: “我早有心要拜访丽夫人,只是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承蒙公主不嫌弃,我这个已经年老的老妇人。” “哪里!丽夫人可是先皇亲自册封的诰命夫人,荣耀尊贵,况且,夫人独掌桕华府,女中豪杰,雷厉风行,让人敬慕不已。” “先夫战死,往事已矣。公主真是会说动听的话,让人听了,心里不觉宽慰而欣然。难怪,皇太后对公主垂爱有加,处处悉心呵护。” “夫人久居开封府,对世事洞若观火,心明如镜。今日来,我确是有事,想请教于夫人。” 丽夫人寒暄: “请教二字,实不敢当。如今,公主无尚荣宠,呼风唤雨,有什么疑问,尽管问便是,我必知无不言。” “丽夫人,果然是快人快语。”赵朝雨安然坐定,“那我也就直入主题了,夫人对三王府中的事,知道多少呢?” 丽夫人显然一愣: “三王府的事?众所周知,三王爷迎娶了大将军之女为王妃,又得皇上青睐重用,正如日中天,其余的,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看着丽夫人的表情,赵朝雨终于确定,自己是问对了人了!她拿出一块红色玉佩,慢慢放于桌前: “还请夫人告知详细。” 看清楚了圆形的雕花玉佩,丽夫人双眸一震: “你是....你是?” 赵朝雨微微一笑,打断了她: “夫人不必惊慌,我正是你心中所想之人。” 丽夫人谨小慎微地: “据我所知,弥关生死劫之后,三王爷对朝政的态度大有改观,也更为上心关注了!他曾经,两次与皇上政见不合,冲撞皇上,而皇上似乎更为包容他,多次让其执掌邢狱与皇城内的兵权,似是意在磨炼。” 赵朝雨凝眉深思: “确实,相比之下,五王爷就没有那么多的特权。” “正是。” “那他远赴弥关之前,朝中是怎样的一个局面?” 丽夫人轻语: “三王爷背后有皇太后与皇后娘娘辅助,而五王爷,也有深得皇上宠爱的汐妃扶持。那时候,两位王爷可谓平分秋色,实力均衡!但是,五王爷一向容不了人,处处寻找机会,对三王爷之事加以阻挠干预,三王爷,倒是颇为云淡风轻,总是屡屡容忍!他们一直如此,却不似如今的这般水火之势。” 赵朝雨疑虑地: “这一番变化,仔细想来极其细微。难道是,因为三王爷经历了生死之际,而幡然醒悟,心意有所转变了吗?” 丽夫人眉眼如深: “自古以来,那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之位,有几人不心向往之的呢!” “那夫人可知,蓬山与三王府可有什么渊源与往来?” “这倒是没有听说过。只知,当日是五王爷先向皇上请婚,要娶思北霜为妃,可皇上,却为三王爷与思北霜赐了婚,其中,应该是皇后做了手脚。对了,我想起来了,尚书府游园之日,洛家二小姐亲口承认,世子殿下与洛瑧是数年前的旧识。” 赵朝雨目色惊诧: “你确定?” 丽夫人肯定地: “我不会记错,她的确是这么说的。” 赵朝雨戚戚一笑: “原来,你们骗过了所有人!真是好心机啊!” 北正司大牢 狱卒战战兢兢: “公主,大牢里阴暗潮湿,你怎么亲自屈尊前来了。” 赵朝雨缓步走进牢房: “这不,郡王府的洛侧妃在牢里,我自然要来看看她。” 狱卒小心回禀: “公主,上面已经吩咐过了,洛侧妃一案尚未查明,暂不可用刑逼问。” 赵朝雨停住脚步,冷冷一笑: “上面吩咐的?看来,关照她的人真是不少啊!你在这北正司大牢里,任职多长时间了?” “回禀公主,有五年光景了。”狱卒指了指右边,“公主,前面便是关押洛侧妃的牢房。” 赵朝雨望向不远处的牢门,双目幽然: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种刑罚,可以让犯人受尽折磨,却不会让外行人,看出丝毫的破绽来?” 狱卒连连点头: “确实,确实听说过的。” 赵朝雨示意身边的小瓷,小瓷立即上前,赏赐给了狱卒一锭金子: “放心,这件事不必你亲自动手。晚些,会有宫中的嬷嬷前来,到时候,你只要打开牢门,什么都不问,即可。” 狱卒抬起贪婪的双眼,应道: “公主的意思,小的明白了。” 夜间,果然来了三个宫中打扮的老嬷嬷,狱卒引她们进了大牢后,便悄悄到门外把风去了。 洛瑧惊醒,昏暗的光线里,牢门已被轻松打开: “你们是谁?” 三人并不说话,直接走上前,死死按住洛瑧的双肩。 其中一人,利落地自袖中拿出了几根长长的银针。 洛瑧预感到她们的来者不善,挣扎着: “放开我!” “捂住她的嘴!”拿银针的人轻声命令,边说着,手里的银针,一根根已扎进了洛瑧的后背。 洛瑧被布条蒙住嘴,自后背传来的剧痛,让她猛然震簌,悲愤的喊声只化作了丝丝哀痛的呻吟。 少时,洛瑧便痛得昏厥了过去。 其中一人说道: “行了,再下去她会死的,我们反而不好交代。” 另一人点头,取出洛瑧后背的银针。她们把洛瑧扶到了墙角,收拾好周围所有痕迹,悄然离开。 第八十六章 伤痕累累 益和殿 皇太后满面疑色: “你们的意思,是朝雨自己演了一出戏,意在陷害洛瑧?” 景昉目光如冽: “皇祖母,我已查实,装眠草的一对红色瓷瓶,是迌国进贡之物,父皇早已将其赏赐给了朝雨,这便是事实。” 皇太后面向身边的崔公公,问道: “可有此事?” 崔公公忙回: “回皇太后话,迌国使臣来朝,确奉上了一对红玉掌中瓷瓶。老奴记得,皇上说此一对瓷瓶玲珑精致,就赏赐给蜀阳公主做嫁妆,一起送入了郡王府。” 皇太后轻声叹息: “朝雨这孩子,自小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可她何时变得如此心计深沉了?” 景昉上前: “皇祖母,朝雨素来温和乖巧,她年纪尚小,想来是一时意气用事,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皇太后看向一旁静默的易橒澹,语气慢慢: “是我这个做皇祖母的,没有教导好她,才让她行查踏错。” 易橒澹黑眸如渊: “臣的府中之事,让皇太后费心劳神了,臣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皇太后诚挚地: “橒澹的这一番话,倒是让哀家猛然清醒。朝雨的生母早逝,故哀家一向对她偏疼宠爱,凡是她所求之事,无有不应的!此事,是她错了,也是哀家纵容太盛,速速放了洛侧妃,加以恩赏抚慰,将公主幽闭于郡王府内,让她好好反省思过。你们觉得,这样的处置可算妥当?” 景昉看了看易橒澹,回道: “皇祖母慈恩仁善,惩罚分明。” 易橒澹亦拱手道: “皇太后顾全大局,处置得宜。” 易橒澹与景昉告退后,崔公公直言: “皇太后,公主乃天之骄女,一时冲动犯了错,您真的要幽闭公主,让她颜面扫地吗?” 皇太后目色俨然: “她设计陷害,那可是一条性命!哀家若不惩戒她,只会予人话柄,让她尊仪尽失。” 崔公公会意: “皇太后深意,望公主能悉心体会。” 郡王府 易橒澹抱着昏迷不醒的洛瑧下了马车,身后的景昉望着他的背影,停住脚步。 另一辆马车里的吉泞走上前来,不明就理: “不是已经和北正司打过招呼了吗,怎么还会伤成这样?” 景昉目光凛凛: “据报,昨夜里,有宫里的人拿着令牌进过北正司的大牢。” 吉泞目色冉冉: “居然动用私刑,会是谁的意思呢?” 景昉深深叹息: “走吧,郡王府够乱的了,我们就不要进去添乱了。” 易橒澹径直走向芙萱园中,怀里的人面色如雪,气息微弱,让他心中不觉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小绾哭得像个泪人一般,引着大夫进屋为洛瑧号脉: “请乔大夫快一些!” 乔大夫连忙进屋,号脉后,神色大惑: “回殿下,侧妃头部、手脚均无外伤,亦非中毒,可侧妃面相虚浮,昏迷不醒,臣暂时实在找不到病因。” 易橒澹疑思: “既然并非外伤与中毒,为何会一直昏迷?” 乔大夫回: “正是此处蹊跷得很!臣只有先开一剂醒神汤,让侧妃清醒过来。” 易橒澹点头: “去吧。” 忽然,小绾跑了出来,神色惊惶: “请殿下,进屋来看一看便知!” 易橒澹走近床前,小绾声声如泣: “我正要为大小姐换一件干净的衣服,才看见这番骇人的一幕。” 随着小绾轻轻拉开洛瑧后背的衣服,洛瑧背上细细密密的针孔,隐约可见。虽然,小绾已经格外地轻柔,但衣服牵动伤口之时,昏睡中的洛瑧,还是不禁深深蹙眉,汗珠密布额头之上。 易橒澹心中一颤: “银针之刑。” 小绾既愤慨又悲伤: “殿下,北正司的人为何如此残忍凶悍?案情未明,他们怎能对大小姐用刑至此!殿下,你快救救大小姐吧!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望着床上强忍疼痛的洛瑧,易橒澹双眸如冷: “北正司,怕是没有这样精密的手段。照顾好她,我已下令,近日,芙萱园闭门见客,没有人来打扰你们。” 嘱咐完,易橒澹毅然转身出了门。 相思园 赵朝雨正在聚精会神地画一把剑,那是她潜入王府那夜,在赵景昉的书房里看见的剑,此剑颀长且轻巧,一看就是一把绝世利剑,却十分的眼生,引起了她的注意。 小瓷急急忙忙走进来: “公主!大事不好了!皇太后口谕,让你闭门自省,殿下也下令,即日起,你不得出相思园半步。” 赵朝雨把笔重重地一放: “慌什么!比起洛瑧所受的银针之苦,闭门思过又算什么。” “是。”小瓷即刻跪下,“是奴口不择言。” 赵朝雨起身,慢慢将画好的画折好,放进一个小巧的荷包里: “起来吧,把此物秘密交给丽夫人,去吧。” 小瓷接过荷包,离开屋子。 赵朝雨望着园外,双目如幽: “洛瑧,我们之间的恩怨,没那么容易烟消云散的。” 芙萱园 翌日傍晚,小绾抱着刚醒来的洛瑧,几乎是痛哭流涕: “大小姐,你伤得那么重,可怎么了得!你屡屡受伤,还一次比一次严重,你是把我吓死吗?” 洛瑧眸色明澈: “我这不是没事了吗?不要再哭了,你的眼泪把我的衣服都弄湿了,待会儿,我还要重新换衣服,岂不是还要疼一次。” 小绾破涕而笑,擦着眼泪说道: “你还在开玩笑,说明已好了一些了。” “小绾,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三王爷和殿下查明了真相,亲自面见皇太后,北正司才肯放你回来的。” “那这几日,洛府可有何事发生?” “并没有,只是老爷已多次派人询问你的情况了,还有,你伤成这样,我也没有让老爷他们知晓。” 洛瑧浅笑: “小绾最是善解人意,最懂我心。” 小绾转身,端来了药: “你再也不要让我,如此胆战心惊了就好。大小姐,殿下他说,让你安心养伤,暂时没有人会打扰芙萱园了。” 洛瑧双眸微垂: “知道了。小绾,你把我的夜行衣拿来,今夜,我要出府,你帮我守住门口。” 小绾满脸惊诧: “大小姐,你又要做什么?这个时候,你应该乖乖地安静养伤,怎么还要黑衣夜行,如此任性妄为呢?” 洛瑧眸色慎重: “我必须出去一趟,事关我师父,只有你能帮我了。” 小绾委屈地: “等你伤好了再去,也不行吗?” 洛瑧凝思镇定: “所有人都知道我在郡王府里养伤,这个时候,才是最不容易引起猜疑的时候。” 第八十七章 蚀月吻剑 沪王府 暗夜,洛瑧悄悄潜进了王府,依着印象来到了那日曾到过的书房门前,却见,一道身影自书房门里闪过,她凝思: “会是谁呢?” “抓贼!” 忽听,两个府兵边喊边冲向了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站定跃身拔剑,三人交起手来,激烈缠斗之际,黑衣人怀中的东西,也掉落在地。 “《执凰相书》?” 洛瑧眸色一惊,蒙好黑纱,飞身上前捡起书来。 此时,府兵皆应声而倒,黑衣人转身过来,抢夺洛瑧手里的书,两人执剑相向。 “放下它!” 黑衣人剑尖若簇,目光凌厉。 洛瑧一个飞身,轻盈绕过园中一棵大树,树上的雪片被簌簌抖落,在空中飘洒如飞。 蒙面人一怔,不由分说追击而来,她连连出剑,招式狠戾。 洛瑧眸色如澈,点地而起,剑光凛凛,迎向对方。 “贼人在那边!抓住他们!” 闻声赶来的府兵,蜂拥冲向了两人。 ----蜀阳公主! 月迷朦,雪风骤。洛瑧趁对方注意力分散之际,一剑擦身而过,果断揭开了黑衣人的面纱。 赵朝雨重新戴好面纱,恼怒地回眸: “看见我真容的人,都得死!” 说话间,忿然两掌袭向了洛瑧,震惊之余,洛瑧连忙疾步后退,可肩上还是免不了挨了一掌。 赵朝雨悠然一笑,趁势拿回《执凰相书》,问道: “你究竟是谁?” 王府的府兵之后,是目光阴冷的梦长,他一个跃身,早站在了两人的面前: “不管你们是谁?擅闯王府者,杀无赦!” 府兵们听令,一起冲向洛瑧和赵朝雨。 园中,刀剑相撞的声音连连不绝。 梦长疾剑如雨,直逼赵朝雨!只见,赵朝雨手中的《执凰相书》在二人争斗之间,被抛向了半空中。 洛瑧摆脱了迎面而来的几个府兵,凌空接住《执凰相书》。却见,被风吹开的一页里,字迹全无,她凝目如冰: “是假的。” “怎么可能?”赵朝雨闻言,目色一震,奔向洛瑧,抢过书一看究竟,“这怎么会是假的?” “王爷早料到,迟早会有人对《执凰相书》下手,这个陷阱就是专门为你们准备的!” 梦长狞笑,陡然一剑劈向赵朝雨,赵朝雨未及躲避,被梦长的剑气重重震伤,喷出一口鲜血来,伏在大树旁,面色暗沉。 而洛瑧,历经一番打斗,后背的旧伤剧痛不已,让她再也使不出力来,她迅速自袖中拿出一包药粉,洒于空中。 园内的府兵一一倒地,梦长第一时间捂住了口鼻,连退数步。 赵朝雨见状,丢下了书,趁乱逃脱。 待空中烟雾尽散,园中只剩一片狼狈,梦长怒目而睁: “赶快去追!” 芙萱园后门 “大小姐,你可回来了,你去了这么久担心死我了!” 小绾一直等在门口,听见三声敲门声后,连忙开了门。 “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满身是雪的洛瑧,脚步跌跌撞撞,小绾扶住她,着急地问。 洛瑧轻声道: “扶我回去。” 两人刚进屋,就看见窗前站着一个熟悉桀骜的背影。 小绾语气如颤: “殿下!” 易橒澹转身,冷眸如寂: “去哪了?” 小绾支支吾吾: “殿下.....殿下,奴陪着大小姐在园里......消消食。” 易橒澹凝视着一袭黑衣的洛瑧,语气如冰: “半夜三更,你们主仆倒是好兴致。” 小绾微低着头,不敢言语。 洛瑧摇摇欲坠地走进屋里,双眸冷静: “殿下,深夜到芙萱园,是有何事吗?” 易橒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今日入宫,皇太后问及你的伤势,我本来想今晚得空,来看看你,不想,却意外看到了一出好戏。” 洛瑧眉眼微垂: “我的伤,已经无碍了。” 易橒澹冷冷地: “是吗,所以,侧妃就可以暗夜出行、飞檐走壁了?” “我......” 旧创新伤,洛瑧再也支撑不住了,缓缓地向一旁倒去。 易橒澹一把抱住了她,目色深掩: “你真是不要命了吗。” 见状,小绾惊慌失措: “大小姐!” 易橒澹望向小绾: “现在知道着急了,你身为她的贴身侍女,不知悉心规劝,还刻意为其隐瞒行径,不知所谓。” 小绾跪下: “殿下,是奴错了!请你不要误会大小姐,她是为了,是为了仙宗留下的书,才冒险出府的,若殿下要责怪惩罚,请一并惩罚奴吧!” 易橒澹把洛瑧放在床上,探了探她的额头: “她自己的性命不知珍惜,我责罚又有何用。先前的药,还有吗?” “有,有的!”小绾速速拿来了药瓶过来,“殿下,恕奴多言,大小姐对仙宗自来敬仰,感情深厚,听闻仙宗失踪后,寝食难安,出此下策,望殿下见谅。” 易橒澹倒出一颗药,喂洛瑧服下,眸色无澜: “你可知道,她身体旧伤未愈,又受了内伤,再如此肆意妄为下去,任凭谁也救不了她。” 小绾十分懊恼地: “殿下,奴明白了,奴就是拼着一死,也会照顾好大小姐,再不让她出王府半步了。” “知道就好。”易橒澹望了一眼洛瑧,在床旁留下一只药瓶,“这是外伤药,敷在之前的伤口处。” “谢殿下!” 小绾看着易橒澹走出了房门。 园里,易橒澹沉声问: “她从哪里回来?” 身后的一骁回话: “是沪王府。” 易橒澹停住脚步: “独闯沪王府,是为了《执凰相书》?” “应该是。今夜,沪王府出动了大批侍卫,四处搜寻,只说是王府内进了两个贼人。” “两个?” 一骁目光熠熠: “正是,据说她们都与梦长动了手。” 易橒澹拂袖离开: “景昉推测得没错,还是有人,迫不及待想要得到《执凰相书》了。” 相思园 赵朝雨拼尽全力,回到了郡王府,进门便跌坐在地上。 身旁的小瓷惊恐地: “公主!你怎么受伤了?” 赵朝雨面色苍白,右手手臂的衣服全是血迹: “快去拿金创药来!” 小瓷急急忙忙拿来药箱。 赵朝雨目露凶光,语气决然: “今夜之事,若你走漏了一丝风声,我便取你的性命。” 小瓷求饶: “奴什么也不知,奴也必不会背叛公主的。” 赵朝雨费力喘息: “你先下去守着,有任何人来,都说我已经睡下了。” “是。”小瓷退下。 赵朝雨紧咬着牙,上了药,目色如幽: “赵景泽自是诡计多端,城府极深,《执凰相书》怕是一时间难以拿到。可夜闯沪王府的人,从身形来看,显然是一女子,会是她吗?” 第八十八章 离离思忖 郡王府 雪后初晴,沈筠由小绾引着走进芙萱园。 “堂堂公主,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 跨进园门时,沈筠问道。 “还不是因为殿下让她禁足相思园,这两日来,她晨起便到殿下的书房前跪求,简直一副让全开封府都知道她百般委屈、万分诚心的模样。” 小绾忿然地说。 洛瑧正走出屋,听到了小绾满腹的愤怒: “筠儿,你来了。” 沈筠凝神,只见,洛瑧乌发倾泻,披着一件浅紫色的披风,傲雪凌霜般站在金缕梅树下,分外地安静。 沈筠跑上前: “瑧儿,北正司对你动用了私刑?” 洛瑧拉了沈筠的手: “并不是北正司的人,我就知道这件事瞒不住。陪我走走吧。” 两人一路向着园子的深处走去。 沈筠担心地: “你的伤可好了吗?” “无妨的,我自己就是个大夫,你转告爹和珩儿,不要担心我。” “她心术不正,陷害你入狱,怎么却弄得好像是她受了天大的冤枉一样,反倒在那里楚楚可人地哭泣跪求,惊天动地的!” 洛瑧眸色沉静: “由她去吧。师父一直信讯全无,我无暇顾忌她。” 沈筠目光莹莹: “你放心,爹已经让人去打探仙宗的消息了。瑧儿,如今的日子,是你当初想要的吗?蜀阳公主不仅是皇太后的心中至宝,她口蜜腹剑,心机颇深,想针对你,她有的是隐蔽的方法和手段,你在郡王府孤立无援,这不是办法。” “筠儿,你真是长大了。今日你说的这番话,我会认真思量的,今后也会加倍小心。” 沈筠无可奈何地: “算了。爹还让我告诉你,如今,蜀阳公主与你已是水火不容,你也可借此机会,断了与她所有交集来往,安守芙萱园,避开外面的风波,切记啊。” 洛瑧点头: “我明白了。” 沈筠认真地: “那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书房 易橒澹打开了门,身后站的是吉泞与习贤。 只见,赵朝雨跪在雪地里,正哭得梨花带雨,易橒澹语气如冷: “王妃,这是何意?” 赵朝雨凄凄如诉: “殿下,是我太贪心,想赢得你的宠爱,时时有你相伴身边,一时听信了谗言!我服眠草,只是为了留住你,却被有心之人利用。但我对殿下确是一番真情不能自已,希望殿下原谅我的无心之失!” 易橒澹黑眸如寂: “王妃说,听信了谗言?” “是,是我听信身边侍女的进言,眠草只会让我暂时昏迷,会让殿下额外心疼、关注我!我没有想到,会惹出这么多的麻烦,望殿下念在我对你一片真心真意,原谅我,好吗?” 易橒澹问: “你服眠草,是为了我?” 赵朝雨柔声细语解释道: “殿下可以亲自去查,我已处置了那个心怀不轨的侍女,就等殿下发落。陈鸢,她亦是一心想为我讨回公道,才对洛侧妃生出怨恨,行事偏颇,其实,这一切的原因都怪我!我不求殿下能即刻原谅我,只求长跪于此,以抵消洛妹妹在狱中所受的苦。” “王妃长跪于此,成何体统啊。”易橒澹一步步踏进雪里,走近她,扶起她来,“王妃起来吧。” 赵朝雨缓缓起身,目光盈盈: “殿下,殿下可愿相信我?皇祖母已经责罚过我了,以后,我必不会这般任性,也再不会让殿下为难了。” 易橒澹风轻云淡地一笑: “既然,案情已经大白,而前因后果,王妃也说的清清楚楚,那这件事,就此作罢,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起。” 赵朝雨轻靠在易橒澹的肩上,笑焉如花: “谢殿下!我就知道,殿下还是心疼朝雨的。” 门口,吉泞与习贤面面相觑。 习贤忍不住惊叹: “我从未见过,橒澹他这般的是非不分、爱屋及乌过。” 吉泞拉着他转身进了书房,轻声道: “我也没见过。” 习贤费解: “他就那么宠蜀阳公主吗?之前,可一点迹象都没有啊?儿时,公主只是对景昉非常依赖,总是跟在景昉的身后。何时,橒澹与公主的感情这般深厚了,我怎么不知道?” 吉泞坐下,安静地端起茶碗: “可见,这非你我知晓之事。” 习贤的正义侠气又陡然爆发了,念念叨叨: “橒澹究竟怎么了?明明是洛侧妃凭白受冤,负伤而归啊!我还道,洛家大小姐与橒澹结识于幼年,情谊匪浅,而洛家大小姐对橒澹又痴心以诚,他们会是天生一对,简直是峰回路转!” 吉泞凝视着习贤,轻笑: “郡王府中之事,橒澹自有分寸,我们还是盯好眼下的案情进程,比较切实。” 芙萱园 嫮夜如影,景昉渐渐走向洛瑧: “你的伤怎样了?” 洛瑧跑向他,星眸微弯: “我没事。师兄你漏液前来,可是有了师父的消息?” 景昉摇摇头: “我已根据你给我的书信所指,命人在北境之北的沿途搜寻了数日,迌国、银国、护国三地之间,也在极力地查找,暂时还没有任何发现。但是,蓬山并没有放弃,我们会找到师父的。” 空中,飞雪旋坠,洛瑧心神不宁: “赵景泽所言,应该不会有假的。” 景昉安抚她: “没有确实的消息,我相信师父吉人天相,他一定还活着。” 闻言,洛瑧双眸欣然: “一定是这样的,师父受了伤,定是暂避在外养伤。” 景昉眉宇舒展: “瑧儿,我查到《执凰相书》已转到了汐妃的秋吟殿中保管,你不要轻举妄动,倘若因此让你有所损伤,亦非师父所愿。” “我当时确实冲动了,让师兄出面转圜,是我顾虑不周。” “这次,你在北正司大牢,是易橒澹暗中协调,你才免于审讯这一环节。” 洛瑧眸色一惊: “是他。” 景昉目色如深: “无奈,我们还是未能真正了解,赵朝雨在皇太后心目中的地位。” 洛瑧双眸如澈: “师兄,我正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闯入沪王府那夜,我遇见了赵朝雨!” 景昉始料未及: “赵朝雨?” “你可知,她会武功?而且,她也是为了《执凰相书》而去。” 景昉目色震惊: “她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居然会武功,我从未听易橒澹他们提起过!” “总之,你们要特别小心时时在你们身边的她。” “好,我会的。”景昉轻轻拍落她肩上的雪花,柔声叮嘱,“瑧儿,据我们猜测,银国有人一直潜伏在开封府内,他们定有着巨大的阴谋,开封府表面平静如常,实则暗流涌动,你一个人在郡王府中,务必要事事小心。往后的事,交给师兄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受伤了!若连你都保护不了,我来开封府,更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第八十九章 非花非雾 相思园 赵朝雨满眼惊讶: “你说什么?” 小瓷因为跑得急,气喘吁吁地回话: “奴奉命暗中关注着芙萱园里的一举一动,这次,必不会看错,洛侧妃此时在园里,正与一名男子见面私会。” 赵朝雨目光幽幽: “深夜私会外男!简直是有违伦常!你可看清了那人是谁?” “奴怕惊动了他们,不敢停留,就来回禀公主了。” 赵朝雨轻笑: “小瓷,你速叫人守住芙萱园的园门,我这就去请殿下!” “是!奴这就去!” 洛瑧送走景昉,正欲回房,听得园门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接着,易橒澹与赵朝雨站到了她的面前。 易橒澹双眸冷寂: “给我仔细搜查!” 洛瑧上前问: “这是发生了何事?” 赵朝雨嫣然一笑: “洛侧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深夜私会外男!你的芙萱园里,可真是一刻都不消停,且每每一鸣惊人啊!” 洛瑧眸色沉静: “王妃,此时园里只有我与小绾两个人,请你慎言。” 小瓷急忙回道: “殿下!公主!方才,奴经过芙萱园,亲眼所见,侧妃正与一名男子在花树下说话,两人的举止,很是亲近。” 赵朝雨转身面向易橒澹,盛气凌人: “洛侧妃若要会见什么人,何必选在这深更半夜、花前月下?大可等到明日,光明正大便是。” 洛瑧凝思,原来赵朝雨早已起疑,一直暗中监视,可寄师兄前来之事,万不可告知他人。 易橒澹语气如冰: “你还有什么要辨白的?” 洛瑧眉眼微垂: “我没有做对不起殿下之事。” 赵朝雨意味深长地: “洛侧妃有何为难之处,尽管明说于殿下,自证清白,殿下亦会体谅,为何要这般闪烁其辞。” 易橒澹陡然上前一步,沉寂的黑眸冷冷凝视着洛瑧: “我最后问你一遍,是谁?” 洛瑧迎上他的眼,决然地: “没有谁,只有我与小绾。” 易橒澹狠狠道: “即日起,封住芙萱园所有出口,旁人不得踏入半步,就让侧妃在此,自生自灭!” 洛瑧眸色一颤,相识以来,从未见易橒澹这般狠戾决绝地对过谁!看着他毅然转身走远,洛瑧的内心一片空洞。 “殿下都不愿细问,可见,对此事厌恶至极,这可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赵朝雨冷笑一声,带人走出园子。 翌日,书房 赵朝雨敲了敲门,端着雪梨汤走进: “王兄,殿下!这是我亲自熬得雪梨汤,润燥醒神,你们尝尝味道如何。” 景昉夸赞: “朝雨越来越像一个贤惠的王妃了,今日,我有口福了。” 赵朝雨看向静默喝汤的易橒澹: “王兄,我的厨艺还需多加精进才行。” 易橒澹眸色无澜: “王妃先退下吧,王爷与我有要事相商。” 景昉微笑: “今日来,确是有事与橒澹商议,改日定好好品尝朝雨的手艺。” “那我便不打扰王兄与殿下了。” 赵朝雨退出门外,悄然站在窗前静静聆听。 易橒澹拿出一张图纸递给景昉: “边境布控图已经绘制好了,你看看,有什么缺漏,我们进一步商榷。” 景昉接过图纸,细细端详: “孟盛关、寀晋关两处,还需添置驻守的兵力。” 易橒澹深思熟虑: “与胡人的两大商贸之隘,确是如此。” 景昉交待: “那布控图就暂放在你府里,待修改完毕,我再来取回。” 赵朝雨心中暗自窃喜,也百转千回--- 边境布控图终于出现了!原来,此图一直就在易橒澹的手里,可明日一过,怕是会被即刻转交到宫中,这可能是唯一机会了。 书房内,景昉收回望向园中的视线,目光淡然: “橒澹,世人都看得出,洛瑧嫁给你是出自一片本心,你难到真的怀疑她吗?” 易橒澹对视着他,眸色如冷: “景昉,何时我的家事,也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了。” 景昉查觉到了易橒澹眼中强烈的敌意: “你知道,我并不是插手你的私事,而是,不想你们之间误会越来越深。” “误会?自她进郡王府的第一日起,离奇怪事频发,郡王府都成开封府里的第一号闲余话题了,有什么误会可言。” “那是因为,你从未真正相信过她。” 易橒澹黑眸如渊: “我自然不信她,而你呢,是否过分相信她。” “橒澹,你在怀疑什么?”景昉目色如深,“你可否放下你的猜忌和偏听偏信,听一听,她的解释。” “她的解释,我亦不屑。”易橒澹冷冷说道,站起身来走向门口,“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 闻言,赵朝雨心满意足地走开。 景昉望着桌上的布控图,心中叹息——— 瑧儿,究竟是你一开始就错了,还是我,一步步地越来越错。 子时,一个轻捷的身影悄悄潜进了书房,趁着胧月的微光,来人在书房之内一番秘密地寻找。 匣子里,不在;画卷里,没有;书柜内,也不在…… 终于,在挂着《寒烟图》的墙壁暗格里,发现了一张写着“边境布控图”的图纸。 “找到了!” 她兴奋地轻喊,面纱下的双眼惊喜异常。 忽然,园中灯火通明,整齐的步伐声传来,郡王府的侍卫迅速将四周团团围住。 书房门陡然打开,易橒澹与景昉并肩站在门口,目光凛凛。 “这是个局!”她连忙打开手里的布控图一看究竟,瞬间神色错愕,“空白的,居然是假的!” 景昉目色如巍: “你果真是为了边境布控图而来!” 她恍然大悟: “你们一直都是在演戏!为得就是设局引我前来!” 景昉挥挥手,园中侍卫尽数退出了门外: “不错,事到如今,你还不想以真面目示人吗?” 她幽然一笑,慢慢揭下了黑纱: “王兄,你连自己的妹妹都不认得了吗?” 景昉心中不禁黯然: “真的是你。” 赵朝雨语气张狂: “王兄,殿下,我在自家的书房里出现,难道也犯了法?也值得你们如此地兴师动众吗?” 易橒澹淡然道: “你是说,你深夜到自家的书房,顺便看一看军中机密,边境布控图?” 赵朝雨不甘地: “我不得不承认,你们安排缜密,运筹帷幄。可站在你们眼前的人,受皇太后庇佑,得皇上宠爱,纵然一时好奇贪玩,误看了布控图,又能怎样?” 景昉目色冷冽: “蜀阳公主,自小在我身边长大,她何时关心过军中要事,更不用说,能在郡王府侍卫的眼皮底下来去自如,你一身武功,你到底是谁?” 赵朝雨目光如盈: “我就是,你们眼前所见的蜀阳公主啊。” 第九十章 阡陌胭歌 景昉一步步走向赵朝雨,双目深寂: “那你可知道,蜀阳公主自小吃不得冻笋,她一吃冻笋,就会全身起红疹,而你,初雪之日,却以冻笋为肴,宴请宾客。” 赵朝雨目色惊诧: “你们,就是从那时起,开始怀疑我的?” “倒也不是,怀疑你,始于更早。”景昉缓缓说道,“朝雨对橒澹,如果说有敬仰之情,无可厚非,但是,却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情。你大概不清楚,朝雨自幼失去生母,与我关系最为亲近,我与橒澹时常一起出入皇宫,自然,她与橒澹也颇为相熟,我们之间,更像手足情谊。朝雨曾与我们说起,愿择一寻常身份的驸马,相携游历万千山河,不向富贵凡俗折腰。” 赵朝雨狡黠地: “人的心是会变的。历经银国之行,也许,她只想守在你们身边,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志向。” 易橒澹冷眸寂然: “心意可能转变,内心的信念却不会。蜀阳公主年纪虽小,可胸襟如海,见世分明,你身为银国人,当然不知,她去和亲,不是被迫,而是自愿。” 景昉目光柔和: “正是如此。若她有嫁予橒澹之心,便不会去和亲了。” 赵朝雨万分意外地: “她竟是自愿去和亲的?” 景昉目极思远: “蜀阳公主之所以是蜀阳公主,深得皇祖母与父皇的万般宠爱与庇护,就是因为她,甘愿为苍生黎明远嫁他国,诚挚无私,傲雪梅骨。” “想不到,我一直小心翼翼,竟然是这一点,让你们看出了端疑。”赵朝雨看着易橒澹,“或许,你们根本就没有相信过,那个被你从岐山大营带回来的蜀阳公主?” 易橒澹冷静地: “带你回皇宫,确是我本意。若公主并不适合在银国王室里生活,我自会带她回开封府。” 赵朝雨目光幽黯: “那么,顺理成章让我进入郡王府,也是你们计划里的一部分吧?” 景昉道: “你一心请皇太后赐婚,入郡王府,必有所图,我们阻止不了你,只有把你引进郡王府,这样,对皇宫中的人来说,倒是更安全了。现在,告诉我,朝雨她人在何处?” 赵朝雨眉眼间尽是讽刺的笑意: “你们太迟了,赵朝雨,早死了。” 景昉激动地: “你们怎么会轻易地让她死?我不相信!” 赵朝雨笑了: “有一点,我并未欺骗你们,她一入抚珃城就感染风邪,一病不起,太医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她死去,所以,才有了我替代她回开封的计划。” “朝雨真的死了。”纵然是亲耳听见,景昉仍然不敢相信,“她葬在哪里?” 赵朝雨低着头: “荏原的荒林,你们去看啊,看了你们就会相信。” 易橒澹黑眸如冰: “说吧,既然是为了边境布控图与《执凰相书》而来,你究竟是凌骞的人,还是凌峥的人?” 赵朝雨坦然地: “宋朝的三王爷与镶南世子果然绝非一般,我败在你们手上,心服口服!但我,绝不会告诉你们我是何人,我想让你们心中带着这个悬念,一直忐忑、猜疑下去!” 景昉疾呼一声: “她要自尽!” 易橒澹上前一步,捏住她的脸颊,冷冷道: “你,还不能死!” 景昉忙擒住她的双手,一搭脉,目光冽冽地望向易橒澹: “果然,她的心脉受损严重,已时日无多。” 芙萱园 沈筠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花圃前找到了洛瑧: “瑧儿,郡王府熙熙攘攘的,动静颇大,他们都说,连三王府的侍卫都派来了,是发生了何事?” 洛瑧凝视着她,身后是萧索的花木、渐渐露出斑驳痕迹的路面: “我也不清楚前院的状况,你不要着急出去。” 沈筠歪着脑袋: “现在想来,易橒澹让你闭门思过,难道是他在保护你吗?” “他怎么会。”寄师兄也来了,也许是查到了关于赵朝雨的事情,洛瑧边凝思边拉着沈筠往回走,“蜀阳公主身份可疑,是为了这事吧。” 沈筠目光莹莹: “瑧儿,我一直想问你,之前,你让我带口信给三王爷,前夜,他又来看你,你与他,是何关系?” “你看见了?” “是。” 洛瑧双眸沉澈: “筠儿,若有一天,你们发现我隐瞒了什么,希望你们原谅我。” 皇宫益和殿 听完了景昉与易橒澹的细述,皇上、皇太后、皇后纷纷错愕,他们注视着殿内的赵朝雨,几度震惊之后,方才回过神来。 皇上双目俨然: “母后,这个人.....她不是朕的蜀阳公主?” 皇后疑惑了: “可她与朝雨长得一模一样啊!” 赵朝雨哂笑: “不是只有宋国才真正的地大物博、无奇不有!这种只要服用药物,便可变化成她人模样的小把戏,关外之地,随意可得。” 景昉目色深沉: “相传,关外有一种药名挹挹,只要长期服用它,便可伪装成任意人的模样。只是服用此药,会有很严重的弊端,服食者,毒性入侵后,脏腑会慢慢溃烂。” 赵朝雨得意地: “三王爷真是博古通今。的确如此,做任何事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一点,想必王爷更加地清楚。” 皇太后心中震惊不已,左右打量: “你真是......银国细作?” 赵朝雨缓缓抬起头,目色如厉: “蜀阳公主已经死了,病死了。” “放肆!”皇上大喝,“你究竟是谁?而朝雨又何在?” “我是谁,无关紧要。看在你们对我都不错的份上,我替蜀阳公主转达一句话给你们!临死前,她说她想念益和殿的一切,想念她的皇祖母和父皇,若有来世,还愿再做你们的蜀阳公主。” 赵朝雨平淡地说完。 “朝雨,哀家的朝雨......” 皇太后泪光盈盈,痛心疾首地呼唤。 皇后忙扶住皇太后,眼神哀痛: “皇太后,请节哀,朝雨那么孝顺懂事,定希望您好好保重身体。” 皇上手扶着额头,痛定思痛: “你这个银国奸细,处心积虑瞒得所有人团团转,来人!把她交给刑部,即刻审讯!” “是。” 禁卫上殿来,押着赵朝雨欲离开。 赵朝雨驻足回望,笑焉如花: “易橒澹,什么是真相?什么才是真心深情?你自诩心如明镜,料事如神,你能分得清楚吗?我奉劝你,擦亮你的眼睛,好好辨一辨你身边所有的真真假假!” 易橒澹体味着这番话,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外。 “皇太后!” 只听见,皇后一声惊呼,是皇太后因为过于悲愤,晕倒在了殿上。 “快传太医!” 益和殿内一阵惊惶。 第九十一章 红尘微烫 刑部大牢 洛瑧走进大牢,站在牢房门口,凝眸镇静。 赵朝雨渐渐靠近,目光如幽: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何偏偏要单独见你?这里,想必你并不陌生,重新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来到牢里,是何种心情呢?” 洛瑧语气平静: “拜你所赐,确实是不陌生,你想说什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告诉你真相。”赵朝雨注视着她,“你我同日入府,也同样地备受冷落,易橒澹从未碰过我丝毫,想来你也一样,他肯娶我是为了探查出我更深的底细,而他之所以娶你,就更明了了,他只想为景昉铺平前路,更为了牵制住蓬山,这是他亲口,向皇太后承认的。” 洛瑧眸色一震: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你我虽立场不同,但我知自己命不久矣,就算是做一件善事吧,临死前,警醒一下你这个梦中人!洛瑧,易橒澹天性冷傲无情,你在他身上花费再多时间,只会是徒劳。你还不知道,他之前与赵景昉曾多次派人前往蓬山,只为了取得《执凰相书》,蓬山仙宗之死,必与他们有莫大的关联。” “你胡说!” 赵朝雨冷笑: “怎么?不敢相信了!世人皆是如此,一旦面对真相,总是趋利避害,难逃幻想。” 洛瑧眸色如蕴: “梦中人,难道你不是吗?” “你果然冰雪聪明,我不否认我的私心,一个细作,一旦动情,她也就如同死了。” “所以,朝夕相处,你动了真情。” 赵朝雨轻叹: “可笑吗?我曾想过,完成了这次的任务后,就彻底断了与他们的联系,重新地、好好地去做赵朝雨,就只是为了他。”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这次任务,不论是《执凰相书》被转移出去,还是边境布控图被盗取,都会让当今皇上要了他的性命!” 赵朝雨情绪激动地: “所以,这一切早已经错了!我差点背弃了,与我一起为此次任务甘愿赴死的所有人,是我愚蠢!” 洛瑧双眸沉静: “你有没有参与弥关之事?” “是我发现了有人传信给赵景昉,当时他说事情紧急,要先行一步,让我通知易橒澹速去弥关支援,也是我,压下了消息,没有告知易橒澹。” 洛瑧愤慨地: “真的是你!若不是你延误消息,他便不会......不会历经生死危机,三王爷对你关爱有加,曾经在你身陷困境之时鼓励过、帮助过你,你怎么忍心去害他?” 赵朝雨眉眼如黯: “怪只怪,他就是个傻子,无端给了对手这么有利的一个机会!” 洛瑧目色沉痛: “你在皇宫里来去自如,赵景泽也是你通知的?如今想来,银国暗卫能潜入皇宫行刺,也是你暗中接应?” 赵朝雨有恃无恐地: “你猜得不错!看看,这皇宫里究竟还有多少的暗流与漏洞!此刻你还真的认为,没有了我,一切便相安无事了吗!” 洛瑧转过身: “偏激的方法,歪曲的视野,有些事,做了便是做了,不管是一次还是几次。” “洛瑧!我并没有输!” 看着洛瑧的背影,赵朝雨嘶吼道。 “公主已逝,哪里来得输赢。” 洛瑧径直离去。 洛瑧的脚步,停在了刑部的大门前,她仰头望向初见晴昀的天空: “师兄之前推测,商贾案与尚书府案阴谋背后隐藏的人就是你,那你到底,是为谁卖命。” 郡王府 回到郡王府时,正逢崔公公前来宣旨: “皇太后懿旨,郡王府王妃蜀阳公主身染恶疾,轰然离世,举国哀恸,准停灵三日,葬入南陵。” 易橒澹起身接旨: “臣接旨。” 崔公公走近,拱手道: “殿下!皇太后有口谕,公主的贴身侍女们,一律送入益和殿。” 易橒澹目色无澜,点了点头。 洛瑧走上前: “殿下,我有话想问你。” 书房 洛瑧与易橒澹迎面而坐,两人中间,只隔着一张小小的案几。 “何事?” 易橒澹先开了口。 “我师父一向行踪飘忽,他离开开封府去往西林的消息,知道的人甚少,殿下可知,是谁泄露了消息?” “有何人知道此消息?” 洛瑧眸色如澈: “我爹,我,还有三王爷和殿下。” “所以呢。”易橒澹冷笑,“不会是你爹,也不会是三王爷,是吗?” 洛瑧眸色如滢: “我只想知道,是谁害了我师父。” 易橒澹对她的哀痛不予理会,凛然质问: “你一开始隐瞒身份,适时出现在岐山大营,适时出现在白树镇,适时出现在习府,更适时出现在岐山大营,协助凌骞逃脱追捕,难道都是巧合?这其中又有何缘由?” 原来,他们之间深深的怀疑竟是相互的,亦是根深蒂固的,洛瑧双眼负痛: “我对你是有所隐瞒,但我从未想过伤害你和你身边的人。” 易橒澹冷眸如冰: “你已经伤害了。” “既然你有那么多的怀疑,为何娶我?无心于我,却让我入郡王府,不过只是为了大局吗?” 易橒澹回答的风轻云淡: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洛瑧忍住泪水: “我们之间,不是你不懂我,而是,我更本不懂你。” 易橒澹冷漠地: “我们之间,你若能忍受,就这么继续,若是不能,可以即刻合离。” 洛瑧内心震颤: “谢谢你的坦诚,我所有的痴傻都该醒了。” 她缓缓起身,走向书房外。 易橒澹转头望向窗外,静默如初。 忽然,她停下了脚步: “开封府内,最近有人用过蒙蛛之毒,离开之前,我会找出这个人,就当还了你的恩情,我们之间两清。” 王府 修庭妤拿着披风,来到花园里,轻轻帮景昉披好: “王爷,你已经站在这快一个时辰了。” 景昉转过身: “是吗,时光如梭,我竟不觉得已过了这么久。” 修庭妤眉眼柔和: “蜀阳公主之事已毕,王爷不要再费心劳神了。近日里,你都没怎么休息,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 寒夜里,景昉目光清朗,声音寂寥: “我在想,在朝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在想什么?有没有什么事是她后悔的?又有没有什么事是她感到欣慰的?在异地他乡,她的孤独、坚强、成全、隐忍,有没有在一个个漆黑渺茫的夜里,刺穿了过她本以为无坚不摧的铠甲,再默默消散于晨雾,消散在如常的喧嚣中。” 修庭妤感到了景昉的悲戚,慢慢圈住他的手臂: “王爷,你别害怕,你不会是一个人。” 第九十二章 鸪族遗址 郡王府 两辆马车等候在南门,一骁骑马随行。 景昉掀开了车帘,问道: “可以走了吗?” 易橒澹走过来: “走吧。” 景昉手一挡: “等等,我不习惯与别人同坐一辆马车。” 易橒澹眸色寂然,无奈转身走向后一辆马车。 小绾送洛瑧走了出来: “大小姐,这几日我不在你身边,你可多加小心。” 洛瑧点头: “我知道了。” 景昉看着洛瑧而来,只微微点头。 小绾上前,掀起车帘,微微惊讶: “殿下!” 洛瑧愣在了马车边,无语凝驻。 车内,易橒澹直视前方,眸色无澜: “时辰不早了,出发吧。” 未离开郡王府之前,终归是要见面的,洛瑧看了看小绾,只好上了马车,坐到另一边。 一骁带队,两辆马车顺着安舜街,一路出了城,向南面的山林而去。 “是谁?” 景昉察觉到面前的大箱子里似有响动,低头一看究竟。 箱子被缓缓打开了,随后,里面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来,沈筠双眸吟吟: “王爷,是我。” 景昉愕然道: “沈筠!” 沈筠微笑,站了起来: “此行,请王爷你们一定要带上我。” 景昉疑问: “为何?这件事,洛瑧可知道吗?” 沈筠摇摇头: “她知道的话,是必不会让我跟来的。已经出城这么远了,若是折返,就会耽搁你们的行程,你们带上我吧,我保证不闯祸,不多言不多听。” 景昉目色深深: “此行,少不了要风餐露宿,身处危险,你确定一定要同行?” 沈筠目光坚定: “我确定,我要跟着瑧儿一起,我得保护她!请王爷成全。” 南来北往楼 饭桌前,洛瑧凝思看着沈筠: “筠儿,你不是回洛府了吗?怎么又去而复返?” 沈筠安静地看了看静默的易橒澹、费解的一骁,转身,满眼恳求地注视着洛瑧: “我呢,已经同王爷解释过此行的目的了,瑧儿,你就留下我,此番,我也非得跟着你不可。” 景昉慢慢坐下,端起茶盏,悠然地: “我们已经到了半路,就这样吧。” 闻言,易橒澹只得坐下。 门口的一骁,向外吩咐道: “店家,上菜,我们着急赶路。” 店家吆喝道: “好勒!立马给您上菜。” 黄昏时分,一行人终于来到一个废弃的村庄前。 驻足在荒无人烟、一片狼藉的空地上,景昉纵观四周: “生个火堆吧,今晚,就在这里暂时歇下,以马车为中心,大家不要随意走散。” “是,王爷。” 一骁领命,带着侍卫下去准备。 沈筠举目张望: “这里是哪里啊?怎么感觉很神秘?” 洛瑧叮嘱: “你就在我的身边,不要离开,知道吗?” 沈筠好奇地: “你们每个人都神神秘秘的,你们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洛瑧眸色慎重: “你忘了你自己说过,不多问,也不多听了吗。” 沈筠努努嘴: “好吧,我一步也不会离开你。” 火堆已经生起来,夜幕也渐渐降临,大家围着火堆而坐,沈筠一路疲倦,靠着洛瑧已然睡着;洛瑧伏在自己膝上,闭目安神;旁边是景昉与易橒澹时不时地轻声讨论;一骁则负责巡视周围的情况。 夜半,村庄外的林子里传来了阵阵笛声,起初是清扬悠远、依稀可寻,慢慢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易橒澹与景昉同时站起来,凝目观察着不远处,心中戒备。 景昉指着对面林子里正向他们移动而来的一片黑压压的不明物,问道: “那是什么?” 易橒澹也看见了,他连上前几步,眸色如冰地注视前方,轻喊一声: “大家小心。” 洛瑧惊醒过来,镇静地拔剑,把茫然的沈筠牢牢护在了身后。 霎时,那片如雾如烟的黑色,已急速逼近了他们。易橒澹、景昉、一骁,各自横剑当空,剑光如凛,只见,三人的脚下,落了一地的虫尸。 笛声于此刻突然消失,一骁蹲下细看,惊诧地说: “王爷,殿下!居然是毒蜂!” 景昉沉思: “是笛声把它们引来的。” 洛瑧好似想到了什么,拿来箱子里药瓶打开,向空中一扬: “大家退后。” 半空中剩余的毒蜂,簌簌掉落,眼下,是暂时钳制住了毒蜂的进攻,各人心中均舒了一口气。 可是,瓶中的药粉所剩不多了,洛瑧眉间深蹙: “这类毒蜂,一般不会单独出动,怕只怕这些只是它们的先头军。” 果然,一直盯着林子深处的一骁,目色一惊: “殿下,毒蜂又来了!” 景昉转身望向洛瑧,急忙喊道: “带着沈筠,快到马车里去。” 易橒澹黑眸如冽,凝视着前方越发肆意袭来的大片蜂群,紧握剑柄: “用火!” 说着,他便从火堆里取出一根木柴,骤然逼近蜂群。 景昉、一骁会意,立即举起木柴,直击半空。 洛瑧与沈筠一起后退,紧靠着马车,手里也各自拿着一根火棍,防备被毒蜂袭击。 片刻之后,蜂群终于散去,空气中仍留有一股虫尸烧焦的怪味,大家面面相觑,看到各自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有被毒蜂蛰伤的痕迹。 洛瑧从药箱里找出一个白瓶子,忙为沈筠涂药。 身旁的沈筠却难掩惊喜与内心的震撼: “刚才,我们经历了些什么?简直是太传奇了。” 洛瑧眸色沉静: “传奇,你的脸都快成了蜂窝了。” 沈筠惊叫一声: “好疼!那以后会留疤吗?” 之后,洛瑧拿着药走过来: “这些蜂带有毒性,会让人肢体麻痹,我帮你们上药。” “我也来帮忙。”沈筠接过药走向景昉,“王爷,我来为你上药。” 景昉礼貌地颔首: “有劳。” 火堆前,洛瑧在易橒澹的身旁蹲下,眉眼微垂,轻轻说了几个字: “先上药吧。” 洛瑧的手,轻柔碰触到易橒澹的额头、脸颊、下颌,他抬起幽邃无际的眼,凝视着她明澈的双眸,精致的鼻尖,以及火光映照下绯红的面颊,默然无语。 景昉侧脸看向易橒澹与洛瑧,内心陡然升起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与苦涩。 天际微明,一行人站在村庄入口之处,整装待发。 景昉手拿地图,目色清冽: “从地形位置来看,这就是鸪族的旧址了。” 易橒澹黑眸如冰: “传闻,鸪族被剿灭时,有大批毒植被埋葬于地下,故而,这里草木不生,飞禽不落,大家要格外小心。” 景昉深思熟虑: “一骁,你带人留在此处,便于接应。” “是。”一骁颔首。 第九十三章 朝思溯远 穿过萧条败落的村子,眼前竟是一片浓阴的草药地。 洛瑧跑近一看,眸色轻颤: “白隐、鹤环花、蒙蛛草......此处,果真是种植毒草的源地。” 景昉目色如冽: “蒙蛛草!那便不枉费我们这么久的跟踪寻找,终于找到了鸪族存在的痕迹。” 沈筠好奇地东张西望: “想不到,这些害人于无形的毒物,竟然长得如此好看。” 易橒澹黑眸如冰: “这些毒草,皆是可以自己生长的吗?” 洛瑧细细查看: “因为之前土里留下了毒草的种子,看它们杂乱生长的样子,应该是没有人打理。” 景昉警惕地: “六年前,此处便是鸪族种药练毒之所,故而会瘴气密布、毒草丛生。” 易橒澹沉思: “还有昨夜林子里那阵笛声,甚是古怪。” 他的话刚说完,脚下的土地陡然震动,“轰隆隆”的声音伴随着自东向西裂开一条沟壑,慢慢传来。 沈筠呼喊道: “瑧儿,救我!” 洛瑧回头之际,沈筠正跌向沟壑之中,她未及细想,跃身而去: “筠儿!” “洛瑧。” 易橒澹眼疾手快,拽住洛瑧的右手,使劲一拉,两人翻滚在了沟壑裂缝的边沿外! 待两人猛然抬头,只见,景昉趴在裂开的地面上,已牢牢抓住了沈筠的手,而此时的沈筠,正摇摇欲坠的挂在巨大沟壑里。 易橒澹一个箭步冲上前,与景昉一起把沈筠拉了上来。 “筠儿,你没事吧?” 大地震动,洛瑧无法走过去,急切问道,可她四周的地面也开始颤动起来。 “小心!瑧儿你的后面!” 沈筠看见洛瑧背后的地面,已然一片片渐渐塌陷,大声呼喊着。 易橒澹与景昉刚刚站稳,抬眼之间,目色皆惊惶不已! 洛瑧转过身一看,身体却不由自己地随着凹陷的地面向下沉落。 “你带她先离开!” 易橒澹眸色如寂,把手中的绳索向上一抛,绳索一头系在了远处的一棵老树树干上,另一头交到了景昉的手里,他猛地推了景昉与沈筠一掌。 “橒澹!” 景昉搂住沈筠飞离地面,内心异常惊愕、焦灼。 易橒澹纵身一跃,在洛瑧跌进无限黑暗的最后一刻,紧紧牵住了她的手。 眼前,是滚滚烟尘,漆黑一片,耳边是雷动般的轰然巨响,他们一起暂时失去了方向感,也失去了挣扎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后,洛瑧爬在水潭边醒来,只见周围石壁的缝隙里透出了屡屡微光,四周阴暗潮湿,她好像身处于一个很深的岩洞之中。 她浑身剧痛,好不容易爬起来,在水潭边坐好,猛然想起,易橒澹同自己一起掉入了断裂的沟壑里,她连声呼喊: “易橒澹!你在吗?” 听到喊声,水潭另一边的易橒澹,慢慢坐了起来: “我在这里。” 洛瑧忙问: “你怎么样了?” 易橒澹观察着周围,眸色寂然: “幸而有这水潭,不然你我早已被摔死。” 洛瑧心中松了一口气,凝眸疑思: “鸪族旧址的地下,竟然是一个潭洞。” 易橒澹从水里站起来,走近她: “你还可以走吗?” “我可以。” 洛瑧试着站起来,脚下却一滑,向后仰倒。 易橒澹搂着她的腰,把她带入自己的怀里,幽邃的黑眸静静凝视她。 浑身湿透的两个人,贴身而立,四目相对,洛瑧双眸如粹,面颊晕红,推开他,微微垂下了双眼: “我们走吧。” 易橒澹默然,走出水潭。 两人一直在潭洞里绕圈,几番摸索,都没有发现任何的出口。 易橒澹费解地: “这里唯一的光线都是从这面石壁透出来的,可这面石壁却没有任何的机关,这太奇怪了。” 洛瑧眸色如蕴: “难道,出口是在潭洞之上?” 易橒澹抬头向着潭洞的上方望去: “很可能。但历经地面坍陷,潭洞的上方早已封堵了,若有出口,怕也难以发现。” 洛瑧注意他指尖慢慢滴下的血迹,猜想一定是方才跌落之时,手臂碰到石壁划伤的,她黛眉微蹙: “先处理一下伤口吧,出口慢慢再找。” 两人席地而坐,洛瑧从腰间的小布袋里拿出一瓶伤药,仔细为易橒澹涂药,看着他手臂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她不禁问: “你为何要救我,以你的武功,完全可以离开?” 易橒澹冷冷地: “目前为止,你仍是郡王府的人,你放心,我把你带到这里来,就会把你带回去。” 洛瑧为他拉好衣袖,静默不语。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他们在潭洞之底,几乎分不清时辰,不知如今的外界,是什么样的境况?内伤颇重、又饥又寒,让他们渐渐虚弱。 潭洞里,水波无漾。易橒澹转头,旦见,靠在一边的洛瑧昏昏欲睡,便靠近她,轻喊: “洛瑧,你醒醒。” 洛瑧睡眼微松,面色寸寸如雪: “我......我好困。” 易橒澹扶住她,惊觉她全身冰冷,只能握住她的手,为她揉搓取暖: “你不能睡,睡了你就不会醒了,洛瑧不要睡!” 洛瑧费力强撑,却也起不到丝毫作用,迷迷糊糊间,疲倦的双眸缓缓闭上。 “洛瑧。” 生平第一次,易橒澹感觉到害怕失去一个人的惊惶与莫名的患得患失,他冷寂的黑眸里染上了一层浓浓的蕴色。 将她轻揽在怀里,把自己的内力从掌心缓缓传入洛瑧的心口。 少时,感觉怀里的人渐渐有了温度,他圈住她,唇角溢血,双眸如沉: “我会带你出去。” 废墟的村落,沈筠望着脚下的巨大沟壑,嚎啕大哭: “瑧儿,瑧儿!你听到我的喊声就回答我一声!你们到底怎么样了!” 景昉心中的凝重并不少于沈筠,他悲愤地说道: “我不会放弃的!沈筠,你相信,他们一定还活着。” 景昉坚定地语气给了沈筠莫大的鼓励,她抬眼看他,泪雨如下: “那快让人去救他们!王爷,瑧儿她不能死,我不要她死!我爹和珩儿还在等着她回去!你救救她!” 景昉点头,目光冽冽: “我也不会让她们死的。” 此时,一骁带着身背绳索的侍卫们赶回来: “王爷,这是附近能找到的所有绳索了!” 景昉目色沉痛,斩钉截铁道: “即刻随我下去寻找殿下和洛侧妃!沈筠,你留在这里。” “是!”一骁已把绳索绑在了腰间,奋然不顾道,“王爷,我先下去一探究竟。” 景昉点头,在其后,轻身一跃下了深壑。 沈筠与几名侍卫留在捆绑绳索的老树之前,望眼欲穿!她从未经历过,这般忐忑不安的一刻,哪怕是倾尽全心全力,也急切盼望有一个奇迹能够出现。 第九十四章 今我鸶庾 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昏暗,易橒澹望着水潭里泛起的阵阵涟漪,目色如渊: “潭中平静无波,我一直认为这是一潭死水,看来水下有蹊跷。” 他扶起洛瑧来: “再待在这里,我们都会熬不住,你愿意和我赌一赌吗?” 洛瑧缓缓睁开眼,朦胧间,易橒澹的冷峻无双的脸庞几近眼前,她语气如静: “你一个人走,尚有生的机会,你不要再管我了。” 易橒澹凝视着她明澈如水的眼眸,淡然一笑: “六年前,没有丢下你,如今,更不会丢下你。” 易橒澹抱起洛瑧,一步步走入水潭之中: “不要轻言放弃!若你实在游不动了,就把自己交托给我,我说过,我们会离开这里。” 洛瑧回望他,轻轻点点头。 水中的两个人,竭力地向着水流倒涌的方向游去,易橒澹抓着洛瑧的手一直未曾放开!他们在水中的身影,随波而动,一起努力寻觅着丝丝未知的希望。 忽然,有一道光射进了水里,易橒澹眸色清冽,注视着光源的方向,蓦然一笑! 他朝身旁的洛瑧点头,而此时的洛瑧,早已精疲力尽,她凝眸安静,轻轻拨开了他的手,只愿独自向下沉去。 易橒澹不顾一切游到了她的身旁,托着她向上、一直向上。 终于浮出了水面,潭洞的出口,居然在一片茂林的深处。易橒澹把洛瑧抱到平地上,忙为她输入内力: “洛瑧,醒来!” 轻拍她冰冷的面颊,易橒澹顿感心急如焚: “我认识的你,从来都是倔强执着、坚韧不屈,别放弃生机!快醒过来,醒来再与我争执、与我勇敢对抗,我等着你,难道这次你就要服输了吗!” 少时,洛瑧湿润的双睫微微颤动,苍白的脸颊也有了血色,猛地吐出一口水之后,她渐渐苏醒了。 易橒澹扶起她,目露欣然: “你看见了吗,我们出来了。” 这是洛瑧初次看到易橒澹如此轻松清朗的笑容,那幽邃沉寂的黑眸里,仿佛承载着夜空中星辰聚集而来的光芒,粲然如幻! “看!是殿下!” 不远处的密林里,一骁大声喊道。 易橒澹抬头望去,景昉和一骁带着侍卫,正疾步跑过来。 景昉满眼的激动与惊喜: “橒澹!洛瑧!你们还好吗?” 林子里,升起一个小火堆,景昉把自己的外衣给洛瑧披上,三人围着火堆而坐。 洛瑧望向景昉: “筠儿,她还好吗?” 景昉目光温和: “放心,她平安无事。” 一骁拿来了干粮与水: “殿下,侧妃,你们吃一点,好补充下体力。” “所以,你们是从一个潭洞里游出来的?” 景昉颇为震惊。 易橒澹点头: “是。没想到,那片草药地之下是一个密闭的潭洞。” 景昉感叹: “幸好,你们无事,这就是最重要的了。” 易橒澹问: “你们为何会从林子里走出来?” 景昉回忆道: “我们本来是从你们落下的沟壑下方下来的,岂知,沟壑之下,并不如我们所想的是百丈深渊,而是另有一番天地。沟壑下面,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路,顺着山路一直走,我们就来到了这个奇怪的树林里。” 易橒澹纵观四野,也察觉到了这个树林的古怪: “这个地方,果然是离奇怪异。” 景昉推测道: “想必,之前地面震裂后,这里的地貌皆发生了偏移。” 易橒澹转身,剧烈咳嗽,唇角却溢出了殷殷血渍。 “殿下!” 见状,一骁焦急地上前。 易橒澹摇摇手: “无碍,休整片刻,我们尽快离开。” 景昉赞同: “此地确不宜久留,我们速回开封府再从长计议。” 洛瑧拿出手绢,轻轻擦去易橒澹嘴角的血迹。她明白,他是为了她,在伤重之下,还强行动用内力,身体自然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她心中一痛,举目远望: “鸪族之地?这里想必会有白鸶萸。” 话毕,已站起来,走向密林。 易橒澹凝目问: “你要做什么?” 景昉自是心领神会,他解释道: “白鸶萸,是一种治愈内伤的圣药,也极其罕见。这里既然是鸪族旧址,也许,在返回的途中,会被我们碰到。” 易橒澹听着景昉的话,眸色渐深: “走吧。” 一行人走进密林。 密林蜿曲,大概走了两个时辰后,雾气迷蒙里,洛瑧注视着一株白色的零星花朵,眸色惊喜: “白鸶萸!” “你小心!” 洛瑧的手碰到花瓣之际,景昉忽然惊呼一声。 对面的树林中,飞出了数支冷箭!景昉一个箭步冲上前,挡住洛瑧的同时,拉着她侧身躲避! 待两人安全蹲在树下时,洛瑧眸色一颤,只因,景昉的右臂上被来箭划出了一道颇深的伤口: “你受伤了!” 景昉扶着洛瑧的肩,安心了: “你没事就好。” 易橒澹、一骁与侍卫皆拔剑立挡,站在了两人身前。 “我去擒住他!” 一骁边说边飞身上前。 顷刻,空中传来一声惨叫,一个黑影从高高的树枝上跌落下来,随后,是一骁飘落而下的轻捷身影。 易橒澹扶起景昉,一起走上前去。 一骁立剑直指地上男子的咽喉,喝道: “就是你,在林子里装神弄鬼的!” 地上的男子,阴冷地一笑: “鸪族永世不灭!” 话毕,便服毒自尽了。 一骁上前查看,从他的身上搜出了一支竹笛,还有两把火折子: “王爷,殿下!他身上有浓重的火药味。” 景昉接过竹笛,思虑深沉: “原来,吹笛子引来毒蜂并且引发爆炸的就是此人。” “鸪族人?”易橒澹双眸冷寂,“六年前,鸪族几乎全部覆灭,想不到逃脱的残余,却一直隐蔽于此,暗中安排着这一切。一骁,村子里可还有其他人?” 一骁回禀: “殿下,经过我们的排查,村子里没有发现其他人。” 易橒澹冷静地: “大家都受伤了,即刻返回开封吧。” “是。”一骁道。 洛瑧走到树旁,摘下白鸶萸,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小布袋里收好。 马车里,沈筠还是觉得非常地不真实,她紧紧拉住洛瑧的手臂,声音哽咽: “瑧儿,你们可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你们回不来了。” 洛瑧轻拭去她的眼泪,安慰道: “这一次,你也算经历了生死磨难,此刻我想起来,还是觉得心惊胆战!筠儿,回到开封府,一切如常,这里发生的事,就当作一场梦吧,我还是希望你简单而快乐,无忧无虑。” 第九十五章 舐犊子隐 郡王府 洛瑧抬着熬好的药走进易橒澹的房间,易橒澹此时正在休息。 是吉泞迎上前来轻声打招呼: “洛侧妃。” 洛瑧点点头: “殿下醒了的话,让他把这药喝了。” 吉泞目光冉冉: “这是,白鸶萸?” 洛瑧望了一眼床上的人: “他的内伤颇重,只有白鸶萸才能缓解。” 吉泞接过药来,问道: “那你的伤?” 洛瑧眸色沉静: “我已服了药了,我先走了。” 望着洛瑧的背影,吉泞低喃: “就这么一株白鸶萸,可熬成的药就这么一碗,想也想得到的。” 翌日 景昉到御书房向皇上复命。 皇上目色俨然: “朕不是不知道,鸪族的余孽一直在暗地里兴风作浪,你们此行不负众望,查清了鸪族遗址,也及时拆穿了他们的暗藏的诡计,功不可没!” 景昉拱手: “儿臣奉命彻查蒙蛛之案背后的真相,不敢居功。只是,最终结果未明,这一次,也可能再让鸪族更加地戒备和隐蔽起来。” “多年前的旧案,想要一举探破,谈何容易?你们做得已经很好了。橒澹现下如何了?” 景昉眉宇紧蹙: “他受了重伤,暂时需要静心养伤。” 皇上道: “好在,洛瑧在郡王府里,朕也安心些。你转告他,让他安心养伤!景昉,你可有受伤?” 景昉回: “是!父皇,儿臣无恙。” 皇上欣慰: “如今,鸪族的药地已销毁,蒙蛛之案失去了线索,你暂把手里的事放一放。之前重伤方愈,近来,面色亦是不佳,养精蓄锐方能对以后的突发之事应付得宜。” 景昉颔首: “谢父皇体恤!” “景昉。”皇上注视着他,“蒙蛛之案,已牵涉了六年之前,眼看很多事即将水落石出,你身为皇子,责任与羁绊,理智与情感,更加不能偏颇有失,你可明白?” 这番话,显然有弦外之音,景昉目色如深地看向皇上: “记得之前曾与父皇讨论过此事,欲求真相,必得深入其中。真相,终有一日会大白,或迟或早,都改变不了它原本应有的面貌。” 皇上眉宇微舒,神色专注地看着他: “朕没有看错,你果真更像年轻时候的朕。” 景昉显然一愣。 皇上转身坐下,异常平静: “父皇老了,这里的一切终将由你来担当。朕只是希望,把一切的太平安乐也交到你的手上。” 景昉目色深幽--- 此刻的皇上,似乎欲言又止,仿佛有万千的愁绪凝结心底,格外的不同。 景昉思绪如澜: “父皇刚服过宁神汤,先休息一会儿。儿臣告退,去向皇祖母与母后请安。” 皇上抬手: “今日,景泽的王妃进宫,汐妃正张罗着她陪同皇太后、皇后一起赏游满瑰园,庭妤不也入宫来了吗!你就留在书房里陪陪朕,不用惦着她们了。” “是。” 景昉沉思,暖春刚至,满瑰园里,有一渠温泉环绕,故而,那园里的花草树木,也比其他处苏醒的更早。此时游园,春意渐浓,风光旖旎,必是有一番别样的景致。 满瑰园 皇太后满面喜悦: “今日,听得沪王妃身怀有孕的喜讯,哀家甚是高兴!来来,一起把这个好消息传递传递,哀家也沾沾喜气!” 汐妃站在皇太后的身侧,笑颜逐开: “听得姗儿有孕的消息后,臣妾也是万分欣喜,今晨起,心情愉悦,便迫不及待地来向皇太后讨一杯喜酒喝了!” “这杯喜酒自是要赏的!”皇太后目光温柔,“这可是哀家的第一个小重孙,一定会平安健康,圆圆满满!” 搀扶着皇太后的皇后,神色和悦: “恭喜皇太后!恭喜汐妃妹妹了!沪王妃看起来气色不错,本宫宫里有伊丽国进贡的人参,补气养血最是适合,沪王妃回府时,带回去安胎用。今日起,一切皆以安胎为重,若有什么缺的,尽管开口。” 汐妃眸色如媚: “多谢皇后娘娘如此细致入微,面面俱到,臣妾真是不胜感激!” 魏姗儿笑眼吟吟,连忙上前谢恩: “姗儿谢过皇太后与皇后娘娘的关爱照拂!” “快起来吧!”皇太后看向身后的修庭妤、洛瑧,眉目慈蔼,“你们是差不多一同成婚的,都得好好调理,哀家也盼着你们的好消息呢!” 修庭妤面颊红晕: “是,皇太后。” 洛瑧安静默然,皇后却看出了她的心神恍惚,解围道: “皇太后,再静待些时日,相信不久后一定会迎来第二、第三个皇重孙的。” 皇太后注视着众人,开心笑道: “好,好!承皇后的吉言,那哀家就安静等待着。” 汐妃兴致勃勃: “皇太后,那边的花开了,我扶您去看看。” 一行人向满瑰园的凤凰树下走去。 缇灵泉边,魏姗儿走近洛瑧身边: “洛侧妃,如今,皇太后对蜀阳公主只字不提,想想当日公主盛宠一时,还真是让人感叹唏嘘呢。” 洛瑧双眸沉静: “皇太后身体刚刚康复,公主的私事也不应由我们私下议论,春意盎然,王妃何必重提旧事。” 魏姗儿美目巧笑: “你真是心怀宽广啊!可你为何不想一想,郡王府里如今没有正妃,你一人独大,世子殿下怎么也不请旨升你的妃位呢?难道,是他还对公主念念不忘吗?” “我本无心正妃之位。” “那你可有心,殿下心里的那个位置?” 洛瑧冷静地: “你想说什么?” 魏姗儿步态盈盈,软语轻笑: “蓬山一脉,自来清高于世,不沾凡俗,你愿意屈居侧妃之位,嫁入郡王府,起初,着实让我看不透,后来,我也就想明白了这中间的缘由。你是真心钟情世子殿下,才会做此牺牲。可是,他会接纳你的心意吗?他可是,京都最桀骜最冷漠的镶南世子殿下,什么样的真心真情,是他没有得到过的?他真会在乎你吗?”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的一厢痴傻,连魏姗儿这个局外人,都看得这般透彻明了,而她倾心相许之人,却是从来都无法体会的! 洛瑧不卑不亢,娓娓道来: “想来,这件事在京都内也不是什么秘密。恕我对感情的愚钝,嫁娶之意,白首之约,或是心之所慕,匪石不转,或是患难与共,互相成全,不知,王妃对此可赞同?若如此,同为女子,始于心甘情愿,终于毫无怨言,有何不可为。” “你……”魏姗儿语结,“若你眼前都是谎言,那这一切只能算是牵强与错付!” 洛瑧凝眸如水: “王妃,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第九十六章 尔姝庭妤 魏姗儿目光盈盈: “前不久,我刚刚得知一则趣事。三王爷与洛府退婚不久,世子便进宫请婚,理由是,殿下代三王爷娶思北霜,以挟制蓬山的强大势力,更为合适。你没有想到吧?蓬山便是他们争抢你的原因,也是他们可抛弃你的原因。” 洛瑧眸色一震,这一切都是真的!赵朝雨也说过,易橒澹是为了赵景昉长远的未来、为了顾及蓬山,才娶她。她现在只想知道,师父遇难,到底与他有没有必然的关系? 魏姗儿不屑一顾: “思北霜,当你发现周围的所有事只是个局,你还能不顾一切,而无怨无悔吗?” 现实无情的拷问,让洛瑧感觉到自己,陡然沉向渊谷之底,痛入心扉。 “你们聊什么,聊得这样热闹。” 修庭妤兴步走过来。 魏姗儿回首: “我与洛侧妃正说起这春困来。近日里,疲乏倦怠,想是春困的原因,不知王妃可有感觉到?” 修庭妤语气如静: “沪王妃身怀有孕,自然容易疲累些,还需好生休息。” 魏姗儿轻抚着自己的腹部,笑意款款: “王妃说的对,许是有孕的缘故呢。” 修庭妤明知她虚张声势,有意炫耀,却不与她计较,微笑道: “我前日里,得了一个养颜的方子,正想找洛侧妃请教一下。打扰到你们谈心,沪王妃不会见怪吧。” 魏姗儿趾高气昂: “哪里!我正要去喝安胎药,那你们先聊吧。” 看着魏姗走开,修庭妤看向面色如雪的洛瑧,指了指前面的凉亭: “我们去那边坐坐。” 两人走进凉亭,迎面而坐。 洛瑧安静地: “多谢王妃解围。” 修庭妤轻语: “她一向娇纵任性,如今更是恃宠而骄了,你不必在意。” 洛瑧淡淡一笑: “我不会在意的。” “早想与你单独聊聊,一则,我对你心存感激,却尽在不言中,另一则,是王爷他待你,分外不同。” 面对修庭妤的坦诚以待,洛瑧亦直抒心意: “王爷至真至性,品行高洁,是谦和君子,他心中感念我救过他,一直对我十分照顾,说句僭越的话,这份情谊,犹如兄长一般。” 修庭妤目色柔和,轻轻点头: “王爷与世子殿下的感情自来深厚,对你们多照顾一些,也是应该的。我方才,听到你与沪王妃的谈话,明白你对殿下用情颇深,就知你是个心如明月,诚挚无暇之人。” 洛瑧双眸沉静: “王妃谬赞了。” 修庭妤眺望远方: “你当得起的。是我告诉世子殿下,武城王妃的死因,我也知道,这真相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历历往事,自修庭妤脑海中涌现而来: “六年了,时间不会遗忘,当初京都里那个濯朗如风的翩翩少年,刚一踏进开封府,就得知武城郡王与王妃罹难的消息。他颓然绝望地走在滂沱大雨里,忿然呼喊!泪雨模糊!直到,他痛到没有了一丝的力气,便昏倒在雨里,被人抬回去。他的悲愤与沉痛,也许我们局外人能感受一二,但自此,却再没有人能走进他心底最深处。” 故事里,有关于他的每一个字,都猛烈撞击着洛瑧的心房!她仿佛看见,易橒澹在清醒后、勇敢张开双眼的那一刻,惊觉他想全心保护并珍惜的一切都已改变...... 洛瑧恍然若失地: “他该知道真相,纵然这真相是黑暗、是结痂的伤口。” 修庭妤的手轻轻附上她的手: “还好,你在他身边。” “快来人啊!皇太后晕倒了!” 两人循声望去,不远处的歆月阁里,混乱一片。 两人起身,赶了过去。 洛瑧忙为椅子里的皇太后把脉: “皇太后气血过旺,只是暂时昏倒。” 闻言,皇后深深舒了一口气,神色稍缓: “你确定皇太后无碍,本宫也放心了。快来人,把皇太后扶到殿里去。” 洛瑧望向皇太后身边的大宫女,问: “皇太后最近在服用哪些药?” 大宫女回禀: “回侧妃,皇太后近两日里服的是醒神丸和合荣汤。” 皇后问: “可是,这药有何不妥?” 洛瑧深思: “回皇后娘娘,这两剂药都是开胃安神的温补类药,只是连续地同时服用,会造成补益过剩。” 皇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方才皇太后说头有些晕,本宫以为皇太后是疲乏了,正要送皇太后回益和殿时,皇太后就晕倒了。” 洛瑧眸色如澈: “皇后娘娘,如果可以,我想看看皇太后近日来服药的全部药方。” 皇后应允: “本宫这就命人带你去御药房,由你亲自为皇太后调整药方,本宫方能安心。” 御药房 医官取来整齐的一摞脉案簿与登记薄,交给洛瑧: “全部都在这里了。” 洛瑧面向身前的安太医,欠身道: “安太医名医世家,三代圣手,一直是您为皇太后请脉,今日前来,叨扰了。” 安太医拱手道: “侧妃是仙宗弟子,其实,多年前,老朽有幸得到过仙宗的指点,顿感醍醐灌顶,心中感激不已,今日,又有幸与仙宗的弟子探讨医理一二,实在是倍感荣幸。” 洛瑧微笑: “安太医,果真如传闻一般,仁心仁术,洛瑧心生敬佩。” 安太医一向谨慎持重: “侧妃谦虚了!医者也需交流有无,立深研磨,方得进益之毫厘。不知,今日皇太后晕倒,可是与平日里的用药有关?” 洛瑧细细翻看着手中的脉案: “安太医所开的方剂,均以温补和中为本,按理说,只要时间上间隔服用,不会如此。我看了皇太后的脉案,发觉安太医所诊,近两日里,皇太后脉向平和,并无异样,与我刚才为皇太后所诊的脉像,颇有偏差。不知,是否是皇太后除了服用安太医的药方外,还服用了其他药物所致?” 安太医极力回忆: “侧妃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那日我奉皇上命,去为开国候老侯爷诊脉,辰时未及给皇太后请脉。那日,是黄昏方到益和殿请的脉,当时,皇太后的脉像,确有丝丝不同寻常,似是虚浮无力。我只道是,皇太后说午睡不安所致,现在想来,确有蹊跷。” “这是哪一日的事?” “就是前两日之事。” 洛瑧眸色冷静: “安太医,这几日辛苦您,每日黄昏时分,多为皇太后请一次脉。” 安太医目露赞赏之意: “我明白了。” 洛瑧放下手中的脉案,看向案几上的其余脉案: “安太医,您在宫里,要为很多妃嫔请脉吗?” 安太医面色平和: “因我是这御药房的老人了,承蒙皇上信任,平日也会为各宫娘娘们请脉。” 洛瑧拿起另一本脉案,凝眸如冰--- 晕厥,发热,全身剧痛......这些症状,怎么感觉如此的熟悉?诊断是,中毒! 第九十七章 皊空雁鹜 洛瑧双眸一震,继续往下看: “三日后,中毒症状缓解!安太医,这是?” 安太医上前一步: “哦,这是汐妃娘娘的脉案,两月前,汐妃娘娘中毒,是我与刘太医前去诊脉。” “请问,汐妃娘娘中的是何毒?” 安太医的脸上疑思满布: “这种毒,我从未见过,幸而,娘娘服了几日的解毒丸后,渐渐好转,故而,这一页没有详细记录。” 洛瑧震惊!不可能!蒙蛛之毒,除了鸪族解药,根本无法治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门外,一个小太监把这里的一切听得仔仔细细,悄然离开。 益和殿内,皇后一众人伺候在一旁,密切关注着皇太后的情况。 小太监走近汐妃,轻声耳语,汐妃听完他的回禀,抬手示意他退下。 汐妃拉了身边的魏姗儿,走到屏风后,目色深幽: “你将洛瑧带到宝宵阁去,切记隐秘。” 魏姗儿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点头道: “姗儿会谨慎的。” 洛瑧心中疑云密布,从御药房走出来,就看见魏姗儿手里拿着平安福,迎面而来: “你为何会在这里?” 魏姗儿眉眼玲珑: “洛侧妃,这是皇后娘娘让我即刻送到宝宵殿祈福的平安符,可是我走到此处,感觉有些力不从心。所有人都去照看皇太后了,我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你也知道,求神拜佛,重在立行思清,若是耽搁了皇后娘娘为太后祈愿的心意,我可承担不了!不知,你可愿同我走这一趟,为皇太后略尽绵薄之力?” 洛瑧问: “皇太后可醒了?” “皇太后已挪去了益和殿,皇后娘娘与母妃正照料着呢。” 魏姗儿说着,便手扶额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洛瑧凝眸看她: “我同你去吧。” 两人一路向着宫中宝宵阁的方向而去。 一入宝宵阁内,魏姗儿就把门关了起来。 洛瑧转身问: “你做什么?” 魏姗儿得意一笑: “洛瑧!你可以在此处好好地祈福了。” 洛瑧察觉异样,眸色如冰: “你如此阴阳怪气,到底想做什么?” 忽然,佛像之后闯出来四个侍卫装扮的男子,把洛瑧围在了中央。 魏姗儿目光如厉: “最终,你还是落在了我手里,这算不算有始有终呢?带走!” 益和殿 皇太后已然转醒,喝了药后,正在殿内休息,而此时,修庭妤却忐忑不安起来。 宫女回禀: “回王妃话,御药房的安太医说,三个时辰前,洛侧妃早已离开御药房了。” 修庭妤问: “那御花园里你们可找了?” 宫女回: “找过了!侧妃并不在御花园里。” 修庭妤惊觉不妙: “天色将暗,她会去了哪里呢?你们再去找,多派些人手去找!” 宫女急忙离开: “是!” 修庭妤看向身旁的贴身侍女,目色如蕴: “不管了!王爷此时定然还在御书房里,你去告知王爷此事,不得耽搁。” 侍女道: “王妃,兴许,侧妃只是去了别的宫里,您别担心。” 修庭妤澄思寂虑: “洛侧妃去御药房,是为了查验皇太后的药方,怎会去而不返,怕只怕,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速去!” 侍女领命离开: “奴这就去。” 修庭妤走进内殿,轻声对皇后说: “母后,儿臣有话回禀。” 皇后看了看躺在榻上、面色转和的皇太后,示意到殿外详说。 两人站在廊下,皇后神色惊诧: “怎么会失踪了?” 修庭妤不愧是世袭将门之女,遇事冷静、见地清晰、处置得宜,她目光镇定地: “回母后,御药房、御花园里各处都寻过了。暮色将至,洛侧妃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定不会在此时去别处闲游的!事情紧急,儿臣只能来请母后示下。” 皇后目色慎重: “堂堂郡王府侧妃,竟不翼而飞!本宫这就派人到各宫查看。” 修庭妤欠身: “谢母后。” 闻讯赶来的景昉表面冷静,实则早已焦心如焚。 修庭妤着急地: “王爷,侧妃最后出现过的地方是御药房,都怪我粗心大意,一心只在皇太后身上,未注意洛侧妃离开许久未归。如今怕时久生变,请王爷主持大局。” 景昉语气如冷: “你回府吧,我会找到她。” 修庭妤凝眉: “让我留下来,等候消息。” “随你吧。” 景昉带着霖和殿的侍卫,迅速对各宫内外展开一一巡查。 此刻,正来到秋吟殿正殿。 景昉极力压制住内心的焦灼不安,见礼: “汐妃娘娘!” 汐妃步态轻盈,语气柔和: “本宫这秋吟殿是查得的,王爷请随意吧!” 景昉拱手道: “汐妃娘娘明惠通达,那就冒犯了。” 汐妃落座在茶台旁,专注煮茶,悠然自得。 少时,侍卫回: “王爷!没有。” 景昉目色如深: “打扰了娘娘的雅兴,景昉告辞。” 汐妃眉眼如盈: “王爷还要去别处,那本宫就不留王爷喝茶了。” 景昉徐徐退出殿内。 如欢殿 大门自内缓缓地打开,院内,念妃安然而立: “王爷,请吧。” 景昉拱手道: “念妃娘娘,打扰。” 念妃微微颔首: “王爷,洛侧妃是何时失踪的?” 念妃素来闲淡雅致,虽久居深宫,为人却是很和善开朗,又因小皇子景析最年幼,颇受诸皇子宠爱的缘故,平日里,同他们几个皇子也免不了多说几句。 景昉眉宇紧锁: “就在下午,去过御药房之后,就再没有人见过洛侧妃。” 念妃宽慰道: “现下,世子还在养伤,一切辛苦你了!别着急,会找到的。” “王爷!没有发现可疑。” 侍卫回。 景昉拱手告辞: “那景昉告辞了。” 望着景昉一行走远了,念妃拧眉沉思: “这大晚上,整个皇宫都翻了一遍,一个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了踪迹呢?这宫里,还有什么地方是能藏人的?” 郡王府 一骁一直守在床前,入夜时分,易橒澹才醒了过来。 一骁忙扶他坐起来: “殿下!你醒了。” 易橒澹面色苍白,黑眸如沉: “我睡了一整天?” 一骁回: “可不是一整天了,殿下,你感觉好些了吗?” 易橒澹活动了下手臂,捂着胸口: “我好多了。” 一骁惊喜地: “这白鸶萸果然是疗伤的圣药。” 易橒澹眉头一皱: “白鸶萸?” “是侧妃从鸪族带回来的白鸶萸。”一骁忽然想起,“殿下,王爷刚从宫里传来消息,说侧妃在宫里失踪了。” 易橒澹猛然起身,冷眸如洌: “什么?她失踪了?你为何不叫醒我!” 一骁吞吞吐吐: “殿下你一直昏昏沉沉......” 易橒澹毅然决然: “快给我更衣,备马进宫!” 第九十八章 焚心问卜 宝霄阁 漆黑的密室里,洛瑧被绑在椅子里,手脚都动弹不得。 汐妃与赵景泽径直向她走来,汐妃双目如媚: “任他赵景昉再如何大肆搜寻,断然也想不到,他要找的人在宝宵阁的秘室里。” 洛瑧眸色震惊: “汐妃娘娘!” 汐妃轻笑: “你不是已猜到一切了吗?” 洛瑧安静地: “蒙蛛之毒皆与你有关!你才是那个背后操控一切的人。” 汐妃眉眼俱笑: “真是聪明啊!可惜了,蓬山一脉,仙宗离奇失踪,你身陷困境,剩下一个虚无缥缈的寄南,却是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连他是否存在于这个世上都不得而知,放眼一观,威名赫赫的蓬山,真是令人惋惜!” 洛瑧凝视着她: “会制蒙蛛之毒,又能执掌解药,你究竟与鸪族有何关系?” 汐妃双目如厉: “为了帮易橒澹追寻六年前的真相,你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连这些机密之事都知道。我的药地,也是因为你们才被毁了,那今日,就是我报仇雪恨的日子!来人,喂她焚心散!” 洛瑧心中一震----焚心散,服用此药,人的意识会渐渐涣散,师父曾说过,一些歪门邪道常常用它来刑讯逼供。 “母妃。”赵景泽上前来,“她嘴里还掌握着重要的消息,若她承受不住,死在这里,我们恐怕会失去唯一的线索。” 汐妃冷笑道: “你心里打得什么主意,我难道不清楚吗?如今的她,你绝不得动分毫,一切皆以大局为重!焚心散的药量已做了调整,我心中自有分寸!” 赵景泽微低着头,不敢言语: “是,儿臣当以大局为重。” 洛瑧被两个侍女强行按着,喂下了焚心散。 汐妃靠近她,掌心对准了洛瑧的额头,驱动内力,阴声仄仄: “洛瑧,告诉我《执凰相书》的秘密?” 洛瑧顿感头痛欲裂,明澈的双眸渐渐变得黯然: “《执凰相书》......没有秘密。” 汐妃俯视着洛瑧的双眼,说道: “你可要仔细地想想。” “我的头......好痛......” 随着汐妃增加了一层功力,洛瑧的头猛然向后仰去,圆睁的双眼满是痛色! 汐妃厉声道: “若生内功在哪里?要如何取得?” 洛瑧倔强地摇摇头: “没有....若生......内功。” 汐妃倾尽全力: “你还嘴硬!你看清楚了,我是你的师父,我是仙宗!洛瑧,我是谁?” 洛瑧的眼前出现了幻想,看见仙宗正一步步朝她走来。 洛瑧唇角微扬: “师父。” 仙宗弯腰抚摸着她的头,语气温和: “霜儿!为师来了!” 洛瑧轻喊: “师父......我......我的头好痛!您不要去北境,那里……极其危险……师父!” 汐妃目光如炬: “说出所有的秘密,包括洛家与皇室之间有何渊源?说了,你会感觉轻松无比的。我会放过你,也会放过你师父,让你们团聚,可好?” 眼前,仙宗面带微笑,神色安详: “霜儿,每当为师远行,便会想起与你们一起在观云海看日出的情景,只要想到你们在蓬山等待着我的归期,心中欣慰!” 洛瑧双眼空洞,意识游离模糊之际,奋力抗争: “师父,您快回来……别再逼我了!我不知道,师兄.....师父……我没有秘密......没有……” 汐妃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注视她,语气如冰: “一个人能在痛苦中保持如此清醒,真是可贵。” 看着洛瑧气息紊乱,饱受煎熬,但依旧在忿然挣扎,赵景泽的手心里捏出了汗,他唯唯诺诺地: “母妃,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详情,仙宗狡猾异常,也许并没有把《执凰相书》的秘密告诉任何人。” 汐妃不甘心地: “洛瑧,告诉我,寄南在哪里?你不知道,寄南他一定会知道!” 洛瑧痛苦不已,全身忍不住颤抖,嘴角却咬出了殷殷血渍。 见状,汐妃只能无奈放弃,她拿出一颗药丸,喂进了洛瑧的嘴里: “无用之人!” 赵景泽目色幽沉: “母妃,这是?” “她已经看到了我们,你以为她还能活着出去吗?她不是在查蒙蛛之毒吗?既然她那么地感兴趣,我就成全她。” 汐妃满眼狠戾,拂袖而去。 赵景泽陡然一愣,随即,跟上了汐妃的脚步。 洛瑧神志不清,昏厥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耳边有人轻语道: “洛侧妃,你醒醒。” 洛瑧勉强睁开了双眼,昏暗的光线里,模糊的视线清晰了一些。 “洛侧妃,是我。” 念妃轻轻抚开洛瑧凌乱的发丝,用手绢帮她擦去嘴角的血迹,心疼地,“这个魔鬼,怎能对你下此狠手。” 洛瑧抬起眼眸,气息奄奄: “念妃娘娘......” 念妃目光温柔: “王爷与殿下正在四处找你,可不想你被关在这密室里。洛侧妃,倘若此时,我带你走,确没有十足的把握让你安全逃脱,你稍等片刻,我去通知世子殿下来救你,你一定要坚持住。” 洛瑧费力地点头,之后便不省人事了。 密室的门被一脚踢开,易橒澹手持长剑与景昉愤然不顾闯进来的时候,远见,洛瑧已昏迷不醒。 第一时间,易橒澹冲向她的身旁,黑眸如洌: “洛瑧!” 景昉为她一搭脉,目色震颤: “她中了毒,是一种很厉害的让人神志错乱的毒药,还有……蒙蛛之毒!” 易橒澹心中震惊: “你说什么?” 郡王府 月明星稀,烛光摇曳。 易橒澹眸色冷寂,坐于床前,他望着床上面色如雪的洛瑧,思绪澎湃。 景昉走进来,目色沉重: “要救她,只有拿到解药,这一个办法了。” 易橒澹语气决冷: “那我就进宫拿解药。” 景昉浅笑: “我同你去。” 易橒澹点点头: “皇宫里是什么状况?” 景昉看了一眼洛瑧,说: “汐妃被囚禁在秋吟殿内,景泽带兵包围了皇城,可他不知道,修冀将军奉命调动的岐山大营两万军士,早堵截了他所有的退路。” 易橒澹声音如寂: “纵然,你一再容忍退让,他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景昉亦是感慨: “围宫造势等同于举兵谋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均是拜那个恶毒阴狠的女人之手!橒澹,我们速去面见我父皇吧!” 易橒澹唤来一骁: “你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等我回来。” 一骁颔首道: “是,殿下。” 第九十九章 赤烛王女 南宫门 赵景泽站在城楼上,厉目威吓: “赵景昉!易橒澹!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来送死!” 景昉仰视城楼,目光熠熠: “赵景泽,你私调禁卫,究竟意欲何为?” 赵景泽冷笑: “都是明白人,何必欲盖弥彰!我只想让你们劝说皇上,放了我母妃!” 景昉望了望身边的易橒澹,镇定自若。 易橒澹上前一步: “那就要看你,敢不敢让我们入宫。” “为何不敢!这皇宫里,多了你们两个人,岂不是更好。”赵景泽大喝,“开城门,放他们进去!” 景昉与易橒澹面面相视,阔步走入南城门。 秋吟殿 易橒澹推开门,迈进大殿。 汐妃抬眼看向他,轻蔑的双眼承载着无尽的恨意: “终于,有人来了。” 易橒澹双眸冷寂: “我来寻六年前的一个真相。” 汐妃自榻上起身,傲然而立: “早知,你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武城郡王夫妇倒是有一个孝顺执着的儿子。” 易橒澹语气如冰: “六年前,策划宫乱,蒙蛛之毒泛滥成灾,皆与你有关?” “当然有关。”汐妃双目如凄,“我是鸪王之女,你不感到意外吗?” “能掌握蒙蛛之毒的人,非鸪王之女。” “身边所遇凡事糊涂的人多了,偶然遇到什么事都心明眼亮之人,一时间还真不习惯呢。” 易橒澹背向她,一字一句: “六年前,骗朝臣内眷入宫,让她们身中蒙蛛之毒,是鸪王的手笔吧。” 汐妃狂悖大笑: “鸪族秘术只传于下一任鸪王!当年我尚年幼,的确是我父王亲自下的毒,但,却是倾我全族之力,重创了罪恶滔天的赵氏。” “你口中的赵氏子孙,也包括你自己的儿子。” 汐妃咆哮: “哪又如何?至少,我让昏君真切体会到了骨肉相残,至亲背弃的痛苦!你可知道?自从屠戮鸪族之后,昏君他夜夜噩梦缠身,这便是上天最英明的报应!” 易橒澹转过身来,冷冽注视着汐妃: “鸪族,滥用毒药,贻害百姓,鸪王集结多方势力,发动战乱,正义当伐!但有一点,我们必得清楚,不论是剿灭鸪族、平冤昭雪,还是安内攘外,都不该踏着万千鲜血!百姓皆无辜。” “晚了!一切都晚了,父子手足相残已然不可挽回,这个局面,鸪族等待太久,太久了。” “赵景泽此刻,正领兵威慑南城门,这就是你最想看到的结果。” 汐妃语气如厉: “怪只怪,他既为昏君的儿子,也身为我的儿子!” 易橒澹黑眸如冰: “解药在哪里?” 汐妃惊诧地: “你不问《执凰相书》的下落?只要解药?” 易橒澹没有丝毫地犹豫: “是。” 汐妃目光幽幽: “解药可以给你。我不信任昏君,你答应我的条件,我给你解药。” 南城门 早已杀红了眼的赵景泽,环视四周,他所带领的数千禁卫已被修冀将军的铁甲军镇压制服,眼前一片惨败,已成定局。 整肃俨然的铁甲军自两边退开,景昉走到队伍前,凛然而立: “传皇上口谕,羁押沪王前往仁华殿。” 赵景泽丢盔弃甲,颓废呼喊: “只求父皇绕过母妃一命!儿臣恳求父皇啦!” 一队铁甲军上前,押着赵景泽下了城楼。 经过景昉身前时,赵景泽怒目而视: “我没有败给你。” 景昉目色清冽: “确实,你败给的是你的心魔。” 景昉仰头望向天际--- 赵景昉,今日,可算为你报仇了吗?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不愿看见这般景象。告诉我,为何我的心,竟一点也痛快不起来?如果换作是你,你会如何做? 秋吟殿 殿门缓缓敞开,汐妃阖珠凌冠,碧翠摇曳,着贵妃盛装,举步若盈而来!她面向殿外,深深鞠了个躬: “臣妾,恭迎皇上!” 皇上看着满殿的赤烛,目光如洌: “你这是候着朕呢!” “臣妾自然悉心准备,迎候圣驾的到来。” 皇上踏入殿门: “景泽,他也正跪在仁华殿外呢。” 汐妃转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次,修冀能以如此快的速度,赶至开封府,是皇上早已提前周密部署好的吧。” 皇上震怒: “你以为,景泽暗中拉拢朕的禁卫军,朕真的瞎了吗?” 汐妃不慌不忙: “所以,你就为我设好了一个局。” 皇上目光如炬: “异族妖女,死性不改,其罪当诛!” 汐妃似笑非笑: “自认为高高在上的你,从来视人命为草芥,你是不是觉得是你拯救了苍生,惩处了邪恶,你这种为自己歌功颂德的言行,让我觉得不耻!” “终于在朕的面前说出你的心里话,这些年,极力伪装、深藏不露,倒是让朕看不清哪个才是你。” “哈哈哈~”汐妃狞笑,“鸪王之女早已死去,借用西俶王长女的身份入宫的,是一个无时无刻不想亲眼看到你国破家亡的躯壳而已,她的名字叫赤烛。赐酒吧,我会在地下看着你,看你如何地纠结盘桓、心神不安!也等着你,来地狱向鸪族数千的冤魂赎罪!” “朕乃九五之尊,鸪族该不该被覆灭,后世自有定论。”皇上看着汐妃渐渐变得狰狞的脸,毅然闭上眼睛,“来人。” 伏公公屈身端着鸩酒走进大殿,丝毫不敢探视四围。 汐妃落寞而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秋吟殿,自今日起封殿。” 皇上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郡王府 易橒澹快马加鞭回到芙萱园,立即喂洛瑧服下了解药。 眼见,洛瑧虽然昏迷未醒,可面色却慢慢缓和了。 闻讯赶到郡王府的沈筠和洛永珩,焦心如焚。 沈筠异常愤怒: “你这郡王府到底是龙潭虎穴还是万丈深渊?这才几日的时间里,瑧儿就历经数次九死一生,你还能不能保护好她?若是不能,就请你让我们带她回洛府吧!” 洛永珩觉得沈筠的话语虽重,可亦是情理之中,他上前,双目如朗: “殿下,你可能会有许多位王妃,可我们只有这一个姐姐,请你体谅。” 易橒澹看向洛瑧,黑眸空寂: “蒙蛛之毒,曾让我失去至亲家人,我不会,再让它夺走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闻此言,小绾感慨泪下: “殿下,少爷,二小姐!你们快来看,大小姐的脸色慢慢地好起来了。” 易橒澹起身: “她会好起来的。你们守着她,三王爷此时还在宫里。” 小绾应道: “殿下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大小姐。” 第一百章 关阙芷尘 关仁殿 皇上诏见赵景昉与易橒澹。 “拜见皇上!” 两人行礼。 皇上站在大殿上,蓦然转身,目光森俨: “那个逆子已经羁押在天牢!今日让你们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想法,该如何处置?” 景昉深思: “父皇,昨日,我与橒澹进入南宫门时,景泽让我带话,他只想救出汐妃的性命。” 皇上大喝: “言下之意,朕该宽恕他?” 景昉下跪: “父皇,儿臣只是据实已报。” 皇上来回踱步,盛怒不已: “朕竟然养了一个乱臣贼子在身边多年而不自知!还有那个蓄意潜伏的罪妃余孽,今后,你们休要再提汐妃这两个字,朕巴不得灭她九族!” “父皇。”景昉目色清洌,“您已经灭了她的九族了。” 皇上拍案震怒: “朕悔极,当日没有能斩草除根。难道,你认为,他们都不该以死谢罪!” 景昉目色深掩: “儿臣认为,鸪族罪孽深重,百死不惜!” 皇上定睛注视着他: “那你,还敢为他求情?” 景昉面色坚定: “因为,他还有一个身份,是父皇的儿子。” 皇上愣住,面向易橒澹: “橒澹,六年前一案,想必你了然于心,殿的皇亲内眷,皆死于蒙蛛之毒,如今案情大白,朕想听听你内心,真实的想法!” 易橒澹黑眸冷寂: “不瞒皇上,自回开封后,臣没有一日不想知道母妃遇难的真相,如今,心结已解。既然,那是母妃当日的选择,臣坦然接受。” 皇上一步步走近微低着头的易橒澹,眉宇紧锁: “你推论得没错。当日,武城王妃本可以不入宫,她是为了传送鸪族叛逆预备在皇宫图谋不轨的消息,冒险入宫,才着了鸪贼的道。武城郡王奉命包围皇宫时,虽知王妃也在枬熹殿中,却不得不执行军令,清缴枬熹殿。混战过去了,武城郡王他,只带回了王妃的一具尸体。” 易橒澹满心悲怆: “请皇上告知,我父王真如传闻,是自刎而死的吗?” 皇上摇摇头: “武城王与王妃伉俪情深,武城王却不是殉情而去。他护朕回宫途中,与鸪王血战,以身挡剑,为皇室战死。” 易橒澹心中震颤,目光幽邃: “臣,谢皇上明示真相。” 皇上扶住易橒澹的肩,语气深重般: “他们临终的遗言,鸪族覆灭,再无仇怨。” 气氛陡然陷入深瀚无尽的冰野,景昉凝视着易橒澹的侧颜,目光冷幽。 易橒澹抬起头,凝眸如冰: “皇上,五皇子自小长是在汐妃身边的,耳堵目染,被灌之以仇恨,迷失心智。和丰年秋猎,八皇子被大蟒袭击围困,五皇子不顾自身,临危之际斩蟒救人,皇上曾夸赞他,英勇无畏,有圣祖治世风范,皇上可还记得。” 皇上轻轻点头: “朕记得,景泽回营地之时,身上多处荆棘伤口,疼得哇哇直叫。他那时,只是个少年,朕怎会不记得?” 易橒澹拱手: “臣斗胆!鸪族已肃清,请皇上饶恕五皇子之罪。” 皇上心中一震,转而望向景昉: “你呢?” 景昉亦拱手俯身: “儿臣附议。” 闻言,皇上扶额轻叹: “他不止一次,对你动了杀心,如今,更是举兵逼宫,你如此对他,可知他会领情否。” 景昉平静地: “儿臣知道。儿臣没考虑他是否领情,只想到,父皇他日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良久,皇上负手而立,怅然开了口: “罢了。就按你的心意去办,就流放吧。” 景昉叩拜: “儿臣领旨。” 天牢 赵景昉走近牢门口。 赵景泽慌忙自草席上爬起来,紧紧扶住牢门,轻吼道: “赵景昉!我母妃何在?你们到底把她怎样了?” 景昉语气如冷: “汐妃于秋吟殿中赐死,得全尸。” “不会!我母妃怎么会死?”赵景泽拼命地拍打着牢门,声嘶力竭,“放我出去!父皇,儿臣旦求一见!儿臣请见父皇!” 景昉面色平和地看着他: “父皇命,让你去轲图鲁。” 景泽的状态越发激惹狂怒: “我不去!我不相信你!父皇要流放我吗?我要面见父皇......你去替我回明,我要面见......” “如果你想活着,还是不要见了的好。” 景泽忽然地安静下来: “赵景昉,是你,这一切都是你所为。父皇不会处死我的!是你让父皇流放我,你想让我受尽屈辱,让我形同尸骸地苟活着!” 景昉冷冷注视他: “这一切,不是我们共同走到今日的吗。” “你以为你能赢了?” “赵景昉死了的那日起,这一局,早没了输赢之分。” 赵景泽不寒而栗: “你说......什么?” 景昉目光如厉,仿佛两把利刃直插在赵景泽的心口上: “我就是死了的赵景昉!我替他来问你,弥关之日后,你的手有没有颤抖过,有没有再也握不住箭的时候?午夜梦回,你有没有再想起过,那个扶你骑马、带你冲出深林重围的三皇兄?” 赵景泽猛然向后退了两步,顿时语结: “赵景昉?你....不是!对,他无心皇位权争,而你却隐忍不发,步步为营,阴险狡诈,引我入局!” “本以为,我可以,取你性命的时刻,我会毫不犹豫。但,我们始终不是你,他不是,我也不是。”景昉冷笑,“你很了解他,所以,轻而易举将他逼入绝境,他对你来说,是对手、是障碍、还是不值一提的牺牲品?可我,更了解你。” 赵景泽狂笑不止: “疯了!如今,手握胜局,一人之下的未来太子,竟然是一个冒牌假货!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景昉不以为然: “解开了你心中的疑虑,就算是,替他送了你一程。” 景昉转身,阔步而去。 “告诉我,赵景昉死了?那你到底是在谁?” 赵景泽伏在牢门口,忿然问道。 赵景昉停下脚步,直视前方: “自今日起,我便是全新的赵景昉,替他走完余下的路。还有一事,皇后娘娘已求得恩赦,会为你保全仅存的血脉。” 赵景泽血目圆睁,放声狞笑: “死了,你们全死了。赵景昉!到最后还是,你输了!我是即将为父王的人,你输了!你才是一败涂地啊,哈哈哈哈!” 景昉看着迎上前来的狱丞,目色如深: “明日去轲图鲁的一路,不容有失。” 狱丞俯身回话: “回三王爷,沿途已经清理好了,确保万无一失,废王能平安抵达。” 景昉点头,毅然离开。 第一百零一章 凌韫苍梧 王府 习贤骑马疾驰而来,立马嘶鸣,径直走入王府。 书房内,吉泞迎上前来,询问: “怎样了?” 习贤目色慎重: “妥了!修将军已奉命接手了禁卫军,皇城周边森严戒备;沪王府暗藏在开封的五十个叛贼,除负隅反抗者当场截杀,余下的十一人,全数关押在刑部大牢里;岐山大营的军士,由开国候小侯爷带队及时返回,一路顺遂。” 景昉颔首: “皇上,可有特别的指示?” “我回来的时候,去了一趟刑部,祁尚书说,皇上要亲自提审这批人。” 吉泞目光冉冉: “亲自提审?” “是啊。”习贤澄思寂虑,“还有,我发现,昨夜抓获的这批人里,除了当场被诛杀的那些人外,余下的人里,大多是单一的杀手身份,并不是鸪族人。” 易橒澹眸色如寂: “他们是赵景泽豢养的杀手,一直隐藏在沪王府管家名下的一座私宅里。” 习贤义愤填膺: “橒澹所言极是,那个杜管家,可不是省油的灯!沪王被擒,他还想要金蝉脱壳,幸亏我们早早埋伏在沪王府附近,让他无处遁逃。他可是名正言顺的鸪贼旧臣,沪王府里一切联络旧部、暗中刺杀、买凶嫁祸之事,皆与他脱不了干系。” 吉泞疑思: “原来如此。可皇上为何要亲自提审鸪族叛逆?” 景昉望向园外: “这桩事一直是皇上心中的大忌讳,汐妃一心求死,不会坦言,而这些满心怨愤之辈,经久年深,倒怕会吐得明白些,不亲自问问,皇上怎能安心。” 大家看向景昉,默然如静。 景昉转身,悉心安排: “习贤,你替我带句话给习大人,请他上一道的折子,请示安抚六年前枬熹殿受难的家眷,再请旨把神机营的兵权交回。” 习贤回: “我明白了。” 景昉看着吉泞: “明日,皇上要召见三位阁老、中书令丞和枢密司。吉泞,你称病告假为宜。” 吉泞会意: “多事之秋,现今,朝中唯有你一枝独秀,我们自当避世金马。” 景昉点头: “这几日昼夜颠倒,你们先回去,好好修息。我有话与橒澹说。” 习贤、吉泞望了望一直安静的易橒澹,齐齐告退。 郡王府 洛瑧喝完药,起身走向门口,推开了房门,仰着头,望着园墙外的煦阳出神。 小绾从院外跑过来,满脸欣喜: “大小姐是不是躺久了,想到园子里走走?” 洛瑧眸色如澈: “是趟得太久了,全身都没劲儿。” 小绾的眼圈红红的: “用太医的话说,你这次是中了很厉害的毒,命悬一线,可得慢慢恢复。我差点......以为你活不过来了。” 洛瑧伸手附上小绾的手,微笑: “我哪能那么轻易死,放心,我不好好站在你面前了。” 小绾喜极而泣: “前日,老爷来府里,狠狠地骂了我一顿,说我什么事都瞒着,还知情不报,以后再如此,定把我遣送回平江府去。” 洛瑧动容地: “这段时间委屈你了。你是陪着我长大的人,我们之间不用多言,我心里也知道,你护我疼我,是全心全意,这份心,于世难求。” 小绾目光莹莹: “大小姐,你还记得喜嬷嬷身前常说的一句话么?只要你安稳康健,我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多求。” 洛瑧凝视着她: “可知,我有多感激么,我娘把喜嬷嬷和你留在了我的身边。” 小绾紧握洛瑧的手: “我也非常非常地感谢夫人!大小姐,这次经历劫难,倒让我看明白了,殿下心中是爱惜你的。那日他说,蒙蛛之毒曾经让他失去了至亲家人,他便不会再让它夺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不知,你们之间,究竟有何误会与阻隔,但这句话,我却是信了。” 洛瑧举目远望,眼前,微光温飒,雩风清恬,万物复苏,满树隐青翡绿相叠,池中波影袅袅舞曜,崭新的一切,迎面而至! 她从来都知道,易橒澹心中有一面墙,将他重重包围,她曾期许,会如期靠近他身边,再把那个拥有着这世间最自由笑容的少年唤回来!可,她带着满心憧憬而来,也带着惊世的秘密而来,他们之间,有羁绊、有质疑,起初那颗执着的心,竟不能化解丛生的疏离与隔阂,未来的一切如何?她茫然了。 洛瑧凝眸望向天际远晴,语气如淡: “相信吗。” 王府 景昉与易橒澹来到湖月亭中,两人面对面坐下。 景昉开门见山: “易橒澹,你可有话问我?” 易橒澹冷眸如冽: “你是谁?” 景昉淡淡一笑: “果然,你早已发现了端疑。” 易橒澹狠狠逼视他: “景昉呢,他是否已不在人世?” 景昉目色如黯,语气沉痛: “是,弥关之日,他就死了。” 易橒澹心中震颤,双眼负痛: “告诉我,当日的情形。” 景昉站起来,面向湖心,负手而立: “赵景泽猜得没错,他那一箭正中赵景昉的心脉,没有人能活得下来。赵景昉跌入水中,我救起他时,他只剩一口气了。” 易橒澹激动地揪住对方的衣领,黑眸如沉: “他如今在哪里?” 景昉直视他的双眼,语气平静: “我把他的尸身,暗中迁回开封府,就在皇城对面的泷山以东。” 易橒澹心痛如碾,怒吼道: “你竟敢欺君罔上,冒名顶替,潦草埋葬了当朝皇子!” “正如你所说,我有什么不敢的。”景昉目色深沉,“我倒是好奇,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易橒澹冷冷地: “很多疑点,景昉生性澹泊,宅心仁厚,你却工于心计,智谋无双;你对洛瑧的事过分关注;你对鸪族、白鸶萸、还有蒙蛛之毒都知之甚详。” 景昉自嘲: “原来是这样。那你,为何不早早揭穿我?” 易橒澹猛然放开了他: “你并非易容,你长着一张与景昉一模一样的脸。” 景昉的心中一震: “没有什么,逃得过你的眼睛。” 易橒澹喝问: “当日,景昉突然去弥关,为何?” “我想是为了我。”景昉双眼微垂,不置可否,“他想见我一面。” 易橒澹剖玄析微: “消息走漏,引来杀机。你想看到银国两个王子也参与其中堪舆争斗的局面、假的蜀阳公主暗递口信、赵景泽杀心已起,是你们四方人,一起,把景昉推上了这条不归路?” 注视着易橒澹悲愤冷冽的黑眸,景昉顿感痛彻心扉,悔不当初: “确--是--如--此--” 第一百零二章 深情无情 下一秒,易橒澹手中的长剑直抵景昉的心口,后者镇定自若,前者黑眸冷寂: “为何来开封府?还带着洛瑧?” 景昉一字一句: “我是蓬山寄南,也是钰妃的另一个儿子,赵景昉的孪生弟弟。” 此时此刻,轮到易橒澹震惊不已: “当年,钰妃娘娘生下的是一对双生子吗?” 景昉冷笑: “是。钰妃送子出宫这件事,想必你们无所不知的皇上也是知晓的,当然,包括我这个假景昉的来历。” 易橒澹沉声道: “你便是寄南,也是乔装的思芜。皇上是暗许了此事,也暗许了由你替代景昉的事实?” 景昉安静凝视着易橒澹: “思芜,是我入开封府的第一个身份,若赵景昉活着,不出意外,思芜会是我永远扮演下去的身份。而对于皇上来说,那是他儿子,纵使我处处小心,模仿得再像,换了一人,他岂会毫无察觉!” 易橒澹双眸如渊: “是。你我都懂,有些话,未说出口前轻于鸿毛,说出口就是重于泰山。” 景昉淡然道: “杀了我,你就算为赵景昉报了仇,一切名正言顺,正义使然。” 易橒澹陡然撤剑: “我要知道,他临终的遗言?” “他说,他把一切皆归还予我,让我替他活下去。”景昉仰天大笑,“多么可笑!我怎能活成他的模样?可笑至极!” 易橒澹蓦然转过身去,沉痛地闭上了双眼: “也许,过去的你确实不能,今日,于赵景泽之事,你做到了。” 景昉双手紧握成拳,轻喝道: “易橒澹!你考虑清楚,赵景昉是因我而死,今夜,是你替他血仇的最好时机!” 半雾半烟的浓郁夜色里,易橒澹孤然而立: “少年兄弟,知意莫属。他是如何的心思,我最清楚!弥关之后,世间再无寄南,不是吗。” 看着易橒澹决绝地走远,景昉悲戚望向空蒙的半空,眼眶中的两行热泪陡然滑落: “赵景昉……赵景昉!” 郡王府书房 暮色微垂,风语凝噎。 易橒澹席地而坐,倚靠在墙角柱子的一侧,闭目微醉!手里的一只酒壶早已倾空,窗外,阆风如暖,花香飘溢,可这个书房里,只有浓烈的酒气和寂静的悲鸣。 洛瑧轻轻推门而入,寻找到他的位置,慢慢走近。 见他眉宇深蹙,不发一言,洛瑧干脆在他身旁柱子的一侧,坐了下来。 半晌,洛瑧轻声问: “宫里的事了了吗?习贤来了两回,见不着你,似是很焦急。” 易橒澹只淡淡地: “那些事,他可以处理得很好。” “武城郡王与王妃的事,我听说了,我们去一趟思南陵吧。” 思南陵,那是王室陵,武城郡王与王妃均葬在其中。 易橒澹侧过脸,凝视洛瑧的黑眸黯然如深: “洛瑧,你真的了解自己吗?” 这句话,寄南也曾认真地问过她,那时的他们,还身处蓬山之上,一度悠然自得,不知前路辗转。 洛瑧眸色如蕴: “了解至深,却不能够,不了解,亦不全然。” “你这回答,让我想到了一段话。真相者,如有多相,欲寻之,复无其相;真相者,实有多相,心执是为本相。” 洛瑧双眸如凝: “真相,本来不重要吗?” 易橒澹眸色如冷: “真相,真的重要吗。” “纵然,有一日所有人皆不再追寻真相了,它还是在原处安之若与,也许即为真相。” 易橒澹沉思,拧眉: “身体好了吗?” “我没事了。”洛瑧抬起头问他,眸色依旧明澈如水,“你为了拿到解药,放弃《执凰相书》的下落?那是皇上要的东西。” 易橒澹并不反驳,淡然道: “书自是跑不掉。” 洛瑧追问: “汐妃心机深沉,你允了她什么,换得解药?《执凰相书》又在何处?” 易橒澹眸色无澜: “她所求,不过是赵景泽活着,书在赵景泽手里,那是他的保命符。”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洛瑧的心里也很清楚: “其实,皇上不会杀他,他也用不着什么保命符。你在等什么?你们不都想要《执凰相书》吗?” 易橒澹恢复了往日的漠然: “未到时候。” 洛瑧的心一沉!是啊,他从未否认过,他也是想要这旷世绝书的: “那你准备和离书,南陵祭拜后,我便离开。” 易橒澹抓住起身的洛瑧,轻轻一带,洛瑧便落入他的怀里,迎着他冷寂如冰的眼眸,手足无措。 “去哪?” “去我该去的地方。” “北境?” 洛瑧微低着头,闷闷不语。 易橒澹语气如冷: “洛瑧,幼时我救你,如今,我救你,不是让你用来任性妄为。” “我也救过你。”洛瑧安静地,“你不是说,只要我愿意,就可离开吗?” “我不愿意。”易橒澹专注凝视着错愕的洛瑧,语气决然,“如果是一年前,我或许,会同意你离开郡王府,另寻一片天地,蓬山也好,江湖也罢,来去自由,不沾繁尘。如今,我等了你一年之久,我要你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能去。” “你.....等我?” “入府时,你十六岁,这么小的一个你,让我想起平江府山洞里,那个受伤昏迷,却安静无惧的你,我告诉自己,你不属于这里。在郡王府,发生这么多事后,我决定重新审视一切,我会,等你长大。” 洛瑧仰起头,眼前的一切太不真实!从小一见倾心,朝思暮念的冷傲镶南郡王,方才在与她说,一直在等她,要等她长大。 “殿下。”洛瑧陷入对方深邃似海的黑眸里,心若小鹿乱撞,双眸如粹,“不是为了王爷、为了大局,才娶我的吗?” “我竟分不清,是你傻,还是我傻?” 易橒澹温柔抬起她的脸颊,疼惜地一吻,再把她牢牢圈在自己的怀里。 洛瑧整个人深埋在他炙热的怀抱里,心念,那年雩风灼灼,烟雨江南,我遇见你,宛如阚见了天涯最璀璨的一颗星辰,震撼时光,烙印心底!也宛如用尽了今生所有的运气,常念常远,触不可及!橒澹哥哥,是你的名陪着我,从未放弃。 易橒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黑发,唇角微微扬起: “洛瑧,本来你是可以走的,可你闯进了我的心底,想要逃,怕是晚了!你得想想其他办法。” 第一百零三章 溯溯覆渊 北正司大牢 天牢门前,魏姗儿掩面而立,声声悲泣: “王爷,一切真不可挽回了吗?皇上已赐死了汐妃娘娘,抓捕鸪族后人,难道还要以你的性命来威慑天下吗?” 赵景泽双目如血: “事到如今,君臣父子,无君臣哪来的父子?你听我说,我只有一事相求,生下这孩子,把他交给宫中抚养!” 魏姗儿忧愤焦虑: “为何?为何定要交到宫中去抚养?” 赵景泽蔚为郑重地: “只有这样,他才能活着。” 魏姗儿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险些没有站稳: “王爷,你何意啊?” 赵景泽问: “尚书府是什么境况?” “皇上命上护军彻查与王爷来往过密的所有人与事,我爹也被停职查办。” 赵景泽面色如尘: “你放心,皇上顾忌悠悠之口,不会赶尽杀绝的。若今日有旨意传来,或流放或圈禁,我可免于一死,若无旨意,我活不过明日了。你告诉尚书大人,早早安排我刚才跟你说的事为妥。” 魏姗儿上前来,死死抓住牢门,凄然喊着: “不要!我不要你被流放圈禁!王爷,你可不能此时丢下我们母子?” 赵景泽凑近她耳畔,低语: “若皇上赦你无罪,你们母子就能安稳一生,若有一日,有人再想赶尽杀绝,你就拿这个秘密,换我儿子一条性命。” 魏姗儿全身颤抖,听完了赵景泽的一番话。 “圣旨到!” 此时,伏公公一声宣旨犹如惊雷。 赵景泽双目黯然,缓缓而跪,魏姗儿退到一角,连忙跪下。 伏公公手捧圣旨,一步一俨然: “圣旨下,沪王赵景泽结党营私,私调禁军,枉顾皇恩,异心可诛,后世皆引以为鉴,兹呈皇太后慈谕,特赦其流放千壑隧,终生永不还朝。” 圣旨宣读完毕,魏姗儿立即晕了过去,赵景泽全身想忽然泄了气般,颓然闭目,额头重重向地面叩去: “儿臣!赵景泽......接旨。” 知楠别院 洛瑧由小元引路,走进了后花园。 蓟蕤台前,小元掀开珠帘,只见景昉正坐在茶案前,闭目凝神。 小元屈身告退,洛瑧落座。 景昉缓缓睁开眼,右手里拿着一只白色小瓶: “瑧儿,焚心散虽只会让你服药期间神志涣散,但避免残余药效对你身体有损,你还是要吃了这瓶解药,此药需得在解清蒙蛛之毒后服用,连续三日,不可大意。” 洛瑧接过白瓶来: “是师兄你特意调制的?” 景昉微微点头,满心愧疚: “是我计划不周,让你受尽苦楚。” 洛瑧安静地: “师兄,汐妃隐藏得太深,若不是她不慎在御药局留下蛛丝马迹,谁又能想到她竟是鸪王之女,这些事,不能怪你。” “若你出事,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下去,还有,将来要如何面对师父。” 洛瑧双眸如澈: “我们是一起来开封府的,师兄、鱼茉与我,谁也不会丢下谁。” 景昉坦言: “易橒澹已经全都知道了。” 洛瑧眸色一震: “昨晚,我道是,他为了他父王母妃之事,煎熬哀痛,原来,也是为了赵景昉。一代功成万古枯,类似这样悲怆的旧故事,仿佛总有数不尽的人经历、重演,但作为万千人中之一,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也是不打一点折扣的。” 人如玉,楚山溆,斜风脉脉,槲思无语。 景昉凝视着洛瑧黯然了失神的眼眸,自嘲道: “他为赵景昉做的一切,就如当年,武城郡王府为皇室做的一样,若不是,发觉自己真的不是赵景昉,我差点就信了。” 洛瑧能深切体会,朝夕相顾,寄南如甘洌山泉,易橒澹似溯溯寒冰,意为同源,覆渊相隔。她凝眸如水: “那皇上,也会很快知道这件事的。” “其实,我有一种预感,皇上早清楚了我并非赵景昉的身份。” 洛瑧微惊: “所以,他才暗许你一步步压制赵景泽,还有近日里部署的一切?” “我也是这么猜测的。”景昉微低着头,“师父曾说过,赵景昉为人闲远淡泊,宅心仁厚,一向崇尚安心简致,步步退让,这才让赵景泽更加狂妄自大。我自入开封,满意愤恨,明眼人又怎会看不出。” “皇上生性多疑,最忌权责相倾,你会有危险吗?” “明日,皇上诏我与易橒澹同时入御书房,该是所有的事,清清楚楚的时候了。” 洛瑧凝思: “明日?皇太后让崔公公传我明日入宫请脉,我们就一起面对。” 景昉目色清冽: “瑧儿不用担心我,若要杀我,必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定是掩人耳目,秘密进行最佳。师父除半月前,带信回来报了平安后,了无信讯,已经十余日。若是,过了明日一关,我会请旨前往三国边境,彻底查明三国宗师合谋追杀师父一案,寻回镇魂玉,此事不容耽搁了。” 洛瑧双眸明澈: “我准备好了,我与师兄一同出关,寻找师父的下落。” 景昉扶住洛瑧的肩,细细叮咛: “若他们起了杀意,我会寻机放一支紫焰,你不能有丝毫犹豫,自皇宫直接出城,到西门的高九茶寮,小元在那里接应你,你即刻逃往银国,寻找鱼茉,再也不要回宋国了。” 洛瑧抬眼凝望他: “师兄,我要留下来。我知道,你已遣散了蓬山所有暗线,这个时候,我更要在你身边。我们一起走,或者一起把性命留在这里。” 景昉从容淡定: “瑧儿,我们蓬山总得要有人活下去,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师父,为了蓬山。其实,活着,未必是轻松,师兄怯懦,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了。” 洛瑧坚决地: “我不愿!我们怎么就不能一起走?” 景昉抬手拭去她脸上扑簌的泪珠,满眼温柔: “这次你须听我,寻到师父,寻到鱼茉,你们在,蓬山便不会散。” 洛瑧使劲地摇头,景昉起身坐近,把她轻搂在怀中: “瑧儿,我后悔把你牵扯进来,如果重来一次,我会重新选择,护你一生平安。” “我不会让易橒澹杀你。”洛瑧明眸滢滢,“一直以来,是我不知他真实姓名,却魔怔般钟情于他,师父、我爹与你,你们一心只为成全我,才会授人以柄,被其牵制,累及蓬山,付出今日的代价。若他,真是冷绝无情,是非不辨,与皇上同诱你前去,我定与前尘、与他做最后了断。” 顿时,景昉心口剧痛,轻声叹息: “瑧儿,这次输了,我与皇上间,爱恨皆消融,往事如烟,你也可拥有自由,若不输,我也愿你,心中再无羁绊。” 第一百零四章 樽酒骈禾 翌日 洛瑧照常入宫,由崔公公引着直接来到了皇太后的寝宫里。 “洛瑧拜见皇太后。” 皇太后面色安详: “快起来。哀家这身子,比不得前几年,可以一口气游览大半个御花园喽!幸而,有你近日悉心照料,才日渐好起来,今日呢,就是想见见你。” 不知为何,在洛瑧的心里,每每看见皇太后就会想起自己的祖母来,若是祖母还活着,也应是皇太后这般的年纪。祖母会不会,也时常的身体倦怠,食欲不佳,又时常的怀念起往事呢! 洛瑧眸色沉静: “能为皇太后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是洛瑧应当的,也是洛瑧的福分。” 皇太后微笑着看她: “你之前也中了毒,要好好照顾自己。” “谢皇太后关怀。我为皇太后请脉吧。” 皇太后点点头,侍女把洛瑧的药箱提了上来。 洛瑧上前请脉,片刻后: “皇太后的脉像平和,身体渐渐安康。” 皇太后语气平和: “今日,你留下,陪哀家一同晚膳。” 洛瑧回: “是,皇太后。” 御书房 皇上从案几上的一堆奏折里抬起头来,看着已静候在书房里良久的赵景昉、易橒澹,欲言又止。 稍后,他把数本奏折重重拍在了桌上: “你们别站着了,过来看看这些由兵部、刑部上奏来的折子。他们倒是都长着同一张嘴,都统一说一件事,就是尚在流放半途的沪王,先前是如何的罚没官银,收受贿赂,驻兵私用,狂悖而不思,仁训而不为。” 景昉不卑不亢地: “沪王私下里徇私舞弊,敛财卖官,已东窗事发,但,此时合本参奏,无济于事,墙倒众人推,这句话,倒是应验。” 皇上满脸严厉地注视他: “你倒是为他鸣不平。” 景昉平静地: “儿臣不敢。” 皇上转而问道: “橒澹,你怎么看这件事?” 易橒澹黑眸冷寂: “皇上,沪王府内一切,由北正司悉数清点,全部罚没入国库,牵涉相关的卖官一事,有据可查,有法可依,此事,该翻过一页了。” 皇上点头道: “嗯!是朕让朝臣们知无不言,他们不过是循迹望风之势,你此话正和朕心意。肃清鸪族余孽之事,你们不连带、不株连,处理得宽严得宜,颇得民心赞扬,来人,移驾冬暖阁!今日,朕便不看这些迂腐的奏本,与你们坐下来,喝上一杯。” 冬暖阁内,伏公公为皇上斟满酒。 皇上挥挥手: “你退下吧。” 伏公公退下,皇上拿起酒壶,欲为易橒澹、景昉斟酒,两人见状,忙俯身。 景昉低着头: “还是儿臣来斟酒。” 皇上严肃地: “此刻,这里没有君臣,都起来吧。” 两人面面相视,坐下。 皇上斟好酒,放下酒壶,目光如深: “知子莫若父,朕年轻的时候,也争过,也勉强过,景泽的心思,朕岂会不知。可这是天家,朕不能容忍,为了夺位,手足相残,血洗京都,届时朝野震荡,国土分裂,朕有何颜面去见先皇,去见为大宋舍身取义的英烈们!你肯放他一马,确是朕意料之外。” 景昉双拳紧握: “是,我不得不放他一马。” 皇上手执酒杯,举目黯伤: “他对你,屡次暗害,只有逞强好胜之心,没有半分兄弟情谊,你放过他,朕替景昉,谢你。” 话已至此,诸事分明。景昉冷滞一笑,举杯痛饮。 皇上徐徐放下酒杯: “橒澹,让你来,也是让你做个见证,以你心思缜密,明心见性之能,想必早已知晓,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易橒澹回话: “是,臣知道。” 皇上点头: “朕就知,你对景昉的情义,即使,你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不会立时禀报于朕。” 易橒澹眸色冷静: “臣是考虑,此事,皇上想让王爷自己言明。” 皇上望了望默然如寂的景昉,目色侃然: “朕是有想过。如今,朕要昭告天下,钰妃当年生下的是一对双生子,因顾重国运,皇子其一刚生下来,便替朕远渡海外仙山修行,为国祈愿,其名景昭。景昭年二十返回开封,不幸,深陷奸佞暗伏,身陨归落,即日,追封景昭为镇王,迁葬王陵,受世人瞻仰。” 易橒澹疑思: “皇上的意思,要宣布景昭皇子身故的消息。” 皇上满饮一杯,悲从心起: “景昉已故,公开景昭身份,只会让趁乱之心,日益增长,流言猜疑四起,世人必对二者身份追根究底下去。不管挖出什么样的真实或虚假隐情,于私,追溯根源,惊扰亡者,于公,皇室将不得安定,民心亦动摇不稳。” 景昉神色平静: “所以,趋利避害,你还是选择隐瞒下去。” 皇上厉声问道: “还有其他,可以同时保全你,又保全得到景昉的方法吗?成大事者,纵观全局,不困世俗,你受景昉所托,来到皇宫,身上背负着什么样的命运,你难道不明白吗?” 景昉激动地: “我不是他,可以不背负任何事。” 皇上赫然质问: “那你入开封,为何?为你母妃正名,为自己正名,现今,你轻易就可以做到,你要轻言放弃不成?天家无私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朕不信,你心中只有个人怨愤,没有苍生大义!” “正名?”景昉戚然道,“一个被抛弃遗忘的人,正名有何重要!” 皇上气急攻心: “你……” 易橒澹起身请求: “皇上,请给王爷一点时间。” 皇上示意易橒澹坐下,良久,重重叹息: “你们可真是像啊!景昉身平第一次违逆朕,就是谈及你的事,他想要从蓬山接你回朝。朕当时,不是不想,只是不能!他也如你这般据理力争,早知如此,朕还坚持些什么?” 景昉内心只剩震惊: “他早已知道我的存在,才会,义无反顾去了弥关!” 皇上道: “他一直关注你的一切,也几次面奏,想让你回宫,倒是你,究竟明不明白,仙宗让你下山之深意?景昉托付之深意?” “我从小带着易容面具长大,六岁方知自己身世,师父问,来这世上走一遭,最想做什么?我说,最想见家人的模样。师父便说,你可下山。”景昉目色如血,“至于景昉,那日起,他的命便是我的命,我能选择吗。” 易橒澹的心被重重一击,仙宗确是醒世阚清,这心劫,唯有己心可破。 “朕,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想重蹈覆辙。” 皇上缓缓自怀里拿出一张陈旧的纸签,递予景昉,后者接过去,轻念--- 三子景昉,四子景昭,日月如昔,贵胄品淳,寓意明宙,起始深远。 皇上转身向外,语重心长地说: “这是,当年朕为你们两人取名之意,你还要问一个究竟吗。” 景昉哀不自胜,整颗心剧烈摇撼起来: “我有两个要求。其一,我要出关,彻查我师父下落;其二,此事与蓬山没有丝毫关系,往后也决不将他们牵涉进来。” 皇上毫不迟疑: “朕现在,就可以允准你。” 第一百零五章 欲静不止 景昉与易橒澹走出冬暖阁,石廊里,正遇念妃带着八皇子赵景析前来觐见皇上。 赵景析看见景昉,兴致勃勃地: “皇兄!你是要出宫了吗?景析正想找你,问你要上次答应给我寻的绞凌剑呢!” 景昉、易橒澹行礼: “念妃娘娘!” 念妃笑眼温和: “这孩子,成日只知道玩耍胡闹。王爷、殿下见笑了。” 景昉坦言: “景析率真天性,朴质如玉,实属难得。” 易橒澹走上前,态度诚挚,拱手道: “还未及亲自拜见娘娘,若没有娘娘及时发现宝宵阁的密室,洛瑧恐性命不保,橒澹在此,深谢娘娘冒险救护之恩。” 念妃一向谦和守礼: “如此小事,你们都别放在心上。汐妃她这些年做的错事,明里暗里的,数不胜数,我是敢怒而不敢言。救了洛侧妃,纯属机缘,借此机会,我也算是,为自己赎罪一二了。侧妃的身体可好了?” 易橒澹眸色如寂: “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今日入宫,正为皇太后请脉。” 念妃点点头: “好。” 景昉亦拱手行礼: “娘娘心地善良,必有福报。” 此时,伏公公走过来,轻声传唤: “念妃娘娘,皇上宣您与八皇子进冬暖阁说话。” 景昉低头看向赵景析,认真说道: “稍后,绞凌剑就会送到宫里。” 景析高兴不已: “谢谢三哥!” 念妃满眼宠爱地看着赵景析,微笑道: “走吧,你父皇要查问你的功课,别让他久等了。” 景昉与易橒澹行礼,错身而出,之后,一路向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湫孜池旁,夕阳依颜,景昉停住了脚步,问道: “之前,你为何替我隐瞒?” 易橒澹眸色无澜: “景昉信你,我从未怀疑过他的眼光。” 景昉回头,神色沮丧: “隐瞒他的死讯,我,很抱歉。” 易橒澹举目远望,黑眸如沉: “我会亲自去一趟弥关,带他回来,届时,一起来吧。” 景昉一愣神: “我?” “他应该,想看到你如今的样子。”易橒澹径直走过他身旁,“我去皇太后的宫里。” 景昉目色冉冉,站在水池边良久,内心澎湃的情绪逐渐平静。 城东芍药楼 魏姗儿跟着其母,十分谨慎地走入了一间宽敞的包厢。 丽夫人忙起身相迎: “尚书夫人,你们来了。” 尚书夫人神态肃然,观察了一眼四周的情况。房间里,只有丽夫人一人,连往常的贴身婢女都摒退了: “丽夫人,有礼。如今,尚书府的大门,还指不定能不能在明日早晨如常地打开,今日来此,略有唐突,我们之间,就不必客气寒暄了。” 丽夫人莹莹巧笑: “夫人果然是快人快语,今日夫人能应邀前来芍药楼,亦让我心生敬佩。尚书府在朝廷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尚书大人也是两朝元老,相信尚书府,定会恢复往日的荣光,夫人不用忧心。请入座详谈。” 魏姗儿打量着这位声名赫赫的丽夫人,若她没有记错,丽夫人每次出现,必是容光焕发、排场盛大,也必要掀起些风浪来。 尚书夫人示意魏姗儿,二人在丽夫人对面坐了下来。 尚书夫人道: “夫人惯会宽慰人心。我们的处境,已今时不同往日了,不知夫人相邀,有何要事相商?” 丽夫人轻松地: “我欣赏夫人的直爽,也会对夫人坦诚相待。今日,只为告诉夫人一件趣事。” 尚书夫人拧眉: “趣事?” 丽夫人点头: “一月前,蜀阳公主曾绘图委托我查询一件兵器的来历,那是一柄绝世的好剑,而此剑,正是三王府书房里秘密保管之物。” 闻言,尚书夫人双眼含光: “绝世好剑?” 丽夫人郑重地: “正是。” 尚书夫人与魏姗儿面面相觑: “此剑是何来历?” 丽夫人道: “苦心不费,我终于查到,此剑名‘遏’,正是蓬山仙宗嫡系弟子寄南的佩剑。” 尚书夫人满眼困惑,未明就里,魏姗儿解释道: “相传,蓬山仙宗门下,有三个最为宠爱的弟子,其一便是这大弟子寄南,他以一柄长剑名啸江湖,剑名为‘遏’。此人十分诡秘,鲜少在江湖上露面,即使现身,皆以一顶斗笠掩其面,见过其真容者,为数极少,江湖人,只识得他的这柄长剑。” “故弄玄虚!”尚书夫人满面的不屑一顾,“那此人的剑怎会在三王府里?” 丽夫人会心一笑: “这便是蹊跷之处了。都说,寄南一剑仗义江湖,破风逐雾,世间更是没有几人是其敌手,他的剑,怎会留在三王府中呢?我虽查到了此剑来由,可蜀阳公主却离世了,这则消息在我这里,已没有了意义,不如送给夫人,也许有用,也说不定。” 尚书夫人一惊: “原来,夫人是公主的人?” 丽夫人摇摇头,感慨良深地: “公主的人?夫人可抬举我了。公主金枝玉叶,身份何其尊贵啊!她让我查明详细,我只能听令行事。哪想到,天家之事,一夜如锦,一夜寒霜,大厦将倾,风云变幻无穷。” 尚书夫人极力地镇定: “夫人耳目神通,可有听闻,公主是否真的突发疾病而亡?” 丽夫人狡黠地一笑: “天家之事,你我自不知内情,宫里说是便是吧。” 魏姗儿难掩不甘: “那蜀阳公主,集皇太后宠爱于一身,怎会忽然就暴毙了!” “宫廷私事,君恩难辨。”丽夫人点到即止,“夫人,难道不好奇,公主为何会查起蓬山之事?” 尚书夫人避重就轻: “公主已死,这件事怕是没有谁知晓内情了。” 丽夫人凝视着对方的神情,轻摇绢扇,似笑非笑: “夫人明断,我只是真心可怜公主命运多舛。” 尚书夫人连忙起身: “来时,皇上诏了我家大人入宫,想来,也到了回府的时辰,夫人相邀,万分感激。可情势所迫,未免连累到夫人,今日,我们不曾相见过。” 丽夫人亦起身,面带微笑: “那是自然。夫人慢走。” 丽夫人安静地倚在门口,眼看尚书夫人与魏姗儿小心翼翼地下了楼。她转身进屋,自言自语: “这般闪烁其辞,果然,如我所料,赵景泽在天牢里规规矩矩的,实在反常!他若不留下点惊人的秘密,怎能独求苟活。尚书夫人,希望我没有看走眼,我透漏给你的消息,加上你手里的秘密,足够你,在开封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第一百零六章 后宫之主 益和殿 易橒澹行礼拜见皇太后: “皇太后万福金安!” 皇太后面色和悦: “橒澹来了,哀家正说起你,你就来了。之前为你赐婚,却事与愿违,闹得郡王府颇不得安宁。如今,诸事平复,洛瑧性子细腻稳重,有她在你身边,哀家也宽慰些。” 易橒澹看了洛瑧一眼,黑眸如寂: “皇太后身体刚刚康复,就不要想这些烦心事了。” 皇太后目光殷切地注视着他: “哀家唯有一个心愿,望你们能把朝雨,接回大宋来。” 易橒澹自然明白这份嘱托的分量与期许,颔首道: “臣定接公主回宋。” “好。”皇太后轻声叹息,“哀家就放心了。” 王府 夜风清飒,修庭妤站在王府门口,切切盼望: “王爷,怎么还不回来?” 管家立在一旁,眼神也颇为焦急: “王妃安心,王爷许是在路上。” 暮色里,赵景昉的车驾缓缓转进横南街,停在了南门前面。 下了马车的他,抬眼间,只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急忙向他奔来: “王爷!” 景昉意外地: “王妃怎么会站在门口?” 修庭妤眉眼微弯,温柔的眼中尽是欣慰之色: “今晨,王爷心事重重地进宫,我眼看帮不了什么忙,但我也知,此次觐见皇上,兹事体大。我就想,让王爷回府时,无论多晚,远远就能看见府中不变的灯火。” 景昉心中一震,修庭妤聪慧敏锐,生于世家,长久以来,与自己朝夕相伴,她心中所想、所顾忌的,无时无刻不是自己的切身安危与利益。 景昉点头望向她: “回去吧。” 修庭妤圈住他的手臂,小鸟依人般: “我们回去,王爷回来了就好。” 霖和殿 皇后俯视着跪在脚下,瑟瑟发抖的尚书夫人,目光蔚为严厉。 尚书夫人俯首恳切: “皇后娘娘!回禀皇后娘娘,臣妇所言句句属实,未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求皇后娘娘一定要相信臣妇!” 皇后轻摇摇头,语气不怒自威: “你说,如今在王府中的人不是景昉本人,而是,冒名而来的蓬山弟子,寄南?” 尚书夫人头如捣蒜般: “正是!皇后娘娘,弥关之险,三皇子......皇子已身陨了。皇后娘娘,请您暂放哀恸,速把那个欺君罔上,藐视皇家法度的奸恶之徒,快快缉拿起来,严加审问,究竟便知!此人蓄谋已久,扰乱京都,混淆皇室血脉,掩人耳目之余不知做了多少恶事,更是欺骗了皇太后的一番真心,实在是欺君大罪,罪无可赦啊!” 面对尚书夫人的声声泣泪控诉,皇后平静地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你的夫君,尚书魏艋大人,在朝堂上危言耸听,上奏废王赵景泽乃是被无辜牵连,理当无罪,又煽动昔日沪王的亲随,直逼宫廷;而你,在后宫中,演绎了一出忠心护主戏码,声泪俱下地控诉三皇子乃是假身份。你们夫妻,真是心意相通,夫唱妇随啊。” 尚书夫人猛然抬起头,面露骇色: “皇后娘娘,臣妇没有撒谎!皇后娘娘,难道您不相信这些事实吗?” “事实。”皇后徐徐走下殿来,一字一句地,“魏大人私底下为废王办的那些针对三皇子的差事,是否是事实?你亲手操办,一次又一次蓄意陷害郡王侧妃的事,是否是事实?你们处心积虑,搜罗来的这些,准备釜底抽薪,钳制皇子的证据,是否是事实?安知,鼓动废王、僭越朝纲、无视诏命,助围皇城,桩桩件件,寒透人心。从前,有恩情在,魏家世代清流,皇上可以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们却想动朝廷之根基!你想过没有?这条需要为全天负重而行的路,可是挡得的吗?” 尚书夫人细细听完皇后的话,头顶宛如被千斤大锤狠狠一击,顿时,全身无力,跌倒在大殿中: “皇后娘娘......” 皇后冷静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 “朝堂民意之事,自有皇上明断!皇太后耳朵里,亦不该听到如此悖逆之言语,尚书夫人,你先回去吧。” “是,皇后娘娘。” 宫女听令上前来,搀扶住尚书夫人。 尚书夫人却是死命地伏地求告,赖着不肯离开: “皇后娘娘!臣妇最后请愿,请放小女一条生路,小女无罪啊!让她苟延残喘地活着,就算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啊!臣妇恳求皇后娘娘怜悯......恳求皇后娘娘!” 皇后举目思远,只慢声说了一个字: “允。” 尚书夫人再次伏地叩拜,哀声凄凄: “谢皇后娘娘仁德!臣妇感恩戴德,来世必结草衔环已报。” 待人离去,皇后一动不动地站在殿上,一站就是许久。 少倾,宫女走进来,行礼道: “回皇后娘娘话,皇上命公公传来消息,朝上已有旨意,魏尚书知法犯法,勾连奸佞,为整肃朝纲,皇上罢免其官职,收押至刑部会审,并抄查尚书府,盘查其余党羽。” 皇后头也不回地轻轻挥了挥手: “知道了。” 泷山以东 易橒澹、景昉、习贤、吉泞来到山中一座坟墓前,凝神站定。 习贤疑惑: “今日,我们为何要来这里啊?” 吉泞同样被问得不知头绪,便望向了身边神色凝重的易橒澹和景昉。 景昉目色黯淡,脚下仿佛生了根,已无法动弹。 易橒澹双眸如沉,慢慢地走近墓前,缓缓说道: “这里面的人,是我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位故人,你们都过来,拜祭一下。” 吉泞与习贤面面相视,二人安静上前去: “好啊。” 并列而立的三人,手持香烛,在坟前恭敬地祭拜。 吉泞与习贤不会知道,他们所祭拜的人,是他们曾许诺,此生荣辱与共的挚交,是他们曾坚信,会守护彼此到底的亲人! 习贤摆放好祭品,正午的阳光,恰好照耀在他年轻俊朗的脸庞,那明亮无邪的眼眸,透着灼热的光彩。他转向易橒澹好奇地问: “橒澹,这位是怎样的一人,为何从没有听你说起过他?” 景昉站在他们身后,极力克制着满心的沉重与悲痛,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吉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墓碑,忽感,心绪如涌: “无字墓碑。到底,是如何一个传奇的人物呢。” 吉泞此话,像是在提问,又像是,已经给出了问题本身应该具有的答案。 易橒澹深深凝视着墓碑,右手不自觉地拂去墓碑上的一丝蛛网,冷寂的黑眸深掩着无限的悲怆。 良久,易橒澹终于站起身来,对着墓碑,微微一笑。他用很轻很轻的语气,如同有一个一个非常安静、非常温和、非常不舍的人,站在他面前一般,温柔地诉说着: “我来看你了,我们终于,来看你了。” 第一百零七章 此杯忘忧 “这里面的人,其实是......” 景昉上前一步欲说道。 易橒澹黑眸无澜地抬眼远望: “这里面的人,你们就不要好奇了。是一个我非常怀念的人。” 话毕,毅然转身。 吉泞与习贤察觉到,眼前景昉与易橒澹之间,似乎有着微妙而不可言说的不同之处,这种奇怪的感觉,却无从说起。 回头之间,景昉默然低着头,把胸中无数的惊涛骇浪都深掩在心底里了--- 出生在皇室中,不想手上沾血、命中有债、心中有恩怨,究竟,是你赵景昉错了,还是我错? 易橒澹回眸,再深深看一眼墓地,走近景昉,语气如常: “出城太久了,走吧。” 一行四人,自泷山原路而下。 霖和殿 皇后注视着眼前既熟悉又感陌生的人,良久,还是开了口: “所以,你才是景昭?” 景昉慢慢抬起头来,目光如朗: “是。” 纵然有心理准备,皇后的心中还是万分震惊,相握的双手,越发握得紧,眉间深蹙,双目攸攸: “我是看着景昉长大的,竟......却没有察觉出你们的不同。” 景昉诚实地: “是,我自幼便有目的地,对皇城里的人和事,悉心熟知,对他,也是竭力模仿其言行举止,故,无有不像。” 皇后惊诧: “为何要竭力模仿?难道,是为了有朝一日,取代他吗?” 景昉并没有否认: “我走到今日,说他是无辜遇难,我取而代之,也可以说,为计划安排,顺理成章而就。对他的死,我负有极大的责任,终将为此抱憾一生,但,细思源头,一切,皆是我造成的。” 皇后猛然跌坐在一旁的椅子里,垂泪哀伤: “与你接触的这些日子,我怎能不晓你的心性。皇上说,他对你愧疚难解,对景昉亦充满遗憾不舍,你们都那么的优秀,让皇上心中,如何分见孰轻孰重、孰对孰错呢。” 闻言,景昉目色寂然。 “时气所扰,皇太后近来的身体偶有抱恙,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让她为朝雨之事伤心之余,再添悲痛。”皇后语神色幽幽,“你的父皇,真的是一个孝顺宽仁,为民所忧的皇上。” 景昉凝目相视,眼中仿佛燃着一道灼灼的火焰: “皇祖母那边,知道此事来龙去脉的人,都会三缄其口。” 皇后起身,语气温柔平和: “那我,也有一句话转告于你,好好替自己而活。” 郡王府 洛瑧观望着一直坐在树下,独自饮酒,沉默安静得好似没有一丝声音的人,满眼忧色。 几次想朝他走过去,脚下却犹豫了。今日,得知易橒澹与寄南一行从泷山而归,她心中就清楚,所有的一切都已拨云见日。 一骁从她身边走过: “侧妃,你怎么会在这里?” 洛瑧看见他手中的酒壶,接了过来: “我来吧。” “好。” 一骁看着洛瑧徐徐走向树下,便悄然退下。 洛瑧挨着大树,慢慢坐了下来: “今日,你们见到他了?” 易橒澹放下手中的酒,干脆整个人都倚靠在树干上,黑眸中的冷冽,渐渐被寂灭的光淹没: “见到了。” 洛瑧轻语: “很遗憾,刚刚见到他吧。” 易橒澹闭上了双眼: “很遗憾。” 洛瑧懂得,易橒澹真正的痛在于,曾允诺,此生无论阻遇多少艰巨坎坷,都会护赵景昉一生无虞,却在冥冥之中,失言了! 清风鸣蝉唱和,洛瑧仰头望月,凝眸如水: “他见到你们,定然开心。” 易橒澹侧耳倾听,汲取四下里的一片宁安: “他确是这样的人。我想到,世事自有始终,是他常说的一句话。原来,他什么事都清清楚楚,了然于心。” 看着烈酒自易橒澹的咽喉处,淋漓咽下,浸润心脾,包裹了他的心伤心痛!洛瑧更加地了解,易橒澹的悲楚还在于,一个天生就怀负博远壮志的人、一个天生就身携莫测秘密的人,踌躇未解,陨落零乡。易橒澹心疼这样的人,也珍惜缅怀这样的人...... 洛瑧目光濯濯: “我娘交过我酿屠苏酒的手艺,不错吧?我和小绾,酿了几坛,埋在芙萱园梅树下了,冬日里,挖出来喝啊!” 易橒澹眉眼如沉: “好啊。” 洛瑧默默低下头,问了句: “可要报仇吗?” 易橒澹简短地: “要啊。” “好啊。”洛瑧恬静微笑,再把酒递给他,“寄师兄曾说,来开封府后,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改变了那么多,他问我,为何会成了今天这般?其实,他是不想承认,因为遇见了三王爷和你。” 易橒澹转头看她,分外冷静。 洛瑧笑眼滢滢,自顾自地: “让他留下,他的身份,此时离开,曝露太多。我知道,师兄他挂念我师父,但,这一次,不是非他不可,我能去北境。” 易橒澹黑眸一颤: “故,你是来辞行的。” 夏夜里,洛瑧的眼眸像月光倾泻一样,明澈无邪、照见人心: “嗯。谢谢你!若不是你,我早已去往迌国,生死未卜。感谢的话,一直没有说,就如,许多年前一样。” 在她心中的辗转曲折却是---易橒澹,若不是你,我不会明白,原来爱一个人,这么痛!这么甜!若不是你,我不会对这个尘世,如此热爱、欣喜与难以忘记。 易橒澹停顿了片刻,接过酒壶,右手轻轻摩挲壶柄: “决定了?” 洛瑧点头: “决定了。” 易橒澹黑眸如渊,凝视着她: “如果,我没记错,每次遇到你,你都哭了,这些感谢的话,就扯平了。” 洛瑧笑意绻绻: “可我怎么不记得了呢。那今日,就必须微笑。” 她的笑容,果然粲然如许,让看了的人,不禁心怀舒畅,烙印深刻。 易橒澹眉宇间清冽如昔: “此番,你应该去。何时启程?” 洛瑧语气如静: “三日后。” 易橒澹缓缓起身,自怀中拿出《执凰相书》,交给了她: “必要时,可以换你师父平安。今日算是别过,我就不送你了。” 洛瑧低头细看清楚,明眸轻颤: “《执凰相书》?你把它交给我?” 易橒澹豪饮一口,边走远边淡淡然说道: “我醉了,别再犹豫,也许,下一秒,我会改变主意。” 华月清绝,流光驻影! 洛瑧脉脉无言,因为此时,她已无暇分清,手中的沉重分量与心中深厚的分量,如何辨别堪比。 第一百零八章 储位风行 羡林馆 易橒澹走上二楼,进了最里的一间雅间,却看见,略带虑色的景昉起身而来,手里的折扇不自然地摇了两下,眉宇深蹙: “你来了。” 易橒澹转身关门: “何事这么着急?” 景昉说道: “是修将军,他向皇上举荐,让我启程去雉城。” 易橒澹小吃了一惊: “是修将军的意思,那就是皇后的意思了。” 景昉不置可否: “正是。前日,我刚提出要前往北境,皇后倒是干脆利落,直接断了所有的退路。” 易橒澹安然坐下: “皇后自然是忧心难安,毕竟她的一生心血与所期都在你身上。” 景昉郑重地: “想想办法,我不能去雉城。” “北境,你是去不成了。”易橒澹心中充满愁绪,“皇上心里清清楚楚,修将军的提议,对于你,才是最适合的。” 景昉把折扇狠狠地一放,目色凝重: “那他答允我去北境!若是让洛瑧一人前往,你们都能放心吗?” 易橒澹沉默了片刻,黑眸清冷: “皇上起了尽快立储之意。昨日,开国候府、修将军都联名启奏,属意你为太子,辛相耿直中正,均衡上下而决,此事初定。若说,之前举措为安内,如今才是攘外开端,三国联手暗杀蓬山仙宗悬案,一直是皇上心中大虑,储君不得干政,此时,你需暂避锋芒。而且,口谕已下,你明白,徒然抗议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景昉忿然起身,注视着对方喊道: “易橒澹!为了太子之位,置她于不顾,我定做不到!她若身陷困境,我此生难安,何况什么虚名。” 易橒澹静默看着他,只淡然说了三个字: “我知道。” 此时,窗外传来一阵喧嚷,郭安街中似是发生了打斗场面。 二人齐齐临窗而立,向下望去。 密集的人群围着三个狼狈不堪的男子,他们手中的刀剑掉落身侧,均匍匐街中,神色颇为懊恼。 在三人对面,飘飘然站着一个紫衣紫裙的娇俏女子。她悠悠收好系着紫色木槿花剑穗的长剑,仰起头来,看向羡林馆的二楼雅间。正好,她可以瞧见易橒澹与景昉所站的窗棂! 在围观众人的喝彩声中,女子嫣然一笑,那久违灿烂的笑容,如冲破云霞的朝阳一般美好自在! 女子索性转身抱着剑,直面二楼,语气轻松地: “鸪族逃窜的余孽,最后三个!算是入京都的见面礼啊!” 景昉领悟其意,凝视身旁的易橒澹: “她是……” 易橒澹静冽一笑: “西林主人,复曦曦。” “你的,未婚妻?”景昉倒是从习贤那里听说过关于此号人物的不少事,他默默道,“她,怎么此时来了。” 易橒澹回头,神色冷静: “雉城巡防的事,我速替你准备。北境,尊皇后之意,你先不要去。” 景昉莫名地怒火中烧: “我不去,谁能护她?” “我知会暗卫,虽不能同行护卫,可保她一路无恙。我先带复曦曦回府。” 易橒澹眸色如寂,阔步离开了。 郡王府 易橒澹与复曦曦刚踏进郡王府大门,就遇丰管家匆匆忙忙地上前禀报: “王爷!今晨,宫里传旨,让洛侧妃奉大婚当日赏赐的斑斓国宝入宫,芙萱园立时找寻一番,就是不见御物踪迹,奉旨公公.....奉旨公公正在杖责洛侧妃。” 易橒澹浓眉深蹙: “你说什么?” 丰管家连连擦汗: “王爷您快先去瞧瞧吧!皇后娘娘旨意,奴不敢逾矩造次!” 易橒澹黑眸如冷: “是那串粲珠,是吗?” 丰管家应道: “正是正是!王爷!” 闻言,易橒澹一言不发,径直朝芙萱园方向赶过去。 第一百零九章 杖责任心 芙萱园正院 洛瑧被随行而来的紫宁宫嬷嬷们按在长椅上,不能动弹。 其实,洛瑧本就没有想过挣扎,这一点让站在一侧执令的崔公公颇为惊讶!这么多年,令掌后宫与各府邸中的刑责,见到的,不是哭天喊地抱屈申诉,就是徒然挣扎,最后,仍被强令制服,每每冤枉得什么似的......如此安静领罚,是为罕见。 崔公公注视着默然不语的洛瑧,俨然下令道: “杖刑开始。” “大小姐!”小绾即刻跪在崔公公面前苦苦哀求,“求公公开恩,求公公放过大小姐!是奴对御赐之物保管未及妥善,请责罚奴一个人,不关大小姐的事!” 崔公公看向小绾,缓缓道: “你的忠心可鉴,这件事,老奴也做不得主。” 随着杖棍一次次落下,伏在长椅上的洛瑧,眉心若蹙,紧咬住嘴唇,额头汗珠密布,腰以下的衣裳,渐渐被血渍晕染。 “住手!” 易橒澹一声厉喝,大步跨进院门,眨眼之间,双手紧握住半空中将要落下的杖棍,黑眸冷冽如昔。 小绾含泪呼救,心中稍稍舒了口气: “殿下,您可回来了!” 一众嬷嬷们忙起身行礼: “世子殿下金安!” 崔公公俯首作揖: “老奴参见世子殿下!” 易橒澹挡在长椅前,俯视众人,语气如冷: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崔公公语态平和,如实回话: “回世子殿下,皇后娘娘口谕,洛侧妃遗失了大婚御赐宝物,杖责三十,现下,还余十杖未行。” 易橒澹凝目如冰: “粲珠并未遗失,而是在我处。崔公公可以先行回宫复命了,之后,我会奉粲珠入宫面见娘娘。” 崔公公望着易橒澹冷决的神情,谨慎回话: “是,老奴回宫了。” 院门口的复曦曦,歪着脑袋,好奇地注视着易橒澹的侧脸,心里不免暗自思量。 崔公公带着一众嬷嬷,向易橒澹行礼退出院外。 “大小姐,你……很痛吧?” 小绾上前趴在洛瑧的身边,泪眼婆娑又慌张地手足无措。 易橒澹弯腰,轻轻抱起虚弱的洛瑧,低下头凝视着她微颤的羽睫,寸寸如雪的脸颊,问: “她们并不能钳制你,为何不反抗?” 洛瑧避开他的眼,眉间随着衣裳的牵痛,深蹙拧结: “这样一来,皇后娘娘才会安心吧。可粲珠,真在你那里吗?” “并没有。” 易橒澹抬起头来,眸色幽邃如深,迈步向着芙萱园而去。 重华殿后花园 景昉强压住心中的愤慨,上前质问: “您为何杖责洛瑧?” 皇后放下手里的剪刀,挥了挥手,侍女就把刚刚打理好的一盆松针盆景抬走了。 皇后徐徐转身,目色轻远: “看来,我罚她,并没有错。” 景昉拧眉深思: “您何意?” “皇上的旨意已下,雉城之行,不容懈怠,本宫是为你做一个决定。” “困顿北境的,可是我师父。” 皇后的态度异常坚定: “所有护卫,你皆可调令,包括修将军的护盾军,唯有你,不能去。” 景昉心中一震: “你们是在警告我,若我执意前往,你们可以对洛瑧做的,远不止这样。” “是。你可以这么认为。”皇后鲜有的肃然严厉,“这不是本宫一人之意。记得赐婚之日,皇太后同你们讲过一个兄弟阋墙的故事,故事皆是旧事,深意几何?” 景昉惊诧: “皇太后她......” 皇后走近了他,温和劝诫: “皇太后尚不知你是景昭的真实身份,但她不希望,你为了一个女子,以身涉险、藐视纲伦的心意却是真实的。洛瑧,她是郡王世子妃!” 陡然,景昉清醒了!他对洛瑧的这份格外维护与关怀,在所有人的眼里,危险、悖逆、不可思议,洛瑧无法承受,他亦不能释怀。如今,还惊动皇后亲自动手,一方面筹备派遣他前往雉城,远离舆论是非;另一方面杖责了洛瑧,只为双方名誉无损、全盘控制,其间的用心良苦,果然深省曲折。 景昉退后了一步,目光黯然失色: “我明白了。” 第一百一十章 姊弟似珏 芙萱园 粉红的霞光晕染了院中的半面湖水,静谧如瑕! 宁静的里屋,洛瑧趴在床榻上,乌发如泄,此刻,她懒洋洋地将头轻埋在两手肘之间,眸色沉静。 小绾轻悄悄地推门而入,手里抬着药碗,探头望了望里屋: “原来,你醒了。” 洛瑧浅笑: “躺得太久了。” 小绾坐到了床边: “大小姐让我回一趟洛府,问询些消息,我问到了。” 洛瑧颇紧张地: “洛府如何?” 小绾细细说道: “果然是有一事,老爷说,官家已经命少爷即刻入秉义司任职,府里,这几日正在准备此事。” 洛瑧凝眸道: “这个差事,我爹,只怕也是无法推拒。” 正说话间,院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瑧儿,我们来看你了。” “是二小姐!” 小绾忙起身,走向外。 院中,沈筠与洛永珩并肩而立,二人满眼焦急: “小绾,此番瑧儿到底伤得重不重?” 小绾行了礼,引着他们向里走: “少爷,二小姐,你们还是自己去看吧。” 洛瑧披了件披风,让自己依床而靠,看着风风火火的洛永珩与沈筠走了进来: “筠儿,珩儿,你们来了。” 洛永珩止步屋子中央,目光冽冽: “长姐,怎么又受伤了?” 沈筠几步赶到床边,紧接着说: “先前,你说要去北境,我是极力反对的,现下,你赶快离开吧!离开这个险恶之地。” 小绾沏了茶: “少爷,二小姐,请喝茶。” 洛永珩在桌前坐下,没有作声,心中却很是赞同沈筠的说法。 洛瑧目色滢滢: “已经没事了,你们放心,我如今很安全。” 沈筠面色忡忡: “瑧儿,爹也觉得你随时深处危机之中,你心里明白吗?” 洛永珩义愤填膺: “我怎能放心。真不知,当初为何得让你嫁进郡王府来!” 洛瑧看了看小绾: “小绾,你先去院外守着。” 小绾欠身退出。 洛瑧慎重地: “今日,正好你们来,我有些话跟你们说。” 沈筠与洛永珩面面相觑: “何事?” “我原定的行程得耽搁几日了。”洛瑧语气如静,“正逢珩儿任职秉义郎,我看着你拜礼后再走。” 洛永珩不情愿地: “我根本不想此时入什么秉义司。” 洛瑧温和地: “想必,这件事,爹爹也是拒绝过的,但天子之威,天家恩宠,自入京城之日,你们心里也清晰明了。只要你,恪尽己责,深思熟虑,记得遇事与爹相商,勿要出头逞强,其他人,不会为难你的。” 洛永珩拧着眉: “我甚为疑惑不解,皇上为何如此安排?与我同龄的那些仕子们,都在日夜奋读,为何单单选我。” 为何,单选你? 洛瑧凝思---寄南师兄的身份,已清清楚楚了,那么,知晓师兄身份全部来龙去脉的人,师父、自己、甚至是爹,都让皇上与皇后心生芥蒂吧!这次,突降刑杖,不正是敲山震虎嘛。那么,唯牢牢掌握住了洛永珩,所有事,才会真正的成为永久的秘密。但是,这件事的原委,不能对沈筠与洛永珩言明,方能多一层保护他们的屏障。 洛瑧安慰道: “爹一生,为官清流,受朝廷重要,寄期望唯有你一人,你提前适应这个环境,也没有不好的。况且,那些仕子们,有谁得冠‘鹜德公子’雅号,姐姐一直都相信你,你会做得很好。” 洛永珩安心许多: “自从入京都,迷雾围城,踏雪无痕,眼看爹与你,每一步皆如履薄冰,我心里清楚。我会谨慎行事,不给爹惹麻烦,将来,也要全力保护我的家人们。” 沈筠略显惊讶: “珩儿你......” 洛永珩神色郑重: “你没听错,这话是我心中所想。” 洛瑧明眸含笑: “我从未怀疑过珩儿的毅力和能力。” 沈筠打量着今日的洛永珩,他似乎十分地不同,但究竟何处不同,又难于言表。 洛瑧看了一眼沈筠,说: “我想与你们一起用膳,珩儿,你先到外间等我片刻。” “那好,我在外面等。” 洛永珩点头。 沈筠扶洛瑧起来,帮她稍稍拾掇了下,当看见洛瑧后背的衣襟隐隐透着血迹,顿时,她泪眼迷蒙: “他怎能不替你求求情呢?” 洛瑧淡淡道: “他做了能做的。筠儿,我一直想问你,对于你的情感归属,有什么打算?” 沈筠双颊泛红,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副清俊如朗的面孔: “你怎会问起这个来?” 洛瑧握着沈筠的手: “你心里那个人,他不是一个平凡之人。” 沈筠错愕: “你已经知道了,我有很明显吗?可你忘记了,你曾说,无论我将来身处何处,都不会 吃亏的。” 洛瑧眸色明澈如水: “王府,可不一样。” 而沈筠的内心,异常坚定: “可你为何要守着芙萱园,不论经历怎样的委屈困顿,甚至是明枪暗箭、恶意陷害呢?” 洛瑧心中震颤,此时,她竟不能反驳于沈筠,纵然,她为沈筠的决定感到极端不安与踌躇,也不能。 第一百一十一章 曜香盛葭 郡王府 一桌丰盛的佳肴前,复曦曦喜滋滋地一一品尝每道菜品,心情惬意: “尽然有雪菜煨鱼......郡王府也太应有尽有了吧!” “义兄,这是我爱吃的莼菜羹吗?哇!你果然懂我。” 看着复曦曦惊喜又感叹的表情,对面坐的易橒澹始终黑眸如寂: “这段日子,你都去了何处?” 复曦曦放下筷子,努了努嘴: “别提了,滁州、舶叶河、迌国孤地,我都去过了,简直是四处奔波。义兄,经过这几个月的辗转,我是特意来告诉你,我的答案的,往后,我们可要朝夕相伴,好好地培养感情。” 易橒澹心念,以她的身手,历经几地,必然会安然无恙的。他独自倒了一杯茶,淡定自若: “随你。” 闻言,复曦曦手托香腮,问道: “从你见到我开始,就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吗?” 易橒澹直视她: “意外什么。” “那你先前答允我的,可还算数?” “自然算数。” 瞬时,复曦曦笑颜逐开,笑声清脆: “那就好。这里美食美景聚集,我最喜欢了。” 她说完,便继续去探索那一桌美味去了: “我倒是听闻,京城不太太平,就连你这郡王府,也变得暗流涌动。坊间传,宫里赐了两个王妃给你,却都入不了你的眼。我喜欢那个菜,义兄,明日还可以再吃到吧?” 易橒澹看向复曦曦手指的莼菜羹,就帮她盛了一碗递过去: “你想说什么。” “坊间皆传,御赐大婚,镶南世子享齐人之福。他们这些人凡俗自庸,哪里能知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真正留在义兄心里之人,唯我而已。” 说话间,复曦曦秀眉上挑,双眼微眯,仰起头悠然凝视着易橒澹的神情,像极了一只幸灾乐祸的小猫。 易橒澹不怒不嗔: “蓬山仙宗,可曾去过西林?” 复曦曦自袖中谨慎地取出一方玉佩,目光如盈: “去过,他不愧为一代大师。喏,归还了西林镇魂玉!仙宗印象,明阔守信,风神摇曳,倒是让我心生敬仰呢。” 易橒澹眸色清冷: “那他,就是去过西林之后,再前往北境而遇险的。” “他遇险?” “北境传回消息,仙宗被望弋、蛇空、狄火联手,百里伏击,生死未明。” 复曦曦惊诧地: “竟然是迌国、银国、户国出的手?西林与蓬山,历有渊源,这件事,宫里可准备插手吗?” 易橒澹眉宇深蹙: “你又在想什么?” 复曦曦郑重地: “其实,当年,仙宗助西林除去了大内奸,又设八方阵,保西林数年安稳,我姑姑把镇魂玉作为信物,赠予了蓬山,曾立誓,他日有求必应。这次,仙宗还玉,临时别言,西林与蓬山再不相欠,后世遥望安平。” 易橒澹澄思寂虑: “原来如此。仙宗为人逸智豁达,如今,你是西林之主,前尘旧事,俱已往矣。他定不会让你担付承诺,自然这么决断。” 复曦曦起身,临窗望去。窗外,漫花飘飞,曦光盛葭: “我明白他的深意。此番来,我还带了一个机密的消息给你。” “你说。” “你那个侧妃思北霜,可没有那么简单,她并不是洛焕丘的亲生女儿。” 易橒澹黑眸幽邃,深不见底: “你说什么?” 复曦曦转身,暗自吸了一口气: “我没想到,你的反应会如此强烈。虽然仙宗一口否认,但西林耳通天下的本事,可不是假的。思北霜,她应该是,洛焕丘故人所托之遗孤,你听说过,''七阙尘''这个名字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离思无尽 芙萱园 易橒澹站在长廊里,幽邃的目光不觉驻留在了的池水的另一端。 此时,园中的花开得正好,清风拂过,卷起层层叠叠的絮花,如丝如缕,翩然于飞!偶尔,有几片花瓣落在洛瑧的乌发上,也不见她抬手拂去,她只是站在树下,任落英缤纷,任水声徜徉,眸色安静如洌。 易橒澹耳畔回响起复曦曦的话---你可听说过‘七阙尘’此人? 他沉思,当日平江府,皇上几多顾忌,遂命身边的心腹国子司乔司业,亲自召见并嘉赏各府官员子女;京都时,赐婚之事,诸多辗转,皇太后、皇上也只属意于你。我只道,这都是因为蓬山的缘故,岂知,是因为另一番缘故。 不远处,洛瑧站累了,便临水而坐,微垂的目光似乎有些飘忽,心事默念: “师兄的事已定,我得迅速启程了。易橒澹,你我终归无缘,也许,这才是最好的安排。” 易橒澹目极思远,内心除了震惊还有丝丝的忧虑。他蓦然转身,静静离开了长廊。 “瑧儿!” 洛瑧循声望去,见景昉巍然站在园门之外。 “师兄!”洛瑧颇为诧异,景昉从未如此突然地出现过在郡王府内,“是师父有消息了吗?” 景昉走近: “没有。你的伤还未好,怎么在外面呆了这么久?” 洛瑧眸色沉静: “我在屋里闷久了。师兄,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 景昉站在她身旁,满眼的不放心: “我将前往雉城巡防,我知道你,急切地想去边境,不能阻拦你,只能提前来送送你。此番,不能同行,我心中始终忐忑难安。” 洛瑧道: “师兄,京都局势初定,皇后的决定是对的,只有你留下,才能应对万全。你放心,我会谨慎小心,随时向你回明动向,这次要寻找师父的下落,诸国纷争也好,明暗势力相交也罢,都可以放下,我们只需师父平安。” 景昉目光熠熠: “只要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记住,按时传送消息,让我知道你的行踪,最重要的,要保护好自己。” 洛瑧点头: “我记住了。” 景昉语重心长地: “回想之前,我一路,离正道远,离权谋近,行至今日,感慨良多。师父允我入京都,并不是为了搅弄风云而来,该是我自省其身,认真斟酌,该如何走好每一步的时候了。” 洛瑧凝思,走到今天,确是意料之外。如果,赵景昉还活着,一切该是另一番模样,但,往后,师兄便是全新的赵景昉了,那么,他要衡量的确实太多太多。 洛瑧微笑: “等我们顺利接回师父,师父一定会为你感到欣慰。” 两人并肩信步,景昉神色黯然: “会吗?我不会让师父失望了吧?” 洛瑧语气如轻,却很坚定: “我信你,你一直都没有让师父失望过。” 景昉凝视着她,目光深冽: “瑧儿,你我自幼一起长大,你的心思,我都知晓。可易橒澹与你之间,一直隔阂丛生,其间误会坎坷,师兄心疼你,这般折磨自己。” 洛瑧安慰他: “师兄别担心,我很好,纵然受了些皮肉之苦,也伤不到我的。” 景昉站定,双手轻轻扶住她的肩: “瑧儿,我要你真实面对自己,只要你决定与他在一起,你所承受的痛苦、委屈,我就无能为力!我恨极自己,不能挡在你面前,在你需要保护的时候。” 洛瑧眸色微颤,有一股化不开的愁绪,浓稠盘旋在心中,她坦然注视着他的双眼: “既然师兄知我心意,就不用劝我。我现在,只想找到师父下落,至于其他,未及细想,未来会是怎样,就随缘吧。” 景昉苦笑着抬起头,渐渐平复了心中的激荡,语气真诚: “倘若有一日,你累了倦了,有师兄在的地方永远是你安心的避风港,我,永远等你归来!不要忘了,这是我对你一生的承诺。” 迎着对方深郁诚挚的目光,洛瑧心生感动。她微微颔首,双眸明澈如水: “师兄,松柏如韧,祈而覆岙。韶华流转,莫负良人。这也是,我对你的祝福。”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斜月沉沉 芙萱园 洛瑧将一黑一白两只小瓶子小心翼翼放进包袱里,忽然想起来: “小绾,带蓝色披风就好了,其余的不用了。” “怎么,我刚来到郡王府,你就要离开了!” 门口,复曦曦双手抱剑,悠悠然看着洛瑧。 洛瑧起身,微笑: “听闻昨日复姑娘来了,还未及去牧屿园看你。” 复曦曦走进屋里,双眼一直仔细端详着洛瑧,唇角含笑: “你忙着收拾行装,自然顾不到我。算了,我也不计较你们郡王府失礼了!” 洛瑧走上前: “请坐。” 复曦曦安然坐下,环视四周之后,诚意夸赞: “此处芙萱园的确雅致,位置也很好,安静又清幽,比我住的地方强,我很喜欢!” 小绾捧着衣裳走来,闻言,惊讶地: “喜欢这里……何意?难道,你要住进这园里来?” 复曦曦抬起头,语气丝毫不带客气地: “你们这不是要走了吗?芙萱园空着,怪可惜的,我住进来,未尝不可!你说呢?洛姑娘。” 小绾拧了拧眉,心中无奈: “你要住芙萱园。” 洛瑧静坐在复曦曦的正对面,为她斟了茶,不紧不慢地说: “既然,复姑娘知道我已经不是什么郡王侧妃了,那郡王府里任何一处地方,复姑娘自然是住得。” 复曦曦目光流转,得意地望了小绾一眼,悠闲端起了茶盏。 洛瑧看着越发气愤不已的小绾,轻语: “小绾,你去外面候着吧。” 复曦曦忍不住低头巧笑: “那你准备何时走啊?你可有,你师父的行踪线索呢?” 洛瑧静望窗外,心绪如潮: “就明日动身。至于线索,先到边境打探吧。” 复曦曦感叹道: “你这么坚决,看来,京都里并没有让你更加留恋不舍的人事。” 洛瑧眸色沉静: “我的家人,他们平安无恙就好。请问复姑娘,我师父可是去过西林?” 复曦曦目色郑重: “我今日,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仙宗确实到过西林,镇魂玉也已完璧归赵,那之后,仙宗匆忙离开了。我怀疑,仙宗急赴北境,是有人预谋好的计划,一旦他踏入北境之界,就会被合力阻截。” “迌国、户国,也曾多次邀请我师父前往,都被蓬山拒绝,如今,他们只有暗度陈仓,狼狈结盟这一条路。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些。” 复曦曦凝眉思虑: “难不成,他们还在觊觎《执凰相书》吗?” “是吧。”洛瑧沉思。 复曦曦不解地: “若是《执凰相书》能被任意人轻而易举地破解,怕是早在百年前,就没有此书与相关的传奇史了!可恨,他们不仅痴心妄想,还贻害武林。” 洛瑧迎上对方明亮无邪的双眼,心中不免赞许。复曦曦的分析字字真辟,醒世见地也是十分明晰的。只是,那些利欲熏心的人,怕是,不会细想至此。 此时,窗外风声乍起,有疾驰的脚步正在靠近!眨眼之间,一道凛凛的寒光闪射而来,有个黑影破窗而入,迅猛地逼近了她们。 月光朦胧,看不清来人的面目,也看不清来人最终攻击的目标究竟是谁?复曦曦在第一时间,拔剑轻跃,随着剑光簇燃而下,她也稳稳地站在了屋子中央: “洛瑧,快跑!” 洛瑧镇定如斯,在郡王府中遇袭,这可是唯一的一次,来人究竟会是谁?她飞身向前,顺势提起桌边的长剑,刺出凌厉的一剑!回旋转身之后,便与复曦曦并肩站在一起,双眸明澈如兮: “你是为杀我而来吗?” “擅闯郡王府者,死!” 三人循声抬头之际,院外,赫赫飞来一人!夜幕雾笼,沉星入风,他幽邃无澜的黑眸,沉寂如瀚海,整个人散发着欲将不速之客于瞬间灰飞烟灭的摄人气势,没有一丝的犹豫。 复曦曦自豪地喊出一声: “是义兄!” 洛瑧也在看清来人是易橒澹之后,眉眼微舒。她心里清楚清楚,今夜行刺之人,武功极高,倘若复曦曦一人,或许能与之对峙、反击,但带上新伤未愈的自己,恐难全身而退。 第一百一十四章 蓝萤少主 半空,易橒澹飞璇似雨,剑势如虹。蓝衣刺客回转剑锋,硬生生接下了易橒澹的沉重一击,就急切地飞身到石桥上,反攻其后,疾剑相向! 两人皆剑意豪洒,淋漓尽致。 “殿下!” 一骁带领侍卫赶到时,望着桥上激烈缠斗的两人,神色诧异而戒备。 旦见,黑袍翻飞的易橒澹双眸如冰,凌空而下,剑尖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便直直指向刺客的咽喉处,已然控制住了局面。 刺客亦是轻功了得,他身手敏捷,急忙向后躲避,单脚落地的同时,扶住身后桃树轻轻一绕,化险为夷,从困境中挣扎了出来!而一双震惊的眼,却真真实实暴露出了惧色。他护住自己受伤的肩膀,巍巍站在胧月之下,坦然地轻笑不语。 易橒澹冷冷道: “蓝萤门。” 刺客目光如炬: “世子殿下,果然非池中之物。” 这时,复曦曦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剑,走到前面,眼中满是惊愕: “是你!” 那刺客冽冽一笑,镇静地回望: “我是,为她而来。” 他说话的声音,淡然如风,冷静中又透着几分激昂。细看,拥有这声音的男子,伟岸挺拔,笑容和煦,此时,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复曦曦。 易橒澹收剑: “你们认识?” 复曦曦点点头: “他是蓝萤门少主,聂浥。” 牧屿园 水心亭里,易橒澹与聂浥临面而坐,神色冷静,复曦曦站在两人之间,疑惑丛生,而洛瑧,靠在亭子的一端,安安静静。四人各怀心事,细听风过。 聂浥首先开了口: “今日叨扰了郡王府,实属无意之举,请世子见谅。” 易橒澹风轻云淡地: “既然你们认识,不算叨扰。你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 言下之意,何以此种情景之下见面? 聂浥看了一眼复曦曦,后者耸了耸肩,在易橒澹身边坐下,眸若清波: “我的事不想瞒义兄。两月前,我与聂公子相识于阜湖,他仗义出手,助我化解了一场危机,救了我这个世人眼中的‘西林怪物’,就是这么回事。” 听着复曦曦关于自己的介绍如此言简意赅,聂浥并不恼怒,自顾自地微笑看向了洛瑧: “请问,这位是……” 复曦曦面向洛瑧,浅笑: “我来引荐。这位是,蓬山思北霜姑娘。” 聂浥温和颔首: “原来是闻名遐迩的蓬山仙宗二弟子,幸会!” 洛瑧眸色沉静,颔首回礼: “幸会。” 易橒澹抬起眼,四目交汇时,黑眸骤冷。这是自洛瑧受杖责之后,两人首次见面,诀别的话已尽,然洛瑧未走,心意犹远!今夜一见,几种复杂,几缕怅然,断断离思,沉淀萦绕。 复曦曦适时打破了沉默: “对了,蓝萤门一向神出鬼没的,你这次来,有何事吗?” 聂浥解释: “我此番来京都,确是寻找复姑娘,有事想求。方才冒昧,也是因为,之前与复姑娘有约,再次会面,必以武相认。” “不错,我们是这么约定的,你的功夫,如今还是在我之上。”复曦曦诚恳地,“你有何事寻我?西林从不欠人情,何况,这里是我义兄兼未来夫君的府邸,任何事,我们必会帮你达成,对吗,义兄?” 闻言,聂浥稍显诧异: “未来夫君?” 复曦曦豪气爽朗: “没错啊!你的事,只要不违背道义礼法,我们无不尽力而为。” 洛瑧回眸,听得清楚。一句未来夫君,一句我们,早将所有的界线,分隔得明明白白!易橒澹与复曦曦,青梅竹马,尚有婚约,曾经,易橒澹也说过,复曦曦随时可到京都寻他,他会信守承诺,娶她为妻。 聂浥心平气和: “你与殿下是真心相慕,决定携手此生吗?” 复曦曦停顿片刻,目光流转,望向易橒澹: “自然如此。” 聂浥再问: “我听说,郡王府已有赐婚的两位王妃,你当真愿意从此拘在这琳琅阁中,放弃快意洒脱、纵情山水?” 复曦曦语气颇坚定: “为所爱所念之人,不该如此吗?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在何地、遇何事,都不是阻碍,不是吗?郡王府王妃的事,已经是从前之事了,如今,我更应该要陪伴在义兄身边。洛姑娘,你觉得呢?” 他们谈论的话语,重重敲击在洛瑧的内心深处。深情所至,允诺一生,为爱痴狂,不及细思,那些不问缘由的义无反顾,那些磐石无转的白首无悔......扪心自问,换作自己,能做到否?能拥有否?若是不能,可是不敢、或是不及? 洛瑧扶住木廊的手微微颤抖,顿时,心痛如焚。 “好了。”易橒澹打断复曦曦,沉寂的目光徘徊在复曦曦与聂浥之间: “既然事情已经明白了。那聂公子先住下,一骁会带你去东院厢房。” 聂浥起身,冷静谦和: “感激不尽,多谢殿下安排。” “不必客气。” 易橒澹起身,瞥向一直静默的洛瑧。她仍然,盯着濪青月色下,泛起道道波纹的湖水,心事愈发重叠。 第一百一十五章 藤蔓无猜 次日,洛瑧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与小绾一同乘坐洛府前来接她们的马车,回到洛府。 马车刚刚停下,就看见洛焕丘早站在门口等候多时。阳光下,洛焕丘负手而立,依旧满面慈祥,从容镇静。 街角边,有三五个妇人正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着: “听说了吗?洛府大小姐被休了。” “我怎么听说是和离啊?” “哪里来的和离!对方可是镶南世子殿下!平平静静休了她家大小姐,就算是为其保存颜面了。” “哎!这王室的婚事真是风云变幻啊!年前,这位洛大小姐还被几位王爷择选入妃呢,转眼,已经被郡王府扫地出门了,果然是深宫后海,诡异莫测!” “可别再提及那被罢黜的沪王了,不要脖子上的脑袋啦?” “可不是嘛?一直都在传,在郡王府里,洛大小姐本来就不受恩宠,如今,又被休弃,将来,可不知下场如何了。” “事关那位冷面的桀骜殿下,勿多言,谨慎些谨慎些!散了吧。” 马车前,洛瑧拉住了欲转身离开的小绾: “果然,坏事传千里。这都是预料之中的事,别浪费时间过多纠葛,我们进去。” 小绾紧紧咬住嘴唇,脸色煞白,愤怒不已: “怎能让她们如此传言诋毁大小姐!我这便去问问,她们是亲自住在郡王府里了?还是有那千里传音的耳朵,怎会如此清清楚楚知道郡王府里发生的件件事的详细!” “你也说了,是传言。”洛瑧眸色如静,“我哪有功夫与她们计较漫天飞的闲言碎语,临行之前,我只想多陪陪爹爹和你们。” 小绾目光攸攸,应了声: “大小姐,我知道了。” 此时,洛焕丘迎上来: “瑧儿,你回来了。” 洛瑧恬恬微笑: “爹,您身体可安好?” 小绾行礼: “见过老爷!” 洛焕丘点点头,笑意温和: “我一切都好,你们回来就好。” 三人迈进大门,行至院中,远远就见沈筠与洛永珩一前一后,似是争执不休着向外走来。 “你凭什么不让我去?” 沈筠重重甩开了洛永珩的手,看起来很是生气。 “你们在做什么?” 洛焕丘停步,喝止住两人。 洛永珩连忙行礼: “爹!长姐,你回来了!” 沈筠亦微微埋着头: “爹。” 洛瑧看着两人闷闷不乐的样子,柔声道: “他们俩从小玩闹惯了,爹不用介意,我来说说他们。” 洛焕丘打量着神情略显慌张的洛永珩与沈筠,澄思寂虑: “罢了,我要去趟府衙,你们随瑧儿走吧。”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沈筠一副化险为夷的庆幸模样,望着洛瑧,欣喜不已: “你们来得,可真及时啊!” 洛瑧轻摇摇头: “走吧,回院里再说。” 小院树荫下,摆了一张圆形的木桌,桌上盛了两盘时令水果,和风拂面,树影袅娜。 洛瑧凝眉: “所以,你是想去送行。” 沈筠坦然: “有什么不可以吗?王爷离京,恐怕得去好些时候。既然皇上下令,王侯臣子,皆去送行,洛府为何去不得?” 洛瑧看了看身侧浓眉紧锁的洛永珩,缓缓说: “虽然这次,王爷巡防,皇上很高兴,命朝臣前去送行,以彰显王爷与众不同的身份,也没有说,不允许各府的贵眷亲疏前往,但,你去了,又是以什么身份去的呢?” 沈筠眉眼如粲: “那自然是秉义郎府的家人、亦或王爷的朋友。” 洛永珩怒气难抑: “我才不要你以什么秉义郎家人的身份去!” 洛永珩怒了,沈筠始料不及,直接气得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难道我不是你的家人吗?你说我去不合适,你到是细细说说,不合适在哪里?” 洛永珩瞪了她一眼: “就是不合适!朋友什么朋友,王爷又不是你口中的江湖侠士,可以随便一人都成为至交朋友的!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这一点,我们心里得清楚。” 沈筠也异常地激动: “你说随便!你居然这么评价我与王爷之间,我们可是相交以诚,你自然不会了解的!你连王爷都没见过几面,如何知道他的为人,他绝不同于一般庸俗且障目之人。” 洛永珩忿然: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知道!我懒得听你胡说,总之,你别想出去!” 话毕,他拂袖而去。 看见洛永珩离去,沈筠愕然: “你看他,有多倔,多么不讲理!说理不成,就逃之夭夭,还如此地命令我!他,莫不是中邪了,今日怎么怒火冲天的?” 洛瑧看着两人争执,又看着洛永珩气愤走远,她看向沈筠,明眸含笑,目光皎皎: “珩儿已经走远了,你坐下来,同我说说吧,为何一定要去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蓁蓁彧痴 沈筠坐在了洛瑧身旁,一双流光熠熠的水眸望向洛瑧: “我知道,你们都觉着我对赵景昉是一片痴傻,他身边早有娴静如雅的修庭妤,这份心意,也许他永远不能接受。可是,我喜欢他,始于初心,当他风神俊逸、不沾凡尘般的站在我的面前,我的心里除了记住他,再无其念想。瑧儿,我不甘心就此远离,我做不到。” 一见寄南误终生!洛瑧心中顿然一痛: “不是筠儿不够好,是他一直站在很远的地方,没有看到筠儿。” 沈筠认真地说: “那我就更应该走近他,让他发觉我的存在。” 洛瑧凝神: “筠儿,你喜欢他什么呢?” 沈筠眉眼依依: “他的霁月开明、他的纵情豪义、他深锁的眉宇、他孤单的背影,细微如他日常一点点的行走消息,彼彼皆是心之牵绊。难道喜欢一个人,真有错吗?我非得亲手埋葬这份情意,我不懂?” 洛瑧心神震颤,筠儿,我内心还希望着,你对师兄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切。原来,感情的事,谁也不能把控,你竟然喜欢他那么多了。 洛眸眸色如蕴: “这个人,你倾慕他没有错。他将是朝庭的中流砥柱,担起万众责任,他心怀日月,胸襟如海,未来必然归心如一、傲视天下。但我发自内心的却想着,你不要陷得太深太深,他的情爱不是深情,他的目光只属于黎民,他身不由己,亦顺势而生,他负重前行,亦力挽狂澜。爹爹一直想让你和我过平凡安静的日子,而我们,都要辜负他的期望了吗。” 沈筠细细体味着洛瑧的一番话,心中漾起的层层涟漪仿佛被一块石头猛然砸进心湖,掀起波涛一片: “瑧儿,你如此了解这样一个人,难道,不觉得他甚是孤独吗?这样的一个人,不该有人更理解他、安慰他、相伴他吗?” 洛瑧明白,眼前的沈筠,虽外表稚嫩柔弱,但内心坚定异常,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仿佛可以击穿人的内心,直达灵魂深处,灵动十足,撼动人心: “你心里下了决定,既阻止不了你,我只有一个要求,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害。” 沈筠泪眼盈盈: “为何?为何,你不像他们一样阻我拦我?” 洛瑧眸色沉静,切切感受着沈筠的心痛: “靠近他,靠近心痛,远离他,远离心跳。你就是我的镜子,透过你,看见自己。筠儿,百态人生,多有遗憾,这一切不过是,一争朝夕,执尘本心罢了。” 沈筠投进洛瑧的怀里,心疼地抱住对方: “那你决定了吗,决定放弃了吗?十年思慕,就此离开!我虽不愿你再受煎熬,也不想你后悔。易橒澹为人,外表冷漠,内心深挚,他行事嚣张,可无畏真我,不拘于世,你可不悔?” 提及于此,洛瑧的心慢慢下坠,直至坠入无底深渊: “是啊,已十年。以前,我可以等,愿意等,如今,我没有机会了!伤人伤己之过往,几多强求,筠儿,今后你会懂的,他于我,就像梦境一般,许多梦,终无法拥有。那么,困顿或自由,放手或成全,唯一念阂、一念恒。” 沈筠秀眉深蹙: “一念阂……一念恒!你们只能如此吗?瑧儿,我还是不放心你。” 洛瑧唇角微扬,安慰她: “我会平安回来见你们的。还有一事,魏府查封后,一直在宫里养胎的魏姗儿,竟离奇失踪了。” 沈筠心中一惊: “失踪了?此事与罢黜的沪王可有关系?” 洛瑧双眸明澈: “郡王府得到的消息是,她是被纯木世家暗中劫走的。我离开以后,你们万事多加小心,府内诸事需你亲力严管。” 沈筠慎重地点点头: “好,我会谨慎的。那你答应我,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洛瑧目光滢滢: “我答应你。” 沈筠满眼尽是祈盼之意: “那,我可以,只是悄悄地去送送他吗?” 洛瑧拗不过她,只好应允: “我们悄悄的去,让珩儿同往,避免生出无谓事端。” 沈筠紧握住洛瑧的手,欣然而笑: “谢谢你,瑧儿。” 第一百一十七章 挥别衢里 汾骊近岭 前来践行的朝臣们拱手鞠礼,向临面而立的赵景昉告辞,赵景昉拱手还礼,默默颔首: “诸位请回吧。” 赵景昉的身旁,依次站着易橒澹、开国候府小侯爷北烈、吉泞和习贤。在他们五人左后方的不远处,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王府的,三王妃修庭妤就站在马车前,依依不舍地瞩望;另一辆是开国候府的,只见,习清璇目色如静,正向洛府马车的方向看过来。 赵景昉也发现洛府的马车停下了,看清是洛永珩驾着车前来,便轻轻颔首示意。 洛永珩跳下车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赵景昉看向易橒澹,说了句: “我过去一下。” 易橒澹冷眸如寂,没有言语。 “有劳洛公子相送。” 待赵景昉走近,听到他的声音的沈筠,急忙掀起了帘子的一角,探出半个脑袋来,深掩不住内心的喜悦: “王爷!” 赵景昉转过头,就看见沈筠与洛瑧同坐在马车内,一个怡然欢喜,一个凝神幽静。她们一起来送他,确在他意料之外,更何况,此时洛瑧的神色,看起来似是喜忧参半。 沈筠牵了洛瑧的手,两人还是下了马车。 洛永珩望了望护军,发现此番随行赵景昉的护卫人数,并不如想象中的多,便上前问道: “王爷,此行长途跋涉,只带这少许的护卫军吗?” 赵景昉微笑,面色淡然: “我此行去巡防,停留时日不长,带这些人马已经够了。” 沈筠终于再次见到了赵景昉,他仍是那副俊逸飘然,气定神闲的模样! 沈筠眉眼盈盈: “我们与珩儿一起来为王爷践行,此行路途遥远,王爷一路多加保重。” 赵景昉目色清冽,坦坦荡荡: “秉义郎有心,多谢。听闻,洛姑娘也即将前往北境,望一路珍重。” 洛瑧的眼神从不远处那个漠然伫立的身影身上收回,眸色安静: “多谢王爷。那我等就在此,祝愿王爷早日还朝。” 沈筠补充道: “对,据说雉城酷暑难耐,就是久居当地的百姓,也多有中暑气的,王爷万万珍重身体,早日平安归来方好。” 赵景昉略有担忧地看着若有所思的洛瑧,一语双关地说道: “无妨。此行定会平安而归。” 洛瑧沉思不语,心里却一时感慨。雉城,是以西一带的屯兵重地,此行,是皇后为防止师兄执意前往北境之地的周全之计,亦可说是,皇上对师兄能成为未来东宫之主的一次全面考验,兹事体大,她期望,途中不再有任何的变数。 说话间,修庭妤与习清璇缓缓走了过来。 洛瑧与沈筠、洛永珩一起行礼: “拜见王妃!拜见夫人!” 习清璇微笑着点点了头,修庭妤平易近人地注视她们: “感谢你们前来相送一程,不必拘礼,快请起。” 修庭妤面向赵景昉欠了欠身,明眸神采: “王爷,母后特地让伏公公送来了一批常用的解暑避疫的药材,让王爷带到雉城,分发给当地的百姓,药材已经装备好了。” 赵景昉回头,语气温和: “母后慈恩,百姓们,必感念圣德昭明。王妃打理此事,辛苦了。” 沈筠再次近距离的细细端看这位三王妃,对方仪态端和,脉脉暖语,无论是从作为一个王妃、还是一个正妻的角度来衡量,真真是无可挑剔的。 想到这里,沈筠的眉间不免一蹙,心意如寒……讨厌这样的自己,突然之间,顾虑、别扭些什么。 洛瑧看出了沈筠的纠结,伸手轻握住沈筠的手,微微点头。 “王爷,该启程了!” 旦见,一骁走过来,拱手回禀道。 洛瑧心念,应是易橒澹不放心此行山高路遥,特意让一骁随行在师兄的身边。自从师兄的身份大白之后,皇上皇后与师兄之间、易橒澹与师兄之间,似乎都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如今,这种变化正向着彼此更信任、更依赖、更稳固的方向靠近,也好,这样的话,她可以安安心心的走。 赵景昉面向众人,目光熠熠: “我该启程了,你们回吧!” 修庭妤上前,细心叮咛着: “王爷,勤带书信回来,请多多珍重。” 赵景昉点点头,在众人送别的目光中走远了。他回到易橒澹身旁,只交代了几句,就上了马。 马蹄辙草,垂鞭衢里。 沈筠在原地使劲儿地挥手: “保重!” 赵景昉的背影,依稀消失在弥漫着烟尘的旷野之外。 习贤转身,对易橒澹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连《执凰相书》都可以相让,就是不留她在郡王府里,真是百思难解!” 易橒澹回眸,冷冷看向习贤,静默如初。 吉泞目色幽然,似笑非笑: “凡事,都要问寻一个究竟,终无趣得很。未经历一遍,岂知其中深意啊。” 习贤不服气地反驳: “说得好像你,经历过一番似的。” 易橒澹并不理会他们,径直走到树下去牵马。 留下了吉泞,倒是思虑深深地看向了正对面一众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孜孜不知 那面,修庭妤上马车离开了,习清璇与洛瑧信步向前走了一小段。 习清璇眸若清波: “想必,你很着急出发吧?” 洛瑧语气如静: “这两日就走。” 习清璇娓娓道来: “其实,殿下能让你走,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只是,殿下明里暗里对你的维护之意,倒是让我们这些京都里的内府女子,有些许的猜测。” 看着洛瑧微微惊讶的表情,习清璇淡然一笑,继续说道: “我虚长几岁,算是看着殿下长大的,他素来桀骜如冰,行事霸道,外表看似对待谁都极其漠然,但,凡是与贤儿与吉少傅有关的事,他都细致周全。你今日所见的贤儿,如此乖觉省心,若是三年前你见他,怕是会吓坏你。还有吉少傅,他是个举世奇才,但自从太傅一门罹难后,他终日郁郁沉闷,闭门不出,也是因为殿下的缘故,才成就了今日的他,我说这些,你明白吗?” 想不到,在这风云诡谲的京都,真正懂得易橒澹的人,却是眼前的习清璇,洛瑧心中默默升起赞仰之意: “我离开,没有丝毫怨言,此番离开,亦是想让我们各自做自己,这是我们与他,第一次共同的决定吧。” 习清璇目光悠悠,微微颔首: “蓬山熏陶,洛姑娘每临大事必有静气,顾全大局而心志坚定,让我印象深刻。今日你如此坦诚,也让我明白了,他为何对你与众不同。望你,一路顺遂,达成所愿。” 洛瑧双眸如澈: “夫人谬赞了,感谢夫人一直对洛瑧关护有加。将来,无论我与他如何,王爷与殿下,都是洛瑧此生不会伤害之人。” 习清璇动容地: “我信你。” 两人相互凝视,伫立许久。 洛府 今日,是洛永珩正式受封秉义郎的日子。晨起,洛永珩便到秉义司面礼受官,傍晚时分,他才回到了洛府。 书房里,洛焕丘又严谨地训诫了洛永珩一番,毕竟年少破格入仕,需处处谨慎。之后,洛永珩才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洛瑧挽着包袱,站在洛永珩的院前,明眸含笑。 洛永珩停住脚步,心中一惊: “姐!你这是要即刻就出发吗?” 洛瑧上前来,点点头: “此时出城刚刚好,也不会让暗伏在京都的三国细作,起疑跟踪。” 洛永珩十分不舍地: “我却不能陪你同去!此行必定是险阻重重的。” 洛瑧扶着他的肩,叮咛: “你与筠儿留在爹爹身边,比什么都让我安心。你已经是朝中官员了,往后,砥砺前行,定能施展心中抱负。” 洛永珩浓眉不展: “我知道了。我会孝敬爹,照顾筠儿,静等归期。你会很快回来的。” 洛瑧微笑着把一支玉簪递到洛永珩手里: “好不容易让筠儿不再患得患失,我不忍当面告别,玉簪,替我交给她。” 洛永珩忧思于心: “姐……我不能拦你,但你时时刻刻都要记得,京都内有人在等着你。” 洛瑧眸色滢滢: “上次我离家前往蓬山,珩儿也是这般的舍不得,我不是平安地回来见你们了吗。别担心,我会尽快回来,毕竟这里是我们的家,你、筠儿、爹爹都等着我呢。” 洛永珩眉宇如洌: “说话算话,勿要迟归!” 书房,洛瑧轻轻推开门,绕过屏风之后,只见,书案前,洛焕丘正展开一幅画像来,看得甚是入神。 洛瑧轻唤道: “爹。” 洛焕丘缓缓抬起头来: “知道你要来,我一直在等你。” 洛瑧星眸微垂: “女儿要离开京都一段时间,来向您告辞。想想自回京都后,全是让您担忧神伤的日子,女儿甚是愧疚,请原谅女儿。” 洛焕丘神色安详,目光炯炯: “瑧儿,你是我最放心的孩子,你选择什么样的路,我就会陪着你走下去,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来。” 洛瑧靠近书案前,细看画像里的人之后,不觉一时失了神: “她是?此人神韵飘逸,气质高雅,好美!竟不像是这世间的存在。” 洛焕丘的唇角渐渐轻扬,难掩自豪地: “她是你娘。”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七阙尘焉 闻此言,洛瑧震惊: “娘亲早逝,可她的模样我记得清清楚楚。她虽不似画中人夺目倾城,却是我心里最贞静美好,皎然皊月之人,她不是这模样。” “其实,这就是你娘原本的模样。”洛焕丘心痛地解释,“当年,有很长一段时间,你娘为了逃避追杀令,就易容成了你所见过的样子,带着你躲在乡下、荒野树林、甚至是破庙里。那段时日,你跟着她颠沛流离,也在你心灵深处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易容术?”洛瑧心神震撼,“追杀令……我师父说过,多年前覆灭了的流火宫,宫主掌江湖追杀令,是流火宫下的追杀令吗?” 洛焕丘点头: “正是,你娘是西林前任林主复明月,对她下追杀令的,就是流火宫。” 洛瑧眸色惊愕,觉得不可思议: “我娘,不是姓尘名眷吗?” 洛焕丘眼中隐忍着缕缕泪光,安静望向她: “尘眷二字,确实源于她‘七阙尘’的名号。瑧儿,你要远行北境,为父希望把深藏了十九年的秘密告诉你,你也应该知道,关于你娘的事。” 屋子里的空气陡然凝结,洛瑧心中除了震撼、惊愕、恍然如梦,再无其他......娘亲居然是西林前任林主复明月!是‘七阙尘’!这个隐藏了太久的秘密,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地覆天翻。 “你们避世流离的生活止于新皇登基那一年,就是当今的皇上初登大位时,皇上圣谕大赦了天下。”洛焕丘双目黯然,感伤回忆,“流光宫宫主一向忌讳西林曾助皇上最仰赖的泰王,大破户国黄沙阵而功勋卓着,不得不撤回追杀令,你与你娘得以重新回到了平江府,那年她四岁。” 洛瑧眸色深蕴: “原来我们是这么回到平江府的,是皇上的赦令救了我娘和我。” 洛焕丘唏嘘感叹: “瑧儿,你娘跟着我,没有过过多少安乐日子,她的一生,于我们来说,太短暂了。所以,我只望你能寻到一个可以保护你的人,平淡如水,相携白首。” 洛瑧的心猛然沉痛: “爹,我懂了。隐约记得,一路避难,我娘是万分小心,也从未用过武功,您能告诉我,流光宫为何要对我娘下追杀令吗?” 洛焕丘目色平和: “武林中事,追名逐利,世代曲折,于你娘而言,皆是浮幻如云。自你入蓬山那日起,我暗自承诺,昨日不复,来日不究,前尘憾事,烟消云散,这也是我对你娘的交代。你只要记得,你娘惟愿你,挚心无悔,平安康乐,再无他念。” 洛瑧双眸如澈,陷入凝思。 洛焕丘看向她,他清楚,洛瑧心思缜密,必见微知萌,宽慰她道: “北境之行,少不得与三国想交,告知你这些事,是为了让你更加的谨慎,纵然知道你身世的人甚少,但事有意外,保守住秘密,就是守住你的平安。” 洛瑧自然明白了,今夜洛焕丘见她的良苦用意。此时,回想起幼年与娘风餐露宿、四处奔波的日子,她竟一点也不觉得辛苦或无望,反而,那段短暂的时光———相依相偎,静如流水!在她心底,沉淀得格外弥足珍贵而蔚为眷恋。 洛瑧眸色滢滢: “爹,谢谢您。这些年,您给予我们的,只有全心的保护、信任与关怀,您从来没有质疑过我,没有放弃过我。为了娘、为了您、为了珩儿和筠儿,我会好好的回到您身边的。” 洛焕丘的眼眶湿润了,慢慢搂过洛瑧来: “爹都知道。” 西城门 潇风脉脉,轩月空明。 洛瑧牵着马出了西城门,忽然,她停在了城门外,回首望了望身后的月下开封。 北面,那招展的大旗,依然巍巍矗立着;南面,那高峨琼宇的皇城,揽尽重兮繁华,霂霂天际如晕。 洛瑧骑上马,心急如焚地绝尘而去。 第一百二十章 苍沄徒徒 葫关 一路的快马加鞭,终于赶到葫关口,洛瑧下马驻足,打算在万里客栈留宿一夜,饮马休息。 随着店小二上二楼,看到了走廊最右的一间房,洛瑧默默观察周围。 店小二热情地招呼: “姑娘,你的饭菜是否送进屋里吃?” 洛瑧轻轻点头,给了店小二一些银子: “是的,请再帮我送些热水来。” 店小二高兴地应道: “好的,好的!你稍等片刻。” 店小二下楼,洛瑧关门进屋,心里寻思---葫关是边界重镇,纵然无法与京都的繁华熙攘相提并论,但也不至于,萧索冷清,人烟稀少,总感觉处处透着古怪。 半夜里,屋顶上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洛瑧睁开眼,警戒地聆听,同时,右手握紧了枕边的剑。 下一秒,房门被一剑劈开,十余杀气凛凛的黑衣人已直直逼近而来。 洛瑧毅然拔剑,飞旋立在了屏风之后,眸色冷静地打量着对方。 “京都来的?那就杀了!” 黑衣人不置可否,下了命令。 黑衣人们得令一拥而入,将洛瑧围在中间,个个眼神犀利如刀,一起合力围攻她。 洛瑧举剑还击,周旋其中。但这些人的招式,甚是怪异,不似洛瑧见过的任何一派江湖人士,也不是境外异域之辈?却是......远在伏地山的纯木世家的孤鸿刀法! 得此结论,洛瑧不免心中一震! “想不到你们如此心急!敢在葫关干起这见不得光的勾当。” 屋外,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影光浮动,紫袍冽冽,凌骞带着贴身侍卫子焦,就站在了门口。 “子焦,把这里清理干净。”凌骞凛然一笑,定睛看向洛瑧,面色逐渐变得温和,“你来了。” 洛瑧惊讶地望向凌骞,眉间微蹙。 “得令,大王子。” 子焦颔首,转身,目光如炬地盯着一众黑衣人,不悦地说了声,“一个不留。” 于他身后的一列侍卫,领命,同子焦疾步上前,只顷刻间,屋子里的黑衣人全部毙命在他们刀下。 凌骞走上前,注视着洛瑧,俊眉如朗: “我早在葫关等候多日,你终于来了。” “等候多日?” 洛瑧凝眉。 凌骞褐眸冽洌: “我在抚珃城截获了凌峥与京都往来的密信,猜到,你必深陷他所设的危险之中,本来也是要走一趟京都的,却在中途,得知了你要来北境的消息,我就在此处等你。” 洛瑧思量着凌骞的话: “凌峥与京都来往的密信......事关银国,难道是赵朝雨?” “看来,你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凌骞点头,拉住洛瑧的手,就往怀里一带,认真地许诺,“在这里,没有人能算计你、伤害你。” 洛瑧挣脱他的手臂,抗拒地: “放开,凌骞!” 凌骞只得放开了她,低下头,坦然微笑,那深褐色的眼眸里,映出熠熠的光彩: “能听到你再叫我的名字,真好。” 子焦过来回话: “大王子,我们可以走了。” 凌骞满脸包容无畏之色: “你不喜欢我欢迎你的方式吗?好,我说过,可以等你,我等你习惯一切。我这就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黑玄府 凌骞引着洛瑧走入黑玄府的内院,边走边介绍: “此处是银国萧炙的府邸,萧炙是我表兄,因前些年银国与宋国建立了边贸市集,葫关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处,宋国派户部栗秋昶前来管理,银国也让我表兄协理。我途经葫关,就会来此休整几日,内院里安静,你安心住下。” 洛瑧停住脚步: “我明日就离开了,不必麻烦。” 凌骞轻叹: “你着急要走,我也料到了。那你也要等我,确却打探到近日多变的消息,再做打算。” 洛瑧眸色沉静: “靠近北境,是众国关隘之地,所有的消息封锁严密,我会边走边打探虚实。” 凌骞褐眸如深: “各国在北境的驻守绘图我已经拿到了。如今,还差一件事,必须确定了,你才能行动。” 凌骞早已掌握了各国在北境的驻守情况,这意味着,其一的宋国驻防部署,亦在他心中一清二楚,洛瑧甚是意外: “何事?” 凌骞赫然而立,剖玄析微道: “你师父人不在银国、不在户国,那只能是在迌国人手里了。迌国近期,有一件大事发生,他们的老王病重,新王即将在玟昂城继位。” 洛瑧双眸如蕴: “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接下来的事,你不必参与其中,明日一早,我们就此别过。” 凌骞激动地扶住她的肩: “曾听,你们宋人说过一句话,如箭在弦,覆水难收,况且,我深入北境之地,也是父命难违。” 第一百二十一章 匝匝玟昂 翌日清晨 凌骞泡了一壶茶,细心地斟好一杯,递于洛瑧面前: “昨夜袭击你的人,你心里可有底?” 洛瑧倒很是淡然: “纯木世家,是废王妃魏姗儿,自沪王被罢黜流放,她潜出京都,就为了昨夜的报仇雪恨。” 凌骞语气如冰: “自作自受,与你何干?” 洛瑧微低着头: “能把我出关的时间拿捏得这般准确,开封府也应有助力,自我回开封府的第一天,这些事,哪里还分说得清楚。” 凌骞澄思寂虑,冷冷凝望着她: “另一方人吗?不用担心,既然对方安耐不住了,自会败露。你不想说,可我知道,这些事的由头,皆自你入郡王府的第一天起。” 洛瑧抬头,双眸如沉,紫色绒衾披风包裹下的她,肤色寸寸如雪。 凌骞眉宇紧锁,掷地有声问: “他终负了你。起先是为了朝廷、为了所谓的公主,他还为了什么,他的义妹、青梅竹马?我只想问你,你可醒了?” 四目交汇之间,两人相顾无语…… 此时,子焦敲门进屋,回明: “大王子,已经查清,迌王病势延绵,卧床不起,他的六个儿子明争暗斗已久,迌国现今面临重重内忧外患,有分崩离析之势。” 桌前,凌骞褐眸熠熠: “如今,何人执掌着迌国的兵权?” 子焦回: “是射翼。” 凌骞缓缓看向对面的洛瑧,恢复昔日冷静: “原来是他,他可是大相孜于一手培养出来的人。” 子焦颔首: “正是孜于一直在背后支持辅佐,才让他屡建战功,脱颖而出。” 洛瑧疑思: “这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凌骞据实相告: “要说迌国,地域狭窄,水源枯竭,却能在闭塞之地百年不衰,有三人,不得不提。一是大相孜于,他向迌王谏言,固守北防,广开商路,与邻国互通有无,兴盛了迌国的边贸;二是望弋,他一隐盾深山的老翁,为迌国王室,曾二度出山,之前迌国内的叛乱均是靠他的威信摆平,也是一号人物了;再就是这射翼,他是迌王幼子,生母卑微,儿时饱受冷眼,传闻,此人倒是十分豁达、矫健,十四岁技压诸王子,只身猎杀黑熊,迎得迌王青睐,亲赐御弓,迌王自来以此子为傲。” “果然,皇室的争斗到哪里都是暗流涌动的。”洛瑧起身,凝眸思虑,“听你所言,射翼此人并非大恶。” 凌骞厉目如冰: “他不是,但他身边的人,却不尽如此。” 洛瑧来到窗前,语气幽幽: “在开封,孜于为了《执凰相书》也是动过心思的,至于望弋,他本是江湖中人,对我师父早有忌惮,定然难以摘除干净。我师父,若落入玟昂城,实在凶险难料,我必得尽早探明一切。” 凌骞果决地: “既然玟昂城一行势在必行,子焦你去准备吧。” 子焦回话: “大王子,我们的内应传来消息,今日有采办的车队回宫。” 傍晚时分 洛瑧跟着凌骞、子焦改扮成王宫内仆人的样子,随着一队采买的马车,来到了玟昂城城门。 城门盘查,凌骞靠近洛瑧身侧,轻声道: “子焦通晓迌国语言,我们只要不出声就行了。” 洛瑧点点头。 待侍卫例行检查了马车后,顺利放行,他们慢慢进入了王宫的西门。 开封洛府 北风猎猎,伊园静谧。 洛永珩靠在门廊前,背对着里屋,半晌没有说话。 屋里,沈筠拿着洛瑧留下来的玉簪,翻看良久,眼中萦绕着数不尽的离思惆怅,: “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洛永珩仰望天空,眉眼俊朗: “我入禀义司不过是做些抄抄写写的事,有什么难,做好了,自然回来了。” 沈筠听出他语气中的怅然,小心放好玉簪,起身来到门前: “你现下的年纪,难道还想面议朝中大事,请见陛下直抒胸臆不成?瑧儿交待了,你入职后,须多看多思,好好学习爹爹,誊拟好你管辖内宗卷文案。” 洛永珩回头望向沈筠,微笑: “我,自然明白。” 沈筠并不跨出门去,轻搓着双手,心中叹息: “不知瑧儿此刻是到了哪里,一路上可平安?” 洛永珩抱着手,默默向左挪了一步,为沈筠挡住大部分凛凛而来的寒风,满怀希望地说: “快了,算算日子,长姐应该到了北境,不日将会有书信传来。放心,我亲自去等信件。你去把手炉拿上,看你冻的。” 闻言,沈筠转头看见了桌上的小手炉,更加伤怀: “瑧儿,可有手炉暖手?走得这般急,她带的东西也不够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骞翼会面 王宫大殿上,一个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的青年男子端然而坐,此人便是迌王幼子射翼。 他俯瞰殿内,声音清亮: “二位贵客,远到而来,一路辛苦了。” 殿内,凌骞看了看身边的洛瑧,坦然而笑: “我竟不知,是该称赞迌国的暗卫名不虚传,还是王子的火眼金睛了。” 射翼爽朗大笑,徐徐地走下殿来: “迌国暗卫是有一技之长,却不比银国羽卫的隐身遁地之能,也并不是我火眼金睛,实在是,玟昂城一夜之间来了大王子这位气盖苍梧的人物,难掩光芒。” 凌骞与射翼对视,目含凌光: “王子快人快语,过誉了!天下人都知,我习惯了无拘无束,今日来到玟昂城,想不到叨扰了。” “两国间多有往来,算不得叨扰,实则不甚荣幸!”射翼一面寒暄,一面打量着洛瑧,“不知这位是?” 凌骞微笑: “我的近侍。” 洛瑧颔首见礼,她明白,保护她最好的方法,就是暂时隐藏她的身份。 射翼一双眼光射寒星,眉宇冽冽: “那两位请上座!” 二人坐定,凌骞试探道: “我一入城,便听闻王上身体欠安,不知,可否探望探望?” 射翼言辞谦和: “感激大王子之意,父王久病,实在不宜见客,你的心意,我代领了。此番,大王子远行而至,不知我可有,尽地主之谊的地方?” 凌骞开门见山: “哦,我父王不久前刚为缇兰城海威儿赐婚,我此行也是为了此事,顺道,来玟昂城一观。今日一时的兴起玩闹,让王子见笑,既面见过了王子,就不便再麻烦,我们自去城中四处逛逛。” 射翼安静地点头: “海威儿乃你表兄,刚新婚,有所耳闻哪。海威儿在缇兰城戍防得力,银王自是看重。大王子,果如传闻中一样,生性豪爽,风流洒脱。听大王子之意,许会停留几日,若有需要,王宫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闻言,凌骞仰天大笑: “传闻比我本人褒议太多了!王子好客热情,凌某提前谢过!” 射翼目光熠熠,笑道: “是大王子自谦了。” 廖远客栈 烛光跳跃,北风噗凉。 洛瑧单手托腮,望向窗外,凝思不语。 凌骞推门而进,轻声问: “想什么,这么入神?” 洛瑧眸色沉蕴: “今日,射翼似乎是话中有话。” “你猜得没错。”凌骞坐下,注视着她,“目前,迌国可以说是局势纷扰、内部动荡不安,他今日对我们以礼相待,正是因为这一点,迌国暂时经不起外局的任何干扰,他是在有意传达,只要我们不参与到迌国王室争夺的事情里,就由我们自行来去。” 洛瑧黛眉如幽: “外面都在传,王室最有竞争力的两个人,一是射翼,二是他的兄长姮鲁,姮鲁一直有大妃的支持,让射翼很是头疼,此刻,他是没有太多心思顾忌我们。他最后那句,王宫大门随地为你敞开......定若有所指。” 陡然,凌骞眉飞色舞: “我就知道你心里着急。那我们就夜探王宫,会会他。” 王宫北院 一队侍女自后院穿行而过,末尾的两个侍女正窃窃私语,甲说: “我是真的很害怕,每次到那个黑乎乎的地牢去送饭,我都吓得瑟瑟发抖,腿都不听使唤了。” 乙说:“谁让你打碎了大妃心爱的盆景,没被杀头就很幸运了。你就再忍忍,那人也关了好几月了,大妃的意思是---即刻处死,到时谁都不用去那吓人的地方了。” 甲惊恐: “处死吗?我只是害怕去牢里,那人,他倒也没有开口说过话,没有发狂唬人......” 乙靠近甲: “那些可都不是你我能管的。要不,我做完西宫的差事,同你一起去。” 甲高兴起来: “你太好了!那我等你啊。” 侍女远去,花丛背后的洛瑧站了起来,双眸深凝: “宫中的地牢?时间也是对得上的。” “走吧。” 凌骞点头,拉着她离开。 第一百二十三章 北望浮隐 郡王府 一骁手里拿着两封信件,匆匆进了府,推开书房门后,不见易橒澹,便合上门,走向后院的观雪亭。 去年这个时节,初雪已落,犹记观雪亭内,层雪飘叠,冰晶如幻,一幕旷世秀美。记忆里,竟清晰地还原了一抹身影,倔强、不卑不亢、清逸如静、深刻如斯...... 一骁绕过廊桥,径直走来: “殿下,王爷命我先回来送信,还有一封北境的。” 易橒澹回眸,一骁既归,意味着景昉就要回开封府了,他接过信来,问: “此行可还顺利?” 一骁回明: “雉城一行,很顺利,有钟将军的配合,皇上要重新整编风林军之事也进行的差不多了,后续事宜,王爷交给了钟将军处理。” 易橒澹黑眸如渊: “他如此着急回来。” 一骁上前: “王爷让殿下速看书信。” 易橒澹接过书信,很久没有打开: “你下去休息吧。” 一骁告退。 幡云浮掩,千里空蒙。 易橒澹移步长廊,临风而立,拆开了第一封信--- 见字如面,挚城事毕,如期而归。须臾半月,不闻列国之消息,托赴北境一行,接应仙宗,维唯於念。赵景昉。 “北境之行,关心则乱。” 易橒澹合上信,打开了第二封信--- 父亲大人敬上,见信安。抵缇兰城已一日,途中平安。别城戎景,风朔挲北,得师父消息,女儿心慰。迌王病体,局势兀兀,必万般谨慎,父亲勿挂。问筠儿、珩儿安好,期盼重逢。瑧儿叩拜。 易橒澹拿了信往回走,心中盘旋沉思---缇兰城恐有政变,看来,新王即位,迫在眉睫。一路上,明明被追杀,然报喜不报忧,无畏而无知! 思虑之间,已来到书房,他取来一个信封,提笔模仿洛瑧的字迹,重写外封,把信装好,拓泥封了: “来人。” 一名侍卫上前来: “殿下。” 易橒澹冷眸如寂: “把信送到禀义郎洛永珩处。” “是。” 侍卫接信退下。 “原是截了别人的信啊!”门口,习贤呼扇着一把玉骨扉烟扇,慢慢走近,“明明重重保护,每每的关切,却要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连信件,都要亲自看过才放心。” 东风起,院里,佼树摇曳,零叶漫漫坠地,那棵树下,埋着她亲酿的屠苏酒,犹待朝月。 易橒澹收回视线,眸色黯然如深: “你不是来说此事的。” 习贤安然坐在易橒澹的对面,微笑着: “一骁回来了,我来看看。” 易橒澹看着他: “景昉此行,诸事顺利,不日即将回京。” 习贤合起扇子来,问: “他要回来了,那带信又是所为何事?” 易橒澹专注匀墨,写了手笺: “他让我去趟北境。” 习贤立刻跃跃欲试: “此行可以带我随行了吧?” “没有指示。”易橒澹冷冷道,“你为何着急离京?” 习贤十分气馁: “你带我去,我非得去。” 见易橒澹不为所动,习贤上前,坦言: “与你明说,我娘不知哪根筋不对劲了,去年搁置之事,今又重提!让我去相看姑娘,自明日起,安排满了都!我惹不起躲得起,速速离开就是了。” 易橒澹默然: “原来如此。” 习贤气急: “就这么一句?你是不是我的生死至交?” 易橒澹抬起头来,冷静依然: “北境,你是去不成,皇上不会同意。” 习贤方才明了,此事亦是皇上的授意,他的希望转瞬就破灭了: “好!我去岐山大营总行了吧?我去找泸将军,反正那里我熟悉得很,我就待在那里了。” 易橒澹看出习贤是真的很反感相亲一事,便默许了他: “那去吧。” 习贤愣住了: “这么......的干脆?” 易橒澹起身,把手笺交给了习贤,黑眸沉寂: “带着这个去,希望用不到。” 习贤接过手笺,忙低头细看,顿时,嬉笑尽散,面色严肃: “我马上启程。”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困辙城下 缇兰城王宫 夜深人静,洛瑧与凌骞找到了王宫里地牢的入口,凌骞拿出火折子,上前探路: “不得不说,这地牢位置隐秘非常,竟然,在已故王后的寝殿之下,确大有可观。” “大有可观吗?还是让大王子见笑了。” 忽然,地牢的尽头、两人正前方,站出来两个人,他们手持火把,赫然而立。 凌骞警戒地挡在洛瑧身前,凝目以待: “何人?” 火光中,射翼向前两步,神态平和: “正是射翼。” 凌骞打量着这个神出鬼没的迌国王子,心生猜疑,目光转到射翼身旁的另一人身上时,凛凛笑道: “好一个王宫地牢!” 孜于也走上前来,拱手道: “白日孜某外出,未能面见大王子,不想竟在此地相见。大王子,开封一别,别来无恙啊?” 说话的人,正是迌国大相孜于,数月前,他还只是迌王委以信任的一个出使使臣,如今,已贵为大相。 两方人,仅隔数步,静默对峙。 凌骞坦坦然道: “正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深暗如渊的地牢里,也能见到迌国最叱咤风云的二位。” 射翼负手踱步,面带笑意: “我说过,王宫的大门会为大王子敞开,只是,从前两国屡次交战,大王子怀疑我的话,也无可厚非。” 凌骞褐眸冽冽: “既然大家都心里敞亮,不妨有话直说。蓬山仙宗是否被迌国所掳,且就在这大牢里?” 射翼语气平静: “不错,如大王子所言。” 洛瑧终于松了口气,凌骞微微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孜于察言观色,开门见山道: “我们知道,大王子是为蓬山仙宗而来。” 凌骞斩钉截铁地: “说吧,什么条件,今日我定要带走蓬山仙宗。” “大王子果然霸道豪义!”孜于并不生气,而是定睛注视着凌骞的双眼,缓缓道,“其实,只有一个条件,人你们可以带走。” 凌骞沉声问: “什么条件?” 孜于气定神闲: “缇兰城已在射翼王子的掌控之下,百密一疏的是,姮鲁负隅顽抗,逃出城去妄图调兵围城,我得知,羽卫早听从大王子调令,与大王子到了缇兰城。今日需大王子动动手指,下令羽卫稍作阻拦,待新王继位,必以两国百年交好为盟,抚平干戈。” 凌骞冷冷一笑: “贵国储位之争,我参与其中,怕有不妥。” 射翼目色如幽,态度恳切: “仙宗就在这机关墙之后,自他来此,绝口不语,父王并未能问出《执凰相书》的任何下落。我虽不是江湖中人,但对老前辈心怀敬仰,劝说父王减其酷刑,不敢冒犯。请再考虑考虑,思姑娘。” 洛瑧心中一震,原来自己的身份早已暴露,她双眸深凝: “我师父,可还安好?” 射翼轻轻颔首: “思姑娘,放心。仙宗先前受的伤已痊愈,只是中了迦叶嵘蝶,身体虚弱,无法使用内力。” 迦叶嵘碟,那是北寒极地骇人听闻的毒草,中此毒日久,功力尽毁!思绪辗转之余,洛瑧的内心,激愤忧虑交加: “所以,当日就是中了此毒,我师父才被望弋、蛇空、狄火设计陷害的?对了,确切的说,是你们三国联盟之举。” 射翼叹息: “仙宗行踪缥缈,此番,行至北境,我承认,我们是用了些不寻常的手段,射翼亦诚意向仙宗赔罪!望思姑娘,暂放心中愤恨,待迌国扭转大局,不甚感激。” “你好算计!你算定,此情此景,我必顾虑重重。但,若我师父有损伤,你们的雄心大志怕是会化为乌有。”洛瑧水眸忿然,“蓬山有一味草药,其名‘麟琢’,服用者,能激发潜能,使其力拔千钧,以一敌百,而纵横疆场、势不可挡。若我及时把’麟琢’送到姮鲁手中,明日如何!” 第一百二十五章 非夜半明 闻言,孜于急忙劝阻: “思姑娘,射王子对仙宗绝无不敬,相反,一直暗中为其治伤,老朽句句属实。其实,射王子今日所求,也是为了迌国、乃至邻国的共同利益,相信你们多有耳闻,姮鲁热衷兵事、多番请战扩充疆域,他若篡位得权,边境将不得安宁,烽烟战祸四起!思姑娘明义,为仙宗、为苍生,定不愿至此。” 射翼也立即申明自己的立场: “《执凰相书》非迌国之物,父王生了据为己有之心,本为不妥。此事一过,我必再向仙宗请罪。” 凌骞从未见过如此激动悲愤的洛瑧,轻拍她的肩,温柔安抚,转身,目色凌厉直面射翼: “羽卫虽为我所命,但却不得为迌国所用,若是不允,你奈我何?” 射翼不慌不忙,字字平仄: “你们也看到了,这面墙无坚不摧,其中暗含十三道机关,没有我,你们或许能走出地牢的大门,却绝对走不进这墙内的秘牢。” 此话不虚,地牢暗藏机关,层层壁垒,暂无懈可击,万不能以师父的安危来涉险。洛瑧心里,着实没有底。 见状,凌骞毫不犹豫地: “好,我应你。奉上迦叶嵘碟解药,放仙宗与她出城,我留下来便可。” 洛瑧反对: “不!你不能留下!” 凌骞低下头,凝视她: “怎么,关心我?” 洛瑧摇头: “我不能陷你于危境。” 凌骞唇角轻扬: “傻丫头,他们要得是我的羽卫,又不是我的人头,放心。” 射翼语气缓和: “大王子所言甚是,我以新王名誉立誓,缇兰城危机解除,即刻送大王子出城。” “王子可以放心打开秘牢了。”凌骞看着洛瑧凛然一笑,“我有言在先,平安把仙宗与她送出城,否则,凌骞睚眦必报,不介意,同你们鱼死网破!” “射翼佩服大王子的胆识与情怀!来人。” 射翼挥挥手,上来一个女婢,拿一只小瓶子在凌骞鼻子前一晃。 凌骞按着额头摇摇晃晃,洛瑧上前扶住他,心念:不好,是迷香。 凌骞振作精神,靠近洛瑧的耳畔,轻语: “别担心,我留子焦在城外,是做何用的。” 洛瑧抬头,眸色如蕴。 孜于连忙扶过凌骞,命令道: “带大王子到后殿安顿休息。” 门口进来了两个侍卫,把凌骞搀走了。 洛瑧眼睁睁看着凌骞的背影,思潮澎湃而无能为力...... 射翼走来,保证道: “思姑娘,迌国男儿一言九鼎,姑娘安心。” 洛瑧目色冉冉: “现在,可以见我师父了吧。” 缇兰城下 子焦带着一列羽卫已暗伏多时,未见凌骞发出信号,他们只能安静待命。 夜幕里,朔风习习,呵气成霜。 忽见,四名蓝衫男子疾步来到城门一角隐蔽处,抛出云鹰爪,只瞬间,他们就跃身“唰唰唰”攀上了城墙,消失在城头之上,可知训练有素、轻功非凡。 子焦一惊,闷声道: “宋国暗卫。” 身旁的羽卫诧异地: “百里之遥,他们怎么会来到缇兰城?” 子焦目含剑光: “在开封府,我与他们交过手,错不了。迌国内乱,加上宋国的掺和,大王子怕是有危险。” 羽卫惶恐: “羽卫无令不得擅动,现下如何是好?” 子焦望向城楼方向,隐忍不发: “大王子有令,若明日巳时他未出宫,方能行动。” 地牢中 射翼自怀中取出一把钥匙,放入石墙左上方的凹形匙孔中,又顺序按动了墙面的两块圆石,面前的石墙终于缓慢打开了,墙后,竟然是一个简静的石室。 第一百二十六章 局外生局 石室里,仙宗泰然而立。 时隔数月,洛瑧终于见到仙宗的身影,她冲进石室,万分欣喜: “师父!” 仙宗转身,神色略略疲倦: “是瑧儿。” 洛瑧跪在仙宗身前: “师父,我可见到您了。” 仙宗连连颔首: “瑧儿,来到此处,定经历不少曲折。” 洛瑧泪盈于睫: “师父您受苦了。” 仙宗扶起洛瑧,看向一旁的射翼: “射王子,可是王宫里大局已定。” 射翼恭敬地鞠了一躬,满眼感激: “仙宗受困,今日可离开此处了。得蒙仙宗一言指点,王宫才未动荡,深谢仙宗!射翼,再向仙宗赔罪!” 仙宗气定神闲: “你并未胁迫于我,我知你,父命难为。你多番照料,我相赠一言,恩义两清,无须记怀。” 射翼递上解药: “多谢仙宗深明大义!这是迦叶嵘碟的解药,出城的一切都准备好了,仙宗与思姑娘请。” 仙宗点点头,看向洛瑧: “我们离开这里。” 蓬山仙宗刚服了解药,还无法运功。洛瑧扶着虚弱的仙宗,由射翼的护卫护送,自南门悄悄出了王宫。 一路上,洛瑧看见的是,处处重兵把守、戒备森严。走到南门口,护卫离开,他们二人上了一辆迌国的马车,洛瑧驾车,向南而去。 马车行至一片土林,黑压压的半空中,陡然杀出一批杀手,他们手中的刀剑,在清冷的月光下,寒光闪射。 洛瑧拔剑,飞身下了马车,只身拦在车前,凝眸以待。 “取了她的人头!” 杀手们蜂拥而来。 这时,凌空而下的四名蓝衫男子,第一时间将马车围在了中央,喝道: “大言不惭!思姑娘,请上马车,这里交给我们。” 洛瑧蹙眉: “你们是,宋国人?” 蓝衫男子点点头,直剑向前,冲向了杀手群中。 洛瑧靠近马车,眼看四名蓝衫男子,在片刻间,就稳稳将杀手一一肃清,还问出了幕后指使者,竟是姮鲁。 是姮鲁的话,凌骞身在王宫,应该暂时安全。她放心下来,掀开车帘: “师父,您没事吧?” 仙宗气息紊乱,面色苍白: “无妨。” 为首的蓝衫男子,回到马车前,拱手道: “思姑娘,驿馆安全,可先到那里安顿。” 洛瑧心中的疑团,终得解开。能调动如此暗卫,又可动用驿馆的人,除了易橒澹,还有谁。 迌过王宫 射翼与凌骞临面而坐,射翼神色平静: “大王子真是至情至性之人。其实,昨夜之前,我本没有十足把握,你能借羽卫一用。” 凌骞冷笑: “射王子,心想事成了。” 射翼目色冉冉,把一瓶解药轻放在桌上: “放心,思姑娘已安全出城。” 凌骞问: “姮鲁调动的,可是你们北面掖城的人马?” 射翼点头: “正是。” 凌骞又问: “你抓住他了?” 射翼摇头: “并未。姮鲁不得人心,羽卫一出现,掖城人马就被驱散,他逃回掖城去了。” 凌骞微笑,缓缓拿起解药,打开,抖出一颗: “那你以后,还是要头疼的。” “此话不错。”射翼心平气和地,“王室之中,本没有寻常百姓人家的亲情温存可言,这一点,你我都明明白白。只是,要生擒姮鲁,还需待些时日。居于,大王子助我一臂之力,有句话发自肺腑,多情长恨。” 凌骞褐眸熠熠,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射王子,自认看透人心,你多虑了。我想,从今往后,与你打交道,总好过与姮鲁打交道。” 射翼眉宇冽冽: “同感。今后,迌国与大王子交集,总好过与其他人交集。” 两人坦然相视,言外之意,是以心照不宣。 第一百二十七章 灂行于藏 缇兰城 苍风冽冽的山头,孤月高悬。 易橒澹举目望向前方的缇兰城,黑眸冷寂。 吉泞来到他的身旁,递给他一封手信: “驿馆传来的消息。” 易橒澹展开手信,看完后,凝神沉思。 吉泞目光清朗: “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吧?” “射翼继位,迌国之乱初平。”易橒澹冷冷地,“仙宗并未入驿馆,而是,直接启程回宋了。” 吉泞先是一惊,而后坦然道: “这个洛瑧倒是行动非凡!并不我们的领情,到驿馆暂避,是不领你的情,确是这样的。” 易橒澹看向他,眸色如黯: “离开也罢。约凌骞见一面,赶在他回银国之前。” 话毕,转身欲下山去。 吉泞轻松一笑,跟上他的脚步: “明日会面之后,我们方能知晓,要不要走银国一遭,我猜对了吗?” 漫风呼呼而过,胧月下,只留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翌日清晨 易橒澹等在山中小亭,已经快一炷香的时间。 凌骞未来,只有其近侍子焦孤身赴约。 易橒澹打量着子焦,语气冷静: “你去过开封府?” 子焦拱手,神色如常: “殿下好眼力。今日,我是奉命来替我们大王子传句话,抚珃城出了点状况,大王子不得不提前离开。殿下,改日自有机会再见,告退。” 话毕,转身离开了。 吉泞一直站在林子深处,看着子焦离开,走近了,颇为疑虑: “凌骞此人,狡诈多疑,如此爽约,颜面何存。” 易橒澹黑眸如渊: “他并非不敢来,扶珃城里,定出了纰漏。” 抚珃城王宫 凌骞冲进寝殿,抓住正在与一群侍女嬉闹的凌峥的衣领,恶狠狠地吼道: “说!你要做什么?人在哪儿?” 殿内的侍女们吓得花容失色,忙跪了一地。 凌峥厉目相视,轻悄悄地看着面前的凌骞,冷笑道: “兄长,你可是银国的大王子。你看看你,这般仪态尽失的模样,我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安慰了?” 凌骞陡然甩开凌峥,褐眸冽冽地对视他: “我只问你,人呢!” 凌峥拍了拍自己褶皱的衣领,阴阳怪气地问: “谁啊?是你问我在先,却连名字,都不敢说出来吗?” 凌骞大发雷霆: “凌峥,我能忍你数次埋伏暗袭、容你行径卑劣不堪,但,你敢动她分毫,我让你痛不欲生。” “是谁?让你对自己的亲弟弟,放下如此狠话!” 殿门口,身形伟岸的银王,目色沉沉,厉声质问。 凌峥忙上前行礼,瞬间态度温顺不少: “拜见父王!拜见母后!” 此时,银王携貌美高贵的王后,徐徐踏进了殿门。 凌骞站在原地,双腿就像注了铅一般,无法移动半步。 银王赫然站立在兄弟俩的面前,一双深厉的褐眸,死死盯着凌骞,眼底复杂涌动。 银后见气氛紧张,上前主动化解: “峥儿,起来吧。你们两个先后回城,你们父王心里其实很高兴。” 凌峥十分谨慎: “父王,您交代屾谷的事已经办好,我正准备向您复命。” 银王几乎是没有任何表情的冷哼了一声: “起来回话。” 凌骞回视银王的目光,由起初的怒气冲冲慢慢变得平静而冰冷,他见礼: “父王。” 银王凝视着这个自小都与他似近似远的儿子,心中忽感疲惫不安: “既然都回来了,就打起精神,迌国有这么多事等着商定处理,别把心思用在徒劳的地方。” 这番话,是警醒,也是命令。 凌峥应道: “是。” 想及,目前情况未明,参照缇兰城之险,银国内部,绝不可重蹈覆辙。凌骞打定主意,不动声色: “是。” 一旁,银后并不显得尴尬,凌骞对她,从来如此。不恭敬也不冒犯、不来往也不敌对;和和气气、陌陌生生;近在身旁,遥亦隔渊。在银国,能如此待她,唯凌骞而已。 第一百二十八章 秋邑横空 扶珃城北宫 王后与凌峥一前一后回到北宫。王后转向凌峥,细细审视着他,一字一句地: “他确实是个疯子,胆大妄为,言出必行,你不要去招惹他。” 凌峥立马乖觉了: “我知道了。” 王后目露狡黠: “当下最重要的事,是让你父王看到你的顾全大局、沉稳干练,也看到凌骞的肆意胡为、不堪重任!我已经为你做足了准备,你安分些,不要让你父王失望。” 凌峥轻松地一笑: “母妃放心,我这次抓住的一定是他的致命弱点,会让他措手不及的。” 王后疑惑: “致命弱点?” 凌峥喜滋滋地上前: “一个他万分紧张的---宋国女人。” 南宫 凌骞骑马火速回到了南宫,刚下马,子焦便迎上来: “大王子,二王子用车轿送回了洛姑娘,仙宗同行。” 凌骞褐眸熠熠: “她们人在何处?” 子焦回: “刚到尨殿休整。” 凌骞取下佩剑,递给子焦,边走边问道: “可有受伤?” 子焦道: “并没有。” 凌骞点头,转身去了尨殿。 尨殿小院 洛瑧和与仙宗坐在蓝色花旗展凤亭里,亭中的一方木桌上,摆放着丰盛的水果、秋日里的万镌花,灿烂温暖。 仙宗气色转好,他抚过自己的白须,时不时,神态安逸地仰望天空,就如,从未经历过生死大劫的寻常人般,温言道: “瑧儿,边疆之弊,不仅是战祸不断,还有例如望弋、蛇空、狄火,这些列国的固国战神,他们分散各处,但一举一动,却都关乎着边疆瞬间的风云。” 洛瑧凝思: “所以,所有人也是一直这样认为师父的,这次,就一定会合力追杀师父,那师父您,为何要来到北境危险之地呢?” 仙宗看向洛瑧,和蔼平静: “为师大意,没想到他们用毒。这一战,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们的伤,轻不过我,暂时的消停,也可换来百姓们的不少安静日子。” “师父。”洛瑧心间忧思难解,“您可吓坏我们了。” 仙宗轻拍洛瑧的头,微笑着: “知道你们急盼归期,我怎会不回宋国。得知开封一切平安,我心感慰,《执凰相书》安排妥了吗?” 洛瑧静眸似水: “已经安排妥当了。” 凌骞停步于走廊里,看着师徒两人怡然安乐的画面,看着洛瑧发自内心的甜美笑意,内心被温馨萦绕。 仙宗回头,正见走廊里的峻拔少年,细观之下,那人称得上是英武飒飒,气宇非凡。 凌骞阔步走来,拱手行礼: “今日得见仙宗,实感荣幸非常!” 洛瑧起身介绍: “师父,这是银国大王子凌骞。” 仙宗点头: “此次,大王子仗义搭救我们师徒,老朽不胜感激。” 凌骞谦逊道: “仙宗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莫说,我对仙宗早有敬仰之心,旦求赐教,单说,银国与宋国一直竭力稳固的北境建交,这一点小事,仙宗莫要记在心上。仙宗,请坐下说话。” 仙宗语态平和,铮铮允诺: “大王子有侠士之风,老朽便不多言谢,如若有幸,蓬山将允诺你一件事,国疆之外,无有不诺。” “仙宗风神之姿,如海胸襟,晚辈心服口服。今日,真是开怀舒畅!”凌骞拱手,神色欣喜,他凝视洛瑧,褐眸奕奕,“服用解药后,仙宗气色渐好,我也放心了。洛瑧,来的一路上,他们可有为难过你?” 洛瑧明眸含笑: “没有,二王子的人,一路没有为难我们。” 凌骞略惊讶: “你都知道了......是凌峥所为?” 洛瑧分外地安静: “他们截住我们时,说明了是扶珃城的贵人,请我们一叙,除了二王子,还会有谁。” 凌骞心中仍留有一丝气愤,沉声道: “我没有授意他这么做,他没有伤到你们就好。我再见你,心里很高兴。” 洛瑧莞尔,没有说话。 凌骞坦然地面向一旁的仙宗,大方承认: “仙宗,一年前,开封府中,洛瑧救我于重伤危机之刻,救命恩情,银国人,生死相报。” 仙宗微微颔首,心里已大致明了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风轻云淡地: “蓬山家训,救死扶伤,忠于本心,实属分内。大王子亦不必记怀。” 凌骞语气诚恳: “蓬山高义无私,凌骞却始终铭记。眼下情况,还请仙宗能留下养伤为宜。” 洛瑧望了望仙宗,双眸沉静: “本来,我们打算回开封养伤,却阴差阳错来到了抚珃城。师父不宜长途跋涉,我们就先叨扰几日留下,也是因为有一事确迫在眉睫,我的师姐,几月前来到银国,一直下落不明,我想寻一寻她。” 凌骞承诺道: “寻人,那我可以帮上这个忙。在银国,没有羽卫打探不到的消息,你告知我,她的一些特征,想来,寻到她不难。” 洛瑧点头: “好,那谢谢你。” 凌骞难掩心中愉悦: “放心,你在尨殿好好休息。” 第一百二十九章 麓楼风醉 抚珃城白麓楼 今天是一年一度拜月节,抚珃城内的男女老少都会聚集街中,赏灯拜月,祈愿顺遂祥和。 凌骞早已包下了这富丽堂皇的白麓楼,决定带洛瑧一起游览疆城夜景,熟悉抚珃城情况。 八角楼临街的雅间里,凌骞递给洛瑧一盏精致的蓝莲花灯,他深褐色的眼眸,因为心境愉悦,隐隐灼灼: “虽然不是你们家乡的节俗,也许个愿,兴许就实现了。” 洛瑧远眺城中,人人虔诚,步步提灯,熙熙攘攘流动的人群,慢慢汇成了浮影人潮,向远方移动!这些人的心中,自然有一切美好的所求,也有无限可期的展望。 洛瑧接过莲花灯来,微低着头,那衬着夜光星火的双眸,沉静似水: ———鱼师姐,你在哪里呢?若我能在这人海里看见你,多好啊。 ———开封府,我的亲人们,你们一定会平安如意,等我回家;还有,易橒澹,你已经彻底忘记我,或者说,忘记了关于我的一切,那么,我也愿你顺心安康吧~ “许了那么多个愿吗?” 凌骞侧目安静凝视她,问道。 “有点贪心。” 洛瑧浅笑,眸色明澈。 凌骞面向洛瑧,满眼疼惜: “三月前,在栀子楼之日,蒙雨如烟,易橒澹问你是否入郡王府?我看你满心期许的幸福模样,不忍阻拦,只能转身而去。如今,往事成风,你还要等自己的心,确定那段已回不去了的时光,还要多久?” 洛瑧眸色一震,心中波澜澎湃不止: “你提醒得是,回蓬山前,我会把一切整理清楚。” 凌骞目光冽冽: “回蓬山前吗?洛瑧,你考虑一下留在银国,无论,你喜欢蓹山梵云、还是广漠纵河,留在我身边。” 洛瑧心中一痛: “你对我所有的好,我并不是无动于衷,凌骞,此时能坦诚相见,我很庆幸,只是,我不能欺骗你,拒绝会伤到你,接受你的这份心意,更是会让我们难堪。” 凌骞褐眸如幽: “仍然是国度之间?还是,你从未放得下。你既来到银国,不就说明了一切吗?我们终是有缘分,过去就让它过去,人总是要向前迈开一步,才知天地自由洒脱。” 洛瑧轻蹙黛眉,语气诚挚: “曾经我以为,我不会应邀而来,可世事变幻,皆自如常。我师父的事,你尽了最大的力,我永远记得,若有一天,你需要我的帮助,无有不从。你也看到了,宋国银国,如能和平往来,避免战伐,为普天之幸,民生福祉。” “你心中有丘壑,挂念碌碌小民,愿把每一分善意分给外族之邦,宽慰陌路,只容不了我的心意。”凌骞唇角轻扬,自嘲道,“你是在告诉我,我没有任何机会。” 洛瑧不想隐瞒: “不要于我身上,浪费时间。” 凌骞不甘心地: “你知道我等待的是什么。我想听你内心真实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原因?” 眼前的人,数面之交,却为她在缇兰城中涉险转圜,不惜以性命担保,亲力营救师父。深情厚义,洛瑧心中怎么不懂,但,越不想伤他,此时,越要重重伤他。 洛瑧安静凝思,眸色潋滟清蓤: “幼年平江府一遇,动彻心魂,往后无论几许风波,我已习惯心念于他的方向,寻觅日轨星迹;纵然,他心门如磐,无法让人走近,我,只初心未变。” 洛瑧冷静、却铿锵的字句深烙在凌骞的心中!这是如何一种倔强、执着、桀而不凡的情感,易橒澹,你何其有幸,能让她倾心至此,让她,不悔不移? 凌骞轻点点头,深深吸一口气,语气如冰: “原来,这是一场山高水远的鏊战,赌得是,谁更坚持到底。我不会袖手旁观,看着他这般不珍惜,我无法说服自己,如此,我们就看看谁更有耐性。” 说完,毅然转身,旋风廊灯下,只留一抹的颀长的背影。 “凌骞……” 洛瑧没能唤住他,双手无力地垂下,那盏盈盈的莲花灯,“噗噗”地轻落在了地上。 第一百三十章 锦绣一程 扶珃城通洺大街 自王宫南门而出的巡游木车,漆雕精致,织锦簇花;八个金铃,两两悬在车顶四角,风声一起,清脆悦耳;木车四周,金色烟笼纱飘逸如霞,光耀奢华! 两列护军拥护着木车徐徐行至大街中央,沿街是群情沸腾的百姓、林立两旁的生意人家,齐齐出门,好奇肃然观望、凑热闹的小孩子们,不明缘由地欢呼鼓掌......所有人,被隔挡在护军指定位置之外,竟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年轻的买花女子注视着如此大的阵仗,问道: “锦绣车里坐得是谁啊?” 跑堂的小伙探出头来: “没听说吗?那人是二王子的新宠,可是了不得的人物!” 买花女子追问: “如何了不得呢?” 旁边,摆摊问卦的钱生笑眯眯地: “她是外域人。怎么样,单凭这一点,就不是一般人。” 一白发老翁眉头紧皱: “怎么,王后会允许外域人与王宫有牵连?” 钱生细解: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二王子向来是有求必应,王后哪里经得住他的软磨硬泡。听说,这次,风流成性的二王子一改旧貌,对锦绣车里的女子极其用心周全。” 人群一阵哗然: “真是稀奇得很!” 钱生摇摇头: “算了算了,也无趣的很。你们瞧,锦绣车都走远了,大家散了吧。” 老翁也慢慢走出人群: “散了!王宫里的怪事,又不止一两件,回去带孙孙了。” 通洺大街口,凌峥骑着一匹黑马风风火火而来,勒住马缰,停驻在木车队伍之前,他褐色的双眼中饱含灼灼光华,语态豪迈: “茉姬,我来接你,巡游完我们就去百花宴,我父王母后都在王宫,万事有我,你只管漂漂亮亮站在我身边。” 不知是惧怕王室仪仗威严,还是众人悬着的好奇心作祟,四下无声。 木车的笼纱,缓缓掀起一个角来,芊芊玉手后,隐见一双明眸,柔情似水,满是暖意: “那走吧。” 凌峥看向木车内的视线,自始自终没有离开过,他点头后,转身挥手示意,木车继续前行。 跑堂小伙慢走了几步,就把这“骇人”的一幕,仔细看了个正着,他摸摸自己的耳朵,瞠目结舌: “这还是……我见过横行霸道,无法无天的二王子......” 原来,这小伙是扶珃城六安楼的伙计。 六安楼,属城中数一数二的顶尖食府,备受王宫贵戚的追捧。凌峥,这种随处自带焦点事件的人物,让人遇见的次数自然不少,他的玲珑八面、狠辣邪面,在六安楼里,都有幸领教,唯独,未见过这般温柔安分的一面。 尨殿 今日,逢王宫内设百花宴,洛瑧心厌喧嚷,推辞了凌骞邀请,陪仙宗用过晚饭后,一个人返回尨殿的后院。 随意浏览一圈后,她靠着一棵老树而坐,静静凝望凌寒月华,思绪如飞。 “师父的伤,很快就能痊愈了,如果再没有师姐的消息,是不是,师姐已经先回了宋国。” 院外,忽闻稳健而稍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洛瑧寻声望去,看见,皎白夜色里,凌骞白衣泷雾,没有丝毫戒备的眉眼中,带着几分轻松笑意: “洛瑧,你真应该去百花宴。” 洛瑧起身走近几步,心念时辰尚早: “这么早,宴席就散了吗?” 凌骞再也忍不住内心欣喜,不觉,已抬手轻轻摸了摸洛瑧的头,希冀而安慰的神情,像极等待嘉许的孩童,褐眸闪烁: “明日,我带你去见个人,是你,心之所念的人。” 第一百三十章 重遇橒澹 凌骞面如冰霜地走下白麓楼,左转进了后面的一处小院落,此院僻静,与正前热闹喧腾的大街隔着一条狭长的通道,黑石斑驳,看得出,鲜有人进出。 忽闻,四面屋顶之上,风声飒飒,凌骞微低着头,唇角牵起似笑非笑的笑意,右手已拔出了腰间的配剑。深褐的眼眸,一动不动注视着正前方,随着,他执剑的手缓缓上移,剑尖银光若簇。 屋顶上瞬间排成行的杀手们,同样定睛注视着院中这个浑身散发出一股凛冽之气的男子,谋定后动。 “动手!否则,你们连怎么死都无从选。” 凌骞怒意暴发。 “杀!” 顿时,杀手们气势汹汹袭来。 这些杀手,显然是目标明确,训练有素,他们将凌骞死死包围住,尽管,他们并不是凌骞的对手,但,却做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甚至摆出一副不惜同归于尽的架势。 刀剑声,北风声,呜鸣啸啸,黑石地面,血气弥布。 凌骞回剑,斩杀了身后最后一个想要偷袭他的杀手,剑尖轻挑,划过杀手的腰间,他潇洒转身后,接住半空落下的令牌,轻蔑一笑: “你何时才换换套路。洛瑧,还在楼上。” 话毕,疾步走出小院。 白麓楼前的大街,已经混乱一片。 戴着青色斗笠和手持擂鼓金锤的两批黑衣人,在街心中央激烈厮杀。 原本琳琅满目的大街---人人躲避,物架倒塌,只剩狼藉。 洛瑧俯视沉思,她看不清这两批人的来路,只警惕地跑下楼,想找到凌骞后离开。 忽然,街中一乘云霄八步步辇,正当当拦在了前方,那些纠缠的黑衣人,就齐刷刷地调转了矛头,直逼步辇上的人而去。 洛瑧凝神一望,步辇里的人,戴着宿鹰神的面具,一身缎面黑袍,手心握剑,神态桀骜。 不等这边的两批黑衣人靠近,步辇之后,飞身而出四名白衣护卫,直入黑衣人阵营的中心,大开杀戒...... “小心!”半空陡然落下的一块木橼,横冲直闯地飞来,被凌骞一掌稳稳地荡开。他只身挡在洛瑧身前,盯着步辇里的人,目光凛凛,“你是谁?” 此刻,步辇上的人,也同时凝视着面前的两个人,那冷傲如冰的眼神,就如撼动人世间的天神在藐视着芸芸众生一般,湛然、酷厉、默寂如海。 “敢在此处装神弄鬼!遇上我,就算阎罗鬼刹也要被揭开面皮!” 凌骞扶过洛瑧来,轻喝一声。 步辇上的人,轻轻把目光自他俩身上移开,语气无澜: “走。” 洛瑧心神一震,这个声音......纵然,此人,面具加身,伪装得宜,可这曾在梦里温习过千百遍的声音,她,不会听错。 洛瑧及时拉住向前一步的凌骞,低头间,看到凌骞衣裳上的血迹: “你与谁动了手?” 凌骞回看她,摇摇头: “凌峥的小把戏,我无事。” 洛瑧眸色如静: “我想回去看看我师父。” 再抬头,云霄步辇已经过了两人身旁,凌骞看着洛瑧的双眼,多了些许的复杂: “那我们就回去。” 尨殿后园 仙宗神色诧异: “你确定是他?” 洛瑧的耳畔回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确定。” 仙宗悠然踱步: “易橒澹忽然来抚珃城,许是宋帝有所托。” 洛瑧细细思量: “师父,瑧儿心有疑惑。” 仙宗温和地: “你说吧。” 洛瑧心有千言,万般担忧: “师兄到开封,固然有不得不去的原因,如今,他是崭新的自己,无关赵景昉、无关寄南,他从未让我们失望过;您前往北境,也有不得已的原因,只希望,您为了我们,万万保重啊。” 仙宗安抚她: “我早知道,有你在寄南、鱼茉身边,我就可放心了。瑧儿,师父有话对你说。” 洛瑧看着十分郑重的仙宗,忽感事非寻常。 第一百三十一章 锦绣一程 扶珃城通洺大街 自王宫南门而出的巡游木车,漆雕精致,织锦簇花;八个金铃,两两悬在车顶四角,风声一起,清脆悦耳;木车四周,金色烟笼纱飘逸如霞,光耀奢华! 两列护军拥护着木车徐徐行至大街中央,沿街是群情沸腾的百姓、林立两旁的生意人家,齐齐出门,好奇肃然观望、凑热闹的小孩子们,不明缘由地欢呼鼓掌......所有人,被隔挡在护军指定位置之外,竟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年轻的买花女子注视着如此大的阵仗,问道: “锦绣车里坐得是谁啊?” 跑堂的小伙探出头来: “没听说吗?那人是二王子的新宠,可是了不得的人物!” 买花女子追问: “如何了不得呢?” 旁边,摆摊问卦的钱生笑眯眯地: “她是外域人。怎么样,单凭这一点,就不是一般人。” 一白发老翁眉头紧皱: “怎么,王后会允许外域人与王宫有牵连?” 钱生细解: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二王子向来是有求必应,王后哪里经得住他的软磨硬泡。听说,这次,风流成性的二王子一改旧貌,对锦绣车里的女子极其用心周全。” 人群一阵哗然: “真是稀奇得很!” 钱生摇摇头: “算了算了,也无趣的很。你们瞧,锦绣车都走远了,大家散了吧。” 老翁也慢慢走出人群: “散了!王宫里的怪事,又不止一两件,回去带孙孙了。” 通洺大街口,凌峥骑着一匹黑马风风火火而来,勒住马缰,停驻在木车队伍之前,他褐色的双眼中饱含灼灼光华,语态豪迈: “茉姬,我来接你,巡游完我们就去百花宴,我父王母后都在王宫,万事有我,你只管漂漂亮亮站在我身边。” 不知是惧怕王室仪仗威严,还是众人悬着的好奇心作祟,四下无声。 木车的笼纱,缓缓掀起一个角来,芊芊玉手后,隐见一双明眸,柔情似水,满是暖意: “那走吧。” 凌峥看向木车内的视线,自始自终没有离开过,他点头后,转身挥手示意,木车继续前行。 跑堂小伙慢走了几步,就把这“骇人”的一幕,仔细看了个正着,他摸摸自己的耳朵,瞠目结舌: “这还是……我见过横行霸道,无法无天的二王子......” 原来,这小伙是扶珃城六安楼的伙计。 六安楼,属城中数一数二的顶尖食府,备受王宫贵戚的追捧。凌峥,这种随处自带焦点事件的人物,让人遇见的次数自然不少,他的玲珑八面、狠辣邪面,在六安楼里,都有幸领教,唯独,未见过这般温柔安分的一面。 尨殿 今日,逢王宫内设百花宴,洛瑧心厌喧嚷,推辞了凌骞邀请,陪仙宗用过晚饭后,一个人返回尨殿的后院。 随意浏览一圈后,她靠着一棵老树而坐,静静凝望凌寒月华,思绪如飞。 “师父的伤,很快就能痊愈了,如果再没有师姐的消息,是不是,师姐已经先回了宋国。” 院外,忽闻稳健而稍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洛瑧寻声望去,看见,皎白夜色里,凌骞白衣泷雾,没有丝毫戒备的眉眼中,带着几分轻松笑意: “洛瑧,你真应该去百花宴。” 洛瑧起身走近几步,心念时辰尚早: “这么早,宴席就散了吗?” 凌骞再也忍不住内心欣喜,不觉,已抬手轻轻摸了摸洛瑧的头,希冀而安慰的神情,像极等待嘉许的孩童,褐眸闪烁: “明日,我带你去见个人,是你,心之所念的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潆洄鎏照 抚珃王宫渤殿 洛瑧与凌骞已站在殿门口有半柱香的时间,殿内仍然没有一点动静,凌骞褐眸如深: “好大的声势,居然,连我也吃了闭门羹。” 洛瑧只凝神看向殿内,思绪纷纷。 渤殿内的侍女走了出来,毕恭毕敬地行礼: “大王子,茉姬身体有恙,说改日必会亲自拜访大王子,请见谅。” 凌骞看了看身旁默不作声的洛瑧,只好摇摇手道: “我们先回。” “茉姬。” 洛瑧轻念,一种玄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回尨殿的一路,二人各自思量,格外安静,还是凌骞先打破了沉默: “你心里可是确定了?” “依据你的描述,还有今日,我想是她。” “她为何不见你?” “有她的原因吧,会见的。” 凌骞一语双关: “洛瑧,她与凌峥有关。” 洛瑧停下了脚步: “我知道,你与凌峥势必有一场生死的较量,只一点,别伤害她。” 凌骞目光凌厉: “她呢,她可是凌峥的人。” 洛瑧眸色如澈,对视于他: “凌骞,她是蓬山的人。” 凌骞靠近,低头深情凝视她,直言不讳: “那你呢?到最后,你会站在谁的身边,我,还是另一个人?” 一名小侍女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打破了两人僵持的局面: “大王子,原来你在这里。奴奉王上命,前来寻大王子,王上听闻白麓楼的事,担心你是否受伤。” 凌骞冷冷一笑: “父王,知晓我遇袭的事了。” 话毕,转身而去,清冷的身影带着几分决绝。 抚珃城白麓楼 雅间,怀抱着婴孩的女子背坐在榻上———高盘的云鬓戴着一支双凤镂金步摇、水鱼鎏玉耳帖、蓝色裘绒夹袄、同色水裙,富贵非凡。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怀里的婴儿,右手轻抚过婴儿粉嫩的脸颊,目色渐渐温柔。 “姗儿,你到底想如何?” 不一会儿,纯木岸推门而进,停步桌前问。 “师父,稍安勿躁,我们离血仇的日子不远了。” 魏姗儿抬起头,望向纯木岸,方才眼中的温柔笑意瞬间消失,只留满满忿恨。 年过半百,鹤发朗颜,斜配孤鸿刀的人,正是纯木岸。他在桌前坐下,看着窗外: “孩子睡了,我们谈谈。” 魏姗儿放下婴孩,整理了下衣裳,来到桌前: “师父,昨日之事不顺利吗?” 纯木岸语气薄怒: “突袭易橒澹,在中途却冒出另外一群杀手,场面混乱,易橒澹安然无恙。” 魏姗儿脸上露出一抹冰冷刺骨的笑意: “我知道,对付他没有那么容易,我也知道,无论是在开封,还是抚珃城,想要他人头的人会有不少。” “半路截杀,行不通了!昨日,你太操之过急,我们得改变计划,要利用这群来历不明的人。” “是,师父。你可是知道了他们的来历?” 纯木岸目光飘忽: “青色斗笠,武功路数皆来自外邦,种种让我想到,曾有那么一群人,行走北境,敛财杀人,手法狠戾,行踪诡秘。” 闻言,魏姗儿笑颜逐开: “易橒澹,居然有埋藏得这么深的仇家,真让人满意啊!” 纯木岸不忘嘱咐: “你可知,此番不仅是你的私仇,更是全盘大计划,做为赵氏后裔,这孩子不能留在抚珃城内,明日,我会安排送走。” “我明白。”魏姗儿紧咬下唇,决断道,“一切听师父的!只要,能置易橒澹和那个冒名的赵景昉于死地,我甘愿做任何事。” 纯木岸观察着魏姗儿细微的表情变化,信心满满承诺: “你放心,此行不会空手而归。” 魏姗儿回望榻上,眸沉如幽:孩子,要怪,就怪亲手造成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雄骁万镌 当凌骞看到风尘仆仆回到王宫的泗闾,心中甚是高兴: “王叔,此行可顺遂?” 泗闾一改往日肃穆,满面轻松: “此番到盐城与遮乌人三次商谈,已达成协议,今后盐城归属银国管辖范围。” 凌骞大悦: “真是个好消息,银国多年的边患终于解除了,王叔辛苦!” 泗闾颔首: “今日王上召见,言下之意,立储之事刻不容缓,大王子,你心里要充分准备为妥。” 凌骞褐眸如深: “王叔不在抚珃城的这段日子,凌峥活动积极、频繁出招,我就知道,他一定是从那个女人那里听到了有关立储的风声,果然,他再也按捺不住。” 泗闾面露担忧: “不能小看了那个女人的耳旁风!你们之间,关乎一国兴衰,银国若是落在他们手里,未来堪舆。” 这一点,凌骞心里自是清清楚楚: “我不会让那个女人得逞。” “大王子,我有句话不得不说。” “王叔请讲。” “听闻,你为一个女子以身犯险,被软禁在迌国,如今,她也住进尨殿。” “是有此事。” 泗闾目色严厉: “你应该知道,你身边的任何一件小事、任何一个人,包括我在内,都能成暗中窥视你的敌人对付你的借口和手段。你留太多破绽给对方,只会步步羁绊,处处危机。” 凌骞坦言: “带她入王宫,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在银国,我不会允许有人伤害她,这是我做人的底线,其他事,就让他们冲着我来。王叔,希望你相信我,银国大局与个人私事,我不会混淆。” 泗闾始终无法放心,再次语重心长: “二者孰轻孰重,你自己衡量。目前,我最担心的是,太子之位的归属,将若王上心意摇摆,银国恐有大变。” 凌骞声声平仄: “这一笔笔的债,也该向凌峥讨回了。” 尨殿 寂静夜晚,洛瑧被一阵悠扬婉转的琴声吸引,慢慢寻觅声源,她来到尨殿后院的一片万镌花林之前。 月光妩媚,金色的万镌花在朦朦胧胧的月下,如同翩然入画的缀缀星辰,使人炫目遐思,凝神陶醉。 琴声骤停,旦见,一位身着白色长襦衣的老头,手持水瓢,在万镌花丛中,一丝不苟地泼着水。他这样忘我站在金色花海里,若嵌入其中一般,细看之下,没有一点点的违和。 老头把水瓢放进桶里,双眼仍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花叶: “你这小姑娘,在看什么?” 洛瑧晃过神来,莞尔: “抱歉,打扰到您,我无意走进你的画里。” 老头缓缓转过身来,语气温和厚重: “我的画~~你这个小姑娘很是有意思。那倒是,我的画自己伸展到你面前了。” 话毕,白衣老头打量了一眼洛瑧,和蔼大方地笑了起来。 洛瑧站在原地,放眼四围,忍不住惊叹: “原来,尨殿后有这么一片万镌花,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老头颇为自豪地左右而顾: “我就是个花农,这里的花,都是我最心爱的宝贝,得人夸赞,不负往日辛苦。” 洛瑧上前一步,正式行了个礼: “到抚珃城打扰数日,还未拜见王上,洛瑧失礼。” 老头举目凝望,举止悠闲: “你何以认为,我就是银国王上呢?” 洛瑧双眸明澈: “洛瑧无状,细数银国之内,如此逸态神峻,气若游龙,又能这般欣赏、爱护万镌花,唯有银国王上。还有,带我到这里的琴声,定也是王上的安排。” 老头微微颔首: “难怪,骞儿对你另眼相看。” 洛瑧从容淡定: “大王子对我,只是相顾昔日的治伤之谊。” 银王长袖一拂,坐在花圃边,神色平和,徐徐道来: “慧质淡静,宠辱不惊,着实值得他格外青睐。但,洛瑧,你是宋人,银国不会接纳外域之人;再者,骞儿为你做得越多,改变得越多,你对他来说,就越不合适。” 洛瑧心静如水: “王上,我没有想过留在王室,或者银国。” “看得出,你确没有这个打算。”银王赞成,“可你不想,别人却想,这是不是很难解的问题。” 洛瑧会意: “大王子对我,不会有多余挂碍。今夜,多谢王上提点。” 银王恢复了审慎: “我不仅是一个父亲,也是君主,希望,这一点,他会懂,做到不怨怼、不执迷。早习惯,一个人打理这些花,你先走吧。” 洛瑧欠身离开,回望一眼这个高深莫测的银国王上,心中不由肃然起敬且生出惧怕。 第一百三十四章 簟书谁寄 抚珃城深戈巷爵馆二楼 易橒澹摘下宿鹰神面具,静坐木席前,他缓缓端起面前的药碗,闻了闻,眸色如寂: “不是这个。” 一旁,吉泞眉宇深锁: “还不是,难道我们寻错了方向?” 易橒澹沉心静气: “算了,此事先放一放。王宫里,有何动静?” 吉泞疑思: “自从凌骞遇袭,王宫各处都加强了巡守,其他,却无异常。” 易橒澹淡淡道: “山雨欲来。” 吉泞目光深蕴,难掩忧色: “你是说,储位之争,混乱在即。那我们,要不要提前实行计划?” 易橒澹拿起案几上的文书,心里斟酌一番,冷眸如冽: “文书可以提前交呈银王,但,有的事,急不来。” 王宫渃殿 洛瑧走进后花园里,微微观察了四周的情况,唤道: “凌骞,出来吧。” 石墙之后,走出一衣饰华丽,步态婀娜的女人。 乍一看,这女人约摸四十岁,拢云发髻,合銮宝钗摇曳生辉,蓝色雪绒披风,紫霞团纹栩栩如生,眉若秋波,体态丰腴。 她一面细细打量着洛瑧,一面柔声问道: “你就是洛瑧了?” 洛瑧点头,眸色如澈: “你是.....王后。” 银后抿唇而笑,渐渐走近来: “今日是我请你来的,不必拘束,你本是远客,可最近,王宫杂事繁多,尨殿中一切,可有怠慢、不妥之处?” 洛瑧不动声色: “尨殿收留,处处妥帖,我心里唯有不甚感激。王后今日让我来,是有何事呢?” 银后目光盈盈,声音抑扬顿挫: “早闻洛姑娘,才貌无双,慧质如玉,果然,初见就让人欣喜,我确实,有几个问题,想见面问你。” 洛瑧回: “王后谬赞,不知,我能否为王后解惑,王后请讲。” 银后欣然笑道: “昨晚,王上心情甚悦,说是见了一个有趣的人,不知道,王上与她交谈几许?” 原来如此。记得,凌骞曾提起,整个王宫处处皆有银后耳目,那么,昨晚自银王见自己那刻,一切已落入银后眼中。 洛瑧回忆: “昨晚,我误入尨殿花圃,偶遇王上,王上同王后一般,关切垂问洛瑧何时入抚珃城、以及大王子遇袭时的细节?洛瑧已据实相告。” 银后凝视洛瑧,步步紧逼: “王上对大王子一向关怀备至。我也听闻,那日,在白麓楼,十分凶险,抚珃城里总是不安宁,让你见笑了。你是否看清行刺之人?” 银后言辞诸多回避,显然是顾忌、试探,洛瑧语气如静: “那日夜黑,我着实没有看清楚那些刺客,大王子说,行过留踪,尚有蛛丝马迹可寻。” 银后点点头,表示十分地赞同: “真希望早日抓捕刺客,那样王上安心,也了了我一桩平安心事。” 洛瑧眸色平静: “王上、王后关切大王子,情同此理,一定会的。” 银后向右几步,远望着东面院墙的一处木门,微笑说: “其实,我约你到这里来,另有一事,那院落,王上与大王子有一年多未来了。哦,院落里一直住着一个,是对大王子来说很重要的人,他可曾对你提起过呢?” 洛瑧顺着银后所指,凝眸望去。 高高的青色院墙下,隐有一道圆拱木门,木门之前,青苔斑斑,树影成荫,看起来冷冷清清,说不出几多怪异。 洛瑧凝思: “这里......住着谁?” 银后低下头,轻轻把玩左手中指的红玉戒指,故弄玄虚地: “还是,让大王子告诉你吧!我想,他会在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 洛瑧明白了,今日让她来,注意到那个院落,才是银后最主要的目的。看着银后悠然转身,洛瑧微微欠身。 再回首,洛瑧望向那道圆拱木门的方向,心起一念:那神神秘秘的院楼里,究竟,藏着怎样地、与凌骞有关的人事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涟世当平 尨殿 凌骞急匆匆赶回尨殿小院,敲开洛瑧的门,见屋里空无一人,凌骞神色不安: “她会去哪里?” 抚珃城南,一座荒废的破庙中,仙宗淏风凛凛般站在一尊四目塔王石像之上,双目清冽: “二位,还真是不肯甘心。” 同样伫足在仙宗正对面,那尊布雨塔王石像上的两个人,左一是迌国望弋,右一是户国蛇空。 望弋身形魁梧,褐发葱茏,有一双明亮而犀利的眼睛: “仙宗,如今的局势,天下皆口口相传,列国谋和想一举消灭你仙宗,既然如此,我们必定不负此言。” “仙宗,想不到你人脉甚广,居然藏到了银国王宫里。” 说话的是长须驼背,手持霹雳手杖的蛇空。 仙宗轻拂衣袖,气定神闲: “你们所图,不过《执凰相书》尔,我遭你等陷阱,困顿数日,难道你们认为搜得还不够仔细?做过的事,却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愚蠢之极啊!” 蛇空对望弋抱怨: “我早说,你迌国带走此人,简直后患无穷!” 望弋怒道: “没有此书,他断不可留!” 只见,望弋、蛇空被激怒,飞身就向仙宗袭来。 暗暗躲在破庙角落的洛瑧见状,灵剑出鞘,毫不犹豫冲向半空。 仙宗瞥见洛瑧,轻唤: “瑧儿。” “师父。” 洛瑧与仙宗并肩,挡住了对方的破空一击。 仙宗略诧异: “瑧儿,你一直跟着我来到此地?” 洛瑧眸色关切: “师父,我看见您深夜外出,有些担心。” 望弋、蛇空先前对仙宗旧伤是否恢复进行了试探,然,忽而冒出的洛瑧,让他们始料未及。两人面面相觑,随之,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击。 此时,仙宗从容不迫迈出一步,挡在洛瑧面前,命令: “瑧儿,你退后。” 话毕,仙宗只身向前,于空中挥剑如雨,阻截来势汹汹的望弋、蛇空。 洛瑧抬头的瞬间,旦闻空中剑啸呜鸣,三个高手过招,果然,风掣四野,惊天动地。 洛瑧凝思:迌国望弋,素来诡谋阴险、招式狠戾,而户国蛇空则杀人如麻,磨牙崔嵬。师父内伤方愈,且不能冒险直面相抗,否则,谁胜谁败,还是未知。 她果断从袖中抛出了两枚忘笙镖,星镖如簇,飞旋而至望弋、蛇空的眼前。 望弋、蛇空听声辩位,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敏捷地侧身闪避,躲过了忘笙镖。 却见,两枚忘笙镖直直钉在了他们身后的残破矮墙上,待他们回身之际,镖头脱落,镖内的绿色粉末,不偏不倚正飘洒到他二人的肩膀上。原来,忘笙镖的目标,本来就是那面矮墙。 “什么气味?” 蛇空懊恼地。 “你使得什么毒?” 望弋恶狠狠地看向洛瑧。 洛瑧执剑相对,双眸沉粹: “拜你们所赐,为我师父解毒的一路,我细细研究了这种枷叶枯蝶,今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请笑纳。” 仙宗正视望弋与蛇空,不紧不慢说道: “此毒出自迌国,想要续命,尚有三日时限,好自为之。” 蛇空怛然失色,他一向呼风唤雨、自命不凡,哪里受过这等关乎性命的威胁、羞辱,便气急败坏地大喊: “今日不死,我定将你师徒大卸八块!” 可望弋知道,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败了,拽住了蛇空,冷冷回首: “还之有道!好个仙宗的弟子。” 仙宗目光如炬: “一切,等二位活着再谈不迟。” 洛瑧站在仙宗身旁,注视着望弋、蛇空跃墙走远,心境稍安。 可仙宗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洛瑧连忙扶住他: “师父,您,受伤了!” 仙宗强忍剧痛,深呼吸道: “今夜,幸好你在。望弋、蛇空可不是泛泛之辈,我恐又牵动了的内伤。” 看着仙宗面色惨白,洛瑧心有余悸: “我扶您离开这里。”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凘凘北街 渤殿 侍卫来报: “二王子,我们的人在北门发现蓬山仙宗和洛瑧行踪。” 凌峥放下手中的覃龙遨云玉盘,得意洋洋道: “太好了!终于等到时机。还等什么,即刻出发,陪他们好好玩玩!” 北门街,洛瑧搀扶着仙宗一路走回,浊夜籁静,只有远处条街里,时不时传来几声低低的犬吠。 仙宗伤势不轻,尽管奋力强撑,可呼吸声渐渐微弱。 洛瑧揪心如焚: “师父,您再等等瑧儿,我们马上就到了。” 仙宗嘴角溢出了殷殷血迹,慢慢抬起头,双目含笑: “别怕,师父只是......旧伤。” 这时,两面屋顶之上“唰唰”而响,接着,有齐整的脚步声迅速地包围了整条街。 洛瑧眉眼若粹,微观四周,紧紧扶稳仙宗,右手轻轻扬起,齐过胸口。 左边一排黑衣人,跃身飞来,不由分说,直直冲向洛瑧他们! 浅薄雾色下,只看见道道剑光寒光闪烁。 洛瑧右手腕轻转,指尖向前,袖中的忘笙镖连连齐发,在凛光跃动的夜空,有黑衣人应声而倒的叫声,有刀剑与忘笙镖碰击发出的清脆声音。 仙宗凌目而望,说道: “右转出去,就是北街。” 两人刚拐进昏暗的条巷,巷头巷尾就涌进了黑乎乎的两批人。他们目光凶悍,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不断地逼近,再逼近。 站在中间的黑衣人利落地比了个手势,新的一轮攻击开始了。 仙宗转向洛瑧,云淡风轻地: “瑧儿,自来北境之日,预想有此劫,我希望你活着走出去,谨记,师命不可违。” 洛瑧双眸滢滢: “我会与师父一同走出去!师兄师姐、还有蓬山,在等着师父回去。” 仙宗目光温和: “朝廷与蓬山有寄南,我无不放心。” 眼看黑衣人将执剑猛烈围攻,洛瑧让仙宗靠在墙角,平静地起身,准备抵死相博。 忽然,凌空而降的孤傲身影,黑袍如魅,御风而来。一把盛着半弯清决月影的长剑,迅捷如飞。那剑,似斩断浓稠夜幕的一道孤鸿,所向披靡;那剑心,冷濯刚冽,让一切隐藏深处的魑魅魍魉,无可遁逃! 只片刻间,眼前的黑衣人惨倒一片,那道孤冷清光,飞落街心,沉默如冰。 洛瑧心意踌躇,停步于原地。隐见,宿鹰神面具,在沨月之下,映出朦胧光辉。 那个桀骜背影,洛瑧心里再熟悉不过,只是,永远只能面对着背影,仰望星海,渐行渐远,心痛辗转,真的够了吧。 不见不念,无以尘埃;不倾不依,泤聿澹泊,可为安? 洛瑧语气诚挚: “多谢侠士,救命之恩。” 对方,没有丝毫意外,微微点头,安静离开。 洛瑧没有再去一直注视着他远去的身影,连忙扶起仙宗: “师父,我们脱险了。” 仙宗安然颔首: “他是......” 话没有说下去,却引得他更剧烈地咳嗽。 洛瑧眉眼微垂,心事重重。 回到尨殿小院,洛瑧取来蓬山的内伤药,喂仙宗服下。 尨殿掌事侍女急匆匆地擦着汗跑来: “洛姑娘,你可回来了!大王子受伤了,你快去看看。” 洛瑧与仙宗都甚为惊讶: “如何受得伤?” 侍女带着哭腔: “子焦说,大王子出宫寻找你们,刚到爵馆附近就被伏击了。子焦拼命护主,伤得也很重,而大王子一直昏迷,都没有醒!” 闻言,仙宗心中疑云密布: “今夜的事,处处蹊跷。瑧儿,我且无碍,你去看看。” 第一百三十七章 坠沄遮 卧房,凌骞合眼面色苍白躺在床上,屋内守着两个大夫,皆神情焦灼。 洛瑧由侍女引着来到里间,迎面差点撞上了同样面色难堪的泗闾。 侍女忙行礼: “泗王大人,洛姑娘来了。” 泗闾目色俨然,吩咐道: “下去吧。你,就是宋国,洛姑娘。” 洛瑧轻轻点头: “见过泗王大人。” 泗闾看向洛瑧,眼中充满审慎与考量的意味: “今日终于见到你。大王子几番为你涉险,愤然不顾,此刻更是命在旦夕!” 洛瑧黛眉紧蹙: “让我先看看。” 泗闾当然知晓,眼下最紧要的是凌骞的伤势,他让出路来。 洛瑧走近床前,俯身观察凌骞的面色、轻拨开他的眼睛、再查看他否有其它外伤,动作娴熟,极力冷静: “手臂两处箭伤,已经处理,没有其他外伤,为何会昏迷不醒......白色的粉末?” 泗闾上前,看见洛瑧用丝绢轻拭凌骞的鼻间,丝绢立刻粘上几许白色细末。 泗闾面露惊诧: “这是什么?” 洛瑧细细辨识,凝思片刻: “是厥焰散。” 泗闾神色大变: “厥焰散!厥石磨粉,迷人心智!我知道是谁暗中伏击大王子了。你,有把握救他吗?” 洛瑧慎重地: “我尽全力。” 泗闾不再犹豫,马上下令: “来人!把尨殿保护起来,今日起,无令牌不得擅入。” 院外进入的侍卫,在门口站成两列,应道: “遵命。” 泗闾稍退一小步,对洛瑧点头示意“安全”,暗示她可放心地全心全意去救治凌骞。 洛瑧眸色明澈,从腰间的布袋拿出了装有解毒丸的白瓶子,打开塞子…… 半柱香的时间,洛瑧取下凌骞手臂的最后一根银针,侍女上前来帮凌骞整理衣裳。 陡然,洛瑧眸色微颤---凌骞袖中掉落的一块通体殷红的雕花玉佩,映入她的眼帘! ---好特别,在哪里见过? 泗闾心急如焚,问道: “大王子可脱险了?” 洛瑧点头: “已经无碍了,接下来连服汤药就行。” 泗闾阴霾焦虑的面色有了几分和缓,如释重负地: “他无碍就好。多事之秋,万不可节外生枝,余下事宜,还须托付于你。” 洛瑧领会其意: “我会守在这里,直到他好转。” 泗闾颔首: “龙殿必须封锁所有消息,这两日,你就安心住在此处。” 渤殿 凌峥带伤而归,他将血染的布条狠狠摔在水盆里,气愤难耐: “可恶!还是动他不得,究竟要等到何时,我才能让他彻彻底底地消失?” 随侍的侍女,战战兢兢地抬着水盆退后。 银后慢慢走了进来,挥手摒退侍女,安然站到了凌峥的面前,看着他胸前的伤,凤眼轻挑,语带薄怒: “你何时会周全行事,这银国,才算真正在你的掌握之中!连这暗杀的琐事,也用得着你亲自动手,还受伤回来?真不知,让我说你什么好。” 凌峥不服气地怒道: “我只是皮外伤。自从羽卫被父王调派给凌骞,我手中无权,母后要我如何?再不夺得先机,恐怕父王的立储诏书就要公示全城了!” 银后冷笑道: “公示天下,有何不可!你怎么知道,诏书里的名字不会是你的呢?” 闻言,凌峥猛然回神,面露震惊: “母后,您在说什么......” 银后微微一笑,目光狡黠: “你可别妄自菲薄,你与凌骞同是王上的亲生儿子,王庭中拥立他与你的人,各数一半,王上任何的决定,都是有说服力的。” 凌峥听得心神激昂,转念又担心起来: “可如今,我公然动了凌骞,他肯定会报复,也会加倍防范于我。” 银后站在镜子前,拂了拂鬓边的发丝,神清气爽地: “不着急,泗王叔不是回来了吗?他可不会容许,有人动摇凌骞的地位和挑战他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权威!我只要,让你王上看清楚这一点,就成功大半了。” 凌峥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地问: “父王一直忌惮泗王叔掌权过盛,那另一半胜算呢?” 银后意味深长地看向凌峥: “我们已经找到凌骞的弱点了,接下来需要乘胜追击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 银之横亘 夜半微月,凌骞疲惫地睁开眼睛,发现洛瑧趴在自己的床前睡着了。 浅浅的呼吸声,安静的侧颜,那么真实,那么地靠近...... 凌骞的唇角漾起舒心笑意: “你还是担心我的。”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之后,有人轻扣了扣门: “大王子,王上宣召你,与洛姑娘。” 是泗闾,原来他一直守在附近,没有离宫。 凌骞强撑起身,语气轻微: “王叔,我更衣后就去。” 洛瑧醒来,抬头之际,见凌骞虽是向着门外回话,实则,一双褐眸灼灼清洌,低低地注视着她的眼,一动不动。 泗闾停留片刻,应了一声: “我先行一步。” 洛瑧起身,避开凌骞的视线,眉眼如澈: “毒虽解了,可你现在不宜走动太久。” 凌骞温和一笑: “我如今有伤在身,有劳你帮我取一下衣裳来。” 洛瑧明白,银王急召,凌骞是不得不去的。她微微点头,转身取来了木屏上的外衣。 凌骞慢慢穿好衣裳,细细整理,方才松乏的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而深沉: “有我在,我会让暗中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 王宫大殿 凌骞在洛瑧的搀扶下走入大殿。 银王满面不悦: “你这又是怎么受得伤?” 凌骞合手行礼,不紧不慢: “父王,蓬山仙宗到抚珃城,应是我们的贵客,却两次在王宫庇护下,遭到卑鄙暗袭;而我这一身伤、还有厥焰散的毒,幸亏洛瑧及时医治......想来,没要了我的性命,还有数不清的暗杀在等着我掉入陷阱,今日,请父王明示,儿该如何?” 银王细观凌骞,后者果然脸色发白,气力虚弱,显然重伤。 银王心惊: “厥焰散!银国,哪里还有厥焰散?” 洛瑧见礼,语气如静: “我肯定,大王子中的是厥焰散。” 银王猛然看向身旁的银后,勃然怒道: “助哀城葛参王拿下妖族之日,你曾回明,已经销毁了厥焰散,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银后忙起身,恭谨地跪下: “王上,我真的销毁了哀城里所有的厥焰散!不知道,是不是漏网之鱼,携带厥焰散逃出哀城去了,当日,我带年幼的大王子与峥儿逼祸,确有顾及不到的地方。王上,不要生气伤了身子,凡事都可以细查根源的。” 闻言,银王怒气稍平,眉宇如沉: “当年,骞儿、峥儿不过十岁,你保护王室血脉,有功无过。” 银后楚楚可怜地分辨: “我不求功赏,只望王上明白我的一片忠心。” 凌骞早看腻了这一幕清白示弱的旧戏码,语气凛然: “好!厥焰散不便保管,且极易消散,需要质地特殊的紫狇琉球瓶承载,此瓶千金难寻,哀城只有妖王一人持有两支琉球瓶。其一,被葛参王叔当场毁灭,另一支下落不明。紫狇琉球瓶,无论白昼暗夜都会隐隐发出紫光,寻来倒也不难。父王,请下令搜查。” 银王一一打量着殿内的人~泪眼迷朦的银后、义正言辞的凌骞,战战兢兢的凌峥……顿时,拍案而起,厉目吼道: “整日里打打杀杀,私调羽卫,滥用私权!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一点宽和、没有一点王室之风、更没有用心于银国!你们是想让我死不瞑目,才肯罢手、言和、共谋国运吗?” 凌峥慌忙跪下: “父王息怒!” 银后伏地请罪: “王上,都是我的疏忽,是我愚昧,请惩罚我!不要伤了自己。” 此情此景,洛瑧凝思如弦,素来,君王子臣,前朝后宫,比比如是。 银王补充: “仙宗安危、外域的贼子,此事我心中有数。” 凌骞看向银王,目色空寂,冷冷站在原地。他心中料想,是这个局面,可又极其地悲哀与失望,按住手臂伤口,缓缓转过了身: “是,没有哪一个国,堪比此城中的人心,比一心湖千年冰湖底更甚。父王,不打算深究,我回去养伤了。” 银王抓起面前的茶盏,狠狠扔出,咆哮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 凌骞回首,冷眼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茶盏,淡淡然: “吃药的时间到了,我得活着,总不能,死于此次厥焰散之毒,满城风雨。” 闻言,银王颓然无力地跌在宝座里。 就在此时,泗闾急匆匆赶到,他面色焦灼并大礼跪拜银王,声如洪钟: “王上!厥焰散之事必须查出来龙去脉,安排在禁宫的羽卫,一半中了厥焰散,曝死宫外。” 银王震惊非常,快步冲下殿来,愤然质问: “你是说,禁宫羽卫折损大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戟处泷泷 凌骞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他看了一眼洛瑧,褐眸如深: “我们走。” 两人一起出了大殿,走在宽阔的石廊里,脚下,重雪漫漫,举目,凝光婆娑,一片好光景。 一段路后,凌骞故作轻松,转过身来: “我父王见过你?” 洛瑧双眸沉静: “何以这么问?” 凌骞自嘲道: “我比他想象中更了解他。他初次见你,一点也不寒暄、惊讶,却很自然,你也一样。” 洛瑧没有否认,凌骞自是明眼如炬,心细如尘: “可你不关心泗王说的羽卫之事吗?” “我是实在撑不下去了。” 凌骞淡然一笑,笑容里有些许倦意、些许不屑。 洛瑧这才发现,凌骞手臂的衣裳已被渗出的血迹印红了一片,她扶住他: “你的伤口裂开了!” 凌骞宽慰她: “放心,没有泗王叔处理不了的事。还有,我对禁宫里的事,没有兴趣。” 又是禁宫! 洛瑧已经确认过,禁宫就是关着神秘人的那个院落。银后提醒,那里面的人对凌骞很重要,既是重要,为何凌骞的态度如此冷漠呢?难道,他并不知情?但银王十分紧张?看起来,泗闾也异常紧张?能让王室羽卫随身保护的人,到底是谁? 尨殿 洛瑧回屋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仙宗。 仙宗悠然问道: “瑧儿,你到王宫,是不是还有其他事。” 洛瑧坦白地: “师父,四国边境驻防图如今都在凌骞手里,您知道,银王的野心一直很大,我不确定,此次误打误撞去了迌国都城,促成凌骞与射翼的结盟,究竟是好是坏?” 仙宗沉思远望: “银王妄图扩张东西两面地域,这已经不是秘密。他虽雄心大志,却也年迈,如果传位凌骞,此子杀伐决断,料想也有一番征伐。显然,你对当前局势,经过深思熟虑,你想如何做?” 洛瑧凝思: “易橒澹来抚珃城了,我会传消息给他,告知驻防图泄漏的事,我想,助凌骞夺得储位,待所有事有了结果,就带着鱼茉一起回蓬山。” 仙宗颔首: “应该告诉他。凌骞之于凌峥,确更加适合这个王位,凌峥杀戮太重,心无宽仁,这个抉择,是为稳妥。你可寻到鱼茉?” 洛瑧端来桌上的汤药: “师父,再过两天,她与我同来看您,您喝药吧。对了,您可曾见过一块很特别的、通体殷红的雕花玉佩?” 仙宗慢慢回忆: “是否弧圆玉佩、殷红如血、雕刻栔纹团花?” 洛瑧点头: “原来那是栔纹图案,正是。” 仙宗目光深幽: “你说的,是银国王室信物,名绛珏,属嫡系王子传承之物。” 洛瑧豁然明了: “确是凌骞、凌峥之物了。” 仙宗细解: “百年前,绛珏出自遥远黑河,上一代银王命人打捞河床,七天七夜只得两块殷红如血的血玉,遂奉为祥兆,命人精雕细琢,流传后世。在银国,除国玺外,视绛珏为至珍瑰宝。” 洛瑧听得入神: “银国内,执掌羽卫就像一种象征,谁能调动羽卫谁就是抚珃城最得势、最受宠的人。寄师兄也说,羽卫几次出现在宋境,都关乎宋国重大转折之际。凌骞、凌峥分别持有绛珏,银王先后授予他们调用羽卫的权利,如今一想,时机成熟,动机巧妙,真是煞费苦心的安排。” 仙宗认同: “绛珏与羽卫密不可分,我们可以大胆猜测,绛珏就是调动羽卫的令符。” 洛瑧感觉到,所有疑团都在一丝一丝地拨云见日: “我曾见,冒充蜀阳公主之人在皇太后寿诞那日,贴身佩戴绛珏,还有,凌骞受伤昏迷,我也在他身边看到过。” 仙宗推论: “凌骞的绛珏若在身边,假冒潜伏之人佩戴的是凌峥的绛珏,她被秘密处死后,那块绛珏只可能在皇宫中了。” 洛瑧眉间深蹙,眸色如蕴: “可她当日的目标是,《执凰相书》、边境驻防图、还有……寄师兄和易橒澹,这更像是,谁要达成的最终目的呢?” 仙宗凝神看向洛瑧: “银王。” 第一百四十章 侞?聚散 渤殿 凌峥翻身上马,准备离开王宫,贴身侍卫上前回明: “二王子,茉姬来了。” 凌峥回首一望,只看见漾漾烟雨中,侍婢手撑一把湖蓝的油纸伞,伴着身着金色羽莲衣裙的茉姬悠然走来。 凌峥的眉梢微微轻扬,嘴角不自觉地被牵动,整个人像是完全地松乏了下来,兴致盎然: “你怎么出来了?” 油纸伞慢慢地向一侧移开,被唤作茉姬的女子,头戴璇丝碧垒珠钗、蓝玉耳坠、鱼戏莲叶项链,步如轻风,停步在门口处。 待她悠悠抬头之际,时间静止。凌峥的眼中,只留秋水明眸,灵动绰约的一人而已。 凌峥拉了拉手里的缰绳,马儿调转身来,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殿门口,笑意渐深: “茉姬。” 茉姬樱唇轻启,安安静静地说道: “你要出宫,我当然来送你。” 凌峥鲜有的语气温和: “我去去就回,定回来同你用膳。” 茉姬微微点头: “你可记得,今日是你母后的生辰。” 凌峥慎重地: “当然记得,傍晚时分,你还要同我一起进宫。” 鱼姬恬淡而笑: “进不进宫的,我倒不在乎,只是你别迟了就好。” 凌峥有些激动地辩驳: “我在乎!我一定带你面见父王和母后,让他们真真实实看到你,知道我的心意,他们会成全我的心意!” 鱼姬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静静看着他。 “外面风大,你回去等着我。” 凌峥目光炯炯,随即,勒马离开。 人已走远,茉姬回神转身之际,却见,转角街心的屋檐下,洛瑧撑着白色油纸伞,目不转睛地看向自己。 茉姬回视对方,唇边漾起一抹久违甜美的微笑。 灿烂如绚的万镌花包围下,一张青色石桌前,洛瑧与茉姬面对面坐着。 洛瑧凝思欢喜: “鱼师姐,我如何都寻不到你的消息,原来你近在王宫。” 茉姬便是她的鱼茉师姐,这一点,洛瑧是猜测过的。 鱼茉握住洛瑧的手,难掩内心重逢的欣喜: “瑧儿,之前我不与你见面,另有原因。你可是为了师父来的抚珃城,你们怎么也会在王宫里?师父近况可好?” 洛瑧心里有些许安然,握住了鱼茉的双手,语气如静: “鱼师姐,说来话长,得凌骞相助,我才顺利找到师父。师父受了伤,需要好好休养,不过,你不用担心,师父的伤已恢复中,一切都在转好。” 鱼茉满心急切,水眸熠熠: “师父是被望弋、蛇空、狄火所伤的?你别瞒我,伤到底有多重呢?” 洛瑧宽慰她: “师父中了迦叶嵘蝶之毒,服过解药后,我们又遭到望弋、蛇空的暗袭,师父内伤加重,但我此次,带了蓬山的密炼伤药,你且放心些。” 鱼茉眉间略略舒展: “离开宋境不久,我听到师父被三国阴谋阻截的消息,心急如焚!两次往返于玟昂城与抚珃城,却未能追寻到蛛丝马迹,逗留城中的数日,也未得半点可靠消息。辗转之余,却峰回路转,在银国禁宫侧门,与传说的狄火交了手。我想,狄火既然在此,我定能查到这件事的缘由,就留了下来。” 洛瑧心中一惊: “前段时间,玟昂城与抚珃城关系紧张,关隘亦是风声鹤唳、消息闭塞,为难你了。可你与狄火交手,你可有受伤?” 鱼茉摇摇头: “我没有大碍,狄火对我却是手下留情的,这也是,我诧异不解之处啊。” 洛瑧眸色如凝: “此事甚奇,那夜所遇望弋与蛇空,狠戾无比,招招要取师父与我性命。” 鱼茉默默认同: “故,我们身处之地,暗潮汹涌,步步危机!” 洛瑧双眸如蕴: “你暂不与我们相认,就是想深入其中,查清一切真相,包括师父中伏和抚珃城内的玄机?” 鱼茉微笑凝视着她: “知我者瑧儿。我此时的身份,更适宜找出机窍且暗中保护你们。” 洛瑧心思澄明: “那凌峥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鱼旌洛曜 鱼茉眸色如静: “我与狄火相遇,受了外伤,凌峥算是仗义出手搭救了我。那时,我知晓他的身份,他却不知道我是谁?说来好笑,在他的保护伞下,我倒是得知了银王宫一些不为人知的旧事,但,都是与师父无关的。这段时日,我几番奔忙,他不问缘由,无条件暗暗支持。这宫里,人人说,凌峥是一个不择手段,极度凶残之人,我竟看不透,他伪装的本性了。” 洛瑧黑眸深蕴,细细体味: “不是伪装,只是用心深处,才见无比细致入微,沉沦不得自觉。” 鱼茉眉心微蹙: “用心深处......” 洛瑧点点头: “凌峥于他人,是残暴狠辣,这我信;于你,是停驻心间,我也是相信的。但我必须告诉你,银王曾真诚一言---银国王室,不会接纳任何一个外域人,银王的话,是警戒你,也警戒我。” 鱼茉会心地赞同: “你放心,瑧儿,我不会对他抱有一丝的想象,因为,他是抚珃城,这座蚨尸无数的黑雾城里面生活的人其一。” 得此承诺,洛瑧方蔚为心安: “我们蓬山与银国,终有几重隔碍。现今,寄师兄在开封皇城,虽然暂时平安,但他的未来路,不会是风平浪静的,他需要我们,师父,也离不开你在身边的。” 鱼茉轻抚洛瑧的肩膀,语气毫不犹豫: “让你忧心,是我不好,今后不会了,我懂的。待抚珃城中事毕,我们就回到师兄身边去。瑧儿,以你的慧敏,定是到过北面禁宫的附近吧?” “你刚才说的,王室中一桩旧事,就是关于禁宫?” “不错。禁宫内禁锢着的人,是这王宫中,最举足轻重的人物。” 洛瑧凝视着鱼茉,心绪思涌: “我只道,那是一个异常神秘之人,不想,他有如此不凡的分量!他是谁?” 鱼茉凝神镇定: “凌骞的生母,先王后---赫囝历胡氏东萤王后。” 洛瑧心中一颤: “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凌骞的母后!东萤王后,居然被这般囚在抚珃王宫,她并没有如传闻中,已故去十年。” 鱼茉引洛瑧临池水而坐,目色浅浅: “你猜,凌骞对于此事,是知道的?还是蒙在鼓里呢?可见,凌骞此人,绝不可小觑。” 洛瑧望水凝思: “是,他潜入开封府搅乱时局、应邀参与截杀赵景昉的计划、暗地虏获各国边境驻防图、趁机与姮鲁自然结盟……每每水到渠成,获益良多;加之,他生性果决、隐忍、视野开明、魄力非凡!不论及他的身份,他已经是让列国头疼、让大宋不可忽视的对手了。” 鱼茉轻轻颔首,若有所思: “谈及王者的杀伐狠决,他比银王更甚!” 就在此时,侍女小跑着前来传话: “茉姬!原来你在这里啊!二王子负伤回殿,正寻你,快去看看吧!” 鱼茉转向洛瑧,目光如幽: “她是平日照顾我的小钗,不用担心她。可凌峥负伤?” 同样诧异的洛瑧,微微点头说道: “那你先去,我会注意渤殿一切动向的。” 闻言,鱼茉心领神会,撇下洛瑧随侍女而去。 洛瑧双眸明澈,向前了几步,望着刚刚混乱的主殿方向,沉思几许......她决定回尨殿,问一问凌骞,究竟发生了何事。 第一百四十二章 燮心相付 回到尨殿,洛瑧才真正见识到,银后凌峥母子在抚珃城那是无比的兴风作浪、肆意而为。 自从凌峥被迫交出羽卫的统领职权,按照银国国法,他是不可以擅自领兵外出的。但凌峥,不但私调磨铁军,而且还出城办了一件荒唐的大事。 “你说,凌峥把泗闾围困在葛沽城外,双方兵戈相见,大打了一场!” 望着仍然在慢悠悠喝茶的凌骞,洛瑧惊讶不已。 凌骞抬头看着洛瑧,冽冽褐眸里带着几许幽幽的光彩: “你看看这乱成一锅粥的王宫,就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了。不瞒你说,我还未曾见过,那女人这般惊惶失措的模样!之前,我重重考虑,泗王叔掌葛沽城军权,太过锋芒毕露,如今,想也不用再花费心思去解除我父王的疑心了。凌峥,他这是自掘坟墓。” 洛瑧心意踌躇,边分析边凝眸望向格外安静的凌骞: “泗闾是奉王命前往驻守,此次凌峥确实很难自圆其说。不对,泗闾也许会扣押其兵权,却不会重伤他......是你......” 凌骞起身,走向她,语气如冷: “我说过,他触碰到了我的底线,对你下手,我绝不容忍。” 洛瑧凝神镇静,眼前的凌骞,周身散发着冷诀的气息,似乎极其警惕而危险。 凌骞察觉到了她眼中浓重的疏离与陌生,一把握住她的手,眉宇深锁: “怎么,你不信我可以为了你。” 洛瑧向后一步,想挣脱他紧握的手,却被对方抓得更紧,她眸色淡静: “你们之间兄弟离心,且利益相冲,或有一战。” 凌骞的双眼,明显有满满的挫败受伤的痕迹,他褐眸逐渐深烈: “你从未相信,我会为了你不顾一切,也从未相信我的真心实意。那易橒澹呢?他身居镭朝,久处幽潭,难道他,在你心中就一直是皓然如月,不染凡尘吗?” 两人越挣扎,距离越无形靠近,洛瑧紧握拳心,忿然迎上他的眼: “我并未用你们相较。玟昂城,你不惜危及性命,困境与共,我看得见;你的胸襟与抱负,自超越凌峥太多,我希望你达成心愿,顺理成章,也期待未来的银国更好。” 凌骞懊恼地低下头,打断了她: “可我自始至终要你看到我的,不是这些!我要的是你!是你彻底忘记他易橒澹,留在我身边!” 第一次看见早就习惯于深藏不露的凌骞如此激动,如此生气,洛瑧愣住了。 凌骞褐眸如沉,一字一句地: “天底下,不只有他一个人值得托付,他让你心痛、难堪之余,只会不停伤害你。” 洛瑧终于甩开凌骞的手,渺思如澜,蕴蕴眸色亦分外地明澈------ 凌骞,你不知道,芸芸人海、燮风拂尽处,真的,只有这一人,可触动心弦,生生相付呢。 门被霍然推开,银王神色严酷地站在他们的面前,凌骞、洛瑧面向银王,洛瑧微微颔首行礼。 银王审慎打量着二人,目光如厉。少许,他语气凝重地开了口: “望洛姑娘伸以援手,救小儿一命,他此番失血过多,重伤不醒。” 洛瑧蓦然看向凌骞,心里暗自纳闷,凌骞的人,会下此狠手,定要要了凌峥的性命吗? 凌骞轻蔑一笑,怛然道: “一直以来,他想方设法加害仙宗和洛瑧,如今,倒是想到求人救命了。” “住口!”银王薄怒,“我是在与洛姑娘商量,你的事,之后再与你清算。” 凌骞一副无所畏惧地强硬模样: “银国凌氏,毕竟恩怨分明,父王,可要清清楚楚算一算。” 银王被凌骞步步紧逼,几乎大动肝火: “你,胆敢要挟!以臣制君!” 双方如此地剑拔弩张,战火爆发,洛瑧立即挡在二人之间,双眸沉静如初: “我去救治二王子,想来还来得及。二位意下如何?” 第一百四十三章 剪世烽寰 渤殿门口,凌骞把药箱递给洛瑧,面色沉重: “别怕,万事有我。” 洛瑧微笑,她明白凌骞所想,其实他要置凌峥于死地的话,就不会让其有回王宫的机会了。 一旁,银后泪眼婆娑地伏在银王身侧,哀声戚戚: “此时,我要陪在峥儿身边,我做母后的,没有看顾好他......我万死不辞......” 银王目光镇定,安抚银后: “他是银国之子,我相信,这一劫他定能渡过。” 洛瑧点点头,自己是随凌骞来到抚珃城的,银后不放心,也是常情。她接过药箱,走进房内,银后望了望银王,紧随其后。 是夜,凌峥苏醒,见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忧思深重。 凌峥挣扎起身: “母---后---” 银后徐徐转身: “你醒了。可知此番,你错在何处?” 凌峥面色苍白,懊恼不语。 银后紧握双拳,眉眼如厉: “泗闾若受你伏击到葛沽城,城中副将离拿儿,是我多年暗中栽培的心腹,泗闾插翅也难逃!你只要,在泗闾入城之前截杀,我已沿途封锁消息,此计便万无一失,你为何迟迟不肯动手?” 凌峥低着头,语气颓然: “泗闾他太狡猾了,他没有走原定的路线,而是绕道洗阾山北,我一路追击而上,却中了他的埋伏,行至葛沽城,折兵过半,我气愤不过,才与他殊死一战。” 银后愤怒地摇摇头: “第二错!既然已无胜算,为何还要入他的局,你大错特错,就是在城下宣战,再中他的挑拨离间之计!他就是,想让你父王看到你违抗军令,跋扈自专,不顾银国颜面,掀起战端的后果!他此刻,正安安稳稳坐看你的下场呢!” 凌峥抓住银后的手,内心惊惧难安: “他这是要置我于死地!我当时是杀红了眼,没有想到那么多后果!况且,泗闾擒住了我的近侍,我想他必用此大做文章,我不得不诛杀他啊!母后,父王已经全数知道了,是吗?” 银后凝视凌峥,双眼如幽: “凌峥他们果然好手段啊!你知道吗?你父王,一直猜忌,你与凌骞会如迌国的姮鲁和射翼一般,自相残杀,影响银国局势。如今,你们倒是彻彻底底模仿了一番。” 凌峥立刻哀声乞求: “母后救我!你一定救我!” 银后满心不甘,眼中泛起阴冷之色: “就这样吧,还有更坏的局面吗!泗闾做的就是凌骞授意,你父王自然清清楚楚,今日你们被拴在一条线上,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倒要看看,你父王将如何取舍!” 凌峥面色震惊: “父王......父王会处置我?” “要处置就一起处置。”银后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接下来,我要做什么,你不用管,最好也不用参与。” 闻言,凌峥猛然愣住。 深弋巷爵馆南厢 吉泞匆匆赶回来,回报道: “今夜,银国是真的乱了。泗闾的亲信,押着重伤的凌峥自葛沽城归来,凌峥被银王囚禁在渤殿内,凌骞也被下令限制了出入自由,羽卫重回银王手中。” 易橒澹缓缓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黑眸如渊: “银王可召回了泗闾本人?” 吉泞回: “并没有。” 易橒澹冷冷地: “这个银王,素来放纵凌峥母子,这一次,银后若是不自己加把火,他也不会拿她们怎样的。” 吉泞澄思寂虑: “这女人会疯吗?我看银王,虽非常庇护银后与凌峥,但对凌骞,却有种道不明地格外不同,似乎,表面刻意冷落,其实有意考验他。” 易橒澹语气如冰: “明日,自见分晓。凌骞、凌峥二人,你觉得性格如何?” 吉泞分析: “凌骞深藏不露,易于伪装,处事狠辣,从不拖泥带水;凌峥冲动暴怒,方法极端,心无大局观。所以,才会在洗阾山,中了我们为他准备的埋伏,而且,头也不回地追入绝境之地。” 易橒澹单手扶着额头,眉宇微蹙: “对。银王看着他们长大,自是比任何人了解他们的脾性。” 吉泞点点头: “所以,银王心中,早有定夺。橒澹,我看你的状况越来越严重了,我们必须,提前见见那个人了。” 见吉泞无比担忧的样子,易橒澹应道: “你来安排,终是一见。凡事小心。” 吉泞走近书桌,旦见,易橒澹面色煞白,极力强忍疼痛之下,额上泛起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黑眸冷滞如凝。 吉泞马上倒了一杯水,拿起桌上的黑色药瓶,抖出一颗药丸,焦灼的双眼渐渐灰暗: “只剩两颗,这是最后的两颗。” 第一百四十四章 魑岸长引 宫外野林,雪夜悄然,霜飞凌刀。 仙宗跃上一座石桥,脚下有追风跨雨之势!轻飘过桥栏,他一招“旌旗叠首”,无声无息落在一颗苍劲古树下,抚须转身间,雪不沾身。 复曦曦不甘示弱地奔袭而来,她看了看右侧河岸的一艘木船,以船头为起点,旋身一转,宛如破雾而起的翱云,轻捷立在古树对面草地上,眉眼欣然。 仙宗不禁点头: “复林主家风遗世,后生可畏。” 复曦曦笑意盈盈,面向仙宗行礼: “前辈,您脱险了。” 仙宗轻轻颔首: “多谢你记挂,老朽安好。” 复曦曦展颜欢喜: “不瞒前辈,蓬山于西林有恩,此行,我就是想来助前辈安全返回宋国的。您安然无恙,就好。” “真是个至情至性的好孩子。”仙宗夸赞道,“让你一路寻到这里,几番辛苦了。” 复曦曦上前: “不辛苦。不知,前辈此次遭到暗袭,可否另有隐情?若有,西林对此事,绝不会袖手旁观。” 仙宗目光和蔼: “江湖陈年纠葛,如今,我已脱险,就不必追究,一切都往矣。复姑娘,你可是同你义兄一起来的?” 复曦曦坦坦荡荡: “正是,我义兄除了拗不过我之外,也觉得我应该来一趟吧。前辈,西林不闻江湖事,但义兄之事,我必得管的。” 仙宗问: “他是不是交托你,去往另一个地方?” 复曦曦秀眉微扬: “您真是料事如神,见过您后,我的确要即刻出发。您是暂不考虑,启程回宋国吗?” 仙宗目光坚定: “有些事要处理下。我猜,那件事必然刻不容缓,且去,抚珃城无碍。” 复曦曦凝目看向仙宗,心中久久充斥着无法言喻的异样感觉: “保重。我告辞了。” 仙宗目送复曦曦走远,转身离开茂林。 幽暗的密室,银后端坐于不停跳跃的烛火之前,漠然注视着眼前分外安静的女子。 慢慢地,银后的双眼里满是几许复杂的思量与无尽恨意: “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来到峥儿身边?你的目的是什么?” 被绑在木柱上的鱼茉,已经不能动弹半分,她缓缓抬起双眼,云淡风轻地: “你在害怕什么?” 银后薄怒: “你在挑战我的耐心!你可知,我随时可以让你死得很惨。” 鱼茉看向透着一缕微光的高高窗棂,不以为然: “我的命在你手里,你的命,在不在自己手里。” “来人。”银后戚戚而笑,“让她知道,她正在跟谁说话!” “领命。” 侍卫上前来,手里拿着皮鞭,一步一步走近鱼茉。 鞭声响起,鱼茉只盯住那一处光源,紧咬牙关...... 顺着鱼茉的目光,银后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束光,慢慢道: “其实,我不太好奇你来银国的目的。你无非是宋人、亦或迌国、再者是户国奸细?有什么关系呢,对我来说,都没有那么重要,只要你死了,你对他们,还有何价值?不妨告诉你,你靠近峥儿,我就把遍体鳞伤的你的尸体,放到他面前去。” 鱼茉匪夷所思地凝视银后,简直不敢想象,这个女人的内心如此恶毒。 银王很满意看到了鱼茉的反应,唇角含笑: “我会告诉峥儿,你死于凌骞之手。你死得有多惨,他就有多么万念俱灰,他就能重燃毁灭之火!你,真是值得从此消失。” 鱼茉浑身是血,眼眸中没有惧怕,只有内心激烈地反抗着: “为了让他恨凌骞,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真悲哀.....” 银后手指鱼茉,满眼不屑: “你们懂什么,他注定是这里的王!今天,诸事顺风顺水,来人,给我带上来。” 片刻,两个侍卫押着一个妇人走进来。 模模糊糊间,鱼茉只见,那妇人身着银国服饰,神色却极淡然,她静静站在了银后的面前。 “欢迎!赫囝历胡氏东浔。” 银后唤出她的名字,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大笑,那笑声,狂傲而幸灾乐祸。 鱼茉心中一怔!努力地睁大双眼,在慢慢看清了,被唤作赫囝历胡氏东浔的人后,眸色如冷。 第一百四十五章 洙扉莫逆 尨殿 夜幕刚刚降临,子焦站在殿门口,似是等待良久的模样。他看到凌骞与洛瑧并肩而来,急忙上前简短回话: “禀大王子,王上传召。” 凌骞看了看身边的洛瑧,回视子焦: “有没有解禁的口谕?” 子焦略显为难地: “没有,只说急召大王子进宫。” “你回去休息,我去一趟。” 凌骞对洛瑧交待了句,神色平静地径直而去。 洛瑧喃喃自语: “是凌峥醒了,银王再也不想装聋作哑。” 星月如沉,洛瑧绕过尨殿层层守卫,来到凌骞居住的别苑,小心翼翼地查看了四周情况。 悄悄潜入凌骞书房中,洛瑧开始仔细翻找,案几、书柜......忽然,一个八宝锦盒吸引了她的注意。打开盒子,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羊皮卷,就在盒子中央放着。 洛瑧拿起其中一张,速速展开: “迌国驻防图。” 再展开另一张,洛瑧惊诧道: “孛国驻防图!” 她凝神屏息,一张张看下去,忽然,眉心微蹙,惊觉到不对劲: “怎么没有?难道......” 门被霍然推开,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你是不是找这个。” 洛瑧手中一愣,抬头望向慢慢走来的凌骞。 鬈习雪花,和着北风簌簌扬扬飞涌进屋,濯月把凌骞的影子拉得很黯淡、狭长。 凌骞手持羊皮卷,深褐色的双眸被浓重夜色染上一层迷迷蒙蒙的光,那眼中,忿然、不甘、失望,重重交叠: “告诉我,你是不是在找这张图---宋国的驻防图?” 洛瑧放下木盒,双眸沉静: “是。” 凌骞面色冰冷: “遇见你第一天,我就告诉你,各国驻防图在我手里。我以为,你肯留下来是为了你师父、你师姐,今天,我知道了,你是为了易橒澹,你还是为了他!” 看着凌骞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洛瑧明白,这么一个倔强不服输,高高在上的人,此种状况,自己伤他一定很深。 洛瑧不想多加解释: “驻防图你是如何得到的,你心里清楚,我要拿回它,你也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凌骞一把紧握住洛瑧的左臂,狠狠逼问: “你敢说,今夜你拿到它,不是交给易橒澹吗?” 洛瑧整个人被他这么猛然向上一提,吃痛地正视着对方怒火中烧的冽眸,她语气如静: “我会毁了它。” 凌骞冷笑一声,悲戚哀伤之感,像是要从喉咙里满溢出来一般: “你怕,我会找到易橒澹。你早知道,他来了抚珃城,你们见过面?” 洛瑧心中一痛,撇开脸,不去看他: “他来不来,我都会这么做。” 凌骞无可奈何地点头,满心悲怆与苦涩,再次将他淹没: “那个带着宿鹰神面具的人,就是他。你熟悉他,才刻意帮其隐瞒,你猜到他此行目的,不想让他亲身犯险,就帮他盗图。说,你还想为他,再利用我,做些什么?此刻,你连看我,都不想多看一眼了吗?” 是利用吗?是的,他说得又没错。洛瑧双眸深蕴,内心坚定: “凌骞,我一定会这么做。纵然宋国发现驻防图泄露,调整边境布防,最快也要十数日,我不能眼看宋国国土,在你与射翼的私心之下瓦解崩析。你既然,早知我会这么做,又布好了今夜的局,那射翼一定提醒过你,何必试探人心。” 她什么都知道!她早知道,他在抚珃城绝命博弈、他对列国亦虎视眈眈、他充满着野心勃勃未来计划...... 璞质皎皎如她、冰雪柔骨如她,她怎么会不清楚呢!但,为何他的心却这么地痛? “我想为你,放弃这一局。想留你在身边,把驻防图给你,任由你去处置。我当真可笑!”凌骞放开了她,深低下头,像是一头无感舔着血淋淋伤口的困兽,兀自轻笑了一声,把驻防图放于桌上,“趁我没改变主意,随你处置。” “凌骞!”震惊之余,洛瑧唤住跨出门槛的凌骞,“你父王心目中最信任的人,始终是你,你误会他了。我与师父师姐会离开这里,等你顺利成为储君后。” 凌骞没有回头,冷寂的声音,仿佛百丈寒渊里的坚冰: “如你所愿。” 第一百四十六章 枭枭不见 洛瑧郁郁沉沉一路走回,方才凌骞说的一番话,犹在耳边回响。她想,此生她都忘不了那一幕场景,凌骞负痛的双眼,孤诀的身影...... 不可挽回地,他被她重重伤了。 走进里屋,桌上一张信纸,孤孤单单摆在醒目之处。 ---瑧儿,缇兰城、赐目城相继异动,为师先行探查虚实,以防边境生变。你在抚珃城,万事小心,若有危险,速往城外十素庵,两日后,边境无恙,则蓝烟为号,百里照应。 “出事了,师父!” 洛瑧夺门而出,信纸从洛瑧手心里滑落,飘飘摇摇留在了地上。 万镌花林,疲惫不堪的银王站在花圃之前。 今日的他,早已没有往日赏花怡情的兴致,踌躇烦闷的心结,让他的脸上,自始至终没有一丝暖意。 银后亲自端着参茶走近: “王上,万万保重,银国还指望着您主持大局。” 银王慢慢转身,明亮的眼中饱含着凛光: “宣那两个逆子来见我。” 银后神色哀戚,柔声说: “我明白了。他们身份越尊贵,犯的错越是大错,妾也不再求情了。” 银王深吸一口气,语气如冰: “你明白兹事体大就好。” 银王奉上参茶: “王上,那您先喝口茶吧。” 银王面色稍稍缓和,接过了茶盏,却一动不动: “近日,可有不寻常的动静?” 银后欲言又止: “是......有一件事,奏请王上定夺。” “你何时学会了支支吾吾的一套!” “王上,妾,请王上亲自过目,再做定夺吧。” 银王目光如厉,接过银后颤颤巍巍递呈的手签,念道: “竭尽全力拥护大王子为新君,不辱使命。这是.....是泗闾的笔迹!” 随着银王把手签狠狠砸在石柱上,银后慌忙跪下,怯生生地: “王上,息怒!妾昨晚截获此信,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久久衡量轻重之下,才敢来请王上明示。” 银王审视着银后,空声如刺: “是她,传信给泗闾的?” 银后眉目深掩: “妾自请有罪!是我疏忽,前几日,渃殿有一名侍女染疾,就放出了宫,想来,就是那时带信出宫的。” “兴风作浪!她已到如今的境地,仍然要兴风作浪。我绝不能容忍!他们要拥护新君,要造反篡位?”银王怒不可遏,大声呼喊,“来人!速持我的手令,赶往葛沽城,缉拿泗闾,不得丝毫延误!” 禁卫奉手令退下,银王看一眼战战兢兢的银后,怒气未消: “赫囝历胡氏,秘密赐死,我再也不想听到,她的任何消息。” 闻言,埋头伪装的银后,心满意足地笑了。 洛瑧跑到出宫的必经之路---南宫门,却不见仙宗的身影。 她气喘吁吁,举目四望,心里暗自盘算---今晨,师父还如常在尨殿后院练剑,丝毫没有提及信中之事,那定是,突然得到了确实消息,否则,不会走得这般匆忙。 迎面跑来一名婢女,慌慌张张拉住了洛瑧,带着哭腔诉说: “洛姑娘,茉姬不见了!” 洛瑧眸色微颤: “你别着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婢女使劲绞着自己的手指,断断续续回忆: “昨晚,茉姬说要去照看二王子,奴没有多想。今早......茉姬并没回屋,奴去渤殿寻她,可是......二王子说,昨晚根本就没见茉姬去过,这可如何是好?” 洛瑧双眸如沉: “你是说,她一夜未归,失踪了?” 婢女猛力擦着眼泪: “洛姑娘,现下该怎么办啊?” 洛瑧转身向渤殿方向赶回去,边走边极力镇定: “凌峥如何说?” 婢女追上她的脚步: “二王子已把所有侍卫和婢女都派出去找人了,那边都疯了!” 洛瑧思绪飞旋:这个王宫里,凌峥会保护鱼师姐,凌骞不可能做这种卑鄙之事,银王目前是自顾不暇,泗闾自诩一代良臣,并不会拿一女子做文章,那么,只有银后了!她有对付鱼师姐的动机与时机,就是她。 洛瑧停住脚步,目光缓缓落在身后哭得太过伤心的婢女脸上: “细细想想,有没有茉姬平日常去的地方,是你们遗漏了的?” 婢女认真地点头: “洛姑娘,是有一处。” “哪里?” “茉姬独自去过渃殿那边的禁宫,不止一次。” “快快带路。” 渃殿禁宫四字陡然入耳,洛瑧明澈的眼眸,逐渐变得深凝。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了望城郭 北风中,易橒澹与吉泞骑两匹快马在蜿蜒的河道西奔驰,两匹马转进深密的山林,两人速速下了马,纵观四野。 吉泞纳闷: “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为何要选距离抚珃城十里之外的偏僻之地见面?” 易橒澹面色苍白,幽邃的双眼在黑夜中尤为明亮,他看了看天际闪烁着的南星: “有人告诉过我,寻找南星的位置,不会迷失方向,看来有用。” 吉泞把马拴好,走近他: “橒澹,你说定是洛瑧。” 易橒澹静看远方: “这一路没有埋伏袭击,我们此行怕是白费工夫。” 吉泞自怀里掏出一块铁片,那是一把剑被斩断的残身,他目光熠熠: “他们不会已对蓬山仙踪下手了吧?从抚珃城接到信和仙宗的断剑开始,我们紧追到这里,却没发现特别的痕迹。” 易橒澹冷静分析: “我们现今距离抚珃城十余里、离西北面赐目城三十里、缇兰城更远,显然,这是计划好的。” 吉泞目色一惊: “他们是想让我们,短时间内三面落空,没有应援?不对,以仙宗为饵,就是不让我们插手城中的事了。” 易橒澹点头: “岂止,他还想让我们,无法接收到任何一个都城里的消息,从而再无法顾及任何一方发生情况。” 吉泞恍然大悟: “望弋简直太卑劣了,我们怎么办?” 易橒澹冷眸如冰,毫不犹豫地: “暗卫还在城中,即刻换马,回抚珃城!” 抚珃城 雪停了又下,云霭薄暮着染了宫殿所有的棣墙黛瓦,还有凡人的心坎眉睫。偌大的王宫,飞凌如画,白雪潇飒,望也望不到尽头。 一前一后的两行脚印,深深浅浅的。果然,婢女带着洛瑧走了另外一小路,来到禁宫东面的假山前。 洛瑧安安静静: “是到了吗?你快开门吧。” 婢女显然一惊: “奴……” 洛瑧眸色分明: “别再犹豫,你把我带来,已经顺利完成了任务,我只想看见茉姬。” 婢女点点头,按动身旁的一块圆石,眼前石门缓缓打开。 洛瑧刚向前一步,背后被人狠推一把,她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整个人就失去重心,似乎跌进无尽渊底。 王殿之上,银王刚喝完婢女捧来的汤药,他把药碗重重一放,冷冷盯着殿下站立的凌氏兄弟,疾言厉色道: “你们两个,从来就不是乖省宽顺之人。凌峥五岁那年,邀约农王小儿子,把凌骞准备在围猎大赛时用的弓箭掉了包,还弄伤了凌骞骑的马,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想让凌骞在狩猎大赛,颜面尽失,可险些让凌骞摔成重伤;凌骞十一岁,趁随我出访盐城之机,整夜把凌峥关在驿馆废弃院子里,想吓唬林铮,让他吸取教训……这些事,一桩桩都在我心中!你们以为我真的耳聋眼瞎?” 凌骞与凌峥,首次听到银王谈及这些,连他们自己都几乎快记不清楚的琐碎小事,心中颇为震惊。 银王继续道: “你们不是一个母后所生,也从来没有真正和睦相处过。那时,我只觉得,你们是调皮任性,后来我才明白,你们是根本的不同!性格不同、政见不同、对所有事情的看法和处理方式不同。我无法让我的儿子同心同德,无法让他们团结一致、拧成一根绳。我只要求你们,求同存异,共谋银国社稷,你们看看长久以往,你们做了些什么!” 面对银王掷地有声的心灵拷问,凌骞心意撼动,凌峥的手心也捏出了一把汗。 银王深深叹了一口气: “未来谁来接任这个位子,我心中有数。今日之前,谁给谁使过绊子,谁给谁拖过后腿?我希望,一笔勾销。今日之后,希望你们衡量肩上重担,好好地给我闭门思过,理一理你们之间的关系,考虑今后要为银国做些什么,才对得住你们的身份!不要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最后,以君父反目,以国反目,得不偿失!” 这是明显的最终警告!凌骞注视着银王愈来愈酷厉的目光,脑海翻腾着银王用心良苦且意味深重的话,思绪未平。 第一百四十八章 抚珃囹危 在此刻,殿门外传来了似远似近嘈杂刺耳的声音。 凌骞聆听之下,确定是兵器相撞,剧烈打斗的声响。 银王起身,向殿内近卫询问: “怎么如此喧嚷?” 不等近卫回话,殿门被冲开,侍卫统领即刻回明: “王上,是孛国的刺客,还有另外一批身着青色斗笠的黑衣人,他们合力包围了东面庄殿,还有西面渃殿。” 闻言,银王震怒: “王宫守卫,固若金汤,他们怎么会包围了东西两殿?” 侍卫统领也深感蹊跷: “王上,不知道他们何时突破了两殿的偏门,眼下,他们已经朝正殿发起进攻。” 银王问: “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侍卫统领回: “约三四百人。” 凌骞愤然上前: “让我出去肃清他们。” 凌峥看了一眼凌骞,跃跃一试: “我的伤不要紧,我也可以带兵拦截,保护父王安全。” 银王始终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他没有惊慌失措,而是看着凌骞与凌峥,镇定自若地拿起了令符: “难得你们,如此统一。二王子旧伤未愈,这件事就交给大王子处理。” 凌骞目色俨然,接过银王手里的令符,转身就要出殿。 银后却不偏不倚地,自内殿走了出来。 她神色平静,步态轻盈,手中恭恭敬敬地捧着一份奏书。走到殿中央,便呈上手中奏书: “王上,国家危难之际,请纳谏朝臣忠言,确立储君,名正言顺讨伐逆贼!” 银王望着银后,目光如厉: “你要------逼宫。” 银后语气淡然: “妾只是想让王上看清朝臣们的心意,王上犹而不决之事,其实,众心早已有了决断,这是五位老臣的联名推举。王上为何迟迟不肯下诏,让民心安定、让邻国不再虎视眈眈而自动退怯?今日之祸,难道,不是王上犹豫不决的后果?” 银王拍案怒道: “你大胆!” 银后面不改色: “这是为了王上好,为银国未来计。” 银王冷冷下令: “来人,把这个心胸狭隘不顾大局的女人,关起来。” 凌峥立即跪地求情: “不要关母后!父王,母后只是一时心急,请父王,重新发落,我求父王了?” 银王怒视凌峥: “你也要和她一起,被关起来吗?” 凌峥满目黯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银王挥挥手,近卫上来把银后带走。 “峥儿,你是众望所归!不要害怕,记住你可是众望所归的储君!” 银后被带离,还在奋力对抗,歇斯底里地大喊。 银王的目光,停留在大殿里那份奏书上,他平静的面色看不出一丝波澜起伏: “我倒小看了她,竟有请动这群老顽固的能耐,都为他儿子保驾护航来了。王庭内,是该好好清理一番。” 凌骞凝目驻足,仿佛看到殿上人,倾其所有扞卫那不可撼动的权威之过往、现今、未来种种。 银王看一眼凌骞: “处理好殿外的事,稍后来回话。” 凌骞带领羽卫到达大殿外时,层层近卫正在与刺客激烈交手中。 头戴青斗笠的人,绝不是江湖中的散兵游勇,而那批手持擂鼓星捶、孛人打扮的刺客,更为醒目。 “纯木世家。”凌骞褐眸冷冽,“就连他们,也敢到宫殿来闹一出,找死!” 凌骞拔剑,疾步如风,冲入人海就开始不予于地地厮杀。 大殿里,凌峥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恳求: “父王,请允我协助肃清外敌,给我个机会,就算将功折罪?您原谅母后的冒犯之罪,她不是有心的,她是为了我……她只是害怕我吃亏……” 银王轻喝: “够了,我允你到我的偏殿养伤,你早就需要清醒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扑朔迷迭 “攻破银国王宫!” 随着纯木岸一声呐喊,百余名手持擂鼓星捶的纯木世家弟子一拥而上,直奔王宫大殿而来。 凌骞褐眸冷冽,奋然不顾地站在殿门外,直视着那一直向前逼近的纯木岸,凛然一笑。 纯木岸发现人群中那双毫无惧色的双眼,手中的擂鼓星捶急速一转,飞身扑向凌骞。 “好久没有遇到对手了!只是,今日你的行为,怕是要让纯木世家的名声,遗臭千年。” 二人在半空中酣战淋漓,凌骞道。 纯木岸依然一副来之泰然的模样,一次次地猛烈攻击: “今日攻入银国王宫,我纯木世家,绝对不后悔!” 凌骞听着纯木岸此话,似乎别有深意。 二十招之后,纯木岸体力渐弱。凌骞却纹丝不动,气势如虹。 凌骞趁势逼纯木岸于石廊之下,他手腕一转,剑尖轻落在纯木岸耳畔,硬生生削掉了对方的一缕头发,凌骞若有所思地: “银国与纯木世家,从无葛恩怨,难道,你是为了其他目的而来?” 纯木岸态度强硬,不甘示弱地: “我就是为了,取银王和你的人头而来。” 凌骞犹豫之际,一青色斗笠悄然落在二人眼前,只见,那人手里的剑,自下而上如此轻捷、如此巧妙地隔开了凌骞的剑。 那青斗笠摊开手,稳稳一掌,凌骞立即转身躲避,纯木岸就被那人带走了。 凌骞抬头,纯木岸沾沾自喜看向他,撂下话: “银国之内,果然大王子最是难缠之人。我们后会有期,下回,我必来揭开你的神秘。” 闻言,凌骞明白了,纯木岸话中有话。 打斗声渐消,凌骞冲上殿前查看,眼前一片狼藉,纯木岸带来的幸存者与那批青斗笠刺客,已经安然逃脱。 凌骞满眼厉色,下令: “把这些尸体都抬到狱司,我要好好查验他们的身份。” 浓云遮月,黄刹卷风。 易橒澹与吉泞以最快速度赶回抚珃城时,听闻王宫遇袭,直奔南宫门而来。 二人刚下马,就见宫门下,一个黑衣黑袍的女子,在霭霭夜色中,持剑而立。 那随风飘扬的黑发、愤恨凄冷的双眼与那柄乘着缕缕寒气的宝剑,浑然如嵬。 吉泞目光错愕: “居然是你,魏姗儿。” 被换名字的女子,正是魏姗儿,她轻蔑一笑: “恭候多时!易橒澹,你想进这王宫里,就拿出你的本事来。” 吉泞轻轻摇头: “如果说的宽容一些,你是宋国逃犯,是何人给你这般底气,竟勾结纯木世家,设伏银国王宫,搅得四方不宁?” 魏姗儿哂笑起来: “你们以为,从前的沪王妃还活着吗?沪王与我,都死在那个狂风暴雨的都城了,而且是你们亲自动的手!可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到你们落败在我面前的样子。” 易橒澹冷眸寂然: “在这个世间,不是所有人都能心想事成。你认为,是什么利益关系能让北境一带嗜血成性的刽子手,为纯木岸倾巢而出?难道,真是为了所谓的正义当伐。” 魏姗儿眉心一沉: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易橒澹凝眸如渊,挡在吉泞之前: “临时搭起来的台子,风险太大。如果,你心里对赵景泽仍然有一丝挂碍,告诉我,孩子的下落。” 魏姗儿的心,莫名其妙陷入惶惶不安中: “假仁假义!既然你什么都清楚,那我更留你不得,今夜誓要让你死!” 魏姗儿说最后这个死字的时候,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咬牙切齿。 第一百五十章 仇黎无泯 吉泞目光如朗,叮嘱易橒澹: “橒澹小心。” 魏姗儿唇角微扬,抬起了右手。 那宫墙之上,霍然站起来一列背着包袱的人。 只见魏姗儿冷笑着: “毁了你们,怎样都值得。” 易橒澹惊觉魏姗儿的异样,第一时间抓住吉泞,点地而起,二人像振翅而飞的夜枭,瞬间远离了地面。 宫墙上的人毫不犹豫把一包包火雷弹顺势抛下,南宫门前,爆炸四起,升起一堵几丈高的火墙。 火光映照着吉泞黑白分明的双眼,他心中大叫不妙: “他们怎么会有霹雳火雷!” 易橒澹注视着在浓烟弥漫之后,转身消失的魏姗儿,语气如冰: “吉泞,银王宫恐怕深陷危局中,我去一趟,你去集合暗卫。” 吉泞点头: “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习贤已经到了城外,按你之前的意思,按兵不动,我联络他。” 禁宫梨落院 银后摆一张木桌在院心中央,她神态悠然,为自己煮好一盏茶,仰头看了看院中那棵历经流年、此时已被霜雪覆盖、毫无蓬勃生气的大树,语气如轻: “他们马上就来了,速速去准备。” 站在她身后的两列侍卫,拱手离开。 院门被一脚踢开,凌骞阔步走进,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愤怒: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面对质问,银后一点也不慌张,她把一杯沏好的茶放到桌子的对面,微笑看着凌骞: “你要不要坐下,我们好好谈谈?” “我们从来无话可谈!”凌骞拿出一张纸笺,在她面前抖开,厉声问,“这是什么意思?别再故弄玄虚。” 银后依旧不生气,反而很是习以为常。她将飘落在衣袖上的雪花轻轻拂开,分外冷静: “如果,我们之间无话可谈,那你就不会来这里了。” 凌骞上前两步,傲视着银后的褐眸,凌冽如刀: “信中人赫囝胡历氏东浔,是谁?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银后眉眼轻挑,合手轻轻拍了拍: “别着急呀,我等的人还没有到齐,好戏马上就开锣。” 得到指令,她身后的四扇黄磲木门同时打开,门内,两把一字背向排开的椅子里,分别坐着两个被牢牢捆绑的人。 此时,院外银王的仪仗已到,银王镇静地从辇车里走下,对身后的近卫下令: “原地待命,禁宫周围闲人靠近者立斩。” 凌骞转身,褐眸深沉: “父王,您怎么来了?” 银后朗声笑语: “现下,人到的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开始。” 银王微观四下,内心的惊诧不亚于凌骞。他手指银后: “谁放你出来的,你这个疯子!” 银后故作高深: “王上,你让我来秘密赐死赫囝胡历氏东浔,我正在奉王命而行。” 凌骞疑惑: “这人到底是谁,为何要秘密处死?” 银后一副答疑解惑的模样: “她正是住在禁宫里的废后。” 银王咆哮: “你住口!” 银后笑得狂妄放肆: “王上还以为纸可以包得住火吗?这么多年了,终于到水落石出的一天,你看看每个人的样子啊~~” 凌骞心神震颤: “你在说什么?你说里面的人是谁…” 银王疾步靠近银后,双手紧紧勒住她的脖子,最后警告道: “你再说一个字,我让你命丧当场。” “……都害怕吗?哈哈~哈……” 银后伸手死死扳着银王的手指,奋力喘息。而那种已掌控了所有人、不可一世的眼神透出生动淋漓的鄙夷。 “父王,让她说完。” 凌骞第一次看到如此失控、焦虑的银王。 银后气息微弱,却不甘放弃: “那个女人,赫囝胡历氏东浔,就是隐藏多年你的生母。想不到……最后还是由我来告诉你这个惊天的阴谋与秘密……” 银王掐住银后脖子的手,开始颤颤发抖,他血目喷张,额头青筋爆起: “我一直怀疑你的身份,却无根源查起,你藏得好啊!” 说完,他猛地一把甩开银后,冷眼俯视着她奄奄一息的样子,一声不吭。 凌骞的心口,巨浪澎湃般震撼,渐渐地就要把他的意识湮灭。 银后的话,他听得明明白白,被囚在禁宫里二十年的人,是他的生母,是银国前任王后,是银王的结发。 第一百五十一章 破釜沉舟 凌骞看了看被捆绑在内殿里两个人,回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银王,冷冷问: “所以,她说的都是真的,我的母后并没有如世人所言,二十年前就病逝?” 银王转过身来,语气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 “不告诉你真相,是为了顾忌王室的荣誉,也是为了你。你如今的态度,是在责问我吗?” 凌骞忿然: “顾及什么荣誉?到底,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今日你就一并说了,免得日后又被人要挟。” 银王猛然抬头,他明白,要凌骞突然接受这个事实,冲击力太大。但是,凌骞此时的态度确实让他难以接受,凌骞眼中除了怨怒、不理解外,更多的是那种厌恶之意。 银王目色冰冷: “二十年前对于她的处置,并无不妥当。” 凌骞失望地: “这才是你,冷血绝情。” 银后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扶住身旁的老树,媚眼如丝地看着银王父子之间激烈争执与互相伤害,再望向殿内,眼中尽是得意之色: “东浔,你没有料想到吧?你此生中最看重的两个男人,一个囚禁你,另一个远离你,如今随时会反目成仇!真是滑稽又值得庆幸的结局。” 被绑着的两人其中之一,听完此话,双肩明显的颤抖了一下。 银后留意着银王父子同时冷滞的双眼,高声道: “带她们过来。” 话毕,侍卫将椅子里的两个人提了起来,带出内殿。 走在前面的一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身着黄色衣裙,虽然是常服,但那衣裳的特殊之处在于,腰带与袖口之处,绣着郁郁葱葱的万镌花,格外醒目。她发间只戴一支青玉流岚簪,乌发如云,皮肤白皙,神态端容平静,而最特别之处,是那双褐色的眼眸,与凌骞简直一模一样。在看见凌骞之后,她的眸色逐渐变得越发明亮、深濯。 她身后,是带着外伤的鱼茉,显然,她被不止一次用了私刑,衣裳血迹斑斑,整个人苍白无力。 凌骞与东浔两两相望,心底尽是百转千回的沉痛与恍如隔世的陌生。 银后拿过侍卫手里的刀,架在赫囝胡历氏东浔的脖子上: “你们就安安静静呆在原地,否则,我手一抖,她就没命了。” 银王目光冷厉: “你以为,用她,可以威胁我?” 银后轻笑: “我自然不会这样觉得,因为在你心中,始终是权力至上。可其他人不这么想,王上别着急,你看看,身后是谁到了。” 银王与凌骞回头,旦见,银戈镐刀、步伐齐整的银国护军向梨落院进发而来。 细看之下,他们是---泗闾掌权的禁卫兵马,还有,离拿儿率领的葛沽城兵马。 此刻,银王方惊醒,身处梨落院里的人早入了银后设的局。 银王震怒: “阴狠歹毒的女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银后放声大笑,直截了当地摊牌: “很简单,想让你,打消确立那忤逆狂妄、正统不纯之人为储君的愚蠢念头,名正言顺让我的儿子继任储君。那么,殿外的两方守军,就不会自相残杀,银国王室,也不会有沦为子民笑柄的任何传闻!一切都能恢复到原样。” 银王怒气攻心,勃然喝道: “叛贼!你反了!你敢调令驻北守军,我饶不了你。” 凌骞上前扶住激愤不已的银王,冷眼注视着银后,满目凛然: “你怕是疏忽了一点,银国王室,从来不受人威胁,更不用说,是这等卑劣的手段。你想血洗王宫,异想天开。” 银河不以为然: “凌骞,此刻你应该好好劝劝你的父王,毕竟,废后的性命在我手里。” 第一百五十二章 荫翳忘真 泗闾带领护城禁军适时赶到,他满面肃然: “参见王上!参见大王子!臣护驾来迟。” 银王略显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注视着泗闾: “先前被奸人离间,削你兵权,你仍然百里救驾,忠诚无二,你的赤胆忠心我知道了。” 泗闾俯首: “臣知,王上心中要考虑宏观大局。为保银国安定,臣肝脑涂地。” 说话间,泗闾望向银后与被她挟持的冬浔,目光一滞,心中顿时复杂涌动。 东浔黯然的目光,仿佛有了些许生气,只是,她仍旧安静地被发狂的银后挟持着,纹丝未动。 银王无动于衷: “泗王叔在,可让我安心。” 这一幕,正正落入疑虑重重又心细如发的凌骞眼中。 泗闾收回视线,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的凌骞,语重心长地警诫: “大王子稍安,不要陷进奸邪困局。” 凌骞立即明白泗闾所指,他微微点头,举目望去,心中暗自揣测------ 梨落院外葛沽城的大军,定是授令离拿儿,才孤注一掷为了银后的私心,不得不背上叛军贼首之名。幸而,父王先见之明,近年不断收回四方驻城兵权,离拿儿军中,难有几成是忠心赴死的心腹。 目测,葛沽军约有五千人马,泗王叔所率抚珃城全部禁军,不过三千人尔尔。势均力敌,不是不能打,只是,要让这些不明就里、盲目愚忠的葛沽军明白,叛乱最终的结果和内战一旦点燃,触发银国四面危机的不堪后果,是当务之急。 思虑间,葛沽城驻城首将离拿儿疾步而来,跪在银后面前,回话: “参见王后!葛沽军衷心护主,死而后已。” 银后满意地颔首,目光犀利对视东浔: “东浔,你看!兔死狗烹,是他惯用的伎俩,离拿儿是我母族热血男儿,他不断压制,才导致今日之患。想必,他狼狈如此,也是你最想看到的。” “放弃吧,没有赢家。” 东浔缓缓开了口,她的声音温润如泉,让人听了格外安静。 鱼茉努力地想看清楚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一代慧后,却只能望其背影,徒增感叹。 银王冷漠看一眼离拿儿: “是我对你们这群蛮夷之地来的贼鼠太心慈手软!卑鄙宵小,不足为惧。” 闻言,离拿儿只是低着头,并未辩驳。 银后指了指桌上早准备好的一份诏书,满面春风: “王上,当真是这样吗?成王败寇,你能在诏书上用玉玺,前尘旧事烟消云散。” 银王轻拂开拦他上前的泗闾,取过诏书,一把狠狠撕碎,只说了四个字: “痴心妄想。” 银后拉住东浔,愤然后退: “那便一战,自见分晓。” 凌骞拔剑向前,突然感到双手无力,内力虚浮,他眉宇一沉: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是---厥焰散。” 银后见状,仰头大笑: “你们以为,我为你们准备的惊喜,只有这些吗?厥焰散,是我给你们最珍贵的礼物,人人有份,一个也逃不掉。” 银王细看院中央的木桌,懊恼地: “这是浸透了厥焰散的桌子,无所不用其极!” 泗闾反应敏捷,连忙搀扶银王、拉住凌骞退至院门外暂避。 “离拿儿,擒住他们!至于我手里的性命,他们是不想要了。” 银后步步紧逼,手里的剑也向后压了一寸。 离拿儿领命,即刻动手。 “叮叮”两声,银后的手被一枚暗器打中,她吃痛地放开手里的剑,惊愕地抬头仰望。旁边,看守鱼茉的侍卫,也未及反应,手腕震伤。 一抹桀骜似风的身影,自雪树上飘下,扶住东浔、拽了一把旁边的鱼茉,瞬间把两人带到了雪树后的安全地带。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雪树背后。 白袍映雪,剑光濯寒,易橒澹轻掩的黑眸,幽邃如渊: “厥焰散是吧,那你是孛国人?” 易橒澹此话,引得所有人再度惊愕万分,就连一直平静如水的东浔,也目露惊诧之色。 银后盯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冷冷一笑: “镶南郡王世子,终于见面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澹澹子昼 易橒澹面向银王,轻轻颔首示礼,随即,黑眸如沉: “王后这么大的手笔,不就是广邀四方,前来助兴。” “阴魂不散。” 看见易橒澹那一刻,凌骞发自内心地愤闷一声。 银王却目光炯炯地打量着易橒澹。此种境况之下,他衡量的是,宋国郡王世子的出现,对于银国而言,是利还是弊。 鱼茉虚弱地倒向易橒澹,双眸中充满希冀微光: “易橒澹,快救洛瑧,她被囚在阁楼上,情况不好。” “多事的臭丫头!” 银后猛地抖出一根金丝长鞭,径直袭向鱼茉。 “母后,你这是在做什么?停手!” 随着一声疾呼,易橒澹刚出鞘的剑,及时回锋。 银后的长鞭被从天而降的凌峥果断荡开。 “你果真抓了洛瑧?你抓她要做什么?” 凌骞眼中如同布满愤懑的火焰,他以剑撑地,竭力平复着身体里紊乱的内力,几次想站起来,却都以摇摇晃晃而告终。 赫囝胡历氏东浔站在距凌骞三步外的石潭边,静目凝思:这就是凌骞了,自他出生起,我就没有抱过他一次,没有陪伴过他一日……他是骞儿,没错的。 银后转身收鞭,瞥一眼凌骞: “难得看到你如此不冷静,我并没有抓错人!” 凌骞沉思寂虑: “孛国人,我查验过那些尸体,纯木岸引来的人是北境杀手,但他带来的却是孛国人,所以,是你接应他们攻破偏殿、进宫行刺、又打开了南宫门。” “你的确聪明,可是一切都晚了呀。”银后漠然一笑,接着,走向凌峥,双眼变得无比冷酷,“凌峥!你为了一个宋国女人已经彻底昏了头,今日,你还要与我为敌吗!” 凌峥握紧双拳,内心挣扎难舍: “母后,不要杀她!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你一定要逼我吗?” 银后气忿难抑: “我对你耳提面命,你却优柔寡断,简直难成大气!” 雪树下,鱼茉扬起淡淡哀伤的眉眼,第一次看到呼风唤雨,从不服输的凌峥,居然也有那么沮丧、矛盾、脆弱的一面。 银王慢慢走近,摇头叹息: “凌峥,我希望所有的事,都与你无关,别再泥足深陷。” 凌峥面色沉重: “你们都逼我,你们都要我做出抉择!我下定决心、我左右摇摆,因为让我为难的是我的父王母后,但你们,只是步步相逼。” 至此,凌骞嘘吁一声。 只见,易橒澹微微点头,守在院外的两名暗卫会意,冲进梨落院,迅速将蠢蠢欲动的离拿儿控制住。 易橒澹看着鱼茉,冷眸如寂: “我会救她。你们看好她。” 他把鱼茉往暗卫身边一交待,执剑朝银后的那批近身侍卫走去。 银后一边退进偏殿,一边惊讶地看着银王问: “你?方才都中了厥焰散,你怎么还能行动如常?易橒澹,你也别轻举妄动,否则,你们只能看到一具尸体了!” 易橒澹冷静地停下了脚步。 可银王居然安然无恙!顿感不可思议的人,不止银后一个,就连凌骞也很惊愕,明明自己都已无力动弹。 银王拿出一支小白瓶,声声平仄: “你真以为,厥焰散在银国能永远屡试不爽,你用它对付凌骞,早让我心生防备。这是洛瑧提前配制的解药,你心术不正、树敌众多、蔑视对手,都是你的死门!泗闾,协助宋国世子营救人质,负隅顽抗的叛贼,一个不留。” 凌峥惊惶地看向银王: “父王!” 银后对凌峥高呼一声,几乎是歇斯底里: “你难道不清楚,今日便是非死即亡!” 人群中,泗闾向前迈一步,目色坦然地领旨发令: “遵王上命!全力诛杀叛贼!葛沽军受蒙蔽者,一律轻判,若继续为虎作伥,就地正法!” 得银王明旨与泗闾号召,禁卫军正义凛然、蓄势待发;而葛沽军中,开始有为数不少的人心意摇摆、踌躇不前。 黑白双阵,缪人故梦。 澹澹子昼,一步红尘。 乱局之下,未见分明,易橒澹毅然果决地凌空一跃,只身进了光线昏暗的偏殿。 第一百五十四章 绡笼寒邃 银王把手里的解药递给凌骞,看着他一直注视着易橒澹毅然走进偏殿背影的目光: “洛瑧自有宋国人救,你的战场,就在这里。” 此刻,被擒住的离拿儿狡黠地一笑,一招反手还击,挣脱了暗卫的钳制,捡起地上的长刀,振臂大呼: “保护王后!葛沽军大军跟我一起杀!” 凌峥跑到鱼茉面前,不放心地叮嘱一句: “你待在院中。” 鱼茉看出,凌峥既不放心银后安危,又无法面对与自己父兄为敌的局面,所以,暂时只选择退进偏殿。 偏殿 易橒澹自一排描绘着蓝色栖息鸟的曲柚木屏风之后,走入一间偌大暗室。 在他正前方的一块斑驳石柱上,摆着一支闪烁的烛台,微弱烛光,将整间暗室的气氛,营造得诡秘异常。 忽然,那面屏风颤动起来,直接向着易橒澹扑倒过来。易橒澹举剑一劈,四扇木屏应声裂开!而四面八方却飞出了密密麻麻的暗箭。 易橒澹黑眸如沉,立剑相抗,身陷剑阵之中。 石柱上在那点微光,终于在片刻之后熄灭了。易橒澹只能靠着敏锐的觉察力和迅捷的身手,在无尽幽暗里周旋。 半刻,剑阵停息之时,屋顶上空,陡然一声巨响,似是铁链转动,重物下落的声音。接着,屋顶四角,烛火骤明。 易橒澹凝神一看,那猛然停在半空中的,居然是一个铁笼子。笼子在半空中摇摆了几下,安然停住,那里面,趴着一个半醒半寐的白衣女子。 易橒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半空,心底一沉: “洛瑧。” 暗室被一圈侍卫团团包围,从石柱后悠然走出来的银后,欣然鼓掌: “大开眼界啊!世子殿下,绝世无双。世子冒险走这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们兴许能做个交易,你不插手银国之事,我可以考虑放了蓬山仙宗的弟子,若你能协助我手刃凌骞,我更可以考虑,冰释前嫌,送你们一行离开银国,世子觉得呢?” 易橒澹眸色如渊: “你对她,做了什么?” 银后轻抚鬓间的簪花,笑得意犹未尽: “她私闯我银国禁宫,误从数丈高的狭道跌落,摔得可不轻,再者,我给她服了一点厥焰散而已。” 易橒澹握剑的手慢慢收紧: “替你杀人,铲除异己,你的算盘打得不错。杀人的理由,想必也准备充分了。你认为,你身后这些人,可以困住我?” 银后抬手指了指半空: “我当然不这么想,但你若顾及她,我便有筹码。对了,听说她是你之前的王妃,若你不顾及她,自然全身而退。世子殿下,赌一赌,也无妨。” 黯淡光线之下,易橒澹幽邃如冰的黑眸与银后狠戾决绝的眼眸久久对视。 火光照耀中,洛瑧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手脚异常麻木让她像是被钉在冰冷铁笼里,动弹不得;全身虚弱无力,却让她分外清醒,自己一定是流了太多的血,已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了。今时今日,银国王宫危如累卵,这一切,都是银后设的天罗地网,她绝对是那种,得不到所想就会毁灭掉一切的人! 洛瑧安静看向地面,隐约中,一抹孤骜的身影,岿然不动站在暗室中央。 洛瑧轻抬起头,终看清楚,他慢慢拿起宿鹰神面具,不紧不慢地戴上…… 第一百五十五章 笼燚樊心 梨落院,银国禁卫军与葛沽驻军最后的绝地搏杀,落下了帷幕。 沉暮阴云,四周死寂如空。放眼皆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染血兵刃,痕迹斑驳,随意丢弃;几棵参天古树,一应尽毁。 银王衣冠齐整,稳如泰山地站在偏殿门口,威严如昔。 在银王身旁,凌骞手握宝剑,面色深沉,只有那柄浸透着滴滴鲜血的剑,映射出薄薄冷光。 泗闾带领赢得胜局的禁卫军,以银王为中心,护围一周。他谨慎戒备的神情,仍然没有一丝懈怠,并向银王复命: “王上,梨落院已在禁卫军掌握之中。” 银王漠然看向刚刚被生擒且战战兢兢的离拿儿: “骞儿,对乱臣贼子纵容,就是对银国王权的极端藐视,这些人,都交予你处理。” 凌骞微低着头,审度银王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的话,辨析其意: “是,父王。” 话毕,凌骞转向幽暗的偏殿之门,褐眸清冷。 泗闾即刻请命: “请王上移驾,允准臣随大王子进殿,缴清叛贼。” 王上神色平淡,想都没想,应道: “准。” 凌骞率众冲进偏殿之时,戴着宿鹰神面具的易橒澹正与银后设伏在殿内的暗卫激战。 凌骞眉宇深蹙,语气不耐烦地: “拿下所有人!” 禁卫军得令,冲阵上前。 “铛”一声响,一直站在暗室前默不作声的凌峥,持长刀飞身而起,横空一斩。 半空中,原本刚刚停止摆动的铁笼,断了一根铁链,重心失衡!铁笼猛地侧翻,剧烈晃荡开去,从下而上的角度看去,那摇摇欲坠地,似是随时会直直坠下地去。 洛瑧整个人被逼仄在铁笼子的一角里,额发间的血,殷殷溢出,悬空的巨大碰撞力,让她头晕目眩,双耳则嗡嗡作响。 凌骞愤怒喝止: “凌峥!你敢!” 凌峥翻身迅捷立在木屏之上,远远俯视着凌骞,笑意猖狂: “我会———杀了她。” 凌骞心中一惊,此时此刻的银后与凌峥,可以说是绝地求生、背水一战,他知道,凌峥会说到做到。 “好孩儿!” 暗室里,银后感慨长呼。 泗闾挡在凌骞之前,心中洞若观火: “大王子不可往前,以防有诈。” 易橒澹杀死合围阻截他的一批暗卫,于铁笼下方,抬头望了一眼悄然无声的铁笼,心中已有主意。 “洛瑧!”凌骞向半空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他拳心出汗,但双目却冷冷注视着凌峥,“走到今日这一步,我提醒你,王裔凌氏,没有一个不战而屈的子孙!凌峥你站到明处来,你我之间的事,勿掺杂任何旁人,只该一清二楚。” 银后缓步上前,冷眉厉目: “笑话!你们别以为掌控住了院外,就能如愿以偿。” 凌峥执长刀于身前,回望一眼银后,血目如晦: “勿掺杂任何旁的人?你说的好。” 凌骞随即抬手示意: “禁卫军停手!” 忽然,银后哈哈大笑,郑重地拿出一块嫣红色玉佩: “我手中,是银国的至尊象征———王上亲赐绛珏令!羽卫听令,凌骞居心叵测,想在此诛杀二王子,羽卫若能全力护主,改日新王登基,必定嘉赏厚待。然再看,你们效命的大王子,他早已叛国,心怀不轨!谁若不信者,让他拿出绛珏令,我必心服口服。” 易橒澹沉思,原来银王默认进殿的禁卫军,即是潜藏在银王宫的最后一批羽卫。这秘密,恐连凌骞与泗闾都不知情,可见,银王布局之周密、心机之深藏。 泗闾在看清楚绛珏令之时,面色惊愕: “绛珏令怎么会在你这里?” 银后快意非常: “泗闾,百密一疏。你鱼目混珠,窃走了峥儿的绛珏令时,可想过,凌骞回银国之日,就是物归原主的一日!” 此种境况,羽卫于进退两难之间。 第一百五十六章 新丠旧憾 泗闾上前一步,喝令道: “王上命你们全力保护大王子,捉拿叛逆!尔等岂能临阵后退。” 其中一羽卫回禀: “回王叔,绛珏令一出,我等无敢不从命,还请大王子出示绛珏令。” 易橒澹安静看向沉默不语的凌骞,显然,凌骞的绛珏令早已不在他的身上。回想,过往的一些蛛丝马迹,断断续续游离在眼前,前因后果渐渐明朗开来。 银后继续攻心: “我知道,凌骞的绛珏令在哪里!他为何不能将令符出示人前?因为,他的绛珏令,此时,正在宋国皇宫之中。” 此言一出,在场人心中震惊———难道,大王子真的投敌叛国?绛珏令,那可是,银国调令羽卫的唯一掌令啊。 面对质疑,凌骞不动声色,极力控制场面: “我手中的绛珏令,确实丢失,是我的失职。今日,我以王裔凌氏名誉立誓,我凌骞从未有出卖银国之举,更不会背叛银国。” “我能证明,他不会背叛银国。” 幽暗中,传来了脚步声,众人不约而同向暗室外看去。 说话的是赫囝胡历氏冬浔,在她身旁,还站了一个人,正是神色焦虑的鱼茉。 凌骞面带惊讶地看着东浔。对方径直走向银后与凌峥的面前,语气如静: “汀颜,不要再斗了。你看看如今,不等诸国的边境大军压境,银国已经是自伤筋骨,你要留给你儿子的,难道就是一个满目疮痍的银王国吗?” 原来,汀颜是银后乳名。东浔与颜系同年入王宫,也许,曾经亦有过花间月下、相扶相亲的姐妹时光。 银后摇头轻笑: “你太不了解我了,也太不了解这个王宫了!难怪,你会困在冷宫里这么多年。寄生王室,一切都由不得你我,你选择退怯,我却选择执棋到底。你生来,便是王室待选的后妃,我却不服从命运,几经抗争,炙浪晷海。走到今日,绝不是你假惺惺地劝诫几句,就能放弃一切的,我无从放弃!” 东寻明目如煦: “我在冷宫这么多年,困住的,是我这个人;你在外面,弰渊疾奔,翻手为云,困住的,却是你的心。我真的不想,看见你如今下场。” 银后双目如幽: “我此人,我的事,不劳你费心了。” 东浔轻叹: “劝不了你,也在意料之中。被囚禁的姑娘,已重伤累累,你放了她吧,今日局面,并不是她一个女子可以左右的。” 银后不以为然: “东浔,你不明白,那可不一定的。这个人,可是,你儿子心心念念,最为紧张的宋国人。” 就在此时,一个轻盈的身影上前来,顺手拿过一把长剑,想也不及想冲向木屏上的凌峥。因为负伤,她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但那毫不犹豫的目光,坚定而明亮。 凌峥双目冽冽,惊呼一声: “茉姬……” 银后心中衡量不妙: “峥儿,小心!” 木屏上的凌峥翻身落地,躲过鱼茉的一剑。鱼茉接连数剑不息,丝毫不给凌峥留下逃避的余地。 凌峥只守不攻,他终于明白,茉姬始终不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但他对她,还是难以下手,心中,不想把她划立为自己的敌人。 银后见状,万分焦急: “峥儿,你再不还手,是想死在这个宋国女人手里?” 凌峥手中的剑,明显停顿了一下,他猛然一辟,狠狠把鱼茉莉的剑,压在暗室墙壁之上。冷眼看着她问: “你是宋国人?” 鱼茉身上的鞭伤处处,体力不支。她凝目看向凌峥,眸色浅浅,气息急促: “你…你们,放了,我师妹。” 凌峥惊觉一切荒唐,心灰意冷地: “你是蓬山的弟子,我竟然被蒙在鼓里!” 鱼茉清眸忿然: “是我隐瞒在先,你大可杀了我。但我绝不会……让你们再伤害瑧儿。” 第一百五十七章 桠桠锋芒 趁此际,赫囝胡历氏东浔向易橒澹与凌骞微微点头,两人会意,即刻飞上了空中的铁笼。 赫囝胡历氏东浔面向犹豫不定的羽卫,轻声交待: “既然,绛珏令之事真假未辨,你们能做的,就是原地不动,哪方都不相帮。如若能做到,他日王上问询,必定无功,也无过。” 泗闾默默走上前,语态恭敬地: “东浔,你终于肯走出梨落院了。” 这句话,听来意味深长。 东浔眉眼欣然: “也许,你说得对,天涯之外,无非风雨。我不为自己,亦应有所寄。” 上空,易橒澹黑眸如沉,言简意赅: “我用芦墟索固定铁笼,分头行事。” “芦墟索,山荆仞,是两大奇兵玄器之一。” 凌骞也清楚,银后恐有后招,为防万一,易橒澹这么做,十分必要。 凌骞单手抓住铁链,立于铁笼之顶,对战方醒悟过来、阻止营救洛瑧的银后暗卫,也掩护易橒澹。 易橒澹将芦墟索一端绑在暗室南面的石柱,以索穿过铁笼,另一端则系在对立面的石柱。然后,果断立剑斩断铁笼门锁,伸手要扶洛瑧出来。 “东浔,你好算计!事到如今,你我各自守护最重要的人,绝不必手软。”银后来不及阻拦救人,却眼疾手快地挟持了鱼茉,深切望向凌峥,“峥儿,我有话对你说。” 暗卫们不遗余力地扑向铁笼,摇摇晃晃的铁笼,在空中旋转了好几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半空的铁笼上。 银后对凌峥悄悄耳语: “峥儿,你认为,你的父王对你坦诚吗?这里所有的人,都对你坦诚吗?你轻看了人心。听我的话,去毁了石柱,我们才有一线生机!我再告诉一个秘密,我本是孛国人,受命潜伏银国二十余年,忍辱负重,今日之后,再不愧对孛国君主。你留着一半凌氏的血,银王不会舍你,我只希望,你明白我的决定,不怪我。” 凌峥闻言,目瞪口呆: “母后,你在说些什么,为何要这么说?你怎么会是孛国人?这也是你们的计谋,你骗我的。” 银后目光盈盈: “我不再瞒你,这都是真的。为我做最后一件事,我们母子情分已尽,将来,你做何决定,我不阻你。这个欺骗背叛你的女人,你下不了手,我替你。” 凌峥面对着银后,异常震撼,心乱如麻: “母后!这不是一直都是我与凌骞之间的事吗?怎么会演变成如此?何来孛国,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母子之间的对话,鱼茉听得分明,她惊讶疑惑,银后竟是孛国如此大手笔、苦心深埋于王宫的细作。 银后显然心意已决: “你不要害怕,与我而言,不负孛国,而让你成为银国新君,也算是我完成了使命。” 银后说着就要以短刀刺向鱼茉,凌峥忙抓住银后的手: “不要杀她,把她留给我处置!我去毁了石柱。” “好。”一切尽在银后掌握之中。 “不要!”鱼茉惊惶不安,“凌峥你不要再伤瑧儿!你父王是不会允你肆意伤害宋国郡王和郡王妃的,你可想过后果?若一错再错,你就再无回头之路了!” 凌峥目似剑光,没有一丝犹豫,转身头也不回地上前去了。 银后终于满意了: “你闭嘴!我的刀最喜欢美人的血,我不保证,你能不能等到峥儿回来那刻。” 易橒澹侧身闪进恍恍荡荡的铁笼,疾步向里,发现洛瑧已昏昏沉沉,手脚不能动弹。他伏身蹲下,小心翼翼搂她在怀里,艰难地向外走。 而凌峥,已到了南面石柱之下,他看着银后早已埋在角落里的硝石,拿出火折子,直接点燃了。 鱼茉不顾一切,奋力呼喊: “他们要毁了石柱!快快救瑧儿!” 与此同时,银后手中的短刀,直直插进了鱼茉的心口。 第一百五十八章 碣蛟与鲋 “茉姬!” 看到鱼茉缓缓倒下,赫囝胡历氏东浔惊呼道。 银后紧握短刀,悠然转身,唇牵笑靥: “我这一生,看似繁花扑面,却无从选择,走得,步步惊心。赫囝胡历氏东浔,我们都不能赢,但我,要活得轰轰烈烈。” 赫囝胡历氏东浔神色哀伤: “她们都是无辜的。” “东浔,切记,千万别上前,她一向狡猾阴狠。” 泗闾嘱咐完,拔刀冲向南石柱。他一直留意着凌峥,果然,银后母子诡计重重,绝不会轻易罢手。 泗闾横刀斩断了“呲呲作响”的火线,目光炯炯: “二王子,你这是铁了心要自断其路了!” 凌峥先是被赫囝胡历氏东浔的呼声所惊,后被泗闾拦住退路,恼怒不已: “你让开!” 泗闾执刀对峙,慢慢移步到石柱的一侧: “念你往日,还称我一声王叔,我劝诫你,即刻回头。” “啊!”凌峥望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鱼茉,拔剑怒吼,“我杀了你们!” 刀剑相撞,泗闾与凌峥招招欲致对方于死地。可在他们身后,另一根未熄灭的火线,继续在角落里燃烧起来。 易橒澹抱着洛瑧终于站在铁笼门口,他示意凌骞撤回。眼前短短几步,他走得并不容易,因此刻,他的头,宛如烈焰灼烧、刀凿斧刻,剧痛难忍!他身上的毒,终在解药未续、入梨落院两次强行运功之下,突兀发作,愈发不可控制。 迷迷糊糊间,洛瑧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梦境如幻,如此清晰———戴着宿鹰神面具的易橒澹,近在咫尺。面具里的他,黑眸浓冽幽邃,满眼深情关切,在摇摇欲坠的空洞黑暗中,彼此依偎,给她勇气。 洛瑧呢喃: “橒澹……哥哥” 易橒澹心意震动:还好,她醒了。 高处的凌骞明眼熠熠,发现了星星点点的火线仍在蔓延,忙大声喊: “他们要炸毁这里,带洛瑧走!王叔命羽卫快撤出此处!” 话音刚落,南面传来轰然巨响,那石柱瞬间断裂,灰飞烟灭。 随之而来,暗室石崩四裂,空中铁笼失去支撑,径直向地面砸了下去。 壁立千仞,只争一线。易橒澹倾尽全力,自然而然护住怀里的人,凌空而跃,远远离开了铁笼。他凝目如渊,在坠落之时,翻滚到暗室门前的一角,背心再次狠狠撞在落石上,鲜血直流。 最后的一刻,凌骞在浓烟滚滚中,挡开下落的巨石,却被身后的石块击中左肩,顺势跌到杂乱石堆里。 赫囝胡历氏东浔只觉天摇地动,视线模糊……待睁开眼,发现是及时赶来的泗闾,弯腰护住她,躲避在暂时安全的石门之后,才将她带离已经深陷的地面。 此时,逃过一劫的羽卫,也正站在她们旁边。 烟尘中,一个小腿鲜血淋淋的身影,迫不及待地赶往深处的暗室,他跪在地上,抚摸鱼茉的脸颊,慌乱地呼喊: “茉姬!茉姬……醒醒……” 藏于暗室里的银后,闻声跑出来,宽慰地: “峥儿,你没事就好,你的腿受伤了?” 地上的鱼茉,好似没了气息,惨白如雪的脸、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凌峥抬起头,褐眸忿然,双手颤抖: “为何?你答应我,不杀她,为何言而无信,你知道你杀了她,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银后想扶起凌峥的手停住了,极力控制着愤恨: “我不会让一个女人,干扰你的未来,你做不到的,我助你,你如今不理解,总有一日会感激我。” 凌峥怅然痴笑: “助我?为了我?我还能做什么?我能替你毁了这里的所有,替你杀父杀兄,杀了所爱!权力……手段、计谋……可笑……可笑……” “精彩精彩!这种大场面,我们岂能错过啊!” 偏殿门口,是纯木岸与魏姗儿带着数十“青斗笠”,横冲直闯闯了进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怴之博弈 洛瑧从迷迷糊糊中苏醒,她的头还枕在易橒澹手臂上,只是,眼前的易橒澹猛地吐了一大口血,面具下的沉邃冷眸里,只剩如渊幽黯。 洛瑧心中一震:哪里不对?他整个人似是强忍不适,竭力镇静,颤颤地在发抖。 “鱼茉,受了重伤。” 易橒澹只淡淡说了句。 洛瑧拼尽全力坐起来,急切地寻找到鱼茉的方向,她跌跌撞撞站起来,没走两步,又跌进了熟悉的臂弯里。 易橒澹一声不吭地,稳稳撑起洛瑧来,往前走。 “给她服下,不要再耽搁!” 伏在鱼茉身边,洛瑧拿出一颗药丸,眼泪肆意倾泄,“鱼师姐,我来了!希望,我来得不晚。” 凌峥亦是手足无措: “要不要拔刀?你快给她看,她还能不能活?” 洛瑧把了脉,急忙掏出泉炘散,一心只扑在鱼茉身上…… 对面的魏姗儿,媚眼如丝,心中暗自得意: “思北霜,再次看到你伤心欲绝,我真的很高兴啊!” 见此境,凌骞从乱石堆中站起来,厉目如冰: “纯木岸,你不过是恶名远播,逃亡到北境之地的丧家之犬,也敢来银王宫兴风作浪!” 纯木岸细观四里,颇为得意: “今日的银王宫,成这般狼藉之态。凌骞,你就收起高高在上的模样,审时度势,以保万一。此刻,埋伏殿内的弩箭手,只须我一声令下,百箭齐发,试问,你们如何抵挡!” 话毕,纯木岸身后整整齐齐站立的“青斗笠”弩箭手一一排开,肃立待阵。 凌骞与泗闾面面相视,前者语气不卑不亢: “你把绝命杀手搜罗来、又费心安排弩箭潜入王宫,就是为了这一天?可知,你机关算尽的最终结果是什么?” 纯木岸目露凶光: “你果然探得了始末。十年一剑,我就不相信,如今还不能把你们这些人的命,捏在手里!” 赫囡胡厉氏东浔双目清朗: “这些弩箭,很眼熟。像是孛国王府邸的规制,那箭身上鑖兽的标记,没错,是孛国六王府所用……你是何人?” 纯木岸立即俨然恭谨起来: “事到如今,不必隐瞒。我主正是孛国六王爷!我即是六王爷座下,十年前,受命蛰伏于宋国伏地山。汀颜,你潜伏十余载,六王爷特让我来转达尊意,有朝一日,你若能回孛国,当论功行赏。” 银后面向纯木岸,低着头,只安安静静答了一个字: “是。” “你真的是……孛国人。” 雾散云开,水落石出。可六神无主的凌峥,仍在恍如谜梦中。 泗闾上前,神态如常: “设计银国,设计宋国,布局阴谋!素闻孛国六王,独揽朝权,权欲熏天,他居然布了这么大一张网。但他的手未必太长,银国,可不是主少国疑,任他横行的地方!” 纯木岸喝道: “泗闾,休得狂言,非议六王爷!你我今日,就此一决胜负。弩箭手准备!” 泗闾坦然说道: “既然如此,银国唯有奉陪到底了。只是如此大口气,就让我看看你,能不能从银王宫全身而退。” 纯木岸眯着双眼,颇有恃无恐: “大言不惭!我控制了王宫各路出口,引银王至危机;里应外合,以凌骞、凌峥为质,使羽卫自困;封锁城外消息,银国罹难在即;难道,你们还会通天遁地不成!” 凌骞褐眸如冽,举目间,轻轻一挥手: “一叶障目,今日让你看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兵诡之道。” 第一百六十章 遡甲花阙 梨落院外,有齐整步伐匆匆赶来的声音,所有人,侧目注视着偏殿的门口。 凌骞的贴身侍卫子焦,率先开路,引领着约莫有一个阵营的银甲兵,已将梨落院严密包围住。 “怎会是银甲兵?” 纯木岸闻之色变。 凌骞眉宇锋厉: “知道我为何甘愿陷入你的圈套了?就是为了,让你确信你所有计划已经得逞,才能放放心心,请君入瓮。” 纯木岸惊骇地: “这不可能!那是银甲军,那是迌国的银甲军!他们怎么会听你调令、解你危局?” 泗闾语气平和,解其疑惑: “孛国自六王摄政以来,雄心壮志大于天。先是,泌阳河禁船禁商,后割据孛国在北境之边的两座城池,管辖极北马匹交易权,为银国囤积战马,种种举动,早已让列国心生戒备。今日局面,不过是我国大王子与迌国射翼新王紧密联盟,拨乱反正。北境格局,互信贸通,方能长治久安。” 话毕,威严的银甲军的长矛,已经“齐刷刷”对准了纯木岸与弩箭手的后背。 另一边,洛瑧心无杂念,果决拔出了匕首,专注地替鱼茉敷药包扎。 易橒澹拦了一把情绪激动的凌峥,示意他退后稍待。之后,易橒澹悄然靠在角落里,安静调息,想以此减缓毒性发作的速度。 魏姗儿紧握长剑,跟在纯木岸身侧,耳语: “师父,我们还有,致胜的一击。” 纯木岸怒目圆睁,忿忿不甘: “姗儿,说得是,就交给你了。泗闾,你这个阴险小人,原来,你兵权被削,都是演得一出好戏!” 泗闾看向他,声声平仄: “确是演戏,只有我顺利落入你们的迷魂阵,才能让你与细作汀颜,真正原形毕露。” 面对两方实力巨大的悬殊,纯木岸狠狠一咬牙: “孛国没有畏死之将。” 凌骞褐眸冷厉: “拿下!” 刀光血影中,青衫斗笠、银后暗卫与羽卫、银甲兵,殊死一博,分外惨烈。 凌骞趁势穿过汹涌人潮,到了银后、凌峥身前。而此时,银后的冷剑已抵在洛瑧的后颈处。 洛瑧将脉象慢慢平稳的鱼茉交给凌峥,凝眸看向角落里面色煞白的易橒澹后,交待凌峥: “她刚脱离危险,你再不许她受伤了。” 历经鱼茉的九死一生,凌峥再没有之前的迷茫无措,他小心抱起鱼茉,目色坚定: “我会用性命护她。” 此言一出,银后直直上前一步,疾言厉色: “洛瑧!你救了她,那就用你的命来偿!” 凌骞忙抬手喝止: “我们谈笔交易,你放了她,我向父王求情,保凌峥无恙。” 银后缓缓抬起眼,嫣唇带笑: “留着她,就是为你。我应你的请求,但作为交换条件,需你自毁双目,我没有多余的耐心,你快做抉择。” 洛瑧眸色微颤,果然,银后步步为营,就是为了决胜的此刻,她反对: “她不会轻易放过这里的人,凌骞你不要被蒙蔽。” 银后冷眼注视凌骞: “考虑好了吗?” 凌骞褐眸沉寂,应了声: “我成全你。” “不可!” “骞儿不可!” 对面,泗闾与赫囡胡厉氏东浔异口同声。 凌骞冷笑一声,横剑缓缓举过眉心,安然闭上了双眼。 “凌骞!” 洛瑧奋然不顾,起身相拦,被笑意款款的银后,一把牢牢按在原地。 千钧一发之际,两枚金色花玎“簌簌”闪过,其中一枚,直击凌骞右手腕,震落了凌骞的剑,另一枚,震断了银后手中的长剑。 银后惊惶退后,不可思议地看向赫囡胡厉氏东浔: “你,身上怎还会藏有镌花阙!软禁你当日,我已查过你身上。” 没错,赫囡胡厉氏东浔就是及时射出镌花阙之人,她悠然放下手来,清目如许: “大错已铸,希望你给凌峥留下悔过之路。我眼前的凌峥,是重情之人。” 众人,同时转向说话的赫囡胡厉氏东浔。 泗闾则慢慢摊开了掌心: “镌花阙,是我带在身上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四方菛爀 安静到来得太突然,与凌骞多年来默契作战的子焦,眼疾手快冲到凌峥身后,将其包围。 子焦厉目黑面: “二王子,还是不要妄动得好。” 凌峥只顾怀抱着鱼茉,满面颓然: “这一切太可笑。” 银后分神之际,凌骞一个箭步上前,抢过洛瑧,冷冷直视银后与凌峥: “惧死的人,成不了气候,还有,太刻意安排别人如何死,未必能如愿。因这世道,藏在阴霾深勼的,终见不得光,强者,才能说了算。” 洛瑧的目光,一直停驻在对面角落。尘埃方落,暗影消弭,似是焦灼氛围之外,有一幕净寂———宿鹰神面具下,黯眸如渊,亦无昔日沉邃光芒,冰冰冷冷。 暗卫尽死,银后已孤立无援。她被此时凌骞无形散发的力量震慑,随之,郁郁而笑: “太像了,你们,简直太像!事已至此,再不用对任何人交待,末路无怨。东浔,当年我费心将你软禁于此,虽用了些手段,但,今日情形来看,并未冤枉你。堂堂银国王叔,把求之不得、心爱女子的随身暗器带在身上,也证实了,当年王宫里的风言风语不假。” 泗闾神色泰然: “当年血海惊涛,各为其主,各行其事。你用卑劣手段篡后位、害忠良,起始因果将来自断分明。今日,你犯下的欺君叛国重罪,也该有定论!王上口谕,废泙剌尔.汀颜后位,羁押天牢,若负隅顽抗,不思悔过,格杀勿论。对孛国潜入之细作,除生擒贼首纯木岸,其余就地诛杀。” 此谕一下,不甘赴死的孛国“青斗笠”蠢蠢欲动……而银甲兵与羽卫,却将纯木岸死死围在其中…… “哈哈哈~” 银后理了理鬓间的发丝,摇摇晃晃走向凌峥,停在了距离五步之外,稍稍迟疑。 待把嫣红玉令放于石上,她却是分外轻松: “初设羽卫,以降珏为令,日落西归,化蝶为羽,至死方休。” 凌峥端看着冷笑轻凄的银后,顿感悲痛。 幽光中,魏姗儿悻悻笑着,点了一支响箭: “你们以为,今日谁能逃脱得了?你们自命是轰轰烈烈的人,结局怎能不轰轰烈烈。” 狡黠的纯木岸,索性抛开手中的擂鼓星锤,哗然大笑: “宫墙下,是足以把整个扶珃城夷为平地的火雷,能把宋国世子、银国王室一起毁灭,死得其所!” 赫囡胡厉氏东浔褐眸如蕴,面向泗闾: “想必,他们如此丧心病狂,将所有人集结到这里,就是设局同归于尽,这才是孛国本意。” 泗闾眼中饱含深深殷切: “是。大王子所要走之路,曲折孤独,我寻机送你们出去,肯请转达,务必血誓,卷土重来,固守银国疆域。” 这份嘱托,太重!但对于泗闾,赫囡胡厉氏东浔心中再明白不过,他这一生,自是有国有家,无私无我。 “于所有人,这是必输之局,若想活下来,听我一言。”凌骞黑眸凛凛,微观左右,果决地下令,“撤出梨落院!王叔,先走!子焦,带上纯木岸。” 泗闾颔首,即刻上前扶起易橒澹,并命两名亲随控制住银后,与赫囡胡厉氏东浔出了偏殿;其后,是押着纯木岸、魏姗儿的银甲兵;紧接着,羽卫护住凌骞与洛瑧、凌峥与鱼茉,速速迈出殿门。 第一百六十二章 暮唳夬声 响箭已悄熄在浊色暮空里,银王宫一片沉寂。 魏姗儿几番奋力挣扎,双目空洞: “怎么会!怎么没有爆炸?” 同一时间,洛瑧不顾一切奔向昏迷的鱼茉身边,紧紧护住她。 “仍是败局吗?”银后凝目如丝,百般费解,“为什么?易橒澹你为何会突然来扶珃城?” “自然是,来向你讨回一笔人命债。” 易橒澹的冷澈黑眸中,似乎燃烧着冽冽火焰,灼痛蔓延开来。 或许,其他人不明白,不远处的洛瑧却懂,易橒澹所言所行,正是为了,无端陷入两国黑暗诡谲权谋中,离奇身死的赵景昉。 凌骞冷冽的目光,一直聚焦在易橒澹身上———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 赫囡胡厉氏东浔静静来到凌骞之后。她只想,从今往后,时时刻刻站在凌骞身边,倾听、保护,全心全意。 北门,一队兵马自宫墙下石廊匆匆赶到。走近了,所有人才看清,那是,吉泞与习贤率领的宋国在北境的驻军。 泗闾按捺住心惊,提醒羽卫定稍安勿躁。 习贤、吉泞双双下马,直冲到易橒澹面前。 习贤眼中满是焦虑: “橒澹!你怎么样?” 吉泞忙细细查看易橒澹的伤势: “我扶你。” 易橒澹沉眸如渊,只轻摇了摇头: “无碍。” 泗闾看着风尘仆仆的二人,一语双关地: “世子,似乎是中了毒?” 吉泞搀扶起易橒澹来,眸色分明,缓缓道来: “不瞒泗王,来北境一路,并不太平,时有暗戟冷伏,我们都受了点轻伤。不过,世子殿下交待,今日银王宫里的事最为要紧,命我们刻不容缓,以助一臂之力,遂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泗闾专注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温文儒雅的年轻人,他沉着冷静,不骄不躁,果然,易橒澹身边的人,都非等闲之辈。 习贤隐藏起内心的疑惑与担忧,低头看向易橒澹,语气俨然郑重: “宋军听令,保护镶南郡王殿下,不得有丝毫闪失。” “得令!” 包围在四面的宋军,肃然而立,高声呼应。 凌骞与泗闾交换眼神。泗闾上前一步,目光隐灼,颇为诚意地: “此番,世子洞察秋毫,并鼎力相助银国扫平逆乱,我谨代银国主上深表铭记。” 吉泞双目如静,微微颔首: “宋银和平,不容肆意破坏,长襄渪安,理应如此。” 早已愤怒失控的纯木岸,猛劈开一掌,挣脱了银甲军侍卫的控制,满目惊诧望向易橒澹: “他怎么可能知道……知道我筹谋的全盘计划?莫不是你?” 纯木岸凶悍地回看银后: “你敢背叛六王府!” 就在此时,凌骞接过身旁的弩箭,没有丝毫犹豫地按动手柄。 “嗖”一声,弩箭极速穿过了纯木岸的胸口,只见他,口角流血,径直倒下。 “师父……” 魏姗儿惊惶失措。 凌骞收箭,面如凌霜: “她再不济,也久居银王宫。让你,猖狂得太久了。” 泗闾未及阻止,目光紧锁: “王上口谕,要留着他与孛国交涉。” 凌骞冷冷看了一眼魏姗儿: “纯木岸一生效忠六王府,必视死如归,口风严紧,有些功夫,倒不如花在其他人身上。据我所知,这个行径卑劣荒唐的女人,已不是你们的王妃?” 泗闾缄默,陷入思虑之中。 凌骞此话,是说给易橒澹听的。于私,凌骞想严刑逼供魏姗儿,于公,他也想以此立威震慑孛国,无可厚非。 易橒澹微微点头,习贤抬手示意身后的宋军: “银国自己的事,无由干涉。” 魏姗儿彻底地歇斯底里: “我没输。堪知,今日他人的下场不是将来你们的命运!思北霜!易橒澹!我在地狱等着你们~” 凌骞喝令: “王叔,把其余人押回刑狱!” 银甲军、宋军,奉命让出一条狭道来,两名羽卫押走了魏姗儿。 第一百六十三章 风隐尘埃 烟曳屏叠,落英尘埃。 洛瑧举眸安定,心里须臾感叹。不为魏姗儿的恶毒诅咒,是因,这一场腥风血雨之后,多少人的境遇,将会被牵动改变……局中人,哪有什么输赢? 当洛瑧凝望易橒澹时,易橒澹仅存的支撑他对抗焚身之痛的唯一意志力,几乎被瓦解殆尽了!一染慕白潇歇里,那深埋着幽邃幻灭的寂眸,渐渐似冰消融解般,黯淡无生气…… 洛瑧急急走近易橒澹,低头取出了腰间绢袋中的药丸。 习贤挡在易橒澹身前: “洛姑娘,你这是要……” 洛瑧轻语: “相信我。” 吉泞目色如朗,与习贤面面相觑,微微点头示意习贤。 洛瑧靠近了,毫不犹豫给易橒澹服下了药丸,明眸沉静: “你会好的。” 忽然,扶住鱼茉的凌峥,心口疼痛如绞,面若死灰,他重重跪在了地上。 银后连忙扶过凌峥,查看一番后,双眼牢牢盯着洛瑧不放: “是你。” 洛瑧赶回去照顾鱼茉,眸色清冷: “是。自从我知道鱼茉在银王宫里,我就不放心,她不过是被动进王宫,赤心无求,怎会抵挡得了你们层层叠叠的阴谋陷阱。所以上次替他解毒,我留了一味毒在他体内。” 闻言,凌骞褐眸深冽,心底莫名翻涌一种难言的不安。 “好心机。”银后目色若盈,转而温言细语地注视着凌峥,“峥儿,如果能,忘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向你父王求一方封地,远远离开。思~北~霜!” 未等到凌峥的回答,银后就举剑抹了脖子。 所有人措手不及,在银后这一声似是最后的呼喊之中,凌骞本能地将洛瑧护在身后,除了戒备,只有惊诧。 雪池旁,凌峥痛苦伸开手去,已无力挽回……所有的悲凉沉郁化作一声悲鸣: “母后!” 赫囡胡厉氏东浔走过去,缓缓蹲在银后身边: “你,可是有话说?” 银后抬头看着赫囡胡厉氏东浔,凄然泪下,断断续续道: “这个冷宫,我梦里来过很多次……我太熟悉了……王宫里…孤冷情绝…无父无子…骨肉断念……我曾想过…我会在……这里……结束这一生……那用……用我的命…换……换解药……” 话毕,闭目气绝。 眼前,讽刺醒目的一地鲜血,使赫囡胡厉氏东浔悲从心生: “逝者已逝,这是她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让人抬到朝蓿殿去吧。” 泗闾难以置信: “你把她放置在朝蓿殿?那是王裔停灵之所。” 赫囡胡厉氏东浔平静地: “就这样吧,我会向你们的王上交待。” 银王宫大殿 银王眉宇凌厉,俯视殿内,一会儿,就仔仔细细将所有议事的文臣武将,审视了个遍: “如今,宋国驻军、迌国银甲军何在?” 泗闾上前回话: “今晨,镶南世子命主帅带宋军返回边境,算算时辰,此刻已快到涫杉谷,而银甲军,则由大王子亲自护送出城,即刻将抵缇兰城。” 银王目色和缓: “这两件事,处理善后得当。但近日来,喧哗宫变传得沸沸扬扬,各种形形色色版本不可计数,王室颜面,即将荡然无存!” 泗闾俯首回禀: “王上息怒。无知百姓,大多人云即云,口口相传也都是些愚昧孤浅所闻。” 银王语态冰冷: “民意沸腾,民心不稳。如此铺天盖地的流言,可震动威信,可分崩人心。你们都说,不能平息区区民间忿怨,只讲些不知所谓的天地方圆,有何弊益。” “王上息怒。” 殿内群臣俯首惊颜。 银王挥挥手,满目威严: “此次,宋国拳拳相助,世子有伤在身,银国定以上宾之仪款待,安排西澄殿,迎世子入内。” “遵旨。” 泗闾领命。 银王的话,意犹未尽,泗闾自心知肚明,银王最终要何种结果与局面。 第一百六十四章 浣霆月斩 西澄殿 阜深楼静,北方夜空,独有一轮清寒如冰的孤月高悬着,朦胧之间,万物都似远似近。 易橒澹缓缓睁开双眼,从床上坐起来。 吉泞、习贤忙来到他身边。 “橒澹,你感觉如何?” 吉泞迫不及待询问。 易橒澹黑眸沉渊,顺手整理了下胸前的衣襟: “气息平稳许多,我睡了多久?” “整整十个时辰。吉泞告诉我,你们一直没找到解药,那这段时间里,你是如何熬过来的?你,可记得,昨日洛瑧给你服了药,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适?” 习贤如往常般问长问短,只语气更为急切。 易橒澹起身环视内殿,慢慢抬起冷眸: “我昏昏沉沉之际,是泗闾安排我们入的王宫?” “是,是银王亲传的口谕。你的头,还痛吗?” 吉泞点头,目色慎重。 鲜见他二人同时这般心神不安,易橒澹的眸色,愈发深黯如蕴: “洛瑧为何会有,压制这种毒的解药。” 吉泞亦疑思不解: “或许,我们该问问她。” 易橒澹看向二人: “先放一放,此刻驻军何在?” 吉泞回: “蔡岫将军传信回来,他们已抵达北境,一路畅通。” 习贤眉关一紧: “难道,你们担心的是,银国会半途设伏并阻拦?” 易橒澹不置可否: “有备无患。那你认为,银王为何留我们在王宫?” 习贤茅塞顿开: “以你为质,他简直太卑鄙!” 吉泞沏了一盏茶给易橒澹,细述: “不仅如此,今日羽卫独揽专权,短时间内就肃清了青斗笠余党、纯木岸隐藏很深的死士,每一步都大张旗鼓,是急于树立声望,倾听上方之令,意在洗白和威慑。” 习贤目光幽然,望着易橒澹: “所以,离拿儿即刻就被问斩,凌峥也被秘密软禁起来,一切都在银王掌握之中了。他打算困你到何时?可笑,他且能困得住吗!” 易橒澹安抚道: “戏还没散场,总得奉陪到底演完才好。魏姗儿现被关在哪里?” 习贤答: “我打听过了,正是刑狱的桩牢。” 吉泞心细如发: “桩牢位于最底一层,据说层层把守,你身体并未完全恢复,不能涉险。” 易橒澹冷静如昔: “我想,在去桩牢之前,我先去见一个人。” 看着易橒澹沉寂的冽眸,吉泞与习贤心照不宣。 王宫大殿 易橒澹手持卷轴,阔步走入,合手见礼: “宋朝安度使易橒澹,见过王上。” 银王目光炯炯,神态亲和: “镶南世子出任安度使,长途跋涉,亲自来到扶珃城,尤见,你主圣上对两国边境之事的重视关切,世子不必拘礼,赐上座。” “谢王上。今日,特来呈秉我朝和拟国书。” 易橒澹微微颔首,呈上国书,之后,殿内就座。 “说起来,昨日险境,幸得世子倾力以助,从中斡旋,一切才化险为夷。”银王接过侍官呈上的国书,泰然自若,“世子又带来了友邦国书,事关北境之未来,功不可没。” 易橒澹眉宇星沉: “护送国书,躬亲在责,而宵小混乱一幕,其实,尽在王上意料之中,王上谈笑风生间,肃清贼首,胸有成竹,我实不能居功。” 银王汇宁于思---传闻,易橒澹乃旷世人杰,处事雷厉风行又滴水不漏,果然,非同凡响。 银王毫不掩饰对其赞赏之意: “宋国有世子为左膀右臂,攘外安内,大幸。” 易橒澹眸色冷寂: “王上过誉。我尚有一不情之请。” 王上抬手,不动声色: “世子,但说无妨。” 第一百六十五章 湾弯疏音 桩牢 两扇石门“嘎吱”打开了,连续不断滴滴答答的水声,自前方隐晦黑暗的最深处传出。 易橒澹一袭黑色披风,一步步,走向最里面一间牢房。 那是被浑浊污水死死包围的一方狭小空间,没有一丝光线,时不时还透出阵阵恶臭血腥的混杂气味。 易橒澹冷眸如渊,立在牢门口。 “你来做什么?”满眼愤怨的魏姗儿,竟然悻悻笑了起来,“怎么是你来!” 易橒澹环视空荡荡的左右---看来,银王把魏姗儿单独羁押,意在逼供: “你期望谁来。” 面前,半身浸泡在水牢中,以杯口粗的麻绳捆绑于木柱上,狼籍不堪的魏姗儿双目如幽: “我都忘了,我师父既死,纯木家一盘散沙,想渔翁得利的银后,逃不掉;死士,逃不掉。你如今攻伐人心、胜券在握,自洋洋得意。” 易橒澹面无表情,注视着她: “自遁地狱,其罪不赎。但有人,还是让我带句话,赵景泽的血脉,不应流落在外,身负污名,而未来他的世代子孙,该有堂堂正正的人生。” 魏姗儿歇斯底里地嘶吼: “陷阱!这是你们处心积虑的陷阱!你们还想斩草除根!开封那个自认伪装得天衣无缝的人,他是害怕了……他恐惧被揭穿!我死了,他的秘密,就会遍传天下,我看将来,他的皇位如何坐得稳当?” 易橒澹双眸寂灭,语气如冷: “你不会。你没有将消息,透漏给纯木岸,赵景泽一心要保全子嗣的心机,就没有白费。” 魏姗儿倒吸了一口冷气: “易橒澹~你比魔鬼还可怕!我如今,不嫉妒思北霜了,也不惧怕死亡了。” 易橒澹分外冷静: “我当是恭维之语。” 魏姗儿语气嘲讽: “你不是手眼通天,谋定天下事吗,你自己去寻啊!那人给你下的命令,你穷极心力都无法找到,那他会夜夜担惊受怕吧!你是不是,感觉到自己挫败、无能至极啊!” 易橒澹目光冷灼,不紧不慢地: “我的人,确实跟踪一个尼姑到了鹄天坳一带,失了线索。” 至此,魏姗儿方才方寸大乱,激动得奋力挣扎: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易橒澹转过身去: “以纯木岸做派,若知晓赵景泽遗言,必不死不休加以利用,最终玉石俱焚。你没有告诉他一星半点,是你另有打算,想以此挟制,谋取生路。另,你见过赵景泽最后一面,受他临终嘱托,是你全力隐藏此事的唯一目的。我今日来,不逼你,你自己想清楚,做决定。” 魏姗儿恨得咬牙切齿却悲怯无望: “果然,好一个镶南郡王世子!王爷曾说,若他事败,取不了你的人头,再无卷土重来之机!他事事了然于心,却不明白,选你做此生敌人,才是大错。我……我尚有一疑虑。” 易橒澹沉眸如寂: “你说。” 魏姗儿颤颤巍巍: “王府里的人,是谁?” 意料之中,易橒澹坦然: “告诉你无妨,当年钰妃,生下的是一对双生子。” 闻言,内心惊骇的魏姗儿转而泪流满面,摇摇欲坠地几近崩溃: “哈哈~~王爷!你听见了吗?你一定听到了,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我说,我告诉你,孩子下落。” 风霜驭曾冰。 吉泞与习贤久等于外,见易橒澹强撑疲惫,踉跄走出大牢,急切冲上前。 “橒澹,你怎么样?她,说了吗?” 吉泞忙扶了一把。 易橒澹顺势靠向吉泞,眉心黯然: “传信我师妹,京钟河。” 第一百六十六章 澂骕腾去 万镌花别院 末雪浅薄,旳霞如染。 在昏迷了一天一夜后,鱼茉终于醒了。 洛瑧握紧鱼茉的手,欣喜安慰: “谢天谢地,你可醒了!” 鱼茉虚弱苍白,眸色清浅: “瑧儿…你安全了?” 洛瑧慢慢扶起鱼茉: “师姐,我没事。这次,你伤得不轻,需要好好地休养一段时日。” 鱼茉看着洛瑧手上深深浅浅的痕迹,仍是十分不放心: “你从狭道摔下,你的腿……到底怎样了?银后对你…次次相逼…你也不知防备些……” 洛瑧眸色滢滢: “我的腿无碍,离开开封时,师兄为我准备了各种伤药,不想都一一派上了用场。师姐,我们俩个,谁伤得比较重?想到先前情景,我仍后怕,我以为,差点救不了你。” 鱼茉轻靠在洛瑧肩上,笑意凝噎: “师兄从来都是未雨绸缪的,可有瑧儿在,我倒不担忧呢。我隐瞒身份在先……银后设局抓我、拷问我…而她这一刀…亦是把一切做了个了断…再不相欠。这里是……哪儿?现今银国是……什么状况?” “我们在,银王的万镌花小院。” 洛瑧静看鱼茉,欲言又止。 鱼茉目色幽幽: “王宫化险为夷了……那,凌峥?” 洛瑧不想隐瞒: “是,迌国银甲军协助银国镇压,吉泞也带驻北境的宋军及时赶到,纯木家覆灭、孛国逆乱被诛杀、离拿儿伏法、叛军降服、银后她,自刎了。据说,魏姗儿关在密牢里,而凌峥则被银王软禁在别殿。” 鱼茉眼中只余惆怅,并无惊讶: “原来,如此。” 洛瑧心绪异常不安宁: “有件事,让我很不安!师父临行告诉我,若他顺利到边境,则以蓝烟为号,通知我们,但已经过了四日,我始终没有师父的任何音讯。” 鱼茉急急忙忙起身,牵动了伤口,疼得冷汗直冒: “师父…是遇到了危险吗……” 洛瑧双眸沉蕴: “师姐,我得马上到十素庵一趟,也许就能知道师父的近况。” 鱼茉点点头: “瑧儿,师父的消息为重,你自去,我能照顾自己。况且,我留在小院,反而很安全。只是,易橒澹还留在王宫里吗?” 洛瑧凝思: “他们一行应该还没有离开。” 鱼茉细细叮咛: “连我都看出易橒澹中了很怪异的毒,想必你早已察觉…他受命宋皇来此,本可以明哲保身…远离重重危机的…却竭力救你我脱困……一番赤诚无畏,真情难掩!若大家…能平安离开此地…我希望你们…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将所有事梳理清晰。” 洛瑧沉心静气: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十素庵,你安心等我,这里是凌峥的解药,银后死前,最后一声疾呼,就是让我必救凌峥。想来,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取药。” 鱼茉眉眸莜莜: “当日,你为了保护我,才对他下毒,错并不在你!我会亲自交给来人,你凡事多小心啊!” 王宫正殿 内官奉上奏书: “禀王上,赫囡胡厉氏东浔,呈上奏书一份。” 流光溢彩宝座里的银王,缓缓放下手中的笔,默然抬起双目,冷厉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起伏: “她人呢?” 内官怯怯回明: “她说,她于殿外等候王令即可,也……也不必进殿面见。” 银王冷哼一声: “拿上来。” 内官上前,毕恭毕敬呈递奏书。 银王细致阅览奏书后,目光深沉: “望准允泙剌尔.汀颜,敛棺入藏王陵。准!” 银王的语气轻描淡写,不高不低。 内官连忙上前接过奏书,悄然退下。 此时,殿外羽卫统领进殿来: “回禀王上,方才泗王府来报,王叔在府内的书房暴毙。” 银王眉头轻皱: “暴毙了?” 统领回话: “王府侍卫回,王叔突发恶疾,未及治疗,现,王府已乱作一团。” 闻言,银王低下头去,继续专注地练字: “堂堂泗王府邸,怎能混乱一团。传宫内掌事到王府主持丧仪,务必风风光光,井然有序。” 殿门外,赫囡胡厉氏东浔将所有听得清清楚楚,她抬起头,冷眼望着半烟半弥的天幕,戚戚一笑后,渐渐走远: “终让你满意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泗闾,你为这样一个人如此,好不值得。” 第一百六十七章 珘路森壁 果然,洛瑧离开万镌小院不久,一名内宫女官奉赫囡胡厉氏东浔之命,前来求见取药。 鱼茉按照洛瑧的原话,一一转达: “瓶子里是’髓中仙’,把这味药,加进之前的方子,傍晚可见成效。” 女官恭恭敬敬地接药: “主子说,她代先后谢过。” 鱼茉沉思:这话,有两层深意,其一,赫囡胡厉氏东浔被囚在枯芜绝僻的冷宫多年,能毫发无损,平安走入险境,除了早些年,赫囡胡厉氏家族盘根错节的势力外,这宫里,少不得暗地的周密照应相助;其二,银王已不打算追究汀颜犯下的罪行。因为,越往深处,剖其腐肉,不堪得,将会是,高高在上的银王权威、两个未来命运与利益息息相关的儿子。 鱼茉微微颔首: “客气了。” 转念———赫囡胡厉氏东浔确为一了不起奇女子!但,凌峥会被如何处置?恐怕,能左右银王决定的人,有太多了…… 待女官走远,鱼茉挣扎起身,披了件披风,往西澄殿方向走去。 阴仄的石室,凌峥紧靠在昏暗一角,悲愤无助: “放我出去!你们这群落井下石的狗贼,有朝一日,我必让你们身首异处,后悔莫及!” 石室外,如此安静,更让凌峥激怒难安。 他死死盯住唯一的小窗,一遍遍呐喊: “放我出去!我定要斩下你们头颅……陷害我的所有人,都将被诛九族!” “陷害。”窗下,一个冷静的声音问道,“从暗通离拿儿起,调兵入城,启用厥焰散,勾结孛国,布人质围王宫,种种都是,陷—害—?” 凌峥急忙扑向小窗,痛心疾首地申辩: “父王!父王我冤枉!如今,母后已死,我不能一一说清,但我绝无伤害父王之心!求父王恩赦,救我!我是什么心思,父王知道啊……我只想与凌骞一争高下,您了解我。若银国被他国有机可乘,或败于孛国诡计,身为王储,便无尊信可言,我还争什么?我与银国,皆荣辱与共,死生同命!父王,我无叛国忤逆之心啊!还求父王明察。” 窗下,绰色光晕里,银王褐眸如渊,缓缓抬起了头: “十余年蛰伏,风雨如晦,回首唯余,百孔千疮。她真是,一点后路都不想为你留了吗?” 凌峥惊惧哀求: “父王,母后已自尽,请你饶恕她的错!世间,哪有不为子女计之父母,父王求您宽恕!我在这里,生不如死啊……” 银王叹了口气: “你做的事,让我如何处置。” 凌峥颓然无力地坐倒地上,反反复复的声音,越来越轻: “化蝶为羽,日落西归……父王!救救我。” 银王冷厉的双眼,没有一丝波澜起伏,毅然转过身。 西澄殿 鱼茉到时,吉泞和习贤刚送走医官,远远看见她慢慢走来,两人互视一眼,迎上前。 吉泞疑思: “鱼姑娘,你的伤不轻,应好好休息。” 鱼茉略显急切: “不遵医嘱,不是第一次了,实属无奈。我有事,要见殿下。” 习贤认真打量她一番: “既然,你也是仙宗嫡传弟子,跟我们进去吧。” 开柃亭中,易橒澹卷好纸条,放进一个巴掌大的漆皮小竹筒里,将竹筒系在了腰间。遂,目色冷寂地看着三人渐渐走近。 易橒澹微微点头。鱼茉直抒胸臆: “殿下,无论如何,危境中你竭力相救,此恩,鱼茉深记了。” 易橒澹诚然: “同为宋人,理应如此。请坐。” 鱼茉坐下,眉眼安静: “我今日尚有疑问。” 易橒澹直视她: “但说无妨。” 鱼茉问: “你与凌峥,有仇?” 易橒澹举眸清阆,纹丝不动: “多行不义必自毙,凌峥有此下场,我并不意外。” 鱼茉凝目观察着眼前深不可测的人,心底迂回辗转: “是,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这是他该受得,殿下所做,亦无突兀。可殿下的毒,是何时所中?” 第一百六十八章 露畔如磬 闻言,吉泞心中知晓,鱼茉对易橒澹中毒相关之事,已猜测出了七八分。 吉泞目色平和: “中毒原由,确有曲折,不瞒你,我们手中解药用尽了,但下毒之人,隐藏颇深。” 习贤忧思重重: “鱼姑娘,我开门见山,你是仙宗亲传弟子,可有方法解此毒?还望助一臂之力。” 鱼茉面前的三人,坦坦荡荡、不拘小我、力挽大局,她心生佩服。仔 细看着易橒澹的面容,她眸色清浅: “容我把一下脉。” 易橒澹心里抗拒,安慰他们道: “追寻至此,也不是完全一无所获,解药终会找到。鱼姑娘,你们当下的处境,岌岌可危。银王将计就计,借力扫平内乱,根除隐患,下一步,他将如何收场?你不得不十分警惕。” 这是深思熟虑的忠告,鱼茉体会,易橒澹所言,不过担心而已。她心思澄明,知道易橒澹所未言明: “谢谢殿下告知。银王宫,暗潮汹涌,我们会凡事小心。殿下中毒一事,关系甚广,我亦保守秘密,我也不想,他人忧心不是。” 鱼茉口中的他人,大家心领神会,自不说破。 易橒澹冷静如昔,说了三个字: “那就好。” 吉泞松了一口气,习贤也满目希冀: “橒澹,把脉再说。” 落日余晖,粼粼映射水底。 鱼茉把了把易橒澹的脉,原本质疑不安的眼神逐渐深凝,她愣了一下: “你早在开封时就中了毒?这么久以来,那人只给了你控制毒发症状的药,换句话,毒素一直在你身体里沉积……你不痛,并不代表慢慢恢复了,一切只是一种表象。” 习贤愤然不甘: “橒澹最近已经开始疼痛难忍,我们被诓了!从一开始,背后之人就是想控制橒澹,用心简直卑鄙至极!” 吉泞脑海中愁云密布: “好阴毒的心计!那橒澹的身体,现在如何?” 鱼茉慎重地: “若我师父在此,也许可以一试。如今,你已服过减缓气血运行的药,只要你周身气血缓慢下来,延迟毒素侵蚀五脏六腑,还来得及。” 吉泞忽闻此讯,内心稍疏解些许: “一定来得及的!你说的是,昨日洛姑娘给的药。” 鱼茉点头,双目如蕴: “那颗药,可以让殿下撑上一段时日。” 习贤安心不少: “顺着现有的蛛丝马迹寻下去,跟时间拼一拼,我们定能寻找到最后的解药。” 见鱼茉是喜忧参半的神情,易橒澹眸色默寂如海: “谢谢你告知详情,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鱼茉深吸一口气: “鸪族已然覆灭殆尽,她们留下来的毒,现今,怕只有下毒那一人有解药了。你的情况,若十日再无解药,毒入心脉,再至头经,无力回天。” 最坏的结果,是始料未及,亦是震惊人心! 易橒澹冷冷一笑,云淡风轻地: “那便,找那一人。” 吉泞明白易橒澹言外之意,温言道: “鱼姑娘,你伤未愈,我先送你回去。” 鱼茉起身,轻轻颔首。待走出几步,徐徐回望: “事关我师父,一个时辰前,瑧儿悄悄去了十素庵。” 顿时,易橒澹黑眸如沉: “你说什么?” 尨殿 赫囡胡厉氏东浔静坐在花园里,久违的景致,熟悉又陌生,园里的格局和一应摆设,没有太多的变化,但她心底,却触碰到了一种似近似远。 凌骞渐渐走近,观察着一个孤独却坚毅背影,脚步停驻。 赫囡胡厉氏东浔慢慢回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端详着凌骞,良久,她恬淡微笑: “你就是在这个院子里出生的,光阴一梦,想不到,我还能见到你。眼前真实的你,出类拔萃,有勇有谋,胸有丘壑,琢玉成器,没让我失望。” 凌骞褐眸冽冽: “年幼时,父王说,你病逝了,如今,他说,宫廷争斗,当初你选择收敛锋芒,退居禁宫,明智而理性,我是该庆幸还是该憎恶。” 凌骞特立独行,心里自有一番定论。赫囡胡厉氏东浔并不反驳他,满目温柔: “他说得都不对,我是为了保全整个赫囡胡厉氏家族和你,才甘愿退避禁宫,未想及,今日的重见天日。”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无问漷野 轻浅的一句交待,凌骞却瞥见不可复返的历历过往。 “虽知道王室之中,没有寻常温情可言,但当年的血雨腥风,必不亚于今日之境。无所谓,记事以来,身边人告诉我的,都是我天命不违,绝煞四方,至今,事实究竟,并没那么重要。” 凌骞褐眸冷冽,久居王宫,他早已学会深谙人心,固若堡垒,现下,接受得坦然。 赫囡胡厉氏东浔没有太大的意外,语气冷静: “那我们不谈过去。历经一战,银国怆然,王叔已薨,你打算如何?” 凌骞目色慢慢沉痛: “是他,赐死了王叔!” 赫囡胡厉氏东浔自然知晓这些: “他不会允许任何的阻碍、蜚短流长,存在身边,你不是非常清楚吗。泗闾一死,他必高枕无忧。” 凌骞转过身去,直面眼前的苍白萧索: “果真,帝王之心,才最坚定如磐。” 赫囡胡厉氏东浔安静地站在他身侧: “了解一个人,如同了解你自己一般,非一日之功。” 赫囡胡厉氏东浔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点到即止,她所想,是让凌骞自己看透,自己做决策。 凌骞慎重地: “见过太多真相,见过太多汹涌,我竟无仇可报,无念可期。身在此城,别无选择,唯,举进不歇。” 微光如泄,两个寂落的身影,安静得像是完全融入了此刻幽樒冉冉的花园之中。 十素庵 踏入庵堂的第一步,洛瑧感到了四周透着的阴暗诡异。 空茫崖柏的山顶,怎会人影浮动,冰辙重重。 “请问,你可是洛师姐?” 柱子背后闪出一个戴着长沿帽的脑袋问。 洛瑧凝神安静: “你知道我?” 那个人轻轻站了出来,双手合十: “弟子来自蓬山,自然知道师姐。” 洛瑧细细打量眼前人,她个子娇小,黑帽黑衣,只有一双光彩熠熠的眼睛,尤其让人过目不忘: “你不是蓬山弟子。” 那人浅浅一笑: “师姐为何如此笃定?” “蓬山中人,面对同门时,永远不会行你刚才行的礼。” “这里可是银国,入乡随俗,也是有的。” “狡辩!”洛瑧心绪不安,质问道,“别再伪装,我师父何在?” 那人点地一跃,跃上高高的棱顶塔,放肆讪笑: “他在黄泉路上等你呢!” 说着,便扑面而来,她右手瞬时抽出腰间的腾影软剑,“飕飕”地袭向洛瑧。 洛瑧不退反进,凌波移步,正踏上了前方的琉球台,一个轻盈翻身,手里的箐剑直指势不可挡的身影。 两剑直击,两人皆是非死即生的寂然眼神。 对手是真正的杀手,洛瑧只想到,若有一丝分神,自己必然被狠戾剑气所困,并再无还击之力,便心无二念,用尽全力一博。 庵堂内,五色幡旗,震动飘飞,琉球台上的烛火,忽明忽暗。 七招之后,二人缓缓从半空飞旋落下。 那人略略惊奇: “你不是只医术精湛吗?想不到,破嬿九式练得不错。” 洛瑧眸色如湛: “溟霄宫!” 那人嘴角轻扬,神色自豪: “看你凭借如此内力,能撑到何时啊!” “私斗滋事,给我即刻拿下她们!” 刚刚酝酿起的激战,被厉厉呼声嘎然截止。 门口冲进十数羽卫,肃立以待。 第一百七十章 赭杀十素 明光交错间,罢战的两人同时向门口望去,然手里的剑,却丝毫未松懈。 “洛瑧,你怎么在这里?”凌骞目光冽冽站在门外,声音略显不冷静,“将设伏之人拿下!” 话毕,羽卫其一飞身向前,犀利无比的气势,直逼黑帷帽女子。 洛瑧稍稍放松,退了两步,心念:若不是凌骞赶到,自己抵挡不了太多时候。溟霄宫,怎么会掺和进来的? 凌骞闪近身前,护洛瑧于侧: “你又受伤了?” 语气充满责爱。 洛瑧轻摇摇头: “没事,可有我师父的消息啊?” 凌骞终是摇了摇头,无法再隐瞒下去: “自银国至迌国极北,无仙宗任何的行迹,我确定,仙宗是入了宋境。” “不可能。师父没有知会一声,不会悄然回宋的。”洛瑧思绪茫茫,“难道,一路上,出了什么状况?” 此时,庵堂后,飘出一抹诡异身影。 只见,手持霹雳铁杖之人,长须驼背,身形如幻。他不发一语,连劈数杖,把本已稳胜的羽卫,瞬时,逼到了阴仄墙角,黑帷帽女子立即避向其身后。 其余的羽卫便蜂拥而上,险将那两人团团围住。 “是蛇空,所有人小心!” 凌骞立时提醒。 “大王子,速撤!” 羽卫的首领喊道。 洛瑧心中自然知道,来人是蛇空。她蕴眸如凝,望向那招招狠戾,把瓦攻掠防,借地造势,收放得,这般’洋洋得意’之人,联系前后,酌意肯定: “师父的失踪,定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洛瑧如此愤恨决绝地注视着一个人,凌骞是第一次看到。 眼见,蛇空一副赶尽杀绝之态,败局于前。 凌骞镇静地扶住洛瑧,劝道: “他是来取你性命的,先离开这里,才能寻到你师父下落。” 凌骞牵了洛瑧一路疾驰,他明白,身后的羽卫,撑不了多时。 刚刚行至十素坡下,正前方,背向而立的三个人,岚风衣袂,剑尖泣血,囿于烟薄冰雾之中。 在三人脚下,横七竖八躺了数十具尸体,都是身着朱红苜雀服饰的。 凌骞止步,褐眸冽冽: “易橒澹?” 易橒澹、吉泞与习贤转身静立,前者云淡风轻: “溟霄宫,也来凑热闹了。” 惹眼的苜雀朱红服,略晓江湖的都知道,是溟霄宫内门以上,即距离溟霄宫宫主殿第二接近的弟子,所着服案。 “溟霄宫,内门以下,青芜合白服,内门以上,苜雀朱红服,此番,动静不小。” 吉泞嘴角上扬,微微一笑。 “看来,是把你们视为难得一遇的真正对手,这理解成,对宋境江湖一脉的宣战,也不为过啊。” 凌骞眉宇轻扬,务实又不缺轻松地调侃。 习贤就乐得大大咧咧了: “何惧挑战。大王子,刚才庵内一战,可还过瘾啊!” 凌骞大笑: “乌合之众,到底,只能做些暗伏潜杀的手段。倒是今日,如此巧合,你们也到了此处?” 言下之意,溟霄宫的目标是你们,他凌骞涉足,则险,不涉足,则无虞,进退之间,游刃有余。 习贤踱着步,坦坦然: “不必怀疑我们,那不是,得了消息,出门打狗,误打误撞又救了你嘛。” 洛瑧默默看着易橒澹:他昨日毒发,曾命悬一线,可今日贸然出手,怕是毒已入三分……却,此刻装得轻松无恙,不知过后,要多吃多少苦头,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洛瑧走上前,神情有些许寥落地近看易橒澹: “之前的药,给我看看。” 易橒澹缓缓收了剑,冰眸无澜。 吉泞忙把随身携带的药瓶掏出,抖了最后一颗药丸在手心,递于她: “这是最后一颗。” 第一百七十一章 破冰泬泬 凌骞豁然贯通——果真,易橒澹的现状,于之前相较,稳中有余,力破不足,原是早已中毒。 这边话音刚落,十素庵内厮杀完一轮的蛇空,横空挥动着霹雳铁杖,势如破竹般自山坡上冲将了下来: “站住——休逃!” “嚯,大王子的羽卫,不够他杀得!” 习贤定睛一看。 此话,并不是讥讽,而是带着几丝对蛇空的肆意挑衅。 “他可是‘三魍’里的,磨牙崔嵬。” 易橒澹再次强打起精神,寂眸如渊。 洛瑧拉住易橒澹,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语气如静: “不要上前!你知道,我师父的失踪与他脱不了干系,我憎恶他,比你更甚。” 易橒澹低头凝视洛瑧,只见她明澈无比的双眸中,隐隐闪烁着无限的担忧与决然。可恶的是,逃不过她的眼睛,他此刻的确,气血凝滞,痛彻入骨。 闻言,凌骞缄默,与习贤、吉泞互视一眼,默契地同时拔剑上前。 三人采取的是合围战术,于左前、右前、正后,强攻蛇空。 但见,蛇空一杖飞旋,排山倒海而来!这一杖,倒有几分拼尽全力的意思。 吉泞轻悄自蛇空的掌风之下掠过,牢牢锁住蛇空的后路,立时,向着蛇空的背心,就是追光一剑。 蛇空左脚点地,“嗖”地侧身避开吉泞这剑,却恰好遇上右侧习贤的浑然一斩。这次,蛇空没有选择躲闪,而是,执着铁杖,反手自颅顶挥下,气势如幕!铁杖划地收拢,习贤被震退十数步。 洛瑧注意到,黑帷帽的女子没有出现。 蛇空打得顺风顺水之时,左前的凌骞当机立断,汇聚剑气于剑心,凛凛然隔空飞剑而来,他手中的剑,如芒加持,犀利增倍。 蛇空退后、马步、双手举杖,一丝不苟地挡下这一剑,心中暗自衡量起来:小看了眼前这三人! 首轮战下来,四围山动冰折,风雾弥散。 洛瑧自然而然,挡在易橒澹之前,眼中极速闪过蛇空的每个招式,竭力地冷静分析: “原来他与望弋的招式,如此相像。” 易橒澹看着她伸开双臂,护在自己前面的倔强背影,低眸如寂,深吸了口气: “望弋、蛇空形不离影,出没于北漠和迌国之边,打遍无数深隐高手,实战中切磋,招式,早已融会贯通,合战必截长补短。” “难怪之前,师父与我遇到他二人联手,寻不到一丝纰漏。”洛瑧手心紧握,心绪不宁,“若师父,再遇到他二人呢……” 易橒澹没有说话,轻抖了抖黑袍上的雪片,终是不忍。 习贤、吉泞抬头凝视劲敌,心领神会,二次奋起逼近了蛇空。 眼前,飞溅四射的薄冰,漫天扑朔,和进北风宛如从天而降的面面刀锋,把殊死对峙的双方的衣袖,划开了道道细密的口子。 凌骞不曾低头看一眼,吉泞、习贤不曾看一眼,蛇空把铁杖的中点,执于眉间高度,微眯了眯眼,阴冷说道: “要么,我留下你们的尸体,要么,你们留下我的。” 凌骞唇角轻扬: “你也太心急了。” 事实是,三人心无杂念地联手,不惜负伤也要阻断蛇空的极力发挥,这份意念之下,原本强弱明显的战局,慢慢演变成了逆风翻盘的局面。 “从开始便是迸发全力,冒进不断,那他的弱点就是——只宜速战速决!” 洛瑧终于一语道破了蛇空的软肋。 凌骞、习贤、吉泞暗自颔首,心中有了数。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不息烽屿 而朦朦胧的黑树林之后,子焦带着一队羽卫,刻不容缓地破冰疾走: “大王子!子焦前来支援。” 忽见,黑帷帽女子骑着一匹西贲马,自南面山头而下,转眼,已靠近易橒澹。 洛瑧一跃而起,伸手抓住头顶的树枝,凌空一脚,将面前马背上的女子踢下了马。 那女子折马翻滚,帷帽跌落,反手抽出腰间匕首,怒气冲冲地冲向洛瑧: “你找死!” 洛瑧当即拔剑,双眸有沉静而傲然的神采。 三招后,两人兵刃飞落,近身相搏。焚浪没云拆招破嬿水式,破嬿烙式逼向泅木接梦…… “大王子,快闪开!” 子焦提刀有亢,陷入厮杀之中,为护凌骞,硬接下蛇空的一杖,口溢鲜血。 羽卫激忿,斗志上涨。 这面,黑帷帽女子右手中亮出手掌大小的长圆形铁片,片尖如削。 易橒澹看出端倪,提醒: “那是腹蛇刃。” 只是,说完这句,易橒澹寂眸如沉,再也强撑不了精神。他屡次三番强行运功,不但耗损元气,还激发了毒素的运行,可谓是,创巨痛深。 一瞬,洛瑧凝神瞥见,女子腰间乌黑发亮的方木配饰。 洛瑧不紧不慢,下腰避开迎面一掌,素手纤扬,袖中的忘笙镖,骤雨流星般自黑帷帽女子的脖颈处飞远,女子侧身惊呼: “啊!” 洛瑧稳稳地负手身后,黑帷帽女子腰间的方木,在对方未及察觉之下,已安然握在手心。 黑帷帽女子气急败坏地: “你敢毁我容貌!” 洛瑧眸色清潋,言简意赅地警告: “别再靠近。” 子焦、羽卫加入;蛇空不擅久战;黑帷帽女子最好结果是,与洛瑧平手,这番状况,前后受制,蛇空已是困顿。 猎猎风中,凌骞、吉泞、习贤站成一列,手中的冰剑,立时簇然般。 蛇空目光隐灼,铁杖杵地,震得地面冰裂动摇!又顺势向身旁的石磨扫开一杖。 石磨上经年不化的厚重冰雪,说大不小,早成了一个足有百余斤重的冰磨子。那冰磨子,此刻,像是正飞旋着的另一个石磨,径自压向易橒澹跟前。 看出险情一触即发的人,不止洛瑧。 “橒澹!” 惊惶的吉泞、习贤来不及立稳,飞身而起。 只是,洛瑧最接近易橒澹,没有丝毫犹豫,她扑到易橒澹身前。偌大的冰磨,就重重砸到她后背上。 “洛——瑧——” 随着碎裂的冰块,洒落脚下,凌骞心神震撼地凝视着洛瑧。他不敢相信!如果,他没有在千钧一发之际,合掌劈裂几近一半的冰磨,恐怕,洛瑧已性命危矣!只恨,还是没有完全震裂偌大冰磨,洛瑧她,仍伤得颇重。 又一阵山风呼啸而过,凌骞手指溵溵而下的血滴,无声埋入脚下白雪中。 蛇空借机抓起黑帷帽女子,消失在黑树之后。 渐渐昏昏沉沉的易橒澹,只觉脸上湿乎乎的。抬眼一看,是洛瑧额间丝丝缕缕的鲜血,滴到了他的脸上。 易橒澹伸手,轻柔拔开洛瑧的发丝,深不见底的幽邃冷眸正正撞上清澈无暇的滢滢黑眸,他眉心微皱: “如此傻。” 洛瑧顾不得许多,连忙拉过易橒澹方才圈住自己的手臂,细细查看,迫切之情,不胜言表: “有没有事?” 凌骞内心怅然,抬手制止想追击的子焦: “莫追!清点伤亡!” 子焦领命传达: “羽卫,速清点伤亡情况。” 吉泞、习贤蹲在易橒澹与洛瑧身旁,声音极轻: “他的毒发作了。” “洛姑娘,我们先回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鹣鹣一缈 西澄殿 月光里,洛瑧站在易橒澹床前,此时的易橒澹睡得深沉安稳,可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洛瑧摊开掌心的那颗药丸,凝思攸攸: “我一定会找出解药。” 药橱 鱼茉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这次,她放下一支赤色小药瓶: “我知道你救人心切,这是年前,师父交给我保管,蓬山的一味药引。思来想去,或许你用得着。” “我回来时,你正睡着,医官说你的伤好多了,可现在,你气色不太好。” 洛瑧看了看鱼茉,接过瓶子倒出一颗白色药丸,细细端详。 鱼茉轻叹一口气: “你受了那么重的内伤,却不告诉我,如今在这里衣不解带,费心劳神。” “我没事,若伤重,我不能站在这里的。”洛瑧浅笑,示意鱼茉放心,忽而,眸色清浅,“这是——魄引。” 鱼茉点头: “可有用么?我不愿你,为此竭尽心神,以后,还要悔恨自己无力相救于他。” 洛瑧微微欣然,手不停歇,取了一颗魄引,放在盛着清泉水的小药炉上,一点点溶化了: “谢谢你,师姐!想来,你已经知道,他中的毒,多半是因我而起。” 鱼茉不置可否: “我号过脉,与鸪族有关,毒很凶险。” 洛瑧眸色深凝,紧盯着药炉里的变化: “他说我傻,如果守护是傻,没有比他更傻的人。” 语气虽轻,默心如霭。 鱼茉眉心深蹙: “眼下,你是在和老天爷抢人啊!” 洛瑧双手握拳,心快揪成一团: “是啊,细细推敲,他是在入宫见赤烛,为我拿解药那时便中了毒,已两月有余。他答应赤烛的条件,可想而知,保住赵景泽是其一,其二,就是以他自己为钳制,换赤烛一个安心罢了。他,从未提过此事的只字片语。” 鱼茉摇摇头: “明明很在意你,为何数次态度冷漠,处事决绝。” “他总是让我不明白,感觉,离我很远。”洛瑧拿起案上的小方木,递给鱼茉,“刚刚,我还得了这个。” 鱼茉慰为惊喜地: “四面乌黑光泽,质地匀实,内有鱼形滑纹,暗中带香,是菏榔丹。” “你也肯定是它,想来无误了。”洛瑧再取来小半碗水,将之前吉泞给的解药溶于水中,轻轻晃动,“你再来看,这颗解药的成份,是不是很怪异?” 鱼茉凑近,闻其气味,辨其色泽,眸色渐深: “九覃、海拭、归角、百里昼、还有炉湿、栟汤子。奇怪,为什么每对都是相生相克的药性?若不是,自诩狂妄的医术,就是,故意催发引导药性之间的冲撞。” 洛瑧表示同意,眸底焦虑怅惘: “我试过每对药,单独辅用,并没有意外达到的效果,但若,六味药以羯水、沣水、汝兰水,先后烹制入药,这一瓶的药量,必会让人,积成气逆倒行之势,使每种毒,完完全全沁入肺腑中,烈性可比钻心蛊,更甚。” “真是费尽心机的阴毒手段!钻心蛊可解,但此毒,连蓬山都未曾听闻过。”鱼茉心神震荡之余,只剩极致的心痛,“你不该屡屡试药,你想过后果吗?” “居然,是不知其名的毒。”洛瑧黛眉轻舒,语气如静,“我要救他,也许,这次惟有我能救他了。” 鱼茉明白洛瑧义无反顾的深情,也惧怕她,如坠深渊的痴妄!待轻轻附上她的手,极力掩饰着不安: “你打算如何做呢?” 第一百七十四章 生生昀昀 渤殿 银王面无表情看着赫囡胡厉氏东浔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中央: “不必行礼了。未料,你会主动来见我,我想,是为了凌骞的事?” 赫囡胡厉氏东浔褐眸如煦: “正是。骞儿他,做不了的决定,我想替他做。” 银王淡然: “你的儿子,你还是不够了解。你为他做的决定,他认可吗?” 赫囡胡厉氏东浔的神色安安静静: “正是因为我了解他,我才能来替他做这个决定。来这里,是知会你一声,那我告退了。” 银王满面严肃,忽然,叫住她: “她囚禁你十年,你不恨,最后,还为她的后事,犯了众怒。” 赫囡胡厉氏东浔没有回头,云淡风轻地: “恨需要太多时间,那么,我更恨我自己。” 银王注视着赫囡胡厉氏东浔背影的双眼,逐渐变得冰冷。 西澄殿 易橒澹睁开双眼,立春时节的霭霭雪阳,正当当地暖暖照在头顶上方万镌花窗棱上,整个屋子里,有了昀昀生气。 “橒澹醒了。” 习贤连忙扶起易橒澹。 站在窗边的吉泞,走过来: “你终于醒了。” 易橒澹坐稳,眉宇间尚有一丝浓重的倦意。 习贤激动地: “解药有用,那解药真的能救你!” 易橒澹不明就里: “解药……” 吉泞目色宁: “橒澹,不知如何说起。昨天夜里,鱼茉送来的解药,是解你身上毒的唯一解药,凌骞的人,也找到仙宗的遗体,洛瑧有口讯留给你,不复相见。” 习贤叹息: “实在蹊跷!洛瑧为了护你,连自己性命都舍得,怎么说不见就不见?” “我的毒解了。”易橒澹有些许恍惚感,左手轻轻摩挲着额头,闭目思虑后,“银国,怕是要易主。” 葵柊殿 赫囡胡厉氏东浔和凌骞在一方水亭中接见易橒澹。 “世子殿下,前番动乱,你对银王室,多有襄助,故今日,我见你,你有任何的疑问,便问吧。” 易橒澹直言不违: “蓬山仙宗的遗体,是在何处发现的?” 赫囡胡厉氏东浔坦言: “宋国边镇,土语。” 易橒澹沉眸冷静: “可有关于凶手的线索?” 赫囡胡厉氏东浔摇头: “却不知。” 凌骞冷冷对视: “世子,还关心什么?” 易橒澹黑眸如寂: “洛瑧、鱼茉如今何在?” 凌骞态度决然: “她们的事,与你无关,世子还是听从建议,早早返宋得好。” 赫囡胡厉氏东浔语气温和: “世子殿下此次受命于宋皇,一是传达国书,结边境之和平;二是,护送公主的棺椁回京都,慰皇室之心;三则,找寻解药。然洛瑧,她已不是镶南世子妃,经此人生转折,我们都看得清楚,仙宗两位弟子,绝非凡俗,她们的去留,我说了不算,你说的,也不算数,不是吗?” 易橒澹微微颔首: “凡事尽在王后眼底。我与她们有同为宋人的交情,启程之际,故代问一声,但一时忘了,蓬山只是地处宋境之内,却位于天下武林之中。她们亦自由之身,那不必担心。” 此语平和,意境若锋。 凌骞褐眸分明,心中掂量,易橒澹果真从未让他失望过!其心思之缜密,洞事之昭晰,令人心惊。 第一百七十五章 环谜丛丛 赫囡胡厉氏东浔起身微笑,洛瑧、鱼茉身处银王宫之事,很快就会传遍南北东西四国。银国多事之秋,好战之军在外,想讨个好名声,却也要顾及天下武林、把蓬山的安危置于眼前了。她不动声色地: “蓬山上宾,银王宫自是好生款待。这是加盖了玉玺的国书,烦劳世子带回,呈于宋皇。” 易橒澹接过国书,轻轻颔首: “叨扰多日,就此请辞。” 赫囡胡厉氏东浔仪态雍容: “两国修和事宜,国书中字诚皆至!世子殿下日后有机会,还望再踏银国土地,银国风貌朔冽,值得一观。” 易橒澹笑意从容: “多谢诚邀,必将拜访。” 凌骞兴致勃勃道: “公主棺椁在土语长青宫,明日我自会派人为世子一行引路。” 易橒澹告辞,边走出大殿边思绪如潮——现今,银王宫最为迫切的是,关起门户,料理‘家’事,自然不想那么多人座上观。见到洛瑧,看来不可能了,究竟洛瑧、鱼茉是不方便会面?还是被暗中囚禁? 夜,葵钟殿后殿卧房。 鱼茉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满头薄汗的洛瑧,后者呓语、嘴唇惨白、梦萦挣扎。 鱼茉自责不已: “早知道,你会受如此煎熬,我就该阻止你。” 门被缓缓推开,两个侍女走进来,新点燃了两盏露花灯。 赫囡胡厉氏东浔安然走向鱼茉,在桌前坐下,语气平和: “鱼姑娘,考虑得如何?” 鱼茉端坐,正视赫囡胡厉氏东浔的双眼: “《执凰相书》,蓬山并没有交给我,你逼我、软禁着我们,都没有用。” 赫囡胡厉氏东浔静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我自然知道,书不在你处,但是,她却一定晓得书的去处。” 鱼茉警惕地: “她怎么会晓得!你们不是不知,她伤得极重,况且,我师父已经被害,书跟着失踪了,你们该去寻找真凶,自会知道书的去向!” 看着鱼茉满含凄然热泪,赫囡胡厉氏东浔拂了拂衣袖,莞尔道: “你倒聪明,想让我银国,替你找寻真凶。” 鱼茉神情黯然: “还不够吗,今时今日,我师父惨死,师妹重伤未醒,银国是你的地盘,要找出个人来轻而易举,你也能得到你所想,未然不可。” 赫囡胡厉氏东浔褐眸如盈: “那就去一趟土语,也无妨。” “土语!”鱼茉惊讶,“是我师父殒身之处?” 赫囡胡厉氏东浔走出了卧房,背影孤冷茫茫: “忘了告诉你,我可以救你、救她,也可以让你们,重返地狱。” 暗夜的刑场,在北风呼啸之中,尤其阴气森然。 子焦站在凌骞的身侧,暗暗疑虑: “我不明白,为什么王后要大王子亲自监斩这批宋人和迌国的俘虏?” 正前,是受尽鞭刑的十余囚徒,歪歪斜斜跪在地上。靠右的末一,却是一直秘密羁押,此刻双眼无光、神情呆滞的魏姗儿。 凌骞目色如寒,脑海中有丝忐忑闪过: “大概是因为,梨落院中,死了太多的银国子民。” 子焦沉思,点头道: “若没有这些人,王宫不至混战,他们确该死。大王子,时辰到了。” 凌骞抬起了手,监斩台下一列粗悍的刀手,瞬间举起亮晃晃的长刀。 凌骞手一挥,那排人头,齐刷刷地落了地。 第一百七十六章 跨越山海 易橒澹急匆匆赶回西澄殿,正遇到迎面而来的吉泞和习贤。 习贤神色静肃,凑近易橒澹耳畔: “银国驻扎在抚珃城外的西三军、北扎军被赫囡胡厉氏东浔急调回城,一直游历在外的银国两大长老,也秘密回了抚珃城,这两大长老,可是实实在在的赫囡胡厉氏的后族啊。” 易橒澹冷眸如寂: “她们一定会孤注一掷,一切都是早早布好的局。” 吉泞问: “可有洛瑧、鱼茉的消息?” 易橒澹示意手中国书: “口风很紧,我们,也被下了逐客令。” 吉泞警醒: “这便不好办了,玉玺已盖,那我们非走不可。” 三人边走边商议,刚至回廊,忽见黑影一闪而过,习贤敏捷地接住一枚飞镖,疑思之间,发现纸签,打开一看——速离,今夜子时城外汇合,洛瑧。 易橒澹黑眸坦然: “过往与西三军、北扎军多有交集,有人想取我的人头,自是情理之中。” 习贤略略轻松: “有消息就好,我去知会暗卫离开之事。” 石墙背后花丛里,鱼茉如释重负: “等你醒来,不要怪我为你做的决定。” 夜 易橒澹一行三人骑马到了城外驿站,这里已不是初到抚珃城时的热闹景象,银兵巡逻,处处戒备,民生骇然。 习贤登上高高的石栈,仔细眺望: “约好的时间已过了一刻,怎么还没有动静。” 忽而,子焦骑车黑马疾驰而过,他声音响亮地: “计划有变,洛姑娘一行一个时辰前已提早出发,你等不用等了。” “怎么办?” 看黑马掠过,习贤问道。 易橒澹即刻上了马: “出发去土语。” 宋,皇宫。 赵景昉自御书房走出,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丝安然的神色。 绕道至泰理殿后院,习清璇举步踌躇地等待在原地。 赵景昉走上前,习清璇见礼: “见过三皇子。” 赵景昉颔首,目色清冽: “此番银国内乱,橒澹带去的人折损不少,陛下方才准了,允橒澹调动土语随军,口谕即刻就会下达。” 习清璇眉间舒展: “太好了。多谢三皇子从中斡旋,近日一次次的面见陛下,想来,他们的危机可解了。” 赵景昉自然明白她护幼弟心切: “陛下是很重视开国候府和郡王府的,下旨支援,只是时间的问题,你们可以放心。” 习清璇语气如静: “不知世子殿下一行,何时能返京?” 赵景昉开门见山: “此事,我正欲与开国候府商议,算来,剿灭湖州湖匪的候爷,就快到锞陆山一带,候爷亲随能否前去接应一二。” 习清璇爽快无虞: “吾之所盼,还是三皇子思虑周全,我这就传信给候爷,挑选心腹赶到接壤边界。” 得言,赵景昉放心许多: “那开封府中一应,我会安排妥当。” 宣正府邸 洛焕丘接到洛瑧的书信,展开看后,心念沉重起来: “仙宗他老人家,周旋于千险之地,怕是不能无恙而返。明知这次涉北,重重关碍,为何一定要前往?唉~仙宗!” 他放好信,面向那副泛舟绮漯的女子画像,目光平和,伫立良久: “啊尘,这些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时间也在停停走走。你的孩子长大了,你一定看到,瑧儿的路,在她心中,明明白白,我的孩子也大了,长大了,一切就由她们掌握吧!你且安心!” 月影婆娑,小院中央,洛永珩静如立树,眼底疑思翻涌不止。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涟瓴梦 南风习习,车辙偃偃,沿路芽树吐绿,丹阳宁煦,终于是国土的风貌,乡情丝丝萦绕于怀。 洛瑧放下布帘,将脑袋缩回宽敞的马车内,双眸轻轻闭上。 “还是很疼。” 鱼茉不用问也知道。 洛瑧轻语: “我们到土语镇了。” 鱼茉取出一粒药,喂给洛瑧: “你怎么知道?先吃药了。” 洛瑧绻绻一笑: “你听,阿峡河水拍岸的声音。” 鱼茉放好杯盏,坐近了些,让洛瑧靠在自己的肩上: “瑧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长途颠簸,你的身子会越来越差。我想回蓬山取些药,又担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洛瑧挪了挪脑袋,眸中黯淡: “凌骞暂时不会让我死的,你放心。” 语气平淡,心底怆然。 鱼茉满眼的挣扎与心疼掩饰不住: “把你留下,一刻我也不放心。” 话刚说完,只见,洛瑧已昏昏欲睡,疲惫得不行。 鱼茉默念: “易橒澹,你要快点赶到。” 土语,梦昔客栈。 凌骞在客房门口,负手迟疑,举步之际,萧暮之色沉浸眼底。 洛瑧轻靠在锦绣屏风的一侧,看着门口的人影,默然无语。 良久,看向屋内隐隐跳跃的烛火,凌骞终是开了口: “洛瑧,你的身子可受得住?” 这一路,慢了又慢,行程拖了又拖,洛瑧心里自是明白。 凌骞褐眸如深: “鱼姑娘已经回蓬山,她若能带回药来,你就可以恢复。我知,你怨忿我、鄙视我,因为我的不择手段,因为我的阴谋城府,我不求你明白其中,只想告诉你,我希望你好起来,一切,等你好起来。好好休息,我晚点再过来。” 洛瑧听着凌骞的话,字字惊心。身体上剧烈的疼痛,仙宗罹难噩耗的煎熬,前路未知的茫然,让她,痛楚难当! 蹙着眉,她缓缓闭上眼睛,忽然眼前闪过一幕幕仙宗被望弋、蛇空围截,逼入了悬壁绝境的画面…… 洛瑧捂住心口,无法平复翻涌激荡的气息,一口鲜血猛地吐了出来。 门被哐啷一声推开,凌骞奔向洛瑧,紧紧扶住她,想为她擦拭嘴角的血迹: “你怎么样?” 洛瑧撇过头: “让我……见我师父。” 凌骞薄怒: “你不要命了吗?” 洛瑧倔强地: “今晚就见。” 凌骞目光冷冽,断然地拒绝: “你是不顾惜自己了,我却不能不顾惜你。” 洛瑧抬着一双冷澈分明的眼眸,凝看对方,语气如微: “也许,我等不到师姐的药,让我见一见……” 凌骞激愤而无奈,生生打断了她说话: “好!我让你见。” 朦夜,抬着洛瑧的软轿,绕过曲折小巷,来到了一个白瓦层叠的院子前。 洛瑧掀开纱幔,抬头细看眼前,想来,这里就是,凌骞在土语镇的隐身之地了。 羽卫打开了门锁,凌骞下马上前: “我带你进去。” 话毕,已轻抱起洛瑧,缓缓踏进门槛。 六进院的铺设,树影交错,屋子、石雕、雅亭的格局,皆是左右对称,静中有婺,对望相迎。 凌骞转进北面的一间深屋,在一副冰棺前放下洛瑧。 是蓬山仙宗! 洛瑧顿感全身无力,噗通地跪在冰棺之前,无边巨痛侵袭而来。 凌骞靠近洛瑧,忧虑重重: “我只能,尽力保存好仙宗遗体。” 此时,瞬间闪进的人影,横冲直闯奔至冰棺正前: “师父!我不相信……” 凌骞惊诧,鱼茉正直愣愣地站在自己眼前,泣不成声。 凌骞魏然冷冷一笑: “你们一直在骗我!” 第一百七十八章 回客琰照 鱼茉挡在洛瑧身前,悲愤交加: “全是我的主意!瑧儿她如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我安排。” 凌骞猛然一掌,把鱼茉逼入死角,狠狠勒住她的脖子,眸如寒冰: “你没想过回蓬山,为什么?” 洛瑧奋力站起,抓着凌骞的手臂,竭力‘威胁’: “凌骞!你敢杀她……我定然报仇,我报不了的,蓬山也会……永远记得……” 说完,脱手滑落到地上。 凌骞手一松,石沉心底。鱼茉挣脱过来,扶起虚弱至极的洛瑧。 凌骞挥挥手,命羽卫退出了门。 鱼茉掷地有声: “我只是不相信你!你为何要隐瞒我师父之事?你应该,很早就找到我师父的遗体了,你为何一直隐瞒?” 凌骞面色孤决如冰,此时,鱼茉怀里的人,面色若雪,额上尽是细密的汗珠,极痛而不言。 凌骞只说道: “真没想到,我是你们算计中的一环。” 鱼茉的清眸饱含着无惧: “谁又不是呢?你带我们来土语、或者说银后准我们出城,只因《执凰相书》!我们,是为了师父!事到如今,我只一个要求,放过瑧儿。难道,你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爱她的吗?” 鱼茉明白,凌骞是怎样一个狠戾果决、睚眦必报的人,洛瑧的隐瞒对他来说,等同背叛! 凌骞冷冷一笑,凝望着洛瑧的双眼,却留有一缕哀伤: “我的爱,因为另一个人,从来无关紧要,不是吗。你,早就怀疑我了?” 洛瑧心意寒洞,安安静静地: “是,我怀疑你。那个冒充赵朝雨之人,她从来都是你的人……我想,她的身份也是银王暗许的吧……降珏令…实则是号令羽卫的令牌…凌峥那块,从没有被带出过银国…而你的……在开封出现的、在银国被调了包的…从来都是你的那一块…我师父的事,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和你有没有关系!” 凌骞褐眸灼灼,凛然而怒: “我确是,口口相传的落叶君,与假冒赵朝雨之人直接联系的人。我奉命潜伏开封,被赵景昉的眼线跟踪,被合围重伤之际,遇到你,我眼中的开封,无不是尔虞我诈、阴谋诡谲之辈,利用算计,算什么。带着王命而去,也是带着凌峥的降珏令而去,得知你身份,通过你连上蓬山这条路,一切顺风顺水!赵景昉被截杀,我自是策划者,一个皇子意外身故,将会引起开封的惊雷,何乐不为。” 洛瑧眸色沉痛: “那我师父呢?他从来没有…干涉过宋国与银国之事…你们还是对他……步步紧逼…害他客死异乡。” 凌骞丝毫不予反驳: “你面前的人,就是这般丧心病狂。三国大宗围捕你师父,我有份;用他性命与别国交换利益,我有份;那日,得知他命悬一线,看着你竭力寻他,却放任他被赶尽杀绝,亦是我!你师父的死,我,脱不了干系。” 洛瑧悲恸呐喊: “倘若我活,我必杀你!” 鱼茉忿恨震惊之余,还担心洛瑧承受不住双重的打击,紧抱住洛瑧,支持安慰道: “瑧儿,我们会一起杀他。” 凌骞狂笑: “既是血仇,不必留手!你还有什么,问我的?问完,送你们上路。” 忽,院中传来了厮杀嘈杂之声。 凌骞目光奕奕,唇角漾开阴冷笑意。 第一百七十九章 瑀汝离离 洛瑧、鱼茉静静对视,不明所以。 凌骞执剑压向洛瑧的颈间,一字一句道: “最—好—别—动—” 鱼茉想反抗,夺门而入的羽卫就把她围了起来。她才发觉,这一切都是圈套: “凌骞,你真够卑劣的。” 凌骞漠然: “请君入瓮,还多亏你们的不吝成全。” 洛瑧心里顿然一痛,他设计要引入圈套的人,莫非是易橒澹! 果然,在院子里与羽卫们一番搏杀,冲近此屋的人,正是易橒澹、习贤。 月凉如许,易橒澹沉眸冷寂,黑衣如风般垂剑于地,走在前面。 凌骞凛然一笑: “候你多时,怎么如此慢!” 易橒澹看了看洛瑧和鱼茉的方向,神色深藏: “狡兔三窟,不得等你带个路。” 凌骞威声厉喝: “路给你带好了,这路也是你自己选的。” 易橒澹淡然: “你还真是煞费苦心,不敢在扶珃城里杀我,竟安排到了这里。” 凌骞毫不遮掩他的意图: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极痛快。今夜,你们都将折在这里!” 话毕,凌骞抬手示意,暗伏在院墙处的羽卫蜂拥而入,瞬间,把屋子堵得严严实实。 习贤摇摇头,洋装不悦: “这阵仗,怕是把银国全部的羽卫都派出来了,银后真是看得起我们!” “不留活口。” 凌骞冷冷下令。 一场以退为进、处心积虑的策划,想把阻碍前行对手斩草除根、不留痕迹!不是大手笔,却死死拿捏住对方的弱点与命脉。 然,还有源源不断的羽卫,自院外径直向此处增援而来。 凌骞退了一步,只手甩开洛瑧,居高临下俯视着鱼茉,笑意猖狂: “如果你去了蓬山,兴许能不死,我生平最厌恶出尔反尔之人,可惜,偌大蓬山,终没有一个活着的人了。” 在凌骞身后洛瑧,切切实实感受到凌骞肆无忌惮的强大杀气。缓缓拾起手边的剑,朝向凌骞的背心,狠狠刺了过去…… 震惊!失望!愤怒!痛彻入骨! 凌骞褐眸如黯,回转过身来: “终,死于你手。” 血色蔓延中,洛瑧强打起精神,滢滢泪滴簌簌坠落: “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救了你!若不是…你的步步为营…我师父…怎会轻易落入你们……阴谋的陷阱。” 凌骞面露狠绝,直面洛瑧: “你我从来是对立面,你一剑,也算了断,从今往后,歃血为誓,见必杀之。” 鱼茉与洛瑧紧紧相依,后者举眸冷静: “好!可笑的对立面,你就是狄火,你真正的身份,就是狄火!对不对!” 看着她这般痛苦,凌骞仍快语相逼,放下狠话: “如今才知,会不会太晚了!蓬山救人也杀人,扶珃是地狱也是我之归。” 人群中的子焦,见势不妙第一时间冲过来,剑指洛瑧: “你敢放肆!” 凌骞咬牙嘶吼: “别动她。” 子焦颔首: “撤!” 羽卫闻令停手,以凌骞为中心退向一面。 易橒澹、习贤迅速护在洛瑧、鱼茉之前。 “橒澹,她们伤得不轻,走。” 习贤看一眼易橒澹,当机立断。 易橒澹、习贤扶起洛瑧鱼茉,步步慎重退至门外。 易橒澹对视凌骞,傲然如冰: “土语不比扶珃城,贵王宫那套也行不通,既然为宾,不犯错,便好,犯错,也别让人抓着。仙宗遗体,稍后我派人来,接回飞沄府。” 凌骞气血未平,立剑直指易橒澹: “我生来,不为消停!” “你的羽卫,这次过招,意犹未尽。” 习贤笑意明朗。 易橒澹,习贤带着洛瑧鱼茉,慢慢走出了南院门。 “洛瑧,我们已经,告别过了,不止一次。” 凌骞背过身去,眼前浮现出赫囡胡厉氏东浔临行的嘱咐———我见过你最果决狠戾的样子!此生你需要银国、银国需要一个铁血的王,不要让银国失望。 第一百八十章 瑧鱼浅浅 飞沄府 府内悬挂着挽联,仙宗停灵于内堂。 南院,鱼茉在屋里照顾着洛瑧,易橒澹凝神站在屋外。 一会儿,鱼茉走出来,神色莜莜,深深鞠躬道: “鱼茉在此,深谢世子为蓬山做的一切。” 易橒澹眉宇之气清淡若远: “鱼姑娘,不必谢。仙宗,一直是吾辈崇敬大宗,蓬山,在江湖中也是众人礼拜的儒脉,我能做得不多,只是照应一二。” 鱼茉双目如滢,感慨良深: “殿下重情重义,无私坦荡,我与师妹铭记于心。” 易橒澹望着屋子方向: “她除了外伤,似乎还有很重的内伤,究竟是怎么受的伤?” 鱼茉眉眼微垂: “是之前内伤未愈,今添了外伤,昨又守灵到深夜,身体实在虚弱无比。” 易橒澹冷眸沉寂,默然不语。 鱼茉心中不安,庆幸,终找到可暂时托付的人: “方才,已给瑧儿服过药,我必须马上回蓬山取几味药,并告知蓬山弟子我师父的事。取药之事,耽搁不得了,请殿下代为照顾瑧儿几日,按时喂药,我速去速回。” 屋内,易橒澹站在洛瑧床前,冷静凝视着她微蹙的眉、苍白如雪的脸颊。他俯下身,轻轻抚平她的眉心,深邃黑眸宛若晨星,柔情难掩。 窗外,马上就是沐风润物,草长莺飞,溪泉欢畅,一片生机;这屋里却,药气萦绕,呼息浅浅,弥漫了,身心重创的煎熬苦痛。 “你到底怎么了……” 易橒澹眉宇深锁。 黑暗的屋子,凌骞抬起冷厉的褐眸,盯着正前,重新咬紧了牙关。 凌骞对面的人,是羽卫之一,他攥了攥手里的长鞭,弓着腰看向凌骞,弱弱地说道: 大……大王子,我开始了……还有三十鞭,很快就过去了……” 长鞭一下一下抽在凌骞身上,不多时,凌骞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但他的双眼,布满了绝不服输。 羽卫按部就班地复述上令: “王后有令,你私放洛瑧鱼茉两个宋人,有违王命,今日只是小惩大诫,待回到扶珃城,再行惩治。” 凌骞目光冽冽,冷笑道: “来吧,废话少说!” 晓舩渡 鱼茉身披青色披风,飒飒站在渡口的一艘小船前。 展开黑羽的一人,如乘风振翅的飞鸟,落在渡口的岸上。 他看向鱼茉方向,面露杀气,压低着声音说道: “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别忘了他的命在你手里。” 话毕,不等洛瑧做出回答,迅速离开了岸边,消失于绀阑暗夜。 “两个我都要救!你们,阻止不了什么。” 鱼茉异常坚决,轻轻点地,跃上了小船,即刻出发。 飞沄府 易橒澹、习贤、吉泞围桌而坐。 吉泞目色俨然: “今日,我带着银后手书、橒澹的大翀阙,顺利在长青宫找到公主的棺椁,栗秋昶带来的木厵大师,为公主诵经三日,之后启棺,便能带棺椁出陵。” 易橒澹忧思绕心: “洛瑧的伤,怕是要耽搁几日。” 吉泞颔首: “她伤得太重了,鱼姑娘心急如焚赶回蓬山,希望路上顺利。” 易橒澹倒好一杯茶,却巍然不动: “我让两个暗卫跟着,安全些。” “五日。”吉泞推算道,“最多五日可回,我们再计划返程的事宜。” 习贤困惑地: “是银后?还是凌骞下得手呢?” 易橒澹眸底幽邃: “你们不觉得,凌骞是故意,引我们去救她们吗。” 习贤一惊: “他为何这么做!是他带洛瑧到扶珃城,他一心谋划,想留下她们才是。” 易橒澹静看月光,徐徐说道: “除非,有非得让她离开的原因。” 吉泞目色如深: “是银后。” 第一百八十一章 浥城苏醒 洛瑧缓缓睁开了眼,迷迷糊糊之间不晓得睡了多久。 “洛姑娘醒了,我这就吩咐人去打洗脸水给你梳洗。” 一个娟秀的背影,起身轻轻开了门,吩咐一二后,走近床前。 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洛瑧仍然感觉自己无力得很: “谢谢你。” 女子温柔细语道: “洛姑娘不用客气。殿下说,姑娘醒了,转告姑娘,尊师遗体已派护卫护送回蓬山途中,一路无恙,洛姑娘安心。” 洛瑧凝思,守灵那夜,鱼师姐和自己商量,停灵后就把师父的遗体送回蓬山,一是,仙宗离开扶珃城之际,似乎就知自己此行不顺,嘱咐若有不测,定将他送返蓬山;二是因为,这里是边陲重城,各国虎视眈眈在旁,飞沄府的身份,已经为蓬山做了太多,不好干预江湖之事更深。 蓬山仙宗骤然罹难,洛瑧犹如大梦,痛不自抑!攸思寂虑之间,哀重惆怅。 女子拿着披风上前来,安抚道: “洛姑娘,我知道此时无法安慰你,但逝者已逝,万望节哀,保重身子。你已经昏睡了两日,殿下刚才离开,是被吉大人叫走商量事情呢。” 洛瑧眸色如蕴: “他……殿下,一直在这里?” 女子帮洛瑧披好披风,就去沏茶: “是的。鱼姑娘留下了药,需按时服用,殿下自鱼姑娘走那日,一直在照顾你。” 洛瑧接过了杯子,一饮而尽,口渴得紧: “烦你再来一杯,请问,那你是?” 女子麻溜地再倒了一杯茶,微微一笑: “我叫栗柔。姑娘睡久了,自然口渴。我让厨房备了清爽小粥和鱼汤,马上就送过来。” 洛瑧喝了茶水,抬眼望着疏疏密密的一倾阳光———师父走了,鱼师姐一心为自己奔波,寄师兄还在开封沉浮,凶手,却还在逍遥法外。 “有劳栗姑娘了。待会,我想出去走走,躺着越发乏得很。” 洛瑧轻语,眸色沉沉。 鱼茉离开的第三日,洛瑧吃着鱼茉留下的药,渐渐有了精神。晨起后,她就去院子里,走走歇歇,恢复身体。 院角处,一排小丫鬟徐徐而过: “镇司府的栗大人来了,说是特来拜访殿下的,带了不少礼品,浩浩荡荡的。” “他又不是不知道,殿下不收礼物,故弄玄虚。” “收是不收的!可那随行的栗小姐,留下来用午膳了。” “留下了?真是稀奇哪。” “你看着吧!这位栗大人,三天两头让女儿往飞沄府里来,居心何在呀!” 小丫鬟鱼贯而行,走远了。 洛瑧双眸明澈,拉了拉披风往回走: “镇司府栗秋昶,栗柔,原来,房中有一面之缘的姑娘是栗秋昶之女。” 一院春风潇歇,一路深深如辙。 未进院门,远远就见一抹桀骜静默的身影,负手站在院子中央。 洛瑧走近,易橒澹转身,两两相对。 易橒澹黑眸幽邃: “比起日前,气色好了不少。” 洛瑧切切地: “可有蓬山的消息?” “今晨,护送车队已达蓬山,鱼姑娘一切都打理妥当,她带口讯,让你好好养伤。” 洛瑧坐在木廊里,声音如微: “我却,不能亲自送一送我师父。” 易橒澹听得分明,顺着她凝望的一棵苍松望去: “放心交给你师姐,你的心意,你师父会明白。” 洛瑧隐隐悲恸,强忍的眼泪,好不容易才没有流出来。 易橒澹冷着声音: “同我说,你的内伤不似寻常,是如何受的伤?” 洛瑧隐隐闪闪: “当日,摔入银后的暗道里,伤一直未痊愈……” 易橒澹打断她,冷眸如寂: “不愿说。那我问你,解药你是怎么配制出来的?用了哪些药?” 第一百八十二章 婳涧迷离 洛瑧双眸淡静: “鱼师姐及时给了我‘魄引’,那日十素庵从女子手里抢来‘菏榔丹’,两味一起,已能压制你体内的毒。” 她仍有所隐瞒,易橒澹明知,只要她不愿说,问了也没用。他眸色如渊: “魄引、菏榔丹” 洛瑧不想让他多思,说道: “你救我师父在先,我为医,不违蓬山师训,又是举手之劳,殿下不必挂怀。” 此时,习贤阔步而来: “橒澹,前厅来人!那个镇司府千金又来了。” 易橒澹转身淡然: “何事?” 习贤看见洛瑧同在,略尴尬地压了压声音: “不知何事,只说拜访。” “殿下的余毒,需在温泉中药浴数次可清,方子我已开好,一会儿交给你们。”洛瑧微微颔首,“我先回了。” 习贤一副大错特错的模样: “或许,我告诉她,你不得空。” 看到洛瑧安静走向房门,易橒澹平平淡淡地说一句: “我回书房。” 留下习贤一地颓然: “那我……去告诉她大家都不得空……好了。” 寂夜,温澪池。 易橒澹散着发,沉浸在泉水之中,闭目凝神。 皎寒月光下,氤氲水气将他团团萦绕!他额间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面色有些憔悴。 小院,洛瑧挣扎起来,轻轻舒了一口气,披上披风往外走去。她拉了拉门扣,却发现门是从外面紧锁着的。这院门,从未锁过! 洛瑧转身就向西边隔院跑去!只有那里的小阁,是与中庭想通的。 小阁是一座两层高的木楼,里面都是玲琅满目的各类书籍,洛瑧开门冲进阁里,直接打开了临门而对的一扇小窗。 此时窗外一片静赖,几盏灯笼隐隐烁烁。洛瑧想也不及想,踩着桌子、扶住窗户就跳了下去。 体力尚未完全恢复,伤口也裂开了,这猛一下摔在草丛里,让洛瑧只觉得浑身生疼!但她,还是酿酿跄跄站起来,双眼幽幽然凝望着温澪泉方向。 池中水波漾开,一个玲珑娇俏的身姿自水里缓缓站起来,潋滟如花! 那女子乌发倾泻,右耳边只簪一朵墨色兰,金色摇曳水裙,朱唇未启,一步步走近易橒澹身前: “殿下,柔儿在此,殿下药浴,为何不命柔儿照料呢?” “噗通”一声,是洛瑧! 她飞快跑过来跳进池子,张开手臂拦在易橒澹之前,双眸明澈浓冽: “速速退开!” 栗柔显然大吃一惊,急忙以手环护双肩,气得直打哆嗦: “你做什么?你从哪里跑出来的!可知,殿下正在药浴,其他人不得打扰,该是你赶快退下!” 洛瑧细看栗柔一身风情妩媚的装扮,心里已然明了。 回头看一眼神志未醒的易橒澹,洛瑧语气如静: “殿下药浴,不能有旁人分心,更忌心神不宁,你既知道,为何出现在这里干扰他?” 栗柔目色漠然,不甘示弱: “放肆!我是飞沄府贵宾,哪里去不得!在土语镇,就殿下也得礼待我三分,倒是你,为何鬼鬼祟祟在此处,还弄得这般狼狈?你居心叵测,离殿下远些!” 说着,便要去拉扯洛瑧。 洛瑧退了一步,冷冷看着栗柔: “我是殿下的医官。现今,还是你口中的其他人吗?” 栗柔蛾眉到蹙: “洛瑧,你强词夺理!你刻意接近殿下,我要让我爹下令缉拿你,肃清殿下身边的一切可疑危险。这才是,真正的保护殿下。” 而洛瑧已注意到,飞旋在温泉上空的流萤,离奇停留。 院外,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响起,洛瑧心里放松少许!一定是习贤、吉泞来了,还好来得迅速。 第一百八十三章 庭影漪訫 洛瑧凝眸如思,拿过石上一件衣裳,扔给对方: “人来了,你还是先顾及自己的好。” 栗柔接了衣裳,重重拍水喝道: “洛瑧!” 习贤与吉泞命一行人候在院外,他们帅先跑到池子前。 渺渺水气渐散,易橒澹慢慢睁开眼睛,却见,洛瑧于他的正前,背对而立,纤纤背影,虚弱而戒备。 “橒澹,你如何?” 吉泞、习贤停于五步外,眼前的境况,将他们弄得糊里糊涂。 洛瑧回头,正正迎上易橒澹如渊的冷眸,她愣住了。 “无事。”易橒澹的声音,就像划破头顶这片幕空的冰戢,没有一丝温度,“取披风过来。” 吉泞遂拿了右手边木屏风上的披风,走近易橒澹的一侧: “给。她们怎么会同时在这里?” 洛瑧侧过身去,低头站到池子一边。 “栗小姐,漏夜霜重,温澪泉诸多不便,还望,不要再私自踏足此地。” 易橒澹漠然看着栗柔,冷冷道。 栗柔恼羞交加,撅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瞪着眼: “我本意是关怀殿下,不想让殿下误会至!我先告退了。” “这边请。” 习贤引了引路,同吉泞转过身去。 栗柔裹紧了衣裳,嘟囔着离开。 易橒澹走过来,为洛瑧披好披风。洛瑧侧身相对,易橒澹却低头凝视着她的侧颜,沉眸几许。 ———许是,她一路狂奔而来。此时,缕缕发丝缱绻入水,脸颊绯红,微垂的眼眸明澈闪烁,娟秀的鼻翼仍有汗珠,玫唇未启,倩影漪蕖!整个人,沉静如雪玉,灼曜若流霞。 洛瑧低着头,易橒澹就静静站着,看她低着头。两颗明明靠的极近的心,却在最近的距离里,惴惴不安! 吉泞看见易橒澹无恙,说: “我们也走吧。” 习贤轻咳一声: “是,外面还有事。” “为何来?” 易橒澹简短地问。 “今夜有些异常,院门紧闭。也许是这一路经历暗伏太多的缘故,我想,这不是未出三国交涉之界吗,可能,他们会在返宋的最后一栈里,竭尽全力对付你……们。” 洛瑧抬眼,安安静静回答。 “谁?他们,指谁?” 易橒澹黑眸如寂。 明知她所说是银国、是凌骞,他还是追问,就是想让她亲口承认,凌骞此人,永远地站在对立面。 “银国凌骞、银后。”洛瑧陷入深思,“你一定发觉蹊跷了,刚刚在药浴,怎会无端陷入昏沉中?再看看这些飞萤。” 易橒澹随着洛瑧的视线抬头望去,半空中星星点点的飞萤,来来回回只停留在温泉上方。 洛瑧伸手轻轻一撒,有些许白色和绿色的粉末飘在空中,那些飞萤,逐渐退散开了。 “飞萤身上洒了药粉,粉末散落,让人神志迷失。我来时,栗柔已经在了。” 洛瑧眸色如蕴。 “吉泞、习贤,黄昏时分去了东城,她怕你干扰,紧闭所有院门。今夜的主动出击,倒是看好了,天时地利。” 易橒澹心如明镜。 “可惜,她到底是想取你性命,还是俘虏你整个人。” 洛瑧悻悻然,朝着石阶走去。 易橒澹一把抓住洛瑧的手臂,桀骜俯视她的眼眸: “我得感激你,来得如此及时。” “疼。” 洛瑧本能地想甩开他。 易橒澹低下头,一贯冷静孤骜的自己怎么了?硬生生,把她的手臂捏出了印子? 易橒澹放开洛瑧,沉眸幽邃: “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 洛瑧话未说完,易橒澹已走过去拿了件衣裳披好,轻抱起洛瑧,出了温澪泉院门。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心谧万年 易橒澹步子迈得很小,洛瑧的内伤,并不似寻常那般好恢复,甚至是,虚弱至极。他不敢,再让她受到多余的一点颠簸。 洛瑧静靠在易橒澹怀中,心口的一丝血涌难以平复,她微蹙着眉,以手轻掩在唇边。 皎月冉冉,清风徐来。 花树恋映,夜入静谧。 穿过西院,踏上木廊,走完石渠子路,婢女屈身推开了房门。易橒澹终于,轻轻把洛瑧放在了塌上。 “先输内力给你,这样下去,你非损伤心脉不可。” 轻拭去洛瑧唇角的血渍,易橒澹坐于洛瑧身侧,为她拉来被子盖好,再将她的双手握住,慢慢摊开,把自己的掌心覆上她的手心。 ———他的身子可才痊愈不久!洛瑧想要摇头,却使不出一点力气来,眼前渐渐变得模糊…… 少顷,易橒澹眉宇舒展,黑眸灼灼有了光彩,向外唤了一声: “来人。” 婢女推门轻轻走近。 “帮她换了衣裳,添一个火炉进来。” 易橒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塌上的人。 清晨时分,洛瑧醒来。守在塌前的易橒澹扶起她,让她慢慢坐起来,靠得舒服些。 “我没事。” 洛瑧眸色浅浅。 易橒澹沉眸如渊,他抬过药碗,声音很轻: “先喝药,药刚热了两遍。” ———他守了一夜。洛瑧乖乖喝药: “我自己喝吧。” “我喂你。” 又是简短的几个字,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寒气凛凛。 喝了药,洛瑧稍稍运气,想试一下恢复得如何! “这几日,安心静养。”易橒澹自然明白,她想马上恢复的切切心情,“以后,你做什么,可不可以告诉你身边的人一声。” 洛瑧反驳: “你做什么,会不会也告诉你身边的人?我们,需要互相告知么。” 话中之意,我们,不需要。 沉寂的黑眸凝视着澄澈的水眸,其实,彼此都知道,对方心里有着秘密,也有着无法言喻的理由。 “和离书,仍在我手上,至今,你还是镶南郡王府的人,别忘了。” 易橒澹缓缓地说道。 他与她之间,恩怨纠缠,倾覆代价,相遇重逢,断然诀别,生死翻盘,朝暮磨练,着实,早已算不清楚! “随你吧。” 洛瑧说得风轻云淡。自仙宗罹难,她自责、忿恨、无力、沉浸于无尽悲恸中,身体的痛、心里的痛,早痛得麻木而冰冷。 “那就随我。”易橒澹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洛瑧,这几日来过的医官,都无法诊出你的病症,我知道,你倔强不肯说,那我们,四日后就回程。” “我这个身体,越托越垮,鱼师姐实在已经尽力了。此事与你无关,你却做了所有你能做的,谢谢你!我做的一切决定,我从不后悔。” 洛瑧沉静如初,心事安然。不想让他再做什么,也是,对他心里一直所疑的一个交代。 “开封有你师兄,他的医术在鱼姑娘之上,我定会把你无恙交给他。”易橒澹的语气毅然坚定,“只要,你抱有希望,如幼时我认识的你那般,不轻易放弃。” 洛瑧双眸迷蒙———易橒澹,你知道吗?这次,老天爷不会再眷顾我们了,我们没有更多时间了……可恨,师父的仇,我报不了了吗? 易橒澹定睛看向洛瑧,黑眸幽邃: “前路仍在,脚下的桎梏,要你自己才能踏碎。不到最后,谁都无法退后。” 洛瑧心底一颤,眼前的易橒澹,没有冷漠的伪装、没有刻意的防备,自己离他多么近啊!如那时平江府初见的样子,傲然若风,碧霄逐雾,寂静无澜,一眼万年。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望空狄靁 晨光如沐,水旖叮咛。 易橒澹走出小院,刚至木廊,飞沄府的管家回禀: “殿下,栗姑娘前来登门拜访,说是负荆请罪。” 易橒澹语气如冷: “负荆请罪。” 管家回话: “她说,若是殿下不肯见她,她就不走,一直要等到,殿下见她为止。” 中庭,栗柔跪在门前,梨花带雨的模样,实在楚楚可怜。 看见易橒澹走到她的面前,哭得越发伤心了: “我只是……一心仰慕殿下!因为殿下,一直冷若冰霜,所以…所以……想把自己献给殿下……殿下!我错了!” 易橒澹似笑非笑: “你哪里错了?” 栗柔娇媚可柔,见易橒澹给了自己足足的台阶下,一时欢欣不已,连忙擦去脸颊上的泪水,絮絮道: “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用这种方法对殿下,我不应该心急。我该等待殿下、等待殿下接受我的心意,从而被我感动,我真的知道错了!殿下你能原谅我吗?” 易橒澹沉眸如寂,轻挥了挥手: “起来吧。” 话毕,朝庭内走去。 栗柔喜滋滋地起身,跟进了庭内。 中月,吉泞、习贤对月锲词,好不豪爽。 吉泞神情放松,惬意抒发: “难得一闲,以月当饮。” 习贤斟满了酒杯,眉目朗朗: “你是难得那一闲,还是难得我这一贤啊?” 吉泞从容笑意: “最难得你!” “哈哈哈!”习贤痛饮三杯,“马上就能回到开封了,到那时,约上橒澹和景昉,我们四个好久没有在一起了,不论君臣,大醉三日,如何?” 吉泞沉目如思: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橒澹总是顾虑周全,慎思笃行,他为银国、为景昉想得越多,为自己想得就越少。当前,见他每日忧心忡忡洛瑧的伤势,越发感觉他肩上担子沉重。还好,只要完成土语镇的事,回到开封就有转圜。” 习贤拍拍吉泞的肩膀: “我们知道,橒澹的顾虑重重,来自何处。助他一臂之力,绝不让丝毫偏差出现,可否!” 吉泞回予他最坦诚的笑容: “让一切回归正轨。” 嵋山山顶 苍山焱焱,一望无垠。凌骞背对着望弋、蛇空。 后者的两人,神色显得十分急切,或者说,是带着某种胜券在握的兴奋感。 望弋向前一步,声如钟罄: “大王子,合作这么久,第一次公开相见,不胜荣幸。” 凌骞转身,褐眸如冽: “终于见面了。” 蛇空手中的霹雳铁杖一挥,亦向前一步,胸有成竹地: “如今,这帮人都在土地镇里待着,只要我们三人合力,控制他们,本就是易如反掌!” 凌骞却没有蛇空那般得意满满,冷冷道: “易橒澹此人,城府善谋,多重保障没有错。” 蛇空历经前一战,对易橒澹一行的敌意又加深了几分: “大王子怎么这般不自信?想那蓬山仙踪都落败在我们兄弟手里,下场凄惨!更何况,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宋室郡王。” “大王子分析得当。”望弋目光犀利,面色俨然,“此人数年来带兵打仗,攻防得益,心诡智奇,应战多变,胆识过人,绝非泛泛之辈。” 凌骞揣摩话中之意,慰为满意: “自然,有两位合力出手,定无后顾之忧。” 望弋十分地谨慎: “土语镇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事成,我们好向迌国、户国君主交待。” 凌骞厉目如冰: “他一干人,在扶珃城兴风作浪,干涉我银国之事太多,不清理掉他们,实难安心。事成之后,按约《执凰相书》由你们带走,易橒澹一死,诸如土语这般的多个城池,再无危机可言,于三国皆有利。而我只要,他的人头!” 望弋与蛇空互视一眼,双双赞同: “此次,务必不留后患!” 凌骞颔首,目光熠熠: “今日来,就是和两位商量细节,还有出入城的路线。” 第一百八十六章 潄林拍岸 翌日,煦阳。 自飞沄府出发的两辆马车,缓缓行驶至阿峡河畔。 第一辆马车里,习贤凝目看着静默的易橒澹: “洛姑娘身体未完全恢复,大可推辞,留在飞沄府,今日太折腾了。” 易橒澹沉眸如幽: “如果,我们不是全部出了门,如何方便来者,彻彻底底地搜寻一番。” 马车刚停稳在河畔,早已候在凤凰树下一辆马车里,下来一位紫衣飘飘的女子,定睛一看,是栗柔。 易橒澹从第一辆马车走下,来到第二辆马车前,扶洛瑧下车。 栗柔几步赶到他二人之前,俏皮玲珑: “见过殿下!洛姑娘!今日,是我特意求着殿下做东,邀请洛姑娘出来散散心。因为之前的事,我与洛姑娘之间多有误会,我便想着,邀洛姑娘见一面,当面赔罪,也好一同欣赏春景,谈心踏青。” 易橒澹举目眺望,语气如静: “阿峡河一带,确适合踏青。” 洛瑧初出病攸,白衣遐遐,眸色清浅: “栗小姐也说了,都是误会,既大家兴致所致,乐意奉陪。” 栗柔满眼欢喜: “只是洛姑娘刚刚大病初愈,但各位放心,马车里备了足够的物品,什么软榻、暖炉、药物,都齐备着,洛姑娘待会累了,可以休憩片刻。” 这是生怕洛瑧拒绝邀请、不肯来此处的节奏啊! 栗柔靠近易橒澹,笑语甜甜: “殿下,我请罪的态度,可算诚恳呢?” “细致周到。” 易橒澹似笑非笑,目光仍是冷冷的。 洛瑧分外安静,慢慢走远: “栗小姐有心,这里的景貌,确让人心境开阔。” 习贤自马车后绕过来,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神采奕奕地说: “此处山明水秀,连空气都格外新鲜!” “我也是跟着家兄来过一次,才发现这么个好地方的!大家喜欢就好!”栗柔兴致勃勃地拉着易橒澹,“殿下,我们去河边走走,河里有许多好看的鱼!” 易橒澹点头,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好。习贤,把马车停好,准备煮茶吧。” 习贤眉宇如朗: “好!洛姑娘刚才也说口渴了。” 午后,四人顺着河畔,随性地散步了一段,松松泛泛回到原地,准备返回。 却意外看到,架上的马,正被几个蒙面人斩断缰绳!马儿受惊,径直疾奔,向着树林深处而去。 易橒澹与习贤互视一眼: “追!” 四人急匆匆追进了密林…… 这片树林,依山邻水,仿佛无边无垠!四人追了一路,并无其他人影,只闻鸟语空响,寂赖回绝。 栗柔抬头四处张望,满脸无助: “殿下,实在抱歉!都怪我没有提前探明这一带的路,这样带着你们一路走,凭空多了许多岔路……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迷路?” 易橒澹安抚她: “怪不得你,再找找看。” 眼看暮色将近,树林里葱茏成患,枝叶繁茂,确实难辨东西。大家看着纵横交错的藤条杂木,一片迷茫。 “啊!救我!” 陡然的一声惊呼,在林中,尤为刺耳。 易橒澹及时反应,连忙去拉旁边的一双手,脚下却猛地空洞陷落!自己也同栗柔向下坠落,重心失了衡。 接着,旁边的洛瑧、习贤也没有幸免。四个人凌空跌下了一个大大的捕猎陷阱。 易橒澹眼疾手快,抓住栗柔的手,与此同时,他默契地看向习贤,喊了声: “小心。” 习贤机警地收到暗示,牢牢抓住洛瑧的手臂,托了一下洛瑧,让自己先于洛瑧落下。这样,跌到洞底的时候,就可以减缓坠力,保护洛瑧。 两声闷响之后,四人摔到了洞底。因为易橒澹的保护,栗柔没有大碍;亦因为习贤的照顾,洛瑧也没有受伤。 “没事吧?” 习贤捂住胸口,忙坐起,询问洛瑧情况。 “你可还好?” 易橒澹扶好栗柔,关切问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韫迭旦昼 洛瑧看向习贤,感激地: “没事,谢谢你!” 栗柔扶着易橒澹,惊惶失措地看着周围: “殿下,我们在哪里?我们是中了埋伏吗?” 易橒澹沉眸如渊,尽力安抚栗柔: “看来,我们是掉进了捕猎人设的陷阱里。” 栗柔这才安静下来,依着易橒澹而站,怯怯地: “殿下你为了护我,自己摔得那么重,你有没有受伤?” 易橒澹仔细观察着四周: “我无碍。” 洛瑧已确定,这里应是一个捕杀体型较大动物的深坑。她走到一旁,静看着易橒澹与栗柔,眸色清浅。 习贤索性坐到洛瑧旁边,想及方才,若不是离洛瑧近,差点来不及护洛瑧安全。他目光隐灼,抬头望向高远的夜空,自语道: “此坑,也隐蔽得太好了,我们竟一点没有察觉它的突兀之处。” 易橒澹走过来,查看习贤的伤: “可以坚持吗?” 习贤点头: “摔下来时碰了一下,我结实着呢。” 栗柔跑来,紧紧拉住易橒澹的手臂,声音微颤: “这里会不会有蛇啊?我似乎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殿下,这里太黑了,我有些害怕。” 易橒澹起身,捏了少许洞壁上的泥土、心中丈量坑洞的深度,转身安慰栗柔: “无事,我们不会待在这里太久,借外力就能出去。” 洛瑧眸色深蕴,心底一沉。前日才被人家以药迷晕,此时,便好了伤疤忘了疼,这般亲密无间,温言细语的!不错,怜香惜玉,潇洒不羁,才衬你镶南郡王世子鼎鼎大名。 习贤有一瞬间愣住神,呆呆看着的易橒澹,以为自己摔晕了,摔坏了脑袋。他缓缓站起来,看了看旁边的洛瑧,挤出个笑来: “我,我,我看看能不能联系外面的人,救我们出去。” 习贤摸了摸袖中,摸出了一支焰火,凝神点燃,焰火对着洞口窜了出去。 四人便安安静静坐下,等待驰援。 洛瑧拿了伤药给习贤,双眸淡静: “只带了芍嬅丸出门,先吃吧。” 芍嬅丸,内伤专药。习贤轻轻颔首: “好,我拿些给橒澹,看他也受了伤。” 洛瑧安静默然。 栗柔好似心神不宁,寸步不离挨着易橒澹,蜷着腿,显得分外紧张。 易橒澹语气如冷: “你,怕黑?” 栗柔目光闪烁,攸攸说道: “儿时,家人曾把我独留在山中一夜,自此,每到漆黑夜中,我就无法独处。” 习贤意外地: “想不到,栗府千金也曾有这般奇遇!” 栗柔连忙解释: “是我兄长,他儿时顽劣不堪,经常恶作剧的,才导致我,如此怕黑。” 易橒澹黑眸如幽,凝望湛色夜空: “儿时,我倒是认识一人,眼中明澈,心有星辰,她无惧暗夜,风暴于前,胆量和机智,绝不输大人。” 易橒澹安静的声音,仿佛幽然穿过浓雾夜漫的微月,流淌在脉脉时光的重影之中。 栗柔顿时兴趣浓厚地: “听殿下所言,那是怎么一个人,让我好生好奇不已!” 洛瑧眉心若蹙,双眸沉静———拿我当故事打趣,宽慰佳人!易橒澹,你可真是红颜窕窕,兴致盎然。 易橒澹侧目,洛瑧生气的模样,尽收眼底。他唇角微漾,忍住笑意,面向栗柔,淡然开口: “走散了,不便知道,彼此的后来。” 栗柔定睛看着易橒澹,满眼仰慕之意,语带惋惜: “可惜啦!殿下,你说,一早就走散的人,还会和最初一样相遇吗?” 闻言,易橒澹竟沉默了。空气也似乎在这一刻凝结住,只余桠桠寂籁。 只有洛瑧,清楚看到易橒澹眼中的空瀎若海! “殿下~殿下~习公子~” 不远处,传来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呼喊。 第一百八十八章 烟闿无边 回程,马车里,习贤递给易橒澹一把弯月形的匕首,目色肃然: “深坑里发现的,用杂草盖着,想必,有人提前准备好,放在那里的。” 易橒澹冷冷一笑: “看来,是没有派上用场啊。” 习贤不解地: “处心积虑把我们引入陷阱中,却没有动作,到底为何?” 易橒澹漠然: “那一定是,有更大的动作在等着我们。” 后面一辆马车里,依靠在窗边的洛瑧,闭目安神,呼吸浅浅。 栗柔目光幽幽,黛眉微蹙,看了洛瑧一眼,心里轻轻叹息———还好我机灵,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也没有冲动行事,他们三个人,哪有那么简单! 三月初四,春宴,年开兴,木旺物旺。 土语镇,风物自然,节洬遗立。每年于三月初,必举办一场春宴,祭祀风、雨、雷、土、树、水、火诸神,以寄望绵延新岁。 春宴,顾名思义,即恰逢春暖屠苏,泗滨胜日,首以当地镇司府为圈,邀镇内乡绅名流,贤达耆老,青俊风华,广聚一堂,畅饮漼歆。 飞沄府 易橒澹于小院之中,负手静立。少顷,仰头凝看天际云变,黑眸温柔: “不过是个春宴,你可不去喧嚷之地,就等在府里,那边事一毕,我们轻装简行,向翡庸关绕道回宋。” 门吱呀推开,絮叶如楹,香径瑶瑶。洛瑧白衣白裙,发髻只簪一支秋水玉烟簪,停驻在水纹石子路间,眸若清波,惊鸿照影: “我要去。” 镇司府栗府 今日的镇司府,虽然说不上客似云来、门庭若市,却也是宾朋满座、场面宏大。 一排排灿烂如簇的盆景,陈列在庭院内,示意生机蓬勃。 栗柔远远看见易橒澹和洛瑧并肩行至大门口,便与宾客寒暄一二,喜逐颜开地迎上前来。 “殿下!洛姑娘!终于等到你们来了,你们可是迟了,待会儿,要多喝几杯我们土语的冰花覆酒!” 栗柔一身黛青凌波裙,婀娜多姿,耳边五色宝石簪子,摇曳明丽,加之笑容甜醉,更显楚楚动人。 易橒澹颔首,语气如静: “一定。” 席位上的栗秋昶,连忙走下来,恭恭敬敬拱手见礼: “恭迎世子殿下!殿下驾临此次春宴,镇司府蓬荜生辉!土语镇百姓如沐春风!” 易橒澹淡然一笑: “今日是镇司府的大日子,我只是来凑凑热闹,栗大人不必拘礼,大家也不必拘束,尽兴就好。” 栗秋昶满面笑容,躬身引路,情绪激昂: “殿下卓然不凡,高洁豁达,于银国扶珃城一战制敌的事迹,更是被天下口口传颂,振奋着每一个宋人,乃我等下属敬仰之典范!今日,土语百姓能亲见殿下一面,何其幸胜!幸胜!殿下请!洛姑娘请!” 洛瑧微微颔首: “栗大人,叨扰了。” 栗秋昶谦虚有礼,春风得意: “殿下,洛姑娘,请上座!” 易橒澹坐定,黑眸默寂: “栗大人从葫关调任土语,不过数月,可还适应?” 栗秋昶回话滴水不漏: “回殿下,葫关是北境要塞,微臣任职五年,其实,心存深厚感情。后经殿下举荐,皇命如天!大宋哪里需要微臣,微臣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此,而不能报殿下恩德之其一啊。” 易橒澹微观四围,冷眸如粹: “栗大人对大宋有感情,甚好。” 就在此时,府外马蹄声急停,一个熟悉的身影,潇潇洒洒阔步而至: “此地有这等有趣的宴席,怎么没有人告知一声,宋人未免小气!”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千种瞰睨 所有人循声望去,人群里,有横眉怒目、勃然相对的;有用奇奇怪怪眼神,细细打量着来人的;有嘴里嘟嘟囔囔、咒骂着的;亦有跃跃欲试、想凑上前去与来人冲突对峙上一番的!只因,来人是,身着银国夜櫂蓝枭鹰衣饰的凌骞。 洛瑧忿然站起,水眸如冰,静看着凌骞。 凌骞倒是毫不犹豫,自由自在就走到了庭院中央: “别来无恙!” 他这一句,看似风轻云淡的问候,表面客套又疏离,却恰恰能重重撞击洛瑧沉痛的内心。 易橒澹寂眸如海: “在土语镇,你可真是来去从容!但不知何时起,对春宴感起了兴趣。” 凌骞肆意而笑,随手把腰间的钺鹰刀向身后一搁: “多亏世子之前传带的盟约,我银国的马匹,也能在这片地上走走跑跑!互市通贸吗,两国有利,百姓见些稀奇之物,商贾好讨生计,前景大好!” 易橒澹语气轻松: “把银国生意,即刻做大到此,大王子算得上经商奇才。” “奇才不敢当。”凌骞定睛看着洛瑧,褐眸如冽,“只是有故人在此,特来探望。” 洛瑧眸色深蕴———事隔数日,凌骞这般离奇地出现,想必,这回是他们认为,最后仅有的时机了。 栗秋昶立即看清楚了来人的身份,面带微笑,扶冠正衣,义正言辞道: “原来是银国王子!今日真是吉日,宋国大国风范,来者是客,请入席!” 凌骞摆手,冷冰冰地挑衅: “给宋国世子,上最后一道压轴大菜!” 忽闻,屋顶上“哗哗”作响,望弋、蛇空脚底生风,夹带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子,凌空降落!转眼,他们飘过中庭,已跃到正庭檐下,虎视眈眈看向了众人。 栗秋昶率先惊愕大喊: “柔儿!你们是何许人?为何抓住小女,你们究竟意欲何为呀?” 庭院中人,慌乱退开。望弋、蛇空手里攥着的,确是栗柔。 “爹爹救我!殿下,快救救我!” 栗柔只顾奋力挣扎,早被吓得花容失色。 “有事好好说……怎能如此!快快放开手……你既然是银国王子,怎能强行掳人……行径卑劣!蛮荒无度……” 栗秋昶气愤得直跺脚,心急如焚看向易橒澹求助。 “简单!”蛇空上前,目光狡黠,震声如雷,“交出《执凰相书》,你女儿方能完好无缺。” “什么什么书?” 栗秋昶瞪大双眼,左右而顾。 “啪”的一声,易橒澹把一本琰黄已泛白的书,拍在木几上,冷眸沉寂: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毕,易橒澹凛然飞起,只留简短几字给身旁的洛瑧: “在这里等着。” 眼前,凌骞“嚯”地甩开钺鹰刀,形如鹰展,便不遗余力朝着易橒澹扑杀而来! 刀剑猛烈相撞,瞬光之间,整个庭院景物破败,横风如灌!目及之处,瓦砾翻飞,尘土弥散,过耳之畔,呼喊骤起! “看好她。” 望弋把栗柔使劲一推,交给蛇空,身形一闪,偷袭到了中庭的木几前。 洛瑧凝眸不语,抓起《执凰相书》,转身推开身后的一扇门,第一时间跑了进去。 望弋目光如炬,紧追不舍。 刚进门,洛瑧停住脚步,明仄光晕中,她双眸沉静: “你们耗尽心力、伪装数载,今日,终于让你见着《执凰相书》的面。” 望弋心底生疑,此刻,她怎会如此淡定而不躲不避,这里面,似乎大有着古怪! 而洛瑧轻轻一扬手,将书抛在半空,整个人却俯仰向后倒下去。 第一百九十章 绰光凨珷 望弋一把抓过《执凰相书》,冷哼一声,只进不退,想看看洛瑧到底耍什么花样。 只见,四面的窗户齐齐放下了厚厚的黑布,此屋的光线,顿然如暗。而,来自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同时响起了数以百计、嘈杂震耳的铜铃声! “你故意引我到此。” 望弋双目爀爀,十分地不以为然。 此刻,屋中又起了好似铁器摩梭着地面、极速逼近的“唰唰”声。 望弋立感危机,飞身而上,欲跃离地面,但,头顶上空的巨大铁栏“轰轰隆隆”向他压近! 周围四面铁栏“咔咔”陷入凹槽中,牢牢竖立,围成笼子雏形。望弋四平八稳,一个马步安然落地,面色如巍!他一生身经百战,什么凶煞险恶的场面没有磨砺过,将书藏于胸口处,他便迅似风雷,汇聚全身内力,猛地向上撑开双掌掌心,头顶的铁栏应声而裂! 正当他松懈之时,上空的另一面铁栏,犹如天将,及时轰然落下。无数条纵横交错的菡蒅丝,自前后左右四个方位飞射而来,顷刻,就密密麻麻穿过铁笼!这次,望弋没有妄动,他终于,被严严实实关进了铁笼。 习贤自梁柱后闪身而出,惬意地拍拍手: “收工!别说我没提醒你,菡蒅丝,其利胜过万千剑刃,小心啦!” 望弋一动不动,盯着腋下一根泛着紫色光泽的菡蒅丝,惊诧不已: “你们怎会有此物?快告诉我!” 关于菡蒅丝,习贤并没有言过其实,利如硎,韧有锯,剖肉切骨于无形之间。 “它到底来自何处,你就不用管了。”习贤走到暗格前,询问方才卧倒躲避的洛瑧,“这机关威力太大,你伤着没有?” 侧匐在草席堆里的洛瑧,慢慢起身,语气如静: “躲避得及时,我没事的。这个机关完全克制了他们的优势。” 习贤自豪地: “这可是吉泞的手笔,当初我就想,会不会威力过甚,误伤到自己人,今日看来,不辜负吉泞改良了数遍,成果大可。” 洛瑧仍不放心: “我去外面看看。” 习贤点头,命令暗卫: “进来吧!看着他!” 随即,他与洛瑧一起跑向中庭。 二人到时,正见,院中只余蛇空与栗柔,蛇空听见屋内异响,早已分了心。 栗柔趁机拔下发髻上的簪子,在蛇空手臂上狠狠扎了一下。蛇空恼怒,举起右手,就要向栗柔的头顶劈下去! 慕慕浅曦,站在院墙上的吉泞,嗖地射出一箭,箭头擦着蛇空的右臂而过!因吉泞素来静若无声,此番,隐藏位置又十分巧妙,时空回转头看清,显然大吃一惊。 栗柔趁机逃开,躲到破烂木檐下,瑟瑟发抖。 吉泞逢机立断,在院墙上疾奔出二十余步,展开山荆网,嚯嚯撒网向蛇空。 蛇空哪里肯就范,抄起背后的霹雳铁杖就要直攻吉泞!可刚抬起的右手,陡然失去了力量,原来,刚刚的那个箭头,淬了足足双倍药效的麻痹散。 潜在院外的暗卫见状,果断抄刀,纷纷堵截后路。 山荆网落,蛇空被死死捆住,他越想挣扎拼命,网收得越快,他越是动弹不了。 “望弋!望弋~” 曲如萤虫的蛇空狼狈嘶吼,忿然不甘。 可是,洛瑧不见易橒澹的身影,忙转向栗柔问: “后门在哪?” 栗柔连连点头,眼泪汪汪地回: “西院……西院有门……” 洛瑧凝眸如蕴,绕着回廊就朝西院奔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玄刻妧央 西院是栗府内院,因常年种植着一排凤凰树,在这初春时节,凤凰树云郁葱茏,随风飘摇,宛如潇飒的重叠人影。 洛瑧停住了脚步,凝望远处,在凤凰树梢,易橒澹与凌骞相隔数步,冰冷对峙。 “你就那么,想把我留在土语镇。” 易橒澹黑眸如渊。 “今日不留下你,来日必成后患。” 凌骞目光冽冽。 易橒澹似笑非笑: “你未免太心急。” “开封里碰面的机会,也不少了,你我便彻彻底底决一战。” 凌骞挥刀破虹,话间,已直逼易橒澹而来。 易橒澹沉眸寂然,迎上前去。 洛瑧眉心微蹙,痛定思痛,抬眼之际,袖中的忘笙镖咻咻飞向凤凰树上的二人。 旦听得,清脆的叮叮两声响,易橒澹、凌骞停罢、同时向后退了一步,双双凝目望着小院中的洛瑧,皆心事深重。 “不甘你的事,你师父之事,稍后再清算!” 凌骞赫然打破沉默,冷冰冰地说。 洛瑧跃身上树,站在二人之间,双眸清幽: “之前是我错。我师父辗转宋银两国,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唯不愿今日局面。” “闪开!” 西风起,鸧刀猎。凌骞满眼激忿,他心底的狂澜,倾力翻涌,这一刀誓死不休。 易橒澹唇角轻扬,聚力剑心,开山劈云,震衣翻飞。刀剑笑,焠叶尽,彼时琅洸此时晦。 风暴方落,洛瑧翩跹移步,站于易橒澹前,陡然拿出一块绸绢!她目光滢转,待绸绢慢慢展开,只见,一片纸片放在其中。 ———赫囡胡厉氏妧央! “你还要护他!愚蠢!”凌骞厉喝,在看清纸片后,褐眸如冰,“赫囡胡厉氏妧央。” 易橒澹冷眸一沉,内心亦受到不小震撼。 脑海中,浮现出数日前,只身前往十素庵的情形,洛瑧语气如静: “在十素庵,我到时,所有物件都是被已仔细清理过一番的,除了,墙角那个幽暗的烛台,蓬山有把烛台摆放在西南角的惯例,烛火中,隐隐有青烟,是师父随身带的‘晴涧烟’,于是,我发现了这个。” 洛瑧手里绸绢的绣纹,异常的眼熟。易橒澹眉宇深深: “万镌花。” 凌骞果然打断了他: “不必深究!” 洛瑧语气清冷: “你们自然想到了,这是赫囡胡厉氏母族之物,而且,是赫囡胡厉氏妧央短暂一生中,最爱的花。” 凌骞漠然闭上了眼睛: “蓬山仙宗,果然算无遗策。” “我师父他是吗?”洛瑧心底悲恸难抑,“为了阻挡你们野心勃勃,他以己微力,纵流言纷争四起,从不顾念进退安危。而你们,虚与委蛇,急功短视,一步步把他逼入绝境。知道吗?他根本没想过揭发你们,只想你们收手、停战,你们到底还想如何?” 话语之末,垂眸簌泪,痛萦心恢。 “妧……央……” 凤凰树下,鱼茉的声音戚戚如微。 洛瑧向下看去,顿然心痛: “师姐……” “担心你的伤,我今晨就到了,想着凌骞狡诈多变,我且隐身暗处,以备万一。” 鱼茉拔下发间的瓒凤金簪,独自黯然神伤,有些零零散散记忆的碎片,逐渐一幕幕拼接了起来,若隐若现。 “怪不得,我在银国数月,没有丝毫关于此簪的消息,师父一直带在身边、最为看重之物,却事关赫囡胡厉氏妧央……瑧儿!”鱼茉定睛看着簪子灵芝花下,一个浅浅的“央”字,心如刀绞,“她是……我娘,那师父是……” 第一百九十二章 朝夕不辞 凌骞远远端看鱼茉,心绪复杂纷涌!小看了蓬山仙宗,小看了赫囡胡厉氏东浔的母族。 易橒澹索性收了剑,傲然不羁: “我不可在这里出事,你亦不能倒在这片土地上,打不了了。” 凌骞颇为不屑: “想好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是很想,此刻杀了你,恨不得此刻就能,杀了你!你且,安心等着。” 洛瑧转向凌骞,冷冷说完,飞身而下,来到鱼茉身旁。 凌骞静看着洛瑧的背影,冽冽目光中竟有丝丝轻松之色。 鱼茉如梦初醒,悲伤排山倒海袭来: “自小,我便练不得潄笙内功,因师父说,有师兄、瑧儿练习就可,原来是,赫囡胡厉氏族的关系。我十八岁,他才告知我身份迷疑,允我远离开封,寻一个真相。他心里始终住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赫囡胡厉氏妧央,原来,就是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看着泪眼朦胧的鱼茉,洛瑧心意沉重: “是在银王宫,师父离开前那一天,告诉了我,你就是他和赫囡胡厉氏妧央的女儿,当年赫囡胡厉氏妧央离世得突然,师父心灰意冷,经历重重波折、一路藏匿着你回了宋国,他一直保密,只为护你无虞。倘若,赫囡胡厉氏母族知晓,将会是你此生莫大的威胁;倘若,银后知此事,必对你赶尽杀绝。原谅师父的一片苦心,为人父母,必为子女计深远。” 鱼茉心境哀悯: “我知道,他有万千苦衷!沉淀至痛、深藏秘密,这么多年,终于说出来,可否能,轻松些许?” 洛瑧轻扶鱼茉双肩,眉眼沉澈: “师父临行,嘱咐一句,赫囡胡厉氏族不欠你,远离银王宫,你可活出无限的自由天地,还有,蓬山,交给你。” 鱼茉心底一震,双眼已然迷蒙———多少关怀不曾表露,多少呐喊藏隐天地方阔,多少旦昼朝夕矢志不渝,多少蜃海追憾充斥余生。 洛瑧切切感受到了对方的痛彻心扉与无法挽回,静静地安慰: “看似临危受命,实则是多少个日夜悬心的思量和寄托,师姐,自此,你只是鱼茉了。” 鱼茉内心十分挣扎: “蓬山还有寄师兄,还有瑧儿!” 易橒澹潇飒飘落,已近二人身边,他负手身后,黑眸冷粹: “鱼姑娘,仙宗之言,长思顾远,于天下众,大有深意。” 洛瑧滢眸清澈: “蓬山,唯你不可。” 此时此刻,鱼茉决然明了,她与赫囡胡厉氏族无关,与银王宫无关,与蓬山,一生息息相关! 凌骞凌空而下,双目隐灼: “洛姑娘,敢在我面前谈及如此绝密之事,不怕我卷土重来,直捣蓬山吗!” 洛瑧凝眸忿然: “凌骞,你走吧。我师父留了一句话给你,他日,若凌峥不受控制,可前往开封,有人,解你燃眉之急。” 凌骞宁神屏息,褐眸凛凛注视着洛瑧和鱼茉,眼神愈发深厉: “杀师之仇,你二人不报了?” “你是该千刀万剐!但当日,你困于权力之争,被银后固于扶珃城,谁才是真正的幕后凶手?我们定会查清真相,誓报此仇,此生不殆。” 鱼茉走上前,毅然地坚定。 洛瑧与鱼茉并肩而立,璧若羲姿,肃静风中: “之前,你放走我们,今日,为了土语镇所有人,让你逃脱,两两相抵,一笔勾销。我会深记自己的诺言,为了师父和蓬山。” “好!恭候蓬山!” 凌骞肆意一笑,转身踏上凤凰树枝,扑风而去,跃出了院墙。 第一百九十三章 峣黯橒深 就在此时,暗卫急匆匆跑来回禀: “回殿下,望弋他逃了。” 洛瑧心中骇然———被菡蒅丝困得严严实实,他是如何逃脱的? 鱼茉震惊地: “他竟然逃了?” 易橒澹望一眼凌骞消失的方向,心中亦疑。 三人到中庭一看,眼前,一片破碎狼藉,沿路的血迹斑斑延伸到了黑暗屋里。在断裂倒地的铁笼中央,有一大片异常显眼的鲜血,触目惊心!但更为惊悚的是,菡蒅丝零落一地,丝丝染血欲滴,而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臂,留在铁笼一端…… 洛瑧、鱼茉别过脸去…… 习贤跑进来,满脸血渍: “望弋自断一臂,借着菡蒅丝之间缝隙,摆脱控制,断尾求生不过如此了!” 易橒澹转身,黑眸如寂: “你受伤了吗?吉泞现在哪里?” 习贤故作轻松,目光明朗: “不是我的血,凌骞那些狗腿子的,我没事!吉泞在外边,放心,可恨,最后,还是让望弋跑了!” 易橒澹神色自若,示意鱼茉、洛瑧离开此处: “被菡蒅丝所伤,他失血过多,活不了,去外面看看。” 庭院里,蜷缩在角落被山荆网死死紧锁住的蛇空,瞪着一双狠戾的眼,愤懑如火: “困住我又如何?你们仍是一个败!哈哈哈~迟早让你们宋国分崩离析,尸骨不存,勿要太得意!” 这话中有话,让人深思。 “以山荆网擒你,还是给你多余的颜面,无耻败类!” 鱼茉眸色分明,字字恸切。 洛瑧靠近鱼茉,安慰她: “师姐,且等等。他们作恶多端,终得报应。” 易橒澹扶起在灰尘纷扬树下喘息的吉泞,仔细查看他右手的伤势: “拦住了他们一刻,你与往日相较,进展神速。” 吉泞目色幽深,语态从容: “敌悍我强,你说的。” 鱼茉连忙拿出伤药: “我帮你上药。” “谢谢。”吉泞轻轻颔首,再看向易橒澹,“望弋本来要带走蛇空,无奈不抵暗卫夹击,他只能顾自身了,失一臂,他走不远。” 易橒澹扶住吉泞的肩: “不急,我们回飞沄府。” 城西四角楼坊 漆黑夜中,望弋用撕开的外裳紧紧裹住残断的上臂,跌跌撞撞撑着长刀刀柄,悄然来到挂着飘飘荡荡黄色灯笼的四角楼坊。 “终于到了。” 望弋咽下一口鲜血,两只充血无光的眼睛,看了看楼坊的门,确定四周没有异样后,他上前叩响了门。 “可来了,我家主人久候多时。” 两名羽卫出来,架住望弋,直接进了内堂。 凌骞凛然转身,看着望弋气血俱废,被搀在椅子里。 望弋抬眼,面色晦暗,犹如罹丧困兽: “一路有你的人阻挡盘查……我……才到了此处。” 凌骞语气冰冷: “勉勉强强算是完成了任务,今日,多亏你们踏平镇司府。” “……《执凰相书》……假的……”望弋掏出胸口的书,断断续续,“蛇空……人在何处……” “自然是假的。”凌骞淡淡道,“恐怕活不成。” “救他!”望弋激忿不甘,“之前说好……我们合力…可以不计生死…你救他出……” 凌骞阴冷一笑,立时反问: “既不计生死,如何能救?” 猛然,望弋的目色黯淡下来: “我明白了……从一开始……你……你就没……想让我们活……” “聪明啊!”凌骞褐眸幽寂,“你道是,菡蒅丝上的毒是谁淬的?易橒澹自恃清高,从不用毒,你应知晓,银国泗王叔曾拜师一心湖,今送你一味最烈的毒,配得上你。” 望弋噗通摔倒在地,竭力嘶喊: “原是…是你……不愧是银王之子……” “省省力气,死得快意些。” 凌骞披风飘飒,自悲怆孤绝的望弋身边径直走过: “烧!” “是。” 羽卫恭敬领命。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一肃飔飔 “轰”的一声!西城方向,浓烟滚滚,响彻云霄。 洛瑧、易橒澹一行凝眸远望,深感震惊。 少顷,暗卫极速来报: “殿下,属下已查明,是西城的四角楼房坊突然爆炸,四角楼坊瞬间化为废墟。” 易橒澹冷眸如寂: “如此威力,是火雷。” 洛瑧星眸微垂,喃喃自语: “是……凌骞……” 而栗秋昶惊魂未定跑过来,对着易橒澹深鞠一躬,万分急切: “殿下,快救救小女!她重伤不醒啊,快救救她!” 吉泞看向易橒澹,微微点头: “方才,庭中高物倾倒,栗姑娘被树木砸伤。” 栗秋昶慌忙转向了洛瑧、鱼茉,态度恳切: “蓬山弟子既在此,还望救一救小女!栗某感激不尽哪!” 鱼茉明眸伊伊: “瑧儿,你的伤未愈,我去看看。” 洛瑧不放心地: “小心些。” 易橒澹吩咐习贤: “习贤,你亲自带鱼姑娘前去,我们先把蛇空押回飞沄府,这里便交给栗大人处理善后。” 栗秋昶连忙点头: “是,是,是,殿下,我一定好好善后,多谢蓬山出手相救!殿下,我稍后再向殿下回明情况。殿下慢走,管家送殿下!” 暗卫带走蛇空,易橒澹转身,语气如冷: “不必相送。” 飞沄府 洛瑧静静躺在榻上,呼吸浅浅,面色如雪。 易橒澹站于榻前,黑眸幽邃,安然俯瞰着近在眼前、却是远在天涯外的人儿。 吉泞在外敲了敲门,易橒澹移步,轻轻开了门走出去。 “你的伤如何?” 吉泞目色清朗: “我本是皮外伤,无碍。鱼姑娘给的药,你喂她吃了吗?” 易橒澹微微点头: “此刻,睡得很安静,她的内伤,与我有关。我的解药,不是那么轻易能配制出的,她不愿意说,定有离奇。” 两人一起向外院走去,吉泞无奈地: “刚才在栗府凶险,她以自己为饵,引望弋入局,体力虚耗,才晕倒的。可,关于解药一事,鱼姑娘也守口如瓶。” 易橒澹回望身后月影朦胧的小屋: “望弋死了,蛇空被擒,仙宗可以瞑目。今日事已毕,明日启程。” 吉泞目光慎重: “好。还有一件事,让我感觉很奇怪,凌骞和他的羽卫,一直在西城附近徘徊,不知用意何在?” 易橒澹继续向前走,淡淡然道: “凌骞是个狂妄自大的人,肯定要坐看最后结局,他是在看我们,会如何处置蛇空。” 吉泞顿悟: “西城爆炸,是凌骞一早瞒着望弋和蛇空安排的,他借我们,演一出戏给望弋蛇空看,就等他们入境,倘若,蛇空也能逃脱,结局会和望弋一样,在四角楼坊里灰飞烟灭。” “除了他,还有谁。灭了望弋蛇空,在土语镇威胁宋境百姓,符合他惯用的手段。” “他简直太狂妄了!幸而这次,没有伤及宋境百姓。” “因为,前天他提前包下了四角楼坊,昨日,又让楼坊全部艺人去百仙庵赴宴,四角楼坊,其实,空空如也。” “难道他,会良心发泄?这么一个狠戾乖张、杀人如麻之徒,怎能顾及别人性命?” 二人一路谈论,走到了书房前,易橒澹眸色如渊: “也许,他这次的目标,从来只是望弋和蛇空。毕竟,如今迌国、孛国、户国,再无法与银国势均力敌了。” 吉泞心中一惊: “原来如此。只不过,望弋、蛇空嗜血成性、韬光养晦一辈子,最后毁在这个,连他们都看不清楚的后辈手里,地府之日,煎熬难耐,够他们忏悔追恨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长空无痕 翌日清晨 土语镇城门公告天下——— 兹有他国宵恶蛇空,背主弃信,藐视诸国边境合盟,潜居于下,残虐无度,杀戮成性,都峫府正即刻缉拿,今日午时,北檫口斩首,诫以示告。 城门处,密密麻麻围了大众百姓,看着明榜告示,白纸黑字,皆义愤填膺,议论纷纷,群情不甚激昂。 子焦隐于人群,仔细观察,慢慢走到不远处茶廖内,回话。 凛风里,凌骞褐眸如冽,唇角带笑: “公告天下,好棋。” 子焦双眼微低,徐徐道来: “这一步,确实安排得妥。昨夜,王后百里传信,迌国、户国内亲传手书,称望弋蛇空,早年不听劝令,脱离了管制,消失数年,不明其踪。今银国王室,仗义出手,断其后患,不胜感慰。这边,易橒澹肯定也得到了守城将领的第一手消息。既然,明面上,望弋乃大王子出手所灭,那蛇空,顺理成章就是被他易橒澹图斩,这分寸拿捏得好,不陷困境,不迫形式,为民除害,震人发聩之效。” 凌骞抬眼眺望,俊目分明: “我猜,这两国的这两份手书,并不是出自王宫之手。想想,迌国那位居功自傲的六王,还有,户国那位软绵绵的老王上,就知道,手书该是出自为他们鞠躬尽瘁的大御史之手了。” 子焦颔首肯定: “不管怎么说。土语镇的事,算是告一段落。那么,大王子,我们何时启程?” 凌骞起身,背向城门,周身气场抖然冷若百里寒冰: “她让我来土语镇,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执凰相书》,她和我父王不同,她从不会让自己,固于别人信念之中。她所想,不过是,我一步步看到与过往做一个,清清楚楚的了断。呵~她真是,赏玩人心和情感的高手,诛求伐己,不过如此。” 明仄交替的微光里,凌骞不再言语,冷厉的双眼,直直看向极北之北!渐渐地,肆意飞纵的黄沙弥漫了旷野之息,只余,长空无痕。 雾雨蒙蒙,洁花如蔓。 今日,护送公主梓棺的队伍,从长青宫启,踏上了回宋路途。 黑衣肃袂,哀静不止。 特制的三乘马车里,冰晶棺稳稳当当置于正中,习贤亲自检查后,关上车门,示意大家。 车乘之左,易橒澹吩咐身侧: “行程放慢,原定路线出发。” 吉泞自然明白,后面马车里,洛瑧一直是昏昏沉沉,不适长途颠簸。他心细知微: “好,今日黄昏,就在小浥渡停歇,我早早派人去打点。” 易橒澹点头,眉宇始终未舒展。 近黄昏时分,车队到了临城小浥渡。 很久以前,小浥渡是一个并不狭小的渡口,船只停留,商贾交互,水带源至,才盖起了排排雅致的小楼,繁茂一时!历经数百年风沙卷席,偶有战端,而今,这里只是一个,杂林黄土和烈风覆盖的边境孤城。 一行车马缓缓入城,歇在一座古香古色的简洁小院。 月光里,吃了晚饭的洛瑧和鱼茉慢悠悠散步而来。 白色狐衾,萦暖心怀,洛瑧凝思: “凌骞已经离开了吗?” 鱼茉黛眉微蹙: “听吉泞说,城门口,有人看见凌骞带着随从离开了土语镇。他隐藏得够深哪,他居然是狄火!” 洛瑧面色如雪,语气安静: “银王的眼光果然没错,他是最适合继承王位的人选,凌峥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凌峥是什么处境?” 鱼茉目光攸攸: “好不了,银后一定会对付他。要么,让他此生都毫无斗志,全心全意的臣服;要么,日夜折磨,总之,让他再不能形成任何威胁。” 洛瑧静望鱼茉: “你一直,是想救他?” 鱼茉坦言恻隐之心: “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我想给他留一条自由自在的路,余生平平静静。” 第一百九十六章 淄野觅橼 夜凉如许,胧月华美。 洛瑧明眸若粲: “那,救他吧。” 鱼茉轻握住洛瑧的手: “瑧儿,我真的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对师父很多愧疚,也没保护好你,而凌峥,我与势必对立不可,如今,能为他做的,就是让他离开,痛苦煎熬的地方,让他重新活下去。” 世事如棋,权御天下,风云比心,自古难怀。洛瑧眉眼如水,浅浅淡嫣: “我明白你,纷乱世间,羁绊足下。师父的事,你需要一些时间,师姐,你要相信,师父留给我们的勇气,足够我们度过难关。至于凌峥,遵从本心即可,我支持你。从来是你一直默默站在我身后,而我的心意,与你一般,我们在一起,都会好的。” 鱼茉搂住洛瑧,眸色滢滢: “瑧儿,会好的,回到蓬山,一切都会好。” 两人在月光里,站了很久。 “似是,药草味。” 鱼茉抬眼望向了院墙。 洛瑧也闻到了: “有陌斛草的味道。” 两人寻迹而去,眼前,竟然是一片郁郁笼笼的药草地。 这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药地,顺着平坦的山坡蔓延而上。其间,种了陌斛草、番烟花、籽岷、何不老等数种药草。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惊讶不小。 “这几种可不是常见的药草,可以说,比一般的药草,更不易种植。” 鱼茉疑惑。 “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可不能伤害这些药草!” 此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急匆匆地冲到两人面前,嘴里嘟嘟囔囔不停。 洛瑧和鱼茉相视一笑: “你是,这片药地的主人?” 小姑娘看着眼前的人,似乎心里放下了些戒备,仰着头说: “这是我们家的药地,是伯伯、爹爹、娘亲和大哥辛辛苦苦种的,是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依靠。” 鱼茉俯下身,端看这个伶俐的小姑娘: “我们只是路过,闻着药香就过来了,放心,我们不会破坏它的。” 小姑娘认真想了想: “这下我便放心了!我们这里的人少,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们,你们是外乡人吗?” “是,我们只是暂住于此。”鱼茉微笑,问出心中疑虑,“你们家,是每个人都会种药草的吗?” “两位姑娘,为何对药地这么好奇?” 大树后,走出一位耄耋老人,他手里杵着一根木拐杖,慢慢靠近。 小姑娘看见来人,兴高采烈地奔向他: “伯伯!” 老人慈眉善目,打量了洛瑧鱼茉一番: “你们为何对这片药地,格外好奇呢?” 鱼茉、洛瑧颔首见礼: “不瞒您,我与师妹从小行医,对药草颇为熟悉。老伯,您地里不种庄稼,却种了些罕见的药草,这些药草都是需要精心种植的,一定花费了不少心力。” “果然,遇上了内行家。”老人爽朗笑道,“这地里,原本也是种庄稼的。数年前,一对夫妻,机缘之下来到此处,当时,瘟疫横行,渡里死了大半人,是那对活菩萨善人留在渡里,一住便是大半年,救了整个渡里的性命。他们是,世间最善良、最好的大夫,不仅治病,还教给渡里的人,各种防病之法。老头我当时,只是一个懵懂少年,什么也不会,深受恩人影响,立志学医。” “那后来呢,后来如何了?” 鱼茉追问。 老人站在地头,默默回忆: “恩人仁心,他们在渡里的日子,教我辩药,挖药,种药,还有一些常见病的治法。所以,如你们今日所见,他们走后,我把我所学,传了下去,我的老婆子、女儿、儿子都略懂皮毛,这片药地,也是我家的全部家当。” “请问,当年这里传染的是哪种瘟疫?” 洛瑧眸色深蕴。 “是霍伤风。” 老人说。 洛瑧与鱼茉会心相视———是师父。 “当时恩人离开,恩人的夫人身怀六甲,快要临盆,我们想请恩人留下,恩人却推辞了,似乎是,有非常重要之事,走得很急。” 老人面露遗憾。 “请问老伯,他们可留下了姓名?” 鱼茉一再确定。 老人稍稍疑虑: “你们……” “同为医者,今日听得如此感人肺腑的一桩往事,不胜荣幸,我们只是想,了解多一些。” 洛瑧并未言明因缘。 老人从容不迫,点点头道: “既然,你们如此投缘,不妨坦然相告,我家中,一直供奉着恩人的长生牌位。” 第一百九十七章 凭烂一起 次日,老人土宅。 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香案上,供奉着两道长生牌位。 ———仁义仁术恩师南望蓬山四郎 ———善心妙手恩师南望蓬山妧央 老人目光灼灼: “恩人向来谦和低调、亲力亲为救治瘟疫,不计任何得失。在他与夫人交谈中,我听得,恩人唤夫人‘妧央’,夫人唤恩人‘四郎’,才得此牌位名。” 一定是,师父与赫囡胡厉妧央被逼出银国,沿路辗转来到渡里。因不想他日牵连这里的百姓,师父他们一直隐姓埋名,故老人一家,只得知师父是南方蓬山人士。 鱼茉与洛瑧,目不转睛看着牌位,泪盈于睫,心中激荡感慨。 两人于排位之前,恭恭敬敬地叩拜完毕,再次面对着老人一家无限的真诚纯良时,她们心中的郁节,一一解开。 明媚的阳光,如丝如缕,温柔轻洒在鱼茉、洛瑧的身上,她们并肩慢慢往回走。 鱼茉牵洛瑧的手,泪中含笑: “听老人的回忆,我爹和我娘,相处非常自在和开心,她们应该很恩爱,他们一起度过的日子里,都非常珍惜彼此。” 洛瑧回握鱼茉,心底同样暖意融融: “自然,以前就听说,凡是夫妻恩爱和睦,生出的子女都有水一样的胸怀和柔情,看看师姐就知道了,你那么聪慧、柔善、美好。” “谢谢瑧儿!我应该早些振作起来,完成他们的心愿,也是,为了我自己。” 洛瑧报以最信任的微笑: “你一定可以。” 鱼茉语气如静: “也辛苦了易橒澹,特意选这条回宋的路,让我们遇到这一家人,亲自解开我们的心结。银国恩怨了结,蓬山还在等我们,师兄还在等我们。” 是啊,洛瑧清楚,回宋,不只有这一条路,易橒澹让她们拨开过往云雾,直面现实,可谓用心良苦。 走到了前方黄树林,洛瑧猛觉心口一股急窜的血气,汹涌而上!瞬间,撞击般的剧烈疼痛,撕裂了全身,洛瑧面色煞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鱼茉忙扶住洛瑧,焦心如焚,她的预感相当不好: “瑧儿,你的毒发作了。” 身后林中,一抹如魅似风的身影,扑面而至,搂过了洛瑧。他低下头深深凝望,那深蕴的黑色眼眸,宛若化不开的浓重夜色: “先回院子。” 鱼茉看清是易橒澹,惊惶失措的心情稍稍回转,连连点头: “好!我去拿药。” 榻前,易橒澹轻轻放下洛瑧。可此时的洛瑧,已慢慢看不清楚眼前的人与物…… “她的脸色,怎么如此惨白?” 易橒澹擦拭着洛瑧额头的汗珠,忧心难掩。 “这会儿,她的意识是不清晰的。” 鱼茉忙给洛瑧喂了一颗药。 蚀骨的疼痛,排山倒海袭来,像是一遍遍要将洛瑧煎熬到筋疲力竭为止!此时此刻,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关节不痛,没有一寸皮肤不痛! 鱼茉的手微微颤抖,心疼不已: “这是止疼药,吃了这个,她可以暂时睡一会儿。” 易橒澹盯着已经极力克制,但却禁不止虚弱挣扎的洛瑧,眸色如渊: “该怎么做?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毒回到我身上!” 鱼茉惊诧地: “你已经知道了?” 易橒澹思绪如碾,语气满是懊恼: “我知道我身上的毒,没那么轻易能解,定是她做了什么,如今看来,我猜的不错,告诉我,要怎么办?” 鱼茉摇摇头,哽咽着: “没有办法,我没有任何办法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脉脉生机 闻言,易橒澹震怒: “既然可以转移到她身上,也可以转回到我身上?她不能再耽搁!” 鱼茉双手紧握,面露重重忧色: “不是这样,不是你想的那样……” 易橒澹眸空如寂,他像是一头刚刚被致命一击的野兽,奋挣而绝望: “她无法承受,这毒漫延得太快!你知道她撑不下去的,我要让她活!我只要她活!” 门外一直等候的吉泞、习贤冲了进来,默契站在易橒澹身旁。 吉泞朗目如熙: “橒澹,你冷静!让鱼姑娘再想想办法,你这样帮不了她!” 易橒澹沉浸在自责煎熬中,眉宇如沉: “为什么……要拿你的性命救我?我不会原谅你。” 鱼茉痛彻心扉: “海角天涯,往昔当下,她心里不过一个你。” 习贤缓缓转向洛瑧,心中被眼前所见震动: “橒澹,她安静下来了,一定会有办法,我们先到外面说。” 只见,洛瑧面色如雪、眉心微蹙、已开始昏昏欲睡。 易橒澹渐渐冷静,自怀中掏出白色小瓷瓶,冷冷道: “鱼姑娘,给她用这个药。” 鱼茉接过瓷瓶,打开了细细查验: “是翕僵丸!你怎么知道,瑧儿是中了蛊毒?” “我们是刚知道。别忘了,那老人一家的医术,也算师从仙宗了!” 习贤直言不讳。 “其实,受到仙宗熏陶,影响最大的人,是老人的长子,‘千手夫子’的名号你们都有所耳闻吧。瓶子里的药,就是他留下的,老人知道原委后,将药赠予了橒澹。” 吉泞详细道来。 原来如此,鱼茉的心底慢慢升起一缕微光: “翕僵丸出自《毒经》,师父确说过,《毒经》已在有缘人手中。我明白了,控住瑧儿身体里的蛊虫,我们就有时机救她了!” 晚风摇曳,十里何谈; 泚辞俘梦,盖偌汨章。 接壤重镇珛山北,百石桥。 已近傍晚时分,开国候世子北烈,亲带一队悍卫,稳稳守住入城必经的桥面。 乌云盖顶,大雨将至,一个披着紫色披风的女子,怀中环抱婴儿,轻捷如风般踏上桥沿。 “来者何人?”领头侍卫长,持长枪威喝,“今日此桥已封锁,闲杂人等,绕道通行。” 女子悠然摘下帷帽,明眸剪水,笑颜依旧,她举手出示一块琼珑玉牌: “西林复曦曦,请问,前方可是开国候世子?” 北烈巍然向前,大步走上桥心,不甚欣喜: “橒澹交代,复姑娘这一两日即可抵达,终于等到你!复姑娘一路疲惫,北某前来迎候。” 复曦曦微笑看向怀里安安静静的婴儿,舒了一口气,这一路的丝丝倦容亦一散而开: “我们到了,小鬼头,这便是你崭新的日子。” 银国大王宫 王宫上下一片肃穆,赫囡胡厉氏东浔端坐大殿之上,主持着银王的丧仪大典。 汀瑶暮光,俨目寂赖。 赫囡胡厉氏东浔一身缟素,满面从容,语气掷地有声: “王上旧疾突发,身体日益积累,连日来,处理叛贼袭城、逆子暴动、边城不安之事,桩桩件件,劳心劳神,终,长恨遗世。各位贤臣爱将,还望敛痛收心,能继续辅佐新王,发扬光大,为银国不辞朝夕。” 殿中,群臣皆俯首如是: “臣为新王,赤胆忠心,不遗余力!” 赫囡胡厉氏东浔满意地颔首,威仪镇静,宣布: “银国的未来,仰仗诸位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谁阚鵺蛊 尨殿 朦月,凌骞脱下素服,对着铜镜整理发冠,他挥挥手屏退一旁的侍女,神情孤傲而落寞: “子焦,他已经启程了吗?” 一直默默立在案几一侧的子焦,肃然回话: “回大王子,我亲眼看着,王后派一队亲卫护送二王子秘密出了北门。” 凌骞寒目如冰: “让我们的人跟着,注意,不要靠得太近。” 子焦忐忑: “大王子,你是担心,王后不会放过他?” 凌骞转过身去,语气如冷: “我不信任他们中任何一人。” “明白了。” 子焦受命退下。 晨曦微光,翠萦匹山。 摇摇荡荡的马车里,洛瑧缓缓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鱼茉无比欣慰与急切的眼神。 “瑧儿,你终于醒了!这一次,可把我吓坏了。” 鱼茉扶起洛瑧来,忙帮她诊脉。 “师姐……” 洛瑧眸色清浅,倍感疲乏。 “你知道吗,你一直昏昏沉沉,我们所有人都悬着心,你醒了就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鱼茉取来帕子帮洛瑧擦汗,又看了看小炉上温着的药。 “我感觉……感觉,身体不像是自己的,我是毒又发作了吗?”洛瑧心中疑惑重重,为何没有了之前撕心裂肺的巨痛?为何只剩下空乏无力的倦意?“炉子里是……” 鱼茉微微心安,欲言又止: “为了你的安全,我们已在回程的途中。你才醒,还是需要好好静养,其他的事,容我慢慢告诉你。” 马车正前,易橒澹、吉泞、习贤三人并列而骑。一行人顺着蜿蜒盘旋的山路,徐徐而上。 洛瑧凝目隐隐,把掀开的车帘轻轻放下来,分外安静: “所以,是翕僵丸压制了毒性的发作。” 鱼茉忧心忡忡: “嗯,所以,他们都知道了。你为易橒澹解毒,只不过是,以药激发他本已发作的毒根,取三鵺蛊虫以毒为食,聚集吸食毒素,再引蛊虫到自己身体。这只是,一命换一命的方法罢了,若没有菏榔丹和魄引,后果难测!回想起来,我确实做了最不负责的决定,算什么大夫呢!我用最可憎又愚蠢的办法,成全你的执着。” 洛瑧拉住鱼茉的手,脉脉温柔: “是我逼你这么做的,当时,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呢?师姐放心,一切都在变好,不是么。” 鱼茉轻轻摇头,感叹: “原本,易橒澹毒发,他一丝生存的机会也没有了,是你为他冒生死之险,争取一切可能的机遇,得到了转圜的时间。他为你中毒,你为他赴死,真看得旁人,心惊胆战!” 洛瑧虚弱一笑,揉了揉眼睛,顺势轻靠在鱼茉肩上: “还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师姐,我以此为因,让你心软与妥协呀。师姐,谢谢你。” “知道,说服不了你,唯有监督你乖乖喝药。” 鱼茉嫣然而笑,轻抚洛瑧的脸颊。两人紧紧靠在一起,心意想通,无须多言。 黄昏,八宝客栈。 马车刚停稳,鱼茉为洛瑧披好披风,打开车门,扶洛瑧下车。 站在车前的易橒澹,沉眸如渊: “我来。” 话毕,靠近一步,抱了洛瑧,径直向客栈内走去。 吉泞看向鱼茉,静默如初: “我来帮鱼姑娘,拿药炉和这些物品。” 马车后方,习贤挽着缰绳,告知吉泞: “客房都安排好了,你们先进去,我去后院看看安置棺椁的地方。” “好。”吉泞点头,“鱼姑娘,前面就是小镇的药铺,可还有需要准备的药材?” 鱼茉微观四周,这里的确僻静。一路走来,停留之处都是适合静养之地,他们也是十分细致用心了。她拿出一张纸签: “是有几味药快用完了,我得亲自准备。” “天将黑了,我同鱼姑娘去,让习贤留下照应。” 吉泞目色清朗。 第二百章 蓦莘相翡 和字号房 易橒澹把洛瑧放在椅子里,语气如冰: “我们谈谈。” 洛瑧微微点头。 易橒澹在对面坐下,沉眸如渊: “为何要自作主张,用这么极端的方法,替我解毒?这个后果,谁来承担?” 洛瑧安安静静: “这个后果,自然,我来承担。” 易橒澹冷静凝视她,质问道: “以命换命的结果!你问过我吗?生死抉择之际,我才是那个最终做决定的人!” 洛瑧眸色清浅: “我当然理解,这个抉择对你造成的震撼不小,但我是医者,我是一个大夫。” “笑话!你真是冥顽不灵,我没有要求你救我,更不需谁为我赌上性命。” “那我问你,当日,皇宫里,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需不需要你为我服下赤烛给的毒药?” 易橒澹决然否认: “不一样。赤烛对我,另有相托。” 不承认,早料到了。怎样,才能让他认为,自己只想救人,并未做什么牺牲呢?洛瑧轻咳,摇了摇头: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其他办法,你以为,当时你的情况,还能坚持到何时?” 他不是不知,只是一想到今日,尤为心惊。易橒澹走近,弯腰轻拍洛瑧的背,一双浓冽的黑眸,渐渐幽邃无际: “纵然,我无药可解,未经我同意,冒然解毒,以命相酬。你认为的理所当然,我,无法认同。” 洛瑧低头,静静回视,眼前这个真切挚爱,却不能再深爱了的人。承认吧,无论平江府、开封、蓬山、王府、宋国还是银国,万重云霭,四面楚歌,你的心,不曾转移!这段时间,真是砥砺煎熬啊!银国这一遭,血色卷袭,激战连连,易橒澹身心也很疲惫。今下,护送公主籽棺,日夜兼程,能为你做些什么?就算,陪你走过这一程山水,也罢。 洛瑧双眸明澈如昔: “蓬山,没有见死不救遗训。我们不要再争辩了,目前看来,这个选择并不是最糟糕的。” 易橒澹起身,漠然将视线移开: “那是你认为。” 洛瑧眉眼微垂,倒了杯茶,淡然喝一口: “今下,以蛊控毒,蛊虫蛰伏七日,我们赢得了时机。我,困倦得很,想休息。” 易橒澹眉宇如沉———毒发如蚀骨,痛贯心膂,非常人所能忍!哪有那么的简单。 他转身,凝目空寂: “之后,做任何决定,我必须知道。” 退出房门后,易橒澹走到和字房左面的门前,推门而入。 习贤命人将一个大箱子抬进来: “橒澹,这间是连着隔壁间的,方便有事照应。” 易橒澹沉默点头。 习贤立于门口处,双手抱剑,其实,心中不甚忧虑: “若毒再次发作,洛姑娘受得了吗?我看那日,她晕厥之时,脸色煞白。” 易橒澹紧握拳心,良久开口道: “等不了下次,我得想办法。” 药铺 掌柜的包好了四包药,递给鱼茉,后者向铺子之外空荡荡的街心看了看,转过头拿了药: “齐了,我们走吧。” 吉泞点头。 两人走出药铺时,迎面就冲来三个持刀的大汉,凶神恶煞对他们喊: “杀了他们去领赏金!” “你先走。” 吉泞拔刀,立时对峙三人。 鱼茉护好药: “你小心!” 说完,匆匆朝着街心的小巷跑去。 山顶之上,繁茂的老榆树,挤挤挨挨,阳光热烈炫目,孤云飘荡。 穿着白色常服的凌峥,远远看见鱼茉着急地跑向自己!他连忙奔跑上前,扶住鱼茉,心情激动不安: “鱼姬,你还好吗?你一路都平安吗?” 鱼茉细细打量了凌峥,他除了神情有些憔悴、颓败之外,没有外伤。 鱼茉微微一笑: “凌峥,我们长话短说。因为我不能停留在这里太久时间,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第二百零一章 别迭阳关 凌峥不明白: “为何不能呆太长时间?你不是与我一同离开吗?难道,又是我会错了意?” 鱼茉不想,他心中的伤,再雪上加霜,但不得不让他,即刻认清现实: “凌峥,宋银边境的积怨已久,我师父,也已离世,我师妹中了毒,当下非常危险,而我,其实从一开始就明白,我们的相遇,是一个美好的回忆,我自始至终都知道,我不会同你一起离开。” 凌峥目色如冽,震惊之余紧紧抱住鱼茉,不愿相信: “为何不能一起离开?我,对那个满是魔鬼的王宫,厌倦至极!是你告诉我,可以重新开始,我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就是等你啊!” 鱼茉眼里噙着泪: “凌峥,我曾经想过你说的这些,但如今我们必须面对现实。我是蓬山未来的掌门,你知道吗?我们就此别过吧,我会记住你,希望你去到我为你安排的地方,好好活下去,你放心,那个地方绝不会有其他人知晓,你可以做你自己。忘掉银国发生的所有一切,只做你自己。” 凌峥内心动荡不安、奋力地抗挣: “你不能和我一起走吗?我求你了,和我一起走!不要再管什么宋国银国?” 鱼茉狠心决然,使劲拨开凌峥的手: “你不要那么幼稚!对你来说,离开是一个新的开始,对我来说,回到蓬山,才是我新的开始。” 四目毅然相对,冷决牵绊无助,激愤晕染了心痛。 凌峥似乎懂了!诀别一刻,他明白,鱼茉有她的路要走,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美好、难忘、悲痛、割舍,如今,他们都该回归自己的身份里,做自己。 “你真的舍得我吗?”凌峥压低了声音,满心的哀恸悲鸣,“可是,我舍不得你!” 鱼茉异常冷静,语气坚决: “这一路走来,你该清楚,你只能相信你自己。” 凌峥缓缓抬了头,凄然北望: “赫囡胡厉氏东浔想斩草除根,是凌骞,让他的亲卫一路跟着我,在那几人动手之际,杀了他们,救了我。我知道,我的命,还是有人珍惜。” “与凌骞之间,就此断了联系吧,以免再生波澜。”鱼茉双眸滢滢,这最后一次见面,她要让自己欣然微笑,留在凌峥的记忆里,“你的性命,自然有人珍惜。今日送别后,不要找我,我们各自安就好!我走了。” “鱼姬!鱼姬!” 凌峥知道无话再续,却还想多唤几次烙印在心里的名字!只是,脚下生根,无力动弹,情缘流逝,伊人已远。 ————鱼姬! 久久注视着鱼茉的背影,愈发遥远、愈发模糊!凌峥一声声的呼喊,歇斯底里又无可奈何。 山脚,小阳木亭。 吉泞负手而立,安安静静站在亭子里。 鱼茉擦拭掉眼角的泪水,深深吸了一口气,整理好心情,便向亭子走去。 吉泞回过头,目色攸攸: “下来了。” 鱼茉收回微微诧异的眼神,心情有几许繁复: “你,你们,早知道我会来见他?” 吉泞坦言相告: “橒澹说,赫囡胡厉氏东浔愿意如此轻松的让你们回宋国,有些蹊跷。” 鱼茉方才恍然大悟: “所以,他一直有所怀疑,我们到来的目的?” 吉泞走过去,清冽的双眸在骄阳照耀之下,格外明亮温和: “不是怀疑,是为了保护。赫囡胡厉氏东浔让你们在土语镇遇上我们,无非是因为,凌骞的缘故。” 鱼茉眸色分明: “凌骞,不错。只要,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肯与之前所有了断得彻彻底底,她什么都肯做。你们,就没有怀疑过?也许,我还有其他目的。” 吉泞并不生气,轻松一笑: “在这里,你想完成的最后一件事,也完成了。回吧,客栈里,她们还在等着。” 第二百零二章 逐沄吞雾 八宝客栈 吉泞和鱼茉两人速速回到客栈。 吉泞推开房门,只见易橒澹、洛瑧依窗左右而立,站在榆叶飘飞的木格前,似乎是在等待着他们的归来。 洛瑧双眸沉静: “师姐,你们回来了。” 鱼茉心底满是喜悦和欣慰: “瑧儿,你的气色恢复了很多,怎么下床了?” 洛瑧走上前来: “躺得太久了,走动走动,反而精神些。” 鱼茉眉眼盈盈: “我有话同你们说。” 易橒澹沉眸如冷: “你应该,是去见了凌峥。” 鱼茉坦然自若: “是,我刚刚已经让他离开了。其实,在扶珃城,我同赫囡胡厉氏东浔做了个交易。” 洛瑧拉了鱼茉的手: “我们坐下说。” 鱼茉与洛瑧同坐,语气平静: “瑧儿,我一直瞒着你,你应该责怪我。当时,为了逃出王宫,追查师父的死因,也为了保凌峥一命,我与赫囡胡厉氏东浔私下协议,她留下凌峥活口,我带你到土语镇寻找杀害师父之人的线索,取《执凰相书》,那几乎是,治你的安危于不顾。” 洛瑧眸色清浅: “师姐,你不说我也明白。赫囡胡厉氏东浔的手段,我们都领教过,我与你在银王宫里,稍不注意就会被利用,我们脱不了身不说,激怒了她,还会引发两国之间更多的麻烦,你这么做,我怎能不明白你的苦心。” 鱼茉慢慢安心: “瑧儿,她想要《执凰相书》只是个幌子,她也许早已经知道,书根本不在我们身上。” 洛瑧眸底深蕴: “是的,她心思缜密,手腕铁血,爪牙密布,天下大事无不在眼底,她怎会不知。” 鱼茉眼中尽是憎恶之色: “细思极恐,我竟然与这样一个表面慈心仁义、恭良无私,实则城府可怕、扭曲可恶的人打了交道!我还自认为,峰回路转,致使无法顾及你的安危。” 洛瑧细心安慰鱼茉: “情势所迫,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做。我说过,遵从你的本心就好,我相信你。” 易橒澹黑眸如寂,声音冷静得犹如岩壁上初融的冰河流水: “之前境况,你那么做,不足为奇。况且,你也保住了你们的性命。” 吉泞思绪清晰: “还有,当时洛姑娘被协制,那传信让我们即刻突围出城的,也是你吧。” 鱼茉眉眼微垂,坦诚相见: “其实,我的私心里,也与赫囡胡厉氏东浔赌了一把,她此时应不会冒然与宋国结怨,只要你们离开,她便不会追击;还有就是,我赌凌骞与赫囡胡厉氏东浔,仍有心结未解,凌骞虽不会轻易放过我和瑧儿,也不会即刻取我们性命。” 吉泞表示同意: “确实,凌骞他是一个真正的北地之王。他不会顾此失彼、不会优柔孤断、不会举进冒险,当然,更不会听从他所谓母后的意见。他一直拼搏力争,王权当先,他想要做到的,就是做他自己的主宰,做他理想中的王。” “所以,凌峥不能留在凌骞身边,留在银国亦是不可。”鱼茉心里太清楚,这样一个银国、这样一个凌骞,未来,如何容得了一丝一毫的威胁存在,“你们,是何时发现我的?” 吉泞破析: “你送仙宗遗体回宋,为了安全,橒澹让暗卫一路保护,看到有羽卫与你联系过。” 易橒澹默默望向窗外,沉眸如渊: “说起来,凌峥能重获自由,多亏了凌骞。” “是,这倒让我刮目相看了。”吉泞凝思寂虑,“还有一点,动摇凌骞心志,让他同赫囡胡厉氏东浔之间疏离至此的,到底是何事?” 第二百零三章 珛琅皓枍 翌日,出了渡口,南北交界霍然分明,戍防俨俨,一条平直且宽阔的道路,铺开在眼前。 习贤、吉泞首尾相齐,护送公主籽棺的车队,平平安安踏上了正真意义上的归途。 两日后,一行人抵达珛山。 勒马鸣啸,车辙覆新。 春风如酥,蒙青琅蔽。 这边,北烈速下楼坊,容光焕发: “切盼如至,切盼如至!” 易橒澹、习贤、吉泞依次下了马,一路风雨兼程,终与君相汇合。 眼前,北烈英武不凡,拂面瑾冠: “世子,你们终于平安回来!” 易橒澹拱手还礼,黑眸沉蕴,言简意赅: “侯爷久候,不胜感激。” “应该的,应该的。”北烈看了看易橒澹身旁的吉泞和习贤,心中默默嘉许,不甚安心,“一路劳顿,请入城再叙,复姑娘也正等着你们。” “姐夫!” 习贤上前一步,兴高采烈地唤了声。 北烈点点头,目光中,难掩欣然与宽慰。 易橒澹抬起头,眸色如寂,楼坊之上,紫衣飒飒的复曦曦,凝目相望,滢目伊伊。 皓枍池 四进小院,掩于池邸,水榭暮雅,粼光生辉。一个中规中矩的书房,静立其间,几分书香,几分世外! “此居安静,可稍作休整,你们这一路,定是风雨兼程,不负众望,今日就好好休息。”北烈引路至卧房前,温和如斯,“公主籽棺,都已安顿好。” “此番,有劳侯爷了。”易橒澹诚心相谢,“若不是,开国候府沿路威慑,义妹的行程,会更加艰难些。” 北烈心如明镜,凛目熙熙: “哎,不讲这些,你们走一程,履薄临深,舍生忘死,我做这一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只是,洛姑娘,似乎身体抱恙?” 易橒澹黑眸如渊: “稍后,还请侯爷一叙,我正有事相托。” 北烈深觉,事关重大,默然颔首,义不容辞: “好。” 易橒澹走进房内,看了榻上已熟睡的婴儿,凝目空寂: “一路辛苦了。” 复曦曦站在易橒澹身后,仔细打量着他,双眸淡静: “数日不见,义兄你,似乎,哪里都没变,又似乎,变了许多。” 易橒澹淡然,在桌面缓缓坐下: “一听此话就知道,你轻车驾熟,倒是,那些人,让你好好整治了一番。” 复曦曦嫣然而笑: “自然,要好好整治他们!你传信给我到京钟河,我赶到,从莫秋尼姑手里找回这小不点,那些霄小鼠辈,藏头又露尾,就想埋伏截杀,不仅恶劣还无脑!幸而,这小不点,吉人自有天相啦,幸不辱命。倒是你,为何这般疲惫?” 易橒澹语气如冷: “银国,果然是地狱深渊,人才辈出,以后再慢慢跟你讲。我是来告诉你,纯木家族在卷入银国之争后,所剩无几,不足为患,跟着你想追杀这个孩子的人,开国候也清理了,以后,关于这个孩子,便生不出什么风浪!你带他到开封,把它交给赵景昉。” 复曦曦心中一痛,看向了榻上: “魏姗儿死了,以后……他是孤儿了?” 易橒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沉眸几许: “他,自然是无父无母,景昉会照顾好他。” 复曦曦安静注视着易橒澹: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易橒澹举眸幽邃: “明日,明日我会带洛瑧,去一趟凕霄宫。” 复曦曦还是想提醒他: “闯凕霄宫,可不是奉旨去银国。” 易橒澹唇角轻扬,冷冷道: “如果,是凕霄宫的盛情邀请呢。” 复曦曦万分惊讶,眯着眼,沉思寂虑,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第二百零四章 凨涎枍净 习风飒飒,易橒澹自南客房走回院中。只见,沣树羲冉,浓影如翦,北烈负手站在院子中央,目光熠熠,神色从容。 “世子。” “侯爷。” 两人并肩来到以西的池眼之边,聆水凝思。 北烈唇角含笑,静沐月色: “世子说过,有事相告。” 易橒澹黑眸如幽,气场冷静: “确有事。明日,吉泞与习贤会护送公主籽棺一路到皇陵,我想请托侯爷,带着复曦曦与婴孩,一同回开封,路上方可周全。” 北烈轻轻点头: “你把他们都安排好了,那你,要去向何处?” 易橒澹拿出一封信,递给了北烈: “昨日,我已将此后去凕霄宫的行程、原委快马回禀皇上,这封信,请转交景昉。” “一定。” 北烈仔细端详着易橒澹,接过信来。 “历经一战,习贤,已不是从前模样。幼时,我的太傅见习贤时曾言,而立之年,他会是百年一遇的悍将。” 易橒澹知道,北烈一向公瑾有序,治军严明,但确也是个心境豁达,品行高洁之人。 “清璇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这小子,但我看,他跟着你以来,成长蜕变不少。” 北烈一笑,温煦宽慰。 易橒澹微微颔首,随即,转身离开。 “凕霄宫这一趟,他定是要去。” 看着易橒澹渐远的背影,北烈默默站于池边,安然自语,目光坚定。 皓枍池,榀涟木屋。 鱼茉细细端详了屋子一番,依在廊边,语气如静: “这木屋暖和,皆因廊前的一脉温泉水,潺潺流动,无有止息;再看榀涟二字,已知这位侯爷,博学尔雅;木屋简静,一一陈设都能妙趣盎然、明洁清新!开国候此人,如传闻,巍巍润玉,谈笑非凡,可谓面面俱到。” “得鱼师姐称赞者,能有几?” 洛瑧坐在床前,莞尔望了望屋外,明眸剪水。 “看你还有心情打趣我,我放心一些了。” 鱼茉慢慢走来,与洛瑧并肩而坐,只是,不再去看她格外安安静静的眼眸。 “蛊虫蛰伏了,这几日我可以好好休息,你放心。” 洛瑧收回视线,眸静如水。 “等蛊虫醒了呢?” 鱼茉眉心一蹙,凝噎轻语。 “易橒澹今日告诉我,凕霄宫送来邀帖,提及了赤烛一族的解药。” 洛瑧安慰她。 “凕霄宫!赤烛?”鱼茉很是惊讶,但冷静沉思,不免又生出了疑虑,“赤烛是鸪王遗孤,一直潜于皇室,凕霄宫亦是异族,兴于七年之前,它仿佛一夜之间凌空而降,声名远播!虽两者,看似南辕北辙……这决不是空穴来风,一定得去,寻解药,这是唯一的突破!” 洛瑧极力回忆着: “记得,师父生前曾与师兄谈论过凕霄宫,他们行径多变,暗藏潜伏,宫规极其古怪严苛,以药控人心,关于它的一切,都显得诡异不明。” 鱼茉明白了: “还是与鸪族的手段,几近相似之处的。想想当年,若大鸪族,不会只有赤烛逃出生天?” 洛瑧缓缓来到廊前,放眼一观———氤氲弥漫绮夜,月荫逸柔,云姿绰绰!此情此景,让人的心底,尽拂过丝丝清爽之意: “其实,还有一点,让我疑惑。赤烛当日明知自己必死,她让易橒澹服毒,不过就是为了,让易橒澹护住赵景泽一脉,她给他的,不是为了复仇,而一毒毙命的毒药。” 鱼茉十分赞同: “留住赵景泽一脉,必须让易橒澹活着,继续受毒控制!所以,这种毒,一直就有解药。” 第205章 溟霄宫主 次日,于珛山大西口,一行人兵分两路,继续前行。 日头依西,风声萧瑟。 眼前,穿梭在茂林里的小路,逐渐变得愈发狭窄。 易橒澹、洛瑧、鱼茉勒马观望,停在这片长青林中。 笛声起,云雾散。 一匹黑色骏马不紧不慢向三人走来,马背之上,竟是熟人。 妃色珠翠飞云钗、碧色荷花流瀑裙,栗柔神色盎然,软语温柔: “恭候各位大驾!一路辛苦啦!” 鱼茉惊讶,这奸溜圆猾的栗柔,怎么出现在此处?而她整个人,似与往日形象大相径庭: “原来,你是溟霄宫的人?” 栗柔眉眼一挑,笑意蔓延: “请吧,进了宫,我们再好好叙旧。你们,莫不是,不敢了?” 易橒澹黑眸寂然: “既然是宫主相邀,既来之,则安之。” 栗柔自腰间拿出一只小绿瓶,抛给易橒澹: “入溟霄宫,必须先服药,这是规矩。” 易橒澹打量手里绿瓶,唇边牵起一抹肆意的笑: “她们两人,一病一伤,没有任何威胁,你们的规矩我来守。” 说罢,将绿瓶里的三颗药丸一起服下。 鱼茉抬手阻止不及,内心存疑。溟霄宫自来阴险古怪,药控人心,易橒澹就这么轻易相信,会不会不妥。 洛瑧望向易橒澹,心中隐隐不安与心痛。 “世子殿下,果然不同旁人。那我们便走吧。” 栗柔眉眼惊喜,驱马引路。 入溟霄宫的路,果然九转曲折,叠嶂包围。若不是有人带路,易橒澹三人,是无论如何也走不进溟霄宫之内的。 约莫半个时辰后,栗柔在一颗参天大树前下马,示意他们随行。 大树背后,竟是郁郁葱葱的林子。四人先向南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转而向西走了半炷香时间,终于柳暗花明,看见了一座立在山谷中间的排楼。 此山谷,四面毗林,浓荫密布,偶有水声远远传来,寂静异常。谷中人,均着两色衣裳:朱红苜雀服、青白颌白服。看到外人都十分警觉,戒备之意强烈。 栗柔一边走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们三人,声音清脆: “谷中少有外人,故而,她们看你们奇怪些。请吧,楼中歇息片刻。” 四人上了排楼,二楼一间三面通阔的大厅,明亮简洁,其间木椅和石椅,一一排列。 栗柔转过身来面向她们,双眼神采奕奕: “怎样?溟霄宫不错吧!” 易橒澹站于洛瑧、鱼茉两人之前,环顾一二,黑眸沉渊: “短短数年,经你之手,把溟霄宫冠以闻声色变之名,确实不错,宫主。” 栗柔面露惊讶之色,转而沉声问: “你说什么?我是宫主?” 易橒澹冷冷道: “一路走来,所有人毕恭毕敬,不是因为我们。进来皆是畅通无阻,除了宫主,还有谁?” 栗柔笑得花枝乱颤: “殿下,不愧是心明眼亮,洞察分毫。” 鱼茉扶洛瑧在桌前坐下,毅然问道: “那就明人不说暗话,赤烛与你是什么关系?” “赤烛是我姐姐。”栗柔向她们靠近几步,步态悠然,坦然示人,“意外吧?我长姐大我十五岁,很小的时候,族里人就告诉我,她自愿犯险、委身入宫、探听消息,以保护鸪族一脉。她是我此身最为敬重之人!无奈,却遭你们迫害,魂魄无归,我是不是该好好恨一恨你们这群自以为是、凶残无度的中原人?” “她害的人可不少。”鱼茉直视对方,目色安静,“中原与鸪族,本来和平相处,世代安然。到后来,以药控心,徒增杀戮!竟不知,是谁人之过。我蓬山,是界外之地,公正地说一句,人心贪婪,以恶相胁,冤冤相报。” 栗柔戚然而笑,态度决绝: “是!在这个弱肉强食、以血相洗的颠倒世间,谁无过?谁无债?所以,有仇报仇,有冤伸冤吧!” 易橒澹语气如冰: “栗秋昶是被你下毒控制了。你这张网,张得广,漏洞也不少。所以,蒙蛛之毒有解药?” 栗柔缓缓踱步,颐指气使: “他算什么东西?还不是,我想让他生就生,想让他死就死。解药,不妨告诉你,解药就只有我一个人有。” 易橒澹双眸如渊: “什么条件?” 栗柔对视易橒澹,目色狡黠: “你,留在溟霄宫,陪我一辈子啊。” “你妄想。” 凌目的洛瑧,决然反对。 栗柔歪头微笑注视洛瑧,意味深长: “怎么,有人不愿意?那岂不是,要枉费我赠药的苦心了,好可惜!殿下可慢慢想,我是不着急的。” 洛瑧眸色沉蕴: “以自由胁迫,换取解药,不可能。我宁愿死。” “哦,那就不换吧?” 栗柔左右观望,沾沾自喜。 “我的事,我做主。”易橒澹毫无犹豫地,“成交。” 第206章 羲岄有痕 “好,请解药!” 栗柔轻轻挥手,喊出一声。 楼外,两列鸪族人,齐整地陆续走来。 只见她们,着朱红苜雀服的人,坐在石椅子上,着青芜颌白服的人,坐在木椅上。坐好,便都看向栗柔,面色肃穆。 栗柔已站于正中一个圆形木台前,缓缓移开了案上的长青树木雕,并在木台上轻扣三下。 那台面前后伸张开,露出一个圆形盒子。她取出盒子,转身向众,甚是喜悦: “族长传我解药,今日,将药赠于镶南郡王殿下!” “是。” 在坐鸪族人应道,无有疑虑者。 夜色着染,烛光处处。在山中,寂夜无声,只余片片哑静。 靠南的一间屋子,鱼茉细细看过药丸后,递给洛瑧: “这药没问题。” 洛瑧双眸沉蕴,接过药丸: “最后一天,这药来得真是及时。” 鱼茉自然知道洛瑧的顾忌,态度亦是坚决: “这次,无论如何,你得听我的。我这就把蛊虫唤醒,你服药清毒,其余的事,都没有你的性命重要。易橒澹那边,我已把过脉,他暂无碍。” 闻言,洛瑧默然。 时间在一刻一刻流淌,楼下伫立的易橒澹,不敢离开半步。他屡屡抬头望着屋子里动静,黑眸幽邃。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之久,鱼茉才轻拭去额头的汗,紧绷的神思慢慢放松,舒出一口气来: “瑧儿,我们成了。” 而此时的洛瑧,面色如雪,渐渐昏昏入睡。 翌日,悠闲摇扇的栗柔,坐在长青树下,神色自怡。 易橒澹走近,坐在她对面,凛然审视。 两人交谈良久,栗柔很是开怀的模样!总是笑吟吟地回视易橒澹,不住满意地点头。 一盏茶的功夫,栗柔起身离开。易橒澹则静静坐在树下,云淡风轻,不染纤尘。 鱼茉轻轻合上窗户,转身看向床上即将苏醒的洛瑧,有些忧心: “难道,易橒澹真要留下?” 傍晚时分,洛瑧喝了鱼茉亲自煎的药,身体好了些,原本煞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气色: “师姐,栗柔,有没有什么动静?” 鱼茉摇摇头: “并没有。之前,是我们小看了她,这人可不简单啊。” “他到底怎么想的?我去问清楚。” 洛瑧起身,正遇易橒澹推门而来,两人面面相对,四目凝视。 “洛姑娘这是好了!”栗柔站在易橒澹身后,巧笑盼兮,“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呢。” 四人坐定,栗柔率先说道: “对了,殿下有话要同你说,我就陪着来了。” 洛瑧安静看着易橒澹,后者依然淡定无澜,她眸色清冷: “宫主,直言无妨。” “宫主的解药,果然药到病除。” 易橒澹见洛瑧面色无虞,想来她正在慢慢恢复中。 “那是自然,不然怎么值得,殿下的交换条件。” 栗柔微微笑。 洛瑧听得怒意冲冲: “宫主觉着,以药相胁,强留一个心里没有你的人,有何用?” “他心里有没有我,你怎么知道?” 栗柔挑衅。 “你心里清楚,他是为解药。” 洛瑧眸色冷冷。 “哦,那他心里没我,有你不成?” 栗柔悻悻反问。 “自然,他在银国几次负伤,不顾毒发护我,纡尊犯险入溟霄宫,答允你的条件,亦是。” 洛瑧直视栗柔,静洌的双眸分外明曦。 “能让洛姑娘把心里话说个干干净净,可不容易。殿下,满意了?” 栗柔看向易橒澹,仰头询问道。 易橒澹只是默默注视着洛瑧,原本疏离如渊的黑眸,渐渐熠熠深濯。 洛瑧恍然大悟,静默思虑。 栗柔向前,语气如淡: “我虽钟意他,但最不喜欢勉强。这世上,难道只他易橒澹一个男子不成。今日之后,殿下,自心里有数!” 说罢,莹莹若水的眼睛看了一眼洛瑧,款款离开。 鱼茉看着栗柔的身影走远,转头对洛瑧说: “瑧儿,我去煎药,你们把话说说明白。” 风叶清吟,洛瑧抬头,眸色浅浅。 易橒澹走近她,语气温和低沉: “毒解了,隐藏心里的话也说了,我们,可以离开这里。” “什么隐藏心里的话......” 洛瑧红着脸躲避。 易橒澹再向前,单手轻托她的腰,深深凝视她: “洛瑧,字字句句,不容抵赖。” 洛瑧缓缓抬起眼来,旦见,易橒澹的黑眸里,似晕染了一层浓烈而静谧的微光,冷邃无尽。易橒澹啊易橒澹!你如高悬煦阳,照见人心,万事皆在你眼中,涤荡如澈,,广袤见章,故而,凡人凡物无所遁寻,无处可逃。 “那你允了她什么条件?还有,你服下的那三颗毒?” “我们得带她到京都。无事,到了,她自会拿解药。” 易橒澹扶洛瑧坐好,唇角漾开浓浓笑意。 “她去就去吧。我把把脉。” 洛瑧拉过易橒澹的手,让他坐下。 易橒澹只是看着她,沉静不语。她的毒解了,那就是最好最好的事!往后岁月,安康无虞,时待静好,就是他对她最大的期许。 脉象暂且平稳,这种中毒似无毒的症状,洛瑧见过,她心底升起丝丝不安。 易橒澹抬手,温柔轻抚她的眉头,宽慰道: “中过鸪毒之首,不必担忧,明日我们启程。” 第207章 霙霙回还 翌日排楼前院 “所以,你答应栗柔额条件是,带她回京都?” 鱼茉差点惊掉了下巴。 易橒澹波澜不惊: “她要去,自有办法。是不是我带她去,有何不同。她想要的,无非是一些保障。” “真是死性不改。她还想掀起什么风浪?”鱼茉摇摇头,把路上所需的药品打包系好,背在身上。她摸了摸马儿鬓前的鬃毛,不置可否,“以此换来解药,我们也算巧合了。” 易橒澹不再说话,扶洛瑧上了马,自己也骑上马去: “你的伤未痊愈,我带你。” 洛瑧确实气力不佳,没有反驳。 “时间尚早,我们慢些。” 易橒澹向鱼茉和不远处正在上马的栗柔嘱咐。 “知道!来得及。” 栗柔挥手,一列随侍的鸪族人退下。她笑眯眯地眼望前面大声回答。 易橒澹微低头,对着洛瑧轻语: “在我怀里稍稍休息,正午就到边境。” 洛瑧歪了歪头靠向易橒澹,疲倦地只点点头。 四人三骑,出了溟霄宫,向着南面而去。 边境.客栈 栗柔点燃烛火,展开了小纸卷---宫主示下。 她唇角轻扬,在纸卷上回复一行字: 除栗秋昶,梦长。 放下笔,栗柔整理衣袖,眉眼得意: “一个是没有用的废物,另一个是奔走于银国、溟霄宫之间的老鼠,知道的也太多了。” 另间客房,易橒澹看着洛瑧慢慢熟睡了,方才放心地离开她床前。 鱼茉刚配好了些外伤的药,看见易橒澹要走,就递给他: “放心,我在这里守着。她是体力虚耗太大,三鵺蛊虽小,也要血气养,这段时间,新伤重叠蛊毒,她的身体几乎拖垮。如今,蒙蛛之毒和蛊虫已清,让她多休息,会好得快些。你的伤,记得上药。” “她再不能受伤。”易橒澹眸色冷濯,径直离开,“我住隔壁。” 翌日,已到葭鸣关。 远远便看见有一队人马翘首相迎,细看之下,是习贤带着自家护卫早早前来等候。 “橒澹!” 习贤久违的笑声,让一路风尘仆仆的困倦,顿时,烟消云散。 易橒澹下马,再小心翼翼地去抱洛瑧。 习贤已跑过来,一一看向他们,面露忧色: “一路可还顺畅吗?” 易橒澹沉眸如寂: “一路平安。” 闻言,再看到易橒澹沉邃黑眸中透出几许静洌,习贤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爽朗如昔: “平安就好!景昉,对了,如今已是太子,还有吉泞,都争着来接你们,还好我抢得快。” “这是一个好消息。” 易橒澹安然看着身旁的洛瑧。 洛瑧与鱼茉并肩而立,相视一眼,蔚为安心。 “恭喜啊!殿下之大事,又进一步!” 此时,栗柔上前,迫不及待地分享心得。 “她怎么来了?” 习贤纳闷。 “直接回府。” 易橒澹恢复往日寒彻如冰的神色,冷冷道。 皇宫关仁殿 皇上龙颜大悦: “朕知,此行艰险异常,超出预想。橒澹,你不负众望,安抚边境,震慑列国,银、户、迌纵不敢轻易犯境!朕,定要好好嘉奖。” 易橒澹眸色无澜,恭谨回话: “臣职责所在,安然而归,皇上不必挂怀。皇上,此番,是仙宗率先入境,周转于列国,舍生取义。其间,仙宗销毁被盗驻防图,多次传消息于我,砥砺支援,仙宗大义悲悯,而罹难他国。臣启奏,能恩誉蓬山。” 皇上凛凛威严,几多感慨: “你说得对,仙宗本是世外之人,能不顾己身,不惧生死,辗转奔波,可见血气炽勇!如今他身归故土,应该嘉赏。宣旨,蓬山仙宗,大义舍身,意志达境,当为典范,赐号泰兖之师,赵氏代代子孙,皆礼遇蓬山。” “谢皇上圣恩。” 易橒澹叩谢恩典。 “橒澹,此番九死一生,洛瑧能惺惺相伴,实属难得。世间,真心难求,挚诚之心尤为难觅,你可体会。” 易橒澹静立于大殿,黑眸深濯如海: “这一路不易,我与她早已命运捆绑,生死与共。往后,定然倍加珍惜。” 镶南世子府邸 夜许凝华,凉风沁脾。 鱼茉与洛瑧在园中摆了祭台,对望着明月千里,祭拜蓬山仙宗灵位。 鱼茉上香祈祷,历经种种磨砺挫折之后,她心中已然虔诚安定良多: “爹,我们回到京都了,望您在天有灵,宽慰安心,护佑我们蓬山,平平安安。也帮助师兄的宏愿,顺利达成。” 洛瑧站在鱼茉身边,眸色如澈,甚是宁静: “师父安息,我们都会好好的。师姐坚韧美好,不负重托,她的愿望、她的付出,希望师父成全明了。有我们一起守护努力,蓬山,未来一定也会好。” 长廊的另一头,洛焕丘、洛永珩、沈筠,静静站在月光下,感受着厚重绵长的缅怀与悼念之情!陪伴着她俩,寄托深深哀思,亦有心愿期期。 第208章 岁许静旸 回到开封的日子,平静如水。 天空经过的每一屡风,伸手触及的每一片花叶,转瞬映入眼帘的每一朵云彩,都是带着脉脉温馨的。 “好好养伤啊!又不听话。” 院外走来的沈筠,嘟嘟喃喃抱怨着。 洛瑧回头,眸色粲然: “今日怎么来了?不是说,你陪珩儿去一趟阆华街吗?” 沈筠整个人恹恹的: “别提了。那家伙,不知是不是吃了炮仗,好好的就生气了,古怪得很!我才不和他一起去。” “说说我听。” “就是,都在套马车了,我就说一句,前段时间,父亲病休在家,太子府送来的药品,父亲吃着好,我们该去拜访谢恩。他就这样了。” 看着沈筠确实不明所以,洛瑧笑意安然: “筠儿,你会不会,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什么意思?”沈筠瞪着一双明亮的眼,“你也同意我的做法吧!早该去谢恩了,这个榆木脑袋,我是为他着想。他现在是秉义郞,这些平日的礼尚往来,应该早熟悉。” 洛瑧与沈筠坐在偌大花树下,仰头望向一幕拂漫飘洒,清闲之意,油然而来: “算了,你们俩啊,从小便吵,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沈筠颇为懊恼地: “我也奇怪,我就和他不对付似的。真是好好的兴致,都没有了。” “你自上次送别太子,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吧?” “嗯,是。那次还是我们一起去送行,有很长时间了。” 洛瑧双眸清浅: “那如果是,珩儿调任别处,有大概大半年的时间见不到面,你还会同他置气,不想理他了吗?” 沈筠一惊: “调任?你是不是知道了一些消息,他要去哪儿?” 洛瑧轻依着树杆,莞尔道: “我是说,如果。” 沈筠托腮沉思: “那,我可以同去嘛?我就跟他一起,又没有说不能同去的。” 洛瑧心底漾起默默笑意,言简意赅地说: “所以,有的人长久见不到,也算可以的。而有的人,分别一段时间,就是不能,会不自在,会惦念。” 沈筠面向洛瑧,双眸熠熠,若有所思: “比起,他近日里怪里怪气,若见不到面,更让我不舒服吧。” 王府芙萱园书房 东面窗棂下,洛瑧斜斜地随意靠着铺着薄薄锦衾的木几,手边是刚刚翻看完的几本山水散记,她转身看向房间中央书案的一面。 烛火轻曳,凝神专注的易橒澹,正在处理今日抵府的公文。最近,易橒澹总是把公文挪到小书房来处理,他聆窗不闻,洛瑧也安静惬意,就这么自在舒欣的,两人各忙各的,共渡许多平淡朝暮。 “明日,太子妃设宴,你想不想去?” 易橒澹抬头,温柔望向洛瑧。 “是有什么特殊原由吗?” 洛瑧低下头,想想还是去整理几上的书籍。刚才,那样长久地看着他,他不会发现了吧? 易橒澹放下公文,黑眸无澜: “仙宗不恋名誉,景昉还是顾忌世人对仙宗的评誉,故而,让太子妃办一场郢书会论的宴席,算遥遥相祭。” “他想得周全。”洛瑧自能明白,仙宗在师兄心中,从来都是高山仰止,德沛五洲的,“那我去一趟。” “你尚且未好,景昉传话,不用勉强。事关仙宗,他会亲力亲为,办得妥当。” “昨日再看《执凰相书》,方觉我师父用心良苦。你知道吗,此书,真的只是醉心风物的前辈,留恋山水之余、机缘磨砺之下,创作的一些心法,还有获得的世间感悟。师父的最后一面,对我说,莫执着于《执凰相书》,更莫执着于人心悬念和虚幻谬想。如今,方觉深意。” 洛瑧单手托腮,转向窗外月华,凝目深望,眸染瀎色几许。 “仙宗心坚意灏,方可鉴真。他生前忧国忧民,寄望深厚,逝而壮烈,以身正名。这也是,给贪婪觊觎此书、妄念屠戮者,警醒戒断、让其止步离析、愧不自如。” 易橒澹顺着洛瑧凝望的方向,目光停驻,发自肺腑地钦佩。 “我们把书送进宫吧。一则,皇家一直有疑,世人也几多揣测,这样,此书可无虞;二则,书奉天下,物尽其用,也是我师父的一番良苦用心。” 洛瑧语气如轻。 “你是怕,皇上疑心我?此番,皇上未提及此书。” 易橒澹明了,洛瑧一直担心这件事牵连到他。 “只是如今未提及。既然,《执凰相书》没有传言的神乎奇极,那么,公开坦荡,也再生不出任何风波了。放心,我抄了一本,留给师姐,以作念想。” 洛瑧心里清清楚楚,也做好了细致周全的准备。 “景昉书信,担心你的身体,忧虑鱼茉的重担,也问到《执凰相书》的打算,他是看重你们的安危和未来。也好,就如你意。”易橒澹眸含幽邃,答应她了,“今晚的药,你喝了吗?” 洛瑧想到那碗苦到极致的药,一天三遍重复的喝,不由得眉头紧蹙,悠悠起身: “太烫了,一会儿再喝。” “不过是,凉了又热,说烫再放凉,你这么怕喝?” 易橒澹凝神问。 “哪有。”洛瑧坐好,想强词夺理,“我想着,我快好了,减一减药量。” 天哪,易橒澹快听笑了! 他索性慢慢走过来,蹲在木几前,低头切笃注视她,绝对的配合道: “减量,干脆停药吧,反正,疼比苦药好些。” “知道了,我去喝就是。” 看他濯濯眸中隐匿的缕缕笑意,洛瑧移开目光,心里暗暗轻叹,只能乖乖回房喝药。 第209章 风月拂关 这日,鱼茉便启程回蓬山了,一行人送至闰山脚。 “你和殿下的药,我都配好,不得大意。此次中毒凶险,你们喝够疗程方可。” 临行之际,鱼茉总是千叮万嘱。 “是,谨遵医嘱。” 洛瑧一路挽着鱼茉的手臂,依依不舍。 “京都有事,不得瞒我,速速传信。” 鱼茉仍是不放心,寄南师兄与瑧儿都是最有主见,而凡事一己之身承担的性子。 “你这样事事担心,怎能安心回去。” 洛瑧眸色清澈,莞尔道。 “也罢,我就放宽心一回。”鱼茉笑意如风,“殿下,多多照看瑧儿。” “好,亦遵医嘱。”易橒澹黑眸如湛,唇角牵起一抹轻松微笑,“蓬山之事,若有为难,均可告知。” “多谢殿下。” 鱼茉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筠握住鱼茉的手告别: “鱼姐姐,你若想我们了,待你想做的事做好,就来找我们。我觉得与你甚是投缘,关于药理方面,我还有很多疑问,向你求教呢!” “好好,待手中事毕,我肯定来与你们相聚数日,畅谈尽兴。” 鱼茉眉眼弯弯,对沈筠也极是宠爱的。 一旁的洛永珩,专心侧目看着沈筠郑重其事的样子,不觉从心里发出笑声来!她什么时候有心于药理方面了,甚是奇怪。 山重水复,磐心已至!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皇宫.素玙殿 皇上看着念妃照顾眼前的婴孩十分细致用心,陪感安慰: “念妃,你心性细腻温和,又喜爱孩子,这段时间,把他看护得很好。” 回想,当北烈、复曦曦带着赵景泽的遗腹子赶回京都那刻,皇上真的是,心神震撼又五味杂陈。 念妃神色淡静,笑容可掬: “皇上,臣妾虽喜安静,但这个孩子到这里来之后,每天陪伴照顾他,却让臣妾日日更加充实了。您瞧,他很是乖巧,鲜少哭闹,会是个懂事的孩子。” 皇上起身,来到摇篮前。那孩子虽小,面相却是一副伶俐可爱模样,他直对着皇上和念妃,笑了又笑,无邪天真极了。 皇上孺慕之情尽显: “他是朕的皇孙,朕一定会好好培养他、管教他。” 念妃尽心安慰皇上的伤痛: “其实,皇上仁慈宽宥,一切都过去了。如今,孩子们日渐长大,皇上要多多保重身体。龙体安康,护佑天下,属国之大幸,百姓福祉。” 皇上看向念妃,目光温和: “从来,都是你心细如发,想朕所想,替朕分忧。这孩子,未来于宫中,还需你费心教养,念妃,辛苦了。” 念妃郑重地颔首: “这都是臣妾应当做的。皇上放心,臣妾必定尽心尽力,绝不辜负皇上的一番心意。” 此时,芮公公回禀: “皇上,太子殿下回宫了,请见皇上。” 皇上伸手在念妃手背上轻拍了几下: “朕去关仁宫。” 念妃会意: “皇上去忙吧,这有臣妾。” 太子府.洳言堂 赵景昉与易橒澹伫立相视良久。 “你们平安而归,欣然之至。” “京都秩序安定,你亦做到了。这两月之内,你与吉泞三次督巡南梀之境,是否皇上担忧南民骚动?” “是有这顾虑,放心,南梀暂时无恙。这一路,你与瑧儿走得艰辛。一骁回复消息,我几多不安,你们都负伤在身,让你们成行,我竟后悔了。” “此行难免,不是你能避开。如今,洛瑧身体慢慢康复,只是,仙宗逝去,已无法挽回。” “我明白。师父一直有他的信念和思量,边境一行,是夙愿也是遗志。他留下的精神,我们会牢牢记住。洛瑧,她在你府里,好好照顾她。” 赵景昉目色沉痛。 “我会的,安心。现下,溟霄宫栗柔,安顿在何处?” 易橒澹黑眸沉寂。 “此女胆子不小,她多番要求住进都府驿。”赵景昉瞥一眼案上都府的纪要,“这几日,她倒是很少走动。” 易橒澹冷冷一笑: “我会让一骁盯住他,就看她意欲何为。” 赵景昉意味深长地: “京都一切有序,她来,事情反而简单了。鸪族这颗毒瘤,迟早是要拿掉的。” “她心机深沉,不亚于赤烛,便等她自食恶果。倒是,溟霄宫里的众人,不尽是鸪族族人,洛瑧发现,她们似是被药物控制,行动思想不能自主。” “只要不是暴戾复仇,泯灭良知,我们尽力保全,让她们回归平常人生活,安居在北地。” “甚好。” “今日,我向皇上禀明南梀境况,他询问的倒是,西方局势。” “皇上所虑是,曲籁将军。”易橒澹眸色冷冽,“他是西原土生牧民,二十年来,驻守西境,从未回朝面圣,颇有些自视傲气。数月后,朝宗大典,可召他回京,就此封赏颐养天年。再派钟将军前往西境驻扎,管辖事宜,则一切无虞。” 赵景昉深感易橒澹的周全统筹与细心归划,赞同地: “钟将军这些年,多耐心磨砺,建功无数,这个驻边之位,他当的。届时,我会请旨,封赏他为西瑄将军。” “明日,缅怀仙宗之余,你的安排是什么?” “橒澹,流火宫,你一定听说过。” 易橒澹双手环抱,凝目如渊: “是南边那个几经覆灭,奄奄一息的组织。” 赵景昉定睛看向易橒澹,目光深幽: “此番,我与吉泞一行,倒是带回来一些有用消息。明日,或许有人按捺不住。” 第210章 沂水入葑 郢书会论当日 太子府被装饰的肃穆而大气,仙宗生前的书画墨宝置于前院中,皇上亲笔所提“泰兖之师”的匾额,也将于今日之后御赐送往蓬山!威仪简洁的氛围,尽显赵景昉与修庭妤的一番心意了。 易橒澹与洛瑧、吉泞、习贤、洛永珩、沈筠一行,先到前院观摩御赐匾额、见礼仙宗遗迹,再会赵景昉、修庭妤于昭晖堂。 “各位请就坐。” 数月不见,赵景昉虽心事沉痛,但他已经渐渐蜕变得英姿轩昂、神采不凡,愈发沉稳威严了。 “感谢各位,前来怀祭一二!仙宗高风亮节、名誉天下,留下不少墨宝书记,各位可自行观赏。” 修庭妤端庄尔雅,谈吐落落大方。 此时,前院更有大批文人及书生、江湖骚客,陆陆续续前来入院缅怀鉴赏。 洛瑧寻到沈筠,看到她独自站在柱子后发呆: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沈筠微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手绢: “我,我看了一圈,仙宗的书画,虽不是很懂,但也震惊。一个人,要如何的勤耕不辍,夜以继日地呕心沥血,才能写出如此多的惊世之作,仙宗真是神人也。” 洛瑧双眸沉静,笑眼依依: “谢谢筠儿,如此懂师父。旦愿,他的遗作,能够被世人所体会。” “太子办这一场书会,不就是这个意愿嘛。” “果然,筠儿这般聪慧,定明白太子的苦心。可我看着,你有心事。” “方才见,太子与太子妃并肩而立,犹如璧人,他们真的很相配。” 洛瑧自然明白沈筠的小小心思与心中牵绊: “嗯,有些感情,相逢于偶然,他们慢慢了解、相互付出。最后,发现对方就是自己漫漫路上寻找的另一半,他们两个,应该就是这种感情,细水长流、互为依背。” “瑧儿,你是在提醒我吗?原本,我就没有期待会如何。” “我是旁观者清。太子这样的人,丰神俊朗、逸群之才,关注到他,喜欢他,是太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了。筠儿不必觉得不好意思,只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神奇玄妙,他不是你的注定之人,待你回回头,也许,你最珍贵的,就在你身后。不用惋惜颓然,筠儿值得最好的一人,呵护相待。” “瑧儿,我想抱抱你。”沈筠黯然伤心,双眸滢滢,“就现在这刻。” 洛瑧伸出双手: “好,我来抱抱筠儿。” 两人相拥相慰,倾心以诚。 洛瑧轻拍拍沈筠的背: “我们筠儿淳挚无暇,是最好的女子。” 沈筠泪眼已迷朦: “我会忘了他,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很好。” 沈筠的梦,醒了。这一梦,纯洁美好,悠悠恍恍已过一段青冉时光。 而沈筠芳心破碎的场景,正落入了一向敏智细心的赵景昉眼中。 洛瑧带沈筠到后厅歇息,让她洗把脸,缓缓神再过来前院。 送好沈筠,洛瑧闲漫地走在清净石子路上,赵景昉就站在了她的正前。 只见,赵景昉目色如朗: “霜儿。” 洛瑧走上前: “师兄。” 赵景昉心中安慰而欢喜: “你平安就好。” 洛瑧眸色清涟: “师兄你瘦了些。” “无碍,我一切都好。往后,我们、蓬山一切都会安稳、顺遂,都会好。” 他心中的重担,真的一刻不得松懈啊!洛瑧心疼地: “你已经做得很好,未来之路长远,不要给自己太多负累。” “好,听你的。你和易橒澹,还好吗?” 赵景昉关切。 洛瑧微微笑: “我们会彼此珍惜,珍惜得来不易的时光。” 赵景昉笑意释然,明快如风: “你自来的心愿,皆是他。我其实知道,不过想,听你亲自告诉我。” 少艾相伴,南飔岁月。寄南师兄从来都明白她的钟情与心怀,也一路守望,默默保护着她的执着与自由。 洛瑧的眼眸粲然如绚: “师兄,这里,不是赵景昉的人生,不是寄南的人生,而是你的人生。” “谢谢你,霜儿。”赵景昉心领神会,“沈筠,她还好?” 万事于一心,敏锐如寄南,他怎么会,毫无察觉呢! “嗯。她心性赤诚,一定会遇到倾心相守之人,会开开心心过一生。” “对,她定会有良人相待。霜儿,你,要幸福。” 赵景昉心意深重。 洛瑧看着他,心中的安静愉悦,在一点一点融化、扩散开来!眼前是,守护蓬山的寄南,亦是,守护天下的寄南啊! 洛瑧深吸一口气,双眸沉静: “我们所有人,都得幸福。因为师父,在看着我们。” 赵景昉眼中隐忍着倔强欣慰而默契感伤的泪水,目光无比坚定温暖: “会的!易橒澹,值得你如此。” 霖霖密密秋樟树下,飒风扬起易橒澹的衣角,随纷繁花叶纵意翻飞!望着真情流露的师兄妹俩人,倾诉衷肠,亦是心生动容。 易橒澹迈步而来,灼灼似凛月: “你们在这里。” 两人望向易橒澹。 赵景昉坦然开口: “和霜儿说了一些话。” 易橒澹站在洛瑧前,寂眸如渊: “侯府习清璇来了,正找你。” 洛瑧明眸瑶瑶: “那我去看看。” 赵景昉点点头。 易橒澹牵了洛瑧,却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赵景昉,云淡风轻地: “安康无虞,携手幸福,都会。” 洛瑧略惊讶地仰头望向身旁的易橒澹!此时的他,眉眼唇边全是肆意清洌的微笑,而那幽邃深湛的黑眸,似晕染了无边的濯濯星光,不断璇落,在洛瑧的心底蔓延开来! ---易橒澹,我听到了!洛瑧安心深陷其中,轻轻允诺道。 赵景昉远看他们的一双背影,不自觉已笑意深深,久久地凛凛然站在风里。 第211章 共面风夤 昭晖堂 习清璇一袭黛色衣裳,盘发上只簪了一支碧云鎏月钗,高雅如兰。她看见易橒澹带洛瑧进堂来,走上前,相互致礼。 “数月不见,世子妃一切安好。” 习清璇的声音依然沁如玉润,让人似沐春风。 “夫人安好。夫人挂念,侯爷几番相助于危时,洛瑧铭记,内心不胜感激。” 洛瑧眸色如蕴。 开国侯屡次帮助,侯府在京都又多番照顾洛府,这些恩情,洛瑧是知晓感念的。 “快快不要这么说,世子殿下远赴边境,可以不顾安危,为国制敌;洛大人在朝中亦是耿直之人,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不过是一些小事,尽尽绵力罢了。” 习清璇走来与洛瑧两手相牵,字字句句甚是真诚。 “坐下慢慢说话。” 修庭妤笑嫣吟吟,见她们很是投缘,就招呼两人入座叙话。 三人坐定。习清璇仍是细细地端详洛瑧。 修庭妤眉眼清舒,打趣道: “夫人可是看见如此佳人,也挪不开眼了?” 习清璇粲然一笑,说道: “上回城门一面,与世子妃聊了几句,至今印象深刻,今日再见,恍觉时光白隙,真是有些许感慨。” 修庭妤瞬时明白了: “原来如此,我倒知晓了,世子妃与夫人皆是性情豁朗,心思澄明之人,才能默契如故。” 洛瑧沉眸清浅,感同身受: “我也印象深刻。夫人了解殿下为人,知道殿下行事必然亲力亲为,送别之际,自是关怀殿下安危。” 习清璇爽朗开怀: “如今看来,我的忧虑,很是多余。今日,侯爷奉命巡防,他素来敬仰仙宗,临行特嘱咐,定尽致意。” “洛瑧多谢侯爷与夫人心意!” 洛瑧心怀感恩。 “皇嫂,你们聊什么?这般舒畅热闹。” 说话的,正是刚刚入堂的赵景析。 堂内众人行礼: “见过王爷!” 赵景析虽是个孩童,但身份贵胄,气宇不凡,只是天性使然,活泼好动、爱玩喜热闹些。 “今日不必拘礼,大家自在些。” 赵景析也不就坐,随性踱步看了一圈,笑眼眯眯的,很是亲切。 “景析,今日知你要来,我还准备了你爱吃的秋栗糕搭配丰糖梨汁。” 修庭妤平日里,都最宠爱偏疼赵景昉这个幼弟,连忙上前拉住他,温柔询问。 “谢谢皇嫂!再来一碗,糯香荷叶羹如何?” 赵景析满脸的向往神色。 “有,管够。” 修庭妤带他入座,娴静笑意一直挂在脸上。 在座众人,无不喜意开怀。 园中,一直静静关注周围动向的丽夫人,眼眉轻媚,唇角牵起一抹得意的笑: “你们倒是来的齐整,蓬山仙宗,你的名牌真好用。” 转身,丽夫人悄悄隐藏于人群里。 晓面和风,秋阳煦煦。 众人大都在庭院中鉴赏书画、一边评誉其绝妙,一边心意戚戚;或是饮茶歇息片刻、谈论起诸国动静、关怀东西南北四境民生。 侍女装扮的陈鸢,将最后一杯茶送进石亭里,看着习贤与洛永珩安然喝下。她微微低头退了出来,盈盈双眸露出了满意的笑。 就在此时,昭晖堂、前院、中廊石亭,接连传出了弱弱的呼救声,声音似有惶恐、似有惊诧,远远近近。 陈鸢扔掉手里托盘,欣欣然走在通达沿路上!她像是观赏一场久别盛大的剧幕般,步态悠然,满面轻夷。 昭晖堂和整个前院,众人仰倒一片。 无论是太子、太子妃及其亲贵官眷,还是侍女仆从,无一幸免。 “你是陈鸢?” 歪坐在椅子里的赵景昉,看着得意洋洋迈进昭晖堂的人,冷目幽深。 “太子记性真好。”陈鸢一步步走近,撤掉伪装,“我还以为,我们这般小人物,总是被轻视、被弃如敝履。太子根本不会记得。” “皇上开恩,令你父告老怀乡,不会株连,为何?你还行此举动。” 修庭妤颤颤巍巍扶着赵景昉,满眼深深的不解。 “哈哈!太子妃伶牙俐齿,一句告老就把所有抹平啦?”陈鸢笑容张狂,满眼痛恨,“我的家族,为了留在京都,光耀门楣。步履艰辛,付出几代人的努力!就这样,被轻易抹去?最后,只能戴罪之身归还故里,任人耻笑指点。从此以后,什么荣耀富贵都没有啦!这是陈家该得到吗?” 赵景昉面不改色,正义凛凛: “陈家为了私利,参与谋害世子妃,勾连佞臣,试图搅乱朝政,叛逆野心,昭然可见。皇上对你们的处置,已经是最大恩赦。可今日所见,陈家并不明白深意。陈鸢,你必将自食其果!” 陈鸢双眼黯淡,讪笑不停: “怎么个自食其果?如今,你们都中毒了,欲死之人,还怎么演下去?” 易橒澹凝眸如渊: “陈鸢,你心意扭曲,被人利用,已经跌入深渊。” “利用如何?只要能报此仇,让你们都来陪葬,我什么都肯做!世子殿下,你可深情得很呐!公主天家之女,那般真心对你,只换得你的冷情绝意,真够狠心无义的!” 陈鸢声声泣血。 易橒澹可以对这种人置之不理,吉泞却听不了!他摇摇向前一步,凝神严骏,坦然质问: “心暗如墟,只为一己私欲,而残害无辜!还妄图污蔑非议他人,大言不惭,你配吗。” “陈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狠厉又愚蠢浑噩的角色。” 习清璇看着发疯的陈鸢,不由得叹息。 修庭妤缓缓起身,面向堂下,深切地循导: “太子府不容你放肆!陈鸢,你若就此收手,我以太子妃的名义,向皇上求情,宽恕你年幼被蛊惑,让你回乡自省,不牵连你父母。” 陈鸢目色如血,忿然不甘: “何必!太子妃,你不用假仁假义。陈家已毁,家父病重无药,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就是留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毁了你们所有人!实话告诉你们,一刻钟后,你们都得七窍流血而死!” “简直疯了!她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坐在习清璇跟前的地上,习贤抬眼看着渐渐疯狂的陈鸢,他不敢大意,就守在习清璇之前。 “我就是疯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不过是垂死挣扎,都得死在我面前!想求我都没有机会。” 陈鸢厉目而挣。 赵景析躲在赵景昉身后,轻声问: “太子哥哥,她要做什么?她要杀了我们全部人?” 赵景昉将赵景析挡在身后,目光熠熠: “别怕,有我在。” 赵景析点点头,神色镇定: “我只是没见过这样的女人。身为皇室子弟,我不怕。” “好样的。” 赵景昉欣慰颔首。 书案右面,仙宗一副《俯千图》旁,洛永珩一直护在洛瑧身前,打量四周: “姐,可见筠儿?” “洛瑧眸色沉静,安抚他: “筠儿在后院,她最不喜台夌鹤茶的浓厚味道,她应是没有喝茶的。” 洛永珩安心地点点头。 第212章 纵深嬍澜 “唠唠叨叨这么久,听得大家厌烦至极!陈家好歹曾是二品门第,怎会生出这个混沌渣子。” 院门,徐徐走来一位飒爽豪气的女子,手持一柄涟云短剑,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你又是谁?” 陈鸢后退两步,她看出,来人并未中毒,心中立时戒备起来。 “是你的意外之喜啊!”复曦曦神色从容,眉眼若盈,直视着陈鸢,“你下毒啊,真龌龊。” 赵景昉与易橒澹默契互视,习贤安然起身,缓缓整理衣袖: “复姑娘,来得早了一些。” “是吗。把另一个也带出来。” 复曦曦停步在陈鸢面前,抬手轻轻说了句。 旦见,那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俊逸男子,捆着跌跌撞撞的丽夫人,向前庭而来,那男子却是---聂浥。 顿时,陈鸢被吓得面色惨白: “你怎么会被抓住?” 垂着头的丽夫人,语气稍显沮丧: “他们演得一出好戏。” 陈鸢立问: “何意?” 丽夫人仍低着头: “他们根本没有中毒。” 陈鸢红着眼,断然不信: “怎么会!茶是我亲手烹的,毒也算我亲手下的,还看着他们都喝了......” 丽夫人声轻意重: “他们骗了你。我说的对吗,太子。” 这一声问,透着满满的不甘心和万分怨怼。 赵景昉缓缓起身,巍然站于堂中,神色冷骏: “丽夫人,你潜伏京都数年,暗生是非,挑起风波。当日给魏府出谋划策,传消息给她们母女,让其定要绝地反击,以至她们命丧异乡;今日,为了不弄脏你的手,假借复仇心切的陈鸢做替死鬼,都是你的手笔。” 此时,修庭妤对着身旁略诧异的赵景析,安然点点头,后者明了,两人一直并肩站在赵景昉身旁。 丽夫人阴沉沉地回道: “果然,你什么都知道了。” 易橒澹寂眸无澜: “幸而不晚。你自认下得一手好棋,潜匿在暗,关键时刻随性拨动棋局,就可翻云覆雨。真是忙的,不亦乐乎,乐在其中。” 丽夫人不解: “我自认每件事,做得妥帖谨慎,你们如何知晓一切?” 赵景昉厉目肃然,冷静异常: “狐狸的尾巴,总会不自觉露出来,要显摆一下她的聪明功绩,你不就是如此嘛。” 丽夫人历经世事,早已沉黯入局。她不急不慢: “我是皇太后亲封的夫人!你能奈何。” 修庭妤端然质问: “你果真是丽夫人吗?” 习清璇走下堂来,一一分明道: “你是如何成为丽夫人的,让我给你回忆一下。荣耀桕华府里,有位年长的辛嬷嬷,数年前陪着丽夫人进山礼佛,哪料,一去不返。她临终前,手书一份,言明---当年,丽夫人的马车刚上山,就遭人掳掠,丽夫人当场碰石而亡,以保清誉。嬷嬷被砍一刀,被误认为已死,方逃过一劫。然一年后,她得知,丽夫人竟有人顶替,好好活在开封!她知道事情不简单,从此再不敢返乡,以至颠沛流离到终老。此事让她心中愧疚,一直未敢说出真相,临了,将手书交予儿子,带回开封。” 丽夫人面色如黯,虽内心震撼,表面却极力地波澜不惊: “这都被你们寻到了,开国侯府的实力,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习清璇神情笃静: “杀害丽夫人及其同行家眷,只是你恶行的开始。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既敢罔顾人命,戮暗于行,自有天理昭彰的一日。” 吉泞拿出一叠证据,俨然肃穆,声声喝问: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你多年利用身份便易,收集朝廷官员信息,威胁他们助你私设钱庄,敛财暴利的证据。还有,你借由运船,多次收集各方罕见毒药,甚至,在城西置了个练毒的地窖。这些毒物,进入边城,促成不少丧尽天良的坏事!还有很多......你算算,够不够你,死个百回。” 洛永珩义愤: “可恶,竟做了这么多恶事!今日才揭开你的面皮,便宜你。” 丽夫人气急败坏: “凡事无悔。输了就是输了,谁的手上不沾血,要杀要剐,别废话。” 复曦曦听得直摇头: “谁的手上不沾血,你的手上,却都是无辜冤魂!该你万箭穿心才是。” 易橒澹默然走到洛瑧身旁。抬眼望去,语气如轻: “你若剩余的一丝骨气都没有了,更枉为流火宫人。”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丽夫人原本低垂着的头,慢慢抬起,眼中尽是狡黠与烈烈忿然。 满院惊诧! 洛瑧、复曦曦的心中,更是升起一种难掩的震动与复杂情绪。 习贤整个人凛凛如风,怒视对方: “还不想出戏。因为这些年你戏演得好,所以,我们也陪你演一出,不然,如何让你主动出击,自食恶果呢。” “我到底是哪里,让你们生了怀疑?” 丽夫人挫败。 修庭妤目光清凌,语气如静: “从魏府花宴、中秋皇太后赐蟾宫宴,到你秘密来往官眷,回回有你,暗生风波,岂不太过巧合。” 丽夫人懊恼地: “所有人中,我最不防备的就是你。你看着泊静纤纤,与世无争,却是心思缜密,甚至洞悉毫微。” 修庭妤眉眼安然: “再与世无争,也要有底线。” 看着计谋被层层剥离拆解,陈鸢满腔恨意,怒火中烧: “可我不明白!我亲自藏着毒,日夜不离,我哪里出了错?” 吉泞拿起茶盏打量,面露静气: “你寸步不离的毒,今晨在茶水台,急于打听太子几时起身、几时会客之际,被擦身而过的侍女换过。这般伎俩,还想蒙混过关。” 陈鸢颓然跌坐。 丽夫人恍然大悟,满面骇然: “功亏一篑。你们要怎样?” 复曦曦和聂浥并肩而立,前者眸色幽幽: “简单。看你自己做得事,自己能否担着!” 看了看复曦曦,聂浥镇静从容,清晰地剖析见地: “流火宫,其实,数年前因宫主下了一条罪恶缉杀令,已被京都派遣的刺史剿灭了。我想,你就是那条漏网之鱼吧。让我再大胆猜想一二,你是宫主流花白。” 丽夫人震惊不已,神色尽是错愕: “你是谁?” 聂浥直视丽夫人: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蓝萤门聂浥。” 丽夫人冷笑: “原来,你们早就联合了,今日一局,不过是我自投罗网。” 聂浥上前一步,目光审慎: “说到流火宫,我今晨收到消息。当年伙同西林叛徒,暗杀西林主夫妇的,也是你,对吧?” 闻言,复曦曦秀目凌波,拔剑飞身。只见,那道剑光簇然而至,直抵丽夫人心口: “终于找到你,我杀了你,为我父母和姑姑报仇!” 第213章 浊浊流火 “师妹,稍安勿躁。她的罪行何止一两桩。” 剑落须臾,黑眸骤冷的易橒澹,拔剑制止。 众人循声望去,复曦曦的这一剑,因易橒澹及时干扰,只顺着丽夫人的左肩刺入,剑入三分,鲜血直流。” “师兄,是她,害了我父母、姑姑。” 复曦曦眸色清凌,激愤难抑。 易橒澹沉眸疏离,一字一句应允: “师兄允你,不会轻易让她死。” 此情此景,哑寂无声!四围充斥着汹涌强烈的仇恨和濒临决堤的庞大抑制力。 复曦曦隐忍悲痛,直视丽夫人: “你这种丧心病狂之人,死一百遍,也不足以解恨。” 习贤早已愤愤不平,满是鄙夷地倾吐: “恶贯满盈,说得就是你!今日,想怎么死?” 丽夫人双手被捆,挣扎无用,踉跄了两步,气焰渐熄: “不错,这些都是我做的,谁让她们挡我的路。潜伏多年,犹如鼠蚁,不见天日,旦求速死。可你们想让我伏罪,不可能。” 吉泞素来端穆镇静,亦忍无可忍: “没有人想看到你虚伪悔过,没有任何意义。你手段卑劣,残害无辜,祸害西林,牵连蓬山,一直是在自掘坟墓罢了。你,朝廷可诛,义士可诛,世人百姓可诛。” 复曦曦冷静看向吉泞,心中暗许---对。她所欠,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痛快的了断。 陈鸢猛然抓着丽夫人,嘶喊: “丽夫人,不要啊!” 丽夫人看了看她,不屑一顾: “你以为,他们会饶了你。” 陈鸢跌坐在地,死气沉沉: “我不要死.....我不能死......” 洛瑧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愣住了,极力又无力地平复心绪! 这便是真相,这么多年来,一直追寻的真相。杀害西林主夫妇的,是眼前人,那流火宫下绝杀令的,也是眼前人! “说!流火宫当年,是否你下的那道绝杀令?关于七阙尘。” 赵景昉站出来,怒视眼前丽夫人,语气掷地赋声。 在场人,皆审视着丽夫人,肃立不动。这又是,一个惊天巨雷,! 洛永珩心绪不宁,满是心疼---想起那日偷听父亲谈话,知道洛瑧其实有自己亲生父母。他曾想过,让她的父母平凡些,哪怕困顿些,才不得不抛弃洛瑧。不至于,洛瑧以后离开洛府,还辛苦寻觅他们。但他明白,可能性很小!这震撼沉重的事实,又一次摆在洛瑧面前,逼得她不得不公然直面、勇往直前。 丽夫人惨淡而笑: “原来,今日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是为了她。” 随着丽夫人的目光,满园的人,皆看向了眸色冷凝,思潮澎湃的洛瑧。 流火宫绝杀令!这数百年来,只出现过一道---纵横千里,不遗余力、不计代价,缉杀七阙尘。当日的流火宫,数众上千,暗潜隐匿,人脉广阔。宫内更有顶级杀手:雾春、角夏、妣秋、隆冬,他们四人挑战江湖侠客,一时间,无有对手。这般境况之下,被追踪锁定的人,几乎不可能有生还机会。 复曦曦震惊激荡的心情,不亚于洛瑧。聂浥轻轻拉住她的手臂,洌眸熠熠: “血债必偿。曦曦,洛姑娘是复明月前辈之女。当日,历经绝境逃亡,她心中的伤痛恨意,无法弥补。” “姑姑的女儿......” 复曦曦目色清滢,心中猛然哀痛无垠。 眼看,洛瑧凝眸寒霜,一步步稳稳走来: “何种原因?” 丽夫人抬起头来,凌乱发丝中露出迷蒙的双眼,笑意怆然: “我的心血已毁,告诉你们何妨?至少,有人会同我一样,一直痛一直伤!那年,一行人迷路,来到我流火宫:七阙尘复明月、当日还是皇子身份的你们的皇上、蓬山仙宗爱徒吾霜冈。” 原来当年,皇上、七阙尘复明月、蓬山大弟子吾霜冈,曾是挚友,他们一度结伴游历,走过万千大好河山。 丽夫人绝然掀开往日回忆的重幕: “复明月来了,什么都变了。我师弟们因她,开始反对流火宫的决议,说什么要革新,改变宫中陋习,不再允许杀戮抢掠。笑话,流火宫数代如此,才能在贫瘠之地生存延续,怎能轻易更改。还有吾霜冈,他乃仙宗首徒啊,昭如华月,丰神飘逸,是我一见倾心之人。但他的目光,从来随她而行。从未,把我爱意放在心里,一丝一毫都没有过!你们不知道的是,你们的皇上,我看得出,他心里也非常在乎复明月,处处呵护备至,不容半点损伤。这样的局面,我岂能容得下!就在他们决定离开之后,我下了流火宫缉杀令,势必要让复明月彻底消失。” “就因为你的偏执嫉妒?就因为你求而不得?” 洛瑧百思不解,排山倒海的悲怆,肆意袭来。 “是。看到你的第一眼,得知仙宗对你的点点滴滴,我就猜,你是复明月和吾霜冈的女儿。我猜对了,那么,既然能杀了她,我也能毁了你们!” 丽夫人狷狂如疯。 “放肆!” 易橒澹邃眸寂灭,冷声威严。右手轻扬,烈烈掌心,似盛寒光,直逼丽夫人而去。 丽夫人猛地吐出一口血来,面色灰暗。 洛瑧拉住易橒澹的手,双眸沉重深蕴: “这样的人,不值得殿下动手。” “你不敢......”丽夫人倒地叫嚣,斜身往后挪出几步,“想知道更多,所以你不敢杀我!” 聂浥凌目肃俨,感叹出一声:“你是我见过,最可怜又可笑之人。” “丑恶就是丑恶,黑白就是黑白。你不配谈起我母亲,还有更多人。” 说话间,洛瑧走向前,利落拔出随身短刀,毫不犹豫地沿着丽夫人右侧锁骨刺下。 “你......” 丽夫人睁着惊骇双眼,重重吐出一滩鲜血。 修庭妤已捂住赵景析的眼睛: “景析,不怕,她坏事做尽,是自作自受。” 赵景析小小年纪,却已然临危不乱: “太傅曾授课,人心之诡暗,可比悍渊;人心之光明,常如日月。是为君子,正达磬睿,夙听借鉴,无一不知。” 修庭妤安心许多,柔声说: “我们景析,明理通晓,可为君子。” 赵景昉在旁听得清楚,内心欣慰。 “流火宫灭,不是她们的悲哀,而是你的倒行逆施、泯灭良知。就让我,了结一切。” 洛瑧漠然俯视丽夫人,一字一句清晰分明。 “交给我。我江湖中人,身份闲散,西林一向有恩报,有债偿,谁都别打扰我。我会多给她几个有意思的死法,让她选。”复曦曦站于洛瑧身边,凝目如冰,“流花白,你当日所为,就该想到今日之果!我再叫一次你的名,就是告诉你,身形消弭,罪戾昭示,诸恶殆尽,告慰天地。” 丽夫人空芜的眼中,只余惊惶,喘着粗气,奄奄一息地: “我......你们......” 易橒澹上前,圈住洛瑧,冷眸温柔深濯: “这一切,都了了。” 第214章 瑧曦相媴 此刻,洛永珩只想默默陪在洛瑧身边: “姐,我们回吧。她丧心病狂,穷极一生,一无所有至此,终有报应。天上的家人们,都会瞑目。” “我不想死啊!” 见状,陈鸢晕倒在地。 赵景昉下令: “将她们押到地牢。” 修庭妤、习清璇默默走来,目光和静看向洛瑧和复曦曦。 习清璇黯然神伤: “她当得此结局。这种人永远不会明白,吾前辈是得知你母亲身故,郁郁难消,跟随你母亲而去。这份深情痴心,让人敬佩感怀。利益熏心,卑劣扭曲的人,永不会触碰到。” 修庭妤亦感慨切深: “当初的真相是,西林主夫妇,顾全西林安危大局,舍生取义,并不是屈服于谁。他们的胸怀心志,无人可及。” 赵景昉眉宇如朗,缅怀安抚道: “正如,橒澹所言,一切都明了。离开我们的前辈们,不曾走远,他们留下的精神,永存不忘。” 院墙之上,树荫掩映。 栗柔媚眼如丝,抓着不醒人事的沈筠,眼看一切落下帷幕,悻悻然说: “小看你们了。这般局面,都能起死回生,不简单啊!等着,我有厚礼相赠。” 此时,一骁奔跑而至,急急回报: “殿下,沈小姐不见了。” 洛瑧错愕: “怎么不见了?她在后厅歇息啊。” 一骁懊恼地: “是手下失职,沈小姐说要些冰镇水饮醒神,我只离开一小会儿,回来她就不见了。” 易橒澹凝眸如幽: “能从你眼前把人带走,且目前在开封的,我知道是谁。” 洛瑧心神不宁: “栗柔!沈筠怕是有危险。” “殿下,你知道她在何处?我得赶快去找他!” 洛永珩亦陪感焦急。 易橒澹与赵景昉默契相视,后者立时下令: “府内所有人,随世子前往,不予余力寻找沈姑娘。” 沈府. 沈筠莫名消失的第一天傍晚。 洛焕丘在堂中来回踱步,心内彷徨: “这该如何是好?牵涉溟霄宫,筠儿是否安全......” 洛永珩神情凝重: “都府驿寻不到踪影,所有该找的地方我们都找了!那个心狠手辣的栗柔,到底会带着她在何处落脚?” 洛焕丘极力镇静,分析道: “她费尽心思来到开封,断然不会这么轻易离开,她一定就在附近躲藏。” 洛永珩心急如焚: “会躲在哪里?她为何要挟持筠儿。” 洛焕丘理解洛永珩的心情,他目色深深,语气如重: “书会,筠儿落了单,她又是瑧儿极其重视之人。珩儿,我们不能自乱阵脚,目的没达到,我们就赌,栗柔不会伤害筠儿。” “好,爹!我再去找,我不相信,她能遁地而走。” 洛永珩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刻不容缓带着人又出了门。 另一边,派出搜寻的队伍,从街巷客栈、市集楼坊,到附近园林、码头泊船,均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世子府邸 复曦曦回忆今日,百思不解: “太子府的防卫,严严实实。今日,护卫侍女众多,竟没有一人看到过栗柔?她怎么从我们眼皮底下消失的?” 聂浥神色肃然,思维清晰地解析事发前后境况: “我细看了沈小姐歇息的后厅,正门朝向前园,人多繁杂,来来往往,只有侧门能通往后园,后园僻静,她只有从那里离开了。你们别忘了,溟霄宫以药控人,她只要让看到她行踪的人暂时迷糊,就能掩人耳目。” “难怪。她居心叵测,想必做了充分准备。” 复曦曦清眸忿然。 洛瑧凝思许久: “她在和我们比,谁更沉得住气,她赌我们担心筠儿安危,必定四处寻觅,焦头烂额。” 易橒澹由此事的蹊跷之处,也见意到了: “所以,她不会对沈筠下手,也暂时不会联系我们。以她能暗藏在栗秋昶身边,数年之久的这份心机与忍耐,她在等一个时机。” 洛瑧双眸沉蕴: “最近,一个瞩目又合适的时机?” 易橒澹冷眸寒邃: “是宫中的夜宴。皇太后疼爱景析,早已在筹备景析的生辰宴,就是两日后。” 四人欣然相视,算是,心中暂时有了一丝丝安慰。 易橒澹轻扶洛瑧的肩: “安心,在开封,她不敢对沈筠怎样。她这般城府,想要的不是一人的性命,我们做好万全准备,静等两日后。” 聂浥赞同地: “赤烛不是死于宫内吗,她认为,自己与皇宫仇恨未消,又身负溟霄宫重任,会选择在皇宫了结一切,是最大的可能。” 复曦曦豁然明了: “这是醉翁之意啊。” 洛瑧心意惆然: “那我们,就等两日后。” 易橒澹极致冷静,统筹安排: “城内的巡查盘问也不会停,这样,能造成一种紧张严密的氛围,让她暗中警惕,保证沈筠安全。” 复曦曦凝视洛瑧,温言安慰: “师兄说得对,她的目的未达,沈姑娘暂且安全。” 聂浥会意,安然一笑: “你们聊,我先去准备一二。” 易橒澹寂眸隐濯,看了一眼洛瑧与复曦曦,引着聂浥向外: “我会通知永珩一声。聂少主,就住在府里,有事好照应。” 聂浥点头: “好,有劳。” 门轻悄合上,洛瑧与复曦曦面对面坐下。 “恍然如梦,你竟是姑姑的女儿。” 复曦曦目色若滢。 “我知道的,比你早一些时候,当时顾忌有更多羁绊,没有及时告知你。” 洛瑧双眸如澈。 “我明白。在西林,我还针对你,处处不友好。” 复曦曦感叹。 洛瑧明眸含笑: “那不是因为殿下,不怪你,是他的错。” 复曦曦笑意绻绻: “是怪他。我从小在西林长大,因为她们离开得早,严令不允轻易踏出西林地界,就只认识师兄一个男子。我自认,他就是我往后余生的归宿。也不懂,什么是心之所向,情意深重,觉得有这么个人,相伴而行,亦不是不可。后来,我游走江湖,大开眼界,心中也有了变化。” 洛瑧听着这些话,心里满是温馨亲切: “我理解,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也能彼此知晓。你的变化,是关于聂少主吗?” 复曦曦目光清凌: “是。” 洛瑧感慨欣然: “他这样一个清俊无暇,心怀坦荡的人,处处维护你,默默相伴一路,真好。” 复曦曦心事坦然,笑颜恬静: “回想,我任何时候胡闹闯祸、随意路见不平,都有他仗义相助,从不问原由。每当我回头,就看见那个飒爽如风的人,站在身后。” 洛瑧笑意溶溶: “看得出,他懂你,爱惜你。你是个自由自在的人,他对你的保护不会越过界,又与你性情相投,志趣相近,你们很是相配。” 复曦曦问: “那你呢,你与我师兄?” 洛瑧双眸沉静: “我也找寻到幼时就萦绕心怀的人,往后岁月,愿相携手,共进退,白首不离。” 复曦曦神采奕奕,莞尔一笑: “太好了。洛瑧,找到你,我真是,太开心了!” 洛瑧凝望她: “我也是,曦姐姐。” 姐妹俩将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烛光下,互望倾诉,情笃意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