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又开》 第一章 归 乡 八十年代中期,塞北的农村。 忙碌了一年的庄稼人,终于在这个冬天,可以歇歇了。吃罢早饭,闲得没事干,大家伙儿都愿意去村里的奉公家坐着瞎侃,东家长,西家短,神侃吧呼的。不少时候,还会为一些没影踪的事,抬上几句杠。都说无事生非,庄稼人实在闲得没事干了,就是这样。 奉公,是个光棍儿,爹妈死得早,也没娶过媳妇,但脾气好,于是人们也愿意到他家里,不用受拘束,不用怕挨婆娘嚷,上炕还不用脱鞋,倒也自在得很。 这一天,来串门的平子突然很神秘地和大伙儿说,“我听人家说,咱们村的二后生在内蒙霍林河那边包工程,可发了财了,光手下干活儿,就有百十来号。” “真的假的?他家那么穷,怎么可能发了财?凭他啥呢?这消息没个准谱,他要是发了财,除非灶王爷倒着供!”说话的是头上长满狗皮癣的二根子,仗着老爹是大队会计,平日里就自命不凡,很看不起人。 “你爱信不信!我听说的这个人,亲自在霍林河见过二后生,人家有司机给开的三菱越野车,手下人都喊他‘郭老板'',威风着呢!”平子见二根子门缝里瞧人,也来了气,眼珠子瞪得和牛蛋似地,食指头指着二根子,“你仗着你老子,生气个嘛?你就是只井底之蛙,你见过啥大世面?” “你见过?!”二根子也不示弱,回呛着平子。 眼看火药味儿越来越浓,串门子的爷们儿,担心他俩为人家点儿事,也没得到证实,别动手打起来。都是一村一院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而真打起来又没个深浅,伤着谁也不好。于是,上些年岁的,都纷纷劝两人消消火。 平子说的二后生,是他们王湾子村的,大名郭铁生,在家里排行老二。母亲早逝,父亲把他供到初中二年级,便再也供不起了。后来,哥哥成了家,也另出去过了,给他剩下的,也只有一间矮矮的看着都快要塌了的土坯房,进了门都直不起身子来,既当睡觉的,又当做饭的,还是和他父亲在一起住。没办法,二后生在村里放了两年马,便出了外面,到现在都快五年了,也没有任何音讯,家里人都不知他是死是活。 在奉公家争执不下的平子和二根子,最后没法,决心到二后生家问个究竟,怎么说,二后生的父亲郭镰刀应该知道这事,那可是他的亲儿子呀! 平子和二根子一路上,还是谁也不服谁,“嘎吱嘎吱”地踩着地上的积雪,因为天冷,冻得二根子直“哈哈”,不停地用双手捂着耳朵。 快到郭镰刀家时,二根子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碰上了住在二后生隔壁的大后生媳妇莲子,正出来倒洗脚水,因为没抬头看,差点儿泼了二根子一身。 “莲子嫂,你倒水怎么也不抬头看看人呀?你知道不,你差点儿把水泼到我身上?我身上穿的,这可是新迪卡!”二根子有些洋洋自得。 “那我也没请你来呀,是你自己要扑过来的!”莲子也不是个善茬儿,别看是个妇道人家,口舌凌厉着呢。就是她在和大后生结婚时,把郭镰刀家的财产,特别是那金贵的粮食,几乎都占去了,理由是“二后生还不知能不能娶上个媳妇,我这是给你孙子占的!”精说白道,全是自己的理。郭镰刀见说不过儿媳妇,也便自认倒霉,但却苦了二后生。 “莲子嫂,听说二后生发财了?你知道这事不?”二根子也善于看风使舵,挨了一顿呛,马上换了副嘴脸,嬉皮笑脸地问道。此时,平子跟在他的后面,几乎插不上啥话,不过倒也少挨莲子几句呛。 “那个椽头子(骂人土话,本意是房顶椽子冒出头的部分),早不知死哪里去了!留下个老不死的,也没人管!”莲子嘴里骂骂咧咧的,但听得出,小叔子二后生的近况,她也根本不知道。 讨了个没趣,平子和二根子,为了弄个明白,也少挨些呛,便转身进了隔壁院子的郭镰刀家。再看这个院子,除了一辆没轱辘的破拉车挡在院门口,这是防止牲口进院的,就是一小堆麦秸秆,这是郭镰刀用来生火做饭的烧柴。几株野生的枳笈,在雪地里飘摇着,自顾自野蛮地生长着。而那土坯垒成的院墙,年久失修,加上雨水的冲刷,又矮又旧,也是残破得很了。正对着大门的,是一间孤零零的土屋,小方格窗户上糊着的还是麻纸,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这么用了,大家都换成了明亮的玻璃了。郭镰刀没钱,就这么一直用着。 推门进了屋,正对着是一盘土炕,连着炕的,是一盘锅头,做饭烧炕用,上面满是尘土,仔细瞧,都能看见蟑螂在上面蹿。 “你俩咋稀罕地来了?快上炕!”郭镰刀家已经很久没人来串门了,都嫌他地窄,又脏。见平子和二根子进了屋,郭镰刀赶紧热情地招呼让他俩上炕暖和暖和。 “三大爷,我们就不上去了。我俩来,是和您老打听个事!”这次是平子先开的口,而二根子则一脸嫌弃地站在一边,不停地抖着腿。 “啥事呀?我这耳朵也有点儿背,你说话大点儿声。”郭镰刀大睁着眼睛,用一只手捂在耳朵边,当作了扩音器,示意平子大点儿声。 “三大爷,我听说,你家二后生在外面发财了,听说干得可大可挣钱了!有这事吗?”平子弯下腰,凑到郭镰刀耳朵边,大声地问着。 “没听说呀?这个崽小子走了五年了,一直连封信也没给我来过,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呢?唉——”郭镰刀听明白了平子的问话,但他的确是不知道儿子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他天天惦记着,盼着儿子能回家来,就算是在外面,来个信儿,让他知道他平安也好呀。话尾的一声长叹,倒出了他心里积压多年的辛酸,看着也实在可怜。 郭镰刀想这个小儿子呀!从小没妈,而自己这个当爹的,也是没啥能耐,不能为二后生挣来啥家业,很是悔恨。而平子和二根子,见问不出个啥,也便各回了各家。 再说二后生,母亲早早地因为痨病没了,而大哥成了家,惹不起嫂嫂,在媳妇的授意下,两人穿了一条裤腿,将爹妈攒下的那点儿家产都夺了去。剩下自己和父亲,实在是难过。仗着念过书,他不甘心在村里一直放马下去,他觉得这太没前途,这不是他要的人生。于是,他赌了一口气,出了外。临走时,他暗暗下决心,“不混出个样子来,今生决不回王湾子村!” 然而,外面的世界,那有二后生想得那么好混。他先后辗转流离,到过包头、大同、呼和浩特、集宁、巴盟,最后才到的霍林河。这期间,他睡过马路、干过铺路工、下过煤窑,当过架子工,学过瓦工、干过钢筋工,后来凭着自己是初中生,比别人有文化,他又学了识图纸。一路走来,吃遍了苦,受够了罪。有一次,连着三天没吃过一顿饭,最后在马路上捡了一块干面疙瘩,一口塞到了嘴里。因为面疙瘩太干了,掐在嗓子眼里化不了,噎又噎不下去,眼看着要噎死了,是一个过路的好心人,帮他使劲拍了拍后背,总算才咳出来,救了他一命。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二后生对这位好心人的善举,跪下来连着磕了三个响头,但他实在是太饿了,身体也太虚弱了,磕着磕着,就晕倒在地了。好心人觉得他实在可怜,救人就到底,就把他带到医院里,自己垫付了医药费,让二后生输上了液,他才苏醒过来。后来又输了几天,好心人又给他从饭馆里买了些吃的,把身子补了补,才彻底康复了。为了谢恩,二后生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只要好心人不嫌弃,愿意跟随在身边,让干啥都行。而好心人在了解了他的身世后,看他孤零零一个人实在可怜,但又很真诚、很淳朴,也被深深地打动了。加上自己的建筑工地也正缺人手,便收留了二后生,带他去了霍林河,让他在自己工地干活儿,工资按季度发给他。通过交谈,二后生也得知,这位好心人是霍林河建筑三公司的经理,姓曹,叫曹德云,手下好几百号人,干得很大。 苍天是有眼的,它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志又懂感恩的人的。就这样,二后生有了稳定的落脚处,从小工干起。他吃苦耐劳,每天上班,自己总是第一个,下班又最晚。工地的苦活累活儿,别人不愿意干,他抢着干。为人也实诚,大小事,总是吃亏在前,从不斤斤计较,深得工友们的认同和称赞。而且在这期间,他趁师傅歇息或午休时,他学着师傅那样,学会了砌砖、抹灰,还学会了钢筋下料、加工和绑扎。工闲时,他积极向技术员请教,不耻下问,慢慢地,施工图纸他也能看个差不多了。 这一切,经理曹德云全部看在了眼里,他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他除了为二后生每一次的进步而高兴外,也尤其欣赏他的为人。于是,也逐渐将一些担子压给他,如阴雨天浇筑混凝土、冰雪天抢工期、跟车去押运一些值钱的工程材料等,磨炼他的意志,提升他的能力,顺便进一步考验他的人性。这一切机会,二后生都特别珍惜,从不喊叫苦累,而且每一次都能不辱使命,出色完成任务,期间,有管理人员想从中贪点儿好处的,他总能挺身而出,站在公司立场,坚决维护经理曹德云的利益。 就这样,二后生由原来的壮工,到后来的壮工班班长、瓦工班班长、钢筋班班长,到后来的技术员、工长,队长,再到后来分公司的副经理,得到经理曹德云的一路提拔,当然,他的谦逊为人,真抓实干,也得到了工人和管理人员的一致认可和赞扬,是实至名归。客观地说,这一切的得来,也与他勤奋好学,积极上进是分不开的,这更多的是他自身努力的结果。 再后来,经理曹德云看二后生的确不错,就将自己唯一的初长成的千金梦兰,许给了二后生。这样,自己的产业,也算后继有人了。再说这一切,交给二后生来掌管,他自己也觉得放心。 但踌躇满志的二后生,不愿意让别人说闲话,觉得自己是靠未来老丈人的个人影响力,靠他的袒护,这样在别人眼里没有信服力,相反,他要靠自己干出一番天地来。于是,在公司实行班组承包制的时候,他主动请缨,并和总经理曹德云请示过后,从承包瓦工抹灰工班组做起。 王湾子村的平子听说的消息一点儿都没错。靠着真诚待人、严格管理的用人机制,加上二后生灵活的头脑,他的事业是越干越顺,队伍也越来越壮大,班组从原来的几个人,发展到了现在的百十号人,其中,不仅有砌砖的、抹灰的,还有钢筋工、混凝土工等。除了给大伙发工资、上交公司的管理费,他每年都能有不少的盈余,这些,他也省着细着,不舍得花,都攒着,并交给了未婚妻梦兰,留作将来结婚用。 那么,二后生干得这么好,他为什么不和家里联系呢?哪怕是给家里回一封信,让老爹知道自己平安也好呀?要说,这与他当初离家时立下的誓言有关,“不混出个样子来,今生决不回王湾子村!”他要干大事,干大事业! 这一次,临近年关,还是准岳父曹德云和准岳母两人提起了他和梦兰的婚事,结婚前想见见亲家,一起计划一下这婚事怎么个办法儿,才要求二后生带着一起回家的。刚开始,二后生还有些犹豫,担心准岳父岳母和未婚妻梦兰看了自己的老家,会觉得太寒酸,甚至会不同意他们的婚事而迟疑纠结。最后,还是准岳父曹德云说了一句话,“小郭,我们在乎的不是你的家境,而是你的为人,你的能力!这一切,我心中有数。”听了这话,才打消了二后生的顾虑和担忧,一行四人选择了个好天气,买了一大堆礼品,开着三菱车,开开心心地奔王湾子村,奔二后生的老家来了。 要说,二后生心里何尝不苦呀?这些年,他感激曹经理的救命之恩和真诚的赏识,是他才让自己有了现在,有了今天,他发誓一生都会对梦兰好,会好好孝敬二老。但是,另一方面,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想念自己的父亲,“大(爸的意思),你每天过得好吗?吃得饱吗?每天受嫂嫂的气吗?……恕孩儿不孝啊,等我干出个名堂,我就回去看您!……”这些话,每天都在二后生的心里反复着,有时候他做梦都是想着这些,很多时候,说着梦话,喊着“大大、妈妈”,就哭醒了。然后,再睡不着,点上一支烟,一直抽到天亮。 可怜床头泪湿满巾,谁人又知二后生心中苦? 待二后生一行进了村,推开了家门,才发现老爹正怔怔地望着那窗户纸,他在盼着小儿子回来呀!五年了,他已望眼欲穿,悄悄地把泪都流干了。前些天,他听来串门的平子和二根子说了那事,他还是半信半疑的,但他心里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二后生见了父亲,“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大,不孝儿回来了!”而郭镰刀,日思夜想,见小儿子一身名牌,还开着小汽车,荣归故里,也愣住了。待他醒过味儿来时,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儿——啊,你想死大大了!儿——啊,你可算回来了!”他不停地捶打着二后生,而人早已是老泪纵横,声泪俱下。 这个场景,把一起来的曹德云经理、他的爱人,还有未婚妻梦兰都深深地感动了,都跟着一起痛哭。许久,哭够了,郭镰刀才搀扶起跪在地上好久的儿子,相拥着,又哭又笑,摸摸这儿,看看那儿,发现儿子好好的,才彻底放下了心。再看一起来的老曹一家人,也是满脸疑惑,连着问,“儿子,这都是谁呀?” 二后生一一作了介绍,郭镰刀赶紧忙着让上炕。特别是当他得知,面前站的这位漂亮的姑娘是儿子的未婚妻时,他又忍不住哭了,“孩他娘,你在天有灵,睁开眼看看吧,咱孩子领回媳妇了!”见此情景,二后生和准岳父又是一顿安慰。 而闻询赶来的乡亲,包括二根子和二后生的大嫂莲子一家,也都进了门,热情地邀请二后生和未婚妻一家人到自己家做客,说要给他们做家乡的好饭吃。还有不少听说二后生发财了,都夸他年少时就聪明伶俐有出息,书读得也好。这些人,都是想让他来年带上自家的孩子到他的工地上干活儿的。 二后生忙着向大伙儿发着喜糖,挨个向准岳父一家做着介绍。 屋里的人太多了,太满了,后边还有源源不断赶来的乡亲在路上。 此时,只有和二后生关系最好、从小长到大、玩到大,常常从家里偷着吃的塞给二后生的栓栓,站在人群的后面,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发小,傻乐着…… 第二章 再见乡情 话说二后生回到王湾子村后,冷清已久的郭镰刀家,一下子热闹起来了,串门子的人络绎不绝,几天下来,都快把他家的木头门槛踏破了。 冬天,本来村里人就没事干,也没个更好的去处,这下子倒好,找二后生聊天的,看新媳妇的,邀请二后生和对象梦兰一家去吃饭的,一拨儿接着一拨儿,那热情劲儿,让二后生都推辞不得,他若不去,人家都快要和他翻脸似的,弄得他也是没辙。 二后生本来想着,“五年没回来了,五年没见老大大了,这次回来,要和大大好好坐在炕上说说话,帮大大做几顿热乎饭,尽尽孝道。”但形势发展却容不得他这样,老家的乡亲热情着呢,亲戚六人、左邻右舍、还有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发小,谁还不得招呼着叫去吃顿饭? 盛情难却,但越是这样,二后生心里越觉得别扭,“想想小时候,没了妈妈,天天穿件没袖子的棉袄和烂裆的棉裤,去谁家都嫌日脏,炕都不愿让上。那时,只有栓栓家肯收留自己,给半碗饭吃,晚上让他和栓栓睡一个被窝。”想想那时没娘孩儿的样子,比比现在眼前的情景,他忍不住更加有些心酸,他好想到母亲的坟头上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说说自己这些年是咋样过来的。 待热闹的人们散去以后,夜已经很深了。郭镰刀要出去找户人家睡觉,“新来的没过门的儿媳妇,自己这个当老公公的,怎么也不能都在一个炕上睡!”过去在坝上,冬天因为天冷,加上没有足够的铺盖和烧柴,一般只烧一盘炕,家庭的全部成员都是在一个炕上睡。但这种情况也有例外,若是有儿媳妇在,那老公公和大伯哥是不能在一个炕挤的,传出去,是要让人笑话的。他们只能另寻他处,或另烧炕,或再找个乡亲家,凑合几天。 见父亲要走,二后生赶紧拦阻,“大,您就在家睡吧!儿子和您多年没见面了,愿意和您一起聊聊。再说,梦兰也不是外人!你就在哇!你去人家谁家,也不如在自家方便。”听准姑爷这么劝亲家郭镰刀,曹德云和老伴儿也赶紧劝他留下来,“老亲家,我们都是城里人,没那么多讲究,不妨碍!” 在众人的劝说下,郭镰刀总算是留下来了,但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睡觉连衣服也没脱。大伙儿怕梦兰冷,就让她睡在了炕头,曹德云和老伴儿睡在了中间,而郭镰刀睡在了后炕,二后生挨着他父亲睡。整整一夜,爷俩儿唠了个不停,直到快天亮时,二后生实在困得不行了,眼皮子直打架,郭镰刀让他赶紧睡会儿,这样,二后生才迷糊着了。 曹德云也几乎一夜没睡,一方面他睡习惯城里的床了,睡这土炕,他一时还是有些不习惯。另外,他在听着这爷俩儿的对话,了解到亲家郭镰刀这些年来艰难的遭遇,也很是同情。这也让他想起了自己去世多年的父亲,那时自己很小,但父亲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特别是在做人这方面。 待二后生睡去后,郭镰刀又往自己的烟锅里塞了些烟叶子,“吧嗒吧嗒”地抽着。尽管儿子给他买回来不少好烟卷,但他没有抽,他留着,让儿子待客用。多年来,他已习惯了这一口,也没想儿媳妇就在炕上,会觉得呛得慌。是啊,几年不见,儿子都这么有出息了,不光事业有成,还领回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城里大姑娘做他的儿媳妇,他高兴极了。他抽着烟,那布缝的烟袋在烟锅杆上不停地晃悠着,而他也是心绪难平,想起了去世的老伴儿,想起了小儿子小时候那可怜的样子,脏兮兮的,饿得不行,端着个破碗挨家挨户讨饭的情景,他忍不住激动,不时地揉揉眼皮,让眼泪不掉下来。他怕亲家看着笑话,笑话自己这个年纪了,还这么没出息。但他更多的,还是觉得高兴,“儿子有对象了,这下不用打光棍儿了!” 过去在坝上,因为家家都很穷,作为有儿子的家庭,父母最担心的就是怕自家的儿子打了光棍儿,那是做父母一生最失败的事情。不仅儿子脸上无光,而且父母出去了,也羞于见人。 天刚蒙蒙亮,郭镰刀便起来了。他要弄些柴火,烧些热水,让他们起来了洗脸。至于饭吧,他也不知道该咋做,也不知人家亲家愿意吃啥。 郭镰刀推门的那一刹那,发现门口站了个人,定睛一看,是二根子,惊讶地问道:“啊?后生,你怎么来了?” “三大爷,我大叫我来叫二兄弟到我家吃饭,顺便喝两盅!我妈夜个包的饺子!”二根子说话的口气变了,和平子抬杠时的口气也完全不一样了,他谦恭得像个孩子。说着话,他就要进屋,帮着把地上的尿盆子倒了。要说,二根子早就来了,他在院子里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了,把他冻得够呛,不停地跺着脚。 “他们都还没起呢,你先回去吧!等他们起来了,我说给二后生,让他决定。”郭镰刀知道准儿媳还在被窝里呢,不便生人进屋,规劝着二根子。 “哦,那好!三大爷,你一定要通知到啊!”零下三十度的气温,二根子实在冻得不行了,听郭镰刀这么一说,也觉得冒然闯入有些不合适,便留了一句话,踩着雪回了家。 一家人起了炕,洗漱完毕,吃了早饭,按照原定的计划,二后生要和郭镰刀,一起到母亲的坟头上,祭拜一番。而善良的梦兰吵着也要去,郭镰刀赶紧阻拦她,“闺女,你还没过门,外面太冷,坟头也不吉利,你就别去了,在家陪你爸爸妈妈吧!”郭镰刀也是好意,他怕梦兰遭罪。 “老亲家,就让她去吧!亲家母走得早,当年应该也最盼着孩子能成个家,她若在天有灵,也让她看看吧!了个心愿!”昨夜里,二后生和郭镰刀的谈话,他都听到了,他很同情这可怜的一家,他愿意让他们都了了心愿。 去坟头的路上,二后生一脸凝重,他努力地想着母亲年轻时的样子。那时,母亲病重时,他只有五岁,也多少能记住些事了,“儿子,妈妈不能陪你长大了,以后,你一定要听你大大的话,听你哥哥的话,好好成长……”想到这里,他的鼻子忍不住一酸,眼泪自然地就淌下来了。他在背转身擦眼泪的时候,发现身后不远处,栓栓肩扛着一把铁锹,不紧不慢地跟着。 昨晚上人多,栓栓也没挤到近前,也没顾上和二后生打招呼,见二后生现在发展得很好,他发自内心地为他高兴,也没抢上他发的喜糖,便回去了。那个夜晚,他也失眠了。后来睡着了,做了个梦,又梦到小时候和二后生穿着开裆裤,一起玩耍,一起玩泥巴。今早,他早早就起来了,他知道二后生一定会去给他妈上坟,便拿了把铁锹跟了来。他知道此时二后生的心情不好,也没打扰,就一直跟着。 到了坟上,在父亲整理烧纸和供品时,二后生重重地跪下了。看着荒野里这个小小的土堆,上边有几根萧瑟的劲草在轻轻地颤抖着,下边就埋着自己苦命的母亲,他想着母亲的模样,痛苦失声,“妈——,孩儿回来了!”二后生头磕在冻土上,行行热泪夺眶而出,那一声声呼唤母亲的哭声,把郭镰刀、梦兰、还有栓栓都深深地感染了,他们也止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大地无声,荒野无垠,只有那呼呼的冷风,携着地里的尘土高高扬起,里边还夹带着雪花,在二后生母亲的坟头上打着转转,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声,久久不舍得离去。 二后生在坟头上哭着,郭镰刀和栓栓在费力地挖着冻土,往坟上填着土。按老家的规矩,每年除了清明,平日里是不可以填坟的,但考虑到二后生不常回来,也不讲那么多规矩了。再看那坟头,小小的,与周围的地皮快齐平了,就和他母亲的脊梁一样瘦弱。“可怜的妈妈呀,你睁开眼看看我吧!这是你的儿媳妇,我给您带回来了!妈——妈!妈——妈!”听着这话,梦兰也适时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跟着二后生一起喊了声“妈——妈!” 栓栓心软,受不了这些,拄着手里的铁锹,背过头也抽泣起来。二后生苦难的身世,他最清楚。此时,他倍受感染,也跪下,在二后生的身后,跟着磕了几个头。然后,他起来,要拉二后生起来,他怕他在雪地里跪久了,冻坏了膝盖,就赶紧招呼郭镰刀,一起帮忙。 二后生足足在母亲的坟头上哭了有一个小时,任谁也拉不起来,他嘴里喊着“妈——妈”,声嘶力竭,不断地诉说着自己这些年来的艰辛,是怎样一步步走了过来的,以及对母亲的思念等等,他想告慰母亲,让她老人家在地下安息,不用再为儿子牵挂。 二后生母亲的坟,是单独埋在自家的地里的。因为郭镰刀还没有下世,她不能归入祖坟。只有等郭镰刀也没了,他俩合葬,她才能进祖坟。 二后生哭够了,也和地下的母亲诉说够了,心里也觉得痛快多了,才长出了一口气,将脸上的泪痕擦干。但此时,他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了,他的双腿因为跪得太久,早已冻僵了,也麻木了。在梦兰三个人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来。站不稳,他使劲地岔开腿,寻找着平衡。 最后,他在母亲坟头的四周,都摆上了吃的、喝的,摆了一圈,烧纸的这头放了一个大大的花圈,像个大大的“心”,然后,他也向四周扔了一些,算是敬土地爷的。 上完坟,一行四人往回走着。路上,谁也没说话。 到了家,发现家里又早已被挤满了,早晨来叫吃饭、却没完成他爹指令的二根子又来了,这次,他是让二后生两口子去吃中午饭的。而且,平子、海娃、六虎等,这些和二后生一起玩大的发小,也一起来了,他们这么多年没见他了,愿意来听他讲讲外面的世界,了解了解他的经历,顺便逗逗新媳妇(那时的坝上,未婚妻也称呼“媳妇”)。 憋窄的地上,也站着大后生和莲子两口子,他们满脸堆着笑,是来叫二后生两口子、曹德云夫妇以及郭镰刀去家里吃饭的……(未完待续……) 第三章 兄弟手足 在昨晚和父亲郭镰刀的聊天中,二后生得知,在自己离开家的这些年,哥哥大后生及嫂子,对待父亲太差劲了,几乎可以用“虐待”来形容。他们不光种了父亲的地,还不分给他粮食吃,而且父亲养活的那匹马,也被他们霸占为己有。这还不算,莲子在外面和人吵了架,没处撒气,回来就冲着郭镰刀臭骂,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这些,郭镰刀都忍了。没办法,春天里,他帮着大儿子种地,夏天帮着锄地,秋天帮着割,但却没得吃,就只好去人家收割完的地里,捡麦穗、捡地里没人要的山药蛋。没有烧柴,就提着一个粪筐,到处拾牛粪,晾干了烧火用。 听到这些,气得二后生牙根子都紧咬着,心里不停地怒骂着,“哥呀,你还是人吗?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咱大大呢?你不孝顺也就算了,你居然还这样欺负他!”所以,想到这些,他从内心里就不愿意搭理大后生,都是一奶同胞,做人就这么差劲儿。 所以,当二后生看到哥哥大后生和莲子过来叫吃饭,他连眼皮子都没抬,尤其是看着莲子那张堆笑的肥脸,好是虚伪,二后生厌恶极了。最后还是郭镰刀悄悄地用手指捅了捅他,用眼色暗示他,“好歹他也是你哥,别这样!” 大后生和莲子讨了个没趣,悻悻地回去了。 看他们走了,二后生对着别人说了句话,“你们的好意我都领了,都回去吧。这几天,我哪儿也不去了。我大年岁大了,我也好几年没有回来了。我愿意在家里陪陪我大,陪他说说话。”二后生说这话,也算是委婉地向大伙儿下了逐客令,刚给母亲上完坟,他还没有从那种悲伤的情绪里走出来,他想静一静。 大伙儿见二后生这样,大多也能理解,就都听话地乖乖回去了。只剩下二根子,还死缠烂打地、一遍又一遍地劝二后生去自家吃饭,但说来说去,反复就是那几句话,“我大和我妈在家里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去呢!”最后,实在没法,还是郭镰刀出面,打了个圆场,“二小,你先回去吧!二后生他们也是刚回来,还没歇过来,让他们先缓一缓。你回去了,就说我们很感谢他们的邀请,有空就去了。” 二根子没法,就很不情愿地回去复命去了。 就在这时,大后生家的闺女月娥翻着院墙跳过来了,“爷爷,二爹(方言,二叔),我妈妈叫你们过去吃饭呢,他们都做好了。”哦,原来大后生和莲子见自己叫不动,就派月娥来了。郭镰刀就这一个孙女,八岁了,个子也不低,平时也是亲得很。都说亲孙子胜过亲儿女,自己舍不得吃,也得给这个孙女留一口。而孙女也很理解爷爷的不容易,对自己爸妈的作法很是看不惯,经常偷着将爹妈做的饭,趁热盛上一碗,翻过院墙,给爷爷送过来。 “月娥,过来!看看这位,该叫啥呀?”二后生也喜欢自己这个侄女,就揽着她的头,亲切地低下头问着。 “二娘(方言,二婶的意思)!二娘真漂亮!”月娥很懂事,不光叫得对,还顺口夸了一句,把梦兰高兴坏了,羞红着脸,赶紧把这次回来买的一些糖果、花生瓜子啥的,塞到了月娥的棉袄兜里,“哦,真懂事!你叫啥名字呀?几岁了!” “二娘,我叫月娥,大名郭菊兰,今年八岁,上一年级了。二娘,你们啥时拜天地呀?这算是给我的喜糖吗?”月娥嘴里含着一块牛奶糖,喜滋滋地说着话。她把糖块塞到了嘴里,但那张糖纸,也没舍得扔,整整齐齐地在炕上铺展开、叠平,小心地放在了兜里。而且她也不客气,接着撑开袄兜,把梦兰给的好吃的都装进兜里了,怕装不下,还撑开了裤兜子,示意梦兰继续装。 这个神情,把屋里的所有人都逗乐了,二后生也乐了,“是啊,哥嫂无情,但孩子是无辜的!”这么想着,他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那时最大面额的票子),给到了月娥的手里,并叮嘱她装好,别丢了。 见月娥又过来叫吃饭,郭镰刀知道这是大后生与莲子的主意,就劝了句,“儿子,过去吧!不管咋说,他也是你哥,打断骨头连着筋儿。他们几次三番地叫你,你再不去,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在炕上坐着的曹德云,也是经历过曲折磨难的人,很懂理训,此时,他也跟着劝,“小郭,别想那么多了。别愧对了哥嫂的一番心意。去吧!咱们都过去!”说着话,他便张罗着下地,穿鞋。 二后生不想为难自己的父亲,他知道父亲夹在中间不好受,也理解父亲不愿意他们兄弟俩反目成仇,特别是看准岳父也这么劝说,便换了个脸色,拉着月娥的小手,“走!我们一起去吃饭。” 要说呀,大后生和莲子两口子,本性也并没那么坏。那时的坝上,实在是穷得很。人们都是靠天吃饭,一年雨涝三年干旱,种的那点儿地,除了交公粮,勉强够吃就不错了。至于养的那点儿活物,卖了钱,也只够买个油盐酱醋的,根本没有啥结余。大后生家庭这样,莲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从小父亲没得早,跟着一个寡妇妈长大了,从小就没有安全感,在她出嫁时,母亲就教她要少吃多占,在婆家不能吃了亏,要厉害点儿,这样才不受屈。于是,这也就养成了她的“刺头儿”脾气,像刺猬一样,嘴上不饶人,谁也惹不得。 婆媳吵架这种现象,那时在坝上太普遍了。儿媳妇追打着婆婆满街跑,最后,婆说婆有理,媳说媳有理,清官难断家务事,谁也理不清。 这一天,大后生和莲子两口子,用胡麻油炸的油炸饼,还把家里仅有的两只母鸡中的一只杀了,在大锅里和山药蛋一起炖了,款待二后生一行人,以及老公公郭镰刀。要知道,他们也都指着这两只母鸡在来年下个蛋,给月娥买个纸和笔啥的。饭间,话不多的大后生,也向老爹和二后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承认了自己这些年的不孝,觉得在二弟走后的这些年,实在对不住自己的父亲。而莲子也是满眼含泪,不停地淌着,承认是自己不懂事,答应以后会好好对待老人。 看哥嫂这么真诚,像换了个人似的,二后生也是深有感触,“是啊,我光埋怨哥哥嫂子了,我自己也是混蛋呀!走了这么多年,连个音讯都没有,给大连封信都没回过,比哥嫂也强不到哪里去?”二后生没说话,也默默地流泪了,他在心里,已经原谅了哥哥嫂子,并不断地责怪着自己,“哥哥没上过一天学,大大把家里唯一上学的机会给了自己,在这方面,自己也是有愧的。” 就在这时候,月娥说了一句话,“我们老师说了,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以后,我负责监督你们俩,你们要是不好好对待爷爷,我长大了,也不孝顺你们!”小月娥嘴里说的“监督你们俩”,指的是自己的爸爸妈妈。 月娥的话,把炕上的一帮人,都逗乐了,连大后生也破涕为笑。孩子这么小,都知道要反省自己的错误,都知错要改,何况我们这些大人了,难道还不如个孩子的觉悟高? 这一顿饭,大家吃了很久。饭间,郭镰刀也特意喝了几口白酒,老龙潭牌子的,村里人都叫“黑贴子”,二块五一瓶,在那时可是纯粮食酿的,算是不错的好酒了。要说,自老伴儿去世,他就没尝过酒是啥滋味儿。他看着大后生哥俩儿化怨为亲,很是欣慰,借着酒劲儿,抹着眼泪,喃喃道:“老伴儿,看到了吗?我们一家人又团圆了。”接着转头对两个儿子说道,“大不怪你们!只要你们过得好,大就高兴!大就盼着这么一天呢!”说着说着,郭镰刀早已是眼泪汪汪,泣不成声了。坐在旁边的曹德云,不停地拍着他的肩膀,“老哥哥,别难过了!咱这不是挺好的嘛!” 虽然很多人都哭了,但这一场哭,却比笑还开心。父子之间、兄弟之间,都把心里的疙瘩化解了,就像被冻了多年的土地,终于消融了,不久,它就将焕发出新的生机。 看大家情绪都稳定了,这时曹德云说话了,“今天这个场面,也是我没想到的,看你们一家终于化干戈为玉帛,让我很开心,也很受感动。说实话,我从小也没有了父亲。”他接着说,“小郭、还有我家闺女梦兰,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而小郭这孩子这几年来的成长,我也都看在眼里,他的为人、人品,做事能力,我都特别欣赏,算是我心眼眼里的乘龙快婿。这次回来,正好两家的父母都在,我们也计划一下,给孩子们定个好日子,把他们的婚姻大事办了,也算是喜上加喜了。” “好呀!我这里正好有几床新被面呢,给二兄弟和梦兰做几套铺盖,也算是我这做嫂子的一点心意吧!”说着话,她下地掀开柜,将柜里的几块布料拿了出来,三块花布的,一块绸子的,还有一卷白洋布做里子,这可是莲子省吃俭用,攒了好多年的压箱底货,她自己都舍不得做床新被子。 “嫂子,不用!你们也不容易,让我来想办法吧!”二后生客气着。 “二弟,你就别管了!这些年,你在外面更难,哥也没帮上你个啥,就当是当哥的,将功补过吧!你就别争了,听你嫂子的!” 郭镰刀,高兴啊!他此时此刻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同时,他也知道,二后生现在得来的这一切,都该归功于准亲家曹德云。于是,他给曹德云倒满杯,自己也倒满了,双手端起酒杯,诚挚地向对方敬着酒,“老弟,我一个庄稼主子,也不会说个啥漂亮话!但话糙理不糙,这一切都归功于你呀,这杯酒,算我敬你的!”说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二爹要当新郎官儿了!二爹要当新郎官儿喽!”年幼的月娥,见大家都不哭了,都高兴了,也蹦蹦跳跳地在炕上跳起舞来,不停地旋转着…… 村里人婚丧嫁娶择日子,如果不找专门的先生看,一般就选阴历三六九。两家人在一起,考虑到离过大年没几天了,就商定了个腊月十九,离着还有七八天,抓抓紧,也忙得过来。(未完待续……) 第四章 准备娶媳妇 遵照总管段玉宝的安排,还特意通知了二后生的三舅,以及四姨和五姨。他们都在二十里外的哈里沟村。要说,自从二后生他娘去世后,也有些年不来往了。 二后生娘姊妹五个,他娘排行老二。上边有个大舅,很是老实,早些年上吊死了,留下的寡妇媳妇,带着三个孩子,两儿一女改嫁到河套地区了,听说嫁得还不错。 这里重点说说二后生这个三舅吕风。他比二后生娘要小不少岁,是二后生姥爷姥姥四十多岁时才生的,算是家里的老小。那时,二后生娘活的时候,经常来姐姐家住着,走时也顺带着将一些米面油捎带回了家。而二后生姥姥姥爷死时的那点儿家产,也都归了他了。但这个人为人刁钻,娶的老婆也和他差不多,非利不干。特别是看到村里谁有用,有利可图,那便会和你想着法子攀上些关系,大清早,在人家家人还没起炕时,就会早早地过去,帮着把尿盆子到了,把烧火柴弄到灶坑,亲热得很。有时候,自己家吃顿啥好饭,也会专门给人家送过去,以示诚意。早些年,村里有个瓦工,吕风为了和人家学习砌筑的技术,天天打不离门,有事没事套近乎,就连见了人家的小孩子,他也总是亲热地抱着,不断地夸赞那孩子聪明伶俐。某一天,当他觉得自己学的差不多了,便再不登门了。 和左邻右舍的相处,也是如此。这几天和这家亲如一家人,过几天又臭得闻不得。邻居们见他夫妇俩这个样子,香三臭二,特别是让他“烫”过几次后,了解了他的人性,也便慢慢地疏远了他。 二后生从记事起,就听家里人这样说过这个三舅,心贼得很,特别是自己没娘后,这个三舅就再也没登过自家的门,而自己家也穷,更没有攀附的资本,相隔这么多年,几乎没啥来往。 这次,段玉宝安排大后生去通知他们来参加自己兄弟的婚礼,起初,四姨、五姨家闻听自己从小没娘的外甥要娶媳妇的消息,都很高兴,欣然表达了会按时前去的愿望。而他的三舅就不行了,大后生坐在他家的炕沿边上,说明来意,吕风却是不说啥理由,直摇头,像个拨浪鼓似的,那个爱答不理劲儿,让大后生很是不自然,在也不是,走也不是。最后,还是大后生亮出了“杀手锏”,说现在二后生在霍林河带了一百多号人,包着工程干呢,吕风一激灵,马上来了精神,“哦?这么厉害呀?那他一年可不少挣吧?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和你舅妈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大后生比较木讷,也不善于言语,但他心里明白,“三舅这是受到二弟包工程这事的震撼了!” 从三舅家出来,大后生顺路又去了王家庄,把鼓匠班也定了。结婚那天,少不了鼓匠们的吹吹打打,他们能增添不少喜庆。这也是坝上人办事月,一般必备的鼓乐喧天。一个鼓匠班,一般有五人组成,两个吹唢呐的,一个敲鼓的,一个打镲的,一个敲锣的。他们遇上白事,吹哀乐,遇上喜事,吹轻快欢乐的曲子,那时尤其流行的是,电影《青松岭》的主题曲,“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吔,叭叭地响哎,哎咳依呀。赶起那个大车出了庄哎哎咳哟,劈开那个重重雾哇,闯过那个道道梁哎……” 而家里这边呢,段玉宝已经安排人杀猪了。为了这口猪,莲子还和大后生怄了好几天气,没少抹眼泪,“那被褥我都已经给做好了。家里就剩这么一只值钱东西了,我辛辛苦苦地养了一年,还指着它卖个钱、扯布给月娥做几件新衣裳呢。这你也要杀掉?” “杀了吧!钱是人挣的,二弟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都说长兄如父,我这当哥的,也该出点儿血,给二弟的婚礼办得热热闹闹的!咱不能让村里人笑话这席面太寒酸了不是?”这时的大后生,就像当年《水浒传》的武大郎一样,二弟荣归故里,他的腰杆子也硬气多了,在媳妇面前说话也是头头是道。 “那好吧!这次就听你的哇!”莲子见大后生杀猪之意已决,暗自心疼,但也不再说什么了。 因为要杀了,这头猪在前一晚喂了一顿粮食饭,第二天一早,便不再喂了。养猪的都懂,如果那样,猪的肠肚子里头,粪便太多,不好清理。 一大早,杀猪的、捉猪的,就到了大后生家。莲子在堂屋的大锅里烧了开水,留作褪毛用。院子里,用板凳支起一个大案板,案板底下放着洗脸盆,接猪血。看家的狗,也早早地等在案板旁,抬头张望着人群,尾巴来回摇个不停,不时地伸出长长的红舌头舔舔,想跟着沾点儿荤腥。 几个人,是从猪窝里把猪拽出来的,两个人从后边拽着两条猪腿,前边两个人抓着两条前腿,一起使劲儿,把猪抬到了案板上,将它的四条腿捆上,杀猪的王老四,提早就在磨石上将杀猪刀磨好了,亮闪闪的。只见他让其他几人把猪摁结实后,猛吸了一口气,也不管猪怎么惨叫,然后对准猪的脖子处就是一刀,这一刀可是真叫个“快准狠”,一刀就结果了猪的性命,而猪的惨叫声也慢慢没音了。 接着,开始褪毛。从锅里舀出的开水,不时地浇到了猪的身上,然后用刀逆着方向,很快刮完了一面,又抬着翻了个身,将另一面刮了个干净。此时,一头白生生的猪,就呈现在了大家的眼前。而猪血也已流干,在开水锅里浸着去了。 杀猪的王老四是真有办法,他把猪脚处拉了个小口,然后让年轻的,用气管子对着那小口,使劲往里打气,直到将猪吹得圆滚滚了,才示意停手。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气流在皮与肉之间通过直达全身,把皮与肉分开,便于剥皮,同时还不会让猪皮破损。 将猪头割下后,顺着猪的肚子,来了个大开膛,开始剔骨、刮肉。为了打发看热闹的小孩子们,王老四先把猪尿泡(膀胱)割下来,让孩子们拿着玩去了。 这下子可热闹了,豆豆先月娥一步把尿泡抢了去,也不管不顾那股腥味儿,对着嘴就开始吹起来了,一个人的气力不足,就和别的小孩换着吹。每次换人之前,前边的先把尿泡捏住,防止自己吹进去的那部分气跑了。最后,吹足了气,用线绳把吹起的尿泡扎紧了,开始在满院里追着踢、追着跑,那时农村里的孩子,哪里见过个足球?他们觉得踢猪尿泡,就够好玩的了。 把孩子们打发了以后,王老四就开始安心地忙碌了。他把猪脖子部分,当地俗称“槽头肉”先割了下来,这部分肉比较暄,当天就可以炖了吃。接着,他把猪肝、猪肺、猪尾巴也割了去,让莲子和着山药蛋和浸熟的猪血,在大锅里先炖着。他这边,把猪蹄子割去后,开始剔骨,骨肉分离。最后,他还将猪肠子和肚子,也都清洗完,两头扎紧,挂在了院里晾衣服的铁丝上。 忙碌完了,累得王老四也是直不起了腰,他手也没顾上洗,赶紧卷了锅烟,双手叉腰,抽几口,歇一歇。 屋里蒸汽腾腾,迎头碰上,都看不见面庞。莲子炖完杀猪菜,把吃饭桌端到了炕上,边招呼着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上炕喝酒,自己又开始蒸黄米糕,黍子都是自己种的,不用掏钱买。 要说呀,每年冬天的那顿杀猪菜,也不是谁家都能吃上的,但却是至上的美味。糊糊的熬菜,就着面心糕,用庄稼人的话说,“那可是绝了!” 炕上,人们在划拳猜令,谈论着二后生这桩婚礼,都纷纷夸赞二后生有出息。小孩子们,吃着久未尝过的猪肉熬菜,不停地吸溜着,也不知是含水,还是鼻涕、汗水,混合着,吃得那叫个香呀!邀请来的,有的怀里还抱着吃奶的孩子,这时,他们便用筷子将猪尾巴单挑出来,吹吹气,晾到不烫时,让怀里的孩子用小舌头舔一舔,或者咬下一届,在自己的嘴里嚼碎了,嘴对嘴,喂到孩子嘴里,按上岁数人的说法,小孩子吃猪尾巴,长大了不流口水。另一边,家里人还不忘叮嘱着自家的孩子,手上沾了糕上的油,要记着往头上抹一抹,这样,将来的头发长得旺! 炕下,莲子还是留了些私心,把办事月用的猪肉都摆了出来,而比较好吃的猪后座、排骨,猪头、以及四个猪蹄,她还是偷偷放起来了。她打算给自己娘捎点儿过去,自己的娘,岁数也不小了,一年到头,也是见不着个荤腥。其余的,留着过大年熬年用。 这顿杀猪菜,段玉宝也在。大家酒足饭饱后,他趁着二后生家里人都在,也趁着自己的脑子还算清醒,便开始逐一落实婚礼的准备工作了。该通知的亲戚朋友都通知到了吗?该准备的菜蔬、烟酒糖茶等都准备好了吗?坐席用的桌椅板凳碗筷都借够了吗?给新娘娘家准备的聘礼都准备好了吗?那边还有啥具体要求?人们坐席都是在谁家的炕上?和人家都说好了吗?让谁临时当媒人?鼓匠几点到?娶亲去时和回来的路线怎么走……等等这些,段玉宝都逐项在自己的小本子上打着勾,没落实的还有哪些?要说,这总管,也的确是够尽心的了,算是当到家了。 过去村里娶媳妇都是用马车,现在好了,时代进步了,有自行车了,村里六虎家还买了拖拉机。大家合计来,合计去,郭镰刀觉得从大队部到自己家,太近了,还是用马车好,也隆重。他自己,过去没单干以前,他就是给村里赶大车的,他对这有感情。 最后,大家出于尊重,还是同意了郭镰刀的意见,觉得用马车娶媳妇,既传统、又热闹,还有点儿古典范儿,有意思。 大家一直商量讨论到很晚了,外面的月亮也爬得老高了,才纷纷散去。明天就是铺床日了,亲戚朋友们,乡里乡亲的,都要在中午之前到达了,大家都牢记着自己的份内工作,回去休息好,准备明天的活儿干了。 而回了自己家,睡在炕上的郭镰刀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锅接着一锅地抽着烟袋,二后生给他烟卷,他也舍不得抽,翻来覆去,心里想着事。最后,他实在睡不着,就捅了捅旁边的二后生,“儿子,马上要当新郎了,有啥想法没?” “大,也没想啥?只是觉得我妈要是活着,能亲眼看见我娶媳妇成家,就好了!”二后生此时,又想到了自己的娘,话里不无惋惜。 “儿子,人这一辈子,生死由命,由不得自个儿!你妈要是在天有灵,也会看到的!你就别想那些东西了,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郭镰刀怕儿子想多了会难过,便安慰他说,另外,他也特别强调了一句,“儿子,梦兰是个好闺女,家里的大人也这么通情达理,深明大义,这可是咱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啊!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待人家!不管将来飞高飞低,都不能负了人家的一片心!啊,记住了吗?” “嗯,大,我记住了!”(未完待续……) 第五章 大喜之日 一大早,天还没亮,栓栓就套好了马车。为显得喜庆,还特意在大红马的额前,以及鬃毛上,拴了红布条。马车也是装饰一新,红绸子做的褥子、被子铺在了上边,月娥和豆豆两个小孩子是负责压轿的,穿着家做的新衣裳,每人兜里一把糖块儿,二人那是高兴非凡,互相交头接耳,比着谁兜里的糖块多,谁的糖纸好看。 再看新郎官二后生,今天也是打扮一新,齐整整的一身蓝色中山装,脚蹬乌黑锃亮的三尖头皮鞋。而头发一看,也是刚理过的,不长不短三七分,上边喷了不少摩丝,看着很显亮。也是,经过这么一捯饬,一米八的大个子,很显伟岸。而那标准的四方脸上,胡子茬也刮得干干净净,两道浓眉下,更显得大眼炯炯有神。也难怪梦兰会喜欢上。这样标致的小伙子,哪个怀春的女孩子见了,也会控制不住地春心荡漾,秋波暗送。再加上在外面这些年的锤炼,也算是个有经历、有故事的男人了,比外在风度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相较于同龄年轻人少有的睿智和沉稳。 按照总管段玉宝的安排,迎亲队伍在早晨6:50集合完备,于7:00准时出发了。因为梦兰一家也就住在本村的大队部,迎亲的,倒也不急着走,所以栓栓使劲地拽着缰绳,刻意放慢了步伐。而后边的鼓匠,捏眼儿的、鼓腮的、仰脖的、敲锣的、打鼓的,那是热闹非凡,在高坡坡处的吹吹打打,加上一声声凌厉的鞭炮声响,一下子响彻了王湾子村,这让宁静了好久的村庄,一下子热闹起来了。好多人纷纷赶来围观,而一些早起的人们,也是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来凑个喜气。爱热闹的小孩子们,外面的棉袄都没穿,趿拉着鞋就跑出来了,看新郎、看鼓匠,不时还调皮地上去揪揪二后生的袄底襟,向他讨要喜糖吃。 迎亲队伍里,有赶马车的栓栓,还有二后生姨家的姐夫,以及他的三叔等人。姐夫带着的布包里,有现割下的五斤猪肉,按照当地风俗,这算是给梦兰家的“离娘肉”,表达着对女方娘亲一家辛苦拉扯的感激之情。而且,按“姑不娶,姨不送”的说法,迎亲队伍里,还不能有二后生姑姑家的人出现。 而新娘梦兰这边,一家人也早早起来了。梳洗完毕,梦兰的妈妈还特意帮着女儿打扮了一番。今天女儿就要出嫁了,算下来,梦兰今年也年满二十三了,也到了当嫁的岁数了,但作为爸妈,还是有些舍不得,都说女儿是爸爸贴心的小棉袄,都说和爸爸亲,但无论如何,她也是从娘胎里生出来的,那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呀。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以后人家就要过自己的小日子了,再不能天天陪在自己身边了。想到这里,帮着女儿打扮的梦兰妈妈,还是不由自主地一阵伤心,感觉就像是从自己身上撕下去一块肉一样,生裂裂地疼。今天是闺女的大喜之日,她在帮女儿打扮的时候,强忍着眼泪,不能表现出半点儿悲伤,但心里还是有些痛啊。 “妈,你把我梳疼了!”梦兰轻轻地抓住妈妈的手臂,娇嗔地说道。“妈,你别难过,我就是自己有家了,也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会经常回家吃你做的饭的!”梦兰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有些娇惯,但还是很懂事的,她体会到了妈妈的心情,也感受到妈妈的分心,轻轻地地安慰着。 “闺女,妈没事!你要出嫁了,妈和你爸,高兴还来不及呢!”梦兰妈妈知道女儿体会到了,就赶紧扭头过去,把眼眶里的眼泪偷着擦掉了。女儿的大喜日子,自己不能哭,要笑,要笑的开心。 这时候,还是两位远道赶来的梦兰的表妹,过来打圆场,“梦兰姐,你今天真漂亮!”要说,这话一点儿也不假,梦兰本身长得就天生丽质,加上从小是在城里接受教育,那份气质,根本不是村里的女孩可以比拟的。有人这样形容过她当时的神态:一米六五的个子得益于草原上的牛奶,细细的长腿就占了有三分之二,而圆圆的臀部,翘翘的,把那条蓝色的牛仔裤绷得紧紧的,相比那高耸的双峰,有异曲同工之妙,走起路来,匀称地一扭一扭的,让饥渴的男人,特别是那些光棍汉们,都无法移开眼睛。而那富于胶原蛋白的脸蛋,打了粉底,更显粉嫩,如羊脂一般娇柔。经表妹这么一逗,梦兰微微地笑了,微露出洁白的牙齿,很是齐整。 之前,二后生与她独处时,总是喜欢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翘翘的臀部发呆出神,有心想去摸摸,又怕梦兰生气,就只好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无数遍地幻想,搂着她的青春入睡。 迎亲的车队,吹吹打打着,二十多分钟后,已经到了大队部的门口。此时,不宽的门口早已被围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人们都仰着脖子,试图往前挤一挤,等着看新娘。连着几根二踢脚升空,“咚——咣,咚——咣”在空中炸开,散落炮仗的碎屑纷纷掉下来,小男孩在抢着捡,然后便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四处炸开,人们纷纷捂脸躲着,担心万一溅到眼睛里。 “听说这个新媳妇,家里可有钱啦!人家家里住的都是楼房,还有电灯电话!”嘴长的连兵妈,将手搭在李虎媳妇的耳朵边。 “嗯嗯,听说人家他爸爸是公司经理,手下好几百号人!”李虎媳妇消息倒也灵通。 “这下,二后生摊上这么一个有钱有权的老丈人,以后可享福了!”连兵妈话里话外,充满了羡慕。 ………… 紧接着,院子里一阵喧闹,“鞭炮一响喜门开,迎门进了两个念喜的人,来得不迟不早,正赶上新人上轿。新人上轿贵人搀,一搀搀到龙凤岚,东家大喜啦!……”原来是念喜的来了,只见他们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蓬头垢面的,每个人手里还拿着一根棍子和布袋子。棍子是用来打狗的,布袋子是用来装东家给的吃的。他们的消息实在灵通,不管附近哪个村子办喜事,他们都能提前打听到。要说也正常,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他们就是靠这吃饭呢。 塞北,不知从何时起,家里办喜事就开始有念喜的了。他们大多是家境极其贫困的,出来唱段本地二人台(地方小戏),其中都是自编自唱祝福的话语,句末还有些押韵,听来朗朗上口,这无形中给婚礼增添了不少喜庆气氛。所以,如果哪家少了念喜的,似乎就少了一份味道。然后,借此来向东家讨要一些馍馍、油炸糕等,带回到家里,分给家人们吃。如果能给些毛票,那就更高兴、更卖力了。 “老勇子,不过瘾,再来一段!”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想让以老勇子为首的念喜队,再给来一段。看来,老勇子在这一带念喜,也是出了名的,大家都认识。 “东家还没给吃的呢!肚里饿得慌,没劲儿念呀!”老勇子他们,用手张开随身带的口袋,等着东家拿吃的出来。 “你念好了,人家给你更多!”看热闹的不嫌事大,都跟着起哄。 屋里,二后生将带来的离娘肉,礼品都交给了老岳父曹德云,把给梦兰新买的红衣裳,用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岳母,让她给梦兰换上。为防止院子里的人偷看梦兰换衣裳,他还有意拉上了门栓和窗帘。 都说女大十八变,上了花轿还要变三变,一点也不假。梦兰换上二后生带来的红衣裳,就更显漂亮了,那圆圆的脸庞尤其得白皙、娇嫩,像出水的芙蓉一般。盖头也是红的,二后生在给梦兰跪着穿好皮鞋后,轻轻地将盖头盖在了她的头顶。但此时,自己的一只鞋,却不知到了哪里?只见他两腿一高一低,站不直,走不稳,像只大鹅摇摆着,讨要了半天,也是没有下落。把他急得脸红彤彤的,不停地抓耳挠腮。 “谁见我的那只鞋啦?”二后生摊着双手,不停地转着圈。而周围的娘家人,都是笑而不语。穿着一只鞋,也不能出门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院子里的人,那是越挤越多,不时地拱着门,等着看新娘呢。而念喜的,等不着东家给的赏吃,也有些着急,他们还得抓紧时间去那边呢。 “姐夫,你娶了我这么漂亮的姐姐,也不说出点儿血?”说话的是梦兰的表妹春兰,年方十六,正是淘气的时候。 “啊?怎么出血?”二后生回着话,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哦,你是不是拿了我的鞋了?快给我!” 说着话,二后生抓着春兰的小手,就要去她的身后抢。 春兰赶紧跑开了,嘴里大声地叫着,“舅妈,姐姐,看姐夫他,欺负我呢!”都说“小姨子是姐夫的一半”,两人打闹,别人都是看热闹,不停地“哈哈”大笑着,笑得前仰后合,没人上去帮忙。 眼看时间已过上午十一点,二后生知道典礼仪式定在十二点,不能迟了。于是,他向老丈人借了十块钱,这也怪他没经验,光记着带糖块和烟卷了,忘了带钱了。他以为这些就能轻松打发了梦兰这边的娘家人,不曾想,却遇到了“难缠”的主儿,没法,他只好挥动手里的票子了。 “那不行,那不是你的,那是我舅舅的!我必须要从你兜里掏出来的!”春兰古灵精怪,心眼儿倒是不少。 没办法,二后生使了个法儿,假装将钱还给了老丈人曹德云,然后,从自己的裤兜里又“变”了出来,交给了春兰,她这才罢休。要说,这也是因为曹德云一家远道而来,随行的亲戚们少,要是在女方那边,二后生可就麻烦了,要出大洋相的。不过,有这一次,他也长了记性了。 “新娘子出来了!新娘子出来了!”眼尖的村民,看见屋子的门栓动了,知道新娘子要出来了。 于是,又是一顿人头攒动,后边挤着前边,要抢喜糖吃。 开路的是总管段玉宝,边向大伙儿撒着喜糖,边大声地吆喝着,“乡邻们,闪一闪,让出条路来,新娘要上轿呀!”后边跟着的,就是抱着梦兰的二后生,因为使劲,紧咬着牙,脸也是憋的通红。而梦兰,将脸遮在红盖头底下,羞涩得不肯露面。 年轻的小伙子、小姑娘们,纷纷上前,想要撩开盖头,看看新娘子,看看这位城里来的姑娘长啥样,最后还是被段玉宝呵斥住了,“等一会儿下了轿再看啊!时间不早了,得赶紧上轿了。” 听老书记这么一说,大家这才纷纷让开一条窄窄的道,勉强能通过二后生一个人,让他过去,然后大家调转方向,又纷纷涌向郭镰刀家,他们要去看新娘下轿。(未完待续……) 第三章(+)未雨绸缪 二后生结婚典礼的日子确定后,一家人便开始忙乎了。 郭镰刀上年岁了,也干不了太多,就在家里收拾院落,把那些杂草除了,重新打扫了一番。并且弄了些白土,用水泡了,拿着刷子把自己住的这间老屋刷了刷,这样看着还白,还干净。而窗户上糊的旧麻纸,也撕掉了,擦干净以后,又重新糊了一遍。而象征着喜庆的红对联,也找村里写毛笔字好的“秀才”,提前写好了,只等着铺床(当地的风俗,典礼的前一天,也会邀请大家来提前庆祝)这一天,贴到门垛和窗户上。 这两天,因为自己家就一间房子,实在太小,郭镰刀便找到大队书记段玉宝,和他说了自己儿子二后生要典礼这事,希望段玉宝能帮着想个办法,让远来的亲家一家能暂住上几天。“人家远道而来,咱不能就让人家在我那破房子凑合着,好歹人家还是个大领导,咱怎么着,也不能太寒酸呀。您看看,能帮着想个办法不?” 段玉宝,今年五十出头了,人高马大,在王湾子村当了近二十年的大队书记了,也是个识文断字的人,很明白一些事理。老郭提的这点事,不算啥大事,而且也是村里的一件好事。于是,他当即答应了下来,把大队部匀出两间来,让老郭的亲家一家住。同时,他还主动问郭镰刀,“张罗这喜事,定好总管了吗?” “没呢,没呢!临年无日了,谁家都在忙着准备年货,我正发愁让谁给主主事呢?孩子们一辈辈,就这么一回,咱也不能太不像话呢!你说是不?”经段玉宝这么一提醒,郭镰刀倒是一下子想起来,“总管”还没落实呢。 总管是干啥的呢?那时的坝上,婚白喜事,无论大小,都得需要个总管。对于婚事,媒人固然重要,但总管也尤其不可或缺。他根据东家的计划,结合家庭情况,需要进行系统的统筹、安排、组织,布局、协调等,事多着呢。都说人穷是非多,别看坝上人家生活条件不行,但礼数也多着呢,譬如:在安排宾客们落座时,就很有讲究,谁坐正席,谁坐次席,这可是要严格分清楚的。否则,席间很有可能会有辈分大、掏礼钱多的人发牢骚埋怨,甚至把饭桌踢翻了呢。那样,本来都是开心的喜事,就会惹来不和谐的声音,影响了整体效果。 “老哥,你要不嫌弃的话,那我就毛遂自荐,让我来当这个总管吧。二后生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也没帮上个啥忙,这次,也算尽我一份力吧!”段玉宝很诚恳,也很热情。要说呀,在王湾子村,段玉宝凭着自己的为人和威信,也给人家没少当总管,这一套程序,他熟悉。 “哦,书记,那敢情好!那敢情好!”郭镰刀忙不迭地地点着头。总管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这也算是婚事的枢纽部分。段书记出面,老郭放心多了。于是,他俩敲定,在第二天上午,段玉宝到老郭家,一起把具体事项碰碰。 二后生呢,让梦兰在家里待着,他和栓栓、平子、六虎几个发小,开着车到镇上买结婚的用品,多数都是吃的。当然,也有门帘的红丝绫布、二踢脚和鞭炮,红秋衣秋裤、烟酒糖茶,以及给准老丈人丈母娘的聘礼等,多着呢。 这几天,看二后生开着三菱越野车回来了,村里的小孩子有事没事都围着看,摸摸这儿,抠抠那儿,然后再对着镜子照照自己,互相抢着看自己那副脏样儿,喜欢得不行,也不舍得离去。之前,他们很少能看到这么好看的车,偶尔见个邮递员骑辆摩托,或者有绿色大卡车从村里经过,他们都会追着跑好远,就为闻那股汽油味,觉得新鲜。这下子,自己村里停着一辆,还比之前的那些更豪华、更阔气,就更勾起他们的稀罕劲儿了。 “你们不能碰,这是我二爹的车!你们万一碰坏了,可赔不起!”此时的月娥,俨然一副小主人的模样,神气得很。 “嘿嘿,我们摸摸还不行?又摸不坏!”和月娥同年而岁的豆豆,是个愣头愣脑的小男孩,整天和月娥在一起玩耍。此刻,他乞求着月娥,想让她同意自己的做法,他实在是太喜欢这辆车了,他甚至盼着自己将来长大了,也能开上这样的“豪”车。 “你只能摸,不能碰啊!你可以,他们不行!”月娥嘴里嚼着糖块儿,顺便给了豆豆一块儿,但却舍不得再给别的孩子。 当二后生拉着人,发动着车时,月娥、豆豆这一帮小孩子,就站在车后边的不远处,等着追汽车,闻那股汽油味儿,看谁跑得快,看谁能追得上。但是,他们哪里能追得上呀?车一溜烟儿跑远了,他们这帮孩子便悻悻地,互相打闹着,一起扭头回来,在院子里开始玩“跳方”了。 而莲子,从那天和二兄弟说开以后,心里一下子豁亮多了,原来的小红脸蛋更显得红了,就像是她自己要结婚似的。她去村里的供销社又买了些新棉花回来,叫上了和自己要好的秀兰,也就是平子媳妇,两人把炕上收拾干净后,把褥子面和被子面铺展开来,边聊着天,边在上边絮着棉花。这两人做针线活儿,都很拿手。只见他俩把那褥子和被子的棉花絮得厚薄均匀,像一层层洁白的云彩,然后盖上面子,指头上戴着顶针,大针眼儿认上了白线、双股,但最后为了让针线头小些,这样看着好看,在被面上只留下单股线印儿。 穿针引线开始了。那一行行的针线,时而钻入被面,时而又跃了出来,像海豚在大洋里嬉戏一样纯熟。莲子和秀兰一边呱啦着,一边也不耽误手里的活儿。在堂屋里弄猪食的大后生,只听得秀兰说:“莲子嫂,这下你有福了!招奉了这个一个有钱的小叔子,以后你可有好日子过了!月娥将来上学的学费,也有了着落了!” “哎!他们好了就好,能帮架一下她爷爷,我们的负担就轻了!至于说月娥,现在还小着呢,等大些了,再说吧!”说老实话,莲子尽管对老公公不好,但她心里也惦记着呢。以前日子穷,自己只能吃上半碗稀饭,有心孝敬也没力呀! ………… 两人的聊天,在堂屋里忙乎的大后生,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几天夜里,他总是失眠,回想自己这些年,对父亲那样,他心里也很是惭愧。每次饭熟时,想端碗饭给隔壁院里的父亲,但瞧着媳妇那厉害的眼神,他又犹豫了。为了少些争吵,为了自己小家的安宁,他就偷偷地教给女儿月娥,让她端着给爷爷送去。这样,媳妇莲子也说不出啥来。另外,他也发自内心地为二弟高兴,事业干得好,找的对象一家也很通情达理,是个正经人家。这让他很是开心。那天二弟和父亲去给母亲上坟,他没去,他觉得对不起死去的母亲,这些年没有帮衬上二兄弟。 但这一次,他决定做一回主,他也不打算和莲子商量了。他决定把家里这头养了一年的猪杀了,给二弟办事月(土话,办婚礼的意思)用,这样就省得买肉了,也算尽份儿当哥哥的心。要说,眼前的这头猪,从过年抓回的十来斤猪娃子,到现在也养了将近十个月了,平常喂些野菜,膘不是很好,但用手丈着,从尾巴开始到脖子,也有七八匝了,怎么也得有将近二百斤了。临要杀了,他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就喂几顿纯粮饭给猪,让它做了一回猪生,临死时,也吃上几顿好饭。 莲子和秀兰,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就把四铺四盖做好了。不到典礼的日子,她怕弄脏了,就又放到了柜里。要知道,这四铺四盖,在那时的农村,可顶得上半年的收入了。 不过,要说呀,这些新铺盖,二后生和梦兰,也就是用几天的事。等他们过了年走了,还不得都留给莲子他们?但好歹用个新,新婚新人新铺盖,这对于那年月的娶媳妇,也很关键。 这两天,二后生在忙碌着买菜买吃的的同时,还专门拿着村里开的结婚介绍信,以及梦兰单位所在地开的那一份,买了几包喜糖和喜烟,骑着自行车,后边驮着梦兰,到公社里的民政所发了发。坐在板凳上,互相依偎着,照了张二寸的合影,黑白的,作结婚照,算是把结婚证办了。这下,他们可就是合法夫妻了,权益受到了法律的保护。 五里地的路程,二后生刻意骑得很慢,而坐在后座上的梦兰,紧紧地用双手搂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亲爱的,你想啥呢?” “我在想,想我们以后的日子!我愿意用一生去爱你,呵护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二后生举手对着天,算是他对梦兰的誓言吧。 想当年,上初中时,他也曾用这样的口吻,给自己暗恋的女生写过情书,但因为自卑,一封也没有发出去过。 “你将来发达了,不会变心吧?”梦兰在考验他。 “放心!就算海枯石烂,我也不会!”二后生长叹了一口气,很认真地回答道。 “那我们拉钩!”梦兰说着话,将右手手指伸到前边,找二后生的手指头。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动摇!”二后生感知到了梦兰的小手,用小指勾着她的小指,又用大拇指顶着她的大拇指,做了郑重的承诺。然后,他怕梦兰冻手,就用一只手抓着车把,另一只大手紧紧攥着梦兰的小手,贴在了自己的心窝处。 “亲爱的,听到了吗?我在用心说话。苍天作证,将来我若坏良心,天打雷劈!” “喔喔,我可舍不得!”梦兰是个纯真的女孩,从没有谈过恋爱,二后生算是她的初恋。在父母的撮合下,她也早已深深地爱上了他,她不在乎他的出身,相反,很是同情他,为他洗衣,做他爱吃的饭。为此,梦兰还特意学会了做莜面,搓莜面窝窝、还有鱼鱼,熬山药蛋。只是,她骨子里还是传统的,她要把自己最珍贵的贞操,为自己亲爱的人,留到洞房花烛的那一晚。 临近傍晚,外面的天开始有些阴了,西北风也“呼呼”地开刮了,像要下雪一样,很是寒冷。往家走的两个年轻人,逆着风,有些蹬不动,便下了车子推着,然后你侬我侬,不时亲吻着对方的嘴唇。尤其梦兰,还很有些小女孩子气,不时地撒着娇,说自己冷,让二后生抱抱。 家里这边,郭镰刀和段玉宝碰过头后,把要邀请的亲戚、朋友、以及村里的这些乡亲都列了个遍,盘算着计划多少桌。桌椅板凳碗筷子、还有要买的菜蔬、烟酒糖茶、以及席面上的菜种、谁负责端盘子、谁负责通知亲戚朋友等,都列了单子,并做了安排。跑腿的这些事,就交给二后生的这些发小们,他们年轻,不怕辛苦。(未完待续……) 第六章 热闹非凡 郭镰刀家这边,已经万事齐备,只等娶亲的队伍回来了。 门窗边上,都已贴上了红红的喜联,大大的“福”字尤其显眼。院子里的地上,横七竖八摆着红红的鞭炮,只待马车到了院子门口,就开始点燃。而蹲在靠窗户的墙根底的郭镰刀,今天也特意从里到外,换上了新衣裳。这都是二后生给他买的,他穿惯了旧的,一下子全穿新的,还有些不习惯呢,觉得也不知道是哪里有些扎得慌。唯一不变的,是他那长长的烟锅杆子,和挂在上边晃悠的烟袋,他离不了这一口。 与之前不同的是,今天郭镰刀抽烟,每一口吸得特别足,吐出来也是相当得彻底,自老伴儿去世后,多少年,他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了。已经有了一个孙女,他好盼望二后生能再给自己生个带把儿的了。那样,他就可以安享晚年了。 烟锅头冒出的蓝焰,还有烟嘴里吸出的白烟,掩映着郭镰刀的脸,以及他因为受烟呛而有些迷离的眼睛,他不时用抓烟锅的大拇指,按按发暄的烟叶子,他想让它们燃烧得更彻底些。 吹吹打打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此刻,院子里也积聚了不少男女老少,女的都围着头巾,男的带着皮帽子,都是有备而来。其中有很多,是从大队部那边赶过来的,他们要等着看新娘下轿。 而后厨那边,酸咸菜、拌凉粉、油炸莲花豆、拌苦菜等凉菜都已弄好,盛到了盘子里了。热菜,也大多都切好了,只待典礼结束,就可以下锅炒了。负责端盘子的,耐不住心痒痒,也跑出去看媳妇了。总管段玉宝有安排,坐席的,共分了六家,每家坐三桌,每桌十人,每家安排一个端盘子的。他们可以走着过去,也可以翻墙头,只要不把饭菜撒了,用哪种方式,没有特别要求。端盘子用的工具,也都是从各家借来的托盘,有搪瓷的,也有木制的,边上有一个矮矮的沿儿,防止滑溜出去,每个托盘里,可以盛三张盘子,正好一次可以端够一家的。为防止菜凉了不好吃,厨师还会在每个托盘上,放一块笼屉布,盖着盘子里的菜。烟和酒比较金贵,开席时,由总管统一派发。 娶亲的车说到就到了,后边跟着涌动的人群,也像随河谷而下的河流一样蜿蜒,更像是随主人赶草坡迁徙的牛羊群,蜂拥而上。段玉宝事先有交代,为了吉利,去时的路线,和回来时是不一样的,走的是两条路。为了赶时间,回来走了不到五分钟,有位吹唢呐的是个瞎子,一下子这么快,他在后面都有些跟不上,没办法,他只能断断续续地吹。 院子里的鞭炮声,早已响成了一片,“噼里啪啦”个不停,也有冲天而起的二踢脚炸裂声,让院子充斥着一股浓浓的硫磺味儿。栓栓稳稳地将马车停在门口,用手使劲抓着缰绳。二后生手牵着梦兰的手,要扶她下来,而等了半天的人们,早已耐不住性子了,“此时不闹媳妇,啥时候闹啊?”只见他们纷纷上手,塞到了梦兰蒙着的那红绸子被子里,胡乱抓挠着,也说不清是想要好吃的,还是想趁机揩把油。 好说歹说,梦兰在二后生的搀扶下,还是下了马车。经人们这一揪扯,她的红盖头也早已不知道了去向,整副妆容便完全呈现在了人们的面前。只见她淡淡的眉毛,双双的眼皮,大大的眼睛,殷红的嘟嘟小嘴,粉粉的脸蛋,齐耳根的短发又黑又亮,娇柔却不夸张,妩媚极了。梦兰有些害羞,低着头,捂着脸,想趁人们松懈之际,马上冲到屋里,但是,王湾子村村民的热情,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大伙把她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会儿让她当面亲二后生一口,一会儿拱着她,让她的胸部贴着二后生的脸,给大伙儿来个“喂奶吃”。还有下作的,伸手进去她的怀里,摸她肚里的娃几个月了,也有脱她的鞋、和外套来讨喜钱的。倒是有一个挺聪明,用一根红线绳吊着一颗剥掉皮的熟鸡蛋,让他俩面对面,抢着吃,达到当众人面亲嘴的目的……各种花式的刁难都有,弄得梦兰实在不好意思,只能不停地从兜里撒糖块出来,趁大伙低头抢糖吃的空隙,以分散人们的注意力,夺路而逃。 最后,二后生看爱妻实在为难,就将她高高抱起,左右晃开围观的人群,一个奔子,跑到了屋里。有一些不甘心,觉得没过瘾,便又跟着冲到了屋里,大多数挤不进去,就趴在窗户上看。而郭镰刀,见此情景,也只是不停地“嗨嗨”笑着。 正午十二点,结婚典礼仪式正式开始。传统的那一套,还是要进行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段玉宝的嗓门够洪亮的,没有扩音器,整个院子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说着话,他还扬手示意了一下手中的结婚证,证明这对新人从此以后,就是合法夫妻了。 “夫妻对——拜!”最后一声,段玉宝有意拉得很长,没等他的话音落了,村里的年轻小后生,就冲上去,摁着二后生和梦兰的头,使劲地让他俩往下磕,直到他俩的头“噔”地一下,碰在了一起,才算罢休。看的人,乐得前仰后合,这时,后边的人还在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这时,二后生从兜里掏出了一枚银镯子,这是他母亲留下的,应该是从他姥姥手里传下来的,给他的媳妇梦兰留着呢。郭镰刀一直保存着,为了防止坏掉,他用布包了一层又一层,平常放在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直到二后生这次回来,他才悄悄地拿了出来。 见二后生将镯子戴到了梦兰的手上,并轻轻地拥她入怀,上年岁的段玉宝看着有些眼辣,赶紧大声吆喝,“典礼仪式到此结束!请各位亲戚朋友,乡里乡亲,抓紧时间入席!不管饭好饭赖,东家希望大伙儿吃好喝好!”最后,他又补了一句,“有哪里招待不周的,请多包涵,多担待啊!”说完,他双手抱拳,向大伙儿鞠躬示意。 酒席开始了,段玉宝按着单子上的记录,分别做着安排,先紧着挨近的亲戚,舅舅、姨姨、姑姑坐正席,本家大爷叔叔们,坐旁席,负责陪好。他们都是掏大钱的,不能有丝毫怠慢,也不能有任何闪失。乡里乡亲,就安排辈分大的、年长的坐正席,然后以此类推。那时,坝上的礼钱还没怎么涨,不是太多。舅舅、姨姨、姑姑们,至多就是500块,如518块的。一般为图个吉利,有318块的,288块的,本家亲戚一般是100块左右,而朋亲,大家基本上都是5到10块的。 在这里,要特别提一点的是,那时的人们实在是苦寒,坐席的人们,一年赶上一回两回,自己舍不得吃,男人们喝酒也是只吃素菜,那些肉菜,都在怀里装个塑料袋,趁人不注意,就偷偷地装到袋里,回到家带给孩子们吃,也算解解馋。妇女们不喝酒,也是一样,吃些素菜和主食,肉菜也就带回家里了。一个人这样弄,大家也都跟着这样弄,最后,谁也顾不上笑话谁了,一哄而上,都开始抢着往怀里装了,还生怕自己抢得慢,抢不到。而段玉宝,很同情那些屋外念喜的人,他单独准备了一份,提前挨个分给了他们。 于是,刚开始上的凉菜,每个人还能轮上几筷子,后面的热菜,可就开抢了。嫌抢得慢的,索性也不顾脸面了,把塑料袋张开,靠在坐席的桌子边,用筷子直接开始扒拉了。还有为此闹意见的,借着酒劲儿,把桌子踢翻,甚至大打出手。 酒过三巡,段玉宝带着二后生两口子,挨桌过来敬酒,对那些长辈,还要特意单独敬上一杯。这时候,总管段玉宝,就正好开始收礼钱了,记账的挨个做着记录。将来,这些礼钱,还是要在人家办婚礼时,如数还回去的,只能多,不能少。 将近黄昏时分,各个桌子上的酒菜,都上齐了,人们也吃喝得差不多了,桌上基本上被风卷残云,一扫而光了。剩余忙碌的人们,包括做饭的、端盘子的、记账的、总管等人,在大后生家的地上,摆了张桌子,开始吃饭了,他们忙碌了一天,为大伙服务,也早已饥肠辘辘了。但这时,段玉宝还是不得安生,有个别喝多了的,此时不停地耍着酒疯,吵着闹着要酒喝,那样子,有股誓要把花出去的礼钱喝回来一般的劲儿。给则继续喝,不给就开始说些不相干的了,听着很不入耳,但这是一对年轻人的大喜之日,东家还不能发火,只能强忍着。 最后,还是段玉宝出面,安排清醒的人,将醉鬼搀扶回家,安生睡去,方才把心落下。当晚,他对着礼单,如数上交给了郭镰刀,这一桩事,才算结束。要说,的确也够辛苦的,不光费力,还费心,出不得一丝差错。 火红的太阳,流连地趴在西岗上,但终究还是没有抵过大地的吸引,留下一片火红,落下去了。坐席的人们,也都散去了,端盘子的人们,吃了饭,就都开始忙着收拾了。而梦兰有些怕冷,依偎着炕上,靠着被子,和一些嫂子们说着话。她在等待着郎君二后生送完客人,与自己共入洞房,她期待这一天,也很久了。 而二后生,穿着薄薄的衣裳,站在院子里,一轮一轮地送着宾客,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吃好了吗?喝好了吗?多谢了”之类的客气话。此时,天色也晚了,气温下降的很厉害,冻得他瑟瑟地直发抖,一时尿急,也尽可能忍着。而那些路远的、当天走不了的亲戚,便安排在隔壁的大哥家,或者本姓的大爷叔叔家住下了。 这一切忙碌完,已是晚上十点了,他早已迫不及待地携着一股冷风,一溜烟跑进了屋,看屋里没别人了,顺手就把门栓插上了,他怕一会儿还有闹洞房的过来。今晚,他终于可以拥着心爱的爱人梦兰,入睡了。他计划着要在今夜,完成一个男人的伟大梦想。 不出二后生所料,当他刚刚躺下,还没来得及脱衣服,就只听得屋外“铛铛”地有人敲门,“二后生,开——门!开——门!”声音很是嘈杂,不止一个人,应该是不少人。 “我都睡下了!有事明天说吧!”此时此刻,二后生也是没法,只能搪塞了。他相信,只要自己不开门,屋外的人,不会坚持太久了,因为天气实在太冷了。 屋外的人见敲不开门,就只能趴在窗根底,隔着棉窗帘子,捂着耳朵听。而屋内,铁炉子里的块煤在熊熊地燃烧着,炉膛都已烧得发了红。二后生蹑手蹑脚起来,在确认屋子关严实以后,也不管屋外听房的人如何了,吹灭了灯。但屋子的墙依然映得亮闪闪的,将两人的影子无限放大。 (未完待续……) 第八章 人的差别就是这么大 二后生这桩婚礼,办得中规中矩,有声有色,特别是他走了五年没有音信,这次突然回来,还娶了一个富家千金,这事一下子在王湾子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曾经一直瞧不起二后生的二根子,这次也彻底老实了,再不和平子打赌了。见了平子,也得规规矩矩地递根烟卷了。要是见了郭镰刀或大后生,离得老远,就开始舔着笑脸说话了,“三大爷长,大哥短地”,变得特别谦恭。二根子从小家里条件好,他爹程有珍当着会计,把着大队里的账目,大队里分啥吃的或粮食,他门儿清。后来单干以后,分产到户,但上级有啥扶贫款,庄稼人不清楚,他全都知道,至于最后是怎么分配的,估计只有极少数享受到甜头的人心里是明镜儿的吧。 二根子从小仗着他爹是村干部,在村里骄横惯了,念书却是不开窍,连着蹲班,小学四年级就念了三个,但这些却没影响他搞对象。有事没事兜里揣些零食,哄着小女孩和他玩耍。尤其是长着稍顺眼的,他想着法子,会糊弄人家女孩到草垛里,或他家的闲房里,抱着亲人家,或乱摸一顿。女孩子迫于他的淫威,一般也不敢告诉家长。偶尔弄得疼了,女孩子家长找了去,他爹程有珍出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无形中,助长了他的任性和放肆。在村里走路,也是两手叉着裤兜,撇着两条腿走路,脑袋仰得很高,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二根子勉强念到小学五年级,数学和语文都是二三十分,就没有及格过。有一次,他把邻村一个三年级的女孩子,用兜里的零食骗到了自家的草房,糊弄女孩将自己的裤子脱掉,欲要实行强奸。结果被过来借铁锹的邻居嫂子丽云偶然发现,这才吓得他罢了手,窜墙头逃了。而那个女孩也吓哭了,怔在那里。 后来,女孩的家长知道了这事,带了一家人,拿着铁锹和三股铁叉找到二根子家,要拼命。毕竟,这事对于自家这么大点儿的闺女,影响太大了,以后怎么出去见人?好在强奸未遂,若是真发生了,那可是对孩子一辈子的身心伤害。所以,女孩子家里人,实在是怒不可遏,兴师动众,扬言要砍死二根子。遗憾的是,女孩的家人也没啥文化,不知道报公安,只是以粗攻粗。 二根子吓得跑得不敢回家了。他家的大人,特别是他爹程有珍,见他这次闯的祸实在太大了,担心二根子因此坐了大狱,也没了往日作威作福的那股牛气劲儿,不停地说着好话,不停地赔礼道歉,在中间人的调和下,答应赔偿五千元,这事才算罢了。听说,最后请对方家长吃了顿饭,只赔了三千元。 从此后,二根子也被学校开除了,而那个女孩,出了这样的事,怕人们指指划划,羞得再没脸去上学了,也便早早辍了学,帮家里干农活儿了。 就是这样,二根子到了十八九,他爹居然还派媒人去女孩家里,想让人家做他儿子的对象,被对方断然拒绝了。这事,在村里都成了一个大笑话,但二根子却不以为然,反以为荣,觉得自己挺能耐的,逢人就说,“当年没日成她,现在再补回来!” 在村里人眼里,二根子就是典型的不学无术的二流子。但看着儿子大了,程有珍也着急了,最后没法,托外地的亲戚,帮二根子物色了一个女孩,多掏了不少彩礼和衣裳钱,在二根子二十二岁那年,娶到了家。出乎意料的是,二根子也被骗了!他这个媳妇不能生育,婚后三四年,肚子始终没动静,家里最后没法,从别的村保养了一个小女孩。但这样,他这个媳妇在家里可就受气了,公公婆婆有事没事也指桑骂槐,明里暗里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甚至说她是“不会打鸣的公鸡”,极尽羞辱。而二根子更是变本加厉,动则骂,动则打,根本不把她当人看。每次打媳妇,不是扇耳光,就是一绺一绺地往下薅头发,甚至觉得不解气,还会揪着媳妇的头发,往灶子里塞,叫嚣着“我tm烧死你!我烧死你!” 为此,二根子媳妇的娘家人也来过几次,给闺女做主,但考虑到人家夫妻一家人,干涉得深了,容易导致家庭破裂,干涉的浅了,最后只能导致自家闺女会被变本加厉地欺凌,所以,每次落了个不了了之。再往后,除了暗自心疼,也只能当做不知道了。 媳妇在家做不了主,只有受苦受累的份儿,二根子更是一手遮天。他家里地里的农活儿懒得干,却是吃喝玩乐,嫖非即赌。媳妇对他的所作所为,也是敢怒不敢言。这次二后生回来,二根子从他身上,似乎嗅到了有利可图的味道,所以,三番五次,要叫着二后生到自己家吃饭。 老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二后生从小了解二根子的为人,这次回来,也从父亲郭镰刀言语里了解到一些他近些年的表现,所以,对他的做派,还是有些嗤之以鼻,不愿意和他掺和太多。 这些事,栓栓都看得很明白,但他很少表达自己的意见,他相信二后生在外面磨练了这么多年,一定能明辨是非,分清好歹。而且,他也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二后生临走时,除了自己的父亲和大哥,他只给栓栓留了自己的地址和电话,希望他过年能去霍林河,助自己一臂之力。 自二后生走后,栓栓却真正犯了难。依他个人的想法,给自己多少工资无所谓,这些年,自己在家里种地,尽管过得不富余,但他很知足。受二后生之托,他多么想去帮帮自己最要好的发小,在他身边出个主意也好呀!自己顺便也见见世面,看看外面是啥样的社会。然而,家里的老母亲,卧炕已经两三年了,身体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身边必须要人伺候。除了自己,姊妹们都不在本村,伺候母亲的责任,只有落在自己的肩上了。一边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一边是生养自己的母亲,顾哪边?栓栓觉得自己一向很有主见,但这次,他好几天,没事一个人待着,一锅接一锅地卷烟抽,不时还咳声叹气。 栓栓的母亲是个明白人,深明大义,尽管卧在炕上动不了,但她老人家大脑还很清楚,她从儿子的表情及叹气声中,感觉到了异样,她觉得儿子心里一定有事。前些天,她听栓栓说,二后生在外面混好了,带着媳妇回来了。老人发自内心地为这个从小没妈的孩子高兴,二后生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她心里很清楚。或许,这就是母爱的博大,不光疼自己生的,也对他人家落难可怜的孩子,表现出了深深的同情。有自己一家人一口汤喝,就尽可能让半碗给二后生。 这不,在铺床的前一天,二后生和梦兰,一起来看望栓栓的母亲了,买了一大堆吃的喝的,还给老人留了两千块钱。二后生握着老人的手,特别向爱人梦兰介绍,“就是这位婶子,在谁家都不愿意收留我的时候,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不光让我在家里住,还管我饭吃。”说着说着,二后生自己激动了,轻轻地帮栓栓母亲拭去眼角的老泪,自己也落泪了,“您做的饭,我到现在依然爱吃。您的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您老多保重身体,有啥需要侄儿帮忙的,您尽管说给我!” 栓栓母亲的手,早已满是皱褶,干瘪的几乎没啥肉了,只剩下一把松皮了,握着也是凉凉的,但二后生依然能从中感受到炙热的温暖。“孩子,你和小时候长得还一样,就是显点儿老了,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容易吧?可怜的孩子啊,从小连个妈妈也没有!”老人见了二后生也很激动,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挣扎着要自己坐起来,是栓栓和二后生扶着,在她身后放了一个枕头,靠着墙围子坐着。梦兰在旁边,给老人剥了两个桔子,喂她吃了。 “孩子,你过的好,婶儿就高兴。有一点儿要记住,咱是苦家庭出身,媳妇又这么好,以后一定不要辜负了人家对你的一片真心”,说着话,老人努力伸手,愿意摸一摸梦兰的脸。梦兰倒也不认生,握着老人的手,主动将脸凑了过去,她在感受老人的抚摸的同时,也感觉到老人缺乏胶原蛋白的手掌的粗糙,爱屋及乌,她深深地爱着二后生,也愿意爱他的这位恩人。 站在一旁的栓栓,一句话也没有说,但目睹此情此景,热泪却滚然而落,他舍不得擦拭,他愿意让它们一直这样流着。“当年,自己家也不过是偶尔给了二后生一碗粗茶淡饭,但他还能记在心里不忘,这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两千块,自己忙碌这一年,也挣不了这么多,虽然他这些年是挣了些钱,但这每一分里,都饱含着他不为人知的辛酸呀!”所以,想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说话了,要将钱退还给二后生,“二哥,你们买的这些东西,我代表老母亲收下了,但这些钱,不能要!你在外面打拼,比我们更难,更不容易,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一分钱憋倒英雄汉,你没钱不行!” “栓哥,你和我还客气个啥?咱俩可是过了命的兄弟,婶儿的身体这样,让你受苦了!怎么说,我挣钱也比你容易。听话啊,拿着!”二后生是真诚的,在自己的思想深处,他早已把栓栓当成了自己的亲兄弟,“再说,这也不是给你的,是给婶子的!”推搡了几次,栓栓最后没法,只好收下了。 ………… 二后生一家这次回门去,栓栓没有去送他们,他怕自己忍得住离别的悲伤,却忍不住眼泪。人家这是喜事,自己不能去破坏气氛。但他一个人没事时,控制不住地回忆起和二后生在小时候的一幕幕…… “栓儿,你心里是不有事?有事就和妈说说,别老憋在心里。”栓栓母亲看出了儿子有心事,知子莫如母嘛,母子连着心呢。 “哦,哦,妈,我没事!”栓栓赶紧掩饰着。 “妈看出来了,二后生这孩子,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他的事业干这么大,事也多,一人难挡四手,需要有得力的人手去帮他!”老人明事理,懂得舍得和付出,“你是他最信赖的人,你不去谁去?这时候你不能扯后腿!” “妈,那你呢?你身边也离不了我呀!”栓栓发现母亲已经看懂了自己的心思,也不再掩饰,但他心里也正为此焦虑着呢。 “妈没事,一年半载也死不了。再说,不是还有你姐,有你媳妇她们在呢嘛?”老人为了成全儿子栓栓,也为了成全二后生,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 (未完待续……) 第九章 回 门 宴 二后生和梦兰回到老丈人家里,也是热闹得很。由于曹德云这些年,不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公司经营,在他工作生活的霍林河,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他尤其对工人的工资,始终是不拖欠的,实在要不回工程款,手里周转不开,就从家里拿钱,或者从亲戚朋友那里借,也要及时给大伙儿解决了。这一点儿,在工程行业内,还是有口皆碑的。跟他干过活儿的,或者和他合作过的,说起他的名字,那都是要竖大拇指的。 有一位山西运城那边的供货商,是做混凝土外加剂代理的,有防冻剂、减水剂、缓凝剂等。这人小眼睛,剃着短头发,看着很是精明,有一次在工地上围着火炉,和一些工人们聊起来了,就说,“我给曹老板供货这么多年了,尽管价格压得略微有些低,但我还是愿意和他打交道,我从不担心被他骗了货款。”像他这样的有很多,供应水泥、沙子、石子的,还有模板、木材、钢材的,都对曹德云的为人很信服。 遗憾的是,曹德云因为早年受的罪,加上后来的应酬多,导致很年轻时就患上了糖尿病,需要长期服药,不能多喝酒。老伴儿常年在他身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饭食里,尽可能多地做些豆面和莜面,这些面食里含糖量低,并会叮嘱他按时服药。前几天去二后生家,第一次会亲家郭镰刀,他很兴奋,也没好意思推辞,便喝了几杯,结果,晚间让老伴儿好是一顿唠叨。 这次闺女回门,他也提前做了安排,在城里黄金地段的龙凤楼饭店,订了十几桌,宴请一下宾朋,也算是为出嫁的闺女争个彩头。更主要的意思,是想把自己这些年积累下来的人脉,推荐给女婿二后生认识一下,自己毕竟一天天老了,而二后生还年轻,还需要长期在这个行业里打拼。以后在工程这个行业里发展,免不了会和这些人打交道,还得仰仗这些朋友们的支持,这次最起码混个脸熟。但这些,曹德云没有和二后生讲,是需要他自己去领会、去悟的。认人,更要识人,这是需要在长期的磨练中去学习的。 结果,这场回门宴,大大出乎曹德云的意料,来贺喜的人源源不断,到场的足有二十几桌,没办法,只好让饭店临时采购、加桌,才算圆下了场。而曹德云对着来贺喜的宾朋们,也是连连抱拳,做着解释,“当初,就没准备办这么大,准备得有些仓促,失敬失敬!” “曹老板客气了,这么大的喜事,我们怎么能不来呢?恭喜恭喜啊!”来宾们碍于曹德云的影响力,也是连连说着恭贺的话。 ………… 而二后生,哪里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从小家里穷,连亲戚都很少走窜,前两天,在自己的老家王湾子村,男女老少来贺喜,他都觉得够体面了。这次来的,不是行业领导,就是富翁大款,他不免有些怯场,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谦卑的话说多了,让人感觉低人一等似的,就觉得自己是靠着老丈人的光环在赚脸面。倒是陪着他敬酒、给他端酒壶的小姨子春兰,伶牙俐齿,不停地帮他解着围,还不时在酒杯里加些凉白开,稀释着酒精的浓度,才没让他在场面上失了态。 到下午两三点,酒席总算是散了。而二后生,因为实诚,频频敬酒,也彻底醉了,迷迷瞪瞪地躺在床上睡了,嘴里还不时地说着酒话,“敬您啊,干了!” 家里的亲戚在客人散场后,都在忙着包着饺子。回门的饺子有讲究,为了逗新女婿,小舅子、小姨子会特意包些辣椒馅儿的、花椒馅儿的、咸盐馅儿,或者大蒜末儿的,就是要故意让新女婿出洋相,看他吃饺子时的笑话。这次,这样馅儿的饺子也没少包。 梦兰见夫婿真醉了,也没怎么埋怨他,倒了一杯茶水,要喂他喝下,让他醒醒酒。此时,春兰使了个眼色,示意梦兰不要去,让自己去。 春兰,要说也十六岁了,长得亭亭玉立,一脸好人才。在学校里不好好上学,整天跟着男孩子打闹、逃学、甚至夜不归宿,让家里操心不少。她或许天生就不是上学的料,初中毕业后,就不念了,选择待业在家,整天喇叭腿、牛仔裤、电影院、录像厅,偶尔还叼着烟,有事没事听着港台那边传过来的“靡靡之音”,嘴里哼哼唧唧唱着。有时候,带着蛤蟆镜,坐在烫着卷发的男孩子的摩托车后边疯跑疯玩,正经的没学多少,花花肠子倒是不少。家里担心她跟着那些无所事事的社会青年学坏了,但怎么说也管不了。尤其是跟着那些男孩子,泡过录像厅、偷着看了黄色录像以后,她对男女之事也多少懂了一点儿,与男孩子搂搂抱抱更是常事。至于是否发生过实质性的,就无从得知了。 春兰端着里边由自己掺和了醋、盐、花椒面的茶水,进了里屋,轻轻地掩上了门,坐到二后生的床边,看二后生一个人在屋里还呼呼地睡着,就弯下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见他没醒,然后拱着他的嘴唇就放肆地亲了起来。而二后生,迷迷糊糊地,还以为是梦兰呢,就没设防,应着春兰的挑逗,伸手胡乱抚摸着她微微隆起的胸部,互相对亲起来。直到春兰含了一口茶水,对着嘴,喂到了他的嘴里,把他一下子给呛醒了。 二后生连着咳嗽了几下,艰难地睁开眼一看,傻了! “怎么是你呀?你过来干啥呀?”此时的二后生,一下子酒醒了大半,他觉得自己好对不起爱人梦兰,和小姨子亲嘴这算啥和啥呀?他不停地擦着自己的嘴唇,试想着把刚才那些污渍擦拭干净,但哪里有那么容易呀?擦掉春兰的唾沫,却擦不掉她传来的那股香气呀? “你赶紧出去!”二后生有些懊恼,刚才这迷迷糊糊的一幕,若是让梦兰,或者丈母娘看见了,这成了啥了?自己连禽兽都不如了,尽管是春兰主动投怀送抱的,但也说不清呀! 而春兰却不以为然,嬉皮笑脸地赖着那儿不走,“姐夫,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呀?看把你一个大男人吓得六神无主的样儿!来,让我摸摸,不会吓得硬不起来吧?”说着话,春兰就要伸手到二后生的裤裆里去摸。 二后生一下子觉得春兰好不知廉耻,就一把把她推到了地上,“离我远点儿,我不想再看到你!”说完话,他就起身去了屋外,他需要冷静一下。 让姐夫这么一呛,春兰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蹲坐在地上,好久了不愿意起来。在这之前,她也见过二后生几次面,在她的心里,默默地将二后生与那些“烫发头”做过对比,相形之下,她觉得二后生更成熟、更稳重、也更有事业心,而且还高大英俊,一表人才。不知不觉间,她有点儿喜欢上自己这位姐夫了。 十六岁的花季,十六岁的梦,很容易被雨露打湿,一旦萌生了念想,就会像庄稼地里的杂草一样疯长,和庄稼一样竞争着。从小,春兰就羡慕梦兰的美貌,以及她家的优越条件。所以,梦兰穿什么,她就吵着让家里买和她一样的。大了些以后,梦兰用什么牌子的化妆品,她就让家里也买一样的,不给买,就闹着不起床,不吃饭,以示反抗。春兰爸爸是名工人,工资不高,但疼惜女儿,也是任着她的性子,尽可能满足她的愿望。 晚上吃饭的时候,二后生总是低着头,回避着春兰那炙热的直勾勾的目光,他能感觉得出,那目光里有脉脉的含情,如水仙一般。但考虑到春兰还是个孩子,只当是她闹着玩呢。 而梦兰以为他是因为喝多了酒,胃里有些难受,就不停地用筷子拣着胡萝卜馅儿的饺子,让他多吃些。吃完饭,梦兰帮着妈妈刷了碗筷,便搀着丈夫,回到了自己的家。 这是一座联排的砖砌平房,离曹德云家也就二里地,是二后生出了一部分钱,老丈人曹德云贴补了一部分,从别人手里买下的,一共四间正房,带个小院子。院子里除了放一些杂物,还可以腾出一部分地方,砌个花池,在夏天里种些许蔬菜和草花。临回老家前,二后生就找人装修过了,吊了顶,墙壁刷了白涂料,很显白。一间屋里盘了一个小炕,够三个人睡的。另一间屋里地上铺了地板革,还买了宽大的钢管双人床,铺了海绵垫子,很是软和。蓝蓝的洁净床单,白炽灯管儿,配着卡通样儿的窗帘,很是素雅,浪漫。梦兰爱干净,拾掇得干干净净的,让这个小窝多了不少温馨。这也给了多年漂泊在外的二后生,一种浓浓的家的味道。 屋里的炉子,梦兰的二叔早就给生着了,没事了过来加些煤炭,一直没让它灭,很是暖和。到了自己的小家,梦兰终于有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舒适感,将屋里的地又打扫了一遍后,将被褥铺开,脱掉衣服,钻到被窝里,钻到丈夫宽大的臂弯里,尽情地享受着他的爱抚和亲吻,还有那一波胜过一波猛烈冲击的快感…… 这是独有的一份平房里的二人世界,两个人累了,就睡。睡醒了,互相搂抱着,继续给对方爱抚。饿了,就到梦兰爸妈那边蹭饭去。生活一下子变得甜蜜无比,这是二后生长这么大,第一次体味到的幸福生活,有爱妻陪伴着、爱抚着,每天睡到自然醒,还有丈母娘那边随时做好的可口饭菜,他忘却了曾经的苦难,忘却了过往的艰辛,像一艘小舟,在平静蔚蓝的海面上荡漾着,嬉戏着。 有时候,二后生也会甜甜地想象,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梦里一样,“富足的日子,是真幸福啊!这样的日子,要是一直能这样持续下去就好啦!” 连着好多天,二后生都是在使着吃奶的劲儿,在梦兰的身体里耕耘着,冲撞着。终于有一天,还是有些累了,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才发现梦兰早已把饭做好,怕凉了,一直在锅里热着,然后,守护在自己的床前,眼里带着笑,默默地看着自己。 这时,二后生蓦然想起,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该出去准备些年货了。(未完待续……) 第十章 过年随想 大街上,卖啥的都有,瓜子、花生、糖块儿、红枣、核桃、猪肉、豆腐、对联等,一应俱全,小贩的吆喝声也是此起彼伏,抑扬顿挫。前来置办年货的人们,也是熙熙攘攘,挤肩蹭背,有骑自行车来的,也有赶毛驴车的,都是城里和方圆十几里的人们,单位里放了假,终于有时间出来逛逛了。平时节省着过,但这个年,还是要花费些的,尤其是家里的孩子,都等着呢。 梦兰第一次单独过年,各样挑着都买了些。而二后生,都好多年没过过年了,到了市场上,看着各式的货品,眼睛一下子有些适应不过来,也不知道该买些啥,最后只买了些炮仗、纸钱和两幅对联。但市场上的这些东西,他看着又都似曾熟悉,这让他又不由得想起小时候…… 二后生对母亲的记忆是模糊的,但还是有一些。记得母亲去世时,也是一个临近春节的冬天,自己在众人的簇拥下,穿着孝衣,手里拄着缠着白色麻纸的丧棒,跟在大哥的后边。大哥在哭,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随着几声炮响,大哥抱起烧纸盆子使劲一摔,盛放母亲遗体的棺材,便被抬上车,快速走向了提前挖好的坟墓。 从那以后,二后生就没有了妈妈,只有家里的一张不大的黑白遗像,算是他对母亲唯一的念想。后来,父亲郭镰刀再也没娶,他怕这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受后娘的虐待。这样的例子在村里也实在是太多了。 记事后,二后生有事没事,就拿出母亲的遗像擦一擦,想象着母亲的模样。特别是大哥成家另过后,家里就只剩下自己和父亲了。仅有的一间小黑屋,还有那一盘炕,是全家的全部家当。过大年时,同年二岁的孩子都有新衣服穿、都有压岁钱、家里也都给买好吃的,只有自己这个没娘的孩子,跟着不怎么会做饭的父亲,饥一顿、饱一顿地啃着干涩的玉米面窝窝头,还是咸菜条。 和别人的孩子一起玩,自己的棉裤棉袄由于常年磨损,加上也不拆洗,里边的的棉花都露在外面,随风乱摆。袖头蹭鼻涕,也早蹭得黑亮黑亮的了。人家嫌弃他穿得破,每到吃饭的时候,就都各自回了家,丢下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闻着各家从窗户飘出来的年饭香,自己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噎着唾沫。好想也去尝尝人家的年饭,但去过几家后,人家看是他来了,就都从里边插上了门,禁止他进入。 此时,他只能懊丧地蹲在人家的院门口,逗着人家的看门狗玩耍。任北风狠狠地刮在自己的脸上,刮迷离了眼,也不愿回家。家里,父亲做的那窝窝头,实在是噎不下去了,他多么想像人家的孩子一样,有爹妈呵护,也能吃顿好的解解馋,一顿也好呀。无奈,连这样的愿望也满足不了,他只能望着高高的天,独自想着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呀?回来看看我好吗?” 想着想着,有时候一个人歪着脑袋,就在人家的院门口睡着了。是栓栓,把自己叫醒,领着自己回了他的家。栓栓的母亲,帮着热了一些饭,让自己吃了,还捎带着把自己露棉花的衣服,帮着缝补缝补。 至于现在看到的这些好吃的,他更是吃不上。大哥娶媳妇另家后,能用的东西、粮食,也都让嫂嫂莲子搬到她家了,连院里的烧柴都没多少。没办法,家里实在冷得不行,就跟在爹的后边,提着粪筐,一手拎着粪叉,迎着寒冷的北风,到村子后边的草滩里去拾牛粪。不大的个子,抬一筐牛粪实在抬不动,路上需要歇好几歇。 刚拾回的牛粪,都是冻了冰的,在灶子里总是不能很好地燃烧,不停地冒着白烟,却不见火苗出来。用手捅几捅,手上便会沾上化了的牛粪,弄得满手都是。而锅里的饭,因为火不旺,常常也是半生不熟。有好多时候,父亲郭镰刀也是没好气,喝上几口酒以后,心里憋闷,就一扬手,把笼屉上的窝头全部打翻在地上。没法,二后生只好蹲到地上,脸上淌着泪,也不敢做声,一个一个地,将沾了土的窝头拾到盆子里。那是自己度饥的口粮啊,不能就这样糟蹋了。 有一次,喝醉了酒的郭镰刀,又看到二后生在捧着去世的老伴儿的相片看,一生气,他便扑上去,将那张仅有的黑白相片撕了个粉碎,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一个死鬼了,你个崽小子,老是看什么?看什么?我让你看?我让你看?” 二后生妈妈留下的仅有的这一张照片,就这样,被郭镰刀撕碎了。他撒气了,呼呼地靠着被子垛睡去了。而年幼的二后生,趁父亲不注意,淌着眼泪,又偷偷地捡起来,一点儿一点儿地对到一起,背面用父亲的卷烟纸糊着,粘到了一起,藏在了自己棉袄里边的兜里。从那以后,他一直将妈妈的这张照片带在身上,无论上学、还是出外打工,他都没有改变过。 后来,再大了些以后,二后生便学会了做饭,和面、蒸窝窝头、搓莜面窝窝、搓鱼鱼,烙锅贴子等,甚至加碱蒸馒头,自己也学会了。到了秋天,他会在窖里储备些山药蛋和胡萝卜,也会腌一瓮酸菜,熬菜吃。 从小过惯了苦日子,出来打工的这些年,二后生挣的钱,自己也舍不得花,也都攒下了。如今,日子一下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总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特别是看着市场上花花绿绿的各式年货,他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买些啥。 想着想着,嘴里嚼着梦兰递给自己的一块糖,一下子觉得好酸好酸,眼眶里的泪也止不住想要流出来。他怕新婚的梦兰看到,破坏了她美好的心情,便使劲仰起头,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 这个年,又不能回老家过了,今晚,二后生打算找个十字路口,好好地给母亲烧一烧。前几天回去,看母亲的那个又瘪又小的坟堆,心里实在难过,觉得母亲在地下一定苦得很。 梦兰不知就里,过来挽着二后生的臂弯,想让他给自己一个拥抱。但看到二后生那凝重的脸色,不知发生了什么,就使劲往他的身上靠了靠,拉着他一起回家,回两个人自己的小家。 年三十晚上,二后生喝了不少酒,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带着捻好的纸钱,还有一些供品,找了个宽敞的路口,他觉得这里人流车流多,自己寄托的哀思,母亲一定能够收到。他将纸钱挨着铺开,恭恭敬敬地把供品摆上,点着第一张纸钱后,跪在地上,重重地向着老家的方向,磕了四个响头,“妈妈,儿给您烧纸来了!”说着话,二后生的眼泪早已夺眶而出,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妈妈,儿子娶了媳妇了!您高兴吗?今年又不能亲自回去给您上坟了,只能在这里和您说说话了!妈妈,你在那里过得好吗?还有病痛吗?这次,儿子给您多烧些,以后别舍不得花!” 眼前的纸钱,渐渐烧为了灰烬,只有底部的还亮着红彤彤的火焰,表层的已经随风飞去。供品,在火里也早已烧得没有了原本的形状。二后生哭够了,眼泪也流干了,跪着的双膝有些麻木,待他起身时,才发现梦兰一直站在自己的身后,默默地陪自己流着眼泪。 “你怎么来了?外面这么冷,你怎么不在家好好待着?”哭够了的二后生,心里舒畅多了,有些嗔怪地埋怨着梦兰。 “亲爱的,以后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会像故去的妈妈那样,好好待你照顾你的!”梦兰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她舍不得爱人难过。尤其是上次回去,她得知了二后生的身世后,心里不由得涌起对爱人深深的同情和怜惜,女性特有的那种母性情感开始在身体里滚滚流淌,她暗自下决心,“亲爱的,以后就算有再大的风雨,我也愿意和你一起扛!” 两个人,依依不舍地相伴着,离开了那个临时堆起的“坟堆”。 ………… “爸,今年,我打算从老家多招些工人,扩大一下规模!您看呢?”大年初一,二后生和梦兰一起去了曹德云家,借吃饭之际,也想和老岳父谈谈自己的新年计划。其实,他心里也早已想好了,看着老家那么多的闲散劳动力,他想大发展一下。 “哦,你怎么打算的?老家的那些人,除了出劳力,我担心他们的技术水平过不了关。”曹德云经的事多,他支持二后生这么做,但还是有自己的隐忧。 “把他们招来了,先让他们干壮工,然后挑一些潜质好的,慢慢培训!”二后生进一步说了自己的打算。 “这个可以!但有个问题,你老家的乡亲多年靠种田为生,有些懒散惯了,你在管理上,可要抓严抓紧啊,不得感情用事呀!”曹德云想得还是比较理性,“现在,甲方和建筑监督管理部门,对质量要求越来越严了,这是个大问题,你必须引起重视!” “嗯,爸,我也感觉到了!”二后生说到这里,突然,有了进一步的想法,“爸,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该不该和您说说?” “你说,我听听!”曹德云觉得二后生心里还是藏了一些事。 “光包工,利润还是低!我打算在合适的时候,想连工带料一起包,材料里的利润也不少!”此话一说,二后生的野心还是暴露出来了,老虎饿死不吃草,而他,却是头勇猛的雄狮。在苦难中磨砺了这么久,他的抱负绝不仅仅如此,绝不会仅仅挣点儿钱就会满足,他有更远大的抱负,他想要靠自己干出一片更广阔的的天地来! “啊?”听了二后生所言,曹德云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捡起的饺子,也忘了沾醋蒜,直接就塞到了嘴里,哽在了那里,呆呆地看着二后生,觉得他一下子有些让自己不熟悉,有些让自己琢磨不透了。“啊啊?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呢?那可是高风险的营生呀!” “爸,高风险也意味着高回报、高利润呀!要说,这个念头,在我心里也窝了好久了!我想试一试!也想听听你的意见!”初生牛犊不畏虎,仗着年轻,二后生也是天不怕,地不怕,他想大胆搏击一番! “包工包料,可是需要很多资金的!任何一步,有个闪失,后果可都了不得呀!”曹德云闯荡了这么多年,也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何况,他是给公家干的,赔赚盈亏,后面还有座靠山呢。 (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初识合伙人 忽林河市,地处大兴安岭南段西翼脊部,隶属于内蒙古,是一座因煤而起,缘煤而兴的县级市,当地居住着汉、蒙古、满、朝鲜等十几个民族,冬季漫长寒冷,夏季短暂又凉爽。相传,从前在成吉思汗的部落和军马到达此地时,有一条清澈甘甜的河流,适合于牧民和牲畜饮用,大家起名为“忽(好)林郭勒”,意思是“吃”或“饮用”的河水。当然,这个消息是否属实,已无从考证。 忽林河市,是在1985年建的市,相当于旗县级,是一座新兴的草原煤炭工业城市,境内有全国五大露天煤矿之一,储量极其丰富。 二后生开始在忽林河市搞班组劳务承包时,正赶上忽林河市的大发展,黑黑的煤炭源源不断地产出,运往全国各地。而建筑业,也是蓬勃兴起,到处在大兴土木,对技术工人需求的缺口也是大得很。 而塞北的村里,庄稼人过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地里忙碌的生活,对外界世界了解甚少。春夏秋,忙碌完地里的活儿后,就是东家窜,西家进,没事了抬个杠,要不就是男女耍牌赌钱,闲扯个蛋。再说,村里都是土坯房,好一点儿的庄稼人,垒个土坯还凑合,歪正且不论,只要不倒就行了。至于砌筑砖墙盖楼房,抹灰、支模板、加工钢筋等,见都没见过。 过了正月十五,北方的年基本上就算过完了。自从上次和岳父曹德云商量过后,二后生这些天,一直在琢磨一件事,“老家人懒散惯了,该不该用呢?用好了怎么也好说,用不好了,那名声可就臭了,遭乡亲们戳脊梁骨不说,以后连老家也没法回了!” 电话没有,信息也不通,他也不知该找谁来商量商量。没办法,他整天在屋里踱来踱去,一根接着一根抽烟。梦兰看他为难,只好变着法儿地做着可口的饭菜,想让他开心。作为妻子,梦兰在二后生的工作上也是爱莫能助,毕竟她不懂这一行,而且,她也想了,对于爱人干的事业,她不想掺和太多,以防止捆绑了他的手脚,阻碍了他的发展。 “要不再去找爸爸商量商量?”梦兰心疼丈夫,试探着问道。 “亲爱的,涉及到决策和大方向的事,问咱爸可以,具体用人的事,还是让我自己考虑考虑吧!”二后生不愿意老去麻烦老岳父。 实在是想不出啥好办法,二后生就一个人从家里溜达出去了,身上连大衣外套也没穿,还是心眼细致的梦兰发现了,怕他冻着,追出去给他披上了。 “哎,郭哥,你好!你这是干啥去呀?”二后生正蒙着头走着的时候,恰巧碰上了以前在一个工地上干活儿的牛志木,年龄和他相仿,父亲是位机关干部。二后生举办回门宴时,牛志木也去参加了。 要说这牛志木,家里条件好,上到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便回来接受了家里的安排,到煤矿上当了工人,也算是正式工。但干了几年,头脑灵活、又爱好干净的他,觉得这样下去,似乎自己的人生就可以一眼看到头,每天下到漆黑无边的深井,过着两点一线的日子,而且浑身还脏兮兮的,实在没劲儿。于是,他瞒着家里,和煤矿上请了长假,自己出来折腾了。开始,做些小买卖,觉得来钱还是有些慢。而到处拔地而起的高楼,让他嗅到了商机:包工程! 牛志木毕竟有文化,他觉得自己对建筑工程这一行不了解,于是,他做了一番决定,先从班组干起,来个速成。他干活儿利索,心灵手巧,学的也快,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基本上就干遍了各个工种。其中,尤其是对木工情有独钟,各种模板尺寸、宽度、高度,甚至是图纸上的异型柱、梁,他都能很快地在地上放样成功,顺利地加工出来。 这么一折腾,过了些日子,因为老不去煤矿上班,单位通知到了他爸牛通的单位里,牛通这才知道儿子偷着改行了。为此,牛通找到牛志木,和他好一通生气,甚至以断绝父子关系来要挟。毕竟,像牛通这一代人,都是解放前出生的,靠着当兵转干、最后又转业到地方的干部,对待工作的认真程度,70后、80后是没法和他们比的。他认为,一生能有个正式职业,比啥都强,最后熬到退休,颐养天年,这是不可逆的规律。何况,牛通还有个小九九:待自己儿子牛志木在煤矿的工作稳定些后,他还可以动用自己手里的权力和人际关系,帮着他调动一下,要是能去个机关或事业单位,那就更好啦! 时代在变,改革的春风,也早已在华夏大地上刮开了,农村里都早已单干了,而城市里的个体户、倒爷也是无处不在,借着可以贷到低息贷款,一些胆大的人,早已厌倦了上岁数那些人听“咿咿呀呀”戏匣子的节奏,而是一切“跟着感觉走”,“人有多大胆,就有多高产”,大步向前迈进了。从年轻人的穿着就可以看出,不再是传统的灰蓝黑了,而是花格的确良衬衫陪牛仔裤了。以前哪有男人烫发的,现在街上多得是。 牛通最后没法,见实在熬不过儿子,也只好带着礼品,到煤矿上找到单位的领导,好说歹说,让人家给牛志木保留档案和公职,留出一定的期限,盼着他哪一天在外面碰了壁,自己想通了,能够回头。 而牛志木看老爸为自己的事,也实在是不容易,便暗下决心,打算干出一番事业来,证明给家里人看。所以,他也是以工地为家,吃住都在工地上,不怕苦累,想尽快干出个样子来。 “哦,小牛呀,你怎么在这儿?”牛志木比二后生小几岁,称呼他小牛。牛志木和家里为辞工作闹翻的事,二后生也多少有些耳闻。 “这不,有个事,想找你商量商量去呢!”牛志木左手提着两瓶宁城老窖酒,右手紧握着二后生的手,很是亲热地说道。他知道二后生是建筑公司经理曹德云的乘龙快婿,还是可以有些便捷信息渠道的。 “哦?那随我回家吧!”二后生觉得有些意外,但还是很热情地招呼牛志木到自己家坐一坐,叙一叙。一路上,他的心里有些纳闷,在不断地想着,“牛志木找我有啥事呀?” 到了家,梦兰见爱人这么快就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个陌生人,也不明故里。但见有客人来,她就赶紧端上来些年货,并开始忙乎,张罗着做饭。 “嫂子,别忙乎了!我和郭哥说几句话就走!”牛志木第一次上二后生和梦兰的新家,还是有些拘谨和客气。 “哎,这没过二月二,都还算年呢!轻易不来一趟,哪能不吃饭就走呢?都是现成的,很快就好!你们哥俩在一起,喝两盅!”梦兰知道爱人这几天有心事,正发着愁呢。这下幸好来了个朋友,喝点儿酒,聊一聊,没准能帮他解解心烦呢! “郭哥,我就不客气了,开门见山地说吧!”牛志木心里藏着事,也急着呢,“郭哥,通过共事,我很敬佩你的为人,实在、厚道、正直、还仗义,这些都让我很感动。” “自辞了工作,我倒是不后悔,但作为年轻人,我还是想干点儿事!”牛志木做了一番表白。 “牛老弟客气了!我很感谢你这么看重我!”二后生发现居然还有崇拜自己的人,但他更想知道后边,牛志木到底有啥事要和自己商量? “郭哥,我过年的时候,听一位粮食局的朋友说,他们单位今年可能要盖一栋办公楼,五层,框架结构的,估计有三千多平方米。”此时的牛志木,倒也不藏着掖着了,有话都开始直说了。他自得到这个消息以后,也是好多天睡不着觉了,翻来覆去地想,怎么去争取呢?一方面,自己没手续,也不能直接承接工程呀。另外,自己光是知道怎么干,但没有实力呀,无论是人力、机械、材料,还是资金投入上,都显得很稚嫩。但他又实在不想失去这个机会,于是,他想来想去,想到了二后生,两个人搭伙计,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有时候,很多事就是天意,说的客观些,也是功到自然成的原理。那些年,从来没有人找二后生合作干工程,那是因为他也没实力。如今,在人员力量、技术储备、质量管理方面,二后生也积累了一定的底儿,正想着往大发展一步呢,这不,机会就来了。 前些天,二后生还专门和岳父曹德云探讨过此事,但一时不知从何搞起,那只能算是个不成熟的想法。这下牛志木带着工程项目信息来了,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呀!想到这里,二后生赶紧问牛志木,“你这个消息可靠吗?” “郭哥,这是粮食局里我从小玩到大的一个发小透露给我的,绝对可靠!只是?只是我们怎么去争取呢?”牛志木对天发誓,自己所言千真万确。 二人说话间,梦兰的菜就炒熟了,一凉三热,有黄瓜花生米、葱头炒肉、冻豆腐炒肉、还有个素炒黄豆芽,主食是烙糖饼,这些都是二后生爱吃的。梦兰围着围裙,俨然一副成熟的家庭主妇的模样,让二后生见了,也是一下子刮目相看。 “来来来,你们趁热乎,边吃边喝边聊!”梦兰热情地招呼着新来的客人,很是落落大方。 “嫂子,我还是回家吃吧!我爸妈还等着我呢!”牛志木第一次到二后生家,觉得直接开吃,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小牛,客气啥呀?我小时候,到了谁家,只要让我一句,我端起碗就吃!不想那么多!来,咱哥俩喝几杯!”二后生对这些倒是不在乎,从小不能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但饿肚子的经历,还是让他心有余悸,吃饱饭是第一要务,不必太谦让。 说着话,二后生拿出两个酒盅,洗了洗,又提了一瓶回门宴时用剩的白酒,河套老窖,白瓷瓶的,纯粮食酒。给牛志木倒满了,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梦兰,你就别喝了,咱还等着要小宝宝呢!”说着话,二后生拍了拍梦兰的肚子。 这下子,把梦兰和牛志木都逗笑了,“哦,呵呵,还真是,嫂子不能喝!哥,你也少喝点儿。”说完话,牛志木“哈哈哈”大笑了起来,双手拱着,“郭哥,嫂子,新婚大喜啊!” 牛志木就出生在内蒙古,小时候随父母在草原上也待过,对于喝酒,和当地一般的牧民一样,很豪爽的。于是,客套了一句后,也不再推让,直接入了座。 “哥,嫂子,第一杯,我敬你们!愿你们早生贵子!”说完话,牛志木端起杯,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那个年代,人们还不是很懂优生优育呢,新婚的夫妇,也不知道酒精会对怀孕、以及胎儿发育有很大的不良影响,只是觉得男人喝酒无所谓,女人还是不喝为好。(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梦兰怀孕了 “哥,这样啊,这个项目如果我们争取成功了,除了上交公司管理费,你七我三。毕竟你有施工队伍,尤其是还需要曹老板那边帮衬!”牛志木扭头瞟了梦兰一眼,趁着自己没喝多的时候,亮出了自己的底数。 “老弟,那不行!既然是合作,就要平等对待,更要互相尊重。我说个数,五五分账!”说着话,二后生伸开手掌,里外摆了一下,示意给了牛志木。 “哥,你这样不行!我没实力,关键时候还得仰仗你呢。你付出的多,理应多得!”牛志木说的倒也是掏良心的话,自己心里没底,接工程,关键还得靠着二后生呢。 “你也别争了!就按我说的定吧!接下来,你负责跑项目和算账,还有应付外面的关系和要账,我负责生产管理。咱们开始分头行动吧!”二后生心里把情义看得最重,多点儿少点儿,他觉得没那么重要,他最渴望的,是想借这股改革的春风,借着这次难得的合作机会,实实在在地做些事情。 人呢,在苦尽甘来的时候,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穷奢极欲,肆意挥霍。另一种是感谢命运的磨砺,将经历当财富,珍惜当下,并更加奋发。显然,二后生属于后者,他没有沉醉在既得的成绩和优越条件面前浑然不醒,而是立下了更加宏大的志向,也有了更强的责任感,为自己,为家人,更为社会。 二后生和牛志木喝得正酣,两人把分工与合作的事情,也谈得差不多了,但看得出,脸都红彤彤的,都有些醉意了。而且此时的牛志木,嘴里也是一口一个“哥”,或者“郭哥,你就是我这辈子的大哥,我永远不会相忘”之类的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了,第一瓶里的酒也早已见了底,牛志木吵吵着还要喝,说自己没喝多。就在二后生歪扭着身子,又要去堂屋拿酒时,梦兰悄悄地制止了他。 “都喝得不少了!你看小牛都喝成这样了,不能让他再喝了。既然要在一起合作,那以后在一起喝酒的机会还多着呢!何必非在乎这一朝一夕呢?”梦兰不亏是大家闺秀,说话也是有礼有节,而且善意满满。 爱人这话,二后生爱听,他觉得梦兰说得很有道理。有句老话不是说得好嘛,来日方长,何况现在刚有了个意向,还没到喝庆功酒的时候,喝好就行了,没必要非得喝醉。 宁城老窖酒的后劲儿不小,没吃几口饭,牛志木的酒劲儿就上来了,嘴里也是滔滔不绝,不停地诉说着自己未来的人生理想,将来要如何如何。二后生听得出,牛志木有理想不假,但还是略显点儿稚嫩。毕竟,他是从顺境中走过来的,经历的事少,缺乏生活的磨砺。 最后,二后生搀扶着牛志木,将他送回家睡下。在回来的路上,被年后的冷风一吹,酒劲儿醒了不少。他发现,尽管这风刮在脸上,依然有些冷,但和春节前还是不一样了,没有那么刺骨了。相反,他感觉到一股春的新意,里边似乎多了丝要苏醒的味道,略有些湿润,还有些轻柔,总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二后生有意放慢了脚步,信步到了郊外的田野,他发现蒙在地里的白雪已经化了不少,露出了一块一块的黑渍,他甚至听到了辣辣草要拔节出土的声响,大地快要苏醒了。 小时候在老家,过了春节不久,也就是阳历三月时分,一些小伙伴就会从家里拿个小铲子,围拢在村庄边上,蹲下来,扒拉掉上边已经化了的浮土,认真仔细地寻找着辣辣草,那是早春大地的馈赠。上半截的土地刚刚解冻,就有灰黄的小叶子冒出了头,而下半截还冻在土里。它们常常连片长,需要使劲儿剜,才能连根儿剜出,在棉袄上蹭蹭上边粘带的泥土,像东北大山里长的人参的缩小版,白里透黄,还带着须,塞到嘴里嚼一嚼,辣辣的,屏着鼻气咽下。有的小女孩,有时候都会被辣得鼻子发酸,紧闭起眼来,但还是爱吃,喜欢的是那股味道。 偶尔,也会剜出一个红红的“狼胖(本地话,一种植物,比辣辣草略粗,不知书面语怎么称呼)”,那就是莫大的幸运了。那种剜辣辣草的快乐,可以让二后生忘记饥饿,忘记回家吃饭,就像老家的天空,蓝得单纯,白得无瑕,没有一丝尘染,没有一丝烦恼。 辣辣草长得很快,待冰冻的大地彻底化了以后,它的叶子就会从地里长出很高一截了,蹿了苔,就不能再吃了。 想到这里,二后生不免有些兴奋,体内的血液也焕发着上涌,“又一个春天要来了,这是播撒希望的季节!”嘴里,也不由得哼起了刚开始流行的歌曲,张德兰演唱的《春光美》: 我们在回忆,说着那冬天, 在冬天的山巅,露出春的生机, 我们的故事,说着那春天, 在春天的好时光,留在我们心里, 我们慢慢说着过去,微风吹过冬的寒意, 我们眼里的春天,有一种神奇。 啊,啊,这就是春天的美丽。 我们在回忆,说着那冬天, 在冬天的山巅,露出春的生机, 我们的故事,说着那春天, 在春天的好时光,留在我们心里, 一遍一遍深情回忆,春天带着真诚友谊, 我们眼里的春天,有一种欢喜。 啊,啊,这就是春天的美丽 ………… 二后生踩着地里的泥泞,不知不觉地,西边树林里的太阳要和他说“再见”了,像煮熟的鸡蛋黄一样,捂着笑脸在一点一点地下落。忽林河的傍晚还是有些冷的,他跺了跺脚上沾的已结成冰的泥,将上衣的扣子都扣严实了,想到爱人梦兰还一个人在家等着自己,就掉头往回走了。 那边的牛志木一刻也没有松懈,紧盯着工程项目的进展。当他听说粮食局大楼的图纸已经设计出来了,就及时通过父亲的关系,以及在局里上班发小的推荐,迅速和粮食局里的领导接触上了。一起吃了两顿饭,也向人家表达了自己的意愿,饭间,还把忽林河建筑三公司的营业执照和资料分发给各位领导看了看,并带了点儿吹嘘的成分:保证一定会不辱使命,不负领导的重托,将这项工程干好、干漂亮,保质保量完成好。 这几次,牛志木因为有任务在身,在陪好领导的前提下,自己没敢使劲喝,他怕喝多了出了洋相,弄巧成拙,把这么好的机会白白浪费掉。要说,牛志木干工程经验不足,但从小随父亲牛通也参加过不少饭局和场合,察言观色,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是有分寸的。几顿饭下来,建设单位的领导对他还是有了几分好感,觉得他年轻有为敢于闯,可以给次机会让他试一试。不过,领导也没有把话说死,“这个事嘛,我们局领导班子还要研究一下!到时,一定还会有别的施工单位来参与竞争,你们好好准备一下吧!” 要说,那时承揽工程也没有现在这么复杂,需要做标书、资格预审,投标评标等一整套手续,基本上是领导点了头,资料手续过关,考察一下单位的实力,走走过场,就八九不离十了。加上牛志木投其所好,给领导送了几条红塔山,还有几瓶好酒,私下里也把基础工作做了做,不出所料的话,这事应该算是铁板钉钉了。 二后生是个农村娃,和人家领导也都不熟,就推辞着没去参加饭局,由牛志木全权代表了。要说,这也是合理分工,各自发挥自己的长处,目的一个——把项目拿下来,就算是成功了。 不过,二后生也没闲着,在承接的项目有了把握以后,他和牛志木商量后,让他盯着,自己辞别了梦兰,便匆匆赶回了老家,这次工程规模大,不比自己以前的那小打小闹,需要的民工少不了。 梦兰在供销社工作,过了初六,就正式上班了,她不能陪爱人一起回去,就让自己的一个堂弟跟着二后生,路上互相做个伴儿。而她自己,下了班,就回了娘家,在娘家吃,娘家住,偶尔回自己的家看看,收拾一下。 这天上午,梦兰正要踩着凳子到架子上给顾客拿暖壶,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暖壶没拿成,还差点儿吐出来。弄得她特别不好意思,赶紧招手让同事过来帮忙。她本以为是早晨吃饭吃得不舒服了,过一阵子就会好。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种恶心的感觉,不时上涌,胃里也是翻江倒海一般,尤其是闻着地上的醋桶和酱油桶,她更是按捺不住,就赶紧跑了出去,蹲在供销社门口,一次吐个痛快。 供销社里的同事都是女同志,其中有位年龄稍大些的,捂着嘴直笑,弄得另外两个年轻女孩子也是一头雾水,“李芬姐,你这是笑啥呢?” “呵呵,你们年轻孩子们不懂,梦兰这是有了!”李芬将嘴凑到其中一个女孩子冯潇潇的耳朵边,捂着她的耳朵,悄悄地说。 “有了?有啥了?”冯潇潇不解地问道。而另外一位女孩,见顾客走了,也悄悄地凑了过来,想听李芬说个明白。 “你这孩子,怎么连这也不懂?”说着话,李芬拍了拍冯潇潇的肚子,一脸坏笑地比划着,“知道了吗?” “哦?芬姐你是说,梦兰肚里有了?”冯潇潇恍然大悟地大声说道,说完了,又觉得自己有些走嘴了,就一脸窃笑,不停地点着头,赶紧把自己的嘴捂上了。 待梦兰吐完了,事实上,她也没吐出来啥,但却把脸憋得通红。再看屋里的同事,都冲着自己在笑,她也不知所以然,不知这当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脸懵懂,羞红着脸,不停地眨巴着眼看着大伙儿。 中午回家吃饭,梦兰和妈妈秀荣说了今天上午在单位里发生的情况,她觉得大伙儿一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愿意向妈妈问个明白。 “女儿呀,这是好事!这说明你有喜了!你想吃酸的还是辣的?妈妈给你做!”秀荣关切地问梦兰,但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高兴,“自己这是要当姥姥了!” “啥酸的辣的?妈,你在说啥呀?”梦兰是第一次,她不明白妈妈在说啥。 “傻闺女,你怎么连这也不懂呀!说你有喜了,就是说你怀孕了。”秀荣轻轻地用食指点了一下梦兰的脑门,“人家都说酸儿辣女,爱吃酸的,那很可能就是生儿子!”说完,秀荣“哈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也不一定!妈那时怀你的时候,就光愿意吃酸的,喝醋都不觉得酸,你姥姥和邻居们都说我怀的是儿子,结果生下了你这根独苗!呵呵!”秀荣边笑,边叹了口气,“后来跟着你爸爸,东奔西走的,怀的两个都流产了,也不知是儿子还是闺女?唉!” (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爱人的情思 梦兰经妈妈秀荣这么一说,也才知道自己犯恶心,是因为怀孕了的缘故,心里不免暗喜,“亲爱的,我们的爱情结晶有了!等你回来,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自二后生回了老家以后,梦兰就天天在想着,盼着他办完事,早些回来。 毕竟都说,夫妻小别胜新婚,二后生离开的每一天,尽管有爸妈陪着,但梦兰的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嫁了人,便心有所属,这段时间,爱人二后生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心房,有事没事就想着此刻他在干什么,此刻他在像自己想他这样,想念自己吗?他每天吃的好吗?睡得踏实吗?休息得好吗? 实在想得难受,梦兰在下班后,就一个人到了自己的卧房里,一遍一遍地给爱人写信, “亲爱的, 你在老家还好吗?吃的、住的还习惯吗?今天是你离开家的第八天,我想你想得都难以入眠。我一遍遍默默地喊着你的名字。白天上班时间也有些恍惚,夜里总是会梦到你,梦到你紧紧地拥抱着我,梦到你开着车带着我一起去野外兜风,! 但当梦醒的时分,我发现自己还是一个人,枕巾上满是我想你时流下的眼泪。实在无奈,我就紧紧地抱着床上的那只小熊,把它当做你,才勉强能入睡。 从你走后的那一天,我再回到我们的小家,发现都是空荡荡的,一点儿温情也没有。我四处寻找你留下的痕迹,即使是你抽剩的烟头,我也没舍得扔掉,我知道,那上边留有你的温度。没有你在,我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个家里。 昨天我恶心得吐了好几次,同事们都偷偷地笑我,妈妈说我是怀孕了。妈妈还问我愿意吃酸的还是辣的,她说若是我想吃酸的,那我肚里怀的一定是个男孩!我知道,这是我们爱的结晶,我会好好呵护他的。妈妈要带我去做孕检,我推辞了,我想等你回来,由你亲自带我去。 把事办完,就赶紧回来吧!我的生活里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你的陪伴!你不在身边,妈妈尽可能地给我换着花样做着好吃的,但我实在是没胃口。要是有你在身边,就好了! 我想明天一早把这封信寄给你,不知你是否能收得到? 想你念你的兰 一九八七年三月十二日” 梦兰边写边哭,没来得及擦拭的眼泪,都滴到了信纸上,把字迹都泡了,个别的看起来有些模糊。她在信的末尾,还画了一个大大的“心”状,以及象征自己对爱人亲吻的唇印,用情之深,用情之专,让人一目了然。她写好的信,没有让妈妈秀荣看,她觉得这是自己与爱人之间的悄悄话,不愿意让以外的人看到。 写累了,梦兰饭也不吃,一个人抱着小熊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再说春兰,自从上次偷着亲吻了表姐夫二后生以后,像中了邪似地,也对他有些难以割舍。她浅显地以为,这就是爱情,哪怕是单相思也好,自己心甘情愿。她也不在乎表姐梦兰会怎么看,所以,有事没事的,就以探望舅舅舅母的名义,到曹德云家玩耍。别人看不出来,但春兰自己心里清楚,她想见到二后生,哪怕是多看他一眼也好。去了几次,也没见到,春兰的心里不免有些悻悻然,像没了魂儿似的,待不了几分钟就走了。而以前的那些街头小青年,她一下子对他们没了兴趣。他们来约她出去玩耍,她也是爱答不理,即使说话,也是没好气。 女人这种动物,也说不好为什么,一旦对一个男人动了情,心里就像着了魔一样,全部心思都在围着他转。春兰就是这样,典型的青春期症状,要说,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懂得啥叫爱情呀?至多,算是一种懵懂的情窦初开吧!特别是涉及到爱情婚姻里的伦理道德,她哪里想过呀?毕竟,爱可以,但不能把自己的爱情建立在表姐梦兰的痛苦之上吧?那可是她的亲表姐呀!另外,二后生是深深地爱着梦兰的,上次已经明确表现出了对她的躲避和厌恶,甚至认为她太轻浮,但这些,春兰根本就不在乎。 夜深人静的时候,春兰也会失眠。特别是在大地开始回春后,一切都开始苏醒,猫了一冬的人们,浑身也开始焕发生气。屋外的猫在整宿整宿地叫春,那一声声像小孩子在哭的叫声,吵得她难以入睡。 二后生给父亲郭镰刀买了几条烟卷,到了村口,发现和他上次回来差不多,灰蒙蒙的一片。只是人们家院门口贴着红红的春联,有些已经随风卷起,不停地摆动着。这些让他明白,老家过年的习俗还是和以前差不多。上次,他回来得匆忙,加上事多,也没顾上仔细地领略一下村里的变化。这次,在村口,他就让梦兰堂弟开着车,自己下车溜达着走,他好想感受和重温一下生养自己的家乡。 二后生边走边这里瞅瞅,那里看看。比较得出,老家还是比忽林河暖和多了,这里地上的雪早已化完了,只是表层雪化的地方,还是湿漉漉的,但看得出,大地已经开始消融了,随风而过,不时有尘土刮起来,然后卷到天上,越卷越高。村子大致的样子,还和自己五年前离开时差不多,只是有不少人家的土坯房后边,都堆了一些石头,二后生知道,这是盖房要扎的石头根基。过去,村里都是土坯从地垒到顶,现在,开始有个别人家用砖了,在房子的四个角,还有房间的南北两侧,都砌上了红红的砖垛,当地俗称“四硬腿(即房子的大部分墙体是用土坯垒的,四个角是用砖砌的)”这比起以前的纯土坯房,看着也整齐结实多了。 盖“四硬腿”房子的,多数都是年轻的刚结婚的人家,老一些、上了岁数了,就不愿再费这个劲儿了。而村北口的那四五棵老榆树,枝条也开始变得舒展了,只是树皮上的道道皱巴和裂痕,显示着它们多年经历风雨的沧桑。塞北风大,老榆树长得也是七倒八歪,没有一棵是长得很直溜的。 让二后生印象最深的,还是村里这条横穿南北的土道,小时候记得很宽很平整的,现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还有不少羊粪球球,星星点点,像从树上散落下来的黑枣一样大小。这条道,是村里羊群和牛群出牧或晚归时的必经之路。大片的牛粪、马粪都已让人们拾走当柴火烧了,唯有这些羊粪球球,粪叉子拾不起来,便留了下来。 快到家时,二后生碰上了发小六虎,热情招呼他到家一起吃饭,二后生表达了感谢,婉拒了。“六哥,我先回家。回头,我一定上你这里来坐坐,咱们好好呱啦呱啦。” 见二后生急着回家,六虎也没硬谦让。 到了家门口,二后生让堂弟将三菱越野车停在了院门口。此时,他发现父亲的院子里,停着一辆有七八成新的自行车,二后生有些纳闷,“这是哪里来的亲戚呀?” 正这么琢磨着呢,屋子的门被推开了,从屋里走出来了郭镰刀和二后生的三舅吕风,吕风在前边,他们是被汽车的马达声惊到的。毕竟,那时的县长和县委书记,也不过是坐辆212吉普车,或者是伏尔加,而三菱越野车,可就算是高级得很了。“啊呀,我的二外甥回来了!路够远的,这一路挺乏哇?赶紧进家!”吕风满脸堆着笑,极尽热情地招呼二后生进屋。 “三舅,你怎么来了?”二后生有些纳闷。自母亲去世后,三舅就一直没有主动登过自家的门,上次还是自己结婚盛情邀请他来的。 “哦,刚才你三舅还说呢,这年也过完了。上次不是知道你在包工程,你三舅想去投奔你呢,看在你那工地上,能干点儿啥呢?”郭镰刀打了个圆场,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的倔脾气,对过去冷清自己惯了的亲戚,也不是很待见。 “哦哦,对对,就和你大说的这样,三舅这不找你大来,想打听下你在那边的地址。呵呵,呵呵——呵,你刚回来,咱爷们儿不急,不急!”吕风干笑着,但听得出,还是极尽逢迎之情。他知道,现在的二后生,早已不是自己当年的那个吃不起饭的穷外甥了,人家已经是老板了。 “哦,这样啊!”二后生嘴里应着,但心里想,“我这次也没打算叫他去呀?他自己倒是主动找上门来了!” 郭镰刀看了看儿子脸上的表情,接着说,“刚才听你三舅说,他也在好几个建筑工地干过,会砌砖,还会抹灰。毕竟是娘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你看你那里的情况,尽量帮你三舅安排一下。” “呵呵,还是老姐夫了解我,心疼我。二外甥,三舅工地营生,啥都能干,你说那砌砖呀,还是抹灰呀,把角子(本地话,外墙角砌筑)也没问题,我还带过班,管过十几个工人呢。三舅去了,一定能助你一臂之力的,这点儿你尽管放心!”吕风,说白了,论建筑施工技术,也不过是个半把刀,这还是靠他不道德巴结人家学来的。至于说带过班,纯粹是他自吹自擂了。 二后生静静地听着,也没有应声,也没说同意不同意让吕风去,只是说他们两个人跑了一路,有些饿了,让父亲郭镰刀赶紧生火,自己下手来张罗着做饭,有啥事,吃了饭再说。 二后生这不冷不热的表情,着实有点儿把吕风晾在一边的意味儿,弄得他好不尴尬。但吕风就是吕风,遇到对自己有用的,他才不管那么多呢。眼前的二后生,他觉得就是自己的救星,就是自己未来的摇钱树,他可不想放弃这样的机会,面子又能值几毛钱? 这么想着,吕风也赶紧挽起袖子,开始忙碌,又是和面,又是削山药蛋的皮,还不时地向二后生嘘寒问暖,极尽奉承之意。“二外甥,这些年在外面也受了不少苦吧?你妈妈去世时,你才那么大点儿,那真叫个可怜!你大大柴不来,水不去,拉扯你们两个,也着实够不容易了!好在我外甥聪明,又争气,现在干出了这么大的事业,真是有出息啦!”吕风看自己正面来,二后生似乎不怎么愿意接茬,便开始打感情牌了,“三舅也都听说了,只是苦于日子过得紧,这些年也没帮上你们什么,心里不是滋味儿呀!” 说着说着,吕风的嗓音还有些发颤,假意抹了抹眼泪,一副情到深处的样子。 二后生本不愿接吕风的话茬,但当他听着说起自己的母亲,说起自己过去的日子,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像突然被针刺了,“咯噔”了一下。 (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回乡招工 当晚,二后生到栓栓家,和他说明了自己这次回来的意图,并表达了想挑选一些为人实在、干活儿踏实的壮劳力的想法。而且特别说明,计划让栓栓去了负责买材料。这项工作,在建筑工程里,尤为重要。一般来说,对于一个工程项目,人工费和机械费也就站到工程总造价的40%,而材料费却要占到55%,这可是个大头。从进料的质量、价格的严把关,到使用材料的合理和节约,以及剩余下脚料的回收利用,都至关重要。 二后生考虑到与牛志木的平等合作,他那边一定也会安排一位材料采购员,自己这边,他想来想去,觉得只有栓栓最合适。首先,他为人正直,对个人得失看得很淡薄。其次,他重情重义,懂得孝顺,懂得忠诚。还有,材料采购是个肥差,有落头儿,栓栓从小帮了自己那么多,他无以为报,就把这项工作安排给他,也算是自己的一种回馈吧。 而栓栓担心自己干不好,不停地推辞着,“家里倒是同意我跟你去了,我自己也想好了。但我没多少文化,更没多少见识,这么重要的岗位,让我给干砸了,使不得!使不得!让我在工地上干点儿苦活儿、累活儿,就行了。” “栓哥,你就别推辞了!没干过,慢慢适应,这活儿又不是啥高科技?干干就懂了!你的为人,我信得过!”二后生短短的几句话,栓栓听出了其中的分量,其中不仅有信任,更有满满的重托。见推辞不过,栓栓便重重地点了点头,应下了。关于招工的方式,栓栓建议二后生,还是该去找一下村支书段玉宝,他对村里的情况最了解,而且说话有号召力,让他在大队的大喇叭吆喝一下,效果会更好。 说到段玉宝,二后生也觉得年前人家为自己张罗操办婚事,费心不小,而且操办得很成功,尽管父亲和段玉宝是老伙计了,也已去相谢过了,但自己,作为一个晚辈,也早该当面谢谢了。于是,二后生和栓栓,从车的后备箱拿了两瓶好酒,也不管夜多深,就冒昧着去了。 那时的塞上,尽管已是春天,但昼夜温差还是挺大的。到了夜里,小水坑里还会结上一层薄冰。因为一年只有一季庄稼,还没到了耙地的时候,只有个别勤快的人们,会把自家的粪坑刨了,套着车送到地里。而大多数,都还处于农闲时节,除了一些爱耍钱的夜猫子,大多数人舍不得多费煤油来点灯,便早早地睡下了。 二后生和栓栓赶到时,段玉宝也早已睡下了。只听得院里的看家狗在不停地“汪汪”,隔着厚厚的棉窗帘,段玉宝也听不清外面来人在喊啥,更不知道来人是谁。他心里直纳闷,“深更半夜的,这是什么人啦?”想了想,他还是披了一件羊皮皮袄起来了。 那时,因为穷,塞上的治安也不是特别得好,经常有偷牛或偷牲口的现象发生。所以,家家为了照看门子,都会养条狗。狗的听觉和嗅觉都比较灵敏,深夜里,有点儿动静,它们就会警觉起来。段玉宝拿不准,为以防万一,便操起门后边的一把铁锹,拉开门闩,出了家门。 屋外的月亮很圆,也很亮,离着有三四米远,听着栓栓喊“宝叔”,段玉宝认出了栓栓,还有一起来的二后生,便赶紧招呼他俩进了屋。 屋里还黑灯瞎火的呢,段玉宝摸索着点亮了家里的煤油灯,而习惯了城里明灯蜡水的二后生,只得蹑手蹑脚地跟在栓栓的身后,进了屋,随手将提的两瓶酒放在了睡觉屋里的一个角上。点着了灯,屋里瞬间亮了许多,但和电灯比,还是差多了。段玉宝上炕将被褥往起卷了卷,赶紧招呼他们俩炕上坐。而已经入睡的老伴儿,也被吵醒了,因为衣服已经脱了,也不好意思当着他们俩起身了,就只好爬在被窝里说话。 “宝叔,这么晚了还过来叨扰你,把你的觉也惊了,实在不好意思啊!”二后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就站在地上,没有上炕。 “上炕!站在地上冷得慌!咱们乡下人,没有那么多讲究!再说我们也上些岁数了,没那么多觉了。”段玉宝说得很实在,以前也常有人深夜来找,他早已习惯了。这时,他定睛一看,发现了墙角的东西,“那是拿的啥啦?” “宝叔,前一阵子,您帮着忙碌了那么多天,我也没过来看看。当时回门走得也匆忙,这次回来,知道您好喝一口,就给您带了两瓶酒,也不值个啥钱。呵呵。”二后生搓着手,委婉地说着道歉的话。 “这孩子,和你宝叔客气个啥呀?年前,你大大早来看过我了。哈哈,我猜出来了,你们是又有事要麻烦你宝叔了吧?”段玉宝到底是见过场面的人,一语中的,边说笑着,边挑开话题。 “宝叔,你算是说对了!二后生这次回来,是因为又接了大工程,想回咱村里招些工人。这不,连夜就过来找您了,想让您帮着出出主意,看看想个什么办法?”栓栓看二后生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就直截了当地替他说了。 “好小子!你可是咱村的人才呀!真了不起!”说着话,段玉宝竖起了大拇指,“小时候苦,现在总算熬过来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和大叔说说,接了多大的工程?” “哦,宝叔,以前我也只是小打小闹,这次和一个朋友合伙,接了人家一栋办公楼,有五层,三千多平米吧,是包工包料的。”二后生也不谦虚和掩饰了,就直接说明了。 “不错,不错!真是个有胆量、有决心的好后生!”爬在被窝里的段玉宝老伴儿,也跟着喝起彩来。 见夜也有些深了,不能太耽误人家睡觉,二后生便简明扼要地把情况说了说,希望段玉宝明天能帮着用大队的喇叭吆喝一下,借机集中挑选一下。 “孩子,这是好事!举手之劳的事,好说!宝叔一定给你办到,并且办好!”段玉宝一口应承了下来,并表示愿意连续吆喝几天。村里出了这么个能人,也是王湾子村的光彩,很值得。最后,段玉宝还特别叮嘱了栓栓一下,“二后生闯荡到现在,能有今天也相当不容易。你们从小是好哥俩儿,这次去了,一定要负起责任来,帮着他把好关,精打细算点儿,没事多帮他出出主意。离得这么远,你们就算是最亲的人了,一定要好好地为他保驾护航!” 不愧是过来人,想得还是周到。栓栓听了,咬着嘴唇,认真地点了点头,“宝叔,您放心,我会把工作的事,当做我自己的事来办得!” 待二后生赶到家时,已经快夜里一点了,郭镰刀已经睡了。而吕飞心里还有些不踏实,还等着外甥二后生回来,想和他再套套近乎。在他和二后生絮叨着自己的能力和才艺时,二后生也“呼呼”着了。他实在是太困了,开了多半天的车,接着又马不停蹄地窜了几个门,着实扛不住了。加上明天还有一堆的事要处理,他得赶紧补个觉了。 “有想找营生的,想出外工的,都到大队里来啊!有想……”二后生还睡得正香的时候,迷迷糊糊听着村里的大喇叭在吆喝了,而且回音还挺长,不断地在他的耳边回响着。连着几遍,二后生总算是被吵醒了,就赶紧起来洗漱,张罗着穿衣吃饭。 当他赶到大队时,大队院里早已围满了人。见“老板”来了,大家纷纷让开一条道,先让二后生进屋,等着他挑选呢。不曾想到的是,吕飞也跟着来了,在院里当着众人,开始滔滔不绝地“演讲”开来,什么“我的外甥多能耐、多厉害、产业多么多么地大,我多么能耐……”等等,自吹自擂着,俨然一副主人翁的样子。 屋里的二后生、栓栓,经过和段玉宝做了简短的商量之后,决定先由段玉宝出面,和乡亲们讲上几句,“乡亲们,注意啦!我受老板郭凯(二后生的大名)的委托,先和大伙儿讲几句啊!这是个难得的机会,现在村里的剩余劳动力越来越多,我知道大伙儿都想出去挣几个钱,让家里的日子宽松宽松。但因为没有门路,出去总挨骗,拿不回工钱,挨家里的老娘们儿嚷。现在,机会来了,郭凯就是咱王湾子村长大的后生,本土本乡的,只要大伙儿端正态度,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去了要听话,要踏踏实实地干,不许惹是生非,郭凯是不会亏待大伙的!啊,接下来,就让郭凯和大伙讲几句!”段玉宝起了个头,便知趣地让给了二后生,毕竟他才是这次的主角。 二后生也不再客气,在大队部门台上站着,环顾了一下四周,清了清嗓子,开讲了,“乡亲们好!村里的老少爷们儿好!”说完了,还彬彬有礼地弯腰鞠了一躬,“这次我回来,是为新的工程项目招一些建筑工人。这里有几个前提,大家注意听一下。第一,因为劳动强度大,年岁太大的,比如超过六十岁的,就不收了;第二,身体不结实的,有毛病的不收;第三、也是我特别要强调的一点儿,在家不孝顺父母的,不收!这个是人品问题。第四、不识字的不收!第五、……” 二后生在台上罗列了一堆,其实本意就是想筛选一下,挑一些年富力强、为人正直善良、踏实肯干的人。毕竟这次不同于以往,这可是项大工程,包工包料对于自己来说,也是头一次,他心里也没底呀。他不仅希望把工程干好干漂亮,中间还不能出任何差错,尤其是安全事故,那可是要命的事。出了问题,赔钱是一方面,社会影响也不好呀! 听二后生这么一说,台下不少人纷纷开始摇头了。再看他们,不是上了年岁的,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有好多胡须都白了,凑合着干些农活儿还可以,但要是真到了建筑工地,登高爬梯的,可就不好说了。另外,尽管村里也早已开设了小学、初中,但由于对教育的不重视,有不少还是文盲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更别说认路标了,丢了连家都找不回来。 这事说来,一点儿都不夸张。王湾子村里,至今还有一个没找回家来。那是二小丁,脑子不是特别清楚,一天书坊也没去过。前两年跟着村里的人一起出外打工,因为路费花完了,学着人家扒火车,结果走散了,到现在也没有找回来,家里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栓栓、平子、六虎等年轻人顺利被选上了,大家纷纷回家去做准备了。而满怀希望的二根子和吕飞,却愣在了院里。 后边,还有邻村的不少年轻人得知消息,纷纷赶来了,争着要去。(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求 情 按照和牛志木的原本计划,二后生打算在老家招三十个就行了,但这下,却招了将近五十个。就是这样,还有很多人吵着要去。没办法,二后生只好和大伙儿说,“乡亲们,实在不好意思啊!过一阵儿如果再有需要,我会和你们联系的!” 要说,村子里的人们能找到这么一个合适的去处,特别是有段玉宝出面,看着二后生这位小伙子做事很踏实,也很有魄力,大家觉得心里都有了底儿,不至于挨了骗。而且有这么多乡亲,在一起也都互相有个依靠,多好的事呀。 这个结果,二后生自己认为,还是比较满意的。这说明大伙对自己还是比较认同的,信赖的。唯一觉得遗憾的,是这些人都是垒土坯出身,其中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好把式。要说,这些他也提前料到了,有以前跟着自己干的那些技术工人带着,慢慢培养吧。 这几天,二后生还找乡里的信用社,用自己的三菱车做抵押,贷了五万块钱,利率是一分二厘,一年下来也没多少利息,还能承受得住。这个钱,他是用来垫付工程材料款的,还有解决工地上大家的吃喝拉撒的。和牛志木合作,讲好的二一添作五,投资一人一半,收益也是一人一半。所以,自己也得要拿出个样子来,体现出足够的诚意。 那个年代的工程,要说还是好干。只要签了工程承包合同,甲方是有15%的预付工程款的,这就能解决很大的前期投资压力。 吕飞见二后生没要自己,心里很是恼火,连当晚的饭也没吃,扭头就骑着自行车走了。临走前,他留了个心眼儿,通过姐夫郭镰刀要到了二后生的家庭住址,“哼!既然你这点儿情面也不讲,那我到时直接去忽林河找你,看你还能把我这个当舅舅的撵回来?” 而二根子也是心有不甘,他太向往城里那灯红酒绿的生活了,“不行!我说啥也得去!”于是,他找他爹程有珍,让他亲自去和二后生说说好的。 程有珍上些岁数了,深知二根子留在家,也是个祸害,还不如让他出去闯一闯,见见世面,或许会好一些。于是,凭着自己的这张老脸,从村子里的供销社里买了两瓶老龙潭白酒,又把家里榨的胡麻油灌了两塑料桶,足有十斤多,决定登门去和二后生求个情,好好和人家说说,“都说人不亲,土还亲呢!不看二根子的面儿,怎么也得给我这个大队会计一个面子吧?” 两瓶酒,外加十斤胡麻油,在当时的村里,可是重礼了。一个四五口人的家庭,一年也不过吃上三十斤油。要论胡麻算,十斤麻油,也抵得上百十斤胡麻籽了。胡麻,是塞北特有的油料作物,产地也仅局限于张家口、山西、内蒙古的一部分地方,产量低,但榨出的油色泽浓黄、醇厚飘香、回味悠长,是送礼以及馈赠亲友的至上佳品。不到特定的关系,庄稼人是舍不得拿自家的胡麻油送人的,那就像他们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一样,自己平时都很舍不得吃。熬菜、炒菜都是用炼好的荤油。只有远道的客人来了,才用胡麻油炸些油炸饼,或者油炸糕,算是上好的招待了。 对于程有珍,只要能让儿子二根子顺利去了忽林河的工地,这些东西,在自己手里,也算不上个啥。当了这么多年大队会计,落的油水远不止这两桶胡麻油,上级拨下来的扶贫款,普通庄稼人不清楚,他程有珍明里暗里可截留了不少。那时乡间常流传着一句话,“村哄乡,乡哄县,层层哄了个近视眼”,普通人家吃的可能会接不上顿儿,但不少当干部的,个个都肥得流油。 早些年,程有珍原本想让二根子去部队当兵,想法混个一官半职,但由于他有强奸未遂的前科,政审没有通过,也只好作罢。这次,程有珍觉得是个机会。 一大早,程有珍提着酒和胡麻油,脸笑得像朵桃花一样,见了村民也是频频点头示意,直奔着郭镰刀家去了。 郭镰刀在屋里的炕上,远远瞅见程有珍来了,趿拉着鞋,就赶紧出门迎接去了,这可是他的父母官呀,在村里还得仰仗着人家呢,可不敢怠慢了,“程会计,什么风把你刮来了?快进家!” 郭镰刀说着话,赶紧将程有珍迎进了屋子,“你来就来吧,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呀?”他见程有珍提了这么多礼物,觉得有些重了。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郭镰刀大概明白了他的来意,“一准是为他家二根子来的!” “哪里呀?这也不算个啥!老哥哥,二后生这下有出息了,你老了,跟着人家也有福啦!”冠冕堂皇的话,程有珍张口就来。 “唉,会计,他这也是刚开始干,没啥经验,也没啥实力!”郭镰刀比程有珍的年岁大,但习惯了他平日在村里的作威作福,和他说话还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不敢有丝毫的张狂之意。毕竟,村里的大小事务都是人家说了算,自己惹不起呀。哪天给你穿个小鞋,郭镰刀可受不起。 “老哥哥,我就不饶弯子了,我这次来,这不也是为家里这个不争气的主儿,和二后生求个情,无论如何,把他带去吧。在家里,我也把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出去了,一定要给二后生长脸,不能瞎胡来,让人家外面的人笑话咱!''”程有珍说明来意,同时把话也说的很绝,没给郭镰刀半丝拒绝的余地,并带有要挟的意味儿,“老哥哥,以后你在村里有啥困难,就直接和我说,我来帮你解决。” 要说,程有珍这话也是太虚了,郭镰刀在村里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他能不知道?以前,他怎么不说过问过问? “哦哦,二后生去公社(那时,其实已经改成乡了,但上年岁的老人习惯了这么叫)里了,我回来说说他,都本村当院的,让他把二根子务必带上。”郭镰刀也没想太多,就擅作主张,一口把这事应了下来。 “老哥哥,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这事,就有劳老哥哥你了!”程有珍见这事有戏,也不再多待,“那我就不坐了。大队那边还有点儿事,今天乡里也可能要来人,我去处理处理!” “哦,会计,你把这东西拿上!家里啥也有!”郭镰刀把那两桶麻油拎了起来,酒没有拎,他自己爱喝一口,愿意给自己留下。 “不用了!给二后生拿上吧!他们那边缺这东西,是个稀罕货!”说完,程有珍便出了门。 回来的路上,程有珍没有去大队,而是直接去了邻居丽云的家。听郭镰刀这么一说,他心里有了底,不免有些春风得意,“老子出马,一个顶俩!”想到这里,程有珍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容,“哼!小子,这下可眼不见为净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程有珍仗着自己有些权力,早已和邻居丽云私通上了,老伴儿知道了,也是敢怒不敢言。而二根子作为儿子,知晓此事了,也觉得有些丢人,和他爹程有珍在家里大闹,但最后因为还要仰仗他爹过活儿,加上考虑到家丑不可外扬,也便只好作罢。只是互相见了,都觉得好尴尬。 要说,邻居丽云按村宗(塞北土话,就是村里的宗族关系),还叫程有珍“叔叔”呢。但由于丈夫下煤窑,常年不在家,自己正值三十出头,长得也是粉面桃花,杨柳细腰,走起路来,连舞带扭的。一双媚眼,勾魂摄魄,说话也是风韵儿十足,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因为男人不在家,丽云学会了玩牌耍钱,有事没事就和一些无所事事的闲散男人厮混在一起,家里四岁的儿子,也是常年丢给了婆婆,自己忙着玩牌,顾不上带,也懒得过问。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下梁不正,上梁也一定是歪的。真是家风不正,程有珍就是这样的人。见丽云这样,程有珍似乎嗅到了机会,觉得自己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有事没事献殷勤,自家的活儿懒得干,却帮着丽云挑水、锄地,还一起放牲口,另外,利用手里的权力,偷着帮丽云争取到了一些扶贫指标,这无疑取得了丽云的好感,觉得有权力是真好使。于是,慢慢地,嘴里明着喊着“有珍叔”,丽云却暗度陈仓,和程有珍厮混在了一起。可能是寂寞的女人都饥渴吧,丽云也无所谓年岁和辈分了,有事没事就吆喝程有珍过去帮忙,但事实上是避人耳目,行苟且之事,享鱼水之欢。 为此,丽云没少遭二根子和她妈隔着院墙明里暗里的唾骂,特别是前些年,她撞见二根子欲要强奸那小女孩的事,并传扬了出去,二根子一直对他怀恨在心,说是要报复她。 这次,二根子就要远走了,少了些眼前的障碍,程有珍心里如释重负一般,觉得可以明目张胆了。而家里的老婆,他觉得不过是条哈巴狗,平时有吃有喝的,愿意叫几声就随她叫去吧。 曾经的塞上,民风是很淳朴的,也很传统正经的。偶尔有一家半家闹出桃色新闻的,人们都会嗤之以鼻,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话,甚至用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八十年代中期,随着出外工的人越来越多,思想开化了,见闻也多了,加上责任田里有忙不完的活儿,也便管不了那么多了,都觉得这是人家的家事、私事,只要人家双方当事人愿意,也只好听之任之了,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这么想着,五十多岁的程有珍,心里像盛开了一朵花一样,走路的脚步也明显轻了不少,虽不时有冷风吹过,但他的脸上不时还有些发烫,“这好消息,得赶紧去告诉丽云去!” 二根子在家里急不可耐地等着他爹的消息,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很是忐忑。他向往城市里那纸醉金迷的生活太久了,恨不能马上就离开家,踏上去忽林河的火车。然而,一直等到中午吃饭时分,才见程有珍懒洋洋地从丽云家出来,边走还边提着裤子,忙不迭地系着红布裤腰带。而丽云家,大白天却从里边拉着窗帘子,连一丝露着的缝儿都没有。 “这个老不正经的,又没干啥好事!”二根子抬眼看了一下他爹,又耷拉下来了,心里暗骂着。 程有珍背着手,低着头,从丽云家出来,见二根子在院里等着自己,“哦,小子,你那事我和二后生大说了,他应了我了,应该没啥问题!”程有珍刚忙乎完,身子还有些虚,也懒得抬头,软绵绵地说完话,便从二根子身边穿过去了,进了自己的屋。 待程有珍走过去后,二根子左手握成拳头状,在右手手掌里捣了一下,“喔,这下好了!”再扭头看他爹,已经进了屋,因为心里高兴,也不再计较他爹的德行了。(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父亲与母亲 待二后生从乡里回到家时,天已经有些黑了。郭镰刀忙着给他热饭吃,这时,二后生发现了地上的那两塑料桶胡麻油,不解地问道,“大,这是谁家给拿来的?你又收人家礼了?” “哦,是二根子他大拿来的!”郭镰刀扭头看了一下,不以为然地回应道。 “你干嘛要收他家的东西呀?那是一家啥人家,你还不清楚?”二后生有些不高兴了。 “哼,他愿意给,我就愿意收!光许他收别人的,就不许我收他的?再说,他这次不是也有求于咱吗?”郭镰刀倒是洋洋自得,觉得有儿子撑腰,这次也总算在村里直了一次腰杆儿。 “你答应人家了?”二后生提着那两桶油,要扔出去,他觉得父亲也不和自己商量,就擅自做主,实在是让人气得慌。 “嗯!不就是收留二根子去跟你干活儿吗?用谁都是个用,本村当院的,拿咱工资,他得给咱出力干活儿,有啥不行的?再说,他大都亲自低三下四地来求我了,我还能不答应?”郭镰刀终归是个坐井观天多年的农民,觉得程有珍作为一个大队会计,能提着礼来和自己说好话,那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这让自己的脸上太有面子了。 “唉!我都不知道和您怎么说了?我的事,请你少掺和啊!”二后生生气自己的父亲,他背过脸,赌气连饭也不吃了。最后还是梦兰的堂弟曹旺,劝说他,“姐夫,姨父(当地对姐姐的老公公的称谓)他上了年岁,也是好心好意,而且已经答应人家了,你就想开些吧!” “啊呀,看看你那个揍相(土话,样子),才干了多大点儿事,就挑三拣四的?怎么滴?王湾子村里还盛不下你啦?”郭镰刀也有一股倔劲儿,自觉自己做得也有些不妥,但他不愿意当着儿子的面,承认自己的错误。 二后生见和他爹说不明白,就胡乱地扒拉了几口饭,饱不饱也无所谓了,独自出了门。 此时,刮了一天的大黄风已经停了,或许又在酝酿着明天的猖狂。仰头望苍穹,已是繁星点点,二后生走得很慢,烦恼地数着天上的星星,想象着其中的哪一颗会是自己的母亲。“要是妈妈在,该有多好啊!她一定很理解我此刻的心情!”以前孤苦无依的时候,他也常会仰头望着星空,仔细地寻找着属于自己妈妈的那颗星。他一直相信,妈妈一定在天上望着自己,保佑着自己。想着想着,二后生又想起了父亲喝醉酒,撕烂妈妈唯一照片的情景,他不免有些伤感,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是藏妈妈照片的贴身之处。 有妈的孩子或许永远理解不了,母与子的心灵始终是相连相通的。没妈的孩子,尤其渴望那一份温暖,那是最最贴心不过的。乡间有句话说的好,宁死当官的老子,不死叫街的娘。没有母亲的每一天,作为儿子的心,总是孤独的、无助的,没有人能和自己说句知心话,没有人愿意耐心倾听自己经历磨难的心声,哪怕是自己想哭,都不知哭给谁听。自己平时在外面受再大的苦,再大的罪,再大的委屈,都能够独自承受,但在自己的娘面前,内心却是最羸弱的,是不设任何防线的。扑在母亲怀里的那一刻,自己才真正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然而,如今母亲再也听不到了,想到这里,仰着脖子的二后生,眼睛不免有些酸涩,但却没有眼泪能流出来。他清理了一下有些堵塞的鼻管,不免想起了爱人梦兰,“出了这么多天了,你过得好吗?想我了吗?” 说实话,自从遇上了体贴入微又温柔知性的梦兰,二后生那久枯的内心,似乎又焕发出了生机。梦兰于他而言,既是妻子,又像是妈妈,身上有种母性的温度和光芒,让多年缺爱的二后生,似乎又找到了些许的慰藉,可以为他慢慢疗伤。 散了半天步,二后生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最后溜达到了栓栓家。这里是他从小到大的避风港,小时候挨了揍,挨了欺负,第一时间也是选择跑到这里躲起来。而栓栓妈妈见他受了欺负,帮他擦干泪以后,总会走出到院子里,向院门口守着要继续揍二后生的那帮孩子,臭骂几句,吓唬他们一顿,“你们这帮混蛋们,以后要是再打二后生,我非去你家里找你大人去!”见栓栓妈妈真放了泼,这帮家伙儿也便做鸟兽状跑散了,眨眼间就没了踪影。这时候,二后生总会像一只羽翼未丰的小鸡崽,抓着她的衣襟,躲在身后,心里觉得特别出气。然后再吃上栓栓妈妈给擀的面片子,心里可就顺气舒服多了。 栓栓妈也是心软,见不得苦命的孩子。作为母亲,她特别能体谅二后生的不容易,宁可自家的栓栓少吃一口,她也愿意接济一下二后生。这些,二后生都记住了。那时,家里的父亲喝醉了酒,二后生害怕他耍酒疯,就跑到了栓栓家,两个人一个被窝,栓栓妈让自己的儿子贴着席子睡,但总会给二后生身下铺张褥子。两个小孩在被窝里打闹,而栓栓妈在油灯下,戴着顶针给两个孩子补着白天里蹭烂的棉衣棉袄。有时候连着几次认不上针,就只好让他俩帮着认…… 那是一种多么朴素的情感啊!二后生每每想到这里,鼻子总会发酸,嗓子眼里像有啥哽着似的。所以,他常常想,“等自己哪一天发迹了,一定要好好孝顺一下老人!”在生命里,他已经把栓栓妈当成自己的娘了,并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忘记感恩。 栓栓也一直没睡,他在琢磨着,接下来,该如何把二后生交给自己的这份工作干好?他甚至用白纸裁了一个小本子,用尺子比着,均匀地打了不少格,打算到了忽林河,多走些地方,货比三家,挑选质优价廉的货物购买。总之一句话,能省就省,把有限的钱都用在刀刃上,绝不浪费一厘一毫。 待二后生进屋,栓栓正皱着眉头想着事呢,见他进来了,就赶紧招呼他上炕。两人一起合计着、商量着,打算明天把定好的这些人都召集起来,一起开个会,宣布一下工地纪律,还有注意事项。最后,见二后生不时地叹气,就问他,“兄弟,遇上啥不顺心的事了?和哥说说!” 二后生在栓栓面前也没啥可隐瞒的,就将父亲郭镰刀没和自己商量、今天冒然答应程有珍的事,和盘说了出来,“我大这人,也是贪人家这点儿小便宜,自己还觉得特有面子!” “唉,二根子那可是个害根儿,狗打不折腰!有他在,闹不好!”听了这话,栓栓也有些愤愤不平,“不过,兄弟,你也别太上火了!大叔既然答应了二根子他大,那就让他去吧!”说着话,栓栓凑到二后生耳朵边,挤眉弄眼,这般那般地说了一顿,给二后生出了一顿主意,这才让二后生转忧为笑,频频地点了点头。 当晚,二后生没有走,就住在了栓栓家。两人一起聊着天,重温着小时候在一个被窝里睡觉的感觉。栓栓讲了自己这几年在家里的生活,二后生也讲了不少自己在外面闯荡的经历和故事,包括怎么遇上的恩人曹德云,以及如何与梦兰成了亲等等。听二后生这么讲,栓栓也才彻底知道了二后生这些年在外面是多么多么得不容易,心一阵阵地痛,陪着他一起掉泪。好在看着二后生现在总算混出了一个名堂,成了全村人的榜样,心里又不由得为他欣喜,为他骄傲。两人哭了又笑了,不断地再现着小时候友谊的纯粹。这种情愫,只有最贴心的朋友兄弟,才不掺杂任何羡慕嫉妒的成分。 而忽林河这边,梦兰也是天天盘算着爱人回来的日子。她一遍遍地翻着月份牌,一遍遍地写着对二后生的思念。“亲爱的,你已经走了十二天了。我的信,你该收到了吧?妈妈开始为我们的孩子做小衣服了,用的棉花都是新的,花布也好新颖,上边有不少是带着翅膀的小天使,可爱极了!” 那时,塞北与外界的联系,主要是靠通信。邮递员是唯一的信使,他承载着亲戚、游子与家乡这头的所有思念和倾诉,以及代表党中央及地方政府的政策的传递,那便是报纸。只是由于条件所限,一个乡里只有一个邮递员和一辆摩托车。他要挨着转遍每一个村子。有时候,遇上摩托车出毛病,或者恶劣天气,抑或是邮递员家里有事,那就只能拖延了。多的时候,会拖上七八天。 而唯一的电话,是在大队里,大多数村民一次都没用过,而且还是那种黑胶皮的台式电话,需要手摇,不断地呼叫总机多遍,才有可能接通。要是乡里总机那边没人值班,就是摇多少遍,也根本无法接通。 这天,二后生和栓栓召集大伙儿,开了个会,把大伙出发的时间、乘坐火车的车次,到达的目的地,都详细地说了说。顺便,也强调了一下工地纪律,譬如安全注意事项,技术质量要求,以及不许打架斗殴、喝酒滋事等,最后,还特别强调了“出门在外,一定要团结,要注意影响,互相关照,不能窝里斗”等。二后生了解老家人的习惯,酒后容易冲动,性格也比较粗犷,动不动就喜欢用拳头来解决问题。 这场会,没有让二根子参加。 就在简会快要结束时,段玉宝到了平子家,找到二后生,将一封信亲自交到了他的手里,很神秘地说了句,“二小,夫人来电!” 这下,大家可热闹了,吵着闹着让二后生当众给念念,看媳妇给二后生都写着啥内容?“哈哈!展开给念念,念念!看看城里的女孩子怎么写信的?”而二后生哪里好意思呀,这时候,六虎手疾眼快,趁二后生迟疑之际,从他手里抢了过来,也不管二后生高兴不高兴,当众就开始念了,“亲爱的,你在老家还好吗?……” 当六虎念到“昨天我恶心得吐了好几次,同事们都偷偷地笑我,妈妈说我是怀孕了。妈妈还问我愿意吃酸的还是辣的,她说若是我想吃酸的,那我肚里怀的一定是个男孩!”时,六虎的脸也红了,红到了脖子底,再不好意思念下去了,将信交给了二后生。而大伙儿听到这里,也哄堂大笑了起来,“二后生,你这下可是要当爸爸了!赶紧请我们一顿吧!请了我们,你媳妇一定生小子!” 村里年轻人,爱热闹、爱红活儿惯了,这次,也是真正解了一次馋,过了一次瘾,真正领略了城里女孩的绵绵情话,而二后生却不这样看,他不顾一切地奔了出去,奔往了大队,他要借大队里的电话,赶紧给爱人梦兰打个电话。(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长大的无奈 牛志木这些天,很是忙碌。中午、晚上陪着领导吃饭,每天喝得醉醺醺的,有几次,都差点儿出了洋相。不过,连着喝了几天,倒也有些适应了。听朋友说,现在跑项目,不仅要给领导送礼,陪吃陪喝,还得要陪着玩儿。怎么玩?朋友悄悄地告诉他,现在市里开了不少洗头房,有不少南方来的年轻女子,特别漂亮,打扮得还洋气,也特别温柔,很会服务,能把男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让人流连忘返。 牛志木还没结婚,玩心儿正大呢。那些年除了上学,就是下煤窑,要不就是在工地上干活儿,都枯燥得很,觉得大把的青春年华白白浪费了,实在有些可惜。再看镜中的自己,一米七六的个子,三七分头,浓眉大眼,除了几颗凸出的青春痘略影响观瞻,其他的,也都说得过去,算不上美男子,但也有七分够得上俊朗,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这些日子,为了跑项目,他让家里给自己也置办了两身西服,打着天蓝色的领带,锃亮的皮鞋一配,精神得很,出去和人家谈事也倍有面子。“已经十拿九稳的工程项目,这一场干下来,怎么还不得挣它个几十万?那不就发了吗?再说,陪吃陪喝需要察言观色,陪玩儿也是一项本领呀,把领导哄高兴了,那不就更好说话了吗?”想到这里,牛志木不免更加春风得意,脸上总是带着笑容,走起路来都是哼着歌,觉得自己的这一些做法都是工作必需的、应该的,没必要去谴责自己的内心和良知。 这么想着,牛志木对家里催婚的事,总是说“不急!不急!”有时候,甚至有些不耐烦,“等我发财了,漂亮的女孩多得是!” 第一次去洗头房,牛志木还有些紧张。和朋友走到近前,看着那闪烁的霓虹灯,还有女孩子那大胆的穿着,胳膊、大腿、肩膀的肉都露在外,他的心跳一下子有些加速,嗓子眼儿里也有些干燥,眼前的这一幕,他简直不敢直视,“妈呀,太大胆了吧!”就在此时,浑身是那种像披了鳞片的闪亮,大开叉的旗袍,脸上也是浓妆艳抹,粉底足有一厘米厚,香气扑鼻,一副老板娘模样的中年女子凑上前来,娇滴滴地挽住牛志木的胳膊,口吐芬芳,“小伙子好潇洒啊!简直是帅呆了!” 这话把牛志木也是夸得有些晕乎,心里不免有些异样,“看来自己在别人的眼里,的确风流倜傥!” “几位帅哥,找几位小妹妹陪陪你们吧!都是南方来的,绝对纯正,手法也娴熟!”老板娘是南方人,普通话咬字起来,还有些别扭。她去年一个人刚来到忽林河,租了一处平房,足有三百多平方米,然后隔成了一个一个的小间,最里边的一间,比较隐秘,空间挺大的,可以喝酒、唱歌,跳舞。最外面一间的台子上,简单地放了些理发用的工具,上面都荡涤了一层土,很显然,不是以理发为生的。不过又说回来,八七年,北方那时也没别的,也就是干洗个头、洗个面,还有一起喝点儿酒,弄个双卡录音机,放两盘磁带,男女在一起扭一扭,跳一跳。胆大的,还会抱一抱。八三年,明星***就是因为和一些男女朋友在南京一起跳舞,听着邓丽君的《甜蜜蜜》,跳贴面舞,看内部小电影,这种在当时超前的行为,被邻居告发,为此当啷入狱,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 但是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随着经济的搞活,这些事似乎又变得习以为常,从南方开始蔓延开来。特别是温州发廊,作为一种新的经营模式,迅速开始在北方大地上也火了起来,年轻小伙子有事没事进去理个发,烫个头,洗洗面,甚至在一起搂搂抱抱,扭扭跳跳,刺激得很。在四五十年代人的眼里,这就是“二流子,不务正业”的做派,而年轻人不这么看,他们觉得是新潮、前卫,潇洒。 忽林河也是如此,因为有煤矿,需要吸引大量的投资者,服务业也需要跟上。而富于经济头脑的南方人,由于家乡人多地少,借着改革的东风,也纷纷开起了厂矿企业,有的觉得北方的竞争力小,就远走他乡,出来闯荡。新鲜思维、新鲜血液的注入,无形中带动了当地年轻人思想的解放,以及隔代人之间思维的冲撞。 第一次,在南方娇柔女孩的陪伴和夸赞下,牛志木喝了不少酒,晕晕乎乎的,但也跳得特别开心,有种沉醉温柔乡,不知归路的感觉,很是享受。从此以后,他似乎有些上了瘾,有时是自己,有时带着甲方领导,经常去光顾那洗头房,找那种被服伺的感觉。 这一天,牛志木接到粮食局发小的内部通知,再过几天,项目就要开始争取了,另外争取的还有两家,需要好好做做准备。这个消息,让牛志木又惊又喜又忧,惊喜的是盼了好久的好事就要落地了,忧的是合伙人二后生招工人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招得如何,另外,自己这边主要是负责疏通关系的,具体制作资料、报价、以及施工单位的那一套,自己并不懂行,还得二后生来具体操作。 情急之下,牛志木找到了二后生家,发现梦兰没在,院门紧锁着。没办法,他打听到梦兰在供销社里上班,就又找到她的单位。见到梦兰,把情况和梦兰通了一下气,希望二后生能尽快赶回来。得知二后生已和梦兰通过电话,这一两天就会回来了。这下,牛志木才稍稍放下心来,期待着与二后生见面碰头。 再说二后生,自那天接到梦兰的书信后,才知道爱人一直在思念惦记着自己,只觉得十分内疚惭愧,出来这么多天了,也没给爱人报个平安,忙得晕头转向,彻底忽略了梦兰的感受。尽管被村里人看了热闹,闹了笑话,但二后生还是感到了特别的温暖,有人惦记着自己,关心着自己,这是世上最温馨的童话。二后生是这么认为的。特别是听梦兰说,肚里有了,尽管不知男孩女孩,那也是自己血脉的传承呀。 所以,他急匆匆地奔到大队,也不管村里人怎么笑话自己“气管炎”,他要赶紧打电话给梦兰,他一刻也不愿再等了。好在段玉宝和他一起去的,随身带有大队里电话室的钥匙,也知道怎么呼叫总机。 摇了半天,也“喂喂”了半天,电话总算是接通了。当电话那头传来梦兰微弱的“喂,郭凯,是你吗?”二后生哽咽了,“兰兰,我是你的凯!”听得出,此时兰兰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亲爱的,我好想你啊!你想我了吗?你啥时候回来呀?” 电话是打到曹德云家的,二后生知道梦兰自己不愿意独自在家,一定在自己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里,回了娘家住。两个人在电话两头,无尽地诉说着对彼此思念的那些情话,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像分别了多少年的恋人,这个场景,把站在一旁的段玉宝也看得不好意思了,悄悄地掩上了门,走了出去。 段玉宝是当过兵的人,在举国准备抗击“苏修”进攻的时候,北方的一些地方都在积极响应毛主席“深挖洞,广积粮”的号召,到处备战,而段玉宝所在的连队,深处大漠腹地,也是天天训练,战争阴云笼罩着,三年里没有回过一次家,没有回来探望过年迈的老母,甚至也不知道已经订了婚的未婚妻是否还在等着自己,是否已经嫁了人。那段岁月是艰苦的、火红的,也是煎熬的。所以,义务兵役三年期满,当他接到可以复员的命令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回到老家,回来探望老母,回来与家里选定的未婚妻成婚。其实,当时要是他争取一下,还是有可能留在部队的,有可能转志愿兵或提干的。因为那时部队里尤其缺乏有文化的军人,而段玉宝也是读完高小的,相当于现在的初中生文化,是部队重点培养的苗子。 面对二后生两口子的绵绵情话,段玉宝还是可以理解一部分的,只是可惜自己那时的通讯,实在是太落后了。写一封信,需要十几天才能收到,来回就得一个月多,若赶上封冻,就更没准了。家里即使有老人去世,也只能靠发电报,但也无法回来,只能独自在被窝里哭上一场,遥寄悲痛和思念。 这些天,梦兰在家里时,一直守在电话机旁边,期盼着电话铃能突然响起,并期盼着是爱人郭凯打来的。然而,偶尔有电话打来,也是爸爸单位里的同事,和爸爸汇报或商量工作上的事的。多少次,梦兰抓起电话,想拨给二后生,但却没有村里的电话号码,懊丧之余,也只好作罢,只得默默地把电话抓起又放下,眼神里满是黯然和落寞。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亲爱的,你要平平安安的,办完事就抓紧回来!”却无法听到任何回应。 二后生与梦兰的通话,足足有一个小时。电话里,二后生还得知,牛志木那边已经有了消息,需要自己马上赶回去。 想到这边招工的事,已经基本上尘埃落定,有了眉目,而遥远的忽林河,有深爱自己、有孕在身的妻子,还有重大的工程项目在等着自己去张罗处理,二后生的内心里,已是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飞回到忽林河,飞回到自己的小家里,飞回到爱人梦兰的身边。 要不是梦兰的这封信,还有这通电话,二后生原本打算在老家再待上几天,与栓栓等发小们,一起在村里到处走走,一起重温一下小时候的旧时光。平日里一直在忙,也很少有时间能回到老家。而对于二后生这样从小受过苦和罪的人,尽管面对时会有感伤,但他还是会很依恋自己从小长大的家乡,这里的地下,埋葬着自己的母亲。这里有年迈的父亲,尽管脾气不好,但看着他一天天地老了,自己不能在身边尽孝,心里还是挺不是滋味的。还有少时的那些喜怒哀乐,都已尘封在了过往的岁月里,需要自己去慢慢地回味,去慢慢回想,哪怕是一起和发小们去村子后边再剜一次辣辣草,也是对自己悲苦童年的祭奠呀! 然而,渐渐长大的二后生,已无暇回望这些,他已经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成长为一名有了家庭的丈夫,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去尽属于自己的社会责任,还有家庭责任。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年少时总想着逃离贫瘠的故乡,长大了便是这样那样的忙碌,很难做到忠孝两全,这便是成长的无奈……(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起步很艰辛 二后生总算是回来了。梦兰见了,欣喜不已,像阔别了多少年一样,抱着他不停地亲吻,在他的怀里诉说着这些日子的思念之苦,当着爸妈,还不断地摸着爱人的脸,说他走了这些天,都把自己累瘦了,心疼不已。二后生轻轻地拍着梦兰的额头,连连说着,“亲爱的,这下好了!我们再也不分离了,我会始终守护在你的身边。”连一旁的曹德云夫妇见了,也像吃了醋似的,酸不溜丢的,还有些辣眼睛,心里暗暗说,“兰兰呀,你真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你都不惦记,对自己的爱人,几天没见,就想成了这个样子!真是不像话!” 牢骚归牢骚,看着自己的闺女女婿这么恩爱,曹德云夫妇也是满心欢喜,“女婿也是半个儿啊!只要他们好,比啥都强!” 中午,一家人在一起吃着饭,二后生和岳父说了这次回去招工的情况,总体感觉还算是比较顺利的,这也在他自己的料想之内。另外,他也和曹德云说了自己的想法,打算在公司的名下,再成立一个施工队。以前有第一施工队、第二施工队、安装工程队,自己和牛志木这次成立个“第三施工队”,做到独立核算,自负盈亏。曹德云看着二后生雄心勃勃,对他的这种想法也是认同的,一方面是为了避嫌,避免让单位里的其他领导说闲话,觉得自己是偏袒女婿。另一方面,他也希望二后生能多摔打摔打,独立地去面对一些事,去处理一些事,早日让自己的羽翼丰满,实现单飞。好歹这边有自己托着底,不会出什么大事。 下午,二后生转了好几个地方,最后在洗头房里找到了牛志木,对他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不是很认同,但考虑到刚刚开始合作,尽管心里颇有微词,因为眼前有许多事需要处理,也没多说什么。而牛志木见了二后生,很是尴尬,嘴里连声喊着“郭哥,郭哥,你回来啦!”心里还是有些虚,觉得自己这样做,多少有点儿败家儿的意味儿,有些不谋正业。他试图想解释些什么,但被二后生摆手制止住了。 “我们抓紧研究一下,准备接下来要准备的材料吧!”二后生在公司里找了间独立的办公室,示意牛志木坐下来,一起碰碰头。 牛志木把和建设单位接触的情况说了说,也说了一下对方的意见:几家比较,择优选用。其他的,牛志木也说不出什么了,只是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拿到了一份施工图纸。 “这个项目,参与竞争的有几家单位?都是哪几家?”二后生经历的事多,他要做到知己知彼,心中有数。 “哦,郭哥,你不说,我还差点儿忘了。听他们说,这次连着我们,一共有三家单位。另一家是忽林河市郊区建筑公司,第三家,好像是一个小包工队,应该没啥实力,不足为虑。”牛志木把自己掌握的情况,都如实地向二后生做了交代。 “甲方定的开标日期是哪一天?”二后生继续问道。 “四月七号!也就是清明节过后两天,离现在还有整一个礼拜!”牛志木扳着指头数了数。 “哦,时间够紧的。我马上请示一下公司里的有关领导,安排预算员,抓紧做一下预算,并把相关的资料准备一下。另外,我也向你汇报一下这次回去招工的情况。这次回去,村里要来的人特别多,我专门挑了一些有点儿文化的、干活儿踏踏实实的青壮年!只是其中有一个,是他当大队会计的父亲硬塞进来的,为人不怎么地,也是实属无奈。”二后生有事也不藏着掖着,如实地和牛志木进行了交流。 “郭哥办事,我放心!”牛志木啥也没提,满口应允。 当晚,二后生很晚了才回了家。梦兰得知爱人要回来的消息,提前一天就把屋里的炉子生着了,暖烘烘的。两人吃了饭,钻到了被窝里,梦兰靠在二后生的怀里,觉得这些天爱人太辛苦了,还愿意“犒劳犒劳”他,但二后生及时制止了,他知道与怀了孕的妻子,是不能再行床笫之欢的。他怜爱地摸着梦兰的肚子,把耳朵也凑了过去,试图听见些动静,但是没有。要说吧,这些天,也把他憋得够呛,但他觉得还是要尊重怀孕的妻子,不能光是考虑自己的感受,而鲁莽行事。 哄妻子睡着以后,二后生枕着胳膊,大睁着两只眼睛,在黑夜里思索着,“项目争取在即,花落谁家,还不保险。另外,这可是自己干的第一个包工包料的大项目,一定要干好干漂亮,不能出半点儿岔子!” 第二天一大早,二后生就起来了。昨晚翻来覆去琢磨了半夜,也没琢磨出个啥道道来,今天他要赶早到公司去,盯着把项目预算做出来,然后让有经验的师傅帮着把把关。简单扒拉了几口饭,在临出门前,回头看了看梦兰,觉得她那怜爱的眼神里,似乎还有什么事似的。 “哦,我还没陪你去做孕检呢,你定个时间吧,我陪你去!”说完话,就急匆匆地走了。 公司里的老少,对二后生的印象都不错,也没有因为他是外地人而歧视他,相反,因为他为人正直善良,勤奋好学,积极上进,做事踏实有头脑,而且知大识小,对谁都很有礼貌。有现在的成就,也是靠他自己勤奋苦干出来的,这让人很信服。不像那些光是靠老子的主儿,接个班儿,不求上进,游出来,晃进去,整天浑浑噩噩地混日子。 连着几天,二后生都在预算的办公室里熬着,人家预算员到点了要下班,他就提前到饭馆里帮人家买了饭,给自己也买了一份,几个人在一起吃,然后,好说歹说,软磨硬泡,让人家帮着多算一会儿,向前赶赶进度。同时,他自己也弄了个小本,把每一项用的材料的标准、数量,人工、还有施工定额的消耗标准,也都跟着记下来了。这期间,每种规格钢筋的理论重量、弯钩长度、搭接长度、锚固长度的计算公式,他也摸透了,权当是认真跟着人家学了一遍。待预算员下班后,二后生却没有走,他对着图纸,按照自己学来的办法,从基础,到一层、二层、直至全部主体,又都在纸上用铅笔头仔细核算了一遍,没有计算器,他就列算式,再列竖式,用算盘进行加减乘除的计算,最后发现自己算的大部分也正确了,剩余对不上的,第二天他再来请教人家。每天熬到半夜,眼珠子都熬红了,实在涩得慌,他就用水池子里的凉水冲把脸刺激一下,湿毛巾擦擦,继续坚持。 那时的建筑公司,也都是刚刚由建筑队改制过来,大家基本上都是泥瓦匠或者木匠出身,都是靠自己多年的经验积累来做事或者管理。一个公司里,也没有一两个是科班或土木院校毕业的,谁也不会笑话谁的土办法笨。连经理曹德云都是初中文化,所以,对于预算这项工作,没几个人敢触碰。那算出的数字,可是实打实的钱呀,万一算错了,责任可就大了。那时,行业内有句话这样形容预算员的重要,“项目赚钱不赚钱,全靠预算员。”所以,整个公司,对中专毕业的、负责做预算的小刘,都特别尊敬。二后生也是如此,尽管小刘比自己年轻几岁,但他也是毕恭毕敬的。 二后生初中毕业,工地摸爬滚打这几年,他把图纸琢磨透了,一般计算砖和混凝土的长宽、面积、体积都没问题,但对于抽钢筋,可就脑袋大了。借这次机会,他可是恶补了一次,从图纸的算量上、以及定额标准,他都认真地学了一番。那时,队里都常流行一句话,“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师傅们平时都舍不得把自己的技艺教给年轻的徒工,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没办法,徒工们想学本事,就得偷着学,学习砌砖、学习抹灰,还得买上烟卷,把师傅们哄高兴了。 所以,那个年代,建筑队里流传着一句逗人的俗话,“要想学得会,必须跟着师娘睡。”啥意思呢?哄不好师傅,把师傅的媳妇哄好了也行,师傅惹不起自己的媳妇,便会对徒弟网开一面的。 这些年,二后生为了学艺,可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待师傅砌砖到半截,他让师傅在一遍歇着,他把砖和砂浆备好备足了,自己学着师傅的样子,一块砖、一铲灰、一揉挤,上附线,下附楞,三皮一吊、五皮一靠,大夏天的中午,别人都在歇晌,他却汗流浃背也不停歇,靠着这副韧劲,二后生硬是学会了砌筑和抹灰,砌出的砖墙,那叫个横平竖直、灰浆饱满,质检员用靠尺检查,那垂直度和平整度,也是一等一。靠着自己的手艺,在参加忽林河市里建筑工人技术“大比武”时,荣获了二等奖,二后生因此破格获得了城建局颁发的七级工证书,连着带他的马师傅都高兴得合不上嘴。一般来说,能到六级工,意味着水平就不低了。 梅花香自苦寒来,多少个寒来暑往,二后生硬是靠着自己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吃苦钻研精神,让自己在公司里站稳了脚跟儿,也深得经理曹德云的赏识,觉得自己没看走眼儿。 这次,二后生又是凭着这股韧劲儿,把预算攻了下来。这让他无形中又多了一份自信,让他坚信“这世上就没有白受的苦”,只是未到展露时。这些天,二后生也不分白天和黑夜,连轴转着,忙碌着。深夜里,已是满天繁星,但二后生的那间办公室,却是彻夜亮着灯,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到了甲方开标截止日期的前一天的晚上,二后生准备的书面材料,及其预算书都全部齐备了,并装订完后,用牛皮纸档案袋进行了封存。待最后的一个红红的章印盖好后,二后生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算是把心踏实下来了,靠着办公的椅子就呼呼睡着了。 待梦兰顶着漫天的星斗,深一脚浅一脚地用保温桶端着自己亲自熬好的鸡汤送到公司时,发现爱人已经疲惫透了,正靠着椅子背,仰着头,大张着嘴,外套也没搭,打着呼噜睡着了。梦兰原本打算把二后生叫醒,让他喝口汤再睡,但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心疼极了,实在不忍心把他吵醒,就把他的外套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身上,一直陪着他。 这期间,牛志木来过几趟,但也沉不下心来,只是嘴里不停地客套着,“郭哥,辛苦你啦!没有你,我可是哭都哭不成呀!”然后借口有事,就匆匆地走了。(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工程中标了 项目开标会在粮食局二楼会议室如期举行,由建设单位的主管副局长刘世龙主持,下边分别有三名城建系统来的评委。来参加开标会的单位就和牛志木说的一样,一共有三家。看来,牛志木掌握的信息还是比较靠谱的。 其中的一家也没有工程承包资质,准备的资料也没有密封,直接被废标了。而另外的郊区建筑公司,来头不小,为首的叫包勇强,行间号称是“包公子”,后边跟着两个留着烫发头、戴着墨镜、满脸横肉的年轻人,是他的随从。只见他穿着长长的呢子大衣,戴着一顶黑色礼帽,嘴里叼着粗粗的雪茄,翘着高高的二郎腿,不断喷出的蓝色烟雾,在会议室的上空慢慢环绕,显示着他的“志在必得”。 这位“包公子”有来头,在忽林河市地界上,也算是有一号的人物。他爹包真,是郊区包洼河村的村长,一路靠打打杀杀过来的,据说他的手下还有人命案,不清不白。在改革开放后,靠着自己在村里的权力,强行承包了几百亩的土地,开始搞肉牛养殖。后来,见倒腾煤炭来钱快,就又买了五辆大卡车,搞起了运输。但村里人都知道,说是搞运输,也是连偷带抢,加上手里有钱了,便硬是带着几十号人,把镇上的一个集体煤矿霸占了。这事,连镇长也敢怒不敢言。用包真的话说,“咱手里有的是钱,不行就动硬的!”现在,自己开着煤矿,见搞建筑来钱也挺快的,就注册了一家建筑公司,交给儿子包勇强来经营管理。 那时,村里谁家银行里存有几千块,就号称“万元户”了,在村里就是有钱人了,但包真家到底有多少钱,谁也不知道。村里传出来的谣言有鼻子有眼,说包真家原本也很穷,但他娘有一天夜里做梦,梦见家里的地上长了棵摇钱树,那树上不时摇下来的钱和元宝,都是金黄金黄的,数都数不过来。然后,然后就有了包真的现在。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包真一路的发家史,做儿子的包勇强,那看得是清清楚楚,可以说是每个毛孔都沾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所以,从小包勇强就是被别人捧大的,目中无人,骄横无比。 从小长在忽林河市的牛志木,很小时候就听说过包真这个名字,也是惧人家三分。所以,今天在开标现场,他见是“包公子”亲自到场,不免有些怯怯的,恭敬地点头和人家示意。而二后生不明就里,中规中矩地坐在那里,等着评委评定。 经过长达两个小时的评标,二后生他们准备的材料中,施工方案最合理,进度计划安排的也比甲方要求的提前了十五天,而工程报价,建设单位委托做的标底预算是210.80万元,二后生他们报的208.50万元,包勇强报的是320.60万元,相比之下,二后生的报价最接近标底预算,而包勇强的远超标底。 当评委宣读评标结果时,二后生他们的“忽林河市第三建筑工程公司”顺利中标,二后生和牛志木激动万分,跳起来拥抱,互相击掌庆祝。但坐在旁边的包勇强这下不干了,非说“评委你们泄露了标底,你们串通一气了!”从小被众星捧月的包勇强,哪里受得了这口气,一怒之下,也不管甲方不甲方了,直接让手下把会议室给砸了,并且指着刘世龙的鼻子开骂,“你个混蛋!你连这么点儿事都办不好!” 而刘世龙脸红得像个灯笼似的,乖乖地耷拉下了头,他自己也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也不吱声。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刘世龙和包勇强之间,一定不清不楚。但开标结果就是正式的结果,这是评委依据相关标准评定出来的,是具有法律效力的,不是谁横,就能改变的。 大闹评标会场的的包勇强,还觉得撒气不够,恶狠狠地瞪着眼珠子,离着不足半米远,用右手食指指着二后生的鼻子尖儿,“你小子别想好干了!等着瞧,后边有你好看的!”说着话,带着另外两个“狠角儿”,扬长而去。临出门时,还不忘将会议室的门跺了个窟窿。 可能有人会问,这不是无法无天了嘛?的确,在“八三年严打”期间,包真这帮人,为避风头,的确老实了一阵子。然而,随着商品经济的搞活,一切都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人们为了攫取利益,可谓不择手段地搞,地方上出现了不少“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现象。为了政绩,很多地方政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便导致了行业内的混乱。 第一个大项目顺利中标,对于二后生来说,本来是件天大的好事,这其中与他辛苦工作、认真学习研究是分不开的。原本,他和牛志木都商量好了,一旦中标,就要带上双方的家人,到饭店里好好庆祝一番。但眼前刚刚出现的这一幕,打算庆祝的好心情一下子被破坏了,而且包勇强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在他的心里,也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前路未卜呀!” 为预防万一,出了开标现场,二后生没有先去饭店,而是去了附近的邮局,往王湾子村发了一封加急电报,电报是发给栓栓的,上面只有六个字“速带工人来忽”! 饭桌上,有曹德云夫妇、梦兰,还有牛志木的父母,以及一些亲朋好友等人,大家聚在一起,祝贺两位年轻人旗开得胜,首个项目就顺利中标。牛志木更是欣喜若狂,不停地夸赞二后生标书做得好,下的功夫足,“郭哥,你真是我的亲哥哥呀!这些天实在辛苦你了,来,弟弟敬你一杯。”说着话,牛志木端起大大的一杯白酒,和二后生的酒杯碰了一下,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哥,这么高兴的事,你怎么不喝呀?连堂堂的‘包公子''都败于我们的马下,以后,忽林河的建筑市场,就是我们的天下。我们该热烈庆贺才是呀!” 大家都没太注意二后生的表情,都在忙着碰杯,说着恭喜的吉祥话,夸赞他们后生可畏,前途似锦。尤其是牛志木的父亲牛通,也觉得儿子从煤矿里辞职辞得对,算是接受了他现在所从事的工作。而牛志木的妈妈,脸上更是乐开了花,不断地夸赞自己的儿子“聪明能干”。只有挨着二后生坐的梦兰,看着他闷闷不乐,觉出了异样,觉得爱人心里有心事。但整场酒席,梦兰没怎么说话,只是不停地往二后生盘子里夹着菜。 饭前,二后生也特意叮嘱了一下牛志木,让他不要把今天开标现场发生的事,都说出来,免得家里的大人为自己担心。他尤其担心的是岳父曹德云,五十多岁的人了,一生经历的风风雨雨太多了,还患着糖尿病,自己不能再给他添堵了。 王湾子村这边,因为二后生拍的是加急电报,栓栓当天就收到了。他觉得其中事关重大,一定是二后生那边有啥情况要发生,不得拖延。于是,他赶紧召集平子和六虎,做了简单分析后,三人分头去召集人马,定在明天一早就出发,去镇上坐第一班长途汽车,然后再赶往二百多里外的张哈市赶火车。 三人没有和乡亲们多说什么,只说二后生的新项目下来了,催大家赶紧出发。在通知完本村的人以后,三人有骑自行车的,有骑马骑骡子的,顶着大黄风,走了多少里路,在下午三点多,总算是全部通知到位了。大家都忙着在打包行李,安顿着家里的媳妇和老少,和亲朋好友说着告别的话。其中有好多是第一次出远门,心里既激动,又忐忑,但对城市的向往,却都是相似的,“这次可要出去开开眼界了!”当然也有个别,因为消息来得太突然,觉得心里没底,犹豫了,个别的还打了退堂鼓。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家里有赶着马车送的,也有骑自行车送的,驮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有的人听村里出过外工的人说,火车上的“削李(小偷,当地土话)”很多,担心带的盘缠路费被偷了,就让媳妇或妈妈把它们都缝在贴身裤衩的内侧,觉得这样就安全了许多。为了路上省些钱,不少家里都是连夜烙的白面饼子、煮的鸡蛋,还有家里腌的酸菜,让他们带着路上吃。 这些人当中,只有二根子带的盘缠最多,别人大多数只带了四五十块,而他却带了足有二百多,他嫌家里拿的干粮太寒酸,他要到火车上买着吃。 上午九点时分,大家都如约赶到了镇上,也正赶上第一班长途汽车进站。栓栓、平子和六虎清点了一下人数,一共46人,也不算少了。他们也分析了,如果自己在外面干得不错,人们听着家信来,后边还会有不少人,前赴后继地赶来的。 由于很多人是第一次出门,为了严肃队伍纪律,防止人员出现意外,栓栓、平子和六虎临时组成了一个管理小组,各自分工,有负责买车票的,有负责盯人、防止到处乱跑的,还有在火车上值夜班的。 长途汽车上,因为基本上坐的都是他们这一帮人,大家群情激昂,有说有笑,无限地憧憬着未来。可到了火车站,大伙却都傻眼了。售票和候车的广场上,人山人海,人声鼎沸,两个人之间,连个钻过去的缝隙都没有。栓栓和平子在搜集钱买火车票,好多人听着家里老人交代给的话,“银子不能露白”,不便当众从裤衩里往外掏钱,就找个旮旯角儿,背转旁人,解开裤腰带,一张一张地往外掏,和抓虱子似的。 票买好了以后,是当天下午四点的。大家还算守纪律,就席地坐在随身带的行李上,掏出家里给拿的干粮,也舍不得买水喝,就着酸菜,就直接开始啃了,从高空看上去,就像是渔家的鸬鹚在吃食一样。不时地,还有人交换着,互相尝一下对方家里主妇的手艺。 到下午三点时分,广场上的人一下子更多了,说什么口音的都有,栓栓带的这帮人,都互相紧跟着,生怕走丢了。三个人在清点着人数,就在即将要开始检票时,六虎发现二根子不见了。这可把他急出了一身冷汗,“这小子跑到哪里去了?” 情急之下,栓栓和平子组织大家检票进站,而六虎带着一个乡亲,在广场周围四处寻找。原来二根子耐不住新鲜感,偷偷跑到旁边一处台球案子旁,看人家打台球了。 挨了一顿训,二根子灰溜溜地跟着回来了,但还是不时地回望那绿色的台球桌子和那花色的台球,恋恋不舍。 不管如何,大家算是全部安全地进了站,上了开往忽林河的长途列车,那里有二后生安排人来接站。而让大家最感叹的是,那绿绿的火车,像一条蜿蜒的长龙一样,一眼望不到头,足有上百米长,而且特别高大、宽敞,好多人种了一辈子庄稼,火车还是第一次亲眼见,都觉得新奇极了,不时地这里瞧瞧,那里瞅瞅,一副“三号(土话,意指没有见识的农民)进城”的模样。(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工人启程了 “包公子”没中标,心里气极了,回家和老爹包真说了这事,包真也接受不了,操起家里的电话,当着很多手下,大发雷霆,在电话里把副局长刘世龙臭骂了一顿,“你这家伙儿,怎么搞的?怎么这么点儿事也摆不平?你吃我的,喝我的,到头来,把只煮熟的鸭子,拱手让给了一个外地的打工仔?你真是不像话!” 说完话,包真重重地把电话摔在了一边,也不管电话那头刘世龙怎么唯唯诺诺地连声道歉了,自己“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冲儿子包勇强发着火。这下,把刘世龙吓得够呛,自顾自在电话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原来,刘世龙很早些年就认识包真,他从一个小科长提升为副局长,都是包真拿钱帮他打点的。他也是大意了,开标之前,他信誓旦旦地对包真说,“宝哥(包真的外号),这事包在我身上,妥妥地!”谁曾想,局里的一把手郑刚没和他商量,就从城建局里找了三位评委,给他的权力只有现场主持的份儿,这是他预先根本没有想到的。 所以,在开标现场,当城建局的三位评委到场时,刘世龙一下子傻了眼,整个评标过程,他都没敢抬头瞅“包公子”一眼,心里却是着急撂荒的,不时跑到评标的屋里,假借给评委们端茶倒水的空档,偷着察看评标的进度和结果。当他最终得知中标的单位不是“包公子”代表的郊区建筑公司,而是二后生代表的忽林河市第三建筑公司,一下子颓丧了,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起不来了。最后没法,强装镇定,宣读了评标结果。 结果已见分晓,刘世龙也无回天之力,而脾气暴躁的包勇强却没给他留任何面子,把他损了个稀里哗啦,还当众揭了他的短,这把他可臊得不轻。一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另一边是个社会混混儿,自己两头都得罪不起。 中午,跌跌撞撞地勉强回到家后,刘世龙怎么也想不通,想起包真那恶横横的眼神,他的浑身就不停地打哆嗦、冒冷汗,直后悔自己当初不该沾人家这点儿光,现在好了,他知道包真心狠手辣,是不会轻易绕过自己的。再回想今天的开标现场,包勇强当众那样数落自己,让他就像当众被扒光了衣服一样,在单位人面前,颜面荡然无存。 左思右想,刘世龙吃着饭,都像嚼蜡一样,难以下咽。他甚至想到了去死,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喝药?跳井?上吊?”这几种方式,刘世龙都有些怕,下不了这个决心。最后,他在饭桌上点燃了两只烟卷,一支代表自己去死,一支代表去向局长郑刚开诚布公,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哪支烟先着完,他就选择哪种办法,这算是天意了。他在点烟时,有意把代表“死”的那支烟晚点着了几秒钟。 结果不用说,后一支先烧完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么打定主意,刘世龙收拾了一下情绪,下午没到上班时间点,他就到郑刚的办公室里等着去了。见局长来了,刘世龙哭得莲花带雨一般,如实地将如何与郊区建筑公司的包真认识,这个项目对方提前是怎么威胁自己、让自己必须帮他们操作中了标等等,一股脑全说了。说完了,他心里那块压着的石头才被掀开,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等待郑刚的发落。 “刘局长,你也是局里的老同志了,这事知道错了,以后注意就行了!记住,以后尽量要和这些社会烂杂碎保持一定的距离。”郑刚虽然是一本正经,但话里话外还是选择了对刘世龙的宽恕。事实上,郑刚心里也发毛呀,他也收了人家牛志木送的礼了,还跟着吃喝了不少次,背地里也说不很清白。 “是是是,局长您说的对!批评的是!以后,我啥都听您的,再也不和他们来往了!”刘世龙像鸡啄米一样,不停地点着头,庆幸自己没有一时糊涂,差点儿自寻了短见。而且,郑刚也接受了自己的道歉,眼前的这一关算是过了。 刘世龙边点着头,边退着从郑刚的办公室里出来,轻轻关上门后,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长长地呼了出来,并抹了抹自己脑门子上的冷汗。 坐到半夜里,栓栓他们带的大部分人都入睡了。起了个大早,加上这一路见的新鲜和稀罕玩意儿,让大伙儿也着实兴奋了一天。家里有媳妇的,昨夜里待孩子们都睡着以后,又偷着恩爱了一番,这下也真正感觉到累了,都歪七倒八地靠着火车上的海绵靠背,睡着了。而二根子呢,仗着自己兜里带的钱多,这一路上,不停地买买买,炫耀着自家的实力。 然而,二根子并不知道,他的这些举动,早已被斜对面的两个捂着脸、带着墨镜的削李盯上了。他们待他睡着以后,轻轻地走了过去,一个人挡着别人的视线,另一个人将两根手指伸入了他常掏钱出来的那个兜里。要说,小偷这碗饭也不好吃的呢,他们也是有组织的,常言道:“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他们为了学这一套,也是要下很多苦功的,在倒满开水的洗脸盆里,不停地练习夹一块薄薄的肥皂,练了多少次已经记不得了,手上的泡也是褪了一层又一层,才练到小说里描述的出神入化一般,掏你的兜都让你没有任何感觉。而且,一般这行业有规矩,“贼不走空”,无论多少,都得偷些回来上交给“师傅”,然后再等着分配给自己的那一份,不能空着手,否则是要挨揍的。 后半夜了,车厢的走廊里,除了这两个削李,空荡荡的,很少再有行人过往。所以,他俩人的做法,看着让人很是觉得异样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湾村的这帮农民当中,还是有人没睡着,那就是栓栓。栓栓尽管很困了,但他一直在想着事,想着二后生发给自己的这份电报,“短短的六个字,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没再详细说明一下呀?”翻来覆去地想,栓栓觉得二后生一定遇到了麻烦,“那到底是啥事呀?这么急?” 栓栓心里想着事,斜闭着眼,不时地睁眼抬头望望漆黑的车窗外,偶尔远处会有一盏孤灯飘过,然后又是长久的黑暗,只有身下的火车车轮与铁轨的碰撞声,在“咔噔咔噔”地重复响着。 “住——手!”猛然间,栓拴这么一声如晴天霹雳的吼叫,把车厢里的人,都惊醒了,迷迷糊糊地揉着惺忪的眼睛,歪头斜脑地探着长长的脖子,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见栓拴猛地一下蹿起身,揪住其中一个削李的脖领,断然大喝,“把钱放下!”原来,两个削李本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被躲在暗处的栓栓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时,另一个放风的,手疾眼快,见事不巧,也不管同伴儿了,撒丫子就跑。大伙儿明白了咋回事,就纷纷上手,把剩下的一个削李给按住了,“让你偷!让你偷!把钱都掏出来!”这下子,二根子倒来了精神,拳脚并用,不停地拷打着削李。 “各位老乡们饶命啊!我这也是第一次,以后再也不敢了!不敢了!”削李见围上来这么多人,也吓傻了,不停地跪着求饶。依二根子的意思,还想继续揍削李一顿,最后,还是栓栓制止住了他,“这也怪你,有两个臭钱,看把你嘚瑟的!” 大伙儿扭着落单的削李,把他交给了当班的乘警,便又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但经过了这一下子,谁都没有睡意了,担心被偷,都捂着自己的裤裆,瞪着两只眼珠子,开始盼天亮了。 而乘警,常跑这趟线,认识这个削李。为防止他以后蓄意报复自己,简单教训了一顿,在到了一个临近的车站时,就偷偷地把他放了。 忽林河市,因为地处北纬43度多,相比塞上,还是要略微冷一些。在列车于清晨即将到站时,车窗的玻璃上,还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霜。大家初来乍到,连南北东西都分不清,都纷纷用手指头擦拭着玻璃窗,将眼睛贴在玻璃上,试图提前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 车窗外,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起起伏伏,和王湾子村北边的草滩差不多。因为草场还没有完全解冻,能看得见的,还是茫茫荒草地,很少有绿色。零星的桦树,不是特别直溜,枝头上也是光秃秃的,像站岗的哨兵一样,守卫着这片几百年来当地牧民生息的地方。唯有松树,知道坚守着高洁,比冬日更显绿了。 二后生从那天的饭店散了以后,径直回了家。梦兰不放心,下班连单位也没去,就跟着回去了。二后生原本不打算把今天开标现场发生的事告诉梦兰,觉得她毕竟是个女流之辈,还怀有身孕,这些不好的信息掌握得多了,对她并不好。但耐不住梦兰关心,一遍又一遍地问询,二后生才轻描淡写地告诉了她,并安慰她说,“亲爱的,没事啊!” 这边,二后生知道老家的工人要来,他得赶紧解决吃的和住的地方。因为新工地还没有进场,临建还没搭,他就计划把大伙儿先安排在以前的工地上,和旧工人们同吃同住,暂时过渡一下。 同时,他和牛志木去找了粮食局的领导,把施工承包合同签了。按照合同约定,签了合同后,甲方是要预先拨付合同总价的15%,作为预付款的。这样,他俩的压力就能小很多,前期的一些材料款、周转材料、小型机械设备以及工人的吃喝拉撒,就不用自己垫付了。 二后生是这么计划的,然而,爱面子的牛志木却不干了。牛志木主张材料啥的先赊着,而看着二后生有辆三菱越野车,他自己也想买一辆同款的,这样出去,多有派头呀! 二后生坚决反对牛志木这样做。自己的那辆车,是以前买的,是靠自己多年打拼积攒下来的钱买的,和现在的这项工程没有丝毫关系。现眼前,他自己都从老家的信用社贷了款,预防周转不过来。往后,工程建设,工人的工资不能不发,材料款也不能老是欠人家的,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牛志木辩解道,“那以后,不是还有进度款吗?” “小牛,这是咱们合作的第一个项目,想不到的困难还多着呢?你想想,万一后边的工程进展不顺利呢?那人家甲方还会按时支付我们的进度款吗?凡事要防患于未然!” 二人为此事僵持不下,而牛志木也是一脸的不高兴,嘴撅得老高。二后生再和他说话,也是爱答不理的。 但原则就是原则,二合一的事,有一人不同意,另外一个也不能擅自下决定。(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如期开工 二后生与牛志木如约拿到了工程的预付款,合计额度是31.38万元。于是,开始忙碌地做着施工前的准备工作,砌筑围墙、搭设临建、平整场地、搭设钢筋加工棚、模板加工场地等,工地上也是人头攒动,热火朝天。 这几天,栓栓自从和二后生见了面以后,没事就到市场上转转,不买东西,但可以了解价格,然后在自己的小本上,密密麻麻地记着钢筋、木材、工具的各种厂家、产地、规格、单价、经销店名称,哪怕是小到一颗钉子、螺丝,他也都记得清清楚楚。步行实在跑得累,他就把工地上一辆旧自行车修了修,这样速度就快多了。好多时候,他只是问问价格,也不出钱,人家商家见他总是问价却不买,就不再告诉他了。于是,他就坐在那里不走,给人家递根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拉呱。渐渐地,市场里的不少商家,也都和他熟了,也不再抵触他。这就为他了解到第一手真实的材料价格,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而牛志木那边安排的买材料的,是他的表哥李顺,可就没这个耐心了。跟在栓栓后边连着跑了几天,就觉得有些烦了。但栓栓也不着急,毛驴推碾子——一圈一圈地转吧。 春兰这天闲得没事,又去了曹德云家。听舅妈秀荣说,二后生刚接了个大工程,这把她可高兴坏了,甚至比当事人二后生还高兴,喜滋滋地,心里像揣了本结婚证书似的,编了个借口,就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她也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家,而是一路打听着,找到了二后生的工地。 在工地上,春兰看到的是满地的尘土飞扬,而二后生和牛志木也正戴着红色安全帽,在工地上到处指挥、安排着,根本没在意到她的出现。她贴着墙根儿走,像初出绣楼的大小姐一样,拿拿捏捏地,又像是踩在渡河的浮桥上似的,高抬脚、轻落下,两支胳膊还炸炸着,和家鹅展翅要飞似地,这神态,一下子吸引了一大帮干活儿的眼球,都停下手中的活儿,开始瞅她了。一身白风衣,穿的红皮鞋,不一会儿,上边就全荡上了土,而涂满脂粉的脸上,也被飞扬起来的尘土沾满了。 “姐——夫,我来了!”春兰正值青春期,嗓门尖得很,还特别清脆。二后生娶媳妇时,王湾子村的不少人见过他,听见她的叫声,都“呵呵”地笑了起来,“二后生,你看!你的小姨子来找你了!”王湾子村里来的人,从小和二后生一起玩耍大,一时还不习惯叫他“老板”。 正在忙乎的二后生,听大伙儿这么一打趣,才慢慢地扭过来,原来是这个“骚精”来了,也懒得理睬,继续忙自己手里的活儿。 “姐夫,姐夫,我来了,你也不说接我一下。你看,我的衣服和鞋子上,都沾上土了!”气喘吁吁的春兰,也不管二后生啥表情,也不管大伙儿看热闹,就扯着他的袖子,含情脉脉地开始卖萌了。 “你没看我正在忙着呢!”二后生连头也没回,有上次那事,他实在不愿面对她那“骚精”十足的眼神。 “姐夫,你接了这么大的工程,也不说告诉我一声?真小气!我这次来,有正事找你!”春兰来回晃着二后生的衣袖,不停地撒着娇,“不管如何,我先祝贺你啊!”说着话,就要将身子往二后生的身上贴。 “有事说事,没事走人!这是工地,请你让开啊!一个女孩子家家,也不说自重点儿?”二后生觉得春兰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姐夫,我现在在家里实在闲得慌,麻烦你给我在你的工地上安排点儿活儿呗?”春兰的脸皮的确是够厚的,也不管二后生如何讨厌自己。 “这是工地,这里是男人的天下,你能——”二后生觉得春兰就是无事生非,没事找事,正打算直接回绝她,后边的“干啥?”还没说完,牛志木凑过来了。 “郭哥,这位姑娘是?”牛志木见了美女,眼里就放光。 “她是你嫂子的表妹,叫春兰!”二后生介绍完,就打算抽身离开,他觉得和春兰聊天就是闲扯,简直是在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那边还一大堆事,等着自己去逐一安排处理呢。 “哦,是春兰妹妹呀!有啥事,也可以冲我说呀!”牛志木眯缝起眼睛,有些轻佻地看着春兰。 “你又是那根葱呀?我是来找我姐夫的!”春兰见牛志木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正,就和自己以前跟着混的那些街头无业青年似的,便没给他好气。 “怎么说话呢你?这是牛老板,我的合作伙伴儿!”二后生训了春兰一句。 “哦,没事!郭哥,我刚才听得春兰要找活儿干?我琢磨着,工地现场肯定是不行了,你看这样行不?咱们这项目也开始了,以后怎么也得需要个记账的,要不让春兰给我们记账,如何?”牛志木看上了春兰的年轻漂亮,有点儿讨好她的味道。 “她连初中都没毕业,哪能干了这工作?不行不行!”二后生连连摆手,直接否决。 “郭哥,你不也是个初中毕业生嘛?一回生,二回熟,干干不就熟悉了吗?再说,我们早晚也得找个记账的会计,还不如自己培养一个呢!用谁不是用嘛!”牛志木不停地打着圆场,让二后生很是难堪和尴尬,他内心里觉得春兰不是这块料。 “好呀好呀!我给你们记账,一准能记好!”听了牛志木帮自己说情的话,春兰一下子高兴起来了,不停地拍着双手。同时,对只见了一面的牛志木,好感顿生,“牛老板,刚才有眼不识泰山,大人不计小人过啊!”说着话,她主动地伸手去握牛志木的手,以示感激。 “这事回头再说!”说完话,二后生头也没回就走了。 当天中午,春兰屁颠屁颠地跑到了二后生家里,趁他不在,就和梦兰说了今天上午在工地上发生的事,并说了自己的打算,去夜校会计班培训一段时间。临走时,春兰和梦兰说:“姐,人家牛老板都同意了,等姐夫回来,你帮着我再说说情啊!” 春兰走后,梦兰陷入了长长的思考,“爱人不同意,肯定有他的道理。而表妹这个样子,整天和一帮待业青年混在一起,无所事事,学不了个好,也的确不是个办法。趁着年轻,该学点儿东西。” 当天中午,二后生没有回来吃饭。他按照以前在工地上的习惯,和牛志木一起,找了个看风水的,让人家帮着选了个好日子和好时辰,确定了一下破土动工的时间,并买了一堆炮仗,到时好好放一放,图个吉利。 那时,不论是村里,还是城里,在破土动工或者上梁封顶时,都会找人看一看,然后使劲地放放炮,说不上有什么道理,但多年传下来的习俗,谁也不愿去破坏。要说,这算是迷信,没有科学依据,但大伙的心情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图个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算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吧。 这些天,二后生总是早出晚归,回到家,也是躺到床上,衣服也懒得脱,就“呼呼”地睡了。而且,也早把包勇强在开标那天说过的狠话丢到了脑后。 在定好的开工之日,当他一大早赶到工地时,突然发现工地的大门口,有人卸了两车渣土,正好把自己拉土的通道堵住了。此时他才想起,自己疏忽大意了。 没办法,自己在明处,人家在暗处,除了心里忿忿不平,也只有自认倒霉了。于是,他把大伙儿召集起来,赶紧清理,不能影响工地的准点破土动工。 这时,栓栓、平子、六虎、二根子等人也看到了,觉得不对劲,就把二后生叫到一边,“你是不是得罪了小人了?和我们说说。” 二后生眼见瞒不住,便一五一十地把开标那天发生的情况和大伙说了,说完了,他紧紧地攥着拳头,重重地砸在铁大门上,牙咬得“嘎嘣嘎嘣”响,“一准是这帮家伙儿干的!” “那肯定的!别人谁干这缺德的事?又没招他惹他的!”平子分析道。 “这口气咱不能就这么咽下去!而且,我估摸着,后边他们还会来闹事的!”二根子此时也来了劲儿。 “二后生,我们听你一句话,你说咋办!”栓栓比较理性一些。 “还咋办?怕天,怕地,我们怕他个啥?他不也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怕他个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看咱不是本地的,这次给他们立立威!tmd,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六虎身高力壮,是个硬茬子,出手狠着呢。 二后生一脸凝重,目光炯炯,听了大伙的发言,他最后从牙缝里崩出了几个字,“也只有这样了!这次拼了!”完了,他又补了一句,“咱们11:56分准时破土动工!一刻也不延误!” 关键事情已定,大家分头行动,将二后生的计划都悄悄地通知给了各位乡邻。看得出,王湾子村的这帮人,也都不是孬种,一个个都把手里的铁锹和洋镐攥紧了。而后,二后生又找到以前工地上的技术员和工长,一一作了安排。其中就有一条,让技术员在关键时候,记得去报警。 工地上已经准备就绪,只见一队队工人,头顶戴着黄黄的安全帽,手里驻着铁锹,站得整整齐齐,像整装待发的军人一般。在建设单位的领导讲完话、奠基完以后,11:56,随着二踢脚的升空,摆在地上的红红鞭炮也“噼里啪啦”地炸开了,挖掘机开始轰鸣,手里有铁锹的,也开始跟着清理落土。工地的建设正式开始了。 二后生安排梦兰的堂弟曹旺开车把甲方的领导送走以后,工地上的气氛一下子紧张忙碌起来了,一辆辆载满渣土的汽车开始往外运土,挖掘机的挖斗,也是上下翻飞,不一会儿,长50米,宽15的一个基坑的雏形就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帮戴着蛤蟆镜,手里轮着木棒的赶到了,足有二十来人,其中有两个还像站岗的哨兵一样,堵在了工地门口,不让人和车辆出入。为首的是包勇强,他是这帮人的领头大哥,只见他也戴着大蛤蟆镜,罩住了半个脸,头仰得高高的,嘴里叼着雪茄,头发梳得油亮,一看就是打过摩丝了。到了挖掘机跟前,包勇强用手推搡着挖掘机师傅的头,连着大喊了几声,“给老子停了!给老子停了!听见没?”那样子,还真有点儿香港警匪片中黑老大的派头。 “你们来干什么?”牛志木要上前理论,被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墨镜汉子冷不防推到在地上,“你给我老老实实滴!这个工地归我们了!” 听了这话,二后生明白,该来的,总还是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因为事前已做好安排,只见他拳头紧攥,轮起胳膊大喊一声,“把门关上!给我——上!”那声音太洪亮了,听着足有气吞江河之势,力拔泰山之概,顿时响彻了整个工地的每一个角落!(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初识巧合 这一声号令,还是真有效果,只见工地上的干活儿工人,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拿着铁锹和洋镐,拍向了这帮混混们。庄稼主儿出身的工人,身上有的是力气,加上过年时连着吃了这么多顿好的,劲儿正没处使呢。另外还有一点儿,这些人都是从外地来的,也实在看不惯当地混混们整天耀武扬威、欺软怕硬、哼五喝六的那股劲儿,这次他们居然欺负到门上了,虽然他们冲的是二后生,但挨欺负的,也不光是他自己。 尤其是王湾子村来的这帮人,从小都是和二后生一起长大,乡土情深,现在出门在外,那就是亲兄弟,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地痞流氓欺压。所以,随着二后生的一声怒吼,这帮人都是玩着命地上。 顿时,工地现场产生了一场混战,只见铁锹纷飞,洋镐乱舞,不少工人手里没有家伙,就直接拿着砖头、木棒、石头子往混混们的头上、身上雨点般砸去,不几下,就把其中的不少人打得头破血流,抱着脑袋四处躲闪。而原本气焰嚣张的“包公子”,原来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儿,眼见自己手下的这二十多号人全部被包围,根本不是二后生那边的对手,吓得他自己屁滚尿流,也不管不顾了,撒丫子就往外跑,但大门已被关上,弄得他只好蹿墙头,蹿了几次,才勉强爬上去,还差点儿被工人撵上,挨了胖揍。剩下的,都被包了饺子,平时横惯了,以为谁都像任人宰割的绵羊一样,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硬茬子,真是应了那句话,“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只见他们纷纷被打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叫着“妈呀老子”,“饶命啊”之类的话,不断地到处躲闪着,看来,谁也怕疼。加上“包公子”已先行逃窜,如今的他们已是群龙无首,没了主心骨,一下子成了一盘散沙,只有挨打的份儿。 二后生本身也不是为了逞能,现在眼见来闹事的头头包勇强已逃得无影无踪,狠狠地教训了这帮家伙几句,“告诉你们,给我听好了!以后再敢来闹事,就是今天的下场!”然后,便呵止了大家。 六虎等人正打得来劲,却听着二后生让大家赶紧停手,这才不情愿地罢了手。就在这时,工地外面的大道上,犀厉的警笛声由远而近地响起,是冲着这里来的。 原来是二后生让技术员去报的警,待警察赶到时,得知消息的曹德云,也紧急从其他工地上,凑集了几十号人,分乘两辆大卡车,疾驰而来。 “你们为什么打架?”警车停在了工地门口,从车上下来的警察对着打架的双方,厉声质问道。 “是他们无端生非,要霸占我们的项目,主动找上门来闹事的。”此时的二后生把责任都推到了混混们的身上,并挺身而出,挡在了大家的前面。 再看那帮混混儿们,一个个倒在地上,身上灰头土脸,疼得龇牙咧嘴,嘴里不停地“哎呀,妈呀”地叫着,揉着身上被揍痛的伤口,狼狈极了。 “谁让你们来的?说!”警察这时边问边做着笔录。 “是‘包公子''!”其中一个可能见包勇强溜得这么快,也不管不顾大伙儿,心里满是怨气。 “他人呢?”警察继续追问。 “他早已跑了!”说话的混混儿,指着包勇强溜出去的墙头,后悔自己没有及时溜出去。他说这话的时候,工地上的工人都跟着“哈哈哈”笑了起来。 “笑什么?谁是这里的负责人,跟我们去趟派出所,接受调查。”警察一脸严肃,公事公办的样子。 二后生坐着警车去了,跟着他一起去的,还有那帮一瘸一拐的混混儿们。这时,曹德云带着工人也赶来了,这无意中,更给了大伙儿勇气和信心,以后再不怕有人来闹事了。 再看牛志木,因为他认识包勇强,担心自己以后被报复,中间大家上手的时候,他始终躲在挖掘机后面,没敢露头。见曹德云来了,他赶紧上去递烟,“曹总,您也来了?他们都被我们打跑了!呵呵。” 曹德云也没顾上听他多说,只是抓紧安排冲突中受了伤的工人,去医院里包扎治疗。同时,安抚大家的情绪,继续挖土。 二后生在派出所里接受了问询,做了笔录,当天就被放出来了。而包勇强那边,他本人因为进局子已多次,没敢露面,是让他爹去的。 这场“混战”,在坊间迅速传开了,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二后生在忽林河市也一下子出了名,往后很长时间,再没人敢去他的工地上闹事了。 而项目进展的也是出奇得顺利,用了不到一个月,靠着肩扛人抬,就把基础部分完成了。赶在了雨季来临之前,就进行了回填土。这下,场地平整多了,活儿也就好干了。 工程的每一步,从分项工程到分部工程,以及用的每一种材料,二后生都严格把关,认真检查和验收,确保工程质量。尤其是隐蔽工程,市里的好多工地,在甲方验收完以后,偷偷将钢筋抽出一些来,或者把混凝土配合比中的水泥少加一些,但二后生坚决没有这么做。这是他承揽的第一个包工包料的工程,他要把它做成样板工程。 夏天里,由于没有大型机械,好多都是靠人工操作。唯一的机械,还是一个老掉牙的水平搅拌机,上料都是靠大伙儿人抬锹铲,出料还慢。没有提升机,搅拌好的混凝土、还有砌筑用的砖、砂浆,就只能用拔杆和滑轮,一车一车地运到楼层上。尽管条件简陋,但大伙儿没有偷懒的,也没有任何怨言,光着膀子,在工地上挥汗如雨,忙忙碌碌。因为忽林河市的紫外线强,大伙儿一个个都晒得黑溜溜的,像泥鳅一样,但苦中有乐。看着大伙儿这样,二后生也绝不亏待,及时把工资足额发到了大家的手里,让他们寄走,贴补家用。平时,他还会让食堂里熬些绿豆汤,发放一些藿香正气水,让大家防暑。隔上半个月,也会买半头猪回来,给大家改善改善伙食。而二后生自己,也没有一点儿架子,吃住在工地,和工人们打成一片,深受大伙儿的拥戴。 同时,二后生还尽可能地发挥“传、帮、带”的作用,让老师傅带着年轻人,多学技术,多上手操作,学着去砌墙、钢筋下料和绑扎,振捣混凝土等。这也让世代为农的乡亲们,学到了一门手艺。与此同时,也很好地提高了工人们的素质,加强了现场的管理水平。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年的八月底,在进行主体结构验收时,二后生和牛志木承建的粮食局办公楼,各项指标都被评为优良。市里的质监站,将该项目的质量情况,向全市进行了通报嘉奖,并通知各有关单位来观摩学习。这些情况,曹德云都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觉得自己当初没有看错人,但他始终没有当面夸赞自己的女婿,怕他翘尾巴。 这一天傍晚,下了工,二后生、牛志木、栓栓、平子,以及几个主要的工地管理人员,到工地附近的一家饭馆吃饭。在等着上菜期间,却听着旁边的一个饭桌上吵起来了,本以为是吃饭的人喝多了酒,耍酒疯呢,也便没在意。但听着听着,觉得不太对劲儿,扭头一看,是几个喝得脸红脖子粗的壮汉,正冲着一个身形怯弱的女孩发难呢。 “你怎么上的菜?怎么就把菜汤撒到了我裤子上啦?你知道我的裤子多少钱吗?赔我的裤子!”其中的一个,嘴里叼着烟,不停地向着这个女孩吼叫着,其他几个跟着一起起哄,“赔钱!” 再看这位姑娘,虽然个子有一米六多,但很显瘦弱,脸上也带着明显营养不良的菜色,身上穿的,还是家做的很显旧的斜襟棉袄,连个外套都没有。脚上,是已经磨出碎末末的粗布布鞋,鞋面上还打着补丁。鼻梁上架着的近视眼镜,也是拼凑而成的,镜片和镜框之间都有很宽的缝儿。只见她不停地向客人鞠着躬,嘴里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但就是这样,客人依然不依不饶,坚持要这位姑娘赔自己的裤子,甚至声称自己的腿也烫伤了,要去医院里检查。这时候,饭馆里的老板过来了,见此情景,一边向客人陪着笑脸,说着道歉的话,一边转过来,黑着脸,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你说说你,刚来干了一天,就给饭馆惹这么大的麻烦!你个四眼鸡,连这么简单的事也干不了!人家客人让赔钱,这可是你的个人行为造成的,和饭馆里无关啊!” 在一旁观察的二后生,本以为饭馆老板出面,会帮这位姑娘解解围,没想到他也这么黑心,和客人穿一条裤腿,一点儿同情心也没有。而可怜的姑娘,低着头,满脸的委屈,也不敢再吱声,只是眼泪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转,却不敢流下来。 此情此景,二后生全都看在了眼里。在过去,类似的经历,自己经历的太多了,看人脸色,有苦没处诉,那时候,多么希望能有人挺身而出,帮自己一把,哪怕是帮句同情的话语也好呀!然而,在遇到曹老板之前,却从来没有。所以,当他看着遭遇难堪的这位姑娘,觉得太像曾经的自己了,他的内心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袖手旁观了。” 于是,二后生也不管一起来的几位怎么看自己了,他勇敢地站了起来,将姑娘往自己的身后使劲拽了拽,客客气气地对着那几位吃饭的说道:“这位老哥,看着这位姑娘也是初出门,挺不容易的,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绕过她这一次吧!” “你是谁呀?你这是要英雄救美吗?好好好,那她可怜,你倒看着像个有钱人,那你替她赔吧!”找茬的这位,也不客气,见有人出头,他倒更来劲儿了。而其他几个,也跟着“哈哈哈”哄堂大笑起来。 “行!多少钱?我赔你!”二后生见这几个人也挺赖,就不愿意和他们多纠缠,赶快把事平息了算了。 “我这新买的裤子可是毛料的!少了二百不行!另外,我还得去医院检查呢,万一烫着里边的骨头呢?一共五百,少一分也不行!”这小子倒是真能狮子大开口,看他那条裤子,也不过二十块钱。 “好!说好了啊,我赔你!”说着话,二后生从自己的上衣兜里,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数了十张50元的,递到了那位找茬人的手里。 这边等着上菜的几位,尤其是牛志木,就觉得很看不过眼去,要站起来和那小子理论一番。一方面他觉得那小子要的太不合理,另一方面,他觉得二后生对于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怎么能这么大方? 最后,牛志木被大伙拉住了,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忿忿不平,脸色很难看,心里不停地数落着二后生,“郭凯呀郭凯,你真是大方呀!”(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张秀玲终于有了着落 当服务员的姑娘,终于忍不住了,她“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跪在了二后生的面前,“大哥,谢谢你啦!”说着话,她早已是泣不成声,滚滚热泪夺眶而出。 这场景,是饭馆里吃饭的人,谁也没有料想到的。而那几个耍无赖讹钱的,吃到半截,剩了一大桌子菜,早已离开了。 “啊?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快起来!”二后生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平常不过的义举,怎么会让姑娘如此激动,居然还给自己跪下了。他赶紧伸手去搀扶。 “大哥,今天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怎么应付了。”姑娘的满脸都是泪水,眼镜片上也满是泪渍,几乎掩盖了她那张还算俊秀的脸庞。 二后生和栓栓几个,赶紧把姑娘扶起来,让她坐到一把椅子上,一边安慰,一边慢慢地问询她的情况。在姑娘如泣如诉的哭声中,断断续续地了解到,这位姑娘,姓张,叫张秀玲,老家是在乌兰察布盟所辖的一个村庄里的,现在呼市一所建筑工程中专学校里上学。因为已经是四年级,学校安排她们出来实习,暑假里,她就跟着班里的一位女同学一起来到了这里。来了几天,单位也没联系到,身上带的钱也花完了,实在没办法,她不得不选择了打工。 说到这里,叫张秀玲的姑娘又无助地呜咽了起来,二后生一边安慰着,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多问了几句,“姑娘,你家里现在还有什么人?让他们来接你回去吧!” “爸爸在我十五岁时就没了,后来妈妈半身不遂,至今瘫痪在床,家里还有个七八岁的弟弟。多年来,就是靠着爷爷奶奶的接济,才勉强上完初中,考上了中专。如今,爷爷奶奶也都去世了,我只能靠自己了,靠自己打工挣学费,挣生活费。”张秀玲说着话,觉得心里的憋屈也散发出了好多,便不再哭了,但眼皮子依然肿得老高。张秀玲明白,面前的这位大哥已经帮了自己不少,自己不能老是依靠人家,而应该自强起来,靠别人施舍同情是条光芒会渐渐变弱的死胡同,关键的是自己要振作起来。 想到这里,张秀玲用手掌背擦干了眼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话的思路也渐渐清晰了起来,“大哥,这次多亏你了!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这里,我也没法待下去了,我要继续寻找肯接纳我的单位。” “小张,你看这样行不?我就是忽林河市第三建筑公司的,我叫郭凯,我们队里正好缺一个预算员。你若不嫌弃,就到我们队里来实习吧,管吃管住,实习工资每月200块!你看行不?”真是苍天弄人,二后生一直希望自己队里能有个预算员,这样就省得老麻烦公司了。如今,居然碰上了这么一位正好是学建筑工程的,他觉得好庆幸。 “真的吗?您真的愿意接纳我?不会是仅仅看着我可怜,愿意帮我吧?”走投无路的张秀玲,眼睛一下子开始发亮,里边充满了光芒,那是希望的光辉。但从小自尊心就很强的她,不愿意无端给人家添麻烦,自己的苦,自己可以吃,自己受的累,自己可以扛,这是她一贯的个性。所以,表面瘦弱的张秀玲,骨子里却是很刚强的,她能承受很多事,这也是她从小在家庭里养就的习惯,凡事要自立自强。 “嗯!真的!”二后生很认真地拍了拍张秀玲的肩膀,重重点了点头。 “这是我们老板!他可是一副热心肠,见不得比自己还苦的人。他还特别尊重知识分子,以后跟着他,就好好干吧,不会亏待你的!”平子嘴快,抢着把二后生内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 “那跟着我们走吧!到公司里,我帮着你安排一间宿舍和办公室,尽快进入状态吧!”二后生也很欣喜,觉得像捡了个宝儿似的,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小张,你还没吃饭吧?帮你要一份,带到公司里吃吧。” “郭老板,谢谢您!我会加倍努力的,一定不会辜负您对我的信任的!”说完话,张秀玲弯下腰,给二后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从饭馆里走出来,张秀玲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一下子觉得今天的天好蓝好蓝,阳光也是那么的明媚,而脚下的马路也好宽敞平整,呼吸到肺里的空气也新鲜极了。 当晚,窗外下着雨,吃住、工作都安置好了的张秀玲,迫不及待地在灯下,给远方的妈妈写了封信。信里,她告诉妈妈,自己已找到了实习单位,是忽林河市第三建筑公司,老板人很善良,对自己也很好,实习期每个月给自己发200元工资,自己一定要在这里好好干。最后,她还安慰妈妈好好养病,发了工资,自己会及时寄回家里等等…… 从信中可以看出,张秀玲长久阴霾的心里,一下子亮堂了许多,一场不期而遇,让自己遇上了好人,未来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可以希冀。 二后生下班后,让挺着大肚子的梦兰在一旁歇着,自己挽起袖子,一边做饭,一边和她说起了今天白天在饭馆里遇到的事,不免有些感叹,觉得那姑娘实在可怜,就像曾经的自己,自己不出手帮她,觉得自己的良心上过不去。而梦兰听了,也连声称赞他,“亲爱的,你做得对!我完全赞同你的做法。” 隔了几天,二后生和牛志木两人到曹德云那里,把近来的工作情况做了汇报,并表达了有意在此基础上,再承接几个项目的想法。 “哦,你们俩干得不错,但我建议你们年轻人,要戒骄戒躁,要稳扎稳打,不能贪多。当然,有合适的项目,也可以接。公司这边,尽可能给你们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曹德云在肯定两人的成绩时,也不忘泼一瓢凉水,希望这两个年轻人不要被眼前的成功冲昏了头脑。 “哦,您的意思是?暂时先不要接新活儿?”牛志木理解不了。 “这样吧,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这是我在近来的报纸里看到的。讲的是河北省石家庄市的马胜利,他在起初承包造纸厂时,干得非常好,用了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就让原来他工作的造纸厂扭亏为盈。当时,全国的报纸都在成篇幅地报道他的成就,颁发各种荣誉证书给他。于是,在这种‘成功''的指引下,他开始在全国到处收购破产倒闭的造纸厂,结果如何呢?现在很多他承包的厂子又纷纷倒闭了。这说明了什么问题呢?你们两个和我说说听后的想法。” “那肯定是他的精力不够吧!承包全国这么多造纸厂,他哪里管得过来呀?”牛志木是这样理解的。 “小郭,你的意见呢?”曹德云见二后生听完后没有说话,却在皱着眉头思考着,便试探地问他。 “这个嘛?我还没想好!让我再琢磨琢磨……”二后生迟疑着,没有直接回答老岳父的问题。 “就是嘛,他能管理好石家庄的造纸厂,为什么就不能用同样的办法,管理好其他的厂子呢?”曹德云说完后,也若有所思,看来,他自己也没想好,“不过,按照报纸上的评论说,这种简单粗暴的收购模式,而不考虑商业规律,是值得思考的。” 曹德云说的没错,八七年,在华夏大地上,发生了很多的稀罕事:这一年,隔绝了几十年的海峡两岸,开启了到大陆探亲的新篇章。中国与葡萄牙就澳门问题签署了《关于澳门问题的联合声明》,至此,香港与澳门都踏上了回到祖国母亲怀抱的倒计时。各地开始出现了像二后生这样的创业者,而跨国公司,如摩托罗拉、可口可乐、肯德基、联合利华也纷纷进入中国。北京的四通公司,开启了电脑以及电子打印机时代,联想的柳传志跃跃欲试个人计算机。南方的李经纬,让饮料食品健力宝成为了运动魔水,让第六届全运会成为了橙色的海洋。而武打动作片明星洪金宝,也开始代言摩托罗拉公司出品的“大哥大”,那时在南方,谁要有部“大哥大”,可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而文艺界,相继出品的电影《红高粱》、《芙蓉镇》,电视剧《红楼梦》、以及由香港演员周润发主演的《英雄本色》,费翔在春晚演唱的《故乡的云》、《冬天里的一把火》等等,就像冒出墙头的向日葵,对着太阳生长,让人们的思维夹带着想象,开始了对未来的无限期待和思考。 而北方的忽林河市,也像嗅到了春天的气息。过去连片的平房,唯一最高的楼是医院里的三层门诊大楼,那可是市里的标志性建筑。现在除了川流不行的运煤车,就是拔地而起的建筑工地,而且一栋比一栋盖得高,相应的是,外地农民工的大量涌入。街市上,也涌现出不少“倒爷”,卖衣服、洗发水、磁带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照相馆,录像厅、饭馆、发廊也是一家挨着一家。街上的汽车、摩托车明显在增多,让原本宽敞的街道开始变得拥挤。而过路的年轻人,穿衣打扮,也时髦了好多,不少小伙子甚至把头烫成了“大爆炸”,像崩开的爆米花一样,这让上了些岁数的人们,实在看不惯,但又无所适从,只能在背后偷着指指划划。 最让人理解不了的是年轻男女,在夜晚也不急着回家,而是趴在街心公园的铁栏杆上,互相卿卿我我,搂搂抱抱,大胆地谈情说爱,也不回避过来过往的人们。 “这究竟是怎么啦?”见惯了世面的曹德云,对于这铺天盖地的红火景象,也一时适应不了。他更多的是在办公室里阅读报纸,通过这些了解着外面的世界,掌握国家政策的动向。送走二后生和牛志木,曹德云靠在椅子上,也在不断回想这两位年轻人刚才的想法,“以前,整个公司一年也就干两三个项目,现在,他们俩个年轻人,干着一栋,就想着要接下一栋,能干得过来吗?” 曹德云想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就仰头靠在椅背上,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发现墙角的那只小蜘蛛,又吐出了不少新丝,并不断地织着网,“它就不知道累吗?” 这只小蜘蛛,在曹德云的办公室里,待了很久了,他一直没有去打搅它。有时候,他在晚上还会开着窗户,让一些昆虫飞进来,飞到蜘蛛织的网上,做它的餐饭。 快到12点了,曹德云要回家吃饭了,老伴儿秀荣还在家等着他呢。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捶了捶自己的后背,从窗户外望去,发现院子花坛里的那些一丈红花,经过昨夜的雨,又开败了不少,而新的骨朵,已经在含苞待放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不谙世事的女孩 牛志木如愿买到了一辆三菱越野车,这把他可神气坏了,有事没事就开着四处去兜风,至于工地现场的管理,他也参与得很少,大多撂给了二后生。但是有一点,他却始终没有放松,那便是财务和账目。 自打牛志木把春兰弄到队里做财务,春兰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而春兰,从会计班培训结束后,面对这些原本生疏的数字和账本,因为是第一次接触,也让她很头大,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顾不上琢磨别的。但她也明白这份工作来之不易,所以,尽管有难度,她也得硬着头皮在干中学、学中干,遇到实在不会的,就跑去培训班里去请教辅导自己的老师。几个月下来,她也终于有了些头绪。 要说,春兰脑子也并不笨,只是上学时,她光知道跟着烂学生瞎混了,没有好好学。看着班里的其他同学一个个都上了中专师范,再不济的也上了高中,选择了考取大学。而她自己,无所事事久了,也觉得心里很空、很无聊,所以,静下心来想想,也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了,是该学些东西了。所以,她很珍惜眼前的这份工作。 而牛志木,看重的是春兰的美艳,还有青春靓丽,有事没事就往财务办公室里跑。借着关心和问候,以及工作的名义,他在慢慢接近春兰。而不谙世事的春兰,没想那么多,相较二后生面对自己时的那张刻板的脸,她觉得牛志木对自己那是发自内心的好。所以,情窦初开的春兰,在渐渐适应了工地的财务工作后,面对牛志木一波接一波的热情攻势,她开始堕入情网了。 在财务室里,当只有春兰在时,牛志木就会靠她靠得很近,有意无意地拨弄她的头发,放在鼻子上闻那股属于少女的清香。见春兰没有坚决反对,他的手也开始变得肆无忌惮,有时搭在春兰的肩上,有时搂在她的后腰上,趁她不注意时,还偷着挠几下。若遇上春兰不高兴,他就嬉皮笑脸地说是在和她开玩笑,要不就是连声道歉,说着“对不起啊对不起!”然后,以将功补过的名义,拉着春兰出去郊游,或者下班后请她吃饭,这无形中博得了春兰的不少好感。 这个世界也不知是怎么啦,真正踏实肯干的好男人,在一些美貌女子的眼里,却被视为木头疙瘩,没有情调。而那些不正经干事的,整天知道吃喝玩乐的、围着她们转的,却被她们视为可爱或有魅力,并暗自以身相许。 秋后的一个星期天,忽林河市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需要外面穿个外套了。牛志木揽着春兰的肩膀,在别人眼里,俨然一副情侣的模样,逛了一番商场。而牛志木也适时地出手阔绰了一把,为春兰买了几件她喜欢的时装,这可把春兰感动得不轻,虚荣心一下子膨胀了不少。 春兰的表情变化,对于牛志木这个情场老手,早已暗暗看在了眼里,心里也暗自窃喜,“嗯,今天有门儿!”但他故作镇静,从商场里出来后,提议两个人一起去吃饭,顺便为春兰庆生。此时,春兰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过去在家里都是妈妈给做碗长寿面,传统得不行不行的。今天,身边的牛志木居然这么细心,还记着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并要带自己去下馆子庆祝。春兰的心,像扑面而来的秋风一样,凉爽又清新,里边还夹杂着一阵燥动,这不由得让她激动的心又泛起片片涟漪,像一只青蛙突然跳入了池塘里的荷叶中,溅得水波四起。 而牛志木自从接近了春兰,也很少去那些洗头房了,比起她们那些卖弄风骚的浓妆艳抹,还有职业性的微笑,他觉得春兰更清纯,虽然身上也有些刺,时不时会噎自己几句,但比起那些残花败柳,却更值得自己去摘取。轻易得到的,都不值得自己去珍惜,牛志木始终是这么认为的。 酒桌上,春兰的生日过得开心极了,在牛志木的鼓动下,春兰还喝了不少酒。但平时不胜酒力的她,没等主食上来,就有些醉了,胡乱地说着话。甚至说起了自己曾经对二后生的喜欢而频遭他的拒绝,这让牛志木心里酸不溜丢的,更让他下决心把她搞到手。 饭后,牛志木没有直接送春兰回家,而是擅自把她拉到了一家宾馆。趁春兰醉得人事不省的空档,垂涎她很久的牛志木,心急火燎,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三下两下剥掉了她的衣服,在铺着洁白床单的床上,两人滚到了一起。完事后,他看着床单上那朵殷红的小花,发现春兰还是第一回,这让他满意极了。 凌晨,春兰才从醉酒中醒来,头疼得很,当她发现自己没穿衣服,而身边是呼呼大睡的牛志木,才明白夜里发生了什么。她懊悔极了,不停地捶打着牛志木,觉得他人面兽心,趁人之危。别看春兰以前老跟着那帮社会无业青年在一起瞎混,但涉及到自己身体的私密,她从未让他们得寸进尺过,这一点上,她还是有自己的分寸的。如今,自己十七岁初长成的娇嫩身子,却被身边的这个混蛋占有了,而且是在自己被灌醉以后,羞怯之中,她用被子捂着自己的身体,不停地哭着,也不停地掐着牛志木。 被掐疼的牛志木不情愿地揉着惺忪的眼睛,醒了。当他发现春兰已经知道所有发生的,就只好硬着头皮哄她了,嘴里不停地说着,“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宝贝儿!”而春兰见木已成舟,后悔之余,心里也不停地怪着自己的幼稚,不该跟牛志木去饭馆里喝酒。她反复地要着牛志木的承诺,让他对天发誓,让他当着自己的面表态,“我都被你占有了。以后,你要对我负责,只许爱我一个人,不许爱别的女孩子!否则,我掐烂你的——”春兰用食指和中指在牛志木的裤裆里比划了一下,算是要挟。然后,在牛志木的甜言蜜语的哄骗下,两人又在被窝里依偎了半天,才起来洗漱。 春兰一夜没回家,这可急坏了她的父母。两个人担心她出事,四处打听寻找,一直找到半宿,也不见春兰的踪影。最后,实在没法了,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找到了二后生家。因为当天是星期天,春兰和牛志木都没有来上班,二后生也不清楚。但他隐隐地感觉到春兰是和牛志木在一起,但因为没有确凿把握,便没有说。待春兰父母走后,他才和梦兰说了春兰和牛志木平日里在一起打情骂俏的表现。 梦兰的肚子一天天大了,像个快长熟的北瓜,上边的血管印儿都看得清清楚楚,很多时候只能仰着头睡觉。她本以为春兰有了工作,会安心地踏踏实实地求上进,可今天居然又出了夜不归宿这桩子事。梦兰见过牛志木几面,尽管他嘴里不停地叫着“嫂子,嫂子”的,但梦兰觉得这个小伙子还是有些油嘴滑舌,整天油头粉面的,还比春兰大好几岁。而春兰还没有年满十八岁,只能算是个即将长成的孩子,涉世不深,别被牛志木耍弄了。梦兰想到这里,心里不免有些隐忧,为表妹担心。好在工地上发生的事,二后生很少和她说,主要是不想让她操心,而牛志木的为人,更没和她提过。所以,梦兰对牛志木的印象,也仅限于几面之交。 工地上的抹灰装修工作已经进行了一大半,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大家都在忙着抢工期。而二根子,从来了以后,也的确安生了一段时间,干活儿也变得踏踏实实,不辞辛苦,这些大家都看在了眼里,觉得他像变了个人似的。“难道环境真是可以改变人?”王湾子村出来的这些人,心里也有些狐疑,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错怪了他。 别人领到的工资,大多都及时寄回家了,而二根子没有。兜里有些鼓了,二根子的手又有些痒痒了。在工地上,找不到一起玩牌耍钱的人,他便在下工后,偷偷溜出去,在大街上到处转悠,想用兜里挣来的钱试试勇气。他心里想着,“要是能用兜里的钱做本儿,大赢一把就好了!” 这一天,大家在下工后,有的选择继续加班,希望多挣几个钱,好带回家,让妻儿老小好好地过个宽松的春节。有的在洗衣服,有的在下象棋,而二根子趁大伙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不注意自己,便又偷偷地溜了出去。要说,工地上是有规章制度的,为避免发生意外,一般是不允许单个人在下班后外出的。但二根子靠着给门卫买过的一盒烟,早已混熟了。打过招呼以后,门卫是个本地的老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让他溜出去了。 深秋后的忽林河市,其实已经开始入冬了,河沟里的水早晚也开始结薄冰了。特别是傍晚,天也黑得早,各家临街的店面也早早地关了门,街上的行人也很少,只有一些饭馆、发廊、录像厅的灯还亮着,有的还闪烁着五彩的霓虹灯。而路两旁杨树、桦树上的叶子,也早已变黄,好多耐不住大地诱惑的,便随着疾吹的冷风,纷纷飘落在地上,卷曲成一团,聚在迎风面的路牙子边下,等待着第二天一大早,清洁工将它们收集起来,再运往郊外的田野。 二根子百无聊赖地满大街转着,但就是不愿意回到工地上去。一阵风刮过,他感觉有些冷,就赶紧把上衣的扣子都扣上了,但风里夹裹着沙尘,他有些眯眼,便扭过头,背着风擦拭着眼睛。就在这时,身边传来一阵很轻柔的问候,“大哥,去我们那里歇歇吧!屋里暖和着呢!” “啊?”二根子把刮到眼里的灰尘擦拭出去后,扭过头,发现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上身皮夹克、下身皮短裙的女子,涂着浓浓的眼影,而红红的嘴唇,一动一动的,甚是撩人。这不由得让他心跳加速,想跟着人家走。 “大哥,走嘛!”女子这一声柔弱无骨的撩拨,更是让二根子心猿意马,脚步明显背叛了他的内心,也没再多想,便被女子勾了去。路上,二根子兴奋不已,琢磨着,“这会不会就是他们平常说的站街女?” 这么想着,二根子抬头看了一下前方,只见迎面立着的一根电杆上,贴着大大小小的黑白广告单,广告单的中间,还有个大大的黑色“+”字,底下印着地址,鼓吹着自家治疗的专业性。这让心跳加剧的二根子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这到底是福还是祸?”(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噩耗传来 此时猪油蒙了心的二根子,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出来好几个月了,早就按捺不住了,而家里那“不下蛋的鸡”,他也早已厌烦了,出来尝尝鲜,这也是他此次出行的一个打算。 没几分钟,二根子和那女子就来到车站附近的一个小屋里,屋子陈设简陋,而且很暗,只是那粉色的墙壁,让他心里有些急不可耐。女子也不含糊,进到屋里,就催着他赶紧点儿。原本,二根子还想和那女子聊聊天,就当是调调情,找找感觉也好呀。 “你赶紧点儿,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说着话,女子拐出了门。 “妈呀,在这里乱搞,不会被抓吧?”二根子心里多少还有些顾虑,担心警察突然袭击,有些迟疑。 “你怎么还磨磨蹭蹭呀?”返回屋的女子见二根子还在磨蹭,自己便先开始脱了。 看着女子,二根子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手里的动作也明显加快,三八五除二就脱了。屋里有些冷,二根子用床上的破被子掩盖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妹子,你快些呀!”二根子眼见肉就在嘴边,心里急呀,心跳的也都快到嗓子眼了,在外面吃野食这还是第一次,他好期待,想知道是啥感觉,是不是就是人家说的“野花比家花香呀?” 而女子此时却有些不着急了,磨磨蹭蹭地扭搭着,逗弄着二根子,“哥哥,那么心急干嘛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呀!”而二根子哪里管得了这些,向前倾了一下身子,“嚓”地一下,就把那女子的衣服扯下来了。还没来得及看清是啥模样呢,只听得外面的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二根子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几个彪形大汉按倒在床上,恶狠狠地冲着他吼叫道:“你小子吃了豹子胆啦,居然敢欺负我妹妹?” 二根子还试图辩解,“是——她领——”,“我”还没说出口,嘴上便挨了重重的一拳,“你小子还敢狡辩?” 而那女子,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在一旁假意哭哭啼啼,恶人先告状,“他冲进来就要非礼我!哥,你要给我做主啊!”说完,还装作哭得莲花带雨般,一脸委屈的样子。 而二根子,此时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只得自认倒霉,“江湖险恶呀,要怪只能怪自己的思维作祟!” “你说吧,怎么处理呀?公了,还是私了?公了就是报警,让警察来抓你!私了嘛,得问我妹妹啦。”吼叫最凶的那小子,开始要挟二根子,并让一起来的小伙子开始搜二根子的衣服兜。 二根子没别的办法,只能苦苦哀求人家绕过自己这一次,也就在此时,他发现面前的这几个小子,在二后生工地开工那天,“包公子”带人来闹事的里边有他们,特别是眼前冲自己吼叫的,脸上有一块疤,他的印象很深。想到这里,二根子有些后怕,赶紧低下了头,怕人家认出自己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说话呀?你说怎么处理吧?给句痛快话!”挨二根子最近的这疤脸小子,怒睁双眼,一只手还紧紧地攥成拳头,离他的脸只有几厘米远,看那样子,随时就可以捶打到他的脸上。 “哥们儿,我真的啥也没干!”二根子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回应着。 “谁是你的哥们儿?你看看你把我妹妹都欺负成啥样儿啦!你还想抵赖?是不是想找抽啊?”疤脸小子把从二根子身上搜出来的钱,都装到了自己的裤兜里,但还不罢休。这钱,可是二根子辛辛苦苦多半年的工资呀,足有2000多块,他都没舍得往家里寄,如今却被人家抢了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二根子自知理亏,也不敢再争辩,只是耷拉着头再不言语。这几个小子,又冲着他身上踢了几脚,眼见再榨不出什么油水,便把没穿的二根子揪起来,从屁股后面踢了一脚,踢出了门外,而他脱下来的衣服,也被扔到了院里,然后扬长而去。而灰溜溜的二根子,狼狈极了,也不管丢人不丢人了,胡乱把衣服穿上,赶紧溜了。 悄悄溜回工地的二根子,蒙着头钻在被窝里,一个人暗自后悔去了。而今晚发生的事,他谁也没敢告诉,只能自认倒霉了。但无论怎么想,他都觉得自己是中了人家的圈套,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心疼那2000多块钱呀,那可是自己几个月攒下来的辛辛苦苦的血汗钱!还有这身上被踢的伤,摸着哪里都疼呀。想到这里,二根子心里有些不服,他想着要去报复那疤脸小子,还有坑害自己的那名女子…… 梦兰的临产期日渐临近,也和单位请了假,秀荣整天陪在女儿的身边,换着样儿地做饭,做梦兰可口的、爱吃的,多补补身子。而且,也为即将出生的外孙,做了几套新衣服,里边絮的都是新棉花。而二后生,忙完工地的,也赶紧回到家,陪着妻子,一家人一起憧憬着孩子出生后的幸福,“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呀?他(她)长得会像谁呀?”梦兰没事了,躺在床上,总是和二后生交流着。看得出,怀胎九个多月的梦兰,也早已做好了当妈妈的准备。 这些天,在工地上的栓栓,右眼老是跳,按老家人说的话,“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不会有啥事吧?”栓栓这么琢磨着,他便和二后生说了自己这几天眼跳的事。 “别信人们说的那个!你一准是没休息好!是不是想家了?眼看工程就要竣工了,栓哥,到时第一个准你的假,让你回去看看咱老娘!” 二后生和栓栓就这么聊着,安慰着栓栓,但他从栓栓的眼神里,还是感觉到了他想家的心情。 就在这时候,工地门口有“轰隆轰隆”的摩托声响,原来是邮递员送了一封电报来了,问门卫,“谁给结一下送电报上门的费用?” 二后生和栓栓见是电报,也没顾上看,只知道一定是有紧急的事,就赶紧抢着付了钱,打发邮递员先走。拿电报在手的二后生,打开看了一下,脸色一下大变,他赶紧把电报折了起来,一把把身边的栓栓强行搂在了自己的怀里,死死地抓着他的双手,“栓哥,先答应我一件事,行不?” “啥事呀?这么神秘?”栓栓觉得二后生有些反常,也是一脸愕然。 “你一定要冷静,好不好?”二后生紧紧地抓着栓栓的双手,把他拉到工地的办公室里,摁在了椅子上,才把电报交给了栓栓。只见电报上赫然写着“母病亡,速归”,收报人是“栓栓”。 看到这,栓栓一下子懵了,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反复地说,“二后生,这不是真的吧!这不是真的吧?”继而,他抓着二后生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歇斯底里地喊着,“二兄弟,走时还好好的,这不是真的吧?这不是真的吧?” 先前已经反应过来的二后生,赶紧把栓栓抱在自己的怀里,“栓哥,是真的!咱娘她没了!没了!”说着话,二人抱头痛哭在一起,“咱娘没——了!”两个大男人的哭声,太悲怅了,那是发自心底的伤心,“娘啊,怎么不早告诉我啊!” 这哭声,把在一旁整理预算的张秀玲也感动哭了,含着泪,赶紧起身安慰着两位男人,而栓栓更是跪倒在地上,仰着脖子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娘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一声呀!娘啊,我的娘啊!”这情景,谁见了都忍不住会一起陪着掉泪。张秀玲见安慰不住,就赶紧跑到工地上,把平子、六虎等人喊了过来。 老娘,一直是栓栓心里最大的牵挂,是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出来的这些天,他总是惦记着。发的工资,他除了留几盒烟钱,全都寄给了家里,让媳妇好好服伺老娘。而且,每隔十天,他就往家里写一封信,询问老娘的身体状况。而媳妇托人回的信里,总是报着平安。只有前些天回的信里,说“老娘争着要下地解大手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但无大碍,请你安心工作!”等等的字样,从那时起,栓栓的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着,担心着老娘的身体。 众人安抚着,待栓栓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些后,二后生已经把越野车开到了工地的门口,“栓哥,我们一起回家!” “你就别回去了,你媳妇梦兰也快生了,你派个人把我送回去就行了!”栓栓的话音满含着哭腔,他愿意让二后生陪在媳妇的身边,毕竟离预产期不远了。 “老娘是你的娘,也是我二后生的娘!生前没能尽到孝心,死后,就允许我送老娘最后一程吧!”说完后,二后生向牛志木,以及工地的管理人员做了简短的工作安排,给梦兰打了个电话,就拉着栓栓启程了。 一路上,栓栓还在不停地问着二后生,“二兄弟,咱老娘应该还在吧?是不是病重了?我们回去应该能赶上见最后一眼吧?”栓栓对老娘的孝心,二后生看在眼里,苦在心里,眼里的热泪不停地滚落下来,却不知用什么话语来安慰他。二后生从小就没了娘,他深知一个男人,对母亲的那份依恋,还有缺失了母爱的那份苦涩,真的让人无法自拔,是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也是有母爱包裹的人所无法理解的。 一路上,二后生不停地加着油门,想马上飞回到王湾子村,飞回到栓栓的家里。他懊悔极了,早知道这样,他就不让栓栓跟着自己出来了,留在老娘的身边,多服伺老娘一天,那也是一天呀!起码心里不遗憾呀!“为了自己的所谓事业,为了自己的私心,让栓哥错失了在母亲身边尽孝的最后日子,自己是罪人呀!”二后生越想心里越难受,不停地捶打着方向盘,而眼泪更是不停地流,他甚至觉得死去的,不是栓栓的娘,而是自己的娘!他本想着今年再多挣些钱,带着这位老娘到市里的大医院里好好检查检查,住几天医院,可如今,如今老娘却再没给自己这个机会,匆匆地,就走了! 沿途,经历了秋收的田野里,地早已被犁过了,又是一片苍茫和灰瑟,没有一点儿绿意,没有丝毫生机,只有呼啸的北风,卷起的尘土先后连续着向上扬去,刮得车体似要飘起来。哭够了的栓栓,反过来开始安慰二后生,“二兄弟,你也别太难过了!老娘虽然走了,但以后再也不用受这病痛的罪了,也算是解脱了。或许,这就是她的命吧!” 说完话,两人同时望向窗外的远处,谁也不再说话,只见几只零散的牛、马和骆驼,在荒草滩里低着头,悠闲地啃食着野地里的荒草,似乎根本无法理解,也不愿去理解两人此时难过的心情……(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祸不单行 跑了五个多小时,栓栓和二后生总算是赶到家了,但院子里搭的灵棚,让栓栓彻底断了任何幻想,唯一等待他的是静静地停在堂屋里的那一尊棺材,那里是母亲冰冷的归宿,里边躺有无论怎么呼唤也唤不醒的的母亲,这是现实,是栓栓和二后生不得不接受的冷冰冰的现实。 要说,人这一生,谁也逃脱不了生老病死这个循环,这是客观规律。伟大的人如此,平凡普通的人也是如此,然而,人的特殊也就在于此,因为有情感在,所以让生离死别变得那么难以面对,那么难以接受。 不过,难归难,最终谁都得接受,好在时间是淡化痛苦的最好良药。按照栓栓妈生前的交代,死后一切从简,绝不大操大办,这样做的目的是,不给栓栓两口子增添不必要的经济负担。遵照母亲的意思,纸折、鼓匠都不弄了,但栓栓拗不过二后生,最终还是请了名画匠,做了童男童女、金银斗等,把棺材也裱了裱、画了画,另外,还雇了一班鼓匠,吹吹打打了一番,也算是在老人死后,尽了一番心意吧。期间,栓栓跪灵,二后生也跟着一起跪了。而且,大部分的花销,是二后生出的。栓栓拗不过他,也就不再争执。 钱财都是人挣的,关键是二后生在出殡那天,临送别老人时,趴在棺材上哭的那个难过,那个痛心,那个真切,绝不逊色于栓栓,把村里看热闹的一些人全部都感动了。 此时,王湾子村的人们才发出了无限的感慨,“二后生这孩子,太仁义了,真够有良心的!当年可怜的时候,栓栓妈救济的一碗饭,到现在,可真是起了作用了!”然而,这看似合情合理的背后,又有几个人愿意付出呢?又有谁愿意对一个不亲不故的孩子雪中送炭呢? 把老人安葬后,栓栓留了下来,他需要给老人守过三七,而二后生,因为事多,特别是梦兰已经临近预产期,随时可能临盆,身边离不了爱人的守护,所以,他急匆匆地一个人回去了。 好在二后生回来的还算是及时,就在他回来的第二天上午,梦兰的肚子就一阵一阵地开始抽搐着疼了。见状,二后生和岳母秀荣,赶紧搀扶着她,去附近的妇幼保键医院。因为离得近,二后生就没有开车。 再说“包公子”包勇强,自从上次挨了二后生的痛揍以后,他一直觉得这口气咽不下去,“一直都是咱欺负别人的份儿,还没人敢在我包公子头上动土!你个二后生,一个外地打工仔,居然连老子也敢打?哼,日后有你好看的!”包勇强没有反思自己的上门挑衅和霸凌行径,却把责任都归咎在了二后生的身上。而且,他一直怀恨在心,想着法儿要找茬儿出这口气。 所以,从挨了揍的那一天起,他就开始留意二后生的家庭住址和行动轨迹。在把这些都弄清以后,他就一直在琢磨着,伺机下手。 这天,包勇强听下边人说,二后生从老家回来了,正在家陪着临产的媳妇呢。于是,一直苦于无从下手的他,想出了一条毒计来,便这般那般地向手下做了交代。要说呀,包勇强这小子,没有好大人教导,满肚子都是坏水。他遇到问题,不是想着如何“冤仇宜解不宜结”,而是光想着怎么去报复。 他到底想出了条什么毒计呢?这里必须有个交代,原来他盘算着,这几天梦兰很可能要去医院,这样,在他们去医院的路上,他让人赶着一辆马车,然后在二后生夫妇俩出现后,引燃绑在车上的炮仗,让马受惊,向他俩冲撞过去,造成一种偶然的事发现场。那有人会说,他怎么知道人家是走着去呢?人家可以开车去医院呀?呵呵,心肠歹毒的包勇强,这些早已想到了,那他就安排人开车从后面尾随着直接撞上去,制造追尾的假象。总之,他要让二后生全家都完蛋,才会觉得痛快。 一切安排就绪,包勇强在家里开始等着“好消息”。 而二根子也没闲着,自他那天中了刀疤脸的“仙人跳”后,心里也一直忿忿不平,这天,他从工地上请假后,要到那天自己上当的地方去踩踩点,选择下手的机会。当他发现那个刀疤脸赶着马车,正在二后生家附近慢悠悠地转悠时,他便隐在一个墙角,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他看到二后生和梦兰两口子,以及丈母娘秀荣,互相搀扶着从家里出来,正待他要上前打个招呼,提醒他俩要加小心时,刀疤脸已经赶着马车开始加速,同时引燃了绑在马尾巴上的炮仗。这千钧一发之际,二根子赶紧大喊,“二后——生,小心!” 在前面走的二后生,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身后有马车尾随,此时,他只听得一声炮响,然后便有人在猛喊自己的名字,蓦然一回头,发现一辆受惊的马车已经冲着自己和梦兰这边冲将过来。他本能地想去抓住那马车的缰绳,并把梦兰往一边推,可为时已晚,马车贴着他的身子就冲过去了, 而可怜的梦兰,却被马车从身上趟了过去,前后只有不能半分钟的时间,马车已经跑了,而梦兰却倒在了血泊中,不省人事。愕然的二后生,整个人已经懵了,跪倒在地上,把梦兰抱在怀里,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兰兰,兰兰,你醒醒!你醒——醒!” 这时,快步追上来的二根子,赶紧提醒二后生抱着梦兰上医院。此时,二后生才醒悟过来,双手抱起梦兰就往附近的医院里飞奔,嘴里声嘶力竭地喊着,“大夫,大夫,救救我爱人!救救我爱人!” 原本平静的妇幼保健医院的大厅里,一下子变得忙乱起来了。闻讯跑出来的医生和护士,赶紧从二后生手里接过血淋淋的梦兰,放到一张底下有轱辘的床上,推入了手术室,准备紧急手术。而一些病号,也纷纷从病房里跑出来,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痛苦万分的二后生,要跟着进去,却被护士制止了,“你们家属只能在手术室外等候!”没办法,他使劲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蜷缩在一个角落里,也顾不上安慰惊魂未定的丈母娘,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浑身颤抖着,哆嗦着,不停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是谁这么狠心?要下如此毒手?” “二哥,你别管了!我知道是谁干的!你在这里照看梦兰,我找他去!梦兰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他一命抵一命!”说完话,二根子头也没回就走了。 “你给我回来!你给我回——来!”出了这么大的事,二后生不想再出事了,他赶紧起身制止二根子,但二根子早已没了踪影。这边有病人等着抢救,二后生没再去追,而是用医院里的电话报了警,并通知了岳父,以及工地上的一些人们。 不大一会儿,曹德云赶到了,牛志木、春兰、平子、六虎、张秀玲等人也都赶到了,纷纷焦急地向二后生打听着情况。开始,二后生还说两句,后来,他实在没心情向每一个人解释当时的情况了,一个人扒着手术室的门缝,眼巴巴地向里张望着。而曹德云夫妇也是一筹莫展,不停地踱来踱去,心里不停地祈祷着,“苍天保佑,我的兰儿,你一定要好好的!要好好的!” 又过了大约四十分钟,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出来一个捂着口罩的大夫,但见她的身上溅得满是血,“谁是伤者的家属?” “我是!我是她爱人!她怎么样啦?”二后生第一个举手说话,他希望大夫带来的是好消息。 “我是!我是她爸爸!”“我是她妈妈!我女儿怎么样了?”曹德云夫妇也抢着说,眼睛里透着焦急。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但因为伤者内脏大出血,宫腔也大出血,我们采取了各种抢救办法,但也没能抢救回伤者的生命。唯一能为你们做的,就是保住了她腹中的孩子,而大人,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说到这里,大夫叹了口气,“你们进去见她最后一眼吧!” 原本大伙儿心里还都有些盼头,盼着出来的医生,能给带个好消息出来,而现在,带来的却是一个噩耗,不亚于晴天霹雳一样,二后生发了疯似得冲进了手术室,而秀荣,听医生说到半截,就一下子晕过去了,曹德云赶紧掐她的人中,并呼喊医生抢救她,乱做了一团。 “我的兰兰啊,你不要吓唬我,不要吓唬我啊,赶紧醒过来吧!我亲爱的兰兰!”手术室里,梦兰的身上已被蒙上了一张洁白的布单,她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冲进去的二后生,掀起布单,抱着梦兰的头,疯了似地一般呼喊,“兰兰,我的兰兰啊!你不能这样就把我丢下呀!你知道我从小就没有妈妈,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最亲的人了!兰兰,你醒醒啊!老天啊,你怎么就这么狠毒呀,我的兰兰是多么善良的人啊,你怎么就不能给她留条生路呀?”手术室的上空,回荡着二后生凄惨至极的哭喊,“兰兰,你不能丢下我呀!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然而,无论二后生怎么呼唤,梦兰却再也无法睁开眼看看他了,再也不能给他任何安慰了。伤心至极的二后生,此刻心里已万念俱灭,他要追随爱人而去,“不能在人间共余生,那就阴间里再做夫妻吧。”只见二后生缓缓放下身体渐渐变凉的梦兰,猛地向墙上撞去,“咚”地一声,二后生的头撞在了墙上,紧接着,他又一次撞向墙头,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再活下去的意义了。 “你们赶紧抱住他!”还是护士反应快,赶紧喊跟着进来的大伙儿,让他们制止住要寻短见的二后生。此时,大伙才反应过来,赶紧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了他。 “我最亲爱的兰兰没了,就让我去死吧!”二后生嗓子已经嘶哑了,发了疯似地要继续去撞墙,“都怪我呀,没能保护好我的兰兰呀!都怪我,都怪我无能呀!”二后生死命要挣脱众人的阻拦。 “二兄弟,梦兰没了,我们都难受啊!但人死不能复生,这不还有孩子嘛?你要死了,孩子不又成了孤儿了?”平子和六虎边哭,边死死地抱着二后生,劝他要冷静。 就在这时,梦兰旁边襁褓中满脸是血的孩子,“嗯哇嗯哇”地哭开了。这一下子转移了二后生的注意力,但他没有去看孩子,而是一手抱起来,要将其摔死,“就是因为你,我的爱人才遭此狠祸,你这个丧门星!”(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正义来临 众人见状,赶紧从二后生手里抢夺刚出生的婴儿,“梦兰没了,可这孩子是无辜的呀!再说,这是梦兰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了,你不能这样对待啊!”众人纷纷喊着,劝说着,才总算把孩子从二后生手里抢夺了过来,再一仔细看,“二哥,还是个带把儿的呢!” 二后生心已经碎了,根本没心思去看孩子,而是一个人紧紧地抱着梦兰的身子,恸哭失声,“兰兰,你醒醒啊!你醒醒啊!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不能没有你呀!我的兰兰……” 然而,无论二后生怎么呼唤,梦兰就像永久睡着了一样,紧闭着双眼,再也无法听到了。而缓过气来的秀荣,冲到抢救室里一看,就一下子又晕过去了。没法,曹德云和二后生顾不上自己的悲伤,赶紧请求医生护士抢救她,一直忙乎到傍晚,秀荣的心脏才算稳定了下来,但还是哭个不止。 警察不久也赶到了,他们在听取了二后生断断续续的叙述后,非常重视,认真地做了笔录,决定回到局里,马上向领导汇报此情况。同时提醒二后生,回头如果再想起什么细节和线索,可以及时向他们反映。 再说二根子,一路步行追着寻找刀疤脸,终于,在郊外的一处废弃仓库,找到了那辆滋事的马车,但刀疤脸已经不知所踪。在马车边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快天黑了,也不见有人来,二根子没法,只得赶紧跑回去,把此情况告诉二后生。此时的二后生,已经止住了哭泣,他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冤死的梦兰讨回公道。听二根子这么一说,他终于明白这是一场阴谋,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二后生、曹德云、二根子一行去了当地的公安局,将二根子了解到的一切信息线索向办案的警察做了汇报。为了防止遗漏,二根子也不在乎自己干的那些龌龊事了,一股脑都说了。在受到警察的训诫以后,二根子倒也心安了不少,也发誓以后会好好做人,绝对不再贪恋这些玩意儿。 这样,警察暂时有了一条较明确的线索,“尽快找到这位‘刀疤脸’嫌疑人,马上进行拘捕和审讯!” 再说“刀疤脸”,本名雷布兴,从十几岁不念书后,就跟着包真出来打打杀杀,抢地盘,正经事没干多少,但坏事可是做绝了。仗着包真有钱有势,雷布兴甘愿充当马前卒,带人打架斗殴、欺行霸市、收取保护费、强占国营煤矿、组织失足女玩“仙人跳”,骗人钱财等等,还非法拥有和使用管制刀具和枪支,致人伤残,乃至性命,甚至威胁人家不让报警。一些受了欺负的人,慑于他的淫威,怕被报复,最后只得忍气吞声,自认倒霉,这无形中更助长了包真、包勇强、以及雷布兴等人的嚣张气焰,导致民怨极大,受他们迫害的人们也是叫苦连天。 这一次,雷布兴见闯下大祸,心知不妙,便拿着包勇强给他的好处费,按照之前安排好的路线,一路远走高飞,逃之夭夭了。他本以为会像以前出去躲些日子,待风平浪静了再潜回忽林河,继续逍遥法外,然而,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迟到的正义这次没有再缺席。警察们根据掌握的线索,发布了全国追逃的命令,而侦查员们经过多日艰苦地布网、蹲守,终于在几千里外的西海市将其抓获,并日夜兼程将其押回,连夜开始突审。刚开始,雷布兴因为害怕包真父子的残忍毒害,三缄其口,拒不交代。最后,在警察的强大的政策攻势下,为减轻自己罪责,终于吐口了,并详细交代了因为上一次霸占二后生工地的阴谋没有得逞,包真父子怀恨在心,原本打算派他来残害二后生一家,结果却只将梦兰撞死、并制造惊马假象的整个阴谋过程,和盘托出。 根据雷布兴的交代,警察连夜又开始了抓捕,把主谋包真、包勇强父子,以及一些参与者陆续抓捕归案。在确凿证据和事实面前,本来想抵赖的包真父子,眼见纸里包不住火,最后才不得不低下了他们那狂妄而又嚣张已久的头颅,签字认罪。经过公审,数罪并罚,雷布兴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立即执行。而包真父子也分别以寻衅滋事罪、致人伤残伤残罪、抢夺国有资产罪、雇凶杀人罪等被判处二十年、十八年有期徒刑,其他的也分别被量刑三到五年不等的有期徒刑,一一被绳之以法。闻听此消息的人们,真是大快人心,纷纷放鞭炮庆祝,受他们欺压却一直敢怒不敢言的人们,也纷纷送锦旗给警察同志,感谢他们还老百姓一个公道和平安。 一九八八年的春天,二后生终于等来了这一判决,他迫不及待地到梦兰的坟上,随着燃烧的纸钱,将这一消息告诉了地下的梦兰,让她安息。在这之前,他每天都苦闷得很,把孩子也托给了梦兰父母拉扯,让他们能有个念想,减少一些思女之苦。而自己,除了在工地上忙碌,雷打不动的,就是每天到梦兰的坟头上,和她说说话,把自己思念她的苦,都说给梦兰听。二后生或跪或坐,或苦或诉,既是说给梦兰的,也是说给自己的,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得到心灵上的片刻宁静。他好希望底下躺着的是自己,而不是自己的妻子梦兰。他太爱梦兰了,自从有了梦兰的陪伴,他才渐渐从自小没有母亲的那种阴霾里走了出来,才感受到了生活的温暖,然而,如今自己又成了孑然一身,那个曾经温馨又温暖的小家,也再没有了往日的温度。 二后生常常在梦里哭醒,想象着如果当初被撞的是自己,而不是梦兰,该有多好啊!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在世上,和自己至亲的人都纷纷离开了,他甚至觉得,这都是因为自己的罪孽造成的,他实在是无法原谅和宽恕自己。原本兴致勃勃、极富有创业劲头的二后生,如今每天都像失魂落魄了一样,深陷在丧妻之痛中无法自拔。尽管他答应一定会像梦兰一样去孝顺她的父母,会把可怜的孩子努力拉扯成人,但每每看到痛失爱女的曹德云夫妇那愁苦的表情,二后生还是好想狠狠地抽自己几个嘴巴子,只有这样,他心里似乎才能得到一点点宽慰。 人死不能复生。眼瞅着二后生一天天地颓废,一天天地痛苦不堪,曹德云夫妇也是心疼得慌,他们在尽可能把孩子照顾好、想法养的白白胖胖,每次二后生来了,都让他多抱抱孩子,让他感受到孩子的成长和变化。但睹孩子思人,二后生又控制不住情绪地去想故去的梦兰,觉得孩子的嘴角和眼睛特别像他的妈妈,他又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为了不让岳父岳母看着多联想,就赶紧偷着把眼泪擦干,竭力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然而,他心里的苦,却像黄连一样,一直苦到了脊髓里,而且没法说出来。眼见岳父岳母一天天憔悴,他又得反过来安慰他们,陪他们一起散步,一起谈心,有空的时候,下厨帮着做饭,偶尔还会陪岳父喝上几杯。 回到家里,冷炕冷灶,二后生也不愿意烧火,就着咸菜,边喝边哭,把自己灌醉,然后一直哭到迷糊了,衣服也不脱,就蜷缩在床上,凑合一夜。至于工地,他觉得已经没那么重要,赚钱赔钱,由着牛志木去折腾了。 终于,二后生还是病倒了,病倒在了工地上。发着39.5c的高烧,摸着都发烫,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不停地喊着“兰兰,我亲爱的兰兰”,这把一旁做预算的张秀玲也惊出了一身汗。她同情苦命的梦兰,为她的不幸暗自伤神,但看着救过自己的二后生,如今苦痛成这样,而且思念梦兰到了现在无法自拔的地步,她也是看在眼里,难过在心里。此时,看他烧成这样,担心他烧坏了大脑,想喊工地上的工人搭把手,但大伙因为回去过年,还没返回来,只有门卫一个人。实在没法,她让门卫师傅搭把手,弄了辆推砂浆的小车,急急匆匆地把二后生送到了医院里,并想尽办法,通知到了曹德云夫妇。 曹德云夫妇因为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婴儿,在把二后生安顿好以后,便又急匆匆地回了家。病房里,只剩下了张秀玲陪床了。本来,她也害怕别人见了说闲话,觉得自己是要急着给亡妻的二后生补空缺,自己是急着要上位,所以,她在二后生输上液体以后,本想离开。但因为护士也忙不过来,顾不上照看二后生,导致瓶中液体输完了也没人管而屡次回血,动了恻隐之心的张秀玲不得不留了下来,帮着他及时招呼医生和护士换药。当天夜里,实在太困了,张秀玲就趴在二后生的床边迷糊一会儿,然后再赶紧起来,看看输液瓶,不时地还摸摸他的额头,看看他退烧了没有。 偶尔,二后生还会说胡话,喊着“兰兰,兰兰,你别走!”这让初入社会的张秀玲特别感动,觉得他是这样得有情有义。社会变革了,人家都是盼着家中的糟糠妻赶紧完蛋换新妻,而二后生在妻子没了几个月以后,依然念念不忘,发烧迷糊了,依然不断地喊着妻子的名字,这是怎样的一种爱,怎样的一种情怀,让他如此执着?所以,看着病中的二后生,张秀玲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张秀玲头也没梳,脸也没洗,就赶紧跑出去给二后生买早餐了。回来后,趁热一勺一勺给他喂下,怕他烫着,还不停地吹一吹。直到当天中午,二后生才慢慢地醒过来,此时,烧也退了些。他发现张秀玲守在自己的身边,疑惑地问道,“这是哪里?你怎么在这里?” “哦,昨天你发烧了,烧得直说胡话!曹叔叔两人也来看过你了,但他们因为家里有小孩,把你安顿好了,就赶紧回去了。我怕你输液跑针,就留了下来。”张秀玲没有讲他胡话说的是啥。 “请你赶紧离开!我不希望被同情!”二后生眼见年轻的张秀玲陪着自己,他怕败坏人家姑娘的名声,就赶紧下了逐客令。 “郭老板,那你?我走了,你怎么办啊?”听了二后生的话,张秀玲尽管心里有些委屈,但她还是迟疑着,不知是否该继续留下来。 “你一个女孩家家,让你走你就走!你耳朵堵了?没听着我说的话吗?”二后生见张秀玲还在犹豫,便大声喊了起来,口气很不友善。 病房里,二后生大声的呵斥,把护士也招来了,“这是医院,你喊什么喊?”护士接着说,“要不是人家这个女孩把你送来,你现在不定烧成啥样了?人家为了给你陪床,几乎都一夜没合眼了!你不知道感激,还吼人家?有你这样的人嘛?”病人再厉害,在医生护士的眼里,也是自己的病号,他们必须服从自己的管理。(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思念亡妻 二后生不再说话,但也没给张秀玲啥好脸色,偶尔的交谈,也仅限于工作方面。而张秀玲,见二后生不再吼自己,也便安心地待了下来,直到二后生恢复健康出院, 王湾子村里,见跟着二后生出去打工的人们,都挣了不少钱,而且也都如数拿回了家里,便有了更多的人愿意跟着去,栓栓劝都劝不住。尤其是当他听说了梦兰的不幸遭遇,心里特别难过,觉得这一切也和自己有很大的关系,若是不让二后生陪自己回来,他们或许不会出这档子事。但事已至此,内疚又有何用?栓栓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将来无论如何,即使是死,也要跟定二后生,此生哥俩儿绝不分开。 郭镰刀也是从大伙儿的闲聊中得知的,为儿子失去这么好的媳妇而惋惜不已。好在孙子安然无恙,他的心里多少安定了些。觉得儿子在外面实在有些难,便打算着和出外工的人们一起过去,到儿子身边,多少能帮着分担一些,哪怕是帮着带带孙子也好。自己这个岁数了,到底还能活多少年,已经不重要了。而大后生,闻听此事,觉得自己兄弟在外面,单枪匹马,实在势单力薄,自己这边身强力壮,能帮着干不少活儿,而且兄弟在一起,多少有个照应,互相有个帮驾,可以多一份力量。于是,把家里作了安排,让莲子在家带着月娥,除了干地里的农活儿,也照应一下孩子的学习。自己呢,已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出发。 二根子呢,经过这一场事,也像变了个人似的。尽管走了这多半年,几乎没攒下什么钱,但他开始思考自己过往的这些年,特别是对待妻子这一方面,觉得心里很有愧,决心以后好好地善待妻子芬芬。过年回来的这些日子,他也开始主动下厨房了,帮着芬芬干这干那。正月初三,还带着芬芬一起去看望了老岳父、老岳母,礼品不多,但老俩看着他们小两口和和气气地过日子,也是舒心了不少,为二根子能有这份孝心,并改邪归正,激动不已。 “大、妈,这些年来,也是我犯浑,让芬芬受了不少委屈,让您二老也为我们操心不少。这次出外,没攒下多少钱,带的礼品不多,望您二老别介意,就算是我的一份心意吧。”二根子张口就叫岳父岳母“大和妈”,比妻子芬芬叫得还亲切,这让芬芬觉得特别有面子。特别是二根子回来,听他讲起为二后生勇敢去讨公道这件事,她觉得自己的丈夫很了不起。 “呵呵,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一家人不讲究那么多!”老俩口第一次见二根子这么称呼自己,心里也是美美的。 要说呀,人这一生,年轻时犯浑,但只要肯浪子回头,肯痛改前非,也为时不晚,是可以被原谅的,很多时候,这也是人成长的必由之路,尤其是对于男人来说。二根子就是这样,因为环境的改变,以及见识和经历的增加,他也在抚着自己的良心反思。梦兰逝去后,二后生痛苦的感受,对他的触动也很大,让他从心底开始觉得还是原配夫妻好。 另外,二根子回来这些日子,他爹程有珍还是老实多了,也很少往丽云家跑了。要说,关键问题在于丽云男人庄胜过年时回来了,他从侧面也听到些风言风语,但因为没把握,就几次三番地试着想从丽云嘴里得到些什么,但丽云干别的不行,在这方面,那可是对天赌咒,对地发誓,并口口声声地咒骂那些说闲话的,说人家胡说八道烂眼睛,要去找人家理论算账,还说要撕烂人家的嘴,这把一向老实巴交的庄胜吓得可不轻,便不再提及此事。但心里还是像扎了根刺似的,暗中不放弃偷着调查,他要弄个水落石出。 那个年头,哪个男人被戴了绿帽子,可是再丢人不过的事了,出了门,都会自觉矮人半头。 但丽云眼见男人庄胜也没抓住自己啥把柄,就变得更加颐指气使,大过年的,饭也不做,却摔盆子摔碗的,不给男人个好脸色。自己忙着耍钱不着家。而庄胜又惹不起,只好乖乖地在家洗锅刷碗带孩子。 这天晚上,程有珍或许是觉得丽云家风平浪静了,心里又有些痒痒,便在耍钱场子等着散场,陪着丽云一起回家,在半路上想热乎热乎。不巧的是,当两人在一个黑暗的墙角,刚褪下裤子,要行龌龊之事时,正好被来找丽云回家吃饭的庄胜堵上了。本来心里就有气的庄胜,不由分说,上去就对没来得及提起裤子的程有珍一顿暴揍,边揍边在嘴里骂着,“你这个人模狗样的东西!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好好的邻居不做,你居然干这连猪狗都不如的肮脏事!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庄胜挖煤出身,浑身有的是一股蛮力气,而年老体衰的程有珍哪里是他的对手?只见他在昏黑中,打得程有珍连连招架,却无丝毫还手之力,加上自己本来偷人妻在前,实在没理,也没敢还手,只有挨打的份儿。最后,还是丽云从身后抱住了庄胜,冲程有珍大喊,“还不赶紧跑?”这才让程有珍脱了身,而且当晚也没敢回家,躲到了离得老远的一个村子的亲戚家,养伤去了。 而打得正欢的庄胜,正没处撒气呢,见自己的老婆护着这位野男人,便冲着丽云拳打脚踢,直到丽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发誓再不与程有珍有任何来往才作罢。而庄胜心里憋屈,没法再打老婆,就不停地捶着土坯墙头,嘴里不停地发出怒吼,直到把自己的拳头都砸烂了,血肉模糊,“真你妈个窝囊废!老婆让人偷了,自己还忙着帮人家在暗无天日的煤窑下,没日没夜地挣钱!我到底是图了个啥呀?” 庄胜在恨自己的善良,恨自己的窝囊,恨自己没娶了个好老婆。“明天就离婚!老子和你一天也过不下去了!”然而,到了家,看着那么大点儿的孩子需要抚养,再看着丽云那懊丧又充满忏悔的神情,加上刚才已经出了气,庄胜一下子也没了脾气,在丽云的再三保证下,他觉得应该原谅她一次。但庄胜也想了,丽云和孩子无论如何,是不能再在村里待了,万一他们再藕断丝连、旧情复燃了咋办?想来想去,庄胜决定带她们母子离开王湾子村,到自己工作的煤矿去。 今年开春,二后生和牛志木又接了两个工程项目,比以前粮食局的那个还要大,需要的工人也更加多了。但有了去年干框架楼的经验,他俩心里更有底了。为了加快施工进度,提高施工的效率,他们在春节前,也购置了一批新设备,有水准仪、经纬仪、350滚筒搅拌机、龙门架、卷扬机、电焊机、钢筋切断机,电锯等等,花了一笔款,分别匀到了两个工地上。在最大的那个工地上,他们还从公司里租了一台轨道式塔吊,连同塔吊司机,都归他们指挥。 而二后生为了淡化对梦兰的思念,整天也像钉在了工地上一样,不时和技术管理人员研究图纸,制定施工管理方案,并在两个工地之间来回穿梭,吃住在工地,回家的时候也很少了。再说,反正也是一个人,回家也不愿意自己做饭,跟着工地的食堂吃,倒也省了不少事。只是,他中午不愿意睡觉,一个人开着车就出去了,工地上的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事,张秀玲隐约知道一点点,但也不便多问,只是默默地在他的杯子里续上一杯热茶,待他回来时喝。 在过年时,二后生是和曹德云夫妇一起过的,他怕老两口一下子受不了没有梦兰的新年的孤单,便像儿子一样陪在身边。后来,还是秀荣提醒他, “小郭,孩子几个月了,还没有起名呢。” “哦,妈,我也想过了,叫思梦,追梦,或者忆梦,如何?”二后生心里天天想着梦兰,给孩子起名字也是和梦兰联系在一起。 “哎!算来,他妈妈也走了好几个月了!闺女,你在地下还好吗?”秀荣看着孩子,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掩面哭泣起来。 “那这样吧!小名就叫梦梦吧!大名随你姓,叫郭思梦吧!”曹德云毕竟是老爷们儿,倒也干脆。 “爸,妈,关于孩子的姓氏,我想过很久了,就让他跟您姓吧,或者说,跟着梦兰姓,这样也算是一种寄托,我的心里也会好受些!待他会说话了,就不让他叫您老们姥爷姥姥了,改叫爷爷奶奶吧!”从内心里,二后生已经把自己当做了招女婿,或者说是曹德云夫妇的儿子了。梦兰走了,她的父母,自己要像对待自己的爹娘一样,为他们尽孝,直至养老送终。 “那怎么行啊?你的儿子,还是姓郭的好!”听了二后生的话,曹德云还是觉得有些意外,连连摇头。 “爸,就依我的意见吧!我也是您们的儿子,那他就是您们的孙子!至于姓啥,没那么重要了!”二后生坚持自己的意见。 “哦,哦……”曹德云叹了口气,也就依了二后生。两口子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就开始逗床上的孩子,“梦——梦!梦——梦!你爸爸给你起名字了,以后就叫梦梦啦!”而床上的孩子,看着他们三个人,像是听明白了似的,不停地在床上扑腾着两条小腿,也跟着“嗯,嗯”地回应着。 张秀玲把二后生不午休、却开车跑出去的消息,悄悄地和栓栓说了。栓栓便留了个心思,这一天,待二后生开车走后,他就骑车在后边追着。二后生开得很慢,栓栓使劲骑,也勉强能在不远的距离处撵得上。最后到了郊外,发现二后生是去了梦兰的墓前,一个人坐在那里,点燃一支烟默默地吸着,看着梦兰的墓碑默默地发呆。凑近一看,之前他放在墓碑前的兰花,已经谢了。 “二兄弟,哥知道你心里苦!有话,也可以和哥说说,别老憋在心里头!”栓栓冲上前,望着梦兰的遗像,那是多么温婉的女子呀,还带着一贯的微笑,“梦兰是个好姑娘,听说她出了意外的消息,哥也是难过得一连几天都睡不着。” 栓栓紧紧地抱着二后生,哥俩儿在一起痛哭起来,“哥,我这心里苦呀,没有了梦兰,我心里的大厦也一下子倒了,塌了!”二后生紧绷了好久的心弦,终于忍不住断了,像个小孩子一样,在栓栓的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山河齐喑,连轻轻刮来的风,也跟着伤感地哭了,“呜呜”直响。墓地内的松柏树,也耷拉下了头。偶尔飞过的鸟儿,也不再欢快地鸣叫,唯有梦兰在微笑着,像是在鼓励二后生,要他振作起来……(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两个女孩子 人心齐,泰山移,初夏时节,二后生和牛志木承包的工地,一片火热,这边忙着浇筑基础混凝土,那边已经开始回填土了。包真父子的入狱,也让大家彻底把心踏实下来了,不用担心再有人来骚扰。 张秀玲经过多半年的实习,在识图、计算工程量、套定额、以及各种材料单价的掌握方面,已经大有长进。二后生结合公司的管理规定,在她正式从学校毕业之前,已经给她转正了,工资也涨了不少。她除了自己日常用的,大部分也都寄回了家,给她母亲治病用了。而她自己,总是省吃俭用,连一次饭馆都舍不得下。身上穿的,也都是和工地上的工人们一样,浑身上下都是蓝色的工作服。经过多次水洗,已经发白了好多,也陈旧了不少,但她还是舍不得换新的。公司发的新工作服,她也都寄回了家,给了上学的弟弟。每次写家信,她在信中也总是报着平安,说自己吃的也好,住的也好,并鼓励弟弟要好好学习,早日跳出农门。 靠着自己吃苦耐劳的精神和平易近人的性格,张秀玲也早已褪去了学生的那份青涩,和工人师傅们打成了一片,工人们都已习惯了喊她“小张”,也有的直接喊她“秀玲”,她也不见外,把每一位工人师傅的名字都牢记于心。因为在学校里,专业知识就学得特别扎实,加上在工地上的实践和磨练,她在预算方面,已经能够独挡一面。因为工地上只有她一个是建筑专业科班出身,整理工程技术资料就自然地落在了她的身上,每月给甲方报进度预算款、和甲方代表核对已完工程量,她更是认真细致,尽可能不出现一点儿疏漏,这对二后生和牛志木来说,可是一道关键的闸门,“赚钱不赚钱,全靠预算员”,现场干活儿固然重要,但做预算和结算,却更显得重要。虽然看着是一行行数字,但那代表的可是实实在在的工程款,一个小数点的的疏漏,可能就是十万与一百万的差距,马虎不得。而且,她还得经常在两个工地之间来回跑,这把她可忙乎的够呛。白天干不完,那她晚上就继续加班,常常到深夜。但她丝毫怨言也没有,相反,却不亦乐乎,觉得很充实。 张秀玲有痛经的毛病,每次来例假,都会把她折腾得不轻,但她还是忍着,在自己的怀里捂上一个暖水袋,挺挺就过去了,而工作,却从不落下,努力做到今日事,今日毕。有时候,甲方代表五六天才能干完的预算量,张秀玲一天就完成了,反过来,她不停地催促对方。 张秀玲深知自己出身于贫苦家庭,没有资格来撒娇和耍小性子,所以,她特别珍惜这份来自不易的工作,在工作中受了委屈,也从不哭爹喊娘,最多背着人,偷偷抹抹眼泪,过一会儿,也就没事了。在这方面,她一直以二后生为自己的榜样,坚信苦心人,天不负。有时候,春兰买了新衣服,总会来张秀玲的办公室里转一转,说着不菲的价格,在她面前显摆一番,而张秀玲只是笑笑,夸赞春兰衣服漂亮,人也漂亮,这让春兰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再说春兰,自从上次和牛志木开房以后,就怀孕了。因为年龄太小,她怕家里知道,就让牛志木陪着,偷偷去医院里做了人流了。有了第一次,牛志木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常常也不管春兰的例假是否结束,是否干净了,便又要求睡她。拗不过牛志木的要求,春兰为了防止再次怀孕,不得不靠吃避孕药来预防。时间久了,春兰年纪轻轻的身体,受到了很大的伤害,经常宫寒,肚子疼,而牛志木却不管那么多。有空了,还经常去洗头房和卡拉ok厅逛逛,大把地扔钱,只为博红颜一笑。 春兰气不过,就和牛志木吵架,但他却总以工作为由来搪塞。没法,春兰就来找二后生评理,但这是她自己挑的,作为一个表姐夫,又能说什么?再说,听牛志木花言巧语几句,她就又“多云转晴”了,和牛志木好得像一个人似的。这时候,二后生也只是笑笑,未置可否。 一次,春兰和牛志木逛完商场,一起回牛志木的家,却被他妈妈给骂出来了。牛志木妈妈长久生活在干部家庭,很是看不上那些当工人的。所以,当她得知儿子找的对象是来自工人家庭,父母都是上班的工人,而且春兰本人学历也不高,小小年纪就和自己的儿子搞在了一起,就觉得春兰很不自重,十分嫌弃。从春兰进了屋,她就没给她个好头脸,而且话里话外都是“我儿子这么优秀,现在是老板,有的是好姑娘追!再说,也门不当,户不对,你和我儿子根本不合适……”之类的话,这把一向被娇惯惯了的春兰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哪里受得了这口气,便和牛志木妈妈当面吵了起来,最后,被人家轰了出来。这期间,牛志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连半句话也没有帮春兰。 这可把春兰气坏了。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哭,觉得这家人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而牛志木向着他妈妈这边,也不愿安慰她。没办法,春兰只好跑回自己的家,捂着被子大哭了一场。说实话,经过这么多次在一起同床,春兰尽管觉得牛志木有些花心,但看着他事业有成,自己已经以身相许,把他当做了自己的未婚夫。然而,经此一场,她的心还是有些凉,觉得是自己太贱了,被牛志木的花言巧语蒙蔽了。这时候,她又觉得还是二后生好,对自己死去多日的姐姐还那么重情,活时候也是呵护有加,痛爱倍至。 然而,哭过笑过,春兰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经没有那么干净了,也再没资格向二后生示好了,她只能独自哀叹了,觉得自己没有那个福气。 这些天,旁边又开了不少工地,显示着建筑业的真正崛起。周围的不少平房被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机器的轰鸣,忙碌穿梭的人影。看着这些新工地,大有后来者居上的劲头,特别是各个建筑公司里的不少管理人员,凭着自己手里的关系,也纷纷出来单干了,另外,也有外地的一些建筑公司开始进驻,和当地的建筑队伍平分市场内的这块蛋糕。经过接触,二后生也认识了不少包工队,像原来一建公司的张凤武,二建公司的刘美河,都是虎视眈眈,表面上见了都是笑呵呵的,夸二后生年轻有为,但他明白这些都是笑里藏刀,不久的将来,都是自己有力的竞争者。为了不被落下,只有抓紧提高自己队伍的施工建设水平,还有管理能力和管理效率,方能在市场大潮中不被淘汰。 而且,经过阅读报纸,二后生也得知国家新设立了海南省,让海南岛脱离了广东省的管辖,独立建省。同时,国家开始加大了对沿海城市的开放和开发力度,很多地方也开始设立经济开发区。这说明了什么?二后生觉得,国家会把开放的大门开得更大,发展经济也成了第一要务,自由竞争也开始变得更加激烈。 这一天,二后生组织全体管理人员在工地办公室里开会,说好的下午两点,却有很多人没有按时赶到,这让他很是恼火。会上,他首先冲着这些迟到的人开始“开炮”,“你们连这点儿时间观念都没有,怎么能把工程搞好,管理好?”于是,他第一次开始实行奖罚制,宣布以后谁开会再迟到,罚款五块。 工地上的管理人员,大多都是从农村来的,扔掉了锄头镰刀,进了工地。锄地割地,哪里有这么准确的时间要求?所以,当二后生提出这一要求时,大家纷纷摇头,底下也是交头接耳,觉得他惩罚得有些太过了。这其中,就有担任工长的李聚仙站了起来,“郭老板,我不同意你这么做,你这么惩罚,大家都会受不了的。”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可以呢?”二后生倒是很有耐心,他微微地笑着。 “你看,大家都是从农村里来的,本来对时间观念就不是很强。而且,我们都没有表,都是靠感觉。天亮了开始干,天黑了算一个工。有时候,晚几分钟,也不会影响什么,怎么能说惩罚就惩罚呢?”李聚仙忿忿不平地说,他的这个观点,应该也代表了不少人的想法,只是好多人都考虑到棒打出头鸟,不愿意站起来说而已。 “别人还有谁赞同李工长的看法?都可以说说!”二后生笑吟吟地问道。 好多人没有应声,最后,还是坐在二后生身边的牛志木说话了,“郭哥,我觉得是不是有点儿小题大做了?大伙都挺辛苦的,批评教育一下算了,就别动真格的了!” “嗯嗯,就是嘛!”不少人开始响应李聚仙和牛志木,觉得二后生要求得有些过分了。 二后生见再没人说话了,才一脸正色,看了看诸位参会的管理人员,然后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道,“我们曾经这样,因为那时我们也是刚起步,一切都不规范。但是,随着我们接的新项目,特别是大家伙注意看看,我们周围又起了多少新工地?人家不论从工人衣着的穿戴整齐,还是临建的搭设,又或是工地材料堆放的整齐程度,再或是工地标牌及规章制度的完善,都已经走在了我们的前头。这说明了什么?”二后生顿了顿,接着说,“这说明,我们还照搬以前的那一套‘老牛拉车’的传统,干到哪里算哪里,已经不适应当前市场竞争的需求了。工地是一个集体,更是一个整体,就像军队一样,如果没有严明的纪律,能打胜仗吗?你们作为管理人员,应该比工人师傅的觉悟高,都抱着这么一种思想,觉得早几分钟、晚几分钟都无所谓,那工人怎么管理?这么大的一个工地怎么管理?是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人家超越我们,而我们依然按着老套路来进行?” “各位管理人员,你们是这支施工队伍的管理者,是工程项目管理的核心,更要以身作则。俗话说得好,无规矩不成方圆,那么,一个工地,没有一套强有力的管理制度和奖罚制度,行吗?我们就看着这样的现状,听之任之,行吗?”说到这里,二后生拍了一下桌子,声音明显洪亮了许多,“这肯定是不行的!那么,怎么办?大到国家,小到我们这一个工地,在意识到自身存在的问题后,如果不思改进,那么不进则退!这就要求我们必须改革!必须谦虚地向比我们管得好的工地学习!取人之长,补己之短,不断摸索,才能不断进步!”(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儿子般的女婿 二后生讲到这里,参会的不少人开始跟着鼓起掌来,工长李聚仙尽管不情愿,但听二后生这么讲,也觉得不无道理。而张秀玲,边听边快速地做着会议记录。她原本以为二后生只是一个没文化的好干家,不曾想他能讲出这么有水平的话来,特别是对于管理方面,以及他的远见卓识,很出乎她的意料。这无形中,让张秀玲对二后生更是另眼相看。 二后生继续讲,“安全问题,是工地管理中的重中之重,大家必须引起足够的重视。都说安全第一,预防为主,这是多少建设者在实践中总结出来的,是经验,更是教训。这些年,大到我们国家,小到忽林河市这个地方,大小事故发生的太多了。有当场死了的,也有重伤的、轻伤的。赔付死伤者家属是一方面,让人家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了,这对于一个家庭,又是多大的伤害?妻子没了丈夫,孩子没了父亲,老人没了儿子,这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剧。”二后生顿了顿,“而且,这对公司的声誉影响也是很大的。所以说,大家首先要在这方面引起足够的重视,从思想上重视,从行动上重视,更要予以实实在在的落实。” 此时,二后生看了张秀玲一眼,“小张,下面你重点要记一下,散会后整理成会议纪要,一份呈报给公司安全科,另外,让今天参会的各位,都签字确认,并下发给各个班组,抓好以下几方面的落实。”二后生这么一提醒,让张秀玲的心里“咕咚”一下,有些脸红,赶紧点了点头,很认真地记录着。 “准确地说,我在这里强调的是‘三宝四口五临边’。‘三宝’,指的就是安全帽,安全带,安全网。进入工地上班,必须正确佩戴安全帽,严禁不戴安全帽进入工地现场。高空作业的,像架子工、还有外墙抹灰的,都要佩戴并系好安全带。而安全网,有竖向密目网,也包含水平向兜网,都要设置。”二后生环顾了一下大家,也看了看栓栓和另外一个买材料的李顺,挥着手里的铅笔,特别强调道:“以上这三样东西,都是在关键时候能救工人命的法宝,质量一定要过关,不能图便宜、图省钱,否则,可就是把大家害了。” 栓栓心领神会,认真地把二后生说的,牢记在了心里。这一年来,他对于工地上所需要的各种材料和商品的价格基本上都摸透了,他出去购买时,不光比价格,还要比质量,想法做到质优价廉,遇上大宗材料市场价波动时,他会及时和两位老板沟通。而李顺就不行了,老琢磨着想从材料里弄点儿回扣,为此,两人没少闹意见。但栓栓刚正不阿,李顺也没办法,恼在心里,嘴上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场会开了足足有三个小时,二后生从规章制度、安全生产、质量要求,现场管理等方面,都详细地作了陈述和强调,直听得大家连连点头,心服口服。有人也纳闷了,“二后生仅仅是个初中文化,他怎么能讲得这么有水平?” 要说呀,还是老话说的好,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在工地上摸爬滚打这些年,二后生不光学习技术,更在学习管理,在实践中不断地磨练着自己。同时,很多人不知道,他一个人时,也在不断地看书学习,还报了夜大班,再有一年就可以毕业了。以前家里穷,不能继续上学,如今日子好过了,经济条件也改善了,他有机会学习了,便如饥似渴地开始恶补自己在文化知识方面的缺憾。这一年来,他从张秀玲那里借来建筑学教材,把思念梦兰的悲痛,化作了自己学习的动力,挨着一本一本地学习,理解不了的部分就向张秀玲请教,光笔记就做了好几本。这些,都是别人没有看到的。 尤其是牛志木,明显地感叹自己不如二后生刻苦用功。相比二后生对工作的专注,自己却贪图享乐,不思进取。而且,这也让他很是不解,“老婆也没了,手里也富裕了,也不见他去花天酒地过?”牛志木既羡慕,又嫉妒,每每这时,总是感慨万千,但却总是下不了决心。 苦难,有时候会催生一个人的初始奋发,但随着条件的好转,好多人开始变得慵懒,甚至满足于现状,原地踏步,不再求上进。这是人性的自然转换,过着眼前的好日子,谁还会想从前的苦日子?谁还会独自忆苦思甜?谁还会忧虑未来?但二后生不是这样,他依然保持着自己身上的那份乡土本色,淳朴、善良、吃苦、上进,重情又重义。 渐渐走出丧女之痛的曹德云,眼见二后生和牛志木越干越好,面对公司当前的状况,他心里也开始忧虑了。作为市里曾经的明星国企,连年来也获得了不少荣誉。如今,随着经济的繁荣,市场的优化,不少职工还抱着那份“铁饭碗”的思想,多干少干一个样,干好干差一个样,工作的积极性普遍不高,而且经常迟到早退,上了班,也是一张报纸一杯茶,混到中午饭点,或回家,或下馆子喝个烂醉,下午上班连人都逮不着。在工地上也是一样,安全、质量问题频出,面对责任互相推诿,有成绩了互相抢,遇到困难了却是纷纷躲避,不肯上前。工地的搅拌机坏了那么多天,都修不上。现场停了电,大家都是等着电力局来修,却没人愿意去催催……这些事,让曹德云很恼火,但又不知从何下手。他力主推行对公司现状的改革,但下边也是阴奉阳违,磨磨蹭蹭不肯落实,特别是几位副经理,以及一些办公室和科室的主任科长们,都习惯了现在这优哉游哉的生活,根本不愿意接受严苛的管理和考核,他们觉得公司改革和提高效率都是曹德云这位一把手的事,对于自己,根本没啥好处。 开了几次会,很多改革措施还是实行不下去,大家依然我行我素,接着往常的老路,按部就班,不愿配合。但该发的工资一分不能少,该有的奖金还得有,否则,他们就更像放了羊似的,眼看着厕所的水管坏了,也没人修,任由其不停地跑水,把厕所淹了,一直漫到楼道里,而装作没看见。 曾经,年轻时的曹德云,也是一位有魄力的青年,敢于大刀阔斧地改进施工工艺和施工管理水平,也为公司开拓和争取来不少的工程项目,尤其是前几年,他管理的忽林河第三建筑公司比一建公司和二建公司的效益都好,大家的工资不仅不拖欠,还芝麻开花节节高,半年、甚至一季度调整一次工资,这让那两个单位的职工很是羡慕,都纷纷想调过来。可如今,随着自己的年龄增长,特别是女儿梦兰的离世,对他的影响和打击很大,原本又黑又密的头发,也掉了不少,稀疏了许多,当头顶几乎都快成地中海了。而他的人,看着也憔悴了许多,气色和精力也大不如从前了。 现在,眼见自己好的出发点,却得不到大家的积极响应,曹德云也真是有些灰心了。加上回了家,老伴儿秀荣的规劝,“你现在的血糖值老是上涨而不降,你就别硬折腾了,凑合三两年,退了算了。这么大个公司,又不是你自家的,没有你,人家地球照样转,你就少操些心吧!”听老伴儿这么说,曹德云也觉得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自己精力、气力都不比从前了,不能和人家那些年轻人相比了。 “廉颇老矣!”每每此时,曹德云不无感慨地自言自语道。下班没事了,逗逗小外甥,他觉得也是很不错的事,特别是看着梦梦,一天天长大,不仅会笑会爬了,扶着还能在屋里地上走几步。今天再看,小梦梦已经长出了两颗小白下牙了,这让曹德云很是欣慰。 这么想着,曹德云记起来二后生有两天没过来了,今晚该过来看小梦梦了。于是,他让老伴儿多炒两个菜,爷俩儿一起喝点儿,好好聊聊。 不出所料,二后生忙碌完工地上的事,就到商店里给儿子买了些玩具,顺带又买了不少菜和肉,急匆匆地奔老丈人家里来了。两天不见儿子,他觉得梦梦又有了不少变化,这让他忘了一天的劳碌和工作上的烦恼,赶紧抱起儿子,让他坐在自己的肩头,来回转着圈圈玩,而小梦梦也被逗得“咯咯”直笑,这让这个沉闷已久的家,一下子增添了不少欢乐。 “梦梦,叫爸——爸!叫奶——奶!”二后生刮着梦梦的鼻梁,手里晃荡着新买的玩具,让他学着叫爸爸和奶奶,为了避免引起二位老人的伤心事,他刻意没让孩子学着叫妈妈。 逗了半天,小梦梦终于开始叫了一声“爸——爸”,虽然不是很连贯,也不是很清晰,但还是把二后生激动得不行,“爸,妈,梦梦会叫爸爸了!”二后生大声地喊着,激动地要赶紧把这好消息告诉岳父岳母。 “儿子,再叫声‘爸爸’!”当着二老的面,二后生让小梦梦再叫一声“爸爸”,他也想让二老高兴一番。 爬在床上的梦梦在玩着手里的玩具,也不理会二后生的的催促,就在曹德云夫妇要离开时,突然听得一声清晰的“爸——爸”,是从小梦梦嘴里发出的。 “哈哈,宝宝真聪明!都会叫爸爸了!叫声‘奶——奶’,‘奶——奶’”!秀荣把梦梦抱了起来,让梦梦的脸挨着自己的脸,老少相依,二后生看着好感动,眼眶有些湿,心里也是一股暖流涌过,不由得多了些感慨,“兰兰,你要是能看到该有多好啊!我们的梦梦,今天会叫‘爸爸’了!” 为了防止岳父母看到自己神情的变化,二后生赶紧冲到了厨房,又是洗菜,又是切菜,张罗着炒,但不由得还是有泪滴在了洗菜池里,他赶紧打开水龙头,让流水将它们冲走。而他自己,赶紧擦了擦眼眶,不让二老看到。 “爸,敬您!”把饭菜弄好后,二后生将它们都端上饭桌,然后给曹德云倒了一小杯,自己倒了一大杯,端起杯子大口喝了起来。今天也是高兴,儿子梦梦会叫“爸爸”了,着实让曹德云夫妇,尤其是当爸爸的二后生高兴不已,大家要庆祝庆祝。 “小郭,你的眼圈怎么红了?”抱着孩子的秀荣心眼细,在给梦梦喂饭的时候,抬眼看了一下坐在对面的二后生。 “哦,是吗?没有吧?”二后生听了这话,赶紧揉了揉眼睛,算是掩饰,“哦,或许是这几天工地浇筑混凝土,熬夜熬的!” “哦,你也别太辛苦了!再忙,也得记着要好好休息!年轻时,要把身体养好,将来才能更好地干事业!”秀荣看出了些端倪,因为二后生刚进来时,她发现他的眼圈还是白白的,此刻却很红,很显然是刚哭过。但她没有去挑破真相,只是尽力地安慰自己的这位如儿子一般的女婿,多保重身体。(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狠抓安全工作 曹德云喝得不多,而二后生或许是因为高兴,连着干了好几杯,也有些醉了,话也明显多了起来,“爸,妈,梦兰走了也快一年了,在忌日那天,我们带上梦梦,一起去看看她吧!”要说,在没有梦兰的日子里,二后生还是经常去她的坟上送束花,或陪着她一起说说话。除了更加努力地工作,二后生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解他对梦兰的这份相思之苦。只是比起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觉得心里没那么痛了,就像咸菜疙瘩泡在水里久了,咸味儿也淡了些。今天,听着梦梦喊自己“爸爸”,又让他触发了对梦兰的思念。 这一年来,他在曹德云夫妇面前,尽可能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在工地上也尽可能装出一副不知疲倦的铁汉的模样,然而,他实在太累了,尤其是在内心里自己与自己对话的时候,那么多憋屈不知说给谁听。今天,他实在是不想再装了,借着酒,他想一股脑都倒出来,让自己也能稍微轻松一下。 就这么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曹德云和老伴儿也没打断他,任他倾吐个痛快,后来,二后生居然爬在桌子上睡着了。曹德云怕他着凉感冒,就把他搀扶到了以前梦兰住的那个房间。这一晚,二后生没有回工地,也没有回自己的家。 二后生开完会没多久,市里的一个工地上发生了坠亡的事故,而且一次就是两条人命。原因是工人在进行外墙抹灰时,踩空探头板,一下子从上边掉了下来,倒着摔在了地上,把坚硬的地面还砸出了两个十来公分深的坑,当时就一命呜呼了。市里安监局就此问题,召开了现场训诫会,警示各家承建单位一定要引以为戒,并在全市范围内通报,开展“安全生产存在的隐患排查”的大检查。 这场会,二后生也到现场参加了。血淋淋的事故,让他也是心有余悸,借此契机,他决心带头在自己的工地上,来一场安全教育活动。 说来也巧,就在即将开展安全教育的这天下午,在工地撑盘条钢筋的平子,因为地锚埋得不够结实,结果,在卷扬机转动的过程中,钢筋连同地锚一起被拔出,已发生塑性变形、撑得劲力十足的钢筋在平子不注意的情况下,猛然崩回来,幸亏在即将崩到他脸上时,他侧了一下脸,钢筋的一头崩在了他的手上,顿时,手掌便血流如注,一股钻心的痛,迅速传遍他的全身。平子忍痛将钢筋头从肉里拔出,用身上的衣服使劲地按着伤口。但因为出的血太多,衣服也很快被鲜血洇透。 见状,王湾子村的几个乡亲,赶紧涌上来,要帮着他包扎。最后,还是得知消息的二后生,开车载着平子到了附近的医院,挂了个急诊。再看医院里的急诊大厅,好多都是受了外伤的,有打架打的,也有受了工伤的,头上、身上都缠满了纱布,看着太惨了,而平子受的这伤,还不算是太重的。所以,值班的医生、护士也不是特别重视,没办法,看着平子疼得龇牙咧嘴,二后生赶紧和医生说着好话,求央人家赶紧帮着看看。 医生被催得麻烦,就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句,“没看见我正忙着呢吗?先到那边的水池子,用水把伤口冲一下!” “啊?直接用自来水冲?那不得感染了?”二后生有些疑惑。 “那还咋滴?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这位医生,或许早已多了些职业倦怠感,说起话来很冲,也丝毫让人感觉不到那种救死扶伤的热心。 此刻,浑身沾满铁锈、汗渍湿透衣背的平子用左手轻轻地抚着右手的伤口,脸色蜡黄,因为疼痛,他佝偻着腰身,仿佛全身都受了重伤一样,按照医生的指示,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挪着,慢慢地靠近着室内的那个水池子。没办法,让医生这么一训斥,伤口似乎一下子没有那么疼痛了,缓缓地拧开自来水管,让左手攥着右手的小臂,紧咬着牙,任冰凉的水流滑过自己的伤口,将上边已经有些凝固的血迹冲洗干净了,等着人家医生给处理。 这位医生的态度依然是一贯的冷漠,先在处方上开了药,其中有一针针剂,是破伤风,让二后生去收费处交费。交完费,医生看了看伤口,说没多大事,便交由护士去处理了。费用倒是没多少,当听到医生说无大碍,二后生的心这才踏实下来了。要说,跟他出来干活的这些工人,不论和自己是一个村的,还是其他地方的,他都一视同仁,不光在工资的发放上努力做到及时、足额,而且大家的生命安全和健康,也始终挂在他的心头。好在平子的伤不重,医生让及时来换换药,养几天就没事了。这些年,在工地上摸爬滚打,见的死伤事故也多了,但二后生并没有视而不见,或者麻木不仁,相反,他时刻惦记着,有时候做梦都会梦到工地摔伤了人,或者砸着了,抑或是触了电,这些都会把他从梦里惊醒,惊出一身冷汗,用他的话说,“越干越胆小呀!” 回到工地上,已是下午五点时分,离下班的时间也不远了。二后生让工长通知所有工人,在现场召开安全教育大会,借平子此次受伤为契机,现身说法,让大伙也好好地接受一次安全教育,以利于在今后的工作中,能引起足够的重视。至于说浪费这一会儿时间,二后生倒觉得无所谓,老话说得好,“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待大家都到齐后,二后生还是依照以前的惯例,让王湾子村里来的翁明,给大伙先唱上一段二人台,活跃一下气氛。 二人台,又称“二人班”,与东北的二人转有些类似,但又不同。它起源于山西,发展于内蒙古,是流行于内蒙古自治区中西部及山西、陕西、河北三省北部地区的戏曲剧种,因其剧目大多采用“一丑一旦”二人演唱的形式而得名“二人台”。以内蒙古呼和浩特为界,二人台分为东西两路:东路二人台初名“蹦蹦”、“玩艺儿”,主要流行于内蒙古乌兰察布、山西省大同、朔州和河北省张家口。西路二人台最初叫蒙古曲,主要流行于内蒙古的呼和浩特市、包头市、巴彦淖尔盟、伊克昭盟、陕西省榆林地区和山西省忻州地区。二人台最初只是农民在劳动余暇自我娱乐的一种化装表演形式,早期二人台的表演形式比较单一,所唱的多是小曲。 旧时二人台演出有一套习惯,一般先由丑角上场说“呱嘴”,“呱嘴”都是第三人称的现成段子。然后通过问答的方式(称“叫门对子”)把旦角叫上场接演正戏。 二人台的传统剧目多以描写劳动生产、揭露旧社会黑暗、歌唱婚姻爱情等为主要内容,富有浓郁的生活情趣,另有部分神话故事和历史故事。西路二人台有《打金枝》、《打樱桃》、《打后套》、《转山头》、《秀姑劝夫》、《墙头记》、《走西口》、《阿拉奔花》等剧目,东路二人台有《回关南》、《拉毛驴》、《摘花椒》、《卖麻糖》和《兰州城》等。 二人台的唱腔和牌曲具有优美、清新、秀丽、明朗等特点。唱腔多承用民歌曲调,原始曲调由内蒙古中、西部地区传统民歌、晋北民歌、陕北民歌、蒙古族民歌、冀北民歌等演变而来;牌曲基本上是民歌基础上的器乐化,吸收了许多晋剧曲牌、民间吹打乐和宗教音乐。 二人台以其浓郁的乡土气息和地方特色,一直深受流传地广大群众的喜爱。2006年,二人台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翁明从小就爱唱,但因为家庭条件有限,也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声乐,只是村里来了戏班子,人家走到哪里,他便跟在左右,模仿着人家的样子学着唱。声音虽然不是很好听,有点儿干哑,但翁明可以根据场景即兴现编,这就能起到很好的助兴效果。平日里上不了正式的舞台,翁明心里也很是痒痒,干活儿间隙,有事没事就愿意哼唱上一段。这次,在二后生的鼓励下,加上大伙儿不断地鼓掌喝彩声,翁明一下子来了兴致,清了清嗓子,也没觉得有啥不好意思,便开始唱了,“工地安全生产很重要,你们各位要把安全帽戴好。三宝四口五临边,安全帽安全网安全带可是护身宝。安全教育知识要学习,时刻不能忘记提醒自己……” 翁明句句唱词,都是他自己现场即兴编的,但很契合这次现场安全教育的主题,深入浅出,又很生动地诠释了安全生产的重要性,不时地赢得大家的掌声,特别是最后一句,“你若在工地出了事,老婆嫁人,孩子跟着后爹改姓氏”更是击中大伙儿心中的那块儿软肋,在“哈哈哈”大笑的声中,表情一下子又变得严肃起来,心里不由得绷紧了安全这根弦儿。尤其是看着站在现场、右手包着白纱布、表情痛苦的平子,大伙儿更是同病相怜,深表同情。 在翁明唱完,工长李聚仙和技术员王思凯相继给大伙儿进行了一番教育,严肃了工地纪律,对工地存在的一些安全隐患,容易发生事故的地方,以及日常上班要注意的环节,特别是高空作业不要嬉戏打闹等等,都做了训导。 最后,二后生结合自己多年在工地上的施工经验,以及所见所闻所感,语重心长,将心比心地和大伙儿进行了沟通和交流,在思想上让大伙儿对安全生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在行动方面,也知晓了日常干活儿时要注意什么。特别是安全用电上,工长和技术员没有讲到的,他也做了详细的补充。临末尾时,他又引用了翁明的那句唱词,“师傅们,我们出门在外不容易,挣钱辛苦流汗又流泪,你若在工地上出了事,老婆嫁人,孩子跟着后爹改姓氏,这是多么惨痛的结局?愿大家都能平平安安地回家,和老婆孩子热炕头,乐乐呵呵地过好小日子!” 这次现场安全教育会开得很成功,结束时,大家纷纷鼓掌,也都感谢二后生的良苦用心,并相互表了决心,“在以后干活儿当中,时刻牢记‘安全''二字,小心再小心,不光把质量、进度搞上去,而且从自身做起,管好自己,把安全生产搞好!” 这一天,二后生也特意叮嘱食堂的大师傅,给大家做了土豆炖猪肉,让大伙儿好好改善改善生活。 接近黄昏时,西天的云霞很是斑斓,食堂的炖肉香已经飘出了窗外,飘散在周围,二后生和干活儿的工人师傅们一起,蹲在食堂的周围,手里抓着白白的大馒头,品尝着饭盒里的肉香……(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这次玩大了 二后生天天在工地上忙碌,把两个工地项目安排得井井有条,张秀玲看在眼里,钦佩在心里。从没有谈过恋爱的她,不知不觉地想为他做些什么。特别是看到他一个大男人,忙完工地上的还得忙乎家里的,帮老人带孩子,然后一个人洗衣做饭,心里不免多生了些怜悯之情。 经过工地上的磨练,张秀玲看着虽然依旧那么质朴,但也出落得大大方方,丽质可嘉,气色也好了许多。白里透红的脸蛋,异常娇嫩,像一颗煮熟剥掉壳的鹅蛋,也如羊脂一般光洁透亮,虽很少用些化妆品,但却透着一种天然的美。淡淡的嘴唇,粉粉的又不失红润,尤其是下嘴唇,嘟嘟的,像聚焦绽放的花瓣一样,道道纹路清晰可人。而身形也得到了很好的发育,高挑的身段很显苗条,但又不失丰满,前胸也是饱满的,把家做的粗布胸罩撑的鼓鼓囊囊的,走起路来,像两个成熟的蜜桃不停地上下颤悠着。 张秀玲出身农家,平日里很少刻意装扮自己,尽可能让自己显得传统,但却不失典雅。她上衣的扣子,一般都会扣到最上边那一颗。然而,女大十八变,朴素的衣着,还是无法遮掩她那浑身的青春气息。工作渐渐稳定了,自己也逐渐胜任了这个节奏,在下班之后,或闲暇之余,她也常常会想着一个人长久地发呆,有时候,她也会把他带到自己的梦里,在广袤的呼盟草原上,迎着风,一起骑着马尽情地驰骋…… 又出来快一年了,张秀玲有些想家了。趁工地不忙的时候,她请了几天假,回了老家。看着妈妈的身体和气色好了不少,弟弟在学习上又拿了不少奖状回来,作为女儿,作为姐姐,张秀玲特别开心。在家里的这些日子,她很少出门,只愿意陪在妈妈的身边,给妈妈洗衣做饭,然后陪着妈妈说说话。见女儿也大了,妈妈除了关心她的工作,也不断地询问她的感情情况,“玲,你也不能光顾着家里,必要时,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和妈说说,现在遇到个合适的后生没有?” “妈,别问了,你就那么着急要把你闺女嫁出去吗?”此时的张秀玲总是一脸含羞,低着头,不停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遍一遍地将头发编成辫子又展开。 “玲,妈妈尊重你,相信你的选择错不了!”见女儿害羞了,张秀玲妈妈也不便再多问,但她相信自己的女儿,能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 妈妈不问还好,这么一问,张秀玲嘴上没说,但心里也泛着圈圈涟漪,抿抿嘴唇,略带些淡淡的咸涩,“郭凯,你知道我在想你吗?你为什么就不正眼看我一眼呀?”张秀玲不仅同情二后生,而且更是欣赏他的为人,欣赏他的正直善良,还有那积极向上的事业心。特别是在她了解到了二后生的身世后,和自己很是相像,就像是两棵瓜藤上分别结着的两个瓜,年少时二后生早早失去了母亲,而张秀玲失去了父亲,与他人相比,赖以生存的瓜藤给予的营养不足,只能靠自己的后天去努力生长,勇于面对苦难、磨难,尽力涉过苦海之岸,感受幸福的样子,哪怕是一丝丝也好。 临近傍晚时分,张秀玲把晚饭做好,把妈妈和弟弟安顿好了以后,一个人漫步到田野,沿着熟悉的地埂边,听着塞上的风刮在耳边,慢慢地走着。她好想将剩余的半轮残阳留住,让它好好照耀照耀自己,特别是照耀到自己的坚强,照耀到自己芳心上那块最柔软的地方。但她也知道,自己惦念的那个人,现在还没有完全从痛苦里走出来,他需要时间,而自己更要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疗伤。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手里的工作干好,让他少操些心,然后慢慢等待。至于他比自己大的这几岁,还带着孩子,张秀玲倒觉得无所谓。 二后生在工地上没日没夜地忙碌,牛志木去工地上露个头,就借口甲方那边找自己有事,独自溜出去了。事实上,他并没有去甲方那边,或者去甲方那边说上几句话,便匆匆地走了。要说,他也够忙的,近些日子,他在同学的介绍下,又认识了几位包工头,其中也不乏一些无所事事的交际女子,整天穿梭在男人堆里,浓妆艳抹,既抽烟,又喝酒,浑身透着一股妖媚气。这些人聚在一起,除了喝酒吃饭,就是打牌玩麻将。在人家虚伪的奉承话语里,牛志木也习惯了享受这种赞美,自感洋洋得意,“牛老板,你真是年轻有为呀!这个岁数,就能干出这么大的产业,实在是前途无量啊!” 也不知是这些人有意的,还是牛志木的手气就是好,前几次总是牛志木赢钱,这让他更感春风得意,觉得这几个人简直就是来给自己送钱的。赢了钱,牛志木更是阔气,带着这些牌友下馆子,去卡拉ok,选择的饭店也都是忽林河市比较高档的,这样多气派! 在那个很多农村里“万元户”还是象征财富的年代,城里的“大款”、“款爷、款姐”已经成为少数富起来的人的代名词,他们开轿车、下饭店、西装革履、走路胳肢窝夹个包、出门时有人前呼后拥,已经成为出行的标配。牛志木就是这样,整天把自己捯饬得油头粉面,脖子打的领带隔三差五就换一条,有属于自己的越野车,还能经常听到对自己的夸耀声,心里那叫个“带劲儿”,爱慕虚荣的心理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所以,觉得和这些“成功的人士”在一起下下馆子,打打牌,是很有面子的事,这样不但可以让自己拓展人脉,还可以跻身于上流社会,风光无限。 牛志木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时间久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属于上流阶层,内心里甚至有些看不起二后生,觉得他太老土、太落伍了,光知道埋头干活儿,却不知道和当下的社会与时代同步。 俗话说得好,赢钱有瘾,输钱也有瘾。连着出手几次,牛志木见自己总是赢,不知不觉地,就有些忘乎所以了,玩得也越来越大。这一次,他包里带了两万块钱,从上午九点就坐到了牌桌前,刚开始几把,还是连着赢。这可把他高兴坏了,咧着大嘴,大把大把地往回扒拉,那种胜利在望的喜悦,洋溢得满脸都是。此时,坐在他对面的一个牌友毛代,也是一位包工头,说话了,“牛老板,你的手气真好!要不,咱玩把大的吧?一局定输赢?” “好呀好呀!”劲头正足的牛志木,想也没多想,就连声答应了下来,他觉得自己是势在必得,“毛老板,玩多大的?” “咱来把十万的,如何?”毛代不动声色地说道。这时,在旁边看的,也跟着一起起哄,“好好好!这才叫刺激!” 牛志木听了,短暂地愣了一下,看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钱,共计有七八万,又翻了翻自己的包里,约摸着有两万多,便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没问题!” 于是有人开始发牌,而牛志木和毛代也相继将自己的十万块钱推到了牌桌的中央。说老实话,此刻的牛志木,心里还是有些发虚,“万一这把输了,这么一大堆钱,可就不属于我了。”然而,转念一想,“胜率每人是50%,如果是我赢了,那这一堆钱,在几秒钟后可就全进了我的腰包了!这可比我干工程挣钱来得快呀!” 要说,所有赌博的人,从走进牌场的那一刻起,都是奔着赢钱去的。说是为了娱乐,都是骗人的鬼话,也是愚弄他人的借口。然而,人性是贪婪的,赢了还想赢,输了却想赢回来,于是深陷在局中无法自拔。不过,现实当中,所有赌博的人,又有几个是最终的赢家?无论时代怎么更迭,爱好赌博的人从摸第一把牌开始,结局其实已经定了,那就是“若不及时收手,最后等待自己的便是家破人亡!” 年轻气盛的牛志木,最开始也是抱着“玩玩”的心理,但玩着玩着,眼睛就红了,便有了瘾。这次也是,几秒钟的忐忑过后,不出所料,牛志木输了。至于是怎么输的,他没想太多,他只是觉得自己手气突然有些背,觉得那么多钱归了人家实在有些可惜。 而赢了钱的毛代,脸上有种不易察觉的微笑,而且表情一点儿都不显得张扬。懊丧的牛志木,一根接着一根,不停地抽烟,但能感觉得出,他鼻孔里呼出的气很热、很烫,而且呼吸的频率明显地不如往常那么匀实。他开始后悔自己那会儿不该那么冲动,后悔自己刚才赢了钱,该马上拔腿走人。然而,现在一切都晚了,愿赌服输,现在输得浑身上下连买包烟的钱也没有了。 “真他妈晦气!不玩了!”牛志木狠狠地捶了一下牌桌,拔腿要走。 “哎哎哎,输赢不在这一把!你之前不是还光赢了嘛?可以再玩一把呀!没准这一把,就都赢回来了?”旁边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和毛代偷偷地对了一下眼神,怂恿牛志木再玩一把,而对面的毛代却依然不动声色。 “我身上的钱都输光了,拿什么玩呀?”牛志木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些动摇了,要走的脚步也有些迟疑了。 “可以从毛老板那里借呀!你赢了可以再还他呀!”旁边看热闹的,不失时机地给牛志木递上一支烟,并用打火机给点上。 牛志木有些难堪地瞅了瞅毛代,似乎在问,“毛老板,这样真得可以吗?” “我这钱来得也不容易,你要借可以,但必须付利息。”毛代依然不动声色,不紧不慢地说着。 “多少利息?”牛志木见有门,就赶紧问了一句,脸上也很显得不好意思。 “3分钱的利益!”毛代挥了挥自己手里大把的票子。 “3分钱?怎么说?”牛志木不解地问道。 “也就是说,借我一块钱,是三分钱的利息,那一万块钱就是300块,十万块钱就是3000块!”毛代嘴里叼着烟,头也没抬,慢条斯理地说着。 “3000就3000!拿给我十万块!”牛志木也是输急眼了,也不管那么多了。 “咱可提前讲好,你如果输了,还不了,拿什么做抵押?”毛代早已把牛志木的心理琢磨透了,可以说,把此刻的他拿捏得死死的。 “我有的是钱,还怕还不了你?这是我的越野车钥匙,可以先押给你!”牛志木有些着急了,他要尽快拿到钱,赶紧开始下一把。 “好!”毛代快速扔掉嘴角含着的半截烟头,大喝了一声,“牛老板真是爽快人!你们也都看见了啊,这可是牛老板自愿的啊,我可没逼他!”说完话,毛代从牛志木手里接过了车钥匙。(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串通的计谋 最后一把,牛志木还是输了。连本带利输了十几万,还把心爱的车也搭进去了。一向春风得意的他,这下彻底蔫了,人家叫他一起去吃饭,他也没心思了。出了门,摸摸裤兜,才想起越野车也抵给人家了,看着院里停着的心爱的车却不能开,牛志木彻底懊丧了,脑袋也像被秋霜打了一样,彻底耷拉了。经屋外的冷风一吹,他也彻底清醒过来了,但一切,都为时已晚,只好悻悻地步行回去了。 一路上,他心里在想着两件事,首先,他想着得赶紧弄钱,把车赎回来。其次,他觉得输钱这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合伙人二后生知道。二后生若是知道了,这事麻烦可就大了。然而,他最应该想的,却没有考虑,那就是他是如何把钱输掉的,而且一次就输了那么多,这可是辛辛苦苦干工程的纯利润,来之不易。 整个晚上,牛志木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往常枕着的枕头,一向很舒服,今天却像是故意和自己作对一样,怎么鼓捣就是不合适。起身尿了一泡,觉得身上稍微凉快了些,便又躺下,但心里还是燥得慌,具体是种什么感觉,他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胸口堵得慌。于是,又坐了起来,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只抽得地上满是烟头和烟灰,睡觉的屋子也满是烟味,方才蒙着头睡了去。 此时,东方已渐渐亮了起来,窗外的树木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牛志木觉得有些晃眼,就又起身把厚厚的窗帘也都拉上了,这样屋里才稍显暗淡了些。 牛通老婆醒得早,每天早早地就把家里爷俩儿的早饭做好了,而她自己,先收拾卫生,等爷俩儿上班走后,她才张罗着吃饭。这天,她依然起得很早,像往常一样,将早饭做好,有面包片、煎鸡蛋、煮牛奶、麦片粥,还有现炒的素菜。牛通吃完了饭上班走了,见儿子没有醒,她也没有打搅,她觉得他整天忙事业太累了,愿意让他多睡一会儿。但牛志木不吃,她也没着急吃,而是将桌上的饭热了又热,然后,再把耳朵凑近到牛志木的房间门边听听动静。听不到啥,她就守在灶边,继续开火热饭,直到热饭的锅里的水都快烧干了,她才停了火。 这次,牛通老婆不愿再等了,他觉得儿子一定是不舒服了,要不,怎么能这么晚了,都快上午10点了还不起床?她决心推门进去看看,为了显得有规矩,临推门前,她还是敲了敲,但里边还是没有应声。她心里有些慌,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便“吱呀”一声,将房间门推开了。只见牛志木脑袋上蒙着被子,浑身蜷缩着,而脚丫子还露在外面,被子的中部也聚在一起团成了一个球,睡相实在难看。 作为妈妈,对于让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牛通老婆还是很关心的,她掀起牛志木头顶上的被子,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额头,“也不烧呀?” 牛通老婆暗自纳闷,但看着时间都快中午了,儿子还没吃早饭,她心里还是有些焦急,“木木(牛志木的小名),赶紧起来吃饭吧!你爸早吃了饭上班去了,饭我也热了好几遍了,都快凉了!”牛通老婆在催促,但话音听着又像是在哄着,或者说是在求央她这宝贝儿子。 “你喊什么喊呀?你没看我在睡觉吗?你怎么随随便便就到我房里来了?”牛志木输了钱,正没好气呢,加上昨夜里睡得晚,这下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被他妈吵醒了。 “木木,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妈陪你去医院里看看?”见儿子没给自己好气,牛通老婆也不敢生气,继续关切地问牛志木。 “啊呀!你怎么这么麻烦呀?赶紧出去!”牛志木有些急眼了,在外面输了钱,不敢冲人家发火,可现在是在家里,他可气粗得很。 牛通老婆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讨了个没趣,嘴里轻声地也不知絮叨了些什么,就悻悻地,转身出来了。儿子不吃饭,她也没了食欲,只好将这些饭留到中午,热热,自己吃了。 而牛志木经这么一吵,再想想心里的烦恼,也没有了睡意。起了床,胡乱地洗了一把脸,但心头压着的那块石头的分量丝毫没有减轻,也再没心思扎领带了,瞄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还是和往常一样,他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便昏昏沉沉地出了门。 屋外的天还算暖和,头顶上的大太阳明晃晃的,带来的不是暖意,相反,就像毛代那瞪圆的眼珠子一样,让牛志木觉得还是有些瘆得慌,“说好的限期五天,这钱还得抓紧想法搞呀?要不,那车可就成了人家的了?”钱的问题,真的让牛志木挠了头了,“一下子去哪里弄那么多的钱呀?” 春兰已经被牛志木冷落了好多天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是继续跟着牛志木?还是彻底分道扬镳?这些天,她正举棋不定呢。这时候,她看着一个办公室里的张秀玲,又觉得自己很羡慕人家,毕竟人家有知识、有学历,干的都是正经事,不光在专业技术上有了很高的水平,这从甲方代表嘴里对张秀玲的肯定就可以听得出,最关键的是人家洁身自好,尽管春兰也看出张秀玲对二后生有意思,但人家依然守身如玉,品行端正,不像自己这么下三滥,稀里糊涂地就和牛志木睡了这么多次,被人家沾了便宜不说,还多次吃药堕胎,最后还落了个让人家妈妈看不起,说自己下贱,自讨苦吃。 而且这些天,牛志木光忙着自己痛快,也懒得搭理春兰,这让她的心里没着没落的。望着窗外已显凋零的树枝,还有工人们忙碌的身影,春兰也无心工作,不停地耍弄着手里的圆珠笔,摆弄来摆弄去,而账本上的数字,她却一点儿也看不进去。最近甲方那边给了一笔钱,二后生催她赶紧去公司里,和公司里的会计对一下,栓栓他们还等着进钢筋呢。快年底了,各个工地也都快停工了,这时候,钢筋用料少了许多,市场价格也跌了不少,这正是为来年备料的好时候,可以省下不少钱。 但春兰磨磨蹭蹭地,嘴里应着,心里也麻烦着呢,想着下午再去公司里办吧,晚半天,也耽误不了什么大事。 就在春兰胡乱想着的时候,牛志木露头了。今天,他一改往常行色匆匆的冷酷样儿,相反,却是满脸笑容,冲着春兰的座位就过去了,挨着她坐了下来。春兰原本还想给他摆个冷脸子,但内心的空落却很早地背叛了她,把屁股挪了挪,给牛志木让出了半块座位。而邻座的张秀玲,正忙着做着结算,要帮着在年底前,再和甲方那边多争取一些工程款回来,也没顾上抬头看他俩。 牛志木往春兰这边扭了扭脖子,故作神秘地冲春兰笑了笑,“宝贝儿,这几天想我了吧?”来之前,他已经想好了主意,决定从春兰这里找寻突破口,尽快搞到钱。 “谁想你啦?”春兰见牛志木主动向自己靠拢,心里早已软化了,但嘴上还是有些硬。 “走!今天中午,我带你出去吃饭!”牛志木冲春兰挤了挤眼睛,挑动了一下眉毛。要说,牛志木糊弄女孩子,还真是有一套。对于空窗了好几天的春兰,对牛志木的大方,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 就这样,春兰被牛志木偷偷地约了出去。饭桌上,牛志木先是向春兰道歉,“宝贝儿,这些天,实在是太忙了,忽略了你的感受,对不起啊!”骗子说的都是良心话,这话一出口,又把春兰感动得稀里哗啦,觉得是自己错怪了他。加上牛志木不停地献着殷勤,点的菜也都是春兰平时爱吃的,而且不停地往她面前的碟子里夹着菜,甚至直接夹起来,喂到了她的嘴里。 见火候差不多了,牛志木开始了自己提前编好的“词条”:“宝贝儿,有个事,我得和你说一说。最近,我和工商局的领导接触上了,他们单位明年有栋大楼要盖。” 说着话,牛志木往春兰身边靠了靠,故意压低声音,“这个消息,你不要和任何人说啊,包括你姐夫郭凯!”瞅了瞅春兰一脸茫然的样子,牛志木继续把头往下低了低,嘴唇几乎贴到了春兰的脸颊,“这个活儿的利润很高,我打算自己干,这样,利润就全都是我俩的了!”话里,牛志木也把春兰捎了进去,权当她是自己的贴心人了。 “这消息可靠吗?不和我姐夫说,这要让他知道了我们在骗他,能行吗?”听了牛志木的话,春兰的脸上,瞬间也是一片红霞飞过,就像自己已经成了当家的压寨夫人一样,有种主人翁的自豪感在里边一样。但她还是有些不踏实,二后生对自己是冷一些,但他平素也没有亏待过自己呀,向他隐瞒了这事,万一他将来知道了自己和牛志木合起伙来骗他,他能接受吗? “宝贝儿,你傻呀?在办公室里这么久,你就没看出些啥苗头来吗?你姐姐早已死了,人家郭凯早已不是你的姐夫了。人家现在在乎的是大学生张秀玲,他俩早晚会走到一起的。到时候,你给谁当小姨子去?”牛志木不亏是念过书的人,编起瞎话来,都不用打草稿,逻辑上也是完全可以推理得很通顺。 “喔?就是呀,我怎么没想到这里呀?”春兰经牛志木这么一提醒,如醍醐灌顶一般,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那我听你的!你说让我干啥?” “以后,咱俩就是一家子,你的胳膊可得往里拐,不能往外拐呀!”见春兰已经相信了自己,牛志木继续火上浇油,“跑这个项目,我答应给人家工商局领导这个数的好处费!”牛志木没有直接说出数额,而是伸出了平放在饭桌上的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成“二”字形,向春兰比划了一下。 “多少?两万?”春兰瞪大了眼睛,冒然猜了一次。 “嘘!不是两万,是二十万!”牛志木有意制止了春兰的猜测,压低声音对她说。 “那么多?”春兰一脸惊讶,瞪圆的眼珠子一转不转,张开的嘴巴一下子也无法合拢。 牛志木料到春兰会感到惊讶,便不失时机地用筷子夹了一块炒肉片,塞到了春兰的嘴里,算是堵上了她的嘴。“你以为呢?你以为跑个项目,有那么容易呀?这可是需要真金白银送给人家领导的,而且还得看关系好赖!不然,人家凭啥把这么大的项目给咱呀?” 要说,像春兰这样涉世不深的女孩子,平常看着咋咋呼呼、伶牙俐齿的,但对于老油条牛志木,她不过是他嘴边随时可以吃掉,也可以随时从嘴里吐到地上的一块肉而已。牛志木冷落她几天,她就不知道怎么着啦,人家若是对他微笑,她马上就跟着阳光灿烂,但到底是灰坑还是陷阱,她只能在事后才能明白。(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关键的救赎 春兰被牛志木忽悠了,而且完全相信了他所说的话,开始做起了自己的“款姐”梦,盼着不久的一天,牛志木和自己成婚,他发财,自己管着那么多的钱,而且不用看别人的脸色。那样自己就可以随便穿金戴银,一身珠光宝气,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出门有小轿车接送,多么风光呀! 这么想着,春兰饭也不吃了,握在手里的筷子也一动不动了,一下子觉得自己的眼前金光闪闪,仿佛发财梦马上就要实现似的。后来还是牛志木的催促,让她晃了一下脑袋,“哦”了一声,从做着的梦里醒了过来。 “宝贝儿,吃饱了吗?”牛志木心里还急着呢。 “哦,吃饱了!”春兰有发财梦做,早已不饿了。 “那你下午抓紧去找公司财务,把我说的事抓紧办一下。我这里还等着用这笔钱呢!记住我和你说的话啊!”牛志木见春兰丝毫没有怀疑自己提钱的真实用途,心里暗自窃喜,“你个小娃子,真是嫩呀!” 公司财务认识春兰,因为业务对口,他们已经打过几回交道了。加上都知道她是曹德云的外甥女,也便没有多问什么,很顺利地帮她办理了。春兰取到钱,第一时间把钱交到了牛志木的手里。这事,她也没和二后生提一句。 第二天一早,二后生到了工地,找到春兰,问她“取了钱了吗?”他等着这笔钱让栓栓他们去采购钢材呢。 昨天,经牛志木那么一忽悠,春兰觉得自己俨然就是老板娘了,对工地上的人的看法,也明显地变了,姿态一下子高了不少。听二后生这么一问,她很是满不在乎,头也没抬,也不再称呼二后生为“姐夫”了,“取了!怎么啦?” “哦?那取的钱呢?”二后生觉得春兰一改往日常态,有些蹊跷。 “给了牛老板了!”春兰用红红的指甲油涂着脚指甲。 “啊?取了那么多,都给了小牛了?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啊?”二后生有些急眼了,他觉得春兰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嗯呢!”春兰此时认为自己已经和二后生是平级了,没必要向他汇报什么了,“你俩都是老板,到底让我听谁的?”听听这口气,春兰根本就没把二后生放在眼里,之前她可不敢这样。 “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二后生心里急着呢,觉得再和她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训斥了春兰一句,便开车出了门,他要尽快找到牛志木。 而牛志木,从春兰手里拿到钱,便直接去找毛代了,他要尽快赎回自己的车。虽然看着手里这么多钱很快要归了人家毛代,有些心疼,但一想到马上能赎回抵押出去的越野车,他也便不在乎了。 到了毛代的办公室,那天一起耍钱的和看热闹的,大部分都在,一帮人正聊得热火朝天呢。见牛志木来了,这帮人有些不好意思,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下子不做声了。最后还是毛代打着“哈哈”,岔开了话题,“哈,牛老板真是守约啊!” 而其他人也跟着说起了客套话,“牛老板这几年可真是发了!真是后生可畏呀……” 说实话,牛志木讨厌他们,是他们鼓动自己,两把输了那么多,听他们这些虚伪的奉承,牛志木觉得好恶心。但话说回来,这事也不能完全怪怨人家,是自己想赢呢。 毛代收了牛志木十万块钱,但那三千块的利息却没有收,“牛老板,那天和你开玩笑呢,怎么能收你的利息呢?”毛代笑盈盈地说道,“没事了,咱还在一起玩啊!今天就别走了,中午我请客。”说着话,毛代把车钥匙亲手交给了牛志木。 “那就不必了。我还有事!”见毛代没有收那利息,这让牛志木很是意外,也算是意外中的惊喜,“看来,是自己把人家想得太坏了!玩嘛,总是有输有赢的。” 然而,牛志木哪里知道,那天根本就是毛代伙同这帮人设好的局,让他先赢后输,然后一下子让他大输了一把。在他输了钱走后,这帮人可是乐了,觉得这么个愣头青,还是太嫩、太幼稚了,挖个坑,他就能很轻易地掉进去,却浑然不觉。这次,毛代有意给他点儿甜头,没按预先说好的那样收他的利息,是为了让他增加些信任感,以便于以后更好地赢他的钱。 二后生开着车,在街上到处寻找牛志木,把他平常可能去的地方也都找遍了,但还是没有。就在二后生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发现了牛志木的车刚刚从毛代那里出来,他赶紧开车追了上去。之前,他就听人说过,这个叫毛代的,仗着家里有关系,也开始接工程干,但他同时也雇了一帮人,经营着类似于地下赌场的地方,靠着在牌上捣鬼,专门哄弄一些爱耍钱的赌徒。这么想着,二后生心里不免有了些担忧。 二后生追上了牛志木,并把车堵在他的车头前,把他逼停了,摇下玻璃喊他“停车!” 此时的牛志木,也发现了二后生,但他假装不知道,想打方向盘超过去,但为时已晚。 “小牛,你干嘛去了?”二后生心里有火,说话嗓门有些大。 “哦,郭哥呀!我刚才没看到,还以为是谁开着你的车呢。”牛志木装着糊涂,他想蒙哄过了这一关。 “我问你干嘛去了?”二后生步步紧逼,死死地盯着牛志木的眼睛。 “郭哥,我没干嘛,没干嘛!这里有,有几个朋友,过来聊会儿天!”牛志木见二后生丝毫不放松,心里顿时有些慌乱,眼神闪烁着,说话也有些结巴。 “小牛,你比我小几岁,我一直把你当我的老弟。毛代是什么人,你难道没听说吗?”二后生也不客气,他觉得牛志木私自取走那么多钱,此刻的表情又极度反常,内里一定有事瞒着自己,“我希望你能和我说实话,有事不要瞒着我!” 牛志木比二后生小几岁,而且出生在干部家庭,从小条件比较优越,爱玩好玩,包括他去洗头房和卡拉ok厅,偶尔打个扑克和麻将,这些二后生都能理解和接受。毕竟,谁也活过年轻,也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这个无可厚非。没必要要求每个人都得和他自己一样,必须经历苦与难,经历坎坷。但历经磨难的二后生也明白,自古以来,玩物丧志,古代的多少皇帝因此丢了江山,而年轻人,为此很容易迷失方向,甚至沉沦得无法自拔,到那时,可就晚了。毕竟,他和牛志木合作的事业才刚刚有了些起色,不可得意忘形呀。二后生一直这样提醒着自己,也提醒着牛志木,要学着过苦日子,节省着花钱。然而,牛志木“嗯嗯”地答应着,扭头就把他的话当做了耳旁风,丢到了脑后。 “啊?郭哥,你了解毛代这个人?”牛志木慌乱地闪烁着眼睛,怕被二后生看到自己的内心。 “这个人可不简单啊,我很早就听说他以包工程为名义,伙同一帮人在牌上捣鬼,专门哄弄一些人的钱。你可要和这样的人少接触!”二后生语重心长地说道。 “啊?这样啊?”牛志木此时才恍然大悟,瞪大着眼睛,但看着二后生那坚定的神情,他终于相信了这是真的,“难怪呢?难怪这帮人不停地怂恿自己下注,下注呢!原来是这样!”牛志木快速地转着脑筋,心里不停地思忖着。 “老弟,我怎么能骗你呢?!”二后生像治病救人的大夫,很确定地把自己的判断传递给了牛志木。 “郭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牛志木听了这话,一下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郭哥,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我上了人家的当了,我把买钢材的钱,都输了!”此时的牛志木,完全像个做错事了的孩子,也不愿再隐瞒什么,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输钱给毛代这帮人的经过,和二后生说了。 “你怎么能这样啊?你怎么能这样啊?”二后生最担忧的事,还真是发生了。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被自己言中了。他拼命地撕扯着牛志木的肩膀,不停地摇晃着他,“这可是我们辛辛苦苦,没日没夜攒下来的呀!你怎么能拿着它去和人家赌钱呢?” 二后生气得都快要哭了,他甚至都想扇牛志木几个耳光才觉得解气,然而,事已至此,打他骂他也没有任何用了,输掉的钱也无法追回了。再看牛志木痛哭流涕、不停道歉的模样,也是真心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毕竟二人是合伙关系,彼此是平等的,也是需要互相尊重的。二后生觉得还是应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前提是必须以此为鉴,好好反省一下。 “老弟,你要充分认识到你这么做是多么严重的错误!你必须好好反省一下,而且,下不为例!”二后生严厉地批评了牛志木一顿,开车掉头走了。他的心里也憋屈呀,十万块,在那时可不是个小数目,是工地上这帮人辛辛苦苦一年,合起来才能挣到的呀!牛志木为图自己一时痛快,说输就给输了。 牛志木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特别是看到宽宏大量的二后生,尽管严厉地批评了自己,但也没有揪住自己不放,而是在狠狠地训过后,选择了原谅自己,这是咋样的一种心境呀?相比起自己的自私自利和幼稚的贪图享乐思想,实在是自愧不如啊! 哭过、反省过,牛志木决心痛改前非,并戴罪立功。他开始严格要求自己,并准点上下班,同时,他打听到的工商局要盖大楼,这消息确凿,他决心把这个项目争取下来。 经历过这一场事,二后生也反复做了思考,对牛志木、对负责财务的春兰、对自己,乃至对这些管理人员,往后都该有个约束了。但到底该怎么办,他心里也只有个概念,却没有明确的思路。 一路这么想着,二后生心里沉甸甸的,便回了家,打算和老岳父好好探讨和请教一番。到了家,看见小梦梦在地上正张着双臂,咧着嘴,几颗新生的小牙洁白洁白的,想要让自己抱抱。二后生毫不犹豫,冲到跟前,蹲在地上,一把把儿子揽在了怀里,不停地亲着。也就在这时,他发现小梦梦的锁骨处,有不大的一块像胡萝卜状的黑黑的胎记。开始,二后生还以为是孩子不小心磕碰的伤痕,但反复翻看了几遍,又让岳母秀荣看了,才确定是胎记。 哄梦梦睡着以后,二后生和曹德云坐在饭桌上,边吃边聊,顺便也说起了牛志木赌钱、春兰欺骗自己这事,这把曹德云两口子气得可不轻,“小小年纪,怎么能干这事呢?春兰这孩子也是,怎么能耍这鬼心眼儿呢?”(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合作的困惑 对于春兰,二后生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掌控住的,她一时被蒙蔽,但她毕竟骨子里没有那么复杂,通过教育,还是可以改正过来的。二后生真正顾虑的,是与牛志木的合作。这次出了这事,数额巨大,给项目带来很大的损失,好在牛志木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是以后呢?两个人之间的合作,还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甚至比这还要棘手,那又该怎么办呢?牛志木还会听得进去自己的训导吗?万一闹翻了,怎么办? 其实,这些问题,压在二后生脑子里已经很久了,他也不知该和谁探讨这些话。万一说漏了嘴,传到牛志木嘴里,更会适得其反,他能理解还好,他若不理解,很可能彼此会反目成仇,连合作下去的余地也没有了。 今天,二后生和老岳父说着话,觉得这些事只有和他老人家聊聊,才知心,也贴心。毕竟他上些年岁,经历的也多,见识的也多,处理过的棘手事也多。 “爸,您看,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尽管认点儿亏,算是过去了。但我心里还是一直担忧,以后和小牛这边,再遇到麻烦,我该怎么面对,怎么处理呀?以后,他要是不听我的了,我们该怎么办?一直以来,很想听听您的意见!”二后生托着腮帮,很认真地看着曹德云。 “哦,小郭,你们的事,我一直关注着呢。总体来说,干得还是不错的。这算是成绩,值得被肯定!”曹德云夹了口菜吃了,把筷子缓缓地撂在盘子沿上,“对于你们合作的事,其实我也一直担忧着,不知道你们在一起能走多久,能走到哪一天?我干的属于国营企业,好歹背后靠着的有国家,有政府,你们就不同了,完全是靠自负盈亏的。只有干好了,有效益,才能有利润。一个人力量不足,免不了需要合作他人的力量,这是形势所迫,形势所需。” 曹德云顿了顿,喝了口米粥,并抹了抹嘴唇边,思考了一下继续说,“但是,曾有伟人说过一句话,‘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就有斗争,再过一万年还是如此。''两个搭伙计,起初都是奔着同一个目标、同一个理想去的。但因为性格、脾气、习惯、爱好,以及看待和思考问题的方式、角度不同,那么对于同一件事情,往往处理的方式和出发点就会不同,这是必然会产生的。而且,在一起合作的时间越久,积累的问题和矛盾也会越多。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利益在作怪!” “俗话说的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们干啥事都是图得利!再好的朋友,在利益面前,都可能反目成仇,分道扬镳,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可以说数不胜数。那么,怎么办呢?首先,我觉得,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自己要有这个思想准备,不要想着合作一辈子,当然,这样的也有,也不是不可能。其次,你们需要坐下来,大家开诚布公,详细地订立一些约束彼此行事的规则,不光约束他,也约束你,这些规则是需要共同去遵守的。对于原则性的问题,不能不好意思说,越是不好意思,日积月累,问题会更多。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会爆发的,那样可就覆水难收了。一旦撕破了脸,彼此可就连朋友也不能做了,这样就太不值得了。”曹德云毕竟是管理方面的老行家,讲起来,还是有一套的。“最后,我觉得,你们分工要明确,责任也要明确,但分工更要合作,凡事都要互相通融告知对方一下,不可擅自做决定。”曹德云往后仰了仰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他也有些累,需要借助椅子托托自己的身体,这样还能舒服些。 “当然,我这也是老思想了,只能算是自己的一点儿经验之谈了,说的也不一定对。只能供你参考了。”曹德云在女婿面前,最后还是客气了一把。他这么多年来,也习惯了不把话说满说绝,要说呀,他也愁着呢,自己负责的忽林河市第三建筑公司,现在也是一堆问题,揪哪那疼。过去的那套体制,靠大伙儿自觉自发,曾经发挥过很大的作用,现如今,随着计划经济更广更深的推进,以及改革开发的深入,一切都在变化,而且变得很快,让上些年岁的人有些措手不及。面对出现的新问题,不改不行,但改吧,又牵一发而动全身,连锁反应太大了。就比如当下职工们懒工怠工,出工不出力,还有人浮于事,没有效率,瓶子倒了都没人愿意扶一把等等,也让曹德云头疼不已。 说是国企,但现在基本上靠自身经营了,项目多,收回的工程款多,那除去各种支出,利润也多,公司上下也好过。反之,特别是外面的欠款越来越多,而且催要多次也收不回来,公司效益也大不如从前了。职工们见工资和奖金不涨,甚至需要拖欠一个多月才能发上个月的。这下,职工们也开始怨声载道,背地里不断地偷着骂娘。骂谁的娘?当然是冲着曹德云了,他毕竟是这个公司的负责人,说得狠的,还有说他把公司里的资产都转移到他女婿这里了,也就是二后生这里了。 然而,凭心而论,曹德云自己知道,人家二后生在资金上,从没向自己提过任何请求,完全靠的是自己。但这些话,即使说了,又有谁会听?又有谁会信?与其让人家说自己在开脱责任,还不如不解释,这样还省得费那么多口舌,最后落个越描越黑。 其实,不光是曹德云主管的第三建筑公司,第一建筑公司、第二建筑公司还不如他这里呢,拖欠职工工资都快半年了,才能发一次,一次也只能发一个月的。没办法,好多职工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都等着养活呢。逼得他们没办法,下班后,批发些衣服、鞋袜、磁带在大街上摆着卖,卖多卖少,好歹也可以贴补家用,总比干等着强。个别胆大的,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弄来的录像带,封皮上印得挺黄。待人走到近前时,他们便会凑到你的身边,从怀里掏出一盘,晃动一下,神神秘秘地小声问道,“哥们儿,纯港台的啊,老刺激啦!来一盘吧!”那时,录像机已经开始流行了,大街上的录像厅比比皆是,而不少小家庭,也有购买的了。买回家,把孩子哄睡着了,两口子钻在被窝里偷着看。看着镜头里那大胆出格的动作,比过去看那西洋镜还刺激、开眼,一个个也是看得面红耳赤,血脉喷张。因为有文化部门在公开查处和打击,人们也只能偷偷地卖,偷偷地看。从法律意义上说,这是不被允许的,属于盗版内容,但改革开发就是如此,好的技术和产品被引进来了,但也避免不了苍蝇和蚊子跟着进来。通俗些说,有它消极的一面,但也有积极的一面,让很多年轻小夫妻在生活方面变得更加和谐,“原来,这事,还可以这样来?” 再看那些“倒爷们”,千里迢迢从广州那边批发来新鲜的服装,通称“广货”,都是本地裁缝做不来的。他们在大街上拿着扩音器喇叭在高声叫卖。本地人之前见都没见过,最多做件中山装、大翻领,哪里见过这么多款式新颖、颜色各异的西服西裤,还有夹克衫。没有更好的办法,开裁缝铺的,只能买回去一件,挨着裁开了,学着人家的样子裁剪,有好多裁缝拆了,却再难缝上了。所以,让这些思想激进的“倒爷们”结结实实地很赚了一把。 更多的是老实巴交的,没有本钱,更没有胆量,只能指着那点儿可怜的工资了。发不了,就只好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四处借借、凑凑,加上手里的那点粮票,每月勉强买回粮本上供应的那点儿细粮,对付着,一个月接一个月地硬挺。那时,满大街流行着一句话,“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就是那时候的真实写照。 所以,像二后生和牛志木这样的年轻人,靠着自己的实干劲儿和聪明才智,承包工程干,在当地可算是正儿八经的营生了,也算是破天荒的了。投资这么大,工期这么长,好多时候还得垫资,能不能要回工程款更是未知数,搁给一般人,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干了。 和曹德云谈完话以后,二后生也找牛志木和春兰谈了话。首先,就他俩隐瞒自己、私自转款,挪作他用,二后生作为老板,作为合伙人,对此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并警告以后坚决不允许再这么做。牛志木不停地赔着不是,感谢涕零二后生的开恩。而春兰更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身子来了月经,把穿的裤子都洇透了都浑然不知。之前那股成竹在胸、傲娇的“老板娘”派头也荡然无存,接近年底的天,已经很冷了,但此时她额头上不断涌出的大汗,连着不停地擦,也擦不过来,好多都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了她的怀里,然后又顺着乳沟和肚脐,流到了裤腰里。哀其不幸,怒其犯浑,像她这样的,被人家牛志木卖了,倒了手,她还忙着在帮人家数钱呢。要说,春兰的智商和情商,也不过如此。她不是老板,也不是合伙人,却自不量力,天真地妄想着做起了“老板娘”的美梦,这次,没被开除,就算是二后生看在她死去的表姐梦兰的面子上开恩了。换做别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早让她能滚多远滚多远了。 紧接着,二后生也和牛志木单独谈了这次事的处理意见,大致的意思是,该牛志木承担的责任,他还是必须要担的,但看在兄弟情谊的份上,损失的这十万块钱,两个人三七开,牛志木承担其中的七万,二后生承担三万,从两人年底分红里扣掉,来堵亏下的这个窟窿。毕竟,这里边根本就没有二后生丝毫的过错,全部是牛志木一手造成的。 牛志木毫无意见地答应了。接下来,二后生也开诚布公地谈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对于以后他两人互相合作之间的约束,其中的前提就是有任何动大额现金的事,必须事先通报告知,经得同意方可实施。否则,任何一方没有资格动用财务账上的钱。 补牢了这个漏洞,二后生的心里还是踏实多了。而牛志木也是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再不干这傻事了。 经过这一场,春兰算是把牛志木恨死了,她脑筋再不转弯,也知道自己是被涮了。连着多少天,她都不搭理牛志木,觉得他就是个骗色骗财的骗子,大骗子。(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业界 同行聚首 年底了,第一建筑公司的张凤武,召集了不少同行一起吃饭,把二后生也叫去了。吃饭的地方选择在了市里的盛运楼,算是当地上好的饭店了,空间宽敞,从门厅到走廊,再到雅间,装修得也是特别豪华,水晶大吊灯的吊坠,多的都数不清,像天上挂着的星星一样。而墙上的壁画,也是中西合璧,都是世界各地名家的画作,若不是内行,不细细地审视,都看不出是真品还是赝品来。房间内的地板,亮得都能照出人影来,不少贵宾房间,铺的都是进口的纯羊毛地毯,据说一平方,就值万八千的。而大门口的迎宾员,也是个顶个的标致美女,要个儿有个儿,要模样有模样,红红的嘴唇,热情的微笑,还有那殷勤的鞠躬相迎姿势,让一般从乡下来的,拘谨得进都不敢进,几乎都得望而却步,就看这番样子,吃一顿饭的花费标准也少不了。 张凤武召集来的同行,在忽林河市建筑业界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从第二建筑公司出来单干的刘美河也来了,还带了一个小蜜,当地人也叫靠肩儿。再看一个个都挺着老板肚,大腹便便,其中,也就二后生算是朴素的了。这种本色,他一直保持着,但围着大圆桌坐下来,四目望去,也就他显得格格不入,透着一股寒酸气。所以,趁服务员上菜期间,三三两两的宾客交头接耳,互相说着奉承的客套话,什么“张老板长,李老板发财”等等的恭维客套话,互相又是递烟,又是倒水,就二后生像尊木雕一样,正襟危坐在那里,没人愿意搭理他,就好像他吃饭是来错了地方一样,但这样,二后生心里倒没觉得有啥不适的,是人家邀请自己来的,没人和自己搭话,倒也落个闲在和安生。 张凤武,今年三十七八岁,原本是第一建筑公司的经营副经理,看单位效益不怎么行,就带了一帮人从公司里跳出来自己干了,当然,档案关系还留在原单位,说的时髦点儿,就是停薪留职吧,有退路,外面干得不行,随时还可以回到单位里。要说,任何一个单位,业务是龙头。对于建筑公司,工程项目就是业务,有了项目,大家就有活儿干,有活儿干就不愁挣不到钱,工资就有了着落。这些年,张凤武在给第一建筑公司负责经营业务的过程中,接触到了不少领导和关系,这可是宝贵的人脉资源呀。掌握了这些,也确定了工程项目,他才从单位出来的,这样确保出来就有活儿干。用老百姓的话说,那就是拿着公家的钱,给自己的以后铺好了路。 要说,搞经营的,那都是人精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察眼观色,随机应变,都是高手。张凤武不仅和建设单位领导关系搞的好,和本单位的领导处的关系也不错。所以,他临从单位出来时,也把第一建筑公司的领导打点好了,公司里的设备、周转材料随便用,示意性地给几个钱就行,慢慢地,甚至都占为己有了。而工地上干活儿的工人,以及管理班子也是现成的,拉来就能用。加上他就是本地人,哪里都熟悉,这样一来,天时、地利、人和,可以算是全都占了,干起来顺手多了。相比之下,二后生就没人家的起步标准高了,他更需要的是脚踏实地的打拼。 整桌酒席,张凤武把大伙儿招待得都很周到,从开始敬酒,他也不论每个人的官职高低、年龄老幼、干的项目大与小,都统统一视同仁,可以说是左右逢源,甚得大家满意,特别是开始的致酒辞讲得也是中肯得体。待酒桌上的凉菜都上齐以后,只见张凤武端着满满一杯酒站了起来,先是向到场的各位鞠躬示意表示欢迎,“诸位同仁、朋友们,感谢大家能在百忙之中赏光,也算是看得起我张某人。今天大家汇聚在一起,都是咱忽林河市建筑行业内的精英,大家可以互相认识一下,以后我们就都是朋友了。往后,有信息可以共享,有好项目干不过来,也可以互相帮忙。我很乐意与诸位交朋友,只要大家不嫌弃就好!”要说,张凤武不亏是搞经营出身,这段话讲得还是很有水平的。 见做东的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在场的大家也都纷纷举杯站了起来,一起将目光聚向张凤武这边,之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也都停止了喧闹,就像一群记者在等着发言人讲完话,等着采访一样。 “大家伙,这样啊,这第一杯酒我先干为净,然后我从左手边挨着给大家介绍今晚到场的朋友,介绍给大家认识,好不好?”张凤武实在是深谙酒桌文化,每一步、每一个环节都那么从容,那么得体,还不让任何一个人感到被冷落。说完话,他一扬脖子,一饮而尽。要说,这一杯酒也不算少,比平常人们用的酒盅大多了,足有一两多酒。或许,这与草原上人们的豪爽性格有关,觉得用小盅喝不够过瘾。 见张凤武干了,大家也都纷纷一饮而尽。其中有酒量不行的,一口没喝完,喝了一多半,吸了口气,也没停歇,接下来把杯中剩下的也喝完了,抹了抹嘴,坐了下来,赶紧寻找着筷子,选摸着先吃口凉菜,压压这股辣劲儿。 介绍到二后生这里,“朋友们,我左手边的第三位是郭凯同志,也是鼎鼎大名的郭老板,虽说不是咱本地人,但是咱第三建筑公司曹德云曹老板的姑爷,现在也算是咱忽林河人了。但郭老板却是白手起家,没依靠曹老板,一路打拼过来,和牛志木牛老板一起搭伙干,而且干得非常好,每个项目都争取干到优良工程,为人又实在,可真是咱行业内的翘楚啊!”介绍完二后生,张凤武端起酒杯,将自己的身子往前躬了躬,与二后生轻轻地碰了碰杯,“郭老板,敬您啊!以后不懂的,还得向您多请教!” 这话说的,让二后生听着特别舒服,特别是张凤武的彬彬有礼,还谦卑有加,让二后生内心里顿生敬意,觉得人家的确比自己见的世面多而且广,也有涵养,比桌子上这些财大气粗、出口就是脏话粗话连篇的暴发户,强多了。干了酒,落座后,二后生觉得果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又遇上了值得学习的榜样。 整桌酒席下来,大家喝得都不少,也都很开心。但还是就数刘美河表现得充分,也喝得最多。只见他一会儿自己站起来,挺着短粗的肚子敬酒,一会儿让他的小蜜芳芳敬,一会儿两个人又像夫妻一般一起敬,两个人不时地还喝着交杯酒,出的窘相不时把大家逗得“嘎嘎”直乐。听大家私下里议论,芳芳是南方四川那边来的,因为长得年轻貌美,刘美河在去洗头房洗头时认识的,便让她跟了自己,并在外面给芳芳租了房子,当金丝雀包养了起来。这样,刘美河带着出去,觉得特别有面子。 二后生思想还是有些传统,虽然有些看不惯刘美河这样,但也不便说什么,只能随大流了。好在他心里明白,说是同行、朋友,其实都是竞争对手,同行是冤家这句话,一点儿也没错。 张秀玲在腊月二十六才回的老家。天天在一个办公室里,不觉得如何,但人家真得走了,二后生这心里一下变得空落了。回到办公室,看着张秀玲一直坐的那个座位,上边似乎还带着她的余温,但现在却显得那么空荡,二后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于是,他在张秀玲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一本一本地翻着上边的书和资料。看着她那清秀的笔迹,想象着她清秀的面容,二后生的心思,似乎也跟着走了,跟着张秀玲回到了她的老家——一个位于乌兰察布的自己不曾去过的小村庄。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翻着,偶然间,在张秀玲做笔记的一个小本上,二后生发现了一段话,其中是几句是这样写着的,“……凯,我能理解你心中的苦闷,也能理解你对梦兰姐的感情。我要是梦兰姐就好了,能有这么好的一个男人时刻惦念着自己,该是多幸福的事呀!……凯,今天一个上午你没有来,我的心里好空啊,干啥都干不下去,像丢了魂似的,我知道,我已经爱上了你,可这些你知道吗?你能接受我对你的爱吗?我不在乎你结过婚,也不在乎你有孩子,也不在乎你比我大几岁,我只在乎你这个人,只要你能在乎我一点点儿就行。我知道,你是我的恩人,一直把我当个妹妹一样保护着,这让我远离家乡也不孤单,但我更希望的,是能做一个像梦兰姐那样知冷知热,一辈子守护在你身边,为你付出一切的人。无论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只希望能与你朝夕相守就好!可是,看着你那一本正经的脸,我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勇敢一点儿,哪怕是一点点也行!我这样,是不是有些自私?是不是想得有些幼稚?……” 看到这里,二后生已经被深深地打动了,他自梦兰去世以后,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把自己打动了。因为对逝去的思念,自己已经很少和人开过玩笑了,可能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板着脸而没有任何表情。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女孩内心却有如此奔涌的波澜,对自己如此用情,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地望着自己,默默地守着自己。此时,他好想追上去,把张秀玲追回来,但他也很清楚,张秀玲此时早已上了火车,向她的家乡那边疾驰着。 二后生没再往下看,他掩上笔记本,深深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扫视了一下空荡荡的办公室,从屋里缓步走了出来。室外的天有些发阴,大大的雪片也不知道从何时已经开始下了,一片一片,轻轻地落在地上,然后一层压一层,起初下的已经化了,后边的在继续向下落去,覆盖了之前化掉的那些,让大地开始显得洁白。有的呢,就直接落在了他的头发上、肩膀上,鞋面上。二后生不愿打搅雪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雪花前赴后继地落下,落在地上,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相信它们都是有生命的精灵,不管将来化成水,还是化成冰,那都是它们生命的延续。 抬眼望去,洁白的雪花也在把新建的建筑物覆盖,只有它们的侧面,挂不住雪花,还露着本来的颜色。侧耳仔细听,这场落雪似乎连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他深吸了一口气,往前又挪动了一下脚步,身后马上露出两个大大的黑黑的脚印,像两个大大的瞳孔,那是他自己的。“如果她在,该有多好呀!我们可以在一起堆雪人、一起追逐,一起打雪仗了。”二后生心里不无感叹,也不知他想得那个“她”到底是谁,是梦兰,还是秀玲?(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遥远的年 这个年,郭镰刀没有回老家,他留了下来,给二后生他们看着工地,顺便也愿意和他一起过个年。自己也这把年纪了,也不图个啥了,有自己一口吃的,一口喝的,也就行了。看工地是个寂寞的活儿,平常有工人们在,还能一起说个话,现在大家都放假回家了,工地上就剩下他自己了,倒也清净,把门卫室的炭火炉子弄得旺旺的。二后生年前,也给他准备了不少吃食,特别是猪肉、牛肉、羊肉、骆驼肉,还有各式蔬菜买了一大堆,另外还有瓜子、花生、糖果等,他一个人根本吃不了。但二后生还是愿意多买些,父亲也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当地的口音他也不是很听得懂,担心他一个人想家,就给他买了一个收音机,没事了听听评书和戏曲啥的,打发寂寞。 老郭头人老了,觉也少了,一个人闲不住,没事了就踏着雪,在工地上到处转转。夜里,他也会起来几回,披着棉袄,打着手电,在工地上到处看看,担心工地上进来人,把一些值钱的材料啥的偷了去。二后生小的时候,自己也没帮上他什么,现在自己老了,能帮他多尽点儿心,那二后生就能少操些心,可以腾出时间去思考些别的。他们年轻人是干大事的,自己这棺材瓤子了,也只能帮着看看工地,下个夜啥的了。再说,平时工地上还有做饭的,跟着食堂吃,自己也省得做饭了,可以省下不少事。现在过年了,人家食堂关了,做饭的大师傅走了,但二后生给他买的大部分是熟食,热一热、馏一馏,就能吃。 只是,有时候郭镰刀心里老觉得缺点儿啥似的,一个人听着收音机,听着听着,也会走神。儿媳妇梦兰没了,他知道二后生心里不好受,但也不知道怎么去劝他。他自己这边,整天也是瞎琢磨,常常不由得想起小孙子梦梦了。亲孙子,胜过自己的命,人老了就是这样,对自己的儿女倒不觉得什么,但对于孙子辈,他用的心思就不一样得多了,这就是典型的“隔代亲”。刚来忽林河市时,二后生也带他去曹德云家看过几次小梦梦,但每次走时,他还是觉得有些没看够,老想着多陪着孙子玩一会儿。 这不,大年初一,在曹德云夫妇和二后生一行去坟上给梦兰烧纸时,他自己作为一个老公公,就不愿去了。家里没人看孩子,便让二后生提前把孩子给自己送来。在工地上这间门卫室,爷孙俩玩得可是不亦乐乎,小梦梦已经学会走路了,但郭镰刀还是怕他碰着、磕着、摔着,就总是抱着哄,实在累了,便把梦梦放在床上,总之,不让他的小脚直接接触地皮。之前,在他得知二后生让梦梦随曹德云一家姓,他还是颇有微词的,“这明明是咱郭家人,怎么能让孩子跟着人家姓呢?再说,你又不是倒插门,姓曹没有道理呀?”为此,二后生也和他解释过,“孩子可以随父姓,也可以随母姓,这在婚姻法律上是有规定的。”至于内里,二后生也不愿和父亲解释太多。 但郭镰刀和梦梦在一起独处时,他还是不愿意理会二后生的那一套,一边哄着孩子,嘴里一边不停地叫着,“郭思梦,郭思梦,我的好孙子,你姓郭,不姓曹,知道吗?我的孙子哎,你记住了吗?”郭镰刀也不管梦梦是否听得懂,就一直这样自说自话着。在物质上,他更是任由小梦梦折腾,吃的,玩的,摆满了整个床铺,不停地喂着孩子吃这吃那,即使是这样,他还是觉得不过瘾。直到梦梦吃得有些拉稀了,他才有些手足无措了。 梦兰去世一年多了,大年初一这一天,也算是过新年了,二后生和曹德云夫妇到梦兰的坟上,看着墓碑上梦兰那凝固了的微笑,还是忍不住想哭,最后,他使劲地揉了揉鼻子,还是想法忍住了。秀荣看着闺女的坟堆上,已经长出了些新草,虽被白雪覆盖着,但其中几棵长得劲的,还是努力地从积雪中探头出来,挺直了茎杆儿,感知着疾风的摧枯拉朽。秀荣把碑上的积雪擦了擦,点燃了一炷香,也摆上了一些过年做的供品,让地下的女儿也过个年。秀荣还是哭得很伤心,待她哭得差不多了,怕她哭坏身子,曹德云和二后生将她搀扶了起来。 二后生,跑了好多地方,才好不容易买到几束鲜花,他轻轻地将它们立在梦兰的碑前,让它们靠着墓碑斜立着。要说,二后生心里还是有了个想法,不知该不该和梦兰说说,特别是有她的父母在,他便没有说出口,权当是暂时搁浅了。 而张秀玲,顺利地回了老家。因为和上次回来间隔的时间不长,家里变化也不大。但尤其让她解不开的是她从忽林河市出发的那一天,她好希望二后生来送送自己,然后能和他当面说说自己心里的想法,这种念头,压在她心里也好久了。平时忙于工作,也不便开口,尤其是那种含情脉脉的话语,应该只适合在一个特殊的场合来表达。张秀玲也不小了,遇到个品行志趣相投的人也不容易,经过这一年多来在工作中的朝夕相处,她坚信二后生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也是自己愿意陪伴他一起度过一生的人。 所以,那天在火车站,张秀玲久久不愿登上火车,她不停地回望,希望二后生的身影能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若是那样,她相信自己会不顾一切地冲到他的怀里,把自己的所想、所思、所念全部告诉他,哪怕是自己错过这一趟火车,她也在所不惜。她宁愿不回老家,宁愿独身留下来陪他一起过年。然而,直到火车即将开动的时候,急切要回乡过年的人们把大包小包都在车厢里安置好了,列车员再三催促,张秀玲才极不情愿地上了车。列车开动的那一刻,她又趴着车窗回头望了望,渴盼见到的那个身影依然没有出现,张秀玲才彻底死了心,但眼泪也随着雪花的飞舞,潸然而下。 张秀玲独自在车厢里哭了很久,是那种只流泪,却没有声音的哭,把攥在手里的手绢都湿透了。挨着她坐的旅客,见她这个样子,不知何故,也没法去安慰她。是啊,少女的心思,是别人无法猜想的,那是只属于她自己心田里的百花园,里边也有荒漠,盛放着四季。不过,好在张秀玲还算理性,她在哭过后,心里舒畅了许多,也及时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把二后生放在了自己内心里一个不容易触及的地方,回了家。 家里的母亲,经过中医的拔罐烤砖治疗,身体也恢复了不少,能拄着木头做的拐棍儿下地走路了。而且更可喜的是,还能勉强帮儿子张志强凑合着做口饭,这样,张志强也能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学习了。这可是家里的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在村里也轰动了。张志强这孩子,因为家庭的变故,从小就特别懂事,在家里除了洗锅、刷碗、做饭、喂猪,还帮妈妈翻身,端屎倒尿,但学习却从没耽误过,在班里学习成绩始终是名列前茅。而且,他从小立志,非qh大学不考,理想比姐姐要高得多。为了省下一点儿煤油,他总是在天黑之前就将作业完成了,然后从村里借各种书籍回来阅读。对于外面的世界,他一概不知,长这么大,还从没走出过村子,但通过阅读书籍,他的心里早已装下了更广阔的的未来。 人家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张秀玲如此,张志强更是如此。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智慧基因只是基础,更主要的是每一步扎扎实实的后天努力。姐姐上班寄回来的钱,张志强除了买纸买笔,很少花,平常孩子们吃的零食,他几乎没尝过是啥滋味。这次,姐姐回来,买了一些,他也没怎么吃,他装作说不好吃,就都给苦命的妈妈留下了。对于他自己,也有的是办法,他想法从知识的海洋里汲取能量,让自己的精神世界始终是充盈的,饱满的。 回到家,张秀玲便一刻不停地忙碌起来,打扫家、压山药粉,蒸馍馍,煮豆馅儿,磨黄米面等,一件接着一件,每天都忙到很晚。挣了工资了,也帮家里买了几斤猪肉,好歹不再让妈妈和弟弟再像往年那样,过素大年了。张秀玲还特意给妈妈和弟弟每人买了一身新衣服,为此,妈妈唠叨她又乱花钱,也不知道省着点儿。而弟弟志强,一直到大年初一的早晨,才把新衣服换上,年前那几天,他都一直没舍得穿。从眼神里能看得出,志强还是蛮喜欢姐姐买回来的这身新衣裳的,光怕窝着压着,连一点儿褶儿都不愿被压出来。 过了正月初六,张志强就把新衣服换下来了,又换上了以前的旧衣服。他觉得年基本上算是过完了,没必要再穿这身新的了,他留着等将来出去参加竞赛时再穿。张秀玲看出了弟弟的心思,劝他接着穿吧,穿坏了她再给买,但张志强笑了笑,和姐姐说,“姐,你挣个钱也不容易。现在工作了,也该给自己攒着点儿,将来搞个对象,出去看场电影啥的,总不能老让人家出钱吧!” 这些天,张秀玲忙乎得早忘了想这些事,经弟弟这么一提醒,心里的那块柔软地,又被触碰了,脸也不由地红了,不由得又惦记起二后生来,“凯,也不知你自己一个人的年,是怎么过得?有热乎饭吃吗?是不是天天都是靠酒精麻醉着自己?……” 张志强冰雪聪明,从姐姐的表情变化还是看出了些端倪来,悄声问道,“姐,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仪的了?他是干啥的?人品咋样?” “哪里呀?我还不着急呢,你个小孩子懂得个啥?你就这么急着把你姐嫁出去呀?”张秀玲把头弯得很低,脸上也是阵阵红霞飞过,“强,你就别操心这些事了!记得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争取在几年后考进qh大学,为咱家争口气!那样,爷爷、奶奶、爸爸,他们在地下,也可以欣慰地安息了!” 一句开玩笑的话,一下子让张秀玲又说得有些严肃了,张志强便不再多问,转头去一旁的小桌子上,去忙自己的事了。再看那张小桌子,还是父亲活时候,用几块废木头锯了以后,钉成的。当年自己用它来学习,现在弟弟接着用,上边刷的油漆已经磨掉了很多,仅剩的不多的漆面,也很显暗了。中间有一条桌腿还坏过,后来又补上的那条腿子,和其他三条腿也明显地不一般长了,放在炕上,还有些起翘,高低不平,没办法,张志强每天用时,还得在底下垫点儿纸隔板,才不那么硌悠了。但尽管是这样,依然没有影响到他对学习的专注。(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主动送上门 就在张秀玲即将出发到单位前两天,曾经初中的同学朱向羽,现在也是师范刚毕业,分配在县里商业局工作,托媒人来向她提亲了。朱向羽的爸爸是县里的副县长,也算是县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家里的经济条件可以说是够优越的。当年,朱向羽考学,他爸爸可是起了很大作用的。有坊间里传言,为了让他如愿上师范,他爸还托人帮他改过中考试卷的分数呢。 八十年代的中专,尽管学历不是很高,但也是相当难考的,尤其是针对初中毕业生,中考分数都得在县里排到前三十名,才有可能被录取。其次,才是师范和高中生录取。为此,好多学生又是蹲班,又是补习,经常是一个初中,要念六七年,乃至八九年,只为了能考取梦想中的一所中专。据说,那时的中专,入了学,农村里的户口马上就可以转成非农业,而且毕业了还给安排正式工作,算是国家的二十四级干部。这对于农村里的学子,可是很有诱惑力的,他们一生以跳出农门、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为追求,并为之奋斗。张秀玲非常刻苦,学习一直很好,当年也是以全县中考第五名的优异成绩,考取了省城的一所省属中专。而朱向羽,比起一般同学还可以,但和张秀玲相比,就差多了,最后想法设法,在家里的通融和帮助下,勉强上了乌盟当地的一所地属师范。在上初中阶段,朱向羽就为张秀玲的刻苦用功和聪明才智所折服,一直比较倾慕人家,美好印象一直留存到现在。如今,得知她也毕业了,朱向羽终于鼓起勇气,托媒人先来探探班。 说实话,那时张秀玲光忙着学习了,回了家还得帮着家里干活儿,对班里的其他男生都不是很熟悉,至于朱向羽,只听说他爸爸是县里的一个大官,也几乎没啥接触,对他没什么印象。所以,当提亲的媒人、也是朱向羽爸爸的秘书,说起朱向羽如何如何好,家庭条件如何如何优越,张秀玲一脸懵,在脑海里反复搜索着对这个人的印象,却实在是想不起来。特别是自初中毕业后一别四年,印象更模糊了。 最后,媒人也是没法,从包里掏出一封信,里边有朱向羽写给张秀玲的一封信,顺带夹着他现照的一张照片,看着倒是很阳光的一个大男孩。信里,朱向羽表达了对张秀玲的钦慕之情,想和她见一面。但张秀玲因为心有所属,本打算当即回绝媒人的一番好意,但她妈妈听说人家也是师范毕业生,现在有正式工作,而且爸爸是副县长,觉得人家能主动上门提亲,算是很给自家面子了,就强令张秀玲见一面。 张秀玲拗不过妈妈,怕妈妈生气,而且回头想想也都是曾经的同学,最后,算是勉强同意了,答应和朱向羽见一面。 见面这天,朱向羽打扮一新,尤其是把头发梳得油亮油亮的,让他爸的司机开着小车,一路风驰电掣地来了。四年不见,作为同学,两人还是一起回忆了一下当年的上学时光。但朱向羽真正在乎的,全是张秀玲发变得越来越娇嫩的面容,和高大挺立的身姿。张秀玲家也没啥招待的,也没有茶叶,就从用了多年的竹皮暖壶里,用搪瓷缸子给朱向羽倒了半缸白开水,因为当地都是盐碱地,水又咸又苦,喝得朱向羽直咧嘴。整个过程,张秀玲几乎没抬眼看过朱向羽,倒是后者透过近视变色眼镜,不停地盯着张秀玲鼓囊的前胸看。张秀玲低着头,只扫了他的鞋面几眼,看得出,穿着是很阔气的,尤其是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锃亮的,只是个子太矮了,比家里地上摆的那个破旧的盛米面的红柜子也高不了多少,这和照片上的效果差距太大了,张秀玲心里不得不佩服照相人的技术高超。 谈话当中,朱向羽说的比张秀玲多多了,尤其是说起家里的条件,那更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说自己家住的是县委大院,都是楼上楼下,还有电灯电话,彩电冰箱洗衣机等一应俱全,并承诺只要张秀玲同意了,家里还可以给他们单独安排一套宽敞的房子,作为婚房。 这些话,可能对于一般女孩子,会有很强的诱惑力。但对于从小坚强惯了的张秀玲,朱向羽自我表露得越多,听着却越觉得不入耳。她追求的是与对方在精神世界里的契合,而不是物质。一个人太物质了,她会觉得他愈加浅薄,特别是靠老子的这种。那时,社会上有两种声音,一种是,“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后一种截然相反,“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张秀玲从小坚信后者,她坚信知识是改变一切的最有效的力量。她在学过《曹刿论战》后,也坚信“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这句话,特别是依靠老子的光环,当做自己炫耀的资本,她尤其地看不上。 相对于朱向羽的侃侃而谈,张秀玲表现得很是矜持,但出于礼貌,最后还是选择了欢送。在送出门后,张秀玲委婉地向朱向羽表达了拒绝的意思,但朱向羽还是不死心,希望她能再好好考虑一下。 送走朱向羽没两天,张秀玲便踏上了北上的列车,奔赴向忽林河市的工地。有些日子没见到二后生,她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也是想他想得慌了,想着尽快能见到他。 在王湾子村里,也有一件稀罕事,让村民们开了眼。跟着二后生连着出去两年的人们,都结结实实地挣到了钱,不少人家开始备石头、木料和红砖,也不打算盖“四硬腿”和“里软外硬”了,决定来个一步到位,石头根基,纯砖墙到顶。坝上冬天比较冷,要防寒,外墙至少得“50”厘米厚才行。 而三十多岁的翁明,从小家里穷,错过了找媳妇的最佳年龄,现在算是村里的“少光棍儿”了。所谓“少光棍儿”,是相对于村里的那些老年光棍儿而言的,他们都已经四五十岁了,算是彻底打了光棍儿了,而翁明还略有希望。所以,他想用在工地上挣的钱,备些料,在来年盖处新砖房,这样看着还好娶媳妇。 这一天,算是正月末了,不少跟着二后生干活儿,除了个别留下来盖房的,其他的,都准备打包行李出发了。也不知是谁介绍的,村里一下子来了四五个外地人,都说着村里人难懂的“侉子”话。按他们的说辞,他们老家是贵州那边的,因为发大水,家里颗粒无收,很多人都出来逃荒了,他们也是没法,想领着家里的闺女,来北方找个婆家,也算是给女娃们找个好出路。为首的一个男的,自己说是那几个女孩的“舅舅”,代表家里的大人可以做主女娃娃们的亲事。前提是,男方这里必须得提供8000-10000块的彩礼,作为聘礼,他这个“舅舅”,回去了好向女孩的父母交账。听其言辞,还是很诚恳的。 再看这几位女孩子,一个个也是长得人高树大,很是俊俏,只是脸上有些微微的忧郁和不快。这个嘛,也好理解,家里受了灾,以后远离父母,心里肯定不好受。 村里的人们这样想的。于是,村里人听着这昂贵的彩礼,都有些咂舌,最后大家考虑到本村的翁明,还是单身,而且这两年出外工,也攒了不少钱,就领着这位“舅舅”,找到了翁明的家门上。 翁明呢,单身久了,多年都是靠自己一个人暖被窝,生理上憋得难受了,也只能是靠着手里的五指不断地在褥子上“画地图”。但无论如何画,那也只能解决一时之渴,不能解决生理的根本问题。所以,多少年来,他在夜里睡不着,望着窗外的月亮,暗自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娶到个老婆,丑一点儿也无所谓,哪怕是稍微有些残疾,也可以接受。如今,眼前突然掉下了个林妹妹,而且还不止一个,自己看中哪个,还可以在其中自由地挑选。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面对着眼前这几位如花似玉的姑娘,翁明可算是开了眼,心花怒放,不由地想哼上几句二人台,以表达自己心里此刻快乐无比的心情。 “这下,自己可要结束打光棍儿的日子了!”翁明心里这么想着,对于女孩“舅舅”提出得需要支付8000-10000块的彩礼,也是满口答应,连价都没还,就当着众人,从柜里的布包裹里,解了几解,取出了他攒了好多年的那些存款,在村里人的见证下,8000块是交给“舅舅”的彩礼,另外2000块给了他挑中的女孩子,算是给人家的衣裳钱。双方约定,择日连结婚,带娶亲。“舅舅”呢,当天要带女孩子们回到临近的镇上,等翁明带人去娶。 一切看着是那么顺利,又都是那么顺理成章,这可把翁明高兴坏了。连着几天,他在忙着收拾家里,装点“婚房”,甚至把典礼的总管都定好了,盼着尽早把那位“玉莲”娶回家,往后给自己暖被窝,给自己生个大胖儿子,多生几个更好。 这么盼着、想着,翁明完全没有想别的,自己手里还攥着那位“舅舅”给自己打的收条,怕什么?还怕他们跑了不成?翁明没往别处想,只想着尽早结束单身,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夜实在太难捱了。所以,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变了,走起路来,脚步也轻盈多了,见谁都是控制不住地咧着嘴笑,甚至从兜里掏出预先准备好的喜糖分给大伙吃。喜糖分完后,他一个人喜滋滋地往家走,嘴里哼着“小妹妹,你走西口,哥哥和你并肩抖呀抖,……”这份心情,可比他在工地上扶混凝土振捣棒,轻松愉悦多了。 定好的“结婚典礼”日子的前一天,翁明亲自骑着借来的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打算到镇上“舅舅”住的旅店打个倒班,看看他们还有啥要求,这样,也是为了图娶得顺利和痛快。 一路上,翁明嘴里咿咿呀呀地哼唱着二人台,觉得四野里,都是春天即要来的景象,很是开阔,连泥土都开始透着要苏醒的味道。到了镇上,当他按照“舅舅”给他留的地址敲响旅店的门时,旅店的门开了,再一问,店主说,“人家的确在这里住过,但只住了一晚,就早已带着女孩子们走了!”而且,店主还告诉翁明,在他之前,也有附近村里的后生来他这里找过,但都扑了空,也不知再去哪里去找。 翁明愣了一下,但还不死心,残存着一线希望,让店主再帮着想想,看到哪里能找到她们。最后,店主看翁明那眼神,实在眼巴巴的瞅着自己,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才打开窗子和他说了亮话,“老弟呀,你上当了!人家就是一帮从南方过来的拐卖妇女的团伙,假装靠介绍女孩给咱当地的单身汉当媳妇,来骗取钱财的!人家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天底下这么大,人海茫茫,你去哪里找去?”店主接了翁明递给自己的一支烟,点着抽上了,接着说,算是对得起他递给自己的这支烟,“认了吧!以后长点儿心吧!”(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竹篮子打水 “在你之前,附近村里的后生也来我这里找过……认了吧!以后长点儿心吧!”店主的话,让满心欢喜要娶亲的翁明,彻底懵了,像个打足气、又被硬针扎了个孔的猪尿泡,一下子泄了气。他本来还不死心,还想找店主问问,想法打听到这帮人的下一个落脚的地方,哪怕是跪着磕头,自己不娶了,但求他们把那礼钱退还给自己,哪怕是一多半,不,一少半也行,让自己损失少些,也好呀!然而,看着镇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有向左的,有向右的,也有向南和向北的,整个中国这么大,去哪里找去呀?再说,人家就以此来行骗的,早已提前想好了退路,现在出行这么方便,说不定早已到了几千里以外了,也说不定又骗了多少家了,没法找啊。 “报警?”翁明大脑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人家不是说,群众有困难,可以向警察求助吗?”此时,翁明不再想太多的好事了,心里已是满肚子的气没地发泄,只想着把这帮骗人的家伙们揪住,好好地揍她们一顿才觉得解气,最好是把那几个女孩逮住了,也摁在地上,好好地羞辱她们一番,把她们身体好好揉搓一番,也不枉被骗这一次,“看着好好的姑娘,怎么能这么心狠啊?” 到了附近的派出所,几个身穿制服的民警正或靠着椅背睡觉,或在无聊地翻着手里的扑克牌,也有的在讲他们昨晚和朋友在一起喝酒的情景,总之,没一个干正事的,翁明一个粗人,也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冤屈,只是冲着人家喊了一句,“我要报警!” 翁明这么一喊,那个脸上盖着大檐帽睡觉的警察,好像是被惊了觉似的,缓缓地拿下遮在脸上的帽子,一脸的不高兴,“你瞎球喊叫啥呢?”而其他几个,听到他喊,也没停止手里原来的动作,只是没有之前玩得或说得那么流畅了。 八十年代末的坝上,因为地处偏僻,都说山高皇帝远,上头管不着,各行各业,特别是一些公职部门,都闲散得很。好多的职工上班都是迟到,有的上班只是去单位报个到,点个卯,便溜出去忙自己的事了,至于公家的事,反正和自己的切身利益关系也没多大,所以,他们并不是很着急,爱谁谁谁谁,只要不是恶性的死了人的群体事件,都不必惊慌。 “我要报警!”翁明见警察都不是很着急,只有他一个人在急,他急着那辛辛苦苦在工地上攒来的一万块钱呢,那是自己要买石头买木头买砖的钱呢,再晚一些,骗人的家伙们就会跑得更远了,或许就真的被打了水漂了。此时的翁明,也不再想着他掏出去的钱,是用来娶媳妇的了。 “吼啥吼?你有事说话!”原先靠着椅背睡觉的那个民警,可能是这个所里的头儿,起码应该是个负责的吧,尽管态度不好,他还算是有些觉悟的,他觉得自己身上穿着的这身黄皮警服,还是不能太愧对了。 “我被人家骗了!骗了我一万块钱呢,你们可要给我做主啊!民警同志!”翁明得到允许他说话的指令后,就迫不及待地说了。 “谁骗你的?怎么骗得?”先前训斥他的民警继续问道,旁边那个玩扑克牌的,此刻也不玩了,弄了张询问笔录表,在上边开始潦草地记录了。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们是从哪里来的,哦,她们说是从贵州那边来的。她们说是要和我结婚,我就交了她们总计一万块的彩礼和衣裳钱,现在找不到人了……你们要是不帮我找到她们,我也不活了。”面对民警的询问,翁明也不知道从那里说起了,只能是想到哪里说哪里,也无所谓逻辑不逻辑了。翁明觉得,面前的这几位警察就是自己最后的希望,作为一个没上过几天学的小老百姓,他觉得自己此时只有放泼了,或许才能挽回损失。 “你看,问你是谁,你也说不清。贵州,那地方大了,让我们去哪里找去?再说,像你这个事,这几天来报警的多啦,都和你一样,是上当受骗的。这事也怪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啥,不想想?还想娶人家那黄花大闺女?你这不是痴人做梦吗?”带头的民警不仅没帮翁明说话,反而还把他训了一顿,准确地说,是用自己擅长的常识把他吓唬了一顿,“不管咋说,你这个事我们记下了。你先回去,有了线索,我们会及时通知你的。” “哦?啥也没解决了,这就让我回去啦?”原本还指着民警为自己伸冤呢,帮着抓住那帮骗人的鬼们揍她们一顿呢,此时,这帮骗子在翁明的心里,早已经不是人,而是恶鬼了。现在,却要被打发回去,翁明迟疑了,他不愿就此离开。“再说,回到村里,人家都知道自己明天要娶媳妇了,现如今连根媳妇的毛都没逮着,这不得让村里人大笑特笑自己吗?” “那还怎么滴?怎么?难道还等着我们留你吃饭呀?你说说你,把钱递给人家之前,怎么不来找我们呀?现在出这事了,我们不也得研究研究呀!”另一个民警年轻些,口气更冲,看那样子,翁明再不走,他还会把他拘捕起来的,就好像被骗的不是他,而他是来无理取闹的。 经这么一训,翁明的心彻底凉了,可以说是拔凉拔凉的,比刚从井里提上的水还凉,一下子凉到了他的粪门,于是,肚子也有些跟着下坠,想要马上解大手的那种感觉。 出了派出所的大门,翁明回头又瞅了一眼冲着大门的影背墙上镶着的那几个烫金大字,“为人民服务”,此刻他觉得好有讽刺感,他甚至不再顾上恨那几个骗人鬼了,而是将自己的不平的情绪迁怒于这几位不办事的警察身上了。 天上不会掉馅饼,掉下的不是馅饼,而是陷阱。“认了吧!以后长点儿心吧!”推着借来的自行车,翁明也没有立即往上骑,而是悻悻地耷拉着脑袋,一脸懊丧,思维也渐渐恢复了理智,“就当是破财免灾吧!要是不破这点儿财,后边没准还有啥大灾难等着自己呢!”揉揉肠子过吧,翁明学着开始安慰自己,“嗯,就是呀,警也报了,人家都说没法,咱一个人能有啥法?在旅店门口蹲守着,能蹲守到她们再回来吗?” 这么想着,翁明又有些犹豫了,想再回到那个旅店门口等着,但他转念一想,“傻子才会这么干呢,这又不是长征,难道还来个四渡赤水?” 一股冷风裹着风沙刮过,差点儿迷了他的眼睛,跟着不小心也吸进一口凉气,之前下坠的肚子,也开始“咕噜”了,“不行,得赶紧先找个僻静地方,把‘一号''问题先解决了。”翁明心里说的‘一号''问题,就是解大手,这可是内急的问题。 沿途的镇上,南北向的大路北高南低,两旁都是卖东西的门市部,都有人出入,翁明不便脱下裤子,只好加快推车子,他把车把抓得很紧,生怕再连这车子也丢了,那就更根儿深了,这车子可是借人家的,不小心丢了可是要赔的。 翁明一气推出了老远,边走还边使劲夹着粪门,生怕它们一不小心拉出来,拉在棉裤里,可就难处理了。终于,他穿过这条南北大路,走出了镇子,来到了一片人迹罕至的开阔地,两旁有几颗白杨树,稀稀落落的,随着风在“哗啦啦”地响着,摇摆着上部的身姿。选了个路人不容易看到的位置,翁明把车子扔在了地里,也不管它摔坏没摔坏,找了一个大树根,屁股对着它,作为隐蔽,连同裤子全部褪了下来,褪到了膝盖以下,这下可痛快了,使劲拉个痛快吧。 也许是气得,肚子里胀的那股气也随着屎花一起喷了出来,飞溅在杨树根的底部,比狗尿苔的印记还明显。翁明也实在是急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轻松了再说吧。此刻,他的确是这么想的,边憋气努劲儿,边在跟前的四处瞅着,提前寻找着顺溜的土坷垃,擦屁股时用。 总算是拉完了,翁明一下子觉得轻松了许多,刚才憋气恼火的劲儿也下去了很多,抱着“破财免灾”的自我安慰想法,他拾起摔倒在地里的车子,趁着天黑,骑着回去了。到了家,他才想起来自己都快一天没吃饭了,肚子饿得慌,也懒得做饭了,就从盆子里搜寻了两个干馒头啃了,暂时度饥了。其余的事,比如通知人家总管婚礼取消等,他也懒得再去打理了。至于村子里的人怎么看,怎么笑话,任由他们去吧。 钱没了,心里倒也踏实了,原先的那些计划暂时也不用考虑了,翁明心里轻松了好多,“至多再出去打工两年,还能咋滴?”猫扑尿泡——瞎喜欢了一场,继续过本属于自己光棍儿的日子,一人吃饱,全家都饱,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宿命,管它呢。 翁明这一觉睡得好香,一直睡到日竿山头,尿憋得实在不行了,才起来。砸吧砸吧嘴,回想这几天来发生的事,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翁明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好和大伙儿一起出外工。 然而,翁明被骗这消息,很快就在王湾子村里传开了,有人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媳妇想疯了。也有的在谴责那些可恶的人贩子,说他们良心实在是坏,尽干这些丧良心的事儿,也不怕遭雷劈,不怕生下的孩子没眼珠子…… 拐卖妇女,还有拐卖儿童,王湾子村里的人们,还是第一次听说,之前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世上还有此类的事,也真是开了眼了。这也算是给人们敲了个警钟,以后可不能光图好事了,还是踏踏实实地靠劳动挣钱,靠劳动致富吧。邪门歪道的,不是咱这个脑筋儿能应付得了的,以后躲着点儿吧。 随着表层土壤的消融,坝上的西北风也是一阵紧过一阵,早晨起来,天还好好的,又蓝又亮,不一会儿就刮得漫天黄沙,甚至石头子都能跟着飞起来。整个天也变得一片黄暗,空气里弥漫的都是一股令人窒息的尘土味儿。顶着风走,连气都喘不过来,必须捂着嘴才行。要是顺着风向走,都不用费劲儿,体重轻的,都站不稳,很有可能被风一溜烟刮走。一天下来,嘴角、牙缝、眼角、脸上、脖颈、耳朵里都是存的风沙,像是从土里钻出来似的。一代接一代生活在坝上的人们,包括牲口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春天,也习惯了这呼呼的风声,只有刚入了学,翻开书本的孩子们,觉得有些理解不了,“课文《春天来了》里,那满眼粉的杏花、红的桃花,燕子高飞,难道不是说的咱们这里吗?”(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毛衣寄情思 张秀玲不仅专业知识扎实,而且心灵手巧,回去的这些天,分别帮妈妈和弟弟每人织了件毛衣。这次回来,他发现二后生穿的那件毛衣已经很旧了,应该还是梦兰给他织的了,袖口都已经破了,两三根毛线头都弯曲着,就像蜷缩在胡同口的小孩头一样,不时地挤眉弄眼,需要往里缩缩头,才不至于探出袖口。张秀玲看在眼里,心疼得很,便待二后生坐在自己前面,趁他不注意时,偷偷地量好了尺寸,然后到商场里,购置了一些纯毛毛线,颜色还是和他以前穿的一样,在下班后,回到了宿舍里,熬黑挑灯织了起来。她采用的是那时流行的铜钱花1式,即3针不编织移至右棒针,第1针改变针的方向,然后接着绕线,第3针中插针织下针。张秀玲也特意计划了,要在毛衣的胸口位置,绣上一朵自己喜爱的梅花。 不到两天的功夫,一件崭新的高领毛衣在张秀玲的手里就织成了。这一切,二后生根本就不知道,只是他看她的眼神,和以前有了微妙的变化,不像以前那么生硬了,多了些暖度,这让张秀玲很是欣慰。 端着手里织好的毛衣,张秀玲特别激动,想象着二后生穿上它的样子,一定很暖和,不会不合身吧?有激动也有紧张,她担心二后生会拒绝,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于是,将织好的毛衣整齐地叠好、压平,然后工整地装在一个手提袋里,提着去上班了。 整个上午,二后生都在忙,而想着揣在桌斗里的毛衣,张秀玲的心里像揣着一只兔子一样,活蹦乱跳的,不知是否拿出来交给他。直到下午四点多,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屋里只剩下了他和她两个人,张秀玲轻轻地从桌斗里拿出了毛衣,披在二后生的身上,也是奇怪了,长短、肥瘦还真是合身,“凯,穿上试试吧,看看合不合身?” “啊?这是你织的?”二后生愣了一下神,本想再礼貌性地说声“谢谢”,但觉得还是有些虚伪了,便不再客气,脱下外套,脱下那件已经穿了有三年的旧毛衣,此时,那健硕的胸肌,还有胳肢窝黑黑的腋毛,便全部露了出来。 见自己的身子裸露在张秀玲的面前,二后生还是很有些不好意思,脸也一下子红了,本想用之前的毛衣挡一挡,但张秀玲已经拿起了手中的毛衣,亲手在帮他穿了。穿着的过程中,张秀玲接触到了他紧致的皮肤,还有那硬实的骨骼,脸也跟着红了,但还是眼巴巴地望着他的双眸,想把自己周身炙热的温暖传递给他,尤其是想让他感知到自己剧烈的心跳,这是自己这位少女全部的情怀呀。 这也是自梦兰去世近两年后,二后生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女性了。特别是上一次无意中看到她写的文字,他已知晓了全部,那是一个少女的芳心暗许,此刻,自己不能再冷漠了,尽管自己曾经是有过家室的人,而且还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这一直是二后生心里过不去的坎儿,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但此刻的四目相望,彼此都能感知到对方剧烈的心跳。加上盎然的春意正值浓厚、体内的荷尔蒙勃发之时,二后生知道该是自己勇敢的时候了,他往上撸了撸毛衣袖子,伸开双臂,而张秀玲也有意地向前凑了凑,两个人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没有烛光,也没有浪漫的音乐,但彼此那“砰砰”的心跳声,却像地壳的两个板块,猛烈地互相撞击着。紧闭着眼,一脸幸福的张秀玲,终于哭了。她将自己的脸紧紧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两只娇嫩的手,紧紧地揽在他的腰上,略略地踮起脚跟儿,任热热的眼泪洒落在二后生的肩膀上,润湿了那新织的毛衣。 而时间,此刻像凝固了一样。昏暗的屋子,只听得“砰砰”的心跳声,强健有节律地震动着。就这样,两个人一直这样抱着,谁也不说话,但此处无声胜有声,两位有情人终于还是心照不宣地走到了一起,时间在静静地向他们表达着祝福,愿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下去。 最后,还是张秀玲比较勇敢些,她将脚跟儿又踮得高了些,大睁着双眼,双手搭在了二后生的上臂上,将带着热辣的唇贴到了他厚实的嘴唇上,轻轻地碰了一下,算是将自己的初吻献给了他。那一刻,她是幸福的,也是陶醉的,眼睛也开始变得迷离。而二后生也像受到了鼓励和认可一样,积极地回应着,将张秀玲的双唇含在嘴里,接着便是舌尖儿,像吮吸棒棒糖一样,再一次领略到了少女般的甜蜜,还有她身上固有的那股少女芳香。 也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还是被推开了,是郭镰刀过来问二后生是否在工地上吃晚饭,但他一推开门,眼前的情景却让他好辣眼睛,话还没开口,便“呀”地一声,捂着眼睛出去了。要说,他来得这一年多,也早已看出张秀玲对二后生有意,只是儿子总是对人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作为父亲,他对这位姑娘,无论人才(土话,相貌的意思)、还是人品、学历知识,以及技术能力上,都感觉完全配得过自己的儿子,所以,他早希望这两个人能走到一起了。当然,一方面,郭镰刀看着儿子天天过着这样单身的日子有些焦急,希望他能尽早结束这样的生活,开心快乐起来。另一方面,他也希望两人结婚后,能再生一个,不管男女,正儿八经地姓了“郭”,能喊自己一声“爷爷”,而不像他们教小梦梦那样喊自己“姥爷”,那自己可就正儿八经地当了爷爷了。 此时,不小心的推门,让郭镰刀心里不免一阵窃喜,他希望的“牛郎和织女”终于还是走到一起了,而且还是紧紧地抱着,虽然撞破了双方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也不急着催他们吃饭了,觉得这种情景一直持续下去才好呢。 好事被惊醒,二后生和张秀玲都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二后生想从她的怀里把胳膊撤出来,但张秀玲没给他这个机会,依然紧紧地揽着不松手,希望这样的拥吻能继续。要说,自十五岁时父亲去世后,张秀玲也很久没有近距离感受过来自成熟男人带给自己的这种安全感了,她虽然一直坚强,但那毕竟是包在外面的一个硬壳,壳里还是柔软的,也是有温度的。从内心里说,张秀玲还是愿意自己能做个小女人,有男人宽厚的臂膀可以依靠,有男人可以宠着自己,有男人愿意耐心地听自己心里的故事。 相形之下,二后生还是有些腼腆,接着又使劲地抱了抱张秀玲,便急着要抽身出来,“一会儿别再让工人们看见了,那样就不好了!”听到这话,张秀玲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他,她不想让他在工人们面前难看。 这个傍晚,二后生带着张秀玲,找了一个离工地几百米远的饭馆,两人一起吃了一顿饭。依二后生的本意,因为毕竟是第一次,他本想带她去一个大一点儿的、环境好一些的饭店,但被张秀玲制止了,她不想让他为自己乱花钱,她觉得两个人在一起,这样就挺好。饭后,她还把剩的菜,都打包回来了,第二天热热再吃。而二后生,和她也是一路步行,一直把张秀玲送到了公司的宿舍,待她熄了灯,然后才独自回了家。 买材料的栓栓和李顺又吵起来了,而且差点儿动了手。不用说,这次两人出去买木方子,又是因为李顺贪好处,还去跟人家供货商吃了饭,喝了酒。栓栓实在是看不惯,明明木方子尺寸不足,价格每立方也比他之前看好的那家贵了好几块,但李顺坚持要在这家买,五十立方的木房子,要比那家贵出一百多、不到二百块钱呢。栓栓觉得这明摆着是吃里扒外,但李顺也一定咬定栓栓是吃了人家那家的好处,坚持要买这家的。 二人争执不下,互相说着对方的不是。特别是李顺,觉得栓栓是乡下来的庄户人,老是阻拦自己的决定,心里非常瞧不起他,“都什么年代了,不贪点儿回扣,光凭他们给自己的这点儿工资,啥时候能富裕啊?”李顺和栓栓在一起久了,刚开始还和他客气点儿,“栓哥长栓哥短”地叫着。因为老板毕竟是搭伙计的买卖,还不定哪天分了家呢,自己这么为他们省着细着,最后还不定好过了谁呢? 李顺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挖空了心思,想在材料价格和材料款上,琢磨点儿事,有好多次,和自己熟悉的供货商都谈好了,但就是栓栓,这个“可恶”的栓栓,总是从中阻挠,把自己的好事坏了。时间久了,李顺看栓栓,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不顺眼。先不说他身上穿的土气,光是栓栓这个死脑筋、死心眼,就把李顺气得够呛。于是,他总是避着二后生,在牛志木面前说着栓栓的坏话。 这次,李顺是下了决心了,反正他也背着栓栓吃了这家卖木头的饭,也喝了人家的酒,临走还收了人家送的两条用黑塑料袋包着的红塔山牌香烟,并答应人家不光这次,以后也要用人家的木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而李顺不仅吃了人家的,还收了人家的,再则,李顺一直也觉得“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得外财不富”,这次到手的东西,他是绝对不会拱手吐出去的。 而栓栓也像是猜透了李顺的心思一样,死活就是不同意他买这家的,这下,两个人就像是两匹分头向相反方向拉得马一样,都卯足了劲儿,谁也不愿向对方屈服,就这么一直僵持着,明里暗里在斗气。但栓栓毕竟大几岁,还是很明事理的,他在第一次出发前,就在心里和自己发了毒誓, “一定要对得起二后生这位从小和自己光屁股长大的好兄弟,人人都知道买材料是个肥差,但自己一定要做到清清白白,哪怕是沾了一分钱的便宜,也要明着和二后生,以及牛志木说清楚。”栓栓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买任何一种货品都是货比三家,选质优价廉的买,而且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清白的,都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的。这一点儿上,二后生深信不疑,有时候,他还会对栓栓说,“栓哥,整天在外面跑,风里雨里的,也别太苦了自己。”但栓栓听了,也只是“嗨嗨”一笑,心里的秤杆,该倾向于哪头,他明白着呢。 两三年的时间下来,他对李顺的为人也摸得清清楚楚的,这是个又懒又馋的家伙儿,还爱占些小便宜,从他和那些卖东西的商家眉来眼去的,就能看个差不多。所以,他特别多留了些心眼儿,时刻提防着李顺。(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为钱变坏 但李顺心里也急着呢,如果不买他这边联系好的供货商的木方子,自己当面向人家吹出的大话、向人家许的承诺,可就要泡汤了,自己也没法向人家交代呀。事实如果形成了,以后自己还怎么和人家打交道?说了不算,这可是商业买卖的大忌。 想来想去,李顺决定兵行险棋,来个恶人先告状。这一天一大早,也是他上班以来,起得最早、到工地也是最早的一次,他径直找到二后生和牛志木,首先哭诉自己干采购工作以来是多么多么的辛苦和劳累,以及为两位老板是如何如何把关并节省支出,然后又倒打一耙,一口咬定栓栓在买木方子时,吃了人家的回扣,所以故意和自己唱反调,不支持自己的工作。为了表现得更真实,李顺不仅在说话时添油加醋,而且边说还边抹起眼泪来,说“再这样下去,我宁可辞职不干了,也不愿受这窝囊气”等等的话。李顺心里有鬼,边说边注意观察着两位老板的表情,特别是二后生的表情。 李顺说的这些,二后生在思考,他坚决不相信栓栓会吃人家的回扣,他了解栓栓的为人,倒是这个李顺,以前的一些作为,他也有所耳闻,只是一直没有当面点破。而牛志木可就不行了,他听说自己的表哥为工作这么辛苦,还受了委屈,他必须问个明白。于是,让工人把栓栓从工地上找过来,他要好好训斥一番,以帮李顺立立威风。 栓栓到了,面对牛志木的质问,他不卑不亢、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个明白,特别当他说到,自己联系的卖木方子的供货商的价格,比李顺那家还要便宜几块钱时,牛志木被噎住了,一下子算不过来这个账了,心里犯起了嘀咕,“栓栓他要是吃了人家的回扣,怎么每立方米的单价还比李顺说的那家低呢?到底谁说的是对,谁说的是错呢?” 栓栓本想当面戳穿李顺的谎言,把他了解到的内幕信息都曝光出来,但他考虑到搭伙计的买卖不好做,不能因为这么一点儿小事而影响了两位老板的感情,所以,心里尽管特别地生气,拳头攥得紧紧的,眼睛也是死死地盯着李顺,想反照出他心里的那点儿龌龊来。而李顺根本不敢直面栓栓那刚正的眼神,心里直有些发毛,吓得赶紧将视线挪到了别处,但鼻子和嘴里还是在假意地抽泣着,不停地用一只手甩着滴答出来的鼻涕,“两位老板,你们看看他那眼神,好像要吃了我似的!” 牛志木还是犯嘀咕,最后,还是二后生站出来发言了,“李顺,你也别再委屈了,也别吵吵着不干了。干工作,尤其是两个人在一起,难免意见会有不统一的时候,但遇到问题,要多多商量,更要团结,不能闹意见。栓栓你也是,比李顺年长几岁,肚量要大,凡事也不能太较真,李顺一个城里人,天天和你到市场上转,也很辛苦,多几块就多几块了,这次就依了李顺,又能咋地?”二后生心里明白栓栓做得对,但为了接下来的工作,也为了顾全大局,此时他也不能把话说得太明了,只能各打五十大板,不偏不向,尽早地平息了这场矛盾。 栓栓还想发火呢,甚至想揪住李顺的衣领当面对质,将他吃喝人家和收人家礼的事曝光出来,但听二后生这么说,也理解他在其中的为难,便硬是把心里的火吞了下去,也把到了嗓子眼儿的话咽了下去,攥紧的拳头也松开了,把脸转向了别处,但还是不愿看李顺那张脸。 李顺见二后生依了自己,心里一下子乐开了花,但嘴上还是装着委屈,“以后他再这样,你们两位老板可得给我做主啊!” 听李顺这么说,栓栓的心里就像生吞下一只死苍蝇,恶心得很,再看李顺那个不阴不阳的模样,活像个被劁了的太监,又好气,又好笑,真想冲脸给他一拳头。 最后,二后生对着牛志木说了一句话,“牛老弟,你看呢?这事这么处理行不?让他俩握手言和,回去了都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以后好好团结协作,把采购材料这一块的工作做好,不要再闹意见了!” “噢噢噢,那敢情好!那敢情好!”牛志木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借驴下坡,一口答应了。完事后,他又训了李顺几句,“哥,你也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和栓哥配合好,不能再闹意见啦!” 这事,不论如何,算是暂时尘埃落定了。栓栓心里委屈,尤其是看着李顺脸上那得意的表情,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但他还是听了二后生的话,依了他。只是他心里有些担忧,这次顺了他的意,以后他会更加变本加厉,贪食的胃口会更大。 倒是中午吃饭时分,二后生的三舅吕飞听了这事,觉得栓栓干得太窝囊,觉得他这是不坚持原则,该据理力争才对。栓栓懒得听他当着众人这么哗众取宠,便端着饭盒进了宿舍里,一个人去吃了。 一建公司的张凤武,自上次见了二后生,觉得他尽管穿着朴素,但眉宇里透着一股英气,人也比较正派,话虽不多,但说一句,那也是不卑不亢,铿锵有力,应该是个干事的好主儿。所谓的英雄惜英雄,应该就是这样吧,一见如故,有好的想法,也愿意在一起探讨。 这段日子以来,张凤武一直在通过报纸和电视,关注着国家对经济建设的政策走向,特别是党的十三大召开以来,中央确立了“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大方针政策,他觉得,接下来国家在发展经济上的步伐会迈的更大,相应的一系列的政策也会推出。而且,他听说在南方,民营企业也开始陆续成立,甚至连一向被认为是资本主义产物的股票,也正在酝酿,要在上海上市。这意味着什么?从事经营工作多年的张凤武,对经济工作政策的嗅觉是很灵敏的,他预感到行业内将会有更大的改革风雨要来。 自己琢磨不透,他便找到了二后生,两人选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边喝酒边就此话题聊了起来。经过讨论,二后生赞成张凤武的判断,两人一致认定,作为民营经济这一块儿,将会有更开放更美好的春天要到来。而他们目前所能做的,就是切实打好基础,苦练内功,把内部管理和效益搞上去,做好准备迎接更新的机遇和挑战。 刘美河自从结识了四川来的美女芳芳,可是被迷得五迷三道,觉得自家的原配高淑凤,越来越像个黄脸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于是,仗着自己包工程挣了几个钱,便以工作加班的名义,由原来的天天按时回家,到后来的隔三差五,再到现在的整天整天地夜不归宿,玩得可是不亦乐乎。甚至,为了讨芳芳的欢心,他不仅为她的浑身上下买时装穿,进行全方位的包装,对外声称是自己的秘书,而且让芳芳从洗头房辞了职,偷偷地在外面为她租了房子,供二人逍遥。为表忠心,他还向芳芳承诺,不久就和家里的黄脸婆离婚,然后娶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刘美河连日不回家,即使回家也是倒头就睡,和自己连一句话也懒得说。而且,从他脱下来换洗的衣服上,闻到了属于女人才有的脂粉香气,还发现了长长的头发,他自己留着短发,这一看就是其他女人的。高淑凤凭着女人的第六感,觉出了异样。 这天,高淑凤打电话给刘美河,问他还回家吃晚饭不?电话的那头,刘美河表现的很不耐烦,说在工地上加班呢,没等高淑凤说完,就把电话挂了。高淑凤出于对他的关心,当然也是不放心,尤其她听邻里邻居的妇女们说,现在的男人有钱就变坏,年轻的小姑娘都主动投怀送抱,往他们的身上扑,不得不防,所以,她要亲自去工地上看个究竟。 到了工地,看工人们早吃了饭,在打牌下棋聊天休息,再一问,工人们都好几天不见刘老板过来了。而其中的好多工人,见是刘美河的老婆来了,知道她是来查岗了,就偷偷地笑,也不说话。工人们的这种表情,特别这诡秘的笑声,让高淑凤觉得更加狐疑,尤其是觉得他们就像是在笑自己,笑自己孤陋寡闻,笑自己太好被骗。 这可把高淑凤气坏了,他连着问了几个工人,都说好几天没见刘老板了,再问他们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们就只是笑,眼神里藏匿着什么,她不知道,但她确定这里边一定有事。 于是,从傍晚到深夜,高淑凤一直沿着满大街在找,沿途经过的饭店,他也挨家挨户推门进去找,但都是一无所获。最后,走得实在累了,没办法只好回了家。但她还是不甘心,就操起家里的电话,挨个打给刘美河以前的同事,或打给和他有过业务往来的,甚至打到了刘美河父母那里,得到的消息,却都是“不知道啊!” 整个夜晚,高淑凤都没睡好,准确地说,是没怎么睡着。她一想起邻居妇女们说的“现在的男人有钱就变坏”,她就担心不已,而且气就不打一处出。以前跟着他,尽管挣得不多,但还互敬互爱,相敬如宾,有商有量,现如今,自从他干上了工程,日子虽然是宽裕好过了不少,但他回家来的时候却越来越少了。以前说是工地上忙,她也一直相信,觉得自己的男人太辛苦了。但独守空房久了,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女人,也正是那方面需要旺盛的时候,深深地体味到那种寂寞和孤独感,有时候痒痒得厉害了,她都想挠墙,但碍于孩子在家,她又不便发泄出来。 如今,去工地上转了一圈,却连刘美河的影子都没见着,高淑凤才确定自己是被他骗了。到底被骗了多久,她也不知道,之前一直被蒙在鼓里,委屈自己不说,还满心欢喜地帮人家洗洗涮涮,而做的饭也是热了又热,却不见他回来吃。 高淑凤越想越气,心里也是燥热得要命。在孩子睡着以后,只穿着一条裤衩,在屋里的地上不停地转着圈圈,“这个老流氓,到底去了哪里了?”她歇了歇,本来还想着继续出去找,但因为茫无目的,而且夜已深,看着外面黑洞洞的,头皮不免有些发麻的慌,便打消了趁夜去找的念头。 平躺在床上,还是气不过,不过,高淑凤还是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明天一早,让自己家的弟弟、妹妹们,和自己分头去找,哪怕是扒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到他。(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私情败露 高淑凤早早地就起来了,因为一夜没怎么睡,她的眼睛很显肿胀,浑身也是说不出的一种不舒服,就是能明显感觉出皮肤毛孔粗大的那种,要说,也主要是气火烧身、休息不好的缘故。 在孩子面前,她装出一副啥事也没有的样子,忙碌着给孩子做着早饭。即便是孩子问她,“妈妈,昨晚你去干啥去了?怎么回来得那么晚?”高淑凤也是心不在焉地敷衍着,“没事,没事,抓紧吃你的饭,吃完了赶紧上学去!”但是,心里的这份难受,让她好想和孩子说说,让孩子知道她爸爸究竟在外面干了些啥龌龊事,也丢丢他的人,但再一想,孩子才这么大点儿,还是不让她知道得好。于是,高淑凤使劲地咽了咽喉咙,硬是没有说。 待孩子背着书包一走,高淑凤也急了,在家里一下也待不住了,手里拿了个馒头,便急匆匆地出了门。她第一站选择去的是娘家,她觉得只有自己的娘家,才是自己最坚实的后盾,才有人会真正为自己做主撑腰。 待高淑凤把刘美河可能在外面鬼混的事和娘家人一说,她上了年岁的娘却是连连摇头,表示不可能,“怎么可能呢?他有家有室的人,怎么会那么做呢?闺女,你这是多疑啦!你该理解你的男人才是!” 高淑凤一脸苦笑,知道自己的娘太善,年迈了,还是老思想,并不了解外面的世界的变化,也便不愿和她多说。转头找到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哭诉了自己的遭遇,希望他们能出手帮帮自己,最好是能把那个勾引自己家男人的小妖精逮着了,狠狠地揍她个半死,才算出气,才算解恨。 弟弟妹妹们倒是特别同情自己的姐姐,觉得她跟着刘美河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现在日子好不容易好些了,居然又出了这样的事,很是为她不平。 但是,去哪里找刘美河呀?忽林河市这么大,也不能挨家挨户地去打听吧?这个问题,着实把大家难住了。想了半天,大家也想不出个太好的办法来,最后,还是高淑凤的弟弟问她,“姐,平时姐夫和谁的关系比较要好呀?没准人家会知道。” 经弟弟这么一提醒,高淑凤也是脑洞大开,在自己的大脑里仔细地搜索着可能和自己男人熟悉或要好的人,想来想去,她还是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毛代,他们俩平时老在一起玩麻将,喝酒吃肉,他兴许知道点儿。这个想法,不免让大家有些兴奋,但是,去打听这个事,由谁来出面呢? 姊妹几个商量来商量去,最后确定,由高淑凤的妹妹高淑娟出面,扮做是银行的工作人员,因为刘美河最近正忙着找贷款呢,他必然有求于银行,正常的业务往来,还是应该有的。而且高淑娟出面,毛代也不认识她,相较于高淑凤,这样更不至于引起毛代的敏感和疑惑,也不至于提前透露风声给刘美河。高淑凤知道,连毛代加在一起,也没几个正儿八经的好鸟。 就这样,高淑凤姊妹几个,按着她指点的方向,由高淑娟一个人在前边,其他几个不远不近地跟在后边,一旦打听到刘美河的准确落点后,他们就一起去堵他,最好是人赃俱获。 高淑娟年方二十,学历不高,但长得不胖不瘦,看起来很有气质,稍微一收拾,很有点儿公务人员的派头,而且,也在批发市场里混过多年,算是有见识的人了,很善于随机应变。所以,她的出面,还真是很轻而易举地就从毛代的口中打探到刘美河现在的藏身之所,并且没引起毛代那帮人的怀疑。 得到准确消息后,一行人便快步向刘美河的藏身之地找去,而高淑凤尤其亢奋,心里的火气也“腾”地一下上来了,死死地攥着兜里的一把小水果刀,她早盘算好了,逮到这对“狗男女”,她一定要让他们好看,特别是这个“小狐狸精”,她必须地给她点儿颜色看看,“小小年纪不学好,干嘛非得学着出来勾引人家的男人,一个有夫之妇呢?” 这么想着,高淑凤他们不到十分钟,便找到了刘美河的住所,这是一大片平房住宅区,东西南北,分了好几个巷子,生人来了,还真是不好找。在这里,他们也发现了刘美河的那辆黑色伏尔加小轿车,正停在院门口,车头向着东。 新买的车的车牌号都是高淑凤选的,确定无疑,就是这家。高淑凤的弟弟年轻,个子也高,身形还敏捷,现在是上午8:30,这对“狗男女”应该还没起床,为了不打草惊蛇,她弟弟翻墙头入院,然后从里边把门闩打开,放大家进来。为防止他们趁乱逃跑,大门口还留了个人把着。 几个人蹑手蹑脚地赶到了门口,从外面往里瞅了瞅,透过拉着的窗帘缝儿,确定了两人都在。于是,高淑凤憋足劲儿,一脚就把门踹开了,几个人跟着就冲进了睡觉的屋里。而屋里的刘美河,昨晚刚和芳芳忙乎过,应该是累得够呛,此刻还正睡得香甜。听着猛地一声踹门响,还以为是谁呢,但一下子还是醒了,正准备张嘴骂脏话呢,“日**”字刚出口,便被摁倒了床上,而芳芳,本想躲到地上的衣柜里,但已来不及了,两个人浑身赤裸,只好使劲地拽着被子,想法遮住身上的隐私之处。而已经气极了的高淑凤,目睹此景此景,彻底失去了理智,冲上去,揪住芳芳的长头发,玩命地撕扯着,嘴里还玩命地骂着,“你这个臭婊子,让你勾引我的男人,让你勾引我的男人……” 哈哈,选的房子这么偏僻,刘美河怎么也没想到老婆她们会找到这里来,现在见事情败露,刚开始还喊求饶,“老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但见他们下手这么狠,万般无奈下,也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声称要和高淑凤离婚。但不管如何,面对着老婆娘家这么些人,他钻在被窝里的赤裸身体,还是没法露出来,四处摸索着搜寻裤衩,想要穿上,但被手疾眼快的高淑凤弟弟一把抓住,扔在了地上。而床的另一边,被扯头发疼得受不了的芳芳,嘴里“妈呀老子”地惨叫着,一边还不停地喊着“美河,救我!美河,救我!”要说呀,此时的刘美河,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正被高淑凤弟弟和妹妹胖揍着,哪里顾得上她呀。 或许实在是太气了,或许是觉得自己被欺骗和侮辱了,此时的高淑凤是彻底放了泼,一手揪着芳芳的头发使劲地撕扯,一手握着手里的水果刀,在芳芳的身上乱划着,她要彻底把这个害人精毁了容。见没人帮自己,特别是看着自己身上娇嫩的肌肤被划的一道子一道子的,殷红的血在向外流着,芳芳也由起初的害羞,被动的反抗变为主动地自卫,要不呢,她不得被扎死呀? 不反抗还好,这一反抗,芳芳更遭到了高淑凤和妹妹变本加厉的报复,高淑娟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摁在床头上,让她动弹不得,高淑凤开始使劲地薅她的毛发,她要彻底让她失去做女人的资格。那可是疼呀,比扇耳光疼多了,而高淑凤此时已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完全没有了理智,以她的想法,非得把芳芳弄死了才痛快。 眼见自己的姐姐气也出得差不多了,高淑娟和弟弟怕她的冲动真出了什么事,尤其是这个挨打的女子有个三长两短,那他们,尤其是高淑凤,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甚至有可能要坐牢,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于是,拼命地拦阻她,制止她的疯狂行为。 从高淑凤手里挣脱后,芳芳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顾命要紧,连裤衩都没穿,慌慌张张地套拉了条裤子,算是把自己的身子暂时遮住了。身上被撕扯的疼痛,此时也开始由起初的麻胀,到现在开始不停地发作,疼得要命,只好埋着头,不停地哭泣。或许,从开始的苟合,她就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要到来。要说,芳芳也挺可怜的,背井离乡,本打算挣些钱,贴补家里呢,结果走到了这般田地,丢人现眼不说,还被人这般羞辱殴打,一向喊自己“宝贝儿”、甜蜜如胶似漆的刘美河,这个混蛋,此刻也不管不顾自己了。芳芳也是年轻,希望她经历过这一场,能长点儿心吧。 撕扯完芳芳,高淑凤还不解恨,又到床的另一边,冲着刘美河,不停地用鞋底抽打着他,而鼻涕眼泪也是俱下,“你个王八蛋,你个丧良心的,我哪里对你不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你说!你说呀!” 事已至此,再闹下去,对事情的处理也没啥好处,于是,大脑尚算清醒的高淑娟,和弟弟强力从背后抱住了高淑凤,制止了姐姐的行为。而一直在气头上的高淑凤,精神高度亢奋,由于昨晚的觉也没睡好,连着两顿饭也没怎么吃,被弟弟妹妹拉住以后,身子一下子虚脱了,瘫坐在地上不能动弹,嘴里的嗓音已经沙哑,但她还在不停地嘶吼,“你个丧良心的,我哪里对你不好?你说呀!” 本以为,经此一闹,刘美河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知错就改呢,谁曾想,当大家都清醒下来后,刘美河嘴里缓缓地吐了一口烟,眼也没抬,“高淑凤,我们离婚吧!”紧接着他又使劲地吸了一口烟,“女儿归我,剩下的房子、车子、存款都归你,我啥也不要了。” “你想得美!女儿凭啥归你?”高淑凤也正在气头上,对于丈夫的离婚请求,也没搭理,光是在乎女儿的抚养权了。 “那就法庭上见吧!”刘美河也不管高淑凤怎么闹腾了,匆匆地穿上衣服,甩下这么一句话,走了。剩下没人管没人顾的芳芳,其他衣服也没拿,赶紧溜出去了。经此一场,她还会死心塌地地跟着刘美河吗? 二后生还是找栓栓单独聊了聊,他也是怕他想不开,情绪低落。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栓栓想得很开,也特别能理解二后生的难处,“二后生,哥没事!只要你们合作得愉快,我经历的这点儿,不算个啥!只是——?” “栓哥,你不用说了!李顺是个什么人,我心里和明镜似的!以后,你该怎么干,还怎么干!只是心里受的委屈,就权当是为兄弟作难了!”二后生给栓栓吃了颗定心丸,这让栓栓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做法。 说完话,二后生望向遥远的南方,那是没有尽头的天与地连接的地方,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太清,但他还是愿意久久地望着。前几天,经张凤武提醒,他也很想清楚遥远的南方,现在是什么样子,和他身处的北方,在经济发展上,又有怎样的不同?(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将相”之争 二后生这么想着,他心里也慢慢地有了一个计划,他想走出这片草原,到南方经济发展快速的地方去看一看,领略一下,特别是长三角和珠三角地区,那里是国家改革开放的前沿,那里的同行是如何发展的? 经过这么多年的打拼,二后生明白了一点,思想能决定行动的高度,而眼界又能开拓思想和认知,这是相互关联的,也是相互影响的。很多事物,你连见都没见过,那必然会限制你的想象力。连农村里都是如此,“要想富,先修路”,为的也是让人们能想法走出去,特别是大山里的那些人,若没有路,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走出大山,都无法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得精彩。想象自己,二后生觉得也是如此,如果当初不从王湾子村里走出来,那现在很可能还过着刀耕火种的日子呢,随日出日落而天然地作息呢。 主意打定,二后生开始酝酿着自己的出行计划。连着好多天,他也开始留意报摊上的报纸报道,还有收音机里的广播。然而让他生气的是,他读到的第一份报纸里,在醒目的位置,写着北京那边有一部分受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影响了的坏分子,在搞“打砸烧抢”,严重破坏了人们的正常生活秩序,国家从大局出发,开始组织解放军部队全城戒严。 看到这里,二后生心里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爱国的情怀顿生,希望国家能尽快出具政策,快到斩乱麻,将这股歪风邪气尽早平息下去,还社会以安宁。从国家实行改革开发以来,作为一个个体,二后生明显感觉到了国家日新月异的进步和变化,每一天都是崭新的,每一处都像郊外的田野,小草、庄稼都在喜人地生长着,拔着节,抽着穗,处处洋溢着生发的欢欣和力量,这是多么来自不易的好时光。想想自己的小时候,家里的粮食总是不够,需要对付不少野菜和杂粮来填饱肚子,现如今,大米白面馒头随便吃,就连老家的粮食,也是连年丰收增产,不少人家都盖起了新砖房,还有了存款,象征家庭未来的学龄儿童也一个不落地入了书坊,开始了他们改变现状、追求梦想的征途。 也就在二后生天天焦虑之时,十几天后,身边的报纸、广播,还有电视都在同一时间传来消息,四月份发生的那股浊流被平息了,首都及各地都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繁荣,生产生活秩序也随之恢复。闻此消息,二后生的心也终于平定了下来,全力投入到了工地的忙碌中了。有时候,二后生也会静下来想想,每一个有良知的公民,都应该热爱自己的祖国,这是最最起码的家国责任。从小时候的语文课本或《思想品德》书里,以及“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教育当中,那些如岳飞、董存瑞、邱少云、黄继光、雷锋的历史及当代英雄人物的事迹中,二后生就早早地将爱祖国这份责任深深地植根在自己的心里,无论历经怎样的风雨,都无法撼动祖国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由于换了一些新的机械,工程进度可是加快了不少,大伙的劳动强度也减小了不少,以前很多靠肩扛人背的活儿,现在都得到了解放。特别是往楼顶运送物料这一个事,有了龙门架和卷扬机,比起之前的拔杆和滑轮,可就省力省事省时多了。以前,盖一层楼,大家拼尽力气,也得十几天,现在,七八天就可以完成了,而且经过搅拌机搅拌的混凝土和砂浆也更加均匀,配合比也更加精准,质量也更加牢靠,建出的房子也更加结实。当然,这也对干活儿的工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要学会操作,懂得使用和保养,特别是认真和仔细的工作态度。所谓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是这个道理。 这不,新搅拌机用了不到两个月,工地上就出事了。一个开搅拌机的工人,在搅拌机里还有半罐混凝体没有倒出来时,他就下班了,吃了饭,也没再理会。结果,第二天大家一早上班时,才发现混凝土早已凝固在滚筒里了,合上电闸,无论怎么转动,里边的混凝土却像死在肚里的胎儿,怎么也倒不出来。楼上的工人都在等着混凝土浇筑现浇的楼板和阳台,但后台却是怎么也没法正常工作。这可把大伙儿急坏了,不少人嘴里开始习惯性地骂脏话,骂开搅拌机的是个“废物点心”,还有骂得更难听的。一帮人都停下来,围着这个搅拌机看,看这个铁疙瘩什么时候才能正常运转。这可把开搅拌机的工人急坏了,急得一头汗一头水的,把滚筒从这边看看,那边瞅瞅,就是想不出好办法来。最后,实在没法,工长李聚仙只好让人轮起大锤砸,才将里边凝固的混凝土一点一点地砸碎了,随着滚筒的转动倒了出来。但时间从早晨开始上班起,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小时,弄得好多工人没法正常干活儿,好好的时间耽误了。 李聚仙脾气急,同时他也怕两位老板知道了挨训,就当着那么多工人的面,把这位开搅拌机的工人没头没脸地训了一顿,说他是“睁眼吃干饭的”,让他以后必须汲取教训,认真负起责任来。工作失误的工人受到了批评,但他,以及现场看着的那些工人,也都跟着受到了教育,想法在以后的工作中,要尽量负起责任来,不能再出现类似的问题。 浪费些水泥、石子和沙子倒没啥,但耽误了干活儿的进度,可是大问题。人们随着走出来,也都发现现在的时间越来越宝贵,用那时流行的一句话说,那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效率。这可不比在老家地里熬阳坡,干多干少、赶早赶晚都没多大区别,这里有甲方催,有老板和工长催,也有临近的建筑工地比着,慢了、晚了,都是要挨训的。 还有的工人,也不知是从哪里听说的,说人家别的工地,在质监站验完柱子、大梁和楼板的钢筋后,浇筑混凝土前,工长会让工人偷偷地抽出少量钢筋,用在接下来的楼层和部位,这样就可以省下不少钱。毕竟,那时还是计划经济时代,大宗钢材的购买还需要国营单位出面,来统筹购买,不光贵,手续还繁杂。要是省下了,那可是实实在在的钱呀。 李聚仙听工人们干活时在嚷嚷,事实上,验收完后偷着抽钢筋,他也听说了,他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这一天的傍晚,甲方和质监站的验收完三层的钢筋,提出整改意见,从工地离开后,他就指挥钢筋工从阳台、楼板和大梁里,隔几根钢筋就抽掉一根,他觉得这样没事,就算是老板知道了,也会鼓励自己的做法。但他这个做法,被技术员王思凯发现了,坚决制止他这么做,并站在楼顶上,训骂工人。 但干活的工人,可不理王思凯这一套。记工是李聚仙,他是工长,而王思凯只管技术和质量,这就好比行军打仗一样,一个军长,一个政委,对应的,李聚仙就是军长,而王思凯只能算个政委,发号施令、指挥出击,该听谁的?不用说,干活儿一定是要听“军长”李聚仙的,因为什么呀?他手里有权力决定给谁记工还是不记工,或一天记几分工,而这工分,到了月底,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出勤数,到了下个月初,或者夏收秋收时,会计计算每个人的工资是要靠这出勤天数和所记的工分的。也就是说,工长李聚仙手里可是掌握着干活儿工人的“生杀大权”的,这可是工人们养家糊口、乃至偷着生二胎的本钱。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也是大家眼巴巴指望着的收入,就和庄稼地里撒了种子,就指望着秋天的收成一样,这是“硬通货”。 所以,当王思凯制止钢筋工偷抽钢筋时,有两个钢筋工根本不以为然,“这是李工长让抽的,你要不同意,可以去问他去!喊叫我们干嘛?” “工人偷抽钢筋,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错误,可能产生的后果多么严重,他们除了不及时改正,居然还这么强词夺理?”王思凯是个技校毕业生,对工作很是认真负责,但有些年轻,经验不是很足,听了工人们的回怼,心里愤愤不平,决心去找李聚仙对质,并理论一番,让他赶紧制止工人们这么蛮干。 “李工长,是你让钢筋工抽钢筋的?”找到李聚仙,王思凯想也没多想,就直接质问他。 “王技术员,怎么啦?人家甲方和质监站都验完了,你扯什么后腿?你不会是要故意给老板浪费材料吧?”李聚仙仗着自己在工地工作多年,有些经验,对王思凯这个小技术员,根本没看在眼里,对他来势汹汹的质问,也根本没当回事,所以,不仅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质问,反而质问起王思凯来了。 “你?你知道你这样做,后果有多严重吗?”搞技术的人,和安排生产的人,思维出发点就是不一样,一个在乎的是图纸以及技术和质量,一个在乎的是工地的进度快慢,听着好像风马牛不相及,好像就是天生的一对冤家,尤其是遇到争执的时候。 “你别拿这套来吓唬我!我在工地上干了多少年了,你才干了几天?我吃的盐块子都比你多多了,啥不懂?”李聚仙知道自己没有王思凯的文化高,也没有他看图纸看得明白,但他自觉得自己的经验足,这就是王思凯无法比拟的长处,所以,他对这个毛头小伙儿的意见根本没放在眼里,继续摆着老资格,“农村盖房子,那门窗顶上,只搭根过木,连钢筋都没有,也没见谁家的房子因为这个塌了!现在,又是钢筋,又是混凝土的,抽几根钢筋,能咋地?你还和我提后果,能有啥严重后果?” “这不是农村的房子,这是办公大楼,每个构件承受的荷载,都是经过严格计算才得出来的,配筋也是通过力学计算的。”王思凯也是坚决不让步,句句都是专业术语,句句都是理论知识,听得出,他的身上还是带着满满的书生气,还有不少的棱角。上学出来的人都知道,这应该是绝大多数从学校里毕业出来的学生的气质。 “办公大楼怎么啦?不也是由基础、墙、柱,门窗和楼板组成的?和农村里的房子不也是大同小异吗?”李聚仙见王思凯搬出了书本知识,像什么“荷载呀,力学呀”等等的,自己听着都头大,也是自己的弱项,于是,他用自己的长项,以己之矛,攻其之盾,用自己多年来的经验之谈,试图驳倒王思凯。再说,他觉得自己这个年岁了,也不愿意和一个毛头小伙子在这里“华山论剑”,赢了怎么也好说,输了呢?当着这么多工人,脸往哪里搁?以后,谁还会听自己发号施令?(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将相”和 两个人就这么吵着,谁也不服谁,特别是王思凯觉得李聚仙这样做,简直就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完全不尊重科学与技术知识,光是靠自己所谓的“经验”胡干蛮干,倚老卖老,所以气得他都想要和李聚仙动手了,觉得自己面对的就是一个糊涂蛋,有理和他也说不清。 谁曾想,王思凯和李聚仙争吵的整个过程,都被二后生听到了耳朵里。二后生这个人有个习惯,也算是“毛病”,每每在工地验收钢筋时,他都会在楼层底下仔细地检查一下梁柱模板的加固情况,避免进行混凝土浇筑振捣时,出现跑模胀模现象。而且,浇筑混凝土时,他也总会在场。过去吃苦受罪的经历,让他无比热爱自己所选择的这个行业,他喜欢近距离地倾听混凝土振捣棒“嗡嗡”的响声,别人听着是噪音,而他听着却像愉悦的钢琴交响,工人手里扶着的振捣棒在滩涂开的混凝土里多点插捣,在他眼里,就像是钢琴手在琴键上不断地跳跃一样,那种美妙,只有他能给以完好的诠释。 不仅如此,无论刮风下雨,哪怕是冬天下鹅毛大雪,只要是现场浇筑混凝土,他总是像颗钉子一样钉在那里,雷打不动。有时候,工地上加班,他也会在半夜里起来,独自到工地上转一转。对于他的这种做法,很多人理解不了,觉得他是不是心眼儿太小,凡事都放下不下?实则,二后生有他自己不为人知的想法,一方面,多年工地上摸爬滚打的经历,让他愿意和工人师傅们在一起,这能更好地体验和感受他们的那种辛劳和不易,不至于脱离群众。另一方面,通过这种艰苦环境的磨砺,能让他自己时刻保持清醒,时刻不忘记艰辛的过去,不至于得意忘形,背叛过去。要说,这一点上,很多人没有二后生做得好,过苦日子时干得很好,一旦日子富有了,就很容易迷失了方向,大吃二喝,花钱如流水,还看不起家里的结发妻子,甚至要闹离婚。 二后生学历不高,准确地说,仅仅是个初中毕业,但他一直没有停止学习,这不通过自己私下里的努力,把夜大的大专文凭也考下来了。而且,他特别尊重这些有学历、有知识的人,像王思凯这么年轻的技校毕业生,他也从不直呼其名,而是尊敬地称呼“王工”,对于自己不明白的技术问题,虚心地向王思凯请教。有时候,也弄得王思凯特别不好意思,连着几次都和二后生说,“老板,以后您喊我‘小王''就行!”但二后生依然如故,坚持技术上的尊称。 这次李聚仙和王思凯的争吵,因为双方都坚持自己的意见,吵的声音特别大,而且不可开交,楼上不少工人也都停下手里的活儿,不干了,专门看他俩吵架,看谁最终会吵赢。起初,他本来想出面干预一下,但听着两人的争吵,他更想多听到一些,他相信从中能看清楚很多实质性的问题,也能把潜在的一些隐患和问题暴露出来。 最后,二后生见两人实在争执不下,自己再不出面说话,都有可能要打起来了。于是,他从加固完的楼梯模板上,轻轻地踩着边沿的木方子,爬到了楼顶,悄没声息地站到了两人的背后,“李工,王工,你俩的争吵,我在底下都听到了。我给你俩裁判一下,首先,我要声明的一点是,王工坚持得对!他这样做,很好地贯彻了人家的设计意图,并确保了工程质量。这样,我们盖起来的楼才结实、坚固、耐久,这样我们才能无悔我心,睡觉的时候才能踏实入梦,不至于半夜里猛然惊醒。质量第一,这不是一句空话,它和安全第一也并不冲突。这需要我们不仅从抄平放线上做到准确无误,更要从所用的材料上、按图施工上、施工的工艺和操作上,以及后期的成品保护上,尽可能地做到严格、认真,精确。” 二后生从背后走出来,把正在争吵的两个人吓了一跳,尽管他们都知道每次浇筑混凝土时,老板都会到现场,但没想到他会在此时出现。有了裁判,李聚仙和王思凯两个人都想争着表达自己的想法,但被二后生摆手制止了,“李工,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想为项目省点儿材料省点儿钱,但有一点儿你要记住,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赚该赚的钱,不该赚的,我们一分也不要。再说,我们也不能以牺牲工程质量来换取那份不义之财呀!这后果,有多严重,你想都想不到!” “就是!老板你说的对!”王思凯见有人给自己做主,支持自己的意见和做法,胆子也一下大了不少,不像刚才单独面对李聚仙那样没底气了,也敢侃侃而谈了,“我看一本工程书上讲过,南方的一个老太太,刚搬进新家,正准备往阳台上放东西,她发现阳台好像在动,就赶紧跑到了屋里。待了一会儿,她觉得阳台不动了,还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呢。于是,她又接着往阳台上搬东西,此时,阳台真的开始往下掉了。幸亏老太太眼疾脚快,在阳台底板倒塌前,跑到了屋里,才幸免于难!针对这个事故,后来工程专家组经过现场调研,发现一方面是因为偷工减料,该用的钢筋没用,部分换成了竹箅子,用了的,间距和直径也达不到要求。还有,最关键的是,阳台属于悬挑构件,它的受力面主要在上部,而那个项目的配筋却放在了底部,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一点儿重量都承载不了。” “讲得好!”听到这里,二后生首先鼓起掌来,说实在的,他以前知道阳台部分的受力钢筋要摆在上部,但他不明白其中的受力原理,听王思凯这么一讲,他才彻底明白了,但再具体的受力,他还需要和王思凯多请教,“李工,听到了吗?这就是知识,这就是学问。在知识面前,我们都是学徒工,都该虚心地学习才是!” “还有一点儿,我也想和你们聊一聊。你们过去都听过‘将相和''这个故事吧?古代的赵国,廉颇是将,蔺相如是相,廉颇仗着自己的战功卓著而瞧不起蔺相如,觉得他只会耍嘴皮子。但蔺相如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不辱使命,让和氏璧完璧归赵。最后,廉颇在认识到了自己的粗莽之后,甘愿负荆请罪,二人和归于好,一致对外,保障了赵国多年来的安宁。你们二人也是一样,一个好比项目上的将,一个好比项目上的相,一文一武,没有谁高谁低,项目离了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行。所以,你们更要和睦相处,遇事多沟通商量,古人尚且都能如此,我们为什么做不到,做不好呢?”“将相和”这个道理,也是二后生那会儿在楼下听着时临时想到的,他觉得用在李聚仙和王思凯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李工,你年长几岁,大度点儿,像王工认个错,并且赶紧通知钢筋工,停止这种错误的做法,以后也再不要这么做了。” 这样的结果,是李聚仙事先没有想到的,他本以为二后生是王思凯故意请来的呢,但现在看着也不像呀。不过听了二后生的话,他觉得自己做得的确有些不对,但他碍于面子,还是迟疑着,不愿向王思凯张口认错,“当着这么多人向一个毛孩子认了错,以后他们还能好好地听我的?” 二后生看出了李聚仙心里的纠结,将他的手一抓,把王思凯的手也一抓,搭在了一起,“活到老,学到老,是咱这一行的通用道理,没有谁是万能的,也没有谁什么都懂得。端正态度,虚心学习,才是正道。我这不也在学嘛?这有啥丢人的?” 李聚仙心里还是一下子扭不过这个弯儿,“我明明是为你们老板省钱,怎么错的倒是我了?”但碍于二后生在场,心里虽还有些许不服,但还是赶紧通知钢筋工停止抽取钢筋,并抓紧恢复原样。 通过这件事,工地上的工人们也彻底意识到,知识才是力量。在佩服王思凯的同时,也再不敢小觑他了。同时,也为二后生的高瞻远瞩,绝不贪图眼前的蝇头小利而在背地里竖大拇指,都觉得跟着这样的老板干,踏实! 在老家盖完了新房子的村民们,也都陆陆续续地来了。因为和大伙儿有些日子不见了,也都觉得特别稀罕,逢人就讲述着自家的砖瓦房盖得多高多结实,多漂亮。还有把各家媳妇捎来的东西和话语,也都分发给了她们家的男人,其中,最多的就是,“要安心地在工地上干活儿,吃饱休息好,然后尽可能地多攒钱,家里一切都好,不要操心惦记!” 见人家家里都盖了新砖房,没有盖的人,也很是羡慕。特别是听人家说新房子盖得那个宽敞明亮,水泥地面抹得那个平整,自己也是跃跃欲试,盼着多挣些钱,争取在来年也能把旧土坯房翻盖了,让老婆孩子跟着自己也享受一下新时代的富裕生活。不过,大伙最爱听的,还是今年老家的雨水很涝,庄稼的长势也好,应该又是一个丰收年。庄稼人盼的就是这一条,有个好年成,那是再高兴不过的事了。另外,还有的听说家里的媳妇起早赶黑地锄地,一个人锄五六十亩,甚至更多,也是心疼得慌。还有,谁家的母牛又下了牛犊子,谁家的母猪也下崽了,公的、母的、黑的、白的、花的,不一而足,都围拢过来,问个究竟。 是啊,外面再好,再挣钱,还是止不住这些农民工想家的心情。那里,有他们的土地,有他们的家,也有他们的老婆孩子,还有年迈的爹娘,那是自己的根,也是自己梦开始的地方。特别是二根子,自从开始学好以后,有事没事也愿意想家了,想媳妇的辛苦,气自己的爹,不知他现在在家还胡来不? 想归想,问归问,了解归了解,但工地上这么重的建造任务,还需要他们每一个人起早贪黑,忙忙碌碌地干。别说他们,作为老板的二后生,不也天天如此吗?幸福的生活,空想是想不出来的,都需要脚踏实地、勤勤恳恳地付出,才能换来。这个道理,谁都懂得。 事实上,个人如此,国家也是如此,要早日实现小康生活目标,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需要千千万的劳动者不怕辛劳,扎实工作,排除万难,奋勇向前。 奋斗总是需要付出的,也总是需要有人牺牲的,一代代的人民,勤劳并且勇敢着……(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草原之恋 阳历八月中旬,关内大地还是仲夏之时,而呼盟草原上的草儿,已经开始有些发黄了,很多也都结了籽,牛马吃了,正是长膘的好时候。北回的雁,也开始了集结,打算过些日子,再飞往温暖的南方。 只是早晚,已经有些冷了。需要穿个薄一些的外套了。 二后生与张秀玲,在工地上不是很忙碌的一个午后,相约着,一起去看草原。当着项目上那么多人,两个人还是没机会表达彼此的爱意,毕竟二后生还有个孩子。二后生也好久没有带小梦梦出来玩了,赶个好天气,他开车带着孩子,也带着张秀玲,穿过城市的街区,穿过露天采煤区,一路向北,沿途是一望无际广袤的草原,还有零星的牛马,它们或成群,或散开,三三两两,有卧有立,不时地甩甩尾巴,驱赶着蚊蝇,显得特别惬意。 这种场景,对于二后生和张秀玲来说,都是比较熟悉的,因为他俩的老家离得都不是很远,相隔也就是百十来里地,历史上也都属于成吉思汗狩猎、避暑、巡幸之地,至今有些地方还保留着曾经的蒙古营子,也保留着完整的蒙古礼仪和文化生活,他们与当地的汉族人民和睦相处,休戚与共。当地的汉族同胞,也过着半农半牧的生活,有庄稼地,也有草滩,可以放牧。只是按照行政区域的划分,王湾子村属于河北省,而张秀玲的老家属于内蒙古自治区,但因为相隔不远,口音一样,生活习惯也几乎相同,这让他俩在相处上有了很多天然的共性。 一路上,小梦梦很是兴奋,不停地吵嚷着要吃这吃那,特别是看着车窗外的牛群和马群,嘴里不停地叫着,“牛——牛,马——马”,有时候连贯起来叫,听起来就像在喊“妈妈”,听着这些,当爸爸的二后生也不知如何教孩子,觉得有些尴尬,毕竟张秀玲还是个没结过婚的少女,有些难为她。 事实上,二后生的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看着可爱又活泼的小梦梦,张秀玲的母性还是被焕发了。她也不管小梦梦是否听自己的,便将他揽在怀里,左手揽着,用右手托着小屁股蛋。这样,小梦梦不至于因为车行的颠簸而被晃倒,而被嗑着。而小梦梦,倒也不认生,指着窗外闪过的马群,清澈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张秀玲,用不是特别连贯的童声,不停地喊着,“马(妈),马马(妈妈)!” “嗯,马马(妈妈)!”张秀玲看着小梦梦的眼睛,跟着回应着。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张秀玲对怀里的孩子,一点儿也不陌生,相反,却有着一种控制不住的好感,控制不住地想去亲近他,特别是那嫩嫩的汗毛茸茸的小脸蛋,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以及如黄豆芽般的小胳膊腿,一切都是新生的,这让她不由得将孩子搂紧,搂在自己的胸前。每听小梦梦对着自己喊一声“马马(妈妈)”,张秀玲的心里就不由得一阵颤动,将孩子搂得更紧,让孩子的脸蛋紧贴着自己的心脏。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觉得自己就是小梦梦的妈妈,这绝不是爱屋及乌,而是张秀玲内心里也有股与生俱来的博大善良的母性,她很喜欢这个孩子,一点儿生疏感也没有。 坐在驾驶位置的二后生,不时侧身或从车内的观后镜看看,对这温馨的一幕,心里暖暖的,“要是她们将来也能这样和谐无间地相处,就好了!” 走出一百多公里时,玩累了的小梦梦,在张秀玲的怀里睡着了,睡得特别踏实,嘴角还不时地动一动,露出满足的笑容。而张秀玲手和胳膊困了、麻了,也不做声。只是在经过前方一个壕沟后,她将身子向前探了探,将嘴附在二后生的耳边,轻声地说道,“孩子尿了!” “哦?”二后生轻轻地减了速,将车缓缓地停在路边,“玲,你的胳膊一定也麻了吧?把孩子放倒在后座上吧!” “嗯!”张秀玲边铺小褥子,边嬉笑着说,“我的裤腿上刚才一股热,再一看,全湿了!呵呵,是小梦梦尿了!”二后生跟着也笑了。 为了让小梦梦安心地多睡一会儿,两个人下车来,靠着车身,看西斜的太阳映照下的亮亮的草地,偶有云朵飘过,大地上撒下一小片暗色,但很快就被阳光照透。张秀玲湿了的裤腿,经冷风一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哆嗦了一下,见此情景,二后生赶紧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并把她紧紧地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恋爱中的女孩是幸福的,尤其是和自己喜欢的男人在一起。张秀玲就是这样,靠在二后生的怀里,她很踏实,也很满足,微闭着双眼,鼻孔大张着,使劲地嗅着草原上再清新不过的空气,还有二后生身上的那股淡淡的烟味儿和汗味儿,混杂着男人的味道,让她陶醉。她好希望能一直靠着这样的肩膀,而她微闭的眼前,也呈现出一副爱的花园的样子,小梦梦,哦,还有一个小女孩,一家四口,在一起追逐、玩耍,跳房子、弹玻璃球、跳绳,累了,坐在一起,吃自己为他们做的饭菜,那该有多好啊! 这么想着,张秀玲慢慢地睁开眼睛,侧着身子,向上仰望着二后生,而二后生也正在目注着自己,就像阳光映照下的草地一样,其中的温暖在慢慢流淌。四目近距离相望,电光火石,被启蒙了的少女心,再难把持,张秀玲向上缓缓地凑着,二后生也低下了头,彼此的嘴唇越靠越近,彼此也都听到了对方鼻腔里呼出的热气浪,满含着企盼,于是,他们开始忘情地吻到了一起,唇,舌尖,都缠绵在了一起。张秀玲紧抓着二后生的脖颈,而他翻转身来,让她靠在车身上,紧搂着她的衣背,让她鼓鼓囊囊、松软又富弹性的胸部,紧贴着自己的胸膛,紧贴着自己的心脏,互相倾听着彼此的心跳。 一个是健壮又富于成熟魅力、独身已近两年的蜜蜂,一个是已经长成、即将要完全绽放的花朵,他们在不是特别合适的时候相遇相识,又彼此欣赏,这个时候,车内的小天使正在熟睡,他们已无法克制自己,紧紧地相拥,热烈地亲吻,已忘却了眼前的阳光和草地,能感知到的,只有彼此热热的呼吸。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是车内小梦梦的哭声,惊醒了他们,互相深望对方一眼,脸上、唇上、眼睑毛上,都是彼此的口水,相视一笑,当着孩子,还有些不好意思,便赶紧擦去。但当紧的,是赶紧把孩子抱起来,把着他尿上一泡,小梦梦一定是被尿憋醒了! 整个下午,三个人一起在空旷的草地上,或躺或坐,或跑或追,而睡足觉的小梦梦,迈着略显蹒跚的步伐,在二后生和张秀林的守护下,扑棱着像翅膀一样的双臂,在逮着蹦跳的蚂蚱,虽说跌倒了很多回,逮蚂蚱的成功率也不高,但他还是乐此不疲,不断地追逐着。而两个成年人,尽可能满足他小小年龄的愿望,也像两个回到了童年的孩子一样,嬉笑着,打闹着,将逮到的蚂蚱,亲手递到孩子的手里,让他们也来一次亲密对话。 一下午的交流中,张秀玲也得知,近期二后生要去南方考察,她好想让他也带上自己,也去看看那改革开放中的前沿城市,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但她没有明说出来,她不想影响了他的正常工作。 美好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个下午,张秀玲觉得好短,和二后生单独在一起,她觉得根本没有待够。然而,夕阳尽管也理解他们的心情,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落下了。随之,黄绿盈盈的草地上也升腾起一股朦朦的雾气,将整片广袤笼罩。 张秀玲心里有些不舍,好想再玩一会儿。平日里,光知道忙手里的工作,也很少出来,这样难得的独处和放松时光,来之不易。事实上,二后生也舍不得走,但现实不允许了,太阳落山了以后,天气一下子凉冷了不少,小梦梦还太小,不能把他冻感冒了,得赶紧带他回家。 就这样,二后生开着车,张秀玲怀里抱着小梦梦,三人一起,在华灯已上的时候,回到了城里。因为没有正式结婚,张秀玲尽管有些不舍,但还是很自觉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没有去二后生的家。 与张秀玲相恋的事,曹德云夫妇也都是知道的。事实上,在梦兰去世一年后,他们两口子,也一直在催促二后生,希望他能尽早地成个家,这样,能有人照顾他,而小梦梦也可以有妈妈。说老实话,他们是这样说的、做的,但因为上了些年纪,还是担心自己的孙子,跟着后妈受委屈。但无论如何,二后生还年轻,还不到三十岁,总也该追求和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幸福,作为通情达理的长辈,他们不该也不会去阻挡。对于小梦梦,实在和后妈妈合不来,他们可以帮着继续抚养,这个没问题,只要自己的身体还好就行。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拉扯,曹德云夫妇也越来越离不开小梦梦了。特别是看着孩子一天天地长高、长大,从最初的学爬,学走路,从开始的呀呀学语,到现在能利索地撒开手、稳稳当当地走路,也能清晰地喊出“爷爷、奶奶”,他们二位真是功不可没,多少个日夜,也不管多晚,只要孩子哭醒,只要孩子需要,他们都会随时起来,把孩子屎尿,给孩子沏奶粉。都说生的不亲拉扯的亲,一点儿也不假,虽说是隔辈子孙,但曹德云夫妇,越来越喜爱这个小孙子了,在他们眼里,小梦梦就像个聪明伶俐的小撵转儿,时刻围绕在自己的身边,给自己增添了无限的乐趣。这也让他们渐渐淡忘了爱女梦兰,淡化了思念她的那种痛苦。 张凤武那边的消息来得也够快的,他通过初中时的一位同学,大学毕业后留在了深圳工作,帮着联系到了深圳那边的几家建筑企业,欢迎他们过去考察。此行,张凤武除了自己的爱人,也只邀约了二后生一个人,他没想太多,只买了三张票,因为没有直达的,需要到北京后再转车。 二后生是在出发的前一天,才拿到车票的。这可把他急坏了,就赶紧开车到火车站,又另外补了一张,只是没和自己在同一个车厢里。但这也好多了,他可以让自己心爱的人,和自己一起出发了。 这消息,二后生一直捂着,没有告诉张秀玲。直到临出发的那一天早晨,当他开着车,到张秀玲住宿的地方,将车票亲手交到她的手上时,张秀玲才恍然大悟,特别得喜出望外,“凯,我还以为你不带我去呢?呵呵!”(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南下之旅 上了火车,张凤武才见了张秀玲,经二后生介绍,才知道她就是做预算的工程师。事实上,张凤武早听说二后生这里,有个很厉害的预算员,对预算时常常把甲方都对得手足无措,甘拜下风,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不由得感慨二后生有眼光,能引入这么有才华的知识分子,为工程量的核算以及工程预算结算把关。而且,从他们两人你侬我侬的表现来看,也可以得知两人的关系不一般。好在二后生也没藏没掖,告诉张凤武,他和张秀玲现在是情侣,这次出去考察,也权当是二人的一次情感之旅。 列车在飞驰,沿途的风景,让张秀玲都觉得特别新奇,看得出,她的心情很好。不时地,她指着窗外经过的草地、高山、河谷、村庄等,不停地和二后生讨论着什么。到达北京换乘列车之前,沿途也停了几个站,不时有背着大包小包的农民工,衣衫不是很整齐,挤上了火车,挤进了车厢,没有座位,他们就席地而坐,或靠在走廊的靠背处歇歇脚。挨着二后生身边坐的,是一位十八九多岁的小伙子,因为没有多余的钱,他就吃着路边摊烙的大饼,噎得慌,也舍不得买口水喝,二后生便将自己买的没开封的水瓶给了他。路上,看他实在太困,便让他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迷糊一会儿,而他自己,扶着靠背站上一会儿。攀谈中得知,这个小伙子叫赵志刚,老家是辽宁的,今年高考落榜了,家里也实在是供不起他了,便只身出来找地方打工了。起先,对外面也不了解,被骗入了一家黑砖窑,没明没夜地干了那么多天,老板却连一分钱工资都不给,饭都不让吃饱,理由是怕他们吃得太饱了,容易跑掉。眼见没有前途,小伙子只好在半夜里趁工头熟睡之时,偷跑出来了。但这次要去哪里,他也说不好,只能是误打误撞了。 言谈中,二后生发现赵志刚对复习参加来年的高考,还是心有不舍,便鼓励他继续复读一年。但赵志刚叹了口气,“大哥,家里实在是没有啥能力了。父亲靠种几亩薄田,母亲身体也不好,家里也没啥副业,之前上学也都是父亲从东家借、西家凑来的,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还上,再借也借不出来了。我也这么大了,不能再让父母为难了,该自食其力了。”说完了,赵志刚羞涩地苦笑了一下,使劲地摇了摇头。 见赵志刚决心已定,二后生也不再使劲劝他,从自己的包里抽出一张纸来,在上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地址、单位以及电话,并在里边夹了50元钱,对他说,“老弟,如果不嫌弃,就收下吧!里边有我的信息,往后在外面碰壁了,可以随时来找我!但是,无论如何要记住一条,天无绝人之路,要对自己有信心!” “嗯,郭大哥,我记住了。”赵志刚重重地点了点头,把这份素味平生的情义收下了。说实在的,此时,他尽管有很强的自尊心,有书里学来的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清高,但迫于眼下的困难,也顾不了那么多的面子了。 张秀玲对二后生这样的做法,没有任何的异议,相反,她特别了解他的为人,也很支持他这么做。想当年,自己不也是在落了难后,遇到的他嘛。无形中,她对二后生,又多了份敬意。而张凤武见二后生这么做,也从自己的兜里掏了50块钱给了赵志刚,帮他度过眼前的难关。 从北京换了火车,一路向南,几个人才发现,这里一改塞外的地广人稀,村庄、城市、人口一下子多了不少,而且沿途的饭店、工厂也多了好多,看着远处很小的人们,都在以各种方式忙碌着,有骑车的、开拖拉机的、开货车的、也有步行的,熙熙攘攘,不亦乐乎。而田野里,已经长成的玉米和各式农作物,都咧着嘴,很是茁壮,快该要收了。 二后生一行四人,不由得感慨,这里比忽林河市发展得还是要快多了,这从人们忙碌的身影里就可以看出来,大街上几乎看不到几个闲人。同时,他们也感慨,幸亏走出来了,否则,长期圈在一个巴掌大的地方,就像井底之蛙一样,还不知道外面是啥样的呢。 经过四天三夜的火车,四个人还是终于到了广州,一个盛产“广货”的大城市。通过打听得知,要到深圳,还需要办理特区证,否则,只能偷着从铁网里往进钻。尽管是这样,二后生他们还是特别兴奋,看着车站乌央乌央的人流,以及他们说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方言,还有远眺到的摩天大楼,几乎高耸入云,而自己跟在这一轮接着一轮汹涌的人流中,也像迷失了方向的乡下农民一样,心里一点儿底儿也没有,不知怎么向前走了。 操着蹩脚的普通话,向当地人问路,也不知是人家没听懂,还是人家好多都忙着搞钱呢,反正都是摆摆手,顾不上回应。没办法,只好求助车站外的戴袖章的工作人员,他们的问话对方似乎听懂了,但回答他们的却是用当地叽哩哇啦的粤语,用手指着的方向,对于他们这几个外地人,也分不清东南西北,这又把他们搞蒙了。 最后,实在没法,张凤武只好找了个公用电话,打电话给自己的初中同学,让他来接了。等着的空档,四个人站在马路边,看着那本来挺宽阔、却被飞驰而过、川流不息并夹杂着刺耳的喇叭声的车流挤占的有些拥挤的柏油道路,发呆感叹。 张凤武的这位同学姓靳,大学毕业后,放弃了老家安排的正式工作,只身南下闯深圳了。要说,艺高人胆大,老靳在这里也没有任何背景,甚至连个熟人都没有,但他有学历,有知识,不怕在这里吃不到一碗饱饭,也不怕闯不出一片天地。经过几年的打拼,老靳在这里也渐渐地站稳了脚跟,在一个大企业里担任了主管,工资收入比忽林河市里高多了,相当于那里的十几倍。特别是他也习惯了当地人讲粤语,在交流上没有丝毫的问题,也可以和他们丁是丁、卯是卯地谈生意,砍价钱了。 老靳是开着自己的小车来的,手里还拿着一个黑色的、胶皮状、带着长长的天线,像半块砖头的玩意儿,他不停地对着它叽哩哇啦的,四个人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都觉得很好奇。多年没见,老靳没有在第一时间和张凤武握手,而是上来就拥抱他,这和北方见面的礼节也有些不一样了。寒暄客套了一番,把他们接上车,老靳开着车,向他们介绍着沿途的建筑物,而他们几个人,只能侧着头,使劲地向上仰着,看那从车里根本看不到楼顶的摩天大楼。最后,坐在副驾驶的张凤武实在好奇,侧脸问老靳,“哎,老同学,你这手里拿的是啥呀?怎么听你还对着它说话呢?” “哦,这是大哥大,打电话用的!现在香港、广州、深圳好多人都用它了,方便!”老靳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哦?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哥大?让我看看啊!这多少钱一个?”张凤武觉得有些稀罕,抓在手里不停地拨弄着,试着拨通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拨了区号,又拨了电话号,略等待了几秒,还真是拨通了,附在耳朵边,只听得“嘟”地一声,通了。 “我买时两万多吧!现在好像也开始降价了,一万五六吧!”老靳专心地开着车,“凤武,你要喜欢,等你们走时,送给你!” “哈哈,那可使不得,使不得!”张凤武意犹未尽地把大哥大放下了,听老靳继续讲着。这里的天气还是太热了,车里吹着冷气,也还是有些热,张凤武把身上的西服外套脱了,拿在了手里。 老靳熟悉办理特区证这一套手续,在通过深圳海关卡时,三下五除二就办完了。到了深圳,他安排他们四个先住下,然后订饭店吃饭。这中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二后生和张秀玲因为只是恋人,没有正式结婚,原本打算各登记一个房间,但一看那宾馆的住宿费,单人480元一间,都有些咋舌了,有些迟疑。最后,还是老靳开玩笑地说,“都什么年代了,结婚证那一张纸哪有那么重要啊?你们两人,就住一个标间吧!” 这下,把二后生和张秀玲两人都弄了个大红脸,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张凤武是过来人,赶紧过来打哈哈,“郭凯,小张,就听老靳的吧!也体验一下二人世界的美妙!”没办法,张秀玲也就半推半就地点头了,但她心里还是不停地有个疑问,“广东这里,还真是开放啊!”不过,她心里也是蛮高兴的,“终于可以和自己相爱的人,住到一起了。” 老靳为了尽地主之谊,选了个比较高档的海鲜饭店,看着旋转的餐桌面,还有那一盘盘奇形怪状、叫不上名的海鲜菜,四个人都不知道怎么下手,手里捏着的筷子,也总是犹豫着,只拣有绿菜叶的盘子挑,没几下,就把上来的一盘绿菜叶吃完了,而其他那些盘子,却动也没动。用二后生老家人的俗话说,狗咬刺猬,无从下口。 见此情景,老靳“哈哈哈”地大笑起来,“都别拘束!我刚来这里时,也和你们一样,跟同事们一起出去吃饭,看着人家吸溜哈啦地抢吃这些东西,我也特别懵,感觉特别不好意思。时间长了,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哈哈哈!”说着话,老靳用筷子夹起一个螃蟹,手把手地示范起来,揪腿儿、揭盖儿、找蟹黄儿,一气呵成,看着特别熟练。但尽管是这样,还是把张秀玲看得一愣一愣的,鼻子不停地抽搐着,有些不敢直接接触。而心领神会的二后生,学着把剥好了的蟹肉夹到她的盘子里,只差喂她到嘴里了。 “哈哈,吃吧!有营养着呢,比咱那里的面食有营养着咧!而且,就这一只螃蟹,好几十块呢!”边教大伙儿,老靳边介绍着,他也特别提到他们吃饭的地方,是为数不多的几家正宗粤菜饭店之一。大家也不好意思再浪费了老靳的一番心意,便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学着尝试体验这些海鲜味道了。只是,整个吃饭的过程,四人都觉得这里的饭菜有些甜,比起北方来,味道也有些淡。但要论样式和做法,还是比北方那量大实惠要精致多了,也讲究多了。 几个老爷们儿,还有老靳的同事,挨着坐着。特别是张凤武与老靳也是多年不见了,这次见了,可叙的话题太多了,不免要喝些酒,二后生也端起了酒杯,喝起了他在南国边陲的经济特区的第一顿酒。 饭毕,男的都喝了不少,饭桌上的海鲜,也啃掉了不少,只是张秀玲还饿着肚子,没有吃饱。于是,只好到房间里,想法买方便面充饥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近在咫尺 坐了几天的火车,沿途太兴奋了。待夜幕降临时,每个人都感觉有些累了,便回了房间,歇息了。二后生和张秀玲,也先后回了房间。 张秀玲坐在床边,也不说话,但心里是很激动的,第一次与相爱的男子独居一室,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自己先开口,还是等他主动?她心里有些乱,像有只小鹿在撞一样。 而二后生毕竟是过来人,尽管也同样激动,但他还是想法控制住了内心里的冲动,把一张床上的褥子被子搬到了地毯上,“玲,你也累了吧?今晚,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凯,你——”张秀玲见二后生开了口,羞涩地喊了他一声,却又欲言又止了,不知自己该不该说出此时的心里话。 “喔?啥事?”二后生以为张秀玲有啥事,便“喔”了一声。 “我想,我想你,我想你还是别睡地铺了,地上凉。”张秀玲还是没有表达清楚,羞得她头更低了。她也恨自己,做事一向干脆利索,此刻,却羞羞答答,有些扭捏了。说心里话,长这么大,自己一向以大家闺秀示人,对初尝禁果,既期待,又有些害怕。但瓜熟了,蒂也总要落的。 “我打呼噜,睡床上,怕影响了你休息!这几天,你也够累的了,好好休息一下吧。”二后生心里也想啊,面对这么一位近在咫尺的芳华女子,也是按捺不住地狂跳不止,但他怕上了床,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那样,就有些对不住亲爱的玲了。 “你个榆木疙瘩!”张秀玲见二后生还是没有领会自己的意图,稍稍有些生气了,暗骂了一句,也不再说话,脱掉外套,一扭头,去了洗浴间。 洗浴间的水在“哗哗”地流着,躺在地上的二后生,心里一阵热,一阵冷,特别是从那半透明的玻璃里映照出的女子前凸后翘的身影,让他像刚跑完一千米一样,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起来。没办法,二后生努力和自己的身体做着斗争,用双腿使劲夹着,闭着眼睛想不去看,但又忍不住,就不时地睁开一只眼瞅一下。这样,不时地反复着,想要浇灭心里的这一团火,然而,事与愿违,他越是这样,心跳越剧烈,脸也发烫得厉害,他索性用被子把整个脑袋都蒙上,不让自己去想。 浴室里的张秀玲,也好不到哪里去。水温调得正好,莲蓬头下的水洒,均匀地从头顶滑下,湿润了自己的长发,也湿润了自己光洁如玉的身体,她闭着眼,任水流不停地滑在自己的身体上。而热热的水汽,也迅速地笼罩了这个不大的房间,让屋里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朦胧。此刻,她好想二后生能在突然间冲进来,搂抱着自己一起洗,那该是多么浪漫的时光啊!冲动之间,她宁愿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他,并且毫无保留。 然而,直到张秀玲洗完了,裹上了浴巾,二后生也没有进去。但有谁知道,蒙着脑袋的他,也在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他多么想把那浴室的门踢开,莽撞地冲进去。他这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身体的冲动,该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啊!但二后生是成熟的,他的理智最终战胜了自己的冲动,“玲她还是个女孩子,我到目前也没有给了她任何承诺和保障,就这样轻易地占有了她,过不了多久,肚子大了,让她怎么见人?”想到这里,他还是硬生生地忍了,尽管身体憋得异常难受。 出了浴室的张秀玲,或许是热热的水浪让她变得更加奔放,她也不管二后生是怎么想的了,便轻轻地解开浴巾,没有到自己的床上,而是钻到了二后生的的被窝,钻到了他的怀里,她要用全身的体温和热量,去暖化他那颗孤独带伤的心。 住在隔壁的张凤武,或许是被特区这开发的空气感染了,抑或是羡慕二后生与年轻的张秀玲共居一室,他也紧搂着自己的老婆,尽了一番鱼水之欢,将克扣多日的“公粮”痛痛快快地交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太阳都老高了,张凤武两口子洗漱完,喊二后生他们起来吃饭。两位女同志在前边,他和二后生不慌不忙地走在后边。张凤武一脸坏笑,“老弟,昨晚累得够呛吧?和前弟妹感觉有啥不一样?说说!呵呵,春宵一刻值千金呀!”张凤武口中说的“前弟妹”,指的是梦兰。 “哥哥,你想多了!人家还是个小女孩,我不能趁火打劫!”二后生知道自己此时有口也难辨,便不那么努力去解释。昨晚,他只是紧紧地和张秀玲互搂着,互相拥吻,但再出格的动作,他的确没有做。 “呵呵,老弟,你占了便宜还卖乖!”张凤武征战建筑业也多年了,他啥也经历过,哪怕是逢场作戏也好,但他对二后生,还是很羡慕的,这从他那馋猫般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 连着两三天的考察,节奏还是很快的,特别是在工地上,让二后生他们还是真正地领略到了深圳速度,“三天一层楼”,这在北方,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但在这里,却实实在在发生着。还有,施工现场特别狭窄,但材料摆放井然有序,丝毫没有因为场地小而影响了施工进度。同时,他们在进度计划编制排列上,也不再用传统的横道图了,而是采用了新型的网络图,据说,这种方法还可以通过电脑来实现。他们实现了真正的流水施工,各个工序交叉搭接着进行。而且,先进的机械设备,像进口的自升式塔吊,大型搅拌机在工地上也比比皆是。 当然,也有令二后生他们质疑的地方,譬如层层分包、层层转包,一个工地上有无数个施工队,很多时候连包工头或老板是谁,工人们都弄不清。这样,很容易产生劳资纠纷。 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的,不光是建筑工地,还有科技、商贸、运输、以及上下班的人们,大家都是行色匆匆,大街上很难看到有摆摊下象棋的,连扫马路的,也顾不上聊闲天。而一些在北方几乎看不到的“洋鬼子”、“港商”,这里也随处可以看到。而迎接他们的老靳,在第一天为他们接完风、帮他们联系好考察的工地后,也没了踪影。他的事情太多太忙了,根本没时间陪他们再多转转了。 临走的前一天下午,大家都觉得既然来了一趟深圳,还是该去商场去转转,看有什么合适的新颖的货品,可以带些回去。而二后生也正有此意,他想为张秀玲买身衣服,算是送给她的礼物。来时带的一些钱,除了路费和简单的花销,还都在包里剩着呢。再剩回去,有些太不像话了。于是,两个男人一商量,一拍即合,“管它呢!花完了再挣!” 到了商场,才发现还真是来对了。只见商场里,吹着冷气,凉快得很,而且,那么大的商场,宽敞明亮,地上铺的地板砖,也是干净得很,都能照出人影来。再看那些货品,每个楼层都不一样,但绝对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能让你看花眼。 两个男人没有给自己买啥,而是不约而同地都乘着手扶电梯去了卖女装的那个楼层。超短裙、吊带衫、套裙、运动装、内衣,五颜六色,款式新颖,看柜台的服务员个个也是打扮得特别靓丽,笑容可掬,不停地鞠着躬,嘴里温柔地说着“欢迎光临”,那个热情劲儿,让他们实在不好意思拒绝。还有一些牌子,上边写的都是洋文,根本就不认识是啥意思。个别裸露的模特,看着也是特别得夸张,高鼻梁、深眼窝、蓝眼睛、又长又细的大腿,一直裸露到了大腿根,而那眼珠子,也像是真的一样,在长长的眼睫毛的衬托下,目注着每一位经过的顾客。特别是在内衣店里,上身就穿了一件胸罩,下身是短的不能再短的小裤衩,似乎还有些透明,和香港片里的女演员穿的三点式一模一样。 两个大老爷们儿大呼过瘾,而两位女士就有些放不开了,不敢直视那些夸张的模特,只选择相对保守的套装翻看一下。但一看那价格,“880”、“1080”,还有更高的,就当作没看清一样,赶紧放下了。而那热情的服务员,她们走到哪里,就热情地跟到哪里,嘴里恭维的话不时溢于言表,“这位姑娘,你的身材真好,穿上这一身,更显得你身材苗条!”“姐姐,你穿上这一件,能年轻上十岁!”等等。 张凤武的媳妇还好些,张秀玲可就不行了,她是从穷家庭出来的,哪里穿过这么贵的,从小到大,大多都是家做的,偶尔买上一两件,也是捡那便宜的买。当时她身上穿的,最贵的一件是她的外套,在忽林河市批发市场里买的,才三十块钱。与这里卖的衣服相比,那简直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这里平常的一件,能顶上她那几十件。过惯了穷日子的她,可舍不得,买衣服这钱,还不如省下寄给老家的母亲和弟弟呢。反正也都是一件衣裳,穿着得体大方就行了,何必费这个钱呢?再说,它也不一定有自己身上的这件耐磨,只是看着花哨罢了。所以,她转了一会儿,就嚷嚷着要走,说自己有些累。 而二后生就不这么想了,作为男人,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必须要大方,甚至再大方些,才觉得有意义,才有面子。男人挣钱,不就是给自己的女人花嘛?所以,他一直在帮张秀玲选摸着,不时地看看衣服,又看看张秀玲,心里揣摩着哪件衣服更适合她穿。选来选去,他看上了一身套裙,粉红色的,上身像是西服的样子,而下身是件短裙,当然没有超短裙那么短,底面在她的膝盖以上。事实上,二后生看上的这件,张秀玲也看上了,她摸了两次,看价格那么贵,“980”,便打消了念头。看来,两人的眼光还是有相通之处。于是,他主张张秀玲到试衣间,脱了身上穿的试一试,而旁边的服务员,也是一直鼓动,“这位先生真有眼光,一看您就是事业有成!你女朋友穿上一定很合适,也会变得更漂亮!而且会显得你俩更般配!” 这边张秀玲推辞着不愿意试,那边二后生是极力主张她进去试试,“就试一试嘛!试了不合适,可以不买呀!”最后,张秀玲拗不过他,很不情愿地进了试衣间。再出来时,张秀玲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特别是配上一双浅色的短高跟皮鞋,实在是太美了,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二后生眼睛一转不转,在他眼里,面前的张秀玲,就像一位电影明星一般漂亮,对,就是那个叫夏菁的电影演员,二后生看过她演过的电影《洱海情波》,那个美,是超凡脱俗的美,让二后生多年都觉得是自己的偶像。 二后生看呆了,久久回不过神来……(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离婚以后 旁边张凤武夫妇不断地啧啧嘴,“哎呀呀,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还真是一点也不假,秀玲妹子穿上这身衣服,可真是合身,把整个人衬托得像朵桃花一样,堪称完美!”这夸赞的话,也是实事求是,绝无虚伪的成分,正中二后生的心尖儿,在他眼里,换了新衣装的张秀玲,宛若一朵盛开的桃花一样,粉嘟嘟的,看哪里都觉得正正好,少一点儿不行,多一点儿也不行。之前共处一个办公室,也没这么仔细地端详过,也许是因为忙的缘故,忽略了吧。想到这里,二后生心里免不了有些愧疚,要是被别人抢走了,那还不得后悔一辈子? “光知道看着美了,还不赶紧去柜台结账?”张凤武媳妇是过来人,看着二后生那如痴如醉的样子,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催促他赶紧去表现一下。 “喔喔,”二后生经这么一催促,才醒过味儿来,赶紧跑着去找柜台了。而张秀玲本想拦阻他,已经来不及了。张凤武媳妇让她转一转身子,多角度帮她把把关,顺便还帮她推荐了一件丝质衬衫,摸着特别顺滑,这样,正好是完整的一身。张秀玲也不好意思再破坏这位嫂子的好意,便心悦诚服地接受了。 两位女士都买了,都满意了,也不能单单苦了身边的男士呀,最后,张凤武媳妇为爱人选了条金利来腰带,而张秀玲为二后生选了条蓝色的领带,用张凤武媳妇的话说,“这男人呀,就得拴着点儿,系紧点儿!我们做女人的,手不能太松了!”这话把大家都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刘美河和高淑凤,还是起诉离婚了。原本,高淑凤还想试图挽回刘美河的心,希望他能收收心,回归家庭,起码给年幼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然而,经此一闹,刘美河像吃了秤砣一样,彻底铁了心,无论谁劝说也不行。娘家人们出主意,让高淑凤去和他说说好话,低个头,认个错,尽最大努力,试图挽回他的心,然而,最终都是无功而返,到最后,见了刘美河,他连眼皮子也不抬了,递给高淑凤的,是一张冷冷的法院传票,“我已经起诉离婚了,你看着办吧!” 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然而,无论高淑凤怎么乞求刘美河,特别是希望他看在孩子的份上,能回心转意,刘美河却像开始划江而治一样,再不理会她的鼻涕和眼泪。最后,还是妹妹高淑娟和她姐姐说了句话,“姐,你有点儿骨气,好不好?你年轻力壮,怎么还不能养活自己和孩子?就算是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咱也没必要非得赖着他?挺起脊梁来,姐!” 或许是妹妹的话起了作用,或许是高淑凤从刘美河身上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最后,她终于咬了咬牙,决心离了。但离之前,她不打算好过了这个“陈世美”和那个烂女人,她要让他净身出户,为孩子留下些保障。 经过双方的共同努力,法院还是开庭审理了。那一天,听说这件事的不少人,当然大部分都是闲人,也跑去旁听了。大家的意见,都是站在高淑凤这边,觉得刘美河是“有了两个臭钱,就烧得慌了”,“当代陈世美,将来不会有啥好报应的”等等的话,听着这些,高淑凤觉得人们还是理解和同情自己的。 因为刘美河婚内出轨在先,属于主过错方,法院最后征询双方当事人及他们委托的律师的意见,同时考虑到孩子还未成年,经合议庭成员共同审议,最后判决如下:双方未成年的孩子有女方高淑凤抚养,而刘美河须按月支付抚养费300元给女方。另外,鉴于男方婚内出轨,过错在先,而女方又没有什么经济能力,所以,除了轿车以外,其他财产全部判归女方所有。事实上,轿车也是刘美河委托律师专门向法庭申请的,他希望把轿车归了自己,否则,以后出门,连点儿面子也没有了。 婚是离了,刘美河从此摆脱了“黄脸婆”的束缚,是彻底自由了,看着更加春风得意了。但高淑凤却不一样了,虽然法院的判决,基本上是站在自己这一边,按照自己的意愿,该得到的也得到了,但再回到家,一下子变得空荡荡、冷冰冰的了,再没有了往日的希冀,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度,人也一下子像被抽空了一样,浑身瘫软了。当着孩子,她没有说实情,只说自己这些天有些不舒服,要在家歇一歇,让她跟着小姨去姥姥家住几天。她心里想着,“孩子还小,能瞒一天是一天吧!将来等她长大了,自然会明白一切的,应该也会理解自己的这一番苦心的!” 整整几天,高淑凤让妹妹把孩子接到了娘家,她把自己圈在屋里,水饭没到肚里,迷迷糊糊地,睡也睡不着,不断地回想着过往的一幕又一幕,从认识刘美河起,到跟他过那艰苦的日子,一步步走过来……那时,他还只是单位里的一个临时工,结婚了,却连间单身宿舍都分不到,只好在人家单位的公共厕所旁,用捡来的砖头、土坯搭了一间小房,还四处漏着风,晚上冲天都能看到天上的星星。夜里,两个人冷得不行,只好互相搂着,蜷缩着,数着数字,熬到天亮。那时的自己,从没嫌弃过他穷,而他刘美河也是朝气满满,发誓要让自己过上好日子……如今,他转正了,甚至靠单干、包工程挣了钱,在城市里买了地皮,盖了新房,还买了小轿车,日子一天天地好过了,可他的心却变了,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了。“他难道就一点儿也不念及旧情吗?难道就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自己和他一起吃的那些苦吗?” 高淑凤反反复复地这样回想着,甚至盼望着刘美河能在突然间良心发现,几天后会突然回到这个曾经给过他无限温暖的家。然而,高淑凤盼望的,再没有出现,她自己,也像发了烧一样,整个人昏昏沉沉,似睡非睡,脑袋里像灌满了浆糊一样混混沌沌,怎么理,也理不出个清晰的思路来。 要说,八十年代末的城市里,对于像高淑凤这样一个离婚的女人,还带着个未成年的孩子,自己又没有啥专业特长,实在是社会中的弱者。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她确实需要好好想想了。 刘美河则不然,自从离了婚以后,他就像出了笼的小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过得可是开心极了。原来跟着他的芳芳,因为挨了高淑凤那一顿毒打,也是彻底吓坏了,再也不敢在忽林河市逗留了,一路坐汽车火车,跑回老家养伤去了,和他也彻底断了联系。但刘美河不以为然,去了“大乔”,还有“小乔”呢。于是,没人管的他,整天整夜地泡在麻将桌、洗头房,三天两头地换着年轻的,甚至比芳芳还年轻、漂亮、妖娆,出手也是大方,动不动就是成百上千地撒,可以说是挥金如土一般。他觉得自己岁数还不大,该趁着年轻,好好挥洒,好好享受一番。刘美河也不知道是怎么啦,花钱好像有些报复性一样,难道这就是那些穷小子,在一夜暴富后的集中表现吗? 一头进,十头出,水量再充沛的河流,也有流干的时候。刘美河大手大脚了一些日子,终于还是有些扛不住了。因为疏于管理,工地上连着出安全事故,其中有一个还摔断了腿,粉碎性骨折,最后,因为错过了及时治疗,被截了肢,为这事,他赔付了不少。还有,他干的工地,甲方那边一直拖欠,拨付不了工程款,这也让他雪上加霜,日子有些难混了。 也就在这时,跟着他的一个从南方来的妖娆女子,也不知道和多少男人上过床,他和人家睡了几宿以后,下身突然起了不少红疙瘩,奇痒无比。开始,他还不以为然,以为只是炎症,抹点儿消炎药就好了,结果在小诊所里看了看,拿了些抹的药也不见好,而且越挠越痒,还有脓状物流出,甚至尿道都被堵了,排尿也开始变得困难,这可把他吓坏了。 到医院里一检查,医生说这是因为不洁的生活引起的。当地的医院还治不了,需要到省城的大医院里去治疗。这时候,他开始有些恨那个妖娆女子了,“一定是这个娘们儿传染得自己!”要说,因为接触的女人太多了,刘美河也说不清是哪一个传染给自己的了。首当其冲的,是先要给自己治病。所以,工地上的工人因为拿不到工资,停工堵门,吵吵着要找他算账,他也不管不顾了。 要说呀,苍天饶过谁?创业艰难,但败家却容易得多,这就好比爬山一样,每向上爬一步,都需要付出全身的力气,但若自暴自弃,那只是一念之间的事,只需要一闭眼,一松手,顷刻间,就可以灰飞烟灭。要不上了些年岁的老人常说,人不能丧良心,老天自有公道。刘美河就是这样,忘记艰苦的过去,就意味着对现在和未来的背叛,很多时候,都会覆水难收的。 要不是病发,刘美河还在做着自己的美梦呢,哪天把这位妖娆的女子娶到手,让他做自己的助理,走到哪里谈业务,倍有面子呢。 物有两极,刘美河这样,高淑凤则不然,她经过痛定思痛,决心重新站起来,她要给自己的孩子树立榜样,自立自强。经别人介绍,她在市场里攒起一个凉粉摊儿,穿着粗布衣服,围着遮巾,活脱脱的一个农村妇女形象,她也想了,自己被逼到这个地步,要面子又有何用?还不如踏踏实实,身体力行地干点儿事呢!靠着料好量大,薄利多销,还有自己大嗓门的吆喝,慢慢地,也有了不少顾客。天冷了,她就学着烙大饼,开肉铺,剔骨卖肉,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再后来,她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就又把自己的弟弟拉过来了,按月给他发工资,好歹算是个自个的人,对自己不哄不骗,也能帮着撑个场子,有个帮衬。至于刘美河那边,为孩子该交的抚养费,他交就交,不交她也不上门找他要去了,她对他已经彻底冷了心了,随他自生自灭去吧。 大后生的媳妇莲子,又怀上了。因为老大月娥是个闺女,她一直想给大后生生个儿子。眼见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藏不住掖不住了,但却没有准生证,没经过当地计划生育部门的批准,怕挨罚,于是,她把月娥安排到了自己的娘家,让闺女在那里上小学,而自己,也投奔二后生这里来了。王湾子村里,像她这样的,还有不少,为了生二胎,家里养的骡子、毛驴被人家乡里派人牵了去,但就是这样,她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嫁汉生娃吃饭,肚里的孩子是一定要生下来的。出门躲些日子,待孩子生下来后,既成了事实,再想法给孩子上户口吧。只要有人在,还怕养不大嘛? 那时候,村里的计划生育抓得紧,这从挨大马路的墙上刷的大字标语就可以看得出,上边也是动了真格的,下决心要抓好严格控制人口这项工作,这影响到了人们的平均收入水平和生活标准的提高了。所以,那时的正式工作人员,不论生的是男是女,都只能要一胎了,否则,正式的工作是要被撸掉的。村子里稍好一些,第一胎是闺女,在获得准生证以后,还可以再生一个。对于莲子来说,原则上是可以的,但她没有准生证,也属于受罚的行列。(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留守儿童 莲子走的那一天,月娥哭了很久,她觉得妈妈为了肚里的“小弟弟”,就狠心扔下自己不管。曾经熟悉的小学同学,一起玩的伙伴儿,还有值得依赖的妈妈,现在因为这个未来的“小弟弟”,自己就要和他们不得不分开。这很让她伤心,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没人愿意要的孩子,一下子变得孤独多了。无论年迈的姥姥怎么哄,月娥就是听不进去,她觉得姥姥和妈妈一样,都是虚情假意的,都是为了哄骗自己而装出的虚伪劲儿。 月娥已经十多岁了,也懂事记事了。爸爸和妈妈一下子把自己撇下,而且都走得那么远,让她幼小的心灵一下子空了,就像一直住着人的房子,一下子全部被搬空了一样,没着没落的。莲子临走的早晨,她一直哭喊着追赶,但莲子除了吓唬她,“赶紧回去,以后要听姥姥的话”以外,再没有其他,而且是那样的急匆匆要逃离的样子,“自己就这么惹她讨厌吗?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扔下啊?她难道就不知道我现在非常地需要她吗?妈妈,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呀?” 连着两天,月娥都没有去上学,连姥姥为她做的莜面山药鱼子、炖的鸡蛋汤子,这可是平常难得的好饭,她都碰也不碰,只是不停地哭,也不说话。实在哭累了,她就在画图本上,不停地画着小人,瘪瘪的脑袋,大大的肚子,瘦瘦的腰身,头上还按着两个小角,丑极了,像个怪物似的。画完了,她又用铅笔和圆珠笔,把小人的周身涂满了,让他看着丑陋不堪。姥姥老眼昏花,也看不清她画的是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催她吃饭。而饭也是热了一遍又一遍,把锅底的蒸饭水都快耗干了,月娥还是赌气不吃,她在赌她妈妈的气,“一个未曾出生的小弟弟,就那么重要吗?自己在她的眼里,难道就如一个弃婴,说扔下就扔下啊?” 月娥因为太伤心,把嗓子也哭哑了,姥姥看着实在心疼得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把之前在地里挖的晒干了的甜草苗泡在热水里,然后又从罐头瓶里挖了两勺白糖,加了进去,用小勺不停地搅合匀了,晾凉了,哄着她喝下。对于老年人来说,头疼脑热,根本不用吃药,拔拔火罐,刮刮痧就行了。对于上火造成的嗓子疼,一种方法是喝晾凉的白糖水,这个很去火。实在不行,就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在脖子的咽喉处使劲揪一揪,直到揪得紫红紫红的,就把火揪出来了,嗓子不久就会好了。姥姥也是怕月娥疼,怕这个外孙女受不了,就没舍得用后一种办法。 无奈,意味着要不得不忍受孤独,最后眼见实在无望,幼小的心灵也会学着去被迫接受和适应。月娥也是这样,眼见赌气、哭泣、撒泼都没有用,她也实在不愿意再为难年迈的姥姥了,在嗓子稍好了些,便开始陪着姥姥一起吃饭,还帮着姥姥一起提水、拾柴火、拉风箱烧火,等等,很是懂事。第三天早晨,她在姥姥的陪同下,到了陌生又新鲜的校园里,开始了重新的适应。 而莲子妈心里也有怨气,“这个崽女子,怎么这么狠心,连自己亲生的骨肉都舍得扔下不管?”但老人不愿当着月娥发牢骚,只是自说自话,背地里发发怨气罢了。 事实上,莲子也是没办法,肚子一天天大了,穿得再厚也盖不住了,她不愿就这样挨了罚,那苦心经营多年的家,不都得被罚空了呀。当然,作为月娥的妈妈,也是实在不忍心呀,看着、听着闺女哭得那个委屈劲儿,就像有把刀子在不停地戳着自己的心,戳着自己心里最最柔软的地方。所以,临走的那天,月娥追着哭,她强力忍着,不让自己当着孩子哭出来,她怕自己忍不住,就打消了远走他乡的念头,外面到底是啥样儿,根本就不知道,但她明白,外面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自己的家里好,愿坐愿躺随便,愿干愿歇都是自己说了算。 待走得看不清月娥后,莲子也是实在忍不住了,坐在同村的一辆牛车上,也不怕人家怎么笑话了,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刮来的阵阵西北风呼啸着,不断地灌到她的嘴和鼻腔里,陪着她一起哭泣。她实在觉得对不起年幼的闺女,但又有什么办法呀?那“海南岛”、“吐鲁番”不也是为了躲避计划生育而超生出来的嘛? 好在,月娥没几天就适应了新学校的生活,和班里的孩子们打成了一片,上课、下课、课外活动、放学、写作业,帮姥姥烧火做饭,也是忙得不亦乐乎。只有在夜幕降临时,她还会想爸爸,想妈妈,不知他们是否也像自己想他们这样,想自己吗?夜里,月娥偶尔还会做梦哭醒,姥姥知道她一定又是做噩梦了,就赶紧把她踢掉的被子帮她重新盖好,拍着她,哄着她重新入梦。有时候,夜里的风实在太大,似乎像要把房顶子掀了去,月娥害怕,不敢独自睡一个被窝,便会中途钻到姥姥的被窝里,搂着姥姥的脖子,有姥姥的鼓励和安慰,这样她才会安心些,会一觉睡到大天亮。 爸爸妈妈不在身边,月娥很快就变得懂事多了。每天早早起炕,把自己的,也帮姥姥把被子褥子叠整齐了。然后洗脸刷牙,帮姥姥喂鸡、喂猪、和姥姥一起做早饭,最后,才跑着去上学。村里人见了,都夸月娥懂事,说她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姥姥。 到了星期天,不用去上学,月娥就陪着姥姥去地里,拾些麦穗,捡些人家不要的山药蛋,也不管大小,有些表皮已经冻了,也舍不得丢掉,都拾到筐里,常常会拾满一筐,姥姥一个人抬不动,她就帮着一起抬,走到半路,实在累得喘不上气了,便让姥姥坐下来歇一歇,而她呢,解下围着的头巾,帮姥姥擦汗。她心疼姥姥年纪大了,怕姥姥有个三长两短的,就更没人陪着自己了。 有时候,姥姥村里的男孩子也会欺负月娥,揪她的小辫子,说她是“爸爸妈妈都不愿意要的孩子”,这时候,月娥常常会气哭,但到了家,眼泪便会早早擦干,又像没事人似的,给姥姥讲今天在学校里学到的新内容,新故事,哄姥姥开心。姥姥开心了,比她自己开心还要高兴。姥姥给她梳头、编辫子,月娥也会帮着姥姥剪头发,把鬓角白了的头发,尽可能都剪去,让姥姥看着年轻些,不那么显老。事实上,月娥受欺负这事,姥姥也听说了,便会在她上学期间,去找到本村里那些男孩子家里,和他们家的大人讨个说法,让他们教育好自己的孩子,不要老找外孙女的麻烦。 一边是早晨刚刚升起的太阳,一边是无限好的晚霞,本是风马牛难及的两个时段,但月娥和姥姥相依为命久了,谁也离不开谁了。 莲子到了忽林河市不久,便安顿了下来,因为月份大了,住工地已经不方便了,在二后生的安排下,莲子住到了二后生的家,这样,大后生也方便照顾她。把嫂子安顿好了以后,二后生又帮着联系了妇产医院,而他自己,住到了工地上。 莲子也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她心里还是惦记家里的闺女,不知道她跟着姥姥是否适应。于是,将近一个月后,她让大后生给闺女写了封信,信里说了当爸妈的无奈,也表达了对女儿的歉疚之情,希望女儿能谅解他们的无奈。写到这里,大后生哭了,他念给莲子听,莲子也跟着哭了,连声说着,“早知如此,就不要这一个了!” 月娥是在大后生寄出去七八天后,才收到的来信。在读信的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在纷飞,读着读着,她早已选择了理解爸爸妈妈的难处,“他们也不容易,万般有奈的话,他们是怎么也不会抛下自己不管的!”想到这里,月娥没有一口气读完,她缓缓地把展开的信放在炕上,捂着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姥姥见状,还以为外孙女在外面又受了谁的欺负呢,一边安慰着,一边嚷嚷着要为她做主,腾挪着三寸小脚,要出去找那家的孩子去。是月娥拦住了她,告诉她,是爸爸妈妈来信了。 姥姥的耳朵略微有些背,也不识字,月娥就一手拿着信,一边将小嘴附到姥姥的耳朵边,大声地念着,“我亲爱的女儿,你和姥姥都好吗?……妈妈这次离开家,实在太仓促,也是实属无奈,不然的话,是要挨罚的。希望你能理解妈妈的苦心。……我们现在住到了你二叔家,条件很好,请你不要挂记!等生完你弟弟,到过年时,我们就回去陪你,好吗?……你要好好学习,长大了也给爸爸妈妈考个大学生,爸妈都吃了没有文化的亏,希望你能出人头地,现在没有文化知识,出来就像文盲一样,连个方向都辨不清,你可不要学我们这样!……在家里,写完作业后,能帮着姥姥干点儿活儿,就尽量干点儿!姥姥年岁大了,妈妈本该留在身边尽孝,但现在也做不到了,只能依靠你了。我亲爱的女儿,不管姥姥说的对不对,不要惹姥姥生气,妈妈拜托你了!”落款是:“永远爱你的爸爸妈妈!” 月娥念一遍,姥姥有时候还听不太清楚,需要她再大声念一遍才行,月娥念着信,手也在颤抖,眼眶里的泪也是止不住地流,只能断断续续,哽咽着坚持读完。而姥姥也不停地揉着干瘪的眼眶,揉得发红了,还在揉,而那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也早已被老泪润湿了。 “我的娥儿,可懂事了!你妈妈,她也难,你就别再怄她的气了!以后,把自己的学习抓好就行了。”姥姥抚摸着月娥的头发,轻轻地说道。 “姥姥,没事的!我现在能理解妈妈的难处了,为了要个小弟弟,她也是没办法!”月娥反过来安慰着年迈的姥姥,她怕姥姥难过。“姥姥,我这就给爸爸妈妈写信,让他们安心,不用挂记我!” 说完话,月娥就铺开作文纸,爬在炕沿边上,工工整整地给妈妈写起了信,信里,她把自己的刚考试完的成绩,语文98分,数学99分,都告诉了爸爸妈妈,还把老师当着全班学生表扬自己的话,也说给了他们。还说自己现在也长大了,让他们不要为自己操心,要他们在外面多多照顾好自己,不要操心家里。最后,她还让爸爸妈妈代他向二叔问好,愿二叔早日成家,早日带新的二婶回老家看看。 都说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没有爸爸妈妈陪伴的月娥,真的是长大了,也懂事多了,难怪姥姥、乡亲、老师都夸她呢,她注定要坚强着长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