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凌天》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引子 沙,眼前是漫天的黄沙。 狂风卷积起黄龙肆虐着天地,吹得人睁不开眼。 一处避风的长坡上,停驻着一支近百人的队伍,身骑骏马身着赤衣,在这西域戈壁中滩出大片的血红。 远远的从东北方向现出一道人影,正驾马急奔而来。 不多时行至近前,那人驻马跳下,单膝跪地,右手抚于左肩之上,低首恭敬说道:“祭司,前方已探明了,摩尼教的人正于十里外举行祭礼。” 为首被称祭司的老者头戴赤底金边兜帽,身骑银鳞高头马,目视远方高声道:“很好,听号令,随我动身!” 他身后五位老者齐伸右臂抚肩,跟道:“是!”其后百人也齐声而吼。 马蹄声起,更掀起一阵狂沙。 十里之外,绵长岩峰山腰处的大片空地之上,此地背靠山脉,东边则是无际的断崖,四方由石岩临山所建搭起道道石墙围接,如同迷宫一般。 空地中央摆有一方祭台,四周站有数百人,而祭台中央有位年轻女子和一男人,女子外套金绸丝衣,全身银环珠饰无数,容貌极美。 只看她单手握着一只金杯子放于祭台上,又一口咬破手指向杯中滴了几滴鲜血。 她身旁男人见状面向祭台跪地拜倒,朗声念道:“最上光王,常明世界,及其圣众。”也不见他如何大吼,可声音传入每人耳中格外清晰震颤。 周围除女子外众人也随他齐齐跪拜,同声重复他所念。 男人又念:“忙你法王,明尊许智,诸圣许惠。” 可未等到众人再开口重复,从半山的入口方向奔来一哨探慌张急道:“教主,不好了,山下有一队人马在朝这边袭来,已很近了!” 那男人站起身来,且看他一袭玄衣,五旬模样,长髯蓄起。 他身后有十二人走上前道:“教主,可是袄教的人寻到这来了?他们真是要逼死我教不成?” 这十二人乃是摩尼教慕阇,任承法教道使徒。 而高处忽听有人大笑三声,冲下方众人震声说道:“不错,今日便是你摩尼教覆灭之时。” 众人抬首望去,岩峰之上六道身影,正是那祭司和他身后的五人。 六人如入无人之境,就这么从十余丈岩峰飞身飘下,落于祭台旁。 男人冷哼道:“想不到琐罗亚斯德竟让大祭司携五圣使远道而来,教内高手倾巢而出,看来是决心要灭绝我教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我倒是看看如何屠尽我摩尼教众。” 大祭司阴冷笑着对男人说道:“摩尼,教主早知你自创写就《二宗经》,不出几年便可突破内功十层步入先天,自是做有万全准备才会出手。你指望着自己以先天之境同我战平,十二慕阇再大败五圣使,算盘是打得很好。可你好生看看,我身后五圣使是何修为?” 说罢,他身后五人凭空缓缓而起,浮于地面一尺, 跪拜的摩尼教众阵阵惊叹,这几人竟也会教主所施展的神迹! 摩尼无奈苦笑摇头道:“竟尽数先天了,我是该想到,以五圣使期颐年岁,距突破先天本就极近。” 大祭司傲视着摩尼:“我劝你还是老实交出《二宗经》,再让你教众拜在我教门下,毕竟你教教义心法皆自我袄教而出,归于本源也是名正言顺。如若不然,今日便让你这数百教众尽数命丧于此!” 摩尼双眼微眯,显现决绝之色,同样傲然道:“你袄教武学最快也是百年后突破先天,如何同我自创心法相比?既是来抢,又何必冠冕堂皇,一战便是!” 他这番话说完,大祭司的赤衣队伍也从山腰入口处拍马赶到,不停歇直冲人群,乱战一团。 大祭司和五位圣使腾身上前,一齐出掌攻向摩尼,掌风所过澎湃内力击出,眨眼便至。 摩尼双手立于胸前,以内力凝成一道无形屏障,五掌击上,摩尼身形一顿,倒退三步。 十二慕阇本欲助其教主,五圣使中分出四人各拦上三位慕阇,阻其上前。 趁摩尼萎靡之际,大祭司趁他之危闪身再度出手。 摩尼慌忙接招,两人空中四掌相对,一时僵持势均力敌。 而五圣使中未出手阻拦的妙火使看准时机,全力拍向摩尼。而摩尼周身护体罡气减缓其掌力,随即被破,右背重重受了一掌,吐出大口鲜血。 摩尼眼见今日定不得善终,心怀死志不顾身后,奋身运起全部内力轰向大祭司双臂。 大祭司只觉内力狂涌而入,双臂忽明忽暗阴阳不定,身体不受控制仰倒,用出残劲踢中摩尼胸口。 妙火使趁机也在其背后连出数掌,摩尼前后受击之下,鲜血狂喷直直倒地。 而大祭司体内涌入的阴阳真气汇聚胸口,相互倾轧,再也动弹不得。 先前的那女子见教主倒地,扑到摩尼跟前将他半抱而起。 妙火使上前欲将他二人一同结果,忽然乱战之中飞身出一人来,勉强挡了他一招,此人在十二慕阇中位最末,称内心俱名王。他转头看向女子喊道:“圣女小心!”。 原来女子乃是摩尼教圣女。 摩尼内伤太过深重,凑在圣女耳边虚弱地断续说着:“经,经在北面五十里的佛窟之中,你跟着,跟着俱名王突围出去。。。” 他说罢,突然伸手成爪状抓向自身胸口之处,竟就这么生生抠进胸口挖出一个大洞,滚烫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溅在圣女惊恐面容上。 圣女失魂之际,摩尼手上多出一颗核桃大小的圆润珠子,放到圣女颤抖的手中。那珠子表面沾满粘稠鲜血,握在手中还很是温热和煦。 将珠子取出后,摩尼已是气若游丝,他用尽最后力气对圣女说着:“定要将它好生保管。。。”便头一歪,永远离开了这世间。 圣女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怀抱着摩尼尸首痛哭嘶吼:“教主!”哀痛尖吼引得场上目光集聚于她。 俱名王没时间悲伤,出其不意奋力一招摆脱妙火使,携起圣女飞奔而起。五圣使见状欲追,这下反倒是另外十一慕阇陡然爆发,誓以性命相拦五人。 论修为十二慕阇每位都是内功九层圆满,差一步晋升先天之境,全力之下五圣使几招之内也无法脱身。 俱名王纵身而起,择了匹马一掌将马上之人拍飞,带起圣女稳落于马上。 身下马匹一声嘶鸣,急奔而出。 待五圣使挣脱围困,却看马蹄下烟尘已散,俱名王和圣女不知去向,几人怒下也只得回身再战。 马匹奔出十余里,俱名王见无人追来,停了马跳下,行礼恭敬道:“圣女殿下,危机已解,您继续驾马向东远逃吧。” 圣女面露迷茫无助,慌张道:“俱名王你要去哪?” 俱名王抬首望向她,眼中闪出刚毅目光,坚定道:“自然是再回祭台了,我教留有圣女您为火种足矣,我就算死,也要同教主葬于一处。” 说罢,俱名王俯身向她长长一跪,展开轻功飞奔再回险地。 圣女自知相劝无用,看着他背影两行清泪默默流下。 之后她按摩尼所说,一路向北寻到那处佛窟,于一尊石佛之后探出一间暗格,打开后其中果然是一本经书,封面书写一串金字。圣女认得这文字乃是波斯文,意为《摩尼教经》,她心想,这应就是教主所说的《二宗经》了。 拿到经书行了近百里,才得见一间小栈,她不敢松懈停下,置了些吃食便继续东行。 一月之后,中原境内,这片辽阔的土地之上已动荡近百年,期间八方割据,战乱不休,民不聊生。 一座乱城的边境处,圣女牵马于一间客栈外。 经了这一月,她已是满身的风尘,马也换了好几匹。原本的丝绸纱衣也换成了中原女子的寻常服饰,却丝毫不掩她倾城容貌。 圣女停了马,她累得不行,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却看桌对面坐了一男子,年纪与她相仿,只是背了一把漆黑无锋的宽厚重剑,足有一人来高。 她指了重剑问道:“你背这东西,不拖累吗?” 男子一看便不善言谈,老实答:“不累。” 圣女一路上许久未同人讲话,连着又问了几句,男子对她也是逐渐热络,两人一时竟交谈甚欢。 随后男子问道:“还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圣女思索一番说道:“我姓林,单名一个玄字。”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一章 玄皇历一零零六年,冬。 时至四九,街上的冷风比往日吹得更紧了些,哪怕是这西南之处,也让人感受着冷冽之意,今日便是除夕了。 羽国东南境的夔州城,李家将军府内,只见一男孩从府门跑进院中,正撞上匆匆往外走的妇人。 男孩名为李灼华,六七岁年纪比同龄的寻常家孩子要略高一些,一对眉眼生得深邃,身着厚貂毛衫,脚踩鹿皮靴,想来是这府中的少爷了。 而那妇人身着青色常服,纯黑的长发挽在身后,正是他娘亲,府中将军正妻,余氏。 眼瞧着灼华跑到了跟前,余氏眼里满是宠溺,话到嘴边却道:“灼华,你又跑到哪野去了,昨日不是与你说过,今儿个爹爹从赤水边境回家过节了?” 灼华抬头满脸委屈地望着娘亲,撅着嘴说道:“不知爹爹几时才能回来,午时用完膳我便出门玩去了。” 余氏本也没有怪他之意,上前牵过他小手,向府内走去。 灼华感受着她掌心温暖,仿佛在娘亲手上,天下灾祸都被其所遮。 穿过小池步入正屋,灼华总算见到许久未见的父亲,府中主人,李玉遥。 李姓为羽国国姓,李玉遥先祖当年为羽皇护卫,与先皇一同长大,后被皇帝赐姓为李,到李玉遥这代,虽然武功境界不高,但在边境屡立战功,从军中一步步爬升上来,走到这个位置,已然不易。 此人身材极为魁梧,一看就是长期练武所致,搭上将近九尺的身高,就光眼看就足够摄人了。 一见面,灼华就扑将上来,毕竟大半年未见,心中思念更甚。 李玉遥弯下腰将他抱起,用和身形极其不搭的温柔声道:“华儿是不是想爹爹了,看爹爹给你带了什么。”说着从常服内侧掏出一块和田玉牌,上面雕刻的一副青山绿水图,玉牌右上角清楚地刻着一个‘李’字,显然是赠与男孩之物。 灼华接过玉牌,也瞧不出好坏,只手上传来微微温润感觉,便谢过爹爹,好生放到衣兜里去了。 临近子时,除夕夜的街上格外热闹,灼华在人群,仗着身子小钻来钻去,满头乱窜。 身后两个下人紧跟着他,在这深冬也是满头是汗,这小祖宗他们可是不敢跟丢,当下也不顾了冲挤人群,赶紧跑到灼华身边。 而灼华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一女童抱膝而坐蜷在角落默默抽泣,灼华走上前蹲下来看她,问道:“你在哭什么呢?” 女童只有三四岁般大,但眼眸清澈,肤白若雪,这会哭得小脸通红,当真我见犹怜,看得灼华微微出神。 她眼瞟向灼华,皓齿微启,羞怯道:“娘亲,娘亲不见了。” 身后下人抢先道:“那我们带着你去找你娘亲?” 灼华回过头皱起眉瞪他:“王二你说什么呢?依我看,该是跟我们回府里去,我娘一直是很想给我添个妹妹的。” 他话音未落,却见街口急慌慌跑来一个年轻妇人,这妇人样貌更加美艳,同女孩竟有八九分相似,如同复刻胀大一般。 妇人寻见了角落的女孩,跑到跟前将她抱起,美眸圆睁,嘴上略凶说道:“怎地跑丢了,下次再这样可莫要出来了” 她转头再看向灼华,二人四目相对,少妇眼中惊慌一闪而过,避开灼华眼神不去看他,带着女孩转身逃似的消失在人群中。 灼华顿时有些失落,撒气一般指着方才开口的王二说道:“这儿人也太多了什么都看不到,这样好了,王二你驮着我坐在你肩膀上,看得远些。” 熟练地爬上王二肩膀,视野总算开阔,灼华四周张望着,只看到远处跳动地舞狮和烟花作背景。 灼华眼神放松下来跑向他处,却看到更远的东南方向,似乎有大片的火光在快速靠近,眨眼间竟已要奔到城中。 地面上也感受到了颤动之感,街上的人们有所察觉,整条街瞬间慌乱了起来,灼华在王二背上摇摇晃晃,几乎都要被晃下来了。 不知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是敌军来袭了!这一句话让所有人的恐惧有了想象的空间,每个人都在没头的乱窜,还没等火光奔到面前,已有不少的人被挤倒踩伤。 王二背着李灼华冲刺似的往府里跑,旁边一个下人飞奔在前面开路,一路上不知撞倒了多少也在飞跑的行人。 过了两个街口,终于看到了府门,此时整座城都开始有火光乍起,从四边冲进的骑兵也几乎奔到了府门前,他们全身红衫打底,身着钢制链甲,头顶也是同样的钢边红缨毡帽,这已是骑兵最顶配的装备。 军队身穿红衣,乃是暹罗国的象征,可见此次突袭,实乃暹罗国所精心策划。 眼看王二背着灼华已跑到府门前,两侧的暹罗骑兵也紧追其后,每个都举着火把后面乌压压的一片,已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骑兵进了这小小的夔州城。 王二一边猛拍着府门,一边把背上的灼华放下来,身后的马蹄声已然很近了。王二转过头一看,明晃晃的长枪映着火光照在他脸上,他来不及喊上一句保护少爷,只见马上骑兵探出一枪,便贯穿了他的喉咙。身旁的另一个下人也已恪死当场。 灼华站在王二身后,只看见穿过喉咙的血淋淋的枪尖就已被完全吓傻了,连尖叫都来不及,手上拍门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只看那枪尖‘噌’地拔了出来,鲜血登时喷涌而出,随着王二一动不动的躯体向后倒去,灼华脸上,身上都溅满了这粘稠的液体,而在这同时,那拔出的枪尖又已刺出,正对着灼华眉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背后的府门这才开了,正是李玉遥。他一伸手,抓住灼华后衣领猛地往后一拽,灼华被他这么一抓差点没背过气去,但好歹是躲过了这夺命穿脑的一枪。眨眼间那暹罗兵又一枪刺出,李玉遥一侧身,躲过的同时出手抓住枪柄, 李玉遥回头急着对灼华吼道:“华儿还愣着干嘛,回内屋去找你娘亲!” 灼华本来已是惊魂失魄,被这一声吼吼得三魂七魄又回来了一半,愣愣地点点头,转身往府里跑去,府里仅剩的几个家丁和仆役正抄着家伙往府大门跑。 后面跟着跑出来的余氏正看见灼华,不顾一身守岁的便装跑过来将他一把抱起,往内屋奔去了。 此时余氏心里也乱成一团,慌得已然不行了,只盼着丈夫和家里不多的下人能够解决,现下只能带着灼华去里屋躲一躲。 灼华被余氏抱着,回头向着府门口看,暹罗国兵已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他爹爹李玉遥带着几个下人完全抵挡不住,有几个已经被乱枪捅死,此刻已退到庭院之中,后面进来源源不断暹罗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李玉遥还在苦苦支撑,但他也不过一个三流高手,使的是早年少林寺习得的一手三十六式罗汉拳,纵有指挥千军之能,此刻也已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中默念一声,吾命休矣,只盼灼华这次能逃出一劫,那个人,应该会来的吧。 一边想着一边又击倒两个暹罗兵。但身边敌人只增不减,李玉遥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只怕再坚持一会,就要死在这乱刀之下了。 此刻这边余氏已抱着灼华飞奔到了后院,所幸后院此时还没有敌兵进来,而府中墙垣比寻常土墙要高出半人不止,外面没有梯子短时间根本进不来,但在院外进不来的敌兵,不断地往院里扔火把进来,整个后院都烧着了。 余氏眼望四周,各处已无路可走,她来不及想到底为何敌军能穿过边境,突然来袭,甚至这几日,都没有探兵来报。想着今日怕是必定要死在这里,与丈夫同死,也算是值得,只是华儿。。。 而没人发现不知何时墙垣之上站着一人,此人一袭黑衣还蒙着面,竟与黑夜融为一体。 眼下余氏心一横,找了个隐蔽角落弯腰把灼华放下,她好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镇定对灼华说道。 灼华头一次见到娘亲这么严肃的样子,此时头脑已清醒了大半,却听到了又令他头晕目眩的话:“待会那些歹人若是找到咱们,你不要管为娘,直冲出去从后院小门逃出院子,你可听清了!?” 她心中焦急万分,言语神情间竟显得有些凶恶,灼华一时间被吓得眼泪水喷涌而出。 话音刚落,只见一只手突然掐住了余氏的脖子,这只手巨大无比,似有寻常人的两倍。 一眨眼之间,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五根手指都深深扣进了余氏纤细的脖子,整只手像挤一坨肉馅一样,一下子把一个人的脖子活生生掐碎,掐成肉泥。 鲜血顿时从脖颈喷涌而出,溅到灼华被吓住僵硬的稚嫩脸上。余氏整个身体和头颅重重落地,脸上还保留着刚才的狰狞表情。 灼华此时已吓得动弹不得,呼吸都停止了一半,眼下他只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今日家人悉数死在他面前,这已经远远超过他所能接受的一切。 随着母亲身子倒下来,他看到了那人的眼睛,一双漆黑深邃的,噬人的眼睛。 只见那只鲜血淋漓的右手根本不停歇,合指为掌直朝他面门打去,灼华只感觉身前一股热浪向他扑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知是被气浪推动还是自我反应,整个人都向后倒去,他只感到那种灼热感离他越来越近,心下却乱成一团。 这次怕是要死在这人手上,爹爹和娘亲都被奸人杀害,自己活在这世上本也就没了意味,这下死了也算是了结。 想到这里心中一片默然,只是那个小姑娘的身影在脑中一闪而过,不知这次敌军袭城,她能不能逃过一劫。至于自己,恐怕就要和娘亲一起死在这歹人手上了。 灼华感到那人手掌都已经要碰到他面门,当下紧紧闭着眼已做好被一掌拍死的准备。 突然那人掌风似乎从灼华左侧掠过,本来将要击到灼华面门的气浪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墙上。 灼华整个人重重倒地,再一睁眼只见一只左脚骛地抵在那黑衣人手腕之处,整个手掌都偏移了几寸,这才把灼华的命救了下来。 再看那伸出左脚之人,也与那人一样全身黑衣,此时已收回了左脚。出掌那人见有人出现坏了好事,登时收掌与那人缠斗起来。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二章 眼见自己从鬼门关捡回来一条命,灼华求生的欲望顿时高涨,使了吃奶的劲儿从地上爬起,顺着墙被劈开的口子飞奔出去,整个屁股好像碎裂了一般。 还没等他松一口气,背后劲风吹过,一股大力传来,自己已像小鸡一般被提了起来,正是那两个黑衣人其中之一。 两人皆黑布蒙面,乍一看已然分不清到底谁是谁。灼华惊慌地回头,剩下一人也奋起直追,直到看清那人仍在滴血的右手。 灼华不由得惊呼一声,下一秒已被带他飞奔之人抱到胸口揽住,耳边寒风呼啸,那人的大手紧扣得灼华几乎喘不过气,但被这么抱着,竟然生生地挤出那么点安全感来。这一半会儿发生的变故,对一个仅有六岁的孩童,属实有点太过残忍了些。 心里还存着这点细微的变化,突然背后一声闷响,似乎是抱着自己奔走之人中了一掌,灼华在耳边听得真切,眨眼间一股热浪传来,透过那人正打在灼华胸口之上。 灼华只感到全身被火吞噬了一般,顾不得被掌风波及之痛,便倒在那人怀里昏死了过去。如若不是隔着那人胸口传来,而是直接打在灼华身上,此刻登时便魂归了天外。 再看那紧抱灼华的黑衣之人吃了那重重一掌,身形一顿,转身回头右手一掌与身后那人对上,‘砰’的一声,连空气都震鸣了起来,两人同时被震开了足有三丈。 抱起灼华那人眼看拉开了距离,一转头抱着灼华翻过墙院,轻功踏地飞速离去。后面那人眼瞅着已然追不上了,也消失在了黑夜里。 除夕夜的夔州,本应热闹非常,这个时辰,乃是各家放鞭炮,守岁的时辰,此刻却已如人间炼狱一般,唯一相似的,是这星火漫天,烽烟大起。 突袭而来的暹罗兵已入了城中各处,也并不抢夺,但只要看到城中民众,不管男女老少一律不留。由于城中守兵几乎已经全部调离的关系,敌军根本没有受到反抗,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屠杀。 他们把踏过的地方用火把全都点燃,在用长枪刺穿夔州城民喉咙的同时,另一只手把火把丢进百姓家中。街上,将军府里,甚至知府府上,都燃起了大火。剩下的人就算躲过杀戮,也会被火烧死,只剩下灰烬,似乎这一切都是为了灭城而来。 散布的尸体已经让飞奔的马匹无处下脚,有的甚至踩着尸体前行,多少人的血顺着流到街上,把整条街,都刷成了深邃的红色,在火光的映照下,竟煞是好看。 火光渐远处,一人正站在最高的墙边,身后还背了一个男孩,正是那救出灼华的那黑衣人。 他伸手解开那早已被鲜血浸湿了的黑色布罩,顺着墙边丢进了火里,露出了一张略显苍老的面容,嘴边留的半白的胡子已被血染成了红色,他最后看了一眼正烧起来的夔州,转身从墙边跃下,大展轻功,往东南方向飞奔而去了。 从四川省向南,便入了暹罗国境地,此地唤为云州,与羽国犬牙状交错,为暹罗国五州之一,又是占地最大的一州,但因地势颇高,人迹也比较罕至。 此间住民大多为苗族,表面上地属暹罗国,实际都由苗人组成的五毒教管辖,其中势大声威,已不是寻常宗教可比,长久以来以群山为掩,以村寨而居,已有近千年之久。 云州腹地的一座小城中,此城处在与羽国交错的一根牙尖上,因风景树木四季如春,因此被称为春城,这云州知府的府邸也在此城之中。 距离除夕那晚,已过了三日之久,对夔州的屠城一事,按照常理,各地也应该传出了消息。可在这邻国的接壤处,更是身为屠戮的始作俑者,就算是暹罗国的百姓也毫不知情,竟连一丝风浪也未曾掀起。 此刻春城的午后,人们都已经穿上了春裳,这里的天气,相比四川还要温和许多。 离城边很近的一条街上,一个车夫模样的中年人提着两手的油纸袋子站在摊前,与旁人不同的厚衫显得格外突兀,一看便是一个从北边淌来的游旅,再加上这本都到了年节之末,还买了这一大堆的口粮,想必做着长途跋涉的打算。 眼见那车夫又取了两袋油纸装的腊肉,低头看了手里剩下的二两多银子,赶紧揣到兜里,提起油纸袋向街角马车走去了。 “大人,您要买的东西。”那车夫从马车门外唤了声。 只见马车内伸出一只苍劲的大手,此刻却是青筋隆结,整只手都泛着不健康的潮红。 车内人没有说话,只是接下车夫手里的纸袋,微微摆手,便拉下门帘,再也没动静了。 车夫见他提也没提那剩下银子的事,心中一喜,心想这定是从那蜀地逃难而来,眼下也没心思计较这许多,可便宜了我这老小子,车钱多付了五两不谈,置办东西也还能捞下二三两的油水,这下回老家,足可半年不愁吃喝了。 心里念叨正着,已翻身上了马车,手上抽动缰绳,驾车快步出城去了。 就在这马车行进之际,羽国皇都已下了一场纷扬的雪,屠城之事余波未减,从皇城根底下到寻常的百姓家,隐隐有一股沸腾的气息。 夔州虽是边境之地,但也与皇都相距不远,今日突袭屠了夔州一城,改日岂不是要屠了皇都不成,那暹罗国近些年虽安稳得很,可这突然暴起发难,却更是让人愤懑难平。 这几日已有不少大臣前来进谏羽皇,早日与暹罗国宣战,此次那么大的事,势必是要讨个说法出来,趁着这次机会,也顺便与暹罗国发难便是。 毕竟自打当朝羽皇接任以来,内政修明,励精图治,又在礼仪吃住开支上大为节俭,连寝宫都许多年没有修缮过,那省下来的银钱自然就用在了刀刃上,相比与新皇刚登基之时,扩兵一倍有余,可谓是国富兵强,隐隐有三国中独一档之势,自然不是暹罗国可比。 若趁此机会,侵占邻国领地,也不失为一步好棋。可羽皇只道心中已有打算,就支走了来进谏的群臣们,而每日朝时对此事也是避而不谈,只是说此事绝不会就此算了,这才令群臣们安稳下来。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三章 从皇城根下走出,不远处的一方百姓家,茅屋之内,一个青年模样的男人正凝望着窗外。 此人一双丹凤眼,两条细弯柳叶眉,身高足有八尺,温润如玉,看面相仅有二十五六,一袭玄衣,双目微闭,负手而立,似是在等什么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羽皇,名唤李玉楼。 羽国每任皇帝年满六岁时便由上代皇帝重新亲自赐姓,而这李姓,自然也是赐姓而来,到今日,也跟了他三十年余。 不多时,李玉楼两眼一睁,双目似有精光爆射而出,而门外也恰好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李玉楼转过头来,正看到一人刹那推开房门,扑通一声,已单膝跪在了地下。 来人同样身着黑衣,衣服上还印着已经干透了的血迹。那人伸手摘了面罩,露出一张中年人的脸,此刻神情却略显惊慌,看这副装束,正是夔州将军府刺杀李灼华母子的那人。 此人猛一低头,开口道:“陛下,臣办事不力,请陛下降罪。” 李玉楼此刻已转过身来,急忙忙地问他:“怎地个不力法,那小子没死不成?” 那人头更低了下去,赶紧道:“臣进到那府邸,他父亲带人在正门口抗击,臣见状便只身绕到后院,正好被我撞到那母子二人。他母亲被我一掌拍死,正当要再一掌将那男孩也一同拍死之时,从阴影之处突然跳出一人来,那人也身着黑衣,左脚一出把我那必杀的掌力卸开,我便和他打在一处,没过两招,他仓惶一掌把我身形打退,便,便掳着那小子跑了。” 他几句话说罢,后面甚至有几分嗫嚅,小心地抬起头,仰视着李玉楼。 这人一副浓眉大眼,面容粗犷,仅看面相,年岁比李玉楼还要长上许多。 从他口中听得竟有几分惊恐,似乎有些挣扎地道:“那人跑出去,把那小子搂在了怀里,我眼看怕是要追不上了,用了全力的一掌拍在他身后,那小子应该也中了我的噬浪掌力,就算侥幸不死,今后也难有作为了。” 李玉楼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沉声道:“那来人的身形,功法招数你可看清了?能在几招之内暂且打退你的,双手之间就能数过来。” 另一个声音道:“以我内力修为,当世也确实只有极少人才能做到,那人功法使的是寒冥内力,与老陛下极为相似,只是先帝六年前就已仙逝于峨眉山,难道先帝是?” 李玉楼一双丹凤眼微眯,半晌也没有说话,默默转身继续望向了窗外。 那人也没敢起身,干干的跪着,不知等了多久,只听李玉楼低沉的嗓音悠悠响起:“王岑,你跟了我也十年有余,我待你如亲兄弟一般,此事也不能怪罪于你,李商阳亲至,就算是我也拦不住他,只能说此子命不该绝罢。” 随后缓缓抬手,示意王岑已可以起身,又隐隐地叹了口气,转头道:“好了,这件事你本已尽了全力,朕也不该再怪罪于你,对暹罗的计划,也还要你去施行,从今起,朕命你为禁军总教,羽殇营和其他禁军,全部由你统领,这次对暹罗的讨伐已不容有失。” 王岑心领神会,马上道:“承蒙陛下如此信任,臣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似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继续道:“陛下您让我带出来的小女孩,臣已完好的将她带了出来,现在正养在臣家中,您看是。。” 他话还没说完,李玉楼已显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只道:“明日赶紧送来宫中吧,朕亲自授她武功。” 王岑低首应了声‘是’,至此他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 他眉眼稍稍微抬看向对面之人,只见李玉楼默认般微微颔首,脸上却面无表情,王岑身材明明比其还要高出些许,如今却生出几分不可亲近之感。 心中暗叹,陛下现如今,可真当的上这天下第一,哪怕是先帝全盛之年尚且不如,心中自保之意更生,眼下便向陛下告退。 这趟出门以来,已有月余没有回家了,况且这一身血衣,总要换洗便是。 眼看着王岑出了门,李玉楼脸上又换回了沉重的面容,左拳早已握紧,骨头间的挤压声分外明显。 不多时间,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李玉楼缓缓睁开眼,从怀中摸出一块黑色的面罩来,熟练的系上,推开门一轻身便到了房顶上,展开轻功,往皇宫方向去了。 且说云州这边,那车夫哼着小曲出了春城而去,从这官道上行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已有了两条岔路,左手边是一条窄窄的官道小路,多年未修两边满是杂草,一眼望不到尽头。而右边一条已拐向了悬崖边上,是云州山区特有的依山围绕的山路。 他下意识地回头,没想到车内人低沉的声音已经传来,走右边。 车夫迟疑道:“右边紧挨悬崖,只怕是有些危险,您看还能否有一条别的路可走。”他一边说着,手上的缰绳慢了下来,马车也缓慢停下。等了半刻,那车内人除了一句‘右边’已经再也没有了动静。 那车夫一叹气,硬着头皮向右边转去了。 这崖边的小路甚是难走,左侧便是万丈深渊,连碾过石子的颠簸都会让人心颤一下,那车夫紧张地驾车行进着,心里想着多久才能走完这一路,等送完这一趟,回去的路上非要绕路不可。 心中这么想着,却也再不敢分神,抖了抖肩膀在那车头位置正坐了起来。 而几乎毫无预兆的,那车夫背后一只潮红色的大手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车内探了出来,‘嘭’的一声一掌打在那车夫背后,澎湃的掌力登时喷涌而出,那车夫登时从车头座上飞了出去,红色的血雾在空中爆开,连一丝反抗都不来不及,只在空中便已魂归天外,身体又直接被拍下了悬崖,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车内之人未等前面两匹马受惊,从马车内钻出,及时一手抓住那缰绳,随后用力地一拉,前方传来一阵嘶鸣,马车本就行得不快,登时便停了, 那人从车前跳下来,同样一袭黑衣此刻却没了面罩,正是夔州救走李灼华之人。 只看他脸上已布满潮红,尽是真气紊乱之象,但他这会也顾不得自身境况,掀开门帘望了进去,那马车内半躺着个五六岁孩童,正是李灼华。 此时李灼华全身上下都泛着与那人同样的潮红,甚至与其相比还要重上许多,显然是二人同时吃了那王岑一掌所致。 不知是否是刚才忽然停下的缘故,本一路昏迷不醒的李灼华脸上竟泛起了痛苦之色,彷佛全身都被火烧着了一般。 那人望向李灼华,脸上泛起一阵不忍,心中隐隐有懊悔之意,眼下却没有丝毫犹豫,由来路上又探查了许久。 见四处无人跟过来,那人回到马车上,双手交叉合掌,将体内紊乱的真气又重新疏导了一遍,脸上的潮红这才消退几分,又回望了一眼车内,李灼华痛苦更甚,眼下却没有什么办法。 此刻给他输入真气,强行引导,反倒会适得其反,还是先到了庄上再从长计议。这才拾起缰绳,手上用力一抖,马车缓慢动起,在这片小路上掀起一阵尘烟。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四章 羽国皇都这边,王岑从那小屋里出来,饶以他内力之深,不禁也泛起虚脱之感,全身湿透。这次从夔州回来,他还没有回过家里。 他深知此次夔州之行,陛下给他的任务,从来都只是让那个六岁的孩子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而关键时刻那小子被先帝突然救走,本就出乎所有人的意外,包括陛下也没有想到。 自陛下登基以来,先帝便就此游山玩水,彻底不理政事,而六年前先帝于峨眉山旧疾复发,随行的太医们轮番医治,讨论许久却毫无办法,没等到陛下赶到,便已驾鹤西去。 陛下为此勃然大怒,重罚了随行仆从太医等众, 当然这件事也无人去深究,毕竟没有人会去为了前朝皇帝而得罪当朝掌权者。 而那孩子也在当天同一时刻出生,所以才。。 按先帝之内功修为,照例诈死以求天道也是正常不过,只是又为何出现在夔州及时将那孩子救下?这件事实在牵扯过多,他想尽了思绪也不明朗。 王岑他本就是当年先帝座下四大近臣之一,此次相斗,先帝应也认出了自己才对,可如今时过境迁,也顾不得尴尬了。 再想到自打玄火功大成以来,自己便阶身一流高手之列,而看陛下周身威势,想必修为又有所精进,天下恐再无人可与之抗衡。 想到这里心中就愈加忐忑起来,只盼之后对暹罗的动作,陛下可以念着旧情,让他有机会戴罪立功才好。 若是这次再出问题,不仅自己永无翻身之日,恐怕还要连累家中妻儿老小。 心中那么想着,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自家府邸门前,他本就是御前侍卫统领,府邸与皇都正门玉宣门挨得极近,从小屋出来行不到百十步便到了。 此时太阳已完全落了下来,只是天色还好,王岑微微抬头,见他那正妻姜氏正在门前翘首,他心下不禁大为欣慰。 这也是他从夔州回来,宁愿派着手下先行把那女孩送回家,也不自己先回家看看的原因,为得就是盼着陛下只落下他一人的罪责,不让夫人牵扯其中。 眼看着他已走到了府门前,两人四目相对,夫人已迫不及待地从王府门槛前跃了出来。 王岑很自然地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眼见她脸上满是焦急,隐隐地还有一点哀怨,没等他开口,只听对面幽幽道:“岑哥,你怎地这么晚回来,我见是手下人送了个女娃回来,再问他们说你回来就只身面见陛下去了,定是这次去夔州出了差错,陛下,陛下他有没有怎么样你啊,” 说到这里,王夫人眼圈都红了起来,后面几个字几乎是哽咽而出,王岑看在眼里,感受到她手心一片冰凉,紧绷绷的心总算放松了下来,握着她手一同进府去。 说是府邸,可也和气派毫无关系,进门走过一段走廊,就只有一个会客的主屋,紧挨着就是卧室,还有两间厢房,旁边的都是仆人们住的下房,加起来也不过七八间屋罢了,幸好下人们善于修饰,亭台走廊上都养满了花草,倒也不显得干涩。 当年王岑新任侍卫统领,陛下要赏赐一座新府邸,被王岑婉言谢绝,只道原先着府邸离皇宫更近些,也好保护皇上,这话难免有拍马屁之嫌,却十分受用。 王岑和夫人行在走廊上,问起那个刚送到家里来的那个小女孩,夫人说被下人带下去梳洗打扮去了,这一路上跟着一群男人回来,舟车劳顿,再加上受了不少惊吓,确实要照顾下便是。 王岑也认同的点点头,一路走到会客厅,正好两位婆婆正抱着那女孩出来,头发湿湿的显然是刚洗过澡的样子。 那婆婆一看是老爷回来了,赶忙弯腰放下她,躬身叫了声老爷。 王岑应了一声,却低头看向那女孩,此刻那女孩正望向他,也不说话,眼中也没有惊慌之色。 王岑蹲下来,平视着看她,先前没有仔细看,现在细看这女孩怎生得如此精致漂亮,不禁愣了一愣。 旁边婆婆见这孩子也不说话,赶忙道:“老爷不必介意,孩子怕生是正常的,生得如此灵巧标致,若是个哑巴那是太过可惜。” 王岑蹲在地上微微点头,没人知道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如果李灼华在此,一定认得出这女孩就是除夕那天最后被她娘亲带走的那个女孩子,不知他俩是不是夔州城里仅剩的两个幸运儿。 王岑缓缓站起,对着婆婆们道:“这女孩是陛下指名让我带回来的,以后不会待在咱们府上,你们带着她吃点东西,明天一早,我便送她进宫去。” 话音刚落,几位下人婆婆脸上都有几分惋惜之色,毕竟生得这么好看的小孩子,有谁不会喜欢呢。 晚上躺在床上,王岑还在听着夫人念叨,说这女孩,怎生得如此好看精致。 王岑心说既有如此可爱玲珑的孩子,想必她母亲有着闭月羞花之容罢。 深夜,王岑脑中浮现回想着还在夔州的时候,那黑衣人掳着李灼华远遁了,他见已追不上,便一跃而起,出了府墙。 他身负还有陛下交代他的第二件事,跃过两条街,站在小院的高墙上,映衬着火光他看到了那个女孩,此刻正被几个暹罗兵围在一团。 他看好时机,从院墙上一跃而下,一把抓起那本缩在墙角的女孩,顺势搂在怀里,像刚才那黑衣人带走李灼华一样。 没等那几个人反应过来,三两步已跃出了院子。 城墙之外,遥看着城内漫天的火光,两辆马车旁边,几个黑衣人早已在此等候。 他抱着那女孩跳进马车内,那几个黑衣人分别跳上马车,前方马匹发出阵阵嘶鸣,一溜烟地向西行了。 想过这些,王岑也沉沉睡下。 待他再一睁眼,外面的天色已微微亮了,已然是到了晨起时分,便不再睡下去,从床上起来到院子里练晨功去了。 用过了早饭,婆婆们带那女孩重新梳妆打扮了番,跟着王岑出了门。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五章 一路无话,从府上到玉宣门,仅有一条街口的距离,王岑带着他们从偏门进来。 走过青石板路铺成的前门口,再往前的台阶便已全是汉白玉所制,眼前是主殿含元殿,也就是平日里大臣朝拜之所,更是皇宫内最宏伟的一座宫殿,王岑走的自然一个轻车熟路,后面婆婆抱着那女孩紧跟在后面。 从旁绕过含元殿行到御书房,大太监刘云守在门口,此人是从李玉楼入宫之时便陪在身边的贴身太监,平日负责皇帝起居,日常饮食。 王岑走上前去,行了一礼道:“刘公公,陛下让我带个人过来,麻烦公公进去通报一声。” 刘公公微微笑道:“王大人直接带她进去就好,陛下已经吩咐过了。” 王岑点头,招手示意那女孩跟上。 女孩看到他招手,怯生生的踱步跟着王岑走了进去,门口剩下那婆婆安静的等着。 进了书房,刘公公惯例走在前面引路,屋内俨然是檀香的味道,装饰虽不奢华,但却显得低调古朴。 进门微微左拐,便看到李玉楼换了一身微黄素袍,正端坐于椅子上低头看着奏折,手上墨笔悬着迟迟未落。 听到有人进来,眼皮微微抬起,目光却定在了进来的那女孩身上。 眼见着他们走来,刘公公躬身道:“陛下,人带进来了。” 李玉楼微微摆手。公公宫女们领会了意,行了礼出了书房。 王岑单膝跪地,恭敬喊了声陛下,李玉楼这才幽幽道:“起来吧,不必每次见我都行如此大礼。” “谢陛下隆恩。”王岑这才缓缓起身,李玉楼继续道:“你也回去吧,不用陪在这了。” 王岑头再低下:“那臣便先行告退了。” 听着陛下没再出声,王岑便退了下去,临走又瞟了那女孩一眼,才出了殿门与刘公公对视一眼,道了辞,从侧门出了宫墙径直向北走了。 刘公公此时满是疑惑,在殿外他想问王岑那女孩是哪来的,转念一想以陛下的耳力,多半是能听到个大概,在嘴边的话便没有开口,与王岑对行了个礼,就又守在殿前了。 此时书房内旁人们已都走光了,只剩李玉楼和女孩二人,李玉楼弯腰把她抱起来。 那女孩出奇的没有反抗,任由他抱着,李玉楼脸上泛起罕见的温柔笑脸,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不知是被女孩容貌打动,还是心中另做它想,柔声道:“以后我们就叫李若邻,好不好。” 女孩仍盯着他看,过了半晌才慢吞吞吐出个字来,“好。”似乎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关系,稚嫩的童声中带着一丝喑哑。 李玉楼爽朗的笑了声,抱着她走出殿门。门外候着的刘云见陛下出来,忙赶着凑过来,却被李玉楼一摆手没有开口。 眼看着他抱着那女孩,和王岑同样的方向从偏门出了,留下一众宫女太监们站在原地。 云州的土地上,马车已从崖边的小路上转回竹林间官道上,虽说还是羊肠小道,但总算比在悬崖边安心些。 马车前那黑衣人,现在应该叫他李商阳,此刻却眉头紧锁,用力的抽着鞭子,可就算这样也快不起来了,连续几天的行程,不管是人是马都已力竭。 他没有考虑自己的伤势,只想着如果今夜前不加救治,那一掌受的火毒继续侵吞经脉,不光这辈子都不可能修炼任何功法,甚至有可能命都保不住。 这几日间车马颠簸,无法出手救治,只能隔一段时间为李灼华输入真气护住心脉,以缓火毒行进。 希望小儿可以多撑一会吧,他边驾马边这么想着,手上的鞭子又快了一些。 又在官道上行了两个时辰,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一匹马终于坚持不住,随着一声哀鸣直接倒在了地上。另一匹被带着也随之倒地,只是还剩了一口气,倒在地上拼命地喘着,眼看着目光发散也要不活了。 李商阳何等反应,在听见叫声的一刻转身一把抱起还在昏迷的李灼华,提气轻身腾空而起,马车被前面的马绊得直接在平地翻起了车,前面两个轮子已经完全脱落了下来,眼见是再也不能用了。 李商阳横抱着他,伸手摸向他手腕处,‘还好,没有攻到心脉。’松了一口气,抱着李灼华继续沿着官道飞奔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连李商阳都有一种要栽倒在地的感觉,终于在远处看到了点点的光,他腾出一只手指放在嘴中,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之间从那亮光的屋子里门开了,走出一人,快步地往这边奔来,没几步已走到李商阳面前,黑暗中看不见他的面容,只听他激动道:“陛下,哦不,老爷,您回来了,少爷您带回来了?” 李商阳没开口,他已到了极限,把横抱着的李灼华交到那人手上,才缓缓挤出几个字来:“先别问那么多,快进屋,不要被人看到了。” 那人接过李灼华,微微点头转身往亮光出走回去了。 尽管这方圆百里没有一户人家,李商阳还是慎而又慎,这一路来,他心弦时刻紧绷,提防着有人跟踪,除了赶路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如此疲累了。 李商阳跟着那人后脚进了这庄子。没等他进屋,一个温软的怀抱便扑入怀中,幽幽地道:“老爷,您可回来了,去了这么久,臣妾都想死陛下了。” 开口的是一位美妇,临近三十的年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此时仅抹了淡妆,可烛火映照之下反而更显诱惑,声音清冷悠远,仿佛一开口便勾得人三魂丢了七魄。 妇人名号静妃,李商阳在位之时与淑妃一同备受宠爱,如今到了云州,虽已不是当朝皇帝,还是在陛下身旁伺候着。 李商阳脸色显然不太好看,对着她恶狠狠地道:“等明天再收拾你,卫靖,把他平放在床上,他体内的真气要赶快为他梳理,再晚一点,恐怕我带回来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横抱着李灼华的卫靖赶快把他放下来,此人身材高大,体魄相对偏瘦,别看他一副文弱书生模样,但却是当年李商阳在位之时四大护卫之首。 当年李商阳身侧四大护卫,个个都是一流高手,闻名天下。后来新帝登基时,四人各奔东西,唯独他还守在先帝身边,可见其衷心无二了。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六章 李商阳快步走到床边坐下,又伸出左手二指摸向李灼华手腕经脉处,火毒已快要攻破胸口心脉,疏导真气已迫不容缓。 他回头对着身后几人道:“小子现在情况很是危及,需要为他马上疏导,你们都先退下吧,留我一人在这就好,还有,记住我先前跟你们说的,从今个开始我就只是庄子里的门房一个,住在那坡下小竹屋之中,今后可不要叫错了。” 说罢便摆弄着灼华起来,弄成个盘膝而坐的姿势,其余人也不容有他,一齐的躬身道了句,“是”,纷纷出了房门,静妃看向李灼华脸上满是忧虑,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一句话,跟着卫靖他们出了屋。 见他们都出了门屋门,李商阳也端坐在李灼华身后,双手抵在他那五六岁年纪的窄窄后背上。 首先要做的就是保住李灼华的性命,他那一掌所受的真气大部分已全部处在心脉,若不是起初出城上马车之时,便已为他输了一股真气护住心脉,恐怕现在火毒早已攻进心肺。 而且如果贸然往他体内输入真气,反而会导致体内真气进一步相冲,到时候直接就会爆体而亡,所以现在哪怕李商阳已经急得不能够再急,他也没有贸然行动。 现在只能慢慢引导体内真气,先离开心脉之处为重,眼下便疏导真气,一股股地慢慢引导至他的四肢百骸,穴位各处,这一步说来简单,可真正做起来耗费时间可不是一点半点,李商阳就这么耐心地为他疏导,而李灼华脸上时不时出现极度痛苦的神色。 待到天色已蒙蒙亮了起来,这浩大的工程才算是做完,李商阳长吐了一口气,虽然无法根除,但总算是挽回了一条命下来,灼华脸上表情也舒缓了许多,静静地躺在床上睡着了。 李商阳把他重新抱起,出了院门,走到坡下的竹屋内,他进屋把李灼华放在床上,任由他安静地睡了下去。 从进了云州坐马车到现在,李商阳已将近三天没有休息过,以他内力之深,现在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况且在夔州王岑那一掌可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身上,只有他知道这次受的伤比想象中还要重,此时也终于有功夫来处理自己的内伤。 两人就在这一张床上,一人盘膝坐着,双手位于丹田之上,一人则平稳睡着,不知还要睡几天才能醒来。 李灼华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从受了那一掌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好像看到了那个烟火弥漫的夜晚,一个小女孩在角落正瑟瑟发抖着,忽然间从天上飞落下个玄衣男子负手而立,一伸手便把那女孩抱在怀里,女孩看向李灼华,却被那男子抱着缓缓离去了。 此刻身边的火光越燃越盛,温度也慢慢升高了起来,李灼华感到胸口一阵灼热,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大口地喘息着。 梦境确实是梦境,但这痛感却无比真实,他感觉全身都烧着了起来,现在只想找条河跳下去,起身却看到这小屋内除了一张床,还有一个澡盆里面就正好放满了水。 李灼华想也没想,连身上的衣服都没脱就跳了下去,好像一个燃着的木棍一下子丢进了冰冷的池水里,全身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突然降临的舒适感让他瞬间就闭上了眼睛,五六岁的孩子来不及想那么多,但清醒过后,他就意识到已经处在了一个新的环境中,一个竹子做的小屋里,除了一张他刚躺过的床和这个澡盆外别无他物。 多半是救我那人把我带到这里的吧,他心里这么想着,心情却跌落到了谷底,他娘亲惨死在他面前的场景仿佛就在刚才一般,一想到他爹娘还有府里上上下下二三十人都死于非命,活下来的只有他自己,心中的难过夺眶而出,就在这澡盆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泪水滴答滴答的落在盆里。 父母现如今不在了,以后恐怕一切都要靠自己,可他从小便是少爷,在府里养尊处优惯了,对以后未知的恐惧令年纪尚小的他难以接受。 就在他低头流眼泪的时候,小屋的门咿呀地开了。 灼华闻声一抬头,一位面容庄严地老头推门走了进来,他身高不高,体型有些胖,肚子微微向前突出,看面容约莫着五十多岁的样子,此刻脸上却满是憔悴。 他进门先看到床上已不见了人影,一转头便看到李灼华正坐在澡盆之内低头哭着。听到他进门又抬起了头。 看着李灼华双眼还微微红肿,眼泪汪汪的样子,李商阳顿时怜爱之心大起,上前用大手抹掉他的眼泪,又伸手摸向他手腕经脉处,感受到他体内火毒安稳存于四肢之内,对心脉已没有了威胁,心里顿时大为宽心。 没等他开口,李灼华已怯懦懦的问他:“你便是当时救我那人吗,我父亲他们,和夔州城里的人,是不是已经?” 李商阳便缓缓点头,算是默认了下来。 他忙不迭地又问,“那现在又是在哪里,我们还在夔州吗?” 听他这么问,李商阳心里更是一沉,心想整个夔州都毁于一旦,这孩子还不知道,现在他还太小,对他来说未免也太过残酷,便开口道:“我们现在已不在夔州了,现在这个地方名为云州,与夔州距离一千多里。” 李灼华听了他的回答,半天没有开口,陷入了沉思,眼角两行泪水默默流下。 李商阳趁这会问他:“你醒来时是不是感到全身仿佛燃着了一般,疼痛难忍,所以醒来以后便泡到了这澡盆中,对吗。” 灼华听到他这么问,心中大为惊讶,这老头子进来就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就把他起来的动作完完整整的说了出来,这也未免太过神奇,不过还是猛然点头,同时无辜的大眼睛盯着李商阳,仿佛在问他破解之法。 李商阳黯然道:“小子,你中了王大统领的玄火掌,现在还能活在世上,已经是万幸了,还谈什么解决的办法,” 说罢,又好似不忍心一般,从木盆边站起,往屋外走去了,临走也不忘嘱咐了几句:“新换的衣服我给你放到了床上,等什么时候身体温热感消退了,就穿好到屋后面坡上的庄子找我。” 李灼华被他说得一愣,但和失去父母的痛苦相比,这必须要泡水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过他也被这一番话勾起了好奇心,也不知道这庄子是什么地方。眼下也不管大腿手臂内还有些温热,直接起来擦了擦身体,换上衣服跟了上去。 出门的右边便是一条窄窄的上坡路,灼华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去,李商阳没回头,但是也听到他跟了上来。 没等他开口,后面地声音传来:“前辈您的伤还好吗,也还不知您的名字。” 不得不说李灼华先前一身少爷习气,经过这一番变故已全然没了,若是在之前,就算会道谢也不会如此客气,令一个人的性格突然转变的,必然是这些突发的大事。 李商阳被他在身后这么一问,心里不由得一暖,还是不回头地道:“老夫大名李商阳,你以后叫我老头子就好,在这里不用拘束太多。至于伤么,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李灼华跟在后面,也没有再回话,只是自顾自地道:“李商阳,李灼华,倒都是一家的啊。”李商阳走在前面,听他嘟囔着身体没来由地一震,开口却冷冷说道:“李姓乃是羽国国姓,我二人同姓有何讶异?”说罢头也不回进了院门。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七章 远远地看到也由竹子搭建的院门,上面一整块木板写着“雾雨山庄”四个大字。 说是山庄,其实只有几间竹屋而已,但看起来还是比坡下他们来的那间竹屋精致不少。 进了院门,院子里已摆好了一桌饭菜,桌上坐了两人,但空出正座的位置。 趁着灼华四处张望着,李商阳走在前面已落了座,回头冲着还处在新鲜劲的李灼华招招手,后者快步地跟上坐下。 还没等坐稳,桌对面一位身着红衣的妇人从椅子上起身,几乎是用跑的到他面前来,没等李灼华反应就双手捧住了他的脸。 灼华顿时窘迫起来,那过来的妇人一副泫极欲泣地看着他,随后又伸手捏了捏他手臂,后背,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看向李商阳凌厉地目光又忍了回去。 李灼华被他摸得更加不好意思,扭捏了两下微微挣脱出来,再看向那妇人,可生得却比自己娘亲还要美艳许多。 他这会心里暗暗想着,美妇已收了模样,回了自己位置去了。 李灼华这才看清桌上的两人,除了那妇人外还有一高大中年人,眼光深邃眉毛宽厚,约莫三十年纪,此刻却和那妇人一样紧紧地盯着他看了许久,虽说没像那妇人一样那么激动,可此时也眼光热切,仿佛要把他看穿了一般。 经老头子所说,那中年人名叫卫靖,妇人称她静姨便好。 在云州的第一晚,对李灼华来说是新奇而又哀伤的,山下的屋子里只有一张窄床,自然是李商阳睡着,灼华就只能在旁边打地铺睡,好在小孩子睡觉也不挑剔,尤其是这些天的变故,也没有其他的心情去想其他了。 离了少爷的身份,灼华反而乖巧了很多。李商阳帮着他搭好了地铺,便上床翻身睡去,临睡之前还嘱咐了李灼华若是晚上火毒上涌发作,就再去盆里泡着便是了。 李灼华躺在地上,许久也没有睡着,闭上眼全都是父母惨死的样子,不知不觉间,他又想起了那个在夔州的小女孩,估计她也死在城中了吧,只愿昏迷中做的那个梦为真才好。 抬头向床上看了看,李商阳还是被对着他睡着,似乎已微微打起了鼾,想到今后日子不知该如何度过,心中不免感到一阵孤独悲凉。 谁知就那么抬了一下头,两肩之中灼热之气顿时又涌了起来,仿佛双手都烧着了一般朝胸口涌去。 李灼华忍着痛赶快起身往澡盆里钻,他可怕了这种钻心的灼热感,几乎是用跳的就跳进了水里。清凉瞬间布满全身,令他忍不住“啊”地呻吟出声, 正在这眯眼暗爽之时,眼角却看到李商阳此时已翻过了身,正老神在在地盯着他看,李灼华吓了一跳,在黑暗里怒视着他,声音颤抖地道:“你这老头醒了也不发出声音的,鬼鬼祟祟偷窥我好玩吗?” 李商阳也不恼,半天才幽幽地道:“你这扑通一下闹得那么大声,死人都得被你弄醒了。” 他一直也没入睡,时刻感受着李灼华情况。况且到了他的内功修为,一草一木的动静都可以清晰的感知,更别说他起来那么大的动静了。 灼华没有接话,低头看向泡在水里的自己:“老头子,你说我这后面的日子,大半的时间都要在这水里度过了吗。” 突然的这一句把李商阳问得一愣,半晌才道:“也不必那么绝望了,等到你十四五岁的年纪,到时候的经脉会比现在成熟很多,兴许那时会有别的办法的。” 听了他这么说,也算是有了点盼头,整个人也不再那么低沉了。 李商阳似乎也来了兴致,干脆就和孩子说起话来:“李灼华,你想给父母报仇吗?” 听到这他呆呆地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一转眼,一束月光抛下,却看黑夜之中李灼华的双眼如明星一般闪亮起来,对着李商阳的方向狠狠点头,说道:“想,当然想,老头子你要帮我报仇吗?” 只听黑暗之中李商阳叹息一声,冷静的声音感受不到悲喜:“我不过是个二流高手,如何替你报仇?还是要你自强为上。” 灼华顿时失落道:“那我学了武功,也不过是二流罢了,还是无用。” 李商阳又道:“你有了底子,今后也可拜入名家,又如何无用了?” 灼华心念一动,对着李商阳背后郑重道了句:“好,那我学。” 李商阳转过了身满意道:“那明日早些起来,我教你武功。” 一夜无话,李灼华在水里泡得差点睡着,迷迷糊糊地爬出来擦干身体,倒地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灼华被李商阳喊了起来,极不情愿地穿好衣服,就跟着李商阳到了竹屋前面的一片竹林里。 作为府里的少爷什么时候这个时辰起过,平日里都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在娘亲的催促下起床。 这时候正晃晃悠悠地跟在李商阳后面,连眼睛都半闭着,眼看着李商阳坐在了一个树墩子上,也没有其他地方歇着,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头一低又闭上了眼睛,感觉已经要睡着了。 突然脑门吃痛一下子仰起了头,原来是李商阳看他又睡着了,用手指弹了他一下,李灼华忍不住开口抱怨:“老头子你大清早喊我起来干什么,我这辈子都还没这么早起过,赶紧让我回去睡觉了啊。” 李商阳仿佛没听到他抱怨一样,眉头一皱对着他训道:“你昨天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报仇的吗,怎么起来就都忘掉了?照你这样,你在这里待一辈子都报不了你父母的仇。” 李灼华被他这么一说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一甩头睁大眼睛回应他:“报仇,肯定要报的,我不回去睡了,您教我武功吧。” 李灼华满怀热切地道,几乎就要从地上蹦起来。 李商阳低头看着他:“练什么练,你体内玄火掌气未祛,四周经脉全被火毒真气占据,无论练哪家门派内功,最后都会被困于丹田无法形成周身循环,今后地内功,怕是练不成了。” 灼华听他这番话,眼泪又是一下子涌了出来,边哭边起身往竹屋走,似乎就要去睡个回笼觉了。 李商阳在后面也不急,慢慢悠悠地才说道:“虽然这内功心法修炼不得,但还是可以修炼剑法。” “剑法?”一听这话李灼华立马回过了头,又一屁股坐了下来,“但若是只修剑法,身无内功,岂不也是无用?” 李商阳道:“确是如此,这内力修为与外功招法相互补足,缺一不可。若是只修内力,招法无成,就会如同那没了双鳌的蟹子一般,反之亦然。你也切莫担忧,这火毒旧疾今后会些办法消解,眼下将这剑法有所小成,自保也无虞了。” 灼华听了这话也不再迟疑,啄米一般猛猛点头。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八章 李商阳转过身去,从不远处折了两根树枝来,递给李灼华一根,一边说道:“从今起我便传你剑法,你可要想好,一旦决定,半途而废可是不行。” 灼华也没去细想,甚至有些不耐烦地点点头说道:“知道了知道了,不过,倒是从何处学起呢?” 李商阳脸上漫过一丝笑意,说道:“很简单,我拿这树枝攻你,你来守就好了。” 灼华一听这个,又归了那少爷性子,说道:“为什么只能你来攻我来守呢,我也要来攻。” 李商阳笑意更甚,似乎是着了他的道儿一般,笑着说:“好好,你来攻便是,你也不必担心,我不会用力气,那便开始吧。”说罢,倒也不先动,负手而立就这么低头看着他。 灼华眼看他不先动,也不见有什么路数,便一树枝横扫过来,李玉遥之前虽教过他半套太祖长拳,这时以树枝为剑,显然是用不到了,但好在有一点基础在,在身前横扫做的也是有模有样。 眼看树枝已要扫到李商阳身前,他背负的右手拿着他那根树枝前伸,只做了一个上挑的动作,正好挡在灼华‘剑’前,借着上挑之力使他剑身向上偏斜了几分,刚好紧贴他肚皮而过,而这向上挑的树枝却刚好抽在灼华脸上。 虽说几乎没有用一丝力气,但灼华下巴嘴唇还是立马肿了,毕竟还是一个孩子,一下子疼得他差点哭了出来,捂着嘴对着李商阳怒道:“老头子,你怎么上来就这么狠打我?” 李商阳随口道:“我只是抬手挡了你的剑而已,就算是你现在也可以轻易做到,今后我教你练剑大抵如此,你只有想办法出招应对,才能不像现在这般,你可明白?” 灼华捂着嘴点点头,吃过了苦头,他现在可再不像方才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眼下把树枝横摆在身前,做出一副守势来。 李商阳依然只出右手执棍儿,左手负手而立,而他右手树枝仿佛活过来一般。 没过一炷香时间,李灼华已筋疲力尽地躺在了地上,全身满是枝条抽过的红肿痕迹。 别看李商阳个子不算很高,身材在这个年纪也有些发福,可偏偏这剑法却如同鬼魅一般,别说抵挡对招,就连这树枝得影子都见不到,就已经身上吃痛。 可李商阳攻势却如同雨点般打来,灼华刚定睛欲找,就又有三四处同时被树枝击中,有时刺在身上还好,可抽在身上顿时感到火辣辣地疼,还没等抬手挡了两下,干脆就双手护住头,连手里的‘剑’都丢在了地上。 李商阳见他这样,一副早已预料到的样子,干脆停下了手,就这么看他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还没等喘上几口气,却看灼华四肢,脸上又泛起了潮红,看他痛苦的表情差点呻吟出声,李商阳见状,赶快把他从地上抱起来,奔似地回竹屋,把他放到澡盆里自己就坐在床边上。 一到了水里灼华的状况顿时好了许多,可难逃每次发作伊始,还是会有全身灼热的感觉。 就这样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全身的灼热感已慢慢消退了,剩下的是树枝抽在身上留下的肿痛,他不禁想到就在刚才在面前这身高并不高,身材还有些发福的老头子,剑法着实恐怖了些。 他从小就只看过他爹和几个手下比划,其中的招式可远不如这剑法之巧妙。 灼华泡在水盆里,不禁抬头说道:“感觉您比我爹,武功还要好的多了。” 李商阳微微一笑,走出门去。 据老头子所说,这山庄的主人便是这云州知府,每年都会来住上那么三两月,而他平日里住在坡前的竹屋里,便是当一个看护大门的长工罢了,年轻时那知府于他有恩,年老了就自然的留在这里,权当是报了当年的恩情。 灼华就一直这样跟在他身后,在这陌生的环境里,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讲,难免地产生了对于他爹爹那样的依赖。不过令他绝望的是,吃过午饭没多久,就又被老爷子拉去竹林里“练剑”了, 临睡前泡在水盆里的时候,李商阳又不知从哪拿了一瓶跌打酒,直接就全倒在了水里,看这个样子,以后每天都逃不掉挨打的命运了。 不过好在挨了这一天的打,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效果,晚上泡在澡盆里的时候,他还在闭眼细细感受,想着怎么样明天才可以少挨点打才好。 李商阳虽然表面上睡着,可还是经常偷偷观察灼华,见他泡在澡盆时,总是闭眼默默比划什么,心下不禁大为欣慰。 可一想到他的内伤,心下不禁又开始发愁起来,只能带着他,去找那人了。 李商阳心里默默想着,突然气血上涌,从喉咙里却涌出一股热流来,心道一声不好,便立刻从床上坐起,双腿盘膝,运行周身真气,强行压了下去,没让这一口气血吐出来。 眼瞟了一下灼华还在熟睡着,这才安心地重新躺下,就这么睡去了。 几日之后,深秋的清晨,灼华被一阵冷风吹醒,起身一看,原来是屋门大开着,老头子不知什么时候已出去了,心里还没来及抱怨两句,转念一想今日也没有像前些天那般天不亮就把他拽起来,便站起身来,准备关上屋门再睡一会。 这阴冷的南方天气,本就潮湿多雨,不过好在有这周身热气,倒也没有这么怕冷,不然换个人来,在这山上打个地铺怕是觉都没得睡了。 起来摸到屋门,却远远地看到昨日那门外的空地上,李商阳与一人打了起来,灼华披了他那件貂毛衫,跑到跟前才看到,对面的正是在院子里见过的那个瘦高中年人卫靖。 此刻其正和李商阳斗得正酣,两人身法皆快如闪电一般,看不清这手中所用何物,大抵是像昨日那样树枝之类。 只见卫靖剑法绵密凶狠,招招攻向那要害之处,李商阳就如同迎着大风的巨柳一般,似乎下一刻就要中招,但偏偏就是守得滴水不漏。 灼华渐渐走进来,竟看得痴了。 李商阳远远地看到他从屋里出来,手却也不停下,仍和卫靖对着招。 卫靖见李商阳眼光偏转,知道是少爷起了床,便慢慢停下了手,收了剑就这么站在李商阳边上。 灼华这才看清,他二人手中之剑已与昨日那细长树枝不同,一人拿了一根二指宽的竹子,削去了分叉,看起来倒是顺手。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九章 李商阳坐在一树桩上,对着灼华说道:“你卫靖叔使的是纯阳剑法,等下我与他再打一遍,你可看好我是怎地挡他的剑招。” 灼华有些愣愣地点头,他脑中还在回想方才二人对招,等他再回过神,二人已重新开打了起来,似乎是照顾到灼华看不清这快剑,连出手都慢了几分,使得还是方才的那几招。 但看李商阳这边,似乎也随着他慢了几分,但依旧守得滴水不漏,灼华深知老爷子是要他注意看他如何做挡,而不是去学这纯阳剑法,便时刻紧盯着。 这一看却大感意外,哪怕对方用的是同样的剑招,可老爷子应对的招法却不尽相同,眼看卫靖用同样的一招‘白虹贯日’,腾身而起直刺李商阳肩头,李商阳也不退让,竹竿前指,两人的‘剑’就这么在空中交在一处,也不见他如何用力,便带得卫靖直落回地上。 灼华在旁边看得惊奇,他记得清楚,方才卫靖使出这招之时,老爷子可不是这样应对,只向右闪身,便躲过了这一刺。 看卫靖出招,尚有章法可循,可李商阳这剑招,却毫无章法可言,如同轻松写意,随意所欲一般,可这该从何学起,灼华不禁暗想。 就在这转瞬间,二人已又过了十多招,李商阳剑法相较刚才,有相同之处却又似乎毫不相干,灼华也不多想,就这么暗暗记着,他从小的记性便是一等一的好,之前做着府里少爷,用不上这好记性,现在可是用得上了。 眼看二人已过了三百招有余,灼华在旁边看着一股脑地记了个差不多,不多时二人已停了下来。 卫靖朝李商阳躬身行了个礼,回院子去了。 李商阳又坐回了那树桩上,对灼华问道:“刚才我与你卫靖叔对招,其中剑法招数,你可都记清楚了?” 灼华还有点小孩子的得意,说道:“虽不见得记得完全,但也有个八九不离十吧,怎么样,老头子,按我这记性,练剑岂不是天赋异禀。” 李商阳料想他要这么说,板起脸来严肃道:“你这是学了个一塌糊涂,我使的这些剑招,转眼间自己便忘了,你记这些个劳什子剑招,有甚么用?” 灼华被他这么一骂,满头都是雾水,又有一些委屈,道:“那这剑法该怎么去练,这剑招记也记不得,难道只凭挨打么?” 李商阳哈哈一笑,面露满意之色,对他道:“你小子可算说对了一次,我们这无名剑法,依的就是这见招拆招,以守为攻,以之修习剑法,用以破敌。” “无名剑法?这剑法就叫无名?”见李商阳点头,灼华又小心翼翼追问道:“那您当年初练功之时,也便是这般挨打过来的么。”李商阳听他这么问,冷哼了一声,似乎被他说准了似的,转身拿起卫靖的那根竹棍,扔到灼华手中。 灼华有些吃力的接住,这三尺多长的竹棍对一个六岁的孩子,实属是不太匹配。只听李商阳道:“若是觉得这竹棍太重,便自己去林子里折根小的来,我等下就用刚才你卫靖叔使的这纯阳剑法,倒是看看你记住了几成。” 灼华掂了掂手里的重量,转念一想这等下挨了打,这棍子大些也好挡着不是,当下便摇摇头,脑中还回想着刚才的招式,再一睁眼,李商阳已站到了身前,也没有再说话,摆好了起手势,便是卫靖刚才就用过的白鹤亮翅。 灼华对这开始的招式,记得可算一个清楚,双手持棍就这么一挡,刚好就挡在身前,灼华不禁有些欣喜,心道这下,可算不用一直挨打了。 他刚这么想没半个念头,前方竹棍又变招而至,这下却与方才卫靖所出毫不相同,灼华只记得原本的招式,这一下哪里反应得来,登时左臂就中了一下,这一下可不打紧,后面的竹棍如雨点般打来,没过两招便又像昨天那样,抱起头来。 李商阳见他如此,行了两招便停了,还没等他开口,灼华又是不服气地抱怨道:“老头子你若想打我便直说好了,使得和方才卫靖叔完全不同,这根本不是纯阳剑法,我又如何去挡嘛。” 李商阳听了他说,一笑道:“我这如何不是?便是那纯阳老祖来了,也得说我这是纯阳剑法,我再使几招,你可看好了。” 说罢,便动身在这空地划起剑来,使了有那么十来招,灼华在旁边这么看着,看起来这几招,和卫靖使得毫无关联,可仔细看来,却更多的是神似,使在李商阳手中,更是飘逸如风,毫不拘泥,灼华在旁边看得呆滞,嘴上却再也没有反驳,心中暗想着以后这打,怕是得不少挨了。 这转念一想,虽是同样的剑法,与方才卫靖叔相比,老头子使起来,却更显灵动,显然是老头子剑法更加高深。 过了又半个时辰,灼华便又躺在了地上,倒也没像昨日那样周身红肿,但也着实地挨了一顿棍打,不禁在地上恨恨地抱怨道:“这哪是甚么无名剑法,依我看,这压根就是被棍打法,难不成这以后,天天都要挨打不是?” 说着说着这少爷脾气还是爆发了出来,这倒也不怪他,任谁挨那么多的打,连手都没得还一下,难保也会心中不爽,更何况是个五六岁的孩子。 听他这么说,李商阳也不恼,尤其是说到被棍打法,更是笑意弥漫,遥想当年自己初练这剑法之时,每天便在这挨打之中腹诽,只是当年师父左右手同出,自己身旁还有那人一同挨打,却也比小子现在强得多了。 一想到这心便软了许多,转头对灼华道:“起来吧,也该吃晨饭了。”灼华一听,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方才的怨气也已不再,跟在李商阳身后向院子走去了。 时光荏苒,岁月飞逝,转眼间十年光阴已过,云州的这小山庄,便如那世外桃源一般,与外界完全分隔开来,这十年来,除了一些必要的采买,便再无人出入,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自给自足。 这期间外界发生许多事,便是这桃源里的人不得而知的了。 竹屋前面的那片竹林中,却见一白衣少年和一老头,二人各持一竹剑。 眼见那老头身法如电掣一般,与这苍老身体全然不符,眨眼间剑尖前指,瞬间指到那白衣少年左右肩头。 那少年也不慌不忙,抬手竹剑做挡,瞬间‘砰砰’两声,已将这两招挡了下来,老头不依不饶,眨眼间如流星雨点一般已笼罩那少年全身各处,老头所使这衡山剑法,这招名曰‘流星赶月’,讲的便是这快如闪电,才令人看起来有同时出剑之感。 只见那少年向右侧身一闪,同时右手倒提长剑,刚好与对方手中剑尖相撞。眼见那老头还不收剑,出手更加快速猛烈,那白衣少年也不敢掉以轻心,与那老头继续斗在一处。 过了约莫有两柱香功夫,两人互相拼斗已有四五百招,眼见那老头已快体力不支的样子,那白衣少年只守不攻,抵挡得已越发的轻车熟路起来。 此刻他不禁心中暗想,这还是第一次在老头子手下坚持那么久,况且看他样子,已有些体力不支,难不成今日便是打赢老头子的日子?想到这心中暗自窃喜。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十章 就在这思绪恍惚之时,那老头却突然变招,剑尖上挑,拨开那少年木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停顿之处直指少年胸口,这便是点苍派剑法中的一招‘苍辉映月’。 那少年眼见这剑尖已直指胸口,便不再抵挡出招,手提木剑转身找了一树底坐下,对着那老头懊恼道:“都怪这最后发了愣,不然按寻常日子,后面这也是挡得来的,相比这其他几派,这点苍剑法算是最熟捻的了。” 这一两年来,他每每落败,都因这老头剑法实在太过诡异莫测,随手使出各大派剑法,如同信手捏来一般,而且这其中千万变化,已不是原本门派剑招能以相比,今日能互拆五百余招,已是运气使然。 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那老头抱怨道:“老头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狡猾了,方才故意装出一副不支的样子,引得我发愣出神,不然这会,估计已落败于我也说不准呢。” 那老头听他发着牢骚,也并没有会他的话,只是微微一笑,随手放下木剑,在那平日的老树桩上盘膝坐了下来。 这老头便是李商阳,十年时间,虽已年过七旬,容貌却也不见如何衰老,倒是原先臃肿的体型,现在消瘦了许多,只是偶尔脸上会有些许苍白罢了。 那白衣少年见老头子没了动静,从树下起身,提着竹剑快步往竹林南边去。没走一会,眼见前方有一小溪,少年想也不想,轻车熟路地脱衣跳了下去。 这少年不必多说,自是李灼华,十六岁的年纪已与李商阳差不多高,由于长时间泡水的关系,皮肤显得白皙不少,眉目刚毅五官周正。 在水里泡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远远地看到庄上炊烟升起,灼华便知到了饭时,缓缓从溪水里走到岸边。 近看下来,灼华这白皙皮肤的脸上,那双浓眉和一副深邃的眼眸,却是让这张脸更显成熟。身材也因这十年来,每日被老头子教训着练剑,略微显得健壮一些。 他拿出岸边衣服里一条布帕,胡乱擦了几下,束起头发穿好衣服往山庄里走去。 这十年间,卫靖叔对灼华倒是不像李商阳那样严厉,只是如寻常一般修习剑法,招式,如今面对卫靖,也已能像当初老头子一般守得滴水不漏,练剑十余年,如今也算是有所小成。 至于静妃,老头子也没有明说她在这山庄到底是做什么的,毕竟这庄子里,除了几位老奴,也就这么一位生得年轻漂亮的主儿。 灼华一天天地这么长大,有时不禁猜测,这静姨便是那云州知府在这山庄里养的小老婆,只是这几年之间,这所谓云州知府,一次山庄都没有回过。 平日里多次问到,老爷子无非就是说些什么公务繁忙,要事在身,要么就是一些妻妾太多,无暇顾及的话。 倒是这静姨平日里对灼华可谓是百般爱护,就连这身上穿着,都是她来亲手缝制,如同当年他自己娘亲那般 起初那三年间,灼华每日在挨打中度过,不管李商阳使的是何派剑法,不出三招便倒在地上,日日如此月月如此,每每想要放弃时李商阳都会在旁冷嘲热讽,说若是连他这二流高手都跨越不过,将来报仇也是妄想。 这番说辞灼华本是半信半疑,但他从未接触过外界,对此也并无概念,只得信着。 就这样过了三年,有一日灼华突然发觉,老头子出剑在自己眼中变慢了几分,起码不再像先前一般快如闪电,难以捉摸。 起初还以为是老头子心疼自己,故意出手放缓,后来才知是这时间长了,这眼睛也越发适应,看他的剑法出招,也愈发的通透,这下看清几分招法动作,总算不是三招便倒下来。 这让他也看到些许希望,每日练剑愈发勤勉了。 又过三年有余,灼华已能在李商阳手上过得百余招,而后李商阳又以各派剑法融为一炉,令灼华抵挡更加困难,又过三年才又能拆得过百招。 而到今日之前,老头子全力而出,灼华已能过得三百余招,今日能互相拆得五百招有余,也已是很大的进步。 灼华从这回忆里脱身出来,又在脑中演练了会儿今晨老爷子的剑招,刚准备睡下的功夫,却听老头子厚重的声音传来:“你近日,体内火毒有没有稍好些。” 灼华听罢淡淡抱怨道:“哪里看得出稍好些,不过就是像往常样罢了,每日不还是要泡上这两个时辰的凉水,不然等不到半日,恐怕便如烈火焚身,没了半条命去。” 李商阳仿佛没听到他唠叨一般,自顾自地道:“这般便好,你如今年岁已到,经脉也趋于成熟,也该到了有所抑制缓解的时候。” 他这话还没说完,灼华犹如平地炸了一声雷一般从地上蹦了起来,一把便将侧身的李商阳扳了过来,激动道:“这话可当真?以后就不会再发作,也再也不必每日泡水来抑制了?” 李商阳扳过身来,没有睁眼依旧老神在在地继续道:“你小子想得倒美,不过是有所缓解,不必每日都泡在水中罢了。” 灼华虽略有些失落,但还是欣喜道:“那也总比之现状好些。” 李商阳又道:“这其中过程异常痛苦,你可要忍受住了。” 灼华听罢想也没想,便答道:“当然可以忍受,一时之苦与这长久之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我只怕哪天,若离了这水溪,不出半日便惨死街头了,今后再也不受这皮肉之苦,天下便大可去得。” 李商阳听他说罢,哈哈一笑道:“大可去得,你小子倒是想去哪呢?” 灼华脱口便道:“当然便是去报仇了,这些年来我勤加练剑,不就是为了为父母,报当年之仇吗,至于去哪,”说着咧嘴一笑,说道:“暂时还没想好。” 黑暗中只听李商阳长叹一声,说道:“心想报仇自然没有什么不对,只不过今后你若想报仇,切记找好了目标,可不要贸然行事,反倒为他人,做了嫁衣。” 灼华细细听着,听了满头的雾水,还没等他慢慢消化,只听李商阳又道:“今后你总要踏入江湖,我与你卫靖叔都不能长久地陪你,我要你答应,只要你出了这座山头,李灼华这个名字,就再也不要向他人提起。” 灼华隐隐感到,这恐怕与他身世有关,还是开口问道:“为何如此,这名字到底有何含义?” 李商阳只淡淡道:“今后你自会知晓。”灼华又问:“那我今后又该姓甚名谁呢?”李商阳此刻转身过去,眼瞅着是不想再回答,过了半晌幽幽地吐出几个字来:“你自己起一个便是。” 灼华心中仍有些不愿,嘟囔道:“可我就是觉得这灼华二字,实在是再好不过。” 他一边说着,却看老头子转过身来,脸上是一副他从未见过的愠怒神情,一字一句地对着他说道:“如若你还想保住这条性命,不想重蹈十年前的覆辙,就把我对你所说的每句话牢记在心,老实照做。”说着便重新转回身去。 灼华愣愣许久,心中暗暗记下。 一夜自然无话,只是灼华挨到很晚才睡着,等到醒来外面天已然了,老头子也已不在床上,灼华洗了把脸,穿好衣服出了门去。 十一月中的云州,清晨的空气已微微有一些冷冽,灼华打了个冷颤,看着坡上院子里升腾的炊烟,三步并作两步的往上走。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十一章 院子里李商阳和卫靖正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说着什么,见灼华走进院子,也只是卫靖与他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快些进屋吃饭。 灼华正纳闷为啥老头子没理他,更是没提快些吃饭等下跟他练剑去,想起今天也没有唤他早起,心里想着莫非是今天给自己放天假不成,便满怀欣喜的进屋吃粥去了。 吃好饭回到竹屋内,灼华躺在地铺上,没等一会便觉得又有些发困,想来今日不必练剑,睡个回笼觉也好,想到这眼睛已闭了起来,头也愈发得昏涨,就这么沉沉地睡了下去。 没等一会,卫靖与李商阳二人便推门走了进来,看到躺在地上已然睡成死猪模样的灼华,面色严肃。 卫靖弯腰伸手把灼华从地上抱起,放在了平日里李商阳睡的那张床上,回头对他道:“老爷,这样是否有些不妥,这麻沸散用在人身上,还是会有些后遗症,况且这剂量,未免也大了些。” 李商阳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灼华手腕,低头回应他道:“此次不只为他开通经脉,更是把他体内残留的郁结内伤,将来能够短暂的化为己用,虽只是借用,但也算是逆天之行,其中痛苦,已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若不事先这样,怕是中途便疼得非要疯掉不可。” 听他如此说,卫靖小心问道:“那老爷,您的内伤。。。” 李商阳背对着他,摆了摆手没有接话,仍低头看着灼华,继续对卫靖说道:“他如今这剑法,比我当年都要强出许多,只要今日成功,便也算是有了些内功底子护身,今后入世,我也算放心。” 卫靖在身后点头道:“不错,少爷这剑法,如今与我相比已然要强上不少,只待熬些火候,就算遇到那几人,也不遑多让,只是这内力差距。。” 他正这么说着,李商阳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接口道:“你等下去溪边,淘一盆清水来换到这木盆里,等下若有什么不对,泡在水里兴许能够好些。”卫靖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应了一声,便转身出了屋门。 没几个来回,卫靖已把盆里的水换好,就这么站在边上候着,李商阳此时已单手按在灼华胸口处,双肩,头顶上泛起了层层雾气,灼华全身都变得潮红了起来,正闭着眼剧烈地呼吸着。 李商阳深吸了一口气,按在灼华胸口的右手缓缓向他右臂处移动,身体交接之处,氤出一大股雾气来。 这是李商阳手心汗水蒸发出的水气,在他内力引导之下,灼华体内火毒引动,此时便如同个燃烧着的火炉一般,随着手掌缓缓移动,引动着胸口那一份火毒内力,慢慢过境到灼华右臂经脉各处。 火毒经过之处,瞬间便把灼华原先经脉撑满开,熟睡着的灼华已然呻吟出声,喘息也更加剧烈起来,李商阳仿佛没看到一般,死死盯着手掌之处,他也是全身颤抖,显然是用了全力,体内内力也在疯狂地涌动着。 正行到右肩之处,灼华脸痛苦之色更甚,啊地一声,竟就这么醒了过来。 灼华双眼血红,盯着李商阳咿咿呀呀地却说不出话来,显然已痛到了极处,额头上冒出一层血汗,转眼间便已蒸发成了雾气,眼看便要坚持不住,快要疯魔了一般。 李商阳见状不妙,转头对着卫靖吼道:“快,快把他打晕过去。”,他勉强吐出几个字来,已竭尽了全力,说罢便又提气运功。 卫靖的反应何其迅速,顿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头正好看到灼华的木剑正倚在墙边,抓起剑身倒提了长剑,用那剑柄处往灼华脑门上只一砸,灼华顿时身形一软,晕了过去。 卫靖提着木剑,也是重重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道:“也是属下考虑不周,没想到少爷竟会中途醒来”,抬头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灼华,心中暗暗祈了一福。 李商阳似没听到一般,双眼仍死死盯着他右手手掌,此刻已行到了手臂中间,再继续已愈发顺利,没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打通了右手整条经脉。李商阳此时才长呼了一口浊气,说道:“这麻沸散也只是麻醉于外身,至于连心的经脉,起的效用却甚微了,后面还有三肢,若等下再疼醒过来,便只能再砸晕了。” 说罢便盘膝而坐,调整起内息来。卫靖听他这么说,也开始同情起灼华来,但拿在手上的木剑,也没有再放下。 不知过了多久,灼华悠悠醒转,他感觉这一睡,似乎睡了很久很久,睁开眼却看屋内并没有人,想抬手摸一下头,却发现四肢已完全不能动弹,稍稍使一点力,便如同百爪挠心一般得疼,反倒胸口五脏处,已没有当初那种灼热之感, 他隐约记得卫靖叔把自己打晕了几次,那种仿佛身体各处被渐渐撕裂的感觉,他已不想再去体会,在这极端痛苦的时候,涌现的竟然是这感激的情绪来,对他而言,反倒是个解脱。 灼华不知道老头子对自己做了什么,但也知道和之前与他提过的火毒内力有关,再有老头子总归不可能去害他,眼下便也不多去想,闭上眼又沉沉睡去。 再一次醒来,便是被老头子在床边推醒,灼华头昏脑胀得说不出话来,被老头子简单喂了些粥水,这才好受了一些。 老头子也没有说话,这会才开口说道:“动一动试试,睡了那么多天,应该已可以勉强活动了。” 灼华听罢试了一下,右手已勉强可以抬起,只不过还有些痛,咳嗽了一下喑哑道:“老头子,我这一睡,睡了多久?” “算上你第一次醒过来,已然过去一周了。”“一周?竟然有这么久,”他挣扎着抬起头来,随后又想起什么一般,激动地问道:“那我这内伤,算是彻底好了吗?” 李商阳低头看他摇了摇头,说道:“还算不上,现在看来,这火毒也还会按时发作,只不过间隔倒要比之前长了许多,你昏睡的这几日,只发作了一次,之后到底如何,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虽然有些失落,但总算是个好消息,灼华躺在床上轻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当年只随手一掌,便令我受了这近十年的苦楚,有生之年定要亲手宰了那贼人,以报这一掌双雕之仇。” 李商阳说道:“你有这般心思,便是好的。过两天等你身体再好些,能够下床了,我便教你这基础的运气法门。”但是灼华登时便要试着下床,结果自然是叫得如同杀猪一般,还是躺在了床上静养。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十二章 灼华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天,才勉强下了床,感觉四肢也稍微能活动了些,断掉的经脉已然开始重新修复,比之前也拓宽了不少,这便是李商阳为他打下的基础,只不过灼华现在全然不知罢了。 这期间最大的幸福,也就是这几天来,体内火毒也再也没有犯过,这让灼华开心地不行,躺在床上看着古书也舒心了许多,从来云州这边生活开始,静妃便一直督促他看四书五经之类,到的现在,也已读了个差不多,毕竟这山野之间,也没有其他的同龄人,平日里除了练剑,也就是看一看这些,来排解一下孤单。 倒是因为灼华占了小屋的唯一一张床,老头子便与他换了下,自己睡在原先灼华睡在的地铺上,这几天来,每天便是守在灼华身边,寸步不离,就是担心他身体会出什么意外,好在经过这几天观察,暂时还无事发生。 又过了有两日间,灼华行动已然无碍,李商阳便早早地叫他起来,传他这运气之法。 这一篇念下来,约莫着二三百字,灼华牢牢记在心里,随后便盘膝而坐,依李商阳所念呼吸运气之法,缓吐深纳,渐感小腹丹田处那团热流又有所触动,不多时竟缓缓流向四肢,聚在双手之处,又有些灼热之感。 李商阳在旁说道:“你此番火毒虽有缓解,但并非根治,今后每隔十二三天大抵发作一次,如果借用调动这火毒内力,则会提早发作,并且来时越发强烈。” 灼华这么用心听着,暗暗点头。 那边李商阳继续道:等你这两日稳定下来,我与你卫靖叔要出一趟远门,你自己待在庄子里,一定要勤加练剑。” 灼华回过神来,这么多年,老头子还是第一次出远门,灼华心里不禁有些不舍,忙问道:“那您和卫靖叔,何时回来?”李商阳没有回答,只说到时听你静姨的,便走出门去。 等他出了门去,灼华才回味过来,老头子和卫靖叔都出了远门,自己倒是和谁练剑呢,不知不觉间,他已把李商阳当作了第二个父亲来看待,甚至比当初李玉遥,感情更加的深厚,毕竟多年的陪伴,加上时间的沉淀,对他的依赖已经无以复加。 没等过几日,李商阳便和卫靖离开了庄子。 灼华本也想跟着同去,奈何老头子偏不让,只说让灼华替他守几日这小山门,等过些日子,他二人自会回来,灼华便不再多纠缠,只盼着何时才能出去看看,也好见见世面。 老头子便答应他这些日子勤加练剑,等哪日回来,定要带他出去游历一番,灼华这才没了下文。 临行前,老头子拿出当年灼华父亲给他的那枚印着李字的玉牌来。 灼华盯着那玉牌良久,翻到正面则是一副山水,右上角还清晰的刻着‘李’字,想到当年自己只顾着贪玩,连父亲赠予的东西,也都未曾仔细地瞧上几眼,心中思念更甚。 在这山中竹林的日子,本就百无聊赖,本来还有老头子每日可以陪他说话,练剑,现如今李商阳也出了远门,整日同他说话的也只有那几位老仆。 这山中时间,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间又已过了半月,静姨每隔几天便会拿几本古书来,嘱咐灼华好生看看。灼华虽打心眼里不喜这些,但好在聊胜于无 见自己所猜没错,灼华退后了两步让静姨进来,对面那人还未等进门,便开口问道:“灼华,近日来庄上的饭食可还合胃口?” 灼华心中哪怕再把自己当作是外人,这十来年间的养育之情,还是比天高,比海深,哪有再挑剔的道理,便老老实实地答道:“自是合胃口的。” 静姨莞尔笑道:“你家老头子临行前交代,叫你这两日带着这封信前往五毒教,送到他们教主手上。”说着将那信封放到桌上。 这五毒教的名头灼华听他们倒偶有提过,和云州城府挨得极近,但其中很是神秘莫测。 但由此也总算得以出山,灼华不尽欢喜不假思索立马答应,嘴上问道:“那老头子和卫靖叔何时回来山庄?” 静姨略一迟疑说道:“大抵等你送信回来,他们也便归了。” 灼华听她如此说,也颇认真地点头说道:“那我便不做逗留,早日回来。” 谁料静姨听她这般说,眼圈竟微红了起来,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留下一句‘今后在外定要万事小心’,转身出了竹屋。 灼华也不知她为何有此反应,只是心里念叨着可别是老头子出了什么意外才好。 当晚灼华心里想着明日一早便起程,在床上却迟迟没有睡着,辗转良久,不知东方之际白。 不知睡了多久,灼华从睡梦中被人推醒了过来,睁开眼却是那平日里负责去镇子上的采购那位老仆。 此人姓苏,一副再普通不过的长相,若不是做这特殊的活计,灼华可能都不会记得他的名姓。 此刻他正弯腰来微笑着对着灼华恭敬道:“少爷,我们该出发了。” 灼华头还有些发昏,听他喊少爷不禁有些奇怪。自打夔州家中灭门以来,他再也没有把自己当作少爷之类,也就是个被人救助领养的孤儿罢了。 此时不禁问道:“少爷,我哪是什么少爷。” 那姓苏的老仆笑意更甚,说道:“您是少爷,一直都是,您快些起来吧,不然奴才该赶不上晌午去镇上拿粮了,等下便由奴才送您到镇上。” 灼华被他左一句少爷右一句奴才说得云里雾里,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从床上起来简单梳洗了一下,收拾了东西便准备与他一同起程。 待他收拾完备,穿了平日里那套白衫,推门而出却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已又多了一个包裹,想必是静姨为他准备。 灼华捡起那包裹,只见里面放着几件新做的衣服,一包碎银,和一张云州的地图。他将原先自己包裹里的东西放到了一起,又提上了平日里惯用的那柄竹剑,抬起头又朝庄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这么跟着上了马车。 待到灼华跟着那苏姓老仆上了马车,渐渐远去,庄子上的几人也推门而出,远远的看着它消失在视野里。 正是静姨和平日里给她把饭送到屋子里的几位老妪。为首的那人此刻正躬身对着静妃说道:“娘娘,少爷这次已然是出去了,您看咱们约莫着,几时动身回峨眉山。” 静妃此时已收起了平日里的一副温柔相,一张俏脸显得肃穆又有些怅然若失,说道:“也不知老爷此次多久才能回来。” ‘老爷’二字一出,自己又咯咯地捂嘴笑了起来,接着道:“多年改口,如今却还改不回来了呢,陛下说了,动作可要快些,会让卫靖从府上找些短工来收拾这里,完事我也才好回去陪着姐姐作伴。” 说到这里眼睛又是一红,已有十多年光景没有回去看看。说罢便自顾自的回了房,没有再理会身后几位老仆。 且说灼华上了马车出了山庄,走的便是当年李商阳独自驾马带他回来时的那条路,只不过灼华当日昏迷不醒,不知罢了。 许是昨晚没怎么睡的关系,没半个时辰的功夫,灼华便在车上渐渐睡了过去。再一醒来车外已然换了风景。 这云州城府虽与十年前没有什么不同,但于灼华而言,彷佛回到了当年夔州一般,心中难免有些神伤,但又暗暗对这陌生的环境兴奋不已。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命运悲苦,还未入世的十几岁孩子罢了。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十三章 没过多久,马车慢慢停了,灼华等不及地跳下,对面正是一处气派的府邸,牌匾上金底黑字的写着“云州府”三个大字。 前面驾车的苏老仆也下车走了过来,依旧是躬身微笑道:“少爷,奴才便送您到这了,过了午后,还要送吃穿回山里,往后的路,您可要自己来走了。” 而灼华的心思早就飘到了天边去,眼睛只盯着另一旁的街市上。 那老仆见状,笑着微微摇头,也不再多说,只是嘴里念叨着可要早些归去,便转头上了马车,从那南边街口出扬长而去了。 此时已过了晌午,灼华从醒来就滴水未进,这会也是又渴又饿,眼见那府邸对着的就是一家酒楼,想都没想就走了进去。 这对他来说,也算是熟稔,年幼时家中王二常偷偷带他去城里最好的馆子,倒也不是图一口吃的,也就是成天在府里太闷了出来找些乐子。现如今自然是没了家丁伴随。 许是过了晌午的关系,店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灼华找了个靠墙的桌边坐下。 待到伙计过来,点了两个小菜一碟肉,又唤他寻了一碗清水,半碗水下肚不禁神清气爽,抬头却瞧见门口进来四个大汉。 那伙计这会反应倒是极快,立马迎了上去弯腰谄笑说道:“几位爷今个怎地如此迟嘞,这会都过了午后了。” 看样子这几位也是这里的常客了。 为首那身材极宽大之人说道:“你小子当爷爷们不想来吃饭,几位爷们前胸饿得都贴后背了,谁叫这近日。。”他忽地顿了一下,然后接着道:“哎与你也说不清楚,快些上肉来,再炒几盘菜,还是老样子。” 伙计立马应道,‘得嘞!’虽后一甩汗巾快步回后厨去了。 那几人围着四方桌坐定,把头顶上笠子挨个摘下,只有最后那瘦高汉子丝毫不动,为首胖子道:“老孙今个是怎地,这笠子是赁来的不成?” 那瘦高汉子低声喑哑道:“这几日染了风寒,还是戴着些好。”随后又捂嘴轻咳了一声。 那为首胖子‘哈哈’一声道:“看你这杆子似的身板,就是没我许胖子抗冻,这才在外冻了几天,便感上风寒了,怕是等到这年关后,耳朵都要冻掉一只不可。”随后又伸手拍了拍自己那厚实的肚皮。 恰好那小二正提了两坛酒来,“咣”的一声摆在他们桌前,看了眼那胖子的肚皮打趣道:“许军爷您有这肥厚的肚子,自然是不怕冻的。” 那胖子听完,嘴里嘟囔了一句“他妈的”,抬手便给了那小二后脑勺一巴掌,那小二不敢发作,只得憨笑一声吃痛捂着脑袋预备吃食去了。 灼华便在旁静静看着,直至那碗水已喝干了,见那小儿挨了一下,心中略有不忿,但终归没有多说什么。 只听那胖子继续道:“也不知道这阵子啥时候能过去,整日的站岗巡逻,这人都快累瘦了,你们说咱这刘知府,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府里内外,近些日子竟要比平日多出来两倍的人手。” 那还从未开口的两人把头凑上来小声说道:“我听上面人说,是近日羽国那边,派了使臣来与我仙教交涉,咱们知府自然也要帮衬着。” 他话说了一半,声音又轻了下来,继续说道:“明面上现在仙教已不插手云州的事宜,但若是这城里出了什么岔子,惹得教中怪罪下来,这个责任可谁都担不起的。” 那胖子忽地露出一副恍然的神情来,说道:“难怪这几日城中各处都增派了人手,话说那羽国跑来与我们交涉什么,难不成是嫌每季的布匹草药交的少了?” 说罢发出一道不屑地冷哼。那人赶忙摆了摆手,往那胖子身边多靠了靠,声音更加压低了。灼华身体微侧竖耳听着,倒也是图个好奇多些。 只见那人说道:“许兄你有所不知,羽国此次前来,目的就是为了年后对暹罗出兵的时候,咱们云州仙教可以袖手旁观,不牵扯进来。” 说到这他又靠了那胖子近些,几乎已贴到了耳边,继续道:“其实就算不来搞这一套,就凭仙教与暹罗世代的仇怨之深,早已积重难返,若是哪天暹罗真被那羽国覆灭了,咱们云州的百姓怕是要庆祝个足月才好。” 另外那人开口道:“你可莫在这里胡诌,小爷年幼时好歹也读了几年的私塾,有个词唤作唇亡齿寒,你们可懂得?若是哪天暹罗真被灭国,咱们仙教恐怕也离之不远。况且明面上这云州还是归暹罗管辖,怎好发兵。” 他话音未落,恰好伙计正端着盛菜的木板走过来,那胖子从背后听着他脚步声,忙一拍桌子打断他,说道:“都快别说了,在那胡诌什么?“ 那人说到一半,又转头对着右侧那同僚说道:“倒是你小子,怎地知道的这么详细?“ 此刻那小二走到近前来,那胖子转身接过碟子放到桌上,赶忙向后挥了挥手,伙计也识相得很,也没有停留转身回后厨去了。 待到他稍走远些,那人才憨笑着低声说道:“这不是我家岳丈在刘知府手底下当差,那日载着知府出门,驾车时候从马车内听来的。” 那许胖子轻‘哈哈’一声,说道:“我说你小子怎地消息如此灵通,原是找了个隔墙有耳的老丈人。”他端起杯来继续道:“先说好,今日所说之事,哥几个就当左耳进右耳出,不然被人知晓了,丢了职务倒是小事,掉了脑袋可就不好了。” 他说完这话,还不忘转头看了一眼李灼华,不过转念一想这声音压得如此之低,也不太有可能听到,心下也不再多想。 谁料想灼华竖耳细听,先前这几人的轻声细语,虽不是一字不落,但也听了个差不多。此刻感觉有人回头看他,倒是机敏地依旧低着头。 又过了有一会,伙计才迟迟地回来给灼华上好了菜。这看人下菜碟的伙计,明明是李灼华先到的店里,却先给那桌四人上好了酒菜。 但灼华也不在意这些,反正肚子也是饿得不能再饿,闷头便吃了起来。 一顿风卷残云之后,面前的碟碗已被清了个干净,虽没有山里的那几位老仆做的那般至味,但也算是能入口。 随后喊来伙计结账,又喊他从后房取了几块干粮,这才准备出了馆子接着上路。 走到门口看四人还在推杯换盏,好不惬意,一抬头却看到那头戴斗笠之人,眼睛正紧紧盯着他,看到灼华与之对视,目光便赶忙看向一旁了。 灼华觉得这人眼神甚是熟悉,但也确实从未见过此人,也不再多想,出了门便按他们方才所说的仙教的方向去了。 沿着这条城道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远远地看到左边已然没有了城墙,也不知是出了这云州城,还是仍在这城里。 灼华从未见过这城内走着走着连城墙都不见了的地方,心中正奇怪着,却看到在这城道尽头,已然变成了一条小路,而这两地交界处,正是和方才饭馆里那几人同样穿着的一队守兵,此刻正一字排开守在道间。 灼华从远处拆开包裹,翻开那张地图来,上面画的正是经由这条小路,再往前一直走便是五毒教的总坛了。 “看样子只能绕过去了。”灼华心里想着,眼看着左手边远处有一大片的灌木林,不等那几个守兵注意到,钻到左侧的巷子里,一直往深处走了好久才出来,远远地看着他们已变成了一排黑点,这才安心地钻到林里继续往那条小路的方向走去。 这半人高的灌木林里,没有一条规则的路异常地难行,待到将近走回到小路上的时候,在稍远处的地上却不知为何闪出了一道光来。 灼华走上前去拿起来一看,却是一块手掌大小的翡翠玉佩。这玉牌通体冰清玉润,晶莹剔透,阳光照耀之下仿佛一块冰片,正面雕刻着一副樱花树图,树下趴有一只雪狐狸,背后飘着的几片雪花宛如浑然天成一般,左下角刻着指甲大小的一个‘李’字,看样子该是这牌子主人的名字。 灼华心下疑道:“这怎就有如此贵重的东西遗落此处,单看这玉佩的样子,竟与他自己这块很是相似。”当下便把这玉牌收下放到包裹里,沿着这条小路接着走去。 又约莫着行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渐渐的有些昏沉起来,灼华正想着这五毒教怎离这云州府如此之远,前方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了打斗之声,灼华惊奇万分,既是有人出没,想必离那五毒教也不会太远了,当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十四章 待他走到近前,隔着树丛却见几名紫衣人正围攻一位青衣女子。那女子身形窈窕,面对几人围攻虽不至于立马落败,但也渐渐手忙脚乱起来,再行过二三十招可能便要露出破绽。 灼华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下从树丛里闪将出来,一声喝道:“住手!” 几人听到这一声喝,停下手向李灼华方向看去。 灼华这才看清那几人模样,那紫衣穿着一共七人,皆身着长裤长衣,胸前有大片银环,青色护腰下方有银红色前裾点缀,几人均赤脚而行,脚踝间各有两个银环。 为首的两人手拿竹笛,同色帽子上插有两展银片,看上去极为晃眼。 那被围攻的青衣女子见这几人一时间全停了手,也奇地向后望去,一时间二人四目相对。 只见那女子双唇如激丹,皓齿如贝含,两眼稍稍细长,有如盈盈秋水一般。下方两片卧蚕显得更加温润可人,两撇眉毛也好似细柳拂面,漆黑秀发高束于脑后,瀑布般悬于背间,此刻青衣飘飘,腰间束带更显窈窕身段,当真应了那句:肤如凝脂,领如蝤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灼华双眼直直地发愣,一时竟看得痴了。 只听为首那人喊道:“你这小子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也来此做什么?” 灼华此刻早把那送信的使命抛在了脑后,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声说道:“小爷瞧着你们几个瘪三,一同欺负个弱女子,有种的便对着我来啊。” 他尚不清楚,若是按老头子所说,传他的这二流剑法,还有那点使了便会要半条命的内力,比上这几人该当如何,只是瞧着这倾城的美女子,一时气血翻涌,已不知了东南西北便要出头。 为首那人冷笑一声,说道:“这小子年纪不大,出风头的气概倒是不小,爷爷我陪你过两招便是了。” 当下对着为首的另外那人一使眼神,接着说:“大哥你带着两人拖住这女娃,看我来会会这小子。” 另外那人点点头,伸手招呼了两人便和那女子继续打在一处。余下那四人则走上前去,把灼华四角围住。 灼华见状也自有些慌张,右手拿起腰间的木剑,本想把包裹随意丢在地上,转念一想那包裹中还有那方才捡来的玉佩,便继续垮在了肩膀上。 为首那人见他如此漫不经心,不由得冷哼一声,伸出那笛子就向着灼华当胸刺去,灼华手提木剑,一抬手便挡了下来,剩下三人杀到,两人持铁剑一人持长鞭,同时出手。 灼华此刻四面受敌,但也丝毫不慌,这几人出招在他眼中却有如迟缓慢放一般,与平日里老头子的出手似有云泥之别。 当下与那人竹笛相撞的木剑横甩一圈,将那四人兵器引在一处,整个身体向后倾倒,待到那木剑运到前方,身体回弹,那剑尖往地上只一指,那长鞭更是和几人长剑缠在一处,四人兵器登时便动弹不得。 灼华不禁奇道:“为何阁下几人出招,行得如此缓慢,难道你们几个不会武功,方才正和这女子在逗我不成?” 他这一问倒是实属真情流露,但在这几人听来却是侮辱之极,为首那人又怒又恼,心道这如此快的剑法,就算是教主也难以比肩,这小子顶多十六七的年纪,竟会有如此武功傍身,那女子已然能算上佳,又窜出来个小子竟如此深不可测。 当下不容多想,左掌运起五毒教独有的毒功内力,就这么向灼华推去。他这一掌算来也只用了三成功力,主要看在这一男一女只是擅自闯入,并无大仇,当下也不下死手。 灼华见他出掌而来,也想不到有何等危机,左手出掌便与那人相接。 双掌相碰,灼华只感觉掌心好似被毒蛇咬了一口,一股阴柔内力入体而来,下一刻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倒飞而出,随后便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那人见灼华被一掌拍飞,心下不由得恍然,原来不同于这小子的剑法出神入化,他这内力却是差的出奇,不由得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再看女子这边,仅剩三人围攻顿时压力骤减,游刃有余。但她余光扫过灼华那边,正看到他被那人一掌拍飞,心里不由得一慌,心想这人口气如此之大,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人物,原来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当下手中长剑更加凌厉。 此时从远处一阵笛声传来,那几人似乎心领神会,齐齐地后撤三步,而那另一头顶银翎之人,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袖箭模样的竹管,放到嘴中只一吹,吹出一阵黄色的烟气。 那女子也不知此为何物,只下意识地抬手这么一遮,可这烟气化为无形,怎地遮挡得住,只闻到一阵奇香,登时便昏了过去。 解决了二人,那几名教众凑回到一起,其中一人说道:“竹龙竹虎兄,这二人如何处置?”原来这为首二人,乃是一对兄弟。 那竹龙说道:“只得带回去听候教主发落了,方才总坛那边已吹了笛子,恐怕要有什么大事发生,我们几个也得快些回教中了。”那几人点点头,回身背起灼华与那女子,齐齐快步往教中飞奔而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灼华悠悠醒转,左手掌心似有无数蚂蚁在咬,又痛又痒,刚想动一下手臂,却发现自己已被五花大绑着,同样被绑的还有之前那位青衣女子。但她此时头歪向一侧一动不动,显然是仍昏睡着。 灼华抬头看了看四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只有从那半扇小窗里透进来的月光可以照亮,墙边摆放着半人来高的陶制罐子,不知是拿来做什么用的。 屋中间放着直逼屋顶那么高的竹架子,上面摆放的好像草药之类,灼华也全然叫不出名字,只闻得这屋里各种香味,冲得脑袋都昏昏沉沉。想来应是那几人把我俩绑来这里,而这想来就是那五毒教,倒是省得去寻了。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会哪怕是身处险境也无半分惧意,灼华身体挪动着,用手肘处碰了碰那女子,却连半分反应也没有。 他心想这怎地睡得如此之沉,当下借着月光照耀侧眼偷瞄了一下她动人的俏脸,便又百无聊赖地沉沉睡去。 待到天光大亮,灼华本还处在梦境中,忽地左腿吃痛,登时便清醒过来,刚想嘟囔着抱怨两句,睁眼却看见那女子正怒目圆睁地看着他。 还未等他开口,那女子便嗔道:“你这人武功如此之差,却还要这样大胆出头,单你一人送命也便算了,还连累得我也被他们抓到。” 她半分未提被那黄烟迷晕之事,只单说是被灼华拖了后腿,显然是有些骄纵的孩子心性,随后眼神又黯然几许,说道:“本想着不随蔡伯他们一起,自己随便走走还自由些,现如今却成了这样子,他们大抵要明后天才能到这,难道就要让他们这样关着不成?” 抱怨完这几句,还不甘心,对着那门口吼道:“快快放我出去,你们这穷乡僻壤的刁民,可否知我是何身份?” 她叫了几嗓子,门外仍不见有任何回应,再加上她与灼华自打被绑以来,不说吃食,就连水也是点滴未进,身上劲力早已是卸了个精光,瘫倒在墙边。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十五章 灼华初见她开口,只听得那声音温润如玉,又略带些青涩稚软,当下也不辩解,尴尬笑道:“确是我武艺不精,连累了姑娘。” 女子在旁忽地露出一副惊奇的神情来,说道:“平日里萧瑟哥哥都是要和我争辩许久,分毫不让的,怎地你这人如此的老实,连半个不字也不讲?” 见灼华没有接话,从心里生出了点不忍,说道:“哎好啦好啦,其实是被那吹箭里的黄烟迷晕了,五毒教的这些弟子,倒是都会用这些阴险手段。话说回来,我们现在该如何脱困是好?” 灼华低头看了看二人身上,全部都是细麻编制而成的粗绳,双手,脚踝都被紧紧缚住,心中暗暗想了个法子,说道:“要不然便这样,你等下转过身去,我来把你手腕绳结咬断,然后等我二人绳子解开,再从这窗口想法子逃走,你看如何? 他如此这般小心,自是怕那绳结与那女子手腕紧紧挨着,等下便难免有所接触,没想那女子眼珠只一转,稍稍思索便道:“这倒是个好法子。”还未等话说完,便提身一蹦,背对着灼华坐了起来,灼华见她也并不在意这般细节,也不再多想,侧躺下来嘴边凑在她手腕之处。 此刻凑近来细瞧她那一双玉手,有如细削葱根一般,就算是被绑着血液不通,两手微微涨红,也丝毫不碍仙姿。 灼华看准那绳头,一口便咬下去,准备把那编制的麻绳逐根咬开。 身前那女子见他下嘴,忽地想起什么,急道:“你可要小心些,别把那涎水滴在我手上。”她边说边尽力地回头往后看,不想这粗绳绑得也实在太过紧绷,她再用力回头,也看不到身后。 灼华听她这话,也下意识地松了口,赶忙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嘴边还残留着已咬断的细麻,他歪头轻轻啐了一口,点头‘嗯’了一声,继续咬那绳子去了。 那女子在身前,此刻心思却万分活跃,心中不由得在想,这人竟半分也不嫌得污秽,也不管如何的丑态毕露,若是换作李萧瑟,怕是此时还在争辩因为谁武功差些才被关在此处,心中不知为何冒起如果李萧瑟不是皇子,换成眼前这人便好了的心思来。 转瞬间消了念头,虽说平日里萧瑟哥哥脾气秉性有些乖张顽固,但对自己也算是极好了,况且我二人年前已定了婚约,怎能再去想别人呢? 心中这么想着,脸上不自觉已有些微微发红,但转念又一想这小子还不知是从何处乡野所出,武功又奇差无比,又怎地配得上自己?这么一想心情便稍缓下来,扭头问道:“怎样,好了没有?” 感受到身后轻“嗯”一声,那女子刚想挣脱开,却听到灼华在背后一阵急促的轻声低吼,好似是在说“不要,不要。” 那女子也未懂他此举所为何意,继续挣脱那绳索,谁料灼华忽地用头撞在她屁股上,那女子刹那间又惊又怒,羞愤之极,那本就一丝红润还未消退的俏脸上却好似有红霞飞闪,恨不得登时便转身一掌把他横身劈了。 而此时门口突然传来脚步之声,那女子也不是蠢人,当下便明白了灼华一直躺在地上,自然提前感受到有脚步临近,方才那一撞也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暴露,否则二人便是前功尽弃了。 “那也不必对我来那么一下啊,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与我有如此接触,等待会脱身了定要好好惩罚他才是。”那女子心中这么想着,但还是配合地在身后用手紧抓着粗绳,看起来也还是紧缚着的样子。 此时门外钥匙声响起,灼华也坐起身来,待到门一开,从屋外走进来两名大汉,皆是那五毒教穿着,灼华认出这二人便是随着那吹笛教众围攻他之人。为首那人见灼华二人皆背靠着墙边,也不言语,说道:“醒了还这么老实,也算是难得。” 说着又看向李灼华,继续道:“这可不像你啊臭小子,你那时的逞能劲儿呢,教主说你二人恐怕还要再睡上两日,果然不假,教主真是圣明。” 说罢又和身旁那人走上前来,摸出一把小刀把绑在灼华脚踝处的麻绳割开,一人一边把灼华从地上提了起来,待到灼华站定,为首那人继续说道:“这下我倒是要看看,你这双手都被绑着,这绝妙剑法还能用不用得出,快些随我们走吧,我们教主点名说要见你。” 随后又捡起一段粗绳,穿过灼华胸前紧绑的绳子中间,就这么牵着灼华往屋外走了,待到他们锁上门走得稍远了些,那女子长舒一口气,心想这门还要再开自己才有机会脱身才是。 灼华随着那二人出了门,才发现这关他们的地方,原是一座青砖建成的二层小楼,与之并排还有三四间这样的小屋,想必也是存放这些草药,毒虫之所。 看灼华在身后东张西望,为首那人说道:“小子看什么看,这地方本是我们圣蛇坛用来存放毒虫毒草,那日抓了你们来,无处安置才放在这里。” 灼华在他身后没好气地道:“那你们倒是为何抓我?我本来沿着地图好意给你们教主送信而来,却被押到这鬼地方,当真是不分青红皂白。” “我们不分青红皂白?分明是先你一步前来的那小女子,二话不说地就硬要闯入,我们没办法只得和她斗了起来,谁料想你不知又从哪钻出来,还误以为我们欺负一个弱女子,这可当真是大大的误会,再者说来,那女子的武功修为,比你可是要高出太多,如何算得上欺负弱女子?” 那人说罢,又回头看了眼灼华,继续道:“不过你这小子的剑法倒是有些神妙。” 灼华尴尬笑道:“我未曾修过什么功法,不过你们为何要在这周围巡视,难不成平日里就这么戒备不成?” 前面那人缓缓道:“这倒也不是,只不过近日来教中有令,说是有几位大人物前来,叫我们紧加防范着,以免有什么不相关的杂人混入其中。” 灼华心中暗道:“那我俩岂不就是那不相关的杂人?不过那大人物,莫非与那酒馆几人所说有关?” 心中那么想着,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屋外,灼华许久未见过太阳,此刻阳光显得格外刺眼,待到渐渐适应,抬眼一瞧,这四周环境竟有如人间仙境一般,周遭叫不出名字的巨树有如遮天蔽日般,远处山水缭绕,石桥与瀑布交映。 灼华不禁惊呼道:“这世间还有如此美妙的境地,这云州山外的地界已然算得上胜景,竟不及这半分。” 前方那人说道:“那是自然,总坛的这一片地域,自打建教以来涵养已有千年之久,寻常的地方自然是比不上的。”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十六章 又行了约莫有百十步,穿过一片巨树,右手边已能看到一大片的宽阔之处,正中间一座雄伟建筑,想必就是那仙教总坛的核心之所。 但眼瞧着身前那人依然引着他向前走,灼华不禁奇道:“这右手边不正是前往之路,我们何不横穿而过?” 另外一人头也不回继续走着,淡淡说道:“像你们这种外来人,必须要穿过山门前的圣火,才可进入总坛,算了,多说无益,你随着我们走就是了。” 灼华心说我这被牵着,不跟你两个走还能如何。 当下便无话可说,走了又百十步许,朝右拐总算是看到了那四座约莫一人高的石台上,各燃着熊熊的烈火,想必就是他们所说的圣火。 待到渐渐走近了,左手边是一道藤蔓挽成的藤桥,而右边正是五毒教山门。在那右手的两座石台边,往上延着二三十层许的石阶,赫然耸起着四道石柱,上有青石铸成的巨蛇盘缠石柱而下,蛇头则面朝山外目露凶光。又有两条石雕的巨蛇背对而立,连接四条石柱,整体间浑然天成,好不霸气。 灼华抬头瞧着,心中不禁暗暗腹诽:这山门间雕刻装饰的都是些灵蛇巨蟒,依我看还叫什么五毒教,干脆就唤作圣蛇教拉倒。 三人走上那石阶,灼华被眼前的景象不禁一呆,这教中总坛的所在之处,竟有如此的恢弘广大。只见那广场中央一座水池几乎占据整片空地,其中水道交错,中间有三层石道相隔,另有四方石桥向中央拱入。 最中央那条石道之上,四方分别摆放着圣蝎,蜈蚣,蟾蜍,蜘蛛四座雕像,每座都有一人之高,而在那水池正中央,一座石柱微微耸起,一条圣蛇盘踞其上,冲着门前,正是教中‘五仙’。 二人引着灼华从水池侧方向前,两旁各处尽是五毒教特有的佛塔状建筑,而总坛也已近在眼前,伴着石阶而上,四方各竖一面教旗,全部蓝底白边印着圣蛇图样。 灼华跟着二人进了大殿之内,却看这大殿左右两边,早已站满了人,只在中间留下一条通路来,而在那通路尽头,几层石阶之后,有一人端坐于深青石椅之上,背后印有那镂空的圣蛇图腾。 灼华尚在远处,隐约见得石椅之上那人是一位女子,心下不禁暗暗嘀咕,这五毒教的教主,怎么还是个女人? 但两旁全是教众,约莫着有百十来人,此刻皆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这个外乡人。灼华赶忙收了心思,低头跟着往那尽头走了。 三五十步的功夫,前面二人停了下来,灼华不知觉地撞在那人背上,这才猛然抬头,那端坐于石椅上的女子已在近前。 只见那女子披头长发,额前挂有银制扁环,脑后一轮银色弯月,整张脸以浅紫面纱所遮,让人看不清容貌,但见那一双深邃清澈的眼眸碧波流转,眨眼间更显灵动俏媚。 再看其手腕、脚踝无暇纤巧,皆戴着专用来装饰的银环,身着紫色罗纱长裙,下摆之处剪有深紫色碎花,好似随时都会有蝴蝶从裙底飘出,在那坛火映照之下更显神秘幽然。 灼华抬头看她,而那教主也目不转睛地看着灼华,两眼相对,时间仿佛都停滞下来。 几个眨眼间,前方那平台之上传来一个微怒的声音:“你这小子睁大个狗眼在看什么?见到我们教主还不赶紧跪下行礼?” 灼华回了神两边看去,那石椅两旁分别站着竹龙,竹虎两兄弟。 灼华不知他二人名姓,只一眼便认得开口的正是一掌把自己拍晕那人,再然他口出污言,灼华心中已有些恼怒,但现在自己武力低微,又双手被缚,身受毒伤,只能在心中暗暗记下。 石椅上五毒教主微微抬手,用极清冷魅惑的声音严肃道:“好了,看两眼本也没什么的,倒是竹虎你这脾气,却是要收敛着些,他二人误入我教境地,本也是无心,稍后便为他解毒松绑放走便是。” 女子说到这,左手好似累了,放回到扶手上,又换了一只玉手指了指旁边另一人,继续说道:“竹龙,你去给他松绑,顺便把他身上的毒解了吧。” 竹龙点头应声说了句“是”,便走下石阶,走到身后给灼华松了绑。 灼华伸出手来,才发现从左手掌心之间,已有大片的乌黑,那毒性内力已沿着血脉形成黑色丝线,顺着手腕已延伸到了手肘关节处,若不是这几日麻绳紧缚着,到今日怕是要侵入胸口,看样子这一绑倒是有些好处。 正思索的功夫,竹龙已走到他身前,从腰间布囊里取出一只硕大的蚂蟥来,竟有寻常蚂蟥的两倍长短,整体却突兀的呈现出深紫色。 他二话不说抓住灼华手腕,就要把蚂蟥往他手心处放,灼华被那蚂蟥吓得一惊,左手下意识地往后一抽。 只听那女子说道:“这毒蟥是我仙教特有,专门吸食毒物血液和毒性功力,拿来解你体内的毒再好不过。” 灼华听她声音轻缓柔和起来,虽被面纱遮着看不清她年岁,但对他说话间似乎有着长辈般的温柔,这让他做好了被那蚂蟥咬上去的准备,大方地向前伸出手。 但不同于想象般,这蚂蟥咬上去竟丝毫不痛,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掌心处涌来,肉眼可见那黑色正顺着他手臂经脉渐渐消退。 灼华正观察着他左臂,那女子继续道:“看这样子再有一时半刻,这毒蟥便可以将你体内吸净了。”她说到这里,双眼微眯彷佛正面带微笑,但因被面纱遮着,无可得见。 只见她左手抬起,指着竹虎继续说道:“你去把他的包裹拿来,要快些。” 竹虎听了脸上似乎有些不愿,但转头看向那女子立刻变了脸色,点头答了句“是”,转头走进了通道中,临走前还不忘往灼华的方向狠狠剜了一眼。 几个呼吸之间,竹虎把包裹提来,女子接过从中取出老头子留下的那封信,揭开那封口火漆,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看了起来。 他大哥竹龙在身旁侧眼看着,瞟到那信纸上时,整个眼睛都瞪大了足一倍有余,显得极惊奇的样子,但总归算是有些阅历,眼神一下子便恢复过来,继续站在那石椅旁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十七章 过有几个呼吸,五毒教主重新折起信纸,塞回那信封中,开口说道:“这信的内容,我已经看过了,多年前我与你家老爷甚有些渊源,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还望你回去之后,替我同他问好。” 灼华不曾想,为何她如此笃定这包裹中有一封信,也未等他开口便知是老头子托他而来,只是听她说这话便已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声嘟囔了一句,说道:“老头子这么多年都在这深山之中当个小小护院,多年以前还能与这教主相识,难不成老头子以前在这五毒教中当过护院,不然还能有些什么渊源?”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石椅上女子却以手遮面,咯咯地笑得花枝乱颤,一举一动可谓是风情万种,待到稍喘了口气,才对着灼华说道:“你说你家老爷,这么多年在这深山里,当一个护院?我这片小破山中,可容不下他这样的护院。至于这渊源么,他老人家多年前曾救过我一命,你说这算不算渊源?” 灼华也不像方才刚进这大殿之中这般拘束,说道:“老头子也就是个寻常二流高手,还能救得你这教主的性命,看来你这教中武功,可也都不怎么样了。况且这些年来,他老人家带我在另辟的山庄中讨生活,哪里是什么老爷。” 那女子听到他说二流高手四个字,本已笑得更加浓重,但等他说到这些年在那山庄之中,却彷佛有什么顾及一般赶忙打断。 没想她身旁竹虎却抢先说道:“你这小子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教主的武功诡谲万分,变幻莫测,在整个中州都是排得上号的,倒是你被一个二流高手轻轻一掌便昏昏倒地。”他所说的二流高手自然指的是他自己。 教主听他如此说,又摆了摆手,似乎已有些不悦,冷冷说道:“竹虎你今日是有些出格了,你且先到后山反省半日,稍后也不必来大殿了。” 竹虎已许久不见教主她这般生气,忙急道:“教主,这,”随后又偷瞄了一眼他哥竹龙,眼看着他哥也一副无奈的眼神,只得从后门走出了大殿。 他心中不禁暗想,平日里教主对他们兄弟二人也是极好,怎地今日会倏然而怒,况且这小子什么都不懂,多次口出狂言,但教主对他眼中却是罕见的温柔。那种眼神只在当初看灵儿的时候见过,真想知道这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他叹了口气,快步消失在后山林中了。 回到大殿之内,灼华见那竹虎吃瘪,心下不禁暗暗窃喜,也来不及去想这教主为何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温和备至,左手掌心间却忽地传来那熟悉的灼热之感,灼华暗叫一声不好,许是这蚂蟥吸尽了毒功,又误吸食了他体内火毒。 低头猛一看,那蚂蟥本来深紫色的皮肤,此刻正透着隐隐的暗红色,待在灼华的掌心之中像是被烤熟了一般,而那蚂蟥也早已没了那股吸力,左掌一翻掉在地上,登时便不活了。 灼华不禁暗暗懊悔,他本该想到这毒功与他体内火毒同属内力之精华,这蚂蟥虽以这毒功为食,但触到他体内火毒残劲立刻便肿胀而亡,当年这一掌阴狠霸道,可见一斑。 灼华料想这蚂蟥虽不是什么天材地宝,但也算是个珍稀的玩意,可就不明不白地在自己手上烧死了,他年纪总归是稍小些,又极少与他人有接触,此刻在这大殿之中竟有些窘迫起来。 竹龙站在那女子右侧,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这蚂蟥是他从小养大,他和弟弟一人也仅有这一只,此番也是听了教主的指令,才拿这虫子出来救治这小子,不然自是不会去管这外来人的死活,自古在苗疆就是这般的规矩。 他心思与他弟弟相比是要缜密许多,也更加沉着些,此刻也并不露什么声色,只是侧耳等着教主的反应。 却看那石椅上女子轻轻摇头,叹了口气用极细微的声音自言自语惋惜道:“这样确实不行呢,那好像连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了。”随后左手抵住下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竹龙站在她身旁只隐约听见‘没有办法’几字,听得也是一头雾水,但碍着教主的面子还是没有开口。 灼华弯腰细瞧着,那蚂蟥已摔在地上化成了一滩脓水,‘如果不是老头子,恐怕我也早已是这个样子了吧’,他心想着 此时大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灼华身上,这看起来还未满双十的年轻人好像施了什么法术一般,毒蟥才到他手上没一会便折损了。 毕竟这东西在教中只保有在几位长老手中,用以化解本教毒功,由两兄弟所持,只因两人算是近些年来教中最杰出的后辈,又是圣蛇坛长老竹青亭的孙子,平日里护卫总坛全境,此举也算是破例为之。 过了几个呼吸,那石椅上女子才幽幽开口,言语间已有些冷厉,严肃说道:“你可知这毒蟥在我教中是何等珍惜之物,本教主好心为你这闯入者解毒,你却暗中运用内力暗中将它活活烧死,到底是作何居心?” 灼华被她这么一逼问,本就窘迫万分,此刻显得更加慌张,不禁挠头说道:“该是这年幼时曾受歹人,” 他这歹人二字刚出,那石椅上女子却好似上了弓弦一般,突然急急地咳嗽起来,直接打断道:“你且随我到后山来,我还有些话还需与你单独分说。”说罢便起身看了灼华一眼,转身进了殿后那扇门中。 灼华被她打断得已有些云里雾里,但他奇怪的言语已然听过太多,当下也不容多想,提了他那包裹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跟随那女子进了门内。 不想那门内竟是条幽暗曲折的通道,只在两旁有烛火照明,也不见了那女子身影,但在她走过路上,灼华只闻得一股奇香,便跟着这香气一路前走。 走过不出百十步,前方已透过了一丝光亮,这该是走到尽头了,灼华想着,转了一个弯已然豁然开朗。 没想这后山竟别有洞天,一颗歪脖的古树映入眼中,大有遮天蔽日之感。下方一处青石所垒的水池,连通被那巨树所起阴影之处,背靠山林,正有这曲径通幽之意。 而那教主此刻正站在那石台边上,背对着灼华,微风轻拂,吹动着她一头及腰长发连同紫色长裙迎风而起,与这后山美景融为一体般。灼华看得不禁痴了一下,暗想这五仙教的教主竟如此年轻美艳,虽然容貌被紫纱所遮,但想来怎么也能与静姨相匹。 不知觉已走到近前,未等他说些什么,只听那教主背身抢先开口,说道:“你那左手手臂上,还有余毒没有?” 灼华也没想到这教主会突然对他如此关心,老实应答道:“这余毒该是彻底吸尽了,只是那毒蟥折损与我手,实在不是我故意为之,是这年幼时。。。” “是这年幼时曾受歹人一掌,体内留有旧疾,如今被那毒蟥吸入残留的火毒之气,自然便爆体而亡,方才在大殿内,你想说的就是这些,我说的对吗”还未等灼华说完,那教主又加以打断,此时转过身来,正欣然地看向身旁灼华。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十八章 灼华听过她这话不禁大惊,连心跳都漏跳了一拍,她怎会知道这当年之事? 勉强镇定下来,他紧盯着那教主问道:“我的事只有庄子里的人才知晓,你又是从哪里听来?” 五毒教主瞧他那紧张的样子,不禁掩面‘噗嗤’一笑,说道:“你不必紧张,大约半月前你家老头子曾来过教中,将你的事情与我说了一些。” 灼华这才放下心来,反问道:“那为何在大殿内不让我说完,还要到这后山来?” 那教主收起了笑意说道:“方才大殿中有上百名教众,人多眼杂,还是唤你来这后山单独细说稳妥些。” 灼华仍不解道:“那你身为这教主,却连这些教众们都无法信任么。” “不是不能信任,只是万事都需小心些,你涉世还未深,这些你早晚会明白。还有你近些年来所居云州,和在那山庄中生活的事,今后切记慎重和他人提起。” 她语气忽然变得像嘱咐一个后辈一般,让灼华听来极为受用,他郑重地点点头,又问道:“难道当年杀我母亲那些人,至今还在追捕我不成?所以老头子这些年带我来山中隐居,就是为了躲避仇人对吗,那他们与那些屠城的暹罗兵,究竟是不是一伙的?” 那教主被他连珠串似的这么一问,明显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当年发生的这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夔州之事一出,尽管暹罗一方矢口否认,但羽国还是以此为由,割了辰州以南之地。现如今旧事重提,就算再割两地,恐怕也是有如抱薪救火。至于其他事情,我便概不知情了。” 灼华听罢不禁愤慨道:“确是本该如此,难道这一城百姓的性命,还比不上一座空城,再说那暹罗国做出此等事,早就应当覆灭,我羽朝还愿与它和谈,已是天大的善行。” 那女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当年这件事蹊跷太多,到底真相如何,还需你自己去探明。” 她说到这突然话锋一转,继续道:“话说那毒蟥折损你手,你打算该如何偿还。” 灼华以为她忘了这档事,摸头笑笑说道:“我这只有老头子留给我的几块银子,约莫着有四五十两,不知够不够偿还。” 那女子听罢轻笑一声,说道:“竹龙若是听了你这话,非要气急不可,这东西随他从小养大,又是这苗疆稀罕的灵物,岂是四五十两可以形容的。” 灼华见状只能问道:“那你想让我如何补偿?” 那女子转而说道:“我记得几天前与你一同被擒来的,还有一位女子是不是?”她边说着边看向天上,好似在思索什么般。 灼华暗想一同被擒得那女子,早就被我松了绑,此刻说不定都已出了你这教中领地,等下她再提些要求,便可与她扯皮一翻,于是从容说道:“那年轻女子本就与我素不相识,原是我两人凑巧遇到那两兄弟,这才被擒到一处,至于你该如何处置她,与我又有何干系。” “原来是这样?”那女子转头看向他,好似胸有成竹地戏弄他,接着说道:“只是那日他们背着你们回来时,我已在她体内种下蛊虫,若这几日再不服解药,到时发作痛痒难忍,可怪不得我。” 灼华自那日初见,便已对那青衣女子暗暗倾心,此刻再也掩饰不住,急道:“我与她不过是误入了你教境地,先是我这左掌中毒,再是对她种下虫蛊,你们未免也太过阴狠了些。” “阴狠?”那女子冷哼一声,“你可知那女孩是何来历?她是随山门外那些羽国禁军一同而来,闯入我教境地还与执法弟子动手,难道我这教主还不能施加惩戒不成?对你稍客气些,也只是看在你是承故人之意罢了。” 灼华恍然道:“怪不得我那日在山前道口,见到其中全是站着的守军。”见她没有接话,灼华一咬牙只得说道:“那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那女子听他终于说出这话,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总算让他上了当,于是短咳一声,说道:“一年前我女儿离教出走,至今未归,而这教中也需有人坐镇,我的条件便是找到我那女儿,让她来见我。” 她整张脸都被那面纱所遮,灼华看不见她表情,此刻已然惊讶万分,不禁奇道:“我细看你也不过双十年纪,竟已有了女儿,难不成是,哦~”灼华一副已了然的样子,继续道:“许是你结亲太早,孩子也还太小,这个年纪也属正常。” 那女子听过他这话,眼中笑意更浓,伸手摘下她那紫色面纱,露出一副盛世的容颜来,看样子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子模样,仿佛时间不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只见她轻声笑笑,说道:“没想到你这孩子虽有些青稚,但这嘴却甜得很呢。我成亲确实稍早了些,但我那女儿与你却是差不多年岁。 灼华见她揭下面纱,露出整张面庞,在他所见过的女性中,只有幼时所遇的那女孩的母亲可以相比,但经历当年夔州屠城之事,那女孩与她母亲恐怕早已不在人世,现如今自然也无法比对。心中惊讶之下,不禁问道:“那你现今是何年岁?难道你是那天山的童姥不成。” 五毒教主捂嘴轻笑一声,说道:“女子的年纪,可不会轻易告诉别人的,我至今容颜不老,只因我修炼的内功特殊,再加以各种药草辅助。” 她说罢又看向灼华,继续道:“说了那么多,至于牢里那女孩,你到底救还是不救?” 灼华脑海中那青衣女子身影一闪而过,忽然觉得她与那夔州的女孩竟有些许相像,迟疑半刻说道:“我答应帮你去寻便是,只是不知你女儿最后消失在何处。” 那教主说道:“一年来我一直在外派人寻找,在这南疆地域早已寻了个遍,还是没有半点消息,所以我觉着,当初她应是往北方去了。” “北方?”占据着整片北方的雪国,灼华虽从未去过那个北边的国度,就连对它的描述都知之甚少,但还是毫不犹豫点头答应,问道:“若是我还未寻到你女儿,她体内蛊毒便发作,该当如何?” 那女子从腰间取出两粒药丸和一支巴掌大的玉笛来,说道:“我手中这两颗解药,可保其两年不会发作,若是这两年之内还未找到我女儿,你便带她再来此处找我,我再拿出解药为她续上。你且谨记着些时间,到时若过了期限,便会全身奇痒无比,直到皮肤抓破溃烂至死。至于这只笛子,是我那女儿从小的心爱之物,待到你寻到她,将这玉笛拿给她看,就全当作个信物。”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十九章 见她还未提起解毒之事,灼华急道:“那她体内的蛊毒又该如何可解?” 那年轻教主轻瞟他一眼,打趣道:“你这小子,我这厢与你做交易,是想着以那女孩为质子,让你去寻我那不听话的女儿,又不是一心只要她性命,我还未说完,你倒是急什么。” 灼华也知自己稍急了些,悻悻笑了笑,只听教主继续道:“你把那玉笛给予她后,便与她说这蛊毒之事,她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 他从教主手中接过两物,未等他开口,女子继续道:“你且记得尽快寻到她,将她带到我身边来,这也算是我的一个小小请求。” 灼华不解问道:“为何要如此心急?没准令女在异乡有个好去处也说不定。” 女子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事我本不该与外人所讲,但现今这样,与你说说倒也无妨。我那女儿贵为我教圣女,今后要继承这教主之职。而现如今圣女不知去向,那圣蛇长老,也就是方才大殿内竹龙竹虎二人的祖父,联合蜈蚣圣蟾两位长老,以教中不可断了继承为由,逼迫说若是再找不到她,便要,便要让我在那竹龙,竹虎二人间,选择一位与之再诞下一位圣女。” 她边说着这话,双颊有如傍晚的飞霞一般,有些局促地抬头望天,接着说道:“近年来竹长老野心日益高涨,已有了要将我这教主架空的势头,再加上教中也确有旧规,若是两年后再寻不到灵儿,恐怕我也只能。。” 灼华心中想着那竹龙竹虎两兄弟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番光景,竟打起这绝美的教主的主意来,不知哪里来的豪气,开口说道:“这老东西怎地如此不要脸,竟让自己这两孙子这般如此,莫说是为了救她,就算没这档事,我也帮你寻到你女儿便是了,反正我回去每日在这深山老林中,也无事可做。” 那女子听他如此说,不知为何思忖了一下,才说道:“稍后你随着那女孩出了我教境地,如若没有其他事情,还是不要回那原先的住处了。” 灼华不解问道:“为何?这几天过去,老头子说不定已经回到庄里,近日来我日夜琢磨,感觉剑法又有所精进,再与老头子对招,定能再多过一百招。” 教主听罢笑笑道:“那你的剑法,一定是很好了?” 灼华眼光一闪,随后又平静下来,说道:“我平日里只与老头子过招,虽不像早前那样每日都被暴打一顿,但也只能苦苦支撑,想要赢下那是痴心妄想,既然老头子只是个寻常二流高手,那我便是连二流都算不上罢了。不过那日我与那竹虎几人拼斗,他们的出手全都慢得出奇,难道是在这教中全都不修武技,只研习这毒功不成?” 女子还未等他说完,便已有如银铃般地捂嘴低笑了起来。此刻她摘下面纱,当真有如天上的仙子。灼华也不知道她为何发笑,自己说他们教众武技低微,也没有丝毫不悦。 还未等灼华开口发问,从那来时的出口处跑出一人来,正是那本来站在教主旁边的竹龙,径直走到女子面前,单膝跪地恭敬道:“教主,羽国来的那队使臣已停在了山门前,正等着教主发令。” 女子收了笑意,说道:“我知道了,你且先去叫竹长老,再将他们带到大殿中来,我稍候便至,顺便让那两名圣蛇弟子来,将他带回那储药窟。”他自然是指灼华。竹龙颔首应了声是,返身便又回了那通道之中。 待到他退下,那女子说道:“我二人便聊到此处,没想到那些人来的竟如此之快。我方才与你所说,你且需谨记着。” 灼华心中还想着是否真如酒馆中那几人所说,羽国使臣是为了那暹罗而来,此时回过了神,忽地想起还不知她那女儿名姓,便开口问起,女子恍然说道:“你若不提我倒是真忘了,我名曲心,我那女儿随我姓,名唤曲灵。稍后你随那两名弟子回去找那女孩,然后你俩便快些走出去吧。今后若有机会,再与你切磋剑法,如何?” 灼华心中默念着这二人名字,曲心曲灵,倒也确是搭配。听她说要切磋剑法,灼华认真点头道了声好,一边把那两粒药丸和那支玉笛放进包裹中。 此时那教众已穿过通道,前来跪在曲心面前行礼,还未等他开口,曲心摆一摆手淡淡道:“不必请示了,你沿着侧边小路带他回那储药窟,就不要再回大殿前了。” 那教众低头应了声‘是’,起身冲着灼华对着那小路的方向横一摆手,道了声‘请’,神态与方才押送灼华前来时的恶状全然不同。 灼华心中暗暗腹诽,这人见他们教主对我并没甚恶意,态度便转了个大弯,但眼下也不是计较的时候,还是跟着他身后从那右侧的小路上走了。 曲心望着灼华二人方向伫立良久,待到两人渐渐走远,她那美目微眯,口中喃喃道:“商阳叔,我能做的便只有这么多了,仙教今后的命脉全倚靠在这孩子身上,只愿那人能晚些发现他,哪怕多争取些时间,也是好事。” 回过神来,她从怀中取出灼华带来的那封信,又打开重新看了一眼,而那整张信纸之上,莫说是有什么内容,便是连一个大字都没有一个,分明就是一张空白的黄纸。 她抬手任凭着纸飘落向水潭洇湿,沉没,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那大殿中了。 谭面泛起一阵涟漪,潭底一股暗流涌起,转瞬之间又归于平静。 灼华随着那人沿着右侧小路前走,此番回去的路倒是比来时经过那山门前要短上许多,走过不出百十步,已能看到了那石屋轮廓。 两人进了石屋盘旋上去,这一路上竟一个教众也不曾见到,看来这会已全聚集在那大殿中了。 总算走到那关他们的那间屋子,眼见那人从腰间摸出一轮铜钥匙来,一边眯眼挑选着一边嘟囔道:“真不知教主这次是作何想法,按平日若有人擅闯,还口出 狂言出言不讳,恐怕早就投去潭里喂鳄鱼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摸索着,摸出其中一把钥匙塞进了锁孔里,就这么一转动,面 前石门应声开了。 灼华在他身后看不到屋内境况,只见那教众推开门,不想这屋内,却是空无一人,那人眼光四散看了一眼,奇道:“这人究竟哪去了?”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二十章 他话音未落,只见从那石门后伸出一只玉手来,单手呈手刀状,如电似的直奔那教众后脖颈处猛地一切,那人闷哼一声,直直地倒了下去。 门后那双手的主人蹦了出来,除了那青衣女子,还能是谁?此刻计策成功,露出一副欣喜的模样,对灼华说道:“你被那二人带走许久都不回来,我还以为真和他们说的那样,把你带走丢进潭里喂了鳄鱼。这下我俩可以一同逃出去了。” 灼华见她还在这屋内等着,心下石头总算落了地,长呼口气说道:“我还担心你松绑后自己便先溜了。” 说着边看向倒地的那名教众,继续道:“我本就有正事来此地,方才去见了他们教主,问过几句话他们自然会放了我,又何来的放到潭里喂鲨鱼?倒是你无端的擅闯进来,才是要喂鲨鱼的。这老兄还白白地吃了你这一下,不过也不妨,稍后我俩便可以大大方方出这山门了。” 那女子见他如此说,立马瞪眼驳道:“我才不是擅闯进来呢,我是随着蔡伯伯他们来到此处,只不过,只不过是比他们早到些时日罢了,谁让他们那几匹破马没有我的小白龙跑得快。” 她说到此处难掩孩子心性,尴尬地吐吐舌头,再配上她那绝世的样貌煞是可爱,看得灼华不禁一痴,迟了一霎才反应道:“蔡伯伯?便是方才他们口中已到了山门前那些人么?” 那女子听了这话眼神忽地亮了起来,欣喜道:“蔡伯伯他们已经到了?太好了,总算不用受这什么破毒教的气。” 边说着边恨恨地踩了那教众手臂几脚,这才显得稍稍解气了些,显然还是对被几人当日施那毒烟之事耿耿于怀,又接着说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还不快出去看看热闹。”说罢便拽着灼华衣袖急冲冲地向外跑去。 灼华被她带得一阵趔趄,心想她一听她口中的蔡伯伯也来到这教中,想必这队人便是在饭馆里几个在云州府邸上当差的口中的羽国来的那队使臣了,那眼前这姑娘大抵也是随着他们从羽国而来。 只是想到这里,这姑娘周身穿着打扮,举足神态皆不像是平凡人家出身,想来就算不是世家女子,也必定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多半是随着出使的朝臣出来游玩散心的,到时候又怎会跟随自己去寻那教主的女儿呢? 他心中略想,稍后若是见到那领头的蔡伯伯,便将此事和他们说了,叫他们让教主为她解了这蛊毒,但转念又想到自己已经答应了教主曲心,又搬了救兵来反悔,当真是不大好。再者若是没了这档子事,如今连她名姓都还不知晓,出了这山门后又怎还会和眼前这女子有什么联系? 反正服了这两粒丹药还有两年时间可拖,到时若是真找不到,自己再另想法子便是了。 灼华打定了主意,不知觉间已被她拽着出了那石屋。 那女子转过头来,似乎也感觉有些不妥,赶忙松了他衣袖,转向一边忙说道:“没想到这教中的景色竟有如此的绝妙,比飞云山可要秀丽得多了。本来受那毒烟的关系,醒来以后经脉有些阻塞之感,走到室外吸入些新鲜气息,这一会就已好了大半,对了,你说蔡伯伯他们已到了这教中,可知他们现在在何处?” 灼华说道:“我方才在后殿听那教众来向他们教主传话,那会说他们已到了山门前候着,此时在何处那倒是不知了,不过大抵也应是在那大殿内。” 那女子喜道:“那我们也跟着看看便是,你方才随着他们走过了一遍,想必已知晓该如何走了,快快来带路。” 灼华本想赶快带她离了这地方,但见她心气极高,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向着前方一指说道:“按这方向一直走便是。” 女子轻身而起,一下子在这林间奔得飞快,灼华并不懂得如何运气,只得干跑着跟在后面.饶是以他青壮之姿,跟在她身后还是十分勉强。 二人在这低矮的丛林之间,不出十几次呼吸,五毒教大殿已重现在右手边。 灼华跟在她身后气喘吁吁,两人距离也越拉越远,他刚想唤那女子,眼见她却已然停了下来,目朝着那大殿的方向,见灼华筋疲力尽地跟上来,转头讶异道:“难道你真的半分内力也没有?” 灼华弯腰猛地喘息着,无奈说道:“我若是用得出半分内力,那日也不会一掌便被打得不省人事了。” 那女子听到这话,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也难怪如此。”说罢便抬手微点,示意灼华低身隐于这灌木林间,两人从那石墙的孔洞中看向广场平台,只见竹龙正领着约莫八九个身着官服的人往大殿走去。 跟着为首的那人身形高大,头戴黑色官帽,身着深棕色长衫,只是二人目力有限,看不清那人面容,但想必此人便是这女子口中的那位蔡伯伯。再看几人已穿过了那五毒雕像的水池石台,登上了那大殿前的石阶。 女子眼光一闪激动道:“看!那便是蔡伯伯他们了。” 灼华转头看向她同在那石室中一样,从她身上传来一股香气,清雅之极异常好闻,将这周遭的草木气息全然掩盖了,灼华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问道:“那你既认出了他们,却为何不上前与他们相认?” 那女子听他如此问,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般,不悦道:“父皇在临行前特意嘱咐过蔡伯伯,说因我是女子,叫我不要参与这些政事,此时若是现身,恐怕就要在这殿外苦等,那岂不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灼华正看到竹龙领着那队人进了大殿中。还未等他反应这开头父皇二字,那女子腾身而起,跃上了足有两人高的石墙,迅速地跳了下去。 眼瞧着她翻墙而入轻松写意,灼华可犯了难,这石墙除了几处孔洞缝隙之外,并未有些坎坷不平之处,他本想走原路从那山门前绕道而行,却看那女子已重新站在了那石墙上,正俯视着灼华,说道:“你身无内力傍身,想来也越不过这墙边,赶快抓紧些。” 说罢从身后甩出一根足有手指粗细的长藤来。她话中虽透着些许傲慢,但却着实的给了灼华台阶来下,当下也不在意这许多,双手紧抓住那藤蔓。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二十一章 忽地一股大力传来,灼华整个人腾空而起,心悸之余,却已稳稳地站在了石墙之上,与那女子并肩而立。 灼华奇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气力倒是不小。” 女子这一下显然也是尽了全力,粗喘口气轻哼说道:“你又未曾修习过内力,自然也体会不到这其中精妙,那我们现在该去何处?” 灼华环顾了一下四周,本该守在殿外的弟子们都已不在,看样子是都进了大殿内,此时这殿外的院墙内空无一人,灼华看向那大殿方向,说道:“我先前在大殿内,看那顶上和高处都有光亮透出,稍后我们便攀到那殿前的牛角处,只是。。” 他忽地想起方才他们教主的那些阴险手段,若是此番偷听被逮到,恐怕就不会是如先前那般客气了,他继续道:“只是我们真的要再去犯险么?” 女子白眼一瞟,轻傲道:“这其中的原由你未曾了解,我也不必多说。先前虽是在他们手上吃瘪,也只不过不小心中了他们阴毒手段,此刻认真面对,你觉得他们还能是我的对手不成?况且你若觉得不妥,自行离去就是,我俩便在此分道扬镳,如何?” 灼华听她如此说,心跳忽地漏了一拍,他转头看向女子,正午的骄阳正照在她那绝美的侧颜上,不知是想起那曲心教主说的话,还是他心中本就不愿与她就此缘尽,脱口而出道:“不,不要,我与你一同便是了。” 那女子不易察觉地嘴角微翘,显然一副得逞的表情,看样子这招已用过不只一次,她没有再开口,轻身跃下了石墙,灼华也只得跟着她一跃而下。 两人顺着墙边绕到大殿侧方,那所垒的青石半人之高,刚好方便攀引,两人攀到那殿前方巨大牛角处,有一方平台容得两人站身。那女子从身后抽出随身佩剑,直直地往那石缝中那么一插,又来回地横拉几下,那石缝中沉积的浮土被疏通开,便刚好观得这大殿内的全貌。 此刻大殿内,教主曲心又重新座回石椅之上,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高瘦的老者,此人一身苗族旧饰,长发盘起由一条深紫的粗布紧裹着,脖子干瘦细长,戴着几环蛇形银饰,看上去快要把他整根脖子压垮了一般,而在那圆环两旁双肩之上,游走着一条足有腕口粗细的长蛇,此蛇通体黑色,上有银环相间点缀,看其样子应属毒蛇之类。 而本应站在曲灵身旁的竹龙竹虎二人,正低首站在那老者身后,想必此人便是灼华临离开前,那曲心教主口中的那位竹青亭竹长老了。 而在灼华方才所在殿内所在的位置上,女子口中‘蔡伯伯’正站在曲心面前,身后紧跟着二人低首而立,一人双手捧着丝质长卷,一人则在旁双手捧着一屉金丝盒子,剩下几人便离得稍远些,站在他身后中央,而那殿内两旁的教众们自然地为他们在中央腾出一片空地来。 两人在石缝中看了个清楚,灼华还在心中暗暗琢磨那丝卷与那盒子究竟为何物,只听身旁女子疑声道:“他们这五毒教的教主,怎地还会是个女人?还竟生得如此好看。” 灼华听她这话,不解问道:“她此刻带着面纱,看不清面容,你又怎知道她面容姣好?” 女子轻哼一声,说道:“这还不容易,你瞧那老头身后站着的二人,目光总是抬头偷瞄着她,这不就是最好的佐证?”灼华再向内瞧去,她口中所说二人,不是那竹龙竹虎又能是谁?先前身处殿内视觉终有局限,这会身处高处居高临下,看得是再清楚不过。 灼华惊讶之余,本欲开口赞她观察得竟有如此细微,不想殿内忽然传来声音,只见曲心端坐于石椅之上,朗声说道:“蔡大人此行亲领队伍前来,一路上想必舟车劳顿,鄙教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海涵才是。” 那蔡大人听罢,一脸谄笑着向前半步,拱手说道:“哪里哪里,曲教主这么说未免客气了些,且不说我羽国与仙教多年友睦,就只单论你我二人私交,您说这话便稍显生分了些。只不过虽有多年未见,教主容貌还是一如往昔,美貌非常啊。” 曲心捂嘴轻笑道:“蔡大人的一双巧舌,也还是像从前一样,”她边说着一边收了笑意,继续道:“说吧,此次前来我教,究竟是为何事?” 那人身形未动,仍拱手说道:“十年前夔州屠城一事,教主应当还记得,当年也是由在下出使暹罗,只可惜那几个信教的老头,非但对此概不承认,还拒绝了我羽朝和谈的提议。 “是阿,当初要暹罗割辰州,襄州予你羽国,说是为了平百姓之怒。又要每年进贡岁布两万匹,猪羊各五千头,以补夔州之损失,然而最终还是割了襄州以及以南的大片土地,我记得可还不错?“曲心低首摆弄着手指,口中淡淡说道。 “曲教主果然好记性,当年只为我羽国百姓平了这点冤屈,确实是我鸿胪寺,乃至礼部的失职。故鄙人此次前来,携陛下懿旨又加以重礼,向您教主借三千教中高手,和那迷蒙散的药方,以作日后清扫暹罗之用。素闻暹罗五仙两教不睦已久,积怨甚深,老臣在此代陛下许诺,日后若得攻下汴州,便将整个云州原封不动赠与教主,以供苗族世代休养生息。” “蔡津!你可休要得寸进尺,我仙教与暹罗虽有世仇,但也不是谁人都可以插手。况且世人皆知,这云州在我仙教掌握之中,已有近三百年之久,又和谈赠与之说? 原来这蔡大人本名蔡津。 蔡津脸上笑意更甚,说道:“这云州近年来虽说是由您所掌,但终归还算是他暹罗的地界。再者说来,您方才说得那么义正严辞,但可全然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您就从来没问过,自己手下教众,长老们,到底是作何想法?”他一边说着,双眼微眯瞟向曲灵身侧竹长老的方向。 那竹长老在曲心身侧旁听着,一直未曾发声,此时应了蔡津的暗示,已准备着开口,显然二人不知何时已暗通款曲。 只听他说道:“我教与暹罗教自古以来便是血海神仇,不共戴天。近几月更是摩擦不断,在我教东边大肆劫掠药草,货物,再加上百年前窃国的旧怨,新仇旧恨,不得不发。羽国既与我仙教相交甚笃,又志同而道合,何不结成同盟,兵分两路,一同攻入汴州城,将他暹罗教置于死地?” 他声音极为阴冷低沉,在这大殿中有如朽木震鸣一般,不知是否内力掺杂其中,听得人心神一荡。 千里奔袭春月夜,万里火光照世心 第二十二章 这话说完,大殿内人头攒动,底下教众有些已在议论纷纷。 曲心见此情景,右掌猛拍石椅扶面,银牙一咬,厉声说道:“肃静!” 她这二字吼得振聋发聩,极有气势,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灼华在殿外都感到一股音浪涌出。 只听她继续说道:“这唇亡齿寒的道理竹长老好像不太知晓,我教虽与暹罗有窃国之恨,但终有一天会收复失地,卷土重来,而不是像长老如今这般引狼入室。”她此话说完,侧首看向竹青亭那一侧,已然是针锋相对。 灼华在外听得云里雾里,没想到这五毒教竟与暹罗国有如此深的渊源。 就在他思索时分,身旁那女子却忽然猛地尖叫起来,那声音可谓震耳欲聋,响彻云霄,同曲心运使内力的震吼相比也是不遑多让,莫说大殿内,就是在后山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慌忙向身旁看去,只见女子袖口处,不知何时爬上了一只手指粗细的小青蛇。 灼华心头猛地一紧,暗道一声不好,抬手忙把那小蛇从她袖口拍掉,低首顺着石缝重新看向大殿内,只见众人循声望向殿前,几个护卫甚至已向外冲去。 灼华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礼数,抓住她手腕便从这大殿上方飞驰而下,二人三两步跃到殿门前长阶。那女子惊慌之下也回过神来,说道:“我们去山门前的牌坊,他们的马必定拴在那。” 灼华慌忙点头,道了句‘好!’ 两人快步奔到殿前水池石雕处,女子腾身而起,先踩池水边石围,后踏圣蜈雕像,从那石雕尾部攀到头部,蜻蜓点水般步步跃过。 身后不知谁喊了一句:“温婉公主!温婉公主!” 灼华回首望去,开口的正是那蔡大人蔡津,与曲心和竹青亭几人一同已从殿内追了出来。灼华不会轻功没法飞过水池,只能仗着身强体健跃上那石围,从水池边绕行。 几个呼吸间,灼华已绕到了水池对面,看到女子站在台下焦急地等他,灼华大喜过望,没想到这女子竟有如此义气,却未去想这祸端由头是谁闯来。 待灼华来到近前,那女子焦急道:“怎样?他们追出来没有?”灼华大口喘息着,用力地点头,却是连话也说不出了。 女子慌张间嘀咕着“还好还好”,转身继续向那山门口桥前跑去。 灼华跟在她身后,远远地看到藤桥对面大树下,有几个士兵正牵着一队马匹待命。 两人跑过藤桥到近前,那几人看到两人跑来,摆出了阻拦的架势,只见那女子从腰间掏出一块黑金色的令牌,尽力吼道:“我看谁敢拦我!” 那几人见到令牌,登时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埋首道:“见过殿下。” 女子情急之下也来不及掩饰身份,转头对灼华说道:“快快上马!”灼华急着抓住她手腕,女子见状疑惑道:“干什么,难道你不想走了不成? 灼华面色刷地一红,窘迫道:“我。。。可我不会骑马啊。” 女子心中暗自无奈,但迫于形势危急,只得说道:“那你跟我骑一匹马,也只能这么办了。” 说罢她踩着马镫,一步跨上马背。灼华紧跟其后也纵身上马,还未等他安心坐稳,那女子双腿用力一夹马肚子,身下军马陡然加速,疾奔之下灼华险些被甩下马,下意识地环抱住她腰间。 还未感受怀中温润轻盈,一阵嘶鸣响起,身前那女子猛地一拉缰绳,回首嗔怒道:“你又干什么?还不快松手!”她眉头紧皱,从脖颈到耳根尽是涨红之色,打出世以来还从未有什么男子接触过她身体,此时当真又羞又怒。 灼华心中万分委屈,“这马一下子跑这么快,我若不抓紧,方才定然倒飞出去了,当真不是有意为之。” 女子面色这才稍好了些,说道:“你抓紧马鞍便好了,看来你还真不会骑马。” 一番惊险过后,两人终于逃出五毒教,一路上女子凭借那黑金令牌,镇守的官兵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不多时两人便沿着官道,重回了府衙前的酒楼中。 店内小二记性不可谓不好,对着灼华笑道:“哟,客官您又来了,”看到他身旁又多了位女子,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出身,当下收了笑脸,正色道:“楼上的风景要稍好些,两位要不移步上座?” 那女子走在身前欣然答应。两人走到二楼窗边,点了些家常的小菜,坐定下来。 这几日五毒教之行,方才的险象环生,灼华不禁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他望向对面女子,而对方正支着下巴看向窗外。 灼华想起她体内被种下的虫蛊,以及曲心教主对他说的那番话,心中纠结万分。他实在不愿就此与她分别,也不愿现在就将这蛊毒一事告知于她,担心她就此回头,向那教主讨个公道。倒还不如今后寻到教主女儿,为她解了这虫蛊再对她说清楚。 想到此处,灼华回过神来,总算是鼓起一点勇气,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要去往何处?”他还从未与异性接触过,先前危难时刻,言行举止还显得稍好些,这会心事重重,他如此开口倒是突兀之极。 那女子看向他答道:“我与个友人约好,春节前后在北方雪国的上京城相见。这几日来已耽误了不少时间,眼瞧时节将近,明日便该动身了。” 灼华听她所言,眉头一抬不由得喜道:“雪国?那岂不正好,我也要往北方去,我二人不如同行,如何?” 女子疑惑道:“你一介云州人,为何要往北方去,难道还有什么远亲不成?” 灼华略显心虚地摇头道:“我祖辈都是南人,怎会有北方的远亲,只是领了那教主授意,前去北方寻些东西。” “我就说他们怎么如此轻易就放你回来,原来是许了条件。”女子道。 灼华尴尬笑笑,算是承认下来,继续道:“只是动身前还要回庄子一趟,与我家大人通报一声。” “那传你剑法的师父,也是久居在这山庄中了?”那女子凑得稍近了些,开口问道。 灼华微微愣了下,他想着这几日耽误下来,老头子也应该回了山庄,便点头说道:“是啊,我与师父一直住在山中庄子里。” “那再好不过,正好此次前去拜访一番,你剑法那么高明出众,想必师父一定是当世高手才对,那不如饭后便动身如何?” 她嘴角泛起不易察觉的笑意,继续说道:“不过你不会骑马,今后行走江湖未免也太过不便。稍后去府上将小白龙牵来,你就骑来时他们的军马,至于这骑术我教与你便是,总之,总之不要再像方才那样就好。”想起在那马背上的旖旎,她那俏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 醉里乾坤天宿运,命途钦定意中人 第二十三章 两人从酒楼中出来,女子从府门前进去牵马,灼华便在门口等着。 不多时女子从侧门走出,身后牵着一匹高头骏马。此马通体雪白,长鬃凛凛,毛色极为柔亮顺滑,眼见她三两步走到街前,闪身上马,此刻玉人配良驹,更显英姿飒爽。 二人行至乡野间,那女子教与他如何上马,行进,好在这从使队顺来的军马训练有素,极易上手,不出半刻灼华便有所掌握,虽不致精通,但简单的行进起停已能做到。 天色将晚,灼华只走过那条宽广的大路,而那包裹里的地图上也从未标注过这雾雨山庄,这会若再不动身,恐怕到天黑就赶不到庄子了。 两人快马加鞭,沿着官道转至一条不易发觉的小路上,行了足有将近两个时辰,直到朦胧的月光渐渐洒下,总算看到庄前的那片竹林。已有近月余没有见到老头子,灼华心中不免有所思念,这会也愈发激动起来。 可还未等他欣喜半刻,穿过林间,那片本该是灼华所居竹屋的地方,此刻却变为了一处平地,那竹屋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灼华震惊之余,心道莫不是这夜黑风高,自己认错了路,跑到了什么荒山野岭来,但抬眼看去,那道他来回走了十年的长坡,却是如此的熟悉又真实。 他心中燃起不妙的感觉,丢下马绳快步走上长坡,而正如他所想,在这长坡尽头,莫说是那‘雾雨山庄’的竹牌坊,这林间的整片山庄,都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不见,只留下这一片宽阔的空地,而他在这十年的住处,就连一丝人迹都未曾留下。 灼华脑中浮现出这十年来的光景,从府中被老头子救出,到这偏远无人的庄子中,为他疗伤缓解,日夜修习剑法,山庄中的人事物,都宛如是他的南柯一梦。但是包裹里的东西和这手中的木剑都昭示着这一切都并非幻境。 他环顾了四周,失魂落魄地往坡下走去,恰好那女子也安顿好了马匹,正迎着灼华走上来,她瞧着这坡上坡下都没有什么房屋,便好奇问道:“你不是说要引我去你家中吗,怎地我看这地方连一片瓦砾也没有,是不是这会天色晚了,你引着我跑错了路?” 灼华紧盯着她双眼,摇头说道:“不会的,我在这居住这么久,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再熟悉不过,就算是这片屋子都已被夷为了平地,但是这长坡和这坡下的竹林空地,总是骗不得人的。”那女子惊讶道:“什么?你的意思是说,你在外的这些日子里,咱们脚踩的这片地上,本是连着的竹屋。现今却连一丝痕迹都没了?” 灼华默默地点头,他还心存侥幸,这世间相似的地方如此之多,更何况是这乡野间,各处的竹林都大抵相同,还是到坡下看看那片练剑的竹林,和那条从小泡到大的溪水才是。 女子见他如此失魂,也不好再说什么,跟着他下坡。 行至坡下,看着那片再熟悉不过的竹林,长溪,不是自己这待了十年的老地方又是何处?他的心彻底沉了下来,倚坐在溪边的老树下。 女子站到他身旁,默默抱怨道:“本想着今日还有个地方可以好好睡一晚,不想走了那么久到这地方,还是一片荒山野岭,看来今晚只能夜宿在这荒野了。” 灼华全然没听见她所说,此刻他心中乱极,不禁想到莫非是当年那伙人寻到了此处,在自己不在的这几日屠了村子? 他抬首看向那女子,此刻朦胧的月光正洒在她脸上,伴着身后的点点星光,真有如一立精致的玉雕。许是有些患得患失,灼华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开口问她道:“会不会是有山匪之类来袭?” 那女子眉头微挑,摇头说道:“决计不会,若是有敌来袭,怎会将屋子都拆得一干二净,毫无痕迹。况且据你所说,这坡下和坡上都建有房屋,就算是竹屋结构松垮,但要想几日间就做到如此,少说也要几十人的队伍,这显然不是件易事。约莫着你在外的这几日,你家大人不知因为何事搬离了这里,还未来及告知你罢了。” 听她这番话,灼华这才缓过神来,心想着对啊,若是真有匪敌袭击,在这杀人越货便好了,何苦要费尽心力拆掉这里的房屋?想到这里,他心下大定,心中的石头也算是落了下来。 见他依旧沉默不语,那女子只得继续说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方圆几十里连一丝人烟都没有,这会当真是又冷又饿,你倒是想些办法弄点吃的来,哪怕是生点火也好。” 灼华回神的功夫,听她默默地在身侧抱怨,心中也涌起一阵愧疚,本想着临行前回山庄一趟,可谁曾想会是这番光景。他从树下缓缓站起,准备去捡些枯枝,生起点火来暖一暖也好。 幸好此刻正值深秋,这荒山野岭之处,别的不多,就是这枯枝烂叶不知道有多少,没半刻灼华便抱着一大捧树枝回来,在这溪边的空地上支起一处木堆,又从包裹里取出老头子为他备的火折,还好临行前从那酒楼里重新备了点干粮,这会才不至于饿肚子。 月色渐浓,两人倚树对坐四目相视,都没有再多说话,空气中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伴着夜色更显幽暗寂静。 没过多久反倒是女子先开口,“你也不必太过往坏处想,能在这几日间就消声觅迹,我倒觉得更像是在躲什么仇家之类。” 仇家?灼华心中一动,莫非?只听女子又问:“你是从何时跟你师父学剑,可知晓你师父有没有仇家?” 灼华稍加思索,心道老头子曾再三叮嘱过,夔州的那些事,万万不可说与旁人。便说道:“我自打记事起便跟师父住在这里,也未曾听过师父有过些什么仇家”,说罢他话锋一转,继续道:“从初见那日起当真是对你不住,先是连累你被那几人擒住,紧接着说好带你回来见我师父,又沦落到跟我睡在这荒山野岭。” 那女子眉头一皱,嗔道:“谁跟你同睡了?”转念一想先前的事,他居然还记在心上,对眼前这少年的印象又好了几分,便柔声道:“你我二人本素不相识,能打抱不平,侠义心肠已显,况且我俩不是好端端的从那教中脱身了么。至于眼下这般,本就是意料之外,大不了就在这溪边树下打坐一晚,待到天明便动身,如何?” 灼华见她并不如何埋怨,心下慰极,又怎会反对她所说,听罢便猛点起头。又忽地念起这一日相处下来,竟还未曾问过她姓甚名谁,想着在大殿外,那蔡大人曾唤她公主,灼华稍加思索,便说道:“这一天劳顿下来,还不知姑娘芳名,先前逃跑时,我听身后你那蔡伯伯唤你公主,又是从羽国前来此处,想必一定是羽国的哪位公主吧。” 醉里乾坤天宿运,命途钦定意中人 第二十四章 那女子听罢,眉头微皱轻哼道:“都怪蔡伯伯,叫什么不好非要把这公主的名号唤出来,这样还有些什么意思?是了,我父皇便是当今羽国皇帝,而我自然是羽国的公主,名号温婉。” 说着她想起这两日间的种种,这看起来比自己稍长两岁的小子虽有些憨样,但胜在单纯质朴,美目流转间柔声说道:“我大名姓李,名若邻,你今后唤我李若邻便是。” 她本想反问对面这人名姓,可谁知对方的问题却如连珠炮一般打来,只听灼华紧接问道:“那你们又为何来这云州境地?午时我俩在塔顶偷听那会,说的那些话我是连半句都没听懂。” 李若邻思索片刻,说道:“夔州除夕夜屠城一事,你可知晓?” 灼华听她提起夔州二字,心中不禁猛地一惊,深吸一口气才答道:“不知,方才与你说了,打记事起这是头回出这山门。” 李若邻听罢微微颔首,继续道:“十年前暹罗国夜袭夔州,出动精兵数万,一夜间将满城之人屠得一干二净,只有寥寥几位官兵侥幸逃窜出来,连夜奔袭至皇都通报。尽管这夔州只是座边陲小城,但处在年节前后,城中还是有十余万百姓,自大一统以来,这已是千年间最最可怖的事了。” 她说这话间沉重又低落,这样的状态在她身上可并不常见,好似是她在诉说亲身经历之事一般。 一语作罢,灼华装模做样地点点头,还是不免想起十年前的一幕幕,强忍着涌起的悲意问道:“那这又与你们这些人来此地有何关系?” 李若邻并未理会他,又道:“此事过后足有半年,我朝派蔡伯伯出使暹罗,又陈兵十数万于襄州境外。谁知他朝非但对此拒不承认,更称其为无稽之谈,但迫于如此重压,僵持三月之后,最终还是割了整个襄州作偿,我朝这才作罢。” 她说到此处,低落的情绪也一扫而空,继续说道:“此事距今已有十年之久,然这十年间,我朝内政修明,四海升平,自是不满于当年之果,要在转年开春之际,收复古时玄国大好河山,以复玄朝之兴。而这五毒教虽地处暹罗境内,但与暹罗国乃是世仇,蔡伯伯此次前来,便是为了与这五毒教结成同盟,到时与我朝一同出兵,灭他暹罗自然有如探囊取物。而我听闻此事,念着向南的偏僻处还从未去过,自然要来跟着游玩一番,而小白龙又是百年一遇的良驹,自然比蔡伯伯他们先至。” 灼华听她这番话说完,虽不知这玄国玄朝是为何地何处,但总算了解个大概,心中不禁豪气陡升,忍不住便要说出自己乃是当年幸存之人。可谁想李若邻又说道:“你可知对于此事,我朝为何如此官民激愤?”灼华听罢断了心思,微微摇头说道:“不知。” “是因为当年我朝的皇子也惨死在夔州城中。”李若邻郑重开口。 灼华一听奇道:“夔州地处边陲,城中怎会有皇子长期滞留? 李若邻一脸的无奈:”是了,你一个地地道道的云州人,不知晓这些也属寻常。我朝在此项较为特殊,每任皇子都是以先帝驾崩的时辰为准,在我朝境内遴选出生辰与之最为接近的男童作为皇子,是为转世灵童之意。而这灵童会在原本的家庭待到六岁,才会被接到宫中受学。不过我刚入宫时,曾听蔡伯伯说过,那男童本就生于守边将军之家,原本来年就要送进宫去,突增如此厄难,实在令人叹惋。 灼华听她前面所说什么灵童转世,本听得是云里雾里,但听到这将军二字,全身却好似被雷劈中一般,生于将军之家的男童,这说的难道就是自己不成?他激动地猛然起身,几乎失声问道:“那,那你可记得那男童名叫什么? 李若邻被他问得一怔,思索道:“那将军我记得也是李姓才对,至于那男童的名字,是取自诗经之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了,应当是叫李灼华没错。 可她此时这寥寥数语,于李灼华听来有如五雷轰顶般震撼,竟,竟真有如自己那番所想? 他全身血液翻涌,心如擂鼓般猛跳不停,重重地跌坐回树下,这些年来的一幕幕又浮现在脑中,老头子多半也是因这一层身份当初才费尽心力的将我救下,而过往种种,竟皆是因这身份二字。 想到这些稍加冷静,灼华的心思反而沉了下来,只是面对眼前这羽国的公主,他忽地想到,若自己真是什么羽国选子,老头子为何不把自己送入宫中,反倒是在这野岭间避世绝俗十年如一日,也不将身世告知于我? 况且自幼时起老头子便百般叮嘱,今后这过往,姓名,都万万不可与外人说起,可见这其中必定有些隐秘才对,万幸方才没有一时冲动全盘托出,不然此刻当真不好收场。 他虽自六岁起便远离尘罔,但好在思绪也算得上清明,眨眼间回过神来,却看对面女子并未留意于他,而是手中把玩着一物。灼华定睛一看,不正是那日从树丛间捡来的那块玉佩,许是方才猛然跌坐,从身后包裹中散落出来,被她捡到手里。 未等灼华对这激烈的反应思索出一个借口,只听耳旁声音责问道:“好哇你这厮,我本念着这贴身的佩子丢了,还暗暗伤神了好久,没想到是你偷偷摸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谁曾想表面看起来老实,内里还是个偷鸡摸狗的主,话不多说,看剑便是!”说罢手掌已摸向身旁剑柄处。 灼华心中大惊,忙道:“且慢且慢,这玉佩是我见你之前,在前往五毒教路上官道旁的树丛中捡到,见四周无人才放进了包裹中,可绝不是什么偷来抢来。” 他暗暗松了口气,心道好在这异样她并未有所发觉。 对面女子明眸一转,稍加思索一番,想着自己确实在他所说那树丛间有所逗留,而那时与他还并未相见,可见所言非虚,这才悻悻说道:“也罢,谅你也没这个胆子便是。” 灼华心中一阵无奈,本想再多些解释,但胸口忽地一阵灼热涌起,他暗道一声不好,掰起手指头算来,也该到了火毒发作的日子,忙起身往溪边走去。 醉里乾坤天宿运,命途钦定意中人 第二十五章 此时正值深秋,脚踩着竹叶软湿,灼华深呼一口浊气,方才的思绪也全然抛诸于脑后。三两步行至溪边,他抬首望天,今日的月亮不知为何近得出奇,当有月明星稀之意。低首看这溪水,月影倒悬,映得水中有如明镜跌落。 灼华没心思想这些,只觉胸口之处灼热之感更甚,忙不迭一屁股坐在溪边,刚要准备脱去衣物跳入溪中,却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想来是那女子紧随其后也来到这溪边。 果不其然,只听身后李若邻轻佻说道:“怎地,是方才圆了谎,跑到这偏僻处透口气来了?不过溪边这地方,到当真是静谧非常。” 李灼华见她仍如此说,心中十分不忿,说道:“我方才所说,你不信便罢了,反正这玉佩这会儿也交还到你手上,你爱怎样想就是。” 李若邻见他动了火气,坐下忙说道:“我不过与你说些玩笑话,怎看你还当真了,方才你起身时,我已瞧出这玉佩绝不是你偷盗而来。” 她边说着,边指向李灼华腰间他自己的那块玉佩。 灼华眉头微皱,虽不知她有何意,但还是将其解下。 李若邻接过玉佩,一手一块放在掌间端详一番,说道:“你瞧这两块玉,不论是大小、形制都同符合契,就连这右上方都刻着同样的‘李’字,我总不能说你自己的这块,也是偷来窃来的罢?且快些说说,你这块玉佩倒是从何而来。” 借着月光清朗,灼华侧目定睛看去,两块玉竟真的一模一样,只不过自己那块正面刻的是高山流水,而她的那块刻的则是一幅雪月樱花,就连角落的‘李’字也是如出一辙,这样看来竟真是一对龙凤佩。 等一下,‘李’字!?灼华灵光一闪,老头子那时双眼微怒与他所言还在心前。李姓乃是羽国国姓,而在暹罗属境云州却颇为罕见,面前此女乃是皇亲,若与她实言自己也是李姓,势必会引她怀疑。现如今虽仍不清楚仇人是何所属,但听老头子的终归没错,可是这玉佩该作何解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灼华急中生智,他也知晓已到了这此等危及时刻,赶忙上前把那玉佩从李若邻手中抢过,转过身来双眼紧闭猛吸一口气,心中默念着老头子所教他的那几句运气的法诀,借着胸口、丹田处虚涨的火毒,提身运气,右手拇指间陡然发力猛地一划,竟在那‘李’字上方划出那么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来。 而经这么一引动,胸口处体内火毒越发涨痛炽热,好似随时就要爆体而出 但灼华还是大松了一口气,暗中用指肚抹去刻下的石沫,转身说道:“你且再细瞧瞧,我这玉佩上刻的怎会是个‘李’字,是不是这夜色朦胧,没瞧清楚?”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玉佩给她看。 李若邻定睛细瞧,看那字上不知何时确实多了一撇,成了一个‘季’字,心中不禁暗想,莫不是月黑风高,方才当真看错?可这会月光亮如白昼,又有溪水映照,又怎会看错? 但想来也无妨,这两块玉就算是刻字不同,看样子也必定有所关联。自己这玉佩乃是娘亲唯一的遗物,虽不知为何他手中的这块与之如此相近,但总要将他的这块拿捏在自己手上才是。 想过这些,李若邻眨眼间出手,一把将那玉佩从李灼华手中夺过,从地上跳将起来说道:“我管它这与配上刻的是个‘李’字还是个‘季’字,既然与我的这只如此相像,我看还是暂且放在我手中保管好了。” 灼华见她如此生抢豪夺,心中哪里肯得,这玉佩又何尝不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遗物,起身便要去抢。 李若邻又忙后撤几步,说道:“自那日起早就想与你师父切磋一番,今日到这来既然你师父不在此处,那就由你为先好了,让我也见识见识你这以一当十的剑法到底有多精妙。” 她俯下身来,从地上择了两棵竹枝,扔了一枝丢向灼华。 灼华接过竹枝,还未等他反应,对面的‘竹剑’已横击先至,直朝着面门打来。细软的竹枝与普通铁剑竹剑不同,挥舞起来如软鞭一般,这感觉灼华可是再熟悉不过,这最初的几年间老头子与他使得都是这些随地的细枝。 眼瞧这枝梢已至身前,灼华身形微侧,同时右手出剑点在她‘剑锋’正中之处,他出手何其迅猛,虽后发却先至,而这剑锋中段正是既偏刚硬,又使这偏软的枝梢不致如鞭子一般抽向自身。 李若邻见一击被轻松化解,反手提剑连出三招对灼华如潮水般攻去,这般节奏灼华再熟悉不过,应对起来自是一个轻松写意,滴水不漏,甚至这三招过去都未曾移步。 见他如此漫不经心却还是游刃有余,李若邻惊异之余又有些气恼,不禁停下手来,嗔道:“这破竹子也太难使了些,待我取了我那佩剑,再与你打过,我也去把你那竹剑拿来。” 她想着自己换了铁剑,再对上对方竹剑,便可以占些便宜,她娇惯性子总还是有些,好胜心也大起,自是顾不得这许多。 灼华眼看着她转身取剑,心道今日若是斗不过她,这玉佩怕是别想拿回了,心中暗暗认真起来。 几个呼吸间,李若邻已提了这两柄剑来,嘴上还不住地嘈道:“你这竹剑再老旧些,怕是从娘胎里就在使了吧。”她边说着边把这竹剑扔出,“可要当心了。” 灼华稳稳接过竹剑,却看对方已如疾风骤雨般攻来,剑法再无试探之意,招招攻向要害之处。她这剑法虽远不如老头子那般快如闪电,但也算得上精妙,此刻又以木剑对铁剑,已容不得他如方才那般写意。 两人对得十余招,灼华只守不攻,这些年来日夜受老头子剑法摧残,论剑法守御已是炉火纯青。 谁料李若邻见他仍是见招拆招,从不主动出手,以为对方仗着剑法高明,戏弄于她,不由得有些气恼,心下也决意不再留手,只见她轻喝一声:“小心了!”随后右手出剑左手化掌,剑尖拆向灼华竹剑,左掌点向他肩头。 灼华当即出手,眨眼间出剑横斩她剑锋,随后手腕翻转剑尖直指李若邻左掌,谁料李若邻见状仍不闪不避,直冲而来。 只听空中轻轻‘砰’的一声,李若邻掌间刻出一道红印,而灼华却是被掌力震得后撤三步,整条右臂登时酥麻无比,他本就忍着火毒发作强行出手,又被对方掌力所震引动内伤,胸口更是一阵翻涌。 醉里乾坤天宿运,命途钦定意中人 第二十六章 霎时间两人长剑齐齐易手,李若邻左手持剑右手出掌,上下翻飞连出三掌,封住灼华闪身之处。 灼华匆忙后撤闪过两掌,第三掌却是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以长剑相抵。此时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又是以左手持剑,手中早已没了劲力。 待到竹剑与她手掌相碰,灼华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手中竹剑吃劲弯折,而这会已再无余力收手,只听‘咔’的一声,伴他三五载的竹剑就这么应声而断了。 李若邻见他竹剑已折,停下手来,自是嘴角微翘暗暗欣喜。 低头看去,却看对方已在这溪边依靠着棵树坐下,还以为是将他这竹剑损了,心中不悦。 她心中本也有些许愧意,站在灼华面前双手抱胸,不住说道:“哎呀不就是这木剑折了,谁叫你方才不收余力直冲而上的,大不了明日回到镇里再去给你买一把便是,反正出来这些时日,银子也是没地方花的。” 见他仍闭目不语,面色潮红不住地喘息着,李若邻也发觉有些不对,开口问道:“你这是怎地了,该不会是被我一掌打坏了不成?我可都提醒过你要小心了。” 灼华又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勉强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来:“是我体内旧疾发作,又经过方才一番比斗,更加重了些。” 李若邻听罢,轻咬下唇眉头微皱:”我才不管你是现疾旧疾,既然你斗不过我,那这玉佩我可不会还与你了。” 灼华虽是颇为不舍,但眼下确实斗她不过,况且这短时间内也不会与她分别,就这么在她手中保管一阵也罢,只得万般无奈道:“好好,我内力不如你,这玉佩暂且归你便是,只是我这内伤要在溪水之中泡上一阵才可缓解。” 李若邻眉头仍是不解,开口道:“泡这溪水?那岂不是我要喝你的洗澡水不成?” 灼华心道这条溪边我洗过少说也有千遍,若这真是洗澡水你方才早已喝过了,但嘴上还是说道:“这溪水日夜不停流淌,时时都是清澈无比,又怎会是什么洗澡水。”他边说着,双颊也愈发涨红起来,显然也已忍耐到了极限。 李若邻见状,虽仍不愿,但还是转身回篝火旁。 待到她渐走得远了,身影已在林间隐没,灼华迫不及待地将这一身衣裳脱了个精光,随意丢在溪边的空地上,就这么对着溪水一跃而下,落入这溪水之中。 他还回想着方才的落败,先前在五毒教同竹虎交手,他们这几人招式若论精妙迅捷,怕是连老头子的皮毛也不及,但只要比拼内力,顷刻间便要抵挡不住。 若是以方才玉上刻字的内力用以对敌,想必便不会再如这般狼狈,但那时提身运气行至指尖,本就是迫不得已的侥幸之举,以至于火毒发作更为加重,但要打斗之际想要用出,怕是半条命都要搭进去了。 在这溪水之中泡了足有半个时辰,灼华缓缓走向溪边,全身的灼热已消退了大半,不知觉间已有一丝冷意,,如寻常那般束发,穿衣想着篝火也应未灭才是,快步朝林间走去。 走过三两步,远远地看着摆起的木堆中只剩下零星的焰火,李若邻正双手环膝望着其中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见灼华走了过来,抬起头上下打量一番说道:“怎样,你,你可好些了?”言语间既有些歉疚,又有些孤寂之后归来的欣喜。 灼华见她竟还关心自己,心中暗喜,却未觉察她情绪有变,说道:“已然大好了,我体内这旧疾每隔几日便会发作一次,只不过方才出手时又加以引动,这才来的急迫了些。” 李若邻这才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但嘴上还是轻哼道:“谁叫你一招一式都拆解的滴水不漏,还偏偏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我心中起急,自然用出这落英掌,况且出手前便提醒过你,这本就怪不得我。” “落英掌?”灼华顺势坐下,伸手往篝火里添了几根柴火,因为混着些枯竹的关系,扔进火中发出阵阵‘噼啪’之声,他继续说道:“这掌法虽从未见过,但威力却是惊人。”说罢眼神看向那柄断掉的竹剑。 “那是自然,这落英掌的精要乃是无论拍出几掌,前面的出掌尽是虚招,唯有这最后一掌才为实掌,而虚掌拍出越多,最后的实掌威力越大。我的内功修习到第三层,原是只能拍出一掌的。” “那为何方才可以三掌连出?”灼华顺势问道。 李若邻语气又是一变,眼白一翻,说道:“还不都是爹爹看我功力还尚浅,担心我在外遇敌受制于人,所以临行前特意传了些功力给我,像这样的三掌,可以拍出三次,方才这已经是一次了。”灼华接着问道:“这掌法威力既然如此,那为何先前与那五毒教几人动手时未曾见你用出?” “你懂什么!”李若邻猛一抬头,狡辩道:“先前与那几人交手,我本念着蔡伯伯没几日便至,若是知道伤了他们教中弟子,到时候回宫告诉爹爹可不好,所以才畏手畏脚不愿出手,可谁知这几个歹人抬手就是什么毒虫毒粉,闻一下便晕了,这破烂五毒教的手段太过阴毒,本公主自不与他们一般见识。” 灼华也不拆穿她,又说道:“那你的皇帝爹爹也太过小气了些,传你这点功力也只不过拍出九掌而已,何不传你十几二十年功力,遇到那几个五毒教弟子岂不是手到擒来?” “我看你是当真什么都不懂,寻常人境界未至,体内经脉未经拓宽,若是贸然传功,怕是与杀人无异。你口中的这点功力还是爹爹费尽心思,折损功力而来。” “那你爹爹想必也是个高手的了?”李灼华问道。 “那是自然,我爹爹可是羽国境内第一高手。”李若邻说到兴处,如孩童般炫耀起来。 “想不到身居皇位,还能有如此高深武功,不像你口中的我那师父,只是一个二流高手罢了。” 李若邻瞪大了眼睛,诧异道:“二流?怎么会,你这几式剑招,我虽不知是何门何派的剑法,但绝不是江湖哪位寻常的二流高手可以使出的,况且你这剑法既是他所传,那他自身想必更是精于剑法。至于为何要如此说辞,我便不得而知了。” 灼华心中暗想,我方才这几招哪里是什么门派的剑招,分明是见招拆招随意而出,不过她所说也颇有些道理,平日里与老头子对招,能勉强抗衡一阵已是万中之幸,而这几日所遇之人,所出招式与之相比都有如成人与之孩童一般。面前这羽国的公主也没有道理骗我,难道真的是老头子从自己幼时便刻意隐瞒? 醉里乾坤天宿运,命途钦定意中人 第二十七章 想到那时曲心教主听他如此说也曾为之偷笑,灼华眨眼间便已释然,老头子剑法武功远比想象中高深显然不是什么坏事,自己若将老头子这精妙武功尽数学去,今后为爹娘报仇便大有希望了。 李若邻见他愣住,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又涌起一股如方才一般的孤寂感觉,或许是不愿让气氛重归冷凝,她找话题一般问道:“我都已自报了家门于你,可到现在也还不知你姓甚名谁,这玉佩上刻的是个‘季’字,那想必你定是姓季罢?” 灼华回过神来,心却是漏跳了一拍,他方才用力拿指尖在这玉佩划上一道刻成一个‘季’字,本就是突发奇想的无奈之举,可再也没想过究竟该作何解释,此时面对追问只得顺水推舟应道:“是,我确是姓季,名叫季。。。”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暗暗懊悔当初没有听老头子的话重新想定一个名字,但话已至嘴边,灼华抬首望天看向这一片黑暗,也来不及思考,随口继续说道:“是名叫季夜。” “季夜?这名字听来可当真随意。”李若邻道。 灼华心想这乃是我张口胡诌的名字,又怎不随意?嘴上还是说着:“打记事起我那师父便唤我此名,应是从玉佩上的‘季’字取来。” 李若邻想起先前便有说过他是被他师父捡来的孤儿,而这玉佩更是他亲生爹娘唯一留下的东西,而自己因为两块玉有些相像就豪夺了去,实在是有所不该,一颗心登时便软了下来,她从怀中摸出玉佩,说道:“我还是将这玉佩还与你好了,免得说我硬抢了你爹娘的遗物。” 灼华接过尚有些余温的玉佩,也不再像先前那样挂在腰间,而是摸了块粗布小心包住放进包裹。李若邻看到包裹里的那支玉笛,不禁随口叹道:“好精致的笛子,这也是你那师父留给你的?” 见到这笛子,灼华忽地想起那教主给他的两颗解药还未给她服下,思索了一翻将那药丸翻出说道:先前在那五毒腹地体内瘴气未消,这是消除瘴气的解药,你且服下吧。”他自生来便没说过几句谎话,这会为了让她吃下解药编造出些原由,当真显得有些笨拙。 李若邻看这药丸足有蛋黄大小,眉头一皱问道:“瘴气?这东西也能治瘴气,那怎也未见你吃这药丸子?” 灼华心头本就紧着,经这一问更是顿了一顿才道:“我是在那教主召见时便服过了。” “那也不妥,这药丸子这般大,没有水怎么吞的下去?你方才泡过的洗澡水,我可是绝不喝的。” 灼华听罢一阵无奈,但他对此地何等熟悉,还是老实说道:“不远地方还有另一处水源,你且稍等我去那接些水来。”说罢转身走进了林间更深处。 李若邻本想叫住他,可灼华眨眼间便消失在这黑夜中。她何尝不明白这溪水川流不息一刻不停的道理,只不过是平日里骄纵惯了,凡是都要较口一番才肯罢休,可谁知面前这季夜也不与她争辩就去另寻水源了,宫里的人们,莫说太监宫女,便是宫外的大臣们也是揣着一副假面孔,平日小心奉承着,而眼前这男子无论几时摆的都是这实诚样,心中又是一阵愧疚。 所幸不多时间,灼华已捧了一片宽大的蕉叶回来。李若邻也不再多说,将那药丸一掰两半顺着清冽的泉水吞下,只觉得这药丸虽然看起来难以下咽,但入口竟是微甜的清凉感觉,抗拒的心思登时消了大半。 灼华见她吃下,心中也安定许多,这一年之内可以确保无虞了,至于此次北上替那教主寻她女儿便是随缘就好。 吞下药丸,李若邻看这夜色已然渐浓,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天一亮我们便动身。” 灼华点头道了声好,却看李若邻已背靠树下,闭眼盘腿双手抚膝而坐,他也顺势回到原处坐下。这林间又恢复了平静,可灼华的思绪却回到了十年前,那个血光漫天的夜晚。 想到惨死的爹娘,和那日城中漫天的火光,回想着李若邻方才说的那番话,那时老头子舍命将他从府中救出,原来只是因为自己是羽国的选子,如若不然,恐怕十年前便早已死在府中,成为夔州万千亡魂的一员了。 只不过老头子救我此举是何人授意,是那羽国皇帝?不,绝无可能,若真是如此,又何不将我带回宫中,反倒是这些年来对此事只口不提,可见老头子绝不会是羽国指派,甚至有可能是与羽国为敌才是。 思忖良久,灼华回过神来,抬头却瞥见李若邻不知何时已背靠着身后树干睡着了,他暗暗叹了口气,方才那会口中还有所防范,还说着要打坐一夜,这会就已睡得熟了。但想来也怪不得她,这一路车马奔袭也属实劳累了些。 痴看着她睡梦中的俏颜,灼华不禁想到自己身为选子,若是那时候老头子将他带回皇宫,那便早可以与其相识,待到现在,也能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了,只是不知这并无血缘的皇子和公主能否。。。 想到这他不禁暗暗苦笑,李灼华阿李灼华,你何时学得这般痴心妄想,还当自己是府中少爷?现在莫说是身世,便是这名字也是绝不敢说与她听的。想到这心中又是一凝,今后行走江湖,怕是只能用季夜这随口胡诌的名字了,但好在经过方才这番,老头子交代的事情也总算做到。只是看向不远处原本庄子的方向,心想着不知何时才能与老头子几人再相见。 从老头子出走山庄到今日已有月余,灼华也实在有些思念,可如今连这庄子都已经消失不见,今后又该去何处寻他们的踪迹?那种与十年前同样的无助感涌上心头,彷佛这天下之大,已没有他李灼华的容身之所。 思绪翻涌间,不知何时远处透出一丝微弱的晨光,原来不觉间已过了整夜。他又添了两把柴火,突然困意袭来,心想等过不多时又要启程,还是浅睡一会为好,就此脖子一歪背靠树底昏昏睡去。 醉里乾坤天宿运,命途钦定意中人 第二十八章 灼华出奇地做了个好梦,梦中的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场景,那时的他还是少爷,,而那如玉雕一般的小女孩仍是睁大眼睛看她。灼华这才发觉,她那稚嫩如水的脸庞和身边的李若邻竟有八九分像,原来过去了这么久,就连这段记忆也缺失了吗? 睡梦中的思绪微微挣扎着,却看那美艳妇人远远走来,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那妇人身后更深远处燃起了漫天的血色火光,她牵起那女孩的手转身像那火光走去。灼华望向他们离去的身影,本想开口喝住他们前走,身体却忽地一阵摇晃,耳边听见有人在喊:“季夜,季夜!” 灼华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唤他,一下子惊醒过来。睁眼看见李若邻正弯腰晃着他肩膀,那小女孩精致的面庞就与她融为一体,见灼华醒了过来,嘴巴仍是不饶:“我本以为我睡得已够久了,想不到你竟仍睡着,也不看看现在几时了?” 灼华神情恍惚,抬头看去太阳很是灼眼,想来应是日上三竿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本想说些什么,却看李若邻已转身去牵了小白龙来,抱怨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去牵马呀,再晚点怕是晌午时分都到不了那镇上了,你也当真肚子不饿的么?” 想了一想也确实自昨个傍晚就再没吃过东西,经这么一说肚子也有些扁,收拾些东西便起身牵马去了。 临行前,他最后望了一眼这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十年,他把这当作是他的第二个家,可眼前这大片的空地提醒着他这一切都如梦似幻。他突然有些后悔当初和老头子说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与其相比,他还是更想有一个家。 二人沿着来时的路返回,总算是在晌午时分赶回了云州城中。李若邻早已饿得不行,就近找了间馆子坐下,随意点了些饭菜就不顾形象地大吃起来。 灼华正在她对面如坐针毡,心中念着有关他身份的秘辛,万不可被人指认出来,小心问道:“你说你那蔡伯伯从五毒教出来,会不会在这城中再找寻我们? 李若邻丝毫未觉他心中变化,嘴中塞满了东西摇头囔囔说道:“不会不会,我本就是顺路与他们同来,待我从这教中走出,何去何从就与他们无关了。怎地,你还想着昨个咱俩在屋脊上偷听的事?可别想太多,他们那大厅里那么多人,何况又没说些多重要的事被咱俩听去。” 灼华听李若邻这样说,也放宽心,他也同样饿得要命,对着桌子上风卷残云起来。 酒足饭饱过后,两人从馆子里出来。临近初冬时分,街上传来一丝微微的冷风,但好在午间日头正盛,灼华里衬着一件薄衫,外套着针织的长衫也未觉得冷。倒是李若邻出来牵马时打了个寒颤。 灼华跟在她身后问道:“我们该如何动身,难道要咱们两个骑马去北方吗?” 李若邻仍是牵马前行,头也不回说道:“你且跟我走便是了。” 两人穿过小巷走到一条大路,又往南走过足有一炷香时间,总算远远地望见一处颇高的红瓦门房,待到走得近些,门面虽是略显偏窄,但房檐之下挂的牌匾却是极有威势,只见牌匾之上写着黑底烫金的四个大字‘福威镖局’。李灼华心道这镖局又是作甚的? 身旁李若邻抬头看了一眼牌匾说道:“嗯,应当就是这地方没错了。”说着驻好小白龙,登上门口三层的石阶,对着牌匾下的木门‘咚咚咚’扣了三下。灼华见状,也赶忙停好马紧随其后。 未等半刻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身着的倒是与这镖局不符的官家衣裳,年纪看起来与李若邻相仿,只不过皮肤稍黑些,相貌也是平平。 这女孩还没开口,只听从她身后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声音:“妮子,不是早就和你讲过,不是咱们自家人叩门的,不用搭理便是,你怎地又抛到脑后去了?” 灼华顺着木门向那女孩身后望去,眼见从她身后院中走出一老汉,约莫着年纪五十有三,身形低矮皮肤黝黑,身穿一身黑色粗布武衫,一双小眼微微眯着,显得极不易相与。 那老汉三两步走上前来,女孩见状乖巧退至身后。只听他开口说道:“两位这是做何而来?最近年关将至,镖局已经不接镖了,两位若是有镖要押,还请回吧。” 李若邻也不搭话,似乎胸有成竹从怀中摸出一张棕褐色的油封纸条,递到他手中。 那老汉接过纸条,低眉看了只一眼,竟立刻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来,本就细窄的双眼更是眯成了一道长缝,说道:“原来是羽朝来的两位大人,老夫有眼无珠,怠慢了两位,烦请见谅。鄙人是这福威镖局的掌柜,姓霍,单名一个青字,身边这是小女,名叫霍燕。只不过我们这趟要到上京去,这一路上路途遥远,是要年节前后才能抵达,二位可想好了。” 两人也通报过姓名,李若邻点点头道:“我们两人也正是要去上京,请问咱大概何时能动身?” 那老汉霍青把纸条揣进怀里,说道:“后房中有些货还未整理,约莫着过了午后便可出发了。哦对了,两位虽是刘大人推介而来,但该有的镖钱可是少不得的。”他说到一半又上下瞟了一眼李灼华,继续说道:“你们两人加起来,怎么也要三十两银子才行。” 李若邻听罢眉间微皱,不悦道:“怎地你还要收银子不成?我和身边这小子武功身手皆是上佳,不论走到何处都能保你这镖路安全无忧,没想跟你要银子便不错了。” 霍青礼貌假笑一番,看上去颇为无奈说道:“您俩身手不凡决计不假,但咱们行镖都是小本生意,平日里吃穿用度皆是银钱。何况我镖局来往南北十余年,各处的关系早已打得通透,这一路平安与否,您是不必操心的了。”言下之意这银子是断然逃不掉了。 李若邻略一撇嘴轻叹了一口气,也算是默认下来。这几十两银子她虽不放在心上,但眼前这老汉的市侩实在令她颇为不喜。她从侧身佩囊中取出两锭碎银子来扔向霍青,嘴上说道:“那你们可得为我再另备一辆马车。” 霍青伸手在空中接过银子,拿在手中颠了颠,瞬间换上了那副谄媚的笑容,他边收起银子边说着:“马车自然是有的,大人您天姿国色,这一路上雨打风吹,若是容貌有损那可就大大的不好。您二人还是去前厅坐坐,不过一个时辰便可启程了。” 李若邻摇摇头道:“不了,我们还要去街上转转,到了差不多时候我俩回来便是。”说着牵起李灼华衣角向院外走去。 灼华被她这么引着,一颗心砰砰地跳个不停。这几日相处间,两人渐渐熟悉,可在外人面前这般还是头次,看着眼前绝美的侧颜,他心中青涩且隐秘的情感似乎就要浮出水面。李灼华不曾知晓,李若邻对他虽略有些好感,但此举却是平日中与她口中那萧瑟哥哥所做,到他身上不过是有所替代罢了。 醉里乾坤天宿运,命途钦定意中人 第二十九章 两人走出院门,见李若邻仍头也不回地走着,灼华不禁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李若邻回过身来,“你忘了么?昨晚还答应过,要再赔你一柄剑的。” 问了街上几人,又走过不远距离,总算看到一间门面甚小的铺子。走进店去,四周挂满锅碗以及斧头锄头之类,靠窗间椅上正半躺一人,左手持着旧蒲扇盖住整脸,听见有人进来,也是漫不经心问道:“要买些什么自己看,全都在这架子上挂着呢。” 李若邻环顾一番说道:“你这铺子里可有铁剑卖?” 那人听罢竟惊坐而起,右手蒲扇猛按,迅声说道:“我这堂前可是没有长剑来卖,只是我师父生前倒是铸过柄长剑,只不过那剑精心铸造,锋利非常,价钱可是极高,不知二位能否接受?” 李若邻道:“你且拿来瞧瞧,若真是柄好剑,银子自然无碍。” 那人大喜过望,心想那黑衣汉子果然不曾骗我,转身快步走向门后去了。 几个呼吸间,那人已取了剑来,李若邻眼神示意他把剑递向灼华。 灼华双手接过,习惯竹剑的他手上顿感有些沉重,两人目光齐齐看去,乌铁的剑鞘显得略有些古朴,右手握住剑柄拔剑而出。 再看剑身通体亮银,纵使身处这小屋内光线阴暗昏沉,也发出寒光阵阵,看上去颇为不凡。李若邻不禁叹道:“此剑当真是把好剑,你笃定这是你师父亲手铸造?” 那人顿了一顿,还是点头应道:“那是自然,这剑自师父打造起便在这后厅挂着,只是这价钱嘛,实在是高些,况且这世外之地,习武的本就少得可怜,这才一直是无人问津。”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此剑是想要多少银子?”那人似颇为小心地伸出五个指头来,“五十两?” 他二人正说话的功夫,灼华正在旁握着那剑细细端详,看这剑身虽是磨得崭新,但剑柄处却是明显的用旧痕迹。 耳旁李若邻道了声“好”,说着就要摸出布囊来取银票。 灼华心想自己那竹剑怕是连两个铜板也不值,这赔来的铁剑却是这般贵重。老头子留给自己统共不过五十余两,这今后可如何来偿?这会不禁怀念起自己的少爷身份来,可就算是那时,随意拿出五十两那也是万万不能的。他略迟疑地开口:“要不。。这五十两也太。。” 李若邻手上仍是不停,轻松说道:“不过是些小钱而已,不打紧的。” 店主好似怕她反悔一般,几乎是将那张五十两的银票半抢过来,脸上也早已笑成了一朵花,嘴上不住说道:“姑娘果然大气,您这容貌气质,看上一眼便知不是什么寻常凡人。” 灼华见他已收了那钱,也不再说什么,默默将剑佩于腰间。 待两人走出门去,那店家手中摩挲着银票走回屋后去,笑得已颇有些狰狞,心中想着此番有了这般机缘,足足八十两银子,置间新屋,再去到乡里娶两个娇妻美妾岂不美哉,又何必再回旧屋中再看那多事凶妇的脸色?回屋这三两步,已将这妙计盘算了大概。 原是昨日午间,这人也如今日一般半躺着,忽有一高个黑衣男人推门而入,此人头戴斗笠面掩黑纱,手中持的正是今日这柄剑。这店家惊坐而起,开口问道:“你是何人,前来是有何事?” 那人也并不理会,径直走上前将那剑轻放桌上,自顾说道:“明日这个时候,会有一对男女前来买剑,到时你便将此剑卖给他们,”他边说着边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一同放在桌上。“这是付给你的订钱,你看如何?” 店家听得一头雾水,但看着桌上诺大一锭银子心中猛跳个不停,急急问道:“那这剑您看我是卖多少银子为好?” 你只需把这剑交到那同行男子手上便可,至于要多少银子,自是随你。你也莫耍些聪明,若是想着将此物私自吞下。。。”他抬眼看向那店家,那人被他一眼看得是寒毛耸起,连连说道:“决计不会,您放心便是。” 且说李灼华二人走出门去,又在这街上闲逛许久,李若邻买了好些吃食用品,待到正午的天光已不再刺眼,两人这才返程回去。 重回镖局门口,远远地看到门前已停驻大小马车十余辆,两旁同样身着镖师服饰的人有年青有老二十多人,正来回扛着粗布麻袋搬上马车,也不知这袋中装的是些什么。 领头的老汉霍青见他二人回来,转了笑脸迎上前,垂眼瞟了一番二人手中大小纸袋,看向他二人说道:“两位回来得正是时候,我们的货也马上装好,稍后便可启程。” 他边说着,抬手指向身后,“至于这马车,照您嘱咐的这已是我镖局最为宽适的一辆,还望姑娘满意。”他自是明白两人间这女子才是主导。 老汉的女儿霍燕从门内蹦跳走上前,许是听到一路上有马车可坐,单手挽住她爹爹手臂,闪着大眼对李若邻说道:“好姐姐,这马车宽敞得很,坐两个人也是足有余了,你看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况且你一人也是无聊,就让我与你同坐可好?”她这般说,显然是料想着眼前两人不会同坐一辆马车,也未把李灼华放在眼中。 李若邻听了眉头微皱,心中虽是不愿,但她也确实没有想好路上应当怎样,一时间难以开口。 霍青眼光何等老道,一眼看出她窘迫之境,适时开口斥道:“好了燕子,莫要胡闹,此行人手本就颇少,你还是要帮衬些,可不要再玩闹了。” 霍燕一时吃瘪,嘴角下撇,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了。 他几人谈话间,灼华站于李若邻身后马车边,从麻袋中似有一股奇特味道飘出,和他两人被关在五毒教时屋里的药草味道极为相似。他好奇心大起,伸手就要抠出个小洞来想看看这麻袋里装的究竟是何物。 不料一只粗糙的大手挡在指前,所属正是霍青霍老汉。依旧是双眼微眯笑着看向灼华说道:“小兄弟,我们这道儿上的头一号规矩,就是对雇主所托不论何物,皆不予过问。你二人虽也是雇主,但也不要坏了规矩才是。” 见他如此说,灼华自然不好再上手。李若邻也在旁凑近些闻了闻说道:“嗯,这味道当真是奇特。” 醉里乾坤天宿运,命途钦定意中人 第三十章 千里之外,羽国飞云山,此处乃是历代羽皇祭祖天地之所。自新皇李玉楼登位以来,花费数年时间于山腰平坦处修一行宫,以作赏园纳凉之用。 此时距季夜一行启程已有月余。 深夜院中,本该有巡卫手持点点笼火,此刻却如空地般死寂,院内大殿外,一道低矮苍老身影背手而立,抬首望着殿前匾额。 院墙高处,有一黑衣男子从外一跃而进,这人身材高瘦,头戴斗笠面罩黑纱,看身形穿着与云州铁匠铺授剑那人极像。 再看他三两步奔至老者身前,一把扯下黑纱露出一副冷峻的面容来,正是许久未见的卫靖。而他身旁老者自是季夜心心念念的李商阳。 卫靖低头拱手说道:“陛下,五角的信灯已灭,可以施行了。” 李商阳神色未变,淡淡点头说道:“这园内换守的时辰,可问清了?” 卫靖继续道:“回陛下,那探子已探清了时辰,每日酉时卯时园中守卫会换守一次。” 李商阳微微点头,“你去将张锁带上前来,然后把那四人连着那探子一并解决掉。” 卫靖听罢大惊,急道:“陛下,万万不可啊!这几人都是杨大哥的旧部,每人都是随他征战数年的亲信,决计不会走漏风声。况且此次从南境将几人借来,若是带着几具尸体回去,又如何向杨大哥交代?还望您三思阿。” 李商阳平视着他,古井无波的脸上终是微怒,斥道:“怎么,你卫靖也学会违背于朕了?这些年我精心筹划,每一件事你都参与其中看在眼里,我三人的踪迹绝不可被其发觉。杨廷身处南境边界,我退位那年官居三品巡疆吏,如今十多年过去,在玉楼那厮手下非但明哲保身,三年前还升了半品官职。你兄弟四人从前虽同心同德,却也早已是物是人非,如今还在身边能称作亲信的,只有你卫靖一个而已,你可莫要糊涂了。” 卫靖头低着,一言不发。 见他仍犹豫不决,李商阳怒意更甚:“难道要等我亲自动手不成?”卫靖猛一抬头,全身微颤已然做出抉择,一字一句地说道:“末将卫靖今生永听陛下差遣,我去便是。”说罢转身消失于黑夜之中。 不多时从院中门处走进一佝偻老人,身材矮小,弯折下的腰身近乎平贴地面更显病状。 他缓步走上前来,声嗓如公鸭般问道:“这位老兄台将我掳到此处,不知所为何事?”李商阳转过身来,那老者见到他正脸大惊,连撤两步说道:“老陛下?您不是多年前就仙逝了吗?!” 李商阳看向他道:“锁老儿,你的腰可愈发的偻了。” 老者还未回神,只喃喃道:“我那兄长所说果然不假,您一向安好得很。” 李商阳一听此话,双眼微眯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看来药老儿对这世间万事,还是知之甚多啊。”老者愣了一愣,也意识到自己多了嘴,忙说道:“此话他从未与他人讲过,老陛下还请放心。”李商阳看似也并不在意,转头看向院子说道:“近日收到密报,老夫一位旧友被关在这院墙之内。想你张锁精通奇门淫巧,故而将你带来此处。”原来老者名为张锁。只听他问道:“若是知晓其所藏之处,破解些机关自是不难,只是不知这被关之人现在何处?” 李商阳转身踱步走向院墙东南角,伸手朝地面指了指:“应是在这片右角的石砖之下。”张锁不解问道:“难不成是在这地面之下?”他走上前每块石砖依次踏过,很快就在最角落处停下,伸手按了按,果然这最角落的几块石砖有微微松动痕迹。 李商阳也凑上前来,脸上虽仍是平静如常但也能看出些许紧张。紧接看张锁从怀中摸索出一根铁制的细长夹子往砖缝中一插,闷喝一声,将那足足近百斤重的石砖缓缓抬起。其虽是老朽,手上劲力仍在。搬开三块石砖,露出一张半尺见方的小门来,掀开向下看去,深不见底,却有丝丝气流涌动。 张锁见状,回身对李商阳说道:“老陛下,这下方通道极窄,常人绝无法通过,看来只是平日供给餐食之处。但好在也说明这人确是在此地不假。”李商阳微微颔首,道:“天亮前能否寻到这关押之处?”张锁答道:“鄙人一生浸淫此道,到了这等年纪已再无失手,莫要等到天亮,半个时辰足矣。”说罢又从怀中摸出一巴掌大的金色小锤来,依次锤过院内每块石砖,近耳贴地细听着,与他佝偻着身子倒也相符。 卫靖这时也从院外赶回,肩头处却是留下一道极深的爪痕,险些就要露骨,一身黑衣也破损大半,两手虽洗得干爽,但手腕下摆处仍沾有不少血迹,饶是已他内功之深,这会气息也不再平稳。 李商阳低眉瞟其一眼,问道:“那四人是否已解决了,可有漏网之鱼?” 卫靖从实答道:“四人我已尽数杀掉,尸首抛在后山深沟之中,不出今晚就会被野兽吃得骨头都不剩。”李商阳面色这才不像先前般那样难看,“你这肩膀伤口可有大碍?” “谢陛下关心,他四人站得极近,我也只能从背后偷袭,先手处理掉两人后,被那前面一人发觉,慌忙间中了一爪,所幸没有伤到筋骨,只是些皮肉之伤。” 李商阳满意点头,接着说道:“你如今武功同当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若不是方才乱了思绪,也绝不至受此一遭才是。” 卫靖意识到对方已有所不满,心中一惊,忙说道:“臣下方才所思所言,实在浅薄,也未设想其中后果,还望陛下赎罪。” 他低下头来不敢与其对视,只听身旁李商阳走近身前说道:“这么多年来老夫行事筹划你皆看在眼里,身边近臣心腹也唯有你一个,你且要知道,其他的人,不过是成就大事的工具而已。”说罢便转身走向张锁一边。 卫靖站于原地思索良久。 醉里乾坤天宿运,命途钦定意中人 第三十一章 未过半个时辰,张锁已在院外墙边找到另一不寻常处,他唤来李、卫二人说道:“这院墙内地室所震回声与正常地面不同,老朽方才所探,这异样之声向院外引到此处才消失,可见脚下所站正是这地室入口处,地下约五尺有余。” 云雾拨开,李商阳颇有些急切,只是这苦力自是由卫靖来担。不必李商阳开口,两人眼神一对,他从旁抄起早已备好的铁制尖铲,就地向下挖起来。 卫靖其既是青壮,又有不俗内力傍身,做起这等农事来自然不比常人,不过两柱香功夫,只听‘叮’的一声,似乎是那铁铲与一硬物相撞,三人凑近看去,果然是那地室入口处。 卫靖挥铲不停,不多时入口已露出了全貌,一道依石板地基所出的铁门,而在那铁门正中摆有一机关锁。此处离地面刚好五尺之距,足见其人其技精巧卓绝。 张锁蹒跚着踱步而下,俯下身来细看去,不知是否是月色凸显,这入口铁门看上去竟颇为不凡,此等厚重材质,寻常外力绝无可能击破,用在此处终年暗无天日,实乃暴殄天物。他心中暗想着,不知是何等神仙值得被如此严密关押。 李商阳站于深坑之上问道:“如何?你瞧这机关几时可解?”卫靖适时也跳下坑里,从怀中摸出火折来猛地一吹,站于其身后为之照明。 张锁更加贴近细看,忽然间后撤半步惊道:“这,这是二锁的手笔,这里是皇家的园子?这可是诛三族的大罪,恐怕不妥。” 李商阳面色阴冷,只听他回道:“依你之意,我李商阳现如今便算不得皇家。我只问你,这道卡是否可解,几时可解?” 他顿了一顿又紧接说道:“听闻上月你张家老二喜得一长孙,过些时日便要办百日宴。若是明日启程,刚好便可赶回你江州祖宅。” 张锁站于深坑之内,紧盯着面前漆黑铁门,几个呼吸间费力抬首,望了眼空中圆月,又转身看向李商阳,“待到破晓,卯时前定可解开。” “拂晓,最迟不过拂晓。”李商阳说着,寻一树下席地打坐,随后便不再言语。 张锁深呼一口浊气,他也知晓此事虽是犯科,但若此时有违他意,自己这老骨头一把自是无妨,只怕全家会因此受累。想过这些,只得重新俯下身来,借着身旁卫靖所持烛光定睛看去。 这寂静林中不知过了多久,待到天边透过隐隐的光亮,远方的晨鸟传来一声清脆地叫鸣,李商阳仍倚树下盘膝而坐,头顶两肩皆有丝丝寒气而出,也倒应衬这深秋寒霜之季。 不多时从坑下传来‘咔’的脆响,张锁声音颤抖着喃喃道:“总算,总算。。”随后又听‘咚’一声。 李商阳听得此声,猛然起身而下,却看坑内张锁已倒地不省人事。从昨夜子时到现在几乎整夜未眠,又如此费尽心血,其已是耄耋老人,做到如此颇为不易。 李商阳抢过卫靖手中火折,急急低身就要走进这铁门之内。 卫靖忙抬手从身后说道:“陛下,这道铁门虽解,可再往其里也不定还有什么机关陷阱之流,况且现在也不知林叔是否就关在这地室之中,还是由臣下去犯险为妙。” 李商阳回过头来看向他,不怒而自威“我行事自有其道理,你且在这原地看好他,可莫叫他假装昏晕逃了。”老陛下既开口,自然不容卫靖反驳,他应着点头,目送着李商阳矮身走进黑暗之处。 走入铁门之内,不想这甬道竟颇有些曲折,连转两个弯也未走到尽头。再往前走,周遭逐渐传来一股奇异的清香,闻起来令人有些头晕目眩。 李商阳知晓这哪是什么香气,分明是长久积存的臭气积郁所致,只得摒息继续前走。 又前走几步,面前又有一如入口那般的厚重铁门,李商阳暗叫一声不好,稍后待到破晓便会有巡卫换班,此时再破一道门,莫不是要等到晌午? 他举着折子照着那门,却看它与甬道外那道门颇有不同,三道足有麻绳粗细的铁销贯穿整道门。李商阳伸出右手抓向突起之处一拉,不想这面前铁门却纹丝不动。他愈发心切,这些日精心筹划,万万不可被阻在这铁门之前。而眼下也确实别无他法,只得运起全身内力集于右掌之上奋力一拉,伴着刺耳的摩擦声,面前厚重铁门竟被拉开一分,露出拳头大小的缝隙来。 李商阳再次运起内力,费尽全身气力又推拉几次,这才打开出条勉强容一人通过的通路,做完这些,喉头已是一口鲜血涌出,随口吐在两旁石壁继续前走。 穿过通路走至门后,眼看这门后整体光滑,毫无突起之处,只有一道道泥水干枯后的痕迹遍布。 李商阳暗想,李玉楼这孽障智计当真无双,论内力之精纯深厚足以破开此门者,天下不过五指之数,而若是想从内破开,因其光滑平坦无法施力,怕是神仙也难以做到,看来这么多年,疯子都是困在此道门前。 继续向前拐过两道弯,烛火照亮起右手一道两人宽的入口,李商阳一脚踏出,眼前一片漆黑幽暗,虽目不能视,但四周空洞的回声却是显明已到了这地室之中。连过四道弯,这甬道原是漩涡状层层绕进,待到这地室中,已没有想象中那般旷阔。 李商阳持着火折继续前走,闭上眼睛细细感知,前方深处却兀然传来一极为喑哑的苍老声音:“师。。。咳咳。。。”‘师’字只吐出一半,就好似一节尘封多年的烟囱一般闷在其中。 许是太久没有开口说话的缘故,那声音的主人剧烈的咳了几声,这才颇为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师兄,整整十六年了,你总算前来救我。” 李商阳这时才走上前,黑暗中微弱的烛光映照下,那说话之人背靠石壁如一捆枯枝般半倚着,形容枯槁,身上所穿破布烂衫散发着阵阵恶臭,满头白发散至腰间,遮住前脸看不清面容。李商阳看向他,眼神微动,过了几个呼吸才开口,言语间略有愧疚之意;“这些年来我派遣旧部尽心找寻,也是近日才有此眉目。” 那白发枯枝嗓子也恢复大半,开口揶揄道:“然也,然也,毕竟是上一代的老皇帝,不复威望也属正常,不像我那徒儿正值当年,论文治论武学造诣,千年来可谓无二。” 李商阳也不恼,也是同样回应道:“此话确是不假,只不过这徒儿当真是尊师重道,将他师父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之中整整十五年余。 醉里乾坤天宿运,命途钦定意中人 第三十二章 听得此话,那半躺之人如疯魔般大笑三声,随后垂首黯然,言语间更是极为痛悔:“是啊,十五年,人这辈子能有几个十五年?当年若不是,若不是那女人,又怎会?”他太久未曾开口说过话,此番一激动,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一番沉默过后,那人又继续说道:“那时候心高气傲,只觉得唯有武功造诣为最高,其余万般皆是下品,更何况他们那些机关巧术。不承想我林眦睚前半生何等潇洒自在,临老却被张二锁雕虫小技囚困半生。” 原来此人名唤林眦睚。 李商阳在旁接道:“也幸得他师兄那老东西仍在世,此刻就正在这地宫之外,不然今日便只有强攻一途了。” 林眦睚头仍低着没有接话,许是心中已有决断,只是自顾自说道:“李玉楼那厮不知从何处听来,说咱这剑神一脉有一本传承剑谱。这么多年来,每过重阳,都会来此,向我逼问剑谱所在之处。师兄,我且问你,你我从幼时便投入师父门下,又何时听闻所学剑法有过剑谱一说?难不成是师父飞天西去之前,真有甚么剑谱曾传于你? 仰仗着遮住面容杂乱的长发,和对光亮渐渐适应,他这才抬起头来望向李商阳方向,但被烛光挡着看不清对方的脸。 李商阳迟疑半刻才说道:“剑谱?什么剑谱,可当真是闻所未闻,那孽障可曾提起是从何处谁人听得?” 林眦睚恍然道:“是了,咱二人自小同吃同睡,又哪来的空闲去练什么剑谱,况且师父西去前两年间,只比剑法以一敌咱二人已然不能,若真有什么高深剑法于世,岂有自身不修之理?看来当真是其黄袍加身,贪心愈发不足。至于是从何处听来,倒是从未提起。” 李商阳信然点头。那人在对面只看到烛光微动,未等他开口,李商阳抢先说道:“稍后就会有巡卫前来换防,快些动身吧,出去后大有时间叙旧。” 林眦睚从墙边应声弹起,才看到此人生得极为高瘦,比李商阳足高出两个头来,约莫着八尺有余。 两人鱼贯从地宫而出,四方已颇有些光亮,卫靖忙从怀中摸出一块黑色丝布叠成窄条,不顾林眦睚身上散发出奇臭,上前为其遮住双眼,边唤了声:“林叔。” 一旁张锁也早已醒转,高声惊道:“林叔?林疯子,你是林疯子!怪不得。。。” 话音未落,林眦睚闪身上前,伸出他那巨人般的修长手掌呈鹰爪状直扣张锁面门,发出清脆的‘咔咔’声,伴有隐隐白烟泛出。 只见其手掌松起,张锁那老朽之躯如滩烂泥一般摔在地上,留下五道焦黑的指印,登时不活了。 手掌起落间夺人性命,林眦睚似是兴致正起,转身面向李商阳方向呵道:“师兄,你我多年未曾交手,且让老夫试试你武功精进几何!”说罢便出掌冲向李商阳。 卫靖见状,急忙上前出掌抵挡。两掌相碰发出‘砰’的一声低鸣,卫靖受掌力所震连退三丈不受控制后仰跌坐,林眦睚则岿然立于原地。 林眦睚说道:“卫靖小子,你上前来挡做甚?不过你武功反倒还不如当年,想必是同师兄待得久了,不思精进修为。” 卫靖这才堪堪爬起,整条右臂无力垂于身侧,喘息一番才勉强开口:“林叔,陛下前些年受人偷袭,内伤至今未曾痊愈,恐怕还不便与人争斗。况且我等后辈虽颇为拙笨,但十余年间总还是有些进益,想来是您这些年来心无旁骛,境界有所突破,倒显得晚辈慵懒了。” 此话一出,林眦睚听来再受用不过,豪迈笑道:“你小子这恭维劲还是一点没变,那鬼地方暗无天日,每日除打坐修炼外再无他事,前些时日修为有所突破。”边说着他扭头看向李商阳问道:“偷袭?也是被那孽障所伤?” 卫靖开口道:“陛下多年前受了那禁军统领王岑一掌,内伤至今未愈。” 林眦睚丝布下眉头紧皱道:“王岑?我记得那小子不过是个寻常一流高手,怎会被其所伤?况且以师兄你的修为, 李商阳这才开口:“先前的内伤已然无碍了。” 林眦睚紧跟说道:“师兄,现如今我之焚心决已至第九层,你我二人联手,明日便动身去到皇宫取李玉楼那孽障性命。”言语间已颇为心急。 李商阳淡淡说道:“这些年来我修为毫无存进,只怕是难。况且据我所知,其在三年前心法已突破至第九层中段,现今就算你我联手,也奈何他不得了。” “怎么会?就算没有半点瓶颈,八层到九层修为积淀也需要整整三十二年,何况到中阶,那孽障年纪只四十有余,修为是如何暴涨?这绝无可能。” 李商阳沉默半刻才缓缓续道:“疯子,从他幼时你收他为徒之时就应该知晓,有人生来便是天纵之资,承半壁命理之才。” 林眦睚大为失望:“看来这仇我今生已是难报了。”随后又惨笑一声道:“倒也无妨,我林疯子今世能当这天下第一人的师父,也算是不枉来此一遭。” 只听他身旁李商阳紧接道:“近些年来,我也收了个徒弟,天资并不在其之下。” “哦?当年那孽障新生,咱二人去到那户农家的时候,也曾劝你收下另一个婴孩,那时你是如何讲的,说这辈子绝不收徒,要将这一身武学带进皇陵中,怎如今倒收起徒弟来了。至于论天资能与其比肩,我是断然不信的。”林眦睚说道。 卫靖站于一旁适时接话:“林叔,确是如此,那孩子练剑十年,如今单论剑法已与一流高手相当,只不过其所见还少,稍显稚嫩了些。” 李商阳道:“这小子论招法悟性,甚至比李玉楼那孽障都要高出一筹,只不过幼时遇有灾变,受那王岑一掌,幸得在我怀中肉身所隔,又有我多年已自身精纯内力相护,这才保下一条命来。但也就此留有后患,全身经脉被火毒侵占,非但每隔几日便会发作一次,寻常内功也是无法修习。” 林眦睚恍然恼怒道:“原来如此,所以这才费尽心力前来此地,为的就是要我传焚心诀于他,以化体内火毒。真是打得一把好算盘。” 李商阳语重心长道:“你又何必言语这些,这天下之大寻一藏身处有如登天之难,倘若早就寻到此地,何苦要那孩子水深火热十余年。况且以此子天赋,将来与那人终有一战,你与他的仇也算得报。” “那这小子现在何处?”林眦睚顿了一顿问道,看来是已被李商阳说动。 “细算着日子,再有一月便到上京了。” 三人说话间,天光已渐渐亮起,拂晓时分已至。李商阳上前提起张锁那死去多时的僵硬身体,向着深谷之中猛地一扔。随后三人大展轻功,向东北方向奔去了。 醉里乾坤天宿运,命途钦定意中人 第三十三章 且说季夜李若邻一行走出云州,路经秦岭淮河一带,地途崎岖险峻,本来是异常难行,所幸霍青与其镖队往来南北数十年,各条官道小驿早已烂熟于胸,一路上也才算是畅通无阻。 只是山间小路车马并行,虽是畅通但也颇为滞缓。李若邻心中烦腻,借口小白龙多日未曾舒展腿脚,吵着要骑着它行在队前活动活动。 霍青怕其在这深林之中迷了方向,忙跟在身后递上一卷地图,向她标了一点汇合处,季夜也跨上他那匹军马跟于其后。 两人纵马驰行一整天,直到黄昏时分才找了一处官驿歇脚。李若邻大手一挥,自是点了一桌好菜风卷残云一番,也不管店家如何狮子大开口,从腰间摸出约莫五两的半块碎银子往桌上一拍,转身回房歇息去了,剩下季夜一人收拾残局。 虽是残局,但以她的手笔,桌上酒菜七八人吃都是足够,好在十六七岁的年轻小子食量可谓是深不可测,不多时便全数进了季夜肚子。酒足饭饱过后,也回到自己房间酣睡起来。相比前几日风餐露宿,已是如同仙境一般。 如此几日,两人已行至霍青所说标记处,李若邻仍要向前,说这般前往上京岂不妙极,既自由放任,又比跟着他们要快到不知道多少。 季夜劝阻说既然与那霍家老头约定在此汇合,不论之后如何也应等他们到来才是,不然他们到此处见不到人,又该如何是好?李若邻听了只得作罢。 说着,心里想着若是两人一路成伴同行,倒是再求之不得的了,但那三十两岂不就白白给他们打了水漂,就算是在当年府里,也断然没有这般挥霍的道理,可看她当这点银子就如同捧尘土一般,心里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又过两日,傍晚间那福威镖局一行总算前来,几人休息一晚重新出发。 以此地为界,再向北便出了这秦岭淮河一带。没了群山阻隔,又正值深冬,北方的寒风直吹而下,天凝地闭,气温骤降,季夜与李若邻两人还穿着单薄的秋袄。所幸两人留在原地与镖队同行之举还算明智,李若邻钻进马车内,季夜从霍老汉他徒弟孙正处借了件粗布长衫,虽不甚合身,御寒倒也勉强够用。 一行人一路北上,放眼这北境之地虽平坦宽广,倒不显得怎样荒凉,竟与南方相比也别无两样。自幼时季夜便听娘亲提起,过了秦淮,往北都是未经启智的蛮荒之地,这般看来此话真有些偏颇,或许是这十几年中有所兴盛也说不定。 且说一路上霍燕与孙正两人不时两马牵手并行,不时并驾一车相互依偎,端的是个眉目传情。两人幼时便一起长大,更是霍老头心中早已默许的一对。 季夜孤身骑马看着两人亲亲我我,心中不禁痒痒,眼睛不由得痴痴看向身旁李若邻所在马车,心想着不知何时也能与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怎奈何她每日除了衣食,都是在马车内运功打坐,纵是连面也难见。 李若邻本就不是痴迷修武之人,平日里偷懒耍滑是常有的事,无奈这天气实在难堪,在马车里又百无聊赖,只得如此。 又过半月,镖队行至太行山脉,此处已属雪国境地,位于黄河以北,山脉连纵,呈南北之势。邻近群山脚下,南北各有一城,是以各处通商之人落脚之所。南边名唤潞城,乃是与夔州一般规模的一座小城。 季夜一行正是在这南边小镇落脚,在这休整一番顺便添补些衣食物资,进到北方境地,哪怕马匹也要披上些粗麻毛褐御寒。 李若邻一进城里,便豪掷二十两银子为她的小白龙置了件羊皮‘马甲’。而季夜拿出曲心给他的那支玉笛,逢客栈酒楼老板以及小二便问,但都没有任何消息,唯有一位老者认出这笛子应是出自南方五仙教境地,让他可以去南方寻找看看。 晌午饭后,季夜李若邻二人又各自购了件冬衣,只是这偏远城镇里顶天了只有鹿皮所制的大袄和冬帽,李若邻头戴上去几乎都要把双眼遮住,心里虽是嫌弃,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戴上。 季夜侧眼看她穿上这不算精制的皮袄,丝毫不显土气反倒趁得她那青春面庞分外可爱,眼神已无法所视别处。 耳边店主正对李若邻说着再向北去,上京那里的达官贵人所穿的都是狐帽貂裘,到时小娘子置上几件,定是十分的相配。听了此话,李若邻对此行目的更是期待。 待到后半夜天快明了,季夜睡梦中忽觉痛醒,由胸口处至四肢一阵炽热肿胀,细数着也该到了火毒发作的日子,只是这次许是水土不服的关系,灼热之感格外强烈。 季夜强忍着踉跄走出房门,去向店家要了几桶清水,也不顾这刚捞上来的井水如何冰冷刺骨,一股脑地脱了衣服便蹦了进去。 等到天还蒙蒙亮,孙正前来撞门,却看到季夜依旧涨红的脸,整个人泡在木桶之中,他转身唤来师父霍青。季夜向两人解释一番,三人约好镖队按时启程,待到他稍好些再骑马赶上。 过了一会李若邻也推门而入,正看到泡在水中的季夜。四目相对,虽然只露出个头来,还是留出了足够的想象空间,耳根刷得一红。 李若邻嗔道:“你这,你这儿怎就这一间屋的?”边说着红着脸跑了出去,她忘了这不是她开的那间上房。只是她推门而去并未走远,隔着门向里面说道:“我已与那霍镖头说好让他们先行,等你大好了我们一同赶上。” 季夜心中明白,她这只是许久未曾骑马,一路上在马车内待的腻了逮个机会透一透气,但心里还是暗喜。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冬日的上午阳光挥洒在这座熙攘的小城,季夜的火毒已尽数消退,两人简单吃了些东西又在这城中好生逛了一阵这才出发。 醉里乾坤天宿运,命途钦定意中人 第三十四章 李若邻自过了蜀地便再没骑过马,一出城门,双腿一夹马肚眨眼间飞驰起来,小白龙也极通人性,昨日把那两张烂毛竭换成了新牛皮,今日比以往又快了几分,季夜只得尽力跟于其后。 二人沿着镖队所留脚印向北疾奔一阵,见左侧一水潭,中央摆有座石桥,尽头接有青灰色石阶引向山上。 李若邻转念一想:“这等下跟上他们,之后纵是骑马那也是慢步而行,还不若就在此地玩个够再赶上也不迟。”随即掉转马头,向山顶走去,季夜自是乐于多同她独处。 不多时两人已至山顶,但抬头看去群山依旧高耸入云,四周云雾环绕,相比起来这所谓山顶怕是连山腰都算不上。 过了一阵,日光逐渐充沛,雾气消散了许多,李若邻一抬头,陡然看见就在两人上方对面山腰石壁处竟有一石洞,远远看去虽肉眼难辨,但估摸着能有一丈见方,她指着唤季夜来看。 季夜朝她所指方向看去,见那上方果真如此,但看这石窟四方规整,绝不是天然形成。 李若邻也在旁说道:“这不像是天工之物,而且对面那山乃是孤峰一座,人迹难至,四方石壁又经历风蚀平坦光滑,难不成这真是神仙手笔?”季夜疑道:“这四方天地间哪有什么神仙,只不过是。。。” 他望着那远方石窟,却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好奇这石窟出自何人之手,其中有何物,但奈何身无翅膀,只得闭口认同。 不知觉间临近晌午,李若邻已有些肚饿,此时也不必季夜多说,飞奔着骑马跑下山去,季夜跟于其后悻悻离开。 自那水潭处继续北走,前方已尽然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大路,两人不再左顾右盼一路疾驰而行,所幸车马所过之处留下车辕蹄印,也不至于迷失方向。 这般前行至晌午后,细算着时间也该赶上镖队,二人早已是饥火烧肠,腿下夹马肚子也更加用力。 突然间前方远处隐约现出一杆黑色白边大旗,看上去应是福威镖局的镖旗,两人一下子振奋起精神。 而再前走,地边密密麻麻涌现几十道身影,季夜疑道:“镖队一共只有二三十余人,怎地一下多出这一多半来?” 心中边想着,定睛看去,前方几十人乱作一团,看样子竟是混战在一起。 季夜暗叫一声不好,定是霍老头他们遭了匪寇,这一刻他心中想着,若是能与眼前她同生死共命运,纵是死也值了,也不管前方来人武功几何,还是要上前出手相助。 李若邻也看清远方情况,容不得多想,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猛喝了一声‘驾’,马匹应声疾驰。 待至近前,两方已是刀光剑影,那队拦路寇匪身着鹿皮短袄,头戴裘帽,所持的都是短柄单刀,看样子有备而来。 而镖队一行所使五花八门,刀枪剑戟各式皆有,镖局之内只有霍家父女和他这徒弟孙正使的是一路祖传霍家刀法,用的是长柄阔背朴刀,其余人则尽是出自些不入流的外家门,武功路数杂糅,但大多也稀松低微。自然眼下人数虽众,却是以二对一都颇为艰难的局面。 季夜二人纵身下马,却看那霍青霍镖头倒在地上,右胸之处赫然插着一把 匪寇所使的单刀,口中鲜血狂涌不止,眼看不活了。 在他倒地不远处,孙正正双手持朴刀与一人缠斗,只看那人身材矮小,身形瘦弱,身着白狐披肩,头戴一顶黑貂裘帽,使得一手单刀如快刀斩乱麻般朝孙正攻去。 霍家刀法一向是以沉稳、刚毅为长,对面那人外功招法既强于孙正,使得又是不知何门何派的一手快刀,孙正全身各处被砍中数刀,留下深浅数道伤口,而那人单刀越挥越快,眼看他已是不敌,马上就要成为那刀下亡魂。 季夜见状,立马拔剑飞奔上前,赶在那单刀斩在孙正脖颈之际,右手出剑横在他肩膀脖颈处,刀刃正斩于剑身之上。 孙正见捡回一条性命,本来停滞的呼吸又大松了一口气。他顺势急撤三步摆脱那人刀锋笼罩,说道:“季兄弟,你来得真太及时了,多谢!” 危机仍然未解,季夜背对于他忙应道:“孙大哥,你且先援助其他兄弟,此人我来应对便是。”孙正在他身后猛然点头,上前融进混战人群中。 面前那人见状也并不急恼,眯着双眼戏谑说道:“胆敢拔剑相助的还是头次得见,不知你这毛头小子和这两招就被做掉的老头相比如何,吃不吃得住小爷手下的快刀?” 只见他话音未落刀锋先至,眨眼间出刀横斩季夜面门而去,刀法比之对孙正之时又要快上几分。 季夜抬手出剑作挡,两刃相交发出‘乒’的一声。那人见一击不中,又回手改为竖劈,相比于横砍又是势大力沉,两人耳边传来破空之声。但季夜先前都是以竹剑对敌,自打换了这铁剑还是头次用出,这铁剑相比竹剑重上几倍不止,一时间还未适应。 眼看那刀尖已近面门,季夜别无他法只得折下腰来向后仰倒,刀刃自是落空,随后回直身形,又重新掂掂手中铁剑重量。 那人心中暗想:“爹死前可是说,这田氏刀法乃是一流的上乘外功武学,正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依仗的便是这出刀如迅雷,眨眼间取人性命,可这凭空冒出来的楞头小子竟有如此身法。” 他转头看了一眼混战方向,因李若邻和孙正前去援助,局面对镖队来说已大有缓和,“看来绝不可久战,还是要设法拿下眼前这小子。” 他回头看向季夜,眨眼间如雷奔之势左右斜劈连出三刀斩向对方,但听‘乒乓乒’三声,季夜有如预卜先知一般,招招出剑挡在其劈砍方向。 那领头的短刀汉子心中大急,又对这百试百灵的刀法头次吃瘪有些气恼,集中起精神连出十余刀。 由此出刀虽快,但盲目挥砍显然已是失了招法,双方兵刃每每相碰,出招都被季夜轻松化解。 季夜心想眼前这人出手虽迅疾狠辣,所见之人中除老头子外无人能与之相比,但他出招却无半点内力修为在身,可见其应是不修内力,只练外家功夫的高手。这可合了季夜的心意,出了山庄以来,自那竹龙竹虎两兄弟,到与李若邻比斗,皆是因内力不济而眨眼落败。此时遇到眼前这人,当真是棋逢对手。 季夜思索之际,那人走至霍青尸首前,握住插在他胸口上的刀柄一拔,染红的刀身带着霍青未凉的鲜血而出,狠道:“小子,刚才使的是单刀,现在让你尝尝我田家‘双刀式’。” 醉里乾坤天宿运,命途钦定意中人 第三十五章 季夜见他手持了双刀,气势提了一倍不止,刚要集起精神小心应对,却看李若邻赶至身前,原是另一边交战已落入己方掌控。 李若邻说道:“莫担心,容我前来助你。”季夜虽也不甚紧张,但心头仍是一暖。 那人见季夜来了帮手,但看年纪却是个比这小子还要小些的女子,样貌还如此清纯娇美,歪心思顿生,心想若是将眼前这小子杀了,再把这小女子掳回山里,岂不是美哉?眨眼间双刀齐出直砍两人面门。 季夜李若邻两人齐齐出剑对上单刀,竟有些说不出的默契。那人见一击不中,左手单刀化剑直刺季夜面门,右手出刀横砍李若邻脖颈,用的正是方才对孙正那招。殊不知这右手乃是虚招,想的正是半路急转击她手腕卸她手中剑,他可不愿真对其下死手,生得如此标致的女孩儿若是头就这么被砍下来,那可当真是万分遗憾。 却不想季夜何等反应,未等那人左手刀指至面前便侧身避开,同时右手抛剑转至左手,出剑挡在那人刀刃路径之上,但李若邻也抬手立剑,两人剑身交至一处。 而此时那人变招直拍李若邻手腕,李若邻本要反手应对,剑身却被季夜所挡,就此滞了一下,手腕被那刀身一拍,手中剑应声脱手飞出。 李若邻捂着被拍得涨红的手腕,扭头对着季夜睁目怒吼道:“你这是做甚么?” “我。。。”季夜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他自小练的都是这见招拆招的功夫,讲的就是有招必拆,见机行事,却从未有两人共同对敌的先例,这一挡全然是下意识为之。 他本要想解释,却看那姓田的已双刀齐至朝他猛攻而来,眼下也来不及再开口,手腕翻转缠向面前双刀,两人就此缠斗起来。 李若邻在旁一揉手腕调整内息,也上前相助,双掌齐出攻向其上中下三路,使的正是那日对付季夜用的落英掌。 那人不慌不忙,腾出右手刀斩向李若邻双掌,却没想这上下两掌尽是虚招,半路便已回手,姓田的两刀斩空,说不出的难受,但看这对面女子第二掌回手,转身又是一掌拍出,直指他右胸之处,眼下只得出刀直刺她掌心。 但手上刚要有所动作,季夜见李若邻又用出她那第三掌实掌,立刻出手笼罩缠上那人右手刀身。 那姓田的眼看以单刀阻挡无望,但又不能真不管不顾任其掌击,万一这第三掌不是虚掌,岂不是真要败在这两人手上,但看这小美人儿手掌玉璧般娇嫩,若是拍上胸口,想必也是有如抚摸一般。 心里一番纠结,还是下意识的抬起手臂来挡。 说时迟那时快,李若邻第三掌拍在其小臂之上,那姓田的受巨力冲击,倒飞出去,留下好长一道深刻痕迹才堪堪站稳,但整条小臂也已脱力,摇晃着垂于地面。 姓田的暗叹一口浊气,他也未想到这年纪如此小的女子竟有如此武功在身,转头看了一眼其余的弟兄仍在僵持,短时间也拿不下镖队,甚至已有些伤亡,虽颇有不甘但此时也只能退走,只是可惜了这好不容易才等到的大鱼。 原来在那潞城中早就有他派出的探子,自镖队昨日进城时便被看到,上山传出消息,一行人早早在此必经之路埋伏,待他们行至近前,猛拉早已布置好的麻绳,前方货马皆被绊倒,再从两旁窜出,自是杀了个措手不及。 那姓田的长吸一口气,伸出左手两根手指放在嘴中吹起绵长响亮的口哨,其余的匪寇听了,与他逐渐呈抱团之势急急退走。 眼下危机虽解,季夜四周望去,原本二十多人的镖队死伤有一小半,满地的残肢断剑,血流满地,真谓是满目疮痍。所幸马车与所载货品未曾有损,只有在前的几匹马因被麻绳所绊受了惊吓。 还未等季夜有何感怀,人群之中霍燕冲出来哭喊一声:“爹爹!”随后扑倒伏在霍青尸首边,看着他满口鲜血的死状嚎啕痛哭。 匪寇来犯时,她被几位伯伯护在身边,并未看到他爹霍青被那领头之人用单刀捅死,这会危情已解,兀然看到他爹尸首,正如晴天霹雳一般。其幼时母亲便遭歹人所害,自小是由父亲带大,常年随着镖队行走南北,与他父亲感情尤为深厚,此番遭难,人已快要晕厥过去。 镖队其余人也走至霍青尸首前默不作声,都不知这今后是作何打算,而霍燕哭过一阵也没了力气,声势愈小转为抽泣。 孙正转身冲二人躬身拱手说道:“季兄弟,李姑娘,想不到您二人年少就有如此武功,想必多半是出自名门正派。今日我福威镖局此次遭逢大难,多亏有您二人出手相助,才使镖局得以保全。今后若有用得上我和镖局之处,尽管言之,孙某不论五湖四海,定当做到。” 季夜和李若邻微微欠身,拱手回礼。李若邻说道:“孙大哥言重了,我俩人跟随镖队,又哪有隔岸观火的道理。” 她话说到一半,霍燕已停了抽泣,她直起身来看向孙正打断道:“镖局?何时你已能代表镖局了?我既没死,这福威镖局就还是姓霍,又哪来的向他人随意许愿的道理?” 眼前的霍燕突然变得陌生起来,想来是因为突生变故,受了刺激。 孙正皱起眉头说道:“我是代表不了镖局,可这不是因为他们是我们镖局的恩人吗?” 霍燕双眼微眯质问道:“恩人?他二人如何算是恩人,若不是他们从潞城一直拖延,故意来迟,我爹爹又怎会被歹人所害?说不定早就与那群歹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在旁看着待到合适时机便出来装英雄,博好感,背地里打的还不知是什么算盘。” 此话一出,于季夜和李若邻听来极为刺耳,心中又急又恼,但转念一想他二人若是不在城中拖延,又不上山去看那石窟,只消上午巳时中便可赶上镖队,若是那样的话,恐怕霍老汉也就真不会死了。 想到这些,两人都有些愧疚不安,相互对视一眼也面露难色,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出发前霍青便说好,收了银子不必二人看护,于理来说此事确是与他二人无关,但于情来讲,却又不尽然了。 其余人对霍燕所言也并不相信,实际细想一番便知,若季夜二人真与那对匪寇有所勾结,那为何方才不将他们一锅端了,好分了财货逍遥而去,而是佯装将那领头之人打跑,留在镖队中装英雄? 但看霍燕这般歇斯底里,剩下人也并不有违于她,只是心中都在盘算着今后镖局何去何从,以及这趟镖还能否护完,能否拿到份例。 醉里乾坤天宿运,命途钦定意中人 第三十六章 孙正略有些惭愧地看了一眼季夜二人,对霍燕说道:“燕儿妹啊,你怎会这般想,镖局此次遭难,乃是时运命途不济,又怎能去怪别人?” 他顿了顿又说道:“师父不在了,我也极为痛心彻骨,但眼下也还是要决定下今后该当如何。依我看,现如今我们只能原路返回,马车上的这些镖货草药,师父从未提过是送往上京何处联络何人,若是到了上京后找不到下家,岂不是要在那苦等。不如趁现在深冬之际,尸首腐烂极为缓慢,让师父,以及镖局其他牺牲的镖师们魂归故土。至于其他,咱们再从长计议。” 孙正心中也自有算盘,他师父途中死于意外,此时回到云州镖局迎娶了霍燕,他自然就是这新任镖头,到时就算是重新行这趟镖,使的也是他孙正的名头。 他既有此想法,乃是因为当年这福威镖局还属铁枪赵家,霍青带艺投师,拜在老镖头赵忎门下,娶的正是他女儿,也就是霍燕的娘亲。待老丈人病逝后,接管镖局直到今日。 霍燕缓缓站起身来环视一圈众人,走向那早已沾满鲜血的镖旗颤抖着将其立起,猛吸两下鼻子调整了喘息说道:“今日我爹爹虽遭歹人偷袭而去,但大伙也不必丧气。只要镖旗仍在,镖局就还在,这趟镖也还是要走下去,江湖行镖,本就是以诚信立足,若连诚信也没了,镖局也无颜存于世上。” 她哭过许久气息本就不稳,说了这么多话已有些喘不过气来。又低头看了一眼她爹爹霍青的尸首,又紧接说道:“等到了上京,不论能否找到雇主,大家的份例照发不误。至于我爹爹和其他叔叔们的尸首,就带去北边真定城好生安葬,正好大家也都休整一番,再行出发。” 此话一出,镖局众人齐齐点头,若只要镖货送到份例便不会少的话,那就是再好不过。 人群中一位随队镖师站出来说道:“此番甚好,老镖头虽死,老朽愿继续追随小姐。”此人名唤赵起,乃是此行镖队资历最老,年纪最大,论起来也是霍燕的远房亲戚,属于她爷爷那辈,于方才一战中失了一只右臂。 霍燕冲他点一点头,看向四周朗声问道:“那其余人呢?” 四周镖局的残余齐声道:“愿继续追随小姐。” 霍燕深深地看了孙正和季夜二人一眼,弯腰双手从下方钩住霍青尸首腋窝处,向着镖车方向缓缓拖行。 她那瘦小身躯映着冬日午后的阳光格外落寞,却没有喊任何人来帮忙,甚至孙正也在旁看着没有上前。 由此事了,一行人紧锣密鼓地收拾起了残局,余下几位年长者倚在树下说道:“这一路匪寇当真邪乎,竟能有胆敢在这平原大路上动手的道理。” 秦淮以南镖队行的都是山路,四方关系早已打通,进到北方境地,关系虽不如南方透彻,但走的都是宽敞的官道,平日里是决计没有匪寇一类的。 另一人也说道:“是啊,等到进城了定要到城中官衙好生说说,如此做派,是真不准备让这往来的商路活了?只是真不知道这对人是从哪冒出来的,这些年哪听过这太行山附近有使单刀的那么一队山匪。” 不多时镖队重新启程,李若邻主动腾出平日里她所在的辆马车,放置霍青和其他镖师的尸首,却是由霍燕一人驾车,没有再与孙正一同。 李若邻与季夜骑马跟在镖队之后,一路上李若邻阴云笼罩着沉默不语,季夜看出她仍想着那愧疚之事,有心上前安慰,唤了她几声却没有答应,也只得作罢。 —————————— 这南北两座小城离得很近,傍晚时分镖队便远远地看到了城门,眼见上方写着‘真定城’三字。 入城后,霍燕先找了间客栈安顿好其余人,这些先前都是他爹爹霍青所做,现如今镖局的大梁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随后又驾着装有尸首的马车在街上问寻这附近的棺材铺,镖局里几位老师傅和孙正在身后跟着。 不想到了棺材铺,那老板说近些时日凶案频发,特别是往来的官道上,这一月内已有匪寇劫路四五起,棺材都已卖了十来副之多,几人深以为然。老板又说眼下铺子里只剩下五副棺材,且一副就要平日两倍银子。 铺外车上九具尸首,霍燕与几位叔叔商讨一番,霍青独用一副,其余两两共用一副棺材,又置了足数的碑石。这五副棺材就耗费镖局所剩银钱的一小半,余下还要维持开支,也是迫于无奈。 霍燕来回几次将这些物什运至城外乱坟岗,几位老师傅和孙正分别挖起土坑,而她则双手持朴刀在碑上刻起字来,这也是镖局自创立以来的传统,逝者由近友亲朋以贴身兵刃写出碑字。 她今年只十四五岁,外家功夫又是连皮毛也没有练到,平日里只手持朴刀都有些吃劲。手上刀刃划在石板上来回十余次,方能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她边流着眼泪边刻,泪水滴于凹陷处,刀刃划在上面溅起几滴微小的水花。 不多时孙正和其余人挖好了墓坑,霍燕才刻出‘福威镖局第二十五代总’几字,那镖头的镖字只写了半步金字边。其他人也拿出身上兵刃刻起来。 待到所有事宜完备,只差了霍玲所刻的他爹爹的墓碑,右下角小字写了‘孝女霍’,只差一个‘玲’字,而她也已油尽灯枯,纤细手腕再拿不起那沉重朴刀,只两手扶刀柄就这么半跪着撑在地上。 孙正看在眼里心疼至极,走上前从她手上拿过刀身,双眼朦胧柔声说道:“燕儿,已然可以了,师父他在天上会看到的,最后这字就由我来写罢。” 此话一出,霍玲通红着眼睛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刀夺回手上,仰望孙正音哑着嘶吼道:“镖局旧例便是如此,若是连亲爹爹的碑字都由他人来做,今后在这江湖又该如何生存?” 霍燕这一激动,眼中又是两行热泪飙出,滴在身下的石板上。她银牙紧咬着竖起刀身划向石板,牙根处已隐隐渗出血来,其他人看在眼里,无不心中悲戚。 不知觉间已至黄昏,几人埋了棺材,在各自坟前立好了碑,只是这五副棺材的位置此时却摆了九道碑,紧挨着连成一片很是拥挤,既悲凉又颇有些心酸意味。 醉里乾坤天宿运,命途钦定意中人 第三十七章 霍燕退后三步,跪在每块碑前各磕了九个响头,在她心中是她爹爹与这八位叔伯拼死殒命,这才保下镖局。至于季夜二人,则只是见死不救的恶人罢了。 整九九八十一个响头磕下去,她已是全身脱力头晕目眩,中途起身都是由孙正在旁扶起,而额头、膝盖处早已是鲜血直流,实在惨不忍睹。 等这一切做完,尘埃落定,霍燕眼睛一闭,如断了筋弦的玩偶一般倒在孙正怀中昏死过去。 天光逐渐灰暗,寒风四起,季夜与李若邻站在城外高处远远地看着,看到霍燕一起一伏,一步一顿地扣头。 直到她倒在孙正怀中,李若邻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情绪,一头扎进季夜怀中痛哭起来。 季夜全身猛地一颤,连心跳都漏了几拍,随后胸口又猛跳个不停,巨大的幸福感从天而降,他下意识地环起双臂轻搂住她腰肢。 想入非非之际,只听怀中李若邻说道:“怪我,都怪我,若不是我要到那山上去看,霍镖头和这些人,多半也不会死了。。。”她说这话时嘴巴贴着季夜衣服,又是时而抽泣,声音既闷又断断续续,虽然听不太清楚,但震得季夜心头痒痒,不能自已。 下巴紧贴着她乌黑闪亮,宛如绸缎一般的秀发,闻着她身上散发的阵阵幽香,季夜深吸了口气,一时间神清气爽,脑袋空空。 过了一阵才发觉总该要说些什么,于是出言安慰说道:“你也不必这般自责,这本就属天灾人祸,无可预料,况且出发前霍老头为了收那三十两银子,可是拒绝了我们两个护卫镖局的,这本就怪不得我们。” 不想他此话未说完,李若邻突然‘蹭’地从他怀中挣脱直起身来,眼神慌张间,又摆出一副隐隐地恐吓状对季夜说道:“你快些将此事忘了,我这,我这不是有意为之。” 此时她双颊红如丹霞,眼睑下还挂着几道泪痕,样子是当真羞涩可爱,眼光又瞟到季夜胸口之处已被她泪水浸湿了一大片,脸上又刷上一层红漆,羞到了极处,转身飞奔着回城中客栈落脚处了。 季夜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欢喜之余心情也颇为复杂,只不过在李若邻面前强撑着不表现出来罢了。 他也在想,若是他二人早早跟随镖队,起初遇敌时便可将那使单刀的匪寇头子击退,或许这几人性命就都能得以保全。他自幼时便遭灭门祸难,于此也更是感同身受,明知可为而未能为之,更使他心中有愧。 季夜转头重新看向镖局众人,孙正抱着已昏倒了的霍燕走回城中,黄昏中的最后一丝日光正挥洒在他身上,随后便彻底黯淡下去。 一行人在这真定城休整两日,重新出发,路经北方第二大城,燕京。霍玲一路低迷,镖队也未做逗留,车马不停,直到半月后抵达此行目的,上京。 ——————————————— 上京都,乃是雪国帝都,上接龙岗三面环山,下临滦河,地处险要易守难攻。 千年前林玄圣皇便是由此地起始,燃烽火,破三关,先取燕京再夺充州、开封,自此灭六国,踏九州,荡平四海。建国号为玄,定都上京。 镖队一行行至上京境内,城外下起了阵阵飞絮,季夜与李若邻从未见过下雪,再加上行路一月有余,总算结束此行,每人心中都颇为振奋。 临到城门脚下,抬头望去上不见首,两边放眼看去也彷佛无边无际,实在是高耸雄伟,气势恢弘。连李若邻都仰望着城墙感叹道:“这上京都,竟比我们羽朝的皇都还要壮丽宏伟,想不到这冷酷严寒之地也能如此的丰饶巨富。” 身旁那老镖师赵起说道:“这雪国的上京都乃是当年玄朝旧都,承继玄皇祖荫,受千年福佑而无灾患,自是非比寻常。” 季夜在旁听着,对他们口中玄皇虽并不如何了解,但总还是在书中读过几句,说这林玄圣皇乃是一女子,千年前统一河山,并无子嗣,只收有三位养子。其死后争斗夺权,最终由其长子所持玉玺,又找了一位与玄皇极为相像的女子,称圣皇魂魄归于其身。玄皇威望何等高涨,此话一出,再无任何悬念,那无名女子即刻登位,由大皇子在其身后把持,掌有实权。 另外两子眼看夺位已然无望,只得逃往南方,各自于西南东南建国,得以求存。 几人穿过厚重城墙进到城中,李若邻对霍燕孙正二人说道:“上京已至,感谢一路引领护送。”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霍燕又说道:“我要去进城寻人去了,我们就此别过。”说着也不留恋,转身离去。 季夜见如此突然,心中只纠结一下便做出抉择,也对着霍孙二人拱手道:“孙大哥,霍姑娘,别过,别过!”说完急忙牵马追上李若邻。 李若邻听得身后马蹄声,转身看去,见季夜飞追着已临近她身前,出言问道:“你怎么还在跟着我,这不是已到了上京吗?” 感受到她的冷漠,季夜心头一阵痛绞,是啊,二人本就是因缘际会,萍水相逢,此番路程截止,就此分手也是自然。” 想过这些还是强装自然道:“我初到此地,也并没有什么去处,你我从五毒教到此,也算是相识一场,就让我随你逛逛,不碍着你便是了。” 李若邻纠结了一番,显然是有所顾忌,但还是勉强答应下来。她从街边花二十文买了一张城内地图,找了半天指上地图上一点,随即向其方向走去,季夜在她身后跟着,没过多久走进一小酒馆内。 来到柜台之前,那酒馆掌柜的正低头算着账,李若邻开口问他道:“请问你就是掌柜的?” 那人头也未抬只应了声‘是’。 李若邻紧接问道:“那想请问李萧瑟现在何处?” 那掌柜的自‘萧瑟’二字便抬起头来,伸出左手扶起镜子上下端详一番李若邻,开口问道:“姑娘可有信物?” 李若邻从怀中摸出那块黑龙令,举到他眼前。那掌柜的看到她手中之物,立刻换了一副神情,双眉微挑恍然道:“想必您便是自南方而来的李姑娘了,老朽未曾远迎,还请姑娘恕罪,我们少爷等您等的可很是心焦啊。” 他说着右瞟了一眼屋外,“这会已近晌午了,少爷今日应是在雪阳楼宴请,姑娘您前去便是。” 李若邻收起令牌,道了声‘多谢’,走出门去。 季夜在其身后问道:“李萧瑟?他便是你口中那个来上京要找的朋友?” 李若邻敷衍应道:“是啊。” 季夜紧接追问:“是姓李?那他莫不是?” 李若邻见他刨根问底,想来也瞒不住,只得从实说道:“他乃是羽国皇子,我俩自幼一同长大,只是我是半路领养而来,并非亲生,所以与他也并无血缘。” 季夜听得‘自幼一同’心中梗塞,心想:他是皇子,那我又算得什么?能与她青梅竹马,那是何等的美事,却被这不知哪来的狗杂碎盗换了生平,自此莫说身世,就连个真名也是不能与他人所讲,实在悲哀。 思绪翻飞间,再回神李若邻已走出好远,忙快步跟上。 醉里乾坤天宿运,命途钦定意中人 第三十八章 这雪阳楼位置并不难找,两人穿过几道街口,转了个弯便看到红底烫金的三个大字‘雪阳楼’,两人踏上门阶。 门口的小二见两人虽穿的土里土气,但走在前的这女子面容绝美,气质非凡,也还是恭敬有加,只是叮嘱两人二楼今日已被人包下,就在这一楼择处落座便好。 他这话一出,也不必李若邻再问,同那小二道了句‘我就是来此寻人的’,便不顾其跟在身后劝阻,径直登上台阶。 两人登上二楼,却看这正厅之中空无一人,再往深走两旁都是珠帘遮掩的雅间,但听其中动静也皆无人。继续前走转一个弯,现出一间宽阔如小厅一般的隔间,四方各处都坐了人。 李若邻一脚踏进屋内,左手边临近门一人见有人擅闯而入,本有些不悦,但等看清来人面容后,眼神一亮,兴奋尽显。 只见那人站起身来走向李若邻,季夜从李若邻身后端详着他。 眼瞧着那人身高七尺有余,比季夜略高出几分,两道卧蚕粗眉自然上挑,目光深邃有神,五官周正饱满,但举手投足间隐有凶相。再看其身穿玄色锦衣内衬白色里衣,外披灰青色裘袄,看穿着便知身份不凡。 季夜心想:这应当就是李若邻口中的‘萧瑟哥哥’了。 果然那人两步走到近前,自然抓上李若邻小臂,喜道:“若邻妹妹你可算赶到,怎样,这一路来可曾顺利?” 李若邻被他这么一抓,全身微微一颤,她有意地轻缩回手说道:“还算顺利,只是路上出了些意外,好在有惊无险。” 那小二本跟在两人身后,心想着怎么给这里面的几位神仙赔罪,但走近了看确是熟人不假,这才放下心转身离去。 李萧瑟松开她手臂,点头说道:“顺利便好。”他也并不关心这一路发生何事,转过身继续说着:“来,我为你介绍一番,这位是雪国大皇子,名为方云。左侧这位是二皇子,名为方仇。” 李若邻与季夜一同看去,见那正首位置端坐一人,一袭白衣,身披黑色貂裘披肩,看上去比其他人都年长几岁。两道细眉横展,下有一双丹凤眼,英气非常,正是李萧瑟口中大殿下方云,而他此时也正看向来人,与李若邻四目相对微笑着点头示意。 而在他左侧下首处,坐有一肥硕男子。此人身材肥壮,脑满肠肥,而皮肤白皙富于光泽,当得上是珠圆玉润。而其此时脱了外套的貂袄,只穿了两件里衣,正受着身边两位艺妓侑酒,嬉笑玩闹好不享乐,对于屋内发生什么本是毫不在意。这应是那二殿下方仇。 而在两人身后分别站着一人,如雕塑一般动也不动,由于身处暗处也看不清长相,只隐约看得其中一人头戴兜帽。 但看方仇不经意间眼神一瞟看到李若邻,登时睁大了眼睛猛盯着她看,已是垂涎欲滴。对着李萧瑟说道:“萧瑟兄,这小姑娘可是前来找你的?生得可是好生俊俏哇,还不给你方老弟介绍一番?” 李萧瑟转过身来微微笑道:“这乃是我羽国温婉公主,名唤李若邻。本是应与我一同到此,但临行前因其他事耽搁了,这才晚到了几日。且我二人早前便已有婚约,恐怕要让方贤弟失望了。” 季夜听得他说二人已有婚约,整个心有如碎成了渣子一般,原来她,她竟与别人有了婚约。难怪难怪,怪不得李若邻刻意提到二人并无血缘,原来是还有这一节。他因幼时的苦难遭遇本就是个细腻敏感之人,但好在还算乐观,转念一想李若邻先前既于我有所隐瞒,没有直说,说明在其心中也该有些重量才是。 而眼前方仇也不避讳,眼珠仍落在李若邻身上来回打量一番,这才摇一摇头,脸上的横肉也随之震颤,口中喃喃说着:“如此真是可惜了。” 李若邻看他眼神极其猥琐地盯着自己猛看,心里厌恶非常,下意识地向李萧瑟方向靠了两步。 他身旁两酒妓见状嗔道:“怎地了殿下,有我二人陪你还不够吗~” 方仇左右看着二人,与眼前李若邻相比恐有天地之别,顿时味同嚼蜡,没了兴致,恼道:“去去去,你俩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什么样的货色,赶快滚远些莫碍了爷的眼。” 那俩酒妓求助般齐齐看向末首座上的一位黄衣女子,见其没有丝毫反应,倒是其身旁所站的婢女冲她们隐隐摆手,两人会了意,不敢再多说话默默离席退去。 末位的黄衣女子抻一抻身旁婢女衣角,那婢女弯下腰来凑起耳朵,黄衣女子也凑近嘴巴,悄悄与她不知说了些什么。 婢女直起身来说道:“如此甚好,小姐,都听您的。”说罢侧身让出一条路来,黄衣女子起身两人也走出厅外。 屋内连走出四人,李萧瑟目光转向,这才注意到李若邻身后的季夜,二人来时李萧瑟本以为他也是店内的小二之类,可见他始终赖着不走,眉头一皱看向李若邻问道:“这小子是谁,若邻,他是随着你一同上来的吧?” 李若邻看了一眼季夜,说道:“这人姓季,单名一个夜字,是我自云州结识的朋友,因其也有些缘由来上京,我二人便随着刘伯伯所托镖队一路同行北上而来。” 李萧瑟愈听愈发不悦,目露凶光看向季夜说道:“竟是个没半点关系的朋友,既是有事来这上京,不去行自身之事,跟来此处有何图谋?你也是听了这屋内坐的都是何人,看在若邻妹妹的份上,便不加以为难,容你速速离去罢。” 季夜听罢心中再愤慨不过,心道将人赶走还是看在谁的面子,那若是没了面子,岂不是当场将我格杀在此? 但眼下己方势弱,况且人家二人乃是婚约已定的青梅竹马,自己像个跟屁虫般身后一直跟着又算什么? 想过这些,季夜心中郁结,又酸又苦,望向李萧瑟说不出的激愤与妒忌,当即拱手说道:“在下误入此地,打扰了各位,实在抱歉,这便离去,就不劳烦李公子来赶了。” 他此时羞愤交加,慌忙避开李若邻眼神,转身快步走下楼去。 李若邻微一抬手想要阻拦,但还是没有开口。望向他背影眼神复杂,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近两月来与其朝夕相处,逃出险地共击强敌,若说没有些许感情,那是假的不能再假,但现下和萧瑟哥哥汇合,确实已不能再与他一同了。 她轻叹了口气,心虚地瞟了李萧瑟一眼,好在他仍紧盯着季夜离去方向,并无察觉。 其实她对两人婚约本就并不十分情愿,更多的只是相处地久了,顺其自然。但要说对李萧瑟如何爱慕,那也是没有的。故而同季夜说起时,并未提到婚约一事,这倒真是季夜并未自作多情了。 醉里乾坤天宿运,命途钦定意中人 第三十九章 且说季夜走下二楼,在阶梯转角处看到方才黄衣女子,身边婢女正与小二说着什么,那小二低身应了声‘得嘞’,转身奔后厨去了。 黄衣女子见季夜从楼上走下,也认出这是后来随着异国公主上楼的那名男子,于是上前出言问道:“阁下是与温婉公主一同前来的那位吧,小女名唤张雪凝,乃是这雪阳楼掌柜之女,敢问阁下姓甚名谁?” 只看这黄衣女子一副鹅蛋圆脸,双目如杏核,鼻端小巧玲珑,说话间颊边酒窝时现,肤若凝雪,正衬她名中雪凝二字。 再看其所披白狐披肩柔软顺滑,极具光泽,下穿淡黄锦衫,上方花纹雍容繁复,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双耳右腕处也是各种名贵首饰在身,就连身边婢女所穿的也是上等的裘绒锦衫,可见其家境何等富庶。 单论她面容虽比李若邻略逊色两分,算不得如何的天仙绝色,但被这一身穿着打扮衬得气质斐然,当得大家闺秀四字。 季夜回道:“我姓季,单名一个夜字。” 张雪凝说道:“原来是季公子,想必公子也还未曾用饭,不如择个空桌坐了,容我来安排几道好菜?”她自有几分眼力,此时不问季夜为何从楼上下来,已是为他留了面子。 季夜本要答应,但转念一想等下他们从楼上下来,看到自己独自一人而坐,岂不是大大的丢人? 而这时恰好三五个跑堂的从后厨走出,每人端着两盘子热气腾腾的菜沿着小路走进后院。 季夜看着他们问道:“这后院之中也有客人?那我去后院坐如何,也安静些。” 张雪凝身边婢女却是忍不住开口:“后院自然是不待客的,只是因为。。”她话只说得半句,便知道自己多了嘴,当即闭了口看向张雪凝。 张雪凝沉吟一霎,心想这云州人既与羽国的公主结识,也应有些关系在其中,况且方羽哥哥一人在后院难免孤单,哪怕是带去供个乐子也好。 想过这些,也未对身边婢女发火,开口对季夜说道:“后院这会是有人在的,只是要与他人共坐一桌,公子若不嫌弃与我前去便是。” 季夜随着他们从侧边小路走至后院,却看院中正有一男子手持红缨长枪,独自一人挥舞不停。季夜着眼看去,此人劲力虽强,但也尽是些蛮力,所使的枪法招式却是一窍不通,看起来就好似随意而出,毫无章法。 那人见院内来了人,舞枪的双手就此停了下来,将手中长枪放于院中石桌上。几个跑堂的将那几道菜也放上去,匆匆退去。 张雪凝缓步上前,柔声说道:“方羽哥,楼上太过喧闹,我叫下人们做了几道热乎的你爱吃的菜。你若有些胃口,便赏脸吃上一点。” 近看那人身高足足八尺,有着一双极美的桃花眼,面目俊秀,丰神俊朗,气宇不凡。当得上是貌若潘安,冠如宋玉。 季夜看得下巴微张,这世间竟有生得如此完美的男子,有如是女娲再世亲手捏造一般,纵使同那些绝美女子相比也不遑多让。 再看其身材康健壮硕,举手投足间四肢修长有力,身上锦袍虽略有些破旧远不如其他人精致华贵,但穿在他身上就是如此合身衬意。唯有一句十字短诗可衬其容貌: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那人面无表情冷冷说道:“我本就是被迫来此,待他们走了我也就离去,还是将这些吃食都撤了去吧。”他说着看向季夜又问道:“你身后这人又是谁,是我大哥特意派来讥讽我的吗。” 他声音也是清澈悠远,听来让人十分舒服。 张雪凝面色紧张起来,慌忙辩解道:“不是不是的,这位公子乃是与羽国公主结识,从南境初来我上京,也是并无根据来此。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雪国三皇子,名唤方羽,‘羽’字乃是羽翼飞鸿的羽。我身后这位公子姓季,单名一个夜字。” 季夜心道原来他也是一位皇子,只是他为何不与他两位兄长一同在那二楼正厅,反倒是自己一人在这偏僻后院?边想着一边看向方羽微微点头示意。 不想方羽只瞟了他一眼,对季夜的示意也是熟视无睹,说道:“原来是远道而来的异国人,不去找正厅里那几人巴结,来这偏僻的后院作甚?” 季夜听他句句阴阳怪气,因其相貌而来的好感顿时消了。 刚想要有所发作,却听张雪凝说道:“他来到此可不是为了巴结讨好谁,相反他是。。。他是从正厅出来无处可去才随我来这后院。”她言语间本是想给季夜留出面子来,但眼下急着解释,也不顾这些了。 方羽眉毛一挑,那冰冷感觉似乎消融了一些,说道:“既不是来此巴结皇亲的,便带着这些碟碗到前院去吧,我还要在此练枪。” 那婢女上前一步急切道:“三殿下,这几个菜都是小姐精心让人所备,特别是那掌更是几日前便让师傅备好,待到这会做好拿来。您好歹也吃上几口,也不枉小姐一番心意啊。” 张雪凝双眼瞪起责斥道:“婉儿,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转头又看向方羽:“若是方羽哥没什么胃口,那我便让他们撤了去,也不妨事的。” 季夜心想那前厅可是万万去不得,忙上前坐在石桌旁说道:“那前厅有什么好去的?我瞧这后院就很不错,不如三殿下留我在这用一顿饭,我可以为殿下指点一下枪法,你看如何?” 方羽说道:“看来阁下还是位修武之人,只可惜你初到此地不甚了解,我雪国向来对武功修习不予重视,尤其是在皇室之中。不过你既说到指点,想必外功招式比我高出许多才是,不如等下用了饭,与我切磋一番如何?” 季夜一喜,猛点头道:“好说好说。” 张雪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和婢女婉儿离去了。 —————————— 季夜拾起双筷子尝了几口,发觉这大都城的酒楼味道真是绝美,低着头自言自语道:“这张姑娘家中坐拥这等酒楼,当真是上苍所眷。” 对面方羽轻哼一声:“酒楼?今后你就知道,莫说这栋酒楼,小半个上京都是他们张家的。” 季夜抬起头来:“小半个上京?” 方羽点一点头,季夜才注意他始终没有动筷,问道:“三殿下你为何不吃?” 方羽微微迟疑才道:“我来时便用过饭了。” 季夜也不加质疑,闷着头将这几个碟子里的东西风卷残云般解决了。他这一路大抵是吃着干粮赶路而来,就算路过一些客栈小城,饭菜也远没有此处合口。 他还在吃着,方羽抬起头听着上方动静说道:“我该走了。” 季夜嘴里还吞着东西,抬起头来问他:“走?为何要走,不是说还要切磋吗” 方羽微微一笑,四方的日光彷佛都聚集在他身上:“切磋?改日吧,他们楼上几人离开了,我就可以走了。”说罢起身走出后院。 醉里乾坤天宿运,命途钦定意中人 第四十章 季夜被他这一笑居然迷得一愣,猛摇摇头回过神来,心道谅你这面孔如何祸国殃民,使的也尽是些三脚猫功夫,与我切磋也是三两招败落的份。但他转念突然想到,他们楼上的宴席结束,李若邻岂不也要离去? 想到这他猛一摔筷子,也走出后院。 季夜快步走到前厅,饭点已过的关系,厅里人格外的少,只剩下零星的几桌客人。 他扫了扫四周无她,走出楼门三两步跨下石阶,一抬头正看见李若邻同李萧瑟并肩在这街中背对于他渐行渐远。 季夜心头一梗,又是好一阵酸涩,右手伸前于半空中凝滞一会才缓缓落下,想了又想始终还是没有开口。 身后一个清澈声音响起:“那便是羽国的那位皇子?身边的想来就是与季兄一同从南境来的公主了吧,只是想不到你还有如此心思,志向倒真是不小。”季夜的这点心酸难堪自然是被他看在眼中。 季夜转过身来,看到说这话的正是先行一步又折返回来的方羽,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方羽又说道:“季兄若是初到这上京暂无去处,正好我二人本就约好切磋一番,不如就去我那暂住几日如何?” 季夜看了一眼李若邻离去方向轻叹了口气,想着眼下确是没有什么好去处,而方羽身上散发的那种明媚魅力自然地吸引着其他人,便答应了下来。 ———————— 季夜跟在方羽身后,本想其身为皇子,定然是住在皇宫中,有着如何雍容华贵的寝宫,可谁知二人穿行良久,走过无数街道,最后却带他走到城中偏僻的一处角落来。 看着眼前简陋,甚至算得上残破的小院围墙,季夜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当真是雪国三皇子?” 方羽看了他一眼:“如假包换。况且如果能选择,这皇子我定让给他人来当。” 他边说着走进院子。 季夜本还想问些什么,但看方羽已跨过门槛,只能跟上。 进到院内,眼前是处三间的厢房,左手处则是稍小些的偏房,虽然颇为朴素简单,也总比外边的院墙要强些。 院中石砖所铺出旷阔的院落,唯有左侧角落摆有一副石桌石凳,而石砖缝隙中略有杂草丛生,可见平日是少了打理。 那左手厢房中走出一人来,见到是方羽回来赶忙上前说道:“殿下,您回来了。”他说着瞟到身后季夜:“殿下这是又带了一人?这月可已是第三个了。” 那人生得不高,甚至略有些低矮,但皮肤白皙,面容清秀,穿着一身粗朴的棉质白袍,看其样子应是下人之类。 果然方羽脱了外衣自然递到他手上说道:“才生,这位兄弟姓季,你且先带他去安顿一下。” 那被称才生的侍从接过外衣,伸手指向最右一间厢房说道:“季兄,请跟我来。” 季夜听他说什么这个月已是第三个,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莫非这所谓方羽假扮皇子,实际做的是人牙子的生意不成? 想着还是跟那侍从走进厢房,这屋内果然同屋外同样朴素,除一张木床,一处木柜外别无他物。 那侍从一拱手说道:“季兄,在下姓杨,名唤才生,您和殿下一样叫我才生便是。还请问您就是殿下新寻来的护卫吧?” 季夜疑道:“护卫?什么护卫,我本是在酒楼里偶遇你家殿下,想着也暂无什么好去处,又与这三殿下约好切磋武功,这才来此。” 才生恍然:“那便没错了,还请季兄在此安顿,在下先告退了。” 季夜心道这所谓三皇子住处竟有这般破落,但那酒楼的张姑娘对他有那般好,身边婢女也是三殿下三殿下的唤着,总不会骗自己才是。但也是实在想不通身为皇子怎落魄至此。 但眼下既来之则安之,季夜将包裹和佩剑放在木柜上,躺到床上昏昏睡去。 这一路风餐露宿已是许多天没有睡过床铺,哪怕只铺了简单的棉褥,睡得也是极为香甜。 —————————— 等到季夜再一睁眼,屋外已是夜幕降临,他穿好衣服起身,看到院子里方羽正如晌午那般舞着手中长枪。 季夜刚刚醒来本是怠惰地瞧着,但细看其所舞招法比晌午那时精妙不知多少,定睛瞧去,那红缨枪头如苍鹰击搏,刚劲有力,又不失灵动迅捷,同初看时相比全然不是同一人所使。 方羽眼瞟到季夜推门而出,一招过后回枪收力停下身来。 季夜上前几步说道:“方兄,你这长枪使得如此精妙,怎在酒楼时刻意藏拙,不曾展露?” 方羽打了个哈哈,没有解释,只是向季夜摆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季兄弟,来吧,让我试试你这剑法武功如何?” 季夜回屋取了剑来,且听方羽说道:“季兄,小心了!”说罢举枪前指季夜面门。 季夜正欲拔剑,被他这么刺了个措手不及,但他何等机灵反应,侧首躲过同时拔剑出鞘,趁方羽余力未收之时举剑挡他枪身,划着其枪身出其不意朝他直冲而去。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单手长剑所遇长枪,自是要贴身近攻,扬其长而避其短。 方羽自小一人习武,仅有的对招也是与长枪对攻,像长剑这种单手短刃自是没多少经验可言。 眼看季夜剑刃马上就要削上他手掌,方羽慌张之下也还是有所应对,双掌十指松开枪身脱手,避开其剑身,而后于空中重新接过长枪,急急后退。 方羽长松口气,誓不让他再近身,舞动长枪再向其攻去,却是实时收力以防重蹈覆辙。 而季夜也是先行试探,并无意三两招就令其败落,此时重新面对夜色中闪动银枪,举剑如游龙缠蛇般化解其攻势。 二人过得二三十招,季夜不再紧贴其身,而是单凭剑法与之拆招,由此给方羽长枪容有施展空间,大开大合威力猛增。 季夜自出山以来,除了那使快刀的匪寇之外,唯有眼前方羽与他对拆招法最为畅快,而先前与那匪寇乃是死斗,后又与李若邻一同对敌,自是不如现下切磋比试随意自在。 相比在李若邻手下落败,则是败在其掌力之下,并非是招法不济。 百余招已过,季夜虽是每招只守不攻,但脚下却交叠不停愈发逼近。 眼看季夜守势不留丝毫破绽,方羽只得出枪横扫同时后撤。这院子再宽阔也终究是个小院。 方羽给逼到角落处,只得咬牙用出他杨家枪法中的一招‘乌云盖雪’,举枪竖劈而下。此招乃是奋力之招,为的就是逼退季夜留出余地。 季夜见状急退三步避开枪尖,待其新力未生之时左脚猛踩枪头,右手出剑横斩方羽左手手腕。 方羽来不及变招只得松开,不然这剑锋立马就要把他左手斩下。但此时他唯有右手紧握枪尾,被季夜一脚踩住枪头使不出力来。 挣扎着想右手用劲撤回枪头,却看季夜回身再度出手剑身已搭在他脖颈处,显然是高下已分。 季夜收剑双脚后撤两步,拱手道:“三殿下,承让了。”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四十一章 不想方羽落败也并不失意恼火,反倒是面露欣喜之色,他翻手竖起长枪哈哈一笑道:“好好好,季兄弟武功果然了得,不用丝毫内力便轻松得胜,不愧是能与羽国公主所结识的侠士,看来我今日眼光实在不错。” 季夜心想岂是我不愿用内力对敌,是这体内的火毒实在不可随意调用,先前在云州时调起只在玉佩上划了一道情形便立刻加重,若用以对敌恐怕就要倒地而不起了。 思索间却见方羽从石桌上拾起一纸包,顺着那破败院墙三两步攀上屋顶,就这么坐在屋脊的宽片青瓦上,俯视着他招手说道:“季兄,烦请上来一叙如何?” 季夜抬头望去,只见这夜晚的清辉正映照着方羽可谓惊世的面容上,在配得他那清澈温柔的嗓音如淡淡清泉滴人心头,言谈举止间彷佛有着无尽魅力让他人对其无法拒绝。 季夜随着他的老路也攀上屋顶,坐在方羽身边。 眼看他从那纸包里摸出一个已经凉透了的包子来,摆到季夜面前:“季兄可有胃口?” 季夜惊得瞪大了眼睛,连殿下也忘了先提起,直问道:“你不吃那酒楼里的那些锦食,怎么吃起了这凉飕飕的包子?” 方羽笑笑说道:“我不吃外面别人给的吃食。” 季夜连问道:“这是为何?” 方羽道:“季兄是不是还想问,为何我身为皇子,不同我两位兄长一般住在皇宫,却蜗居在这城中的凋敝小院?” 季夜不再接话默认下来,只听方羽接着说道:“二十年前盛夏,我雪国贵妃归宁返乡,于临去时途径潞城路遇匪寇,被掳至羽国境地带到羽国皇帝面前。我国闻讯后虽大肆出兵尽心寻找,但太行山附近山川地脉何其众多,那伙贼人有如鬼灵一般就此消失在这群山之中,再难寻到只人片影。 最终我朝无奈,以黄金十万,白银五十万两,又搭以美女无数才换得其归。 于是在第二年夏天,此事过得整整一年多后,这贵妃才在两国使臣护卫下安然接回。” 季夜在旁侧耳静听着,也不插话,只心想着这贵妃当真是多磨多难。 方羽边说着语气愈发沉重:“但在她怀中与其一同被平安送回的,竟还有一男婴。自此于前朝后宫引起轩然大波,不知是谁传出了消息更是引得整座上京城满城风雨。 满朝文武皆是议论纷纷,一说定是那羽国皇帝强行辱了贵妃身子让其诞下婴孩,为的就是羞辱陛下,乃至整个雪国的脸面。 另有一群大臣说此事历经如此之久,也许是哪个乡间草寇的野种也说不定。而无论这两类如何推测,最终都是要扼死这男婴于襁褓,以证皇权之威严,宗室之正统。 然据那贵妃所言,这男婴乃是千真万实的雪帝方生之子,皇室血脉。她自出城前一晚受得临幸,被掳前往羽国时发现有孕在身,于初春时分诞下此子,现今已有两半月大了。 雪帝忙叫人去查,也正如她所言,出城前一晚翻的正是这贵妃的牌子,心下稍宽。 但此番说辞也并无法决定何事,任凭她如何挣扎辩解,群臣仍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皇室血统绝不容许玷污为由,毫不退让。 而宫内城外风言风语依旧不停,雪帝对这贵妃虽是宠爱非常,但百般权衡之下还是主意将这婴孩扼杀赐死,贵妃则就此降为才人,暂且打入冷宫。而那贵妃当晚聆得旨意。。。” 方羽说到此处声音已有些微颤,但也还是极力控制着,只听他继续说道:“那贵妃当晚聆得旨意,绝望之下寻一白绫自缢于梁间,誓以自身性命自证其清。雪帝听闻此事,悲恸嚎哭间收回圣意,于百官劝阻而不顾留下那男婴一命,让其长大成人直到如今。 而那贵妃名为杨延香,北境真定城人。男婴名唤方羽,正是在下。” 听到此处季夜轻‘啊’一声,惊讶间心道这三皇子身世竟与我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方羽紧接又道:“我虽是由此捡回一条性命,但也仍命途多舛。父皇为我赐了这极羞辱的名字,以铭这今生奇耻。又只让奶娘携我在这小院中自生自灭,还绝了我母亲于真定城的娘家将我带回抚养的心愿,待到五六岁时才送来一族内的同辈孩子,以作近侍照顾起居。” 季夜恍然道:“便是那才生了。但这不吃他人所给的吃食又是为何?” 方羽抓起包子猛咬了一口,又说道:“奶娘尽心将我保护得极好,而又因有父皇旨意,这才没有被宫内外那些虎豹豺狼吃干抹净,得以保全。 近几年来宫内已有人逐渐按捺不住,但也仅是暗中出手,并不敢摆到明面。十四岁那年奶娘先尝了一口附近小店买来的肉粥,身中剧毒当场身亡,算是又替我抵了一命。自此吃食都是从城中各处买来,每日一换,绝不单用一处。” 季夜听罢略一思索,想起什么般心中一凛:“故而在那雪阳楼后院,你不吃那些菜,反倒是都进了我的肚子,倘若菜中放了毒,那岂不是?” 方羽淡然一笑,不置可否说道:“那些东西可不是我要你吃下,不是吗?况且你这不是还好端端的坐在这里。” 见季夜仍是紧张,方羽笑意更甚,也不再逗他,说道:“好了季兄莫紧张,雪阳楼里你吃进去的都是那张家小姐安排了知根知底之人做好端来,决计是放不去毒的。” 季夜又问道:“那方殿下你为何还是不吃?” 方羽苦笑一声没答话,只是将那几个包子尽数吞净了,猛喝了一大口水,转移起话题说道:“按照旧例,我雪国皇子因不修武功,故待得一定年纪,都会有一贴身护卫伴其身。 而我这无人在意的便宜皇子,自然是只能招揽些不入流小门派的弟子,皆是些武功稀松平常之辈。 这一月以来共交有两人,先一人是城外二百里处苍鹰山上苍鹰派掌门的二儿子,他全门派上下虽有百十余人,但唯有那掌门勉强算是个二流高手,其余皆是些鸡鸣狗盗之徒。一日午后那小子主动寻到这院中来自荐,当晚后被人梦中割了喉咙,就死在你午后睡的那张木床上。 季夜下意识摸了摸喉咙咽了口唾沫,耳边方羽接着说道:“后一人乃是小镖局里的一个年轻镖师,想娶这镖局家的小女儿苦于没有银钱说媒,那日在镖局门口被我瞧见了,自告奋勇地要拿这每月五两银子的俸禄,不想转天出街时再也没有回来,自此人间蒸发尸骨无存。”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四十二章 他长长一段话总算说完,转头看向季夜。 季夜一笑说道:“怪不得才生那会说我是这月的第三个,只是听方兄之意,是想要我来做这贴身护卫了?但我这人还是颇有些惜命,恐怕殿下要另找他人了。” 方羽道:“季兄也莫急着拒绝,以你的武功自然不比那些臭鱼烂虾。且此番年节将近,别看我这三殿下既无地位,也无权势,但有些宴席集会还是如今日一般必须到场,而那羽国公主想必也会在场,季兄难道就不想再同她再有些交集?” 季夜一想也确实如此,他羽国二人身份如此尊贵,此时恐怕已住进了皇宫之中,而除此之外又该如何进到皇宫得以再同她相见? 这么一想心中刺痛,略加思索还是说道:“殿下倒是颇会抓人心思,我答应便是。” 方羽得逞般脸上泛起笑意:“今后你我二人时常切磋,我这枪法也可进步神速了。” 季夜突然问道:“方才你说这雪国的皇子们皆不修武功,可方兄为何练得这一手枪法?” 方羽低头看向石桌上长枪说道:“今日既于季兄比试过,之后又是要日夜相处,那也便不瞒你,我这练的乃是真定城杨家祖传的三十六路杨家枪法,自才生初来京城时带来枪谱,孤身修习十余年隐瞒藏拙于他人。 但眼下看来,这枪法可是不甚理想,在季兄手中不过四五十招便败了。只是不知季兄年纪轻轻武功不凡,是师从南方何门何派?” 季夜想了一想,也确实说不出自己是什么门派,只得说道:“方兄的枪法也是十分精妙,不必妄自菲薄。在下无甚门派,师父唯有我这么一个弟子。” 方羽微微颔首道:“原来是隐世的高人所传。” 看着眼前方羽将他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季夜竟有那么一瞬间也想要将自己的这身世与秘辛一吐为快,但心念一转还是忍住没有说出口。毕竟同他只相识一天不到,绝不可轻信于人。 思索间忽地想起自入了上京城还没有给人看过那玉笛,便从怀中摸出来递到方羽身前:“殿下可见过这等东西,或者是见谁寻过这笛子之类?” 方羽接过玉笛端详一番,摇一摇头:“我这见识太短,认不出是何地的做工,兴许宫里的老师傅能辨认一二。” 季夜心下一黯,心道这凭一玉笛信物寻人岂不就如大海捞针一般,若是这一年之内都寻不到那教主的女儿曲灵,恐怕就只有去五毒教讨了那缓时的解药再去找李若邻让她吃下这一途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从街中走来一窈窕身影,没等他俩看清面容已走近了叩起院门。 方羽朗声道:“请进来吧,不知姑娘夜里来此所为何事?” 院里的破旧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季夜一看原来是午时张雪凝身旁的那婢女婉儿。此时她披了件纯白的狐皮大袄,竟颇有些端庄贵气。 那婢女婉儿进了院子,望了望四周无人,抬头才看到两人并肩坐于屋顶,开口说道:“想不到季公子也在此,我家小姐特遣我来送请柬来给三殿下,两日后明月楼有场花魁的买扑会,还请殿下赏光。” 屋顶方羽清幽声音传来:“花魁?可是那新晋的花魁叶向晚?” 婉儿低首矮身道:“回殿下的,正是。” 方羽说道:“你放到石桌上便好。” 婉儿上前几步依他所言,抬首深深地看了季夜一眼,道了句:“那奴婢就此告退了。”退步转身离去。 待到她身影从街边渐渐远去,季夜转头向方羽问道:“这张姑娘的那栋不是唤作雪阳楼?怎么这又跑出来个明月楼。” 方羽看向远方淡淡道:“这雪阳楼只是座酒楼,只作饮酒摆宴之用,而那明月楼则是一青楼,自是不一样的。况且他张家祖业又何止这一点两点,另有钱庄、布行等十余种行当,不光在上京,雪国境内的几座大城皆有分号。午时的那句小半个雪国都是他们张家的绝不为过。” 季夜在旁听得是频频点头,又问道:“那为何这张雪凝张姑娘放着另两位受宠的皇子不去巴结,反倒是对三殿下你这般好,这般的温柔体贴?” 他这般问自是八卦之心多于好奇。 方羽果然冷冷说道:“自然是我这副皮囊所致。她张家富家巨室,且在朝中也有些人脉网络,对我这尴尬身份才并不在意。然她自六七岁时便时常来这院外纠缠,后来看我总是避而不见,就让底下人送些吃食衣裳之类,直到现今。” 季夜见果真说中,一时间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恰好方羽提议这时候还早,二人再切磋一番。季夜略一放水,方羽于百招时落败。 —————————— 这两日季夜胆战心惊,不时想起被割喉夺命的那两人,但好在这期间日夜防范也并未有何异常,也逐渐放宽心来。 如此两日后,晚间才生前来叩门,恭敬说道:“季公子,殿下来让我请您动身了。”眼看季夜不似前两人那般转瞬即亡,言语间也更尊敬了些。 季夜穿好衣服,这才想起该是到了去那明月楼的日子,走出门去才看到方羽已在院中等他。 两人走出院门穿过十余条街,这明月楼地处皇宫西南方,比雪阳楼还要稍偏远些。 酉时末的上京,夜色初显,两旁的行人却是丝毫不减,足见其何等繁荣盛景,季夜生来还是头次得见,四周张望个不停。相比于幼时夔州的冬夜街景,这上京城不知要繁华得多少。 季夜随着方羽沿路穿行,远处一幢高楼隐现,约莫竟有七八层,每层铺有各色的琉璃瓦顶。四方檐角处都挂满了灯笼,照在亮闪的琉璃瓦上有如白昼,又如灵山寺顶的佛光那般光耀,当真是琼楼玉宇,金碧辉煌。 季夜忍不住从身后开口问道:“远处那便是明月楼?竟有如皇宫一般,比那雪阳楼可恢弘大气得多了。” 方羽回头看他一眼,与其并肩而行,说道:“那是自然,这明月楼可是城中最为有名的青楼,全城的达官显贵尽集于此,乃是除皇宫外最为奢华精致的楼宇,自然不是其他酒楼之类可比。” 季夜问道:“听殿下你这般说,想必是时常光顾的了?” 方羽自嘲般淡然笑笑:“我这一落魄皇子哪里来的银子去这等地方?虽说皇子每月有一千两例银,但内府的那些官差们欺我这等身份,自小就扣下九成九的例钱,再后来便直接尽数扣下,连发也是不发了。 现如今只靠着外祖父飞鸽寄些银票过来,但杨家也只是做一些武人行当,并不如何富裕,每两三月也才百余两银子,怕是只够吃喝玩乐那么一晚。若不是有这请柬,可绝不会来此。” 季夜一旁听着暗暗颔首,心道这豪门权贵家同底层普通人家当真不是同一世界之人。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四十三章 两人谈话间,离那明月楼已很近了。许是今日这买扑会的关系,离得愈近愈是人声鼎沸,不论是居于附近的寻常百姓,还是穿着破落的长工苦力都聚在对街远远地看着,只因那门口站有十余个身穿黑衣的家丁,摆出一副闲人勿近的样子,其中有一老鸨样的老妈子站在中央,迎着从远处街头来的轿子上下来的显贵们,换出一副柔媚的笑脸来。 穿过熙攘的人群,季夜望去更是震撼非常,只见街对面乃是一片大湖,楼上的灯火映照于湖面上,极尽光亮。明月楼原来是在这湖面上,一处三面临湖的渚中所建,而右临岸边处则另有一座石桥接往渚上。 方羽在旁所说此地名为桃花渚,是以渚上盛开桃花为名。故世人有语:“折尽镜湖临池柳,桃花渚上明月楼。” 两人走上前迎面对上那老鸨子,搭眼看去那老鸨似乎年纪不大,体态丰腴极为柔媚,笑起来双眼眯成一线,披着红狐裘毛,头戴一朵妖艳牡丹,宛如是其本体化身一般。 方羽从怀中摸出请柬,那老鸨只一眼便认出他,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皱起,转瞬又归于正常,摆出副迎候贵客的面容走上前来说道:“三殿下您来啦,快快进去落座吧。” 方羽刚要开口,却看张雪凝从门内走出,近乎小跑着走到几人跟前来说道:“潘娘,这两位是我朋友,由我来招待便是。”她今日穿了件纯黑貂裘,贵气非常。 那被称潘娘的老鸨早料想着她会出来亲迎,恭敬说道:“小姐您请便。” 季夜随着方羽和张雪凝两人前走,身后忽然传来那潘娘尖声轻喊道:“哎呀你们两个怎地此时前来了,没人和你们说起要晚些来吗,快快去后院吧,真是没办法。” 季夜回首望去,竟是霍燕和孙正两人各牵了一辆马车背后装的是满满的从云州一路运来的那些货草,正同那潘娘说着什么,并未注意到他。 随着潘娘说了句‘且随我来吧,’两人牵起马,季夜赶忙回过头来。 走进这大厅之内,烛光灯火闪耀格外刺眼,季夜猛眨几下眼睛,才看到这明月楼层层中空一望到顶,四方立有桶般粗细的丝楠木,两侧留有连廊摆座,中间围出一极旷阔大气的唱台,而自二层之上外列室室雅间,层楼叠榭,错落有致。 其中不见有何花卉植物,却隐有暗香袭来。 季夜无心在意这异香,心中只想着镖局千里迢迢送药草到这青楼是作何之用,再遇霍燕孙正二人,他还是想去远远地一见。 想过之后,向方羽道了句‘稍后再回来寻你’便回身左转往霍燕和孙正的方向去了。 不想这后院竟颇有些曲折,季夜一路跟着车辙印,才不至就此迷路。 很快跟到一列紧并的矮房前,此处远离前院喧闹,灯光也昏暗几分。季夜远远择了处低矮墙边,低下身来细听着。 只听潘娘说道:“你们是从云州来的那福威镖局吧,今年怎地不是由那个霍老头带人来送镖了?” 霍燕一吸鼻子,略微一顿才默然道:“您说的想必就是家父吧,我名霍燕,是那霍老头的女儿,我镖队半月前遭遇匪寇,家父不幸罹难,横死当场。” 潘娘听罢眉头一皱,问道:“那你们所运的镖货呢?除了这两辆马车外,可有遗失?” 霍燕从实答道:“虽还损了几位镖头,但镖货并无遗失,余下还有七八辆马车留在城中客栈。” 潘娘着实松了一口气,说道:“还好还好,上一月也有只镖队于途中遇袭,只是他们时运不济,人货两空,只有一人幸存前来通报。” 边说着边从怀中摸出两张银票来,又取下钱囊掏出一把碎银子,约莫二三十两,摆到霍燕身前说道:“这二百两是这一路的镖钱,多出的这二十两,就当是抚恤这几位枉死的镖师了。你家镖局老镖头既死,今后就不必再接这趟镖了,回去后快些将余下几辆的镖货送来,但切莫记着等到午夜时分再来。” 季夜听得正酣,耳边竟传来几声脚步,抬头看去竟是两天不见的李若邻。 眼看李若邻已走到季夜身边,正欲开口叫他,却被季夜一把拽得低下身来一手捂住嘴巴,摆出噤声的手势。 李若邻急得耳根羞红,领会了他意思猛猛点头,季夜这才撤回了手。 可她实在又有些气急,当即伸出右手在季夜腰间猛拧了一把。 季夜瞬间吃痛,但此时又不能叫喊出声,只能又捂了自己嘴巴强行忍住。掌间口鼻处传来一阵清新芳香,这般也算是同她有所亲热了,季夜厚颜无耻地想着。 霍燕和孙正听她居然说着还好还好,气结不过,险些就要发作,但看她所给镖钱竟有如此丰厚,还另外给了些补偿,心中气恼尽数消了。 转念一想这趟长镖可绝不能丢了,又恳切说道:“我镖局虽损了主心骨,但整体还在,今后接这趟镖还是毫无问题。” 潘娘略一思索,说道:“如此的话明日子时你们将余下的镖货尽数运来,再与你们细谈。这半年来也确是折了几支商队,正是用人奇缺之际。” 霍燕接过银票和那一把银子,老实道了声谢,同孙正两人将马车上麻布袋子搬进那低矮门房,牵着马车转身离去了。 潘娘也进了楼中就此离去。 待到三人已走得远了,季夜李若邻站起身来。 季夜看向她,这才来得及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此?” 他这般细看去,李若邻脱了一路上所穿的鹿皮土帽土袄,换了一件包身纯白狐裘,上面毛发柔亮光滑,极为精致漂亮。 配以她绝美容貌,真有如一只雪地中的白狐一般,让人一眼望去便深陷其中。看来是从那潞城中便紧紧地记着,这两日到了上京城立刻置了件精贵狐裘。 李若邻脸上红潮未消,看向季夜竟莫名有些紧张,嘴上说道:“我,我在大厅看到你走进来,转身就又出去了,我就跟了过来。那你又怎会蹲在此处偷听?” 季夜说道:“方才进来时看到霍燕和孙正他两个,就想着跟过来看看,因着先前的误会和愧疚,这才躲在这墙后听着,没有出来相认。” 李若邻深以为然点头道:“所以他们这些镖货原来是送到此处,不至于到上京来成了无头苍蝇,已是极好的结果了。” 她说着话锋一转,问道:“那你这两天,是去哪了?那日萧瑟哥哥言语重了些,他说话就是那个样子,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听她如此说,季夜脑中又浮现那李萧瑟所说二人已有婚约的那番话,心头又是一酸,深吸口气平复一番说道:“我这两日都与三殿下待在一起,已答应了作他的贴身护卫。” 李若邻一副了然的样子,说道:“就是那个容颜绝世的三殿下吧?我已听他们提起过了,如此便好如此便好。那日自酒楼出来就不见你踪影了,我还有些担心呢。” 季夜这才心头稍慰。 两人沿原路到前厅外,才看到门前到那街边的这一条通路已有些空旷,看来人已来得齐了。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四十四章 进到大厅之内,潘娘正引着最后几位上座,余下的各层散座皆已坐满了人。 李若邻径直向她原本位置走去,以她和李萧瑟身份自然是和其他几位皇子坐在一层的绝佳位置。 季夜朝着她走的方向看去,略扫视一番看到方羽竟和他们同坐在第一层,与几人离得极近,只不过是灯火略阴暗的一处角落,想必是由那潘娘亲自安排。 季夜从后跟着李若邻走向几人所坐连廊,就在这拐角立柱之处,与李萧瑟四目相对。 却看李萧瑟微眯着双眼紧盯季夜,瞳中似有精光射出,神情疑虑中怒气已显,季夜忙看向别处避开他目光,心道定是李若邻离开这会,而后又与自己一同回来,惹恼了他。 如受刑般再越过方云方仇和他二人身边武人打扮的贴身护卫,坐到方羽身旁。 待四方宾客坐定了,潘娘站于唱台之上朗声说道:“今日满京城的贵客尽皆到场,给足了我明月楼脸面,奴家在此不胜感激。 想必各位已知晓了,今日这会,乃是明月楼新晋花魁叶向晚的买扑会,各位身前桌上都摆有一张标纸,上面已标好了每桌的序字,您心中觉着我们这位花魁值多少银子,便拿纸笔写在这标纸上,写出这银钱最高的,便可在七日后与我们这位叶花魁共度初夜春宵。 稍后给出各位思虑的时间,由我明月楼的姑娘们合舞一曲,还请各位看官赏眼。” 她说这番话时并不如何奋力嘶吼,但在这宽广空阔,甚至有些喧闹的大厅中,不论所处哪一层的宾客听来都是极为清楚。再加她嗓音颇为柔媚好听,在场众人有如靡音贯耳,迷惑人心。 季夜低头看去,只见面前桌上果真摆有一副笔墨,和一张对折起来的金粟纸。 见方羽置若罔闻,纹丝不动,季夜拿起那厚纸问他道:“写出这银钱最高,是为何意?” 方羽看向季夜嘴角微翘:“大抵是你觉得这花魁一晚落红值多少银子,便把它写在上面。” 季夜心道这明月楼既是这满京第一青楼,这其中的花魁也定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比之李若邻也丝毫不输才是。 想到这他侧首看向李若邻,她正前身微倾,目光看向中央唱台。 季夜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那唱台屏风后分列两队陆续走出八位舞女,每人头顶仙人髻,眉心点画红梅,面遮薄纱,长裙曳地,站于唱台摆开阵型,翩翩起舞。 而同时屏风后乐声四起,琴瑟和鸣,配以台上之舞当真天作之合。 待得一曲作罢,那台上八人转换身姿,站成一排,只在中央微微拱起。而众舞女齐齐半蹲,手持羽扇形态各异,风姿绰约,这一瞬就此定格。 就在这时只见一窈窕魅影双手搭着条黑色绸带从天而降,季夜惊异间探出头来向上看去,原来是那顶层楼上有两人攥着绸带慢慢松开使其滑下。 台上那天降女子松了绸带,身后琴乐又起,随乐而舞。 眼看她一袭纯黑轻透丝绸外衣,黑纱遮面,长发高束,上身丰满摇荡。虽遮着半边脸看不清面容,但看她生得一双狐媚眼,眸含春水,澹澹生波,便知这幕遮之下面容绝世。 再看其腰若束素,翩舞间双腿隐现纤细修长,风情万种,媚意天成,与李若邻的绝美乃是各擅胜场,但若是真要相比,此刻其描了浓妆,又有如此背景氛围相衬,还是这台上女子略胜半筹。 季夜哪里见过此等场面,目光已再离不开她身,不由得自言自语惊呼道:“这是天上的仙子降于尘世?” 背后忽传来一位轻柔女声:“苏姐姐本就是我明月楼一连几年的花魁,公认的北境第一绝女子,只是这半年来了向晚妹妹,在中秋时的评花榜上输给了叶向晚,才丢了花魁名头。” 季夜回首一看,张雪凝不知何时已站于两人身后,嘴上虽回答着他,目光却瞟向方羽。 季夜不禁说道:“台上这苏姐姐已是貌若天仙,难想这新晋的花魁该有何等美貌。” 张雪凝双眼微眯笑道:“季公子在这纸上写下数目,若是最高,自然就可得见了。” 说话间却听旁桌方仇刻薄说道:“羽弟,这苏不予和你看来倒是极为相配,不如你二人一同搭个伙,你也到这明月楼里做个男娼如何?哈哈哈哈”他身材本就极为肥硕,此时一大笑,更是引得双颊横肉剧颤。 方羽听他如此言语,依旧眼光未动看向桌面,深吸一口气,右拳紧握着微微颤抖,但也只得暗暗忍下。 却听方云在一旁轻咳了两声,方仇却未有所反应,许是这四周琴声嘈杂了些,未曾听到。 季夜心道这二皇子言语也太过于歹毒了些,若是方羽同他们也住在皇宫中,恐怕还不定要受尽怎样的欺辱,这般想来住在这宫外也并非是什么坏事,难怪那日宴席方羽只一人在那后院,不肯进到二楼正厅。 边想着季夜已提起笔来,心道若是问我这花魁一晚值多少银两,毕竟是天仙下凡,自是十万两都不止的,当即在纸上写下‘十万两银’几字。 季夜哪里知晓这买扑所谓何意,经了方羽这般说,以为是只消写下这数字便万事大吉,而此时方羽和张雪凝只顾着心头激愤,也并未看到。 不多时一曲又过,几位舞女同苏不予一齐退至屏风后,潘娘重新站回台上说道:“请各位写下吧。” 话音一落,从各层两侧走出两位清倌儿,到各自桌前敛起粟纸。待自己这桌的已被敛走了,方羽这才发觉,转头问向季夜:“你在那纸上写了多少数目?” 季夜看他莫名紧张,自然道:“十万两啊,你方才说顺从心意,我想以这花魁之姿,自然是十万两都不止的了。” 方羽暗叫一声不好,他这两位哥哥和其他上京的权贵就算再纸醉金迷,也断没有拿十万两去买花魁一夜春宵的道理,况且这一桌的出价定然是要算在自己头上。 想到这方羽猛一拍脑门,向他解释道:“这标会乃是暗拍,由出价最高者得,是真正要给付实钱的。” “啊?”季夜猛地一惊,莫说十万两,就是一百两他也是拿不出,他再看去,那几位清倌儿已把那叠纸交到潘娘手上,急切问道:“那该怎么办?” 方羽此时也是手足无措,尽管心中不愿,拉不下面子,但还是忍不住朝张雪凝看去。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四十五章 张雪凝噗嗤笑出了声,刻意避了目光不与他对视,给他暗暗留了面子,动身往台上走去。 而台上潘娘已翻看起粟纸,翻到最后两张突然盯着纸上墨字睁大了双眼,抬头看向方仇露出惊讶之色。 她下意识转头朝着正走向她的张雪凝看去,手中仍是不停。翻到最后一张,低头一看,更为大惊,再看向方羽季夜两人方向言语间竟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朗声说道:“此次优胜是方羽三殿下,白银十万两。”说着横举那张粟纸示于众人。 张雪凝走上唱台凑上她耳边似乎说了些什么,潘娘点一点头,重新说道:“愧对于在座各位,方才奴家说错了,是由三殿下身旁的这位季夜,季公子出价。” 霎时这明月楼内所有人都朝着季夜方羽二人看去。 季夜脸色发烧,心道这下可惹出了祸,该如何是好?自己这贴身只有老头子留下的五十两银子,这一路还剩下三十两,这窟窿可是无论如何也补不上了。 而方羽长松了口气,总算因着李若邻的面子没有牵扯到自己。 方仇怒看季夜猛地一拍桌,开口还是稍有收敛,说道:“潘鸨母,若是这小子拿不出十万两,该当如何?” 潘娘挤出笑意朝他说道:“那我明月楼有的是制裁手段,而这优胜的人选么,自然是依次顺延。” 方仇对这回答显然是十分满意,站起身来看向季夜恶狠说道:“我倒是看看这小子如何凑得出这十万两银子!” 说罢他离开位置转身离去,身边护卫紧跟于其后。 待他走出门去,潘娘面对众人说道:“稍后我们的姑娘们还准备了两支乐舞,余下的各位还有闲情的,便留下赏眼,或者先行离开都可。方羽殿下,季公子,且随我来一叙如何?” 季夜心中一紧,脑海中已经在想着这明月楼有何等手段,稍后可该如何是好,起身同方羽跟着张雪凝潘娘两人绕过前厅,进到一不起眼的后室之中。 来到屋内,潘娘顺着门缝向外看,见无人跟来,紧忙闭了房门,转身对张雪凝如释重负般说道:“小姐,方才好险啊小姐,幸好有这季公子误打误撞解了围,不然眼下当真是不好收场。 季夜在旁听得是云里雾里,自己闯出这祸端,如何又变成解了围? 不想张雪凝也是不解问道:“潘娘这是何意,季公子他不知规矩,才在纸上写了这十万之数,过几日让他替了小宝,又不妨事的。” 潘娘又说道:“小姐您有所不知,我刚翻看粟纸,二殿下的那张上竟写了五万两银,若是没有季公子这误会,难不成真要。。。” 张雪凝恍然说道:“原来如此,那倒当真惊险,但若真是这样,哪怕是麻烦一些,也不能让他就此如愿,毕竟已与向晚妹妹说好,又哪有反悔的道理。只是想不到他一个皇子,竟能拿出五万两白银,可真是难以想象。” 潘娘认真点头说道:“定是方仇中秋评花时看到了她容貌,心心所念准备许久。” 张雪凝看向季夜说道:“季公子也不必担心,这十万两无需给付,待得除夕夜照常来此便是。” 方羽听着在一旁睁大了双眼,神情间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意。 季夜不解问道:“张姑娘,这是为何?” 张雪凝道:“今日这买扑会,本是为了造些噱头,并不是为了出卖花魁春宵。我安了自家的下人小宝混进到场权贵中,扮成一副外商模样在金粟纸上写下二万两银子,本想着就此冠绝全场,将这所谓优胜把握在手,可谁知那二殿下豪掷五万两,之后的事你也就知晓了。 “之后便有一小子不懂得规矩,不知天高地厚写了这十万之数。”季夜苦笑接道。 张雪凝微微笑道:“季公子不必自嘲,虽是误打误撞,但也算是帮了大忙。只是与她得见一面,也仅限于唱曲谈天,莫要动手动脚,说些无礼之言。在下自知季公子并不是这般之人,但总要事先说好,还请见谅。向晚妹妹的笛子奏得最为悦耳动听,公子可以让她吹奏一曲,绝计不悔来此一遭。” 季夜心道本已惹了祸端,这会又歪打正着地化解已是万幸,不管说些什么都是答应下来,对她所言也不气恼,只是对那笛子吹奏却是未曾入耳了。 方羽这会面色悔意已消,在旁冷哼道:“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子还当真有如此清高,五万两白银何等巨数,供养千人私兵也是绰绰有余,竟比不上与一位女子春宵一度?” 张雪凝自觉他心有不满,柔声说道:“方羽哥哥莫要生气,奴家今后不再打这些小心思便是。 这奴家二字颇为刺耳,方羽冷着脸不答。 张雪凝又说道:“方仇走时如此气恼,我怕你二人回去路上他会忍不住让人出手,他身旁那护卫乃是出自纯阳,于年轻弟子中也是佼佼。”她瞟了季夜一眼又说道:“稍后安排一辆马车沿后院左边石桥送你们回去吧。” 方羽心思本就闷着,一想季兄不弱,就算动手应该也可抵挡一阵,况且自己身为男子顶天立地,若总是承其情,庇其荫,岂不是愈发拿人手短,今后再面对张雪凝亲近,也是没脸推却了。 想到这暗下决心嘴上说道:“马车便不必了,季兄武功不凡,携我自保足矣,不劳张姑娘费心了。” 张雪凝有几分猜到他所思,看向方羽心中暗叹一口气,也没有再相劝,只是叮嘱季夜除夕晚定要来此会面。 —————————— 季夜方羽二人走出屋去,却看前厅仍是人满为患,想着由前门走出势必引人注意,还是转身到后院沿另一边石桥离开这桃花渚。 从右临岸的石桥返回相比于原路还要绕行不少,途中经过几条偏远街道,其中大多贫户夜里无事又没有些娱乐可做,都是早早睡下。故而同那些繁华处相比分外冷清。 方羽走到半路便已暗暗懊悔,心想在这无人街道若真是遇有人在此阻拦,只怕很是难逃,当下已经想好若是情况不妙,可得抛下季夜独自逃掉才是。 二人将要走到这条街尽头,正所谓‘怕处有鬼’,只见前方尽头院墙上正有一人负手而立,身着夜行黑衣,漆黑布罩遮面,在这澄莹月光下迎着冷风衣襟摇曳。 方羽心下大惊,霎时间冷汗顺额头直下,猛吞了一口唾沫,转身飞奔欲逃。可没跑出几步从两边民屋又钻出两人挡在前方,手持长剑身着黑衣,方羽只得停下。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四十六章 只见那墙边之人纵身跃起半丈,朝季夜二人飘飞而来,缓缓而落站稳说道:“三殿下,方才在明月楼时如此春风得意受人瞩目,怎地看到我倒仓皇逃窜起来了,不知你身旁这小子手上功夫如何?” 方羽出声颤抖道:“你,你们是何人派来?” 那为首黑衣人从腰间拔出长剑,在这月光下如明镜般一闪,出声喝道:“动手!”说罢举剑朝季夜直冲刺去。 季夜早有准备侧身闪过,心中暗惊他这使的不正是卫靖叔用的纯阳剑法的那招起手式‘白虹贯日’? 那人见一击不中随即变招又攻,季夜拔出长剑与其相对。只听空中传来‘当当当’三声,两人剑身相碰三次,也是卫靖常使的那招‘三环套月’。 季夜同卫靖对招数年之久,面对这纯阳剑法是熟得不能再熟,而眼前这人剑招论出手迅捷招式精妙皆比不上卫靖,只怕是蒙了眼睛都能与之对招而不输。 但这三次相碰间季夜发觉那人剑身势大力沉,不光要应对招式,还要以十二分劲抵其劲力,还是咬紧牙关奋力出剑。 那黑衣人脸上略有丝丝紫意隐现,仍是来攻,右手内挽一个剑花,手腕翻动间出剑前挑,随后划一个圆弧笼罩季夜双臂,正是一招‘拨云瞻日’。 季夜自是知晓此招何解,提剑横挡其前挑,后又缠上那人剑身。 可谁知那人剑身竟就此吸附而上,绵如云霞。季夜被带着手中剑险些脱手,心下大惊,当初卫靖叔用出这招,可万没有这般难缠。 他哪知在云州时卫靖因他身无内力,只为锻其招法剑术,故而向来不加以内力于其对招。 而这纯阳剑法若配以本门内力细密绵长、蓄劲极韧的紫霞神功,相辅相成威力大增。 那人初见成效,对方已有些抵挡不住,又连出三招,招招攻向季夜要害之处,。 季夜多年沉浸剑道,若以剑法相拼岂是那么容易败落,相比于从前面对老头子的压力来自剑招快如闪电精妙无匹,眼前这人剑法虽不甚高明,但每次出剑都是力重难缠,两剑相碰右臂酸涨不已。 此时身后又传来方羽一声惊呼,季夜无暇转身,心道这另外两人武功竟比这院墙黑衣人还要高不成,不对,方羽这会身无长枪,手无寸铁,自然是眨眼落败,他这般想着。 季夜深吸一口气,以定心神,他也知晓此时唯有由守转攻可解,但自练剑以来从来都是被动抵御他人来攻,又何时学得如何出剑伤人? 想到先前当了护卫惨死的那两人,眼前黑衣之人显然是为取自己性命而来,那边方羽已然落败,自己若不能以一敌三,恐怕今日便要命丧于此。 在这万中危机时刻,季夜只得急中生智,依样使出那人方才所用的那招‘三环套月’。 季夜出剑何等迅疾,眨眼间剑尖朝那人左右肩头和胸口依次连点。 这一突然出招猛攻何等出其不意,使的还是那人刚使过的‘三环套月’,那黑衣人慌忙间出剑回守,‘砰砰’两声剑身相交,这前两剑被他尽皆格挡。 而眼看季夜还有这最后一环刺向他右肩,那人已事先提剑做挡,可谁料季夜这一手乃是虚招,剑尖行到一半竟变换了轨迹,用出那‘拨云瞻日’的后半招,笼罩那黑衣人双臂。 那人刚提了剑欲挡,正是新力未生之时,面对季夜突然变招又怎能应对,只见剑光划过,那黑衣人左臂被剑刃划中,一道鲜血喷涌而出,而那黑衣外套也被划开,露出其中本是外衣的青白道袍。 趁着那人手捂受伤左臂,季夜急忙回首看去,只见方羽此时已后仰倒地,双手撑着作惊恐状,而余下两黑衣人见方羽身无半点武功,又看领头之人中剑负伤,正朝他攻来。 季夜眨眼出手笼罩二人,却发觉这两人剑法甚至算不得平平,比领头那人也是差得多了,心中疑惑,按理说方羽外功招法不凡,此时就算身边无趁手兵器,也绝无一照面就落败的道理。 那黑衣领头之人见眼前这小子剑法精绝神妙,出剑劲力颇弱,显然内力修为极低。但惊异于他为何突然能使出本门剑法,还是如此精妙通悟,心中起急,与另外两人一齐攻向季夜。 季夜提起精神,脑中回想起在云州山庄时面对老头子的情形,手腕上下翻动更加迅疾,手中铁剑在这月光之下舞出道道残影,面对那领头之人仍是抢先猛攻,而对另两人则始终呈守势,三人一时间竟拿他不下,陷入胶着。 那黑衣领头人见状,心想若是连这不知从哪找来的野小子都解决不了,回去又该如何向殿下交代,当下决心全力运起紫霞内力与这小子对攻,哪怕再度负伤也要即刻将其拿下。 只见他脸上紫意更浓,眼看季夜再度出剑连刺他上身肩头,却是避也不避,一招‘风扫梅花’,回身出剑横扫季夜脖颈处,此时其已不再留手,攻向季夜要害欲夺他性命。 季夜也未料到他不加躲避反而出招对攻,霎那间剑尖已刺进那人左肩半寸。这还是季夜第一次真正出手伤人,剑尖传来柔软触感。 然而那黑衣人剑身转瞬横扫将至,季夜只得收剑回手来挡,剑尖拔出那人肩头发出‘噗’的一声,又是一股鲜血喷出。 两剑相碰间季夜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自己手上铁剑马上就将被其弯折而下,以他何等迅雷反应,左手立刻抵住上方剑脊。 但对方长剑劲势依旧如洪水倾流般铺天盖地,势不可挡,季夜眼看着剑身弯成一道圆弧,随后受巨力所震身体不受控制倒退三步,仰倒在方羽身旁,自身长剑也已脱手飞出。 那领头人忍着肩头巨痛,乘胜追击举剑刺去,季夜虽即刻从地上爬起,但手上已没了兵刃,站得也有些摇晃,看着对方手上长剑已到近前,本欲调用起体内火毒内力与他拼死一战。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四十七章 就在这时方羽喝道:“且慢!” 说着‘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神情慌张继续说道:“这位大侠,我也不知你们是何人派来,我方羽虽挂了个三殿下的名头,但这些年从来都是无人照看自生自灭,既不受文才教化,也身无半分武艺,唯想安然度过此生。况且年节将至,我这便宜皇子虽不受待见,但若就此死了,想必陛下也势必要责问你家主子。” 那黑衣领头之人看向他说道:“那我留你一命便是。”他心想殿下本意就是只取他身旁这小子性命,说着又欲上前。 方羽急切又道:“这小子也杀不得!” 那人停下手来问道:“这又是为何?” 方羽一眨眼睛说道:“此子并非为我招揽,乃是那羽国公主一路来我雪国的暗中的贴身护卫,随我一同暂住,不然就凭我这等身份,何德何能找来剑法如此高超精妙的护卫?今日败在你手下,也只是修炼的内功每到月中时内力轮回闭塞,实力发挥不出,不然你又怎会是他对手?” 见这随口胡诌一时间竟真把他镇住,方羽又趁热打铁说道:“今日阁下若是真一剑将这季兄弟杀了,不光他师父师门前来报仇,羽国的那位公主也定会追问,到时误了同羽国的外交事小,将这一臂助推向他人可是事大。” 他料想此人不是他大哥方云的人就是二哥方仇手下,故而有此说辞。 那黑衣人陷入沉思,心想眼前这小子剑法同内功修为极不相匹,而前两日那公主初来时在雪阳楼也确见过此子,想必也应如他所说,是从羽国跟来的暗中保护公主。若是如此,那可真要留他一条性命。稍后回去了同殿下禀告,将这前因后果同他讲过,说不定殿下一高兴赏我同个美人儿共度春宵,可真是妙极。 想到这,那人被布罩遮住的嘴角已不知觉地微微翘起,嘴上还是冷冷说道:“今日便放你二人一条生路。”说着转身对另外两人说道:“撤!” 另外两人得了话,与他一同跃到茅屋顶上,在夜色中渐渐隐去,这街上又重归清净冷凝,就算有人惊醒也是瑟瑟不敢出声。 而在远处一鼓楼上,一道影子身着黑衣头戴兜帽,远远地看三人退走,自己也转身离去。 ———————————— 雪国上京的冬夜,北风如狂狮猛虎一般怒嚎不止,肆虐万物,卷带着黑土黄沙飘飞于空中,天地好似已融为一体。 因这上京都地处极北,地缘颇差,加之近年来雪帝愈发慵懒怠惰,时常不理政事,故而就算是在这上京城内,贫民也是逐年激增,每年冬季冻死者不下数万。 户部每每上奏提议将都城搬至燕京,但都被群臣不加思虑驳回,只因这上京城乃是当年玄皇发迹之地,受圣祖蒙荫庇佑,乃是天下第一宝地,若就此舍弃,岂不是背宗忘祖,弃千年宗室而不顾。 实际只因家世宗族所系,难以言明。 而临近皇宫之处,暖意盎然,彷佛因着皇恩浩荡,任凭这天地如何夜煞肃杀,也侵不进毫分。 那影子转身朝宫中走去,天上这时飘下星点雪花,但也在狂风中卷起不知何时方能落地。 夜已极深,城中,东宫之内烛火未消,前殿还燃着从易州而来的红罗炭火。而在殿后寝宫则撑起一道厚厚的云纱罗帐。 只听帐内传来一轻柔女声:“殿下归来如此之晚,又在明月楼看尽了名花路柳,妾身等得可是辛苦极了。” 同源之处一个浑厚男声说道:“怎么,只许你这妖花尝了羽国殿下的滋味,换了我这却是连看都不许的了?” 那女子嘴上羞臊已极,撒娇道:“殿下当真是讨厌呢,同羽国皇子那是得了殿下您的授意,妾身可是丝毫不愿的。” 那男子又问道:“同他相比,我二人又是谁厉害些?” 女子略迟疑一下,才道:“自然是,自然是殿下您要厉害好些的了。” 话音未落,帐后忽地传来清脆的‘啪’的一声,那女子吃痛,‘啊’地娇哼出声来。 且听男子挑逗道:“让你口是心非,实在该打该打。” 那女子娇柔又道:“妾身所说的都是实话嘛,那若是妾身同那两位花魁苏不予和叶向晚相比,又当如何?” 男子听了微笑不答,只是手上略有动作,帐后传来几声绵长的轻哼,一时间殿内充满香艳旖旎。 就在两人耳鬓厮磨之际,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 殿内的动静这才停了,男子唤了一声‘进来’,从门外走进一人,正是那道影子。 殿后一阵窸窣,但看那女子掀开罗帐从后走出,长发飘散衣衫不整,姿容身段皆是上佳,裹了一件包身狐裘与来人擦肩而过,走出门去。 那黑衣影子摘下兜帽,只看他眉目刚毅,身材魁梧,露出一颗光头在烛火映照之下闪着亮光。 只听他拱手对着帐后方向说道:“殿下,那边已结束了。” 帐后男子走道殿前,只看他仅披了一件深棕色锦袍,颇为英气的脸上浮现一丝慵懒,正是大殿下方云。 他理了理身上衣物,轻抚耳鬓问道:“情况如何?方羽的武功底细,你可看清了?” 光头男子微微低头说道:“看清了,那方羽非但没有半分内力根基,对外功招式也是一无所习,被卓云平带的那两个三代弟子沾指便倒,后来甚至双膝跪地以求饶过一命,实在是耻辱至极。我看他身无半点骨气,多半也就是个心无大志的呆头小子罢了,殿下大可不必将其放在心上。” 方云颔首道:“如此情急时分,想必也容不得他有所留手了。看来果然如平日他所展现那般,只练了两招狗屁不通的杨家枪法,可见他们这杨家祖传实在徒有虚名。” 那光头黑影试探问道:“那殿下看要不要臣下择日去一趟真定城,将杨家就此铲除灭门?” 方云道:“他们杨家这十几年来明里暗里已被压制得自身难保,就算他方羽有那般打算,也是给不出什么助力的了。跟着他的那个从羽国来的小子呢,被卓云平杀了没有?” 光头答道:“那小子被他制服之后,卓云平本是举剑再攻,但被方羽一通说辞,竟没有再出手,转身离去。因离着太远,只隐约听见那方羽提到羽国,其余就再也听不清了。”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四十八章 方云沉吟道:“碍着羽国的面子?可从萧瑟兄那听闻,那小子分明同羽国没半分干系,多半是被他所编的巧语骗了。” 黑衣光头又道:“说到那小子武功倒是清奇得很,剑法出招很是精妙,反应极敏,不似他这般年纪可以用出。但被卓云平运起紫霞功两招便击飞倒地。姓卓的几分修为我再清楚不过,除非那小子内功及其低微,不然不至于此。 “既是武功低微,那留他一命也是无碍,待事成后,再取他们这些人性命也不迟。”方云阴冷说道。 光头附和道:“殿下雄心壮志,他人终归也只是垫脚石罢了。不过看那小子外功招法如此精奇,臣下倒是想和他比斗一番。” 方云说道:“年节后初五圣迹山上祭祖摆宴,在宴上借个由头同他比斗助兴便是。” 他说着彷佛是想起什么一般,俯身从书柜匣子处取出备好的一沓银票,又从桌上随手拿起一副画,将那银票尽数放进画中卷起,说道:“明日一早你便去李萧瑟住处,将这幅画交到他手上。” 那光头接过画卷说道:“殿下如今豢养私兵,购进铠甲兵器处处用银子,手头已是不宽裕,这又是何必啊。” 方云说道:“大事未成,今后还不知道如何情况,取悦这羽国殿下乃是头等要事,含糊不得,更何况这点银子,也就当弥补她了。” 那光头不再多问,似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殿下,今日午时臣已将信由马车送了出去,估摸着师叔收到信,一月后便可到上京了。” 方云满意点头:“很好,待事成之后,定少不了你少林寺的好处。” 光头后撤稍许恭敬道:“谢殿下,那臣先行告退了。” 得了方云摆手示意,那人再退三步转身也就此离去,方云也转身回到罗帐后,在这馨香软榻上盘膝而坐,一吐一纳间竟是在运气修炼。 —————————— 看着三人渐渐走远,人影没入黑夜,方羽长舒了一口气,泄了气一般颓然仰倒在地,心猛猛跳个不停。而季夜受那黑衣人剑气所震,胸口处也如翻江倒海,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忍痛俯身捡起不远处脱手长剑。 过了几个呼吸方羽回过神来,想到若是那人反应过来杀个回马枪可就遭了,两人对视一眼,互相都是惊惧之色,赶忙起身扶起季夜将他一条胳膊搭在肩上,快步走回小院。 两人回到院前街上,才生见两人许久未归,料想着定是出了些意外,便在这街口苦等。 终等到他俩身形踉跄着走来,赶忙急奔上前问道:“殿下,殿下这是怎地了,可有受伤啊。”说着眼光笼向方羽,见他身上并无伤口,心下稍宽。 虽搭着季夜行了一路,方羽喘息仍是平稳如常,说道:“我无碍,只是季兄吐了血,先进了屋再说。” 才生上前搭上季夜另一条手臂,三人进了院子。季夜回屋躺下稍歇,他这吐血多半是受剑气所附内力所震,躺有一炷香时间行动便无碍了。 待季夜稍好些走出门去,屋外雪势渐猛,本是零星的雪花已如柳絮般飘下。 他本回屋欲睡,屋顶却传来方羽一声轻唤:“季兄,如此雪夜盛景,还请上来浅酌一番吧。” 季夜抬头看去,只见方羽如第一天那样坐于屋檐上,手中握着一只青瓷瓶,头顶,双肩已落有一层薄薄的雪,显然在这屋顶已有一会了。 季夜回屋取了裘袄,三两步攀上屋檐,却看方羽边上已摆了只同样的瓶子,显然是为他而备,便上前拿起那瓷瓶用手扫了扫檐上的落雪,坐于方羽身旁。 抬首望向这雪夜星空,季夜脑中回想着方才的惊险,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身旁方羽说道:“此酒乃是北境特有的烧酒,最适在这冬夜饮之,大有暖身驱寒之效。因其饮来如心火焚烧,故有此名。还请季兄小尝。” 季夜拨开木塞,将瓶口放到鼻尖一闻,一股些微的刺鼻味道传来。仰头饮一小口,吞下似有一团烈火从喉咙处划入肺腑,辛辣非常,季夜登时剧烈的咳嗽起来,将剩下的半口尽数咳在屋顶的落雪上,留下点点坑洞。 季夜只在云州山庄见过用竹筒所装的米酒,喝来微甜又有些酸,与这北方的烈酒大相径庭,故才极不适应。 方羽在旁也不笑他,只是说道:“季兄从南方而来,喝不惯这烈酒再正常不过,这东西在北境更多也是受底层贫民所爱,也亏了有它很多人才能熬过这寒冬。” 季夜缓过神来感受一番,果真如他所说酌来极为暖身,仰头又是一口,忍着辛辣缓缓饮下。 而这时却听方羽轻叹口气默默说道:“方才我未曾出手,以敌示弱,致使季兄受他们三人围攻,受了伤。在下心中有愧,还请季兄原谅。” 季夜听他突然提起,心中也有些疑惑,问道:“殿下又何必自责,若不是有你求情,又编了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蒙蔽了他,说不定那时我便抵挡不住,死在那人剑下了。只是不明白殿下又是为何不出手,装成那一副软脚模样?”他指的自然是那一跪。 方羽避开他眼神默默看向天上飘雪,苦笑说道:“因我外祖杨家的关系,他们担心我学了厉害武功,将来争位时于他们有所不利。自我八岁那年,宫里就常派人前来监视,大多都是我那两位哥哥的生母娘娘所派。然而面对着个孤儿,他们更是毫不避讳,每日便在这房檐上肆无忌惮地躺看着。” 说到此处方羽仰头对着那瓷瓶猛饮一大口,继续说道:“所以我自那时,便只能每日借着出城外砍柴的由头,走到小山上去练枪法,幸好派来的那些人也没把我放在眼里,从未跟踪到山上,这枪法才就此练了下来。” 季夜细听着颔首说道:“因此殿下你从不出手,在外也是示弱。” 方羽答道:“便是如此,我看那领头的黑衣人身材与我二哥方仇身边的那护卫极像,恐怕这次多半如张雪凝所说,我俩在明月楼时大出风头,惹恼了方仇,要取你性命同时对我也有所试探。” 他说到此长叹口气,又接着说道:“自杀了我找来的那两个护卫起始,他们试探之心已是愈重,方才若不是装出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又不顾廉耻地下跪求饶,恐怕当场便被他杀了。由于这代圣妃并无子嗣,而现如今我们三人都已到了合适年纪,大哥年中端午时又行了冠礼,也该到了选择由谁迎娶圣女登位的时候,今后的手段更会层出不穷。只是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安得一夕安寝?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便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了。”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四十九章 借着烈酒,方羽情绪愈发激动,话也如连珠串一般不停,不顾着边上是否有人监视着,又接连说道:“他们这般欺人太甚,极尽侮辱,将我往绝路相逼,今后哪怕是处境再艰难,我方羽也是忍得。他年若我翻身得势,定要他们百倍千倍偿还,屠尽宗室乱臣以为我母亲正名。” 说到情深处,他把那瓷瓶凑近嘴边,不顾辛辣灼热仰头将瓶里剩下烧酒一饮而尽,眼中隐隐亮光闪耀,随后挥手将那瓶子扔到远处摔了个粉碎。 这说话时分,方羽头顶,眉间,身上各处已积了一层厚厚的落雪,在他挥臂时簌簌飘落,映得他那绝世英气的面容如雕塑一般完美。 许是头次饮这烧酒的关系,方羽说话的功夫,季夜醉意上涌,面色已显潮红,他侧首看着方羽,目光竟有些呆滞,移不开了。 见方羽如此袒露心迹,季夜借着酒意,因两人互通了心中隐秘,又因心中往事隐秘压抑实在寂寥,决心也要同他一吐为快。 只见季夜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含糊说道:“今日兴致这般高涨,殿下可愿听一下我的经历?” 方羽本后仰着双手撑坐,听他突然如此说前倾凑到他身前:“怎么,我单知道季兄从云州学艺来此,可从未听你讲过你的身世,如此良辰美景,何不说来听听?” 季夜心道这风雪交加之夜同良辰美景有何干,但想到胸中久久压抑的沉闷即将脱口而出,也算得是良辰,定了定神郑重说道:“我本名为李灼华,生于一守边将军之家,幼时随父母所居羽国一边陲小城夔州。。。” 他随后当即将六岁经历屠城,老头子将他救走,云州十年练剑,五毒教遇李若邻这些事同方羽讲了。 “后来我俩人回到山庄,经她所说,我方才知晓这羽国的选子就叫李灼华,生于夔州,只得隐瞒下来化名季夜。”季夜说到此处极为紧张,但总算说出口大为轻松释然。 方羽听他说到此处,瞠目结舌间竟有些眼神闪烁,惊道:“想不到季兄身上竟有这样的隐秘,这羽国的所谓选子我也略有了解,那季兄为何不当场就和她这公主坦明身份,将你带回。。。” 他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他羽国既是宣布了选子已死在夔州,又有了这现在上京城的皇子,哪还有他这所谓选子的位置,余下没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季夜接着他的话说道:“老头子自我小时便说,今后要小心行事,这化名的主意便是经他再三叮嘱所为。近些年我也在想当年屠城的祸首究竟是不是那暹罗国,但苦于现如今半分线索也无。” 季夜随手抓了一把雪吞下又说道:“而后她要来上京同她那萧瑟哥哥,我也要北上寻那五毒教主的女儿,就此找了个镖局一路随之北上,之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方羽听他这么说完一愣,从季夜手上抢过瓷瓶说道:“相比季兄如此磨难曲折,我这倒是不如了。”他想了一想说道:“既同是命途多舛,不如你我二人就在此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季夜看向他绝世倾城的那一张脸,心中哪怕有些犹豫但就是如何也说不出有所拒绝的话,点头重重道了句‘好’。 两人通报了生辰年岁,竟是同一年生,而方羽比季夜略长十日,自是大哥了。 方羽将那瓶子里余下的酒折了一人一半豪迈饮下,转身对着雪夜空中朦胧的月亮拜了八拜,同念了句‘不求同日生,但愿同日死’,这极简的结拜就算成了。 方羽放声笑道:“灼华贤弟,今后我二人有难同当,共同进退,不知今后有何志向打算?” 季夜顿时紧张道:“方大哥,你可别这么说,灼华此名可是万万叫不出的,今后在外人前我仍唤你殿下,你也还叫我季兄便是。” 方羽笑着答应下来。 季夜紧接说道:“今后又能有何打算,我只盼着早日凭着那笛子寻到教主她女儿,以解李若邻之毒。” 方羽轻叹一口气说道:“我看你对这羽国公主极为在意,想必定是倾心于她了。” 季夜丧气道:“倾心也是无用,她同那皇子李萧瑟已有婚约,纵是我有心想横插一脚,也是无能为力。” 方羽略一想说道:“但说到底季兄你才是这羽国的正牌皇子,本该与她立有婚约的,应是弟弟你呀。” 季夜苦笑道:“正牌皇子?大哥这倒是说笑了,待明日去找那李萧瑟看看他到底认不认我这皇子可好?” 方羽被他逗得一笑,随后还是郑重道:“若我这个作大哥的今后翻身有为,定助你恢复身份,迎娶这羽国公主李若邻。” 见季夜没立刻接话,方羽转头看向他,却看说话的功夫季夜已垂了头昏昏睡去,任凭风雪飘落其上,若是无人照管恐怕不多时就会变成一塑雪人。 方羽暗道这小子酒量也实在是差了些,起身将季夜抱起纵下屋檐。 待到翌日正午雪停艳阳当头,季夜才悠悠醒转,头疼欲裂同时胸口也仍是发闷,因着这辈子第一次饮这烈酒,还喝了颇多,到后来迷迷糊糊连什么时候睡着都是毫不知情。 —————————— 因前几天的危情已解,那领头的黑衣人明明已经得手却放了他二人一马,故而料想近几日也不会再出手。 方羽这才带着季夜难得的在城中好生逛了逛,路径皇宫南门午阳门时,季夜欲借着方羽身份进到皇宫去找李若邻,想了一番最终作罢。 如此平静过了几日,今日已是除夕了。 待得天刚蒙亮冬阳初生,季夜揉了揉眼睛推开门,却看方羽已在院中练起长枪。 他自出了山庄便没了晨起练剑的习惯,虽也有些懒散怠惰,但主要却是因没了老头子每日同他对招,少了意味。 过了正午,才生前来说午后城南圣祖庙有舞龙会可看,特来叫季兄同去。季夜刚想喊上方羽,却被才生抢先说殿下下午有正事要办,临走前特意嘱咐他照看好季兄。 季夜心道我一大活人有何好照看的,同才生一起出了院门向城南出发。 推开院门才发觉眼前已是各处火红,相比于夔州时更多了些年味。虽身处城中偏远贫民集聚,各家也是挂了灯笼,贴了窗花对联,哪怕是再贫苦的人家,门拴处也系了根红绳以作表示。 一路上季夜问起方羽是去做何事,才生犹豫一番才道:“咱们这每到除夕这天,都会前往各家坟前祭祖。而殿下往年刻意避开拂晓时人流众多,就在午后出城去往城北极远的一处岗上,给他生母,也就是我那进宫早逝的姑母烧些纸钱。我那姑母本是代罪之身自尽,按宫里的规矩是明禁拜祭的,故而只得如此。” 望着季夜听着点头,才生又道:“殿下走时说了,晚上宫中设有家宴非去不可,便不回来了,让我提醒季兄记得赴明月楼之约。” 季夜一拍脑门,这才记起还有此事。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五十章 挨到晚上戌时,听得四方各处已传来密集的鞭炮声,季夜推出院门,却看城中繁华处以及皇宫方向放起了烟花,虽从这偏远处十分模糊不清,但还是引得很多贫民家的孩子新奇仰望。 沿着前几日方羽引他走过的老路,各街口的巡卫更多了些,将绝大部分底层弱民拦在其外。 再度来到这明月楼外,相比于那日灯笼只挂在四方檐角,此刻整座楼每层檐下各处都挂满了艳红的灯笼,其中灯火通明映照天空,配以其后绚烂烟花作景,仰首看去竟有如灵山佛寺降临于世。 季夜眼瞳中映出一片璀璨火光,这番景象让他不由得想起当年夔州的那个除夕夜,他实在不喜欢除夕这个节日。 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幸好街边远处没有漫天火光和纵马掀起的尘烟。 季夜被自己逗得苦笑一声,向前穿过拥挤人群走到入口前,潘娘依旧带着八九个护卫在前方迎客,见到季夜来了,一张涂满脂粉的脸上漫着十足的和蔼亲善说道:“季公子你来了?今日我家小姐不在,就由奴家带您上去。” 因着季夜先前误打误撞解了围,她对季夜的态度都好了很多,言谈间把季夜当成了哪家的老爷一般,听来倒有些别扭。 季夜跟着她进到大厅,见台上三五个舞女也换了热闹的曲舞,伴着琴乐扭着。 而这大厅,连廊中竟是座无虚席,唯有靠边处三五桌空位。 其中穿着贵气的老爷公子们,大多都叫着三两酒女伴在身边搂着,而穷酸书生们携了三五两银子买一壶小酒独坐,换来个靠边的偏僻座位,这已是攒了几月的积蓄了。 季夜心道除夕夜在这青楼中还有这么多人光顾,不由向潘娘问起。潘娘笑说:“自古食色性也,饥不择日,反倒是每逢大小节日来客多些。何况今日乃是拍卖花魁的兑现之日,引来很多人想要一睹芳容。” 季夜四周望去果然有不少人认出他就是那日豪掷千金的富家小子,赶紧避了眼神跟着潘娘沿攀折的木制台阶步步上楼,心中对这花魁叶向晚的容貌更多了几分好奇。 上了更高层楼,耳边喧嚣更甚,四周各处尽是饮酒作乐的呼喊,以及不时隐隐传出的轻声娇哼,极扰人心神。 再往上走,层级愈高,声势愈小,待到最高的第八层,四周已悄然无声。这明月楼又是成梯状,到最上层只剩南北各两间大屋,而装潢相比底层更是精致美妙,各种名家古画,官窑名瓷随处可见。 潘娘将他引到西北方的那间屋前,季夜路经旁边那屋时,听到其中略有响动,但它屋门关得严谨,其中又有丝帘所遮,就连人影也是看不清。 潘娘伸开手掌指向面前屋门,说道:“季公子,便是这屋了。那日我家张小姐说的那番话公子应该还记得罢。” 季夜点一点头,潘娘放心说道:“那奴家便告退了。” 不等她如何走远,季夜迫不及待双手攀上推开屋门。而他刚推开一个细小缝隙,目光未至而鼻尖却先传来一股奇香,此香虽并不如何浓烈,但胜在清新淡雅,沁人心腑,闻来令人十分舒心畅快,还略带着一丝熟悉。 季夜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推开门上前一步跨过门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只见一女子安坐于绒榻上,正侧首盯着他看,而在她身前放有一漆黑低矮小石桌,上摆一副青白茶具,皆是官窑品色。 那石桌旁摆有个火盆,其中正燃着炭火,用的正是同宫中一样的红罗炭,对面留有一空位,身下绒榻就延伸到那。 季夜移了目光向她看去,只见她看起来双十出头年纪,肌肤胜雪,脸色更为白皙细腻,甚至略有一丝不自然的惨白,一双漆黑大眼甚是灵动,眼中似有皓月星辰般深邃清澈。再看其容貌无双绝世,何止美若天仙,纵是天人仙子降世见了她,也要自惭形秽避其目光。 季夜看着她如此容貌,就此看得是如痴如醉,全然不顾了她所穿何衣,屋内是何装饰背景,目光直盯着她再离不开。 此女比她所见的任何女子都要美艳两分,怪不得以那苏不予的卓越姿容,花魁的名头都被她抢去。 浮想翩翩之际,只听耳边传来一悦耳女声:“站在那直愣愣看什么呢?还不赶快来坐下,难道你是瞎子么?” 但听她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灵动,倒是同她容貌极不相配,想必她便是那叶向晚了。 季夜回过神来,见正是这女子同他说话。才发觉直盯着人家看不太欠妥,愣了一愣说道:“啊,好好,我这便坐下。”当即脱了外靴,盘坐在叶向晚对面那块绒榻上,双眼仍盯着她看个不停。因这屋内燃着炭火,温暖舒适,女子只着了件白素中衣,也丝毫不掩她绝世容颜。 季夜坐下后,对面叶向晚也不在意他厚着脸皮盯着猛看,半跪起身凑上前来,鼻子连吸几下问他道:“你便是雪凝姐姐口中所说的,那个误打误撞替我二人解了围的那个季夜,季公子?” 季夜点头道:“正是。” 此时凑得更近了,季夜更是闻到那股清雅奇香正是从她身上散发而出。 叶向晚重新坐回原处说道:“那可真是多谢你了,听雪凝姐姐说那肥腻恶心的二皇子竟出了五万两买这今日除夕一晚,多亏了你这愣头青,不然这会若是他登上楼来,当真大大的不好。” 季夜问道:“怎么,你担心那二皇子强。。”他咽了下口水顿了顿:“强迫于你?” 叶向晚双目一瞪,但也不见她面颊有绯红迹象,嗔恼道:“怎会,若是他今日登楼,我便起身三拳两脚将他那猪头猪鼻子打瘪,再从这楼上扔到湖里去。” 季夜听她这般说很是好笑,嬉笑着问她道:“想不到你还是武学高手?” 叶向晚更是说道:“就算本姑娘不是什么高手,但随手用个法子制服他也是再容易不过了,只是将他弄走扔到湖里倒是简单,但雪凝姐姐说过若是惹恼了他,对明月楼以及张家各处的生意很是有碍,这才是那大大的不好。” 季夜揶揄说道:“那我还要感谢姑娘不打不扔之恩了。” 叶向晚说道:“雪凝姐姐早同你说清楚了,你又没那般心思,自然没有将你扔到湖里去的道理。何况你这样貌虽普通了些,但也还算是温润周正,总比那搭眼一看便令人生厌的方仇强得多了。”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五十一章 她边说着手上提了茶壶斟了一小杯热茶摆到季夜面前,继续说道:“你既是三殿下的护卫,那当日座上主位也应该属他才是。我听人说那三殿下乃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极为俊朗不凡,心里早就想要见一见,可怎么今日不是那三殿下前来?” 季夜心道果然这天下人从来都是爱慕容颜为先,无一例外。对她说道:“但那纸上字也确是由我书写,故而张姑娘才将这算在了我头上。” 叶向晚小嘴一撇说道:“才不是呢,定是雪凝姐姐不想我抢了她的心上人,才将这好事凭白丢给了你。” 季夜思绪一转恍然道:“姑娘所说有理。但这春宵一度只是演一出戏,可称不上‘好事’二字了。 叶向晚听他这么说,立马眉头紧皱不解道:“怎么,难道是我这副皮囊不够完美?”显然是她未听出季夜话中之意。 季夜端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这茶颇有些烫口,他吐着舌头摇晃脑袋连忙否认:“那自然不是,姑娘容貌有如星辰下凡化身,令人不可逼视。我本意如此良辰只能同姑娘谈天,实在可惜了。” 叶向晚道:“不可逼视?我看你方才倒是逼视许久,狠狠地逼视。” 她想了一想又道:“那我便弹曲琴同你听吧,这几日楼里的各位姐姐新教给我一曲。” 季夜点头道了句‘好’。将张雪凝对他说的叶向晚极擅吹笛不知忘到哪里去了。 且看叶向晚起身将茶具拿起放到桌边,取了张瑶琴放到桌上。 待她取琴的功夫,季夜四周看去这屋内靠北处还开了扇门,外有一处露台。 季夜走到露台前靠栏杆,今日无风,唯有隐隐寒气迎面。这露台面靠湖心,而不远处则能隐隐看到皇宫轮廓。 而此时身后琴声也恰好响起。 季夜放眼城中,四方鞭炮、各色烟花不停,以那皇宫中最为绚烂耀眼,样式繁多,配以背景繁星点点,这才真称得上是良辰美景。 正当他沉浸其中眯眯着眼不能自已,不远处却陡然传来‘咚’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季夜循声望去,那声音竟是从隔壁屋内传来。 他趴在栏杆上探出头,却看那屋窗口半掩着,刚好从中看到其中境况。季夜赶紧矮下身来向其中望去。 只见那屋内有一男一女,男子双手分别扼住女子手腕,将其半身压在桌上。但见那女子长发铺散,胸前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身下一双玉腿裸露。 而一木凳横躺倒在两人脚下,想必就是那‘咚’声的来源了。 季夜定睛看去,此女正是那日于台上献有一舞的苏不予。而那男子身形虽颇为眼熟,但背对着看不到面容。 只听苏不予挣扎着粗喘说道:“萧瑟殿下,还请您自重,若是大殿下知道了此事,恐怕对您会有所不利。” 季夜这才了然,李萧瑟的身形在他脑中逐渐重合。 李萧瑟一声冷哼说道:“不利,如何不利?今日来此便是他的主意,我劝你还是安分一些,免得待会伤到了你,身上各处留有淤青红肿,再上得台去于颜面有碍。” 苏不予眼中惊诧闪过,颤声问道:“怎会,怎会如此?殿下他曾说过,他说过。。。” 李萧瑟脸上阴笑更甚,说道:“他说什么?许诺等他今后登位,将你迎进宫中,立你为妃,享有不尽爱意与荣华富贵,可说得对?” 苏不予惊异更甚,一时间激愤交加说不出话来。 李萧瑟继续说道:“我劝你还是断了念想,早日死了这条心。且不说那圣女林星移气质超绝天下无人能比,就是那叶向晚论姿容美貌也比你要高上半分,但却被那姓季的王八蛋拿出十万两共度春宵,不知当年你做花魁时的初红,卖了多少两白银?” 苏不予悲愤怒道:“你,你这无耻下流之徒!我纵是一两白银不值,那也比你这管不住下身的氓流子要明净得多了。” 季夜看得入神之时,身后琴音已停,叶向晚也走到露台站在他身后,刚发出一声‘你’,就被季夜发觉,急忙回头拽着她袖口,让她跟着一起矮下身来。 索性这楼外各处鞭炮,烟花声嘈杂,她声音不大,屋内的二人未曾听到。 叶向晚被季夜拉着低身蹲下,当即便领会了他的意思,冲他点一点头,两人一齐攀着栏杆冒头再向屋内看去。 只听那屋内李萧瑟又是开口:“大殿下方云每月给你多少银子,一千两?” 说罢他将苏不予两只手腕摆到一处,只留一只手死死扣住,腾出一只手来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摔到苏不予身侧桌上又说道:“我今日给你三千两,换你一夜温柔,你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伸出那只空手放到她那细嫩的脸蛋上摸了一把,随后慢慢下移,抚上高峰。 苏不予不再反抗,只是默默闭上双眼,从眼角处流出两道清泪滴在身下木桌上。 叶向晚看李萧瑟手上如此动作,没忍住倒吸一口气‘啊’出了声。 此次李萧瑟却是听到窗外隐有响动,暂且放开了苏不予走到窗边探出头望了望,但见四下无人,又退回去关了那半掩窗户。 季夜和叶向晚两人此时站在门后,互相伸出一根手指摆出噤声的手势来。原来是季夜看李萧瑟已然发觉,拉着叶向晚飞快回了屋。 叶向晚微皱起眉头小声说道:“我还寻思着怎么弹个曲儿就跑出去了,原来是躲在一旁偷看人家。这瑶琴虽是刚学来很是稚嫩,也没有这般难听的道理。” 季夜面露窘相尴尬笑笑。 叶向晚点点指向那隔壁问道:“那屋里的,可是苏姐姐?不过那男子倒是从未见过。” 季夜说道:“那是羽国来的皇子,名为李萧瑟。” 叶向晚冷哼说道:“听这名就不似个好人,再看他笑得更是险恶,虽说苏姐姐平日里对我不甚和气,但眼看这情形还是可怜得很。” “但她这一晚便是三千两在手,寻常人怕是几辈子都挣不来的了。”季夜轻叹道。 叶向晚眉头更是一皱:“我始终不明,这外边世道的人苦求这么多银钱又有何用。像苏姐姐这样的头牌,这银两对她们来说也只是数目罢了。” 她说着瞟了季夜一眼,见他还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毫无困意,心想定是方才吹了冷风,弱了药性。于是取下瑶琴将那副茶具重新摆上,又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季夜面前。 那茶经了这会已并不如何滚烫,季夜不加犹豫,再次端起仰头全饮尽了。 见季夜尽数喝下,叶向晚这才放心,又接着说道:“况且这明月楼里的姐姐们大多都是身不由己,一年半载都不出这明月楼半步,更有许多人拿了月钱都是用在胭脂水粉,甚至大烟石散上,有时还要倒欠上一些。” 她这话音刚落,从那隔壁竟突然传来一阵阵有节奏的骄哼。 两人坐在绒榻之上面面相觑,季夜隐隐知晓是在所做何事,面色一红,但还是竖耳听着。 而看叶向晚脸上只略有一丝泛红,还是一副惨白之色,但看其神色极为娇羞忸怩,登时起身三两步跳到床上遮起幕帘,反应可谓极为强烈。 季夜坐在原处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然耳边靡靡之音不断传来,忽然间迷迷糊糊头脑昏沉,不受控制地趴在那石桌上就这么睡了过去。 而叶向晚遮了幕帘,眼中羞涩虽是不减,但耳边还是贴向靠墙一侧细细听着,面露兴奋之色。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五十二章 不知过了多久,季夜悠悠醒转,只觉小腹坠胀憋尿已极,定是那两杯茶水的缘故。 从那石桌上直起身来,炉中的炭火已将燃尽,余有点点星火。再看窗外仍是星夜,只是城中鞭炮、烟火声愈减,想来已是到了后半夜。 季夜也不知为何那时突然困意上涌,但这一觉醒来却是极为舒服,也不再多想,当下只想找个小解之处。 他看向叶向晚床上方向,见其中没了动静,应是已然睡下。 不知是否是看了李萧瑟所为,以及听了那隔壁的娇音,还是他心中本就留存邪念,季夜脑海中竟有一丝别样的想法闪过,但转眼也便消了。 若真是那般做,只怕是面对那张姑娘无法交代,况且他也还是个初哥儿,全无经验,自是也没什么勇气。 想了想还是先解这尿急之患,推了门蹑手蹑脚而出,再经那隔壁门口其中已然没了动静,想必二人也结束睡了,季夜心想。 在这八层绕了整整一圈,也没找到哪是个小解之所,而这四处摆放最多的便是各类瓷罐,虽是无人看到,但总不能解决到这里去,当真有些好笑。 季夜一路沿木阶下到一层,想着那后院总该设有方便之所,转身向后院走去。 边走着这么转念一想,既然一路也没人看到自己,还不如就这么回到原本住处去,反正今日这任务也算是完成。 回到楼上无处可睡不说,总不能爬到叶向晚床上去,再者若是碰到李萧瑟,那可是大大的不好。 心里这么想着,已走到了那日潘娘同霍燕孙正交谈的那几栋矮房处,再向前走便是右临岸边的那道石桥通路。 季夜四下寻找,借着灯火之辉总算看到一处雪隐之所,进到其中好生放松一番,从中走出神清气爽。 没走出几步,就在那天蹲下听潘娘三人谈话的那道矮墙边,季夜一抬头却看前方石桥桥头处竟站有两道身影,心道这莫不是怕自己中途跑了派两护卫拦着自己,赶快又蹲到那矮墙后。 季夜定睛看去,只见其中一道身影自己再熟悉不过,正是方才还在李萧瑟身下莺啼婉转的苏不予。 只见她这会披了件棕黑貂裘,披头散发,小腿处露出其中里衣,可见她慌忙间仅披了件大衣就下来同对方会面。 而再看另一人乃是一男子,此人长发高束但偶有散落,一身破旧青布长衫,外披了一件短身的鹿皮夹袄,一副落魄书生模样,不过其样貌倒是清新文雅,但身形极其瘦削双颊无肉。 季夜心中疑惑,这苏不予此时不是应当在那楼上做上了清梦吗,怎么和自己一样跑下了楼? 只听苏不予神情冷漠又微怒对那男子说道:“你怎么跑到这来了?今日可是除夕,还是潘娘上来找我,说你就站在石桥上,你是想要所有人都知道我两人的事吗,还不快回家去?” 那男子急切更甚,言语间竟有些恳求:“五石散已断有月余了,你看看能不能从潘娘那去再买些来,哪怕是再加些银子,加两倍呢,不不,三倍!三倍呢?总还是能有些剩余的吧?” 苏不予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由得怒意更甚,言语间更是不耐烦说道:“我这一月同你已说过十余次,那五石散其中药草要从云州运来,而本应腊月送来的药草路遇匪寇遗失了,这月的药草还要有些时日,你要我去哪里为你弄那东西?” 那男子又紧接说道:“可我那日明明看到一男一女引着来这后院,而后两日夜里又牵了马车前来,那马车里装的就是五石散的药草,对不对?” 苏不予急道:“你竟,你竟来此偷看,甚至半夜前来死死盯着?” 男子上前双手微颤握住苏不予袖口恳求道:“我深知这东西极耗银钱,但也,但也万不能断啊,再没有五石散服食,恐怕再过几天便要疯掉了。予儿,我看你这会披头散发,是不是那大殿下又来找你,他定又给你银子了吧?” 他说话间死抓着苏不予袖口,身形愈发低矮近乎瘫坐于地面,抬头看向苏不予眼中竟是充满期盼希冀。 苏不予经他一说,想起方才面对李萧瑟的那般羞耻场面,尴尬已极,不禁闭上双眼抬首望天不愿面对,只想就此赶快脱身。 只看她摸出两张银票来递到那男子面前说道:“这是二百两,你先到馆子里抽些烟土对付着,等那五石散制好了我就让潘娘托人第一时间送去。” 男子接过银票眼中泛起光芒不住点头,不止为那银票,更是因为听了五石散的消息振奋起来,起身急奔着沿石桥朝城东走去了。 苏不予看他已渐走远,转身正准备走回明月楼,双眼注意起远处地面,皱起了眉。 季夜见她朝自己方向走来,探出的头赶忙缩回,这才看到自己右侧一道清晰的影子长过面前矮墙,一大半影子都露在外面平地之上。 季夜暗叫坏极坏极,自己那日躲在这墙后尚是曜日已落的黄昏时分,又哪有影子。再抬首看去,那皎白的月光正打在他身上,好不刺眼。 此刻当真是何其得尴尬,季夜闭起眼睛,只盼着那苏不予伤神时不曾注意到墙边人影。 不料脚步愈近,还是听到苏不予走到近前一声质问:“你是谁?为何躲在此处偷听?” 季夜见还是被她发现,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来,满脸歉意说道:“姑娘你莫紧张,我这并不是有意在此偷听,是因着尿急从楼上下来,不巧正撞见。。。” 苏不予眉头稍解,伸出根手指点向季夜恍然道:“你是买扑会上出价最高优胜的那位季公子?” 她眨眼间换出副妩媚神情,一双狐眼摄人心魄,对季夜说道:“今日这事,你千万不要同他人说起呀。” 季夜解脱般说道:“绝计不会,保证为姑娘守口如瓶。”他看向苏不予媚眼如丝,不自觉地吞了口涎水。 苏不予思索着翻起白眼,就算是这般作态也是韵味十足,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又道:“方才那会在楼上时,你没听到什么动静吧?” 季夜自然知道她所指,抿起嘴唇控制着表情,假装平静道:“没有听到啊,什么动静?夜里城中烟花炮声这般响,那叶姑娘弹琴都听不太清楚。” 苏不予这才放心下来,说道:“那奴家就多谢公子保守秘密了。”说着微微屈膝欠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目送着她走进明月楼内,季夜长呼一口气,心道这躲起来偷听之事今后可要少做,只是这苏不予身上竟还有这等秘事,也不知那男子同她是何关系。 回到院子时,方羽从中惊醒走出屋内查看,见是季夜中途回来,轻笑他一声回屋继续睡下。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五十三章 转天方羽前来告知,说几天后初五乃是皇室祭天祭祀圣皇之日,这祭祀虽不容他方羽前往,但晌午时分摆宴还是要去,而那羽国的皇子和公主多半也会到场,季夜没领会他言语间略有失落,答应了一声心中暗暗期待。 如此到了初五这天,上午巳时院中总算来人叩门,才生推开门一看,门外停有辆马车,马车前站着老太监身后跟着一位年轻小太监。 老太监也不开口,如入无人之境径直走进院内,高声说道:“三殿下,那边已快要结束了,老奴特来接您前去。” 季夜和方羽闻声推门而出,老太监见了方羽,微微欠身行了个极敷衍的礼。 方羽也并不正眼看他,两人一起坐上马车,老太监竟也跟着坐在他们对面,由那小太监驾车启程而去。 那老太监自上车便闭起眼睛,视他车上二人于无物,身上散发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淡淡腥骚臭味,季夜眉头皱着极不适应,心想着不知何时才到那圣迹山上。 前一天时方羽同他讲起,传说当年林玄圣皇大业初成,占领上京以及以北全境。 一日圣皇与剑神二人到这圣迹山上察看赏玩,却被其中细作提前知了消息,北境另外五国联合了一万精重骑兵日夜前往,终将圣皇同剑神围堵于山上一处山洞之中。 联军先是不计死伤直冲而上,就在这危机之时,剑神守住洞口,一人一剑以敌千军,从清晨到傍晚竟久攻不下,万人之军折损大半,连尸体堆积成的尸堆都不知清理了多少次。 眼看守洞持剑之人气力似乎无穷无尽,手中之剑更愈是闪烁寒光,几国领兵之人冷汗直下,下令暂且围住洞口另想办法。 此次行动以万敌一,本是闭起眼睛便可领功的时机,可竟在这一人手上折损一半精兵,回去又该如何交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后,军中有人出主意,放起火箭,但都被剑神一手神仙剑法尽数当下拨开。 一计不成再出一计,有人提议灌水淹洞,却因那洞口地势处高,呈倒杯状再次失败。 就在这联军一筹莫展之际,上京城中副将见圣皇和剑神久久未归,派人上山各路寻找。见到这山上情形后回到城中禀报,集起城中兵力将余下几千残兵败将尽数剿灭,只有几十残兵逃回各国。 圣皇最终得以毫发无损下山。 而另外五国也因此事心中惊惧,元气大伤,再也无力与林国抗衡。两年内林玄圣皇横扫六合,一统北境。 季夜听罢大感疑惑,直道:“这传说也太过刻意夸大,以其一人怎可敌万众精兵。不过这剑神又是何人?以剑入神,名号竟是如此狂妄,但倘若此事属实的话,‘剑神’名头倒也不虚。” 方羽也在旁点头说道:“这乃是史书所记载,距今已千年之久,其中真相究竟如何已无从考证。而那剑神名为方缘起,圣皇未发迹时便与其相识,自此二人形影不离,仗其绝世剑法武功,在旁辅佐,一路助圣皇登位一统河山。”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而他也是雪国皇室之祖,当年圣皇认养三子,其中一子便跟剑神方缘起随了方姓,后来其设计登位将另两子赶离北境,方姓便由此传下来。” 季夜沉吟着又问道:“那他武功又是从何而来,史书可有记述?” 方羽摇头道:“史书只载着他剑法自两人初见时便已通神,余下内力修为之类便不知了。” 季夜心想,不知老头子的剑法相比这剑神该当如何。 —————————— 马车一路向西出了城,爬着山路行过一个多时辰,总算缓缓停了下来。 那老太监倒是先行下了马车,掀起帘子右手斜摆,淡淡道:“殿下,到地方了,您下车吧。” 两人下了马车,小太监轻挥马鞭驾车而去。 只见这停车处前方半山腰修有一座行宫,行宫前有一花园,占地极广。虽不比皇宫修得精致用料讲究,但胜在气势恢宏大气,而今日天候极佳,又是晌午,一下马令人很是和畅舒适。 方羽两人跟着老太监沿着侧路向其中走去,绕过殿前花园。 那老太监走得极慢,季夜虽很是不耐烦但苦于只能跟于其后,只得四顾望向各处,对这行宫四周倒是熟悉了许多。 所行足有半炷香时间,三人堪堪行至正殿,但看殿前空无一人,唯有几位宫女和一队守卫分站两侧。 季夜还心想莫不是两人来的还是太早,殿中无人。 待沿石阶走至殿前,季夜向其中看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那殿内左右竟已是座无虚席。 季夜摘了铁剑交给殿门守卫,走进大殿。 只见那正座首位上以及他身侧各坐有一人,身后站有一老太监,手执拂尘搭于左臂,应是皇帝身侧的首领太监了。 下方两侧分三排,列坐足有三五十人,摆的是两人共坐的长形小桌。殿内唯有方云方仇以及羽国李姓两人是季夜所识,余下应是皇族宗室以及三品以上各部大臣。 季夜何时见过此等场面,心中忐忑着老实跟着。 老太监引着二人走至唯一空着的最末位那桌,转身站到殿外。 季夜走到近前,看到这桌正挨着李若邻,眼光一闪大喜过望,一屁股坐在了那横桌靠里侧紧挨着她。 方羽见状后脑已有些冒汗,以他身份本应坐于靠内主位。眼下殿内众人只有他二人未坐,若是再同他说明换位必定惹人眼球。况且他往年也都是坐于最末,本就无人关注无人在意,由谁坐于主位也无碍了。 这般想着愈渐宽心,从容坐于季夜左侧副位上。 季夜倾着身子凑近本想同李若邻说些话,殿上那首领太监上前两步俯身说道:“陛下,人已到齐了。” 季夜顺着他声音看去,只见正首位那人头戴冕旒,身穿暗色黄边衮服,虽被珠帘遮住上半边脸,但隐约看得出应是一副清秀面容,与其年纪很是不符,想必正是方羽口中的那雪帝方生了。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五十四章 雪帝点一点头,首领太监领了意,起身向殿外招手。 殿外老太监拍一拍手,从殿外走进两队宫女手捧托盘,依次走到各桌前摆上各式菜品。 待各桌酒菜上好,宫女们徐徐退下,方生举起酒樽冲下方朗声说道:“今日自清早舟车劳顿,寒风苦站,众卿辛苦了。” 群臣见状也举起酒樽,连季夜都将桌上酒杯拿在手上。 周围人齐声说道:“陛下辅佐圣妃,祭天地圣皇以承福佑,乃是为江山社稷所思,是我雪国臣民之幸。臣等跟随陛下,妄想能有些微贡献,怎可谓辛苦。” 季夜在其中听得眉头微挑,暗暗惊讶,心道这一长段话说得竟有如此齐整,可见这番说辞年年挂在嘴边,甚至每逢节庆都有练习才是。 雪帝方生仰起头痛饮一口,下方群臣更是一饮而尽。季夜轻啜一口,顿感一股清冽入喉,比起那日瓷瓶烈酒少了辛辣苦味,极为适口,也跟着将那杯中酒尽数喝下。 身后立刻有一宫女上前添满。 而领头太监又一阵拍手,从殿后鱼贯走出一队舞女,身着青衣头顶簪花,于殿内中央空处站定,而后又走出几位女子,手持各式琴箫分坐殿内各处。 琴箫声鸣,歌舞渐起。这宴席场合歌舞虽没有明月楼里那般柔情媚意,但胜在端庄娴雅,只是少了苏不予那等绝世作领舞,实在是缺了些意味。 季夜左手饮酒,右手夹菜低头猛吃着,心说哪怕是在这山上偏远行宫这酒菜味道也是极美。 将这面前打扫个差不多,季夜抬首再偷偷看向大殿上。 只看雪帝方生左侧坐有一女子,头戴金黄凤冠,身着深青袆衣,上纹五彩翟鸟,身挂白玉双佩,耳边、脖颈处戴名贵金玉无数,再看其面容姣好,模样极是年轻,约莫二十七八,辨不出实际年岁。 季夜凑近方羽身边问道:“雪帝左侧的那位,便是他们口中的那个圣妃么? 听他问起,方羽停了筷子抬头看去,眼神中却没了平日面对其他皇室的那般淡泊,点一点头说道:“正是,此乃是我雪国第二十三代圣皇转世,名唤林月出。” 季夜不解问道:“既是圣皇,为何又称圣妃?” 方羽凑近小声说道:“名义上我朝自古以转世圣皇为尊,每任雪帝皆是其辅佐,但实际掌权仍是方家,圣皇只在其位而不谋其政。于是第三任雪帝登位时,以一国不出二帝为由,将这转世圣皇名号改为圣妃。” 季夜看向那殿上默默点头,心想既是圣妃,想必同雪帝自是夫妇了,只是这皇家宗室未免也太过复杂,那羽国多半也更是如此,想到羽国同辈的这一男一女就坐在自己身旁,心中一沉。 眼神再瞟向雪帝右侧一人,只看那人离雪帝略偏远,但还是与帝妃两人并排,而其人很是古怪,在殿内也是头戴斗笠,下接白丝幕纱至肩头,遮住整张脸孔。 再看她一身纯白狐裘,身形绰约,隔着幕纱隐隐看出乃是位年轻少女。 而虽然看不清她面容,但其整个人冷傲淡漠,身边似有寒江飘雪,乃是冰雪出尘之姿,气质超绝无二,旁人绝不敢妄自靠近。 不等季夜开口,方羽知了他心思,凑得更近抢先小声道:“这是我朝当代圣女,名为林星移。” “圣女?”季夜也跟着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这圣女又是从何而来,莫不是这圣妃和皇帝的孩子?” 方羽略撇嘴一阵无语,解释道:“自然不是,倘若如此,那岂不是每代皇子圣女,都由近亲通婚所生?” 季夜一拍脑门恍然。 方羽继续又道:“圣女乃是由每代大皇子年满六岁时从全国境内三到六岁的女童中选拔而出,选出与圣皇面容相仿者意为圣皇转世,再改林姓,命为圣女。然而这遴选时女童太过年幼,加以林玄圣皇更距今千年之久,仅凭画像又如何评判相似与否。故以时至今日,这面容相仿之条件也便成了长相姣好,气质上佳即可,且尽皆从官宦,豪绅之家所出。” 季夜在旁听罢说道:“这又是为何,其中有黑幕摆布?” 方羽摇一摇头:“这最终一轮遴选乃是由皇帝亲指,做不得假,况且此等大事各城地方主事皆由上京指派,若是暗中操控有诛灭九族之罪。” 他说着直起身来举起酒杯轻啜一口,季夜也跟其又饮一杯。 方羽紧接说道:“只是因为那些官宦商贾之家自女童两三岁,甚至一岁半岁时,父母长辈就找来宫里的妈子,不论仪态步法,亦或是言行举止皆尽心调教。长此以往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女童偶有容貌出众者,气质神态也绝无可能与其相比。” 季夜侧耳听了,但领会不出其中深意,只是同方羽说道:“想不到殿下对这些如此之了解。” 方羽笑笑不答。 二人停了私语,季夜酒意已有些上涌,不想这宫里的御酒虽并不如何辣口,但后劲同那日烧酒无异。 季夜不经意看向李若邻,发觉对方竟也侧首看着他,两人一时间四目相对,季夜正欲开口,而四周琴乐正好停了,只得将话咽了下去看向中央,却没发觉李萧瑟眼神也停驻在他身上冷眼注目。 殿中央舞女们停了舞站定,同四角的琴女一齐起身向殿上雪帝欠身盈盈一拜,沿着来路走向殿后退去,殿内顿时哑声。 只听殿上,方生朗声道:“云儿,仇儿,往年都是由你们贴身护卫于殿前比试,还让他二人上来为众卿助助兴罢。” 方仇听罢赶忙起身,说道:“父皇,儿臣护卫这几日染了风寒,仍在调养,今日未随儿臣前来,还望父皇谅解。” 他体型本就宽大肥硕,坐在位上一人就占了两人位置,而听了方生说完起身又灵动迅速,言语谄媚轻柔,相比平日里凶恶神情大相径庭,于他人看来十分滑稽。 方生搭眼看去,方仇那桌确仅坐了他一人。 方云适时站起身来,向外走出一步拱手冲殿上行了一礼说道:“父皇,我前几日听闻三弟身边也多了一护卫,这会也在场,不如就让他同儿臣身边这位师父比斗一番如何?” “哦?”殿上方生轻咦一声,目光径直看向方羽季夜两人。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五十五章 方羽暗暗心惊,雪帝目光如此不假思索,原来他二人从方才进到殿内,然后窃窃私语,早都被看在眼中。 季夜见不光殿上,前方四周其余人都看向自己这边,一时有些窘迫。 耳边也传来方生说道:“不知这位小友姓甚名谁?” 季夜心头一紧,忙起身拱手说道:“回陛下,小臣姓季,单名一个夜字。” 方生微微笑道:“嗯,看起来年纪不大,就是不知武功如何,可愿同人比试一番?放心,只是比试不会伤人。” 季夜看他虽是笑着言语,但怎么也生不出和蔼感觉,想来如此情形也容不得他拒绝,况且李若邻也在看着,总不能在她面前丢了面子,头再一低说道:“微臣求之不得。” 方云身旁位上起身一壮汉,身着一身黑色武衫,伸手掀了兜帽露出那颗闪亮的光头,走到中央空地处,对季夜方向横摆手说道:“季兄,请来赐教吧。” 季夜撑着地起身,路上已有些摇晃走到那人面前。 那光头面对季夜拱手说道:“在下出身少林,法号智能。这大殿内空间狭小,施展不开,我看不如这样,以季兄你所站之处为中心,若是百招之内走出五步之外,则算季兄输了,反之我输,如何?” 这话正踩在季夜心坎上,当即取来铁剑拿在手上说道:“如此最好,那我手中剑也不出鞘,只用剑鞘出招。” 光头智能双手合十点头说道:“季兄,承让了。” 季夜还心想着这和尚不用兵器的么,正准备也双手合十回应,却看智能双手齐出呈拳状朝他胸口打来。 季夜慌忙之下,只得双手紧抓剑身来挡,智能也不变招,双拳分别打在两头剑身处。 双手虎口处大力传来,季夜被其拳力所震,再加其头脑昏昏连退三步,险些出了所定范围。 未等季夜稍加站定,智能紧逼上前一招‘双手推窗’,双拳上下分出。此招不为伤人,只为逼其退后此时用出再合适不过。 季夜手持剑鞘上下连击他手腕,不想智能手上劲力刚强,这连击两下收效甚微,只得身体稍后仰剑身抵在智能手腕处借力移至其身侧,同时出手再出剑点向他腰窝处。 智能回身不及,腰窝被着实点中一下,但好在季夜手中剑不曾出鞘,只前倾半步便转身一招‘回头望月’。 这剑虽未曾出鞘但劲力可是不减,季夜看其被点中一下丝毫无碍,可见其体魄极为强悍,而以其方才出拳拳力强劲,使的想必尽是外家功夫,只是不知是这智能有所相让未使内力,还是其本就不修内力只练外功修为。 眼看智能出拳猛打向面门,季夜一闪侧身躲过,但上身又是轻晃两下,心中暗悔早知有此比试就不该喝那几杯好酒。 如此过得二十余招,这拳法招式虽沉稳本分,不甚难解,但智能出拳刚劲强横,每次出拳带出阵阵拳风。季夜只得用巧劲拆招,不敢正面应对,剑走偏锋游于那五步之内。 智能见短时间拿不下季夜,不知觉间运起阿罗汉神功,一招‘云顶三冲’跃身冲拳,轰向季夜面门。 季夜出剑上指刺向智能右拳欲使其空中变招,但这剑鞘毕竟无锋,智能避也不避直冲剑尖。 只听轻‘砰’一声,季夜只觉他拳头似石头一般坚硬强横,右臂受挫回缩阵阵发麻。 想起云州时与李若邻比斗也是如这般剑尖受其‘落英掌’掌力所震,只是这次没有像上次那般倒飞出去。 这也是因着智能内力乃是不经意间运起,不似李若邻全力用出所致。 而此时智能又是一拳轰来,季夜心知不可硬接,一连两个闪身,智能两拳尽数轰向空处。 看向季夜抖起酥麻右臂,智能心想既是比斗,这小子又并无甚内力,若是以阿罗汉神功内力胜他,又有何意味?当下收起内力,单以外功修为出招再次攻向季夜。 又过几十余招,智能出拳仍是力沉强横,但同方才内力夹杂相比已是好上许多。 季夜面对他肉身拳力抵挡虽有些吃力,但还是牙根紧咬见招拆招,不时又以前几日那黑衣人使的纯阳剑法攻向智能。只不过剑无锋利,就算击中其身也是收效甚微,由此辗转腾挪于界内,已是渐入佳境。 而季夜醉意也是上涌,脚下愈发轻飘。 如此又过十余招,细数着也临近百数,智能心中也急,左脚探出脚步微弓冲拳而出。 见季夜转身又闪向右侧,智能右脚又出,右拳收回换以手肘击出,一招‘黑虎破胆’,而这已是第一百招。 季夜见状出剑直插他小臂窝口处抵至其肩头,智能进势受挫停驻下来,算是季夜接了这一招。 而季夜受其冲力向后欲倒,本就晕晕沉沉脚底不稳,脚下一滑,一下子不受控制仰倒在地。 周围人齐齐轻呼,李若邻则是‘扑哧’笑出一声,唯有殿上林星移似没看到般毫无反应。 方生在上拍一拍手说道:“智能师父果然好武功。” 智能自知百招已过,按理应是算对方胜出,俯身伸手将季夜从地上拉起,说道:“季兄好剑法,百招已过,此番比试是你赢了。” 季夜起身忙摆手一摸后脑说道:“不不,是智能兄有所想让,才能撑得如此之久。” 智能双手合十点头,算是回应。 季夜也一点头,再向殿上方生方向微微欠身行了一礼,摇晃着身形回到原本末位了。 刚一坐定,李若邻正捂着嘴笑着看他,季夜迷糊着说道:“莫笑莫笑,那和尚拳法招式虽是平平,外功修为可很是强硬。” 李若邻点点头深以为然道:“那光头一身腱子肉,看上去就凶恶得很。” 季夜醉意越发浓重,感觉四方已是天旋地转,看着李若邻一双动人星眼,一时忍不住抓上她那芊芊玉手,口中模糊不清缓缓说道:“有许多日没见,我,我很是想念你。” 李若邻听他竟突然表露情意,心中一惊,如受惊小兔缩回玉手,又是在此境况之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经她这一缩手,季夜一下子清醒不少,心道这酒可真不是个好东西,怎么就这么口无遮拦,手上还如此逾越。况且李萧瑟此时还坐在她身边,当真是万分尴尬。 这么一紧张,季夜胃里、胸口突然间一阵翻涌,险些就有东西从喉咙涌出喷在李若邻脸上,好在及时忍住,一咽唾沫压了下去。 但忍得了这一次,可忍不了下次,季夜赶紧站起,不忘握着佩剑俯身沿着边上从正门走出大殿。 李萧瑟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眼神中阴冷杀机闪过,脚下微动手按木桌。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五十六章 走出大殿四望,这殿前乃是一片花园无处可吐,只得转向殿后急奔。 顺着宫墙转过两三道弯,总算在一偏僻角落处找到片空地,摆着十数个大桶,旁边两个更大水桶,上有一水瓢。 季夜奔到近前揭开桶盖,幸好是那后厨置放厨余的泔水桶,俯身伸着脖子大吐特吐起来。 一连‘呕呕’几声,将刚吃进肚的酒菜尽数吐进桶里,季夜抓起桶中水瓢猛漱了几口水,醉意不说尽消,但也是神清气爽,行动已然无碍了。 就在他长呼一口气慨叹今后再不饮酒之际,身后却传来一个冷冷的浑厚声音:“小子,你吐完了没有?” 季夜被吓得一惊,手上一抖水瓢落在泔桶中,回身一看李萧瑟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负手而立冷眼相看。 季夜右手摸向剑柄,嘴上说道:“你跟着我出来做什么?” 李萧瑟冷笑一声说道:“做什么,你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小小贱民,胆敢对我羽朝公主,我的若邻妹妹动起心思,甚至动手动脚丝毫不知天高地厚。你是不是觉得单凭了你那诡异剑法,便可肆意妄为,旁人都拿你不得?” 季夜见他果然是因此记恨,而此刻在这偏僻之处也无从逃脱。既然横竖总要面对,气势可绝不能弱,挺直起身来说道:“你二人礼既未成,仅有口头之约,又如何不容他人染指?况且除夕那晚,你同那苏不予苏姑娘一晚鱼水之欢,显然不忠不诚,又如何配得上她柔嫩秀美,冰清玉洁?” 李萧瑟眉头皱起质问道:“你这是听谁说起从何处所知?”他神情微怒,但转瞬又想通了一般释然说道:“我堂堂皇子,将来继承大统,为一国之君,后宫妃嫔定是数众,由你说起竟是不忠不诚,真是可笑之极。” 他边说着脚步越发靠近,季夜长剑出鞘摆出守势。 李萧瑟见状右侧嘴角上翘,挺身仰头斜看着季夜说道:“今日便试试你这剑法到底有多精妙,同我‘玄火掌’相比该当如何。”说着右脚蹬地,奋身猛冲右手化掌攻向季夜。 季夜听得‘玄火掌’三字,再耳熟不过,可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是从何处听来,眼看李萧瑟手掌已近面门,连忙向右侧身躲过。 且不料他一击不中,化掌为爪变招向季夜横扫而来。 季夜见状反手出剑斩向其小臂,倘若李萧瑟不加闪躲直冲而上,手上铁剑定将其小臂削下。 这也是季夜常使的一招以攻为守,讲的是以形意会灵巧多变,平日里以之拆招守御极为受用。 不料李萧瑟见季夜长剑斩下,左臂却是避也不避迎向他剑锋。 季夜心道这李萧瑟疯了不成,使的竟是搏命的招法,但自身长剑先至将其小臂斩下,他这一招又如何击中? 思索着李萧瑟已给出答案,只听长剑斩上其小臂竟发出‘叮’的一声,非但小臂丝毫无损,连带着长剑也一同推向季夜打在其左肩处。 季夜惊诧之下来不及变招闪躲,吃了他着实的一爪,只觉一股冲力迎来连退六七步才堪堪站稳身形。 估摸着他小臂上戴有金属护臂,所以遇我长剑才不加以相避,季夜心想。只是这李萧瑟修为竟有如此恐怖,随手一招便将我击退数米,看其样子也不似只修外功的外家高手,那想必就是身负不俗内力了。 李萧瑟嘴角笑意更甚,轻蔑说道:“怎么?连我三成功力都吃不住吗,看来你这对敌招法绝妙,也尽是些花架子罢了。” 季夜胸口起伏调整着喘息,目光死死看着对方,手中长剑拖地。 面前李萧瑟走上前两步又道:“若是你现在跪下来给我叩三个响头,然后滚出上京,自此不再出现在我和若邻面前,我便给你一个机会,饶你一条狗命。” 季夜激愤非常,咬着牙关从缝里挤出几个字:“别做梦了,来出招吧,以你这三拳两脚还难不倒你爷爷我。” 李萧瑟冷哼一声说道:“小子你既然一心求死,那便怪不得我了,受死吧!”说着双臂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光,用出玄火掌的起手式‘火舞艳阳’,舞动双掌向季夜打来。 季夜长剑前指,特意避开他小臂缠向李萧瑟双掌。李萧瑟自知双掌手腕处可没有铁环相护,双掌继续前探以求近身。 由此两招过后,季夜虽依仗着剑法灵动飘逸不露破绽,但长剑每每与其手臂相碰都会被其掌力所震,手腕、小臂,乃至半身都是一阵发麻,更莫说手掌直拍上他身会是如何后果。 李萧瑟见季夜仍能勉强支撑,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心中自觉以他这身份,面对这乡野小子应是眨眼便可将其抹灭,而这会三五招已过,还没有将其击溃,自身傲气让他很是急恼。 于是看其提身运气,聚丹田内力于双掌,使出一招‘阳关三叠’,上前左右左连拍出三掌。 此招与李若邻所使的‘落英掌’不同,那招落英掌所拍掌数随修为增加,且前面所出皆为虚掌,唯有最后一掌为实掌,威力也是叠加。 而这‘阳关三叠’连出三掌皆为实掌,且每掌威力相同,讲究的就是如洪流直下般连续击出,令人措手不及。 面对李萧瑟左掌已至,季夜出剑前指直刺李萧瑟掌心,但李萧瑟出掌到一半,左掌缩回避开,右掌立刻连拍。 季夜阻了他这第一掌,手腕翻转剑锋斩向李萧瑟右手手腕。 不料李萧瑟将计就计,中途变招以自身小臂反而打向季夜剑锋,两物相碰再次发出‘叮’的一声,季夜长剑被其掌力弹开,右手一时脱力。 季夜暗叫一声‘不好’,却看李萧瑟左掌又出,而此时却是无力躲避,只能眼看他左掌拍中自身右肩。 只听‘砰’的一声,季夜右肩中掌,倒飞而出于空中旋转六七圈方才重重落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右肩、延至胸口处传来再熟悉不过的灼热之感。 季夜这才总算想起,这玄火掌不正是老头子口中所说,是当年杀了娘亲的那黑衣人所使,又是害他身中内伤受多年痛苦煎熬的罪魁祸首?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五十七章 想到这心中激愤陡生,双目圆睁似有滔天怒火喷涌而出。这羽国皇子与自己年龄相仿,显然不是当年夔州杀害娘亲的凶手,但他与那黑衣人同使一门武功,想来那黑衣人也定是羽国所属,甚至是李萧瑟的师父之类。 季夜双眼血红,忍着右肩处剧痛挣扎着站起身来,多年为娘亲复仇的夙愿激发而出,决心引动那火毒内力与其一战,哪怕是最终不敌,抑或是被火毒反噬爆体而亡也在所不惜。 口中念起那运气的法诀,感受着胸口处本沉寂的火毒引动流向右手经脉,流经之处如岩浆流淌而过般,剧痛难忍。 相比云州时那次内力集于指尖,并且陡然发力转瞬即逝,此次内力运至整条右臂用以对敌,痛感强有十倍不止,其后反噬更会是难以想象。 季夜只觉整条右臂肿胀无匹,似乎马上就要炸开一般,但也劲气充盈有如神力灌注,感觉何等新奇。 季夜也自知他这等状态撑不了多久,若是仍只守不攻,怕是过了这一会不等李萧瑟有所动作,自己就会受火毒反噬倒地不起,当下脚下一蹬提剑冲向李萧瑟攻去。 只看季夜如闪电般,有如六臂六剑同时出手攻向其身体各处,眨眼间笼罩李萧瑟上身。 他第一时间也是头脑空空,不知该用何剑招出手攻敌,脑中老头子出招舞剑的身影一闪而过,下意识竟用出老头子同他对招时所用的点苍派的那招‘流星赶月’。 不经意间,季夜也初步入了老头子口中所说的出招随心而动,随意所欲之境界。 李萧瑟见季夜仍是负隅顽抗,心中冷笑,抬手以小臂护臂相抵横扫其各路剑锋。 却不料他手臂与季夜长剑再一相碰,那剑身传来的力道却与方才全然不同,左臂重击之下传来剧痛,登时瘫软下来,应是骨头有些微裂。 以他如今内功修为,还远远未到有护体罡气之境界,凭那铸铁护臂仅能抵御常人气力的兵器所击,若是面对内功加持,或是外功修为极其高深的外家高手显然登不上台面。 李萧瑟大惊,慌张之下右掌出招抵挡余下剑招,同时急忙后撤避开季夜剑锋。但还是被剑尖划中,衣衫貂裘破损,胸口处也被划出一道长口,留下丝丝血迹,所幸闪避及时,伤口并不深。 季夜剑法本就远超寻常高手,此时有火毒内力加持,更是如虎添翼,气势如虹。 眼看季夜手上长剑如疾电流闪,攻势如潮,招招攻向要害,李萧瑟一时慌了心神,匆忙间胡乱出招,不知该如何应对。 如此几招过后,李萧瑟虽勉强挡下,但也是双臂血流衣衫破烂,各处受伤,反被季夜逼到角落处。 但仅几个呼吸间,季夜火毒就已反噬发作,胸口之处如烈火焚烧,于原地站定急促地喘着粗气,面目狰狞,气势也是一凝。 这也给李萧瑟喘息之机,他怒目看向季夜似要将其生吞活剥了一般,被此等低微贱民逼到如此地步,实乃奇耻大辱。 只见李萧瑟双眼先是一闭然后猛睁,脸上、双臂处泛起隐隐红光,全力运起周身内力,大喝一声,用出玄火掌中威力极强的一招‘阳歌钧天’,集聚全身内力于一掌拍出,又有引动搅乱他人功力招法之能。 此招乃是其师父王岑出宫前才传与他,以他玄火功五层的修为才堪堪得以用出,并且用过此招后内力尽数抽空,需过十二个时辰才能缓和,如若不是被季夜逼到此境气急败坏,也绝不会使出这招。 季夜见他双颊泛起微红一声大喝,可见这全力一掌定是不凡,当即也不顾胸口、右臂灼烧剧痛,再度尽力运起火毒内力集于右臂直至右掌,使出的也是老头子用过的点苍派中的一招‘苍辉映月’,手腕急速翻转剑身于空中划起数道圆弧,朝李萧瑟对攻而去。 只见中央空地处两人剑掌交汇,季夜手中长剑缠向李萧瑟右掌,却不想一靠近,对方手掌却好似带有磁石一般驳斥他剑身,莫说斩上其手掌,就是保持原状继续划弧也是不能,手腕也被长剑所引不受控制地转向他处。 而李萧瑟右掌再不受阻挡,向季夜胸口直冲而来。 季夜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吾命休矣!”但以他何等敏锐反应,还是再聚内力于左掌慌忙对上。 只听‘砰’的一声,两掌相碰,季夜只觉左掌有如烈阳曜日相撞,连带着周身都被热浪吞噬,身体倒飞足有三五丈才轰然落地,口中猛吐出一大口鲜血,全身如击碎散架一般无一处不是噬心碎骨之痛,纵是再动一根手指也是不能了。 就要死在李萧瑟掌下,季夜心中竟涌现出些许释然,想来他这假皇子被羽国钦定的真皇子杀了,也不算冤枉。只是今生未报父母、以及夔州百姓的仇,实在是头等憾事。 李萧瑟见这野种小子终是完败于自己手下,缓步走到近前来单膝蹲下,冷傲说道:“想不到你这废物竟还有些麻烦手段,老实说来,你这玄火功究竟是从何处习得?” 季夜这火毒自玄火掌而来,使出的火毒内力自也与玄火功等同,故而方才左掌所接,李萧瑟倍感亲切。 季夜承着巨痛,只能微眯着眼睛,嘴唇上翻怒视着他,嘴巴虚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萧瑟见其这一副无能狂怒的样子,极是满足享受,面容近乎扭曲着狞笑说道:“你不说也无妨,那就留着你未说的话讲给阎王听吧。” 说着右掌高举,运起玄火功内力凝于其上,向季夜面门猛击而去,就欲结果了他。 季夜感到面门掌风已至,眼角流出一滴泪划过,下意识闭上双眼迎接死亡降临。 而就在此时,不远处一个女子声音传来,只听她急声喝道:“且慢!” 李萧瑟听得此声,本已近季夜面门的手掌一凝,回首望去。 季夜虽口不能言,但耳朵这时却是再灵不过,他只这两字就听出,那声音主人正是李若邻。 果然那声音又道:“萧瑟哥哥,且留他一命,我,我,等此次结束回了皇都,就同你完婚便是!”她心中起急,但语气又是哀求之色。 她见李萧瑟跟着季夜走出殿门心中便知不好,纠结一番也跟到此处。 季夜听罢,却是半分死里逃生的喜悦也无,嘴巴猛然颤动着却也再发不出声音,心中羞愤已极,宁愿这么被他一掌拍中就此死去。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五十八章 李萧瑟收回高举右掌,发出一声‘哦?’转身站起说道:“此话当真?” 但他想了一想眉头一皱,紧接说道:“你怎地如此维护这小子,先前在父皇面前你可是以死相逼万分不愿,后又许了你在外出游两年才勉强暂且将婚约答应下来,这会竟为了这小子不假思索同我完婚?” 李若邻说道:“你有所不知,这小子一路上可是缠人得很,这下也正好给他些教训,留他一命也只是,只是不想萧瑟哥哥你有所杀孽罢了,对他可是半分情谊也无。” 季夜听着紧闭起眼睛,他此刻也无心去想李若邻所说是否出自真心,只想身下石砖陷下留出个地坑给自己埋进去不愿再听。 李萧瑟冷哼一声说道:“也罢,那就饶这小子一条狗命。”说着没再回头,朝来路走去。 李若邻深深地看了一眼重伤倒地的季夜,但还是一转身,两人就此离去。 季夜躺倒在地,最后那一掌‘阳歌钧天’的玄火功内力经由他左掌侵入体内,与原本胸口之处的火毒合二为一,在经脉中肆虐着。 全身难以想象的剧烈痛楚近乎让他走火入魔,但心中的羞愤与不甘却让他再清醒不过。 就在他心中绝望,想要就此了结苦痛,身体却动弹不得之际,不远处宫墙边一个苍老喑哑声音幽幽响起:“啧啧啧,这就是师兄口中的天纵之才?竟如同个纸架子般一碰就碎,真是给咱们剑神一脉大大的丢人。” 季夜心中一惊,这个声音他可从未听过,极为陌生。 但听他口中这般说,应该也不是对付自己而来,但眼下这境况,季夜倒是宁愿这人来一剑刺入他心口,以了结他此刻痛楚。 那人向前几步俯身捡起季夜脱手长剑,搭眼一看,轻‘咦’一声说道:“那老小子竟将此剑都给了你,看来真是认定了你为一脉单传了。”提了剑再走到季夜近前低首看他。 季夜眼前浮现出一张苍老的脸庞来,老者看到他,嘀咕一声:“就是长得憨了点,跟我俩年轻时比那是差得远了。” 老者说着,俯下身来右掌按向季夜胸口,季夜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着任凭他施为。 老者眉头一皱,说道:“老小子竟耗费如此心力为之拓宽经脉,难怪,难怪他修为就此停滞。。。若你是常人之姿,怕是早死过十次八次。” 他看向季夜如疯魔般剧烈地喘息着,想来经了这么一番也是到了极限,再不有所措施只怕于神智有损,当即右掌微抬,五指仍触于季夜胸口。 季夜只觉胸口处澎湃内力如虹吸倒灌般涌向老者手掌,连带着四肢经脉中的涌动内力也因腾出空间流向胸口,痛感竟有所缓和。 如此一来季夜紧绷到极点的神经总算松懈下来,但也眼睛一闭昏死过去。 几个呼吸过后,老者右掌收回,摸了摸季夜脉搏,看他脉象已趋于平缓,横抱起他凭空跃上宫墙,向北方奔去。 —————————— 两日后,正月初七,雪国皇宫。 这几天未曾下雪,冬日上午的阳光也不似落雪那几日初晴后温暖和煦,倒是寒风凛冽,冷酷非常,北方之地的凶念恶相尽显。 却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驻于内环的一处宫门之外,此地距雪帝寝宫已是极近。 从中走出一女子,先行下了马车揭开帷裳,正是婢女婉儿。 其后又一女子从中探出头来,脚步轻盈缓步走下马车,不用想也是那张家小姐,张雪凝。 也不知是否为了应对这寒风凶煞,今日张雪凝穿的是一身粗制的貂毛长裘,少了平日里的雍容华贵,御寒保暖倒是极佳。 按律唯有一等王公以及妃位以上娘娘的血亲前来探望时,马车才准许进到这寝宫,以及距后宫极近的宫门外。 婉儿放下帷裳,又从其后箱子内取出一木制托盘,递到张雪凝身前说道:“小姐,这冷风如此呼啸,捧着这东西如此不便,一路又无所遮,若是染了风寒可是不好,就让我陪您一同前去吧。” 那托盘上摆有一半尺高的宽形瓦罐,旁边是几个精致小木盒,想来应是药盒之类。 张雪凝双手接过托盘说道:“这一进到宫里还是要按宫中的规矩办,此等贵重之物还是由我亲自一人送去,若是惹恼了陛下可得不偿失。你就在这宫门外等我,稍后也便出来了。” 婉儿点一点头,目送着张雪凝转身进到宫门之中。 张雪凝穿过宫门,迎着寒风吹过,缓步走向雪帝寝宫,福宁殿。 远远地看到那日圣迹山大殿上的那首席太监守在殿门前,待张雪凝走到近前,上前几步走下石阶,对其略微点头示意。 张雪凝停步下来也微微俯身点头说道:“江公公,小女来送这月的丹草。 那江公公尖声说道:“陛下正在殿内小憩着,你交到我手上便是。上月的药散较往常少了一半,陛下很是不满。” 张雪凝头更低下说道:“运护药草的镖队上月途中遇袭,仅剩了那些存货已尽数供给了,这月有一路另行的镖队赶到,这才赶制出了药散,还望公公美言,请陛下恕罪。” 张雪凝说着递上那托盘到他手中,又将左手攥着的两张银票塞到江公公手心。 江公公接过两物,满是褶皱的脸上这才露出些许亲切笑意。 张雪凝两手已空,冲他行了一礼说道:“那小女便告退了。” 江公公再一点头示意,转身捧着托盘开门进到殿内,将其放在屋侧的一处小桌上。 此时殿内不知何处,又或是从地下传来一丝丝异响,江公公不加理会似未听到一般,转身又站回殿门前。 于同一时刻,江公公脚下,福宁殿下方。 世人皆想不到,在这皇帝寝宫之下,还建有一处隐匿地宫。 幽暗地宫之内,断断续续传来一声声清脆的‘啪’响,不时夹杂着抽泣之声。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刺鼻的煤油味道,四方角落点着忽明忽暗的煤油灯,映照出墙边两道人影微动。 两人身影面对着面,一人影子直身而跪,看得出身形窈窕。另一人站立着,因光亮角度的关系,墙上身影拉得极长,手臂影子摇晃。 只听那窈窕身影带着哭腔哀求说道:“爹爹,爹爹莫要再打了,旁人。。。会被旁人察觉的。。。” 那极长身影停了手上动作,冷漠声音中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威严:“察觉什么?你平日见人皆遮幕纱,旁人又如何发现了?” 那跪地的窈窕影子声音本是磁性、清冷,此时却哭腔更甚,让人更觉怜惜,她双膝向前微挪急切央求说道:“幕纱下是分不清红白颜色,但隐约是能看到面颊肿起的。再过一月,下个月就是圣女朝拜闭关的月份,待那时爹爹再打过可好?”她边说着,下意识摸向那人身影下摆。 那人听罢,右手摸向她面颊,感受着滑腻肌肤之上已有些发烫,于是面露狡黠说道:“是有些肿胀,也罢,那便做些旁人瞧不见的。数着时辰张家的丹药也应当送到,你且在这稍候着。” 说罢转身踏上地宫石阶,移开厚重石板走上福宁殿内。 那窈窕身影眼中慌恐一闪而过,随即跌坐于绒毯之上,抽泣更甚。。。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五十九章 过了不知几日,季夜悠悠醒转,睁开眼睛,眼前似乎是一处洞窟穹顶。 敲了敲昏沉的脑袋,坐起身来,四肢、胸口处也不再像那时一般肿胀剧痛,只有左臂痛着使不起力气,想来应是接了李萧瑟那最后一掌被内力所震有些骨折。 回想起那时火毒反噬,季夜依旧心有余悸,若不是最后关头那老者将他经脉之内溢满的火毒吸附,恐怕自己就死在了那行宫后院。 季夜四下看去,果真是处于一座厢房大小的山洞之中,自己就躺在稍高的空地之上,身下垫有一条草席。而洞中除一丛即将熄灭的篝火之外,再无他物。 大概就是那老者将自己带到此处了,季夜心想。 而洞口外传来那老者喑哑声音:“小子,可是醒了?” 陡然听到人声,季夜一惊,心道他在洞外怎知我已醒转? 带着疑惑走出山洞,只看这洞口右边有一处水潭,上接瀑布,只是深冬之际流水已冻住向下化为一道道冰凌。 再看那老者身形高大瘦削,白发束起,身上却只穿了件素褐单衣,正面对着水潭盘膝而坐,任凭寒风刮过岿然不动。 季夜再上前两步,未等他开口,只听那老者说道:“小子,你可是叫李灼华?” 听他陡然出得此言,季夜大惊,冷汗不顾严寒而直落,惊慌之下已心如擂鼓,心想自己这李灼华之名只有老头子和山庄中的几人知道,不对,方羽,我也同方羽讲了,难道是他背叛于我? 眨眼间思虑过后,季夜即刻转身,急奔至草席前取了佩剑,再回洞口举剑至身前,如临大敌般说道:“你到底是谁,怎会知我本来名姓?”说罢心中便暗暗懊悔,自己这般说岂不就算是承认了下来? 那老者一回头,突然起身如疾电般闪到季夜身前。 季夜见状本欲拔剑,但剑身刚拔出一半就被老者按回,而手中剑连同剑鞘也不知怎么就被其夺过,再一眨眼已反手点向他肩头。 再看那老者尖刀眉,鹰钩鼻,一双细眼冷漠看向季夜说道:“怎么?还想对我出手不成,我可不似李商阳那老小子,不使半分内力那般温柔待你。” 季夜见他提到老头子,想来也应不是要害他之人,一颗紧张猛跳的心也松缓下来,说道:“你同老头子相识?可是老头子让你前来救我?那老头子现在又在何处?” 那老者听罢眉头紧皱极不耐烦道:“你怎么就这般多的问题?”说着轻抛起铁剑,转身坐回水潭边上继续说道:“你可知你手中这剑是何人之物?” 季夜双手稳稳接过,只是被这一问有些不知所以,疑惑说道:“何人之物?自然是拿银子买的,这可是若邻。。。一位朋友花五十两银子赠予我得来。” 那老者大笑两声说道:“买来?此剑是我二人年轻出山时李商阳所用佩剑,乃是由师父所赠,名唤‘烂柯’。” 季夜拔出长剑低首看去,此剑也跟他出生入死几次,感情已是很深,开口问道:“那为何在云州时在那铁匠手里?” 老者仍不回头,淡淡说道:“若我所记没错,这把烂柯剑当年应是放于飞云山的敬祠堂中,想来应是他二人特意取来,放在那铁匠手上待你来拿。” 季夜听了心中更是疑惑,老头子和卫靖叔又是如何得知自己会来购置这铁剑?莫不是自出了山庄就有人通风报信,再或是云州时从始至终都在暗中相护? 事关老头子和卫靖叔,他自不会觉得这般做法是加害于他,只是其中究竟,还是要等到下次相见时才能得知了。 于是季夜再问道:“听方才所说,那您定是老头子的师兄了?还不知老先生名讳。” 那老者这时转过身来微微怒道:“你口中的老头子便是李商阳吧,怎么,我看上去竟比他老吗?我姓林,名眦睚,乃是他师弟。” “师弟?我算得上是老头子的徒弟,那您就是我师叔了,拜见林师叔。”季夜拱起手,朝林眦睚俯身一拜。 得知同老头子确实有关,季夜心情好过许多,昏厥前的悲戚也暂且忘却了。 林眦睚仍是微怒斥道:“师叔什么师叔,我可没你这样的师侄,被那蠢笨小子打成那副样子,说出去我林眦睚的名头可都让你丢尽了。” 他嘴上虽很是鄙弃不留情面,但看季夜一拱手,还是及时起身受了他这一礼,再坐回原位。 回想起与李萧瑟的那一掌相对,季夜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说道:“他内力强横,我纵是尽全力调用起火毒内力也不及他。还是要多谢师叔救命之恩,若不是您及时出现,恐怕待内伤完全发作,不用多久就要爆体而亡了。” 林眦睚摇一摇头说道:“你要谢的话,就留着谢你口中的老头子吧。爆体而亡倒是不会,李商阳那老小子。。。” 他话说到一半,看着季夜撇一撇嘴,还是改口说道:“我师兄他早就为你拓宽了经脉,使你体内真气尽管狂暴燥动,经脉也不至断裂,并且因你常年受这玄火功余毒磨折,经脉相比常人也更要强韧。只不过人的精神心弦总有弹力韧性,若是经受痛楚紧绷过久,抑或是疼痛过剧承受不住,心弦就会断裂,人也会就此疯掉与死人无异了。” 他说着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眼光锐利看向水潭水面。 季夜一挑眉毛说道:“果然是老头子拜托了您前来搭救?不不,既来的如此及时,想必是一路跟随了?” 林眦睚说道:“也算是他拜托我来救你,只是我也是这几日才刚到这上京,听闻初五时有祭祖大典,这才按画像找到了你。”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张卷起的画。 季夜接过画展开看去,上面果然是画的自己,不知是出自老头子和卫靖叔两人谁手,便又开口问道:“那老头子现在又在何处?他们没跟你一同来雪国吗?” 林眦睚摇一摇头说道:“没有,他那老小子好像去找什么东西去了。”他双眼微抬看了一眼季夜,接着说道:“况且他们跟来也并无用处。” 季夜心里本就念着李商阳,听他如此说登时怄气问道:“怎么,那你就有解决的法子了?老头子多年照顾,若没有他我恐怕早就变成了一滩灰骨,又如何无用?” 林眦睚听罢也不恼,只是看着季夜不满的神情,从容说道:“我自然有解决的法子,不然也不会受他之托前来寻你。你可知为何这么多年你那老头子对你这内患都未曾彻底根治?” 季夜摇头说道:“不知。”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六十章 林眦睚又道:“是因我师兄他所修内功,乃是属极阴的冰心诀,而当年和那日,伤你的则是玄火功,当属极阳。故而对你,师兄他既无法强行输入真气将其抹除,这般做法与杀人无异,也不能如我那般从你体内直接吸出。所以这么多年来,也只能引导入四肢百骸中,以缓胸口丹田之重压。他能为你开拓经脉,又能将这玄火功内力让你化为己用,已属逆天之行,极为损耗元气。” 季夜在旁听着,想起那时昏厥前虽受剧痛折磨神志不清,隐约听得这林师叔说难怪修为停滞,指的应当就是老头子了,想到这心中感激之情更甚不过。 思索之际,林眦睚在旁又道:“这两日你昏迷之际,我已为你将溢满的玄火功内力尽数吸去,所幸这两次所伤都是玄火功所为,不然若是两门功法不同,混于一团就不好办了。” 季夜伸出双手再低头看向全身感受一番,果真全身再无那种被内力充斥的压抑感觉,惊奇问道:“那师叔你所修又是何种功法?” 林眦睚道:“自然是与属极阴的冰心诀相对的极阳内功,‘焚心诀’。他们那玄火功是由数百年前某一任羽皇自焚心诀中开悟所创,虽同原本‘焚心诀’相比稍逊,但也是一等一的内功心法,而原本‘焚心诀’单有内功,这‘玄火功’却是增了掌法招式,自成一派。” 季夜又问:“焚心诀,冰心诀,为何你们师兄弟二人所修却是不同功法?” 林眦睚说道:“师父当年收我二人时,本想让师兄修焚心诀,我习冰心诀。但我那时年纪尚幼,只觉‘冰心诀’此名太过阴柔,如同女人一般,死活不愿修习。好在师兄并不在意,愿意同我交换修炼。” 他说着又看向水面,喃喃道:“只是当年我二人习了心法总纲,分别修炼至第一层圆满后,师父又换了对方的心法经书再让我两人修习,结果自然是两功互冲,相互驳斥,生不起半分真气,然而到现在距师父仙去近三十年,也还是不知师父所做何意。” 季夜站在一旁连着缘由和林眦睚的嘀咕一同听着,却看林眦睚回了身指了面前的空地,来对季夜说道:“你过来坐下。” 季夜依他所说也盘膝坐下。 林眦睚又道:“你这会身体可尽好了?” 季夜猛点头答道:“已全然好了。” 只听对面林眦睚说道:“那好,时间紧凑,从今日起我便传你这‘焚心诀’。” 季夜眼光猛地一闪,激动得扑上前来问道:“当真?我如今也可以修炼内功了吗?” 林眦睚不耐烦地摆开他:“那是自然,只不过你体内经脉对这阳性内力已极为适应,再想跟着李商阳修习‘冰心诀’可是不能了。” 季夜爽快说道:“不碍的,这‘焚心诀’既在‘玄火功’之上,想来若是习了定能压制这‘玄火功’,报得大仇。” 林眦睚一笑,牵动起脸上褶皱说道:“以你这与年纪不符的高超剑法,若是内力能与那什么萧瑟蠢小子相抵,定能轻松胜他。那我等下所念,你可要一字不落的记好。” 季夜郑重点头,竖耳听着。 林眦睚缓缓念道:“太极生两仪,阴阳故其分。劲之刚强,以胜其柔,天下之至刚,驰骋天下之至坚。阳之精纯,炽之渊源,焚于山火,烈如燃心。” “这乃是所修‘焚心诀’的总纲,可记牢了?”林眦睚问道。 这二三十字既短,又不甚拗口,季夜虽不明其意,但仅念一遍便牢牢记下,于是答道:“记住了。” 林眦睚也不质疑验证,只继续念道:“然十方诸佛,三宝尊天,罗汉圣僧,海众菩萨,冥符默契,云集道场,为法界众生消除三障。而最上光王,常明世界,及其圣众,忙你法王,明尊许智,诸圣许惠,我等今者,对于诸圣,诚心恳忏。。。” 他这一念,已是一炷香过去,洋洋洒洒足有二三千字,其中多是经文繁复,很是拗口,极为晦涩难懂。 饶是以季夜之强记功力,待林眦睚念得三五遍才磕磕绊绊得勉强记下。 由此也还是得了林眦睚赞赏,说当年他可是足记了六七日才念下。 紧接着季夜按林眦睚所说,意守丹田,缓吐深纳,意念天上阳气自百会穴吸入下行,所吸真气于丹田处如丝绒般汇聚成团,缓慢动荡,意念留存。 因季夜此时身无半分内力,乃是最初的从无到有的过程,故而内力于丹田暂还无法成形。 自这日后,季夜日夜聚气吐纳,除吃喝拉尿时间之外都在盘膝聚气,连睡觉都被修炼所替。 他本不是容易沉下心来的人,只因受多年积郁不能修习内功,陡然间境况转变分外珍惜。 林眦睚看在眼里,因他这仅是垒起基础之时,也并不担心会走火入魔,自始至终在旁悠悠地看着。 季夜一日间问起:“为何这夜间黑暗苦寒之时也能吸起天地阳气,而正午至阳时吸进阳气却也不见如何加快?” 林眦睚则答道:“只因这天地间无时无刻皆有阴阳二气,哪怕黑夜昏暗无光之时也有阳气游存,若无半分阳刚强气,天地也将会是一片死寂,万物皆无。故而阴阳不能以独存。再加你如今修为太过浅薄,无论何时天地阳气于你都十分充盈,待今后修为再深,自会发觉不同。” 如此过有一个月,经季夜时刻不停吸入天地阳气,其丹田处逐渐汇聚,形成一颗如芝麻大小的细微金色心丹。 据林眦睚所说,这已是突破了‘焚心诀’第一层,心丹初成。 这日初晨,林眦睚将正盘膝运气的季夜唤醒,招呼他跟来。 此时天还未大亮,寒风无情,夹杂着丝丝细小的冰茬挂在脸上生疼。 季夜裹紧着厚袄,满是愁容,以四方冷冽程度,想来林眦睚选的这山洞所在比之上京还更要向北。但自修习‘焚心诀’以来,不知不觉间对这寒冷天气已有了些微的抵抗力。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六十一章 跟着走出山洞,林眦睚坐于水潭旁,季夜也跟着一同坐下。 林眦睚说道:“如今已过了一个月,你这‘焚心诀’第一层也按时突破,且这些时日你如此勤勉,我很欣慰。”言语间已是如同季夜师父一般。 季夜面露憨憨笑意。 林眦睚紧接又道:“你这基础打得已是不错,但从此处开始才算是修习这心法,这一月时间仅是修筑基台,这是今后的修习内力真气之法,你可看好了。”说着盘膝而坐,双手置于丹田之处。 之后季夜按林眦睚所教导,自心丹中分流一股暖暖的真气,从丹田向任督冲三脉流注,折而走向‘尾闾关’,然后分两支上行,经腰脊两旁‘辘轳关’上行至‘玉枕关’,此谓“逆运真气通三关”。 再之后真气向上越过头顶百会,分五路下行,与全身气脉会与丹田,入窍归元,如此循环一周,身体便如沐暖流,经脉也有所润泽。 因季夜全身经脉都被拓宽过,这几步下来也很是容易,丝毫不受阻碍。 林眦睚见状很是欣慰点点头说道:“很好,看来这原先的‘玄火功’内力也可以放心再传回你身上供你化解了。” 季夜疑惑着本欲开口,林眦睚突然间掰过他身体使其背对,然后双掌按向他后背。季夜只觉一股熟悉的灼热之气传入胸口,胡乱冲击着各处经脉,不由得咬牙眉头紧皱,但那股烧身之感倒是没有之前发作时那般剧烈。 只听林眦睚从身后喝道:“你在发什么呆?还不快像方才那般引导真气!” 季夜缓过神来,也自知师叔并不会害他,按其所说小心控制着这股内力涌向任督冲三脉,再依次循环来到丹田之处。那股火毒内力经了这一遭,稍稍减弱一丝,化为季夜自身内力融进那微小心丹之中,余下依旧冲撞着他全身经脉。 林眦睚双掌仍紧贴着季夜身后,感受着他体内情况,看他一次循环已成,从背后督促道:“继续引导循环,直到将其完全化解为止。” 季夜依他所言再度引导,由此来回近百余次,才堪堪将这股内力尽数化解,融进体内心丹之内,那心丹也微微变大了那么一丝,只不过不易察觉罢了。 完成之后,林眦睚双掌收回,季夜也睁起眼睛深呼一口浊气。 林眦睚于身后说道:“这是从你体内所吸出的火毒内力,当然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从今日开始你就化解这些内力,暂且不必吸纳天地阳气了。” 季夜感受到内力增进,比他这些时日更有功用,不禁回首惊喜道:“还能够这样!?我就知道师叔你绝不会害我,那照这样来做,日夜传些内力于我,过不了多少时日我岂不是就可以成为内功高手?” 林眦睚轻哼一声笑道:“你当这内功是那么好修炼的吗,按你这般说,那这天下的高手岂不是遍地都是,现如今能这般做,仅是因为这火毒残余内力在你体内寄宿多年,与你身体以及经脉已极为适应,故才能返还于你化为自身内力,就连那日李萧瑟那蠢小子的玄火功内力也是不行的。” 季夜点头听着,缓缓吐出几字来:“我本以为这内功修习相比剑法可要容易多了。” 林眦睚道:“你可知无论何种心法修炼到后期,都难如登天,并且所需的时间都是难以想象,而这‘焚心诀’与‘冰心诀’之所以凌驾于世间其他内功心法,就是因为修炼前期虽略慢,但愈到后期所需时间相较其他心法要少上许多。当然这外功招法修到极处也很是不易,像你这般剑法天赋极为异禀之人我此生还是头次得见。” 季夜有些得意道:“真的吗师叔,你仅是那日看了我同李萧瑟那厮拼斗,便有此结论?。” 林眦睚道:“自然,我同师兄在你这年纪时,单论剑法也绝比不上你,不过师兄将你调教得出招过于老实愚笨,守御太过而攻袭不足。想来这也是因为你入世尚浅,先前在师兄手下又惯于防守,出招攻敌时迂拙木讷,这也是这‘无名剑法’的缺处了。” 季夜轻叹说道:“老头子那时同我说他仅是个寻常的二流高手,害我那时日夜伤心觉得自己分外愚笨。” 林眦睚轻笑道:“那现今觉得呢?” 季夜道:“您方才说您二人所习两种心法皆强于其它,那武功自然也是高绝于世了。” 林眦睚满意说道:“倒是机敏得很,师兄如此说,那也是因为他担心你知晓了实情后会娇傲怠慢,误了剑法修炼,也怕你年纪尚浅太过招摇引来祸端。” 季夜回想到老头子嘱咐他的话,若有所思,也暗暗有些许懊悔,那时不该脑子一热将自己之事一股脑全说给方羽听了。 林眦睚看着季夜也是说道:“若是当年幼时你那老头子所习的是我这‘焚心诀’,你也就不会受这多年火毒困扰了。” 季夜疑惑问道:“那师叔你这么多年来又是所在何处,老头子为何不找你来为我解了这内伤?” 林眦睚眼睛微眯,转头望向水面缓缓说道:“是因我这十多年来都被关在一处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不久之前才被师兄他们找到解救出来,之后这才有了我北上来寻你。” 季夜又是一惊问道:“地牢之中,十多年?以师叔你的武功,竟也会被人所擒?难不成那人武功还要在你之上不成?” 林眦睚听罢,登时换了一副恼怒得神情斥道:“你小子又知道些什么?我再为你输一道真气,你自己去洞里依法吸纳去。若是之后这一月你将原本体内火毒尽数吸纳,我便考虑考虑讲与你听。”说着再将季夜掰过身去,双掌拍上。 —————————— 如此时光漫漫,林眦睚白日就盘坐于水潭边上闭目凝神,依旧身着单衣,全然不顾风雪交错。晚间也会捉些小兔小鹿之类,烤了与季夜同食。 季夜便依旧如一月前那般打坐吸纳真气,从最伊始每过一个时辰向体内输入一次内力,到两天后每半日一次,再过七天后,林眦睚便一股脑将他留存的余下内力尽数传于季夜体内。 期间林眦睚不时看向季夜若有所思,季夜原本身中的火毒内力其实远没有那么多,其余的只是李商阳用自身根基内力以百倍代价输入季夜经脉之中,既起到保护其身之用,又可在这时用作养分以供季夜化解。 林眦睚不由心想:这孩子仅是个寻常的继任者,师兄为何待他胜如亲子?这般损耗自身根基,怕是连心法突破十层的机会也放弃了,师兄,你这般做究竟值得吗?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六十二章 季夜足足将这股真气在体内循环五日才尽数化解,融进体内心丹之中,而心丹也因这些日子吸附大量内力,从小小的一粒芝麻逐渐增大变为一颗黄豆大小,于体内散发点点金光。 时值巳时,季夜猛然睁开双眼,感觉全身似有使不完的劲力,运起内力随手挥出一拳,引带着空气发出‘呼呼’之声,而洞中篝火已灭,却也没有了当初的寒冽之感。 按‘大日焚宇诀’经文所演,此时刚好突破至第五层。 季夜三两步到林眦睚身前摇晃着他肩头,口中兴奋说道:“师叔,我将那股内力已尽数吸纳了。” 林眦睚睁开眼,伸出食中二指摸向他手腕脉搏,缓缓点头说道:“五层,很好很好,比我之料想还要快上几日。走,我们即刻动身。” 季夜睁大了眼睛问道:“动身?师叔,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何处,自然是离开此地,让你再回那上京城了。”林眦睚道。 季夜恍然说道:“原来师叔是要带我回去报仇。” 林眦睚轻哼道:“我可不会出手为你报仇,况且以你现在修为,和那呆笨小子心法境界同处第五层,若是再斗他不过,被人打得昏头倒地,我便出手将你一身经脉震断,再挑了手筋脚筋扔到林里喂狼去。” 季夜一撇嘴,心道这师叔对自己当真严厉,手段又忒凶恶了些。再想到师叔言语间似乎竟对李萧瑟十分了解,暗暗好奇。 二人也无半分行李,说走就走,季夜携了烂柯剑跟在林眦睚身后。 季夜本对轻功一窍不通,但修习内功后也觉全身轻快不少,却还是被林眦睚远远落在身后。 不多时林眦睚又转回头来,轻叹一声说道:“你先运行内力,通至膝间‘阴谷穴’,再下行至足底‘涌泉穴’。我们这阳诀虽既无招式也无轻功步法,但胜在塑性极强,没有那些限制与桎梏,这也是为何其境界凌驾于世间他派功法之上。” 季夜按林眦睚所说运行内力,果然一跃在这山间飞奔而起,好不舒爽畅快。 林眦睚背负双手,轻松写意控制着行进速度跟在季夜身旁。 两人奔行约莫一个时辰,晌午时分行到一处小村镇中,坐进间客栈内。 随意用了些餐饭,据店中小二所说,此地距上京骑马还要行五六个时辰。 季夜不禁对着林眦睚抱怨道:“此地距上京竟有如此之远,这是为何啊师叔?” 林眦睚放下酒杯说道:“那山洞乃是我多年前留居的一处旧地,顺便来看看,再者这也不算多远,全力急奔小半天也便到了。” 季夜心想:估摸着来时便是这般将我抱着来到那山洞中了,只是师叔身负一人之重,还能以马匹近两倍之速奔行如此之久,足见内力何等之深厚。 而季夜仅行了一个时辰,体内真气便耗了个精光。 用过饭后,林眦睚四望了望,择了一处大户人家从后门走进,应是这村镇上的地主之类。 季夜跟在其身后一同走进,却看林眦睚无视旁人,走到马厩内准备牵起两匹马就走。 那户人家的老仆就站在马厩旁倒着井水,见到林眦睚牵马哪里肯得,上前开口喝斥道:“哪来的农家匹夫,竟敢来偷刘地主家养的马,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林眦睚听也不回话反击,只闪到那老仆身前,平淡如杀猪杀狗一般出掌拍向他胸口。 只看那老仆倒飞而出,七窍流血,没有再说出一个字,登时便不活了。 季夜在其身后目睹,心中大为惊骇,他当真未曾想到师叔竟一言不合就出手杀人,心情复杂,让他不禁想起幼时灭门情景,大口喘着粗气。 恍惚间林眦睚已牵了两马,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对季夜说道:“走吧,可以启程了。” 季夜回过神来,不忿道:“师叔,你怎地这样随意滥杀无辜?” 林眦睚淡然道:“不过是从这富户家里拿两匹马,谁想到他这家里的狗倒是先吠起来,杀了也便杀了。” 季夜心思一转,想了个理由劝道:“在这别国腹地,还是少些纠缠为妙啊师叔,不如我们将这两马买下?”他本意是想借林眦睚为他考虑以此相劝。 林眦睚听了果真沉思一霎,想到什么般轻叹口气才道:“小子除了话多,事也是多得很。”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沓厚厚的银票,择出两张来轻扬了任凭飘落在地。 季夜搭眼看去,应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做过这些,林眦睚紧接说道:“这两马共是一百二三十两,余下的就算是买下这条狗命,这条老狗能和一匹常马一个价钱,也算是他三生有幸了。” 说罢,林眦睚牵了条缰绳,头也不回走出后院。 季夜盯着那叠银票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师叔竟如此腰缠万贯,但以之宁愿生抢豪夺也不愿以银钱买换的冷血做法,想来这好些银票也是从富户手里‘拿来’的了。 由此季夜轻叹一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牵了另一匹马跟上林眦睚。 季夜同林眦睚两人一路骑马南行,待到晚间戌时,寻了一处避风的山林涧停驻休憩。 林眦睚本想急着时刻不停直到上京,但看季夜精神疲累了些,而身下两马也因是常马并非良驹,大口气喘着慢下来,也只能停下暂歇一晚。 季夜拾了些柴,点了丛篝火,以他的修为还是不足以完全抵御严寒。 见季夜躺下欲睡,林眦睚在旁揶揄道:“怎么,这才没过几天,就开始偷懒了?” 季夜反击道:“我已许多日没睡过了,还是要好睡一觉,这一路倦怠得很,看来修炼还是没办法完全代替入眠的。” 林眦睚说道:“是因为你修为尚浅,精神还是差了些。” 季夜想起林眦睚答应他的话,问道:“师叔,我也按你说的一月内吸纳了全部内力,这会该给我讲讲了罢,先前听您言语间,似乎对那李萧瑟很是熟悉。” 林眦睚轻哼道:“你小子倒是机敏得很,他跟那小姑娘自小时我便日日听着他二人练武,怎会不了解?”那小姑娘指的自然就是李若邻了。 季夜听了难免一阵想象,心里一阵酸苦,可这答案实在太过令人疑惑,于是又问道:“既是在地牢之中,又能得他二人习武,难不成是关在羽国皇宫不成?那又是被何人。。。?”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六十三章 林眦睚恨恨说道:“是在羽国飞云山上,先前提过的那祠堂旁的行宫之中。至于是被谁么,自然是当朝羽皇,我那孽障徒儿了。” 季夜心中猛地一紧,双目睁大,不可置信地皱眉说道:“羽国皇帝,还是您的徒弟?以师叔您武功超绝,怎么会被他所擒?那他又是为何如此做?” 面对季夜这一番连珠炮,林眦睚也并不打算全部一一回答,若有所思缓缓说道:“我那时遭遇事变,深陷情关,被那孽障趁虚而入。只是我当年也想不到,他在那等年岁竟能有不输于我的实力。至于为何?有的人有了其目的,或为了实力,或为了权力,总会不择手段,况且他。。。” 季夜此时心中乱极,后面的话也没有心思来听了,他心想着那当今羽皇,定然是李萧瑟的亲父,而羽国皇帝既是师叔的徒弟,习的想必也是‘焚心诀’,可李萧瑟修的又为何是‘玄火功’心法? 他时刻记得老头子与他说过的话,无论何事想透想清,可莫错认了仇家为他人做嫁衣,于是开口问起。 林眦睚轻哼道:“那个小子木极笨极,心法的基础第一层两个月都未曾打好,而以他灵性,就算修了‘大日焚宇诀’又如何攻敌?故而发觉那小子天资稍差后,李玉楼那孽障便让一人来传了他这‘玄火功’。” 季夜即刻紧张起来,对李玉楼的名字也是置若罔闻,急忙连问道:“那人是谁?长得什么样子,现在何处?” 林眦睚也起了兴致,说道:“怎么,我在那地宫之中又如何知道他人长相?” 看季夜面露失落,林眦睚也不再逗他,露出玩味笑容说道:“我自然知道是谁,那人名为王岑,很多年前便为羽国效命,练的正是‘玄火功’心法。怎么?你想如何?” 季夜微眯起眼睛露出坚毅神色,沉重说道:“王岑?我必杀他!” 林眦睚嘴角更翘起,却也不是嘲笑于他,只是问道:“李灼华此名,你可曾对他人说起过?” 季夜心跳一停,想着要不要同师叔坦白,但思来想去方羽应当也不会背叛他,纠结一番还是决定瞒下,于是说道:“我时刻谨遵着老头子叮嘱,未曾对他人讲过。” 林眦睚满意问道:“你这选子的身份,也已经从那羽国公主口中通晓了吧?那有些事也可以同你讲明了。” 季夜点头应着。 但他想到师叔既然了解了我知晓自己身份之事,果然云州时有人一路暗中跟随于我,而在山庄时同李若邻的那些对话全被人听进耳朵里,不禁面下发烧。 林眦睚说道:“天下皆知你李灼华为羽国选子,只不过全当你十年前已死在了夔州。这些年来李玉楼那孽障从未放弃寻你,这也是为何师兄要带你隐于山林之中的原因了。” 季夜点头消化着这番话,说道:“师叔你是说,当年就是那羽国皇帝趁别国攻城派了王岑前来杀我?” 林眦睚道:“我可没说,毕竟我也未曾得见。”他轻笑一声开着玩笑又道:“等你今后见到那孽障,再当面问他吧。” 季夜心想话已至此,便又是一问,问出他这十年来心中的疑惑:“那老头子当年,又为何特来夔州救我?我这年幼选子的死活于他又有何干系了?” 林眦睚这次是当真笑道:“看来这么多年你不曾有所怀疑,也未有人同你讲过?你口中的老头子,正是羽国上一任皇帝,李商阳。” 季夜心头又是巨震,还是追问:“这怎么可能,羽国选子是自先皇逝日逝时所择,老头子没死,又哪来我这羽国选子?” 林眦睚道:“羽国历来不少皇帝都会修习‘大日焚宇诀’,寿命也是稍长,为保规则秩序不变,有些到了年纪会选择假死隐世,从而择出选子。” 季夜惊奇:“这历代的皇帝们竟有如此觉悟?” “觉悟?何为觉悟,这又哪是什么觉悟。只是人到了一定阶段境界,所追求也不再是常物,而是比一国皇权更深的东西。”林眦睚随手捡起一根树枝,丢进篝火丛中。 季夜这才恍然,多年间心头关于老头子以及山庄的疑惑也尽消了。 林眦睚在旁叮嘱道:“这些也是师兄特意让我告知于你,他对你可很是关切疼爱,临行前说了好久让我待你温和些。你如今修为武功都远远不够,还是要保住性命,暂且隐忍,可切莫心急。” 季夜暗暗腹诽心说同那老仆相比待我可是要温和得多了,嘴上郑重还是说道:“等回了上京,我就躲着那李萧瑟,不去找他报仇便是。只是师叔,这几日内力进境之后,我每每运起内力行至剑尖,很是凝滞受阻,远不如拳脚出招畅快,那日调用火毒也是如此,难不成今后只能以手脚出招不成?” 林眦睚摇头叹道:“才说你小子聪慧机敏,转眼就问出这等蠢话。你有这感受,只是因为骤然进步,对于自身内力运用极不熟稔。对寻常高手来说,兵器有锋坚刃锐之利,而四肢手脚有灵活指使之便。而江湖中一流高手若是运使兵器,往往都锻造精良材质不凡,不然大抵都是以空手出招。” 季夜配合问道:“这是为何?” 林眦睚道:“这内力修为愈增,劲力也是愈重,寻常材质所制兵器难以承受其力,要分神内力衬起兵器以防断陨,这就无法使出全力了。你手中这把烂柯便是师兄二十五岁那年所弃,放于飞云山敬祠之中。” 自同林眦睚相处以来,季夜当真受益匪浅,师叔说的这些话他都是用心记在心里。 “那师叔您所使的佩剑呢?总不能您这么多年都是以空手对敌吧?”季夜问道。 林眦睚冷冷道:“折了。” 季夜一撇嘴,知道不该再多问,转身倚着石壁睡去了。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六十四章 男人一听倒是也不再那么冷漠,问道:“你又爱上我哪里?” “你的眼神,寻常男子的眼中,远没有你的忧郁深邃,令人沉迷。”霍燕顿了顿又道:“还有你,你很厉害,我不知别人有没有你这般厉害,但你就是很厉害。”她说着脸上已满是羞红,只不过季夜是听着看不到罢了。 那男子顿了半刻说道:“那只是药散的作用罢了,换个人来一样如此,再不走的话,我可要轰你出去了。” 见霍燕仍呆立在原地不动,男子也是毫不留情,一把将她推出门外,‘砰’的一声关了屋门。 霍燕被他推得跌坐在地,仍是哭泣不停。今日见他,霍燕心中已有所准备,自己手上没了药草,断然就会是如此无情的了。 想过这些从地上爬起,心中或许已有办法,抽泣着一步一摇晃出了远门。 季夜见她出来,赶忙缩回了身蹲在房檐后,而霍燕全身心都在其他地方,根本也没注意到他就是。 见她走出院门,季夜提气轻身,从房檐处轻跳而下,也离去了。 —————————— 季夜走回方羽院子所属的那条街上,拐过街角就听到一阵吵闹之声,季夜循声望去,只见几个家丁样的人扯着方羽,欲将他拽上马车。 而方羽被那几人拉着,非但纹丝不动不说,甚至脚步还在稳稳后撤。 季夜见状赶忙急奔上前。 方羽余光瞟到街角一人奔来,定睛一看竟是方羽,睁大了眼睛面露狂喜,扯着脖子喊道:“季兄,快来救我!” 这偏僻街角并不长,季夜运起内力眨眼便至,上前拉开方羽左胳膊的两人,又以剑鞘将其中一人横抵在马车边框上,余下两人也停了手松开方羽。 被抵在马车上那人见生拉硬拽已是不成,面露出一副被冤枉误会了的神色看向季夜说道:“您就是季公子吧?还请公子手下留情,我们这几人并无敌意,只是领了家中老爷的话,来接三殿下前去一叙。这话方才便已同殿下说过,只是殿下不信我们所言,无奈之下才有此做法。” 季夜质问道:“怎么,殿下他不信你们便可动手将他抢到车上?” 那人露出尴尬歉意,嘴上还是狡辩道:“这不最终还是没成么。” 方羽也并不和他计较,只是问道:“你们几人是谁家的家臣,老爷又叫什么?” 那家仆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笑意说道:“我们是张家的人,这上京城中有几个张家想必殿下您是知道的。” 方羽又问道:“那你们老爷又是所为何事?” 那人道:“老爷说了,等您到了自然便知。” 季夜看向方羽,两人对视一眼。 方羽心想也不知张家的那老爷唤他是有何事,但想来也应不是对他有所不利,否则以张家势力,若想强绑自己前去可就不是派这几位家仆那么简单的了。 况且这会季夜归来,方羽心中也有了些底气,于是对那家仆说道:“我跟着你们前去便是,但我要带上这位季公子同去。” 那家仆见总算说动了他,松了一口气道:“好说好说,季公子也前去,我们老爷更是求之不得,两位还请上马车吧。” 刚上了马车,方羽猛拍住季夜肩头,激动说道:“季弟,你这两月来可是去哪了?” 季夜心头一暖,刚要解释。 方羽没停又道:“圣迹山殿内你出去后,羽国的李萧瑟和李若邻两人先后也走出大殿,过了一阵却只见他二人回来。我心中暗道不好,走出大殿方圆几里各处都寻了个遍,就是不见你身影,我还以为,以为你遭了那李萧瑟的害。但后来一想那也该有尸首才是,定是出了其他事,或是有人处理了尸体。所以这些日子来日夜祈祷,盼着你再平安出现。” 季夜小声解释道:“那日我确实是被他所重伤,幸得有恩人相救才免遭了毒手,这两月来出了城,在恩人手下疗伤修习,待得大好之后便赶回了。”虽是林眦睚救了他性命不假,但李若邻替他求情的情节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方羽也小了声音,愤愤道:“我就知道是李萧瑟动的手,他二人回来时面色便极不正常,不过没事回来就好,就晓得你命途之星不会这么轻易陨落。” 感受到对方的真切关心,季夜冲他笑笑,恢复了原声说道:“让你担心了,殿下。”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座下马车没行多久便停了下来。 季夜跳下马车,眼看了四周不禁发昏,这不又是回了方才偷听的那片屋院?这条路自己刚都还走过,只不过面前这大院离明月楼又更近了些。 那为首的家仆从车前跳下,摆出手伸向院内,说道:“三殿下,季公子,请进吧。” 两人转过一道弯,穿过扇屏风推门走进正屋。 只见屋内摆有一张大桌,有一中年男人正对着屋外而坐。 此人身穿一身精布黑衣,座后正搭着他的大袄,看不出来自何种动物的毛皮。 再看他身材略胖,头顶短发黑白驳杂,脸上眼角褶皱泛起,正微笑看着两人,很是慈祥亲切。 方羽皱着眉头,思索着是于何时何处见过此人。 那中年男人伸手横摆向对面座位,对两人说道:“来了?快些坐下吧,底下的人可有不敬之举?老夫在此替他们赔不是了。”他说话语气温柔和蔼,就如亲眷一般让人听来十分舒服。 中年男人眯着双眼嘴角微翘:“殿下心智果然机敏,我正是雪凝的父亲,名叫张玉衡,同样也是张家主人。今日是你的诞辰吧,三殿下。我刚让人备了桌菜,不知合不合你二人的胃口。” 季夜眼光瞟去,桌上是琳琅满目的一桌子菜,甚至还正冒着隐隐热气,但看着方羽仍站着,他也不动未坐。 身前方羽问道:“张老爷为何选在这院中会面,张雪凝呢?” 张玉衡说道:“莫叫什么老爷,显得生分了,你二人既与雪凝熟识,唤我伯父便是。前几日雪阳楼出兑给了别家,而家中宅邸又不方便见客,故选在此地。” 对面二人一惊,将雪阳楼出兑了?好生生的家业,怎就能说卖就卖了? “两位还是坐吧。”张玉衡再次摊掌点向座位说道。 方羽见也不好再拒绝,两人一同坐下。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六十五章 张玉衡又道:“小女雪凝知道你生辰将近,几日前便缠着几位家臣出了城,说要锻一杆精铁钢枪给你作为赠礼,但这会应该被困于城外未归。不过今日我三人会面,也不必让她知道。” 方羽眉头一皱,问道:“不必?我不明白。除了你女儿,我这到哪都不遭人待见的殿下和你张家又有何关系?” 张玉衡没有回答他,接着说道:“久闻方羽三殿下貌若潘安宋玉,气宇非凡,现如今见了,果真不假,难怪我那宝贝女儿如此倾心于你。” 见他果然还是提起这些,方羽言语间也没了那般和气,质问道:“那又如何,怎么,要劝我入赘于你张家?” 张玉衡摇头否认道:“不不,殿下误会了,不论你,或者我那女儿何等处境,感情之事我绝不干涉勉强。” 方羽这才少些敌意:“那你将我带到这来是做什么?” 张玉衡目光汇聚紧盯着方羽,身微前倾郑重说道:“你大哥方云如今二十二了罢?你就从未想过,若你大哥他日登位,你会是什么处境?” 方羽双眉一挑,隐隐感觉到他话语何意。嘴上说道:“我既能安稳活到现在,将来也依旧可以,只要我一直是个废物,他们便不会杀我。” 张玉衡听着点头又泛起耐人寻味的笑意,连问道:“可你真就甘心如此?在他人手下一辈子做个废物?你不想为你娘亲正名,不想登上皇位,掌有无上权力? 方羽眼中心火似被点燃了一般,但还是未接他的话,冷静说道:“伯父,你说这话,够你们全家上下死过十次百次了。” 张玉衡玩味说道:“你莫要担心,这方小院只有极少人知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况且以我张家体量尚且如此敢言,殿下又为何担心呢。”他眼光向季夜瞟了一眼。 方羽扭头看了一眼屋门,这才说道:“我是不甘心,也不愿就这样窝囊潦草此生,但我又能做什么呢?” 张玉衡再前倾,双手按上木桌,一字一句说道:“我可以助你。” 方羽立刻问道:“如何助我?” “今后便会知晓,但若你答应,我会告知你如何去做。”张玉衡从容道。 方羽又问:“为什么会选我?我大哥论身世背景,论权势威望都是上佳之选,哪怕二哥都要比我强得多了。我再同你说一遍,伯父,我方羽只是个人见人欺的落魄皇子,朝中,后宫也无一人相识,估计哪天死了在谁手下,也只能以作示警。” 张玉衡后仰会过身来道:“很简单,我那宝贝女儿认定了你。也不瞒你,我本是想选择你大哥方云,那时同雪凝讲后,她说若是将她嫁与大殿下,成婚之夜就一头撞上床角死去。后来她苦求着我,让我帮帮你,只不过她倒也从没想过助你登位,只说别再让你那么失意落魄。我没办法,再三考量后只得找来你。” 方羽被定身般沉默着,这种被代价而估的感觉可不好受,半晌才道:“我一叶浮舟,您不担心说不定哪天风一吹便翻了吗。” 张玉衡道:“说实话,担心。只是身于漩涡之中,谁又怎能确保独善其身?万事总有风险,唯有尽人事听天命,哪怕是我也不例外。” 方羽思索之际,对面张玉衡又是说道:“我张家立根雪国已有八十余年,所积存的资源远超你想象,况且张家同你共享命运,同气连枝,绝不会让你白白送死。经了这些时日观察,你既能做到忍辱负重而不发,心思又细腻沉重,越发觉得雪凝的眼光不错,老夫对你很是满意。就算没了这一层,多半也会是你了。” “那你的条件呢?”方羽紧盯着张玉衡问道。 张玉衡轻松道:“很简单,若是你将来成功登位,就要立小女雪凝为妃,诞下一个男孩。”他说着担心方羽不愿,又补充道:“当然,你就算对她没有半分感情也没关系,你随意立其他妃嫔便是,没有人会插手,只要留她个位置便好。” 方羽轻哼一声:“伯父的野心可很是不小啊。” 张玉衡面露一丝狡黠说道:“论家业资财,张家已是盛极于世,银钱再多也不过只是个数目而已,还是要以此为基求个庇护,保我那女儿,以及张家三代的家业得以保存。” “说得好像大事已成一样,伯父,你口中的所谓积存资源,无非就是银钱罢了,可是有钱又有什么用?”方羽许是心中早有定数,轻蔑说道。 张玉衡也不急,说道:“钱很有用,殿下觉得银钱没有用,只是因为银钱还不够。近日得来的消息,也是以银钱换来。怎样,考虑考虑吧,三殿下。” 没想到方羽不假思索便道:“不用考虑,我答应了。” 张玉衡大笑三声,说道:“好好好,就知道殿下您志如高山,心怀天下。” 方羽紧接迫切问道:“现在该说您的消息是什么了吧,张老爷。” 张玉衡不慌不忙转头看向季夜,说道:“这位就是季公子吧,那日在圣迹山上和大皇子的护卫相斗,可是很精彩呀。” 这话自是说给方羽来听。 季夜本看着桌上饭菜垂涎得很,但身边二人如此严肃,谈话也事关身家性命,便在一旁听着。可他二人好不容易停了,张玉衡却提起了他,没办法举起筷子的手只得暂且放下。 季夜一拱手说道:“伯父谬赞了,不过这些时日晚辈武功很有进益,再见定能胜他。”他说这话也有些小心思在,目的是为方羽增添些筹码。 张玉衡却是摇一摇头说道:“虽然我对武功概不了解,但据我所知,雪帝身边时刻有位高手相护,应是守护他多年,比另两位皇子身边的人武功要高强很多,想要以武犯禁是不太可能。” 方羽重重地咳嗽两声,紧盯着张玉衡。 张玉衡笑笑说道:“三殿下莫急,留给我们还是有些可乘之机。大殿下于城外以东二百里的荒山之中建有一处村寨,用以豢养私兵,半年前已有数千之众。而前几日从宫中传出消息,他已要按捺不住,从今算起七日后,便要动手强逼雪帝让位。”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六十六章 张玉衡笑笑说道:“三殿下莫急,留给我们还是有些可乘之机。大殿下方云于城外以东二百里的荒山之中建有一处村寨,用以豢养私兵,半年前已有数千之众。而前几日从宫中传出消息,他已要按捺不住,从今算起七日后,便要动手强逼雪帝让位。” 方羽瞳孔猛然缩小凝成一点,问道:“此话当真?是从何人处听来的消息?”他这算是悟出为何方才张玉衡问,若是方云登位他该是个什么处境。 “殿下不必追问消息何来,老夫已与您讲过,您觉得银子没用,仅是因为手中银两还不够。”张玉衡道。 方羽又问:“就算提前知晓他欲夺位,那单凭我们两个又能做什么? 张玉衡道:“殿下这算是问到关键处,我雪国皇子自古登位,玉玺圣女二者缺一不可。那玉玺暂不知放于何处,而圣女这一月来都待在圣祠之中朝拜闭关。我这一计,便是趁那日方云动手宫内乱成一团之时,你二人潜入宫中在他得逞掌控皇宫之前,去到圣祠掳走圣女。届时会有一辆马车停在最近的宫门之外接应你们,大殿下手中没了圣女,便没办法登位,到时我们手上有了筹码,也可再做打算。” 待他说完,方羽嘴角翘起不禁说道:“竟安排得如此详尽。” 张玉衡道:“那是自然,答应殿下的绝不虚言。” 方羽问:“那我二人又如何进宫呢,伯父可有安排?” “东侧的边门平日已打点得通透,这几日再巩固些,到时你二人扮成太监模样提前进宫,自然无人刁难。”张玉衡道。 方羽又是一笑:“这银钱何等的重要,晚辈可是领教了。” 张玉衡说道:“殿下莫这般说,若是没您和季公子施行,那也是空谈了。 方羽又问道:“只是晚辈还有一事不明,就算是方云他欲反,和张家的各处家业又有什么干系,为何要尽数变卖?” 张玉衡一笑解释道:“建在他人社稷的房屋,家业,终究也只是他人的,没什么可惜。” 方羽眉头一皱,思索着。季夜则是满头雾水。 张玉衡道:“那三殿下我们这就说定了?” 方羽郑重道:“说定了。” 张玉衡微笑:“那七日后卯时,我派人来接两位。” —————————— 季夜方羽乘着马车再回到院子,两人目送着驾马的家仆走得远了,季夜看向方羽问道:“方羽大哥,你真想好要踏上此路,娶张家小姐?” 方羽看着马车走远的方向点头道:“想好了,上天给了我这一次机会,我定要抓住,哪怕希望渺茫。至于张雪凝,我虽对她没甚感情,但也由此才有了这份机会,也就当是负起另一种责任罢了。” 他转头再看向季夜说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一不小心便会丢了性命,你先前才刚涉了险,七日后就由我孤身入宫去吧,切莫连累了你。” 季夜一皱眉说道:“大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弟兄同心,刀山火海也可闯得,怎会有连累一说。况且他日若真功成,也可助我来恢复身份。” 方羽顺势立刻点头道:“好,那便拜托了。” 此后两日间,也再无其他事发生,季夜白日跃到房顶上盘膝打坐吸取天地阳气,夜里回了他熟悉的那张破旧床上打坐吐纳。他也不知张玉衡口中雪帝身侧的那位高手是何等修为,只能按林眦睚嘱咐的勤加修炼,祈祷着别是同师叔那般的绝世高手,不然几日后就有如羊入虎口了。 这日晨早,季夜仍在睡梦之中,却听才生在外‘咚咚咚’地叩门。 季夜迷糊着回应,问是谁,杨才生道:“季公子,院外有位姑娘找您。” “姑娘?莫非是李若邻前来?定是她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我已回到了上京,急匆匆地前来找我。”季夜一下子清醒过来,心里的小鹿已是一阵乱撞,想入非非。 他登时从床上弹起,迅速穿好衣装又整理了一番,推开门急奔到院门外。 但眼前看到的可不是心心念念的李若邻,而是面色窘迫,神情慌张的苏不予。 见眼前人不是李若邻,季夜心中顿时失落,想到李若邻已同李萧瑟说了那样的话,又怎会再把我放在心上,不对,她又何时将我放在心上了? 但看着对方更甚于李若邻的样貌,季夜不禁疑惑,苏不予她为何忽然前来找我? 苏不予散着秀发,身披了件白狐长裘,但身下仅穿了里衣的衬裤,显然是自明月楼中走出。 此时她正于冷风中孤身而立,全身轻抖着。见季夜走到身前,声音微颤说道:“季公子,许久未见了,可还安好?” 季夜被她清幽的媚音电得一哆嗦,点头应道:“是啊苏姑娘,有些时日未见了。” 苏不予轻咬着下唇,好一阵纠结才试探问道:“先前明月楼外那次,公子可还记得?” 季夜恍然想起,原来是因着那事,只是这会该记得还是该忘了?只能说道:“自然记得,不过那事我可从未和他人提起过,姑娘放心。” 苏不予手微伸出连忙道:“公子误会了,奴家并不是这个意思,此次更不是质询公子而来,而是。。。” 季夜眉头微皱起问道:“而是什么?” 苏不予继续说道:“而是这件事就只有公子才知,现如今家中出了事,也只能来拜访公子了。奴家自知冒然前来求助实属冒犯,还望公子见谅。” 季夜想起前两日刚回上京时,跟霍燕到屋里听到她和那男人谈话,想来苏不予说的大抵应就是此事了。 季夜于是说道:“姑娘家中是出了何事?” 苏不予道:“除了公子外,唯有潘娘知道奴家和那男子关系,她所居的小院也同奴家的那间邻近。而奴家这几天都没有回去,听潘娘讲起这两日晨间她回院时,听得隔壁的我那院子有人言语,还不时传来奇怪声音,故而今特意回来,想探个究竟。但我一介弱女子,实在是担惊受怕,思来想去只得前来叨扰公子随我一同前去了。”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六十七章 季夜心道,果然,那异动想来就是二人欢愉声了,难怪她吞吞吐吐不肯说,只是那日男子明明将霍燕推出门去,两人为何又混在了一起? 想着还是硬起头皮装着毫不知情说道:“这倒是很奇怪,那我和你一同前去。” 苏不予屈膝行了一礼,柔声说道:“那就有劳公子了。” 两人在街上走了好一阵,才看到了辆人力抬的步辇,苏不予受不得寒冻,坐上先行。 季夜运起内力轻松跟在其后。 过了一炷香时间,辇子停在了街口,苏不予缓步走下,冲季夜一笑。 季夜一愣神,不禁浮现起除夕时她和李萧瑟的风情,略显尴尬一笑说道:“苏姑娘请引路吧,我跟在你身后便是。” 苏不予走到季夜熟悉的那道院门前,季夜心想果然是这院子不假。 正当苏不予欲推门之际,从对面街边拐角处却突然出现几人身影,正朝小巷快步走来。 苏不予被吓得一惊,不由得向后倒退两步。季夜定睛一看,走在最前的不正是孙正?而在他身后的也正是镖局的几位老前辈,其中就有那位失了条手臂的赵起。 季夜暗道一声糟了,孙正和镖局伙计跟到这来,显然是也有所洞察,看来今日这修罗场怕是在所难免。 此刻孙正也同样看到季夜和他身边的苏不予,孙正想不得那么许多,见到熟人季夜就以为霍燕是偷偷前来同他幽会,走到季夜身前不善道:“季兄,你为何在此处?” 苏不予缓过神来,倒也不惧他,抢在季夜前面反问道:“我倒还问你们是谁呢,这可是我家院子,你们来这做什么?” 孙正转头看到她正脸面容,不禁一呆,声势也降了下来说道:“我方才亲眼见到我的未婚妻进了你这院门,还请你打开门让我们瞧瞧吧。” 苏不予眉头一皱,看得孙正两只眼珠已是移不开了,只听苏不予说道:“未婚妻吗,不用你说我们也是要进去的。”说着伸手推开院门。 两伙人一同进了院子,孙正迫不及待到最前推门冲了进去。 屋内一个男人声音急喝道:“谁!?” 孙正扭头循声望去,正看到屋内霍燕半躺在一个男人怀中,两人皆衣衫不整,动作不堪至极。 那男人手中正驾着烟杆,口中吐出丝丝烟气。 霍燕见有人进了门,‘啊’地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赶紧别过身去,摆正了里衣又找了外衣披上。 但她再转过身来,看到来人竟是孙正,惊惧之下竟一时呆住。 孙正激动之下声音剧变,走到两人近前,喉咙喑哑着几乎哽咽说道:“燕儿妹,你怎地,你怎地同别人。。。” 他悲声说着,看向那男人又转为激愤,厉声质问道:“一定是你这厮,是你强逼了她,定是这样!”说着怒到极处出掌竖劈朝那男人面门打去。 霍燕猛然一动,展开双臂挡在男人身前,急道:“你若杀他,便先将我一掌劈死吧!” 孙正手掌险些劈上她面门,好在及时停手,手掌在霍燕眼前一寸停驻。看向霍燕再熟悉不过的面庞,五官拧成一团痛苦万分,出手的右掌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一时竟说不出话,只口中不停说着‘你。。。你。。。’ 那男人也并不惊慌,从容不迫地将烟嘴放入口中猛吸一口,吐出一口长长的烟气。 这时屋外的苏不予和季夜两人也已走进屋来,霍燕看到两人,侧过身去背对着门口,原本展开的双臂收回拢住上身,说道:“你们先到屋外去吧,容我将衣服穿起。不管怎样在院子里说,可好?”说着泪眼涟涟看向孙正。 孙正被她这么一盯,怒气登时消退了大半,只剩下了心中的无尽伤心。 他和霍燕两人自小一同长大,孙正最喜欢的便是霍燕那一双质朴清澈的眼睛,而如今她却用来为他人求情。 孙正心下一软,转身失魂落魄地走出屋门,抬头看天不让泪水流出眼眶。 不多时间霍燕穿好衣衫,从屋内走了出来,看到孙正这副模样,心中也是不忍,问道:“你怎么,跟着到这来了?” 孙正听她这一开口,再也压抑不住情绪,眼泪刷地涌了出来,嘶吼着对霍燕说道:“你说我怎么跟到这来?我看你这些时日,一直鬼鬼祟祟,有时白日也不见人,还花了那么多银子去梳妆打扮,购置衣穿。原来是为了跑来跟其他的男人做这等事?若不是今日我跟着你走到此处,你还要打算再瞒我多久?” 原来这些日子里霍燕每日出去,而她今个出门时,孙正有心远远地跟在她后面,直到眼看她推门进了院子,才回去喊了镖局的几位老师傅,再沿原路寻到此处见到季夜苏不予二人。 镖局的其他几人也上前两步,那独臂的赵起开口劝道:“小姐,您真不该如此,且不说您同孙正侄儿青梅竹马,感情颇深,镖局剩下的人也在这上京城待有两月了,人们都盼着何时能动身回云州呢,就算您不为二人感情,也该为其他弟兄们,以及镖局有所考虑呀。” 霍燕抿着嘴紧咬双唇,冷眼看着对面的几人,隐藏在她性格深处的冷傲与私性展现于众人眼前,只见她看向孙正冷冷说道:“正哥,我二人虽是感情深久,但我同你既未成婚,又未曾有过夫妻之实。只怨这外边的花花世界实在太过诱惑,在这也寻到了我心所属,既然今日被发现,那也只得对你不住了。” 她目光又转向镖局一行,紧接说道:“赵伯,在上京的这些时日,份例可是少给各位师傅们了?” 赵伯一摇头,道:“并没有,小姐。” “既是没有,那赵伯何来的劝我为镖局考虑?”霍燕眼神转为凌厉。 赵伯长叹一口浊气,语重心长道:“这月的份例还给得出,下月呢,今后呢?那点银子也总有用完之时。而据我所知,老镖头死前留下的银产,几乎已被小姐尽数用光了吧?”因着镖局常年流浪在外,除了镖局的祖屋之外,余下的银产都时刻放在身边。 霍燕神情转为恼怒,急道:“你偷着搜了我那屋子?那又怎样,这钱都是属我霍家,爹爹留给我的,我想用在何处同你们又有何干?” 孙正忍不住再上前一步,苦口婆心道:“燕儿,我们回云州吧,我保证既往不咎,回去我们一起,壮大镖局如何?” 镖局其他人也一同附和道:“是啊,小姐,回去吧,镖局可不能散呀。” 霍燕心本就极硬,而这时又从身后听到那男人脚步声,心更是一横:“不,我不回去,要回云州,你们就回去好了!”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六十八章 那男人这会也走到屋门口,微微侧身倚靠门框。 季夜这才再看到他面容,其穿着件洁白长袍里衣,迷蒙着双眼,清雅面容上神情略有疲惫,左掌抓着门框垫起右肘,手上仍持着烟杆不停吞吐。 苏不予这时总算开口,揶揄说道:“孔修文,这几日可是自在得很呐,当年你落魄时我出手搭救,这几年在你身上花了何其多的银子,就是为了让你如今去跟别人欢好?” 男人原来名为孔修文。 孔修文缓缓长吐出烟气,看向苏不予充满歉意和不安说道:“既已如此,那也便坦白说了罢。予儿,不是我特意这般做,而是那日我在他们马车身后跟着,在客栈停下时她竟注意到我,走上前来问我跟着是做什么,我问她像刚刚马车上的镖货药草还有没有,她心领神会,向我询了这院子住处。当晚她就拿了五石散的那几位药草来叩门,我自然就。。。” 他说到此处声音愈小,看着苏不予不善的眼神,直立起身来忙道:“予儿,予儿听我解释,你明白的呀,没有那石散吸食,全身就如同万虫蚀骨般钻心,痛痒难耐,该如何去忍?两日前她没了药草,我便半句话也不同她多说,断然将她赶了出去,谁知隔了一天,她竟又凭空变出了些石散带来,还说她手上又有了许多,这才又和她。。。” 孔修文这番话虽说得恳切,但言语间还是毫无悔意,彷佛只要为了那五石散,做出何等事来也是理所应当,名正言顺。 苏不予见他已全然被那药散吞噬控制,丧失理智,以往只会是苦求着自己,如今变成了想方设法甚至出卖色相与其他女人苟且,轻叹口气无奈道:“我们也该情尽了,你走吧。” 孔修文瞳孔缩小,刹那间露出惊恐,眼光瞟了一眼季夜转瞬又现出释然神情,惨笑一声说道:“也是,同你往来的都是些达官贵戚甚至是殿下,又怎会缺男人呢?是不是你身边这小子比我还强,更能给你带来人间至乐?” 苏不予怒起斥道:“你胡乱说些什么?这些年对你,不说感情深重,那也是相互慰藉有所寄托,你这般说,算是将这份感情付之一炬了。” 孔修文淡然道:“感情深重也好,付之一炬也罢,能得了雪国头等花魁豢养,与王公贵族们同享几年的身心情爱,也不枉我来这世间一遭了。” 霍燕看着苏不予绝世的容貌,想不到她竟是孔修文口中的这小院主人,不禁自惭形秽,但她知道,她现在手中还握有一张牌,那就是她口中剩余的药草。 至于这两日的药草从何而来,那日被孔修文推出屋门后,霍燕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明月楼后院存放药草的矮房中碰碰运气。 只可惜好不容易趁着没人进到后院,那其中已空无一物。正垂头丧气之际,却看潘娘从明月楼中走出,霍燕灵光一现,远远地跟踪着潘娘到了张家府邸,将她那点三流高手的江湖三脚猫功夫用尽了。因着张家没有习武之人,都是些普通的家臣,竟真让她在一间里屋之内找出个人头大小的瓦罐,其中装满了那五石散。 偷走瓦罐之后,当晚霍燕就拿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瓷瓶,装满了药散给孔修文带去。 孙正在旁听到孔修文同这美貌女子本是相好,不知是嫉妒还是何情绪,怒道:“你这小白脸吃着自己碗里的还不够,还吃着别人碗里的,原来就只是个狗屁本事没有只知日夜吞云吐雾的废物罢了。” 孔修文说道:“你这从乡边野境爬来的南蛮子,只知道些寻常烟土,可知这世上有比之胜过十倍百倍之物?和石散相比,这玩意根本不值一提。”他支着烟杆的右手抖了一抖,又说道:“况且你二人既未婚娶,又何谈是你碗里之物?这天下之阔大,事物之繁多,本就让人眼花缭乱,你怎地强逼着别人只得跟了你,旁的连想也不能想? 他这番话何等的精巧诡辩,一下子就把他硬抢了别人青梅竹马的事掰成了他人过错。 孙正一介武夫,嘴巴又笨,听了他这一段颠倒黑白,又是立掌为刀身欲向前,急火攻心吼道:“我劈了你!” 赵起赶忙上前伸手拦住孙正,以他多年行走江湖的老辣经验,先前季夜展露武功,他们镖局几人决计不敌,而季夜这会显然是与那美貌女子一伙,就算动起手来,那女子也不会干看着这姓方的小子被杀。况且若是一动手,恐怕会使得霍燕更加逆反,又如何再跟他们回镖局? 孙正回过头来,怒声不解问道:“赵叔,你干什么拦我?” 赵起心里已想好搬出霍青来劝霍燕回去,实在不行只能强行拉着她跟着镖局回云州了。 于是对孙正说道:“正侄儿莫急,容我来劝她。” 赵起走至霍燕身前,苦口说道:“小姐,我同霍大哥几乎同时进的镖局,我俩就如手足兄弟一般,若是霍大哥在天上看你这样,该是如何的伤心啊?” 霍燕一听提到她爹爹,面色显出一丝犹豫,有那么一瞬间愣住。 而赵起趁着她出神之际,伸出仅剩的那只左手一把抓住霍燕右臂,猛地一拽,欲将她抢行拉走,嘴上道:“眼下你爹爹不在人世,只能替他来照顾管教你了!” 霍燕被他这么一拉,向前趔趄两步,受惊之下从怀中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举在身前激动吼道:“快放手,别碰我!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赵起不顾她所言,看霍燕拿出匕首,也仍不松手。 霍燕情急之下,出手胡乱挥捅,她本意是赵叔武功比她强上许多,总该能够轻易闪过,好让他知难而退。 赵起抓着霍燕的左手一时收不回来,本习惯性的欲用右手抓她挥舞匕首的那只手,可他一时想不起右臂已断,肩膀处空无一物,右肩徒劳地来回耸动,却是也拦不下她手中刀子,眼睁睁看着匕首刺入胸口。 众人却只听‘噗’的一声,霍燕手上刀尖处受阻,传来充满弹性的触感。 只见那匕首半截正刺入赵起左胸心脏处,鲜血沿着伤口、刀身缓缓流出。 霍燕嘴巴本能地张开,睁大了双眼,惊慌之下拔出匕首掉在地上,右手止不住地剧烈颤抖,而鲜血就此喷出,溅在霍燕呆滞的脸庞上。 赵起身体重重跌落在地,双眼目光仍不甘看向霍燕,抽搐两下便再也不动,就此死去了。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六十九章 孙正和镖局众人立刻冲到赵起身边,将他团团围住。 霍燕愣愣地站在一旁,嘴巴上下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有心关切但还是没有勇气上前一步。 就在这场面混乱之际,孔修文见闯出了祸端,趁着镖局众人哀痛之际,携起霍燕,两人飞也般跑出院子。 镖局几人也没了心思去追霍燕两人,几位老师傅抱着赵起尸首痛哭一阵,向院子里剩下的季夜苏不予两人告了辞,由孙正背起尸首也离开院子。 这一番变故实在突然,苏不予捂住了嘴被吓得不轻,季夜虽早就见过此等场面,但也很是伤怀,这老镖师赵起自还没进上京城时便常和季夜谈天,同他说了很多这江湖上他不了解的事,而时过境迁,想不到竟会就这么死在自己人手上。 两人面面相觑,良久没有开口,苏不予惊吓过后缓过了神,小声地抽泣起来,当真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季夜见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站在她身侧等她哭完。 沉默一番过后,苏不予抽泣声渐微,还是季夜打开僵局:“来之前可没想到竟是这般的修罗道场。” 一听此话苏不予破涕转笑,微微欠身说道:“今日这事,可多谢季公子了。” 季夜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我可什么事都未做。” 苏不予柔美一笑道:“公子能跟我前来,已是最大的臂助了,只是我听领头的那个年轻汉子所言,公子同他们好像本就熟识?” 季夜说道:“正是,我从南境来上京时,便是和他们镖局一同北上来此。” 苏不予缓缓点头:“原来这样。” 事情已了,季夜好奇心也被勾起,于是开口问她:“苏姑娘你,和那孔修文究竟是何关系?” 苏不予淡然一笑道:“公子还看不出么,他是我所养的面首,这院子也是我置来专门供他所住。” 季夜下巴都快拖到了地上,所受惊诧相比方才赵起之死丝毫不少,不禁问道:“面首?姑娘还是莫说笑了,以苏姑娘你之姿容,天下什么样的男人寻不到,又怎需特意去找什么男宠。” 想来这番话苏不予已是从潘娘那听过了数遍不止,她皱起眉头隐隐有一丝不悦道:“怎么,就许你们男人有好几个宠妾,还来青楼里挑拣女人,就不许我豢养男宠了? 季夜连忙解释:“不不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本意是说,这明月楼里来的很多也都是年轻的公子哥,容貌不说有多英朗,也能过得去眼,同这孔修文比起来。。。”他也意识到这话很是逾越,说到一半便闭了口。 苏不予自然知晓他所言何意,于是道:“这你可有所不知,就算是同一人,身份不同,所得感受自然也是不同,更何况孔修文比其他人,可要强得多了。” 季夜不解:“强?他是哪里强了?” 许是哭过的关系,苏不予脸上隐隐泛红,微微笑着说道:“公子自行领会便是。” 季夜一想,领会到那日在明月楼她和李萧瑟的香艳情景,转移起话题又连问道:“那苏姑娘你同他又是如何结识?我看他气质儒雅,谈吐非凡,绝不似是寻常家奴之类,想来应是被烟毒侵蚀得厉害,才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吧。” “公子既是要问,又帮了我这等大忙,我便将和他的事同公子讲了吧。”苏不予道。 “三年前初春,大抵也是在这个日子。那时他还是一副书生打扮,随身带着个背篓,一日在明月楼买了酒,喝了个大醉,跑到邻桌手上往一位酒妓身上一顿乱摸乱亲,所幸那桌坐的是户部一位侍郎的儿子,不愿多生事,只和随行的家仆一起打了他一顿,丢到了桃花渚外。” 她略低首看向属于赵起的那滩血迹,接着说:“此事过后,他每隔上几天才会过来,倒是安分了许多,只是叫的酒愈发小瓶且寒酸。再后来有一次,他竟破天荒地叫了一桌好酒好菜,还唤了两个酒妓过来左右陪着,潘娘还以为他是在哪发了大财,对他态度好上许多。可谁知道他是手上没了银子,又实在馋了酒,干脆就这么破罐子破摔,烂命一条。” “潘娘所见过吃白食的穷酸墨客不在少数,可还是头次见这么豁出去命的,立马喊来几个护卫将他又是一顿好打,因着还要将他卖到石矿场里还债,就给他剩了一口气,留了个四肢健全,跟条死狗似的丢在后院。” 苏不予思绪流转,轻叹口气又说道:“后来恰好我路经后院,他奋力冲我爬过来,求我救他一命,我那时瞧他全身血肉模糊,而仍能看出面容秀气,眼神清澈,于是就心里一软,给付了他所欠的银钱,为他空出一间屋子供他养伤。” “过了两日他伤好了些,虽仍不能下床,但上肢勉强活动。当晚卧在床边拿起纸笔给我写了一首小诗,引得明月楼女子们一时传诵。我先前本对这些文客并不如何感冒,但他谢我时诚实恳切,待人温和谦恭,口中又是各样的甜言蜜语,听来让人很是受用。” “十几天下来,他伤势也逐渐痊愈,在他日夜甜蜜攻势之下,我竟真对他生了那么一点感情。一日晚我对他说让他离去,他苦求着我留下他,待他考取了功名后就同我成婚。我承认那时是有些心动,但我这等身份又怎能随意嫁与他人,思虑再三后还是犯险购置了这方院子,容他所居至今。” 季夜听过她同李萧瑟的那番对话,她口中的犯险自然是针对于大殿下了。 思索时耳边又传来苏不予讲述之声:“据孔修文所说,他生于北方真定城,家住于城外北边十里的一处乡野之中,十岁时便父母双亡。家中还有一姐姐,这些年他挑灯苦读时,便在一旁以细麻织布,也时而为他研墨。家里也仅靠着他姐姐织布为生,供他读书。” “他倒是也争气,两年时间一路过了府院乡三试,三年前初冬就到了上京参加会试,考完后自觉十拿九稳,便被一位同乡拉着来了明月楼消遣。可谁料想下榜时,孔修文之名却不在榜上,而出门时所带的银钱也已花光了,这点银子可是他口中姐姐没日没夜地织布多年积攒而来。他也没了脸面回家,拿了仅剩的一点银子换了二两酒,也就有了被侍郎儿子打那件事。” “之后他彻底没了银钱,只得接一些书写名帖对联之事换点银钱度日,攒上几天便再到明月楼换两杯酒来喝。再后来意志愈发消沉,连那点活计也懒得接了,于是到了被打成重伤求我相救这段。”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七十章 这一长段话说完,苏不予走出几步,上前捡起孔修文离去时遗落在地的那只长杆,见其中烟土仍燃着,放在嘴中猛吸了两口。 这举动与她此人很是不符,季夜不禁皱起眉头问她:“苏姑娘你也会抽这东西?” 苏不予走回原处靠近了季夜,正对着他吁起嘴,缓缓将烟气尽数吐在对方脸庞上,面露盈盈笑意。 季夜陡然闻到烟气味道,被呛得咳嗽两声,面对她这番挑逗,显然是难以招架。 苏不予得逞一般‘咯咯’笑道:“这是自然,明月楼里的姑娘们大抵都会,有名气的漂亮姑娘抽得多些,长相没那么艳丽的就少抽些。” 季夜不禁接话:“那苏姑娘恐怕每天要抽上一山的烟土了。” 苏不予一听这句,笑得花枝乱颤,直道季夜嘴巴比孔修文还要讨巧。 季夜又是问道:“那孔修文他又是从何时起沉迷上这烟土和那什么五石散?难不成是他从家中带来的习惯?” “他家里那穷乡僻壤之地,哪里见过这些东西,说起来这罪孽源头还是在我,因我平日基本都住在明月楼内,每月给他些银子,他自己一人在院中百无聊赖,便书也不读了拿着银子去到城中烟馆消遣,一来二去便什么都学会了。” “那烟馆也同样所属张家,有人就拿着那五石散引他吸食,没两次就再也难以自持。而这五石散比寻常烟土贵出十倍不止,拇指般大小的一瓶就要二三十两,我这两年从明月楼拿的银子大抵都花在了此处,不时还要找潘娘借上一些。”苏不予轻叹道。 季夜适时安慰她:“这本就不怨你,他经不起外界诱惑,自甘堕落,不论何时何地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苏不予摇头不予认同,这也是她对孔修文并不如何责怪,而是伤感为重的原因了。 过了几息,苏不予又缓缓说起:“年前时候,我曾花重金请人到他说的家中查看,他所说地方倒是不假,那真定城北确有一处乡野村庄,而他家中也的确有位女子。只是听村里其余人所说,这女子可不是孔修文的什么姐姐,而是和他尚未成婚的青梅竹马。” 季夜又是一惊:“那他岂不是?” 苏不予没接话,继续说着:“也确实如他所说那般,这所谓的姐姐日夜织着细麻布,只是白天时候会把织机搬出去面向村口方向,迎候心上人随时而归。而听村里人所说,她不论寒冬酷暑,日日皆在此苦等盼望,已三年有余。” 季夜听着就心有不忍,皱着眉问道:“孔修文竟有这等狠心三年都不曾回去看看,那是不是该将此事告知那女子啊?” 苏不予默默道:“最开始他是因落榜而又将银钱花光了才没颜面回去,如今则全然是沉浸于痴醉享乐中了。现下他离了这院子,跟我也没了关系,只不过孔修文一日未归,他那心上人难免还是要等,这般直剌剌地说,人家信不信还未可知,况且若是再过几日他离了那小姑娘回了家中,岂不是做了恶人?至于他究竟回不回去,何时回去,便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季夜心中也是一阵无奈,他也知道这事说出去毕竟不光彩,苏姑娘不愿多添事端也属正常。 苏不予看向季夜轻柔说道:“这些事在我心中阻塞许久,今日总算得以一吐为快,可多谢季公子了,我前些时日听潘娘说起,公子的武功好像很是不凡。” 季夜摆手刚要开口,苏不予却突然在空中抓住了他的手。季夜对她本就是毫无防备,这一下子竟真被她得手。 她这一双玉手触感何等冰凉滑腻,季夜如触电般把手抽回,一时失措道:“苏姑娘,这样不太好吧。” 苏不予眼中显出不可思议的失落神色,眨眼间又转为楚楚动人,妩媚说道:“公子是因这些事,嫌恶我了吗?” 她单论容貌同李若邻相比本就各占胜场,而多年混迹青楼使她最擅魅惑人心,若说季夜不动心,那是大大的虚话。 可季夜还是说道:“姑娘容貌绝世无双,我又如何嫌恶呢,只是我这一介武夫,地位实在低微,不敢有何非分之想。既已事了,我还是先回我那凋敝小院了。”说着也不敢再看她,转身逃似的走出院子。 苏不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面露迷茫错愕,她自八九岁时便知以她容貌之利得些小便宜,成人后更是用其神貌眼势妖惑凡尘,媚意天成,时至今日屡试不爽,可这次竟栽在季夜手上。 季夜从院子里跑出来长舒了一口气,这苏不予的杀伤力实在太强,他险些把持不住。 倒不是季夜如何的正人君子,只是他一看到苏不予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眸,难免就想到那日她同李萧瑟的一晚缠绵,若是自己接受了苏不予示好,岂不是落了李萧瑟的下乘,还是要将他正面击败,再抢回他身边李若邻方为正途。 ———————— 转天之后,念着霍燕与镖局一刀两断,不再回来,孙正伤心之际和镖局师傅们商议,这样下去万万不可,还是要回到云州恢复元气,重振旗鼓,只是镖局今后归属,以及改换门庭之事,再做考虑。 临行前孙正再上明月楼找到潘娘,说今后接替霍老镖头。长期往来于南北。 因是先前说好,潘娘不加犹豫便答应下来,交给孙正一封书信,让他带着书信去往云州附近五毒教,那里的弟子见到书信,自然会将他带到负责的人面前。 于是孙正同潘娘商议,半年后带着药草货物,再度于上京城相见。 其实近几个月来,原定往来的镖局商队已折损了十之五六,想来定然是路上增了不少匪徒,但潘娘也从未加以提醒干涉,只是以厚禄招引更多商队南下,至于他们的死活可是不管不顾的了,毕竟这药草的银钱可是他们商队提前垫付,对明月楼张家也是无损。 如花似梦逝流水,青梅竹马乱芳华 第七十一章 孙正一行人就此出城,一路南下,半月后又至真定城,孙正慨叹之际,身边一位师傅又叮嘱:“前面就要到出事那日的潞城之外了,要不要绕行躲过那处险地?” 孙正心中急着回云州,将福威镖局的名头换作他孙姓,沉吟一阵还是说道:“潞城的那一条山路乃是两城之间唯一的官道,若是绕行,恐怕要多走上数天不止,那拦路的匪寇又哪里那么容易再碰上,说不定这段时间早就被两城的官兵出手剿灭了。” 其他人虽有些犹豫,但听他所言也颇有道理,没再提出异议。 于是转天晨间,一行人再度踏上那条熟悉的山路。 一路上孙正心本悬着,但临到远远看见潞城城墙,也未有什么拦路的出来,众人心中都松了口气。 可再沿山路行到坡下,远远却看到十余人,竟正在城外不远处清扫着脚下战场,几具尸首和所属的残肢连带着马车货物散落一地。 孙正搭眼看向为首身材矮小的粗皮衣汉子,不是那日使双刀杀害霍青的匪寇还能是谁? 身旁其他师傅也认出那些人,顿时慌乱起来,孙正急忙向身后喊道:“快,快调转马头!” 他不喊还好,这一喊那姓田的匪寇抬起头来正看向他们,当即翻身上马朝几人奔驰而来。 镖局众人只有孙正骑着马,余下都是驾着马车,尽管车内空空,但总还是跑不过单马,眨眼间为首的匪寇已至近前,身后几个手下也翻身上马。 孙正拼命的夹着马肚子,不顾了其他人前冲逃命,对先前的种种决定已是大为懊悔。 身后匪寇追上镖队,单刀出手直插进马脖子,拉车的马匹一声悲鸣,马车顿时掀翻倒地。 那匪寇也不停歇,继续前追孙正,想来是把镖队的其余人交给了身后手下处理。 孙正回过头来,匪寇带血的单刀已挥至眼前,他急后仰闪躲,不经意却拉住了缰绳,疾驰之下顿时人仰马翻。 匪寇跳下马,走到近前对着孙正傲然说道:“竟又回来自投罗网,我倒是看看这次还怎么逃,快说,那小子和小美人儿呢?” 孙正捂着左臂大口地喘着气,心中已被绝望溢满,瞪起眼佯装自信道:“他二人跟在后面马上就到,你可小心了脑袋!” 匪寇眼中惊慌一闪而过,转瞬恢复过来狠道:“那我就先让你脑袋搬了家。”说着附身提刀欲刺。 孙正伤了一臂,又在低处,只得出右手横抓,而那匪寇也出一手拦住,另一只手举刀刺向孙正脖颈。 只听‘噗呲’一声,鲜血涌泉喷出,一颗头颅滚落在地,这片土地又多了具尸首。 —————————— 上京城内,季夜平静过了几日,期间张雪凝来访过,带着那杆特意打制的钢枪裹了好几层绸布送来。 她没带着家仆一同,身后只跟了婉儿,一路捧着三十斤重的铁物,已有些脱力。 方羽对她态度倒是好些了,接过枪敷衍她几句才回了屋,对那杆枪倒是爱不释手。 季夜上手拎了拎,若不使内力,挥舞出招很是困难费力,方羽竟也不觉得重,暗暗称奇。 七日后晨间,天还昏暗着,张家的那位家仆准时驾车到访,此人姓姜,张家老爷在此等关头让他前来,显然是极尽信任了。 方羽季夜二人早已准备好,各换了件黑衣上了马车,由才生守在家中。 马车内已备好了太监的装扮,二人火速换好。 季夜尖起嗓子学起太监们说话,打趣轻笑着方羽:“以你这样貌气质,旁人一看便知是假扮的。” 方羽本就紧绷的面容更加僵硬,双眼死盯着一处,一言不发。 季夜也知他为何紧张,此事一旦失败,定会丢了性命,而这也仅是千里迈出的第一步,且再也无法回头了。 他心跳不禁也急促起来,但嘴上还是安慰着方羽:“殿下莫担心了,我此次归来,武功大有精进,稍后就算不成,也可逃遁自保。” 方羽突然抬眼瞪向他,目光中竟有些歇斯底里:“不,绝对要成,为了给我娘正名,对,为了我娘。。。”他话到最后声势渐微,眼神归回两人脚下。 季夜被他惊得一怔,呢喃应了声“好”。 —————————— 雪国皇宫,崇政殿内,寒风萧瑟,隐有肃杀气息。 雪帝方生身着素白中衣,负手立于龙椅旁,殿下江公公和一位身着盔甲的男人恭敬站着。 大殿内外其余人已被尽数驱散,唯剩了他们三人。 江公公头一低道:“陛下,山庄内的探子刚传来了消息,说大殿下自拂晓始集结死士,这会应在来的路上了。” 方生点头从容道:“无妨,他凑集的那几千散军如何敌数万禁军。”方生接着看向那男人:“顾指使,你去提前驻兵守御四方城门,若有意攻城的,就有一个算一个地尽数杀了,莫叫他进城便是,省得人心惶惶。宫里再多增些人手,那小子在城中也养有不少死士。” 顾指使单膝跪地拱手:“臣领命!”说罢起身离去。 殿内只剩了两人,江公公道:“陛下,您这是打算放过大殿下了?” 方生道:“朕同圣妃多年始终无子,云儿到了年纪,仇儿也无德行,太子人选也只能从他两人中择了。我也本就有意顺坡而下,就此将他立为太子,以免他二人今后煮豆燃萁。这次对他稍加惩戒,还望他能明白,朕可以让,但他万万不可去夺。” 江公公一番沉默,似是思索。 方生又说:“你即刻前去,将那祸瘤解决了吧,此事一出,我唯一忌惮的就是他。切记快些赶回,你在身边我也安心些。” 殿下方应道:“是。” 说罢却见江公公突然挺直腰身,伸手高举,竟就这么沿着头皮掀开了他那一头白发,露出本身规整束起地斑驳长丝,再褪去了太监打扮,内穿一袭黑衣,俨然是一位年逾六旬的精壮老者。 老者再拱手冲方生说道:“陛下切莫担心,老夫去去就来。”说着转身朝宫外急行而去。 方生见总算安排妥当,急着转身到殿后移开一处书架,现出其后被掩着的暗门,推开门后再将书架摆好,顺着阶梯走入地宫之中。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七十二章 张府的三层小楼之内,张玉衡立身站于窗前,摩挲着手中一只金蟾,远眺着皇宫方向。 忽然身后传来开门声。张玉衡转身看去,门外竟走进来一人,正是方才的那六旬老者。 张玉衡心中大惊,但还是强装镇定道:“阁下何人?做何擅闯我张府?” 老者冷笑道:“张老爷这就认不出了?” 经他这一提醒,张玉衡这才恍然大悟:“你是,你是雪帝身侧江公公!” 老者没接话,闪身出掌正击张玉衡胸口,不再回头,踏着窗口潇洒离去。 张雪凝于下方听得异动,上了楼查看,却看门大开着,而张玉衡躺倒在地,仅剩了最后一口气,她心如坠地,扑将上前。 而此时后院正有一黑衣身影矮身隐于水缸后不敢妄动,江公公心急着赶回皇宫,也并未发现她。 —————————— 且说不多时间马车已停,季夜方羽二人从车上跳下,驾车的家仆走到他们身前,这人姓姜,张雪凝自小叫他姜伯。 见二人已换好了装束,他从怀中摸出张羊皮说道:“此处离入宫的东门已很近了,殿下您二人由这条路前走便是,行到宫门处遇上守卫,就说是外出采买布纱,守卫自会放人。可切记要说布纱二字,这是宫里的地图,殿下拿好。” 方羽接过羊皮,心道银钱的用处又是体现了。 姜伯又道:“殿下二人功成后就由原路返回,奴才会留在这等您们。” 两人依他所说,学起太监步法沿路前走,却看足有数十人列队守在宫门前,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季夜心突猛跳几拍,硬起头皮低着头继续前走,而身前方羽好似并无俱意,正面迎上守兵。 果然守兵拦下盘问,方羽头低着,尽力尖着嗓子回道:“我二人外出采买布纱,今日才归。” 一听那‘布纱’二字,守卫中有二人抢先向里摆手,急着道:“走路都晃晃悠悠的两个死太监,那快些进去吧。”这应就是本守在此的两守卫了。 为首的一人却横了长钺,质问道:“怎么就让进了?今日宫外不宁,指挥使说了,不论是谁通过一律不准放行,而且你这两小太监鬼鬼祟祟,说是外出采买,那买来的布呢?塞在你娘的嘴里去了?” 季夜暗叫不好不好,已做好了将面前这些人尽数解决,强行突进宫门的准备。 方羽听这人辱他娘亲,强忍起怒意,面色仍如常解释道:“布纱已协定好,过些时日会有人送进宫来。” 那领头的又岂听他所言,刚要赶人,只见宫门内走出一中年男人,正是方才崇政殿内的顾指使。 他也是听到方羽说布纱二字,走上前来对为首那人说道:“他两个既是身负宫事而归,那便放他们进宫吧。” 领头的转头看他,疑惑道:“顾大人,您不是说。。。?” 听到他有疑,顾指使怒瞪道:“怎么?你是要质疑我不成?” 此话一出,旁人自不敢再出言有异,纷纷躬身退后让出路来,季夜方羽二人大松了一口气,赶紧踏着碎步走进宫门。 进宫后四下无人,季夜如释重负说道:“真是好险,难道是雪帝发现大殿下有所动静了?只是那个什么指使为何要帮我们?” 方羽摊开羊皮地图查看,边说着:“大抵已发现了,不然也不会派那么多守卫把守,幸好张伯父安排很是妥当。”言外之意那顾指使也受了银钱好处。 —————————— 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方仇裹着长裘拖着肥硕身子,从寝宫脚步急匆往圣祠赶去,身后跟着他贴身侍从,卓云平。一个多月时间,他被季夜所刺的剑伤已然大好了。 方仇自然知晓方云今日起兵逼宫之事,当初便是他大哥同他许诺,待今后登上皇位,便将圣女赠与方仇,供他所用,以换来他对皇位不加争夺。 他兄弟二人早就将这江山视为囊中之物,随意当做筹码交换,半分也没把三弟方羽放在眼里,算在其中。 而方仇本就是个只喜荒淫享乐之徒,自然答应下来,这会去往圣祠就是要提前支取,先行品尝一番。 他算好了若是今日他大哥方云得以功成登位,自然无碍,而若他大哥败亡身死,太子之位也就到了他头上,对圣女此等做法也是顺理成章。 时至今日,经方仇指尖而过的女子虽无数,但他心中最在意的莫不过这雪国圣女。 平日里那些女子容貌惊人的也是不少,但无非是买来,或是权臣送来供他享用。 因着林星移贵为圣女,地位自然不同,故而所见的这些寻常玩物越多,对圣女也就越发心痒期待。 方仇每每幻想将圣女这温香软玉搂在怀中,便欲罢不能。 但每次得见林星移,她皆头戴着幕纱,始终不见真容,引得他无限遐思。今日这下总算等到时机,他已是急不可待,不顾晨起寒风呼啸就要将其即刻吃了。 半炷香时间,方羽和卓云平二人已站于宫北圣祠紧闭门前,他心中已开始纠结着是该把林星移带回寝宫,还是在这将她就地正法。 不过在这圣祠之内,被天上的圣祖圣皇瞧见,只怕是要将他这颗大头拧下来不可。不对,若是圣皇真有在天之灵,早就转世下凡再度一统天下了,又有什么可怕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心切伸手,推开大门,可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傻了眼,近乎疯狂。 只见圣祠之内,林星移摘了幕纱,露出本来面貌,而她此刻却双膝而跪,樱唇大张,玉手扶在一个男人双腿之上。 林星移面前男人一袭玄色常服,丝裤褪下,下身松垮,隐有软塌之物弹动。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强装着镇定的雪帝,方生。 ———————————— 季夜方羽两人按地图所示行到圣祠附近,在宫墙边上正好见到方仇推门而入。 方羽眉头一皱,心道难不成二哥也是得了消息为抢夺圣女而来? 两人当即心照不宣,不再掩饰步伐,急奔蹿到圣祠口处,目光望去正看到林星移跪着,方生则手上慌乱整理着丝裤。 季夜初次得见这圣女面貌,只看她一双桃花情眼,眸中闪烁梦幻迷离,肤色白腻,如一块无暇美玉化为人形,眉宇间隐有一股清丽绝俗气质,绝美不可方物,真可谓“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林星移本无助看着他处,待季夜方羽出现,目光望向他二人,满脸的惊慌无措,身形瘫软手扶地面,不知该如何是好。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七十三章 方仇听得有人前来,转身一看竟是方羽和他身边的护卫,不善质问道:“你这祸胎怎么也到了这来,难道大哥也将圣女许给你了?” 方羽听他此话,怒意涌起,但也不明那后半句是何意。 方仇话音一落,雪帝已整好了衣装,冲着他们几人厉声道:“你们俩这是干什么?要前来造反不成?”他自知事情败落,隐秘已暴露于世,言语间已有些色厉内荏。但他心念着自己乃是一国之君,转眼又恢复了神态。 方生记得那个纯阳弟子和老三身边的那小子皆身负武功,担心他二人对自己出手,眼下盼着点苍上人解决了张玉衡快些而归。 他身边的江公公乃是点苍派掌门,点苍上人,多年来扮成贴身太监护其左右,这也是方生不修武功也容许其子招纳武人缘由了。 方生这一问,方仇双眼泛起红丝,粗喘着气反问道:“那父皇,您在这又是做什么?” 卓云平眼看这情形虽复杂得很,但此行目标仍在,当即出手抓了林星移手臂,就欲将她带走。 季夜见状哪里肯得,闪身上前运起‘大日焚宇诀’内力,左手出两指点向卓云平。 卓云平双颊紫意略显,空出的那只手击出,这次卓云平内力显然已不敌季夜,相抵之下身形受阻不前。 而季夜再出右掌,拍向他抓着林星移的那边肩膀,卓云平论出手迅疾本就远不及季夜,来不及躲避,慌忙间只得也出掌相对,两掌相碰卓云平趔趄倒退三步。 而经了这一遭,他抓着圣女的手也松了,林星移得了自由,立马双腿蹬着地倒退背靠墙边蜷缩着,本就惊慌无助之下被吓得不轻。 卓云平心下暗惊,今日只论劲力怎也比不过他,不对,定是因没有使剑,才被这小子钻了空子,边想着伸手,背后长剑出鞘。 季夜见他脸上浮现紫意,逐渐回忆起原来他便是那日夜里袭击自己和方羽的黑衣人。当下报复心起,决心在他身上找回那日颜面。 眨眼之间,卓云平左足前点,剑尖已指向刺来,正是那纯阳剑法起手式‘长虹贯日’。 季夜略一侧身轻松躲过,同时左手摸向背后隐于太监服中长剑,‘烂柯’出鞘随手一斩,斩向对方剑锋。 以他如今‘大日焚宇诀’五层修为,就算是不运使内力,举手投足间速度反应也比先前更加迅捷。 剑身沉重力道传来,卓云平长剑垂下手腕直落,慌张之下急急退步,他心念着那日这小子本无内力,却伤在对方手上,再有机会定要给小子颜色瞧瞧,可仅一两月不见,这小子内力竟能有如此长足进步? 当下脸上紫意尽显,全力运起‘紫霞功’引入手中长剑,使出一招‘鹤吻天霄’纵身而起攻向季夜。以他如今招式造诣,使出这招极为损耗内力。 季夜嘴角翘起轻蔑一笑,长剑上举,半空中只听‘叮叮叮’三声将对方这招轻松挡下。 卓云平一招未果顺势落地,季夜却已连出三剑,疾如电闪般刺向他胸口,似是那招‘三环套月’,但也不尽然。 季夜这招出手时运起内力涌入,速度比往昔更甚。 卓云平反应不及只得胡乱出剑格挡,可他先前对季夜的内力优势已然不再,两剑相碰间虎口被震得酥麻。 而季夜一来为了试验自己如今实力几何,二来卓云平曾放过他一次,当即也不下死手,只用尽所想招式猛攻,只是他现今对各派剑法融合还太过粗浅,若是守御的剑法用来攻敌,怕是对方这会已死了十次八次。 卓云平勉强抵挡,不知觉间背靠墙边,退无可退,全无还手余地。 只听圣祠外远边有个浑浊声音传来:“是何人在此放肆?”那声音由远及近,说话间已快到近前。 几人转头一看,是位黑衫老者疾来,身体还处在半空,便手指弯曲弹出一颗石子射向季夜手中烂柯剑。 季夜翻转剑身,石子撞向剑锋位置被劈开两半,但剑身仍受冲击一顿,长剑险些脱手。 而卓云平总算得以松一口气,狼狈站回方仇身旁。季夜见来人是敌非友,且武功远超于己,当下也不追击卓云平,对来人摆出守势警惕着。 黑衫老者盯向季夜道:“小子好快的反应。” 来人自然是将张玉衡除掉再赶回的点苍上人。 殿内几人正疑惑着来者何人,方羽面色一凛已将老者和老太监面容合二为一,而角落的林星移则显然早已知晓。 点苍上人走到方生身侧道:“陛下恕罪,老夫来迟了。”他环视一圈众人,又问:“他们几个该如何处置?”说着眼光却突然看向身前。 却见门外不知何时又来一人,此人六旬年纪,一袭僧人服饰,光头无发,初生的冬阳照耀其上熠熠闪光,双手合十正跨过门槛。 来人开口所言与他衣装气质极为不符,只听他说道:“如何处置?自然是尽数杀了。” 话毕他身后又来两人比他晚到一步,正是方云和年轻和尚智能。 点苍上人双眼微眯看向门外老僧,试探问道:“阁下是少林哪位高僧?玄刻大师是你的什么人?” 老僧也看向点苍上人面显严肃,他听了方云所述,本心想只要找到雪帝所在,就可一掌将他灭杀,可却多了眼前这人在他们寻到圣祠之前进入,看样子竟是前来保驾之人。 而此人举手投足间绝不易相与,他犹豫着要不要出手,还是开口先答道:“贫僧法号法正,玄刻大师乃是贫僧的大师父。” 他身后方云注意力全在方生身上,半分没注意到点苍上人,急着对法正说道:“大师,好不容易寻到这,还不快些动手!”言语间竟是欲要借他人之手弑父。 方云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过上京城,他提前两日搬出了寝宫住到宫外极近的一处宅院,而到了今日动手,特意让人传出消息,为的就是将大部分守军注意力转移到宫外,而他则随着一个半月前收到密信赶来上京的法正潜回宫中。 那僧人法正乃是少林第二十七代弟子,智能的师叔。 他们三人先是闯入崇政殿,见殿内无人,这才辗转寻到这圣祠附近,刚好得见点苍上人急匆赶回,这才跟到这里。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七十四章 方生冷眼看着这一方不大的圣祠之内一时竟涌入十来人,自己三子也已齐聚,而最让他心软的大儿子不但妄想逼宫,甚至竟施了阴谋手段欲将他手刃,此时心中堵塞难以言表,只是他自知身旁点苍上人乃是内功足至八层的一流高手,面对众人也是丝毫不惧。 法正得了方云催促,不再犹豫腾身向方生出掌拍去,若是能先取雪帝性命,说不定也就不必同眼前保驾之人交手。 点苍上人自是要保住方生性命,出手迎上法正右掌。 两掌相碰发出‘砰’的一声,点苍上人出掌本是以试探为为主,未出全力,而法正欲用此招杀掉方生,这一掌自然是全力击出。 声响过后,法正身形一顿不前,而点苍上人则急退三步,但也是能稳住身形。 见这一击竟被对方所挡,看来需得先将此人解决,法正头顶、双臂隐隐淡黄之色闪烁,用出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般若掌》中的一招‘天衣无缝’,拍出双掌攻向点苍上人。 这《般若掌》乃是般若堂专研,而这一招右掌力微而实,左掌力沉而虚,虚实交互,敌人不加察觉,极易上当。 点苍上人吃了一亏,也自全力而出,和对方就此战在一处。 季夜在旁得见,那点苍上人所使的,正是当初对招时老头子曾用出的点苍派剑法‘流星赶月’,只不过点苍上人此时手中无剑,出招与老头子当初用剑时不尽相同,但能认出招式形意仍在。 两人过得二三十招,甚至不见二人中谁落入下风,一时间竟是平分秋色。 法正见这样下去万万不可,若是这祠内争斗动静被人发现,引来援军,自己虽说自保无虞,但万一此次雪帝得以逃脱喘息,对他少林寺将会是灭顶之灾。 当初少林派智能来做方云侍卫,便是有心下注,待今后方云登位称帝时,对他少林有所亲近。 而后方云有意逼宫,再经智能提醒寄信派出寺内高手助其一臂之力,若是事成,方生做了新帝也定会报偿,以换来少林今后发展长存,这也是少林方丈以及各院首座行使的一步险棋。 而眼下方生身侧竟多出这么一位高手,实在是意料之外。 法正心中焦急,力求速战速决,头顶金光微闪,运起毕生功力双掌拍出。 这一招看似寻常,但到中途,忽然急速摇晃,两掌登时变为四掌,再变八掌十六掌,掌影飞舞攻向点苍上人。 此招乃是‘千手如来掌’,也属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本是只有般若堂首座才可习得。而方丈,同样也是般若堂首座的玄刻,以法正为他方丈大弟子的身份,特例于两年前授与他此招,目的就是为今日之事添加筹码。 此招所耗内力甚巨,门槛又极高,以法正‘降龙伏象功’刚满八层的修为,也仅能分出十六掌用以攻敌。 点苍上人不敢大意保留,同样运起全身内力,手掌之处泛起微茫白光,双掌上下翻飞身前如众星闪烁,而中央无数掌力集聚形成一轮圆月,正是他点苍派中极为高深的一招‘众星捧月’。 只见两招相接,圆月击至法正身前,而法正正面迎上,又分出数掌点灭周围众星,发出‘砰砰砰砰’一连数声,场面不可谓不激烈。 而待两招近末,点苍上人圆月渐散,招式已竭,心道这‘千手如来掌’既为少林不传之秘,果真非同小可,相比本派绝招还是要略胜一筹。当下干脆急退两步,再度运起周身真气于双掌,欲与法正硬拼内力,已是铁了心要拦下此人以保雪帝性命。 法正见状,也来不及再使灵巧招式闪躲,只得也击出双掌,以一身精纯内力相碰。 四掌相对,两人脸上分别泛起金白两色,头顶冒起氤氲蒸气,一时间竟僵持不下。 就在众人目光都集聚中央二人之时,殿内里突然传来‘噗’的一声,其他几人循声望去,却看方生左胸之处一柄长剑穿胸插入,鲜红血液正汩汩冒出,而那执剑的祸首竟是他雪帝的二儿子,方仇。 原来是他方仇趁两位高手争斗之际,将卓云平手上长剑一把抢过,猛然刺入方生胸口。 而正硬拼内力相持不下的点苍上人听得此声,再看旁人目光都看向他身后,心想莫不是方生受了人偷袭? 然而他正全力输出着真气同法正相互倾轧,动弹不得。若是此时自己这一方陡然收力,对方内力尽数涌入体内,轻则身受重伤武功尽失,重则会就此丢了性命。 就在众人举目错愕之际,方生看向方仇眼中透出诧愕茫然之色,眉头不知是因疼痛还是情绪之故,正揪成一团颤动着。 他不可思议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仇儿,你。。。你为何?” 再看方仇面露极度惊惧,瞳孔失神,双手剧烈颤抖着松开剑柄,重重跌坐在地,已是三魂丢了七魄。 他身为雪国殿下,平日里虽是欢淫喜乐,言语尖刻,但却从未做过何等真正的恶事,更莫说是执剑杀人,这般举剑刺向他父皇,也是多年的心愿陡然崩塌,绝望之下激愤所为。 方生伸手抓住剑身,以防拔出使血流加剧,说话间又连吐几口鲜血。 而方云见事态骤然巨变,脑中灵光一转,上前几步厉声说道:“方仇,你竟胆敢行刺父皇? 方仇也不在意了他如何说辞,回了神看向方云带着哭腔怒声争辩道:“你我二人本已是商量好了,在你即位后便将圣女交到我手供我随意使用,可如今她这完美的物件竟不知被父皇暗地里糟蹋了多少次,让我该如何是好?” 方云听他这话,惊讶之际也是哭笑不得,他万万也想不到二弟竟将这圣女看得如此重要,也难怪当初他答应下来。但眼下他父皇受致命刺伤,情况显然对他有利。 法正面冲着雪帝方向,刚好目睹这一切,他再看向点苍上人使了个眼神,两人心照不宣,同时撤手收力分开手掌。 点苍上人闪身到方生身旁,见这剑身刺穿心肺处,纵是神仙也难救回了,眼中闪烁复杂情绪。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七十五章 见方云不答,方仇又转头嘶吼质问雪帝:“父皇你,你为何要做这等事?圣女她不应该是圣皇转世而来的吗?”他说着愈发哽咽,费力地喘着粗气,言语间如同个孩子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一般。 方生咬紧着牙关压下涌上的鲜血,缓缓说道:“今日被人发现,本就辩无可辩,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自知已活不了多久,而他也仅剩了这两个儿子,总不能将帝位交到说不清血脉的人手上,就此断了方家香火。故而就算是心里百般遗憾无奈,也发不出将方云方仇格杀的号令,更何况少林不遵约俗竟派了寺内的一流高手前来,场面已不容他掌控,好在照这样下去方云即位顺理成章,倒是遂了他的本意。 而这时从殿内屏风后异响传来,似是石板移动的‘呲呲’声,而从屏风后突然走出一人,正是那圣妃林月出。 眼看她仅着了件里衬丝衣,外披锦裘,一看便是匆忙赶来。 她对方生所做之事早已是心知肚明,听了贴身的奴婢讲圣祠出了事,初到地宫中刚要推开石门机关,竟听到上面方生说起那事,赶忙从地宫中欲要现身说法,开口缓缓道:“还是由我来说吧。” 方生眉头又是紧皱,忍着伤口剧痛惊讶道:“你怎么知晓了这地宫所在?” 而看到方生胸口致命刺伤,林月出扶上他一边手臂,也不顾了诉说,只急切道:“陛下,陛下你这是何人所为?”她夫妻二人本谈不上感情如何深厚,只是若方生早死,她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 方生不答,只是摆手示意她说下去。 林月出面露决绝之色,讲述道:“今日既到此地步,也顾不得皇家颜面了。对圣女未出嫁前的这等行径从何时流传已无从验证,单知道我自年幼时便受先帝摧残折磨,故而这么多年来同陛下也无子嗣。” 林月出说着,看向角落处原本埋着头不愿面对众人的林星移竟抬起了头,正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她顿了顿又说道:“陛下对此也是一清二楚,但圣女选出后,竟也对她。。。陛下本就沉醉于五石散,这下更是纵欲过度,每日飘飘欲仙不知天地为何物。后来身体愈加垮了,张家不知从哪弄了副强龙锁阳丹的方子,又从南方寻药草炼制了送来。 那丹药效用倒是极强,可副作用却也同样猛烈,加之服食五石散日夜不断,他那东西再也强不起来,只有服用大量的丹药才有一些反应,故而其后多年,后宫再无嗣子所出。” 方生纵是将死之人,听了也有些窘迫,责怪道:“月出,你怎地将这也说了。” 他又看向方云说道:“云儿,朕自知这样对你并不公平,是父皇对不住你们,不过这些年来也有为社稷思虑,你不必担心,圣女她仍是完璧。” 方仇本沉寂的眼中光芒忽现。 “其实朕本意过几年就让位于你,谁知你如此心急,不过现在看来也没有这个必要了。”方生苦笑说着,他这一笑,喉咙中又鲜血涌出。 方云见他这般说,心也软了下来,不舍看向方生心生一丝愧意。 方生又看向方羽:“羽儿,这么多年来朕最对不住的,当属你和你那苦命的娘亲了,我对她本是最为宠爱,可她却想不开,失了性命。” 方羽看向他,眼中怒火隐隐冒起,忽觉得这说辞可笑至极,竟只是因想不开么?但雪帝弥留之际,这话也终究没有说出口。 方生又道:“其实后来细算起日子,再找算命人看了你年月,你娘亲所说应是不假,可那时迫于压力无法为她证明清白,还望你能谅解。这十几年我尽力留住你性命,保你平安长大,也算是对你娘亲有所偿还。” 方羽心中冷笑,我这条命是我娘用自身鲜活生命换来,又于你何干? 方生轻缓摇头,也不顾了他如何想法,对点苍上人道:“点苍兄,日后小儿的安危,可就交到你身上了。” 他自认另外两子就算有心,面对法正和点苍上人两大高手也无力回天,便安心对方云说道:“云儿,眼下没了人拦你,今日之后你便是这雪国之主,我这就将玉玺所在告知于你,只是你要善待两位弟弟,特别是羽儿,可莫要再为难他了,玉玺在。。。咳咳咳。。。” 说到这关键处,方生又剧烈地咳出几口鲜血,握剑的手也越发颤抖,他失血太多,又如此频繁地开口,生机已尽枯竭,他用尽气力断续道:“玉玺在崇政殿东北方梁上的木盒之中。” 他话音刚落,从殿顶房檐上突然跃下一老者和一女子两人,女子一袭亮黑锦裘,身段窈窕面容秀美。 而那老者七旬年纪,身形高大体格健硕,身着血红金边僧衣,外披一件金丝袈裟,看样子竟是位老僧,只是和法正智能两位装扮并不相像。 殿外女子清冷绝尘的声音传来:“小女一直不明玉玺所在,此番由您亲口告知,倒是要多谢陛下了。” 她说着,身形后仰急退,半路转身面向崇政殿方向飞奔而去,轻功造诣竟是不凡。 方生见竟还有他人在场,玉玺就要落入他人之手,颤抖着伸出手指,猛喷出一大口鲜血,已是油灯尽枯,跌在林月出怀中就此死去了。 方云见此情形全然不顾及他父皇死活,只是转头急吼道:“法正大师,点苍伯父,快去拦住她!” 被吼的两人一齐奔出欲追,而那老僧也同时上前两步堵在殿门口。 见此人竟敢阻拦,两人各出一掌拍向老僧,以他二人合击之力,世间少有人能敌。 而老僧面对二人冲来却是丝毫不惧,反倒两掌齐出迎上。 谁料四掌相对,两人身形欲退,暗叫不好,慌忙间金白两光泛起,运使全身内力抵挡。 再看老僧双臂似游龙走象环绕,身缠袈裟向后涌动鼓起,澎湃真气下似有千斤之力击中两人手掌。 只听‘砰’的一声,法正和点苍上人同时倒飞而出重重摔在石板上,各喷出大口鲜血,显然受伤极重。 点苍上人和法正先前虽互相拼斗,真气损耗极大,但也是因托大没有及时用出全力,这才一招之下深受重伤。 法正脸色大变,指向那老僧惊恐道:“龙象般若功?你是密教的人?” 老僧不屑道:“中土佛教的修行人竟这般的不堪一击么?还是叫玄刻亲来同我对招吧。”他这也算是应了下来。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七十六章 法正面对着挑衅也没有说话,担心眼前这密教僧人再出手将他灭杀。 而就在三人拼斗,场面乱极之际,林月出看准时机跑到角落处,一把抓起林星移,欲带着她从地宫逃脱,眨眼间半身已进了地宫口。 她多年亲眼所见,再清楚不过方生对林星移所做行径,纵是不忍但也是有心无力,此时事态剧变,她只想抓住机会助这代圣女逃走,远离皇家炼狱,就此逃到天涯海角,可切莫再重蹈她的覆辙。 方云见状哪里肯得,跟上阻止两人逃走。 季夜和方羽在旁本也是惊心动魄,陡然回头所见此景,也动身欲抢。 眼见方云追来,林月出情急之下一把将林星移推进地宫,自己则在地宫入口展开双臂挡在方云身前。 方云见事到如今圣妃仍要拦他,杀意陡升,运起自智能处所习‘阿罗汉神功’毫不犹豫一拳打向林月出喉咙之处,心狠手辣可见一斑。 圣妃林月出一介女流又如何闪躲,咽喉重重受击,再没有说出一句话,登时惨死。 方云未等林月出倒地,将她尸身一把推开,却看林星移半跪着奋力拖动身体,原来是林月出心急之下将她推倒,伤了膝盖。 见她未能跑远,方云心下大喜,纵下地宫石阶欲将她抓回。 就要得手之际,突然从身后一把明晃长剑横挡在他眼前,正是季夜追赶下来后发先至, 方云一惊,下意识后仰躲避,身后智能及时出手点向季夜手腕。 此番紧要关头,出手可不同于当日比斗,乃是全力运起内力所击。 而季夜也是今时不同往日,右臂不动左手伸出抓上智能两指,两人双手相接就此僵持,比拼着彼此内力。 季夜眨眼间控制两人,对其后方羽急道:“殿下,快带着圣女走!”说着手腕翻转剑锋横扫方云两人。他本就无意对两人下杀手,出剑刻意慢上三分。 而两人急忙后仰躲过,智能前伸手指也就此收回。他这一出指本不为取季夜性命,但也是用出全部力道,以求尽快将他制服,谁知与他手掌相碰,有如撞上铜墙铁壁不得寸进,惊异于季夜内功竟有如神明灌注般进步神速。 方羽得了话,从后方冲上来到林星移身边。 智能心下大急,再度运使周身内力右拳直捣季夜心窝,先是罗汉拳的一招‘黑虎掏心’,同时再一招‘黑虎破胆’,转身击出手肘 季夜自是轻松应对,剑如臂使先是划出圆弧斩向智能手腕,待他收拳出肘之际又侧身躲过,手腕飞速翻转随心写意使出点苍派的那招‘流星赶月’。 他本已忘了老头子当初用这招时如何以形意所使,方才看点苍上人用出此招,便依他掌风意境就这么随心使出。 而智能无可招架,只得急步后退。这内力一旦不济,浅显功夫的招式缺陷全然显露出来。 而这一瞬方云得了空隙,急奔上前出拳朝方羽打去,这一拳竟比击上林月出时那拳更加势大力沉。 这会雪帝方生已死,他想好了只要圣女在自己手上,再将方仇方羽尽数杀了,就算没了玉玺,也可顺理成章登上帝位。 季夜见状大惊,看方云适才出拳时显然有些武功在身,虽然修为只有二三层,仅能勉强算个三流高手,但方羽手无长枪,又半分内力也没有,该如何抵挡,他正欲回手收剑相助,却看到惊人一幕。 只见方羽毫不畏惧,眼中闪烁坚决毅然神色,奋力出拳迎向方云。 地宫中一声闷响,季夜眯起眼不忍去看,可谁料两拳相撞却是方云身形一顿,手腕低垂,而方羽没事人一般又欲出拳打去。 季夜惊讶之余提醒道:“殿下,快带她走,我来殿后!” 方羽冷静下来,收了拳头,低身将圣女横抱而起,朝另一方向奔去。他也不知这条通路是去向何地,但总归先逃脱也好。 方云心有不甘仍要去追,季夜长剑已又指在他身前,他计划被毁,已是红了眼睛,出拳向季夜打来。 季夜轻松躲过,反手一脚踢在他胸口之上,方云飞出丈远,头一歪晕了过去。 季夜涉世还是尚浅,未想到若这时将方云杀了,方羽今后的夺位之路将会有何等平顺,况且他也还从未杀过人,下不了这狠手。 解决了方云,季夜又看向智能,正欲出手,智能却道:“季兄,你内力进步太过神速,我自知已不敌你,便不加阻拦了,你走便是。” 季夜本来对他也是并无太多敌意,抱拳一句:“多谢了。”说罢转身也离去。 而在地宫纠缠之际,那老僧面前已没了阻挡,他环顾四周看向方仇,闪身上前抓上他肩膀就欲将他带走。 卓云平见状拔出插在方生胸口上本属于他的那柄长剑,上前出剑欲加阻拦。 他今日本想着能带走圣女,二殿下回宫享用时自己也能分一杯羹,哪怕就看上一眼也好,可谁知一件件意外突如其来,实在让人意想不到,而他本职也是守护殿下,想也不想当即出手。 那老僧见他如此,不怒反笑,轻蔑道:“竟还有此等不要命的小子。”话未说完,刹那间右掌拍上他胸口。 卓云平整个人如炮弹一般飞出,印在这圣祠的立柱之上,鲜红血液如雨花散落,登时不活了。 老僧低首看向袈裟,轻摇起头喃喃道:“又沾了这多的血。。。” 被他抓上肩膀的方仇周身剧烈颤抖,过度惊惧之下,下身衣物甚至已被浸湿。 而老僧也不看他,转身竟就这么抓着肥壮如猪的方仇疾奔而出,离开圣祠殿内。 且说方羽抱着圣女沿地宫一路狂奔,不多时前方出现一条岔路,正在他犹豫不决之际,林星移在怀中怯懦地伸出手指向左侧,说道:“走这边。” 方羽对她并不信任,但眼下也别无选择,只能凶恶道:“当真?你可莫要骗我,我大哥他们追来可不会善待于你。” 林星移本就惊惧失魄,又被方羽误会更是委屈,涌出热泪猛然摇头道:“不会,这地宫我是,我是很熟悉的!” 方羽见她这样,心也是一软,朝她所指继续狂奔了。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七十七章 季夜解决了后路,也到了岔路口,心道这地宫怎如此的错综复杂,但他担心后面那老僧追来,容不得思索拐向右侧。 这一选择过后倒是一条狭长小路笔直往前,再没了其他岔路,走到尽头同那边一样石阶向上,只不过这边的出口是一道竖起的暗门。 季夜打开石门,见门外竟是一排书架,看样子竟又到了另一方殿内,心中疑惑这是何处。 推开书架四周望去,不经意间抬首竟看到方才的那黑衣女子正侧坐在横梁之上,手中端着一方木盒。 却听那女子从高处端详着季夜,指向他恍然说道:“你是那个,李灼华?” 季夜听到‘李灼华’三字,眼神空洞心中猛地一紧,额头冷汗狂冒,脑中一片空白竟是呆在了原地。 他脑中飞速转着,自己从未见过眼前这女子,她又是如何认出我又知晓我真名? 一时间想不出头绪,季夜手按剑鞘,摆出如临大敌的架势来。 黑衣女子见他如此紧张,捂起嘴来‘噗嗤’轻笑道:“你那么慌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加害于你。” 以她秀丽娇媚容貌,这一笑可谓风情万种,只不过季夜也无心欣赏留意了。 崇政殿外,老僧也掳着方仇赶到,女子从梁上轻盈跃下,回首冲季夜轻轻摇手道:“李公子也莫要想太多,你我还会相见。”随后展开轻功跟着老僧一同远遁了,剩下季夜一人呆立在殿内。 过了几息,季夜不再多想,强迫着自己回过神,他心念着仍处险地,还是尽快和方羽汇合为好,只是看样子应是方羽带着圣女走了另一条路。 而眼下也不知圣祠情况如何,不能再回头重走,季夜干脆奔出大殿,到来时的那道宫门去,看看能不能撞上他二人。 破晓时分已过,天上仍不见朝阳,反倒是灰雾笼罩,天空下起了零星小雪。宫墙之内仍是平静着,只是多了两队守卫巡视,看来圣祠之内发生的事还没有人发现。 季夜整理好衣装,又学起小太监低着头踱起步子,一路朝宫门走去。 临近了宫门,外面却是一阵喧闹声传来,季夜不顾了装模做样,快步走出,果然是方羽正斗着一队守卫,身后林星移单腿微屈背靠宫墙楚楚可怜。 眼见方羽从一人手上夺了杆长钺,以作枪使,舞得虎虎生风,已有两个守卫流血倒地不起。 季夜心想方羽怀中横抱着圣女从宫里跑出,自然是穿成什么样子也没用的了,只是放眼望去,那刚刚放他二人进宫的顾指使倒是不见了踪影。 而周遭守卫毕竟人多势重,方羽以蛮力相敌众人,也仅是横冲直撞一通,守兵队伍愈发收紧聚集。 季夜见情况不妙,急冲上前相助,眨眼间‘烂柯’出鞘笼罩方羽身前一众守兵。 方羽见季夜赶来心下大宽,只需顾及面前的两三人,压力骤减。 而季夜面对众人围攻,守御得自然是滴水不漏,他对此实在是太擅长不过,眼前守兵对季夜来说就如同六岁时他在老头子面前挥舞竹棍一般。 乱战之中马蹄声起,远处一辆马车急奔而来,直冲人群,撞倒好几个守兵。方羽季夜两人闪身躲过。 马车穿过人群急停下来,从车后探出一人招手喊道:“快,快上马车!” 来人正是张雪凝。 季夜和方羽互通眼神,两人默契斐然心领神会,方羽横持长钺猛地一推,抱起林星移三两步跳上马车。 张雪凝看向方羽,抿起下唇面露复杂神色。 季夜舞起长剑,眨眼间笼罩面前众守兵武器,向下指地引在一处,一压二二压三动弹不得,再一脚踏出踩住交汇处,腾出长剑横扫前方众人手腕。 众守兵一齐撒手松开长柄,长钺重斧纷纷落地,但哪怕季夜这一扫已是尽力慢行,还是有两人被斩下一只手,季夜目光诧愕,心中泛起一阵不安。 这一会的功夫马车已调过头来,再度直冲人群,驾车的那家仆吼道:“季公子,快上来!” 待车身过半,季夜纵身一跃跳进马车之内,回身出剑拍下几名守兵抓住车身的手掌,经了那两只手的教训,他也不忍心以剑锋对付普通人了。 马蹄声起,众守兵的呼喊声渐远,车内众人放下心来。 眼见脱离险境,他们几人都安然无恙,张雪凝却突然泪崩嚎啕痛哭,对方羽失声悲号道:“方羽哥哥,我爹,我爹爹被人杀害了!”话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她先前来时神情紧绷着暂且忘却此事,现下脱险又是想起,再也忍不住伤悲声泪俱下。 方羽季夜两人大惊,异口同声问道:“怎么会?是在何时,又被何人所杀?” 因前方驾车姜伯来时也没有说起张玉衡已死之事,想来也是这一会时间遭了人毒手。 张雪凝哭着断续说道:“就是在方才,我晨起听得上方异响,上楼查看时却看到我爹躺倒在地,胸口,胸口处中了一掌。” 她边说着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又急喘一阵才接着道:“爹爹临死前说,是被江公公所害,可是江公公他仅是个贴身老太监,怎地就来闯入行凶了?” 季夜方羽两人了然,果然是那点苍上人所为。 听得张玉衡已死,方羽暗想,这第一步虽迈出,但张老爷却死于非命,今后恐怕也没了当初言定下的臂助,心下不禁暗自叹息。 只听张雪凝又哭着说道:“爹爹还说,说已将我张家在上京城各处的家产尽数变卖,叫我拿着这些银票来找你,好好地活下去。” 方羽有所察觉,这应当就是张玉衡所说留下的臂助了,只是这事发太过突然,除了这些,张老爷又来得及为她做什么准备?” 于是方羽开口安慰道:“你也莫太伤心,今后跟我们同舟共济便是。”他并没有说我,而是说我们,显然是看张家老爷已死,隐隐有将自己摘出去的意味。 张雪凝哪里听出他言语间深意,看向方羽眼中泛起盈盈闪光,暂且停了哭泣道:“真的吗,爹爹临终前叮嘱我有许多事要做,我本担心着爹爹不在这世上,今后就剩了我一人可如何是好,方羽哥哥,有你这番话我很是安心。” 方羽一愣,心想难不成除了那些家产之外,张玉衡已为她备好了其他后手? 而马车也停了下来,姜伯掀起帘子回头道:“小姐,后面已没了人跟来,我们现在该去何处?” 张雪凝茫然看向方羽。 方羽沉吟一阵道:“眼下四方城门把守森严,想就此出城是不可能了,而原本的住处也不能再回,你张家在城中还有什么无人知晓的屋院所在?” 张雪凝略想了想,抬头说道:“我想起来,在城南还有一处小院,因是在我名下,还没来及变卖。” “那好,那我们就去暂躲一阵子。”方羽道。 季夜想起杨才生还在他们的小院守候,提醒起方羽:“我去原先院子里将才生也带过来吧。” 方羽想着如今走到这一步,需得确保万无一失,他们这会逃出了宫,方云应当也正在派人去原先的住处追杀,这会再回去,难免犯险。况且他心里始终对才生并不完全信任,思绪飞转着。 “现在还不确定脱离险境,等到了地方安顿好在前去吧。”方羽佯装着心惊,抓上季夜肩膀。 季夜不加多想,点头答应。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七十八章 与此同时,皇宫之内,智能俯下身按住方云人中,没过一会对方悠悠醒转。 方云仍惦记着追人,问起智能:“他们人呢,还不快追?” 智能怎会承认他已不是季夜的一合之敌,辩解道:“殿下,仅几日不在方羽身边那小子学了许多阴毒招法,将我打退急忙跑了。但以他短时间强行提升内力的手段,维持不了多久,不足为惧,殿下放心。” 方云虽心不甘,但也只能如此,对智能说道:“他们定会想办法出宫,你即刻去带着城中死士去往方羽的住处。老陛下已死,宫中禁军尽入我手,城外的兵力也可以入城了。” 智能应了声,转身疾奔而去了。 方云出地宫回到圣祠,却看殿内只剩了点苍上人和法正两人已坐起运功调整着内息,身边方生和卓云平的尸首横躺石板。 方云顿感不妙,问道:“方仇去哪了?” 点苍上人抢先打断了运功,睁开眼虚弱道:“殿下,他被那僧人带走了。” 方云点头,思索着没有回话。 点苍上人见方云不答话,以为他记恨起自己,忙又说道:“殿下,老臣今日坏了事,还请殿下给个机会将功赎罪,今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方云心中冷笑,眼下父皇已死,他也只能选择依附于自己了,不过今日过程虽并不十分顺利,但结果还算满意,况且钉子仍未除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身边高手自然是多多益善。 想到这方云恢复了缓和神情,说道:“父皇临死前特意叮嘱过,我又怎么能记恨伯父您呢,今后有了您的臂助,定会是事半功倍。” 点苍上人这才放宽心,端坐着行了一礼。 —————————— 季夜一伙人绕着城中偏僻小路,过了许久总算停在一处院门前。 张雪凝主动扶着林星移走下马车,待几人安顿好,确定了无人跟来,季夜换了一身黑衣向原先的凋敝院子奔去。 离院子愈近,神情异样的人愈多了,有些甚至身负些武功,季夜心感隐隐不妙,一路躲避着赶去。 赶到院子对面,从街对面房檐看去,院外竟站满了身着黑衣之人,只是左臂绑红布以作区分。 季夜绕到院墙后跃上房檐,探出头向院中看去,只见才生的尸首躺倒在地,胸前是一处致命的刀伤,而智能则稳站于尸首身侧。 季夜暗道一声不好,这被人发现还倒没什么,自己脱身还是不难,但若是被他们跟着到了几人住处可就遭了。 于是他当即转身急奔,身后一群人没追几步就被甩开,绕了一个大圈这才返回。 走在路上季夜心中不禁愧疚涌起,要是他径直来此处带走才生,那他又何至于丧命。 季夜心中隐约怀疑方羽是怕再回来寻才生太过冒险,干脆就将他弃了,但他二人相处十多年,才生更是对方羽日夜照顾,绝不会如此无情才是。 回到众人的新住处,方羽在院门前焦急苦等,看季夜步履丝毫不慌,长松了一口气,但看他又是孤身一人归来,立刻变脸换出一张哀痛的面容迎向季夜。 两人在院前碰面,季夜从实悲声说道:“我刚到院子,智能带着人将里里外外全围住了,我跃上院墙看去,才生竟被他们杀了。” 方羽本就摆好了悲戚面容,听了季夜所说几滴热泪顿时滚下,懊悔道:“怪我,都怪我太过谨小慎微,若是早些前去,说不定就不会。。。” 季夜看他如此真诚言语,心想果然是自己想得多了,故而哪怕心中伤悲,也还是说道:“处事小心也非是殿下你过错,是大殿下他们太过阴狠毒辣,只是可怜了才生。。。” 流过几滴眼泪,方羽恢复了神情说道:“那圣女自露面还未说过一句话,而张雪凝仍哭个不停,我还要去安慰一阵,不如季兄你去试试,看看她会不会开口?” 季夜踏入院内,方羽的安排倒很是妥当,由两女子分居正中向南的两间厢房,他推门走进屋,却看圣女林星移正卧在角落,一双大眼闪烁紧盯着季夜,本已稍稍放松下来的神经听了他进来更是重新紧绷。 这会也是当真尴尬,季夜想起当日和李若邻逃出五毒教时在那间酒馆对坐的沉默的场面,一想思绪又是飘出,不知此番震动之下对李若邻有没有影响。 良久还是季夜先开口,他比先前倒是会说话了些,对林星移问道:“你腿上的伤可还好?” 林星移彷佛个哑巴般不答,只是红着脸侧转过头不去看季夜,默默拉起丝裙下摆,露出纤长小腿上方膝盖处的红肿伤口。 季夜走出门去,冒着尴尬又进旁边屋子,向依旧嚎哭着的张雪凝要了张绸布,撕成了条状递到林星移手上。 林星移也没想到他二话不说走出门竟是取了包扎的布来,从季夜手中接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包扎起伤口。 季夜看着她绝美的小腿,玉手,就如同幅画般完美动人,不禁又想起方才他们初到圣祠时所见的尴尬场面。 待林星移做好这些整理好衣服,季夜回过神,却看对方又变回了那副警惕神情看他。 季夜不禁问:“难道你是哑巴不成?” 林星移不忿的眼神中带有些怯懦,只轻声辩驳道:“我不是哑巴!” 季夜又问:“我们将你从宫里救出,这其中缘由,你可知晓?” 林星移不开口,只轻点头,这是又变回了哑巴。 季夜哭笑不得,拿对方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正无奈之际,却听林星移又说道:“只不过,这也算是救吗?” 季夜听罢呆愣定住,是啊,天下人皆知他和方羽是为何将圣女带出宫,她林星移身为当事人怎能不明白,又是一阵被识破的尴尬。 联想着圣祠内的光景,季夜顿了顿还是说道:“不论是救还是带,抑或是。。。总之你现在也脱离了险境,若是落在大殿下手里,想必也不会好过吧?” 他问得极其隐晦,言外之意方云也定会做和方生对她所做的相同的事了。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七十九章 林星移轻咬下唇,微眯着眼睛反问道:“那现在落在你们手上,和大殿下又有何区别?他们手下的那些人,有哪个不是像鬣狗一样等着分一杯羹的?” 季夜见她竟也暗指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心虚,以她何等倾城貌,作为男人若是半分心思没有就是扯谎了,忙着解释道:“你这是何意呀,我自然是和那些登徒子不同,怎会有那些龌龊想法,至于三殿下么,那我便不知了。只不过以他方羽神明之姿,逸群之貌,不论如何也比大殿下强上许多了吧?” 这话倒是逗笑了林星移,她轻哼着讽刺道:“你的意思是,就单凭了他倾世样貌,便可顺利在大殿下手中抢过帝位了?” 季夜被她问得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先前只想着去到宫里抢出圣女,可也没再想过之后该有如何打算。 良久还是林星移轻叹一声说道:“我也知道以我此等身份,命途又如何能握在自己手上,无非就是做个玩物等着老天勾画罢了,若我所记不错的话,公子应是姓季吧?” 这下反倒是季夜如同了个哑巴般默默点头。 林星移抿起樱唇,玉手扶贴着飞红双颊,此刻的她彷佛不再是那日殿上冰雪出尘的圣女,而是和寻常的羞涩女孩毫无二致。似乎是鼓动了极大勇气才说道:“那可要拜托季公子,也和三殿下说说,今日在圣祠所见,可切莫对他人讲起。” 季夜见她竟主动提到,答应道:“自然不会,只是我也没看明白,雪帝那时,正对你做着何事?” 他季夜一介纯的不能再纯的初哥,同女子唯一的肢体接触恐怕就是那日苏不予抓他手掌了,他从其余人那听来看来的经验倒是有些,只不过像方生那样的举动倒是第一次见,故而有此尴尬荒唐一问。 林星移眼中惊慌闪过,双手并拢捂住嘴巴,两颊更是如红霞满天,又变回了哑巴不答。 季夜见说错了话,道了声歉怀揣着尴尬离去了。 —————————— 此事过后,方云对宗室大臣宣称是从别国偷偷潜入几位高手,暗杀了雪帝方生和圣妃林月出,又将圣女和二殿下掳走,被掳的二人眼下生死未卜,正在雪国全境展开追捕,而雪帝身侧贴身太监江公公也在证实此事由他亲眼所见,所言非虚。 哪怕群臣以及后宫众有所怀疑,但雪帝的尸首就躺在崇政殿内,而二殿下不知所踪,三殿下也无人在意,已然是别无选择,只得接受他所说。 故而方云顺利的将豢养死士放进城中,扩入禁军之列。而所谓追捕也给了方云封闭全城,搜捕方羽几人的机会。 只是方云手上一无玉玺,二无圣女,无法服众即刻登上帝位,于是这几日四方清洗,对于在事发前就站队于他的,大力提拔重用,又除灭了两家仍不低头的老臣,杀鸡儆猴。 这样一来两日间方云占据皇宫,掌控上京全城,就算无法立刻称帝,与夺位也无异了。 他暗中找了工匠仿制起玉玺,也做好了到时候找个身形相近的女子假扮圣女的准备,毕竟世上也无人见过圣女样貌。 与之同时,季夜心心念念的李若邻仍是住在宫中,此番震动没对她产生半分影响,听的是方云的那番说辞,也不知季夜已回了上京,甚至还进到宫中亲历一场争斗。 而自李若邻亲口答应回羽国便成婚之后,李萧瑟曾对她几次求索,但都因还未成婚遭拒,如此没过几日,李萧瑟便搬离了二人原本靠得极近的住处,住到了大皇子方云院内,两人就此相隔甚远,也不常见面了。 —————————— 三日后晨间,方云带着智能,以及数十亲兵登上桃花渚,将明月楼团团围住。这两日他得了消息,说张家老爷张玉衡遭人在家中杀害,而他张家事前就变卖了各业家产,就连张府也将仆人家丁尽数散去,人去楼空,包括张家小姐张雪凝也不知所踪。 而明月楼被城中的另一大户以天价接手,故而其中姑娘们仍在,对她们来说只是改换了东家,毫无影响。 当天张雪凝托潘娘给叶向晚带来了这消息,如今明月楼改换门庭,叶向晚也是急着要去找张雪凝,但还是被潘娘好说歹说暂且拦下,说现如今外面出了大事,小姐他们也在各处躲藏,等避过了这阵风头她也不再待在这明月楼当什么老鸨子,到时候带着叶向晚一起再去投奔小姐张雪凝。 再看桃花渚石桥上,正有一男子步履摇晃着缓慢前行,其一副书生扮相,却是喝了个大醉。 方云心急着登楼,本想着一个醉鬼,越过不去理他便是,可那醉酒人身子一歪竟撞上方云,这一下虽不重但却引得他十分不悦。 谁料那醉鬼竟抢先刁难,嘴里胡乱不清地念道:“你这人谁,看不出吾乃是读书人,竟不让路的么?” 方云搭他肩膀将定在原地问道:“那你可知我是何人?” 醉鬼仍如个不倒翁般摇着,伸出根指头来点着方云迷糊道:“连宫里殿下的女人我都睡过,又管你是何人?再者待我日后踏上金銮殿,考上状元,就算是当今皇帝也得高看我一眼,你今儿个得罪了我,皇帝老儿定要摘了你脑袋,再挂到城门上去。” 他这番话何等放肆,方云只当他是满嘴胡言乱语,不由怒极反笑,也不再多说,运起内力右拳击出打上醉鬼喉咙。 这醉鬼毕竟是年青男子,不似林月出那般当即身亡,但也就此昏死过去落入湖水之中。 方云头也不回,转身踏入明月楼中,身后兵卫紧随其后。 不多时间湖中浮起一物,正是醉鬼被淹死的尸首,再看其面容,不是别家书生,正是孔修文。 那日孔修文携着霍燕离开苏不予的小院,两人先回了镖局的住处取了家当物品和最重要的放药散的罐子,担心着镖局的人再追来,赶快离开。 两人就此随意找了处偏僻院子,孔修文倒也是不挑住处,只是一进了屋子就疯了似的向霍燕要那个罐子。 孔修文药瘾发作时何等的温柔迎合,霍燕根本无从招架,几回合便败下阵来,事后孔修文得以放肆服食。 于是两人度过了疯狂的七日,没了他人影响阻拦,也不用再顾忌被人发现,自此夜夜笙歌,何等逍遥缠绵。 但七个日夜过去,那罐子里的药散终有尽时,霍燕别无办法,换了黑衣再潜入张家,只不过她可不再像上次那样好运,非但没找到什么装着药散的罐子,甚至撞上点苍上人一掌拍死张玉衡。 回来后见她手上空无一物,孔修文失落至极,对她的态度也是急转直下,但孔修文此刻也没了将霍燕赶出去的底气,这两日间只得狂饮烈酒以求沉醉。 到了今第三日清晨,孔修文瘾发作实在难忍,思来想去之下也只得再回明月楼去找苏不予了,但前几日发生那些事,他下着万分的决心,哪怕是跪地磕上一万个头,只要能再回到她身边也在所不惜。 因着喝了一夜的酒,孔修文跌跌撞撞走到桥上,可还未踏进明月楼,就遇上了方云。 只是孔修文到死也没想到,面前的这位便是他口中经常念起的殿下,甚至多半还会是今后雪国名正言顺的皇帝。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八十章 看着方云踏进明月楼,潘娘本是扭着步子笑脸相迎,抬头见到是大殿下,心中一凛,但以她世故练达,眨眼间还是若无其事般摆出妩媚笑容。 潘娘走到方云身前,行礼媚声道:“大殿下驾临寒舍,奴家未曾远迎,还望殿下见谅。” 方云对她视而不见,横跨一步就欲前走登楼。 潘娘也跨出一步,横臂挡在方云身前又道:“还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若是找点姑娘怡情消遣,奴家定为殿下安排妥当,如何?” 方云身形受阻,眉头一皱问:“你要拦孤?今日前来,别的不为,只为带两人走,潘娘意下如何?”他话到一半,一边嘴角已高高翘起。 潘娘答道:“自然是随殿下的便了,奴家来为您引路。”说着摆出‘请’的手势。 方云跟了她登楼,留了半数兵卫在一层大堂,余下的一同跟上。 这群亲兵都是自小养在孤僻山庄中的死士,哪里来过这等地方,听到四周的靡靡之音已是神魂颠倒,若不是他们殿下还在,恐怕就要如群狼般冲入羊圈了。 众人直上八层,方云走到苏不予屋门前,推开门探头看去,苏不予正端坐于方桌后,见到是方云前来,眼神中闪过三分惊慌,七分期冀。 方云道:“来人将她带走,上门前马车。”说罢转头看向潘娘又道:“没关系的吧,潘娘?” 潘娘早就知晓苏不予和大殿下关系,迎合笑着说:“怎么会有关系呢,承蒙殿下厚爱,殿下心仪我家姑娘,乃是我明月楼的福气。 方云不加留恋,继续走向叶向晚那屋,两屋本就挨得极近,两步便走到门前。 潘娘暗叫不好,快步跟上他,抬手挡在门前说道:“大殿下,其余谁人都好,这屋里的人还请您高抬贵手。” “怎么?”方云挑眉问道。 潘娘道:“是因这屋里的人,本就不属我明月楼,乃是以客人身份所居,要不殿下您再挑个明月楼里的其他姑娘,改日奴家亲自给您送进宫去,如何?” 方云不屑冷笑道:“原来明月楼最知名的花魁竟不是明月楼的人,你是忘了那日买扑会,老三身边姓季的小子已拿了她初红?让孤忍到今日也便算了,到这会还在相拦,是在拿孤找乐子呢?” 身后智能也道:“老鸨子,快些让开吧,这天底下只要是殿下想得到的女子还没有得不到的。” 潘娘这会实在是有苦难言,她又该如何解释那是欺瞒了世人,季夜和花魁未曾做过那事,只得说道:“这其中还牵扯许多事,一时也道不明白,总之这屋内之人怕是不能跟殿下您走了。” 方云心道就算张玉衡在时也没有这般放肆的道理,更何况现如今张玉衡身死,张家已散到不知哪去,哪轮得到你个老鸨子违逆于我,当下转头余光瞟向智能。 智能领会其意,闪身上前用他粗犷大手用力掐住潘娘脖颈,潘娘‘呜啊啊’发不出声音,挣扎一阵便摔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苏不予这时刚好走出屋门,赫然得见潘娘被智能掐死的情景,瞳孔微震捂起嘴一惊,但转瞬也归于正常,终究还是仿佛没看见一般,跟着兵卫下了明月楼。 方云面无表情,小腿微微摆动将潘娘尸首踢得远些,迫切推开面前屋门。 门缝处依旧奇香飘出,可他推到一半,从屋内突然一把香灰扔出,方云猝不及防之下登时中招,双眼迷蒙,侧过头双手护在身前,目不能视。 而紧接屋内又一脚踢出,正中方云小腹之处,方云受痛之下左手急捂住小腹,右手仍是胡乱挥舞以防再有什么暗算飞出,实在是狼狈之极。 智能见殿下遭人暗算,急忙上前,屋内出手之人正是那位极美女子,叶向晚。 叶向晚想必是早做了准备,如灵蛇舞动一般出掌朝智能打来 智能见她一个弱女子,不闪不避出拳直对她掌心,谁料女子出掌中途手臂忽弯,‘啪’的一下打在智能光亮的脑门之上,这一击虽无甚力道,但极尽挑逗侮辱之色,出手又太过于灵动飘逸,智能根本躲闪不及。 智能大为恼怒,出手连抓身前欲将她擒住,都被叶向晚闪身躲过。 但随着智能进到屋内让出门口位置,门外的死士尽数涌了进来,叶向晚见状,心道若是硬拼只怕撑不过一会,看向四周思索改如何逃脱。 随着智能欺身紧追,叶向晚被逼到露台边上,她别无选择只得跨到栏杆外,低头找寻着下方的落脚之处。 等叶向晚再度抬头,智能手已呈爪状抄来就要抓上她手腕,叶向晚急忙撤手,转身跃至下层的房檐上,紧接一步不停依层小心跳下。 她内力修为虽甚是浅薄,但自小还是和娘亲学了一手灵动轻功,此刻哪怕身下是十余丈的高楼也并不如何慌张。 智能探出头看去,心急之下也纵身跳下穷追不舍。 此番到明月楼抢人,殿下本是念着还未登基,低调行事,故而只带了两队亲兵前来,但却是遭了这小女子的偷袭,颜面实在大大有损。 而若是被她从明月楼逃脱了,对殿下可没法交代,当下不顾危险,从栏杆跳下。 叶向晚下到三层,下方兵卫已赶到了后院,也正抬着头等她下来捉拿。 眼看这条路也被堵死,叶向晚再看向院后湖边,再下两层跳上后院房檐,急奔两步后朝向湖面纵身一跃。 她本想跳上冰面,横跨湖面逃脱,可谁知这时节湖中虽仍结着冰,但也已极薄,而她始终都在明月楼内,许久都未曾外出,哪里知晓。 只听‘扑通’一声,尽管叶向晚已尽力轻身落下,但湖面上一指厚的薄冰还是应声破碎,整个人也落入冰冷湖水中。 叶向晚顿时慌张起来,思索着该如何是好,她本是熟习水性的,而这冰面虽承不起一人重量,但要想破坏还是要些力气,且这湖水太过冰冷,她也没有潜下的勇气,只得抓着冰浮在水面动弹不得。 而转头再看兵卫已集聚湖边,叶向晚没了办法,只好束手就擒。 明月楼上,待底下人取了水来,方云浸在水盆洗了好一阵,这才渐渐睁开眼,从这最高层向下看去,刚好得见叶向晚被擒。 他脸上浮现出得逞的表情,这小娘们年纪不大,倒是这么的野性难驯,等带回去后可要好好教训一番。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八十一章 欣然走下楼,明月楼的姑娘们得了大殿下前来的消息,全都跑出来远远地看着。 耳边叽叽喳喳声音传来:“大殿下,快看,大殿下选妃子来啦。” 另几个声音责怪道:“还叫大殿下,你们没听说么,再过些时日就要叫陛下了呢。” 声音又改换道:“陛下,陛下来选妃子来啦。” 方云不似他二弟方仇,平日里是不屑来明月楼这地方的,放眼望去,这些姑娘们确实各有风情,和许多供给自己享用的那些也相差无几,显然明月楼这地方是何等的精挑细选。 但就算是这样,和叶苏二人相比也是差得多了,况且他一向不喜同他人分享。 方云无视着周遭,轻笑一声踏下木阶。 —————————— 过了半个时辰,城中另一边,那姜姓家仆急匆匆赶来,进到院中大呼:“小姐,不好了!” 几人一同探出,张雪凝不悦微斥道:“姜伯,您吼那么大声,不怕周遭旁人听到么?” 姜伯面露歉意,但仍是急道:“小姐,并非老身大意,而是事发太过紧急,方才传出消息,大殿下晨间突然前往明月楼,杀害了潘娘,又掳走了叶向晚和苏不予两位。” 张家虽遣散了家仆,但其中还是有几人在明月楼中,而姜伯这几日则常去外面打探消息。 张雪凝大惊,捂住嘴巴不由后退两步,言语间已带有哭腔:“潘娘,潘娘竟也遭他们杀了?” 她自记事起明月楼就是由潘娘操持着,虽是外人,多年来还是颇有些感情,说着眼泪已倏然而下。 姜伯见她落泪不语,更加急道:“小姐,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叶姑娘和苏姑娘都被掳到了宫里去,您还是快些决定该怎么办才好呀。” 张雪凝抹抹眼泪,猛抽了两口气才道:“苏姐姐和大殿下本就有些关系,她作何选择我本无权干涉,只是向晚妹妹本就不是在明月楼做那种行当,于情于理也该相救,只是。。。”她扭头看向方羽季夜两人。 方羽听罢低头沉吟着不接话。 季夜想到那日明月楼中和叶向晚独处情景,实在不忍心她就这么落入大殿下手中被吃干抹净,于是说道:“我去将她救出来便是了,大殿下身边的两位高手那日皆身负极重内伤,短时间内决计无法恢复,除那两人外其他人则不足为惧。” 方羽看向他装模做样道:“季兄,要不我与你同去。” 季夜毫无察觉,说道:“殿下不必了,我且前去试试,就算不成也可脱身再另想办法。 几人点一点头。 季夜从方羽手中接过宫中地图,换了身黑衣,同那日般赶去皇宫。 因是为救人而来,一路上季夜全力展开轻功踏着屋檐急奔,不多时便赶到皇宫外,翻看一眼地图,上方标注的大殿下寝宫和圣祠乃是两个极端,显然是不能沿那日路线进宫了。 好在方云掌控皇宫之后,宫内外守卫松懈许多,季夜自南门而入,一路也只遇上两队巡卫和零星几个太监宫女,几乎是畅通无阻来到大殿下寝宫附近。 熟练跃上殿顶,季夜矮下身来,放眼看去方云的这片地方竟能用‘辽阔’来形容,一间主殿之下分布四间偏殿,每间都能称得上恢弘大气。 但自雪帝方生死后,方云几乎日夜都住在崇政殿内,唯有想干正事了才回寝宫小住一夜。 中央的大片空地之上,两辆马车分别停在两间偏殿前,其中季夜对面的马车已然开动,显然其中人已不在,而方云正推门走进那间偏殿。 再看季夜右手边殿前,一个女子身形一闪而过走进殿内,和方云相互背对。 季夜看这女子身形倒很是熟悉,可只这一眼也分不出是苏不予还是叶向晚,他想了想还是先进到右侧的这偏殿看看,要是那身形就属于叶向晚,岂不是就可以不惊动方云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将她从这宫中带出。 季夜轻手轻脚跃下殿顶,来到殿后窗前轻戳出一个小洞,眼睛放上去向殿内看去,却不似自己所愿,先前那道身形正是苏不予。 只是这指戳的小洞开的位置正好就在苏不予身后,而对方有所察觉,正转了身,侧首同季夜的一只单眼对望。 苏不予眼中惊慌一闪,开口欲喊。 季夜见状哪里肯让她叫喊出声,不加多想立刻以迅雷之势推窗跳入,出手捂上她樱唇。 上一次做这动作还是对李若邻所做,手上的触感却又稍许不同,季夜有那么一瞬出神。 苏不予眼中透出一丝狡黠,巧舌轻舔季夜掌心。 湿润柔软触感传来,季夜掌心一阵酥麻,犹如触电一般弹开,耳根已有微红之色,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苏不予得逞般泛起笑意,说道:“猜得果然不错,季公子的眼睛可很是有神的。不过公子擅闯进来,二话不说就将我嘴巴捂住,竟还要问奴家做什么,实在是不讲道理。” 季夜被她这一反咬,顿时有些窘迫,磕磕巴巴说道:“我,我这是怕你出声引来他人,又不是故意为之,你可莫要大声喊叫,不然我。。。” 他这一威胁,苏不予反倒轻笑出声,媚眼如丝飘向季夜说道:“不然怎么?不然公子要将我就地正法了么?” 季夜哪听不出她话中歧义,耳根处更染上了颜色,险些血脉喷张。 苏不予接着道:“公子上次帮了奴家的忙,奴家这次说什么也该领公子的情才是,又怎会大喊大叫引他们发觉。” 季夜一阵无奈,他这才意识到,苏不予先前张口欲喊只是为引他出现,但眼下也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他急着开口问道:“叶向晚可是在另一间偏殿内?” 苏不予点一点头,随后又撅起嘴来幽怨着说道:“季公子果然还是只关心着别人,对奴家这个残花败柳漠却是漠不关心,绝情得很。” 她这副样子真有如千年妖狐化为人形惑乱人间,也不知是淫虫上脑还是就此心软,季夜冲动着开口:“那你跟我出。。。” 他这个‘出’字只说了一半,苏不予伸出两指轻按在他嘴唇之上,季夜就此住了口。 苏不予抢在他前面说道:“季公子莫再开口,奴家知道你要说什么,只是世人生来命中便自有定数,方才也只是说笑,公子别放在心上。” 季夜不由得愣住,也生不起被她戏耍恼怒的念头,麻木点头道:“好,那我走了。”说着再跳出窗外。 身后传来苏不予声音:“公子可千万要小心行事。”看着季夜背影跳出,她眼中露出迟疑地担忧神色。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八十二章 季夜绕过一圈又来到方云所进的那间偏殿之后,同样再用手指戳出个洞看去, 屋内方云得意站在门前,智能则在其身后,而叶向晚坐在桌旁抱起双臂有些发抖,显然是落水后着了凉。 而这次季夜在窗外听到屋内动静,将小洞戳在远边位置,并未被屋内几人发现。 只听方云说道:“明月楼的绝世花魁,果然名不虚传,就算是圣女,论容貌也要被你比下半分。” 方云说着走近叶向晚,单手倚在桌边俯身又道:“你可知为了把你从明月楼带出来我等了多久?待到今日总算是得偿所愿,只可惜竟被季夜那小子捷足先登过了,十万两,他竟也拿得出?” 叶向晚面对他也是不惧,反倒顺着他话讽刺道:“怎么,人家就是能拿出这些银子来,枉你还是什么皇子,只能吃着别人剩下的残羹冷炙,实在是可悲得很。” 方云似是看穿她,只说道:“你大可继续嘴硬下去,不管是这饭有没有被人吃过,反正如今也被端回了宫里来,想要如何享用就如何享用了。” 叶向晚不由向后微倾道:“你准备再吃我一脚是不是?若不是少了那两株药草,早就将你这些人尽数迷倒了,哪至于被擒住带到这来。” 提起那一脚,方云又是一阵气结,对叶向晚又凑近威胁道:“你若仍不老实,便将你手脚全都打断动弹不得,等到那时候再享用你也是一样。” 叶向晚双眼盯着方云,她本就感了冒,这一紧张更是咳嗽两声。 她生来并未经历过什么磨难,也未见过何等真正的恶人,这回算是落入了魔窟之中,急得一时眼泪就要彪出。 但叶向晚随她娘亲一样,也不是就此认栽之人,趁方云得意凑近之时,上身后仰用起全身力气双脚踢在他胸口之上。 方云虽有了些许的内力基础,但外功修为也只是寻常壮汉水平,又是毫无防备,顿时跌倒屁股着地。 身后智能怒目圆睁,上前动手抓上叶向晚。方云嘴上虽说打断手脚,但真要这么做到时面对个残疾又有何意思,所以这会智能也只是为将她制服罢了。 季夜见状暗叫不好,若是真让智能打断了叶向晚手脚可该如何是好,当即硬推开窗闯入,智能一下子撤了手。 方云从地上爬起来,也不见他有丝毫慌乱,只是看向季夜说道:“季兄弟,没过几日,我们又见面了。看这样子是又想上演救美的戏码了,这次方羽那杂种没和你同来?想必是他得了圣女,便不愿再涉险了罢。” 他脸上泛起得逞的笑意,接着说道:“只是今日恐怕不能再遂季兄的心愿,回宫时我特意调走大部分禁军,就是为了引你前来,这会皇宫内外已摆好了禁军阵列,就算是插上翅膀也难飞了。” 季夜想不到这么短时间内方云竟为他安排好了陷阱,此时心跳如擂鼓,但这等情急时分也不能让他人轻易看出,于是面色凝滞紧盯着方云问道:“那大殿下打算怎么做,若是想将我即刻杀掉,寝宫外的禁军应该早就冲进来了才对。” 方云道:“季兄还是聪明,不过以季兄少年之姿,就身负如此武功,我又如何舍得将你抹杀,今日既单独前来,在下有要事相商,不如我二人去往主殿一叙,如何?” 他这般连番夸赞,眨眼便忘了方才还口口声声叫着‘季夜小子’。 而方云不惧同季夜独处,一来他自信只要季夜听了他所提的条件,就不会再与他为敌,二来他料想季夜一招也取不了他性命,智能守在殿门外,至少性命无忧。 季夜心中疑惑,眼下自己主动现身,也救不出叶向晚,还不如见机行事,到时候再找机会将方云擒住,才好脱身。 但他仍担心着法正和点苍上人两位高手的去向,若是他二人伤愈出手,自己恐怕就再也走不出这皇宫了。 “季兄,请吧。”方云伸手指到门口,又补充道:“还请将佩剑摘了留在此处。” 季夜取下剑,和叶向晚对视一眼,叶向晚眼中感激之情涌起,她本已有些绝望,不想竟会是这只见过一面的人前来救她。 季夜跟着方云进到主殿,两人于一方茶桌盘膝对坐,方云不紧不慢,先向季夜面前杯中倒起了茶。 季夜不加理会,只是问道:“大殿下要同在下商议何事?” 方云不答,反倒问他:“三弟他到今日,还未出城吧?” 季夜紧张着和他对视,一言不发。 方云见他这等表情,哑然一笑,说道:“我只随意一问,季兄为何如此紧张?。” 季夜皱眉道:“大殿下想说什么,便直说吧,按殿下之意我这会也是瓮中之鳖,又何必拐弯抹角。” 方云直视他道:“季兄头角峥嵘,世间难寻,为何偏要守在方羽那厮之下,若是投在我手,定会是如虎添翼,水到渠成。老三的情况身世,想必季兄也有所听闻吧,他一个说不定流着异国之血的皇子,既无人承认,也无势力支撑,又如何成事?” 季夜回应道:“那殿下为何还要全城搜捕,甚至为了寻他,费尽口舌的招揽我呢。” 方云淡然笑道:“我自然知晓你心中所想,季兄以为,你们最大的依仗便是手中圣女,可对?只是不知季兄可曾听过千年前在这皇宫中的故事,我方家先祖于世间寻一和圣皇极为相像之人,称其为圣皇转世,借此登上帝位。如今我若效仿,也是轻而易举。” 他说着收回的手端起茶壶向自己身前杯子倒去,低首自顾接着道:“实际上只要掌有实权,就算是全境皆知圣女是假又有何妨,谁人敢言?季兄不愿与我同流合污也没有关系,只要季兄说出如今方羽之所在,便可安然离开上京城,在下还有三千两的白银相赠。” 方云抬头看向季夜,嘴上仍不停:“当然,若是季兄愿意相助于我,今后寻到方仇,追回玉玺,待我顺利登上帝位,便许你万户,封外姓王,享尽世间雍容富贵。”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八十三章 季夜听他这一番话,竟真有那么一瞬间犹豫,但他转念想到,大殿下这会对自己尽心招揽,无非是寻不到方羽的躲藏之处罢了,一旦自己将方羽出卖,没了利用价值,怎能善终?况且方羽同自己并肩赴难,感情算是深厚,一时也下不了狠心轻易背叛。 方云见他仍思索,不解问道:“季兄为何还不答应,难道是筹码还不够?是了,定是还不够,只要季兄开口告知,我便将叶向晚赠与你,毕竟你二人先前有所交集,也算是成人之美。” 听他这般说,季夜更是确定自己所想不假,于是坚定说道:“在下对你许的这些并不感兴趣,我只知道大殿下方云强抢民女无恶不作,甚至为夺帝位欲杀生父,无所不用其极,在下可绝不屑与之为伍。” 语罢,方云反倒是一阵开怀大笑,眼中深埋着不屑的嘲讽之意,说道:“季兄,我也不是一个不能直面自己所做之事的人,只是指责起一国殿下强抢民女,实在是闻所未闻,可笑之极。” 见他此等反应,季夜眉头紧皱着隐有怒意,质问道:“是我所说有假?” 方云笑意不减,似是炫耀般同季夜讲述起来:“我如今年满二十一,自我出生那年,生母在城外深山中建起山庄,引娘家以及几家氏族迁往,又四处收罗吸纳无地无根之人涌入,山庄规模逐渐扩大。 后来其中但凡有女子身段容貌出众的,便择出来培养一两年,再送到宫来赏玩。遇上满意的呢,就多留在宫中些时日,不满意的就原路打回,作为礼物转送给高官或是富商,其中山庄内男子后辈便作为死士培养,有些被玩腻玩剩下的女子,也会嫁与他们,不加以浪费。” 这一大段话过后,方云似是口干,杯中茶也凉得差不多,拿起面前茶杯一饮而尽。 季夜眉头紧锁着,耳边接下来传来的话让他更是震撼。 只听方云又道:“而上京城中,乃至北境各处,也有大把的人家售卖女儿,其中姿色出众被选上的,便赏大把的银子,玩一阵再送回家中。有些玩坏玩死回不去的,就再多给些银钱,总归不过几百两的事,那些人家倒是更乐得如此,反正送回来的女儿也不好再重新出卖了。” 季夜情绪愈发激动起来,不解问道:“他们竟也心甘情愿?” “情愿?何止情愿,有些寻常人家甚至生了女儿比男孩还要欢喜,男孩延续香火,而女孩则打破了脑袋也要寻求出卖,万一得了个出其美貌的,便可跨越层级从此脱胎换骨。既知晓了这些,这强抢民女几字还能说得出口么?”方云轻笑反问。 季夜凝视着方云,反问他道:“那今日苏叶二人又作何解释,她们总不该也是卖来的吧?” 方云也说得兴起,直道:“苏不予同孤早有关系,她苏家本是城中一户富商之家,后来得罪了朝中权重,随意找了个由头将他苏家灭了门,苏不予也被辗转送到明月楼,花魁初夜被老二拍走。后来有一年中秋,因看了她一舞,又醉了酒,不自觉就推门走到了她屋里。” 他说着刻意顿了顿,似是在沉浸回味,舔了舔嘴唇接着道:“孤对这种风尘女子本来是嗤之以鼻的,但她容貌身段实在是太过出众,那些送进宫来的女子与之相比顿时黯淡无光,但那时父皇在世,留一青楼女子长住皇宫万万不妥,故而拖到了现在。” 这样说来,好像也并不如何伤天害理,季夜无法反驳,只能又问道:“那叶向晚呢?” 方云不由得再笑道:“老皇帝既死,我方云登位也是早晚的事,身为皇帝,带一女子回宫还能遭人诟病?季兄,我也是看你武功不凡,又胆识过人才耐着性子同你解释,你可莫要再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季夜凝视着方云,他想不出什么辩驳的理由,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 见他如此,方云趁热打铁又道:“季兄,你难道觉得,这世间所有美貌女子都如同她们的长相一般高洁?那些生来就注定要被当成工具的女子,不过只是骨肉皮堆积而成的傀儡罢了,纵使其貌如仙,其声如乐,也不过是肉身皮囊,器官震鸣,繁育生长便可得,又有什么珍惜,终究不过是沧海间的一片秋叶而已。” 他说着竟显露出一丝激动情绪,紧接道:“然生于天地之间,驭百人,则衣食无忧,驭万人,则富甲一方,若驭使万万人,则享尽人间极乐,常人难以想象。而在我雪国广袤社稷之上,姿容曼妙的女子又何止成千上万,皇子却只有三位,哦不,两位。” 话到最后,方云嘴角高高翘起,笑中满是轻蔑得意神色。 季夜质问着他道:“可是要记住,身居高位,你所挥霍的这些金银,并不只是简单的矿石而已,背后代表的可是这千万人一辈子甚至几辈子所创造出的价值,长此以往,岂不于社稷有损。” 方云似是听到句笑话一般,不屑道:“天下万民皆为刍狗,贵为皇子,甚至是天子,享受土壤供奉自然是理所应当,对江山社稷又有何阻碍了?” 季夜听这话思索着,他不禁心想,若是没有夔州之事,自己顺利成为羽国皇子,到如今是不是也会如他这般所想? 方云见他沉思,以为是解释起了效果,不禁在耳边催促道:“怎样,季兄,听我这番解释,可回心转意?” 季夜摇着头说道:“在下命途卑贱,对殿下所思所想实在难以感同身受,况且我同方羽殿下有所约定,若背叛他,恐怕于情理有愧,还请大殿下见谅。只是不知那日的两位高手伤愈与否?” 方云眯起眼睛紧盯着季夜,说道:“季兄这是下定决心要不识抬举了?” “就看殿下今日能否留得住在下了。”季夜一字一句说道,说罢瞬间出手前抓方云肩膀。 方云忽地向后仰倒,显然是早有防备这才能及时闪躲,一声惊喝道:“智能!快开殿门!”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八十四章 殿门应声打开,智能朝季夜直冲而来,他自知武功相比季夜已有些差距,但眼下只为拖住季夜,为方云争取时机。 而方云来到殿门前,从怀中摸出似纸筒之物,再以火折子点燃了线,手向殿外斜伸出去。 ‘咻~砰!’,天空中似烟花炸开,放出一阵红烟飘散,这应该是引禁军围困寝宫的信号了。 季夜暗呼后悔,他本可抓了方云为人质逃出宫,谁知这一下竟被方云躲了去,都怪他先前想那些事失了神,也有方云集中着精神躲闪的缘故。 眼看智能双手欲抓上他双臂,季夜心想智能单论招法虽不及他,但论修为劲力可不逊色,若被抓上,一时半会儿可难以脱身了。 于是季夜急退一步,趁智能新力未生时出手荡开智能双臂,急蹿出大殿,却看院中央有一男子正朝主殿走来。 季夜展开轻功跃下白玉石阶,几乎就要与那人相撞,定睛一看,正是他心念了许久的李萧瑟。 主殿外方云呼喊声传来:“萧瑟兄,快将他擒住!” 季夜和李萧瑟陡然对视,两人皆是一愣,但眨眼间也便反应过来。 听到上方喊声,李萧瑟心道那日放了这姓季的小子一命,今日竟跑到了宫里来闹事,就算是没方云这喊声,他也绝不会放跑季夜这小子的了。 这会李萧瑟前来方云寝宫,并非是因看到空中红烟,而是方才有消息传到他在宫中住处,大殿下去到明月楼,掳了两位花魁回宫,听了这话,他心中痒痒,若无其事走到方云寝宫,正看到夺门而出的季夜。 眼见季夜直冲而来,李萧瑟冷哼一声,这小子内力修为几斤几两他再清楚不过,当下不闪不避运起‘玄火功’内力,右掌击出拍向季夜胸口。 上次交手时这姓季的小子给他造成了不少麻烦,甚至受了些轻伤,在李萧瑟眼中视为奇耻大辱,全数归咎于他当时太过看轻对方,才有了那么几分狼狈。 今日季小子再度送上门来,李萧瑟不再留手,见面就是运起全力出掌。 而季夜见到李萧瑟更是眼红,若不是早前答应了林师叔不招惹他,恐怕早就潜入了宫来找他报仇。 季夜跃在空中,只得运起内力出掌迎上,同时左手摸向腰间剑柄,一摸却是空空,这才想起佩剑放在了偏殿之内。 ‘砰’的一声两人手掌相撞,季夜冲力尽消,停在原地,而李萧瑟则稍退两步,两人这一掌算是打平。 季夜心想跟他二人比拼内力蛮劲万万不可,还是要先取剑为妙,当下就欲越过李萧瑟,踏起轻功奔向偏殿。 但他不像方才那般自上而下,速度自然慢了,没跑出几步,左肩被李萧瑟勾住凝滞下来。 季夜一回头,李萧瑟空出的右掌已向他打来,正是那日使过的一招‘火舞艳阳’,只不过是以单手舞出。 而智能也从主殿跃下赶到,出拳朝季夜面门打去。 如此左右受击之下,也容不得季夜留有余力,而以他如今剑法境界,手中无剑后可谓是束手束脚,比用剑时逊色得多。 季夜全力运使‘大日焚宇诀’,集聚周身内力,双掌泛起微微红光,迎上两人。 四掌相碰季夜被震退丈远,转身便开始疾奔,倒不是他使尽全力也不及二人,而是借二人掌力拳力假装不敌拉远容出距离跑向偏殿。 从主殿狂奔到院中央,看到叶向晚正探出身来看向几人这边,季夜跑到殿门前,冲她急喊道:“快取我剑来!” 他这一狂奔,怀中五毒教主曲心给她的那支玉笛信物悄然掉出,滚落到叶向晚脚下,季夜精力全部放在拼斗之上,也未加察觉。 叶向晚听他所喊,急忙转身取了长剑,抛给季夜。 季夜接过长剑,一道寒光闪过,‘烂柯’随即出鞘,季夜转过身来,挥剑横斩而出,剑尖之处生出寸许的微小赤红剑芒。 李萧瑟和智能二人本也追到近前,眼看剑光闪过,两人同时驻步身形微仰,这才惊险躲开。 长剑在手,季夜信心大起,傲视两人说道:“今日只为救人而来,并不欲多加纠缠,若你二人再上前,那就休怪我不留手了。” 智能看季夜所说,眼中露出犹豫神色,但这情形不容他有所退缩。 而李萧瑟不屑轻笑一声:“这才一个多月过去,你小子便忘了你这条贱命是如何保下的么?你既不长记性,那就看看这次有没有人来替你求情。”说着双掌收回,交替击出,使的是一招‘洞若观火’。 季夜见他提起这些,眼中怒意极盛,出剑迎上。 长剑与铁臂相交,发出‘叮叮叮叮’一连几声,季夜手中长剑挥舞,将李萧瑟这招轻松挡下,相碰之下执剑的小臂已不再有先前的震麻感觉。 他自吸纳了长存于体内的火毒内力之后,日夜盼着何时能再战李萧瑟,以试他如今武功到何等地步,果然如林师叔所说,论内力修为与李萧瑟相比已然不弱,甚至略有所强。 李萧瑟自然感受得出季夜出剑劲力与一个月前竟有如脱胎换骨,不禁暗暗心惊,这小子先前虽用出‘玄火功’内力,但显然有所限制,也难以掌握,怎么今日内功境界就隐隐压自己一头了? 他实在想不出为什么,宁愿相信眼前不是之前的那个姓季的小子,而是不知何人易容成那小子假扮而来。 但李萧瑟惊讶归惊讶,手上还是不停,三掌连拍依旧是那招‘阳关三叠’,身侧智能也配合着他同时出拳攻向季夜。 一个月前他两人不论单拿出来哪一位,若真是拼死搏斗季夜绝不是对手,可今时不同往日,弥补了内功极差的短处,季夜的精绝剑法也能得以施展。 故而面对两人同时出招,季夜双眼微眯集聚起精神应对,毫无惧色。 只看季夜出剑前刺,中途剑身陡然下拍,‘叮叮’两声打在李萧瑟双臂之处,随后手腕翻转,笼罩绞杀智能双拳,智能只得回手,而李萧瑟双臂受击下落劲势尽消,攻势停滞。 季夜这几剑使得何其之快,虽说有先后之别,但这两招接连而施,快如闪电,有如数人数剑同时出招。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八十五章 如此眨眼间十余招过去,季夜面对二人围攻虽是只守不攻,面对李萧瑟极尽攻势,却是愈战愈勇守御更加纯熟,而相比李萧瑟,智能出手则是沉稳路数。 三人拼斗之际,寝宫墙外一阵甲士踏步声传来,季夜知道这是禁军见到了红烟信号从不远处赶到,他心想这样纠缠可是不妥,若是再不从他两人手中脱身,等到禁军围困近身,突围可就难了。 李萧瑟见仍拿他不下,心中也是急切,大喝一声,右掌泛起微微红光,一掌全力拍出正是那招‘阳歌钧天’。 季夜丝毫不乱,闪身右撤一步,出剑前点智能面门,智能下意识双臂来挡,但这一剑乃是虚招,半路回手转而缠向李萧瑟右掌,同时右腿运使内力踢出正中智能小腹。 智能毫无防备小腹受击,身形急撤十余小步,内息一阵翻涌,几息之内无法再出手了。 那一招‘阳歌钧天’有引动搅乱他人功力招法之能,先前那次交手季夜就是完败于此招之下。 可如今季夜怎会让他再轻易牵引破招,剑身缠上李萧瑟小臂,阻其前冲劲势,待李萧瑟这招临近力竭,季夜找准时机,手臂弯折收回长剑,以迅雷之势再度出剑,朝李萧瑟右掌劈斩而下。 季夜一来只擅守御,二来心存怜悯,平日里出剑不会下死手,但这会面对李萧瑟,可绝对是下了狠心欲将他这一条手臂就此劈开。 李萧瑟见这一剑气势陡增,威力不凡,不敢将这一招使老,转而右臂横格挡在身前,以铁臂对上季夜剑锋。 只听‘铛’的一声,‘烂柯’斩在李萧瑟小臂之上,其右臂的衣物瞬间被割破,而里面铁制的护臂之上,赫然出现一道深深的剑痕,凹陷极深。 李萧瑟咬紧牙关,纵是极痛,在季夜面前也忍着不叫出声来,而再看他右小臂软弱垂地,半分力气也使不出了,显然是其中臂骨已折。 另一边叶向晚抛出长剑,余光却看玉笛滚到自己脚边,她只一眼便认出那物,大为惊喜,俯身将其捡起,再看向季夜面露思索的疑惑神色。 先前的仇怨得以还击,季夜实在爽极,本欲再乘胜追击就此将李萧瑟斩杀,而身后踏步之声愈近,却又霎时静止。 季夜暗觉不妙,回过头看去禁军已至,将这寝宫院子团团围住,个个弯弓搭箭对准季夜,若不是还有李萧瑟和智能在同一方向,恐怕早已冲他齐射。 眼见兵士围困,李萧瑟和智能两人能否拦下季夜已不重要,方云负手立于主殿石阶之上,冲下方朗声说道:“季兄,孤再问你最后一遍,现在回头还不算晚,不然可莫怪箭矢将你射成筛子。 季夜不屑轻哼,同样高声回应他道:“真觉得凭这寻常箭矢就可将我留住?大殿下,你我改日再会!” 说罢他目光凶狠瞪了李萧瑟一眼,面朝叶向晚闪身揽上她盈盈细腰,轻功踏地纵身而起,携着她跃上偏殿顶上。 因那玉笛的缘故,叶向晚对季夜并不如何防备,但还是惊呼出声,却也没有反抗挣脱。 底下的禁军见没了妨碍,不等方云下令,齐齐出箭。 殿外的三人望去,心道姓季的小子是疯了不成,只可惜了美貌惊世的叶向晚也要和季夜一样变成刺猬了。 可之后的情景却令三人下巴摔落在地。 只见万箭齐发,在空中划出无数道圆弧如骤雨落下,直射殿顶两人而来。 叶向晚仰望空中雨落,惊惧之下闭紧眼睛扭过头去,心道这季夜怎么如此莽撞,竟害她也死在这里,也罢,被他们抓到宫里来还不如死掉,只是这一刻心中懊悔当初的任性,对不住娘亲这一年来日夜担心。 心生绝望之际,耳边却听‘叮叮叮叮’一连数声,感受不到箭矢射入的痛楚。 叶向晚双眼小心地睁开一道缝,得见眼中情形不禁被惊得呆了。 却看季夜面对箭雨毫无惧色,长剑前举,手腕急速翻转。寒光闪过,舞出无数剑身残影,将笼罩二人周身的箭矢尽数挡下。 不等第二轮齐射,季夜揽着叶向晚转身来到殿顶另一侧,只要顺势跃下,便到寝宫院外了。 而院外弯弓等候的禁军也不在少数,叶向晚按在季夜肩膀本欲挣脱用力的双手也转为虚按。 二人从殿顶跃下,季夜手中长剑迎上箭矢,又是一阵‘叮叮’之声,两人跳出寝宫院墙来到院外。 季夜左手松开叶向晚,右手执剑仍不停挡落箭矢,一边快步倒行后退。 叶向晚得了自由,领会其意,朝宫外方向跑去,但她全身衣服仍半湿着,又染了寒气,已不似在明月楼时那般灵动迅捷。 几个呼吸两人跑出弓箭射程之外,兵士们见状前追,齐射也就这么停了下来。 季夜抓住时机,转身展开轻功,见叶向晚落了后,回过身来将她横抱而起,脚下急冲而出。 方云心想,前两日点苍上人口口声声对他说,那小子的内功修为远远未到八层,没有护体罡气,面对箭矢齐射决计惨死,这才没有等两位高手伤愈,就急着动手,但细想来,终归还是自己太过心急。 可季夜就这么视弓弩箭矢为无物,逃出寝宫,方云险些一口老血喷出,一身怒气不知该发泄何处。 而苏不予也见到季夜所展现的神奇剑法,又竟真的将叶向晚成功救出,眼中闪过复杂神色,不知她这选择是对是错。 季夜横抱着叶向晚,算是逃出禁军之围,可他不敢松懈,依旧全速奔出。 就在这时前方拐角之处转过一人,正与季夜迎面撞上,季夜本并不在意,只是担心蹿出什么拦路虎,便瞟向那人看了一眼。 可就是这么一眼,季夜如受雷击一般凝滞定在原地,迎面的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季夜一个多月来心心念念不得见的李若邻。 李若邻本住在原先居处,远远看到空中红烟,便跑来查看,这些时日她在宫中无人作伴,实在苦闷得很。 而自季夜被李萧瑟重伤那日,李若邻也心念着季夜,企盼着他可莫要留下什么旧疾隐患,毕竟季夜有此一难,也算是因她而起。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八十六章 叶向晚见季夜停了跑动,本急着催他,可抬头看季夜脸上表情尴尬苦涩,眼中却是透出一丝的欣喜。 她再转头看向季夜所视方向,见他看的竟是迎面来的一个绝美女子,心中明白了大半,也不再欲催促,只是有些担心身后追兵赶上。 季夜陡然得见日夜思念的李若邻,本是满心欢喜,可他这会横抱着叶向晚,一时间又该如何解释得清,当真尴尬无匹。 李若邻自然也认出季夜,她又低眉看了一眼叶向晚,眼中透出丝丝落寞神情,下唇紧咬,没有说什么,继续向前快步走去了。 季夜微转过身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横抱着叶向晚的手臂腾出半只来尽力前伸,似是挽留解释,但话在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心中也没有想清楚究竟是为何抱起叶向晚,许是怕后面追兵赶上,抑或是色心起,想同她有所亲近。 但就这么个举动却刚好被李若邻所见,也算是老天报应不爽。 季夜暗叹口气,只能和她再见面时解释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他心里想。 由此过了两道宫门,因方云的安排,禁军巡卫都被调去了寝宫,其他各处基本是空无一人。 叶向晚察觉出季夜心情剧变,在他怀中说道:“快将我放下来吧,这边守卫空虚,我自己可以走。” 季夜仍是心不在焉,喃喃说着:“好,好。”他手一松,叶向晚顺势落地,两人得以顺利逃出皇宫。 经季夜指引,为摆脱追兵寻到住处,二人朝反方向走出好远,也到了明月楼附近。 行至一处街口,迎面走来道熟悉身影,季夜一看,正是霍燕。 他忙拉着叶向晚退到墙后,却看霍燕流着泪,拉着一辆小木车费力前行,等她再向前几步,车上赫然是孔修文四仰躺着,脸庞四肢浮肿,口鼻之处有水溢出。而看霍燕面色哭泣,看样子他真不像醉酒,倒似是。。。 这情景何等熟悉,想来季夜再回上京城时也见到霍燕,只不过那时她去找孔修文,满面欣然如明媚春光,而如今却是一副凄惨景象。 季夜正思索着他二人为何出现在此处,而且还是从明月楼方向走来,身旁叶向晚问他道:“你怎地见哪个女子都要躲着走?” 季夜连忙解释:“我跟这拉车的女子可没半分干系。”那这就算是承认同方才皇宫的那女子有关系了。 叶向晚道:“那是自然,眼前这女子和方才那位相比容貌可差得多了,况且她身后小车上载着的,应该是她刚死掉的相好吧。” 季夜心中一惊,问她:“你怎知晓车上这人已死了?” 叶向晚炫耀之意尽显,自然说道:“这还不简单,你看他嘴唇青紫,肤如鸡皮,七窍渗水,可是再明显不过了。” 季夜缓缓点头,他本就有此猜想,经叶向晚这么说是肯定下来。 只是季夜心中不禁有疑,这孔修文又是如何溺死,总不能是他醉了酒自己摔到了湖里去吧?转念一想他这一死,霍燕大抵也会再回镖局,也算是好事一件。 两人几乎绕过半座上京城,确定没了人跟来才回到南城的住处。 张雪凝见叶向晚被平安救出,激动许久,对季夜也是大为感激。 —————————— 这日午后,季夜用过饭回屋正欲打坐修炼,回想起晨间时分以一敌二,大败李萧瑟和智能两人,他心情可谓大好。如此以往,等到修为能与仇人相提并论时,便回到羽国找到那王岑将他首级亲手斩下。 思绪陷入斩落他头颅的臆想之际,门外忽传来‘噔噔’的叩门声,季夜回过神来,略有一丝不爽,但想到或许是方羽前来商议,还是飞速起身开了门。 只见门外竟是梳洗过后换了衣衫的叶向晚,虽然摆脱了落水的狼狈模样,但还是流着鼻水不时吸着鼻子,显得很是俏皮可爱。 季夜不禁问道:“叶姑娘来找我何事?” 叶向晚不答他,反而进屋顺势坐在单椅上,从怀中摸出那只玉笛举在身前。 季夜一摸怀里,果然是空空的,想来是在方云寝宫时不知何时掉落被她捡到,于是伸手欲拿。 叶向晚却是摆走手臂,及时避过。 季夜见状急道:“我好不容易将你救出,你怎还抢我的东西恩将仇报?” 叶向晚轻哼不屑道:“若不是少了两株草,制不出迷蒙散,早在明月楼时便将他们那些人全迷晕扔湖里去了,哪用等到你来救?” 见她仍是有些胡搅蛮缠,季夜想到李若邻的安危就系于这玉笛之上,不禁吼道:“快给我,这可是很重要的物件!” 叶向晚眉头一皱,倒是也并不生气:“你这么凶做什么,那你倒是说说,这笛子是从何处得来?” 季夜急着从她手中拿回,想也未想便道:“是从南境的五毒教中,他们教主之处得来,因那教主托我来寻她女儿,便给了我她女儿的玉笛作为信物。” 叶向晚一听他说‘五毒’二字,眼光一闪,很是激动,但转念还是皱着眉头又问:“那五毒教主是长什么样子,又叫什么名字?” 季夜看她那一瞬间的激动神色,心道就这么恰好遇到了不成?不对,面前这人叫叶向晚,和曲灵之名可差得多了,但还是抱着些希望说道:“那五毒教主是个极为美艳动人的年轻女子,名叫曲心。只是你怎么对这些如此在意,难道你有她女儿所在的消息?” 叶向晚没有回应他,只是长呼了一口气,显出一副释然的欣喜神情。 见她不说话,季夜越发急道:“你快将手上笛子给我,它对我可是极为重要,五毒教主和我做了交易,若是寻不到她女儿,可是要取我友人的性命的。” 他话只说到一半,眼前却赫然看到,叶向晚伸手摸向左侧下颌之处,手指微动轻扣几下,竟就这么缓缓将面皮掀起。 季夜‘啊’地惊叫一声,急退几步撞在身后墙上,被吓得不轻。 这一瞬间心中各种念头闪现,难怪她生得如此好看标致,原来竟是妖怪所化成人形,披了个人皮出来妖惑尘世。 稍加镇定过后,季夜回过神来,再看向叶向晚已将那张脸撕扯下大半,露出面皮下面原本的半张脸来。 季夜这才大松了一口气,这样看来她显然不是妖怪变的了。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八十七章 几个呼吸后,叶向晚假面下的全貌显现,季夜这么看去,只见她这真容竟不比先前的那副面容逊色毫分, 之前的“叶向晚”皮肤虽是白皙,但因是假面的缘故,还是透着不正常的惨白之色,而她这会露出的本来面貌尽管也是肌肤胜雪,但雪白肌肤之下透出的却是健康的粉红。 如此一来,她那一双有如皓月星辰般清澈的漆黑大眼才算是物归原主,和她本身面容珠联璧合,衬得很是灵动可爱。 季夜看得出神之际,耳边“叶向晚”的声音传来:“我自然知晓教主女儿的所在消息,只因为我就姓曲,单名一个灵字。” 眨眼间季夜回过神,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惊喜道:“你,你就是曲心教主的女儿?对吗?”他这一问,先前在明月楼是两人独处的那些疑惑也尽消了。 曲灵翘起嘴角一声轻笑,易容的假面揭下,她的本性也是尽显,说道:“那是自然,如假包换,怎么,我这容貌和我娘亲不像么?” 季夜再细细端详,她那一双大眼正呼扇着看她,俏皮可人如跳动的精灵,摇头说道:“像,极像。” 他抬首望向屋顶又是回想,接着说:“只不过你娘亲更似是你姐姐。” 曲灵听季夜这话,对她娘亲思念更甚,嘴一瘪,眼睛发红,但在季夜面前还是忍住,于是问季夜:“离家那么久,娘亲她怎么样,教中可还好吗?” 季夜略一沉吟,还是说道:“你娘亲自你出走后四处派人找寻,看得出极为心急担忧。并且她那时同我说起,说若是寻不来你,那个竹长老就要逼你娘亲嫁与他那两个孙子再诞下一位圣女。” 曲灵一听这话,眉头皱成一团,高声骂道:“什么?竹爷爷,哦不,竹长老他竟这么说?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要脸到极致。” 季夜点头应道:“这是你娘亲口说起,绝不会假。” 曲灵怒气不退,又道:“他两个孙子同我年纪相仿,我们三人自小是一起长大,同我娘成亲,那岂不是。。。他们这些人趁着爹爹不在,就会欺负娘亲了,只是就算把他们几人叠起来,又怎配得上娘亲的一根毫毛?” 她头一低,似是隐隐回忆:“年幼时竹长老对我本是极好极好的,常用大蟒载着我和竹龙竹虎大哥去境内游玩,但两年来,随着我三人快到了适婚年纪,就要逼着我从他两个孙子中择出一位嫁了,那我当然是不愿的。” 季夜恍然道:“原来就是因这个,你才从教里跑出来?” 曲灵点头说着:“正是这样,不过也不尽然,我此番跑出来,一来为了躲婚,二来也是为了寻我爹爹。” 她说着又问起:“那娘亲又为何派你前来?之前在教中可从未见过你。” 季夜略加回忆,于是将他与李若邻和竹龙竹虎两兄弟交手,被关入药室之内,竹龙的毒蟥又吸食了火毒内力死掉,从而受她娘亲胁迫的事和曲灵讲了。 曲灵怒气已消,听季夜所讲哈哈笑起,说道:“那毒蚂蟥是竹龙大哥养了好几年的宠物,竟就这么烧死了,竹龙大哥可非要气死不可。” 季夜心里一直好奇,便问曲灵道:“那你是如何在这上京城,又是怎么到明月楼里去的?莫不是也跟着镖队前来的不成?” 曲灵说道:“镖队,什么镖队?我那时初从教中出走,对山外世界还知之甚少,于是便漫无目的地乱逛好些时日。后来到了暹罗国边境,一行向北的商队同我说,北方的雪景极美极美,我念着小时候爹爹也和我讲,他所在的那座峰上终年积雪,每到下雪时景色也是很美,便跟着他们一路北上。” 她顿了顿似是回忆,接着道:“但我那时还涉世未深,被商队领头的忽悠着拿我那只镯子当做了这一路的报酬抵给了他。再后来到了上京城,经人说起才发觉遭了骗,但再找那领头的理论他说已换了的东西又怎有再换回来的道理,那商队里也有几个练家子,我平日里又时常偷懒不修武功,只承袭了些内功步法,自然也是拿不回的了。好在没过两日,潘娘在街上注意到我,她瞧着我长得不凡,便将我带回明月楼里,就此也结识了雪凝姐姐。” 季夜听她所说缓缓点头,原来她竟是这么到明月楼去的。 曲灵又说道:“雪凝姐姐人是很好的,让我就待在明月楼白吃白住。后来我渐渐知晓这明月楼做的都是些什么行当,心里念着总不能一直就这么赖在这什么都不做,便和雪凝姐姐说,可以易容出另一副模样,平日里露露脸吹吹笛子,只为招引客人并不真正接客。” 季夜一笑抢先道:“后来就做了这明月楼的花魁,一晚要十万两银子。” 曲灵瞪起眼睛嗔道:“你笑话我!况且那十万两你也是一钱银子都没付的。” 季夜忙转移起话题:“不过你这易容术当真神奇,方才真将我吓了一跳,这也是你娘亲教的?” 曲灵仰起头神气道:“那是自然,这乃是我五仙教独创秘术,只传历代圣女,当今世上也只有我和娘亲两人掌握,旁人决计学不去的。” 季夜又好奇起来问她:“那方才的那张假面皮又是如何制成?难不成真是用人。。。” 曲灵连忙伸出两指虚掩自己嘴巴,对季夜说道:“可莫再说了,就如你所想的那般。” 季夜倒吸了一口凉气,暗暗心惊。 趁他出神的功夫,曲灵在旁问他道:“那你又是如何寻到这里,还那么及时去了宫中救我出来?” 季夜一叹气道:“救你乃是张家的下人前来报信,至于寻到这里也并非刻意,是一路跟着李若邻北上前来,本也是茫无头绪,在这上京城遇到你真算得上缘分使然。” 曲灵一翻白眼嗔道:“谁和你有缘了?”她说完才反应过来,直说道:“李若邻莫不就是方才逃出宫时见到的那个女子?” 季夜尴尬笑笑道:“正是。”经这么一提,又看着她手中紧握的玉笛,季夜想起李若邻身上还埋着虫蛊,于是和曲灵讲起。 曲灵安然道:“这个再简单不过,下此得见时为她随手解了就是。” 季夜长松了一口气,一直悬在他心头的隐患总算消了,只是心中不禁暗想下此再得见李若邻是什么时候?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八十八章 如此到了午夜,城中又下起了纷扬的小雪,季夜和方羽和在先前的院子那样,一人持了一壶酒坐于屋脊之上。 这几日来,每一件事都算得上顺利,方羽的这一条长路总算是踏出了第一步。 方羽持着酒壶撞向季夜手边,看向他郑重说道:“贤弟,多谢了,没有你的竭力相助,计划又怎么能成。” 他指的自然是那日圣祠乱战。 季夜一摆手撞上他酒壶,两人一同仰首畅饮,每人都饮了半壶之多。季夜说道:“大哥真的客气了,那日的意外来的太多太快,我并没有出多少力气,也是看在运气好,法正和点苍上人两大高手被那老僧击成重伤,才让咱两人钻了空子。” 方羽点头应道:“那日圣祠发生的事确实太过离奇,令人始料未及,我也实在想不到,皇帝竟会死在亲儿子剑下。” 事到如今雪帝方生身死,方羽也仍不愿意道一声父皇。 季夜道:“也不尽然,就算是方仇不动手,依大殿下本意也是要借少林高僧之手将雪帝诛灭,而二殿下却是临时起意,不曾久谋。” 方羽眯起眼回想着那日情景道:“若是雪帝不死,方云定会是堕入地狱永无翻身之日,对方仇来说是绝佳的妙事,对我可不一定。” 他说着仰头又灌了一大口烧酒,接着道:“如此一来,他方云掌控上京城已是板上钉钉了,只是经了这一遭他失了圣女,玉玺又被人夺了去,短时间内难以令全境信服,给我还是有很多机会。” 季夜也道:“今日在宫里时,方云也对我说起此事,他提到千年前你方姓先祖找了一圣皇替身,登上皇位,他若效仿也是再简单不过。” 方羽摇头淡然笑道:“这点我倒是已想过了,他再寻找圣女替身,或是打造玉玺都没关系,也只是应付上京的权臣氏族罢了,短时间内难以令全境信服。到时候再以皇子身份带圣女造访边域各城,称上京城中大皇子受人控制,亲手弑父造反夺权,以此为借口佣兵自重预备反攻,各地氏族守官受利益诱惑许诺之下,不愁无人响应。” 他说着好似想到些什么,又说道:“盗走玉玺的年轻女子和那老僧想必也是这般打算,那这么看来,咱二人从地宫离开圣祠之后,就再没听过方仇的消息,想必是被这两人带走了才是。法正和点苍上人就已经是独挡一方,连你都难以企及的高手。而那老僧竟能以一敌二重创两人,并且那老僧出招时,光是以目光感受就令人十分胆寒,难以想象这世间竟有这样的高手,也不知他和那个年轻女子所属何势力。” 季夜点头应道:“他那两掌齐出时有如神佛降世,力大无穷。也幸得有如此高手重伤点苍上人和法正两人,不然咱们两个说什么也走不出那圣祠殿门了。” 方羽也是一笑说道:“确实如此,这也算是上苍福佑了。” 季夜想了想问他道:“那大哥下一步有何打算?” 方羽侧首远远看向南边高耸城门,干净利落答道:“出城。” 季夜对此再同意不过,只是问起:“我们动作可要快些,他身旁的两大高手虽受重伤,但不知何时就会恢复。只是如今出上京城,都要受四方城门守卫严格盘查,所派的都是大殿下亲卫死士,就是条狗想要出去也要把皮掀翻了才行,我们又该如何出城?” 方羽略低下头,无神看着院中积雪,思索道:“这几日来我日思夜想,也没想出个出城的好法子。” 他接着说道:“我本想找那位顾指使,看他有什么办法可以协助出城,但现如今皇宫之中只剩下方云一位皇子,他可不会再接受银钱贿赂,说不定还会将我们出卖来讨好方云。” 季夜听罢也是思索,过了半晌,脑中灵光一闪说道:“白天时救出的那叶向晚本名叫曲灵,有一手易容之术,能否有些帮助?” 方羽伸出两只抵着下巴,陷入沉思,雪花飘落到他修长的手指之上,犹如一尊晶莹的雕塑。 良久,方羽一挑眉头手按季夜肩膀激动道:“我想到了,我们可以这样。。。” 他说着,手指在两人中间屋檐上以落雪画出一块简易的小图,两人在这雪夜商议许久,直到天边隐隐泛起光亮。 转天过后,季夜找来曲灵和其他几人一番引荐,张雪凝早就见过曲灵面目,自然没什么稀奇,林星移见了她倒很是在意,眼睛在她身上打量不停。 几人避开林星移,季夜方羽二人将昨晚商讨的计划说给另外两人。张雪凝见这计划是方羽提出,想也不想便点头赞同,而曲灵为报张雪凝这半年多来的恩情,也答应相助参与其中。 于是几人约定好,于三日后出城,这期间购置几匹上好的高头马,再将上京城的家产统笼清楚,做好准备,特别是张雪凝张家还是神通广大,替曲灵弄来了需要的那件东西,那张皮。 —————————— 两日后,方羽独自一人现身南边城门附近,踏入当初李若邻和季夜刚入城时进到的那间小酒馆。 缩在柜台后的老掌柜的依旧眼皮不抬,懒懒问道:“客官来此何事?” 柜台前方羽清朗声音入耳:“这里也是间驿站吧,送信的差事可接?” 掌柜的声音更是不耐烦:“自然是接的,你这信是送往哪里?” 方羽从容说道:“送到西南方向的那位皇帝手上。” 老掌柜赫然抬起头看向方羽,本是躲在厚重镜片后的一双老眼瞪得溜圆,眼中露出惊疑神色,颤声问他:“你是何人?从谁那里得知此处?” 方羽轻哼笑道:“随手花了点银子收买而来罢了。” 老掌柜道:“绝无可能,这位公子还是从实讲来,莫拿老夫开涮了,我朝密探又怎会受银子收买?” “如何不会?只花了一万两银子,收买了位常驻于上京的探子。”方羽淡淡说道。 见掌柜还是犹豫,他又接着说:“掌柜放心,我并无敌意,只是有事相求。” 老掌柜起身摊出手道:“公子随我来后院吧。” 方羽跟着来到酒馆后方的隐蔽小院。 掌柜的回过身问他:“公子此举,所为何事?” 方羽老实拱手道:“方才与前辈说过,晚辈有事与陛下相告知。”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好写满字的信纸,递给老掌柜。 老掌柜摊开信纸,不着眼于上面文字,只摩挲着纸张,又闻了闻,见果真是再普通不过的信纸,折回原样放下心来。 方羽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说道:“想必前辈已能认出我是何人了吧?” 老掌柜又仰头端详他一番,眼光一亮道:“你是那个英武神貌的三殿下?” 方羽一笑道:“正是,晚辈不懂规矩,这五千两就当是路上来往的花费,还请您收下,多出来的就当是孝敬您的好处。只是这信中内容,一定要作为机关要事呈上陛下。” 老掌柜接过银票,一张老脸喜笑颜开,连道:“好说好说,殿下放心便是。” 方羽不再多说,拱手道了辞。 望向方羽离去身影,那老掌柜微眯起双眼,心道定要查到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手下吞了这一万两银子,可好大的胃口阿。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八十九章 这日深夜,季夜运气打坐时思绪翻飞难以定心。明日便要动身施行计策,若得以成功出城,下次再见李若邻还不知是何时,今后再也见不到也说不定。 心中再三纠结之下,哪怕他并不知道李若邻具体所居何处,还是决定冒险在临行前潜入皇宫再见她一面。 想过这些季夜不再犹豫,换了一袭黑衣即刻动身前往雪国皇宫。 跃入宫墙之内,季夜隐匿着身形,远远看着两个小太监举着宫灯走了过来,他心生一计,待两人走过从身后手刀斩在其中一人脖颈之上,那人应声倒地。 另一个太监惊吓之余刚想尖叫出声,嘴巴却被一只手牢牢捂住,同时明晃晃的剑身已横在他脖颈之处。 季夜看向他冷冷说道:“我问你,羽国来的公主寝宫所在何处?你只要老实回答,便不会杀你,若是你叫喊出声。。。”说着剑身一阵翻转,几分月光闪过。 他还未说完,小太监猛猛摇头,季夜将手松开。 小太监求生心切,赶忙说道:“大侠别杀我,那个公主就在东边过两道宫门的寝宫之中。” 季夜再一手刀,将他也击昏倒地,又把两人拖到近处的低矮树丛中,向东而去。 路上再无阻碍,不多时来到寝宫殿门前,季夜透过窗,看到其中灯火尽灭,昏暗冷寂,但还是猛咽了下口水,‘咚咚咚’叩响殿门。 殿内无人回应,季夜心中一凝,不甘心地再叩三下。 就在季夜正想着那小太监骗他,转身欲走时,殿内脚步声起,有人抱怨声传来:“冬青,怎么又来叩门,不是说过我睡下了么?” 季夜心中一动,这声音不是李若邻还能是谁? 他转回身来激动道:“是我,我来了。”不知是情动还是思念太重,季夜下意识地推门,却是受阻,想来殿门已锁。 门对面脚步已近,李若邻也听出了来人是谁,隔着门冷冷说道:“你来做什么?” 季夜长呼口气,心咚咚地跳个不停,顿了顿才道:“我明日就要和他们出城了,离去前特意来告知你。” 话毕殿内又重归安静,季夜的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听她没答话,季夜又解释道:“那日我抱着那女子并非有意为之,是我将她从宫中救出,她又染了疾,情急之下才将她抱起。” 李若邻才又重新开口:“知道了,不过你来与我说这些也是无用,过些时日我也就要和李萧瑟回羽国了。” 对李萧瑟的称呼不再是萧瑟哥哥,只不过季夜也注意不到了。 季夜心中一阵苦涩泛起,艰难说道:“临行前我想再看一看你。” 感受着殿内气息一滞,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李若邻才开口:“你走吧。” 门外的季夜失落已极,他毕竟是个情窦初开未经情事的小子,此刻不禁面色发烧,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转身望向这清朗星夜,就此离去。 感受着他脚步渐远,李若邻轻推开门露出一条缝隙,看着季夜远去的身影眼中闪着复杂的神情。 ———————————— 转天午后,众人齐聚院中,分别踏上两辆马车,就此出发。 这午后的时辰乃是人最懈怠的时分,也是众人商议过后刻意挑选。 不多时间南边城门下,城门两侧分别布有五六十余禁军常驻。 城门旁的告示牌上,赫然挂着圣女林星移和三殿下方羽的画像,乃是方云亲手所画,除那日圣祠中几人之外,无人见过圣女面貌 中央过门之处,则是一位队长领着十余人盘查进出每一人,莫说长相,就是连身穿衣服,携身物品都是要被拿出来翻看几遍才可放过。 这样下来,出入城的通行自然拥挤非常,不光是这南边城门,四方皆是如此。 数不清的马车排成一列依次候着,细看去季夜就驾着两马并行的马车跟在其中,他穿了件黑衣,又黑布遮着面,难免显得几分刻意。 正等着,身后马车内娇声抱怨响起:“怎么还没排到我们?这车上真是闷极了。” 季夜一阵无奈,侧转过头对身后说道:“你这倒还不耐烦起来了,难道不紧张吗?” 车后那人轻笑道:“反正发生什么都是你挡在前面,我又紧张什么了?” 季夜反击拿她打趣道:“好,那我等下拉开帘子就任由他们给你抓走就是了,反正那城门上挂的可不是我的像。” 车后人吃了瘪,声势一弱:“哎别别,那我也紧张总行了吧?不过也不知道他们那边如何了,可也有这般长的队伍?你们这法子到底行不行得通?” 季夜望着远远的马车队伍,思索一番说道:“该是行的,我两人细细盘算过了,就算北城那边没有这边的长队,方羽他也会见机行事。” 这上京的南城因临近南边的富庶地域,来往的商贾车队也是最多,故而将季夜这辆马车安排从城南逃出,到时才能更加引起乱局。 而北城临接更北极地,出入行人相比南城稍减,计划之中方羽就从北城脱逃。 马车队伍缓缓前行,过了许久才挨到季夜,恰好正是轮到其中小队长盘问。 领头的队长三两步走到季夜跟前,用右手抵着车檐,左手隐隐摊出做拿取状,显然示意着季夜拿出点闪闪发亮的东西来。 这人面色极为不善,见季夜没有掏出东西来的意思,更是恶狠狠说道:“你戴着个黑布罩子是做啥的,脸上是有瘤子不让人看么?还不赶快取下来?” 季夜半躬下身来怯道:“大人,小的脸上生了烂疮,这才遮了面怕吓到大人您。” 那队长更是凶恶道:“少废话,管你脸上生了什么,就是你这大半边脸全烂成了白骨头,也得给老子把脸露出来,你这马车上可有人?快把帘子掀开。” 季夜不易察觉地眯起眼睛,忍着怒意却仍不揭下布罩,只转过身来按他所说掀开布帘。 卫兵队长前探着向马车里看去,见其中竟是个身材气质俱佳的白衣女子,只是也用了白纱遮面,看不清容貌,这人怒气升,抑或是色心起,伸出手来一把将女子面纱扯下。 绝美的面容显露在外,女子却是惊慌失措。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九十章 队长惊讶之余,却是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城墙上的那幅圣女画像,本是眯成一道缝的双眼瞬间瞪得溜圆,上手再抓车内之人肩膀,大喊道:“逃犯!逃犯在车里,这两个都是逃犯,快将他们拿下!” 抓捕这两人的告示已贴在城中各处数天,但半点收获也无。自方云之下各层级已给到重压,说若是再抓不到这几人,上京城内两司的几位指挥使的人头尽数落地,自其之下但凡有官职的,皆降一级。 而这两人就刚好被他抓到,这何止是天功一件,他脑中已浮现出封王拜相,家中娇妻美眷的情景,言语间已是喜不自胜。 等的就是此时,季夜轻蔑一笑全力出掌打在那队长胸口之上,那人被击出丈远,生死未卜,季夜长剑出鞘,上身前探横斩砍断两马缰绳,跨出一大步。 马车之内,圣女也如灵巧野猫般从中蹿出,纵身一跃,霎时间两人齐齐稳坐马背,驾马向城门之外急冲而出。 横列的禁军守卫反应不可谓不快,眨眼向城门口聚拢摆出里外两排阻挡二人。 季夜抛出缰绳交到圣女手上,同时向前跃出赶在身下马匹之前迎上,全力再挥一剑,剑尖之处寸许剑芒又现,横斩掠过身前十余守卫,身前中央的几人甲胄被瞬间割裂,鲜血飙出登时倒地。 两边守卫虽未被剑芒所割,但也被剑光笼罩举臂横挡在眼前退后一步,就在这个档口身后两马并行从后方急奔而出,季夜前举长剑右手抵于剑身之处,朝这一侧守兵猛地一推,前方剩余人有如骨牌一般倒下。 另一侧,面对守兵长钺钩斧打来,圣女尽力抵挡也是手忙脚乱,而守兵人群中长钺刺出,圣女转身来不及挡下,正中身下马匹大腿之处。 身下马匹前腿高抬,发出一声长长嘶鸣,圣女把持不住平衡,从马背上摔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季夜及时上前将她接住,眼看她身下马匹歪头倒地想要再骑上逃脱已不可能,只能将她拦腰抱起。 这一刹那季夜又想起李若邻,依她昨日的反应,她是在怪我吗,还是她心里也有苦衷难言? 容不得他再分神,身后守兵正起身而来,季夜携着圣女前冲而去,趁另一匹马还未跑远赶到它身侧一跃而上,圣女也顺势于季夜身前侧坐。 最惊险一步跨过,季夜大松了一口气,猛夹马肚急奔而出。 两人驶出十余丈,身后传来‘咻咻咻’‘砰砰砰’一连数声,圣女回头看去,高墙之内一阵血红浓烟探出头来散开,她再望向季夜说道:“他们放起了红烟信号。” 季夜沉着点头,这是再好不过,事情正朝着他二人的计划发展,他暗想着方羽那边可千万也要顺利出城。 圣女再一看身后,急拍季夜肩膀说道:“他们有人追出来了!” 季夜也回头看去,两人身后十余众守兵骑马追出,而城中也有追兵陆续涌出,他回过头来缰绳狂抖加快速度,可绝不能在城外附近被拖住,不然追兵也将会是无穷无尽。 —————————— 上京城皇宫之内,一处寝殿之中,一个小太监不顾着礼数,猛然推门而入,边喊道:“两位高手前辈,快醒来看看,南城,南边城门点放起红烟了!” 殿内本是打坐的两人一齐睁眼,侧首向殿门外看去,城南之处果然飘起红烟,只不过这次雾团势大而浓重,应是数发齐出而致,看样子事态万分情急。 而能够如此急切数发齐出的,也只能是三殿下和那个姓季的使剑小子于城门处现身,欲逃出城了。 几日前季夜大闹方云寝宫,两人正分别闭关疗伤,无法出手。 而方云找到二人大怒,怒斥二人季夜在箭雨面前毫发无损安然离去,到手的鸭子被人抢走不说,那小子也是方羽杂种出城的助力,这后果该由谁承担? 随后方云撂下话来,之后不论如何也要出手,将他们出城的念头由此扼杀,毕竟老二被人带走不知去向,想必是早已出城,若是他几人也逃脱,那就当真是海空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点苍上人和法正心惊之下也将这苦果吞了,向方云保证再有那小子的消息,定将他拿到殿下面前任由方云处置。 而经了这些时日打坐休养,调整内息,他二人已可以勉强出手,只是距实力完全恢复还要不少日子。 眼下红烟大起,他二人对视一眼,振奋神色尽显,起身向南边城门方向展开轻功急奔而去。 而在皇宫另一侧,李若邻也得见空中大量红烟骤然爆起,连想起昨日晚季夜说他今日便会出城,那这岂不是他已被人发现陷入危急的讯号? 望向如鲜血涌流浸没的深红烟雾,她心中猛地一紧,可那个姓季的是死是活于我何干?过些时日我也要回国成婚,同他恐怕今生也再难见一面。。。 是啊,再难见面,她的心一下子坠入深谷,那就无论无何,也要再见他最后一面。这一面过后,情缘尽断,如南柯一梦,浮生皆空,此后再无牵连挂念伴身。 想过这些,李若邻不再犹豫,去往院后马厩牵出小白龙,上马也朝南边城门奔去。 —————————— 北边城门之下,此处马车队伍虽没有南边那般漫长,但也有一半左右。一辆略有些破旧的马车上,张雪凝掀起布帘朝车后方向远眺着,却迟迟没有开口。 队伍缓缓通行着,方羽闭起眼睛感受着马车缓缓前行,应当就快要到他们接受盘查了。他紧张得双拳紧攥,全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突然之间身前张雪凝一动,方羽猛睁开双眼,期待着她开口。 果不其然张雪凝小声激动道:“方羽哥,那边红烟燃起来了!” 方羽一口气总算长呼而出,不再颤抖,只竖起耳朵细听着车外动静。 马车之外,一个守兵副官指着南边高处对着身边一人喊道:“骆老大,快看那边!”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九十一章 马车之外,一个守兵副官指着南边高处对着身边一人喊道:“骆老大,快看那边!” 被称骆老大的人依他所指,望向高空中滚滚红烟,眯着眼说道:“那是紧急求援的信号引弹,情急时分才会燃放,只是这么多发齐放。。。” 副官不顾地位高低抢先道:“应是城墙画像上的人现身了,并且也是出了些意外才对,不然以南城那小子的尿性,才不会有机会分功劳给别人才对,怎样,骆老大,我们也去分一杯羹如何?” 骆老大沉思着不语,仍望着远方思索。 于是这副官急着开口劝道:“老大,莫要在等了,快带着兄弟们去吧,拘捕的目标都已经现身了,我们还在这搜查又有何意义? 见骆老大还在犹豫,心中大急,再等下去,这万年难遇的机会可就从手边溜走了,但顶头上司未动,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独自动身,于是他更加急道:“老大,若是南城那小子独吞了这份功,不光是他封官进爵,他手底下的那几条狗也要压到咱们头上来,甚至北门的这本就不如南门油水丰厚的差事也要被人抢了去。” 最后一句话毕,骆老大双眼一睁下定好决心,转向身后招呼道:“弟兄们上马随我走,我们去南城相助擒贼!” 身后手下振奋心显,就欲上马紧随。 那副官心思不可谓不细腻,点出三两个别队临时调来的兵士留在北门,反正目标现身,无论如何也出不了什么大事,维护着出入城秩序便好。 骆老大回首看着这一切,面露复杂神色,但眼下情形紧急,又是个极顺心的助力,也没有开口,只带着北门他这几十余众驾马前往南边城门。 马车内几人听得外边动静,纷纷喜不自胜,先前还在想着虽然被挂上画像的两人脸上抹了些泥灰,但就这么直愣愣的出城,岂不是随便就会被人抓个正着,而事态竟有如此发展,不禁惊叹这计策安排实在是缜密妥当。 唯有方羽面上不敢有任何放松,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虽如臆想般踏出,但前方就要过关,容不得几人有丝毫懈怠。 张雪凝看方羽仍板起一张脸,也反应过来,下方手轻拍婉儿大腿,后者也收起欣喜神色绷起脸平视于前。 这时机可谓是再恰好不过,兵卫走后的下一辆车就轮到他们,被留下的那三人凑过来恶狠对姜伯说道:“你,马车上载的都是什么人,去往哪里?” 姜伯走下车来恭敬拱手说道:“三位大人,我家小姐年节时来探亲,如今要回老家乡下,走前家里亲戚陪送了两小奴一同回乡,还望大人们放行。”说着从腰间摸出钱袋来小心择出三块儿差不多大小的碎银子分别塞到三人手上。 其中一人轻掂了掂满意点头道:“嗯,还懂得点道理,不过呢,该查的还是少不了,你可明白?” 姜伯连同车内几人心中同时一滞,暗叫不好,一时都慌张起来,但这正是最最关键的时分,几人不敢有半分慌乱显露,都如同被定身的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不容分说,那人掀起布帘向车内看去,其中果然坐有四人,一小姐一婢女和对面坐的一男一女两仆。 他搭眼细看一眼这对男女,虽身穿落魄,脸上也脏秽非常,但仍能看出气质出尘,卓然超群,和城墙上挂的画像有那么一两分相像,他刚想开口,却听身后另两人抱怨道:“哎呀查什么查,人家南城那都逮到了正主,既然连领头的都带了手下弟兄跑去分一杯羹,把咱们这几个外人留在这受罪,咱还在这废什么力气,你还能再抓到画像上那两人的分身不成?” 那人一听心想也对,那画像上的人已经在南城现身,车里的这两个顶多也就是面目好些罢了,但奴仆终归是奴仆,算不得稀奇。 这一想也就不再多刁难,直起身来落下布帘。 身边另一兵卫又道:“不过是从乡野村里跑来攀亲戚的小富户,坐着个破马车回乡不说,还和俩奴仆同坐一车,真是可笑之极,和我们上京真正豪门巨富之家的小姐可是一天一地。看在你们还算懂得孝敬,就快点滚出城吧。” 姜伯心中大喜,恭敬向几人连声道谢,驾车出了这上京城。 方羽僵坐于内,冷汗已如雨下,他时刻把持着林星移,左手握着一支匕首抵在其身后心口之处,若是她有叫喊出声引起人注意的心思,便立即将匕首刺入将她杀了,宁愿丢了这一张牌,也莫要使出城的心愿化为泡影。 再说季夜这一边,他与圣女自南边城门而出,驾马疾驰足有十余里,身后追兵竟紧随其后一步不差。 季夜心想,这样下去若是让守兵追到他们约定好的地方可万万不妥,还是要在半路就将追兵解决为妙。 和圣女对视一眼,两人拉起缰绳缓缓停下,调转马头。 身后的追兵见二人突然转头停下,一时间竟有些慌乱,也跟着缓缓停了马脚,毕竟紧跟在前的这十余追兵可是亲眼所见季夜一剑击破守卫队伍阻拦的壮举。 季夜嘴角高翘,驱使身下马匹朝追兵冲来。 那十余兵卫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恐,转瞬又被抓捕季夜二人后的美妙愿景所取代,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人丢了胆怯,齐齐朝季夜对冲而来。 但仅凭胆气又如何对敌,仅一个照面,迎面贴身季夜的二人便摔落在地,身下马匹也受惊乱跑不知去往何处。 季夜此刻仍是心存不忍,出手也是以剑身打在二人脖颈之上,仅晕眩倒地并不取其性命。 眼看先行冲锋的二人摔落马下,其后余下兵卫心中只有欣喜,手擒拘捕要犯的头功就要落在自己手中,自然是不顾性命的前冲。 季夜身下马不停蹄,舞出长剑迎向众兵卫,几个呼吸间余下的十人竟尽数被斩落马下。 而后又来十余追兵赶上,眼见了前方众人瘫倒在地,哀嚎遍野,皆被震慑不敢上前。 季夜玩得兴起,抽起缰绳劲喝一声‘驾’,朝前方众人再冲。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九十二章 后追来几人心生懊悔,忙调转马头欲逃,但马头调转速度又是极慢,众人本又是集聚一处,一时左转右转皆有,互相撞上乱作一团。 季夜此番可算是体会到了骑兵之乐,如饿狼入羊群一般长剑横斩击出,马头侧转,划过四五人上身顿时鲜血飙出,从马上摔落。 他打心里本是不愿随意杀人,尤其是这些与他本无恩怨,只是效力于雪国的兵士,毕竟他们也只不过是普通百姓,父母妻儿也在城中,但这会兴致一起,已是控制不住见血伤人的心思。 余下六七人心中惊惧,催马欲逃,季夜岂能让他们再逃回城中,再度催马紧追,好在张雪凝派了姜伯花近千两银牵了这两匹高头汗马,相比于寻常兵士所骑军马都要快上不少,若是追赶他们可万万逃不掉。 事关身边几人身家性命,季夜全力出手,趁几追兵还未分散,追赶而上,不多时荒野间除他和圣女二人外已无人站立于地面。 圣女驾马不紧不慢来到季夜身边,看着躺倒的这些人轻蔑道:“这些个甲兵可真不知死活,为了立功加官进爵竟连自身性命也不要了,他们不知你武功剑法,还敢追来,方才转头逃蹿真是笑死人了。” 季夜迎着日光,抬首看向她,说道:“我们还是快些走吧,不然等下再有人追来还是要麻烦。” 圣女跃下马,走近一倒地痛呼的兵卫,说道:“你不是也说等下还会有人追来么,要是又来了追兵,活着的这些人给他们指了路,岂不是还要紧追着不放,依我看来,还是要将这些人先灭了口,才好再动身。” 她一边说着,取出一匕首俯下身来,那人见状忙大呼着饶命,称是受了官府逼迫才追击二人,等下若有人追来可绝口不提。 圣女听他所说更是轻蔑一笑,置若罔闻,对着倒地之人左边胸口猛地一插,那人就此一命呜呼。 圣女站起身来,她不愿亲手拔出匕首,免得这死人鲜血溅到她脸上衣服上,只从死尸身旁拿起柄长钺,将匕首从尸体胸口出拨了出来。 “这长钺了人性命倒是好用得很,就不该将匕首拿出来。”圣女摇起头嘀咕着,再俯下身捡起匕首再尸首衣服上蹭了又蹭,待到锋刃处光洁明亮,又重新收回入鞘。 季夜皱起眉头看着她一举一动,心道这年纪轻轻的小女子对杀人看得怎如此之淡。 但她所说确实再正确不过,若是留这些人活命,再有人追来指明方向岂不又是没完没了,而短时间内也无法择另一方向奔出以迷惑追兵,最简单的法子也就是将其尽数杀了,只是未免有违天和。 季夜一时想不出再好的办法,只能随口犹豫着蹦出一个字:“这。。。” 圣女皱起眉头不悦道:“你这什么这,如此心慈手软,那庙里的菩萨由你去做好了,况且你看这些兵士,有四五人因受剑伤而死,再四五人因自马上剧烈摔落五脏易位而死,细算来追兵中半数都死在你手,还犹豫些什么?” 季夜心中一梗,低头看向倒地众人确实有些已不再动弹,顿时生出懊悔的愧疚心思,再也说不出半句阻止的话。 眼看着圣女手持长钺,依次刺入倒地追兵左胸,就连已不动的那些人也是刺了又刺,绝不放过,竟还真有两人混在尸体中假死,但也逃不过心脏被刺入的命运。 季夜在一旁呆站着看她又走到另一边将来人尽数杀了,余光处却突然看见来时方向远方有两个小点正飞速靠近,眨眼之间已能隐隐辨出人形,季夜定睛远看去,依身形看好像是点苍上人和法正,他瞳孔一缩暗叫不好。 他本可以再早些注意到来人,可方才他正看着圣女动作出神,并没有向城中方向去看。 在这短短三日间两位高手竟已伤愈了?季夜暗想着。但他也并不准备就此束手就擒,当下反应极快,翻身上马准备带上圣女驾马欲逃,此等情急时分,只能盼着点苍上人和法正两人轻功不及林眦睚师叔,追不上马匹了。 容不得他再停下,速度丝毫不减,低身掠起圣女就逃。 身后点苍上人和法正来得何其之快,眨眼间便到两人身后十丈之内,因着殿下是要活的圣女,两人不再紧追,点苍上人自袖口摸出小块石子弹指击出,‘咻’的一声精准打在马后小腿上。 身下马匹瘸了一边腿,后背一矮前摔倒地,季夜见状紧搂着圣女腰间,猛按马背借前冲之力腾身而起,空中虚踏几步落地勉强站定,才不致有滚落摔倒的狼狈。 转过身来,季夜粗喘口气,眯眼看向对面二人。他暗呼坏极,逃脱的机会已被灭绝,不得不直面两大高手,而自己可不是那个密教老僧,同时面对他二人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眼下也只能期盼着他二人未恢复全部实力,自己能够在其手中脱身。 见成功将这姓季的小子弄下马来,对面两人不慌不忙于近处站定,看向季夜和身边圣女戏谑说道:“跑啊,为什么不跑了?只是怎么就你们两个人,那个杂种三殿下呢?他没和你们一同出城?” 季夜心中冷笑,既是殿下又是杂种,那皇宫里的那位又是何人,大杂种么? 而见自己被认出,季夜将布罩扯下,露出本来面目也是分毫不惧地讥讽道:“前几日还是搏生死的仇敌,先帝一死,竟成了并肩抗敌的伙伴了,就不怕那老僧再出来将你二人留在此地?” 点苍上人还是过分谨慎,经季夜一说心中一紧眼神不安地飘向两边。 而法正知道季夜是满口胡诌,不屑说道:“我们如何去做还不用你个毛头小子来评价,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论文人武夫本就不是一生只为一人站场。”他这话也算是为点苍上人所为寻了个借口。 点苍上人也反应过来,傲然说道:“那密教的绝顶高手恐怕早已出城,还用等到这时?今日再无意外相助,我劝你小子还是说出那个杂种殿下之所在,然后跟我们回上京城,说不定殿下还能再给你次机会,留你一条命在殿下身侧效力。”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九十三章 越到这样的绝境危急时刻,反而越激发出季夜性格中的不屈与刚韧,故而尽管他心中再紧张惶恐不过,但仍冷傲看向对面二人说道:“留在皇宫中当一条替主人捕猎的忠犬么?在下虽年岁尚浅,但对所谓名利荣华所视极轻,只愿报尽恩仇仗剑天下,恐怕与两位不能同为忠狗了。” 法正许是回击,许是也略有怜惜之意,说道:“既一口一个忠犬的唤着,那阁下与三殿下亲近交好,甚至不顾性命地相帮,又何尝不属忠犬一类?” 季夜本要反驳,说他与方羽乃是结义兄弟,关系非比寻常,但他转念一想,那日在圣祠方生对点苍上人也是称兄道弟。况且方羽也同自己许诺,他日上位后助自己完成复仇心愿,恢复原本身份,归其根本,和他们这几人又有何种不同? 经这么一想,季夜心中竟真有那么两分动摇,但眼下显然不是个心思摇荡的好时机,他不再顺着法正的话回答下去,只是问道:“不知道两位前辈的内伤痊愈没有,实力恢复到了几成?” 点苍上人哈哈一笑道:“小子,就算是我二人各只剩了一成实力,也不是你一个十六七岁的小辈能够企及的,还是快些随我回去,免多受了许多苦。” 一旁法正劝道:“点苍兄,莫再跟他废话,这小子成心拖着时间,也许竟真有帮手前来也说不准。” 季夜眼神更加坚定,他自腰间缓缓拔出剑来,掠过剑身细刻雕纹,微闭起双眼想象感受着当年老头子年少时手持此剑御敌,是如何的意气飞扬。 自林师叔为他讲起此剑来源,他便对这柄剑格外爱重,但今日若是败亡,这柄‘烂柯’流落他人之手不说,自己对不住林师叔的解救内伤关切之情,也愧对了老头子多年爱护教导。 再想到昨日去找李若邻,连和她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这样一来,可绝不能就在这个时候身死道消。 想过这些,季夜双眼猛睁,似有金光亮起,摆出一副他最熟捻的守势,整个人气势精神汇集凝聚。 见对面小子竟认真地摆出应对之势,点苍上人讥笑一声,也不见他如何起势,迅如幽灵般朝季夜而去。 毕竟大殿下为新主,抓回这小子的头功,可定要算在他点苍上人的头上。 眨眼之间点苍上人已至季夜身前,两指点向季夜肩头,他本担心着再生变故,也是不为试探,只求尽快将季夜拿下,但身居高位的傲气却也让他不自觉留手三分。 季夜也不再如方才那般恻隐,剑尖削向点苍上人两指,他自知同对方两人内功境界有云泥之别,故而暗下心思每剑都运起全力而出。 眼看剑锋削至,点苍上人指尖一顿,后又回缩成拳躲过季夜长剑,待剑锋斩过,再度以拳击出。 其身为不以内力见长的一流高手,对周身细微的掌控可谓妙到毫颠。 见一剑被避过,而对方拳势不减,季夜左掌前探握住对方出拳。但对方劲力势沉,还是打在季夜肩头,季夜稍退半步重心后移,勉强接招。 好在是有左掌垫在肩前,并且拳掌相抵之下对方劲势也有些受阻,这才不至见面便受击落败。 点苍上人显然也不指望一招将季夜拿下,他不愿给季夜喘息的时机,空出的右手握向腰间,长剑出鞘,剑身急抖自下而上一招‘烘云托月’。 果然,点苍派是用剑所长,那日去往张家杀张玉衡一个普通人,再回圣祠也是事出紧急,身上才没有携带长剑,季夜心想。 而这一招季夜也很是熟悉,乃是点苍派中的先行剑招,不同于纯阳宫起手剑招‘三环套月’的中正平和,点苍派这招讲究的是出剑极快,令人眼花缭乱反应不及。 当年老头子起初使出点苍剑法磨练他时,这招起手式震力甚强,令季夜难以招架,竹枝每每相碰便会被震飞击出,历经足有近两个月才勉强接下此招。 季夜脑中浮现起这番情景,回过神来前举长剑自上而下对上点苍上人,两剑纠缠间发出金属划过的刺耳声音,季夜自知正面相碰极有可能抵挡不住,故而手腕同样急抖与其频率一致,剑刃只在对方剑锋划过泄力,这才堪堪将这招接下。 他心中暗暗庆幸,所幸这点苍剑法他再熟悉不过,这才能有如此完美之应对。 点苍上人暗自心惊,面对这震剑之法如此应对之人,唯有多年前所遇‘阴阳双圣’中的阴圣,这小子竟和那人剑法有如此相似,难不成是那人的传人?那若是将这小子杀了,那人知道了岂不是要来寻仇? 但眼下点苍上人心一横,就算真如他所想,今日这小子也必要死在这里。于是手中长剑不停,划出数道圆弧又是一招‘苍辉映月’朝季夜猛攻而去。 而这时法正也上前赶到,点苍上人的心思他又如何不知,为了少林今后发扬,无论如何也要抢下这天功,当即也出手一招《般若禅掌》中的‘笑面夜叉’,自左侧拍向季夜面门。 季夜面对两人攻来,他自知法正掌力刚强,需以长剑应对,故而反向划出圆弧意图破掉此招后再迎向法正手掌。 ‘叮叮’两声剑尖相碰,季夜挡下点苍上人这一招,而法正手掌已近在咫尺。 此时劈砍回援已然来不及,季夜应变何其之快,当即回手刺向法正小臂以求围魏救赵。 他先前接下点苍上人一招,这一剑内力已几乎用尽,故而这一刺力道仅有全力的一半不到。 却看法正小臂弯折翻转,手掌去往剑尖来路,拇指与中指紧紧捏住季夜长剑剑身,毫不停歇拍出右掌。 季夜慌张之下欲将其拔出,谁料手中长剑如融入石头之中,连带着季夜整根右臂都动弹不得,他心中知晓,一旦手中失了长剑,就会如失了鳌的蟹子,只待束手就擒,但此时也来不及再度运使内力,精神集聚之下只得全力击出左掌。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九十四章 ‘砰’的一声两掌相碰,季夜倒退三步,喉结翻动咽下自喉咙涌出的一口鲜血,左边手臂无力垂于身侧,显然短时间内已无力再出左掌。 季夜微眯起双眼看向对面二人,以两人想不到的不屑语气冷冷说道:“竟只剩下这点实力了吗,看来两位前辈还是内伤未愈,强行出手啊,那日的拿手绝技招法能使就快些使出来吧。” 点苍上人再度讥笑道:“小子,几招之内你便伤了一臂,再强撑着说这些大话也是无用,我认你师承不凡,武功修为在同龄之中无人能出其右,只可惜今日就要陨落在此。” 季夜对他所言充耳不闻,嘴角泛起妖邪笑意依旧冷酷说道:“还在给我以喘息之机么,你二位大可以再和我多聊几句,反正帮手稍后就到,拖下去也于我有利。” 实际上又是哪里约定好的帮手能够前来,无非是季夜的虚张声势罢了。 他自知已落入了比那日同李萧瑟相斗更加险恶的绝境,反正也逃不掉,还不如今日拼死与眼前两人一战。 冷眼看向对面两人,季夜全力运起‘大日焚宇诀’,脸上泛起隐隐红光,精神再度提升汇集,达到最顶峰。 二人也心知需得将他速速拿下,暗中也揣摩着所谓帮手是真是假,于是大喝一声‘受死吧小子’,再度出招攻向季夜。 季夜提剑迎上,剑尖之处剑芒再现,天地荒野之间只听相撞一连数声。 如此十招已过,尽管季夜全力运使内力,但抵御重压之下,整只右手已被震得酥麻如左臂一般。 守御拆解点苍上人剑招时,借对点苍剑法了解颇深,并不会与之正面相对,而面对法正刚强无匹的少林内力,再配以精妙招法,却是更没了精力闪躲,只得硬接。 如此步步紧逼之下,季夜右边手臂愈发沉重,长剑也愈慢下来。 而此时就在长剑被法正般若掌震开后,面对点苍上人转身一剑斩来,季夜新力继接不及,只得右肩后仰闪过,但左边肩膀却被长剑斩中,自肩头到大臂处划过一道极长极深的口子,所幸未伤到筋骨。 这也是无奈之举,若是上身平步后仰,势必要慢上一拍,季夜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一条完好的右臂保住,哪怕牺牲左臂受伤也是不顾了。 再后撤一步,法正出拳又至,季夜左肩剧痛之下精神还是出现那么一丝恍惚,长剑前指逼迫其变招。 但这匆忙之下失了劲力,出剑的速度自然也就慢了下来,法正见状小臂打在剑身之上,季夜整只手臂连带长剑被震开。 双臂尽数失了守御之能,季夜中门大开,法正抓紧机会用出全力金光泛起,右脚抬起重重踢在季夜胸口之上。 只听闷闷的‘咚’的一声,季夜应声倒飞滚出足有三丈余远,拼死的意志使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手握长剑单膝撑地,但口中还是不受控制地猛吐出一大口鲜血。 内力,还是内力不济,他二人单论招式,就算是齐上又如何能将我击败?季夜不禁苦笑一声,口中鲜血顺着他咧起的嘴角滴落在这荒野上。 转念一想,上年深秋时自己还是个初出茅庐被人一击瘫倒的小子,如今几个月过去,竟也要逼得两位高手同时出手,尽管二人本就受伤实力并不完全,但他和先前刚出雾雨山庄的李灼华已然是判若两人。如此一来,离他回羽国找到那王岑复仇也是不远了,只要今日能够活下来。。。 是啊,活下来!他抬首再看向对面二人,勉强撑起长剑站起身来,眼中燃起不甘的怒火。 不远处圣女见来了强敌,且季夜面对这两人极尽劣势,几个照面之下便各处受伤,她只得躲在不远处的一方巨树之后,心中懊悔着当初怎么就贪玩耍滑,导致现在武功低微,根本帮不上一点忙。 他和季夜这会同命相连,季夜若不敌眼前这两人,自己也会被抓住再带回上京城去,可自己也不是那个圣女呀!她心急如焚,躲在树后干看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点苍上人见他如此顽强,不禁说道:“小子,你又何必那么拼命,难不成你是因爱慕她雪国圣女?就算是圣女,和大殿下相商同享一番也不无可能。只要你不再与大殿下为敌,我便看在你如此熟习我点苍剑法的份上,就收了你入我门下如何?” 他点苍派历经多年早已式微,到这一代门内仅剩他这一人,此子如此年轻,将来潜力必定是无限,若是真要入了点苍派,今后重振当年派中盛景可是再好不过。 季夜看向他,大口地喘息着调整呼吸眼中透出深深的不屑,他本想多拖些时间,左臂也可以慢慢缓过来,可眼下左边肩膀手臂一道极长极深的伤口正汩汩冒着血,恐怕拖得久了行动都会愈发不便。 这等时分,季夜反而沉下心来,回忆中老头子使出点苍剑法的身影不断闪现,这一瞬间他彷佛就此领悟出该如何主动出手攻敌,于是不再理会点苍上人,如箭般前冲向二人。 对面两人眼看季夜如自杀般前冲,心中不由冷笑,对其的防备也放下三分,只待三两招擒住了他回去向殿下领功。 眨眼间季夜闪至两人身前,长剑出手前刺,如流星雨点一般笼罩二人,正是当初老头子对他所使的那一招‘流星赶月’,此招依星图之位点刺,快如疾电,对方只能以同样的快剑拆解抵挡,拼的就是双方反应,出手之速度。 而季夜依此之上,更是倒反着星图顺序出剑,这几个呼吸间,来不及让他细细琢磨如当初老头子那般将星图之位拆解随意出剑。 而就算是如此,已很是令对方两人头痛,点苍上人还好些,仗着对本门剑法再熟悉不过,几剑过后便发觉季夜出剑规律将余招尽数抵挡。 法正那一边却并不好过,他不知星图点位,抵挡季夜此招只能依靠临时反应,相比于先前的极尽攻势,那时的季夜只能被动守御,法正自然不必考虑守御季夜招式。 他如今实力有所折扣,凝结不出护体罡气,就算是季夜不以全力刺出也可伤他。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九十五章 故而在这一招末尾,法正终是招架不及,右边肩头被季夜长剑刺入,但所幸其乃是出自少林,钢筋铁骨肉身很是强横,这一剑只刺入寸许并未真正伤筋动骨。 这一招后,两人攻势被暂且压制,季夜也因全力出招急促的喘着粗气。面对着二人,他必须保证时刻都是全力击出,而此时他如同独臂大侠一般,保持着身体平衡也比寻常更费力气,内力所耗极重。 待他稍加喘息,却看点苍上人剑锋之处泛起惨白微茫,手腕急速翻转,长剑于季夜周身点出数颗星辰般亮光,而中央之处逐渐凝聚一轮玉盘,朝季夜攻来。 季夜心中一惊,这不正是那日对付法正的一招‘众星捧月’?果然还是用出了全力不再留手么,那只要挨过此招,今日逃出两人围困就大有希望。 再度集聚精神,回想起那日法正便是以他精纯掌力点灭众星,再击上中央圆月,季夜模仿着他手法,长剑依次点向周身众星。 其中每颗星星内力暗含,季夜每以长剑相交点灭一颗,就会被卸去一部分劲力,有所停顿。待周身众星皆已被灭,季夜这一招劲力已被完全抵消,但众星中央圆月仍是未消,眨眼间已至面前尺许。 季夜忽然间知晓了这一招‘众星捧月’的绝妙之处,众星与圆月看似是同一招,实际乃是先出众星再现圆月,但都是看做一招击出,时机一致,应是他点苍派特有的先行存续之法,方能有此妙用。 故而不论是先击众星还是圆月,只要中途力竭,余下的星或月瞬时击上,自然是避无可避,需得在应对一招后留有余力才不致被后招所伤,不愧是点苍派不传绝技。 而此时面对圆月攻来,季夜也自有应对之策,他这一手长剑所使何其之快,点灭周身星辰后霎那间再度出剑迎向圆月。 点苍上人眼见季夜点灭星辰后这一招没了力气,心中已是暗喜,待中央圆月击中,殿下看到其胸口上剑痕,天功自然落于他手。 而季夜在转瞬之间再度出手,点苍上人再惊讶不过,这小子剑法竟有此等妖孽?本是惊喜的心情又是沉寂。 他这会仅剩了三成实力,这一招‘众星捧月’也是勉强用出,第二招的圆月相比之前更是只剩了小半,只要季夜这一招能接上,威胁可就小的多了。 也正如他心中所想,季夜长剑一层层削上圆月,只几剑便与圆月中央长剑相交,点苍上人此招近末失了劲力,撤手之际小臂被季夜剑锋划伤,长袍割破留下一道浅浅伤口。 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子所伤,实在于颜面有损,点苍上人羞恼之下再向季夜猛攻而来,法正也重新整顿好身形同时出掌。 尽管左臂使不出力,胸口也传来剧痛,但在季夜拼死搏命之下,竟就此渐入佳境,出剑愈发迅猛如疾电流闪,同二人再战二十余招。 三人拼斗之际,远处却兀然传来急促的马蹄之声,起初虽是微如细蚊,但却由远及近响入三人心间。 点苍上人和法正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纷纷泛起惊惧之色,难道竟真如这小子所说,密教老僧未曾出城,仍盯着我俩?况且如今境况,莫说是那老僧,就算是再来个同这小子近似的帮手,也颇为棘手。 事关重大,二人对视过后,竟不顾了身前季夜,下意识地齐齐向后看去。 季夜自然也听到马蹄声,他心中虽也再好奇不过,但在此关头,不管来人是敌是友,就算是天王老子驾马前来,也要将眼前的这两人先解决了再说。 于是季夜抓紧这万中机会,奋力出剑横斩,剑芒又凝实一分,力求这一剑挥使到最快。 眼前的两人回首一看,见不是密教老僧,心中大石落下,转瞬再回身面对季夜,却看长剑已至两人身前,他二人急急向后躲闪,但季夜此剑何其之快,匆忙之下胸口以及左臂被分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法正僧衣被割破,被剑芒斩过胸口更是险些丧命。 一击得手,季夜信心大增,不由得暗自感谢这来人的时机太好不过,他心中仍好奇着,也有了机会供他分神,他目光越过点苍上人和法正,看向两人身后,却看来人身骑小白龙。。。 季夜心跳更加激烈,目光再上移,那马上之人不正是昨日苦求未曾见面的李若邻?除了她,还能是谁? 凝望着倩丽的身影由远及近,季夜只觉她身后似有烟霞轻拢,如天仙使者驾临人间。 一种突如其来的喜悦从天而降,就算是立马死在这荒野,也是值得了,季夜心中想着。 眨眼之间李若邻来到几人附近,也不必刻意停驻,速度只稍缓跃下小白龙马背,来到季夜身边。 两人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点苍上人眉头皱起,看向李若邻质问道:“这不是羽国的那位公主吗,又是因何故来淌这趟混水,不怕我两国之间生嫌隙么?” 李若邻轻笑道:“你这狗腿子有何资格谈起国事,他这人和我有些渊源,眼看其濒临险境,如何不出手相救?” 对面的两人紧盯着他们不语,这女子地位特殊,切不可取她性命,还是要将其拦下抢先击败这小子。 两人再度上前攻去,由点苍上人以剑法缠住李若邻,时不时空出手来出招打向季夜,而法正时刻与季夜缠斗。 他二人原本只为抢攻,面对季夜一人出招毫无配合可言,甚至是有意拆解添乱,而这会季夜触底反弹拼搏抵抗,又来了帮手,两人利益捆绑之下,还是开始相互配合起来。 季夜和李若邻回想起当初共同面对田姓匪寇的情景,再度联手自然是不必言说的默契。 如此又过二三十招,点苍上人探出李若邻内力修为显然不如季夜,仅是四层中段左右,所使剑招虽是高明招数,但出手更是平平了,于是攻势放在她身上越来越少。 这样一来,季夜身上担子愈重,但见李若邻前来助他,振奋之际势头一时鼎盛,短时间也露不出破绽。 点苍上人见这女子来后,季夜精神又陡增几分,疑惑顿生,于是心中生出一计。 眼见他本攻向季夜的长剑回手,再出剑相碰震开李若邻长剑,陡然以迅疾之势朝李若邻眉心刺去,竟是直取其性命的剑法。 而李若邻长剑被震,新力未生之下又如何抵御躲闪,惊惧之下瞳孔紧缩,看着剑尖刺来却毫无办法。 季夜得见此举,也容不得他多想为何点苍上人胆敢对李若邻下杀手,心中只想着人家不顾安危前来相助,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损一根汗毛,就算是受伤,也要先踏过他季夜的尸首才行。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九十六章 于是季夜不顾了法正威胁,长剑刺出拨过点苍上人长剑引到一侧,算是化解了李若邻之危。 但法正也不是干看不动的假人,如此绝妙的时机他又如何把握不住,双掌翻飞在季夜左肩伤口处连击三掌。 ‘砰砰砰’三声,季夜伤口处血光溅起,连退数步,勉强支撑平衡着身体才不致倒飞而出。这左边肩头本就不光受皮肉被割,被剑气所震更是受内力之伤。 点苍上人和法正不去理会李若邻,趁季夜之危前冲意取其性命。 李若邻哪里肯得,提剑从身后向点苍上人刺去,点苍上人还未出手,只能回首应对,李若邻见状也怕了与他硬拼,慌忙之下使出父皇给她三次中最后一次的‘落英掌’。 季夜挣扎着起身长剑前指挡下法正一招,两人拳剑僵持在一处。 以季夜受伤之重,此时已是完全在用意志支撑身体,若不是李若邻前来,恐怕这会已昏倒在地。 李若邻这第三掌实掌原本是要拍向点苍上人,但余光之处却陡然看见法正与季夜僵持不下,而法正身形也正背对着她,背后的破绽袒露无遗。此时不搏又等何时再搏,别看李若邻自小娇生惯养,但因其幼时惨痛遭遇,在这关键时分极有魄力。 当下李若邻不加犹豫,手掌转变方向,正拍在法正后脑下方。这一掌内蕴全身内力,也包含她父皇临行前积存在她经脉中的真气,只听‘砰’的一声,法正即刻昏厥幽幽倒下。 也幸亏着法正肉身强横,再加上内力根基很深,性命这才无忧,但也是陷入昏迷短时间醒不来了。 同一时分,面对李若邻虚掌连拍,点苍上人被她一时迷惑,空挡两掌,第三掌时却是羞恼之下不再顾及挥砍向李若邻肩头。 季夜见状哪里肯让他剑锋斩上其身,眨眼间长剑出手前探,看似是同点苍上人一同刺去,实际上长剑却是后发先至,垫在李若邻肩膀之上。 他这时机何其妙哉,若是再早一分恐怕点苍上人长剑就会改换招式。 只听‘叮’的一声,这一剑斩在季夜剑身之上,但尽管完美挡下,这一剑所含劲力还是让李若邻连退三步,勉强站稳。 点苍上人再气恼不过,这小子鬼魅剑法实在是太过难缠,而再一看身旁法正已昏厥倒地,他心中更是急切非常,不再留有退路,运起全身内力一招‘清风明月’回身朝季夜打来。 季夜先前这一剑本是胸口翻涌提不起内力,经了这两次呼吸已稍有所缓和, 当下他透支自身能调用起的全部,莫说是内力,连带着心头之血也是一同透支,再度使出相对来说不耗内力,对剑法有所要求的‘流星赶月’。 两剑相对之下劲力相互倾轧,季夜心知这样下去万万不可,反正李若邻和曲灵还在,只要重伤了点苍上人便可摆脱这危机了。 他已暗暗决定对点苍上人这一招不再守御,全力刺向其咽喉要害之处。 点苍上人心下大惊,心道这小子是不要命了不成?他对自己这条性命可是分外珍惜,同季夜的舍命相搏一比,畏惧之心立显。 于是点苍上人攻势转守,将季夜长剑尽数挡下,而他越是守御,季夜长剑前刺越是疯狂,甚至已全然摒弃了星图之位随意出剑,一时间竟是和老头子使剑的味道有八九分似。 点苍上人顿时气急败坏,这小子既然一心求死,那便成全他好了。当下出剑令季夜一刺改变方向,同时顺势也点刺季夜心口之处。 他这一剑,已是想好拼着受伤也要了结了小子。 经这一下,季夜干脆顺着方向刺中点苍上人肩头,同时转瞬之间身形急闪,再出一剑前刺点苍上人。 只听‘噗’的一声,两人长剑分别刺入对方肩胛之处,贯穿而出。 在这最后一瞬,季夜保持着攻势,同时闪过刺向自己的夺命剑招,实在极限难以言明。 两人同时拔出长剑,鲜血溅出,身形都是一顿。 季夜强行定住自身摇晃的身形,嘴角泛起得意的惨笑,他已达成了他的目的,现下两大高手都丧失了战力,剩下的交给李若邻和曲灵两人就好。 旁边观战的李若邻曲灵自然也看得出点苍上人已极其虚弱,曲灵自树后闪出,和李若邻一同挡在季夜身前。 点苍上人以手掌捂住肩膀伤口,满眼怨恨看向三人,心中虽不甘,但他受伤着实不轻,而季夜仍持剑站立着,看上去还有出招的余力,再加上几乎未曾受伤的李若邻,他暗想着已陷入劣势,还是退回上京保住性命微妙。 只是这其中也并没有那个三殿下的身影,难道三殿下还在城中,抑或是。。。不对,点苍上人心中燃起不妙的感觉,或许那个三殿下这会已从别处城门出了城也说不定,不然他这几人为何要闹出如此动静引来喧闹追杀? 定是这样了,况且回皇宫带去未曾见到三殿下的消息,就算没有抓回圣女也不会引得殿下如何怪罪,点苍上人心中有了决断,最后狠狠看了一眼几人,不顾了上马,扛起法正奔向城中,样子竟有些狼狈。 李若邻长松了一口气,也没有了心思去追。 季夜死死盯着点苍上人身影渐渐远去,直到在地边消失不见,他时刻紧绷的心弦总算是一松,再也支撑不住,摇晃着身形欲坠。 身旁两女急忙扶住,将他移到树下倚坐。 季夜半闭着双眼,人已是气若游丝,伤口之处剧烈的疼痛才使他不至就此昏去。 ‘圣女’从散落的追兵尸首上扯下布条,为季夜包扎起两肩伤口,其所受的内伤无可疗愈,外伤血流总还是可以止住。 李若邻依着身形隐约认出这是那位雪国圣女,只是怎么唯有他二人在此,三殿下又在何处?她心中疑惑,但看季夜这一副痛苦样子还是没有开口。 季夜胸口以及四肢内力翻涌,他自身的内力已消耗得一干二净,只能任凭他人内力在经脉中肆虐。 所幸这一身经脉比寻常人强劲不少,这才让他支撑得如此之久,可身上的疼痛还是照常,少不得半分,相比之下右肩贯穿的这点痛苦倒算不上什么了。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九十七章 季夜的意识已逐渐模糊,但有一件事在他心中再清晰不过,他颤抖着伸出手搭上‘圣女’手臂,将她拉近嘴边,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为她,为她解那蛊虫。。。” ‘圣女’心中惊惧,担心着季夜可千万不要就此死掉,在她心里,此时就是十万八万个不相干的寻常人也比不上季夜性命。 她噙着泪点头道:“好好,你不要急,我将你绑好就为她解。”说着手上仍不停紧扎着。 李若邻听不清季夜所说,只听‘圣女’说着“为她解”,疑惑顿起,这指的不就是我,那又为我解什么? 思索着,‘圣女’包扎好季夜,站起身来,摸出那支玉笛横放到嘴边,缓缓吹响。 悠扬笛声响起,这小支玉笛仿佛拥有着法力,笛音悠扬飘荡,李若邻忽然间双耳奇痒,下意识地摸向耳朵,却摸到一只多腿的小虫从耳中爬出。 李若邻“啊”地尖叫一声,被吓得跳起,却看两只长长的虫子被抖到了地上,乱爬着逃走了。 ‘圣女’捂嘴轻声一笑,解释说道:“莫慌,这小虫是娘亲用来耍弄他人的手段,平日只寄生在耳道之中,并不会伤人,听到玉笛声音就会钻出来。” 她说着摸向脸颊边,将那张假面皮掀起,露出本来面目,这马车内的‘圣女’正是易容后的曲灵。 李若邻也和季夜那时一样被吓了一跳。 曲灵低眼看向季夜,心想季夜既达成了心愿,而他心心念念的这女子也前来救他,那我又何必在这作个亮灯笼,只是他的伤势。。。哎算了,这女子会照顾他的吧?我还是照先前商议的,就此离去,南下回教中好了。 于是她看向李若邻微微一笑道:“这位不知是妹妹还是姐姐,还请你来照顾他吧。” 曲灵再看季夜又道:“季大哥,你那时救了我,我也替她解了毒,我们也算是互不相欠,等到了我娘亲那里,也会说起你英武行径的,我们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会了。” 她说着牵过追兵身骑来的一匹军马,朝两人摆一摆手,纵马离去。 季夜见心中挂念总算落下,闭起双眼,不知昏过去了没有。 李若邻看着半死不活的季夜,心中既有些劫后余生的欣喜,又有些复杂情绪,本想一走了之,但她担心着点苍上人到城中会再带更多的追兵赶回,也只能带着季夜前去最近的城镇客栈中了。 她费尽一身力气将季夜扶起,小白龙知会地趴下低矮起身形,待她将季夜置于身后,两人同坐马背上。 小白龙站起,季夜无法支撑身体,自然地趴在李若邻背上,下巴就放在她肩头。 李若邻身子一僵,向身后叮嘱说道:“你可要抓紧了。” 正欲动身时,身后却有双手臂环抱住她腰间。 李若邻脸上顿时红霞飞起,不由回想到当初从五毒教逃出来,也是如此,侧过首来急道:“我要你抓马鞍,你又忘了吗!” 身后季夜没有反应,李若邻转念一想他那么虚弱,又如何再抓上马鞍平衡呢,心一软干脆就任由他环抱了。 她不敢太过起速,控制着小白龙轻步而行,身后季夜手臂却是抱得更紧了些。 李若邻哭笑不得,他不是连稳定身形的力气都没了么,怎么还抱得那么紧? 刚要发火,却听季夜虚弱到极致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想不到,你竟会来救我。” 李若邻听得出其中的悦然的欣慰情绪,沉寂几息才回应道:“我在宫中见到南城这里燃起信号,料想定是你生了事,所以才来看看。结果出了城,就见到你被那两人打成了这样。” 季夜轻如细蚊的声音又起:“今日若不是你前来,我必定要死在这里了,若邻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永铭于心。” 这轻轻的一句话激起李若邻心中巨浪万顷,她声音有些不自觉地微颤:“你不必这般说,在我来前,你已同他们几乎战平,两败俱伤,就算我不在,估计也只是换了她将你带走了。” 永铭于心么,可千万不要,过了今夜就将此事忘了吧,李若邻暗暗想着。 见季夜没回话,李若邻心虚之下又补充说道:“毕竟你我二人相识一场,也经历了些事情,我又怎能眼看着你被人所杀呢,只是今后天高地远,可就不得见了。” 她还纠结着这般言辞会不会引季夜误会,身后却没了季夜回应,环抱着她腰间的双臂也是一松,想必是昏了过去。 要是他从马上摔下去,那岂不是没死在敌手,却死在了马背上?李若邻不加多想,下意识地一手抓住他双臂,在腰间扣紧。 李若邻一路向东三五十里,避开正南他们可能追来的方位,总算是来到一处小城镇中。 将季夜安放到一间客栈内,又摸了他脉搏还算平稳,应该是脱力之下难以支撑而致,李若邻心想着,她凝望着季夜好一阵子,转身走出了屋。 临出客栈前,她多付了些银子,嘱咐了店小二待屋里人醒了,就拿些好吃好喝照顾着。 依眼下的情形,想来是回不去上京城了,虽说依着身份,就算是如今雪国的殿下也不敢对她如何,但凡事总怕万一,还是稳妥些,况且她有心躲着李萧瑟,并不愿和他一同返回羽国。 于是她在这小镇书信一封,送往上京南城的酒馆之中,叫他们通知萧瑟殿下,温婉公主已独自回国。 做完这些,李若邻回首看了一眼不远处客栈,心一横不再犹豫,驾马南下。 —————————— 过了许久许久,季夜自床上悠悠醒转,周身如散架拼接一般酸痛不已,每动一下都是一次折磨,胸口以及四肢经脉已不似初伤时难以自持,只是完全运使不出内力,应该是他自身内力有所恢复,缓缓调养着所受内伤。 他挣扎着爬起,问了小二才得知是那日有位姑娘带她前来,后又离去,到今天已有三日了。 三日,那方羽他们收不到消息,岂不是一直苦等,误以为自己和曲灵死在了出城路上也说不定,还是要先赶去和他们汇合才行。 肚子空了三日,季夜好生吃了一顿,从镇上置了匹马,忍着骨头拆解之痛驾马向北而去。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九十八章 三日前假扮成方羽和圣女的季夜和曲灵自南边出城,而季夜被点苍上人认出,回去后自然禀告方云,故而方羽是如何出城,甚至究竟还在不在城中都无从所知。 之后就算再有追兵出城察看,也只会关注于南边的几座城镇,而若是增大搜寻,封锁四方的各处城镇出入还勉强能够做到的话,对于上京周围的村庄可就无从下手了,实在是海空天高。 于是方羽几人约定好出城后于上京以北的一处村庄中汇合,这也是几人详细商讨决定。 季夜忍着酸痛颠簸向北行两个时辰,依地图上所示来到村中,却只有姜伯在村中等他。 姜伯分外欣慰激动,直言不枉他在此等待,一直坚信季兄弟会按约定来此。 他引着季夜再去往更偏远的一处山庄,方羽几人就在其中。 方羽见到季夜总算前来,心中大石落下,他最初一日苦苦煎熬等待,后来张雪凝劝说他二人可能在南城当场被擒,这样一来若是招供暴露,约定的地方就极不安全,几经权衡之下转到现在这一处庄子,由姜伯在原先的地方来等。 季夜和几人说起南城事迹,以及皇宫中两大高手追杀一事,只是半句未提李若邻前来相救。 方羽听后暗暗心惊,如此的话附近各处都不是绝对安全之所,几人当即出发向西南而行,目标是雪国西南边境的第一城,安州。 张雪凝说,安州以及邻近的几州州牧在父亲生前已有所联络,几年前带着她曾见过一两面,认得她面目,如今前去,想必有所相助。 一路上六人分两辆马车,方羽季夜同坐一车,张雪凝则与林星移共坐。 路行半月后,一行人抵达安州。 季夜外伤几乎痊愈,只是内伤还需再恢复一阵。 还未等如何在城中熟悉安顿,方羽置了辆大些的马车,喊上季夜连同二女,再度出发。他不放心圣女和两位张家仆人在城中守候,故而将林星移寸步不离带在身边。 一日于溪边歇息,季夜疑惑着问起方羽:“这是去往何处?” 方羽说道:“张雪凝还在上京时便和我讲,说他爹爹临死前曾向她说起,除了雪国各城州中的家业换出银钱之外,在安州西北方他张家祖籍的祠堂地下,还有一份重礼务必要她前去拿取,此行便是要去往他张家祖祠。” “还有一份重礼?我实在想不通,张家老爷留下的银子如此丰厚,能让他临终提起的遗物能是什么,难道是遗失的玉玺不成?”季夜玩笑道。 方羽也是一笑说道:“是啊,这些时日我也在想这些,只是张玉衡死得太过突然,那日许诺的助力也无法实现了。” 他又转换出一副忧虑的神情继续说道:“张雪凝手中他张家的那些家业地产换来的银子看起来虽厚重,但要用来成大事,却是入不得眼了。所以我将剩下的希望尽数放在此行,若是他爹最后的遗物是什么没用的物件,想要反抗成事可就难了。” 没用的物件么?张家老爷同张雪凝父女感情实在算得上关爱深重,对张雪凝今后的思虑定然是少不了的,所留下的遗物如若不是对成事极有助力,在张雪凝心中也应是格外珍重,又如何无用呢,季夜不由心想。 说话间,张雪凝走近身后,二人听到她脚步声,自然而然地改换了话题。 张雪凝蹲坐在方羽身边,凝视着他问道:“方羽哥,我们还有几日到达?” 自她爹爹死后,她对方羽的仰赖和依恋更是袒露无遗,尽管她坐拥着就算是商贾权贵都难以企及的银钱,但她自生来也不会参与其中,只不过是个失去父亲后寻求依靠的小女子罢了。 方羽不易察觉地同她移开些距离,平静说道:“约莫着还有一天就到了。”随后站起身来走开了。 明明走近前,还和季大哥有说有笑的呢,张雪凝心想。感受着方羽的冷淡,她脸上难掩失落。 自张玉衡身死那日,季夜对张雪凝又重归了先前的冷漠,而张雪凝那日隐约提起她爹爹似乎留有后手,令方羽对她态度转好一阵。 出上京后张雪凝又说这后手只是去往祖祠取物,方羽大为失落,但无论如何也抱着一丝希望去一趟,只是对她的冷漠已不加遮掩。 转天临到夜深,一行人才赶到图上所示附近,只因张家老宅地处实在太过偏远,甚至已是毫无人迹,乃是一处荒凉的无人之所,几人费尽心力才寻到这祖祠所在。 可哪里还能认出这是一间祠堂,残落凋敝不成模样的前厅一目了然,四周尽是朽木败瓦,唯有后院有一间还能算得上是‘建筑’的小屋,看这样子少说有三五十年未曾修整。 方羽心中绝望顿生,他本就抱着期望前来,可谁又能想到,富甲天下的张家,祖祠竟是如此的简陋贫乏,甚至已和这荒山野岭融为一体。 他不由得苦笑出声,心中转变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羞耻,只想就此转身离去。 这样的地方,如何得来助力,就凭这满地黄土么?早就该知道,欲凭他人之手借力登天,岂不是异想天开,可笑至极? 方羽无力地倚坐在残垣边,仰首看去,空中乌云似乎也在讥讽嘲笑。 张雪凝也同样是目瞪口呆,他爹爹从未和她提起过此地,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爹爹遗言再三叮嘱的,竟是带她来到这个破败之地。 数天的路程白费,尤其是看到方羽失落神情,张雪凝满是歉意对几人道:“这不应该呀,爹爹亲口所说,绝不会信口雌黄。。。” 她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又振奋道:“定是我们寻错了地方,一定是,我们张家乃是天下财源富集之家,祖祠又怎会是这等破落。” 她拿出爹爹死前给她的那张地图来,借着月光贴在脸上仔细看着,拼命地想在上面找出错误的踪迹,可哪里寻错了,上面标注的地方和他们眼前的残壁分毫不差。 张雪凝顿时说不出话来,忐忑地看向垂头丧气的方羽。 一时间气氛跌到冰点,几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九十九章 只听季夜灵光一现,忽然说道:“张老爷不是说,那重礼是在祠堂地下吗?这意思莫不是叫咱们挖出来,或是有暗格地室之类?” 他这想法纯属回想起方羽所说从而兀然而出,只是话已出口才想起这样岂不是暴露了方羽私下同他讲了这件事,略显歉意看向张雪凝。 而张雪凝听了兴奋尽显,全然没有在意。 方羽也登时起身,直道季夜真是苍天所眷之人,随即走进废墟之中点起火折尽心探寻着,张雪凝自然也一同跟上,留季夜在外看守着林星移。 直到漆黑的夜空中乌云散去,繁星点缀,废墟内两人将前厅后院以及小屋的每块砖土都敲遍了,那间残破小屋之内忽然传来张雪凝的一声惊呼。 余下三人一齐凑上前,在微弱火光的映照下,角落处地面砖块已被张雪凝搬开,露出的不是黄土,而是下方的半块铁板,中央之处铁环已现。 方羽再为激动不过,挤开张雪凝来到最前面双手飞快拿开剩余砖块,露出整道铁制的小门。正如几人所想,这正是下方地宫的入口。 心情如过山车般,头一次来到顶峰,方羽只盼这地宫下有张玉衡留下的绝世良策,不然他再也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够称得上助力二字。 不加停顿,方羽迫不及待掀开地宫门,点了根火把就这么沿着下方阶梯走了下去。 季夜也点了一根,林星移面对下方未知的黑,有些害怕跟在其后。 可到下方才发觉,这所谓地宫不过是不到一人高的矮小地室罢了。 方羽的心思再度跌到谷底,他举着火环顾一圈,其中空无一物,所占地方倒是极大极远。 黑暗中只听到他的一声叹息。 张雪凝急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这地室空无一物,建了它又是作为何用?她不甘心,从季夜手中抢过火把,跪在地上一步一步地摸索着。可脚下变成了湿润的黄土,身穿的丝裙丝裤染成了黄色,污秽难堪。 方羽灭了火把,倚着墙壁。几人沉默着,地室只剩了一处光亮和张雪凝移步,丝裙在黄土上摩擦之声。 过了许久,就在方羽担心地宫下安全,正想要离去时,总算不负张雪凝期望努力,真让她在地室最深之处寻到异样,黄土之上铺一块极为隐蔽的薄布,掩盖着下方竟又是一道门。 方羽的心情经了百转千回,已然麻木,再下这一道门时没了振奋只跟在几人身后。 张雪凝心中急切,走在最前,不想这下方的再一层地宫竟极深极为宽广空阔,几人于边上所走土砌的阶梯冗长而又惊险。缓缓下行,脸上竟拂过一丝微风气流,那这巨大的地宫应是有通风之处才对。 向下深走几步,经火光照射,对面高处竟闪起金光灿灿,几人起初不以为意,再向下走直到底部,有一处枝杈上错落的四盏烛台,季夜上前将其点亮,四方的视野清晰了起来。 可待一转头,就在几人脚下,零星的有银锭散落,都是几国通认的五十两银,也有部分金锭混于其中,而离众人愈远,散落的金银愈发密集。 几人目光再自下而上,眼中映照出金光点点,面前的景象却令他四人如雕塑般呆立不动。 只见光亮照耀之处,赫然是一座高耸至地宫顶端的金银之山。 方羽仰望着‘山’头,眼中的狂热神色几乎就要喷薄而出,因这地宫极深极为广大,堆积的金银呈坡状势缓,其中竟以金锭为多,银锭为少,且银锭基本浮于表面散落在地面,看来应是时间最近。 要知道一两金子,可抵换十两白银,而这一座金山,已不能用‘两’来形容。 方羽一时失语,眼睛四处飘荡不停,又俯身从地上捡了一块,放到嘴里狠狠地咬了一口,见上方印出一道清晰的牙龈,他的热泪不受控制地滚落在地。 他到这时,总算是明白了当初张玉衡所说的那句,他觉得银钱没用,只是银钱还不够罢了。 是啊,钱很有用,钱实在太有用了,如此如此多的钱财,足矣让他打动世间任何一人,并且借用权势,以其他名义豢养私兵,购置马匹,装备,再加以南边的羽国相助,到时若得喘息机会发展,佣兵自重割据一方便大有机会。 这一刻方羽心中再无绝望迷惑,只剩下对天地造物的贪欲渴望,手中摩挲金锭似乎山河都紧握在手。 难怪,难怪张玉衡当时信心磅礴可以助我登位,所指的助力原来就是这一座金山,他张家也确实有这等积累。 方羽抬首又看向眼前,这其中随便拿取一块金锭,就足够供给一户普通人家一辈子的吃穿用度,而放在这一山中,竟只是沧海的一粟罢了。 此等巨数银钱,估计有整座上京城一年的创造供养了,哦不,十年,恐怕有十年那么多,方羽心中默念着。 张家三代近百年,自祖父发迹以来所累资产并无挥霍,到张玉衡接手以来,更是全力开动发展各业,四十年来存积银钱,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方羽转身看去,身后的三人也同他一样激动振奋,瞳中金光闪烁,而张雪凝则多了些释然放松。 几人面面相觑,皆是开怀笑起,季夜不禁说道:“谁能想到断壁残垣之下竟有如此金玉存放之所,甚至就连那第一层地室都是障眼法,若不是张姑娘两次坚持,恐怕就要错过这巨大宝藏了。” 张雪凝同时也看向方羽,两人四目相对,张雪凝微微笑起,眼中的欣慰欢愉难以言喻,而方羽目不斜视看向她,眼中闪过几分复杂坚定。 他心中已暗下决定,张家所留给张雪凝的财富与权势助力,不容他对张雪凝再有所矜持。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第一百章 地宫中虽是辉煌闪耀,但也比不上地面舒坦,几人沿着阶梯回到地上。 时辰不早,几人还要在荒野中留宿一夜,方羽对张雪凝的态度瞬间扭转,对地宫入口也并不愿走远,两人在破败小屋内私语一阵后,张雪凝到马车上取了张绒毯铺上,和方羽在这间小屋里再也没有出来。 季夜和林星移坐在废墟之外,就在二人相顾无言之际,一声轻吟从身后小屋内飘出,那屋内四处漏风,声音自不在话下,传进二人耳中格外清晰。 轻吟声逐步强盛,就算是呆子也知道里面在做着什么事情,似乎这声音激发了林星移的一些回忆,她抬首望天遮掩着尴尬,初春的夜风抚在她涨红的俏颜上。 季夜有些想不通,他疑惑着脱口而出:“为何张姑娘忽然如此主动?” 林星移顶着满面羞红,平静看向季夜说道:“许是另一方转变了姿态也说不定。”自从宫中出来,她始终保持着寒霜如雪的模样,也只有面对方羽时,才稍稍亲近一些,但以她内敛到有些胆怯的性格,就算心中有想法也决计不会轻易表露。 听她这话,季夜略一想,有些领会到她话中之意。 两人说话间,愉悦到极致且生涩的音浪自这间世上第一等破败不堪的屋内涌出,随后皮肉交织的声音响起,一经传出,林星移如受惊小兔一般逃也似的躲进马车。 季夜也很是无奈,自打来了北方后,对于这等香艳情景次次都是在旁听着,令他这火气正盛的小子心中实在激荡,何时才能使创造这靡音的源头轮到自己身上呢?他不由得想起李若邻,过不了多久,她和李萧瑟那王八蛋就要完婚了吧。 许是屋内两人都是初次的关系,声音持续得短暂而炽烈,甚至有些凄厉,以方羽的精力和他那副身体,张雪凝能吃得消吗,季夜脑中浮想一瞬,便摇着头将这猥琐的想法震散了,起身移到了远些的枯树下倚坐,可四方荒野寂静如死水,又哪里躲得过,待激昂的吟声震起水波到达鼎峰后重归沉寂,季夜得以沉沉睡去。 转天清早,方羽将季夜叫醒,托他去往最近的一处村中置两个结实的大木箱子来,季夜自然知晓作为何用,起身驾车,林星移担心着孤寂尴尬,也和季夜同去。 待他二人动身,方羽又回到夜里所睡屋内,一夜欢愉,张雪凝仍未醒转,他还是仍陪着直到她醒来为好。 以方羽细腻的心思,用在女人身上岂止是手到擒来,称心如意,再加以其绝世形貌,对世间所有异性的吸引都是无以复加。 直到日上三竿,季夜两人归来,张雪凝才堪堪睡醒,起身后步态都有些不稳。她也知道昨晚所做瞒不住,看向方羽和另两人都是一副娇羞意味。 季夜和方羽自地宫中搬出金锭将两箱子装满,因着季夜实力只恢复了两分,内力运使不出,两人一趟一趟的来回搬运,竟是用了许久才搬好,再看向下方金山,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两人再度感受着银产何等巨数,纷纷苦笑出声。 迫不及待,几人即刻动身,临行前张雪凝以马车内多了两大木箱为由,同方羽说能否让林星移腾出位置来,和季夜在车头同坐,方羽答应下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应许张雪凝的要求,也并不会是最后一次。 方羽既言,林星移没有不遵的道理,只是季夜能感受到她的那份屈从不愿。 —————————— 与此同时,太行山以东临海的一座重城中,此地名为青州,属暹罗国境地。向北三百里便是雪国与暹罗交接边境,故而城中常年重兵驻扎。 和雪国的犷悍粗放不同,暹罗国中则要细腻得多。佛塔,寺庙林立不绝,只因暹罗皇室便是依所仰大乘佛教所立,二者相互依存至今。 城中央一座大殿之内,方仇昏睡着躺于一支竹架之上,两旁是老僧和那位黑衫女子分别站定。 女子说道:“国师,迷蒙散药劲果真霸道,这死肥猪一路上果然没再醒过了。” 被称国师的老僧似猿猴般的长臂插进衣袖,微微欠身说道:“梦殿下,这迷蒙散药效猛烈不假,但唯有从五毒教弟子尸首上才能掳来,实在珍贵得很。在这胖子身上又用了寻常人两倍的量,让老僧很是肉痛啊。” 老僧名唤杨琏真迦,正如法正所说本是藏地密教僧人,多年前宗门事变,为求自保逃往中州暹罗国,走前将宗门秘法‘龙象般若功’带走,后被暹罗皇室尊为国师。 黑衣女子轻皱眉头嗔道:“国师,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被这蠢猪胡摸乱摸吧?” 女子名为燃梦,人称‘小魔女’,据说其身世离奇,且降生时天地曾有异象,被藤原家立为千年不出的‘圣地之女’。十年前由藤原家家主,藤原广嗣的父亲带来暹罗皇室,以作两国亲近之纽带,地位超群。 杨琏真迦没有回她的话,而是出脚踢了踢方仇软弹的硕大身躯,脚下的方仇顿时醒来。 方仇迷蒙着看向四周,正看到燃梦光洁的小腿就在眼前,伸手就要抓上,燃梦机敏向后一跃,轻巧避开。 看着方仇淫邪目光,燃梦眉头紧皱说道:“你这死肥猪如今性命都把握在别人手上,竟还胆敢如此放肆?” 方仇满不在意地轻松说道:“你们将我费尽心思带到这来,定是因我对你们大有功用,又怎会杀我?倒是妹妹你姿容身段很是软萌惹人怜爱,别有风情,晚上快来和我云雨一番,不论你们有什么样的图谋,我答应便是。” 燃梦顿时怒道:“你休想!我宁愿跳到海里淹死去,此生也绝不会让你这头猪碰我一下,也不瞧瞧你如今是何种境地?” 这时殿外忽来一声音踏入:“梦妹妹,又是何人引得你如此生气?” 来人四十年岁,眉如远山,目似刚星,身着黄袍,间有黑边点缀,其与江哲贤生得极像,只稍年长些,正是当今暹罗国皇帝,名为江哲雄。 哲雄哲贤两人乃是一母同胞,只是江哲雄相较其弟年长十岁。 杨琏真迦面看来人,微微躬身道:“陛下。” 方仇一愣:“陛下?这是哪里?” 来人回应他道:“阁下脚下之地是为青州。” “青州,那你定是江哲雄了。”方仇说道。 江哲雄微微一笑,算是默认,后道:“想不到二殿下平日行事放荡不羁,对别国境况还是有所了解。” 方仇接着他的话说道:“虽然不知为何将我掳来这,但只要留得我这条命,不论是做什么我都答应。” 江哲雄忽地大笑三声,走了近些道:“自然是要助殿下拿取本就属于殿下的东西了,我暹罗的两位如此费尽心思地将你救出,又怎会取殿下性命呢?” 方仇淡然道:“只要陛下可以投我所好,那就随您的便吧。”圣祠之事对他的冲击不可谓不大,到了这等田地,他也只求维持先前的奢靡生活了。 听他这样说,江哲雄更加满意笑道:“自然是应有尽有。”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零一章 三日后,季夜方羽几人再回安州,脚步不停去往州牧府中登门拜访。 安州州府姓陈,单名一个晌字,其人不过四十,身材匀称面相温文和善,为人却是极富野心。 陈晌听闻张家小姐前来,亲自相迎,看到站在最后头戴幕纱的林星移更是瞳孔一缩,请几人到后厅详叙。 身为重镇州牧,往年宫中宴请他自是在场,对这国中圣女也是远远地见过几面,尽管不得其貌,但那一副冰雪绝尘之姿在他心头印象极为深刻,而面前这女子气质与她分毫不差,旁人是决计学不来的,想必就是圣女本人无疑了。 进到后厅中,陈晌恭敬行礼道:“三殿下,先前臣命格卑微,无缘同殿下会面,今日一见,殿下果真是天神仙人下凡,英貌震世。” 方羽嘴角翘起,心中爽极,总算,总算有人愿意同他说这些奉承话了吗,再多说点吧,这也只是个开始罢了,总有一天,这世上人都要向我卑躬屈膝。 思绪飞扬,他双眼无神看向一处,已是想入非非,在旁人看来,对陈晌的示好很是淡漠。 陈晌看得出方羽心思,不急不恼,微微偏转方向对张雪凝说道:“张侄女,我们又见面了,不知令尊可还好?此次定是让你们小辈前来探路吧?” 又一次提起,张雪凝心中一沉,长呼口气才道:“陈叔,爹爹前些时日已不在人世,我几人前来只为共议大事。” 陈晌一惊,同时心中也多了考量,说道:“竟有此事?那可太过遗憾,不知之罪,侄女可莫怪。不过也是无碍,张大哥曾向我几人隐约提起,说哪日若他不在,见到侄女也如他亲来,只是不知这大事,是谓何事?” 张雪凝不拿主意,下意识看向方羽。 方羽已回了神,立刻接道:“带来的这位,是谁想必您心里有数,眼下我大哥执位,但因太过仓促,对上京外的其他州掌控不足,而我二哥方仇也连同玉玺被人掳走,时局动荡,同时也给人以机会,在下想争取州牧您相助。” 陈晌不正面答他,只是问道:“方仇殿下失踪不假,玉玺也丢失了?那去往何方,殿下可有消息?” “据我猜想,应是去往东南方边境处。”方羽道。 陈晌皱起眉头道:“东南?殿下的意思是说,是暹罗国为之。” 方羽没有正面答话,只紧盯着对方。 陈晌看了看林星移,迟疑说道:“殿下,圣女是如何遴选而来,又代表什么,不必言明,你知其真,我知其真,身居高位者也知其真,可下方的万民不知,再找个人来头戴白纱,也一样是圣女。说穿了,这和玉玺一样不过是点添头罢了,若是空有殿下和圣女身份,恐怕是难。况且此事对我这个州官来说,也太过冒险。” 方羽早就料想他会如此说,开门和季夜合力将木箱推进屋,将其打开。 陈晌眼中金光泛起,瞪大了眼睛看向木箱中整齐摆满的金锭,不可置信问道:“这下面,全部是金锭?” 方羽嘴角高翘而起,说道:“不然呢,下面是石块么?这箱金锭约莫是两万两,换算成银子也就是二十万两,这其中的一半,乃是给陈州牧您的贺礼。” 十万两,他陈晌这一州之首到如今,家业也没有到这个数字,实在令人心动,吞了口口水问道:“那另一半呢?” 方羽缓缓道:“今后半年之内,太乙群山山脚下,会有一伙数目众大,难以捉摸的匪寇流窜为祸一方,身为州牧,自然要募兵剿匪的吧。” 陈晌一听便知他何意,心中不由冷笑,凭空来的匪寇么?但还是问道:“那依殿下看来,大概要募多少的兵,才能剿了这伙匪寇呢?” 方羽道:“匪寇滋生不绝,所需的州兵自然也是多多益善,只是剿匪事态情急,容不得拖延,需得抓紧了时间。我在此答应陈叔,这半年之内,每募一人,我方羽便有十两银奉上,这银子乃是额外给付,募来后的其他事,皆不用您来操心。” 陈晌看向方羽,他的态度才开始摆正了些,正色说道:“那按殿下如此说,剩下的这十万两银可绝撑不到半年。” 方羽轻笑问道:“陈叔,您是为何觉得,就只有这么一箱金锭而已?” 陈晌看了一眼张雪凝恍然:“这倒是我的不是了,以张家的底蕴,这些自是九牛一毛。” 方羽轻咳一声,接着说道:“您不必担心哪日缺了银钱,之后钱锭会源源不断送来,记得募兵时务必广而告之,只要是符合规矩的,都按寻常私兵的两倍待遇发放,这些都是您的私兵,自然不能亏待。” 他说着顿了顿,陈晌从他眼中看出几分狡黠。 方羽又说道:“话既说到此处,就摊开讲,陈叔以四旬年纪爬升如此高位,除了家族多年盘踞积淀,野心不必我多说。今后若事成,自然许您官比天高,只是一旦功败垂成,不但我这条命丢了不说,陈家的九族想必也是难安。条件我已摆好,就看陈叔能否点头了。” 陈晌沉思迟疑着,过了一会才又问道:“殿下所提的方法极为隐蔽,要我相助并不难,况且就算到时形势不对,可以就此将你出卖,功立不成也可脱身。只是我想不通,你就这么肯定暹罗那边,一定会有所动作,换来你喘息之机? 方羽沉着看向他一字一句说道:“我不肯定。” “那又是为何?”陈晌连问。 “无非是赌罢了,闯皇宫是赌,出城是赌,既赌了那么多次,现下手中更多了筹码,又为何不赌。”方羽道。 陈晌不由重重地皱起眉头,这个回答令他很是不满,和这样疯癫的人,又怎能成事? 于是他想了想还是说道:“殿下,恕我直言,若是您这样想,恐怕我们不能共事了,我这人野心是有,但对这一条命还是相当珍惜,搏命之事还是少做为妙。” 方羽面色不变,仍看着陈晌说道:“如此半年之后,秦岭以南边境会有数万精兵压境,首当其冲的就是你安州境地。” “什么?”陈晌先是一惊,随后想通了些什么又是仰首恍然,看着方羽严峻的神情,他确信了心中所想,郑重说道:“好,那我便答应了,只是到下月前,我要再看到像现在这么多的金银。” 方羽也松一口气,心道此人思绪头脑果然配得上其勃勃野心,拱手说道:“陈州牧,如此多谢了,今后细水长流,徐徐图之。只是我们几人住所?” 陈晌终于解开面色,笑道:“好说好说。”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零二章 于是陈晌在城中腾出座极为隐蔽的府邸供几人暂住,这本是其在外豢养小老婆的地方,眼下为了他们几人安全,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忍着痛还是将两美奴转送到另一处住所中。 日子算是暂且平静下来,陈晌一介文官,治军可能并不擅长,但招募定册这等文事还是办的迅速妥当,城中百姓听闻有此等好事,参兵的队伍都排到了城门外。 箱中的银钱也如流水般减少,方羽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对这些矿石实际上并不在意,只是急着想将这些换成狂涌不尽的人浪推着他前行。 经了详细思虑,他雇了队军士去往张家地宫取金锭,由他和季夜亲自跟着。 季夜也给林眦睚书信一封,告知他如今在雪国边境安州,报仇之事办妥后前来寻他。 ———————————— 这一日似是午夜,季夜熟睡着,梦到李若邻和李萧瑟大婚场面。 梦中的李若邻凤冠霞披,如红霞漫天散于边际,与李萧瑟并肩而立,站于一个中年人身前,那中年人端坐着,黑雾笼罩着他的脸。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高昂的声音响起,季夜眉头紧锁,身外的他微微挣扎着。 看着他二人面对着盈盈拜去,季夜一下子惊醒,而就在这时,喉咙之处猛然一股寒意袭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一挡,只见黑夜中一道寒光闪过,划在季夜手掌之上现出深刻见骨的伤口。可其人目的并不止于此,锋刃再前刺,直指季夜喉咙。 手掌处传来剧烈的痛感,这一道伤口也让季夜彻底清醒,陡然用劲,引带来人手腕向前。顺其来路方向引导,这也是最为稳妥的躲避法了。 成功使锋刃越过,但还是在喉咙上划过一道浅浅的伤痕,再深一指,季夜这一条命可就丢了。 容不得他庆幸,季夜抓起身侧长剑,从床上弹起急闪与来人拉开距离,摸向脖颈处,指尖传来滑腻粘稠触感。 季夜这才看向来人,面前乃是位女子,一袭漆黑夜行衣,看起来所用的竟是特殊的布匹,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黑暗中只看出女子手持一只极细的弯刀匕首,身形高挑挺拔,身材玲珑婀娜,在季夜所见的女子之中绝对当属第一,极为吸人眼球。 窗间一道月光落下,悄然照在对方面容之上,季夜这才看到她双眼之上绑缚着一条窄窄的三指宽的黑色布罩,那眼罩乃是叠加几层,并不透明,完全遮覆住双眼,下方精致的半张脸袒露无遗。 季夜大为疑惑,他平日里黑布遮面的经验显然不少,所见的刺客之类都是遮住面部掩盖面貌,哪有将双眼遮住的道理,那她又是如何来我房间刺杀的? 黑暗中一个避世绝俗的清冷声音响起:“竟是假寐么,你是如何提前知晓此次潜入暗杀?” 听她如此说,季夜心中更是劫后余生的松快,若是自己反应慢些,恐怕就死在锋刃之下了,也幸亏那个梦让我稍加清醒,看来李若邻冥冥之中,又救了我一命。 季夜未伤的一只左手按剑柄之处,冷静说道:“我既不知你是何人,又如何提前知晓?你姓甚名谁,又是奉了谁的命派来杀我?” 黑衣女子微微侧首,说道:“并非假寐?难道是单依靠感官机敏及时醒来挡下?绝不可能,难道你也丢弃了双眼不成?” 这个动作,使她耳朵离季夜又更近了些,遮覆住的双眼无神地看向一处,看来竟真是失去了视力。 季夜紧盯着她遮住双眼的布罩,傲然道:“为何不能,是你目不能视也觉得只有丢掉眼睛才能做到?若有下次你也绝不会得手。” 黑衣女子淡淡地开口:“那就下次再会了,看看到时候你还有没有这等反应。”说罢转身欲跳窗而出。 季夜赶忙跟上前喝道:“没胆量坦明是何人派来,就连个名字也不敢留么。”他右手受伤,并未有心追击。 女子跳到窗框之上停下,她那被黑衣修饰的窈窕身段风姿尽显,侧首说道:“喻秋雪。”随后跳下窗户消失于黑夜之中。 季夜看向她离去的身影细细思索,他从未见过这女子,身形相似的也没有,难道是方云派人追杀?不对呀,若是这样,她为何不直取隔壁方羽性命?剩下也只有李萧瑟能算上仇人二字了,于是暗暗将这一茬挂在李萧瑟门下,反正同他也是死敌了。 掌中鲜血如流珠滴落,季夜不忍叫醒他人,于是喊来个小仆为他随便包扎了,再度睡下。 又过几日,一个午后,那小仆前来告知,陈州牧府中来了两位客人,点名要见季夜,不然就要宰了陈晌挂到城头。 季夜怀着忐忑前去,赶到却看是林眦睚林师叔,而目光越过其身,后方却是许久未见的卫靖,这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他不由大喜过望,几乎前扑上去。和卫靖叔分别已近半年,他心中实在思念,隐隐也有将老头子的想念加之其上的势头。 二人跟季夜回了住处寒暄一阵,又为方羽引荐了两人。林眦睚讲起他先前赶在那仇人家中摆宴时闯入,将府上男女老少杀了个遍,就是连襁裹中婴儿也没有放过。而李商阳因担心着将事情再度闹大,临时让卫靖前去阻止,事情解决后,正好季夜寄来的信也送到,二人一同北上来到安州城中,还闹出些笑话,对陈晌好一阵威胁让季夜前来。 季夜心中仍挂念着李商阳,于是问道:“卫靖叔,老头子为何没和你们一同前来?” 卫靖经了这一路也了解了季夜已知晓李商阳为羽国先帝一事,不再遮掩答道:“陛下早先就同我分道扬镳,没人知晓现下所在何处。” 季夜面露失落之色,不过既已和卫靖叔会面,那和老头子的再次相见也不远了,眨眼遍恢复过来。 林眦睚注意到季夜右掌伤口,便向季夜问起,于是季夜将前几日黑衣女子暗杀之事,连带着几人出城时点苍上人和法正两大高手追杀一并说了。 他也知晓以他敏感身份,若说出与李若邻李萧瑟有所牵扯必定不妥,还是有所隐瞒。在他决定和李若邻共同北上时,便已想好若是因和她关系亲近暴露身份从而步入险境,宁愿就此被杀也不要牵连到老头子这些人。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零三章 林眦睚听罢大怒道:“那和尚法正之名我未听闻过,不过想必也只是那几个玄字辈秃驴的弟子之类,难登台面。但那点苍上人却是实实在在的熟面孔,当年他在师兄剑下惨败,想不到多年过去,竟跑到了北方做了人的狗腿。” 季夜在旁猛猛点头,心道若师叔再前去上京出手,这两人连带着方云恐怕也没了活命的道理,但尽管林眦睚再怒,也没有替季夜出头的意思,更莫说帮方羽解决仇敌了,季夜便也不加指望。 余下的时间林眦睚为季夜检查起内功伤势,那日季夜所受内伤本已到了独自无法缓和的地步,但依仗着所修功法异常霸道阳刚,元气有所恢复后慢慢化解着侵入的异种真气,完全伤愈也只是时间问题。 林眦睚担忧的心放了下来,他虽不会亲自出手替季夜报仇,但若季夜真伤到了根本,就算是去到天涯海角他也是不会放过,况且真到了那个时候,李商阳该比他更急着出手才对。 卫靖见季夜并无大碍,问向林眦睚道:“林叔,要不要带着他一起去往纯阳宫?小子这伤势路上应当就大好了,以他如今武功也不会拖了后腿。大不了就让他一直待在朝阳峰上。” 林眦睚点头说道:“此话有理,也该让山上的臭道士们瞧瞧我二人调教出的后辈是如何视他纯阳弟子如粪土的,小子,你看如何?” 季夜问道:“纯阳宫?雪国的二皇子身侧就有一纯阳弟子,名卓云平,不过经那事后不知所踪了。师叔既然开口,我哪有不跟从的道理,只不过我那两位同伴还在城中,启程前还需知会一声。” 卫靖道:“卓姓么,想必是卓师叔亲族的弟子了。” “靖侄儿对纯阳的那几子还是尊敬有加啊,不知他们若再见了你,会作何反应?”林眦睚轻蔑道。 季夜这才想起,卫靖一身纯阳武功,想必是师出于此了。 卫靖回应道:“纯阳自小养我,师父又传我武功道法,已是天恩,我不求师父原谅,其他师叔如何看我也是应该的。” 林眦睚看向他说道:“若不是当年我那事,也不会如此纠结狼狈了。” “这本就是我的选择,放在如今也是不悔,您老莫放在心上。”卫靖拱手。 林眦睚冷哼一声:“就理应如此,这世上不论什么秃驴还有臭道士,都是道貌岸然,心里不定黑成了什么样,有什么留恋的,说穿了也只是追求名利,和常人无异。这姓卓的指派他亲族接近什么皇子,不就是铁证?” 卫靖头低着不言,他因旧恩无法反驳,但对林眦睚所说还是心知肚明。 季夜在旁听得云里雾里,似是这纯阳宫同两人都牵扯甚深,于是告退,将离去一事告知方羽。 方羽听罢皱起眉头,但眼下时局渐缓,也并不需要季夜做些什么,自然也没了留下季夜的理由。 季夜以为方羽有所不舍,便主动答应尽快赶回。 于是老中幼三人转天启程,向东而行直奔纯阳宫所处太华山而去。 ———————————— 太华山,乃五岳之一,道教纯阳派圣地,属三十六小洞天中第四洞天。其山南接秦岭,北瞰黄渭,延绵数十里,由于山体陡峭挺拔,故而各峰顶上积雪终年不化,也是一副奇观盛景。 此地距安州仅有三五百里,三人马不停蹄之下两日便到山脚之地。附近这一带村庄农户因依附于名门正派,相比山外也要富庶优渥一些。 因上山的路途实在陡峭,马匹难登,三人便在村户里将马匹寄放,又拿银子换了些吃食,走上上山之路。 哪怕山路难行,对于几人来说也是如履平地,季夜于两人身后紧跟着,他的伤已近乎痊愈,只是右掌上伤口还缠着绑带。 很快来到半山腰处,周遭的环境愈渐冷酷,在一处观景的亭台上,只看一女子坐在石凳上,口中喘着粗气无助看向远方,她衣衫单薄,也只是方才剧烈活动过才不致发抖。 林眦睚和卫靖看她是个不负武功的弱女子,本欲不加理会,季夜和她本四目相对,但看两长辈没有理会的意思,也是继续前走。 正要错过时,女子却从身后开口怯生喊道:“这位小兄弟,能否帮我个忙?小女有事相求,若是得助定会尽力报偿。” 这个称呼,想必就是在喊季夜了,三双眼睛一同回望,这女子二十五六的年纪,却是满头的白发披散过肩头,一袭紫衣略有枝条撕裂的残破。 为何她这年纪,顶的却是一头白发?女子的年纪仅凭眼睛真是捉摸不透,季夜心想着,他看了一眼林眦睚,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转过头来问道:“是有何事相求?” 白发女子调整下呼吸,从身后背篓拿出一个半尺见方的药盒来,急切道:“这山路实在陡峭,小女从山下走到这已停了两次,在此想请求几位,将这药盒送到顶峰处纯阳宫,就说是拿给祁进道长的救命丹药,他伤势十分严重,耽误不得。” 见季夜三人并无甚反应,女子更加心急,前捧着药盒恳求道:“事态太过紧急,我只恨自己并非习武之身,小女愿做任何事,哪怕刀山火海也不辞,换取几位相助。” 卫靖皱起眉头,祁进师叔?但他没有开口,在女子看来是在犹豫抗拒。 林眦睚眯起眼说道:“姑娘,莫说得那么严重,我身边这小子本就要上纯阳宫,就让他带着你连着药盒也一同上山吧,也不妨事。” 师叔一反常态和善起来,季夜满头雾水,但对师叔说的话还是不假思索的信任,他没有那种仅抓着人手臂肩头就能带着人飞奔的内力,只能将女子背起。 白发女子心中焦急,也不顾了礼数跃上季夜后背。 上山路上,林眦睚和卫靖刻意减慢了速度,向女子问起她姓甚名谁,从何而来。 女子怀着感恩情绪说她名为谷之岚,刚从南境取了药一路奔波北上而来,她还是头次独自登这华山,从未料到山路如此艰难困苦,若是没有遇到他们,延误了时机不说,还会被困死在这半山腰上。 季夜在谷之岚身下叫苦不迭,他可着实充当了马匹的角色,负重上山对他可谓是十足的考验。 在这陡峭山路上急奔了一个多时辰,饶是以季夜精壮之姿也不禁湿了后背,谷之岚见他年纪还小,也不避讳在身后为他抹下汗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零四章 不多时间来到一处岔路,林眦睚牵了头停下,季夜总算得以停歇,将谷之岚放下调整着气息。 林眦睚看向谷之岚说道:“老夫和侄儿要去往另一处峰顶,而这小子同我二人也是半路结识,要上山去往纯阳宫拜师学艺,余下的路和你一同前去,可好?” 谷之岚又怎会拒绝,行礼道:“多谢前辈,只是这位小兄弟如此体力,且富于耐性,还要去拜师学艺么?” 林眦睚和善道:“他不过是天生神力,幼时胡乱学了点低微功夫,自然要拜师的了。” 谷之岚听罢微微一笑回应道:“原来是这样,那前辈您二位慢走。” 季夜瞪大了眼睛一头雾水,这是何意?疑惑不解间,头脑中却兀然传来林眦睚的声音:“你且跟着她先行去往纯阳宫,就说是慕名而来投师。” 可师叔并未开口啊?季夜看向林眦睚,眼中更是疑惑震惊,林眦睚声音又响起:“这是一门极为高深的传音秘法,她一介常人发觉不出。可看她方才神貌,似是对你身负武功有所察觉,不过咱既帮了她,应该不会说出这事,你就先在他门派中安顿下来,夜里午时来太极广场后方会面。” 脑中声音消停,林眦睚卫靖转身离去。 季夜心中一阵无奈,上山前师叔已和他讲过,此行一是寻求突破,二是为寻找一颗传说中极为珍贵的珠子,因着两位长辈都是熟脸,让他潜入纯阳宫一阵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不等两人走远,谷之岚看向季夜说道:“那剩下的路就继续拜托公子了。” 季夜看她容貌虽不比几位绝世女子,但自有一副温柔贤淑之意,再加她年岁已不似十多岁的花季少女,却有如熟透的紫薇花一般正是灿烂之时。 季夜心中的那一份抵触不愿没有半分阻挡眨眼溃败,点头说道:“举手之劳罢了。”说着矮下身来。 路上谷之岚问起季夜姓名,季夜以二字名作答。后又问起谷之岚从南境何而来,同此番所救之人又是何关系。 谷之岚承了季夜的情,也是知无不言,说这救命的药是她从五毒教向教主苦求而来,而救的自然是心上人,她口中的祁进道长了。 她两年前初上此地受师父所托送些药材,山脚之处却遇到一伙歹人,穿着奇异,面相和北方人很不一样,说的也是不知是哪里的咕噜话,正危机时一位中年道长突然出现,正是祁进,只看他剑影闪烁,将那伙歹人灭杀,只剩了半数逃得无影无踪。 谷之岚回忆起这段过往很是珍惜怀念,继续说道:“之后他也和公子一样,只不过那时他不惜十倍损耗内力,以剑鞘托我上山,也不愿和我有所接触。后经相处了解之下,我二人彼此亲近,只不过时至今日仍未订终身。” 她顿了顿又道:“一个多月前,两位纯阳弟子带着昏迷不醒,全身深紫的他找到师父,师父说他是中了冰天寒毒,唯有五毒教主曲心才有方法化解,于是我便前往五毒,再折返至今日。” 谷之岚话到最后变为沉默思索,言语间也是迷惘失落,季夜只当是她担心着心上人的伤势,脚步也更奋力了些。 又过一个时辰,山路总算不再陡峭,脚下也变成了整齐的石砖,远远的已能看到高立的山门。 谷之岚从背后说道:“公子,这边路已平缓下来,我还是下来自己走吧。” 季夜早已到了体能的极限,若不是不想在她面前丢脸,早就支撑不住,听她一说如解救一般将她轻轻放下。 走得愈发进了,迎面的山门上,三个斗大的金字上写“纯阳宫”三字,两旁石柱则刻着‘大道生生生万物,真人法法法自然’。 两人顺着台阶,很快便到了纯阳宫第一重殿,三清殿。这里仍算是宫外,算是供世外之人朝拜供奉之所,其中央立有并肩三雕像,几乎上接殿顶,占据整座大殿。 季夜仰着头看了半天,也辨不出这三像分别都是何人。谷之岚心中急切,找来位纯阳弟子,问五师叔祁进所在之处。那弟子说五师叔身负重伤,正于住处疗养,不见外人。 谷之岚也不恼,只是听这弟子话语间祁进似乎暂无性命之危,心下大定,也不再像方才那样慌张。于是向那弟子解释,说她乃是祁进道长的旧友,特地寻了救命的灵药前来。 弟子本怀着轻视的傲气,但看她如此说也知道这事容不得怠慢,转身通报去了,留两人在殿内稍等。 不多时间一个身材雄壮的道士快步前来,其人高马大和身穿道袍极不相匹,这几步走得虎虎生风,他只一眼便注意到殿内谷之岚,闪到她跟前激动道:“谷妹子,你是特地送药来的?快,快跟我来。” 谷之岚也不忘了季夜,既然祁进的伤势持续着,也不急于这两句话,于是说道:“卓道长,小女此番正是寻了药前来相救,不过我身旁这小兄弟随我一同上山,乃是久闻纯阳威名学艺而来。” 季夜看向雄壮道士心想,这应就是卫靖口中的卓师叔了。 原本是由祁进负责主持三清殿事务,眼下祁进重伤不起,就由他代管。此人乃是纯阳七子中的第六子,名为卓凤鸣。 卓凤鸣转头看向季夜,轻蔑道:“年龄都这么大了才来上山吗,看上去倒是个练武的胚子,看在谷妹子引荐的面子上便收下吧。” 反正也待不了几个日子,季夜楞头愣脑地说道:“弟子愿意。” 卓凤鸣招来那位弟子,说道:“秦鹤,带他前去安顿下。”说着也不再理会季夜,带着谷之岚走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零五章 季夜跟着秦鹤穿过太清殿,走下一溜长阶蜿蜒而行,来到一片阔达的广场之上。 这就是师叔所说的太极广场了,季夜心想。 广场南侧有一座宫,边上东西两侧各分出一条小路,秦鹤引着季夜来到卓凤鸣和所属弟子的居所,腾出间偏僻小屋容季夜住下,对季夜说今后他就算是师父的预备弟子,不过是要在道观中做满两年的杂役方可正式拜师。 之后秦鹤取了件道袍,并使唤季夜将屋后水缸挑满。 季夜暗暗腹诽着,这不就是骗人为你纯阳宫白白做活么,预备弟子,哼哼,不知道这卓道长有老头子和师叔的几分实力。心想着还是换了道袍挑了水。 秦鹤临走前嘱咐季夜,太极广场周遭的地方大可去得,只是另一边的那条小路不要踏入。 余下这半日季夜穿着道袍到处闲逛,也算是寻些那珠子的线索,这纯阳宫的弟子们有的还好些,有的则看季夜是一副新面孔便颐指气使。 可这半日下来,就连个珠子的影子也见不到,季夜不禁暗想,恐怕也只有去另一条小路的禁区去寻了,只不过师叔他们特意来寻个珠子,这珠子是有何用? 总算挨到午时,季夜避着人来到广场后,此处有一棵时年极老的柏树,遮蔽天际,延申到山顶的崖外。 季夜站到树下,四周寂静无人,忽然间树上两道人影跃下,季夜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果然是师叔和卫靖两人。 林眦睚哈哈一笑道:“小子换了道袍,竟有那么几分道士的样子,卫靖你看如何?” 卫靖点头应和。 季夜没好气地说道:“这纯阳宫本事不教,先是要人做上两年的杂役,不知这纯阳掌门是否有天大的本事,若不是仅在这潜伏几日,早掀了他的道观。” 听他这话,卫靖竟是罕见的有一丝不悦,但还是耐心说道:“这是为磨练心性,也是极重要的一环,当年我也是如此,在老君宫上扫了三年的落叶积雪,师父才正式收我入门,小少爷,并非是所有人都有如此运气。” 话到一半,林眦睚不耐烦地打断他,冲季夜说道:“小子莫听他的,山上的这些所谓出家人就是有这种俯视世俗的傲气,殊不知浪费的两三年光景又去找何人弥补?至于心性还是看自身罢了。但他纯阳高手确实如云,也不算是欺世盗名了。” 季夜想起那卓云平实力也不过平平,疑惑道:“那个姓卓的小辈剑法实在平庸,他们顶尖的前辈比师叔还要强不成?” 林眦睚道:“这些所谓名门正派近些年来对后辈的培养愈发不重视了,反倒是对争权夺利执着得很,不过这代纯阳七子个个都算得上独挡一方,他们的师兄,这一代纯阳掌门李忘生天资虽是平平,但为人极为勤奋,相比于常人更是下了数倍的苦功,其在四十年前就已是心法八层后段的高手,那时我和师兄,同他和他师兄谢云流曾有一战。” 季夜大为好奇,插嘴道:“最终结果如何?” 林眦睚一撇嘴不悦道:“我和师兄那时不过是初入八层,师兄以剑法之优勉强战平谢云流,而老夫则于千招后败于李忘生。” 季夜面露拘谨神色,不敢再提,只是换了话头说道:“他们纯阳宫的心法武功,竟比咱们这无名剑法还要强些?” 林眦睚微斥道:“放屁放屁,全是放屁,你小子又懂得什么,他二人那时已年近七十,而我和师兄仅有三十五六,论年岁多我两人足足一倍,你说是谁人的心法武学厉害些?和我两人相比也不过是占了年岁的便宜罢了,若老夫到他如今这般年纪,说不定突破了界限也未可知。” 季夜更是惊讶念叨着:“那也难怪了,只是四十年前。。。那这李忘生如今岂不是有一百多岁?” 林眦睚点头应道:“正是,那老东西四十年前虚龄六十九,到今日足有一百零九岁,而如今纯阳掌门未曾换人,可见其还好好活在世上。只是他师兄谢云流当年自那一战后不久便再无踪迹,掌门之位也只能落在李忘生头上,可惜了他大师兄谢云流天资惊人,若安然活到今日想必已是当世第一。” 季夜缓缓点着头,心道以师叔的傲气,在他口中能得此评价的,定然是名副其实了。 林眦睚似是不愿多提起李忘生,催促道:“好了,南边后峰上有座经楼,你小子就和卫靖去那,万一被人看到也可照应着你脱身。”之后便不再多说,消失于黑夜之中。 季夜和卫靖隐匿着身形沿小路,一路畅通无阻,季夜显得轻松许多,不禁向卫靖问起那珠子究竟是何物。 卫靖道:“那珠子名为如意珠,相传乃是千年前的那位圣皇贴身神物,不借日月光辉也可照耀一丈之内,只是没人亲眼所见,就连传闻是否为真也未可知。” “既是没人见过,那定然是大海捞针了。”季夜丧气说着。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经楼下方,他们本想将当值的弟子打昏,可要出手时却看两个弟子已趴在了木桌上一动不动。 季夜心道这当值的弟子未免也太过松散,趁着半夜睡得正香,但一想到那两年的杂役也不觉如此了。 卫靖做事一向谨慎,还是上前在各自后颈处补了一下,转身对季夜说道:“少爷你先去顶楼就好,我们分头来看。” 季夜对这称呼转变还是很不习惯,但他如今称呼林眦睚为师叔,也不能再把卫靖称为叔了,于是应了声登上蜿蜒阶梯。 轻步来到最顶一层,放眼看去一架架书柜林立望不到边际,季夜心想那珠子既是大放光芒,定是放在什么盒中隐藏着之类,不然岂不是再瞩目不过,于是低下身来翻着。 借着月光穿梭于书柜中,但这里终归也只有书籍,封面写着《上清明堂元真经诀》,《洞玄灵宝定观经注》之类,翻开其中内容上面字大抵都认得,但组到一起却不知是何意了,和‘大日焚宇诀’中的经文竟有几分像。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零六章 翻过几架书柜,季夜已有些丧气,心想着改日定要到那个姓卓的住处去找找看。 可突然间耳边竟传来人低语声,季夜心中一惊,这顶层上还有弟子巡守不成?他赶忙躲在一架柜后,可等了一会低语仍是不停,也没有移动方位之意,并不像是当值的弟子。 季夜心一横借着书柜凑近声音源头,拨开经书露出缝来偷瞄去,却看眼前两个黑衣人正面对面口中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也难怪听不清他们所说了,这两人说的分明就是不知哪里的奇怪语言。 其中一人手持了一册书,正迎着月光让另一人来瞧,两人互相又是几句咕噜咕噜,起身欲走。 季夜又怎会放跑这两人,他心想白天时谷之岚也说起曾有说着听不懂言语的匪寇出没,估摸着就是跟这些人有关了,他再低头看向这一身道袍,从书柜后跳出来急声喝道:“什么人!” 那两人听这一吼魂魄都飞出了一半,转头看向他道士装扮,撒腿就往阶梯下跑。 季夜自然猛追,于尽头处抓上手持书册那人肩膀,强行将他扯回,问道:“你手上拿的是何物?是从这经楼里盗来的经书吧,快将它交还到我手上,我可以放你二人一命。” 被拉回的手持书册这人茫然地看向季夜,显然是听不懂季夜所言。 他身旁那人冷静下来开口,说出的竟是季夜耳熟能详的中州语:“你一介寻常的未入门弟子,又何来的本事伤人了?再者以你身份,是不被允许来这顶楼的,你可知晓?” 季夜心道你这两个异域人难道就被允许来此了?同时也惊异于这人竟掌握着两种语言,实在奇怪,一声冷哼说道:“那你可瞧好了!” 说着出掌拍向手持书册之人胸口,只听‘砰’的一声,那人猛吐出一大口鲜血,就此一命呜呼,那本书册也跌落在地。 反正也是图谋不轨的异域人,杀了也便杀了,罪恶也少些,季夜心想。 说出中州语的异域人惊呼道:“你不是纯阳弟子!”他不甘地看了一眼掉落的书册,但碍于季夜的淫威之下还是逃命要紧,跃下一层阶梯从窗口跳出。 季夜走到窗边,看这经楼外正好就是一处崖边,稍加思索将异域人尸首抱来用力地从窗边抛出,目送尸首坠入下方漆黑的深渊之中。 回身捡起那本书册,封面上写着烫金的四字“开国典论”,季夜粗略翻看一番,不同于那些经书,这本竟是有关治军定谋的书册典论,不禁心想这异域人偷拿这种典论又有何用,用于异域的争斗中么? 但不论如何,能让他们如此费心寻找之物,定是极有功用才对,当下收到怀中,也不再寻那珠子,顺着阶梯下楼和卫靖告知了此事。 卫靖听罢只惊异于这经楼中还有另一伙人潜入,实在值得琢磨,对那册典论也并不在意,只叫季夜收好。 于是二人也不再多留,若是那人惹出来什么动静引来人可就不妙,于是季夜回到住所,卫靖也前去和林眦睚汇合。 —————————— 转天一个寻常午后,季夜回房时却看小径边,谷之岚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其本是稍背对着季夜,但听到身后脚步声,转过身来与季夜四目相对。 见了她,季夜一脸惊讶,本是温柔婉转的一张脸此时却满目愁容,憔悴万分,双眼布满了恐怖的血丝。 谷之岚看向季夜眼中泛起光芒,似乎就是在此等他,站起身来说道:“季小兄弟,在这纯阳山门住得可还习惯?” 季夜被这一问略显尴尬,心想她伴侣是纯阳七子之一,那她也算得上是半个纯阳的人,自己借着她的面子潜入,也算是利用她了,于是说道:“这环境甚好,没有什么不习惯。” 谷之岚点头道:“那就还好,我还担心这里氛围太过庄重,你初入山门会不适应。我今日来寻你,只因我稍后便要下山,想着不论怎么说,小兄弟你也算是恩人,离去前总要知会一声。” 季夜疑惑道:“这才来此两天不到,就要下山了吗,想必是五毒教取来的灵药起了功用,这会已大好了吧?” 不想谷之岚听他这么说,反倒愁容更甚,长叹口气说道:“那五毒教的灵药确实起了功用,祁进他服下后不多时便醒了,但他醒来后非但武功修为尽失,甚至连记忆也随之消退,就连我也记不起了。” 季夜猛地一惊,叹道:“怎会如此?” 谷之岚抚着长发低沉道:“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故而急着离去带他去找我师父,师父他老人家乃当世神医,希望能有办法恢复。” 季夜一时间也是感同身受,安慰她道:“令师定会有办法的。” 谷之岚就此带着祁进离开华山,好在祁进虽失了记忆,但生活还是能够自理,并不需要更多人陪同。 ———————— 这天夜里,季夜将谷之岚下山之事同林眦睚讲了,林眦睚老眉一挑,精光盛放默默点头。 之后的几天,季夜将经楼和四周大小峰上的殿搜寻遍了,也未见到半分那珠子的影子,各种形似珠子的药丸倒是不少。 林眦睚为季夜指引了朝阳峰的位置,若是被人揭穿或是突发情急便可上峰找到二人。 这一日早早地季夜便被秦鹤弄醒清扫起殿外落叶,秦鹤是季夜的引领师兄,自然也管着季夜所干的活计,借着机会将他的那份也丢到季夜头上。 这会从小路下走来四五个纯阳弟子,季夜本无意听他们交谈,但奈何修为在身还是不自觉入耳,只听其中一人说道:“你们可知晓晨间师父带回了件宝物归来?这会师父被师祖叫走,要不要借着送药材的由头去偷瞧瞧见见世面?” 这人名为晗风,因年纪已近三十,于众位弟子中排行首位,季夜对其印象颇深,听其他弟子说起他早年间好似是大师伯谢云流之弟谢云飞的座下弟子,自谢云飞身死之后,并入卓凤鸣座下。 他周遭几人闻声也附和起来。 几人所言倒是引起季夜注意,既是带了宝物归来,莫非是那珠子不成?季夜好奇心大起,手上扫帚舞得也更快了些。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零七章 季夜尾随着几人来到卓凤鸣屋外,躲在一处死角,他想着晗风修为应该不低,故而格外小心谨慎。 等到几人走出,季夜察看着四周溜进屋内。只见两个小方盒就摆在供桌中央,旁边摆的正是几人方才带来的药材。 那两小盒之内各放有一颗拳头大小的墨绿胆囊,其中一颗隐隐发深红色,另一颗则隐泛深紫。 季夜在云州时见过这是蛇胆一类,但如此大颗又泛有异色的他可从未见过,应当就是几人口中卓凤鸣拿来的宝物了。 见不是他期盼的珠子,季夜隐隐有些失望,但这两只蛇胆一看就不似凡物,他想到那时险些死在卓云平剑下,和卓凤鸣那副傲气凌云的丑陋样子,歪心思顿生,况且此次潜入纯阳,本就是为了寻物而来,盗走他们的东西也不算过分,心一横盖上盒盖,拿起两盒子趁着四下无人回到他那偏僻住处。 不多时间,秦鹤果然推门前来,也不管季夜是在做何事开口便问:“小子,方才师父房间你可曾去过?” 季夜心中一紧,他平生撒的谎还是少些,但经历的众多事让他也能保持面色,于是平静说道:“师父房间?我还从未去过,方才扫过殿前落叶我便回屋静坐了。” 秦鹤点一点头,看他回答如此呆憨,料想着季夜这未入门的楞头小子没这份身手偷盗,也更没那种胆子,便叫着季夜和他去到殿前。 等到了近前,季夜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所属卓凤鸣门下的所有弟子都集聚在此,而卓凤鸣身处最前方,就算是不站于什么高位也于人群中分外凸显,季夜垫起脚尖,只见他面前站的正是方才的那几人,最前的赫然是那位晗风师兄。 卓凤鸣粗犷的面容上青筋暴起,看上去分外恼火。那两枚蛇胆一枚出自条极阳烈蛇,生长于峰顶滚烫温泉泉眼之中,一枚则出自条极阴冰蛇,日夜盘踞于冰底寒潭,这二者单拿出每一只都属天才地宝。 他已在山上寻了足有二十余年,只为取其蛇胆炼丹增进修为。今日晨间竟偶然得见两蛇相斗,卓凤鸣大喜一剑斩杀两蛇,取蛇胆带回,但因掌门李忘生召纯阳几子前去,就暂将两物置于桌上,怎想待回来后竟消失无踪了,他看想桌旁叫几人拿来的药草,怒气陡升招来众弟子。 卓凤鸣阴沉着向那几人问道:“你们方才说,是晗风先说带着你们进到我房间?我不是先跟你几人说过,将那几味草放在屋外栏上的么?” 那几人低着头上前两步,其中的一人鼓起勇气低声说道:“是,是晗风师兄说的,他说您晨间带回件宝物,就带着我们开了您房门去看。” 卓凤鸣紧接又问:“那你几人可有看见他再度回来,拿了那桌上之物?” 几人这会齐声道:“师父,不知。” 他们说的是不知,可不是没见过。 卓凤鸣眯起眼睛看向晗风,指间关节发出‘噼啪’声,险些就忍不住出手,但他也知道就为这一事便出手杀害弟子,对与他人影响可是大大的不好,想了想还是忍住。 果然啊,别人的徒弟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师父是否还在世终归还是别人的,与你也不会是一心,这样的话,那就。。。 想过这些卓凤鸣对秦鹤说道:“你去带着人检查下他房间。” 秦鹤上前行礼道了声‘是’,然后拉着季夜去往晗风屋内搜查。 季夜心道那两蛇胆正在自己房中,在这能搜得到才是有鬼了,于是假模假样地翻着,想着回去该将那两物藏好些。 两人搜了一番自然一无所获,回去禀告卓凤鸣。 也不见卓凤鸣面色有所松懈,还是不善看向晗风说道:“虽在你房中没有找到,但也无法证明不是你所盗,说不定是藏到了它处。况且那物丢失多半也是因你而起,如此就罚你去到山下村里省思三年,三年过后才准许上山。” 晗风漠然地回看着卓凤鸣,眼中没有半分光泽闪出,他似是想起当年师父失踪后的那些事,单膝跪地低首说道:“弟子甘愿受罚。” 反省三年不得上山,这算是极重的责罚了,但周遭的弟子们纷纷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如此集聚人群散去,晗风虽受罚,但丢失的蛇胆仍未找到,卓凤鸣发动着弟子在每人身上,房间仔细寻找。 他心想着偷盗蛇胆的若不是山外之人,好生搜查一番必定能够找到,但晗风就先放他下山自生自灭,若倒是三年过去他回到山上,再随便找个由头让他去到纯阳另几子名下。 季夜回到小屋内,他心想着要不要就此离开这里去找林眦睚两人,但若是如此,那岂不是就承认下来,之后又如何来寻那珠子。 左思右想间拿出两小盒,卓凤鸣取来此物也不过是用来炼丹罢了,而听人说起过蛇胆生吃也是无碍,不如这会便将这蛇胆吃下肚去,免得等下遭人发现,岂不是要被卓凤鸣扒下层皮来。 容不得他多考虑,季夜拿出那颗泛红的蛇胆,放到嘴边用力咬破一个小口,滚烫的汁液瞬间流入咽喉,倒也不显得胆汁苦涩难以入口了,只是随着液体滑入,季夜再熟悉不过的灼热之感传来,好在他历经多年折磨对这种痛感已有了十足的耐性,才免得将这胆里的东西吐出来。 热流行到胸腹之处,季夜运起阳诀内力将其包裹住,炙热就此消退变为温暖和顺。 季夜再度睁开眼,大为惊喜,这泛红蛇胆显然和自己这阳诀极为相匹,他不敢沉浸下来拖沓下去,再拿出那颗泛紫的蛇胆端详着,想必这颗就是属阴了。 不加多想,季夜再度下口,冰凉的液体顺流而下,他放下心来,属阴的这颗蛇胆相比烈阳果然要好些。 随着冰流也一同涌入,季夜本毫不在意,心想这下卓凤鸣绝找不到蛇胆去往何处了,可陡然之间一股剧痛传来,胸腹之处似是冷两团势力相互抵抗争斗分庭抗礼。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零八章 季夜心一慌,赶忙全力运起内力,但自身真气也仅能围护着胸腹之外不受侵扰,对这两股势力相斗可起不到半分的作用。 剧痛愈发浓烈,竟有超过那时火毒发作的迹象,季夜暗暗叫苦,看样子短时间内也不会消退了,而稍后就会查到我这房间,这可该如何是好? 强行令自身思绪冷静下来,此地不宜久留,眼下也只能离开纯阳宫附近,去往师叔和卫靖所在的朝阳峰了,想必师叔定有化解的方法。 想到这,季夜忍耐着疼痛勉强起身,拿起随身之物和那两小盒走出屋内。 殿外弟子们乱作一团,议论纷纷,没有人注意到季夜从一处小道走下他们来时的路。 季夜还是道士装扮,一路也并未引人察觉,待到空寂无人之处,随手将那两小盒抛下悬崖,也算是彻底毁灭了线索。 他心中千悔万悔,这东西既不是凡物,肯定也不会像寻常蛇胆那样随意吃下,还不如找一个隐蔽地方藏好,待下山前再取出带走。现如今毁了潜入纯阳的计划不说,甚至性命也是危急。 季夜全力运起内力,朝着林时叔所述的朝阳峰飞驰而去,随着胆汁在体内化解,一阴一阳两股真气散发于经脉之中针锋相对,季夜的意识越发模糊,总算挨到朝阳峰上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半梦半醒的迷蒙之际,季夜隐约感到有两手抵住他身后,耳边有人言传来,他缓缓睁开眼,正是卫靖兴奋地越过他对林眦睚说道:“林叔,少爷醒过来了!” 感受到身后两手撤下,季夜放下心来,正欲再度闭眼,背后林眦睚却是来到他身前,一拍他肩膀问道:“小子,你体内真气如此混乱,可周身又无受击的痕迹,实在奇怪,是谁伤了你?” 季夜摇一摇头说道:“没有被谁打伤,而是我盗了那个卓凤鸣的两只蛇胆,担心着被人发现就吞了下去,之后胸腹处就如两军交战难以忍受,只能偷跑出来找您了。” 林眦睚皱起眉问道:“那两只蛇胆长什么样子,怎会有如此变化?” 季夜从实说道:“一颗泛深红,另一颗泛深紫色。” “这是烈蛇和冰蛇的蛇胆,”卫靖睁大起眼睛接着说道:“此物对所修功法极有功效,对少爷来说那只烈蛇之胆是不世出的宝物,冰蛇之胆功法属性有冲突则如同毒药,可少爷你无论如何也不该同食呀,二者同食相互冲突,难以化解,这如何是好?” 林眦睚反倒是哈哈一笑道:“这烈蛇冰蛇之胆乃是传说的珍稀宝物,想必那姓卓的小子也是多年苦求而来,只是不知他是如何凑齐两只蛇胆,纯阳‘紫霞功’属中正平和心法,对这蛇胆都不适配,只能将二者炼制成丹药才可服用,所以小子才有这等机会。” 他拿过季夜手腕摸向脉搏处,又接着说道:“不过也是有些棘手,老夫方才为他输入内力,将两股相斗的真气暂且分开,但终归还是要他自己亲自化解,这冰蛇胆的真气恐怕就要以自身功力缓缓化解了。” 季夜瞪大了眼睛面露惊慌,回想起这话如此熟悉,不由说道:“那岂不是和火毒一般按时发作?” 林眦睚轻笑他一声:“看把小子吓得,你修为不同以往,自然不比那时候,只不过这期间要时刻以真气控制,出手恐怕不便。” 季夜长松了一口气,但出手不便的限制还是让他有些懊悔,只是听师叔说余下的寒霜真气还需要缓慢化解,不由想起云州出山前老头子传他运气之法时,就曾和他念起过和阳诀近似又完全倒反的心法,应当就是老头子所习‘太阴冰天诀’的心法总纲了,若是借用阴诀心法化解,岂不是省了这些繁节? 林眦睚两人不再打扰季夜,就将峰顶处的灵台让给他盘坐,此处最临近日光,乃是整座山的阳气汇聚之所。 季夜念起阴诀法门总纲,如他最开始修炼那般引领着蛇胆幻化出的寒冰真气融汇进入丹田,同时控制着自身丹田内黄豆大小的心丹和蛇胆中的烈阳真气不和其相斗。 林眦睚没说的是,一门功法心丹既成,对天地间的别种真气便会受到排斥难以吸取,这也就是当年李商阳和林眦睚两人各自习过阴诀阳诀后再也无法修习对方功法的原由了。 而季夜吞下冰蛇之胆化解出寒冰真气,竟是取巧越过了这绝难的一步,促使那颗属于阴诀的心丹缓缓形成。 不知觉间,季夜以谁都想不到的方式,破解了千年间都无人知晓的有关阴阳两诀的奥秘,只不过这其中过程太过因缘巧合,旁人难以复刻了。 如此五天后,季夜端坐于朝阳峰上,几乎变成了一尊雕塑,随着将整个冰蛇之胆全部吸收化解,体内的阴诀真气也经日夜汇聚成一颗如沙砾大小的心丹,但和黄豆大小的阳诀心丹相比,显得很是弱小无助。 季夜小心控制着体内真气,但也仅能保证其不被吞噬,要想运使出阴诀内力也不可能了。 将这些做完,季夜又开始化解烈阳蛇胆的真气,不出三日已吸收大半,体内的阳诀心丹也肉眼可见的增大了一圈。 这期间林眦睚和卫靖昼伏夜出,对他也并不打扰,只是林眦睚不时摸向他脉搏,惊异于季夜体内的寒冰真气愈渐减少,经季夜解释才了解是当初老头子就将阴诀的总纲告知于季夜。 尽管得以化解,体内也汇聚心丹,但林眦睚对此依旧秉持消极的态度,他心中只觉着对于阴诀阳诀只能择一而持,甚至劝季夜早日将其同化。 这一日林眦睚与卫靖两人迟迟未归,季夜肚子空空,平日都是卫靖回来路上打些野物回来烤了留给季夜同食,今日过了晨间时分仍不见人,季夜想着真气已调理得差不多,便想着抓两只兔子也烤来吃。 晴阳初现的朝阳峰,风物很是令人神怡,当年若不是地势太过险峻,纯阳宫大抵也会坐落此处。 季夜闲情漫步着感受着四周,不多时到了后山的半山腰处,这里多年无人行至,已没有了一条明显的通路。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零九章 前方突然间簌簌两声,季夜循声望去,却见一只身形娇小的走兽飞快地从眼前跃过没入林间,似是只兔子,而在其后有只老虎正紧追着它,二者略一现身,很快便消失不见。 季夜也上前急追,跟着来到更加隐蔽的一处山涧。被追的兔子慌不择路,一下子钻到被林丛掩盖的山洞之中,但这山洞足有两人宽,那老虎也能轻松出入。 季夜心想师叔曾说过老虎肉极其得难吃,可不能叫这畜生将兔子吃了,故而弯腰捡起颗石子,趁老虎还未钻到洞里抛出打在其屁股上。 那老虎被瞬间激怒,低吼一声扭过身来看向季夜前扑而来,季夜不愿血溅在他身上,闪过这一扑,只以剑鞘对着虎头‘当当当’猛敲三下,老虎摇晃着倒了下去,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死了。 季夜微微矮身进到山洞之内,正看到那只兔子正蜷缩角落,而余光却见这山洞内竟有一具白骨躺在另一侧,兔子见季夜进洞,飞快地想蹿出去,可季夜反应何等迅速,一剑刺入其后方脖颈处。 不顾了狩猎的成果,季夜目光集聚于那具枯骨之上,因着洞口弯曲避风的关系,还隐约能看出生前所穿的道士装扮,只是这人身上道服并不是寻常弟子,倒是和卓凤鸣所穿很是相像。 季夜心想和卓凤鸣一样的前辈怎会死在这么一个偏远之地,甚至肉身化作了枯骨也无人收尸。 而其上身衣物早已破败不堪,但在怀中胸口之处,却露出本书册的一角,季夜小心将它拿了出来,这书册保存很是完好,只不过在这严寒之下已有些发脆,彷佛轻轻一掰便粉碎了,再看其封面上,赫然是烫金的四字‘大统典论’,再翻看其中几页,不同于夺来的那本‘开国典论’,这本则是讲述维护一统的治国之道。 季夜忙从怀中取出‘开国典论’,二者论材质,和封面上的字体都是一模一样,显然是上下两部分。 他心想这两册书异域人要抢,这位纯阳前辈更是死前都揣在怀中,可见这是何等珍惜的典籍了,将两册书一同放到怀中。 季夜再看向洞中更深处,只见后方石壁上清晰地刻着字,上刻着:杀吾者,李忘生与卓凤鸣是也,二者趁人不备突袭冷箭,合力之下吾只得奋力败逃流落于此,奈何负伤实在太过深重,恐怕已活不过今日,只恨回山门后这几日才刚刚领悟出紫霞内功真意,实在令人叹惋。今我谢云流留下太极鱼图,望后世纯阳弟子得以参悟,将吾尸首带回纯阳宫以揭露李、卓两人面目。 季夜念着石壁上的字心中惊讶不停,这谢云流不正是师叔那日提起过的纯阳掌门李忘生的师兄吗,师叔曾说这谢云流自和老头子一战后,便从此在江湖上消失,这样看来,原来竟是被他两位师弟所害? 他心中回想着卓凤鸣的那张凶恶的脸,做出这种事也不足为奇了,只是不知那年岁极长的李忘生是个什么样子? 季夜再看向那副太极图,是由谢云流划出一道圆圈,两只游鱼头尾相连占满整张圆形,而其中一条凹陷于石壁,和另一只做出区分。每条各有小圆作为鱼眼,是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意。 回想起无论是阴诀阳诀心法中起始的那一句‘太极生两仪,阴阳故其分’,这两鱼不正是一阴一阳? 季夜看向太极图若有所思,默默地已有了些感触,阴阳二者之间既不是彼此为敌,而是相互包容的话,两种心诀该是有方法可以同时修炼才对,暗暗决定回去后定要试试。 他心中暗想着,我这会还穿着道袍,也算是纯阳弟子,并不算违背谢云流前辈的意愿,只是将尸首带回纯阳宫的心愿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了。 思忖良久后,季夜向那副白骨盈盈一拜,提上小兔离去。前辈其身既已成枯骨,还是不要擅动为妙,就任由他静静躺在洞中好了。 而至于这副太极之图,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将它破坏,就留下来等今后若有纯阳弟子偶然发现此地再行参悟了。 再回朝阳峰顶,两人已在等候,只是林眦睚双目紧闭盘坐洞中。 耳听季夜回来,林眦睚起身道:“小子,我们该走了。” 季夜问道:“师叔,为何突然要走,难不成是已寻到那珠子了?” 林眦睚摇一摇头:“那珠子多半不在这里。” 他身旁卫靖抢着说道:“少爷,方才林叔同李忘生短暂交手,真气略有些紊乱,我们行踪也就此暴露,还是先下山为妙。” 林眦睚不悦斥道:“你小子又胡说什么,还不是因担心着季小子,你看老夫和李老道交手,可有败相?季小子,咱得快点动身了。” 季夜听到李忘生之名,顿时想到方才的洞中枯骨,他也知道按师叔的性子,哪怕受了伤会是硬撑的了,便不加反驳,点头答应。 下山途中,季夜将洞中见闻同林、卫二人说了,只是隐瞒了那副太极鱼图。 卫靖大为震撼,他自小入门时见到掌门师伯从来都是正气平和,现如今同他说二师伯是被其和六师叔亲手所害,一时间实在难以接受。 林眦睚惊讶之余也是哈哈一笑,直道果然如他所想,李忘生也是同谢云飞一样也是个阴险狡诈之徒,当年他师兄弟二人虽在伯仲之间,但以谢云流天资高绝,李忘生就算是付出十倍心血也仍赶不及,长久一来,歪心思定然萌生,不然又怎会在前代掌门仙逝短短几日便就此人间蒸发? 季夜在旁问道:“谢云飞,他大师兄不是叫谢云流么?” 林眦睚道:“你听这名字便知,这人是谢云流亲生胞弟,和谢云流同拜在前代掌门门下,只不过不在纯阳七子之列,此人很是奸邪歹毒,多年前已被我亲手击杀。” 卫靖沉闷听着似是回想起过往,当年正因为这事,他选择留在李商阳手下为官,就此被师父上官博玉逐出门去。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一十章 三人就此下山,但因地形特殊的关系,终归还是要路经来时的那条岔路,而临近岔路不远处,前方却有二三十余道身形攀山而上,没有一人是道士装扮,看样子很是来者不善。 那其中唯有两人穿着不同,剩余人都是黑衣,和那日经楼中季夜杀掉的异域人一致。 黑衣虽然是寻常的夜行穿着,但那一行白天也是统一黑衫,不由得引起季夜注意。 卫靖看向林眦睚带有询问之意,林眦睚眯起眼道:“走,跟上去瞧瞧,看来这几日纯阳宫很是热闹啊。” 因这山路时而陡峭直通,三人只能远远地跟着,好在自这一方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也并不担心跟丢。 如此一个时辰过去,两伙人已临近了山顶,刚踏上平整的石砖,前方迎面走来一人,肩负一只包裹。 季夜远远看去,那不正是晗风师兄吗,这会他脱了道袍,换了一身寻常的农夫装束,应是被卓凤鸣罚下山的缘故了。 那伙人走得近了,晗风看他们举止不似善人,冲着前方喝道:“你们这些人是谁,是有何事来我纯阳?” 前方人停了下来,站于最前中央的为首之人轻皱起眉头,他身旁的一个黑衣人侧身脸看向他咕噜咕噜地说了什么。 为首那人抬手微微一指,除了他身旁的两人之外,身后走出十来人拔出类似短刀之物将晗风团团围住。 晗风伸手向腰后也欲取剑,但他换下了道袍,连带着佩剑也一同锁在了箱子里,顿时大为心慌。 眨眼间十余黑衣人齐齐出手,剑尖直指晗风笼罩他四周。 晗风提身运起‘梯云纵’轻功,腾身而起,但附近也没有房屋建筑供他逃脱,升到半空最终仍要落下,下方的几人随着他落地之处,长剑直刺他下身。晗风脚踩两人剑身惊险落地,但手臂还是被划出了一道长口。 他也不顾了伤口,转过身来心中只想着突出重围回纯阳宫告知有歹人来犯,而四周方向短刀又至,同时将他头顶笼罩在内,晗风只得抬手做守御之势,各分出双指点向面前两刃。 指尖与刀身相碰之下,其中竟是极富力道,尽管晗风资质平平,但多年勤勉修习之下还是有刚满七层的修为,他已使出全力抵挡,仍是有些吃力,可见面前出剑的这两人修为同他大抵相匹,甚至还隐隐超出。 而如若余下的十几人全都是如此修为的话,那对本门来说可算是极大的威胁了,哪怕在这性命不保的危急时刻,晗风心中仍是想着纯阳境况。 远处的卫靖也瞧见这边情况,他认出那被围攻的正是晗风,当年他年轻时还在纯阳学艺,晗风便常跟在他身后,对这个师弟感情也很是深厚,眼看晗风落难,卫靖情急欲上前相助。 他身子刚刚前探,却被林眦睚一只大手压住肩膀,林眦睚严肃道:“这一伙人修为显然不差,为首的那人看其举手投足更是九层心法步入绝顶,单凭你是去送死不成,还是你要将老夫和季小子都拖累上?” 哪怕是卫靖再急,心中也暗暗估量一番,这伙人人多势众,而林叔身负内伤,若是强行出手也会被为首那人缠住,如此一来,也只能。。。卫靖暗叹一口气,心泛不忍再向远处看去。 人群中晗风空手勉强挡下身前两剑,指尖已有些微麻,可余下指向自身的长剑又该如何是好,他尽力地辗转腾挪,样子十分狼狈。 眼看四周人向他逐渐聚拢,包围开始缩小,晗风全身的剑伤也一道道增多,随着一柄长剑从背后刺入心口,他身形一顿,眨眼间又是数道长剑刺入,晗风喷出大口鲜血,就此倒地死了。 卫靖远远看着一口银牙险些咬碎,竟如此明目张胆地杀我纯阳弟子,这是欺纯阳门下无人了么? 那伙人杀了晗风,又捡起他包裹翻了翻,见其中除了几件朴素衣衫和一点碎银子外竟别无他物,就连着晗风尸首一并顺着长坡丢了下去,尸首滚落不见了踪影,包裹还挂在枝头之上,一伙人也不回头,走上平坦石路。 来到山巅平顶上,因着前方并无遮挡,季夜三人便远远地绕过石板通路,先行去往太极广场后。 那伙人来到三清殿前,守在殿内的秦鹤瞥见他们正踏上门槛,迎上来倒是不惧,只问道:“几位可是来供奉香火?咱这有极灵的降真神香,三两银子一柱。” 以他多年在三清殿当值,看人下菜碟的本事自然高绝,他看余下的随众们穿的虽然是再普通不过的黑衣,但前方为首的两人身材高大,气宇不凡,其中的一人穿着更是极具贵气,想来定然是哪家的忠臣商贾之子,于是张口说起三两银子的昂贵香火。 依旧是为首左侧那人上前说道:“臭道士,快将你们几个掌门交出来,就说暹罗平等王驾到,有事相商。” 秦鹤听他‘臭道士’三字,顿时急了眼,他身为纯阳弟子,又何时被人叫臭道士了?也不管对面人说了什么,怒斥道:“我们华山纯阳派岂容你在此放肆,几条野狗还妄想面见掌门?” 话未说完,为首右侧身着贵气那人闪身前冲,只见剑光一闪,似有银蛇缠于秦鹤喉咙之上,先是有一丝血迹渗出,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剑刃划过的伤口失去平衡,登时血流如注。 秦鹤挣扎地大张着嘴巴,再也发不出声音,他想要跑出大殿求救,没几步便倒在了石板前。 身于三清殿的善男信女见此可怖场景,纷纷大叫着四散逃去,殿外的弟子闻声前来,看到秦鹤师兄竟倒在血泊中,再看向殿前来人,丢下手中扫帚向纯阳宫方向飞奔而去,嘴上喊着:“有敌袭!快,快去喊师叔们来。” 不远处的其他弟子听他叫喊,只一愣便反应过来,也跑着回去告知师长,落雁峰上一时间乱作一团。 身着贵气那人看着周遭不屑冷哼一声:“这等武功的道士也有胆子叫嚣。”随后踏过秦鹤尸首,穿过三清殿站于太极广场之上。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一十一章 季夜三人此时也绕过三清殿,来到侧方的一处殿檐之后 身后众人一齐跟着来到广场边站定,他们也并不急着动手,似是不为屠杀而来,只是来此特地等候。 不多时间人群自东边集聚走来,有三人走在最前,其中一人自是卓凤鸣,另两人之一乃是位女子,名唤于睿,于纯阳七子中位列第四,其一身仙风道骨,实在辨不清年岁。 另一人名为刘梦阳,位列七子中最末,此人一副男身女相,年纪也是最为年轻,当年前代掌门收他为徒,不出一月便飞天仙逝,武功也是由二师兄李忘生代为传授。 两伙人面面相接,卓凤鸣瞥见三清殿内秦鹤尸首,脸色更是铁青,但他心想对方既能肆无忌惮杀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还是试探多于怒意冷冷问道:“阁下几人为何无故杀我门下弟子?” 为首的那人咕噜咕噜几句,季夜这才看清他面貌,此人中年模样,一身深棕长袍,长发背束,身材魁伟,最为特别的是左边额头处长有寸许的肉角。 等他说完,他左侧的人开口说道:“在下名叫冯度,我们少主说了,你纯阳门下的这道士太过无礼,身边的友人实在看不过眼,便替你们出手教训了一番。小的身边这位,便是东瀛藤原家少主,藤原广嗣。少主右侧的这位友人,想必众位道长也有所耳闻,正是暹罗国平等亲王,江哲贤。” 这开口说话的,正是季夜在经楼中放跑的那人,可见偷经这一事,确实是他们这伙人的手笔了,那若是被他认出来,麻烦可就多了,季夜心想着。 而这江哲贤,也就是身着贵气方才出手灭杀秦鹤之人,其身材相较藤原广嗣更加魁伟,面容虽很是英武,但举手投足间却是透出一丝阴柔。 对面于睿上前两步轻朗声道:“竟是隔海远道而来和暹罗皇室的贵客,只是暹罗怎么就和异域的东瀛混在了一起,不知在这雪帝驾崩的关键时候,来雪国境地作何企图?若无何要事,我瞧这叫藤原的,脑袋上的犄角不错,连带着泡酒该是极好。” 冯度冲身侧咕噜着传达,藤原广嗣听了倒是不恼,只看向于睿,面露毫不掩饰地淫邪之色,目不转睛嘴上说着东瀛语。 冯度翻译着他的话:“几日前我藤原家有个族人死在你纯阳宫内,丢失了一本书册,是名《开国典论》,纯阳宫千年传承,还望将这本书册归还。” 季夜心道那典籍不是他们东瀛人从经楼中找到想要偷走的么?转眼就变成典籍在纯阳宫丢失,可真是妙啊,下意识摸向怀中两本书册。 卓凤鸣忍不住抢先怒道:“我纯阳过了三清殿便不准许旁人踏入,哪有什么你族人死在宫内,还假编出什么典籍来,纯阳自古便没有一本典籍名为‘开国典论’,又怎么归还?倒是你们这些个孽障杀我门下首徒,今日就将这条狗命留在这吧。” 似是为他助威,自西侧小路上忽地有一人疾驰而来,站于卓凤鸣之侧,其身后跟了两位传信弟子,这人身形高瘦,长须蓄起,名为上官博玉,位列七子之三。 远远偷瞧着的卫靖暗自激动,双臂已不自觉地有些发抖。 藤原广嗣面色如常,由冯度转达说道:“阁下还是莫要夸口了吧,素闻纯阳派内外兼修,极富涵养,这位道长出口怎如此粗鄙?你师兄弟四人都属中州所谓的一流高手之列,真争斗起来,鄙人同江兄共同出手,想必也可阻拦你四人些时间,而我藤原家此次前来造访,族内高手近乎倾巢而出,若是任由着屠戮年轻弟子,不知这广场上能留下多少尸首。” 卓凤鸣脸色铁青着没有接话,以他野蛮狠辣的性子也万不敢拿所有的纯阳弟子做赌注,一时间广场上静寂无声。 突然间不知何处,众人耳中传来再为清晰不过的苍老声音:“几位远道而来,贫道未曾亲自相迎,还望见谅。” 话音未落,自坡下两仪门后,一位苍老道人缓缓走来,此人银丝满头,上戴玉冠,长须蓄起,手持拂尘,就这么飘然临近众人,身后跟了两位小童。 季夜心想,这该就是传闻中的纯阳掌门李忘生了。 果不其然众人看向老道,弟子们纷纷撤出一条通路来,纯阳几子更是让出首位,分别站在其两侧。 藤原广嗣略收起了狂傲气色,但也并无惊慌显露,似乎李忘生的现身在他意料之中。 他身旁江哲贤倒是向李忘生一拜,恭敬道:“晚生参见前辈李真人。 李忘生捋了捋长须,说道:“这位该是江小友吧,不知你大哥现今如何?贫道多年前曾到访过其冠礼。” 江哲贤回道:“晚辈大哥就在汴州宫中,只是难免日夜操劳,多谢真人关心了。” 李忘生冲江哲贤微微一笑,他的一切动作似乎都是那么的深不见底。 没有丝毫预兆的,李忘生转过身来略微看向上方殿顶,看似随意地开口,整座峰上都能听到:“林兄,带着同来的友人一并现身吧。” 季夜心里咯噔一声,暗想这顶上离广场甚远,他又是如何发觉? 那夜经楼漆黑,冯度不一定能将季夜认出,可他在丢了蛇胆的关键时分骤然消失,卓凤鸣就算是傻子也料到了是他所为,再见了他还不得将他刺成筛子? 心惊时分,身侧林眦睚拍他肩膀:“小子莫慌,他纯阳这会大敌当前,并不会真正如何,师叔定护你周全。”说罢跃下殿顶。 季夜这才鼓起胆子,却看另一边卫靖也显难色,稍有纠结,两人跟着稳稳落于广场石板之上。 卓凤鸣一眼便认出季夜,怒火冒起三丈之高,那日搜查过后,秦鹤前来通报说这新入门的弟子失踪不见,那盗蛇胆的不是这小子还能是谁?于是改为在山门之内大力寻找,但几天毫无踪迹,而这会他竟敢主动现身。 哪怕他恨不得将季夜生吞活剥了,碍于有敌来犯,以及众弟子目光齐聚,还是强忍着暂不出手。 而卫靖走到人群一边,面向上官博玉忽行了个大礼,口中说道:“弟子拜见师父。” 上官博玉略侧过身,同时扬手以道袍长袖遮面,算是避过了这一礼。 卫靖料想会是如此,但这也算是了却了心愿,起身站回林眦睚身侧。 如此一来,便成了纯阳众人与藤原众对峙,季夜三人远远相看的场面。 藤原广嗣嘴上咕噜着,由冯度说道:“纯阳宫掌门李真人的威名鄙人隔海都有所耳闻,还望将那册《开国典论》归还,真人堂堂宗师,总该不会以势压人吧?”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一十二章 纯阳众人中刘梦阳侧过半个身子来,悄悄地对李忘生说了什么。 李忘生听后,仍是面如平湖说道:“原来是飘洋过海而来的远客,我纯阳宫确实存有这本典籍。” 卓凤鸣一头的雾水,不顾着周遭众人插言提醒道:“师兄,我纯阳何时有这册典籍?” 李忘生伸出手掌轻点,示意他停下,然后继续说道:“只不过既落人手,再交还总要些条件。” 听着冯度传达的话,藤原广嗣思索着,面对他颠倒黑白之语,这老道竟也不揭穿,于是干脆顺着李忘生的话问道:“不知道是什么条件?” 李忘生更是和祥道:“不如我们两边各比试三场,阁下这边若是胜了,贫道便将典籍交还,如何?” 藤原广嗣瞳孔不易察觉地一缩,今日前来纯阳,一是因那日窃取典籍的探子被纯阳弟子发现后死在经楼中,只能想方设法套取《开国典论》,二来也是为试探其掌门实力,不然仅凭带来这二十余人强攻也是妄想。 故而在上山前,他便想好了同对方约定比试,恰好与李忘生不谋而合,只是对李忘生的奇怪反应也并不深究。 回过身来,藤原广嗣口中咕噜,由冯度说道:“如此甚好,那就请前辈先行择人出战吧。” 李忘生唤了声:“梦阳,来给我看看你这几年进步如何。” 身后刘梦阳低首道:“是,师兄。”说罢上前三步站定。 藤原广嗣一个手势,从他身后走出个黑衣人来,双臂贴身躬背行礼,此人无名无姓,唯有代号鬼影二,其全身都被黑布所遮,只留出双眼在外。 众人分别退后,给二人在广场留出大片空地。 刘梦阳明晃长剑出鞘,推手道:“请。” 鬼影二自身后拔出兵器,没有多余动作如闪电般直冲刘梦阳,向对方横斩而来,不同于其余黑衣人所使长剑,他手持的乃是一柄仅二尺长的单刃短刀。 刘梦阳仍在微微躬身双眼看向地面,抬首却看鬼影二刀锋已近身前,匆忙间只得出剑横格勉强挡下,心道这东瀛人怎地半分礼数没有? 他自年幼时便居于山门之内,极少下山,哪怕得了李忘生亲身传教,也只是同身边的师兄弟对招。 鬼影二得了先机,短刀贴身如魅,攻势如潮,不给对方喘息之机。 如此三五十招,刘梦阳勉强抵挡着,颓势已尽显。这人内力修为虽然同刘梦阳相差无几,但出招却是诡异至极,刘梦阳哪里见过这等路数,出手愈发慌乱。 随着攻势迅疾,鬼影二看准时机刺向刘梦阳心口,就在刀尖将要刺入之时,藤原广嗣从身后及时喝止,鬼影二得以收力,刀尖就此停滞于胸口寸许前。 短刀收鞘,鬼影二隐于黑衣众人中,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而刘梦阳则大口喘息着。 也不见李忘生有丝毫情绪,说道:“回来吧,梦阳,他修为并不胜于你,招法也是平平,只以一手搏命之法轻松取胜。此事过后,你便下山历练去吧。” 刘梦阳低着头应道:“是,掌门师兄。”他也知晓这是师兄对他的考验,但事已至此,更是颜面无光,身为纯阳七子之一,实在难堪了些。 江哲贤走上前来说道:“真人,这就算我们赢下一场了吧?不知接下来是谁人来同在下对招?” 李忘生侧首看向于睿,但身后卓凤鸣却抢先开口:“师兄,我来出战,这小子看上去年纪不大,绝不是我对手。”说着也没等李忘生回应,走上前站于江哲贤对面。 长剑出鞘,卓凤鸣拱手一礼,因着刘梦阳的前车之鉴,集中汇聚着精神。 江哲贤上身前倾折腰一拜,身体竟很是柔韧。这暹罗的王爷倒比东瀛人有礼数得多了,卓凤鸣心想。 而就在这么个分神的档口,江哲贤身体突然如毒蛇捕猎一般诡异地前探,自身后甩出长剑攻向卓凤鸣。 这一动作极其出其不意,好在卓凤鸣经历可谓丰厚,并不会像刘梦阳那般就此陷入被动。 眨眼间出剑迎向对方剑锋,两刃相击之下传来的竟不是金属碰撞的触感,江哲贤手中长剑自相交之处骤然弯折缠上卓凤鸣手中长剑。 卓凤鸣心中一惊,他所使的居然是把分成无数段小节的软剑。 而江哲贤前冲仍是不停,左手探出毒蛇啃咬般抓上卓凤鸣一边肩头,这一爪极富阴狠劲力,几乎半根手指深入其道服筋肉中。 卓凤鸣吃痛龇起牙关,同时原本棕黑色的双颊之上紫意显盛,护体罡气隐现。眼见对方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终归还是起了大意的心思。 不等他出手抓上江哲贤手臂,对方左手及时撤下,同时右手手腕急抖,手中软剑就这么褪下,‘咯咯’两声变回硬挺长剑刺向卓凤鸣。 他这两招不可谓不狠毒,旁人稍有不慎便会着了这剑时硬时软的道,多年来靠着这招已诛杀了不知多少同等修为的高手。 卓凤鸣随手再度斩上,其自以为对方仍是软剑,这一剑只求迅捷却失了力道,剑刃相碰间发出‘叮’的一声,对方长剑只略微偏转一丝方向,卓凤鸣暗叫不好,紧急用出全身力道压制,总算使其剑尖转向,就此刺偏,但腰间道袍还是被剑锋割破。 卓凤鸣眉目一睁,这人修为虽是稍逊,但他这诡异身法和兵器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故而就算再为恼火,暂且还是以守御为先。 如此一来,随着卓凤鸣对这软剑逐步适应,渐渐展开手脚。 莫看江哲贤其人身高魁伟,但武功招法却是分外阴魅,全身各处柔若无骨,行动如软剑一般莫测,贴上卓凤鸣以求近身,两人就此缠斗不休。 暹罗国由东南蛮夷之地发源,于数百年前趁五仙国乱局入主中州,其国教为大乘佛教,与中州本土佛教所属不同分支,而那老僧所在密教,则属大乘佛教之下的其中更小分支。 大乘佛教中传有一门武学,名为瑜伽密乘,因其修炼条件太过特殊,也唯有暹罗国历代皇子才可修习。其共分为四个阶段,以江哲贤初入八层的内功修为,正处在第三阶段,称为无比瑜伽密乘,而若要到最深层次的无上瑜伽密乘,则要九层甚至更深修为。 卓凤鸣道袍被割,丢了面子,这会已是用出全力,脸上紫意大显,手中长剑泛起青紫色剑芒,剑身轻柔曲折,似乎也变成了一条软带,正是纯阳派中一路七十二招‘绕指柔剑’。 面对着江哲贤软剑,卓凤鸣也以此招应对,不过相比于对方兵器材质锻造特殊,这招‘绕指柔剑’全仗以浑厚内力逼弯剑刃,使剑招闪烁无常,飘忽不定。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两人这边百招已过,卓凤鸣倚仗着八层后段的修为高于对方,以及‘紫霞功’心法的绵长特性,隐隐占据上风。 江哲贤也自知修为和剑法皆不及卓凤鸣,便只追求以软剑缠上对方长剑,再以空手贴近而攻,靠着身体灵活,如一叶小舟般风雨摇曳,却不见败相,足可证明这瑜伽密乘是何等高深的武学秘法。 但这般全力抵挡之下,自身真气终有尽时,卓凤鸣为求取胜,步步紧逼,一手引带对方软剑同时长剑破空,突刺江哲贤胸口,但剑到中途,剑尖一连三抖,竟就这么改换方向,刺向右肩。 江哲贤一招软剑被引带,本就迟缓了半步,而长剑前挡又是被晃,只带下卓凤鸣一截道袍衣袖,而他自己右肩却受了长剑一击。这一剑本是突刺,临到他身前已成了横拍之势、是以卓凤鸣身为正派,还是手下留情有所收敛。 卓凤鸣傲视江哲贤道:“平等王,承让了。”两人抱拳回礼,各自站回。 江哲贤这一败,藤原广嗣反而平静如常,相反他更加期望如此,这样也就有了理由再同李忘生比斗,和这比起来,此次能否拿到那册典籍似乎也并不重要了,毕竟今后助了那人得以复仇,那本《开国典论》归属自然不在话下。 藤原广嗣看向李忘生咕噜着站出人群,身后冯度说道:“李真人,我家少主久闻前辈大名,烦请赐教吧。” 李忘生上前一步,身后纯阳众人自觉退后让出大片空地,一来掌门地位实在崇高,二来李忘生出手时引动周遭真气,以免伤了其他弟子。 藤原广嗣拔出随身佩刀,其使的是一把长柄的太刀,锋刃弯长。这种太刀千年前在中州曾很是盛行,后随着那时的几国消失不见,不想竟在隔海的异域大为传播。 集中着精神,藤原广嗣缓步走近,因着李忘生身为前辈,不会先行出招,故而他也并不急于抢先出手。 藤原广嗣看向李忘生手中浮尘疑惑泛起,心想纯阳派以剑术闻名,而这老道士竟有如此托大,就连件长剑兵器也不屑于用,看来真如那人所说,这老道武功实在高深。 以藤原广嗣初入九层修为,已能称为绝顶高手,除了那人神秘莫测的师父之外,在东瀛国中算得上第一,他倒是要看看这老道托大之下,能否轻松胜他,也算是为日后那人再上纯阳宫复仇先行试探。 藤原广嗣摆出‘疾电势’,瞬身前冲,随后刀芒一闪,锋刃斩向李忘生,眨眼之间已出十余刀,寻常人只觉刀影乱舞,已是云里雾里。 季夜在旁一招一式都看得清楚,这藤原广嗣所使的步法蓄势虽未曾见过,但招法意境同老头子却极为相像,甚至可以说是近乎一致。 这,这不正是老头子所使的无名剑法?季夜瞳孔紧缩大惊,自知晓了老头子并非其所说的二流高手以来,他最为自傲的便是这独绝天下的精妙剑法,而这异域人竟也得以掌握,对他而言实在是不小的冲击。 下意识看向师叔,却看林眦睚也正紧盯着藤原广嗣眉头紧锁,季夜开口问道:“师叔,他所使剑法是无名吧,看这人年纪,是师叔您的徒弟不成?或是老头子的?” 未等他说完,林眦睚仍看向前方摇头道:“老夫唯有李玉楼那孽障一个徒弟,师兄更是除你之外从未传授过他人。” 季夜道:“那这世上还有其他人也习了剑法?” “自师父仙逝后,这世上仅剩了我二人作为传人,就是师父在时,也从未听说还有他人习得。大抵是这天地间武学错综复杂,这人自异域而来,所修的招法有所相似。”说这番话时林眦睚仍锁着眉,想来他自己也对这说辞并不信服。 季夜点着头也思索着,眼看着藤原广嗣出招攻势迅猛难以捉摸,是当初老头子竹林传剑的进攻路数,季夜也不顾了藤原广嗣所使的究竟是不是这无名剑法,沉浸其出剑招法细细领悟着。 随着和人比斗的经验愈多,季夜对剑法的领会也愈发深刻,慢慢的也逐渐摆脱着当初只习守御的影响,所幸无论是剑法刀法,抑或是赤手空拳,被动守御总是要比进攻要更难些,这样一来对季夜来说,转变就会更加顺利。 两人交谈之际,藤原广嗣已斩出了数招,其势汹汹。 李忘生手中拂尘挥扫,看似如浮影运使缓慢,却将其出招从容挡下,只带掉几根轻飘的浮毛。 而就在这等关头,李忘生苍老声音却是响起:“阁下有什么样的本事,尽管用出来吧。” 冯度在远边咕噜翻译着,藤原广嗣听了这话略一停顿,刀锋之上白芒盛放,出手更为迅疾朝李忘生斩去。 藤原广嗣所修心法乃是藤原家世传‘孤锋诀’,其所究的也是耐寻破绽,以求制敌,与无名剑法的进攻意境倒很是相符。 相传千年前藤原家先祖与一隐世门派避难远逃,来到这遥远的东瀛岛国,正是凭借这一门武学逐步扩大势力,历经几代族人之力最终一统东瀛。 全力运使真气,藤原广嗣脚踏‘游风飘踪步’游走于李忘生周遭,内力加持下出手更加令人眼花缭乱。 以李忘生百年余的修为,紫霞功与太虚剑法早已融为一炉,甚至对从心所欲无不如意之境界也略有窥探,面对藤原广嗣这等高手的全力,也仅是双颊略微泛紫,拂尘上毛发不似方才那般随意而飘。 这样一来可谓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藤原广嗣大为羞恼,既连这老道全力都逼迫不出,又何谈试探。不过老道修为比自己还要高深不少已是不争的事实。 藤原广嗣深感李忘生恐有留手,但也并不知为何如此,此时心中只想求胜,计策顿生。 只看他仍不停挥舞长刀,但其中蕴含内力却已少之又少,所谓‘拳怕少壮’,老道既然不攻,那便细水长流地耗下去,哪怕他内力再深厚也是无用,长久一来定会脱力落败。 不知不觉间千招已过,两人拼斗已有半炷香时间,季夜在一旁看得几乎入定,身心全然沉浸其中。 而长时间守御之下,李忘生也难免露出了那么一丝疲态,拂尘没有及时回手,身前露出大片空白,但这对于顶尖高手来说已经足够。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一十四章 藤原广嗣抓住这霎那时机,挥举刀锋竖劈而下,李忘生如鬼影平移般瞬时闪开。 而这刚好落入藤原广嗣算计,其身躯已随刀身前冲而来,出拳打向李忘生心口,几乎就在刀锋斩下后瞬时赶到。这一劈本就是佯装做势,实则全身内力汇聚于这一拳。 眼看长拳就要击上,却见李忘生出掌前抓,包覆住他这一拳。 以藤原广嗣心法九层的实力,他二人彼此的护体罡气已完全起不到作用,而毫无防备之下就算是神仙也无法做到及时接下这一招,可见老道士根本就是先行察觉出他阴谋计策,实在恐怖。 感受着李忘生这一掌其后内力犹如汪洋大海,藤原广嗣心中暗暗惊叹,此行试探的目的也算达成。 藤原广嗣这一出神之际,令他意想不到的情形却出现了,李忘生手掌与他出拳相碰本是稳稳接下,但却突然间急步后撤,在旁人看来就是一副被他击退的样子。 这一佯装不敌藏得极深,在场人里唯有他自己和林眦睚才知晓李忘生内力有多么充沛厚重。 李忘生稳稳站定,说道:“阁下武功很是霸道迅猛,贫道有所不及,此番比斗,算是败了。” 藤原广嗣听不懂他所言,正欲继续动手,身后冯度用着东瀛语说道:“少主,他们这位掌门说您勇武无敌,已承认落败。” 两人各自站回人群中,纯阳众人上前关切,被李忘生按下:“无事。”众人皆以为是晨间时分掌门遭人偷袭,受了伤,这才有所不敌。 藤原广嗣不由得多想,难不成是那典籍有古怪?但事已至此,还是咕噜着由身旁冯度说道:“比试中我们略胜一小场,以前辈威名,该会按照约定,还回《开国典论》吧?” 李忘生道:“那是自然。”说罢招来身后小童,小童知会一声,向其寝宫而去。 不多时小童取了一方木盒来,交到藤原广嗣手上。 藤原广嗣打开盒盖向其中望了一眼,由冯度说道:“那便告辞了,前辈。” 季夜盯着那木盒几乎望眼欲穿,他很想知道盒中之物和他怀里的这本有什么区别,哪本是真哪本是假,可随着盖子闭合,他就是再急也不得见了。 藤原方众人本已转身,而这时李忘生听不出悲喜的声音却突然响起:“典籍已到你手,却不知杀我纯阳弟子,又该如何算?” 冯度背冒冷汗,转述过后,藤原广嗣回身双眼微眯,问道:“那依真人的意思,该如何是好?” 李忘生淡淡说道:“杀人偿命罢了,只不过这名死去的弟子,其兄自小死在虎狼爪下,若是他娘亲得了死讯,想必是加倍的伤心,今日留下两条命来,便可安然下山。” 不必藤原广嗣多说,人群中走出两个黑衣人,拔刀出鞘毫不犹豫刺入腹部,横划出一道拦腰的长口,血流顿时如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跪倒在地。 对面的纯阳众人纷纷惊叫出声,这好端端的两人只因这一句话就心甘情愿地自尽受死?这藤原家的规矩竟有如此的冷血可怖。藤原广嗣亲自斩下两尸体头颅,身旁的黑衣人拿出布袋分别装入其中,藤原广嗣阴沉着面色冲李忘生拱手,身后一行就此沿原路下山。 藤原广嗣心头滴血,鬼影部的每位高手都是由藤原家倾尽数十年心血培养,这会眨眼间却折损了两位。可看李忘生其通天实力,以及余下纯阳数众,也只得壮士断腕了,好在此行目的都已达成,也算是对家族之内有所交代。 就在纯阳众人目光齐聚藤原众时,林眦睚摆手低声道:“快走。” 季夜和卫靖领会其意,展开轻功三人沿临近的弯折小路飞奔而下,既已现身暴露,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还未走出两步,身后人群中只听卓凤鸣吼道:“小杂种休走!” 前方如此的血腥场面,他双目余光却时刻注意着这边,可见是恨极了季夜。 当下卓凤鸣向周遭师兄弟递了眼神,动身追去,于睿和刘梦阳跟随其后,上官博玉看在眼中,却没有和他们一同追击。 在世的纯阳诸子中,以李于卓刘四人最为亲近,上官博玉日夜潜修炼丹之术,几乎不出道观一步,而祁进则常年浮萍于外。 ———————— 三人沿曲折弯路疾奔下行,季夜终归修为不足,逐渐被两人落在身后。 林眦睚看得出李忘生刻意示弱,也担心着他亲自带着纯阳几子追来,可就不好脱身了,当即抓上季夜大臂,以内力携引着他疾奔。 又一段路过后,追来的三人借着对路途纯熟,愈发接近。 林眦睚向后看去,见后方很远都没有李忘生身影,唯有纯阳三子,于是带着两人转身停下。 卓凤鸣先前的注意全在季夜身上,临到这会才看见卫靖身边是位老者,皱起眉头来谨慎问道:“前辈既姓林,想必是多年前叱咤江湖的林眦睚前辈吧?” 林眦睚隐隐站出,蔑视着纯阳三子不答,算是默认。 卓凤鸣记得,十五年前便是这位林前辈将谢云飞师兄手刃,然而这会又怎能提及,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久闻前辈威名,并非在下有意为敌,只是这小子假借拜师潜入我派,盗走了晚辈的一件宝物,晚辈也只为带走这小子,或是让他交出宝物,还望前辈通融。” 见林眦睚面无反应,卓凤鸣隐隐感到这小子恐怕和林眦睚卫靖关系匪浅,转变了态势强硬道:“晚辈本意将前辈与我纯阳的旧怨另当别论,但这样看来,前辈是定要袒护这小子的了?” 林眦睚这才开口:“老夫无意与李老道结为死仇,你三个还是识趣些,趁早回去吧,就不担心那伙东瀛人杀个回马枪?”说罢他看向季夜又道:“小子,把你剑拿来!” 季夜不假思索,扔出佩剑。 事已至此,岂能不出手便悻悻而归?卓凤鸣面露坚决神色,长剑出鞘,背后于睿刘梦阳二人也紧随拔剑,三人手挽剑花,动作竟是极为统一齐整。 林眦睚对前辈需要让先的规矩本就是嗤之以鼻,出手迎上,长剑分别点向三人不同方位,三人抵挡着剑招,动作也就此分散开来。 而林眦睚手上不停,连带出数道残影,同时面对三人的情况下,眨眼之间便将三人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季夜在旁看得心中惊叹,如果方才藤原广嗣所使招法他还能勉强分辨清楚有所感悟的话,那林眦睚这会出剑的速度可就真让他眼花缭乱了。 正如林眦睚所说,随着功力修为增长,出招的力道与迅疾程度也会随之剧增。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只见林眦睚挥舞‘烂柯’长剑,整个剑身都布满了阳诀专属的火红之色,气势可谓如烈焰猛虎。这柄长剑在季夜手中时何曾有这等风光,今日也总算是扬眉吐气。 仅仅十余招过后,纯阳三子便已在苦苦支撑,被逼得并肩紧凑而立,一时间三人长剑同使一招共同抵挡林眦睚猛势,这已算是情急之下极佳的应对之法。 但此举却正对林眦睚下怀,其生性浪荡,追求的便是刺激,与人战得痛快,当下脸上内蕴火红,剑身红光大放,出手斩向三人剑锋。 金属碰撞间发出的竟不是‘叮叮’之声,而是‘砰’的一声巨响,对面的纯阳三子齐齐倒飞而出跌落在地,而林眦睚则稳稳站定,只是‘烂柯’剑上红光已消。 而就在众人神情松弛之际,卓凤鸣突然暴起,举剑直冲季夜而来。 卓凤鸣自知以三人之力决计敌不过林眦睚,故心想着趁林眦睚卫靖二人不备,把这武功低微的小子杀了,再倚靠着对绵延山路的熟悉就此逃遁,从尸首身上取回蛇胆。反正林眦睚同纯阳派本就积怨至深,再添一道仇怨也是无碍。 他又如何知道,其心心念念的两蛇胆早被季夜消化进丹田之中,就算是将季夜杀了也取不出了。 这一击凝练了他全身修为,就连方才的共同抵御也是退缩收手,为的就是为这一剑留出余力。 季夜还惊叹于师叔以一敌三的壮举,忽见长剑已临到咽喉之前,他头脑中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完全是下意识地侧首闪过。 那十年的地狱般苦修使他的反应力提升到了一种常人绝难企及的程度,而这等条件反射般的应对,算是再一次地救了他的性命。 卓凤鸣见他绝命的一击竟被小子闪过,一时间气急败坏就要胡乱突刺。忽然之间背后出现一只大手,气势如斗牛冲撞,一把抓上卓凤鸣咽喉,将他引带到身前。卓凤鸣半个身子几乎浮空离地,心中疑惑惊惧之下竟半分反抗的心思也生不出了。 林眦睚眼中火焰几乎涌出眼眶,枯骨般的大手上青筋暴起,另一只空手抓上从牙缝中龇出几个字:“你当老夫真不敢杀你?” 卓凤鸣喉咙受制,面色青紫,全身已有些颤栗,但以他的修为还不至于就此窒息,面露惊惧哀求道:“晚辈一时迷了心窍,还望前辈饶命。” 他这会心思已有所缓和,但性命仍掌握在林眦睚手中,只得摇尾乞怜,看上去很是滑稽。 林眦睚眼中闪过一分狠辣,但还是松了手放过卓凤鸣将其狠狠丢在山边石路上,说道:“那就快滚,可莫等到老夫反悔。” 卓凤鸣恨恨地看了一眼季夜,这小子小小年纪,该是身负何等武功才能闪过我那致命的一招?而看林眦睚这等反应,这小子似乎对他还很是重要。 带着愤懑和不甘,纯阳三子就此离去。 季夜三人也沿来时的路径下山,刻意避开了藤原家众人,牵回了马匹重回安州。 ———————— 三日后安州城中,季夜见到了在校场偷瞧着练兵的方羽,两人回到住处寒暄一阵,季夜拿出那本《开国典论》递给方羽。 方羽放眼细看便深陷其中,直言这何止妙哉,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本神书,其中所述定谋审事,攻伐守御之道,无一不是如今的迫切之需。不由得大喜过往,也不顾了季夜还在身边便埋头苦读。 见这典籍不假,季夜也放下心来悄然离去。 这一路上他也细瞧过两书其中内容,这《开国典论》所述的乃是从无到有的一条道路,而另本《大统典论》,而是这之后的稳定太平之路。 可眼下又何来的稳定太平,故而季夜只拿出《开国典论》赠与方羽,自己将另一册收入怀中未同人所示。 《大统典论》乃是取自谢云流尸骨衣衫,季夜在纯阳时却未听李忘生和藤原广嗣提起过,该是他们也觉得如今天下乱极,有了这《大统典论》也是无用,季夜心想。 回到住处,季夜潜心入定,自服食了冰蛇蛇胆凝炼成阴诀心丹后,他感到关于内力的修炼已与先前大有不同。 依‘大日焚宇诀’对吸纳真气之所需,特别是七层修为之前,要每日初阳以及正阳午时才会对修为有所进益,只因天地间的元气虽终归是阴阳相合,但在一天内的其他时分,也还是融于一团,难以归属。 而这些时日来,不论季夜何时吸纳天地真气,体内的阴阳心丹便会自行将真气分流形成阴阳两股以供吸纳,修为提升的效率比先前可要强上了十倍有余,只是阴诀心丹还很渺小的缘故汲取很是缓慢。 季夜心中欢喜之际,也隐隐感觉此等修习内功之法方为正途,可为何阴诀阳诀本身就难以相合?若不是误吞了冰蛇蛇胆,可能他自己也永远无法习得这‘太阴冰天诀’了。 如此几日,季夜沉浸于内力修为急速提升的振奋之中,除用饭之外极少出入。 而院子内方羽和张雪凝早早地便住到了一处去,林星移就在他二人下首的偏殿。 期间季夜偶然发觉,林星移看向方羽的目光很是异样,眼中似有秋波凝露。而每当面对两人亲密举止,总会露出些许隐隐的落寞神情。 季夜陡然回想起在上京小院时,林星移似乎对方羽会对她有何种举动很是提心吊胆,而对方羽今后能否在方云手中夺得帝位饶有兴趣,该是她知晓无论谁人胜出,其圣女的地位都无可撼动的缘故。 但眼下看来,随着时间推移,更随着张玉衡遗留的那座金山被几人发现,林星移对方羽的态度也有了极大的改观,甚至隐有思慕之情,只是碍于张雪凝梗在中央,这才隐而不发。 既然连他都发觉出了异样,方羽和张雪凝总不会瞧不出吧?季夜心中暗想着,隐带着对方羽的一丝艳羡,还是日夜修习着。尽管是十几岁的少年,但十年如一日的磨砺早已让他的心性更偏于沉溺隐忍。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而就在季夜回安州的这几日,千里之外有一辆马车悄然走出青州城,于官道疾驰而行。 不多时丝帘掀开,从中有个灵巧身子探出头来,正是燃梦。这会她嘴巴已撅到了天上去,眉头紧皱着不住抱怨:“国师,都讲过了另再安排辆马车,怎还是和这死肥猪挤在一辆上?他一个人占了这么多地方,身上还发着异味,真是让人连气儿都没得喘了!” 国师苍老且尽量温和的声音自马车内传出:“梦殿下,此次唯有我三人先行前去,临行前陛下再三叮嘱过,叫老夫务必盯好了您两位,殿下还是忍忍吧。” 燃梦微怒嗔道:“哲雄大哥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谨小慎微,这头猪确是需要看护不假,但以本姑娘瑜伽秘术的轻功造诣,想要自保还不是再简单不过?” 杨琏真迦对她耐性可谓极好,还是说道:“陛下这般安排,总还是有其道理,他雪国社稷何等广袤,高手极多,容不得懈怠。哲贤子侄此次前去的纯阳宫,相传其掌门李忘生便是九层圆满境的绝世高手。” 燃梦眼神一亮,也不顾了马车内的浓郁空气,扭过头来惊奇道:“九层圆满?国师您也只是九层上段,他们掌门竟有如此厉害?那本姑娘要去找这什么李忘生拜师学艺!” 杨琏真迦也不恼,只是和蔼笑着道:“拜师倒是容易,只是一旦拜入他纯阳派,就要做道士从此清心寡欲,想要再见哲贤子侄一面可就难了。” 江哲贤与燃梦乃是一对,二人年纪虽有些差距,但也是相互倾慕,感情甚笃,也就是燃梦渡洋来到暹罗皇室后,两人双修合练瑜伽密乘。 燃梦听得出杨琏真迦笑她,于是撒娇道:“国师,连您也笑话我!”她转念又看向远边,默默念叨着:“也不知哲贤此次上了华山,境况如何了,那个李老道总不至难为他吧?” 杨琏真迦道:“藤原家高手尽出,不论他纯阳宫如何龙潭虎穴,只求全身而退还是不难,殿下莫要担忧了。” 燃梦放心下来轻缓点头,余光却看方仇正上下打量着自己,昂首怒道:“你瞧什么瞧,姑奶奶可是你能看的?快把你那猪头扭过去,不然叫国师把你绑到车尾巴上拖着走!” 方仇收了眼神,也并不答她的话,只自在地背靠着身后闭目。他这人本就没那么蠢笨呆滞,因做皇子时地位高崇,故而也只在女人身上动心思。而这会沦落至此,已不容他再像先前那般舒适了。 过了几日,马车已至燕京城下。此城地跨两河,又离海极近,其规模建筑相比上京也不差上许多,故而雪国朝中一直有迁都之意。 入城前燃梦特意逼迫方仇下来奔跑一阵,衣服也换了件旧的,为防他人起疑。 但方仇肥硕的身躯已和半残并无区别,又哪能剧烈活动,跑不出两步便气喘如牛,气得燃梦上前狠踹了他两脚。 进城后杨琏真迦将细布包裹的玉玺交到方仇手上,对他讲,二人就在不远处听着,叫方仇可莫要耍些花招,方仇点头如捣蒜,直言不敢。 于是燕京州府的大门被叩开,府里的家丁将他带到州牧面前。 州牧见了方仇很是惊喜,将他好生请进后厅。 于是方仇讲起那日被歹人掳走,南下时寻了个机会逃脱,几经辗转奔波至此,望州牧助他返回上京。 州牧更是大喜过望,直言身为地方要员,护送殿下回宫自然是分内之事,当下火急火燎牵来马车,带了几名家臣就出了城。 雪帝身死,二殿下失踪之事天下皆知,而大殿下希不希望二殿下回宫,可就未可知了,此行将方云偷偷带到大殿下面前,可是个千载难逢的立功示好的机会,州牧心中暗暗想着。 马车自北城而出,州牧心中急切,唤车夫连鞭挥舞,在官道上奔得飞快,实在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忽然间马车缓行下来,州牧不悦问道:“怎么慢下来了?” 车夫自外边说道:“老爷,前面有人拦路。” 州牧顿时气急,斥道:“将他赶走不就可以了?”说着掀开丝帘探出头来,前方一老一少两人。 他正欲开口,老者直冲而来分别抓上车夫和他两人咽喉,巨力强压之下,不等到窒息便见了阎王,周围的侍卫家臣见了,纷纷四散而逃。 老者正是杨琏真迦,只见其细长手臂摸向腰背,自身后有一道银色轮刃飞出,如长了眼睛一般依次找向几人后颈。 锋刃划过,空气中血雾爆开,途经一圈再回杨琏真迦手中,已变成了一道血轮。 燃梦对此等场面早已习以为常,走上前来说道:“国师,这几个小鱼小虾还值得您使轮子对付?” 杨琏真迦无奈宠溺道:“殿下,老夫再讲一次,此轮名为天道苦。多日不曾杀人,它也需用鲜血浸润。” 这时马车内方仇探出头来,已是两股战战。 杨琏真迦见他这样更是满意,说道:“小子做得不错,只要你今后安心做个傀儡,性命可保无忧。” 自此三人重返燕京城,方仇按燃梦同他所说,于州府内招来城中百官,拿出玉玺,称上京城内方云手刃父皇引发宫变,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奔逃至此,而来到燕京城,州牧本欲护送他回上京城,却遭方云所派之人毒手,眼下正是要筹措兵力回归故园,为皇室将这孽种扫除。 说到此处,百官虽是半信半疑,但碍于其皇子身份,以及那块如假包换的玉玺,也难开口有所质疑,只是其中部分人已生了出城禀告大殿下的心思。 之后的几日,杨琏真迦将带头质疑的几人杀了,又杀了城中数位守将,抬升收揽其本来下属作为亲信,这才算是稍维持稳定下来。 只是这样虽是表面维稳,但城中信鸽送飞不停,也有人悄然出城欲向上京禀告,毕竟到时上京的殿下平了反,也算是通报有功。 而城中的燃梦和杨琏真迦似乎对此也并不在意,任由着人出城也并不加以手段。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同一时间上京城中,方云收到飞鸟传信,不怒反笑,燕京城常驻守兵仅数千人,又能掀得起什么风浪,倒是老二主动现身,省了他再寻觅的功夫。 只是他这般做,是受了那一老一少指使?方云不屑多想,只要杀了方仇拿回玉玺,他们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只是那妖僧武功高绝,还是要请少林的高僧前来相助。 情势不容有缓,方云亲点两千轻骑,数万精兵南下赶赴燕京,同时飞鸽书信送往少林。 ———————— 另一边的安州城中,陈晌找到方羽季夜二人,密谋一阵,说当年的同窗现如今在燕京为官,和他互通有无,昨日传来飞书,方仇带着玉玺现身燕京,以扫清皇室孽障为由,现已在燕京城中站稳了跟脚。 季夜听罢不禁冷笑,说道:“二殿下将自己的所作所为,描述得还是清清楚楚,不过这孽障二字,确实不假。” 方羽沉思着不语,良久才抬首问陈晌:“燕京城常驻的守军,大抵是多少数目?” 陈晌眉头挑起,答道:“回殿下,在您来前安州城中常驻精兵只几千人,而燕京作为南边第一城,约有万数。” “就算是城中军民共筑一心,仅万余兵力又如何成事?再者以方仇的猪脑,怎么能做得到这些,定是将他掳走的那两人的手笔。”方羽仍低首说道。 陈晌试探问道:“那依殿下之意?” 方羽抬起头来:“看来已很显然了,那日的僧人和女子应所属暹罗,掳了方仇和玉玺是要让他作个傀儡,趁机借此侵占领地。” 他突然一拍季夜肩膀道:“季兄,林前辈近日有何打算?不知能否前去燕京一趟,抢回玉玺?不论前辈有什么条件,在下尽量满足便是。” 看着方羽灼热目光,季夜略微迟疑说道:“好,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我这就去和师叔商议。” 不想林眦睚听罢后不屑冷哼道:“方羽那小子的算盘打得倒是响,可是老夫如今无欲无求,他那些银子又算得上什么,老夫劝你小子也莫淌这趟混水,武功早日大成可比什么都要强得多了。” 季夜心中一暗,还是说道:“我心想到时他登了皇位,也可助我恢复李灼华的身份,抑或是。。。故而早先我已和他结缔约定,倾力助他登位,若是得了玉玺,也会是极大的助力。” 林眦睚沉吟道:“李灼华么,方羽小子果真这么说?”说着他轻叹一声又道:“也罢,那便随你去一趟,只不过让那小子可别指望着今后就此赖上老夫,老夫这辈子就从没有依附于皇室的道理。” 方羽听后大喜,特来拜访,鉴于林眦睚不求金银,当晚招来数位女子留宿林眦睚房内,林眦睚对此也是欣然接受。 经了陈晌点拨,其猜测方云收到消息后该会即刻出兵南下平反,于是刻不容缓,转天季夜与林眦睚即刻出发,一人一马向东北方直奔燕京而去。 这数千里的路程两人一路奔袭,换了足有三匹马,不出五日便至,这已是极为恐怖的神速。 待到漆黑夜里,两人远远地瞧见燕京城已在眼中,只是前方还隔了一片绵长的树林,两人决定步不停歇,穿过这片树林后沿城墙之外攀爬潜入燕京城中,以林眦睚武功自然是小事,而季夜包裹中则带有动身前方羽为他所备的铁制钩索。 两人正于林间疾驰,林眦睚侧耳细听着,手掌前伸虚按示意停下。季夜不解之际,林眦睚已从马上跳下,嘴上道:“快下马,前方林中有人。” 林眦睚五感之敏锐,季夜不疑有他,下马跟在其身后,两人于远处驻了马,借夜色隐遁着身形,不多时前方果然听到林间的悉窣之声。 季夜循声望去,这林间竟是乌泱泱足有几十余众,正分散着等着什么。 借着月光悠悠,季夜看见那群人皆身着红衣,背后印有樱花印纹。 他深深的记得,十年前夔州时暹罗国兵就是这等装束,回想起这些,他的呼吸逐渐粗喘。 两人走得再近些,只听前方的几人说着:“咱这么多人风餐露宿多日才赶到燕京,不想好不容易到了城下,竟还不放人进城,实在是大大的没道理。” 另一人劝道:“陛下念着燃梦殿下身边唯有国师一人,担心着她安危,特意派遣了咱这些人前来护卫,老弟进了城后还是谨言慎行,若是被燃梦殿下听着了,下场可惨不忍睹。至于进城么,燕京这会还并未完全掌握在手,咱兄弟们身穿暹罗装束,又如何直接进城呢,还是要待到夜里悄然而入。” 燃梦和国师,这指的便是那日的女子和老僧?季夜心想。 开始那人哼道:“陛下智谋无双,极为善于出其不意千里突袭,过不了几日这燕京城便会落入我暹罗之手。” 那句‘千里突袭’季夜听得犹为刺耳,手中长剑紧握但还是忍住。 就在他出神之际,林眦睚如鬼魅般找上一个落单的暹罗人,从后一把抓上咽喉,捏断脖子,使其发不出任何声音。 回过神来,林眦睚已拖着那人尸首而归,对季夜说道:“这人身形同你相差无几,你就换了他这身衣着混在他们中间进城。”说罢已转身消失于夜色。 季夜看着倒地的尸首一阵无奈。也罢,去到那个燃梦身边也便于找寻盗走玉玺,当下扒了那尸首的红衣穿在自己身上,确实很是合身。 趁着等待入城的功夫,季夜在脸上抹了些脏土炉灰作伪装,这也是他和曲灵学的一些小手段,毕竟燃梦曾见过他长相。 不多时远边的城头之上燃起一丛分外鲜明的火炬,就是提醒城外人可以入城的信号了。 众人都亢奋起来,毕竟这些时日舟车劳顿,盼的就是入城得以歇息。 于是季夜混在人群之中趁着夜色悄然入城,果不其然一路进到州牧府邸之内,只是燃梦和其人口中国师未曾现身。 夜已极深,经了几日奔波季夜也疲惫得很,跟着暹罗的众人睡下。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一十八章 转天晨间,众人于前院集合站定,燃梦正和杨琏真迦抱怨着,说有国师您时刻在身边看护,又能有什么危险,哲雄大哥派来这些人武功稀松不说,昨夜还吵得她睡不好觉,实在恼火得很。 季夜全程低着头不敢直视她,所幸头顶的盔沿宽大,旁人在前方看去,根本瞧不到他正脸。 而这时从院外急匆匆跑来一名探子,来到燃梦身边说道:“殿下,前方有探子传报,雪国那边,方云已陈兵数万于城北百里外,正驻兵整顿,不知何时会有动作。” 燃梦点头道:“很好,你再去告知钱将军,整兵时刻紧盯其动向,待他兵临城下,及时从各方向围攻,可绝不能让那方云逃了。” 探子躬身行礼,领了命转身离去。 待到了午后,果然传来了北边有大批敌军来袭的消息,燃梦与杨琏真迦二话不说将方仇带上北城城头,同时调用已完全掌握在手的城中守兵,显然是早已做好了应对之策。 季夜也跟随着登上城墙,众人分散站成一道横列,而季夜恰好就站于燃梦和杨琏真迦身侧,心中已是叫苦不迭。 过了一个时辰,远远的,自地缘边现出一道黑点组成的长线,很快便摊成黑压压的一片,正浩浩荡荡朝燕京城直冲而来,其后尘烟大起,如浪潮奔涌。 季夜还是头次见到此等场面,心中不禁暗自震惊,面对上这样规模的精兵军队,无论是何等高手也仅能自保避让,若是做困兽之斗,单单一人之力迟早会力竭而死。 不多时黑云兵临城下,领头的正是身着皇袍,头戴金冠的方云。而距他身边最近的,除了一位未见过的苍老僧人外,还有位领军之将,此人名为赵一方,官居从二品,是为镇军大将军,此行随方云南下平乱,乃是一极肥的美差。剩下的两人季夜很是相熟,自是点苍上人与法正。 因骑兵不便攻城,故而阵前也仅有一小队轻骑相护,余下后方的尽然是重甲的精兵,在季夜看来有如黑云压城,极富迫势。 城墙之下只看那位苍老僧人伸手搭上方云肩膀,方云其声立刻变得如洪钟般响亮,令城头上甚至城中的许多人心头一震。 方云说道:“燕京城中,军民百姓们听着,孤乃我雪朝太子方云,今日前来,绝不为与我朝百姓为敌,而是近日我朝宗室逆贼潜入城中,此子于上京时将先帝亲手杀害,甚至勾结敌国意图谋反,实在罪不容诛。” 其顿了顿又道:“城中军民莫要受了逆贼蛊惑,今日我方云替天行道,为宗室扫除逆贼。开城门者,赏银万两,最先斩下逆贼首级之人,即刻封王。” 他话一说完,城中已有了些沸腾事态,燃梦几人手段本就是强行压制掌控,城中有异心者甚多,经方云这一番话更是有所煽动。 方仇听罢,身形不自觉颤抖着看向燃梦与杨琏真迦二人,就算他再不学无术,也大抵知晓城中守军远远无法抵挡城外精兵。他本就没有什么远大抱负,只愿享受着淫奢生活,可这会兵临城下,性命就要不保,又让他如何不惊惧。 燃梦并未理会他,只是微眯起双眼看向东西方的更远处,拳头紧攥,显然也是紧张到了极点。 随着城下方云大手一挥,从阵后方抬出几架云梯,方仇全身更是抖如筛糠,如救命稻草般抓上燃梦小臂,颤声道:“这,这该如何是好?” 燃梦本集聚着精神,经他这一抓被吓了一跳,皱起眉来厌恶地甩掉方仇,怒道:“安静点,今日若死,也是本姑娘跟你一起死,怕什么?” 她说着再重新看回远方,眼中不免也现出焦急神色。 季夜随着她目光看去,天边除了午后的耀日外别无他物,而就在他疑惑之际,忽然间一条长长的红线从地边冒出,从东西两边缓缓延申至城北四周各处,正全速迫近,其声势远远比方云所领军队浩大得多。 季夜在城头上看得清楚,组成那红线的正是身披染红重甲的精兵,所属的想必正是暹罗了。可燕京乃是雪国腹地,又为何能有这等数目的甲兵在此包围等候?季夜百思不得其解。 而燃梦自然也看到所设的伏军包围及时现身,神情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 远处的乌泱泱的大片兵阵愈发接近,战鼓声起,连带着地面震动发出‘咚咚’之声,传入方圆十里内每人心头。 雪国兵阵之中已有些不安的攒动之声,领军将领赶到方云身边通报道:“陛下,自东西两方向有大股甲兵袭来,已成合围之势,望陛下定夺。” 方云转头看向滚滚尘烟几乎已近在眼前,心中惊慌之下还是发出指令:“传我号令,全军调转迎敌!” 号鼓声起,盔甲碰撞的‘叮当’声振聋发聩,转瞬之间与红甲暹罗军就在这荒野之上短刃相接。 只看杨琏真迦仅凭一只劲手紧抓城墙滑下,无视着周遭众兵直奔方云而来。 燃梦看向两侧,出手前指,城头上暹罗国中的众位高手一齐挂上钩索,随杨琏真迦跃下城墙。这其中修为超七层的高手仅有三四人,余下皆是五六层内功修为的二流高手。 季夜自然也属暹罗高手之列,跟着众人来到城下,方云阵中没有围困众人之意,周遭除了一小队骑兵之外,唯有点苍上人,法正以及那陌生老僧相伴左右。 杨琏真迦摸向身后,自其腰间飞出一金一银两道轮刃,齐齐如长了眼睛一般飞向方云而去,目标直取其项上人头。 其所使两轮名为‘天道轮’,金轮称天道欢,银轮称天道苦,此时为力求速杀方云,自是全力运使两轮击出,眨眼间已至方云眼前。 方云身侧老僧精目一睁,双手持金刚禅杖迎上两轮发出‘叮叮’之声,替方云挡下这一击,天道两轮依原路线弹回杨琏真迦手中。 杨琏真迦冷冷道:“中州佛教的秃子真是如块狗皮膏药般难缠,敢问阁下是少林哪一院的首席?”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一十九章 杨琏真迦冷冷道:“中州佛教的秃子真是如块狗皮膏药般难缠,敢问阁下是少林哪一院的首席?” 老僧禅杖驻地,单手合十道:“老衲罗汉堂首席,法号玄语,玄刻方丈正是贫僧师兄,久闻密教高僧武功超绝,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杨琏真迦老眼眯起:“好,既通报了名号,那就和你少林认的主子一同受死!”说着双轮再出,自身也随之前冲迎上玄语,两人就此战在一处。 如此一来,方云身侧高手仅剩下了点苍上人与法正两人,而季夜以及周遭的暹罗众高手正做合围之势。 这也正是燃梦临时想到的点子,既然她自己站于城楼高处不需保护,那便让国师缠住武功最高的玄语老僧,再让这十余位高手直取方云性命,这在原本的计划中本是没有的。 点苍上人和法正拦在方云身前,分别面对六七人,周遭邻近的兵士也试图阻止,但收效甚微,最终只能手持长刃让出空地将众人团团包围。 季夜随着几人围攻着法正,他这会改换了衣着,并不担心被人依着面相认出,只是刻意控制着用出稍弱的阴诀内力,不引起法正注意。 而暹罗的其他高手为求刺杀方云,当下已是不顾了性命的勇冲上前,点苍上人与法正先行分别击杀两人,趁着这等时机已有几人来到方云近前。 争斗的两方都算是仇敌一类,季夜自是乐得两方相争。 方云惊慌之下,赶忙钻到人群之中,拉过身边军士挡在身前替他受死,样子很是狼狈。 这时荒野上的两军已乱战混作一团,暹罗军层层包围之下,雪国军败势已显。一来暹罗军数目有三倍之余,二来其一鼓作气,前冲之势勇武非常,相比之下雪国军调转阵型,气势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雪国军阵中赵一方见遭敌人设伏,今日这数万人就要不保,急着吼道:“两位高人,快护着陛下突围离开!” 方云领军的经验显然不足,此时已慌了神,直愣愣地点头翻身上马。 点苍上人与法正拦下前来刺杀的几人,也紧随其后上马,身后百人的骑兵护卫为他们的陛下开道先行,由雪国的两位高手殿后。 众人就这么护卫着方云向层层乱战阵团外突围,也全然不顾了有许多雪国兵也被冲倒践踏于马蹄之下。 玄语眼看着方云已在众人掩护下突围,手中禅杖震开天道轮,展开轻功就此也朝方云方向遁走。 金银两轮再度回手,杨琏真迦虽有心追击,但碍于乱战的人群太过密集,想要追上方云也是不能了,于是手上双轮飞出,疯狂收割着雪国军。 方云由众人护卫着总算从侧方突出重围,身边的骑兵仅剩了十余人。 他望向身后,哪怕在短时间内回缩着阵型,但人数悬殊之下,大批的雪国兵士正如割麦子一般倒下。 方云心中屈辱无能的怒火燃起,用力一拳打在马背之上,扭头冲身边赵一方怒吼道:“为何,为何如此庞大数目的敌军会在我雪国腹地出现?你们,你们拿着富足的饷银,竟是连眼睛都不长的吗!” 赵一方立即下马单膝而跪,慌张道:“陛下,臣也实在不明,南方边境并无任何异样。” 他回首看向乱阵中,仍有暹罗兵正紧步追来,他再看向方云急道:“陛下,无论您回京后如何处置微臣,但这会仍处于险境,还是要先行脱险为妙。” 提到这些方云心中又是一惊,收起了怒意,不再纠结,转身向更远方向远逃。 而在他身后,雪国数万的鲜活生命就正在荒野之上被逐步蚕食,爆开,陨落,最终逃离包围者不足百人。 季夜跟着暹罗高手于敌阵冲杀,他心念着幼年时的屠城血仇,于是不只诛杀雪国兵士,避开暹罗其他高手视线,手中长剑肆意轻巧挥舞,悄然带走无数暹罗兵性命。 自这日前,季夜虽已杀过不少人,但也并非出于自愿,而这时,眼看着梦中再熟悉不过的红衣装束,他心中也再没有了先前的那般障碍,不多时间双眼已杀得血红,全身浴血。 而这时众人身后城墙大开,城中守军如潮水般涌出,竟是出其意料地开始团结。 眼看着大殿下率大军亲至却也败落遁走,那还有什么好说?城中原本持迟疑态度甚至有意配合方云拿下逆贼方仇的守军,立刻跟随着冲出城门杀敌,以示忠勇。 如此里应外合之下,雪国军再无反抗之机,军阵中央近半数的雪国军丢盔弃甲纷纷投降,被压送着回到城中。 城外荒野之上逐渐趋于平静,这时天色已近黄昏。 就此,暹罗人完全占据了燕京城,燃梦口中的钱将军指挥着兵士于城中安顿下来。此人名为钱方仁,乃是暹罗国中头号大将,此次率军支援燕京,便是由他统领。 季夜也不知这结果对方羽来说是好是坏,心中只念着玉玺,燕京城内事态趋于平稳,季夜担心着再不动手,恐怕盗走玉玺的机会便一闪而逝。 于是待尘埃落定后,季夜悄然去往燃梦所居的州牧府邸之内,刚落于院墙之内,耳边忽传来阵阵琴声,这琴声甚是悦耳,比那日明月楼上曲灵弹奏可好了太多,与其玉笛之音倒甚是相匹。 这应就是燃梦弹奏了,季夜心想。 跟随着琴声愈近,季夜透过窗间看去,果不其然正是燃梦面朝着门外抚琴,望着她背影,季夜这才感到此女有着不输苏不予以及曲灵的独特风情,一时间竟听得入神。 待一曲作罢,恰好院前也有了动静,季夜从院中躲到屋外的一处柱子之后,正看到方仇被人簇拥着从院外走进,其手上捧着一个比人头略大些的木盒。 这盒子季夜曾见过,正是那日燃梦在崇政殿梁上手拿的那只,而盒子里的,想必就是那传说中的传国玉玺了,季夜心想。 刚刚经历大捷,也正是镇定收买民心,以示正统的绝好时机,方才于民众面前时,方仇手持玉玺称暹罗友邦相助,重创宗室叛逆,今后收复雪国各境,重回上京夺回皇权。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二十章 只听燃梦似是在屋内站起,抱怨着说道:“怎么这么晚才办好,那些愚民蠢兵,他们的大殿下既都已灰溜溜地逃了,这会随便说什么他们还不是深信不疑?再拖得晚些,晚间该赶不到乡间住店了。” 钱方仁上前一步,正欲开口,燃梦又紧接着道:“死肥猪,快将玉玺拿过来,许你摸了一会,就真当是你私有之物了?” 方仇走上来递出盒子,腾出一手来就要趁着机会摸上燃梦玉手,和她肌肤已有了接触。 燃梦接过木盒,她心思本就已飘飞出城,被他这么一碰惊得一跳,怒然拍落方仇肥手。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季夜从柱后急窜而出,眨眼间便来到燃梦身后,周遭的众人来不及开口提醒,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季夜出手抓上木盒。 而就在这时,从进院的众人身后突然钻出一人来,正是杨琏真迦,只见其一条如猿猴一般的长臂抓向季夜咽喉,就欲取他性命,这显然是有所预谋。 季夜武功虽和杨琏真迦相差甚远,但这瞬时的反应还是天下第一等,眨眼间身形后仰,躲过杨琏真迦的一抓,同时连带着从燃梦手中抢过木盒,转身就逃。 杨琏真迦见一击不中,身后双轮即刻飞出,经两路于终点汇聚,同时斩向季夜后脑。 季夜一回头正欲拔剑相迎,却因手上这颇为沉重的木盒慢了一步,眼看着天道两轮已近面门,季夜心中一慌,下意识就前举木盒以作抵挡。 可以预见到这小盒又如何抵挡天道轮的锐利锋刃,只是季夜来不及细想,木盒里装的可是玉玺,杨琏真迦竟舍得将它劈成两半? 季夜下意识地闭起眼睛,却听面前‘噌’地似是金属摩擦之声,再睁了眼看到一道寒光闪过,乃是一柄长剑如奔雷电闪自上而下穿过两轮,由剑柄处将两轮卡住落于地面失了劲力。 逃过一劫,季夜紧张地急喘着气,抬首向长剑来时方向看去,出手的正是林眦睚,这也是季夜能有胆量现身抢夺的底气了。 林眦睚傲然立于屋顶之上,目光紧盯着杨琏真迦,嘴上却是说道:“小子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这说的自然是季夜。 季夜对林眦睚的安危并不担心,于是听了林眦睚的话携着木盒转身就逃,轻松跃过院墙,跨上预备好的马匹急奔而出。 既有了师叔拖住杨琏真迦,那也再无人可以轻松将他擒住。 感受着身后震动,想必追兵不少,季夜手中缰绳抽动不停,一路奔逃来到西边城门。 城中看守远远看到异样,想要关闭城门已然来不及,季夜连出数剑斩杀拦路看守,就这么夺路出城。 既出了城,便再无人能够阻拦,季夜心中不禁暗自窃喜,此行当真算得上是遂心如意。 驾马来到城外的树林前,季夜还是足够警惕,回首望去背后无一人追来,紧绷心弦正要松开,不经意间余光似是看到燃梦正站于城头之上,季夜定睛看去,果真是燃梦没错。 只看她面朝季夜玉手轻摆,嘴角轻蔑扬起,神情间充满戏谑嘲弄,就此转身离去。 季夜燃起不妙的感觉,想到什么一般,低头打开手中木盒,果然,果然木盒中装的哪里是什么传国玉玺,分明就是一块提前挑选过的,大小和玉玺大抵相同的破烂石头。 难怪会有如此顺利,季夜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再看向城头方向不甘地紧攥拳头。 这女子知晓自己李灼华之名,眼下又遭了她的算计,季夜心头一阵不服输的怒火涌起,又怎能就这么算了? 想到方才她在院子中说起,若是方仇他们拖得再晚些,就要赶不上晚间住店了,可见其也刚好将要出城才对,不如趁着其出城时将其抓住,逼问玉玺之所在,或是玉玺就在她身上也说不定。 而她一介暹罗国人,在其他各城形势还未有所进展的情况下,无论如何来想也都是要向南回到暹罗。 季夜扭转马头,来到南边城门远处,钻进树林追了好远一阵却没有燃梦的踪影。 于是季夜转念又是思索,燃梦既然发觉自己潜入府中,特意设下了陷阱,那又怎会不经意说出将要出城的消息?该是她并没有出城的计划,亦或者是就算其所言为真,也并不会被我发现? 眼下短时间内既然不能入城验证,北方也还散落着雪国的败军参将,那也只能去往最后的一种可能,东边城门了。 盘算着时间,季夜没有在城门处停留,而是驾马沿官道而行。因城东方向临近着群山,所谓官道也只是盘山而行的小路罢了。 季夜暗想依这条路再要向南行可是要绕上个极远的弯子,心里已做好了改换妆扮重回燕京城寻找的准备。 但他如今也算是个谨慎之人,哪怕是如此也还是驾马在山路之上疾驰着,好在路途虽蜿蜒曲折,但也没有什么岔路扰乱判断。 一路行了许久,正当季夜心生迟疑犹豫,有意调转马头之际,前方的一条长路上忽然出现一个渺小身影,同样驾马而行,只不过不似季夜这般急奔。 这人身影很是熟悉,季夜心中一动,更是加速急追,眼前驾马之人愈发清晰,身形窈窕,随身下马匹颠簸如黑猫般跃动,不是燃梦还能是谁? 季夜大喜过望,自己所想果然不假。 随着他逐步逼近,前方燃梦也有所察觉,回首一望见竟然是季夜追来,面色大惊,但转瞬也就回了身,一夹马肚沿路狂奔。 两人两马就这么你追我赶,开始了长时间的追逐,一个时辰过后,已在这山路之上行了好远好远。 因着山路实在崎岖,两人距离时远时近,而季夜身下马匹因临时准备,稍差了些,方才又赶了不少的路,长久奔袭之下疲态已显,与前方燃梦渐渐拉开距离。 季夜见这样万万不可,心中急切,于是眼看着前方一道曲折的人字形长坡,猛踩马背腾身而起,就这么弃了马借力上攀,直冲燃梦而来,身下马匹受力之下身形一歪,跌落深谷之中。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二十一章 燃梦陡然间听到下方马匹嘶鸣,回头一看却见季夜已腾空而至,伸手就要抓上她手臂。 燃梦见状附身一躲,但还是被季夜抓上衣袖,于是她当机立断一缩双肩,黑纱外套自肩头滑落,同时手抱一个木盒,也腾身而起落于高处一处巨石之上,剩了季夜手握留有余香的黑纱落于马背。 见季夜竟有如此难缠,自己的行程也算是就此耽误了,燃梦颇为气急败坏地怒道:“李灼华!你这家伙是怎么追来的?怎就像个赖皮虫一样阴魂不散?” 她边说着,动作也不敢丝毫停下,借着周遭的藤条细柳向上攀行,这可比骑马走官道要便捷的多,只是离正常的路线愈发远了,但她这会为了摆脱季夜,也顾不得这些。 季夜见她避开了大路,也即刻下马奋起直追。 因燃梦手抱着木盒的关系,以单手攀援终归不便,确定了季夜也弃了马追来后,重归于山路上展开轻功全力奔逃,两人就此各自丢弃了马匹以脚力追逐。 燃梦平日里所修多半是轻功身法路数,对敌并不擅长,但展现出的轻功却远超同等,饶是季夜修为胜过她一筹,这才不致被拉开差距,但也坚持得很是辛苦。 两人疾奔一阵,燃梦见季夜依旧咬紧不放,不禁又吼着说道:“那日在皇宫中不杀你,已算是给了你恩赐,不想你这厮非但不领情,反倒今日来恩将仇报,稍后等国师他们赶来,定抓上你喉咙将你整个脑袋拧下来!” 季夜在她身后说道:“那这样说来,方才的偷袭,可是另一番恩赐?你怀抱的木盒其中之物,恐怕就是真正的玉玺了吧?只要将它交给我,我便饶你一条性命,也算是还你一个恩赐了。” 燃梦心中冷哼一声,说道:“那可要看你追不追得上本姑娘了。”说罢再度加快速度奔行。 季夜在其后咬紧牙关紧追着不使其脱离视线,将体内阴诀心丹内力也一同调用,算是能勉强跟上。 两人你追我赶又过一炷香时间,燃梦全力爆发之下,体力和内力都有些不支,但她感受着身后季夜仍不放弃,还是勉强支撑着,只是显然已坚持不了多久。 而季夜阴诀心丹中内力早已空空,另一颗阳诀心丹也近枯竭,但以他长久苦修以来的坚持与耐性,脚下步伐速度依旧不减,和燃梦的距离愈发接近。 就在燃梦濒临崩溃之际,眼前正有一道悬崖,这也给了燃梦一个就此停下来的理由,她临在悬崖前逐渐缓速停步,正停于悬崖边上,转过身来正欲开口,季夜却已来到她身后,伸手就要夺下木盒。 慌张间燃梦欲要闪躲,却被季夜手掌一拨,木盒就这么抛飞而出,于空中打开,其中丝布包裹着的玉玺也就此摔出跌落。 两人目光齐齐看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只看那玉玺穿过崖边树丛,绸布最终挂在一条歪脖子树上。 季夜目光定格,不禁松了一口气,而趁他这一刹那分心的功夫,燃梦眼中露出阴狠神色,从后用力将他一推。季夜身形一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崖下倒去。 就在这危急关头,不知是下意识还是有心也要拉燃梦一同陪葬,季夜一把抓上燃梦手臂,随着燃梦一声惊呼,两人就这么失去平衡于崖边跌落。 耳边呼啸风声刮过,处于身下的季夜最先感到了背部撞上硬物,正是那棵歪脖小树,其本来能够承接季夜重量,但随着燃梦身体也重压在身,‘咔嚓’一声,小树应声而断,两人连同玉玺再次下落。 而就在季夜被压得七荤八素时,燃梦以她那神奇的瑜伽密术,于空中腾挪抓上包裹玉玺的绸布抱在怀中,但不管她身法如何灵动,还是抵不住下落之势。 两人面对面几乎紧贴着,这一霎那季夜脑中空空,望着燃梦出神。 ‘噗通噗通’连续的两声落水声起,季夜只觉全身浸入冰冷水中,但他这时心中唯有庆幸,这么高的悬崖若是直落于地面,怕是要摔个粉身碎骨。 因幼时常泡在溪水中的缘故,季夜的水性极好,迅速浮出水面大口呼吸着,再看不远处燃梦也一样露出水面,甚至已朝远离他的方向向岸上游去。 惊异于她的水性也异于常人,季夜转身也上了岸,定睛再看向四周,他两人这会正处在崖下深谷中的一处溶洞之中,中央有一水潭,上方有一宽大的洞口,二人正是在上方从这洞口跌落。 但眼下周遭环境如何也并不重要,不顾了全身湿透,季夜绕过水潭闪身来到燃梦身前,一把抓上其手中包裹。 燃梦自然不会放手,死死将包裹抓在手中,二人拉扯一阵,季夜的力气还是强过她太多,最终将包裹抢到手中,燃梦上半身子也被带得向前趔趄。 正当季夜打开绸布包裹,摸寻端详着玉玺是否完整时,耳边却突然传来燃梦的大哭之声,只听她哭着说道:“给你给你,给你好了呀!” 季夜终于拿到玉玺,本来转身就要离去,但经她这么一哭一闹竟是愣住,转身看她上身只剩了件长衫,已然是全身湿透,衬出她绰约的曼妙身姿,楚楚可怜的样子令季夜顿时心生怜悯。 燃梦哭着又说道:“你这人就知道玉玺玉玺,为了你辅佐的那位三殿下就值得那么拼命?此番路上耽搁了,见到哲贤的时间又要推迟,他在青州该等得心焦了。” 季夜听‘哲贤’二字很是耳熟,思索了一番想起原来是那位暹罗平等王,听她这么说,该是她两人乃是一对?那燃梦提起他也是顺其自然了,于是低头对燃梦说道:“那你现在可以走了,我说了只取玉玺,并不要你性命。” 听季夜这么说,燃梦哭得更是历害,指着两人掉入的洞口处气结说道:“那你倒是走呀,你倒是看看现在该怎么从这洞口出去?” 季夜沿她所指这才看去,两人所处的溶洞是从内蚀掏空,四壁都是光滑的岩层,毫无落脚之处,若要从洞口逃出,则必须要有人在上方牵引。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他不甘心再四望去,除了这上方的洞口之外,只有水潭连接的两道流水的通路,其中源头来水的入口十分陡峭,而下方出水的口子因常年流水冲刷,已形成了两人宽的出口,只是不知道通往何处,以及深处的环境如何。 季夜一时语塞,看着燃梦说不出话来,就连手中的玉玺握着也不再有那么激动热切,他转了身去到对面空地,将上衣外裤脱了等着变干。 两人这会也算是同处一室,燃梦唯一一件能够脱掉的外套被季夜扯了下去,也只能忍耐着湿透的衣服蜷缩在角落。 洞口之外天色已暗,两人长久追逐之下早已筋疲力尽,但彼此都不敢就此昏睡过去,季夜盘膝而坐恢复着内力,而燃梦双臂环膝时刻紧盯着他。 日月交替,晨间的一缕日光洒在季夜脸上,他睁开眼,不远处的燃梦已靠在了溶洞边上昏昏睡去,心中暗叹一口气,这等年纪未经磨炼的女子,韧劲还是差了些。 经了这一日,季夜的肚子饿得极了,溶洞中却没有半点可以果腹之物,水潭中虽有些小鱼之类,但也没有东西可以用来生火,心中又是一叹。 季夜不由得看向那下方的流水出口,心中已起了冒险顺流而下的心思,与其在这洞中苦等饿死,还不如寻求个生机出来。 于是不顾着衣物还有些湿润,穿上起了身便想出口走去。 不想这一起身露出了动静,水潭对面燃梦缓缓睁开了眼,看着季夜就要跃下出口的背影,声音嘶哑虚弱,但又急切道:“李灼华!” 季夜半个身子几乎就要倾下,陡然听到身后燃梦吼出那个他最怕的三个字,重心又向后退回,转身回看她。 燃梦气势不减,接着说道:“你是要拿了玉玺就丢了我而去?我,我告诉你,国师可对你来燕京再清楚不过,若是我就此失踪,人死在这荒郊野岭,那想也不用想便和你有关,国师必定会将你季夜就是当年失踪选子李灼华的消息告知羽皇,到时候你就算在这鬼地方逃出生天,也与个死人无碍了。” 季夜怒从中起,闪身上前抓上燃梦喉咙,睁大了眼问她:“我在你手中抢了玉玺,你活了命后再回暹罗,难道就不会将此事透露?不如我先将你掐死,也算是你比我少活不少日子。” 他说着牙龈龇起,手上用出狠劲掐住燃梦咽喉,已是动了杀心。 燃梦泛红的手掌猛拍季夜手臂,虚张着嘴巴费力地说道:“今日你只要将我带出这地方,玉玺你尽管拿走,我也绝不会为难你,总比你和我两人同归于尽要,要好得,好得多了。。。” 话到最后,燃梦已然气竭,最后几字断续着才勉强说完,她本就极为虚弱,五指紧扼之下近乎到了窒息的边缘。 季夜听了她这番话思索着心软下来,感受着对方反抗的力气渐弱,逐渐松开了紧扣咽喉的手。 燃梦得了缓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喘息起来。 季夜这才发现,对方脸上、脖颈处全都泛起着不健康的潮红,季夜俯下身来以手背碰上燃梦额头,当真是烫得吓人。 他心想应该是经了全身湿透的这一晚,染了风寒热病,也难怪她要我也带着她离开了,在这地方没有半点东西可以进肚,只会越发虚弱,又哪来的力气再走下水流呢。 思索间手掌被燃梦奋力拨开,她羞恼怒视着季夜说道:“谁准许你碰我了?”说着眼中隐有泪花闪烁。 季夜这会心也软了下来,无奈道:“你发热成这样,怎么还这样嘴硬?也罢,在这里待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本也无心杀你,只要你按方才所说去做,我便试着也带你一同出去。” 季夜脱了长衫绕成一道环供燃梦抓着,先行淌下水流,燃梦紧随其后。 不多时间周遭已是一片漆黑,季夜手举着火折子,两人缓步前行,穿过一条极为冗长的通路,脚下的水流也随着通路变窄流速加快。 燃梦跟在季夜身后摇晃欲倒,仅靠着抓紧长衫才可以稳定身体,随着水流湍急,时不时还会身体前倾碰上季夜后背,好在她和季夜关系剑拔弩张,每次触碰都令她清醒一次。 黑暗中忽然间季夜一脚踏空,向前倾倒跌进流水中,感受一番前方如台阶延展一般渐深。燃梦本就是摇摇欲坠,经这一拽更是浸入水中呛了好一口水。 周遭彻底黑暗了下来,两人就这么半游半飘顺着湍急水流向前,燃梦如火烧般的上半身子沾了冰冷流水,顿时舒服缓和了不少,但她心里也知道,这也只是短暂的刺激,之后的寒热会更加严重。 经过了漫长的暗岩凸起的曲折之路,燃梦的精神已近乎燃烧殆尽,完全是半昏迷着顺流而飘。 季夜担心燃梦安危,抓过她手臂揽在身侧带着她一同漂流。 又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哪怕季夜也快到了油尽灯枯的尽头,若不是有着水流愈发湍急,前方定然会有泄出的口子的念头支撑着,恐怕早就要心生绝望了。 忽然之间季夜隐隐发觉,周遭已不再那么漆黑深邃,胸口处的水流正反射着淡淡光亮,他意识到前方离出口的光亮已很近了,精神算是振奋了一些。 果然不多时间,前方露出了一小点儿亮光,由远及近逐步变大,季夜伸手挡在眼前,燃梦经了光线刺激,也朦胧醒转。 随着四周大亮,两人被汹涌湍急的水流几乎扔出,再度从高空坠下落入瀑布下方的深潭之中。 季夜浮出水面,见到高挂的日头放下心来,再看身旁燃梦不见了动静,暗叫不好,钻入水中,燃梦正昏迷了向水下沉去,季夜游过去将她带起,浮上水面。 水中昏迷中的人可谓比死人还要沉重些,季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带到岸上,对着她后背一通猛拍,将刚吞进去的水吐了出来,但仍是未醒。 季夜摸她鼻息还算平稳,便将她横抱着安置到了一处天然的洞中,他本想捡拾点柴火生起火来烤烤身子,但折子也因那时跌落浸了水无法再用,只能转身先去找些吃的了。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多时间季夜满载而归,摘了些野果子,又逮了两只兔子回到洞中。 吃了果子后,季夜想到燃梦那时没举着火折,她身上若是带了折子,应该没被浸湿才对,于是来到她身边隔着衣服摸索着。 感受着她柔弱无骨的软弹身躯,季夜不禁有些反应,但燃梦这会仍不省人事,他自然也是肆无忌惮,仅避开了重要的位置就乱摸开来。 季夜在其怀中附近总算摸到一根硬物,将它拿出一点来,果然是火折,还没来及拿出,却看燃梦悠悠醒转过来,微微睁了眼,看到季夜手正摸向她胸口之处。 燃梦一下子惊醒过来,忙蹬着腿向后撤捂住胸口怒道:“好你个李灼华,趁我不备,欲要做些歹事?本殿下今日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你得逞再碰我一下!” 她说着话中气实在不足,看上去很是色厉内荏,只是她也没再去细想,方才在水流中两人仅隔了湿透薄衣,已不知有了多少接触。 虽说季夜并无猥亵她之意,但怎么也算是被抓了个正着,当下有些语塞,只辩解道:“还不是担心着你寒热加重,想要生起火来给你烤烤衣服,我那只折子浸了水,便想着看你身上有没有带着,可没半分那点心思。” 季夜边说着,手指向燃梦胸口的那只火折子,示意着有他方才动过的证据。 燃梦一低头,也确实唯有那支火折子露出来半截,眼看着季夜伸出手来,她拿出折子放到季夜手中,身子也一歪瘫倒。 季夜打开火折,见其中内芯并未被浸湿,松了口气,出了洞口捡些柴火去了,从始至终,玉玺从未离他身。 生起火后,季夜在火边烤起了兔子,燃梦也凑近过来,借着火焰的温度暖着身子,但人仍很是虚弱。 不多时两人将兔子分食了,燃梦的状态这才稍好了些,靠着石壁一旁静静发呆。 季夜也恢复了几分精神,添着柴适时说道:“看了今日这阵仗,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何有如此众多的暹罗精兵能凭空出现在别国腹地,还请姑娘你来为我解惑一二。”他说着,双眼眯成一条缝看向燃梦。 燃梦听了他这问,仰着头嘴角扬起,哪怕仍是虚弱,也傲然说道:“同你讲了也无妨,这数目众多的甲兵自然是由海上水路而来,为了此次计划,我暹罗自造大批船只,用来运送兵士。自汴州北上至津州来回分三次运送十万精兵先行驻扎,分兵数十路绕过大小城镇,最终潜进燕京附近山中等待着时机。” 说着她顿了顿,季夜趁这个机会沉吟着:“水路?” 燃梦继续说道:“这样一来,由我与国师两人携方仇惹出事端,引大皇子急于出兵讨伐,这才有如此敌袭效果。只是被方云突围逃脱未能取下其首级,实在可惜。” “所以接下来的步骤便是借玉玺以及方仇二皇子身份,侵占各城,若有负隅顽抗者,便出兵讨伐。”季夜点头道。 燃梦轻笑道:“让你知晓这些也未尝不可,反正阳谋已成。” 季夜抬眼看她,几乎转而用质问的口气说道:“所以当年对夔州一事,也是如此由水路突袭而入,连夜屠城?”说到那‘屠城’二字,声音已有些震颤。 燃梦也料想他会有此问,竟是眉头皱起用尽了全力坐起身来,辩解道:“十年前的那桩事绝不是由我暹罗国所做!” 季夜怒从中起,前倾凑近了她几乎吼道:“如此说来,当年的那些暹罗骑兵,都是我凭空臆想出来的了?” 燃梦被他的反应惊得一怔,向后险些仰倒,回应着季夜说道:“李灼华,十年前我年纪尚浅,刚刚来到中州不久,对那时的时局布置我也并不清楚。” 季夜冷冷道:“我如今名唤季夜,李灼华早死在了当年夔州城中,还望燃梦姑娘牢记。” 燃梦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说道:“羽国与我暹罗边境交界有一守边将军,名为杨廷,这人十年前为守军副将,坐镇嘉陵。当年与其共事主将那人,名为李玉遥,想必你很是熟识吧?” 听到这个再为熟悉不过却又太久没有听到的名字,季夜心中刺痛,目光紧盯向燃梦冷冷道:“你若是再拿这一点打趣,我便立刻将你杀了,哪怕今后四处逃亡也也在所不惜。” 燃梦收了玩味态度道:“当年李玉遥于年关赶回家中,留杨廷副将独守边境,南方遍地山林溪流,这期间渡口以及各山路都有何人经过他算是最为清楚不过,那我倒是要问,为何出了这等事,其非但脑袋完好,多年来已爬升至东南三军总领,官职还不降反升?” 看季夜似乎若有所思,燃梦更是添油加醋说道:“依我看,当年之事,是羽国亲手所做,贼喊捉贼也说不定。”她也不知真相究竟如何,此时也只是随口胡说罢了。 她又说道:“况且我提醒你,那一夜过后,羽国借着这个由头发难,百般威胁之下割了襄州以南大片地域,其中包涵了好几处渡口。这样算来,我暹罗从中又得了什么好处?” “所以羽国亲手灭自己城池,从中又有什么好处了?”季夜立刻迎着反问道。 燃梦想来是心中早有答案,不假思索说道:“也许就是为了将你杀掉,从而屠你所在的一城人以作掩饰?” 此话一出,顿时在季夜心中引起惊涛骇浪,燃梦所猜测的这些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于内心深处不愿相信。 而燃梦根本不知当年欲取他性命之人是由羽国所派,就能有如此猜想,再结合着蹊跷诡异的副将杨廷之事,更是让季夜有所动摇。 “这杨廷如今所在何处?季夜急着问道。 燃梦答:“自然是两国交界,江陵渡口关内,其府邸家眷也就在其中。” 季夜似乎做出些决定,缓缓点头,又问道:“那现在该说说,是如何知晓我就是李灼华此人?那次你初次叫出名字时,可是从未见过我长相。” 燃梦长舒口气说道:“怎么,你很在意?如今和你讲了倒也是无妨,老皇帝所带的那些老仆之中,有位姓苏,你该还记得吧?”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二十四章 季夜一时愣住,回忆着苏伯不正是当时驾马车护送自己出山庄的那人?想起那时他言语间颇为奇怪,如今也算是解惑。 燃梦接着说道:“你也莫要慌张,这人仅听命于我暹罗皇室,不会有任何消息透到羽国皇帝的耳朵里。其早年父母和妻子便居于暹罗宫中,人就留在老皇帝身边偶尔传递出些消息,后来老皇帝假死后,短暂回宫中住过。之后老来得有一女儿,甚是可爱,于一岁时被接到我暹罗宫中养着,如今已是豆蔻年华了。年前时分曾有一幅你的画像送回宫里,我就是那时见到你容貌。” 季夜听她这话,虽然少了些慌张,但自己的人生时刻被人盯紧的感觉实在不妙,谨慎着问道:“你暹罗如此做,是何用意?那苏老伯此时又在何处?”拳头已然紧攥。 燃梦再轻笑道:“无非也是像方仇那样罢了,只不过你可没他那样容易控制,况且羽国这十多年间如铁桶一般,你这个隐秘的身份也只能潜逃流浪不敢现于阳光下了,对我暹罗而言没有利用的余地。那个苏老头如今从老皇帝手下逃出,已和她女儿于宫中团聚,怎么,季公子想要随我去到宫里见见?” 季夜也自嘲笑笑:“想不到我连做个质子的价值都没有么?” 燃梦剧烈咳嗽着,缓和下来道:“或许今后你我可以合作些事也说不定呢。” 季夜轻佻说着:“我今日从你手中抢了玉玺,你不恼火怨恨,反而说这些?况且我今后所站方羽,定然与你是敌人相见。” 燃梦说了许多话,又频繁咳嗽,这会气息实在不足够,虚弱着道:“方羽他一介便宜皇子,如何白手起家抵抗他大哥?我劝你也早日看清些,早日归于我暹罗也是一桩妙事。” 季夜听她这般说,也并不在意,一声轻笑,道了句“看你还这样虚弱,还是歇息为好。”说罢转身出了洞。 这夜,燃梦昏昏睡着,季夜本还很是防范警惕,但看她睡得如此之沉,午后时所说的那番话又很是诚恳,季夜不禁放下戒备,将玉玺包裹抱在怀中也就此睡去。 夜深人静之际,却看洞中深处燃梦悄然有所动作,样子绝不似是刚刚醒转,她轻轻站起身来,身体还因寒热许久未曾站起的缘故有些摇晃,于是控制着身形,轻手轻脚向着季夜走去,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 燃梦走到季夜身前,借着月光看去,季夜平稳地喘息着,看样子睡得很沉,她仍不放心,手放在季夜眼前摇晃着。 见季夜没有半分反应,燃梦放下了心,俯下身来抓上包裹,缓缓拨开季夜手掌将其从怀中拿出,轻步来到洞口之外,转身就跑! 而这时洞中季夜也睁开了眼,见燃梦假寐盗走包裹,当即也起身就追。 燃梦听到后方动静,也立马反应是季夜醒来,运起了全速疾奔,嘴上还得逞般地轻快道:“姓季的,你想不到我将这病装得极重,倒地不起,实际还有余力逃脱吧?还是要感谢你的烤兔子,体力恢复了不少,不过姑娘我可就要让你无功而返了,哈哈哈!” 季夜在后方紧追着,口中更是懊悔:“想不到你竟耍些这等奸猾手段,枉我还念着你安危照顾你,早知道就任由着你在寒潭中淹死算了!” 燃梦听季夜恼羞成怒,心中更是欣喜得一塌糊涂,脚下步子几乎就要飞起。 忽然之间季夜停了步子,嘴角翘起似是得逞,悄然快步向反方向奔去,最终来到一处树下,他快速爬上树伸手一抓,那只在月光下晶莹泛着光彩的玉玺竟就在他手上。 季夜担心着燃梦醒悟过来反来追他,半刻也不敢停歇,向着燃梦所奔的相反方向疾驰而去。 这也是季夜提防着燃梦留出的后手,昨日出山洞后,季夜将玉玺从包裹中取出,放于一棵大树顶冠之上,又特意寻了一块与玉玺重量形状相近的石头放到包裹之中。 谁料燃梦果然有所计策,她看季夜熟睡时也紧抱着包裹,对包裹中的东西没有半分怀疑盗了就跑,而季夜为了不让她起疑心,起了身故意追逐,假意气结。 季夜本可以沉她睡着就此离开,有这做法也仅是那会上了她的当,有些孩子气地想要报复一下燃梦罢了。 燃梦跑出了好远,这才陡然发觉身后已没了动静,她回首看去,哪还有季夜的身影,她隐隐思觉不妙,打开包裹将其中之物举在月光下看,那石头经月光照射,反射出时光流水打磨后的淡淡光泽,她大为懊恼,将那烂石头扔得极远。 待她再沿原路寻找直到重回山洞,早已不见了季夜踪影,燃梦大为懊恼,眼中已隐有泪光,但这山中何等广大隐秘,又该往哪个方向去追呢,眼下也只能先回燕京城,搬出救兵来进山再找寻了。 季夜一路向南从山中走出,来到一处镇中置了马,直奔安州而去。 几天后回到安州,季夜将玉玺摆到方羽面前,又讲起在燕京发生的几事。 方羽接过玉玺,拿在手中掂了掂,耳边听到方云被暹罗大军埋伏,大败而归时,更是露出深邃笑意。 之后马不停蹄,季夜向方羽要了匹极佳的骏马,不顾了林眦睚还未归来,就要动身。 他实在太想去知晓当年真相究竟如何,动身前心里已经想好,哪怕是用以极端手段,也要从其口中问出真相。只是他未曾细想那杨廷武功如何,他对于将军的印象还停留于幼年时父亲的三流功夫。 临行前季夜告知方羽,若是他师叔林眦睚回来,便转告师叔他已驾马南下,去往江陵关寻找一个名叫杨廷的人。 燃梦回到燕京城中,杨琏真迦已带着方仇离开,她仍不甘心,派了大批人去到城东两人摔落的山谷中寻了好几日,可哪里还有季夜的踪迹?就此只得作罢,启程由大路返回青州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就在季夜去往羽国的路途中,他身后的北方也发生着极大的变化。 其中方云经几大高手,以及骑兵护卫狼狈逃回宫中,着手先调遣北方边境以及各城的部分守将回京商议,预备着休整一段时日再重整旗鼓收回失地。此次战败,四万精兵几乎尽损,逃出重围者百中无一,不过对于雪国广袤土地的人口来说,也算不上元气大伤。 暹罗这边,国师带着方仇也分别和燃梦南下返回青州,燃梦也总算见到了阔别多日的江哲贤。 两人相拥一阵后,燃梦向江哲雄说着回来路上玉玺被季夜盗走之事,说着说着心中委屈扶摇直上,就这么梨花带雨地大哭起来。 江哲雄连忙上前安慰,轻拍她肩膀说道:“梦妹儿,你莫要放在心上,那玉玺本就只是个象征之物,无伤大雅。”燃梦这才渐渐收了眼泪。 随后暹罗逐步蚕食青州与燕京之间的大片地域,江哲雄嘴上虽不怪燃梦,但因着玉玺丢失了的关系,几座大城拒不招降,称雪帝死后当由大皇子即位,暹罗只得遣兵围困甚至强攻,损失了几万兵力,如此两个月后方才将边境推进至燕山山脉。 而方羽也经陈晌引荐,威逼利诱之下也拉拢起西南西北邻近的几州州牧,以同样的方式悄然发展着。 按理说随着私兵规模扩大,纸包不住火,终归还是会有消息透出,但如今整个北境的注意都被两国斗争吸引着,再加方云对方羽本就极为轻视,故而就算群臣中有人提起有私自募兵之现象,也置若罔闻。 故而三足鼎立之势已初显,只是方羽面对着两座庞然大物稍显渺小,但以他头脑绝智,左握《开国典论》,右有无数金银在手,不消多少时日便足以令方云正视。 再说季夜日夜兼程南下,也幸得这身下马匹耐性极好,才经受得住这一路长久奔袭。 季夜眺望着南方,此行重回羽国,他心中时刻念着李若邻,但因她就要成婚的缘故,心中每每想到便如刀割,有些不敢面对地逃避着。 行了半月有余,季夜总算踏入江陵地界,由于不舍得这匹骏马,特意乘了大船来到江陵渡口关中。 经几番问询,季夜来到军中,假意为杨廷送信而来。其中一位偏将告知,杨将军近日返回家中,府邸就在离此地向西三十里处。 如此季夜按其所说赶到府邸,暂住于邻近的一间客栈中。 待他跃入府中院墙,却看这杨家将军府虽明净整洁,但远不如当年他们夔州李家府邸那么富贵阔气,心中对杨廷的厌恶不觉稍减。 季夜来到主屋后,借着窗缝看去却不见有什么将军的身影,唯有一奴婢在其中打扫着,季夜干脆直接从窗口跃入,趁那奴婢还未叫喊出声将她嘴巴捂住,以长剑抵她咽喉,低声威胁道:“我只问你些事情,待我松了手,你若是大喊大叫,我便一剑将你杀了。” 那奴婢神情却是愈发坚定,季夜尝试着松开手,问她道:“这家主人现在何处?” 奴婢解放了嘴巴,却竖眉冷道:“你们这些歹人妄想迫害我家主子,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你们得逞,更不要说带走奸淫了!”她说完一边大声叫嚷起来,嘴上喊着“快来人啦!快来人啦!” 季夜眼看她竟是此等反应,心中一慌,下意识将剑刃前伸做威胁状,谁知那奴婢竟面露决绝之色,脖子径直向剑刃撞去。 烂柯剑何等锋利,婢女咽喉被瞬间割断,鲜血直喷而出,未等季夜反应过来,已倒在了他脚下。 这眨眼间的变化令季夜反应不及,一时间呆愣在原地,他本意只是问出杨廷所在何处,半分屠戮的想法也没有,可这婢女就这么毅然决然地自刎赴死,实在令他心中难安。 只是季夜心中疑惑盘旋,这婢女口中说的‘你们这些歹人’又是谁,为何提起奸淫之事?该是她把我认成了其他人才对,这么一想,愧疚之情更甚。 就这么低头看着尸首出神之间,屋外远处传来几名下人的喊声和脚步声,季夜见不宜久留,从窗口跳出,三两步跃下院墙。 两个下人追到院墙边,季夜就在院墙之外竖耳听着,只听那两下人说道:“这贼人身手也忒好了些,叫喊声一出,转眼便不见了人影。这几日咱府里失踪了不少婢女,据旁人说是来了伙盗匪刻意挑衅,抓了府中年轻女子,多半是奸淫玩弄至死。” 另一人说道:“看主屋里翠果割喉的死状,想必也是拼死违抗才被杀,也不知咱将军何时才能归来,若是将军在府上,岂容这伙贼人放肆?” 原来是这几日一直有人在暗中作怪,怪不得那婢女反应如此激烈,只不过这无意的杀人之举就要由那伙贼人承担了,季夜心想。况且听他这两人说,杨廷这会似乎并不在府上,还是先回客栈改日再探也罢。 隔日晨间,季夜再出客栈去往杨府,远远的却看几名身着黑衫的精兵守在府门前,而府内似乎也并不平静,季夜清楚的记得,这黑甲装束正是羽国所属。 他心感有事发生,于是再度绕到院后跃下,却正瞧见个羽国兵正举剑刺入一位下人心口。 羽国兵亲手杀害奸淫己国平民,这不正是燃梦所说的身居皇都的羽皇老儿所能指使之事?季夜脑中浮想一闪而过,也并未加以验证便长剑出手,剑尖划过羽国兵咽喉,眨眼间不费吹灰之力取了他性命。 经燕京一役,死在季夜手上的人命已有近百之数,随着对无名剑法的攻势剑意更多领悟,就算是面对着数百普通兵士也是轻松写意如呼吸般顺畅全数解决。 担心着这方角落发生的事被人发觉引来麻烦,季夜急忙离开,所幸看来院前的争斗还并未完全染指到后院,如此季夜又再度来到主屋之后。 主屋之内,一中年美妇正抱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瑟瑟发抖,不时偷瞧着屋外。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二十六章 季夜借着窗间阴影,伸出根手指来扒出个缝隙来向前院,只看两位中年模样的男人并肩而立,其中左边那位浅褐锦衫,腰挂玉带扣,负手而立,手转两只白玉球,其手指指甲极长,隐泛深黄,很是奇特。 季夜清楚地记得,这男人他曾见过,正是在五毒教时他远远地瞧见过的,李若邻口中的蔡伯伯,蔡津蔡大人。 而右手那位稍瘦削一些,身着墨黑官服,两眉似利剑,手握一只漆黑深邃长锏垂于地面。 二人此时正面对着一男人,其一身宽松便衣,肩膀宽厚身形高大,只不过季夜背对着他,瞧不到面容。 只听蔡津看向高大男人平静说道:“杨将军,我二人等了你几日,总算舍得现身了。” 话音一落,被称‘杨将军’的高大男人冷哼回应道:“蔡津,你我三人共事十余载,如今就只能以官位相称了么,至于现身又是从何谈起,几日前我伴夫人回乡探亲,方回到府中,便有昔日的两位兄弟相迎,实在感激。只是两位哥哥能否解释一番,院外的羽国兵士为何屠戮我府中下人?” 右手那人开口道:“杨廷,陛下已降下罪诏,命我二人前来将你拿下去到宫中面圣,念及我们兄弟一场,还是莫做挣扎,同我们前去吧。今日启程,还能赶得上半月后温婉公主大婚,兴许陛下念着大喜的日子以及多年守边的功劳,留你一条性命也说不定。” 他这番话原本是平淡如水,劝人回头,但在季夜听来却是如雷鸣灌耳,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温婉公主此名何等耳熟,那不正是李若邻在宫中的名号?半月,半月后她就要和李萧瑟那畜生成婚了? 季夜一阵刺痛犹如匕首扎进心口,若是今后再听不到关于李若邻的消息,他本就也可以将她渐渐淡忘,可此番听人提起,并且这大婚之日竟只有半月余,又让他如何保持冷静。 而杨廷情绪更加激动:“刘季温!那且请你告知,我所犯下何等罪名?” 刘季温淡然说道:“到陛下面前后,自有陛下评判。” 他身旁的蔡津性子急躁些,接过话来:“陛下已知晓了你杨廷通敌叛国之事实,如今再矢口否认也是无用,我且替陛下问你,你手下那几位护卫现下所在何处?” 杨廷瞳孔一缩,尽力维持着神色不变,转眼又自嘲苦笑说道:“就算是这样小心,也还是传到了陛下耳朵里吗,只不过从何时起,相助先帝变为了通敌叛国之举?实在可笑之极,若是按这般说,我四人当初在先帝手下,做的都是罪该万死之事?” 刘季温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可莫要混为一谈,杨将军,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若是如此,我可向你保证暂留你妻儿一条性命。” 听到‘暂留’二字,杨廷正要发作,而这时从院外方向一个季夜极为熟悉的声音传来:“杨大哥,切莫听他二人所说,等到了皇都见了李玉楼,又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几人连同季夜也循声望去,一个玉树临风的中年男人正快步自院外走来,手中提长剑,剑锋处鲜血滴落,说话间已走近杨廷身侧。 来人季夜再熟识不过,正是那日自纯阳宫下山后便消失许久的卫靖。 另外三人看样子也与卫靖极为熟悉,蔡刘二人眯起眼睛如临大敌,而杨廷则紧盯着他来时行径,一副震惊神情。 随着卫靖前来,他们这四人已全部到齐,四人当年同处李商阳座下,为其手下四大护卫,按年纪长幼列为蔡刘杨卫,其中蔡刘两人关系最为紧密,李商阳退位后便留在宫中转任要职,如今也算得上李玉楼心腹。而杨廷和卫靖一人去往边疆镇守,一人仍追随李商阳直至今日。 待卫靖站定,还是身为大哥的蔡津最先开口:“我们兄弟四人多年未见,不成想在杨弟府中倒是集聚一堂。”他说着眼光再瞟向卫靖:“杨廷,你还有什么好说?” 杨廷侧首看向卫靖,他也知晓卫靖既然前来,想必是前来相助,但这样一来,自己再示弱逃避也是无用,只能一战得以求存了,就算不为了自己,也为了妻儿能够活命。 想过这些,杨廷转头凝视着蔡刘二人,眼中闪过坚定果决。 刘季温冷冷道:“多年不见,来让我来试试你二人如今武功如何。”说着手提长锏找上卫靖,身后蔡津也前冲而来,与杨廷缠斗。 蔡刘两人幼时拜入西天昆仑派门下,算得上是师出同门,只是蔡津学得拳法以及暗器精要,而刘季温则擅单手兵刃。 因他两人年纪稍长的关系,十年前共事时,修为始终压制卫靖与杨廷一头,时至今日,两人的昆仑心法‘天罡归元功’修为于年初时初入八层。 而卫靖经这十年,依靠‘紫霞功’厚积薄发的厚重特性和多年伴随李商阳得来的指教,竟是后来居上,如今已有八层中阶修为。 杨廷的修为相比三人则要稍差些,因常年守卫边境,绝大部分时间都交给了防卫江陵关,所拜的师门也是西南小门派,只是多年前追随李商阳时曾学过几套外功招法。 其本门心法与纯阳‘紫霞功’向悖,初修炼时进步有如神助飞速,但随着修为增长,速度越发缓慢,以杨廷如今半步八层的修为,再想要有所寸进有如登天之难。 眼下手持兵刃的卫靖与刘季温斗得正酣,刘季温内力运上右臂,手腕一抖,手中长锏如黑蛇般游动击出,长锏与卫靖剑锋相抵发出刺耳的‘咯咯’声。这昆仑剑法看似出招轻描淡写,但留有着极为凌厉的后招,立时便可伤到敌人身上七八处要害。 而卫靖显然也对刘季温武功很是熟悉,对其招法的转变也是时刻提防,但也是稳中带有攻势的路子,他清楚杨廷武功稍逊于对方两人,所以不敢久拖,力求迅速击败刘季温.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另一边杨廷与蔡津两人都用出全力四手互搏,论外功招法两人算得上半斤八两,但面对着蔡津内功八层的瓶颈还是有着鸿沟般差距,几十招过后杨廷愈渐不敌,身中一拳步步后退,已快要撞到身后主屋窗沿,惊得屋内母子二人矮身躲于窗下。 季夜在窗后看着,心道若是杨廷就此败落,卫靖以一敌二也会陷入危机不说,再者要是杨廷在蔡津手上丢了性命,那当年的秘辛又该向谁去问询? 不容他多加细想,绕过屋后来到院前,蔡津一只大手已成鹰爪状抓向杨廷咽喉,季夜见状,长剑出鞘直指蔡津眉心,以求围魏救赵。 蔡津见阴影中突然一道剑光闪出,他措手不及只得收手后仰疾退,躲过季夜这阴谋抢先的一剑。 这一剑来的实在太快,蔡津惊魂未定,不禁横眉紧锁怒问:“来者何人?”而待他定睛再看,这不正是年前秋时和公主于五毒教的那小子?虽然只有当初季夜回首的一瞥,但他自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 于是蔡津又叱问道:“你是当初从五毒教逃出去的那小子?好大的胆子竟敢坏我等命官的要事,是受了谁指使?” 他这一问,除了杨廷之外,正拼斗的卫靖与刘季温也暂且停了手看向这边,卫靖见季夜现身并不惊讶,只是不免显露出担忧神色。 季夜见蔡津仍记得自己,不免有些心虚,但还是说道:“蔡大人,许久未见了,在下出手也只是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罢了。” 蔡津见这小子竟有如此不知死活,心中难免一怒。他料想这等年纪的小子武功低微,方才只是仗着偷袭才替杨廷解了围,于是先不顾了杨廷,勾指成爪向季夜抓来。 蔡津手指长甲似有金刚之利,配合其护体罡气与季夜剑锋相碰发出‘叮叮当当’数声,面对着可能和卫靖同等的一流高手,季夜丝毫不敢留手,阴阳心丹内力全力输出着,还是将这几招稳稳挡下。 杨廷在一旁也调整好内息,再度上前拼斗,论外功招法他本就不弱于蔡津,而季夜阴阳心丹共同调用,内力修为也勉强够得上七层门槛,两人共敌之下,蔡津眨眼间落入下风。 他们本念着区区一个杨廷,他二人中随便一位便可击败,何况是两人同来,不成想竟来了麻烦的帮手,实在是始料未及。 形式倒反,季夜手中剑光流转,用出阴诀心丹的余下内力尽心抢攻,因他剑法太过难以捉摸,一时间蔡津竟需要分出九成九的精力来拆招,另一侧的杨廷哪里会手下留情,十余招过后一掌拍中蔡津背后,蔡津一个趔趄颠出足三丈远,才堪堪稳定身形。 而卫靖与刘季温这边,卫靖面色紫意大显,剑锋之上剑芒大放,一连十余招都是力求迅速败敌的杀招,已是全力出招毫不留手。刘季温手中长锏逐渐跟不上他快剑,也抓不出时机反击,几十招后还是露了破绽,胸口之处受长剑横拍,一口鲜血喷出,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刘季温暗暗心惊,十年未见,卫靖的武功竟有如此长足的进益?他不曾想到,卫靖眼见季夜在此,为保证季夜平安,已是透支了十二分的功力为了速胜刘季温。 蔡津眼看刘季温也败于卫靖,怒意中带着冰冷看向杨廷说道:“杨廷,念与你多年旧情,我便再问你一遍,你当真如此冥顽不化,勾结逆贼违抗圣意?” 形式反转后杨廷更加有了底气,回应道:“吾身为臣子,本就是一介清白身,就算到了陛下面前,也是无半点愧疚之事可述,那几名家臣也只是感召先帝旧恩,才有意派遣,不知杨某何罪之有?” 蔡津眼中阴狠闪过,厉声道:“那就休怪我不讲情分了!”说着趁杨廷分神的档口,右臂陡然间自身后甩出,先前本在手中旋转的两只白玉珠子飞出,竟是直冲主屋内的杨廷妻儿而去。 杨廷大惊,想也不想飞身挡在玉珠击来的路径前,只听‘砰砰’两声,两球正好打在杨廷肩头锁骨之上,深深陷入成为一个深窝,不需想其中骨头已寸寸碎裂。 蔡津这一手暗器击出时已使了全身的劲力,若是打向杨廷,虽以他七层顶峰修为不足矣凝成护体罡气,但其集中精力之下也可避开,只是这暗器目标显然另有其人,他也只能以肉身阻挡了。 受玉珠冲击,杨廷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倒地,面露痛苦之色,但好在妻儿性命保下,他心中唯有庆幸。 可就在下一秒钟,杨廷眼中现出彻底的疯狂。 玉珠飞出时,杨廷的夫人和孩子迟迟地矮身躲下,可余光中还是看到了杨廷用身体挡住飞物,担忧地探出头来瞧着。 就这么一瞧,空中‘咻咻’声响,就连季夜也只能看到两道流光射出。他顺着轨迹望去,杨廷妻儿两人眉间正中心透出核桃大小的血淋淋空洞,看样子是铁珠一类穿脑而过,两人表情还停留在死前的担忧和惊诧,直直的僵硬向后仰倒去。 “不!!!!”杨廷痛苦高昂的吼声撕破天际,想要站起身来却因双臂使不出力气,保持不了平衡趔趄着跌倒,情绪激动的他还是拼了命的想要挣扎爬起。 这时院外各方向涌入七八名黑衣人,站于蔡刘两人身侧,隐隐对卫靖季夜做围困状。这队人乃是羽国宫中亲卫,每位身负五六层内功,但年龄都偏小些,都是李玉楼精挑细选培养的好苗子,潜力十足,这会解决了院外的其他家眷下人,前来复命相助 蔡津上前一步傲慢道:“我这个做哥哥的可是给过你机会,是你太过冥顽不化才致此结果,可怪不得旁人。”说着伸出两根指头向其轻点。 身旁的黑衣亲卫得了命令,移步围向杨廷。 杨廷这会已从地上爬起,翻进主屋之内矮身木然看着妻儿死状,实在触目惊心,但他来不及悲伤,眼看屋外亲卫已朝他袭来,他并不甘心就此失了性命,朝向院外飞奔而逃。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二十八章 季夜见这等情形,迟疑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耳边卫靖的声音也恰时传来:“季公子,你去保护杨将军,莫要管我便是!” 卫靖平日都唤季夜为少爷,此时改换了称呼,也是为了在蔡刘两人面前将季夜身份藏下,尽管经此一役,季夜自身内功暴露,这层身份大抵也要隐瞒不住。 他心中已暗暗想好,此事一过,等林叔过两日赶来,定要带着季夜就此隐遁于江湖避祸。 听了卫靖的话,季夜略思索一番,蔡刘两人皆受了伤,卫靖独斗他们两个无论如何也能安然而退才对,于是提剑追赶杨廷和亲卫众人, 杨廷全力展开轻功,但他这会双臂被废使不出半分力气,身体一晃一晃地保持不住平衡,双臂也随着风摆到身后,看样子十分滑稽。 几人赶着杨廷一路奔逃,来到江边的一处亭台边上,已是退无可退无路可走。 季夜总算赶到杨廷身边,不禁气喘着问杨廷道:“杨将军,为何,为何不去往军营求援?” 杨廷没有开口,只是回了季夜一个冷酷决绝眼神,其中表情已说明了一切,回到军营中只怕不是求援,而是落入无尽深渊。 说话的功夫,周遭的亲卫敌众也紧跟了上来将两人包围,其中为首的那人说道:“姓杨的,你只剩了双腿,这小子又是年纪轻轻,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季夜与杨廷对视一眼,彼此之间竟有些说不出的默契,眼看前方八人合围,各分出四人为敌。 杨廷双臂被废使不出力气,一身的武力已去了七八分,哪怕面对着内力远不如自己的几人,辗转腾挪间也是闪躲得极为狼狈勉强。 再看季夜面对余下四人围攻,长剑舞动将剑招尽数拆解,同时游走于几人之间。 对比这几人,季夜内力修为虽并不占优势,但招法在季夜眼中满是破绽,于是仅十几招过后,对方每人身上都留下了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那四人惊讶于季夜这等年纪,竟有如此高明武功剑法,但这会显然不是怯懦的好时候,几人下意识地看向另一边,只要将杨将军手刃,集他们八人之力,这小子还能是对手不成? 而季夜长剑不停,用出已如臂使指的三环套月变招,幽灵鬼魅一般长剑刺入一人心口,又齐肩斩下一人手臂。 他自然也瞧见杨廷窘态,为保下他性命,出手没有丝毫保留,何况他再也不是那个初出山门,只知守御的稚嫩少年,回忆起林师叔和藤原广嗣剑意,招招展现狠辣果决。 其剑法实在太快太过难以捉摸,另外的两人大惊之下退避的心思顿生,但季夜长剑已至,两人奋力地抵挡一番,终究难逃剑芒之利,鲜血挥洒亭边。 解决了自己这边的四人,季夜转头向另一边看去,却正瞧见杨廷在几人围攻之下愈渐难以招架,全身布满刀剑伤口,身中数掌退至亭中。 随着受伤加重,杨廷应对越发艰难,受了一记重脚后猛退几步才稳住身形,但也失了闪躲下一招的时机,面对着刀锋竖劈面门而来,也只能向侧方急闪,可其受伤之下显得刀刃是那么的迅猛,眨眼之间刀锋还是斩上右肩,整条右臂就这么齐根而断,断根处血流喷涌而出。 季夜眼睁睁看着杨廷手臂被断,赶到杨廷身前替他挡下接下来取其性命的一招。 面前人见这小子竟能够施以援手,下意识回首以余光向另一边看去,却瞧见四具错乱躺倒的尸首,待他错愕地回过头来,季夜长剑已贯穿咽喉。 另外三人见此情形,摆出并列对敌的架势来,将季夜堵在小亭。 季夜连杀几人,已是同燕京城下一般红了眼睛,长剑横扫三人下身击出,其中两人跃起闪躲,另一人出刀下伸格挡,而季夜长剑中途适时收力,剑身忽地变向刺入对方小臂。 那人一时吃痛长刀脱手,季夜一记猛脚踹上其心口之处,顺便长剑拔出,左右乱舞迎上出招的另外两人。 一连战数人,季夜内力已有些空虚乏力,出剑速度也不比充沛之时,只凭着比三人高出不知道多少的奥妙剑法拼斗着。 如此十余招过,季夜几人僵持不下,这时在一旁的杨廷得了喘息,强忍着断臂剧痛,断口处更是鲜血入注,因手臂尽废,于是聚集内力飞身一脚,正中其中一人后背心窝。 季夜自然瞧见杨廷相助,配合着也突然暴起猛攻,再加上亲卫少了一人,形势登时反转,压制剩下两人毫无还手余地,十招后季夜抓住破绽,将两人恪杀。 面对受伤倒地的两名亲卫,季夜毫不留情又补上一剑,就此追来的八名亲卫尽数死于季夜之手。 杨廷退回到小亭倚坐在石柱之上,从一人尸首上扯下衣物来包扎起被斩下的断口,做过了这些,因为失血过多的关系,人已是气若游丝,只有伤口处的剧痛令他还能保持清醒。 烂柯剑上血珠滚滚跌落,季夜目光炯炯看向杨廷,此刻没了旁人,正是向他开口问询当年秘辛的绝好时机,于是收剑入鞘,缓步像杨廷走去。 杨廷挣扎着坐直起身来,仰首望着季夜,声音因口中鲜血含糊有些喑哑:“小小年纪有如此剑法武功,又与卫靖相识,莫非你是?” 不知是剧烈拼斗,还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季夜的心猛跳不停,盯着杨廷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我姓李,名为,李灼华。” 那三字一出,杨廷眼中闪过惊惶失措,逐渐又转变为轻松释然,他对视着季夜点头说道:“果然,我就猜到,李大哥的孩子如今算来,也确实到了你这般年纪,况且小小年纪就能身负如此武功的,定然出自阴阳二老之手。你今日来此,想必也是为了当年之事吧。” 听到他主动提起李玉遥,季夜难忍激动之情,上前半步厉声质问道:“你还有脸提起我父亲?前些时日有人同我讲起,说当年我父亲年关前返程回府探亲,你身为副将留守江陵,放任所谓的暹罗敌军深入羽国境地。而从你官职不降反升来看,那所谓的敌军,恐怕。。。所以我今日前来,乃是想请问杨将军,真相当真如此吗?”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第一百二十九章 季夜说到此处,声音已有些微颤,哪怕经燃梦提点,也唯有此解释可以说得通,但他在心中却还留存着一丝念想,想听杨廷亲口所言。 杨廷苦涩笑笑,低首看向地面说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必对你有所隐瞒。” 他转而又抬头望天,回忆起当年往事:“十一年前深冬,那时临近春节,方才院中的蔡津和刘季温两人前来找到我,拿出陛下圣谕,上写着要我借调江陵西南各城守军,去往与云州五毒教交界之地,夔州就在被借调之列。” 杨廷顿了顿继续讲述:“同时他二人还要我一定劝导李大哥年节时分回到夔州府中探望家眷,我那时不明所以,就,就答应了下来。” “玉遥大哥听闻借调守军,还以为是南边的五毒教有所动作,同我讲说年节不回夔州了,要亲自去往边境。我听他如此说,连忙说南边境况并不紧迫,他这才作罢。” 杨廷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于是之后的除夕之夜,便发生了那事。当初听闻消息后,我立刻拍马派兵赶到夔州城中,可城内早已是一片废墟灰烬,敌军早已没了方向。李大哥和亲眷一家的尸首也被找出,摆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具烧焦的幼童尸首,刘季温一口咬定,那就是我羽国选子李灼华,我也从未怀疑过。但从那时起我便知晓,从来就没有什么暹罗敌军进入夔州,而是被羽国自身所派的精兵亲手屠灭。” 果然,果然是如此吗,他回想起半年前五毒教主曲心对他所说的那番话,是了,当年羽国便是以五毒教作为契机与借口,想必从早早的十年前,曲心教主对真相就已了然于胸。 季夜低头看向两手,那自己对暹罗这凭白的恨意,和死在自己手上的暹罗兵性命又该如何去算?再想起那是洞中对燃梦的狠辣与凶恶,他心中更是一阵暗悔。 耳边是涛涛不绝的江水声,季夜不由闭起双眼,脑海中李玉遥的音容样貌涌现。 短暂的沉默过后,杨廷声音又响起,只不过随着手臂断口之处鲜血不断涌出,声音越发虚弱:“此事过后,我被派往北方边境为西北守将,官升一级,算是作为此事的嘉奖。直到三年前,才重新回到江陵,担任三军总领。” 话音一落,季夜猛然睁开双眼,低下身来一把紧拽上杨廷衣领。 杨廷没有反抗,就任由他抓着,无神的眼中尽是解脱的释然神色。 几乎是怒吼着,季夜开口,似是要把这多年的怨愤发泄在他身上:“于是这么多年,你都是心安理得地踩着我父亲,我一家的尸首享受着高官厚禄?你又有何颜面一口一个李大哥的唤着?一定劝导。。。你可是劝导得好啊!” 杨廷抬起头来凝视着季夜,苦涩说道:“那依殿下之意,我又该如何去做?” 殿下这个名头他只听别人被称呼过,这会儿却用在他身上,不禁出神。 脑中空洞之际,杨廷悔意更深,又说道:“当年我又何尝不知陛下要对李大哥不利,可他们以我父母,发妻相要挟,我能有何办法?再后来有了儿子,更是深陷泥沼,难以抽身。” 他话说到一半,季夜缓缓拔出长剑,突然发出一声阴沉愤懑的冷哼:“所以如此做,你的妻儿家眷就得以保全了吗?” 妻儿的凄惨死状浮现于眼前,杨廷如疯魔般痴笑起来,哀痛自讽道:“是啊,我杨某这半生行事谨慎,处处小心翼翼,生怕牵扯进漩涡之中,可最终还是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实在可悲至极。只不过今日见到你,知道李大哥的孩子好端端的活在这世上,年纪这般小就身负如此剑法武功,我死也无憾了。” 季夜听了这话丝毫不觉得宽慰,眨眼间长剑前举直指杨廷眉心,冷冷地回应道:“若是没有老头子相救,我早就已经被杀,成了一滩枯骨化为泥泞。” 杨廷默默着点头:“你所说的老头子,想必就是老陛下吧。是啊,半年前老陛下和卫靖找到我时,我才知晓此事。那时老陛下开口,说有一件事,事关你性命,要借我身边亲卫一用。本着对李大哥的歉疚和老陛下多年恩情照耀,便叫身边追随多年的亲卫追随老陛下,可这一走,就再也无人回来。” “后来卫靖书信一封,说在飞云山上虽将林前辈救出,但也遭遇埋伏,亲卫几人激战之下为掩护前辈退走,相继惨死。今日的灭门之举,便是因此事传到当今陛下李玉楼耳中,陛下本就生性多疑且自负,而一旦牵扯到老陛下,手段更是极为狠辣。” 杨廷说完这长长的一段,总算是露出一副轻松坦然神色,接着说道:“现如今我家破人亡,也算得上是因果报应。虽然就算这样,也远远无法填补对你们一家的亏欠,但这会,我也只剩下这些了。灼华殿下,若是杀了我能让你心中怨怼有所释怀,那便一剑将我刺死吧,我杨廷死而无怨。” 季夜死死盯着杨廷,长剑前挥而出,可剑锋却在杨廷脖颈前的毫厘之处骤停,他的手臂剧烈地颤抖,内心正经历着极为激烈的挣扎,最终还是没有将长剑斩下。 杨廷本已闭上了双眼准备受死,可面庞感受到剑刃带起的一缕微风,他睁开了眼,突然爽朗地笑起来:“殿下,你这心软犹豫的性子可和你父亲并不相像。” 说着,杨廷摇晃着站起身来,架在脖颈的长剑也顺着肩膀滑落,趁着季夜内心纠结不知所谓之际,他越过小亭,径直走到江边,转过身来仰天大笑,面对着季夜说道:“当初年少时,四人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可曾想过有一日会有如此结局?该是从那时起,我几人的志向远景便相差甚远,我只愿家人妻儿平安,而蔡刘两人志向高远,且不计手段,有今日这结果也并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