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向妖孽仙尊求救的一天》 第1章:魔族公主初来乍到 话说当今修仙界,那可真真是威风。 五万年前仙魔大战,魔族大败,侥幸存活的魔族余孽在修仙者面前东躲西藏,不成气候。 而这五万年来,修仙者们更是深谙“乘胜追击”的道理,对魔族余孽的打击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松懈。这直接导致了悲催的魔族用了五万年也未能恢复当初的势力,五万年来积攒的恐惧更是让魔族见了修仙者就如耗子见了猫似的四处逃窜。 ——以上皆为修仙界传闻,修仙者们对此深信不疑,魔族却对此嗤之以鼻。 “区区修仙蝼蚁,也敢与我魔族叫嚣,本公主若不打得他们头破血流便从此改名不叫姚婳珂。”翎雀山脚下,南城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落魄的魔族公主姚婳珂一袭青衫,却难掩玲珑有致的身材,单薄的肩膀上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一双纤纤玉手沾了些不知从哪蹭来的泥土,如白玉微瑕却丝毫不掩美感,此时这双手正紧握成拳,而本应娇媚的小脸上仿佛刻满了“发奋图强”几个字。 然而话音刚落,耳边却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咕咕”声。 “公主,属下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恐怕没有力气陪您实现伟大抱负了。”斐彦蹲在一边,湛蓝色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包子铺,仿佛野兽盯着自己的猎物。包子的香味阵阵传来,他一下一下地将口中不断分泌出的唾液吞咽。 “真没用。”姚婳珂将包袱从肩上拿下,直直砸向斐彦的胸膛,“这点磨难都经受不住,如何与本公主共创大业?” 斐彦接住扔来的包袱,心中也很是纳闷。姚婳珂年方两百,在魔界实在是个小姑娘,而他已修炼千年有余,怎么一个小姑娘不喊饿,他一个大男子汉却饥肠辘辘? 思及此,斐彦又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姚婳珂。 嗯……腿瘦如竹竿,腰细似蚂蚁,脸上更是没有几两肉…… “难怪了……”斐彦一只手摩挲着下巴,一边又点了点头,感觉自己真相了。 “你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姚婳珂不知斐彦又在嘀咕些什么,只觉得他的眼神让自己一阵寒颤。 斐彦煞有介事地回应:“公主,待我们下次有吃食了,我多分你一些。你看你瘦得还没猴好看。” “本公主不好看?”姚婳珂瞪大一双眸,不可置信地反问,一双手比划着自己曼妙的身材,错愕到了失语,“本公主这……这……” 斐彦疑惑地看着她,很是不解。 姚婳珂一咬牙,红着张小脸嗔道:“本公主是该凹的地方没有凹,还是该凸的地方没有凸?” 闻言,斐彦将双眸瞪得比姚婳珂还要大。公主在说什么? 瞧斐彦这副呆滞的模样,姚婳珂也不再多说,最后嫌弃地瞪了斐彦一眼,继续往前赶路。 不明状况的斐彦急忙拎着包袱跟上。 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斐彦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地随口问:“咳,说起来,公主您到底都在包袱里装了什么?” 为了表示自己是真的好奇,斐彦又像模像样地颠了颠手中的包袱。 竟然真的像是装了什么宝贝似的沉甸甸的? 蓦地,斐彦当真好奇了。 却见姚婳珂不自然地咳了咳,眼神闪烁片刻,而后回答:“都是些法器。毕竟我们此行危险,生死难料,本公主怎么也得多准备一些。” “是吗?”斐彦看着姚婳珂的反应,似乎怎么也难以说服自己去相信她。 然而不等斐彦深究,熟悉的“咕咕咕”声便再次传来。 “公主,属下真的快不行了。”斐彦崩溃大喊,此时也顾及不得包袱的问题了。 “本公主方才都与你说了,你是要与……”姚婳珂的长篇大论方才开了个头,却被斐彦投来的奇怪目光打断了,“你……你这么奇怪地看本公主做什么?” “公主,您这身衣裳怎么也值几个银两吧?”斐彦绕着姚婳珂转了一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她身上的青衫。 虽说斐彦的本意是打量青衫,视线却不可避免地在姚婳珂身上一遍又一遍逡巡着,直看得姚婳珂双颊微红。 “放肆!竟敢打本公主衣裳的主意。”姚婳珂双手环胸,嗔怒。正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不分尊卑、不知轻重的下属,此时却有“哒哒哒”的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 她下意识地转头,只见不远处一辆马车正朝此处驶来,马车以低调的黑色为主,车顶是圆弧形,边沿挂着一圈米白色的流苏,随着马车的前进轻轻晃动,为单调的黑色平添了几分灵动。马车的四壁刻着金色的纹饰,帷裳以黑色的丝绸而制,上纹百鸟朝凤图,奢华而不低俗。 马车边缘挂着一盏灯笼,因此时是白昼,便没有点灯,只是灯笼上的“宇”字依然清晰可见。 “啧啧,这么奢华的马车,车里十之八九是宇玄宗的哪位大人物。”姚婳珂眼眸微眯,眼珠子一转,而后狡黠地笑了笑,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 一旁的斐彦只觉得后背一凉,顿觉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了。 姚婳珂那纤纤玉手抚上发髻,将头发随意拨拉几下,原本就因长途跋涉而不甚齐整的发髻此时更添几分凌乱。如此还不够,她又将自己的衣裳狠狠揉了揉,使得衣裳的褶皱多了些,领口也往下拉了些许。 待做完这一切后,马车也近在咫尺了。 姚婳珂没有丝毫犹豫,扑向了马车。 “公主……”斐彦伸出手想要拉住她,然而甚至还没能触及她的衣角,只能眼看着她从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离去了。 斐彦的心跳蓦地空了一拍,不知为何,看着姚婳珂的身影,就像看着一只飞蛾扑棱着翅膀向火靠近。 斐彦摇了摇头,自嘲般地勾了勾唇角,觉得自己许是真的累了,才会产生这般可笑的想法。 另一边,驾驶着马车的墨彬只觉得眼前一个人影闪过,急忙喊停了马。只见一个女子扑倒在马车前,低垂着头,以手掩泣。 墨彬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这是搞哪一出? “墨彬,发生了何事?”还不等墨彬搞清楚眼前的状况,便从马车里传来了温润的男声。 姚婳珂听到问询,呜呜咽咽着出声:“公子……小女子名为珂珂,家住虞城一个偏僻的小镇,家里上有年过古稀的老人,下有几月前才呱呱坠地的弟弟。小女子一生无欲无求,只愿家人安康,奈何生得一副好皮囊,城中富商张老爷已过不惑之年,家中更有六房妻妾,他却见我貌美,要强娶于我。小女子不愿,他便……” “停停停!”墨彬挠了挠耳朵,满脸的不耐烦,“说重点!” “小女子家中人已皆被那挨千刀的张老爷迫害,小女子逃命至此,无依无靠,还望公子收留。”姚婳珂说着又抹了一把泪,很是心酸。 马车中人没有出声,倒是墨彬捋了捋额前的黑发,伸出一指指向不远处的斐彦:“那他作何解释?” “他是邻家的熟人,唤作阿彦,一直待我如兄长般亲和。张老爷强娶我那日,他替我出了头,说了几句公道话,不成想……不成想竟也给他们家招了祸,被张老爷灭了口……呜呜呜……”姚婳珂假话信手拈来,编故事出口成章,说着说着仿佛把自己也说感动了,泣不成声,瞧着真真是可怜。 “哦?”墨彬眉头一抬,还想说些什么。姚婳珂却在此时抬了头,墨彬就这样径直撞入了一双桃花眸中,眸中含泪,将落未落,似有秋波荡漾,墨彬霎时晃了神,本想说出的质疑的话噎在了喉中,怎么也吐不出口。 马车中人似是察觉到了不对劲,猛地掀开了帷裳。姚婳珂含泪的眸子也随即转了过来,望向车中人,眸中满是渴求与…… 诱惑? 望着车中人清水般的眸子,姚婳珂额头划过一滴冷汗,她总觉得,自己的媚惑之术对眼前人并没有起作用。不确定之下,姚婳珂只好轻柔地开口试探:“公子?” 只见那人迟缓地将手中折扇打开,轻扇几下,动作有些僵硬,原本一片澄清的双眸此时也逐渐像蒙了雾一般,显得有些混沌。 原来只是起作用晚了些,不是毫无作用的。 姚婳珂宽了心,继而娇声询问:“公子可愿收留小女子?” 车中人轻点了点头,双眼无神。 “那小女子这邻家的友人?”姚婳珂瞟了一眼斐彦,继续询问。 “一起来罢。” “多谢公子。”姚婳珂转身投给斐彦一个眼神。 斐彦点了点头,拎着包袱想要跟上前,却在迈出步子的那一刻,不慎让身旁的树枝刮了包袱。 包袱被树枝划开一道口子,一个个烧饼和馒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接连滚出来,在地上滚了几个圈,最后安静地躺在两人之间。 姚婳珂猛地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斐彦。 斐彦如同感受到了什么,也抬起头看着姚婳珂。 她尴尬,怎么就如此被拆穿了? 他恍然,难怪公主这么能抗饿的样子! 第2章:千岚门公子小姐的拜访 修仙界大大小小的门派不计其数,可若要问哪个门派最是强盛,非宇玄宗莫属。 宇玄宗于千年前建立,短短两百年便超群绝伦,正是修仙界的后起之秀。 这八百年来,宇玄宗若自称第一,那第二第三的位子怕是都得空着。再算下来,勉强敢自称第四的,便属千岚门了。 而近日,秉持着“清剿魔族”的优良传统,传言修仙界的第一门派与第四门派要搞大动作——对魔族进行五万年来的第九千九百五十一次围剿。 为了完成这个伟大的计划,千岚门门主派出了自己宝贵的儿女们前往宇玄宗讨论相关事宜。 此时的宇玄宗大殿之上,钟荀谌一袭广袖白袍,样式简单,俊逸非常,如瀑黑发间簪了一支青玉簪,凤眸微挑,别有一番俊美之感。腰间垂了一枚红色玉佩,上有错综复杂的划痕,远看只觉此玉佩伤痕累累,这些划痕更是让人不明所以,若是细看…… “真的是毫无章法啊……玉佩看着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童子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钟荀谌腰间的玉佩,然打量许久,也只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摇了摇头,对这个结果表示有些失望。他还以为,这块玉佩纵使划痕累累也能被千岚门少门主随身佩戴,定然是什么宝物呢。 “墨羽,回来,真是胡闹!”宇玄宗宗主凌哲坐在大殿之上蓦地一声呵斥,唤作墨羽的童子被吓得浑身一哆嗦,急忙低垂着头退到了一边,只是瞧着很是不情不愿的样子。 若论外貌,凌哲才将将过了不惑之年,淡淡的眉毛下,双眼微微下垂却炯炯有神,眼角分布着一些细纹,笑起来时细纹便堆到一起,瞧着格外和善,然修仙之人的岁数不可以外貌论之,实则他已有五百多岁。 “墨羽这孩子年纪尚幼,难免不知轻重了些,老夫代他向贤侄赔个不是。”凌哲对钟荀谌颔了颔首,表达歉意。 钟荀谌连忙起身行礼:“凌叔折煞晚辈了。” “贤侄,至于你方才所说之事……”凌哲喝了口茶,欲言又止。 钟荀谌乃是千岚门少门主,几日前领着一双妹妹,一个侍女来到宇玄宗,众人皆道是为了两个门派共剿魔族之事,可实际上,此行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或者说,对于他的爹娘而言,是一件比剿魔更重要的事情。 想起临行时自家爹娘的千叮咛万嘱咐,钟荀谌蹙了蹙眉,心绪复杂。 彼时千岚门门主夫人千凤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的儿,那神啊魔啊的,不管也罢。这剿魔都剿了五万年,若是能剿清何必等到今日?况你父亲尚不敢说清剿魔族这种话,你便也不必当真,给他们宇玄宗的做做戏便也罢了,可莫要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魔是千千万万缴不尽的,可你小妹只有一个,你和媛儿一个拿起了剑便放不下,一个钻进了书就出不来,只有初儿最贴我们夫妻的心了,她若是没了……” 千凤深吸口气,缓了缓心神接着道:“你小妹的情况已然耽误不得,无论如何都要寻到那白离仙尊,求他替你小妹瞧瞧。” “母亲,你放心,儿子定当竭尽全力。”钟荀谌双手抱拳,郑重一行礼,“儿子就是绑,也要将那白离仙尊绑来替小妹续命。” 千凤闻言点了点头,再不言语。门主钟天得宽厚的手掌拍了拍钟荀谌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荀谌,记住,若你小妹没了,你也活不下去。” 钟荀谌闻言诧异地抬眸看了钟天得一眼,他一直便知晓爹娘心喜小妹,却不曾想过,竟偏疼到了这般地步。替小妹续命一事,虽说得容易,然众人皆知,此事实则当真不易。 白离仙尊已有近七百年未现身,不知何时起,修仙界传闻,白离仙尊若不是已脱离宇玄宗,便是已然仙逝了。 这能否寻到白离仙尊尚且难说,又谈何将他绑来? 钟荀谌心中虽不愿承认,却也无比清楚,小妹怕是真的时日无多了。依父亲所言,若是小妹未能保住命,他这做儿子的也得陪着小妹去黄泉走一遭? 他自然是不信爹娘会如此行事的。只是钟天得那严肃得仿佛不掺杂一丝玩笑的眼神,让他疑惑了许多。 然他认为自己向来不是个多事之人,爹娘怎么说自有他们的道理,钟荀谌也无意于多问,只是再三保证定当全力替小妹寻续命之法,钟天得与千凤这才放他离去了。 虽说脑中回忆了许多,实则也不过是刹那的事。又思索片刻,钟荀谌开口询问:“凌叔可是有何为难之处?莫非白离仙尊真如传闻一般……” 真如传闻一般脱离了宇玄宗,亦或是已然仙逝了? 后面的话不好说出口,钟荀谌便点到为止。 一直以来,便有修仙者主张宇玄宗之所以能在各大修仙门派中脱颖而出,十之八九都属白离仙尊的功劳,若是没了白离仙尊,宇玄宗与千岚门谁更胜一筹恐难以下定论。 一言概之便是“宇玄虽盛,无离必衰”。 若是白离仙尊当真出了事,宇玄宗真可谓是岌岌可危。而他作为千岚门少门主,问出这话,更是难免使人多思。 关于白离仙尊的传闻是修仙者们不敢在明面上说,只能私下里多加揣度的。此类传闻虽不会被大肆宣扬,实则传得比什么都快,钟荀谌听过,凌哲自然也听过。 因此,即便钟荀谌话未说清,凌哲却也明白他想说些什么,当下便打断了他:“是也不是。那些莫须有的传闻,老夫也听过。本想着流言蜚语过了时日便也淡了,老夫也不向世人多解释些什么,如今却不得不与贤侄澄清一番。” 凌哲的面色几分严肃:“白离仙尊既未脱离宇玄宗,更不可能已然仙逝。只是仙尊他淡泊惯了,行踪飘忽不定,从不问世事。你们想让初儿拜仙尊为师,只怕是难以寻到他啊。” 墨羽见此场景,老神在在地补了一句:“岂止是难,根本就是没可能啊!” “墨羽!”这孩子,在客人面前尽挑那些不好听的说,气得凌哲想拿起笤帚打他一顿,好叫他老实些。 然而…… “贤侄……”凌哲抱歉地看着钟荀谌,想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 贤侄,事实确实如墨羽说的一般啊。 钟荀谌点了点头,答道:“既是如此,那便不劳烦凌叔了,晚辈自会去寻白离仙尊的。” 拜白离仙尊为师,只是个幌子。钟锦初的情况不便与外人说道,白离仙尊却是必要寻的,只好以这等冠冕堂皇的说法掩饰一二。 “初儿……”钟荀谌转头,想交代自家小妹几句,只是哪里还见钟锦初的身影,只有钟锦媛还乖巧的坐在他的身后。 钟荀谌只觉得自己额头青筋跳了跳,沉声问道:“媛儿,你妹妹呢?” “哥哥,初儿也是你妹妹。”钟锦媛小声提醒,而后正色回答,“方才你与凌叔谈话时便溜走了。” 想了想,钟锦媛又补充一句:“放心吧哥哥,轻云跟着去了,不会出事的。” 再一看四周,果然也不见轻云的身影,钟荀谌以手扶额:“这下可好,更令人担忧了。” 宇玄宗位于翎雀山上,而翎雀山乃是一山系,绵延数百公里,其间大大小小的山脉不计其数。山峰高耸入云,层峦叠嶂,甚至连山的形状与颜色都看不真切,宛如一幅上好的水墨画,只是文人骚客笔尖的几滴墨晕染而成。 钟锦初此时正躺在一只雪鹰的背上,遨游在这美如画的景色中,从一朵又一朵的云中穿梭而过。 以外貌来论,小姑娘正值碧玉年华,肌肤莹白,杏眸明澈而有神,然除却这些,相貌着实称不上惊艳,身材更是单薄,一张小脸上的稚气亦难以褪去,并无沉鱼落雁之姿色,她听人说得最多的便是“长得乖巧”。 然方才也说,修仙界众人的外貌不足以判断年纪。 “大多年长些的修仙者们都还记得,近百年前,千岚门门主钟天得喜得一女,彼时恰逢百年一次的白姻花盛开,千岚门又离那白姻花林近,掉落下来的白姻花瓣漫天飞舞,更有几片从敞开的窗户飞入了他的书房,钟天得抚掌大笑,为小女儿取了个“初”字,更是连摆三日筵席,不问身份,来者是客。” 如此算来,小姑娘钟锦初如今应是近百岁了。 “等等,你说由于你诞生之日,恰逢白姻花盛开,因此门主给你起名‘钟锦初’?”雪鹰轻云打断了小姑娘对往事的叙述,疑惑发问,“这‘初’字与那白姻花有何相关?” “你没听过吗?近五百年前白姻花盛开之时,我的阿爹阿娘便是在白姻花林初遇的。”小姑娘讲起这些从别处听来的故事,也是神采飞扬,“我的诞生自然是使得阿爹忆起了他与阿娘的那场初遇。” 第3章:小姑娘误闯浮云阁 “原来如此。”轻云点了点头,话语中逐渐带上了几分憧憬,翱翔的速度不觉间也慢了些,“说起来,百年也不过弹指一挥,如此一算,再有三十日,白姻花又该盛开了吧?” 钟锦初闻言眨了眨眸,并不言语。 此时远处正有一个光点毫无方向、随处乱撞,钟锦初见状伸出莹白一指,指向那光点,询问雪鹰:“轻云,你瞧那是什么?那东西飞得比你还快。” “那是什么?”轻云虚眯着眸子,仔细观察着那光点,可惜距离着实太远,只能见着它发光,却不知究竟是何物。 钟锦初无语凝噎,收回手指。 半晌后,却见那雪鹰还在辨认光点,小姑娘气急败坏道:“那是乌龟!” 轻云却错愕:“乌龟?不可能啊。那光点虽不知是何物,但我身在此处也能感受到它的仙力波动,可见其修为深厚。如今这世道修炼不易,妖便更不易了,若有龟妖能修炼至此,我岂会毫无听闻?” 钟锦初拍了拍雪鹰的背,一字一顿、口齿清晰地解释道:“傻鸟,我是说你飞得比乌龟还慢。” 片刻后,轻云恍然大悟:“你这是嫌我飞得慢了?” 钟锦初端坐在轻云的背上,不语。 她现在不仅嫌弃轻云飞得慢,更嫌弃她脑子动得慢,但是她不说。 翎雀山的风较其他地方更凌冽些,阵阵刮在钟锦初的脸上,小姑娘发丝凌乱,衣衫也猎猎作响。 轻云振了振雪白的翅膀,遂了钟锦初的愿,将速度加快些,只是不忘感慨一句:“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怕。” 钟锦初微仰起头,一缕发丝在山风的吹动下被她吃进了口中,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将那缕发丝又吐出来,一耸鼻子,娇哼道:“这有什么可怕的?你有没有本事再快一些了?” “我可不敢,人类细皮嫩肉的,你若是摔下去了,成了一滩泥,我到哪去寻一个钟锦初赔给门主和夫人?”轻云一边说着,一边转了个弯,又越过一重山。 钟锦初俯下身,摸了摸轻云的脑袋:“便是你摔了,我也不会摔。乖乖轻云,再快些。” 轻云大吼:“姑奶奶告诫过你很多次了,不要摸姑奶奶的头。” “不摸了,不摸了。”钟锦初一边安抚着,一边又摸了摸轻云的头。 轻云想给钟锦初一点教训,转过头对着她“嗷——”的一声大吼。 一人一鹰正身处云雾之中,视线不太明朗,却也能隐隐约约看到前方不远处的一片云上,仿佛有什么矗立着。 “姑奶奶,看路!看路啊!”钟锦初猛地拍着轻云的背。眼看就要撞上那不明物体了,这鹰却还不看路,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啊……”钟锦初哀叹一声,只觉得大事不妙,急忙以双手护住自己的脑袋,趴在轻云背上。 轻云此时似乎也终于察觉到了什么,想要回过头,却也只是想想。如此后知后觉,在她还未来得及回头之时,她便带着钟锦初一起撞向了这不明物体。 “这也太……” 这也太坚固了。 轻云甚至连句话都说不全,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摔在了云上。 钟锦初倒是平安无事,她淡定地从轻云背上跳下来:“看吧,我都说了,便是你摔了,我也摔不了。” 思索片刻,又加一句:“你还真是傻鸟。” 钟锦初想要探查一下轻云是否有受伤,然而作为一个修仙废材,她只表示无能为力,而后认真观察起自己所处的环境。 原来矗立在云上的不明物体是一座四角翘起、红墙青瓦的阁楼,匾额上刻了“浮云阁”三个飘逸的大字。旁边栽有一棵比楼还要高上几分的树,枝干蜿蜒而上,挂满了形如铃铛的火红色花朵。当一阵微风吹过时,这些花轻轻摇晃着,若是细听,还能听到清脆的响声,正如铃铛一般。 钟锦初惊叹:“火铃树啊!” 这种传闻中的仙树,需要修仙者用仙力栽培,投入的仙力越是强盛,结出的火铃花便越是艳丽。然火铃树除了好看,一无用处,几乎无人会耗费自己的仙力去养这只有观赏用途的花。 如果真有,那人一定特别强又正好特别闲。 钟锦初走上前,近距离地欣赏着:“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能在此见到火铃树。瞧这火铃花当真红得似火一般,栽培它的人想必定是仙力深厚的。” 片刻后,钟锦初缓缓走到了阁楼之前,再往前一步,便能进入阁楼了。她驻足须臾,礼貌性地询问一句:“这里有人吗?我进来了?” 然回应她的只有火铃花在风中“铃铃铃”的轻响声。 “打扰了。”说完后,钟锦初踏进了阁楼。 入门可见曲折游廊,金纹点缀的红色廊柱挺立两侧,衬着云雾,似梦似幻,让人觉得有几分不真切。游廊并不长,没多久便走到了尽头。尽头处是一泊池水,肉眼可及之处还有一座古朴的楼梯,蜿蜒通向上层。 钟锦初向那池水靠近,水质透亮,中无杂物,只有廊桥的影子倒映在水中。莫名地给人一种安详之感,一整日的上蹿下跳都不觉得累,此时倒像是积攒的疲倦都被勾了出来,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钟锦初俯下身,轻搅了几下池水:“这水真净,可太净了,少了几分生气,若是种点莲啊荷啊之类的,应是会再美上几分的。” 仿佛想起什么美味的东西,钟锦初舔了舔嘴角,又补充一句:“养几条鱼便再好不过了。” 一圈一圈的涟漪从钟锦初方才搅过的地方蔓延开来,越荡越远,直到水中央有什么物体在涟漪中被波动了几下。 “咦?” 原来水中是有东西的吗?钟锦初又将身子凑近了些,想要看得清晰些,那疲倦感也更重了些。 “何人扰了本尊?”清冷如泉水潺潺流过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回音四荡,带着一股空灵之感。 仿佛一股清泉流入心底,钟锦初猛地清醒,连忙环顾四周,却不见任何人。思索片刻,她又将目光转移到水中之物上。这才瞧清楚,漂在水中央的竟是一块通体血红的石头。 这石头状如葡萄,小巧玲珑,外表看着圆润而顺滑,血红中又泛着淡淡的荧光。 “是没见过的宝贝!”钟锦初激动大喊。 那如泉水叮咚的声音再次响起:“吵死了。不管你是何人又为何来到此处,现在都速速离去!” 钟锦初不知说话人在何处,只好朝着虚空行了个礼:“不知仙人身在何处,小女子误入此处,实在是冒昧了。” 从水中传来一阵“哗哗哗”的流水声过后,仙人再次说话:“既然知晓冒昧还不离去?” 这次钟锦初也能听出仙人声音的来源了,正是水中央。她转过头,看向方才漂着那块宝石的地方。却不想,瞧见了一个赤发男子。 白离脸庞线条分明,眉如墨画,双眼细长而又明澈,眼角微微上挑,不显轻佻反而有几分极致的美感,挺鼻如峰,薄唇轻抿,似是不悦,额间还有一个红似火的细长花钿。墨发仅用一根细绳绑着,绑不住的便松松垮垮垂在脸侧。身上仅着一件浅红色轻纱,要遮不遮,将露未露,颀长又劲瘦的身躯、盈盈如皑皑白雪的肌肤尽归钟锦初眼底。 好一幅美男出浴图! “美人……”钟锦初痴痴地望着。 “哪里来的小妖……”白离眉眼一抬,凉薄的眼神瞟着钟锦初,却在看清她的那一刹那,怔了片刻。 钟锦初不甚在意,一边欣赏着如画美人,一边自顾自地雀跃着:“美人,这浮云阁可是你家?只有你一人?阁楼旁的火铃树可是你种下的?美人你可真厉害,如此艳丽的火铃花需要不少仙力吧。美人……” 白离看着眼前的女子,仿佛在看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只是视线落在她胸口时,白离又顿了片刻,眸中一抹暗光闪过,随即移开了视线。 钟锦初并未察觉有何异样,依然如倒豆子般说个没完没了。 “如今的小妖都是这么吵的吗……”白离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恰好此时钟锦初的话停了下来,就在白离以为她终于说完之时,钟锦初双手掩目,满面通红,就连口齿都变得不那么伶俐了:“美人你你你你!你能不能……能不能穿上衣服说话!” 钟锦初方才只顾欣赏白离天颜,对于他的穿着便少了几分注意,而今说话间,他本就大敞的衣领又下滑几分,教她想不注意也难了。 白离将衣袍上扯些许,不甚在意。 “你这小妖从哪来的,便快些回哪去吧。”白离挥了挥手,作势赶人。 钟锦初笑眯眯地回应:“美人,我不叫小妖,我叫钟锦初。美人你呢,你是何人?为何在这云端安了家?” “本尊让你快些离去!”白离沉下眼眸,似是怒了。 “便是你不说,我也能知晓。当今世下,要说仙力如此浑厚的,我只能想到一人。”钟锦初依然言笑晏晏,“传闻中若不是脱离了宇玄宗,表示已然仙逝的白离仙尊。美人,我说的可对?” 第4章:心思各异 得不到白离的回应,钟锦初又添几句:“只是未曾想过,大名鼎鼎的白离仙尊原是一块火红火红的石头。” 说着,钟锦初小心翼翼地注视着白离的神色。 方才所说,也只是钟锦初发觉原先漂在水中的宝石不见之后的猜想,本想待说出来后观察白离的反应,以此来判断自己的猜测是否有误。 然而白离一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浑身都透着一种疏离之感,钟锦初说了这么多,也不见他变个脸色。 这使得钟锦初由心底产生一种挫败感,然而她依然坚信眼前人便是那尊神。 “说够了吗?可以离去了吗?”白离张口闭口都不忘赶走钟锦初。 “可是美人,我离不去啊……我本是随着一只雪鹰而来,如今雪鹰撞上了你的浮云阁,晕了过去。而我仙力微薄,不懂御空之术,想离去也是有心无力啊。”钟锦初一边说着,一边又觉得自己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奇怪,怎会如此困倦……” 话音未落,小姑娘便躺在池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喂!”白离大喊一声。 钟锦初毫无反应。 “真是……”白离缓缓走向池边,走出池水,捏了个诀换了一身衣袍,依然是赤色,只是不再衣不蔽体了。 再居高临下地瞅了一眼躺在池边的钟锦初,撇了撇嘴,很是嫌弃,正想说一句“麻烦”,话到嘴边却又想起了些往事,于是讷讷出声“倒是我忘了……” 说完,白离不再理会钟锦初,径直走向游廊,想出去透透气,顺便瞧瞧自己随着这片云飘到何处了。 只是当他走出阁楼时,一只体型庞大,通体雪白,双目紧闭,透着一股傻气的鹰昏死在阁楼前,将他的路挡住了大半…… 白离只觉得青筋暴起。 据传,修仙界第一大门派宇玄宗除了实力强盛,更是个盛产美男之地。宗主凌哲膝下两子,长子凌琮色如春晓之花,二子凌珹皎若临风玉树。美男榜榜首的位置更被凌珹霸占多年。 今日,凌珹带着师弟墨彬下山采买笔墨。此次也如往常一般,没有用日达千里的御空之术,而是择了马车晃晃悠悠地前去,他向来喜好这般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然意料之外的是,回程时马车却蓦地停了下来,接着听见墨彬与一女子对话,这自称珂珂的女子娇声软语,讲述着自己的遭遇,只是凌珹怎么听都觉得那完全是瞎编的故事。 墨彬大概与他有相同的想法,想要提出质疑,然不知为何,墨彬的声音戛然而止。 凌珹心生怀疑,猛地掀开帷裳。只见一女子扑倒在马车前,她眉如远山,鼻若琼瑶,丹唇不点而朱。一袭青衫,素雅却也遮挡不住由内而外的娇媚之感,更遑论她的衣衫凌乱,领口松弛,发髻也歪歪扭扭的,有几缕碎发垂在耳边。 她那双桃花般的眸子更是引起了凌珹的注意,眸中含泪,像是蕴了一夜的水雾,美得直教人心尖发颤。 撞上这般眸子,凌珹愣了片刻,却也仅仅是闪瞬即逝的一片刻,他的心底便恢复了清明。从这双眸子里,他看见了哀求以及不易被察觉的…… 诱惑! 是媚惑之术。 这是只有魔族才会的术法。可惜这女子道行还不够,也就迷惑一下墨彬那样的毛头小子,作为宇玄宗的二少主,此等术法根本不值一提。 不过这倒是让凌珹心中知晓了一件有意思的事:眼前这女子是魔族,那她身边的男子也极有可能是魔族。 五万年来魔族东躲西藏,像这样自己送到修仙者身边的还真是少见。 凌珹心下惊奇的同时,难免对眼前这两人的目的产生兴趣。一时兴起,便觉得陪他们玩玩也无妨。 此时女子轻柔地开口:“公子?” 凌珹察觉出了女子话中的试探,便装出被迷惑了的模样。女子果然宽了心,又娇声询问:“公子可愿收留小女子?” 凌珹表现出双目无神的模样,轻点了点头。 “那小女子这邻家的友人?”女子瞟了一眼不远处唤作阿彦的男子,继续询问。 “一起来罢。”凌珹漫不经心地回复着。总之魔族进了宇玄宗的地盘,一个一双的又有何差别,不过都是秋后的蚂蚱。 “多谢公子。”女子转身朝男子投了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凌珹嘴角微勾,双目清明。 这魔族也太好糊弄了。 他心中不屑,面上却不显露分毫。他倒要看看,魔族费尽心机想进宇玄宗是打什么主意! 然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男子肩上的包袱被树枝划破,从包袱里掉落了不少烧饼与馒头,那两人见状又交换了个眼神。 凌珹心下震惊:莫非这些瞧着毫不起眼的吃食也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法器? 还未思虑清楚,女子的目光又投了过来,他霎时收敛了脸上那一抹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笑容,恢复了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午后一行四人终于回到了宇玄宗。才刚入宗门,便有弟子上前,说是宗主在大殿招待贵客,让凌珹回了宗门就快些去大殿与贵客见个面。 凌珹只好吩咐墨彬去安置路上捡回来的两魔。 “师兄打算将他们安置在何处?”墨彬询问。其实他一路上都在思索,为何他驾马车时,分明远远地看到那女子把自己浑身弄得凌乱不堪,而后故意扑倒在他们的马车前叫苦,可是他却突然心一软,便没有拆穿呢? 思索了一路也没个结果,然而方才姚婳珂下车时,他却顿悟了。 彼时墨彬看着姚婳珂千娇百媚的脸,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古人诚不欺我,红颜祸水啊。” 然凌珹对此都不说什么,墨彬自然也就任其发展了。 话说此时,凌珹听到墨彬的询问,思索片刻,认为魔族还是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比较稳妥,于是回答:“就让他们在昭雨轩住下吧。” 昭雨轩是凌珹的院子。 墨彬听闻,又意味深长地看向姚婳珂,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似有所悟:“果然是红颜祸水。” 随后,凌珹随着传话弟子前往大殿,而墨彬领着姚婳珂与斐彦前往昭雨轩。 随着墨彬走了不知多远的路,两人终于都到了各自的新房间。姚婳珂一边打量着自己的房间,一边赞叹着:“不愧是修仙界第一门派,真真是不缺银两,连个客房都如此气派。” 不像魔族,一穷二白,她身为魔族公主活得还不如宇玄宗随意一个小徒弟。 姚婳珂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此时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姚婳珂前去开门,来人是斐彦。 “公主你到底想做什么?”斐彦湛蓝色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姚婳珂,似是想要看穿她的心底。 “自然是为完成魔族复兴大业,特意前来修仙界第一门派刺探消息啊。” “你方才在山下,没事儿扯什么衣裳啊,还在那‘公子——公子——’的叫唤。”斐彦学着姚婳珂马车前的模样,也扯了扯自己的衣裳,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又以手掩唇,捏着嗓子学姚婳珂喊凌珹时的语气。 “你!你!你!”姚婳珂自己做此动作时无甚感觉,此时看到斐彦学她的模样,只觉得血气上涌,脸上烧的慌,伸出手指着斐彦却半天说不出话,只好又收回手捂着自己的脸。 “公主,你好好与我说,你究竟要做什么?”斐彦将姚婳珂的手扯下,注视着她认真地询问。 “如今已然打入宇玄宗内部,首要之事自然是摸清楚敌营。”姚婳珂一本正经地回应,“换言之,且让本公主先出去转转。” 说完,姚婳珂没有给斐彦反应的时间,径自离去了。 留在原地的斐彦呆愣许久,终于明白了姚婳珂的意思:本公主要去玩,别拦着。 话说另一边的大殿中,凌哲看到凌珹,笑眯眯地招呼着:“珹儿来了,快来认识一下千岚门的少门主和小姐。” 在凌哲的介绍之下,凌珹同钟荀谌、钟锦媛相互见了面,行了礼。彼此还没说上几句客套话,凌哲又笑呵呵地打发着:“珹儿啊,快带着媛儿到处走走,别在老夫这闷着了,多无趣啊,年轻人就该到处转转。” 钟锦媛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凌哲推到了凌珹身边。 钟荀谌见此场景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只是还未能开口,又被慈眉善目的凌哲打断了:“谌儿就留着陪老夫多聊几句,老夫好久不曾听过你父亲的消息了,你来给老夫说说。” “凌叔……”这凌哲的心思过于明显,眼看哥哥无法出头,钟锦媛只好自己开口,可开了口,一时又想不出该用什么法子婉拒。 不曾想,身边的凌珹却说话了:“钟小姐,宇玄宗的听泉园景色极好,在外也小有名气,不若我带你去看看?” 凌珹说话时也始终挂着一抹和煦的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此时钟锦媛心中便是再不愿,也难以拂了这对父子的面子。 钟锦媛心下在权衡,面上便沉默了,凌哲倒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啊。 “那便却之不恭了。”钟锦媛只得应下。 第5章:凌珹怀疑人生的一天 应是应下了,然钟锦媛一路上都兴致缺缺的模样。反观凌珹,一边轻摇着手中折扇,一边含笑寻着话题,只是无论他提出什么,钟锦媛都只是以一个浅淡而疏离的笑容回应。 两人这路走得有多长,凌珹便感觉自己的冷汗流了有多远,脸上温润的笑也快要支撑不住了。 终于到了听泉园,要说这听泉园的景致确实是不负盛名。 站在园中,可见远处层峦叠嶂,座座山峰仿佛直达天际。近处一座青色假山,从山上垂挂一道水帘,向下流淌最终汇入池塘,淙淙流水声仿佛一抹甘泉流入心底,清凉酣畅。 池塘之上架着一座典雅古朴的小桥,通向对岸。若说池塘的这边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几棵树,对岸便是一片树林,此时正值深秋,草木摇落,然火红的叶子飘摇而下不显得萧瑟,反而有一番凄凉之美。 林中一座四角翘起的深青色凉亭,在池水中投下一片浮影,虚虚实实,交相辉映,甚是赏心悦目。 钟锦媛见到此景,原本一路无神的双眸此时也有光芒一闪而过。 凌珹见此场景,一擦额上冷汗,重拾笑容,准备给钟锦媛好好介绍一番这听泉园的如画美景。 钟锦媛却在环顾四周美景后,一双好看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对岸凉亭,眨也不眨,仿佛看见了什么令人惊艳的景色。 凌珹以为钟锦媛对那凉亭情有独钟,正想提议一同去亭子里坐坐,却在看清亭中人的那一刻愣住了。 那个自称珂珂的魔族女人? 此时凉亭中的正是姚婳珂,她从房间离开后,一直在宇玄宗里转悠,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听泉园,见此处风景尤美,便想进了凉亭小憩。 不曾想,刚进凉亭,便见对岸两人走过,再细一瞧,其中男子是不久前带自己进宇玄宗之人,听墨彬所说,是宇玄宗的二少主凌珹。 他身边还有一女子,那女子身姿修长,一袭烟红色广袖轻衫,如瀑黑发被轻盘成发髻,金步摇在发间轻晃,气若幽兰,端庄典雅。 “好美的女子呐……”姚婳珂望着钟锦媛,不觉地赞叹。 正巧凌珹身边的钟锦媛也一边欣赏着姚婳珂,一边讷讷出声:“美人如画隔池塘啊。” 凌珹瞧着对望的两人,人生第一次对修仙界美男榜的排名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浮云阁中,钟锦初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眼前清澈见底的池水,一时未能回过神,只觉得心中分外安宁,浑身上下更是从未有过的舒坦。 目光渐渐清晰,眼前的世界仿佛比睡前亮堂了不少,连带着教人心情都愉悦了几分。 “醒了?”白离的声音传来,平淡的就和那池水一般,毫无波澜。 钟锦初坐起身,发现池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张贵妃榻,榻边摆一张茶几。白离正斜倚在贵妃榻之上,端着一杯茶,细细品着。 “美人,我睡了多久了?”钟锦初挠了挠头,对于自己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池边睡着感到几分诧异。 白离头也不抬地回答:“不久,也就五个时辰吧。” “五个时辰?那现在岂不是深夜了?”钟锦初急忙站起来,只觉得一阵凉风吹过,让人浑身颤栗。 “美人,你怎的也不给我披个毯子,就让我在这池边睡着?”小姑娘双手抱臂,又冷得跺了跺脚。 白离终于愿意赏钟锦初一眼,只是那眼神仿佛在说:本尊没让你睡在这,是你自己要睡的。 钟锦初只得在心里暗叹一句“世间怎会有如此不解风情之人”,此时却显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这可是白离仙尊,小姑娘来宇玄宗前便料想过了,七百年来不见踪影的白离仙尊,难寻是其一,便是寻到了,也不见得会替她续命。 瞧着白离一副清冷模样,小姑娘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劝说他,怕是万一话没说好,白离仙尊更不愿帮她了。 白离自然也看出了她的犹疑,只是小姑娘不开口,他便也懒得问。 如此一沉默,又不知过了多久。钟锦初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一会子皱眉,一会子又抬眸,表情别样丰富。 白离便也在一旁自顾自地喝着茶。 良久,一盏茶已空,小姑娘仍不开口。白离有些烦躁,不悦地皱了皱眉,道:“你……” 钟锦初听见声响,从自己复杂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下意识地抬了头,望向白离,却见他眉头紧锁,一副要发怒的样子。 钟锦初心中暗道一声“不妙”,擅自闯进浮云阁不说,竟然在此睡了一觉,醒来后更是吞吞吐吐,说不出话又不愿离去。这口口声声都是驱赶她的白离仙尊,定是恼了。 小姑娘一拍脑袋,觉得现下无论如何也不是开口求助的好时机,况且轻云还不知是何状况,还是改日待白离仙尊情绪好些的时候再提吧。 “我还要去看看轻云是什么状况了。”小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急匆匆地往门口跑去。 “那只雪鹰?她只是撞晕了,无大碍,醒来便好。”白离闻言疑惑地看了钟锦初一晚,这姑娘折腾半天,只是为了那只雪鹰? 白离不动声色地瞧了钟锦初的胸口一眼,以他深厚的修为,一眼便可以看出,小姑娘那位置本该有颗鲜红的心脏跳动,如今却是空荡荡的。 他还以为,小姑娘犹疑的应是此事。 钟锦初并未察觉白离的异样,只是听了他的话,又急忙折回来:“美人,你可是替她看过了?” 白离不作回应。 钟锦初毫不在意:“美人,我就知道你是面冷心热。” 白离依然不回应。 钟锦初依然不在意:“既然你说无碍,那定然是无碍的。” 白离喝了口茶。 钟锦初秀眉微蹙,沉思片刻,似乎有些苦恼:“今日实在是有些晚了,我必须要回去了。美人,你是住在这浮云阁吧?明日我再来寻你,你不会不在了吧?” 白离薄唇翕动,似乎想要说话了。 钟锦初瞧见了,只是她装作没瞧见的样子,依然自顾自地说着:“我明日定会再来寻你的,你可别乱跑。那现在,我便先离去了。” 钟锦初只顾自己说得愉悦,说完便跑了,根本不给白离一点反驳的机会。 她一路小跑,就怕被白离追上,让他说了拒绝自己的话。到了阁楼门口,钟锦初才有空转过头瞧瞧情况,未见白离身影,钟锦初放松了一口气。 轻云还未醒,保持着几个时辰前摔下来的姿势,瘫倒在阁楼门口。 钟锦初伸手戳了戳轻云的翅膀:“傻鸟?” 没有回应。 钟锦初又戳了戳:“姑奶奶?” 还是没有回应。 钟锦初再接再厉:“轻云?” 依然没有反应。 钟锦初认命般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要想办法把这傻鸟扛回去了。 钟锦初解下腰间挂着的锦囊,手伸进去摸索一阵,掏出一物。 轻云身躯下浮现了一片庞大的叶子,叶子将轻云稳稳地托起。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钟锦初垂在鬓边的发丝被风吹起,在她的脸颊旁轻轻刮蹭了几下,痒酥酥的。小姑娘抬起手想要将这顽皮的发丝拢到耳后,余光却瞥到了一个身影,一转身,只见白离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一想美人竟然真的追出来了,小姑娘急忙跳上了叶子,纤纤玉手拍了拍叶子,叶子便腾空而起,御空而去。 “真险,真险。”坐在叶子上的钟锦初拍了拍胸脯,确定白离没有跟上之后才安下心,“还好‘蹑空叶’飞得快。” 话说听钟锦初滔滔不绝,自己却一句也插不上的白离,本想让钟锦初明日莫再来,可小姑娘丝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最后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薄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千千万万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只化为一句悠长又无奈的“罢了——”。 总归这浮云阁建在云之上,云会动,浮云阁亦会随着云不知飘向何处。 小姑娘今日离去了,明日不见得还能寻着他。 更何况,这浮云阁向来是被他以结界遮着的,今日不过是觉得倦了些,于是化了原型,在那池中休憩,仙力便不受控制了些,结界也便弱了,这才让那小姑娘钻了空子,闯进了浮云阁。 现下他休息足了,自是会把结界修补好的,明日小姑娘便是来了也看不见结界中的浮云阁。 白离宽了心,仰头将杯中的茶一口饮下,却蓦然想起钟锦初曾说自己“仙力微薄,不懂御空之术”。 “麻烦。”白离放下茶杯,阖上双目,指尖轻点茶几发出清脆的“扣扣”声,贵妃榻上顿时没了他的身影。 再一睁眼时,便已经到了钟锦初的身后不远处。 钟锦初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看见他就如同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物,唯恐避之不及,连忙跳上了一片叶子。 叶子托着钟锦初还有那只昏迷的鹰,飞走了。 白离站在原处,迷惑了。 说好的雪鹰未醒,无法离去呢? 他不过隐居在此几百年,怎么好像看不懂世人了? 第6章:兄长训话 怔了片刻后,白离施法将结界修补又加强了一番,转身想回阁中。 只是那挺拔的背影却顿了片刻,半晌,白离自言自语:“翎雀一族已然绝后,本尊再守那誓言亦是毫无意义……” 不知是在讲述一个事实,抑或是在劝说自己,白离敛了眸,踏进了浮云阁。 而钟锦初坐在蹑空叶之上,在暮色中飘荡了许久。 便是那蹑空叶飞得再快,碰上不识路的钟锦初,也只能在偌大的宇玄宗上空盘旋。 “真是奇了,我分明记得是这个方向,怎会回不去呢?”小姑娘盘腿坐着,眉头紧锁,口中念念有词。 当时逃得匆忙,她还未发觉浮云阁是在移动的。五个时辰,小姑娘闯入浮云阁和离开浮云阁时的方位已是截然不同。 在绕了第七圈之后,钟锦初抱着轻云庞大的身躯哀嚎:“轻云啊,你快些醒来吧,我再也不说你傻了。” 只是轻云依旧昏迷着,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不如,我还是考虑着改日去向绝夜沉要一个能助我识路的法宝吧?那家伙的法宝千奇百怪,应有尽有,想来这应当也不难吧?”钟锦初低垂着头,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只是我也许久不曾见过他了,也不知他去了何处。我来宇玄宗之事也不曾告知于他,而我命绝前,也未必能回千岚门一趟……” 越是思考下去,小姑娘越是惊觉,许是再难以见那绝夜沉一面了。 她哀叹一声,又道了句“可惜”,便如石雕一般端坐于蹑空叶之上,双唇紧闭,再不发一言。 钟荀谌寻来时,看到的便是如此场景。 他擦去额上因着急而流下的汗,有模有样地挺直身板,想做出严厉兄长的模样,准备好好教训这不知轻重的小姑娘一番。 只是小姑娘始终不曾抬起头,根本瞧不见他刻意摆出的模样。 于是钟荀谌轻咳一声,想引起钟锦初的注意,可惜事与愿违,钟荀谌觉着自己嗓子都快咳废了,那小姑娘却依然毫无察觉。 钟荀谌皱眉。 如此魂不守舍,岂不是遇了危险也毫无察觉?这小姑娘是该被好好训斥了。 钟荀谌沉声喊了句“初儿”,却依然未能得到回应,于是他索性大吼一声“钟锦初”,这才让小姑娘回了神。 “哥哥?”抬起脑袋的钟锦初瞧着御剑而来、衣衫尚有几分凌乱的钟荀谌,一时恍惚,片刻后,终于清醒过来,激动地站起身,喜悦道,“哥哥,你终于来了。” “咳咳。”钟荀谌清了清嗓,板着一张脸,“钟锦初,胆肥了是不是?敢自己乱跑?” 瞧着自家向来和煦的哥哥如今竟是一副要生气的模样,小姑娘急忙一撇嘴,瞪大无辜的杏眸,好个委屈的模样。 “哥哥,我……”小姑娘决定先装一番可怜,讲述一下自己迷途难返的艰辛。 然钟荀谌何许人也?自家兄长,又是瞧着她长大的,钟荀谌自认世间无人比他更懂这小姑娘了,哪怕人家只是抬个眸,钟荀谌都知晓她是饿了渴了还是累了。 如今自然也是如此,小姑娘话未说完,钟荀谌便料到她大致会说些什么。 有时明知这小姑娘话里是真假掺半,不可俱信,然钟荀谌一瞧见她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心便软得一塌糊涂,还管什么真真假假的,小姑娘说什么便信什么。 为了防止此次也心软,钟荀谌匆忙扭过了头,不去瞧小姑娘,哽着嗓子生硬道:“你忘了出门前,爹娘千叮咛万嘱咐你不许乱跑吗?” 小姑娘见状,伸出手拍了拍蹑空叶,往一旁偏了些,又将那张可怜的脸摆去了钟荀谌的眼前,再接再厉嘟囔了一声“哥哥”。 钟荀谌急忙又将头转了个方向,小姑娘却也故技重施,总归不论钟荀谌转向哪边,小姑娘都会紧跟着,再将自己那张小脸凑上去。 如此循环了几遍,钟荀谌见躲不过,干脆狠狠瞪了一眼钟锦初,声音却蓦地软了些:“你也不小了,怎的总让人如此不省心?” 钟锦初却略一思索,觉着自己此番寻着了白离仙尊,应是使得钟荀谌省了好大一心才是,于是想争论几句,只是话还未能说出口,钟荀谌又开口了: “今日起,你便好生待在随风院里,不得我的允许,哪里也不许去。” 随风院是他们在宇玄宗暂住的院子,难得从千岚门出来一趟,却要被拘在那小小一方院子里,钟锦初想不难过也是不可能的,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只是钟荀谌大抵觉着还不够,如此轻飘飘几句不足以使小姑娘铭记,于是又添几句:“今日你实在胡闹,怎可在大殿之上擅自离去?宇玄宗不比千岚门,我们在此人生地不熟的,你若是有了万一,为兄如何与爹娘交代?你知不知道爹娘有如何宝贵你?为兄临行时……” 钟锦初想起自己在浮云阁时,一句又一句的宛如蹦豆子,将白离美人未出口的话死死堵在嘴里,而今风水轮流转,钟荀谌这张嘴吧嗒吧嗒说个不停,她却怎么也插不上话。 末了,钟荀谌长叹一口气,道:“旁的我便不说了,毕竟为兄也不是什么多话之人。” 钟锦初汗颜:哥哥,你到底哪里不多话了? 见到妹妹无奈的表情,钟荀谌惊觉今夜小姑娘竟是未说几句完整的话,于是诧异问道:“初儿,你怎的不说话?” 钟锦初一撇嘴,置若罔闻。 方才是话无法说,而现在是无话可说。 钟锦初不回应,钟荀谌便急了,合着他方才歇也不歇地说了半天,小姑娘却什么也没听进去?那他说到嗓子都要冒烟究竟是为何? “为兄所言,你听见了吗?”钟荀谌皱着眉,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钟锦初,却依然迟迟听不到回应。 钟荀谌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听见了便吱一声。” 小姑娘一双小手揪着自己的衣襟,漫不经心地发出声音:“吱——” 钟荀谌有些错愕。 他让她吱一声,她还真就“吱”了一声?真是……过分乖巧。 一时间钟荀谌的脸便僵住了,面对钟锦初这般反应,他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只是又看见小姑娘那张呆呆愣愣的脸,才忍俊不禁,发出了“噗”的一声轻笑。 大概觉着这样实在有损自己好不容易摆出来的严肃模样,于是硬生生地憋了笑,最后干脆不发一言,沉默着转了方向,御剑飞在前面。 钟锦初见状,便也拍了拍蹑空叶,跟了上去。 没成想,才飞了不远,钟荀谌却蓦地停了下来。 险些撞上去的钟锦初也急忙停了下来,抬起头诧异地望向钟荀谌,不知又发生了何事。 却见钟荀谌缓缓转过身,眯着眼打量她座下那片巨大的叶子,半晌才出声:“蹑空叶?爹娘这心果真是偏得没边了,这蹑空叶可价值不菲啊。他们平常吝啬得紧,对你倒当真是大方。” 钟锦初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钟天得与千凤自然是不会如此大方的,这蹑空叶是绝夜沉所给,但小姑娘觉着有关那人的事还是暂且先不说为好。 毕竟绝夜沉此人善恶难料,修为更是深不可测。 她在千岚门时,所住院子名为桃源小筑,那一方小院常年被千岚门弟子层层守着,绝夜沉却依然能来去自如,从不被察觉,由此便知此人不容小觑。 想起有几回绝夜沉来桃源小筑时,鲜红的血几乎将他一身白衣染成红衣,钟锦初便明白,她与此人相识未必是幸事。 然有时她又会想,绝夜沉或许是她唯一的友人。她的私心作祟,并不想让任何人知晓绝夜沉的存在,因为那或许会使得他们再难以相见。 话说此时,钟荀谌不见钟锦初反驳,便认定了蹑空叶确是自家爹娘所赠,于是一边再领着钟锦初往随风院飞去,一边又意味深长地嘱咐她不要辜负了爹娘的一番好意,将来也当好好报答他们。 钟荀谌心中想的是,虽说钟锦初修仙资质差是差了些,然做个贴心的乖女儿还是不难的。 对此,小姑娘随在钟荀谌身后,始终保持着恬淡的笑容,并不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却也对他所言不置可否。 瞧着钟锦初又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钟荀谌本想再多说些什么,只是不经意间又看见了那已不知昏迷多久的雪鹰,恍惚觉着应当关照一下自己的侍女,于是打住了方才的话题,向钟锦初询问轻云的状况。 钟锦初松了一口气,将今日状况简单叙述了一番。 了解事情后,钟荀谌施法为轻云诊视了一番,确认只是受到撞击而晕倒,并无什么大碍后,放了心。 又细一回想钟锦初方才所言,斟酌着开了口:“初儿,你当真确定那人是白离仙尊?” 钟荀谌比钟锦初为人谨慎许多,钟锦初仅凭修为深厚一点便认定那人是白离仙尊,钟荀谌却是不会如此断言的。 第7章:姐姐是枚戏精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白离仙尊只是有记载之人中修为最为深厚的,却不见得只他一人有如此修为。”钟荀谌严肃道。 小姑娘此时沉下心来思索片刻,便也明白是这么个理没错。旁的尚且不论,绝夜沉便是一个不曾被记载过的修为深厚之人。 想清楚后,她便有些懊恼,觉着自己不该如此莽撞的。 若那人并非白离,而她却为续命向他阐明了自身情况,恐不仅于自身安危不利,更是将钟荀谌甚至千岚门的弱点亲手献给了旁人。 讲真的,她钟锦初从不敢自称什么良善之人,旁人是死是活她向来也不关注。只是钟荀谌向来护她疼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还是不希望兄长遭什么不测的。 思及此,钟锦初再望向钟荀谌的双眸中便有了几分愧疚。 钟荀谌不知这愧疚从何而来,只觉得是小姑娘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于是对她露出了“孺子可教也”的欣慰表情。 既是达成了共识,钟荀谌再嘱托时便也多了几分底气:“总归此事虽急,却不可乱了方寸,你莫要轻举妄动,为兄会想法子去打探他的身份。” 小姑娘点了点头,心中却想着依自家兄长那温吞的性子,不知何时才能打探清楚,而她可是掰着指头算过的,她那条小命只余三十日了。 钟荀谌看着小姑娘乖巧的模样,又欣慰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使那本就因一日的奔波而有些凌乱的发髻又更乱了些,方才满意地收了手。 暮色中,一剑一叶,载着两人一鹰,渐渐消失于远处。 翌日,钟锦初是在一阵低哭声中醒来的。 “唉,我可怜的妹妹哪,在家时便想着能出门瞧一瞧玩一玩,可惜被爹娘管着,出不去。如今来了宇玄宗,本想着可算自由了,不成想却被哥哥拘着,依然连这小小随风院都出不去。我可怜的妹妹啊,呜呜呜……” 听到熟悉的声音,钟锦初艰难地睁开眼,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坐在她床边的钟锦媛。 此时的钟锦媛正用绣帕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钟锦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姐姐……” “哦,可怜的初儿,你醒了啊。”钟锦媛收起绣帕,笑眯眯地看着钟锦初,一点不见方才的悲伤。 钟锦初倒也习惯了这个戏精姐姐,只是嘴角依然忍不住抽了抽。 “初儿,可要吃些什么?”钟锦媛恢复了成熟稳重的模样,带着一抹和善的笑意温柔地询问。 钟锦初一看窗户,发现天色已经大亮。 昨日回得晚,又因在浮云阁中睡过了,回到随风院后,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天将亮时才睡着。 原本钟锦媛不问还好,这一问,钟锦初的肚子便“咕咕咕”地叫了几声。 钟锦媛以袖掩唇,轻笑了几声。 钟锦初霎时红了脸,用被子捂住脑袋,不敢钻出来。 “看来我们家的小姑娘还是面子薄,快些出来吧,姐姐不笑你。”钟锦媛瞧着钟锦初害羞的模样,只觉得有趣,说出的话虽是安慰的,只是说完又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几声。 “姐姐……”钟锦初躲在被窝里,闷闷出声,“你笑得像一只要下蛋的母鸡。” 随着“嘶”的一声,钟锦媛一个没忍住,将手中的绣帕撕了。 “咳咳,这帕子真是不经用。”钟锦媛坚强地保持着脸上那一抹笑容,将扯烂的帕子叠好收了起来,“改日去换一个。” 话虽是这么说的,心中却在滴血:各修仙门派表面再风光无限,离了银两也是万事难成的,因此,大多门派也会经商,有自己的铺子。千岚门也不例外,不乏药材铺、布庄、当铺等。然而她的阿爹阿娘毫不吝啬地将大量银钱用于培养千岚门的弟子,身为小姐,反而没有多少银钱傍身。九十七岁那年,她一眼瞧上了这帕子,向阿爹阿娘恳求了许久,三年后这帕子作为她的百岁生辰礼,终于到了她的手中。 彼时她可是一个人又笑又哭,笑自己终于得了这帕子,哭自己身为修仙界大门派的小姐,百岁生辰礼竟只是一个帕子。 如今她一百二十岁,这帕子用了二十年,终究还是没了。 凭她阿爹阿娘的德行,再想换一个如此合她心意的帕子谈何容易?还是妥善收好,改日寻个手巧的人,将这帕子缝一缝吧。 “好了好了,姐姐去让膳房将膳食送过来,不留在你这了,你莫要闷坏了。”钟锦媛一边艰难地浅笑着,一边离去了。 切实听到了钟锦媛离开的脚步声,钟锦初才将脑袋从被中钻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了新鲜空气。 膳房离得并不远,待钟锦初起身换好衣裳,膳食也便也送到了。 不得不说,凌哲待他们兄妹三人是真的好。不仅让他们住在景致清雅的随风院,还派了一两个弟子照顾着,吃吃喝喝的更是应有尽有,毫不短缺。 “凌叔人真好。”钟锦初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含糊不清地开口。 钟锦媛早已用过早膳,只是闲来无事,便看着钟锦初用膳,自己坐在一旁喝着茶,听到钟锦初的话,她也点了点头:“是啊,凌叔确实是个和蔼的人。” 只是一说起凌哲,钟锦媛又想起昨日,凌哲特意让她和凌珹独处的事。 凌哲的心思再清楚不过了,无非就是想要撮合他们俩。 那事之后,钟锦媛又仔细想过,凌哲大抵不是对她有多么的满意,十之八九只是想要和千岚门联个姻。 毕竟“宇玄虽盛,无离必衰”的传闻修仙者们有耳皆闻。如今更有白离仙尊或是脱离宇玄宗,或是已仙逝的说法,她知晓,不少门派已然蠢蠢欲动了。 对于凌哲而言,早日拉拢修仙界公认实力不俗的千岚门,便能早日打消那些门派不该有的念头。 那么,只要是千岚门门主的女儿,无论是谁,凌哲应当都不会在意。 思及此,钟锦媛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钟锦初,笑得更加和善了:“初儿啊,不仅凌叔人很好,他的儿子凌珹人也不错呢,玉树临风,温文尔雅,风神俊朗,一表人才,霁月清风……” 钟锦媛正试图把毕生所学的美好词汇都用在凌珹身上,只是钟锦初却投来了奇怪的眼神。 “初儿,你这是?”钟锦媛不解。 钟锦初拿帕子擦了擦嘴,一本正经地对钟锦媛说:“姐姐,你心悦他便放手去追吧,初儿会支持你的。” “初儿……”钟锦媛顿时觉得杯中的茶不香了,她想与钟锦初好好说道说道。 钟锦初却急忙起身,往门口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嚷着:“啊,姐姐,我还要去看看轻云怎么样了,就不陪姐姐了。” 人都到门口了,又折回来,将桌上的那盘芙蓉糕端起:“这芙蓉糕味道不错,我带给轻云尝尝,嘿嘿。” 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开了,那样子仿佛有什么恶鬼在追着她。 确认钟锦媛看不到自己之后,钟锦初才停了下来,拍了拍胸脯,惊魂未定。 “姐姐那模样,怎么像是要给自己找妹夫?”只是想想,钟锦初都觉得后怕。 摇了摇头仿佛甩掉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钟锦初从盘中拿了一块芙蓉糕,一边咬着,一边走向轻云的房间。 没过多久,钟锦初已然走到了轻云的房间门口,她推开门,唤着轻云的名字。 只是进了门才发现,原来轻云不在这里。 钟锦初想了想,觉着轻云应当是随侍在钟荀谌左右,倒也不甚在意,反正她本就无事寻轻云,索性去院中逛逛。 只是当钟锦初走至随风院的池塘边时,便自然而然的想起了昨日美人出浴的模样。 虽说钟荀谌会去打探那美人的身份,然钟锦初却又是着实担忧,不知待钟荀谌探出结果时,她的小命还余几日。 思前想后,心中还是焦急的,觉着靠旁的人不如靠自己。 而若想知晓那美人的身份,最快的法子自当是问他本人。只是想起美人那一副清冷模样,钟锦初心下便打起了退堂鼓,那人怎么也不像是会回答她的人。 钟锦初哀叹一口气,道一句世事艰难,在池塘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神情一时恍惚,便发起了呆,手中的芙蓉糕更是许久没有再咬过一口了。 钟锦媛路过时,看到的便是钟锦初一副痴呆的模样。 难得见自己的妹妹露出这种神情,钟锦媛停下了脚步,也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也不打扰钟锦初,只是静静观察着,嘴边还挂着一抹玩味的笑,顺便两指拈起一块盘中的芙蓉糕,一边吃着一边等着钟锦初回神。 然而许久过去了,钟锦初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有注意到钟锦媛。 眼看一盘芙蓉糕都要见底了,钟锦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用方才拈了芙蓉糕的手指戳了戳钟锦初吹弹可破的脸蛋。 小脸娇嫩,钟锦媛的手指才刚触上去,指尖触及的范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泛红了,钟锦初也终于清醒了过来。 第8章:与人结交的方法 “姐姐,你怎的在此?”钟锦初看着近在咫尺的钟锦媛,讶异出声。 钟锦媛收回了正戳在钟锦初脸上的手,看着粘在小脸上的芙蓉糕碎屑,微笑回应:“我都在此很久了,倒是你在想些什么怎的如此出神?” 钟锦初仔细思索一番,觉着姐姐毕竟是姐姐,多在这世间滚了几年,懂得也必然多些。 于是放下手中咬了几口的芙蓉糕,微仰着一张小脸,认真注视着自己姐姐,诚恳开口:“姐姐,若是我想与一清冷之人结交,该如何做?” 小姑娘眨了眨杏眸,眸中如清水澄澈。 “结交”一词说来容易,实则可是她深思熟虑了许久才想出的法子。 如今她与那美人不甚相熟,人家不愿告知身份也是在所难免。 既是如此,她便多费些心,先与其结交,使其心安,情分到了,想得到的答案自然也能得到了。 小姑娘想着,又在心中默默地赞叹自己聪慧。 而随着她小嘴一张一合,脸颊上的碎屑也一抖一抖的,然而就是倔强着不掉下来。 钟锦媛见此场景,以袖掩唇遮着止不住上扬的嘴角,一双笑眸凝望着钟锦初,忍着笑意问:“清冷?有多清冷?” “大概是……”书到用时方恨少,钟锦初思前想后,只是觉着她毕生所学词汇都不足以形容白离的气质,索性将芙蓉糕放在一旁的石桌上,站起身,将昨日的情景有声有色地给钟锦媛演了起来。 从轻云撞上浮云阁开始,到最后匆匆逃离结束,一会儿扮演白离,一会儿又扮演自己,钟锦初忙得不亦乐乎,只是自始至终都不曾提起蹑空叶。 钟锦媛更是从头至尾都含笑看着,虽说视线总是难免被钟锦初脸颊上那将落未落的芙蓉糕碎屑吸引,然而好在一番忙活下来,钟锦媛也明白了昨日发生之事。 欣赏完钟锦初的表演,钟锦媛沉默片刻,再开口时,眸中有了几分认真:“如你所说,此人应是大名鼎鼎的白离仙尊?” 钟锦初点了点头,却又想起昨日钟荀谌所言,于是又摇了摇头。 见钟锦媛迷惑,钟锦初开口解释道:“尚且不知他究竟是谁,这才想着与他结交,先打探清楚了他的身份,才好决定是否当与他提起替我续命之事。” 闻言,钟锦媛许久不再言语,似是在沉思,只是面色有些凝重,也不知想了些什么。 钟锦初轻喊一声“姐姐”,钟锦媛这才回了神,复又将眸光投向钟锦初,只是那目光有些复杂。 “姐姐,你如此看我作甚?”钟锦初面上是笑着的,心底却暗道一句不好,这钟锦媛向来是个心细的,也不知是否又被她发觉了些什么。 小姑娘还在等着钟锦媛的回应,钟锦媛却抿了抿唇,面色几分纠结,大抵是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才柔声问道:“初儿,你究竟得了何病,竟至于谨慎到如此地步?” 她果然还是起疑了。 钟锦初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只好不动声色,以不变应万变。 钟锦媛倒也没指望能从小姑娘口中问出什么。 毕竟她早已察觉小妹所谓的病恐怕不简单,她也不是没有旁敲侧击地问询过,只是无论阿爹阿娘,还是兄长钟荀谌,对此俱是讳莫如深,着实是一点也打探不出。 而她怕提起小妹的伤心事,便从未向小妹这个当事人问过。 因而,今日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与钟锦初提起这件事。而钟锦初此时的模样,也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叹了口气,钟锦媛接着道:“你也知我从小便随着半山大师云游四方,十数年前才回了千岚门,那是我第一次见你。阿爹阿娘与我说,你幼时生了一场大病,落了病根,活不过百岁。” 钟锦初眨了眨眸,等待钟锦媛继续说下去。 “这十几年来,我眼看着爹娘为你四处求医。”钟锦媛缓缓又道,“依爹娘对你的疼爱,他们即便重金聘天下名医,我也不会觉着意外。可令我诧异的便是,他们竟是瞒着千岚门众弟子,私下里替你寻了不少颇负盛名的修仙者来诊视,只是你的病似乎依然不见好转。初儿,究竟是何病需要瞒着所有人,甚至包括我在内?” 钟锦媛凝望着钟锦初,一脸的严肃。 钟锦初却“扑哧”的轻笑一声,嗓音中带着少女独有的清甜:“姐姐多心了。正如阿爹阿娘所说,我只是幼时的一场大病落了病根,便体弱了些。至于为何要瞒着众人……” 小姑娘停顿片刻,挠了挠头,有些腼腆着道:“姐姐你也说了,阿爹阿娘疼我,他们担忧我病弱的消息传了出去,会被有心人利用。我本就是众所周知的修仙废材了,若是再被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知晓我身娇体弱,难免不会抓了我威胁千岚门。为了护我,阿爹阿娘只好瞒着众人了。不成想,竟让姐姐多心了。” 看着小姑娘真诚的模样,钟锦媛讷讷:“是这样么?果真是我多心了?” 钟锦初又如捣蒜般点点头,瞧着乖巧机灵的模样:“此番确是姐姐多想了些。” 钟锦媛陷入了沉默,也不知对于小姑娘方才所言信了几分。 担忧钟锦媛再往深了想,钟锦初急忙挽上她的胳膊,甜甜地笑着,撒娇般问:“我的好姐姐啊,你还是快些告诉我如何讨得那美人的欢心吧,你妹妹我可是还有二十九日便到百岁了,耽误不得啊。” 闻言,钟锦媛暂且收起疑心,一本正经地向小姑娘传授方法。 “初儿,你听好了,姐姐今日便教你。不论是什么样的人,拿下他的首要一步,自然是……”钟锦媛注视着钟锦初,话说到关键地方却又顿了顿。 “自然是?”钟锦初双眸大睁,期待着钟锦媛的回答。 “投其所好!”钟锦媛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钟锦初却懵了:“投其所好?” 钟锦媛瞧着自家妹妹懵懂的模样,准备给她好好解释一番:“初儿,所谓‘投其所好’就是……” “停停停!姐姐,我自然知道‘投其所好’的含义,只是……”钟锦初看钟锦媛仿佛要开始滔滔不绝的架势,急忙打断了她,“只是我怎知那白离仙尊好什么?” 钟锦媛听闻此话,只能给了钟锦初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此事我便帮不上了,还需你自己多费些心。” 钟锦初点了点头,又坐在石凳上,陷入了沉思。 钟锦媛便也无意打扰她,径自离去了。 片刻后,一个白色的团子跺着小短腿晃晃悠悠地跑来。路过钟锦初身边时,又回过头,“喵”地轻叫一声。 只是钟锦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毫无察觉。 那团子的小短眉皱了皱,放大声音又“喵”了一声。 看着钟锦初依然毫无反应的模样,团子那如葡萄般圆润又漆黑的眸子转了转,伸展开肥胖的身躯,径自跳上了石桌,两爪抱起剩下的芙蓉糕,啃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地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沉思中的钟锦初终于还是被这声音打扰了,她一转头便瞧见了那白团子。 “哪来的猫?”钟锦初伸出一指,轻轻戳了戳团子。那团子只是抖了抖耳朵,并不理会她。 此时钟锦初又瞧见墨羽从不远处走过,虽说昨日刚进了大殿没多久,钟锦初便趁钟荀谌与凌哲不注意时悄悄溜了,但她对墨羽还是有些印象的。 莫非是他的猫? 如此想着,钟锦初开口拦下了墨羽:“墨羽弟弟,这只猫可是你的?” 墨羽听到声音,走了过来。他尚且年幼,小小一个人,个子自然也不高,听到钟锦初的问询,又见她手指着桌上,便努力地踮起脚,终于看见桌上有一白团子。 他摇了摇头:“不是,我也不曾在宇玄宗见过它,许是哪来的野猫吧。” “这样啊……”钟锦初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片刻后,她的眸中一亮,心中有了想法,不怀好意地笑着。 听到钟锦初的笑声,墨羽只觉得浑身一冷,令人发颤:“初儿姐姐,你在笑什么?” “啊,没什么。”钟锦初急忙止了笑,“你来这随风院是有什么事吗?” 墨羽此时也想起了正事,一脸郑重道:“门主今晚摆了接风宴,特派我来邀请各位。” 钟锦初笑眯眯地又问:“你是来寻我哥哥的?” 墨羽想了想,答道:“本是该寻钟少门主的,只是既然在此碰到了初儿姐姐,就劳烦……” 墨羽本想说劳烦钟锦初代为转告,只是钟锦初早已看出他的目的,急忙打断了:“既是来寻我哥哥的,那就快些去吧。” “初儿姐姐……”墨羽疑惑,还想说些什么。 钟锦初却抱起了桌上的团子,急匆匆地离去了;“我还有事,便不奉陪了。” 走出去没几步,钟锦初又回过头,对着还愣在原地的墨羽温和一笑,说道:“劳烦墨羽弟弟将那石桌也一并收拾了。” 第9章:再寻美人 墨羽又踮起脚,一看石桌,满是被那团子糟蹋过的芙蓉糕碎屑,盘子上还有什么晶亮的液体在阳光下闪烁着,不用想也知定是那团子的口水。 墨羽一张小脸比苦瓜还皱,想要开口拒绝,只是再一抬头时,哪里还见钟锦初的身影。 此时的钟锦初早已远离那池塘,准备将自己方才的想法实践一番。她含笑看着怀中的白团子,只见它的圆眸滴溜溜地转着,眸中一抹金色仿若丝线,只是最终却将目光停留在了钟锦初的脸颊。 见此情景,钟锦初笑嘻嘻地询问:“小东西,你如此看着我作甚?” 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钟锦初反应过来,一只白爪子便从钟锦初的脸上拂过,那早已摇摇欲坠的芙蓉糕碎屑被轻轻一碰便掉了下来,只带来痒酥酥的触感。 钟锦初皱了皱眉,小手一摸脸颊,嫩滑得仿佛刚出壳的鸡蛋。 再低头一看白团子,它正舔着自己的爪子,眯着眼发出一声惹人心颤的轻叫,最后把湿乎乎的爪子搭在了钟锦初的手臂上。 “罢了!”不明所以的钟锦初甜甜一笑,抱着团子蹦蹦跳跳着离去。 来到随风院门口时,小姑娘还是犹豫了片刻,在门口踱来踱去。 一时想到钟荀谌昨日不许她离开随风院,若是擅自离去被发现了定没她好果子吃。 一时又想墨羽应当是去寻了钟荀谌,此时正是钟荀谌无暇顾及她的时候,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思前想后,小姑娘最终还是一咬牙,从锦囊中取出蹑空叶,抱着白团子,向记忆中的浮云阁前去了。 虽说若是被钟荀谌发现她擅自离去,后果可能不堪设想,但换言之,她只要小心着些,莫要被发现了便万事皆不是问题。 何况,她也是为了正事才这般的。 越是如此安慰着自己,小姑娘就越是觉得自己言之有理,渐渐地心中不再忐忑。 只是抛却了这桩心事,再一回神时,却又不知自己此时飞到了何处。 无奈之下,她只能如同昨夜一般,在宇玄宗的上空一遍又一遍回旋着,口中还一直喊着:“美人!美人!” 只是过了许久,钟锦初喊得口干舌燥也不见有人回应,那浮云阁更是不见踪影。 思索片刻,她觉得定是声音不够大,白离仙尊听不见。 于是小手又伸进锦囊中翻了翻,掏出数十只遥音鹤,略微施了些仙术,这些遥音鹤便纷纷朝着四面八方飞了出去,一边飞着,一边不断大声重复着“美人!美人!” 钟锦初急忙捂了耳朵,这遥音鹤可作传声之用,只需一点点仙力便可驱使,但若是想收回来便没有那么容易了,与蹑空叶同样价值不菲,也同样是绝夜沉所赠。 她还是第一次使用,不曾想过这声音竟会如此大,本想着这数十只遥音鹤放出去便不用再收回来了,此时却担忧着会被钟荀谌等人发觉她藏有遥音鹤的事,然想收回来却又有心无力。 只好祈祷着宇玄宗的人们听不见这遥音鹤的声音。 然而…… 今日宇玄宗的弟子,做什么都不得专心,因为上空总有呼唤美人的声音传来,此起彼伏,余音绕梁。 修为深厚一些的,还能看到一只又一只的遥音鹤漫天飞舞,他们仰天哀叹:“到底是谁这么有钱啊……” 随风院中,轻云抬起头,凝望着那些遥音鹤,喃喃出声:“宇玄宗的傻子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说完又蹲着身子,低下头仔细搜寻着每个角落,一声声地呼唤着“猫儿”。 门主院中,凌哲捧着一杯热茶,喝了一口,和蔼地笑着:“今日真是热闹。” 而浮云阁中,白离的手抖了抖,洒了些茶水出来:“那该死的小妖!” 对这些一无所知的钟锦初躺在蹑空叶之上,怀中那白团子吃得饱,肚子鼓鼓囊囊的,早已睡得安详。 已经不知在空中转了多少圈,钟锦初只觉得心力憔悴,索性也闭上眸子养神。 然而此时,一阵暖风吹来,轻轻地将蹑空叶吹离了原来的方向。钟锦初浑身都温暖了起来,惬意得很,不知不觉间,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钟锦初再醒来时,她眼前的景色一如昨日,红墙青瓦的浮云阁,旁栽一棵火铃树,“铃铃铃”的清脆响声和着风声,格外动听。 只是昨日来去匆匆,不甚在意,钟锦初此时才发觉,载着浮云阁的这片云竟是和其他云一般悠悠哉哉地漂浮着,而非静止不动的。 换言之,这浮云阁也随着云不断移着位置,难怪如此难寻。 “我怎么到浮云阁的?”钟锦初起身,疑惑了片刻,只是无论怎么思索也得不出结论,索性也不再想了。 她将蹑空叶收回锦囊中,走进了浮云阁。一边朝里走,一边呼唤着:“美人?美人你在吗?” 白团子也已经醒了,在钟锦初的怀中不安地扭动了几下,被钟锦初抱得更紧了。 “乖,别乱动。”钟锦初安抚着团子,走进了浮云阁的大殿,终于见到了一如昨日那般倚在贵妃榻上的白离。 钟锦初笑逐颜开,似乎很是喜悦:“美人,原来你在这里。” 白离阖着眸子,理都不理钟锦初。 钟锦初倒也习惯了白离这副清冷的模样,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我今日才知,你这浮云阁原是会动的,着实难寻,我正午时出的门,现下将日落了才寻着你。” “美人,我瞧你一个人在这里孤孤单单的,我送你一只猫作伴如何?”钟锦初伸出手,想要将怀中的白团子递给白离。 只是那白团子仿佛能听懂人话一般,在钟锦初话落之后浑身的毛乍起,四只爪子并用,死死地抱住钟锦初的胳膊,双瞳瞪着白离,似乎很是惊恐。 “这是怎么了?”钟锦初疑惑,用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拉扯白团子,想把它扯下来,只是那团子反而缠得更紧了。 这时白离半睁着眸子,幽幽出声:“本尊不喜猫。” “不喜猫?”听闻白离的话,钟锦初也不再拉扯白团子,重新将它揣回怀中。 那白团子仿佛松了一口气,也松了那紧紧缠着钟锦初的爪子。 钟锦初走进白离,正想开口,怀中的团子却又不安分了,它挥舞着四肢,挣开了钟锦初的怀抱,朝着浮云阁的门口跑去,只一溜烟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猫儿!”钟锦初一惊,作势要追出去。 白离凉薄的声音又传来:“那猫聪明着,不用理会。” 钟锦初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再者,那白团子怎么跑也终究在这片云上,待她忙完了正事再去寻也不迟。 如此一想,钟锦初也不理会那只猫,又凑近了白离:“美人,既然你不喜猫,那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白离抬眸瞟了钟锦初一眼,不言语。 钟锦初再接再厉:“美人,我这人什么长处都没有,就是人好,你告诉我你需要什么,我去替你寻来。” “美人……” “美人……” “美人……” 钟锦初不厌其烦地呼唤着,可任凭她磨破了嘴皮子,白离都不再理会她。 钟锦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锦囊。 幸好从绝夜沉那诓来不少银两,既然这美人“矜持”,不愿说自己的喜好,那她也只好把自己能想到的物件都搬来给美人瞧瞧,她就不信,白离一个都瞧不上。 钟锦初转身离去,准备去寻些别的东西。白离却在这时开口了:“你要离去了?” 甚至语气都显而易见的轻快了几分。 小姑娘又叹气,道阻且长啊,想要活命怎么就这么难。 可她面上不显,转身时甚至杏眸含笑,就连声音都如含了蜜般甜:“美人可是舍不得我了?” 哪曾想,白离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将那遥音鹤收了,叽叽喳喳的扰了本尊。” “美人……”钟锦初嘴一抿,一副委屈的模样:“不是我不想收,只是放那些遥音鹤已用了我大半的仙力,现下还未恢复过来,恐怕是没有能力收回它们了。” 白离抬眸看着钟锦初,神色复杂:“你还真是让本尊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钟锦初不解。 “出乎意料的弱!”白离语气中嫌弃更甚。 钟锦初:…… 好吧,他是美人,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毕竟我的仙力总不能与你相提并论。”钟锦初注视着白离那双清冷的眸子,“不如美人你帮我收了那些遥音鹤?” 见白离不回应,钟锦初又补充一句:“总归它们扰的是你,我又不嫌它们吵。” 俗话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白离只觉得自己遇上钟锦初那才是毫无道理可言。 他一边压抑着满腔的愤怒,一边抬起右手,猛地拍在了身旁的茶几之上。 随着“嘭”的一声巨响,一股强大的仙力从白离的掌心倾泻而出,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外面霎时传来了“唦唦唦”的声响,这声响钟锦初再熟悉不过了,是遥音鹤扇动翅膀的声音。 第10章:投其所好 果然,成堆的遥音鹤飞进了浮云阁,在钟锦初的头上盘旋。 “不愧是仙尊。”钟锦初由衷地赞叹,同时打开锦囊,让这些遥音鹤飞了回去。 待小姑娘的头上再无一只遥音鹤,白离才再次出声:“本尊只收了宇玄宗上空的遥音鹤,若有飞远的,还需你自己回收。” 总归那些飞远的怎么叫唤也扰不到他。 “那自然不好再劳烦美人了。”钟锦初笑着回应。 总归不过是几只遥音鹤,绝夜沉多的是,不要了也罢。 解决了此事,钟锦初又转身准备离去,只是还未到大殿门口,又停了下来,回过头巴巴地望着白离。 瞧见钟锦初这副模样,白离只觉得青筋暴起,连声音也冷了几分:“又有何事?” “美人,你这浮云阁会动的。” “所以?”白离克制着将要喷出的怒火,冷声反问。 钟锦初犹豫了片刻,埋着头小声说:“我若是离去了,下回便寻不到浮云阁了。” 白离很想回复她,既然寻不到便不要再来,只是想起她今日搞出的这般大动静,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沉默半晌后,白离让钟锦初将蹑空叶取出来,在蹑空叶上施了仙术,如此一来,即便钟锦初仙力微薄得可怜,蹑空叶也可自行寻到浮云阁。 钟锦初道了声谢便喜滋滋地离去了。 既已知晓了浮云阁会动,此次钟锦初走出浮云阁时便仔细地辨别了方向,而后去了翎雀山脚下的南城,随手买了一把制作精良的折扇后,立刻又回了浮云阁。 “美人,这把扇子乃是我精挑细选,极为衬你的气质。”如同献宝一般,钟锦初将折扇呈到白离面前。 白离淡淡瞟了一眼钟锦初手中的折扇,漠然出声:“本尊不喜扇子。” “不喜扇子啊……”钟锦初讷讷,拿着折扇又转身离去,只是刚出了浮云阁的大门,那白团子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一口咬住还被钟锦初握在手里的扇子,叼着那扇子又不知窜去了何处。 “……罢了。”钟锦初愣了片刻,又急匆匆地坐上蹑空叶,去了南城,此次被她选中的是一些花花绿绿的丹药。 “美人,此乃驻颜丹,你生得如此好看,有了这驻颜丹定能美貌长存。”回到浮云阁的钟锦初又将装着丹药的小瓷瓶递给了白离。 只是白离此次甚至都不愿看那小瓷瓶一眼了:“本尊无需丹药。” “这样啊……”钟锦初无奈,又启程去了南城,只是一如方才,她才刚出浮云阁,手中的小瓷瓶便被白团子夺走了。 “这猫也要驻颜啊……”钟锦初不满地嘀咕着,看着天色渐晚,又急匆匆地去了南城。 再回到浮云阁的小姑娘,手中捧的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一出鞘便寒光乍现,是不可多得的利器:“美人,这把匕首削铁如泥,拿着防身再好不过。” 白离满脸不屑:“本尊何需匕首!” 钟锦初还想再劝一劝:“虽说你的仙力深厚,这防身的物件总不会嫌多。” 只是白离不再理会她,她也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去了。 故伎重演,看着白团子叼走匕首后跑远的身影,钟锦初无奈:“如今的猫怎么什么都抢。”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实际上她倒也不甚在意。 这些物件本意是买来送给白离的,她自己本就无意留下,既然白离一个也不收,正好就给那猫玩去了。 接下来钟锦初依次往浮云阁带了金珐琅的小熏炉,羊脂白玉寿字簪,上等北海黑墨珍珠,溢彩琉璃杯盏……种类繁多。 只是再珍稀的宝物,都不得白离的欢心。 早先白离还会回应钟锦初一句不喜这不喜那的,到了后来,白离干脆闭着眸子养神,任凭小姑娘说破了嘴皮子也不再理会她一句。 最后这些东西都便宜了那白团子。 “这白离仙尊可真难讨好。”夜幕降临,钟锦初乘上蹑空叶,无功而返,只是心中总觉得遗忘了些什么。 半晌,恍然反应过来:“呀,那猫还在浮云阁呢。” 本该立刻返回去将那白团子接回来才是,可小姑娘又一想,留下白团子在浮云阁,下次才方便光明正大地去寻白离仙尊啊。 “猫儿,你便吃点驻颜丹果果腹吧。”钟锦初嘿嘿一笑,继续朝着随风院飞去。 白离只觉得浮云阁从未有今日这般热闹过,而昭雨轩,今日也很热闹。 “公主,墨彬那小子说,今晚宇玄宗要摆个接风宴,宴请千岚门的人。”斐彦推开姚婳珂的房门,一边汇报着刚打探来的消息,一边自觉地找了个椅子坐着,“传闻这两门派要联手攻打我们魔族,我们既然混进来了,可不能坐以待毙,定要去把这宴会搅个天翻地覆,毁了他们的合作。” 姚婳珂瞟了斐彦一眼:“你当一个宴会就能破了他们的关系?如此做怕是只会打草惊蛇。” 斐彦顺手从果盘中拿起一个苹果,一口咬下去,发出清脆的咬声,又含糊不清地询问:“那公主可有好法子?我们千辛万苦潜入宇玄宗,总不是来白吃白喝的吧?” 姚婳珂凝视着那果盘,没有回应。 斐彦顺着姚婳珂的眼神,也注视着果盘。 半晌,斐彦双眸一亮,觉得自己明白姚婳珂的用意了:“莫非公主的计策是,吃穷宇玄宗?那只凭我俩怕是不能够。” 闻言,姚婳珂捞起一个苹果狠狠地砸向他:“你闭嘴,为何跟随本公主来的偏偏是你这缺根筋的。” 斐彦手疾眼快地接住苹果,“嘿嘿”一笑,又询问:“公主的法子是什么,不若说给属下听听?” “情报!”姚婳珂站在斐彦身前,一本正经地回复,“你以为想让魔族在大战中取胜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是情报。只要我们将宇玄宗和千岚门的动向告知父王,还怕不能把区区修仙蝼蚁打个落花流水?” “公主说的是!”斐彦一双眸子认真地望着姚婳珂,一眨不眨,“可如何取得情报呢?” 姚婳珂一脸神秘地看着斐彦:“你想想,这宇玄宗,谁知道得最多?” 斐彦思索一番,试探着回答:“宇玄宗宗主?” 姚婳珂摇了摇头:“宗主知道的是多,可惜我们见都不曾见过他,不好入手。” “那是……”斐彦又思索片刻,“凌珹?” “不错,就是他。”姚婳珂打了个响指,一副很欣慰的模样,最起码斐彦还未蠢到无可救药。 “公主,你怕不是在痴人说梦哦。”斐彦又咬了一口苹果,一边咀嚼着,一边问,“他怎会把情报告知我们呢?” 姚婳珂将斐彦手中的苹果夺下,迫使他认真听:“现在或许不会,然而以后便说不好了。只要想法子让他信任于我,那时想要什么情报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样啊,那公主想到了什么法子,可以让他信任于你?”斐彦干脆又从果盘里摘了一颗葡萄吃着,仿佛姚婳珂说的话只是过眼烟云,他漫不经心地回应着,“凌珹好歹也是宇玄宗的二少主,但凡不是个傻子,哪会轻易相信你?” 说到此,姚婳珂不屑地“哼”了一声:“修仙蝼蚁就是修仙蝼蚁,本公主向他示好,他能禁受得住?再者,你可别忘了我们是怎么来此的,若实在不行,本公主还有媚惑之术,不怕他不招。” 斐彦放下手中的葡萄,凝视着姚婳珂,双眸中多了一分认真:“公主,这媚惑之术对你的损耗也不小,可别总是用。” “本公主自然心里有数。无需媚惑之术,也有法子取得他的信任。”姚婳珂也看着斐彦,满面都是自信。 这使得斐彦也对姚婳珂的法子有了几分好奇:“什么法子?” 姚婳珂斩钉截铁地回应:“投其所好!” 斐彦愣了片刻,随后又开始吃起了葡萄:“堂堂宇玄宗二少主,想要什么没有?岂会被你随随便便什么东西收买?” “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东西,是他喜欢的物件。”姚婳珂怒,愈加懊恼自己怎么就带了这处处与自己作对的人出来,“你等着瞧好了。” 说完,姚婳珂便怒气冲冲地离去了。 只是走在途中的姚婳珂,却被难住了:她不知道凌珹究竟喜什么。 任凭她想破脑袋也不知该给凌珹送些什么,她烦躁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石子被踢向旁边的草丛中,传来了“喵”的一声惊叫。 “猫?”姚婳珂好奇地走进草丛,拨开那些遮挡视线的草,只见一个白团子正趴在丛中,它的身边正好是那块被姚婳珂踹走的石子。 这白团子也想不到,从浮云阁溜出来耗费了它大量的精力,便在此小憩,才将将睡着,一块石子从天而降落在了它的身旁,吓得它惊呼了一声。再回过神时,眼前的是一个长相妩媚的女子。 比浮云阁那没长熟的小丫头好看。 如此想着,白团子的脸上蓦然红了一片,不知不觉间,就被姚婳珂抱在了怀中。 第11章:妹妹也是枚戏精 “小东西,不知你是从哪来的。”姚婳珂一边朝着凌珹的书房前进,一边与怀中的白团子说着话,“不过我会给你找一个好去处的。” 书房中,凌珹正忙着处理繁多的宗门事务,却见姚婳珂款款走了进来。 魔族终于开始动作了? 凌珹心中思索着,面上却扬起了一抹和煦的笑:“珂珂姑娘来此可有要事?” “公子。”姚婳珂缓缓行了个礼,可谓是身姿妖娆,“小女子见这猫儿惹人爱,特来送给公子做个伴。” 谁知道这猫被下了什么手段,总之魔族岂会好心送礼,不能收不能收。 心中思绪万千,凌珹的笑容却更加温和:“瞧着真是一个可人的小东西,不知这猫可有名字?” 名字?刚捡来的猫而已,她怎么会知道这猫叫什么名字。 姚婳珂心中嫌弃着凌珹事儿多,然而面上笑容不减半分:“这猫儿极为宝贵,故名宝儿。” 凌珹可不相信姚婳珂会好心来送什么宝贵的猫,本想拒绝了,只是再一想,如此恐会打草惊蛇,思索片刻,他决定先收下这猫。 于是他伸出手,想要接过白团子:“既是如此,就多谢珂珂姑娘了。” 真是妙极,这凌珹看起来很欣喜的模样,随手送的猫竟真的讨得了他的欢心。 姚婳珂心中为自己的聪慧赞叹不已,同时伸出手准备将白团子递过去。 不曾想,白团子突然挣扎起来,最终挣开了她的怀抱,不知窜向了何处。 “宝儿!”姚婳珂大呼,只是团子早已不见踪影。 呵,区区修仙蝼蚁,连猫都嫌弃他! 姚婳珂腹诽着,却又将满怀歉意的目光投向凌珹:“公子,宝儿顽皮,我去寻它回来。” 说完,不等凌珹回应,急忙追了出去。 待姚婳珂也没了踪影,凌珹长呼一口气,幸好还是没收魔族不怀好意的礼。 姚婳珂在院中遍寻白团子不得,正坐在石凳上思虑该送些别的什么。 却见那白团子不知从何处跑来,颠着些许肥胖的身躯,口中还叼着一把精美的折扇,凑近了她。她俯下身,给白团子顺着毛:“宝儿,你回来了呀。” 白团子惬意地眯起了眼睛,又将口中的折扇吐到了姚婳珂面前。 姚婳珂拿起折扇,展开瞧了瞧:“哪来的扇子,如此好看,要不少银两吧。” 白团子自然不可能回应她,只是“喵喵喵”地轻唤着,示意她继续顺毛。 姚婳珂瞧着白团子惹人怜爱的小模样,如它所愿又抚了抚它背上的绒毛,同时笑了笑:“你这么可人,难怪能讨得那修仙蝼蚁的欢心,不过现下我倒是不舍得将你给他了。” 半晌,姚婳珂看着放在一旁的折扇,勾起了唇角。 “公子,你瞧瞧这把折扇,美而不俗,最是衬你。”姚婳珂再次来到书房,将折扇递给凌珹。 对此,凌珹的第一想法是:扇子莫非涂了毒? 可是又一想,不能打草惊蛇。于是一边笑着,一边用略微有些颤抖的手,拎着折扇的一角取了过来。 见此场景,姚婳珂心中又是一得意:不愧是本公主,送什么都能让这修仙蝼蚁如此欣喜。 之后,姚婳珂美滋滋地去了院子想寻那白团子玩。而凌珹如临大敌般将折扇丢在了角落,捏了个诀,一把火窜起,将折扇烧成了灰烬。 姚婳珂在院中没有寻到白团子,正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宝儿”,片刻后,却见那白团子一如方才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此次口中叼的是一个小瓷瓶。 姚婳珂将瓷瓶打开,发现里面是几颗看着花花绿绿,却不知有何用途的丹药。 “这礼不嫌多嘛。”姚婳珂自言自语着,又将瓷瓶带去了书房。 “公子,此乃养气丸,修炼时辅以此丸,定能事半功倍。”姚婳珂捧着小瓷瓶,真诚地说着。 “多谢珂珂姑娘。”凌珹道了声谢,颤抖着手接下瓷瓶,在姚婳珂走后,将瓷瓶扔到了方才烧折扇的角落,故技重施,灰烬又厚了一层。 “公子,这把匕首以九天玄铁造成,可斩金截玉,是不可多得的宝物。”没过多久,姚婳珂又拿着一把匕首来了。 此次凌珹的手颤抖得几乎要接不住匕首,最后还是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以两指拈着匕首,又趁姚婳珂离开,将匕首扔到同一个角落烧了。 接下来姚婳珂依次带来了金珐琅的小熏炉,羊脂白玉寿字簪,上等北海黑墨珍珠,溢彩琉璃杯盏……品类之多,让凌珹书房角落的灰烬堆得有半只毛笔那么高。 “公子,那灰是?”最后一次来时,姚婳珂注视着那堆灰烬,她忍了很久,最后还是好奇地询问了。 凌珹心虚地看了灰烬一眼,一滴冷汗滑下:“墨彬最近真是怠惰了,灰都清理不好。” 姚婳珂点了点头,不疑有他。抱着白团子心情愉悦地回了房,她坚信今日定让凌珹对她信任了许多,真是收获颇丰的一天啊。 另一边,为了防止再有人瞧见蹑空叶,钟锦初落在了距随风院有段距离的偏僻角落,而后步行进了院中。 才踏进院门,就见自家兄长和姐姐站在不远处。钟荀谌背脊挺直,如一棵松柏,然而是棵快要着了火的松柏。 “初儿,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呢?”钟荀谌咻的一下冲到钟锦初面前,一只手拎着她的耳朵,并不使劲,但那怒吼声倒是直直地窜了进去,震得钟锦初头都疼。 钟荀谌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昨日好说歹说了那么久,钟锦初竟然今日便逆了他的话,私自离开了随风院。 他觉着,这小妹既然不长记性,那便该再凶狠些,好叫她记忆深刻些。 本想一见到她,便将她的耳朵狠狠揪一揪,身上疼了,脑子自然便记得住东西了。只是下手时,又一刹那的心生不忍,便没有使大气力,只好将声音吼得大些,撑一撑自己的气势。 然而即便如此,钟锦初仍然一边呼着疼,一边挤出了几滴泪,娇声喊着“哥哥”,央求他快些放手。 瞧着自家妹妹似乎真的很不好受的模样,钟荀谌忙松了手,又看见小姑娘耳上一抹暗红,心底道一声女孩子真是体弱得不行。 钟锦媛在一旁看着,帕子掩着唇,双眸微微弯起,如同一个月牙,双肩不住地抖动,正是憋笑憋得难受。 钟锦初见状,趁钟荀谌不注意时,对钟锦媛眨了眨眼,露出狡黠一笑。 钟锦媛一时未能忍住,“扑哧”地笑出了声。 钟荀谌转身望向钟锦媛,眸中不解。 钟锦媛轻咳几声,清了清嗓,拿下掩唇的帕子,和煦地笑道:“妹妹真是惹人怜爱的紧。” 钟荀谌点了点头,似是赞同,复又转回身,继续忙着训斥钟锦初。却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发觉小姑娘还是那副乖巧的模样,真是到了嘴边的狠话又说不出口了。 钟锦初等着钟荀谌发话,钟荀谌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莫名地僵持住了。 “公子,随风院都寻遍了,不见二小姐。”此时,轻云急匆匆地跑来,却见眼前场景,怔了片刻。 钟锦媛走向轻云,扯了扯她的袖子:“不是早与你说过不用寻了,人这不就回来了?” 轻云点了点头,无奈道:“二小姐果真又擅自离去了。只是……如今这是什么状况?” 钟锦媛闻言笑了笑,捋了捋鬓边一缕秀发。 “你还不知我这小妹吗?眼瞧着要被哥哥训了,努力扮可怜扮乖巧,博同情呢。老把式了,也不知是与谁学来的,倒也次次管用。” 轻云看了一眼似乎真挺迷惑的钟锦媛,意味深长道:“大小姐当真不知二小姐这把戏是从何学来的吗?” “嗯?”钟锦媛疑惑地发出一声,待瞧见轻云的眼神后,恍然间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她与我学的?” 轻云转过头望向不远处的钟锦初,再不言语。 而那边,钟荀谌纠结许久,还是开始滔滔不绝了:“我昨日怎么与你说的,是不是让你没我允许不可随意出了随风院?我的话记不得也罢,临行前爹娘说的话你也忘记了?你平日里在千岚门爱闹腾便也就随你去了,总归是自家的地盘,不至于让你遭了什么不测,可如今我们是在宇玄宗,你这般乱跑,遇了事可如何是好?初儿,不是做哥哥的爱唠叨,你……” 钟荀谌的一张嘴张张合合,瞧着没完没了的样子。 钟锦初急忙打断了他:“哥哥,我知晓错了,再也没有下次了。” 小姑娘的一双杏眸眨也不眨,小脸上满是愧疚,瞧着真是乖巧的不行。 只是钟荀谌有前车之鉴,依然狐疑地眯了眯眸子:“当真知晓错了?” “是呢。”钟锦初狠狠点了点头,头上簪子随着她的动作晃荡了几下,数次抽到她的脑袋,她却也顾及不得,怕钟荀谌不相信,连忙走上前,挽起他的右臂,想要岔了这话题:“哥哥,你们都站在此处做什么呢?” 第12章:初见陆方贤 钟荀谌一脸严肃,似乎还在思虑钟锦初的话有几分可信度,也不知是否有将小姑娘后来的问话听进去,总归是紧抿着唇没有回话。 钟锦媛便笑着替钟荀谌回了话:“今夜凌叔摆了接风宴,现下也快开席了。哥哥料到你回随风院时定会经过此处,我们便特意在此候着你呢。” 这一日跑东跑西的,钟锦初累得够呛,去浮云阁之前发生的事恍如昨日,已然记不太真切,听轻云这么一说,才想起早间墨羽曾来过,当时他也说了接风宴的事。 接风宴好啊,接风宴妙啊,这接风宴一开,钟荀谌定然忙着应付诸位长辈,哪还有心思再计较她今日是不是又乱跑了。 小姑娘甜甜一笑,很是可人的模样:“既是如此,我们快些去吧,莫让长辈们等急了。” “说得不错,此时已然有些晚了,不可再耽搁!”钟荀谌终于也回过神,轻拍了拍钟锦初挽在自己臂上的手,待钟锦初将手松了之后,他走在前面,钟锦初与钟锦媛跟随在他身后,轻云走在最后,一行四人朝着摆下接风宴的露华轩去了。 路上正遇前来迎接他们的墨羽,彼时墨羽头上戴着一顶布帽,乌发俱收了进去,只露出一张白净稚嫩的脸,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芦,咬下一颗含进嘴里,小脸霎时鼓鼓囊囊的,他远远地瞧见钟锦初四人来了,急忙咀嚼着口中食物,两腮一动一动的,直让钟锦初起了逗弄的心思。 “墨羽弟弟,你这哪来的糖葫芦啊?”钟锦初蹲下身子,与墨羽的视线平齐,纤纤玉手指了指墨羽手中那串糖葫芦,特意摆出一副很是眼馋的模样。 墨羽急忙将糖葫芦藏到背后,又匆匆咬了几口口中那颗,咽了下去,这才嘟嘟囔囔地回了话:“这是景尘师兄赔给我的,不能给你。” 钟锦初瞧着墨羽这护食的模样直发笑,杏眸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又问:“景尘师兄是谁?他为何要赔你糖葫芦?” 墨羽瞪着钟锦初,觉得这人早间坑了他一把,让他这短胳膊短腿的在那石桌上好一阵忙活,此时又因他手中的糖葫芦便问东问西的,定是要来抢的。 只可怜人小眼神也无甚威胁力,反倒让钟锦初更乐呵了。 “墨羽弟弟,我只是好奇,你满足了我的好奇心,我便不抢你的糖葫芦了。” 这边钟锦初逗弄墨羽正开心,不远处的钟荀谌倒是扶了扶额。 他现在觉着脸上阵阵发臊,一点也不想承认这个小姑娘是他的妹妹。 墨羽思索片刻,而后点了点头,同时将身后的糖葫芦抓得更紧了些,这才正色答道:“景尘师兄是陆师叔座下二弟子。陆师叔你知道吧?就是我们宇玄宗的陆方贤长老,平日里都住那天水峰上的。” 墨羽伸出一只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山峰,正是那天水峰。 原本钟锦初便只是想逗弄墨羽一番,对于墨羽的景尘师兄是何许人也并不在意,此时也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并无其他反应。 然墨羽开了这个口便停不下来了,瘪着嘴很是委屈的模样,又继续叙述着:“今日早些时候景尘师兄练那控火之术,竟将我的头发烧了,于是赔了我一串糖葫芦。” “烧了头发?”钟锦媛闻言震惊。 钟锦初自是也很惊诧的,那叫什么景尘的不是陆方贤座下二弟子吗,竟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一转头时,却见钟锦媛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那眼神仿佛在说:竟还有人会与你犯同样的错误? 钟锦初见状便也咧开嘴,露出瓷白的一排牙,意味不明地冲自家姐姐笑了笑,笑不露齿这种话在她钟锦初的心中是向来不存在的,怎么舒心怎么来便是了。 钟锦媛瞧见钟锦初这略带几分滑稽的模样,一时觉着有趣,未能忍住笑意,急忙以帕子掩了唇,只发出“咯咯咯”的几声轻笑,心下却是对这顽皮的妹妹无可奈何的。 而钟锦初已然转回了身,对于墨羽所说的事情,斟酌了片刻,试探性地开了口:“会不会是,他与你闹着玩?” 墨羽却斩钉截铁地回应:“不会的,景尘师兄向来严谨,不是会开玩笑之人。” “这样啊……”既是如此,钟锦初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宇玄宗的陆方贤长老在修仙界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钟锦初在千岚门时便听闻他气质超凡脱俗又孤冷出尘,修为深厚,与门主凌哲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他座下亲传弟子只有两个,大弟子于百年前收下,而二弟子入门应还不到三十年。 钟锦初一直认为,这两弟子定是有何过人之处才会被陆方贤收下,而如今听墨羽这么一说,钟锦初倒开始怀疑莫不是这两弟子过人的差? 毕竟这大佬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专挑资质不好的弟子培养,以便证明自己的实力,这种事也并非毫无可能的。 不过,在此等大佬座下修炼近三十年,还能连区区控火之术都做不好,这资质可不是一般的差啊。 虽说心中百转千回,其实也不过是一刹那的事。 钟锦初此时看着墨羽头上的布帽,心想,这帽子里藏的莫不是个光秃秃的脑袋? 墨羽看着钟锦初略带同情的眼神,只觉心中发怵,急忙开口:“接风宴只等各位到场了,我来领各位前去露华轩。” 钟锦初一看墨羽这反应,便觉得自己心中所想不错,小家伙定是羞怯了,那便不好拆穿他。 钟锦初一边点了点头,一边在心中感叹自己真是大发善心。 众人便随着墨羽去了露华轩。不知多久后,墨羽竟是将众人领去了一处悬崖。 “墨羽弟弟,这是何意啊?”钟锦媛笑问。 “如今可是迷路了?”轻云也一脸迷惑。 墨羽闻言,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指向前方:“你们仔细瞧瞧。” 众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周围还有七个悬崖,与他们脚下悬崖一同,恰好围成一圈。 “这景致倒是挺别致的。”钟荀谌一边赞叹出声,一边向前走了几步,看清了悬崖下面的景色后,转头又问墨羽,“这下面的,莫非便是露华轩?” “露华轩在悬崖下?”轻云疑惑,也靠近悬崖,站在悬崖边向下望去。 只见悬崖下凹陷着一块大致呈圆形的池塘,一座气宇轩昂的阁楼浮在水中央,站在悬崖上能看见阁楼中人影绰约。 墨羽“嘿嘿”一笑,并不作答,只是带着几分欣喜道:“各位在此等等,是时候了。” 话音刚落,只见阁楼中走出八名宇玄宗弟子,正对着八个悬崖的方向施了法,衣袂翻飞间,池塘中的水随着“哗”的一声巨响冲向了各个悬崖,形成八道水幕,水触及悬崖顶端,自然而然又垂落下去,正是八道水帘,水帘落下,又在峭壁上形成了数条河流,最终河流再次汇入那片池塘,如同一朵盛大的“水花”,令人叹为观止。 “如此景致,可是美极?”墨羽瞧着众人惊叹的模样,微仰着脑袋,很是满意,“露华轩平日里空置着,有贵客来时才会在此摆宴,此等美景也只有在摆宴时才会有。” “果真美极,果真……”钟锦媛讷讷。 果真奢侈极了,作风与千岚门大相径庭。千岚门日子过得向来简朴,莫说是为了所谓的美景让八名弟子施法,便是在那池塘之上建造阁楼,也要耗费颇多,撇去这些不谈,仅那华美的阁楼,便是不可能在千岚门寻到的。 如此想着,钟锦媛便贪婪地多看了几眼这恢弘的景致。 “我们快些进去吧,莫让长辈们等急了。”钟锦初倒是淡然许多,如此景致第一眼时还觉着震撼,看多了却也不过如此。 墨羽率先踏上了挂在他们这座悬崖边的水幕,朝着露华轩走去,如履平地,众人便也跟随着。 钟锦初走在水幕之上,俯视峭壁上的河流,汩汩前行的流水仿佛能洗净世间污秽。 待他们到了露华轩时,果然见这里已满是人。 凌哲位于东向,坐于高台之上的一张案台旁。北向还有两个案台是空着的,想来便是留给他们的位子了。 四人行过礼走上前,钟荀谌在两张案台中靠近凌哲的那张旁坐下,轻云立于钟荀谌身后服侍,钟锦初姐妹便落座在另一张案台旁。 方落座,钟锦初的一双眸子便四处乱转,观察着宴席中的众人。 南向一排案台都已坐满了人,最靠近凌哲的位置坐着一位白衣白发的男子,虽是白发,看他面貌却很是年轻,双目狭长有神,抬眸时仿佛有冷光从中倾泻而出,眼神可谓凌厉。 钟锦初猜想,能坐于此位的定然是方才提到的陆方贤长老了,果真是超凡脱俗,瞧着就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不出所料,凌哲依次介绍席中各人。 那人确是陆方贤。 钟荀谌领着一双妹妹站起身来,向陆方贤行了礼,相互又说了几句客套话。 第13章:偷偷摸摸的两人 凌哲又接着介绍。 陆方贤往下是宇玄宗的另一位长老萧雯霜。 虽同为长老,暂且不提名气不如陆方贤之事,两人气质也是截然不同的。 萧雯霜是个女子,青发柔顺,发间只有一支白玉簪,简朴又典雅,眉间一抹青色花钿,更添几分韵味,眼眸微微下垂,瞧着很是和善。 不是倾城绝色佳人,却也气质如兰,钟锦初看着她,感觉很是亲切。 然而正是这样的亲切女子,在看到钟锦初的那一刻,脸色却霎时几分惨白,手中茶盏险些握不住。 凌哲见状温和地唤了一声“萧长老”,这女子才回过神来,回了礼。 此等状况,倒是使得钟锦初疑惑地多瞧了她几眼。 再往下便是宇玄宗的二公子凌珹,那日钟锦初没见过凌珹,只是她却并非忘记了今早钟锦媛所说的话,彼时钟锦媛话里话外都透露出要撮合他们俩的意思。 一想起这一出,钟锦初脸上常挂的笑容便收敛了几分,与凌珹相互见礼时态度也冷了下来,和之前向两位长老行礼时的模样可谓是天差地别。 毕竟她可不想姐姐有什么出乎她意料的打算。 瞧着自家妹妹这副模样,钟锦媛也心中叹了口气,这妹妹面上单纯,实则心思比谁都细,想要诳一诳她实属不易。 位于凌珹旁边的便是陆方贤的二弟子,墨羽口中的景尘师兄。 因来时路上那一出,此时钟锦初便将景尘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此人剑眉星目,乌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本该是个丰神俊朗之人,只是脸色略显苍白,又总抿着唇,过于的淡静,反而从骨子里透着一种疏离之感。 细瞧之下,钟锦初只觉得他眸中似有千斤重,仿佛一个历经世间百态的长者。 钟锦初挑了挑眉,这宇玄宗也不知是什么风水宝地,仿佛清冷之人都喜聚集在此,只这两日她便遇了三个。 白离分明长相妖孽,却与这尘世格格不入,有着脱离世俗的孤高感,他仿佛将自己置身于另一个世界,深深藏在其中不愿出去,又不让旁人进去。 陆方贤师徒则恰好相反,两人涉世太深。 陆方贤是修炼到极致的高人,隐隐有了几分仙风道骨之感,只是比起白离仿佛对凡尘诸事漠不关心的模样,陆方贤的清冷更体现在他举手抬足间流露出的,似有似无的轻蔑之意。 想来也是,修炼到他的地步,旁人自是难以入了他的眼。 而最让钟锦初觉得讶异的,就属景尘了。 身为陆方贤的两位弟子之一,本该是神采飞扬、春风得意之人,面上的忧郁竟是掩都掩不住。此人的清冷,在于仿佛已历经磨难,对尘世再无挂念的绝望眼神,只是钟锦初自诩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她能从那眼神中看出一抹挣扎。 此时已然同这些人依依见了礼,钟锦初复又坐下,也收敛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总归别人如何不关她的事。 只是钟锦媛却凑近了钟锦初与她耳语:“听闻宇玄宗的大公子主管宗门经商事宜,常年奔波在外,今日席间见不着他倒也正常。只是我恍然间忆起这陆方贤是收了两个弟子的,二弟子在这,怎不见大弟子?” 钟锦初也早已察觉此事,闻言笑而反问:“姐姐都不知道的事,妹妹又怎会得知?” 钟锦媛语噎,又问:“方才见礼时,那萧长老瞧着你的神态不一般,这又是为何?” 钟锦初笑容未收,淡淡道:“此事姐姐当去问那萧长老才是,妹妹也想知道是为何呢。” 钟锦媛自觉无趣,便也不再问了。 苍穹一轮圆月,妖冶非常。露华轩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公主,不是说不能打草惊蛇吗?我们这是在做什么?”八座悬崖的其中一座,一片树林中,斐彦正站在一棵挺拔的树下,拨开挡住自己视线的树枝,轻声询问身旁的姚婳珂。 姚婳珂伸出手在斐彦臂上捶了一拳,恨铁不成钢般地说道:“你蠢,我们虽不能做些什么,只是在远处瞧瞧总行吧?” 姚婳珂不说还好,说完,斐彦湛蓝色的瞳孔中反而更是充满了疑惑:“同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他们有何好瞧的?” “我们如今知晓了凌珹的模样,但你可知凌哲长何模样?你可知千岚门的少门主与小姐们又长何模样?”姚婳珂耐着性子试图解释,“今夜这宴会来的必然都是宇玄宗与千岚门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我们若是连敌人的样貌都识不得,将来如何成大事?现下当然是要趁此机会,将这些人都认下来。” 斐彦皱了皱眉,似是有些纠结,最终还是开了口:“可是公主……你说的那些人,除了千岚门的二小姐,其余我都识得啊。” 姚婳珂:??? 斐彦:??? 姚婳珂诧异地望着斐彦,斐彦更诧异地望着姚婳珂。 “你怎么会识得呢?” “你怎么会不识得呢?” 姚婳珂皱着眉,觉得斐彦的眼神简直匪夷所思:“本公主从未见过他们,便是不识得,又有何奇怪的?” “公主……”斐彦凑近了些姚婳珂,嘴挨着她的右耳,一双手便顺势放在了她的腰上,“你忘了吗?” 短短一句话,姚婳珂却觉得耳边被一阵热浪包围,这股热气从右耳钻入,直窜进她的大脑,脸霎时便如火烧般又红又烫。 她将手按在斐彦的胸膛上,猛地一推,将人推开,侧着脸,希冀着夜色可将她通红的面庞遮掩一些,抱臂出声,似嗔似怒:“说话便说话,挨这么近做什么?” 毫无防备便被推开的斐彦,揉着自己的胸膛,“嘶”地倒吸一口冷气,公主的手劲可当真不小。 而后湛蓝色的眸子望着姚婳珂,委屈出声:“公主,事关紧要,属下只是以防万一,凑近些讲免得隔墙有耳。” 闻言,姚婳珂自觉理亏,却又不肯承认:“这破树林里,哪来的墙?又哪来的耳?你平白想那么多做什么?站那说便是了。” 斐彦不作回应,微低着头似在斟酌。 在姚婳珂看来,那便是对她所说的不满意了。 愈是如此想着,姚婳珂便愈是心虚,若当真事关紧要,那确是需要谨慎些的,方才是她抹不开面子,便任性了些。 半晌,斐彦依然不出声。 姚婳珂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原本便通红的面庞又红了几分,想着不如还是让他凑近些说吧。 斐彦却开了口:“公主言之有理,是我多心了。” 说话时,斐彦的脸上笑容洋溢,姚婳珂也松了一口气,躲在夜色之中,催促道:“既是如此,那你便快些说吧。” “公主,魔君五十年前在各地搜罗资质绝佳之人,悉心培养,最终送入各修仙门派,替魔族传递这些门派的消息。其中自然包括修仙界的两个最大门派——宇玄宗与千岚门,魔族派出去的细作会将这两门派大人物画下来,送去魔族。当初魔君也曾让我将画像送去给你看过,作为你贴身侍卫,我自然也是需要瞧个几眼的,公主,莫非你没看?” 姚婳珂挠了挠头,决定无理也要掰扯出几分道理:“你当时既是来送画像的,为何不交代清楚?我当又是些无趣的功法,自然不会多加留意。倒是你,既然看过画像,为何昨日见了凌珹却不识得他?” 斐彦摩挲着下巴,煞有介事地回答:“公主,我正思索着,不如回去魔族后,向魔君建议一番,这些细作也该能文能武,尤其这画像的水平,是该好好培养。也不知这派到宇玄宗的细作是眼神不好使还是手不好使,虽说他画中的凌珹也是有鼻子有眼的,只是显然与昨日所见不似一人。” “原来父王悉心培养的细作也不过如此嘛……”姚婳珂叹了一口气,又问,“你可知这细作是谁?” 斐彦摇了摇头:“不知,此事重大,魔族也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这也是意料之中,姚婳珂并未作太大反应,只是蓦地又想起一事:“你方才说,除了千岚门的二小姐?为何不见千岚门二小姐的画像?” “千岚门二小姐钟锦初,是个被看得紧的。据说毫无仙力,却很是得爹娘疼宠,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守在自己一方小院,那小院更是被千岚门弟子层层护着,魔族派去的细作见她一面都难。”斐彦眸中一抹暗光闪过,“这钟锦初倒是有点意思,毫无仙力,却最得她爹娘重视。” 姚婳珂也沉思片刻后回应:“事出反常必有妖,毫无仙力终究只是传闻,日日守在一方小院,许是在练什么了不得的功法。我们不可掉以轻心,总归是要对她多注意几分的。” 见斐彦点了点头,姚婳珂又说:“既然凌珹的画像出现了偏颇,难保其余画像便可信,我们还是要去确认一番。” 言罢,姚婳珂率先朝着悬崖边靠近,斐彦也急忙跟了上去。 第14章:惊恐的姚婳珂 正值初秋,几片已然有些泛黄的叶子,从方才两人身边的那棵树上晃晃悠悠着落下。 待两人渐行渐远,一修长的身影从树上跳下,掸了掸白衣染上的灰尘,幽幽出声:“我近在咫尺,他们却能未有察觉。混入宇玄宗的魔族公主?呵呵,宇玄宗可当真是热闹……” 此人以银面具覆盖着上半张脸,甚至双眸都未露出来。 只有半截英挺的鼻梁与一张薄唇暴露在外,唇边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而后转身离去,没入了黑暗之中。 泥土上着实难行,姚婳珂与斐彦两人并排走着,深一脚浅一脚,前行缓慢。 只是如此便也罢了,只是那泥土上总有些诸如从树上掉落的树枝类的东西,斐彦便不知踩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什,险些站不稳。 “公主,小心些,地上……”站稳后,斐彦下意识地提醒姚婳珂,只是话还未说完,一只娇嫩的手猛地狠拍了一下他的臂膀。 “公主你打属下做什么?”斐彦错愕望向姚婳珂,他好像没惹到她吧? “谁打你了?”姚婳珂狠狠地瞪了斐彦一眼,“本公主只是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忽地站不稳,想你借我扶一下。” 只是一时没把握好力度,便下手重了些,而那一掌拍下去后,她又站稳了。 斐彦恍然:“确实如此啊,公主,这宇玄宗也就表面光鲜了点,你瞧瞧这林子,好好的泥土上都不知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能绊了本公主。”姚婳珂狠狠的踹了方才绊她的东西一脚,不知将那物踹了多远,翻起一片泥土,姚婳珂的鞋尖也霎时脏了一片。 瞧着自己的鞋子,姚婳珂懊恼出声:“这鞋可贵的,早知便不穿它出来了。” “公主莫慌。”斐彦蹲下身,观察着那鞋尖的泥土,捏了个诀,泥土瞬间便消失了,绣花鞋又崭新如初。 斐彦又仔细将鞋打量一番,确保再无脏污,才站了起来。 姚婳珂心喜,笑了笑,两人又往前走。 实则简简单单一个清尘诀,姚婳珂身为魔族公主没道理不会的,然两人长久以来的相处方式便是如此,倒也习惯了。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听见了淙淙的流水声,再过片刻,便见着了那朵巨大的水花。 姚婳珂错愕地瞪大了双眸。 斐彦从旁解释:“我早些时候了解过露华轩,这是宇玄宗招待贵客时才会有的景致,崖底是一片大池塘,露华轩浮在池塘之上。宇玄宗弟子施法,将池水送上悬崖,便形成了如此景观。” 斐彦又指向那一道道水幕:“这些形如花瓣的水幕之上可过人。” 姚婳珂不可置信:“你是说,我们要大摇大摆地从这里走进去?” “既然不能被他人发觉,我们走这里自然不好。”斐彦靠近悬崖边,仔细观察着地形,“御空之术也容易被人发现,最好的法子,便是我们从这悬崖爬下去。” “爬下去?”姚婳珂也走上前,在斐彦身边站定,看了看悬崖下的峭壁,虽说是峭壁,着实也不见得又多险峻,“那便快走吧,别待我们到了露华轩,他们宴席都散了。” 话音将落,斐彦一手揽住姚婳珂的细腰,足尖轻点,跳下了悬崖。 待姚婳珂回神时,两人已在峭壁上趴着,身旁便有一道河流。 姚婳珂沉着脸:“斐彦,你是瞧不起本公主?” 这次错愕的是斐彦:“公主何出此言?在属下心中,公主向来是最值得敬佩的。” “不过是跳个悬崖,本公主需要你多此一举?” 斐彦眨了眨眼,不知公主为何如此说,不过这种时候,认错便是了:“公主说的是,属下下次不敢了。” 斐彦认错认得快,姚婳珂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回过头想要观察一下所处环境。 只是回过头的一刹那,看到身旁那河流里似乎卡着什么森白的东西,在流水的冲刷中晃荡着,应是过不了多久,便会被河流带着冲进崖底的池塘中。 “这是什么?”姚婳珂抓住那东西,拔了出来。 “公主,不要乱动这些不……”斐彦才想出声提醒,话未说完,姚婳珂却已然将那东西拔了出来,接着,是“啊”的一声响破天际的呐喊声。 斐彦急忙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却还是被姚婳珂的惊叫声震得难受。 “白骨!白骨!”姚婳珂一边惊恐出声,一边将那方才抽出来的白骨扔回了河流,白骨顺着流水,冲向了池塘。 “白骨?”斐彦来不及细问,却听见露华轩传来异动,应是姚婳珂方才的喊声惊动了宴席中人。 “公主,有人来了,我们快撤。”斐彦急忙又揽住姚婳珂的腰,带着她跳上悬崖,朝昭雨轩逃去。 “发生了何事?”露华轩里,凌哲询问方才听到惊叫声后外出探查情况的凌珹。 凌珹皱了皱眉,开口:“并未发现有何异常。” 听到女子喊声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觉得院中那两魔有所动作了,这才急忙冲出了露华轩,只是出去后大致探查了一遍,却又不见有何异常。 闻言,凌哲收敛了脸上常挂的和蔼笑容,沉下眸思索片刻,觉得宇玄宗表面风光,实则修仙界都传闻“宇玄虽盛,无离必衰”,而白离仙尊更是常年不见踪影,近日来有些门派小动作不断,他这宇玄宗门主总有些不安。 以防万一,还是谨慎些好。 于是,他吩咐:“让弟子们去好好探查周围。” 钟锦媛见状又凑近了钟锦初:“妹妹你说,这宇玄宗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呢?” 钟锦初睁大无辜的双眸:“这种事情姐姐怎么会问我呢?” 钟锦媛喝了一口茶,语重心长道:“初儿啊,这宇玄宗如今的情况,你应当看得出来。不知何时起,一直以来修仙界便有传闻‘宇玄虽盛,无离必衰’,而今传言他早已脱离宇玄宗,更有甚者,说他早已仙逝。无数门派野心勃勃,只等着一脚踹了这第一门派。” 钟锦媛停顿片刻,见钟锦初听得认真,又道:“虽说我们如今怀疑浮云阁中那人便是失踪七百年的白离仙尊,然这终究只是猜测,而你闯入浮云阁亦是巧合。仙尊多年来不曾在世人面前现身,昨日凌叔道他向来不问世事,甚至凌叔都寻不到他的踪迹,既是如此,如今宇玄宗便是再不安稳,也不见得他会出面。如此一来,凌叔若想一劳永逸,最好的法子还是联姻。” 钟锦初注视着钟锦媛,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瞧着妹妹乖巧的模样,钟锦媛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问:“今日你也见到这宇玄宗二公子了,觉得他如何?” 小姑娘眨了眨杏眸:“姐姐说笑了,总归那凌二公子是好是赖都与我无关。” 如此回答,倒也是钟锦媛意料之中的,她心下了然,便也不再说了。 既然她们姐妹都无意,她是该提早与哥哥说一声,若是下次凌门主提起联姻之事,还需拒绝了他。 钟锦初看了钟锦媛一眼,垂下了眸。钟锦媛心中所想的,她自然也能想到。 只是,早间她还觉着身为姐姐,钟锦媛在世间多滚了几圈,应是懂得多些的,可如今看来,这姐姐的心思终究还是单纯了些。 斟酌许久,钟锦初还是开口提醒: “世人愚昧,莫说白离仙尊极有可能尚且活得好好的,便是白离仙尊真的不在了,或是当真不问世事,不顾宇玄宗死活,那宇玄宗也还有两位长老坐镇,更何况据传两位公子也仙力深厚。如此说来,宇玄宗岂是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小门小派可以推翻的?” 钟锦媛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妹妹言之有理。” 钟锦初见状深叹一口气,继续提醒: “再退一步说,即便这宇玄宗真的没了,那些小门小派的又有何好处可谋?第一门派倒了,便会有第二门派顶上,第二门派倒了,还有第三门派,那些不知排到第几的小门派推翻宇玄宗有何意义?千岚门尚且不敢如此行事,又是谁给他们的胆子来挑战宇玄宗?” “我们千岚门向来与宇玄宗交好,自然是不会如此行事的。只是妹妹你说得也不错,如此看来,果真是世人愚昧。”说着,钟锦媛似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两次提醒,钟锦媛依然不得要领,钟锦初只好在心中暗骂姐姐是个榆木脑袋,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此时,一宇玄宗弟子匆匆上前,伏在凌哲耳边说了些什么。 凌哲脸色微变,寒意笼罩,而后望向钟荀谌,歉意道:“贤侄啊,今日本是宴请你们兄妹三人,然实在是有些突发状况,这宴席怕是要提早散了。” “凌叔言重了,既然凌叔要事在身,我们兄妹自然也不便叨扰。”钟荀谌见状,起身行礼告辞,钟锦初三人便也跟随着他起了身行礼。 凌哲遣了墨羽送四人回随风院,只是被钟荀谌婉拒了。 第15章:白骨森森 来时不识路,需宇玄宗弟子领着,如今不过是原路返回,众人识得路,若是墨羽跟随着,反而有些话不便于说了。 四人踏着来时的水幕,回了悬崖上。 “哥哥,你方才可见着了?”才远离了露华轩,钟锦媛便着急开口,“池畔那堆,可是白骨吧?” 钟荀谌压低声音答道:“确是白骨,而且是人的白骨。” 而后,皱着眉沉思…… 四人从露华轩出来时,见几名宇玄宗弟子于池畔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着,更有几人面色惊恐。 那些弟子身子挨得不近,透过他们之间的缝隙,可见一堆白骨堆放在草坪之上。 修仙者眼神也非同寻常,即便在夜色中,四人依然瞧见了白骨之上的水滴缓缓滑落,最终滴落在草坪上,埋没于泥土之中。 宇玄宗的事,他们身为外人,自然是不好多问,然而私下里谈论谈论却也是别人管不着的。 “那些白骨上都是水,应是从池塘里捞出来的。”轻云仔细思索后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早知宇玄宗不安宁,却不想竟是如此的不安宁,那森森白骨瞧着着实骇人。”钟锦媛拍了拍胸膛,心有余悸的样子,“也不知是何人如此胆大,竟敢在第一门派动手。” “此事有些怪异。”钟荀谌面色严肃,“那白骨不像是人死后肉身腐烂才显露出来的,倒像是不久前才从人体内抽离出来似的,此等状况倒像是……” 钟锦媛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又白了些,急忙打断了钟荀谌:“哥哥,此话可莫要乱说。” 钟荀谌敛眸,讷讷出声:“许是我多心了。” 轻云只觉着这两人面色俱不善,说话却如打哑谜般,也不知究竟在说些什么,于是好奇问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像是什么?” 钟锦媛却只敷衍道:“想起一些传闻罢了。” 摆明了不想再提。 钟锦初却并不觉得这话题有何不好谈论的,她眨巴眨巴双眸,望向轻云,蓦然开口,“是否只是传闻,轻云该是清楚的吧?轻云已然九百多岁了,若七百年前当真发生过那般大事,轻云不该毫无印象吧?” “七百年前?莫非你们是说……”轻云后知后觉道,“说来确是如此,当年寒魄修炼归虚功法,食人精魄,徒留白骨,所到之处白骨遍地,着实是人间炼狱。那时我身在北地,从未来过这边,却也对这边的惨状略有耳闻。” 话说至此,轻云也觉得心中忐忑:“若如你们所说,那堆白骨也是被人食了精魄,岂不意味着又有人修炼了归虚功法?那七百年前的惨剧岂不是要重演?” 瞧着轻云面色也越来越差,钟荀谌一脸严肃,开口道:“只说是像,可莫要就这么下了定论。” 钟锦媛又道:“且不说我们还不知这白骨究竟从何而来,便是当真有人偷炼了归虚功法,我们也不必过多担忧。书中记载,寒魄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修仙奇才,未修炼归虚功法时便已难遇敌手,如他这般之人误入歧途后才会酿成七百年前的惨剧。旁人便是炼了同种功法,却也难达同等效果。更遑论,此事发生在宇玄宗,凌叔与两位长老必然也是心中有数的,我们且先放宽心吧。” 钟荀谌向来也不是个多事之人,别人家门派的事,他插不上手也不愿插手。 再者,他相信凌哲作为第一门派的门主,也是个拎得清的,若宇玄宗内当真有人修炼了归虚功法,凌哲不会置之不理。 此时听了钟锦媛的话,钟荀谌点点头,不再言语,率先离去了。 钟锦初姐妹便也跟上。 瞧着三人都已离去,轻云垂下脑袋,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知我现在回北地是否还来得及……” 话说此时的露华轩外,池畔,凌哲瞧着眼前一堆白骨,紧锁着眉,面色极其难看。 “这些都是从池水里捞出来的?”凌哲冷声询问一旁的弟子。 “回门主,确实都是从这池塘里捞出来的。”弟子伸出一指,指向池塘的某一处,“其中大半都是从此处寻到的。” 他名唤暮澈,是萧雯霜座下唯一弟子,只是资质不佳,无论如何苦炼,终究是比不过陆方贤座下两名弟子。 旁人提起宇玄宗长老时,首先想到的便是威名在外的陆方贤,说到长老亲传弟子时,甚至不知萧雯霜还有他这么一个徒弟。 好在他与他师傅一样,对这些虚名不甚在意。 暮澈也不喜宴席这般场所,向来是能不出席便不出席。 然他心思细腻,宗门内置办宴席这般复杂的事向来由他负责。 今日也如往常一般,露华轩的宴会全交由他安排。 发生了这种事,他早已派遣门内弟子,将能查的部分都查探过了。 凌哲顺着他所指方向,也看向了那处池塘。只是瞧了好久,并无头绪。 “除却这池塘,可有其他地方发现了白骨?”凌哲又问。 暮澈恭敬回答:“方才派了弟子去查探,再过不久便该回来了。” 凌珹始终凝望着那堆白骨,他心中所想的亦是七百年前那件事,总有些惴惴不安。 良久,见凌哲只是皱着眉却不再说话了,凌珹才开口问道:“这些白骨可查过了?” “是人骨,且不止一人。”暮澈眸色深沉,又走上前,拿起一根掉落在地上的树枝,将白骨拨开一些,埋藏在白骨堆深处的,赫然是两个头骨,“初步估计最少两人。但不排除还有其他地方藏着头骨未被发现,因此具体人数还需时日将这些白骨拼凑出来再下定论。” 方才凌哲问是否在池塘外的地方发现白骨,他回答派去查探的弟子还未归来。 可实际上,便是那些弟子没有归来,他心中亦清楚,若不出意外,池塘外定然还是有白骨的。 两人的白骨不会只有池畔这么一小堆。 “不必再等了。”陆方贤向前一步,走了出来,一挥袖袍,那堆白骨便随着他的仙力依次飞了起来,又循着一定的规律落回在草坪上,最终拼凑成了三具残缺不堪的人形。 凌珹铁青着脸:“三人?” “派去查探的弟子回来了。”暮澈看着正朝此处走来的几个面色沉重的弟子,心中已然知晓,他之前想的不错,白骨定不止河畔这堆。 凌哲也想到了这些,不等那些刚回来的弟子站稳脚,便着急询问:“情况如何?” “禀门主,”弟子屈膝行李,恭敬答道,“东崖的树林里有白骨无数,东崖下的峭壁上亦发现了不少白骨,都已着人搬来了。另外,东崖上发现白骨之地有打斗痕迹,痕迹尚新,应是这两日留下的。” 暮澈冷静分析:“如此看来,这些人应当是在东崖上遇害,白骨又被丢至峭壁上,最后顺着河水流到了池塘中。” “东崖上只有一片树林,向来鲜少有人去,着实是个杀人的好地方。”凌珹只觉得心中一片烦闷,习惯性地展开折扇,又烦躁地将它合了起来。 “岂止东崖,若是没有宴席,这露华轩都是少有人来。”凌哲向来和善的脸,此时也一片肃然,堂堂修仙界第一门派发生了如此恶劣的事,传出去不知有多难听。 一时无人再说话,弟子们连气都不敢喘,容纳了几十个人的池畔异常安静。 终于,随着“哐当哐当”的一阵声响,前去搬运白骨的弟子们来了。 看着装了满满一推车的白骨,众人心中骇然,脸色更是难看。 凌哲向陆方贤略一颔首:“此事还是有劳陆长老了。” 陆方贤不发一言,又一挥袖袍,推车里的白骨也如方才一般拼凑了起来,与在池塘中发现的白骨一道,共拼成了五具尸骨。 看着这五具几近完整的尸骨,凌珹道:“这回应当不会错了,是五人。” “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到时别怪老夫不手下留情。”凌哲转过身,对众弟子冷声威胁,事关宇玄宗名声,他不得不手段凌厉些。 弟子们急忙屈膝行礼,保证道:“弟子绝不外传。” 此时陆方贤望向凌哲,眼眸深沉。凌哲见状,一挥袖袍,遣散了众弟子。 不多时,河畔便只剩下了凌哲父子、陆方贤师徒以及萧雯霜师徒。 凌珹自然也瞧见了陆方贤方才那一眼,此举倒是在凌珹意料之中,只是如此一来,他心中便更不安了些,深吸一口气,他问道:“陆长老,可是有何不妥?” 陆方贤不语,径自靠近那五具白骨,蹲下身仔细观察片刻,又伸出手在白骨之上拂了拂,这才起身,面色沉重地望向众人:“有邪功的气息。” 凌珹倒吸一口冷气,诸如“邪功现世,白骨遍地,几近灭门”的词在他脑中不断闪过,一时间,他都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只怔在原地,良久不再言语。 “七百年前……”萧雯霜敛下眸,神色不明,语气中却莫名有些苦涩,“寒魄长老误入歧途,修炼了归虚功法,修仙者惨死无数,宇玄宗更是首当其冲。如今这状况,与那时像极了……” 第16章:小姑娘遇险 想起方才于席上言笑晏晏的钟锦初,萧雯霜的脸色又难看了些。 凌珹哀叹一声:“天要亡我宇玄宗啊,为何这等惨事七百年前发生在宇玄宗,七百年后依然发生在宇玄宗。” “胡言乱语!”凌哲呵斥,“宇玄宗树大招风,不知是哪来的宵小之辈胆敢在宇玄宗造次,待老夫查清了,定不轻饶了他。” 又思索片刻,凌哲觉着当下最重要的还是查清这些白骨的身份,于是吩咐暮澈:“去查查宇玄宗近日是否有弟子行踪不明。” 暮澈答一声“是”,领命去查了,只是现下已晚,待结果出来怕是要明日了。 凌哲又朝着陆方贤与萧雯霜恭敬道:“两位长老也请回吧,待明日有了进展再来不迟。” 二人颔了颔首,依次离去,景尘也随着陆方贤一道离了,河畔只余凌哲父子。 “珹儿,去给你兄长传信,让他快些回宗门。”凌哲沉声吩咐。 “让兄长回来?”凌珹额头一抹冷汗滑过,不情不愿道,“儿子明白了。” 回到随风院的钟锦初正想脱了衣裳就寝,才脱下外裳,却听见了咯吱一声,像是窗户被打开了。 一转身,只见她寝室的一扇窗敞开着,一人站在窗边,月光透过窗棂撒向房内,这人背着光,只见身影,却看不清面貌。 一阵风拂过,窗外树叶沙沙作响,檀木清香顺着风飘过了钟锦初的鼻尖,那人发丝轻动,发间依稀可见一只簪的模样。 小姑娘掩下心中诧异,轻笑道:“萧长老,天色已晚,不知来晚辈此处是有何事?” 来人正是萧雯霜,从河畔离去后,她思前想后,心中的焦虑始终难以掩下,还是来了随风院寻钟锦初。 萧雯霜朝着钟锦初靠近几步,冷声说道:“你果然还活着。” 小姑娘心中更添几分惊诧,只是笑意并不收敛,嗓音反而越发的甜腻了:“萧长老该是认错人了。” 萧雯霜闻言,凝视着钟锦初,眸中打探的意味丝毫不掩,不发一语。 “萧长老?”良久,钟锦初轻唤了一声。 萧雯霜依旧不做回应,只是仔细打量着钟锦初,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又过了许久,发觉钟锦初一张娇脸上除却疑惑,再无旁的。 “你名唤何?”萧雯霜神色终于缓和了些,眼中迷惑却也更深了些。 钟锦初虽对眼下的情况感到几分莫名其妙,然既是长辈问话,便也乖乖回答了:“晚辈钟锦初,是千岚门门主钟天得之女。” “钟天得之女?”萧雯霜狐疑地眯了眯眸子,紧盯着钟锦初不放,仿佛要将她的每一根发丝都盯紧了。而眸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暗光闪过,再开口时,才缓和下来的语气陡然又森寒了起来,“千岚门门主德高望重,他的女儿岂会浑身充满妖气?你究竟是何人?” 钟锦初闻言双眸闪烁了一刹那,她想,若她的心脏还在胸腔之内,此时定然是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的。 却也仅仅一刹那,钟锦初又急忙镇定了下来,双眸也恢复了平静。 然而这转瞬即逝的动摇,依然未能逃过萧雯霜的眼睛,毕竟她可是一直注视着小姑娘的每一个神态。 此时发觉小姑娘的异样,萧雯霜如临大敌,立即绷紧了全身,紧皱眉头,满脸怒容,指尖已在凝结法力,她大吼一声:“你到底是何人?” 钟锦初被这突然提高的声音吓着,脚下一时不稳,向后退了一步,望向萧雯霜的双眸中也逐渐染上了一丝畏惧,不复方才的平静。 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后,小姑娘眯起眸,努力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冷下声质问:“萧长老,你这是何意?我乃千岚门二小姐,你敢伤我?” 只是区区一个小姑娘,便是再凶又能凶到何处? 即便钟锦初再次强调自己的身份,却也依然未能恐吓到萧雯霜分毫。 面对钟锦初的质问,萧雯霜冷笑一声,并未停止凝聚指尖的法力。 而随着法力的波动,房内已经刮起了阵阵冷风,钟锦初连发丝都在风中颤抖。 萧雯霜本无意再回应钟锦初,只是瞧见钟锦初一副隐忍着恐惧的模样,她又忍不住开口讽刺:“莫月乔,你还要与我装?你不是厉害得很吗,这点法力能吓着你?” 钟锦初吞了一口气,为了防止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只好壮气般大声吼出来:“我再说一遍,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说的那什么月什么桥的。萧长老,你若伤了我,千岚门定不会放过你。可你若现在收手,我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不与任何人提起。” 钟锦初开口试图威吓萧雯霜,脚下却是小心地移着步伐,缓慢朝门口靠近。 方才她有意大声吼叫,希冀着能引起钟荀谌等人的注意。 可她心里其实无比清楚,萧雯霜胆敢在此凝聚法术,定然是早已设了结界,恐怕仅凭自家兄长的能力,还不足以察觉异样。 如此一来,她只好自己想法子逃出去了。 钟锦初一边便门口挪去,一边又在心中遍遍祈祷着不要被萧雯霜察觉,毕竟她也担忧这会激怒萧雯霜,导致更糟糕的后果。 可惜她这小动作,被萧雯霜瞧个清清楚楚。 “呵,莫月乔,你逃什么?当初你便装的一副安静的模样,骗了所有人,如今你又在此扮柔弱?”萧雯霜一步步地逼近钟锦初,指尖的法力越凝越多,房内亦是狂风大作,那敞开的窗户激烈摇晃着,发出“呲呲呲”的尖锐声音,而钟锦初的数缕乌发被吹至脸庞前,迷了她的双眸。 钟锦初伸出手,将脸前的发拨至耳后,她此时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好一遍遍地重复着类似的话:“我乃千岚门二小姐,你今日若敢伤我,宇玄宗拿什么向千岚门交代?而你身为修仙界第一门派长老,滥伤无辜,又如何与众修仙者解释?” 萧雯霜的衣裳也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她并不回答小姑娘,只是用那双藏有怒火的双眸死死盯着小姑娘,仿佛要将她看穿。 “你还不承认?也好,你究竟是何人,待我一探你真身便知。”话将落,萧雯霜指尖的法力也已凝聚到了巅峰,她沉下眸,抬起手准备攻向钟锦初。 钟锦初心惊,她一直以为,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萧雯霜应是想伤她的。 此时才发觉,这岂止是想伤她,分明是未给她留下活路。 这等情况下,还谈何激不激怒的?钟锦初急忙转身,朝门口狂奔而去。 萧雯霜见状,未有丝毫犹豫,双腕一翻,早便凝聚好的法力便直直冲着钟锦初的脑袋而去。 正撒开双脚死命狂逃的钟锦初感受到那团法力已近在咫尺,心中慌张不已,瞪大了双眸,紧盯着不远处的房门。 这萧雯霜不知着了什么魔,分明是铁了心要她命的,她虽本就命不久矣,却也不想就如此冤死在别人手中。 “苍天哪,大地哪,我钟锦初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不给我续命便也罢了,这余下不足一月的时光不能平白地没了啊。我命不能绝,命不能绝啊!”钟锦初一边念念有词,一边丝毫不放松朝门口狂奔。 念完这段话后,她又死死地咬住唇,有些话即便事到如今也不便于说出口,可她心下无比清楚,若她今日命丧萧雯霜之手,那个护了她几十年的人也得死。 钟锦初的脑海中浮现出钟荀谌的身影,那个有些死板,却总是护着她的人,那个一看见她委屈便说不出狠话的人。 钟锦初一直以为,若能续命再好不过,可若她当真只余二十九日的寿命,也是不会反抗的。 人各有命,而活不过百年便是她的命! 可将死之时,她才明白,她这一生困于桃源小筑,这世间有许多山川河流她还未曾见过,她还没活够,她不想死! 她也不想钟荀谌死! 小姑娘发誓,此番她若能活下来,定要缠紧了浮云阁美人,搞清楚他的身份。 而若他是白离仙尊,小姑娘哪怕丢了这张脸,都定要求得仙尊的救助。 距房门还有最后一步,萧雯霜的法术却已逼近小姑娘的后脑,她的发尾已被烧焦了些。 小姑娘抬起双手,努力地向前伸着,只要再往前一点点,便能推开那扇门逃出去了。 只要她冲出门,立刻回身躲在墙后。到时这法术也会直直地随着她冲出去,然法术并不会转弯,它会冲向庭院,也许会使得庭院一片狼藉,她的寝室怕是也会成为一片废墟。 可如此一来,她便安全了。 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小姑娘的设想便可成真。 只要再往前一点点…… 一点点就够了…… 可已经触及她发尾的那团法术,如火一般,顺着她的发丝,越燃越烈,她的衣衫也开始被法术覆盖了。 “啊!”全身如被火烧,小姑娘痛苦地大吼一声,再也站不住,腿一软,便要往地上倒去。 第17章:令人疑惑的“钟荀谌” 眼看便要推开了门,却痛彻心扉到再也无法往前一步,火烧的感觉使钟锦初的大脑一片轰鸣,眼前的景象似乎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她顾不得这些,双眸绝望地盯着那扇怎么也迈不出去的门,身子却逐渐丧失气力,不受控制地便要倒下去。 瞧见这一幕,萧雯霜猛地睁大了双眸,现在的情况出乎她的意料。 “怎么可能?”萧雯霜讷讷出声,一时愣在原地,没了反应。 这时,随着“嘭”的一声巨响,房门被大力推开,一人身着广袖白袍,如松柏一般挺立在门口。 钟锦初看见来人,睁大了双眸,眸子中满是惊喜,正想开口喊些什么,她的身躯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将那句未能出口的“哥哥”堵在了嗓子之中。 钟荀谌身姿依旧,却少了往常的温和之感,反而浑身被一股令人胆颤的森寒所覆盖。 他冷眼瞟过不远处的萧雯霜,而后目光下移,停留在了已然躺在地上的钟锦初身上。 此时的钟锦初已是浑身俱被萧雯霜的法术包围,蚀骨的痛使她疼到满地打滚,不时发出呜咽声。 瞧着这般的小姑娘,钟荀谌的目光并不像方才那般森冷,取而代之的却是几分戏谑。 钟锦初察觉到了钟荀谌的目光,却也发觉钟荀谌竟无出手救自己的打算,她心中诧异,却也顾不得这么多,朝着钟荀谌大声呼救:“哥哥,快救我,我好疼啊。” 此时小姑娘即便不去刻意扮可怜,声音中也已染了哭腔。 往日里,若是在这般情况下,钟荀谌定然会心痛得如刀割,早早便冲了上去,从苦难中将小妹解救出来。 如今他却眼睁睁地瞧着钟锦初满地打滚,眸中甚至有几分把玩的意味。 待听见钟锦初的呼救,才缓缓抬起手,只动了几根手指头,那缠绕住钟锦初的法术顷刻间便如碰了厉鬼般,逃命似的又原路折返了,卷起一阵巨风,冲着萧雯霜而去,势头比来时不减反增。 萧雯霜心下骇然,忙又双手捏决,急匆匆地施法,结了一个防御阵,才将将抵住了那团向她冲回去的法术。 只是法术冲上防御阵时,两者产生了巨大的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靠的近些的桌椅瞬间被碾成了碎片,远些的床榻激烈地左右晃动许久,眼瞧着终于要静下来了,却“咔”的一声,也散了架,如同一堆无用的木头堆在墙角。 萧雯霜的衣衫被方才的狂风吹得凌乱,甚至破了几道口子,发髻也已然歪斜,不复来时的齐整模样。 她却仿佛什么都未有察觉,只紧紧盯着站在门口的钟荀谌,心下的震撼久久不能消除。 她从未想过,千岚门的少门主竟是如此深不可测。 她方才向钟锦初使得虽是很常见的引火决,然那火名唤万年冰火,取自常年被冰雪覆盖的千绝峰,绝非一般的火可相提并论的。 而她更是七百年来日日苦修,方才成为宇玄宗长老,她不敢说自己天下无敌,于修仙界却也绝对是排的上名号的。 那引火决她使了七分功,钟荀谌却轻飘飘地弹了几根指头,便轻而易举将这法力驳回,甚至又添几分势头,反向她攻去,倒使得她如今狼狈不堪。 从未听闻,钟荀谌竟有如此本事! 瘫在地上的钟锦初也察觉了异样,她艰难地仰起脑袋,望向门口那人。 如此修为,此人定不是钟荀谌! 然现在显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早些将萧雯霜赶走才是正事。 念及此,钟锦初试着抬了抬胳膊,惊喜地发觉伤势竟不及她想象中那般严重,好在还是能动弹一二的。 小姑娘右手肘撑地,忍着肩膀处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紧皱着眉头,一点一点坐起身。 坐稳后,又改以双手扶地,想站起来。 然而尝试了几遍,均以狠狠摔回地面告终。 摔得疼了,反而加重伤势,小姑娘干脆便也放弃了。只颤抖着伸出手,揪住了门口那人的衣裳下摆。 “哥哥,你可算是来了。你若再不来,我便要被这老妖婆害死了。”小姑娘可怜巴巴地开口,又眨巴眨巴眼睛,试图挤几滴泪出来。 那人低垂着头,好整以暇地瞧着钟锦初,似笑非笑,却并不做回应。 萧雯霜闻言,倒是觉着自己额头青筋猛跳几下,她瞪了一眼钟锦初,冷冷斥责:“喊谁老妖婆呢?” 小姑娘娇哼一声,扭过头不想看见萧雯霜,只瓮声瓮气地回了句“谁答应了自然是说谁”。 萧雯霜又瞪一眼钟锦初,而后呵道:“你这丫头好没礼貌。” 语气却显然不如来时凌厉了。 钟锦初诧异望向突然转变态度的萧雯霜,不知如今是何状况。 见好就收向来是与这小姑娘无关的,方才她险些小命不保,即便如今命是保下了,可痛也是实实在在的痛了,修为比不过,口上自是要占些便宜才行的。 此时,钟锦初虚眯着一双杏眸,讽刺道:“萧长老不想杀我了?不说我是那什么月什么河的了?” 萧雯霜将目光转向一旁,似是有些心虚,又似是在回忆些什么。 片刻后,沉沉开口:“你不是她,她不惧火。” 声音如隔了一层雾,使人听不真切。 但钟锦初依然听清了,她气得将揪住门口那人衣摆的手收回,又想从地上站起身来,以涨几分气势。 可才抬起了臀,又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她只好破罐破摔,坐在地上便怒视着萧雯霜骂起来: “我早便与你说了,我名唤钟锦初,不是你说的那什么月什么河的,你偏不听。不听便也罢了,一言不合却动手,我这满身的伤俱是拜你所赐。长老便能滥伤无辜吗?宇玄宗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吗?你知不知我……” 钟锦初骂声不断,萧雯霜只觉着心虚得抬不起头。 她本是疑心眼前这小姑娘便是当年的莫月乔,可小姑娘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并口口声称自己是钟锦初,神态自然,不似作伪。 而她心底实则也并不认为千岚门门主会认身为魔族人的莫月乔为女。 如此一来,她开始觉着是自己多心了。 可瞧着小姑娘那张与莫月乔别无二致的脸,她终究还是不能放心。于是便多试探了几分,谎称小姑娘满身妖气,想瞧瞧小姑娘的反应。 令她陡然心惊的是,她竟瞧见小姑娘动摇了。 那一刻,她将将消下去的疑心猛地又窜了出来,并欲燃欲烈。 想起莫月乔乃是翎雀族后裔,遍体羽毛俱不畏火,她便决心再以火试探小姑娘一二。 到时万年冰火若伤她不得,定是容不得她再狡辩的。 却不曾想,这小姑娘竟真的被火伤了,彼时听见小姑娘在火中的痛呼声,萧雯霜惊诧到一时忘了出手收回引火诀。 事态发展至这般地步,她也着实无脸面对眼前两人,在小姑娘的声声斥责中,更是逐渐低垂下自己的脑袋,心中如一团乱麻,却只一点清晰:钟锦初并非莫月乔。 小姑娘怒红着一张脸,骂得欢实,不曾察觉门口那人正紧紧盯着她瞧,仿佛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般,兴趣盎然,嘴角甚至勾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不知骂了多久,小姑娘只觉得后背一阵冷颤,于是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那人。 那人却也毫不遮掩,甚至冲着钟锦初眨了眨眸。 钟锦初惊愕地微张着嘴,她大抵知晓了这人是谁。 此时,萧雯霜却猛然弯下腰,对两人深深鞠了一躬,愧疚道:“今日是个误会,造成这般情况实在非常抱歉。” 钟锦初从未想过有生之年会有长老向自己道歉,心下震惊的同时,又保持微张着嘴的姿势,呆呆转身,将目光投向萧雯霜那瘦弱却又坚定的身躯。 这小姑娘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他人若敢欺她,她便要百倍欺回来,若是实力有限欺不回来,便骂回来。 可若是碰到萧雯霜这般有情有礼的人,她反倒不知该作何反应,可细一想,又觉着自己方才骂的俱是实情,无甚不对的。 如此矛盾,小姑娘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便下意识地微扬起头颅,娇娇弱弱地“哼”了一声。 此事在她心中便也翻篇了。 只是若想让她给萧雯霜好脸色瞧,那是不可能的。 小姑娘只觉着今晚宴席之上初见萧雯霜时,对她所产生的莫名亲切之感,被这么一番折腾,早已消磨殆尽了。 此时她只想让萧雯霜尽快离去,毕竟她与那假扮钟荀谌之人还有话要说,于是开口冷冷地下了逐客令:“既是误会,萧长老便快些离去吧。我这房子小,容不下你。” 萧雯霜闻言,又将弯下去的腰挺直,有些尴尬地抬眸瞧了钟锦初一眼。 却发觉钟锦初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钟荀谌”。 而“钟荀谌”旁若无人地理了理方才被钟锦初揪得皱了些的衣袍,淡然走向房内的东角。 那里本摆着张小桌,而如今已成了一堆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木料。 第18章:翎雀的心脏 其上还歪歪扭扭地躺着一盏茶壶,这茶壶本置于小桌之上,因着材质不同,并未如同小桌一般面目全非,只是有些变形罢了。 “钟荀谌”微倾下身,随手捞起那盏茶壶。又四下瞧了瞧,大抵是在寻杯子,可惜杯子也在引火诀的冲击中被震碎,沦为了数片瓷。 “钟荀谌”索性便也不寻了,扬起脑袋,右手高高拎起茶壶,想直接将茶水倒进嘴里。 然,尚未能倒出一滴水,茶壶便发出“嗙”的一声,终是未能支撑住,碎裂了。 只见“钟荀谌”还保持着仰头姿势,甚至手中还捏着那茶壶把手,却也只剩那把手了。 壶身已于方才的刹那间化成几块碎片,大部分直直地砸向了他的俊脸,在他脸上划出几道伤痕后,又掉落在地上,传来一声接一声的清脆声响。 而原本在壶中的茶水,自然也是“哗”地尽数浇在了他的脸上。 似是愣了片刻,他缓缓将扬起的脑袋端平,又将手中茶壶把手狠狠丢向一旁。 原本额边那几缕柔顺的发丝如今被茶水打湿,弯弯曲曲着黏在脸庞,茶水混着脸被划破后的一点血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衣襟处也俱是湿乎乎的。 他紧抿着唇,扯了扯紧贴在肌肤上的衣襟,面色不悦。 一转身,却见那两人俱是紧盯着自己瞧,于是威胁道:“眼睛若是不想要了,我不介意帮你们戳瞎。” 声音冷冽,如一阵寒风刮过。 钟锦初与萧雯霜下意识地匆忙转了视线,随意瞟向四周。 不曾想,这两人的视线却在空中不期而遇了。 僵持的气氛下,钟锦初觉着浑身都僵硬,甚至于不知该将双手摆在何处才好。 如此情况,她一时竟忘了要驱赶萧雯霜,反主动开口与她寒暄了起来:“萧长老,今日宴席仓促收场,你可知发生了何事?” 萧雯霜闻言便多瞧了钟锦初一眼,沉默片刻,似是在思虑,而后才缓缓开了口:“此事事关重大,本不该与你说,然今日总归是我失礼在先,便交代你几句,作为补偿。近日无事莫要乱跑,若是遭了不测未必还能如今日这般幸运。” 言罢,萧雯霜又望向“钟荀谌”。 他两指轻轻一弹,衣裳便焕然一新,甚至方才还让人不忍直视的脸都已白净了许多。原本流着血的伤痕也已愈合许多,只余下淡淡的疤痕,怕是需要些时日才能消下去。 想起半炷香前“钟荀谌”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自己的法术化解,萧雯霜自嘲般笑了笑,又道:“千岚门人才济济,想必是不会怕的。只是,此次情况恐非比寻常,还是多加小心才好。” 钟锦初抬了抬眉,心中有了计较。 依萧雯霜的说法,怕是归虚功法当真再现世了。 小姑娘晃了晃手,又抖了抖腿,不出意料,丝毫察觉不到疼痛,果然身子已大好了。 她的体质向来特殊,常人没个个把月愈合不了的伤口,于她身上却不用一盏茶的时间便能痊愈。 只是此事不便于让外人得知,小姑娘便也不好在萧雯霜面前表现出来。 “这便不劳萧长老操心了。”小姑娘又下了逐客令,“萧长老若是无事,便早些离去吧。” 萧雯霜本就想离去了,听钟锦初如此一说,便也毫不留恋地转了身,朝着门口走去,毕竟来时的那扇窗已受法力波及,变了形,窗框更是摇摇欲坠。 念及此,正要走出门口的萧雯霜却又停下了脚步。 钟锦初见状,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不知这萧长老还有何事。 萧雯霜回过身,诚恳道:“明日我会派弟子来修缮这房,若有损失,宇玄宗会一力承担。” 钟锦初却瞟了一眼久未言语的“钟荀谌”,匆忙回绝:“不必了,此事不必劳烦长老,家兄自会修缮的。” 萧雯霜一怔,心下五味杂陈。 她苦修数百年,方才成为人人敬仰的宇玄宗长老。这千岚门的少门主尚不及两百岁,然他的修为却能瞬间碾压她。 此时她若是施一施法术,自然也能将这房子恢复如初,可她方才经历大创,身上虽无留下伤口,精神上的冲击却是在所难免,若再出手,怕是会不好治愈。 而“钟荀谌”修为深不可测,自是无这些担忧的。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萧雯霜略一颔首,又转身离去了。 此时房中便只余下了钟锦初与那假扮钟荀谌之人。 钟锦初回过眸,瞪着那人,眸中满是询问。 那人慵懒地斜倚着墙,也抱臂瞪着钟锦初,眸中似乎在质问小姑娘“瞪什么瞪”。 两人俱是不出声,似是在比谁更有耐力些。 然终究是钟锦初败了。 “你如何来了?”小姑娘叹一口气,开口问他。 那人自然也明白,小姑娘将他认出来了。 倒也无妨,他本就无意瞒着她,只是不想在萧雯霜面前暴露了身份,这才伪装成钟荀谌的模样来管了一趟闲事。 此时既然萧雯霜已不在了,也无需再隐瞒了。 他一抬眉,应道:“哪里有趣事,自然哪里便有我。” 小姑娘一双杏眸滴溜溜地转了转,摆明了不信他,却也并不反驳,总归她对这人的目的也无甚兴趣。 “方才多谢你了。” 小姑娘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淡淡地道谢。 “你的道谢我听多了,甚是乏味。”他缓缓靠近钟锦初,眸中戏谑,语气也轻挑,“不过今日我发觉,你唤起‘哥哥’来,那声音如同灌了蜜般,倒是挺好听,不如你再唤几声让我听听?” 钟锦初停下拍打尘土的动作,冷冷望着那人:“既然你每日都这般闲,想必修缮区区这么一个房子,也不是何难事吧?” 那人绕着钟锦初走了一圈,小姑娘方才在地上打了滚,如今衣裳凌乱不堪,衣摆甚至被烧焦了,黢黑的一团向上蜷缩着,露出细细一截脚踝。 只是那原本细嫩的脚踝也被方才的万年冰火烧着了,肌肤有些皱,红里泛黑。 再往上瞧,手腕处也是如此。 而发丝也焦了许多,在小姑娘那颗娇小的头颅上乍着,平白使得这小姑娘瞧起来头大了许多。 那人一时未能忍住,不厚道地笑了。 钟锦初又狠狠瞪他一眼,沉声满含警告地喊了一句:“绝夜沉——” 尾音拖得老长。 那绝夜沉却用着钟荀谌的外貌,捧腹又“哈哈哈”大笑几声。 良久,才冷静下来,手搭在小姑娘的肩膀上,一本正经地望着她,眸中甚至罕见的有几分怜悯。 钟锦初眉头跳了跳,直觉绝夜沉不会如此好心。 果然,片刻后,只听见眼前这人一字一顿,口齿清晰道: “你这模样着实有趣。” 一句话都能被他说得抑扬顿挫,如同唱戏一般。 小姑娘一跺脚,也不与他客气了,愤然命令道:“修房!” 绝夜沉却不动身,只冲着钟锦初抖了抖眉。 此时不是更该修一修你自己? 火焚,想想便疼。 被万年冰火缠身时,小姑娘也喊得凄厉,不过半柱香的时辰,她就如没事人一般了。 “翎雀的心脏,果然非同一般。”绝夜沉蓦地如此一说。 钟锦初霎时便被引走了注意力,眸中一亮,那满头乍起的发丝仿佛也随着欣喜一跃。 “翎雀的心脏?又是何宝物?” 绝夜沉却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她,缓缓开口:“翎雀一族,浑身是宝。通体羽毛不惧天下火,眼珠入药炼丹可延年益寿,饮其血一柱香内修为大增,啖其肉可百毒不侵。而翎雀的心脏,人食之,洗筋伐髓……” 话说至此,绝夜沉却停顿了。 钟锦初急忙问道:“妖食之呢?” “可换真身。”绝夜沉凝视着小姑娘,解释道,“妖若吞下翎雀心脏,如同重新投胎,抛弃原有的种族,也抛弃原有的修为与记忆。化身为旁的物种,从此不论是习性还是特征,从里至外,方方面面,皆与原有的物种无关,身死方失效。” 半晌,又加一句:“唯有一点,化为人形时的样貌不变。” 小姑娘思索片刻,遗憾出声:“这样啊,那于我而言,似乎无什用途。” 她这一生,寂寂无聊。可自从遇了绝夜沉,她便有了唯一爱好——收集各式各样的宝物。 若那些宝物,她能用得上便再好不过,可若是用不上,收藏着把玩把玩也是不错。 于是小姑娘又问:“你可有这翎雀的心脏?” 绝夜沉闻言,神色复杂。 “可有,也可无。” 小姑娘雀跃道:“那便如往常一般,我许你一个承诺,你将这宝物替我寻来。” 真好,她的锦囊里又能多一宝物。 “呵呵,你想得倒美。我辛苦寻来的宝物,一样两样的,都进了你的锦囊,就连你这锦囊,都是我替你寻来的。我这般劳心,却换你几句轻飘飘、也不知是真是假的承诺。我这着实是不划算啊。” 小姑娘气恼,一双杏眸睁得老大,仿佛如此便能表现自己的真诚。 第19章:莫名其妙的绝夜沉 “我的承诺怎会是轻飘飘的呢?我既然应了你,必是会做到的。反倒是你,我次次问你究竟要什么承诺,你却吞吞吐吐,从不直言。” 话虽是这么说的,钟锦初心里却是希望绝夜沉永远别说自己究竟要什么承诺。 总归她怕是没几日可活的,承诺这种东西,绝夜沉若是再不说,拖着拖着,拖到她人都没了,他还与谁要承诺去? 可细想之下,小姑娘也不明白,绝夜沉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好处,竟与她做这种交易。 也不知这人在想些什么! 怕是修为深厚,头脑却不好使! 不坑他坑谁! 钟锦初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听绝夜沉开了口:“我要的承诺,不久后你便会知晓了。” 小姑娘眨一眨眼:“不久是多久?” 绝夜沉却又用那意味不明的眼神望着钟锦初,直望得她心里发毛,才沉下声回复:“不足一月了。” “那好那好,你若是想不出来,也不必着急,慢慢想便是了。我既应了你,自是不会食言的。” 小姑娘点点头,心想她也不见得能活一个月,再拖一拖,这些应下的承诺终究是要打水漂了。 可想到此,小姑娘的眸中又闪过一抹狐疑。 她的小命只余不足一月,绝夜沉又说不足一月后向她来讨要承诺。 怎会如此巧? 钟锦初低下头,将那抹狐疑埋藏在暗处。 绝夜沉见状,闷声问道:“你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姑娘便一抬眸,道:“我在想你何时才能动动你那手指头,将我这房子修了。” 绝夜沉环顾惨不忍睹的四周,笑答一声“此事容易”。 钟锦初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指望着他尽快动手,不然这房子还如何住人? 绝夜沉却显然并不着急的,他慢悠悠靠近小姑娘,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小姑娘那一双杏眸。 却见小姑娘疑惑地眨了眨眸,并不知晓他又在打什么名堂。 绝夜沉轻笑一声道:“先叫声‘哥哥’与我听听。” “我又并非没有哥哥,为何要如此唤你?”小姑娘不悦。 “你那哥哥?”绝夜沉一挑眉,语气漫不经心,“方才那女人在此处设了结界,再大的动静也传不出去,你那哥哥怕是正睡得酣呢。你若指望着他,如今在我面前的,怕是一堆灰烬吧。” “不修罢了,何必说那么多。” 小姑娘索性往地上一趟,侧过身,曲着右手肘用以垫脑袋,闭眼不再瞧绝夜沉,左手指向了门口。 “你走罢走罢,明日我再向钟荀谌卖可怜去。” 绝夜沉见状,倒是饶有意味地绕着小姑娘转了几圈,如在打量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不错,你如今的性子倒是当真有趣。” 钟锦初并不理会他,只那根手指倔强地指着门口。 绝夜沉抬起脚,轻踢了踢那高高竖起的手臂,将它踢向一旁。 钟锦初也不睁眼,将手臂又摆回了原位。 绝夜沉绕向另一边,又踢了踢那手臂。 钟锦初不甘示弱,再次指向门口。 如此往复几次,钟锦初终于还是恼了,她猛地睁开眸,以手撑地倏地起身,盘腿坐于地上,杏眸狠狠瞪着正抬起一只脚又准备踢她的绝夜沉。 出乎意料,小姑娘发觉绝夜沉竟勾着嘴角,玩得不亦乐乎的模样。 “绝夜沉,你多大了?” 小姑娘为表示自己的愤怒,右手狠地拍一下地。 不曾想,那地上正巧有一块应是方才在法力冲击下,不知从哪飞来的木头渣,又好死不死地随着小姑娘那一掌拍下去,戳进了她食指尖。 小姑娘霎时疼地皱眉,嘴角直抽搐。 可又一想,如此会使得自己处于劣势。 于是便硬生生地忍了下来,表面上一派风轻云淡。 火烧都熬过去了,这点针扎般的小疼痛算什么。 “呵呵,我与日月共生,与天地同寿。”绝夜沉自然注意到了小姑娘那些小动作,只是他丝毫不同情,反而觉得此番更有趣了,“怎么,羡慕?” “如此算来,也是个老人家了。您老欺负一个不足百岁的小姑娘可还有趣?” “不足百岁?你?”绝夜沉右手掐起钟锦初的下巴,将她脑袋抬起,好笑道,“钟锦初,我若是个老人家,你也是个老妖怪了。” 钟锦初才松开的眉头又狠狠皱了起来,转着脑袋想从绝夜沉的手中挣扎出来,尝试多次却未果,只能以杏眸怒视着绝夜沉。 “说话便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怎么,你收我如此多的宝物,我还动你不得?”绝夜沉掐得更紧些,直将小姑娘的下巴掐出了显而易见的红痕,也并不收手,反而左手也动了起来,在小姑娘的左侧寻寻觅觅。 “绝夜沉,我们早便说好的,我以承诺换你宝物,我可从未占你便宜。”不知晓绝夜沉要做些什么,钟锦初心中有些慌,语气也逐渐染上了一丝颤抖。 “你占不了我便宜。从前我便教你,你如今所享用的一切,终有一天是要还回来的。” 绝夜沉并不停下动作,左手依然在左侧的空地上摸来摸去,慢条斯理,丝毫不见着急。 他的双眸却是紧盯着小姑娘,未忽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心慌。 “如此喜怒形于色,看来我教与你的,你早已忘个彻底。” “绝夜沉,你又在胡说些什么,你何时与我说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钟锦初挣扎地更厉害了,她觉着眼前这人陌生的紧。 顶着钟荀谌的脸,却不是钟荀谌,用着绝夜沉的声音,却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萧雯霜也好,绝夜沉也罢,为何今夜都如此令人摸不着头脑? “你太傻了。”绝夜沉敛下眸,声音了沉着了些,“不过你会懂得。” “再过二十九日,你一定会懂。” 绝夜沉似是想起了什么,望向窗户,窗外的夜色已深,繁星点点。 “不,现在只有二十八日了。” 钟锦初瞪大了双眸,此时她确认了,绝夜沉定然知晓有关她寿命的事。 只是她不知道,绝夜沉到底在想些什么。 心头有些不安,小姑娘讷讷地唤了一声:“绝夜沉——” “钟锦初,我有一好消息想告知于你。” 小姑娘疑惑,还未能开口,却听绝夜沉又道: “七百年前的游戏又要开始了,你开心吗?” 绝夜沉蓦地说了这么一句。 钟锦初的不安更浓重了,这般情况下,他却说什么七百年前的游戏,让她如何能不多想? “七百年前?你在说什么?什么游戏?”小姑娘着急问道。 绝夜沉却并不理会,他的左手终于寻到了小姑娘那放在地上的右手。 他将小姑娘娇嫩的右手抬起,转眸望向那葱白的指尖。一片鸦色的木头渣正扎于其上,伤口不深,只有几滴血将木头渣的前端染红了一些。 钟锦初也明白了绝夜沉的用意,原来是要替她治伤。 小姑娘略微松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追问:“归虚功法之事,与你有关?” 绝夜沉松开掐住小姑娘下巴的左手,转而将小姑娘指尖那片木头渣拔去,低下头朝伤口轻吹了口气。 钟锦初只觉着一阵凉风轻拂指尖,掩盖了疼痛,伤口便慢慢愈合了。 “多谢了。”小姑娘低声道谢,将手抽了回来。 “不必理会旁的,好好享用你的最后二十八日吧。”绝夜沉留下最后一句,便消失了踪影。 钟锦初环顾四周,发觉房子已经恢复如初了。 她叹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身,躺到了床上。只是阖眸许久,却始终未能进入梦乡。 小姑娘轻揉着太阳穴,心绪一片复杂。 今日着实发生了太多,又听了许多不明不白的话。她思索许久,却也理不清头绪,不知不觉间,还是睡着了。 翌日又是在天色大亮时醒来的,今日没了钟锦媛在床边上演哭戏,反倒起得比昨日更晚了。 小姑娘坐起身,耷拉着脑袋,眸边是一圈乌色,整个人瞧着当真是憔悴无比。 “还有二十八日。”小姑娘喃喃自语。 这时,门“吱呀”的一声打开了。 “呦,妹妹你可算是醒了。”传来的是钟锦媛调侃的声音,“也不知你昨夜做什么去了,我来寻你,竟发觉你不在房内。” 钟锦初浑身一激灵,瞌睡顿时去了大半。 “昨夜你来寻我了?” 钟锦媛点点头:“是呀。” “我不在房内?” 钟锦媛又点了点头:“确实不在。” 钟锦初心下便了然了,定是萧雯霜所设结界的功效。 “来来来,你与姐姐说说,昨夜你究竟做什么去了?” 钟锦媛径自走向小姑娘,在床边坐下,笑眯眯地问着。 “这等小事,你瞒着旁人便也罢了,瞒着我便没必要了吧?” 钟锦初抬眸漫不经心地瞅了一眼自家姐姐,状似开玩笑般说道:“昨夜我险些死了。” 钟锦媛闻言,收起了笑容,面色便霎时严肃许多。 “姐姐与你说真的,你告诉姐姐,昨夜你去了哪里,我保证不告诉哥哥。” 第20章:三顾浮云阁 小姑娘双眸眨也不眨地望着钟锦媛,面色比她还严肃。 “姐姐,我也与你说真的。我昨夜当真快要死了。” 钟锦媛便紧盯着小姑娘,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良久,却见小姑娘神色坚定,丝毫不动摇。 钟锦媛将身子往前探了几分,又离小姑娘更近了些。 “我来看看,你可有伤着哪了?”话还未落,钟锦媛便伸出双手,作势要掀开小姑娘的衣服瞧瞧。 此等状况着实是钟锦初不曾想到的。 “姐姐你做什么?”小姑娘一边诧异问着,一边又将身躯往后移了移,远离了钟锦媛。 然而小姑娘退一寸,钟锦媛便进一寸,小姑娘退一丈,钟锦媛也能追一丈。 “你我姐妹,害羞什么?”钟锦媛的双手继续伸向小姑娘的领口。 钟锦初左手死死压着领口,右手将钟锦媛伸过来的双手拍开。 “不必了不必了,我身上无伤。” “既是快死了,怎会无伤?”钟锦媛显然并不理会小姑娘的反抗,执着要掀开衣领检查一番。 小姑娘此时早已是羞红着一张脸,见手快要抵挡不住,险些将脚也抬起,准备手脚并用,共同反抗。 只是那娇小的脚才将将抬起,脚脖子便被钟锦媛握住了。 钟锦媛冲着小姑娘一挑眉,笑道:“我瞧你这手脚俱是灵活得紧,哪里像是将死之人?” 小姑娘气恼,撇了撇嘴道:“我当真命悬一线,险些成了一堆灰烬。” “一堆灰烬?你莫不是要说,昨夜你从火海里脱身了?” 钟锦初正要点头,钟锦媛又嘿嘿一笑,道:“那便让姐姐瞧瞧,你被火烧成什么样了。” 话音将落,钟锦媛双手落在小姑娘腰间,很轻却又很迅速地抓起了痒痒。 腰间阵阵酥痒传来,小姑娘“咯咯咯”笑个不停,身子不住地在床上打着滚,双手移至腰间,使劲掰着钟锦媛正在抓痒的那双手,双脚在空中扑腾着。 钟锦媛也是乐在其中,笑得开怀,手劲不小,使得小姑娘掰扯不开。 “初儿,还骗不骗姐姐了?”钟锦媛一边挠着小姑娘,一边问。 “哈哈哈,不骗了,不骗了,咯咯,昨夜我好好的,只是又偷溜出去逛了几圈。”钟锦初一边笑得险些喘不上气,一边努力回应着。 钟锦媛还不想如此放过她,又挠得她在床上翻滚了几圈。 两人便如此闹腾了一阵,最终双双累得瘫倒在床上。 待镇静下来后,钟锦媛坐起身,理了理已经凌乱的发髻,才提起正事: “今早我去主院里转了一圈,宇玄宗的气氛不太好,应是与那白骨脱离不了关系。” 提及此事,钟锦初又想起昨夜绝夜沉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面色便凝重了几分。 “姐姐这几日小心些,怕是归虚功法当真又现世了。” 钟锦媛眸中复杂,只低声道了一句“这可不妙”。 钟锦初未能听清,疑惑望向钟锦媛。 钟锦媛却只望向小姑娘,似是在思虑些什么,片刻后,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问道:“初儿打探的如何了?浮云阁那位可是白离仙尊?” 谈及此事,小姑娘便哀叹一口气。 “别提了,也不知那美人究竟喜欢些什么,投其所好根本不顶用。” “既然那人不愿告知你身份,还有一法子更为直接。” “什么法子?”小姑娘眨眨双眸,乖巧地问。 钟锦媛抿了抿唇,心中下定决心,道:“你领着凌叔或是凌二公子前去浮云阁见一眼那人,他是不是白离仙尊,自然知晓。” 钟锦初却有些犹豫:“如此,不太好吧?” 浮云阁瞧着便是个超脱世外的地方,无论那美人究竟是何身份,显然他并不想理会这世间凡事的。 如此行径,怕是惹人不快。 “你还有更好的法子?”钟锦媛反问。 小姑娘便沉默了。 见小姑娘纠结,钟锦媛苦口婆心道:“初儿,我也不知你病况究竟如何,但世间既然只有白离仙尊能救你,定然是不轻的。姐姐以为,趁早行动才好,你说呢?” 小姑娘又低下头沉思片刻,再抬起头时,眸中锃亮,已经有了主意。 “姐姐说的是,此事不可再耽搁了。但贸然领着他人前去浮云阁,若是惹恼了美人,只怕事情会更艰难。且待我再去争取一二,定要那美人心甘情愿告知我身份。” 小姑娘笑靥如花,很有把握的模样。 “你心中有数便好,我会与哥哥说清楚,你放心去浮云阁便是。”钟锦媛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落下这么几句,便将方才玩闹时弄乱的衣裳又拾掇齐整,转身离去了。 小姑娘穿好衣裳,简单用了不知是早膳还是午膳的一顿,便行色匆匆,想要往浮云阁而去。 只是脚还未踏出房门口,又两步并做一步地退回了桌边。 桌上三道菜,一荤两素,还有两盘点心,一壶梅子酒。 俱是小姑娘方才享用剩下的,毕竟对于她一人而言,着实是太多了。 一双杏眸滴溜溜的转了圈,小姑娘不怀好意的嘿嘿笑着,从一旁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个三层食盒,将桌上剩下的菜色与点心,连带着那壶只剩一半的果酒,都塞进了食盒中。 就这么提着沉甸甸的食盒,小姑娘一路蹦蹦跳跳着踏出了随风院。 来到昨日降落的地点,小姑娘如做贼般心虚地东瞟西瞅,直至确认无人注意,这才从锦囊中取出了蹑空叶。 毕竟绝夜沉的存在不便于让他人知晓,那么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蹑空叶自是也不方便让旁人看到的。 当然,上次被钟荀谌发现,那只是个意外。 小姑娘踏上蹑空叶,小手拍了拍叶子,蹑空叶便冲着又不知已飘向何处的浮云阁飞去了。 此次一路无碍,稳稳当当地顺利抵达了浮云阁。 才迈进浮云阁的大门,小姑娘便一边撒丫子往里跑,一边声声大喊“美人”。 毕竟美人上次便是这么被她喊出来的。 然而这次大抵是缺了遥音鹤的助力,威力便霎时少了许多。 小姑娘依然喊得口干舌燥,只是这次却终是未能见到美人。 嘴上没功夫歇,脚下也是不曾停过的。 小姑娘将浮云阁的房间挨个翻过去,却怎么也不见记忆中的身影。 无奈之下,她只好又回到了初见美人时的那池水边,方才自然也是寻过这里的,只是当时只打量一番是否有什么红彤彤的石头漂浮在水面上。 而当下,她可在想美人许是化为石头藏在水底也说不定。 只是这汪池水瞧着深不见底,着实难以判断水下究竟有些什么。 小姑娘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足够长的物件,能让她用来探一探水有多深。只好将食盒放在身旁,又把衣袖高高挽起,趴在池边,将细直的胳膊伸下去。 胳膊一点一点地没入水中,直至整只都已在水下了,却离那池底仿佛还有很远。 小姑娘收回了胳膊,将衣袖放下去,蹲在原地,很是苦恼。 池水太深了,美人也不见得就在水下。 她究竟是放弃呢? 还是放弃呢? 思虑了不足须臾,小姑娘便拿起放在一旁的食盒,准备起身。 不料,她的翘臀才将将抬起一点,突然被什么人从身后猛地一踹。 “啊!”实在是猝不及防,小姑娘惊呼一声,双臂下意识地在空中扑腾了几下,竟是稳住了即将倒下去的身躯。 “吓死了!吓死了!” 小姑娘拍着胸膛,惊魂未定。 正要转头瞧瞧到底是谁在这使坏,却又被猛地踢了一脚。 “啊——” 此次,她当真被踹下池水了,甚至还未能看一眼背后的究竟是何人。 而站在池边的白离,依旧是一袭红衣,收回方才踹了小姑娘两次的脚,又拍了拍衣摆,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清冷的眸子看着小姑娘娇小的身躯坠下深不见底的池水,只淡然说一句: “既然来了,便替本座试试丹药。” 言罢,一捏诀,人便消失了。 池水中,不会水的钟锦初本想着此番定是要遭大难了,于是“啊”的大喊声便从未停过,小姑娘下坠了一路,尖叫声便伴随了她一路。 待她反应过来自己在这水中竟是能呼吸能说话时,已经不知道往下坠了多少距离。 “本姑娘果然还是天赋异禀的。” 钟锦初窃喜。 只是也不知究竟何时才能到池底,小姑娘百无聊赖,索性调整着各种姿势,想着着陆时应保持何等姿态才好。 一会儿是以手撑头,侧卧着,一会儿是盘腿端坐着,一会儿又是看似随意地站着……小姑娘换了十数个姿势,却始终不见池底。 恍然间便忆起了在桃源小筑时,钟荀谌搜罗来,偷偷塞给她看过的江湖话本。 话本中,有时会出现个什么“无底洞”,人一旦跌入其中,便如同她当下的状况,触不到底,却也爬不上去。 浮云阁中莫不是藏了个“无底池”? 话本中的人最终是怎么逃离困境的? 钟锦初不记得了。 她只感觉,方才刚坠下来时的惊恐已然渐渐消退,她逐渐镇静下来,而结果就是…… 她又困了。 第21章:梦蝶池一梦 独自一人坠落,除了手中的食盒,无以为伴,小姑娘打了个呵欠,甚是无趣。 “这何时才能到底啊?” 往下望去,除了湛蓝湛蓝的池水,再无旁的,小姑娘也是个心大的,索性调整个舒服的姿势,便一边坠落着,一边睡了过去。 只是闭上双眸不过片刻,小姑娘便逐渐深皱起眉头。 沉睡中,她仿佛坠入一个漆黑的深渊,意识逐渐朦胧,直至消散。不知多久,又凝聚起来,化为一只水蓝色的蝴蝶,不知身在何处,也看不清眼前的场景,只翻飞着翅膀,迷茫地四处转着。 “阿寒,洞房花烛之夜,莫要再喝了。”蓦地,传来温润的男声,声中似含无奈,又有几分愠怒。 随着这声音的响起,钟锦初感觉眼前的一切仿佛逐渐清晰起来,已能将眼前情景看个大概。 这才察觉,自己原是身处一个精致的庭院之中,三面俱是游廊,一方小园便被圈了出来。此时应是深秋时节,园中参天大树皆是挂满黄叶,风吹时总有无数叶子晃晃悠悠着落下,其余挂在枝头的便“唦唦唦”响着,别有几分凄凉。 树旁以石子砌了一潭小池,落叶将它覆了大半,未被遮盖住的池水便在月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映出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其中一人苦笑,抬头一口将杯中酒水饮尽,而后将酒盏重重扣于石桌之上,低垂着脑袋,闭眸并不作声。 “阿寒,不许再喝了。”另一人紧锁着眉,语气生硬许多。 “少主,嗝,今日我成婚,我心悦,心悦便想喝酒。” 言罢,这人又将手伸向酒壶。 却被坐于对面的人猛地夺了过去。 “你瞧瞧你自己,这是心喜的模样?” 唤作“阿寒”的人也不争,只弯下腰,又从放于脚边的数坛酒中取了一坛,掀开封口,高扬起脑袋,便往嘴里灌。 对面之人蹙眉,又深深打量几眼阿寒身上的黯色华服,沉声道:“新婚之日,为何不着喜服?” 阿寒将未喝完的酒坛径自砸向一旁的地面,发出“嘭”的陶片碎裂声,酒水霎时蔓延开来,染湿一片。 “哈哈,少主,你再仔细瞧瞧。” 随后,他站起身,撑开双手,如炫耀华服般在少主面前转了几个圈。 “这可确是喜服啊。” “大婚当着红……” “此言差矣,婚姻不可儿戏,先时古人大婚,便喜着黑衣,以展肃穆庄重,更象征对这婚事之重视。我一来是效仿古人,二来也是珍重月乔。” 少主却只凝视他那一身黑衣,并不回应。 见状,阿寒又是一声苦笑:“我以为,少主心想成真,当欢喜才是。” “你将来好好待絮儿,身为兄长,我自当欢喜。” 阿寒冰冷的眸子望向少主,竟是比天边那轮明月更透亮。 “只是好好待她便够了?少主真正想要的,实则是我们的孩子吧?” 少主一掌拍向石桌,借力又猛地站起身,怒斥: “翎雀一族只余我们三人,我乃絮儿亲兄长,自是不可与她结为夫妻。子嗣单薄,如何重振翎雀族?除却你们,还有何人能为我翎雀族诞下子嗣?” “想要子嗣?不想人丁单薄?好啊,行啊,你说,你想要几只小翎雀?一只肯定不够吧,三只四只?还是五只六只?索性从今往后,我与月乔什么也不必做了,专心替你繁衍后代……” “寒魄!”阿寒话没说完,便被少主一声怒吼打断,“你忘了我们为何入世,又为何立这宇玄宗?” “我没忘!我一直没忘!” 阿寒狠狠挥臂,将放于石桌之上的酒盏酒壶俱是挥到了地面上,清脆的碎裂声此起彼伏,一时很是刺耳。 阿寒却看也不看一眼,只皱眉紧盯着眼前那人,吼声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从未忘过,当初究竟是谁告知旁人翎雀族人通体是宝,又是谁侃侃而谈翎雀一族世世代代守护的宝物。拦也拦不住!最终才引来了那样的噩梦!” “够了,寒魄!本座早便警告过你,此事不许再提!” “怎么,少主怕了?怕什么?怕月乔知晓真相?还是怕世人知晓,让你这宇玄宗宗主失了面子?”阿寒却一步步逼近,不仅脚下逐渐走近少主,口头上也是不依不饶。 他本就不是清瘦之人,身材略微魁梧,如今步步紧逼,倒如同一座大山扑面而来。 少主一时脚下不稳,跌坐于石凳之上,狠皱着眉,抬手轻揉太阳穴,半晌,才道: “今日你大婚,我不罚你口无遮拦。天色已晚,早些回新房,絮儿还在等你。” 闻言,寒魄敛下眸,气势霎时弱了许多,却久久并不回应。 少主哀叹一口气,道:“无论你心中是否有怨,絮儿心悦于你却是众所周知的。此事说到底也无人胁迫你,既是应下了,她从今往后便是你发妻,你当爱护她呵护她,莫叫她心寒了。” “我知晓。” 良久,寒魄如此回应。 钟锦初感觉自己的视线再次开始模糊,直至一片漆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深渊之中。 一如来时,意识逐渐消散…… “喂,醒醒。” 如泉水般澄澈的声音传来,混沌的头脑瞬间恢复清明,钟锦初睁开了双眸。 待看清眼前人后,她诧异:“美人?我这是?” “跌入梦蝶池中,做了一场梦。”白离正端坐在一巨大的药炉前,一手状似漫不经心地往里添着柴火,一手拿着一柄团扇,百无聊赖地扇着炉火。 “梦蝶池?奥对了,有人把我踹进你的洗澡水了。”小姑娘回忆起睡前场景,心中忿忿。 洗澡水? 白离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恍然间,小姑娘却又察觉了些什么。 “美人,你这浮云阁还有旁人能进来?” 白离不假思索便回答:“有。” 钟锦初诧异挑眉,问道:“谁?” 白离却并不回应,只抬起一双澄澈的眸子,直勾勾盯着钟锦初。 钟锦初疑惑,又挑挑眉。 半晌,她终于反应过来,无奈道:“美人,我是想问,除却我,是否还有旁人?” 闻言,白离又垂眸忙起了自己的事情。 钟锦初却难得聪慧了一回。 “所以说……并无旁人,踹我之人,便是你?” 白离似是无趣至极,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才慢悠悠道:“自是有旁人的。” “谁?” “你不识得。” “美人将那旁人介绍于我,我自然便识得了。” “他不想与你相识。” “你又不是那人,怎知他不愿与我相识?” “你又不是本尊,怎知本尊不知他不愿与你相识?” 钟锦初:…… 气死,打不过他,说也说不过。 索性便岔开话题,不说了。 “美人,我们如今是身在何处?” 白离却将头一扭,不理会钟锦初。 好得很!他还傲娇上了! 不过没关系,钟锦初表示自己能忍! “美人,我给你带来了点心呀,不如来尝尝?” 小姑娘捞起放在一旁的食盒,颠颠儿着凑到了白离身边。 “你瞧瞧,这是糖蒸酥酪,这是松子细饼,还有莲叶羹、八宝鸭、清蒸鲈鱼。” 一双纤纤玉手将食盒中的美食一盘又一盘端了出来。 不得不说,美人的洗澡水实在神奇,她与食盒一道去水中游了一遭,如今不仅她浑身滴水不沾,食盒亦是安然无恙,甚至不见其中菜品翻盘。 “哦,还有一壶梅子酒。” 在食盒的最底层,钟锦初将那壶酒取了出来,与那些菜一道摆在一旁的小桌上。 白离却连瞥一眼都不屑,只淡淡道:“本尊不必进食。” “我知你乃仙体,不似我们肉体凡胎,一顿不吃便饿得慌。然这些吃食味美,即便不用以果腹,尝尝也是好的,权当乐趣了。” 闻言,白离似是有了几分兴趣,抬眸望了一眼小桌上道道精美的菜品。 语气却依然淡淡:“你并非肉体凡胎。” 小姑娘虚眯起杏眸,眼里有了几分打探。 “那依你看,我算什么?” 若是修为足够深厚,可一眼看穿他人真身。 钟锦初想知晓,美人是否能看穿她的真身。 那分打探意味,自然是未能逃脱白离的双眸,他依旧似有似无的暼着那桌菜,似玩笑般回答: “聒噪的鸟。” 钟锦初语噎。 这算什么?嫌她吵了? 这美人究竟是否能看穿她的真身? 小姑娘还想开口再问,却察觉到白离的眼神总在那些菜上徘徊,于是话锋一转,道:“美人既然嫌我聒噪,那我便少说几句。只是这些膳食再不吃便要凉了,美人赏赏脸,趁热尝尝?” 小姑娘将早已凉成冰的菜往白离的方向推了推,面不改色。 “念在你与本尊也算是缘分一场,本尊便赏你这个脸。” 白离放下团扇,起身,拍了拍火红的衣袍,施施然于桌边落座。 钟锦初心中窃窃:呵呵,您就端着吧,有本事别来吃。 白离心下满意:这只小鸟看着傻了点,实则还蛮机灵的,收下做个下人倒不错。 第22章:形象碎一地 白离轻揽袖袍,便要伸手去捉那松子细饼。 才从食盒中取出一双竹筷的钟锦初从旁看着,不自觉便睁大了双眸。 这美人瞧着端端正正的,竟是如此不拘小节? 那这双竹筷,给是不给? 这厢小姑娘还犹豫着,那厢白离却已捉了一个松子细饼,甚至两指好奇捏了捏,将那松子细饼捏得变了形,又放于鼻下细嗅,这才塞进口中,只咀嚼几下便吞了下去。 而后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瞧见这一幕,方才便心生诧异的钟锦初,此时更是震惊到险些拿不稳手中竹筷。 还未待她反应过来,却见白离那捉了松子细饼、脏兮兮的手又伸向了八宝鸭。 松子细饼用手捉便也罢了,八宝鸭也徒手抓? 这不对劲吧? 这太不对劲了吧? 在白离的一只脏手即将触到八宝鸭之时,一双竹筷猛地抽在了他手背之上。 白皙的手背霎时便多了两道红痕。 他不悦停下动作,视线顺着竹筷上移,最终抬头怒视钟锦初。 “你做什么?”一个怒气冲冲。 “你做什么?”一个目瞪口呆。 白离心中诧异,分明是他被她打了,她还瞪什么瞪? 眼睛大了不起? 却见钟锦初看一看他的手,又看一看小桌上的那些菜,神色很是纠结。 白离恍然大悟。 他将那脏手在自己宽大的袖袍之上蹭了蹭,火红的袖袍霎时便脏污了一片。 随后,白离端坐着。若是忽视他袖袍上那片脏污,此时他看来便依然是清冷逼人的模样。 可惜,目睹一切的钟锦初,早已无法那么看待他了。 (゜ロ゜)美人的形象碎了一地啊。 白离却不知她心中所想,那方才咽下一个松子细饼的唇轻启,斩钉截铁道: “你这是舍不得这桌饭菜了。” 钟锦初:不,我没有,这都是我吃剩下的。 “本尊也不是什么苛刻之人,落座一道享用吧。” 钟锦初尴尬:还是罢了,看着你我很没食欲。 可是她不敢说。 她打不过他! 于是小姑娘笑眯眯的。 “美人,或许是我多嘴了,这世间有种物件,叫做竹筷。” 白离并不回应,却也不打断钟锦初,仿佛对她所言有些兴趣。 小姑娘叹口气,又道: “箸,一名梜,所以夹食也。” “我手中这竹筷,便是箸。以它夹食,一是不怕烫与凉,二是干净许多,不仅吃得干净,手也干净。” 言罢,小姑娘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白离方才捉食的那只手,将竹筷递了过去。 白离却瞥都不瞥一眼那双竹筷,只淡定道:“本尊喜好以手捉食。” “这样啊……”小姑娘悻悻收回手。 许久,却见白离依然端坐着,不再进食,甚至目光四瞟,却唯独不愿看那些膳食一眼。 “美人,为何不吃了?这可都是我特意为你带来的佳肴啊。” “本尊不饿。” “我知晓你不会饿,不是说尝尝味道吗?” “本尊尝过了,不想再尝了。” “你只尝了松子细饼,方才不是正准备尝这八宝鸭吗?怎么不尝了?” “那叫什么松子细饼的滋味一般,本尊无意于再尝别的了。” “别啊,美人!你瞧瞧这八宝鸭,肉质松软,只需尝一口,便能满口肉香。再瞧瞧其中栗子,口感绵密,被酱汁包裹,滋味丰富。还有这糯米,香甜软糯。还有……” 钟锦初滔滔不绝,手握竹筷,将鸭肉轻轻扯开,露出里面的栗子、糯米、冬笋、香菇等配料,虽然这八宝鸭早已凉透了,却仍旧有一股肉香依稀可闻。 念叨着念叨着,美人馋不馋她不知道,倒是自己被自己念叨饿了。 “美人啊,既然你不吃,那还是我自己吃了吧。” 话音将落,钟锦初也坐在了一旁的小凳之上,夹了一口肉,便往自己口中塞去。 樱唇将鸭肉含住,细细咀嚼几下,正如小姑娘方才所言,满口肉香,直至肉被咬得细碎又软烂,这才咽了下去。 梦蝶池一遭,小姑娘早已饿了许多,此时八宝鸭便更显味美。 小姑娘吃得欢实,一时未有发觉,白离竟是似有似无地投来不少眼。更是趁小姑娘不注意时,暗自狠狠咬唇。 方才还觉着这小姑娘机灵,如今却只想将她轰出去。 “味美?”白离冷冷开口。 “嗯,美极!”小姑娘点头如捣蒜。 “这么能吃,不如也来尝尝本尊新炼成的仙丹滋味如何?” 小姑娘嘴边还叼着一块鸭肉,不住地摇头。 白离沉声,似有怒火:“不愿意?” “不愿意!”小姑娘斩钉截铁,毫不畏惧。 开什么玩笑,瞧见过白离进食的模样,还如何惧他? 白离却蓦地猛拍桌子,发出“嘭”的一声脆响,斥道: “不愿意也不行!本尊的浮云阁,怎能随你进进出出的!既是来了,便由不得你愿不愿意!” “嗝。”不知被白离突如其来的吼声惊到,还是方才吃得过饱,小姑娘打了个嗝。 白离便更是眸中怒火升腾,还从未有人这般不将他放在眼中。 瞧见白离瞬间又冷漠下来的脸庞,钟锦初如梦初醒,暗道糟糕。 眼前这人极有可能是唯一能为她续命之人,得罪谁不好,怎么偏偏头脑一热,便得罪了他呢? 小姑娘默默咽下一口口水,道:“我是说,美人亲手所炼的仙丹,定是非同凡响,非比寻常,非千金不卖的,我今日何德何能,才有幸可一品啊。” 白离闻言,却只是淡淡瞟她一眼,并不多说。 这小姑娘变脸太快,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美人,这仙丹在哪啊?有何功效?不如现在就让我尝一尝?” 白离一指那药炉,道:“仙丹在那,你来得巧,正是出炉的时候。” 言罢,他右手微微一转,药炉中便有几颗丹丸飞了出来,稳稳落于他的掌心。 “至于功效……不知!本尊随手炼的!”白离把玩着手中仙丹,漫不经心回应。 “美人真是厉害呢,随手便能炼丹!” 钟锦初笑得僵硬。 “不知,用了何原料?” 又问得胆怯。 白离一撩袖袍,风度翩翩。 “也无甚珍奇的,无非就是些琵琶虫之尾、百足虫之足,哦对了,本尊依稀记得,好像是往里添了几只鼅鼄与玄驹。” “呵呵,如此珍贵的仙丹,还是美人自己留着享用吧。” 她怕没命! “不可,这仙丹乃是本尊特意为女子所炼,男子食之,恐生反效。” 小姑娘嘴角止不住地抽动几下,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可有旁的人尝过了?” “刚出炉的仙丹,倒是你有福气。” “是……吗?” 这么说,今日她是在劫难逃了? 罢了罢了,这美人虽是脾气怪了些,好在瞧着大抵还是个好人的,应是不至于害她一个小姑娘。 钟锦初一咬唇,伸手从白离掌中取了一枚仙丹,凝视着自己纤纤玉手中那乌漆麻黑的一粒丸子,面色有些纠结。 却也仅仅片刻,她便紧闭上双眸,张开嘴,将仙丹迅速扔进口中,嚼也不嚼,直接吞了下去。 动作豪迈,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意味。 白离便饶有兴趣地从旁看着。 一枚仙丹下肚,小姑娘又睁开那双杏眸。 “我吃下了。” 白离点点头:“本尊瞧见了。” “我可有何变化?” 白离将小姑娘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细细打量一番,眉头微蹙,道:“不曾……” 只是话还未落,却见小姑娘的琼鼻下方,隐隐青了一片。 修为深厚之人,眼力也极好。 即便隔得远,白离也能清楚瞧见,那片青渐渐加深、渐渐扩大,最终小姑娘的唇瓣上方,俱成了一片浓密的黑。 紧接着,便有一根根漆黑又硬挺的毛从中钻了出来。 前前后后不过须臾,白离一时惊诧地微张着唇,目光紧紧凝视那片胡须,不知还能作何反应。 “美人,你这是怎么了?我,我怎么了吗?”方才还云淡风轻的白离竟变成这么一副模样,小姑娘蓦地便很心慌。 顺着白离的目光,她抬手,摸上了那片胡须。 随后,浮云阁便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喊声。 “胡子!我是长胡子了吗?天呐,怎么会长胡子!” 白离一时也不知所措,虽说他对这凡尘世事确是了解的少了些,然千百年来出现在他面前之人,不乏留着各式各样胡须的男人,却从未见过女子这般面貌。 更何况是钟锦初这样瞧着娇滴滴的小姑娘。 确实碍眼了许多! 嗯,这么一比较,白离恍然觉着,小姑娘原先的模样还是挺不错的。 他突然有些同情这小姑娘了。 白离正想着是否也该开口安慰安慰小姑娘才好,却又听:见这小姑娘欣喜若狂的声音。 “我长胡子了,太好了!我竟然也会长胡子,太有趣了!” 白离:Σ(?д?lll)画风有些不对,他想消化消化。 “是方才那仙丹的功效吗?美人,你的仙丹太有趣了,竟能让女子瞬间也长胡子。我早便好奇蓄胡子是个什么感受了,今日还是多亏了美人,我才能圆这念想。” 第23章:做交换 钟锦初几步便上前,豪爽地拍了拍白离的右肩,言语间是掩也掩不住的喜悦。 白离感觉到一丝痛意,才回过神,又听钟锦初道:“我还要去让哥哥与姐姐瞧瞧。” 于是,小姑娘欢欢喜喜地便要冲出去。 白离甚至还未来得及拦她。 只是显然也无需他拦,不过片刻,小姑娘便退了回来。 此时她唇上的胡须比之方才,又长了些,甚至大有继续长长的趋势。 小姑娘煞有介事地捋了捋自己新得的胡子,如一位长者,语重心长道: “小离子啊,如今我们是在哪?” 白离:(#?Д?)什么小梨子大梨子的,他承认自己是白离了吗?莫说并未承认,即便当真承认了,这小姑娘也不该称呼他什么“小离子”吧。 白离沉着脸,不悦。 而小姑娘却是个惯于在作死边缘反复试探之人,她瞧见了白离不悦,心中却也清楚,白离仅仅是不悦罢了,如此倒不至于真的发起怒来。 于是又爱抚几下胡子,道: “小离子啊,老夫还有急事要离去,你莫要闹了,快告知老夫此处为何吧?” 白离并不正眼瞧她,而是拿起方才扇炉火的团扇,轻摇着,替自己扇风,倒有几分贵妇人的模样。 钟锦初从旁看得都要呆了。 美人不愧为美人,这妖孽模样即便是拿个女人家的物件,也能别有一番风味。 人是赏心悦目的,便是那团扇也…… 那团扇也…… 那团扇怎么如此眼熟? 钟锦初瞪大了一双杏眸,仔细瞅着白离手中的团扇。 那团扇以素绢绷两面,皎洁如霜雪,团圆似明月,上绣牡丹,叶随针线参差长,花逐清风次第开,闲挂几曾停蛱蝶,柄用湘妃、刻以梅烙。 怎么如此像她锦囊里的天罡扇? “小离子啊……”小姑娘试探着开口,“你手中这是?” 白离举起手中团扇,随意瞟了眼其上花纹,漫不经心道:“扇子,你不是连什么箸都识得吗?如今倒是认不得一柄扇子了?” “我自然知晓它是扇子,我是问你,何处来的扇子?” 钟锦初都顾不得扮演老者了,皮笑肉不笑地问着。 白离倒是又轻摇着团扇,甚至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这才答:“随手取的。” “从哪取的?” 白离目光从小姑娘的锦囊之上一闪而过,并不言语。 然而,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钟锦初深呼吸,憋着一口怒气。 “你用天罡扇扇炉火?” 白离把那天罡扇摇啊摇,就是不理钟锦初。 钟锦初一看,便更来气了,气得胡子都在抖。 “不问自取是谓盗。” 白离点点头。 “嗯,不问自取是谓道。” 小姑娘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 “赫赫声名的白离仙尊莫不是要做那鸡鸣狗盗之徒?” 白离蹙眉,鸡鸣狗盗是谁?他为何要做鸡鸣狗盗的徒弟? 他不明白,但他觉着有一点是有必要强调一下的。 “本尊无须拜何人为师。” 钟锦初:???这美人是不是傻? 然而,白离做不做鸡鸣狗盗之事,实则是与她无关的,她只是心疼她的天罡扇。 “何况,这天罡扇乃是世间至宝,遇险时可保命的。” 这也是她以一个承诺为代价,从绝夜沉那儿讨来的宝物。 虽说如今在她看来,那些承诺十之八九是作废的,却依然不能阻挡她心疼宝物啊。 白离却缓缓抬首,凉薄的眼神望向钟锦初,却在目光触及小姑娘唇上胡子的刹那,倏地便移开了。 太丑了…… 他怕污了自己的眼睛。 然而该说的话却还是要说的:“天罡扇只做储存法力的容器,并不能保命。” 这可是他的知识范围之内,小姑娘莫想坑他。 钟锦初却狠狠瞪他一眼,道:“你傻啊,我找个法力深厚的,将法力储存进去,待我遇险时,我便能使用这法力呢。那不便是保命吗?” “如今这扇子里是空的,并无法力。” “……” 她也知道是空的啊,不能让千岚门的人知晓绝夜沉的存在,便不能让他们发现天罡扇,那自然便无人往天罡扇里蓄法力。 她也不是没有旁敲侧击地打探过绝夜沉,然而人家根本一副绝无可能给她法力的样子。 这扇子可不就只能空着了吗? 然而,空着也不耽误人家是个宝物啊。 小姑娘就收藏宝物这么一个爱好,平日里将这天罡扇收进锦囊里,可是拿出来瞧一瞧都怕落了灰的。 如今竟是被白离一声不吭地拿去扇炉火了。 怎么可能不气? 她气得都说不出话了。 虽然其实是被白离说中了,不知该怎么反驳。 白离见状,手中那扇子便摇得更欢了。 “我瞧你那锦囊里宝贝倒不少,不如与本尊交换?” 钟锦初闻言,双眸霎时便亮了。 之前想着要投美人所好,南城的物件中但凡是瞧得过眼的,皆被她买了来送给美人,这美人却一无所动,想不到原是个眼光高的,瞧不上那些徒有其表的凡间物件,倒是能瞧上她锦囊里的宝物。 她虽舍不得,然宝物再珍贵,却也比不得她一条小命珍贵啊。 于是小姑娘什么怒气都没了,笑呵呵的。 “好说好说,美人,不知你是瞧上了什么?” “本尊瞧上了那整个锦囊。” 呵呵,倒是个狮子大开口的。 让他挑还不肯了,偏要拿走全部? 然而…… “好说好说,那美人又要用什么与我做交换呢?” 全部的宝物也不过她一条小命啊。 白离执着团扇的那只手一挥,便有一只水蓝的蝴蝶翩然而至,落于团扇之上,扑了几下翅膀,便安静地歇着。 钟锦初久久地打量那只蝴蝶,只觉着熟悉得紧,却不知这熟悉感从何而来,于是疑惑出声: “这是……一只蝶?” 白离再一挥手,那蝶便朝着钟锦初飞去。 “此乃梦蝶。如今我们处在梦蝶池的池底,你跌落梦蝶池,在梦中忆起了一些往事,醒来却会忘记。而这梦蝶能替你记忆下来,你只需碰一碰它,便能知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梦。” 哦,钟锦初明白了,她们在美人洗澡水的水底,那个无底池原来叫做梦蝶池,而她睡了一觉,应是做了些与以往经历相关的梦。 以往经历啊…… 小姑娘淡淡地笑了笑。 “美人,你莫不是要用这只蝶来与我做交换?” 白离不悦地皱了皱眉,小姑娘这语气莫名的嘲讽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方才说得还不够清晰? “此乃梦蝶,其中记录了你的往事,你只需……” 然而,他话未说完,却别钟锦初打断了。 “我知晓你的意思。只是你可有想过,我的往事,我自己怎会不知晓?又何必用我这满锦囊的宝物与你换一场回忆?” 白离一怔,意味深长地望着钟锦初,幽幽叹道: “梦蝶池一梦,不知是人在梦蝶,还是蝶在梦人。” 钟锦初方才见过了白离一副不食人间烟火、俗称傻子的模样,如今再听他这高深莫测的语气,反倒是被逗笑了。 心情放松了,玩心便又起来了。 此时她的胡子也是愈长愈长,倒有了山羊胡那感觉。 于是小姑娘一捋胡子,道:“小离子啊,你若实在没拿得出手的,老夫也不为难你。老夫有别的主意,不如你听听?” 白离欲言又止。 小姑娘便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老夫将这锦囊里的宝物都给你,你只需动一动你的手指头,施一个小小的法术,如何?” 白离抬眸,却并不言语。 钟锦初又道:“只是在此之前,还需你老老实实地回答老夫,你究竟是否是白离?”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闻言,钟锦初的面色便严肃许多:“此话能说与白离仙尊听,却不能说与不明身份之人听。” 白离挑了挑眉,活生生的一个妖孽,却对钟锦初所言不置可否。 钟锦初暗叹一口气,心想等这人自报身份怕是等不起。 又瞧着这人修为深厚,即便不是白离仙尊,也不像什么居心叵测之人。 此事本也不是非白离仙尊不可的,只是钟天得与千凤问遍了修为深厚之人,却无一人有法子救她,于是便将最后的希望俱是寄托在了白离仙尊身上。 只是钟天得与千凤不知,如今她的身边还出现了两个高人。 一个是瞧着并非善类却实力不可小觑的绝夜沉。 另一个,便是眼前这妖孽。 绝夜沉此人心思深沉,城府颇深,钟锦初即便与他相识甚久,却也从不敢将自己的小命交予他。若非必要,她实在是不想再寻求绝夜沉的帮助。 而美人不同,他虽傻了些,又奇怪了些,却也算得上浩然正气。 钟锦初莫名地便相信他。 细思之下,她一咬牙,恭恭敬敬地朝白离一行礼,道:“还请仙人救我性命。” 白离却倏地被吓着了,习惯了小姑娘没脸没皮的模样,如今她挂着个长胡子,便给他屈膝行礼,他反倒是惊着了。 再一听小姑娘所言,瞧了一眼她心脏的位置,心下便了然了。 上次吞吞吐吐的,如今还是提了此事。 第24章:美人很恼 然而…… 白离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将头一扭,脆声道:“不救!” 他白离活了千百年,不论去了何处,向来都是别人朝他卑躬屈膝、说着奉承之话、小心翼翼哄着的。 偏偏这小姑娘,先是擅闯他浮云阁,扰了他清净。 这便也罢了,更让白离气不过的是,这小姑娘今日提着个食盒来,将佳肴摆了他一桌子,他赏脸品尝一二,却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嘲!笑!了! 嘲笑他不识得什么筷还是什么箸的。 他识不识得那是他自己的事,谁要那小姑娘多管闲事了? 害得他再看着那一桌佳肴,却是不知该从何入口,只能在一旁端端坐着,瞧得见闻得着却吃不到! 更过分的是,这小姑娘还就在他面前吃得喷香。 他眼馋嘴也馋,偏就是要端着,心里却想着待这小姑娘走了,他要趁无人好好品尝一番。 堂堂仙尊,竟混到如此地步。 显然不是他的错,是那小姑娘的错! 后来他想着小姑娘那锦囊里倒是宝贝当真不少,于是善意提出,要以梦蝶与她做交换。 梦蝶可是只存于传说中的神物,世人求而不得。 他是瞧那小姑娘可怜,不仅没了心脏,八成是连自己身世也不清楚的,这才好心愿以梦蝶做交换。 小姑娘却不识好歹,又嘲笑他这梦蝶无用! 这能忍吗? 旁人能不能忍他不知晓,总之他作为尊贵万分的白离仙尊,是绝对不能忍的! 还想让他救她? 索性洗洗睡吧。 梦里什么没有? 钟锦初根本想不到,白离竟是个娇气的,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娇气。 不过短短半日,白离心中已是对她怨怼颇深了。 她只觉着这美人当真是不留一丝情面给她,她都如此诚恳请求了,美人竟还毫不犹豫地以“不救”两字果断回绝了她。 完全没有商量余地的样子…… 这可如何是好? 小姑娘黛眉轻蹙,思索片刻,将腰间锦囊取了下来,捧至白离的眼前。 “美人,我这锦囊,连带着里面的宝物,可俱是世间难求的,且不说别的,我就与你说说这锦囊,它不仅容得下这些宝物,据说甚至能装下山川河流呢,锦囊里面可是别有洞天。” 这些是绝夜沉说的,她也不至于闲的没事当真搬个山引个流进这锦囊里,何况她也没这本事,是真是假的她便也不清楚。 只是如今为了劝美人,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却见那美人依然不为所动,小姑娘又接着劝: “哪日你若是在这浮云阁住腻了,便随手扔几座山、几条河进去,再扔几棵树、几幢楼,这锦囊里便也是可住人的。实在不行,直接将这浮云阁装进去也行。” 白离却还是兴趣寥寥。 他可不是这么好哄之人。 当初绝夜沉将这锦囊的厉害之处告诉小姑娘时,小姑娘不管是真是假,听着便激动不已。如今她说了这么多,美人却连个眼神也没给她。 小姑娘有些挫败,又转念一想,这锦囊的功效许是说着过于玄乎了些,美人这是不信,所以才没有反应。 如此想着,小姑娘一双杏眸便滴溜溜地转着,瞧见那满桌的佳肴时,忽地一亮,雀跃道: “美人,你别不信我说的,我用这锦囊装个桌子给你瞧瞧。” 言罢,小姑娘两手捏诀,那桌子连带着桌上的佳肴,便腾空而起,缓缓朝着她的锦囊飞来。 她虽无力搬什么大山进这锦囊,然抬个桌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小姑娘正洋洋得意,白离却暗暗地哭着张脸。 他的一桌美食啊(ㄒoㄒ) 他本还想着待小姑娘走了再品尝呢,如今竟是要被小姑娘就这么收进锦囊了? 白离袖袍下的手数次微抬起,想施法将桌子留下,却又默默放下。 自尊心不允许他这么做/(ㄒoㄒ)/~~ 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桌的美食进了钟锦初的锦囊。 偏生他还抱怨不得! 因为自尊心不允许! 于是,才将桌子收进锦囊的钟锦初,再得意地抬头望向白离时,却见白离脸色比方才更臭了。 钟锦初:…(⊙_⊙;)…??? 她不知短短收个桌子的功夫,究竟又能发生何事让美人那脸色又难看几分,只暗叹一句“美人脸,六月天”啊,她这等凡夫俗子捉摸不透。 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美人,不若你再考虑考虑?” 白离此次索性也不扭头了,抬起右手轻拍了拍椅子的扶手,椅子霎时便原地转了个方向,如此一来,白离便背对着钟锦初了。 钟锦初:???到底怎么了? 这美人方才还愿意回她“不救”两个字,如今竟是看得不愿看她一眼了吗? 小姑娘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 莫非是她现在太丑了,丑到了美人? (⊙﹏⊙)想想也不可能吧…… 小姑娘虽也没有拿一张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习惯,然而,小命面前,万事好说。 她尚且能将节操掰开了揉碎了扔地上再踏几脚,区区讨好一个傲娇的美人算什么? 于是小姑娘不仅不恼,一张小脸反而笑呵呵的,颠颠地便跑去了美人的眼前。 “美人,你有何不满的,可以说出来,咱们探讨探讨啊。” 白离淡淡地瞥她一眼:“本尊对你不满。” 钟锦初:…… 这便没法沟通了啊喂(#`o′)。 小姑娘气恼,她今日屁颠屁颠地跑来,又是陪笑又是试药的,莫非是为了听美人这一句话? 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小命,谁想管这无理取闹又不明身份之人? 她恼了,她烦了,索性一屁股坐地上,低垂着脑袋,便不出声了。 这下子倒是白离惊了:这小姑娘是怎么了?哭了?怎么如此娇气? 白离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大概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于是又默默地闭上了唇。 半晌,两人俱是毫无反应。 又半晌,小姑娘依然盘坐于地上,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那肩头却是一起一伏的。 莫非当真哭了? 白离一时有些无措。 他活了千百年,千百年来却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从未有过凡人的生活。 钟锦初觉着他不食人间烟火,实则的确如此,自有了意识起,便被人捧于神坛之上,他从不知人间烟火是何滋味。 这世间,他懂得东西很多,有关修仙的种种,他无师自通。 然,他不懂的却也很多,比如不知人间佳肴是何滋味,不知进食竟是要用筷子的,也不知筷子该如何用。 更不知如何安慰哭泣的小姑娘! 白离皱了皱眉,有些烦躁,思索着开了口:“想本尊救你,也不是不可,你把本尊的桌子还回来。” 关键是要将桌上的佳肴还回来! 然而这句话白离只能在心中暗戳戳地补充,却不敢当真说出口。 因为自尊心不允许! 话说出口,白离又等了许久,却一直不曾听见小姑娘的回应。 他有些疑惑,悄悄地往小姑娘那个方向望了眼,小姑娘依旧是那副模样,毫无变化,白离甚至怀疑这小姑娘是否有将他方才那一番话听进去。 于是白离抬起脚,轻轻地踢了踢小姑娘的膝头。 “喂。” 毫无反应。 白离再踢一踢。 “喂!” 依旧毫无反应。 白离又疑惑地居高临下看着小姑娘许久,看着她因一日的奔波而显几分凌乱的双平髻,看着她扎于发间的几朵珠花,看着她瓷白娇嫩的脸庞,还有那如蝴蝶翅膀般浓密又纤长的睫毛。 小姑娘闭着眸,没了方才的闹腾,静下来倒是瞧着挺惹人怜的。 只是那还在愈长愈长的山羊胡碍眼了些。 偏偏她还欢喜得紧。 白离恨不得趁着小姑娘睡着了,一剪子将那胡子剪去,省的污了他的眼。 睡着了…… 哦,对,小姑娘是睡着了…… 竟是睡着了? 他在这又烦心又糟心的,还以为这小姑娘被他惹哭了,结果竟然是人家睡着了? 在他绞尽脑汁思索该如何安慰她的时候,她却睡得正酣? 这样的小姑娘有什么惹人怜的? 虽然明知小姑娘在这浮云阁如此嗜睡是有缘由的,白离却依然恼极了,重重一脚便踢在了小姑娘的膝头。 小姑娘猛地抬起头,眨了眨朦胧的睡眼,环顾四周,似是有些迷茫。 待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而如今又是何等状况时,小姑娘的一双杏眸便也清澈了许多。 瞧着白离那张好像憋着怒火的脸,小姑娘眨眨眸,再眨眨眸。 白离正等着小姑娘说些什么,却一直不见小姑娘开口,于是更恼了,眉头狠狠地皱在一处,薄唇也不悦地抿起。 就在他的怒容之下,终于,小姑娘说话了: “啊,美人,你这样子丑了很多。” 白离:(╯‵□′)╯︵┻━┻本尊这是又被嘲笑了? 于是他抬起手,指向浮云阁的门口方向,怒吼: “你给本尊滚出浮云阁!” 就这样不可爱没眼力没见识还没事儿就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小姑娘,他方才竟然还觉着她惹人怜? 他是瞎了吗? 第25章:浮云阁有热闹 小姑娘大抵是睡迷糊了,闻言,一时也未能反应过来,只将那双杏眸又不停地眨着。 好无辜的样子! 白离却也不再出声,只怒视着钟锦初,一副要她滚没得商量的样子。 片刻后,小姑娘终于清醒了! 她方才说什么了? Σ(っ°Д°;)っ她说美人丑? 她千辛万苦地讨好美人,虽然也不见得在美人那儿驳来了多少好感,然蚂蚁腿也是肉啊,再少的好感也是她努力得来的,如今可万万不能被她睡意朦胧时的一句话抵消了。 于是小姑娘倏地便从地上站起来,甚至一时不稳,踉跄了几步,她下意识想扶住一旁的桌子。 却在手往一旁摸索后,发觉那桌子不见了。 是了,小姑娘想起来了,桌子方才被她收进锦囊了(⊙x⊙;)。 于是本就站不稳的小姑娘,想扶桌子却未能扶住,在晃了几下后,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钟锦初:≡ ̄﹏ ̄≡ 白离:这个姑娘是不是傻,但是他瞧见这一幕心里有点爽(●—●)。 钟锦初又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衣裳,大抵是在拍那实则并不存在的灰尘。 待将自己拾掇干净了,这才望向白离,道:“美人,我其实是想说,你丑起来也是美的。” “不不不,我是说,你丑起来就更美了。” “不不不,你即便丑也是比旁人美的。” “……” “……” 小姑娘感觉自己怎么说也不对,索性便不说了。 白离感觉小姑娘的话怎么听也不舒服,索性便不做反应了。 于是气氛一时便诡异地静了下去。 良久,钟锦初还是怯懦着开口了:“美人,关于我所说的交换,你可否再考虑考虑?” 见白离依旧不反应,钟锦初又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锦囊的威力你也瞧过了,若你觉着这锦囊尚且不足以与你交换,我可以再让你瞧瞧锦囊里面的宝物啊,你定是不会亏的。” 其实旁的不必多说,钟锦初只需将那一桌佳肴取出来,许是便事半功倍了。 然则她不知。 而白离也不会再说一遍与她听。 又是那该死的自尊心不允许! 于是任凭小姑娘那张嘴吧嗒吧嗒动个不停,白离愣是躺在那椅子上,闭眸假寐,一句话也不回她。 小姑娘失望地哀叹一口气,杵在原地,耷拉着脑袋,失了劲头。 她不知晓还能怎么说了。 两人便又静默了下来,然而只须臾,便有熟悉的“铃铃铃”声,由远及近,缓缓传来,清脆悦耳又有几分空灵之感,霎时便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静。 钟锦初又抬起头,支着耳朵聆听。 起初那声响还微弱,断断续续的,仿佛挂在遥远的天边。 不久便逐渐清晰起来,正所谓“如听仙乐耳暂明”,一串串的火铃花在风中轻晃,却奏出了最是沁人心扉的声音,有如一双温柔的手抚平小姑娘心头的焦虑。 白离缓缓睁开眸,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跳,随即又闭上眸,对那声响不做理会。 小姑娘心情好了许多,便又笑呵呵的,配上那山羊胡,倒活像个和蔼的老人,她望向白离,道:“美人,今日风竟是如此的喧嚣?火铃树的声响都传来你的洗澡水底了。” 话虽是这么问的,她却当然是不信什么风大的。 若有风吹,火铃花虽也是会响的,然那也只是细微的声响,根本不至于传来池底,声色听着也与一般的铃铛别无二致。 而方才他们不仅听见了“铃铃铃”的响声,那声音更是仿佛能穿透人心,绝非一般的铃铛。 定是发生了何事,才会有如此状况。 钟锦初笑眯眯地等待着白离解惑,白离却自从闭上那眸子后,便再也不睁开了,仿佛无论发生何事都与他无关。 钟锦初皱了皱眉,又道:“美人你不愿意理会,不如让我去瞧瞧?” 她本也不喜好凑热闹的,然而在千岚门时,整日整日的守在小小一方桃源小筑里,日子乏味得紧,即便是想凑热闹也凑不着,这时日一久,她也觉着很是无趣,再有热闹时,但凡无伤大雅的,她都想去瞧一瞧,管上一二。 更何况,如今这可是美人的热闹。 这美人清冷脱俗又傻气脱俗,总归就是脱俗得不行,这浮云阁小姑娘也是来了几趟了,却从不见旁人,更谈不上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儿。 小姑娘本还想着,美人住在这浮云阁,看似自由,实则过于萧瑟,日子也清淡,与她住在桃源小筑也无甚不同嘛。 甚至还不如她那桃源小筑访客更多、故事也更多些。 然而,今日,浮云阁便不知出现了何异状。 小姑娘是当真好奇。 但她也瞧得明白,白离是当真不好奇。 ━━( ̄ー ̄*|||━━ 那她只好自己去瞧一瞧了。 不仅仅是想瞧热闹,也是考虑到,如今她的命怕是得依靠美人,美人若出了事儿便是她的小命出了事儿,因此美人的事儿便是她的事儿。 即便能送上来美人的什么把柄给她也是不错的,好歹能用来威胁一下美人。 小姑娘想得透彻又不怀好意。 无论如何,她定是要去的。 于是也不等白离回应,她一捋胡子,便朝着门口走去。 一边开门,一边又转过头,道:“我去看看发生了何事便回,美人你莫要走,待我回来了继续探讨……” 小姑娘话还未说完,门已然打开了,她的双眸正瞧着白离的方向,甚至还未能注意门口的情况,只听“哗”的一声巨响,于是她嘴还未合拢,便被那声音惊着,下意识地转头,却见一股池水在门打开的那一刹那霎时便涌了进来。 是梦蝶池的水,虽如下坠时一般,未将她衣衫浸湿,她亦能正常呼吸,然…… 由于她方才未将嘴合拢,便有不少池水径直灌进了她的嘴里。 小姑娘呆呆地张着唇,良久忘了阖上,任那池水灌满她一张嘴,又冲刷着她的唇瓣,往后涌去。 钟锦初:o((⊙﹏⊙))o她喝了美人的洗澡水。 白离:(╬▔皿▔)╯从那小姑娘嘴巴里流出来的水都蹦到他身上了。 钟锦初白着张脸,白离黑着张脸。 “够了,你赶紧给本尊滚出浮云阁!” 只须臾,白离又是一声怒吼。 钟锦初将口中池水“呸呸”几声吐出,委屈地转过身,就这么凝视着白离,不出声。 我都喝了你的洗澡水,我不嫌脏,你还喘起来了? 白离被盯得头皮发麻,又有梦蝶池的池水源源不断灌进房间,已没过了两人的脚踝,若不是房间非同一般的宽裕,怕是早便被淹了,这池水虽不会染湿衣裳,白离却一点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索性一拍椅子的扶手,倏地站起身,大步上前,“哒哒哒”地溅起水花,朝着小姑娘靠近。 小姑娘一惊,下意识便后退几步,然身后便是那股巨流,甫一后退,反而被巨流冲击着,又往前踉跄了几步。 离那美人不仅没有更远,反而更近了些。 眼看美人阴沉着脸越走越近,钟锦初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便有些心慌。 巨流和美人,哪个更可怕? 小姑娘一咬牙,一跺脚,转身便冲着巨流里面冲。 显然是美人更可怕啊! 瞧他那张脸都黑成什么样、臭成什么样了? 靠近他? 怕不是想被抽筋剥骨? 傻子才会呆呆地站在那等他走过来了。 小姑娘一头扎进巨流中,愣是想抵挡巨流的冲击,冲出这房间,冲进梦蝶池水里。 然而,她的头才扎进去,便感觉后脖颈处的衣裳领子好似被什么揪住了,任她两条细腿怎么捯饬,却一步也前进不了,只一张脸在巨流中被水刮得又疼又冷。 她有些恼,有些气,又有些诧异。 于是一转头,便瞧见那美人站在她身后一臂远之地,一手抬起,前伸着,毫无疑问,是拎住了她的衣领。 难怪她走不动了。 o(≧口≦)o救命啊,她被美人抓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钟锦初欲哭无泪,挣扎几次也无果。 而白离始终保持着揪住她衣领的姿势,冷眼瞧着她上下扑腾闹腾,甚至还觉着一臂地距离远远不够,于是又往后移了半步,眉头也不悦地皱起。 终于,小姑娘闹腾累了,站在原地,瘪着一张嘴,不动弹了。 白离这才冷声一句:“不折腾了?” 小姑娘回答得有气无力:“不折腾了。” 还折腾什么呀? 她又折腾不过他! 折腾到最后,还不是她自己最累! 累身又累心! 跟美人沟通这活儿简直不是人干的! 白离这才又走近几步,也不多说些什么,左手一翻腕,便凭空变出了一粒绿油油的丹药。 小姑娘正想开口问询这是什么,然才张开嘴,话还未出口,白离便将那丹药塞进了她的口中。 钟锦初:…… 白离又顺着揪住小姑娘衣领的那只手,将小姑娘拎了起来,抬脚便冲进了巨流之中。 钟锦初:(`Δ′)!你拎小鸡仔呢? 咀嚼了几下,发觉还挺甜的,于是小姑娘将她咽了。 第26章:梦蝶池再梦 只须臾,白离抬起右手,轻打一个响指,小姑娘倒也无甚旁的不适,只觉着自己分明不曾动过双眸,视线却从白离的胸膛处一路下移。 宽厚的胸膛,劲瘦的腰,还有掩在绯红衣袍里的修长双腿…… 又听见一声清脆的响指声,随即视线便停住了,不再下移了。 钟锦初瞧着面前红似火的衣衫,眨了眨眸,有些迷惑。 Σ(っ°Д°;)っ她怎么好像变矮了? 原本应是在美人胸膛处的个子,现在怎么好像还不如他一双腿高? 钟锦初惊恐,抬首望向白离。 却见白离恰巧也低眸瞧了一眼她,而后…… 他好像满意地点了点头? (╬▔皿▔)╯她变矮这事儿跟他绝对脱不了干系吧? “美人,我这是?” 小姑娘咬牙切齿的。 白离却连话也不回一句,在小姑娘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伸手便又拎起了她的衣领,抬脚便冲进了巨流之中。 钟锦初:(`Δ′)!所以说,把她变小,就是为了现在像拎小鸡仔一样拎她?这妖孽还能不能正常一点、像个隐士高人一点了? 小姑娘暗中磨牙,却好像磨到了嘴里的什么东西,用舌头舔了舔,感觉是颗圆圆的珠子,这才反应过来那不知是什么的绿油油丹药还在她口中。 于是咀嚼了几下,发觉还挺甜,索性便将它咽了。 白离一手拎着钟锦初,于梦蝶池中穿梭着。 钟锦初本便好奇,这无底池究竟该如何上去,此时便也乖乖任由白离拎着,只全神贯注地瞧着他的动作。 前行约三丈距离,左转,前行两丈,右转,又不知走了多久,左转…… 左转右转左转…… 右转左转右转…… 分明一个广阔的池子,上也广阔,下也广阔,前也广阔,后也广阔,无论哪边俱是瞧着便一望无际,两人此时浮在池水中,脚下更是无路。 白离却硬是如同走迷宫似的,不停地转着弯,甚至脚下步伐时快时慢,不像是乱走,倒挺有规律的感觉。 钟锦初如今身材不是一般的娇小,就这么挂在白离的手下,被迫不停地到处转着。 她有点晕(◎_◎;)。 想吐,张张嘴,又吐不出来。 索性脑袋一歪,便闭目养神。 又不知过了多久,白离许是发觉那小姑娘过于安静了,安静得不太对劲,眉头一皱,总有种不好的预感,略一转头,便瞧见那小姑娘一动不动的,如同一个布袋,死沉死沉,却毫无反应,任由他拎着。 白离那眉头便皱得更紧了,使劲晃一晃那小姑娘,却依然不见她的反应。 “喂(#`o′)”白离吼了一声。 毫无反应…… 白离嘴角狠狠一抽,右手狠狠一甩,便将小姑娘扔于一旁,小姑娘的身子却也不沉下去,只漂浮在水中,上上下下地轻微晃动着。 白离伸出手,凑近小姑娘娇嫩的脸颊,却犹犹豫豫的,始终下不去手,索性又将手收回来,抱臂,居高临下望着那小小的姑娘,冷声: “喂,张嘴!” …… “本尊让你张嘴,听见没?” …… “该死,不会又睡了吧?破梦丸白给你了?” …… 白离很气很恼,甚至于他周身的水流都在激荡着。 许久,依然不见小姑娘回应,白离却清楚瞧见,那双杏眸是阖着的。 又是阖着的! 这梦蝶池瞧着只是一潭清澈见底的池水,实则其中养满了大大小小的梦蝶。 而梦蝶这种传闻中的神蝶,喜噬梦。 旁人一旦坠入其中,俱是会被梦蝶迷惑,陷入沉睡,回忆起段段往事。 未回忆完无法苏醒,可若回忆完了,此段记忆又会被梦蝶所吞,相当于从人的回忆中抽走了一段,那坠入其中的人反而会忘却。 俗称,失忆。 若捉不到吞走记忆的那只蝶,梦蝶池中一梦,实则不过是人对即将失去的回忆的最后一次回味。 然,梦蝶池广阔无垠,又是个“无底池”,其中梦蝶成千上万,想从中捉一只特定的梦蝶,简直天方夜谭。 也正是如此,白离才提出以吞噬了小姑娘回忆的那只梦蝶,来交换满锦囊的宝物。 可惜,小姑娘是个不识趣儿的。 竟拒绝了他! 无论是埋藏多么深的记忆,梦蝶池俱能使人回忆起来,又使人忘却。 无论这记忆是喜、是忧、是甜、是苦、还是酸涩。 而若想避免如此,只能口含他一手炼制的破梦丸。 他方才分明往小姑娘口中塞了一颗破梦丸,她如今却还是被梦蝶所惑…… 白离怀疑小姑娘将那口含的破梦丸吞了或是吐了…… 他想掰开小姑娘的嘴确认一番,可他又出不了这个手。 因为他嫌弃旁人,碰一下都会觉着自己浑身不舒坦,让他掰一张嘴,无异于让他从这浮云阁中出去,两者俱是毫无可能的! 瞧着钟锦初一副睡得安稳的模样,白离眸中怒火闪烁,真想一脚将她踹飞了。 眼不见心不烦。 然,倘若真将她踹飞了,还不得他自己再去寻回来? 他总不能让一只蠢鸟待在他的梦蝶池中。 正纠结时,又是一阵“铃铃铃”的声响传来,只是比之方才,此次的声响便显得急躁了许多。 如此一来,白离反倒不急躁了,索性也于一旁坐下身,盘腿,安心地打坐。 钟锦初本只想闭目养神,却渐渐的,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涣散了。 “自从来了这浮云阁,我好像时常不能自已地便睡了过去……” 此次沉睡前,小姑娘心中是这么想的。 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她仿佛又坠入了一个深渊,而意识在彻底消散后,又凝聚起来,化为一只水蓝色的梦蝶,扑闪着翅膀。 若她还记得今日早些时候坠入梦蝶池时发生了何事,她便能察觉,现在这只梦蝶与之前那只相比,虽颜色相同,之前那只却更大些。 然而,她只知自己坠入了梦蝶池,却对坠落时发生之事毫无印象。 “乔儿,真的不是我!我们相识也有一月了,你该了解我的,我定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传来女子的声嘶力竭。 声音有些熟悉,钟锦初仔细思索着,却终究想不起这究竟是何人的声音。 不多久,又响起了一阵娇嫩却冰冷的女声:“姐姐,我知晓不是你。” “那你与长老还有门主去说说,可好?”声音中夹杂了一丝希望与哀求。 …… 一时竟是安静得仿佛能听见一根针的落地声。 钟锦初也觉着自己眼前的场景逐渐清晰了,不再如同方才一般仿佛有层层迷雾遮于双眼。 她原是在个数十丈的高塔中,塔中昏暗,无窗,便也无一缕阳光能透进来,塔四周只挂几盏摇摇欲坠的灯笼,仿佛只需一阵轻风吹来,这些灯笼便能直挺挺地坠落下来。更有几盏灯笼中的烛火已经不足半指长,眼看着便要熄灭。 塔中是一根高大的柱子,直抵塔顶,柱子上凹凸不平,隐约能瞧出是刻了些字的,钟锦初想再凑近些,然而无论她怎么扑闪翅膀,也无法再往前一步。 柱子又被数十根漆黑又粗壮的铁链捆着,铁链一直延伸出去,凌空绑在了塔的四周。若站在塔的底层往上望去,便可见上空密密麻麻的俱是铁链子,瞧着便心生畏惧。 而正是在这样一座塔里,一个女子被铁链紧紧地捆在柱子上。 这女子身着青色衣裳,只是原本华贵的料子,如今被划破了许多,留下数道裂口,甚至手肘上的布料不知何时已缺了一块,而衣裳的下摆处更是皱皱巴巴的,遮不住脚踝。裸露在外的肌肤不多,却依稀可见其上道道红痕,有些甚至还有鲜红的血液不断从中涌出。 空气中混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臭味,还有血腥味。 女子的发髻更是凌乱不堪,扎好的发早已歪歪扭扭,几缕发丝垂落下来,在她谈吐间,被她吃进了口中,她却顾不得自己满身狼狈,只艰难地伸手拽着眼前那姑娘的衣裳,苦苦哀求着。 然而,她如此一副惨象,求那姑娘去说情,那姑娘却沉默了。 良久的沉默…… 久到钟锦初都想去瞧一眼,究竟是谁这么狠心? 连回一句话也不肯吗? 然而无论钟锦初怎么睁大双眸,却始终看不清那姑娘的身影。 哪怕只是个背影,她也看不清。 她只知这里是有个姑娘的,却不知那姑娘是谁,又是何样貌? 钟锦初有些焦急,也有些无奈。 而她发觉,那被绑女子的双眸中,原本还含有的一丝希冀,也在这良久的沉默中,逐渐消退了。 那两人间,是死一般的沉寂。 女子紧紧握住的衣裳,仿佛手失去了气力般,也蓦然松开了。 若她还记得今日早些时候坠入梦蝶池时发生了何事,她便能察觉,现在这只梦蝶与之前那只相比,虽颜色相同,之前那只却更大些。 然而,她只知自己坠入了梦蝶池,却对坠落时发生之事毫无印象。 “乔儿,真的不是我!我们相识也有一月了,你该了解我的,我定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传来女子的声嘶力竭。 声音有些熟悉,钟锦初仔细思索着,却终究想不起这究竟是何人的声音。 第27章:阿霜的回忆 女子苦涩地提了提嘴角,似乎是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声,双眸里流露出一丝自嘲。 “姐姐?”被称为乔儿的姑娘轻唤一声。 女子深吸一口气,似乎很艰难地开了口: “乔儿,你是否会觉着我很可笑?” “姐姐何出此言?” “我还未曾与你讲过我的经历吧?”女子抬眸,她本并无倾城之姿,却也是个清秀之人,那张脸向来素净,此时却早已沾染上了泥土,掩盖住了原本的肤色。 她明是在与面前的乔儿说话的,双眸却并不望向乔儿,只怔怔地盯着前方,有些无神,却透着几分怀念,仿佛她的人还被捆在这高塔之中,心却早已回到遥远的曾经。 并不待乔儿回答,她便如此一副失神又入神的模样,将过往徐徐道来: “我与他三百年前相识,那时我不过是个街边乞儿,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每日趁商贩不注意,从街边的小摊上偷拿几个包子,凑活凑活便也能撑个一日。有时被那小贩发觉了,他便唤了人追着我满条街地打,我一边逃着,一边狼吞虎咽刚偷来的包子。若被这群人追到了,他们便围成一个圈,将我困于其中,对我拳打脚踢、棍棒相向,我一手护着脑袋,一手也拿着包子吞。 他们打够骂够了,也总不能再让我把那包子吐出来,只能再朝我吐口唾沫,啐了句‘晦气’,便也离去了。 夜间,我便躲藏于一个破庙中,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便也睡了。有时夜里冷,我只好紧紧蜷缩成一团,牙齿打着冷颤,浑身哆嗦个不停,却也一无它法,忍着忍着便也过去了。 原本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过一辈子,最终要么病死饿死冻死,要么便是被打死,总归不过一闭眼,这世间种种再也与我无关。 然而三百年前的那日,我又如往常一般去那小摊偷了几个包子,许是被我偷的多了,那小贩也是狠了心,叫那些人直接将我往死里打。我只好拼了命地逃,比往常任何一次俱是逃得快多了,只觉着自己的两条腿都要断了却也不敢停,那时是黄昏,街边人虽不多,却也是有不少的,我扒开人群,艰难地逃着,直至不慎掉落一口枯井,怎么也爬不上去。 我能察觉,那些追着我的人,逐渐靠近了这口枯井。我能听到他们的骂声、棍棒摩擦地面的呲呲声,还有周边百姓的唏嘘声。 他们从井口探出头,看了一眼我,其中一人拿出一把长刀,高高举起,像是要往我身上捅过来。我惊恐万分,却只能蹲在井里,双手环膝,将头颅深深地埋进臂弯中,身躯止不住地激烈颤抖着。 我想此次定是在劫难逃了,万念俱灰,也曾想就这么死了也好,一了百了,便不用再遭受众人白眼,不用再为几口包子遭人毒打。于是我不再反抗,索性闭上眼,静静等那刀子捅进我的身躯,静静等死亡的到来,这大概是我那一生中最为宁静的时刻。 然而,那一刻始终没有降临,‘哐当’的一声传来,像是那把长刀落地发出的声音,紧接着,便从井口传来了打斗声,还有百姓的惊呼声与四处逃窜的脚步声,一时非常的混乱,听着像是有人与那些要杀我之人缠斗在了一起。 却只片刻,外面便安静了下来。我疑惑地抬起头,正巧看到从井口伸进来一只宽厚又干净的手,像是要把我从这枯井中拉出来。” 女子言至此,顿了顿,嘴边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眸中也温柔许多。 半晌,她接着道: “我得救了。” “是寒魄长老救了我。” “彼时他还不像如今这么声名在外,宇玄宗也不过是个才建立起来的小门派,修仙界知之者不过寥寥。然而,是他救了我,将我从那口枯井中拉出,将我从那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救出。我虽只能以一个侍女的身份随侍他左右,却觉着此生再也没有能让我如此欣喜又留念的日子。 他给我起名,他说见我那日是霜降,于是唤我阿霜。 此后我跟随着他,在宇玄宗住了下来。说是宇玄宗,彼时其实不过几方院落,比之我流落在外,却也宛如仙境了不是吗? 每日晨起,我去他那院中打扫,而他总是在庭中练剑,一起一落,俱是潇洒,我暗中瞧着他,心中亦是欢喜。他写字时,我便从旁替他磨墨,为他倒茶。他喜下棋,门主却不许他下棋,说是这些无用的玩意儿会影响他修炼,他便总是趁门主不在时,偷偷地独自下棋,我便站在窗边替他把风,时日一久,耳濡目染的,我也学了些皮毛,能与他手谈一二。 哪日他若兴起,还会为我送来几盘糕点,早些年他送来的糕点俱是甜的,过了些年后,他应是察觉了我喜甜,次次送来的俱是甜食。 那段时日,当真是再令我欢喜不过了。其实仔细一想,不过是不久前的日子,如今这么一说,却恍如隔日……” 名唤阿霜的女子闭上了双眸,将眸中沉痛掩去,良久不再出声,似乎在仔细思索,究竟是从何起,他们竟走到了这一步。 乔儿看见这一幕,却仿佛很疑惑: “姐姐,你累吗?想睡了吗?” 不然作何闭上眸子? 阿霜苦笑,也不睁眼,又道: “我这人向来记忆不好,有时一觉醒来,便感觉自己忘却了许多。甚至将我是如何与寒魄相识,如何来到宇玄宗,在此之前过得又是什么生活都忘却过。 很不可思议是吧?连我自己也不敢置信。 寒魄与我说,是我早些年受的苦太多,身上大伤小伤无数,甚至还有内伤,又不曾妥善处理过,日子久了,便成了这样的体质。他让我莫慌,替我寻了无数珍材良药养着身子,又在我每次忘却后,温柔地伴在我身边,将我们相遇相识的往事细细道来,将我所忘记的一切故事,悉心讲给我听。 他这样一个伟岸的男子,若不是亲耳所闻,怕是我也难以想象,那些轻柔的话语竟是出自他口。 也多亏他这般,我在失去记忆时才不至于迷茫或是彷徨。于他的口中,我真切体会到自己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有人会一声声唤我‘阿霜’,有人会记住我的来历、我的经历。他当真是我一生的救赎,他对我的恩情,我大抵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阿霜倏地睁开双眸,定定望向乔儿,语气霎时也凌厉又坚定了许多: “这样的他,我即便是杀了我自己,又怎舍得伤他哪怕一分一毫?” 乔儿却只看着她,并不言语。 分明看不清乔儿的脸庞,钟锦初心下却很清楚地知晓,此时这姑娘的脸上是毫无波澜的。 这是怎样一个人? 钟锦初不明白。 “乔儿,你能理解我吗?” 乔儿思索片刻,轻摇了摇头。 “我便知晓会是如此。你是门主失落在外的妹妹,却与我不同,你比我幸运太多,得善人收养,后又被门主寻回,一来这宇玄宗便是高高在上的小姐,得众人顶礼膜拜。有时我瞧着你便当真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为何同样是女子,同样从小无父无母,同样不知自己究竟是何人,你我境遇却大不相同? 你能站在寒魄长老的身边,我与你们却是宛如云泥。” 沉默……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悄无声息的,一盏灯笼里的蜡烛燃尽了,本便微弱的火苗,未引起塔中两人的注意,暗自熄灭了,带走一片微薄的亮光。 “姐姐,你的脸上沾了泥。” 又是许久,乔儿凑近几步,蹲下身,视线与阿霜平齐,伸出手,扯着袖子,细细擦着阿霜脸上的污泥。 “擦不净的……” 阿霜淡漠出声。 “擦得净。” 乔儿也不知自己在执拗些什么,只不断用袖子轻擦阿霜的脸,却正如阿霜所说,那泥越擦越脏,越擦越多,脸上不仅不显干净,反而更脏了些。 乔儿只紧紧盯着那些泥,轻擦擦不去,那便重重地擦,于是不知不觉间,她下手也越来越重,阿霜的肌肤被她蹭得狠了,泛着红色。 乔儿索性将衣袖收了,素手接着替阿霜清理。 “乔儿……” 阿霜轻声呼唤。 “不必了……” 阿霜垂下眸,只须臾,又闭上了双眸。 乔儿手中动作停下,瞧了阿霜许久,唇瓣缓缓靠近她的耳畔,又轻声问: “姐姐,被冤枉,受委屈,被困在这里,你累了吗?” 阿霜的双眸微微翕动一下,却没有睁开,亦不曾言语。 “姐姐,若你累了,我帮你吧。” 乔儿缓缓抬起一只手,慢慢地,摸索到了阿霜修长的脖颈,五根手指微弯,轻轻地,将那截脖颈握于手中。 “乔儿?” 阿霜察觉到异样,倏地睁开双眸。 同一瞬间,乔儿手指猛地用力收紧,狠狠掐住阿霜的脖颈。 阿霜的耳畔,传来了温柔却又决绝的声音: “姐姐,既然累了,我帮你解脱吧。” 第28章:节操不重要 钟锦初缓缓睁开了双眸。 “醒了?”白离漂浮于梦蝶池中,懒惰地侧卧着,轻抬起右手,一只水色蝴蝶扑闪着翅膀,从不远处翩翩而至,落于他的指尖,静静地歇着。 这蝶与水融于一体,若不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钟锦初眨了眨双眸,才从梦中醒来,思绪尚不清晰,许久,才问: “又是梦蝶?” 白离朝指尖那梦蝶轻吹几口气,梦蝶轻颤几下翅膀,又安稳地歇着。 “如何,此次可要与本尊做交换?” 白离也不看那小姑娘,只淡淡地问询,并无何情绪波动。 钟锦初怔怔望着白离指尖的梦蝶,半晌,道: “美人,你曾说,只需碰一碰这梦蝶,便可记起梦中往事。如今你碰了它,你可知晓我梦中发生了何事?” 闻言,白离抬眸,似是有些诧异地望了钟锦初一眼。 “上回你那般坚定地回绝了本尊,本尊还以为,此次也当是如此呢。” “美人,此次醒来,我恍惚觉着自己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也不知,是否是那回忆。你若是瞧见了,不如告诉我,我梦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想得倒是美哉,本尊说是要与你那一锦囊的宝物做交换的,如今反倒是你想空手套白狼?世间何曾有过这般好事。” “既然你不说,那便罢了。都是要死的人了,要那回忆还有何用?” 小姑娘似是破罐破摔地说了这么一句,却良久不曾听见白离回答,她抬眸想瞧瞧这美人为何突然不言语了,一抬头,却见白离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胸膛,仿佛能透过她的胸膛,瞧见什么东西。 钟锦初:Σ(っ°Д°;)っ!! “美人?”钟锦初试探出声,“你瞧见……什么了?” 白离收回视线。 “空的,什么也没瞧见。” “空的?” 这美人在说什么? 小姑娘真是迷惑极了。 “只是少了颗心脏,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不至于死。” 白离漫不经心地回答,钟锦初却是一时惊到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抬起一双手,想捂住自己的胸口,手才抬一半,又僵硬着放了下去。 半晌,苦笑一声,问道:“美人,你能发觉我这里并无心脏?” 白离轻挥一下手,那只落于他指尖的梦蝶,便又扑闪着翅膀,飞离,却又不曾远离,只绕着白离一圈又一圈地不停转着,倒是有几分不舍的样子。 这妖孽真真是招蜂引蝶! 钟锦初本该嬉笑他几句的,此时小姑娘的心思却俱是被白离的言语吸引走了。 正如白离所言,她多年前便被人将心脏取走了,此事极为隐秘,除却钟天得与千凤,并无旁人知晓,甚至钟荀谌与钟锦媛也不曾了解,然而遇见了真正的高人,此等小事果真是无所遁形的。 只需一眼,他便能瞧出来。 若是白离能瞧出来她没有心脏,是否也有能力替她续命呢? “你这颗心,被人生生剜去,你如今却安然无恙。换心之术,以一人之心续另一人之命,此乃邪术,并非常人所能承受。无论是献心之人,还是被献心之心,余生俱是会被邪功所扰。” 白离站起身来,即便是说着如此为世人所避讳的话题,他却依旧面无波澜,大抵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 “确是如此。”钟锦初低下眸,掩去眸中万千情绪。 “此术虽凶险万分,然,一旦成了,你并无性命之忧。” “美人,你既能看出我身受换心之术,想必也定能一眼看出我的真身吧。” 如今白离站了起来,便是如松柏一般挺拔的身姿。 她之前却反倒被变成了一个小矮子,依她如今这小个子,想要看一眼白离只能仰头,于是她只好艰难地仰着脑袋,定定望着白离,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想听到什么答案。 白离不假思索道:“一只鸟,翎……” 然而,不待白离说完,钟锦初“咯咯”一笑,又道: “美人,你看错了呢,我可是一朵花,一朵娇嫩的小白花呢。” 白离皱了皱眉,不言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流金河你可曾听说过?我乃是流金河畔的一朵白姻花,有幸化了形,又于千岚门寻了一个家。只是,白姻花百年一开,花期只一刻钟,而后便匆匆落下,了却此生。 我即便化形,却逃脱不了白姻花的宿命,九十九年十一个月零两日前,我生于流金河畔的一棵白姻树上,还有二十八日,便该是白姻花开的时日了,那也该是我……生命的终结。” 白离轻叹一口气,难得的苦口婆心道: “本尊是瞧你与本尊也算是有缘,这才好心提醒你一句,还是与本尊做交易吧。本尊便亏一些,以两只梦蝶换你那一锦囊的宝物。” 小姑娘疑惑,不知美人为何这般执着。 不过依她几次与美人的相处来看,这美人估计是卯足了劲地想坑她。 她可不是那么容易蒙骗的! “不换!” 小姑娘斩钉截铁,白离却是眉头狠狠一跳,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除非你答应救我,否则我那些宝贝,你想也莫想,如何也不会给你的!” 白离不语。 小姑娘见来硬的不行,索性还是来软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美人,我可是将我的秘密都告知于你了,这些事连我兄姐都知之甚少,若非信任你,我今日定不会说出来的。你就要如此辜负于我的信任?” 白离不屑一笑,终于有了回应:“本尊瞧你是别无门路了才是。” 钟锦初立马又笑呵呵道: “美人说的极是,如今这世间多的是沽名钓誉之人,然如美人这般仙力高强却又深藏不露之人,可当真是少见,也仅有美人这般的高人能救我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活命重要,讨好唯一的能救命之人也重要,却唯独节操不重要。 节操什么的,让它能有多碎便多碎吧。 借着如今自己个头小,是个小小姑娘,钟锦初往前蹦了几步,站于白离身前,距他那双修长的腿不过咫尺,不怀好意地笑着。 白离不知钟锦初要做什么,诧异地低头,却见这小小姑娘轻轻一跃,紧接着双手双脚并用,紧紧地扒着他一条腿,抓得死紧。 白离:(*Φ皿Φ*)本尊的洁癖再叫嚣啊啊啊啊!!! 白离嫌弃得紧,简直浑身俱是在小姑娘黏上来的那一瞬间打了个寒颤,如万蚁噬心,小姑娘只扒着他一条腿,他却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坦极了。 “你给本尊下来!” 白离怒吼一声,猛地甩了几下那只被小姑娘扒住的腿。 小姑娘眼看要被甩下去,反而扒得更紧了,甚至将一张脸也隔着白离的绯色衣裳,紧紧贴在他的大腿之上。 白离又是一阵恶寒,伸出右手,掌间凝聚法力,周围的水流受法力波及,又激荡了几分,那只本绕着白离圈圈飞舞不舍离去的梦蝶,也如逃命般,猛扇着两只翅膀,急匆匆飞远了。 钟锦初虽是背对着白离右掌的,然周边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她也并非察觉不到。 “美……美人,你……你也莫恼。” 小姑娘正想好好劝导一番,却察觉气氛僵持的愈加严重了,这般下去,怕是她还未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便被美人一巴掌拍死了。 就像她前几天在桃源小筑里拍死的那只蚊子一样〒▽〒。 小姑娘一急,来不及组织言语,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说得那是又快又急,气也不敢喘,就怕话还未说完,美人的一巴掌便打下来了。 “若是你应了替我续命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俱是你说了算那一锦囊的宝物我也给你无论怎么想你都是不会亏的!可你若是不应我只能这么一直缠着你即便你当是拍蚊子一般地将我拍死了我做鬼也来烦你下辈子变成蚊子也来扰你!我……” 钟锦初在想,还有什么能说的,却察觉到气氛不复方才令人窒息,倒是有几分松缓了。 于是她试探性地缓缓抬起了头。 却见白离如她料想中一般抬着右手,只是掌间法力不仅不再凝聚,甚至隐隐有消散之意。 而白离那一双妖孽般的桃花眸,正凝视着不远处,他眉头蹙得紧,双眸便也微微眯起,瞧着很是不悦的模样。 究竟是瞧见了什么? 钟锦初不解,顺着白离的视线扭过头,想知晓白离究竟在瞧些什么。 然,白离的目光是落在她身后的,无论她怎么撇自己的脑袋,却也不能将身后场景看个全须全尾。 映在她眸中的,是汪蓝汪蓝的池水,若再瞧得仔细些,隐约可见数只梦蝶在其中飞舞。 并无旁的? 小姑娘疑惑地眨了眨眸,不知白离怎么一副见了什么了不得东西的模样。 这扭头的姿势保持得久了,反倒是她脖子有些累,撇撇嘴,正想将头摆正了,却见一截灰色衣角,在水中晃晃悠悠的,撞进了她的眸中。 随之响起的,是一抹轻佻,带着些调笑意味的话语: “哎呀,离,原来你是好这口的?” 第29章:有客来 听这语气,大抵是什么与美人相识之人,怕是还挺熟的。 钟锦初有些诧异,这美人瞧着孤冷清高又不惹凡尘,从未想过,他竟有这般轻佻的朋友? 心中一惊诧,小姑娘手中的力道便不知不觉小了些,白离又一甩腿,便将她甩到了一旁。 虽是摔于水中,谈不上疼,然而小姑娘的脸是真疼啊。 当着旁人的面,就这么被踹下来,脸不疼才怪! 钟锦初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才好挽回几分面子,却听那不知是谁的人又笑着出声了: “离,这么待一个小姑娘,可是你的不对。” 钟锦初闻言,急忙起身,理了理衣裳,转身,对那人乖巧一笑,善解人意道: “这位公子可莫要怪了美人,美人也是不得已的。” “不得已?” 那灰袍男子长得也算翩翩公子,乌黑茂密的头发金冠高高挽起,瞧着倒是精神许多,然,眉目多情,仿佛其中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多看一眼,便会被吸了进去,鼻子高挺,唇色暗红,一张一合间,溢出的声音婉转却不显阴柔。 而这小姑娘口中“美人”,他便是不问,也不难猜出是指的何人。 白离那妖孽,唤他一句“美人”确也不为过。 此时他轻挑眼角,似是对钟锦初所言,有了几分兴趣。 “我还从未听闻,世间有何事能难住离,他有何不得已的?” 呵呵,钟锦初皮笑肉不笑。 “梨”是吧? 她还苹果呢。 钟锦初又转头望了一眼白离,却见后者正嫌弃地打了个响指,指尖轻捏,发出“啪”的一声,他那身绯衣霎时便换了。 换成了另一身绯衣。 随后他便上上下下整理着自己衣袍,似是很满意,对小姑娘这边的情况可谓是毫不关心。 如今都有人上门来口口声声唤他“离”了,小姑娘倒想知晓,他还如何说自己不是白离仙尊? 不过在此之前,这一摔之仇不可不报。 有仇必报可是她的人生信条。 于是小姑娘又转过头,似是惋惜地哀叹一声,煞有介事道: “公子,你可知这世间,有种病,名为‘癫痫’?” 那公子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折扇,即便在水中,也轻轻摇着那扇,也不知究竟能不能带来风。 然而他只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淡笑,并不回应。 钟锦初索性便自己说了下去: “癫痫也称羊癫疯,乃是一种癫狂之疾,发作时,身子会不住地抽动。方才,美人便是犯病了。” 公子轻皱起眉头,有些疑惑的样子,只不知是真是假。 “据我所知,癫痫此病大发作时,会突然昏倒,口吐泡沫,意识丧失,全身抽动。而小发作时,却只于瞬时丧失神志,并无抽搐现象。不知依小姑娘所言,离方才是小发作还是大发作?” 钟锦初语噎,不曾想,竟碰上个懂的。 能来这浮云阁的,不该是修仙之人吗? 修仙之人何曾也关心起这些凡人之病? “公子,我并非大夫,大发作还是小发作的,我又怎会知晓?不若问问美人?兴许他自己知晓呢。” 话音将落,钟锦初便转过身,笑眯眯问白离: “美人,你方才是大发作还是小发作?” 白离:(*゜ー゜*)???什么大发作还是小发作?他方才只是换了身衣裳。 不见白离反驳,那公子倒是意外地瞪大些双眸,望向白离,若有所思,而后,犹疑问道: “离,你当真……患了癫痫?” 原来仙尊也是会患这种病的吗? 白离不悦地皱起眉,他虽不知癫痫是什么,却能明显察觉,癫痫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不过一时不察,这只跳腾的鸟又做了什么? 他的脸色霎时便有如阴云密布。 钟锦初下意识远离了些,又不依不饶道: “公子,你瞧,又要发作了,又要发作了!” 白离怒吼一声:“那个谁!” 钟锦初急忙道: “公子,他在唤你。” “他应是在唤你。” “我不叫那个谁。” “……”难道我叫那个谁吗? 眼瞧着白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钟锦初急忙几步靠近了公子,仰起头,朝他挥挥手,示意他低下头,随后,凑近他耳边,小声道: “公子,美人患了癫痫,羞于启齿,你可莫要再问了。” 不然遭殃的还指不定是谁! 钟锦初语毕,又朝着这男子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挺身了。 这男子却依然俯着身,带着几分好奇的瞅了眼钟锦初,将她眸中那抹小算计看在眼中,淡笑道: “你这小姑娘有趣,如此编排仙尊,倒也不慌。你是何人?” “我?”钟锦初眨眨眼,“我是苹果。” Σ(っ°Д°;)っ??? “苹果?”男子哭笑不得。 “是啊,你呢,你又是何人?” 这可是能进浮云阁之人,言语之中又尽显与美人的亲密,与他相识一番,定是有益无害的。 灰袍公子哈哈一笑,道: “哪日你这小姑娘告诉了我你的身份,我便告诉你我又是何人。” 言罢,便起了身,又将那扇子摇啊摇的。 当真是…… 碍眼! 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美人这块又臭又硬的红石头身边的也尽是些难相与之人! 这边两人有说有笑的,俱是将白离的愤怒扔在了一边不理会。 白离那怒火便更是噌噌噌的涨起来了,直到周身的池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像是烧熟了,钟锦初这才又将视线移了回来。 “美人,你……你渴了吧,喝水吗?” 小姑娘咽一口唾沫,说话时有些艰难。 这美人一生气,便将水烧开了,若她方才待在美人身边,现在岂不是已经熟得能端上饭桌了? 想起便一阵后怕。 白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狠狠瞪着钟锦初,道: “快些给本尊滚!” 钟锦初自然是不想轻易离去的,左思右想该用何法子留下来,半晌,只能嗫喏道: “别啊,美人……我……我还未去火铃树那边瞧过呢,你应过我的,要瞧了这热闹才行。” “本尊何时应过……” “你当时并未反对,那自然是默认了。无论如何,我今日若不知晓火铃树发生了何事,为何发出那样的响声,定是不会离去的。” 钟锦初索性将腿一盘,便这么坐了下来。 白离额头青筋突起,右掌又在隐隐凝聚法力了。 小姑娘见了,有些心慌,却又暗自稳下心神,强装镇定。 她如今的情况,不好再拖了,今日走了,明日再寻不到美人怎么办? 白离见钟锦初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更是气到不行,指尖紧绷,霎时便加快了掌间法力的凝聚。 灰袍公子见状,将折扇一合,走到两人之间,先是对着白离道: “离,区区一个小姑娘,瞧着也不过七八岁,爱撒娇使性子了些,却也是在所难免的,你又何必大动干戈?” 又回头,笑看钟锦初,正想说些什么,却被钟锦初抢先了: “公子,我可并非五六岁,再有二十八日我都该百岁了。” 灰袍公子诧异地挑了挑眉,当真是没瞧出来。 可若当真如此,这小姑娘便不是什么撒娇使性子了,或许该说,轻浮? 他依然淡笑着,望向钟锦初的眼神却是悄然变了些。 钟锦初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反倒是被他这么一番话点醒了,冲着白离吼道: “美人,你将我变成了这副模样,不给我变回来,却赶我走?莫不是你施法将我变小,却不知如何变回去?” 激他! 就激他! 激的他不得不出手帮她续命才好。 于是,还不待白离回应,钟锦初又将一双朦胧泪眼望向灰袍公子,委屈出声: “公子,你瞧这负心汉,出了事儿不想负责的。” 灰袍公子脸上的笑容便倏地僵硬了许多。 这女子果然轻浮! “你身上术法,不过一个时辰便会失了效用。本尊再与你说最后一次,快些离去,否则……” 白离掌中法术依然凝聚,周身的池水激荡,甚至连他的发丝也猛烈颤抖着,一张向来无甚表情的脸,此时也冷得可怕。 今日早些时候瞧见了他进食时的模样,便下意识地失了许多对他的畏惧,今日所作所为,便也不自觉地有些放肆。 钟锦初向来是在底线疯狂试探,一旦探出了底线又瑟瑟发抖之人。 如今白离这副模样,她是不怕也难,抿了抿唇,心想索性便这么灰溜溜地逃走罢了? 大不了改日再来,她依然好汉一条! 见气氛有些僵持,灰袍公子又展开那柄折扇,漫不经心地轻晃着,道: “呵呵,我说,苹果啊。你若执意要待知晓火铃树发生了何事再离去,那你现在便可以走了。火铃树那般响声,无非是在告知这浮云阁的主人,有客来。” “有客来?” 小姑娘望了一眼这灰袍公子,所谓有客,莫非是…… 灰袍公子自然也看出她心中所想,点点头,道: “不错,正是在下。” 小姑娘咬了咬唇,起身,又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美人,既然你有客,我便不好打扰了。” 言罢,便转身,冲着池边游去了。 开玩笑,她倒是想打扰,万一被美人烧成花干儿怎么办? 第30章:钟锦媛与人私会? 两人俱是眼瞧着那小姑娘逐渐游远,神色却是各不相同。 白离怒火渐渐平息,又恢复了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灰袍公子却是摇着折扇,唇角微勾,笑得意味深长。半晌,见白离无甚反应,他又是呵呵一笑,右手一挥,便将折扇合上,以那扇尖指向钟锦初离去的方向,转头望向白离,道: “离,这小丫头如此……你是如何与她相识的?她又怎会来这浮云阁?” 白离闻言,懒懒抬眸,撇了这灰袍公子一眼,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返回。 “你来作甚?” 灰袍公子放下扇子,转身也跟上,嘴上还急吼吼地喊着话: “离,你走慢些,你这梦蝶池中阵法我只记了一半,再往后可不会走了。若是迷途了,还不得你来寻?” 传来的,却只有白离无情的声音: “迷途了,留着喂那些梦蝶便是。” “不是吧……” 灰袍公子一阵哀嚎,脚下步子不自觉地更快了些。 钟锦初怎么也想不到,她不过是在浮云阁睡了两觉,总觉着也没过多久,再出来时,竟然又是夜色深沉。 她至今也不过去了浮云阁三次,其中竟有两次俱是披星戴月而归的。 浮云阁真是太磨时间了! 啊不,那美人真是太磨时间了! 不仅磨时间,还磨人! 不过是想让他出手救人,怎么便这么难? 这便也罢了,然而小姑娘此时更担忧的是,若在美人这儿耽误了太久,而美人归根到底实则根本没法子救她,那又当如何? 小姑娘当真是心焦得紧,偏偏那白离就是个没事儿人,不愿出手救她,倒是摆出了一副“本尊能救你,只是本尊不想救你”的模样。 然而这模样摆出来了,他又不明说。 他不明说,小姑娘心中便也没个底儿。 几次总想问他究竟是否有法子,话到嘴边,却又吞了下去。 万一美人感觉自己被冒犯被质疑,一不高兴(虽然本来就没见他高兴过-_-),就更不愿意救她了怎么办? 她到时候还能找谁哭诉去? 如此权衡之下,她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未能问出口。 只是现在感觉很憋屈。 怎么每次跟美人相处,憋屈的总是她? 说话了她憋屈,不说话了她也憋屈。 美人回话了她憋屈,美人不回话她还是憋屈。 (╬▔皿▔)╯她这一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 “唉……” 深叹口气,随着胡思乱想,不知不觉间,她已被蹑空叶带回了随风院附近。 依然是那个无人注意的小角落。 钟锦初小心翼翼地将蹑空叶收回锦囊,走进随风院。 一边走着,一边还在思索。 如今她已知晓那美人就是白离,可是又当如何才能让白离出手替她续命呢? 冥思苦想,直至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正伸手想推开门,却又猛地将手收了回来,烦恼地抠了抠头,在房间外一遍又一遍踱着步子,大有一副想不出来便不进房间的架势。 如此不知多久,却还是毫无头绪。 小姑娘烦躁地跺跺脚,朝着钟锦媛房间的方向去了。 虽说昨日接风宴上才嫌弃钟锦媛思想单纯,她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种人际间的事儿,还是需要向钟锦媛问询一二的。 小姑娘忧虑重重地走至钟锦媛房门口,如往常一般,习惯性地随手敲两下门,唤了声“姐姐”,便推门而入了。 才推开门,便听见“嘭”的声响,仿佛重物坠地之声,是从窗户处传来的。 小姑娘下意识便朝窗户的方向望去,只见窗户大敞着,不断有冷风灌进来,而窗外,正有一截墨色衣袍一闪而过,像是有什么人从窗外飞掠而去。 而钟锦媛正站在窗边,衣衫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发丝也于风中狂乱,其中不少被吹至她的眼前,挡住了她那张素净又明艳动人的脸。 “姐姐?” 钟锦初关上了门,诧异出声。 随着门的紧闭,冷风霎时也少了许多。 钟锦媛伸手将方才吹乱的发丝捋至耳后,一如往常,挂着一抹端庄的淡笑,朱唇轻启,她道: “是初儿啊。你来找我是有何事吗?” 钟锦初总觉着钟锦媛似乎与往常有所不同,然而仔细一瞧,却又无甚不同,她只好压下心中的异样,笑嘻嘻地走上前,想寻个椅子坐着。 毕竟方才踱步子踱得久了,她如今有些累╯︿╰。 只是靠近了那椅子,才发觉,椅子旁的桌子上,竟是摆着两个茶杯。 两个杯中俱是还有茶水剩余,甚至在烛光中,隐隐可见其上尚有热气冒出。 钟锦初心中疑惑。 瞧着倒像是,钟锦媛方才在这房中与何人会面,而那人一听见她敲门的声音,便急匆匆跳窗而逃了。 想起那一闪而过的墨色衣袍,钟锦初觉着,那人今夜应是着墨衣的。 只是,究竟是何人,会与钟锦媛在此会面呢? 钟锦初眉头轻蹙,百思不得其解。 钟锦媛大抵是瞧出了她的疑惑,走上前来,将两杯茶收至一边,又拿了个崭新的杯盏,替小姑娘倒了杯茶,道: “想必你方才也瞧见了。” 热气腾腾的茶被递至眼前,小姑娘接过那茶盏,对着杯口轻吹着气,似是漫不经心地道: “瞧见了。” 她如何能不知,钟锦媛那句似是而非的话,实则在打探她究竟瞧见了些什么。 然而,越是如此,她便越是不能说。 她倒也想打探一番,这个瞧着端庄又淡雅的姐姐,究竟在隐藏些什么?又是否真如她表面那般与世无争? 钟锦媛却也不再言语,只坐于一旁,又替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着。 一口又一口,她啜饮着,时不时地回过头看看窗外风景,却愣是不再瞧小姑娘一眼。 小姑娘便也端着茶杯,微仰起头,啜了一小口,而后便紧皱起眉头,将茶杯放回了桌上。 太烫了≡(▔﹏▔)≡。 然而,一回头,却见钟锦媛依旧往嘴里灌着茶。 她们这两杯茶,分明是从一个茶壶里倒出来的,冒着同样的滚滚热气,钟锦初被烫得恨不得吐出舌头散散热,钟锦媛却面不改色,仿佛在喝凉水。 钟锦初又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黑漆漆一片,坐在这椅子上,甚至连苍穹的哪怕一角都瞧不见,着实无甚值得欣赏的。 钟锦初深叹一口气,这钟锦媛是与她比谁更有耐力呢? 可惜她钟锦初第一缺命,第二缺耐力。 而钟锦媛偏偏是个耐力极佳的。 又沉默半晌,最终还是钟锦初先开了口: “姐姐,方才那人?” 钟锦媛闻言,便也将茶杯放下,回过头,凝视着面前的小姑娘。 “你可瞧见那人的脸了?” 钟锦初便摇了摇头,答道: “不曾瞧见。” 然而,她的心下却更是疑惑了,如此神神秘秘的,还怕她瞧见脸,究竟是何人? 钟锦媛这般偷偷摸摸的,究竟是在做何事? 小姑娘正想着该如何开口才好顺利成章地刨根问底,一抬眸,却见钟锦媛仿佛松了口气般的,神色霎时便柔和了许多。 如此一来,小姑娘方才心中的怪异感倒是消失了。 钟锦媛依旧是那个钟锦媛,坐在那里便如空谷幽兰,不耀眼,却夺目。 只是现下这般情况,实则更令人迷惑了不是吗? 钟锦媛究竟做了些什么才那般紧张兮兮的? 甚至向来如兰的气质都被掩盖了些? 还不待钟锦初问询,钟锦媛便一如既往地淡笑着,轻声为这小姑娘解惑: “你今早也与我说了,这宇玄宗怕是当真有归虚功法现世,我左思右想,心下始终难安,便寻几个宇玄宗弟子问了一二。” “姐姐是说,方才那是宇玄宗弟子?” 小姑娘将信将疑。 钟锦媛却是点点头,又道: “确是如此。我今日旁敲侧击地问了不少人,然其中大多是不愿将实情告知于我的。寻了半天,终于寻着了这么一个,愿意与我说实话,只是她不愿被旁人发觉,我便与她约好,夜深时来随风院一叙。” 小姑娘蹙了蹙眉,依然有些疑惑,便问: “归虚功法现世,确不是何适当往外说的,宇玄宗弟子守口如瓶也是常理之中。可为何,姐姐说的此人,却愿意将实情说出来呢?总不会是用银两吧?” 钟锦媛又是淡淡一笑,道: “你也知晓,爹娘在银两方面,向来不是大方的,我手头自然也无甚银两能收买她。初儿觉得,她又为何会来此告知我实情呢?” 小姑娘眨了眨眸,此事实在不好猜,人各有喜好,究竟何物能收买那人,根本无从猜起。 若当真猜来猜去了,那才是做无用功。 索性,她便不猜了。 钟锦媛自然也是知晓自家妹妹性子的,瞧她这样子,便明白她是不会回答的。 “在宇玄宗这样的大门派里,弟子们所求不过是深厚的修为与崇高的名声。后者,我给不了。前者,我却可以帮衬一二。” “姐姐,你传了她修为?” “妹妹说笑了,我也不过区区两百年修为,实在算不得深厚,又如何传与旁人呢?” 第31章: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那……” “我赠与她一本秘籍。” “秘籍?” “是啊,早些年与半山大师云游时,曾见过不少招摇撞骗的道士,拿着本胡编乱造的书,便说是什么失传已久的修仙秘籍,诳着那些求入仙途却苦于无门的富贵人家掏了大把大把的银两。半山大师路过时,顺手便将那些道士收拾了,而我瞧这所谓‘秘籍’,写得倒是有头有尾,还挺有几分乐趣,便留了下来。不曾想,今日竟是派上了用途。” 钟锦初闻言,好是震惊,微张着唇,许久,才从错愕中回过神来,闭上唇,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问道: “姐姐的意思是,你将那假秘籍,与宇玄宗的弟子换了有关归虚功法的消息?” 不是吧? 这么毫无人性的事情,是她眼前这瞧着文文静静的姐姐做出来的? 虽然明知这姐姐表面淡静,实则是个有主意又不好欺负的,然如今听钟锦媛这么一番话,钟锦初还是不得不承认,她以前终究是未能将这姐姐认识个透彻! 此时钟锦媛更是点点头,眸中满是自豪。 “确是如此。” 瞧着钟锦媛这副模样,钟锦初便有些语噎,半晌,才支支吾吾道: “姐姐,这么做,你不觉着,有些……不太厚道吗?” 岂止是有些? 钟锦初实则觉着,此番作为,实在是过于不厚道了。 然而,她心中却是莫名的暗爽。 于是,话锋一转,本该指责的话,再出口时,霎时便成了赞扬: “不过姐姐,我觉着你这般做法,实在是过于使人痛快了。那得了你假秘籍之人,分明身为宇玄宗弟子,却阳奉阴违,暗自将归虚功法之事告知于你。虽是方便了我们,然,客观来说,此人行为终究是使人不齿。那假秘籍,便当是给她个教训,省的她又四处传那不该说之话。” 钟锦初一边说着,一边又止不住地笑着。 正是觉得此事也当是趣事一桩。 钟锦媛也含笑,道: “初儿说的极是。我也是与初儿一般想法的,因此才给了她那假秘籍。此番我与她交换的,实则并非什么修仙秘籍,而是一个千金难求的教训罢了。” “嘿嘿,姐姐,那你也与我说说,那假秘籍换来的究竟是什么消息?” 闻言,钟锦媛敛了笑,将身子凑近些,又神神秘秘地冲小姑娘招了招手,示意她也凑过来。 小姑娘便眨眨杏眸,学着钟锦媛的样子,也将身子往前靠了些。 钟锦媛这才低下声,道: “昨夜从那露华轩的池塘里,还有附近的东崖上,以及东崖下的峭壁上,统共发现了五具白骨。” “五具?” 虽说钟锦初早便料想过,那堆白骨怕是并非一人的,然而,切切实实听见“五”这个数字,不得不说,她霎时间还是小惊了一下。 “是啊,那陆方贤长老,将白骨拼了起来,最终拼成了五具几近完整的尸骨。想想那场面,五具森森白骨躺在池边,还当真是骇人。” “旁的呢?可还有旁的消息?” “嗯……东崖上,发现白骨之地,有打斗的痕迹,且那痕迹尚新,应是不久前留下的。” “不久前?那是多久?” “据说,也不过就是这两三日的事儿吧。” 小姑娘便这么陷入了沉思。 此事说来,实则与她无关。 然,她如今也去不了浮云阁,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想些旁的,便当是找找乐子了。 况且,堂堂修仙界第一大门派宇玄宗出现了归虚功法,此事无论从何角度来说,俱是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在桃源小筑中待了数十年,她本就养成了爱凑热闹的习惯。 这般惊天大热闹,她如何能不掺上一脚! 钟锦媛意味深长地瞧着小姑娘,又缓缓道: “昨日,宇玄宗连夜调查了宗门内是否有下落不明的弟子,今早可算是有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钟锦初只瞪大双眸,不语。 又让她猜! 都说了这种毫无根据地猜来猜去是最白费功夫的。 她才懒得猜! 而钟锦媛显然也只是这么一问,实则并不指望这小姑娘能猜出个什么,她见小姑娘意料之中的依然毫无猜一猜的想法,索性便有接着道: “宇玄宗今日,有六名弟子下落不明。” 钟锦初挑挑眉,心下有一猜测。 “莫非,是那六人中的一人修炼归虚功法,而后伤了另五人?” 这事情莫非就这般出乎意料的简单? 小姑娘凝视着钟锦媛,等待着她的回答,却见她神秘兮兮地一笑。 “如今宇玄宗内传的纷纷扬扬的正是这种说法呢。” 可惜了,只是些宇玄宗的弟子们私下里互相传罢了,有凌哲的警告在,他们并不敢于外人面前提及这些事。 “会有这般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吧。” 小姑娘表示理解。 钟锦媛却又轻摇了摇头,道: “不仅是什么人先入为主的片面想法。那六人俱是外门女弟子,其中,有五人称得上是外门弟子中修为极佳的,再过一月,便是内门选拔,她们很有希望能冲进内门。更巧的是,那五人关系极好,总是形影不离的。而另一人……” 钟锦媛话至一半,又戛然而止,待小姑娘急匆匆追问一句“另一人如何”后,才又启唇: “另一人名为路宛,则是与那五人恰恰相反的。本就资质平平,进了宇玄宗后又不甚上进,基本称得上是外门中修为最差的弟子之一了。还听闻啊,那五人常常瞧不起路宛,对路宛冷嘲热讽呢。” “这般说来,我也能想象出宇玄宗之人都是如何传的了。” 路宛修为不佳,便有可能想着修炼邪功来增长修为。而她又长久以来饱受那五人的冷嘲热讽,会对她们有所嫉恨也是在所难免。 这般情况下,若是邪功成了,先拿那五人下手,也并无甚奇怪的。 相反,简直是顺理成章,很难让人不这么想。 啊,这个谜案岂不是已经破了一大半了? 接下来,只要将路宛抓回来,严刑拷打,逼她吐露实情,不便结束了? 小姑娘还以为能有多大的热闹了。 折腾了半天,不过是个跳不起来的蚂蚱。 七百年前,寒魄那般修为深厚之人,才能将归虚功法发挥出那样可怕的功效,所到之处,白骨遍地,哀嚎漫天。 如今的路宛,不过是个在外门都混不起来的人,即便是修炼了归虚功法,又能如何? 恐怕是连宇玄宗都跳腾不出去。 更别提来个翻天的大热闹了。 小姑娘脸色霎时便松懈下来,连坐姿也松松垮垮,险些直接瘫在椅子上。 钟锦媛见状,以手指轻叩桌面,道: “你这般便认定了是路宛所为?” 小姑娘懒懒回头,反问: “姐姐还有旁的说法?如此事实,不是已然摆在眼前?” 钟锦媛深叹一口气,不知这妹妹,怎么是这般德行。 许久,才语重心长道: “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此种说法,粗浅一听,或许还有几分理。实则却经不起推敲。” 小姑娘这才抬抬眸,望向钟锦媛,又听钟锦媛道: “我也问了些有关那路宛之事。据方才那与我透露消息之人所说,路宛平日里是个懒散之人,正如我方才所说,进了宇玄宗的第二年,她便无甚上进心,修为虽是差了些,却也得过且过。面对那五人的嘲讽,她最多不过回几句嘴,大多时候却是沉默的。如此之人,实在想象不出她会为了修为,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姐姐,我曾于书中读过一句话,有时那愈是不吠的畜生,咬起人来便愈是狠。何况,柔弱如兔子,被惹急了也是会反抗的,而它的反抗,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修炼归虚功法并非易事,也绝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你又如何知晓,她平日里闷不做声的,不是在筹划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呢?” 钟锦媛诧异望了一眼小姑娘,她也发觉,自己许是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妹妹。 “或许你不该以这般想法揣测旁人。” “或许是姐姐你不该将这世界看得过于简单。” 钟锦媛一时语噎,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姐姐,书中描写的恶人……” “哥哥他究竟都给你送了些什么书!” 钟锦初被钟锦媛突如其来的吼声惊到,眨眨双眸,讷讷道: “一些话本罢了……” 钟锦媛:……究竟是什么样的话本,将这小姑娘养的,以这般恶意去揣度他人? 见钟锦媛不语,小姑娘又开始絮絮叨叨: “姐姐,书中那些恶人……” 然而,一如方才,还未说几个字,便被钟锦媛打断了。 “初儿……那些不过是话本,忘了便是。” “忘了?”小姑娘错愕,“哥哥说,我常年待在那桃源小筑里,平日里接触之人甚少,多读些话本,不仅可以解解乏,还能多了解些这世界。” 钟锦媛深叹口气,心想钟荀谌定是没有好好挑选过的,也不知塞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给这小姑娘看。 此时却也只能无奈道:“初儿,话本中的故事,大多是人们编造的。其中不乏有些心思叵测之人,他们所写的故事,不可相信。” 小姑娘思索片刻,迟疑着点了点头。 也不知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第32章:姐妹打赌 钟锦媛又是深叹一口气,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了。 毕竟感觉自己仿佛说些什么都是多余的(′???`)。 半晌,钟锦初总算是思索完了,抬起眸,怔怔望着钟锦媛,道: “姐姐,你说这些,无非是因为,你不相信路宛会做出这般事情。可我再一细想,还是觉着,路宛这种平日里沉默之人,一旦被逼至绝境,才是无所不为的。” “初儿……” “姐姐,你先莫急着反对我,不如我们便打一赌。我赌路宛就是那修炼归虚功法之人,而另五人亦是被她所伤。你便赌路宛并未修炼邪功,那五具白骨亦是与她无关。” 钟锦媛挑挑眉,似是对小姑娘所说的有了几分兴致。 “赌什么?” 小姑娘皱皱眉,沉思片刻,回道: “姐姐若是赌赢了,要求随你提。若是我赌赢了,嗯……此事我还未想好,容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小姑娘实在是深思过了,然而,又实在想不出钟锦媛身上有什么值得她开口讨要的。 首先,她如今最想的便是续命,然而此事并非钟锦媛可以帮衬的。 其次,她喜好收集各式各样的宝物,然而钟锦媛可比她穷多了,总不能向钟锦媛讨宝物。 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能向钟锦媛提什么要求,索性便拖后了。 钟锦媛尚不知如今自己在妹妹心中竟也称得上是“毫无用处”了,她只点点头,道: “既是如此,我若赌赢了,你便要告知于我,你究竟得了何病。来龙去脉,一点一滴,要一字不漏地告诉我。如何,赌还是不赌?” 钟锦媛的神色正经,丝毫不见玩笑成分。 小姑娘又是一思索,有些犹豫。 她活不过百年,并非什么幼时落下的病根,她也并未有任何顽疾。 她本是流金河畔的一朵白姻花,寿命本就区区百年,此事世间仅有三人知晓——钟天得、千凤、钟荀谌。 啊不,如今,又多了那美人。 钟锦媛却一直当她是亲生妹妹的,从不知其中还有这么些弯弯绕绕。 依钟天得与千凤的嘱托,此事知晓的人越少越好,于是一直以来,便也瞒着钟锦媛。 只是钟锦媛也并非什么愚钝之人,早便察觉出了异样,奈何无人愿意将真相告知于她,她便也无从打探。 今日竟是以这真相为赌注,想逼小姑娘坦白。 小姑娘抿了抿唇,心下纠结。 却又一想,这钟锦媛怎么也算是和他们一家人,只瞒着她,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此次便当是个契机,若是钟锦媛赌对了,索性便将真相告知于她。 何况,小姑娘心中也的确是更偏向于路宛修仙归虚功法,而后伤了那五人的。 她还当真不怎么觉着自己会赌输。 于是,小姑娘抬眸凝视着钟锦媛,亦是一本正经的,答道: “好,我与你赌。” 如此,钟锦媛又端坐起身子,拿起桌上已然凉了的茶,啜了一口,正是一桩事谈妥之后的怡然自得。 钟锦初便也撩撩袖袍,起身准备离去了。 只是她脚才抬起,还未能踏出一步,便听钟锦媛问道: “你做什么去?” 钟锦初诧异回眸: “自然是回我自己的房间。” 言罢,又望了眼窗外。 夜色已深了,不是吗? 虽然她白日里在那浮云阁睡得多了,此时无甚困意,却不耽误她回房啊。 倒是钟锦媛,叫住她做什么? 莫不是都一百二十岁的人了,还要叫住她一个九十九岁的妹妹玩儿什么亲密的姐妹同寝? 仅是想想,小姑娘都觉着自己浑身寒颤,不由嫌弃地瞧了一眼钟锦媛。 钟锦媛:(*゜ー゜*)??? “姐姐还有何事?若是无事……” “自然是有事才叫住你。” 钟锦媛将手中杯盏放于桌面之上,缓缓走近钟锦初。 钟锦初下意识便后退几步,一双杏眸谨慎地盯着正逐渐靠近的钟锦媛。 “姐姐,有何话你说便是了。” 何必靠近呢? 搞得小姑娘怪心慌的。 钟锦媛却更是嫌弃地瞅了小姑娘一眼,不吭一声,待小姑娘不注意时,迅速抬起纤纤玉手,朝着小姑娘的头顶移去。 小姑娘还未能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便瞧见钟锦媛手中捏着一片黄绿相交的叶子,看着像是方才从她头上摘下来的。 小姑娘惊诧。 惊讶之事有三。 一是她头上哪来的叶子? 二是钟锦媛的身手怎会如此迅速?她本不是什么修为深厚之人,不该有如此身手才对的。 三是惊诧自己今日怎么总是在惊诧o_o.... 钟锦媛淡淡瞥了眼小姑娘,将她那副惊诧到呆呆愣愣的模样尽收眼底。 半晌,小姑娘还未能回过神。 钟锦媛便轻笑一声,开口了: “替你将头上叶子取下来罢了,你躲什么?初儿莫非还怕姐姐伤了你?” “不……” “初儿,这叶子,从哪来的?” “我也不甚清楚,许是路过哪里时,落在我头上的吧。” 钟锦初仔细回想着,实则根本想不起自己今日路过了哪个会落叶子的地方,然而不想在此事上与钟锦媛过多纠结,索性姑且便这么回答。 钟锦媛拿着那片叶子,端详许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姑娘便试探性地唤了声“姐姐”,一片叶子罢了,又不是什么珍奇的宝物,值得钟锦媛这么仔细瞧? 钟锦媛听见唤声,拎着那片叶子,走近窗边,再将叶子朝窗外轻轻一抛,又关上窗户,走了回来。 钟锦初只瞧见那片叶子晃晃悠悠地落了下去,心中疑惑却是不减反增。 她总觉着,这叶子许是真有何不对劲的。 钟锦媛却是笑了笑,道: “一片叶子罢了,你还瞧它作甚?” 钟锦初便也暂且压下心中疑惑,笑呵呵地问道: “姐姐唤我回来,只是为了摘这片叶子?” “非也。”钟锦媛转身,又在方才那椅子上坐下,提起茶壶,往自己那茶杯中又添了些热茶,“既是要赌,我们总要知晓真相才好。初儿觉着,如何才能探得真相呢?” “那路宛总是逃不出宇玄宗的,待她被抓了,再去问她真相。” “……” 钟锦媛喝茶,不语。 “姐姐还有何事?” 钟锦初已是朝着门口走去了,推开房门前,又回过头,乖巧地问了一句。 钟锦媛放下茶杯:“无事。” 她跟这小姑娘还能有什么事?简直无法沟通啊。 “既然无事,那我便回房了。” 小姑娘眨眨眸,头也不转地走了出去。 钟锦媛还端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地饮着茶,她怎么也不曾想到,那口口声声要回房的小姑娘,实则一出她的房门,便偷偷躲在一旁,从锦囊里掏出了一件墨色的披风。 “嗯,夜行衣,是时候让你派上用场了。” 钟锦初轻拍这墨色披风,将其展开,穿于身上。 此衣亦是以一个承诺从绝夜沉那儿换来的宝物,名字虽普普通通,却与一般的夜行衣有所不同。 着此衣者,于夜间行动时,可达到“隐身”的效果。 “我倒要看看,那叶子有什么玄妙的。” 小姑娘将夜行衣穿好,直挺着身板,朝钟锦媛的窗外走去,兴致满满。 然,待她到了钟锦媛的窗外,将那附近都翻了个遍,却依旧不见什么叶子,倒是捡着了一只制作粗糙的木簪。 拿着那只木簪的钟锦初疑惑眨眨眸。 怎么回事? 叶子呢? 被风吹了? 还有这木簪,太丑了吧。 钟锦媛竟然穷到了这种地步?连只像样一点的簪子都没有? 小姑娘的神色苦恼,又有些纠结。 本是来寻叶子的,结果不见叶子的踪影,却找到个丑不拉几的木簪。 怎么办? 将这木簪给钟锦媛送回去? 那钟锦媛岂不是知道她来这乱翻了? 小姑娘一回头,便能透过纸窗,瞧见里面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像是正在喝茶的模样。 若是有人在她窗外如此翻找,她不可能无所察觉的。 如今小姑娘也不过是拖了夜行衣的福罢了。 现在将这簪子还回去,怕是会引起钟锦媛的怀疑。 小姑娘深叹一口气,将簪子收进了袖中。 还是改日换个由头还给她吧ㄟ(▔,▔)ㄏ。 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小姑娘将身上夜行衣脱下,又收进锦囊,这才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然而,才走至庭院中,便见随风院的门口,走进来了两人——钟荀谌与轻云。 他们两人如此夜深的,是去哪里了? 钟锦初环顾四周,想找个地方躲一躲,瞧瞧这两人又在搞什么名堂。 然而周围俱是些花花草草的,连棵树也没有,实在是无甚能藏身之处。 瞧着那两人尚远,自己又隐在夜色之中,应是不易被察觉的,小姑娘伸手翻了翻锦囊,想将那夜行衣再取出来,然而,她才摸到那夜行衣的一角,便听熟悉的声音传来了: “初儿,深夜不睡的,你在做什么?” 是钟荀谌的声音。 钟锦初心中呵呵,说什么呢,她深夜不睡不对,那钟荀谌深夜与轻云外出便正常了? “哥哥。”小姑娘将手从锦囊中取出,抬起头,望向那正朝自己靠近的两人,乖巧地唤了一声。 待钟荀谌走近,才见他俊朗却又向来严肃的脸上,此时竟是紧皱眉头,有些苦恼的样子。 本着一个乖巧妹妹的本分,小姑娘状似关心地问了一句: “哥哥可是有烦心事?” 第33章:生死契 钟荀谌却是望了眼钟锦初,欲言又止。 小姑娘便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善解人意道: “哥哥若是不便于说,那我自是不会与哥哥为难的。” “唉。”钟荀谌叹口气,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只是此事,你还是不要掺和才好。” “莫非是……”钟锦初有所察觉,“与那归虚功法之事有关?” 毕竟此时,除却此事,小姑娘着实是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钟荀谌如此纠结,甚至不希望她了解太多的了。 果不其然,钟荀谌点了点头,却也不再言语。 钟锦初依着对钟荀谌的了解,问道: “哥哥可是对昨夜那堆白骨放心不下?” 钟荀谌闻言,眉头更紧皱了些,虽依然不说话,却也算是默认了。 小姑娘便继续问: “哥哥应是不可能向凌叔打探的,毕竟此事事关重大,凌叔也不见得会说出真相。那么,哥哥应当是去问了宇玄宗的弟子们,只是,哥哥夜深才回来,不知是否有打探到消息?” 钟荀谌见这小姑娘似是要刨根问底的样子,索性便也不隐瞒了,将自己今日发生的一切俱是告知了钟锦初: “今日我领着轻云,走遍了大半个宇玄宗,不时便旁敲侧击昨夜之事,奈何那些弟子们一个个的嘴倒是严,半个字也未吐露给我。原本两个时辰前我便放弃,准备回来了,又在那路上碰上了凌珹,与他寒暄了几句……” 话至一半,钟荀谌微微撇过头,倒是不说了。 钟锦初诧异地眨了眨眸,见钟荀谌似是不打算再说了,于是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轻云。 轻云果然是个给面子的,一瞧见钟锦初投来的目光,便将钟荀谌的话接了下去: “公子与凌公子寒暄了几句,寒暄着寒暄着,便寒暄到了酒桌上,几杯酒下肚,便怎么也挪不开了。” 随着轻云话音落下,场面一时间便有些冷凝。 这哥哥什么都好,偏偏年纪轻轻,不知怎么的,便长成了个酒鬼。 这般情况,钟锦初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只是每次,她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而钟荀谌,则是尴尬到想转身就跑。 如此行径,实在也并非他所愿。 只是他自从第一次尝到了酒的滋味,便被深深吸引了。 可惜钟天得与千凤向来是吝啬的,他身为千岚门少门主,却也极少能尝得什么经年陈酿。 凌珹则是恰恰相反的,出手阔绰,用酿了千年的美酒来招待他,他才尝一口,便被那酒的滋味给勾住了,怎么也不愿离去。 拉着凌珹东扯几句又西扯几句的,直到几坛酒俱是见了底,这才意犹未尽地回来。 那酒不烈,却很是沁香,他与凌珹两人喝了数坛,却也不过是微醺,使了个清心诀,便神志清明,又捏了个去尘诀,浑身酒气便俱是消散了。 如此一来,他才能无事人一般地回了随风院。 只是方才这般被轻云说出来,他于面子上又实在是有些扯不开。 半晌,钟荀谌轻咳几声,道: “初儿啊,听媛儿说,你今日又去寻那浮云阁之人了?” 虽说面子抹不开,然话题总是能扯开的。 钟锦初点点头,道: “是啊,哥哥,如今我已确认了,那人便是白离仙尊。” “哦?你是如何确认的?我方才还就此事向凌珹询问过,他却也不知白离仙尊踪影。我还正愁没法子呢,你是如何得知的?” 钟锦初无奈地笑了笑。 她早便知晓,钟荀谌性子过于秉直,做事又是个温吞的,若要等他打探出什么,怕是她一条小命早已不在了。 不仅白离仙尊此事,还有归虚功法之事。 钟锦媛能贿赂宇玄宗弟子,钟荀谌却是不会如此做的。 因此,钟锦媛能交换来消息,钟荀谌却是忙忙碌碌一日而一无所获。 此时钟锦初倒也不想再多解释些什么,索性便走上前,一把挽住钟荀谌的臂膀,娇声道: “哥哥不必知晓我是如何得知的,只管相信我便是了。那人定是白离仙尊,而我再努力一段日子,总能让他应下出手救我的。” “他不愿救你?” 钟荀谌也不知此等情况究竟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本便知白离仙尊是很难寻的,小姑娘却一个乱闯,便撞见了个极有可能是白离仙尊之人。 本觉着想查清那人身份是不易的,这才短短两日,小姑娘又说,已然确认了那人便是白离仙尊。 本想着白离仙尊身为古往今来世间唯一仙尊,应是个慈悲为怀的,小姑娘却说,白离仙尊不愿救她。 ( ̄_ ̄|||)钟荀谌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或许什么都不说才好吧? 便放手让这小姑娘努力去。 然,他身为兄长,让他就这么将自家妹妹放出去,又实在是有些难以安心。 “初儿……” 钟荀谌轻唤一声,待唤出口,又发觉自己实则还未想好能说些什么。 “哥哥莫忧心,那美人不过是傲娇了些罢了,实则倒是个傻的。” 钟锦初想起白离进食那模样,觉着好笑得紧,不自觉地,脸上笑意便比方才真实了许多。 这使得一旁的钟荀谌一看,又是揪心。 就这么将这小姑娘放出去真的没问题吗? 不会发生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吗? 轻云听见钟锦初这番话,倒是瞬间来了兴致。 “二小姐,你说那仙尊傻?” 钟锦初还未察觉自家兄长的忧心,此时听见轻云的问询,便点了点头,道: “是啊,傻的不行呢。” “仙尊原来是个傻的?你快与我说说,他究竟如何傻了。” 轻云向来便最爱听些乱七八糟不知是真是假的故事,此时更是激动地一把将钟荀谌推向一旁,凑上前来想要与钟锦初探讨探讨。 轻云这只鹰向来大力,钟荀谌还未能反应过来,一个大男人,便被轻云那一只瞧着白白嫩嫩又细细长长的手轻而易举地推到了一边。 钟荀谌:o_o....当真以为他不要面子的? 于是,轻云还未能往前走几步,又猝不及防地,被钟荀谌揪住了……衣领。 这钟荀谌也是个狠人。 若他拉住轻云的手,不仅拦不住轻云,甚至轻云只需轻轻一甩,便能将他甩出去老远。 若是扯住轻云的袖子,轻云十之八九便连人带袖子一起甩走了。 可偏偏钟荀谌揪住了她的领子。 若她还执意往前走,撕烂的怕是大半件衣裳。 轻云不敢轻举妄动了。 只能呆呆地于原地站定,回过头,狠狠瞪一眼钟荀谌。 “瞪什么瞪?忘了你那生死契还在我手中?再瞪,我便将那生死契毁了。” 生死契,乃是神兽与修仙者订下的契约。 通常并非什么珍奇物件,不过一块玉佩或是一个香囊罢了,订契约时,双方割掌将鲜血滴入那物件,又往其中注入仙力。 如此一来,契约便生效。 从此一方为主,一方为仆。 主若死,仆必死。 契约若毁,仆依然必死。 而主只需一个简简单单的破契诀,便可将契约损毁。 可以说,所谓“生死契”,实则是将一方的生死完全交由另一方。 相反的,仆无论生死,俱是不会对主产生任何影响的。 钟锦初第一次了解这契约,大抵是在二十岁时。 钟荀谌一如往常,往桃源小筑偷偷送来了话本,还有各种记载着世间奇闻轶事的书卷。 其中一卷书中,便记载了“生死契”。 她初读及那段描写时,对此可是嗤之以鼻。 实在想象不出,世间怎会有人或是兽愿意去做那契约中的仆? 彼时她淡然一笑,便将那卷书扔在一旁,不再理会。 不曾想,几日后,钟荀谌竟是带了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来桃源小筑。 “初儿,这是轻云,我前几日收的侍女。” 还不待钟锦初反应,钟荀谌便神神秘秘地靠近钟锦初,轻声道: “那日我给你的书,你都看过了吧?我与她定了生死契。” 钟锦初闻言,便回眸望了一眼轻云。 那小丫头见她瞧过来,便轻扬起嘴角,傻呵呵地笑了,露出两颗锃亮的小虎牙。 直至今日,钟锦初依然想象不出,自己当时究竟是何样的表情? 许是很滑稽吧? 轻云究竟是怎么想的? 早些年,轻云作为钟荀谌的侍女,只是偶尔随着钟荀谌来桃源小筑,钟锦初便也不常见到她。 从几年前开始,钟荀谌每日越来越忙,甚至鲜少有时间能来桃源小筑,于是轻云便时常替钟荀谌来看望她,陪她说几句话,解解乏。 如此久了,两人便也渐渐熟识起来。 只是钟锦初从未问过她,当初究竟为何要与钟荀谌定那生死契。 好在钟荀谌是个耿直的,从未苛待过轻云。 钟锦初心想,日子若是如此下去,也无所谓是否有什么生死契的存在了吧? 然,今日,钟荀谌却是用这生死契来威胁轻云了。 许是觉着若再不来点狠招,面子将要被轻云败光了吧(lll¬w¬)。 但是…… 钟锦初无奈唤道:“哥哥……” 钟荀谌这做法也太令人不齿了吧。 听见小姑娘的唤声,钟荀谌又是将头一撇,索性便当听不见。 只是这只不知轻重的鹰,当真是该给点教训了。 钟荀谌冷下脸,正想开口将轻云好好训斥一番,顺便将自己今日丢了的面子都捡回来,然话还未出口,便见轻云霎时敛下眸中怒火,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公子是不是玩不起?” 第34章:丢了的那只白团子 钟荀谌却是望了眼钟锦初,欲言又止。 小姑娘便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善解人意道: “哥哥若是不便于说,那我自是不会与哥哥为难的。” “唉。”钟荀谌叹口气,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只是此事,你还是不要掺和才好。” “莫非是……”钟锦初有所察觉,“与那归虚功法之事有关?” 毕竟此时,除却此事,小姑娘着实是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钟荀谌如此纠结,甚至不希望她了解太多的了。 果不其然,钟荀谌点了点头,却也不再言语。 钟锦初依着对钟荀谌的了解,问道: “哥哥可是对昨夜那堆白骨放心不下?” 钟荀谌闻言,眉头更紧皱了些,虽依然不说话,却也算是默认了。 小姑娘便继续问: “哥哥应是不可能向凌叔打探的,毕竟此事事关重大,凌叔也不见得会说出真相。那么,哥哥应当是去问了宇玄宗的弟子们,只是,哥哥夜深才回来,不知是否有打探到消息?” 钟荀谌见这小姑娘似是要刨根问底的样子,索性便也不隐瞒了,将自己今日发生的一切俱是告知了钟锦初: “今日我领着轻云,走遍了大半个宇玄宗,不时便旁敲侧击昨夜之事,奈何那些弟子们一个个的嘴倒是严,半个字也未吐露给我。原本两个时辰前我便放弃,准备回来了,又在那路上碰上了凌珹,与他寒暄了几句……” 话至一半,钟荀谌微微撇过头,倒是不说了。 钟锦初诧异地眨了眨眸,见钟荀谌似是不打算再说了,于是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轻云。 轻云果然是个给面子的,一瞧见钟锦初投来的目光,便将钟荀谌的话接了下去: “公子与凌公子寒暄了几句,寒暄着寒暄着,便寒暄到了酒桌上,几杯酒下肚,便怎么也挪不开了。” 随着轻云话音落下,场面一时间便有些冷凝。 这哥哥什么都好,偏偏年纪轻轻,不知怎么的,便长成了个酒鬼。 这般情况,钟锦初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只是每次,她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而钟荀谌,则是尴尬到想转身就跑。 如此行径,实在也并非他所愿。 只是他自从第一次尝到了酒的滋味,便被深深吸引了。 可惜钟天得与千凤向来是吝啬的,他身为千岚门少门主,却也极少能尝得什么经年陈酿。 凌珹则是恰恰相反的,出手阔绰,用酿了千年的美酒来招待他,他才尝一口,便被那酒的滋味给勾住了,怎么也不愿离去。 拉着凌珹东扯几句又西扯几句的,直到几坛酒俱是见了底,这才意犹未尽地回来。 那酒不烈,却很是沁香,他与凌珹两人喝了数坛,却也不过是微醺,使了个清心诀,便神志清明,又捏了个去尘诀,浑身酒气便俱是消散了。 如此一来,他才能无事人一般地回了随风院。 只是方才这般被轻云说出来,他于面子上又实在是有些扯不开。 半晌,钟荀谌轻咳几声,道: “初儿啊,听媛儿说,你今日又去寻那浮云阁之人了?” 虽说面子抹不开,然话题总是能扯开的。 钟锦初点点头,道: “是啊,哥哥,如今我已确认了,那人便是白离仙尊。” “哦?你是如何确认的?我方才还就此事向凌珹询问过,他却也不知白离仙尊踪影。我还正愁没法子呢,你是如何得知的?” 钟锦初无奈地笑了笑。 她早便知晓,钟荀谌性子过于秉直,做事又是个温吞的,若要等他打探出什么,怕是她一条小命早已不在了。 不仅白离仙尊此事,还有归虚功法之事。 钟锦媛能贿赂宇玄宗弟子,钟荀谌却是不会如此做的。 因此,钟锦媛能交换来消息,钟荀谌却是忙忙碌碌一日而一无所获。 此时钟锦初倒也不想再多解释些什么,索性便走上前,一把挽住钟荀谌的臂膀,娇声道: “哥哥不必知晓我是如何得知的,只管相信我便是了。那人定是白离仙尊,而我再努力一段日子,总能让他应下出手救我的。” “他不愿救你?” 钟荀谌也不知此等情况究竟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本便知白离仙尊是很难寻的,小姑娘却一个乱闯,便撞见了个极有可能是白离仙尊之人。 本觉着想查清那人身份是不易的,这才短短两日,小姑娘又说,已然确认了那人便是白离仙尊。 本想着白离仙尊身为古往今来世间唯一仙尊,应是个慈悲为怀的,小姑娘却说,白离仙尊不愿救她。 ( ̄_ ̄|||)钟荀谌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或许什么都不说才好吧? 便放手让这小姑娘努力去。 然,他身为兄长,让他就这么将自家妹妹放出去,又实在是有些难以安心。 “初儿……” 钟荀谌轻唤一声,待唤出口,又发觉自己实则还未想好能说些什么。 “哥哥莫忧心,那美人不过是傲娇了些罢了,实则倒是个傻的。” 钟锦初想起白离进食那模样,觉着好笑得紧,不自觉地,脸上笑意便比方才真实了许多。 这使得一旁的钟荀谌一看,又是揪心。 就这么将这小姑娘放出去真的没问题吗? 不会发生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吗? 轻云听见钟锦初这番话,倒是瞬间来了兴致。 “二小姐,你说那仙尊傻?” 钟锦初还未察觉自家兄长的忧心,此时听见轻云的问询,便点了点头,道: “是啊,傻的不行呢。” “仙尊原来是个傻的?你快与我说说,他究竟如何傻了。” 轻云向来便最爱听些乱七八糟不知是真是假的故事,此时更是激动地一把将钟荀谌推向一旁,凑上前来想要与钟锦初探讨探讨。 轻云这只鹰向来大力,钟荀谌还未能反应过来,一个大男人,便被轻云那一只瞧着白白嫩嫩又细细长长的手轻而易举地推到了一边。 钟荀谌:o_o....当真以为他不要面子的? 于是,轻云还未能往前走几步,又猝不及防地,被钟荀谌揪住了……衣领。 这钟荀谌也是个狠人。 若他拉住轻云的手,不仅拦不住轻云,甚至轻云只需轻轻一甩,便能将他甩出去老远。 若是扯住轻云的袖子,轻云十之八九便连人带袖子一起甩走了。 可偏偏钟荀谌揪住了她的领子。 若她还执意往前走,撕烂的怕是大半件衣裳。 轻云不敢轻举妄动了。 只能呆呆地于原地站定,回过头,狠狠瞪一眼钟荀谌。 “瞪什么瞪?忘了你那生死契还在我手中?再瞪,我便将那生死契毁了。” 生死契,乃是神兽与修仙者订下的契约。 通常并非什么珍奇物件,不过一块玉佩或是一个香囊罢了,订契约时,双方割掌将鲜血滴入那物件,又往其中注入仙力。 如此一来,契约便生效。 从此一方为主,一方为仆。 主若死,仆必死。 契约若毁,仆依然必死。 而主只需一个简简单单的破契诀,便可将契约损毁。 可以说,所谓“生死契”,实则是将一方的生死完全交由另一方。 相反的,仆无论生死,俱是不会对主产生任何影响的。 钟锦初第一次了解这契约,大抵是在二十岁时。 钟荀谌一如往常,往桃源小筑偷偷送来了话本,还有各种记载着世间奇闻轶事的书卷。 其中一卷书中,便记载了“生死契”。 她初读及那段描写时,对此可是嗤之以鼻。 实在想象不出,世间怎会有人或是兽愿意去做那契约中的仆? 彼时她淡然一笑,便将那卷书扔在一旁,不再理会。 不曾想,几日后,钟荀谌竟是带了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来桃源小筑。 “初儿,这是轻云,我前几日收的侍女。” 还不待钟锦初反应,钟荀谌便神神秘秘地靠近钟锦初,轻声道: “那日我给你的书,你都看过了吧?我与她定了生死契。” 钟锦初闻言,便回眸望了一眼轻云。 那小丫头见她瞧过来,便轻扬起嘴角,傻呵呵地笑了,露出两颗锃亮的小虎牙。 直至今日,钟锦初依然想象不出,自己当时究竟是何样的表情? 许是很滑稽吧? 轻云究竟是怎么想的? 早些年,轻云作为钟荀谌的侍女,只是偶尔随着钟荀谌来桃源小筑,钟锦初便也不常见到她。 从几年前开始,钟荀谌每日越来越忙,甚至鲜少有时间能来桃源小筑,于是轻云便时常替钟荀谌来看望她,陪她说几句话,解解乏。 如此久了,两人便也渐渐熟识起来。 只是钟锦初从未问过她,当初究竟为何要与钟荀谌定那生死契。 好在钟荀谌是个耿直的,从未苛待过轻云。 钟锦初心想,日子若是如此下去,也无所谓是否有什么生死契的存在了吧? 然,今日,钟荀谌却是用这生死契来威胁轻云了。 许是觉着若再不来点狠招,面子将要被轻云败光了吧(lll¬w¬)。 但是…… “哥哥……” 第35章:绝夜沉又莫名其妙 人虽坐了起来,意识却是不太清晰的。 “你做什么?” 小姑娘皱了皱眉头,很是不悦。 绝夜沉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又回过头,从桌上再取一个杯盏,故技重施,将其狠狠砸于地面。 刺耳的声音再次传来,小姑娘烦躁地闭上双眸,许久,才又睁开。 “你今夜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再出声时,语气里的不耐烦便是倾泻而出了。 绝夜沉却只淡淡抬眸,依旧不恼,只是从袖中不知掏出了什么,随手便扔在桌面上,发出类似于小珠子落地的声响。 小姑娘下意识便转眸,往那桌子看了一眼,可惜人矮,她此时又是坐于床榻之上的,根本瞧不见那桌上是何情况。 索性,她便也不瞧了。 见绝夜沉亦是一副对她爱搭不理的模样,小姑娘又是一倒头,躺了回去。 被窝不舒服吗? 理那不知发什么神经的绝夜沉作甚(* ̄︿ ̄)。 而那边,绝夜沉终于说了今晚的第一个字: “喂(#`o′)!” 奈何小姑娘就像是黏在了床上一般,怎么也不愿再理会绝夜沉。 “喂,你若再不过来,我便将你这房拆了!” 绝夜沉冷声威胁。 只是收效甚微。 小姑娘依旧毫无反应。 绝夜沉皱眉,又道: “比昨夜还惨的那种。” 却依旧不见床上那人动哪怕一根手指头。 钟锦初不知为何,除却这绝夜沉过于吵,她心里实则是比之方才要安稳了许多。 这绝夜沉是拆房还是揭瓦的,她都无所谓。 总归他拆的房,最终还得他来修缮(╯□╰)。 绝夜沉见这小姑娘如同一滩烂泥似的摊在床上,恐怕拽也拽不起来,眉头紧锁,思索片刻,便也放弃了将这小姑娘叫来的想法。 于是他又将方才扔于桌上的那物件拾了回来,转而朝着钟锦初,猛地砸了过去。 钟锦初只觉着有什么短小却冰凉又坚硬的东西砸在她的脸上,将她娇嫩的脸砸得微微泛麻后,又落于一旁。 她睁开双眸,转过头,看着近在眼前的那一小截白花花的东西。 诧异、不解、迷惑…… 她缓缓蹙起眉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半晌,她将那东西捡起,站起身,一步步靠近依然坐于桌边的绝夜沉,之后,两指轻拈着那东西,问道: “这是什么?” 绝夜沉懒懒靠于椅背之上,闻言,漫不经心答道: “你看着是什么,自然便是什么。” 小姑娘便更是疑惑了。 “你给我扔过来一截白骨是想要做什么?” 不错,她手中那东西,正是一块白骨,就与昨夜那堆白骨一般,在月光下,泛着森白的光。 只是,这东西是绝夜沉拿来的。 小姑娘总有种不妙的感觉。 绝夜沉此人,哪天他脾气越是好,待人越是随和,笑得越是真诚,便说明他越是不安好心。 小姑娘方才如此慢待他,往日里他定是要冷嘲热讽一番才肯罢休的,今日却格外的有耐心。 如此这般,小姑娘早便察觉到了不对劲,此时瞧见这白骨,更是不住的暗道糟糕。 小姑娘不明白这人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心里正是烦躁的不行,绝夜沉此时却一言不发了。 “你这白骨,是从哪来的?” 总不会与那五具尸骨有何关联吧? 此情此景,小姑娘着实是不得不这么想。 绝夜沉却淡淡瞥她一眼,而后又意有所指地望着桌上那茶壶,是何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小姑娘挑挑眉,将白骨往绝夜沉头上一扔,转身便又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那白骨是谁的又与她无关。 绝夜沉带来的白骨便更与她无关了。 既然与她无关,她又何必为了那来路不明的白骨,去给绝夜沉煮水倒茶的? 小姑娘倒是有些准头,那白骨落在绝夜沉的头顶之上,便再没有落下来。 只是绝夜沉的脸色,那可当真是如同夜色一般阴沉了。 “钟锦初——” 绝夜沉大吼一声,大手一挥,霎时便又有一截细长细长的白骨出现在他的手中,毫不犹豫地,他将那白骨朝着钟锦初的背影狠狠扔过去。 而随着他的动作,原本在他头上待得还算安稳的白骨,也掉了下来,随之便被他一脚踩碎了。 小姑娘背部突遭重创,整个人下意识便往前扑了几步,待稳下身后,一回头,却又见到那根更大更长的白骨。 霎时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o_o....这人是闲的没事带着几根白骨到处跑的吗? 只是察觉到了绝夜沉的愤怒,她便也不敢再敷衍了。 毕竟她一朵小白花在偌大的修仙界飘,外貌上便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无甚威胁力,实则修为更是几近于无,比外貌更缺乏杀伤力。 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审时度势、趋炎附势罢了。 于是,小姑娘可以说是毫不犹豫地换上了一张笑脸,声音也乖巧许多: “绝公子是渴了是吧?小女子我这就去给你倒茶啊。” 言罢,她也不管那落在地上的白骨,走近桌子,便要拎起那茶壶,只是手还未触及壶柄,便觉得手背上一阵钝痛传来。 小姑娘诧异转眸,便见绝夜沉手中又拿着一截细长的白骨,方才正是他用这白骨敲了小姑娘的手背,此时那手背上甚至红了一道,于如豆腐般嫩白的皮肤之上格外明显。 小姑娘又转头,瞅了眼地面。 方才那根砸中她背部的白骨,此时正安然倒在那儿呢。 那么,绝夜沉现在是又掏出来了一根? “……” 就很无语,这人别是带了一麻袋的尸骨过来。 小姑娘皮笑肉不笑道: “绝公子,小女子去给你煮茶啊。” 绝夜沉淡漠瞥她一眼:“等你煮好茶,怕是天都亮了。” 钟锦初:…… 那你方才做什么要我煮茶才肯说白骨的来历? 这人怕是将盐当饭吃的。 不然怎么这么闲? 小姑娘深吸一口气,又问: “那么,绝公子有何吩咐?” 罢了,她忍。 打也打不过,不忍还能怎么办? 大不了待她哪日若是功成名就了,再与这绝夜沉一一算账。 任是心中想得再好,此时却只能陪着笑,看那长着一副钟荀谌模样的绝夜沉将手中白骨扔于一边,仿佛在扔什么腌臜之物似的。 而后,绝夜沉慵懒出声: “几日前,我路过一座悬崖,瞧见了一个抱头鼠窜的女子,她也不问我是谁,便求我救她。” 钟锦初挑挑眉,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人还会救别人,于是,她斩钉截铁道: “你没救她。” 绝夜沉“噗嗤”一笑,不知是何含义,又道: “我救了她。”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着实让钟锦初诧异,她望了一眼绝夜沉,并未说什么。 “只是作为交换,我让她留下一只臂膀,她哀求我许久,吵得我心烦,索性,我便将她左臂的白骨,生生抽了出来。 彼时她那哀嚎声,真是悦耳极了。” 绝夜沉的声音很淡,仿佛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 钟锦初也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只望了眼一旁的白骨,想来,这便是那女子的臂膀了。 绝夜沉也指着那截白骨,道: “此乃桡骨,是她小臂中靠近拇指的那一根。” 又指向地面的白骨,道: “此乃尺骨,是靠近小指的那一根。” 最后,望向方才被他踩碎,已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那小块白骨,道: “此乃小指骨。” 钟锦初:……并不想知道这些,所以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总不会大半夜的来一趟,就为了让她欣赏这些骨头吧? “唉,你说那女子,好端端的何必去那悬崖呢?若是不去,如今又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绝夜沉状似惋惜地来了这么一句。 小姑娘眉头一跳,发觉了不对劲。 悬崖? 据钟锦媛今夜所说,那些白骨大部分是在露华轩旁的东崖上寻到的。 如今绝夜沉又说,那抱头鼠窜的女子亦是在悬崖上断了臂膀。 再加上绝夜沉在这意味不明的暗示。 若说这两件事是巧合,她自己都不信。 只是,绝夜沉做什么要来暗示她? 小姑娘深深凝视着对面那人,却始终看不透,那人平淡如水的表情下,究竟藏了些什么? 甚至,她还从未见过那人的脸。 往常每次出现在桃源小筑,绝夜沉总是以一张银面具覆脸。 那面具甚至连他的双眸都遮住了,只露出冷然薄唇与刀削般的下巴。 来了宇玄宗后,倒是不曾见过他戴面具了,只是两次出现,他俱是以钟荀谌的面貌。 小姑娘依然无从得知,这人究竟长何模样。 虽然明知绝夜沉是在暗示她,她却淡淡一笑,似是同情道: “那女子真是可怜。” 装傻谁还不会了? 既然她看不透绝夜沉,自然她也不愿让绝夜沉将自己看透。 只是这般,不知对绝夜沉有多大作用。 或者该说,不知是否有作用。 因为绝夜沉闻言,便意味深长地轻勾嘴角,而后,便起身离去了。 钟锦初瞧着他离去的身影,以及房间里那些白骨,不明所以。 第36章:事情总是出乎意料 钟锦初这几日去了三趟浮云阁,不知为何,每次俱是在那里睡了过去,夜深再回自己的房间时,反而是没什么睡意。 被绝夜沉这么一折腾,钟锦初倒是累了许多,也不管那几根白骨,她疲惫不堪地走向床榻,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天蒙蒙亮,而小姑娘正是睡得酣的时候。 原本平静的随风院,却不知为何,恍惚间似是有吵闹声争执声逐渐传来。 小姑娘尚在睡梦中,听不太真切,只感觉那几道声音有些熟悉。 “凌叔,你们定是有什么地方误会了,初儿绝不是那样的人。” “唉,贤侄,实则老夫也不愿如此。只是……如今是证据确凿,初儿虽是你妹妹,你却也不好再包庇她了,还是快些让老夫进去吧。” “凌叔你口口声声道证据确凿,却也不与晚辈说究竟有何证据,空口无凭便要闯家妹的闺阁,作为兄长的,怎能眼睁睁看你带着这么一群人进去?” “钟兄,家父确实掌握了不少证据,只是此时若告知于你,怕是你要通风报信的。何况……” 一人话至一半,又停顿下来,有些犹豫,却有另一人将后面的话补全: “何况,我们怎知你是否有所隐瞒?兴许你早便知晓了此事,甚至这未必不是千岚门的阴谋。如此一来,我们便不得不对你有所防备。” “一派胡言!千岚门来此,是特意商量围剿魔族事宜的,怎会有所阴谋?” “呵,这可未必,你们虽口口声声要探讨围剿魔族之事,实则来了几日了,却闭口不谈魔族之事不是吗?反倒是你,听闻你这几日来旁敲侧击白离仙尊的下落,谁知你这番作为是否是为了打探清楚宇玄宗的实力?” “够了,景尘,住嘴!” “宗主,弟子所言句句在理。” “老夫让你住嘴!贤侄啊,此事事关重大,不可马虎,究竟事实如何,还需要与初儿当面对质才可。 ” “只是当面对质如何够?定要翻翻她的房间才可。钟少门主如此遮遮掩掩的,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景尘!” “凌叔,初儿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我是她的兄长,我了解她。今日你们若是硬闯进初儿的闺房,往后初儿的名声将如何?千岚门又将被修仙界众人如何看待?今日我若活着,你们便休想再往前一步!” 吵闹声越来越近了,睡梦中的小姑娘隐隐有被吵醒的迹象,不悦地皱了皱眉,不知外面究竟有什么好吵的。 不知过了多久,那吵闹声终于歇了下来,小姑娘的眉头便也随之松开。 然而不过片刻后,又传来了声音。 “如此,便得罪了。” “景尘!” 随即,便是轰轰烈烈的打斗声,本应是震撼人心的修仙界两大高手对决,然而钟锦初看不见场面,落在耳中的又无非是几个声音: “嘭!” “咣!” “唰!” “呲!” “嘶!” “景尘,快住手!” 小姑娘的眉头越皱越深,嘴角也不耐烦地动了动,终于,随着又一声巨大无比的“哐”传来,她猛地从榻上坐起身。 那声音如同惊雷,就在她的耳边炸开,直至现在,她依旧感觉,如果自己有心脏的话,此时应是五脏六腑俱在颤动的。 小姑娘深吸几口气,稳下心神,转眸望向传来声音之处——她的房门。 她的房门被一股强劲的法力直接冲开了! 看着倒在地上、已面目全非的那一扇门,还有站在门口一脸冷漠的景尘,小姑娘烦躁地揉了揉额角。 自从她住进随风院后,这房间便格外的多灾多难。 先是萧雯霜一言不合便将她的房毁成一堆木片,接着是绝夜沉一个不爽便威胁她要拆了这房,如今又是瞧着一本正经的景尘,不知发什么疯便将她的房门劈了。 好在她昨夜过于疲惫,甚至连衣裳也未脱,便和衣睡了。 如若不然,还不知今早又该是个什么状况。 还不待小姑娘开口说话,又一声怒吼仿佛带着惊天动地的气势传来: “无耻小人!” 随即,钟荀谌从天而降,也站在了房门口。 他满面怒容,见小姑娘衣裳完整,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脸上愤怒并未因此而减去分毫。 “竟然趁我抵挡你的攻势、分身乏术之时,擅自劈开了初儿的门!这便是宇玄宗的待客之道吗?” 景尘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 “宇玄宗的待客之道,自然是用以待客的,却绝非用来对待修炼邪功的居心叵测之人!” 言罢,景尘狠狠剜了一眼钟锦初。 “修炼邪功?”钟锦初从床上站起,缓缓走向两人,此时凌哲也带着凌珹、墨彬、以及十几个宇玄宗的弟子到了门口,钟锦初便略微俯身行礼,这才望向景尘,道,“莫非是归虚功法?不知景尘公子从何得知我修炼了归虚功法?” 景尘张张唇,正要开口,却被凌珹一把拉到了身后,而凌哲便抢先出口了: “初儿啊,老夫若非证据确凿,实则也是不愿相信此事是你所为的。” “凌叔究竟得了何证据?那证据又从何而来?晚辈洗耳恭听。” 小姑娘依旧是一副乖巧的模样。 凌哲瞧着这样的小姑娘,深叹一口气,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惋惜,又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凌珹将证据拿出来。 凌珹望了一眼众人,这才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了凌哲。 “此乃告发信。今早出现在老夫的房门口,由墨羽捡到,交给了老夫。至于信中写了什么,还是你自己看吧。” 凌哲将信递给钟锦初,钟锦初便也随意地将信展开了。 入目是娟秀的簪花小楷,只是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七张纸,粗略估计,怕是有几千字。 小姑娘诧异,却也只能耐着性子读下去,险些当自己还在那桃源小筑里翻看话本。 信中语句啰嗦不堪,简略下来,无非是讲述了如下这么一段故事: 写信人自称宇玄宗某弟子,前日里怠惰,不愿修炼,又听闻露华轩将开宴招待千岚门来的贵客,一时玩心大起,便躲于东崖之上,偷偷瞧那露华轩的盛况。 只是不曾想,她却瞧见五名身着宇玄宗弟子道服的女子也来了东崖,于是她躲于一旁,静观事态发展。 那五人一直吵吵闹闹的,也不知究竟在争执些什么,只是还未待她们争执个结果出来,便有一个身着翠烟衫的姑娘从天而降,那姑娘冷笑一声,便施展邪术。 五名女子奋力反抗,却是合力也不抵那姑娘随手一击。 仅转瞬间,躺于地上的便是五具白骨。 那弟子见状便被吓晕了过去,再不知发生了何事。 钟锦初好不容易才读完这封巨长无比、宛如话本的信,将信合上,她眨了眨眸,问道: “凌叔是觉得,信中那姑娘是晚辈?” 钟荀谌尚不知信中写了什么,见小姑娘看完了,他便将信从小姑娘手中取了出来,站在一旁也翻看了起来。 凌哲道:“你前日着的可是翠烟衫?” 小姑娘点点头,并未反驳。 昨日她的确是身着翠烟衫,此事见过她之人皆可作证,实在是无甚可反驳的。 凌哲又道:“老夫听墨羽说,前日你午前便从随风院离去了。老夫亦是问过那几名留在随风院服侍你们的弟子,他们也告知老夫,前日傍晚才见你回来。如此,前日里你究竟去了何处?” 小姑娘面无表情,也不言语。 前日她去寻了那美人。 只是那美人正是白离。 而白离已有七百年不再问世事,几次见下来,他也的确显然是一副不愿涉足凡事的模样。 若是此时将浮云阁之事说了出来,怕是会惹怒白离。 那她的小命还有救吗? 她不能说,也不敢说。 在宇玄宗众人瞧来,却正是一副心虚的模样。 见钟锦初不回答,凌哲又道: “老夫再问你,那是什么?” 闻言,钟锦初便顺着凌哲所指方向望去,只见两根白花花的骨头,赫然映入眼帘。 一根在地上,一根在桌上。 桌边还有一堆疑似碎骨头的白色颗粒物。 钟锦初:……绝夜沉你太坑了╰(艹皿艹)。 景尘见状,走上前去,拿起那两根骨头仔细瞧了瞧,又将地上的碎骨也拾了一部分,拈于手中打量。 半晌,他冷声道: “禀门主,正是人的白骨。” 钟锦初:……我说是昨夜有个神出鬼没的人给我送来的,你信吗? 小姑娘心中正郁闷着,又听景尘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 “一根是左尺骨,一根是左桡骨。” 此言一出,凌哲向来和蔼的脸上也是又严肃了许多,凝视着钟锦初,他道: “初儿房中放几根白骨是做什么?” 钟锦初:……很想说煲汤-_-。 “老夫如今想将这白骨收了,初儿可有意见?” “呵呵,凌叔你随意,晚辈怎么会有意见呢。” 绝夜沉莫名其妙给她留几根白骨,她还正愁这白骨不好处理呢,如今有人愿意效劳,她自然求之不得。 只是现在好像发生了比白骨更难处理的事情( ̄▽ ̄)“。 第37章:伏魔金针 凌哲便挥了挥手,身后的一名弟子见状,走上前,将那两根白骨连带着碎了的小指骨,俱是收了起来。 见那弟子收拾妥善了,凌哲吩咐道: “送去给陆长老。” 弟子道了声“是”,便行礼告退了。 瞧着那弟子的身影,钟锦初只觉得自己眼皮不住地在跳,心下总有不妙的预感。 待那弟子走远了,凌哲又望向钟锦初,依旧是笑着,只是此时的双眸中便含了几分打量,他道: “如今初儿可能说说,为何这白骨在你房中?” 而那边,钟荀谌总算也是将那封长长的信读完了,合上信封,又听闻凌哲的问询,一时间,钟荀谌的面色也似是有不少迷惑的。 钟锦初思虑了许久,却依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向来是不善于编故事的。 事实不好交代,又编不出故事,那便只能沉默了。 钟荀谌从旁注视着小姑娘,更是若有所思。 这小姑娘太安静了,她从小便是如此,那张嘴有时能说会道的,仿佛含了蜜一般,哄得他天花乱坠,有时却又过于迟钝,即便是被人误会了却也不发一言。 他们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如今仅看小姑娘这副模样,钟荀谌便知晓,此事绝非凌哲所言那般。 况且钟锦初从小便被钟天得与千凤困于桃源小筑中,近百年了,甚至还未离开过那桃源小筑几回。加之她体弱,修炼的下场极有可能是爆体而亡。 这般情况下,那修炼归虚功法之人,怎么可能是她? 只是不知为何,竟会至于这般地步? 若是巧合,那便也罢了,解释清楚便也算是告一段落。 可若是有人刻意为之…… 那人目的为何?又是如何做到的? 钟荀谌不敢想象这种情况。 如今也容不得他多想。 那小姑娘明显是不做辩白的,那便只能由他来说了。 “凌叔,若当真是初儿杀了人,她又怎会将白骨如此明目张胆地放于房中?” 此话一出,倒是不等凌哲出声,凌珹便先开口了: “若不是令妹动的手,这白骨又怎会在令妹房中?” 面对反问,钟荀谌从容不迫,又道: “依在下看来,应当是有居心叵测之人趁初儿不察时,特意将白骨放于此处,来陷害她。 况那所谓的告发信,写信之人虽自称是宇玄宗弟子,却始终不敢道出真名,实则我们连她究竟是谁亦是无法确认的,难保这信的真实性。 前日宴会之上,初儿着了翠烟衫,那是众人有目共睹的,想要打探,并非难事。” 这可是他方才细想之下,最有可能的情况了。 凌珹却显然是对这说法不甚赞同的: “钟兄此言差矣,何人又因何故有必要做了这般事情?” “虽不知是何人,然,如今的情况,便是那人的目的,不是么?” 钟荀谌瞧着向来是严肃的,却并不冷漠,只是此时,他的鹰隼般的一双眸扫视过在场众人,其中冷意倾泻而出,毫不遮掩,气势霎时便也比往常凌厉了许多。 凌珹瞧着这样的钟荀谌,一时倒是语噎,烦躁地展开了手中折扇。 钟荀谌又道: “小人挑拨离间,以初儿为引,妄想引起修仙界两大门派莫须有的争端。贵门派如今的做法,岂不是要正中那小人下怀?” 钟锦初下意识便望向钟荀谌,不得不承认,这般冠冕堂皇的话,果真还是这便宜哥哥擅长。 不愧是千岚门的下一任门主! 而宇玄宗之人,被这般明里暗里的嘲讽,一时也是神色各异,大多却不外乎是愤怒。 仅有两人与众人不同。 一人是景尘,自从那白骨被弟子送走,他便回了凌哲身边,此后无论钟荀谌与凌珹两人说了什么,他俱是不动声色,瞧着便有了前日里宴会上的模样,格外冷漠。 另一人是凌哲,众人愤怒时,他却不怒反笑。 实则这人仿佛天生便长了一张笑脸,钟锦初无论何时看到他,他俱是在慈祥地笑着。 只今日,许是此事当真严重了些,自从进了随风院,他虽也是笑着的,那笑却不达眼底,反而带着几分疏离与试探。 反倒是现在,听闻钟荀谌这么一番话,他倒是笑得真诚了许多,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凌叔觉得,晚辈说得可是有何不妥?” 大抵是凌哲的笑过于莫名其妙,钟荀谌忍不住,便也问了这么一句。 “非也,依老夫来看,贤侄此话甚是有理。” 闻言,小姑娘心中便是一喜,莫非此事被钟荀谌几句话便轻而易举解决了(⊙o⊙)? 只是,还不待她想清楚,凌哲便话锋一转: “然,贤侄又该如何解释景尘昨日所见之事呢?” 钟荀谌便望向景尘,面上虽是一派淡定,实则心中亦是慌张,不曾想过,这幕后之人竟还有后手,他不知景尘又会说出些什么。 只是此番,怕是不简单。 小姑娘心中亦是忐忑的,她秘密多了去了。 这景尘究竟又是看到了什么?又要说什么? 轻云倒是看着这样的场景,只静静站在钟荀谌身后,并不言语,总归这种事情不必她操心。 要她扫扫房间或是打打人还行,这些扑朔迷离又错综复杂的事情,想多了只会使她思绪更加混乱不堪罢了。 在众人的心思各异中,景尘终于开口了: “昨日我奉师命,前去虞城办了些事,夜深才御剑而归,途经钟姑娘的房间上空,瞧见这房内邪光大作,魔气滔天。” 景尘面色严肃,开口便是这么几句话。 小姑娘实在是惊了。 这景尘瞧着人模狗样的,怎么就睁眼说瞎话呢? 她的房间何时邪光大作,又何时魔气滔天了? 说瞎话便也罢了,还面不改色,说得跟真的一样。 果然,他话音将落,那些宇玄宗的弟子瞧向小姑娘的眼神里霎时便又多了不少打探与怀疑的意味,其中甚至不乏有惊恐、憎恨与厌恶。 感受到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小姑娘咬牙切齿。 这饭可以乱吃,话怎么能乱说呢? 如今这景尘即便向她道歉,说是自己眼花瞧错了,小姑娘也是不信的。 分明是在栽赃陷害她! 心下愤怒,小姑娘正想开口反驳,钟荀谌却一步走上前,挡在了她的身前。 瞧着钟荀谌宽厚的背,小姑娘一时怔住了,那话便噎在嗓子里,未能出口。 钟荀谌微转过头,安抚性地瞧了小姑娘一眼,示意她安心,见小姑娘意会般点点头,他才又转过头,面对着宇玄宗众人,尤其是冷眼瞧着景尘,沉声道: “空口无凭,仅凭这弟子一人之言,宇玄宗便要给初儿安些无中生有的罪名?” 钟锦初在钟荀谌身后狠狠点头,心下是赞同得紧。 她可从未修炼什么归虚功法,休想叫她背这黑锅! 景尘可是宇玄宗鼎鼎有名的弟子,最有望继承陆方贤衣钵的便是他了,如今被钟荀谌这般诋毁,一旁的陵城亦是听不下去了,他皱了皱眉,道: “钟兄,景尘乃是陆长老座下弟子,不会在此事上胡言乱语的,他既说瞧见了,那定然是……” 然,话未说完,却又被钟荀谌打断了: “陆长老的弟子又如何?仅仅因为他是陆长老的弟子,凌兄便信他。既然如此,仅仅因为初儿是我的妹妹,我便也信她! 今日我便明明白白地告知于你们,初儿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若你们非要为难于她,便也莫怪千岚门翻脸!” 钟荀谌一番狠话撂下去,又狠狠瞪着眼前众人,如一只母狼般,将身后狼崽完完全全地挡于自己臂弯之下,目光幽深又满是威胁。 凌珹张了张嘴,正要反驳些什么,景尘却一抬手,示意他噤声。 “看来今日无论我们说些什么,钟少门主俱是不会相信的。既然如此,不若我们便来试一试,瞧瞧钟姑娘究竟是否身怀邪功。” 景尘抬起右手,指缝间赫然是五根粗长又闪着亮光的金针。 说是针,实则却比寻常的针粗了三倍不止,长度更是惊人,堪比一把短剑了。 这样的五根针,恍然出现在景尘的指间,仿佛一只金色的利爪。 小姑娘仅仅是瞧了一眼,身躯便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如有一股冷气,从脚底冒起,直窜脑中。 她的手下意识便伸出来,揪住了面前钟荀谌的衣袍,垂下头,不敢再去看景尘那满手的针一眼。 一只娇嫩的手揪住钟荀谌的衣袍,愈揪愈紧,愈揪愈紧…… 钟荀谌本还被那金针惊到,回不过神。恍惚间,却感觉自己那腰被衣裳逐渐勒紧,直至险些喘不过来气,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小姑娘的惊恐,将手伸向背后,安抚似的轻拍了拍那只揪着他衣裳的手。 小姑娘察觉到了,却也不抬头,只是乖巧地将手稍微松了松,却依旧不愿放开。 此时住于随风院更深处的钟锦媛听闻动静,终于也匆匆赶来了,一只脚才踏进小姑娘的房间,便听景尘道: “此乃伏魔金针。将五支金针分别刺进神庭穴、两手内关穴与双足解溪穴,便可逼出中针之人体内魔气。” 第38章:扎针VS不扎针 神庭,在左右额肌之交界处,别名发际。 内关,位于前臂掌侧,腕横纹上两寸。 解溪,在足背与小腿交界处的横纹中央凹陷中,别名草鞋带。 若是这么五针扎下去,那便是额头、双手、双脚俱被扎了针。 此话一出,钟锦初好不容易才松开些许的手,又蓦地揪紧了钟荀谌的衣袍。 比之方才,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钟荀谌听闻景尘的话,皱紧眉头正想说些什么,然而唇才张开,却被小姑娘勒得又是呼吸一窒,话音便被勒了回去。 才赶来的钟锦媛,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察觉到这气氛有些僵持,便轻下脚步,走至轻云的身边,想问轻云究竟发生了何事。 轻云便开始将此事从头讲起。 钟锦媛端端站着,细细听轻云道来,面上除却偶尔轻皱起眉头,并无旁的表情。 倒是凌珹,自从钟锦媛一踏进这房间,他便若有似无地朝钟锦媛投去目光,待钟锦媛望来时,他又悄然将目光掩下。 见状,钟锦媛面色依旧沉着,却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而这边,钟荀谌话还未出口便被钟锦初无意识地打断,察觉到小妹的强烈不安,他只好深叹一口气,又如方才一般,将手伸至背后,轻拍小姑娘的手。 此次却无甚效果了,小姑娘始终低垂着脑袋,察觉到钟荀谌的安抚,不仅不将手放松,反而还咬起了下唇。 钟荀谌一时也无别的法子,只好向轻云望去,指望着轻云能上来劝慰一下这小姑娘。 然,当他转头望向轻云时,才发觉轻云正对着钟锦媛喋喋不休,也不知在讲些什么,倒是瞧着挺起劲的模样,丝毫未有察觉到他如今的艰难。 这个轻云关键时刻总是靠不住的! 罢了罢了,钟荀谌气恼,又望向轻云身旁的钟锦媛,想着这个妹妹向来端庄又沉稳,此时让她来安抚初儿再好不过了。 然,当他不断对钟锦媛以目示意时,才发觉钟锦媛虽面无甚波澜,却是始终望着一个方向的,对他传来的信息亦是毫无察觉。 钟荀谌顺着钟锦媛的目光看去,竟是瞧见了那不知正看向何处,总之瞧着有些心虚的凌珹。 钟荀谌:Σ(っ°Д°;)っ???为何气氛如此怪异?是趁他不注意时发生了何事吗? 虽很想追究,此时却显然不妥当。 钟荀谌只好憋着口气,张了张唇又准备开口。 然,终究是未能开口,又被景尘抢先了: “既然钟少门主不愿相信令妹修炼了邪功,那想必也不会担忧区区五根伏魔金针了。钟姑娘,得罪了。” 话音才落,景尘便将满手金针的右手抬起,瞧着正是想趁钟荀谌不注意时便先下手为强。 可惜钟荀谌几次想开口俱是被打断,本就憋着一口气了,如今见景尘竟是想“偷袭”,更是气恼到反应比平日也敏捷了许多。 “陆长老的弟子,竟是这副德行?” 伴随着一声怒吼,钟荀谌掌间法力飞速凝聚,大手一挥,便有如狂风般朝着景尘席卷而去。 景尘未曾想过钟荀谌不仅反应迅速,甚至回手亦是毫不留情,仅须臾的惊诧后,景尘便收起右手,转而以左手带起一阵强劲的法力,抵挡住钟荀谌的攻势。 一波攻势平息下来,景尘方将左手放下,却又见一道形如利刃的法力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自己袭来,转眼便已咫尺。 那利刃是冲着他的右手手腕而来的! 他的手腕一动,那利刃便也随之一动,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带着惊人的气势! 若是就这么砍下去,他的手腕定是不保的! 越是惊险的时刻,景尘反倒越是冷静。他沉下眸,甫一想,便知晓了钟荀谌方才那波攻势只是虚招,而目的正是为了掩饰现在这一击。 能一举将他右手腕砍下的一击! 此时他再想抵挡却也是晚矣。 方才是他急于求成了,竟反倒将自己逼至这般境地。 景尘虚眯着双眼,眸中意味不明。 而钟荀谌紧盯着景尘,眸中是少见的狠戾。 这景尘既然非要用右手那几根针扎初儿,那他便断了他的右手! 眼瞧着那利刃便要砍了上去,钟荀谌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于他而言,这又是一个罕见的表情。 然,还不待旁人瞧见他这副模样,便又有一道法力,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朝那利刃冲去,转瞬间便将利刃化为一道虚影,消失不见。 转变来得猝不及防,众人俱是下意识便朝着法力的来源望去。 只见凌哲的右手还抬在半空中,手掌被浓厚的法力包围着,甚至隐隐可见几缕青烟冒起。 片刻后,他缓缓将手放下,两手收于背后,左掌包裹着右掌,身姿挺立,分明才使出了这般强劲的法力,却仿佛于他而言只是件易如反掌的事,不仅神色泰然,甚至脸上依旧挂着抹淡笑。 “贤侄,切磋切磋便也罢了,若起了伤人的心思,便不大合适了。你说呢?” 凌哲含笑望向钟荀谌,那抹笑意却使得钟荀谌蓦然浑身一僵。 方才那一击,以意化形,将法力凝聚为一把利刃,耗了他近七成的修为,本想断了景尘的手,也给旁人一个警告,以绝后患。 却不曾想,竟被凌哲如此轻飘飘地化解了。 这凌哲,身为宇玄宗的宗主,坊间本就道他修为深厚难测,如今这么一出,钟荀谌倒是觉着,恐怕坊间言之不及。 放眼如今修仙界,除却七百年前便已不见其踪影的白离仙尊,怕是还当真再无人能比凌哲一较高下了。 轻云本还在讲故事讲得津津有味,却不知钟荀谌这边怎么便打起来了,听见响动,一回头时,却见凌哲随手便接下了钟荀谌满含戾气的一招,更是惊得连故事都忘了讲。 而钟锦媛本是在听轻云讲故事的,凌哲这一出手,使得她亦是心下一惊,甚至连轻云何时不再讲了也不知。只微蹙起眉,望向凌哲,若有所思。 至于宇玄宗的弟子们,在惊诧过后,便是掩盖不住的自豪与敬佩,他们也很少见门主出手,只听说门主修为深厚,却是百闻不如一见。 凌珹是离凌哲最近的,他却不似旁的弟子那般钦慕,而是垂眸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凌哲背于身后的双手。须臾,又抬眸,将在场众人的神色收于眼底,他却面无表情。 反倒是本该松一口气的景尘,此时竟是比凌珹更淡然的模样,既无对钟荀谌下手狠绝的愤怒,亦无对凌哲于危机之中出手的感激。 “凌叔,闹到这般地步实在也非晚辈所愿。然,这景尘失礼在先,便也怪不得我不留情面了。” “此伏魔金针,老夫还是有所了解的。初儿体内若有魔气,便会被金针逼出。可若初儿体内并无魔气,这金针却也不会伤了她。” 钟锦媛早已在轻云口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如今见凌哲竟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不会伤了初儿”,便忍不住上前一步反问道: “凌叔所谓的‘伤’,可是指不会伤了修为?” 景尘回道:“伏魔金针只逼魔气,若钟姑娘体内并无魔气,自是不会伤她修为的。” “可依我所知,若想这伏魔金针起效,是需在中针者不以内力抵抗的情况下,将五根金针贯穿神庭穴、内关穴与解溪穴的。”钟锦媛沉下眸,少见的不再于人前保持她那端庄的模样,反倒是压抑着满腔怒火,冷声质问,“初儿不过一个不及百岁的小姑娘,你们却要以五根堪比短剑的金针生生贯穿她额头、双手与双腿?这般,你们宇玄宗却还声称不会伤了初儿?” 钟荀谌虽是不言语,面色却也是难看得紧。 此事他亦是有所耳闻的,因此在景尘话落后,才恨不得将他那右手连带着满手的金针一道砍了。 轻云却是首次听闻,此时便以手捂唇,惊呼一声: “天哪,这该有多疼。” 她再望向钟锦初的眼神中,便充满了同情。 而钟锦初始终躲在钟荀谌背后,将头低垂着,上齿狠狠咬着下唇,仿佛无论发生了何事,她只要这般躲着,便能当无事发生。 景尘依旧神情自若,毫无心虚或是愧疚的意思,闻言也只是淡淡道一句: “宇玄宗有上好的金疮药与玉露膏,定能使钟姑娘……” 钟锦媛却不再理会他,只神情严肃地盯着凌哲,问道: “凌门主,你当真要这般作为?” 凌哲皱眉,似是有些疑虑。 景尘却又开口:“此事为难门主做什么,与我谈便是!” “我以为,此番谈话是需以双方俱有着人的认知为基础的。” 钟锦媛冷冷瞥向景尘,出口的话可谓是毫不留情。 景尘虚眯起眸,倒是今日他的脸上首次出现表情,半晌,他道: “不过是五根金针罢了,千岚门却一再推诿,莫非当真是有何见不得人的,不能以金针一试?” 第39章:景尘出手狠绝 钟锦媛闻言,虚眯起眸,面色霎时便又冷了许多,正想出口反驳,却被同样阴沉着一张脸的钟荀谌抢先了: “凌兄,于理上说不过,便如黄毛小儿般无端出言诋毁,莫非这便是贵门派的处事之风?” 话里虽是在讽刺景尘的,钟荀谌却是连瞧都不瞧景尘一眼,仿佛只一眼便会污了自己的双目一般。他反倒是转而对着凌珹道了这么一句。 凌珹本还从旁瞧戏,只时不时地出来添把火,却并无过多涉入此事的意思。 如今钟荀谌这么一句,倒也算是将他卷入了。 “钟兄,此言差矣。”索性凌珹又将折扇掏出来,在钟荀谌面前一摇一摇地,将扇子给晃了起来,“先有书信为证,后有景尘的亲眼目睹,如今又有这房中来历不明的白骨。为了宇玄宗乃至天下人的安危着想,景尘想以金针试令妹,着实亦是人之常情。” “呵,依凌兄所言,反倒是我钟荀谌不通常情了?” 此话一出,凌珹手中动作一滞,面色倒是有几分纠结。 一来他身为宇玄宗二公子,自然是不可能不帮景尘,反倒向着千岚门的。 可二来,他好不容易才打探到钟荀谌的喜好,昨夜特意以美酒相邀,一番长谈下来,两人才熟识了不少,他可不想被今日这么一出打乱了。 再三思索,他只能道: “钟兄,我也并无此意,只是……” 然,他话未说完,便被钟荀谌的一声怒吼打断: “够了!宇玄宗的诸位不如想想,众人皆知,家妹自小体弱,毫无修为。虽是我千岚门的二小姐,却也不过比那凡人多几十年寿命罢了,如此五根金针下去,生死尚且不论,她受的伤岂是区区几瓶丹药可以治愈的?她的疼痛诸位又当如何补偿?宇玄宗又将千岚门的脸面置于了何地?” 凌哲依旧是淡笑着,也不知他心中究竟作何打算。 凌珹面色倒是添了几分烦躁,此事竟是发展得比想象中还要复杂许多。 今早凌哲收到那封信,而后景尘又上门来说了自己曾发现钟二小姐的房内有邪气溢出。 归虚功法之事马虎不得,宇玄宗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七百年前之事再次发生。 两相权衡之下,一行人这才闯了随风院,本只是想先将那小姑娘带回去问话,待调查清楚了再谈后事。 却不知怎么,一步一步地,便成了如今这局面。 其中最令人意想不到的,还属景尘竟然掏出了伏魔金针! 传言,这伏魔金针七百多年前乃是由白离仙尊所造,所用材料不详,锻造手法更是无从得知。 据记载,白离仙尊当初也仅仅打造了三副,而其中两副已被损毁,保留下来的,仅最后一副。 这东西可是对付魔族的利器,有了它,宇玄宗定是如虎添翼的。 数百年来,宇玄宗亦是未曾停止过在暗中搜罗。 然而,却一无所获。 几百年间,无数个修仙门派倒下,又无数个门派兴起,修仙者们甚至不知,有关伏魔金针之事,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人们的以讹传讹罢了。 又过数十年,伏魔金针再无新传说,当初苦苦寻觅的人,亦是逐一放弃,甚至不再与后人提及此事,伏魔金针便也渐渐从修仙界淡出了。 以至景尘拿出伏魔金针时,宇玄宗那些弟子们除了惊叹,却鲜少有人知晓曾经有关伏魔金针的那些传说。 也仅有凌珹这样大门派的大人物,才心知肚明这伏魔金针是确确实实存在过的。 却怎么也想不到,如今竟是被景尘以这样的形式拿出来了! 景尘这伏魔金针究竟是真是假? 又是从何而来? 凌哲父子俩想来想去,一致认为,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陆方贤不知从何处得了这金针,并私下里将它赠予了景尘。 这陆方贤修为确实深厚,人也确实护短得紧。 他收来的弟子,要打要骂只能由他,却是不容外人有半分置喙。 他得来的宝物,要扔要送亦是随他,甚至是得了伏魔金针这样的珍宝也不与凌哲这个做掌门的通报一声。 而他的地位,在修仙界也是举足轻重的,完全可与凌哲相提并论。 甚至,因凌哲鲜少显露身手,陆方贤明面上地位虽不如凌哲,实则在修仙者们的心中,究竟孰高孰低怕是还未可知。 这样的他,得来的宝物怎会少? 而他的宝物,向来只传座下两弟子,从不给旁人分半杯羹。 今日若不是景尘将这伏魔金针取出来,凌哲父子甚至还不知自己苦苦寻觅的东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恐怕正是因为景尘平日里见的宝物便不知有多少,如今才会这般毫无防备地便将这样的稀世珍宝堂而皇之地取出来。 凌珹咬咬牙,羡慕得紧,又着实无可奈何。 谁叫他不是陆方贤的弟子呢! 当初他也想拜陆方贤为师,陆方贤却说他天资不足,不愿收他! 任凭凌哲腆着一张脸,好话说尽,嘴皮子也磨破,陆方贤回应的却始终只两个字: “不收!” 后来却是在内门大选中,一眼相中了景尘,收了景尘为徒。 这景尘究竟有多么天资聪颖? 凌珹可是完完全全没瞧出来! 方才还不是险些被砍去了右手? 就这能耐,凌珹实在是不服气! 然而不服气又能怎么办? 只能憋着! 凌珹心中正不是滋味,一旁的景尘却猝然深皱起眉头,嘴巴亦是痛苦地微颤着,双眸眯起,更有几滴冷汗从额边滑落,仿佛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疼痛。 还不待旁人反应过来,他大喝一声: “这么多废话做什么?钟姑娘体内是否有魔气,待我一试便知。” 话音还未落,他便整个人如一阵疾风般冲上前去,双眸凌冽,势如破竹,与方才全然不似一人,右手指尖依旧紧紧攥着那五根伏魔金针,左手大张,屈指为钩,朝着钟荀谌的身后飞扑而去。 小姑娘才察觉到异样,又揪紧了钟荀谌的衣裳,想将从方才起便低垂着的头抬起来,便觉着自己的肩头一阵刺痛,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景尘抓着肩头,生生拎了起来,连带着手中衣裳险些也被扯烂一片。 钟荀谌方才便耗了过多法力,景尘的动作又实在猝不及防,此番可以说是一眨眼的功夫,小姑娘便在景尘的手中了。 站在原地的钟荀谌怒不可遏,同时又大吃一惊。 这景尘的修为,比之方才,怎么仿佛刹那间突飞猛进了? 本就一脸惊恐的小姑娘,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便身处半空之中了。 景尘整个人浮在空中,正以左手死死扣着她的右肩,而她依旧摇摇欲坠。 小姑娘的脸色又苍白了些。 “初儿!” “二小姐!” 钟锦媛与轻云大喊一声,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抬眸望着那半空中娇小的身影,焦急不已。 凌珹虚眯起眸子,注视着景尘,眸中有所怀疑。 而凌哲于景尘动身的那一刻,便下意识紧了紧收于背后的双手,却还是未有出手,只冷声道了句: “景尘,住手!” 钟荀谌咬咬牙,怒目猩红,紧握双拳,凝聚最后三成法力。 景尘却是对这一切不管不顾,左手一拽,便将小姑娘高高举起,而后狠狠一扔,小姑娘的身躯便如从高处坠落的石头一般直直砸向了房门外。 背部着地,小姑娘惊痛,闷哼一声,只感觉骨头都要断了几根,仿佛还有那骨头断裂时的“咔嚓”声在脑中回响。 若她没猜错的话,此时她身下的地面,应是也凹陷下去几分的。 “初儿!” “景尘!” 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小姑娘感觉耳边一直在嗡嗡作响,动了动嘴,却又疼得说不出话。 然不过须臾,景尘便也迅速冲了出来,站定在她的身侧。 毫不犹豫的,他松开一指,那指缝间的一针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着小姑娘的左手手腕飞刺下去! “啊!!!” 凌哲等人追出来时,只听闻一声痛彻心扉的吼声,便见景尘站在庭院中,身姿一如既往的挺拔。 秋季,太阳升的也晚,此时不过也才将将挂在天际,撒下一片金色的光芒。 那光芒将景尘的身姿拉成一道长长的影子,贴服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而他的右手高举起,手中金针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很是刺眼。 那金针,只剩四根! 而那小姑娘正瘫于地面,娇小的身躯大半俱是被景尘挡住了。 若是从旁瞧一瞧,便可发觉,那小姑娘的左手腕被一根粗长的金针狠狠贯穿,而后钉于地面,金针甚至戳进了那坚硬的地面,戳出肉眼可见的一个小洞,小洞的周围是几道细碎的裂缝。 从小姑娘手腕上流下来的血,正汩汩流向那些裂缝,再顺着裂缝淌进地底。 小姑娘正侧着身,曲着双腿,浑身抽搐着。 她的杏眸大睁,惊恐万分地盯着自己那被戳出一个血洞的手腕,右手抬起,想轻抚那不住流血的地方,却又迟迟不敢下手。 只能声嘶力竭地怒吼着。 第40章:她不甘! “啊!”轻云仅仅是瞧见钟锦初这副模样,便替她感受到疼,下意识便也惊呼一声,而后捂住了双眼,不忍心再去瞧。 钟锦媛亦是脸色苍白,上齿死死咬着下唇,快要将那薄唇咬烂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忍住心中的愤怒,不至于做出什么会将事态往更糟糕的方向推动之举。 钟荀谌垂于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甚至因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着,胸脯剧烈起伏,正是有一股怒气在胸腔中翻涌膨胀着,向来如玉一般莹润的脖颈上,此时却是经脉突起,分外可怖。 “景尘!我杀了你!” 钟荀谌痛苦地嘶吼一声,最后三成法力凝聚于右掌,他蓄足气势,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般,猛地冲着猎物飞扑而去。 然而,他终究是强弩之末了,景尘甚至未回身,只一抬左臂,便挡下了他的来势汹汹。 “景尘,要杀要剐你冲我来便是,竟敢这般伤了初儿,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景尘的周身有法力阻挡着,钟荀谌汇聚最后三成法力源源不断地去冲击,却始终近身不得,他只能怒睁着猩红的双目,吼声震天动地。 景尘仅抬着左臂,便轻而易举将钟荀谌的攻击尽数挡下,他冷笑一声,不屑道: “呵,你又不是魔,我杀你剐你做什么?” “初儿难道便是魔了?” 钟荀谌又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吼,早已大汗淋漓,却未曾停止过手中的攻击,只是那攻势却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无论是体力还是仙力,俱是将被耗尽了。 景尘闻言,却反倒笑了: “你的妹妹究竟是否为魔,你再仔细看看不便知晓?” “呵,少说些花言巧语的欺骗我,初儿是人是妖还是魔,我怎会不知?” 钟荀谌却并未将景尘所言当一回事,依旧接连不断地挥臂进攻着,只是说话间,竟也有些喘了。 他深知,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利齿狠狠地咬破舌头,血腥气霎时便溢满口腔,一缕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滑下,他似毫无察觉般,只一味不住地进攻、再进攻! 今日这景尘如此待初儿,可将那小姑娘的命放在心中了?可将他钟荀谌放在眼里了?又可将千岚门当一回事了? 此事若草草了结,不仅于那小姑娘没有交代,更是叫旁人看了千岚门的笑话! 钟荀谌平日里虽不苟言笑,却也向来是个玉树临风的公子模样。 此时却仿佛发了疯,发丝凌乱,面目狰狞,双眸好似噬了血,如厉鬼索命一般狠狠瞪着景尘,眨也不眨。 耳边却不可避免的传来了旁人的唏嘘声: “你们瞧见没?那小姑娘的手……” “瞧见了,瞧见了,被金针戳穿的手腕都黑了……” “那是魔气,你们看,她体内的魔气正在被逼出来。” “这么说,她真的是魔?” “人修仙了邪功,也是会有魔气的。” “你是说,她果然修炼了邪功,那些白骨果然是她害的?” “我就说,怎么可能她一来,宇玄宗就出事了,果然是她搞的鬼!” “这小姑娘瞧着柔柔弱弱的,真是没想到啊……” “有些人还偏就是那表里不一的。” “……” 议论声不断从那些宇玄宗弟子们的口中传来,本还是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说得小心翼翼,时不时地瞟向那躺在地上的小姑娘,又时不时地瞅一眼凌哲。 后来大抵是发觉凌哲并无斥责他们的意思,索性便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毫无顾忌。 钟荀谌眉头更皱几分,这些话他甚至是想听不见都难。 然,他们说的是怎么回事? 钟荀谌心中是知晓的,那小姑娘不是他的亲生妹妹,甚至算不上人。 若真要论起来,她当属妖,一个花妖。 然她才化形便被爹娘带回了千岚门,自小又困于那一方桃源小筑,甚至爹娘从不许她修炼,还是钟荀谌年幼时曾偷偷地带了几本简单的修炼功法去桃源小筑,如此,小姑娘如今才勉强有一些微不足道的法力傍身。 她身上当是连妖气都没有的,又何来的魔气? 钟荀谌心下疑惑,下意识便将手中攻势收了些,转而望向那蜷缩着身子的小姑娘。 景尘见状,又是一声冷笑,眸中满是嘲讽,左臂一挥,便化解了钟荀谌最后的攻势,冷眼瞧着钟荀谌被他一击撞向远处,狼狈扑于地面,而后又踉跄着站起。 站起后的钟荀谌却也顾不上再看景尘究竟是什么神色,只怔怔望着钟锦初。 那小姑娘的左手腕,已是黑色的雾气缭绕。 修仙者对那雾气再熟悉不过了。 魔气! 绝对是魔气! 甚至是极其强劲的魔气! 绝非一般的修魔者所能散发出来的! “哥哥,初儿她……” 钟锦媛满目惊诧,步履如飞走至钟荀谌身边,蹙紧眉头,犹疑出声。 她早便察觉自她十数年前回了千岚门,这些家人俱是有事瞒着她的,只是怎么也不曾想过,钟锦初的体内竟有魔气! 她不知晓的究竟是何事? 然,莫说钟锦媛了,钟荀谌更是对此情况迷惑不已。 那小姑娘体内怎么可能有魔气? 怎么可能? 怎么能? 她可是千岚门的二小姐! 钟荀谌的面色惨白,不知是因耗尽了体力,还是被当前情况惊到,只远远望着小姑娘浑身颤抖的模样,久久怔愣着,不发一言。 钟锦初当真是撕心裂肺的疼。 秋季清晨本就寒凉,此时于她而言,哪怕只是一阵清风拂过,亦如同朔风砭骨,带来彻骨的寒意。 她只能紧紧蜷缩着自己的身子,低垂着脑袋,将双腿曲于胸前,右臂环过双腿,狠狠抱住,左臂却因手腕被钉于地面,只能大张着,只动一下手指亦是能让她痛不欲生。 额头满是冷汗,缓缓顺着她娇嫩的脸庞,滑进她的两只杏眸,带来一阵刺痛。 小姑娘将双眸紧紧阖着,如蝶般的睫毛却是在不住地颤抖着。 耳边始终是一片轰鸣,她知晓旁人在议论纷纷,却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如此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不过片刻,她只感觉自己的左臂大概已经僵了,毫无知觉,却又不敢抬头看一眼,那手腕上的血洞,仅一眼便足够她心惊肉跳,她怕是再多看一会儿便会当场失去意识! 直待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才虚弱地将双眸睁开一条缝,透过那条窄小的缝,她首先瞧见的,便是那哥哥,钟荀谌。 他怔怔地站在不远处,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哥哥……” 小姑娘艰难地张开已经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弱又坚定地,缓缓出声唤他。 许是声音太小了,钟荀谌毫无察觉,依旧是一副呆愣的模样。 “哥哥……” 小姑娘拼尽浑身所剩不多的气力,又放大声音,唤了一声,声音颤抖,带着明显的哭腔。 钟荀谌却依旧只望着她,并无反应。 “哥……” 小姑娘不知发生了何事,还想再唤,却被始终站于她一旁的景尘冷声打断了: “相信众人也都看到了,这钟姑娘果真是修炼了邪功的,那五具白骨俱是被这姑娘所害。如今宇玄宗便替天行道,将她体内的魔气拔除!” 景尘此时再说此话时,众人俱是寂了声,甚至有几个宇玄宗弟子的眼底是掩藏不住的雀跃,能亲眼瞧陆长老亲传弟子出手的机会可不多,相较起同情什么毫不相识的小姑娘,他们俱是更在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钟锦初的耳边虽是始终有轰鸣,然景尘说此话时就站于她近处,又吐字清晰、声音洪亮,她想不听才难。 此时听闻这一番话,亦是下意识地睁大了眸子,满是惊诧与迷惑。 不是说,伏魔金针可将体内魔气逼出吗? 她分明未曾修炼什么邪功,体内并无魔气,为何痛彻心扉的一针扎下去,这些人却还说她修炼了邪功? 还有钟荀谌,为何只是怔愣在那,却不再替她出言了? 为何?!!! 小姑娘缓缓抬头,想望向自己的左手腕。 然,她才抬起头,还未来得及看清手腕,景尘又将右手一指猛地松开,随即第二根金针飞射而来,直直刺进了小姑娘才露出来的额头。 “啊啊啊——” 小姑娘又是一阵惨烈地吼叫,那金针带着一股强劲的气力,戳穿她的额头后,又将她脑袋狠狠压向地面,最终就如同左手腕一般,她的头颅亦是被钉在了地面。 额头上顿时鲜血四溅,小姑娘的一张脸俱是埋藏在血色中,只露出一双猩红的眸子在外,眸中恨意夹杂着惊诧与弄弄的不解!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要承受这些? “啊——” 小姑娘不甘心,又大张着唇嘶吼,鲜血从她的鼻尖滑落,淌过上唇,滴进嘴中,满嘴的血腥味! 她不甘! 她不甘! 她分明什么也未做,为何却要受这罪? 钟锦媛与轻云俱是心中一颤,轻云拉着钟锦媛的衣袍,颤抖道: “大小姐……” 钟锦媛紧咬着唇,双手掩在袖袍中,右手狠狠掐进左手的肉里,不置一语。 第41章:熟悉的身影 如今情况未明,钟荀谌尚且不出一声,她这本就对自家妹妹知之甚少的人,又能怎么办? 未见钟锦媛回应,轻云又拽了拽她的衣袖,焦急地将声音放大了些: “大小姐,若是这么下去,二小姐她……会死的吧。” 越是说到后面,轻云的声音便越是轻颤,最后四个字甚至是颤抖到几近无声。 钟锦媛却依旧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双眸虚眯,连带着眉间也是蹙紧的,眸中更是晦暗不明。 瞧着这样的钟锦媛,轻云更是焦急地剁了跺脚,远远望了眼半个身躯已浸在血泊之中的钟锦初,又别过头,不忍心再看。 一如方才,那小姑娘的额头上,也开始冒出了黑色的雾气。 起初还是一点淡墨色,却正如一滴墨在纸上晕染开来,那墨色逐渐扩散,又逐渐浓厚,不多久,小姑娘整个光洁的额头,俱是被那黑雾包裹着。 她甚至不需抬眸,便能瞧见那雾气。 “呵。” 她轻笑一声。 这是什么伏魔金针? 她从未修炼邪功,更不是魔,何来的魔气? 景尘为了陷害她,竟这般不择手段? 或是说,宇玄宗想陷害她? 她想不通,然她体内若当真有魔气,她自己怎会不知晓? 今日这景尘是有备而来,她无力抵抗。 只是不曾想,她心中最为挂念的钟荀谌,竟也不信她…… 小姑娘那眸子,似有似无地瞟了一眼钟荀谌,转瞬却又望向了别处。 而景尘亦是状似漫不经心地瞟了眼钟荀谌,又将右手高高抬起。 他的指尖还余三根金针! 还余三根金针! 两根便能让小姑娘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若这三根扎下来,小姑娘不知自己是否还能撑下来! 她只能怒睁着那双仿佛被血浸染般的猩红眸子,含着喷涌而出的滔天恨意,将在场众人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景尘身上,死死瞪着他。 还有他指尖的最后三根金针。 然,即便她那双杏眸瞪得用力,快要将眼珠子都瞪了出来,眸中恨意更是毫不遮掩地要将景尘、还有这里的所有人吞噬,视线却依旧,不受控制地,渐渐模糊了。 她知晓,自己要撑不住了。 这般下去,即便不被疼死,怕是也要流尽血而死的。 她的双眸亦是缓缓失力,不再圆睁着,甚至渐渐阖上。 然而,在小姑娘逐渐模糊的视线里,那已看不清轮廓的景尘却是轻勾嘴角,发出一声冷笑,而后,他冷眼瞧着钟锦初,玩笑般地开口: “前两针下手过快了,这针刺得利索,想来钟姑娘也是没什么感受的。不如此次,我便下手慢些,将这余下三根针,一寸一寸地戳进钟姑娘右手腕,还有两只脚腕里,让钟姑娘好好感受一下这金针逐渐入体的滋味。钟姑娘,你说如何?” 钟锦初闻言,那险些便要阖上的双眸霎时又猛然睁开,如同被困于笼中的野兽,小姑娘原本素净的脸上此时却满是狰狞,然,仅仅是动一下嘴角,最终俱是会牵动她额头上的伤口,叫那鲜血更加淋漓的。 她此时却顾不得这些,甚至被钉于地面的左手亦是挣扎了起来。 气血仿佛在体内翻涌,她启唇,嘶吼一声:“景……” 那个“尘”字却是堵在了嗓子中,她早已声嘶力竭,又筋疲力尽,肝肠寸断的剧痛之下,能保持意识已是她的极限,如今仅仅是一个字却要耗她太多精力,如一团棉花塞在嗓子口,她再想出声已是过于艰难。 在她惊恐的双眼中,景尘先是伸出左手,将她的右手腕牢牢按在坚硬的地面之上,而后又将右手缓缓落了下来。 那金针泛着森寒的光,尖锐的针尖正对准了她的右手腕,眼瞧着便要刺了下来。 小姑娘将最后的力气俱是集中在了右手腕上,奋力挣扎着,然她一个小姑娘,气力又如何能比得上景尘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 任这小姑娘如何挣扎,景尘眸中甚至毫无波澜,那针尖距小姑娘葱白的手腕愈加近了,小姑娘的挣扎便也更激烈起来。 “不,不……” 嘶哑着嗓子,她含糊不清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个字,景尘的动作却从未有过半分迟疑,那金针依旧在往下降着。 钟锦初惊惧,眼神慌忙地四处瞟,不知能安放在何处。 却于不经意间望见了景尘的双眸。 那双眸子,黑沉的仿佛夜幕,不带一点亮光,眸中有淡然,有惆怅,有迷惑,有嘲讽。 却唯独不掺杂一丝的…… 杀意。 那眸子虽是一片漆压压的,不见丝毫光亮,钟锦初却仿佛瞧见了最后一抹光。 杏眸中的惊喜一闪而过,不过刹那,方才还满含恨意与惊慌的眸子此时便噙满了泪水。 她颤抖着声,却是比之方才不知柔和了多少,又可怜了多少。 “景……哥哥……我……我真的不……什么魔。这……这伏……金针……问题……你相……我……” 声音依旧沙哑,甚至断断续续的,总有那么几个字发不出音。 景尘那扣住小姑娘右手腕的手却是霎时便轻抖了一下。 他抬眸,望向钟锦初。 小姑娘的眼泪大抵是很重的,连那娇嫩的眼眶都被泪珠子压得轻颤。 景尘望着钟锦初这副模样,他那一日都无所波澜的眸子,此时却是微微一动,手中力道便不自觉地松了不少。 钟锦初察觉到景尘的异样,急忙扭动自己的右手腕,更加用力地挣扎了起来。 却不过刹那,景尘便回过神,又将小姑娘的手腕掐紧,眸中不是再无波动,反倒满是厉色。 右手又将金针落下了一大截。 此时那针尖距离小姑娘的肌肤,不过咫尺。 小姑娘瞪大双眸,紧紧盯着那针尖,双唇止不住地颤抖,呜咽声从唇中断断续续传出。 终于有些宇玄宗的弟子还是瞧不过去,皱紧眉头,偏过了脑袋。 凌珹手中依旧执着那把折扇,只是手却仿佛僵住了,甚至连抓紧那折扇亦是艰难。 凌哲惯常的和蔼笑容,此时却也是不见踪影,自方才出手一次后,他的双手便始终背于身后,此时也未拿出来,只是脸上表情似是有些沉重,他哀叹一口气,动了动唇,最终却还是未能说一句话。 今日自从凌哲领着这些人进了随风院,钟荀谌的心便是揪着的。 待亲眼瞧见魔气从小姑娘的体内被逼出后,更是仿佛有一把利剑在不断地狠狠地戳着他的心,既痛,又不敢置信。 他站在那里,眸中震惊从未褪去半分,脚下步子却也未曾移动丝毫,甚至他森白的双唇始终紧抿着,连一声也未吭过。 方才那拼尽全力与景尘较劲的人,仿佛不是他。 第二根金针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就在他眼前,生生戳进了他最疼爱的妹妹的脑袋里,初儿的惨叫声分明那样刺耳,他却僵直着背,站在原处,宛如亦有一根针,将他的双脚钉在了地面上。 他一步也迈不出去! 初儿体内有魔气? 初儿修炼了邪功? 不,这怎么可能? 可是伏魔金针分明从她的体内逼出了魔气! 千百年来,修仙者们便视魔族如同污秽,魔族向来是修仙者们所不齿的。 千岚门身为修仙界屈指可数的大门派,更是如此! 若是旁人都道他千岚门包庇魔族,千岚门该如何是好? 在小姑娘的声声嘶吼中,钟荀谌脑中如有一团乱麻,越理越乱。 仿佛有一股血腥之气从体内翻涌而出,直冲喉咙,大抵只要他张口,便能将那口血吐出来。 他却咽了一口气,连带着那口翻涌上来的血,一道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针尖只要再往前一寸,便能戳破小姑娘如玉的肌肤了。 钟荀谌眸中一阵颤动,嘴唇微张,脚也下意识地抬了些。 见钟荀谌终于有所动作,轻云眸中亦是一阵波动,而后,默默地又后退了几步。 一个字艰难地从钟荀谌的口中溢出:“住……” 然,却也不过一个字,便被猝然从空中传来的怒吼声打断了。 “住手!”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穿云裂石的这么一声。 声音裹挟着惊天动地的仙力,如一道惊雷,砸在这小小的庭院中。 众人皆是抬首,疑惑望向苍穹。 凌哲却是眉头紧紧一蹙,并未抬首,神色比之方才,倒是更严肃了几分。 钟荀谌踌躇半晌,终还是抬起了头,亦是望向辽阔无垠的那片天,寻着声音来处。 仅有景尘,听闻此声后,倒是自嘲般淡笑一声,手中金针并未抬离,却也不再往下落了。 钟锦初被那声音一惊,霎时便止住了呜咽声。 她本就瘫于地面之上,即便不抬头,落入眸中的亦是那澄澈的天空。 太阳才升不久,瞧着半片天俱是暖洋洋的。 在小姑娘盛着泪珠的猩红眸子中,那熟悉的身影愈来愈近。 小姑娘一眨眼,泪珠子便如一颗颗饱满圆润的珍珠,从眼眶滑落,抚过她鲜血淋漓的脸庞,最终坠于地面,混入那血泊之中。 第42章:白离仙尊又现世? “喂,你们听说了吗?消失七百年的白离仙尊,又现世了。” 傍晚,南城角落的一茶馆里,几个身着道袍的年轻男子围坐一桌,磕着瓜子,再喝几口热茶。 其中一人站起,将一只脚踩在椅凳之上,俯身靠近众人,神秘兮兮地问了这么一句。 “这事儿都传得沸沸扬扬了,修仙界还能有谁不知晓吗?” 另一人将口中瓜子皮吐出,满脸不屑。 又有一人紧接着问道: “那你又有什么小道消息?” 只见那人招了招手,示意众人靠近,待众人俱是站起身来,头颅挨着头颅,那人才道: “那是自然,不妨你们猜猜,七百年不见踪影的白离仙尊,此次为何突然现身了?” “还能为何?大抵是听了那些说他已然离世的传闻,这才来向世人表明自己尚且活得好好的呢。” “荒唐,白离仙尊何许人也?怎会在意这些道听途说之言论?” “那你倒是说说,他究竟为何现世?” “据传……”那人得意一笑,而后缓缓道来,“此次仙尊可是为了一女子才现世。” “为了女子?” 众人听闻,却是哄笑一堂,原本紧挨在一起的头颅霎时便松开了许多。 “与其让在下相信仙尊是为了一女子才如此大张旗鼓地现世,在下倒是更偏向于,仙尊他老人家只是听不惯那些说他已不在人世的流言罢了。” “张兄此言差矣,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若尊贵如白离仙尊,却也栽在了美人手上,那却也不乏为一桩美谈呢。” “可是我还听闻,那女子姿色平平,实在也称不上什么美人……” “……” “大抵是谣传吧……” “定是谣传吧……” 几个人围在一桌,看似是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惊天消息,实则却并未将声音放低,只要坐的离他们近些,又听得悉心些,那些话是能一字不落地进入耳中的。 而正在这些人争执着走远后,邻桌的一个灰袍公子,将手中折扇“啪”地一声合上,而后摆在桌上,端起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些许茶水顺着他的嘴角滑出,于下颔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而后,他将空杯重重放回桌上,伸手,以宽大的袖袍将嘴角水渍擦干,又拿起那折扇,展开,烦躁地扇了扇。 许久,他深叹一口气,于桌上留下几块碎银,起身离去了。 片刻后,茶馆伙计前来收拾,望着桌上那些碎银,怔了片刻,而后抓起那些碎银,急匆匆地跑向了门口: “公子,这银两多……” 只是,哪里还见那灰袍公子的身影? 伙计无奈地叹一口气,右肩却不知被谁给重拍了一下。 他回过身,却见一个身着青衫的少年站在身后。 那少年拍了拍他的肩,淡笑着,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而后道: “这位兄弟,在下出门忘了带碎银,这整锭银子用着着实不方便,不如将你手中的碎银与我交换?” 伙计望了眼少年手中锃锃发亮的银子,又展开手,瞧了自己手中的那些碎银一眼,而后犹豫道: “可……” 只是他话才出口,那少年便将他手中碎银夺走,转而放了那整锭的银子上去,与他道: “多谢兄弟了。” 话落,那少年转身便走,动作飞快。 伙计怔在原地,讷讷道: “可那碎银远不值这一定银子啊。” 只须臾,他大抵是想起了什么,以手颠了颠那锭银子,又放入口中咬了咬,片刻后,他隔着脸上的肌肤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牙齿,一脸疑惑地走开了。 今日怎么接连碰到两个傻子? 一个两个的俱是不把银两当作银两(╯□╰)…… 要是这种傻子再多来几个就好了…… 钟锦初缓缓睁开了眸。 视线起初是模糊的,眼中一切俱是朦胧的影子,如隔着一层雾,瞧不真切。 片刻后,视线逐渐清晰起来。 瞧着,她此时大抵是身处一个小屋之中的,恐怕不过十步,便能从这小屋的一头走向另一头。 墙是月白色的,可若是细瞧,便能发觉,所谓的墙,实则是以树木的枝干搭成,不过是后来又被人染成如今这月白色罢了。 原来是个木屋。 只是搭建这木屋的人,瞧着那手艺着实是不太好,枝干间的缝隙不少,有清亮的月光透过那些缝隙照进了小屋中。 屋顶是茅草,亦是差不多的月白色,若是从远处看,大抵就像是覆盖了一层雪吧,想来应是另有一番美感的。 而钟锦初此时正躺在榻上,一旁的小案上摆着镀金铜炉,其上隐隐约约浮着几缕烟雾。 钟锦初深吸一口气,一股紫檀木香霎时便窜入琼鼻中,令人头脑都清醒了许多。 此时应是初秋的,屋内不见炭火烧着,却温暖如春。 小姑娘眨了眨那一双杏眸,却牵动了额头上的伤口,惹得她下意识便倒吸一口冷气。 “那个该死的景尘!” 她咒骂一声,想以手撑着床榻坐起身来。 只是手方一用力,便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 小姑娘这才忆起,她的左手腕亦是伤了的。 “那个该死的景尘!” 于是,她又是一声咒骂。 好在被救的及时,她的右手腕还是幸存的。 将全身的重量俱是压到了右手腕上,小姑娘终于艰难地坐起了身。 她低眸,望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 依然是那身绣着流云的裙衫。 接风宴的翌日,她便身着这裙衫,白日里去了浮云阁寻那美人,夜间回了随风院,却恰巧撞见钟锦媛与宇玄宗的某个弟子私会,之后本想回自己的房间,却有碰见了才回随风院的钟荀谌与轻云,一日也算是忙碌,终于躺上了榻,那绝夜沉却又来了。 还好死不死地给她带来了几根白骨。 叫她在凌哲面前百口莫辩。 对了,绝夜沉。 他带来白骨的那夜,整个人脾气随和得不像话。 当时小姑娘便察觉出了异样,只是并未再往深了想。 然事到如今,她却不得不多想了。 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告发信,出现得恰到好处的白骨,景尘毫无缘由的诬陷,还有那莫名其妙的伏魔金针…… 这一切,都来得如此巧。 仿佛在编织一张大网,而网中之物,正是她钟锦初! 怎么回事? 小姑娘深深地蹙起眉。 若当真如此,又如何解释最终是绝夜沉于危难之中救了她? 不! 小姑娘又痛苦地摇了摇头。 不是绝夜沉救了她! 那时,苍穹中蓦然传来一声怒吼,正是这声音,阻止了景尘的第三根金针。 那声音,小姑娘分明再熟悉不过了,是绝夜沉不错。 后来出现在小姑娘双眸中的身影亦是很熟悉,也很像绝夜沉,然而…… 那不是绝夜沉。 绝夜沉向来一身墨衣,相识已有几十年了,小姑娘从未见他穿过旁的颜色。 可那时出现在小姑娘视线中的那人,却是一袭红衣。 似火一般娇艳的红…… 还有如瀑黑发…… 以及额间一抹花钿…… 那人是白离仙尊! 为何? 落入耳中的分明是绝夜沉的声音,映入眼中的却是那美人的身影? 小姑娘许是想得多了,脑中反而一片混乱,更不断有刺骨的疼痛感从额头与左手腕的伤口传来。 她俯下身,蹲在地上,低垂着脑袋,缩成娇小的一团,双手环抱住自己。 那两个血淋淋的伤口早已被处理的干干净净了,只余下雪白的细布捆在其上,小姑娘不知道,细布之下,是否还是那两个瘆人的小洞? 她也不敢想。 只能闭上双眸,紧紧抱住自己颤抖的身躯,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旁的。 绝夜沉进来时,瞧见的便是小姑娘这副虚弱的模样。 他轻声走上前,缓缓靠近那小姑娘。 小姑娘却始终垂着头,只将毛茸茸的脑袋对着他,却对他的靠近毫无察觉。 绝夜沉藏在面具下的双眸虚眯,薄唇动了动,却又合上,终究还是未有出声。 小姑娘却对这一切依旧是未有一丝反应,她紧紧阖着自己的眸子,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让自己不要去想,然而那金针入体的记忆却仿佛于她心中扎了根,她越是不愿去回忆,那记忆便越是叫嚣着、肆虐着,发疯一般地揪扯着她的心,让她无论如何也忘却不了。 更何况,剧痛还不断地从她伤口传来,遍遍提醒着她究竟发生了何事。 不! 她根本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为何事情会突然演变至这一步? 她虽是花妖,却从未修炼妖术,更未曾接触过什么邪功,她体内怎会有魔气? 她什么都不知晓! 她尚且什么都不知晓! 怎么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忘却了? 小姑娘猛地抬起头,含泪的双眸正好对上了一张在月光下泛着冷冽光芒的银面具,银面具遮住了绝夜沉的大半张脸,甚至他的双眸,亦是掩盖在面具下的。 只露出半截挺立的鼻子,一张暗红色的薄唇,和刀削般的下颔。 小姑娘张了张唇,以颤抖的声音缓缓唤道: “绝夜沉……” 第43章:谣言不可信 绝夜沉的双眸被掩在面具之下,小姑娘不知,他如今是什么神色,只能瞧见他的嘴唇翕动,终于还是听见了他的声音: “醒了?瞧着还蛮精神的,想来应是伤得不重。” 小姑娘的脑中一片混乱,虽知晓眼前这人是在说话的,却根本不知他究竟说了些什么,更不可能与他争论自己如今是否精神,伤得又重不重。 绝夜沉的声音低沉浑厚,又有些沙哑,如一坛美酒,仿佛能让人醉在其中。 是钟锦初记忆中的声音不错! 不仅是几十年来数不清的夜晚中,那与她互相调侃的熟悉声音。 更是那日第三根金针将要入体时高喊“住手”的声音。 那日分明是他的声音,可是为何最终出现的,却是白离仙尊的身影? 钟锦初无措地吞下一口口水,怔怔望着绝夜沉,仿佛能透过他那银面具,望进他的双眸中。 绝夜沉藏在面具下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他不喜欢小姑娘这副表情! “换药!” 他将手中的瓷瓶与一卷细布不耐地扔于床上,钟锦初却看也不看那些东西一眼,目光依旧怔怔地跟随着绝夜沉。 却见绝夜沉径自在一旁的桌边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茶壶,拎着壶耳,缓缓倾斜壶身。 浅褐色的水流从壶嘴中流出,茶水撞到杯壁,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 却始终不见热气蒸腾。 小姑娘缓步走上前,将茶壶从绝夜沉手中夺下,转身便欲走。 “喂,你做什么?” 绝夜沉诧异,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疑惑出声。 小姑娘却是拎起手中茶壶,乖巧道: “茶凉了,你不是喜欢热茶吗?” 绝夜沉闻言,却更是惊诧了: “你要去烧热水?” 小姑娘只抬了抬眸,却不吭一声。 绝夜沉又是不耐地向她一招手,没好气道: “回来回来,你能烧什么水?你又知道去哪里烧水?” 小姑娘眨了眨眸,伸出葱白一指,指向屋中角落的一个风炉,道: “那是风炉吧?我在话本中见过,用它可以烧水。” “……” 绝夜沉语噎,一时只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小姑娘,却并不出声。 小姑娘又将那杏眸眨了眨,仿佛明白过来什么,又拎着茶壶几步走了回来。 绝夜沉:??? “唉。”小姑娘深叹一口气,无奈道,“我知晓你是怕我烧了你这屋子吧。罢了罢了,我也不过是看那炉子新奇,这才想试试,既然你不愿,我不动你东西便是。” 绝夜沉:?????我说什么了吗? 小姑娘将茶壶放回桌上,也寻了个椅子坐下,抬起左手,若有所思地打量起手腕。 绝夜沉一挑眉,道: “你倒当真不怕了?那日不还哭哭啼啼的,求那景尘放过你?” 钟锦初并不看向绝夜沉,只漫不经心答道: “此事诸多怪异之处。我与那景尘无冤无仇,他也是无意于害我的。” “可他偏偏确实那么做了……” “是……他的确将两根伏魔金针刺入我的体内。” “你不怨?” “怨?我自然怨他。不仅怨他,我还恨他,还有那日闯进随风院的所有宇玄宗之人!” “你如今的神色瞧着并不是这样。” “我心中想什么,不该让你瞧见。正如你究竟隐瞒了什么,也从不告诉我。” 钟锦初蓦然抬眸,神色严肃地望着绝夜沉,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凌厉。 绝夜沉被她这猝不及防的转变惊着,怔了片刻,而后放声大笑: “哈哈哈,不愧是你!无论忘却些什么,又记住些什么,你终究是你!这般情况下,你竟还来质问我隐瞒了你什么?你不更该担忧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外界又是何种状况吗?” 此番话意味不明,钟锦初算是听得一知半解,只没好气瞪了一眼难得能大笑一回的绝夜沉。 好不容易才严肃起来的气氛俱是被他这没头没脑的大笑声冲了个没影儿! “我若是问你此处是何处,你可会告知于我?” 绝夜沉的法力始终是分了一些在双眸处的,此时他能透过那银面具直勾勾地盯着钟锦初,钟锦初却见不得他分毫。 两人俱是坐在椅子上,绝夜沉却比钟锦初高了一个头。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小姑娘,一字一顿道: “不!会!” 小姑娘便暗搓搓地呲了呲牙,对绝夜沉很是不满。 “既然如此,我可不愿问你。” 言罢,钟锦初索性为自己倒了一杯已然凉透的茶,径自喝了起来,不再理会对面的绝夜沉。 绝夜沉却是一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望着小姑娘,另一手放于桌上,指尖轻叩桌面。 声音清脆,在这静谧的房中,却很是刺耳。 半晌,小姑娘将手中杯盏重重放回桌面,不耐道: “你还有何事?” “哦?钟锦初,你是这么和我说话的?”,绝夜沉戏谑笑着,语气中却含了一丝威胁,“六十九年零三个月又一天前,你与我做出约定,我替你寻来宝物,而你不仅要许我一个承诺,更要对我保持永远的敬重。” 小姑娘闻言,立马换上了笑脸。 “绝公子,你还有何吩咐啊?小的这伤还没好透,怕是帮不了你呢。” 此话说来恭维实则又不恭维,正如小姑娘脸上那笑,皮是笑了肉却抽搐着。 绝夜沉看了半晌,只憋出一个字: “丑!” 而后便转过头,仿佛是怕被钟锦初污了眼。 “呵呵呵呵,”钟锦初又不耐烦地笑着,道,“绝公子若无旁的事,不如让小的先离去了?” “离去?去哪?随风院?” 绝夜沉地语气中满是嘲讽。 小姑娘本就笑得虚假,听绝夜沉如此一问,甚至连笑也收了起来。 她如今不去随风院还能去哪? “虽说宇玄宗的人是对我有些误会,然,我终究还是该回去的。你若不想让我知晓这是何处,索性便绑了我的眼睛,如此一来,我便瞧不见路,自然不知这是何处。” 一番话下来,却见绝夜沉依旧不为所动,小姑娘咬咬牙,又道: “若是你还有何不放心的,那便打晕了我吧,我意识不清醒,你总不至于还有何担忧吧?不过……你下手要快些,干脆些,利索些,不然怕是会有些疼……” 小姑娘为难地皱紧眉头。 她是当真怕疼,却又当真不能在这里继续留下去。 旁的事尚且不论,她这短命的花可是快走到一生的尽头了啊。 再大的愁,再深的怨,若是没了小命,又有什么意义? 那美人还对她爱搭不理的,她还需得好一阵忙活呢。 哪有功夫在这陪绝夜沉过什么隐居的小日子? 绝夜沉却不知这小姑娘在想些什么,回过头,只淡淡问道: “你可知如今外界是如何传言的?” 小姑娘又是无谓一笑,道: “还能怎么传?无非便是说,千岚门来的二小姐修习了邪功,害了宇玄宗五个弟子。” 不曾想,绝夜沉却紧接着道: “不,外界传言,白离仙尊再现世,只为夺回自己的孩子。” 钟锦初:…… 孩子? 那美人有孩子? 连筷子都不知道的人,竟然有孩子? 所以她昏迷的时候,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地问道: “绝公子,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绝夜沉沉默片刻,而后启唇,缓缓道来: “你昏迷的那日,我假扮白离,于众目睽睽之下将你救走,带来了此处。 第二日,外界传言白离仙尊再现世,只为救一绝色女子。 第三日,又传言白离仙尊与一绝色女子相爱,为了那女子甘愿再染风尘。 第四日,众人又道白离仙尊心悦的女子嫁与了旁人,为了夺回心中之人,他不惜大打出手。 第五日,却又成了白离仙尊避世七百年,实则是与心爱的女子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 第六日……” 钟锦初怎么也不曾想过,她问绝夜沉外界发生了何事,绝夜沉竟会破天荒地絮絮叨叨与她说了那么多,只是这话怎么越听越离谱? 还有,第六日是什么意思? 她难道不是只昏迷了半日吗? 那她的小命究竟还剩几日了? 还不待绝夜沉说完,钟锦初便焦急地打断了他: “绝公子,不知小的这是昏了多久啊?” 绝夜沉却是淡淡瞅她一眼,继续道: “第六日,传闻白离仙尊痛失所爱,那女子只为其留下一女儿,那女儿却阴差阳错之下流落凡尘,而白离于六日前得知女儿下落,正是为了夺回那女儿才又现世。” 小姑娘深吸一口气:“如此说来,今日应当是我昏迷的第六日?” 还好还好,虽说又荒废了六日,总归还是有二十二天的。 小姑娘心中正安慰着自己,绝夜沉那浑厚的嗓音却又传来了: “巧的是,又有传言在那第六日传出,说千岚门的二小姐钟锦初是钟天得与千凤数十年前捡来的,并非亲生。 于是,钟锦初乃是白离仙尊之女的消息,已沸沸扬扬传了三日。换言之,今日是你昏迷的第八日。” 钟锦初:…… 好在还是有二十日的( ̄_ ̄|||)。 只是,怎么她昏迷几日,就成了那美人的女儿?!!! 美人若是知晓了,怕不是得扒了她的皮o((⊙﹏⊙))o? 第44章:绝夜沉想一出是一出 瞧着钟锦初如变脸一般,先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无奈模样,而后又松一口气,不知在庆幸些什么,最后则是瞪大双眸,满脸的惊惧。 绝夜沉倒也饶有趣味地瞧着,并不打断这小姑娘沉浸在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中。 于是小姑娘这就越想越偏了。 她甚至开始想,若是白离仙尊当真是她爹那便好了,她爹怎么可能不出手救她? 还用得着她如今这般抓耳挠腮的? 况且若是有那样一个美人爹爹,她又岂会是这般姿貌平平? 再不济,也该长成个倾国倾城的模样吧? 这么瞎想着,小姑娘甚至险些笑出了声。 一旁的绝夜沉更是看傻了眼,怎么这姑娘听见自己平白多了个爹还乐呵成这样? 还不待他想明白,钟锦初霎时又是一副遗憾的模样,甚至还哀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白离仙尊分明不是她的爹。 一朵白姻花罢了,何来的爹娘? 那些传言真假掺半。 钟天得与千凤并非她亲生父母为真。 白离仙尊是她亲爹为假。 传言向来如此,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假中有真,真中又掺了假,这才使人半信半疑,却又禁不住议论纷纷。 只是…… 小姑娘的神色陡然一凛。 依绝夜沉方才所言,修仙界先是传闻白离仙尊为救流落在外的女儿而现世,后便有人将她钟锦初并非钟天得亲生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这才使得旁人还当她是白离仙尊的女儿。 她以“钟锦初”这个身份活了数十年了,这消息早不传晚不传,却偏偏在此时传了出去? 如此巧合,又让这小姑娘如何相信,这当真只是一个巧合? 她的确是钟天得收养的,然,除却她,此事应当只有三人知晓。 钟天得。 千凤。 钟荀谌。 小姑娘不相信什么意外,这般巧合之下,显然是什么人有意为之的。 不可能是钟荀谌。 他并无这么做的理由。 至于钟天得与千凤…… 小姑娘虚眯起眸子。 与其说,是他们俩当中的何人做了此事,小姑娘倒更愿意相信,是这两人共同将这消息扩散了出去。 至于缘由…… “呵。” 小姑娘蓦地冷笑一声。 绝夜沉便眼瞧着这小姑娘脸色越来越阴沉,他反倒轻勾起嘴角,心情不错的模样。 钟锦初抬眸时,看见的便是绝夜沉这意味不明的笑,她蹙了蹙眉,抿着唇,不悦道: “你笑什么?” 绝夜沉却反问她: “你方才又笑什么?” “我自然是笑钟天得与千凤两人。” “他们有何好笑的?” 闻言,钟锦初神色莫名地瞧着绝夜沉。 绝夜沉便也挑了挑眉,任由她瞧着,甚至很是关怀地问道: “瞧够了没?” “……” 回应他的便是小姑娘的沉默。 说什么瞧够没,那么大一张面具在绝夜沉的脸上,她又能瞧到些什么? “绝夜沉,关于我的事,你究竟知晓多少?” 小姑娘的面色很是严肃。 这绝夜沉,向来神出鬼没,她对他知之甚少,甚至不知“绝夜沉”是否为他真名。 更是不知,这绝夜沉又对她知晓到何种地步? 有时觉着绝夜沉什么都知晓,有时他又仿佛什么都不曾了解。 钟锦初看不透这个人,却也从未想看透这个人,今日也不过是顺口一问罢了,依绝夜沉的性子,怕是也不会回答她。 而正如她所料,绝夜沉闻言,便紧抿着唇,再不作声。 小姑娘微叹一口气,又道: “你送我回随风院吧,我走了这么多日,怕是哥哥姐姐该着急了。” “若你想找钟荀谌,那还需等到夜里。” “为何?” 小姑娘眨了眨眸,很是不解。 “这几日钟荀谌为了寻你,早出晚归,茶饭不思,每日夜半了才回。你现在即便是去了随风院,也寻不着他。” 绝夜沉的语气平静无澜,却又意味深长。 钟锦初不知,这绝夜沉究竟知晓了多少事情。 正思索着,却又听绝夜沉道: “他也当真是个好兄长,你说呢?” “……是啊。”钟锦初笑得有些勉强,“可我不仅有个兄长,还有个姐姐呢,她总在随风院吧?” 本以为自己只是想回去罢了,甚至愿意被蒙上双眸或是被打晕了再回去,却不曾想过,竟会如此艰难。 钟锦初真不知,这绝夜沉究竟在推阻些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他带了个面具的缘由,若不是遇见了他,钟锦初还从不知,竟有人可以如此令人看不透。 此时的绝夜沉更是沉默着,似是在思索。 半晌,他道:“钟锦初,门口那条溪里的鱼肥了。” 钟锦初:??? 这绝夜沉又在搞什么花样? 小姑娘正疑惑着,又听绝夜沉道: “那些鱼价值不菲。” 闻言,钟锦初的眉头便是一跳: “你总不会想让我帮你去卖鱼?” 让她吃鱼还行,让她卖鱼…… 那还不如让她将自己卖了。 绝夜沉把玩着几缕垂在肩上的乌发,淡淡道: “自然不会。” 小姑娘才松一口气,绝夜沉又接着道: “你去给我抓鱼。” “……” “午膳煮鱼。” “……” “钟锦初,你抓到了没有啊,说好抓来当午膳的,我看这天都快黑了,等你抓到它,怕是连晚膳都赶不及了。” 不远处是个仅一人高的小瀑布,水在缓慢地向下流淌汇成一条小溪,因此水流的声音也并非震耳欲聋,反而发出像溪流一样叮咚叮咚的声音,很是悦耳。 溪流的另一头蜿蜒而去,不知尽头在何处。 这瀑布没有震撼心灵的壮观,反倒是有种别样的温馨之感。 然而更与众不同的是这河流湛蓝之中又泛着点点金光,时隐时现,更添几分神秘的气息。 在阳光的照拂之下,溪中时不时地会闪过几抹亮光。若瞧仔细了,便能发觉,那亮光来自一种极为罕见的鱼。 此鱼除却双眸是与水一般的湛蓝色,包含鱼鳞甚至五脏六腑在内,俱是无色的。 若不是鱼鳞会在阳光下泛着光,养在这水中,当真是极难察觉。 小溪上架着一座典雅古朴的桥,连接着溪流两岸。 而溪流边摆了一张躺椅,绝夜沉倚在其上,手中端着一杯清酒,小酌一口,细细品着,很是惬意。 钟锦初却挽起袖摆,拎着裙角,双眸紧紧盯着溪流中那动作敏捷的鱼,甚至屏住呼吸,深怕会吓跑了那鱼。 看准了时机,便猛地弯下腰,以双手去捉那鱼,那鱼却是异常的灵敏,每次俱是能在钟锦初的手中顺利逃脱,甚至有那么几次,那鱼鳞反倒将钟锦初的手刮出几道浅浅的红痕。 小姑娘便这么在湖水中忙忙碌碌了小半日。 此时分明是秋季里难得艳阳高照的正午,她的额头甚至滑下几滴汗,却冷不丁地听见绝夜沉来了这么一句。 小姑娘很是不悦:“绝夜沉,为了给你抓这什么万冰流影鱼,我在这池水中泡得手脚都肿了,你在旁喝酒,不帮衬着便也罢了,怎么还说这种话?” “欸,这万冰流影鱼虽是我让你抓的不错,然我也并未胁迫过你。我分明与你说过,若是你不愿也可拒绝的。如今这般,算是你心甘情愿。” 绝夜沉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眼皮也不抬一下地回答着。 钟锦初又是被气得呲牙咧嘴。 说什么未曾胁迫过她? 若是不捉了那鱼,便不送她回随风院。 这还不算胁迫? 奈何她再忿忿不平,绝夜沉却也不理会。 她只好皱皱眉,小声念叨着:“几条鱼而已,分明你挥一挥手就能抓到了,非要我在这里忙。” 念叨完,却又只能低头弯腰继续与那些灵活的鱼拼搏。 绝夜沉虽未抬眸,却自然也是将小姑娘这番话听到了,薄唇缓缓上扬,正如小姑娘方才所说的,他伸出宽厚的手挥了挥,便有一道法术顺着他挥动的方向进入了溪水中。 溪水开始泛起层层涟漪,钟锦初察觉异样,正想抬眸瞧瞧这不安分的绝夜沉又做了些什么。原本退避她三舍让她无论如何都抓不到的万冰流影鱼,却突然俱是转了一个方向朝她游来。 她还来不及细想,隔着一层裤腿,小腿上便仿佛已感受到有什么滑腻的东西一触而过,还有那些细小的鳞片刮在她皮肤上带来一阵酥痒。 痒带来的便是笑意。 钟锦初艰难地忍住笑意,娇笑的肩膀却因此不断颤抖着。 同时她不停地跺着双脚,想要驱赶那些绕着她小腿的万冰流影鱼,却又小心着不能踩到它们。 毕竟据绝夜沉所说,这些鱼可都称得上是宝贝了,若是踩死一条多心疼啊≡(▔﹏▔)≡ 恍然间,一脚未踩稳,身体失去了平衡,一下跌倒在了溪流中,一时便是水花四溅。 正在溪边细细品酒的绝夜沉显然未能幸免,被溅出来的水花湿了衣裳又湿了长发,比起一直待在溪水中的小姑娘,他反倒是更狼狈几分。 绝夜沉一时还未能反应过来,依旧靠在那躺椅上,端着杯如今不知是酒还是溪水的东西,怔怔地望着钟锦初。 甚至还有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滑下,最终滴落在杯中,发出“叮咚”的一声脆响。 在钟锦初耳中,这声音当真是怎么听怎么悦耳! 第45章:万冰流影鱼 小姑娘未能忍住,发出“噗”的一声笑,而后便猛地抬手想紧捂住自己的唇。 只是那手才抬起来,便有一阵刺鼻的鱼腥味传来。 方才捉了太多鱼了(* ̄m ̄)。 小姑娘那笑还未止住,又被这猝不及防传来的味道熏了鼻,下意识便轻蹙了蹙眉。 嘴角咧着想笑,两瓣唇又因不能笑而紧抿着,肩头因忍笑而不住地抖动着,眉头轻蹙,更有一双手僵硬地摆在空中,甚至嫌弃地往远处移了移。 小姑娘整个人此时瞧起来,便不是一般的奇特。 绝夜沉将手中的杯盏随手往旁边一扔,而后轻启嘴唇,正想念一个清尘诀,却在瞧见小姑娘的那一刻怔住了。 半晌,他道: “钟锦初,你抽搐了?” 钟锦初:…… 小姑娘的笑霎时便僵住了,她的表情恢复一片淡然,只那双手依旧抬着,离身子远远的。 冷冷地望了一眼那不知如今是何神色的绝夜沉,她道: “你出丑了。” 绝夜沉挑了挑眉,凝视着小姑娘,只是被面具掩住,小姑娘瞧不见。 秋季本是寒凉的,然今日的阳光却是罕见的温暖。 被阳光照拂了一日,就连溪水仿佛都带着暖意。 这院子并不大,正午的阳光将其笼罩在内,仿佛能穿透这里似有似无的一点冰冷,让绝夜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甚至钟锦初也在那一刹那恍惚觉得,若是日子便能这般,许是也挺好的…… 吧…… “喂(#`o′),钟锦初,你快翻面啊,再不翻面都焦了。” “你动作快点,这么慢手慢脚的是没吃饭吗?” “翻面是这么翻的吗?依你这样子翻,这鱼都要断成几块了,还能吃吗?” “钟锦初,你的铲子对着哪里呢!” 小姑娘举着把被烧得红彤彤的锅铲,铲头正对着一旁只顾指手画脚却又毫不做事的绝夜尘。 听见绝夜尘的叫嚷声,小姑娘又将那锅铲往前移了移。 绝夜尘却也不躲不闪,只站定在原处,眼瞧着那铲头距他越来越近。 这通红的锅铲,是才从一旁煮的火热的锅里取出来的,此时却愈加靠近绝夜尘,他甚至能隐隐感受到锅铲周边的热气正扑向他裸露在外的那半张脸上。 小姑娘面无表情,手下动作缓慢却并不迟疑。 绝夜尘怎么不把这张嘴一起封了? 亏她方才还觉着这样悠闲的日子许是不错呢。 如今想来,实在是大错特错,但凡绝夜尘的这张嘴还在,她便不可能有什么安生日子可过的。 不如…… 将他这嘴烧了吧? 小姑娘虚眯起眸,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那锅铲依旧在缓缓靠近绝夜尘,甚至隐隐有直冲绝夜尘那张薄唇而去的感觉。 绝夜尘挑挑眉,一动未动。 只隔着那张面具,深深凝视着小姑娘此时晦暗的双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距绝夜尘的唇,只有一寸了。 此时绝夜尘哪怕是开口说说话,怕是都会被伤着。 如此,这世间便总算是能如钟锦初所愿的清净下来了。 本该是一锅铲下去的,小姑娘却蓦地停了动作。 “嗞嗞嗞。” 身旁的锅里传来油煎万冰流影鱼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焦香气息。 小姑娘猛地放下手,一转身便瞧着那锅里的鱼半面金黄,很是诱人,另半面却黢黑一片,使人不忍直视。 绝夜尘只淡淡瞅了一眼锅中情况,便移开了视线,不置一语,一转头时却见钟锦初暗自吞了一口口水。 绝夜尘:……你是有多饿?这也下得去口? “想来……”小姑娘许是察觉到了绝夜尘的目光,她淡淡道,“绝公子应是对这条鱼提不起什么胃口的。虽是如此,却也不好浪费了……” 钟锦初话虽一半,其中深意却是已经不言而喻了。 她眨了眨眸,回头望向绝夜尘,期待着绝夜尘的回答。 绝夜尘便若有所思地轻点了点头,几步上前,夺过小姑娘手中锅铲,又从旁拿了个圆盘,宽厚的手掌握着锅铲的柄端,手腕只轻轻一翻,那条鱼便如同能听懂他的话一般乖巧任他手中锅铲抬起。 而后便是轻巧地将鱼摆到了盘子上。 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钟锦初从旁瞧着,不知不觉便睁大了双眸。 绝夜尘还有这种技能? 绝夜尘略一抬眸,便将小姑娘惊诧的眼神尽收眼底,随即他又暗自垂了眸,端着那盘鱼,不紧不慢地走向小姑娘。 小姑娘便眼睁睁瞧着那鱼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正想抬起手去接那盘鱼时,绝夜尘却是脚下步子微微一转,便与小姑娘擦肩而过…… 带着那盘鱼一起擦肩而过…… 钟锦初:∑(口||??不是给她的吗? 却听绝夜尘淡淡道: “不好浪费了,还是送去喂狗吧。” 钟锦初:……拿鱼喂什么狗?喂花不好吗? “呵呵,你这里还养了狗?” 如今她倒是当真怀疑这屋子究竟是否是绝夜尘的了? 她与绝夜尘也相识数十载了,却从不知,他竟是个如此有闲情逸致之人。 这木屋着实称不上大,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寝室、膳房、茶房一应俱全,甚至寝室还有两间。 出了小屋,便是一个庭院。 院中有一口窄小的井,井边摆放着一个挂着长绳的水桶,只是这井看来是许久没人用了,即便不时地有清风吹来,井口依然蒙了一层薄薄的灰,更有叶子从一旁的枫树上坠下来,些许坠进了深不见底的井中,消失无踪,些许便覆盖在井边,景色瞧起来别样的凄美。 再往前几步,便是那条泛着金光的小溪,这样独特的河流,钟锦初总觉着有些熟悉,兴许是在哪个话本中见过,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溪流的这边只零零散散栽了几棵枫树,对岸却是郁郁葱葱的一片枫树林,一眼望去,只觉得曲径通幽,却不知尽处。 时不时地会吹来一阵风,枫叶互相摩梭着,沙沙作响,与溪水的叮咚声相伴,甚是好听。 几片叶子从树上掉落,慢悠悠地一阵随风飞舞后,轻轻地停在溪水上,最终顺着溪水不知流向何方。 这般美景,当真是绝夜尘这样的人会喜好的? 钟锦初疑惑地皱了皱眉。 绝夜尘却并不理会她,脚下步子未停,朝着屋外走去。 钟锦初心下不解,便也随着去了。 却只见绝夜尘最终是在那口枯井旁停了下来,而后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盘子举起,向着井口,微微倾斜,那条鱼便落了下去。 钟锦初的心口一窒,恨不能冲上前去将那条鱼夺回来。 到嘴的鱼都能飞了啊。 “喂。”小姑娘疾步上前,“不是说喂狗吗?狗呢?” 这里有没有狗她不知道,但绝夜尘是真的狗! 吃他一条鱼而已,至于这么舍不得吗? 甚至倒了也不愿意给她吃? 小姑娘皱紧眉头,很是不满。 绝夜尘却一挑眉,道: “狗在井中。” 小姑娘疑惑地眨了眨眸,见绝夜尘不似开玩笑的模样,便稍稍靠近了那口井,想瞧瞧绝夜尘是否当真如此与众不同,在井中养狗。 然,还不待她低下头,绝夜尘便又道: “死在了井中。”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传来,小姑娘一惊,下意识便挺直了身躯,怔怔望着绝夜尘。 “你怕什么?那条狗死在了井中,你却不见得会和它一般。” 钟锦初:果然方才还是应该烧残他的嘴。 钟锦初不知自己是怎么便又随着绝夜尘回了屋中,又不知自己是怎么眼瞧着绝夜尘袖袍一挥,便变出了一桌子的美食给她。 她只记得自己正狼吞虎咽,吃得险些喘不过来气时,绝夜尘便端端地坐于一旁,时不时饮几口杯中的茶。 眼睁睁瞧着满桌子的佳肴逐渐减少,而小姑娘毫无停下来的意思,绝夜尘抿了抿唇,半晌,他缓缓出声: “她第一次来这里时,便注意到了那些在溪水里肆意游动着的万冰流影鱼。” 钟锦初:??? “只是我平日里性格寡淡,仿佛对什么都不甚有兴趣,却偏偏闲来无事时会经常亲自喂养这些鱼,她应是想着我对这些鱼多少也是喜欢的。如此一来,她在内心里对这些万冰流影鱼也是当宝物一样供着,怕是不敢有一丝多余的想法。” 钟锦初:??? 虽不知绝夜尘究竟在说些什么,奈何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绝夜尘的这桌美食,大半已是在她的腹中了,如今不听也不行。 “谁知,一年前来的这个菱露仙子,看到凤凰鱼的第一眼就问这鱼味道怎么样,还一副就算味道不好也要尝尝才行的态度。这可是把轻云吓惨了,轻云义正言辞地告诉她这鱼是师傅的宝贝,只能观赏,便是饿死也不能吃。彼时菱露仿佛是听进去了的,却只是进了耳朵没进心。没过几天菱露就玉手一挥,一尾鱼就端端正正躺在了锅里,当轻云发现时,这鱼已经是被烧的外黑里黑,不忍直视,还差点把整个膳房都搭进去了。” 第46章:说法又变了 钟锦初被扔出来了。 在绝夜尘絮絮叨叨的时候,她忍不住悄悄眯了眼,本只是想让双眸稍微休息休息,然而怎么也不曾料到,她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甚至睡得像猪一样死,一点感受也没有。 再醒来时,便身处这寂寥无人的树林之中了。 此时已夜深,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苍穹,气氛倒更显诡异。 一阵阴风吹过,叶子便也“嚓嚓嚓”的作响,钟锦初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的手臂,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双脚也烦躁地跺了跺,跺在铺了满地的落叶之上,又是一阵“咔擦咔擦”的细碎响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刺耳。 绝夜尘实在是太没气量了。 不过就是在他讲得痛快时小眯了一下,怎么就至于将她丢出来? 丢出来便也罢了,丢回随风院不好吗,做什么将她丢到这毫无人烟的地方? 她是真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莫非修为高深的人都有小肚鸡肠的特性? 譬如那白离,跟他说话可是要将心提到嗓子眼的,指不定哪句没说好便被他冷眼相待、冷嘲热讽。 再譬如这绝夜尘,不过是不听他讲故事,便被毫不留情地丢了出来。 这些高人的想法,实在是钟锦初一个小姑娘不懂的。 “该死的绝夜尘。” 小姑娘只能呲牙咧嘴地咒骂一句。 “还有该死的景尘。” 若不是景尘,她何至于此? 也不知那景尘发了什么病,像条疯狗似的咬住她便不松口。 非说她修炼了邪功! “笑话,我若是会什么邪功,定然是第一个把你熬成一锅骨头汤,还轮得到你在这……” 小姑娘忿忿不平,既然如今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又受着夜间冷风的吹,身体上不痛快了,那嘴上定是要讨个痛快的。 反正也无人听见,此时不骂,更待何时? 只是她骂得正痛快,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又惊恐又愤怒的一声: “谁?” 听这声音,应当是个年轻男子。 小姑娘皱了皱眉,丝毫未察觉到那男子是在问她,下意识便也吼了一句: “谁谁?” 难道除了那个男子,这里还有什么旁人? 听那男子的口吻,怕还是个来者不善的。 小姑娘虚眯起眸子,警惕地环顾四周,浑身俱是紧绷了起来,右手暗自摸上腰间锦囊,脑中迅速回想着这锦囊中是否有什么能用得上的。 并未察觉任何异常,倒是那声音,又传来了: “谁、谁谁?” 钟锦初:???这男子怕不是年纪轻轻就傻了? 小姑娘一时语噎,那男子却也不说话了,林中霎时便又是一阵静谧。 ……这男子总不会在等小姑娘接一句“谁谁谁谁”吧?她是这么无趣的人吗? 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步,小姑娘双手叉腰,深吸一口气,大吼: “什么人装神弄鬼的,出来,我们可不怕你!” 虽说她与那男子也并不相识,然如今可是有个危险的“第三人”在场,她谎称与那男子一伙的,也好吓唬吓唬那“第三人”。 这般做法虽不知能有多大成效,却也是小姑娘当下能想出来的最好法子了。 只是她不知,此番话一出,那不远处同样满脸谨慎的年轻男子便又是浑身一抽搐,紧了紧手中握着的剑,只是冷汗不断从额角滑下,甚至掌间也紧张地出了不少汗,一片湿腻,感觉手中的剑似乎更握不住了。 这放言要将别人熬成骨头汤的家伙,竟然还有同伙? 他这么弱小,不然还是趁踪迹未暴露,快些逃吧≧﹏≦。 脚下步子微移,双眸依旧如临大敌地盯着周围,见无人察觉,猛地转头,正想离去,恍然间却不知想起了什么,那脚步蓦然地便又停了下来。 最终,他咬紧牙关,吞咽下一口口水,再次举起手中剑,在月光的照射下,剑刃上亮光一晃而过,剑尖却不知该指向何处,只能警惕地缓慢转移着方向,以防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什么危险的人物。 小姑娘正疑惑着怎么突然没了动静,却又听那男子开口了: “宇、宇玄宗的、五、五具白骨,是、不是你、你做的好事?” 此次话长了些,只是颤抖不已,又停停顿顿的。 听着着实是累人。 好歹是个男子,怎么胆儿比她还小? 他方才不开口便也罢了,如今这么一出声,还如何唬那“第三人”? 小姑娘心中暗骂这男子蠢笨,同时放轻脚步,猫着身子往旁边走去。 无论是那男子还是“第三人”,她总得寻着人。 “怎、怎么不出声了?我、我告诉你,做人、做人要敢作敢当。你、你既然、既然害了人,那就去、告诉别人,就说,说那些人是你害的,不、不要连累、了、路宛。” 小姑娘一边轻着步子往旁处走,手又要时不时地将挡在眼前的树枝缓缓移开,同时又要屏住呼吸,免得被察觉,可不是一般的费神。 正无精力理会那男子,却恍然间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路宛! 那个失踪的宇玄宗弟子。 据传她平日里一惯沉默,只是恰巧与那最终沦为白骨的五人有过节,又恰巧的在那五人出事后失踪了。 呵呵呵,这么恰巧,谁信啊? 反正她钟锦初是不信的。 只是这男子如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连累了路宛? 一时间,小姑娘蹙紧了眉头,甚至顾及不得什么第三人,霎时便挺直了腰,问道: “什么连累路宛?你说清楚,路宛怎么了?” 循着那男子声音的来处,小姑娘加快了脚下步伐。 “你、你装什么?你不是修、修炼了邪功吗?归、归虚功法是、是你炼的吧? 现、现在众人都说是、是路宛修炼了邪功,又、又杀了魏听蓉那、那五个人,还、还说要将她逐出、逐出宇玄宗,你快、快出来澄清。 路、路宛现在、行踪不明,不能、等她一回来就、就发现自己受了这么大、大的委屈。” 小姑娘依旧赶着路,如今她算是听明白了,这男子分明是在与她对话的,这里估计是本就没有什么“第三人”。 只是那男子误会了她的话,将她当作了修炼归虚功法之人。 呵,又是这个归虚功法。 她怎么就与这归虚功法纠缠个没完了? 只是这男子所言,依旧令人迷惑。 众人都道是路宛杀了另五人? 如今不该传言是她钟锦初害了那五人吗? 毕竟那日众目睽睽之下,伏魔金针从她的体内逼出了魔气,更有告发信与景尘的所谓“证言”。 虽说她觉着那金针定有古怪,告发信亦是来历不明,甚至景尘所言更是栽赃陷害。 然而这般情况下,不明真相的众人传她钟锦初乃是修炼邪功之人,实则才顺理成章吧? 自她与绝夜尘提及要回随风院后,心中便想好此次回来定是会被众人误会挤兑甚至恶言相向的,再严重些,许是还免不了一场打斗。 却怎么也不曾想过,如今众人传的,竟又是之前那说法? 路宛才是罪魁祸首? 小姑娘心中,当然是赞同这说法的,实则她正是对那路宛怀疑得紧,甚至还就这事儿,与钟锦媛打了赌。 只是这说法却来得莫名其妙。 此处林子里的树着实不少,枝枝干干的挡了小姑娘不少视线,也使得她行进艰难,半晌,分明察觉与那男子越来越近了,却始终不见人影。 “为何又说路宛修炼了邪功?你又是路宛的何人,为何替路宛说话?” 她只能隔着不知多远的距离,冲那男子喊话。 “我、我是路宛……” “你是路宛Σ(っ°Д°;)っ?” “路宛的、的同门师兄。” “( ̄_ ̄|||)……” 钟锦初扶了扶额,与这人沟通当真是困难,好在也并非一无所获。 他是路宛的同门师兄,那自然便是宇玄宗的弟子。 只是…… “我问你如今众人为何又说路宛修炼了邪功?还有这里究竟是何处?” 小姑娘皱眉,很是焦躁。 她本无意于管这些破事的,只是前有与钟锦媛的赌约,后有景尘莫名其妙的栽赃,如今又有送上门来的线索,不问白不问。 “你、你到底是何人?为、为何不知晓这里是何处却、却身在此处?你、你是、怎么来的?” 那男子却又深吸一口气,极力稳下心神,觉得如此坐以待毙不是好法子,于是缓缓抬起脚,小心翼翼地往一旁移去,正与小姑娘方才的动作如出一辙,猫着腰,放轻脚步,甚至呼吸也收得缓慢而绵长,只是手中多了一把长剑罢了。 钟锦初便仔细听着,总感觉那声音方才还在近处,如今却又越来越远,更不知来处了。 (╯‵□′)╯︵┻━┻搞什么? “逃过来的。” 小姑娘没好气地答了一句。 “逃?” “是啊,逃。我本与爹娘住在一山庄里,今日庄里突然闯了个凶神恶煞的人进来,要抢我们的地。爹娘不肯,那人袖袍一挥,便将我阿爹阿娘变成了两具白骨。我太害怕了,转身便跑,不知怎么的,就跑到了这里。” 小姑娘编起谎话来,脸不红气不喘,一席话说完,甚至觉得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