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山海志》 莲池卷 楔子 “莲池”洞天对于九州大地而言,早有记载。五百年前,新历三千六百六十年,青莲剑仙陆青白于渝州白帝城飞升失败,彩云易散,琉璃碎。 剑仙不甘寿元只余甲子光阴,亦不愿转修旁门沦为鬼仙。寻得渝州一处古战场遗址,以飞升境巅峰剑仙修为,御剑开天,穷毕生剑气开疆拓土,重塑山河,得沃野三万余里。 剑仙仁慈,于九州迁徙方赵卢钱四姓家族与受战乱蹂躏的百姓来此繁衍。 这三万里山河,受青莲剑仙毕生剑道压胜,不受外界九州天时影响,此处极易于后世子孙中诞生出先天剑胚。 众所周知剑修杀力冠绝同境,若不是九州天地先天剑胚少之又少,难以寻觅接引上山修行。 每个宗门都恨不得一门弟子全是杀力惊人的剑修才好。所以对于 “莲池”大门所在,以及如何开启传闻中的 “莲池剑藏”,一直被九州各大顶尖王朝、宗门心心念念。这五百年来,无数修士在九州之一的渝州地界苦苦寻觅。 号称 “九州剑道我为峰”的蜀山,便把宗门祖庭从中土神州搬迁至渝州峨眉山金顶之上。 而拥有五城十二楼统摄九州天地数千年之久的第一宗门 “白玉京”更是对 “莲池”势在必得。 《九州山海志》莲池卷 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莲池卷 第一章 莲池岁悠悠 何时是花开 清晨有露,朝阳初升,正是一日好时光。 一座雄城,方圆数千里,隐隐笼罩在霞光水雾之中。似洪荒巨兽吞吐天地,不怒自威。 “《莲池山海志》有载,方家先祖与青莲剑仙年幼时有一饭之恩,赵卢钱三姓先祖皆在危难之际助剑仙度过难关,剑仙得道后不忘恩情,时常照拂四家后代。更在开辟洞天福地后迁徙四家子弟来此间繁衍修行。”一位面容枯槁,却气质儒雅的青衫老者,在一座容得下三四十人的宽大院落中朗朗说道。其身后的古朴建筑,高七层,匾额上书“明月楼”三字。 一群少年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却都昂首挺胸,双目炯炯,有初生牛犊,不畏虎狼之感。 有一灵动领头少年,插科打诨嘻嘻说道:“夫子,您老这一段自我们三岁“蒙剑”起,说得不下千遍万遍了吧,您老喝口茶水歇歇,我替您说了吧。” 话一出口,旁边一众少年都起着哄,更有口哨,击桌敲凳的。只见这位面容老相,身材修长的夫子不急不恼,目光和煦如春风拂面,一一扫过放肆的少年郎,最后落在那个带头插话的孩子,目光竟似有鼓励神色。看着架势,哪有一个夫子该有的刻板模样,想来是与这些少年朝夕相处久矣,彼此知根知底,这才让少年们有恃无恐吧。 “哦?醒儿,你且说说”夫子拂须微微笑道。 只见那个领头的少年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学着夫子的口气说道:“我四家在此“莲池”安然繁衍五百年,历经数代,香火不绝,剑仙恩德断不能忘。剑仙传下道统法脉,我四家为剑道正统,更是当仁不让。我四家修士只要提起了剑,便仗剑不平处,有蛟龙处斩蛟龙!”说道后面几句,少年明显情绪有点绷不住,慷慨激昂,也顾不得摇头晃脑学着夫子的样子说话了。 一众少年,也是听得血气上涌,纷纷叫好。 夫子看着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庞,很是欣慰,提起一只龙纹紫砂方嘴壶嘬了一口说道:“很好很好啊,你们要记住,剑道一途顶极难,凭着就是胸中一口不吐不快的不平之气,一往无前,绝处逢生,若没有这份气吞万里的心气,剑心一旦受挫,便也不用再修什么剑道了。”说道这里夫子似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如水。用手轻轻抚摸紫砂壶上用古九州文字所刻的一个“白”字。 一众少年连连点头称是。 “我们这方“莲池”洞天啊......”老夫子露出追忆神色喃喃说道。“孩子们,族中长辈们从未想过对你们隐瞒真相,我们生长的地方只有方圆三万里之地,属于天地,洞天,福地三类中的洞天,得天独厚,隔绝外界,自成天时。这方“莲池”早已是你们四姓家族的家乡,哪怕如今数百年过去,九州天地的宗门强者从放弃寻找“莲池”,不单单是洞天中剑仙灵器古宝如云,还有传说中的“莲池剑藏”,归根结底还是你们啊” 老夫子突如其来的话,越说越让这群孩子心惊,要知道哪怕夫子之前说起外面的九州天地,也是旁敲侧击,隐晦异常。在“莲池”之中,“九州”二字便是忌讳。这群不过十来岁的孩子都面面相觑,那个被夫子唤作醒儿的孩子更是拿手肘撞了撞旁边的圆脸伙伴,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地重复道:“我们....?” 平素里让人如沐春风的夫子突然语调沉重“天材地宝,灵器古宝,哪怕是剑诀道藏,对山巅修士而言,都早已是鸡肋一般的身外之物,你们知道外界的九州天地有多宽广无垠吗?哪怕是最小的江州,也有方圆十万余里,更别说荒州,幽州这种大州,山巅修士御风数月都无法窥得全貌之地了。哦,对了,你们知道四海之大吗?呵呵,如此九州,你们且猜猜看,一甲子中能有多少剑仙胚子啊?” 一众孩子眼神熠熠,盯着那位与往昔似有不同的夫子,出奇的安静。只见那位老者放下紫砂茶壶,伸出手来,缓缓摊开双掌。 “那广袤的九州,一甲子间被接引上山的剑仙胚子,不过双手之数。这还是数百年前的光景,如今啊,呵呵,怕更是凄惨。” “甲子十人??”惊呼中,夫子看着这群孩子讶异不可置信的眼神,补充道:“这些在《莲池山海志》的《九州补志》中都有记载,钱家百年经营,辛苦收集编撰,是断不会有错的。你们如今长大了,通过“试剑”便可去钱家的藏书楼自行翻阅。” “你们想想吧,山巅大修士更看重法脉道统的香火绵延不绝,我等剑修同境几乎无敌,更有飞剑本命神通变化莫测,妖孽点的越阶斩杀,也可如杀鸡屠狗一般。若宗门得一剑修,倾注资源,一旦成长起来,必可保祖师堂千年无忧,宗门资源地位威慑与没有剑修的宗门是不可同日而语。” “可..我们都是剑修啊,夫子你看,醒子,卢道钟,我姐一蔓,钱夜行,他们....他们几个都是找到本命窍穴,开始温养飞剑的。我们剩下的十几人,也是在三岁“蒙剑”时与剑石共鸣的,都也是很有机会去找到本命窍穴温养自己那把飞剑的,我们...都是剑修啊”一个小胖子结结巴巴说道,拿大眼睛瞅着夫子,“我们都是剑修”这句小胖子不经意间磕磕绊绊说了两遍。 “赵王孙,你说的不错啊,你们这十九人人,若放在九州天地,便都是一等一的剑仙胚子,醒儿,仲儿,一蔓,夜行他们几个那更是百年千年一遇的先天剑胚,十岁前于周身三百六十窍穴中寻得一处本命窍穴,得以温养飞剑,你们这代人啊,哈哈哈哈哈,是我“莲池”前所未有的剑道大年啊。”夫子拍了拍小胖子的大脑袋哈哈笑道。 这位夫子名讳早已不可查,只知“莲池”洞天中无论四姓老祖还是蒙童,人人都喊一声夫子。哪怕是在各家家主记忆中,夫子便都一直是主持四家子嗣每隔三年,十年,十六年“剑试”的人,且一直都是这般青衫长袍的雅致样子。 夫子喜茶,独居住在“明月楼”中,为人最是温和平顺,哪怕如方醒这般在“莲池”历史上有数的顽劣孩童,都不曾见过夫子对谁吹过胡子瞪过眼。遥想当年,方醒六岁时,突发奇想把尿撒在夫子最心爱的紫砂茶具中。夫子事后也只是风淡云清微笑着,拿着戒尺,打烂了小方醒的屁股。打完还不忘淡淡地来一句“紫砂壶夫子我多的是,你的小屁股现在有几块了?” “夫子夫子,这不可能啊,不算我们父亲那代,我们“莲池”在这甲子中具有剑道天赋的剑胚人数,怕是都有五十余人了,如您所说,如果九州的一洲之地都有如此广袤无边,为什么还远比不上我们“莲池”这三万里啊”方醒看到夫子面带笑意,赶忙蹬鼻子上脸,拉着夫子袖子摇晃嘻嘻说道。 我们这三万里可是“莲池”啊。 “莲池”第一城名曰:莲都城。位于“莲池”洞天的中心地带。数百丈来高的巨大城门之上悬有一副斑驳匾额,乃是五百年前青莲剑仙陆青白亲手提书,笔走龙蛇,内含飞升境巅峰剑仙的剑道真意,若是不知深浅的凡人来此,凝神盯着匾额“莲池胜地”四字,一时三刻怕是要吐血伤神。而赵家老祖曾言,修为境界越高,受匾额四字压胜越是厉害,如飞升境大修士来此妄图破城而入,那就是直接与当年的青莲剑仙问剑了。 四家后代与不能修行的百姓皆在“莲都城”中生活,经过五百年的繁衍生息,总计覆盖千余里的“莲都城”早已不是当年的惨淡光景。如今商肆食铺林立,“莲池”各处的天材地宝在皆在城中流通。四家之中,方姓赵姓原本迁徙人数就最多,后代也最为争气,所以先天剑胚,练气士的数量一直远超过卢钱两姓。故“莲池”洞天一直有以方赵两家隐隐领衔其余两家的趋势。而卢家老祖是与方赵两家老祖一般,“莲池”洞天开辟前便是渡劫初期修为,是跟随剑仙一道来此的老人,如今健在。钱姓初祖在五百年前“开天一役”后不幸陨落,后世遗泽相对较少,没有修行资质的子孙后代多从事情报收集与其他庶务。 “莲池”洞天之中,青莲剑仙以大神通,移星换斗,日月齐备,所以洞天内的大小山河版图,山水格局传言与外部的九州天地无异。受剑仙剑道气运庇护,天地灵气滋养,“莲池”五百年来诞生出的有灵精怪不在少数。剑仙曾有法旨传至后世:有生皆苦,一切有灵众生只有善恶之差而无种群之别。得我道统,当剑心明澈,不为浮云遮眼。故城中四姓后裔,从未对开启灵智的妖物鬼仙之流赶尽杀绝。只要不犯禁害人,“莲池”之中,哪怕“莲都城”中亦是来去自由。 夫子传道授业,从不拘泥于形式,杂学典故,洞天秘闻信手拈来。与平日里在各家面对“九州”二字的讳莫如深不同,夫子在“莲池”与“九州”二者之间从未刻意隐瞒过什么,只是在传授剑经之余,也少有提及。 “你们长大了,后日便是十年一度的“试剑”,对“九州”也应该要有个大致的认知。知道自己一身修为,与飞剑所指为何。” 夫子缓缓起身,正了正衣冠,一看方醒还拉着自己的大袖,便在摸了摸方醒这个自己所看好的晚辈的小脑袋说道。 院子里的镂金暗色三足脚金蟾炉,缓缓飘出乌木凝神香独有的味道,夫子抬头看了看旭日初升的景象,朗声吟诵青莲一脉《莲池剑藏》的入门《莲台洗心篇》:“气凝神聚,内视自明,剑气周天,玉楼金阙,身如芥子,心如莲开.........” 不用夫子多说,连同身边的小方醒,十九个孩子都不约而同的盘膝坐下,手掐剑诀,缓缓吐纳。 莲池岁悠悠,你们便是那一朵朵皎皎莲花,含苞正待放。青莲,这三万里山河,我替你守了五百年。你若在世,该有多好。 莲池卷 第二章 何物寄相思 莹莹天上月 日上三竿,修行路上如白驹过隙,时光匆匆,最值钱也最不值钱。 话说院落中的半大孩子们一个个神华内敛,如老僧入定般纹丝不动,身边有一丝一缕异彩萦绕,颜色各不相同。 夫子手捧茶盏看似优哉游哉,眼睛却时不时有意无意间地看向正在调息吐纳的方醒,不知为何,夫子亦觉得奇怪。方醒确实是这十九位先天剑胚中诸类拔萃之人,可论心性沉稳,剑心澄澈不如有卢家家主晚来才得的“麒麟儿”卢道仲;论杀伐果决,遇事冷静则远远不如被钱家誉为中兴之望的钱夜行,而论登高望远之修行快慢亦远远不如被赵家老祖笑言一句,“我家有女且让让须眉”的赵一蔓。修行路上,财侣法地是为福缘,福缘深厚之人,如赵家的小胖子赵王孙,七岁时偷溜出城游历一趟,回来时便得了塞满整整两个储物指环的天材地宝,更与洞天内一尊大岳山君秘密结契,是真真的不讲道理。若论福缘,目前为止,方醒亦是远远没有达到赵王孙这般恐怖的地步。可是为什么? 夫子左手缓缓掐诀,默默演算。为什么这群少年隐隐约约是由方醒领衔,无论说话做事,从小到大都是由方醒做个孩子王。无论是谁,都亲近方醒,哪怕两个互相谁都不服的孩子干架,只要方醒劝架,便都消停了。自己与青莲游历九州,什么样的天之骄子没有见过,可为何连自己都会对一个孩子天然地心生亲近。对,就是亲近。如在蛮州青丘山的那位“白先生”,她的本命天赋之一,是与想亲近之人便能亲近,让人不知不觉,情不自禁对她心生好感。而方醒所谓的让人亲近却是独独贵在自然二字,如同当年青莲的待人接物,让人总感觉莫名舒服,如沐春风。 随着夫子缓缓掐诀,一丝光华似被夫子察觉,夫子眯眼细看,只见方醒头顶有一缕如发丝般细微的气运长线,随着方醒吐纳剑诀随风飘动。这是?夫子缓缓抬头望天,此时真是春夏之交,距离正午尚有些时辰,大日当空。此子竟然与大日有一丝联系?不对!这是月华,如水银泻地,冷冷清清。夫子心湖巨震。与金乌所化的大日不同,月华如练,最为温和,只在夜晚默默滋养天地间的有灵众生。自上古始便有妖族吞吐月华以期启智化形之说,古称“拜月”。青莲,是你的“玉轮”吗?似曾相识的天地异象,似曾相识的亲近之感,五百年了,你回来了吗?夫子又似自嘲般得笑了笑,这怎么可能,当年青莲不是兵解离世,而是散道一方天地,肉身连着三魂七魄一起,是断无轮回转世的可能。夫子抬头一直痴痴望着那缕丝线的另一端,一轮明月皓彩竟在正午时分大日曝晒下若隐若现。 午时已到,随着孩子们运转大周天的陆续结束,夫子缓缓抬手,说道:快去吃饭吧,自下午起便不用来此见习了。在家养足精气,各自准备后日的“试剑”去吧。 方醒是最后结束大周天的几个孩子之一,只见方醒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同时双手由膝上拈花诀起在胸前数次变化,神识归于心湖之中,他缓缓睁眼。在夫子眼中,却见那缕极细极长的莹白气运丝线,缓缓落下青天,直没入方醒头顶百会穴中。而那一轮白昼明月亦缓缓隐没在正午的烈阳之中。 “夫子安康,我们去了”随着齐声高喊见礼完毕,孩子们陆陆续续离开这间院落。 “夫子,快给口茶水,你看这日头晒的我头晕”只有方醒死皮赖脸的赖着不走。 夫子笑着递过去一杯茶水。方醒一饮而尽,还不满足,正想伸手去拿夫子心爱的紫砂方嘴壶,吃茶吃茶嘛,就得对着壶嘴大口吃喝。 “方哥儿,快点回去,你娘亲早就差人来找你了,说再不回去饭菜凉了,可准备让你好好吃一顿板栗到饱。” 那个名叫赵王孙的小胖子在门口久等不见方醒出来,扯开嗓子吼道。 方醒这才悻悻然收起去拿夫子茶壶的手。起身往外跑去。嘴里还嚷着:“板栗板栗,赵胖子,你姐的板栗你吃够了吗?不够我去喊她请你吃。夫子我去吃饭了哈,我娘做的水煮鱼汤最是鲜美,我定拿来孝敬你”。 夫子看着稚气未脱的方醒,朗声说道:“醒儿,说到做到” “知了,知了”方醒大声学着初夏的蝉鸣喊道。方醒与赵王孙走出院子,拐弯后身影消失不见,夫子才起身进屋。似有察觉到什么,转头以心声对一处回复道“后生可畏,确是剑道大材无疑”后缓步进入他的修道之地——“明月楼”。 方醒与赵王孙走在“剑道”之上。“莲花牌坊”转眼便在眼前。只见两边酒肆热闹非凡,正是晌午用餐时分,烟火气十足。小贩的叫卖声,馆子里的酒令声,嬉笑怒骂,人情味更足。外城多是百姓与没有修行资质的四姓子弟经营各类营生。 莲都城不像九州天地的修仙家族般等级森严,讲究仙凡有别。此地仙凡杂却居各司其职,井然有序。莲都城的坐落方位更是暗合阵法要义,乾坤内敛。莲都城坐北朝南,面澜沧江,而背青白山。澜沧江原是九州天地中一条贯穿数州之地的大江,相传青莲剑仙得道之地便是在江州地界的澜沧江畔。青白山则是“莲池”中四姓家族为了纪念剑仙本名陆青白而命名的。 若以南北为中轴线,南边主城门便是悬挂剑仙手书匾额的那座。由南向北坡度逐渐抬高的主干道被叫做“剑道”。暗合剑道一途渐次登高之意。“剑道”途经外城向内城山道一直延伸,内外城的交汇处有一处巨大露天广场,便是莲都城中如“蒙剑”“试剑”“论剑”等重要活动的举办地了,可容纳数千人观礼。此处之所以被莲都城的老人们叫做“莲花广场”或“莲花牌坊”。是因为这个巨大广场四周围绕了一圈圈牌坊楼。若从天空御剑往下看,广场为莲蓬,一座座牌坊楼是为莲瓣,合一起便恰似莲花盛开了。说起这些重重叠叠的牌坊楼也有一番讲究。牌坊楼有后世子孙纪念某位家族长辈的,也有纪念为洞天做出杰出贡献的。如钱家那位为“莲池”开辟而战死的初祖,便享有数座牌坊楼。一座由青莲剑仙亲自刻字“不是剑仙胜似剑仙”的牌坊与两座钱家后代纪念祖先的“遗泽后世”与“福荫绵长”牌坊。当然更多的是由四家长辈用来提醒后辈子孙不要忘记这方“莲池”洞天的缘起之人,青莲剑仙陆青白的牌坊楼。有如“饮水思源”之类的名言警句;亦有“剑压九州”“气冲斗牛”之类的豪迈说辞。牌坊楼虽造型高矮各不相同,却暗合某种阵法真意。书写其上的文字,更是经由四姓祖师与夫子经年不断地加持描金,随着年岁推移,反而更加熠熠生辉,神华流淌。 四家中有修行资质的嫡系后代居住在“莲花广场”后的内城中。 赵王孙与方醒一路絮絮叨叨,快步穿过重重牌坊楼与广场。 “方哥儿,你说我姐咋个回事,也就在你面前是个姑娘,卢管子,钱黑炭这几个谁没被她套麻袋,打闷棍过,可怜我是他亲弟弟啊,连我都下黑手,你看看我天天去你家蹭饭,都不敢回家。” “方哥儿,你说我姐是不是喜欢你啊,为啥就不揍你呢?” “方哥儿,方赵两家数代通婚,你看我姑奶奶就是你祖奶奶的亲妹妹,你要是做我姐夫,那感情好啊,咱这是亲上加亲!” 眼看着这小胖子越说越离谱,方醒这老脸皮也挂不住了,赶紧说道: “赵胖子,去你大爷的仙人板板,赶紧打住,中午我娘亲的笋干烧肉要是不要了?我和你姐那是拜把子的交情” 方醒一想到小胖子姐姐,去套卢道仲麻袋的时候,就头皮发麻。卢道仲的爹爹是卢家当代家主。众所周知修为越高的修士想要子嗣便越是艰难,卢家家主好不容易在二百八十多岁时得了个男孩,那是真的高兴坏了,就要举城大办一个月流水宴,普天同庆。夫子等一众家主好说歹说拦着,说了一堆要低调,对孩子好之类的话,最后勉勉强强办了三天三夜流水席,喝醉了搂着从来只喝茶不喝酒的夫子闹着要夫子喝酒,夫子没办法也就只得喝了。至于第三天卢家家主怎么去“莲池”护城河洗澡的这就都是后话了。 所以卢道仲按辈分其实比夫子院里的二十几人都要高出一辈。卢家祖上追溯起来曾担任上古儒道六官中的祭酒一职,辅助上古三皇五帝分封九州,定鼎天下。故子嗣冥冥之中有文运庇佑。加上卢道仲又从小喜欢端着,小小年纪就一副经年大儒的样子。得,果然有一日想不开了,在夫子批评赵胖子姐姐“修行练剑一事过犹不及,你要多学学道仲的沉稳心性”的时候,鬼使神差文邹邹地回了一句:“我这侄女年纪小,不懂事,夫子勿怪”....反正第二天卢道钟是顶着满头大包来夫子院里的,怎么问都是一句话,夜里起来上茅厕摔的。反正方醒至今打死不信,当时一个拥有本命飞剑的练气五层修士夜里上茅厕能摔跤。直到后来耳报神赵胖子被她姐姐揍的有家不能回,天天在方醒家蹭饭,为做投名状才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告诉方醒。总结一下就是,那天麻袋里的卢大文豪反正是哭了。 从夫子修道之地的“明月楼”步行去内城,其实也就是两炷香路程,方醒担心被娘亲嫌弃自己和赵胖子在外城厮混,错过饭点,便加快脚步往内城冲去。可怜赵胖子那一身肥膘,在后头边追边嚷嚷,方哥儿等等我。 就在冲入内城城洞的时候,那一瞬正午放肆的日光,似被城门洞的阴影所吞噬,光暗交错中,有一道人影闪过。只听见方醒哎哟一声,捂着脑袋连连后退,这不又被在后面横冲直撞而来的赵胖子来了个前后夹击,梅开二度。 “方哥儿,咋个了嘛?”赵胖子只是晃了晃脑袋,看到那边疼得龇牙咧嘴的方醒。“你咋撞上城墙了?” 就在这时,从门洞内阴影处走出一人,看年纪不过弱冠之龄,身穿一件灰色麻衣长袍,面容憔悴,竟被方醒撞得咳嗽连连。“没事吧,方家弟弟,咳咳咳咳....”说着连连苦笑。 “是夜雨哥哥啊”方醒,赵王孙,定睛一看。原来是钱夜行的堂兄,钱夜雨,夫子上批孩子中的佼佼者,曾被夫子亲口誉为“莲池”百年一遇的剑道大材。 三岁“蒙剑”一次便踏足修行,十岁“试剑”祭出被其命名为“连夜雨”本命飞剑,蕴含两种本命神通,攻守兼备,极善群攻。被四家老祖与夫子评为甲中,名声大噪。十六岁“论剑”与方醒大哥方长卿双双进入决赛,剑输半招,要知道当时方长卿境界比钱夜雨高出一境,所以有好事者明言若是同境之争,胜负犹未可知。 却也正是后面钱夜雨的惨痛遭遇,给方醒他们这代人以血淋淋的教训———“莲池”洞天并非表面上的风调雨顺,其下暗流亦汹涌可怖。“论剑”结束后,心高气傲的钱夜雨心中自然不服,忿忿不平地离开莲都城,独自去闯荡“莲池”洞天,以期突破筑基瓶颈,再来与方长卿一较高下。可三年之后被夫子亲自从莲池边界救回的钱夜雨浑身是伤,剑心碎,飞剑毁。从此哪里还有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天之骄子的样子,性情大变,变得唯唯诺诺,愁容惨淡。如今更是在钱家领了一份外城执事的差事,惶惶度日。对于这段往事,夫子与各家长辈都讳莫如深。只知道当时回来的除夫子外只有钱夜雨一人,那位本家的元婴护道人从此了无音讯,再未曾出现过。 “夜雨哥哥,你没事吧?”看着连连咳嗽的钱夜雨,方醒关切地问道。 “不碍事,你小子怎么还莽莽撞撞,和你哥哥一点都不像。咳咳咳...”钱夜雨平复了下咳嗽,走出内城门洞的一瞬,只见他微微失神后眯起双眼,用手在额前挡了挡正午的刺眼的日光后,缓缓往前走去。 “醒哥儿,你说钱家如今这年轻一辈,自打夜雨哥哥出事后,就靠钱夜行撑着门面,钱家初祖又早早地兵解离世......哎,难啊.......”赵王孙人小鬼大,一脸老气横秋摇头晃脑地说道。 方醒终究少年心性作祟。一看赵王孙这老气横秋的德性,也来了兴致,瞧着钱夜雨走远,四下无人,便鬼头鬼脑地说道: “赵胖子,你是不知道,有次我家老祖宗喝醉了曾言,四姓家主中钱家家主一人战力可碾压其他三人。我有次去问爷爷,这事是不是真的,你猜怎么着,被我爷爷狠狠揍了一顿板子,嘴里念着什么打人不打脸。嘿,我看啊这事情八成是真的了.......你是不知道,我爷爷那本就猪肝色的胖脸,涨得通红,都熟了哈哈哈” 方醒和赵王孙说着走过内城门洞,只见护城河上的白玉廊桥影影绰绰站立一人,在正午的日头下撑着油纸伞,在朝他们缓缓招手。 “娘亲” “卢姨” 方醒和赵胖子一边喊着加快脚步的冲过白玉廊桥。近处细看那名妇人英姿飒爽,面目含笑,高怂的青丝隆起做朝云近香髻,着一身淡紫色云纹罗裙裙,楚楚大方而不失雍容,若不是有眼角的几道细纹,看上去也不过双十年华。 这妇人姓卢叠字清清。是卢家家主的最小的嫡女,视若珍宝,甚是怜爱。虽没有剑道资质,却天生水灵根玄妙,更具一种被夫子称做“云水身”的罕见天赋。修习水法一日千里,无师自通。与方家家主独子,也就是方醒的父亲方龙骧于一甲子前结为道侣,夫妻两人相敬如宾,琴瑟和鸣。是“莲池”洞天四姓中有名的一双神仙眷侣。更育有子嗣方长卿与方醒,两个儿子都是先天剑胚。其中方长卿还在数年前的“论剑”大比中拔得头筹,身为女人不就是期盼夫君称心,孩儿如意嘛。 “赵家小胖子,你个毛毛躁躁的脾气可别带坏我家醒儿,不然我可上你家叫你娘亲好好一顿板子揍你”卢清清右手打着油纸伞,左手叉在纤细腰肢上嘻嘻说道。 “醒儿,来娘身边,这日头邪乎的很,才阳春三月的光景,便似大暑节气一般。” 方醒的哥哥方长卿平日不苟言笑,少年老成的模样,见过的人都是一句“虎父无犬子”。而卢清清早在闺阁之内便不老实,上树掏鸟蛋,下河摸王八的事情就没少干。言语洒脱,不似四家其他闺秀。所以天性跳脱的方醒便更像他的娘亲卢清清。母子俩平日极为亲近。 “娘,还是你厉害,身边三尺之内都凉嗖嗖的,可舒服”方醒和赵王孙来到卢清清身边站定,顿时暑气全消,真如置身冰镇梅子汤里一样舒爽。方醒说着挽起娘亲的手往家走去。 这时“莲花广场”之上,有一人,缓缓走着,萧索异常。正午日光照射,影子缩在脚下,小小一团的样子。而热浪翻滚,空气似有褶子一般扭曲,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的外城执事。 莲池卷 第三章 飞剑气如虹 剑心为之重 方家五百年前跟随青莲剑仙迁入“莲池”的族人就有数千人之多,如今更是枝繁叶茂。方家祖籍江州琼林王朝钱塘郡,在当地也是郡望之家,修仙之风盛行一族。初祖修道至今已有千余年,青莲剑仙尚未曾踏足修行之时,曾流落江州钱塘郡,便是得了方家初祖的活命大恩。 初祖因为寿元受限,早已经不问世事多年,便是在“莲池剑试”这等关乎家族兴衰的重大庆典上也不一定出现。方醒的爷爷,方知行,如今是当代方家家主,一位化神初期修为炼气士。 话说方醒与赵王孙,跟着娘亲卢清清走在内城回家路上。两个半大孩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娘亲,你是不知道,夫子的明月楼可漂亮了,可比咱家这院子好看太多。” “对啊,卢姨,你说夫子他老人家到底几岁了,上次他说打醒哥儿板子时说漏嘴,一句“和你家爷爷的屁股蛋一样倔强”,此话一出口,整个院子那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说到这里赵王孙被方醒狠狠瞪了一眼,赶紧打住话头。若被这大爷记仇,转头去自己姐姐那告一记刁状,那可是老大的不妙。 卢清清拉着方醒的小手,穿过雕梁画柱的靛青色长廊,长廊两边波光粼粼,竟是一片水泊,其中有怪石嶙峋。出身江州钱塘郡书香门第的缘故,方家初祖有三好:茶道,丹青与怪石。五百年前,方家初祖与青莲剑仙陆青白平辈论交,在江州澜沧江畔,素手煮茶,泼墨山水,彼此对风雅之事颇有惺惺相惜之感。方醒小时候,曾被老祖宗抱在怀里,听着老祖宗翻着老黄历絮絮叨叨。什么“茶七饭八酒十分”,什么“波涛万古痕,截断碧云根”之类的晦涩难懂的老话古话不在少数。 卢清清轻摇莲步微笑说道:“夫子那【明月楼】可是了不得,是那白玉京......” 正当方醒与赵王孙竖起耳朵静待下文的时候,“清清,他们还小”,只见一中年男子,高八尺有余,体态壮硕,迎面走来,顾盼自雄。 “爹爹!”方醒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抱住这个男子的大腿嚷道:“爹爹,带我去城外御剑去,去嘛去嘛。” 这男人便是方醒的父亲,姓方名龙骧,是上一甲子的剑道天才之一,本命飞剑“虎跑”大开大合极重防御。 “捣蛋鬼,晚上等你哥哥回来,求他去”。方龙骧一把抱起儿子,顺带捏了捏天天来自家蹭饭的赵家小胖子圆润的脸颊,与卢清清温柔地点点头后接过油纸伞,大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方家人丁兴旺,故莲都城内城之地方家所占极广。方醒一家作为大房嫡传,一门之内父子三人都拥有剑道前程,故家宅“虎跑阁”所在位置优越,毗邻老祖养心修道的“西湖别苑”,是个六进院落。 大哥方长卿今日有事,领“巡狩”牌子,出城去了,便不回来用午膳。两大两小进门坐定,只见桌上清清爽爽的四菜一汤。龙井虾仁,东坡红烧肉,油焖春笋,凉拌鸡丝,还有一碗从家族“西湖”新鲜采来莼菜做成的莼菜蛋花汤,皆是江州钱塘郡风味。那名曰“西湖”的人工湖,亦出自江州钱塘郡闻名九州的同名湖泊。方家老祖是个念旧之人,后辈子嗣自然上行下效,乡音不改,风俗民情多传承至今。 “卢姨,还是你家饭菜可口,你看我每次都能干掉三大碗,晚上长卿哥哥回来,咱人多一起吃个宝塔肉呗。” 赵王孙一遍扒饭,一边哼哼道,那是吃得满嘴是油,快活不已。 “赵家小胖子,是你家饭菜不够香还是米面不够你吃啊,天天来我家蹭饭,一吃就是好几碗,你赵家祖上好歹也阔过,堂堂云梦赵氏,那可是荆州云梦王朝的一字并肩王。怎么养出你这么个饿死鬼投胎啊” “吃饭,吃饭。”方龙骧拿这个口无遮拦的妻子毫无办法。 “小胖子,你说你天天蹭饭,你说咋个答谢婶婶吧”卢清清还不罢休。 “我把姐姐给醒哥儿做媳妇呗”小胖子一本正经说道。 噗,正在吃饭的方醒差点一口饭没憋死自己,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连喊使不得。 “你这姐姐性格像我,打小我就喜欢”卢清清也不管儿子涨的通红的小脸嘻嘻说道。 用完午膳,见妻子收拾碗筷进屋扫洗。方龙翔开口说道:“醒儿,王孙,后日便是十年“试剑”了。你们三岁手握的剑石,若有剑道天赋,本命剑胚便会与剑石共鸣,这是“蒙剑”。那“试剑”你们可知所试为何啊?夫子可曾讲过?” 方醒说道:“爹爹,夫子只说祭出飞剑便好,其他一概没提啊。对了,夫子还说这几天要养好精神。” “吃好,喝好。”赵王孙赶紧补充道。 “哈哈哈哈,你这小胖子”连方龙骧这样不苟言笑的人都被赵王孙逗笑了。 “来,我带你们去城外”说罢,只见方龙骧的眉心处掠出一把长约五尺的阔剑,正是“虎跑”。 “御剑飞行咯”本命飞剑“虎跑”在方龙骧脚下,随着主人剑诀牵引,见风就涨,变得更为巨大,五尺,八尺,一丈。方醒与赵王孙见势差不多,也一跃而上。 “站稳了,疾!”随着父亲一声呼喝,“虎跑”缓缓升空后急掠出院子,转眼已在“莲花广场”上空,往莲都城外飞去。 方醒与赵王孙明显不是第一次御剑飞行,都瞪大眼睛左顾右盼,对迎面吹来的猎猎罡风毫不在乎。 只见好一座莲都城,千里之地,依山傍水,远处澜沧江上嫋嫋渔歌互答,青白山上朵朵云雾缭绕。御剑其上身心豁然开朗,觉天地广阔,身似芥子,正暗合《莲台洗心篇》中抱朴守一,周游太虚的真意。 方龙骧暗暗吃惊,这两个小家伙的剑心竟然到了有感而发的境地。原来随着御剑一路往南疾驰,渐渐远离莲都城,景色变化如走马灯一般,方醒与赵王孙的气机流转也随之而变。遇大岳高山则高昂壮阔,遇碧水寒潭则深邃悠长。 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御剑三千里山河。三人最终落在一处高山之巅,四周奇松怪柏,飞石嶙峋。此处名为招摇山,位于“莲池”洞天西南方位,而所谓“招摇山”亦在九州的名山大川之列。 就在方龙骧收起“虎跑”入眉心之际,不知从哪闪出一个手持绿竹行山杖,顶着老大酒糟鼻的老者,型似矮冬瓜,可吓了方醒与赵王孙好大一跳。 “见过剑仙,见过剑仙与两位小哥,不知莲驾造访招摇山所谓何事啊,小老儿忝为招摇山山神,有礼了,有礼了”只见这矮冬瓜连连鞠躬,憨态可掬的样子,惹得方醒与赵王孙捂嘴偷笑。 “剑仙不敢当,山神有礼了,我带两个孩子出来散心,指点一二,途经招摇山,见山川秀美,风景绝佳便不请自来,多有打扰,还望山神体谅则个。”方龙骧抱拳行礼侃侃而谈,说着一拍两孩子的脑袋。 “见过山神老爷”方醒与赵王孙赶紧行礼,不忘对这矮冬瓜挤眉弄眼。 “不妨事,不妨事,剑仙来我这山头,蓬荜生辉啊,小老儿不打扰了。”只见绿竹行山杖一戳地面,这矮冬瓜老者一溜烟儿不见了。 “醒儿,王孙,山神土地河伯江神,都是庇护一方水土,造福一方百姓的神灵,不可无礼。我辈剑修最忌仗着一身修为,持强凌弱。需知手中之剑,只递剑更高处。”方龙骧正色说道。一旁两个孩子,点头如捣蒜,连连称是。 “你们可知,后日的“试剑”,所试为何啊”方龙骧见两个孩子是真的听了进去,便说起此行御剑三千里的目的,原是为孩子传道授业解惑而来。 “方叔,“试剑”难道不是比拼各自本命飞剑的杀力大小吗?”赵王孙接口说道。 “猜得倒也不差,醒儿,王孙,所谓“试”本命飞剑杀力的大小,那你们可曾细想过什么叫做杀力?”说着便剑诀变化祭出“虎跑”来。 只见剑诀牵引下,巨剑“虎跑”绕着主人时快时慢,时大时小,瞬息变幻,看得两个孩子心驰神往。 “杀力,不过是笼统的说法,本命飞剑先天的锋锐,迅捷,坚韧程度等各不相同,且各有侧重。我这“虎跑”先天坚韧异常,势大力沉,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子,看似刚猛杀力巨大。你们可知,“虎跑”在当年“试剑”仅得丙上之评。” 见方醒与赵王孙面面相觑,方龙骧继续说道:“一柄本命飞剑最为重要的,便是本命神通。当本命神通与飞剑先天优势契合,或与主人心性,功法契合,或取长补短,或扬长避短,便飞剑杀力倍增。反而飞剑先天品质,因为可通过后天温养淬炼得到提升,对杀力影响相对较小。” 说罢,只见方龙骧双指一引一勾,“虎跑”再其身前缓缓升起,爆射出土黄色光泽,形成一面巨盾。 “我飞剑的本命神通主防御,可化作巨盾格挡对手术法轰击,亦可化作甲胄披挂在身。”说着只见巨盾化作一道金光,瞬息之间,方龙骧身上便多了一件古朴厚重的黄金甲胄,覆盖全身。 “你爹如今是元婴初期修为,这“山君披甲”神通可挡同境术法如雨落而毫发无伤,据夫子所言,亦可挡化神中期修士全力一击而不死。”看着儿子心驰神往的模样,方龙骧侃侃而谈。 原来方龙骧生性冲淡平和,一生所执之事,不过是守着妻子白头偕老,膝下儿孙满堂,举族平安而已。故本命飞剑“虎跑”看似霸气十足,有气吞万里之势,却因主人心性,更偏向于“守护”。 剑修杀力首重攻伐,故如“虎跑”这般,防守有余,攻击不足的飞剑,得一丙上,也无可厚非。心性对于剑修影响之大可见一斑。 方龙骧见两个孩子还不开窍,只得继续说道:“你们日日温养飞剑,看似磨砺剑锋,扩充本命窍穴的人身小天地。本质上更是与飞剑在朝夕相处间,相互影响,相互改变。而这改变的最终结果便是飞剑之本命神通。” 方醒,赵王孙似有所悟的点点头,父亲的“虎跑”先天善攻伐,却因为父亲生性恭顺,志在守卫家族与妻儿老小,本命神通“山君披甲”便与其心性契合,从而改变了“虎跑”这柄飞剑的先天属性,变得“善防御”。 方龙骧见状,也不多说什么,只留下一句,提剑之时,谓之何求。剑锋所指,更当何如! 只见招摇山巅,两个少年,飞剑骤然离体,直冲云霄,日光之下,绚烂夺目。 莲池卷 第四章 屋漏连夜雨 最凉是人心 “莲池”洞天钱家,祖上不同于其他三姓家族,既非远近闻名的修仙世家,亦非身份显赫的公侯之府。钱家初祖早年只是云州一介山泽野修出身,过着朝不保夕,居无定所的日子,受尽世间白眼。但其发迹崛起之路堪称传奇。 九州南部的云州幅员辽阔,物华天宝,因云纹王朝的强盛,有史以来云州境内便极少发生战乱人祸。云纹王朝历代雄主都讲究所谓御敌于国门之外,故哪怕与荆州世仇云梦王朝连年征战不休,战火却从未烧及云州本土。山上山下势力井然有序,云纹王朝名义上仍属白玉京统摄。其国都天墉城,亦是白玉京五城之一。 云州地处高原,产奇石“云纹石”,赌石之风盛行一州,更有风靡九州之势。自古便有“神仙难断云纹”之说。其石表面天然隔绝神识,便是大罗金仙前来,也只能靠一个赌字。一刀穷,一刀富,说得便是云州云纹石了。 关于云纹石的传说更是让人闻所未闻,千奇百怪。其中最离奇的一个便是凡人小子解得一位姿容绝美的天外神女,神女苏醒之后帮助凡人小子步步登高,神仙眷侣笑傲九州的故事。钱家初祖虽没有这等泼天艳福,但气运之盛却也差不离了。 三十岁前的钱家老祖,五行杂灵根这般修行资质自然被云州无数大小宗门拒之门外。成为没有修道之地,没有修行资源,没有功法灵器传承的山泽野修,可以说是在鸡屎狗粪中讨生活的最底层修士。 钱家老祖三十岁时发生了改变其命运的一件事。他作为帮闲跟随神州一位大人物的独子前去云州玉溪郡参与赌石。这位阔少一掷千金拍下一块巨型云纹石,并当场解石。当中一刀解开后,灵气宝光全无,便连身边的云纹大师都连连摇头叹息,垮了垮了。经不起在旁的吃瓜修士的连连起哄,这位阔少随手一指钱家老祖,明言替他处理后续,自己飘然驾云而去。 钱家老祖在玉溪郡盘桓数日,遍寻买家。想着哪怕卖得数百灵石,也筑基有望了。来看过巨石之人,皆言此乃顽石。钱家老祖无奈,想解石,又苦于没有本钱,只能拖石出城,沦为一时笑谈。直到一甲子后,云州地界有一元婴散修突然崛起,成为王朝与各大修仙势力的座上宾,无数宗门抢着纳其为祖师堂嫡传。因其五行灵根大圆满,是为天灵根,五行术法信手拈来,杀力倍增,且修行登高只要资源充足,便一马平川毫无瓶颈可言。此人杀伐果断,为人嫉恶如仇,知己仇家众多。最后连中土白玉京都为之惊动,派出使者前往云州天墉城,试图让这元婴散修加入白玉京一脉谱碟。此元婴散修便是钱家初祖。 后数百年钱家初祖与青莲剑仙陆青白意气相投,相交莫逆,共同进退,为白玉京记恨。青莲飞升失败后,开辟莲池,白玉京二掌教卓无相携白玉京修士前来诛杀青莲及其同党。钱家初祖当时是四姓老祖中修为最高者,其一人断后,迎战白玉京众人于“莲池”天门之外。其爆发出的战力简直骇人听闻,越阶杀敌已完全不亚于剑修,只知当时万千术法如雨落人间,轰砸之下,除白玉京二掌教外竟无一人生还。直到“莲池”天门差不多完全关闭,钱家初祖方才留下一句“白玉京的谱碟修士都是废物”,飘然进入“莲池”。此役后数年,钱家初祖坐化于“莲池”之中。青莲剑仙亦在那年为钱家初祖留下一句“不是剑仙胜似剑仙”后散道“莲池”,溘然长逝。 因钱家初祖散修出身,不似其他三家老祖生长于传承有序香火鼎盛之家。当年钱家入“莲池”者不过百人,比起方赵卢三家奴仆如云,旁枝众多的数万人队伍,钱家这百余人实在寒酸太多。哪怕经过五百年繁衍,其钱姓直系亦只有千人不到。 外城执事钱夜雨,如今分管着莲都城最大酒楼“樊楼”的大小事务。迎来送往间,难免被人指指点点,背后偷偷念叨几句酸溜溜的话算是轻的,更有喝醉酒的当面说些戳心窝子的言语,而讲这些怪话难听话的又以钱家旁系居多。 莲都城不设夜禁,“樊楼”快打烊之时,已入深夜。钱夜雨收起账簿,如往常一样吩咐伙计关好门窗后,便往外走去。他早已不在内城钱家居住,故友亲朋对他避之不及,何必自讨没趣。 一条巷子深处,见一户屋舍中燃着灯火。钱夜雨快跑几步,伸手推门而入喊道,曾祖。只见屋内站着一人,青衫磊落。 “见过夫子,不知夫子深夜造访,所谓何事?”钱夜雨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弱弱问道。 “夜雨,你这身子三年过去还没大好?”夫子在烛光下看着钱夜雨枯黄消瘦的脸问道。 还记得七年前“论剑”大比,夜雨这孩子傲立台上是何等意气风发,其本命飞剑“连夜雨”一攻伐一防御两种本命神通。十七岁的他,加以时日,定能成为“莲池”未来剑道扛鼎之人。只可惜....... “回夫子,我的伤早已痊愈,还是您亲自施法为我疗伤的,您忘记了吗?”钱夜雨靠墙坐下,看着夫子缓缓说道。 “那为何你的气息越来越孱弱,似有.....”说到这夫子定了定神继续说道:“似有一股死气,萦绕你的气海穴,逐渐蚕食你的身体与意志。” “夫子,您听说过哀大莫过于心死吗?我春风得意之时,我是整个家族的荣耀。当我跌入泥潭,无力起身,最需要有人拉拽一把,给我安慰之时,踩我最狠的也是所谓家族。”钱夜雨摇摇头,似有哭腔说道“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可我曾祖,我曾祖他再也未曾见过我!” 夫子听到这里眼眶也微微泛红,钱夜雨与他的堂弟钱夜行不同,他不是钱家嫡出子弟,因为剑道天赋从小被接去内城修行,与父母分离的他,在内城唯一的依赖便是钱家家主,他的曾祖父。因钱家初祖早逝,初祖之子钱洞玄成为钱家老祖,可叹后世子孙不肖,五百年来竟无一人可担当家主重任,便只能由他一肩挑之。钱洞玄不仅仅视钱夜雨为曾孙,更是把家族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传授剑诀,答疑解惑,倾斜资源,连外姓旁人都会生出钱家老祖那种恨不得打杀家族其他所有废物,得一子孙足慰平生的念头。 “夫子,我的本命飞剑到底还有修复的可能吗?”钱夜雨自己都快忘记这是第几遍问夫子了,只是不死心而已。 “夜雨,在九州我知己众多,可带你求医问药,或有修复可能。只是在这里.......我记得青莲曾说过,飞剑易得,剑心难求。若有一天你能重塑剑心,或许本命飞剑自然就修复了。”夫子也不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自己看着由稚童一步步长成少年再一步步变成青年的.....孩子。 钱夜雨似死心一般,一言不发,紧闭双眼。屋内微弱的烛光,映照一张本该意气风发如今却如同行尸走肉的脸庞。夫子不忍再看,叹息一声,起身出门。 “夜雨,你曾祖那边我会去一趟,你且好好保重身体。” 夫子如何不知钱家老祖在钱夜雨心中的位置。夫子早就不只一次去过钱家,只是钱洞玄的话句句让人心寒。 “我钱家举族废物,夫子你难道不知道吗!当年我父何等人物,五行齐具天灵根,夫子你是亲见的,为了“莲池”,为了青莲,渡劫中期修为孤身一人守天门,术法一刻不断轰砸三天三夜,便是飞升境的卓无相也不敢越天门半步!我父回到莲池后,是活活力竭而亡的!我钱家人丁稀少,五百年来在夜行之前便只有夜雨一人有如此剑道资质,我为了家族为了父亲恨不得把一切钱家的东西都塞给他,可他不知深浅,被小人暗算,剑道前途毁于一旦,辜负我一人事小,辜负钱家百年大计,我便不会再见他!“莲池”之中没有外人,夫子可想过是谁伤他!夫子,最后一问,我如今六百五十三岁,化神后期修为,入“莲池”前我便已是化神中期,敢问这五百年我是修炼到狗身上去了吗!?” 钱夜雨听着屋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屋漏偏逢“连夜雨”,真是偌大讽刺。 一道心声自他心湖之中响起,你想好了吗?钱夜雨只是默默点头。 莲池卷 第五章 红衣邻家女 两小无嫌猜 夜幕低垂,满天星斗,一道璀璨剑光往莲都城方向掠去。 招摇山之行,方醒与赵王孙受益良多。足可见修行一途若无传道人的指点迷津,哪怕修士天资卓绝,惊才绝艳,登山之路也难免走弯走岔。这也是拥有祖师堂的谱碟修士往往比山泽野修在登山途中走得更快更稳的重要原因。“莲池”四姓修士,尊青莲剑仙陆青白为开山祖师,传下道统五百年间,已历三代。 练气期的剑修,能做到飞剑离体已称得上天才,只有成为筑基期修士,才能驾驭剑光,御剑万里山河。晚风猎猎,回去的路上,方醒与赵王孙出奇安静,盘膝坐在“虎跑”之上一言不发,双眼微闭。方龙骧见两个小家伙如此,心情格外舒畅,两小子这怕是要破境。十岁前的练气期圆满,在莲池目前历史上只有两人,钱夜雨,与自己大儿子方长卿,想到这里方龙骧看了一眼正在修行的赵王孙,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若自己上头有这么个姐姐,自己怕是早剑心崩碎了,嗯,这小胖子果然天赋异禀。据他所值,小胖子的姐姐,八岁那年已经炼气圆满,至于如今什么境界赵家一直守口如瓶。 云梦赵氏哪怕方眼整个九州,在五百年前都是一等一的豪阀贵族,钟鸣鼎食之家。祖上可一直追溯上古禹皇定鼎九州之时。《九州山海录》记载,荆州有大泽名曰云梦。盘踞共工氏麾下大妖“蛇尾蝠龙兽”,禹王定鼎荆州,镇压凶兽,赵氏祖先便曾出力不小。后上古神道崩塌,“白玉京”掌控九州。荆州云梦王朝的建立,赵氏先祖更被誉为“曝霜露,斩荆棘”之人,功成而身退,被云梦王朝太祖封为一字并肩王,只要王朝存世,便世袭罔替,子子孙孙富贵荣华无穷尽也。 按理说身处此等豪阀,何必大动干戈,举家迁徙至“莲池”。原来“莲池”赵姓一支,乃云梦赵氏长房嫡传,赵家老祖更是当年云梦王朝的王爵继承者。无奈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赵家旁枝中有一人修行资质逆天,仅凭一己之力,力压嫡出一脉,后更进入白玉京修士谱碟,一步步成长为北海城城主。手握权柄之大,云梦王朝乃至荆州地界所有在册修士皆受其节制。须知荆州北海城不单单是云梦国都,更是白玉京五城之一。 此人野心勃勃,试图将仙凡势力熔铸一炉,皆掌控在自己手中。首当其冲的便是身为王爵继承人的赵家老祖了。岁月久远,其中的血雨腥风,阴谋诡计,暂且不表。只知在赵家老祖身死道消,嫡出一脉举族破灭之际,得一位绝代剑仙相助,暂时度过难关。那位北海城城主更是被那位剑仙斩去一臂,由渡劫后期修为连跌两境。如此大仇并大辱,任谁也是刻骨铭心,何况这是一位坐镇白玉京五城之一的城主大人,颜面之重,九州皆知。 在剑仙飞升失败后,此人深知时机已到,欲卷土重来,新仇旧恨一并报了。在当时就要继承王爵之位的赵家老祖,果敢决断下,选择将云梦赵氏嫡出一脉举族迁往“莲池”。浩浩荡荡不下万人的队伍,实乃四家之最。 飞剑之上,方龙骧见莲都城巨大的轮廓在夜色之中若隐若现。便已心声告知方醒与赵家小胖子。两人睁开双眼,见莲都城就在眼前,不经连连感叹,修行时光阴荏苒。 “方叔,我要住你家,我不回去。”见“虎跑”轨迹直插向内城赵家,赵王孙赶紧抱住方醒父亲的大腿哀求道。 “爹,他也太惨了,被她姐姐三天一小揍,五天一胖揍,去告状还接着揍,天可怜见,赵胖子身上都没有一块好肉啊”方醒在一旁摇头晃脑夸张说道。 “王孙啊,作为男人,更是剑修,硬气点,方叔看好你,真的。你家老祖亲自飞剑传信于我,今天你怕是真躲不过去了。”方龙骧难得开了个玩笑,说完再不理小胖子鬼哭狼嚎,剑诀一指,“虎跑”带着三人往内城赵家飞去。 赵家老祖是真的飞剑传信方龙骧了。只是那封信的内容,让人哭笑不得。信中明言,赵王孙这孩子一天不打是不行的,必须天天挨揍,她姐姐揍他是为他修行顺遂,揍得好。方龙骧心中腹诽不已,那老祖你跟着揍什么?依儿子方醒所言,赵王孙被姐姐揍得不行,跑去老祖那边哭闹,结果竟被赵家老祖和姐姐赵一蔓一起再次吊起来狠狠一顿胖揍。这才跑来投奔方醒一家,怎么哄都不肯再回赵家去。 其实无怪赵家老祖“心狠手辣”,此方“莲池”洞天本是上古战场遗址,大妖神灵在此陨落众多,青莲剑仙选择此处开辟洞天,大有深意。 一则所谓洞天,比之福地不仅仅只是所占地域多寡那么简单。日月齐备,方成洞天。福地之日月,仅为假象,一般是用极高品级的天材地宝替代,福地为凡人之福地,此说法古来有之。而洞天者,便是要接引天地日月入洞天,如何接引?青莲剑仙便是在此古战场遗址中寻得上古巅峰大妖头骨与高位神灵之目,分别打磨成镜,悬于洞天天幕最高处。大妖头骨属阴,神灵之目主阳,阴阳造化,方有洞天昼夜轮换,与四季之变。这等逆天手法,在上古时代被称为“开妆”。至于洞天与天地之差,压胜一说,暂且不表。 二则此地既为古战场遗址,便代表着无穷机缘。赵家小胖子七岁那年离家出走,独自出城。莫名其妙被接引到距莲都城万里之地的北岳地界,当被稀里糊涂送回莲都城门口,已过三日。经过赵家老祖与夫子缜密推演,再三询问,才道破天机。原来洞天的北岳山君是上古一尊高位神灵转世,身负望气神通,可能见赵王孙骨骼清奇吧,施展搬山之术与赵王孙结契。更传以上古炼体道诀《蛮荒道》。 自那以后,赵王孙便开始了他人生得至暗时期。爹爹揍,娘亲揍,姐姐揍,爷爷揍,老祖揍.......大家揍累了便换着轮着继续揍。北岳山君曾托梦赵家老祖,结契一事自古讲究因果缘法有舍有得,北岳山君分摊了赵王孙的逆天气运,赵王孙则得到一尊上古神灵转世源源不断地反哺体魄神魂。赵王孙虽有炼体法诀《蛮荒道》但因双方实力存在天壤之别,日夜反哺之下,恐有拔苗助长之患。必须时常由旁人人为的锤炼打熬体魄,方得始终。这才有了赵王孙被揍怕了,有家不回的局面。 方龙骧降下飞剑,只见一位宫装妇人,手里牵着一位粉雕玉啄的小姑娘,一身红色罗裙,丱发可爱。 “弟弟你可回来了!见过方叔叔与方哥儿”这位红衣小姑娘随着旁边妇人盈盈施了个万福,对赵王孙挤眉弄眼说道。说完竟拉起方醒的小手,往赵家内苑走去。“方哥儿,我得了几手精妙剑术,我练给你看。” “见过嫂嫂”方龙骧向宫装妇人一抱拳,点头示意后,拽着刚打算脚底抹油的小胖子,也往里走去。 赵家家宅在内城占地广袤,豪奢异常。毕竟乃曾经的王侯之家,世代簪缨,与一般超然物外的修仙家族大有不同。亭台楼榭,雕梁画凤,斗拱飞檐,一花一草都有讲究。行走内苑,可谓一步一景。 “赵一蔓,你快放手!”方醒被红衣小姑娘拉着走了好长一段路,只憋出这么一句。 “方哥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以前过家家的时候,不是一直喊我娘子吗?你忘了?如今怎么拉个手都不行了?”这红衣小姑娘张口便是虎狼之词,方醒哪里招架得住,小脸一红,恨不得有那遁地之术才好。 “方哥儿,快叫声娘子给我听听。”赵一蔓变本加厉,就在方醒快要崩溃之际,突然灵光乍现。 “赵一蔓,你.....你不是说要练剑吗?” “对哦,我如今炼气大圆满了,老祖教了我几手剑诀,小相公你且看这道“气蒸云梦”,疾!”说罢只见寒光一闪,夜幕之中突然水气氤氲,哪里还有赵一蔓的身影。 方醒顾不得那声“小相公”,赶紧释放神识感知四周,原本明明有三丈之地的感知范围,竟被压缩至身前二尺距离,眼不能见,几乎五感都被封禁。 “小相公,再看这道“波撼岳城”,敕!”一股磅礴大力瞬息而至,方醒赶忙祭出飞剑,却仍被撞飞出去。突然之间,方醒只觉身后香玉温存,耳旁软糯异常,腰畔更是被一双纤细小手紧紧环绕。“小相公,你想学不,我教你口诀”。 方醒与赵一蔓,同年出生,方赵两家素来交好,家宅亦是彼此贴着。两人从小便是郎骑竹马来,两小无嫌猜的光景。后来又有了跟屁虫赵王孙,三人一起长大,关系自然与其他孩子更亲密些。 “赵一蔓,你打住,正常些,当我求你了,我还小,不不不,我们还小!”方醒被红衣小姑娘拦腰一抱,三魂七魄似全都丢了。 “哦?我们还小,若是长大了呢?你想做什么?”红衣小姑娘不依不饶,反而把手箍得更紧。 “赵一蔓,你不是要教我剑诀吗,你快放开我,被人看见我我我....”方醒都快哭了出来。 “咳咳,被人看见怎么了?我们都看见了啊”水雾消散,一声苍老嗓音传来,方醒定睛望去,差点瞬间去世,赵家老祖,赵家家主,赵家姐弟的爹娘,在那边似乎一脸得色的爹爹,哦,还有拿手捂住眼睛的赵王孙。 如果问方醒此时,最想要的一道什么剑诀,那定是可以彻底震晕自己便好。 莲池卷 第六章 试剑莲都城 天地起异相 从赵家家宅回到自家虎跑阁,方龙骧使劲憋着笑。市井坊间有把男孩长成后的情窦初开,喻为“猪拱白菜”。可还真没见过哪家长辈面对“白菜被拱”会有赵家那般......那般幸灾乐祸?这当时连身为老父亲的方龙骧都不忍直视的窘迫画面,赵家老祖竟带头开始加油助威。更离谱的是,赵家那个红衣小姑娘在家中长辈的鼓励声中,深吸一口气,众目睽睽下狠狠亲了自己儿子一口。 这王侯之家果然不同凡响,难怪小姑娘修行破境一路势如破竹,这剑心通透的连自己这等元婴修士都生出自叹不如的感觉。服了,真的服了,这“莲池”赵家果然厉害。 再看自己儿子如今的情形,方龙骧也不知道说点啥可以安慰方醒幼小的心灵。 方醒从赵家家宅回到虎跑阁的路上就一言不发,涨红的小脸活像一只被煮熟的螃蟹。 “儿子,真没啥,赵一蔓那小妮子,我从小看就是个美人坯子,剑道天赋又高,和你挺般配.....”方龙骧没话找话说道,那是真怕方醒一时想不开。 “爹,我求你别说了.....”方醒迈入屋门,只见与娘亲一起,端坐一位背剑青年,剑眉星目,白衣胜雪,不是自己大哥方长卿还有谁。 “哥,我被人欺负了!”方醒一头扎入哥哥怀里,委屈说道。 “我家混世魔王,还能被人欺负的去?”方长卿宠溺的挠着方醒的头发,立即施展出“摸头杀”,哥哥方长卿这门高妙“剑术”从小就能让方醒小脑袋上长“鸟窝”。 方醒赶忙躲进母亲卢清清怀里,一脸嫌弃的瞪着自家哥哥,哥我长大了,不能老是摸我头,长不高咋个办嘛。 方长卿是夫子认定将来能扛起青莲一脉道统之人,原因无他,太过优秀罢了。钱夜雨未曾出事之前的剑道天赋可与方长卿并驾齐驱,难分伯仲。而一旦涉及剑心,方醒这位大哥才是“莲池”真正意义上的一骑绝尘。钱夜雨本命飞剑“连夜雨”之强,夫子与四姓老祖有口皆碑,强在先天拥有两种本命神通,攻守兼备。而方长卿的本命飞剑“龙雀在天”亦有两种本命神通,两者皆为攻伐! 飞剑之本命神通,一旦超过一种,这可不是单纯意义上的数字叠加,杀力乃是成倍增长。九州历史上,不乏有多把本命飞剑的先天剑胚出世,可论剑道成就,往往远不如单一飞剑却觉醒多种神通的剑修。 而两种攻伐神通集中在一柄飞剑之上,更是凤毛麟角,骇人听闻。当年青莲剑仙在飞升期巅峰白帝城一战之前,“玉轮”之上亦不过一攻伐一防御,两种神通。 若说修士的本命飞剑品级属于老天爷赏饭吃,非人力可以左右,那剑心则完全相反,全靠自身后天锤炼。 方长卿剑心之坚韧,才是其被誉为“为青莲一脉续香火,继往开来之大材”的正结所在。他与钱夜雨一时瑜亮,年纪相仿,都是家族之中毫无疑问的天之骄子,背负来自“莲池”与家族的双重压力。在十六岁“论剑”之前,方长卿其实一直处于下风,若说钱夜雨之强在于一鸣惊人,那方长卿则是厚积薄发的代表。他们那代十年“试剑”,钱夜雨本命飞剑一出,天生两种神通,使当年其他孩子在其妖孽天赋之下黯然失色,包括方长卿在内,都被钱夜雨无双的剑道资质压制多年。后历练途中,或是私下演武,只要方长卿对上钱夜雨,只有一个结果。屡败屡战,屡战又屡败。一次次失败中,方长卿一颗剑心反而细细打磨得如无垢琉璃一般纤尘不染,从而裨益剑道极多。 十六岁那次大比,钱夜雨意外发现这位自己从未真正当做过对手的手下败将,不仅境界比自己高出一境,临战时更在自己重压之下,突然觉醒新的本命神通,突发奇想,以前无古人的双攻伐神通叠加,硬生生将自己砸出莲花广场。这才有钱夜雨忿而离城出走,在外遭遇不测的后话。 “小弟,后日便是试剑大比,你准备如何了?”方长卿看着腻歪在娘亲怀里的方醒温柔问道,还只是个孩子啊。 “大哥,船到桥头自然直,咱家出一个大剑仙也够了,你可知道赵胖子姐姐都炼气大圆满了,还比个锤儿比”。方醒玩着卢清清纤细手指有气无力地回道。 “小弟,那妮子大哥我知道的,不就是你小媳妇嘛?自己人自己人啊。”在爹娘与哥哥的哄笑声中,心如死灰的方醒默默回房,蒙头便睡。 “试剑”这天的日子,早在数月之前就已经定下。所以当这天真的来临,原本从樊楼到莲花广场平常只需一柱香的路程,足足堵了外城百姓小半个时辰。 只见莲花广场四周早已人头攒动,再加上些见缝插针的大小摊贩,更显拥挤。当然还有外城年轻的登徒子浪荡儿,仗着腿脚灵便伺机而动,广场上时不时就传来小媳妇大姑娘的尖叫声,不是身上被揩油就是丢失了财物。对外城凡俗而言,这数年一度的大比,可比平常任何节日都热闹,那飞剑来术法去的,虽雾里看花,可好歹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的下酒佐料,吹牛本钱是有着落了。 接近辰时三刻,四姓家主与各家长辈都已经到齐,出乎意料的是,方赵卢三位老祖亦来到现场。这可是件不大不小的稀罕事。 快看那是什么,当众人视线皆在广场之上,有人突然失声喊道。只见后方一人青衫飘摇,凌空虚渡而来,身姿潇洒,气质出尘。最让人惊诧的是此人身后悬空而停一座高楼,上书匾额“明月楼”三字。众凡俗抬头望去,此七层高楼似遮天蔽日,阴影笼罩几乎半个莲花广场,难免惴惴不安。只见那人,手指轻轻一扣一指,高楼缓缓降落在广场中央,落地之时卷起尘埃千万,而无想象中的巨大声响。 夫子落地朗声道,今日老夫孟浪了,望各位海涵,今日“试剑”正式开始。 众人虽觉夫子此举与往日大不相同,但也不好相问,只能各自以心声窃窃私语。夫子此人最为淡薄宁静,“莲池”五百年历史上,便是方赵卢三位老祖也未曾见过他如此大动干戈的......出风头?搬楼踏空而来定有深意。 “夫子今天好兴致,竟将自己的修道之地搬来,可是让我们大开眼界啊。”钱家家主钱洞玄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出言相探。 “钱家主何必介怀,夫子他老人家此举定有深意,咱们还是看孩儿们试剑吧”方家家主方知行开口说道。 “夫子与你家大人没说话,你这黄口小儿插什么嘴。”钱洞玄丝毫不给同为家主的方知行面子,连心声都懒的用,直接开口斥责道。 好了,十九个孩子上台来吧。就在场面气氛变得开始诡异的时候,夫子声音忽然拔高,整个广场为之一静。 十九个孩子,包括方醒他们几个亦被这从天而降的高楼所震惊。听到夫子召唤赶忙跑了过去。莲花广场中心,明月楼下,十九个孩子一字排开。 “所谓“试剑”其实也简单,你们十九个中不能做到飞剑离体的就先下台去吧,来年再来便是。”夫子从方赵卢三位老祖身侧缓缓起身说道。果不其然,说完这句,十九个孩子中陆陆续续有人走下台去,待一会儿功夫,竟只剩六人还在台上了。可见哪怕成为剑修,修行一途还是千头万绪,千难万难。 “你们六人,谁先开始吧。”夫子说完一看台上,不错,方家两人,钱家两人,赵家三人,卢家一人。 “晚辈钱沫,见过夫子与各位长辈,我如今炼气七层修为,二十岁.......”只见方家家主方知行似笑非笑的望向钱洞玄。嘿你个钱洞玄,你我都是家主,私下我喊你一声钱叔,那是我方家诗书传家家风严谨。你个倚老卖老的,现在出洋相了吧。 此时钱洞玄脸色铁青,似对方知行的幸灾乐祸有所察觉,重重哼了一声。 这“莲池”中三年,十年,十六年的三次大比,统称为“莲池剑试”,若细分之下分别为“蒙剑”,“试剑”,“论剑”。台上这钱沫,便是在上次甚至上上次试剑中没有过关,只能继续参加试剑直到飞剑可以离体。只是这“孩子”年纪也忒大了点。 台上钱沫似乎察觉到钱洞玄的脸色不善,愈加紧张,只得硬着头皮结结巴巴继续说道:“二十岁.......飞剑名为“龙门飞甲”,本命神通.......暂无。”说着剑诀一指,从眉心掠出一柄三尺长剑,通体雪白。随着主人默念剑诀,飞剑时而飞掠,时而骤停。可能因为修为不足或是温养时间不够,片刻间钱沫额头渗出豆大汗珠,飞剑亦开始剧烈抖动。 连台下不明真相的百姓都哈哈大笑起来,好家伙,这飞剑名字取得真霸气,就是主人年纪大了点,手还有点抖。别小瞧了咱莲都城百姓,见识可长着呢,毕竟每场大比人都得到,不到万不得已,必是不能缺席。哪怕真有事耽搁了不能来,简单,去樊楼啊,从那说书先生口中听到的,不就等于自己看到的嘛,咱可是花了那酒水钱的。 夫子缓缓点头,你下去吧,此“龙门飞甲”品级不错,暂无本命神通,得丙上。下次可是“论剑”了,万不可懈怠修行。言外之意,这叫钱沫的孩子,可算是在“试剑”这一轮熬出头了。钱沫连连点头,不敢多看钱洞玄一眼走下台去。 后续上来的方家与赵家子弟,都是上一届的老人,年龄都不满十八岁,练气九层的境界,因飞剑本命神通不显,亦得夫子“丙上”之评。在“莲池”可能仅仅只是中规中矩,但若放在九州天地,一个剑道天才之名,必不可少。 哎哟一声,赵王孙被她姐姐一脚飞踹,离群而出,都不敢往回看一眼自己姐姐的他,只得开始“试剑”。 “我叫赵王孙,问各位长辈好,夫子安康,我今年九岁了。”不仅台上众人,连着台下百姓都成功被小胖子憨厚可掬的样子逗乐了。 “我如今练气七层,这是我的本命飞剑“白泽”,至于本命神通,我也不确定有没有,我施展了还请夫子帮我看看”。众人真的大开眼界啊,我不确定有没有,夫子你帮我看看,这简直就是话术的最高境界。长见识了,还能这么耍的吗?台下看官一下子便记住了这个赵家小胖子,奇才啊。 只见赵家小胖子哼哼哈哈一套疯魔剑法过后,一个气沉丹田,夫子我刚才施展本命神通了,您看清了吗? 就在台下百姓差不多要破口大骂之际,当我们外城汉子没见识呗,就这,还本命神通?夫子开口一句“乙上”,台上台下都在风中凌乱。 还没等台下百姓爆发,台上钱家老祖钱洞玄一拍桌案,“夫子,就这样杂耍一般大呼小叫一通,就是本命神通了?还得评“乙上”,这“莲池”还有道理没有。”此话一出,那个群情激奋啊,要知道钱家族人多在外城负责各类营生,老祖都这么说了,哪有不响应之理。什么这小胖子面嫩心黑啊,赵家与夫子沆瀣一气,“莲池剑试”史上最大黑幕啊。一时之间,铺天盖地的质疑涌上台来。 肃静,只见夫子缓缓起身,开口说道,钱家主你现如今也是化神后期修为了,其他几位家主可能看不出来,你且再仔细看看,赵王孙祭出飞剑“白泽”的前后变化,看仔细了再开口。赵王孙你且再耍一遍。 钱洞玄这次留了个心眼,双指掐诀,变换数次,对着自己双眼一抹而过,得开天眼。然后望向赵王孙。那柄“白泽”看似毫无规律的在赵王孙身侧左摇右摆,但在钱洞玄天施展的天眼通之下,只见一缕缕气运丝线带着亘古不变的蛮荒气息,缓缓进入赵王孙身体,“白泽”每跳动一下,赵王孙的肉身神魂就强一分。 钱洞玄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身形一闪来到台上赵王孙身边。近距离感受“白泽”的玄妙。钱洞玄一动,赵家家主就要去拦人,却被自家老祖一句心声“夫子在呢”堵回座位。 “赵王孙,我问你,你这本命神通,可以施展多少次。”钱洞玄急迫的问道。 “回钱家主的话,我其实.......其实没施展什么本命神通,我刚才就是祭出“白泽”,瞎比划了一通......您说的神通若是“白泽”能让我更抗揍,那是飞剑自带的,我不用施展,哪怕温养在本命窍穴效果都是一样的。”赵王孙见这群情激奋的样子,哪里还敢撒谎,一股脑全说出来了,姐姐说的对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嘛。 “夫子,乙上之评,可能都是低了,我钱洞玄有眼不识金镶玉,赵叔,恭喜赵家再得一剑道大材。”钱洞玄说完深吸一口气,向着赵家老祖一抱拳,飘然回到台上座位,一言不发。 见钱家家主如此,台下百姓也多少明白了事情始末,这小胖子扮猪吃老虎呢,好深的心机,可怕,很可怕。 既无异议,试剑继续。 见刚才弟弟被人欺负,赵一蔓的性格哪里忍得住,直接御剑而起,在明月楼巅朗声说道:“赵家赵一蔓,十岁,筑基初期巅峰修为,本命飞剑“刹那芳华”,本命神通“弹指一瞬”。”说罢竟然对着台上钱洞玄凌空一指,敢说自己弟弟是在杂耍,自己的弟弟只有自己可以欺负。 钱洞玄细眯起眼,一道剑光闪过,下意识想要避让,不对,有古怪,竟然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缕剑光从自己胡子划过,自己神识明明察觉到了这道剑光的轨迹,身体却陷入短暂的凝滞当中。 随着钱洞玄一缕胡子飘落,台上台下才反应过来,十岁筑基初期巅峰,御剑飞行啊。五百年来试剑修为的最佳纪录不过十岁炼气大圆满。这红衣小姑娘已经不能用天才来形容,妖孽啊这是。 钱洞玄一颗道心更是摇摇欲坠,境界对他来说毫无意义,杀力才是第一位的。当年他的父亲,曾以渡劫中期战飞升,更是一人战一群,一切没有杀力空有境界的修士都是纸老虎。刚才那一剑,虽然是偷袭,可是确确实实斩到了一位化神后期修士的发肤本体。筑基斩化神,闻所未闻,更是骇人听闻。还有方才神识明明捕捉到那柄古怪飞剑,却因为那股奇怪的凝滞感,结果还是中剑了。 “赵一蔓,本命飞剑“刹那芳华”,评甲中,不知几位老友意下如何?”夫子询问方赵卢三姓老祖。 “甲中足矣。”最后由赵家老祖这句话盖棺定论。 赵一蔓还不解气,瞪着钱洞玄警告说道,谁都不能欺负我弟弟,除了我,说道这里顿了顿,除了我和方醒! 可怜方醒,真的是锅从天上来阿。认识他的,十来双大小眼睛看过来。除了哑口无言,还能怎地。 “醒儿,该你了”夫子似有期待看着方醒说道。 “在下方醒,今年十岁,炼气九层修为,本命飞剑“婵娟”,本命神通暂未命名。” 方醒眉心处掠出一柄六寸小剑,只见他轻轻喊了一声“走”,一道璀璨剑光从大地而起,撞碎云海,直达天幕。明明是白天大日高悬,天幕最高处竟在此时出现一轮莹莹明月。 如此天地异象,震动“莲池”。山中无数有灵精怪纷纷吐出妖丹,疯狂吞吐这与以往大不相同的奇怪月华。台上各位家主,甚至三位老祖,化神以上修士,五百年来不曾松动的大道瓶颈,竟在此刻隐隐有了破境迹象。 这还没完,随着方醒继续默念剑诀,天上那轮明月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竟有压过大日的趋势。同时传来令人窒息的龟裂声响。 就在一瞬间,夫子御风而起,急念道诀,明月楼亦拔地而起笼罩住毫无察觉的方醒。轰隆一声过后,天地异象消失不见,方醒亦不见身影。 好一把“婵娟”,这本命神通,便叫“九州月”吧。 莲池卷 第七章 明月不可攀 赠君明月楼 九州天地,中土神州,白玉京祖庭。 《九州山海志》有载:新历四千二百五十六年,四月辛卯夜,夜中星陨如雨,月似将落于九州。 白玉京二掌教卓无相面无表情得站在巨大的浑天仪前,看着匍匐在地的一众钦天监修士。敢情这数千年来我们白玉京真养了一群废物啊。 钦天监位于白玉京中一处高台,其道统由来往前追溯可至上古儒道六官中的太卜一职,掌三兆,三易,三梦之法。上古人皇于九州大事无论涉及祭祀、丧事、迁都、征伐,都必须参考太卜在太庙的占卜,地位超然。后自成一脉,是为阴阳家。上古神道崩塌后,河图隐洛书藏,九州天地亦再无集人族气运于一身的人皇出现。那些曾经在上古时代当之无愧的显学大宗,许多早已消失在光阴长河之中,道脉法统相断绝,当然更多的还是如阴阳家这般草蛇灰线,伏行千里,直到白玉京的出现。如今的钦天监,属阴阳家“连山”一脉,监正李尾出生中土神州陇西李氏,其祖上便是那位著有《推揹图》,早在上古时代便寓言白玉京崛起的太史令李淳风。 自古“归藏谈天,连山说地”,这千年以来,钦天监的日子可谓极不好过。因“归藏”一脉袁氏的举族避世,钦天监李氏只得以连山易妄言天道,给白玉京招来了无穷祸事。 千年之前青莲剑仙陆青白尚未崛起之时,白玉京中两位掌教真人皆心生感应,这是冥冥之中,九州天地对气运浓郁的飞升境大修士一种善意提醒。两位掌教真人将此事问计钦天监,便是这一问,才招来泼天大祸,更差点让白玉京就此陨灭。“江州孤儿,过刚易折,难成大器”。正因这十二字批命,白玉京错过了青莲剑仙那本就极其短暂的成长期,当察觉到事情不对,再采取行动,不但没有解决问题,更是让青莲与白玉京愈行愈远,最终走向你死我活的局面。钦天监在这件事情上可谓居功至伟,若非当年监正李尾成功算计青莲剑仙的大道根本所在,那钦天监李氏一脉早在五百年前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你们推说只有袁天罡的后人才能算尽天道,你们“连山”一脉算的是王朝兴衰,山河改道,好啊,我且问你们“莲池”是不是在渝州,渝州是不是在九州山河之内。废物,全是废物”白玉京二掌教苍白的脸庞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似有择人而噬的域外天魔,令人胆寒。 “二掌教明鉴,那“莲池”本是古战场遗址,位于九州与域外一处空间裂缝之中。只是这处裂缝恰巧与渝州相近,山水气运间有所勾连,并不在渝州任何一处啊。”跪在最前面的一位老者须发皆白,形似骷髅颤声说道。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废物李首,我们的副监正大人啊。当年不就是你最先误导白玉京嘛,怎么千年过去,又要给谁批命,送谁谶语啊?”此人名叫李首,正是千年之前给出那十二字批命的李家老祖。卓无相恨极了此人,若不是那李尾却有几分真才实学,看在他与师兄的面子上,早就一巴掌拍死这个装神弄鬼,贻害千年的家伙了。 “我且问你,今夜的异相到底为何,你不讲出个所以然来,哼哼,师兄不在,这白玉京如今可是我说了算。”卓无相盯着李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凶光连闪。 就在一炷香之前,卓无相突然从阴神出窍周游太虚中惊醒。御风白玉京,只见飞火流星,如雨落人间,更有那轮天上大月,竟似被一股无形力量,缓缓拖拽向地面。虽然持续时间极短,但能让一位飞升境大修士心湖之中翻江倒海的天地异象,这可不是第一次。 “二掌教,我可断定一事,此事必与“莲池”有关,方才明月偏离轨迹,无数月华涌入渝州,却瞬间踪迹全无,只能是进入洞天福地这些破碎空间.......”钦天监副监正李首风烛残年,颤巍巍说道。 “这次可否找到“莲池”所在,或缩小范围亦可啊。” “二掌教实不相瞒,涉及月华,若有明月楼在,我或可勉力一试,那“莲池”坐标随着光阴刻度,九州天时的变化而随之变化.......” “呵呵,明月楼是嘛?” 话未说完,只见卓无相大袖一甩,钦天监副监正李首瞬间化为齑粉,李首李尾,不是“首尾不能顾”嘛,如今首没了,尾总可来了吧。再也不看一眼那群磕头如捣蒜,浑身发抖的钦天监修士,卓无相御风而去。 明月楼,白玉京五城十二楼之一。位于中土神州大周王朝腹地,距离白玉京祖庭亦不过五千余里,可谓近在咫尺。明月楼前身乃是,上古月宫遗址,古称蟾宫或桂宫。《九州山海志》中也曾留下只言片语:“吴姮娥,羿妻也,羿司射卫黄帝之宫,入宫得琼药之丹以与姮娥,服,飞入月宫。”上古神道崩塌之际,大妖不仅在大地之上大打出手,战火波更及明月之中,至今明月表面留有无数巨坑,凡俗肉眼可见。 上古月宫坠地后,白玉京祖师将其炼化为一座七层高楼,用以巩固九州天时气运。遥想当年大周王朝明月楼,位列“九州十景”之一。无数迁客骚人在此七层高楼之上挥毫泼墨,遥寄相思。绝代剑仙陆青白也曾在此留下一句“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明月楼早在五百年前便已不在中土神州。 那年陆青白自江州游历中土,黯然神伤间,听闻上古恒娥偷药飞升明月中的故事,怜及自身。便来到这大周王朝境内的明月楼中。传闻陆青白在楼中与人放肆豪饮七天七夜,诗词唱和间,引为知己。恰遇白玉京修士奉命诛杀剑仙,乘着酒兴,一剑削去明月楼,送与那人,结伴御剑飘然而去。随着青莲剑仙在白帝城飞升失败,对于九州而言,明月楼何在,那更是无从谈起了。 莲池洞天,莲都城内,莲花广场中心。 轰然巨响间,天地异象瞬间消失,台上众人匆匆御风而起,台下百姓亦是目瞪口呆。 一座七层高楼由上至下将方醒笼罩其中,迫使其本命飞剑,在刹那之间回归人身小天地窍穴之中。 明月楼由上古月宫遗址炼化而来,先不说其他神通如何玄妙,若论与那轮亘古不变的明月之间的大道相亲,明月楼定可独占鳌头。 醒儿!醒哥儿!方醒!数道惊呼声中,只见烟尘散去,夫子怀抱方醒,缓缓走出明月楼,淡淡说道:无需担心,这小子力竭而已。 夫子,刚才那天地异象.......方长卿接过昏迷不醒的自家弟弟,以心声询问夫子。 我以明月楼切断九州月华直入洞天,“莲池”方位瞬息万变,无需担心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夫子以心声回复道,飘然回到广场正中。 长卿啊,你还太年轻。“莲池”方位确实不会暴露,但更怕的是人心鬼蜮。刚才那轮月华直入洞天,瞬间冲开天幕禁制,使得“莲池”天时与九州天地短暂相同。那些被无形的大道瓶颈日夜折磨五百年的几位老祖,肯定有所察觉。 原来自古洞天之所以不能称为天地,便是因为洞天受限于大道瓶颈,是为先天劣势。这大道瓶颈,并非修士自身的瓶颈,而是自洞天开辟那一刻开始直至洞天破碎都一直存在的一道天道法则。洞天的大道瓶颈,与开辟者的修为有关,如青莲剑仙已飞升境巅峰修为开辟“莲池”,大道瓶颈便是在化神后期巅峰,绝对不可能有本土修士可以突破化神来到渡劫期。若要破境,只有“飞升”去天地这一种可能。 若进入洞天前,修士便是渡劫期修为,如方赵卢三位老祖,那只要在此洞天一天,无论如何修行,修为寸步难进。修士只要越靠近化神后期巅峰,哪怕如何天资卓绝,如何惊才绝艳,也会因为大道瓶颈所在变得泯然众人,碌碌无为,修行速度越来越慢,直到停滞不前。 青莲在开辟洞天前曾于四家老祖明言此事,想来也无需太过担心了吧。夫子默默想着。 人心人心,若能人人如你这般剑仙风采,待人接物,人心即本心,本心即剑心,更能将心比心,那该有多好。 你我相识于明月楼中,清风明月相伴,小醉微醺,大醉酩酊,微醺酩酊皆为卿。我言明月不可攀,你眼神温柔,笑颜一句,赠君明月楼便是。 一剑削去七层楼,为酒也为友。 莲池卷 第八章 悄然入筑基 莲池乱象起 莲花广场之上,夫子御风悬停,身前众人与身后高楼,两两无言。 这座在“莲池”之中名声不显的七层高楼,在九州天地可谓家喻户晓,当年的离奇消失对白玉京而言失去的是一份体面与底蕴,对于那些借景消愁怀古咏今的迁客骚人,明月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失去更多的怕是那一份万古同悲的寄托吧。 方家方醒,飞剑神通引异象,得评乙等,试剑继续。夫子一挥衣袖,朗声说道。因一切发生的太快,几乎仅在数息之间,台下观众不明所以,见大比继续,自然不会去多想什么,莲花广场之上继续人声鼎沸。 如今剩下的两人,钱家钱夜行,卢家卢道钟。 “见过各位长辈,卢家卢道钟,今年十一岁,炼气期九层修为,本命飞剑“破字令”,本命神通“无矩”。” 只见卢道钟一步跨出,剑诀一引,一柄古意苍茫的三尺长剑掠出眉心,在空中盘旋一圈后,瞬间消失无踪。 “沛乎正气塞苍冥,此刻无距亦无矩!敕!”幽州卢氏藏书楼“天一阁”藏书之丰,九州闻名;家族族谱之上,卢植,卢纶,卢思道哪一个不是学富五车的经世大儒,腹有诗书气自华之辈。上古时代,幽州,又被称为燕云十六州,为九州北方边疆所在。 卢家为九州人皇镇守北方国门,历代家主皆领“幽州牧”,以一家一州之力扛下蛮夷妖族数千年的持续攻伐。那位最终战死古幽州边陲之地的最后一任“幽州牧”卢象升,有《绝命书》流传至今:汝等只知我幽州军勇猛善战,却不知我幽州家家皆缟素,户户皆白绫,十室九空,无儿郎!惟其义尽,所以仁至!我卢家无愧圣贤书,无愧九州! 由此可见一斑,幽州卢家,仁义传家,却不乏出将入相的“儒将”。文能安天下,武可定乾坤。可能这才是卢家冥冥之中得文运庇佑不断的原因所在吧。 五百年前卢家举族进入“莲池”,人不过千人而驮书驽马足有万余。“天一阁”那万卷藏书,便是明证。 好好好,夫子连说三个好字。九州皆知,上古儒家最重规矩二字,万事万物都需在九州天地中摆正自己的位置,敬畏天地大道,人人各安其位。卢道钟以浩然气御剑,其本命神通“无矩”,可理解成,上古儒家圣贤之口含天宪,言出法随,无视九州天地而自成小天地。小天地之内我即为规矩。更加玄妙之处,“无矩亦无距”中距离之“距”,意味着一旦施展神通,结成小天地后,飞剑即可达到速度极限,近乎瞬移,一切距离皆成虚妄,飞剑受心意牵引,转瞬即至。 此本命神通,攻守兼备,得评甲中。夫子似与几位老祖心声一番后,得出结论。卢道钟一揖到底,走下台去。 “钱家钱夜行,十岁,本命飞剑“锦衣行”,本命飞剑“潜入夜”,炼气期大圆满”好家伙,两把本命飞剑。 看着台下百姓,与台上众人的惊呼出声,钱家家主钱洞玄喜形于色,露出久违的笑容。这一幕正被站在人群之中的钱夜雨正看在眼里,默默低下头去。 “本命飞剑“锦衣行”可化作法袍,日常穿戴在身,无需灵气支持,反而可以慢慢聚集灵气,裨益修行。”话音未落,只见钱夜行身上锦衣一闪,整个人消失不见。 夫子缓缓点头,似从虚空之中四面八方传来钱夜行略显稚嫩的声音,“锦衣行”与“潜入夜”两把本命飞剑被我提炼出一式神通“锦衣夜行”。划音未落,只听广场之上撕拉一声,空间似被切出一道细纹,仍然不见钱夜行所在何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甚为诡异。 “几位家主,以你们化神修为,可只钱家小子所在何处啊”夫子拂须微笑道。 几位家主,连连施展天眼神通,竟然毫无灵气波动,连灵气涟漪都没有一丝一毫,钱夜行这个人似从莲花广场凭空消失一般。 看着钱洞玄乐开了花的样子,方家家主方知行看不下去,忍不住出言讥讽道:“钱家主,谁知道你家夜行是不是还在这莲花广场之中呢。” 突然之间,方家家主寒毛直竖,连起三道护身道诀,更是捏碎了一张金色材质的符箓,顾不得心疼,因为一柄如绣花针大小的袖珍飞剑,剑尖距离他的眉心不过三寸。 更让方知行道心差点失守的是,从他肩膀后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来,这光天化日,见鬼了不成。只见方知行一个哆嗦,压根不敢转头去看那个故弄玄虚的钱家小子,一把飞剑可还抵住眉心呢。 “我这“锦衣夜行”还有后手,飞剑“潜入夜”也就是那柄袖珍飞剑,可细如汗毛,小若介子,一旦进入某人的人身小天地,呵呵,如泥牛入海,无法被察觉丝毫,以我剑诀牵引,逐穴而走,路过一城,便破一城,最后山河破碎,浑身筋脉窍穴如同筛子一般,方爷爷你说呢?”身后这个钱家小崽子,阴测测的话,方知行真的越听越心惊胆寒,这钱家小崽子不过炼气大圆满,他娘的我一个化神初期修士,被你威胁,关键我还真听进去了,嗯剑修真可怕。 钱洞玄如后知后觉一般开口说道,曾孙啊,怎么能对你方爷爷动飞剑呢,还和他说那么多,他又不是剑修,哪里听得懂哦。 嘿,风水轮流转,方知行你个黄口小儿,被我逮到机会,还能不痛打落水狗? 夫子一番计较之后,最终宣布结果,钱夜行两把本命飞剑品级极高,本命神通更是相辅相成,暂为甲中,潜力无限,钱家之幸,更是莲池之幸。 台下一人转身而去,跌跌撞撞走出人群。钱家家主洞玄似有所感,眼神不自觉地想去寻找那抹孤寂的身影,却被他硬生生忍住,内心只余一声幽幽叹息。 就在此时,铮的一声,一道传信飞剑自洞天南方而来,直射向莲花广场,速度极快,天际处拖曳出一道白虹。 只见夫子双指夹住这柄传信飞剑,打开禁制后,眉头一皱,又将这柄飞剑抛给三家老祖一一阅读其上内容。皆脸色凝重。数道心声过后相视点头,似有决断。 夫子御风朗声说道,本次“试剑”,得丙等三人,乙等两人,甲等三人。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本次“试剑”天才辈出,望诸位戒骄戒躁,为“莲池”一脉剑道添灯加油。尔等八人从此刻起,领内城执事衔,大比就此结束。 所谓内城执事,意味着需要为莲都城乃至“莲池”洞天做一名修士应该做的事情。如“巡狩”,“探幽”,“斩妖”等等这些令牌,皆可在莲都城内城执事府领取。完成令牌上所给的任务,得战功,即可兑换修行路上的天材地宝,或道藏剑诀。 夫子,为何我家醒儿还是没醒啊,卢清清见人群散去,夫子将明月楼收入袖中,似要御风而去,赶紧以心声问道。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怕是快要筑基了。夫子说完飘然而去。原来九州月华入莲池,首当其冲的便是始作俑者方醒,各大窍穴都被月华塞得满满当当,静待炼化,极有可能直接连破两境,直接筑基。 五日过去,方醒才悠悠转醒,果然已经筑基,又惊又喜,那道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御剑口诀,终于派上了用场。听闻夫子有事寻自己,一道歪歪扭扭,时高时低的雪白剑光往明月楼而去。 “醒儿你来了,筑基了,不错不错。”夫子见方醒破境极为高兴。 “夫子,我当时看赵一蔓御剑而起,我真的快吓得剑心不稳了,十岁筑基初期巅峰,她怎么修炼的啊?”方醒见夫子高兴,赶紧问出心中疑惑。 “还说不是你小媳妇?你不关心别人为何独独关心赵家小妮子啊?”夫子似笑非笑看着方醒,见方醒就要撒泼打滚,只得道破天机。从小看到大的小子,一撅屁股,夫子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咳咳,默念阳春白雪下里巴人。 原来赵一蔓那柄“刹那芳华”,是一柄极其罕见的时空属性飞剑。包括她所谓的本命神通“弹指一瞬”在内,都是凝滞时空的一种体现。所以化神后期的钱洞玄才会被削去胡子,那是真的躲无可躲啊。 赵一蔓在修行一途上定是利用了这柄本命飞剑的时空属性,可能剑起小天地,可能是在人身小天地中结起一座剑阵,都有可能。使得她修行空间的天时与外界天时流速不一。上古神话时代,传闻有古天庭有所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说法,差不多便是一个道理。 “醒儿,我找你来其实有件事,南岳山君飞剑传信莲都城,言南岳地界敬亭山附近似有妖邪出没,境界应该在筑基期与结丹之间。我与几位老祖商量,你们几人初为内城执事,或可一起去南岳历练一番。”夫子缓缓说道。 青莲曾有诗云: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雏鸟高飞去,此去敬亭山。 莲池卷 第九章 山水不相逢 仗剑不平处 莲都城之大,足可媲美九州那些顶尖王朝的都城首府。五百年前,进入莲池洞天之人,总计约有十万之数。这十万人中的绝大多数,在莲都城建成之后便在此生根发芽,繁衍生息。而剩下的那一小撮,选择往城外不毛之地进发,成为一名拓荒人。 曾有诗云,栉风沐雨宿荒丘,倾尽韶华汗水流。铁骨铮铮酬壮志,寸心耿耿慰莲州。便是一位卢姓文豪纪念这群走往城外万里不毛之地的拓荒人所做。 时至今日,拥有三万里之地的“莲池”洞天,形成了青白山为中岳,其余四座大岳山头分镇四方,数十座储君之山拱卫大岳;一条澜沧江与众多支流,横贯洞天版图的山水大格局。 莲都城外那些如星罗棋布的小镇,村落,集市虽没有城中那番繁华景象,却也与世无争,自得其乐,称之为世外桃园丝毫不夸张。 这些小镇村落,多是无法修行的凡人居住。五百年来在“莲池”洞天中诞生出的万千精怪,有天生向善心地纯良者,亦有生性凶残暴戾,行事乖张之辈。莲都城中练气士与剑修如云,自不必担心那等妖魔邪魅入城作祟。而城外之地的安危便依靠众多的山水神奇的庇护。 当年青莲剑仙开辟洞天之后,分封澜沧江水神与五岳山君,为的便是令其庇护辖境之内的有灵众生不受邪魔妖物侵扰,而各地河伯土地神位相对较低,一向由水神山君这些正位神奇直接敕封贬谪。 莲都城内内城执事府邸中的“巡狩”令牌,意为巡狩一方,领此令牌出城的剑修或者练气士,便可御风巡查洞天辖境有无邪魔歪道作祟害人,更可起到杜绝那些身为“地方父母官”的河伯土地发生监守自盗,或勾结邪祟祸乱乡里。 要知道,莲池洞天本是古战场遗址,其中机缘至今被发现的不过如冰山一角,十之二三而已。那些无主机缘,如上古大妖神灵的修行之法,尸骸遗蜕,古宝灵器,高阶丹药等等,一旦被得到,便是大道成就无形拔高一筹。 如心地良善那还好说,若是被那等只顾自己大道登顶,视他人身家性命如草芥,凶残暴戾之辈据为己有,后果不堪设想。“莲池”历史上不是没有惨痛的经验教训。 曾有这样一段晦暗过往,让夫子与几位老祖耿耿于怀数百年,至今想到仍有钻心之痛。 原本敕封的澜沧江水神,本是上古蛟龙之属中血脉极其浓郁的“赤金蟒”,此蟒一旦度过化形期进阶通神,头生双角,退去蛇身,便可从此呼风唤雨,成就蛟龙。剑仙寄望其先天水法神通,善用之必可庇护沿岸风调雨顺,稻谷飘香。 怎料此蟒凶性未改,在莲都城修建的那些年,乘着剑仙与钱家初祖闭关未出,其他人的注意力亦在建造莲都城一事之上。竟偷偷吞食出城拓荒人,与开辟洞天诞生的那些先天神奇,手段之凶残,行事之鬼祟,骇人听闻。 直到剑仙出关,决定最后看一眼这“莲池”洞天便散道天地之际,此蟒暴行才被撞破。剑仙大怒仗剑斩之,入得澜沧江水府一看,白骨堆积如山,短短三年之间,竟残害足足千人! 悔不当初,悔之晚矣。为得一方净土而开“莲池”的剑仙,散道天地之时,一直重复此言。 敬亭山,属于南岳一座储君之山,亦毗邻澜沧江支流之一的洛水。如此山水相依大好格局的形胜之地,自然山水气运十分浓郁,易诞生出有灵精怪或是修仙胚子。此地有一处日久年深自然形成的集市,名为“翠云集”。根据南岳山君的飞剑传信,这个人口不过千人上下的集市,数月之内已接连有四位妙龄女子离奇消失。南岳山君曾亲临“翠云集”一探究竟,发现古怪后,与那邪祟交手一场,被其逃至洛水地界。 上古开始,就有“山上山君不下水,水里水神不上山,无山无水不成神”的讲究。这便是山水忌讳,若山君水神一旦无故离开辖境,其神通修为定大打折扣,若是山君入水,水神上山,那更是不得了,轻则神位震荡出现金身裂缝,重则直接金身崩塌,千年道行毁于一旦。 此邪祟,便在洛水与敬亭山之间猖狂作案,利用山水忌讳,玩弄诸多神奇于股掌之间。 听着夫子娓娓道来,方醒大致对南岳山君飞剑求援莲都城之事有了一定了解,连连点头。 “我知你脾性,必不甘落于人后,你若要去,便答应夫子我三件事”夫子缓缓说道,自试剑那等天地异象过后,几位老祖联袂来到明月楼中,找夫子说出自己的担忧。方家老祖,也就是方醒的曾祖父甚至主动提出禁足方醒的建议。 也由不得方家老祖谨慎行事,此等异象,勾连九州,稍有不慎,莲池百年基业,岂不一朝断送。 若说方家老祖的建议已经算是大义灭亲,钱家钱洞玄放言直接褫夺方醒的本命飞剑“婵娟”,则可用杀人诛心来形容。也难怪平日里养气功夫最好,最不显山露水的卢家老祖,直接当众人面斥责钱洞玄,“给你父亲留点脸面吧”,恁是让平日里眼高于顶的钱洞玄吃瘪不已。 “第一,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你那飞剑的本命神通;第二,即使使用也不可全力施为;第三,将明月楼炼化成你第一件本命物”夫子不等方醒有所反应,直接将三件事悉数抛出,也由不得你小子不答应,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无论剑修还是练气士,都可在筑基期时尝试炼化第一件本命物,选择一件天材地宝炼化,从此与之沉浮与共,息息相关,可以说一件本命物的品级高低,是否与道心功法灵根相契合,直接影响了修士未来的大道高度。 练气士选取本命物讲究极多,大宗门修士一般在筑基期选择一件与自身灵根契合的天材地宝,炼化在相应的“五脏庙”内。人之五脏肝属木、肾主水,心属火,脾属土以及肺属金。因为一旦本命物于本身灵根相合,意味着可以更快速的积累天地灵气,破境攀升可势如破竹,登山之路亦可顺遂不少。万事开头难,一旦开了好头,便事事不难。 至于练气士筑基之后的本命物,那真是可谓百花齐放,那些饥不择食的山泽野修暂且不提,一般而言拥有祖师堂嫡传身份的谱碟修士,讲究一个循序渐进。多选择“五行本命”,逐一挑选炼化金木水火土五件本命物,充实“五脏庙”,以达到小天地雏形,灵气从此生生不息自成周天。此法最为中正平和,是九州绝大多数宗门公认最为稳妥的登山之路。那些或追求攻伐杀力,或拥有独特属性灵根,或承袭自上古某些道统的修士,选择本命物那更是千奇百怪,不可尽述。 “夫子,是不是我的本命飞剑出什么问题了?”方醒再傻,也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那天“试剑”大比自己刚一祭出本命飞剑,施展本命神通,只觉天幕处突然像是破了一个窟窿,自己仿佛看到另一片天地的夜空,是那样辽阔深邃,那一轮明月更是让人心潮澎湃,刹那之间无数条银色丝线涌入周身窍穴,而后........自己便晕了过去。 “醒儿,何必自怨自艾,本命飞剑有无问题隐患,你身为主人如何能不清楚,只是你的飞剑神通太过.......太过霸道,一旦施展,连你也无法控制,等你修为上去了,此事迎刃而解。”夫子摸着方醒的小脑袋慈祥说道。 “你那本命神通,不是没想好名字嘛,便叫“九州月”,你说如何?” “夫子我听你的,只是明月楼是你修行百年的修道之地,给了我........”方醒后知后觉才想起要炼化明月楼之事。 不碍事,此楼与你大道契合,可能存世千百年,便是为了等待你的出现吧。 半月之后,莲花广场上,唯有五人整装待发,方醒,钱夜行,赵一蔓,卢道钟,赵王孙。这是他们第一次领内城执事令为莲都城出力,都有些难以言表的激动心情。 “尔等五人领“巡狩”令出城,前往南岳敬亭山“翠云集”调查少女失踪一事,若情况属实,可行”斩妖”之权。”夫子朗声说道。 我且问你们,若路遇不平事,该当如何? 若有不平之事,我莲池剑修责无旁贷,该出剑时便出剑! 莲池卷 第十章 翠云孙家媳 新娘见嫁衣 洛水之畔,敬亭山南,有一行人一边问路,一边行路。与沿途偶遇的行人,或者附近砍柴回家的樵夫,询问前方山岭,有没有精怪出没,或是近年来有没有古怪传说。 当这一行人听说,数月以来敬亭山地界已有多位少女无故失踪,为首一人明显愣了愣。这算哪门子事情。自己一行人从洛水一路乘船南下,为的便是护送当地一位新娘嫁往翠云集老孙家,自己也就仗着一点微末道行见前方山势之间有点不同寻常的瘴气,这才出言想问,现在倒好,这是进山还是不进山呢。 这个带头之人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出头的样貌,瘦的跟个猴精一般,身穿一件极不合身的宽大袍子。当年若不是仗着几手简单符箓,与几道五行术法,成为新娘家里的供奉仙师,从此吃喝不愁,月月还有例钱可拿,自己还不知道在哪漂泊着呢。 此人名叫钱茂,不管别人如何,反正遇人先报大名,再模棱两可的加一句,莲都城人士。别人看到自己眼神瞬间变了。若再加上自己从早年甘蔗地里挖出的那本名为《符箓真解》中学到的符箓三板斧,莲都城钱氏练气士身份简直呼之欲出,再不明白的定是傻瓜无疑。 听到敬亭山地界有少女失踪,钱茂心里那个打鼓啊,自己几斤几两别人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吗。二十八岁的练气五层“大修士”,再加上灵泉符,挑灯符,望气符三种“攻伐”大符。哦对,自己好歹还有一道御火诀不是,曾为自己立下汗马功劳的。 “王姑娘,你也听到了,咱还往前走吗?再往前走可是进山了。”钱茂无奈之下只得问此行的正主,也就是那位王家女儿,未来的孙家儿媳。 “仙师,我虽从未想过远嫁去翠云集孙家,可毕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孙家也是下过聘的,我们若此时打道回府,我王家哪里还有脸面出门。”不曾想这位小娘子竟也是个刚烈脾性,钱茂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带队往前走去。 身边孙家请来的媒婆一直催促队伍快些走,别误了吉时。钱茂腹诽不已,好你个老虔婆,赶着投胎不是,明明可以明早天一亮再走,阳气最盛之时,量邪祟妖魔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做些什么。自己刚一提了个开头,就被这孙家媒婆打断话头,实在可恶。 卯时入山,大半个时辰过去,兜兜转转,行至山腰处,天色阴沉,山雾弥漫间,钱茂见有有一凉亭在侧。写有朱红匾额“怨怼亭”,钱茂心里便咯噔一下。再细看楹联分别是“开莲池入洞天,能免水火兵戎一切灾难”与“恨青莲怨青莲,可怜血肉肌骨处处熬煎”。 钱茂见此情形,哪里还不晓得轻重厉害,二话不说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纸符箓。只见此符脱离钱茂双指之后缓缓燃烧。正当钱茂打算松一口气之时,此符竟然发出一声爆裂声响,再看只余一缕青烟。 苦也苦也!此符名为挑灯。乃《符箓真解》上开篇所记的第一道符箓,不是攻伐亦非助力修行,而是在上山下水之际,拿出此符,若遇阴邪煞气,无风自燃。阴邪煞气越强,则燃烧越快,挑灯挑灯,便是看清前路的意思,可以帮助修士趋利避害,远离灾厄。 自己好歹也降妖除魔过几场,可从未见识过挑灯符瞬间化烟的景象。此等邪祟,自己这练气五层修为哪里够看,怕是塞牙缝都不够啊。 正当钱茂手足无措之际,只听见声声惨笑传来,四顾无果,却见朱红匾额与那两行楹联之上慢慢渗出鲜血,场面诡谲异常。 “仙师,钱仙师,好多灯笼,你身后好多灯笼!”那个随行媒婆上下两排牙齿咯咯作响。 “大胆妖孽,装神弄鬼,还不显形!”点子扎手,钱茂见状默念道诀,将一手御火术耍的风生水起,时而火龙怒目,时而凤凰涅槃,怎么夸张怎么来。一条火龙过处,盏盏灯笼无声爆开。 “好!钱仙师威武”那些随行的人大声叫好,而探出一个小脑袋的王家姑娘,哪里还顾得上红布盖头遮面,此时也看得心潮澎湃,跟着叫好不迭。 万里莲池冤孽,魂断澜沧,那堪悲苦余生,大好姻缘成一梦。 一位身穿鲜红嫁衣的女子,低吟浅唱,款款走来。头戴凤冠,手提一盏灯笼上书“未亡人”三字。好个山风阵阵抚云鬓,前路茫茫金莲摇。 钱茂内心惴惴,强装镇定大声喝道,“我姓钱名茂,莲都城人士,无论你是鬼是妖,快快退避!” “哦?莲都城,还姓钱。”嫁衣女子微微蹙眉,丹唇轻启,似笑非笑地盈盈站定。山路崎岖泥泞,钱茂只盯着那名女子的裙摆处,细看之下,在那盏灯笼的微光下,有影子。 钱茂略微松了一口气,正待开口。那名女子随手往下一抹脸颊,竟将整张脸皮全部撕下!钱公子,你一直盯着奴家的裙底看个不停,原来也不是个正经人啊。 钱茂与随行众人肝胆欲裂,王家姑娘更是直接晕厥。 “难道是奴家这张脸皮不好看?钱公子你再看看这张如何?”那名嫁衣女子又往上一抬手,血肉模糊的脸庞又覆上一张年轻女子面容。 钱茂一手御火道诀哪里还耍得出来,双腿打摆子,双手颤抖不已。转身一看,随行轿夫媒婆连通王家姑娘都木愣愣的呆在原地,眼睛瞪得老大,一阵山风吹过身子摇摇欲坠。 “钱仙师,钱公子,钱官人,事到如今还有空去管别人的死活,可见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郎君,莲都城钱家果然好家风。”嫁衣女子往前走去,笑意更浓。直走到钱茂跟前,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划过钱茂脸庞。 那年荆州长沙郡战火纷飞,云纹大军摧枯拉朽一般,遇城屠城。 那年村里来了一个背剑仙人,问大家愿不愿意随他去一个永不受战乱之苦的地方。 那年夫君对她说,此地如此之大,我们去找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地方,生儿育女。 还是那年,与夫君乘船南下,风高浪急,突然江上出现一张血盆大口,将夫君与自己一口吞下。 在那巨大水晶宫里,有人身着龙袍,笑言,你夫君味道不错,你长得花容月貌,食之可惜,不如在我这水府之中做个水鬼新娘? 你问我是人是鬼,我自己亦不知啊,钱公子。 “到头来,还是剑仙骗了我们。”嫁衣女子满脸血泪,滴滴答答,苦苦压抑的抽泣声中,更似有无穷委屈,滔天怨气。 莲池卷 十一章 一剑斩山神 疑窦杂丛生 莲都城外,三道剑光晃晃悠悠往南方而去。 随着方醒突破,十二岁的卢道钟也终于再这半个月时间突破炼气期瓶颈,来到筑基初期。 醒哥儿,你这剑光怎么歪歪扭扭的。 醒哥儿,你看我载着我弟弟都比你飞得快。 醒哥儿,你实在吃不消了,我们落下去找个集市歇歇呗。 卢二叔,你这剑光还不如我醒哥哥呢,慢得似乌龟爬爬。 赵一蔓一路上叽叽喳喳说着,让方醒与卢道钟苦不堪言,本就御剑不十分纯熟,还要听着句句直捅心窝子的言语,若一个岔气跌下云头,那可真是莲池第一人跑不离了,真真苦也。 卢道钟飞剑之上,还端坐着个钱夜行,一句话不说,闭目调息。这小子从小闷葫芦一个,赵一蔓这小妮子的一路言语似飞剑,这等情况之下还能修行,也算是个奇才啊。 再看赵一蔓飞剑后搭着个圆脸小胖子正呼呼大睡,得嘞,都是奇才,惹不起惹不起。 若是正常来说,从莲都城到南岳敬亭山的万里山河,一位元婴剑修铆足了劲赶路,大半日足矣到达。可怜这五位,走走停停,竟花了两日半光景。 这也怪不了众人修行不精,御剑时日尚短。原来赵一蔓从未离开过莲都城如此之远,且无人管束,哪里还崩得住,如脱缰野马来形容,毫不过分。 清晨从莲都城出发,还未到中午便嚷着肚子饿。降落剑光,好不容易在一处小镇用过午饭,重新起程。堪堪御剑不到小半个时辰,见一处山水间似有毛贼剪径,赵大小姐高呼一句“路遇不平事,该出剑时便出剑”,直愣愣冲入“敌阵”之中,差点上演一出擒贼先擒王,万军之中飞剑取敌将首级........ 是才入夜,众人正在一处名为祝融山的山腰处调息吐纳。忽闻锣鼓喧嚣,山雾缭绕间,一队山精鬼物敲锣打鼓,抬着一顶大红花轿缓缓行来。见五位莲都城修士,更是剑修,便热情相邀去祝融山山神庙共饮一杯薄酒,原来今夜有“山神娶妻”。 正当方醒与卢道钟打算礼貌回绝之时,一看赵家两姐弟,早已经不见踪影,只得相视摇头苦笑,默默跟上队伍。 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第三日中午时分,五人终于在敬亭山翠云集落下剑光。 敬亭山地处南岳,北邻洛水。因远看满目清翠,云漫雾绕,犹如猛虎卧伏;近观林壑幽深,泉水淙淙,尽显钟灵毓秀。这才成为南岳为数不多的储君山头之一。此处山水神奇可是在莲池入档正统山水谱碟的山神老爷,可不是那些杂流序班出身的土地可比。 山下翠云集,是方圆千里之内最大的一个市集所在。小到时令瓜果,粮食菜蔬,大到修行一途上无数天材地宝,可谓整个南岳地界的物资皆在此地流通。翠云集百姓多是孙姓,翠云集孙家,那更是南岳地界乃至洞天之中排的上号的富庶门户。 五人并未刻意隐藏剑光身形,才一落地,身边就乌压压围过来一大群人。 “几位小仙师,我翠云集可把你们盼来了!天可怜见,我那未过门的媳妇可有救了”一位被人搀扶着,眼眶深陷,似久未入眠的年轻人跌跌撞撞来到方醒一群人面前扑通跪倒在地。 卢道钟年纪是五人中最大的,身形渐开,已有少年人的样子,文质彬彬。他一伸手搀扶起那位连连磕头的年轻人说道:“这位公子,有话好说,我且问你,你的妻子可是那失踪的四位姑娘之一?” “第五个了,是第五个!前日原是我洞房花烛之夜,举家苦等新娘不来,便觉不妙。天刚亮我就带着府上青壮上敬亭山南麓寻找,可曾想......”那个年轻男人竟抽泣起来,神情恐惧莫名,双手握拳,青筋暴起。 那日他与一群人上山寻找,心急如焚间终于在南边山道上发现娶亲队伍的踪迹。众人赶过去定睛一看,吓得魂飞天外,那些轿夫连同媒婆在内一十二人,个个如同木桩泥塑一般站在清晨山雾之中,眼睛凸框而出,表情异常狰狞可怖,竟像是被活活吓死的。一座大红花轿茕茕孑立于山风之中,哪里还有新娘的影子。 这次一十二条人命,加上孙家新娘在内五位女子失踪,由不得方醒五人不认真对待。 方醒与钱夜行,卢道钟对视一眼,相互点头。只见方醒拔地而起,往敬亭山山神庙方向掠去。其余四人,好说歹说,将这虚弱的孙公子安抚下来,一起走去孙家大宅。 夫子说过,出得莲都城,我们便代表莲池一脉剑修的颜面。 敬亭山神何在!方醒面无表情直落在山神庙内院之内,重重一跺脚,高声喝道。这里也有讲究,只有精通拘神拿鬼的敕令神通才可如此行事,这一脚下去,直接踏在山根深处。这一声大喝,更是如九天闷雷直击山水神奇金身塑像,由不得你不出来。 此处接连发生这等惨事,敬亭山神难辞其咎。若说南岳山君,天人感应之下,缩地山河堪堪赶来此处,驰援不够及时,尚情有可原。可若说辖境内连连发生邪祟作乱伤人,一个本地山神一无所知,方醒打死也不信。前日那可是十二条人命啊!无非两个结果,不想管,管不了。 “大胆,猖狂小儿,仗着微末道法,也敢来山神祠庙逞凶。”只见一位半秃老者缓缓现出身形,侧着身子,斜眼打量方醒,缓缓说道。 “也不与你废话,我且问你,前日夜里有邪祟在敬亭山伤人,你可知晓?若是知晓为何没有救援。你辖境之内不足一月已有五位少女失踪,你又做了什么?想清楚了再回答,我来自莲都城。”方醒剑修心性,竹筒倒豆子,直指问题关节处。 “前日......前日夜里与一班同僚吃醉了酒,不知发生何事。就算知晓,我这道行去了也是无济于事啊,还望小仙师明鉴。”敬亭山神一听是莲都城来的修士,便知不妙,赶忙作揖说道。 “我在问你一句,那害人邪祟是鬼是妖,与你可有渊源?”方醒直接打断山神絮叨继续问道。推脱喝醉,好个山神老爷,十二条人命,你受这翠云集百年香火,心安吗。 “回小仙师的话,我曾远远见过那邪祟一眼,与山君大人斗法,并无妖气。倒是那一身嫁衣,水运弥漫,莫不是个溺死的伥鬼吧。”敬亭山神连连赌誓与这邪祟毫无瓜葛。 “敬亭山神,你身为庇护一方的山水神奇,辖境发生如此大案,毫无作为,愧对这百年香火供奉,愧对此地百姓为你塑造的金身。我领“巡查令”而来,你这山神便不用做了。” 方醒说话间,剑光一闪,直斩山神庙内金身塑像。顿时一道拇指大小的裂缝从塑像眉心处笔直往下延伸。庙外敬亭山神,如浸油锅,丝丝气运如抽丝剥茧,神魂剧烈震荡间,哀嚎不已。 贬谪你为土地,南岳山君法旨随后就到。若不思悔改,在其位不谋其政,便让你形神俱灭。你说我猖狂跋扈,确也没错。 再不理这只知敛聚香火,而罔顾辖境百姓身家性命的敬亭山神,哦,如今的敬亭山土地。方醒御剑往孙家方向飞去。 迈步走入孙府正堂,不愧为翠云六代竞豪华,南岳孙家事最奢。雕梁画栋间,坐着数人。为首一人须发皆白,老态尽显,正是孙家家主孙正道,而那位萎靡不振,伤心过度的年轻人便是其子孙淮。卢道钟,钱夜行,赵家姐弟,亦在堂上坐着。 “见过孙家主,我刚去过山神庙,暂时看来那敬亭山神并未与那邪祟勾结,只是胆怯罢了,顾及自身大道,枉为山水神奇。”方醒拱手作礼,与众人说道。 “方醒,我方才差不多都问了,此事需从长计议,恐怕其中还涉及到......”卢道钟少年老成,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 原来那嫁衣女鬼从一月前来到这敬亭山地界,一连掳走四位妙龄少女,却从未害过随行人员。也正是因为如此,此事才能这般迅速的流传开来。可前夜那十二人的迎亲队伍,又确是被邪道功法炼去浑身血气而死。 更诡异的是,据孙家少主孙淮所言,失踪的除新娘王姑娘外还有一人,钱茂。此人乃王家供奉仙师,自称莲都城人士。 “我钱家族谱之上却无此人,若非招摇撞骗,或者另有图谋。”钱夜行看向方醒等人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个钱茂是招摇撞骗还好说,若是与那嫁衣女鬼或者其他什么人狼狈为奸,掩人耳目那才真的心机深沉。 方才钱夜行已经去看过那十二人的尸首,可断定一事,除非嫁衣女鬼以大神通逆天改变自身气机涟漪再去害人,先不说这绕一大圈子所谓何事,就单论改变自身气机又谈何容易。人行鬼道,鬼行人道,人鬼殊途,这几乎不可能。 那十二人根本不是死于鬼道术法之下,而是死于邪修,乃是人为! 那个钱茂,嫌疑极大。 莲池卷 十二章 山水有秘境 少女诉内情 一处山水秘境中,庭院深深,身穿嫁衣的女子,巧笑倩兮,对镜梳妆。她眼神温柔,喃喃自语,夫君若是你还活着,该有多少岁了。 夫人放了我吧,我真不是莲都城钱家子弟,我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声声叫喊从一旁西屋内传出。听声音正是那个王家供奉仙师钱茂。 嫁衣女子,缓缓起身出门,莲步轻摇间来到院落之中,与钱茂隔门说道。 钱公子,莫喊了,既来之则安之,莲都城必会有仙师前来救你。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似哽咽似愁苦更似有万千悲痛。至于何时来,三年五载的,总归还是来了不是。 那澜沧龙宫天灯日日夜夜的扒皮抽筋之苦,可怜我夫君整整受了三年。 女鬼满脸鲜血,双手捂住那张明艳脸庞,苦苦压抑的呜咽声响,从指缝间渗出。 翠云集孙府正屋之内。 “孙老家主,此事疑窦丛生,此邪祟能来去自如,不过利用山水忌讳,定有老巢隐藏在这山水之间。我这便去找寻。”卢道钟与方醒说完大概便与孙正道起身告辞。 看着眼眶深陷的孙家少主孙淮,卢道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孙公子,我私以为王家姑娘可能尚在人世也未可知,不必太过悲观难过。我等找到那邪祟定会给翠云集一个交代。” 说完瞪了一眼正在大吃特吃瓜果点心的赵王孙,五人御风离开孙家,往敬亭山方向飞去。 不愧为南岳储君之山,来到山中灵气竟更为浓郁,草木花卉间皆有神华流淌,敬亭山的确担得起钟灵毓秀的山水形胜之地。 一个多时辰过去,因为没有合适的开门道诀。方醒等人只得用最笨的法子。五人分头行事,祭出本命飞剑,巡视整个敬亭山地界。 随着时间的推移,钱夜行隐隐发现敬亭山西南一角有古怪。当飞剑掠过之时,有那一丝一缕的阻塞之感。极有可能隐藏着一处山水迷障,其中别有洞天。 “我来试试。”五人悬停空中,赵一蔓说道。 刹那芳华! 原本这处山势低洼之地,突然涟漪阵阵,隐约可见其中宅邸院落,以及那一只只惹人注目的油纸灯笼。 破!赵一蔓剑诀之下,本命飞剑一闪而过,似水落而石出。涟漪散去,此处竟然位于山坳之中,古树参天间,一座三进院落,已清晰可见。 一盏白皮灯笼,一位嫁衣女子缓缓走出院子,侧身施了个万福,细声细气说道,“莲都城来人嘛?夫君不在家,有失远迎,容妾身来招待诸位小仙师。” 方醒众人对视一眼,略作思量,朗声说道,“不知夫人如何称呼,此番叨扰,还望见谅,晚辈等人领“巡狩令”而来,敬亭山前后五位女子失踪,不知夫人可否知晓此事?” 说来奇怪,明明是鬼修之身,这嫁衣女鬼反而给人一种似人的错觉,气息极为纯净。而能在白日行动自如,若非修为极高,便是有高明法宝傍身了。 “五位女子?难怪你们来的如此之快......”嫁衣女鬼喃喃自语。 见此女鬼眼神闪烁不定,亦不正面回答众人问题,赵一蔓踏前一步冷冷说道:“前夜一十二条人命,还有那五位姑娘生死未卜,劳烦夫人好好想想!” 刹那之间,盏盏灯笼烛光摇曳,骤然升起。 那也劳请诸位仙师想想那澜沧江底的数千亡魂! 无数灯笼瞬息间向五人齐齐冲去,竟有遮天蔽日之感。千钧一发,赵龙象一人向前,身上神华流转,竟选择以身躯硬撼这些古怪灯笼。 轰隆轰隆巨响连连,烟尘滚滚,小胖子却毫发无伤。 此情此景,不说其余四人,便是嫁衣女鬼也呆了呆。敢情这小胖子好一身铜筋铁骨啊。 两把飞剑即刻而至,正是“婵娟”与“潜入夜”。如影随形,斩灯笼灭烛火,逼得嫁衣女鬼连连后退。 振聋发聩的惊人动静,敬亭山山根震荡不已。身在山神庙中的敬亭山土地,叫苦不迭。他娘的,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自己这数百年来山神老爷做得好端端的,这嫁衣女鬼,偏偏选在自己辖境内害人。自己担心大道前程犹豫再三,那也是人之常情。结果又被莲都城秋后算账,那看着不过十来岁的小兔崽子是真的不讲道理,没问几句便是剑斩金身,可怜我百年道行一朝尽散! 打得好,你们打生打死,与我何干......敬亭山土地正想着,嗖的一声,转瞬之间他已来到嫁衣女鬼宅邸这处山水秘境之中。 你们?你们拘我来干嘛! 原来赵一蔓见方醒与钱夜行大战嫁衣女鬼之际,闲着无聊,想到这敬亭山神罔顾辖境百姓身家性命之事,有心小惩大戒。伸手捻起一抔地上泥土,踏罡步斗,最后双指并拢对着地面呵气念道:剑仙陆青白律令,敕! 这道术法,讲究的便是一个撮土成香,以山土搭建起一座沟连山水神奇的桥梁。只要在辖境之内,山神土地必须出现,不肯来?那就自有冥冥之中的天地大道拽着你来。剑仙陆青白律令,一座洞天的开辟之人,老天爷啊。小小土地,焉敢不从,不来也得来。 “土地爷,我们一起看着女鬼如何伏法,这山水神奇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当心吃几斤香火,便吐几斤出来。”赵一蔓嬉皮笑脸说道。 敬亭山土地,如丧考妣,得嘞,大不了就是形神俱灭的下场,土地已经是山水谱碟的末流位置,实在贬无可贬。 战场中,先被赵龙象这一身强悍至极的体魄所慑,如今嫁衣女鬼那件鲜红嫁衣上下翻飞,指尖飞射出根根红线与方醒,钱夜行的飞剑缠斗在一起。 “方醒,钱夜行,这红线有古怪,上面阴秽之气太盛,当心飞剑被缠上,有损灵性。”一旁掠阵得卢道钟出言提醒道。 “她缠得上吗?随风潜入夜!”钱夜行剑诀一变,大声喝道。 只见钱夜行那把本就如针尖大小的飞剑瞬间消失不见。刹那之间,嫁衣女鬼手指根根寸断,那一缕缕红线失去控制亦飘落在地。 方醒见状机不可失,一步踏前,以“婵娟”洞穿嫁衣女鬼眉心。再化弧一转,竟削去女鬼头颅。 “方哥儿,好剑术”嫁衣女鬼身形砰然炸开,赵家小胖子连连叫好。 那敬亭山土地见此情景,只觉得后脖梗子一阵凉嗖嗖的。 却见那一身鲜红嫁衣如阴魂不散,转瞬凝聚成形。咦,方醒察觉出“婵娟”运转之际竟出现一丝凝滞。 “少年郎,你若是再来几次飞剑取头颅,你这本命飞剑是想要不想要了”嫁衣女鬼声音悠悠传来,飘忽不定。 又是数回合交手,女鬼那件嫁衣水运弥漫,方醒与钱夜行久攻不下,每每飞剑钉入女鬼身躯,竟似泥牛入海一般。随着一盏灯笼的爆裂,女鬼身形即刻凝聚。 这嫁衣女鬼不过最多筑基巅峰修为,却仗着那件似乎是上古遗物的嫁衣法袍,与两人斗得你来我往难解难分。飞剑攻伐之下,难以伤及本体,反而受她的煞气影响出剑速度一次比一次慢。若不能速战速决,后果不堪设想。 赵一蔓看着心乱如麻,狠狠揪着敬亭山土地的耳朵。突然灵机一动,掐诀隐去身形,偷偷往内院掠去。 三进院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赵一蔓隐隐听到西厢房那处房间似有响动。剑光一闪,那处禁制瞬间消失。膨隆咯,竟滚出个大活人来,不是钱茂还能是谁。 “你是何人?”赵一蔓也被吓了一跳,赶忙问道。 “我乃莲都城人士,姓钱名茂,敢问姑娘是来捉鬼斩妖的吗?”钱茂整了整衣冠,女子面前哪里能如此灰头土脸的。 “我是翠云集孙家请来营救王姑娘的,你可知王姑娘下落?”赵一蔓在孙家听过钱茂大名,此时不动声色问道。 “前夜我和王姑娘一起被这女鬼擒来此处,我们且去找找吧。”钱茂说完往东厢房方向快步走去。 推门而入,只见两人,一人嫁衣尤在,却无盖头,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另外一人麻布素衣却难掩青春的少女气息,并无多少惊恐神色。 “你可是王姑娘,翠云集孙家未过门的媳妇?”赵一蔓见这女子样貌人品便已经确定了七八分。 “是是是,她就是。”后面走进厢房的钱茂连连点头,“小姐,那鬼物没有伤害你吧?” “哪里会伤害我们,夫人是救我们啊!”一旁麻衣少女急忙抢先说道。 在赵一蔓与钱茂不可置信的神情中,那身穿麻衣的女子缓缓说出事情始末。 她家世代就居住在敬亭山翠云集,属孙家旁支一脉。从她祖父那代开始,因为生活艰难,便以“长工”身份入孙家,他父亲亦是如此。 虽明面上是做工,可实际已经与奴仆无异。她从小便生在孙家,长在孙家,是一名“家生子”。随着年纪渐长,出落得亭亭玉立,可直觉使然,她总觉得孙家大公子孙淮看她的眼神有点异样。 说起这位孙家大公子可谓在翠云集人尽皆知,虽说不上为祸乡里,却也是年纪轻轻便姬妾成群的主。只要是他看上的女子,无所不用其极,势必收入房中。 直到数月前的一天,这位孙淮孙公子终于按耐不住,将正在浣洗衣服的少女拉拽入房,正待行那禽兽之事,却正被这嫁衣女鬼撞破。 那位孙公子从此缠绵病榻之上,迎娶王家姑娘冲喜那更是后话。 赵一蔓略一思量,果然疑窦重重。如此说来这嫁衣女鬼更不像是个害人性命的凶邪之鬼了。她反手扣住钱茂手腕,疼得后者龇牙咧嘴哇哇直叫,“我且问你,前日你与王姑娘被抓来此处,那些轿夫媒婆可有被害。” “并无啊,我特意回头看过一眼,记得清清楚楚,他们被施展了定身术法而已,王家姑娘也在其列啊”钱茂连连求饶,疼得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 “仙师,这女鬼姐姐并无害人,这两日下来,还给我送来吃喝,只是告诉我那孙家少主,并非良配,叫我好好考虑周全。”王家姑娘见自家供奉如此狼狈,赶忙说道。 坏了,赵一蔓急忙掠出屋内。 莲池卷 十三章 人鬼两相疑 人心尤可怖 翠云集孙府内一间雅致书房,悬有楹联“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父子二人,正秉烛夜谈。 “儿啊,你这些年干的荒唐事,为父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这莲都城来人........”家主孙正道对着几乎面无血色的独子孙淮忧心忡忡说道。 “父亲,我自那天被这女鬼伤了阳气,便落下病根,我孙家这是要断后啊!我定要那等鬼魅魍魉付出代价!”孙淮苍白的脸庞扭曲异常,恨恨说道。 这孙家本就是富甲一方的大家族,加上家主孙正道老来得子,更是宠溺无度。索性这孙淮也就在男女一事上让人操心,正妻空悬,却早早有了十多房外室美妾。 孙正道虽深感儿子荒唐,可转念一想,这也是为孙家长房一脉开枝散叶不是。虽听得外面风言风语,说什么强取豪夺,逼良为娼这些个混账话,可好歹是自己独子,便也从未深究过一次。 直到数月之前,孙淮披头散发,状若疯癫跑出屋内大喊,有鬼有鬼。从此之后,日渐消瘦不说,更是入夜后梦遗不断,短短数月间身子便已是不行了。 孙家主接连杖毙了两个贴身护从,才得知,原来那日孙淮强拉一位府里浣衣女入屋行那苟且之事。不过半柱香时间,孙淮便冲出屋门大呼有鬼。而那位浣衣女更是从此不见踪迹。 孙正道又惊又怒,赶忙烧山香礼敬敬亭山神与南岳山君,只说有魑魅魍魉霍乱翠云集与孙家家宅,掳走花季少女。 本是色中饿鬼的儿子,眼看着就要彻底失去做为男人的本钱,孙家长房更可能从此香火断绝,孙正道联系媒婆想着与同为富庶门户的王家联姻,一来可为儿子娶妻冲喜,二来两家也能相互帮衬不是。谁料前日那场整个家族翘首以待的盛大婚礼,又被那女鬼破坏。 “儿啊,你老实说,那山路之上的一十二人,也是被你?”孙正道见孙淮面容扭曲,神情怨毒,不由心里一颤,后知后觉问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暗中囚禁三名女子,放出风声也是被那女鬼所掳。南岳山君不顶事,那不是还有莲都城嘛!剑仙不是说好庇护我等凡人一生平安嘛!” “爹你是不知道,那些女人看我的眼神,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我只要那害我的女鬼死无葬生之地,神形俱灭!”孙淮越说越咬牙切齿,一拍桌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又重重摔倒在座椅之上。 敬亭山西南一角,那座山水秘境之内。 是以入夜,方醒与钱夜行联手还是拿不下这嫁衣女鬼,终究是少年心性,难免争强好胜,旁边赵龙象与卢钟道都看着呢。于是钱夜行两把本命飞剑齐出,方醒更是祭出第一件本命物明月楼。 钱夜行似有一件银白法袍穿戴在身,御风悬停空中,不断汲取秘境中的山水灵气,反哺自身消耗。更有乍闪而过的一道紫芒,不断钉入女鬼那件嫁衣之中。 方醒此时亦手段尽出,祭出本命物明月楼后,六寸飞剑“婵娟”不再留情,本命神通“九州月”再现莲池洞天。 好一个大月凌空,万条月华如银河倒挂。不断切割消磨之下,嫁衣女鬼的身躯魂魄如冷水入油锅,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呲呲声,同时冒出缕缕青烟。 女鬼嗓音似从四面八方而来,幽怨压抑,更有一股子歇斯底里的疯狂。 “头颅不要便不要了,妆容花了也就花了,可这身嫁衣,没了,脏了,破损了,我夫君如何还能找的到我!” 一袭嫁衣,一步一步踏出,义无反顾。不断有飞剑穿体而过,一个个血肉窟窿已经明显跟不上修复的速度,而每走一步,便有数道月华割破血肉肌骨,鲜血不断滴滴答答落下。月下嫁衣美娇娘,鲜血更染霜华,如此场面竟有一种残忍别样的美感。 眼看女鬼身形越来越慢,似每踏空而行一步,都需极大的毅力,忍受无比痛楚。 “夫人,只要你如实告知五位女子的去向,以及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等秉承剑仙法旨,对有灵众生一视同仁,无论做了什么都会从宽处理,何必如此冥顽不灵。”卢道钟总觉事有蹊跷,但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见女鬼如此决绝,便出言相劝到。 “剑,仙,法,旨?”女鬼一字一顿,似有无穷怨气冲天而起,一双漂亮眸子,瞬间变得血红一片,尤胜身上嫁衣。 方醒与钱夜行对视一眼,入魔,这是入魔前兆。正欲果断行事,默念剑诀,斩去此獠之际。时空骤然停止,且慢动手,赵一蔓御剑而来高声喊道。 更有两女一男从院落之中仓皇跑出,见得如此场面,两位女子更是怒目圆睁,大声呵斥方醒与钱夜行出手如此之重,年纪轻轻便行事歹毒。 “赵一蔓,这什么情况?这位莫不是那孙家媳妇王姑娘?”方醒愣愣地指向其中一人,开口问道。 “呸,谁是那禽兽的媳妇。”王家姑娘恶狠狠地瞪着方醒等人,正欲上前搀扶浑身浴血的嫁衣女鬼。 “不可,这女鬼已然入魔,休要上前!”钱夜行见王家姑娘不知轻重,闪身横剑拦在身前。 方醒亦驾御明月楼,暂时将双目赤红的嫁衣女鬼镇压其中。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方醒,卢道钟,钱夜行,赵王孙,连同敬亭山土地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赵一蔓伶牙俐齿,一五一十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众人方才如梦初醒,敢情一帮子山水神奇,练气士,剑仙,都被他孙家一个不肖子孙耍的团团转。 卢道钟从小便是个多思多虑之人,一经点破,顿时便将众多思绪连成一片,举一反三。 “敬亭山土地,我且问你,那夜山道之上十二人遇害,可是面前女鬼所为?”昏聩归昏聩,可一尊山神的本命神通却是实打实的,山河辖境之内任何事情,哪里有比一尊山神老爷更为洞若观火的。 “回各位仙师的话,哪怕如今这女鬼怨气滔天,我亦可断定绝非她所为。”敬亭山土地唯唯诺诺,一直拿小眼睛瞅着方醒,这些个来自莲都城的仙师,唯独这个家伙,脾气最差,最喜欢割人首级。 眼见方醒转头看过来,似再说你瞅啥瞅,有屁就放。敬亭山土地连忙补充说道,“如此近的距离感知女鬼气息,确与那日邪祟大不一样,那日行凶之人,是一名修士。” 钱夜行闪身来到钱茂身前,也不多说,一把针尖大小飞剑距离钱茂眉心不过寸余。却见这厮竟然毫无反应,一脸无辜盯着钱夜行。大哥好歹一把飞剑啊,你给点反应啊。便是钱夜行这等性格冷峻的,也哭笑不得。 “我钱家族谱之上并无钱茂此人,你到底是谁。”钱夜行只得默默收回飞剑,开口问道。 “我确是钱茂,不过此钱非彼钱,其实出身城外一无名村落,机缘巧合这才走上修行之路,实在是这莲都城钱姓太过,太过好使。”说到这里拿眼睛瞅了瞅王家姑娘,得嘞,供奉仙师怕是没得做了,又是浪迹天涯呗。我只说来自莲都城,可是从未明言自己来自钱家啊。 卢道钟以心声说道,不可能是他。 众人默默点头称是,可不是他还有谁呢?其余三位女子,十二条人命,真是一笔糊涂账。 孙家那禽兽少主,手无缚鸡之力,若说凭借家族权柄,藏起另外三位女子引起恐慌,确是不难。可那死在山道之上的十二人迎亲队伍,他是如何也无法做到在山神眼皮子底下犯案的。更何况,这是他派出的娶亲队伍,没有任何动机可言啊。 赵一蔓开口说道,此女鬼既然并无害人,我等不可鲁莽行事。夫子说过,我辈剑修,嫉恶如仇不假,却更要洞悉世事,万不可意气行事啊。 哦?我还曾说过这话?只见一袭青衫,眼神温柔,明月照晚风,这边风景独好。 莲池卷 十四章 痴情一场梦 人生几度秋 青莲剑仙一脉道统,以《莲池剑藏》为根基,步步登顶剑道。又以《青莲剑歌》为剑术一途别开生面,诗词曲赋皆可化作无上剑诀,包罗万象间,杀力惊人,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遥想当年白帝城一役,剑仙单以月作诗,施展而出的剑诀就有数百种之多。那些参与过白帝城一役的老人曾言,只见剑仙口若悬河,言出而法随,天地起异象,剑光月光如雨落人间。那本记录莲池洞天百年历史的《莲纪》亦有相似记载。 峨眉月,关山月,澜沧月,盈盈水中月,豪杰杯中月,扶摇直上九天月,是啊,剑仙曾见人间无数月。 那一日的白帝城,一轮轮明月悬空,剑光直下,剑仙心中意象,出口成章,即是大道真相。月光更是剑光,只要胸中诗篇不绝,那柄“玉轮”的攻伐便不会停歇。 直打到白玉京来犯众人几乎全军覆没,二掌教卓无相磕头求饶,至于大掌教,更是自此之后音讯全无。 好你个青莲,风流甲天下。 夫子踏风现身这处山水秘境间,晚风习习,青衫磊落,略带责备神色,“平日里教你们的剑诀,想是都白教了,只知道仗着本命飞剑锋利好勇斗狠。” 众人见到夫子又惊又喜。 “夫子你怎么来了?”方醒更是一个闪身拉住夫子袖子左右摇晃,这操作看得一旁敬亭山土地目瞪口呆,这是何方神圣,这些个小煞星,竟还有如此温顺的一面。 “你们难道不知,外出历练都有护道人相随嘛?”夫子只得一拍方醒脑袋,后者连忙龇牙咧嘴哇哇怪叫。 原来莲都城修士一旦成为内城执事,在结丹期以前出城历练都是会有一名护道人的存在,不过或明或暗罢了。至于所护为何,没人说得清。 这次的五名剑修可谓得天独厚,是莲池洞天未来希望所在,哪里能马虎了去,这才有了夫子的亲自护道。从五人出城那一刻开始,夫子就隐去身形,暗中跟随。 “夫子,我们去一路游山玩水,还去赶山神娶妻的热闹,您老人家都看在眼里啊。”赵一蔓吐了吐舌头,一脸尴尬神情,对于吃喝玩乐,就属她们姐弟最为上头。 “无妨无妨,让你们外出历练便是长见识来的”夫子说话间望向不断发出轰鸣声的明月楼,敢情这嫁衣女鬼依旧没有任何消停的迹象。 青莲,怨你!都怨你!什么剑仙风流,你与那些将凡人身家性命视作刍狗的练气士有何两样!明月楼中如杜鹃啼血,猿猴哀鸣,声声质问,怨气冲天。 夫子微微皱眉,一旁五人不免有些担心,夫子生平最为敬重的一人便是青莲剑仙陆青白,这嫁衣女鬼,屡次三番出言不逊,污蔑诋毁剑仙。他们是真的担心夫子将她不由分说形神俱灭了。 正欲开口相劝,只见夫子摆了摆手。无妨,我大致事情都看在眼里,醒儿你将明月楼收了,我且问她一问。 方醒依言一挥袖子,将明月楼收入窍穴之中,自从那日夫子将明月楼剥离出来赠与自己,此楼便与自己修行息息相关,目前只因时日尚短并未“大炼”,众多神通还未来得及施展开来,仅仅摸索出一些困敌法门。 刹那之间,一道鲜红魅影直扑众人。 定!夫子掐诀一指。 看着那一袭鲜红嫁衣,有点点血泪顺着她白皙的脸庞缓缓滑下,夫子喃喃说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痴儿騃女哭断肠,此时不醒更待何时! 最后一句更是如晨钟暮鼓,直抵人心,嫁衣女鬼眼神缓缓变得清澈。 “我认识你,你姓李,曾立于剑仙身旁。”嫁衣女鬼紧紧盯着夫子,开口便是这一句。 方醒五人面面相觑,这哪跟哪啊。 “若是我没记错,你家乡是在那荆州长沙郡吧。那年云纹大军攻城略地,遇城屠城,是我与他将你们整个镇子的百姓带来了这三万里莲池洞天。”夫子亦露出追忆神色,开口说道。 荆州之地,自古便是天灾人祸不断。还记得那年与他一道御剑而过,见云纹大军压境,所过之地鸡犬不留。他其实是个最心善的,规劝云纹国君无果后,只得用袖里乾坤将兵锋之上的百姓能带多少便带走多少。 那个镇子的桃花酒,很是不错。那年你还不过如他们一般十来岁的年纪。人面桃花相映红,可还记得? 记得,我记得。那年镇子里来了两个仙人,白衣飘飘,青衣坦荡,你们说会带我们去一个没有战乱的地方安居乐业。那个白衣剑仙,见我送酒时,没来由羞红了脸,便随口吟诵了那首桃花诗。 最初那几年,我还曾在莲都城内见过你与那个小镇酒楼的傻小子结为夫妻,是怎么落得如此田地的? 当嫁衣女鬼听到酒楼傻小子,结为夫妻,竟又双目转为赤红,指甲深深嵌入肌肤,鲜血淋漓。 “你且细细说来,我定为你做主。”夫子纹丝不动,看着女鬼如此狼狈模样,百感交集。 我与夫君青梅竹马,他是我父亲收留的孤儿,从小便在我家酒楼打杂。 虽然他只是个店小二,确为人谦逊好学,识文断字的,全是自学成才。 那年你与剑仙来到小镇,在我家酒楼喝酒,不也正是他接口那句“桃花依旧笑春风”嘛。你们只顾喝酒可能不知道,我名字中亦有一个春字,他颂诗之时只拿眼睛瞅着我,我又怎能不脸红。 那年入洞天,我便与他结为夫妻,我父母也知道他是个良善之人,一切都是如此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婚后他说,此方天地有许多逆天机缘,舍不得与我只做一世夫妻,要做便要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想一个人出去闯闯。 还说如今剑仙刚分封了山君水神,每处辖境之内皆有神奇庇佑,是断不会有危险的。 可我又怎么舍得他一个人出去风餐露宿,便背着爹娘与他一起做了拓荒人。 没曾想乘船沿着澜沧江走了不过千余里,忽然妖风四起,一张血盆大口由江底而来将一船人都吞入其中。 等我醒来,只见那座巨大水晶宫中,有人身穿墨色龙袍,对我嘻嘻笑着,开口第一句便是,你夫君味道不错! 我恨啊怨啊却是一点都不害怕。我夫君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那人要我做什么水鬼新娘,我自然不愿,死都不怕,还有何惧呢。可他竟然点起一盏水灯,将我夫君的三魂七魄尽数收纳其中,日日添灯加油,我夫君那声声惨叫,撕心裂肺,让我都听得到! 我只得穿上这件鲜红嫁衣,记得夫君魂飞魄散前曾说过,你穿这嫁衣很美,等我来找你。 过了不知多久,一道剑光闪过,整个奢靡异常的澜沧水府被人一分为二,我也被震晕过去。等再醒来,物是人非,才知道那头恶蛟已被剑仙斩杀。 这件嫁衣可能便是夫君所说的机缘吧,我水鬼之身,在水中不断有水运精华涌入,入得山中,竟然也可自行吸纳灵气,无视山水忌讳。我便在这洛水与敬亭山间开辟府邸,等我夫君前来寻我。 等啊等,一年,十年,百年,我望眼欲穿,因爱生痴,由痴生恨。我恨那条恶蛟,可他已经形神俱灭。我只得恨那位白衣剑仙,是他说只要随他进入这三万里洞天,便可安居乐业,他会护着我们。可是我和夫君都死了,他亲自册封的澜沧水神害了我们。 我的夫君,可能也是骗我的,他怕是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嫁衣女鬼说到这里,不哭也不闹,只是流着两行血泪,愣愣出神。 在场众人,连同敬亭山土地,都红了眼眶,不知说什么是好。 “这确是我们的错,我代青莲向你们夫妇赔礼认错。”夫子一揖到底,开口说道。 嫁衣女鬼似有释怀神色,李仙师,你说这莲池之中也有轮回转世之说吗? 夫子缓缓点头。 嫁衣女鬼眼神明亮,竟似星辰。 你不来找我,我便去找你。 莲池卷 十五章 大雨更滂沱 飞剑遇飞剑 翠云集,孙家府邸。 若说人间大哀,能比得上有情人难成眷属的,怕是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孙家举家缟素,昨夜少主孙淮暴毙于书房之内。可怜孙老家主孙正道,老泪纵横,几欲昏死。 夫子亲临孙家,还未曾开口,孙正道已把事情始末一一言明。都是犬子为祸乡里,倒行逆施,如今终得恶报! 这个年逾古稀的老者,并非为富不仁之徒,反而每逢天灾饥荒之年,总是行开仓放粮这类善举。平日里的布施乡里,礼敬山水神奇,更是做到了有口皆碑。 孙家在孙正道执掌家主的年月里,的的确确可以称得上积善之家了。 积善之家,如今却有余殃。可悲更可叹。 “我已将其他三位女子各自送回家中,这事情确实是我孙家的过错。”孙正道虽痛不欲生,还是起身作礼说道。 “孙家主,能让南岳山君亲自飞剑传信莲都城的家族,家风如何自不必多说,家主还请节哀”夫子回礼说道。 “犬子,如今可算是罪有应得,只是可怜我孙家百年香火,一朝断绝。”孙正道似再也抑制不住,竟当场放声痛哭。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孙家主好自为之,积善之家,总有余庆。 说话间夫子望向被带回的孙家浣衣女,飘然出门而去。 嫁衣女鬼本就是故人,夫子对其更心怀一份愧疚。应她所求,若入轮回转世寻找夫君,需回莲都城集诸位老祖之力一起办一场水陆法会。 这女鬼经年怨气颇重,先前更是悍然入魔,若非那件水运浓郁的嫁衣,是件实属难得的异宝,艰难维持着最后一点灵光未散,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先行一步回莲都城,你等五人速速跟上,此间事情算是了了。”夫子袖中不断有血芒溢出,匆匆交代几句便御风往莲都城方向飞去。 夫子临走之时,特意带走了那个自称莲都城人士的钱茂。 方醒,卢道钟,钱夜行对视,其实三人心中皆有顾虑,那一十二条人命,孙家家主的含糊其辞,嫁衣女鬼当时入魔言辞亦在模棱两可间,而那个始作俑者孙淮,更是一命呜呼,死无对证了。 特别是钱夜行,当时由他亲自检验尸体,因时日尚短,可以清晰察觉到是邪修出手的痕迹。那个招摇撞骗的钱茂,分明只是个修为浅薄的符箓修士。 所以那个出手之人,究竟是谁? 五人交代了几句敬亭山土地,见对方磕头认错如捣蒜,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亦御剑离开翠云集。 一路无话,各怀心事。众人铆足了劲赶路,至莲都城也需要一日半的光景。看着天色渐晚,腹内空空,几个刚入筑基的剑修,连剑光都有摇摇欲坠的感觉。 众人只得降下云头,在山岭间寻找果树野味,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有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 拾柴生火,捉来山兔野味,不一会儿,便有一缕婆娑烟火在漆黑大山中亮起。炊烟袅袅,五人围坐一圈,看着那团柴火时不时发出爆响。连赵王孙都察觉出气氛不对,眼珠子乱转,却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就在此时。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在这深夜大山中,沙哑声音幽幽响起。 钱夜行最先反应过来,瞬间祭出两把飞剑,飞掠而去。此处深山老林如何来得打更声! 嘶嘶怪笑从远处黑暗中阵阵传来,树枝噼啪作响,有人缓缓走来,同时钱夜行脸色铁青。 “两把本命飞剑,倒也确实是家族的中流砥柱。” 一个全身笼罩在浓稠瘴气中的黑衣男子踱步走到众人身前,意态闲适,给人极为诡异的闲庭信步之感。而钱夜行的两把飞剑竟然在他身侧空中凝滞悬空,似被无形力量禁锢。 方醒等其余四人,直接祭出本命飞剑,赵王孙更是直接一头撞了上去。 看不清面容的黑衣男子似扯了扯嘴角,虽心存轻视,但看四把本命飞剑齐齐亮相,赵家小胖子更是如同一座小山般迎面撞来。他也不愿意太过托大,就陪你们玩玩也罢。 只见他迅速伸手入怀,摸出数张金色材质符箓,其上鸟篆密布,一看就绝非凡品。掐诀间金色符箓无风自燃,疾射而去的四把飞剑,竟似撞上一面诡异蛛网,飞剑如飞虫,一旦撞入其中,便再难挣脱分毫。 黑衣男子又一个闪身避过赵王孙的蛮横一撞,腰间一抹,浮现出一把无鞘长剑。剑身呈现出一抹暗红色,似无数血浆凝固而成,充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嘶啦一声,赵王孙后背从脖颈处开始竟然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只一回合,可谓电光火石之间,五人本命飞剑被禁锢,赵王孙更是血流如瀑,倒在不远处,生死不知! “邪修!”钱夜行盯着见那把暗红长剑,失声叫道。 黑衣男子再不去看赵王孙,似对钱夜行有极大兴趣,眯眼笑着缓缓走来,暗红色长剑之上鲜血点点滴落在地。 “弟弟!”赵一蔓终于缓过神来,刹那芳华,飞剑连闪数次,挣脱出来。光阴长河之中都可来去自如的飞剑,区区符箓如何困得住!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突遇强敌,弟弟生死不知,赵一蔓再不敢藏私,《青莲剑歌》中的剑诀如臂使指,信手拈来。 此剑诀《侠客行》本就是当年青莲剑仙听闻云梦赵氏先祖任侠义气,曾于闹市之中手刃仇寇所做。所以赵一蔓此时一经使出,更无形中贴合剑术真意。 剑势如潮汹涌流淌,剑光如练璀璨光明! 剑如流星往那黑衣男子一冲而去,显化而出的种种异象,振荡四周,冲散男子周身黑雾。 黑衣男子不敢硬接,身体后仰,脚尖一点,倒飞出去数丈,躲过这声势浩大的一剑。赵一蔓更是得理不饶人,亦步亦趋,如同附骨之疽!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飞剑疾射,越来越快,似有连绵不绝的意境。赵一蔓飞剑,剑剑直刺黑衣男子面门。后者狞笑着拿剑一一格挡,却也一退再退。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剑势一转,赵一蔓身体如陀螺旋转开来,后更是御风直起,一剑当头砸下,磅礴剑光毫无保留的倾泻而出。 为防止这一剑落空,赵一蔓更是偷偷用上了飞剑的本命神通,定住面前方寸之地的光阴刻度,躲无可躲,看你如何! 一抹白虹划破夜空,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正当赵一蔓意气风发之际,眼看着黑衣男子就要湮灭在剑光之中。 大雨,滂沱。 两字一顿,言出法随。 一场大雨倾盆而下,眼前水雾弥漫,恍若隔世。赵一蔓再定睛看去,四位同伴早已倒在血泊之中,满地泥泞。 她察觉脸上似有雨水滑落,却不敢伸手去抹,直觉告诉她,只要一动就会死。 眉心处一柄墨色飞剑悬停,赵一蔓满脸血污摇摇欲坠。 就在这柄飞剑欲要洞穿赵一蔓头颅之际,这片漆黑树林风起云涌,极远处有一剑西来,剑气冲天。 一剑劈开层层雨幕,落在黑衣男子原先站定位置。黑衣男子身形后掠,身躯怦然四散。 就在赵一蔓倒地之际,只听得一句沙哑嗓音在四周空洞处响起,好一把龙雀在天。 莲池卷 十六章 莲池无外人 祸起萧墙内 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渡劫,飞升。在上古神道陨灭之后,这便是绝大多数人族练气士所谓的步步登高,大道登顶了。 而身处山巅的飞升境大修士,凤毛麟角,哪一个不是得天独厚之人。哪怕其从未涉猎阴阳家一脉的占卜演算之术,亦在冥冥之中对亲近在乎之人的吉凶祸福心生感应。 天道眷顾,玄之又玄。 那日夫子匆匆离开翠云集,一路御风赶回莲都城。嫁衣女鬼,入魔渐深,不断冲击袖里乾坤神通。看着血色涟漪层层溢出袖外,夫子心湖之内顿生感应,或有血光之灾发生! 还未至莲都城,夫子便已飞剑传信方长卿前去接应方醒五人历练归来。涉及莲池剑道未来所在,由不得夫子不谨慎行事。 事关自己弟弟,方长卿一路往西南方向御剑,风驰电掣。大约距离莲都城九千余里之地,方长卿目之所及,有一处突然阴云密布,倾盆大雨之中,剑意沛然,竟隐约有种曾相识的熟悉之感。 杀气之重,更是令人难以置信。方长卿顾不得多想,自身暂且御风疾行,一把龙雀在天瞬间突破剑术樊笼,笔直一线而去。 一剑递出,那团横亘在茫茫山林之中的氤氲水汽被一分为二。天地异象骤然消失,云开雾散,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牵引那股诡异剑意的源头之人。 山风瑟瑟,几个眨眼功夫,方长卿御风赶到战场,不由心弦紧绷。只见连同方醒在内五人,满身血污得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赵王孙整个背部白骨裸露在外,钱夜行更是不知何时被人斩去左臂! 方长卿已知大事不妙,连忙祭出符舟,不忘将钱夜行的断臂拾起。先将五人先带回莲都城再说,此地不宜久留。 这节骨眼上方长卿哪里还顾得上去追击凶徒,弟弟在内这五人的身家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一阵清风拂过夜晚的山岗,就在方长卿升起符舟之际,夫子身影姗姗而来。 “夫子,那伤人剑修......”方长卿正欲说话。 “一切回家再说,他们几个伤势颇重耽误不得。”夫子眉头紧锁,示意方长卿先行一步。 看着符舟远去,夫子捡起脚边一张尚未完全燃烧殆尽的金色符箓,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莲都城钱家宅邸之内,钱夜雨跪倒在曾祖钱洞玄身前。 屋外凄风苦雨混着浓稠夜色,电闪雷鸣。 “夜雨,曾祖这几年对你不闻不问,你可曾心怀怨怼?”钱夜雨从小便被身为家族老祖的钱洞玄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若说没有感情,任谁都不信。 “不曾怨怼,只是夜雨有负曾祖期望,更有负家族......”钱夜雨跪在地上,身形微微颤抖,消瘦的脸庞此时被发丝遮掩,看不清面容表情。 “到底是谁,你回城那日我便问你,你只是看了眼李长乐,低下头去,曾祖今日再问你一次,到底是谁!”钱洞玄端坐在一张古朴太师椅之上,身体微微前倾声嘶力竭。 那日钱夜雨被夫子救回莲都城,剑道前途尽毁,沦为废人。钱洞玄悲愤难抑,当面质问夫子究竟何人所为。夫子与奄奄一息的钱夜雨竟都对此事讳莫如深,绝口不提莲都城外究竟发生何事。 这才有了后来钱洞玄将钱夜雨逐出内城,贬为外城执事。曾经朝夕相处,膝下承欢,这个最为看中的家族晚辈,身为剑修,竟然连说出凶手是谁的勇气都没有了,钱洞玄既痛且悲! 周身窍穴如海水倒灌,气海之内更是一片汪洋,分明是被极为高明的水法所伤!莲池洞天无外人,而四家之内只有世居江洲澜沧江畔的方家精通此道! 我父兵解之后,唯我钱家没有渡劫期修士坐镇。其余三家日益壮大,明里暗里侵占些资源也就罢了,可对同气连枝的剑道种子下狠手,便是钱洞玄这等枭雄心性也是细思极恐。 一柄传信飞剑自屋外而来,在钱洞玄双指之间跳动不已。不过瞬息之间,钱洞玄脸色铁青,传信飞剑更是砰然炸裂开去,化作无数齑粉。 “欺我钱家太甚!”钱洞玄声色俱厉,身形一闪而逝。 唯有钱夜雨依旧跪地不起,似对自家曾祖的愤然离去视若无睹。 莲都城,莲花广场,山雨欲来风满楼。 钱洞玄轰然落地,再不掩饰一身化神后期巅峰修为。磅礴气机涟漪阵阵,无形之间竟压得连同其余三家家主在内众人连连后退。而方赵卢三家老祖见此情形看得皱眉不已。 “我那夜行孩儿如今身在何处?”钱洞玄看也不看广场之上其他众人,只紧紧盯着夫子一人开口问道,竟无悲无喜。 “钱家主,我已为夜行接好断臂,如今正在方家养伤。”只见夫子手拿一把天青色油纸伞,站在夜幕雨帘之中缓缓说道。 方家是吗?钱洞玄拔地而起,直接御风往内城方家宅邸而去。御空身形,电闪雷鸣间,大袖鼓荡如鹰如隼。 “谁!” 内城方家宅邸之内,方龙骧夫妇见方醒五人惨状,早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感知似有人直闯内院而来,方龙骧二话不说直接祭出飞剑“虎跑”,蓄势而发。 砰一声巨响,却见堂堂元婴修士的方龙骧直接被一股巨力撞飞出去,竟不是来人一合之敌!一切发生得太快,钱洞玄一身墨色法袍傲立厅中,更杀人诛心的来了一句,就你也配称为剑修? 只知呆板防御,攻伐一途毫无长进,你这等纸糊的元婴境,简直令剑修二字蒙羞。 卢清清眼见丈夫受辱,祭出一面水运弥漫的青铜古镜,上刻八字紫篆铭文“执镜冰精,斩伐万物”。此镜是由一尊大妖头骨打磨而成的“开妆镜”,本是卢氏历代珍藏之一,实为重宝。 卢清清高高抬起手臂,默念道诀,此镜配合云水身相得益彰,玄妙异常。卢清清仿佛身处传说中的云梦大泽之中,身周片片冰晶升起,浓郁水运似云似烟瞬间笼罩住自家客厅这方寸之地。 斩!卢清清出手不会留情,留情不出手,钱洞玄所站之处瞬间一道冰魄一斩而过。原地却只留一片残影,卢清清踏罡步斗,一斩再斩,一时方家客厅之内冰屑横飞。 花里胡哨,挥霍天赋。 只见钱洞玄掌心生造化,五雷攒簇,身形凝聚间,一掌拍出,卢清清软软倒地。什么竹密不妨水,山高无碍云,既是水法,便有大道之敌! “好胆!”方家家主方知行姗姗来迟,见钱洞玄拆了自家大厅不说,还连伤自己儿子儿媳二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方知行直接掐诀,九条水法蛟龙盘踞而起,迎面击去。 你钱家五行术法驳杂,更有初祖留下那部以五行灵根异化雷灵根的《化雷真诀》。我方家精通水法一途却也不差! 不堪一击,不堪一击! 钱洞玄身侧有雷神擂鼓,电母擎电,一身雷法造诣早已登峰造极,沛然雷法道意,将那条条水运凝聚而成的蛟龙打了个稀烂。更余势不减,直往方知行而去。 “够了!”方家老祖与夫子齐齐喊道。方家老祖更是在家主方知行身前竖起层层冰墙,悍然挡下钱洞玄丧心病狂的这一击。 江洲方家果然好家风,打了小的老的来,打了老的还有老不死的! 钱洞玄看也不看夫子众人,一言不发,直入内室。若是能放手一搏,凭你方家老祖的渡劫初期修为,在我这还真不够看,我重伤你必死。至于你李长乐,若是在外面的九州,没有这劳什子的大道瓶颈,只需给我钱洞玄百年光阴,哼哼,必叫你生死两难! 钱洞玄扶起钱夜行,一入其人身小天地,顿时青筋暴起,又是被水法所伤! 逐穴而走,探查周身,不一时,钱洞玄才长出了一口气,所幸两把本命飞剑此时正安安稳稳温养在窍穴之中,剑心虽有些许裂缝痕迹,却是无伤大道根本。 在看了一眼曾孙断臂处,想来已是被夫子在路上接好,也不知会不会影响他日出剑。 “夫子,这次总得给我一个解释吧!”钱洞玄抱着昏迷不醒的钱夜行走出内室,直愣愣的盯着夫子眼睛说道。 “解释?我还想你钱洞玄给我们一个解释呢!”赵家老祖也是个脾气火爆的直爽性格,见钱洞玄丝毫不给诸多老友面子,再也忍不住开口相讥。 “赵端庆,我敬你与我父相交一场,平日喊你一声赵叔,休要倚老卖老,真当我钱洞玄怕了你们几个不成!那年我家夜雨孩儿,不清不白被人毁去大道前途,周身窍穴被歹毒水法一冲而过,人身小天地处处荒芜龟裂。这狗日的莲池洞天再无外人,若有此等阴狠水法,不是他方家还有谁!”钱洞玄此时也不屑夹枪带棒,直接指名道姓说道。 “钱家主,你过分了!”夫子见事态愈演愈烈,只得开口说道,只一句却又被钱洞玄打断。 “李长乐,休要再来诓骗于我,人人敬你喊你夫子不过畏惧你的一身飞升境道法,我曾不只一次问你我家夜雨究竟何人所伤,你只是闭口不言。如今我夜行孩儿又遭此横祸,过分?到底是谁过分!”钱洞玄怒发冲冠,似择人而噬的猛兽,在方家客堂之上咆哮着。 卢家家主实在听不下去,只得开口说了一句公道之言,钱洞玄不是只有你家钱夜行受伤了,出行五人皆被人所伤。 钱洞玄怒目环视众人,李长乐我且看你这次还如何替人遮掩! 莲池卷 十七章 各执一家言 扑朔更迷离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仙人,在上古神道未曾崩塌之时,是对举霞成功飞升远古天庭练气士的统称。 鬼仙,散仙之流不去说,当上古练气士来到渡劫期,阳神身外身经历七重雷劫洗礼,便可称为地仙。而一旦踏上登仙台飞升成功,位列仙班,那便是成了天仙果位。 自远古天庭崩塌后,飞升境巅峰之后是如何光景,万载修行一场空是条断头路,还是能飞升来到域外天地真正做到长生不朽,怕是只有万年前那位承前启后的白玉京祖师才知道吧。 现如今,“仙”之一词,多是用来形容在修行一途中天姿卓绝的修士。九州近万年以来便有“八仙”一说。这“八仙”无论正邪,无论修为高低,皆是九州天地气运钟情之人,各有所长。无一例外,这八人皆惊才绝艳之辈,大道攀升迅猛异常。 昔有符仙李长乐,身为阵师尤善符箓。出身幽州小国,师承不显。百岁之龄为蛮州青丘太上客卿,后更成为妖帝白素的山上道侣。五百年前,白帝城一役,符仙为挚友青莲剑仙陆青白血战白玉京二位掌教。后不知所踪,九州皆传符仙已遁入渝州莲池洞天。 莲都城,方家内宅之中,钱洞玄怒目圆瞪,声色俱厉。看这架势,今夜夫子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势必不肯善罢甘休。 屋外电闪雷鸣,屋内剑拔弩张。 方龙骧夫妇相互搀扶而起,可见钱洞玄没真下狠手,理智尚存。 夫子一袭青衫傲立场中,见此情形不经摇头苦笑,开口叹道。 洞天之内无外人?我看却也未必。 莲池洞天原是古战场遗址,其中神灵大妖尸骸无数,被众多远古术法攻伐之下,硬生生将这一处战场轰砸成了一片人为的无法之地。被剑仙开辟洞天后,更完全脱离九州范围,身处时空夹缝之间,随着九州天时光阴刻度的变化,而时刻变化。 时小如芥子,时大如山岳,变化万千,无迹可寻。也无怪那些白玉京钦天监修士苦寻百年毫无头绪了。 “钱家主见多识广,博古通今,可曾读过《九州山海志》那《志异篇》中写采樵人入山得遇仙人下棋那段。” “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数人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以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而不觉饥。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质起视,斧柯尽烂。既归,无复时人。” 世人皆知,我莲池洞天便就在渝州地界。五百年啊,白玉京为首的顶尖宗门无时不刻不在渝州寻觅,恨不得将整个渝州翻个底朝天。 五百年来,如同那位采樵人王质一般机缘巧合之下进入莲池洞天的确有数人之多。其中有人兜转而出,也有留在洞天之内安居之人,所幸其中多是渝州普通的农户樵夫并无怀揣目的而来的修士。 而数年前,钱夜雨遇袭的那一次。确是那昼夜不停在渝州搜寻莲池洞天的九州修士终于夙愿得偿,进入洞天。 那名钱家的元婴护道人,拼死飞剑传信莲都城。当夫子赶到之时,元婴护道人已经战死当场,钱夜雨也已倒地不起,奄奄一息。 盛怒之下,夫子一出手便是雷霆手段。直接让为首头目形神俱灭。 当时还有两名化神修士眼见不敌,悍然以秘法自毁身躯魂魄。要知道一旦落在夫子这等飞升境大修士手里,搜魂夺魄诸多手段之下,还不如身死道消来的干净利落。 “所以钱家主,莲池之内无外人,其实一直都是我等自欺之言,这莲池洞天还是有与九州天地相通之时,相连之地。”夫子见钱洞玄呆立当场,愣愣无言,便也语气渐缓。 那日伏击钱夜雨的为首修士精通水法不说,更是一名倭族之人,让夫子记忆犹新。 九州东陆称瀛州,毗邻东海,诸多海岛星罗棋布。瀛州之地在上古时被称为汤谷,乃传说中的日升之地。上古大神夸父逐日,的终点便是在这汤谷之地。故如今瀛州扶桑国,世代修习巫术,崇拜图腾三足金乌,自称上古大神夸父后裔。 若说瀛州扶桑国还是被九州正统所接纳,其都城紫郁城亦是白玉京五城之一。与九州中陆诸州商贸往来频繁。 那瀛州之地的倭族,则被九州视作异端万年之久。其祖先相柳,又称相繇,上古凶神,共工氏大臣,蛇身九头,食人无数,所到之处,尽成泽国。何况倭族历代与东海水裔妖族杂交而处,时至今日,族人非人非妖,凶残暴戾,狡诈狠毒,比之东海妖族,为祸东海水域和中陆东南沿海一带更甚。 倭族之人极善各种歹毒水法,更有一处特征无法隐藏,一旦生死道消,脖颈生鳞,鳞上有鳃,被称为“鳞鳃”。 当年白帝城一役便有倭族之人的身影,真可谓是万里送人头,礼轻情谊重啊。没想到五百年后在洞天之中又见倭族。夫子恐人心浮动,便未曾与钱夜雨明说此事,也未曾与诸位家主透露丝毫。 夫子将当时情况及大致猜想与在场诸位老祖家主娓娓道来。 钱洞玄眼神数变,最后还是诺诺无声,气势亦为之一坠。其余三家大概都是用心声默默交流,毕竟此等事态已经完全打破了原来“洞天之中无外人”的认知。 虽方家大堂之上一时鸦雀无声,可夫子知道此后莲池内的暗流汹涌必将更胜往昔。 既然外人能进来, 那洞天之内的人,可能出去吗? 夫子低头唯有一声长叹。 方长卿这时,越众而出,开口便是让人在场众人意想不到的一句话,敢问钱家主,不知这几日钱夜雨身在何处? 钱洞玄怒极反笑,怎么打了你爹娘,你这做儿子的也想出头。方家小儿,我知你剑道奇才,甚至比之剑仙当年亦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想到这般沉不住气,依我看来,众多赞誉加身怕也是他人言过其实吧。 钱洞玄边说还边看向夫子等人,满脸不屑神情。 方长卿一向老成稳重,如今一反常态,堂上众人亦觉奇怪,见夫子未曾开口,也都存了作壁上观的心思。 方长卿语不惊人死不休,“我领命出城接应五人,于城外九千里之地遭遇到那名黑衣凶徒,我可断定他是一名剑修。” 剑修?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钱洞玄额头青筋暴起,却示意方长卿继续往下说。 方长卿继续说道,一字一句如刀如斧,剐在钱洞玄心尖之上,“我与钱夜雨交手无数,剑术道诀或可伪装,可那份剑意确是任谁也无法模仿,那连接天地的暴雨异象,分明是钱夜雨本命飞剑神通显化!” “够了!”正当钱洞玄掌心一道五雷法咒将发未发之时,却听夫子一声呵斥。 “钱夜雨自数年前便飞剑尽毁,连练气士都不是了,且先不是能否做到吧,便是为何去做也毫无动机可言,五人之中可还有钱家人,是他的堂弟。长卿你急糊涂了。”家主方知行见状赶忙将方长卿往后一拽说道。自己这孙子向来多思多虑,今次怕是真的急糊涂了,钱夜雨之事向来是钱洞玄这老匹夫的逆鳞所在。 方长卿还欲挣扎往前,却见夫子从怀中摸出一张未曾彻底燃尽的金色符箓说道:“我为五个孩子疗伤时听说,当时这个黑衣凶徒便是用此符禁锢住他们的本命飞剑。” 仅凭区区符箓禁锢剑修的本命飞剑?便是连三位老祖都面露讶色,这简直骇人听闻。 夫子一甩袖子,扑通滚出一人,瘦的似猴精,却身穿一件极不合身的宽大袍子,正是王家的仙师供奉,自称莲都城人士的钱茂。 见堂上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这般登场,也是不经面皮发烫,赶紧起身拱手作礼。 夫子将其来历大致与众人说明,也顾不得钱洞玄一声怒哼,拈起那张金色符箓便问钱茂,你可认识此物? 却见钱茂装模作样看了好一会儿,正欲摇头,听闻夫子一句心声,人丑就要多读书,你认不出来我就把你交给钱家主。 钱茂赶忙从怀中取出一本古朴破旧的书籍,隐隐约约依稀可见封皮之上写有上古文字《符箓真解》。只见钱茂从头翻到尾,来回数遍,正当众人感到不耐之际,钱茂一声大喊,找到了。 却见此书后部有一页,所记录的符箓纹路与夫子手中那张残符几乎吻合,众人啧啧称奇,再看那页起头一句便是,“上青玉楼锁剑符真解”。 锁剑符? 便是三位老祖修心千余载都惊呼出声。 中土神州,有一宗门,名为蜀山。 昔日山门创立之初,更是称蜀山剑宗,门内剑修如云,其祖师有豪言“九州剑道我为峰”名传九州。 这“锁剑符”从始至终便是蜀山绝学,非祖师堂嫡传绝无研习可能。 剑修,锁剑符,蜀山。矛头直指,让人无话可说。 莲池卷 十八章 桃花落青丘 阵前饮美酒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青衣衫。 那年蛮州青丘,一袭青衫的李长乐,初出茅庐,便为九州妖族做成了一件大事。蛮州终于结束了万年以来群妖割据的局面,成就妖族万年以来第一个大一统王朝。李长乐从此成为蛮州妖族的太上客卿,受万妖敬仰,名传九州。 还记得那年春来极早,夏来极迟,所以桃花开满整个青丘,刚成为妖帝的少女白素,望着这个助她成功登顶妖族权力巅峰的男人正要离去。 若非眼前这个青衫男子力挽狂澜于既倒,合纵连横之下反而使得万年以前上古大战中菁华死伤殆尽的天狐一族最终问鼎蛮州,自己怕是早就如同父亲一般在被白玉京日夜渗透的妖族手下死得不明不白。 万年以前的白玉京那位祖师在联合九州人妖两族巅峰战力一起打碎远古天庭,放逐诸多远古神灵,让九州万物从此再不受那所谓上界仙人视若刍狗般的鲸吞蚕食后。祖师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又彻底撕裂了人妖两族之间本就脆弱不堪的盟约。 从原本的共治九州,到后来的蛮荒两州之地,再到后来哪怕蛮州一州之地都难以保全。 为九州天地的真正大自由,上古之战中舍身忘死的妖族修士本就元气大伤。再加上妖族蛟龙之属的集体叛变,倒戈向相,受白玉京敕封去做那掌控九州水运的四海水君。到后来仅屈居一州之地的众多妖族,生存处境之艰简直无法想象。 世事无常。人族登高,人已非人。精怪之属,反而近人。确实可笑。 蛮州之地自古土地贫瘠,更有天灾不断。 最为致命的是,妖族之间互相攻伐,甚至为了区区百里沃土便要举族厮杀血流成河,是真的可以用暗无天日来形容这段屈辱岁月。 直到那一袭青衫的出现,蛮州才结束了这荒唐乱局,妖族才能从此重新抬起头来,不再内部相互倾轧消耗。 灭白玉京爪牙穷奇,为天狐一族老族长报仇,与刺头熊罴首领赌斗,更是让东海蛟龙一族的万年筹谋就此成空。一桩桩一件件,他李长乐无愧青衫风流,无愧是那妖族的太上客卿。 功成而身退,这是他说的,可是初为妖帝的白素却知道,李长乐这一去,是为挚友,那个白衣剑仙陆青白。 明月楼高休独倚,你若有难我必酬。一壶酒,一座楼,李长乐就陪你陆青白放肆一回。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妖帝白素站在青丘浮云渡,桃花灼灼,灼人肝肠。 要去便去吧,只是不知一别多少年。 那年中土神州,蜀山剑宗山门。 正是蜀山祖师万年以前与白玉京祖师的联袂登天而去,这才有了后来九州修士前赴后继的伐天而战,以及再后来的远古天庭彻底崩塌,神道登仙就此断绝。 蜀山祖师那句“天上剑仙三百万,遇我也须尽低眉”传颂至今,哪怕是山下王朝厮混江湖的剑客,只要手中提剑,此言便如一壶醇酒般醉人心脾,历久弥新。 李长乐离开青丘,惜别佳人,御风直去中土神州,星夜兼程,只因挚友陆青白飞剑传信于他,白玉京欲谋蜀山剑宗。 新历三千四百二十年,那是李长乐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叫楚星河的男人。 也正是那一战,打出了三个人的赫赫威名。后来被称为星河剑圣的楚星河,青莲剑仙陆青白,以及符仙李长乐,皆由此战名扬九州。 李长乐赶到蜀山剑宗之时,神州大周王朝陈兵百万于山门之外,更有白玉京五城十二楼无数修士伺机待发。看这架势,还当蜀山剑宗是犯了如何十恶不赦的弥天大罪。 一问缘由真可谓滑天下之大稽,有蜀山剑修下山历练,在一处名为淮水的江河流域仗剑斩杀了一位被白玉京封正的水君老爷。 九州皆知,蛟龙之属,生性淫邪,狡黠多变,哪怕成为一地山水神灵,也多无法约束自身天性,时常为祸一方。而白玉京却对蛟龙之属的犯禁之举出奇的宽厚,对那些为祸一方的恶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就是整个九州澜沧江流域盛行“河伯娶亲”此等陋俗的症结所在了。 说来奇怪,九州剑修万年以来,像是与蛟龙之属有一场无形的大道之争。生平仅有三尺剑,有蛟龙处杀蛟龙,蜀山那位中兴吕祖所言确实非虚。 蜀山剑修行走九州,自有这般傲气,既可与意气相投的精怪之流肝胆相照,痛饮美酒。亦可向那窃居高位品行不端的魑魅魍魉递剑斩妖。如此行事,才不负手中那三尺青锋。 管你是白玉京的谱碟修士还是封正神灵,若被我蜀山剑修遇上不平之事,便是一剑之事。 只见蜀山剑宗当代掌教楚星河御剑拔地而起,紫袍玉带朗声说道,白玉京与蜀山剑宗同气连枝,万年之前两位开山祖师携手登天更是一段佳话,二掌教你如今意欲何为? 白玉京二掌教御风悬停山门之外,阴测测笑答,交出蜀山紫竹峰姜源,蜀山便还是蜀山。 蜀山剑宗立教万年,香火鼎盛,门内剑修数量更是冠绝九州,有那“三百剑子”一说。通天,青阳,丹霞,紫竹,九仙,流云,晓月七峰各自秘法道诀传承有序,且大道直指,更为难得。 如今白玉京二掌教卓无相携五城十二楼的巅峰战力齐聚蜀山,不过是仗着蜀山上代掌教与一位太上长老匆匆兵解离世,通天峰主楚星河仅以渡劫初期修为执掌蜀山剑宗,正是蜀山青黄不接之时罢了。 卓无相便是一早算准了这些一根筋的所谓剑修,是断不会交出那个姜源的。蛟龙之属,呵呵,便是死了那四海水君,对白玉京而言也是无关痛痒甚至上上大吉,拿蛟龙一族去图谋整个妖族的计划已经失败,蛮州之谋已然告罄。 不过为了这师出有名,淮水水君这条爬虫面子不可谓不大,嗯,真真是死得其所了。 只见当时刚刚执掌蜀山,名不见经传的楚星河,直视面前这位成名已久的白玉京二掌教说出三字,那便战! 李长乐眼前一亮,不愧是青莲的朋友,更无愧剑仙风流。好个“九州剑道我为峰”的蜀山剑宗。 身后蜀山护山大阵“两仪诛仙阵”缓缓开始转动,蜀山七脉祖师御空悬停,分列八方,主持大阵蓄势待发。 宁折不弯,是为剑。五城十二楼是嘛,早就看着不顺眼了,居高临下,与那些曾经视苍生若刍狗的远古神灵何异! 却见一身墨袍的卓无相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嘴角开始上扬,李长乐便知不妙。此人在蛮州之地的万年图谋真可谓环环相扣,无数妖族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若不去说白玉京二掌教的飞升境修为,单论其操纵人心的鬼蜮伎俩,世人怕是无出其右了。 卓无相皮笑肉不笑于阵前说道,“蜀山掌教,白玉京有好生之德,不如我等各出五人,来个赌斗如何?若不答应,那今天便让蜀山一脉相火断绝,休怪我等拆你家祖师堂了。” 李长乐一听便暗叫不好,这“两仪诛仙阵”在当年那场神灵如雨落的大战中名声大噪。所谓诛仙,便是说此阵主宰杀伐一道,便是大罗金仙入得其中,也是在劫难逃。虽诛仙,戮仙,陷仙,绝仙四把仙剑随着蜀山祖师一起不知所踪,使得这护山大阵威力大减。 可区区飞升境,杀之依旧不过如杀鸡屠狗一般,这毕竟也是蜀山屹立九州万年的根本所在。与白玉京同在中土神州,那可不是唇齿相依,分明是与虎谋皮的万年光阴啊。 正当蜀山掌教楚星河犹豫之时,得好友青莲一句心声,答应他便是,白玉京修士不过土鸡瓦狗。 楚星河再无犹豫,便答应了五人赌斗之局。旁人岂会知道威名赫赫的“两仪诛仙阵”若无四把仙剑互为阵眼,一经施展,赤地千里,诛仙灭神确实没错。但却会生生抽干宗门万里疆域内的全部灵气,毁去山根,如一场人为造成的地牛翻背,宗门万年基业毁于一旦。更有师傅兵解前的那句,诛仙内外,剑修皆死! 卓无相千算万算,只算不到青莲此时正在蜀山,亦算不到刚刚成为妖族太上客卿的李长乐亦在蜀山。 三人战五人,紫袍楚星河一剑递出若星河璀璨,九天悬瀑;白衣陆青白飞剑临空,更是大月当空;青衫李长乐大袖飘摇,百万符箓遮天蔽日。当时三人没有一个修为超过渡劫中期,而白玉京出战五人,没有一个修为低于渡劫后期。 高下立判! 酒逢知己千杯少,三人更因意气相投,豪性大发,在蜀山山门之外,于茫茫仇寇之前痛饮美酒三千壶。 是啊,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这便是《青莲剑歌》中《将进酒》一篇的由来。此剑一出,与尔同销万古愁。 只是, 楚星河他没来白帝城。 莲池卷 十九章 复盘有不同 浮云遮望眼 方醒缓缓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正一个人躺在自家屋内,桌上油灯已尽,窗外天色已蒙蒙亮。 他只记得那名黑衣男子,先用符箓禁锢住五人飞剑,用那把血色长剑伤了赵王孙,再远远以一道凌厉剑气斩去身旁钱夜行的一条手臂!再有,便是那一场无缘无故的滂沱大雨了。 方醒怔怔出神。 恍若隔世。 方醒缓缓抬起右手,无需掐诀,或祭出飞剑,只见一缕精粹月华已然缠绕指尖,有一股淡淡水运弥漫开来。方家祖居江洲琼林王朝钱塘郡,一条浩浩澜沧江正是在此地结束不知几千万里的行程,奔流到海不复回。 方家历代极善水法,而母亲卢清清更是先天水灵根,看来自己或多或少确有几分大道亲水的天赋。 水润万物,利泽天下;大月悬空,又何尝不是恩惠人间呢。那缕淡淡月华,由指尖瞬息没入裹着厚厚绷带的手臂,方醒神识化作一点灵光开始巡视人身小天地的万里山河。 那名黑衣男子,果然是剑修。一般术法根本无法做到这般......入木三分。方醒明知自身伤势定是早已经过夫子的及时救治,家族亦用了极其珍稀的药石丹汤,可看着这人身小天地如同断壁残垣,多处窍穴更如破屋漏雨一般,方醒仍是后怕不已。 若非自己已是筑基期修为,《莲池剑藏》亦从莲台“洗心”来到了“种莲”一境。在那最后关头,方醒用剑气演化而出的数座紫金莲台堪堪护住了本命窍穴与周身几处要害。用命悬一线来形容此次遭遇丝毫不过分。这一场滂沱大雨剑气纵横,淋遍周身,分明就是奔着斩杀五人而去! 不知赵家姐弟,卢道钟与钱夜行如何了,那黑衣男子甚至极有可能是一名结丹巅峰剑修!方醒想到这里,正欲挣扎起身。 房门吱呀作响,方醒艰难的歪过脑袋,只见哥哥方长卿端着一碗热汤迈步进门。 “小弟,你醒了”方长卿展颜一笑,只是眼角那一丝阴霾却是如何也藏不住的。 父母被钱家家主仗着修为当众羞辱,自己身为人子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说到底钱洞玄那老贼不过是将自己当作钱夜雨悲惨遭遇的始作俑者罢了人。数年前正是自己在论剑之时大败钱夜雨直接导致了他那心高气傲的曾孙负气出城遭逢不测。 想到钱夜雨,方长卿更是一头乱麻,那道“滂沱”剑意,分明就是出自钱夜雨本命飞剑“连夜雨”,一名剑修的剑意这如何做得了伪。何况自己为破解这道剑意,夙夜辗转多年,无数次的拆解演算,真可谓刻骨铭心! 不久之前钱洞玄大闹方家,面对方长卿这个小辈的连连诘问,差点便恼羞成怒,就连夫子也觉得方长卿此举大有不妥。钱夜雨形同废人已经数年之久,一直混迹于外城樊楼处理庶务,修为尽失不说,体魄更是连那未曾踏入修行之人都大有不如。要硬说那个黑衣男子就是是钱夜雨,方长卿其实连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更何况钱洞玄离去之前,斩钉截铁一句,钱夜雨今晚就在他钱家书房之内寸步未离。更显方长卿判断之荒诞。 据夫子推演,应是九州蜀山青阳峰一脉剑修机缘巧合之下进入莲池洞天出手行凶,至于究竟意欲何为,目前却尚未可知。 那个自称钱茂的练气期修士,也是福缘深厚之人。那本从洞天一处甘蔗地里掘出的《符箓真解》,材质非金非玉,却品级极高,记载了部分上古符箓一脉的道统传承之法,以及诸多早已失传的大符,而这上清玉楼锁剑符便是其中之一。想来这也是此处三万里莲池洞天的天道馈赠使然吧。 若依夫子所言,这锁剑符在那九州天地历史上只此一家,绝无分号,先天压胜剑修。万年之前那位蜀山剑宗祖师,一剑开天而去,斩落神灵仙人无数,想是其中便有这符箓一脉道统的主人。 为了杜绝门中剑修持剑犯禁为祸九州,蜀山祖师在坐化之前特意传下这道锁剑符给那青阳峰一脉。 蜀山青阳峰,历代峰主即为为蜀山掌律。蜀山弟子,若有那无视门规戒律之人,便会有青阳峰嫡传用这道锁剑符将人缉拿回归山门按律惩处。 任你飞剑如何了得,也是难逃法网恢恢。所以这道锁剑符于九州名声极大,剑修闻之色变,蜀山青阳峰一脉更是仅次于蜀山主峰通天峰的实权山峰。 方醒见哥哥思虑重重的样子,反而出言安慰道,“大哥,我这伤不碍事,没有伤到大道根本即是皮外伤罢了。他们几个如何了?” “飞剑被锁,本命神通不显,却各自有那保命手段。赵王孙那小胖子皮糙肉厚看着伤得最是吓人,其实反而伤得最轻,不过失血过多罢了。卢道钟最后关头运用儒家浩然气躲过一劫。钱夜行那小子也是机警,丢了条手臂见事不妙便只出一剑诱敌,偷偷将那柄名叫“锦衣行”的飞剑披挂在身了。” 方醒见哥哥欲言又止,赶忙追问,赵一蔓呢?方醒是见到赵一蔓率先挣脱那如同蛛网的符箓枷锁,与那名心机深成的黑衣男子大打出手。 方长卿笑了笑也不点破,赵家小妮子确实不错,若非她拖延片刻,后果不堪设想。就在她香消玉殒之时,这不是被你大哥我救下了吗。方长卿说完还不忘向自家弟弟眨了眨眼。 赵一蔓在那符舟之上便已清醒,与夫子详细说了此战各中细节。这才有了夫子在离开方家之前与方长卿的一番复盘。 黑衣男子修为应该是在结丹期巅峰,若是元婴剑修,一剑之下哪还有方醒五人的大道性命。此人心机深沉,分明可以一剑重伤五人,却又如猫戏老鼠一般,先用那锁剑符制住众人飞剑,再用武夫手段近身肉搏,最后才是祭出本命飞剑意图斩杀五人。何苦来哉,杀心既起,何必拖泥带水。 特别是这锁剑符,一用便意味着暴露根脚师门,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与此同时,钱家宅邸。 昨夜雨疏风骤,今日看来也是不得晴。 钱洞玄辅助床榻之上的钱夜行功行大周天,祖孙二人此时缓缓转醒。钱夜行脸色灰白一片,虽未伤了大道根本,想来也是极不好过。左臂关节处的绷带似有片片殷红渗出,好不凄惨。 “曾祖,是我不争气.......”钱夜行沙哑开口,虚弱异常。 “无妨,你不过练气大圆满,能从结丹巅峰剑修手中逃得性命,足可自傲。”钱洞玄和颜悦色,言语之间充满欣慰之感。 “夜行,你与曾祖明言,那人真是剑修吗?目前只有那赵家小妮子与方长卿这小畜牲一口咬定此事,你可曾亲眼见到那人本命飞剑出窍。”钱洞玄双手青筋暴起而不自觉,话锋一转继续问道。 钱夜行虽不明就里,但见曾祖神情如此紧张,往日竟不曾见过。钱夜行思考想去,还是如实答道。斩去自己一臂的确是一道剑光,那人手握一柄暗红长剑,与赵一蔓缠斗之时却用了诸多武夫手段。自己倒地之时,只见一场倾盆大雨落下,有涛涛洪水自百会穴灌入周身,所到之处便是断壁残垣,哪怕自己有锦衣神通傍身仍是无济于事。 至于飞剑,自己确实未曾亲眼见到。那股子沛然剑意确实是有的。 钱洞玄听完也无多余言语,嘱咐钱夜行几句便出门而去。 阴云深沉。 世人皆言,不畏浮云遮望眼。我也想看看我钱洞玄目之所及,能有多高多远! 昨夜哪里是什么雨疏风骤,分明是雷雨交加。 曾孙钱夜雨终于主动开口,直言当年事。数年之前的伏击确有三人,为首一人精通水法。只是夫子所言之倭族,从始至终便未曾见到。 钱夜雨还说,为首之人曾使用一式水法,有那九龙衔珠的异象。 这等异象,我钱洞玄似乎昨夜才刚领教过。 莲池卷 二十章 黄历翻不动 监正谋洞天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今夜正是圆月当空,九州共赏之际。 中土神州白玉京,几乎与天登高。 二掌教卓无相看着这一轮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皎皎明月露出无比厌弃神色。美色当前,却无能为力,着实可气。 卓无相身旁站立一人,与那形容枯槁似骷髅骨架,后被二掌教活活拍死的钦天监监副大人李首不同。此人身若稚童,须发皆白,却有股子与众不同的出尘之气。面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白玉京二掌教,不过并肩而立。 羽衣飘飘,好个鹤发童颜的谪仙气度。 卓无相迎着猎猎罡风伸手虚握那轮明月而后转头直勾勾的盯着李首说道,“监正大人,此处观星台真可谓“手可摘星辰”啊,只可惜咱们的监副大人再也无法看到这等美景了,可惜可惜,着实是可惜了。” 钦天监监正李尾,微微颔首,抱拳低声说道,“我那族兄当年就犯下大错,是两位掌教仁慈容他苟活五百余年,够了,足够了。”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卓无相此时心满意足,放声长笑,只要我那师兄不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归藏谈天,连山说地”,阴阳家一脉从上古儒道六官之一的太卜香火绵延至今已有数万年之久。其中“连山”一脉,尤为擅长寻龙点穴,存在本身就是为了辅助九州人皇更好的执掌九州,镇压山河气运。 九州之内的一切大小事物,如征伐,祭祀,迁都,立储,比起那如同空中楼阁般的“归藏”一脉,“连山”阴阳家,或者说是那太史令李淳风他李家的一家之学,确实可谓极其务实了。 相传“连山”一脉密辛,有那寻龙,养龙,御龙,斩龙四术。四术玄之又玄,不足为外人道也,是连山阴阳家修士的大道根本所在。 白玉京二掌教卓无相,傲立白玉京之巅,睥睨九州,想着万年之前的光景,那些曾经高高在上所谓的神灵仙人,俯瞰人间。是否也与自己如今一般,偶尔也会有那高处不胜寒之感。 卓无相神色落寞喃喃自语,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曾几何时,不说也罢。 “监正大人,我曾问李首,如今也问你李尾,究竟如何入那渝州莲池洞天。”当卓无相转头望向李尾之际,还是那股皮笑肉不笑的阴森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回二掌教,新历四千二百五十六年,也就是月余之前,那夜的天地异象,确是起于莲池洞天之内,想来以二掌教的飞升境修为也是有所感应。”李尾言辞恭谦,却无任何卑微神色。 似有千头万绪,整理一番后,李尾顿了顿竟抬头直视桌无相继续说道,“二掌教,若能让这等天地异象再来一次,九州月魄,直入洞天之处,便是莲池洞天大门所在。” 好个钦天监监正李尾,好个连山李氏阴阳家。 对于李尾之言,卓无相一颗早已打磨得如无垢琉璃一般的道心竟都出现微微颤动。 别无其他,李尾此言由卓无相听来即是,卓无相我只你大道根脚,我亦知你功法传承,我还知你在莲池之中的一切布局谋划。 卓无相强忍胸中杀意,没有一掌拍死这个胆大包天的监正大人,而是冷冷问道,“莲池大门既显,可有破门之法?” 李尾似对卓无相那阴沉至极的脸色毫无察觉,更毫无防备,神色自若说出四字,里应外合。 良久之后,卓无相面色渐缓,留下一句若得洞天,阴阳家李氏可取一份收益,你应得的。说完再不看一眼那沉默不语的李尾,独自御风而去。 背向明月,哪怕明月再圆再亮。钦天监监正李尾的面部轮廓几乎全在阴影之中,还是让人无法看清,捉摸不透。 在阴阳家修士眼中。 所谓天道轮回,不过一场场水火之争。 上古神道崩塌的始作俑者,哪里是蜀山那位身穿羊皮裘的邋遢剑修或是那位誓将九州与那漫天神佛做一场切割圈定的白玉京祖师。明明就是水神共工氏与火神祝融氏,两尊上古至高神灵之间的大道之争。 上古那场大战之始,水神共工氏携座下水属大妖本部神灵辅官,与同为至高神灵的火神祝融氏大打出手。最终结果以共工氏“不胜而怒,头触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维绝”惨淡收场。 至高水神身死道消,天下水运亦四分五裂。 这才有了人族崛起的第一个契机,天塌洪水泛滥,女娲行补天之举。在第一次水火之争失败之后,禹皇作为第一任人皇,诛灭绞杀水神共工氏余孽,归拢水运,最终定鼎九州,拯救万千生灵。 由此开始,第一场水火之争中陨落众多神灵,以及天柱崩塌造成的天人五衰,让本来高高在上的神灵纷纷选择转世入轮回,这也使得众多术法道诀得以落向人间。 神灵转世九州即为人,人也非人。 这些神灵转世依靠一点灵光未散,纷纷踏足修行,期望大道高度能够与前世比肩。其中的佼佼者,多把持九州人皇帝位,如伏羲,后羿,颛顼,帝喾等。当时的九州人皇,多以火德自居,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人皇大治九州时期,亦有多场隐晦至极的水火之争,如后羿射日,最终斩落那九只金乌;以及夸父逐日于瀛州汤谷。 随着众多神灵转世的大道登顶,举霞飞升。这些开始自称仙人的存在,于九州之外的广袤空间建立远古天庭。带着与身俱来的居高临下,俯瞰人间。当九州走势,一旦脱离他们的制定的既定轨迹,便会有仙人腾云驾雾,莅临九州。甚至不惜对后世人皇横加干涉,一念之间,便是山崩海啸。玩弄万千生灵于股掌之间,更以秉承天道自居。 当年那些远古天庭的诸多仙人,其实亦是在神性与人性之间不断博弈。 只是,登天之后,仙人终究不再是人。 奴役九州生灵,肆意捕捉顶尖妖族充为胯下坐骑。更将人族,视作予取予求的弱小存在,蔑称“两脚羊”。 终于在万年以前,高位水神相柳韬光养晦数万年,破除当年禹皇瀛州鼎的封印,收拢诸多沉睡万年的共工氏部众再次为祸九州。 只是这次高高在上的仙人们,选择在那远古天庭之中肆意享乐,没有了天人五衰的大道劫难。仙人寿元几乎无穷无尽,何必为这些九州蝼蚁出头。他们甚至与相柳合谋,将九州生灵视作案板之上的鱼肉,划分各自疆域。 洪水滔滔,烈日炎炎,叫天不不应,叫地无灵!这便是当时的九州! 直到那两位人族修士的出现。斩杀相柳,推翻早已腐朽不堪的人皇统治,再登天而去,与九州妖族一起,一举打破远古天庭。 从此以后,九州便只是九州。 一身羽衣的监正李尾,收起万千思绪,转头望向身后这轮圆月。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照古时人。 真是翻不动老黄历。 那个名叫陆青白的桀骜剑仙,一柄“玉轮”压得白玉京修士尽折腰不说,文采更是斐然。 话说五百年前,此人与那大掌教鏖战白帝城,白玉京大掌教本命飞剑“凤求凰”有那焚天煮海之威,而青莲剑仙那柄“玉轮”牵引月魄,水光接天。 如何不是一场水火之争。 莲池卷 二十一章 山雨欲来此 池鱼满莲池 白日堕落山气腥,黑云飒沓海气凝 相传法会法事,凡七昼夜。大周刹海,小极一尘,无事不遍,无德不备。所以能够接引冤鬼英灵直抵黄泉,重入轮回转世。 一场范围极小的水陆法会正在莲都城内城悄然进行。或者说是一场罗天大醮亦无不可。 上古神道崩塌万年,哪还有什么佛道之分,皆如昨日黄花,早已不可详考。 此类法会,大多殊途同归,以在世之人的部分功德气运,去抵消那逝去之人的因果业报,说到底天理昭昭,哪真的存在什么白嫖之说,不过互为苦手罢了。 五色布遮天,焚香、开坛、请水、扬幡,夫子主持之下这场法会有条不紊井然有序,与三位老祖一道分列四方。搭设九坛奉祀天地诸神,请圣、摄召、顺星、上表,只见四位山巅修士踏罡步斗,皆有章法可循。 一袭金缕法袍,夫子平日里总是青衫飘摇鲜有这般肃穆模样,只见他朗声颂道,“三境至尊、十方上圣、玉京金阙天帝天真,十方师尊圣众、三界官属、一切威灵,急急如律令。” 分明是白日光景,刹那间就黑云密布,道场在五色布下地气翻涌遮天蔽日,更似连接幽冥之地一般。 随着四位大修士的每一步踏出,脚下都荡漾起一圈圈灵气涟漪,如夜开昙花朵朵。 夫子大袖一挥,红光一闪而过。一尊身穿鲜红嫁衣的艳丽女鬼悄然出现,盈盈向众人施了个万福,也不言语什么,神情落寞,却眼神清澈。再无当时在翠云集悍然入魔时的疯癫模样。 夫子开口问道,“你本荆州酒家女,随青莲与我入这莲池洞天,本应与心爱之人在此安居乐业。确是我等之过,敕封恶蛟肆虐,终酿成惨事。我且问你,你可愿为一方山水神灵,重塑金身,享受香火?” 三位老祖亦缓缓点头,是啊,若能修今世,何苦来哉去修那虚无缥缈的来生。 每一次投胎转世,三魂七魄便会在黄泉路上经历一场消磨与补全。便是有那如“灵犀珠”,“三生石”之类的山上秘宝能够在下一世拥有前世记忆。记忆完整与否尚在其次,怕就怕冥冥之中的因果业报如影随形,报应不爽。 倘若转世登山,踏足修行,还会陷入一场究竟自己是谁的问心局中作茧自缚。稍有不慎,便是一颗道心碎若琉璃的惨淡光景。 所以兵解转世一途,一直被那上山练气士视作大道断头路,极少有修士能够在转世重修后超越前世成就的。 嫁衣女鬼一声长叹,摇头答道,“诸位仙师,我连夫君长什么样子都快记不起来了,就算他投胎转世从我身侧经过,怕也是对面不相识。” 说完顿了顿嫁衣女鬼竟展颜一笑,如同三更桃花开,五色布下涌出的浓浓幽冥之气,似都为之倾倒,“我们故乡小镇有个说法,百年修得同船渡,万年修得共枕眠,凡是结成夫妻的男女,都是在三生石上刻字的,从今生开始就缘定三生。” 所以,他不来找我,我便去桃花盛开处寻他。 夫子与三位老祖怔怔无言,夫子抬手虚指法坛,一道璀璨光芒开始冲刷嫁衣女鬼周身血光与阴煞之气。我李长乐,为妖族太上客卿,于九州有大功德在身。在此敕令,黄泉此去,一路平安。 嫁衣女鬼,当她行走而去时,步步皆有金色莲花在脚下一一绽放,摇曳生姿。 那就祝你身穿嫁衣,于九州桃花烂漫处再见故人。 一更种桃树,却待来年香。拈花思美人,此物最情伤。二更种桃树,一别人茫茫。何时花下见?思君已断肠。三更种桃树,长夜人易凉。年年花相似,岁岁人成双?四更种桃树,前程微有霜。待到天明时,今夜自难忘。五更种桃树,零落有芬芳。仙人做美酒,埋与树下藏。 青莲,青丘,桃花,美人,挚友,我李长乐修道千载辜负之人又何其之多。 钱家宅邸,钱洞玄望着窗外白日黑云,后又有那天开一线,人间大放光明的天地异象,沉默以待。 父亲当年所言确实不错,这符仙李长乐,为人看似风流洒脱,确是人间一等一的负心薄幸人。想着万事万物皆不去辜负,到头来发现却是事事皆有亏欠。拖泥带水,哪里有那山巅大修士应有杀伐果断的样子。 那夜曾孙钱夜雨跪伏在自己身前,一改往日坚韧心性,竟痛哭流涕直言自己不想做个废人庸碌一生。 其中“庸碌一生”四字,如同斧切刀削字字戳在心高气傲的钱洞玄心尖之上。哪怕自己这般化神后期巅峰修士,寿元不过八百载。比起其他三家家主的最多不过三百岁的年纪,钱洞玄如今已是六百五十余岁的光景。 哪怕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在这如同樊笼一般的莲池洞天,自己真可以算是庸碌一生了。 自己不到百岁便入化神,天生雷灵根,自认杀力绝不输那剑修,手握《化雷真诀》与父亲口传心授得自云洲云纹石中阐述天灵根之秘的神秘炼物道诀。九州之大,何处不可去。去到何处,不是那座上之宾。 至于所谓家族,除了夜雨与夜行两人之外,家族众人皆是浪费粮食,贻羞祖宗的废物蛀虫。难道让这两个天资卓绝的孩子步自己这般后尘,被这莲池洞天该死的大道瓶颈日夜折磨?被其余三家原本不过资质平平的后生晚辈,靠着水磨功夫并驾齐驱,甚至后来者居上? 绝对不行!我钱家,我父亲,我钱洞玄,与那两个曾孙原本就不是这池中之物! 钱洞玄猛一拍桌案,已有决断。 数日之后,夫子一袭青衫造访方家“虎跑阁”。 方长卿恰巧领了内城执事令出城去了,夫子与方龙骧夫妇寒暄一番过后,径直往内屋走去。还是放心不下方醒这个混小子。 想来方醒这几日定是循规蹈矩,安分极了。却也难怪,这次本就伤得极重,所幸没有伤及大道根本,不会影响后面的剑道攀登。 夫子起了童心童趣,掐诀隐去身形,悄然来到方醒床前。 好家伙,酱肘子烤羊腿,配以五年松花酒,和各色瓜果,好牙口啊。方醒口中还念念有词,嘟囔着什么黑衣人休走,看我砍瓜切菜,飞剑斩你狗头。 夫子无奈现出身形,自己还担心这小子经此一劫会不会剑心不稳来着,看来自己是真的多虑了。 哎呀我的娘,方醒见夫子突然出现,吓得手一抖松花酒撒了一床。 夫子张口便是虎狼之词,“醒儿,你这十岁的年纪,怎还如此行事呢,尿床,啧啧啧,不知道赵一蔓她知道不知道?” 方醒欲哭无泪,赶紧一个鲤鱼打挺,翻下床来,拉着夫子衣袖左右摇晃。没办法,打小夫子就怕自己这招。 果不其然,夫子连连讨饶,只摸着方醒脑袋眉眼温柔。 “醒儿,你可知洞天剑藏之事。”夫子见方醒神采飞扬,少年不知愁滋味,开口说道。 见方醒茫然的大摇其头,夫子缓缓说道,“青莲他纵横九州百余年,可谓荡尽仇寇,便是白玉京那两位掌教真人也不敢在他全盛时期出手,只敢在背地里鬼祟行事,使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技俩。” 见方醒欲要开口,夫子摇了摇手,示意他继续听就是了,夫子继续说道,“所谓剑藏其实便是青莲他的衣冠冢所在,就在我们身后的中岳青白山腹地,其中不光有《莲池剑藏》、《青莲剑歌》这等青莲一脉的道诀法典,更有无数天材地宝,灵器古宝,可供练气士修行直入飞升境的通天道书便有数部之多。” 方醒瞪大眼睛,这等密辛从未听人说起过啊,真真是闻所未闻。 也容不得方醒拒绝,夫子伸手便将自己发髻上一支青玉材质的玉簪递给方醒。 夫子直言,这剑藏需方赵卢钱四家密钥齐聚方可开启。除此之外,开启之法,便是这枚玉簪。别的先不去说,你只需将其中青莲的半截“玉轮”炼化即可,化做你的第二把飞剑,大道相亲,裨益修行。 方醒懵懵懂懂间,夫子已经飘然离去。只有手中那枚玉簪,晶莹剔透,观之可亲。 其上八字铭文。 既见青衫,云胡不喜。 莲池卷 二十二章 结伴青白山 绿竹杏花香 与莲都城的锦绣繁华热闹喧嚣大为不同,其后那座身为洞天中岳的青白山一直显得那么温婉娴静,与世无争。 天边浮云,道旁翠竹,虽与莲都城不过咫尺之遥,却是难得的清静之地。只能隐约听闻城内街巷叫卖杏花的声响。 自古王朝分封五岳,皆以中岳为尊。是以历史上有名的中岳大山,多山势磅礴,拔地通天,如中土神州那座被称为“五嶽独尊”的中岳泰山。其主峰玉皇顶高低几乎与白玉京齐平,更是跃跃欲试与那天公试比高下。泰山原为一处上古登仙台遗址,光有名的摩崖石刻就多达一百八十余处。正所谓“登泰山而小天下”,也难怪九州历代人皇多有来此封禅祭天。 说来奇怪,莲都城后这青白山一无壁立万仞那般舍我其谁得凌厉气势傲视群山,亦无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这等巧夺天工的亭台楼榭引得游人如织,便是名泉幽潭,奇松怪柏也就聊胜于无罢了。青白山所占不过淡泊二字,绿竹杏花两相宜。所幸毗邻洞天第一高城,香火倒是极盛。 听闻位于山腰的那座山神祠庙,其中神像极美,对于姻缘一事更是尤为灵验。 这日清晨时分,小雨如酥。 方醒与夫子由剑道一路拾级而上,刚吃完城内樊楼附近一家地道小铺的水煎包与咸豆浆,别提有多惬意了。走出铺子时,两人也不打伞,一起迈步往如稠的细雨中走去。 青衫遇青衫,两人并肩而行。 夫子瞧见方醒今日竟也穿了一件天青色的绸缎袍子,束起发髻已经有个翩翩少年郎的模样,便打趣道,“醒儿,你这是仰慕夫子我还是怎么地,竟然也穿这么件暮气沉沉的青袍。少年郎,就该选些飞扬跳脱的色彩,或者如你哥哥长卿一般,白衣飘飘,一看就是位风流剑仙。” 见方醒这小子闹了个大红脸,撇嘴不言语,夫子继续调侃说,“夫子那是过来人,你可知道闯荡九州有多少讲究吗?这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便是其中的天规铁律,那些宗门世家仙子姐姐要的就是那惊鸿一瞥的一见钟情。靠什么?靠这气度风姿确也没错,可气度风姿也是靠外在形象撑起来的不是。” 夫子难得如此话痨,听得身旁方醒一愣一愣的,这还是那个让自己屁股开花的古板夫子吗? 看着夫子身材笔挺,青衫风流,顾盼生辉,怎么也该是个剑眉星目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来着,怎么生得如此老迈的面容。 夫子见方醒一个劲打量自己,也不遮掩什么,见已经步入青白山山道,清晨时分人迹罕至。伸手一抹脸颊,露出一张陌生的中年面容。 山道两旁绿竹如洗,尤显翠色。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更如琢如磨。 难怪能让堂堂青丘女帝都沉醉得不知归路。 细看之下夫子真容的双鬓似有微白,这反而更让他如一坛子有故事醇酒一般历久弥香味道十足。夫子往下一抚脸庞,便又恢复那张如私塾教习一般的严谨面容。 不过匆匆一面,朱颜辞镜花辞树。 看着方醒目瞪口呆,立在原地的呆鹅模样,夫子不禁莞尔,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独独对这小子展露真容,或许还是那股子没来由的亲切感作祟罢了。 自己隐姓埋名五百余年,在这莲池洞天替青莲看家护院,符仙之名在九州不能说是路人皆知,却也是相识者众多。当年大举迁徙凡人百姓来此,难保没有白玉京碟子混杂其中。他走了,自己便是这整个洞天的护道之人,不得不慎之又慎。 夫子一拍方醒脑袋,“再往前走便是青白山的山神祠庙了,醒儿可去求个姻缘签,极准极灵,定能让你与心心念念的姑娘牵上红线。” 青白山山神,本是青莲故人。 九州时便以剑侍身份相伴剑仙左右,剑仙散道莲池后,这平常哪怕切菜伤了手指都要哇哇大哭的呆气少女,竟出人意料的选择成为青白山的山水神灵。抛弃修为境界不说,更是忍受形销骨立那般痛楚,仅留一尊阴神入主这青白山。 李长乐知道,本就是孤儿出身的她,阅尽世事冷暖自知,晓得人间善意最为难得,别人对她一分的好,便更要百倍千倍的去偿还。一辈子不够,那就生生世世。青莲于她而言,便是如此。 杏花飞帘散余春,明月入户寻幽人。 青白山这山神娘娘名叫陆杏里,却也是个一等一的痴情人。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光景,两人已到位于山腰的山神祠前,虽说修士脚力远胜常人,可也能看出这青白山真不是如一般五岳那般高耸入云。 还未踏入山神祠庙,只见正殿金身神像泛起阵阵涟漪,走出一位粉裙女子,身材婀娜,长发如瀑,一看便是位面善好相处的。难怪莲都城中都传,这位山神娘娘最是没有神仙架子,对谁都是温声细语,软糯可亲的模样。 “见过符仙与这位小哥”山神娘娘向两人盈盈施了个万福。 “杏里,山中生活清苦,不比人间,想当年你也是个跳脱性子,闲来无事可去莲都城逛逛,本就在你的辖境之内,不会触犯山水忌讳的。”夫子微微点头,开口说道。 听见这一声杏里,这位山神娘娘面皮微微泛红,轻声回了句,晓得了。 方醒一听便心生亲近,竟是盛行江洲琼林王朝一州之地的吴侬软语。自家老祖念旧,时常教导家族晚辈故乡的风土人情,多少年来这才能够乡音不改,一听便知故乡人。 “这个少年,与青莲年轻时很像,性格也好,我打算让他入剑藏炼化那半截“玉轮”,你看可好?”夫子一拍方醒脑袋,与山神娘娘开口直言,看来两人真是旧时故友。 山神娘娘一听,微微蹙眉,露出难得一见的执拗倔强神色。望向一旁的方醒,穿着一件老气横秋的青色长衫,束发却没有戴冠,亦没有头别发簪,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能和主人相提并论? 方醒面对如此眼神,愈加羞赧不知所措。 夫子见此情形也不分辨什么,开口说道,醒儿,祭出飞剑就是了。 刹那之间,方醒本命飞剑“婵娟”出窍,第一件本命物“明月楼”亦显出虚相。 七层高楼,明月相伴,祠庙之前,山神垂泪。 不错不错,像极了主人年轻时候,祭出飞剑时候的眉眼飞扬,更像。 夫子微微叹息,转身离去。 钱家宅邸,一处禁制重重的密室之内,各色符箓贴满四壁,隔绝神识。 “好胆色,斩我曾孙一条手臂,竟还敢送上门来,找死还不容易。”钱洞玄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中雷局噼啪作响,看这架势,一言不合便要眼前之人形神俱灭。 “比起钱家主明知绝非方家所为,还是去大闹一场的这般威风八面,在下还是甘拜下风。”听这沙哑嗓音分明就是前不久劫杀方醒五人的黑衣男子! 前不久钱洞玄收到一柄没有署名的飞剑传信,其上不过寥寥五字,欲出莲池否。这才有了今天这场密室相约。 男子似深知钱洞玄枭雄心性,不见兔子绝不不撒鹰,甚至会在权衡利弊之下,将自己当作筹码交给李长乐等人。好不容易得到的这具皮囊,经过一番血祭,这才有了如今相当于结丹后期的修为神通。怕就怕李长乐一个心狠,搜魂夺魄,抽丝剥茧,累及本体。 见钱洞玄似笑非笑,便也不再废话,直接说道,“我有离开洞天之法,只要钱家主配合一二,便可带着家族两位剑道大材去那九州修行,自己亦无须时刻受这方洞天无形的大道瓶颈日夜折磨,已家主之修行资质根骨,飞升可期。” 钱洞玄深吸一口气,此人言语句句说在我心坎之上,揣摩人心不得不防,“你究竟是谁,似你这般虾兵蟹将,可没资格与我谈条件。再说剑仙于我钱家有大恩,李长乐亦与我父相交莫逆,你是得了失心疯了不成,让我背叛莲池?” 只见钱洞玄手掌一摊一握之间,一缕金线,绕黑衣男子身周一圈,平地起雷局,轰鸣声中将此人困在原地,越雷池一步,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随着雷局不断压缩,黑衣男子身上衣物无风自燃,钱洞玄手掌继续握紧,没有本钱,光有胆色,活该身死道消。黑衣男子一时间血肉模糊。 大雨,滂沱。 剑气破空,布满密室。 钱洞玄满脸不可置信中,一声沙哑嗓音幽幽响起,“钱家主,于情于理我是不是该喊你一声曾祖父?” 相传白玉京祖师堂有一门《太上忘情道》,其中便有那“斩三尸”法门。白玉京二掌教卓无相精通神魂一道,操控人心,可化身千万。 密室之中,一时鸦雀无声。 你若斩我,便是斩去你心爱晚辈的大道性命。你说我没有资格与你谈条件,殊不知我卓无相视你,亦不过牵线傀儡。 莲池卷 二十三章 掌教计得逞 方醒炼玉轮 不过转瞬之间,密室之内反客为主。 钱洞玄彻底失去一位化神巅峰修士面对区区结丹期小辈应有的那种从容气度。不停颤抖的双手,早已出卖了他的故作镇定。 白玉京这位二掌教,是何等心狠手辣之辈,简直可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丝毫不过分。在他面前耍弄心机算计,钱洞玄真的可谓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别人或许不知道白帝城一役的真相,钱洞玄又如何能不知。 自从万年以前白玉京的力挽狂澜,最终形成了以五城十二楼统摄九州天地这般大格局。只是随着时间推移,白玉京一脉的谱碟修士,心态却悄然发生变化。原本那等宏远什么九州便只是九州,什么不受域外仙人肆意操控,全都逐渐迷失在权力与欲望之中。 屠龙之人,终成恶龙。想来那位白玉京祖师也是始料未及。 近千来以来,白玉京更是彻底撕去伪装,不再宣扬什么外王内圣。顺白玉京则昌,逆之则亡,所行之事唯有霸道。就在九州俯首之际,那个如同横空出世的白衣剑修打乱了一切。 青莲剑仙陆青白修行六甲子已是飞升境剑修,这样的登高速度,便是连白玉京也猝不及防。而数次明里暗里的算计围剿皆以失败告终,也让青莲与白玉京一方愈行愈远,最终演变成不死不休的局面。 剑修杀力冠绝同境的背后,亦有大道劫数如影随形,所谓天道不过一饮一啄。如蜀山那位惊才绝艳的开山祖师,或是那位中兴吕祖,在世时皆是剑压九州的桀骜存在。一人一剑,便让与他们生处同一时代的一众山巅大修士黯淡无光。只是身为剑修就连似乎大道劫数都出奇的相似,那便是情关难过。 任你飞剑再无敌,一剑破万法,终究还是逃不了躲不过,心爱之人眉眼带笑。青莲剑仙自然也无法独善其身,曾经也有花月团圆,一双神仙眷侣。 钱洞玄还记得,那年修《太上忘情道》的白玉京二掌教,化身一名落魄士子,横刀夺爱剑仙爱侣,总而言之无数所谓的阴差阳错,皆是有的放矢的高明算计。步步为营,棋高一招的卓无相,最终将那可怜女子的身心皆据为己有,更是逼得失魂落魄的陆青白离开故乡江州,远走中土。 行也思卿,坐也思卿,行不得坐难安。可能从离开江州的那一刻开始,陆青白便已经死了,活着的就只有后来那个诗酒作伴的青莲剑仙。 可怕的是,卓无相从始至终只是以这位可怜女子观道修行,以及试图重创青莲剑心。其后青莲在白帝城举霞飞升之时,卓无相携青莲旧侣前来,当二人之面诉清原委,成功逼疯女子后,更直接当面斩杀。 令青莲爱而不得,抱憾终生的那缕白月光或是那枚朱砂痣。于白玉京二掌教而言,只是一件用完即弃的敝屣!忘情道后更是无情道。 钱洞玄自认绝对无法做到这般机关算尽,亦无法做到这般丧心病狂,这可能才是真真正正的大道独行。 看着钱洞玄如丧考妣的模样,黑衣男子不无得意的撇了撇嘴真是虎父犬子,“我与钱夜雨有言在先,他飞剑破碎,剑心折损在莲池药石无救,他将一身道法剑意暂借于我,等到了九州,他就是白玉京祖师堂嫡传,我定会让他恢复如初。” 钱洞玄似认命般木讷点头,人一旦心气坠了,便真如一尊牵线傀儡一般。 看来就只差一步而已,让那九州月魄再入莲池。 青白山巅,剑仙衣冠冢。 名叫杏里的山神娘娘领着方醒来到此处,止步不前。方醒见是祖师坟冢,自然而然对着墓碑砰砰砰结结实实磕了九个响头。再抬头细看,却见墓碑之上刻有“酒仙诗仙,剑同万古”八个大字。 一阵山风吹过,吹拂年轻人的鬓角与长袍,方醒只觉胸中莫名升起一股怅然若失,想替祖师与这方洞天说些什么,只是一切又似堵在喉咙口,难以言状。 山神娘娘轻叹一声,一挥衣袖,衣冠冢旁起涟漪,一处山水秘境出现在方醒眼前。只见气势恢弘的大门之上明显有四处凹槽,想来此处便是夫子所言需集四家密钥方可开启的洞天剑藏。 见方醒从怀中取出那枚夫子所赠的青玉簪子,对着大门左右摆弄,不明所以的憨傻模样,山神娘娘不禁莞尔,“傻孩子,符仙他童心未泯与你开玩笑的,簪子便只是簪子,除了四家密钥齐聚,开启秘境之法就只有我这个青白山神了,快进去吧。” 一阵山水颠倒,方醒目眩神迷间已经身在剑藏之中。 只见约莫七八丈见方的一处空间内,有一块巨大影壁居中矗立,其他区域皆是井然有序,各色丹药,法宝,典籍,珍稀材料,天材地宝应有尽有,让方醒看得眼花缭乱,粗略估计之下这简直是可以支撑起一个顶尖宗门百年修行的全部底蕴了。 就在方醒发愣之际,山神娘娘柔柔的嗓音遥遥传来,“还傻愣着做什么,你的那位夫子不是叫你来此炼化主人的半截飞剑吗。就在影壁下的槐木剑匣里。” 方醒影壁之前盘膝而坐,尽可能让一颗剑心如那古井不波。 槐木剑匣横放在膝。 他缓缓打开,低头凝视,只见其中半截剑尖约莫一尺的长短,神华内敛,安静如死物。 不知为何,方醒见得此物,只觉心境祥和,便是周身气机都莫名欢快几分,如老友久别重逢。 方醒重新抬起头来,开口问道,“山神娘娘,请问如何炼化这截飞剑。”那日炼化本命物明月楼,有夫子所传无名炼物道诀,更有夫子在旁护道,所以按部就班,异常的顺遂。如今这炼化飞剑,夫子不在身边,方醒只觉无从下手。 “飞剑有灵,若与你有缘,自会认主。”再不管方醒如何发问,山神娘娘只这一句后,便再无音讯。 秘境之内,空旷寂寥,方醒与玉轮遥遥对视。 方醒把心一横,一把抓起匣中飞剑,自言自语道,“祖师有灵,晚辈方醒,必不辱没玉轮威名”。 银白色飞剑逐渐变得冰凉,没过多久就寒冷异常。方醒紧咬牙关,只是单手紧握,片刻功夫,整条右臂竟霜化结冰。 冷彻心扉,神魂颤抖。 这半截飞剑带来的威势,除了冻结肌肤血肉,更有一股子冰封千里,寒潮之下生灵俱灭的恐怖气息。原来明月,有的不只是温柔。 《莲池剑藏》中的《种莲篇》自然而然开始运转,气机流淌间朵朵紫金莲花开始一次次冲击气府中的一处本命窍穴,并且不断抵消那股寒流带来的震荡。 方醒身上寒霜更浓,那柄名叫玉轮的霸道飞剑所化剑气,在方醒体内经脉肆意挥洒,如同铁马冰河践踏而过。 方醒神识模糊处,浑浑噩噩,迷迷糊糊,他似乎见到了一位姑娘,幽居山中,月华如练。她似乎也心生感应,从入定中缓缓睁眼,有两把雪白飞剑萦绕,其中一柄只余剑柄剑身,只缺剑尖!疑惑,惊讶,欢喜,好奇,她一双明亮眸子盯着方醒,似在询问什么。 玉轮这截剑尖终于进入方醒人身小天地中,刹那之间,青白山腹地之中,忽起剑鸣不平声。 方醒终于支撑不住,往后倒去,嘴唇青紫,青衫尽湿,经历劫后余生,他大口喘息,终究还是成了,没有辜负夫子所望。 而那个姑娘,难道只是幻觉不成? 众所周知,本命飞剑之所以被视作剑修的大道根本所在,就是因为剑修一身杀力绝大部分皆源于此。由一柄先天剑胚开始,随着剑修日夜悉心打磨,窍穴温养,又依着主人心性逐渐展露本命神通。 本命飞剑的成长,与剑修息息相关,可以不断砥砺锋芒,拔高品级。所以于剑修而言一柄本命飞剑不仅生死相依,更是大道同行。 而后天飞剑多是前辈剑修坐化兵解之时,主动讲本命飞剑剥离出人身小天地,赠与后世有缘之人。所以品级相对固定,极难提升品阶,却也是极为难得。因为一旦成功炼化,获得认可,平白多出的这一柄飞剑,经过前人淬炼打磨,杀力巨大不说,极有可能已经自带神通。 方醒坐起身子,仰头望向那面高大影壁,突然忍不住咳嗽一声,这半截玉轮真真不是个好相处的主,明明开辟出一座窍穴作为他的修行府邸,竟然还不老实,逐脉而走不说,更是企图挑衅他的本命飞剑“婵娟”。 方醒无计可施,张嘴一吐,混着一嘴冰沫子,就被他吐出一抹长约寸余的雪白虹光。 一柄袖珍玲珑的无柄小剑,安静悬停身前,方醒打量他的同时,他又何尝不在打量方醒。 与此同时,六寸飞剑“婵娟”,如获敕令,亦破空而出,极速盘旋,显得尤为兴奋。 玉轮与婵娟皆是月,与君大道从此同行。 莲池卷 二十四章 洞天生龌蹉 退守莲都城 天地起异象,伴随阵阵剑鸣。 夫子从入定之中惊醒,暗道不妙,身形再次凝聚已在青白山巅。 方醒这孩子炼化这半截玉轮竟如此声势浩大!九州月魄在此刻再次涌入洞天! 这半截玉轮,历经风雨,被封存至今五百余年,在槐木剑匣中存有禁制隔绝天地。如今一朝重见天日,鲸吞汲取方圆千里之内的天地灵气不说,竟将九州月魄大肆拉拽入莲池洞天,看这架势比起方醒那柄飞剑“婵娟”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以想象,这可是一柄飞升境巅峰剑仙的本命飞剑啊,青莲剑仙日夜淬炼,砸下无数天材地宝悉心打磨,曾经更是剑压白玉京!虽已残破,可如今这截剑尖,乃是一柄飞剑至锐之处,杀力精华所在!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黑衣男子与钱洞玄迈步出门,相视狂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本还打算等到数年之后的论剑大比,设法让那个方家小崽子飞剑本命神通尽出。 天佑我白玉京,莲池当破! 白玉京二掌教真身缩地山河,横跨数州,由中土神州白玉京祖庭一步踏入渝州地界。在月魄笔直落下之处,一掌拍出! 洞天之内,那名黑衣男子大呵一声,声传整座莲都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钱洞玄你还在等什么!话音未落竟已化成一滩血水。 只见钱洞玄脸色发青,御风升空,且豁出去吧。这劳什子的莲池,于我而言就是囚笼,我钱洞玄本就不是这池中之物,今日便要重返九州!渡劫,飞升,指日可待! 钱洞玄身侧雷公电母环绕法相庄严,一阵电闪雷鸣间,他已至青白山巅。出手不留情,留情不出手,在夫子不可思议的眼神之下,钱洞玄如同一尊昔日上古雷部神灵,带着赫赫天威,一拳砸在天幕穹顶之处! 滋嘎滋嘎,令人头皮发麻的龟裂声响,便是莲都城中凡俗皆望向天幕,肉眼可见天幕最高处出现一个拇指大小的窟窿,周围道道细纹亦如蛛网结阵,不断往外蔓延! “钱洞玄,你安敢如此!”夫子盛怒之下一条青色的符箓长龙,转瞬即到钱洞玄眼前。 “符仙啊符仙,五百年多年未见,怎么一见面就是这般失态模样,当年的你哪次不是成竹在胸,青衫风流。”一身墨袍的卓无相带着他那标志性的阴森笑容与沙哑嗓音,替钱洞玄拦下夫子这含怒一击。 白玉京二掌教今日做客莲池,好一手待客之道。 随着无数符箓当空砸裂,钱洞玄施展遁法已来到战场边缘。平日再不将他李长乐放在眼里,可那也是实打实的飞升境大修士。术法威力之强,移山倒海不过一念之间。 卓无相面露嫌弃神色,装腔作势地甩了甩宽大袍袖,“符仙,这打狗也得看主人啊,当年吃过的苦头全然忘记了不成,这位钱家主可刚成为我白玉京祖师堂的嫡传,不可轻慢了去。” 钱洞玄面色煞白,看着匆匆赶到的方赵卢三姓老祖,以及各家家主修士,胸膛起伏不定。与虎谋皮,与狼共舞!卓无相从第一句话开始便声传百里,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注定无法回头了。 再无数道不解目光之下,钱洞玄将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俯身拜倒在卓无相跟前,口呼二掌教,并双手呈上一物,分明就是他钱家掌握的密钥剑印。 叛徒!无耻! 三家众人见此情形,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赵家老祖也是个暴脾气,破口大骂不谈,更是连钱家初祖这位昔日最为尊敬的兄长都骂了进去。如何才叫累及祖宗,他钱洞玄如此做派便是! 最为尴尬的要数钱家一众修士,真可谓进退两难,钱夜行更是羞愧难当涨红了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往日里敬若神灵的曾祖父。 卓无相将那枚四四方方的剑印,摄入手中,把玩摩挲片刻,抬头望向三家老祖,咧嘴一笑,“你们的呢,还不拿来,难道等我自取吗?”几个渡劫期的臭鱼烂虾,没半点眼力劲,取死之道。 天幕穹顶处的窟窿已经彻底闭合,不过谈话间已有数道身影,闪入莲池,我卓无相向来谋定而后动,莲池是吧,今日便来一场涸泽而渔!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夫子一掐道诀,朗声说道,“我李长乐敕令!洞天之内五岳山君,江水正神,随我斩妖除魔!” 青白山巅一时间风起云涌,卓无相眯眼处,似有剑气从四面八方而来。区区洞天不过万里之地,竟也有如此多的高位山水神灵坐镇气运? 底部有一剑率先破空而去,由下至上斩向卓无相,正是来自中岳青白山神陆杏里,就是此獠让主人抱憾终生,飞升失败! 电光乍起,青虹当空,莲都城内,无数人惊骇举头望向那条璀璨剑光。 不过片刻之后,第二剑亦至,第三剑,第四剑,总计六剑!五岳山君,澜沧水神,皆听从敕令,露出一尊尊威严金身。一步踏出,即是山河万里,更有剑光一往无前。 砰然连声巨响。 却见数尊百丈金身法相与笔直剑光一并炸裂。 青白山巅,夫子与三位老祖惊呼出声! 飞升境便是九州公认的山巅境界,位于山巅的大修士本就是凤毛麟角,更别奢求还能靠日积月累的水磨功夫顺遂进阶。飞升境大修士一般而言很少有分胜负,更分生死的情况。千载修行,终于登顶大道,山巅修士其实比谁都要惜命惜福。而一旦出现两位飞升境大修士的搏命厮杀,所谓受伤,那通常就意味着伤了大道根本,在往后的修行岁月里再难攀升。 他卓无相真可谓知耻而后勇,当年剑仙飞升失败,怒斩卓无相一尊阳神身外身,卓无相跪地磕头求饶无果,幸得白玉京大掌教救援及时。五百年光阴荏苒,这厮完全恢复修为不说,竟已有进阶气象! 烟尘还未散去,卓无相肆意的狂笑已经震得众人耳膜生疼,修为稍弱的三家修士竟有坠落云头之人,所幸被夫子轻轻抛出的符舟接住,缓缓落向莲都城。 “不错不错,山水神灵御剑斩敌,李长乐,这一手剑阵想法新奇,可是杀力嘛,嘿嘿。比起你那好友蜀山掌教楚星河的“两仪诛仙阵”真有云泥之别。”卓无相谈笑风生间,已将钱家一干修士如同拎小鸡崽子一般拽出人群,丢向不远处的钱洞玄。 钱夜行怒目瞪视曾祖,一句为什么还未问出口,已被钱洞玄一掌拍晕。卓无相见此一幕嘿嘿怪笑,对这钱洞玄高看几眼,倒也有几分枭雄心性。 夫子与三家老祖相互对视一眼,以心声告知众人,入城据守。 当年青莲散道之前,敕封山水神灵,更在五岳地界与澜沧江中埋下总计六柄法剑,为的就是防微杜渐,避免如今这种最坏的万一出现。 山水神灵御剑结阵,六剑齐出,可重创一般的飞升境大修士。 谁也没料到卓无相修为不降反增,很可能已至飞升境中期瓶颈。看这架势不知用了何种术法神通灵器法宝,竟似毫发无伤。按照卓无相这等狠辣心性,一旦杀红了眼,或是为了立威震慑人心,管你什么仙凡有别,境界悬殊,术法不长眼,死了只能算你活该。 夫子本就是个心善的,若一旦选择在此与卓无相捉对斗法,自己畏手畏脚不说,对方则毫无顾忌,此消彼长,大为不利。 城内尚有青莲留下的后手,那副悬于城门之上“莲池胜境”的匾额字帖,可挡飞升境剑修问剑。暂且入城,与三家老祖商量对策吧。而且在天幕窟窿闭合之际,那闪入洞天的数道黑影,夫子看得真切,都是修为境界不输三家老祖之人,如今踪迹全无,不可不防。卓无相为谋取这方莲池洞天,真真可以用苦心孤诣来形容了。 看着在李长乐护送之下出城众人有序退入莲都城内,与此同时,莲都城禁制大开,一层山水屏障缓缓笼罩住千里地界。御空悬停的卓无相也不阻拦,只是冷笑。若你符仙此刻与我搏命厮杀一场,或还有一线生机。我就算定你李长乐瞻前顾后,当断不断。 方才卓无相连接六剑,看似风淡云轻,毫发无伤,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气海翻腾不说,这可恶至极的剑气丝丝缕缕竟然在各大窍穴之内盘踞不去,大有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架势。 青莲啊青莲,你身死道消五百年,竟还是这般阴魂不散。而李长乐,我可是给你备了一份大礼,入城那刻起你便是满盘皆输。 莲池洞天,不过我卓无相囊中之物。 莲池卷 二十五章 莲池沦落时 怨天不尤人 这一日,渝州之地,备受瞩目。 那座存在渝州不知多少年的巍巍高城之上,有一人神情潇洒,美姿容更有林下之风。白帝城的琉璃彩云名动九州,位列十景之一。明明是夜半时分,却有一瞬亮如白昼!那刻人与景合,天地清明浑然一体,犹如一幅泼墨山水动人心魄。 而不知几千万里的遥远蛮州,曾是少女如今已为少妇模样的一位宫装妇人,在一片已然凋谢差不多的桃花林中,低吟浅唱,落红不是无情物,你若无情我便休?她身为妖族,本就对九州月华走向极为敏感。这几日的心弦紧绷,看来也能解释了,只见她的一步踏出,身形凭空消失不见。 在中土神州蜀山剑宗遗址,五百年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宗门浩劫,这里方圆数千里山根尽毁,成为名副其实的一处死地。有一人紫袍玉带,身侧似有一道璀璨银河盘旋升降不灭,在一处高山之巅醉卧云霞,遥遥西望。若非他一人一剑震摄白玉京百年,蜀山如何能在渝州之地再为祖师堂续上香火。青莲,这次我定不负你。 白玉京之巅,有一人缓缓睁眼,星辰幻灭,古井幽幽。身旁那位监正大人竟选择匍匐在地,更是五体投地。上古那场大战落幕后,人皇传承断绝。由白玉京的五城十二楼统摄九州,而继那位白玉京祖师之后真正执掌白玉京的便是眼前之人。 ...... 剑藏之内的方醒,沉浸在人身小天地之中,对外界种种变化一无所知。只觉两柄离体飞剑大道相亲,却又各有不同。 “婵娟”一剑,擅长化虚为实,一剑祭出犹如将那距离不知几千万里的明月真身短暂临摹,本命神通“九州月”更是将那原本虚无缥缈的月魄月华凝为实质。笔直一线切割或打造出一方剑气牢笼,这些不过方醒一念之间。 而这柄“玉轮”,随着方醒小炼为本命物,收入窍穴,堪堪做到心意相通的地步。单就锋锐程度而言,“玉轮“甚至可以依靠飞剑本身,洞穿一位元婴期修士的护体罡气,而不费吹灰之力。他的本命神通,很有可能正好与“婵娟”相反。因为随着方醒心意一动,这柄飞剑,竟然瞬间一分为二! 若单独的用化实为虚来形容亦不是很恰当。这哪里是什么高明障眼法,两柄大小,气息,甚至杀力都一摸一样的“玉轮”,竟是两柄实物! 方醒后知后觉,这柄玉轮的飞剑数量多寡,可能与境界高低直接挂钩。难怪关于当年青莲剑仙白帝城一役,夫子曾言一句,剑光即月光。可以想象这柄“玉轮”在剑仙手中那是何等意气风发,飞升境巅峰倾力施展之下,一剑生万剑,甚至千万剑亦无不可。月光似水,剑尖所指,遮天蔽日。 惊世骇俗,令人心驰神往。 魂归心湖,方醒缓缓睁眼,将两柄飞剑收入本命窍穴,起身踱步。他边走还边喊,“山神娘娘嘞,这出口在哪里?山神娘娘,求开个门呗。” 连喊数声,毫无反应。方醒虽觉奇怪,却也无可奈何。闲逛几圈,看着这一堆天材地宝,法宝灵器抓耳挠腮,心想这夫子和青白山神怕不是在考验我的心性不成? 正胡思乱想间,方醒瞧见室中那面巨大影壁,光泽异常,便试着掐诀缓缓注入一道灵气。 只见影壁大放异彩,其中所化不正是青白山与莲都城的山水画卷。像是一位丹青圣手,妙笔生花,这幅画卷不是白描勾勒,竟是一副极为罕见的彩绘山水。 青白山秀美山川,与莲都城雄城千里,历历在目。细看之下,青白山巅竟有数人对峙,一袭青衫御风悬停不是夫子还是何人。 方醒隐约感到事有蹊跷,因为与夫子对峙之人,他一个也未曾见过,而为首那人一身墨袍正猖狂大笑。虽未闻其声,单见其人便觉一股子阴戾之气扑面而来。看着夫子与诸位老祖如临大敌的样子,方醒可以断定一事,此人修为境界怕是极高。 而以钱洞玄为首的钱家修士,竟选择和此人为伍,而与莲池众人泾渭分明的模样,更让方醒别扭至极。莲池怕是有大事发生! 山光忽落,月色渐上。 人间共点一盏灯,却有万般情绪。 时已入夜,卓无相站在青白山巅望着莲都城中的万家灯火,转头对坐立不安的钱洞玄说道,“钱家主,有没有想过,若我白玉京与李长乐最后并无不死不休的局面发生,甚至化干戈为玉帛,你该如何自处,钱家又该何去何从?” 钱洞玄一时目瞪口呆还没说什么,背后那群钱家修士却聒噪起来,七嘴八舌,有觉得钱家背弃三家叛出莲池之举实属不妥,也有担心此时城中亲眷安危的,甚至有钱家修士直言一不做二不休就该城破之时,钱家之外鸡犬不留。当然也有人小声嘀咕,是否有机会将功补过,事后一句欲擒故纵不知能否自圆其说。 总而言之,人心种种,最难琢磨。不是人人都如他卓无相一般,以操控人心为乐。钱洞玄直到最后也只是一声不吭,唯有长长一声叹息。而他的心爱曾孙钱夜行已然苏醒,正独自一人跪在山腰山神庙中,低头无言,像是在替整个家族忏悔。 卓无相操控心弦,众人所思所想几乎了然于胸。聪明人却总愿意做傻事,青莲当年你为这群蝼蚁散道天地,开辟洞天,彻底失去来世,可曾料到今天。还有你李长乐,明明可以躺在功劳簿上享福,受万妖朝拜,娇妻美眷那是何等逍遥,偏偏为了心中执念隐姓埋名抛妻弃子五百余年,守着这群吃里扒外的杂碎。 趁着今宵风清月白,我卓无相便替你们两个傻子清理门户。 卓无相一步踏出,缩地山河,再次凝聚身行,已来到莲都城正门之外,看着匾额之上笔走龙蛇“莲池胜地”四字手书,发出一声长啸,似声传整座洞天。 今日便再与你陆青白问剑一场! 卓无相双指并拢,轻轻往前一划,有裂帛声炸响,一座由青铜浇筑而成的巨大城门,如刀切豆腐一斩而过,而后轰然巨响,再看之时,城门大破。 那四字手书,随着城破之时,泛阵阵涟漪。卓无相骤然间眯起一双狭长眼眸。 一道,两道,三道,四道,整整四道剑光接连斩来,好家伙,气势汹汹比起先前六尊神灵合力御剑绞杀怕是有过之无不及! 久违的青莲剑气,更是久违的压迫感。 卓无相不躲不闪,竟选择继续硬接这四道剑气,当斩不斩,必受其乱,该降不降,反受其害。李长乐,我再问你一遍,降是不降,你身负大气运,大功德,不要自误。 卓无相声传整座莲都城,他要的就是城内人心惶惶,他李长乐投鼠忌器。 城内凡俗皆走出家门,乌泱泱一片,聚集在剑道之上,哪还有心思待在家中,一道道术法轰砸之下,整座莲都城震颤不已,这简直就如传说中的末世天劫一般。 夫子等人聚集在莲花广场之上,看着城中百姓惊慌失措纷纷朝这边涌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赵家老祖赵端庆老年持重,开口说道,“夫子,钱家叛变,卓无相来势汹汹,若剑仙那副匾额都无法阻敌于城门之外,我们脚下这座广场阵法怕也是.....” 此时已经有数百人涌入广场,夫子还未开口,忽感气府之中隐隐作痛,便觉不妙,转头再看三家老祖脸上皆有青气流转。 卓无相,身为白玉京二掌教,堂堂飞升境大修士,竟如此厚颜无耻,使这江湖中人都不屑用的手段!用毒,端得是好脸皮! 先前天幕穹顶在内外夹击之下曾有短暂破裂,夫子眼见有十来道身影遁入莲池,当时大敌当前未及反应,想着若能击退卓无相,其余来犯之敌,不过一场关门打狗罢了。 卓无相果然还是那个卓无相,步步算计,后手不断,谁都不曾想到,遁入莲池的那数十人竟已混入城中,随着城门方向惊天动地的巨响不断,人潮纷纷涌入街道,涌向整个洞天的主心骨所在,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毫无破绽。 不过一时三刻,城外声响渐渐消失。只见卓无相闲庭信步迈入城中,城中凡俗不自觉地分列道路两旁,哪里敢去触碰这位狠人的虎须。 卓无相嘿嘿笑着,酣畅淋漓啊,这四字匾额确有飞升境剑修一击,可一击,便也就只有一击罢了,终究是死物而已。 城内狭路相逢,二掌教志得意满,关门打狗?于我而言,想来瓮中捉鳖一词更为贴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