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呼洛迦之青蛇传》 情天情海幻情身 不知天地之数几何,朝代亦不可考。世界之间,合天地人三才,既有日月星,而薪火不息,天雨雪,犹有江河湖海。随成心而师者,谁独且无师?物无非彼,物无非是。且为叙旧,非真知灼见。 有一名山,山本无名。乘神洲地脉,汪洋之龙。丹崖怪石,川媚奇秀。林木长春,异卉不谢。山中有寿鹿仙狐,灵禽玄鹤,实为福山宝地,故名“碧落”。山有青鳞大蟒,每受日精月华,遂成灵通。百畜来朝,个个拱伏无违,序齿排班,自愿供奉。那有白光西来,来了一千年蛇妖。青蟒与之争长竞短,奈何修行浅短,败于敌手。青蟒本欲遁去,另觅居所。不料那白蛇口吐人言道:“此乃汝私,今日有犯,实切愧怍。如若不弃,同相与居。” 越百年。那白蛇修习佛法,日日精深。见青蛇可造,固将引之,俾入正果。二妖合契同情,以姊弟兄妹相称,享乐天真。约定他日修行有成,必化身为一对男女,扶携不离。这日天色舒白,金光显明,白蛇趺坐修禅,告与青蛇道:“有一和尚在山修行,你须仔细勿戏于他,伤了性命休要怪我。青蛇懵懂问道:“何名和尚?”白蛇多游历,见多识广,道:“和尚乃修佛之人。无欲无情无趣。佛法高深,勘破天机者,即可白日飞升,去往西天极乐。”“西天?是何世界?”青蛇不解其意,白蛇不敢妄言,只道:“吾也不知西天那是何去处。世人都说西天好,有大智慧大景象。“ 青蛇顽朴,好在山中冶游,哪想真个遇到那和尚。遂隐于丛树窥看。正是月明露冷,八极无尘。飞萤弄影,幽水清汾。祥光迭迭,瑞气重重。那和尚坐于山崖的大石上,双眼紧闭,纹丝不动。白蛇知其鲁,恐生祸端,急觅之,曳之径归洞府。大怒道:“你这去定生不良,恐有大祸。”青蛇长跪自投,见白蛇怒气稍平,告曰:”不知为何,见此和尚,不忍离去。”白蛇惕然不喜:“想是佛子吉祥,尔欲噬之。那和尚禅童临凡,天赋异禀,假以时日必将飞升,你若犯天颜,必死无葬身之地。”白蛇不茹荤血,潜心奉佛,大怒斥之。青乞告曰:“莫怒,莫怒,青未曾有此恶念,只愿天长日久,做玉交枝,伴其左右。”白蛇脸色稍霁,思虑半晌道:“你对我可曾有此想?”。青怏怏道:“这是自然。”白蛇笑道:“怕是不然,他日修行有成,怕只做得姊妹。”青蛇不解,问白蛇,白笑而不答。 正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青蛇殷殷窥视,思恋綦切。和尚打禅三年,一日忽起。正是天气炎热,那青蛇在涧边洗濯,避暑玩耍。一时不备,闪避不及。和尚展颜,银齿微露,欢愉冉冉,清秋洗练难敌之美意,清风明月略逊其华彩。“善哉善哉,万物有灵,尔亦在此修行?忝近芳邻,缘即至深”。和尚语毕,腾空而去。青蛇痴如木偶,一时绝倒,离思綦怀。至此青白二蛇享乐天真,更不知春秋几何。 逾百年,白蛇道心开发,修炼有成,须躲避天灾利害,才可洗脱蛇胎,化为人形;躲不过,旦夕危矣。那白蛇遂隐于一藏气之穴,大石封隙。天雷直催,道道击穴。青蛇纠生灵十万助益,幸无折损。日出日落,春秋更续,白蛇得出,即风雨大作,电闪雷鸣,百兽嚎啕,借天时脱化为女体,眉若远黛,目似春山,水剪双眸,冰肌玉骨,柳腰扶风。面如三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体欺瑞雪华光,手比柔胰凝脂,朱唇缀夭桃,皓齿排碎玉,意态自然,迥出伦辈。山精树怪皆来朝贺,奉白玉鲛纱以为贺,下视之,轻如蝉翼,柔比月华。夜间是看,白光皎皎,十里可见。白蛇琢之为衣,惊为天人。白蛇日日敦促,越十年,白蛇依言助青得化为人形。也同是一女体。临水自视,逊白蛇般清丽脱俗,胜白蛇之妩媚。白蛇采紫竹仙荷,炼水碧荷衣。青未得男身,深以为憾。 一日,白蛇辞曰:昨日洁诚熏沐,致檄上神,幸得点拨。有一故人曾有恩于我,每铭心欲一图报,放得圆满。青蛇迨于修行,赖白蛇相助,多有精进,自是依依不舍,即乞同去。缘百年前白蛇灵识未开,偶遇樵人。樵人欲杀之果腹,一牧童好言相劝,方得生天。这白蛇未有一刻忘怀,仅此一念,才勾出这一风流冤孽债来。 二人身轻如叶,一息百里。青蛇初涉廛市,不曾知礼,仰面示人,无有避讳。常有狂浪子拦途戏扰。白蛇每趋避之,不争长短。青蛇心火急旺,喜拳勇,少有退让。是日,有纨绔子,宴罢辄醉,从二三童,颠跋而至。见他二人,跨小骊,翩然若画。一个不避而笑,媚骨天成。一个帷帽森严,弱态生娇,人间无其丽也。心骤喜,遂拦住道路,出言戏之。青蛇腾上云端,携与俱去,眼见云下阒无人烟便颠坠其下。狂生始知其妖异,色青气促,惟言乞命,青蛇半露原身,红芯一吐。那人双眼白翻,口吐白沫,屎尿齐流。又召些蛰伏小妖,来听号令,有一蝎虫口吐人言道:“独山小众听得上仙召唤,悉听吩咐。”“上仙不敢当,家姐白素贞。偶至此地,凡人无知,冲撞了家姐,今留尔等惩治,切记要留他性命。”蝎虫闻听,愈加恭敬:“微末仰慕上仙已久,今日得见上仙实乃三生有幸。上仙吩咐,必当竭力。只是........”“只是什么?”“小山近日宿了一个受伤的头陀,法力高强,我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望上仙施神通,提携我等。”“和尚?”青蛇微笑点首,腾身而觅,不知所行几许,见那行者,枕衣露卧,面色灰败,枯寂可怜,却有祥云护体,金光罩身,蛇虫鼠蚁莫能近。青蛇见之,情不可忍,遂饮以泉水而问之,和尚不甚清明,眼眸微绽:“有劳姑娘........。”说罢眩然瞀瞑。青蛇顷刻百绪,乱如蓬麻。昼夜给役,侍奉汤药。待和尚病痊,冁然竟去。那白蛇不见青蛇踪迹,心似火焦,幸独山妖众争承迎之,前来报信,方放下心来。见青蛇归来,神魂丧失,肌革锐减,白蛇知其心事,知相强无益,不忍责难,以青蛇劳顿,迫令安置不提。众寻得一荒僻大宅,施法修葺后,取善变化者,为女婢家丁。渐购牛马,蓄养厮婢,自营宅第。众妖居琥珀玉石,多贾财货,欲立善堂,借此查访恩人下落。独青蛇悒悒不欢,每独游,少有归家。一日,青偶过许娼之门,见佳人若许,每与谈宴,格闻风物,初白蛇钳制之,见其非耽酒色,乃驰其禁,凡繁丽之区,无不至。每夜往夙归,人莫能迹,问之,则言友朋招饮。 二 法海自幼修行,早忘却俗家,不知年岁几何。自得佛光普照,青春常驻,法海念切菩提,持诵益虔,降妖除魔,修行倍洁。 这日斗法精魅,但多虚耗,阴邪入体,厥倒于一荒山之上。朦胧似有一碧衣女子,翠冠珠珥,玉佩罗裙,月淡青黛,面如秋月,色压桃李,金莲不动芳尘,琼裾风飏婆娑。 连日来殷勤恳切,精心照料。醒来不见影踪,犹疑为梦。法海识其妖类,虽异香浓射,却有妖气腥邪。 凡人非修道精深者不可闻。彼固无情,弥自刻厉,打坐冥思却再不能。 此地山高壑幽,罕有人烟,有一洞天然,洞中平旷开阔,更有惊奇。壁立千仞,天生一大佛坐像,栩栩如生,可谓神奇。 法海偶涉有感,居此修行。经此一遭,立入魔障,恨道: “妖孽可恨,乱我修行,他日必除之!”本是佛门灵秀地,不想却被心魔污损,毋有裨益。 法海因赍恨如冥,日日自苦。这日听闻有妖狐为患,前去诛灭。那一窟狐子,每引诱男子与之,吸人精气,锻炼灵通。 众狐不敌败下阵来,又化身女子,袒胸露乳,□□孜孜,左手捋衣,右手抚颊,极尽狐媚之能事。 法海元阳未泄,难以招架。遂闭双目,席地而坐,手持佛宝,口诵 “多心经”。众狐见此,即又不惧,远立哂道:“红尘红尘,颠倒鬼神。色戒色戒,有色不戒,六根不净,无禅有凡。”法海心乱如麻,内息沸腾,呕出一口血来。 众狐妖癫狂非常,攀附法海肉身,丁香轻吐,粉面斜偎,时而探手于怀,捋裤于地。 法海一时迷了心窍,倾散修行之德,杀戒大开。一时便都杀却,狐尸遍野,流血漂橹。 法海颇难自堪,乃亲敛了狐尸,不食不寝,足诵了七七四十九天 “往生咒”。后去往金山寺,挂单修行。白蛇善太素脉,在人间世界,以作生理为名,因循而暗访之。 入乡随俗,也是妥当无咎。荏苒半载,日久天寒,风雪飘摇,窗外茫茫,惟有烟绿。 一日有狐名凤铭者,自外来,有忧色。凤铭遨游四海,阅人綦多。百年前险得妖道迷杀,得白蛇搭救,亲厚之谊自不必提。 由此往来亲近。凤铭毋类白蛇,与有所谈,无繁言响笑,其多肆言,辄无禁忌,故青与凤铭亦深。 一日作闲,论及六道,凤铭避而不言,青蛇烂漫,诘之则曰: “岁饥,民生凋敝,饥殍遍野,人情鬼蜮,所在皆然,南北冲衢,饿鬼猖狂,其害尤烈。”青蛇问道: “饿鬼道乃地藏菩萨所辖,如何脱得地狱为祸人间?”凤铭解曰: “此言差矣,六道轮回,我等借天精地灵,得此造化之力。那饿鬼道虽属地狱,更有有威德者,无威德者。”青蛇奇道: “何为有威德者,无威德者?凤铭把盏一呷,起立曰: “有威德者,或住花林果林,种种树上好山林中,亦有宫殿在宫中者,乃至或住净处,受诸福乐。无威德者,或住厕溷粪壤水窦坑堑之中,乃至种种杂秽诸不净处,薄福贫穷饥渴所苦。”青蛇大惿道: “何得来此间?” “那饿鬼道,月亮亦炽冬日寒。月炙如夏日,风触如火焰,雨渧如洋汤,履地如热灰。有饿鬼名猛焰鬘。随所饮啖皆被烧然,饥渴大苦未尝暂息。有饿鬼名食粪秽,或有食粪饮溺。或有唯能饮啖极可厌恶生熟臭秽。纵得香美而不能食。或有自割身肉而啖食之,纵得余食竟不能啖。恶鬼中,有胎生者,化生者。化生者全因前世业力,得投饿鬼道。胎生者,为恶鬼所生,无善恶之想,无消业之心,啖食兄弟姊妹,只为果腹。中有有威德者,法力通天,携亲带子,来这人间,饱其口腹之欲。”青闻之,悒悒而悲,待凤铭归,犹不展颜。 听漏三声,迨人声既寂,青蛇辗转难眠,便要寻事。遂作一俊俏书生样,秘往城南坊市,游于曲巷。 日交五更,遥有二八姣童,锦衣朱履。更兼曼声度曲,纷纷者往来颇伙。 有朱门洞敞,内一妇人降阶出,环佩锵然,状若贵嫔,急急先拜:“敬屈公子,理须先拜”。 问青姓氏,青伪告之。健仆出,代客捉驴。拜而引客入,入则廊舍华好,自门达堂,悉以罽毯贴地。 见青资巨,老妇孜孜展笑,即令美婢设筵招宾。即坐,雅室辉煌,灿列如锦,茶酒香烈,满室喧繁。 有妖婢三五,进酒烹茗,有客掷骰叫呼,聒耳沸心。庭下少年,往来甚众。 斟月既上,倍益无聊。顾左右,立唤鸨子。一婢子自内而出,乌云一笼,眉似黛化,口若朱丹,盈盈下拜,依青蛇肘下曰:“姊妹不周,妾璎珞愿侍近前”,温言相慰:“醉不成欢,无甚意趣,若有晋郑同侪小酌,大善。” “有县令的公子,王公亲侄,特殊不玷于姻娅,我能为若致之”璎珞道。 青意阑珊,旁边又一女婢酬酢议论:“公子纳言,我有一人选。”。 “你且道来。”那女婢大会作意,道:“有一个与公子纪数相仿,名唤云柳,字胜。丝竹词曲之属皆精之,府院爱慕,一刻不离,昨日介才家来。”那璎珞闻女言,面色青白,神情婉妙。 青觉趣味,因令速请。俄而有少年拥芳云出,曰:“云生至。”趋入室内,鹤势螂形,风神迥异。 以长袖拂榻,衣耎无声,亭亭似玉,意度谦婉,兀相对坐。那云柳出词吐气,备极风雅,青心知其妖,饮酒交谈,促坐欢欣,意气颇洽,遂令众默而退,只留璎珞侍侧。 宴酣,青私语曰: “公子可与那姑娘有旧?”云柳笑道: “阿青大谬。”俄闻门外喧哗,群惊奔匿,凤铭, “阿青好快活,怎不兄唤兄同坐?”青蛇始知凤铭事业。甫坐,行酒下食,酒馔芳美,备极丰渥。 俄倾,酒馔纷纶。日落,命烛。青蛇蹴然辞曰:“适有小故,意犹未尽,改日当相谒。” “卿何草草。”云柳道, “霜寒露重,可要仔细。”遂令取一素面斗篷,躬亲加服,捉袂使不得行,青力解不脱道: “云兄厚爱,这斗篷明日我便派人送回。”不料那云柳鼻口醺醺,目灼灼视青,倾头耳语: “阿青俊俏,压倒男子”。青蛇知其看破,?颜不知所对,草草径去。既出,又恐凤铭与之缠斗,再生事端,遂候。 少倾,凤铭出,青蛇急于遁走,凤铭喝道: “阿青往何处去?”青蛇自知有亏,不作一语。凤铭戏之曰: “君非抱本头者,何作措大气?作男装戏饿鬼.......”青大惑: “饿鬼何来?”凤铭一笑而去曰: “饿鬼者,云生也。”青甚异之。 缘愁似个长 钱塘有一人家,夫妇奉佛,不茹荤血,家称小康。一女二八,为李家妇,夜梦一人,皤然一翁,形貌似仙。遂得一子,珍爱众之,取名为“仙”。年十八,裁能成幅。丰仪秀美,无何,父母继殁,授童蒙于乡里。清明花木已盛,青鸟一鸣,花飞似雪,深巷浅风,落木自下。那许仙怡目快心,得恣游赏。适遇雨,避无可避,行至断桥,忧思无策。见一女历阶而下,光艳绝代,气息肌肤,香味袭人,殆类天人。女执伞相护,许不敢倾顾但斜睨之。女览其状笑问:“公子如何到此?”仙注目情动,觑无人,谓女曰:“劳仙人下问,小可途经偶经此地,卿纤纤之步,何独能来?”曰:“吾与姊妹游玩,不料迷失道路,淹留至此。”渐渍与语,细审门闼,许生更感陋贱,遂相知跃。依恋之间,婢曰:“二娘子至。”见一女子前来,年可十□□,发多敛雾,细腰惊风。芳容韶齿,玉蕊琼英。笑向女曰:“大姊久俟矣,妾”白氏赠之以伞,姊妹乃握手而行,彩船一只,登即荡去,望南□□,转盼已杳。许仙依恋徘徊,久之乃去。自别后虔结在念,靡刻不存。 翌日,许仙携伞来访,驱驰心急。北行里许,暮色朦胧,有大槐三十余章,始达女所,至一第宅,闬闳峻丽,翠栋雕梁。几屏帘幕,光耀夺目。俄有一童出,问所从来。具答之。遂引入室。惠婢瀹茗,语道寒暄。俟良久,旋见美姝十余,拥芳云出,白素贞娉娉而立,红袖低垂,展颜而笑,光艳明媚,若芙蕖映日。继而端坐,二娘子妖姿要妙,侍立一旁。许喜出非分,形神若不相属,问所从来,唯唯而已。一婢治酒肴围坐并饮,酒阑,喧笑盈室。,许仙欢然欲辞。白氏道:“闻得公子欲开立药堂。我姐妹二人,生养内宅,先父官拜总制,并无兄弟,官场倾轧,我父被奸人攀诬,打入死牢,我母郁郁寡欢,顽疾缠身,双双弃世,门无五尺,渺此一身,奴家姐妹日夜忧苦,资斧已罄,只有些银钱,愿献与公子做本钱,既全公子志向亦可度我生计,不知公子意下如何?”许仙大喜道:“小姐青眼有加,在下不胜惶恐,如此定不负小姐恩义。待在下与家中商议,再往府上拜谢。”小青立畀银钱百两,与许仙携带。许仙口中称谢,移时始别。自此日日闷闷,蹀躞凝盼,目穿北斗。 连数日,暴雨倾盆,闻人挝户大哗,有奴叙报水患,廛是皆群喧哗而走。众妖虽是无妨,苦煞百姓,惊遁奔忙,哪个走脱。白蛇意不自安,召唤青蛇,焚刍马,姊妹冒雨启关,疾趋而行。行至城外十里,只见得恶云障天,水雾迷空,屋椽不见,泥沙俱下,白浪滔滔,奔流浩浩。白蛇道:“若是我二人现出本相,分开水路,可立竿见影矣。”二妖按落云头,立于山巅。施展法力,疏通水路。又现本相,踊身投水做堤,解一时之急。那法海亦在此奔走,忽见天上闪过青白两道云气,直往高山之巅。便避开明云,施展腾行之术,跟将上去,之见却是青白二妖,施展妖术,贯通水路。 有尾揽江水,波浪涌起,随身而上。遥望水光睒熌,阔于三匹练。尾收,水亦顿息,萧萧如马嘶,盖一苍龙翻覆矣。二妖历历在目,心中惊怖,自知不敌。“你等慢来!”忽现出一人来,二妖定睛观看却是那和尚,号法海者言。“青儿,专心!”青蛇稳住心神,白蛇喝道:“见死不救即天道耶?”法海哂笑:“此番水患,却是妖龙作乱,罢了,我且助你,那妖龙自得报应。”说罢也坐在一青石之上,施法加持,助我等施法。继而斜日西转,落日熔金,渠道皆平。大水既落,浮尸百万,惨绝心目。途经山下,见一老汉尸首,目睁眉竖,颜色惨变,不肖溺亡之人。白蛇验之曰:“尸首尚有一魄。平常死者,三魂七魄俱全,魂魄分离者,必是被施了术法取走了!有此道行者,饿鬼矣。”饿鬼繁有徒,不宜善谕,姊妹遂定计夜探虚实不提。 是夜,倏忽间,訇然远起。夜半犹寂,二妖至,所见不过温香软玉,闺房之乐,但妖云腾腾,不可小觑。二妖遂分头行事,各探道路。青一时不备,一把骨剑已架在青蛇的项上。“孟浪迕客,原来是青公子。”云柳戏谑不改,玉唇色销。“尔欲何为?刀剑无眼,可要仔细。”云柳听得抬了抬剑,却指要害。云柳笑道:“辜负了这良辰美景,青公子因何在此探头探脑?想是思凡欲觅郎伯了。”青不打机锋。“你们做下的腌臜勾当我早已知晓,子不速速离,将及于难!”云柳骈五指下削其股,青觉膝下如中刀斧,蹶扑不能起,“吾道术良深,你姊能奈我何。如附狐妖,有何利益呢?不若随我.....”青力解不能脱,出言侮之曰:“随君承欢凡人身下么?”,云柳以生嘲慢故,忿火填胸,气力又重了三分。瞬息一婢出,大呼曰:“祸事祸事,那白蛇打上二门,焕公子不敌。”云柳听罢握腕趋遁。兜转间,闻庭中攻击刺斗之声,出视则见白蛇与一人战在一处,白蛇腾挪闪赚,迟速收放显占在上风,那人苦苦支持,狼狈不堪,高下立见。“白姑娘见礼,幼弟无知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手下留情。”云柳挟持青蛇,高声唱诺。白蛇也不纠缠,手扼其喉,笑道:“好说好说,云公子解放舍妹,素贞自会开释令弟。 青蛇既脱,白蛇亦释之。素贞恐其从者至,只道:“今多叨扰,改日来谢。”便携我回转家中。见我并无大碍,神色微霁:“今是我思虑不周,让妹妹身犯险境,那云焕果也非凡人,不知他二人是何底细。妹妹今日早早安歇,改日再做打算。”婢子打来热汤,移灯下帘,服侍青蛇睡下,只听得窗外淅淅沥沥,一团墨色,兼得疏竹滴沥,晚来风急。青忆及当日,云柳似有心拉拢,又似早已防备。但觉清寒透幕,罗衾冰凉。直到四更将阑,方得安宁。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那许仙回至姊夫家中,满心欢喜,却值公甫前夜值班看库,失盗库银白两,被库管告到县令处,着他缉拿要犯,若无,三日一比。正与许氏盘算,见汉文满面春风,汉文如实回禀,将银递与许氏观看,公甫接银细看,认得是府库银两,心中惊疑,未曾声张,瞒过二人便往县堂告禀,知县差得民壮四名,将那许仙铁链挂项,锁拿出门,县官审问仔细,将那许仙重责四十黄荆差人八名,同许仙去拿二女。一行气势汹汹,早惊动把路精鬼,那青白二蛇听闻,抛下家当,齐携精怪,隐匿他处。那差人到了双茶巷,各处搜寻,渺无人迹,询问邻里左右,皆道此是王府空园,无人居住。遂回堂报与县令得知。 县令见银两俱在,更兼公甫求情,遂将许仙发配苏州,差二名押解,三日内动身。自是离愁别绪,更不多提。一行亲友,凝注不去,送至城外十里方别。 却说那许仙并差役二名,一路饥餐渴饮,夜往晓行自不用提,一两日便至河阳郡,正是天色渐晚,三人腹中饥渴,路远难行,许仙一时思量青白二人美貌,一时怨怼逢此大难,似油沸鼎中,更难前行半步。忽有异香扑鼻,此香非凡香,非麝兰之馥郁,异女儿之令闻,合初生异豚之精,烹宝林珠树之油,清香味异,纯美非常,三人口中生涎,食指大动。一差役道:“今日天色见晚,也该寻处歇息,不想这荒野山林竟有人家造饭,哥哥,不如我等前去借宿,明早前行。”另一差役也道:“弟弟说得正是,许小哥,可愿同往?”你道这差役因何如此恭敬,原是与公甫旧熟,加以临行前许氏多使银钱,因而许仙一路未受风霜。那许仙忙揖道:“愿意愿意,二位一路照应,许仙感激不尽。自当前往。”三人于是离行大道,循香前往。 白蛇凡事先知,忽仰天大惊曰:“劫数将之,为之奈何?”青问家口,曰:“余悉无恙,独许公子可虑,吾往大道,青儿行小径山林,若寻到许公子,不要声张,暗中知会于我,庶免于难。”青依白蛇吩咐,遣些魑魅魍魉一同寻觅,多时有仆报道消息,二人偕行,造一野郊。是夜淡云缭乱,山月昏蒙,霜色生寒,风声透体。有一老妪,单衣短褐,两鬓冰雪,正烧着一口大锅,厨下阴火森森,灶中蒸汽腾腾。那许仙倒在一旁,人事不省,二差役面如金纸,两股战战,大快朵颐不止。青蛇心急如焚,正欲现身,白蛇力阻道:“莫慌,待我施法困住那厮,决不能让她走了。”言罢暗催鬼力堵截老鬼退路,那厢老鬼觉异,长啸一声,两只骨爪便向衙役,青闪身腾挪,护住三人。叱道:“哪里的孤魂野鬼在此害人?”那老妪剥去皮囊,立时悲风飒飒、惨雾迷漫笑道:“今日在此相见也算有缘,今日抓这两脚羊甚是肥美,你我分食之岂不快哉?” 青蛇笑道:“这生鲜肥美滋味你也无福消受,不如我舍些元宝蜡烛与你,这三人送与我可否?”。老鬼听言大怒:“我好意相待,你等欺人太甚,看招!”森森鬼爪便袭面门,青蛇在旁一闪,借力相还。那老鬼无甚道行,几招不敌,便跌了个倒躅,白蛇展神通拿住妖鬼要害,道:“你这老鬼,不去奈何轮回在此害人性命,罪不容诛,不如今日操戈,驱形为聻,永不入轮回。”那老鬼昏昏惨惨,唇如白纸:“娘子请饶,我本一乞婆,终日饥馁,不得饱腹,命丧于此,心生怨恨,便想让人一试这饱食之苦。” “何谓饱食之苦?”青大惑。“老身每戮一人,便取其精骨,化这一锅鲜汤,食之骨软筋酥,舌瘫眼迷,直至腹胀而死。”白蛇听罢,心生怜悯:“罢了,就罚你为我姊妹看家护院,你可愿意?”那老鬼磕头不止,哪敢多言。 见那三人有醒转之意,青清向白蛇请缨相护,余者皆去不提。那许仙得青蛇庇佑,不日便至苏州。差役将文投吴县,吴县受了文书,便将汉文发在胥江馹,遂发批文与解役回转。汉文到了馹中,参见馹丞,称银一两送与馹丞作茶仪,馹丞十分欢喜,便不十分拘束。许仙照姊所言,寻至吴员外药店安身。这日汉文坐在店中,忽有一女在门外叫道:“可是许官人在此?”汉文抬眼,看是青、白二人。心中惊疑道:“你等如何在此?你二人偷盗库银,累我官堂受刑,问罪到此,今何事见临?” 那白蛇听闻,梨花带雨,秋波宛转落淌下泪来:“公子莫怨,我父为官所留俱是官银,那府库丢了银钱,无处寻得,便诬我事,连累公子如此,实难辞其咎,要杀要剐,听凭公子处置。” 许仙见此不觉魂游天外,耳热心跳,不知如何是好。青蛇见此道:“许公子天人雅量,许公造难,家姊毋宁日,想是糊涂了。”说罢服侍白蛇坐定。许仙作揖道:“姑娘莫哭,是我糊涂错怪了好人,姑娘可千万息怒。”说罢奉上一荷包道:“二位姑娘初到此地,还是先寻个住处,这些散碎银两赠与姑娘,姑娘见谅则个。”白蛇曰:“妾茕独无依,如不以色见憎,愿侍巾栉。”许仙闻之,喜惬过望,矢盟相约。那青蛇局局而笑道:“姐姐还不迎接,这荷包上绣得芙蕖多妙。”“非芙蕖花尔,乃是并蒂之莲。”白蛇自觉失言,脸红耳热。许仙也讪讪道:“早些日子买来,一直想赠与姑娘。”既出。白蛇面有愠色:“青儿你可知错?”“请恕戏挑之罪。那许仙意动,不知姐姐何意?”白蛇长叹道:“许家德薄福浅,命该无后。原欲你我留驻,佑他一世无忧,即可得报此恩....若他真有此意,便顺其心,他许家有后之日,便是我姊妹归山之时。”青道:“姊既如此说,青与姊共进退。姊妹一笑而罢。那许仙思慕已久,早请媒问吉,不在话下。‘圣贤惧种因,凡人惧种果’,今日之因,不知明日后果。 取次花丛懒回顾 岁月骛过,春秋梦好。白蛇侧卧榻上,躲懒纳凉。想当年为蛇虫之时,一日听得一采药老汉云:“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始得灵智初开,适逢机缘,修至五百年天降雷劫只失了八十年的修为,修行之难如盲龟陷杵孔,又蒙观音指点更是万中无一,那许仙情深意长,欲取我为妻,且不论于我修行是否有亏,那许仙□□凡胎,与我等精魅交必伤其元神,更匡论诞育子嗣之事。这该如何是好?正是心肠百转,苦无他法。不觉夏日永昼,神思昏昏,朦胧睡去。 青生素不羁,向闭置庭中,颇觉闷损,兴至剧饮,因而醉酣,颓卧席间。有左右给事得闲顽笑,窃窃私语道:“可了不得,那玥琅阁起火,拉杂一片,侵及邻舍,死难无数”青知饿鬼干系,罔所安顿,即出一纸鸢,跨坐而飞,瞬息百里。至玥琅阁,镊足潜踪,见左右前后,并为灰烬,惟有西北一楼无恙。忽有喝问:“客何来?”云柳早闻风声,因而遽现。青衔恨切齿曰“我等不坐视□□,毋须多言,还不跪下乞饶!”说罢举剑来刺。云柳不避不让笑道:“莫怒,莫怒,凤铭如今不好了。”青蛇听得此言,心急如焚,凤铭丧失消息久矣。饿鬼残暴,人尽皆知。若落入他手,难得周全。又恐饿鬼奸诈,伪作言辞,遂举剑又砍。“阿青可识得此物?”云柳说着就从袖中掏出一块碎步,模样花哨,与凤铭常饰无二。对曰:“尔将何为?”“我与阿青许久未见,明日西山无亭,暂请膝谈。”青然之,遂出。纵胜气而来,不觉丧气而返。今受制于人,不敢禀告白蛇。心中忧虑,不觉闲步至一去处,数楹修舍,佳木葱茏,不知是何去处。正欲前行,不料被一青衣和尚拦住去路:“施主进香还是求签?沿此路往东便是宝华殿,此处乃是修行要地不留香客,还请施主速速离去。”青蛇遥望,果见一刹。问:“宝刹何名?”和尚答曰:“阿弥陀佛,此处乃是金山寺。”青蛇心道:怎么到了此处,若是撞见那和尚,免不了便是一桩祸事,心念如此,脚下往那宝华殿行去。那金山寺果是佛家福地,但见那层层殿阁,选迭廊房,两路松篁,一林桧柏,钟鼓楼高,浮屠塔峻,上刹祇园隐翠窝,招提胜景赛婆婆。那宝华殿内宝相庄严,祥光蔼蔼,彩雾纷纷,高台之上供奉一捧灵签。也罢,今日来此也是机缘,待我求来一签,作兆未来。那青蛇三跪九叩,阖眼摇祝,当下便落下一签来,签解曰:蔡中兴遇险。狂风骤雨打船蓬,溪畔桃花尽落红。惊醒渔翁春梦熟,持篙撑去失西东。遂宿此间,以待来日。 翌日清晨,青蛇未经鞍马,驰驱颇早,俄见一人束发银冠,白蟒剑袖,往这厢而来。那云柳坐定操琴,其声珠玉铿锵,莺语涩泉。一时音毕,青叹绝。询凤铭下落。“云某当罪,凤公羸弱,尚在吾一处别院将养,阿青若要探望,云某同往。””云柳谆谆奉恳,不似作谎。兼出书信一封,青蛇辨识,果是凤铭笔力。青阳浮道与之曰:“公子有心结交,奴亦非迂腐短浅之辈。那琅玥楼之事可便道与我知?”云柳凤目微敛,娓娓道来:“云柳却是饿鬼道来人,那饿鬼悲苦,语言难说其万一。为恶鬼所生,消善恶之念,灭消业之想,啖食兄弟姊妹,只为果腹。修罗地狱也不过如此。我化就威德,来这人间,取那大奸大恶之徒魂魄,供养老母兄妹。纵我入那勾栏妓馆,使我母弟宗亲略消辛苦,却也值偿。我弟云焕,幼与无素,性暴嗜杀,伙鸡鸣狗盗之徒,逞祝融之威,大开杀戒,弟即不仁,我手足矣。彼去则我孤立。吾势单力薄,行思坐筹,无以为计。” “若我姊妹助你擒了那云焕,汝可愿归饿鬼道,勿复人间?”云柳沉吟半晌道:“容我思量?”青劝道:“常言‘登高必跌重’‘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我辈为造物所忌,及早抽身为妙,临期只恐后悔无益了。”“姑娘之言甚是,只是云某还有一桩心事未了。”云柳声若蚊蚋,吻已启而辄止,唏嘘而已。诘之,终不肯言。又告:“不若云某同姑娘一起将凤公送归,急宜速归。”,青冁然从其言。但见凤铭,形销骨立,气色晦暗,多罹不吉。青蛇伤怀,并不言语,同云柳隐匿行踪,将凤铭携家安置。入门则俱道所以,白蛇责青擅专,即令婢设榻于西堂。至此云柳日日往探,每招青与游,各道契阔。如是月余,愈与莫逆。幸云柳非狡佞之徒,故此相安。 一日更深,青蛇正欲安歇,白蛇来见道:“月色正好,妹妹可随我到后院,略赏赏罢。”青蛇依言同往,二妖就着那卷棚底下的石墩归坐。当时皓月当空,飞彩凝辉,酒肴齐整。青蛇眉开眼笑道:“姐姐来找我,可是那许公子要来下聘了?姐姐真要嫁与他么?”白蛇道:“不曾。那云柳是何用意尚不分明,你可要时时堤防,万分小心。杭州之事,我自会暗中查访。许公子,他言家书已告亲姊,他亲姊欲前来.....”青蛇笑问:“前来相看姐姐么?”曰:“正是如此。”“姊莫惧事不谐,我早有成算,那云柳就诈称我族中来使,协理婚事。家众婢仆,不济事的先回山,余下的请个婆子来□□,那许家小家门户,我姊妹使一副闺秀的气派,多许银钱,保管你那嫂嫂服服帖帖。只是姐姐,真欲和他做那夫妻么?”答曰:“青儿何意?”青笑道:“姊曾谓爱欲似咒法。大可捏化个美人给他,若只是报恩,何至于此?”白曰:“那许仙良善和顺,若得提点规劝自由一番造化。若说情意,倒也真切。我白素贞千年道行,定不会因个许仙功亏一篑。”问:“凤铭之事,姊该如何?”答曰:“凤铭久居碧落,他若有难,我姊妹是要相帮。平日里你俩最好,还是你先去闻名仔细,再作打算。云柳之事你筹谋得当,余事我自会与他相商。我姊妹初到馹中,凡事先求妥当安稳。明日里去请个婆子来,再细细指点你针线,我才放心。”二人快与倾怀,吃酒谈笑,天交三更方散。 不觉已值月中,云柳日理经纪,罔不井井。凤铭事事类痴,渐近羸殆,避不见人。青白俱忧之。是日,那许仙携亲姊造访,云柳在门前相迎,二妖避与屏风之后。只听得前厅欢声笑语,只听得云柳嘱婢曰:“快带姑娘来见贵客。”二妖低眉移步到了前厅道了万福,在东边的椅子坐了。那徐氏面白肤净,身量粗壮,一双眼细细打量着白蛇,一会儿问针线活计,一会儿又问亲族生计。款谈间,有婢添蜜果,不慎倾覆,尽污青衫,又呫呫耳语道:“门口来了个道士。”青解其意,起身告罪回了后厢,从后门转至大门。果见一老道,着一单夹衣,系黄绦,无襦,瘦骨嶙峋,跛足蓬头在门逡巡。青蛇笑道:“仙师何事造?但不知在何处供奉,奴家有些银钱赠与仙师添些香油宝烛,仙师请回吧。” 那老道被法门所困,甫一得出,见青冷笑一声道:“你这妖孽散了妖毒也难掩妖气,我今日便替□□道,拿命来!”说罢,一跳三尺向青蛇扑来,青清闪身躲避,半匿身形,引他西去。那老道祭起宝剑就砍,青蛇反手扣住他手腕神门、太渊两大穴,返跌坐地啼哭。正是人行如织,有好事者纷纷停驻,指指点点。那老道慌了神道:“你这妖孽又要在此惑乱人心,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忽得从人群出来一流氓地痞,一把揪住了老道衣襟道:“你这牛鼻子老道,光天化日在此欺侮好人家女儿,这天底下没有王法了吗?”那老道脸红气粗:“这妖孽最擅迷惑人心,诸位不要被他骗了!”青掩面哭泣道:“不捐香烛钱的都是妖孽不成?这老道纠缠于我,分明居心不良。”众人听后疑窦顿消。那地痞忙道:“既是因为香油钱倒也罢了,你这老道疯癫至此,分明是江湖骗子。”又一把扶起青蛇软语温存:“姑娘可曾伤到筋骨,到我家中歇息歇息罢。”那老道不依不饶:“哼,你等死期将至还以为得金捧玉。待我杀了妖孽,自会现出原形。”说罢举剑来砍,那地痞也好似略懂些拳脚功夫,避开锋芒,将青护在身后。那老道见事不济,只得作罢:“妖孽可恨,今日是你造化,改日定当不饶。”说罢就携剑往东去了。众人看罢热闹,一哄而散。那地痞骨酥筋软携带青蛇去了一僻静处,便要索欢,青蛇化妖毒吹面,那地痞知觉顿失。回转府院,云柳忽至,见青蛇道:“此事成了。外头的事可妥当了?”“妥当了。”二人回转见白氏,白氏欢欣道:“妹妹辛苦,是那路的道士前来生事?道行如何?”青对曰:“妾不知,只是迫走那老道,并不曾交手。那老道今日未曾得手,他日循得旧路,恐再来生事。”云柳忙道:“不日某将迁来叨,你等安心便是。”计既良得,白蛇自归。云柳顿起,相引屏语:“白娘子好事将近,但不知青姑娘终身何靠?”青不悦不言,即回返。“阿青稍待,但不知那人如何了?”云柳问道。“公子说的是谁?”青清大惑,问之。答曰:“路轻侮妄人。”对曰:“小惩大戒之。因何致问?”云柳变色曰:“好个菩萨。此子当死矣。”说罢,云已出门去。 燕蹴风丝上柳条 展眼已到年底,铺子盘库做账,也有伙计告假回家的,白氏件件关心、力倦神疲。那日正是天降鹅毛,搓绵扯絮一般。凤铭执意要走,少不了治酒饯行。小厮扫雪开径,有头脸的丫头有往碧落捎带东西的也都在门前越性顽笑,凤铭戴好蓑笠,一行送出门外,许仙犹疑道:“表兄一人上路,自是不妥,不若等护院雇了马车再行离去。”云柳忙道:“妹夫多虑,有伙计正家去,凤铭与之同行,一路自有照应。”许仙听闻如此,便罢了,只道改日自当拜访云云。 “这手炉你拿着,到了就差人送信来,免得我等惦念。”顾不得白氏脸色,青蛇把手炉给了他。“哪里就冷死我了,哪有一个大男人赶路还拿着这东西的?”凤铭嘴上这般,还是笑笼入怀。“到了就给你们捎信来。”凤铭即揖,“诸位!告辞!” 过罢年关,徐氏算来弟弟成亲已一年有余,思忖许家子嗣艰难,便趁着年尾带了些果子蜜食来了馹中探望。眼见着仆役丫头齐齐整整,铺子经理井井有条,想来却都是白氏的家业,又替自家兄弟谋划了起来。 许氏避开旁人,拉着许仙叙话道:“不过一年下来,兄弟瘦了这许多,多是那白氏凶悍,把相公当自家伙计使役。”许仙道:“姐姐挂念,素娘待我极好。”白氏见自家兄弟如此叹道:“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二人成亲日久,也无喜信。不若抬个姨娘,早日为我许家开枝散叶。”许仙言道:“只怕素娘不依,青姑娘也该出阁了罢。”徐氏听许仙如此言语,抿嘴笑道:“姐姐知道了,这白家姑娘的美貌就怕是和尚也失魂罢,姐姐原想替你另寻,既然你早看中,此事就罢了。”徐氏想了想,又问道:“可曾与弟妹商议过了?”许仙答道:“自是不曾。”徐氏思忖不如当时趁热打铁,促成好事,既成了自家兄弟的心意,若是此事成功,闺阁中争风吃醋,生意经理自是由许仙把持。徐氏主意已定,打发了兄弟,就往暖阁来。 那白素贞穿着桃红撒花袄,洋绉貂鼠裙,脂艳鬓香,坐在炕沿,做些女红。旁立婢众皆插金戴银,绫罗绸缎。徐氏也未敢气高。那白蛇见徐氏进得屋来,忙招呼落座。道:“姐姐好容易来一趟,一定要多留几天,这几日铺子就开市了,青儿一人在家也少了说话的。”许氏听得提起青儿,也忙道:“青姑娘也该许人家了吧,姑娘家不急着,我们这儿也得记着。”白素贞知来者不善,也并不回话。许氏见她不语,又道:“弟妹的身子可好?出嫁从夫,还是早日诞下子嗣,相夫教子,才是妇道。若是有甚不足,就赶紧摆治,好好将养。抬个姨娘侍候着就更好。”白素贞听得来来意,虽不揭破,也不言语。许氏见她低头不言,又道:“我看青姑娘也是不差,你二人姊妹情深,共侍一夫岂不更好?”白蛇强压气性道:“此事待我与夫君商议,再提不迟。”许氏还欲再提,只听得门外有人道:“许大嫂来晚一步,小生早就同青姑娘定下亲事了。” 云柳挑帘进来,一同进来的守门丫头道:“云大爷在外等候多时了。”许氏听得他方才言语,问道:“青姑娘好福气,竟与大爷定下了亲。”白素贞忙道:“才刚与宗族商议,未曾定下。”许氏见话不投机,唠叨些家常,便往自己屋去。白蛇见徐氏离去,便道:“云公子这天天的扮大戏,也不嫌乏得慌。”云柳自顾自坐在南墙下一张锁子锦椅子上。笑言:“未遭良匹,窃不自揣,愿以镜台自献。””白蛇笑道:“醮命任之吾妹,奴家不与焉。”云柳讪讪揭过不提。 隆冬之时,四处皆冰。青蛇围坐在熏笼之上,正是筋酸骨麻,昏昏欲睡,忽有婢喜喜欢欢来报:“姑娘大喜!今日那徐氏来找白娘娘叙话,那徐氏保媒,为许姊夫求取姑娘,姊妹共事一夫,宛转间,云公即来议聘,正是姑娘红鸾之喜。”青闻之怒道:“浑说什么,越发像深宅大院的小丫头了,我与姐姐俱是修道之人,若不是为了报恩,那许仙怎会娶得姐姐为妻。谁再乱说,就铰了舌头。”那婢见她不喜,再不敢言语。又有婢慰道:“姑娘好歹也走动走动,天天如此,那徐氏岂不生疑?”“她不来便罢,来了就道我身子不好。以前在碧落,我类一睡月余,爽快无比。如此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也不知何时有个尽头。”青蛇也再懒言语,叫丫头报来一床被子就在暖阁小憩。 白蛇在那厢强打精神,与云柳、许仙议了些经营之事。待云柳回房,娇嗔道:“相公可是厌弃于我?抬姨娘之事,竟不曾与我商议。”许仙见白蛇脸色惨惨,不似平常。便道:“姐姐催促我等早育子孙,娘子你身体娇弱,不宜生育。故作此言。娘子贤淑温良,有贤妻如此,我许仙还做何想,娘子切莫生疑。”白蛇听他如此,脸色稍霁。许仙又道:“娘子这月余精神不济,可是身体不适?让为夫替你诊脉如何”白蛇心知乃是虫蛇入冬须眠,纵自己修炼多年,仍是习性难改。听得许仙此言,心中也是欢喜,便暗使术法,仿作人脉。许仙诊之无异,白蛇只道事烦身懒,故如此相。 那许氏盘桓半月,阖府上下,皆不甚喜,许氏自觉无趣,便自返家去了。 纵是那许仙蠢钝如猪,那白蛇聪明绝顶,二人日日同在一处,那许仙也觉有异。这日许仙思念白蛇染恙,早一个时辰便回到家中,左右寻至不见,问及奴婢俱推不知,欲问小青究竟,侍儿言说小青亦微恙卧床,不便相见。如此一来二去,许仙疑心更甚。从此日日留心,欲探究竟。那青白二人千年造化,哪里容易被许仙看破,也是那许仙情根深种,虽有疑心,对那白氏依旧千依百顺,日子长久,白蛇哪里不知,更是谨小慎微,处处照应。 沐春之时,草长莺飞。青蛇闲得无事,闻得后院篱园新绿喜人,便去赏玩,远远闻得一人诵曰:“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青蛇上前观看,见那许仙着一灰色直裰,坐在石凳上正拿着一本书仔细观看。想着这呆子竟生疑,青蛇戏之道:“什么令海若舞冯夷?”那许仙唬了一跳,见是我来,慌忙起身道:“听闻妻妹缠绵病榻,如今可好些了?”青清笑道:“姐夫不必拘礼,这石凳寒凉沁骨,姐夫又着此单衣,如何在此处坐得。想是姐姐苛责姐夫了?”许仙见那青蛇纤腰若素,媚眼如丝,言语温存,不觉酥倒。只是讷讷答道:“倒是不曾。”那青蛇忽掩面泣道:“姐姐得姐夫如此实乃良缘天赐,可怜我我貌丑德亏闺中凄凉。”许仙忙道:“妻妹何出此言?妻妹已同表哥定下婚事,表哥人品贵重,你二人定能举案齐眉。”我忙道:‘我那表哥已有妻室,娇娘美妾无数,哪像姐夫姐姐如此,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许仙见其风情如此,心下垂怜道:“若你不中意这门亲事,为何不与令姊言说。”青笑弯秋月道:“青儿倾慕姐夫已久,此言却是难与姐姐诉说。”那许仙闻得此言,神魂颠倒道:“我原是......”那许仙正欲回话,只听得身后山石道:“相公原是如何?”二人俱惊,不是别个,正是白蛇云柳二人。观二人脸色,俱是悉知。那白蛇怒发冲冠,斥曰:“婢子癫疯作也!”愤而急去。许仙见白蛇不悦,急随之往。 青蛇羞窘难当,原是做耍,谁料被他二人撞见,不知如何是好。云柳大失所望,恚曰:“区区人子,何得阿附?”青心赧悔惧,心气益高。道:“我意所属,干卿底事?”“云某错认。”说罢,拂袖而去。 青蛇肺腑焦灼,久未成眠。白蛇忽来寻我,满面泪光,不似往常。道:“卿今日之言可作真?”青怨道:“你我姐妹修行千年只图跳出三界五行,却因那许仙习人言,营人事,姊今凡心愈炽,今去勿复留。”“何至于此,青儿恋慕法海姊亦知晓,乞不闻‘睡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之理。我与许仙之缘,三生已定。那行者铁石心肠,青回头不晚矣!”青蛇见众小妖俱不在侧,索性今日就说个明白。道:“那法海虽有禅心,不过一肉眼凡胎,酒色财气,世人往之,如凡许仙亦如之,今日他贪慕姐姐美色,改明儿有个更胜姐姐的美人,姐姐又该如何自处?” 那白蛇闻此言,泪眼婆娑道:“相公之心,固不可彻,今日为汝所惑,未尝有逾矩之行,乃君子所为也。”“姐姐竟糊涂至此。姐姐与他结为夫妻,已乃其三生幸事,不若趁根基未动,大错未铸,我二人及早抽身,远此是非。”青蛇只叹百年情谊难比她与许仙这一日夫妻,不禁也落下泪来。白蛇哀告:青儿,我心之苦与你一般。入此人道,现今却是也难走脱了。”语罢,前嫌俱消,相对而泣。 缘愁似个长 白府宅临旷野,墙外竹林松涛,凄凄清清。夜来梦寐,青蛇只觉心无定见,百事攒来。杳杳冥冥,却是香魂悠悠。不觉是一去处,闻味芬气馥,见翠竹松柏。那法海于东流逝水,奏梵吹之声。青蛇彳亍不前,未敢做声。恍惚间,却是恶鬼夜叉身着三衣,扑将上来,迷迷惑惑,却是一梦。一时心急气躁,现出原身,恍然不觉也。 话说这日许仙白蛇二人卯正时刻便至铺中。与众伙计分派。听得账房回事,账上余银无多,那许仙便回转家中取银,见得南厢光芒溢彩,似不寻常,寻至放光处,识得是那青蛇闺房,守院只一丫头,神色惊惶,语无伦次,阻其进门。又听得屋内异响聒噪,便不顾那丫头阻拦,撞将进去,却是一青皮大蚺,口吐火焰,盘坐在榻。那许仙唬得骨软筋麻,眼皮一翻,立死过去。众妖见此,乱作一团,有掐人中,有搓手脚,有伶俐的急报与白蛇。 虽有婢子劝说,谁想门户不严,那许仙怎的撞将进来,唬死过去。青蛇下榻,见许仙却是四肢冰凉,气息全无。白蛇来奔,那许仙命丧黄泉矣。白蛇犹不懊丧,掐算一番道:“不好,三魂七魄俱已离体。许郞阳寿未尽,枉死之人若寻得鬼道,便入枉死城中。”云柳从外赶来道:“如此我便往那枉死城寻上一寻。若寻着了,自会派人来信。”说罢,急走。复又回转叮嘱道:“若是寻找不来,误了时辰,大罗神仙也是难救,青儿且家照应,把相公尸身封住七窍,置于窖中,等我回来。”说罢遁走。青施法匆忙封住许仙七窍,令众人抬至窖中,小心看护。便去追赶,不久,及上白蛇云头道:“姐姐,且慢,青儿与你同去。”白蛇见青追来道:“你且回去看守门户,我去去就来。”“姊不与我同去,定行凶险,青岂非那缩头畏尾之辈。”白氏见劝不得道:“罢了,此事缘是我姐妹相争,谁想今日连累许相公。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我姐妹同心,定能救得相公还阳。”二妖按落风头,至一山野,抚石依泉,穿花度柳,见一高山峻极,大势峥嵘。霞光缥缈,瑞气千条。鹤舞猿啼,麋鹿成双。龙潜涧底,虎伏崖前。隐约珍楼玉阁,画栋雕梁。朱栏碧槛,境散天香。真个仙山福地。至一涧,水声潺潺,雷鸣隐隐,不胜些稀奇景致。些许杨柳莲花更兼灵芝仙草。姐姐道:“此处仙草有主,摘得即去,如有追兵,你我分开行事,救相公要紧。”正是攀藤扪葛之时,有人道:“哪里的妖孽,盗我仙草!”却是一白鹤童子,横眉竖目,手执木剑,打将上来。 姐姐将仙草递与青蛇道:“先救相公。”后手执双剑,与那童子周旋。青蛇见白氏尚能应付,收好仙草,就往东去,不想不出十里,便有祥云阻路。仔细观看,却是法海。正不知如何是好,白氏从后赶将上来,见那和尚阻路道:“怎的又是这和尚,真乃我姊妹克星耶。”青将仙草交予白蛇道:“姐姐先走,奴来应付。”白氏眼中含泪,踌躇不前道:“今日救得许仙全赖妹妹之功,若逃过此劫,妹妹大恩,姐姐定当回报。”青蛇道:“姐姐放心,这逃脱之法,妹妹且精,许官人性命为要。” 那法海修行遇阻,力不从心。遂发大愿,修不动之禅。于一山野河畔,日日坐禅。这日法海正阖目坐禅,闻得一阵妖风,睁眼观看,却是一妙龄女子,宝髻云鬟,眉如翠羽,颊映桃花。秋波妖娆,娇怯动人,正是那青蛇。法海口念佛号,阖眼坐禅。那青蛇道:“师父如何在此耶?”法海只是不答。那青蛇又道:“此处地湿石凉,师父且换个地方坐坐罢。”法海不应。白蛇道:“做那和尚有甚好处师父执着如此。”法海见问,答道:“佛法精深,度亡脱苦,寿身无坏。解百冤之结,消无妄之灾。”“既如此,学习佛法即可。缘何出家?”““以一日一夜出家修梵行者,离三百六十三万六千岁三涂苦。若三千大千世界所有众生,于一大劫中,布施儿女,所获功德,不如发出家心向寂静地迈一步所获功德。出家菩萨胜在家,算分喻分莫能比。在家逼迫如牢狱,欲求解脱甚为难。出家闲旷若虚空,自在无为离系著。谛观在家多过失,造诸罪业无有边。营生贪求恒不足,犹如大海难可满。”法海阖眼答道。“既是普度众生,这众生也有父母亲族,亦有我等族类,尔舍得一身,有何面目对至亲至爱?”青蛇问道。“出家之苦,苦即为乐。”法海道。 那青蛇长叹一声道:“师父久坐于此,衣衫单薄,露湿三衣,烦请保重其身,以侍佛祖。”法海听得此言,不觉心旌摇曳,忙诵《多心经》。只听得心中钟磬之音,由远及近,由小及大。如醍醐灌脑,但见灵山仙境,异宝仙花,庆云彩雾。舍利之光,白虹四十二道,南北通连。三千诸佛,婆罗双林接引,齐登莲台。一双柔胰扶上法海的戒疤,听伊问道:“疼吗?”彼声消逝,声弭欲海。其景虚无,归为泡影。 温香软玉,却倚怀中,那青蛇檀口轻启道:“你如何不看一看我,我今为女流,全因汝身。你既怜众生,因何不怜惜于我。”那法海似醉似痴,心头撞鹿,汗流浃背,口诵经典。那青蛇见她落下汗来,一双素手亲替拭去。“你若愿意,天上地下,奴便随你。”那法海虽修行有道,却是肉身凡胎,一股热气直涌丹田,法海心中叫苦,却似被使了定身法一般,四体软麻,不能动弹。那青蛇笑语:“姐姐不过一年有余,如胶似漆。所谓情关难过,便是我姐妹二人如此了。”说罢抚法海四体怨道:“竟冰凉如此,好歹不要再在此地了。”那法海听此含娇细语,登时口呆目瞪,如木雕泥塑,莫能动履。忽得听得一声言语,似明海唤道:“师父!“那法海一点真灵惊醒,推开娇娥,羞恼大骂:”你这妖孽,恬不知耻,若有来日必将尔等打回原形,元神俱灭!“那青蛇心中惨惨,瘫坐在地。心中叹道:“罢了,罢了。姐姐定已走脱,多留无益。要杀要剐,随他去罢。 燕蹴风丝上柳条 另表那许仙用了仙药,转眼回转,忆起前事,心有余悸。白氏大喜念佛不迭:“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许仙用了些茶水,仍是懵懵懂懂。 白氏忙道:“夫君何事挂心?妾身说话,相公也不言语。 “许仙回过神来,白氏拿着一双缎面青靴道:”妾身给相公做了新履,相公安心养身,好些了就用上。 铺子的事自有伙计,又有表哥照拂,夫君毋用担心。”许仙茫然道:“何劳娘子如此费心.几日不见妻妹,听闻妻妹染恙,不知妻妹如何了? “白氏慰道:”早被大夫瞧过,青儿已无大碍。这几日还是懒懒的,也罢,省得左右也过了病气。 “许仙见一众大小皆侍在侧道:”有累娘子,今日我身子爽利,想必已无大碍,娘子且去歇息罢。 那白蛇见许仙如此道:”既然如此,那相公好生歇息,妾身告退了。”那白蛇婀娜娉婷同众仆役俱退。 正是香簟爽眠,朦胧惺忪。许仙忆起幼年打柴曾逢一老翁,童颜鹤发,宽袍大袖,手执拂尘,健步如飞。 头戴青纱一字巾,脑后二带飘双叶。额前三点按三光,脑后双圈分日月。 立于青石之上道曰:“身逍遥,心自在,不操戈,不弄怪,万事忙忙付度外。艳丽妖娆最惑人,暗侵肌骨丧元神。若知此是其妖魅,世上应多不死身。”许仙笑道:”道长唱得是什么歌? “那老道道:”前世因,今生果。你我有缘,同我上山,定得妙果。”许仙笑道:“不去,不去,我自有家业,如何能出家修道,不去,不去。”老道笑道:“你可仔细,好防清明时节雨,正是油煎火烹时。罢了罢了。”又歌曰:“随缘随粉出尘林,似水如云一片心。两卷道经三尺剑,一条藜杖五弦琴。”道罢打一稽首,大袖飘风,扬长去了。 许仙原以为是那蜂麻燕雀,江湖惯骗之流,也未曾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却是蹊跷。 自迎娶白氏,可谓成家立业,一步登天。白氏衣不解带,日夜在侧,服汤侍药,谨小慎微。 区区贩夫走卒,得此贤妻,已是福缘深厚,祖上有庥。如今得掌一房,更赖妻族惠。 那白氏更是宜室宜家,无处不妥当。自接下铺子,更是头纱敷面,于后室内堂,日日协理,无轻浮招摇之事。 自己精勉勤力不及其万一,一家上下唯白氏是瞻,那白氏八面玲珑更是难寻一点错处。 夫纲不振,那青儿姿容昳丽,娇小玲珑,柳腰风流,妩媚娇憨与那白氏天香国艳,貌婉心娴,丰盈窈窕,冰肌妙肤占尽天下之美,原欲效帝舜,享齐人之福。 且青儿仰抚云髻,一颦一笑皆似有意。不料半路杀出白氏长兄,就此作罢。 我堂堂七尺男儿,仰人鼻息,无二入赘,个中辛苦,难诉知音,似应道长所言,来日当寻高人,指点一二。 许仙打定主意,休息不提。那白蛇千年道行,外理生计,内训众妖,井井有法。 那许仙虽有盘算,如何瞒得过。二人夫妻,情深日笃,那白氏心心念念唯许仙一人,早把修道登仙之事抛至九天霄外。 青清轻慢,险酿大祸,恐来日祸患非己可解。思忖再三,便令青清白日不得出闺门,只可夜间行事。 转眼临近端午,白氏有心慰抚许仙,遂打发青清往道场布施,设家宴一席,摒退左右,与那许仙共点雄黄。 那许仙两股战战,疑事有妖,小心逢迎。早备香囊一枚,内有朱砂、雄黄、香药三味,更有烧化的灵符一枚,与那白氏亲系腰间。 白蛇心知他意,心中叫苦不迭,雄黄药酒虽不妨害,可那香囊灵符却不寻常。 那白蛇佯装不知,暗催神通,陪笑斟酒。那许仙见酒过三巡,白氏脸衬朝霞,唇含碎玉,绿蓬松云鬓,流波转无限钟情。 却不见发作,遂欢欢喜喜,正所谓: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二人饧成一块,不禁胡乱,遂吩咐收拾铺床,极尽欢爱不表。 昨夜香衾觉梦遥 昔日有记粽子歌曰:有棱有角,有心有肝。一身洁白,半世熬煎。世人皆知食粽祭原,不知皆因屈子,每逢端午水鬼激愤,若不行祭祀,必于渚侧桥边,拖人入水,化白鱼分食之。那青蛇早令伙房备下几多黑面馒头,以俟子时祭祀。亥时一过,青蛇便携心腹一二,带上一车馒头,直往城西虎桥而去。正是夜色阴晦,风声作响,一小妖怯问道:“姐姐为何前去虎桥?妹妹记得不远就有条玕沟来着。”青蛇道:“虎桥几日已死了二人,听闻落水蹊跷,尸首未见,想是水鬼凶恶,理应祀之。”打头一妖急急来报:“小姐,虎桥上坐了一和尚!” 青蛇眼皮一跳,逆违行伍,脚下催风,停云步看:只见虎桥之上,有二人一冲一撞,战在一处。这云焕,红衣插花,腰系彩云风情扇,织金束发,桃花春面汗粘煎。那法海,破衲无锦,直裰三衣静垢身,横眉冷目,行似流云离海岳。一众妖鬼吵吵嚷嚷一齐拥上,把法海围在中央,法海神通,使一串紫檀百子挂珠,将那云焕困住。小鬼搂腰扯腿,莫肯退后。好法海抡起九环锡杖,只打得那些个小鬼星落云散,不敢进前。子时将之,只闻阴风飒飒,黑雾漫漫,怨气森森,阴寒浸浸。虎桥之下,浑波涌浪,一望高低无景。腥风扑鼻,穷魂饿魂对泣。只见浪涌如山,波翻若岭,野鬼邪魂自水中攀援而上,号泣之声不绝。那法海迎风而立,微开善口,敷演妙典。青蛇忙支应众妖荷担而上,将那些个面果吃食尽数倾于桥下。桥下魂鬼你争我抢,攀援之势稍停。那厢云焕被那挂珠紧紧扣住,着法海一手擒住,不曾得脱。青蛇恨道:“这法海原就是个不通的,我势单力薄非那法海敌手,那云焕作恶多端,也应他今日劫数。”忙点齐小妖,匆忙回府。却说那青蛇卧在榻上辗转,思及那虎桥冤鬼喧呼,阴惨惨如无间地狱。又想那法海无情,悲戚戚似露锁寒江。闻得窗外淅淅潇潇,芳菲不敌冷雨,松竹难斗风刀。一时竟落下泪来。青蛇心道:”如何便作这女儿情态。定是荒于修行,心性堕迷。如此便坐起身来,把那《楞严经》念了一回,断除妄想,自去歇下。 正是睡梦朦胧,便有婢来推:“姑娘,有人相请,快快起了罢。”青清睡眼惺忪道:“正经有姐姐呢,今个乏得紧,我略躺躺。”“是专门来见姑娘您的,还有帖子呢。”荼蘼搁下帖子,唤人浣漱。青清展开花笺来看,上写道: 娣璎珞谨奉姊文几: 娣仰姊天人之姿,既思日久,恨我夫兄弟相争,不曾与姊话逢,心辄戚戚,肌革锐减。前因得鲛珠一枚,佩之足冰肌粟,消暑解乏,不可多得。今叨扰府上,一为献此物,二为瞻叙。此谨奉。 青蛇即如所请,妆罢起身忙寻璎珞而来,见那璎珞高髻堆云,珠鬟绛帔,脸儿黄黄,不复旧日姿态,见青蛇忽起长跪哀道:“敢烦姊姊降临,今日前来,实则有求姊姊。”青蛇打发婢子,扶起璎珞道:”不敢生受大礼,起来说话。“璎珞涕涟,长跪不起道:”望姑娘一救我夫。“青蛇蹙然道:”这如何说来,余孤力难胜,如何救得尔夫,姑娘请回罢。”璎珞惨怛道:“若姑娘愿遂,我夫即可营脱。”那璎珞历言其实,道曰:“三界六道重关险隘,我王德法危重,使大神通历人世,化类颠头陀,混迹流民,忧思甚切,日渐羸瘠,求济生之道。或有为善者为道者,无非鸡鸣狗盗之徒,怅恨无所为计,恒蹙蹙有忧色。一日行至余杭,逢姑娘布施,不为嫌恶,给奉甚殷。我王亦幸垂怜悯,情怀差慰。前年偶遇姑娘,聊遣倾怀。云焕之事,我夫过错。云焕之力难独抗法海,但求姑娘怜救,使我王略施神通,留云焕性命。以全其兄弟之情。此东海鲛珠,是为难得,献与姑娘为礼,来日更当效犬马。”那璎珞献出宝贝,哀启再三。青蛇亦为所动道:“你且回去,我当一试。如若不成,还当另请高明。”璎珞喜极,请辞不提。 那云柳早已搬出府邸,居于北街长清巷。数月以来,渺渺无归。青蛇既应承了璎珞,不好遣派他人,辄只身造之。云府门子一听是青清来访,忙报与二门。有一耄耋老者来迎,一府上下,殷勤周至。问所从之,青蛇具以告。老翁讶然:“主人已往江天禅寺耶。“青蛇异之,遂摄法径往南去,云气如絮,日月可揽怀,拨云下视,城郭亦如豆。青蛇叹道:”如若璎珞所言,云柳之事,亦是我作业也。“见路不远,则堕山下,但见远处瑞气祥光,兼之凶气纷扰,又有刀兵作响,喧哗大作。忙赶上前去,见那法海单手拿了云焕与云柳赌斗,那云焕倥头不省,鬼力大销,难聚人形。好鬼王,头戴乌金九云冠,身披压雪凌鹤氅,咬牙切齿玉面红,阴曹天关摇动。真灵童,足踏草履珍重,麻绦大袖迎风,脂面声色不动,来往菩性明空。斗战相交,鞭杖并起。鞭疾如风,犹不及法杖走电飞虹。云柳天生神威不敌法海神清法精。法海看准破绽,出手如银龙探爪,只往那云柳前心两肋拍去,云柳心道不好,躲闪不及。青蛇见抵不住,飞将前去,将那鬼王推至一旁,生受了一掌。菩提灵光破祟销噩,直打得那青蛇俯伏在地,窍中喷血,半晌方挣起骂道:”你个和尚不尊我法俱空,偏管他人琐碎,好不惫懒。“那法海心惊忙撤佛光叱道:”孽畜,这厮行尽伤天害理之事,我化炼于他,乃是造福苍生,你等再加阻挠,休怪我金钵无情。“云柳怒冲牛斗,见青蛇无性命之累,发狠使鞭去着云焕,谁知那法海使一个凤点头避过,闪身反捉了青蛇要害,复转来攻。云焕恐伤青焕二人,败势倾颓,勉强招架。法海道:”尔猖狂犯界,空为王位,累胞餐刀,殊为可恨,若你重回故地,永世不入人间半步,我便饶汝等性命“。云柳面红赤紫,怒发冲霄,自思不敌,又忧青焕二人伤势,方才应道:”倘我应你,你需应我一事。“法海笑道:”你且道来。“鬼王道:”若你肯终老不伤他二人性命,我便终生不入人间。“法海怒道:“胡言,若他等不伏善,焉有饶恕之理。若他等诚心向道,我自不会伤他分毫。只是你等如何与这蛇妖勾结快快道来。”说罢,却将青蛇挟制身侧,将那云焕元神丢将于他。云柳忙将云焕元神收摄袖中,一手紧握黑鞭道:“我欲妻此女,自会护她周全。”法海冷笑道:”性海不真,尘锁难挣。男盗女娼,污秽视听。“那青蛇问道此言,呆呆挣挣,羞窘不已,更觉擒咽素手,肤之灼灼。那青蛇只恐法海误会,忙道:”你且回去,有缘再见。”说罢,垂头扭颈,再不多言。云柳见青蛇情状,料此事无望长吁道:”相逢何太迟,别离须恁早。若他日无处安身,可寻衢巷饿鬼知会于我。纵不愿享椒房之贵,饿鬼道也有你栖身之地。“说罢飘飖步虚,径回饿鬼道不提。正是:襄王有梦求不得,神女只心向奈何。 那法海瞬息即杳,留那青蛇赶之不及,恨悒而返。适行于途,见一女从苍头鞚黑卫来,精神惨惨,望之乃识明玉也。问之不答,再问乃曰:“姑娘放浪形骸,不拘礼法,每与外人交游得生事端,夫人愁苦无策,殆不能堪。今身怀六甲,听闻姑娘只身犯难,白恶绪萦怀,元气亏虚,已病久矣。姑娘若不忘旧恩,当往碧落潜心修行,莫惹尘埃。”青蛇闻之,惭怍无以自容,遂辞明玉,自往东海自修。 是日朝暾已红,沧茫浩渺间,俨然见一雄城在焉。因遍观诸岛,咸非故形,卑者抗之,锐者夷之;宫殿楼台,杂出其中。谛观之,飞檐列栋,丹垩粉黛,莫不具焉。纷然成形者,或如盖,如旗,如浮屠,如人偶语,春树万家,参差远迩,桥梁洲渚,断续联络,时分时合,乍现乍隐。正是:登楼披绮疏,天水色相溶。云霭洚无际,豁达来长风。须臾蜃气吐,岛屿失恒踪。茫茫浩波里,突忽起崇墉。坦隅遇如削,瑞采郁葱葱。阿阁叠飞槛,烟霄直荡胸。遥岑相映带,变幻纷不同。峭壁成广阜,平峦秀奇峰。高下时翻覆,分合瞬息中。云林荫琦坷,阳麓焕丹丛。浮屠相对峙,峥嵘信鬼工。村落敷洲渚,断岸驾长虹。(出自《甲子仲夏登署中楼观海市》)那青蛇乘兴而游,流连忘返。忽听有人唤道:“姑娘留步。“寻之所向,竟是法海和尚。那法海赪颜告曰:”贫僧此来,卿知区区之意否?“青蛇云:”不知。”法海矢诚自剖:“窃少时孤弱,六亲渺渺,承师抚养,恩比泰岳。逢卿方知孤寂,遇卿方远我佛。若怜寸心得效鹣鲽,何惧地狱轮回之难苦。”那青蛇闻得肺腑,胸臆酸柔,心头潮涌,食顷方过。道:“能誓山河,则惟命是听。“法海乃誓以皦日。二人承以双卫,驰至山阴,僦屋而居。却不知死生一念,生死两隔。 正是须弥纳于芥子,何论沧海桑田。那法海于金山得法,每有请益,不吝演讲。这日独临静水,见苔一缕,浮水漾动,绕石三匝,绿滑可爱。怔忪间,明海奉茶食而来道:”师父,那白氏在静室等候多日,师父若不见,恐扰我佛门清净,徒生事端。“法海目不斜视道:”那白氏所求何事,可曾言说?“明海答道:”说是其妹得遭大难,恐有性命之忧,望师父救上一救。“法海道:”我来问你,空可离色否。“答曰:”弟子不知。“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那白氏不期而至,翩翩下拜道:”青清往东海修行,不想被大蜃所迷,误入海市之中,万望师父搭救,如不然,青清百年道行付之流水,性命亦难全也。“”孽畜大胆,你等秽乱阎浮,已是天理难容。若你肯隐匿山林,永不出世,我便应你。若有半个不字,今日我便收伏于你。“那白氏复而叩首:”师父恩德,素贞永世不忘,千万拜求师父搭救吾妹。“那法海闻得此言,志得意满,便与那白氏径去东海不提。 更比春前瘦 话说那白氏法海水程迢递,漫漫不辨南北。日泛烟波,寻访月余,方探得海市。数月,水云幌漾之中,楼阁层叠。俄见宫室,高接云汉,四壁晶晶,鉴影炫目。有兽嘶跃其中,则见海水分,屹如壁立。二人俱入其间,但见那青蛇残息如丝,抚一枯木,口中言语:”妾中有汝,汝中有佛。妾即是尔,尔即是佛也。“原来海市为大蜃所化,入者心性堕迷,自作肉餐。白氏见此忙道:“青儿还不醒来,法海禅师在此。”那青蛇仍言只羡鸳鸯不羡仙云云,魂已离窍,忘躯壳矣。白氏悼叹欲绝怨青曰:”妹妹竟此痴儿,彼心之固,固不可彻,若此事为真,非若顽石点头。“法海道:“海市将闭,出去再行打算。”说罢护佑二人,打将出去。 那青蛇神志不明,紧扯法海衣袖。白氏得子之累,勉强支持,得脱即诵慈悲救苦之声。观青蛇沉绵,便使一掌,直击大穴喝道:“痴哉!凤铭已殁,汝何形颜对泉路故友?”那青蛇骤然醒转,投地陨泣。白遂扶起,曰:“凤铭自意难避天雷,辱夭稚子劫,天意如此,汝当归正途,远离颠倒怖畏。”青蛇泣下不止,法海亦心惨,彷徨别去。 不觉乌飞兔走,似箭光阴,积载有余。青蛇日日修持,静穆自喜,意不以情爱为念。白氏一朝发动,瓜熟蒂落,捉席而视,乃一男也,丰颐广额,许仙夫妇恩爱不舍,视如拱璧。法海日懒礼佛,夜不安寝,常梦丽姝,珠鬟翠帔,体态风流,难辨面目,妖言隐谜,荡人心志,每挽与乱,殆不可遏。法海遂终夜不寝,精神渐减。是夜三漏,心有所感,屈指已至约期,即刻治装,客至白府。那法海不败修行,直入里门。众守门妖异,纷纷避让,无人敢拦。只见楼舍连垣,帘栊高控,有几间房舍,着实轩昂,松柏冉冉,幽篁斑斑。幽兰映水。粉泥雕墙,砖砌围圜。大厦清安,富丽堂皇。忽听有脚步之声,正是白氏素贞。法海口念佛号道:“汝等尘缘已了,应速速归去,以安天命。“白氏磕头礼拜道:”只望师父恕罪!“法海曰:”世缘俱有定数,当来推不来,当去亦难挽。“白氏哀告曰:”小子待哺,万望宽限。“法海怒道:”孽畜可晓信义二字耶?三日之后,当脱足自戕,以赎汝责,如有违之,贫僧自当替□□道,荡平妖府!“白氏伏地大恸,回房唤乳母抱来娇儿,日夜照看,寸步不离。 正是三伏酷暑,金乌炎炎。许仙唤伙计打来井水净面,正坐前堂支应。日当午时,街衢无人,忽从东边来一和尚,凤目雅秀,威严端肃,齿白如银,口中唱到:”缘生缘灭,缘源缘寂,应如是往复。三千烦恼,皈诚理应舍,入得我门,引无生性玄。“许仙听他唱念,心中一动,出门唤道:”大师留步,。”那和尚听得召唤,移步近前。许仙整衣出迎道:“酷热难捱,且来卑处安歇。”遂引至后厢,香茶奉之。许仙问得法号修行,喜不自禁,求演说法。那和尚妙演三乘。说一会道,讲一会禅,二人相谈甚欢。至金乌西坠,那和尚方道:“我观施主面相,本有富贵福寿。今与施主相识,却有一事不得不问。”许仙敛容道:“师父屈尊教化,深恩难谢。但请师父直言不讳。”和尚听说,沉吟良久道:“内闱妖氛,不可不察。若施主有急,当往江天禅寺寻我便是。”说罢,告辞便去。许仙本有疑窦,闻得法海此言,只唬得手软脚麻。忙扯住和尚,磕头礼拜:“万望垂悯,救我一救,到底不敢忘恩。”和尚从怀中取一七宝持珠道:此物随我修行多年,今赠与施主,可解一时之急。“那许仙千恩万谢,把和尚送出门去。 桑榆既晚,日照沉西,正是满地烟霞。许仙心中急切,即抽身,径回家中,只穿二门,来至内室。见白氏将出月子,侧坐床边做些织补。其颜目体态,更与初时不同,秋波妖娆,春笋纤纤,肌似羊脂,靥映桃花,更添风流韵致。那许仙心头撞鹿,似醉如痴,早把那许多疑心抛下,见四下无人,喜孜孜便要求欢。二人正值情浓,白氏忽推了一把,那许仙跌下床来,白氏道:“夫君怀中何物,吓煞奴家了。“许仙见那白氏面如灰土,美则美矣,却不似旧日眉目。越发有疑,心中打鼓却不道破:”今日留客吃茶,赠我七宝持珠一件,祝我儿福禄双全。仅有此物罢了。“白氏自知败了兴致,又疑许仙明察。遂曲意逢迎。许仙思及旧事,当夜便唤来心腹,打点行装,马不停蹄,奔至江天禅寺。正是:假托人身寄人情,真假人情误人心。 另表那白氏梦晓,不见许仙踪影,始觉有异,遂遣鬼使精怪,密探消息,往复寻觅,寻之无踪。数日门房得书信一封,道有许仙消息,直奔后堂。及青蛇闻讯而来,启之上表:自鸿蒙开,天地初分,六道轮回,各得循天理。彼山林野物,吴山钻龟,灵犀始启,不思造化之恩,不念天庥深德,纵淫巧思,惑恭良善主。今明伸苦情,“众妖吁嗟不已。白蛇大怒,与青蛇诉知前情,白氏骂道:“秃驴欺人太甚,今纵计陷我夫妻分离,,”青蛇道:“全凭姐姐主张,姐姐令下,我等动起刀兵,荡平寺院。”细忖此事,此耻不忿,苦那法海法力高深,须再计议。”遭值不幸,白氏心如刀割,每对菱花,幽情别恨,难以语人。数日便患疾,宅院生灵得青白二妖修持滋养,今白蛇忧闷不振,寝食俱废,白府上下俱是凄惨,花草俱无,林薮焦枯,烟霞尽绝,风云俱散,青石化土,碧砂做泥,好不凄惨。 一日久不成寝,挨到五更,侵早便来江天禅寺叫骂。守门沙弥急报于法海近前。那近前服侍忙报于法海知。只见禅房四壁萧然,犍稚蒙尘。只那金炉生烟,烟有重峦叠嶂之势,细如毫发。袅袅烟篆,味幽香馥,尽染衣带。那小僧拜道:“弟子拜揖,适间山门来报有白氏一人正在门前叫骂,狂放无礼,直指师叔名讳,”法海心腹热痛道:“明海何在?取我禅杖金钵来。”那小僧道:“师叔想必记错了,小僧名唤真正,另有常侍一人唤作真颖的支应掌院师叔去了,左右更无唤作明海的。师叔若是宽恩放心,教弟子前去,不知尊意何如?”法海心疑道:“那明海曾役下处食膳,我已收做徒孙,如何没有?”那真正声作蚊蚋道:“小僧服侍师叔经年,七八十个房头,大小百余众,更无不识,毋有此人”。法海道:“罢了,速速取来,莫害了大事。”待那法海整饬齐毕,独自下山而去。 那青蛇闻得消息,知难转白氏心意,遂收拾酒剑,飞云擎电,循至山门。见白氏道:“姐姐为那许仙如此,许仙福至深矣。妹妹与汝相共,孟不离焦。且恼恨法海已久,愿同姐姐讨个公道。此酒以助我姊妹”。说罢会饮一番。不多时见那法海出离寺门,头戴毗卢方帽,身着无垢衣,玉容威烈,貌臻轩伟,口念般若而来。青蛇看得心欢,只叹音容如昔,前事难追,暗道若得玉碎一处,也得其所哉。法海面红耳赤,只见那青衣娇娥,含情凝睇,似有千言难诉。汗涔涔,锡杖难持。颤抖抖,腿软骨麻。忙咬破舌尖,收敛心神喝责道:“孽畜大胆,辄敢无状!扰我佛门清净,当行收你等。”白氏怒道:“我白素贞一心向佛,日日俯求垂念,仰望恩荣,今下山还报,还望尊师大发慈悲,放我夫妻团聚。”法海斥道:“汝贪受人间之福,仙道难成,若指迷归觉,回山苦行,也不枉你千年修行,不得违拗。” 白氏大怒,脸变桃花,剑如雪片。三人交兵。那法海即擎锡杖,左遮右挡,青白二妖,前迎后映,只杀得霭霭红云压宇宙,腾腾杀气镇河山。法海暗想:吾等紫金钵结万世缘法,何不祭起?直丢起空中,牵制二人。二妖力尽筋输,香汗淋漓,难寻空隙。那青蛇祭起双剑,使尽身力,白蛇得脱,自思:我姊妹二人不是敌手,若得引五洲之水,那法海定疲于奔命,无暇他顾,如此救相公有望矣。遂解下腰间荷袋,只见有白光如线,悬出一令牌,光合五彩,瑞气千条。那白蛇念动真言,不一时,悲风飒飒,乾坤昏荡荡;阴云四合,日月暗沉沉。大雨淙淙,似倾河倒海;蔽野迷空,若九霄云外。东西河道处处满,千门万户水流洪。洋光浸日,浩影浮天,千层汹浪,烟波荡荡通地脉;万迭峻波,犹如狂风吹九夏;水浸湾环,茫然无边接大海;浪卷白雪,巨浪悠悠绝汹涌。山鸟难栖,游鱼不定。平地水深数尺,居庐尽没,汇为泽国。家家害怕,野鬼孤魂乱似麻;户户生悲,号泣之声不绝。 可叹:好等昼夜似奔流,半生汲营等闲沤。桃花粉面鸳枕揽,今朝水下粉骷髅。不求天意难自周,未等回头万事休。劝君莫停杯中酒,黄粱迷蝶无还有。 白氏咬牙切齿,出身升空,现出本相,乃是一白鳞大蟒,眼射寒星,钢牙排密剑;弯爪银钩,口吞日月光;身披白甲,万千白玉织就。入水作白龙,飞天如闪电,两条信菾似软柄□□,身如白练,不见首尾东西。推波掀浪,直没了江天禅寺。那白蛇翻云使雨,法海播土扬沙。千仞浪飞,可怜殿阁廊房攲歪,不见三山门外。松篁奇柏壅坏,上刹祗园尽埋。金身浮屠俱倒,幢幡宝盖摇拆。沙弥和尚,跌跌撞撞。有命挣扎,难觅生天坦途;走投无路,皆做黄泉野鬼。法海见此情状,顿足捶胸,气冲斗牛,动起杀意,举禅杖劈面来打,往来冲突,倒腾数转,白氏已是强弩之末,架禅杖不过,闪避不及,脑浆喷出,血染湖海,没入水中。青蛇见敌不过,眉蹙春山,计上心来,抽身便走,潜行寺中,打破山门关隘,伤损护院沙弥,个个逃命,只闻啼泣之声。至中厅,全无消息。转至后厅,又向后寻觅,见那许仙身着一领二十五条达摩衣,足下一双达公鞋,须发俱在,许仙听得妖魔作怪,水淹金山,正欲逃命,突见青蛇杀气腾腾现在眼前,唬作一团,磕头礼拜。青蛇心如刀绞,意似油煎,只恨许仙肉眼凡胎,粗蠢无用,又叹白氏造化,遇人不淑。止不住眼中垂泪。遂一把扯住许仙,摄风而去,杳杳冥冥,霎时到了寺外。那青蛇按落云头,见白氏元神俱散,将许仙惯杀于地。心头热血潮涌,生平所为,一一潮尽。大哭道:“姐姐,你不茹荤血,潜心奉佛,不料飞来横祸,奄然物化,今近在咫尺,藐若河山,何其恨也。那和尚,我姊妹有何过不忘?何不仁如此!”。法海自许仙身亡,白氏已绝,碧血满地,白骨撑天,懊恼之至,泪渍泥沙,默默无言。 俄倾,迅雷破云,青蛇知天谴难逃,遂飞堕水中,去得影迹无踪。 不觉乌飞兔走,似箭光阴,经年有余,有胡生,世族大家子也,而立之年,弃儒访道,日携棋酒,夜泊西湖,时望月东升,澄江如练,夜闻龙吟悲泣之声。语人,皆言乃白蛇精魂不散,蓬游无底,愤恨如此。胡生唏嘘,集众乡老之力捐给浮屠,名曰:雷锋,后此声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