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邺火》 第一章 “我们分手吧,董夜。” “我们不合适。你永远优先爱自己,让我觉得我对你可有可无。” “跟你在一起我找不到恋爱的感觉,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 晚上小丽叫我出来吃饭,随便找的路边烧烤店,她吃完烤牛筋擦完嘴后对我提了分手。夏日的夜晚格外聒噪,混杂着啤酒倒进塑料杯的水声、男人们的高谈阔论、还有苍蝇蚊子在耳边的嗡响,小丽穿着她最爱的那件白棉布裙子,裙裾飞扬,与这满是油腻与汗水气息的地方格格不入。 好吧,带女朋友来这种地方吃饭显得我太过直男……虽然现在已经是前女友了。不过没办法,现在经济窘迫,我口袋比脸都干净。我十八岁考上大学后就离开了福利院,救助金更是连个影儿都没见着,靠着学校的补助和出来做快递员兼职才勉强维持生计。小丽追的我,我也确实觉得一个人太过无趣才答应的她,不过谈了大半年,她就要跟我saygoodbye。 优先爱自己,这不废话,我不爱我自己,谁来爱我? 我虽是福利院出身,但也不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记得我以前好像得了怪病来着,行为举止跟傻子无异,到十岁才治好,我也只有十岁往后的记忆。记得那时我家还蛮有钱的,豪车豪宅见怪不怪,过了太久好多事都已经不记得,只记得父母关系不好,天天吵吵吵,后来我爸因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还不了蹲了监狱到现在都没出来,我妈改嫁,周遭亲戚都跟丢垃圾一样把我扔过来抛过去,家里的钱更是分文不剩,我只好去了福利院。 人生也没什么意思,我向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散发弄扁舟的性子,只不过把自己看的很重罢了。小丽出现的时候我其实很诧异,她让我知道原来我如此渴望被爱。 没什么难受的感觉,不舍倒是有点。我驾驶着货车,拉着整整一车的快递要送到代收点。小丽的白裙子在我眼前晃啊晃,跟鬼魂一样,搅得我心神不宁,不由自主的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突然眼前发出强烈刺目的白光,我一下子被刺的睁不开眼。妈的是哪个混蛋会车开远光灯,前方视线受阻,我下意识的想踩刹车,前方的光似乎有温度一样,一波一波的热浪朝我袭来,下一刻我人已经飞到了天上。 哈? 什么情况? 我漂浮在货车上空,对面是一辆装载着钢材的卡车,那个司机直接越过双黄线和我的车正面怼上,车头都撞碎了,地上还有一摊暗红色的液体。 不会是……我的血吧? 我掐了一把自己胳膊,没感觉,仔细看看那红色液体是从卡车车门中渗出来,而我的货车里好像空空如也。周围路过的人中有人报了警,我就冷眼看着警车闪着灯冲过来,后面还跟着救护车。 “哎呀哎呀,刚刚真是危险,幸好我提前拉了你一把,不然你这小身板就要碎在车里咯。” 不知何时我身边出现了一个白胡子老头,手里还拿着一把拂尘,笑眯眯的看着我。 好家伙,什么年代了还有人cos太上老君? 等等,他刚刚说什么?我真的出车祸了? 老头儿可能觉得我这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好玩,笑了几声,接着说道:“小子,吓傻啦?” 我点点头。 老头笑得脸上的褶皱都堆在一起,颇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菊……菊花精……!”我惊呼出声。 老头的脸皱成了包子。 我摸着红肿的脸颊,无精打采的趴在云头。 我现在都是灵魂状态了,怎么这老头儿用拂尘抽我脸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疼呢? 神仙不愧是神仙,腾云驾雾信手拈来。我趴在白云上向下望,下面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老头儿站在我身后,胡子一抖一抖的。 老头说他是司命仙君,掌管人世轮回转世的,因为我的飞来横祸在阎王的生死簿上并未记载,导致我白白丢失了几十年性命。我阳寿未尽,阴曹地府怕被投诉,这才求了仙君来拘走我的魂魄换个身体重生,还我本来该享受的寿命。 要我说,这地府的机制还是有问题,我这问题属于严重事故了吧,怎么也没来个人修改一下,非得出事了才来挽救,净做事后诸葛亮,我给他投诉都是轻的。 我翻个白眼,转过身来像在自家床上一样摊着,老头儿瞥我一眼,“你倒悠闲自在,一点也不慌张。” “我慌什么,反正我现在还活着,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管到哪总不能把我一个大活人饿死吧。” 仙君噗嗤一声,“看不出来,你竟有如此心境。”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夸我,也不知道夸我什么地方。我向来一个人活习惯了,没什么值得挂念的东西。记得以前读书时看到一句话,是亚历山大大帝说的,“把世界当做自己的故乡”,放在人家历史伟人的身上就是野心壮志充满信心,搁我身上就是随波逐流无所畏惧。反正只要我在,这个世界哪里都是我的生存之处。 “我们到了,你一会就能看到你的新肉身。” 我正百无聊赖的揪着云朵玩,听到老头叫我,从云中探出一颗头来。 我身下是一片类似于古代宫殿群的建筑物,最外围是一圈红色的城墙,外面是河流,里面方方正正的立着一层又一层的房屋,高低参差大小各异,最中间好像是个广场,我看到有三三两两的身着古代服饰的人在打拳。 感情我这是穿越到古代了,不知是修仙还是武侠啊。 就在我想更仔细的观察一番时,老头左手拉住我的胳膊,右手捏了个决,我顿觉眼前一黑,浑身不受控制的向下坠去,再次睁眼时已经来到了一个类似密室的地方。 就像是在电视考古节目上看到的古代墓穴一样,这是一个石砌的房间,墙上安装了烛台,蜡烛上的火苗摇曳着发出微光。最中间是一座石床,上面躺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穿一件墨色织金绸衫,双目紧闭面容苍白,黑发如枯草般散在周围,要不是那人胸前还有一丝微弱的起伏,我会觉得这是一具死尸而这里就是停尸房。 待我看清这个男人的脸,我大脑立刻宕机——这不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吗?!不过头发长了些看起来更憔悴了些,脸几乎没差。 难道是我的前世……或者是我祖宗……?不然不会有如此缘分吧。 我转过身找仙君老头想问个明白,却被他一脚踹到我肚子上。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身体,啊不灵魂就飞向了那个男人的身体,紧接着一股吸力将我牢牢固定住使我动弹不得。 “小子,赶紧进去吧!” 进去你奶奶个腿,死老头子你就这么踹我?! 我如同被黑洞吸引的光一样,四肢下陷身陷泥潭,慢慢的眼前蒙上一层阴影,眼皮逐渐沉重,人像是在水里,连外面的声音都听不真切。 “你的身体……带过来了……在……要复原原本的……才能够回到……” 老头一张大嘴叭叭的挺能说,可惜我已经听不清了。意识越来越模糊,直到沉入谷底,老头的声音彻底消失,我就像喝酒喝断片了一样,一直绷着的意识啪的一声断掉,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我在一间富丽堂皇的房间中醒来,身体却不受我的控制,眼前的一切也看不仔细,如同在梦中。梦中的“我”翻身下床离开房间,我只有他的视野,仿佛我就是他本人,但我却能清楚的意识到这个“我”的想法。难道我是附在他身上的孤魂野鬼吗……? 想到这儿我不禁害怕起来,此刻我浑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被一个陌生的人带着不知道要前往哪里,我十分抗拒,想要逃离,却听见周围的人都十分恭敬的称呼我为“少宫主”。 有些熟悉的称呼。 就连这个地方也让我感觉曾经梦到过。 “夜哥哥。” 清脆的少女音响起,我跟着循声望去,一位女子立在眼前,身穿一件玫瑰红色拖地云纹裙,指若葱根,口含朱丹。她嘴边带有浅浅的笑意,秋水般的眸子注视着我——不,应该是我附着的这个人。 这是明媚的春季,桃花盛开的季节。她说喜欢桃花香甜的气息,他就在庭院中种满了桃花。娇艳的粉色花瓣纷纷扬扬的飘散,花竟也懂得怜香惜玉,一片风流的粉色点缀了女子的青丝,在此情此景下衬的人比花娇。 我看着我自己伸出手,想替她拂去花瓣;她低头娇羞,脸颊飞上一片红晕。 ……这到底是谁?!为什么我内心深处会有悸动? 我猛然惊醒,周围的景象如潮水般褪去,留下空间被拉扯脱离的尖锐巨响,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再次睁开双目,映入我眼帘的是石转砌的房顶和幽暗的烛光。我的手伸在空中,像是要替友人拭去泪水。 我贪婪的呼吸着这房间里并不新鲜的空气,慢慢收回了手。视线对焦,我看清了我的处境——是老头踹我的那个房间,我现在应该就在那个跟我长得相似的男人的身体里。 我果然……是穿越了。 第二章 我揉着肚子,迷茫的走在路上。 那老头也忒小气,不就叫了他一声菊花精嘛,至于下这么重的脚? 我已经初步掌握了这具身体,也不知道这个人跟尸体似的放了多久,浑身关节都发硬,我废了好大功夫才能直立行走。除了一阵阵的虚弱感和不知为何从心底涌出的力不从心的感觉,其他的倒也适应。 长头发好麻烦……我随便把头发束在脑后,拖着落满灰尘的黑色绸衫一步一顿。周围都是我没见过的风景,古风古意的凉亭和长廊,道路两旁是柳树,现在应该是春季,柔软的柳树枝条随风摇曳,空气中也弥漫着嫩芽初生的芬芳。 我不认路啊……这是哪里? 我四处张望着想找一个人来,可放眼望去外面一个鬼影都没有。既然外面没有人,那房子里总有人吧? 想着想着就走到了一个楼阁跟前,四方的屋顶,二楼还有阳台,是周遭最高的建筑,想来住在这里的人身份地位也不低。 “你好,请问有人在吗?”我敲敲门,高声喊道。 房中传来些许动静,里面的人含糊的回应我,我没听清,不一会门就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长发绾成一个凌云髻,衣着简单,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她看清我的面容,惊讶的张大着嘴,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一副见鬼的模样。 “姑娘你好,我想问问这里是哪里?我不小心迷了路……”我仔细斟酌着用词,一点点打量眼前的少女,我不希望被当成一个不速之客,也不想吓到人,我的初步打算是先找人问路再找一个酒馆客栈的地方问问他们缺不缺洗碗工,总之先解决吃饭问题。 “你……你叫我什么?!”那女子惊呼出声,露出惊愕的神色。 “啊?不是姑娘……?那是公子……?怎么这个年代也有女装大佬……” 还没等我说完,那女子便一拳敲到我脑壳上,痛痛痛,哪里来的疯女人,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就飞扑到我身上抱紧了我。 “二哥,你可算回来了!呜呜呜呜……”那女子双手环着我的脖子,头埋在我的胸前,竟然大哭起来,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昏天黑地。 啊这…… 和我有关系吗……? 我一向最烦女人哭,当即愣愣的呆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双手尴尬的不知道往哪放,想了半天脑筋才转过来,她应该是把我当成我现在用的这个皮囊的本人了。 我觉得我应该把话说清楚,一是不想为人替身,二是不想不相干的人对我这个外人付出多余的感情。虽然占着人家身体是我理亏,起码说清楚后还能分道扬镳两不耽误。 “我不是,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二哥。”我推开那个女人往后退了几步,她脸上还挂着泪珠,皱着脸吸着鼻子,我一看她这副模样,有些于心不忍,想着委婉一点告诉她她二哥早都死了现在的我不过是鸠占鹊巢的无业游鬼…… 见她还是哭哭啼啼的,我耐心解释道:“虽然占用了你二哥的身体很不好意思,但我确实不是你二哥,我只是在外面飘荡的孤魂野鬼,机缘巧合之下才进入了这具身体……” “二哥你睡了三年刚醒来就说胡话吗?”那女子擦干眼泪,然后拉住我的手,“走,我带你去找大哥。” 得,她不信,整个一鸡同鸭讲。 怎么还有个大哥,那我岂不是过会还得解释? 这具身体居然沉睡了三年之久,怪不得我刚进入的时候他跟个生锈的机器一样,动哪哪疼,硬的和板砖似的。 那女子拉着我,纵身一跃便上了房顶,轻盈的在各个屋顶上跳跃穿梭。 “啊啊啊啊啊我恐高啊————”我被她拉住,就像坐在游乐园过山车的最后面一样,因为失重浑身犹如被针尖轻轻划过一样又痒又麻。她转过头看我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智障,我识相的闭了嘴,但仍在心底尖叫不止。 女子松开我的手如柳絮般轻飘飘的落地,而没了她牵引的我结结实实的摔了个狗啃泥,哎哟喂我这脆弱的小身板,都快摔散架了。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拍了拍脸上的尘土,看到那女人盯着我一脸不屑。 “二哥,轻功退步了哦。” 都说了我不是你二哥……我忍,我不和女人计较。 “大哥!快出来!看我带了什么人过来!”那女人走进前面的楼阁,回头招手示意我跟上,我不情不愿的跟着她磨磨蹭蹭的走进去。 这房间布置的很简单,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其中最醒目的是一张写着……什么冥宫……鄴冥宫……这是个什么字啊。 不好意思,我文盲了。我大学还选修了古代汉语,对认识繁体字还是有点自信的,但这么个字让我觉得我几年书白念了。 “纤歌?你带了什么人……阿夜?!” 从里屋走来一个男子,穿着玄青色的锦袍,一头长发倾散而下不加修饰,面如冠玉清新俊逸,手中还摇着一把折扇,十足的公子哥儿气派。他现在的表情跟那女人第一眼看到我时一个德行,不愧是兄妹。 他快步上前,伸手想要触碰我,被我后退一步躲过。他的手僵在半空,我看到他在颤抖。 “阿夜,你……回来了?” 这是个什么深情戏码啊!你们这样搞的我像个带恶人一样很有负罪感的好嘛! 我深吸一口气,“大兄弟,虽说你面前这个人确实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可他里面的灵魂却换了啊,我这么跟你说你能明白吗?” “灵魂……?” “对,魂魄,能理解吗?我不过是一个附身在这个人身上的魂魄,并不是你们所认识的那个人。”毕竟我要照顾古代人的智商,感觉他们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我作为文明的现代人,还是尽量把话说明白点。 接下来我费尽唾沫解释了半天我是从另一个世界里过来的,被塞进这个身体里,我不认识他们,并为占据了他们认识的人的身体这件事感到很抱歉,但木已成舟,就算他们赶我走我现在也没办法脱离这具身体。 兄妹二人似懂非懂,但表情却跟吃了苍蝇一样,我感觉他们还是不相信。 “纤歌,你去一趟宋家叫她们过来。” 被称作纤歌的女子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几个起落间人就消失的无隐无踪。喔,看来我这是来到武侠世界了啊。 “我叫张帝阍,这里是邺冥宫。不知兄台怎么称呼?”大哥向我开口道。 原来我看到的那个字念邺……我倒是不在意眼前的大兄弟叫什么,随口答道:“我叫董夜。” “什么啊,你这不是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阿夜?”张帝阍大哥轻笑一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我傻眼。 长得一样就算了,这位死尸同志连名字都跟我一样?! 我坐在茶几旁边,张帝阍泡了龙井给我喝。我平时也喜欢喝茶,但对茶的种类没什么研究,只是单纯觉得白水没味道,又不想喝饮料,所以之前常常泡茶来喝。 我喝着茶,一个脑袋三个大。 我旁边坐着两个女人,应该是之前提到的宋家的人,是一对姐妹。姐姐揽着妹妹的腰轻声安慰她,妹妹靠在姐姐的肩膀上低声抽泣。 刚刚张帝阍给我介绍了一下,敲我脑袋的女人叫张纤歌,是我三妹,我还有一个失踪的弟弟叫张文锐。我们都是邺冥宫宫主的孩子,张文锐是养子,张 帝阍和张纤歌是正妻所出,而我——不对,是我的原肉身,是老宫主在外面跟其他女人生的,那个女人生下原来的董夜就撒手人寰,老宫主很是伤心,才让孩子随了母姓。 邺冥宫原来是中原第一大宗,本来一直都是中立立场,三年前老宫主练功不慎走火入魔大开杀戒,导致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武林正派人士前来讨伐邺冥宫,击杀了老宫主和护着老宫主的董夜。这董夜生下来也是奇人,他感觉不到疼痛,伤口愈合的速度极快,用常规方法根本杀不死,最后还是被击碎了灵魂而失去意识只留下躯壳,倒是给后来的我捡了便宜。老宫主的事一出,邺冥宫就成了魔教的代名词。 我怎么投胎也投不到好胎,这种魔教剧本一看就不好混,我不如去找个酒楼刷盘子。 在我旁边哭哭啼啼的宋家姐妹,跟邺冥宫是连襟,两家有世代的姻缘,据说几百年前两家武学同源,后来传承出现了问题才分成了两家。宋家如今已经家道中落,族人只剩姐妹二人,姐姐是家主,叫宋若妍;妹妹叫宋若岚,是董夜的未婚妻。 未婚妻……我头更大了。 片刻前张纤歌带着宋氏双姝进来,我只觉得眼前一片大粉大红,穿着粉色衣衫的女人抽抽搭搭的开始哭,穿着大红衣袍的女人吵吵闹闹。 我的头就开始大。 “董夜你死回来了?!”这是姐姐宋若妍。 “夜哥哥……”欲语泪先流,这是妹妹宋若岚。 原本宋若岚哭的还没那么厉害,直到我说出我不是董夜,她的眼泪就跟决堤了一样都快哭的喘不上气来。 我头疼。 “饶了我吧,姐姐,你别哭了。”我放下茶杯,长叹一口气。 宋若岚抬起头,含情脉脉的望着我,“夜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记得你个大头鬼,小爷我除了自己谁都不记得。 当然我不能在女孩子面前说这话,只是委婉的摇了摇头。 宋若岚咬着嘴唇,眼泪又要夺眶而出。 “快打住快打住,姑奶奶,算我求你了,别哭了。”我就差亲自给她擦眼泪了,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办法来表示我的犬马之心,只能干着急。 宋若岚没忍住,再次哭了出来。 就无语。 第三章 我一向最讨厌女人哭。 我记得那是一个深夜,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跑来敲我家的门,边哭边嚷着让我爸负责,当时我妈就在一旁,冷冰冰的盯着那个上门来的不速之客。我爸自然不肯让她生下孩子,那个女人张口闭口分手费打胎费,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在我看来是那样扭曲和不自然,就连她哭泣的语调也让我觉得刺耳。 我躲在门后偷偷看着这场闹剧,看着我爸哄走那个女人后跟我妈吵架,我妈也哭了,跟那个女人一样的尖锐刺耳,我关起门躲进被窝,做了一夜的噩梦。 我实在受不了,低吼一句“别哭了!” 宋若岚怔住,停了哭声。 “我不是董夜,你再哭也没用,与其寄希望于根本不存在的事物,不如自己向前看。”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感到愤怒,倒不是气宋若岚这爱哭的性子,而是自己内心深处有种无力感,我向来只接纳自己,那种把所有赌注都压在他人身上到头来唯余失望的人我一直都是持鄙夷态度的,那是早已被我抛弃的、曾经的我的懦弱。在宋若岚身上,我看到了过去我弱小无助的影子。归根到底我还是气自己,我厌恶我的软弱,却又爱着我的自私。 我很矛盾。 宋若岚低下头,额前有碎发垂落。她掏出手帕擦干眼泪,一语不发。 我是不是说的太重了……我看不清宋若岚的表情,她姐姐正对我怒目而视,盯着我一副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模样,我心里发憷,想想还是再稍微解释一番,毕竟我的出现打扰了人家小两口的甜蜜生活,直接拍屁股走人委实不道德。 “你也别难过,如果你不喜欢我保证以后绝对不出现在你面前,你别想不开,那个……节哀顺变啊。”我半天憋出这一句话来,安慰人的活儿我真的不行,还没等我想出下一句来,宋若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起身指着我说道: “你胡说什么?三年不见你就这样对我妹妹?!” “都说了我不是原来那个人,你还要我说几遍?” 宋若妍语塞,顿了片刻还想说些什么,衣袖却被宋若岚拉住。 “姐姐,不要再说了,我明白的。” 宋若岚也站起身,伸手理了理额前的发丝,仰起脸来和我对视。她长着一双十分温柔的眼眸,微笑起来仿佛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我想起我刚进入这具身体时做的梦,梦里的宋若岚和董夜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虽然董夜……好吧,原来的董夜,他已经不在了,但身体仍有生命特征,恐怕宋若岚一直在等他回来吧?万一原来的董夜回来了,我又该去哪里?我也有我的私心,我不想再次死去无依无靠,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想离他们远一些,最好是能永远霸占这个空壳。 “夜哥哥,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自会不再纠缠于你。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找回从前的记忆。”宋若岚咬着嘴唇幽怨的看向我,手指紧紧绞着手帕。 合着你们都当我失忆了?那我之前讲那么多全都白讲?让你们理解一下穿越就这么难吗? 她每次叫我夜哥哥都能让我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我心里膈应。 “慢走不送,一路顺风。”我没好气的说道,“你还是换个称呼吧,这声夜哥哥我实在承受不起。” “你——”宋若妍似乎要开口骂我,被宋若岚拉住。我看到她低声在她姐姐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宋若妍的神色从愤怒转为疑惑,看着我的眼神也不是那么充满敌意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想让我怎么称呼你呢?”宋若岚问我。 我下意识的回答道:“我叫董夜。” 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我看到宋若岚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宋若妍也是一脸原来如此的模样。 糟,又得重新解释了。 好说歹说劝走了宋家的两位祖宗,期间张帝阍一直在给我打圆场,让我感激不已。最后张纤歌也走了,走之前还把我数落一番,说我刻薄寡恩云云,搞得我老脸一红好像真的是我做错了一样。 张帝阍说可以让我暂时住在邺冥宫,原来董夜的房间一直有人打扫随时都能住人。现在天色已晚,这里是古代半夜也不好赶路,我感谢了他的好意,打算只住一晚明天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确实是在逃避,但我也别无选择。 董夜的房间比张帝阍的要华丽许多,据说他是邺冥宫的少宫主,这房间布置自然要高人一等。现在的邺冥宫处于群龙无首的境况,张帝阍挑起了代理宫主的大任,不过看着宗门内门可罗雀的景象,这代理宫主也挺难的。 说实话,宫主少宫主这个名字我不喜欢,听着一点都不威武,跟公主似的。还是什么宗主盟主这样的名字适合我,多霸气。 嘿嘿,早点睡觉,梦里什么都有,明天早起赶路呢。 看来原来的董夜很爱看书,起居室里摆着的书架比卧室里的床还大,旁边是一张书桌,书桌上还有一本合起来的书,里面有一张纸夹着,应该是董夜生前翻过后找来当书签的,这点小细节竟然都能原封不动的保存三年。 我随手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竖排版繁体字,我大概认得,抱着在一个武林势力里的书籍说不定跟他们门派的武功有关的想法,端起书看了起来。 看的很慢很费劲,但大致明白了内容,跟邺冥宫武学没什么关系,倒是讲了一些虚无缥缈的道家学术和玄学,还有关于人的七魂六魄,就是讲人的灵魂的。书中还提到若一个人丢失了魂魄的一部分,可以通过“共忆”找回,这个“共忆”就是指相同的灵魂与他的碎片接触时会产生这个人的回忆,这让我想到了我刚来这个世界时看到的原来董夜的记忆。 越看越心惊,照书上这么说我跟原来的董夜灵魂有所关联……?我实在不想再跟这个人扯上关系,他的出现让我越来越怀疑自己的处境,还是趁早跑路的好。 我放下书本,翻身上床睡觉。第一次睡古代的床有些不习惯,不过还是很快进入了梦乡。 …… 我……又是在做梦吗? 熟悉的感觉,我依然是附身在董夜身上的幽灵。似乎是冬季,早梅发高树,迥映楚天碧。两个小小的人影在梅花下面,穿着一样样式的大袄,一个火红一个粉红。 “不许哭!”小宋若妍涨红着脸,双手叉腰大声呵斥着面前的小哭包,“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爱哭的妹妹!” 小宋若岚揉着眼睛,不停地有眼泪从圆圆的包子脸滑落,“呜呜……姐姐好凶……” 小宋若妍抬手敲了宋若岚的脑袋,吐出舌头扮了个鬼脸。 宋若岚哭的更凶了。 我感觉到董夜在皱眉,他向着宋家姐妹走去,“你怎么可以随意欺负别人?你妹妹都哭了。” 宋若妍看着走过来的董夜,柳眉倒竖,转身把宋若岚护在身后,“关你什么事?给本小姐滚开!” 董夜现在的精神状态似乎极度不稳定,他好像始终在压抑着某种情绪一样,我能感知到他心中的暴虐和嗜血,果然,董夜捏紧了拳头。 似是感觉到了董夜身上散发的杀气,宋若妍后退一步,把宋若岚挡的严严实实,“你是……邺冥宫的二公子董夜?” 董夜没出声。 倒是宋若岚从她姐姐身后出来,半边身子都藏在宋若妍身后,只从肩膀处露出个小脑袋,头上扎着两个小丸子,鼻涕眼泪都还挂在通红的小脸上,她小声说道:“姐姐,他是邺冥宫的人,我们不该这样没礼貌。” 宋若妍冷哼一声,极其不情愿的从鼻腔里挤出一句对不起来。 宋若岚低垂着眼睑,却在偷偷打量董夜,躲在姐姐身后对董夜说到:“姐姐没有欺负我。” 董夜看着那张肉乎乎的小脸,心中激荡的情绪似乎平息了不少。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白色手帕来,上前一步想递给宋若岚,但看到宋若妍一脸戒备的盯着他,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只是伸着拿着手帕的手定在原地。 宋若岚低着头接过董夜的手帕,“谢谢公子……”。从董夜的角度能看到宋若岚红透了的耳朵。 “天气冷,小心把脸冻坏了。”董夜偏过头不去看眼前小小的人,同时后退一步拉开了与宋若岚的距离。 有北风卷着花香吹来,这带着梅花气息的冷香在两人中间流淌,在积雪中增添着独属冬日的特殊韵味。 宋若岚小心翼翼的将手帕藏于袖中,拉着姐姐的衣角。 宋若妍看看妹妹,又看看董夜,对董夜说到;“我是宋家长女宋若妍,这是我妹妹宋若岚,你应该知道。” 董夜点头。 宋若妍比了比小小的拳头,“别告诉别人今天的事,尤其是我爹,不然要你好看!” 董夜失笑。 宋若妍拉着妹妹头也不回的走了。小宋若岚的手被姐姐拉着,两个小人儿踉踉跄跄的在积雪里留下两排脚印。 董夜看着两人的背影,正准备转身离去,却看见宋若岚回头,这是他第一次看清她的正脸,宋若岚对着董夜展露出明媚的笑意,眼梢红红的。 看着身旁开尽的红梅,突然就有折一枝相赠的想法,无奈花朵易逝红颜易老,等到山水相隔、千里迢迢的时候,再拿什么送给她呢? 第四章 “喂,阿夜,醒醒。” 嗯……?有人叫我? 我从睡梦中醒来,半睁着眼,看到张帝阍站在床头。 “你可真能睡,还是说身体疲惫还不太适应?” 我眨眨眼,眼球处传来干涩的微痛感,意识还不太清晰,我模模糊糊的问道:“几点了?” “现在是戌时。” 戌时……垂死病中惊坐起,一觉睡到七八点??这就晚上了? 我猛地坐起身,起身太猛顿觉晕眩,“你怎么不叫我?” 张帝阍无奈的摇摇头,“我以为你今天一大早就会离开,晚上我过来看看,就发现你竟然还在睡觉。” “刚好你没走,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张帝阍拍拍我的肩膀,冲我眨眨眼睛。 不好意思,男人的wink对我无效。 我起来换了一身衣服,简易的洗漱整理一下,再对着铜镜里的自己感叹一番小爷我英俊潇洒的容貌……我不管,反正这具身体跟以前的我长得一样,四舍五入就是我自己。 张帝阍打扮的花枝招展,跟个孔雀开屏似的,还摇着他那把折扇,见我出来,手中折扇啪的一声收起,拿扇尖戳戳我的肩膀,“猜猜我要带你去哪?” 少来,别拿你撩女人那套对付我。我嫌弃的拨开他的折扇,“我猜不到,先提前说好我身无分文,只要消费你买单我就跟你去。” 张帝阍先是一愣,估计在反应我说的消费是什么意思,等反应过来后哈哈笑着,“放心放心,既然你来到邺冥宫那也算是我们有缘,这点小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我懂了,就他这个败家样子,邺冥宫现在如此寂寥他这个代理宫主功不可没。 “我要带你去,男人的仙境。”说罢,张帝阍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难道是……? 我吞了口唾沫,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我去。” 咳咳,我不是那种人,我只是好奇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地方,我本人还是很洁身自好的。 张帝阍给我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大手一挥就带着我出了邺冥宫。 男人间有三种友谊是这辈子都磨灭不了的,一是一起同过窗,二是一起扛过枪,三是一起押过娼,张帝阍大哥不愧是大哥,有福同享,真真是好兄弟。 出了邺冥宫走了约莫半个多钟头,张帝阍照顾我没用轻功赶路,这让我在感激的同时又再心里暗暗吐槽了一番张纤歌对我的暴行。 张帝阍说他要带我去一个叫挽清楼的地方,就是全中原最有名的秦楼楚馆。我有贼心没贼胆,就打算去看一眼,长长见识。据说今天挽清楼请了天下闻名的琴宗之人来表演,让许多武林人士慕名而来。 我问张帝阍什么是琴宗,他显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即带着有几分怨恨的语气跟我解释。琴宗是天下第一名士聚集地,与棋宗、书宗和画宗合称君子四宗并位列其首,几乎代表了武林正道势力,该宗高手如云,且各个德行出众,在江湖有极高的口碑。当年邺冥宫老宫主走火入魔,也是琴宗联合其他三宗身先士卒冲在战争前线,最后是琴宗宗主亲手终结了魔头的生命,自身也被重创,才让天下回归太平。 怪不得张帝阍语气有异,感情这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啊。也就是说,这个琴宗杀了我这个肉身的原主,啊这,我再过去不合适吧……?而且看张帝阍这样子,万一突然想给老爹报仇把人给杀了,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我跑都来不及。 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张帝阍说:“不过是个跟琴宗沾点关系的外围人士罢了,也就忽悠一下其他人过来,可骗不了我。真正的琴宗人可个个都是君子,才不会来这种地方。” “况且当年的事确实是咱爹做的不对,我虽然有所怨恨,却也明大义。但人的确是他们杀的,我也没办法对此做到不闻不问。” 我不清楚张帝阍所背负的过去,此刻的他像变了一个人,尽管周身纨绔做派,但他心里一定藏着什么东西。 等等,咱爹?我可不想凭空多出来一个爹,“你爹,不是我爹。” “这你都要计较。”张帝阍笑道,“咱们到了。” 我抬头,眼前是一座阁楼,门窗皆是细雕的花样,花团锦簇雍容华贵,门上是白玉的匾额,上书挽清楼三个大字。从门里望去,似是能感觉到其中的佩玉鸣鸾和歌舞喧嚣。走进去,里面别有洞天,空间极为开阔,整体色调以金红为主色,有些晃眼,金银玉器都摆在明面上,墙上是金粉涂就的绘画;中间是一个搭建好的舞台,周围罩着红色丝绸,暧昧而引人遐想;楼梯围绕着两边一圈一圈盘旋往上,连围栏处都涂了金粉装饰,再后面则是一个又一个的房间,每一扇门上都挂着玉牌,被擦得锃亮。 这这这,真是财大气粗金碧辉煌啊。 我被这土豪之光几乎闪瞎了眼,又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眼前突然发白,猛然间一份不属于我的记忆涌上我的脑海。 …… “大哥,你干嘛带我来这种地方……若岚会生气的。” “阿夜啊,身为男人怎么能不多见识一下呢,放心,我不告诉宋家妹妹。” 董夜涨红着脸,几乎是被张帝阍拖着在舞台前坐下,张帝阍看着他如芒在背如坐针毡的模样哈哈大笑。 …… 这是……?董夜的记忆? 我不受控制的后退一步,看向张帝阍,张帝阍似乎也在拿余光注意着我,见到我的反应,他的唇角勾起一丝弧度。 他故意的?! 我惊惧的看着张帝阍,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我退后几步,想要逃离,却不小心撞到了后面的人。 “当心。” 一个女声在我背后响起,风铃一样的声音给人如泉水般甘冽的感觉,浇灭了我心中的不安。我转过身,看见一名女子,素色的衣裙,长发随意挽起搭在肩头,脸上覆盖着面纱,只露一双眼睛,秀目黛眉,明眸善睐。 我赶忙后退一步让出道路,“抱歉。” “没事。”她摇摇头,发丝跟着晃动,当她抬眼看到我的面容时,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张帝阍注意到我的异样,走近前来,疑惑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姑娘有事吗?” 她收回目光,微低下头,“无事”。 张帝阍不置可否,转身想来拉我过去。我推开他的手,避开他询问的视线。 这个人不太妙,亏我之前还觉得他是好人,我得趁早找机会离开这里,最好是连夜就走。 人群突然躁动起来,围在舞台周围的人吵吵嚷嚷,阁楼上的人也在叫喊着类似于我们要看表演,怎么琴宗的人还不上场之类的话语。入口处被各式各样的人挡住,张帝阍还在盯着我,我脱不开身。 “怎么还不来?我可就是为了看看琴宗人的古琴表演才来的,可别让我扫兴啊。”我身边的彪形大汉大声和同伴交谈着。 “就是,琴宗人可都清高得很,尤其是娘们,一个个眼睛都长到脑袋顶上。竟然会有人屈身来这种风月场所,嘿嘿,爷可就等这一出。” 剩下的就是些不堪入耳的话语,我看到我旁边的女子眉头微皱,冷冷的看着刚才讲话的那人。 我这才注意到,周围都是男人,她一个女人来这里干什么?难道她就是那个前来演出的琴宗人? “你果然在这里,太好了。”突然一个男子翻身越过人群来到女子身边,低声说道:“出事了……”男子刻意压低了声音,我也觉得听人墙角不好,稍微往旁边挪了一步远离了那俩人。 那女子听完后露出了惊怒的表情,似是在跟男子争执,他们交涉了半天,最后似乎是以女子的妥协而告终。 周围的围观人士越来越沸腾,更有脾气暴躁者已经开始骂人。张帝阍用肩膀撞了撞我,“看什么呢阿夜,这么出神?” 听他这么叫我,又想到他可能算计我的事,顿时一肚子火,就没理他,任他在我旁边怎么叫都不回应。 人群中发出惊呼,随即是热烈的掌声响起,我定睛一看,原是刚刚被我撞到的女子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舞台上。那名同她讲过话的男子递了一副古琴给她。 张帝阍也将目光转到舞台上,皱着眉说道:“这姑娘我总觉得有点眼熟。” 我想到红楼梦里“这妹妹我曾见过的”的经典桥段,心中暗想你只是色心大起罢了。 那女子的纤纤玉指拨下一根琴弦,如凤凰长吟般的声响传出,让沸腾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她以白纱覆面,眼神虔诚,对待手中的琴像是对待珍宝一般,信手拨弹,优雅从容。奏一曲阳关三叠,琴吐绝调,指扬轻曲,可使香兰泣露,昆山玉碎;那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乐声,那琴音如流露出的皎洁月光,难以接触,却柔和的映在溪水之上,是空灵的山涧泉鸣。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双手抚琴,却觉得她似乎不属于这喧嚣的尘世,留在这世间的只有因她产生的环佩铃响,就是这声音夺走了世间一切的嘈杂,带着人们走向另一个世界。 众人静静的听着,谁也没有出声打扰,此刻,凤啼玉海、燕语雕阑;就连弦凝声停处也别有一番深情。当她彻底停下演奏时,余音绕梁,久久不绝于缕,渐渐地,被她强行剥离的其他声音才缓缓从耳里渗入,从那似是而非如梦似幻中的境地里醒来,人群一片哗然。 我一个没有丝毫艺术细胞的人,都觉得这琴声颠覆了我的认知。一旁的张帝阍也啧啧称奇,直说这是他听过的最好的琴音。 她立在台上,眼神恍惚,久久注视着自己的琴。 我竟感到一丝欲将心事付瑶琴,弦断有谁听的心绪在里头,那人越过重重阻碍,竟和我的视线对上了。 那是天上与地下的沟壑,是凡人仰望神明的向往,是想拉着最纯洁的事物共赴泥潭的……一点疯狂。 她神情恢复了清明,不知是否看出了我拙劣的心思,临走前又多看了我一眼。我不敢再看她,不知所措的低下头。 “不好了——不好了!” 从二楼跑出来一个打扮艳丽的女子,向着人群大喊,“死人了,有死人啊——!” 第五章 “有死人啊——!” 女子的惊叫声就像在人群中投入一颗炸弹一样,刚从那天籁般动听的声音中恢复过来的人潮疯狂涌动,有几个好事者试图闯入那个出事的房间一探究竟,却被旁边的小厮拦了下来。 “怎么……怎么回事?”我抬头看着楼上的喧嚣,莫名的感觉接下来可能会有大事发生。我不想趟任何浑水,这么劲爆的事还是留给张帝阍大侠去解决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趁着挽清楼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开溜。 我转身,脚底抹油正欲溜之大吉,旁边的张帝阍却拉住了我。 “兄弟,跑路不带我?不道德啊!” 你一当地土著人有什么怕的,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要被你拖着算计,傻子才带你玩。兄弟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拜拜了您嘞。 我甩开张帝阍,向门口跑去,在还差一步就能出去的时候,那厚重的大门竟然自己关上了,发出一声巨响,像是给了我当头一棒。 完蛋,跑不了。 张帝阍气急败坏的上前抓住我的手,“想摆脱我?没门儿!就冲你今天对我不闻不问的态度老子就跟定你了,咱要死一起死,去了阴曹地府还能作伴。” 呸呸呸,谁要跟你去阴曹地府,我才死一回就这么咒我。我捏着张帝阍的手,他手指紧紧钳制着我,忘了这货会武功来着,我打不过他,于是我换了一副口吻,神色凄婉无限悲凉的对他说:“大哥,您行行好,放过我吧,我就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柔弱不能自理的弱鸡,留着还给你邺冥宫增加负担,您放我出去闯荡一番,待我事业有成衣锦还乡必定不忘大哥恩情……” 张帝阍愤愤道:“你就是说出花儿来也没用!” 我一看这人油盐不进,门口处又多了许多小厮把守,似是不放任何人出去的样子,急了,抬脚踩在张帝阍的脚趾上。 “疼!你你你你松开!”张帝阍龇牙咧嘴,另一只手使劲推着我。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我也来了脾气,下脚更重,张帝阍直呼痛,疯狂推搡着我想脱离我的报复。 突然,一队人马从深处的各个房间中涌出,将我跟张帝阍围了个水泄不通。每个人身上都散发出精悍的气息,双目警觉的盯着我。 “邺冥宫的诸位大驾光临,真是令挽清楼蓬荜生辉。” 我怔怔的挪开了踩着张帝阍的脚,寻找声音的来源,张帝阍一边吸着凉气一边活动刚被我狠狠踩过的腿脚。 人群中议论纷纷,人们左顾右盼交头接耳,一道又一道的视线流连在我与张帝阍的身上。难道刚才我踩人的一幕……他们都看见了?怪不得那些人看着我的眼神都那么怪异,还对我指指点点的,不会当我有疯病吧。 我有些尴尬,挠了挠头,朝众人傻傻一笑算是打招呼,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但那些人貌似完全不理会我的示好,眼神还是那样的警惕又冰凉。 “在下挽清楼掌事之一,董明月。”一道血色人影出现在楼阁顶层,身披一件深红色烟罗长衫,衣衫下摆飘飘然无风自动,里面是一身黑色的劲装;长发慵懒的挽起,上别一只简易玉簪;面容精致,眼角微红,像是略施粉黛的淡妆佳丽。 这应该是一个男人,却比女人都要美丽和妩媚。他抿着嘴,视线冰凉不带任何波动,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我。 张帝阍抬头望向董明月,眼神微凝。 “这人好强的气息,内力之深厚竟然连我都比不上。” “他很强吗?你打不过?”我倒是看不出那人有多厉害,不过从他出场这气势来看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张帝阍不理我,“原来是董掌事。不知阁下留我兄弟二人是何用意?” 这还用问,肯定把咱当杀人凶手了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邺冥宫臭名远扬,又和琴宗不对付,我要是人家管事的我也先盘问你。 果然,董明月向围着我们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就有一人上前向我们说明情况。半个时辰前楼里死了个女子,是原定今天献艺的,正式演出前却怎么也找不到人,最后被发现死在一个隐蔽的房间中。 嗯?那之前弹琴的人是谁?临时救场的? 张帝阍皱眉,我明显感觉到他此刻无比紧张,全身肌肉紧绷仿佛下一刻就能暴起行凶。 “不会是你干的吧……?”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自然不是。”张帝阍摇头,“我犯不着在这里得罪万顷阁的人。”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万顷阁是什么样的存在,正欲开口询问,董明月却发话了。 “希望邺冥宫的各位能交代清楚。毕竟能在挽清楼闹事的人可还没出生呢。” “不是我们。”张帝阍挺直了腰目光直逼董明月,董明月也垂着头与张帝阍遥遥相望,一时间火药味弥漫,这氛围冷的掉渣。 “不是他。”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随即一道白色人影出现在楼阁上方。她怀中抱着一把古琴,素色衣裙,正是刚刚演奏的女子。“这两位公子自从出现开始就一直在我眼前,细算时间就知道不是他们所为。” 我诧异的望向她,不明白她为什么替我说话,心中多了几分感激。 董明月却看都没看她一眼,“邺冥宫对琴宗人的仇恨人尽皆知,只有他们有动机。” 那女子面露不悦,正欲开口,却被一个男生打断。 “那是邺冥宫的少宫主董夜——!他竟然活了!” 我听到周围有人喊我的名字,接着那些人的眼神转变成了又惊又怕,离我近的人都主动后退几步。 顿时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我脑中。 我问张帝阍:“你跟那个人对上,胜算有几成?” 张帝阍一顿,随即说道:“只是他一个的话五五开吧,但这里是人家的主场,我最多只有三成把握。” “若是原来的董夜,有几成胜算?” “若是阿夜在,大概七成。”他好像意识到我想表达什么,转头惊疑不定的看着我,“你想……?” 我对他露出一个微笑,“算你欠小爷我一个人情。”反正现在我和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干脆甩他个人情,让他以后少干些坑蒙拐骗的事。而且我还有很多疑惑的地方,事后算账也不迟。大不了再死一次,我豁出去了。 人群中一片惊叹声,我学着以前从电视剧里看来的反派出场的样子,用手遮住半张脸,慢慢踱步走到人前,同时嘴里发出狰狞的笑声。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不错,是我。我是邺冥宫现任宫主董夜。” 反正现在除了张帝阍没人知道我是个绣花枕头,我要赌的就是这个,我赌他们不知道董夜在这里,也赌他们不敢对董夜动手。 董明月脸上神色有些不自然,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勾起唇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张扬又自信,我并不是很了解董夜这个人,但此刻只有我表现的足够强大,才能震慑住别人。 董明月挥手,围在我身边的侍卫们化作一道人影消失在眼前。他抬腿跨出一步,从阁楼之上纵身一跃,红色衣袖展开,飞扬的发丝拂过脸颊,显出他皮肤病态的苍白。他悠然落地,站在距离我五米左右的地方,静静的望着我。 “你当真是少宫主?” “我不是。”我仰起头,仔细看着董明月的神色变化,看着他从疑惑转为愤怒,我又轻轻开口道:“我是邺冥宫的现任宫主。” 嘿,别以为小爷我就是原来的董夜,别说冒名顶替狐假虎威这事做起来还挺爽,要装逼就要装个大的,既然董夜原来是少宫主,那现在成了宫主也理所当然。 我看出董明月的犹豫,接着开口道:“这事跟我邺冥宫无关,虽然我们看似有杀人动机,可我还不屑于对一个女人出手。” 董明月沉默。 别看我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可实际上我都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湿。我并不了解董夜,言多必失,趁早离开才是正经。 “你们还是仔细查查罢,别什么脏水都往邺冥宫上泼。”我自认为我说的话还比较稳妥,转身拉过张帝阍就欲离开,“这场闹剧我也看够了。” 还有人拦在门口,我冷哼一声,“谁敢拦我?” 侍卫如惊弓之鸟,连忙打开了门。 我背对着董明月,一步一步往出迈步,一颗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精神高度警觉,就怕他不讲武德搞偷袭,从我背后捅我一刀,那我可真要交代在这。 如我所想的那样,董明月没有追出来,也没有任何人敢来找我和张帝阍的麻烦,我俩就这么顺利的离开了挽清楼。 等我的视线里再也看不见挽清楼时,终于放松下来,手心里已全是冷汗。虽然身体很疲惫,但精神上全是逃离劫难的亢奋,我戳戳张帝阍,想问问他觉得我的表演怎么样,却见他一脸为难。 “阿夜……可不会像你这样说话。”他偷偷说道。 嘁,我又不是他本人,能有这个胆装成别人已经很不错了。 “阿夜。”张帝阍叫我,伸手指指我身后。 我回头,首先看到一席白色衣裙,原来是之前帮我们说话的女子。看她的样子,像是特意出来找我的。 “刚才多谢姑娘了。”我对她本就有好感,再加上她肯为了我们名声并不好的邺冥宫出言相助,更是好感倍增。 “我只是在说事实而已,你无需道谢。”她说,“我想问你,你真的是邺冥宫的少宫主董夜吗?” 难道这个人也是董夜的故交……那我刚才拙劣的演技岂不是早都露馅了? “这个解释起来比较麻烦,但我并不是原来的董夜。”我老实说了实话。 可能看我神色萎靡,她说道:“对不起,我没有逼问你的意思,只是刚好有些事情……”她说到一半停了,顿了顿,然后接着说:“抱歉,我先告辞了。” “等等。”我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沉思片刻,说道:“琴女。”话音刚落,她的身形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年头还有人姓琴啊,真是稀奇,我怎么记得百家姓里没有这个姓氏呢。”我看着琴女消失的地方,跟张帝阍搭话,“这周围有什么琴姓大族吗?” “我觉得,如果她怀里抱着的是一把琵琶,她会说她叫琵琶女。”张帝阍回应我。 我人傻掉。 第六章 自从出了挽清楼的事,张纤歌就严令禁止我们外出寻欢作乐。她知道那天晚上的事后,把我和张帝阍俩人劈头盖脸好一通训斥,说的话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现在邺冥宫式微、不要到处惹事云云,我听的很是憋屈,这又关我什么事,要不是我聪颖机智想到一条出路,到时候我俩被打个半死,邺冥宫才是真的完蛋。 张帝阍却罕见流露出焦急的情绪,上蹿下跳的,说要把真正杀人的凶手给揪出来。我看着他的人类返祖行为,嗑着瓜子。 现在我也不急于离开邺冥宫,经过这次的事让我想了很多。我察觉到我和董夜的灵魂有点联系,已经触发过好几回书中所提到的“共忆”,我不知道张帝阍是否知道我能看到董夜记忆的事,也不知道他对我的态度中有几分试探的成分。如果不解决这事,我怕是要一辈子活在原董夜的阴影中。 我又想起曾经那仙君老头儿对我说的话,似乎跟我以前的身体有关,是需要复原什么东西我才能回到属于我的肉身吗?不过当时的经历没有任何实感,我都在怀疑我是不是在做梦。 啧,净是麻烦事。 我吐掉嘴里的瓜子皮,对张帝阍说:“别转悠了,我觉得这事既然跟邺冥宫没关系,你大可不必再管。” 张帝阍冷笑,“感情不是你自己家,一点都不心疼。” 确实不是我家。我无论在哪里都没有归属感,就像个过客,委实不能感受到他这……护犊心切的心情。或许有家人,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我也不计较,“我问你,若是那董明月真的计较起来,难道就看不出来我是个冒牌货?” 张帝阍盯着我仔细端详一番,说道:“其实在我们看来,你只是性情大变,武功内力具在,可你却使不出来。” 原来是真的看不出,那就是另一条推测了,我接着说道:“那我再问你,一开始献艺女子迟迟不出场,最后是有人来找了琴女救场,就说明那个时候挽清楼的人已经知道人死了。这对于主办方来说是天大的丑事,是个人都应该第一时间封锁消息,且琴女的表演又很完美,应该没必要在事后嚎一嗓子有死人。就算怀疑是邺冥宫做的,碍于董夜的身份地位,他们也会悄悄的把人请走调查,而不是当众让咱们下不来台。” 张帝阍愣住,“你这琴女……叫的还挺顺口。” 我不理他,接着说出我的推测,“我觉得那董明月根本就没有计较的意思,不然就算对面是董夜,他也不会直接放人走,就连象征性的出手都没有。他这么做,不是营造出了一种挽清楼惧怕邺冥宫的感觉吗?邺冥宫现在落魄了,就算董夜再怎么厉害,也兴不起太大的浪。他身为掌事,这样做就不怕被老板骂?” “那……他为什么不计较?”张帝阍发问。 “我觉得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他真的怕董夜,但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第二就是他知道凶手是谁,而且还是他们内部的矛盾,为了掩人耳目只是迫于无奈出来走个过场而已。”我说,“但我总觉得还有第三个原因……可我想不出。反正不管怎么样,都和我们没关系,毕竟到现在我们也没受到挽清楼的报复。” 我不知道杀人的动机和目的,也不知道凶手是谁,怎么样都好反正与我无关,只要我能摘干净就好。 张帝阍点点头,面露赞许,“原来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我不和你这头脑简单的原始古代人计较。 尽管我跟张帝阍解释了一番,他还是执意要查出凶手。我对此兴致缺缺,百无聊赖的在宫里吃吃喝喝荒废度过了几天。 “阿夜!你跟我出去一趟!”张帝阍推开我房间的门,大步流星的到我跟前来。 我连眉毛都懒得动,摊在床上头也不回,“干嘛?” 张帝阍晃动我的肩膀,“咱们去一趟万顷阁。” 万顷阁?之前张帝阍也有提过,似乎跟挽清楼有关。可别想不开呀大哥,咱们这是送羊入虎口,不知死活的跑去敌人大本营作甚? “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想再去惹事。”我翻过身背对他。 “你跟我一起。你不在我身边我不放心。” 什么跟什么啊……难道还会有人惦记我这个“邺冥宫当家”不成?我值得张帝阍这么保护吗……? “我如果不看着你,怕你跑了。”张帝阍说。 得,浪费我感情。 我闭上了眼,不理张帝阍。 “别睡别睡,万顷阁没那么危险。”张帝阍再次摇晃我,“万顷阁只是个情报交流的地方,立场比谁都中立,从来不会轻易得罪人,你既然说他们知道凶手是谁,那我们过去就不会有事。” 保不准人家拿咱们这落魄魔教开刀,这么好的替罪羊哪里找,你还主动上门? 见我不说话,张帝阍又说:“放心,我护得住你。” 我还是不动弹。 “请你去天香楼吃饭。” “来了。”我瞬间起身。 在去的路上张帝阍大致给我介绍了一下万顷阁的情况。我简单概括一下,就像是rpg游戏里的任务大楼,有各种贩卖情报、物品的地方;还会有npc给你发任务,完成任务就有奖励,武林人士若有什么需求都会先到万顷阁去转转。这还是全国连锁店,总部设在京都燕京,而挽清楼则是由万顷阁独资开办的赚钱机构,而且青楼向来人员混杂也便于收集情报。 邺冥宫也设在在中原燕京,地理位置甚好,交通便利,周围各种设施一应俱全,要是搁现代房价一定挺贵。邺冥宫有一块专属领地,名叫邺城,虽然不大,但算是从燕京里独立出去的一个小城市,这种在天子脚下搞城中城的行为皇帝居然也不管,可见当年邺冥宫的势力强大到何种地步。 我以为像这样尽集天下事的势力总部应该是无比华丽的,可当我到它跟前的时候,我只看到一座古朴的大楼,感觉还有些年久失修摇摇欲坠,就像一块黑疙瘩一样不起眼。 原来经费全花在挽清楼了,这阁主也是个风流人。 我被张帝阍拉着步入楼阁,里面也是陈设简单,有几个接待人员和柜台,再往上的楼层似乎是只有满足特定条件的人才能进入。张帝阍一进去就跟几个侍者装扮的人交头接耳,然后就有人领着他上了二楼。 我也想跟着去,却被人拦下了,然后有人奉上茶水给我,请我到一边坐等。 凭什么啊,我也想上去看看。明明是张帝阍叫我来的,现在却什么也不让我知道。不过转念一想,或许有他的私事吧,我作为外人也不好干涉。 我小口喝着招待茶,却觉得背后发凉,像是有人在暗处拿冰凉的视线注视着我一样。我感觉不舒服,四下张望一番,却见所有人都忙于自己的事情,没人分心于我。 那视线好像来自二楼,我所在的位置看不清楚二楼的情况。我放下茶杯,打算四处转转。 一楼空间还挺大,我看到有正在出售的功法草药之类,还有武器,可惜我一个也不会用。转了半天,才看到张帝阍下来。 我挑眉,“问清楚了?” 张帝阍点头,“他们的人说是搞错了,对我道了歉,却对凶手闭口不谈。还说作为赔礼,给了我一条情报,但我觉得没什么用。” “什么情报?” “中原地区与巴蜀一带的交界处,有一个叫幽闭谷的地方,即将有一片具有修复魂魄功用的药草成熟,好像叫什么威灵仙……”张帝阍耸肩,“真小气,给的这是什么情报,还不如直接把药草送过来。” 有什么不对。我警觉,这条消息也太刻意了些,万顷阁什么情报没有,非要把这不入流的宛如任务主线的的东西抛给我们,似乎就是要引人前往那个地方。这到底是万顷阁所为,还是张帝阍自己的想法……? 我看向张帝阍,发现他神色如常,还在抱怨着万顷阁。 但是能修复魂魄……我想到仙君老头的话,我能不能靠着这个草药来修复原董夜的灵魂?我把他复原了,我自己又怎么办?但是原董夜的灵魂有那么好修复吗?当年琴宗宗主舍身击杀董夜,只是靠着这不起眼的药材就能救回来,琴宗宗主半夜都能气吐血。 难道他们已经知道我不是董夜,想用这种方法来刺探我的虚实?张帝阍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如果是这样,那这就是万顷阁的想法。我的情报对于万顷阁来说重要吗?被他们知道后对我本人有影响吗? “要不咱们就去一趟,卖点钱也好,就当补贴家用了,毕竟邺冥宫开销还是挺大的。”张帝阍说道,“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我仔细回想一番我初来时的场景,万一有一天我真的复活了原董夜……他的灵魂捏在我手里,算是一种威胁的筹码。我不清楚张帝阍是无意为之还是刻意至此,至少现在,我还需要他来帮我调查一些事情。 “你就不怕是陷阱?把我们引过去然后杀掉。”我说。 “怎么可能,若是这样,用不着咱们出手,武林中的其他势力就会把它连根拔起。” 我还没想清张帝阍这句话什么意思,张帝阍就又说道:“走吧,去吃饭,回去还要跟纤歌说一声。我可是为了邺冥宫的金钱着想,她不应该再数落我。” 我不再言语,跟着张帝阍走出了万顷阁。 第七章 我们回到邺冥宫后跟张纤歌说明了情况,她嘴上抱怨,但还是让我们去。张帝阍乐于做甩手掌柜,收拾完行李屁颠屁颠的就跟我一起走了。 幽闭谷就在横断山脉那一片,在这里叫定阳山,燕京的西南方向,距离还挺远。张帝阍一边跟我抱怨不能用轻功赶路,一边租了马车。就这样我们一路走走停停,吃喝玩乐,前后花了大约十天的时间,才到了一个叫静昌城的小城市,位于定阳山的山脚下。 我这一路玩的挺好,到处都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那种武侠世界中特有的风土人情让我大开眼界。张帝阍也不愧是公子哥儿,对吃喝享乐很是精通,我跟着他这一路没少捞着好处。 近日静昌城访客颇多,有不少江湖人士前来,目标怕都是幽闭谷的威灵仙。原来这情报不是万顷阁单单给我们的,应该是只要花钱都能买到,只是免费给了我们罢了。 张帝阍咬牙切齿的,直骂万顷阁不做人,到手的药材要少一大半,邺冥宫能赚到的银子也少得可怜,难怪他生气,一分钱难倒多少英雄汉啊。 我们在一个小客栈落脚,店小二很是殷勤的接待了我们,直夸我们大侠风范一表人才,我虽对这些恭维话不甚在意,却也听的舒心。用过饭后,我和张帝阍商量,趁早去取草药,然后早点回去变现成银子。于是我们决定第二天就出发。 原本打算天不亮就出发,但我和张帝阍双双睡过头,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简单用了午饭,再进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山上就是普通的山林,到处是树,郁郁葱葱的。我辨不清方位,张帝阍给了我一个罗盘,原来古代的指南针长这样,我觉得稀奇,抱着玩了好久。 幽闭谷处于定阳山脉的最中心,也就是从我们这个地方再往南边走,就能看到一道贯穿整座山脉的巨大裂口,那就是幽闭谷。 “哟,这不是万妖宗的人吗?这里都能碰见,还真巧。”张帝阍突然出声说道,然后就有几道人影从前面的树林里走出,一共六个人,一个个长的歪瓜裂枣,就为首的一人长得还算可以,那六个人一步步朝着张帝阍走来,面色不善。 “我当是谁,原来是邺冥宫的废物公子。”那个长得还行人说道。 “上次我打断了你的胳膊,这次你不想要你的腿了?”张帝阍嘴角微扬,我能感觉到他头上暴起的青筋。 万妖宗……我记得是原来邺冥宫的附属宗门之一,后来邺冥宫遭难这个万妖宗转头就把邺冥宫卖了。看他们这德行,绝对是龙套角色。 那人被张帝阍戳到痛处,放话更狠:“张帝阍,你别太得意,我们这有六个人,你只有两个,就算是你也得栽在我手里。” “你来试试。对付你们,我一个人足矣。”张帝阍声音骤然变冷。 “真是狂妄!”那人一挥手,一股强烈的劲气袭来,张帝阍内力外放,瞬间就格挡化解了万妖宗的攻势。 “你先走,我一会来找你。若是走散了,咱们就在幽闭谷谷底碰头。”张帝阍转头对我说,“放心,他们伤不了我。但如果他们攻击你就麻烦了。” 这这这,真是好兄弟,这就是江湖大侠仗义援助的戏码吗?有内味儿了,我拍拍张帝阍的肩膀,对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好兄弟,放心,我业务熟练。” 张帝阍一脸懵逼,我头也不回的撒腿就跑。 “别放跑他!快追!!”我听到后面的人在喊话,然后就是张帝阍爆发出来的强大内力波动,之后我再也没听见万妖宗人的声音。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我再也感受不到身后的气息后,我才停下脚步,大口喘着粗气。修整了一会,我重新拿出罗盘辨别方向,大脑也趋于冷静。这还是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离开张帝阍,说出来还有些难为情。 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山里,想着是在原地等他还是直接去幽闭谷,想着想着,我竟然一下子腾空了起来,一张大网从我脚下升起,把我网在里面吊在了树枝上。 卧槽,这是谁布置的陷阱,这么老套。我在空中摇晃着拳打脚踢,试图撕碎这张网,可这张网的材料甚是结实,任凭我怎么扯也扯不断。 不是吧……我这么倒霉吗。就在我努力折腾想要出去时,突然有一个人兴奋的跑过来。 “抓到了抓到了,今晚能吃烤野猪了,哈哈!”那人爽朗的笑声传来。 你看我像野猪吗?你什么眼神啊?? 我疯狂摇摆,“你抓错了!我是人!不是野猪!” “啊?人怎么会踩进这么显眼的陷阱里来?”那人把手放在眼睛上方遮阳,头向上看。 好问题,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中这么白痴的陷阱。 “不好意思啊,我马上放你下来。”那人跑到我下方的树干旁边,拉了一根绳子,我便连人带网的噗通摔在地上。 嘶——就不能轻一点,我揉着摔成两半的屁股,疼的满头冒汗,视野里出现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 “对不住啊兄台,委屈你了。”那人将手伸给我,一脸抱歉的笑。我抓住他的手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说道: “没事,反正我也没受伤。” 那人一抱拳,“我叫文正,虚空殿的,兄台怎么称呼?” “我叫董夜。”我头也不抬就下意识回答道,突然想起董夜是邺冥宫少宫主来着,我这样算不算是自爆家门? “原来是董兄。”那人笑的一脸阳光灿烂,似乎并不知道我这个肉身的原主,我松了一口气。 虚空殿……我记得是巴蜀地区有名的势力,以暗器和毒药闻名,同时也经营着杀手的业务,他们只杀人们口中的大恶人,在当地素有美名。再一看文正,他穿着一身黑色衣装,长发高高束起,身手矫捷面容俊朗。 我不习惯他叫我董兄,随口说道:“不用拘谨,叫我董夜就好。” 文正笑眯眯的,“原来董夜也是爽朗性子,哈哈。你也是来找威灵仙的吗?” 我点点头,立马又摇摇头。按理来说大家应该会为这天材地宝打起来,万一他想提前杀人灭口少一个竞争对手,我还得提前想好怎么跑路。 “我也是听说,就想着来看看,这种事情就跟话本子里一样,充满江湖气息啊,我一直想出来见识见识。”文正滔滔不绝的说起来,满眼放光,“你说会不会有人为此打起来,那可真是太刺激了。” 只是来看戏吗……我满头黑线。本来我想独自去找张帝阍,可文正却说要跟我同行。该说他天真好还是缺心眼好,不过这人心肠倒不坏,一路上跟我说了许多,我也差不多摸清了他的状况。大概是从小活的憋屈长大后终于如愿能出来闯荡江湖,话多人也活泛,跟他在一起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我们就熟络起来。 天色渐黑赶路不便,我和文正打算找个地方露宿,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熊嚎,然后便是打斗的声音。我不想多管闲事,文正却坐不住,拉着我就往声音的源头跑去。 “别去了,万一被卷进去可不好办,咱们还是远离战斗区域比较好。”我劝着文正,可他却听不进去。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江湖义气!”他兴奋的拉着我手冲在前面,“万一能看到名誉天下的侠士英姿呢!” 应该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吼完继续向前走才对;要是我连吼都不吼,别人生死与我何干,也不知道这文正实力怎么样,要是跟我一样是个半桶水,跑都是个问题。 视线突然开阔起来,原本这山林里的树木遮天蔽日,到这块却变得稀疏起来,露出来满是星辰的天空。我看到一名白衣女子,白纱覆面,她手持一把冰蓝长剑,气势凌厉,宛如高岭之花,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那是琴女,她面前是一只棕色巨熊,文正刚想上前帮她,下一幕却惊掉了我们的下巴。 只见琴女莲步轻点,身体如柳叶般飘荡在空中,长剑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便飞身至棕熊头顶上方。 那熊怒吼着站起来,足有一人多高;琴女也不惧,脚尖点在棕熊的脑袋上,再次借力起身,身形调转虚空一剑,直从背后没入棕熊背心。之后拔出长剑,红色的液体溅出,却没有分毫沾上她的衣衫。 棕熊扑了个空,又接了一剑,现下吃痛,狂叫着转过身去。琴女轻飘飘落地,抖干净剑上鲜血,身形一闪便从熊前消失,下一刻,一把长剑横空出世,直接从后脑贯穿棕熊头颅;琴女握着剑柄出现在棕熊背后,右手发力拔出长剑,那棕熊便软软的倒在地上,鲜血喷涌而出。 太,太强了……这么看来要是我们不识好歹的上去帮忙,恐怕还会拖她后腿。 我看到文正手里还捏着类似暗器的东西,看来是准备救人的,现下他一脸的难以置信,手中的武器顿时没了用武之地。 琴女的白色衣衫仍然整洁,随风轻轻飘动着,那势如破竹的凌厉感也渐渐消退。她平稳了呼吸,朝着我和文正的方向看过来。 “阁下不用躲了,出来吧。” 第八章 “嗨——”我尴尬的显出身形,对琴女打了个招呼。她看到是我,似乎松了口气,视线又落在我身后的文正身上,重新变得冷冰冰的。 “仙……仙女姐姐!”文正喊道。 琴女双颊微红,如冰雪般冷酷的态度瞬间消融,她偏过头去不看文正。 这小子,嘴这么甜——!看到她两剑杀熊还能叫出仙女两个字来——! 于是,琴女就这么加入了我们小队。文正还问了琴女的名字,我没说话,希望她能说出自己真名来;但她看了看我,仍然跟文正说她叫琴女,她也是为了威灵仙而来。 夜色已晚,我们就这么一起度过一晚,三人轮流值夜。最后一班是文正,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文正叫醒了我。 三人同行,琴女基本上一直沉默着走在旁边,全程都是我跟文正在交流。 “邺冥宫只有你们来了吗?”琴女突然问我,“上次那个人没跟着你吗?” 文正惊呼,“什么?董夜你是邺冥宫的?” 琴女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们是一起的……抱歉,我不该多问。” 其实我也算不得邺冥宫人……我实在懒得解释了,就对着文正点点头,然后跟琴女说:“上次的人也在,只是昨天走散了,但我们约好在幽闭谷谷底见面。” 琴女点头,不再言语。文正又双眼放光,说邺冥宫很有名,他小时候特别向往邺冥宫,又缠着我问这问那,我含糊几句带过。 之后路上也没遇到猛兽,连人也没见着,看来我们算是第一批进山的人。我们一路走走停停,途中文正还打了野兔让我们饱餐一顿。偶尔跟琴女聊聊天,她虽然话不多,但也很健谈。 大约正午过后,我们终于看到了幽闭谷——那是两座山之间的缝隙,犹如被硬生生撕开的巨大的裂隙横贯在我们面前。山谷大约有两百多米深,谷中幽草横生,山崖之上布满青苔,谷底似乎还有一条小溪在缓缓流淌,水量挺大,发出叮咚之声。 趁着正午太阳大,能看清谷底的情况,我们准备现在下去。那么问题来了,我不会轻功,这两百多米能摔死我。 我委婉的提出了这个问题,文正倒是没什么,表示可以背我下去;琴女的眼神却极为震惊,望着我半晌没说出话来。 文正背着我进入幽闭谷,他的后背十分平稳,可见其轻功水平还不错。我们三人平安到达谷底,我突然想到一个有些可怕的事情。 临走前张帝阍让我去幽闭谷谷底等他,可他知道我不会轻功,是去不了谷底的,却仍这么说。是忘了吗?还是故意想甩开我?可明明是他要拉我来这里,如果又要甩开我,根本没必要来什么幽闭谷。 这老狐狸……我捉摸着,却想不透原因,干脆放弃。 谷底还挺开阔,偶尔刮过的风有些刺骨;两边山崖大约相距十米,中间是大概五米宽的河流;谷底道路湿滑,我们这一岸略显拥挤,文正走在前面,我和琴女并排走在后面,几乎肩挨着肩,胳膊经常撞在一起。 我有点不好意思,便停下脚步让琴女走到我前面,我走在她身后,毕竟让女孩子走在最后面不安全。可又想到她能杀熊……反而是我应该更需要担心一下自己的安危。 琴女察觉到我脚步的停顿,偏过头看我一眼,眼神亮亮的,我似乎能看到她藏在白纱后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她冲我点点头,走在了我前面。 ……有点心动。 我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心猿意马。 我们也不知道那威灵仙长什么样,这谷底到处都是草,我们细细探查了一番,终于在河流上游处的一片空地上找到一片看起来就和其他野草不一样的……野草。 原谅我委实不认识这些东西,要不是琴女指出,我都看不出来它和其他植被有什么不同。有一片地方空空如也,看来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文正看到那片威灵仙,兴致全无,“我还以为是什么有名的东西,看起来这么普通。” “只是草药罢了,有功效就好。”琴女说道,然后便施展轻功飘身过去,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 “我还是算了,它长得这么普通,让我一点采摘的欲望都没有。”文正说道,“董夜,你不是为它而来的吗?快去啊。” 我看琴女很细致的将三株草药连根拔起,然后装入瓷瓶之中。而我赤手空拳,直接拔了草走会不会破坏药性啊…… 正当我思索之时,琴女抬眼看到尴尬的我,将手中的瓷瓶抛过来。我赶忙接住,那瓷瓶触感温润,似是上好的材质,还散发出一阵淡淡的清香。 琴女朝我莞尔一笑,又掏出一个新的瓷瓶,还是装了三株草药,然后再次用轻功飘至我身边,“我猜到你没有装药材用的容器,这个送给你。” “谢谢。”我说道,然后小心翼翼的将瓷瓶装入怀里的口袋之中。 文正看看我俩,笑着轻佻的吹了个口哨。 琴女又陪我们两人在谷底逗留了一会,然后便说她还有事先走了;我和文正和她告别后,又随便转了转,也打算离开这里。 “夜哥哥……?”一个怯生生的女声在我背后响起,不用回头,光听见这个称呼我就知道是谁。 宋若岚站在我身后,仍旧一席粉红衣裙,看见我回头后展露出开心的笑颜,“果然是夜哥哥,我远远看着便觉得像,跟过来一看果然如此。” “是你朋友吗?”文正问我。 我很想说不是,又觉得麻烦,就对他说:“是亲戚。” 我实在不想和她有任何交集,她和原来的董夜牵扯太深,我若想摆脱这个桎梏,宋若岚一定要远离。 文正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转头问宋若岚:“你怎么在这里?” 宋若岚说:“帝阍哥哥跟我说这里有威灵仙,我想着夜哥哥刚恢复过来应该需要这种药材补身体……便将这威灵仙磨碎做了个香囊。没想到夜哥哥也来了。”说完,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做工精细的红色香囊,双手捧上于我,面露希冀。 张帝阍告诉她的?他知道宋若岚对董夜的深情,告诉她就相当于算到她会过来,那为什么不从邺冥宫跟她一起出发?他现在人又在哪? 我想的头疼,又看到宋若岚小心翼翼带有一丝讨好的神色,心中不忍,还是伸手接过了她的香囊。 你等的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啊……你为什么这么傻。 当我的手指接触到香囊时,一股暖意传来,直冲我的大脑,我下意识的捏紧了它,那感觉更为强烈。 怎么回事?!我眼前的宋若岚变得模糊起来,像是有泼墨画在我眼前展开一样,盖住了原本映入我眼中的实体画面。 那是一片芳草地,黑衣少年坐在地上,左膝弯曲,手肘搭在膝盖之上;宋若岚走近他,跪坐在他身侧,朝他浅浅的笑着。 她叫他夜哥哥,少年牵住了她的手。 又是董夜的记忆?! 我松手,香囊掉在地上,宋若岚着急的叫我:“夜哥哥?你怎么了?” 我不是那个董夜……我不想被代替……! 我推开宋若岚跑开,文正在身后叫我问我怎么回事。我不知道逃往哪里才能摆脱那如海潮汹涌而来的回忆,只知道一昧的向前跑,仿佛只要我不停地往前冲,那个名为董夜的幽灵就不会追上我。 可我也是董夜,我也曾是个幽灵。我只是怕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的存在就被轻易地一笔抹去。 我很害怕。 害怕被抹杀;害怕无依无靠;害怕从此消失变为另一个人,所有人都对他说欢迎回家,而我只是一枚被用完就扔的棋子。 我到底该去哪里…… 我几近崩溃,只知道无厘头的疯跑,也不知跑到了哪里,似乎是进了一个山洞,我的脚步声在里面无限放大回响,我觉得吵闹,便放慢了速度,原本狂跳不止的心脏也慢慢平息下来。 心绪平复,我缓缓踱步,竟看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物。 山洞最深处,有一块天然形成的石台,那之上躺着一个人,穿着白色t恤和黑色工装长裤,凌乱的黑色短发贴在额前。那面容……跟现在的董夜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是……曾经的我的身体。 文正和宋若岚冲进来,就看到我无力的跪坐在地,文正连忙过来扶我,“怎么回事?突然发什么疯?” 我闭了闭眼睛,指着前面我的身体,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文正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疑惑的道:“前面什么都没有啊。” ……不可能啊,前面明明是…… 宋若岚也来到我身前,“夜哥哥是累了吗?我带你回去吧。” 我摇摇头,扶着文正尽力站起来,走到前面去,“这里有个人啊,你们看不到吗?”说着,我伸手想去扶我的身体。 可我只摸到了空气,我根本碰不到我自己的身体。 我呆住,又尝试了许多次,都是从中穿过,仿佛我眼前的是一片虚无,是一个只有我能看见的活死人。 只有我能看见……? 我想到我刚穿越来时听到的那不真切话语,所谓的复原,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我定了定神,缓缓退开。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坐以待毙。无论别人在打什么算盘,我都只是我自己。 宋若岚担忧的看着我,文正在我身旁调查了一下,依然一头雾水。 “没事。”我开口,声音惊人的沙哑,“我就是有点累,看错了。” 宋若岚松了一口气,文正也说了几句话,我没那个精力去听,只想快点出去找到张帝阍。因为都是我的推测,我正面质问他肯定会被他糊弄过去,情报还不够…… 我们三人退出了山洞,依然是文正背着我,离开了幽闭谷。 第九章 我们在定阳山里又转了一天,并没有找到张帝阍,连他的痕迹都未曾留下一丝,消失的干干净净。最后文正与我告别,他说会用虚空殿的势力帮我留意张帝阍的情况;虚空殿在追踪情报方面很是擅长,我谢过他后跟着宋若岚离开山林,在静昌城修整一下便租了马车回燕京。 我们相顾无言,宋若岚想打破这气氛几次找我说话,我都避开了,之后她也不再多言,一路无话,用了六七天时间便回到燕京。 我想回邺冥宫看看张帝阍在不在,宋若岚担心张帝阍的安危,跟我一起前往邺冥宫。见到张纤歌和宋若妍一起,俩人吃天香楼的糕点吃的正欢,都说没见过张帝阍。张纤歌让我们放心,说张帝阍命硬着呢绝对不会出事。 真是亲妹……我倒不是担心他,但宋若岚还是很在乎这件事,甚至都想再去定阳山找他。 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闹哄哄的,张纤歌指使我出门一探究竟,宋若妍也好奇,跟我一起出去。 一出门就见到许多气势汹汹的人,约莫十四五个,其中有几个看衣着就知道是在定阳山找茬的万妖宗人。他们的头儿一副凄惨的模样,头上蒙着纱布,胳膊上也挂着染血的布条,左腿之上绑着两根木棍似是用来固定身形,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那腿是折了。 张帝阍还真把人腿打折了?! 那些人看到我们出来,矛头直指我和宋若妍,直接破口大骂,更有几个就开始挽袖子准备动手。 “你们邺冥宫的人把我家大师兄的腿打断了!这事儿没完!”搀扶着那病号的人啐了一口吐沫,恶狠狠的盯着我。 哟,大师兄就这幅德行? 我看得发笑,那些人更为恼怒,抬手就要打过来,一个深红色的影子却映入我的眼帘。 宋若妍站在我身前,毫无形象的大笑,边笑边指着那伤员,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可从没听说过……被打成这样还敢上门讨债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伤员大师兄的脸色鳖成了猪肝,口中却不甘示弱,“哪里来的娘们,快给爷滚。” 宋若妍也是个暴脾气,衣袖纷飞,一把软鞭便从腰间抽出,“我看你是没听过你姑奶奶我宋若妍的名字!” “原来是宋家的丫头片子,不就是靠着送女人给邺冥宫才混起来的吗?几个娘们还真当自己是盘菜。” 我一看这要打起来,怕宋若妍吃亏,又想到这里一屋子的女人,叫谁出来都不好,我虽然是个大男人又没什么用,于是连忙拉住宋若妍,“大姐,算了算了,没必要跟他们生气。” 宋若妍不理我,她一个箭步前冲,右手手腕发力,软鞭直向大师兄门面抽去。 那大师兄反应也快,头向后一仰便躲过这力道十足的鞭击;宋若妍腾空而起,左手变掌为爪,朝着大师兄胸部抓去。 这时旁边的人才反应过来,伸手格挡宋若妍的手爪;宋若妍顺势钳住那人手腕往自己的方向发力,右腿膝盖直接顶上那人要害,之后使出内力一掌推出,只见那人暴退十米,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我直接好家伙,这简直一个母老虎啊。 宋若妍这一击彻底惹怒了他们,万妖宗十几个人一起上,将我和宋若妍团团围住。 宋若妍抬起软鞭,正欲出手时,却听得宋若岚的声音传来。 “住手!” 宋若岚一席粉红衣衫,从上方越过众人,直接落在大师兄面前,“阁下这话未免也太过分,但我们也动了手,就算两不相欠,你们请回吧。” “你说两清就两清?我劝你们宋家别管闲事,这邺冥宫究竟是姓张,还没有姓宋。” 我寻思不出意外的话邺冥宫也要姓董啊,这时张纤歌也跑了出来,幽幽的说道:“现在的邺冥宫,真是什么人都敢来。” 虎落平阳被犬欺嘛,我看她神色没有丝毫慌张,便知她们对这事有把握,也轻松起来在一旁吃瓜看戏。 “岚岚,跟他们费什么话。今天我不他另一条腿也打断,我就把我的姓倒过来写!”宋若妍甩动手中的软鞭,呼呼的风声听着甚是渗人。 “姐姐,我们不是邺冥宫人,况且现在的情况对邺冥宫并没有好处,我们还是尽量避战吧。”宋若岚劝到。 宋若妍并没有听进去,抬鞭就抽向离她最近的一人。宋若岚无奈的叹口气,轻飘飘来到姐姐身边,一点点运起内力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宋若岚出手。她没有像宋若妍一样使用武器,只是缓慢的用手掌攻击,动作优雅,十分从容,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十分具有压迫感;很快,万妖宗便停下对宋家姐妹的进攻。 我看的出神,心中全是对武学功法的憧憬,想着什么时候我也去学一学怎么样使用内力,也过一回瘾才好。却浑然没有发觉我已经被万妖宗的人视为在场唯一一个可捏的软柿子,我只感到脑后一阵劲风,然后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倒下。 “二哥!” “董夜?!” “夜哥哥——!” 最后我听到宋若岚的声音,眼皮沉重到抬不起来,只能缓缓闭上,最后映入我眼中的是宋若岚焦急的脸和飞扬的青丝,再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头疼欲裂。 我眼前是一片雪花点,勉强能看清周围,仍然是熟悉的感觉,我作为一个寄宿在董夜身体里的陌生人,透过他的身躯窥探外面的事物。 一席青色长袍的长者,手中握着碧绿长剑,一剑洞穿了另一位长者的心脏。剑法干净利索,拔剑时鲜血四溅。 “爹——!”董夜大喊,他想摆脱周围不断涌上来的琴宗人,去接应邺冥宫的宫主。可那些人像是不要命的扑上来,董夜亲眼看着他爹的尸体缓缓倒地,周围的人一剑又一剑的刺上去,眼中泛起血红。 “阿夜!快走!!”张帝阍在后面吼道,混杂着张纤歌的哭声,不断冲击着董夜的心神。董夜摆手,回头看了一眼。 张帝阍双手握拳面目狰狞,浑身都在颤抖;张纤歌已经泣不成声,只能以手掩面;身后大批邺冥宫的弟子被杀,熊熊烈火在宫里燃烧,像是洞开的地狱之门,而这里就是人间炼狱。火光映着每一个人的脸,有人麻木有人惊恐,不断的上演着杀戮与被杀戮、剥夺与被剥夺的惨剧。 他将这些景色尽收眼底,义无反顾的回头,步入琴宗的绞杀之阵。 张纤歌想要扑过去强行带回董夜,被张帝阍死死按住。邺冥宫剩余的弟子还需要他们的支持,张帝阍狠狠扭头,拉着妹妹走进那片火光之中。生怕自己会后悔,他一眼也不敢回头看。 前面是光,有无数道憎恶的冰冷视线;身后是邺火,是痛苦的轮回在期盼着他。严寒与炽热的极端,董夜像是天平夹在中间,正在一点点向前倾斜。 终于有人忍不住第一个动手,一名琴宗弟子飞身上前,一剑刺出,董夜却躲也不躲,任凭那把剑没入他的右胸。此刻琴宗弟子与董夜只有呼吸之隔,董夜运起体内庞大的内力,集于手掌之上,向那人胸脯探出,竟然将手指从他肋骨间隙插入进去,然后……徒手捏碎了他的心脏。 几滴殷红溅到董夜脸上。他抽出满是鲜血的手,推开面前的尸体,然后拔出穿透他右胸的剑。长剑离体后那伤口竟然迅速恢复,不过几秒便长出了新生的肌肤。 浑身内力运转,董夜施展轻功,直接从朝他攻来的剑上踩过,下一刻就出现在琴宗宗主跟前。 宗主竟然扔掉了手里的长剑,也将内力运于手掌,俩人就这样赤手空拳的肉搏许多来回,各有胜负。前来帮忙的剩余弟子几乎都被董夜击杀,尸体的鲜血在地上汇聚成一条河流。 最后一次比拼,董夜被击退吐血,而宗主只是身形晃了晃便稳住了重心。下一刻,宗主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轻飘飘一掌拍在了董夜头顶之上。 一瞬间大脑一阵剧痛,然后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响,董夜直接失去了意识。宗主抓着董夜的脑袋,嘴角流出鲜血,下一刻就要发力时,突然一只白皙的手掌拍向他,惊得他身影暴退。 宋若岚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她立在董夜身前,神色淡然而凝重。可她根本不是琴宗宗主的对手,护着昏迷不醒的董夜也施展不开身法,硬生生接了宗主一剑,流出的鲜血将她粉色的衣袍染成一片深红。 宗主并不想杀她,可宋若岚执意用她瘦弱的身躯一次又一次的覆盖在董夜身上。她咬着牙,依旧执拗的盯着眼前手握长剑之人。 “夜哥哥,哪怕前面是黄泉,我也与你共赴。” 琴宗的人们都沉默了。 本应该如花朵般娇嫩的年纪,现在却如同风中凋零的雏菊。 哐啷一声,那把宋若岚一直注意着的长剑掉在地上。琴宗宗主转身,长叹一口气。 “你走吧。” 琴宗人都收起了武器,默默注视这看起来柔弱无比却又比谁都坚强的女子。看着她缓慢起身,呼吸粗重的背起沉重的董夜身躯,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向几乎快被烧光的邺冥宫。 那段路很短,却消磨了宋若岚此生最大的气力。 第十章 不知是多少次从这原本不属于我的地方醒来,带着浑身的疲倦。里衣被冷汗浸湿黏糊糊的贴在身上,我盯着天花板,试图放空思绪。 梦里的一切都挥之不去,那充满温度的血液似乎还留在我的面颊上,我不断深呼吸,可脑中还是一幕幕播放着董夜杀人与被杀的画面。 我坐起身,汗水沿着下巴滴落,在锦丝织被上晕出一点墨色。我想下床走走,却看到一片浅粉身影。 宋若岚坐在床前,现在已经趴在我身侧睡着了,一只手枕在头下,头向右偏,双目紧闭,悠长而平稳的呼吸着。窗户没关,有绵长而洁白的月光倾注进来,给她镀上一层温和的光晕。她俏脸苍白,眼下有一片浅浅的乌青,睡得也并不安稳。我才发现,她的另一只手竟然握着我的左手,凉凉的,触感细腻。 我的精神尚未恢复,看着她似乎梦里都在担心,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感觉。 她为了董夜究竟能付出多少……? 至今为止,我所感知到的“共忆”,全部跟宋若岚有关。就好像董夜死后都要留存一丝魂魄在她身上保护她一样。这又是怎样的感情,才能让一个人连离去轮回都不放心,徒留在人世的执念呢? 我清楚,我从来不是董夜,不是宋若岚的意中人。 我缓缓把手从宋若岚手中抽离,看到她皱了皱眉,然后睁开双眼。那双眼中尽是憔悴与柔弱,却在看向我时又充满依赖。 “夜哥哥……?你终于醒了。”她的声音沙哑,“太好了,我去叫纤歌姐姐,还有帝阍哥哥也回来了……”说罢,她起身就欲离开。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升起一种即将失去她的恐惧,几乎是瞬间,我拉住宋若岚的手腕,拽着她让她面向我。 宋若岚惊呼一声,却也乖乖待在原地,“夜哥哥?怎么了?” 我凝视她的脸,想到她无数次的为董夜挡刀、拼了命也要把他带回去的决绝,还有她每次对我欲言又止的落寞,心中却再也不能无视她。 “我……”我张口。 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松手,喃喃道:“没事……我想静一静。” 宋若岚不放心的看我一眼,还是出去了,并且贴心的替我关上门窗。 我坐在床上,看着我的手掌,它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我已经将内力运于掌心,并且感觉到它比平时有力了不少。 通过那个回忆,我知道了原来的董夜是怎样操纵他体力磅礴复杂的内力,我目前掌控起来虽然生涩,但也有模有样,不知道能发挥生前董夜的几分实力。 别人开挂都是开局赠送天材地宝,我开挂靠做梦,还是被打之后的做梦。 我只觉得劳累,眼前的事物也开始有了重影,我重新躺回了被窝。 终于,一夜无梦。 待我醒来,就听得张纤歌在我耳旁吵吵闹闹,大概是张帝阍合着宋若妍把万妖宗老巢端了,他们那大师兄另一条腿也没保住。万妖宗宗主气不过,顶着以老欺少的骂名亲自上场,却被张帝阍联合宋若妍打了个落花流水。 说到底只是个不入流的附属宗门,里面也没什么实力强劲的人。我和张纤歌在大厅里用午饭,就听到宋若妍骂骂咧咧的闯入,身后的张帝阍好生劝着她。 我在心里竖个大拇指,那万妖宗日后怕是再无立足的脸面了,同时也开始揣测张帝阍的实力;宋若妍我是见过的,武艺精湛但性格急躁,她一人恐怕单挑不了一整个宗门,一些善后扫尾工作还要让张帝阍来;但我却没有正面见过张帝阍的武艺。 想到他幽闭谷的所作所为,我就有点生气,他一次次的骗我,我却一次次上当,“张帝阍,我有话跟你说。” “刚好阿夜在,我有话跟你说。”我和张帝阍同时说话,随后都是一愣,他接着道:“你先说吧。” 我被他抢先,思路一停滞,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说起,思忖了半天,才开口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卖我很好玩?在幽闭谷你什么意思?” 张帝阍也是不懂我在说什么,“幽闭谷?哦,你见到若岚妹妹了吧,我给你们制造独处机会呢,你还不领情?”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等我反驳,他就接着说道:“我确实是故意让宋若岚过去然后和你相遇的,在幽闭谷底,你有没有感受到什么东西?” 他的神色认真起来,一本正经的样子倒让我有些不适应。我想了想,在谷底我看到了董夜的记忆,然后就是发现了我前世的身体,如果说出这个,他们应该就会相信我和原来的董夜毫无瓜葛。可我说不出来,一具谁也看不见的身体没有任何说服力。 “或者说,你有没有想起从前的事?” 他果然知道“共忆”,我叹了口气,“我看到了原来董夜的回忆,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你之前一直试探我,为的就是这个吧。” 张帝阍点头,“至少我现在明白了,你不是原来的阿夜。但你绝对和阿夜有关联,说不定是我们让阿夜归来的关键契机。” 复活,你当我神仙吗,我要是神仙我先一掌拍死你。 现在我找到了自己的身体,对原董夜的回归也没那么抗拒了,说不定我也可以借此回到自己身体里继续逍遥快活。 “我可以帮你们,等所有事情都完结后,一定让你们大开眼界。”我望着张帝阍,“但是我希望你要干什么先跟我说一声,我可不想被你卖了还替你数钱。” 张帝阍笑笑。 我们一起用过午饭,宋若妍和张纤歌有说有笑,对之前我和张帝阍的谈话一点也不在意,我还发现张帝阍尤其喜欢往宋若妍跟前凑,一口一口妍妍的叫着,听得我鸡皮疙瘩起一身。 之后我向张帝阍提出了想学习武功的想法,张帝阍很大方的表示邺冥宫的武学随便我学,并把我带到了邺冥宫的书库。 听他的介绍,邺冥宫有四大必修功法;邺冥诀是入门弟子必修,一共十二重,邺冥宫所有武学都对邺冥诀的重数有要求,这是基本的内功心法,董夜生前将其练至顶重,一身的精纯内力留在身体里,哪怕寂静三年他的内力还是惊人的强大,我还不能完全调动。黑虹掌法为邺冥宫绝学,一共十重,董夜尤为擅长,甚至还在此基础上自创了一套掌法,威力之大甚至可一掌碎山。邺冥宫有名的枪法为惊鸿枪法,传到这一辈只有董夜掌握了全部内容,他曾使过一把斜阳枪,在曾经的武林大会上罕见敌手,甚至有斜阳一出无与争锋的说法。最后一门则是回柳功,一共八重,专为强身健体而出,据说修炼至顶重者可返老还童青春永驻;但没有人能将其练至大成,就连董夜也只是练到了第五重就再也没有进行下去,这门功法主要还是与邺冥诀相辅相成增加内力增强体魄的,至于它那玄乎的功能也早已被人淡忘。 除此之外还有拳法、腿法、剑法等,琳琅满目;张帝阍挑出黑虹掌法和惊鸿枪法给我,让我试着练练。董夜的邺冥诀已经大成,我不用刻意再去修炼内功,只要掌握体内内力的经脉走向便可。 我兴冲冲的在张帝阍的指导下开始练习,却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走之前,张帝阍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我就是教头猪也教会了,你怎么这么笨”。我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也不能怪我,我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东西,今天能把内力走向掌握一部分已经很不错了。 后面的几天,张帝阍一直在指点我,张纤歌也来凑热闹,在我面前耍了一套漂亮的掌法。宋若岚听说我在学习功法,经常提着吃食来看我。宋若妍偶尔跟宋若岚一起来,要么跟张帝阍斗嘴,要么嘲笑我的姿势像鸭子。 就这么练了七八天,我的黑虹掌法终于有了一重的威力,用张帝阍的话来说,就是我招式本身并没有效果,全靠董夜雄浑的内力来支撑伤害。还有惊鸿枪法,我愣是一点没学会。 张帝阍看着我,恨铁不成钢。 宋若妍的眼神则充满了怜悯。 宋若岚一直在轻声安抚我,偶尔也指点我一下。 张纤歌以前对枪法并不感兴趣,在张帝阍教我的时候随便听了听,一天的时间竟然就突破了第一重,而我却依然连门槛都没摸到,这让我大受打击。 好吧,我是高智商的现代人,应该整点高智商的玩意儿,武力值拼不过他们,咱可以靠智力。 在修炼的空隙我问张帝阍有没有什么奇门遁甲、阵法之类的东西给我瞅瞅。我以前大学时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点研究,还上了网上的周易选修课,想到诸葛亮排兵布局的英勇身姿和周瑜的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少年英气,觉得我也可以这样潇洒。 张帝阍白了我一眼,“邺冥宫从不整这些虚的,你别想着偷懒。不过说到排兵布局、奇门阵法,当属棋宗最为擅长。听说棋宗高手不出门便可算尽天下事。” 这不是算命的吗……我想到。棋宗与琴宗同为君子四宗之一,让我产生了想见识见识的欲望。 夜深时刻,我还想加班加点的再多练会掌法,张帝阍却一脸严肃的拉住我几乎是半强迫的让我去休息。 我想到他那因修炼过度走火入魔的老爹,似乎能看见他眼底化不开的浓愁, 第十一章 在邺冥宫又呆了半个月,我还是捉摸不透这黑虹掌法,勉勉强强修炼到第一重能用的境地。张帝阍对我已是厌烦疲倦,甩下一堆书籍让我自己学,自己跑出去跟宋若妍玩。 本来宋若妍想带着妹妹去西域的,张帝阍听说了就恬不知耻的凑过去,非要嚷着让宋若妍也带上他,被宋若妍一个扫堂腿赶回来,最后倒是带上了张纤歌同行,留张帝阍看家。 她们三个女生出去玩玩也好,省的每天在我面前嘲笑我练功。宋若岚临走前做了好多容易储藏的点心之类,生怕她不在我被饿死在邺冥宫。 邺冥宫经过三年前的那场劫难后内部空荡荡的;除了一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长老和世代在这里做内务的人员之外,普通弟子几乎没有。宋家也是人烟稀少,除了俩姐妹之外也没旁的人,她们这一走倒显得这偌大的邺冥宫更加寂寥。 我练功练得满头大汗,张帝阍躺在一旁的树荫下,嘴里还叼根草,百无聊赖的看着我。 这时一只鸟飞来,浑身漆黑,只有尾间一点白,它在我头顶不断的盘旋,发出咕咕咕的叫声。 “这是……虚空殿的信鸽?”张帝阍眯起眼睛,盯着在我头顶上方的鸟类,抬起手就放出内力要把它打下来。 虚空殿?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制止张帝阍,同样放出一股内力来中和张帝阍如箭般凝实的气息。 “不错嘛,都学会内力外放了,再接再厉啊。”张帝阍说道。 我却心下震惊。这几天我已经充分了解了董夜身体里的内力,也见识了其他人的功底;最强当属宋若岚,她的内功及其精纯,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而张帝阍只是放出了一缕内力,我竟然需要三倍于他的力量才能化解。我使用的可是董夜经过千锤万练的内力,当然也有我技艺不精的原因,这张帝阍简直就是个深渊。 那信鸽似是被惊到,连忙落在我的肩头。我看到它腿上用红绳绑着一个小竹筒,轻轻取下。 “你怎么会认识虚空殿的人?邺冥宫与他们素来没有交集,我还觉得奇怪,这虚空殿特有的信鸽怎么会来这里。” 我说是在幽闭谷时认识的人,然后打开信筒,心想飞鸽传书真是酷毙了,什么时候我也养几只鸽子来玩。 信果然是文正写的,不过这字迹……我勉勉强强辨认了几句,大概是说他马上来燕京,想到邺冥宫在这里问我要不要一起出去喝酒,还说有事跟我说,信的内容写的丑,落款却极为工整,整齐的文正二字在整张纸上格格不入,让我一眼就能看到。 我给他回复一个“可”字,扔给鸽子,看着它扑棱翅膀离去,掉了一地黑毛。 两天后,文正便来邺冥宫找我,还见到了张帝阍,我们三个聊了两句,我便在张帝阍万般幽怨的目光中离去,因为我们出去耍不带他,他也要看家。 其实我对燕京也不熟,我想问文正哪里的酒好喝,却见他涨红着脸拉我来到挽清楼跟前。 男人的仙境……果真不假。 这是拉我壮胆来了,兄弟你这恶习要不得。 我和文正两人推推搡搡扭扭捏捏的进去了,一看就知道是纯情猛男,惹得周围的姑娘们直发笑。 我们在大厅找了个位置坐下,文正要了一壶蔷薇露,有些害羞的拒绝了想要陪我们一起喝酒的姑娘。面前是婀娜多姿的舞女,杨柳细腰身段玲珑,文正脸还是红红的,不知道是酒精的原因还是受环境刺激。 我觉得的酒的名字挺别致,总觉得在哪里听过,想来是学古汉语时在古籍中看到的吧。文正似乎及其喜爱这种酒的气息,且一副喝惯了的样子。 他跟我说:“之前你拜托我留意你大哥的行踪,刚好有我们的人见到他去了万顷阁设立在附近的一个分阁,和一个男人见了面,算算时间应该就在你们分开之后。” 我点头。 二两酒下肚,人也活泛起来,一般男人之间的话题都离不开三样东西:国事、事业和女人。现在这个国家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事业……我现在不过一个无业游民,没什么好聊的,文正倒是跟我聊起邺冥宫,说我这个少宫主当的窝囊,我酒劲上来直接就跟文正说我是假的董夜,跟原来的邺冥宫少宫主没关系,他也是会心一笑,再次和我碰杯。 其实不管有没有的聊,男人之间的话题最后都会回到女人上。或许是这蔷薇露的气息太过香甜,让我有点上头,我跟文正聊起了我的前女友,他听得津津有味,后来也絮絮叨叨的跟我讲了好多他老爹逼他娶媳妇的事。 正当我们聊得起劲,却有一红衣男子坐在我身边,他描着精致的眉,右手托腮看着我。 “原是少宫主来了,在下有失远迎,真是失礼。” 是董明月。 我酒吓醒了一半,原本被舞女和唱小曲的软声细调搞得微醺感瞬间烟消云散。 “你你你……”我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文正有点醉意,朝我举杯道:“敬少宫主!”说罢一口干了杯中酒。 董明月眯着眼睛,拿起我喝过的杯子给自己斟上一杯,薄唇轻抿,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 这这这这人是老鸨还是清倌啊?我害怕。 “少宫主从前可从不来这里,最近怎么了?经常来呢。”董明月说道。 “我陪朋友……” 董明月朝文正举杯,“原是虚空殿殿主的得意门生,这杯我敬你。” 文正也是将酒喝了个干净,“我也是躲师父的空才溜出来玩。你们家的蔷薇露真正宗,跟市面上的都不一样。” 文正对自己身份被揭露也没有丝毫意外,我转念一想董明月是万顷阁的人,地位应该不低,说不定关于我们的事情他什么都知道,而我们却只知道他的名字——或许连名字也是假的。 “蔷薇露一般人可喝不到,又谈何正宗不正宗呢。”董明月笑着,语气那样温软,可他的眼睛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文正有点警觉,低头自斟自饮,也不再和董明月说话。 “你家大哥来找过我,跟我提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董明月浅笑着,“我很好奇,究竟是一模一样的人,还是……” 我正聚精会神的听着董明月接下来的话语,下一刻却被一个女声打破。 “董掌事!你要让我们公子在这种肮脏之地等多久?!” 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女孩俏生生的立在董明月身前,双手叉腰,大声呵斥道。 董明月皱眉,“叫你主子来说话。” 小书童正欲有所动作,就被身后一名男子拦下。 “董掌事,在下棋宗齐落凌,奉家父之命前来取约定好的东西。”自称齐落凌的男人上前拱手,容貌算得上端庄大气,却总有一种阴鸷之感。他身后还站了三四个人,其中一人倒是气宇轩昂相貌不凡,不过那人一直低着头,从不言语。 原来是棋宗。我一直好奇他们的武学功法,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 “没看见我正在忙吗?”董明月声音里竟添了一分不耐,都不正眼瞧那棋宗公子。 “董掌事跟邺冥宫的人交谈也算正事?”齐公子语气里充满对邺冥宫的不屑,“在下还有要事,请董掌事通融。” 这下不只声音,董明月连态度都降下来,“我说有事就有事,阁下若要务缠身,便改日再来。” “你——!”齐公子动怒了,似乎有要出手的意图;他身后那名气质出众的男子连忙握住他抬起的那只手,轻声说道: “二哥,不能在这里动手,这是万顷阁的势力范围。” 齐公子冷哼一声,推开那人,还掏出手帕擦了擦被触碰到的手腕,嫌恶之情溢于言表,“不用你管。”似是还不解恨,他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后头,“不过是个私生子。” 那人脸色发白,咬着牙低下头。 我来了兴致,这棋宗人也不怎么样,还不如琴宗人品高尚呢,就这也配位于君子四宗的高位?我对董明月的态度一头雾水,按理说他确实识破我是冒牌货,叫我少宫主应该是调侃的意思,不过想试探一番我的态度罢了,并不是什么大事;而他跟棋宗有约在先,怎么想都应该是他们的事更重要一些。 “董夜,我虽然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从阴间爬了回来,但你也别得意,我们既然能杀你一次,就能再一次将你撵成丧家之犬。”齐公子愤愤道。 笑话,当年大部分是琴宗出力,事后人家谦虚的说是君子四宗的功劳,你们还真是给脸不要脸,脸皮都快和城墙一样厚。 我也没了来时的好心情,我越过齐公子,看向他身后那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怔住,似是没想到我会跟他讲话,轻声说道:“我叫齐落悠。” “原来是齐公子,久仰久仰,我说这怎么有狗在狂吠,原来真正的棋宗人站在后面。”我冷笑,如愿看着齐落凌的脸上爬满愤怒。 我可以不理会齐落悠,但我看着他那一副宛如风中柳絮的模样,想到他童年的日子一定不好过。我十五岁刚进福利院的时候,那里的人们都没给过我好脸色,估计是得到我那恶毒亲戚的授意,财产手势名贵物品全部被抢走,比我大的孩子都欺负我,指使我替他们办事,动辄对我拳打脚踢,我经常浑身是伤的跑在走廊里,周围是一堆没有脸的黑影对我嗤之以鼻。我的身侧都是黑暗,没有去处。齐落悠跟那时候的我很像,他那种与世隔绝的气场就像在保护他自身,可他眼中还没熄灭的光仿佛在对我说帮帮我。 齐落凌怒道:“今天我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文正仍然坐在桌前,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轻蔑的笑;董明月有出手的意图,我感受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强悍气势。 陪你玩玩吧,我心想,运转起体内的内力。 第十二章 齐落凌朝我袭来,我右手运起内力,使出黑虹掌法的第一式,直接拍在他的胸部。齐落凌侧身躲过,右手握拳,拳风朝我呼啸而来。 我偏头,飘身往后,那齐落凌得势不饶人,脚底一蹬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中计了。此刻他是腾空状态,没有办法在空中挪动身体,我重新凝聚内力,身体下蹲便躲过他的进攻,然后右手拍出,直击他小腹。 齐落凌结结实实的受我一击,吐出一口鲜血倒退几步,身形摇摇欲坠。 我一愣,有这么强吗,明明张帝阍说我这几把刷子只能唬人啊。 自我的内力倾注于齐落凌身上时,我便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像从我放出内力的手上到击中对面的部位有一条内力形成的线一样附着在齐落凌身上;我想到这种黏着成线的内力跟原来董夜的自创掌法有关,算是他身体里独特的力量。我隐隐抓住一丝不一样的感觉,似乎我可以利用这种内力特性来做些什么事情。 齐落凌怨恨的盯着我,伸手擦掉嘴角鲜血,从怀中掏出一个琥珀色的木盒,正准备打开盖子时,只听得“咻”的一声,他的手便不受控制的松开,那个木盒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的围棋棋子。 原是他身后的齐落悠。齐落悠刚刚掷出一枚围棋黑子,正中齐落凌手背;他还维持着右手前置的姿势,中指覆盖于食指之上,像是刚刚仪态优雅的落下一枚棋子一般。 齐落悠面无表情,说道:“二公子,宗主交代过非必要情况不得暴露本门武学。” 齐落凌捂着手回头,眼里像要喷出火,似乎就要抬手向齐落悠打去。这时我身旁的董明月落在齐二公子身旁,出手控制住他刚抬起的手。 “阁下放肆了,挽清楼不欢迎你,还是请回吧。若再敢动手,在下定会将今天的事细说与你爹听。” 我依旧不知道董明月的性格,只觉得他脾气古怪,逐客令也下的毫不留情,对面毕竟是名门大宗,他跟邺冥宫早已是水火不容,我可以横一点,可他万顷阁只是个情报机构,干嘛自断生意呢。 齐落凌双手握拳,甩开董明月,咬紧牙关落下一句“走”,就挥手带着一众人离去;临走前似乎还指着齐落悠警告了些什么,这才不情不愿的走了。 齐落悠还站在原地,淡淡的扫一眼齐落凌的背影,低垂着双目,又转身来向我们道歉,言辞甚是恳切。我看他致歉的话语这么熟练,估计平时也没少做这事,要么是他太卑微,要么就是经常帮人收拾烂摊子,不管哪一种他都捞不到好。 “兄弟,一起喝点?”一旁的文正始终连屁股都没挪一下,举起酒杯朝齐落悠晃晃。 文正倒是说出了我的心声,我看到齐落悠眼角微动,原本的淡定从容间似乎裂出一道缝隙,他微笑道:“求之不得。” 又要了一壶蔷薇露,我给齐落悠满上,看着他与他外表文质彬彬完全不相符的一口闷时的豪爽,说道:“齐公子好酒量。” 齐落悠笑笑,“少宫主不必那样称呼我,直呼我名字便可。” 文正一直是活泼的人,几下就跟齐落悠混熟了,我对少宫主这个称呼有点敏感,连忙让他改口。 我记得我跟文正说过我不是少宫主,但棋宗人立场不同,我不知道关于“原来的董夜”是否回来对于棋宗有没有影响,但我更怕给自己惹上一身麻烦,与其让他们把对原来董夜的怨念都转移到我身上,不如我主动出击澄清这件事情。 我跟齐落悠说我不是原来的董夜,他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然后告诉我琴宗早已知道我的事情,原来还不确定,他今天见到我后更是明确了这样的想法。但并不是四宗所有人都相信现在的董夜是假的,大部分人仍然保持要斩草除根的态度。 斩草除根……我浑身发冷,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想到连全盛时期的董夜都敌不过琴宗宗主,我这两下子要当场去世。 后来我们聊了颇多,我表示对奇门阵法之类的东西感兴趣,齐落悠还说要送我一些棋宗的书籍,棋宗和书宗合办了一所书院叫青殷书院,会定期举办雅集;书院主要招收平民弟子,教导他们读书写字,里面的藏书都是面向大众可以随便阅览的,下一次举办大约是在半年后,到时候叫上我们一起去。文正遗憾的说他有事情来不了,让我替他去看看。 不愧是文人雅客的聚集地,这才让我看到一点所谓君子敢为天下先的态度来。不过那是君子四宗的主场,我有点害怕他们直接咔嚓一刀灭了我,齐落悠却让我安心,说他们不会做没有理由的事来败坏自己的名声。 我们就这样谈天说地,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齐落悠是真的能喝,文正都吐了好几回,我一向自诩酒量深谁也喝不过我,此刻却也是双眼发昏思维停滞。齐落悠还是一副衣冠楚楚不染凡尘的模样,就连脸都没红。 后来我才知道,齐落悠只是喝酒不上脸而已,其实早都醉了。一个连醉酒都保持清醒克制的人,平时活的有多辛苦。 最后我和文正俩人互相搀扶着回去,我邀请文正来邺冥宫借宿一晚,他也答应了。要说这内力还挺方便,在体内运转着就能慢慢化解酒力,等我俩来到邺冥宫大门前,除了脚步还有些发飘外,意识基本上清醒了。 我领着文正进去,穿过最中间的广场就是后面住宿的楼;这片广场原来是供邺冥宫弟子练功所用,如今人去楼空,这广场自然没什么人。 我和文正说笑着,两人身上散发着酒鬼的气息,却见一女子立在我面前。 粉衣女子轻咬嘴唇,目光楚楚,神色哀婉。 是宋若岚,她们玩回来了啊。 我正打算打个招呼就撤,却听得她有些颤抖的声音:“夜哥哥……你去哪里了?” 我突然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我看了一眼身旁的文正,他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我,表情怪异,朝我扬了扬下巴,又向宋若岚使个眼色。 不对啊,我是跟兄弟去喝酒,这兄弟你在幽闭谷也见过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有点心虚,“我和文正去喝了点酒,回来有些晚,你也早点休息吧。” “夜哥哥去哪里喝的酒?”一向温婉的宋若岚语气都变了,我心里更憷,半天没接上话。 宋若岚鼻翼微动,轻声道:“蔷薇露的气息,夜哥哥去挽清楼了?” 文正仿佛在替我拼命摇头,说道:“姑娘误会,是我想跟董夜喝酒才拉他去的,只是喝酒,我们没做别的。” 好兄弟,你这是欲拒还迎越描越黑。 “夜哥哥,我不管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过分吗……?”宋若岚咬紧嘴唇,抬眼就哭出来,“你以前从来不去……” 又哭,又哭。 我突然烦躁,连张帝阍都不把我当董夜了,你为什么还要对以往的事纠缠不休。我是占了他的身体,在这方面我说不清,所以我一直避开她,可我没办法用别人的身体去替别人对你负责。 “最后说一次,不要把我当成原来的董夜。”我开口,直接从她身旁擦肩越过,“对于身体的事情我很抱歉,但也仅仅是抱歉罢了。” 我从没爱过人,对于以前的小丽我也只是贪图她身上温暖的爱意而已,而我从不付出自己的感情,直到她最后的那一点情谊也被我消耗殆尽,她终于提了分手。我似乎缺失了爱人的能力,连情绪也难以感知,一直都是得过且过。我无比希望有人爱我,有人能拉我出这个深渊,可我却无法支出与之相同的回应。 我很自私。 我期盼有人爱我。爱我的灵魂,而不是躯壳。 但宋若岚的爱绝不属于我。 我越过宋若岚,走进夜色之中。 文正手忙脚乱的安慰了几句宋若岚,然后扭头快步跟上我,丢给我一个惊恐的眼神。我明白他在想什么,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终究没说出话,他也不问我,皱眉跟在我身后。 我心烦意乱,也顾不得后面的文正,满脑子都是宋若岚的泪眼,还有曾经见过的场景,她和董夜一起,笑得很开心。我这样对她是很决绝,可我也不想再让她抱有无畏的希望,一次次打碎再一次次粘合,这样未免太过残忍。我喜欢她柔和的笑颜,而不是在晚风中无所依靠,孤苦无依。 我真心希望她能找到她的未来。 周围是晕染开的水墨,宋若岚背对着我,有微风拂过她身侧,风里夹杂着传递破碎的心绪,时间如碎裂的镜片般锋利,一寸一寸切割着我裸露在外的皮肤。一分一秒过去,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小小的身躯在夜里冻得发抖。 可她没有回头。她抬手,挽起耳旁的发丝,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微微发抖。 我有些妥协,停下脚步,回过头,对宋若岚说道:“早点回去,夜深露重,仔细着凉。” 她没有回应,我也不再理她,继续向前走去。 过了许久,从风中飘过一丝轻声,细微到几乎听不见,可我还是敏锐的捕捉到那一缕似是而非的声音。 她对我说:“嗯。” 第十三章 自那之后我便很少见宋若岚,有偶尔的碰面她也都是避着我;连带着宋若妍对我的态度都阴阳怪气起来,时不时的怼我。 我自知理亏,只得沉默。 文正在我这边耍了几天,跟邺冥宫其他人也聊得来,她们讲起去西域游玩的趣事,我听的津津有味,也对未知的地域心生向往。她们谈到一个叫铉今的僧人,明明长着一张风流倜傥的脸却出家当了和尚;在宋若妍逛集市时荷包被贼人所偷,还是铉今发现并帮其找回钱财。 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了几天,文正收到一封飞鸽传书,却并不是虚空殿所饲养的鸽子,待他看完信件,便说有朋友从西方国家回来,途径西域,他想去看看。 我一听又是西域,来了兴致,问他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文正也爽快的答应,于是我俩一拍即合收拾行李说走就走。 临行前张帝阍和张纤歌还来送我们,宋若岚还是来了,她只是默默看着我,然后吐出一句“一路小心”来,再没了下文。 文正牵了两匹好马来,我们驾着马一路狂飙,不到两周便抵达玉门关,骑在马背上的我觉得身子骨快被颠散架了。 玉门关城迥且孤,黄沙万里白草枯。过了玉门关,这景象就与中原地区截然不同,大漠特有的风沙弥漫天际,到处充满尘土的味道;空气干燥而炽热,路上行人匆匆,裹着头巾,一个个浓眉大眼高挺鼻梁,长得就跟少数民族一样。 我们将马归还到驿站,用轻功赶路。虚空殿的轻功很出名,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文正能够经常飘来飘去,他还刻意放慢了速度等我,而我在后面追的辛苦,感觉要气喘吁吁的跑断腿。张帝阍当时只教了我提气轻身,然后在脚底施展内力便可起身,我凭借着董夜的内力几乎毫不费力就能飞起来,便觉得轻功简单没再学习,现在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再往西走,就是连绵一片的沙漠和高低起伏的沙丘,还有商队牵着骆驼在沙子组成的地面上留下一串脚印;人们共同生活的地方聚集成城市,城墙皆由石砌,就像沙漠海洋中的小岛,一个一个星罗棋布。轻功还是快,尤其是撵着犹如兔子般的文正更是快,我们又赶了一天路,终于抵达一个叫楼阳郡的地方,代价便是废我这一双腿。 这里是西域地区最为繁华的城市,不止本朝人,还有从外来国家慕名前来的波斯人和从北方迁入的匈奴人,这里民风颇为开放,无论男女都及其豪爽,男子善斗女子善舞,一派异域风情。 听闻西域也有不少门派势力,其中最有名的当属白莲教,是个崇尚光明的带有宗教色彩的门派,教主称明王;其次便是莲坠寺,里面有不少佛学大师,虽然西域和尚信奉的教义跟武林中的少林寺不太相同,但武功却如出一脉都是正统的少林绝学,根据对佛教的悟性不同功力也有所差别。 看来西域门派多少都跟宗教沾点关系。莲坠寺位于我们目前所在的楼阳郡,寺庙对外开放,经常会有香客前来礼佛,我抱着中国大妈式“来都来了”的旅游心态,拉着文正去莲坠寺。 文正显然对佛寺没兴趣,但为着我还是去了。 我们来到莲坠寺,入口处是以麻石为基的大石碑,上刻莲坠寺三个遒劲大字;四周是白玉雕刻的玉柱,中间是石阶,两侧分别蹲着两只一尺多高的石狮,面目狰狞目眦欲裂;走近后发现寺庙顶上铺满五光十色的琉璃,有光映着又能流转出不同的色彩;周围墙上是暖红色的壁画,画的极为抽象;最中央则是一位头戴黑珠伸张手指的巨大佛像,周围立着像是十八罗汉的雕塑,他们面前都供奉着香火,使得庙内烟雾缭绕。络绎不绝的朝拜者赶来,身披红色袈裟,他们双手合十,举过胸前额头,然后平铺在地;估计天天前来参拜的人数太多,他们身下的石板仿佛都凹了下去。 真是虔诚的信徒。不过这莲坠寺的陈设跟我以往印象中的佛寺不太相同。在我印象中佛寺应该是古朴端庄而且神圣的;但这里的色彩太过鲜艳夺目,而且装饰物也价值不菲;我脑海中的佛像都是那种露着肚子、胖胖的笑眯眯的弥勒佛,可我眼前这尊巨大的佛像……给人一种压迫感,宛如我面前立着魔神。 “西域的和尚是我见过对自己信仰最疯狂的一类人。”文正跟我说道,“他们把自己所有的钱财都捐给寺庙,让佛像穿金戴银,自己却一直过着苦行僧的生活,只是这样也能感到快乐。” 我想到这就跟藏传佛教一样,心中不由得对他们肃然起敬,这需要多大的抑制力才能一直坚定不移的走在朝圣道路上。想着想着,我也同文正一起在佛像前供奉上三支香,我们不信神佛,自然不打算跪拜,又随便溜了一圈。佛像厅后面有大片的房屋,应该是僧人居住的地方,侧边还有大师定期讲经,我对文绉绉的佛经没有兴趣,再加上赶了一天路肚子饿,便打算和文正离开。 “施主留步。”我前脚刚要走,就有一人叫住我,我回头,便见一僧人站在我身后,一身暗红的袈裟,上绣金色纹路;那人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身体硬朗精神矍铄,双手合十置于胸前,手腕处戴着一串佛珠。他并没有直视我的目光,而是视线微微向下看着我。 “您是……?” “老衲法号归岸,莲坠寺住持。” “原是归岸大师,久仰。”我和文正连忙拱手道。 归岸淡淡一笑,“不必拘谨,老衲只是很久没有看到外人来莲坠寺了,不知施主从何而来?” 我答道:“从中原燕京而来。” 归岸跟我和文正寒暄几句,说话也是文绉绉的,让我连回答都要想半天,还聊了点佛法,我对此是一窍不通,但文正却意外的能跟他说上几句。我还在想这住持这么平易近人跟我们聊天,他的下一句话却差点惊掉我的魂。 “董施主,老衲见你似乎身心不符,这才上前来搭话。既然因缘已定,施主一定要坚守本心,莫要误入歧途,阿弥陀佛。”说罢,他捻动手中佛珠,闭上双眼。 身心不符,一句身心不符就把我的处境全部概括了,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要不干脆我也信佛,去求个天道轮回善恶因果来,说不定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里,不过那也是下辈子的事,我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我尚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文正却替我开口:“那依大师所言,我朋友该如何自处?” 归岸微微一笑,睁开双目,“因缘自在轮回之中。” 之后文正还带着我去求了护身符,我们不信这些,只是图个吉利,就将求得的香囊随手挂在了身上。 从莲坠寺出来,我仍然头脑发蒙,一方面是被归岸住持的话一语中的,另一方面……属实是太饿了,这让我看见什么都想去啃一口。 文正四处打听,似乎听说有一家酒楼口碑甚好,还能看见西域特有的胡旋舞表演,问我要不要去。 胡旋舞好啊,想当年白居易写的那句“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勾起我对这一古典舞种的无限遐想,如今能见到正主自是万般同意,于是跟文正一合计,俩人直奔酒楼。 这酒楼有点古代武侠客栈的感觉;木质的桌椅被反复擦拭的发光发亮,柜台后摆着有许多年份的女儿红;大腹便便的中年掌柜的在柜台后算账,店小二肩上搭着抹布,端着酒菜在客人间穿梭,嘴上也高声吆喝着菜名。 我和文正叫来小二随便点了几道当地有名的菜品,又要了壶酒,听得小二一声干脆利落的“好嘞哥”,人也放松下来,同文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这时我注意到我旁边的桌子坐着一个光头彪形大汉,头上还有戒疤,身上也裹着袈裟,应该是和尚,可他居然一手拿着鸡腿在大快朵颐,啃的不亦乐乎,几下就把肉吃干净扔出骨头,又给自己倒一杯酒一饮而尽,还咂咂嘴。 这也算和尚……?我惊疑的问文正,文正对这些江湖势力都很熟,给我解释到这是破戒僧,基本上是用着少林武学却因为犯了事被寺庙赶出来还俗的僧人,还俗就意味着要废除少林武功,这些人不愿意,于是就成了破戒僧,平时起居和常人无异,也不信佛祖,只顾着武功绝学。在中原像这样的破戒僧是待不下去的,基本上少林的人都会出来清理门户,但西域地区和中原不同,本就民风剽悍,谁也不让着谁,且莲坠寺虽说是个派别,可说到底还是个寺庙,并没有太强的约束力,这就导致西域这种破戒僧盛行,近年来俨然发展成一个独特的组织。 正说着话,没一会小二就来上菜,他一边布菜一边问我们是不是来看胡旋舞的,又告诉我们一天两场演出,一场是午后,一场在晚上,我们用完午饭后刚好可以看到。 美食当前我暂时也顾不得胡旋舞,跟文正一起犹如饿狼扑食一样风卷残云。 吃饱后我们心满意足的摊在凳子上,倒了一小杯酒小口抿着,真是饭后一杯酒快活似神仙啊。 我和文正吃也吃饱了,就等着见识一下那传闻中的胡旋舞,不一会我就听得一片叫好之声,一名女子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步上搭建好的舞台。 说是舞台,其实也就是个不过半尺的圆形石台,舞者将在这个小小的石台上脚尖着地不断旋转而不掉下来,这就是胡旋舞的神奇之处。那女子一身红色短衣,露出水蛇般的腰肢,装饰着金色的薄片;长发编成长编垂在脑后,上覆红纱,妩媚动人;眼波流转间传递出极具诱惑的微笑,众人的喊声更加强烈,我旁边那破戒僧看的眼睛都直了。 我没由来的想到琴女,想到那次在挽清楼她一身白衣、白纱覆面的清冷身姿,跟眼前这烈焰一般的女人是两个极端;都是表演,一个凛然不可侵犯,另一个却媚骨浑然天成。 鼓点声响起,女子轻摆腰肢,脚尖提起,露出十分张扬的笑容,开始了旋转。 第十四章 想当年唐代玄宗皇帝善乐器喜舞蹈,安禄山与杨贵妃也曾因擅舞胡旋而深受皇帝之宠爱,使得乐舞在玄宗一朝盛极一时。鼓弦声响起,只见那舞女舞动红衣,节奏刚劲;时而奔腾欢快,时而旋转瞪踏,如同背上插了翅膀一般左旋右转而不从巴掌大的石台上跌落。 那鼓点声动人心魄,像是直接叩击在人们心上,配合舞女火焰一般的身姿,更是叫人欲罢不能久久不能平静。用眼睛已经很难捕捉舞女无限婀娜的身体和摇摆的腰肢,只能看到一团烈焰在不断燃烧弥漫。 正所谓“骊珠迸珥逐飞星,虹晕轻巾掣流电。万过其谁辨终始,四座安能分背面。”我不禁看得眼神发花,却又被牢牢吸引住视线脱离不得。待到鼓点终止,舞女平复身姿,丰满的胸脯轻微起伏,脚尖点地以举起双袖的姿势结束这一段舞蹈,人群中爆发出惊人的欢呼与掌声。 舞女神色骄傲,缓缓放下双手,颇为倨傲的接受人们络绎不绝的赞美与惊叹。 我也在心中暗暗赞赏,文正早已随着人流站起身来鼓掌。我四下张望一番,那破戒僧也是满脸通红胸中激荡。这时我却看到有一人只是静静的坐在座位上,面前是一壶茶,还在散发出袅袅热气;他头戴帷帽,四周有黑色的帷幕长长落下,遮住他大部分的身形,依稀可见他似乎身着暗红衣衫。 仔细一看那人面容,竟出奇的俊美,眉梢间明艳不可方物;他没有头发,再一看那暗红衣衫却是有些破旧的袈裟。这和尚似乎察觉到我在观察他,便抬眼向我望来。 那眼神平静如湖水,深邃如夜空,且如信者般坚定。好像只是望着他,身旁的一切喧闹便与我无关。 我自知失礼,连忙朝他点头致意然后挪开目光。他也朝我点点头。 就在我这片刻出神的功夫,之前留意到的那破戒僧竟然冲到舞女所站的石台边上,伸手便揽过舞女腰肢,发出即为淫靡的笑声。 “小娘子,你可知我佛门有一门欢喜禅?专门讲男女双修的,看你与我佛有缘,今日大爷我可以免费教你啊,哈哈哈哈哈。” 舞女眼中露出即为嫌恶的表情,明面上却不敢透露半分,伸手推搡着破戒僧,柔声道:“大爷是吃醉了酒吗,还是快快回去歇着罢。” 那破戒僧还在舞女身上揩油,笑的十分荡漾,“大爷我没醉,不过倒是见到小娘子你……心醉了。” 舞女即为为难,眼神慌乱的向四周飘过,似乎在寻求帮助,周围虽有人义愤填膺,但却在触及破戒僧恶狠狠的目光后萌生退意。 “那可是伽蓝寺的破戒僧,麻烦得很,连莲坠寺都没办法,咱们还是别去触霉头了……”有人窃窃私语。 我身旁的文正此刻扔出一枚飞针,针尖泛着紫光似是淬了剧毒,那飞针如一道流光直击破戒僧的手臂,破戒僧挥手向一旁闪过,同时也远离了舞女。 我扶额,不用想就知道文正想干什么,他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 “妈的,那个混蛋妨碍老子好事?!”破戒僧暴跳如雷,指着人群大骂道。 “欺负女人也算男人?你还是趁早滚回你的伽蓝寺吧!”果然,文正身形展现在破戒僧背后,怒吼道,抬手便是一套寒冰翎甩过去。 “哼,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破戒僧眼神阴寒,翻身躲过文正的暗器,踩在一旁的凳子上起身,身形瞬间飘至文正身前。 周围人如鸟兽散,那舞女也趁机躲到安全的地方,一脸担忧的看着文正;我环顾四周,想到文正不适合明面上的一对一单挑,我还是得帮帮他。 破戒僧直接使出一招少林奔雷腿,侧身猛踢向文正下身;文正脚步微动,踩出一个奇异的步伐,应该是虚空殿特有的身法,整个人向后倒去,瞬间拉开与破戒僧的距离。 破戒僧一腿踢空,暂时稳不住身形,我瞅准时机一步跨出,一招黑虹掌法直接拍在他的背心。 “董夜,好样的!”文正涨红着脸,双脚发力直蹦与房梁之上。 破戒僧受我一击,只是踉踉跄跄的向前跌了几步,便回头发狠的盯着我,“怎么又来一个?刚好,今天你们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对!” 我握着发麻的手腕,震惊与这破戒僧的体魄,他那结实的肌肉真不是常人能拥有的,一想到少林武功里还有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防御功法,我那软绵绵的攻击怕是起不到多大作用。 在这剑拔弩张之时,掌柜的抱着脑袋窜出来,一脸哭丧道:“几位爷,咱小本生意,您看您们出去打,行不行?” 文正轻身,飘落到地面上,手法精准的甩给掌柜的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然后手中冒出三枚如飞镖般的暗器夹在手指之中,朝着破戒僧甩出。 你这小子这么有钱的吗?! 我定了定心神,又想到以前感受过的黏着内力,刚刚一掌拍在破戒僧背上,仿佛那内力构成的联系还在,心中微微一动。 文正再次投掷出的飞镖名为逐星,两枚在眼前划过,第三枚却带着暗影从破戒僧背后绕过,锋利的割开空气朝破戒僧飞去。 破戒僧狂笑一声,“雕虫小技!”说罢双脚踏地,身形翻转着腾空而起。 我一看机会来了,便伸手试图操控那飘荡在空中的成线的内力。果然如我想的一般,我的内力接触到别人后能黏着一段时间,而内力成线是我才学会的技能,我能用这内力形成的线操控两秒敌人的身体,就像操控傀儡般,但是及其耗费精力。 “嗯?!”破戒僧惊呼出声,他此刻没有了身体的控制权,我用内力控制着他往下压,那三枚逐星飞镖实打实的命中了他;两枚刺在胸前,还有一枚刺在他后心。 操控这一次后那联系瞬间就断了。文正惊讶的看向我,朝我比出大拇指。 我余光似乎瞟到一个暗红身影从座位上离开,还没细看,那破戒僧下一刻却有了变化。 只见破戒僧运转浑身内力,逐星镖便被他紧绷的胸肌弹开了,叮叮的掉在地上;伤口处只有细小的血痕,他抹去血迹,十分暴躁。 “这是你自找的!”破戒僧吼叫着扑向文正,双手握拳,一招霹雳拳便向文正砸去。文正使出轻功拉开一个身位,他一旦被近身便很是吃力,刚刚的逐星之毒却没注入多少进破戒僧体内,等毒发还得有一段时间。文正也是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把稀奇古怪的金属块,发狠的握在手里,那眼神颇有几分狠毒。 我一看不妙,立马上前想要帮忙,虚空殿一些招数是会有大范围波及的,我看文正那样像是要使出绝招,刚刚上前,却见一把禅杖突然横在文正与破戒僧之间。 那暗红色的身影从天而降,站在桌子上,握着禅杖的右手直指破戒僧。劲风拂过他耳旁,黑色的帷帽被吹开,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眉心一点红色朱砂痣,横眉冷对,左手成掌立于胸前。 “又是哪里来的——”破戒僧话音未落,却在看清来者相貌后瞳孔放大,“你就是铉今?!” 铉今?这名字有点耳熟,想起来了,是之前宋若妍提到过的帅气和尚。 “你既认得贫僧,便住手罢。”铉今开口,一股无与伦比的气势从他身上爆发出来,“贫僧不想动手。” 破戒僧被那气势压迫的动弹不得,还是不甘,弹腿起身便一拳抡过去。 铉今也不惧,手中禅杖一顿,便调转过来,一棒挥出,似是少林烈火棍法,那粗壮的禅杖尾部速度极快的落在破戒僧右肩,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破戒僧痛的面目全非,抬手抓住禅杖就要摆脱它,铉今哪肯,提气起身,身体顿时侧着飘在空中,双脚踢向破戒僧胸膛。 破戒僧被踹的倒飞出去,撞倒一片桌椅板凳,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后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伸手按住胸部。 铉今也不乘胜追击,右手轻晃收起禅杖,闭上双目双手合十,“苦海无涯,回头是岸,阿弥陀佛。” “咳咳,咳……”破戒僧缓慢起身,颤抖着指着铉今,“你……你给我等着!”刚说完,又哇的吐出一口黑红的鲜血,想来是逐星的毒发作了,他面色发白,又看向文正。 “好,好,我炎魔不向你讨回来,老子就给你当儿子!” 文正冷笑道:“你爹我在这儿呢!” 铉今皱眉看了一眼文正,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施主若是下了致命之毒,还是解开的好,就当看在贫僧的薄面上,拜托了!” 那毒并不会要人性命,文正留了一手,只会让他三日内浑身难受罢了。见铉今面色诚恳,朝我们微微行礼,文正连忙摆手,说毒不至死,让他放心。 铉今这才舒展眉头,又对破戒僧冷声道:“快走罢,下次休要再做这等腌臜之事。” 破戒僧跌跌撞撞的离开,口中还不断咒骂出声,意思是让我们等着。 酒楼内这才渐渐恢复秩序,人们看向我们三个的眼神充满敬意。那舞女见事态平息,也挪着莲步朝我们走来,向我们行礼致谢,一双美目流连在文正身上,娇羞轻笑。 文正脸微微发红,摆手说都是小事不必在意。 第十五章 赶走破戒僧炎魔后,文正表示要请铉今喝杯茶,铉今本微笑着婉拒,但文正执意,铉今也不好推脱,三人便一起坐下,沏上一壶上好的洛神花茶,这是本地区的特产,口感香甜醇厚;西域不产茶,只有这耐旱的小花晒干后可泡水服用,因颜色鲜艳而称之为洛神。 铉今啜饮不语,待到杯中茶饮尽后才轻声与我们交谈。我想到佛门中似乎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规矩,突然就觉得铉今周身一遭都是修行者的气派。 在文正想第三次给铉今斟茶时,铉今伸手拦下了。 “食不过三,处世之道如此。越是有欲望,越要清醒克制。”铉今道。 文正汗颜,有些尴尬的看向我;我想到我们俩以往花天酒地胡作非为的日子,再跟面前这大师一比,高低立见。 铉今又跟我们聊了许多,他在边境地区出生,后来来到楼阳郡皈依佛门,至今已有二十年,还介绍一些西域的风土人情;他谦虚的称自己修为尚浅,四处游历寻找佛家真意。 他似乎看到我与文正的腰间,那个从莲坠寺求来的护身符,相当于旅游纪念品一类的东西,向我们说道:“施主去过莲坠寺了吗?” 我们点头,铉今表情平静,语气却充满怀念,“莲坠寺啊……” 见他目光似有闪烁,我问道:“铉今大师也是莲坠寺的行者吗?” 铉今微怔,然后轻轻摇头,“贫僧……无门无派。” 我还以为西域的正经僧人应该都出自莲坠寺,在我思索之时,铉今再次开口,“施主直接称呼贫僧法号吧,大师之名,贫僧担当不起。” 我们喝过茶,便打算离开酒楼。期间我还向铉今提到宋若妍丢钱包的事,他似乎没多大印象,只依稀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然后跟我说行善事是积善缘,让我不必在意。 出了酒楼,文正想去西域特有的集市逛逛,看看有没有稀奇玩意,铉今愿意给我们带路,我们三人便朝着西南边走去。我这才发现,铉今还随身带着一个大布包,布料年代颇有些久远,还打着补丁,似乎都是他的一些随身物品,难道他一直没有固定居所,都是走到哪算哪吗? 还没走几步,便听得背后有人大喊,“就是他们!小的们,拦下他!” 我回头定睛一看,竟是之前自称炎魔的破戒僧,只见他脸色铁青,面色不正常的发紫,此刻正是逐星毒发作最为厉害的时候,也亏得他还能追过来。 他身后还站着十几个跟他打扮相似的人,一个个虎头虎脑身材魁梧,大部分都手提长棍或长刀,也有赤手空拳的,眼神不善的盯着我们。 炎魔指着文正,“小子,交出解药来,老子留你全尸。” 看那炎魔好像站着都费力,需要旁边的人搀扶才能直起身,我虽不知这毒有多厉害,但想到炎魔皮糙肉厚的都能被折腾成这种样子,不知虚空殿那些更加狠毒见血封喉的秘传毒药效果有多大。 文正眼神充满不屑,“又来挨打?真是冥顽不灵。” 喂喂兄弟别冲动啊,俗话说好汉难敌四拳,对面十几个人我们只有三个,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犯不着在这跟他们起冲突啊。 我见文正进入了备战状态,刚想劝劝他,又见到铉今一手卸下身上的包袱扔向稍微远一点的空地上,另一手已握紧了禅杖,禅杖触地发出沉闷的巨声。 不是吧,这和尚也跟着莽? 炎魔在破戒僧中挺有地位,想来也是,无名小卒还不敢干那当街调戏良家少女的事,只见炎魔大手一挥,他身后那十几个破戒僧小弟便冲上来。 “哈哈,放马过来!”文正眼中闪着兴奋的光,翻身而起,手中孔雀羽箭便向前射出,箭尾闪烁着金属光泽,带出几道绚烂的微光。 我明白文正一直人来疯,对手越多他越兴奋,好像字典里从来没有害怕这两个字。铉今也是禅杖前指,整个人蓄势待发。 我见躲不过,便在脚底运转内力,随时可以施展轻功;同时暗自思考怎样多拉几个人到跟前,文正缺乏的爆发力可以由铉今弥补,我与铉今配合可以将伤害最大化,加上防止文正被近身,让他从侧面进攻,我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冲在最前端的破戒僧挥手荡开文正的暗器,被箭尖划伤,文正唇角扬起,在空中翻身后退,瞬间退至队伍后方。 文正的所有暗器都有剧毒,只要被划伤片刻后就会丧失力量,那人现在已经如同一个死人。 我从铉今背后飘出,避开那已经中毒的破戒僧,轻盈落至第二个破戒僧背后,一掌拍在他的左肩。 铉今一棍击退中毒的破戒僧,被我拍中的那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你在给我挠痒痒吗?” 确实,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脚腕发力,轻身飘起,踩在那人肩膀上借力,飘身至铉今身后,借助附着在其身上的内力直将人扯至身前;铉今果然明白我的用意,跨出一步,双手握紧禅杖,依旧是烈火棍法,禅杖横扫,重重打击在那人肋骨下方,我似乎听见骨头破碎的清脆声响,那人便向侧方斜飞出去,大约飞出五米多才摔在地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铉今有些吃惊的望向我,我朝他点头。 炎魔似乎没想到我们这么快便解决了两人,脸拉的老长,喊道:“结罗汉阵!” 剩余十人才反应过来,立马上前围成两圈将我们包裹在中间。文正散出的铺天盖地的暗器被尽数挡回;破戒僧围绕着我们不停变换着方位,将每一处死角都堵得严严实实。 “麻烦了。”铉今皱眉,“罗汉阵源自莲坠寺,本该由十二人结成,十分难破。现在不要轻举妄动,静待时机。” 我和文正点头,运转起体内内力专注防御;文正卷起右手长袖,露出一个覆盖在他手臂上的黑色金属制品,应该是袖箭,他低头摆弄一番,手腕处的发射孔发出诡异的紫光。 不断有破戒僧从阵法中突破向我们发起进攻,可我们却捕捉不到他们的身影,所有的攻击都落在空处,只能被动挨打;他们也意识到此刻的文正容易进攻,好几次的拳脚刀棍都往文正身上招呼,文正身板也脆,虽闪躲及时,身上还是留下不少淤青,他愤愤不平的小声骂娘,又一边重新端起袖箭。 我仔细观察一番这个罗汉阵,发现他们流动时如行云流水,停下来重如山岳,确实不好突围,铉今让我们以静制动来应对,可以最大幅度降低损失,可要破阵还是要找到那个关键点。我以前对阵法之类有几分了解,可也只停留在书面程度;我想到之前见到齐落悠时,他跟我聊起过阵法,无非就是根据方位坎离兑震等来布局,不过八卦是道家的东西,佛家罗汉阵似乎不适用,但我应该能从中想出一丝破阵方法,毕竟我是高智商的现代人。 阵法不过虚实相生、正反互用,那破戒僧变换再快也总有实体,打蛇还要打七寸,铉今貌似也跟我想到一块了,他静心凝神,盯着外围变动的人影。 我仔细感知一番,顿觉一人影无比凝实,位于东北方位,用眼看去,那里跟其他地方并没有太大不同,但是每次飘过那里的人影都会在一瞬间显出身形来,只要速度够快,那里便能成为我们的突破口。 我聚集起二人,低声说出我的想法,铉今点头,文正早已迫不及待,拍着胸脯说交给他。 一直被困着被动挨打,我也来了火气,细算时辰后大吼出声:“就是现在!” 文正闻声而动,右手袖箭前指,飞身而起,表情罕见的郑重;他左眼微眯,只用右眼瞄准,右手手腕下压,一发羽箭便从中射出,带着尖锐的风声,笔直刺入破戒僧群中。 我见文正眼神明朗,眉宇间自信而跋扈,便知事成,果然,那射出的羽箭正中一名破戒僧的眉心,原本扑朔迷离的身形顿时变得真实起来,最关键的一点被攻破,这罗汉阵自然没了威力。 我们冲出包围,文正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右手袖箭连发,越过人群直指炎魔;炎魔身体虚弱,哪里是文正对手,正面抗下三发羽箭,倒退连连。 炎魔双眼血红,声音嘶哑,及其不甘的逃离,他的手下也拖拽着受伤同伴,狼狈的跟在他身后,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文正捂住右手,痛呼出声,原来这袖箭有极强的力道,每发射一次文正的手臂都要承受相同的作用力,不然也不会具备那么大的威力。我上前查看文正伤势,都是皮肉伤,养几天便好。 铉今望着破戒僧离去的背影,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我帮着文正把他右手的衣袖放下来,想着这跟伽蓝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反正过几天我和文正拍拍屁股回中原,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们。铉今跟伽蓝寺似乎早就有事情,炎魔认得铉今的脸,我担心铉今今后处境,便问他以后打算。 他却说无妨,一番气定神闲的模样,还说此番是他连累了我们,我也不再言语。经此一战我累的要命,文正也没了闲逛的心思,便打算找个客栈先休息一天。 铉今却看着不远处的空地,若有所思,似是在发呆,我叫了他几声,他才反应过来,向我们告别后他才离去。 第十六章 我与文正找到一间客栈,被人领着上楼进入客房。刚一进房间,文正便一头扎进床褥里再也不起身。我让小二去买了些金疮药,留给文正。我精力也被消磨的厉害,起身去另一间房,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过会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还是文正过来叫醒的我,我闻见他身上有药膏刺鼻的气息,又见他虽神色欠佳但精神尚可,便知他的伤没有大碍。 一看窗外天色已晚,夜幕早已降临,客栈楼下却很热闹,大批人士聚集在桌前喝酒吃菜,我顿时觉得腹中空空,但又懒得下楼,就叫了点饭菜让小二送上来,末了文正又要了一坛酒。 我想起酒肉朋友狐朋狗友一词,说与文正听,文正听完哈哈大笑,说好的酒友也是不可多得的朋友。 和文正喝着酒又聊了片刻,文正直说他在为他扔出去的那些暗器心疼,那都是银子,事后虽回收了一些,但一大半还是丢失了。我心想那你出手还那么阔绰,随手就是扔个钱包。文正喝得多,嘟嘟囔囔的跟我抱怨他师父太财迷,虚空殿打造暗器炼制毒药哪一项都需要银子,开销基本上是其他门派的三倍之多,这样下去不管多大实力的门派也撑不住,所以虚空殿弟子几乎人人都接杀手的营生,不赚钱运营不下去啊。 我想到文正的师父是虚空殿殿主,应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人,却被文正辩驳的宛如一个中年大叔,顿觉幻灭。 喝酒尽兴,文正几乎是飘回房间的,我也是带着微醺的醉意再次倒在床上。 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这次我却再次步入梦境。 仍旧是原来的董夜,我借由他的身体窥探他的记忆,有点讽刺。梦里董夜和张帝阍、张纤歌等人围坐一桌,宋家姐妹也在;桌前还有两个我从未见过的人,一男一女中年模样,想必是老宫主和夫人;应该是过年的团圆饭,一家人和乐融融,董夜也高兴,连着喝了好几杯酒。 一双纤纤玉手却挽上董夜手臂,是宋若岚;她朱唇轻启,眼带恳求,柔声道:“夜哥哥,少喝点。” 董夜心中一片温柔,轻声应好。 我旁观这一切,心下冰凉。 此情此景,让我怎么坚守本心。我本就是多余的人。 …… 清晨,我自梦中醒来,文正还没起,我去叫他,他嘴里说着让我再睡会,我便独自用了简单的早饭,带了一些上楼放在文正房间。文正闻到饭菜香气,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扑过来狼吞虎咽起来。 吃饱喝足,又修整片刻,文正又提出想去集市;听说楼阳郡有西域最大的市场,许多国外来的人都在这里出售一些本朝没有的东西,也有当地人摆摊,物品总归是与中原不同,我也来了兴致,便跟文正动身。 距离客栈也不远,用轻功一刻钟便抵达。这里人声鼎沸,人员形色各异,头发黄的棕的黑的都有,各个浓眉大眼五官深邃,我们这幅内地人长相在这里格外突出醒目;小摊小贩吆喝着自己的物品,还夹杂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文正兴冲冲的挤进人群,左看右看,一副稀奇的模样,跟我说道:“我一直长在……虚空殿里,从未见过这么大规模的集市,管理起来一定很困难吧。” 集市一般都是约定俗成的,只有形成一定规模后才会有组织统一管理。文正跟我说这里由百里商会管辖,这个商会常年做着来往于本朝与外邦的生意,这里便是他们的大本营;文正的那个朋友也是这个商会的人,跟随出使外邦的商队倒卖茶叶换取香料,上次写信来正是他们准备动身归来的时候,算算路程大概还要小半个月的时间才能抵达楼阳郡,文正是想提前过来玩几天才带着我来早的。 我跟文正游走于人群之间,琳琅满目的物品堆在两旁,大多是香料和金银首饰一类,还有玉器,偶尔也能看到武功秘籍。我上去翻了两眼,大多是些不入流的功法——其实是文正说的不入流,我对这些根本看不明白,反正我一样也学不会,光学个邺冥宫的黑虹掌法就够呛。 这样下去不行啊,我那黑虹掌法如今撑死也只有第二重的实力,尽管我可以搞拉扯战术,但这终归要依靠队友,还是要掌握一门真正的武功来保命才行。 文正看上一块玉牌,正在跟老板交谈,那老板操着一口羊肉串口味的官话跟文正讨价还价,我随便扫了一眼,没什么兴趣,便听着文正口齿伶俐的反击老板的定价,这让我一度怀疑他只是单纯的享受砍价的过程而不是专注于买的东西本身。 这是哪里来的公子哥儿出来体验生活了,我心想。 突然身后有个人撞到我,我转身一看,竟是个小孩子,小脸脏兮兮,穿的也破破烂烂,他抬头,大眼睛扑闪扑闪,“对不起大哥哥。” 周围人太多,我也并不在意,那小孩便一溜烟跑没了影。 最后以七两的价格成交,文正掏出钱包,数了数,一共五两银子,他抬头求助的望向我,“董夜,好兄弟,借我二两。” 我手头有点闲钱,虽不阔绰但基本生存还是能保证,这还是张帝阍给我的银子。我伸手一摸腰间,却是空空如也。 没了。 老子的钱包没了! 文正看到我震惊的神色,问我怎么了;我铁青着脸,跟他说我钱包丢了。 我之前还嘲笑宋若妍丢钱包,真是风水轮流转。 我气的七窍生烟,跟文正说我要报警;文正跟我时间长了,脑子里反应反应大概也能理解我偶尔冒出来的现代词汇。 那老板指着我身侧,说有个可疑的人往那边去了,让我们沿路找找。 “报什么官,武林中人都是自己动手,不就一个小贼,看小爷我手到擒来。”文正说道,便施展轻功,几个起落便向老板指的方向过去,我也连忙跟上。 在人潮中找出一个小偷就像大海捞针,我们也不知道那偷钱包的人相貌,这时我灵光乍现,想到那个撞我的小屁孩,发狠的对文正说道:“我知道那人长什么样了,是个小孩,大概身高到我腰侧,穿的很破旧,我一定要逮住他狠狠揍他一顿。” 文正点头,却是不由自主的发笑。 我只觉恼火,眼睛四处巡视,终于在附近寻得一个小小身影,正是那可恶小屁孩。 文正用眼神询问我,我点点头。 文正抬手,一只飞镖便出现在手掌之中,似乎这一枚并没有下毒。他轻抖手腕,那飞镖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向小孩袭击。那飞镖如长了眼睛一般,知道小孩要跑向一旁的小巷子,划过他衣衫后摆钉向地面,便直将小孩定死在地上。 真是精准的手法。 小孩还在挣扎,我飞身过去,皮笑肉不笑,“小屁孩,偷东西可不是正道所为,还是赶紧把哥哥的钱包交出来。” 文正也落至我身后,“董夜,你也真是越活越倒回去,这也能被偷。” 我不管一旁说风凉话的文正,怒视那小孩。小屁孩被文正飞镖钉住,双手揪着衣摆却是半天也扯不动,随即转过身惊恐的看向我,“不……不要过来!” 他这一声嚎的感觉我才是图谋不轨的反派,我正欲有所动作,却见面前的小巷子里又跑来一个小孩,头发乱蓬蓬的贴在脸上,穿着破旧的衣衫,身形比之前的小屁孩还要小一些,饿的面黄肌瘦,那跑来的小孩拉住那个小偷,一边哭一边嘴里喊着哥哥。 虽说要揍他一顿,可我对小孩实在下不去手,但无论如何,错了就是错了。 文正看向我,征询我的意见。 我叹口气。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铉今注意到自己的行李被退去的破戒僧所拿走,目露凶光,但也转瞬即逝。他提起禅杖,一步一步走向炎魔离去的方向,向着伽蓝寺的方位行进。 待到离得近了,他运转轻功,轻轻跃至屋顶。 伽蓝寺布置跟莲坠寺完全是不同风格;大门敞开无比气派,门侧是立着的凶神恶煞的神像,他们多手多足,透露一股邪佞之气。与莲坠寺多用石砌墙不同,伽蓝寺房屋多为木制,被涂刷成红色,墙上画着相同的壁画。 铉今自然不从大门进入,他脚步轻俏的在屋顶间游走,只有禅杖偶尔晃动发出铃铃声响,也被他用内力化解震动,继而保持安静。 他落在一个房顶之上,解开屋顶一片瓦砖,借着空洞向里望去。 这是炎魔的房间,里面空间挺宽敞,房间正中有一张木桌,桌上正放着铉今的布包。炎魔神色痛苦的躺在床上,一边哎呦哎呦的呻吟着,一边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必是文正留下的毒,再加上袖箭里新的毒素,两者叠加,也不知道他能撑过几天。 文正一直坚持非必要不杀人的态度,估计只是给炎魔一点苦头。铉今默默从怀中掏出一个筒体碧绿的瓷瓶,沉默一会,便从洞中扔进去。 碧绿瓷瓶摔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应声破碎,从中飘出一股淡绿色的气体。炎魔瞬间警觉,捂着伤口起身。 还没等他喊出声来,那绿色气体便已经被炎魔吸入,炎魔顿时身体发软脚底发虚,踉跄几步倒在地上。 这是软骨散,药效只有一个时辰。铉今在房顶上又待了片刻,才翻身落地,轻轻推开炎魔房门,等到房内气体散尽,他才缓缓步入房内。 第十七章 铉今步入炎魔房中,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便来到桌前,打开桌上放的布包,一一查验起里面的东西。 似乎少了一样,只见铉今眉头紧锁,又在房间内四处探查,也没有找到他要的那样东西。 一向六根清净的铉今竟罕见的流露出暴怒的情绪,或许是平时压抑的太狠导致的反弹也越厉害,他一时压不住心头的怒火,只得闭上眼,口中喃喃念叨几句静心咒。 他来到昏倒的炎魔身边,蹲下,轻声说一句“得罪了”,便仔细查验了他身上的每一处角落,依旧一无所获。 铉今起身,却是有些站不稳,摇晃几步,他稳定心神,收拾好被翻开的包袱重新背在背上,便离开炎魔的房间。 伽蓝寺中十分清净,与热闹的莲坠寺迥然不同,似乎僧人很少。伽蓝寺破戒僧数量远不如莲坠寺的正统僧人,但他们大部分都无法无天,估计很少能有人静心礼佛,不然也不会成为破戒僧了。 铉今在寺院内,犹豫着是否还要继续寻找,又怕惊动其他人,就在这进退两难时,一个人影朝着铉今徐徐走来。 来者约莫四五十的年纪,身着暗红袈裟,却是纯色的、不加任何修饰,一副国字脸,金刚怒目不怒自威,结实的肌肉在袈裟外袍下隐隐若现,充满爆炸性的力量。 铉今惊觉,手中禅杖横在身前,摆出防御的架势,在看清来人面目后,缓缓放下禅杖,但眼神依旧警惕。 “原是归静。”铉今冷声道。 “铉今,你沿用莲坠寺归岸住持后辈的字辈,也算是我的半个徒弟,不称呼一声住持就罢了,如今却是连方丈也不愿叫一声。”那人开口,语速颇缓。 铉今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注视着归静,咬了咬牙,“你早已不是莲坠寺的归静方丈,称你方丈岂不是辱没了方丈的名头。” 归静呵呵笑着,从袖中抽出一方白色绢布来。那手绢原本应是纯白的,只是因年代久远,通体有些泛黄,依稀能看见上面有几串黑色小字。 “你还是放不下归玄方丈。你早已不是莲坠寺的人,留着这个也是无用,我却没想到你竟然为了这个闯入你一向厌恶的伽蓝寺。铉今啊,你自认苦修多年,可仍有心魔,且这心魔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重。我且问你,一入佛门空似海,你修行多年,除了吃苦,可曾悟到过什么吗?” 听着归静的话语,铉今愤然起身,飞身向前就要抢夺那泛黄的绢布。归静也不恼,飘身向后,手指一松,那绸布便如风中起舞的蝴蝶,在空中飘荡。 铉今立刻放弃攻击归静,转而伸手去接那白色丝绸,感受到那温润触于指尖的感觉,原本一直躁动的心仿佛也被这触感所抚平。他郑重的将其叠好,仔细置于怀中。 归静并无为难他的意思,只是看着他。 这白色丝绸是铉今的度牒,上面记载着铉今的户籍、俗名、寺院和师从方丈名,已经跟了他二十年,这是他平生最为珍视的东西。 “铉今。”归静抬眼,叫住正欲离开的铉今,“自五年前那件事一出,我本不该留你,可看着你的样子,就想起曾经我的子庭。子庭他十三岁就因病离开了我……人老了,真是不敢去回忆从前的事。” “子庭师弟一定会前往西方极乐世界。”铉今握紧拳头。 归静似乎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哪有什么极乐世界。遇到子庭后,我苦修八年,就希望佛祖能施与福报于体弱的子庭。子庭去后我不过明白了,佛并不是外在,而在每个人内心。所以我离开了莲坠寺。” “妖言惑众。”铉今冷哼,“只是你多行不义而已。” “随你怎么说。”归静低头,“你过着苦行僧的生活,不就是希望赎清你的罪孽吗?你跟我又有什么分别。” “我自跟你不同。” “不过一个弑师者,你还期望你圆寂后能登极乐?”归静眼底闪过怨恨的光,轻飘飘说出这句让铉今背负的沉重无比的话语。 铉今身躯一震,神色愤然,怒声道:“够了!” “你不是圣人,只是个挣扎在泥潭却一心向佛的恶鬼罢了。”归静说道,“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别再来妨碍我们伽蓝寺,下次见面我不会对你留手。” 话音刚落,归静便转身离去,看着他只是慢悠悠的跨出几步,可却在转瞬间消失不见。 铉今闭上双眼,眉心朱砂格外引人注目。他静默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中翻涌的各种情绪也被压下。 “……阿弥陀佛。” …… 我看着眼前这小孩,他颤颤巍巍的把我的钱包递还给我,说他还没动,我打开来轻点一下数目,确实不错。 兄弟俩人抱在一起,颤抖的看着我和文正,我跟文正一人拎起一个,抱在腰间,也不顾小破孩的挣扎,便施展开身形,踩着轻功飞跃过去。 一炷香的时间,我们便抵达莲坠寺,我手中拎着的小孩早已没力气哭闹,只抽抽搭搭的,话也接不上几句。 我本想问问这里缺不缺杂役之类,对于这个年龄的小孩也算是个好去处。若是放着他们不管,生活所迫,他们还是会去偷窃,万一遇到暴脾气的那天横死街头也不意外。文正也是这样的想法。 我倒不是有多同情他,只不过同病相怜,无处可去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他们年纪还这么小,就当听铉今的话,做善事积善缘吧。 莲坠寺大门口,有一身穿秀金暗红袈裟的老僧正在扫地,看到有人前来,便抬起头。 竟是归岸住持。 他有一种悠然自若的气质,是那种远离红尘世俗的超脱之感。望着他扫地的背影,都能感觉到那泰山般的厚重,还有一点点的……寂寥与空洞。 归岸看到我们,立起扫帚双手合十,微微行礼。 我们也抱拳回礼。 归岸目光转到我们带来的两个小孩身上,“施主这是……?” 我挠挠头,“想不到这也能碰到归岸住持。” 归岸微笑,“凡事亲力亲为,才能领略佛法真意。” 文正则把小孩子们推至归岸身前,有些小心的看向他,说道:“住持,这是我们路上遇到的两个没钱吃饭的孩子,我们看着实在可怜,就带过来问问,看看您这里缺不缺杂役之类,也算是给他俩一个去处。” 归岸点头,缓缓蹲下,平视两个小孩,缓缓说道:“你们若皈依佛门,寺里自有你们一口饭吃。只是佛门清净,日后自要远离红尘,也要刻苦清修,你们可愿意?” 小孩们止住哭声,呆呆的看着住持,只觉得他亲切,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归岸起身,伸出双手摸了摸两个小孩的头顶,朝我们点头。 文正松了口气,我也觉得轻松,连声道谢。 “不过觉得这两个孩子合眼缘罢了。”归岸摆手,“老衲以前有个朋友,也曾从寺外带回过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跟他们一般年纪。不过那孩子染病去了,想想都觉得可惜。” “看着他们两个,总能想起那个孩子,或许这就是因果轮回吧,若老衲那朋友看到了,不知会作何感想。”归岸长出一口气,便准备带着小孩进莲坠寺。 我们再次朝归岸行礼,归岸笑着,让我们自便。我们看着小屁孩被带进去,那小偷的手被归岸住持牵着往前走,还回过头看我一眼,然后便慢慢消失在我眼前。 文正拍拍我的肩,我们正打算离开,却听见两个小沙弥在一旁闲聊。 “我今天看到铉今师……看到铉今了,他貌似是从伽蓝寺出来的。” “什么?传闻说他跟伽蓝寺有染,难道是真的?” “他当年被从寺里赶出来,若是对莲坠寺心生怨念可怎么是好……” “不会吧,铉今不是那样的人。” 聊到一半,第一个开口的小沙弥似是察觉不妥,赶忙双手合十说道:“啊,不应该在背后议论人是非,佛祖勿要见怪,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另一个小沙弥也双手合十,两个人并肩走着逐渐远离我的视线。 我若有所思。 “走吧,就当没听到。”文正说道。 我点头,与文正共同离开。 经过这个小插曲,文正还是没买到他看上的那块玉牌。我们奔波了一天,回到客栈用饭。 饭后我们还去散步,一只洁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来,停在文正肩头。文正取下系在鸽子腿部的信件翻阅起来。 我心想这鸽子还真牛逼,简直是翻山越岭风雨无阻啊,西域地势挺高,这么飞来飞去的真是难为它了。 文正看完信件,将信在手中揉作一团,手中轻使内力,那纸张变在他手里化为粉尘;他扬起手,晚风吹过,灰尘消散在空中。 我心中暗想文正隐私意识真强,文正跟我说他的朋友不出十日便能抵达楼阳郡,又说他朋友的商队遇到点麻烦,若他再次收到来信,便动身去边城帮他。 边城就是国境了,那里盗贼流寇盛行,旅行商队一个个富得流油,也难保山贼们不眼馋。 我与文正又在外度过片刻,便动身回房休息。 第十八章 听闻白莲教要在楼阳郡设擂台,拔得头筹者可获得白银百两,在此擂台上表现突出说不定还能被其收入麾下。 西域的门派本就没多少,出名的更是没几个,也就只有莲坠寺和白莲教有名气,在整个武林排的上号,大部分侠士都还是无门无派,白莲教不定期举办这样的擂台还是很受当地人欢迎的。既能看到精彩的对决,还能为自己未来谋个出路。 其实白莲教不白莲教的无所谓,我主要是看上那一百两银子。一百两啊,邺冥宫一个月才给我发十两银子,都快抵我一年收入了。 不过我也清楚,自己这两下子怕是赢不了钱,也就随便想想;文正却看不上那点银子,只是单纯觉得打擂台有趣,兴致勃勃报了名。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但是虚空殿的招数并不适合打正大光明的擂台赛,文正却不甚在意,只说去体验一下氛围,输赢无所谓。 当事人都不介意,那我也没什么说的,算好时间两人便前往城中心。 上次我们去过的集市便在城中,擂台就在那附近。走进一看,一个一人多高的巨大台子立在眼前,长宽大约各十丈长,上铺鲜艳的红色羊毛地毯;旁边还插着一把旗帜,上面是一团火焰的标志,应该是白莲教崇尚光明的图腾;周围提供的桌椅早已坐满了人,更多的人只得站在一旁,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许多侠士,都正在围观台上的打斗,不断爆发出叫好声。 还有酒楼在周围提供茶饮酒水和休息场所,甚至都有钱庄在组织赌局下注押台上谁赢,俨然发展成一条龙产业线了。 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顶黑色帷帽,黑色幕布遮盖了他的身形,旁边放着禅杖;那戴着帷帽的人面前是一壶熟悉的洛神花茶。 是铉今,他居然还能占到座位,看来很早便来观摩比赛了。 我们走过去向他打招呼,他显然很意外,请我们坐下。 “想不到两位施主也在,二位都报名了吗?” 我摇头,“只有文正参加。” “可是对白莲教有意?”铉今问道。 “是对银子有意。”我打趣道,文正却在一旁摆手说只是见识见识罢了。 “贫僧也是。”铉今微笑,“这次来了很多强劲的对手,中原似乎除了二位还有其他人到访,也不知是哪里的侠士。” 铉今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肃然而庄重的,跟归岸住持一般超凡脱俗视身外如无物,我没想到他居然也会为了钱财而出手。 喝了几口茶,那台上的裁判便叫铉今上场比武。铉今端起禅杖,轻轻跃起,眨眼间便落至台上。围观众人见此,叫好声此起彼伏。 铉今的对手是个壮汉,双手握着流星锤,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可见到铉今上场后气势就弱了一半。我见状,便知这场胜负毫无悬念。 我听得周围人的议论,大约是说铉今有望夺魁,他曾经就赢得过白莲教的银子,还被询问要不要入白莲教,只是他拒绝了。也有人对他嗤之以鼻,说铉今不过是个被莲坠寺赶出来的犯事僧人,跟臭名昭著的破戒僧没什么两样。 “铉今不是云游僧人吗?怎么就犯事了?”有人不解的问道。 “你才来楼阳郡没多久吧,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之前对铉今很是不屑的人神情高傲,卖着关子。 发问的人便一边恭维那人一边求教,那人才得意洋洋的带着炫耀的语气说道:“铉今曾经杀了莲坠寺的归玄方丈,这才被归岸住持赶出寺庙。他现在倒是做出一副高僧做派,我看他这是又当又立,瞧,他现在不也是为了钱在打擂台吗,哪个佛学大师像他这样。” 提问者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看向铉今的眼神也有多番变化。我只觉得这话刺耳,稍稍远离了他们。 我从来不屑于从别人的话语中了解一个人,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文正听了这话也是皱眉,刚想上去和人理论,我拉住了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言论自由,我们也不能去阻止别人的看法。 就在这拉扯间,比武却是以铉今的完胜告终。他在台上双手合十朝对手微微鞠躬,便翻身下台,起落几步便来到我们跟前坐下。 在铉今路过刚刚那个瞧不起他的人时,那人有些闪躲的避开并且低下头;文正见状,从鼻子里不满的哼出声来。 没过多久,那裁判便又来叫文正的名字,文正神采飞扬,拍拍我的肩膀说: “等着我的好消息。” 还没说完,文正便略施轻功,让身体如同风中柳絮般落至台前,再脚底蹬地,瞬间出现在对手身旁。 他的对手大惊失色,起身在空中一个前滚翻落地拉开距离,回头惊疑的盯着悄无声息的文正,便看到他那一张眼含笑意的脸。 文正的对手是个瘦猴一样的男子,皮肤黝黑,长相普通,一双手臂却出奇的长,并未持任何兵器,应该是文正最为棘手的近身作战的类型。 我趁着比赛开始前去旁边开的赌局压了一两银子赌文正赢,文正这小子开始也不知道藏着点,赌客们见着文正这神出鬼没的轻功,纷纷压文正赢,结果一赔一点一,我就是赢了也赚不到大钱。 比赛开始了,只见文正一个箭步跨出,脚掌发力,居然主动接近瘦猴。那瘦猴眼中精光一闪,双臂抡开便格挡在身前。 文正疯了吧,我想到,他一ad玩什么近战啊,还是说有后手? 这样想着,果然,文正有了动作。文正冲到瘦猴跟前后,右手握拳似乎要冲着他门面攻击,瘦猴也反应迅捷的护住头部,就在下一刻,文正身影突然消失在瘦猴跟前。 瘦猴才反应过来上当,立马调转身形,想着文正应该会从他背后发起进攻,可他的背后也没有人。 虚空殿有专门讲藏匿的的功法,名叫扶影,能掩盖自己的气息使修炼者在暗处隐蔽自己时不被发现;但掩藏并不是消失,且众目癸癸之下扶影的效力被大幅削弱;文正只是利用自己极快的轻功向旁边闪过,利用瘦猴的盲区和扶影的藏匿,使得在对方看来像是消失了一般。 霎时间,一串亮银飞镖便向着瘦猴袭去;瘦猴身体反应也快,迅速后跳避开,大脚在台上一跺,整个人如炮弹般弹起,手掌上凝聚内力,抬手一套惊天掌就劈向文正。 文正整个人向上跳起,让过瘦猴最具威胁的惊天掌,双手手腕一翻,一共六枚柳叶刀便从袖中划出,他双手一抬,内力集中于手掌之上,以极强的力道发射出去。 一共掷出五枚柳叶刀,还有一枚被他藏于掌心之中。 瘦猴身体后仰,落地翻滚几圈,化解了文正的攻势,再双腿一蹬起身,重新运转起周身内力,再次试图接近文正。 文正轻功极好,滑不留手,任凭瘦猴怎样攻击都摸不到他;但是文正也很吃力,连续的躲避消耗了他不少内力,他的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奈何不了谁。 对峙片刻,文正似乎玉石俱焚一般直接冲向瘦猴;瘦猴也是做出攻击架势,朝着文正袭来的方向挥出一掌。 这一掌碰到了文正飞扬的衣角,文正身体后仰,那手掌贴着他的脸擦过;文正以几乎快躺在地上的姿势,拿出一直被他藏于手中的柳叶刀,直直刺中瘦猴进攻的手臂。 “停!文正胜!!” 人群传来惊人的欢呼声,文正的表现着实精彩,也亏他能想出这样的方法来出奇制胜。台上的文正胸口剧烈起伏,张嘴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给面前的瘦猴。暗器有毒,这便是解药。 瘦猴接过药瓶,也不甚在意手臂上的伤口,抱拳道:“兄弟厉害,下次还向你讨教。” 文正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文正下台后便一屁股坐在我身边,鲸吸牛饮般喝完面前一壶茶,完了还觉着不够,又喝掉了我杯中的半杯,这才能开口说话。 他赢得很是辛苦,我见他喝完水后仍然脸色不佳,便问他要不要去休息一会。 文正摇头,微皱眉头,“刚刚在比试的时候我总感觉有一道令人不太舒服的视线盯着我,环顾一下又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我问他是不是太累出现幻觉了,他却肯定的说没感觉错。 我觉得奇怪,便也有心留意起四周来。这时,下一位挑战者上场,穿着一身明黄色窄袖窄裤,背上背着一把长剑,剑身约一尺宽,在剑这类武器里算比较大的,上面一圈圈缠着白布,似是有意遮挡剑的模样不让人认出,哪怕比武即将开始他也没有取下剑上白布之意,他的对手摩拳擦掌,面露不悦。 我来了兴致,便观摩起比赛来。那人虽神秘,可剑法却挺普通,提着剑更像是在把他当刀用,武学中武器混淆是大忌,但看着他的动作却是极为流畅。 铉今手捻佛珠,“那位施主施展手脚间内力有阻塞之感,应该是在刻意隐瞒武功路数。用不同的武功来使用手中的剑而身形却不停顿,不好对付。” 文正也看向台上,面露疑惑,手放在下巴上暗暗思考着什么。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台上两人互有来回,最终还是背着古怪巨剑的人占上风,最后趁着对面喘息之时将裹着白布的剑横在他脖子上,宣告比赛结束。 打输那人下台时还骂骂咧咧的,直说他不尊重对手。背着剑的人就跟没听到似的,面上挂着无所谓的笑。 他在台上环顾一圈,似乎目光停在了我的方位,然后看了看我身侧的人,不知是铉今还是文正,对我露出一个微笑。 第十九章 一上午时间一晃而过,第一轮比试也已结束。我和文正、铉今三人在附近酒楼用过午饭,为了照顾铉今都没点肉菜。吃完饭人就犯困,不过这客房擂台期间太过紧俏,我们三人只能租到一间,没办法,他俩下午还有比赛,让他们好好休息睡个午觉,我就随便在附近逛逛。 很快,下午的擂台赛便开启,铉今倒是精神不错整装待发,文正却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似是梦游着跟我来到擂台边,这才渐渐回过神来。 台上分出了几场胜负,我们仍然是一壶洛神花茶,东聊西扯;文正再也没提过之前感觉到的奇怪视线。 再次轮到铉今上场,此番他的对手竟是上午那个奇异剑客。剑客面上还是一派轻松写意,铉今却脸色凝重。 文正与我也都认真起来,此刻赌局却很激烈,众人纷纷压铉今赢,剑客那边却是无人问津。我觉得这场比赛胜负难料,想了想,还是扔了一两银子过去赌铉今赢。 裁判挥手,比武开始。 剑客先发制人,扬起手中巨剑,使出断门剑法第一式来。这断门剑是武林中常见的剑法,看来这剑客面对铉今时也认真了,不在开玩笑似的把剑当刀用,而是使出了正经剑法,但却仍然不愿暴露自己武学属于哪门哪派。 铉今抬手挥舞禅杖,起手便是少林烈火棍法第七式,看来他也动了真格。 剑客由于先出手,剑锋呼啸,此时略占上风;铉今只是被动防御,观察着对手想要从中找出破绽来。 他们就这样你来我往的打了几个来回,我看的专注,这时后边却来了一个人,静默站在我身后,我也未曾发觉,还在观察那剑客的招式,就听得文正一声惊呼。 “归岸住持。” 我回头,果然见归岸立与身后,红金袈裟,面容肃穆,手腕戴着佛珠,仔细看去竟跟铉今的一模一样。 我也朝归岸拱手,“住持怎么来了?” “来见故人。”归岸说道,然后将目光投向台上比武的铉今。 我想到铉今与莲坠寺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问道:“住持认识铉今?” 归岸一愣,这才将视线放在我身上,“铉今是老衲故交的……弟子,也曾是寺中人。董施主认识铉今?” 我点头。 “白莲教的擂台铉今经常参加,有时赢得银子便全部捐给莲坠寺。自归静……离开后,寺中俗物被卷走大半,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助着莲坠寺,虽从不留姓名,但老衲知道是他。”归岸感慨的说道。 “如今白莲教再摆擂台,老衲猜他会在这里出现,便想向他当面致谢。” 原来铉今是这种用意……我心中对他的钦佩又多一分。我不知道铉今有怎样的过去,也不好过问,单凭这份气节,我便相信他不是他人诋毁的那般模样。 我不再言语,专心看着铉今的比赛。 此刻台上铉今正处在上风,看来之前的观察取得了成效;他手中禅杖压制着剑客的巨剑,两两相交撞击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明明情势一片大好,但归岸却皱眉,嗓音清冷,“铉今这次很难取胜。” 文正不解,问及原因,归岸只是摇头。 就在此时,剑客却一转攻势,剑气凌厉,剑锋呼啸着刺向铉今,铉今竟不知为何没有躲闪,直接挨了一剑倒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我也心下震惊,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双方停手!夏鸿云胜!!”裁判声音响起,告诉没反应过来的人,铉今是真的输了。 巨剑包着布,刺中铉今并没有见血,对面显然也有留手;但那剑意夹杂着一丝内力却渗透进铉今身体,影响他经脉中的内力走向。 名叫夏鸿云的男子收起剑背在身上,轻盈的跳下擂台。铉今捂住被刺中的腹部,竟是缓缓从一侧的楼梯上步下,徐徐朝我们走来。 赌客们都发出懊恼的声音,纷纷指责铉今太弱害他们输钱,又嚷着重开赌局,下一把都压夏鸿云。 铉今走到我们跟前,突然停下脚步,眼神震惊,越过我看向身后的人。 归岸静静的看着他,“铉今,别来无恙。” 铉今微微低头,脚尖向外,竟是有逃跑之意,“……住持。” 下一场是文正,他看着相对无言的归岸和铉今,犹豫一会还是跳上擂台。他的对手是白莲教弟子,我一边看着他的比赛,一边注意着铉今。 “老衲替莲坠寺上下,谢谢你多年来的照顾。”归岸双眼微阖,开口道。 铉今微怔,“这是弟子……贫僧本该做的。” “世上从来没有本应该,只有情分和本分。你帮助莲坠寺,这是情分,而非本分。” 铉今双目灰暗,“……嗯。” 又是久久沉默。 我觉得气氛凝重,想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却见铉今握紧了拳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也跟着沉默。 “住持。”铉今率先打破沉默,“伽蓝寺似乎有动作,我遇到归静,他跟我说佛并不是外在,而是在每个人本心,苦修没有意义。” “住持……我一直坚守自我,所以当年归玄方丈的事,我才……” “不必再说。”归岸突然双目圆睁,语调也比之前更高,“铉今,往事不再追究。尽管如此,我也不能无视你的所作所为……善哉。” 铉今闭了闭眼,“我突然丧失了坚持下去的理由。自归玄方丈去后,我常常怀疑自己的心,只得念静心咒才能潜心向佛。我……是不是做错了。” “路都是自己选的。”归岸叹口气,“有愧之人,则有善法;若无愧者,与诸禽兽无异。” 铉今点头,但眼底仍有迷茫。 归岸见状,又道:“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木已成舟,汝宜当端心,以质直为本。” “……多谢住持赐教。”铉今双手合十,朝着归岸微微鞠躬。 “不过是佛经罢了。老衲见你读再多的书,却还是不得其中真意,趁早放下,有舍才有得,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归岸思索片刻,又缓缓说道:“三个月后,是归玄方丈圆寂的日子,你来上柱香吧。” 铉今眼中动容,身躯突然颤抖起来,久久不语。 此刻台上分出了胜负,以文正的落败告终。文正受了点轻伤,跑到我跟前,抱怨着白莲教功法太过诡异,令他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的就输了。又见归岸和铉今之间气氛有异,便拿眼神询问我。 我抛给文正一个无奈的眼神,耸耸肩膀。 文正与铉今都输了比赛,自然没有了待下去的意义。归岸住持首先离去,随后铉今也向我们告辞。 铉今离去时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纸,也不用轻功,就脚踏实地的一步步走在地面上,背影颇有几分决然。 我不懂修行者都背负些什么回忆,看铉今似有极大的烦恼,且跟莲坠寺的往事有关,只是一昧克制,像是在赎罪。 文正说要去百里商会一趟,有些事情他很在意,我们便离开擂台前往集市。 商会设立在集市内部,只是很普通的石砌房屋,外面牵着许多骆驼,有专门的人员在饲养他们;里面空间很大,许多柜台出售琳琅满目的商品。这里人员很密集,大部分是商人,还有一些江湖打扮的人士前来应聘商队镖师,则有商会负责人员领着他们前往内部。 文正带着我穿梭在各式各样的人员中,找到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那人一身波斯人打扮,却长着一张中原人的脸。 那人看到我旁边的文正,似乎大吃一惊,结结巴巴的说:“殿……殿……殿……您……” 我想着这人居然知道文正是虚空殿的,为何那么吃惊;文正却横了他一眼,堵住中年人连不成句的字词: “大叔,我来问点事,其他的你少说。” 大叔点头如捣蒜,同时捂住嘴示意他绝对不会多说一句。 “修远是不是快回来了?他的任务还顺利吗?” 大叔点头。 修远应该就是文正那个为了见一面而跑来西域的朋友,听到任务这个字眼,我下意识的就想回避,可见文正说话时并没有避开我的意思,便懒洋洋的靠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随便听听,也不多问。 想到曾经张帝阍去万顷阁时把我晾在一旁,对比一下,文正对我的这种信任让我很是感动。 “修远跟我说边城不太平,以他们商队的配置当地那些流寇应该不足为惧,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也不清楚……修远大人或许只是未雨绸缪吧。”大叔说道,“伽蓝寺似乎也有行动,他们派出了大量的破戒僧前往边城,包括他们的首领归静,不知道什么原因。” 文正问道:“跟修远他们有关系吗?” “不知,但既然即将同处一个地方,那些家伙向来肆无忌惮,修远大人担心也是应该的。” 文正点点头,“知道了,谢谢啊。” 大叔听到文正道谢,似乎又被吓到,忙说不客气。 文正又烦恼片刻,停顿半天,这才自暴自弃般扭扭捏捏的小声说了一句:“别告诉我爹你见过我。” 大叔拍着胸脯保证。 第二十章 从百里商会回来,我们用过晚饭便回到客栈。文正今天累坏了,直接就扑上床睡觉,我也觉得身子疲乏,也早早的回房休息。 今天铉今也跟归岸住持提到伽蓝寺有动作,他们怎样都好,只要不妨碍我与文正,那都跟我没关系。 文正似乎对那个商队很是上心,看他的模样像是要亲自去边城。别人的私事,我也不好打听,他要去我就跟他去呗。 就这样百无聊赖的想着,我突然觉得周边气氛有异,似乎有人在注视着我一样。我不动声色的环顾一圈,并没有人。 也是,这房里一开始就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有外人,或许是我太敏感了吧。 我正准备歇下,突然就听得我房间的窗户纸被捅破的声音,接下来就听到是有人从我背后绕过的脚步声。 我一脚踢向面前的木制茶几,茶几对来者起到了阻挡作用,我立马调转内力,想跑出这个房间。 那人速度比我更快,再次来到我身后,我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洒在我后颈。我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便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倒在地上,刚想喊出声的救命也卡在了嗓子眼。 我摊在地上,眼前发黑,最后看到一把包着白布的巨剑拖在地上慢慢朝我过来。那人似乎把我扛在肩上,来不及探知更多,我便没了意识。 …… 在模模糊糊中醒来,我周身摇晃,似乎身置于一个大麻袋之中,我手脚都被绑住,嘴里还塞了布。好家伙我这是被绑架了,你们图什么啊我没钱没权的,也就空有一副色相,怎么看上小爷我的英俊潇洒了? 有几个人拉着我行进,一边走一边聊天。 抬着我脚的那人说道:“这人真重,不知道师兄发什么疯,非要抓这么一个人来,还要活口。” 提着我脑袋的人回应:“这人只是一个诱饵,师兄的目的似乎是他身边那个叫文正的小子。” “要让他死在伽蓝寺?”托着我腰的人问道。 我的头部那里又传来声音,“文正不能留,还有百里商队的人也是。反正这些都是伽蓝寺做的,和我们没关系。” 文正? 我心里咯噔一声,你们要文正的命就趁着半夜去抹他脖子啊,来抓我算怎么回事,我是能替文正死吗? 我根据他们的交谈判断出一共有三个人,我现在被五花大绑成一个蛆,什么也做不到,不由得心中慌乱。 要冷静。我暗暗运转内力,却觉得体内经络内力流淌的过的地方十分刺痛,不由得闷哼一声。 “嗯?这人醒了?” 糟糕,我立马想闭上眼睛装睡,却有一只手伸进麻袋,摸着我的脸取下我嘴上的布,捏着我的下颚强迫我张开嘴,然后手指顶着一个药丸进我喉咙,逼我咽下去。 不知道那是什么药,我顿时觉得晕眩,四肢百骸的内力在一点点褪去消融,我心中恐惧更甚,却抵抗不过那药劲,再次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一片黑暗,一片寂静。 我睁开双眼,什么也看不到,嘴上的布被取下,但手脚依然被紧紧绑住。我侧躺在地上,身下是一片干枯的稻草。 这是哪里…… 消散的意识一点点归拢,我用尽力气坐起身,眼睛也逐渐适应黑暗,我试图运转内力,内力却是怎样都提不起来。 我似乎身处一间牢狱之中,空气中带有地下室特有的阴潮味道,不知道是哪里的地牢。周围环境还好,我早已习惯黑暗,但最让我害怕的是体内凝聚不起来的内力,他们到底喂我吃了什么药。 偶尔有脚步声在空荡的室内回响,应该是看守人员,数量似乎并不多。 “小子,醒了?”一个声音传来,我循声望去,却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说话那人点起一根蜡烛,举到面前,我这才借助微弱的火光看清他的相貌。 是炎魔。 他显然从中毒中恢复过来,带着奸计得逞的笑,“哈哈,你也有今天。我被寺里派来看着你,妈的,要不是等那暗器小子来之前不让对你动手,你就等着吃苦头吧。” 我大脑飞速运转,结合之前听到的只言片语,脑中开始复盘。 他们说要让文正死在伽蓝寺,我是诱饵,那这里就一定是伽蓝寺的地牢。 他们有能力把我掳走运送到这里,为什么不直接去找文正的麻烦呢?而是拐外抹角的利用我,又有什么企图? 文正背后除了虚空殿应该还有更大的势力,就是这个原因想让这些人在这里杀掉文正。或许这并不是伽蓝寺的意思,而是有人借了伽蓝寺的手来对付文正。 夜晚那个袭入我房间将我打晕的人,拿着一把包裹着白布的巨剑……我虽没看清面容,但有很大的概率是夏鸿云所为。在那个擂台上,文正比武完提到的不明视线,还有夏鸿云似是锁定目标般对我的微笑,他们是有预谋的。 他们隐瞒身份,克制自己的内功也要对我们出手,又要做到不留痕迹,让伽蓝寺来背黑锅。引诱文正来伽蓝寺,再用破戒僧将其击杀,他们自己就能摘的干干净净。 伽蓝寺跟夏鸿云等人一定有合作,不可能完全不知情,或许伽蓝寺的人觉得死一两个人在寺中并没有关系才答应了夏鸿云的阴谋,夏鸿云也一定给了他们足够吸引人的东西,只是隐瞒了文正的身份,日后的若文正背后的人报复起来,也不会到夏鸿云头上。 还有那些人提到的商队也不能留,跟文正的朋友修远有没有关系?若他们达成合作,那商会的人说破戒僧大量前往边城,那就是要对商队下手。 我问炎魔,“你们伽蓝寺就这么甘愿当别人的走狗?” 炎魔不屑的冷哼,“你懂什么,帮他们杀个人就能换得佛陀手书,那可是从天竺来的,多划算的买卖,我们伽蓝寺杀的人还少吗?” 真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不过伽蓝寺也不是他当家,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那个叫归静的僧人,曾经也是莲坠寺的方丈,归岸住持的好友,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才演变成今天这般田地。 莲坠寺曾有三位德高望重的僧人,归岸,归玄和归静;如今已是分崩离析,当年鼎盛局面也不复存在。 佛陀手书……?我不是很懂佛经,这种真经能让修习少林武学者功力倍增,既然是从天竺来的,那应该就是百里商队这次运回来的东西。夏鸿云知道商队里有真经,告知伽蓝寺让他们去抢,不对,夏鸿云怎么会知道? 越想越头疼,这其中弯弯绕绕的因果关系我根本理不清。我不停的尝试凝聚内力,却一次次失败,连带着手脚发麻身体酸软。 在漆黑中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不知我这样坐了多久,人都已经麻木了。 我不清楚文正会不会来救我。和他认识这么久,我仍不敢全心信任他,我知道我很糟糕。文正是很好的人,这个陷阱本就是针对他而来,他来也是凶多吉少,我不希望他出事。 换位思考一下,若现在这里被绑着的是文正,我会来吗? 我不会,我比较重视自己的命。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已经变成这种凉薄的人。 我确实自私。 我永远将爱自己放在首位,而第二位永远缺席。 就这样吧,谁也不要欠谁太多,都离我远一点,只是这样就好。 ……只是这样就好。 清晨,文正砸着嘴从床上起身,随便披上外套,顶着一副鸡窝头便去敲董夜房门。 “董夜,醒了吗?吃不吃早饭?” 敲了许久都没有人回应。 文正打着哈欠,接着敲门:“别说了,太阳晒屁股了哦。你再不回应我就直接进来啦。” 说着,他便推开房门。 刚一开门,就见满地狼藉,桌椅翻倒在地上,茶壶破碎水撒了一地,现在已经干涸;窗户被捅出一个大洞,张开着,有凉风从中灌入。 “董夜?!怎么回事?”文正大惊失色,快速翻看一圈房中,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文正焦急的在房内来回踱步,却在房门前停下了。 他低头,看到地上歪歪扭扭的用鲜血写了三个字:“伽蓝寺”。 文正皱眉,握紧了拳头,然后大步流星的出了房门。 铉今刚刚收拾完两个破戒僧,将他们打倒在地,禅杖抵住其中一人前胸,低声说道: “回答贫僧几个问题,贫僧就放你们走。” 被按在地上的那人面如土色,浑身颤抖的道:“好好好……大哥,我什么都说,别动粗别动粗!” “伽蓝寺到底在计划些什么,跟莲坠寺有关吗?”铉今沉声问道。 “我……我只知道归静大师要去边城,去取佛陀手记,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啊——” 铉今沉思片刻,收起手中禅杖,“走罢。” 那两个破戒僧立马起身,相互搀扶着一路跑远,都不敢回头看一眼铉今。 铉今抬头,露出眉心朱砂,看着前面牌匾上“伽蓝寺”三个字,一副决绝之色。 第二十一章 不知混沌中过了多久,我眼前出现了光。 那是不远处的大门洞开,阳光照射进来,映入我双眼。我被刺的眯起眼睛,只觉得眼前一切虚幻如水中倒影,有两道沾染着光晕的身影逆着光,打破了我的黑暗。 “董夜!你在里面吗?!” 是文正的声音,他身后还跟着铉今,一边和门口留守的破戒僧扭打一边喊我。 “董夜!听到就回答一声!我是文正!” 我听到文正的暗器不断甩出的风声,还有铉今禅杖撞在人肉体上的闷响;我一旁的炎魔早已上前抵御他们的进攻,却被铉今一掌推翻。 他真的来了。 ……不行,我不能让他以身犯险! 我开口想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嘶哑的完全不像平时的我,“我在这里。” 文正听得我的声音,转过头朝我看来,几下就来到我跟前,“你没事吧?!我这就放你出来!” 渐渐地,我的双目习惯了光的存在,我看到文正神色慌张的想推开牢门,铁门却纹丝不动。他又掉头去对炎魔拳打脚踢,逼他交出钥匙。 文正真的发了狠,搜出炎魔身上的钥匙后一把飞针便钻入炎魔身体,封住了他全身上下所有经脉,针上淬了剧毒,只见炎魔在地上痛苦的翻滚几下,便口吐白沫,俨然断了气。 铉今只是皱眉,片刻后闭上双目双手合十,暗道一声阿弥陀佛。 牢门开启,文正嗖的一声窜至我身前,手持匕首,两下割断束缚我手脚的绳子。铉今在一旁观望着。他看我脸色不好,拉过我的手握住我的手腕替我把脉。 “把这个吃了,你中了十香软筋散,我配的解药不是原配解药,药效可能有点霸道,你忍着点。”文正说着递给我一个白色小瓷瓶。 我听话的把药吃下去,文正拉我起身,我拉住他的手说道:“别管我,他们的目标是你。擂台上那个夏鸿云把我掳过来,就是为了将你引诱至此,然后借伽蓝寺的手正大光明的在这里杀了你,你快跑。” 文正身体一僵,眼神愤愤,“是我连累了你。” 我摇头,感觉到解药在我体内发挥作用,消失的力量一点一点回归。我拉着文正的手站起身,铉今一直在外接应着,见我无大碍,三人便一起出了地牢。 路上我将我所得来的情况简单说与他们听,铉今听说有佛陀手记后大惊失色,说等离开这里后要去告诉归岸住持这件事情;文正则说要前往边城救修远,修远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 地牢位于伽蓝寺庭院正下方,刚出来便是伽蓝寺的寺院;铉今走在前方探路,我和文正刚从地牢出来,便看见铉今停下脚步。 “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就有人赶来,将我们离开的路全部挡住。为首的正是夏鸿云,身着一身明黄色衣袍,背上还是那把包着白布的巨剑;他身后则是十五个破戒僧,满脸狰狞的冲我们狞笑。 夏鸿云挥动巨剑,剑尖直指文正,“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按照以往文正的性格肯定会回怼两句,可现在他竟一句话也没说,抬手便是一套寒冰翎招呼过去。 夏鸿云使用内力催动巨剑,格挡开文正的暗器;下一刻,他身后的僧人们则有了行动。 那十五名破戒僧将我们团团围住,身形闪烁间似乎又要结阵;铉今闪至我们身后,手中禅杖向前扫出,把我们两人推了出去。 那禅杖收了力道,我和文正两人冲出破戒僧群,铉今却被留在了里面,阵法已然结成。那是枯骨七截阵,十五人用特有的拳法攻击被困者身上十五处不同的要害,能将人围困致死,故名枯骨。这阵法一旦结成,除非将十五人一一击破,否则无论是从外部还是内部都无法化解。 “铉今!”文正大喊,就想冲回去救人。 “不用管贫僧,施主专心对付那名剑客!”铉今的声音从破戒僧中传出,下一刻便挥舞起手中禅杖化解阵法攻势。 文正咬牙,下一刻那夏鸿云便近身到文正跟前。 我立马上前,一套黑虹掌法打出,夏鸿云不得不收剑来格挡我的进攻,文正得以脱身拉远距离。 夏鸿云眼神阴寒,怒道:“多管闲事!”说罢,手中剑径直向我刺来。 我向左右闪躲,心中懊恼当初怎么不多学一会枪法,就一个黑虹掌法能用来攻击,还摸不到对面,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文正了。 我在前与夏鸿云缠斗,不让他接近文正;文正闪到侧面,拉起右手袖口,连续发出三枚袖箭。 袖箭全被巨剑挡下,夏鸿云嫌我烦,一套五行剑法使出,剑尖如落雨般疯狂快速的刺向我,那巨剑在他手中跟没有重量似的,如此轻盈的剑法被他用出竟然毫无违和感。 我躲闪不及,腹部中了一剑;白布这时有所脱落,剑尖裸露出来,刺伤了我的小腹,涌出鲜血来。我被那剑气所伤,只觉得一股内力从我腹部涌进我的身体,在我的经脉中横行霸道,我原本运转有序的内力顿时紊乱,身形不稳,他再次刺出一剑,我勉强躲过,勉强提起仅剩的内力向后闪去。 夏鸿云见逼退了我,双脚蹬地向着文正冲去。文正双手夹着四个黑疙瘩,使用内力发射;那是霹雳弹,爆炸后内含毒雾,文正见我远离夏鸿云后才敢使出。霹雳弹两两相撞,在夏鸿云身侧爆炸,然后一片紫色雾气从中弥漫开,包围了他。 我与文正落在夏鸿云两侧,我捂住腹部,试图阻止血液流出,真疼啊,我浑身肌肉忍不住的痉挛,咬紧嘴唇才忍住不喊出声。 毒雾还没消散,文正从侧边绕过,来到我身边,掏出一包纸,里面包裹着白色粉末;他把这些粉末洒在我的伤口之上。 草,疼死我了,我忍不住喊出声,跟往伤口上撒盐一样。文正见我头上冒出冷汗,便试图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 “大老爷们这点疼算什么,忍忍。” 我他妈也想忍啊。 我咬紧牙,扣住文正肩膀的手力道之大都快给他抓个洞出来了。文正扭曲着脸处理完我的伤口,那毒雾中却瞬间窜出一道明黄色身影,剑锋呼啸而来,直直刺向文正。 “小心!”我上前一步,内力疯狂运转集中于掌心,一掌拍向夏鸿云。夏鸿云似乎没想到我躲也不躲的替文正挡下,巨剑来不及转向,从我身侧刺过,带起一道飞溅的鲜血;我的手掌也拍中他左肩。 剑意疯狂从伤处涌入,我强忍着不适,对身后一脸茫然的文正说道:“愣着干嘛,给我狠狠揍他!” 我翻身后退,那几乎用尽全身内力的一掌似乎效果挺好,我见那夏鸿云面颊涨紫,脚下摇摆几步稳定重心。文正也反应过来,右手前举再是三枚袖箭连发,逼退夏鸿云;左手掏出一把飞针撒下,有三针刺中。 夏鸿云吃痛,再次后退,文正目露凶狠,双手一挥,如满天飞雨般的亮蓝色飞针便一齐袭向夏鸿云,此招名暴雨梨花,一千针同时用内力放出,每一针都蕴含剧毒,令对手防不胜防,但对内力消耗极大,不可轻易使用。 夏鸿云双手护头,飞身而起,可哪那么容易,我在他身上残留的内力还在,直接将他按到地上。 他流露出惊惶之色,那针已经有一些刺入他身体划过他脸颊;他反应也快,直接放出内力,弹开了剩下的飞针。 文正起身后退,再次发出一枚袖箭,同时左手甩出寒冰翎;他的右手已经明显颤抖,准头也变差,袖箭根本不能连发,他为了威力最大化多次连射,身体根本负担不起,再这样下去他的右手会废的! “文正,别用袖箭了!”我喊道,“你赶紧跑!” 夏鸿云也知道自己中毒了,撑不了太久,便不再掩藏实力打算速战速决。他看出来我能通过内力操纵他的身体,便朝我奔来想先解决了我。 我内力早已耗尽,挣扎着起身,却见文正飘然落至我身前,执拗的再次抬起右手。 我看他这架势,怒了,“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我让你走!走啊!” 文正却看也不看我一眼,眼看着夏鸿云近身,一剑刺向他胸膛;他微微向右闪,巨剑贯穿了他的左肩,他抬起的右手抵住夏鸿云腹部,顶着他再次发射出一枚袖箭。文正的右手已经脱臼了。 这次袖箭完全没入夏鸿云体内,他喷出一口鲜血,双眼血红。 “找死!”说着,他再次抬手,巨剑白布掉落了一半,露出寒铁打造的半个剑身;那剑带着锐利破风,向着文正落下。 我拉住文正想把他带过来,他却纹丝不动,右手抵着夏鸿云的伤口处再次射入一枚袖箭,似乎有骨骼扭曲的声音响起,我急得快哭出来,文正却高高扬起下巴,眼神不屑,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夏鸿云。 被困于阵中的铉今见状,爆发出更强劲的内力,要自爆式的突围一样。 “董夜,能跟你做兄弟真好,希望你也这么想。” 我心中绝望,无数次痛恨自己的懦弱,同时想着要是文正身亡,我就是死也要咬下对面一块肉来。下一刻,一道黑影却闪到夏鸿云背后。 “谁允许你动老夫的弟子了?!” 那道声音中气十足,裹着浓浓的内力,震的人脑袋发蒙,如同滚滚闷雷。 随后,八枚飞镖便从夏鸿云背后飞出,然后精准无比的刺中他的双肩,双手手腕,腰部两侧和两个膝盖,直接切断了他关键关键的经脉。 夏鸿云再也无力握着剑,巨剑哐的掉在地上,他的身体软软的跪在文正面前,鲜血溅了文正一脸。 “师……师父!”文正惊呼。 第二十二章 夏鸿云趴在地上,浑身颤抖,张着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虚空殿殿主并没有下致命之毒,显然是想留活口。 铉今已将枯骨七截阵破了小半,那些破戒僧见夏鸿云倒下,树倒猢狲散,没了主心骨,被铉今一举拿下。 “娃儿,给他解药,别把人弄死了。” 夏鸿云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文正看了看夏鸿云,又看了看殿主,无奈的说道:“师父,您看我现在哪个胳膊能用?您老就屈尊一下帮他解毒吧,我想歇会。” 确实,文正左肩血流如注,让他连抬起都费劲,右胳膊还可能骨折,他呼吸粗重,在极力忍耐着疼痛而故作一副轻松的表情。 殿主吹鼻子瞪眼的,嘴角周围的胡须一颤一颤,蹲下身很是粗暴的强行往夏鸿云嘴里塞了点东西,“让你小娃儿瞎跑,不晓得自己啥子身份嘛?你要能学到老夫三分本事至于搞成这个样子?” 殿主虽然嘴上不饶人,却还是及其仔细的替文正上药,文正疼的龇牙咧嘴,但也陪着笑脸,“师父别气,我这不是没事嘛,多亏了有董夜。” “谁担心你,老夫只不过正好路过罢了!”殿主瞪着眼睛,“跟你说过多少次,你就是不听,右手废了老夫可不管!” 文正撇嘴扮了个鬼脸。 殿主处理完文正的伤,文正左肩止了血,右手脱臼的地方被接上,用白布固定住。殿主又仔细查看一番文正全身,确定无碍后这才看向我。 我呆呆的看着殿主,“嗨……您……贵姓?” “老夫虚空殿殿主程文山。你就是邺冥宫的董夜?” 我这才看清他的相貌,约莫五十多的年纪,黑发中夹杂一点点白发,有一双深不可测的虎目,方形脸,眼神变换间不怒自威。 “程殿主好……我是董夜。”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种见女朋友家长的怯场感,那程文山盯着我的眼神不善,好似在打量着猎物一样。 “哼,邺冥宫也不过如此。” ……我忍,我明白他护徒心切。有句话说的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嘛,我倒背如流。 伽蓝寺已经人去楼空,铉今也上前来轻声与我们交谈。我们同程文山交换了一下情报,文正便说要动身前往边城,修远不能在那里出事。程文山劈头盖脸将文正一顿骂,让文正赶紧回去,少蹚浑水。 我不明白这个修远到底是干什么的,伽蓝寺的僧人知不知道有修远这个人,不论是有意也好还是歪打正着也好,文正都执意要去保护他。 程文山见说不过文正,气的胡子一抖一抖的,“老夫再也不管你,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文正见师父真的生气,露出明媚的笑脸,小嘴叭叭的,甜言蜜语张口就来,看得我目瞪口呆。 最后,程文山消了气,面上还是板着一张脸,大手一伸就把夏鸿云扛上肩带走。 “虚空殿可有的是方法让他吐出实话来,老夫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子!”程文山眼神幽幽,宛如毒蛇吐信,站在他身后的文正不禁打了个寒颤,苦笑的看着我。 我们离开伽蓝寺,在穿过佛像堂时,我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来自这里供奉着的一尊佛像。我并不了解佛教,只看到一个男性佛拥抱着女性的造像,姿势极为大胆,让我有点不敢直视。那男性佛怒目圆睁,神色幽愤,额头上镶嵌一块祖母绿的玉石,上面雕刻着繁琐的花纹,我异样的感觉便来自于此。 我只看一眼,便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我神窍中脱离,我顿觉身体一轻,大脑瞬间恢复清明,自我来到这边后便一直伴随我的精神疲惫也随之消除,我不由得愣住了,久久凝视着那尊佛像头上的玉。 文正瞧见我站定,便也顺着我的目光望去,他似乎什么也没感觉到,只是看到那尊佛像,语气带着揶揄,“这是欢喜佛,主双修的,你想什么呢?” 铉今闻声,也转头,看到欢喜佛后皱了皱眉,“阿弥陀佛……万恶淫为首,施主不要误入歧途。” 不是,我没有啊,我只是看上那块玉了啊。 我老脸一红,几下逃离了佛像堂。 离开伽蓝寺后,铉今说要去莲坠寺告诉住持佛陀手记的事,这件事对于佛教信徒来说尤为重要,待他传递完信息后会来边城帮我们。 程文山也说有些在意的事情要调查一番,便扛着夏鸿云走了,说到时候在边城见面,让文正好好保护自己,别见什么事都往上冲。 我们分道扬镳,我和文正打算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走。 铉今施展开轻功,从伽蓝寺出来后就全力赶路,约莫半个时辰,他在莲坠寺门前落下,气息有些不稳,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稳定因赶路而紊乱的呼吸。 不只是因为用轻功赶路消耗太多内力,还有一丝近乡情更怯的心绪在里头。 铉今眼神平静,掀不起波澜。他抬头,黑色帷帽的幕布向两边滑落,露出眉心的朱砂痣。原本紧握着禅杖的手缓缓松开,又再度紧握。 他长叹一口气,缓缓步入寺庙。 庙中有一僧人正在清扫地上落叶,看到有来客,刚想双手合十,却在看清铉今相貌后震惊到连扫帚都丢在了地上。 “铉……铉今?!” 铉今双手合十微微鞠躬,“贫僧前来叨扰,是有要事要与归岸住持商议,烦请通融。” 扫地僧后退两步,立马转身,健步如飞的跑到寺庙深处。 铉今仍矗立在原地,这是庙门后的庭院,一花一草皆是铉今昔日里熟悉的模样。 片刻后,大批僧人涌出,皆身穿灰色衣袍,为首的僧人踱步而出,身裹红色袈裟,慈眉善目,他踱至众僧身前,立与铉今的对立面,两人手上戴着一模一样的佛珠。 莲坠寺仍然不承认他,甚至不让他入门。 铉今眼底的落寞一晃而过。 “铉今!你私通伽蓝寺,就是一个叛徒,你还有什么脸回莲坠寺?”归岸住持身后有一僧人喊道,瞬间引起大片附和声。 铉今微怔,“贫僧……我没有。” 归岸住持皱眉,摆手示意众僧停止抱怨,缓缓说道:“铉今,可有要事找老衲?” 铉今左手作掌立在胸前,鞠躬,说道:“伽蓝寺前往边城,目的是百里商队从天竺取来的佛陀手记,归静也在。” 归岸眼神一凝,“你说的可是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铉今轻声说道。 归岸点头,“老衲知道了。若没其他的事,你请回吧。” 寺中众僧眼神冒火,更有甚者已经骂出了声。归岸回头淡淡了扫了一眼,他们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铉今最后看了一眼归岸住持,向他行礼,“……告辞。”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莲坠寺,黑色帷帽重新遮盖起他的面容,那一点红也淹没在黑色中。 待铉今离开后,众僧开始纷纷议论。 那扫地僧上前问道,“住持,真的就这样放铉今走吗?他说的话可信吗?有人亲眼见着他从伽蓝寺的方向来……” “铉今不会。”归岸淡淡的说道,双目紧闭。 “可是……”扫地僧还想说些什么,被归岸开口打断。 “子现,佛门五戒是什么?” 叫子现的僧人一愣,立即直起身站立,恭恭敬敬的回答道:“佛门五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 归岸点头,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他转过身,对着众僧说道:“刚刚你们已经犯了五戒之四。再问你们,佛家十善是什么?” “不杀生,不偷窃,不邪淫,不妄语,不两舌,不恶语,不拍马,不贪婪,不恼怒,不背离佛法。”众僧朗声回答道。 “希望你们都能做到。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归岸说道,率先向寺内走去。 “多谢住持教诲。”众僧在身后回答道,目送着归岸住持离去。归岸气质出众,身体康健,可从背影看去还是有些佝偻,有些孤寂。 我与文正休息了一晚,腹部大部分已经结痂,虽然还有点疼,但是并不妨碍身体活动。我想到张帝阍曾经跟我说过董夜伤口恢复极快,宛如不死小强,怎么到我这这效果就没了,让我受这痛楚。 文正比我惨得多,右手跟打了石膏一样吊在胸前,装在胳膊上的袖箭已经被拆除;左肩伤口有时还会渗血,因为伤到关节左胳膊活动也不灵敏,他一个靠着暗器为生的人,如今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了。 文正精神萎靡,面色苍白,我看他一副脆弱的模样,便提议让他离开,万一那夏鸿云还有同伙在边城,他这样逃都逃不远。 他还是拒绝了我,执意要去找修远,并说到时候他师父和铉今都会来,那伽蓝寺再厉害也不成气候。最后他还贼兮兮的笑,跟我说再不济还有我保护他。 我呸,我也是鬼迷了心窍才替他挡刀,这么危险的经历我可不想有第二次,下次出事我一定第一个跑。 我对他口中的修远来了兴致,几次想开口问他,又被压下,我这人边界感极强,从不去问别人的隐私,也不希望别人来窥探我,若文正哪天想说自会告诉我。 收拾好随身物品,又购置了大量的金疮药红花油之类的药品,我们在驿站租了马车,打算前往边城。 第二十三章 楼阳郡处于西域的中心,离边城还有段距离。我与文正身上带伤,不便用轻功赶路,搭乘着马车日夜不停的赶了两天路才到达边城。 此刻已是傍晚,舟车劳顿,百里商队还没入关,我与文正皆是身子骨散架,异常劳累,刚下车就先找了个客栈。边城远不如楼阳郡繁华,街上鲜少有人,更别提大型集市和酒楼,能找到一个住处就很不错了。 这客栈可远远比不上楼阳郡,陈设极为简单,甚至可用寒酸来形容,不过我们也顾不得那么多,见着床倒头就睡。 就这样闷头睡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时身体依旧疲乏,但精神尚可。我与文正用了简单的干粮,又处理一下伤口,便出发去边关。 文正说大概正午时分商队入境,边城大而荒凉,我们施展开轻功走走停停,来到一个城墙跟前。 那是边关设立的关卡,中间是巨大的城门,上面站着手持长枪的哨兵;两边是为抵御入侵而修建的石砌长城,每一处凹陷都设有机关,上面还有巨大的号角。木制城门打开,有一队士兵站在入口两侧盘查着往来的行人,不时还有小型商队经过,每一样货物都会被一一查验。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有一支商队缓缓行来,一面旗帜赫然跳出,上写百里商会四个黑色大字;为首一人头戴黑色头巾,只露一双眼,牵着一批骆驼,眼神恭敬的递给守城士兵一包银子做税。守卫见来者是百里商会的人,也没有太为难,跟那人谈笑几句,例行检查都做完后便放行。 戴着头巾的男子一进城,他身后众多人士鱼贯而入,多数是步行在骆驼旁,那骆驼身上挂满了货物,还有拉着货车的;一些骑着马的人游走在商队两侧,看衣着有点像北方的游牧民族,手持弓箭面色凶狠,警惕着周围的一草一木,想来是商队雇佣的保镖。 商队排成长长一排,大约三四十米,等到最后一人进入城中后文正才拉着我上前。 文正跟刚刚在商队最前方的男子低声交谈片刻,那男人便指着后面,示意我们跟过去。 那男子名叫阿里德,百里商会副会长,看来这佛陀手记颇受重视,看其队伍的安保程度竟不逊于一个小型兵团,还有副会长亲自坐镇。说到底文正也只是认识商队中的一人而已,而这里密密麻麻一连串的接近三十人,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才让阿里德相信他。 文正寻找了一会,终于锁定了修远的身影,连忙带着我过去。 那修远原本坐在货车之上,见我们过来,立刻跳下车站直,赶忙道:“大人,原不必劳烦您过来……” 文正丝毫不在意,上去就勾住他的肩,“别见外,咱俩谁跟谁啊。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 修远一身黑色劲装,剑眉星目,黑色长发高高束起,被文正这样勾肩搭背的有些不适应,红着脸挠了挠头,“大人,您这个样子要是被那位知道了,又要吃不了兜着走。” “少提我爹!”文正皱眉,放开修远,我看着他俩打闹一会,修远的目光便落在我身上。 “这位是……?” 我想象着那些豪侠的英姿,也有模学样的拱手道:“在下董夜。” 修远露出惊诧的神色,“邺冥宫的……董夜?!” 嗯?董夜这么出名的嘛? 我立马摇头,“此董夜非彼董夜!” 修远一头雾水,文正摆手跟他说日后解释。 就这样跟着商队摇摇摆摆前进了一段时间,阿里德宣布原地修整片刻。众人皆停下,一部分清点货物,一部分补充体力,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这批货物到楼阳郡出售能卖不少钱,还会有专门的人将之贩往中原,到时候赚的更多。 我静静的看着他们,商队中有一好心人给了我水壶,我谢过他喝了几口,甘冽的清甜直接灌入喉咙。 另一旁,修远将文正拉到一旁,悄声问他: “您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那位看到会心疼的。” 文正无奈道:“很难解释……我也没搞清楚,你别告诉他,他知道也是白着急。我师父帮我去调查了,应该很快就会知道真相。” 修远点头,接着说道:“您还是长点心吧,那位可是对您给予了厚望。您一直这样跟他闹别扭,什么时候是个头。” “哼,找我大哥去,我最烦那些事。”文正不屑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其他的,修远突然问道: “您怎么会认识董夜?” “说来话长……怎么了?”文正不解的问道,“刚才你也一副很吃惊的样子。” 修远正色道:“我劝您离邺冥宫相关的人和事都远一点,在下从事情报工作已有十年,有些事情却还是不清楚,但极其危险。”随后,他压低了声音,悄悄说了一句话。 “董夜是我朋友。”文正说,“我不清楚这些,但这都跟董夜无关。” 修远叹口气,“您从小就是这个性子。” 文正一转话题,“你的事他们知道吗?” 修远摇头。 “那就好。”文正说道,“伽蓝寺的目标应该只是佛陀手记,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两人又聊了一会,才在阿里德的催促下归队。 阿里德重新指挥者商队前进,高声吆喝让我们打起精神来。我们离开空无一物的沙漠,进入一个荒无人烟的古城,这里到处是废弃的建筑,被沙子淹没了一半,应该是受风沙影响的原住民被迫另寻家园后留下的痕迹。 猛然间,一把长刀从侧面飞来,直接刺入徘徊在商队旁的马匹腹部。那马受惊,嘶鸣着跑开,甩下背上的男人。那男人在滚烫的沙面上滚了几圈,被后面赶到的人一刀捅下。 “敌袭,敌袭——!”队里有反应过来的人大喊,提醒了旁的人,越来越多的人涌过来,将我们包围住。 那是身披红色衣衫的破戒僧,竟有四五十之人数,一步一步的朝我们逼近。 “交出佛陀手记,留你们全尸!”他们叫嚣着,狞笑着,满目狰狞。 护卫们骑着马冲出来,拉满弓箭,霎时间十多枚长箭向着僧群飞去,前面几人首当其冲,被一箭穿心,但后面还是有前赴后继的人涌来,单杀几个根本不够。 阿里德眼中有一瞬间的慌乱,又立刻镇定下来,拔下写着百里商会名字的旗帜在空中旋转,这是求救信号,在一望无际的戈壁上很是显眼。 他朝修远的方向看了一眼,修远也在不远处与阿里德对视,然后缓缓摇头。 阿里德似乎松了口气,又重振旗鼓指挥商队应敌。 “他们还是来了。”文正静静的说道,他右手不能动,只能在左手中握入几枚飞镖用于自保。 修远闪身至文正身前,“您还是退下吧,在下会保护您。” “我还没那么弱。”文正眼中精光一闪,左手闪电般甩出三枚飞镖,直接刺中一旁试图接近的破戒僧。 “董夜,帮我!”文正喊道,我也来到文正身旁护住他右侧,警惕四周随时会变的情况。 修远惊讶的看了一眼文正,不再言语。 说实在的,这商队跟我没关系,文正只是想保护修远,以及在正义感驱使下想要阻止破戒僧抢夺佛陀手记;但对于我来说宝物落在谁手里都无所谓,只要看好身边的人就好。 我再也不想失去什么了。 一名破戒僧突破护卫的防守,直冲我们而来。修远捏紧了拳头,随时都准备进攻。 我从侧边飘过,运转内力,一掌拍在破戒僧前胸;那人吃我一击,身形倒飞出去,被守卫捉住击毙。 自从在伽蓝殿受伤之后,我便感觉自己的内力又精纯了一些,原本一直摸不到要领的黑虹掌法也正式突破至第二重,果然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就在这时,一道暗红身影翻身上前,抬腿横扫,一招奔雷腿便撂倒了骑着马的护卫,在这人仰马翻之时,那人起身,一拳击倒阿里德,飞身至我们跟前,动作干净利落。 那是归静,他面容阴沉,挥舞着拳头直直朝我袭来。 “小心!”文正在我身后大喊,左手扔出孔雀羽,修远也上前来想要帮我。 归静速度太快,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就在我打算硬抗这一拳时,一把禅杖却伸到我面前。 禅杖通体金黄,叮叮咚咚,前端捅向归静的拳,让他偏离了方向,从我耳旁划过。 那一拳力道甚大,我只觉得脸颊生疼,有了这片刻的喘息时间,我翻身后退重新回到文正身旁。 “贫僧来晚了。” 来人正是铉今。他一杖逼退归静,顶天立地站于我们身前。 “这帮人伙同当地盗贼将来路尽数堵死,归岸方丈和虚空殿主都被困在边城城外。他们还需要一阵子才能突破,这里先交给我。” 铉今的到来令我们无比安心,归静的脸上却很难看。 “铉今,你这是逼我对你动手。”归静咬牙切齿的挤出这句话来。 “阿弥陀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是你早些年教给贫僧的。趁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收手罢!”铉今双眼平静,原本不离身的黑色帷帽如今也被摘下,露出眉心的红,一如红色朱砂。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若下得去手,就过来吧!”归静说道。 第二十四章 铉今与归静之间氛围凝重,归静向后翻身跃过,暗红衣袍上下翻飞,裸露出强壮坚硬的肌肉。铉今也快步追上,晃动手中禅杖,两人间散发出生人勿进的气息,俨然是要一对一。 我暗想铉今可能不是归静的对手,刚想上前帮忙,却又见一人影从破戒僧群中跃出;身外虽披着跟破戒僧一模一样的红色外袍,内里却穿着明黄色长衫,背着一把细剑,跳到我们跟前。 “你们把我师叔带到哪里去了?!”那人眼神喷火,一把取下背上细剑,剑尖指着我们,“不想受皮肉之苦就老实告诉我!” 修远护在文正身前,双腿弯曲后背微弓,两把弯刀便握于手中。 文正似乎想套话,他问道:“你是谁?” “夏文滨!” 从没听说过的名字,估计也不是真名,所以张口即来。文正皱眉,那夏文滨提着剑,速度极快的踏破虚空来至修远身前。 修远右手扬起弯刀,自下往上,是正统的大漠刀法;他右手刀尖从夏文滨腹部划过,直直往上挑到下巴,夏文滨仰头躲过一击,身形后退。 夏文滨的红色外袍却是在修远刀下被划成了两半,掉在沙地上,露出整个人的身形,似乎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修远双手旋转着弯刀,看着夏文滨的眼角微红,“阁下不是我的对手,还是离开吧!” 夏文滨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把药丸倒入嘴中,发狠的嚼了几下,执拗的再次举剑。 他的气息肉眼可见的不断增强,夏文滨双眼发红,竟然使出了武当太极剑。 夏文滨释放内力来至修远上方,屈起双腿双手持剑,以整个人下坠的力道刺向修远头颅;修远快速后退几步,身后的文正露出身形来,抬起左手就是一套铁蒺藜。 夏文滨只冷冷的看了一眼文正,就发出内力,竟弹开了文正的一整套暗器,铁蒺藜叮铃哐啷的散落一地。夏文滨身形下一刻出现在文正背后,双手握持剑柄收于胸前,再运转内力直冲文正背后要害攻去。 “大人!!”修远立刻扑上前去,可他的速度还是太慢,根本来不及救下文正。 我早已暗自踱至文正斜后方,在夏文滨刚落地的那一刻便开始运转内力,手掌拍出,正中夏文滨双手。他吃痛,手上松了力道,剑的方向也偏离了原来的路线,朝文正腰侧划去。我抬手直接握向剑身,锋利的玄铁割伤了手掌,我忍着痛,推开那把细剑,夏文滨用力来不及收回,身体朝着一旁栽倒。 修远闪身至夏文滨身旁,双手弯刀刀刃朝下,一齐朝夏文滨当胸刺去。夏文滨在地上一滚,企图化解了剩余的力道,但他已被我的内力标记,当他想躲过修远攻击时,我驱使散落在外的内力丝线,将他的身体拽回;夏文滨力量极大,几乎挣脱我的束缚,但还是晚了一步,腰侧挨了修远一刀,有不少鲜血渗出,这才勉强逃过。 我的鲜血也顺着手指滴落在沙地上,由于刚刚手掌之上饱含内力,似乎泵出的血液也暗含力道,隐隐与我体内的内力根源有着联系。 “你没事吧?!”文正跳到我身旁,“我挨一刀没事的,你……”说着就要替我包扎。 我不屑道:“算是还你之前的。”刚说完就觉得自己太矫情,有点尴尬的伸出手,文正撕下布条来一圈一圈的缠绕在我手上。 文正的眼神又好气又好笑,“你能不能别这么别扭,想谢小爷我就大大方方说出来啊。” “滚。” 真聒噪。 我不再看文正,修远已与夏文滨缠斗在一起,夏文滨腰侧受伤,每一次动作都会有血液流出,他还是咬着牙硬忍着,一边应付修远狂风骤雨般的进攻,一边寻找时机。 商队光是抵御破戒僧的进攻就已经手忙脚乱了,根本无暇顾及我们这边。好在大多数破戒僧实力并不出众,像炎魔那样的少之又少,最强的归静也被铉今独自拦下,商队虽然慌乱,但在阿里德的指挥中乱中有序,破戒僧们刚刚因偷袭建立起来的优势也在被逐渐逆转。 帮我处理好伤口,文正转过身面向夏文滨,那夏文滨在负伤情况下却也不落下风,修远虽是压着他打,可并没有一道攻击落在实处。 夏文滨眼神一凝,细剑轻摇,一招长虹剑法用出,锋利的剑锋外裹着强劲内力,修远见不敌,翻身后退拉远了距离。 夏文滨见击退修远,却不乘胜追击,捂着伤口道:“下次见面,我必定让你们归还我师叔!”说罢,他施展轻功遁入僧群之中,几下就没了踪影。 修远想去追,被文正制止,文正摇了摇头,示意我们去帮助商队。 我看着不远处的铉今,问道:“我们不去帮铉今吗?” 铉今那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些破戒僧也不来帮归静,只一个劲的攻击商队。 文正想了想,对我说道:“有些事情,还需要他自己去解决。” 铉今拄着禅杖,呼吸不稳,对面的归静倒还是来时的模样,只是脱下了上衣,上半身的肌肉全部露出,隐约有汗水从肌肉的缝隙间滑过。 “铉今,你执意如此?” “贫僧心意未曾更改。”铉今道,伸出手背擦掉下巴间的汗水。 归静朗声大笑,眼中嘲讽之意甚浓,“你只是摇摆不定,随时准备着一套说服自己的说辞罢了,我真没见过比你还虚伪的人。” 铉今沉默。 “我当年在莲坠寺的时候,也曾跟你一样,但我也改变的彻底,不像你这样道貌岸然。” “我寻求佛陀手记,就是为了证明我才是代表佛家真意,是归岸错的彻底!” “归岸无视人的诉求,冷眼看着弟子在炼狱里备受煎熬,却从不施以援手,只想着生前苦修死后极乐,这样的人怎配当住持?!” “佛没有人性,但人不该没有人性。” 铉今抬头正视归静,“你这是偏执,是执念,是妄想。子庭师弟若泉下有知,他也不希望见着你这番模样。” “佛陀手记应是正道所有,你的所作所为,早已堕入邪道!” “多说无益。”说完,铉今将手中禅杖扔到一旁;那禅杖颇为沉重,刚落地就几乎陷入沙地中。 铉今突进,身形一矮,左手上举,电光火石间,一招疾风拳袭向归静腰腹,拳头破风之声惊心动魄,但是被归静及时避开。归静也不甘示弱,同样一拳朝铉今砸下,铉今施展轻功起身,堪堪躲过。 “既如此,我不得不杀你。”归静声音低沉,“别怪我不顾念往日情谊,就当是为了归玄报仇。” 铉今目光一沉,几乎是压抑着喉咙间的嘶吼,“你不配提方丈的名字!” 话音未落,铉今抬腿在空中盘踢袭击归静,归静反应迅速,身形一晃便让了过去。铉今接着进攻,双腿交替着不断里合、外摆,竟在极短的时间的从不同的七个角度踢向归静,速度之快都有了重影。 归静左右闪避,饶是再快也极难完全躲避铉今腿法,只见铉今最后身形调转,从后方倒踢过去,一脚踢中归静胸腹处,再借力倒退,利用相反的力道拉远距离。 这套腿法十分消耗体力,就算是常年苦修身体远强于常人的铉今此刻也有些吃不消,他大口喘着气,回首望向归静。 刚一回眸,就见归静腾空跳跃着冲来,在空中施展飞脚,目标直指铉今后脑。 铉今大惊,向左边横跨一步,避过归静;归静一腿踢空,却猛然腰部发力在空中翻身,右腿向前横扫,一招旋风腿踢向铉今左侧。 铉今躲闪不及,抬起手肘格挡在身侧,归静的腿便重击在铉今左手小臂之上,在破风声中似有骨骼破碎的声响传来,铉今的左臂便软软的垂了下去。 归静力道十足,丝毫不留情面,直接踢折了铉今左臂。 铉今顿觉疼痛,右手捂着左臂手肘,踉跄后退几步,这才稳住身体没有倒下。 反观之前铉今击中的那一击,对归静造成的伤害极小。 归静曾经还在莲坠寺时,最为精通无敌功;这是莲坠寺锻炼身体的功法,可使得肌肉如钢铁般坚硬,一般的拳脚攻击很难奏效。 铉今倒吸一口凉气,左手运输内力来缓解疼痛;归静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双脚一蹬爆发出惊人的力道弹跳至铉今身前,抬手就是一拳抡下。 咬紧牙关,铉今神色沉凝,刹那间调转浑身内力轻身,身体微微一抖,向后连着跨出几步,避过归静凌厉的攻势。见左手不能再用,铉今干脆放弃,右手变拳为掌,用掌法应对着归静的拳法。 还是少了一只手的原因,有几下铉今躲闪不及,被归静重重砸中,最重的伤乃是左肩膀处,肉眼可见的凹下去一块,正好是归静的拳头大小。 铉今嘴角溢血,面上还是一片镇定之色,盯着归静片刻都不肯放过。 “不知悔改!”归静再次弹起,双手作爪状,就要向着铉今手臂抓去。铉今向右转身,相当于把左肩膀让给了归静,归静抓住机会钳住铉今,手指力道之大几乎嵌入肉中。 铉今一声痛哼,动作却毫不迟疑,提起内力右手拍出一套无极掌,正中归静胸膛。归静这才注意到铉今刚刚是故意露出破绽的,连忙起身想向后闪去。 铉今却伸腿勾住归静,破坏了他的重心;右手一招禅杖便飞入他的手中。他本来平静的双眸此刻却泛起强烈的情绪波动,提着禅杖直逼归静。 第二十五章 铉今右手抡动禅杖,冷不防一式烈火棍法抽向归静左肋;归静无法躲避,挨了一棍后松开手爪向后退让。 眼眶发红,铉今向前跨出,气势逼人,右手禅杖虎虎生风,狂风骤雨般密集的攻击便落在归静暴露出的前胸上。铉今手法不容小觑,饶是铁打的归静也扛不住,连连后退,后槽牙都咬出了血。 归静也没想到铉今在废了一只手的情况下还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实力,硬接他一整套棍法后也是有些吃不消,身体摇摇欲坠。 那禅杖寒铁打造,十分沉重,铉今此刻单手握持,右手已然发麻。他向前高高跃起,双膝弯曲小腿向后,在空中做出跪立的姿势,膝盖直接跪在归静双肩之上,夹住他的脖颈,骤然发力。 归静脸颊发胀,因窒息而通红,猛然运转内功,庞大内力迸发而出,几乎是瞬间就将铉今甩出去。 铉今在空中翻身蓄势,落地后借助双脚蹬地弹跳之势再次跃起,右腿向前伸直,脚尖攻向归静咽喉;归静伸展双臂,被动格挡着铉今的腿法。铉今双腿交替发出一连串的攻击,凶猛迅捷,有几下落在归静身上,打得他身形摇晃,最后铉今曲肘,贴近归静门面一肘击打在归静心脏部位。 暗含内力的攻击让归静直接喷出一口鲜血,星星点点落在地上,被干涸的沙子尽数吸收。 “好,好……”归静呼吸粗重,如破旧的风箱,“我要是输给你,这面子可没地方放。” 铉今右手立掌,一声“阿弥陀佛”脱口而出,眼中却毫无出家人的慈悲,这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归静脚掌在地面上狠狠一踏,握紧双拳,径直对着铉今冲去。 那速度甚至比风还快,铉今还没看清归静身形,归静的双拳便毫无滞涩的攻来,快速两拳打在铉今胸膛。 铉今一口血沫喷出,落在归静双臂之上,随即出拳应急,却被归静反手握住;归静头部凝聚内力,狠狠撞上铉今的前额。 铉今身形仰倒,倒飞出去,后背摔在地上,再次咳出一口鲜血,额头顿时汩汩冒出红色液体,沾满全脸,覆盖了他眉心的朱砂痣。 归静脸色慢慢严肃,捏着拳头飞身至铉今身旁,双拳双管而下,双臂青筋暴起,带起一道破风声,重重击在铉今腹部,都被打出了凹陷。 铉今第三次喷出鲜血,染红了归静强壮的上半身肌肉。归静正想靠最后一拳终结铉今生命时,铉今腰部完成蓄力,以倒立的姿势翻身而起,双脚踢中归静下巴。 归静被打掉两颗牙,退后几步,铉今再度攻来,拳脚相接,撑着打了几个来回后终是铉今体力不支,进攻间出现了破绽。 归静抓住时机,右手指尖运转内力,便如鹰爪般锋利;他右手利爪朝铉今当胸抓去。 铉今向右有些狼狈的避开被归静抓到心脉要害,但归静手腕一甩便落在铉今左胸,五个指头深陷入肉,还在往里推进,居然直接击碎肋骨,掏出一个血洞来。 还好不是被抓住心脏,不然这一下就能让铉今当场毙命。这时,铉今废掉的左手此刻却抬了起来,牢牢扣住归静右手手腕,让他不能脱离。归静有一瞬间的呆滞,却又立刻充满狰狞。 铉今右侧衣袖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便滑入手中,他扬起右手,手起刃落,匕首捅在归静脖子大动脉之上,一道血泉便喷涌而出。 归静瞪大了眼,“铉今……你……”但他再也没说出话来,他的气管已经失去的工作的能力,渐渐地,他眼中也失去了生机。 如风中残烛,随风飘零。 铉今推开归静的右手,直接跌到在地,血液在身下汇聚成一滩,被沙子快速吸走。他眼神涣散,似乎想伸手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却半天也没做到。 破戒僧们见到首领被杀,顿时失了方寸,自乱阵脚,有一名破戒僧见到铉今现在有机可乘,便飞扑过去想要击杀他。 只听见一声巨响,有一僧人从上空落下,一拳击退偷袭而来的破戒僧。 那僧人是归岸住持。随后,大批人马赶到,包括虚空殿主程文山。程文山竟然借着内力凭空而立,双手手指微动,大片暴雨梨花针从他身上倾斜而下,席卷了一大半的破戒僧。 破戒僧们见大势已去,那原本在他们背后隔岸观望的神秘势力的剑客们也悄无声息的消失,一个个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虚空殿主凭一己之力留下了大半的人之后,立马调转身形去找人群中的文正。归岸住持则处在铉今身旁,皱眉看着满身血污的他和一旁的归静尸体。 “住持……您来了。”铉今已经没了坐起身来的能力,气若游丝,眼神迷离。 归岸眉毛微微发抖,眼中似有薄雾,几欲流淌。他蹲下身,默默替铉今止血,“……老衲来晚了。” 铉今嘴唇颤抖,“弟子……胸前有一物……劳烦住持取出……别让血污弄脏了……” 我与文正赶来时,便看到归岸住持从铉今胸前掏出一片绢布,被血液浸透了一半,连上面的字迹都有些模糊。 那绢布是铉今最为重视的度牒。上面所记载的铉今俗名已经完全被血色污染分辨不出,下面一行写着莲坠寺第三十四代弟子,再下面则是铉今的师从方丈。 上面写着归玄方丈。 归岸将那度牒展开在铉今面前,铉今看了一眼上面的字,伸手攥紧,微声道:“住持……我怎么看不清方丈的名字了?” 归岸不再说话,双肩轻颤,手上动作不停,但是包扎了伤口还是有血不断渗出,逐渐带走铉今的体温。 铉今双目微合,低声说着话,每说一句胸前气息便弱一分。 “住持,弟子曾经早就犯了杀戒,可自认为没做错,但如今见到归静,好像一切都变了。” “弟子又杀了归静。曾经的两位方丈都被弟子杀了……” “归玄方丈很久前对我说,他一心向佛,但世事无常,如果哪一天他堕入邪道,就由他的得意门生……就是弟子……来清理门户。” 铉今气息奄奄,面色苍白,“当方丈萌生跟归静一样的想法时,我害怕极了,我认为那就是魔道,是不可饶恕的,是对佛法的亵渎,于是我……” 大口呼吸了几口空气,铉今痛苦的闭上眼,“我……罪孽深重,住持将我赶出莲坠寺,多年苦修,我也没找到答案。” “我去不了极乐,只能在阿鼻地狱徘徊。” 铉今这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却还紧紧攥着那薄薄的布料。 “别说了。都是老衲……老衲过于执着了,跟归静归玄有了冲突,这才让他们生了邪念。”归岸说道,声音发抖,“铉今,你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是最好的赎罪。” 铉今似乎已经已经听不懂话了,意识涣散眼神空洞,平静的盯着澄澈的天空。 我看着铉今这般模样,鼻头一酸,对他说道: “铉今,你别睡。” 铉今眼神聚焦,看向我这边,如一潭死水。 “人都是会变的。”我说,“你逃避多年,不就是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吗?你原来的方丈变了,你的想法也变了。” 铉今目露淡淡的疑惑,好像能听进去我讲话。 “站在你的立场我很难理解是非对错,但你并不是为别人而活。”我努力思考措辞,“你不是佛法的附庸,你是活生生的人。” 连归岸也抬头看向我。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上帝。嗯……你们知道上帝吗?就是一种全知全能的神明……同样,只要信仰在你心中,那就不是束缚,而是你的准则。” 铉今嘴唇轻轻开合,“归静……也……” “无论归静的想法正确与否,他的行为都是错的,你可以大胆否定他。”我索性坐在他身旁,直视着铉今双目,“你始终是你自己。我真心希望日后咱们还能一起喝洛神花茶。” 铉今眼中似有光涌出,再最后失去意识前口中还念叨着归玄方丈。 铉今的命保住了。 归岸方丈请了当地有名的神医,文正也拜托精通医药的程文山配了好几副生血疗骨的药送过去,我们两人这几天几乎住在莲坠寺,看得大夫出来对我们说性命无忧时双双松了口气。 铉今人还很虚弱,仍然处于昏迷之中。大夫跟我们和住持说他虽然不会丢掉性命,但日后在练武上恐怕也不会再有寸进,就连现在的修为也会大打折扣。 归岸摇头,只说能活下来便好。 铉今昏睡三天才醒来,出家人又不沾荤腥,我和文正带不了滋补食膳,几乎拔光了西域的止血药草,还买了不少凝血散之类的药品,最后还不忘带一大包洛神花茶,一溜烟跑去莲坠寺。 归岸看着我们手上大包小包的东西,笑着说寺里不缺这些,但洛神花茶还是可以带去跟铉今一同品尝的。 我跟文正走进铉今的房间,见他赤裸着上身,胸上缠着白布,眉间一点朱砂格外醒目,正靠在床头上。 他看到我们提了近五斤的茶叶,表情很是无奈。 “贫僧其实并不喜欢这种香甜的茶水……” 文正脸上立马写满了沮丧。 “不过,朋友来了,以茶代酒,倒也可以跟你们喝上一壶。” 第二十六章 铉今伤势渐好,都可以下地行走了,我与文正也越发勤快,一天三趟的跑,送给他的茶叶一大半都被我们干完。 归岸偶尔也会来看看铉今,两人坐在一起说说话,偶尔我们也在,便会一起聊聊。 那佛陀手记最后还是在商队手中。百里商会为了感谢莲坠寺的帮助,特意将手记借于归岸抄录,铉今也在帮忙。其实那厚厚一本记录着天竺文字的佛法中只有一页是手记,但天竺来的佛经也很可贵,归岸抄录五天,才将手记归还。 后来才知道,这次百里商会所得的佛法好像要上交,至于交给什么人就不太清楚了,我估摸着是少林一类,不过这也不是我担心的事。 修远似乎办完了他的事情,跟文正说明后先行离开,似乎去燕京了,文正也不甚在意,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这次前来探望铉今,正好是归岸和铉今抄录完佛书的时候,两人正坐在庭院中晒太阳,铉今身上平添了一分大气与从容。 “住持,我现在才明白,归静那时并没有下死手,在即将能胜利时他犹豫了。”铉今说道,随即久久平静,而后长叹一口气。 归岸闭上双目,手中捻动佛珠,嘴唇轻颤:“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来人世一遭,无所得也,令一生空过。” 铉今神色肃穆。 天色晴朗的像一张蓝纸,高空万里无云,如碧玉般澄澈。 “铉今。”归岸停下手指上的动作,“你想没想过回到莲坠寺?” 铉今摇摇头,“不……我不配。” 归岸提起的气落下,神色落寞,“罢了,罢了。” 等我与文正踏进寺庙,铉今起身泡了壶茶,仍是洛神花。 我还像铉今和归岸请教了一点少林基础功夫,奈何他们跟邺冥宫武学完全没有相通之处,只得学一些掌法技巧,文正看着我蹩脚的练功姿势笑的前仰后合,我实在忍不住上去给了他一掌,随后两人就打成一堆。 一壶茶换了三四次水,天色也晚,我与文正像归岸和铉今告辞,并告诉他们我们也打算回中原。 我想学着那些大侠说一些充满江湖气的离别之词,可想了半天也只想到一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来,觉得不太行,憋了半天才憋出句诗来。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咱们有缘再见!”我一抱拳道。 文正已经笑的面部肌肉抽搐了。 铉今也莞尔,“施主日后得空也来坐坐,贫僧定尽地主之谊。” 归岸立于铉今身后,外袍微动,似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董施主。” “嗯?”我随口应声道。 “伽蓝寺的佛像堂,有一块上好的美玉,施主应该需要,临行前去找一趟吧。” 西域盛产美玉,这我知道。听到归岸住持这么说,我突然想起之前被抓到伽蓝寺时在那欢喜佛上感受到的异样感觉,那是一种灵魂深处的颤栗。 “多谢住持。”我回答。 程文山一大早的就把我跟文正叫醒,还扛着绑的跟螃蟹一样的夏鸿云,说回虚空殿,让文正自己小心,先回家一趟报个平安,这次他遇刺的事已有风声传出,他老爹要急死。 文正极其不愿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瞧着文正和他家的关系也不是不好,但文正就是不愿意回家,我也不多问,最后吃一顿楼阳郡酒楼的饭菜,那常驻表演的胡旋女眼神频频向文正暗送秋波。 吃完饭我们来到伽蓝寺,这里已经没人了,据说剩下的破戒僧都被强制还俗,再也没有人能将他们聚集起来。 我步入寺门,来到佛像堂,没怎么费事就找到那尊欢喜佛,面前供奉着的香火已经断了。 看着这佛像,我不由得心中暗想,他们到底是拜佛,还是拜自己的欲望。 上次走的匆忙没来得及细看,现在觉得这佛像说不出的诡异与狰狞,或许是我并不习惯这种信仰的原因吧。男佛像头上的祖母绿玉石荡漾着温润的光芒,在我头顶上方一米左右的高度上,我伸手根本够不到。 最后还是文正够义气,把我抗在肩上举起来,我这才勉强摸到。 在我的指尖刚刚触碰到玉石时,上次那种吸力再次传来,我顿觉脑内一空,伸出的手触电般收回。 光滑的玉面上倒映出我的脸,相貌堂堂俊美无双,只是双眼冰凉,明明是我自己的影子,却觉得玉面上的他好像拥有另一种情绪盯着我一样。 不对,他不是我,他是董夜。 在我身下的文正感受到我身体的颤抖,不耐的说:“你快点啊,小爷我撑不了太久,重死了。” 我猛然回神,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再次伸出手,那怪异的感觉再也没出现,我轻而易举的就把它拿下来,这才发现玉石不是镶嵌在佛像头上的,而是放在这个被雕刻出来的空洞之上。 我取下玉石,跟文正离开莲坠寺。 我们各自收拾好行李,又往包里塞了许多洛神花干,跟文正用轻功掠至玉门关,找了驿站租马车,摇摇晃晃的朝着燕京行去。 来时是亲自骑马的,现在我们都没这个兴致,在马车里晃晃停停,三周多一点来到燕京,刚下车文正就向我告别,我便独自一人回到邺冥宫。 我这一去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张帝阍不在,宋若妍又在跟张纤歌无法无天,见到我回来,宋若妍眉头一挑,轻飘飘一句“哟,舍得回来啦”,就再也没理过我。 带了点土特产给她们,张纤歌才愿意做晚饭给我吃。吃完后我的困意上来,坐马车实在太累,便回房休息。 半夜三更张帝阍回来,浑身上下一股酒气,非要缠着我让我给他讲西域的事情,我向来知道醉鬼的厉害,不敢招惹张大哥,就挑了重点讲,只是隐去了文正的事情,合着张帝阍把我当说书的了,笑的更厉害,甚至还想嗑瓜子。 我气急,劳资几次精彩搏斗还有死里逃生你都看不见,还笑!于是把他赶出去,睡觉。 第二天等张帝阍酒醒,他拿了一本书过来,说是我不在时齐落悠来了一趟,送给我一本书。我随便翻了几眼,竟是讲排阵布局的,我上次随便提了一句他竟然都能如此上心。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苦练黑虹掌法,终于小有规模看起来像模像样了,至于那枪法,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望洋兴叹。那阵法书我也在研究,第一招便是诸葛亮的八阵图。八阵按遁甲分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变化万千,甚至可当十万精兵。 一开始只是用于行军打仗,不过如果运用得当,也将成为我的一式强力武器。 这期间宋若岚来看过我一次,还是淡淡的,张纤歌说了几回让我道歉,可我认为我没错,也不想处理这麻烦事,就一直没理她。 虽然我没错,可她也没有错,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等回过神来,我发现我已经递出一包洛神花茶给她。 “西域特产……你带回去尝尝看,挺好喝的。”我尴尬说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宋若岚玉指从袖中伸出,接过那一包茶叶,低着头,将茶包抱于身前。 “谢谢……夜哥哥。” 之后我就一心扑在齐落悠带来的书上。就在我研究阵法研究的昏天黑地时,张帝阍把我从房间里揪出来,手上拎着一封信在我眼前晃。 “青殷书院的请帖,就在两个月后,咱们一起去。” 我拿过张帝阍晃悠的信封,里面是大红色的硬纸张,对折后上用毛笔书写青殷书院四个字,十分力道的字体,打开来则是邀请参加雅集的话语,里面还夹着一封信。 信是齐落悠所写,想必这请帖也是他送的。大意就是齐落悠替棋宗送出请帖给我们邺冥宫,请我们务必赏脸,以及去时最好不要张扬我们是邺冥宫人。 树大招风的道理我懂,更何况正派邪道自古不两立,我们肯定万分低调。 之后,我收到文正的信,他已经回家一趟汇报完情况,双手也恢复的差不多,但右手还是有些不适,没急着装袖箭。那信上依旧是我熟悉的跟用脚写的一样的字,落款却还是那么漂亮,我想着文正不去当领导日日在文件前签字真是可惜了。 随后文正跑来邺冥宫找我玩,这年代又没有网吧,两个大男人还能玩什么,自然是玩着玩着就玩到挽清楼了。 我只是想喝酒,没别的意思,真的。 文正跟我讲他师父说夏鸿云受不住刑已经自尽,死也没透漏半点消息出来,气的程文山直跳脚,只能从他那把巨剑中寻找线索,可人都已经死了,剑再怎么样也变成了死物,估计找起来还是很困难。文正这次见完我就要回虚空殿,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又聊了聊别的,酒精效果开始发挥,意识也飘飘然,不得不说,胡旋女虽然风情万种,但挽清楼的歌舞却永远也看不腻,还是软软嫩嫩的调调更适合我一些。 仍然是蔷薇露,我与文正一饮而尽,随后醉醺醺各回各家。 第二十七章 书宗坐落在江南临州,青殷书院也在,虽说是和棋宗合办,但棋宗也就挂了个名,真正的事务还是由书宗直接打理。琴宗与棋宗都在燕京,跟邺冥宫一个地界,画宗则在东部靠海的永安城。我和张帝阍打算去江南赴宴,又听闻江南风光甚好,美女如云,便想着去游山玩水,再也坐不住了。 张纤歌照例看家,小脸气得通红;宋家那两个对此没什么兴趣,到头来只有我和张帝阍两个人去。 距离青殷雅集还有一个月时,我们便动身离开燕京。张帝阍依旧是租马车,我也觉得骑马累,跟着他上马车,一路向着东南行进。 许久不跟张帝阍出来,现下倒有些不适应。张帝阍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让我稍微找回了一些以前的感觉。 想不到我来到邺冥宫已经有大半年了,真是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地势自东往西越来越平缓,坐着马车大约赶了半个月路,身边的高山峻岭早已变成平原小溪,与北方干燥空气不同的湿润感扑面而来,还有周围人软软的方言语调,才让我有了置身江南水乡的实感。 我们在一个叫登安的小城落脚,这里距离临州不远,与其说是小城,不如说是安静美好的小村庄。 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这里的主旋律是古典与诗意,如忧郁的淑女不着粉黛,具有独特的神韵。登安处于矮山山脚下,天气多雨,总有朦胧的雾气在各个角落扬起,就是清洁如水的嫁纱披在这古意的小城。 从中原地区前来临州的大部分都要经过登安,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交通枢纽,按理说人流量越大城市就该越繁华,可这里还是宁静的模样,没有半点城里的烟火气,让人不由自主的沉下心来。 张帝阍带着我在一个路边摊吃饭,我觉得这不是他一贯的风格,他却对我说你懂什么江南真正的美食都隐藏在这不起眼的小地方。 吃了碗馄饨,连汤水都被我喝干净,唇齿留香。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我和张帝阍一人撑一把油纸伞,碰巧我穿的白色衣衫他穿的青色衣袍,特像在演白蛇传。 我跟张帝阍说我们就是在cos白素贞和小青,不知道许仙在哪里,张帝阍那贱贱的声音便一直喊我姐姐。 “姐姐,小青想去南宁崖,就在登安旁边。”他捏着嗓子学女人说话。 呕,真真是蛇精附体,我嫌恶的避开张帝阍就当不认识这个人,我俩打着伞,抬脚就往旁边的南宁崖走。 南宁崖在这里是著名旅游景点,有不少大诗人在见过上面景色后即兴吟诗一首然后发出去就成名了,导致这里名气大涨。 我也难得有这么一回寄情于山水间的风流,跟着张帝阍上山。这一带没什么高海拔的山脉,都是小山丘,很快便到顶上,还有小的村落坐落在一旁,将一些土壤肥沃的地方开垦成阶梯田地种植水稻。 估计我也没诗人的细胞,只感觉这景象普普通通,或许是下了雨的原因,视线受阻,到处都雾蒙蒙的,及其影响观感。 张帝阍兴致却很好,开口便是一句“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要是手上拿着折扇他估计能摇的飞起来,我是不明白他怎么能对着一片大雾念出这种诗,哪里有日出,哪里有江水,就是想装逼。 我们下了山路过旁边的村落,张帝阍原本走在我前面,却突然停下脚步,愣愣的注视前方,还伸手指给我看。 “白素贞姐姐。”他用及其雄浑的男声叫我姐姐,直让我汗毛倒竖心里发毛生理性不适;不等我开口骂他,他就指着前方回过头对我说: “你的许仙好像就在前面。” 我被他一震,也抬眼向前方望去,便见到一白衣女子,手持冰蓝长剑,并未撑伞,青丝被雨水濡湿贴在后背与脸颊两侧,那一袭白衣此刻在雨水的浸泡下更是白的几近透明,凸显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覆面的白纱下隐隐是精致小巧的脸部轮廓,她美目中透着寒气,看着站在她面前的那些人。 这不是琴女吗?每次见到她都是一个人。 周围都是惊慌失措的村民,琴女提着剑,挡在村民们面前,冷声道:“烧杀抢劫不是君子所为,你们这样跟强盗有什么区别?别辱了天魔宗的名头!” 还什么天魔宗,我看琴女前头那一群人就是强盗。那帮人似乎抢了不少人村民家里的钱财,还用武力胁迫他们就范,一些村民都挨了打,蹲在那里瑟瑟发抖。 “嘿嘿嘿,小丫头,这可不叫抢劫,更何况咱们背后还有邺冥宫撑腰,你可不要多管闲事。”有一贼头贼脑的人站在人群前面,猥亵的目光在琴女身上扫过,“小丫头长得不错,陪大爷我玩一会?” 邺冥宫给你们撑个锤子的腰,一个在中原一个在江南八竿子打不着,我气急,翻身落至琴女身侧,顺便解下我的外袍披在琴女肩头,再在她旁边撑起伞。 “你们这样的垃圾宗门,也配和邺冥宫扯上关系?” “董夜?”琴女回眸,眼神清澈,“你怎么在?” 看着她的双眼,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时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满脑子张帝阍说的我的许仙在前面我的许仙在前面…… 几乎不经过大脑的,我说:“因为我是白素贞,而你是许仙。” 琴女眼神震惊。 卧槽,糗大了,我紧张个屁啊。 我语无伦次半天想解释清楚我不是弱智,张帝阍也来到我身旁,低声在我耳边说:“妍妍可让我看住你,别做对不起若岚妹妹的事,但是兄弟,我明白的,放心。”说着,他在我面前比了个大拇指。 去你的,别胡说。 琴女将剑收回别在腰间,脱下我的衣袍递还给我,清冷的声音响起,“谢谢你的好意。” 我接过,尬在当地。 张帝阍也露出怜悯的眼神来。 那天魔宗的人被我们无视,不乐意了,刚刚那个人喊道:“你们又是什么人?别自找麻烦!” 我本就心烦意乱,张帝阍戳戳我,说道:“露一手,英雄救美啊。” 琴女从我的伞下钻出,踏着虚空飞身而起,白衣在风中狂舞,只见白刃一闪,剑尖便挑起天魔宗那人的衣袖,在左膀上带出一道血痕。 此刻琴女跳到了人群中央,我怕她吃亏,把伞扔给张帝阍也上去帮忙。 张帝阍似乎没有要出手的意图,在我身后笑的一脸阳光灿烂。 天魔宗人围住了琴女,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其中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在不断闪烁,有人注意到我,便立马分出四个人来拦住我的去路。 我有我的想法,在看完齐落悠送来的书更是思绪连篇,早就跃跃欲试。我观那四人并无内力特别深厚者,几式黑虹掌就能逼退,只需注意身法不被他们攻击到就行。 我很快闪过他们,并标记我的内力,从怀中掏出一把文正给我的飞镖,提前服用解药。由于我并没有正统学过暗器手法,投掷飞镖的动作很是笨拙,我的手指在飞镖上一抹,便留下我暗含内力的鲜血,看似随意的将他们插在人群周围的地面之上。 一共十二枚,当我做完这些时由于大量内力的流失身体已经吃不消,身后那四个人还在对我穷追不舍。这十二枚飞镖按照八阵图中天覆阵的方式排列组合,彼此间两两影响,构成独特的内力走向。 琴女还在缠斗,而那四人眼看着就要到我跟前,我双手作掌,荡开他们的攻势,一齐拖拽着四人直撞向围着琴女的人群。 “琴女,闪开!”我大喝一声,额头上已有汗水落下,同时控制四人目前的我做来太吃力,我还要分心操控阵法,现在有些力不从心。 琴女闻声,剑尖轻挑击退来者,施展轻功原地跃起,身体在空中旋转,衣裙扬开如绽放的百合。 我收手,指尖微动,那十二飞镖立刻按照我设定好的路线向中间飞射而去。由于体积小不起眼,众人的注意又在琴女上,极少有人能发现这小小的飞镖。一些身手矫健的人及时反应过来,左右侧身闪避,却根本看不清飞镖的路数,还是中镖,最后在一片惨叫声中不断跪倒在地。 文正的毒越来越厉害,不致命但足够他们难受几天。我计算一下,十二枚中了六枚,这些是直接插在天魔宗人身体上的;还有三枚只是划破了对手的皮肤,三枚没中。命中率还不错。 阵法本来需要多人施展才能实现,但我可以凭借道具以及内力的特殊性一个人完成,虽然还很生疏,但也初具规模。内力成线设置阵法这事听起来真玄乎,不过知识就是力量,咱是文明的现代人,整挺好。 琴女悠然落地,立在一堆躺着痛苦哀嚎的人群中,皱眉看着我,眼神冰凉。 “董夜,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张帝阍上前来,盯着东倒西歪的天魔宗人,嘴里能塞一个鸡蛋,“这是虚空殿的招数吗?” 这可是董夜牌独家秘方,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是齐落悠书里的阵法之一,我拿来用了。”我说道。 琴女朝我缓缓步行而来,听到我说话,问我:“你们认识齐落悠?” 我点头。 第二十八章 琴女也是来参加青殷雅集的,途径登安,便见到天魔宗的人欺压百姓无恶不作,这才出手相助。她对我们也要参加书院集会表示很惊讶,在听到我们是受齐落悠所邀后沉默了。 我以为她是嫌弃邺冥宫,连忙说道:“我们就是来见见世面,不会影响你们的。” “我清楚齐落悠的性子,他能专门邀请邺冥宫就说明他认可你们。”琴女说道,“只是有点惊讶,没有旁的意思,抱歉。” 我也对齐落悠很好奇,想向琴女打听点事情,可突然又有点疑惑,她为什么这么清楚齐落悠的事情? 既然同去临州,我就邀请琴女一起,一个女孩子在外总归是有不方便的。 琴女十分干脆的……拒绝了我。 也是,以她的本事自保没问题,刚刚那场面在我看到她的剑法后我都觉得自己多余。 周围的村民都围上来感谢琴女和我们,我很是受不了这种氛围,偷偷从人群中抽出,就看得琴女眼含笑意,安抚着周围百姓,不断和他们交谈。 想到她之前在挽清楼弹琴时不染凡尘的谪仙模样,我怎么也想不到此刻她这么有烟火气。她和宋若岚性格里有相似的地方,都由温柔与骄傲构成,不过内外不同。 在送别感激的村民后,琴女回头望着我,说道:“感谢董公子相助,我们青殷书院再见。”琴女轻笑着,眉眼弯弯,深深看了我一眼,就施展轻功离去,眨眼间便消失在我眼前。 她没叫我少宫主。从她充满神采的眼中,看到的是原来的董夜还是现在的我呢? 等琴女走远,张帝阍拍了拍我的肩,“之前的玩笑归玩笑,但我劝你不要跟她走太近,至少你现在也算是个邺冥宫人。” 我不解的问张帝阍为什么,就见他眼神暗沉,毫无情绪。 “看不出来吗?她是琴宗人。是真正的琴宗亲传弟子,不是那种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外围人士。” 确实,以邺冥宫的立场,跟琴宗是敌对的,他们或许还想着将我这个假少宫主再一次挫骨扬灰。 张帝阍只是自顾自的说话,并不在意我的想法,说完就去一旁查看那些天魔宗余党,还上脚踹了几下。 “阿夜,不会死人吧?” “不会,最多难受几天,把他们赶出村庄算了,省的祸害别人。”我头也不抬的回答,“天魔宗是个什么宗派?怎么跟邺冥宫还有关。” 张帝阍又踹了几脚之前那个话最多的天魔宗人,让他们赶紧滚,这才回答我,“天魔宗……原来跟邺冥宫走的挺近,当时大家有钱一起赚,有些往来。” “打着邺冥宫的旗号,把坏名声都推我们身上,自己获利,怪不得现在邺冥宫越来越不受人待见。”张帝阍越说越生气,“原来那几个门派全是这幅德行,墙倒众人推啊。” 我看着张帝阍气的七窍生烟,他现在是代理宫主,邺冥宫被抹黑他肯定万般不愿。在收拾完那些人后,张帝阍又泄愤的踢几脚,警告他们不许再借邺冥宫的名头生事,这才离开南宁崖。 天上还飘着雨丝,我们身上都湿透了,在登安找个客栈修整片刻,换了身衣服,才重新赶路,这时雨已经停下。 运起轻功赶了一天路,终于来到临州。 临州人风雅,汇集众多文人墨客;这里卖的最多的就是纸笔诗集,不少著名诗人都是出自这里,再加上青殷书院的雅集即将开始,慕名前来的各处雅客都聚于此地。 江南风水养人,我与张帝阍在城中转了转,女子清丽男子挺拔,那水乡特有的柔软和温润是我在中原感受不到的。 听得几个人在议论,似乎也是外地人,说今天是施雅容在清风居登台的日子,她一手琵琶弹的极好,今日就去开开眼界。 张帝阍听闻,不等我问他就兴致勃勃的跟我说:“阿夜,要不要去清风居看看?” 因为雨已经停了,他手里重新拿上了那把折扇,在胸前一摇一摇的,还真有那么点迁客骚人的感觉。 “清风居是临州最出名的酒楼,这里的寒潭香天下一绝。”张帝阍跟我解释道,“他们的名气能和挽清楼比肩。” 挽清楼背后是万顷阁,出名是应该的,这清风居无依无靠居然也能达成如此成就。 果然,张帝阍正经不过三秒,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施雅容是一等一的美女,琵琶绝技名动江湖,想不想看看?” 我咽了口口水,就跟着张帝阍打听了清风居的路。 路上,张帝阍跟我谈起施雅容,她算是清风居养的歌女,施雅容加上寒潭香就是清风居成名的原因。这施雅容身世颇为凄惨,小时候因为家里穷,不得已将她卖入当地青楼,她在其中学得一手琵琶,竟然对音乐造诣颇高;她在青楼就已经小有名气,只是坚持卖艺不卖身,直到有一天她的琵琶声感动了清风居的老板,才花了大价钱替她赎身,施雅容为了报答便一直在清风居演奏,成了远近闻名的歌姬。 临州有不少痴迷施雅容的人,我理解,男人都好这口。不过这人人都知道的故事版本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听过就算了。 “对了,你知道江湖四大美女吗?”张帝阍问我。 我摇头。怎么古今中外都喜欢搞这种美女排行,我国古代还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说;果然美女到哪里都是焦点。 “琴宗萧琴心、中原宋若岚、皇室七公主姬芮和临州清风居施雅容。”张帝阍说起这些如数家珍,“萧琴心是琴宗宗主的女儿,琴心只是字,很少有人知道她真名。” 宋若岚……我大吃一惊,初见她时觉得她确实是极美的,只是后来发生很多事情渐渐的见怪不怪了。皇室公主……也能参与到江湖排行里吗?一般皇家不是不干涉武林吗? “宋若妍跟宋若岚长得一样,怎么她没排上名?”我随口问道。 张帝阍有些无奈,“妍妍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人们都对她敬而远之,怎么敢说她的闲话,不过这样也好。” 这俩人绝对有奸情。 说着说着就来到清风居门口,这是一座古朴大气的阁楼,周围挂着字画,里面早已人山人海,不少人都是站着的,就是为了一睹美人芳容。 看见这场面我也有点好奇,被誉为四大美女之一的施雅容到底是何方神圣。 “少宫主?” 听到有人叫我,我四下张望,就看到一个坐着的男人身影站起,朝我这边轻轻挥手。 男人穿着黑白相间的古香缎锦衣,长发绾起,一幅谦谦公子的模样,是齐落悠。 张帝阍警觉,“棋宗人?阿夜,怎么回事?我说我们邺冥宫怎么会收到青殷书院的请帖,你认识他?” 我明白张帝阍一向不喜君子四宗的人,简单跟他解释两句,张帝阍依旧眉头紧皱。 我过去打个招呼,齐落悠点头请我们坐下,目光放在张帝阍身上,“想必这位就是邺冥宫当家张公子吧,幸会。” 张帝阍勉强点点头算是敷衍过去。 我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主动向齐落悠搭话:“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齐公子。” 齐落悠笑着,“有点想念寒潭香的味道了,二位也可以尝一尝,是难得的美酒。” “清风居就是棋宗开的,他自然想来就来。”张帝阍没好气的说道。 齐落悠唇角还是保持上扬的弧度,只是眼睛没了笑意。 今天张帝阍怎么回事?平时他也不是这个样子,尽管对四宗没好感但他从来不会表现在明面上,有点奇怪。 张帝阍自知失仪,拱手道:“对不住兄台,说话有点冲,你别在意。” “没事,我理解。”齐落悠说道,向小二要了一坛酒,“我很开心你们能来赴约。” 张帝阍不再言语,我调侃的问齐落悠:“你也是来看施雅容的吧?” 齐落悠竟然面上一红,淡淡开口:“我与雅容……施姑娘是旧识,她每次来我都会捧场,仅此而已。” “哦~仅此而已呀。”我才不信,名字都叫的那么亲热,肯定有鬼。 张帝阍说他在人多的地方憋得有点不舒服,想出去透个气,一会来找我,说完便扔下我独自出门。 我突然觉得我这样做很不合适。我结识四宗的人,就相当于是给张帝阍添堵;我只是个外人,对君子四宗没有其他的感情,可张帝阍不一样,这对于他来说是不能报复的无力的血海深仇。 清冽的寒潭香下肚,我意识更加清醒,一会一定要给他道个歉。 “落悠,我来晚了,先自罚三杯,哈哈。”一个男子直接在我身旁坐下,伸出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再把杯子递还给齐落悠。 齐落悠替他满上,“沈青泽,你只是在为白喝我的酒找借口而已。” 沈青泽再次一口吞下杯中酒,颇为豪迈的擦擦嘴,“旁边这位兄弟都能喝你的酒,我为什么不能?” “这是沈青泽,书宗人。”齐落悠向我解释道,又对着沈青泽说:“这是董夜,我的朋友。” 沈青泽上下打量我一番,“邺冥宫……?说起来我刚刚在外面看到邺冥宫的张帝阍了,他好像在和一些人交谈,什么人我也没看清。” 第二十九章 听他们的交谈,沈青泽与齐落悠是从小就认识的好友,好像也认识施雅容,两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谈,偶尔跟我说几句话。 我有点在意张帝阍在外面和什么人交谈,沈青泽却说没看清,只得作罢。 直到施雅容登台,张帝阍也没有回来。 施雅容身穿鹅黄衣裙,裙摆拖地,行走间还有金银玉器相撞的的声响,她抱着琵琶在众多酒客面前走过,微低着头。 江南人还是含蓄,很少有喝彩的欢呼声,大多都是静静的看着台上,有些人抚掌轻笑,总体上比较安静。 待到施雅容坐上准备好的木椅,她才从琵琶后露出面容,轻轻朝众人微笑。 台上佳人笑,芙蓉如面柳如眉,鬓云欲度香腮雪。她抬手挽起鬓边碎发,手指修长,指甲鲜红,衬得皮肤更为白皙。弹琴的人都有留指甲的习惯,施雅容的指甲大约有一寸长,她抱起怀中琵琶,随手拨弹几下,开口说道: “谢谢大家来捧雅容的场,雅容献丑了。”声音如莺啼般清脆婉转,还未开始弹奏,她的歌声便先响起。 我听不清唱词,似是江南特有的方言;歌声响起后,施雅容手指微点,琵琶声便随声响起,完美的融入进她的歌声。 音乐不止有琵琶声,施雅容背后还有两名女子,一名弹琴一名敲钟,叮叮淙淙的乐声便流淌在清风居中。 施雅容人确实漂亮,一手琵琶弹的更是没话说,可远没有琴女那次弹琴的震撼。 齐落悠与沈青泽也停下话头,注视着施雅容,齐落悠嘴边仍挂着浅浅笑意,这次像是真心的笑。 施雅容注意到我们这边,眼神亮亮的,笑容更甚。 一曲唱罢掌声雷动,施雅容抿嘴轻笑,向观众躬身,再次坐下准备弹奏第二曲。 “雅容还是过去的样子,我已经很久没见她了。”沈青泽说道,“虽然我是临州人,可平时太忙了也顾不上来,你倒是经常从燕京跑来看她。” “我从小在临州长大,虽然后来被爹……宗主接走,可在我心里临州仍是故乡。”齐落悠说道,“书院很忙吗?” “是啊,忙得我焦头烂额。今天还是背着我爹偷跑出来的。”沈青泽抱怨道,“不过我已经提前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棋宗除了你还有谁来?” “没什么人了。”齐落悠恢复了以往淡淡的语气,“我是一个人来的。” 沈青泽也不再多说,只跟齐落悠喝酒。 我心里想着张帝阍的事情,看着他们两个这么热切也不好再打扰,便向他们请辞出门去找张大哥。 张帝阍并不在门口,我等了一会,他才从一旁过来,见到我先是一愣,然后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来找你,你去哪里了?” “刚刚遇上个朋友,说了会话。”张帝阍回答道,“是关于天魔宗的,他们好像又在计划一些什么事情,希望不要再跟邺冥宫扯上关系。” 我点头,张帝阍又说:“看到施雅容了吗?怎么样?” 我再次点头。 张帝阍一脸荡漾的笑,“现在再进去怕是也没有位置了,咱们随便逛逛就走吧。” 我知道他是不想再见到四宗的人,便跟着他离开清风居。 在临州又逛了几天,听张帝阍跟我讲八卦,说齐落悠出生在临州,不知生母是谁,十岁时才被棋宗宗主带回去。还有书宗,以医术闻名,悬壶济世,除了书院还开医馆,不仅学富五车还医术高明。真不愧是君子四宗之一。 青殷雅集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一共会举办三天。我和张帝阍提前买了带大兜帽的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这才来到青殷书院的大门。 这是一片古朴典雅的古建筑群,周围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树;走近后,每一片地砖、每一扇浮窗,都有文化积淀的味道。 我们随着人群步入,周围人都拿怪异的眼神打量我们。 “张帝阍,你有没有觉得很热?”在斗篷下的我伸手擦擦额头上的细汗。 “热,很热。”张帝阍的声音从斗篷传出后变得细若蚊蝇,“可是不这样别人认出我们怎么办。” 认出不认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两个装扮的就是一副要做坏事的恐怖分子模样,肯定会受到主办方的盘问。 “二位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后方有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我回头,就见齐落悠站在我身后,“你们……大可不必这么小心。” 他明显就是一副憋笑的模样,我一把扯下斗篷,怒视张帝阍。 张帝阍一脸无辜,“你怎么认出来的?” “有句话叫此地无银三百两。”齐落悠说。 最后,我们还是脱掉了那可笑的斗篷,跟着齐落悠进入书院。齐落悠带着我们随便逛了逛,就有书宗的人来喊他去帮忙。 告别齐落悠,我和张帝阍在庭院中闲逛,听闻青殷书院有江南最大的书库,便想着去看看。反正那文人们的集会我是参与不进去,想到第一次见到齐落悠时,他就建议我来这里找书。 书库在庭院最深处,有不少人徘徊在书库门前。平时这里的书是可以外借的,只要写下名字就好,就跟图书馆一样。 书库门前写着麒麟阁三个字,我粗略扫一眼就抬脚迈入,张帝阍却在门口盯着我,迟迟没有进来。 我一边回头说道:“怎么了?”一边向前走,不小心就撞到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赶忙后退一步道歉,却看清撞到的人是琴女。 梅开二度啊。 张帝阍径直朝我走来,站在我身边,“姑娘,真巧。” “是啊,真巧……”我不好意思的说。 琴女仍然面覆白纱,“你们也来麒麟阁找书吗?” “随便看看。”我说道。 “我经常来这里,需要什么可以问我,我帮你们找。”琴女说道。 “你们先逛逛,我出去一趟。”张帝阍看着外面说道,似乎看到我不解的神色,他又加了一句,“阿夜,一会来找你。” 见他神色有异,或许有什么重要的事说不定,不带我就是明显的不想让我知道。我点头,看着张帝阍离开书库。 琴女也看着张帝阍,神情复杂。 我怕是张帝阍惹她不高兴了,连忙转移话题,“你为什么一直带着面纱?” 琴女收回目光,“不想让别人认出我。你介意吗?” 我倒是不介意,就是有点好奇。 我和琴女在书库里漫步,身旁是一排排的书架,空气中弥漫着书墨的芬芳。 “你是琴宗人吗?”我问道。 “嗯。” ……气氛好尴尬,完全找不到话题。 我挠头,大概浏览一番身侧的书,琴女突然开口:“你应该需要那边的书。”说罢,她指向我的左侧。 那书架上布满灰尘,零星摆着几本书,书页泛黄,显然是年代久远无人阅览。 我随手拿起一本,封面已经模糊辨认不清,琴女在我身旁,也拿起一本书翻阅起来。 我翻开,里面字迹也很模糊,纸张发脆,我都不敢动作大一点翻页,生怕弄碎了。前面好几页都看不清,一直翻到中间才依稀能辨认。 大概是讲魂魄归位的,里面记载了一些人因为各种意外昏迷后再次醒来性情大变的事,书上说这种就是身心不符魂魄不宁的表现,治愈这种疯病的方法……后面字迹又不清楚了。 身心不符……莲坠寺的归岸住持也对我说过,我很明显吗?能被人一眼看穿? 我不由得望向琴女,她感受到我的视线,从书中抬起头,“我知道,你不是原来的董夜。”说着,她把手中翻开的书递给我,“我不想你背负过多,更不希望无辜的人被误伤。” 我看着琴女,久久不能回神。 有人相信我。 琴女看着呆滞的我,又扬了扬手中的书,“不看看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接过她的书,直接看她翻开的那一页。 书上说玉器可吸收人的精魄,作为魂魄暂时的容器,还列举了一些我从没听过的药材和灵丹妙药,估计不是杜撰就是失传,玉器倒是跟我在伽蓝寺找到的那个很像。 剩下的又是晦涩难懂的文字,我看不太明白,直接往后翻。 最后的几页,说魂魄归位后会有一段时间不记得任何事情,只有在渐渐找寻回忆的过程中恢复,因为同样的精神相遇会发生共忆,每一段精神都代表着不同的回忆。 又是这样……说来说去,都是想说我和原来的董夜是一样的。 如果张帝阍看到这本书,会不会继续把我当成别人?或者,他一直都觉得我就是原来的人,只是暂且向我妥协罢了。 我们不可能是一样的人。 我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手中的书,琴女看到我这个样子,轻声说道:“我虽然不明白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停顿,一副有话难言的模样,片刻后才继续说道:“我见过原来的邺冥宫少宫主,你们的眼睛……不一样。” 我放下手中的书,疲倦的靠在一旁。琴女拾起我看过的两本书,“你以我的名义借下带走吧,这样……” 话音未止,就听到张帝阍的声音在空旷的书库响起,带有回声。 “阿夜?你在吗?外面出事了!” 我立马上前,就看到张帝阍气喘吁吁的样子,他看了一眼我身后的琴女,目光凝住。 琴女静默站在我身后。 “怎么了?”我问道。 “天魔宗的人来了。”张帝阍说道,“他们还说,邺冥宫的少宫主在这里。” 第三十章 我一听这还了得,他们这是把我火坑里推。刚想跟着张帝阍出去,一把冰蓝长剑就出现在琴女手中。她掠过我,短暂的在我身旁停留片刻,顿时一股幽香萦绕在我鼻端;琴女撂下一句话便施施然用轻功离去。 “你先回避,我去外面看看。” 张帝阍看着琴女的背影,又回过头来看我,说:“咱们去看看吧,如果这次还是借由我们的名号作恶,总要出来澄清。” 我觉得也是,便跟张帝阍离开书库,向庭院的方向过去。 路上涌出了许多人,看打扮君子四宗的人都有,最多的是书宗和棋宗;还有一些江湖人士,人群熙熙攘攘,也分不清哪些是天魔宗的人。直到我们来到庭院的雅集现场,才看清来踢馆的人是谁。 天魔宗人统一着黑色短袍,为首的是一名年近六十的老人,鬓角苍白,脸上沟壑起伏,却身姿挺拔,目光炯炯。 张帝阍说这是天魔宗的大长老万景昊,地位跟宗主几乎不相上下,他能亲自前来砸书宗的场子,看来天魔宗对这事不是一时兴起。 那长老对面也是一名年龄相近的人,身着读书人的长衫,一头白发挽成发髻,胡须颇长。他身边还站着沈青泽和齐落悠,对着天魔宗的人怒目而视。 “敝院不欢迎没有请帖的人,阁下请回罢!” 我问张帝阍:“那是书宗的宗主吗?” 张帝阍摇头,“那是书宗三长老,姓司的,青殷书院的先生。” 万景昊阴沉的笑,“我可不是来参加你们这帮酸秀才的集会。识相点就交出五蕴心经,不然我可不保证在场所有人的安危。” 司长老眉头紧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说废话,当年你们劫掠邺冥宫就是为了获得这项功法,还自称君子四宗,哈哈哈哈哈,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万景昊说道,伸出手向前一挥,原本分散的天魔宗弟子便将庭院中的人围起来,庭院大门也派了相当一部分人看守,不放任何人进来。 参加雅集的很大一部分是不会武功的读书人,此刻都有些发慌;在场还有不少书宗弟子,他们很自觉的将无力还手的人集中到中间保护起来,都拔出长剑蓄势待发。 “邺冥宫有五蕴心经吗?我怎么不知道?”我低声问张帝阍,“书宗好歹也是四宗之一,天魔宗也敢光明正大的上去打人家的脸?” 张帝阍并没有回答我的疑问。 我自讨没趣,环顾四周,发现琴女也在人群之中,她在沈青泽身旁,几个人交流一番,沈青泽的眼神便投向我这里,还对着琴女朝我抬了抬下巴。 琴女回头看到我,停留片刻,还是转过头去。 “司长老,我这可是敬你三分颜面,今日邺冥宫的董夜少宫主也在,真动起手来你们毫无胜算!还是赶紧交还五蕴心经吧!”说完,万景昊四下巡视一番,就在人群中锁定了我身旁的张帝阍,面露询问之意。 我看不清张帝阍的脸,下一刻,万景昊便飞身而起,双手呈鹰爪状,直扑司长老。 司长老也是放出雄浑内力,右手一抖便握住一柄细剑,刺向万景昊门面。 黑衣的天魔宗弟子见状,也立刻响应,一齐对着人群攻来。他们大多赤手空拳,对着书宗弟子拳打脚踢,少数握着匕首,隐藏在角落等待给予对手致命一击的机会。 “我们先走,再待下去怕是要引火烧身。他们来势汹汹,就凭咱们两个根本没机会。”张帝阍说完就要拉我离开。 我往后一退,避开张帝阍的手,直视他的双眼,“张帝阍,还记得以前我们怎么说的吗?” 张帝阍一怔,眼神躲闪。 说天魔宗跟邺冥宫毫无关系,只是借着名头作恶,却做到如今这般田地,若说没有谁的授意,我是丝毫不信的。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不会逼你。”我侧过身,“只是这一次,我要用我自己的想法来做事。” 张帝阍一脸难以置信,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疯了?!” “我知道,你恨他们入骨,他们是邺冥宫的敌人。”我尽量平稳语气,“可他们不是我的敌人,更何况里面还有我的朋友。” 琴女是除了文正唯一相信我的人,这是我的一点私心,算是回报。 “董夜,你……”张帝阍似是气急,我再也不看他的脸,回首冲进人群。 书宗门下的弟子都在尽力保护宾客,司长老也表示他们会尽力保障大家的安全,但也因此拖累了书宗和其他江湖人士的攻击,只得龟缩防守。书宗到底是以医术起家的,虽然武艺也精湛,但论剑法比不过琴宗,拳脚比不过天魔宗,还有大批的人需要保护,现在就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境地。 司长老也在与万景昊的交锋中处于下风,他的细剑已经渐渐抵挡不住这天魔宗长老的攻势,肩上留下不少手印;沈青泽想去帮他缓解压力,可他身边围着五六个黑衣人,和齐落悠两人应付的很吃力,也是分身乏术。 身后张帝阍已不见踪影,琴女落至我身边,手中长剑寒光一闪,旁边的黑衣人便应声倒地。 “既然来了,就保护好自己。”琴女清冷的声音响起。 我郑重点头,就见身旁围了一圈天魔宗弟子,正一步步朝我们逼近。 琴女手持的冰蓝长剑名为青霜,异常锋利。她翻身而起,剑尖前探,起手式便是琴宗的摧心剑。 青霜剑锋来回闪烁,黑衣人根本捕捉不到琴女身影;她抬起剑刺中那人腰侧,再俯身一记鞭腿踢向他伤口。 不等琴女起身,就有人朝她身后发起攻势。我起身向前,双掌运转内力,黑虹掌法我早已烂熟于心,双手直击偷袭者,琴女也反应过来,手腕翻转用剑柄重重击打在他后脑,人顿时晕倒在地上。 我看出来她并不想滥杀,所用招数多是令对手丧失行动能力,却从不伤及性命。 就在我们刚解决周边敌人打算去帮齐落悠他们时,就听得沈青泽的呐喊声。 “司先生,小心!” 司长老此刻很是狼狈,发髻散乱,白发披散在背后,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嘴角还挂着一丝鲜血;而反观万景昊只是微微气喘而已。 沈青泽在喊出那句话时就飞身至司长老身前,万景昊的手爪正中他的腹部,让沈青泽喷出一口鲜血。 万景昊抬手,想就地击杀沈青泽,一枚棋子却突然飞出打中他的手骨。 齐落悠跳出,手中握着一把棋子,有黑有白,他挥手洒出,那些棋子便散落在万景昊身边。棋子看似东一个西一个漫无章法,实际上却暗含易经的奥妙。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十二都天门阵的阵法图,此阵无论是对敌人还是施阵者自身都及其凶险,只有“死”和“灭”两门,一旦开启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好,齐落悠的处境不妙。”我向琴女说道,琴女也朝我点头,我们便朝混战的中心奔去。 “怎么棋宗的人也在?”万景昊皱眉,抬脚就往前走,却突然发现内力不受自己控制的往外倾泻。 齐落悠挡在沈青泽身前,刚欲迈进阵法中,就听得一片喧闹之声,原来庭园入口被外面的书宗弟子所攻破,援军抵达,刚刚有些优势的天魔宗弟子现下却成了被堵住的瓮中之鳖。 万景昊知道自己身陷棋宗之阵,立马向后翻身脱离桎梏,喃喃道:“邺冥宫的人怎么还没来?” 一只手从齐落悠身后伸出,搭在他的肩上。沈青泽嘴角溢血,捂住受伤的腹部,“落悠,不要轻易使用棋阵,咳咳,我没事。” 司长老运气调整呼吸,冷声道:“天魔宗的各位既然来了,敝院也不能草率招待你们,就留下吃盏茶吧。”说罢,再度提剑攻向万景昊。 万景昊面色难看,练练闪躲,看着周围不断围上来的书宗弟子,焦急的在人群中找寻着什么。 琴女来到沈青泽身旁,俯身查看他的伤势;我听得沈青泽轻声唤琴女浸月师姐,就在这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回头,身后是张帝阍。 “董夜,我确实私下和天魔宗有接触,这次的事跟我也有关系,但我没想到你会帮着书宗。”他沉声说道,“我不想误伤你。” 我哑然。无论跟他说什么,他都不会告诉我他的计划,要不是这次他操之过急露出端倪,我恐怕还要被张帝阍牵着鼻子走。 “跟五蕴心经有关吗?”我问道。 张帝阍点头后又摇头,“不全是,等离开后我再向你解释,现在要离开这里,万景昊在找我们。” 他这是把天魔宗当炮灰用,承诺邺冥宫会在背后支持他们,用完后转头就卖。 我冷笑,“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我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虽然有这样的心思,但具体跟他们交谈的是万顷阁!”张帝阍语速变快,眼神冰寒,“怪不得万顷阁一定要我在天魔宗人面前露面,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怎么还会牵扯上万顷阁,在一头雾水时,狼狈抵御着司长老的万景昊突然发声。 “少宫主!董夜少宫主在那里!” 第三十一章 那天魔宗长老突然嚎一嗓子,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这里。 “邺冥宫?!邺冥宫的人怎么来了?” 众人望向我的眼神都带着惊惧,张帝阍面如寒霜,抬脚便挡在我身前。 万景昊看到我就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大声道:“少宫主!您还不出手吗?!” 我可不曾答应过他们什么。我瞥了一眼面前的张帝阍,发现我对于他其实一无所知,他此刻想要保护的也是曾经的董夜罢了,与我毫不相关。 “你们天魔宗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也不是邺冥宫的少宫主。”我当着众人的面一字一顿的说,“原来的董夜早就死了!现在我只是一个和原来的少宫主长得一模一的人而已。” 人群中一片哗然。 虚空中传来低低的嗤笑声,好似在笑我的逃避和逞强。 司长老可不给万景昊反应的机会,手中细剑探出,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向他发出进攻。现下正是书宗反攻的好时机,弟子们一呼百应,连连逼退入侵的天魔宗人。 张帝阍也回头望向我,“阿夜……” 我不看他的神色,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司长老细剑攻势如雨般尽数倾斜在万景昊身上,眼看着只剩最后一击时,一个灰袍人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正在交手的两人中间,抬手便止住司长老的剑。 “万长老,你真让我失望。”一个动听的男声从灰色兜帽中传出,“这么点事都办不到,要你们有何用?” 如同有电流从我脑海中流过一样,我只觉的那声音耳熟,却怎么样都想不起来灰袍人究竟是谁。 司长老心头震惊,这人大有来头,必定不凡。他后退几步与灰袍人拉远距离,身侧是受伤的沈青泽。 剩下的天魔宗弟子已被尽数驱逐出去,只剩人群中心的万景昊跟神秘灰袍人。齐落悠还在沈青泽身后,琴女已经来到我身旁,青霜剑锋之上还滴着血。 “董夜,你跟他们到底有没有关系?”琴女冷冷开口问道,目光在我面部流连。 “没有。”我回答的斩钉截铁。 “好,我信你。”琴女甩掉剑上的红痕,收起长剑。 就这短短的四个字,对我来说却是唯一的精神依靠。 灰袍人仍然立在司长老身前,双方澎湃的内力散发而出分庭抗礼,做着无声的斗争;万景昊在灰袍人出现后就变得唯唯诺诺,一言一行都按照他说的去做。 有劲风吹过灰袍人的兜帽,他露出一双眼睛,眼梢微微泛红,含水的眸子看向我。 那双眼睛我一定我在什么地方见过! 下一刻,灰袍人就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时却在司长老身后,抬起右腿抽击在他右侧肋骨之上。 司长老身体向右边倒飞出五丈远,一口鲜血喷洒在地面上。 一旁的沈青泽都没时间反应,司长老已经倒地;他刚刚抽出长剑,齐落悠的棋子就从他后方飞出,竟诡异的漂浮在灰袍人身侧。 灰袍人拔地而起,在空中连拍三掌,内力涌出击碎了一部分棋子。齐落悠身形摇晃,脸色顿时苍白下来,却还强忍着发出内力,用棋子干扰灰袍人的动作。 沈青泽这才反应过来,抽出长剑一招贯云剑法,直向灰袍人刺去。棋阵封锁了灰袍人的行动,他无法闪躲,下意识的死死按住头上的兜帽,同时护住头部。 贯云剑刺中灰袍人手臂,鲜血迸溅而出,就在沈青泽松了一口气时,另一侧的万景昊却突然出现钳住他的脖子,手指发力将他举起。 “青泽!”齐落悠见到好友被抓,一瞬间理智全无,就欲上前救人,却被灰袍人拦下。 “书宗宗主的弟子,应该有点用处。”灰袍人声音森冷,右臂鲜血顺着手指不停往下流,他却跟没事人一样。 “走!”灰袍人大喝,万景昊便打晕沈青泽,将他抗在身上,身形化为一道流光便想逃走。 万景昊走在灰袍人身前,使用内力发声,声音回荡在整个青殷书院,“给你们五日时间,若想救这小辈,就拿上五蕴心经来天魔宗,我等着你们!” “放下青泽!”齐落悠奋起直追,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惊慌的样子。 我看向张帝阍,他注意到我的视线也回望我,淡淡道:“想去就去吧,我保证你不死就行,但四宗人我是一个也不想救。” 我有些动容,“可我……不是董夜。” “是不是有什么要紧。”张帝阍恢复到他以往闲云孤鹤的样子,“不过是朋友而已。” 万景昊跟灰袍人离开后,原本被赶出的天魔宗弟子此刻都发疯般拦住众人,齐落悠冲在最前面,双目几乎赤红,人越打越多,到最后没了耐心竟然直接下了重手,不少人因为伤势过重当场身亡,却还是突破不了那堵人墙。 “齐落悠!停手!”琴女在见到齐落悠发疯后就赶到他身边,未出鞘的青霜横在他面前,“不要伤及无辜。” 齐落悠抬起的手僵在空中,“青泽他……” “会没事的。”琴女眼神郑重,“我现在写信回琴宗,待琴宗人到了,我们再一起去天魔宗,一定会把沈青泽救出来。” 齐落悠咬紧牙,“……谢谢。” 尽管我出面撇清了和天魔宗的关系,但不可否认的是张帝阍仍然跟他们有着联系。混战过后我主动帮青殷书院收拾残局,司长老显然很意外,但看向我的眼神并没有那么敌对了。 齐落悠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琴女在我身旁,张帝阍因为不想跟他们接触而躲到一边。 这次的事很快便传遍临州,书宗颜面尽失,沈公子被掳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齐落悠也在帮忙清扫整理,但明显心不在焉,司长老就让他休息一会。 我明白,像齐落悠这样的人,很少结交朋友,但只要是他认可的朋友便会是此生挚交,就像跟沈青泽,是最亲密的伙伴。 忙碌一晚,张帝阍叫我回去,我担心齐落悠的状况,便邀请他去清风居喝酒。 齐落悠想了想,婉拒了我。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雅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她要是知道青泽出事了一定会担心……不是少宫主的原因,下次我一定请你。” 我只感觉齐落悠此刻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拍拍他的肩,“沈青泽一看就像有福之人,绝对不会出事。你把精神养好了,才能狠狠扇天魔宗一个耳光。” 齐落悠眼睛慢慢有了亮光,嘴角勉强勾起一丝弧度,“借少宫主吉言。” “不必再称呼我少宫主了,叫我董夜吧。”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好。”齐落悠说道,“董夜,我也想跟青泽一起同邺冥宫诸位痛快喝一场。” 见齐落悠精气神恢复一些,我和张帝阍才离开青殷书院。 在路上,不等我主动问他,他就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了。 “五蕴心经是上古世代流传下来的秘籍,我只知道邺冥宫有其中一部分,剩下的也不清楚,爹当年走火入魔就是因为它。”张帝阍娓娓道来,“除了爹,谁也不知道五蕴心经是怎么来的,原来的董夜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天魔宗怎么会知道五蕴心经的存在,但他们和万顷阁有往来,也在情理之中。” 就是这里,为什么跟万顷阁有关?我提出疑问,张帝阍叹了口气。 “自从你来到邺冥宫,我就一直在和万顷阁的人来往,一是想探明你的身份,二是想查清当年爹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意外。” “如果真如天魔宗万长老所言,君子四宗除掉爹是为了五蕴心经,那我一定要报仇。可如今看来,他们似乎并不知情,至少书宗不知道。” “不过这都是后话,有些事目前我不能跟你讲,待到日后时机成熟我一定告诉你。”张帝阍郑重其事,“董夜,我绝不会害你,无论是过去的你还是现在的你。” 我明白,张帝阍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立场,那个立场就是邺冥宫。只要我不做对邺冥宫有害的事,他都不会管我,甚至基于董夜的躯壳还会保我不死。 见我沉默,张帝阍接着说:“天魔宗这次的行动我越来越看不透了。我是有试探书宗的打算,但是不是以这种方式,用天魔宗来搅局是万顷阁的人提出的。”他顿一下,“万顷阁的某个人,说要帮我。” “我拒绝了他,却不小心在天魔宗人面前露了脸,他们便认定是邺冥宫在背后推波助澜,尤其是董夜重出江湖的事情,让他们很兴奋。” “来到江南后我频繁遇到天魔宗人,他们总觉得我跟他们是一起的,后来我不再解释,他们想闹就闹,还不是被万顷阁当枪使。” 张帝阍叹气,“这次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习惯了算计别人,没想到还有阴沟翻船的一天。” 你也知道你是老狐狸啊,我心里暗想。能让张帝阍吃瘪,那万顷阁到底有什么图谋。 之后,一路无话,我跟张帝阍找到休息的客栈,打算度过夜晚。 第三十二章 天魔宗人只给书宗五日时间,五日一过立马撕票。琴女写信联系本宗的人,但琴宗毕竟在燕京,就算全程用轻功赶路也来不及,更别说人腿根本跑不了那么久;琴宗宗主让在临州附近愿意帮忙的弟子都去青殷书院,一时间也有不少人聚集表示要声讨天魔宗救出沈公子,甚至有琴宗的大长老。而棋宗除了齐落悠,似乎没人愿意向书宗施以援手。 齐落悠收到棋宗来信,好像是让他别多管闲事。齐落悠面无表情,揉碎了书信。 棋宗近几年风评渐转,给人磨刀霍霍野心勃勃的感觉,再加上齐落悠是宗主私生子的事情爆出,大家对棋宗身为君子一员有些许议论。 说起来董夜也算是私生子,也没见他收到什么诟病。果然对于正派君子和邪道小人的评判标准不一样,人们从来对坏人格外宽容。 同为君子四宗,书宗实力却远不如其他三宗。若说武林中哪个势力最强,多数人都会觉得是琴宗;天魔宗也是不敢直接找琴宗的麻烦,所以选了相对较弱的书宗当软柿子。 我以为四宗彼此间关系应该很好,遇到这种事肯定会同仇敌忾,事实证明只有琴宗够义气。 琴女和齐落悠这几日住在书院,商量着作战计划,我不好去打扰,便和张帝阍去清风居吃酒。施雅容这几日都不出现,想到她和沈青泽是旧识,这消息在临州跟插了翅膀一样,她不可能不知道,不由得感慨一番。 张帝阍品着寒潭清,赞不绝口。他见我心事重重的模样,开口道:“想去天魔宗?” 我自然要去。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张帝阍点头,“天魔宗或许有五蕴心经的线索,到时候我们趁乱溜进去找找。” 我皱眉,这听起来像是入室偷盗一样,虽然很不甘,但以我的本事正面对抗也是死路一条,不如开辟侧面战场说不定还能打个出其不意。 之后我去找了琴女与齐落悠,告诉他们我跟张帝阍的想法,他们也说该法可行,齐落悠还拜托我留意沈青泽的下落,由他们去吸引天魔宗主力的注意。 五日之期转瞬即逝,书宗宗主林永和亲自上阵,带了一半的人,司长老因为受伤未愈留在书院修养。琴宗一共派了十五名弟子前来助阵,其中包括琴女和大长老萧成。 临行前齐落悠再三嘱咐我,让我多注意自身,其次才是探寻沈青泽的下落。 天魔宗坐落在临州东南角,在江南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宗派;书宗此番大规模的迁徙讨伐,引起不少路人的关注。 江南太平许久,很久都没有腥风血雨的味道。大部分人对书宗及其关注,人怕出名猪怕壮,书宗美名在外,经过这次的事口碑下跌了很多,不少人说他实力不配云云,这带给书宗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人们的宽容很双标,我早已习惯。 我们远远吊在队尾,林宗主站在最前端,旁边是萧成。 天魔宗宗门大敞,就是无声的嘲讽,林宗主见状脸色极为难看。 张帝阍推推我,我会意,从侧边围墙上偷偷溜过去。 “四宗各位大驾光临,真是令本宗惶恐。”一道浑厚的声音从天而降,裹着强劲内力,随即一位穿着玄色衣袍的老者便出现在天魔宗大门后的院子正中,身后是乌压压一片黑色人影。 林永和也上前,萧成跟他并驾齐驱,缓步上前正对玄衣老人。 “罗志,速速归还我宗弟子!”林永和喝道。 天魔宗宗主罗志,一副趾高气扬的神色,“本宗要的五蕴心经,你带来了吗?” 林永和目光微沉,缓缓开口,“先让我见见我的弟子!” 罗志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看向林永和,“你交出五蕴心经,本宗自会让你见到人。” 林永和偏头和旁边的萧成低声交谈,便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的书籍,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行进。 天魔宗主也生怕看漏一眼,紧紧盯着林永和手上的书,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在罗志伸手即将接过时,一把长剑从斜方刺出,剑尖呼啸夹杂着强烈劲风直朝他心口。 罗志瞳孔收缩,本能反应就是身体后仰避过这一剑;可他身体突然僵直,只往后退了两寸,那剑划破了他胸前的衣衫,刺出一道血痕。 有棋子布在罗志脚下,齐落悠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林永和背后,眼含杀意。 萧成一剑未成,落地后脚尖碾转,调转身形来立于林永和身侧。 身后琴宗书宗弟子一呼百应,直直冲入天魔宗大门,与黑衣的宗内弟子们扭打在一起。混乱的人群中,万景昊冲出,站在罗志身旁,想分开他的敌人,一旁的齐落悠却甩了一把棋子过去,分割开两人,自己迎了上去。 “萧姑娘,您还是回避片刻,这里有我在就够了。”萧成对身后已经提起青霜的琴女说道。 琴女不回应他,美目含煞,脚尖一点,便落至齐落悠身侧。 此刻双方主力已经交锋,以我的眼光来看,天魔宗明明很难取胜,可为何还要拼着两败俱伤的局面也要威胁书宗,除非青殷书院出现的灰袍人背后还有支持的实力。 我来不及多想,张帝阍推推我,我俩从一旁的外墙旁溜过,有部分小喽啰向我们攻来,也没有实力特别强的人,我们的行进还是很容易。 等我们进入天魔宗建筑群的内部,我拿出一把瓷瓶,这里都是之前文正送我的虚空殿毒药。我跟张帝阍提前服下解药,他看着我,轻轻点头。 我们进入的是天魔宗内部最大的房屋。书宗早已提前摸清了天魔宗的地图,位于正中间的则是他们用于收藏本门派武学的藏书阁,地底是水牢。里面有不少人把守,张帝阍直接踹门而入。 我听得里面很快传来打斗之声,迅速辨别起此地的方位。 此屋位面朝北,四面都有门窗,而太阳此刻高悬在空中,空中有微风拂过,可稍用内力借助风的流向来完成迷雾阵。 趁着张帝阍吸引了天魔宗人全部的注意力,我进入房门,朝着几个固定方位投掷瓷瓶,略微施展点力道瓶身就倒地破碎。 我已经能熟练控制内力黏着的特性,瓷瓶以八阵图中风扬阵的的布局摆放,顿时毒雾飘散而出。我施展内力引导风的走向,牵引着风向流入阵法之中,那毒雾顿时凝聚成一团弥漫开来,好似有无形的手在其中搅拌。 风能鼓物,对于毒来说更是绝佳的载体。在这较为密闭的室内,也不用怕误伤。很快,风扬阵成型,将屋内所有人都尽数包裹,淡紫色的雾气盘旋在周围,那些守卫弟子一个个手脚发软,扑通一声倒地。 懂点地理和玄学就是好,这么玄乎的事都全让我做了,跟修仙似的,咱现代人跟你们就是不一样,我玩玄幻你们搞武侠。 毒雾经久不散,为我们提供了绝佳的庇护。张帝阍当完活靶子,见我撂倒了所有人,拍拍身上尘土,“走,去水牢。” 好不容易才找到前往水牢的入口,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传来,混合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这里里面关了不少人,被巨大锁链束缚着,脏水没过他们胸口,都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我找了一大圈,却发现没有一个是沈青泽。张帝阍安慰我说沈青泽作为重要人质应该不会随便关在这里,说不定此刻已经在前线被绑着和齐落悠相见了。 他有一半开玩笑的语气,我见状也只得作罢。 张帝阍的目标一直都是天魔宗的武学库。我跟着他,翻阅了不少武功秘籍,也没见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阿夜,过来看这个。”张帝阍的声音在空荡的室内回响,我见到他手上捧着本书,便过去看他翻开的那一页。 上面记载,五蕴心经,修炼成功者,可长生不老,永葆青春。 我一瞅,不由得在心里发笑,这不比我搞的阵法还要玄乎,还长生不老,真当自己修仙啊。 在我的印象中,长生不老向来都是皇帝所求,都是炼丹炼的魔怔了,武林中人不都是寻求最极致的功法从而独步天下吗? “你确定老宫主是因为这门功法才走火入魔的吗?”我还是感觉难以置信,便开口询问。 张帝阍点头,“这件事连纤歌都不知情。邺冥宫大变后,张文锐也失踪,我一直四处奔走才查到这件事,现在也只有我知道。” 难道是万顷阁想要五蕴心经,才让天魔宗去明抢吗?这手段也太不高明。 重新翻回那本书,再也找不到有用的东西,便扔在一旁。 “爹曾经烧毁过一部分邺冥宫书籍,我想可能跟这个有关。”张帝阍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就跟邺冥宫多年的传承渊源有关,或许还牵扯宋家。” “老宫主的死……不是意外?”我小心翼翼的问他。 张帝阍沉吟片刻,说:“我不清楚……最大的线索还是四宗,但现在线索断了,我根本无从查起。” 都涉及到陈年往事了,我想不清各中缘由,又见这里实在是找不出我们想要的,就提议离开这里去帮忙找沈青泽。 张帝阍满腹心绪,沉默着踏出天魔宗藏书阁。 刚出房门,就见一道灰色的影子立在门口,正对着我们。 “少宫主,真是好一手雾阵。”那动人的男声响起,我顿时汗毛倒竖,瞬间警觉起来。 那人正是在书院帮过万景昊的灰袍人,他还是用兜帽挡着脸,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第三十三章 灰袍人伸出手,手指修长有力;他掀开斗篷,一张明艳的脸便暴露在空气中。那人眼角微红,长发高高束起,原本有些妩媚女气面孔也增添几分英气。 是董明月! “少宫主,别来无恙。”董明月语调慵懒,双手交叉置于胸前。 张帝阍说的万顷阁的人,就是他吗? 不给我们反应的时间,董明月就隔空抛给我们一本书。我伸手接过,发现这本书跟我们在天魔宗书库里见到的那本一模一样。 “五蕴心经的线索是你伪造的?” 董明月拉开灰色外袍,露出里面的暗红色衣衫,“五蕴心经是真的,只是我透漏给他们的情报有些偏差而已。” 我不明白他到底站在谁的立场,能代表万顷阁吗?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曾经他们欠下的,我要一件件讨回来!”董明月眼中充满怨念和刻毒,就像暗夜里的毒蛇,让人不寒而栗。 张帝阍浑身一颤,向前跨出一步,高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董明月轻笑出声,因为发笑而双眼微眯,眼神却还是那样寒冷,“我是万顷阁的董明月啊。张帝阍,我们也见过不少次面,你还分不清吗?” 张帝阍冷着脸,一语不发。 如此看来,从我出现在这里开始,他们两人就在频繁接触了。就像张帝阍自己说的那样,为了探查我的身份,以及调查那些陈年往事,本来一直意见相同,却在青殷书院这件事上发生分歧,才导致现在这个局面。 这都是我的推测,我总觉得他们的图谋不止这些。 “所以,你来这里是想告诉我们天魔宗背后有你们万顷阁撑腰,是吗?”我看向董明月,他面上还挂着笑,眼睛却像从整张脸中分离出去一样,乍看之下的确惊艳,但看多了总觉得有种违和感。 董明月不屑道:“天魔宗怎么样都无所谓,我只是没想到你们会来这里,邺冥宫竟然会帮书宗的人。” 张帝阍向前走,与董明月擦肩,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上站定,微微转头,“别做太过火。”声音低沉到有些嘶哑。 董明月莞尔一笑,“你还是先回邺冥宫查查五蕴心经的事吧,这里不劳你费心。” 张帝阍在前面大步流星,还不忘喊我,“阿夜,我们走,去找沈青泽。” 董明月嗤笑一声,语气上扬,“你们找他?他在庭院一进来的阁楼里,只是……”他似乎心情挺好,这人变的还挺快,“你们找到就知道了。” 我追上张帝阍的步伐,经过董明月时,听得他轻声对我说了一句。 “少宫主,好自为之。” 离开董明月,张帝阍才逐渐放缓脚步。 “董明月就这么轻易的放我们离开吗?”我问道。 “他的目的不是我们。”张帝阍说,“他只是想试探四宗口风,顺带着削弱一下他们的实力,动静搞这么大,就算是万顷阁也兜不住。” 可他完全没道理这么做,完全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些人张口闭口五蕴心经,外面为它闹翻了天,竟然连万顷阁都参与进去。 现在已知邺冥宫老宫主因为修炼改门功法而走火入魔,天魔宗认为当年四宗围剿老宫主是为了得到五蕴心经,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现在才来抢? 是万顷阁现在才放出的消息,按张帝阍所说,知道这门武功的人少之又少,除了邺冥宫就是万顷阁。如果万顷阁自己想要,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前方的张帝阍停下脚步,抽出腰间折扇,“阿夜小心,有人。” 我也明显感觉到侧后方有强势的气息传来,向一旁横跨一步,下一瞬就有个黑影朝我原来站的地方袭来,被我躲过,抬手运转内力一招黑虹掌拍在来者背心。 张帝阍也转过身,手中折扇点在那人肩头,提膝就撞在胸前。在张帝阍手中什么东西都能当武器,这一点让我十分羡慕。 我只觉得他浑身肌肉十分紧实,我那一掌像拍在岩石上。他翻着跟头后退,拉远距离,充满敌意的看着我们。 “万顷阁的人果然不可信,我们都被骗了,为什么宗主就是不相信。”那人低声自言自语,手腕一翻便握住一把匕首。 张帝阍向我解释,这人是戴阳荣,天魔宗宗主大弟子。 戴阳荣握紧匕首,直冲我们奔来,“先解决你们!再去找那个人算账!” 他速度极快,手中匕首轻颤,一招追命刃,向张帝阍连出数招,都是只攻不守,及其凌厉的招数。张帝阍身体笔直向上纵跃而起,才躲过寒刃。 匕首呜咽作响,戴阳荣也追上,快如闪电般划向张帝阍右脸;张帝阍此刻停滞在空中,身体僵硬根本反应不来,几根黑发飘散在空中,溅出点点鲜血。 我见那人扬起匕首还能进攻,立刻发动内力将人向后拉。 张帝阍右脸上浮现一道血痕,他冲我大喊,“阿夜!不用你出手!” 我一乐,我还懒得管你,在一旁看戏不好吗。想起很久以前跟他在幽闭谷时,他一人拦住万妖宗弟子时的英姿,觉得以他的实力这应该是小事。 张大哥非常重视自己的脸,就是一自恋狂,被伤到脸对他来说可是奇耻大辱。 只见张帝阍向前跨出一步,抬腿扫向戴阳荣下盘;戴阳荣也不傻,双腿弯曲跳起身来,张帝阍目光闪烁,右手折扇横扫,重重抽在他脖子上。 重新将折扇收在腰间,张帝阍提气运功,一套比我不知道连贯多少的黑虹掌法尽数打在戴阳荣身躯;他连躲都来不及躲,张帝阍根本不给他逃跑的机会,最后一掌将人打出老远,几乎黏在了地面上起都起不来。 张帝阍上前,一脚踩在戴阳荣握着匕首的手上,骨骼被挤压,传出咯咯的声响。 戴阳荣吸着凉气,挣扎着想要起身,被一脚踹上肚子。 “说,你们和万顷阁到底有什么交易。”张帝阍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你……你们是一伙的!你跟那人出现在宗主面前,就是想骗我们!”戴阳荣声嘶力竭的大喊。 张帝阍皱眉,又是一脚。 这下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 这人真狠。我看惯了张帝阍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看来代理宫主也不是徒有虚表。说起来我还从来没见过张大哥全力出手的样子。 戴阳荣实在受不住,断断续续的吐露出实情。 在董明月找上天魔宗后,宗主罗志就对于五蕴心经十分痴迷。董明月告诉他五蕴心经是邺冥宫的至宝,修炼者可功力翻倍称霸武林,当年君子四宗杀害老宫主就将它当做战利品收进自己腰包。邺冥宫想要讨回来,但现在实力不够,只能委托他们来办这件事。与此同时,罗志见到张帝阍与董明月走在一起,便相信这件事,董明月也承诺天魔宗会得到邺冥宫和万顷阁的全力支持。 袭击书院的计划是董明月提出来的,尽管罗志一直否认正面进攻的做法,但董明月执意如此,最后只得派了万长老去走个过场,没想到董明月还会出手相助,并且成功掳走书宗的弟子。 这让罗志看到希望,认为此事必成,才放心大胆的挑衅书宗。可现在外面的战况已经是朝书宗一边倒的局势,可无论是万顷阁还是邺冥宫的人一个都没有出现,这才派遣戴阳荣来找人。 事实证明,天魔宗从一开始就是一颗弃子,董明月根本就不稀罕用,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试探出四宗是否对五蕴心经图谋不轨。 可不管此事结果如何,五蕴心经的事是再也瞒不住了。 玩的真疯,看不出董明月这么大胆,简直是玉石俱焚蛇蝎疯批。 其他人死多少都无所谓,如此疯狂的举动……这是对人命有多蔑视才能做成这样,让人捉摸不透。 张大哥人踹爽了,想打听的事也打听清楚,神清气爽,扔下戴阳荣就往庭院走。 天魔宗弟子有大半受伤,书宗这边虽也是,但整体情况比天魔宗要好一些。 林永和跟萧成两人联手,制住罗志,齐落悠与琴女进攻万景昊,最强的人都被拖住无法参与混战,局面就有些僵持。 我本来想的是偷偷从后门溜过去,张帝阍却拉着我大摇大摆的直往罗志背后的阁楼而去;齐落悠他们见到我们归来,进攻更加猛烈。 有些虾兵蟹将来拦我们,都被张帝阍击倒,我们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阁楼跟前。 万景昊跟罗志想来阻止我们,却被爆发出更强内力的人们拦住,根本脱身不得,眼看着我打开了大门。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有吱吱呀呀刺耳的声音发出。这里面是会客堂,正对着众人的是一台茶几,四周是几个木椅。有个人影坐在地上,伸直双腿,靠在茶几前,歪着头。 虽然没看清面容,但我知道那应该就是沈青泽,只是他此刻看上去状态不好。我刚想上前,就觉得背后一股强烈的劲风传来,齐落悠化作一道黑色的影子闪电般冲进房门站在我身后。 “青泽!青泽!!”齐落悠向前扶着沈青泽的肩,在触碰到他的身体后大惊失色。 沈青泽身躯发硬,瞳孔涣散,嘴角溢血,体温凉的吓人,早已失去生机。 第三十四章 沈青泽面色发青,已然断气。 齐落悠双手颤抖,伸到他鼻下探测他的气息,却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齐落悠站起身,低垂着头,前额的黑发盖住大部分面容,手中握着一把黑棋。 “齐公子……”我觉得齐落悠的状态非常不好,人在理智缺失的情况下什么都做得出来。我拉住他的胳膊,试图安慰他,“节哀。” 被我拉住的手臂弯曲,齐落悠手肘向后撞击在我胸膛;我受力后退几步,身后张帝阍扶住了我。 齐落悠偏过头,双目赤红,发力捏着的棋子发出近乎破碎的呻吟。 一股无与伦比的气势笼罩在他身侧,就像独特的气场。他一步一步走出阁楼,抬起握着棋子的右手。 万景昊摆脱琴女的攻击,感受到身后齐落悠异样的内力涌出,心头恐慌,“不……不是我杀的!他是自尽!我把他带过来两天后他就饮毒了!” 齐落悠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手指张开,黑棋便如暗器一样射向万景昊,有两枚嵌在他肩头,剩下的在他脚下布置出奇异的阵法。 万景昊惊恐的发现自己动不了身,眼看着齐落悠双脚跺地身体快速冲到自己面前。我猛然看清那长老脚下的阵法是吸星阵,这是直接要杀人! 果然,齐落悠手掌覆在万景昊面容上,猛力一扯,那天魔宗长老竟然浑身渗出鲜血,在惨叫声中轰然倒地,血泊浸没的地上的棋子。 如此决绝狠辣,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齐落悠突然就像受到重击一般,喷出一口血,身体摇晃着单膝跪地,胸膛剧烈起伏,冰冷的眼直盯天魔宗主罗志。 罗志对上他那血红的眼,十分骇然,“你……” 棋宗的棋阵变化多端,千机百变,常人不能驾驭;最重要的一点,棋阵不止具备十足的破坏力,而且对施阵者自身也有反噬,窥探天机者自会受到天罚,所以轻易不会动用。 齐落悠在暴怒之下已经顾不上本门戒律了,他此刻只想击杀这几个始作俑者。 我检查一番尸体,沈青泽的确是自杀,原因估计就是不希望书宗因为自己而受到威胁,可他自杀的消息并没有传出,直到我们上门都以为他还活着,再结合之前董明月的态度,他或许知道实情,只是压下来,刻意制造出现在这场闹剧。 书宗弟子看到沈青泽早已身亡,一个个悲愤交加,出手更加狠戾;天魔宗人乱成一乱,在书宗的进攻下节节败退。 四宗没了后顾之忧,不再束手束脚;齐落悠散出最后一把黑棋,甩手铺在罗志脚下,面容阴寒。 这次是比之前更大的吸星阵,我担心齐落悠身体顶不住,跑出去想要阻止他,就看到罗志惊怒交加的眼神。 “都是邺冥宫少宫主董夜让我们做的!我们只是打手!” 我顿住脚步,难以置信。张帝阍跟在我身后,听闻罗志的话,也十分惊讶。 “董明月是以我的名头接近罗志的,跟阿夜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现在都不重要,反正同为邺冥宫人是哪个做的都一样,重要的是齐落悠会不会相信他的话! 齐落悠停下施阵,转过头看着我。 他眼中的红血丝还未消退,嘴角有鲜血溢出。他侧着脸凝视我,伸出手来擦掉嘴角鲜红的液体,眼睛阴暗的可怕。 张帝阍下意识的就拽着我拉到他身后,可齐落悠只是静静的看着我,片刻后回过头去,抬手一枚棋子打在罗志脸上。 他这是……相信我吗? 林永和见到弟子身亡,也想当场击毙罗志,可萧成却说要活捉带回去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齐落悠并不理会两人的争执,再度启用吸星阵;罗志口鼻溢血,摇摇欲坠,齐落悠面色也不好看。 萧成见状,喝止齐落悠,“小辈,停下!” 林永和长剑出鞘,带着寒风直袭罗志胸口,一剑洞穿。罗志张着嘴瞪大双眼,一块一块的夹杂破碎内脏的血液吐出,眼中亮光逐渐暗淡。 齐落悠闷哼一声,直挺挺跪下,身体向前倒在地上。 此刻,天魔宗的宗主与长老,皆命丧黄泉。 我上前想把齐落悠背过来,突然一股凌厉剑气刺在我背后,我只觉得那压迫感十足令我动弹不得,如芒在背;下一刻一道白色的影子冲到我身边,手中冰蓝长剑朝我身后划出,我听见兵器相撞的脆响。 琴女手握青霜,接下来者一剑后身形横在空中翻滚一周,这才卸下剩余力道直起身来。 “爹,你干什么?!”在之前的打斗中琴女一直用来覆面的白纱脱落,挂在一侧的耳边轻轻晃动,绝美的容貌脱颖而出,肤如凝脂,如月中嫦娥。 一名青衣老者在我身后显出身形来,手中长剑如翡翠般流光溢彩。 张帝阍瞬间闪到我身前,用满含愤怒的声音嘶吼出老者的名字,“萧吟——!” 琴圣萧吟,琴宗宗主,君子四宗之首。 萧吟膝下只有一个独女,四宗大师姐萧琴心,闺名浸月。 琴女,就是萧浸月,立在萧吟身前。 “浸月,他是邺冥宫的董夜!”萧吟面容严肃,不怒自威,“破坏青殷雅集的人就是他!” 萧浸月白衣飘飘,淡然道,“不是他。” “你为什么替邺冥宫担保?” 她轻咬薄唇,“爹,我们错了一次,还要再错第二次吗?” 萧吟眼中似有动容,清明的目光越过张帝阍,落在我的身上。 我不动声色的背起昏迷的齐落悠。我清楚,在萧吟手里我根本逃不掉,连放手一搏的资格都没有,他要是想杀我,张帝阍和萧浸月根本拦不住。 之间绿芒一闪,我脖颈处顿觉疼痛,然后便有温热的液体在我的皮肤上扩散开来。 我看不清萧吟的出手,那绿芒便是他的剑,速度已经快到肉眼无法捕捉。 “董夜,你变了很多。”良久,萧吟长出一口气,也不再散发出骇人的气势。 脖颈上还淌着血,我抽气,一手扶着齐落悠,一手抚摸上伤口,火辣辣的疼。 我的伤口久久没有愈合。看清这一点,萧吟才彻底放下心。 在先前看到的回忆中,董夜英勇善战,伤口能迅速复原,跟我完全不一样,萧吟应该是想亲眼见证吧。 如今见到萧吟真人,跟梦中的他也不太一样,人显得更加沧桑。 张帝阍似乎跟萧吟起了冲突,他在大声质问着,我却听不清晰。萧吟的剑划伤我的脖颈后,有什么东西也从中流入。 熟悉的幻觉,熟悉的眩晕,董夜过往的记忆再次涌入我的脑海。 …… 血红,到处都是血红。 黑衣老者站在尸山血海之中,面目全非。 “爹!你清醒一点!”董夜冲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老宫主,我感觉到他身体上滚烫的热度,隔着衣物都能将人烫伤,人体怎么受得了这样的高温。 “黄……宋……五……”老宫主早已失了神志,如野兽般从喉咙里吐出三个字来,体内内力紊乱,再瞬间炸开,弹飞了身后的董夜。 杀人,杀人,不断的杀人,老宫主就是人间的魔神;董夜敌不过,还在苦苦哀求,试图唤醒他,邺冥宫其他人都在疏散周围人群,尽可能将伤亡降至最小。 筋脉寸断,肌肉渗血,老宫主就是一个血人,模糊到分不清形状。 下一刻,青色衣袍的衣角出现在董夜眼底,萧吟带着琴宗的人赶来了。 …… 我从那人间炼狱般的惨状中恢复过来,萧吟已经不在了,萧浸月也随着消失。 张帝阍扶着我,看着我满头冷汗,问道:“你怎么了?” 我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只能不断摇头,浑身酸软,只有抓紧张帝阍的手才能站住脚。 齐落悠还在我背上,双目紧闭,眉毛都快绞在一起。 我稳定心神,说道:“我们先走……你刚刚和琴宗宗主说了什么吗?” 其他琴宗弟子似乎都随着萧吟离去,只剩下书宗的人,他们看向我们的眼神都格外疑惑,见我背着齐落悠,还是让出一条路。林永和也背起沈青泽的遗体,并没有为难其他天魔宗的普通弟子,带着众人离开。 “琴宗要讨伐邺冥宫。” 张帝阍一句话吓得我脚底一个趔趄,我震惊的望向他,见他略带疲惫。 “那个萧琴心阻止了他,真不知道她和你到底什么关系,这么向着你。” 我尴尬的咳嗽两声,“然后呢?” “萧吟听了他宝贝女儿的话,不再找邺冥宫麻烦。我只是问了他五蕴心经的事,但他对此毫不知情,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五蕴心经……我刚刚看到的记忆中,老宫主念叨的三个字,黄,宋和五,其中五代表的应该就是五蕴心经。 我将刚刚的回忆简单的说与张帝阍听,张帝阍难以置信。 “怪不得你刚刚一直发呆,原来是做梦去了。” ……我还做白日梦呢我。 “黄我是没什么头绪,宋一定指的是宋家,五也确实是五蕴心经没错。”张帝阍道,“这件事……等回邺冥宫还要仔细搜查一番。阿夜,你来帮我。” 我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只要他不把我当枪使,其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第三十五章 我们将齐落悠送回书院,他昏迷整整三天才醒过来,意识清醒后就靠在床边一语不发。看着他眼神黯淡的模样,我总觉得亏欠了他。这次的事说到底还是跟张帝阍、跟邺冥宫有关,我是不是暂时不要靠近齐落悠比较好? 又过了几天,齐落悠跑去清风居找施雅容,却被告知她离开了临州,说是有点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齐落悠从清风居回来,给我带了两坛寒潭香,找了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坐在书院屋顶上赏月喝酒。 沈青泽的后事都已妥善安排,出殡那天张帝阍还去了。齐落悠以养伤为由留在屋内,喝了一天闷酒,我找到他时他浑身的酒气,苍白的脸颊泛着病态的红晕,他用迷离的眼神看着我,第一次让我见到他醉酒的姿态。 从那以后他就很少说话,书宗有人想看望都被他婉拒,只有我来时他才能开口说一两句。 我其实与齐落悠也没有多深的交情,此刻也只能静静的坐着陪他喝酒,偶尔劝他少喝点,酗酒伤身。 齐落悠此刻手指捏着一封书信,我依稀能看到上面娟秀的小字。他告诉我这是施雅容放在清风居留给他的信,已经看过好几遍了。 后来他趁着微醺的醉意,跟我说了许多他小时候的事:他是临州人,母亲是青楼女子,所以打小在青楼长大,结识了同是被卖到楼里的施雅容。因为没有父亲,经常受欺负,有一次被路过的沈青泽相救,沈青泽为人刚正,又感慨齐落悠身世,俩人就在临州结下缘分。 之后他母亲费尽心思找上棋宗,宗主碍于清誉不得不承认齐落悠,从此远离临州在燕京讨生活。棋宗人各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他出身又低贱,根本没人承认他。 所以那次与我在挽清楼初见,我肯为他出头,承认他棋宗人的身份,他心里很感激。 说罢,齐落悠抱起酒坛喝了一口。 有些事情,说一点就够了。 那晚过后,齐落悠被棋宗催促着回去,也不等伤势好全,匆忙与我打了招呼就前往燕京。 又过了几天,张帝阍在天魔宗该调查的都调查完,连董明月的一根头发也没见着,再留下去也查不到其他东西,我们也打算动身回京城。 期间文正的虚空殿信鸽还来找我,听说了青殷雅集的事,知道我也在场就问我要第一手消息,这小子也不担心担心我的情况。我简略的把我知道的事情整理一下发给他,他却再也没给我回过信。 书宗经此一战,元气大伤,活动也少了,隐约有退居二线的意思。戴阳荣继承了天魔宗宗主之位,率领众人退出临州另寻出路。 花费半个月的时间回到燕京邺冥宫,跟张纤歌还有宋家姐妹报了平安。想到五蕴心经可能跟宋家有关的事,张帝阍与我去拜访宋若妍,宋若岚也在。 “五蕴心经?我不知道啊,从来没听过。”宋若妍说道,“宋家宗祠也没记载。” 宋若岚看着姐姐,温声说道:“既然是功法,会不会跟宋家武学有关?” 宋若妍点点头,带着我们往后院走去。 宋家着实冷清,除了这两个人外一个人也没有。宋若妍对她的家主身份也不甚在意,每天还是照常过。 她们带我们来到书库,果然不管多大的势力门派,只要有历史传承就一定会有书库,毕竟书是最重要的文化载体。 宋家最重要的功法也是四种:灵隐功是基础内功,除此之外还有残月鞭和青锋剑,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宋家也有一门回柳功,跟邺冥宫的功法同名,但效果与修炼方式却大相径庭,研究了半天也没参透。 张帝阍跟宋若妍热烈的讨论着,我听不懂,也不想上去参一脚,宋若岚在我身旁,安静如鸡。 这让我觉得有些尴尬,对着她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到之前和她闹得不愉快,貌似到现在也没能和解。 这种情况假装看书最好。 我就差把头埋进书里,宋若岚却主动找我搭话。 “夜哥哥,临州好玩吗?” “还行。” 空气突然安静,宋若岚再也找不到话头,只静静的看着我。 好吧,请叫我话题终结者。 最近宋若岚清减了不少,但还是明艳夺目。想来江湖上盛传的江湖四大美女,我已经见过其中三个。尽管萧浸月的真容我只是惊鸿一瞥,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对这三个人作一番比较。 “夜哥哥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宋若岚掩嘴轻笑,睫毛弯弯。 看着她的笑容,我不知怎么的心情大好,跟她随便聊了些临州趣事。她安静的听,不住地点头微笑。 张帝阍终于结束了他那冗长的情报搜寻工作,我们四人便一起吃饭,然后回了邺冥宫。 在邺冥宫度过几天,张帝阍忙的像搬家的老鼠,四处流窜。 我在庭院练功,碰到张帝阍回来,带回了一点消息。 琴宗宗主萧吟带着女儿还在临州,似乎在进行调查。而棋宗以齐落悠触犯宗门戒律为由,罚了他七七四十九鞭。 齐落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的处境和心绪皆是不佳,我有些担心,央了张帝阍求个信鸽来,带信给齐落悠,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只得说等他伤势好转就一起去挽清楼喝酒。 很快就有了回复,他说伤势暂无大碍,三天后就能去喝酒,挽清楼有他想见的人。 提到挽清楼我就想到董明月,不知道他还在不在江南。 出于一点私情,我没有告诉齐落悠天魔宗背后有万顷阁的事,因为万顷阁本次的图谋牵扯到张帝阍与邺冥宫,我下意识的就想隐瞒。 或许,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把自己当成了邺冥宫人。 仔细想想这样对齐落悠很残忍,便想着趁此机会跟他讲清。 来到挽清楼,里面还是那样富丽堂皇。 齐落悠已经到了,还贴心的帮我斟酒。 他面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无血色,穿着黑白相间的衣袍,衣袖中露出的左手上缠着绷带。 我们互敬两杯,感受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酒的香醇便在我口腔中散开。挽清楼的酒一直出色。 虽说这里是青楼,可齐落悠一副正经君子的的做派,好似我身处的地方只是一个普通的酒楼。 寒暄过后,去齐落悠正色道:“董夜,你知道董明月这个人吗?” 果然,他知道了万顷阁的参与。 我点点头,一五一十的将董明月做的事告诉他。自我说完,就看到齐落悠握紧了拳头。 “若真是这样,万顷阁没理由这么做,或许这一切都是那个叫董明月的人的单独行动。”齐落悠晃了晃酒杯,杯中液体轻摇,“我们……棋宗最近跟万顷阁有些往来,也未曾听闻他们有这样的计划。” 我倒是从未想过,我一直觉得董明月代表的就是万顷阁,从未将二者分割开来。凡事若全部只求动机,迟早会失去意义。 如果全是董明月的计划,他何必拉万顷阁下水,万顷阁可不是好惹的,单纯只是为了利用他的威名吗?出事了也能及时甩锅? 在楼中坐了许久,仍没有在里面发现董明月的身影。我问了几个姑娘,她们都说董掌事近几日有事出远门了,不在挽清楼。 齐落悠到访的目的显然是董明月。酒还没有喝完,他便起身,想要在楼中找出些蛛丝马迹。 “很感谢你今天陪我喝酒,但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可能十分危险,我不想把你卷入。”齐落悠眼神真挚,“你还是先回吧。” 确实,齐落悠这架势就像要炸了万顷阁总部为沈青泽报仇一样。可我想起天魔宗宗主对我指名道姓的污蔑,以及张帝阍的疑惑,就下定决心跟齐落悠一起去。 火都烧到我身上了,必须要扑灭。 “我和你一起,你有什么打算?” 齐落悠深深看我一眼,接着说道:“其实那时我怀疑过你。但仔细想想,似乎无论是过去的董夜,还是现在的你,都不会主动做引火上身的事,尽管我现在还不能确定。” 我笑笑,“我会让你确定的。” 我起身站在齐落悠身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四处闲逛。有不少姑娘上来同我和齐落悠说话,齐公子也一改平日不近女色的模样,声音温柔的同她们交谈套话,随手还能给出不少银子。 董明月作为挽清楼有头有脸的掌事人物,放在现代就是ceo,必然有自己的写字楼。我表明自己邺冥宫少宫主的身份,说来送东西给董掌事。初见齐落悠那次的事发生后,众人都以为董明月与邺冥宫交好,见到我的脸后便有好几个姑娘簇拥着我们来带路。 我们来到一楼尽头的一间屋子,内里整洁陈设简单,有两个书架一面茶几,再普通不过。我沿着屋子边缘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齐落悠靠在墙上,右手五指张开,五个指腹轻触墙面,就这样摸着墙壁前行,偶尔食指轻轻敲击,表情严肃。 见他这样我也不出声打扰,棋宗人擅长各种阵法和奇门遁甲,若是有机关一定瞒不过齐落悠的眼。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只听得咔哒一声,原本并排挨着的书架轰然分开,露出一扇石门。 果然有暗门。 齐落悠看向我,点点头。 第三十六章 石门后是狭窄幽长的甬道,墙壁两端挂着蜡烛,火光摇曳,昏暗而危险。 齐落悠先行步入,手指扶着墙壁,回过头看我。他的脸被烛光映照,半明半暗,眼神微凉。 我跟着他进入暗门,进入后才发觉这通道窄到只能容纳一人通行。我跟在他身后,两侧臂膀时不时摩擦在墙壁上,有些刺痛。 脚步声在这里无限回响,走了很长时间,才见到面前出现一扇木门。 齐落悠在前面捣鼓一阵,木门便被打开。里面别有洞天,光线仍然阴暗,但透漏着一股温暖的色调。 房间中一张整洁的床,一副桌椅,一个书架,再无其他。床头架着一把枪,枪上红缨失去了原本的鲜艳,灰扑扑的,显然年代久远;枪头一抹幽蓝色闪过,泛着寒光,锐利到似乎连视线都能割断,凝重的血气就从中散发出来。 董明月用枪吗?在我印象中,他一直是赤手空拳的模样。 齐落悠也注意到那把长枪,托着下巴沉吟片刻,问我:“董夜,你认得那把枪吗?” 我摇头,兵器鉴赏我实在不在行。 “那是斜阳,你不认识吗?”齐落悠眼中有一丝莫名的情绪划过,伸出手指着那把长枪,“你没用过它吗?” 原来是原主的东西,那我更不可能知道了。 见到我的反应,齐落悠似乎放下心来,娓娓道来:“曾经的武林大会上,我有幸见识到董夜的枪法,真是强到罕见敌手。斜阳枪头由深海秘银打造,在光线照耀下会闪现幽蓝色,这抹光彩几乎成了邺冥宫少宫主的代名词。” 原来董夜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挽清楼密室里? 我带着几分好奇,上前端详起来。在我看来它就是一把普通的长枪,这样想着,我伸手握住枪杆。 这把斜阳枪还挺沉,我拿上后几乎是下意识的随手抡了一圈,枪头画出微蓝的圆,带起呼呼的破风声。 齐落悠微笑,“时隔多年,还有这么好的枪法。” 不,这不像是我能做出的动作,那是原来的董夜经过千锤万练才打磨出的刻在肌肉记忆的枪法。 一股电流顺着我的手臂传向大脑,这里也有他的魂魄碎片吗?! 不等我反应过来,又是一波回忆展现在我面前。 …… “长枪之法,始于杨氏,谓之曰梨花,天下咸尚之;其妙在于熟之而已,熟则心能忘手,手能忘枪;圆精用不滞,又莫贵于静也,静而心不妄动,而处之裕如,变幻莫测,神化无穷。”黑袍老人手执长枪,枪尖发蓝,“董夜,枪之一道,熟能生巧,你要刻苦练习,方能成就惊鸿枪法。” 董夜恭恭敬敬的答是。 老宫主说罢,长枪前探,以横扫之势起手,挥舞斜阳,枪头似能击碎空气,风声四起,一套惊鸿枪法使出,卷起地上落叶与之共舞。 董夜看的入迷,也随手抽出一旁兵器架上的木枪,照着老宫主的姿势临摹,动作略显生涩,但也流畅。 最后一式,只见老宫主抡圆斜阳,枪尖的寒光在一瞬间内布满整个身体外侧,他握着枪的手瞬间定格,周围飘起的落叶应声被分割成两半,才徐徐落地。 “惊鸿枪以快著称。待到你枪法大成之时,我便将这把斜阳赠予你。”老宫主说道,温柔而带着期许的目光落在董夜身上。 “纤歌是女孩子,我不想让她承担太多;帝阍虽天赋异禀,却志不在此;邺冥宫的未来,还是要托付给你。” 还是少年的董夜懵懂点头,眼神锐利,“我一定不负爹的期待。” 老宫主赞许的点点头,伸出粗糙的大手,在董夜的头顶轻拍两下,“要是你娘还在,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高兴的。” 董夜有些别扭的转头,“爹,我十四了,别把我当小孩子。”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未来的小少宫主。” …… 我双眼逐渐恢复清明,听到齐落悠在一旁叫我。 “董夜?董夜?” 董夜啊……我和他,究竟哪个才是董夜? 我闭上眼晃了晃头,把多余的情绪全部甩掉,身旁的齐落悠搭上我的肩。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摇头,“没事,想起一些往事而已。” 齐落悠看向我手里的斜阳,“要带走它吗?反正也是你的……你们邺冥宫的东西。” “我想带回去给张帝阍看看。我只是不清楚,董明月为什么会有斜阳枪。这把枪在当年的争斗中遗失了,邺冥宫一直没找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起来董明月真的不在挽清楼,这里也没什么东西了。”齐落悠环顾一周,突然凝视一侧的书架,“机关都设置在同样的地方可不好。” 我突然感受到身后的甬道里传来人的气息,低声道:“有人。” 齐落悠也戒备起来,我们两人关上木门,藏在两侧的墙壁后。齐落悠手指间夹着一枚白棋,我也将斜阳放置一旁,精神高度集中。 没有任何声响,片刻后木门被人开启,一道黑色的影子闪进房内,穿着夜行服,头上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从身形上依稀看出这是个女人。 那女人闪进房间正中,四下张望一番,齐落悠瞬间甩出手中棋子,身形一闪便靠近那黑衣女子。 我也从侧面进攻,内力凝结与手掌之上,黑虹掌蓄势待发。 女子惊呼一声,双脚点地,向后发力,躲避我们的联合进攻。但齐落悠的那枚白棋还是正中女子小腹处,几乎是在瞬间,黑白相交的围棋铺在女子脚下。 棋阵施展有风险,如果可以我想尽可能的保留齐落悠的实力。 我身形辗转,回过头一掌拍出,正中女子左肩,随后向后翻身,齐落悠顺势跳到她身前,抬腿横扫。 女子后仰躲避,却被我的内力成线拉回,齐落悠的攻击落到实处,只听得女子一声轻喘,顿时跌坐在一边。 齐落悠面上浮现出一抹震惊之色,喃喃道:“雅容……是你吗?” 她是施雅容吗?!施雅容应该在临州,怎么会在这里?想不到她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模样,竟然也会武功。 那顶帷帽轻抖,齐落悠俯下身伸出手,女子拉着他的手起身,我捕捉到她另一只手的小动作,喝道: “齐落悠,小心!!” 齐落悠明显没反应过来,黑衣女便掷出一枚黑色圆球,砸在地上,一股灰白色烟雾冒出,充斥着整个房间。 “咳咳……”齐落悠松手防卫,我也上前与他并肩,屏住呼吸,警惕着可能从大雾中突然冒出的进攻。 屏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我实在憋不住,不小心在雾中换了口气,立马捂住口鼻,担心中毒。 “这个烟雾弹无毒。”身侧传来齐落悠的声音,“雅容……为什么会是雅容……” 我明白他尚在震惊中回不过神,听说烟雾无毒,便放下心来正常呼吸。 女子再也没有出现,直到烟雾消散。视线恢复后,房中除了我们空无一人,而书架却被人搬至一旁,里面的暗门也大敞着,那女人显然是从中逃走了。 “真的是施雅容吗?”我问道。 “我……我不清楚。”齐落悠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颤抖,“我去找她!” 说罢,齐落悠施展轻功,掠进暗门后的小路。 我提起斜阳追上去,这次的暗道比之前的要宽阔许多,我能很轻易的施展开身形。 面前又是一道房门,不过这次不再是木制的,而是铁门;两侧是石砌的墙,有一处有着缝隙,有光从中透出。 很快,齐落悠停下脚步,瞬间闪身至一旁的墙后面俯下身来,食指竖起在嘴旁,对我做个禁声的手势。 我也感觉到前面房门内有两股极强的气息,停下来蹑手蹑脚的蹲在一旁,凭借着微弱的烛火光芒,跟齐落悠从破洞中往里窥探。 缝隙很小,我只能看到那两个人的腰部以下。一人穿着明黄色衣袍,腰中别着一把佩剑;另一人则是一身黑衣,脚蹬一双黑色金龙纹靴。 “您怎么来了?”明黄色衣袍说道,“那里情况不好吗?” 黑靴子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表达不满,“你们怎么办事的,那小子还活着。” “是我们办事不利……” 黑靴子来回踱步,开口道:“罢了罢了,我也料到了,要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他,父……那老东西也不会属意他。” “万顷阁反对我们的声音越来越强,尤其是那个董明月,真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的,过往的信息竟一点也查不到。” “我们并不是万顷阁本阁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才渗透进来,您还是小心行事比较好,别去触董明月的霉头。”明黄衣袍好声劝着,“如今万顷阁已有形成两派之势,咱们这边还是以邺冥宫为重,毕竟……” 我一听牵扯到邺冥宫,立马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着,可那人却停顿下来,空气一时间安静的可怕。 “门外的老鼠们,听墙角可不好。” 不好,被发现了! 我与齐落悠身形暴退,几乎跟我们同时,铁门轰隆一声打开,那明黄色衣袍双手持剑横在身前,怒视我们。 “既然来了,就留下罢!” 第三十七章 明黄色衣袍,还有那长剑,这剑意给我的感觉十分熟悉,仿佛能使人筋脉寸断、内力紊乱般的锐利。 当初在西域绑架我要挟文正的,也是这样的神秘剑客。 “哦?这不是邺冥宫的少宫主吗?怎么跑这里来了?”那人眉头一挑,他身后穿黑靴子的人背对着我们看不清脸,见我们显出身形,他立刻向里面的内室跑去。 “司徒景,早点解决他们,然后来找我,别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 “是,大人!”剑客顿时目露凶光,挥剑朝我们奔来。 过道还是有些狭窄,身手施展不开,齐落悠率先冲入房门,抬手便排出一串黑棋,直朝金龙黑靴飞去。 我也意识到那人才是关键,侧身避开司徒景的剑锋,脚掌跺地也直朝房内窜入。 那人却头也不回的向前跑,下一瞬,通体金黄的长剑从我们身后飞出,直直插入齐落悠面前石砌的地面,那一排黑棋便叮叮咚咚的尽数砸在剑身上。 司徒景在空中一个翻身,就到长剑一侧,手腕搭在剑柄上,拦住了我们,同时阻挡住黑靴子的身影。 经过这几场和齐落悠的并肩作战,我大致摸出了他出手的规律。棋阵分黑白棋之分,白棋多是简易的阵法,对自身无伤害,但威力也小;黑白混杂,阵法威力便提升一个档次,也开始对自身有反噬;纯黑棋阵,就是他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动真格了。 “司徒景?我在武林中还从未听过这个名字,阁下连真名都不愿透漏吗?”齐落悠淡然开口。 司徒景嗤笑一声,“棋宗人竟和邺冥宫人联手,真是好笑。董夜,你忘了当年的血海深仇了吗?” “哦,我忘了,你好像不是原来那个少宫主。” 虽然他不把我当成替身,但这人说话真让人火大。目前武林中大部分人都还认为董夜是真的回来了,他究竟是何门何派,这么清楚我的情况? 我冷声道:“你究竟出自哪派?夏鸿云跟你是什么关系?” 听到我提及夏鸿云,司徒景神情出现了破绽,大惊道:“你怎么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人早被拖到虚空殿了,他们的手段你应该清楚,夏鸿云会吐出什么东西,你也该知道。”我不屑的道。 其实夏鸿云早就受不住刑死在了虚空殿,什么也没说,挺有骨气。我只想诈一诈司徒景,看他有何反应。 司徒景目光阴暗,似乎在盘算着什么。齐落悠来到我身侧,悄声道: “董夜,怎么回事?” 我简单的将跟文正在西域的事情告诉他,就见他皱眉,从袖中滑出一把黑棋棋子握在手中。 “无论如何,这人都不好对付。我先拦住他,你找机会走。” 我背后一阵发凉,想到他在挽清楼刚进入甬道时漠然的双眼,还有见到疑似施雅容的女人时内心的动摇。 他这是想求死。 齐落悠还在说话,“总比两个人都死在这里强,至少出去的人还能把情报传出去。是我带你来这里的,我应该负起责任。” 我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我熟悉的人先我一步离去,我这个人失去的太多,一旦拥有什么,就会牢牢的抓紧他。 齐落悠……不过双十的年纪,却从心底渗出了冷僻和孤寂。 “哥们,好歹一起喝过酒,对我有点信心。”我故作轻松道,“要是在这里留下遗憾,将会是我一辈子的梦魇。” 曾经我冷眼瞧着自己家家道中落,什么亲情友情全部烟消云散,自己又耍惯了少爷脾气,浑身长满刺,想不到任何补救的方法。 我能来到这里,或许也是一种救赎,对我以前未曾拥有的一点弥补。 至少现在,还得由我自己来争取。 “我这个人虽然淡漠,但别人和朋友我还是分得清的。我懒得多管闲事,但齐落悠,你别把自己于我当成闲事。” 齐落悠回头看我一眼,眼中一点光亮闪过。 “聊完天了吗?老鼠们。”司徒景满脸嘲讽,“写好遗书了吗?” 我见齐落悠恢复了往日里淡然的温润公子模样,心中松了口气,凝视着司徒景的动作。我不会使枪,便把斜阳仍在一旁,赤手空拳的准备迎战。 齐落悠运转起浑身内力,双袖飞舞,手中黑棋电射而出,覆盖一半的地面。 司徒景拔起插在地面的长剑,几个后空翻脱离棋子的范围,然后双脚跺地在空中高高跃起,双手举着剑超过头顶,大力朝我们劈来。 我向斜后方跨出一步,瞬间矮身,提气轻身,使出邺冥宫的回柳功身法,顿时感觉身轻如燕,躲避他的剑锋也容易了些。 司徒景剑尖不断朝我攻来,我始终贴着他寸步不离,找机会在他身上印下黑虹掌。 一片白棋在我眼前闪过,漂浮在空中,各个暗含精纯内力,试图限制司徒景的动作。 棋阵起了效果,司徒景动作略显僵硬,我抓住机会,手掌发力,双管而下,仍旧是黑虹掌,直接印在他胸膛之上。 他只是深吸一口气,随即大喝一声,发出的强力内力震开了我的双手,连身旁的白棋也应声破碎。 我被震的双手发麻,身体短暂僵直动弹不得,就见他提起长剑,剑尖一动,寒芒直逼我眼前。 人在绝境中总能发挥惊人的反应力,我抬起左手就握住剑身,剑尖在我面前一寸的位置停下,我的手心已被割的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手腕往下淌。 齐落悠一个闪身落在我身侧,我手掌一松,他立刻推开我,抬起右腿在身前屈膝,弹踢而出,踢中司徒景小腹。 他剑上留了我的血,再操控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司徒景接连受了两击,也只是后退两步,就稳住重心再度进攻。 齐落悠衣袍翻飞,双腿舞动的犹如长鞭一般,不断踢甩,带起阵阵破风,一时间竟逼的司徒景只得防御。 猛然间,司徒景身体骤然停顿,抬手握住齐落悠踢出的脚腕,拽住齐落悠不让他向后空翻躲避,齐落悠顿时后背着地摔在地上,轻哼一声,司徒景手中的剑就带着不可阻挡之势头落下。 我早已移动到齐落悠所布下的吸星阵中,看着机会来了,全身内力骤然发出,拖拽着司徒景朝着我的方向而来。 司徒景太过强大,极有可能挣脱我的控制,我不敢冒险,只能以我自己的身体为磁铁来吸引他,这样成功率最高。 司徒景落下的剑刺中齐落悠头部右侧的空地,他显然一愣,不知道为什么会刺歪;下一瞬间他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齐落悠眼神清冷,弹跳而起一拳打中他胃部,借着拳头施加的力道,司徒景飞出的速度更快,眨眼间就踏入黑子摆出的棋阵。 自这一刻起,棋阵生效,我只觉得浑身内力顺着地面倾泻而出,身体如被抽干了一般跌坐在地;那司徒景将长剑倒插在地面上,拄着剑倒勉强保持着身体直立。 “董夜,快出来!”齐落悠在一旁焦急的大喊。 棋阵是无差别攻击,我皮肤表面开始泛红,再这样下去恐怕鲜血真的会被抽出来。 我也想出来啊……可我根本没力气;司徒景还在努力挣扎着,已经靠近棋阵边缘,我咬咬牙,抽出为数不多的内力拖拽着他不让他离开。 棋阵突然丧失了活力,只见齐落悠做了几个手势,棋子上所有内力被尽数收回到他体内,他一口鲜血喷出,沾染上胸前的衣襟。 强行终止棋阵,得到的反噬更大。 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司徒景身体素质却比我好,抬起剑就朝我胸膛刺来。 三枚黑棋打在他握着剑的手上,他手腕一抖,剑尖偏离了方向,洞穿了我的腹部。 我听到肉体被刺穿的声响,鲜血汩汩冒出,浸透了地上一片棋子,顿时眼前一阵发白,精力好似也顺着鲜血流走了。 齐落悠口鼻流血,伸手变爪钳住司徒景的脖子。 司徒景全身肌肉暴起,甄凯齐落悠,拔出刺中我腹部的剑再次举起,整个剑身上笼罩着死亡的阴影。 齐落悠立马挡在我身前,那剑尖刺入他右胸;他神色发狠,迎着剑往前走,那剑便刺入更深,齐落悠握住司徒景的手腕,调动全身内力死死禁锢着他。 “董夜,你先走!” 好哥哥,你看看我现在的情况,怎么走得了啊。 我很想开口吐槽,可我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突然眼中映入一道幽蓝之色,斜阳枪静静的躺在我身侧。 好吧,豁出去了。 我在地面上翻滚,肚子疼得厉害,我一边骂骂咧咧的转移注意力一边去取枪。 司徒景注意到我,立马发力想摆脱齐落悠的桎梏;我看到空中飘起白棋,围绕在司徒景四周,齐落悠已经尽全力了。 我喘着粗气,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用最笨拙的手法,将斜阳枪投掷出去。 或许是刻在董夜身体里的记忆起了作用,斜阳枪尖带起的破风声宛如龙吟,直接捅进司徒景的侧腰。 齐落悠再也没了力气,松开双手,司徒景吃痛,调转剑身在齐落悠右胸留下个血窟窿,然后拔出长剑,剑尖自上而下划过,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齐落悠上半身冒出血花,一道从左肩横跨到右侧腰肌的巨大伤口赫然浮现,他倒在血泊之中。 黑白衣袍破碎,齐落悠的上半身肌肤暴露在空气中,除了司徒景留下的伤,还有密密麻麻交错密布的各类鞭伤。 第三十八章 齐落悠本就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此刻受这两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我拖着孱弱的身躯,想把齐落悠从吸星阵中拖出来。司徒景抽出刺入他腰间的斜阳,随手扔在一旁。 腹部还在流血,我感觉到身体逐渐冰凉,头脑也不太清晰,但此刻除了我,没人救得了我们。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人在极度刺激的情况下会分泌出肾上腺素,渐渐的我也感觉不到疼痛,尽管周身虚弱,但好歹清醒了。 司徒景扬起长剑,身体就像出膛的子弹一样朝我爆射而来。我狼狈躲闪,胳膊上挂了彩,有一剑险之又险的从我锁骨划过,顿时出现一道血痕。 剑鸣声响起,长剑震动,司徒景剑尖直逼我而来,夹杂着轻微的爆破声和凌厉的剑势,逼迫的我动弹不得。 躲避不了,我身体后仰,尽可能的不让他攻击在我的要害;剑尖划过我的下巴,喉咙处一阵凌冽的风闪过,我才意识到我离死神的距离并不远。 剑风伤到我的脸,一道口子浮现,我感到疼痛,不自觉的轻眯双眼。 司徒景手腕向下,剑尖指着我的咽喉,便要刺下;我立刻倒地,向一旁翻滚几圈,滚至齐落悠身侧,腹部渗出的鲜血又染红了一大片棋子。 长剑没入石砌的地面,犹如切瓜砍菜一般,这要是落在我身上不就跟割豆腐一样。 齐落悠胸前的起伏要是不仔细看已经细微到无法察觉了,不及时送他就医,怕是真的小命不保。 我双掌发力,推开齐落悠,摇摇欲坠的站起身来;我浑身都是鲜血,就跟那刚从血池里爬出来的一样,不由得苦笑一番。 不就是吸星阵,劳资分分钟也整一个出来,可恶的司徒景你别欺人太甚! 齐落悠留下的棋阵大半都沾上了我的鲜血,图阵保存的较为完好,可以再度启用。司徒景提着沾血的长剑,剑尖拖地,发出锐利刺耳的声响,朝我一步一步走来,所过之处都留下一道血色印记。 这具身体里所留下的内力不多了。我提起内力,让它们在经脉中奔腾,支撑着我的身体不倒下。 司徒景举起剑,身形化作流光朝我展开攻势。 我望着在我眼中不断放大的剑尖,在他即将刺中我时,右脚狠狠跺地,身体向左边移动一尺,那长剑便直直没入我右边锁骨下方,剑尖从我后背不断突出。 一寸,两寸……直到剑柄撞到我的肩膀,我被击中连连后退,终是忍不住发出痛呼声,司徒景狞笑着的脸放大在我眼前。 最后一步,也齐全了! 我的所有血液中都含着内力,此刻就相当于全盘接管了齐落悠的棋子,脑中浮现出吸星阵的全貌来,内力通过鲜血运转,勾勒出最基础的阵法雏形。 我的阵法才不像棋宗那样无差别攻击,本就与我同源、血脉相连,自然会绕过我攻击阵中一切入侵者。 司徒景被我标记,阵法发动,他脚下一阵慌乱。我抬起左手,一记黑虹掌便使出,直将他推入吸星阵正中,刺入我右肩的长剑也被他带着抽离,血肉被割断的痛感几乎让我眼前一黑就要倒地。 妈的……真疼……这方法太血腥了,以后少用。 哈哈,那也得有以后才行。 我咬紧后槽牙,内力疯狂涌出注入到棋子中,原来董夜的内力太过霸道,有好几个棋子本就因为之前的战斗出现裂痕,此刻竟受不住如此精纯的内力涌入,直接破碎,在地上溅起一片片血花。 内力被搬空,我再也坚持不住跪倒在地,眼前是一片雪花点,身体也因失血过多而越来越冷。 我听到司徒景的嘶吼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慢慢聚焦,就见到他半跪在地,有暗红色的液体沿着他皮肤的毛孔渗出,他痛苦的翻滚着,长剑扔在一旁,双手掩面。 这人真是健壮如牛,一般人根本受不了这种强度的吸星阵。我几乎是磨蹭在地面上用爬的自是将斜阳枪卷入手中,站起身来亦步亦趋的靠近司徒景。 司徒景满面惊恐,“你……你干什么?!” 干什么?自然是取你性命! 我也懒得跟他废话,摇晃着身形,一步一瘸的走到他身旁,手中斜阳一甩,瞬间切断司徒景的喉管,鲜血暴涌而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此刻也没那个能力留他活口回去细细盘问,我再三确认他确实断气后,力气就像是被抽干一般坐在地上。 满屋子弥漫着血腥味。斜阳沉寂多年,此刻饮了血,枪头发出兴奋的蜂鸣,就像有着灵魂一样。 现在我身上也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好在没有收到致命伤,但齐落悠此刻情况很不好,我必须带着他逃离这里,晚一步都会有生命危险。 我脱下上衣,用斜阳切割成布条,裹扎在我与齐落悠几个出血最为严重的地方,勉强能止一点血,现在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说来也是笑话,我一直认为天命这种东西都是无能者的托词罢了,此刻却真心希望虚无缥缈的老天能保住齐落悠的性命。 把斜阳提在手中,我扛起齐落悠,他的身体发凉,嘴唇苍白,眼皮微微发抖却是怎么也睁不开。 大男人是真的重。我费了老大劲才把他背在背上,拿布条固定住,拄着斜阳当拐杖,颤抖着往前走。 我什么时候能背个妹子走啊,这样人生大事也有着落了。 不能往回走,后面是挽清楼,那里的人要是看到两个血人从董明月的房间里窜出来,不盘问我们才怪。 而前面……不知道还有什么人在等着我们,那个黑靴子或许也在,就我俩现在这个情况,就算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也对付不了。 在我思考之时,一把飞刀从我面前闪过,钉在一旁的墙上,上面还挂着一张纸。 一道黑色人影闪过,我也没力气去追,上前取下那张纸,展开一看,是一张地图,标注了出去的路,像是由鲜血所书。 那黑衣人八成是之前的黑衣女人,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我看着地图,开始分辨四周的方向,步入之前黑靴子进入的通道中。 “喂,齐落悠,齐落悠。”我轻声呼唤道,“别睡,听我说话。” 背上的人好似动了动,用宛若蚊蝇的声音低声道:“我好困,董夜,就睡一会……” “别睡别睡别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我晃晃后背,试图震醒他,“刚刚你那老相好,那个施雅容,可是送地图来给咱们了,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你再坚持一下。” “雅……雅容……”背后的声音好像大了一些,我一听有戏,立马趁热打铁。 “对啊,施雅容,你看她当时出手明显是放水了,显然心里有你嘛,给我讲讲你们之间的故事呗,我还没仔细听过呢。”刚刚扯到伤口了,一阵剧痛遍布全身,我倒吸一口凉气,想稳住身形,可突然间大脑像是被锤子重击一般,一阵眩晕,斜阳再也支撑不住我的身形,我背着齐落悠双双倒地。 身体各处痛觉都被无限放大,肾上腺素的劲儿早就过了,痛觉更加清晰,这里是古代也没有镇定剂什么的,难道我真的注定要命绝于此…… 思绪乱飘,背后齐落悠松开了抓着我的手,嘴唇微动:“够了,你自己走吧……” 我可不听他的,固执的起身,背起齐落悠,再次用布条将他固定住,有些不甘的骂道:“你可闭嘴吧,懂不懂什么叫不抛弃不放弃精神。也是,你也不知道红军长征,不知道咱的红军战士有多伟大,就这么轻易言败,你这么多年白熬的?” 我背着齐落悠,把他身体往上拱了拱,“我啊,我跟你小时候的经历不能说一模一样,但也有点相像,我也不只是为了你,这也是为我自己,为我之前失败的人生画个句号。” 齐落悠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我几乎感觉不到他胸膛的起伏,又晃了晃他,“别睡,实在太困就跟我说你和施雅容的事。” 齐落悠呢喃般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不过他在出声就好,能出声就说明他还活着。 那张地图显示这里是挽清楼与万顷阁之间的地下通道,再往前面就到万顷阁总部了,曾经我和张帝阍也去过。图上指示的出口似乎是个后门,我只能祈祷那里没人把守,能让我们顺利开溜。 我沉重的脚步声与齐落悠意义不明的呓语交织在一起,有时还有滴滴答答的液体滴落的声音,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血脚印。 到最后,我完全是靠着身体的本能在行进,思维混乱,无暇思考。 人间一直充满疾苦,痛觉神经早已麻木,我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活下去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我眼前出现了光,我已分不清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我的大脑发出的幻觉。 我真的受够了,再也没有力气了。 一直口齿不清的齐落悠,此刻却说出较为清晰的、我能听懂的话语。 “青泽与雅容,是我此生最不能割舍的存在……” 沈青泽啊……他现在已经深埋孤冢,与暗夜长存了。 或许我也会步他的后尘。 说到底也是我的错。 “但是,董夜。”他停顿,“你或许,会是第三个……” 第三十九章 就像绝境之下出现退路,我咬紧牙关,一步步迈向眼前的光亮。 此刻还不是放弃的时候。 我绝不会死在这里。 突然感觉周身空气都清爽了些,我终于走出无尽的地下暗道,来到地面上。视野泛红,或许是被鲜血模糊了,我看不清这是哪里,只知道拖着齐落悠往前面的大门走。 身后齐落悠再也发不出声音了,我几乎是拽着双腿,推开那扇门。 银白的满月挂在天际,如水中波纹,照入我眼,一时间眼前一片发白。 “董夜?!怎么伤这么重?” 有人吗……?我看不见。 只知道是个女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好像是琴女。 我在恍惚中倒下,就到这儿了吗…… 不知在黑暗中沉寂了多久,等我再次醒来,眼前一片陌生。 我躺在床上,肌肉酸软,浑身无力,只能动动眼珠子,观察起这个房间来。 整体以青碧色为主基调,我只知道这里不是邺冥宫。勉强从床上坐起身,发现我只着白色里衣,胸前腰部都有白布缠绕,上面还有干涸的血渍。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看样子我这是捡回一条命了。 等等,齐落悠呢?! 这房间里只有我一个,我立刻掀开被褥跳下床,却在双脚触地的瞬间膝盖一软,直接跪在地上,猛烈的咳嗽着。 真是连走路的力气的都没有。 我的动静有点大,立刻有人从门外进入,是两个女孩,约莫十三四的年纪,头顶盘着两个丸子,穿着青翠的衣裳,叽叽喳喳的走过来。 “哎呀,公子你醒了?你现在身子太虚弱,小心点。” “你可是睡了快五天,我们都担心公子你醒不过来了呢。” 那两个小丫头一边说着一边一左一右把我架起来,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对于她们来说还是有点沉重,她们憋得小脸通红,才把我放回床上。 “好啦,公子不要乱动哦,我们去叫小姐,小姐可担心你了呢。” 我听着她们的话语,恍惚间记忆起我失去意识前似乎听到琴女的声音,就是她们口中的小姐吗? 我拉住其中一个小丫头,问道:“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有没有见齐落悠?就是跟我一起的男子,和我差不多高,穿着黑白衣衫……” 小丫鬟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未曾见过,等小姐来了你问问她吧。” “那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碧霞馆,公子不知道吗?” 我哪知道啊……我两眼一抹黑,醒来就在这里了。两个小丫头蹦蹦跳跳的出去了,不一会,就带来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 是琴女……是萧浸月,这次她没有用白纱覆面,以最完整的面目出现在我眼前,不似那日的一眼光年,细看之下只觉惊艳,她的美令人自惭形秽。 “董夜,你身体感觉怎么样?”她走进我,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从中传来诱人的香气。一旁的小女孩接过,转头伸手递给我。 “齐落悠呢?他怎么样?!” 萧浸月异样的看我一眼,缓缓开口:“我当时做了紧急处理后联系棋宗的人把他带回去了,嘱咐他们等齐落悠醒来一定告诉我,只是现在还没收到消息。” 这样啊……回到本宗,就算他再不受别人待见,至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受重伤而不救治。 萧浸月当我是担心,“放心,他一定不会有事的。”随后,她指了指小丫鬟拿着的食盒,“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让人煮了粥,你吃点补充体力吧。” “我不清楚怎么联系邺冥宫……当时情况危险也不敢冒险将你带回邺冥宫,我就自作主张把你带到碧霞馆了,抱歉。” 我印象中萧浸月很爱说抱歉,真是礼貌过头了。 我立刻表示她不用这么客气,今日受她恩情,日后必定回报。 萧浸月轻笑着,双眼弯成月牙的形状。 身体恢复机能后,饥饿感顿时遍布全身,我接过食盒,打开后里面是一碗白粥和两碟清淡小菜,我几口就给吃干净,只觉得唇齿留香。 这哪里够吃啊,你们还是太小看一个成年男子的饭量了。萧浸月却说第一顿少吃点,怕伤胃。 在这里修养了三天,我才知道碧霞馆是琴宗名下的乐馆。我给张帝阍寄去一封信,将大致情况说给他听,然后就收到他怒气冲冲的回信,在信里把我好一顿骂。 信上骂的凶,过几天还是和宋若岚一起送了好吃好喝的来碧霞馆,还非说是宋若岚逼他来的。 笑话,宋若岚什么脾气,能逼的动你张帝阍? 担心我直说嘛,非要这么拐弯抹角。 宋若岚哭成个泪人,坐在床边,跟奔丧一样,仿佛我下一刻就要原地去世。 萧浸月还很贴心的把斜阳枪带回来了,我拿给张帝阍看,他说这确实是真枪,然后便一语不发。 走的时候他带上了斜阳回邺冥宫,还想顺便把我捞回去。可我现在这身子骨哪经得起折腾,都下不来床,就让他们自己回去。 这几天萧浸月都不在,我躺在床上不是吃就是睡,勉强能下地了,又给文正寄了封信,那个司徒景跟西域的夏鸿云一定是一派的,还跟万顷阁不清不楚。同时也开始疑虑,文正到底有多大的背景,引得这么一尊大佛追杀他。 文正很快给我回信,说他忙完手头的事情就来找我。 古代传信还是不方便,延迟太高,哪有5g好用。 又无所事事的度过几天,我恢复了独自行走的能力,只是体内还是一阵阵发虚,真是不中用啊,我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活的却像老年人。 小丫头飞一般跑来,带着棋宗寄来的书信,说齐落悠醒了,性命无碍,只是得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养好伤。 听到如此,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萧浸月回到碧霞馆,问我一些在万顷阁暗道的事情,说她那时被一个黑衣人引过去,刚到就看见我背着齐落悠昏倒在地。 我跟她说那个黑衣人可能是施雅容,萧浸月只是微微皱眉。 这几天萧浸月经常来看我,偶尔弹琴给我听。琴宗有特殊的琴技,他们拨动琴弦时会将内力凝与指尖上,奏出充斥感情的音乐,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听者的心境。 我想到在挽清楼初遇琴女时,她就像掌握生杀大权的神灵,控制着人们的每一个感官。萧琴心,人如其字。 直到我的伤恢复的七七八八,伤口结痂脱落,露出新生的肌肤,活动也无大碍,应该是时候离开了。 正是夏夜,月明星稀,有惬意的微风扑在我脸上,天空薄暮轻垂,一轮皓月如同往日的沉默着。 真美的月色。我问小丫头们讨了一坛酒,施展轻功便飘身至屋顶之上;内力在经脉中仍有阻塞之感,此次受的内伤恐怕一时半会好不了。 跟齐落悠混久了,也有模有样的学起把酒问月来。 二两酒下肚,思绪也飘散开来,微醺感充斥全身,就见萧浸月也飘身而来,轻盈落在我身旁,白衣在黑夜中绽开,柔软而瞩目。 “怎么一个人喝闷酒?” 萧浸月特有的清冷嗓音响起,轻轻坐在我旁边,我似乎能闻到空中淡淡的芬芳。 “赏月罢了。”我回答道,望着散发出柔和光晕的月盘,受过义务教育的我不禁脱口吟诗一句:“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萧浸月侧耳倾听,唇红齿白,“好诗。不过诗中并没有你的感情,应该不是你所作吧?” 我这是班门弄斧了,尴尬的挠挠头,就发现萧浸月面容上显得有些狡黠的笑意。 “不是我,是一个叫张若虚的诗人写的。” 她一手托腮,侧过脸看着我,皎洁的月光映的她脸如玉般剔透,“你既读过这么多诗,不如就趁着月色即兴作一首吧?” 开玩笑,我好歹是当代大学生,不就写首诗,还能在妹子面前长脸。 “古有曹植七步成诗,我没什么才艺,就东施效颦献个丑吧。”借着朦胧的酒意,我站起身,端着酒坛摇摇晃晃在房顶上踩着猫步走出七步,转身看向萧浸月。 她双眸明亮,似是星辰坠落,如谪仙般干净。 风中透着暖意,并不像城市中的夏日,闷热的让人喘不过气;许是古代全球变暖还没那么严重,气温也没有高到离谱。 我半天只憋出一句来,“这月亮真圆。” 萧浸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袖口捂着嘴,眼角带泪,“不错,起码是五言诗。” 此刻,我眼中尽是她纯粹美好的笑颜。 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浸月。”我脱口而出她的闺名。 “嗯?”她眼梢还保持着笑意,有些带着鼻音的声音响起。 “别时茫茫江浸月……是你的名吗?” 她点头。 “希望我们不会有醉不成欢惨将别的那一天。”我轻声道。 酒精的效果太厉害,我竟然能说出这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萧浸月也悄悄别过头,我只看得到她露出的一节修长脖颈。 “我很感激你这几天的照顾,日后必定登门拜谢。”我也转移话题,抱着酒坛的手紧了紧。 萧浸月摇头,青丝从肩头滑落,“不必在意,这是我该做的。” 认识这么长时间我大概也摸清楚她的性格,萧浸月就像圣人一样,心里全是仁义礼智,作风也挑不出任何不是。 也不知怎么回事,头脑一热,我想到之前一个文艺的梗,开口说道:“今晚月色很美。” 不过是表达东方男人的含蓄罢了,反正这里也无人知晓。 萧浸月怔住,轻咬下唇,抬眼看向我,无意间说道:“是啊,风也很温柔。” 我心头一惊,她怎么会知道夏目漱石的梗?突然醒悟过来,连忙解释道:“我,我喝多了,你……就当是醉话吧。” 她神色毫无异常,似乎并不理解我所说的日式暧昧,低垂眼帘。 我好像更醉了。 第四十章 我离开碧霞馆,回到邺冥宫,张帝阍不在,宋若岚倒是一直在等我,一连几天给我做饭,大鱼大肉吃的我油光满面。 说实话我心里对宋若岚始终是有愧疚的,她对我如此之好,我也没办法回报,又不好主动提及过往的事,怕再次落得个吵架的局面。 我一直对她客气疏离,她也不甚在意,这几日跟张纤歌玩得很好,就差睡一张床了。 过了几天,齐落悠的信寄来,是他的亲笔。字迹略显凌乱,但风骨犹存,显然身体还没恢复过来。他向我报了平安,又说自己暂时不能出门,他很在意施雅容的事情,一定找机会出来,信后还附上了这件事的各种疑点。 他都伤成那样,门都出不了,还是好好歇着吧。 萧浸月邀请我去碧霞馆一聚,信却被回来的张帝阍截下,他捏着那有着琴宗特有落款的书信来找我,语气有点冲。 “若岚妹妹哪点比不上那个萧琴心?她还是琴宗人,你为何跟她走那么近?” 邺冥宫与君子四宗势如水火,我不好多说什么,但牵扯到宋若岚,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不是那样,都只是朋友,上次的事疑点重重,我不想莫名其妙就被卷进去。” 只是朋友……难道我对萧浸月就一点想法也没有吗? 我自己都不信。 张帝阍也觉得我这话说的牵强,有些恼怒,“算了,感情是你自己的事,但是我还是奉劝你一句,少跟琴宗以及四宗的人来往。” “还有,注意安全,不只是为了你自己,更是为了曾经的阿夜。” 我明白张帝阍是故意在气我,其实从头到尾都是我理亏,说与不说都是错,干脆直接闭嘴。我拿起萧浸月的书信,逃似的夺门而出。 碧霞馆内,萧浸月重新戴上白纱遮盖面容,怀中抱着一副古朴的七弦琴。见我来,她点点头,引我朝雅间走去。 她沏一壶茶,举手投足间端庄而从容。碧绿茶叶在沸水中翻涌,茶香四溢。 我想起一开始的琴女也是这样打扮,好奇道:“你为什么不露脸呢?” “认识我的人太多,出门在外有些不方便。”她说道,抬眼看向我:“你介意吗?” 我连忙摆手,反正她什么样子于我也没多大关系。茶水滚烫,难以入口,我盯着在水里沉浮的一点碧色,说道:“浸月……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萧浸月点头。 “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萧浸月从袖中取出一个卷着的纸筒,递给我,“你看看这个。” 我不明所以,接过纸筒打开来,就见上面是一副画像,画中的女子身穿琥珀色锦缎长袍,头绾垂云髻,姿色天然,一貌倾城。 这有点像……临州清风居施雅容。 “我没查到万顷阁内部的事,但你说那夜的黑衣人是她,我就试着从中着手调查,似乎涉及的东西还不少。” 我将画像放至一旁,“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萧浸月沉默半晌,似是有些艰难的说道:“是萧成长老的。” 萧成,琴宗大长老,与宗主萧吟是结拜兄弟,在临州讨伐天魔宗时与书宗宗主林永和一起作战。 “从临州回来后萧成长老就有些奇怪,直到我发现这幅画像。” 不是吧,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玩黄昏恋啊?施雅容才多大,刚刚十八岁,花一样的年纪,你这也没戏啊。更何况人家还和齐落悠是青梅竹马,怎么也轮不到旁人。 “还有,齐落悠好像被禁足了,棋宗近年来一直在策划一些事情,你们这次误打误撞之下差点打乱了他们的计划,齐落悠接触到核心,已经被棋宗宗主关进禁闭室了。” “什么?!”我惊的站起身,齐落悠伤还没好,有这么不顾儿子身体当爹的吗?可仔细一想,齐落悠这幅处境,怕是棋宗宗主自己根本就不希望他出生吧。 萧浸月眼神一变,有些锐利的目光扫在画像之上,“因为你是受害者,我觉得有必要向你解释一些事情。这事与我们琴宗有关,我有预感,日后会有大变,我打算亲自前往临州一趟。” “你一个人吗?” 萧浸月目光闪烁,“嗯。” 不假思索的,我说:“我陪你一起去。” “这是琴宗的事情,你们邺冥宫……” “我知道,就当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接到齐落悠的信,这事也涉及到我和我的朋友,施雅容又是齐落悠至交,也不算与我无关。”我说,“我与邺冥宫……不一样。” 萧浸月久久注视着我,轻叹一口气,“我叫你来不是这个意思。” “嗯,我明白。”我握着温热的茶杯,手心不断传来暖意,“这个决定早晚都要做。” “什么?”萧浸月面露疑惑。 “没什么。”我笑道。 与邺冥宫和原来的董夜无关,只是我个人的决定。我不能一辈子活在原主的阴影中,我也有我自己的人生。 回去和张帝阍他们说明情况,他明显面露不悦,我顶着颇大的压力才出了门,宋若岚一脸担忧的塞给我满满一包伤药,才让我离开。 萧浸月还是白衣打扮,白纱覆面,我们去驿站租了马车,马不停蹄的往江南赶。 第二次来到江南,已经没了初去时的心境。 一周时间,我们抵达临州;雾气弥漫在四周,有几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 虽然作为一个正常成年男性来说不能说不行,可舟车劳顿,我又算是半个伤员,真是……不太行。 萧浸月照顾我,先找了客栈,休息一晚后再做打算。 第二天,我觉得精神尚可,两个人便找到清风居。 还是一壶寒潭香置于桌面上,我与萧琴心面对而坐,台上有一妙龄少女正在弹琵琶,婉转的歌喉回荡在楼中。 萧浸月玉指轻轻叩击桌面,像是在打节奏,悄声说道:“这里有几个棋宗人。” 我环顾四周,也没有在众多酒客中找出棋宗人来,不禁有些颓废。 不过这次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施雅容,我想着那日我与齐落悠沈青泽三人一同喝酒听曲,说不定她认得我,还能套近乎。 打听一下,施雅容刚刚结束表演,去后台了。我与萧浸月会意,前往后台,结果那里乌压压一片人影,都是想见施雅容的。我给工作人员塞了不少银子,说自己仰慕施姑娘久矣,就想跟她说说话,很快就出来。 那人估计见多了施雅容的痴汉,双手一拦说什么也不让过,迫不得已之时,萧浸月加价到八十两银子,他才嘟囔着算你懂点规矩,一边让了路。 这下我才知道,私下与歌女见面那是另外的价钱,低于五十两一律拒接,饶是如此,每天还有数不清的人想用千金博得美人一面。 真赚钱啊,可恶,搞得我也想去卖艺了。 我们在众人的艳羡声中走进后门,带路的还用诧异的眼神瞅着萧浸月,毕竟她在一群大老爷们中十分显眼。 有佣人帮忙打开房门,在我耳边说道最多只能见面一刻钟的时间,门外守着的人就要赶我们出来了。 我谢过他,便步入屋内,身后的门被贴心的关闭,这里只剩下三个人。 房间布置的挺华贵,金银玉器、珠宝首饰放的到处都是,还有塞不下的绫罗绸缎和丝绸衣衫,窗前堆满了鲜花。 我脑中顿时浮现出粉丝们追女明星的场景。 施雅容斜倚在美人靠上,发髻散乱,她扯下发间的红宝石簪,三千青丝倾斜而下,更衬得她皮肤白皙到近乎透明。 她手上在面前的梳妆台上拿起一把木梳,自上而下整理起胸前的长发,清脆动听的声音响起,“公子怎么称呼呢?” “姓名不重要,不过一个代号而已。”我回答。 “公子说的真好,世上谁没有个代号呢。” 说着,施雅容转过头,却在看到我后手上的动作忽然停滞,“怎么……还有一位姑娘。” 萧浸月站在我身后,静默不语。 我见她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也试探不出什么,只能把话挑明了说。 “你记得我吗?好几天前在燕京,我们还见过。” 施雅容从椅子上站起身,柔软贴身的衣料滑下,手还在整理鬓间的发,“雅容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 我想到第一次和张帝阍来清风居喝酒时,他在无意间提到清风居是棋宗所办,棋宗与她有什么关系?还有琴宗的萧成长老,竟然收藏着她的画像。 施雅容唇角绽开笑颜,瑰姿艳逸,“上次见你与齐公子一起,还有沈……公子……”她笑容一顿,很快又恢复,“他们最近还好吗?很久没来捧雅容的场了。” 她的容颜丝毫不见僵硬,如春风和煦,我一时分不清她有多少真心在里头,同时心里也在疑惑,挽清楼暗道里的黑衣人真的是她吗? 承担他人的伤痛与牺牲,我无法开口。 “你们两个快出来!”突然一群黑衣大汉从身后破门而入,推搡着我们往门外走。 不是还没到时间吗? 不能我发出疑问,就听得外面吵翻了天,有人高喊道:“天魔宗的人在外面!他们把清风居围起来不让人出去!” 随后又是一道高亢的声音响起,为了能让所有人听清楚,还掺杂了内力,“董明月!我知道你在里面,给我滚出来!” 董明月在这里?他一直没回挽清楼吗?? 那群黑衣人将施雅容团团围住,似乎想把她带到其他地方。我余光瞟见她的脸,她在听到天魔宗和董明月这几个字眼时,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阴冷。 第四十一章 我跟萧琴心被一群壮汉挤着出了房门,眼睁睁看着施雅容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内心有点恼火,天魔宗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挑这个时候。 经过上次与书宗的一战,天魔宗原宗主罗志和大长老万景昊都已身亡,精锐尽失,戴阳荣作为宗主关门弟子理所当然的挑起天魔宗的大梁,现在不过是一群残兵败将,更应该韬光养晦才是,怎么还主动送上门来。 外面人还在叫嚣,我来到大堂,就见到清风居大门被迫敞开,外面一群黑色劲装的天魔宗弟子,身后还有不少身披黑袍的人。 “董明月!别在里面当缩头乌龟!给老子滚出来!”天魔宗一人大吼道,“天魔宗的债今天你必须还!” 这是寻仇来了,与我没多大关系。萧浸月有些疑惑,我稍微解释一下青殷书院发生的事情,她点头会意,在我耳旁悄声道: “我从没想过天魔宗和万顷阁会有联系。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萧浸月脸上的白纱覆盖了她吐出的气息,所以她朝我偏头时我并没有感觉到。直到她的发丝掠过我的肩膀,我突然觉得有点心痒。 我观察一番门外的人,都是生面孔,似乎是一小部分天魔宗的死忠激进分子,一个个涨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把董明月剥皮抽筋。 可无论他们怎么叫喊,董明月都没有出现。 他真的在这里吗?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清风居内的酒客都已憋得满肚子火,试图用武力突围,但都被围在外面的人拦下,就像个铁桶一样水泄不通。 奇怪,这些天魔宗弟子明明实力不强,在座的各位中也不乏武力强大之人,怎么会无法突破呢? 门外叫的最欢的那人扭头对着身后一个黑袍人说道:“怎么回事?董明月到底在不在?” 黑袍人语气很是不屑,“我怎么知道,许是情报有误也说不定。” “你……!”那人气急,像是碍于对方身份,敢怒不敢言,只得继续对清风居吼道:“董明月!你再不出来,我们就进去把你揪出来!” 听得天魔宗人有破门而入之意,屋内人们都慌了阵脚,有几个自负实力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对着他们喊道来啊怕你们不成之类挑衅的话。 清风居老板是谁啊,这么沉得住气,自己店都要被砸了还不出来管管? 天魔宗人被激怒,三步并作两步的长驱直入,最先与门口的酒客厮打起来。剩下一些人手里拿着纸张,上面画着人脸,就开始一个个对比店内的人。 有人留意到戴着面纱的萧浸月,大步朝我们走来。 “你,把面纱摘下来!” 我皱眉,“你们要找的董明月又不是姑娘家,没必要吧。” 那人横我一眼,语气极差,“关你小子什么事?”说完,指着我身后的萧浸月,“你赶紧!别浪费我的时间!” 萧浸月低声道:“没关系,董夜,不要起不必要的冲突。”说着,她伸出手,指尖挂在耳后,就欲取下面纱。 我余光瞥到刚刚在外面同天魔宗人说话的黑袍人,他黑帽下的视线死死盯着萧浸月这里。 不好! 我伸出手,握住萧浸月的皓腕。她眼中有疑虑,但见状还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张帝阍说清风居跟棋宗有关,刚来时萧浸月也说这里有棋宗人。在后台护送施雅容的那群壮汉,明显训练有素,不像是一个酒馆能拥有的保镖,看那架势,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监视。 天魔宗现在不过一群虾兵蟹将,又只是来了一点残部,怎么有胆子来寻仇? 其中一定有诈。 我盯着那人,一字一顿道:“我说,她不愿意。” 萧浸月手腕轻轻挣扎一下,我才意识到我仍然握着她的手,立刻松开。那人见状,出手变掌,速度极快的朝萧浸月脸上劈去。 我一看他要来硬的,身体横向跨出,将她完全挡在身后。提起内力汇聚在手掌之上,右手收在腰侧蓄力,等他靠近我身前时以极强的力道打出一招黑虹掌,正中那人前胸。 天魔宗弟子嘴角流出鲜血,身体后仰倒在地上,捂着胸膛不住的咳嗽。 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们注意到我这边的嘈杂,一个个抬眼看来,竟有人认出了我。 “那是邺冥宫的人!他们跟董明月是一伙的!” 不知道谁喊出一句,那帮天魔宗人看向我的双眼立刻变得通红,几个身法快的瞬间就来到我跟前,手持凶器。 我听到长剑出鞘的声音,然后眼前白光一闪,萧浸月手握青霜长剑挡在我身前,一剑划出,逼退上前来的人。 那黑袍人还在看着我这边,显然是冲着萧浸月而来。我上前拉过她,柔声道:“你别出手,让我来吧。” “你的伤好了吗?不要太勉强……” 萧琴心有些担心,我在她耳旁悄声道:“有人在看着你。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盯上你,如果跟棋宗有关,你小心一点。” 说罢,我把她轻轻往后一推,她便与面前这些黑衣人分割开来,我独自迎上去。 我自然不会打没把握的仗。 右手衣袖中滑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我轻使内力,铜镜应声破碎,化成七个碎片,被我攥在手中。 天魔宗人皆认为我不自量力,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接着上来五个黑衣人,施展着拳脚一齐朝我发起进攻。 我使出回柳功身法,脚底不断挪动着步子,躲避他们连绵不绝的攻击。拳脚相接间,我在铜镜碎片中注入内力,顿时七枚碎片自我身旁暴射而出,去往我规划好的地方。 现在是正午时分,太阳正好,照进屋内的光线充足。我简易辨别出阳光直射方向,将七枚铜镜碎片分别按先天小八卦乾坤排列,铜镜碎片足够锋利,很快便嵌入一部分立住脚。 都强调多少遍了,我是受过良好教育的高智商的现代人,四肢不一定简单但头脑一定发达。 此刻我布下的是八卦两仪阵,此阵以七数为杀着,每一正必有一反,配合光线的奇妙作用,可使人出现幻觉而无法窥得我真身。 铜镜碎片的作用,就是扭转太阳光线,来达到利用灯光的目的,经过一系列光线折射的计算,才形成此阵。 其实布阵并不容易,毕竟对手不会坐等着我的阵法成型。但他们并不知道我打算干什么,仍然执着于对我本身的进攻。我要的就是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 八卦两仪阵成型,我步入阵中,身前天魔宗弟子的攻击突然紊乱,频频出现失误,甚至还对我身侧的空气拳打脚踢。 入此阵者,都会感到脚下地面有些倾斜;在铜镜闪烁间,也捕捉不到我的身影,只觉得仿佛有七个我一样。 这便是该阵的七重幻影,天魔宗人无人能辨别出何者为真,何者为假,我的闪躲与攻击便轻松很多。 阵法几乎涵盖了整个清风居大堂,只有萧浸月站在我身后的阴影处不会被光线的扭曲波及到。在感官出现问题的情况下,阵中影响的人不止闯入而来的天魔宗弟子,还有清风居的酒客,一个个东倒西歪,平衡感稍差的都已经一屁股跌坐在地。 我手掌运起黑虹掌法,如在花园里闲庭信步一样,伸手拍在天魔宗人的要害之上。他们看不破我的幻象,根本无从抵抗,让我得手的十分容易。 “就这点本事,也学别人上门报仇?不怕自己也折里面吗?”我站在阵法正中,冷笑着俯视面前一片站都站不起来的黑衣弟子。 天魔宗人已经都被我撂倒,但门口还围着一群黑衣人,其中就以一直盯着我与萧浸月的黑袍人为首。 果然不止天魔宗。 “八卦两仪阵?邺冥宫竟然也学去了这么高深的阵法。”那黑袍人缓缓步入清风居,扫视一圈地上面目狰狞的天魔宗弟子,“真是废物,还得我们出手。” 我警觉,“你是什么人?” “哼哼,董夜,真想把你也结果在这里,但这次我们的目标不是你。”一只手从黑袍中伸出,手指一弹,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便溅射而出,直直砸碎了我所布下的一枚铜镜碎片。 一环扣一环的光线折射断了最关键的一点,八卦两仪阵顿时失去了功用,那些被限制住的酒客们都狼狈起身,朝着大门疯狂涌出。 那些黑衣人也不拦,似乎就是专门在等人群疏散,有些不愿离开的也被强行赶出门去,一时间清风居内闲人全部散去,只剩下我们。 这人眼光及其毒辣,一眼便看穿我的阵,瞬间击破最薄弱的一环,不简单。 如果跟他对上,我还有多少阵型可用? 萧浸月身形展现在我身侧,冷声道:“藏头露尾非君子所为,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黑袍人抬头,露出一截有些苍白的下颚,“萧琴心,要怪就怪你多管闲事,非要去查一些不该查的东西,自然有人容不下你。” 竟然认出萧浸月了?! “喂!你们说过是因为董明月利用天魔宗伤到书宗,身为……唔唔!!”一开始叫嚷的那么天魔宗弟子倒在地上,刚想出声就被一旁的黑衣人捂住嘴。 第四十二章 电光火石间,萧浸月眼疾手快,腾身而起,青霜剑尖闪过寒芒,径直划过黑袍人脸部。黑袍人整个身体向后倾倒,萧浸月手腕翻转,剑尖冲下,手起剑落,黑色兜帽的碎片夹杂着几缕碎发瞬间飘荡在空中。 黑袍人的脸暴露在空气中,原本高束在脑后的黑色长发受到萧浸月剑锋的切割披散开来,五官笔挺,但面色有些苍白,给人一种阴鸷之感。 这人……是齐落凌! 与齐落悠在挽清楼初遇时,曾经与他起过争执,也交过手,但最终被齐落悠所制止。他也是棋宗宗主之子,齐落悠同父异母的哥哥。 “齐落凌……?!”萧浸月美目中冷光一闪,翻身后退,“棋宗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琴心师姐,不过让你消失而已。”齐落凌抬起头,既然身份暴露,他也不必再有所隐瞒。“想不到邺冥宫少宫主也在,真是意外之喜。” 我挡在萧浸月身前,“齐落悠呢?” 齐落凌目光放在我身上,唇角掀起嘲讽的弧度,“谁知道呢?那个废物,根本不配入棋宗的门。” 说罢,他抬手一挥,沉声对身后一众人下令道:“动手!” 有四人倾巢而出,身形几个闪烁间就占据几个重要方位。齐落凌手中夹着几枚棋子,手指发力朝我弹射而来。 我散发出体内内力弹开从身前袭来的棋子,突然发现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串黑白相间的围棋,在经脉中流淌的内力顿时滞涩。 什么时候布下的棋阵……?! “外行人怎么可能窥探到奇门阵法的玄机?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棋阵!”齐落凌抬手,两枚白棋如离弦的弓箭的一样射来。我做好防备,那白棋却诡异的在空中绕一个弯,砸在我身后萧浸月的右手臂之上。 萧浸月手中的青霜长剑猛然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我回头,就看见她微微皱眉,右手手指颤抖。 “棋子能封人经脉,小心。” 我有些懊恼,棋宗人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萧浸月,我应该多多留意她才是。现在她右手经脉被封,内力无法流淌,任凭有再强的剑法也使不出。 周围有四名棋宗人,分别占据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齐落凌在正中,看阵型似乎是以先天八卦易理为基础,统共五个位置,有点像四象阵,经过棋宗的改造,俨然成了棋宗特有的御敌手段。 “虽说棋宗武学不能轻易展现于外人眼前,但……”齐落凌面上阴沉,“死人不做数。” 口气还不小。 我冷笑,“不就是怕过于频繁的使用阵法会被别人破解吗?说得好听。” 齐落凌被我激怒,“真是放肆!” 说罢,我便看到四枚棋子不断在我眼中放大。我横向跨出一步,突然觉得腰部有被击中之感,顿时腰间一软,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跨出半步。 这一步跨出,正好踩在地上一枚黑棋之上,腰间被击中的穴位顷刻间又疼又胀,原本畅通在整个腰部的内力荡然无存,一阵阵涌上无力感。 四象棋阵外部围着的四人,按各方位变化,循环出手,此进彼退,构成生生不息的局面;齐落凌坐镇中央,相当于阵眼,盘活了整个阵型。我们被包围,无可避免的深陷中央的位置,只能成为被攻击的中心。 内力从丹田发出,此刻腰际穴道被封,储存在丹田的真气无法化为内力输出,贸然冲破封印轻则对经脉造成不可逆的损伤,重则当场爆体身亡。 虽然麻烦,但岂能露出胆怯之意? 擒贼先擒王,解决了阵眼,自能从中逃脱。我一步跨出,就欲攻向齐落凌。 齐落凌大手夹着数枚棋子,手指一弹便操控着它们滑行在空中,轨道变换之间让人无从捉摸。 外围棋宗人也跟着动手,四面八方的棋子按阵中八卦,以二合一的四卦轨道奔腾,牵一发而动全身。我所剩内力并不充裕,但情急之下也只得内力外放来保护自己, 以我现在的能力并不能做到频繁内力外放,覆盖的位置也有瑕疵。一枚黑棋正中我左小腿,顿时小腿肚上的肌肉一阵痉挛,我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我每动一步,便有无数棋子射来。身后萧浸月莲足一点地面,娇躯已是凌空飞起;左手一招,那青霜竟像通灵一样倒飞入她左手。 萧浸月左手持剑,朝着虚空数剑刺出,动作轻盈连贯。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地上便散落一片被切成两半的残棋。 左手剑?! 不止我心中惊叹,齐落凌在前方也惊呼出声。 萧浸月飘然落地,白衣飘飘,双膝弯曲蓄力,随即飞燕般扑向齐落凌。左手前扫,无数剑影,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压向齐落凌。 齐落凌猛地身形后仰,双足蹬地,脱离出一丈开外。同时手在身前上散出一把黑棋,硬是逼退萧浸月。 外围四人跟着齐落凌身形的变动,同时跨出一步,维持住阵型不乱。依然是四枚棋子,两明两暗,激射而出。 萧浸月长剑横于身前,挡下其中两枚,身形一闪,再次躲过背后的一枚。 少了一个! 最后一枚黑棋出现在萧浸月视线死角,我看的很清楚。立刻飞身上前,伸手拦过飞向萧浸月后颈的的黑棋。 棋子力道十足,震得我手掌发麻。手部经脉被锁死,这下我连黑虹掌都用不出。 萧浸月闪到我身旁,柔声说道:“董夜,让我来,你仔细看看这个阵法有无破绽可寻。” 我余光看到萧浸月发间插着一个琉璃步摇,反射着阳光在黑发中熠熠生辉。 “交给我。”我沉声道,指着那步摇,“这个……能借我一下吗?” 萧浸月微怔,伸出玉手取下发簪,柔顺的长发顷刻间披散。她将琉璃步摇放在我手中,指尖接触到我掌心,触感温润。 我点头,“你一切小心。” “嗯。” 得到步摇后,我翻身后退,便看得前方萧浸月白衣飞扬,身姿绰约。 “琴心师姐,这四象棋阵可是专门为你准备,今天我们有备而来,你们都别想跑!”齐落凌喊道,衣袖挥舞,手指尖顶着棋子,直接迎上萧浸月。 纵使萧浸月得琴宗宗主真传,这四象阵也不是吃素的,留给我的时间不多。 我之前留下的八卦两仪阵,被齐落凌毁坏最关键的一环,只剩下个残阵,补救一下应该还能使用。 刚刚与棋阵交手,我大概摸清了四象棋阵的运作规律;该阵以齐落凌领头,牵制着我们的注意,然后通过不断的消耗,让困于其中的人士疲于奔命,时间一久,便再也无力对抗,只能任人宰割。 显然他们对萧浸月有所忌惮,不敢冒险使用杀阵,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拖延战线来扩大胜率。 此地以尽数被棋阵占领,阵中阵极难展开。我若想复盘,必须重新规划方位,并找到这四象棋阵的关键点。 清风居房内剩下的铜镜碎片还有六片,我握紧手中的步摇,朝萧浸月大喊:“浸月,东南方向!” 萧浸月立刻会意,身体在空中横转,闪到齐落凌左侧。我投掷出那枚琉璃步摇,因为手部经脉被封闭无法运转内力,步摇在空中飞不远,萧浸月剑尖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抵住步摇头部的琉璃装饰,左手向前一送,那步摇尖端便深深没入屋内房柱内。 瞬间,光线在七个可以反射的点上发生折射,这次我开启的,是简易版的千面搜杀阵,只是一个点位不同,变成了八卦两仪的变种。 该阵给棋宗众人造成奇特的幻觉,一人幻化为四,四人再幻化为八,萧浸月在他们眼中立刻变成了一道虚影,身形转换间如同无数剑客朝他们袭来一般,有四面八方受敌之感。 “怎么会这样?!”齐落凌无比震惊,狼狈躲闪萧浸月的剑法,却是怎么也捕捉不到她真实的身形,扔出的棋子全部落在空处。 齐落凌一看这样下去要输,厉声道:“变阵!结摄心阵!” 棋宗四人听闻,立刻跃起,身体在空中汇聚,无数黑棋从空中散落,雨点一般直逼萧浸月。 萧浸月左躲右闪,翻身后退,但还是慢了一步,被密布的棋网击中,内力流动受阻,顿时无力的摔在地上。 “浸月!”我上前几步,就有三枚黑棋自我身后掠出,重重打在齐落凌胸前。 作为棋阵的核心,齐落悠凝聚起来的内力被当胸打中的棋子所阻断,摄心阵被不攻自破,让齐落凌暴怒,“是谁?!” “二公子,收手!” 我蹲下身扶起萧浸月,她以手撑地坐起身,轻咳一声,伸手抹去唇角一丝血迹,这一点血色更显得她唇色红润。 我馋着她起身,扶着她身体的手一触及离。她对我轻声道:“我没事。” 这是,一道黑影从我身后闪出,是黑白相间的衣裳,长发松松的束在脑后。他挡在我与齐落凌之间,伸出手捂住嘴咳嗽几声。 “齐落悠?!”我震惊道。 他回过头,面色苍白,看起来有气无力的,冲我点点头,“抱歉董夜,我来晚了。” 第四十三章 “你……你怎么在这?!”齐落凌压下胸中翻涌的血气,“你不是被关进禁闭室了吗?” 齐落悠淡然道:“与二公子无关。” 我见他脸色并不好,显然伤势未恢复,强撑着赶这么久的路来临州,此刻早已体力不支,连忙向前迈出一步站在他身侧,悄声说道:“不要勉强自己。” 齐落悠点点头,“放心,我有分寸。” 齐落凌眼神凶狠,指着我们,愤愤道:“你要背叛棋宗吗?!” 齐落悠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姿容,“宗主的命令是让你留意萧琴心的踪迹,而不是让你擅自出手。二公子已经失败了,还是回宗门请罚罢!” 那齐落凌气急败坏,狠狠瞪他一眼,留下一句“你等着!”便带领棋宗其余人离开清风居。 他们前脚刚走,原本被赶出去的清风居酒客后脚便涌进来,嚷嚷着要行侠仗义,叽叽喳喳围过来,看着地面上剩下被打趴的天魔宗弟子,对着我啧啧称奇,说着小兄弟后生可畏之类的话,甚至还有医者问我们有没有受伤。 江湖人士都这么热心嘛?这么有人情味儿。 齐落悠帮我们解开被封住的穴道,我只觉得全身发麻,凝聚不起内力;齐落悠说一天后就能恢复正常,让我们不必担心。 在这期间,他向我们简单解释了一下。从万顷阁暗道受重伤被萧浸月送回棋宗后,他好不容易才醒来,满心想着施雅容的事,便四处打听,偶然间从宗主口中听得最近棋宗似有大动作,且与施雅容有关。 棋宗得到消息,说琴宗萧琴心也知晓了施雅容的秘密,特意前往临州调查,便联系在当地的齐落凌留意她的行踪,上报后合伙将其击杀。 但他们此刻还不能在明面上撕破脸皮,此番也是披着天魔宗的皮,与天魔宗弟子穿着一样的衣服,在清风居门口把守不让任何人进入,屋内只留我与萧浸月二人,齐落悠还是表明自己棋宗人的身份才得以支援,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天魔宗自己作死,与棋宗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也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果然,我猜的没错,施雅容与棋宗有关。她在清风居待了数年,恐怕棋宗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 但施雅容背后的事……我们仍未知晓。哪怕是与她最近的齐落悠,此刻也有些迷惘。 萧浸月将在琴宗萧成长老处找到施雅容画像一事告知齐落悠,他默然。 清风居人收拾完残骸,齐落悠想去找施雅容,绕道清风居后台,但那里却拦着许多人,说什么也不让进。 只看表面看不出他们到底是不是棋宗的人,只觉得守门者给人的压迫感很强,应该内力极为精纯。 硬闯成功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这时,我突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猛地回头,便看到一名红衣男子,长发飘散在脑后,眉眼明艳。那人回过头看我,黑发遮盖住半张脸,眼梢微红,嘴角含笑。 是……董明月?! 我大惊,看着董明月红衣轻动,掠出清风居。 “董明月,站住!”我起身就追,萧浸月跟在我身后,齐落悠见到董明月现身,也跟着我一起。 我追着眼前的红衣身影,顿时觉得他的身形就像火烧云一样灼烧着我的眼,双目血红,渐渐地失去视野。 恍惚间从前方飘来一个男声,“少宫主,鸠占鹊巢的事,你做的很开心吗?” “你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当成邺冥宫的少宫主了呢?” 不,我从没那样想过。在那一瞬间我想到在幽闭谷时我原本的身躯,我多想回去啊,可我摆脱不了这具身体的枷锁。 目不能视,我心头慌乱,身后的萧浸月扶住我,清脆的声音响起,“董夜,不要着急。” 萧浸月的声音让我冷静下来,董明月敢这样对我说,他身后又有来自万顷阁的情报支持,就说明他知道一些内幕。 看来我有必要找他一趟。 董明月不知道使了什么方法,阻断了我们三人的视线,并从中脱身;之后不管我们再怎么寻找,也找不到他的半点影子,最后只得无功而返。 寻找施雅容与董明月未果,我们不由得有些垂头丧气。齐落悠身子弱,当天晚上一夜没睡好觉,咳嗽声我在隔壁房间都听得到。清风居这几日闭门谢客,我们又找寻了几天,连一根头发都没见着。 齐落悠说要去找齐落凌和留在临州的棋宗人士,想到施雅容可能被棋宗人带走,我也打算跟他去。 我说到清风居与棋宗的关系,清风居开办也就是近几年的事,齐落悠说他只知道是为了收集情报与联系书宗所建,可据他所知棋宗与书宗的关系没那么好,近年来棋宗隐约有从君子四宗中脱离出去的趋势,结合现下他们对萧浸月的态度来看,棋宗的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如果这些都只是四宗内部的矛盾,又怎么会涉及到邺冥宫?张帝阍已经跟我开脱过撇清了关系,又或许是董明月的打算。 我属实不懂四宗这些弯弯绕绕,也不太明白棋宗到底想干什么。当我问齐落悠时,他沉默了。 齐落悠说临州的人中有他的眼线,棋宗大小事务都与他无关,有些事他只能从人们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来;邺冥宫与琴宗人在场不好,所以很委婉的提出让我们回避片刻。 我也理解,同时心中对齐落悠这个人的印象又改变了几分。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兢兢业业忍气吞声的私生子,随着跟他接触越来越多,这人无论从学识还是武功上来看都属上乘,心性也高,怎么可能只安于现状。或许外界对于他的传闻并不真实。 齐落悠与我们分开行动后,萧浸月跟我说了一些棋宗的事。棋宗现任宗主齐飞瀚,在本宗中并不得人心,宗内各处都是反对的声音,不过被他用铁血手腕镇压下去了。他的三个儿子中,虽说齐落悠最为卑微,但也有人追随他这个无权无力的三公子,只是在现任宗主的管理下不敢吭声罢了。 这名门大宗事情还挺多。像邺冥宫,如今没几个人,每天就过着养老般的生活。要是让我去想棋宗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无底黑洞里,能活多久都不知道。 齐落悠临走前告诉我们棋宗在临州的据点,让我们小心行事,能见到施雅容最好,见不到也不要勉强。 明明最想见施雅容的人是他,勉强的人也是他。 等事情都完结了,一定好好和他喝一杯。 我们来到一座庭院跟前,齐落悠给了我们手令,上面是他的名帖,门口守着的人狐疑的看了我们几眼,还是放行。 刚走没几步,身后守卫的声音便传来,“怎么三公子的人会来临州……这事还是要跟二公子说一声。” 齐落悠刚和齐落凌交过手,要是被他知道恐怕没好果子吃,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人然后离开这里。 萧浸月跟我也是相同的想法,我们相视点头,在脚底运转内力,使脚步声降到最小。 沿路寻找一圈,我什么也没找到;这里不少棋宗弟子,时不时的会有人盘问我们,我不得不把齐落悠的手令拎在手里。 萧浸月好像察觉到什么,飞身至屋顶之上,冲我招手。 我也上前,就看到她小心翼翼的揭开房顶上一片瓦片。 我们屏息,从中看去,屋内是一个女子,穿着简单的粗布衣裳,手上好像在缝制一个香包。从屋顶的角度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只能看到她头顶上有几根白发,推断出她年纪应该不小。 这时,大门打开,从门外进来一个姑娘,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娘——” “是施雅容。”萧浸月低声道。 果然,进来的正是从清风居被带走的施雅容,发型服饰都没有变化。房中粗布衣裳的女人闻声立刻迎上去,此刻母女两人双手紧紧相握,施雅容咬着嘴唇梨花带雨。 门口还立着两个男子,是我在清风居见过的黑衣壮汉,他们果然是棋宗人。 “容儿,你瘦了……”女人伸出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抚摸上施雅容的脸颊,“不哭啊,娘在这很好。” 施雅容含泪点头,又低声抽泣了一会,才擦干眼泪。 见门外还守着人,施雅容面容又恢复到平时的淡漠,“我们母女有私房话要说,你们还要守在门口吗?” 守卫一脸为难,“施姑娘,我们宗内有吩咐……您还是别为难……” 话还没说完,就被施雅容冷声打断,“在这里我又不会跑。而且你们明明说过我不会为难书宗弟子,可事实呢?别忘了你们答应过我的东西,我的忍耐也是有限的。” 门口两人见说不过她,只能无奈闭上门离开,留下一句:“那我们一个时辰后再来,施姑娘自己把握好时间。” 等到人走远,施雅容才松口气,松开母亲的手,让她进了里屋,然后出来面向我们的方向,用内力逼出声音来。 “楼顶的两位,还要在上面呆多久?” 第四十四章 施雅容居然发现了我们。 我心头震惊,又听得下方施雅容声音传来:“门口的守卫被我支走了,你们可以从正门进来。” 犹豫片刻,我和萧浸月翻身跃下房顶,确保四下无人后闪身进入房门。 入门便见到施雅容苍白的脸。她的目光在我们两人间流连,似乎有些失望。 我明白她心下所想,说道:“齐落悠不在这里,你想见他吗?” 施雅容微微动容,摇了摇头,“我不希望他来。” 女人一向口是心非,她满心的愁绪都写在脸上了,当我瞎吗? 她在知道我们前来的情况下,还特意支开棋宗守卫,是出于对我们的信任吗?还是立场问题? “我不会告诉你们任何事,但也不希望你们被棋宗的人抓住,尤其是……”说完,她抬起眼,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萧浸月,叹了口气。 “罢了,你们既然找到这里来,我不说些什么你们也不会轻易离去。”施雅容素手挽起鬓边散落的发丝,重新低垂双眸,“那日在万顷阁暗道的人确实是我,我是为了找人,没想到你与齐……公子也在。” 八九不离十的问题,还不是我最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棋宗具体的图谋,以及董明月到底想干什么,还有怎么样才能回到自己身体里。 “棋宗与万顷阁来往频繁,有个叫董明月的人很可疑,你们可以去找他。” “董明月除了来这里就是住在清风居,短期内不会离开临州,棋宗有长老跟随,你们要小心,剩下的,我无可奉告。” 看她一副拒不合作的态度,我也无计可施,对女人也实在下不去那个手,有点为难时,我身后的萧浸月开口了。 “你和琴宗长老萧成,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替棋宗办事?” 施雅容不搭话,右手从衣领前襟中取出一枚赤金丁香花簪,左手在脑后拢起长发,露出手腕上的翡翠如意镯;用簪子盘住松松垮垮的长发,留下几缕发丝在空中摇晃翻飞,如春日多姿的柳条。双手举起时身体美好的曲线展开,线条慵懒而随意。 她用最明媚的笑意,吐露出最冰冷的话语。 “与你无关。” 萧浸月见状,也只得沉默。 “我劝你最好别打动武的主意,只要我喊起来棋宗的人马上就到。”施雅容眉眼间全是冷意,唇角却向上弯起,“我能说的全说了。帮我告诉齐落悠,青泽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沈青泽与书宗青殷书院的事居然也与棋宗有关吗?天魔宗难道早就和棋宗牵线搭桥,再加上万顷阁,如此阵仗,在江南也能横着走了。 “你最好当面跟他说。”我回答她。记起齐落悠说过他与沈青泽和施雅容是一起长大的交情,如今沈青泽已经入土,如果也有施雅容的份,那这个女人还真是可怕。 外面突然间吵吵嚷嚷,那些守着院子的人们喊着二公子的名号在庭院大肆寻找着什么。施雅容转过身,背对我们,静静开口:“你们快从后门走罢。齐落凌已经知道了你们拿着落悠的手令,再不走来不及了。” 我望着她窈窕的背影,心中有莫名的滋味。 “棋宗来传过话召齐落凌回去,落悠近期的日子可能不好过,拜托你们多照顾一点。”施雅容盯着房门,良久,褪下手腕上的翡翠玉镯,转身递给我。 “请你把这个带给落悠。” 施雅容眼中有水光,睫毛落在眼睑上的阴影清晰可见。 我接过,又听得她对我身后萧浸月说话:“萧琴心,后面一些事,可能会很对不起你。但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并不仅仅是受制于棋宗。” 随后,施雅容伸出手,轻轻推我一把,再次转过身去,“快走。” 在她扭头的一瞬间,我捕捉到有晶莹剔透的露水淌过她精致的侧脸。 “青泽……” 她的声音逐渐埋没在身后。我与萧浸月进入里面的房间,施雅容的母亲也在,见到我们也丝毫不意外,微笑着指出后门的方向。 就在着急匆匆的惊鸿一瞥中,我猛然觉得萧成画像中的女子,更像年轻版的母亲。 离开棋宗据点,我与萧浸月皆是沉默。 其实我并不愿意正面去找董明月,那个男人太疯狂,贸然靠近只会引火烧身。 漫无目的步行在街上,萧浸月轻声说:“其实这些事跟你没有直接关系,董夜,你不用和我一起冒险。” 事到如今我想独自抽身谈何容易。 “我迟早要找上董明月,你放心,我有把握。” 利用万顷阁丰厚的情报,或许我能从中找到回到我自己身体的线索。 这事搁置了太久,导致我一度沉溺于董夜的身体中无法自拔,还是董明月那句话给了我当头一棒,这些破事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分别前与齐落悠约好在清风居碰头,他却迟了很久。 “棋宗对我下了放逐令。”齐落悠咬牙,“他们将袭击琴宗宗主之女的事推到了我头上,若事情败露,把我推出去便能抵消负面影响。” 这宗主真狠,真不把齐落悠当亲生儿子。 “我会回宗门解释,不会有人为难你。”萧浸月说。 齐落悠眼神落寞,“任我废再多的功夫,也阻止不了他们自取灭亡。” 我叹口气,拍拍齐落悠的肩膀,把施雅容的镯子递给他。 他看到翡翠镯,用双手郑重接过,“雅容……她还好吗?” 我将与施雅容见面的事仔细说与他听。齐落悠偏过头,有阴影覆盖上他的侧脸,我看不见他的神色。 最后,我们决定修整几日,之后分头在两处蹲点,直到蹲到董明月。 方法是有些蠢,但不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考虑到齐落悠旧伤未愈,我跟萧浸月去棋宗据点守着,齐落悠则前往清风居。 我有问过齐落悠想不想见施雅容,他始终摇头。 唉,世间最复杂的关系就是三角关系,哪怕塌了一角,各方面也还是不容易。 这几日萧浸月一直保持着沉默,平时都会跟我聊上几句,现在却十分惜言。 今日这棋宗据点有种静穆的庄重感,似乎人员少了一半;之前齐落悠给出线索,说齐落凌带着留守在临州的一半弟子回燕京了,如果董明月一直不在临州出现,我们也只能回燕京找人。 第二次来就轻车熟路了。我与萧浸月飞跃在房顶上,错落的庭院中确实没什么人,小心屏息提气,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终于在一处靶场找到了目标。 董明月还是一身红衣,长发披散;他面前是一名老者,穿着黑白相间的衣袍,鹤发童颜,胡须颤动。 “这里人多眼杂,约在下来这里也不怕事情败露吗?”董明月笑道。 那老者说道:“放心,我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他顿了顿,又问道:“董掌事所言可信吗?” 董明月微笑点头,“万顷阁的情报从来不会有假,您知道的。” 萧浸月见状,在我身旁耳语道:“这是棋宗的苏哲彦,在棋宗地位与长老相当,是清风居背后的主人。” 我心想琴宗还真是对棋宗的事了如指掌啊,棋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居然对四宗的大师姐下手。 琴宗一直为君子四宗之首,萧浸月也确实厉害,无论是德行还是实力都很出众。但如果棋宗真的跟万顷阁联手,中原必定有乱。 有的人永远也不满足,得了名声,还想要头等。 董明月以手掩唇,轻笑着,“好像有人混进来了。”说罢,他抬眼看向藏在后方的我们。 萧浸月顿时浑身警惕,拉过我的右胳膊迅速闪出去,就在下一秒,我原先站立的地方便多出两枚黑棋,力道之大都在地面上砸出两个深坑,还散发出两缕细烟。 我咽口唾沫,这要是打在人身上,不死也脱层皮。 那苏哲彦保持着右手微微抬起的姿势,我刚刚根本没看到他动手,要不是萧浸月拉我,那如子弹一样迅捷的棋子就要得手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琴宗的丫头片子。”苏哲彦低沉的声音响起,“怎么还有邺冥宫的人?” 董明月上前,伸出纤细的手挡在苏哲彦面前,“可以先让在下说几句话吗?” 苏哲彦狐疑的看了一眼他,还是点点头,“董掌事请。” 我看向董明月精致到堪比女人的脸,一时有太多的思绪不知从何问起。董明月也不理会欲言又止的我,率先开口。 “少宫主何时跟琴宗的人走得这么近了?” 喂喂喂,我又不是来唠家常的,你怎么跟张帝阍一个德行。 我不理他,“你怎么跟棋宗的人混在一起?” “做生意而已。万顷阁每天有上百桩生意,怎么少宫主每一门都要过问吗?” 他语气及其轻佻,我听的很不舒服。 不等我说出下一句,他便提前开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从你自身的立场来说,你有资格管这些事吗?” 我皱眉,“撺掇天魔宗削弱书宗,探听五蕴心经的下落,拉邺冥宫下水,现在又联合棋宗,你究竟想做什么?” 苏哲彦突然插嘴,“棋宗并没有联合万顷阁,只是像董掌事说的那样,做生意罢了。” 董明月笑道:“我叫你一声少宫主,是习惯了,你还真当自己是邺冥宫人?你不是董夜,你想带着别人的面具活一辈子吗?” 我也笑了,“我倒是想走,你有办法吗?” 萧浸月轻扯我的衣角,暗示我不要乱了阵脚,“董夜。” 我拍拍她的手,表示我一直很理智。 “有。”董明月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死亡,是你回去的唯一方法。” 第四十五章 董明月疯了……?! 他不惜和邺冥宫作对,也要杀了我吗? 我感受到他身上的杀气,不是虚张声势,而是能真切感受到其中的寒意。 下一瞬,我的视线中涌出无数白棋,皆来自董明月身后的苏哲彦。 棋宗人擅阵,若是被他完成布局,我们将会处在一种极其被动的局面!只听得“噌”的一声,长剑出鞘,萧浸月拔剑扭身,脚尖在地上一拧,整个身体旋转起来,青霜剑锋芒覆上一小部分近身的黑棋,寒光一闪,裂成两半的棋子纷纷掉落在地上。 说到底我在武学上还是个半吊子,比不上在座各位从小浸淫其中的武学奇才,无非是靠着原身这具经过千锤百炼的身体,还有一点小聪明罢了。 董明月唇角含笑,眼神却十分阴寒,身形化作一道红色流光便直朝我袭来。 萧浸月在瞬间做出反应,抬剑挡在我身前,剑身发出一声脆响,定睛一看,董明月不知何时手上已握着把短剑,有点像匕首的形状,却又比匕首略长,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路数。 “董夜,我帮你拖住他们,你想想办法。”萧浸月十分冷静,她知道我的出手习惯,明白我一直打后手,因此,她主动帮我承担正面压力。 面对棋宗长老级别的人物,我用惯了的伎俩也不知能不能起到作用,只能谨慎一些。在萧浸月上前迎上董明月时,我手里捏着破碎的铜镜,悄悄掷出。 萧浸月挥着青霜剑,剑身被日光一照,反射出缕缕精光,挥动间一大片银芒,如同疾风骤雨,摧心剑法连环出手,皓腕转动,顷刻间压制的董明月没有丝毫还手机会。 对面阵仗和我们出奇的相似,苏哲彦也在董明月身后,手中盘着几枚棋子,寻觅合适的出手时机。 阵法这种东西,向来是出其不意的,并不适合在明面上出手。尤其是一些大型阵法,需要花很长时间去提前准备,一旦有一处错漏,便全部白费。棋宗研究此道多年,用棋子来简化阵型,必定有它独特的道理。 苏哲彦出手极快,我都怀疑他身上是不是有无底洞,怎么棋宗人甩棋子都跟不要钱似的,也不怕用完啊? 我施展轻功上前,在苏哲彦的警惕下不敢贸然出手,只作上前帮助萧浸月的模样。那董明月狡猾无比,似乎用了种独特的身法,肩膀轻晃,腰肢摆动,将萧浸月的剑尖全部闪避过去。 我趁机撇出五枚铜镜碎片,眼看八卦两仪阵即将成型,苏哲彦手腕下压,两枚白棋直直撞碎了我扔出的第五枚碎片。 “八卦两仪?想不到除了棋宗的传承,还有人懂得五行八卦,你这晚辈倒也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苏哲彦惊疑的声音响起,“敢在棋宗面前班门弄斧,勇气可嘉!” 暴露了吗…… 董明月内力运转,握着那半长不短的短剑,抬手劈下来,恍惚间那剑尖都看不真切,身形也好似被锁定了一般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寒芒到眼前。 我一把将萧浸月从董明月的剑下推开,一招黑虹掌迎上他的剑锋。董明月却忽然收了手,翻身后退。 “黑虹掌?你这邺冥宫少宫主也不是一无是处。”董明月舔了舔猩红的上唇,眼中嗜血,“张帝阍都教了你多少邺冥宫绝学?”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萧浸月被我推走后又再次整顿身形,眨眼间出现在董明月身后,长剑直刺他左肩;董明月反手将短剑横在身后,架住青霜力道,顿时一白一红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内里无数寒芒闪过。 苏哲彦一声冷哼,袖间抖落出黑白相交的围棋,直朝我散来。我脚步辗转,避开带有攻击力道的棋,却发现它们已经以一个奇怪的形状摆在我身旁。 以九宫八卦之阵排列,相辅相成,目前还缺最关键的一环才能启动阵型。 从上次与齐落悠在万顷阁暗道死里逃生后,我便明白我最大的优势在哪里。尽管我在阵法一道只是略有所成,但我也有底气。 这底气也是来自于董夜特殊的内力,我却是身世沉浮雨打萍。 捏碎仅剩的铜镜碎片,还是缺了最少的一块。我看到一旁激斗的萧浸月,便有了想法。 “喂,你是叫苏哲彦吧?”我挑衅道。 “不错!”苏哲彦回道。 我施展轻功直逼苏哲彦跟前,手腕一震,双掌猛地往前推出。 棋宗人身板脆,被近身必定回护与敌人拉开距离。苏哲彦显然没想到我会先发制人,如同我猜的一样,脚尖点地向后轻掠。 我趁他不注意布下两枚碎片,与我内力链接,稍微调整了折射的角度,使其不那么显眼。再次逼身上前,衣袂翻飞,右手一挥,迎着推出一掌。 没有一丝风声,却暗含潜力无穷的内力气流直袭向苏哲彦。他惊呼道:“好精纯的内力!”不断向后翻滚,避过我饱含内力的一掌。 原董夜生前也是呼风唤雨的体面人,修为极高,就是我这样的半桶水也能凭借他一身的强劲内力与众高手周旋一二。可我只能从零星的回忆中去推测他的真实水准。 苏哲彦认真了。他抬起双手握拳,手指诡异的弯曲,对着我屈指一弹,四枚白棋便显出影子,流星般朝我砸来。 我使出回柳功,身子挪腾,尽数避开,冷笑着说:“怎么还用白棋啊?这么瞧不起我。再不拿出棋宗真正的功夫,你可要输了。” 趁着嘲讽的功夫,我再次仍在地上一枚碎片,用脚踩着不让他发现。 “小子放肆!”苏哲彦大手作掌,五指分开向下一按,又是三枚白棋,布在我脚下。 我脚步受挫,顿时一个趔趄,便被他拉远距离,两枚棋子就打在我双肩之上。我轻身回复身形,暗中将双脚之下的碎片运到一旁计算好的方位。 肩上酸痛,一时间掌法都弱了许多。我看着离我八丈远的苏哲彦,在心中复盘一边八卦两仪阵的雏阵,现在就剩最后的一步! 若只是普通的八卦两仪,恐怕还不能对付这两个人。 但这次有萧浸月在,我可以借此完成许多变种。 在我反复考量之时,一道红色人影映入我的双目,短剑当头朝我劈下,带起凌厉的破风声。 一时间来不及做出反应,我后撤一步,仰头向后,剑刃便从我喉咙前划过,刺在我胸膛之上,我仿佛听到了死亡的警钟。下一瞬,一身白衣的萧浸月顺风而至,青霜剑轻点,剑尖直抵在董明月剑身之上,施加力道将他击飞出去。 短剑划过我左胸,勾起一道血痕。虽无大碍,但伤口像裹了辣椒似的疼。董明月在空中翻身,稳稳落地,短剑上还带着我的鲜血。他将短剑挪到嘴边,伸出舌头轻舔上面血渍,笑道:“下次就没这么幸运了。” 这人真是疯了……?! 我顿觉四肢无力,在惨白的阳光下更是头晕目眩,明明是艳阳天,却觉得周遭空气温度迅速降至零点,阴气森森。 “除掉你,少宫主就能回来了——!”董明月红衣舞动,剑尖化作寒芒直冲我门面。我尚且处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回不过神,就见萧浸月挡在了我身前。 苏哲彦也跟在他身后发起攻击。萧浸月手握青霜微微发抖,面色凝重,有细密的汗珠从她洁白光滑的额头渗出。 我猛然想起,苏哲彦一开始布下的九宫八卦残阵,激活这残阵的阵眼就是董明月! 按照九宫八卦的方位,应该属于奇门遁甲一类,再辅佐以棋宗特有的宗法,该阵的效果一定不简单! 不能让萧浸月冒险——! 我伸手揽过萧浸月的纤腰,将她带入我怀中,一股幽香冲入鼻端,怀中温软,这才发觉到她几乎全身都在颤抖。我转过身,浑身运转内力,用背部硬接董明月的短剑。 萧浸月一声惊呼,俏脸微红,却仍旧没有一丝慌乱,左手扣在我肩上,右手举着青霜,在我背后划出几道剑痕。我只听见锐气刺入肉体的钝响,背心撕裂般的疼痛传来,我不由得咳出一口鲜血。 所幸董明月的短剑没入不深,便被萧浸月逼退。我听得他一声闷哼,背后刺入我身体的短剑便被抽离,大量粘稠的液体涌出,淌在我后背,随即青霜上便有液体滑落的声音。 “浸月,你往前走十二步,剩下的我来。”我贴在她耳边说道。 许是我声音有点虚弱,萧浸月美目中透漏着担忧,“董夜,你不必……” “我不可能看着一个女孩子替我挡刀。”我认真的看着她,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摸了摸她的发,“你不用什么事都那么拼命,你太辛苦了。” 随后我转身,看到董明月捂着右肩,神情痛苦。他穿的红衣,只能看到右肩处衣服的颜色更深一些。刚刚萧浸月的一剑,准确无误的刺中了。 这九宫八卦阵着实厉害,人被困在其中,前后左右的方位都分辨不清,变化繁多,使人头脑发昏。好在我以提前布置了碎片,不然真要被困在这里困到死。 这阵本来是用于机关器物的,苏哲彦在这空旷的靶场用出,本就不合情理,我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时,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抚上我后背。萧浸月站在我身后,简单在我伤口处敷上药,我顿时痛的面目全非。 “董夜。”她温柔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日后必定报答。” 第四十六章 萧浸月替我上完药,上前与我并肩而立。我向她低声解释了一番九宫八卦阵的作用,她面色苍白的点点头。 九宫八卦,用阵型来影响人体对于方位的感官,置身其中只觉目眩神迷,需格外小心。看来这苏哲彦也不敢冒险,用的棋阵都是比较保守的阵型。 萧浸月抖落剑上鲜血,鬓边青丝浮动,按照我说的向前走出十二步,提剑看向我,眼中有一阵惊鸿。 光晕普照之下,她持剑的手冰肌玉骨,青霜剑光辉夺目;在太阳下镀上金边的白衣轻扬,是极具侵略性的美。 我向来知道萧浸月的姿容艳冠群芳,不然也不会成就江湖四大美女之首这一名号。我咬牙回神,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青霜剑反射出的光晕,是光线折射的最后一个通道;并且随着萧浸月的移动,阵型也会变化产生不同的效果,但仍需要我在一旁不断的修正它。 这就是八卦两仪的变种,千面搜杀阵! 在清风居时我曾在情急之下使用出千面搜杀阵简单的原型,但远不如这次的正式。大量繁复的计算再加上苏哲彦九宫八卦棋阵的作用,让我头脑眩晕,我不得不打出十分的精神来应敌。 一时间,身处阵中的董明月和苏哲彦都感觉脚步有些发飘,在他们眼中萧浸月的身形已经无法捕捉,仿佛四面八方都是我们的人一样,大惊失色。 “不……不可能!”苏哲彦瞪大了眼,“八卦两仪阵早被我破掉了,这小辈怎么可能再次组建这么大的阵?!” 萧浸月身在九宫八卦阵内,无法辨别方向,我正打算走远几步脱离这里从全局观察,就看到她从怀中取出原先蒙面的白纱,对折几次后覆在双目之上,在脑后系成死结。 眼通神经,从而影响大脑。她自断视力,就是为了不受九宫八卦的影响。 可视线受阻,她还怎么能应对—— 九宫八卦带来的效力没这么简单。仅仅是遮眼,只能抵消一小半的眩晕感,毕竟身体感官并不是只有眼睛。 董明月目露凶狠,翻身直冲而来。 萧浸月自断目力,反应却即为灵敏,刹那间一大片银光闪过,夹杂森森剑气,往董明月当头罩下! 这一剑凌厉无比,剑光之强,刺的人睁不开眼。 萧浸月的剑技……竟强大到如此地步! 苏哲彦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不愧是琴圣萧吟唯一的女儿,竟恐怖如斯!” 董明月无暇思索,真气疯狂涌入经脉化为内力,身形如风,立刻暴退出一丈开外。 一声轻微的金属之声响过,萧浸月脚下用劲,剑先人后,徒然一声清叱,刷的一剑往董明月当胸刺去。 董明月猛吸一口气,内力喷发而出,双手前护,一招迎风破浪,硬架在萧浸月剑身上,被她震的双手发麻。 青霜随着主人萧浸月的移动而在阳光下折射出不同的光,在千面搜杀阵中也幻化成不同的影子,让阵中两人无从辨别进攻方向,防御的很是吃力。 苏哲彦的九宫八卦阵仍在起作用,加上我背心处的伤,我身形摇摇欲坠起来。 千面搜杀阵并不是无敌的,再过些时间,太阳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光线折射也会随之变化,必须要在现在还有优势的局面中找出新的破解方法来! 首先必须破掉这九宫八卦阵! 我强忍着一阵一阵的眩晕恶心感,目光四下扫视,在靶场寻得一五丈高的大石头,心中大喜。 只要我一掌击破巨石,散碎的石块便能冲垮九星八卦的方位,再按五行相生的原理排列,就能抵消他的效果! 我横向跨出几步,面对那巨石,刚要抬掌发力,眼前就嗖的闪过一道蓝影。 一把冰蓝长剑横在我面前,剑柄之上吊着流苏,剑光眩眼,逼退早已盯上我动作的苏哲彦,斜插入巨石中。 苏哲彦暗道一声不好,眼睁睁看着我顶着萧浸月的青霜剑剑柄发力,黑虹掌的内力通过剑身传输,巨石应声破碎,碎石块滚了一地,覆盖掉一部分布置在地上的白棋。 我顿觉精神上一阵轻松,但行动上还有些吃力。九宫八卦算是破了一半,剩下的效力微不足道,但在高手中极易复盘,有机会必须要彻底清除才是。 萧浸月青霜剑脱手,失去武器的她面对董明月时再难招架,我只看到她左肩一道血口浮现,白色衣袍上一片血红油画一样晕染开来。董明月对着她当胸一掌击中,顿时她身体倒飞出去,勉强在空中稳定了身形,半跪在地上,喷出一大口鲜血。 她扯下蒙眼的白纱,轻轻拭去嘴角血丝,目光冰寒。 不好!我刚想上前,身后苏哲彦便追了上来。 “小子你敢!”苏哲彦怒声大吼,大手挥开,一把黑棋散落在我身旁,我顿时身体僵直,拄着青霜剑才能缓步前进,却觉得那冰魄长剑及其烫手,仿佛长者倒刺似的,我无法驾驭,松了手,那剑便叮咚的掉在地上。耽误这一刻,一时竟逃不出这棋阵。 原来这真是一把认主的灵剑,使用者不是萧浸月它会抗拒。 脚下黑棋成型,我认得这阵,这是齐落悠在天魔宗和万顷阁暗道都使用过的必杀之阵——吸星阵!看来这老东西真是下死手了。 “董夜!”萧浸月摇晃着起身,一道红色的影子却闪电般挡在她身前,抬手间短剑锋芒毕露,她只能被动闪躲。 董明月眼角上挑,十足十的桃花眼,面容如春风般和煦,话语却寒到阴森,“别急,你们两个就去地府作伴吧!” 来不及担心萧浸月,吸星阵开启,我顿觉全身发重,仿佛骨骼是秘银做的,肉体根本支撑不住这重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脊椎骨几近断裂。 随后内力开始沿着经脉迅速流失,几秒的功夫就消失的干干净净,仅剩下丹田内储存的真气,真气耗尽,我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 皮肤渐渐泛红,好像血液都要被抽走,我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只得咬牙。 “董夜,能死在本宗的吸星阵下,你也算荣幸!”苏哲彦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他声音显得中气不足,显然,发动吸星阵对他的伤害不小。 笑话,这吸星阵我都用过,若是齐落悠来施阵我或许还惧三分,可你又算什么东西。 我抬头仰视苏哲彦,“哈哈哈哈,什么吸星阵,真以为能困住我?” 他眼中闪过惊惧,色厉内敛道:“还在嘴硬!” 我冷笑,挥动萧浸月的青霜,将仅剩的真气凝聚在丹田,抬手,一剑刺下! 腹部中剑,大量鲜血喷出,在我真气运转下每一滴血液都暗含内力,倾洒在我身下一片棋子中。 黑棋沾染我的内力,我又懂得吸星阵的运行方法,顿时便能为我所用,顷刻间停了对我的攻击。 身体恢复轻快,我缓缓站起身,腹部仍在流血,我倒抽凉气,强忍着把剑抛到一边,“你这招式,有点老掉牙了。”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苏哲彦又惊又俱,本能的退后一步,我迸发出体内所有的内力,控制住一半的黑棋,一个崭新的吸星阵便作用在苏哲彦脚下,他惊呼一声,一个膝盖受力弯曲,全身挣扎着才能保持站立的身形,却是动也不能够。 吸星阵毕竟还是棋宗所属,我用起来颇为吃力,再加上内力不足,阵法不全,自然只有原来一半的效力。 剧痛感几乎冲晕了我的头脑,只能趁着现在结果苏哲彦的命! 虽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真杀起人来,我做不到对人命的完全漠视。但现在这个境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内心深处涌起一股暴虐嗜杀的情绪,似乎有人在我脑子里喊着杀了他,杀了他! 这种情绪我只在梦境里感受过……那是董夜的回忆,在那个冬天,他第一次见到温暖他整个人生的小小女孩,还是个小哭包。只有她能平复当时董夜的所有负面情绪。 宋若岚……我已经许久没见她了。说起来,原主跟她那是情意深重,我就是孽缘!越想越难受,这具破身体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连头脑里想谁都不受我控制。 这不是我……只是我的一个凭附罢了! 就在这时,有几人闪过,面色慌张,“不好了,有个女人闯进来了!那人武功高强,弟子们敌不过!” 看装扮是守在庭院被苏哲彦支开的棋宗弟子,呼吸紊乱,显然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他看着我们,十分诧异:“这是……敌袭!” 摆脱董明月,萧浸月捡起地上青霜,一点剑尖,银星爆射,那弟子满脸惊惶,前胸衣襟自左向右裂开,鲜血渗出,他一屁股跌坐在地,面色苍白。 萧浸月只是想让他失去抵抗之力,并不想取他性命。她先前受伤不轻,身上各处都是被董明月短剑划出来的口子,胸脯剧烈起伏着,立刻转身来找我。 她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担忧,向我奔来。 “夜哥哥!”一道娇声响起,随后,粉红色的身影映入我眼中。 宋若岚……她怎么来了! “你怎么在这?!”我惊讶地喊出声,却听到一句狐疑的声音,来自董明月的口中。 “若岚姐……?” 第四十七章 来者正是许久未见的宋若岚。但见她身穿妃色留仙裙,披着羽缎绸纱,云鬓中一点红色珠光;粉红在她身上秀而不媚,面上是如琬似花的情意;顾盼流转间令万物生晖,只往那里一站,就是风华绝代。 她挽住我的手臂,眼含雾气,还未开口那水雾就好似要滴出来一般,“夜哥哥怎么又弄成这样……” 萧浸月原先十分警惕宋若岚的出现,见到我认得她,也收回略带警告意味的视线,只是转过脸去不看我们。 我有些尴尬的将手臂从宋若岚怀里抽出,悄悄瞟了一眼萧浸月,见她并无异常,这才问道:“你不在燕京待着,跑临州来做什么?” 宋若岚有些失落的,微低着头,“我……担心夜哥哥,听帝阍哥哥说很危险,所以来……” 突然门口涌出许多棋宗弟子,一个个气势汹汹,还有不少明显带伤的,在周围人的搀扶下才保持直立,他们嚷嚷着,说宋若岚就是一路闯进来的刺客。 我看看身旁楚楚动人的宋若岚,有点接受不了。 虽然我知道宋若岚武功不弱,可这也……有点夸张吧…… 分心之下,牵制着苏哲彦的吸星阵断了,我听到董明月大吼,“苏哲彦,回来!我们撤退!” 苏哲彦刚刚脱离我的掌控,身形暴退,听到董明月的话,满脸难以置信,“你胡说什么?我们怎么可能放他们活着回去?!” 这……宋若岚有这么大的威慑力……?逼的董明月开始撤退? 但宋若岚一出现,董明月就准确无误的叫出她的名字,还是颇为亲昵的称呼。 “你认识董明月吗?”我问她。 宋若岚安静的注视了一会董明月的脸,轻轻摇头。 这就很奇怪,不过想来宋若岚也算是个名人,认得她脸的人应该很多吧,尤其是男人。 苏哲彦和董明月爆发出激烈的争执,棋宗围上来的弟子蠢蠢欲动,已经有扑过来进攻的。萧浸月一语不发,提着青霜就上前拦下正欲靠近的人群。 刚才的对峙中我实在被消耗的厉害,眼前开始发白,失血实在过多,精力也损失的厉害,一阵一阵的虚脱感涌上来,想必那苏哲彦也不好受。 我双腿一软,跌坐在血泊中。宋若岚见状面色苍白,连忙跳到我身后细细查看起伤口。 趁着他们内讧,现在正是溜走的大好时机。 苏哲彦与董明月争论的面红耳赤,谁也不服谁,我正欲挣扎起身,就见到苏哲彦的身影猛然在原地消失了。 阻挡棋宗弟子的萧浸月感觉到一股凌厉气息,目光凛冽,转过头直往我的方向奔来,嘴里喊道:“董夜,小心!” 再傻我也知道那苏哲彦是冲我来的,全场就我一个软柿子,不捏我捏谁!可在那一瞬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在那短短半秒间,萧浸月往前踏出一步的功夫,一把匕首正对着我,不断在我瞳孔中放大。 我也不会坐以待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发狠般右手凝聚起内力,黑虹掌作势就要拍出,这时眼前却飘荡着透明的白纱,末端拂过我脸颊,微微发痒。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达,我拍出的手掌也疆在空中。 有温热的液体滑落,仿佛来自天际,有一滴掉在脸上,抹去原本的痒意。 宋若岚已从我身后绕道我面前,双手扶着我的肩,上腹部被匕首洞穿,大片鲜血流出,在妃色衣衫上盛开出巨大而有温度的红莲。 她贝齿咬着朱唇,咽下翻涌上的血气,目光温柔而坚定,“……没事吧?” 我对上她的视线,她在高处,背负盛光,我就只能在阴影中,仰视她白璧无瑕的容颜。想到在挽清楼我与萧浸月初见时的对视,天上地下,也是这样的一眼万年。 那被血液浸透的匕首抽离,又是一股血泉涌出。宋若岚秀眉微皱,扶着我肩的手有细微的抖动,腰后衣带被割开,一枚美玉掉在我怀里。 这玉是我与文正在西域伽蓝寺中找来的那一枚,可作魂魄碎片的载体,被我一直收在邺冥宫,想不到宋若岚此番竟带上了它。 “混账!谁让你伤她的?!”我听到董明月暴怒的声音,他一剑制止了苏哲彦,然后是萧浸月跑来,满脸急切。 那掉在我身上的玉异常滚烫,隔着衣服我都能感受到腹部的炽热,眼前一片白光,眩晕感再次冲入头脑中。 我惊恐的发现我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这具身体不受控制的站起身来,将身前的宋若岚拥入怀中。 “夜哥哥……?”我听见宋若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一刻,意识就被抽离。 视线一闪,眼前出现一大片我从未见过的景色,有些像邺冥宫,不过更有人气,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看来我再次陷入董夜的回忆之中。这次与往常不同,我不再是以第一视角来探知事物,而是像幽灵一样,漂浮在上空,俯视万物。 那是十岁左右的董夜,漫无目的的走在庭院中,满脸茫然。 一旁是两个正在扫地的老婆婆,你一言我一句的聊着天,我听到她们的话语,略感吃惊。 “哎呀,我瞧着二公子终于有十岁小孩的样子了,宫主这回可是废了好大功夫才如愿以偿啊。” “可不是,这十年来董二公子一直板着脸,总是控制不住情绪,明明这么小却杀了不少人呢。”那老婆婆说到这,痛心的叹口气,“咱们一直兢兢业业的,现在也有好日子过了。” “原来二公子性格极端,就跟两个人似的,现在终于正常了。这二公子也是可怜人,他娘生下他就没了命,据说当时怀的还是双胞胎,可只有二公子活下来。” “可不敢再说,宫主知道了要发脾气的。”说罢,两人才止住话头,窸窸窣窣的扫地,再也不提董夜的事情。 我跟着小董夜,就见面前站了个山一样魁梧的男子,正是邺冥宫的宫主,董夜的亲生父亲。他铁砂般的大手掌中握着一个小孩子的手,那小孩六七岁的模样,羞怯的躲在男子背后,旁边围着满脸好奇的张帝阍和张纤歌。 “阿夜也来啦,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小孩以后要跟我们一起生活,就是你们的弟弟,你们可不能欺负他哦。” 小小的张纤歌开心的拍着手,“弟弟好,弟弟好!” 宫主笑眯眯的,“我给他起名叫张文锐,文锐,快跟哥哥姐姐打个招呼。” 张文锐缩在宫主背后,只露一个小脑袋,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董夜。 突然,整个世界坍塌,我身旁的一切都在破碎中消失不见,周围一片漆黑,一道略微低沉的声音响起,“偷看别人的记忆很好玩吗?” 在这一无所有的地方,我面前出现一个虚幻的人影,穿着墨色织金绸衫,一头黑色长发倾斜而下长及脚裸,嘴角噙着不屑的冷笑。 那是……董夜,跟我现在的身体一模一样的容貌,只是没有实体,忽明忽暗的,感觉风一吹就会消散。 夜路走多了会撞见鬼,我一定是出幻觉了。 心中默念几声南无阿弥陀佛,又打算朝虚空处拜一拜,却发现……我也没有实体。 这……怎么回事? 耳边又响起董夜的声音,“我不知道你是谁,趁早离开我的身体,不要碍事。” “我虽什么都不记得,但绝不能看着若岚受伤,你是怎么当男人的?” 好家伙,这是货真价实的董夜啊! 那玉器真有承载人魂魄的功用。怕是这段日子来我误打误撞见到的董夜回忆,都是他的魂魄碎片,这些碎片被我接触到后就回到本尊体内温养,通过威灵仙粘合在一起,然后尽数被吸入玉之中,机缘巧合之下,竟真被我探索出复活董夜的路来! 要不是有这块玉,说不定我就有被夺舍的可能! “好好看着,别让若岚受委屈!” 董夜说着,我的视线恢复清明,链接了对外界的感知,刚睁开眼就看到董明月盛怒之下想要对苏哲彦出手,萧浸月拦在我身前,而我怀中是宋若岚。 此时,我已经不是我了。 “若岚。”董夜开口,嗓音略微沙哑。 宋若岚呆呆的看着董夜,两行清泪划过脸颊,“夜哥哥,是你吗?” 董夜重重点头,“是我。” 身前的萧浸月望向董夜,轻咬嘴唇,退到他身侧。 我已不能思考,只得盲目的看着董夜接下来的动作,意识十分混乱,仿佛大脑失去了工作的能力,对任何事物都无法思考,只能尽力去看清这一切。 董夜扶着宋若岚,将她拜托给旁边的萧浸月。 萧浸月盯着他的双眸,想要望进他眼底,在最深处仿佛能与我对视一般。 最终,萧浸月接过宋若岚,从怀中掏出伤药。所幸宋若岚内力深厚,刚刚又运转宋家内功护住心脉,伤口看着吓人,其实止住血后便无生命危险。 董夜抬起右手握拳,手指骨一阵劈啪作响,他活动一下浑身关节,冷声道:“若岚,谁伤的你?” “我没事,还是先回邺冥宫……” “谁伤的你?”董夜再次开口,声音满含不容否定的霸气。 宋若岚抬手,纤纤玉指指向苏哲彦。 苏哲彦察觉到董夜骇人的迫力,面色发白。 董明月见到一脸阴沉的董夜,失了神,“少宫主……?!” 第四十八章 我几乎丧失思维的能力,只能看着眼前的一切像放电影一样窜过我眼前,身体完全不受控制。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梦魇一样压制的我动弹不得,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董夜冷眼瞧着苏哲彦,双脚一点,化作一团黑色影子,矫若游龙,紧跟苏哲彦方向纵跃过去。 苏哲彦人像离弦弓箭一样向后激射出去,可他的速度哪里比得上董夜,眼睁睁看着董夜那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右手印在自己胸膛之上。 苏哲彦对上董夜的视线,深深打了个寒颤。 那双黑色眼睛中,只有无尽的冷漠与仇恨。 董夜手掌骤然发力,内力喷吐而出;对方身子骤失平衡,一个踉跄,向后扑出。董夜得势不饶人,虎步前进,一双手掌发力,一套黑虹掌尽数倾斜在苏哲彦身上,掌掌俱指要害,狠戾到了极致。 晃眼工夫,苏哲彦面上便呈现出一片酱紫之色,哇的喷出几口鲜血。他之前被吸星阵所消耗,又不是董夜的对手,此刻半分还手之力也五,任凭狂风骤雨的攻击倾注在自身。 最后一掌,董夜拍击在苏哲彦右手手肘处,发狠握住,手臂发力,竟硬生生废了他右手肘关节!再使力往外一拽,他右肩也跟着脱臼! 董夜面容森寒,“就是这只手伤了若岚?” 苏哲彦忍不住这撕裂的痛处,嘶吼着痛呼出声,疼痛令他丧失了一切感官,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董夜一声冷哼,拽着人手臂就将他拖至身前,右手掐住他脖颈处,抬手将整个人举起,手指缓缓发力,苏哲彦便面色涨红,不断有鲜血混合着破碎内脏从嘴角溢出。 周围棋宗弟子见状,一个个面带恐惧向后退去,不敢靠近董夜。一旁的董明月也没有出手帮助的意思,一脸复杂的看着暴虐的董夜。 董夜生性嗜杀……这是种不正常的精神状态,我在以前的回忆中隐约知道一点,现在他魂魄不全,只是回归本能,无人能够阻止。 我能感觉到他此刻情绪极度紊乱,哪怕沉寂多年,他也要强行从虚无中挣扎出来,保护他的爱人。 以前说过,董夜破碎的魂魄,都像是在守护着宋若岚一样围绕在她身侧,而我又有什么资格利用这具身躯打破他们的平静。 “少宫主,你记得我吗?”董明月朝着董夜开口,吐字间蕴含内力,为了让神志不太清醒的董夜听清楚。 董夜仍然提着苏哲彦的脖子,转头看向董明月。 周围一片诡异的安静,良久,董夜才打破这沉寂。 “你……” 意识逐渐被剥离,我像濒死的人,再也感知不到外界,眼前逐渐模糊,最后的画面定格在苏哲彦毫无生气侧歪着的头颅上。 依稀还能听到一点声音。 董夜扔掉手中尸体,嫌恶的擦擦手,转身跟董明月说了些话,我听不清,接下来便坠入无尽的黑暗中。 恍惚间感觉到身体倒地,迟钝的感觉才一点点恢复,浑身的酸痛感一丝丝涌入四肢百骸,我听到宋若岚的惊呼,萧浸月在远处呼唤我的名字。 随后,我彻底失去意识。 在真实与虚幻的交界处,我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做梦,董夜的声音从虚无缥缈的地方传来,他对我说:“帮我找回我的魂魄。” 真当自己是大爷了?你让我做我就做,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你我本是一体,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谁和你一体,你就是个疯子。 “……帮我……你的愿望……实现……” 再也听不真切的话语萦绕在耳边,我只觉头痛欲裂,便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仿佛做了个很长的梦,我猛地睁开眼睛,就发现我睡在一张颇为舒适的床上,眼前是木制的天花板。 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过来,轻轻活动一下身体,背后的伤口被仔细包扎过,身上除了有些无力感,其他都很正常。 能重新操控身体的感觉真好。 我一起身,便有一道男声在空旷的屋内响起,吓得我一激灵。 “醒了?” 我循声望去,就见董明月懒懒的靠在一旁。正值深夜,窗户未关,外头的月光透进来,显得他整个人是银红的色彩,原本白皙的面孔更加苍白,颇像女鬼。 他本来就是想要我命的女……男鬼啊! 我吓得往后一缩,谨慎的盯着他,“你来干什么?” 董明月看着我,说道:“少宫主,是我错了。” 哟,专门跑来道歉了?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 我一乐,语气有些不好,“你以为这样服个软就能抵消了?” “我……”董明月顿了顿,接着说道:“张帝阍警告过我不准对你出手,是我执意以为只有你死少宫主才能回来,是我鲁莽了。” 张帝阍……我越来越搞不懂了。 “你……不能死。”他抬头,目光真诚而郑重,“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一切……少宫主!” 真烦,又把我当替身。 “我不是董夜,从始至终,我都是一个独立的人。”我也正式说道,“我也在找离开这具身体的方法,不会再打扰你们。” 董明月咬牙,轻声说道:“有句话我没骗你,魂魄出窍的唯一方法,就是死亡,只有濒死时才可以。” “那我找个地方自杀,还能穿越回去。”我不屑的说。 “没那么简单。”董明月摇头,“少宫主是被击碎魂魄才离体的,而你……”他说着,叹口气,“罢了,以后若有机会再说吧。” 莫名其妙。 我毫不留情下了逐客令,待董明月离开后,我下地起身,出了房门。 这是一间客栈,宋若岚在旁边的房间歇下了,她受了伤,该好好养养;但绕了一圈也没发现萧浸月在哪。 我觉得胸中气闷,穿过大堂打开客栈大门,想出去透透气。 刚一出门,便听得空中飘来一阵悠扬的琴声。 声调绝伦,铿锵有力,气势宏伟的曲调中隐约透露出一股肃杀之气,乐声从上处流淌,我抬起头,便见花落月缺人瘦,萧浸月静立与房顶之上,背后是一轮残月,光晕如潮水般向外张扬。 我提气施展轻功,轻松跃上房顶。 这房屋隔音效果还挺好,在房间里完全听不到琴声,明明她离我那么近。 萧浸月此番显然收了力道,见我上来,十根青葱玉指抚上琴弦,止住琴音,慷慨激昂的乐声顷刻间消散。 不会是我打扰到她了吧…… “对不起,我这就下去……”我连忙说道。 萧浸月望着琴,清冷的声音响起,“无妨。你睡不着吗?留下来听琴吧。” 我无端想到白日里董夜短暂苏醒的事,他与宋若岚那么亲密,不知为何我如此害怕萧浸月误会,可我百口莫辩,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刚刚那首,是什么曲子?”我问道。 “广陵散。” 萧浸月表字琴心,便是能用琴传递心绪。刚刚那严肃的琴声,也代表了她的一部分情绪吗? “白天的事,我实在没想到,非我所愿……”我尽力想解释清楚,可转念一想,我究竟是个什么立场呢?这些事情,有我参与的余地吗? 或许,萧浸月在我心中有一点特殊。 她转过头看向我,青丝从肩上划过,“那是原来的董夜,是吗?” 我一怔,点头。 萧浸月低垂双目,像是在思考,随后转过头,重新将手覆在琴弦之上。 “我想……相信你。” 我顿时大脑宕机,满脑子回荡着她的嗓音,一时间竟做不出任何回应,心跳疯狂加速,浑身都不自在,这真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想听平沙落雁吗?”她微微偏过头,我能看见她的侧颜,眼神不似往日的清高,难得的温柔。 我想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字来,“嗯。” 萧浸月抬手,指尖轻拢慢捻,悠扬流畅的乐声便从中流淌,比先前和缓了不少。 平沙落雁,取秋髙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鹄鸿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萧浸月心境不似常人,弹来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我只隐约听到琴声中有阻塞之感,先前的广陵散由于曲调激昂,阻塞声并不明显;现在平和下来,就能听到其中堵塞的感觉。 琴宗人能以内力入琴,使琴声更具左右人情绪的力量。萧浸月在技法上自然不会有问题,那定然是体内经脉出了问题。 萧浸月皱眉,停下手中动作,戛然而止的余音回荡在夜空中。 “你受内伤了?”我问道。 她闭目凝神,盘腿而坐,运转体内内力,在经脉中往复循环,正是琴宗的内功。 片刻后,萧浸月睁开眼,恢复了往日里的冷清,“不是很严重,修养几日便好。” 我有些心疼,却也无计可施,只能道:“早点休息吧。夜晚风凉,小心身子。” 萧浸月点头,收起琴,跟我一起回到客栈内。 一开门,便见到宋若岚坐在大堂里,正在沏茶。见我们进来,便倒了两杯茶水,看身形似乎伤口没有大碍,只是脸上十分苍白。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深深看了一眼我,转身上楼。 第四十九章 此事告一段落,我也盘算着回燕京。齐落悠在棋宗势力全部撤出临州后全盘接管了清风居,但施雅容却像人间蒸发一般,自那次见到后再也没出现过。 宋若岚写了信,跟我说是寄给张帝阍的,把临州的事全部写在其中寄出。 齐落悠来看我,提了两壶寒潭清,就看到我一左一右两个女人,气氛诡异,还跟我说了几句玩笑话。 他跟萧浸月说棋宗有意要对琴宗下手,让她回去后告诫宗门上下万事小心。听齐落悠的语气,似乎他并不打算回燕京。 齐落悠解释说他被宗门驱逐,短期内回不去,也接触不到核心事务,只能在临州这边下功夫调查。 想到失踪的施雅容,还有棋宗的一堆烂摊子,我真心觉得齐落悠辛苦。明明自己就对宗门没什么感情,却被逼着做出一系列违背本意的事情。 又逗留了几天,我与萧浸月和宋若岚便坐上回燕京的马车。这两个人彼此间十分客气疏离,总让我感觉到一丝冷冰冰的不适。 回程的半个月就在这样的氛围下十分难捱,等我回到邺冥宫,不由得满脸泪光。 女人,真可怕。 张帝阍见到我与宋若岚一道回来,嘴角都快上扬到与太阳肩并肩了,坏笑着说:“回来啦?玩的开心吗?” 我满头黑线。 刚到燕京,萧浸月就向我告辞回琴宗,我这才和宋若岚同行。没了萧浸月在一旁,宋若岚才渐渐话多了起来,面上一直噙着浅浅笑意,跟我谈笑。 宋若岚跟张帝阍打过招呼,听说张纤歌去找宋若妍了,便回宋家去找姐姐。 “你让宋若岚来的?”我没好气的说道。之前在幽闭谷的时候也是,一声不吭把人哄来,坑的可是我。 谁知道张帝阍突然严肃起来,正儿八经说道:“我让若岚妹妹去找你是为了救你,不然你早不知道被董明月杀几回了。” 想到董明月跟我说张帝阍警告过他不准对我出手,有些疑惑,“怎么回事?” “那块玉,还在吗?” 我从怀中掏出玉石,宋若岚在临州时就已经交给我,我拿着在张帝阍眼前晃了晃,“不会连这个你都算到了吧?” “我哪有那么神,会出现这种变故我根本想不到。”张帝阍说,“董明月这个人……我有一点猜测,如今看来我猜对了。” “什么?” 张帝阍看着我,掏出折扇,露出花花公子的招牌笑容,“天机不可泄露。” 这人怎么这么欠打。 看出我的不满,张帝阍笑出声,说道:“我还不确定,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以后有机会约等于永远不会有机会,不想告诉我就直说,用得着这么拐外抹角吗? 在邺冥宫晃了几天,没事就看看书练练功,小日子过得也充实。忽然有一天,张帝阍跑来找我,给我带来一个重磅消息。 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举行时间确认了,就在一个月后。 武林大会! 我立刻双眼放光,心中向往,都说战斗是男人的浪漫,如此万丈豪情意气风发的场面我怎能不见识见识? 燕京武林大会可是整个武林中最大的盛事,可以个人或宗门的名义参加,有头有脸的势力会收到邀请函,没有邀请函的也能自行报名参加,谁能夺得头筹,谁就是天下第一,是武林之主。 像这种为本门增光添彩的事,都会受到各派重视,不少年轻人鼓足了劲儿就为在擂台上一展英姿,闯下美名。 江湖长江后浪推前浪,新人罗列旧人敛退,若不留下一段传奇,谁记得住你? 在我心驰神往间,邺冥宫便收到请帖,邀请我们届时前往东擂台参战。 张帝阍却黑着脸,咬牙切齿道:“什么东擂台,真是欺负邺冥宫无人了吗?” 见我满头雾水,他解释了一下武林大会的赛制。因参加人数众多,擂台分为东西南北中四个,中间的是主擂台,都是实力强劲的名门,五个擂台同时进行抽签淘汰赛,决出擂主,而主擂台的擂主则直接晋级最终决赛。 邺冥宫原来一直在主擂台,上一次武林大会因为宫内变故没有参加,如今再收到请帖,已然被赶到外围擂台作陪衬了。 于是,张帝阍久违的开始练功,异常勤奋,说要在比赛中打败所有人,重振邺冥宫威风。 宋家也报名了,让我感到十分意外,宋若妍兴奋的满脸通红,她们同邺冥宫一样被分入东擂台。 期间收到虚空殿文正的来信,说他会代表虚空殿来参加,到时候好好跟我喝一壶。 这样重要的事,琴宗肯定会参加,那萧浸月也会来。想到上次我用了人家一枚簪子来完成八卦两仪阵,便想重新买一枚送给她,顺便还能见一面。 嗯……好像反了。 正巧张纤歌也在,我就去问她哪里的首饰好,她却一脸意味深长的笑。 “送给岚岚的吗?岚岚喜欢如意斋首饰的做工,尤其偏爱妃色,不要买错了哦。” “不,我不是……” 张纤歌全然不听我解释,跟我解释一堆首饰珠宝相关的问题,听得我头大,再也不敢招惹女人,打听到如意斋的方位便逃似的离开。 果然,不管古代现代,女人的化妆打扮永远是让男人崩溃的事情。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前脚刚走后脚张纤歌就去找宋若岚了。 唉,希望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近几日燕京格外热闹,不少外地宗门提前到访,路上尽是形色各异的人群。各个客栈商家也是忙的应接不暇,这可是三年一度赚钱的好时机。就像节假日期间旅游景点周围的酒店价格疯涨却还一房难求一样,不提前预定根本抢不上。 所幸邺冥宫就在燕京,我也不用去凑这个热闹。 本次武林大会由万顷阁承办,四宗以及一些大派也有出力,参加人员名单都已经写在大红纸上张贴到各处,不少人围着看。 我认识的门派也不多,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看到主擂台下最醒目的琴宗二字,匆匆扫几眼便过去了。 琴宗宗主萧吟,年少成名,多次蝉联第一,如今宝刀未老,仍是夺冠热门。 来到如意斋门前,里面满屋子的女人,我一个大老爷们实在不好意思抬脚迈进去,在门口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这种心态有点像没成年时第一次去网吧的心虚,再三犹豫,还是鼓足勇气冲。 数了数钱包,一共五十二两银子,在这动辄上百两的销金窟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我这也不是逛街的料,只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匆匆挑了个碧色凤凰样的步摇,一看价格,二百五十两。 一夜回到解放前啊。 在我感慨间,就见前方一人鬼鬼祟祟,手不老实的像旁边一人的腰包探出。 那人一身白衣,容貌俊美,周遭谪仙气派,并没意识到他的钱包正惨遭毒手。 我上前,隔开两人,拍拍他的背,低声道:“兄弟,小心后面。” 他转头就看到身侧一人品行不端,心下了然,不动声色的远离,眼神略带警告的瞥了一眼小偷。 事情败露,小偷也只能灰溜溜离开。 白衣男子朝我一抱拳道:“多谢朋友。在下天涯谷东方安,敢问阁下名讳?” 我也跟着拱手,“邺冥宫董夜,幸会。” 东方安惊疑的看我一眼,面露沉思,片刻后说道:“我观你面相有血气不调之意,可是近期受过什么伤?” 一眼看出来,这么厉害的吗? “小伤,如今已大好,无大碍了。” “可否让我把个脉?我是行医的,知道脉象才好对症下药,算是谢你帮我。” 我点头,伸出手来。东方安三根手指搭在我的脉搏之上,神色凝重,沉吟片刻后才将手移开。 “如何?”我迫不及待的问道。 “这里人多眼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我跟着他出了如意斋,在一侧的巷子里停下脚步。他面朝向我,正色道: “你……真的是邺冥宫少宫主吗?” 我心中一惊,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摇头。 东方安面色一松,“果然,你虽脉象平稳,与常人无异,但仍有剥离之感,是精神不凝实的表现。” 看看,谁说中医是玄学,这不是很有用吗,祖国文化博大精深啊。 双方都是点到为止,也没有再深究。我们聊了片刻,他留下一些伤药给我,便扬长而去。 我也回到邺冥宫,刚进门便看到张纤歌拉着宋若岚跑来我身前。 “二哥,我把人带来了,你自己说吧!” 宋若岚脸颊微红,不敢抬眼看我,小声道:“纤歌,找我来什么事啊?” 张纤歌笑嘻嘻的向我讨簪子,又说是我专门去如意斋挑的,越说宋若岚脸越红,轻轻拍打张纤歌的手臂。 我尴尬的挠挠头,“你们误会了,我不是……” 开玩笑,为了给女人送礼物倾家荡产还买不起的糗事我怎么能说出口。 我理解舔狗的处境了,这样下去我也得去偷电瓶车。 “夜哥哥,你……” “抱歉。前段日子我弄坏了浸月的簪子,这才想着赔给她一只。” 宋若岚咬紧嘴唇,眼中失去神采,悄声说道,“夜哥哥,难道这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吗?”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她就背过身去,施展轻功离开,我看着那抹粉色逐渐消失在我眼中。 第五十章 眨眼间就临近武林大会,我看着张纤歌在外面收拾东西,突然张帝阍一脸怒容的冲来,抬起桌上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他举起袖子擦擦嘴,恨恨道:“那帮老东西,我好话说尽,就是不肯出山,甚至还扬言要替我爹揍我,真是……”说罢,他将手中茶杯咚的一声重重放回,“真是气死我了!” 我眼皮都懒得抬,盯着手中图阵书,“又怎么了?” “爹和阿夜走后,那些长老谁的话都不听。平时清修就算了,现在可是关系到邺冥宫重出江湖的大事,他们还是没有出山的打算!” 张帝阍都快气成个河豚,我又倒杯茶给他,“我怎么没见过长老。” 初来邺冥宫时,这里人影萧条,我几乎都以为邺冥宫只有张帝阍和张纤歌两个人。后来住在这里一段时间,也见过些普通弟子,可长老却是连头发丝都没摸着。 “他们平时闭关,你自然见不到。”张帝阍说,“这下麻烦了,门派参赛至少要有七人出场,不然会被取消资格。” “邺冥宫不至于连七个人都出不起吧?”我合上书,笑道。 张帝阍摇摇头,“那也不至于。只是……等了这么多年,总想着要展现出最强势的一面。” 唉,家道中落又想东山再起,难为张帝阍这么用心。 “原来阿夜是夺过头筹的,再次参赛……我必不会辱了邺冥宫中原第一大宗的名头。”张帝阍目光炯炯,随即看向我,明显是充满野心的侵略性目光。 被他这样看着,总觉得背后发毛,他那黑溜溜的眼睛也透出不怀好意来。 “阿夜啊,邺冥宫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到时候你来做首发!” 我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我只是想去凑个热闹,怎么还要当打手啊?顿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张帝阍在宫内搜罗几天,带来四个人给我认识。 这四人便是邺冥宫四大护法。护法名号代代相传,一辈人只忠于一代宫主。几年前邺冥宫出事,老宫主那一辈的护法死了三个,如今顶替上的都是当年培养出的接班人。 四大护法名号分别为玉衡、南阳、烛龙和白羽,其中玉衡护法是上一辈的老人了,沧桑之气扑面而来,右眼处带着眼罩,眼罩下有可怖的伤疤透出。其他人都是年轻一辈,南阳年纪还没我大,左右围着张帝阍一口一个公子,对他很是崇拜。烛龙则沉默寡言,我对他没什么印象。白羽是个女子,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身材前凸后翘那叫一个好。 护法下都有弟子,宫内地位相当于堂主,平时也担任教导一职,人选随着宫主的更替而变化。 新任护法都十分年轻,虽说英雄自古出少年,但我心里还是发毛,毕竟年轻人跟我想象中的武林高手还是有点差距。 原本张帝阍很少跟我说邺冥宫内部的事务,我也识相的不去多问。如今他透漏的越来越多,俨然一副不把我当外人的模样。 来到这里已经快一年,还真有点感慨。 大赛名单新鲜出炉,东擂台比赛第一天就有邺冥宫,宋家在第三天。此番前来的门派势力众多,光是第一轮的比赛就需要将近十天的时间。而邺冥宫第一轮的对手是一个叫赤霄门的宗门,对此张帝阍也没做什么准备,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很快,在我们准备万全后,武林大会在众人的期盼下开幕。一大早张帝阍就带着我与张纤歌还有四大护法,宋若妍和宋若来也跟着我们助威,一共九人,浩浩荡荡的就往会场行进。上次在万顷阁暗道找到的斜阳枪也被张帝阍带上,说是要借此立威。 为了避免人流密集,五大擂台间隔很大,彼此间距离走路约莫三十分钟。听闻主擂台只有不到五十个宗门,两天就能进行完第一轮比赛,那里的战斗也最吸引人,几乎代表武林顶尖实力,这就导致其他四大擂台门可罗雀十分寂寥。 好在主擂台第一轮比赛时间较短,在等待其他擂台比赛的几天观众都会聚集过来。 又是一年春季,春光明媚,草长莺飞。江湖上只要有点名气的人都接踵而至、络绎不绝。我们赶到会场,就见偌大的朱红色绸布挂在铺陈着绛紫地毯的柚木擂台之上,上用金线刺绣出“武林集天下汇”六个苍劲大字。 天下汇,这名字有点像商场,想到以前我家门口就有一座商业大楼,就是个叫天下汇的大型商场,让我分分钟出戏。 就在这里,获得第一的人将拥有至高无上的荣耀。 擂台周围有不少客栈酒楼提供休憩的场所和酒水,既然有擂台赛那必然少不了钱庄参与的赌博。除了有比赛的人,东擂台还是有不少观众,他们似乎都在期待邺冥宫的出场。 这让我更加心里没底,但隐隐间还有一分热血沸腾。 哪个少年没有一个英雄梦? 张帝阍站在我身侧,我听得后面南阳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很是兴奋,烛龙偶尔回应几句;玉衡不知何时离开了;白羽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一语不发。 “快看,那是邺冥宫!他们真的来了!” “为首的那人是张帝阍吧?真期待他出手!” “是啊,董夜少宫主当年一枪定乾坤的英姿我还记着呢,不知道这一次邺冥宫还能不能重现当年的风光……” 身侧有人高谈阔论,不时拿眼神瞅我们。 “公子,第一个让我出手好不好?”身后南阳摩拳擦掌,他的身高才到张帝阍的肩膀,兴奋地蹦来蹦去。 张帝阍点头,眼中是所向披靡的傲气,“正式比赛让你上。” 每个擂台开场都有一场表演赛,不计胜负,只是为了炒热气氛,有愿意上场的门派可以跳上擂台,他们将迎接不知从何处前来的对手。 在不断的喧嚣中,我看到张帝阍脚尖点地,略施轻功便飞到擂台正中,一身黑色软缎衣衫无风自动,长发高高束在脑后,双瞳神采奕奕,手持斜阳,挑衅般的挽出两圈枪花,伸着手臂将枪尖对准台下众人,丹田发力,雄浑的声音回荡。 “邺冥宫张帝阍,如此良辰美景,可敢与我一战?!” 这这这公开嘲讽吗?!邺冥宫一会就有比赛啊现在就开始消耗实力真的好吗? 台下人声鼎沸,不一会就有几个壮汉跳上擂台,朝着张帝阍一抱拳,“在下玄冥府李四,携弟兄七人挑战,请张公子赐教!” 张帝阍点点头,收回枪尖,仍然高扬着下巴。 “不知邺冥宫是哪七人上台比试?” “只我一个!”张帝阍笑道。 众人一片哗然,那玄冥府的人面色瞬间难看。我看着那挂着大红布条的擂台,眼前却产生了幻觉。 头越来越昏沉。 这锣鼓喧天的景象,似曾相识。 视线如水般波动,眼前映入一份不属于我的记忆。 那是年少时的董夜,手执长枪,名为斜阳,枪尖一抹幽蓝闪过,静静伫立在擂台之上,气势如山般沉稳。 董夜身前立着一人,听到台下的叫喊声,似是棋宗人。那人面色阴沉,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棋宗宗主,齐飞瀚,字青居,请赐教!” “董夜,无字。” 他的对手竟是棋宗宗主! 台下的喧嚣声几乎将擂台掀翻,我听得有人交谈。 “门派对门派是七人上阵,这邺冥宫少宫主竟然接连打败棋宗六人,其中三人都是长老级的人物!” “棋宗宗主都亲自上阵了,难道这董夜真有这么难对付?” “要不是今年琴宗宗主闭关不参赛,这决赛也轮不到棋宗来。” 身边声音的音源似乎离我越来越远,董夜专注起来,眼中只有斜阳枪,枪尖所指,正是齐飞瀚! 耳旁有风声呼啸,眼前的光越来越模糊。 脑中全是董夜的声音在回荡,震的我双鬓微痛。 “董夜,无字。” 江湖中有多少人希望别人记住他的姓名字号,可武林每天推陈出新,能记住你的脸就不错了,哪还有多余的脑细胞来记忆那冗长的名字。 可董夜,在这恨不得将姓甚名谁字什么号什么所属哪个势力全部报出来的世道中,他的介绍显得那样简单,却被所有人所铭记。 经此一战,董夜二字,将刻在所有人心中!凭他出众的实力! 我的思绪显然跟不上董夜的动作。等我回过神,便以董夜的视角见到我面前的齐飞瀚,穿着青白礼褂,就像一座冰雕,面容僵硬。 一抹幽蓝色的枪尖指在他的咽喉处。 两人静默,没有人出声。 直到裁判有些尖锐的声音响起。 “双方停手,邺冥宫董夜胜!” 人群一片寂静,随后,爆发出如潮水般的掌声。 在掌声雷动中,董夜收起斜阳背在身后,立在台上,高昂着头。 齐飞瀚颇为狼狈的下台,裁判的声音再次响起,“恭喜邺冥宫董夜获得本次武林集第一名!” 以一己之力击败七人! 此时的董夜,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可他目光所过之处,皆让人震撼到无法呼吸。墨色衣袍在风中纷扬,猎猎作响。 此刻,董夜就是世界的中心! 他接受着台下来自五湖四海的掌声,环顾四周,在茫茫人群中对上一双如秋水般的眸子。 宋若岚素手轻掩朱唇,眼中有些许泪光。 湘妃色襟袖,年年岁岁,唯闻邺冥,此情依旧。 董夜令人畏惧的目光顷刻消散,温柔盛满双眼。 “若岚,我做到了!” 五十一章 我还置身在那将董夜捧上神坛的氛围中久久回不过神,眼前张帝阍的身影逐渐和记忆里的董夜重合。 张帝阍手中长枪如惊鸿游龙,邺冥宫的枪法他发挥的淋漓尽致,衣袖在风中摩擦出声响,枪尖冷似冰窖,枪光幽蓝。 我逐渐被拉到现实中来,彻底摆脱那头昏脑涨的感觉,就见到和回忆中如出一辙的场景。 台上一人一枪独立,张帝阍长发狂舞,神色傲慢。 张帝阍一人,击败整个玄冥府,甚至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南阳激动的满脸通红,“张公子果然厉害!” 哪怕是一人站在擂台之上,张帝阍仍然呼吸平稳,面色红润,一点也看不出动过手的样子,这人的内力真是深不可测。 身旁众人都高呼着邺冥宫和张帝阍的名字,我使劲晃晃头,想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思绪全部甩出去。 张帝阍踏着惊叹声朝我们走来,见我面色有异,问道,“怎么了,阿夜?” “曾经……董夜是不是得了第一?” 他有些惊讶,“是上上次的比赛,你……看到了?” 我有气无力的点点头,突然觉得我跟精神分裂一样,不定期发疯,还惹得一身疲惫,心情也不好。 张帝阍若有所思。 宋若妍夸了几句张帝阍,拉着宋若岚四处四处闲逛。宋若岚离开前看着我,目光凄婉,一步三回头。 过一会,玉衡提着两袋银子过来,抛给张帝阍。 原来玉衡是去赌钱了,赢得还挺多。 我一直没见张帝阍运营过宗门事务,感情他都是靠旁门左道挣钱。 我想到如意斋那二百五十两银子的玉簪,顿时觉得我就是二百五。我连赌的本钱都没有,遥遥无期啊。 忽然听得一声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啊,天涯谷独家秘制的金疮药,专治各种外伤,各大门派比武必备之良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声音有些耳熟,天涯谷?貌似在哪里听说过,可比赛名单上并没有出现啊。 我扭头一看,便见一男子身穿印着红梅图腾底色雪白的对襟长袍,身前摆着一个小药摊,一旁还挂着面锦旗,上写“童叟无欺”四个字。 是上次在如意斋见过的东方安。明明脸长得不俗,那时见他只觉得是世外仙人一般的人物,现在却在这里……卖药。 我幻灭了,人不可貌相啊。 张帝阍身侧的白羽瞥了一眼东方安,“天涯谷?是那个靠着医药起家的门派吗?” 烛龙点头,“不甚出名,排不上名号的小势力罢了。” 南阳还在围着张帝阍转,我走近东方安,朝他抱拳道:“又见面了,东方兄。” 东方安颇为惊讶,朝我回礼,“不必客气,叫我名字就好。” “你们邺冥宫也是来参赛的吗?要不要看看我的药,绝对物超所值!” 我扫视一圈他的药台,上面摆着无数瓶瓶罐罐,散发出浓烈的药香气。我对药材不甚了解,也分辨不出好坏,随口问道,“怎么卖?” 东方安嘴角上扬,一派商人模样,“金疮药一两银子一包,药酒二两,支持定制。” 能定制,思想还挺超前,真是有战略眼光。 “你的药靠谱吗?”我问道。 东方安竖起大拇指:“绝对正宗!我以我的医术担保!” 想到前几天他只靠把脉就推断出我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这几乎超出了中医的范畴,便觉得这人医术必定不简单。 一包金疮药一两银子……参赛的人这么多,总有的赚,毕竟我那簪子还在如意斋里摆着呢,再不买下怕被别人捷足先登。 我脑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许是我脸上的坏笑有点吓人,东方安犹犹豫豫的跟我说道:“董夜,你……要买吗?” 我笑眯眯的,亲切的执起他的手,“东方兄,大家有钱一起赚嘛。” 东方安浑身不自在,急切的想要抽出被我握着的手,“别,董夜,董兄,你这样我害怕。” 我脸上笑的跟朵花一样,跟他说出我的赚钱大计。 邺冥宫有挺高的人气,到我上台比武时,故意被打的看起来惨一点,然后号称是东方安的金疮药令我迅速恢复,总结一下就是我当沙包给东方安做移动宣传,最后利润对半分。 “这样能行吗……?”东方安疑惑道。 “放心,绝对可行!”我拍着胸脯道。 “我是说对半分,我太亏了,三七分吧,我七你三,不然我不干。” 虽说五五分本就是诈他的,但他这也……太黑了吧。 我想了想,有钱赚总比没钱赚强,便说:“行,成交。” 台下众人仍旧沉浸在张帝阍的强悍中久久不能自拔,一时间张帝阍与邺冥宫的呼声简直到达了顶点,这消息在整个武林大会中不胫而走,惹得人们纷纷议论,无不用崇敬的目光注视着我们一行人。 我明白张帝阍想要造势,所以一开始才会选择这样夸张的手段,这是源自于实力的绝对自信,我自愧弗如。 很快便轮到邺冥宫的第一轮正式比赛,我们这边还没定好出战人选,张帝阍人却消失了。 “公子说他不参加第一轮比赛啊。”南阳不知从哪买了一串冰糖葫芦,正大口大口吃着,“我看到公子和宋家的姐姐在一起。” 张纤歌脸黑了下来,“死大哥,现在倒是不威风了。” “公子不在我们也能赢。”白羽淡淡的道,“姑娘决定出战顺序吧。” 张纤歌凝重的点点头,“对手是赤霄门,北境的宗派,他们擅长使用流星锤做武器,虽然实力并不出众,但我们也不能轻敌。” 我懂,要在战略上藐视对手,在战术上重视对手。 “第一个南阳上场,白羽第二个,第三个二哥,第四烛龙,我第五个,最后辛苦一下玉衡护法。”张纤歌说道,“上报还是要报大哥的名字,把他放最后吧,但实际上还是我们六个,你们最多击败三人就要下场,要有所保留!” 南阳兴奋的欢呼,一路小跑着上了场。我去跟东方安说了几句话,让他好好看我表现,他将信将疑的看着我,递给我两瓶药粉。 “别真受伤了,我这小本经营,可别再让我给你垫付医药费。” 我让他放心,跟着邺冥宫一行人进入擂台一侧,南阳是个沉不住气的,三下五除二吃完手里糖葫芦,提着一杆长枪就飞身上台,枪上红缨飘飘。 “邺冥宫护法南阳,对面的,报上名来!” 听到邺冥宫人上场,台下又是一阵沸腾,一边念叨着张帝阍的名字,又一边质疑台上这位年轻人的实力。 确实,南阳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脸庞上稚气未脱,跟当年的董夜少宫主的少年老成比起来的确有差距。 赤霄门听到南阳的叫嚣,一个中年男子上场,脸色凝重,朝南阳一拱手道:“在下赤霄门王七,请南阳护法赐教!” 南阳挑眉,双手交换抡圆长枪,那张扬的模样简直和张帝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高声道:“放马过来!” 台上有专门的裁判,为表公平公正,裁判都出自万顷阁,且万顷阁本身并不参与武林大会,只是为众多侠士提供一些便利服务。从中获得优秀名次的势力还会得到万顷阁的奖励,这也是他们拉拢人的手段。 那王七双手紧握着一根粗壮的链条,铁链末端栓的是巨大的铁块,上面布满尖刺,真是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抡动这么沉重的武器。 南阳先发制人,长枪呼啸而至,瞬间就和王七扭打在一起。流星锤要在远距离使用才能将威力最大化,南阳知道这一点,所以一开始就穷追猛打,几乎是贴着王七发动攻势。 邺冥宫的惊鸿枪法对身法要求极高,所以当初我愣是一招半式都学不会,一旦入门找到诀窍,枪法便是突飞猛进,很容易就能达到较高的水准,但许多人一开始难以坚持下去,便与这套枪法失之交臂。 虽说原来的董夜是惊鸿枪法的集大成者,张帝阍也很强,但南阳在挥舞长枪间别有一番风姿,年龄不大,打起架来却跟个小疯子一样,一张小脸上还洋溢着灿烂的笑。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王七实在受不得南阳狂风骤雨的攻势,身形如风中蒲柳一般,无论怎样拉开距离都会被南阳顷刻间追上,最后,南阳枪尖上挑,惊鸿枪法展现的淋漓尽致,顶着他胸膛将人击飞出擂台。 王七后背着地,重重落在地上,咳出一口鲜血,周围赤霄门的成员蜂拥而上,扶起王七,面色难看。 “第一场,邺冥宫南阳胜!” 南阳笑容璀璨,手腕下压,枪尖直指台下,“下一个!” 等候区的张纤歌却暗暗皱眉,“南阳太过火了,下一场过后白羽你上。” 白羽点头。 台下赤霄门中一片骚动,最后一名稍微年轻点的男子上台,双眸充满警惕的光。 “赤霄门大弟子,安元武,可敢与我一战?” 南阳大笑道:“我身经百战,从未避战!” 台下我都能闻到一股火药味,但直觉告诉我那个赤霄门大弟子不好对付,南阳此番怕是要受些苦头。 “董夜,董夜!”我听得擂台旁有人再喊我,环顾四周,就在准备区旁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黑色劲装,长发扎成马尾,正是文正,一脸笑意的对我挥手,“听得你在这里比赛,我来给你助威了!” 第五十二章 许久未见文正,他还是那副活泼爱笑的样子。 我俩就隔着一道围栏聊起天来,听文正说他们虚空殿在南擂台比武,时间排在第四天,今日听闻邺冥宫出战才专程跑来找我。 “等我比试完咱们去挽清楼喝酒啊。”文正笑眯眯的,“巴蜀的蔷薇露远不如挽清楼的,这些天我实在想念的很。” 我失笑,“你就记得喝酒。” “我在西擂台看到莲坠寺的人了,铉今也在,他是以个人名义参加的,我看他气色不错,心境也平和了不少。” 铉今啊……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有机会我也去看看。 我们闲聊一会,文正指向擂台,“你什么时候上场啊?” “我第三个……”我顺着他指尖看去,就见到陷入苦战中的南阳。 与第一场比赛的如鱼得水完全不同,南阳在安元武的步步紧逼下显得如此吃力,咬紧牙关才能抵御住那极具重量的流星锤。 安元武也是面色凝重,占据上风也不敢轻敌,稳健的进攻,丝毫不给南阳休憩的时机,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人透不过气。 南阳虽枪术精湛,可毕竟年少,性子急躁又欠缺经验,这次恐怕要输。 “邺冥宫的后辈真不容小觑。都说破而后立,你们经历变故,但总有一天会重回一流。”文正看着台上打斗,郑重说道。 我虽对邺冥宫其他人不甚熟悉,但看这架势南阳要赢并不容易。 文正看出我心中所想,说道:“对你们宗门的人有点信心。” 我心中叹口气,就见南阳在台上苦苦坚持着,张纤歌等人虽眉头紧皱,却还是对南阳有信心。 那安元武压着南阳打,很快南阳便负伤,一张脸涨得通红,只能尽力收缩手中长枪防线,流星锤砸在人身上可不是开玩笑的。 越看越心惊,这下连文正也不再嘻嘻哈哈的,邺冥宫一众人都紧张的盯着台上。 电光火石间,南阳长枪前指,迎着流星锤直贴上安元武。安元武脸色一沉,双手发力,拽过链条,那巨大的铁块直从左面向南阳攻去。 南阳却防也不防,左臂手肘弯曲护住身侧要害,右手手腕一甩,枪尖带着破风龙吟之声直逼安元武面前,他这是玉石俱焚的招数! 安元武想后撤,猛然被一道阴冷视线盯住,顿觉浑身发冷,竟是一步都挪不出。 巨大的流星锤狠狠锤击在南阳左臂之上,传来骨骼变形的声响,附带的倒刺划破他的手臂,血流如注,南阳一双眼睛从前额的碎发中透出,正是那道冰凉目光的来源。 下一刻,南阳拖着折掉的左手,向前再跨出一步,红缨飘动,只见银光一闪,整个枪头都没入安元武左肩,汩汩鲜血从中涌出。 “停手!”裁判爆喝一声,瞬间闪身至两人中间,双掌发力,将正在交战的两人以柔和的力道推开。 安元武哇的喷出口鲜血,倒在地上,挣扎半天都起不了身。 南阳踉跄后退三步,长枪掉在地上,他捂住受伤的左臂想要止血,紧紧咬着牙。 过了片刻,裁判郑重凝视着南阳,缓缓开口:“第二场,邺冥宫南阳胜。” 台下一时寂静,又爆发出阵阵惊呼。 只听见噌噌两声,赤霄门有两名弟子上台,扶起安元武,满脸怒容。 “你们邺冥宫不要欺人太甚!” 南阳似是疼的厉害,面部肌肉一直在抽搐,“是你们太弱,怪不得旁的人。” 伤成这样还不忘讽刺对面,真是张帝阍教得好。 果然,赤霄门听得这话,有几个暴脾气的就想冲上台去,但都被拦下了。 “南阳!”张纤歌喊道,略带警告意味。 南阳撇撇嘴,捡起地上长枪,就看见一道月白色身影从他身前掠过。 “白羽姐姐!不是说好三人……” 此番上台者正是白羽,但见她身穿微微泛蓝的变色长袍,长发在脑后盘成凌云发髻,衣袖在风中轻舞,如新月佳人,雅致清丽。 “姑娘让你下去,剩下的我来。”白羽冷声道。 南阳满脸不愿,但碍于张纤歌,还是下场。刚下台我就看见张纤歌在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南阳一脸委屈。 白羽整理衣衫,右手手腕轻抖,一把长剑便握在手中。 “邺冥宫护法白羽,请诸位赐教。” 不一会,便上来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并未见他手持流星锤,赤手空拳。 “别以为对手是女人我就会手下留情。”那人沉声道,“赤霄门熊北,来吧!” 白羽面无表情,脚尖点地,整个人飘身而起,双手握着剑柄,率先发起攻势。 台上开始新一轮的战斗,我让文正在原地等我,跑去张纤歌那里,将之前东方安给我的药瓶交给南阳。 南阳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一边上药一边说:“少宫主,帮我劝劝姑娘吧,她说下次不让我上台了。” “我可劝不动你家姑娘,就你这一场跟个小疯子似的,我要是张纤歌我也不让你上。”我没好气的说道。 虽然我向他们都解释过我不是原来的董夜,但他们看到我仍会喊我少宫主,说是习惯了,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我也就由得他们去,总之不把我当替身就行。 东方安的药确实有奇效,涂上那白色粉末后眼看着南阳左手臂上的伤口止了血。不过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想要完全恢复恐怕还得一段时间。 “少宫主,这是什么药?药效真快。”南阳惊呼。 “那边天涯谷摆摊的地方。”我随口答道,心中也是暗暗称奇,看来东方安卖的不是假药,这样我良心也过得去。 南阳一脸好奇,“天涯谷?那个出御医的门派?” 什么御医我也不知道,我一心只想着搞钱,“兄弟,好用的话帮我做个宣传,卖出药我也能赚提成。” 南阳笑出声来,朝我比个大拇指。 就这一会的功夫,白羽的第一场比赛就以胜利而告终。 “哎呀,没看到白羽姐姐的剑法。”南阳说道,抬起脑袋往台上看。 白羽手持长剑,剑尖冲下,静默伫立,面上仍然看不出丝毫情绪。 “第三场,邺冥宫白羽胜!” 这次赤霄门商量了很久才派出下一名弟子,两人互报名字后继续开始比武。 白羽容貌出众,动起手来也显得赏心悦目,进退间一手剑术得心应手,虽不狠戾却精准无比,次次都能命中要害。 邺冥宫修习剑法的人并不多,其实宗内并没有像黑虹掌和惊鸿枪那样完完全全出自本门派的剑法,现在白羽所用的七曜剑法是曾经邺冥宫的大能根据武当剑法改编并传承下来的一门武功。该剑剑风轻盈,灵巧活泼,适合女子修炼,张纤歌也是练的七曜剑。 白羽依旧是率先出手,她的身形极快,难以捕捉,几乎在瞬间就化作一道月白影子,再次出现时已经到对手近前,一剑刺出。 这剑像是从虚空中突入的一样,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对手上衣的披风被白羽剑尖劈开,他才向后暴退,避开锋芒。 如今我也算是见多识广,见识过各路兵器,不同内功,十八般武艺虽不是样样精通但也能略品一二。白羽剑法之快几乎无人能比,在我知道的人里,只有琴宗的宗主和萧浸月比她更快。 身法虽快但力道不足,这是女子的缺陷,白羽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将身形功法修炼到极致吧,速度就是她最大的优势。 我一看这场比赛已经了无悬念,不由得兴致缺缺,这样下去或许都轮不到我出场,我还怎么实现我的赚钱大计。 果然,白羽不负众望的赢得第四场比赛。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一副冰山美人的模样,即使获胜也看不出她有多喜悦。 突然,一个娇小的少女跳上擂台,扎着两个马尾辫一晃一晃,她娇声道:“接下来我来和你打!” 白羽目光凝住,说道:“不知姑娘名号?” 少女双手伸向台下,握住一根锁链,用力一提,使劲一甩,一个比先前所有人使用过的还要大上三分的流星锤横空出现,直接被少女甩在擂台之上。那柚木做的地面都不堪重负的发出扭曲的声音,摇摇欲坠。 “赤霄门门主之女,常水桃!请白羽护法赐教!” 我咽了口唾沫,南阳也是满眼震惊。 身材如此娇小的小女孩……提得动这么大的流星锤?到底是她抡流星锤还是流星锤抡她? 暴力萝莉吗? 第五场比赛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展开。白羽先前经历了两场比赛,内力所剩无几,那不知来头的怪力少女挥动着流星锤,让白羽没有丝毫近身的机会。 别看那锤子笨重,可在常水桃的手中就轻如鸿毛一般,被她掌控的随心所欲。 “不好,白羽赢不了,让她认输,我们换人!”张纤歌突然说道。 可她还是说晚了。 常水桃提着流星锤,重重踏出一步,柚木地板都受力龟裂,她双手拽着链条,流星锤从不可思议的角度直直撞向空中那月白色的影子。 听得一声闷哼传来,白羽如破败的柳絮般从空中坠落,我听得南阳的怒吼,下一刻他就闪身出现在台上。 “白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