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兰露》 引子 霜降后的夜里,连空气都带着清冷的露水气味。 平躺在空寂无垠的草地上,身体内挥之不去的异常灼热感,让楚霄霆完全忽视了身下被露水沾湿大半的外袍。 满天星空灿烂。 凝视这深蓝色的夜空良久,他惊觉眼角潮润。原来,他的泪早已不受控制地落下,和身下的露水,凝结在了一起。 原来他骗不了自己。 光阴漫长,太多太多不堪回首的血色的回忆,楚霄霆本刻意让它永远,永远尘封起来,并祈求苍天,让他能够彻底忘记。 可这满天清澈的星空让他坦诚,即使所有都忘记,在这无垠的草地里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却永远记得自己十六岁那一年。 闭上眼睛的时候,自己仿佛依然是那时少年—— 楚霄元纪三十一年夏。 灼热的日光透过天边浓白色的云朵散射下来。霄华殿内,婢女们来来回回地忙碌,细致地布置着每一个殿内的装饰,而外面的侍卫们也不闲着,将华清廊两边原来种下的灌木全部翻新,种上了从永安国刚引进的品种。 因为七皇子,当今大楚禹王朝皇太子的第一人选,受尽万千宠爱的天之骄子——楚霄霆的十六岁冠礼,快要到了。 楚朝霄纪元年,楚霄皇在位,国育七子,为四王三主。 众皇子中,大皇子楚霄风,为早年褚曦皇后所出,时楚国国力尚弱,被送给璃国做质子,后楚国由兵而强,吞并永安而被召回。然大皇子回楚后,因早年经历不愿再参与朝政,常去青州封地小住,并不常归朝。二皇子楚霄云、三皇子楚霄汉皆为贵妃庶出。二皇子自幼善武,天赋异禀,楚国边塞局势未稳,因此他十七岁后,便被天皇派往西疆镇守历练,亦常年不在朝堂之中。而三皇子则是他们兄弟中,几乎完全被忽略的一个,只因他长到三岁后,被发现智力缺陷,天生愚痴,话都说不清楚,令楚皇失望不已,此后便不怎么过问,也不再允他临朝。 后褚曦皇后患疾薨逝,而薛氏一族因之前楚安一战大捷,强国有功,薛贵妃得荣宠而封后位。天楚十四年,得产一子,便是当今皇上最得喜爱的七皇子,楚霄霆。 那年,楚霄霆还是个喜欢在阳光下笑的无比灿烂的少年。身为老幺,他从小被夸聪慧过人,文武双修,深得楚霄皇喜爱。 那时候,他经常拽着贴身影卫掠影逃了无趣的弟子经讲堂,跑去内宫的兰湖岛上,两人对酒游舟,赋诗斗棋,兴致勃勃不知疲倦,直到落月时分方回。有时甚至晚膳也不曾用,常免不了挨母后的一顿数落。 父皇看重,母后疼宠,他幼时亲自挑选的影卫,是他形影不离的亲信,他无话不谈的好兄弟。这样的日子,在楚霄霆自出生起,便顺风顺水的人生中,似乎漫长得理所应当。 然而就是在那一年,在楚霄霆情窦初开的年纪,在他十六岁冠礼那天,亲情,友情,爱情……一切感情的迸发和破裂,似乎都从那一天,猝不及防地开始了。 琼陵微雨 楚国都,琼陵。 七皇子楚霄霆冠礼开始的那日,天气却出了异常。 自辰时开始,小雨便淅淅沥沥地下了——时已近末时三刻,这意料之外的细雨仍旧漫天飞舞,未有丝毫歇止的迹象。 朝殿外,最重要祭天仪式迟迟未能开启。 薛皇后十分不高兴地宣了法师过来,一旁的楚霄皇也是面色略沉。 “霆儿的吉日当真是此日?怎会有此兆现前!再这样拖延下去,开礼欲待何时?“ “禀皇后娘娘,微臣惶恐,刚刚的祈愿结果,与之前法师们一同祭天后的示现完全相同,今日的确为七皇子的吉日。而七皇子的吉时,依照宗庙规矩,仍是要等今日的天示。还请皇上,皇后娘娘稍安勿躁,静候天恩,臣相信,必有佳音临于我大楚皇嗣。“ “若非如此,朕可要治你督查失职之罪。“ 霄皇亦开口,垂缨下的面色越发不悦。 为了七皇子这场冠礼,早在三个月前全宫上下便开始了各种准备,然而,千算万算,还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看着帝后的面色已然越来越沉郁,殿内群臣噤若寒蝉,皆有些如坐针毡。 凌霄阁内。 “七皇子千岁万福。“ 楚霄霆看着一众要来再为他更衣的婢女,俊脸上不耐烦的神情越来越明显。 已经第三次了。 辰时他的眼睛都还没睁开,就被迫开始沐浴更衣。没成想,因为这莫名其妙的雨,他一直准备到了现在——按皇族规矩,一旦过了时辰,礼衣便认为不吉,需要另行更换。 楚霄霆本就不怎么喜欢那些个繁琐的规矩,偏生今日是最重要的一天,他只得忍了又忍。 “外面的雨还没停?“ “回禀殿下,一直是小雨,未曾停过。“ “行了,你们先下去吧,本殿的影卫呢?让他进来。“ “可是殿下……“为首的嬷嬷开口,有些不安:“今日是殿下的吉日,请允许奴婢先为殿下更完衣再……“ “本殿说了退下,还啰嗦什么!留下礼衣,本殿自己换。“ “……诺。“ “殿下千岁,属下来迟。“ 掠影踏入凌霄阁,垂首行礼。 着一身黑色玄衣的身躯劲拔有力——身为七皇子的贴身影卫,掠影年长楚霄霆两岁,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整个人,正恰似长剑出鞘一般,锋芒初露。 他垂首静候着。 而许久过去,掠影却没有听见阁内有一丝殿下的声音。 他不禁有些疑惑。皇子冠礼的时候任何人不得近身,贴身影卫,也是要被收回召哨在殿外恭候的。 “殿下召属下过来,有何要事吩咐?“ 阁内依旧安静无声。 仲夏的风,因了这雨捎着凉润的水气透进来,带着内室层层的鲛纱隔帘微微扬动。 “殿下?“ 掠影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不远处的长隔帘背后,隐约有一个人影在晃动。而地上,散落着好几条不同礼衣的彩带—— 楚霄霆有些傻眼。 只是更个衣而已,他本想快速了事,没想到这礼衣竟繁琐得有些过分,样式和平日穿的便服全然不同。折腾好一会,前后礼衣的束带他还是找不到头,以至于掠影一直在外面候着,他也未曾发觉。 “恕微臣斗胆,殿下可是在更衣?如此那微臣便先退去外面候召……“ “掠影?你来了?正好,“在手忙脚乱中,楚霄霆终于听见了他的声音,从帘帐内探出头来: “今日怎地这般有礼?放心吧,那些个下人都撤了,叫你过来是有事商量。你先进来,帮我把这个该死的礼衣整理好再说。“ 掠影疑惑更甚,只得依言挑开帷帐—— 只见楚霄霆正忙着更换礼衣,却一直找不到另一半系带,半边衣服都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颜色也混乱不堪,完全没了礼衣应有的样子。 “噗嗤。“一瞬间他忍不住笑出声,又马上忍回一副深沉的表情:“殿下真是更的一手好衣。别动了,让属下来吧。“ “就知道你会取笑我,说吧,刚在在外面站了多久?说的那话我听着都起鸡皮疙瘩了,一套一套的……“ “今日可是殿下的冠礼,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成成成……“ 前几位皇子虽有近身护卫,但均未专门配备经过特殊训练的影卫。然而,因着楚天皇特别宠爱楚霄霆这个幺子,竟为他破例从民间挑中一批孩童入宫训练,成立了一支专属他调遣的影卫队。掠影在九岁时被楚霄霆选中,受到特殊训练,成为了他的贴身影卫。 平日有外人在时,二人才守那些尊卑规矩,掠影自己有时也注意分寸,言语上,对楚霄霆倒也多恭敬礼让。不过,十多年来的嬉闹相伴,二人早已情同兄弟。 而对于楚霄霆而言——自幼皇兄们并不能常陪他一起玩乐,掠影在他心里已不仅仅是他所倚赖的亲信那般简单,更越发像是他亲兄弟般的存在。 “刚才,殿下说有事要商量?“ “这雨一直不停,我实在不想这样一直候着。不然你和我一同出去,玩一圈再回来如何?“ 凌霄阁外,一众丫鬟们还在跪等七皇子换好礼衣。 而恃宠而骄的七皇子早已拉着影卫,从阁中挖出的密道中溜出去了。 未闻花名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 宫墙之上,天空依旧暗沉,小雨淅淅沥沥不停。两人从密道中出去后,便是朝着背离凌霄阁的东北方向行了。掠影打着伞从楚霄霆的后面戒护着,靡靡雨丝中转头望去,皇阁空中高悬的麒麟檐角已然不甚清楚。 想想两人刚才草率的决定,掠影心中莫名有些惴惴。忍了几忍,他终于还是上前拦住一步:“今日……“ “今日,是本殿最重要的一天——“楚霄霆不耐烦地打断:“你今日怎么啰嗦地像那些个婢子一样?我这次可不是出来贪玩,知道这是最重要的一天,所以这次出来,是要亲手摘一朵宫里最漂亮的回去送给母后的。“ 楚霄霆向掠影狡猾地眨眨眼睛,少年开朗的笑容让掠影这个担责任的影卫也忍不住放松下来:“所以殿下只要这样摘了花回去,也不会受责怪了是么?“ “还是你最懂我,哈哈哈,“楚霄霆亲昵地拍上掠影的肩,内心却得意,没有花他也不会被真正责怪,母后可是全天下最疼他的人了,“放心吧,等雨停了,我们就回去。继续走吧,我想去东北那边的内庭看看。“ “听说那里是宫中早就荒废的一片园林,一定要去那里么?不然我们还是去岛上找找吧。“ “越是荒废的地方,开出的花,越是漂亮,你小子平常跟我一起,都玩到哪去了,这都不懂啊。“ “啊是,殿下言之有理。“掠影无奈扯扯嘴角,他哪是不明事理,不过是担着保护皇子的重责,只能事事慎重罢了,否则,受罚的可总是自己,上次的板子印还在呢…… 不过,他也不能算是个尽心负责的护卫,通常都是一个在前面闯祸,一个在后面恶作剧似地掩盖“作案“现场。 “你再这样磨磨叽叽,我可是先行一步了。“说罢,楚霄霆雀跃着奔了出去。 “哎,等等我!“ 二人一个跑一个追,不久嬉闹声便远去了。雨滴,碎在琉璃瓦上声声清脆。 东北的内庭离中宫很远。 两人跑了好久,终于入了内庭,却一直寻不到园林入口的廊门。 距巳时又过了半个多时辰,雨依然在下。满天细雨蒙蒙,倒也不甚淋,只是一直勾丝般不断,异常沾人,两人入内庭后,见四下无人,便乐的自在不再用伞。 找了又找,楚霄霆突然发现一处繁花掩映的长阶。抬眼望去,那上面的花开的甚是浓密,有的颜色都罕见非常。 “你快过来看!“拽掠影过来,楚霄霆有些兴奋:“上去帮我挑点好的。“ “哦——“掠影挑眉,语气揶揄起来:“是谁刚才说要亲手摘,亲手送的?“ 看出来楚霄霆已经有些累了,他还是忍不住揶揄他一番,身为影卫,他的体力还是比楚霄霆要强不少的。 “别太得意,下次比剑法,我们走着瞧!“楚霄霆不服输的劲头又上来,便迈上台阶。近日被逼着读经,加上皇子娇生惯养的通病,他确实好久没有练习功法了。 雨丝靡靡,如珠般沾着阶上的花丛。 空气中隐隐飘着一股幽细的香味,极其沁入心脾,似乎有一种让人心逐渐安静下来的力量。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去。 慢慢地,楚霄霆有些诧异,这一排台阶实在高地有些不同寻常,就算是在中宫,他也没见过有这样规制的阶梯。仰头望去,他看到的那些花也叫不上名字,在宫内亦是未曾见过。上到第十阶,个别垂下来的花枝就能被他触到—— 好美的花。 大片柔嫩而浓密的花瓣簇簇,滴着清露,大多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殊丽颜色,透着比楚国的灵珠还要皎丽几分的光泽,花枝如藤蔓般绵亘不断,顺着高阶蜿蜒而上,似乎一直看不到尽头。 “掠影,我从未见过这种花,也不知道名字。“ 掠影只顾埋头直上,听到楚霄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回头,见他的注意力都被这奇异的花吸引了去。 “殿下喜欢?“掠影皱眉,也开始仔细打量起阶旁茂密得有些过分的花来。这台阶他不过奉命上去,虽然常年与楚霄霆称兄道弟,但毕竟两人身份有别——多年的习惯,让他习惯摘花,却并无心赏花。 远远望去,那阶旁的花枝正随风摇曳,柔美清丽,华色万千。许是下了雨的缘故,更有一种别样的灵秀光泽。 停在花荫处,空气中的香气越发浓郁了。掠影微微眯了眯眼。此花的确妍美,并非内宫之物。可是不知为何,他看到这花,内心甚是平淡,似是常见,而这香气…… “你也不知道么?“ “嗯?“掠影回神,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我也不知道……此花为何。“ “可惜了。那我摘回去问问太傅吧,母后也肯定喜欢。“ “是么?殿下整天说他是个老古板,若是知道我们来了东北的内庭玩,啧,以后我们能否出来都是问题……“掠影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想起之前他们两人在岛上的时候,还是那样子自由。 尤其是对于他这个影卫来说。 “啊对,我竟然忘了,这个老古板!“楚霄霆打了个机灵,突然一阵恶寒,想起太傅向母后告状,害他回去罚抄文经的时候,自己可真算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我倒是可以回去……问问师傅。“掠影有些犹豫地开口。 他的师傅……一些片段突然汹涌,他心头稍动。 摸了摸手,他的药膏好像近日都忘了涂抹了。 “啊,你的师傅最近,还是在育松堂休养着是不?“ “嗯。“ “知道了和我说声,别忘了啊。“ “好。“ 似是这花的香气让整个氛围都似朦朦胧胧,幽深静谧,习惯嬉笑打闹的两人竟一时无话。 二八, 二九, 三十。 ——到顶了。 之前他们被茂密的花瓣掩住了视线,才发现一片高台上面,是一个破旧不堪,上了锁的细帘门。 两人面面相觑。这园林入口竟隐蔽在这种地方,若不是这花,他们估计就要没有发现了。 “要进去吗?“ “果然是荒废多时……当然进去,还愣着干什么?“少年心性让楚霄霆早已蠢蠢欲动,等不及掠影给他探路,他几步试着攀过门拦,一跃而下—— “哎呦——“ “殿下你没事吧?“掠影连忙跟着跃下,就看到自家殿下在地上半跪着弓腰,俊容有些扭曲:“咝,这门怎么这么高!“ 看到掠影过来,楚霄霆忙呲牙咧嘴地站起来:“我没事,别,不用你扶我。“ 掠影无奈,掏出伤油塞进他袖里:“忍不了的时候给我说声。“ 知道他爱面子。 影卫都要经过特殊训练,而平日楚霄霆却常愿意跟着他一起练习,一些个功法,也暗中与他较劲。上次,他虽然输给他,但是其实也没差几分。 作为皇子,这样的功夫其实已经足够了。 况且,按朝中局势,宫人们暗中都觉得,皇上立储,八九不离十就是七皇子殿下——这个聪慧过人,武艺渐进,而又极得天皇宠爱的天之骄子。 这个在他面前骄傲,要强,又有些小任性,还是贪玩爱笑的十六岁少年——这些年来,也渐渐被他视作弟弟般看待。 掠影不由得勾唇,这样下去的话,不是很不错的未来么。 进了园林,就是一大片桢楠林。两人一步深一步浅地向前走着,身后的雨,就像是老天爷一个粘人的恶作剧,一直不肯停下。 园林幽影 林木已然十分高大,因年久无人打理,地上灌木丛生,完全看不出什么小径存在的痕迹。 两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因为下雨,这林子更有些幽深难测,一眼看不清尽头到底有什么。 一上午快要过去,雨一直没有停止的迹象。这雨不停,典礼便一直不能开始。两人渐渐深入,都有些忘乎所以。 “掠影,我们一直向前,你说会有什么神奇的发现么?“ “我也不清楚呢,这园林我一直也没来过。“ “护林侍卫也不曾有,而宫中也不翻修,我记得父皇可一直是爱洁之人呢。“ “霄皇日理万机,忘记也未可知啊。“ “怪了,宫中还有这样的地方…… “ 两人一前一后行了一会,见一处略光亮处,隐隐有一条破败的小径露出来。之前走过的地上,他们一条也没发现,全部都被丛生杂草灌木掩盖了。 “这条是通向哪里的啊,有意思。“ “看方向是西北方向,要去看看么?“ “走!“ 沿着小径出去便比之前顺畅了许多,两人速度加快了不少,很快便出了桢楠林—— 林子尽头,居然又是一排高阶。 掠影不由得一顿,影卫的本能让他戒护在楚霄霆身前:“不然,今天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雨又不停,冠礼不是还没开始么,急什么,“楚霄霆不耐,看着这高阶跃跃欲试:“来吧我们比比,看看谁先到达上面,我先来!“ “殿下!“眼看着楚霄霆跑的飞快,掠影无奈,只得跟了过去。 上去后两人才发现,高台尽头通着一条横亘在池水上曲折长廊。 “不是荒废了么,这水………“ 此时正值仲夏,池面上水光四溢,上面甚至还有几朵莲叶涌动。两人在长廊里不知不觉慢了下来。这一说话竟起了一波回音,吓了楚霄霆一跳:“这长廊的规制,怎也与内宫截然不同?“ 看着水面上落雨的涟漪,掠影一时无话,让殿下来这里,貌似是个错误的决定。这园林……甚是怪异。 终于,二人穿过了这条幽深的似乎看不到尽头的长廊,视野忽地开阔起来,面前,出现了一大片雨水拍打的湖水。 湖周的垂柳茂密非常,有的斜横水上,长枝都倾入水面,因了这周围的林木,这湖一眼又是看不见边缘的样子。 “走,过去看看。“ 入了湖边缘的湿地,二人才看见有参差不齐的石阶在水面上露出来,绿色水藻荡在一旁影影绰绰。 楚霄霆转头四处观察,而脚下动作却不停,一下便踏上去,入了湖中。 “殿下,慢些,小心脚下!“ 小阶繁琐,青苔丛生,湖面上小径又有三条分支,三条又有好几条岔开,高低错落,分别通向了不同的地方。因为下雨,湖面上朦胧的雾气,让石阶通向的任何一个方向都看不清晰。 “构思甚是别致,之前会是哪个能工巧匠的手笔?“楚霄霆在湖中的一节石阶上立实在有些惊叹,虽是荒废,但这座园林有些地方的构造,比起宫里他常见的园林,似乎还要精巧别致:“有些地方的规制,我在内宫也未曾见过,这样的地方为何荒废了?奇怪呢。“ “殿下若是想挑喜欢的筑师,可以回去帮你查查筑典,这里,应该也有记录。“ 掠影心不在焉地回复着,心中已经有些后悔了,这样的天气,就不应该让殿下来这种地方,好像每一个方向都不甚清晰,都是未知。 他们分别立在了不同的石阶上。 从掠影的角度,他突然看见远处隐隐好像有一个特别的建筑,不像是园林的陈设,倒像是…… “什么人?“ “什么?人?“ 掠影听见楚霄霆说话,三步并作两步,和他站在了同一个石阶。 “你看——“楚霄霆忙拉着他:“那里,看到了吗?“ 顺着楚霄霆石阶的方向看去,不远处是一个花瓣形的白色石台,而上面,隐隐竟似是有一个背对着他们的人影。 许是在这湖里的缘故,盛夏的空气都清凉了几分。阴雨缠绵,湖中的雾气十分浓重,那人影纤细,看着不清晰,像是一个女子。 “殿下,这次我先去看看。“掠影拉住楚霄霆,把他戒护到身后。 “不用。楚霄霆和他一同迈出,掠影惊讶地看着他——“这里没有外人,我不喜欢被人护着。“ 湖心初见 石阶边缘扬起微微的水花,楚霄霆和掠影几乎同时走入了湖心深处。 圆台越来越近了。 那背影,也越来越清晰—— 有些凌乱地散落至腰际的乌墨色长发,几乎与天水同色的淡色长裙,还有这一眼看上去,似乎有些过于纤幼柔弱的身躯—— 这人影好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 到最后一级石阶,两人,不约而同地站定了。 那个背影,一直没有回头。 空气一时静谧的可怕。 突然一声鸟叫,划破了湖心的沉默。朦朦雾气中,一只水鸟飞过,拍着水面轻琢了一下,荡漾起无边的涟漪。 “何人在此?“ 楚霄霆忍不住出声。贵为皇子,他从小受尽万千宠爱,将来,也极为可能封为太子。除了父皇母后,这是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背对着他,甚至都没有回过头来。 许是听见后面的声音,那人影微微一颤,终于转过身来—— 果真,是一个看起来年岁尚幼的女孩。 阴沉朦胧的天色下,女孩的肤色柔白得甚至有些透明。因为受惊,她纤软的长睫微颤,就如同刚刚水鸟的羽翼一般。而令两人吃惊的是,女孩的眼瞳,竟是淡琥珀色的,像是水晶琉璃那般的颜色。 “问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见到七皇子殿下,何不行礼?“ 掠影定了定神说道,职责所在,而看着女孩子纤弱得似乎湖风一吹就要倒的身形,他又觉得,刚刚自己的声音,应该是吓着她了。 “你……你们,又是何人?“ 静默一会,女孩子突然开口了,声音有些嘶哑,细细而又怯弱。 “皇子殿下,你竟不知?“看着女孩的样子似是没有任何威胁性,而四下又无人,掠影稍稍放下习惯性的戒护,声音也柔和了不少。 “嘘——“楚霄霆对掠影嘘了一声,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有意思。“ 这个女孩子竟然不知他这个皇子?宫中不知道皇子为何,也真是怪异至极。 奇怪的林地,奇怪的女孩。 十六岁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面对这样一个谜团般的小人儿,勾起了他的兴致。 长腿一跨,楚霄霆已从石阶迈上了圆台,掠影也随之迈上,贴了他身边戒护:“殿下,还是小心为妙。“ “啧。“闻言,楚霄霆十分不以为然,一个幼小的女孩子,还有能什么危险?他渐渐放开了步子,走近圆台中央的女孩。 圆台周围的护栏已破败不堪,有的悬空而近水边缘。上去以后楚霄霆才发现,不是这个圆台太大,而是女孩子太过娇小,衬得这个圆台空空荡荡。 三人对峙。 芙兰紧张地看着面前的二人,这是何人?姑姑从小便让她注意外人,对她而言这样格外高大的男子她还是第一次看见。 两人慢慢向她走来。 芙兰害怕地后退着,最终退无可退,淡色的裙边已近水边缘。 定住。 楚霄霆在女孩面前站定,玩味地打量着她。 近了才发现,女孩的脸色淡淡地,透着些许病态的苍白。长发虽墨如流云,但似乎很久都没有怎么好好打理了,有些凌乱地散在了身后。对于她幼弱的身躯而言那衣裙竟显得有些过大了,裙摆散落在地上,丝线开了些许,颜色,也褪成了如同湖水一般让人分辨不出的淡色。 “你当真不知,我是何人?” “……”女孩琥珀色的双眸默默盯着他,只是摇了摇头,柔细的手指不觉攥紧了身上的裙摆。 看样子是真的不知。 “那么,你的名字呢?”楚霄霆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许是面前的女孩过于纤软而柔弱,他的语气都从一开始的盛气凌人,变成了循循善诱般柔和。 芙兰怔怔地看着他。面前的少年有着和她孑然不同的墨色瞳孔,鼻梁异常高挺。长眉浓密而飞扬,随着说话微微挑着,看她时,他的目光玩味而探究,甚至有几分侵略性。 而他的头发——是被漂亮的玉石束起来的,并不像她,还是散着的…… 女孩子总是对漂亮的装饰毫无抵抗力的,不觉她被他头上的玉饰所吸引,抬手想要去碰—— 自从上了台,掠影便在一旁暗暗察探一圈,发现并没有什么危险,而楚霄霆面前的女孩又太过幼弱,他不禁放松了戒备。 看着湖面上微微泛起的涟漪,他有些出神——刚才,他看到的一角,是从哪一节石阶上看到的?如果那一角是…… 他闭闭眼回过神来,一转头,他竟惊讶地发现,女孩正抬手,几乎快要摸上楚霄霆的束冠! 楚王朝皇室规矩森严,皇族男子的头顶不可让人轻易触碰,除了当今霄皇,甚至皇后亦不可随意而为,从而有失皇家威仪。 有甚者,可是死罪。 “放肆!” 他急忙上前拉住女孩的广袖——却不成想那衣袖甚是薄旧,被他一扯竟嘶啦一声破了一条长口子,露出了袖下一线皎嫩的肌肤。 “哎呀!”芙兰急忙捂住袖子惊恐地看向他,眸里似有了水气般,眨动间,如同周围落雨的湖面般泛起了涟漪。 “掠影我无碍,放开她吧。“ 楚霄霆自是知道女孩的动作,刚刚却并没有阻止,只因面前的她,实在太过幼弱而无害了。 “咳。“掠影一时呆住,闻言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竟还被女孩子袖角破散的丝线勾住,他连忙放开手,耳朵却已经红了。 而芙兰本就害怕,这一下吓得她也不顾其他,一鼓勇气,她慌张地绕开了面前的二人下了石台,迅速地沿着水上的小阶跑远了。 看着女孩娇小纤细的身影远去,长腿一迈,楚霄霆还想去追,掠影顿了顿连忙拉住他:“殿下!时候不早了,冠礼很重要,我们今日,还是回去吧。“ 再这样深入下去,他有预感,今天他们是出不了这个园林了。 雾气浓重,女孩的踪迹估计也难寻了。楚霄霆看了看四周涟漪泛泛的湖面:“什么时辰了?“ “估计是未时了。“ “好吧,那今天先到这吧。改日再说。“ 想起今日的重要典礼,楚霄霆只好暂且压下了对女孩子的好奇。最后打量了一下远处阴雨朦朦的湖面,他转身,慢慢和掠影下了圆台。 临走前,他回身看了一眼——石台下浸水的一侧,竟隐隐有三个墨色的刻字——涟,漪,台。 许是园林荒废许久,那刻痕,已经有些模糊了。 两人沿着湖面上的石阶慢慢折返。不知不觉地,湖面上,连最细碎的涟漪也不见了踪影。 出了湖,掠影便拉着楚霄霆一路小跑。待两人终于回到凌霄阁时,已经是中午。阴雨初晴,天边大片漫卷的阴云背后,一缕阳光已经透射了下来。 “七皇子殿下,还请七皇子殿下速速更衣,典礼快要开始了,皇后娘娘请您移驾至天霄殿。“ “快,掠影快,帮我整理好礼衣。“ 回来后,便听到外面接应的太监催着,二人气也不曾喘一口,便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已经乱的不成样子的礼衣。 那年,楚霄霆的十六岁冠礼,终于在这个阴雨初晴的午后,正式开始了。 迷雾乍起 回了无影楼中待命,掠影在近水的围栏边坐着,想起刚才园林中的种种怪异,不禁陷入了沉思。 “领队。” 突然被耳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思考,掠影抬起头。 原来是分队长舒影。 “哎你可真是七殿下身身旁的大忙人啊,”舒影叹口气:“可让我一顿好找。” 本来他一大早就想给他,结果死活不见他踪影。 “师傅吗?”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肯定和师傅有关,不然不会如此着急。 “拿好了啊,你的信,师傅让你务必亲启。” 托话也不行? 最近师傅一直在育松堂休养,而他上次报备刚刚才过了半个月,什么事情让师傅这么着急? “我先走了啊,有什么事给我说声。”舒影拍拍他的肩走了。 掠影疑惑地打开信——“将上次为师给你的四瓶药油,于三天内交回养心室。” 只是寥寥数语,字迹潦草,掠影反复看了看,又在光下照了,发现并无甚暗号,便小心焚了。 药油? 他记得上次还是元月一日,师傅像往常一样,给了他四瓶药油用着。 那药油有什么问题吗? 读罢信,他急忙入了楼中的艾灸室翻找。 一瓶,二瓶……三瓶。 他一共找到了三瓶。之前他随手便放在了公共区域,如今两瓶没有打开,一瓶少了一小半,想来是被其他兄弟打开用了。 那还剩的一瓶呢? “我没事,别,不用你扶我。” “忍不了给我说声。” 啊对,掠影一拍脑门,不就是今天他拿给殿下用了么! 啧,麻烦了。 虽不知道是何事,但是多年来的特殊训练让他异常敏感。 偏偏是有问题的。 掠影心神不宁地出了楼,坐在亭内,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皇朝典礼一般设在天霄殿内,他虽然是核心领队,但是也增设分队领队,重要节日领队轮流当值,以便加强戒备。 而今日并非他值殿。 万一…… 万一那药油还在楚霄霆身上,典礼的时候掉出来,被宫人捡去怎么办? 甚至有可能让霄皇看到…… 万一那药油真有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思及至此,掠影有些坐不住了。 寒水阁。 “今日怎么把给你设的界给破了?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 寒芝心疼而焦急地问着芙兰,芙兰只是默默不说话。 今日,芙兰居然在午时三刻才回来,异常地沉默。她不放心,便叫她来到了偏厅一问究竟。 然而她突然发现,女孩子右面的广袖像是破了——本就不太合身的衣服,松散地搭在女孩细弱的小臂上。 “这是怎么弄的?“她一惊,忙扯过芙兰来细看,那袖子果真是破了,斜长的一道口子横亘在右臂上面,绣线乱散成了丝。 “有人招你么?“她仔细地看着,想要分辨是不是人为所致:“你是不是去外面了?“ “寒姑姑,我……我没有。“芙兰犹豫地开口,下意识没有说出自己见到两个外人的事情:“这是……我自己不小心被树枝刮的。“ “是吗?“寒芝有些怀疑,见姑姑还在抓着她的袖子看,芙兰心一慌,急忙把自己的长袖拉回来捂住了:“真的姑姑,我没事的。就只是今天在林里玩的时候不小心而已。姑姑不用担心的。“ 寒芝看着芙兰异色的双瞳,不由得叹口气:“给你设的界千万不要随便再破了,知道么?“ “为什么,姑姑?“芙兰忍不住鼓起勇气问了出来,为什么自己不能出去,为什么绝对不能见到外人呢? 以前她小的时候懵懵懂懂,也不曾问过姑姑原因,可随着年龄渐长,她越来越向往园林外面的地方,想要出去一探究竟。 而今天,对她来说实在是与众不同的一天——她趁姑姑去沉香娘娘那拿东西的时候,偷偷破了界,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园林的时候,居然一下见到了两个和她截然不同的外人! 两个,有些令她害怕,又让她觉得有趣的人。 姑姑说不能随便见到的外人,说的就是他们这样的人吗? 外面还有什么样的人呢? 芙兰低头在姑姑面前,出神地想着,右手不知不觉掩住广袖上的痕迹。 寒芝闻言一顿,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女孩。 当初的小小孩子,已经越来越大。她眉宇中对外面流露出的雀跃和好奇,她哪是看不出来? 不是她的错,是残忍的命运。 “芙兰你给我听好,这不是儿戏。一旦你被外人发现了,很可能,难逃一死。“ “死?“芙兰惊讶地看着姑姑,唇瓣抖动起来,为什么? 外面的人,都如此残忍么?都想要她的命么? “姑姑也会死吗?“ “为什么?“ 出了暗厅,直至入了溢香廊,芙兰不依不挠的追问还在后面,寒芝却背过身去,不愿再提一个字。 “姑姑!“芙兰追得有些喘不过气,寒芝终于转过头来,从廊上悬垂的蛊植盆中拿出了一个香囊放到她手上:“总之,你记得,万万不可破了结界,听到没有?“ 芙兰懊恼地立住,手中新的香囊透着熟悉的芙兰花香气。而长廊里,寒芝已经走远了。 冠礼风波 天霄殿外,祭坛的天火长明。 掠影跑到侧殿门口,偷偷和当值的分队影卫换了班。 灵霄台上,冗长的祭天仪式才刚刚完毕,皇子的加冠仪式正在开始。 帝后高临,群臣肃穆。 楚天皇从皇撵上起身,一旁的侍从忙扶着他下了玉座。 “加冠始——“ 楚霄霆自拜完天地,跪得有点脚麻。而现在重要时刻,他不敢再有丝毫马虎,收起了爱动的性子,规规矩矩地按照礼节从正北方躬身抱拳,广袖遮面,又转回正南方的天子之位,行跪礼。 随着礼官的宣示,天皇一步一步从高阶下来,上了灵霄台。 “初加冠——“ “祝——“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同祝——“ “令月吉日,感我皇子,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我没事,不用扶我。“ “累了给我说声。“ 掠影在殿外的台阶上心神不宁地候着,之前园林里的对话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而细节却像洇了那湖水一般,不甚清晰了。那药油是被落到了园林里,还是回来的路上,亦或是……还在楚霄霆身上? 怎么就是不记得在哪儿了呢? 如有可能,他还是只想在不惊扰他人的情况下,拿回师傅让他交回的东西。毕竟不一定有什么问题,而皇家规矩甚繁,他不想节外生枝,从而给师傅添了麻烦。 高台离得殿外很远,从掠影的角度看去,只看见七皇子殿下在人生中重要的时刻,规规矩矩地跪着,完全没有了之前疯癫玩闹的样子。 远观礼衣的颜色,似乎,是没有换过。 回凌霄阁后,最后出去的礼衣还是他帮他穿好的。 “二加冠——“ “同祝——“ “令月吉日,感我皇子,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天边,绯红而带着紫意的霞光弥漫在天边,越来越暗。 礼仪冗长。 从午后直至黄昏,一直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状况。 掠影从之前异常紧张的状态微微放松下来,却仍然戒备着,注意力转移到了四周。 仲夏的暖风飘飘摇摇地拂面。 渐渐地,他突然觉得,空气里好似弥漫着一股隐隐的异香。 就好像是………之前见过的花的味道? 天霄殿为楚国的中央圣殿,皇家威仪重地,连熏香都有严格的规格,若是身有异味,需要先行检查,否则不得入内。 难道? 他急忙简单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仔细嗅了,没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突然,掠影闻见自己身后的剑柄好似是.……正逢值岗,他不敢总是有太大动作,脑子里只得快速搜索着自己的行踪,摸过的地方——他常摸剑柄,剑不离身。若是剑柄有味道那么…… 趁无人注意,他凑近细闻之下,手上竟有那种花的香味,而且只是右手。 他和殿下本商量着摘花,后来就不了了之。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没碰过花,只是看了看。 手的话——他只碰过那个女孩的衣袖。 掠影瞳孔微缩。那无名花的香味奇异非常,很容易引人注意。这时候,若是有人过来,就一定会发觉他身上的异常香气。 这是怎么回事?真的是这么香的话,他从园林回来直到刚才这么久的时间里,怎么一直没发现呢? 而且,当时就算有香味,只是那一下,也应该早就消散了才对,为何连他的剑柄都沾上了如此浓烈的味道? 掠影心里惊疑不定。 呼声震天,皇朝礼仪总是格外华丽而隆重。 暂时,还没有人注意到他。 掠影动也不动地立着。空气中淡淡的香味,随着微风,不断地从身后的剑柄上传来。 之前女孩娇娇怯怯的样子,还有被他拉破的衣袖,竟也像这香味,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 他摇摇头摄住心神。 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那样荒僻的园林里,甚至完全不认识皇子,还有这奇异的香味……这个女孩子,究竟是何人? 灵霄台上。 属于七皇子楚霄霆的第三次加冠仪式正在进行着。 轮值的御礼大夫恭谨地低着头,一步一步走上灵阶,将手上托着的玉盘乘上。 刺着精致金龙騰霄图案的冠帽被楚皇缓缓拿起,端庄而又郑重地戴在了楚霄霆的头上—— 楚霄霆微微抬头,高天之下,紫色的霞光已经升起。 这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加冠了。 一旁祝台上,礼官最后一次高声宣布着:“祝——“ 令人意外的是,父皇并没有重复之前已经拟好的祝词,而是对他说了几句特别的话语,令他的心头微微一震——— “皇儿尊天,方可立业。“ “唯为天下,方能至尊。“ “失之永永,得之恒恒。“ “天佑皇儿,能承其重!“ —— “儿臣楚霄霆,叩谢父皇隆恩!“ “同祝——“ “令月吉日,感我皇子,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第三次加冠完毕后,群臣还要一同诵读成章的祈祝文,而皇子,则需要一直跪天。 台上,楚霄霆觉得,自己的腿几乎麻得有些失了知觉,这是他当皇子以来第一次跪了这么久。 皇儿尊天……唯为天下……失之永永……方才,他倒是对这几句话印象深刻,不知不觉喃喃着。 立业,成尊,而永与恒的道理,与命运有关么?反复玩味着那几句话,楚霄霆忍不住微微勾唇。 父皇说的话,很有深意呢。 而后来,令楚霄霆万万没想到的是,后来让他迷惑的——正是他的命运。 属于他七皇子的命运,本是极其恩宠着他,后来,却又极其残忍地,将他随意玩弄于股掌之中。 那命运究竟是为何,如此捉弄于他?! 他抗拒,又不得不遵守。 他喘息维艰,又不得脱逃。 后来天下人都骂楚七皇子荒唐。后来他的母后,在身后以死相逼…… 而楚霄霆,却再也不想,一二再再而三地臣服于,那所谓的“命运“了。 …… “微臣同祝吾皇千秋万岁,七皇子殿下冠成礼至,与日月同辉!天赐洪福,荣我大楚基业!“ “微臣同祈天恩永驻,愿我大楚盛世千秋永存!“ “礼成——“ 又过了许久,随着最后一句祈祝词落下,冠礼的重要环节,终于正式结束了。 祭坛上的天火熄了。 巍峨的宫墙之上,暮色四合,半边落日的余晖尚在,而一侧天空月牙已经浮现出来。 宫人们忙忙碌碌,将大殿之外成排长明灯的火燃起。 “下来吧。“楚天皇对着爱子慈祥地说,伸出手来扶住楚霄霆的袖臂。 楚霄霆腿麻的难受,若是平常,他早就拖着父皇撒娇了。而今日,臣子们全部来了给他助礼,在这最高的灵霄台上,仿佛他头顶压的,有如千钧。 “谢父皇。“ 他不禁站定了身体,规矩地扶了一下父皇的手臂,行完礼后,方和楚霄皇一起一步一步走下了高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臣们的和声震天。 七皇子冠礼那日,全天下都见证了那一幕——楚霄皇希望以后的七皇子,这个当今楚王朝最受圣宠的皇子,能够做到“由失之永永,而得之恒恒“。 礼炮漫天轰鸣起来。 似是感到宫内的礼炮惊天作响,冷宫中正在打坐的沉香娘娘手中的念珠,突然停了。 面前,坐着一个不安的孩子。 还有一直惴惴不安的寒芝——“娘娘,怎么样,这个孩子她今后会不会……“ 沉香沉默了。 “不能得,即为能得。能得,又为不能得。“ 寒芝闻言一震。 殿外。 一直都处于紧绷状态的掠影转头,看到远处大殿外,楚霄霆已从高台下来,与霄皇说着话,一同走在了通向中殿门长阶上。 “哎。“他忍不住长舒口气。 真是不容易,他的心里一波三折,都不知道起了多少惊涛骇浪。今天确实非常特别,之前师傅提醒了自己多少次,但他还是没架住楚霄霆的提议,居然同他一起去了内庭。 还好他们及时赶回——目前,貌似没出什么纰漏…… 除了自己身上这香味,还有他那瓶有些问题的药油。 接下来便是宴会了,他要快点找个机会和楚霄霆确认一下,师傅的药油,还是越早拿到越好。 沉香疑事 先回了楼中一趟,掠影第一件事便是去清洗自己身上残留的味道。 竹筒里倾泻的凉水流过双手。他用力搓洗,反复确认,直到味道完全消散在风里,方才停下。 正要擦剑柄,掠影突然觉得不怎么放心。毕竟之前回来那么长时间,那香味他都没有发觉。他想用药油再涂抹一下双手,应该会更保险一些。 回到寝室,他找到很久之前剩下的,并非这次有问题的药油,又去了洗台。 月色流银,天色已晚。想到还要赶去宴会那边,掠影赶忙潦草地将药油倒一点在右手化开,要开始洗掉—— 淡淡的奇特香味! 他震惊极了,刚才洗的差不多的右手,居然又有了开始的香气? 不是错觉吧? 他闻了闻药油,不对啊,这是他常用的疗伤药油,本就是淡淡的草木味道,用水一冲便慢慢会消散,十分温和,也不会与皮肤起什么反应。 怎么接触到他的右手,竟然有一股那种花的特殊味道?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错觉,他又倒了一点 在右手上。 未名花的味道。 而且,反而比刚才还要浓了一点。 掠影几乎难以置信。 他又倒了一点在左手上。 左手—— 只是淡淡的草木味道。 水声哗哗地流,掠影全部都被自己手上的味道给惊呆了。 怪不得他回来之后他没有察觉出什么香味,后来又出现了。那么就是他找药油的时候,右手沾上了兄弟们开了封的那瓶? 不对,药油沾到马上有香,那他不可能等到冠礼都进行了那么久以后,才觉察到自己身上有香味…… 掠影狐疑地摸了摸剑柄。他的剑柄常擦药油,而他戒护时,右手又常持剑柄。那么,应该是他在典礼的时候一直握着剑柄,那味道,才渐渐发散出来。 “将为师上次给你的四瓶药油,一并交回。“ 药油究竟是怎么回事? 师傅他……… 掠影惊疑不断,目光转向洗台,破旧的小瓶里,淡绿色的药油只剩一点,这是之前的快用没的,倒并不是这次师傅给他的。 这疗伤药油对掠影来说再平常不过。 从他儿时有记忆起,这个药油便一直被师傅叮嘱着用。用法有严格的疗程,每当他少擦一次,师傅会很严厉地批评他,让他补上,有时甚至亲自帮他擦。 他记得,从长到四岁之前,他药油都是擦全身,后来他渐渐大了,实在嫌麻烦,师傅便允他每次只擦身上几个要穴,但还有一个规定——每次,双手必须要擦。 他不是没奇怪过,也看到其他的兄弟同他一样,都用这个药油,但是不像他还有什么严格的疗程。 师傅只是说这个药油对身体有益,尤其是他是重要的贴身影卫,平日总可能受伤,这样是以防万一 。后来他每次受伤后,这个药油对于伤口愈合确有奇效,他也就不疑有它。 他从怀中掏出师傅这次给他的三瓶——仍是像往常一样的淡绿色液体,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想了想,他抹了一点兄弟们开封过的那瓶。 手上本淡淡的香味,随他加的剂量,开始慢慢变得浓郁。 比刚才用的那瓶,反应要更加明显一些。 掠影比较了一下,那瓶快用完的味道本就已经很淡,而新开封的半瓶,草木香要清晰一些。 所以因为这个反应要明显一些? 还是,另有他因? 因为这样反复的试验,他几乎整个右手,都成了那种未名花的味道。举着手,他难以置信地嗅着。 在盛夏闷热的空气里,这香味,越发明显而糜郁。 末时三刻了——掠影叹口气。因为这个他耽搁了时间,宴会,已经开始一会儿了。 觥筹交错间,楚霄霆有点眩晕。 许是礼厅灵珠的光澤太过繁丽,又或许是这长辈们特别给他的准备丹葡香酿的太过浓烈—— “霄霆冠礼之后,就是堂堂男儿顶天立地了啊,来,这是皇叔特地为你准备的陈酿,尝尝看!“ “哈哈哈,皇兄真是有心了,霄霆这孩子还得练练定力,酒的话……“楚霄皇开怀大笑起来,看着给爱子劝酒的皇兄:“霆儿可以尝尝,但是,日后定要把握好分寸才是!“ “ 哎,陛下大可不必多虑,是男儿必懂酒,尝好酒,霆儿今天特殊日子,这个可是你皇叔我从丹宁地窖中带过来的,极是好味……“ 络腮胡的男人宫服下犹带着一串藏香珠,豪爽地劝着酒,这就是楚霄霆刚从丹宁驻地回来的二皇叔——楚雷天。 楚霄霆看着二皇叔热情地端酒来给他斟上,红而微紫的酒液溢了满杯,散发着一股烈香——是之前他推脱一番,广袖遮面却也掩不住的一股浓烈味道。 冠礼之后,他能做的,可以做的,似乎,都要开始重大变化了。 “谢皇叔。“终是抵不过皇叔的盛情邀请,楚霄霆也开朗地笑了,回完礼之后,他仰头,将满满一玉霄杯的酒液一饮而尽。 “好!第一次就喝完,霆儿有魄力!日后做事,这孩子也有劲头!“楚雷天哈哈地笑着,慈爱而欣赏地看着楚霄霆。着一身淡色龙纹锦衣的少年长身而立,剑眉英目,谈笑间,虽还带着些许孩子气,但也掩不住与生俱来的尊贵与凌厉。他一直是极看好这个侄儿,骄傲要强,头脑也聪慧。 楚霄霆咋舌。怪不得皇叔這麼説,這酒竟是极烈,那辣味似繞舌三咂,久久不去。楚雷天好酒,早已习以为常,而他自是第一次喝,剛下肚,便開始有些头脑晕沉了。 “皇叔听说你的武艺也渐长,怎么样,这次我回来一段时间,有没有兴趣和我较量一番? 楚霄霆一听,不由得来了劲。虽说朝中尚文,但他对于武艺极爱钻研,确实下了很多功夫:“那是自然,皇叔,可別忘了教我兩招丹寧的絕招啊!“ “哈哈哈這孩子……“ 楚霄霆一開始還拘束幾分,長輩們也許久未見,但沒成想,許是他打小活潑愛動的性子太過出名,長輩們印象頗深,都喜愛他,逗趣他,不知不覺,氣氛倒是越發熱烈起來。 “可惜風兒那孩子,這幾日在青州染了風寒,一時也沒能回來,還有云儿,也是離不開啊,不然,趁今日聚一聚多好……“ 熱烈中,楚霄霆的另一個长辈開了口,楚霄霆不由得眼神一黯。 他想起了待他總是溫和,但卻不常回朝的大哥,還有從他十一岁起就再也见不了幾次的,较为冷厲剛硬的二哥。 哥哥们,都没来呢。 “哪兒的話,今日雖然霆兒的及冠禮重要,但是皇子們啊,都應有要責在身的,尤其是雲兒鎮守邊疆,軍務繁忙,霆兒,你日後可得多向你二皇兄看齊啊!“ 薛皇后開口,半是嗔怪半是慈愛地看向愛子,又面向眾人,尖尖的長指甲開了茶蓋,煙霧繚繞開來。而話中,似乎又另有所指。 楚霄霆正出神,聞言,沉聲低頭:“母后教訓的是。“ “是了,皇后說的是,以後霆兒也得向你皇兄那樣,慢慢接觸朝事了啊……“ 眾長輩們附和,霄皇沉声笑着,看向爱子,开口道:“多跟你长辈们学学。” 然后他举著尝菜,并未多言。 皇上如此,众人的附和声也小了下去。渐渐地,都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宴会歌舞上面。 一旁的薛皇后皱起了眉头,默默看了一眼霄皇,而又转过头去,不露声色地掩了宫袖,轻啜了一口茶。 歌舞升平。 临朝多年,早就倦了那些个舞姬们的妖娆媚态,楚霄皇渐渐走神。席下,他的爱子正开怀畅饮,谈笑间,皆是正值华年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突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霆儿,渐渐大了。 皇家从来都是是非之地。而这个孩子从今日后,需要学的,需要做的,太多太多。 而且,很可能,连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没法教他太多了。 月光撒在倾泻的凉水上,透着淡淡的波光。 掠影久久地立在洗台前。 宴会设在天霄殿内,需要严格的搜身检测。 而过了好久之后,天霄殿那边一直没有传出什么推迟,或者其他有问题的消息。 他松口气。最起码说明一点——楚霄霆还没有什么特殊情况,身有奇香异味,或者用过他的药油。 万幸。 他也记得,那时楚霄霆只是询问,并未碰到那个女孩。 反倒是作为影卫的他——直接碰了女孩的袖子,拉破了不说,还留下这样难以解释的香气。 掠影抱头,有些无奈。药油师傅要的急,而现在,他手上香味的问题没有完全弄清楚,他怕出现什么突发情况,去宴会的事情只能作罢。 今晚他只能先按原路找找——之前他们走的是密道,宫人不会洒扫,药油应该还不会被他人拾去。否则真有隐患,他可能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站在洗台上洗着手,掠影抬头看天边的光景,月快上中天。 水哗哗地流。 越着急越离不开,行动之前他还要先洗干净右手的味道! 这香味,除了让他可能染上嫌疑以外,还总是提醒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那个园林里幼小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内庭寻踪 夏夜,蓬勃的虫鸣声在寂静的小道里越发清晰。 一路上,掠影拿着火烛仔细找着,都将道旁的杂草丛翻遍了,却还是一无所获。 难道,真的还要进那个园林么? 莫名其妙的,掠影并不想再进去。皇宫是秘密最多的地方——他向来不想卷入是非中。 那个荒僻的园林实在太过诡异,而那个女孩到底是什么来历,他根本不想深究。 知道了又能如何? 他只是一介影卫而已。不知,甚至强于知之。 然而,一路找一路看,掠影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园林的入口,已经越来越近了。 没有。 他折返了好几次,连没怎么走的内庭也搜遍了,还是没有。 犹豫了一会,掠影来到了高阶下。 仰头看去,夜色中,那不知名的花摇曳不定,朦朦胧胧似是笼了一层月纱。夏夜的微风拂过,丝丝淡润的光华乍泻,平白无故地,便惹人心醉。 想了又想,最终,为了找到东西,他咬咬牙,还是一跃而上。 高阶顶上—— 看向园林入口的门底时,掠影觉得自己的头疼症,好像又要犯了。 门底,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药油的瓶盖,孤零零地躺在了地上。 很多时候,他明知道理,却还是事与愿违。 很可能是——楚霄霆翻墙后,自己刚把药油给他,因这厮的活泼好动,东西马上掉了出来,盖子都滚到了门外面 …… 不过,也有可能,是在回去的时候掉出来的…… 不对——盖子都在这,那药油不很有可能就在门口么?! 想到这里,掠影心下一喜,便也顾不得这么多,急忙翻了竹栏杆进去。 里面,是一尺多深的麦冬草丛。 他打着火烛细细开始翻起来。 这里…没有… 那里呢? ……嗯,好像,也没有。 许久过后。 掠影直起腰,额头起了一层薄汗——他懊恼地甩开一剑,割碎了附近的马尾长叶—— 没有!这里竟然也没有! 怎么一瓶药油,就那么费劲! 只有盖没有瓶子……掠影想捶自己一拳。他这才想起,拿给楚霄霆的时候,他本是自己想用,药油是拧开了盖松松地掩着的,里面还有一层塞子。 密道上,没有。 皇族典礼,若发现可疑异物遗落,宫人早就呈上禀报加审查了。而他一直留观着,也没异常。 那就只有两个可能——园林里,或者,还在楚霄霆那里。 而今晚过后,他以后的排班都抽不出太多时间了。 所以,他是非进来再找一圈不可了?! 落霏榭。 青砂香静静地燃着。 大半柱将尽,寒芝却依旧了无睡意。走到了香榭外的石桌旁坐下,她凝视着长汀之外粼粼的水波。 古柳飘摇,扰动一池月色。而她的心,比那倾倒的枝条,还要烦乱万分—— “不能得而为能得,能得即为不能得。”今日沉香娘娘的话依然在她耳边回响,让她心神恍惚。 不知怎么地,她竟隐约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将来,似乎还是很有可能,慢慢地纠缠过来…… 夜风习习,虽是夏天,这风,却似带着彻骨地凉意吹遍她全身,让寒芝有些……心力交瘁。 这些年来,她孤身一人带着芙兰,在夹缝中寻找生机。为了孩子,她使出了浑身解数,甚至用上了当年师傅单独传给她的永安秘术,才勉强躲过一众楚巫师们设的重重结界。 这么多年了,她悔了,她改了,她也尽力而为了。而这个孩子,也算有惊无险地长到了十四岁,那么命运呢? 命运,当真愿如此狠心地去作弄这个可怜的孩子,连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么? 寒芝不禁抓紧了怀中的蛊帕。 她决定豁出去了,有朝一日,哪怕直到你死我活,也要给那个孩子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久久,她转身看向石桌上的沙漏。 末时三刻了。 今夜的时间仿佛格外漫长,而桌上的蛊坛,也该换了—— 芙兰花落了一朵。 她一惊,又有人闯入了蛊界! 谁的人?! 秘境危情 孤影幢幢。 入了园林之后,掠影不想引人注目,便熄了火烛,凭着自己极强的夜视力从桢楠林里慢慢走着,搜寻着路上留下的痕迹。 四周的林木高大而幽深,淡淡的银色月光从叶隙间散落。 而不知是否是因无人久在,连虫鸣声都廖廖落落,不甚喧哗。 还好那条路他们回去时又走了一遍,所以,他的印象还算深刻。 他一点一点地寻着,走着。 一圈…… 二……… 找到第五圈,掠影几乎把周围的灌木丛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发现半分药油的痕迹。 抬头,天边月色流转,已经洒落到了下一片林木间。 总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掠影觉得在这里就可以找到他的东西,不需要再深入。而事情却偏偏捉弄他。 下一个高阶吧。他认命地慢慢向西北方走去。 许久。 掠影的眼睛越来越大——已经是第八圈了! 他无论怎么走,都是在走之前和楚霄霆走过的路,但就是没有西北方的出口! 如果之前他们走的路没有变的话,那么西北方向,就是有出口的啊?! 之前忙着找药油,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在这里打转—— 难道? 他突然想起很早以前,师傅曾给他说过,楚国西疆一带,还存有少数的巫师,会传统秘术,可以设置迷境。而宫中从楚天皇开始新增设了刑令,如有违者,斩立决。 不会是他竟在这个地方,遇到了……秘境吧?! 掠影急忙戒护起来,握紧了身后的剑柄。 湖心暗室。 寒芝凝视着闯入秘境的年轻男子,心思动转万千。 这究竟是何人?今天自己布置的秘境,用的是已经失传的永安秘术,哪怕是楚蛊师进来破坏了秘境,蛊木机关也会及时警报。而此人,竟然进来了半刻钟她都没有察觉,也没有中蛊—— 除非……… 林木幽深,虫鸣声也渐渐弱了。四周的光线越来越暗。 掠影慢慢执起了无影剑。 明明他觉得,自己武功还算不错——毕竟受过多年的特殊训练,又是专门的皇室影卫。但是,这个地方却让他莫名奇妙地感到心慌,就好像自己的一切,都有可能像打到棉花套子上一样,空有力气,而却无处发挥—— “何人在此?” 突然,一个苍老的人声传来,掠影急忙屏息四处查探,却没有发现有任何人的声息靠近:“谁?” 空气,一瞬间凝结成冰。 寒芝眯眼。 此人虽然闯入,但是并未破界,甚至,有些迷路和犹疑——看这样子,他似乎不会蛊术,并非蛊师一族。 持剑,戒备……是武御那一种。 作为蛊师,寒芝从来不会和这种武御人士直接面对面地打交道。她的蛊术,最适合杀人于无形。 想了想,寒芝透过传音坛又道:“要入此地,先禀明来意。倘若开诚布公,还可商谈一二。否则的话——休怪老身无情。” 她慢慢说着,手边,是她早已准备好了的致命蛊毒。 “呵,倘若真要彼此开诚布公,现身才好说话。” 掠影听声音又响,却并无人影,步式也定住,屏息凝神,随时准备挡下暗器,手上青筋暴起。 “这样子暗算他人,我又岂能就这么轻易道明来意。” 一片静默。 剑拔弩张之间,黑衣男子一直也未开口。 寒芝沉吟着。 当年,永安第一秘术师下的门生一共就三人,然而,她的同门师妹已死,大师兄失联已久,细观此人举止,也不像是他找来——倘若真是她大师兄,一定会看出秘境,应该,也会有暗号的。可如此看来……她眼神一黯。 算了…… 现如今,她的情况,是绝对,绝对不能够留有后患的! 她拿起了蛊盒:“老身可是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不想禀明的话,那可就真——休怪老身无情了!” 指尖轻拍,蛊坛的盖开了,寒芝把蛊毒从通传道里投了下去,开始念咒。 “又是什么声音……” 掠影只听人声不见人影,心中仔细回想着师傅简单介绍过的蛊术。 没错,是结界,还有迷咒。 他开始默念起护身文。 曾经,他的师傅说这是禁术,完全不希望他学。而他问自己万一碰到怎么办,师傅便给了他一个刻了字符的龟壳,说他念念防防身便可。自那以后,任凭他怎么问,师傅也不再多言,反而严厉喝止他,让他远离禁术。 宫中本也严厉禁止,后来,他也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危急关头,掠影有些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完全记住整段文字,只是背了一小段,就再也背不下去。 这边,寒芝一惊。 此人身上,居然慢慢地开始有了一种破界之力! 蛊毒对他虽能起作用,但是明显削弱了一半! 这是怎么回事? 寒芝心思一闪,口中念咒却不敢有丝毫疏忽,更是加大了力度—— “啊。”掠影护身文念的磕磕绊绊,听周围的声音在耳边围绕,慢慢地, 他感觉有些视线模糊,努力保持清醒的头脑也渐渐开始发昏,甚至,开始刺骨地疼起来!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他有些窒息地摸上自己的胸口,突然被一个小瓶硌了一下。视线已经有些重影, 掠影努力维持清醒,举起发颤的手往怀里掏去——熟悉的,但这次有问题的药油瓶子。 死马当活马医吧! 掠影急忙开始用药油刺激在周身要穴,觉得憋气的厉害,又埋头在小瓶里深深吸气,闻着熟悉的草木清香,他微微恢复了一丝清醒。 然而渐渐地,他发现,空气中,那股未名花的味道,竟然又开始出现了—— 寒芝有些坐不住。 眼前陌生男子身上的疑点竟然一个接一个地出现,眼见他又掏出了一个小瓶,她念咒之时,一股香气开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慢慢入了通传道—— 那个小瓶里装的,难道是……用永安秘术做成的……隐影剂?! 关键是这个气味……用的是同一种花——用的是,芙兰花! 怎么会? 公主,连同莲儿一起……不是很早之前……就已经死了么? 她手一抖,有些念不下去了。 唇瓣颤了几颤,对着传声坛,寒芝欲言又止。 虫鸣声突然出现。 掠影摇摇头,感觉视物的重影减轻了一些,而四周的声音,竟似是突然停了一下——他警觉地用剑护着身,趁这间隙,快速开始在脑海中算计着退出路线。 刚才的迷境,到底还在不在? 掠影心里犹疑,但脚步飞快,闪身到一旁的林木下,他快速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极目四望,他发现,他的视野似乎比之前开阔不少,而林木的分布,也不再像是之前见到的重复景象。 林影重重。 掠影眯起眼睛打量着。不远处,有一片林木的缝隙间,有一束较为显眼的光亮投射下来—— 走! 掠影当机立断,趁着这一线生机,从林中快速运气闪过去。 凭多年戒护的自觉,他知道,这一定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重重林影快速在身后退去,他不敢喘息,飞身快奔,眼前的光亮越来越清晰—— 园林入口破旧的长帘门,已近在眼前。 如烟往事 暗室。 寒芝担心会暴露身份,想问的话到嘴边,却犹豫不决,然而只是这一短短几分钟——寒芝看向结境,她气恼地发现,那人竟然逃出了境! 判断力和灵敏度也惊人啊…… 一反常态地,寒芝没有再追设结界。 那个男子身上,竟然有无影剂! 无影剂,乃他们一族秘术所做,绝非市场买卖能得。 虽然,此人的情况尚不明确,但起码可以确定一点——此人和他们一族的关联,绝对非同寻常。 思及至此,寒芝揉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早些年,她还是永安国内第一术师名下的得意门生。后来师傅去世,她的大师兄说是要帮他们几个寻出路,入楚后,却失了联系。再后来,永安国破,她则被召入了楚皇宫受人指使…… 往事不堪回首。 寒芝摇摇头,停下了回忆,开始集中精力分析起男子的身上的种种疑点。最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刚才念咒时,他身上怎么还会隐隐显示出一种破界力? 永安历来推崇术法,宫中还设专门的术士,作为辅佐皇室治国之用。而楚国却完全不若永安,其术师皆隐于市井,并不被朝廷接纳——只因楚国的皇族血脉特殊,蛊术完全不能起作用。 ——但,这些都是楚圣皇以前的事情了。 收拾好残局,又重新设了一次结境后,寒芝从密道走出,直入了水岸旁的香榭。点起一盏栏上的明水灯,她慢慢坐下,一点一点细数起楚国的特殊历史。 自楚圣皇以后,楚国在国力薄弱时实行了异族通婚政策。随着世代更迭,皇族血统早已有所不纯,有的皇子已与常人无异。而皇族中天赋异禀者,也需要在幼年时期,延请本国术师开脉以后,方可保持护身之力。然楚国不倡蛊术已久,此开脉法需要全身放血,步骤凶险且十分复杂,因此被渐渐废黜。 当年,她在宫中受人差遣使用秘术,已经知道了皇族内况——虽然没有开脉的传统,但是,当今执政的楚霄皇,却保留了破界之力——传闻他在皇子时期被算出有一大劫,当时的天皇被逼无奈,只好让术士为他开了脉。 不过皇子们……寒芝皱起眉头。可能是因为此法凶险异常,楚霄皇不欲再让子嗣冒险——几位皇子当年她暗中都有试探过,却发现皇子们身上,均无破界之力 。 她那时便确定,几位皇子年幼时都没有受过开脉。 而今天闯入的那个男子,论样貌也非皇族,他身上,又怎么会显示出那样的力量? 暗纹渐生(一) 楚霖清慢慢核对着上月的政务记录,在赵彦斌处理要塞通商事务旁打了个勾。 楚国虽不若永安宫内倡行术法,但是国象研究十分成熟。自楚天皇起大兴国象,正式设立了国象司,对于官员的各地任职情况,实行了一朝两制制度。 每过一天象周期,中央召集外放官员回朝奏报政务情况,校对国象司的监察记录。二者校对完后,再审核中央朝臣的奏书是否与其一致。最后明示诸官员,有异常变动者交于法务司审查。 如今,霄皇并未将这一职委任他人,而是委任了他四皇弟,楚霖清。之所以能重用他,一来,他是皇族,本就不喜接受群臣贿赂,更改记录,动摇国体。二来是楚霖清生性淡泊,不喜权谋,内斗后来反是帮过楚霄皇,首先血书为了臣,不会发生什么夺位营私之事。其三,则是为了牵制楚霄霆的两位皇叔——楚雳鸿,楚雷渊。 楚霖清习惯性地揉揉眉头。最近,赵彦斌被调去给霄霆讲学,这边的事情恐怕又要他再帮着处理了。 他这个贪玩的侄儿,真不知今后是个什么情况。 “漳州的粮运,分为漕运和陆运两种,每一关卡都有专人督察,而这督察的标准有五,数量,质量,收集渠道……” 讲堂里赵大人躬身滔滔不绝地讲着,而楚霄霆看着卷宗,心思早已飞向了九霄云外——对了,那个园林…… “殿下,七殿下?”赵大人知道楚霄霆也没怎么集中精力,无奈之下,却只能按照霄皇的旨意问道:“敢问皇子殿下对这一节有什么疑问?还请老臣为殿下讲解。” 堪堪回神,他看向卷宗,凭着自己素来聪敏的习性快速浏览了一遍——啊,刚才好像是讲到粮运…… 冠礼第二天,他便被父皇封了参政知事的名号,开始临了朝。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若是私下说说也便罢了,前几日,他父皇竟然在朝堂上正式立了规矩,要求群臣轮流去讲堂给他讲解内务,美其名曰“发蒙释惑,以助通达政事”,并且规定,每个大臣都要记录进度,按月奏报,若是达不到规定的进度,下一讲习便不能安排。 本来这就已经够让他烦心,而这第一位,父皇居然指给他了赵大人——朝臣中品级最低,常年管理偏远漳州事务的老臣。 关键是,他从小跟着父皇耳濡目染,可是知道这个赵大人,是古板迂腐的很…… 看着他身旁记录的门生,他暗暗皱眉,想了又想只得随便提了:“赵大人,漳州各要塞的粮食出入状况,其监理如何呢?” “皇子有所不知,按规定,中央粮务司一般会委派专人处理。而老臣惭愧,在老臣这里有时会耽搁一段时间……粮运状况关乎民生大计,不可有丝毫疏漏,每次臣也得审查过后,再上交核对,现在还需要国象司校对监察完毕,方可计入卷宗。” 楚霄霆低头看着卷宗,突然发现,刚才赵大人给他讲解的字迹和这十分相似。那密密麻麻的字虽让他头疼得很,不过……他倒也发现,这个赵大人迂腐之下,处事倒是颇为勤恳认真啊。 看着眼前的佝偻背影,楚霄霆想着,可能今后自己需要了解的东西,还是太多太多了。 “那就请赵大人接着给我讲解漳州漕运的具体状况吧。” “诺。” 掠影在门外戒护着。楚霄霆一开始的声音还只是了了,后来,竟似是有了求知欲般越来越频繁。 吆,皇子殿下竟然转了性?这么好学?想起之前楚霄霆贪玩的样子,他禁不住苦笑。 这是第一次,他们没有同往常一般嬉笑打闹。 从小,他也习惯了和楚霄霆亲近,而楚霄霆这个外人眼里“聪慧过人”的皇子殿下,私下里却是活泼玩闹的很,总是乐此不疲地捉弄他,让他恨得牙痒痒。这么多年来,他其实有些将他当成了弟弟那般看待。 掠影正胡思乱想着,突然,闻经堂的外隔门开了,一群门生鱼贯而出。 想起师傅交代的事情,他急忙仔细留意着属于太傅门下着暗青色袖制的门生—— 啊,有了! 待旁人基本散了,掠影闪身过去,将走在末尾的一位太傅门生拉到了一旁僻静的角落。那矮胖的门生疑惑看着他,正要开口,掠影急忙将通传条塞到了他袖里:“监理侍让我来……” 话还没说完,那门生竟是出乎他意料地了然:“不必多说,你且随我来便是。” 暗纹渐生(二) 集英阁的走廊连着一片沧澜湖,掠影一边随着前面人的脚步走着,一边向外看去,外面波光粼粼,暖风和着垂柳的清香传过来,格外醒人心魂。 一入阁,那门生将他交给了另一个同带暗绿纹袖的同门,而那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轻车熟路地领他走着,这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掠影慢慢走着,想起昨天师傅的表情。 昨日…… 那夜,勉强逃脱后,第二天他趁楚霄霆去朝中之前又问了他,却是他也不知所踪。他犹疑一会,想再去那个园林的时候,师傅却传话过来说有事召他。 他只得据实先说了。 “师傅……”他不安地看向暗帘,接过药油后,师傅便匆匆入了内室,他等了又等,师傅却迟迟未出来。 终于他看到帘子好像动了动:“那药油……” “无事了。这件事是为师疏忽,不是你的错。” “那药油有什么问题,师傅为何……”看到师傅的脸色突然略显凌厉,他本就犹疑,话更是说了一半就打住了。 师傅只是示意他在凌云松旁的茶案边坐下,慢慢斟上一杯茶。 “为师被皇上召封为了武司监理侍。” “最近,太傅会让他的几位门生去讲堂给七皇子讲习一些文经。太傅最近忙于公务,没有多少时间,将一些皇子政务监察的卷宗代交为师整理。况且师傅如今成为了监理侍,平日也可记录下皇子的习武情况奏报。” “下了讲堂,门生们会去集英阁。给他们这个通报条,自然他们会给你一袋卷宗。每次报备给为师就可以。” 师傅作为他们影卫的教习武师,平日都是在在育松堂里。而最近楚霄霆冠礼过去,身边一众人等都改了规制——除了他这个一直很“忙”的贴身影卫。 想到这个,掠影不由得哀叹不已。私下里,师傅和太傅倒是极为交好,平日连他这个皇子影卫也免不了被太傅说教。 阳光斜照,掠影和门生一前一后地走着。空气沉默的很,脚步声在回廊里都有了回音。 这个中门道,曾经他也好奇过,而师傅从小便对他异常严苛,很多事情更是讳莫如深。每次让他做事,他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间长了他也就麻木,只是按师傅交代给他的做,也不再多问。 “到了。”前面身形文弱的门生突然开口,掠影四处打量一番,他们竟是到了一处背阴的偏厅里。 厅中的空气清冷,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陈旧书卷味道。厅正中空无一物,只余四面的墙壁嵌有高大的暗格。暗格都上了锁,大多数竟是都生了锈,看样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被人翻过了。 领他来的那人默默在一处暗格里翻着什么,掠影深吸一口气,虽是放松了些,仍是习惯性地戒备着,回想着刚才他们走过的路线。 “有了。” 转头,他见那人从暗格里递出了一本破旧得甚至都看不清楚颜色的卷袋。 “不是最近的记录么?”掠影没有接,还是有些警觉地看向他。师傅之前说的是最近的监察记录啊。 “啊,这个啊。”那瘦弱的门生在阴冷的偏厅里,脸色显得越发苍白:“不是安师傅么?” “他亲口给我说的,就是这本,”那门生检查了一番,又递过来:“你回去拿给安师傅,他一看便知了。” 掠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如今,连这个小小的门生都和师傅如此熟稔,而这个中事情,都是他不曾了解的。 “那好吧,我且先回去交给师傅便是。”终于他点点头,将袋子上的灰尘打扑了一下,放入怀中。 出了偏厅,那门生又领他出了阁门后便匆匆走了。 此时,距离楚霄霆用完午膳还有一段时间,最后看了集英阁一眼,掠影向育松堂的方向去了。他得赶紧趁这时候先过去,把这个麻烦事放下再去。 暗纹渐生(三) 泽霈厅。 “这回儿,我可真是要和这帮老顽固们彻底为伍了。”楚霄霆久久看着文案,胃口尽失,离开膳桌,他来到案前,慢慢蘸墨润了润笔,金丝毫尖在纸上划了好几划,终是不能成文—— 讲堂刚来了几个年轻门生,他好不容易摆脱了太傅那个老顽固,结果又来了无数个! 不过…… 想起讲堂上赵大人说起的漕运要道,他倒颇有些好奇。这各地的山水,若是过几年他也能像他皇兄一般外放出去,便能窥得一二了。 正想着,一个侍卫突然来到厅口通传:“禀七皇子殿下,国象司都督来见。” 他四皇叔? 放下笔,楚霄霆惊讶道:“让他进殿,直接来我这膳厅便是。” 看着侍卫出去,他不由得站起身来——皇叔来了?可真是稀客啊。 站了一会,楚霄霆再转头,便看到了一身月白龙纹锦衣的瘦高身影淡淡向厅中走过了来。 “霆儿在用膳,是皇叔过来太早打扰了啊。” 一入厅楚霖清含笑开口,将素来冷僻孤高的气场敛去了几分。 “四皇叔不用客气,随便坐。”说着楚霄霆长腿一迈,大大咧咧地拉开了对面的席凳,又命人添了一副碗筷。 “这时候既然来了,皇叔就再陪我用点吧。这不少我吃不完的。”不等楚霖清开口,他便将如意卷夹在他盘中,又盛了些翡翠汤给他。 “好,霆儿有心了,那皇叔不客气了,就陪你用点。” 侄儿自来熟的活泼样子让楚霖清心头一暖,想要责怪他的心情也减了不少。 看着四皇叔清清淡淡用膳的模样,楚霄霆心神不定地挑起一著冰翠丝,暗中极是讶异。位为国象司总督,四皇叔素来政务繁忙,而性子又是出了名的淡漠,而他从小可是爱玩,所以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他几次。 话虽是这么说,不过他倒是很想亲近这个皇叔的。平日,除了掠影…… “霆儿啊。”见他心不在焉,楚霖清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最近,赵大人的讲习还算适应么?” “还行吧。”听得这么问,楚霄霆突然想起了这几日赵大人迂腐却有些好笑的样子,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还属于少年的爽快笑意在他脸上荡开,楚霖清有些微怔。这孩子当真像极了当年的霄皇。 似是受他感染,楚霖清也笑了起来:“哈哈哈,同样都是老古板,怎么没见你这么喜欢太傅?” “那自是不同。”楚霄霆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太傅么,年事已高,这成日一套套地。赵大人毕竟常年接触地方事务,他所说也是让我开了开眼。” “哦?是么?”楚霖清挑眉。 “倒还别说,这赵大人还真没有我想象地那般无趣。”想起那本卷宗,楚霄霆禁不住兴奋地拍着他的小臂:“皇叔,我竟发现那粮务进出他竟是亲自记的,那一大本密密麻麻地,真是让我吃了一惊。” 听着这话,楚霖清心里才是惊讶非常。关于他这个侄儿和太傅老顽固的种种,他一直以为,是霆儿素来贪玩,没想到,他背后这番见地倒是深刻,一些细节也带着点指点江山的视角。 “恩,多向赵大人学学。”楚霖清点点头。 楚霄霆兴奋地讲着。年龄渐长,少年英朗的眉目渐渐凸显,举手投足间,掩饰不住皇子天生的一股傲气。 “用完了我们去前殿坐会吧,皇叔有东西要给你。” 《相政心法》? “诺,”楚霖清把书放在玉案上:“这是皇叔最近亲自整理的一本心法,你临了朝,这本书对你了解政务可以有所帮助。” 还以为是什么,毕竟有些孩子心性的楚霄霆暗暗失望了一番。不过,这书名倒是有点意思。 开朗地笑起来,楚霄霆向他皇叔摇了摇手中的书页:“谢皇叔,我且先看着。” 暗纹渐生(四) “来,陪为师下完这盘棋。” 匆匆跑到堂中,还没来得及舒口气,掠影便看到他师傅正悠哉悠哉地在阳光下坐着,琢磨着一盘棋,见他过来,竟是连头也没抬。 “师傅,你的卷宗。”掠影忙从怀中掏出书卷,而他师傅竟像是未曾留意一般:“恩,放那就好。” “那师傅我先走了。”时间紧急,掠影也顾不得多想,转身欲走。楚霄霆这个时候应该是快用完膳了。 “急什么,陪师傅下完这盘棋再说。” “……”掠影几乎要哭笑不得,他师傅岂是不知他作为影卫的规矩? 过了一会,安峻荣终于抬起了头来看他:“为师说了,你日后可以不必作为七皇子的贴身影卫,作为分队领队就好。” “开什么玩笑?!”掠影这次是真的惊了,转头打量他师傅,此时他这是……想棋想懵了吧?这哪是他师傅能决定?皇族向来规矩森严,楚霄霆他,当今霄皇…… “当然是真的。”安峻荣正色道:“为师之所以这么说,自然是奏禀了圣上,而圣上也允了。” “而且,七皇子求情也是不做数的,”安峻荣顿了顿,似是知道掠影在想什么:“个中原因么,圣上自是了解,为师目前也是不便细说。你只需要知道,日后你作为他影卫的时间,可是这盘棋决定的。” 好久,掠影才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好,我且先下完这盘棋。” 纯莲殿。 一早偷偷去了霄露阁去濯洗花枝,芙兰匆匆忙忙地跑回殿中,四处寻着她姑姑寒芝,却是怎么也寻不到人。 今日她玩的有些晚了,术法却是没有学,本以为姑姑会在纯莲殿等着她。 又找到了莲台,她才看到姑姑正看着池中的清色水莲默默站着。 “姑姑?”芙兰顿了顿,小声叫她。 “芙兰啊。”闻言寒芝转头,却是有些疲惫:“你今日倒是挺安分,没有到处乱跑。” “?”芙兰默默说不出话,姑姑这是反着在责怪她么? “我……”她刚想说自己去了流云泉那边,却是听得姑姑说:“若是你能像今日一样一直在殿里待着好好学习文术,我也就省点心。” 芙兰彻底有些奇怪,她一早去阁里呆着没有回来啊? 以往姑姑对她的行踪是了如指掌,后来她慢慢大了,几次抗议之下,姑姑终是也放松了对她约束,她也开始有了时间去做喜欢的事情。 “姑姑在和兰儿开玩笑吗?我去了——”说到这她突然没了声。 “怎么了?”寒芝疑问。 “没什么,姑姑,我突然想起自己今日的文术还没有学会,那我就回殿里了。” “恩,今日这般有心啊,去吧。” 芙兰悄悄舒口气,迈着碎步快速离开了莲台边。 好容易入了殿中,她在门口摊开手掌。因为紧张,她的手心都出了汗。阳光下,细瓶闪着微弱的光,淡绿色的液体少了一小半。 上次两个人走后,她在湖边的草丛里捡到的东西,一直都没敢用,今天她终于禁不住好奇打开,在手上涂了一些。 姑姑竟然没有发现她的行踪! 这一切都是巧合吗?如果,她用在结界上会怎么样? “你去东北内庭了。” 暮色四合,一连输了好几盘,掠影心神恍惚地拿棋又要下,听得师傅突然开口,他手一抖。 棋子又落回了罐中,哗的一声响。 “师傅……”师傅用的是肯定语气。 他还没来得及问这件事…… “我不去楚霄霆那边,是和这件事有关吗?”个中曲折看来他现在来不及问了,只单单提了这一件,心乱之余,他甚至直呼了皇子名讳。 “哼。”安峻荣微微一笑:“这只是一件很小的,甚至不需要提的一件事。” “目前你无需好奇什么,毫无意义。日后你自己需要面对的东西,多得很呢。” “你还是个孩子啊。”逆着光,安峻荣看向他,天色渐晚,落日余晖柔和了他的面目,连带着他的声音也变得不甚清晰起来:“影卫这个工作,你其实做不来多少。” 暗纹渐变(一) 日光熙华。 来回走动着,楚霄霆觉得手中的象政学渐渐发了沉,突然注意到头顶上有几片丹红摇曳。 原是冠礼那天,侍卫们种下的树丛已经枝繁叶茂,而廊架上的凌霄花已经开了。 “把这花给我摘下来。” 看着这花摇曳的样子,楚霄霆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是,属下遵命。”背后,舒影连忙应了,心里却是将掠影快要骂了千万遍。 不是说七皇子爱笑,七皇子开朗活泼么! 他可是看不出来! 他跟着他护卫的这段时间,这七皇子殿下的脸色可是一片阴沉,别说笑意了,横竖都要看他不顺眼。而他无意识中流露出的聪敏性子,层出不穷的古怪命令,还有属于皇子天生的一股子高傲气质,让他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他几乎快要在心里哀嚎。 上到一半,舒影却眼见下面的七皇子突然又转头走了——— “哎,殿下!殿下您要去哪!” “别跟过来。”楚霄霆心情不愉地很,回头喝止住他,向知政殿的方向走了去。 父皇又邀他去知政殿,他本是想像平日一样拒绝,可是…… 一入殿,楚霄霆便看到霄皇正弓着身背对着他,不知写着些什么。 他慢慢走进去。 殿内空荡荡地,连他的脚步声都有了回音,一众下人们全都不知所踪。 刚才,他还风风火火地来,而在这一片寂静中,闻着鼻端若有若无的熏香味道,话到嘴边,楚霄霆又生生咽了下去。 “父皇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山河布道图,”霄皇把案上的冗长书卷提起一半,挂在了殿壁上。 楚霄霆这才看到,他父皇正是在画画,墨色淋漓的纸张上奇怪的符号遍布,似是某个地方的山水,又似是…… “这是……那个青州的象政图?” 他惊讶道,他看到皇叔的那本书的后面,列了一些他看不懂的象政图,标了各个地方的地名。 “恩?”霄皇闻言抬头,手上却未停:“怪不得太傅说你对国象有些天赋。” 象政图较为多变,而他竟能够一眼就分辨出地方特征,孺子可教啊。 “霆儿啊。” “最近,你功课做的怎么样?有什么要来和父皇研讨的?”慢慢停下来,霄皇润着笔,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象位,出声道。 “皇叔给我了一本《相政心法》。”心事重重地在大殿里走着,说起这个,楚霄霆突然想起了一个长期困扰他的问题。 掩藏了本来的心思,他把话题提了一个:“儿臣倒是有一些问题想要向父皇讨教。” “象政里各个相位相加来计算权位,可是如果有人刻意更改多个相位,加起来正好是象位对应的权位数呢?目前,主要结果就是看象位,不会有作假的情况么?” 闻言,霄皇终于转过身来。 “恩。你提到了一个关键。” “这个问题虽然已经有人提出过,不过这些年来,没有人能突破。” “象政学乃上古楚国先师传承而来,其沿用至今,构思精巧缜密,外人难窥其秘。目前最好的象师只是娴熟运用,改制更是难上加难。 霄皇注视着爱子:“正因此,先皇才破了先例,将国象纳入宫制用来监理朝政,倒是获益良多。” “原是如此。”楚霄霆看着壁上的相位分布,沉吟片刻。 见他如此,霄皇有些欣慰地点点头:“你皇叔说你最近在研究象政,看来所言不假。这个问题发现的很不错。” 放下画卷,楚霄霆看着父皇似是心情不错,忍了又忍,他终于提起最近一直挂心的那件:“父皇,儿臣的贴身影卫……” “哦?” “父皇!”楚霄霆沉不住气地说道。 “你冠礼已过,好好研习国象。”霄皇抬眼看他,面上喜怒不显,只是亲手将玉案前的墨条慢慢磨着。 “他能留到今日,父皇可是一直顾念于你呢。” 霄皇摇摇头,如今这侍从们倒还算有些自知之明就是了。 楚霄霆瞳孔微缩。 他贪玩反倒是拖累了他………而这个结果,便是连自己的一个影卫都留不住! “那件事情,你办的怎么样了?” 爱子走后,霄皇放下画卷,久久立在殿中。 之前爱子为了贴身影卫的懊恼模样让他默然,无边往事突然涌上了心头。 “还请圣上恕罪,老臣一直尽力在做,但目前还未有消息。”一旁,梵公公不知从哪里悄无声息地出了来,躬身说着,惭愧地低下头去。 “你……”刚想说点什么,突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微臣叩见皇上,皇上金安。” 霄皇惊讶转头。 竟是薛皇后的近侍。 他不禁皱起眉头,转头看了一眼梵公公:“何事?”并未让他平身。 “回禀圣上,皇后娘娘让微臣传话,邀您今晚去坤明宫用膳。” “知道了,退下吧。” “你放他进来的?”待内侍退下,霄皇不悦地开口。 梵公公俯身跪下:“老臣今日只是为了皇上可以知悉,何许人知道了皇上的行踪。” “嗯。朕心里不是没有数,起来吧。”霄皇看着案上未动的茶点,上面的几样都是楚霄霆爱吃的:“梵公公有心了。” 本来今日,他是要想去皇后那坐坐的。霄皇眉头紧蹙。这明里暗里地,他岂是不知?不过能做到如此细致的地步,他倒是没有料到。 “起驾,去慈云宫吧。” 暗纹渐变(二) “这紫露凝香花开的如何?”拿着玉剪,小心翼翼地让自己丹凤长甲避开花苞,薛皇后边修着花枝,边问着身旁的婢子。 “奴婢倒是以为,不是这花开的好,而是您修的好看。” “嘴怎么这么甜?”薛皇后淡淡地说着,近日,霄皇又常去了云贵妃那,而霆儿竟是一连几日都没来她这用膳了。 慢慢地拾起托盘上的残叶,擦着剪刃,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很久以前。 先皇在时,父亲还是枢密院节度使,为调度军机事务的要臣,颇受先皇重用。二皇子楚霄龙被立为太子后,兄弟纷争频发,她便被先皇指婚给了他。 薛皇后摇摇头。 那时,她还是多么年幼啊,不过及笄之年。而后来父亲与丞相不和,竟被有心之人诬陷谋反——先皇便将父亲遣送至了沧州为待命罪臣,而她则由皇后储妃,贬为了太子侧妃。 终究是没等到宫内的召命,他父亲在沧州时便含冤去了。不久先皇崩,他夫君楚霄龙继位,时局不稳,他又娶了那拉族褚曦为皇后,诞下皇儿。一年又一年,眼见二皇子,三皇子又出世,她这个贵妃,是被他彻底遗忘到了身后。 然而让她完全没想到的是,命运,居然和她开了个峰回路转的玩笑。 霄皇继位初,楚国内斗未休,贫弱混乱,边陲国家蠢蠢欲动,其中的永安屡屡进犯。大皇子出世以后,竟然被送去做了质子。不知是不是因了这样的屈辱,自那以后,霄皇力转乾坤,硬是拿住了把柄,逼了三兄弟血书同盟,终于稳住了国内局面。后来,永安再次挑衅,楚国决定不再议和,直接发兵,一战大捷。 那一战后,三兄弟主动请命一同攻坚,终于在二年后,将楚国的版图上新添了永安一隅。 而事实呢? 世人皆以为,是当年楚朝三兄弟齐心协力,共创伟业,成就了一段佳话。殊不知,那第一次著名的永安大捷战,以及后来…… 果然是最难测,帝王心哪。 就在向永安发兵前一夜,楚霄皇突然宣了她来,深沉难测地看着她。 多久了?她已经记不清多久了,霄皇早就忘了她这个罪臣之女,最近又忙于政务,宣她来干什么? “你可知你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贵妃之位?” 即便她的确曾荣为皇后储妃,但是成为罪臣之女后,明里暗里地又不得圣宠。按理说,她不应当一直在皇贵妃的位置上的。她也觉得奇怪的很。 更何况,云妃在诞下了二皇子后却并未升位,最近又总是来找她的麻烦。 “臣妾着实不知。” “朕知道,你父亲是被冤枉的。”闻言,她惊讶的抬起头,难道因为这个,难道皇上对她…… 而接下来一句话,却让她知道自己太天真了。 “至于你父亲到底能不能沉冤昭雪,”她看着楚霄皇的薄唇一张一合,吐出并无多少夫妻情分的的话:“那得看这次你哥哥的表现了。” 那夜,霄皇留给她了一封信便走了——那信,竟是她哥哥寄给她的家书。 读罢信她才知,先皇的遗诏,又将她推至命运的风口浪尖—— 原来先皇并非不知他父亲是抱冤而去,只是碍于时势所迫,逼不得已。哥哥告诉她,这些年,他并非有意与她断了联系,只是,他遵了先皇遗诏,在边塞军中任职,搜集邻国军务情报。 那时楚国内斗刚休一年,丞相被废多时,朝中任制尚乱。霄皇只恐军政大权旁落,待出兵之时,细究朝中并未有什么合适人选。 她哥哥便写了信毛遂自荐。 永安首战大捷。后来的二年里,明面上是三兄弟联手,而暗地里,他哥哥作为军事总提督可是做了不少贡献。 然而皇族之功,哪能轻易争抢?战后,她的哥哥不过是落了个督军有功的名分。曾经,父亲执管军权要务的风光时候,终究是远去了。 思及至此,她不由得恨恨地攥紧了手中的草叶。 永安一事后,霄皇倒是兑现了承诺。她的父亲被追封为忠义提督将军,按正一品大员葬制。自那之后,褚曦皇后又去地早,她凭永安之功,终是得以封了后位。 表面上她背景显赫,又加之永安一功,自当是位置稳固,高枕无忧。 又岂知后来种种变故…… 放下剪子,她看向桌上精心准备却已经凉掉多时的膳食:“晶儿,把这些都撤了吧。” “娘娘不用一点么?” “不必了,本宫今日乏得很。” “娘娘不必忧心,小皇子打小便受皇上喜爱,而二皇子远在边疆。云贵妃不过是每次都拿书信说事,让皇上过去罢了。” “恩,目前本宫倒也没工夫操那些个闲心。” 薛皇后从回忆中睁开眼,慢慢转了转手中的丹晶珠:“过几日,催催霆儿过来用膳。” 这孩子也不知道成日忙些什么,想起爱子开朗爱笑的样子,她终于忍不住舒了舒紧锁的眉头。 暗纹渐变(三) “哎,你还下不下了,这一盘都半个多时辰了。” 流影案上一盘棋下得稀稀落落,等了好久,都没见掠影走棋,青衫门生开始不耐烦地开口,一时间,气氛沉郁不已。 最近,几个门生被太傅遣到了无影楼这来,美其名曰“互相交通”,要求他的门生除了会文经以外,也多跟着他们习武。 于是掠影又没能闲着,被安排了教习武功的任务。 表面上是这样子,私底下,他才是“充分交通”的那一个——门生们练完武,每日要和他研习棋艺,每次,学不完规定的棋式,下不完固定的盘数,便不让他出无影楼去。 这规定,不是他师傅又还能是谁?! 他想去见师傅,却被其他分队影卫给拦下了,都是同门师兄弟,他也不好轻易动武撕破面子,只好作罢。 成日对着这些沉闷的门生,他总是不住地想起从前他和楚霄霆无忧无虑一同笑闹的样子。 “这次又该你了。”瘦弱门生开了口,手中的棋子又落了下来。 手中的白子转了又转,掠影的指尖渐渐用力。 良久,似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一抿唇,匆匆忙忙地便将这一局结了,从棋案旁提起长衣,转头欲走。 “哎,你要去哪?”后面的青衫门生的喊声再也不能拉回他的脚步,想了想,他闪过去点了他的睡穴,又回到内寝开了暗盒,拿了队里禁用的迷针。 “对不住了,兄弟。”到了楼口,掠影快速从后面偷袭点了影卫的穴道,用迷针封住,看着两位师弟的眼睛慢慢闭上,只是僵硬地站在门口,掠影在心里默默道了个歉,便匆匆闪了出去。 思来想去,他觉得这一切应该还是和这个园林有着某种关系。 他不想再被蒙在鼓里这样子受人指使不能自主。他想好了,他若要死,也要死个明白! 园林门口。 深吸一口气,掠影打开怀中的药油涂了周身要穴,又把龟甲上的护身文背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他翻了墙过去。 快速落到地面,掠影抬头望去,眼前还是一片熟悉的桢楠林。 正是下午,金色的阳光从林中透过来,晒得周身暖洋洋地,似是给人一种安逸的错觉。 握紧了手中的无影剑,掠影提起精神来仔细观察着林中的路线,一步也不敢大意。 盛夏的丛林甚密,一步一步地摸索着,掠影调动了全身的警觉,渐渐走进了深处。 倏忽一声鸟叫,拍得林木抖了一下,掠影一惊回头,没什么事又暗暗皱眉。 竟是有种草木皆兵的感觉。 他细细地观察着。这眼前的景象,似是和那日又有所不同…… 这样又行了一会,林木中十分安静,甚至连鸟叫虫鸣的声音都不再那么明显。四周并无异响,掠影用剑在走过树木一一做了记号,又按照之前的记忆,渐渐往西北方向的分叉口走去。 良久。 出来了! 眼前突然开阔,光亮也打下来,掠影终于小小地舒了口气,看向这出口处——竟没有变,还是之前他和楚霄霆走过的高阶! 上次是怎么回事? 掠影奇怪地思考着,脚下不敢放松,慢慢上了去。 长廊,流水,莲叶…… 一切的景象都像是之前,唯一不同的是,灿灿的流水上面,淡色的重瓣花已经开了,和着廊下透过来的阳光浮动着,一片光影璀璨。 没有心情欣赏这美景,掠影放轻了脚步,待廊里几乎没有任何回声后,快速地穿了过去。 回廊尽头,便是一片湖水漫漫。 青草茵茵,比起上一次的光景,周围植物都茂密了很多,地面上是一片片未名小花,各色零散如同天上繁星。若不是明白自己仍在宫中,一时间,掠影几乎怀疑自己是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世外桃源。 慢慢走到入湖的小阶前,掠影站住了。算算时间,从无影楼到内庭已是很长一段路,而他在桢楠林又花费了大量的功夫,如今已快过了一个半时辰,那迷针的效用…… 上次,他已经知道了原因——就是因为他身上的味道。 那天师傅召他去的急,自己身上还残余着那异香,才让师傅察觉了出来。而一次一次地,他已经失望透顶。看来很多事情师傅压根就没打算告诉他,如今更是让他不能作主。 如有可能,这件事情他想瞒住师傅,不想再给他说这一切。 暗纹渐变(四) “沉香嬷嬷。” 郦山后,芙兰熟练地穿过繁复的山道,入了一个寺庙的内院。 “看嬷嬷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沉香转头看着芙兰,把桌上的松油糕拿给她。 暮时风起,落霞漫天,山风簌簌,吹得古松都微微摇曳着苍枝。 芙兰却摇了摇头:“我想听嬷嬷弹琴。” 闻言沉香淡淡一笑,站起身来,她把一旁破旧地看不出颜色的绸布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把古琴。 芙兰着实喜爱地看着这琴。这琴已经过于古旧,其上黑漆剥落,色泽斑斑,然而它那特殊的声音,却是她最喜欢的一种声响。 “嬷嬷。”摸着弦拨着,芙兰突然欲言又止。 “这声音不妨事的。”看着芙兰的指尖纠结的样子,沉香安慰着,把一串刚做好的细铃戴在了她腕上。 她知道寒芝是担心这孩子,可是这孩子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个喜好,她又怎忍心再打击她。 迢迢宫调响了起来,伴着松风凛凛,颇是让人心思旷渺。 沉香含笑看着芙兰,芙兰慢慢也雀跃起来,和着节奏打着拍子,细铃碎碎地作响。 远处,寒芝在寺门口站着,她早就来了,却是默默看着。 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呢? 夕阳西下。 阳光,渐渐弱了。 园林里,四周一片静谧,一切,都像一个荒废多时的地方。 掠影看着天色,已经由不得他再犹疑了。 终于,两相权衡之下,他决定,这次就先让自己有个数,先回去一趟——若是能瞒过师傅,他便自由多了。 打定主意,穿过湖边茂密的柳荫,掠影慢慢回转。 一路上,林泽乱生,一边行一边记着路线,掠影仔细观察着,皆是没有什么人迹的样子。 作为楚霄霆的贴身影卫,他打小便入了宫,对内情也算了解。原来宫中偏殿倒是不少,而先皇崩后,便全部都改了制,但凡无人的偏殿一律拆除,想来也是为了避免些繁杂事。 而这里呢? 脚步轻匆,他从湖边林木里回转,又入了那条幽深长廊。 慢慢地走到一半,他突然呼吸一滞,停下了脚步,皱眉看着水上的莲叶。来的时候太快,他都没有注意到—— 这莲叶,像是有人精心打理过。 这些年来宫人皆知,圣上并没有什么冷宫,没有妃嫔被赐了特殊的宫制。 先皇崩后,除了改制,能留在宫中的遗妃也只有两位,邬海,昶平娘娘。分别是是楚霄霆的两位皇叔——楚雷渊,楚雳鸿的母亲。说来也唏嘘,圣上兄弟的母亲还在,太后却是在先皇还在世时便早早地去了。 然而,早在前些年,两人都搬离了西北郊郦山的偏宫,回了各自子嗣的驻地。 有冷宫的话,这些倒能有点怀疑之处。如今,宫内非但没有冷宫,这个园林看来也并没有什么禁令,不然,楚霄霆贵为皇子,又怎会不知。 而师傅为何对这里有如此反应? 那个女孩,还有那个苍老的声音…… 一个大胆的奇怪猜测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了…… 那个女孩的年龄尚幼,不会……是他师傅的私生子…… 那个苍老的声音……就是他师傅……… 掠影被这个念头生生定住了步子。 暗纹渐变(五) “霏宁?” 暮时才下讲堂,一入坤明宫,楚霄霆便看到他皇妹在和他母后闲聊,清脆的声音老远他就能听得到。 薛皇后本就高兴,转头看到爱子更是喜不自胜:“哟,霆儿来了,快坐,和你妹妹聊聊。” “皇兄可是好久没有找我玩去了,我和霏玉姐也玩的有些倦了。” “皇兄怎么不再去……” 当着母后的面,楚霄霆急忙打了岔:“霏宁啊,这几天皇兄有些忙,有空再带着你好好玩玩。” “恩,不许说话不算数啊。”霏宁看着他皇兄莫名的阴沉样子,又看向他身后:“怎么没见掠影呀?”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楚霄霆又想起之前掠影和他去湖心岛的时候。掠影这个没良心的小子,这些天他被乱七八糟的讲习弄得抽不开身,而他也不知道过来找他! “难得霏宁居然亲自来,还是母后你们多聊一会吧。我就先走了,赵大人还布置了很多课业。” “这孩子,霏宁特地来找你这个皇兄的,以前倒是常看你们一起闹,怎么这会儿不理你妹妹了,”薛皇后嗔怪道,从云锦瓷瓶里插的花枝上摘了些花瓣,擦着长甲上的灰尘:“今儿课业就缓一缓,你呀,可是也多时没来你母后这了。” “好吧,那我今日留在这用膳便是。”看着妹妹期待的目光,他还是应了。 霏宁的母后是菡妃,是他三皇兄霄汉的同胞妹妹。而他皇兄们……平日皇兄都没能在他身旁,霄汉又是个痴儿,因此,自幼霏宁倒和他熟稔。 “皇兄,你的武艺怎么样了,听说你一直在学习文经,下次我可要看你练剑啊。” “最近教习师傅说我的字太丑,你是怎么练的,教教我……” 掠影不在,课业又多,素来爽朗话多的楚霄霆听着这些,都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看着这样的皇兄,霏宁不禁皱起眉来。 “皇兄今日怎地这般沉闷?” “……”楚霄霆苦笑,不是他故意,谁让他皇妹每一句话都好巧不巧地提到他的伤心处。 “哎,皇兄那个岛上……”敲敲他的玉著,霏宁给楚霄霆挤眉弄眼地。 楚霄霆差点用手捂住她的嘴——“霏宁你怎么这么多话……” 他小声给霏宁低声说着,英朗的眉目满是好笑又好气:“好啦,好啦皇兄答应你,就后天带你去。” 看着霏宁高兴的样子,楚霄霆却想起了掠影教他游泳的时候。 以前他倒是没觉得,掠影真就像影子一样在他身旁,无处不在。而听得皇妹声声提起,他却是发现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是他们兄弟一起玩的。 看来,只能他去找他了。 竹叶簌簌作响,随着剑风零星漂飞。 默默练着剑,掠影心中暗潮涌动。 那日,不知是不是这个想法让他大了胆子,还是之前他摸索着安然进了去,那林木上刻的记号确实一条安全路线—— 他回来的路上异常安宁,再没有危险的情况出现。 回来后师傅没在,他简直大喜过望。解了他师弟的迷针,又上去给门生开了睡穴后,他好说歹说,才把那个唠叨不已的青衫门生送出了门去。 然而自给他下了禁足令后,师傅其实一直都没来他们楼里。 目前最合理的解释…… 不对! 掠影用力一掷,剑钉到几步远的一根粗竹里,却是偏了准头。 在遇到师傅之前,他本是民间弃儿,而师傅是从小抚养他长大的恩人。每每和他赌气,他却又不得不承认——师傅虽是对他十分严苛,什么事情都比其他师兄弟要求得多,但是师傅对他的期望,还有无意中流露出的珍重和慈祥,他不是感觉不出来。 而那夜,那个苍老的声音用的是禁术,杀机甚重,分分钟是想置他于死地,怕是他再晚一步,后果便不堪设想。 这和他师傅,应该不会是同一个人。 暗纹渐变(五) “师傅,我想要给你谈个条件。” 育松堂。 沉香淡淡地燃着。 看着师傅慢慢品茗的悠闲样子,掠影咬牙,躬身抱拳,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关于作为楚霄……七皇子的贴身影卫的时间。” “哦?”安峻荣挑眉,只是慢慢拿起桌上的剪刀,将沉香的残屑剪去了一节:“可是目前你的棋,连一个门生都赢不过,你觉得,你能和我谈什么条件?” 掠影讷讷不语。 自入了师门,棋是他们重要的评判规矩之一,甚至计入每次护卫轮班的综合素质评判。 忐忑不安地站着,掠影抬头看向对面,突然闻到一股清幽的露水味道——只见师傅从内室出来,手里端了一壶云山白茶。 那是他素来爱喝的。 鼓了勇气,他再次说道:“师傅,徒儿提出每半月比赛一次,以决定下月的特殊排班。” “哦?你定规矩么?”茶水入了冰盏,发出清脆的声音。安峻荣慢慢停了手。 “三轮两胜,若是这一套新棋法,我赢过门生,下月除了分队排班,我要求特殊排班。” “哈哈哈哈哈,”安峻荣看了他半晌,突然笑起来,貌似开怀:“你还是颇能坚持自己的主见的。” 良久,安峻荣摆摆手:“允了,下次,门生再报备给我你不用心,这个机会你也没有了。” “徒儿领命。” 知政殿。 “报凉州的拨款情况。” 散了早朝不久,霄皇召了些门生们奏报政务。 “禀圣上,拨款主要用于加强军备,修建粮仓,兴修官道方面,这是细目。” 一个臣子门生躬身递上来。 “修道建仓?”霄皇抬眼。 “如何修治?” “臣主要加强村落联系,边塞区也注意了修整……” “为防止外寇借道入境,军区禁修!截兵先截粮,却还要在附近大兴粮仓?” 招收门生,选用幕僚等原为臣子自由,后来国试中,臣子私下推举门生,朝中结党营私,派系混乱的情况屡禁不止。 霄皇上位后,变更二制,为监督外政,增设了国象司,后为强化内政,又变更国试制度。 国试为一年一度,将中央朝臣的门生选拔纳入正式管制,每年公开选拔,按规定数量上报,进行臣下、普通门生的双渠道遴选,比例为一比一。入国试后,殿试增加国象学考核,通过方可入仕。 为了防止群臣扶持派系,臣下门生考入之后,一半外放,一半留中央。按正常渠道入选者,一经考入,先留任中央,福利待遇要高一级。 明文规定,臣子门生一朝拜师,不可更改,不得换招。一年一招,不中国试,三年之内,禁留门下。 由此以来,臣下门生的吸引力大大下降,少了当年趋之若鹜的景象。 不过其中,太傅是个个例。 太傅好讲学,考核经论多,实论少,比有些善考实务的朝臣容易。门生中选择太傅的本就有很多,而太傅系三朝太师,德高望重,又爱护弟子,后来经批准,其门生一年考不上的,再经太傅考核,被留下可再学一年。 故而,太傅门生众多,府上常常门庭若市。 改革后,臣下门生不若从前,而近日一批刚选上来的臣下门生,让霄皇着实有些恼怒—— “凉州地处边境,本就常囤军备,而田地贫瘠,农务落后,礼教薄弱,朕大批拨款到底为了什么?啊?” “朕这几日忙,不想细分,就交于你们去做。” 霄皇沉吟,他本故意隐藏了历届凉州地方官的具体做法,看看这批门生会怎么做。 结果真是大失所望! “下去!次日直接调任!” 徒不教师之过。圣怒之下,几个在场的大臣都瑟瑟,生怕波及自己。齐怀周低着头,突然想起了之前安竣荣的嘱咐。 这次,正是个好时机…… “朕一直说,最怕门生成日纸上谈兵,于实务一窍不通。” 禀退了一众新任门生们,霄皇摇头踱着步子:“这臣下门生,都是在朝中学了些时日的,反而差劲得很,还不如那几个普通的!” 众人皆默默,而齐怀周主动上前一步。 “圣上,自改革以来,太傅门下,门生数目已经大大超出了编制,而太傅常好经论,怕是累费朝资,而于时政无益……” “嗯,你倒是提醒了朕。” “圣上,”一旁,有一位臣子也开了口:“臣也觉得,树大招风,门生太多,也容易引起有心之人的妄论……” 闻言,霄皇顿了步子:“嗯,朕知道了,退下吧。” 暗纹渐变(六) 长鞭飞起一串串水珠,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芒。湖心岛的一颗古柳下,楚霄霆从水里出来,浑身湿淋淋地,连衣服也没换,便用长柳枝当鞭子习起武来。 身旁一个芒草篓里,赫然是几条花斑长尾鱼在扑扑楞楞地乱动。 掠影不在,他也不知自己的功法退步了多少。 “皇兄的鞭子可真是灵活!” 一旁,霏宁把自己的长宫纱提起来,免得沾到地上的泥土,看着篓里的鱼想逗弄着。 突然,那鱼狠狠一扑棱—— “啊,皇兄救我……”几滴水花四溅,嘣在霏宁脸上,吓得她一下嚷叫起来。 楚霄霆转过身来看她这模样,恶作剧似地把鞭子上的水洒到她身上:“没多大事就把你吓成这样,啧啧。” 他揉揉眉头,觉得皇妹那娇生惯养的脾气是越来越和他格格不入了。一会儿害怕林子太深,嫌泥巴脏,一会儿又说累。 “哎,宁儿还吃不吃鱼了。”楚霄霆蹲下看她,把一条活鱼抓在手中,那鱼扑棱得厉害,差点滑脱了他的手。 “啊,不吃了不吃了,”霏宁见状没了胃口,撅起嘴把衣裳拉得更高了:“这地方一点不好玩,我站得也累了。”” 她哪知道活鱼竟是这样腥……从小她只见御膳房里做出的成品,而她还挑食,只吃的惯宫人熬制的鱼胶羹。 “好好好,”拉长了尾音,保持了宠爱妹妹的习惯,楚霄霆心里还是无趣得很:“我带你去船上。” 水光荡漾,小船离了岸上几步,霏宁皱眉用帕子叠了堪堪坐上去。 一撑杆,楚霄霆将船一下子划出去很远——“哎你慢点!” “真是看不出来,皇兄的划船技术比那师傅都好。” 日头渐渐大了,水面上一片波光粼粼。听着霏宁泠泠碎碎地抱怨,楚霄霆勾唇不耐地嗤笑:“你看看你这娇气地,才又坐过几回船啊。” 船慢慢滑向了湖心深处。 在湖水心的清波里荡漾,楚霄霆近日被课业压得有些混沌的脑子放松了些许。 皇妹清脆的声音响着,这个场景…… 湖心…… 涟,漪,台。 撑杆的手,停了。 那日, 湖心, 白色的石台…… 一切突然都像是那天的雨一般模糊了。他只记得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似是有雾,受惊小鹿般地看向他。 那个奇怪的女孩…… 莫名其妙地,向来爱玩的他竟然觉得那是一块不能碰,不能回想的地方, 楚霄霆摇摇头,将心里的感觉清了出去。他可是皇子,普天之下,有哪个地方他不能去? 他本就那天想一探究竟的。 不过…… 内庭。 “姑姑,这几日香菜长得不好呢,我去后面看看了!” 拉长声音说了一声,芙兰从后殿的侧门出去,又入了一个偏僻的小径。 又走了几百米,眼前赫然便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田圃。 田圃中间,星罗棋布地种着各种菜蔬,高大的灌木丛密密实实地遮掩住了四周,从外面几乎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只像是一片荒无人迹的丛林。 这里便是她们姑侄俩赖以生存的重要菜地,平日便是自己种菜来吃。 正午的阳光直射,正晒得边头几颗缺水的包心菜萎靡着。 芙兰忙拿了一旁盛了湖水的瓦罐浇了下去。 “哎,这时候阳光太烈还不能直接浇……”不知何时姑姑站到了她身后帮着她抬起罐子:“差不多就行,等日头下去了再浇点。” “嗯。”芙兰点点头直起身来,却听得姑姑问:“这几日你去桢楠林那边了没有?” “没有吧……”芙兰莫名其妙的心慌,搓了搓手,自上次以后她便发现,只要在身上涂点那瓶绿色的液体,姑姑便会完全分辨不出她的行踪。 “那树干上是什么?”寒芝不敢大意,敏锐地转头继续问道,似乎发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地方:“最近,姑姑在检查那边结界的时候,发现有些树木根部的树皮有些剥脱,还不是一个两个……” “哦,我想起来了,是我是我,”芙兰突然一拍脑门,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那边我想要采点蘑菇做汤喝所以……” “你这孩子,”寒芝好气的理理她的长发:“园林太大,姑姑也不能一一打理每一个植物,蘑菇很可能是有毒的知不知道……” 寒芝本想问些别的什么,但是听得孩子这么一说,注意力全部被她的安危吸引了过去:“以后千万别随便采这类东西了,知道吗?” “嗯嗯。” 芙兰心不在焉地应着。她姑姑从小就这样,一点小事就敏感地不行,总弄得人心惶惶的。要不这么说,今儿下午姑姑估计得专门拉着她问个没完,又得好几天不让她出门。 撒娇地拽着自家姑姑的袖子,芙兰看她从菜地里拔出几颗新鲜花菜来:“姑姑,我们做点花菜汤喝吧,我也饿了。” “好好好,就依你……” 看着寒芝姑姑远去的背影,芙兰悄悄舒了口气。 暗纹渐变(七) “泽州局,开始清点——” “黑方……” “白方……”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一百一十一!” “下面来公布最终结果——黑方胜,白方败!” “白方离固定点数,还差四个。” 棋院里,一局终了,门生们数着棋,着裁判袖制的门生最终定完了胜负。 掠影无奈地抱拳行礼,旁边看热闹的门生都散了。 对面,白衣门生聂青涛也行了礼。他是最近太傅派来的门生中,棋术排前十的。 看到掠影这次的表现,他暗中有些吃惊。虽是落败,但是这一局他棋法行得颇有些行云流水,不待像往常那样生涩了。 “行啊掠影,你长进得很快嘛。”聂青涛忍不住过来打趣着:“中午我们一同用点……” 突然,一个小石子破空袭来,好巧不巧正好砸中了他想要搭在掠影肩上的手臂。 “哎呦!哪个不长眼的!”聂青涛赶忙松手,感觉他的筋骨都震麻了。 “不用了,我还有点事……” “这些习武的,成日真是鲁莽得很……”聂青涛嘀咕着,悻悻然地走了。 本来,是因为他的长进,今日他高看他一眼。其实打心底,他们这些门生都是看不上侍卫队的—— 不过是为人办事的武夫而已。 “青州六,云州七,泽州八,渝州九……” 翻书又放下,掠影烦躁地抓抓脑袋。 这一套新棋法难学极了,每下一盘都要按地点来,并非谁多谁赢,下到固定数才可以。 他只能死记硬背,但每次都记得不全。这样子,什么时候才能赢过门生?看着眼前的书,想起自己夸下的海口,掠影苦恼极了。 书上的字慢慢模糊,不知不觉间,掠影走了神,又想起那条幽深长廊上的重瓣花来。 那天…… 夕阳西下,阳光渐渐弱了。 两相权衡之下,他决定先让自己有个数,先回去一趟,若是能瞒过师傅,他便自由多了。 一路上林泽乱生,皆是没有什么人迹的样子。 然而,当他又入了那条幽深长廊的时候,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 那水上的莲叶,像是有人精心打理过。 作为楚霄霆的贴身影卫,他打小便入了宫,对内情也算了解。原来宫中,偏殿倒是不少,而先皇崩后便全部都改了制,但凡无人的偏殿一律拆除,想来也是为了避免些繁杂事。 这些年来,宫人皆知,圣上并没有什么冷宫,没有妃嫔被赐了特殊的宫制。 先皇崩后,能留在宫中的遗妃也只有两位,邬海,昶平娘娘——分别是是楚霄霆的两位皇叔楚雷渊,楚雳鸿的母亲。而早在前些年,两人都搬离了西北郊郦山的偏宫,回了各自子嗣的驻地。 有冷宫的话,这些倒能有点怀疑之处。如今宫内非但没有冷宫,这个园林看来也并没有什么禁令。不然,楚霄霆贵为皇子,又怎会半点不知呢? 而师傅为何对这里有如此反应? 当时,一个大胆而奇怪猜测在他的脑海里出现—— 那个女孩的年龄尚幼,不会……是他师傅的私生子,而那个苍老的声音……就是他师傅……… 掠影摇摇头。 回来之后,他便否定了这个猜测。 之前,那个苍老的声音用的是禁术,杀机甚重,分分钟要置他于死地。当时他要是再晚一步,后果便不堪设想。 虽是心里别扭,但是不得不说,在师傅收养他之前,他本是民间弃儿,是师傅将他抚养到大。 有时,虽然对他严苛的很,但师傅无心中对他表现出来的珍重和慈爱,他不是感觉不出来。 窗外,林木的影子渐渐弱了。 午时的日头渐渐下去。 突然,一个石头打破了纸窗,在掠影脚边滚落。 这熟悉的暗号让他心中一滞,突地站起来,掠影卷了书卷,三步并做两步出了内室。 与此同时,心里一股子气愤和担忧也涌了上来—— 殿下能不能别总这么爱闹! 暗纹渐变(八) 沧澜池边的斜柳上,赫然在目的是一个着明玉色龙纹锦衣的少年。 当啷着一条腿,楚霄霆正悠哉悠哉地半挂在上面,迎风眯着眼睛,似乎很是享受这难得的午后。 “哎哟,你可真是……”看着自家殿下,掠影忍不住好笑地出声,手掌对击三下作为回应。 “你小子终于来了,是不是不打算见我啊?还记得你有个殿下啊?” 听见声音,楚霄霆终于睁开了眼,凉凉地瞥了过来,神色颇有几分不满:“说吧,这几日是不是很得意,没人成日拿你练功夫了……” “哎,多亏了这事,可以让殿下屈尊绛贵亲自来一趟,小的可是受宠若惊啊……” 唇角忍不住上扬,掠影嘴欠地打趣起来:“来来来,咱们三局两胜,再比一场,看看最近你是退了五十步还是一百步啊?” “五十步笑百步是吧?我看你就是欠打……” 楚霄霆哈哈笑着跳下树来,两人闹作一团。 “哎,你的课业?” 待玩累了,两人并排着四仰八叉地躺在草丛里,肆意让热汗淌了个痛快。 “没事儿,最近那个赵老迂被父皇下派,去沣郡那边督查水务了,快要到汛期了,这几日可算是能歇个早了……” “不是还有冯老,佟老,齐老,刘老……吗?”憋着笑,掠影数出一大堆老臣名号,成日呆在他身边,这些人他早就熟悉了个七七八八。 “我看你就是成心气我是吧?”听罢楚霄霆皱眉,抬手揉揉太阳穴,突然就觉得周围的风燥热不少:“他们啊,都是些老顽固,要不是为了学点实地管理的常务,本殿可不吃那一套。” “难不成在你看来,谁都是老顽固么?” “那可不一定,”掠影本是无心开个玩笑,却看到楚霄霆转头,不羁的语气半真半假地分析着:“老顽固们底下,有些新晋门生还是挺有意思的,父皇也不多加提拔,成日按着我在这蹂躏,怕是我都快要跟他们学愚了……” 掠影默默看他说着,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味道。一段时间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少年英朗的眉目渐渐凸显,举手投足间,掩饰不住皇子天生的一股傲气。 “父皇他说……”楚霄霆突然转头认真盯着他,想说点什么,而多年的默契让掠影电火光石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霄霆。” “嗯,怎么地?” “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亲兄弟。” “日后我俩分合无所谓,你只要记得,会有一个人一直在暗处,像你哥那样帮你护你,足矣。” “嗯?”这忽如其来重情重义的话让楚霄霆愣住,好一会儿,他忽地哈哈大笑起来,仿佛是要笑到湖里面去:“哈哈哈,你没发烧吧,哎呀,这一套套的,不肉麻死我不罢休啊你……” “我们还没拜把子吧,说,是不是想诱我拜把子你说……” “好了好了,哈哈哈,痒,你别闹……” 刚消停下来的两人又闹成一气。 “掠影。“ 就这样笑着闹着,突然楚霄霆停了下来。拉掠影起身,他的双手用力拍在了他肩上,郑重其事地盯着他。 “有一说一,既然如此,那我们今日,就来拜个把子好了!” 明明他是有三个皇兄的。 一时间,想起自己的几个皇兄,楚霄霆脸上原本飞扬恣意的神色,瞬间黯淡了几分。 打小他虽是与温和的大皇兄最为亲近,而大皇兄却总爱回青州驻地,平日只能书信来往。他二皇兄呢,性子冷厉,颇是好武,常年被外放边疆处理军务,也不在朝中。至于老三……又是个痴儿。 自幼,皇兄们并不能常陪他一起玩乐,而掠影在他心里,也早已不仅是他所倚赖的亲信那般简单,也越发像是他亲兄弟那般存在。 蝉鸣声熙攘,阳光峥嵘,夏末的空气越发燥热起来。 沧澜池边,平整的巨石上摆着一个装满水的简陋瓷罐,澄澈的波纹如同池水般晃晃悠悠,荡起细碎的波光。 忽地一滴深红色的液体滴在了里面,慢慢化开。 “该你了。”垂了手,楚霄霆的手指尖赫然还有淋漓的痕迹,悄无声息地落入草丛中去。 “骨肉缘枝叶。” “结交亦相因。” “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 “你呢?” “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 “昔者常相近,邈若胡与秦。” …… 似乎本应该是悲壮庄重的氛围,却让二人时不时地憋笑闹得七零八落,不知是谁先开了口,一句一句,他们几乎不假思索地便将一首冗长的诗接了出来。 这是他们在太傅学堂的启蒙诗。 那时候掠影六岁,楚霄霆四岁。都还是刚刚识文断字的时候,二人哪知道诗为何物。 然而,这首启蒙诗太傅只是念了一遍,他们便不约而同地背了出来。 有段时间,他们对这首诗都很喜欢,甚至当成顺口溜翻来覆去地说。掠影还记得,当时楚霄霆一直追在他屁股后面念,玩累了,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接。 后来大了,这样的游戏渐渐被遗忘。不过唯一让二人心照不宣的,是他们渐渐都懂了这诗背后的涵义。 这首诗说出来,两人都笑了。 没有什么跪下向天地立誓,也没有义结金兰豪情冲天—— 掠影看着自己的血又一滴滴在了罐中,只是记得他们小时候楚霄霆喜欢拉着他的衣角和他对诗的时候。 “我们一言为定。” 暗纹渐变(九)澜池结义 “天地分高下。” “四海生离合。” “落地本同一,聚散如流云。” 蝉鸣声熙攘,草木峥嵘,夏末的空气越发燥热起来。 沧澜池边,平整的巨石上摆着一个装满水的简陋瓷罐,澄澈的水波如同池水般晃晃悠悠,荡起细碎的波光。 忽地,一滴深红色的液体滴下落在水中,慢慢洇了开去。 “该你了。”垂了手,楚霄霆的手指尖赫然还残留着淋漓的痕迹,悄无声息地落入草丛中去。 “千枝根一脉,万流出一源。” “骨肉同枝叶,脉脉不相离。” “……” 不知是谁先开了口,一句一句,他们几乎不假思索,便将一首格外冗长的杂诗接了出来。 这时候,似乎本应是悲壮庄重的氛围,却让二人时不时地憋笑闹得七零八落。 这是他们在太傅学堂的启蒙诗。 那时候掠影六岁,楚霄霆四岁,都还是刚刚识文断字的时候,二人哪知道诗为何物。 然而当时,这首启蒙诗太傅只是念了一遍,他们便不约而同地背了出来。 有段时间他们对这首诗都很喜欢,甚至当成顺口溜翻来覆去地说。掠影还记得,当时楚霄霆一直追在他屁股后面念,玩累了,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接。 后来大了,这样的游戏被遗忘在了角落,而唯一让二人心照不宣的,是他们都渐渐明白这诗的涵义。 这首诗说出来,两人都笑了。 没有什么跪下向天地立誓,也没有什么义结金兰豪情冲天—— 掠影看着自己的血又一滴滴在了罐中,只是记得他们小时候楚霄霆喜欢拉着他的衣角和他对诗的时候。 “我们一言为定。” 风乍起,吹得天边的流云四散开来。 明明他是有三个皇兄的。想起自己的几个皇兄,楚霄霆脸上,原本飞扬恣意的神色黯淡了几分。 打小他虽是与温和的大皇兄最为亲近,而大皇兄却总爱回青州驻地,平日只能书信来往。他二皇兄呢,性子冷厉,颇是好武,常年被外放边疆处理军务,也不在朝中。 至于老三……又是个痴儿。 自幼,皇兄们并不能常陪他一起玩乐,而掠影在他心里,也早已不仅是他所倚赖的亲信那般简单,也越发像是他亲兄弟那般存在。 “你可要当我一辈子的兄弟。” 萤火虫飞舞在幽深的林中,和着月光忽隐忽现。 桢楠林里,芙兰小心地提起裙边,拿起笼纱里的萤火虫照着树根。 桢楠林甚密。 玩了好一会,将林子里的萤火虫捉了不少,芙兰才想起了那天姑姑说的树皮剥脱的事情。 第一次,她涂了些绿色的液体后,发现姑姑没有像往常一样辨认出自己的踪迹,她十分兴奋,来了这最外面的林子里。 为了实验,她还特地找出了几颗蛊木机关涂了点上去。 姑姑设置的蛊木机关有两种,一种用的便是桢楠林的树干,而另一种,则是是园林门口芙兰滕的变种,绿玉芙兰。 七拐八弯地,芙兰终于找到了藤蔓。 那是一颗蜿蜒的花藤,整个都攀附在灌木从中,不易让人辨别。而上面,满满缀着一层淡纱绿色如同蝴蝶般的骨朵—— 这便是整个桢楠林的核心蛊木,位于西北角的分叉口。 上次,她便是直接涂在了藤蔓的树根上,又将几颗西北角桢楠树涂了些。 难不成这树被腐蚀了? 芙兰仔细分辨着,发现面前绿玉芙兰的树根还是完好无损,而西北角,几颗桢楠树的树根果然有剥脱的痕迹。 借着萤火虫微弱的光,芙兰粗略地数了过去,一,二,三…… 四…… 不对,芙兰一惊。 因为瓶中液体有限,她只是涂了三小颗…… 顺着树皮剥脱的方向走去,想起自己之前给姑姑说为了采蘑菇才毁坏树皮的话,她有些后悔了。 虽是好奇贪玩,但她姑姑说外面很危险,她心里也是害怕的。 在长廊门口立了半晌,芙兰的心突突直跳。 这一排桢楠树的方向,是通向里面的水廊的。 这会是什么人入了来,怎么连她姑姑也没发觉? 细瓶里,液体淅淅沥沥地洒了些许。 那天,她遇到的那两个人…… 静水流深(一) “让你拿的书呢?” 郦山顶,站在亭子里呼吸着新鲜空气,楚霄霆看向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句。 刚跟着皇子殿下爬到山顶,气还没消停一口便听得这么一问,舒影急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本破旧的簿册递过去:“诺。” 他忐忑不安地站着。 那天他在太霄殿找了一个下午,几乎翻遍了右侧所有格柜,才勉强找到了一本书名最相近的。 “《象位动论》?”破旧的封页上,书名已经模糊不清,楚霄霆皱眉:“之前本殿不是要那本算法吗?” “啊,这个……”舒影搓手讷讷,不知该怎么回:“殿下不是交代……” “无事,你候着吧。”楚霄霆无奈,想起自己之前用了暗号,还以为是掠影呢。 坐在石桌前,楚霄霆慢慢翻开书,第一句话赫然是:“天列象,地成形。” “象之动,相也。同阴与阳,相反相成,相而成其权也。” “故而其位变则合阴阳,其权成则合天道。” “地有阴阳,主候其形,次候其气。气之所变,应候天时。” 读着读着,楚霄霆来了兴致,赶忙把书翻到了后面,这上面列的象位,似乎又和他之前看到的有所不同…… “快,下山去。”回头,楚霄霆招呼着:“下山,回霄华宫一趟。” 舒影连忙跟上。 哎,这个莫名其妙的,他才呆了多久? 回了霄华宫,楚霄霆脚步匆匆入了寝殿,翻箱倒柜之中,怎么也找不到之前一本诸州地理志。 这本原是从大皇兄那里淘来的,用得颇为顺手,上面简明扼要地和着象位直接标注,没有那么多无用地形。 想了一会,楚霄霆一拍脑袋,原是之前他看术书时又忘到掠影那。 上次回来后他好巧不巧被太傅见了个正着,唠叨得他耳朵都快生了茧。 这次呢? 楚霄霆眼前一亮,拿起茶案上的几卷上好的珊瑚鎏金罗纹宣纸,又带了几本常见的书册出去,连看舒影都顺眼了许多。 “殿下您要去哪……” “哦对了,”脚步匆匆间,楚霄霆转头看向在门口值殿的舒影:“你再去帮我拿几本书过来。” “哎殿下留步,是哪几本啊殿下!” “随便!” 楚霄霆脚步不停,一会便消失在了回廊处,只剩下舒影,看着他的背影欲哭无泪…… “哎,霄霆你怎么又……” “嘘——” 凌云山后,蹑手蹑脚地进了隶属侍卫的书房,楚霄霆终于松口气:“再看会你的术书。” 二人在书柜一角挨着坐下来,给他拿了垫子,掠影好笑又好气地看着楚霄霆把怀中的一摞子纸卷放下:“这是干嘛?” “你的新任务。”浓眉一挑,楚霄霆心里偷笑,明面上却是一副倨傲的表情:“上次你个乌鸦嘴,回去我被太傅好一通训,这次我有个法子……” “敢情你这是给我出馊主意!……”听完掠影忍不住拿书拍了他的脑袋。 “哈哈哈哈,谁叫你是我兄弟呢?是谁说有福同享,有难……” “得得得,咱家最尊贵的七殿下——” 掠影摇摇头,拿起地上厚厚的书卷。楚霄霆的意思是让他天天给他誊课业案例,以后他来便以取文卷的名义向太傅报备,免得他成日唠叨个—— 这个加之棋谱,这段时间他估计又要挑灯夜战了。 “好啦小意思,包在我身上。”掠影起身从书柜里找出他要取的诸州山河志。 “嗯,这还差不多。”少年眉目满是得逞了的骄纵,楚霄霆笑哼一声,手臂搭在掠影肩上,翻起那本山河志来。 暗流影深(二) “霄霆啊你……” “嘘……” 蹑手蹑脚地进了书房,楚霄霆忽地松口气:“再看会你的术书。” 给他拿了垫子,二人在书柜一角挨着坐了下来,掠影好笑又好气地看着楚霄霆把怀中的一摞子纸卷放下:“这是干嘛?” “你的新任务。”浓眉一挑,楚霄霆心里偷笑,但是明面上一副倨傲的表情:“上次你个乌鸦嘴,回去我被太傅好一通训,这次我有个法子……” 听完掠影忍不住拿书拍下他的脑袋:“敢情你这是给我出馊主意!……” “哈哈哈哈,谁叫你是我兄弟来着?是谁说有福同享,有难……” “得得得,咱家最尊贵的七殿下——” 闹归闹,掠影拿起地上厚厚的书卷来。楚霄霆的意思是让他天天给他滕课业案例,以后他来便以取文卷的名义向太傅报备,也免得他成日唠叨个没完。 “小意思小意思,包在我身上了。”掠影笑,从书柜里找出他要取的地理志。 两人会心一笑。 《芙兰露》暗流影深(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静水流深(二) “哎,霄霆你怎么又……” “嘘——” 凌云山后,蹑手蹑脚地进了隶属侍卫的书房,楚霄霆终于松口气:“再看会你的术书。” 二人在书柜一角挨着坐下来,给他拿了垫子,掠影好笑又好气地看着楚霄霆把怀中的一摞子纸卷放下:“这是干嘛?” “你的新任务。”浓眉一挑,楚霄霆心里偷笑,明面上却是一副倨傲的表情:“上次你个乌鸦嘴,回去我被太傅好一通训,这次我有个法子……” “敢情你这是给我出馊主意!……”听完掠影忍不住拿书拍了他的脑袋。 “哈哈哈哈,谁叫你是我兄弟呢?是谁说有福同享,有难……” “得得得,咱家最尊贵的七殿下——” 掠影摇摇头,拿起地上厚厚的书卷。楚霄霆的意思是让他天天给他誊课业案例,以后他来便以取文卷的名义向太傅报备,免得他成日唠叨—— 这个加之棋谱,这段时间,他估计又要挑灯夜战了。 “好啦小意思,包在我身上。”掠影起身从书柜里找出他要取的诸州山河志。 “嗯,这还差不多。” 少年眉目满是得逞了的骄纵,楚霄霆笑哼一声,手臂搭在掠影肩上,翻起那本山河志来。 “你干什么去?” 恹恹地回了无影楼中,舒影无精打采地取出剑来,刚要出去,却是听见师傅在背后的声音。 下意识地把剑藏起来,他一转头,看见师傅正一脸怒意地朝这边过来。 “师傅……” “这个时候不值殿回来做甚?七殿下的行踪你也不知道,你这个贴身影卫是怎么当的?!” “徒儿也是实在没法子……” 安峻荣缓了口气,他发怒其实另有他因:“告诉为师,上次,你去太霄殿是从哪个门出去的?” 舒影一惊,意识到了什么:“师傅,我下次一定注意!是……南门……” “你给我过来罚跪!”安峻荣闻言捏捏眉心,几乎忍不住心里的怒意:“我看七殿下管你管的宽松的很,还有胆子溜出来练剑,那你今儿就别去了,在这跪到日落!” 看着大太阳底下跪着的徒儿,安峻荣皱起眉。 今日早朝,霄皇外调了一位国象司的学士去西疆,以辅佐二皇子布政。个别大臣还提议开放太霄殿,对皇子们的象政研习进行定期督察。 楚霖清的脸色很是难看。 之前舒影拿了钥匙回来报备,他知道楚霖清专门给了七皇子藏经室的权限,背后扶持的意思不言而喻。 所以是谁泄露了事情呢! 太霄殿西门的路线一般用来躲避眼线。皇子行踪都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宫中的各种路线都是规矩。这么多年掠影都已经习惯了,做起来不用人费心。 舒影这小子,竟敢犯这种低级错误! 静水流深(三) 日摇花影移。 两人对坐,一个翻棋谱,一个翻地理,不觉间也过了两个多时辰。 楚霄霆转头望向书房外的天色。 “霄霆,要回去吗?”看他有些心不在焉,掠影也放下了书。 “今儿母后又传我去坤明宫用膳。” “你的书卷就放在我这里,明日我会誊到第一十二页……” “所以你是要晚上誊了?”楚霄霆拍拍书卷:“哈哈,我的意思是说——” “我不去母后那。” “这怎么成?……” “别说,我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 想起舒影,楚霄霆似笑非笑:“你同门师弟那性子,竟是个憨的,哈哈哈。” 想起师弟,掠影也笑了:“这才几天,忘了和你报备下,我这师弟啊,做事较真,只是还不熟悉那边……” “免了免了,我可没工夫每次都一个个熟悉,”楚霄霆叹口气:“改天还是向父皇请个折子,调你回来才是。” 听得楚霄霆的话,从山后的书房下入了无影楼中,掠影才惊讶地在后院,发现了一个正在罚跪的背影。 不是他师弟是谁? “舒影,师傅让你跪到现在吗?不是要你去……” “师兄!” 看到掠影过来,舒影简直看到了救星,终于有人来让他起身了! 差点暴露了楚霄霆的存在,掠影急忙转了话头:“师弟啊,下午殿下没找到你人,刚召了我来找你,今晚让你去坤明宫传个话……” “什么话,我现在就去。” “霄……不,殿下今晚不去坤明宫用膳了,让你去通传一声就行了。” “等会儿,还有呢,”看着舒影一瘸一拐地起身,掠影赶忙拉住他:“今儿殿下忙于课业,特地提了不让人跟着,让你回来后直接去华清廊那边值夜就是了。” “殿下不是在霄华……” “这是殿下交代给我的,”掠影无奈,也没法解释什么,只是给他按着穴位缓解着腿麻:“你先领命,有什么事情给师兄提,可别出什么大漏子哈。” “多谢师兄。” 掠影哭笑不得地往回走。 问了原因,他才知道原是他找书暴露了皇子行踪。 下次,那就给他画个路线图好了…… 凌霄阁顶。 对坐着,楚霄霆和掠影二人一人端着一盘烧鸡和烧酒,还有几盘下酒菜,就着夜风,正吃着痛快。 酒菜是他们从无影楼后厨拿了跑上来的。 “别说,好久没吃这么撑了。”打了个饱嗝,一向矜贵的皇子形象飞到了九霄云外,楚霄霆把胳膊撑在阁梁上,满足地眯起眼睛。 “哟,看来这山珍海味也合不了咱大殿下的意了,得糙菜糙饭地才成……” “就你会贫!” 楚霄霆看着咫尺的夜色,数点星芒璀璨。躺在阁顶的琉璃瓦上,莫名地,他很想,很想到一个世外桃源中去。 那好像是他心里一直存在的一个梦境,和现实无关。 那个园林…… 楚霄霆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掠影:“说吧,最近,为什么只要我提到之前咱俩去的那个园林,你小子就支支吾吾,一直给我打岔?” 掠影闻言一滞。 那个园林是他本想一探究竟,却更加扑朔迷离的事情。 本来他也很想拉着楚霄霆一起去玩玩,二人再一探究竟的…… 然而那次,他进去竟然遇到了难以解释的危险。而他这次的调职,貌似也是和这个有关。 心情复杂地看着楚霄霆,掠影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掠影。”楚霄霆仰望着星空,貌似无意地继续闲聊着:“从小,我的父皇,母后,还有皇兄们,他们说话,从来都用比喻。这是我们一族的习惯。” “我懂了很多比喻,但还是有很多,我到现在都一直在猜。” “后来,我终于发现了一个事实——可能我这一辈子,都需要一直猜下去。” “掠影你知道吗?我猜得很累。” “你是我的影子,我这一辈子的兄弟。” “多希望你是和他们不同的。” “你会不会让我这样猜下去,猜一辈子……” “……” 高台之上,穹窿如同华盖般笼罩在头顶,深蓝夜色仿佛又让人陷入了另一个梦境中去。 良久,听着耳边突然没了声,掠影转头看过去。 楚霄霆闭着眼,呼吸深长,面上尚带着些酒醉的酡红。 俨然是已经睡着了。 静水流深(四) “最近,我的门生被圣上频频召见。” 集英阁的露台上,日光清朗,湖边波涛隐隐浮动。慢慢落下一白子,太傅额头上的皱纹更甚:“而这考核结果,不尽如人意啊。” “哦?”安竣荣盯着棋局,紧跟着落下,啪的一声响。 “我猜这意思,怕是要对你的门生编制有些异议了。” “本来圣上亲批了留门一年的事情,也是颇为支持,怎么如今……” “你也应当知道这树大招风的道理……” “难不成,圣上怀疑老臣?”闻言,太傅长胡一抖,几乎将面前的棋子拂下地去:“那可真真是寒老臣的心啊!” “那倒不至于。”安竣荣摆摆手,却是集中精力分析着棋面的胜负。 “只不过,水多了自然会分流,人,也是一样——” “此言怎讲?” 太霄阁。 内厅。 “老臣参见……” “免礼免礼——” “谢圣上照拂。” 刚落了座,侍女端了茶来,太傅心中微微一动。 圣上居然还记得他当年的口味。 上首,霄皇看着太傅斑白的头发,沉吟一番开了口:“今日,朕特意传太傅过来,也是想聊聊关于这些门生们的情况。” “圣上,”闻言,太傅赶忙抱拳:“臣近日也是为此忧心忡忡啊。” “你也知道,朕目前外调了数个臣子门生,到现在职位还空缺着。” “朕不是等不到春试,而是这批门生,实在令朕生厌!” 啜了凉茶压了压火气,霄皇慢慢又道:“门生们掌握的经论多,时论少,积弊已久,而这一批尤甚。” “这几年这些臣子门生们,办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朕等他们,谁来等朕?” “老臣惭愧。”太傅顿了顿,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是老臣,没能尽到培训相关实务的责任……” “太傅不必太过自责,”霄皇沉吟着:“朕知道你爱护弟子,一片拳拳之心,也是特批了你多开讲习。” “只不过,这些年,对于门生实务方面,朕还是觉得甚为棘手……” 空气一时沉默。 太傅低头喝茶,掩盖着心中纠结。 “这水多了,就得分流,不然过满则溢,人,也是一样……” “你说,朕除了改制,还有什么办法好呢?” 听得霄皇转身一句,太傅定了定神。终于,还是到逼问他的时候了。 “圣上,臣倒是有一个提议,不知当不当讲。” 反复斟酌着,太傅还是慢慢开了口。 “说。” “之前,老臣底下的门生编制过于臃肿,确有浪费资源之嫌。” “臣愿把门生分流出去,将留习门生分派去皇子们那里试政,日后,有优秀者,可以申请国象考核入朝。” “给皇儿们?” “臣以为,一来给皇子们练手,门生们试政,两方都能增加经验。” “二来,这样先试后考,能为国家多办实事,而优秀者,上召编纂经验书籍,传于考学弟子们,也能增强实务的培训……” 躬身说着,太傅暗暗捏着一把汗。安竣荣这思路不拘一格,方法也太过大胆。 万一圣上…… “这法子,倒是个细水长流的。”逐句听着,霄皇挑了眉:“太傅这育人心切的习惯还真是没改,连皇子那边,也想了一圈。” 听不出霄皇一意是褒是贬,太傅慢慢停了口,躬身抱拳:“臣方才所说,只一建议耳,具体还请圣上明裁。” “之前,分派给云儿,风儿的,都是朕亲自选的些有经验的内臣,要是让他们自己磨合一番……” 霄皇踱着步子。 他正反感臣下们日后可能对皇子问题拉帮结派,这样倒是可以给皇子们培养自己的势力。 至于有些有心之人,要上书皇子培植党羽之类…… 当年那内斗多凶,可他挺了过来。他楚霄龙上位,自是有那傲心,要与后世垂范。 他的兄弟到现在还齐了心,而他的皇儿们,自然也不会走那样的老路。 “朕准了。” 安竣荣查清了齐大人的底子,所以能在皇后那边邀功,说是和齐大人那边原是旧交,可以控制他从外面调任给楚霄霆为师。 他还是楚霄霆贴身影卫的师傅,自然是向着楚霄霆。 皇后答应了。 门生政策才实行不久。 安竣荣提议,从大皇子那边挖人,请一个大型水利工程。他就说楚霄霆底下没有门生帮衬,之前大皇子,二皇子都有门生。而门生试政可以日后可培养感情,比直接考上来的要好。 让楚霄霆才华出个头。 湖心暗室。 寒芝格外惊讶,今日,芙兰居然主动来找她,询问了很多关于结界术法的事情,并且让她操作了一遍又一遍。 “你这孩子在干嘛?这设界的术法可不是一时半会全能掌握了的……” 已经是第三遍了,寒芝无奈地放下蛊坛,开始有些不耐:“别把这个当成儿戏,日后,姑姑会专门教你的……” 看着芙兰又转身出去的背影,寒芝摇摇头,这孩子,平日因为妨碍她行动,她对这个都是漠不关心甚至反感,每次的文术也都是她催着学。 今儿是哪根筋不对了? 从暗室出去,跑了老远的路又到了园林门口的桢楠林里,芙兰气喘吁吁地来到那颗绿玉芙兰藤下,打开那瓶液体,将自己身上涂了些后,又在根上倒了点。 小瓶里的液体只剩一小半了。 在树下逗留了一会,芙兰便又开始急匆匆地往暗室跑去。 “姑姑!” 又推开暗室的门,芙兰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姑姑,我问你——” “哎呀,你慢点说,”寒芝拿起手边的帕子,给芙兰擦着汗:“到底是什么事啊,怎么这么着急……” “刚才我去了哪,姑姑知道吗?”芙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你这孩子,又在埋怨我不让你出去是不是……” “姑姑你说呀!” “不是在这个纯莲殿这边吗?”寒芝随口说着,看向蛊坛。 里面的蛊符没有什么异常,而代表芙兰的那朵花影一直投在大殿的水台附近。 “那……咱们园林口……”芙兰不敢置信,继续追问着。 “蛊木机关姑姑不是刚布置上吗?如果有人,绿玉芙兰会有花影落下来的。” …… 芙兰彻底没了声。 水台那边,她放上的,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带着的蛊植香囊。 所以…… 上次有人能进来,而姑姑没有发觉,是因为,她自己把绿玉芙兰的结界破了! 而且,与此同时,那个人身上应该也涂了这种液体,所以,才没有被发现…… 静水流深(五) 漓清湖,西北岸。 日光华朗,楚霄霆的话一直在脑海中回响,掠影在入湖的小阶前站住,放眼远眺着。 湖面白色石阶林立,远近高低,各有数条分叉通向湖岸远处。 更远的湖心深处,小洲上的草木郁郁葱葱,比之前那次他来时茂密了更多,其间有亭台楼阁隐没其中。 这是他第三次进来了。 和上次一样,没什么危险。 慢慢想着,掠影一步一步上了湖边的白色台阶上。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上次他们来到的花瓣形石台的分叉口。 而那夜,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多希望你是和他们不同的……” “你不会一直这样让我猜下去,猜一辈子……” 一只飞燕掠过,点了水散开去。 想起楚霄霆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掠影慢慢在台阶上坐下。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成为了兄弟,他不想因为一个小小的园林,就和他有什么隔阂。 虽然,是有点他疑惑的事情……… 天气晴好,湖周柳林茂密,水面波平如镜,微风徐徐,看着四周风和日丽的景象,掠影慢慢说服着自己。 毕竟楚霄霆贵为皇子,这宫中,还有什么他不能去的地方不成? 他未免有些太杞人忧天了。 既然自己是他的影卫,那就多多做好防护,注意一点,挑个天早的时候来。 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 想到这里,掠影暗中定下心,一步一步地沿着石阶回去。 东南岸。 看着外面石阶上漂浮的莲叶,通霄亭里,芙兰叹口气,将残叶摘了慢慢打理起来。 已经是第二天了。 上次有人进来,是她将液体涂到绿玉芙兰上的第三天。所以,这个一旦涂上,至少会有三天的时间…… 芙兰心神不宁地盯着湖面。桌上,连姑姑做好的莲子汤也没心思用了。 她承认,她对外面实在是充满了好奇,她是真的十分渴望见到外面的人。 哪怕,哪怕姑姑说那些人很危险…… 抚摸着水面上的花苞,芙兰晃了神,又想起了那个蹲在她面前,问她名姓的少年…… 半晌,芙兰抬头,隔着远处的林木,她竟然看到接近入湖口的石阶上,似乎有一个人影晃了过去…… 有人?! 赶忙下了露台到亭阶上,芙兰刚想看个究竟,却听到姑姑在背后的声音。 “芙兰啊,怎么跑这里来了?” 芙兰赶忙转身:“姑姑?你……” “过来坐,姑姑要给你说一个重要的事情。”寒芝从亭外的长阶上走过来,招呼着芙兰。 不情不愿地应了,芙兰慢吞吞地挪着步子,眼睛依然搜寻着湖景外面的踪迹。 重重林木影影绰绰地摇晃,遮着她的视线,眼下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难道刚才,是她眼花? “芙兰。”见她心不在焉,寒芝正色道:“听我说,过几日,姑姑又要去郦山那边练术了。” “你沉香嬷嬷会过来照顾你的,注意安全,知道了吗?” “姑姑?”闻言,芙兰终于收回心思,惊讶地问着:“这次要多久呀?” 小时候,她姑姑每次练术都是十天半个月不回来,而她这次…… 寒芝神情有些凝重,这次,到了孩子的关键时候,哪怕时间延迟一些,她也要竭尽全力,再试一次…… “没事,姑姑很快回来,沉香嬷嬷会照顾你的。” 静水流深(六) “齐大人,本殿的课业今儿就到这吧。” 看着窗外一个熟悉的影子闪过,楚霄霆眼神一亮,敲敲桌子,提醒着讲案上依旧滔滔不绝的齐怀周。 看着七皇子的水文课业,齐怀周暗暗叹气。 要让殿下在短时间内就掌握这各地水文方案的规划和应用,可真是难为他这把老骨头了。 “殿下,老臣还有最后一问。” “最好别给我卖关子。”把玩着案上的墨玉,楚霄霆实在有些不耐。听了整整一上午的治水细则,他几乎头痛欲裂。 “圣上这些年注重兴修水利,治水讲究——” “顺应天时,合于地利,以水治水,养为其先……”楚霄霆不耐:“这原则我打小也是听腻了。” 齐怀周摇摇头:“殿下可知水文之要在于什么?” “在于守中。” “切忌大开大合,从小处利,从长远变,而非一日之功呀。” 一笔一划地,齐怀周在纸上慢慢写着:“如果殿下不吝,今日课业可否以这守中之道为题,赏老臣笔墨一幅?” 楚霄霆慢慢停了手。 这齐大人,似乎话里有话。 楚霄霆怎么还没出来? 博霄堂外,远远看到几位老臣远去的身影,过了好一会,掠影又算了算时间。 又等了一会,终于没忍住,掠影从高处的阁角跳了下来,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突然背后一只胳膊偷袭而来。 “啊舒影,你别闹!” “师兄今儿怎么来了?” “……” 一时无语,掠影尴尬地咳咳,扬了扬手中的文卷:“啊,之前殿下交代我点事情……” 掠影暗道不妙。 楚霄霆不是说把他支开了么! 吱呀一声,堂门终于开了。 看着门外舒影忙拉掠影规规矩矩地站好,楚霄霆暗自好笑,继而又不动声色地开口。 “你回霄华殿泡点茶去。” “这么说,你所查属实?” 坤明宫。 尖尖的手指蘸了颜色,薛皇后仔细地描着面前的一副画。 探子低头抱拳。 “娘娘可以比对国学堂学子的名单。时齐水务总督高龄考入国试,曾在国学堂修学,与安武师为同窗。” “嗯,看来,应是旧交不假。” “门生试政以来,娘娘若是想多抽调人才,臣有一计,如若不弃,但恳一听。” 她犹疑地打量着面前人。第一次,这皇儿影卫的师傅主动过来找她,让她着实有些惊讶。 “哦?你说吧。” “目前齐督察以水务闻名,虽是青州那边的专人,但是想挖人过来,也不是不可行。” “臣与齐水务总督原是旧交。今年雨水多,承建的水利工程也颇多。请一个水利工程,让皇子初露头角,又可以趁此机会,将太傅门生多调几个过来试政,为以后打下基础。” “可本宫又凭什么相信你呢?” …… 想起之前,薛皇后沉吟着。 不久后,齐大人果然托病归了朝。 这段时间她慢慢观察着,发现这个安武师,虽是一介武夫,头脑倒是个活络的。 自己的霆儿打小就让那个影卫跟在他身边,死活分不开,感情也颇为不错。而这武师作为影卫的师傅,一心向着自家主子,倒也算说的过去。 “行,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回廊花影 “今儿怎么来这么早?” “没成想讲到现在,外边日头也大,我头疼,先待会儿。” 二人进来,把外堂门关了,楚霄霆说着,拿了墨玉慢慢研着。 从怀中掏出文卷,掠影懊恼不已。去园林,他本想挑个早点的时间,却不巧却被舒影看到…… 看向楚霄霆低头写字的侧脸,掠影才注意到,不说话的时候,他眼角斜飞,微微上挑,便是有几分摄人的意思。 天生一副矜贵样。 不,应该是凌傲样,每每都让他拿他没辙—— “不然这次,你先完成课业再说……“ “哟,你刚才说话那样子,真真和刚才齐老迂一样,”楚霄霆一听,来了性子:“怎么地,守中之道啊?” “走走走,给我探路去,这么久我都忘了。” “可舒影他……” “别管他,我不来,他能泡一天……” 园林门口。 “没完没了是吧!” 不耐烦地拍拍掠影的背,楚霄霆忍不住直翻白眼,从刚才就给他涂药油,说为了加强防卫,到现在还没完。 “霄霆,这次听我的。”掠影躬身,一丝不苟地以手为度,找到膝上三寸的位置,倒出液体来涂着。 “头一次见你这么黏黏糊糊的。” “……” 掠影低头无奈,也翻了个白眼,要让他自己来肯定敷衍了事,不然他怎么办。 上次的药油,不知师傅是否在耍他,他忙活一场,又轻描淡写地说丢了就算了,不过多加了点寒凉药,与他的功法相冲,就让他拿回来。 至于上次的发现,还有那夜…… 他只能多带几瓶,防身效果是不错。其他的,日后有事再说。 “好了好了。” 感觉四肢凉飕飕,湿滑不爽,楚霄霆嫌弃地皱眉,理理袖口:“真跟那齐怀周学了去……” “说好了,按路线走啊!” 深一脚浅一脚迈着步子,听不得掠影在前的再三叮嘱,浸在茂密林木的清气中,楚霄霆深呼一口气,感觉最近昏沉的脑子舒畅不少。 桢楠树的叶脉宽大,青翠欲滴,光线在林木里弱了,弥漫着氤氲雾气。 掠影不敢放松警惕,转身拉住楚霄霆的胳膊:“跟我来。” “这林景不错,感觉比岛上还要毓秀些。” “只要咱们出了这个桢楠林,我绝对陪你疯。” “行吧,姑且信你一回。” 虽是嘴上这么嘚瑟地,楚霄霆脚下倒没有放松,直觉让他提了功夫跟着。 掠影拔开草丛里之前的记号,按照树皮剥脱的痕迹飞着步子。两人不相上下,暗暗较劲般,一会儿功夫,便看到了西北方向一道熟悉的入口。 “你……” 刚想说话,楚霄霆被水上刚开的重瓣花吸引了视线。 掠影在后面舒了口气,终于缓下步子。 不知名的花藤蜿蜒着向前,壁画是蔓延的山水,金彩的色泽剥脱了去,依稀残存雕工精细的痕迹。 廊柱竟是上好的青金玉。 楚霄霆挑了眉,摸着雕花的纹路信步走着:“上次没注意,这雕饰清淡,倒无浮艳之气。内宫那套,成日也是看腻了。” “上次没了雾,我看到湖那边有一个小洲。”说着,掠影无意暴露了自己来过的事情。 “过去看看。”听闻这话,一反常态地,楚霄霆沉默,只是向前走了。 “哎……” 后知后觉回过神,看着楚霄霆的背影,掠影懊悔地追上去。 白阶隐隐。 几步上去,楚霄霆直立在一个分叉口才停下。 日头下去,湖面风平浪静,远处果然是一座小洲,方圆几十里,亭台楼阁的陈设隐没在茂密的林木中。 “比赛,谁后到,谁回去顶投壶。” 郦山,极霄寺。 山风瑟瑟,吹得芙兰有些抖,松茶凉了,她喝不得凉茶,这会儿又有点口渴。 沉香从内院出来,看着芙兰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这孩子,快暮时了还在外面,先进来等一会儿,嬷嬷这就去那边。” “嬷嬷,是不是要再打会坐啊?” “要不我先回去,”握着手中沉香嬷嬷刚给她的松油糕,芙兰想了想:“回去殿里。” “可你姑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没事,我都熟了,我好渴嬷嬷……” 沉香无奈,看着芙兰给她撒娇的样子:“看来我这边是缺水少食的,还是那边你呆的舒服……” “哎呀……那我先回去了啊!”迫不及待地拉开寺院门,芙兰回头朝着嬷嬷做了个撒娇的表情,便急急地溜了出去。 水台惊鸿 洲岸边。 石台上,掠影和楚霄霆面面相觑。 从远处看以为这石阶是直通洲上,近前才发现,石阶在相隔几丈远的地方便停了。 水藻隐隐浮动着。 “又不是不会游泳,愣着干嘛。” 楚霄霆先回过神来,推搡着掠影,让他差点先栽了下去。 “我倒没事,你这浑身湿淋淋地回去……” “你先过去,我扔给你便是……” “你们……” 两人正推搡间,忽然听到一个细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心口嘭嘭直跳,芙兰看着眼前的两人回过头来,慢慢盯住了她。 刚才她回来,想直直从湖边入了南岸大殿里去,却看到湖心,永清洲的入口有两个人影! 这次不是她眼花! 张口掩住唇,咽下嗓子眼里的惊呼,她犹豫着,半是担忧半是紧张地沿着水阶,慢慢走了过去。 这次,姑姑没在…… 而今天,是三天时间的最后一天! 外面的世界…… 摇摇晃晃地走着,第一次如同头晕般,芙兰紧张地不知所措。 慢慢近了—— 屏住呼吸听着两人的说话声,芙兰知道,是她姑姑把机关撤了。 怎么办,她要逃吗? 看着面前几乎高她大半个身子的两个背影,一个黑衣,一个白衣,芙兰抓紧了裙摆,脚下想要回转而话已经脱口而出—— “你们……在干什么?” 闻声,两人转头。 日晕西斜,投在湖面上,碎金的光影粼粼,二人眯起了眼睛。 不远处,一个着薄旧淡藕荷色长裙的纤弱身形,隔着几步白阶,正向他们望过来—— 竟是之前的那个女孩! 女孩似乎是惧怕他们,只此一句便没了声。 三人对望着,一时空气静谧,只剩下阶旁的浮叶摇动的声音。 “第二次见了,姑娘。” 楚霄霆似笑非笑开了口,想起上次她见到他时,竟是全然不认得他的样子。 “楚霄霆,那你的名字呢?这次,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了?” 掠影惊讶地转头看他。 向来矜贵的皇子殿下,竟是头次直接告诉旁人名讳。 “我……”芙兰犹豫着咬唇,最终,好奇还是冲破了心底的胆怯。 “芙兰。” 藤蔓蜿蜒(一) “芙兰?” 玩味地咀嚼着这名字,楚霄霆莫名想起了那廊柱上雕的花来。 “你们……刚是要去洲上吗?” 芙兰在石阶上退了几步,向旁边的岔路走去,找到一个略宽大的水台坐着。 “对啊。”女孩子来历尚不明,又怯弱得很,掠影打算开口问,却又怕吓到了她。 两人对视一眼,也跟着女孩子一步一步上了水台。 “那边是过不去的,”芙兰犹豫了一下,慢慢开口道:“底下不是石头,是两只食人巨龟的背甲。” 本能的防备,让她忍了第一次见到外人怯软,主动解释了好几句。 这是入洲的机关,是她姑姑和她一起把这两只龟养大。 “哦?”掠影和楚霄霆对视一眼,好险,刚才差点就…… “那姑娘是从哪来,不是从洲上么?”掠影试探地问道。 “……” 女孩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掠影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又看过来,软软地轻闪,倏忽间盯着他:“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掠影。” “霄霆……掠影……” “有趣,连起来是雷霆惊鸿拍影过的意思么?”女孩扬起一个笑弧,荡晃着长裙下的双腿,在水台上吹了风。 姑姑平日格柜里的书,她还是没少看的。 “好个有趣的解释,”楚霄霆挑了眉,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不远处,素来开朗的性子又露了出来:“所以,这些花,也是代表你的名字喽?” “那可不是,每一种花都是有灵魂的,你可不能小瞧了她们……” 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藤蔓蜿蜒,勾勾绕绕缠住了足履。今日,蕊粉还没有采——— “楚霄霆,这个,是不是你的?”想起自己研究了好久的配方,芙兰看着身边着白袍的背影,从怀中慢慢掏出了细瓶。 里面,淡绿色的液体只剩下一点点。 是他的药油? 一旁戒护的掠影一惊,松了剑柄,转头看向楚霄霆。 “这不是掠影的药油嘛?”接过来,楚霄霆讶异地盯着里面:“上次,是你捡到的?” “我……在漓清湖边捡到的。”芙兰开口,突然觉得又开始紧张起来:“我不小心用了……” 看着女孩子低下头去,声音又开始细如蚊讷,楚霄霆不觉连不羁的声音都变软了些许:“本殿——” “不,这点东西,谁会在乎啊。”楚霄霆转头看向掠影:“是不是?” “啊,这个啊。”师傅说有问题他才会紧张,不过…… 掠影又想起之前莫名其妙的香味来。 “怎么,舍不得啊。”楚霄霆失笑地捶了他一拳:“这么金贵?刚才不是没命往我身上倒?” “没事,他再给你一瓶都行。”看着芙兰怯生生的样子,楚霄霆暗叹。 让人说句话可真不容易,这不,又给吓着了。 “这不过是疗伤的药油。” “那能不能……”芙兰觉得自己的呼吸声急促地旁人都快能听见,她紧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 “再给我一瓶!”鼓足勇气说了出来,芙兰几乎想立马就逃开去。 明明她见到外人很是害怕,为什么今日,一次次又都是她主动…… 可是,每次都是迫不得已…… 闻言,掠影和楚霄霆也有些惊讶。琥珀色的眸子闪闪烁烁,看女孩明明怯懦的很,却又努力和他们主动说话的样子,二人不觉都有些软了心。 “你的药油呢?” “诺,这点儿了。” “明明每次都带,偏生今儿给我用这么多……” “给你。”楚霄霆把药油给芙兰递过来:“今儿只有半瓶了,下次吧,下次给你带一瓶。” “谢谢你们!” 芙兰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玻璃瓶里是上次一样的液体,这下真的太好了! “等会……” 二人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芙兰像是想起了什么,跳了起来。 “哎呀,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下次见!” 她差点忘了,沉香嬷嬷说打完坐就要过来的! “哎你——” 又一次地,女孩沿着湖面上的小阶跑远了。 掠影眯起眼睛,看到女孩上了湖岸后,入了对岸的幽深丛林中去。 “还追么?” “不用了,我也该回去了。”楚霄霆起身,伸了个长腰:“我突然不想知道她从何而来,又去何方……” “乱七八糟的事压的本殿心烦,这样单纯地有个人陪着散散心,挺好。” “可这来历不明,怕是……” “怕什么?再怕你回去顶投壶好了,成日一个畏畏缩缩的侍卫样。” 掠影又一次哭笑不得:“行,算了算了,回去吧,日后可别说我没注意……” “走啦,陪我回去。” 安竣荣旧事 “微臣参见圣上。” “每次上朝,朕知道,你在右侧,最后面拐角的位置。” 霄皇看着安峻荣,语气平淡,并无厉色,似乎只不过是在照拂臣下,无意闲聊而已。 而安竣荣却知道——这次,是他生死攸关的时刻。 “臣确为永安人士。” “家父也确曾为永安旧臣,在太和院候政太医一部任职,为公主诊过几次病,故臣略通医术。” “后此机构被遣散,家父于不久后逝世。时局不稳,国试频频延迟,臣感入朝无望,便起了游历的心思。离了永安后,从丹蚩,阿哈尔等,一路入境楚国,一年后,便闻故土政权倾覆的事情,臣也深感痛心。” 而事实上…… 他的父亲早年颇为永安恒光帝看中,为驻边武司主参谋之一,后虽被人诬陷泄露军机要务,却仍被调回朝,任了公主太师,做了一个光鲜名号的闲差。 他和永清公主,原是青梅竹马。 父亲病逝后,时楚国内乱,他奉命作为信使,拉拢丹蚩,阿克苏等地,一同攻打楚国。 时他作为永安驻丹蚩指挥使,与二国助永安增兵援助。后局势恶化,阿克苏停止了武器运输,而丹蚩阿鲁克汗还曾派兵救援过。 “家父早亡,永安归楚,臣也就留在了楚国,游历多年,臣颇好武,便在民间以教习武艺为生。经历故土亡乱,臣又流离多年,膝下无子,想收养子,领养了一个寺院的遗孤。” 楚安一战,楚国前期示弱,后止内乱,出动三位皇子同往前线,与将士同吃同睡,鼓舞士气,大有倾尽全朝之力而背水一战之决绝。 而永安轻了敌,战术更以激进为主。两方历时两年,最终永安惨遭大败,其后竟成覆国之殇。 当年他离了丹蚩,历尽艰辛终于回到故土时,只听闻了公主被带回楚国的消息。 临行前那夜,长柳依依,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偷偷地在月下吻住了她。 哪知,这一走就是永别。 他再次入了楚,眼睁睁看他的芙清被亡他国的新皇所迎娶,眼睁睁地听闻她怀孕,她又小产,她终日郁郁,她又第二次有孕,在那天大出血惨死在了宫中…… 当年尚年轻的他恨,恨自己无力回天,恨命运多舛—— 然而让他重燃希望的,竟是在那天,芙清生产那天,他却听闻她大出血的消息,瘫坐在一处偏僻的宫墙外,他流着泪借酒消愁,却见到一个嬷嬷,偷抱着一个孩子溜了出来……… “当年,臣见到孩子的时候,身上多处擦伤,脸上,右手胎记尤甚。后来脸上终是留了黑疤,而臣看右手胎记形状特异,谨慎起见,简单将自制的药膏给孩子掩盖了一下。” “后来,朝廷招武师,臣来应选时带着这个孩子,没想到,正是孩子脸上的疤引起了小皇子的注意,而臣也由此有了入宫的机会。” 霄皇不动声色地踱着步子。 和梵公公查到的,大致符合。 安竣荣低头敛了神色,只是一字一句说道:“当年审核时,微臣的籍贯,原是早年游历楚国时更改,并非楚安战后的流动政策。臣承认孩子是臣的养子,是寺院遗孤。没能入朝入仕,一直是微臣心头一憾。孩子被选上后,臣爱养子,真心希望孩子能入宫有一番作为,故而才联系了挂名夫妇。” 如今已经没有退路。 他在赌,赌霄皇身边的梵公公,终究是漏了一个关键环节! 赌他当年不遗余力,偷天换日的所有手段,赌他的最后一搏! “如此欺君,你说,该当何罪?” 看准时机,安竣荣跪下。 “圣上。” “罪臣不过永安旧民,更是一介武夫,微不足道。”安竣荣再次躬身,重重叩头。 “这些年,能抚育皇子成人,实乃臣之天恩,如今皇子归朝,臣使命亦尽,别无他求。” 安竣荣抽出御案边的长剑—— “但求一死。” 沉默。 血滴滴嗒嗒地溅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有御侍无声无息地出来,将他定住,抽走了剑。 “别弄脏了朕的剑。” 安竣荣睁开眼,脖子上赫然已经有纵深伤口。 “朕今日,敬你的胆量。” “其实,峰儿早就为你向朕求过情。既然,你是峰儿的启蒙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霄皇沉吟一会,紧盯着安峻荣,慢慢开了口。 “安武司总令抚育皇子有功,准归育松堂,旗下影卫队,升暗卫队。” 暗卫队明升一级,实则为死士。泄皇家密者,死。 他,赌赢了。 最终,他保住了他手底下其他所有和掠影共过事的弟子。代价则是这批人在日后失去了遣散至民间的自由,成了死士。 安竣荣双眼微眯,隐隐的阴鸷露出来。 刚才,他确实也拿命赌了。 临终几句,确是真心—— 这么多年,他痛失挚爱,而兜兜转转,她的孩子终有幸相伴在侧,他苦心抚养他成材,已然心有慰藉。 然而,这亡国夺爱之恨,他又怎甘仅止于此! 他已经拿命去赌,不是没给他选择的自由—— 既然如今,他选择咎由自取,那就别怪他日后心狠手辣! “臣领旨。” “从此以后,你只能知道一件事,霄峰的生母,是禇曦那拉氏。” “臣,叩谢圣上慈恩。” 线索之(一) 梵公公看着各州寺庙情况的记录。 翻到最后一页,是寺庙寄留民间遗孤的统计记录。 楚国对于寺庙遗孤进行挂名管制,一般最多不超过一月,就要挂名寄养出去,不得久留,并定期清查,以免出现混乱问题。 一个寺庙引起了他的注意。 梵公公停了手。记录中,一个寺庙观山院,只收养过一个孩子,存在滞留情况,孤零零地挂名为宋氏夫妇—— 而这上面的名字…… 同名吗?梵公公一惊,赶忙回了明典阁。 明典阁。 梵公公找到当年入宫侍卫的审核记录,到影卫那一栏。 良久。 手抖着,梵公公睁大眼。 代号:掠影,本名宋成江,生父:宋由昆,生母:李梓华。 地点也一样。 一干入宫侍卫的家族情况审核,他记得很清楚,关于七皇子选影卫的事情,霄皇令他监审——因为选中之人掠影是个破相的,是为当朝多位臣子以为不吉。 当年,这对夫妇被他召入宫审核完后,他还亲自又入民间暗访过,核实了街坊邻居的情况。 这对夫妇隶楚籍,苷州渔江镇的一家普通渔户,只有一个亲生儿子,宋成江,出生后不久便不慎破了相,面上留疤,被送于安竣荣的成武班教习——即如今影卫,掠影。 经暗访核实,这对夫妇也确实未有过其他子嗣。 而那个寺院遗孤的挂名记录,怎么正是掠影的父母? 出了阁梵公公心神不宁,左思右想,又想起了一种记录。 神情凝重,梵公公入了内寝,从最上一格,拿出了不轻易使用的暗令。 “一队。” 一个暗卫无声无息地入了来。 “月底,去一趟苷州渔江镇的观山院,取一份遗孤观察记录回来。” 那是掠影当年审核的生母生父。 而他当时民间暗访时,这对夫妇并没有收养过什么孩子。孩子只是破相的掠影。 又调出收养情况:擦伤,面上,右臂,有胎记。 难道这个孩子就是掠影? 这个孩子,其实是寺院遗孤? 这对夫妇说这个孩子是亲生孩子。 调出夫妇记录,户籍流动,比较宽松。没仔细查,而这个夫妇原来是永安籍,转的楚籍。 安竣荣?当时粗略查了一下,安竣荣是楚国原籍不假。 所以那对夫妇送自己的孩子去安俊荣那里学育,一朝被选上,为了自己的孩子能够入宫飞黄腾达,就改了籍贯,并说是亲生,说遗孤会引起楚皇的怀疑,所以不许贴身影卫用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所以掠影原是遗孤?记载还有胎记。右臂。日后怀疑中…… 当时没怀疑到安竣荣头上。 后来公公发现了几次胎记。后来直到被楚天皇发现。 确定了是皇子。 多年影卫成为皇子,皇家秘密不能被人传。大批量的清理宫人,宫女入宫,宫中十年换一批宫人。 掠影从六岁在楚霄霆身旁,如今十八岁。十二年,上次十年换的一批宫人,被记录在册,流放至民间的,全部由梵公公着手清理。 终究有漏网之鱼。后来出现生母可能不是娜拉皇后所出,一介破相影卫,血统不纯,来历不明,圣上被迷惑,不利于做皇太子之位。 而这第二批宫人,只要是知道掠影做影卫的,见过掠影的,宫中所有无用的宫女,侍卫,甚至是无子的宫妃,一大批低微的美人,婕妤等等,全部秘密清理掉了。 掠影的影卫队本来也要清理,这样就查到了安竣荣头上。 开始细细探查,查到安竣荣的出入境记录,才发现安竣荣原来是永安人。 这嫌疑就来了,隐瞒自己是永安人,那对永安夫妇和他有什么关系?是不是有可能是他有意为之,将小皇子带入宫,潜伏多年在七皇子身旁,是不是什么阴谋? 召见,盘问安竣荣。 不行就清。 安竣荣说自己游历楚国早年改的籍,不是永安灭国后的流动政策。承认是孩子自己收养的,是寺院遗孤,但是后来确实是为了入宫,说是自己养子不太好。爱养子,希望孩子能入宫有一番作为,自己当年不行。 那对夫妇和安竣荣有什么秘密关系? 盘问寺庙,就说挂名夫妇是早就挂名的,不是安俊荣找的,是嬷嬷临终前,要他挂名,是嬷嬷的永安亲戚,也有一个小男孩,当年不愿意收养那个孩子,所以被安竣荣收养。 后来,安竣荣名声比较大,那对夫妇便送自己的孩子到安竣荣那里去习武。他知道就是那对挂名夫妇了以后,两人就结下了渊源,直到掠影被选中,安竣荣就让他们帮了个顺水人情,顺便把他们的孩子也带入宫好好培养,他们就答应了。 当时培养那个孩子习武,安竣荣在练武时有段时间,几个动作却是伤了孩子的脸,街坊邻居都说破相了,加之户籍管制放宽。 于是梵公公当年调查,之所以放掠影入宫,这么多年没被察觉: 第一相信了那个夫妇递交上的现楚籍,没有再往后详查。第二,暗访街坊邻居,证明那个夫妇只有一个破了相的亲生孩子,相信了掠影是楚原籍有亲生父母的孩子,而安竣荣早年改了籍,相信了楚原籍。 而当贴身影卫都不合格的条件都被掩盖了——掠影是寺庙收养的遗孤,来历不明,而安竣荣本永安籍,对皇室有潜在威胁。 所以让他入了宫这么多年。 梵公公:微臣通过早年的出入境记录查到,此人曾名吕文斌,隶属永安籍,按册录记载,吕氏一族确曾为永安旧臣,而具体情况……永安战后,圣上肃清了旧部,而那些招安的臣子们,均未听闻此人。” 花藤之遇 园林门口。 “哎好了没有!” 不耐烦地拍拍掠影的背,楚霄霆忍不住直翻白眼,从刚才就说给他的穴位涂点药油,说为了加强防卫,到现在还没完。 “霄霆这次听我的,”掠影躬身,一丝不苟地以手为度,找到膝上三寸的位置,倒出液体来涂着。 “头一次见你这么黏黏糊糊的。” “……” 掠影低头无奈也翻了个白眼,要让他自己来肯定敷衍了事,以为他想啊…… 上次的药油,不知师傅是否在耍他,他忙活一场,又轻描淡写地说丢了就算了,不过这次多加了点寒凉药,与他的功法相冲,就让他拿回来。 至于上次的发现,还有那夜……他只能多带几瓶,防身效果是不错。 其他的只能日后有事再说。 “好了好了。” 感觉四肢凉飕飕,湿滑不爽,楚霄霆嫌弃地皱眉理理袖口:“真跟那齐怀周学了去……” “说好了,按路线走啊!” 二人深一脚浅一脚迈着步子,听不得掠影在前的再三叮嘱,直浸在茂密林木的清气中,楚霄霆深呼一口气,感觉最近昏沉的脑子舒畅不少。 “这儿比那湖心岛还要毓秀些,奇了,之前怎么没发现有这么个地方。” 桢楠树的叶宽脉大,青翠欲滴,光线在林木里弱了,弥漫着一层氤氲雾气。 掠影不敢放松警惕,转身拉住楚霄霆的胳膊:“跟我来。” “只要咱们出了这个桢楠林,我绝对陪你疯。” “行吧,姑且信你一回。” 虽是嘴上这么嘚瑟地,楚霄霆脚下倒没有放松,直觉让他提了功夫跟着。 掠影拔开草丛里之前的记号,按照树皮剥脱的痕迹飞着步子。两人不相上下,暗暗较劲般,一会儿功夫,便看到了西北方向一道熟悉的长廊入口。 “你……”刚想说话,楚霄霆被长廊里的重瓣花吸引了过去。 掠影在后面舒了口气,终于缓下步子。 长廊里回音甚大。 廊壁上不知名的花藤蜿蜒着向前,壁画是蔓延的山水,金彩的色泽剥脱了去,依稀残存雕工精细的痕迹。 廊柱竟是上好的青金玉。摸着上面雕花的纹路,楚霄霆挑了眉,信步走着:“上次没注意,这雕饰甚是清淡,倒无浮艳之气,内宫那套成日真是看腻了。” 姓周 洲岸边。 两人站在石台上,面面相觑。 从远处看以为这石阶是直通洲上,近前才发现,石阶在相隔几丈远的地方便停了。 水藻隐隐浮动着。 “又不是不会游泳,愣着干嘛。” 楚霄霆先回过神来,推搡着掠影,让他差点先栽了下去。 “我倒没事,你这浑身湿淋淋地回去……” “你先过去,我扔给你便是……” “你们……” 两人正推搡间,忽然听到一个细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心口嘭嘭直跳,芙兰看着眼前的两人回过头来,慢慢盯住了她—— 刚才她回来,想直直从湖边入了南岸大殿里去,却看到湖心,永清洲的入口有两个人影! 这次不是她眼花! 张口掩住唇,咽下嗓子眼里的惊呼,她犹豫着,半是担忧半是紧张地向前,沿着水阶走了过去。 这次,姑姑没在…… 而今天,是三天时间的最后一天! 外面的世界…… 摇摇晃晃地走着,就像是头晕般,芙兰紧张地不知所措。 昨夜雨后,这小阶滑得险些站不住—— 慢慢近了—— 屏住呼吸听着两人的说话声,芙兰知道,是她姑姑把机关撤了。 怎么办,她要逃吗? 看着面前几乎高她大半个身子的两个背影,一个黑衣,一个白衣,芙兰抓紧了裙摆,脚下想要回转而话已经脱口而出—— “你们……在干什么?” 《芙兰露》姓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水廊 “芙兰?”玩味地咀嚼着这名字,楚霄霆莫名想起了那廊柱上雕的花来。 “你们……刚是要去洲上吗?”芙兰在石阶上退了几步,向旁边的岔路走去,找到一个略宽大的水台坐着。 “对啊。”女孩子来历尚不明,又怯弱得很,掠影打算开口问,却又生怕吓到了她。 两人对视一眼,回了转,跟着女孩子的路线,也走到了水台上。 “那边是过不去的,”芙兰犹豫了一下,慢慢开口道:“底下不是石头,是两只食人巨龟的背甲。” 本能的防备,让她忍了第一次见到的外人怯软性子,主动解释了好几句。 虽然……这两人直到现在还没有吓过她。 这是入洲的机关,是她姑姑和她一起把这两只龟养大。 “哦?”掠影和楚霄霆对视一眼,好险,刚才差点就…… “那姑娘是从哪来,不是从洲上么?”掠影试探地问道。 “……” 女孩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掠影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又看过来,软软地轻闪,倏忽间盯着他:“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掠影。” “霄霆……掠影……” “有趣,连起来是雷霆惊鸿拍影过的意思么?”女孩又笑了,荡晃着长裙下的双腿,在水台上吹了风。 姑姑平日格柜里的书,她还是没少看的。 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听着女孩的一番说辞,两人都愣了愣,这么多年兄弟,这可倒是真的有这么些个意思在里面…… “好个有趣的解释,”楚霄霆挑了眉,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不远处,素来开朗的性子又露了出来:“所以,这些花,也是代表你的名字喽……” “那可不是,每一种花都是有灵魂的,你可不能小瞧了她们……” 水面上的藤蔓蜿蜒,勾勾绕绕缠住了足履,芙兰突然想起,上次她在撒在台阶下的种子还没有看——— “这个……是不是你的?”蕊粉今日没有采,想起自己研究了好久的配方,芙兰看着身边着白袍的背影,从怀中慢慢掏出了细瓶。 里面,淡绿色的液体只剩下一点点。 这是……他的药油? 一旁戒护的掠影一惊,松了剑柄,转头看向楚霄霆。 “这不是掠影的药油嘛?”接过来,楚霄霆讶异地盯着里面:“上次……是你捡到的?” “我……在漓清湖边捡到的。”芙兰开口,突然觉得又开始紧张起来:“我不小心用了……” 看着女孩子低下头去,声音又开始细如蚊讷,楚霄霆不觉连不羁的声音都变软了些许:“本殿……” “不,这点东西,谁会在乎啊。”楚霄霆转头看向掠影:“是不是?” “啊……”上次师傅说有问题他才会紧张,不过…… 掠影又想起之前莫名其妙的香味来。 “怎么,舍不得啊。”楚霄霆失笑地捶了他一拳:“这么金贵?刚才不是没命往我身上倒?” “没事,他再给你一瓶都行。”看着芙兰怯生生的样子,楚霄霆暗叹,让人说句话可真不容易,这不又给吓着了。 “这不过是疗伤的药油,你可以用。” 门生制度 次日。 “师傅我能去楚霄霆那边了吗?” “刚三局两胜,我赢了。” 安竣荣“听说,你最近在帮皇子课业。” 是的。 一本厚厚的卷宗,你看来是没事干,顺便把为师的,也抄了吧, 打开,是一本他又一次看不懂的奇怪符号。 不对,这个是像法? 这是相法。 茶楼。 新批注的工程可是要劈山。 从哪里请的折纸 从大皇兄那里,赛区的人,大皇子在掌管。 楚霖清底下的人只有分管。 霄皇 那齐大人本永安皇子下管理水利专人。肃清旧部,外调出水,属于秘密工程,除名。 后侥幸漫天过海,却和莲儿有私。主动留在宫中。永清公主死,后想胆大求了莲儿,却莲儿幸,后莲妃愤愤,就是当替身,公主惨死,不甘,帮联系永安旧部。莲儿积极寻找永安遗孤,手段浅薄,后来被皇后陷害,子嗣反而是被发现,莲妃死了,不了了之。 由于害怕事情败露,永安几人畏罪自杀,而霄皇念极旧情,没有再查。 他想着投奔大皇子那边。回青洲,打算辅政,正好水利清谈,请求外调。大皇子那边的人也有永安的人,是永安带来的,对大皇子不错,算是帮过大皇子。所以大皇子对永安籍人反对不是很激烈。这么多年也受到重用。 安竣荣查清了齐大人的底子,所以能在皇后那边邀功,说是和齐大人那边原是旧交,可以控制他从外面调任给楚霄霆为师。 皇后那边查人,也发现后来齐大人为了再次入朝,高龄考了国学当时,在国学堂和安竣荣是旧好。 他还是楚霄霆贴身影卫的师傅,自然是向着楚霄霆。 皇后答应了。 门生政策才实行不久。 安竣荣提议,从大皇子那边挖人,请一个大型水利工程。他就说楚霄霆底下没有门生帮衬,之前大皇子,二皇子都有门生。而门生试政可以日后可培养感情,比直接考上来的要好。 让楚霄霆才华出个头。 原本招收门生,幕僚等是臣子自由,后来在国试中,臣子私下推举门生,朝中结党营私,派系混乱,朝纲不明。 楚霄皇上位后,变更二制。其一增设国象司,强化了地方监督。其二,便是变更了国试制度。 国试改革,统一中央朝臣的门生选拔,按规定数量上报,一年一度。 人才选拔分为臣子门生,普通考生双渠道。 一年国试三次,一次春试,进行双招,比例为一比一;一次为秋试,进行单招,只招普通考生。第三次为政务备选人员,亦只招普通考生。 属于臣下门生的,每年只能参加一次春试。普通门生一般由地方抽签,每年只能参加一次春或秋试。第三次国试,招政务备选,普通门生可以再考。 入国试后,殿试增加国象学考核,通过方可入仕。 国象司的楚霖清,皇族长兄,内斗之后,率先垂范,臣于大楚,霄皇敢再任而官居要职,自然不是什么善茬—— 经过改制、筛选,臣子们行关系,私举荐情况清减不少。 虽是如此,每年秋试过后至来年开春,朝臣们开始公开招收门生,仍然大批学子趋之若鹜,那些家境尚可,带够盘缠的,有点关系的,都来进京遴选。有幸被招,可以获得接触朝政,实地历练的机会,多是有经验的佼佼者,考中的机会仍然大了很多。 而另一部分无权无势的门生呢,也只能自我图强,奋发苦读,心里倒也不算不平衡,因为中央制度也不一样。 考入之后,臣下门生需要一半外放,一半留中央。正常渠道虽然比较难考,但是一旦考进来,一般先留任中央,福利待遇要高一级。 日后每年,中央地方都需要政绩考核,评两次进行筛选。 中央政绩差行外放,外放政绩好的回来补缺。若是第二次,中央外放地方评分,再次不行,除名。 如此除名后,每年会有三个月余的职位空缺,由备选政员当职,为第三次国试考入的普通考生。 备选人选入后,暂时由国誉部分管,待来年春试人才上位之后,准备正常国试。 由此一年正招考不上的考生,也想通过第三次国试获得历练的机会,从而能够来年考中。 比例一比一,但是, 两个,张,李,赵,杨皇上的人 王,刘,郭,吴臣子的人。 张,李,赵,杨,王,刘留在中央。 郭,吴外放。 杨成绩差,郭成绩好。 张,李,赵,郭,王,刘在中央 吴,杨在地方。 赵成绩差,杨成绩还差,杨除名。 张,李,郭,王,刘在中央。 吴上调中央。 地方空缺由国象备选政员暂接管。国象备选人是正常渠道。 张,李,郭,吴,王,刘在中央。 地方国象。 中央继续考核,同时进行正常渠道选拔。 一般选两批。梁和冯。 选拔完,考核完。 这时候,中央刘政绩不好,下放地方。 冯进中央,梁进地方。 中央由张,李,郭,吴,王,冯组成。 地方梁,刘 后来霄皇一般对于臣下有经验的门生,要求更多,但是有的表现不怎么样。 有些生气。 安竣荣早就给太傅建议,让太傅说门生试政。 太傅喜欢讲学,太傅考核经论多。经过太傅考核后,可以成为太傅门生。太傅毕竟有经验,虽然年纪大,实务可能不太通,但是学到的朝政理论也多。 太傅门生一年考不上的,再经太傅考核,被留下的,还可以继续学习。 因此太傅门生不少。 安竣荣安插了不少眼线。 这时候有人给圣上说,门生众多,引起注意,浪费国家资源。 安竣荣建议太傅把门生分出去,向皇上提议皇子试政的历练,暂时考不上的门生可以去皇子那里历练,顺便给皇子练手。 以后优秀的,可以申请国象考核入朝,也给皇子增添人手。 门生试政,为国家多办实事,优秀者,可以招由国家编纂经验书籍,传于考学门生,提高国家储备战略人才的质量。 霄皇正反感臣下们日后可能对皇子问题拉帮结派。这样可以给皇子们培养自己的势力。 至于皇子培植党羽之类。 霄皇当年对兄弟都这么同胞情深,对皇子更是。 所以答应了。 科目 “皇兄,你的武艺怎么样了,听说你一直在学习文经,下次我可要看你练剑啊。” “最近教习师傅说我的字太丑,你是怎么练的,教教我……” 掠影不在,课业又多,素来爽朗话多的楚霄霆听着这些都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看着这样的皇兄,霏宁不禁皱起眉来。 “皇兄今日怎地这般沉闷?” “……”楚霄霆苦笑,不是他故意,谁让他皇妹每一句话都好巧不巧地提到他的伤心处。 “哎,皇兄那个岛上……”敲敲他的玉著,霏宁给楚霄霆挤眉弄眼地。 楚霄霆差点用手捂住她的嘴——“霏宁你怎么这么多话……”他小声给霏宁说着,英朗的眉目间满是好笑又好气:“好啦,好啦皇兄答应你,就后天带你去。” 看着霏宁高兴的样子,楚霄霆又想起之前掠影和他去湖心岛的时候。 掠影这个没良心的小子,这些天他被乱七八糟的讲习弄得抽不开身,而他也不知道过来找他!楚霄霆心中郁郁,不由得想回寝宫去:“难得霏宁过来,那母后你们就多聊聊,儿臣还有课业要做,就先回了……” “你这孩子,急什么呀,”薛皇后嗔怪着,从云锦瓷瓶里插的花枝上摘了些花瓣,慢慢擦起长甲上的灰尘:“今儿课业就缓一缓,你啊,可是多时没来你母后这了。” “好吧,那我今日留在这用膳便是。”看着妹妹期待的目光,楚霄霆脚步一顿,还是应了。 《芙兰露》科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政策 坤明宫。 “这么说,你所查属实?” 华但毡上的探子低头抱着拳,直觉得手都有些酸了。 尖尖的手指蘸了颜色,薛皇后仔细地描着面前的一副画,一直也没让人平身。 “娘娘可以比对国学堂学子的名单。时齐水务总督高龄考入国试,曾在国学堂修学,与安武师为同窗。” “嗯,看来确是旧交不假。” 薛皇后想起之前安竣荣的提议。 “门生试政以来,娘娘若是想多抽调人才,臣有一计,如若不弃,但恳一听。” 她犹疑地打量着面前人。第一次,这皇儿影卫的师傅主动过来找她,让她着实有些惊讶。 “哦?你说吧。” “目前齐督察水务闻名,虽是青州那边的专人,但是想挖人过来,也不是不可以。” “臣与齐水务总督原是旧交。今年雨水多,承建的水利工程也颇多,臣可以挖人过来,既能请一个水利工程,让皇子初露头角,又可以趁此机会,将太傅门生多调几个过来试政,为以后打下基础。” “嗯,本宫凭什么相信你呢?” …… 看来这个安武师没有骗她,一介武夫,头脑倒是个活络的。 打小她看着霆儿就让那个影卫就跟在他身边,死活分不开,感情也颇为不错。 这安峻荣作为影卫的师傅,一心向着自家主子,也说的过去。 “行,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探子终于敛了手,快速隐了去。 《芙兰露》政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境界 大军压境。 “你……” 楚霄霆苦痛难言,青筋暴起。 “永安早殁,而其巫蛊之事,阴霾犹在!尔竟重蹈覆辙,藏一永安余孽,更行背德之事,负天下之信!” “兰儿何在?朕只问你,兰儿如今何在!” “好一个子承父业!先皇如是,尔亦如是!前有一永清公主,而今,又有怀安乱政!” …… 底下的百姓切切私语。 “那个真是莲妃之女?那不就是明皇的亲妹妹!” “若真如此,这背德之事,真是可恨可唾……” 突然一个暗卫上前来,与楚雳鸿耳语:“报,怀安公主她,失踪了……” “什么?”楚雳鸿一惊:“还愣着作甚!去寻!” “即便罪臣为莲妃之女又如何?” 霎时,一道怯细声音破空而来,石破天惊地,人群纷纷攘攘地骚动起来。 众人转头,人群中,俨然是一身形怯弱,头着面纱的女子,一声宣称后,那身影却径自向了城墙之上走去。 人群中分出一道。 女子摘了面纱。 破旧的衣衫,弱不胜衣的身形,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似是有泪般,转而,却又坚定地盯住了众人—— “那是……” 众人惊呼。 “公主怀安!” “那双眼睛!没错就是她,没错了! “一永安余孽,另有背德之事,祸乱宫闱!……” 一字一句地,芙兰开了口,空气静默又骚动:“我的生父,并非先皇。” “当年永清公主去后,母妃作为遗侍,于两年后被先皇幸,未曾有孕。” “那次后,反是楚朝的薛妃请了永安术士,害母妃致幻,与一侍卫有孕,便是罪女。” “那场大火至今谣言不断,今日,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们! “当年,母妃误以为与先皇有喜而被封召,直到诞下孩子后,薛妃才又故意揭发,致使先皇大怒,火烧莲霄园,母妃惨死,而那术士良心发现,回头抱出罪女,罪女由此苟活至今。” 众人哗然。 “当年那莲霄园,我祖辈还说,背后其实是先皇为永安公主所建……” “皇家密事,如此不堪……” 不过安静一会,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有大胆的喊出来:“就是这样又如何?” .“皇家丑闻,巫蛊之后!” “你又如何证明?!” “滴血试亲,楚国司与明皇,二人同为一脉亲族,众人等不及明皇,而楚国司敢不敢现在滴血,与我相别!” “你、”楚雳鸿咬牙切齿。 “如今甘称罪女,因这事情皆由我而起,一切结果,我自甘受!而在此之前,容我说一句!” 芙兰喘了口气,素来柔弱的声音切切回荡在宫墙之上,却是一次无比坚毅的决绝。 “近些年来有目共睹,先皇为政,从清宫运动,到国象学堂,民间巫蛊术法大大减少。而永安也安居乐业,如今是否只是被有心之人重提旧事,蛊惑人心,是想再激化永安与楚朝矛盾,动摇民意,致使国政不稳,从而趁虚而入? “永安术法,并非人云亦云,洪水猛兽,术只是术,用之者恶则恶,善亦能为善,而国情不同耳!如今有心之人鼓动言论,煽动骚乱,何不引人三思!” “罪女身世丑闻,今公之于众,愿一人当之!又何忍见一代皇宗,本因怜护,而生前怀忧,身后将遗骂名于万世!” 人群哗然,见怀安公主转身,向明皇方向,仰天下叩,深深一拜。 “罪女其命,早该休矣!” 有利剑出鞘声,继而一片死寂。 对面,明皇在高墙之上径直起身,再无帝王之沉着,怒声嘶吼,“兰儿!” 转头,众人惊呼—— “当啷”。剑随着血珠划过一道抛物线,重重落于台下。 芙兰纤弱的身形,似是折枝而飘零的落瓣,而又转瞬,被人狠狠挟持起! ——竟是阿鲁克汗射出一箭! “她不惜舍身,竟为你大楚正名,那么之前为我阿克苏邦的使命,亦不算完!” 第十六章 藤蔓初上(二) “芙兰?” 玩味地咀嚼着这名字,楚霄霆莫名想起了那廊柱上雕的花来。 “你们……刚是要去洲上吗?” 芙兰在石阶上退了几步,向旁边的岔路走去,找到一个略宽大的水台坐着。 “对啊。” 女孩子来历尚不明,又怯弱得很,掠影打算开口问,却又怕吓到了她。 两人对视一眼,也跟着女孩子一步一步上了水台。 “那边是过不去的,”芙兰犹豫了一下,慢慢开口道:“底下不是石头,是两只食人巨龟的背甲。” 本能的防备,让她忍了第一次见到外人怯软,主动解释了好几句。 这是入洲的机关,是她姑姑和她一起把这两只龟养大。 “哦?”掠影和楚霄霆对视一眼,好险,刚才差点就…… “那姑娘是从哪来,不是从洲上么?”掠影试探地问道。 “……” 女孩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掠影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又看过来,软软地轻闪,倏忽间盯着他:“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掠影。” “霄霆……掠影……” “有趣,连起来是雷霆惊鸿拍影过的意思么?” 女孩扬起一个笑弧,荡晃着绣裙下的双腿,在水台上吹了风。 姑姑平日格柜里的书,她还是没少看的。 “好个有趣的解释,”楚霄霆挑了眉,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不远处,素来开朗的性子又露了出来:“所以,这些花,也是代表你的名字喽?” “那可不是,每一种花都是有灵魂的,你可不能小瞧了她们……” 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藤蔓蜿蜒,勾勾绕绕缠住了足履。今日,蕊粉还没有采——— “楚霄霆,这个,是不是你的?”想起自己研究了好久的配方,芙兰看着身边着白袍的背影,从怀中慢慢掏出了细瓶。 里面,淡绿色的液体只剩下一点点。 是他的药油? 一旁戒护的掠影一惊,松了剑柄,转头看向楚霄霆。 “这不是掠影的药油嘛?”接过来,楚霄霆讶异地盯着里面:“上次,是你捡到的?” “我……在漓清湖边捡到的。”芙兰开口,突然觉得又开始紧张起来:“我不小心用了……” 看着女孩子低下头去,声音又开始细如蚊讷,楚霄霆不觉连不羁的声音都变软了些许:“本殿——” “不,这点东西,谁会在乎啊。”楚霄霆转头看向掠影:“是不是?” “啊,这个啊。” 师傅说有问题他才会紧张,不过……掠影又想起之前莫名其妙的香味来。 “怎么,舍不得啊。”楚霄霆失笑地捶了他一拳:“这么金贵?刚才不是没命往我身上倒?” “没事,他再给你一瓶都行。”看着芙兰怯生生的样子,楚霄霆暗叹。让人说句话可真不容易,这不,又给吓着了。 “这不过是疗伤的药油。” “那能不能……”芙兰觉得自己的呼吸声急促地旁人都快能听见,她紧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 “再给我一瓶!” 鼓足勇气说了出来,芙兰几乎想立马就逃开去。明明,她见到外人很是害怕,为什么,一次次又都是她主动…… 可是,每次都是迫不得已…… 闻言,掠影和楚霄霆也有些惊讶。 琥珀色的眸子闪闪烁烁,看女孩明明怯懦的很,却又努力和他们主动说话的样子,二人不觉都有些软了心。 “你的药油呢?” “诺,这点儿了。” “明明每次都带,偏生今儿给我用这么多……” “给你。”楚霄霆把药油给芙兰递过来:“今儿只有半瓶了,下次吧,下次给你带一瓶。” “谢谢你们!” 芙兰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玻璃瓶里,是和上次一样的液体。 这下,真的太好了! “等会……”二人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芙兰像是想起了什么,跳了起来。 “哎呀,时候不早了! “我,我得先走了……” “下次见!” 她差点忘了,沉香嬷嬷说打完坐就要过来的! “哎你——” 又一次地,二人眼睁睁地看着,女孩下了石台,沿着湖面上的小阶,快速跑远了。 掠影眯起眼睛。 女孩上了湖岸后,入了对岸的幽深丛林中去。 “还追么?” “不用了,我也该回去了。” 楚霄霆起身,伸了个长腰:“我突然不想知道她从何而来,又去何方……” “乱七八糟的事压的本殿心烦,这样单纯地有个人陪着散散心,挺好。” “可这来历不明,怕是……” “怕什么?再怕你回去顶投壶好了,成日一个畏畏缩缩的侍卫样。” “殿下,最好是查一查!” “啰嗦哎。” 苦口婆心,却是仍是劝告失败。掠影又一次哭笑不得:“行,算了算了,回去吧,日后可别说我没注意……” “走啦走啦—— “陪我回去。” 惊涛骇浪风动 两朝对峙。 大军压境。 “你……” 楚霄霆苦痛难言,青筋暴起。 “永安早殁,而其巫蛊之事,阴霾犹在!尔重蹈覆辙,藏一永安余孽,更行背德之事,而负天下之信!” “兰儿何在?朕只问你,兰儿如今何在!” “呵,好一个子承父业!先皇如是,尔亦如是。” “前有永清公主,而今又有怀安乱政!” …… 台下,百姓切切私语。 “那个真是莲妃之女?那不就是明皇的亲妹妹!” “若真如此,这背德之事,真是可恨可唾……” 突然一个暗卫上前来,与楚雳鸿耳语:“怀安公主她,失踪了……” “什么?”楚雳鸿一惊:“快去寻!” “便是为莲妃之女,又待如何?” 一道清弱女声突然破空而来。 只此一句,石破天惊,百姓纷纷攘攘地骚动起来。 众人转头,人群中,俨然有一身形柔弱而头着面纱的女子走出。 一声宣称后,那身影却径自向了城墙之上走去。 民众纷纷让出一道。 真是该死! 楚雳鸿大惊,暗拍桌子! 千算万算,而这遗孤看似柔弱之极,关键时候,竟然给逃了出来! 而这众目睽睽之下…… 他慢慢眯起眼睛。 拾级而上,于墙台中央站定,迎着风,女子慢慢摘了面纱。 一素旧衣衫,弱不胜衣的身形,而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似是有泪,转而,却又坚定地盯向了众人—— “那是……” 众人惊呼。 “公主怀安!现身了!” “那双眼睛!没错就是她,没错了! “一永安余孽,还有背德之事,祸乱宫闱!……” “兰儿!” 高台之上,明皇一声力喝! 楚霄霆惊吼!他的兰儿,他一直护在身后的兰儿,这么柔弱的兰儿,如今,竟鼓了这般勇气,在万民之前—— 她打算…… 他不敢想! 诸杯俱碎,楚霄霆猛然突起! “圣上!绝对不可以!”一旁,聂青涛恳声急劝。 “如此军心必乱!” 一只手按住了他。上面,花瓣形状的胎记已然泛红。 “让我来。” 城台。 “罪女怀安公主,当年火后遗孤,今见众人!生母,莲妃。” 一字一句地,芙兰慢慢开口。姣弱声音,暴露在静默而又骚动的空气里:“而罪女生父,实非先皇!” “怎么回事?” “永安余孽!还要狡辩!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台下众声汹涌不断。 芙兰静默几分钟,终于下定决心般,缓缓又道。 “当年,永清公主去后,母妃作为遗侍,于两年后被先皇幸,未曾有孕。” “后,反是楚朝的薛妃,请了永安术士做法,害母妃致幻,与一侍卫有孕,便是罪女。” “那场大火至今谣言不断,今日明明白白告诉你们!” “当年,母妃误以为与先皇有喜而被封召,直到诞下孩子后,薛妃才又故意揭发,致使先皇大怒,火烧莲霄园,母妃惨死,而那术士良心发现,回头抱出罪女,罪女由此苟活至今。” 众人哗然。 “当年那莲霄园,我祖辈还说,背后其实是先皇为永安公主所建……” “皇家密事,如此不堪……” 不过安静了一时半刻,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有大胆的纷纷喊出来:“即使这样又如何?” “如此不堪,皇家丑闻,一介巫蛊之后!” “你如何证明!” 嘲讽声,叫骂声汹涌不绝,芙兰抬手,用力咬破指尖。 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如今,台上的楚国司与明皇,二人同为一脉亲族。” “众人若是等不及明皇,那楚国司,敢不敢即刻滴血,与我相别!” “你——”楚雳紧盯着她,转而仰头大笑,他慢慢击掌出声:“好,好啊,好一个勇气可嘉!” “大家看到没有——” “一介巫蛊之后,当朝乱政,引得两朝交锋,公然让我大楚王朝蒙羞!” 阴鸷乍现,楚雳鸿抬手,在身后暗暗做了一个手势。 远处,一暗卫慢慢拉开弓。 “如今甘称罪女,因此事皆由我而起,一切结果,我自甘受!而在此之前,容听罪女一句!” 目标渐渐瞄准,暗卫抬手后拉—— 忽地,弦断了—— 那人直直垂了手,径自仆地。 背后,掠影慢慢抽出刀。 而他的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那个过分纤弱的身影—— 柔弱的声音切切回荡在宫墙之上。 台上,身形纤弱的女子一字一句地开口,却是一次无比坚毅的决绝。 “近年有目共睹,先皇为政,从清宫运动,到国象学堂,民间巫蛊术法大大减少。而永安也安居乐业,如今是否只是被有心之人重提旧事,蛊惑人心,是想再激化永安与楚朝矛盾,动摇民意,致使国政不稳,从而趁虚而入?” “永安术法。术只是术,用之者恶则恶,善亦能为善,而国情不同耳!如今有心之人鼓动言论,煽动骚乱,何不引人三思!” 躁动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芙兰闭上眼睛。 在楚雳鸿找到她,慢慢逼问她的时候,她终于承认,这世间诸事,原是命不由已。 是她的命本该绝,而却在那年漓清湖的台阶上—— 是她第一次见到两个少年对着她笑的时候,点亮了她生命的光。 “罪女身世丑闻,今日公之于众,愿一人当之!” “又何忍见,一代皇宗,本因怜护,而生前怀忧,身后,又将遗骂名于万世!” 人群哗然,见怀安公主转身,向明皇方向,仰天下叩,深深一拜。 “罪女其命,早该休矣!” 有利剑出鞘声。 对面,明皇在高墙之上径直起身,再无帝王之沉着,怒声嘶吼,“兰儿!” 另一边,拉弓,手上青筋暴起,掠影搭箭急射! 然而,他一惊,眼前又有一箭飞过—— 比他还快一步,穿空而过! “当啷。” 一声厉响,剑随着血珠划过一道抛物线,重重落于台下。 纤弱的身形,似是折枝而飘零的落瓣,正欲落地,转瞬,又被一帕萨侍卫狠狠挟持而起! 电火光石间,竟是阿鲁克汗隔空射出一箭。 “不过一余孽耳,妄想舍身为楚朝正名?”阿鲁克汗冷笑一声:“而她之前为我阿克苏的使命,还不算完!” 第十八章 藤蔓初上(三) “门生徐泽生叩见大殿下。” “嗯,过来了啊。” 古槐的绿荫茂密,涌动的清风吹得袍袖飞凉。 闻声树下人停了手,象书的一页在案上微微摇动。 徐泽生抬头,微微一怔。 眼前人眉目温和清朗,着一淡竹色长衫,简洁并无任何纹饰。而束冠上,仅有一只色泽颇旧的护玉。 内宫服饰多是靡丽非常,这一身素淡,属实少见。 青州的政绩并不纳入朝堂考核,而朝堂中人素知,大皇子常驻青州,行事低调。唯一广为人知的是水务方面,几个水利工程颇得民心。 “听说,你的棋艺不错。” 见了礼坐下,楚霄风拿了凉盏,慢慢给他斟着一杯茶。 见状徐泽生赶忙下礼:“不敢当不敢当,门生只是颇好其道,有些心得罢了。” 看着他拘谨的样子,楚霄风微微一笑,直拿下手中的书:“平日,我倒也颇好这象术之道。” 招手让下人拿了棋具过来,楚霄风打开玉罐,执一黑子放到他手中。 “不如今日,你执黑而我白,试你一局如何?” 王执黑而臣白,是与皇族对弈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那微臣今日,便不如从命了。” “该你了。” “是。” 博古堂里,一门生又哆哆嗦嗦地上了讲台。 “门生李阳斌见过殿下,这一次给殿下讲的是襄州的农业概况。” 楚霄霆挑挑眉。 看着下面,皇子殿下没什么反应,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讲了:“各地水土,劳力状况各异,作物品种不一,臣是襄州人,所以主要给殿下介绍……” 门生的声音力求镇定,但是还是微微颤抖,显出内心的不安。 朝廷分调门生后,这一批安排他们给七皇子讲习,虽然是基本课业,而这压力怎可谓不大—— 一不小心,那学问低的,讲得差的,被压上一误人子弟的罪过,小命都难保。 “下一个。” “臣聂青涛见过殿下。” 一门生又上了讲台来。 听到这声音清亮,楚霄霆本来昏昏欲睡的脑子清明了些许。 “嗯,讲。” 楚霄霆看向他,点头示意。 “本次讲习与农业有关,臣这次要讲的,是棋道与农政的分析应用。” “嗯?有意思。来分析分析,本殿听听。” 饶有兴致地,楚霄霆抬起了头来。这门生表现得不卑不亢,声音清亮坚定。 不像前几个,低着头只知道念经,连看他一眼都不敢,软骨头似的。 “对弈讲究布局,如何定好局面,又讲究不同法。” “农政本为长久计,而不同地区,一定要有治理要法,而后才能布好大局。就比如,刚才讲的襄州农作物的品类处理,农耕之先,气象为首,布置好农作物的生产结构,而后再调度供需矛盾,这就是一纲二法……” 聂青涛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一番底气足而好思辨的模样。 下面,有几个门生对视一眼,慢慢记了下来。 “这是什么?” 练武回来,掠影直入了堂,见到师傅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些什么。 凑近一看,是一份名单。 掠影看到师傅转头收了手,但又不知想起了什么,慢慢展开:“这是皇子选的门生名单。” “这么快就出名单了?” “太傅给的。” 原是暗定名单。掠影了然,上面一个名字赫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哟,聂青涛也在啊。” 掠影不禁想起那个门生虽然表面沉稳,但是隐隐傲气的样子。看来,内里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小子不错嘛。”他打趣着,却看到师傅莫名沉了脸。 “什么不错,这些朝事,你别仗着和楚霄霆的关系随便干涉,听见了吗?” “还在这闲着!为师给你的那本棋法学的怎么样了!” “什么啊。”听得师傅一声厉喝,掠影心中莫名不甘。 习武室。 一收一放间,斗功夫的身影纠缠着,有如龙蛇,寸步不让。 汗珠从额头上肆意地流着,楚霄霆快意地喘了口气。 一个闪身过去,他转身拿住对面人的肩井—— 对面,掠影一个打挺,险险转身,差点就被按缚在地。 辗转腾挪间,掠影背后空门大开,要害被击中了好几下。 “功夫退步了啊你。” 楚霄霆挑眉,慢慢停了剑。收了架势,两人一并坐在了地上。 “哎,有什么事吗?”楚霄霆亲昵地一把薅住他的肩。 “你考核的情况怎么样?” “哎呀别提。” 一提这个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楚霄霆好笑地滔滔不绝起来:“你说怪不得父皇也不选,有些门生啊,讲得那连我也说不过去……” “没几个我看上眼的,比如说那个叫李什么斌的,那讲得简直一言难尽,介绍个基本状况,颠三倒四,从耕种政策一下又讲到农业用具,你说这逻辑?……” 半晌。 楚霄霆感觉旁边的人没什么话讲,转头,只见掠影默默听他说着。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上次,是舒影在我那,不是你……” “那些门生们常说,我们影卫队,不过是习武的。” 掠影笑笑:“说的也是。” “说什么呢你。”闻言,楚霄霆皱了眉,和他从小到大闹常了,这倒是第一次看到他自怨自艾。 “你是我堂堂兄弟,本殿下是什么人?兄弟还能有差的?” 见不得他的沮丧模样,楚霄霆直拍他的肩让他起来。 “以后,你也来便是。” “啊这……” 掠影抬头,惊讶地看他。 霄皇准备的事情,他一个区区影卫,可是插不进来。 “说你来就能来。” 楚霄霆不耐,上扬的眼尾满是傲气:“父皇这次再不答应,本殿这可是说不过去了。” “太冒失了……” “快起来,陪我练功。” 霄殿 “门生岳岩。门生杨羲。门生陈梓烨,参见考官。” 三人行礼后,各自在书案旁入了座。 楚霄霆没在。 掠影看着上首的老臣,又看看周围的门生们,有些尴尬,不知是该行礼还是作甚,只得暗暗从旁边拿了个矮凳坐了。 不知道楚霄霆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次日他便被准了来了门生学堂中。想起他被门生拉着去时,师傅看他的目光,掠影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真不知回来以后会怎么说他…… “如今你们这一批是第二次考核了。”韦老臣坐在讲案上慢慢翻开书,啜了口茶:“这次是分科测验。” 掠影慢慢了然,这次是经皇子初步选拔后的门生,再进行专科筛选,将考生划批。 “你的测题。” 闻声,掠影抬起头来,居然是前面的考生传给他。 这次应该都是从精英中筛选,只有寥寥三人,哪有多余测题? 犹豫地看着上面的韦大人,掠影举手示意,而前面的门生早已回过头去,忙不迭开始书写了。 “没错,就是你的,你可以回去看看。” 空气里只余纸张沙沙作响的声音。等着门生们都入了境,韦老臣才慢慢下来,走到掠影跟前,轻声一句,便回了座位。 没有多余的笔墨,掠影闻言一头雾水,只得慢慢看了。 这是土木结构…… 常跟在楚霄霆身旁,他知道,这韦大人是专司土木事务的监办,皇都琼陵旁章平阳三州工程皆由他审理。 往常几年,在太傅学堂开设的各种入门课程,他基本都跟着学过,因了和师傅的私交,有时他不想学,都会被太傅罚抄。 有段时间,甚至他还挺烦。 而直到皇子冠礼后…… 再次看到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题目,他心里一股子莫名的酸涩,竟然就像吃了海棠果一样涌上来。 甚至,还有一丝……不甘? 他用力摇摇头。 “门生等恭送考官——” 转眼,一个半时辰过去,考场散了,掠影出了贤昌阁的内堂,在廊外的通天桥上慢慢走着。 掠影吹着风。高阶之上,薄雾隐隐,一早起来考试,日头还未起来,远处雕龙画凤的殿角层叠,若隐若现若现,无处不显皇家威仪。 身份有别。这个事实,其实就像一早这雾般,若隐若现,不过是随着年龄渐长,越发清晰而已。 只是习惯牵着他向前走着,一时半刻,他还改不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这么想着,掠影一步一步下了高阶—— “嘿,今日的题目你有什么见解?” 惊涛骇浪风雷 两朝对峙。 大军压境。 “你……” 楚霄霆苦痛难言,青筋暴起。 “永安早殁,而其巫蛊之事,阴霾犹在!尔重蹈覆辙,藏一永安余孽,更行背德之事,而负天下之信!” “兰儿何在?朕只问你,兰儿如今何在!” “呵,好一个子承父业!先皇如是,尔亦如是。” “前有永清公主,而今又有怀安乱政!” …… 台下,百姓切切私语。 “那个真是莲妃之女?那不就是明皇的亲妹妹!” “若真如此,这背德之事,真是可恨可唾……” 突然一个暗卫上前来,与楚雳鸿耳语:“怀安公主她,失踪了……” “什么?”楚雳鸿一惊:“快去寻!” “便是为莲妃之女,又待如何?” 一道清弱女声突然破空而来。 只此一句,石破天惊,百姓纷纷攘攘地骚动起来。 众人转头,人群中,俨然有一身形柔弱而头着面纱的女子走出。 一声宣称后,那身影却径自向了城墙之上走去。 民众纷纷让出一道。 真是该死! 楚雳鸿大惊,暗拍桌子! 千算万算,而这遗孤看似柔弱之极,关键时候,竟然给逃了出来! 而这众目睽睽之下…… 他慢慢眯起眼睛。 拾级而上,于墙台中央站定,迎着风,女子慢慢摘了面纱。 一素旧衣衫,弱不胜衣的身形,而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似是有泪,转而,却又坚定地盯向了众人—— “那是……” 众人惊呼。 “公主怀安!现身了!” “那双眼睛!没错就是她,没错了! “一永安余孽,还有背德之事,祸乱宫闱!……” “兰儿!” 高台之上,明皇一声力喝! 楚霄霆惊吼!他的兰儿,他一直护在身后的兰儿,这么柔弱的兰儿,如今,竟鼓了这般勇气,在万民之前—— 她打算…… 他不敢想! 诸杯俱碎,楚霄霆猛然突起! “圣上!绝对不可以!”一旁,聂青涛恳声急劝。 “如此军心必乱!” 一只手按住了他。上面,花瓣形状的胎记已然泛红。 “让我来。” 城台。 “罪女怀安公主,当年火后遗孤,今见众人!生母,莲妃。” 一字一句地,芙兰慢慢开口。姣弱声音,暴露在静默而又骚动的空气里:“而罪女生父,实非先皇!” “怎么回事?” “永安余孽!还要狡辩!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台下众声汹涌不断。 芙兰静默几分钟,终于下定决心般,缓缓又道。 “当年,永清公主去后,母妃作为遗侍,于两年后被先皇幸,未曾有孕。” “后,反是楚朝的薛妃,请了永安术士做法,害母妃致幻,与一侍卫有孕,便是罪女。” “那场大火至今谣言不断,今日明明白白告诉你们!” “当年,母妃误以为与先皇有喜而被封召,直到诞下孩子后,薛妃才又故意揭发,致使先皇大怒,火烧莲霄园,母妃惨死,而那术士良心发现,回头抱出罪女,罪女由此苟活至今。” 众人哗然。 “当年那莲霄园,我祖辈还说,背后其实是先皇为永安公主所建……” “皇家密事,如此不堪……” 不过安静了一时半刻,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有大胆的纷纷喊出来:“即使这样又如何?” “如此不堪,皇家丑闻,一介巫蛊之后!” “你如何证明!” 嘲讽声,叫骂声汹涌不绝,芙兰抬手,用力咬破指尖。 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如今,台上的楚国司与明皇,二人同为一脉亲族。” “众人若是等不及明皇,那楚国司,敢不敢即刻滴血,与我相别!” “你——”楚雳紧盯着她,转而仰头大笑,他慢慢击掌出声:“好,好啊,好一个勇气可嘉!” “大家看到没有——” “一介巫蛊之后,当朝乱政,引得两朝交锋,公然让我大楚王朝蒙羞!” 阴鸷乍现,楚雳鸿抬手,在身后暗暗做了一个手势。 远处,一暗卫慢慢拉开弓。 “如今甘称罪女,因此事皆由我而起,一切结果,我自甘受!而在此之前,容听罪女一句!” 目标渐渐瞄准,暗卫抬手后拉—— 忽地,弦断了—— 那人直直垂了手,径自仆地。 背后,掠影慢慢抽出刀。 而他的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那个过分纤弱的身影—— 柔弱的声音切切回荡在宫墙之上。 台上,身形纤弱的女子一字一句地开口,却是一次无比坚毅的决绝。 “近年有目共睹,先皇为政,从清宫运动,到国象学堂,民间巫蛊术法大大减少。而永安也安居乐业,如今是否只是被有心之人重提旧事,蛊惑人心,是想再激化永安与楚朝矛盾,动摇民意,致使国政不稳,从而趁虚而入?” “永安术法。术只是术,用之者恶则恶,善亦能为善,而国情不同耳!如今有心之人鼓动言论,煽动骚乱,何不引人三思!” 躁动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芙兰闭上眼睛。 在楚雳鸿找到她,慢慢逼问她的时候,她终于承认,这世间诸事,原是命不由已。 是她的命本该绝,而却在那年漓清湖的台阶上—— 是她第一次见到两个少年对着她笑的时候,点亮了她生命的光。 “罪女身世丑闻,今日公之于众,愿一人当之!” “又何忍见,一代皇宗,本因怜护,而生前怀忧,身后,又将遗骂名于万世!” 人群哗然,见怀安公主转身,向明皇方向,仰天下叩,深深一拜。 “罪女其命,早该休矣!” 有利剑出鞘声。 对面,明皇在高墙之上径直起身,再无帝王之沉着,怒声嘶吼,“兰儿!” 另一边,拉弓,手上青筋暴起,掠影搭箭急射! 然而,他一惊,眼前又有一箭飞过—— 比他还快一步,穿空而过! “当啷。” 一声厉响,剑随着血珠划过一道抛物线,重重落于台下。 纤弱的身形,似是折枝而飘零的落瓣,正欲落地,转瞬,又被一帕萨侍卫狠狠挟持而起! 电火光石间,竟是阿鲁克汗隔空射出一箭。 “不过一余孽耳,妄想舍身为楚朝正名?”阿鲁克汗冷笑一声:“而她之前为我阿克苏的使命,还不算完!” 第十七章 若水明兰 “门生岳岩,门生杨羲,门生陈梓烨,参见考官。” 三人行礼后,各自在书案旁入了座。 掠影看着上首的老臣,又看看周围的门生们,有些尴尬。 不知是该行礼还是作甚,他只得暗暗从旁边拿了个矮凳坐了。 不知道楚霄霆是怎么做到的,次日,他便被准了来了学堂中。 “如今你们这一批,是第二次考核了。” 韦老臣坐在讲案上翻开书,啜了口茶:“这次,是分科测验。” 这次是经皇子初步选拔后的门生,再进行专科筛选,将考生划批。 “你的测题。” 闻声,掠影抬头,居然是前面的考生传给他。 这次应该都是从精英中筛选,只有寥寥三人,哪有多余测题? 犹豫地看着上面的韦大人,他举手示意,而前面的门生早已回过头去,忙不迭开始书写了。 “没错,就是你的,你可以回去看看。” 空气里,只余纸张沙沙作响的声音。等着门生们都入了境,韦老臣才慢慢下来,走到掠影跟前,轻声一句,便回了座位。 掠影一头雾水,只得慢慢看了。 往常几年,在太傅学堂开设的各种入门课程,他基本都跟着学过。因了和师傅的私交,有时他不想学,都会被太傅罚抄,有时他还挺烦。 而直到皇子冠礼后…… 再次看到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题目,他心里一股子莫名的酸涩,竟然就像吃了海棠果一样涌上来。 甚至,还有一丝……不甘? “门生等恭送考官——” 转眼,一个半时辰过去,考场散了。 出了贤昌阁的内堂,掠影上了通天桥慢慢走着。 高阶之上,薄雾隐隐。远处,雕龙画凤的殿角层叠,若隐若现若现,无处不显皇家威仪。 身份有别—— 这个事实,就像一早这雾般若隐若现,不过是随着年龄渐长,越发清晰而已。 只是习惯,他还改不了。 秋风凉瑟,掠影一步一步下了高阶。 “嘿,今日的题目,你有什么见解?” 他回过头。 竟是之前那几个门生。 “你的棋不错。” 淡淡收了手,楚霄霆挑眉说着,没了在熟人身旁玩世不恭的样子。 “殿下谬赞。” 聂青涛说着,心中暗喜。今日七皇子监考完后,来了他们太傅学堂,指名要他研习交流。 “听说,你还学了一套新棋法?” “啊,那不过是雕虫小技耳,难上大雅之堂。”想起之前和掠影的对局,聂青涛躬身:“不过是一套按地名命名,下到定数再论输赢的规则。” “不可否认,你对棋倒有些研究。”少年英朗的眉目隐隐有些落寞:“这倒是我第二次和别人下棋。” 聂青涛低头。 众所周知,七皇子殿下身边有一个破相的影卫,从小到大。 所以,那个人是掠影么? 他撇撇嘴。 一介武侍,和他们文侍有什么可比性。 殿下若是接触多了他们文生,自然这些粗莽之辈,便无足轻重了。 “这图纸,当真有意思!” 回了无影楼中,掠影拿起笔来勾勾画画,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考题分析起来。 想起之前两个门生给他指点的样子,他不由得好心情地勾起嘴角。 岳岩,陈梓烨,都是不错的文生呢。可惜另一个没来,叫什么来着…… 那些门生们,目标是一朝入仕,施展才学,更有宏图大志,誓为臣而事天下。 在他们看来,影卫队这类武侍,完全和他们是两个世界。 这次,两个门生完全没有同门们一贯傲气的作风,甚为亲和,真诚地和他交流研习,和他探讨问题。 只不过,好像和善的有些……过了? 天色阴沉着,雨淅淅沥沥地,慢慢开始下了。 芭蕉上的水直落。 安竣荣在长廊上,负手而立,默默看着对面,徒儿认真的模样。 良久。 他慢慢叹了口气。 “去楼下吃饭吧。” 不知过了多久,光线渐渐暗,字迹都模糊了。掠影抬手想要点灯,突然,却听得师傅在背后的声音。 “师傅,我……” 心中惶惶,他的手瑟缩了回去。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他师傅一直都阻止他参与这些事情。 “我不是……” “为师没有要你解释。” 安竣荣来到掠影背后,看着那涂涂抹抹满是字迹的图纸,神色在阴沉的天色下,晦暗不明。 忐忑不安地盯着师傅,掠影想着他接下来的惩罚,是罚抄文经还是罚功夫。 而接下来,他却听得师傅慢慢说着,像是妥协,又像是下定决心—— “你还是着急啊。既然如此,为师也不拘着你了。” 说着说着,安竣荣正色,语气严厉起来:“跟着好好学,听见了吗?” “嗯。徒儿知道了。” 掠影心中莫名,但是又异常兴奋——师傅这次不再说他了! 他该是多自由! 第十八章 往事香气 长香花簇簇,玉钿中,流云泉的水波静静涌着,纹痕淡淡。 垂柳铺地。 在露台上坐着,芙兰举起手中的小瓶,里面,液体在浮光下流溢着薄色的泽华。 她皱起眉,她调配出来的颜色还是不对,好像仍然少些很重要的东西。 这段时间,她从林子里找了各色植物,比对着这上次少年给的药油,反复试验,却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是她提纯的方法,抑或是配方,或者都不对…… 她苦苦思索着,仍然不得其法。 天色阴沉,又似欲雨。 点了廊上的明水灯,芙兰将花枝拾起来,又将些许蛊粉散在路上,才慢慢回去。 那粉为姑姑调配的十步摇。来人踏之,不出十步倒地,醒来后之前记忆皆失。 园林里,凡设楼,阁之处都洒上了,却唯独…… 芙兰微微攥紧了袖子。 “这宫中,有掌权者,有下位者,而我们,都是蝼蚁一般的存在,是不经意间就会被踩死的存在。” 而那两个少年呢? “快了,再等一等姑姑,姑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每次,寒芝姑姑抚摸着她的长发的样子,都是那么隐忍不发。 芙兰从廊上停下。微风涌入,带来初秋的凉意,将水榭的薄纱吹得四面飞扬。 良久,她抿了唇,举手将瓶中的液体淅沥倒下,晶莹剔透的珠光尽碎,直没入沉沉暗流中去。 她真的,不想再等了…… 洗心阁。 粼粼水波浮动,霄皇推开面前的奏折,负手而立。 “上次,那个延宗院的小弟子怎么样了?” “那个弟子回去后,因违了宗庙规矩被开除了,臣目前在派人找他。” “果然有问题。” “内务方面,延宗院在霄元二十五年改了制。” “清宫运动那年?” “住持的推选从以前的一年一度改为了一月一度,并且每次都是从年轻弟子中挑选。” “嗯。”霄皇沉吟:“年轻主持成了傀儡,而且经常更换,是不想让人轻易摸清底细?” “让你整理的名单呢?” “诺。”梵公公赶忙递上:“这是家宴上请过主持的大臣名单。” 自从楚国对术法实施肃清政策以来,宗庙影响力大大削减。不过日常百姓生活中,民俗节日请主持、行术法的习惯依然十分流行。 看着名单上的名字,霄皇忍不住敲了桌子:“天天嘴里说着国象昌明,背地里,一个个都是些迷信的。” “大臣们请的倒是没有延宗院的人。”梵公公开口:“清宫运动之后,延宗院不像其他的宗庙,依旧外派不断,说是为了支持朝廷政策,便停止了一切外派主持的事务。” “老臣惭愧,也正是因为此,这次才推荐了延宗院的人来。” 放下了书卷,霄皇入了长廊,慢慢踱着步子。 原本楚巫师的术法和宗庙并非一派,宗庙主推教义,行的是另一套昌明礼法,常被民间请去在节日开礼,以求祥瑞。 后来,天皇在位时,一位宫妃为了争宠,借着宗庙名义请巫师入宫做法。 虽是诛了九族,在宫中立了禁令,而开了先列。从那以后,民间宗庙鱼龙混杂,有巫师混在宗庙任职,而有经验的宗庙老主持们也多少会一套巫师术法。 这些年,他注重理朝纲,兴国象,推倡简化礼制,将皇家宴会那些繁文缛节删减大半。而前几年,清宫运动中又把宗庙职位全部撤除,尽可能削弱了宗庙术法的影响力。 为了霆儿的典礼,这次请了人来走了走完整的礼节,没想到,这背后余孽不少,仍然在浑水摸鱼…… “对了,还有那一件事。”沉思良久,霄皇让梵公公先散了。 “你去吧,正好趁着找那个小弟子的功夫,一起找找,加塞点人手。” 长廊深深。 “芙兰开又早,徒手漪其香。遥望青霄外,数峰烟雨中。” “清儿啊,你的话朕这些年,一直记得……“ 喃喃着,一步一步地,霄皇微驼的身影慢慢入了阁中。 第十九章 清水长亭 “哎,你这个题思路不对,看我的……” “敢问这个题怎么解?” 集英阁的书厅里,几个门生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热闹。刚拿起笔将几个结构图画出来,掠影便听到后面否认的声音。 “哎你这又错了——” 门生高修宁又拿了笔过来,将几个地方指指点点,认真地说着:“分清军事要塞,几个要地是不能大建商铺,便利外寇的。” 一旁蔡羿也点头附和:“对,你得注意点,这些都是常见的地方治理的测评。” “嗯嗯。” 掠影感激的笑,默默将重点记了下来。 这几天,跟着下来,他倒是学了不少东西。似乎是受了那两个门生的鼓舞,每次考完,他都和在场的门生探讨一番。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些太傅门生中,有很多都十分和善,和之前常去无影楼交通的完全不一样。 不会是,那些个差劲的都打发到他们这来了吧? 后来,还有些门生专门拉着他一起来这集英阁研讨,简直让他受宠若惊。 由此他倒熟悉了不少人,高修宁,蔡羿,岳岩,陈梓烨……… 或许更多? “下午我们还有一场考试,你一定要来啊。” “不是你们考啊?”掠影奇怪。 “对,不是我们考。”高修宁和蔡羿意味不明地对视一眼,笑了笑:“但是这场考试挺重要,是朝廷各地财政分析的……” “多谢多谢。” 闻言,掠影又是感激。 午后。 从冗长繁杂的题目抬起头来,掠影看着纸窗外的日光。 堂内,一片静谧,四周只剩笔尖沙沙作响的声音。 纸上又是一片空白。 比起之前,这内政的东西,他懂得属实不多。 堂门的影子渐渐拉长。 下午,从未时直到申时,考试已经接近尾声。 “门生恭送考官——” 终于散了。 掠影舒了口气,这是最后一场了。 正想和在场门生交流一番,突然他见得面前所有人都躬下身来,抱拳行礼。 “门生等见过殿下。” 霄霆? 多年的习惯让他还没来的及躬身行礼,便见到门生们都已经起了身。 话说,自从让他来了学堂这几日,他一直在忙着监考,两人都没聚在一起。 “不必拘礼,该学你们的就是。” “谢殿下。” 人群中,暗湖蓝刺金龙纹图腾的侧影十分显眼,少年挺拔的身形张扬而凌傲。随声应了,楚霄霆抬手指着一个方向—— “你,跟本殿过来。” 华清廊。 “嘿,你这小子怎么样?本殿没骗你吧?”看着掠影手中的试卷是空白的,楚霄霆大笑出声:“本来想看看你的学习成果的,这不成啊?” “哪儿的话。”掠影也笑了,好笑又无奈地拍上他的肩:“真有你的,不错呀,这两天,我在学堂呆的几乎是乐不思蜀了,” “那些门生啊……” “来,拿上茶,咱俩要不去园林,边玩边说?” “去湖心岛那边吧……” “不,那里多没意思,拿棋吧,好久没和你对弈了。” 看着少年兴冲冲要入了内殿的,掠影急忙喊:“等会,我先回无影楼一趟,身上还没带药油呢!” 无影楼。 一路飞步入了楼中,掠影兴冲冲跑进内堂,想找点普通药油带着。 翻着药柜,而他找了一圈,愣是一瓶也不见了。 怎么回事? “师兄,你是不是在找药油?”听得耳旁舒影的声音,掠影一激灵。 “你不是在值殿……” “啊这个啊,”舒影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今儿是师傅向殿下请了假,让我调休一天。” 掠影正奇怪,听得师弟又道:“是让我把这楼中公共区域的所有药油全部收走,更换一下。” “什么?!” “换成什么的?”掠影感觉有些不妙:“药油不是弟兄们都在用的啊?” “是啊,我收拾得也累,”舒影让掠影来到外面的空地上:“看,这边都是新的——” 掠影惊讶地走上前去,眼前俨然是一箱熟悉的瓶子,而里面却已经是无色的液体。 打开木塞涂开,清凉,微微有药味,却也没了之前的草木味道。 “你什么时候换的啊,之前那些还有吗?” “今天午时之前就换完了,都交给师傅了……” “哎你真是——” 掠影好气又无奈地抓抓头发。怎么就这么巧! 他这师弟,平时做事都拖拖沓沓,怎么偏生今日就这么利索?! 第二十章 落花如梦 “怎么去了这么久?” 老早就从霄华殿的侧门等着,见掠影过来,楚霄霆不耐,拉着他便直直往了东北的小径中去。 摸着怀里的小半瓶药油,掠影心里有些不安。他剩下的不多了,这半瓶还是临时从舒影身上要出来的。 园林门口。 “等会。” 掠影定住,紧紧地拉住楚霄霆想要翻墙而过的脚步:“这次还要涂。” “不是吧,又涮我你!”长腿一迈,跨坐在阶上,随手摘了不知名的草叶叼着,楚霄霆无意间抬头,被树藤上弥漫的花色晃了眼—— 粉白,浅紫,柔脂色…… 更多不能分辨的嫩柔的花色,在黄昏的余光中颤动着。 天色又一次阴阴沉沉,就像他们第一次来时一样。 “芙兰。” 那天那个女孩,那名字,真真就像这花一样。 “哎,你说,这次,我们还会碰见她吗?” “药油带的够不够?” “这次,怕是又……” “哈哈,看不出来,你还真是小气。” 楚霄霆打趣着掠影,入了林里,二人比上次更加轻车熟路地穿着,再也没有之前夜里的危险情况。 掠影松口气,有些放下心来。 上次女孩食人龟的话,掠影便是死活没让楚霄霆再入湖,二人变了路线,沿着湖边慢慢走着。 天色阴沉,微风凉瑟,而楚霄霆心情颇是不错,走得极慢,欣赏着这无边水色。 积雨云笼着天空,渐渐泛成了灰银色。湖面清如明镜,四面是一片光影澹澹。 不知不觉间,两人竟听见了流水潺潺声。面前,小路尽了。 湖尽处,赫然又有一个长榭,建在山石流瀑之间,水面上,开满了各色水莲。 “上次父皇的生日宴,徐画师献上的龙凤游莲图,还没这好看。” “等等,霄霆,你不觉得这里有点奇怪吗?”掠影停下脚步拉住了他:“看似……是有人精心打理的。” “哎你这煞风景的,能不能让人放松放松。” 闻言,楚霄霆皱起眉头,只转头向前欣赏着,再不听他的半句。 “父皇不是在骗人,这宫内地方的设饰,还不及一个荒废的园林?” 渐渐深入了,楚霄霆惊讶地看着四周。藤蔓植物开着各色未名的姣瓣,榭上重华笼罩。 水面上,各色清莲摇曳在浮光中,灼灼灿灿,几乎晃花了他的眼去。 “内宫那些假山假石的浮艳,还不及这里天然得艳极。” 这的确美。掠影四处打量着,也从戒护中微微眯了眼。 “不如,我们就在这对弈一局如何?” 花影绰绰。 “那个聂青涛,倒是个有文墨的。” 回廊的绿荫下,楚霄霆落下一子。 “他?是了,他和我也对过。”掠影看着棋局,想到他恃才傲物的眼神,无奈笑笑:“文人是一向重风骨的,而他,也的确才气逼人。” “你这话,酸味不小嘛,”楚霄霆玩味地执起一黑子:“看来你和他有点事情。” “交通的时候,好几次输给过他。” “他下棋的思路倒是一绝。”楚霄霆挑了眉:“看来那日,他是故意输了。” 少年皇子还是一派坦坦荡荡的作风,眉目中都是年轻气盛,说着,他一扬手:“既然如此,那本殿就定了他,真正赢他一盘才算本事。” “……” 不知为何,掠影突然想起师傅听到这个名时阴沉下来的脸色。 “也好。棋艺嘛,总是切磋见长的。” “你就松懈了?” “若是不长进,仔细将来,本殿给你败的落花流水……” “哈哈,我认输我认输……” 二人玩闹的声音甚大,藤上的花似是都被震散了些许,一柔白飘飘摇摇,停在了棋盘中央。 一局终了。 “果真是一个落花流水。”楚霄霆哈哈笑着,起了座看着水外。 “这么些时辰了,我们该回去了吧。” 掠影收拾着残局,榭外,天色越发阴沉,似是暮雨欲来。 “今日是见不到了呢……” 楚霄霆有些扫兴地说着,余光一转,他突然看到地上有些淡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 定睛一看,原来他们走过的地方都依稀有粉末的痕迹,而昨日起了雨,只是被淋得几乎消失了。 再向前,更深处的榭砖上,花藤阴凉茂密的地方,那粉末的痕迹才明显了起来。 “霄霆,让我来。” 掠影挡住楚霄霆想要拿起粉末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副特质手套,熟练地捂了口鼻,将粉末取了些,又放入一个小瓶中。 “这个带回去,需要研究研究。” 楚霄霆禁不住揉眉,每每这时候,他又是一副尽职尽责的影卫面孔。 “这孩子,让我一顿好找……” 突然,一个声音在水榭深处传来。 “快躲起来!” 楚霄霆突然收了棋盘,拉着掠影就入了一旁的石涧之后。 幽深绿林 “那个女子,你不知。” 楚霄霆缓缓想着。 “是小时候,父皇家宴,曾经带我去过几次。当时,我只知道每次都见了礼,称她为董御妃。而她却是在一座寺庙,父皇叫她香儿。” “后来又一次去的时候,父皇说,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去了。” “后来……就没什么印象了。不过,我记得,有几次去是便是在东北角的殿里,比较寒酸破败。” “原是如此。” 掠影慢慢明白过来,霄皇虽是没有什么专门的冷宫,可能,这是他早年的嫔妃?后来就…… “我记得东北角是有几座偏殿来着。” 那是之前几个皇太妃还在的时候,掠影想着他知道的宫中之事。 后来,两个皇太妃走后,便拆除了。 可是那个园林是怎么回事? 是那个之前董御妃所在,后来荒废之处? 听到楚霄霆儿时的回忆,掠影觉得这样都解释得通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隐隐还是有一些不对的地方。 具体,他也说不出来。 “你小子还在沉思啊?”听见楚霄霆打了岔,他沉思一会也笑了。 正主都说了,他还能想出什么?他一介侍卫,和皇家何干。 也可能,就是这样吧。 “这么说来,她可能,就是你皇妹?” 楚霄霆眉峰一转。 “不过,我也我好奇。我可以问问父皇。” 《芙兰露》幽深绿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幽深绿林 小雨淅淅沥沥,后来越来越急。 宫墙之外,天色已成深蓝。 待二人从小径入了霄华殿中,几乎全身湿透了。 仆婢们按时上来,点了壁上的晶霄灯,殿内瞬时华色煌煌。 楚霄霆换了一身长袍出来,又拿了一身干净的递给掠影:“舒影不在,不然今日,你就留在这值殿吧。” “这衣服,我穿着委实不妥……” 掠影看着眼前月白色的中衣,上面,还有龙纹的刺绣? “不成不成!”他急忙推过去:“这我可罪过……” “就你麻烦——”楚霄霆隐隐明白了原因,一招手叫了下人过来。 “去,本殿要沐浴更衣,再拿几套常制的宫装过来。” 掠影心里一暖。 从拜了把子,这霄霆更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温泉。 “那人,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双眼睛的颜色。”雾气缭绕,楚霄霆缓缓想着。 “是小时候,父皇家宴,曾经带我去过几次。当时,我只知道每次都见了礼,称她为董御妃。而她却是在一座寺庙,父皇叫她香儿。” “她的眼睛全然不似楚朝人,倒像是西疆蛮夷一带,深棕色,又略带一点透明的琥珀色。” “后来,又一次去的时候,父皇说,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去了。” “后来……就没什么印象了。不过,我记得,有几次去是便是在东北角的殿里,比较寒酸破败。” “原是如此。” 掠影慢慢明白过来,霄皇虽是没有什么专门的冷宫,可能,这是他早年的嫔妃?后来就…… “我记得东北角是有几座偏殿来着。”,掠影想着他知道的宫中之事。 那是之前几个皇太妃还在的时候,后来,两个皇太妃走后,便拆除了。 可是那个园林是怎么回事? 是那个之前董御妃所在,后来荒废之处? 听到楚霄霆儿时的回忆,掠影觉得这样都解释得通了。可是,不知为何,他觉得隐隐还是有一些不对的地方。 具体,他也说不出来。 “你小子还在沉思啊?”听见楚霄霆打了岔,他沉思一会也笑了。 正主都说了,他还能想出什么?他一介侍卫,和皇家何干。 也可能,就是这样吧。 “这么说来,她可能就是你皇妹?” 楚霄霆眉峰一转,又想起那个女孩琥珀色的眼睛,怯怯盯着他看的样子。 她的眼睛和那董御妃确实很像,不过浅淡不少。淡淡的琥珀色,在转动间,又宛若带了点水晶琉璃一般的泽光,便是有些摄人心魄。 “宫中嫔妃属这样一族,还有这二人的情况来看,估计……” “皇妹么?” 少年英朗的眉目在雾气中神色不定,仍是有些按耐不住兴奋的心性。 “我也好奇,还想问问父皇。” 第二十一章 清水微澜 “你……” “嘘,有人。”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楚霄霆忙薅住掠影的头发,示意他别出声。 人声近了。 从石涧向外看,是一个暗色红宫纹的绣鞋。在往上,着的是一身素锦的宫衣。 但是那规制,却像是…… 待看清来人的脸,楚霄霆惊讶了。 “董御妃?” 沉香手里提着菜篮,匆匆忙忙地来了华榭上。 这园林她好久没来了,芙兰今日想吃点新鲜的菜蔬,她摘完回去,却是走岔了道。 然而这边她依旧不熟悉,只是隐隐约约有点印象。 看来,是得绕道回去了。 沉香叹口气,看着外面欲雨的天色,加快了脚步。 女子脚步匆匆,很快便从长廊里穿过,往未名湖那边去了。 看着女子的背影,楚霄霆有些恍了神。 好多年了,这个宫妃苍老了很多。 他记得…… “你说你躲什么啊霄霆。” 二人出来,打扑着身上的水气,掠影忍不住捶了他一拳。 他简直无奈至极,怎么一来这个园林他就忘了自己是谁了,堂堂皇子需要躲一个下人? “哎呀,你不懂。” 楚霄霆拉着他飞了步子往前:“这才刺激。” “你不让我猜,我就说,之前的女孩子肯定不是一个人在这……” “你能不能有点神秘感——”楚霄霆不耐地拍了掠影的肩。 荒废的丛林长的正是茂密,二人说着话,一不注意,转瞬,那背影便消失在了远处摇曳的树影中。 天色阴沉,已然有小雨点滴地落了。 “回去吧,回去我们再说。” 宫墙之外,天色已成深蓝。 小雨淅淅沥沥,后来越来越急。 待二人从小径入了霄华殿中,几乎全身湿透了。 仆婢们按时上来,点了壁上的晶霄灯,殿内,瞬时华色煌煌。 楚霄霆换了一身长袍出来,又拿了一身干净的递给掠影:“舒影不在,不然今日,你就留在这值殿吧。” “这衣服,我穿着委实不妥……” 掠影看着眼前月白色的中衣,上面,还有龙纹的刺绣? “不成不成!”他急忙推过去:“这我可罪过……” “就你麻烦——” 楚霄霆隐隐明白了原因,一招手叫了下人过来:“去,本殿要沐浴更衣,再拿几套常制的宫装过来。” 掠影心里一暖。 从拜了把子,霄霆更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温泉。 “那人,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双眼睛的颜色。” 雾气缭绕,楚霄霆慢慢回忆起来。 “是小时候,父皇家宴,曾经带我去过几次。当时,我只知道每次都见了礼,称她为董御妃。而她却是在一座寺庙,父皇叫她香儿。” “她的眼睛全然不似楚朝人,倒像是西疆蛮夷一带,深棕色,又略带一点透明的琥珀色。” “后来,又一次去的时候,父皇说,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去了。” “后来……就没什么印象了。不过,我记得,有几次去是便是在东北角的殿里,比较寒酸破败。” “原是如此。” 掠影慢慢明白过来,霄皇虽是没有什么专门的冷宫,可能,这是他早年的嫔妃?后来就…… “我记得东北角是有几座偏殿来着。” 掠影想着他知道的宫中之事。那是之前几个皇太妃还在的时候。后来,两个皇太妃走后,便拆除了。 可那个园林是怎么回事? 是那个之前董御妃所在,后来荒废之处? 听到楚霄霆儿时的回忆,掠影觉得这样都解释得通了。可是,不知为何,他觉得隐隐还是有一些不对的地方。 具体,他也说不出来。 “你小子还在沉思啊?”听见楚霄霆打了岔,他沉思一会也笑了。 正主都说了,他还能想出什么?他一介侍卫,和皇家何干。 也可能,就是这样吧。 “这么说来,她可能就是你皇妹?” 楚霄霆眉峰一转,又想起那个女孩琥珀色的眼睛,怯怯盯着他看的样子。 她的眼睛和那董御妃确实很像,不过浅淡不少。淡淡的琥珀色,在转动间,又宛若带了点水晶琉璃一般的泽光,便是有些摄人心魄。 “宫中嫔妃属这样一族,还有这二人的情况来看,估计……” “皇妹么?” 少年英朗的眉目在雾气中神色不定,仍是有些按耐不住兴奋的心性。 “我也好奇,还想问问父皇。” 第二十二章 风漫苍岚 “门生试政,名单在此公布!” 明霄殿。 早朝之时,诸官朝圣,得霄皇示意,礼官大声宣读着。 “试政者,剔除吏、财二司,其礼、工、兵、邢四部各遴选三人,安排如下——” “礼部:聂青涛,李敬彬,陈梓烨;兵部:薄舒林,郑成韬,岳岩;工部:魏世瑛,吴琛,杨曦;刑部:高修宁,蔡羿,赵子毅。 “望诸位门生们辅助皇嗣,勤恳恭勉,恪尽职守,协理政务,昌明天德,钦此。” “宣——” 门生们都入了殿来行跪礼。 “门生等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彦斌告病回了漳州,以后便留任地方,不在中央了。” 霄皇开口,看着底下的群臣。 “这空出来的职位,暂归国象司。 “那些有裙带关系的太傅门生,包括这几年,春试选上的,朕不是心里没数。” “这一次,皇子底下门生试政,相关人等有没有,你们心知肚明。” “有一个,朕没有筛,赵彦斌的侄子。” 霄皇顿了顿,慢慢开口。 “是因为朕知道,这个赵彦斌从没骗过朕,这些年勤政为民,从不拉帮结派。” “特别说你,赵子毅。” “如果表现好,可以留任七皇子底下。但是日后,需要再经国象司一级考核,每年必须有短时间调任地方。” “门生赵子毅,谨遵圣谕!” 霄皇满意点点头,一派群臣面面相觑。 下了早朝,出了正位的灵霄门,老臣们纷纷低头议论。 “怪不得,这么多门生今儿一块召进殿来,这是敲打我们呢。” “这自己人啊,不好用……” “说起来,之前告病回地方的,还不少呢。” “是啊是啊,之前还以为回地方油水少。这不,老赵还捡了个大便宜。” “可别说,回地方就得吃得下苦,吃不了,还不如呆中央,待遇可不一样……” 裴义安与齐怀周对视一眼,默默走到了后面。 “这次名单,你们有什么看法?” 秋日炎炎,一暗阁中,空气却森森阴冷。 地龙烧得正旺。 深绿色的地毯上,古怪纹案铺了半地,上首,一异纹花形面具的黑衣人慢慢开了口。 “找找几个人下手。”裴义安开口。 “除了赵子毅,礼部的聂,兵部的薄,郑,工部的魏,吴,都不是我们的人。” 齐怀周皱眉沉思着:“这下可是……” “七皇子可真是好眼力。”黑衣人一声叹息,慢慢翻开面前的名单反复观摩。 “兵,工两部的累半不是我们的人,其中聂青涛还是个刺头!” “人你安排的也是够多了,”裴义安看着黑衣人叹息道:“偏偏七皇子选的有一半不是咱们的人。” “只能等日后替下去。” 沉吟半响,黑衣人开口:“改天叫我们的人来商量,时间另行通知。” 集英阁大门。 “好小子,这也上榜了……” 人生鼎沸,习惯性来了集英阁,本想去露台上透透气,掠影才看到考试结果已经在门上张贴了。 利用功夫,他轻而易举便挤到了前面。 “不是吧……” 看着看着,掠影惊讶了,这四部的人,他基本都快认了大半。 礼部的聂、陈,兵部的岳岩,刑部高、蔡、赵几人,都和他讨论过问题。其他几人也在无影楼见过。李敬彬,杨曦二人还和他对过棋,算是十分有礼的。 只有薄舒林,郑成韬,吴琛这三人,他只有一面之缘。 “这三人态度冷淡些,起码,也不是那些个刻薄之辈……” 想起之前一些太傅门生们的傲慢态度,掠影再看一遍名单,觉得这次考核真没白去。 虽是影卫,起码他也算是常年呆在皇子身边的人。 霄霆身边,人都是些品格不错的,他也认识了,总好过以后受人轻慢。 第二十三章 盛世湖莲 “让霆儿亲自选的人,如今也安排就位了,可惜,风儿和云儿还没回来……” 坤明宫里,薛皇后刚把午茶摆上,便听到霄皇这么叹息着。 “霄龙,急什么,这不是刚刚开始,霆儿这边的人都还没熟悉呢。” 薛皇后嗔怪着,暗暗皱了皱眉。 果然刚才下人说,像是从慈云宫方向过来…… 霄皇笑笑,不再言语,慢慢吃了口茶点。 “父皇!” 大厅门口,晃然闪过一个少年英拔的身影,一身黑色鎏金龙纹的朝服未去,便近了点心旁拿了一块起来。 “这香瓣散粉糕,做的是越来越难吃了。” “怎么下人也不通传一声,”薛皇后忙拉他坐下:“你看看这一身汗,又去哪玩了?” “是我不让他们传的,”楚霄霆笑笑挡开了母后想给他擦汗的手:“就知道今儿父皇也在这。” “今日早朝,话可听明白了?” 下人都清退了,霄皇起身,亲手倒了点茶放在爱子案上:“你看看你,吃的没个正形。” “这次选的人啊,父皇就等着瞧,我好好调教调教,让人啊,在我底下就不想走了。” “你说的啊,作为皇族,必须一言九鼎。到时候父皇可得好好核察,看看是不是言不符实啊?” 闻言,霄皇抚掌大笑,一旁的薛皇后也舒着眉笑,再次添足了茶点。 “可惜你皇兄啊,身体羸弱,这不今年一场病又回不来,这选人的事情啊,过几天吧,让他回来再说吧。” “不是我皇兄因为水务的事情……” 楚霄霆想起最后一封信,上面还给他题了首诗。 “水务?”霄皇挑了眉:“是啊,你皇兄水务不错,这几日,正好齐总督给你讲习,他那有你皇兄的工程图,你也好好学学才是。” “我记得皇兄的工程……” “哎呀,霆儿这几日一直监考,也是够辛苦的,是不是?” 薛皇后貌似不经意间,打断了楚霄霆的话:“有时间认真准备课业,你父皇可是得考核呢。” “知道了,母后。”楚霄霆无奈应着。 一提到皇兄,他突然想起了之前的那个猜测来。 “父皇——”刚想说话,转头看到母后关切的目光,楚霄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父皇下午的茶点从哪里用?儿臣陪您一块吧。” 纯莲殿。 芙兰收拾着一处背阴的水厅的东西,突然衣物中,一个形状别致的坠子掉了出来。 这是之前沉香嬷嬷在她这里暂住是留下的衣服。 “好漂亮啊。” 芙兰不由得惊叹。散光下,银杯花形状的坠子浮蕊艳艳,点着华色的散晶。 虽是蒙了一层灰,但是仍然可以看出其雕工之精巧,用料之考究。 她还从来没有过类似的东西…… 平日她大半的衣物还是沉香嬷嬷给的,说是少女时穿不着的,便改了给她。 嬷嬷素来喜净,多年青灯古佛作伴。她还从来不知道,嬷嬷还有这么精巧的小玩意呢。 正惊讶间,芙兰突然听到沉香嬷嬷在催了:“芙兰,忙完了没有?” “哦,来了来了。” 洗心阁 看着象书,楚霄霆本是想要问些什么的,突然被案上的一本书吸引了注意力。 “治政要法?” “这是圣上今日在看的,皇子殿下可以读读。” 上首,霄皇在聚精会神地改着奏折,一旁,梵公公赶忙上前一步,轻声说着。 点点头,楚霄霆默默翻看了起来。 粼粼水波,光影浮动。由银白,逐渐变成了淡金,又成橘色。 “拿下去吧。” 霄皇搁了笔,梵公公赶忙收拾了下去。 “皇儿可觉得有趣?” 见到爱子在下面的案上低头,仍在聚精会神地翻看一本书,霄皇暗暗满意地点头。 “哦,父皇。”猛然闻见声音,楚霄霆一回神。 “父皇忙完了?” “看你就像是有什么事情。”霄皇看他笑笑,走到外面的亭荫处吹着风:“不然你也不会这么眼巴巴来找父皇,早溜出去不知道去哪了,找你都找不着。” “哈哈……”楚霄霆尴尬地笑,摇了摇手中的书:“这本先给儿臣看着可好?” “嗯,还算是个用心的。” 霄皇点点头:“说吧,今日也没什么要紧事。” “嬷嬷,这个坠子能给兰儿戴吗?” 帮嬷嬷把菜择完了,芙兰想起了手中的坠子,赶忙从内袖里掏出来。 “你看,这个——” 光下,银杯花形的坠子盈盈然闪着淡晶色的光。 “这个!”沉香一惊问道:“这你从哪找来的?” “就是嬷嬷的贴身衣物里。” “哎。傻孩子。” 沉香叹了口气,不知该笑面前的女孩,还是自己。 昔时人已非昔时人,可物她有心无意间,却是依旧留着…… “父皇可曾记得儿臣小时候,带我去的那个寺庙?” “寺庙?” “啊,一个儿臣忘了名字的寺庙,但是,里面,有个人我还拜了礼呢。” 霄皇皱眉。 带着霆儿小时候去寺庙,还拜了礼的人…… “我为薛贵人祈了福,圣上,可以看看这签,上面,还有求子的日期。” “圣上,事到如今,香儿已经不奢望再做圣上的嫔妃了,再次恳请,恩准臣妾剃度……” “你问这个作甚?” 猛然从回忆惊醒,霄皇转头看向爱子,难得几分波动:“什么人提醒你这些?” “啊这个,”楚霄霆看着父皇的猛然暗沉脸色,还是忍不住好奇,继续编着理由问下去:“是孩儿之前冠礼请来的寺庙人士,让孩儿想起儿时的生日宴那次,父皇带我去寺庙。” “孩儿还记得那时候,那个女人摸了我的额头,还给我洒的安魂水,尤其是,那双眼睛……” “她的术法一定很高明吧,那这次,怎么没让她来?” 楚霄霆犹豫地问着。 空气一时静默。 “她的术法,的确高明。” 良久,霄皇突然开了口。 “皇儿开脉,本想请她来做。可惜时民情不允……” “开脉?对,父皇是开了脉的吧。原是她做的?为什么我和皇兄们都没有过呢?” “当年,父皇被算出一大劫,楚国巫师术法水平落后,放血的时候,差点回天乏术。” 想起当年,霄皇慢慢叹息着。 当年他病危,天皇赶忙重金悬赏,突然,边疆地区有一个人请求一试…… “她的眼睛,是因为楚安混血。” “她,说起来,要算是朕的半个救命恩人。” “那后来呢?”楚霄霆惊讶。被称为董御妃,是父皇对她…… “开脉一事,属皇家秘事,当年是父皇求情,保下了她。” “那她如今……还在寺庙里?” “霆儿啊。” “你知道,有些人,虽然活着,却是永远都不能再相见了。”说到这里,霄皇突然停了口,自是默默地眺望着远处。 一句话,语气淡淡,却又仿佛带了无尽无数地深沉的遗憾。直听得十六岁的少年怔怔,心里竟是不由得酸涩起来。 “儿臣还有最后一问。” 想起那个女孩,楚霄霆欲言又止。 难道,她真的是那个董御妃的孩子? “之前一直见那有一公主名号,称为怀安,有些家礼上也没撤。孩儿明明没有多余的皇妹啊——” 晚风渐渐起了,凉波拍岸,空气中,只余下了漫漫涛声。 楚霄霆看着父皇的背影。 “是非恩怨转头空,不过是一个名号罢了。” 第二十五章 竹林深影 “掠影?掠影!别练了,师傅叫你呢。” “师傅找我?” 竹林里,掠影像往常一样习了会武,突然听得一声响,收了势。 “何事?” 山下,他的一个同门师弟给他报备着。 “师傅让你立刻去育松堂一趟。” “找徒儿何事?” 入了堂,掠影奇怪的问着。 平日,师傅知道这时候是他们的习武时间,一般不会打扰的。 “怎么现在才来,这么不利索。” 堂内,静谧无声,安竣荣拿着花剪,正将桌上的长枝慢慢修着。 “今日,你可以去霄华殿那边当值一晚。” “?舒影调休了?”掠影惊讶,心中又隐隐高兴了一番。 “是之前,圣上传召了为师。” 安竣荣放下剪子,神色有些严肃:“上次你的表现不错,有几个朝臣看到你的卷子了。” “圣上说,七皇子既然执意要求你去,日后有些门生的讲习,你可以跟着去。” “明日,是七皇子的试政课。” 月夜晴朗。 一连校对了几册各地漕粮的转运记录,放下课业,楚霄霆直起身来,觉得后腰都有些酸痛。 出了殿,他慢慢走上华清廊外的玉拱桥。 银光泻地,白色的荷瓣欲合将合,盈光涟涟直漾远空之外。 “不过,是个名号罢了……” 那摇曳的柔瓣娇娇怯怯,一个过于纤弱的身形在不知不觉间,又浮现在他眼前。 突然一个石头穿过重重花枝,清脆一声,落到地面。 拾起来,他不由得会心一笑。 “你这次带的酒,烈得够味。” 花影深深,借着石桌的凉意,殿后花园里,楚霄霆仰头呷了一大口酒,又拿壶斟满。 “明日,我可以跟着来了。” 想起明日的太傅讲堂,掠影心中直是掩不住地高兴,拿起杯子来给他倒上:“再喝点!” “哈哈,你小子有两手,父皇也认可你——”楚霄霆笑着,一把搭在他肩上。 “对了,还记得上次咱俩看到那个董御妃的事情吧? ”我问过父皇了。” …… “原是如此。” 慢慢听着,掠影不禁唏嘘。 “一个公主名号空置着,父皇都没有撤。那个女孩,应就是那妃子所出……” “那妃子应是带发出家,”掠影想着:“按我们宫人规矩,若有极特殊情况,需皇族许可才可削发。” 楚霄霆不由得想起上次她长发素衣的样子,和记忆中别无二致。 “父皇说,有的人,虽活着,可却永远,都不能再相见了……” 摇摇头,他又呷口酒。 少年英朗的眉目在月色中半明半隐,却都是一股挡不住的凌傲意气:“本殿才不信这一套。” 想起那个女孩涟涟切切的目光,楚霄霆玩味地挑起了眉头。 “没想到,她果真是皇妹呢。” 疏荷青影 “星明雾色净,天白雁行单。” 青州。 天色微茫。 石桥上,一素青色薄衣之人长身而立,默默看着远处的重山疏影。 看着蒙蒙雾色,楚霄风想起了上次和七弟对的句子,思考良久,可他觉得,这句子还是缺了些意境。 突然一阵微凉,他回过神来—— 原是肩襟处,露水已然凝结成珠。 “殿下,这清晨霜露重,您的病还未痊愈,千万别着凉了才是。” 耳边一声关心,一白色的披风已经披了上来。 “你来了。”楚霄风微咳一声。 徐泽生躬身下礼。 “这几日,本殿看你对于一些工程处理的不错。” “哪里,门生不过是力所能及,尽些绵薄之力辅助殿下……” “本殿倒是觉得,你做的不错。”拍了拍徐泽生,楚霄风满意地看着他。齐老临时请调回去,他这边的一些工程都没处理完。 没想到,这新来的门生颇为得力。 “目前你暂任水务协理,过几日,把你调任青州下分郡的工部如何?” “门生不过试政……” 徐泽生低头说着,唇角却微勾了起来。 “给你几天时间考虑。” 灵霄门。 下了早朝,齐怀周突然听到怀中的特质银铃响了起来,急忙离开了群臣。 上次他从暗阁出来,盟主给他了一个特质的风动铃,让他接洽,是青州那边…… 想起一直以来效力的大皇子,他的表情纠结难言,最终叹了口气。 回府上换了一身常服,出了街,又亮内牌入了一个茶楼,七拐八拐,他终于到了一处偏僻的高台之上。 “咕咕咕……” 一灰羽鸽显然是被地上的米粒吸引了注意力,落在了特制的银丝网上,却丝毫没有察觉。 叹口气,他拾起鸽子的右腿,上面,赫然是一个信条。 “邗郡。” 第二十四章 龙华天霄 青州。 天色微茫。 石桥上,一素青薄衣长身而立,默默看着远处的重山疏影。 “星明雾色净,天白雁行单。” 看着蒙蒙雾色,楚霄风想起了上次和七弟对的句子,思考良久,可他觉得,这句子还是缺了些意境。 一阵微凉,他回过神来—— 原是肩襟处,露水已然凝结成珠。 “殿下,这清晨霜露重,您的病还未痊愈,千万别着凉了才是。” 耳边一声关心,一白色的披风已经披了上来。 “你来了。” 楚霄风微咳一声。 “这几日,本殿看你对于一些工程处理的不错。” “哪里,门生不过是力所能及,尽些绵薄之力辅助殿下……” “本殿倒是觉得,你做的不错。” 拍了拍徐泽生,楚霄风满意地看着他。齐老临时请调回去,他这边的一些工程都没处理完。 没想到,这新来的门生颇为得力。 “目前你暂任水务协理,过几日,把你调任青州下分郡的工部如何?” “门生不过试政……” 徐泽生低头说着,唇角却微勾了起来。 “给你几天时间考虑。” “这次的示例的工程图,敢问七皇子有何建议?” 博古堂里,楚霄霆看着案上的工程图皱眉,下面,赫然是四部门生在坐。 太傅颤颤巍巍的手拿着花名册,一点点清点着门生的发言, “工部的人,来分析分析。” “殿下,”魏世瑛上前一步:“门生觉得,这个法子对要塞还是有点欠缺,应把闸门建在交界处。” 同理,杨曦也点头。 礼部的聂庆涛上前一步:“如果建在汾阳的岔路口,将会起到一举两得的作用。” “那海滨的水怎么分流呢?” 楚霄霆皱眉沉思着,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几人讨论开来。 “嗯。” 上首,太傅满意点点头,试课以来,七殿下和几个门生研习讨论,兴致勃勃,定会长进迅速。 角落,掠影也默默听着,拿了笔一点点分析。 “综上所述,聂青涛的方法不错。”太傅提了他的名字。 “这个案例推选他的方法,由聂青涛作辅御。” 灵霄门。 刚散了一场议政,群臣出了正门,纷纷攘攘间,齐怀周突然听到有清脆的铃铛声响了起来。 看了看四周同僚们,他急忙离了身,转到了另一个偏僻的宫道之上。 松口气,齐怀周摊开手—— 里面,赫然是一个金色的风动铃。 回到府上,齐怀周换了一身素衣,匆匆上了一顶暗轿。 转了几个弯,来到街上的一处酒楼停下,他从腰间掏出了一个牌子,给伙计一亮,便从侧门进了去。 “咕咕咕。” 天台上,一个灰色的鸽子显然是被地上的米粒吸引了视线,落在银色的麻网中也丝毫未觉。 他拿起鸽子腿上的字条。 想起之前服侍的大皇子殿下,齐怀周表情纠结难言,终是重重吐了口浊气。 “赣郡。” “呕……” 骊山地寝里,空气清冷森森。 寒芝默默坐着,突然感觉周身生寒,吐出一大口血来。 蛊坛里,赫然还是一个白色的光圈在宫周围。 难道,这次还是没法突破么? 寒芝苦笑一声,站起身来。 从躲进这宫墙之内,霄皇开了脉,这周围蛊界的保护层便一直便有。 这些年,她研究来研究去,有了些长进,但是仍旧害怕打草惊蛇——要带着芙兰逃出去,必须要选择一个安全的办法。 否则,若是芙兰一旦被发现,后果…… 寒芝摇摇头。 她不敢想,更不敢天真地赌,当今天子会动了什么恻隐之心,从而饶过这个孩子一命…… 第二十五章 华庭云英 “咻咻咻——” 凌云山。 竹林里,一人影闪动着上了高枝,辗转腾挪间,长剑簌簌飘飞,林泽震动。 一阵竹叶摇动的声音异常突兀地响起来。 一个回身,跃动中,掠影使出几个常用招式,几段竹子却都不小心被砍下。 “怎么回事?” 对面,安竣荣浓眉一皱。 “习武之人,最怕分心!” 安竣荣呵斥着,突然想到什么:“不是又想着那课业的事?” “嗯。”掠影不知不觉走了神,回想起之前几人讨论的问题。 “霄霆应该,又忙于课业了吧。”无奈笑笑,他又一次拾起剑。 自从试课以来,霄霆忙了很多,每日的课业都让朝臣们安排了几个门生探讨,上次值殿,他看到殿中的明霄灯居然亮到小夜。 空气一片静默。 掠影回神,发现师傅沉默地打量着他。 “既然如此,以后,为师除了给你习武的作业,你也把太傅那份给做了吧,一并交上。” “师傅?这……” 掠影呆住。 以后,他岂不是要天天三更半夜想课业? “你对水务这一方面,看来也有些研究?” 宫灯煌煌。 案上,一盘棋下得疏疏落落。 正和七皇子殿下对棋,听得此问,聂庆涛毫不犹豫地便开了口。 “门生私以为,注重修身养性,积淀学识是作为文士的一种责任。” “哦?” 有些心不在焉地,楚霄霆落下一子,挑眉问道。 “那武士和文士二者,你有何见解?” “将军之下出谋士。” “哦?门生都是如此看?” “正所谓勇与谋,不可兼得也。” 说着,聂庆涛慢慢琢磨着棋盘。 这七皇子少年心性,常常问题犀利,思路不拘一格,他反倒喜欢和他讨论问题。 拿棋的手,停了。楚霄霆无声把玩着棋子,眼底隐隐开始有了不悦之色。 “那这刚柔之道,于文武二者呢?” “以柔克刚,方能成事。” “是么!本殿怎么记得,这史论还有一句——” “谋事决断无武性,文人习气,而败事者众!” 甩手,楚霄霆将手中的棋子飞了出去。 一瞬间,棋子穿过了阁柜,将一本书打落在地。 聂庆涛抖了手,赶忙下礼。 对面的七皇子突然戾气隐隐,十分不愉地看着他,斜飞的眼角凌傲非常。 殿下还是少年脾性,一直十分开朗,这是第一次,他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殿下,门生……” “清盘,退下。” 第二十六章 明霞漫卷 “殿下,召属下来有何吩咐?” 掠影微微一行礼。 华清廊里,阳光正烈,楚霄霆皱眉卷着书卷,像是思考什么。 今日并没有试政课,而刚才舒影回了无影楼,匆匆拉了他来,说殿下有事找他。 “殿下,门生告退。” 突然听到声音,掠影看过去。 几个门生从霄华殿出来,赫然是礼部聂庆涛,刑部高修宁,蔡羿。 “下午无事,别来烦本殿,那卷子给太傅一份便是。” “真是让人心烦!” 暗龙纹流边朝服未退,少年的身形比几日前愈发挺拔,走到殿外的明台上,楚霄霆抽剑连出几个招式。 “不过一群文弱之辈!” “怎么了?关于课业的事情?” 掠影试探地问着,面前人斜飞的眼角隐隐凌厉,似是有些怒意。 “来,陪本殿比上一场。” “一群废物!” “脑子一个个都不灵光!” 暗阁的地龙烧得正红。 花形面具下,黑衣人怒斥着,看着底下二人。 “让你们在皇子殿下身边做事,是为了左右兼顾,见机行事,不是让你们一个个酸腐地抬杠去。” “更何况,你们的学识,远远没够火候!” 黑衣人重重把茶杯放在地上。 是他小看了七皇子的聪慧。这所谓天之骄子,倒也不是徒有虚名—— 他虽是贪乐爱玩,但是聪明过人。这几个月,他长进迅速,和这些选拔出来的门生相处起来也毫不逊色。 “可是聂庆涛他不是也……” 闻言,黑衣人用钩子拨了拨火炭:“谁给你们的胆子?还跟他比!盯着他点,不是我们的人,就快点把人替下去!” “是,我们知道了。” 门生高修宁和蔡羿对视一眼,低头请罪。 “信传过来了没有?” “有的。”高修宁急忙从怀中掏出长条递过去:“这是今日下了博古堂后给的。” “嗯。” 黑衣人看着字条,沉吟半响。 “那就让他快点熟悉熟悉,把民间工程的审批权给我拿下来。” 日晕西斜。 “第四局!” “你输了。” “当啷。” 剑尖划过地面冰青裂纹的玉石上,发出一声碎响。 扔了剑,楚霄霆快意地甩了甩把额头上的汗。长腿一迈,他屈膝坐在台上,仰头看着天色。 流霞灿尉,黄昏的光已经蔓延远天之外,跳动在少年英朗的眉宇间。 “怎么了,谁惹我们皇子殿下不高兴了。” “那些个门生,仗着自己有几分才学,做事忽悠本殿!” “高修宁尤甚!” 楚霄霆不悦地喘口气:“很多地方的思路不解释清楚,就和几个门生一环扣一环地向下,直到我发现一个环节不对,他还在给我抬杠!” “原是如此。” “门生都选拔自民间各地,虽是有些官宦子弟,但是终究学识较杂,”掠影安慰着。 “你们没有互相解释清楚,他应该并非有意。” “最好是这样!” 楚霄霆冷哼一声:“本殿好武,不代表文略便差。有些酸腐之辈,切。” “掠影。” “平日,那些门生有没有看不起你?” “霄霆?” 闻言,掠影愣住了。 身旁,少年殿下突然转过头来,甚是认真地看他。 黑眸微眯,一贯凌厉飞扬的眉目,此时竟满是关切。 他心里一暖。 “霄霆没有过,就足够了。” 明皇继位篇 明理堂里,一拍牙板,白色胡子的说书人便滔滔不绝地开始了。 “这皇子出生啊,可是大有讲究。传闻皇子出生,大皇子刮风,天空万里无云,名霄风,赐青霄殿。” “二皇子生在黄昏,云霞蒸蔚,名霄雲,赐丹霄殿。” “而这三皇子生在夜晚,星河璀璨,名霄汉,赐宸霄殿。” “七皇子呢,出生时风雷大作,电闪不断,并无半分雨落,有雷霆之气。赐名霄霆,主赐华霄殿,另设凌霄阁。” “有诸华色集于一身之义,比他的二位皇兄的封殿更胜一筹,恩宠可谓极盛……” “什么雷霆之气,我看呢,是凶兆!” 底下的人都窃窃私语。 前不久,霄皇崩,明皇继位,年号明元年。 天地要变色。 最近,民间纷纷传闻,刚上位的楚明皇金屋藏娇。 而这藏谁不好,偏生藏的还是当年的巫蛊之国,来自楚敌国永安的余孽—— 最容易挑动民心,激起民愤的,便是家国恩怨。霄皇在位期间,永安屡屡进犯,大皇子甚至被送去当了质子,民生不安,早有怨愤。后来霄皇韬光养晦,兄弟联手,终于吞并了永安,大快人心。 然而事无常好,人无至圣。当年的霄皇偏生为情所困,爱上的正是敌国的永清公主。灭国后,他力排众议接她入了宫,甚至想封了后位。大臣极力反对,便封其为皇贵妃,盛宠一时。 因了吞并永安之功,民怨也就被压了下去。只是非议不断。 都说美人薄命,永清公主芙清,也就是后来的莲贵妃,被接入宫后,因思念故土,亦感民怨,没过多久,便于霄元三十七年郁郁而终。 公主去后二年,因为过度思念,一次酒后,霄皇竟恩宠了她生前留下的贴身侍女,莲儿。 之前因了大臣的反对,永清公主在世时,霄皇并没有立宫设殿。不知是不是因为思之如狂,霄皇不吝把这个永安的低微侍女封了妃,而且借着封妃的名义,大兴宫殿,在宫内东北角请了筑师,引水开流,耗时三年,修建了一座水上园林,是名莲霄园。 后来,莲妃诞下一女,而后不久,这一人一子,竟突然死于莲霄园的一场大火。 当年,那火势头汹涌,三天未熄。 之后,似是被民间遗忘,再也没有人说起关于永安的这些事情…… 传言重提旧事,并细究之前,先皇临终前亲封了一位怀安公主,其实并不是什么民间圣女,而是这女子,当年莲妃诞下的孩子还活着,很可能就是她—— 这可是当今明皇的亲生妹妹! 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一时间小道消息沸沸扬扬,几乎大街小巷都在从皇子出生的异象说起,民心异动。 明霄宫。 暗厅。 “传播那人的身份已经核实了,正是帕萨族人。” “这个阿鲁克汗,看来真是留不得了!” 听得聂青涛的低声报备,楚霄霆忍不住重重拍了桌子,几乎把侍女刚送上的茶水掀翻在地。 “之前,永安扰民,民间尤其是永安毗邻之地,一部分人十分反感巫蛊之术,扰他们生活,害人性命,有的甚至自发成立了组织。” 抬头瞥了一眼盛怒中的圣上,聂青涛顿了顿,继续分析着:“正是这些民间组织,这时候有好事者,开始重扒旧事,鼓动民心,说霄皇崩不久,新皇便被邪道所惑,敌国余孽死灰复燃,巫蛊之术要重新大行其道,扰乱民生……” “好个阴险的招数!妄想利用民意来逼朕?” 起身离开御案,楚霄霆难掩烦躁地踱着步子。 “这其中必有内鬼。” 门口一个声音传来,楚霄峰摘了盔甲,大踏步入了内室,直接省了礼节。 “臣参见永安总提督将军。” “你先下去。”见掠影过来,楚霄霆挥手让他去了。 “朕是不是该怪你,啊?” “连这个法子,也出了纰漏……” 没成想,阿鲁克汗竟然认出了他们派去的那个民间圣女,还暗中命人在民间传播了皇族秘密…… 此间只有他们二人,多天来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一把抽出御案前的佩剑钉在地上,楚霄霆恨声切切:“朕一直留有余地,不愿猜忌身边人!不愿想!” “这些年一次次,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了,朕被人说兰儿要不得,现如今,连一个蛮子也敢来要挟朕,真真是岂有此理!” 掠影揉揉眉心。 霄霆不过刚刚继位,而等待他们楚王朝的,可能就是一场惊涛骇浪。 而这一切竟然都只因半年前,那张让二人都猝不及防的遗诏…… 半年前。 明霄宫的暗殿中,一道大门慢慢打开。 门外,一干人等全部到齐。 当今明皇楚霄霆,其三位皇叔楚霖清,楚雷渊,楚雳鸿及其大皇兄楚霄峰,三皇兄楚霄汉悉数到场。 而早年薨逝的二位——楚霄风,楚霄雲都一一请了牌位。 众人默默静候着,气氛一时间沉郁不已。 之前的第一道遗诏已下,命以七皇子楚霄霆继位。如今,是他们奉了先皇旨意,开启第二道遗诏的日子。 为首的楚霖清撩了长袍跪下,按楚皇族奉天之礼请了命后,慢慢往灵霄台上去。 上面赫然是一个暗色的御柜。 “令。” “臣以国象司总督之天权,宣此遗诏——” “而今楚朝国象昌明,朕心甚慰。特此一诏:前国象监理御史董沉香,敦促学堂,兴助国象,育人明德,汲引忘疲,现特追封为宁贤夫人。” “其于德象堂义女遗孤,加封为怀安公主。应前阿鲁克汗结盟之约,再访我朝时,准批怀安公主与之联姻,以传大楚国象之祥瑞,缔结同盟而成永世之好。” “钦此。” 众人哗然。 楚霄霆和掠影对视一眼,面上不显,心中已起了惊涛骇浪。 遗诏不是儿戏,而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后的遗诏,居然是联姻的愿书。 而这个公主…… 楚霄霆不由得紧紧攥了拳。 三位皇叔不知内情,以为就是之前那个代表朝廷,公开做了几次宣传国象的民俗教习,被董沉香对外说收养的义女…… 芙兰才曝光没多久,他母后去世,所以目前只有父皇,他,还有掠影三人,知道芙兰的存在! 霄皇册封的怀安公主,正是芙兰!生前他一直搁置,而崩后,却又名正言顺地给了她公主名号,而大白于天下! “用情一错,步步皆非。” 那天他父皇似笑非笑的深沉眼神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所以这意味着什么! 他对全天下人都说了,这是他皇妹! 而他,看着她又被父皇以冠冕堂皇的名号,远远地送走,送走一个对他父皇而言,是当年的皇族丑闻,一个可能威胁朝政的大麻烦…… 父皇竟是预料了他继位后的可能—— 他这是要生生掐了他所有念想,让他眼睁睁地送他最爱的女人去和亲! 一片静默。 半晌,楚霖清上前一步,主动开了口:“如今距离阿鲁克汗来朝仅剩一月余,臣愿请命着手此事,交于礼部,速速将公主名号……” “不必了。” 楚霄霆终于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此事便不劳诸位费心了。朕,会亲自督办。” “将你命为禇曦皇后所出如何?” 掠影一惊抬头。 轻易改易生母,常人心性还是为难的。而当年他的生母,永清公主,是真的连提都不能提了么? “峰儿,”霄皇难掩激动情绪,拍拍失散多年的爱子肩膀,示意他坐到身旁。 “你可知,当年,你的母后怀过两次身孕。” “清儿她,第一次怀身孕便小了产,当时父皇政务繁忙,以为你母后是终日郁郁,身子太弱,现在想来便是被宫人所害。” “母后她去的太早……”一时间,掠影心中酸涩,感叹难言。 霄皇慈爱地看向爱子:“而这第二次,便是峰儿你,清儿怀你的整整一年时间里,从一开始,便被有心之人传得民间流言四起,说是妖妃祸政,怕是要承子嗣,改天命,大楚江山终将毁于巫蛊之后……” “终日受着这样的非议,母后该是有多难受。” “峰儿,莫要怪朕。朕这些年,仍是逼不得已……” 看着爱子默默躬身退去,霄皇微喟一声。 虽然看似平静,而他周身那样失魂落魄的气息还是显而易见。 纵是位极高天,而这天下民心向背,又哪有这么简单。 那日…… 霄皇站起身来,慢慢捂住心口。 清儿大出血难产,当他看到生出的死胎差点背过气去,以为一尸两命…… 而这最后,她第一次主动紧紧拉住他的手,却是终于对他笑了,似乎如释重负。 “霄龙别哭,咱们的孩子有名字了。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半生苦别离,安回伤心地?芙兰开又早,徒手漪其香。回首青霄外,数峰烟雨中。” 留下一首诗,他的清儿慢慢闭了眼,再不看他,不看他,再也不是那年山顶,她站在漫天烟雨中,笑意颖颖地给他撑伞的模样…… 心揪痛地惊喘一声,霄皇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为了护住孩子的以后,她不惜用了障眼法,让嬷嬷换了死胎,抱着他逃了这吃人的宫中,藏到民间。 原是当年他的清儿和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如今,终于,清儿的孩子,又回到了他身边……… “圣上。” “关于永清公主的非议,到现在仍是无患之患,”看到霄皇陷入回忆而动容的模样,梵公公一再劝道:“若是为其正名,恐有祸端啊。” “皇子能回,实乃我朝幸事,然而为了日后朝局稳定,圣上切莫以情为先啊。” 空气一时沉默得郁郁。 良久,随着微不可闻地一声叹息,霄皇终于睁开了眼。 “准了,就按之前的拟奏。” “诺,老臣这就——” “不用,朕要亲自拟了,再交礼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那拉族褚曦氏穆赫兰依,端庄淑婉,贤正明德,于霄元七年至二十五年立位坤极。其间实育二子,同诞于霄元十五年,赐霄,名峰与风,可谓双龙同喜。” “天恩难料,时永安发难,奸人害政,偷换质子,致一子流离于战乱之中,余一子为质。时未昭告天下,实乃朕内蒙失子之恸,外临战事之繁,于家国二者,有失兼顾。” “今有二喜,朕以普谢天下,昭明而同贺。前战破永安,霄风归朝,此为其一。今承诸民看顾,霄峰归政,此为其二……” 边疆。 军营,日光蒸晒。 营帐里,看着这冗长的诏告书,楚雳鸿嗤笑一声。 这皇弟的后宫,破事倒是不少。当年,他们倒是也不知道这事…… 楚雳鸿想起之前内斗种种,血光纷飞的时候。 “哎,都过去了……” 不疑有他,只是摇了摇头,楚雳鸿直起身来看着外面刺眼的阳光。 “皇叔。” 沉厉的声音传来,一道人影挑开围帐,从外面入了来。 “练兵回来了,”楚雳鸿回过神来,看向侄儿:“霄云啊,你小子,要有一个皇兄了……” “是么?”楚霄云冷哼一声,面上浮现出些许玩味之色:“母后刚传人来说,是七弟身边的那个影卫呢。” “那个叫掠影的?” 探子还没来报,听到这个消息,楚雳鸿手中的念珠不由得停了。 他记得那个影卫—— 从入宫来便是个破了相的,可他那小侄儿选中了偏要留下。后来二人每次回朝,都能看到他跟在他身旁,只是成日带着面具。 仰头呷了一大口粗盐茶,淡玉色牛角柄的飞弦从腰间弹出,楚霄云从长壶里取了一只射矢来,眯起眼睛—— 他这七弟净办些奇葩事情。成日跟在身边的影卫,倒成了他们一族的长兄? “嗬,不过就是多了一个把子。” 转瞬之间,镖头穿了帐帘裂开的缝隙,直往一个着士服的小兵头顶上去。 “殿下饶命!小的知罪!” 头髻散了,那小兵软了腿,直跪在营帐外的地上告罪。 正是午时,他刚要过来轮值,感觉头上有些暑气,便摘了护盔扇着风。没想到,竟被二殿下逮了个正着! 大气不敢出,他低着头,一双暗红色龙纹的军靴出现在他视野里。 “无战之时,时刻守戒!” 楚霄云环视四周,一声厉喝:“难道本殿的话就同这箭,是一阵耳旁风不成?” “擅自卸甲,如有再犯者,斩!” “是!” 营地外,一众巡逻士兵齐声听令。 果真是你! 既然你早就不顾情义,害死你皇兄们,云儿当年,还是我亲眼看到,惨死在你的剑下!哈哈哈,自古皇家多无情!我这个皇叔,又有什么可手下留情! 你…… 楚霄霆苦痛难言,青筋暴起。 “好一个子承父业!先皇如是,你亦如是!” “为一女人失了魂魄,欺瞒邦国,做这为天下唾弃之事!” “即使我楚雳鸿,有心拥护,也不愿见如此下作之事! “我倒要看今日,你明皇还有何脸面对这这悠悠众口!何如让贤!” 风雷涌动 两朝对峙。 大军压境。 “你……” 楚霄霆苦痛难言,青筋暴起。 “永安早殁,而其巫蛊之事,阴霾犹在!尔重蹈覆辙,藏一永安余孽,更行背德之事,而负天下之信!” “兰儿何在?朕只问你,兰儿如今何在!” “呵,好一个子承父业!先皇如是,尔亦如是。” “前有永清公主,而今又有怀安乱政!” …… 台下,百姓切切私语。 “那个真是莲妃之女?那不就是明皇的亲妹妹!” “若真如此,这背德之事,真是可恨可唾……” 突然一个暗卫上前来,与楚雳鸿耳语:“怀安公主她,失踪了……” “什么?”楚雳鸿一惊:“快去寻!” “便是为莲妃之女,又待如何?” 一道女声突然破空而来。 只此一句,石破天惊,百姓纷纷攘攘地骚动起来。 众人转头,人群中,俨然有一身形纤弱而头着面纱的女子走出。 一声宣称后,那身影却径自向了城墙之上走去。 民众纷纷让出一道。 真是该死! 楚雳鸿大惊,暗拍桌子! 千算万算,而这遗孤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关键时候,竟然给逃了出来! 而这众目睽睽之下…… 他慢慢眯起眼睛。 拾级而上,于墙台中央站定,迎着风,女子慢慢摘了面纱。 一素旧衣衫,弱不胜衣的身形,而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似是有泪,转而,却又坚定地盯向了众人—— “那是……” 众人惊呼。 “公主怀安!现身了!” “那双眼睛!没错就是她,没错了! “一永安余孽,还有背德之事,祸乱宫闱!……” “兰儿!” 高台之上,明皇一声力喝! 楚霄霆惊吼!他的兰儿,他一直护在身后的兰儿,这么柔弱的兰儿,如今,竟鼓了这般勇气,在万民之前—— 她打算…… 他不敢想! 诸杯俱碎,楚霄霆猛然突起! “圣上!绝对不可以!”一旁,聂青涛恳声急劝。 “如此军心必乱!” 一只手按住了他。上面,花瓣形状的胎记已然泛红。 “让我来。” 城台。 “罪女怀安公主,当年火后遗孤,今见众人!生母,莲妃。” 一字一句地,芙兰慢慢开口。姣软声音,暴露在静默而又骚动的空气里:“而罪女生父,实非先皇!” “怎么回事?” “永安余孽!还要狡辩!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台下众声汹涌不断。 芙兰静默几分钟,终于下定决心般,缓缓又道。 “当年,永清公主去后,母妃作为遗侍,于两年后被先皇幸,未曾有孕。” “后,反是楚朝的薛妃,请了永安术士做法,害母妃致幻,与一侍卫有孕,便是罪女。” “那场大火至今谣言不断,今日明明白白告诉你们!” “当年,母妃误以为与先皇有喜而被封召,直到诞下孩子后,薛妃才又故意揭发,致使先皇大怒,火烧莲霄园,母妃惨死,而那术士良心发现,回头抱出罪女,罪女由此苟活至今。” 众人哗然。 “当年那莲霄园,我祖辈还说,背后其实是先皇为永安公主所建……” “皇家密事,如此不堪……” 不过安静了一时半刻,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有大胆的纷纷喊出来:“即使这样又如何?” “如此不堪,皇家丑闻,一介巫蛊之后!” “你如何证明!” 嘲讽声,叫骂声汹涌不绝,芙兰抬手,用力咬破指尖。 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如今,台上的楚国司与明皇,二人同为一脉亲族。” “众人若是等不及明皇,那楚国司,敢不敢即刻滴血,与我相别!” “你——”楚雳紧盯着她,转而仰头大笑,他慢慢击掌出声:“好,好啊,好一个勇气可嘉!” “大家看到没有——” “一介巫蛊之后,当朝乱政,引得两朝交锋,公然让我大楚王朝蒙羞!” 阴鸷乍现,楚雳鸿抬手,在身后暗暗做了一个手势。 远处,一暗卫慢慢拉开弓。 “如今甘称罪女,因此事皆由我而起,一切结果,我自甘受!而在此之前,容听罪女一句!” 目标渐渐瞄准,暗卫抬手后拉—— 忽地,弦断了—— 那人直直垂了手,径自仆地。 背后,掠影慢慢抽出刀。 而他的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那个过分纤弱的身影—— 柔弱的声音切切回荡在宫墙之上。 台上,身形纤弱的女子一字一句地开口,却是一次无比坚毅的决绝。 “近年有目共睹,先皇为政,从清宫运动,到国象学堂,民间巫蛊术法大大减少。而永安也安居乐业,如今是否只是被有心之人重提旧事,蛊惑人心,是想再激化永安与楚朝矛盾,动摇民意,致使国政不稳,从而趁虚而入?” “永安术法。术只是术,用之者恶则恶,善亦能为善,而国情不同耳!如今有心之人鼓动言论,煽动骚乱,何不引人三思!” 躁动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芙兰闭上眼睛。 在楚雳鸿找到她,慢慢逼问她的时候,她终于承认,这世间诸事,原是命不由已。 是她的命本该绝,而却在那年漓清湖的台阶上—— 是她第一次见到两个少年对着她笑的时候,点亮了她生命的光。 “罪女身世丑闻,今日公之于众,愿一人当之!” “又何忍见,一代皇宗,本因怜护,而生前怀忧,身后,又将遗骂名于万世!” 人群哗然,见怀安公主转身,向明皇方向,仰天下叩,深深一拜。 “罪女其命,早该休矣!” 有利剑出鞘声。 对面,明皇在高墙之上径直起身,再无帝王之沉着,怒声嘶吼,“兰儿!” 另一边,拉弓,手上青筋暴起,掠影搭箭急射! 然而,他一惊,眼前又有一箭飞过—— 比他还快一步,穿空而过! “当啷。” 一声厉响,剑随着血珠划过一道抛物线,重重落于台下。 纤弱的身形,似是折枝而飘零的落瓣,正欲落地,转瞬,又被一帕萨侍卫狠狠挟持而起! 电火光石间,竟是阿鲁克汗隔空射出一箭。 “不过一余孽耳,妄想舍身为楚朝正名?”阿鲁克汗冷笑一声:“而她之前为我阿克苏的使命,还不算完!” 第二十七章 惊鸿一面 永清洲。 小阁之上,繁叶掩映,努力将手中的花汁滴到钿中去,听到后面沉香嬷嬷一声叹息,芙兰抖了手。 芙兰花有些开败了。 这几日,沉香嬷嬷不知为何,没有像往常那样诵经了,而是一直看着窗外出神,一出就是大半天。 “芙兰啊,嬷嬷教给你术法可好?” “嬷嬷?为何今日突然这样问?姑姑说好了要回来教我的呀。” 芙兰不解地看向她。 “姑姑这次练术什么时候回来呀?” 说着,她看着向灵石中的花油。 这几日,她的药油快用没了,绿玉芙兰的蛊木机关也好几次忘了涂…… “快下。” 楚霄霆看着掠影慢吞吞地拿着棋子。 花廊里,一盘棋赫然开局。 “又用了不少药油。” 掠影看着怀中的小瓶药油,有些迟疑地。师傅留下的那些已经快用完了。 “换个地方放松心情,看看风景。这会心情好多了。” 看着廊外灿灿水波,楚霄霆静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落着子。 “对了,最近太傅布置那课业你看了吗,那工程图你怎么看?” “啊,想起这个,掠影想起自己不同的想法来:“如果建在渭水边,也是不错的……”” “演示演示?” 楚霄霆来了兴致:“和几个门生讨论我的思路,都说不清个一二三。太傅采用了其他人的之后,一些个细节我还是不明白。” “除了聂庆涛给我解释了几次,不过,这聂庆涛……” 楚霄霆眯起眼睛看着掠影,突然挑眉坏笑起来。 “你怎么想的,要不给本殿讲讲?” 月牙升空。 “呦呦呦,本殿明白了,终于明白了。” 楚霄霆一挥手,高兴地拿手中的树枝捅着掠影:“可以啊,你小子,这思路和其他门生都不一样啊!” 天色渐暗,地上,俨然是各种石子,树枝,还有一撮撮用沙土标注起来的模拟沙盘。 “哈哈,”难得一向内敛的掠影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这也是课后我反复练习摸索出来的。” “行,那这里你也给我解释解释。” 楚霄霆兴致勃勃地又指了一个地方,而手中的竹枝却没指准位置。 “回去吧霄霆,天黑得看不见了。”掠影拍拍他的肩:“我们回去再说也行。” 看着天色,楚霄霆挑起唇角,想起一个经久未见的柔弱身影:“啧啧,这次来园林,又是没见到某个人的——” “不然下次吧,反正,你也知道她的身份了。” 掠影也想起那个女孩。 原是霄霆一个没名分的皇妹…… 第二十八章 芙香疏瑛 各种虫鸣瑟瑟,依稀在麦冬草丛里响着。出了花廊,草木幽茂的园林里,二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 出了未名湖畔,待入了那条水廊,楚霄霆却突然感觉头开始发晕,脚步也踉跄起来。 “慢点。” “快点吧,你不是回殿还有课业。” “不行,掠影,你先停下——” 回廊幽深而曲折,最后一个弯猛地过去,楚霄霆突然觉得自己眼前一黑,差点没撅过去。 “怎么突然不舒服?”掠影一惊,急忙掐住他的虎口穴位。 “我也不知道……”楚霄霆觉得头越来越晕,几乎快要站立不住:“快,扶我坐会。” “也不知道沉香嬷嬷睡了没。” 林木幽深,一边扒开草丛循着绿玉芙兰的地方过去,芙兰一边想着嬷嬷的作息。 下午的时候,她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想要来外边看一看。那药油效力只有三天,这几日她忙着试配方,好几次都没舍得再涂上。 淡绿色的液体,在月光下闪着莹莹的光。芙兰拿起瓶子走着,心中莫名失落起来。 这是她目前想破解蛊界,去外面看看的唯一希望…… 林影重重。 夜晚的桢楠林幽深而茂密,西北角一处的树墩旁,掠影一边点着楚霄霆的周身要穴,一边警觉地看着四周。 “淅淅嗦嗦……” 突然,远处像是有声音传来。多年习武的习惯,让掠影远在几里之外的声音异动都能察觉出来。 警觉地抽出佩剑来,他手臂青筋暴起。 月光黯淡。 芙兰慢慢摸索着,找到了绿玉芙兰的所在,借着微光,数着花朵的数量。 没有一朵凋落下来。 芙兰微微叹口气。 那药油效力已过,蛊界又恢复了。 而那两个人,又没有来。 天边,流云遮住了月色,虫鸣声又一次弱了。 又过了一会,声音突然消失了。 “走吧,霄霆,再不走就太晚了。” 警觉地打量着四周,掠影弯腰想背楚霄霆起来:“难受我背你。” “无碍,你拉我起来吧。”皇子的骄傲让楚霄霆喘口气,努力站了起来,把眼前的黑影摇了去。 “跟着我。” 飞起步子,掠影快速拉着楚霄霆往西北角的出口过去。 一圈…… 二圈…… “怎么还没出去?” 直直下了腰去,楚霄霆感觉天旋地转,呼吸都有些困难了。今日,这林子仿佛格外地深,这么久都走不到尽头。 掠影变了脸色。 “霄霆,我们麻烦了。” 纤柔的身形在林中晃动着。 在绿玉芙兰下坐了会,又采了些需要的桢楠叶,芙兰起身欲走。 “一定要查一遍外面,仔细点,知道吗?” 姑姑的叮嘱突然浮现在耳边。 芙兰脚步一顿。 坐在树下大口喘气,头晕目眩,感觉眼前全是树影,楚霄霆暗暗点住穴位。 虽比不得影卫那些专业训练,但他常年好武,没事总和掠影较劲。 怎么这次,竟然栽了跟头? 之前……那个在林中的女孩? “不对,这林中,那个女孩是不是在——” “可上次,殿下又没让查!”掠影担心的紧,语气着急起来。 “这下可好,我们出不去,而你的情况………” “嘻嘻嗦嗦……”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树皮剥脱的地方,越来越近了。 芙兰小心走着,有些紧张。 临走时,姑姑让她注意蛊界的边界线,她只含含糊糊的应了。 平日,姑姑只教她些基础的术法,至于这结境的事情,她每次追问,每次都被姑姑禁止。 除了在这园林里行走自如,她也从来出不去。 那声音,越来越近…… 掠影咬紧牙关! 林中飞出,他一个旋身,按住了来人的颈子。 “不许动!” “啊!” 突然从林中窜出一个暗影,芙兰吓得尖叫起来,后腰一片凉意。 挣扎扭动间,破旧的衣衫又破了,刀刃的冷锋直逼她细嫩的肌肤之上。 握了满手黑滑的长发,怀中的身形纤细娇柔得不可思议。 “真的是你?!” 第二十九章 湍流暗涌 “他怎么样?” 凉亭里,掠影担忧地慢慢扶楚霄霆到长木上躺下。 面上笼罩着一层黑气,楚霄霆闭着眼睛,呼吸微弱,像是晕了过去。 “这是廊中,残余的药粉……” 蹲在一旁,芙兰仔细摸了摸他的脉,小声说着。 “你说什么?他中的什么毒!” “没,没有。”芙兰躲躲闪闪,想起姑姑的告诫。 他是中了十步摇。而解药…… 看着栏边人发黑的脸色,芙兰犹豫着。 良久。 终于芙兰抿抿唇,下定了决心,快速跑进了园林里。 “你们等等我,我很快便回来!” “哎……”掠影还想说点什么,却是只能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她溜走了。 不停地掐着楚霄霆的穴位,掠影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有些重影。可为什么楚霄霆这样子,他却轻微很多呢? 掠影皱起眉头。 “睡着了……” 一溜烟顺着水阶跑到洲上,推开水阁的侧门,芙兰蹑手蹑脚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嬷嬷,她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熟了。 咬着唇瓣,她借着月光,慢慢从角落里拉开最后一个格柜。 “十步之内,记忆全失。十日之内,损尽血脉,不药不复。” “外人闯入,此药无解!” 姑姑严厉的声音回响在耳畔。 可那两个人,她不想,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么…… “找到了!” 纱囊里,一股熟悉的解药味道传来,芙兰大喜过望,拿起纱囊便起身,一不小心,一旁格柜上的工具被她碰在地上。 “当啷!” 芙兰吓得呼吸一滞。 淡淡月色下,嬷嬷的脸色苍白,深深的呼吸着,一动也不动。 芙兰一步一挪地走到门口。 转身,她再看一眼,赶忙飞奔出去! 通霄亭。 “你怎么这时候在这?” 看着楚霄霆服下解药,脸色慢慢变得红润,呼吸也悠长起来,探了探他的内息,掠影终于松口气。 “我……”芙兰顾左右而言他:“我是在这玩的……” 还想问些什么,掠影听到背后一声呻吟。 “你……怎么还没回……无影楼?” 看着掠影的背影,楚霄霆声音沙哑地开了口,觉得浑身都燥热万分。 “太好了,你这么快就醒了!” 看着楚霄霆睁开眼睛,掠影赶忙过去,给他吊着内气。 “怎么样,好些了么?” “嘶……” 头痛欲裂,周身不爽,楚霄霆起身,视线模糊间,仿佛又看到了一个纤柔的身形。 是他眼花了? 他这时候不应该出了园林,来到殿中了么? “楚霄霆,你……你还记得我么?” 走到少年跟前,芙兰紧张地看着他,试探地问着。 这十步,他走了几步? 他是不是…… 忘了她? 楚霄霆眯起眼,面前的女孩小声开了口,粉柔的唇瓣抿着,琥珀色的眸子似乎有泪,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这是哪?皇妹?你来了?” “皇妹?” 芙兰喃喃着这个称呼,虽不知何意,却感觉莫名亲昵:“你还知道我的名字么?” “芙兰啊!” “我怎么在这?这是还在园林里?” 楚霄霆奇怪地打量着四周。天色已漆黑,四面,轻纱飞扬,隐隐有水光闪闪。 是他们在湖边的一个凉亭里。 “掠影,我们怎么又回来了?” “你突然昏了过去,是芙兰带我们过来的。” “我怎么不记得了……” 芙兰在一旁听着,松了口气。 看来这十步他没完全走完,他没有忘了她!只是忘了之前入了园林的时间。 “他是不是完全好了?” 转身,掠影不放心地看向芙兰,锐利的眸子盯着她。 “他是中毒了,你给他的解药是不是?” “我……” “你这样子,吓着她了作甚,”楚霄霆吹着冷风,头痛轻多了,心情也莫名好了起来:“她母妃,不是那个董御妃么!” 掠影沉默了会。 之前霄霆倒是说了,董御妃是会永安那一带失传已久的密法的,还救了霄皇一命。 那么便是为了防范外人,所以设的毒了? “你母妃,还真是小心谨慎之人。”想到这里,掠影微微觉得有点解释得通了。 芙兰嗫嚅着。二人的对话有的她又一次听不懂了。 什么皇妹,董御妃?这里只有她,她嬷嬷,还有…… “你的解药还有吗?” 听得面前的黑衣青年又开了口,芙兰看向掠影:“十日之内是无碍了。” “多谢姑娘了。” “她是我皇妹,什么姑娘。” “你们,”看着手中空了的纱袋,芙兰有些咬咬唇:“能不能,十日之后,再过来一趟?” 安竣荣 “微臣参见圣上。” “每次上朝,朕知道,你在右侧,最后面拐角的位置。” 霄皇看着安峻荣,语气平淡,并无厉色,似乎只不过是在照拂臣下,无意闲聊而已。 而安竣荣却知道——这次,是他生死攸关的时刻。 “臣确为永安人士。” “家父也确曾为永安旧臣,在太和院候政太医一部任职,为公主诊过几次病,故臣略通医术。” “后此机构被遣散,家父于不久后逝世。时局不稳,国试频频延迟,臣感入朝无望,便起了游历的心思。离了永安后,从丹蚩,阿哈尔等,一路入境楚国,一年后,便闻故土政权倾覆的事情,臣也深感痛心。” 而事实上…… 他的父亲早年颇为永安恒光帝看中,为驻边武司主参谋之一,后虽被人诬陷泄露军机要务,却仍被调回朝,任了公主太师,做了一个光鲜名号的闲差。 他和永清公主,原是青梅竹马。 父亲病逝后,时楚国内乱,他奉命作为信使,拉拢丹蚩,阿克苏等地,一同攻打楚国。 时他作为永安驻丹蚩指挥使,与二国助永安增兵援助。后局势恶化,阿克苏停止了武器运输,而丹蚩阿鲁克汗还曾派兵救援过。 “家父早亡,永安归楚,臣也就留在了楚国,游历多年,臣颇好武,便在民间以教习武艺为生。经历故土亡乱,臣又流离多年,膝下无子,想收养子,领养了一个寺院的遗孤。” 楚安一战,楚国前期示弱,后止内乱,出动三位皇子同往前线,与将士同吃同睡,鼓舞士气,大有倾尽全朝之力而背水一战之决绝。 而永安轻了敌,战术更以激进为主。两方历时两年,最终永安惨遭大败,其后竟成覆国之殇。 当年他离了丹蚩,历尽艰辛终于回到故土时,只听闻了公主被带回楚国的消息。 临行前那夜,长柳依依,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偷偷地在月下吻住了她。 哪知,这一走就是永别。 他再次入了楚,眼睁睁看他的芙清被亡他国的新皇所迎娶,眼睁睁地听闻她怀孕,她又小产,她终日郁郁,她又第二次有孕,在那天大出血惨死在了宫中…… 当年尚年轻的他恨,恨自己无力回天,恨命运多舛—— 然而让他重燃希望的,竟是在那天,芙清生产那天,他却听闻她大出血的消息,瘫坐在一处偏僻的宫墙外,他流着泪借酒消愁,却见到一个嬷嬷,偷抱着一个孩子溜了出来……… “当年,臣见到孩子的时候,身上多处擦伤,脸上,右手胎记尤甚。后来脸上终是留了黑疤,而臣看右手胎记形状特异,谨慎起见,简单将自制的药膏给孩子掩盖了一下。” “后来,朝廷招武师,臣来应选时带着这个孩子,没想到,正是孩子脸上的疤引起了小皇子的注意,而臣也由此有了入宫的机会。” 霄皇不动声色地踱着步子。 和梵公公查到的,大致符合。 安竣荣低头敛了神色,只是一字一句说道:“当年审核时,微臣的籍贯,原是早年游历楚国时更改,并非楚安战后的流动政策。臣承认孩子是臣的养子,是寺院遗孤。没能入朝入仕,一直是微臣心头一憾。孩子被选上后,臣爱养子,真心希望孩子能入宫有一番作为,故而才联系了挂名夫妇。” 如今已经没有退路。 他在赌,赌霄皇身边的梵公公,终究是漏了一个关键环节! 赌他当年不遗余力,偷天换日的所有手段,赌他的最后一搏! “如此欺君,你说,该当何罪?” 看准时机,安竣荣跪下。 “圣上。” “罪臣不过永安旧民,更是一介武夫,微不足道。”安竣荣再次躬身,重重叩头。 “这些年,能抚育皇子成人,实乃臣之天恩,如今皇子归朝,臣使命亦尽,别无他求。” 安竣荣抽出御案边的长剑—— “但求一死。” 沉默。 血滴滴嗒嗒地溅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有御侍无声无息地出来,将他定住,抽走了剑。 “别弄脏了朕的剑。” 安竣荣睁开眼,脖子上赫然已经有纵深伤口。 “朕今日,敬你的胆量。” “其实,峰儿早就为你向朕求过情。既然,你是峰儿的启蒙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霄皇沉吟一会,紧盯着安峻荣,慢慢开了口。 “安武司总令抚育皇子有功,准归育松堂,旗下影卫队,升暗卫队。” 暗卫队明升一级,实则为死士。泄皇家密者,死。 他,赌赢了。 最终,他保住了他手底下其他所有和掠影共过事的弟子。代价则是这批人在日后失去了遣散至民间的自由,成了死士。 安竣荣双眼微眯,隐隐的阴鸷露出来。 刚才,他确实也拿命赌了。 临终几句,确是真心—— 这么多年,他痛失挚爱,而兜兜转转,她的孩子终有幸相伴在侧,他苦心抚养他成材,已然心有慰藉。 然而,这亡国夺爱之恨,他又怎甘仅止于此! 他已经拿命去赌,不是没给他选择的自由—— 既然如今,他选择咎由自取,那就别怪他日后心狠手辣! “臣领旨。” “从此以后,你只能知道一件事,霄峰的生母,是禇曦那拉氏。” “臣,叩谢圣上慈恩。” 习武堂往事 “微臣参见圣上。” “每次上朝,朕知道,你在右侧,最后面拐角的位置。” 霄皇看着安峻荣,语气平淡,并无厉色,似乎只不过是在照拂臣下,无意闲聊而已。 而安竣荣却知道——这次,是他生死攸关的时刻。 “臣确为永安人士。” “家父也确曾为永安旧臣,在太和院候政太医一部任职,为公主诊过几次病,故臣略通医术。” “后此机构被遣散,家父于不久后逝世。时局不稳,国试频频延迟,臣感入朝无望,便起了游历的心思。离了永安后,从丹蚩,阿哈尔等,一路入境楚国,一年后,便闻故土政权倾覆的事情,臣也深感痛心。” 而事实上…… 他的父亲早年颇为永安恒光帝看中,为驻边武司主参谋之一,后虽被人诬陷泄露军机要务,却仍被调回朝,任了公主太师,做了一个光鲜名号的闲差。 他和永清公主,原是青梅竹马。 父亲病逝后,时楚国内乱,他奉命作为信使,拉拢丹蚩,阿克苏等地,一同攻打楚国。 时他作为永安驻丹蚩指挥使,与二国助永安增兵援助。后局势恶化,阿克苏停止了武器运输,而丹蚩阿鲁克汗还曾派兵救援过。 “家父早亡,永安归楚,臣也就留在了楚国,游历多年,臣颇好武,便在民间以教习武艺为生。经历故土亡乱,臣又流离多年,膝下无子,想收养子,领养了一个寺院的遗孤。” 楚安一战,楚国前期示弱,后止内乱,出动三位皇子同往前线,与将士同吃同睡,鼓舞士气,大有倾尽全朝之力而背水一战之决绝。 而永安轻了敌,战术更以激进为主。两方历时两年,最终永安惨遭大败,其后竟成覆国之殇。 当年他离了丹蚩,历尽艰辛终于回到故土时,只听闻了公主被带回楚国的消息。 临行前那夜,长柳依依,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偷偷地在月下吻住了她。 哪知,这一走就是永别。 他再次入了楚,眼睁睁看他的芙清被亡他国的新皇所迎娶,眼睁睁地听闻她怀孕,她又小产,她终日郁郁,她又第二次有孕,在那天大出血惨死在了宫中…… 当年尚年轻的他恨,恨自己无力回天,恨命运多舛—— 然而让他重燃希望的,竟是在那天,芙清生产那天,他却听闻她大出血的消息,瘫坐在一处偏僻的宫墙外,他流着泪借酒消愁,却见到一个嬷嬷,偷抱着一个孩子溜了出来……… “当年,臣见到孩子的时候,身上多处擦伤,脸上,右手胎记尤甚。后来脸上终是留了黑疤,而臣看右手胎记形状特异,谨慎起见,简单将自制的药膏给孩子掩盖了一下。” “后来,朝廷招武师,臣来应选时带着这个孩子,没想到,正是孩子脸上的疤引起了小皇子的注意,而臣也由此有了入宫的机会。” 霄皇不动声色地踱着步子。 和梵公公查到的,大致符合。 安竣荣低头敛了神色,只是一字一句说道:“当年审核时,微臣的籍贯,原是早年游历楚国时更改,并非楚安战后的流动政策。臣承认孩子是臣的养子,是寺院遗孤。没能入朝入仕,一直是微臣心头一憾。孩子被选上后,臣爱养子,真心希望孩子能入宫有一番作为,故而才联系了挂名夫妇。” 如今已经没有退路。 他在赌,赌霄皇身边的梵公公,终究是漏了一个关键环节! 赌他当年不遗余力,偷天换日的所有手段,赌他的最后一搏! “如此欺君,你说,该当何罪?” 看准时机,安竣荣跪下。 “圣上。” “罪臣不过永安旧民,更是一介武夫,微不足道。”安竣荣再次躬身,重重叩头。 “这些年,能抚育皇子成人,实乃臣之天恩,如今皇子归朝,臣使命亦尽,别无他求。” 安竣荣抽出御案边的长剑—— “但求一死。” 沉默。 血滴滴嗒嗒地溅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有御侍无声无息地出来,将他定住,抽走了剑。 “别弄脏了朕的剑。” 安竣荣睁开眼,脖子上赫然已经有纵深伤口。 “朕今日,敬你的胆量。” “其实,峰儿早就为你向朕求过情。既然,你是峰儿的启蒙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霄皇沉吟一会,紧盯着安峻荣,慢慢开了口。 “安武司总令抚育皇子有功,准归育松堂,旗下影卫队,升暗卫队。” 暗卫队明升一级,实则为死士。泄皇家密者,死。 他,赌赢了。 最终,他保住了他手底下其他所有和掠影共过事的弟子。代价则是这批人在日后失去了遣散至民间的自由,成了死士。 安竣荣双眼微眯,隐隐的阴鸷露出来。 刚才,他确实也拿命赌了。 临终几句,确是真心—— 这么多年,他痛失挚爱,而兜兜转转,她的孩子终有幸相伴在侧,他苦心抚养他成材,已然心有慰藉。 然而,这亡国夺爱之恨,他又怎甘仅止于此! 他已经拿命去赌,不是没给他选择的自由—— 既然如今,他选择咎由自取,那就别怪他日后心狠手辣! “臣领旨。” “从此以后,你只能知道一件事,霄峰的生母,是禇曦那拉氏。” “臣,叩谢圣上慈恩。” 第三十章 湖莲水畔 “魏世瑛,你可有给其他人讨论过本殿不明白的地方?” 凉风缱绻,回廊里轻纱飞扬。 霄明台上,鎏金鸾凤的烟炉里,香已经弱了,淡淡袅袅间,一排婢女上来,将沉熏点去,换上新制的云砂龙纹盘香。 案几上,玉叶宣纸字迹淋漓,流墨尚清,几套卷宗散了一地。 下了早朝,楚霄霆便被太傅拉着入了集英阁书房,说是几位门生特地来找他。 “没有,门生几个只是看着殿下有些地方不明白,特意记下来给殿下讲解的。” 魏世瑛和吴琛躬身说着。 楚霄霆放下书卷。 这门生,像是有几种不同—— 一种虽才学出众,却恃才傲物得很,便是一个聂庆涛;另一种呢,学识渊博,锋芒毕露,又似总有隔阂,研讨起来便有很多疏漏之处。 剩下一种,都不怎么爱出风头,话少但句句击中要害,每每好辅助点拨他,让他有时受益良多。 拿起一份门生名单,楚霄霆将四部有几人打了个勾。 “你们下午若是无事,便去凌霄阁。有些问题,本殿要继续研习一下。” 想着掠影刚给他解释清楚的地方,楚霄霆好心情地眯了眯眼。 集英阁。 “你们要去哪啊?” 刚过午时,高修宁看到几人成群结队地一起出了阁去。 “啊,七殿下召了我们几人去凌霄阁研习课业。” “原是如此,那就不搅扰了。”高修宁躬身抱拳,偷瞄着几人。 是兵工二部薄舒林、郑成韬,魏世瑛、吴琛四人。 内厅。 “我们该怎么办?” 高修宁和蔡羿对视一眼。 几个人聚在一起。除了二人,赫然是礼部李程彬,陈梓烨,兵工二部岳岩,杨曦。 “一些地方表现得太冒进了。”杨曦皱眉说着。 “这次不知是不是巧合,皇子殿下召的都不是我们的人,上次,盟主……” 蔡羿开口,看到几人眼色,才意识到自己的口误:“不,我们在一起研讨,还是多顺着殿下的意思才是。” “上面新发的暗号。”高修宁发着一摞佩袖:“谁该什么时候说,都彼此对应好了,按暗号行事。” 几人交换了一下手中的佩袖。 “明白。” “掠影!” 刚出了无影楼,正想去霄华殿一趟,廊桥上,掠影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哎,怎么是你!”居然是门生蔡羿。 掠影心情颇好地和他打了招呼:“今日没和皇子殿下探讨课业?” “没呢,我们有几位门生都闲着呢,邀请你一起研讨,去不去?”蔡羿大大咧咧地搭上他的肩,十分自来熟的样子。 掠影有些惊讶地笑了。自从上次考试认识之后,楚霄霆课业繁忙,二人也没说上几句话。 “啊这个……” “去吧,这几日试政课,我都看到你了,听得很认真呢,”蔡羿热情地说着:“我们几个都说,想听听你的思路呢。” “好,我跟你们去。”看他一再邀约,掠影终于答应下来。 “你们都在啊……”一进阁门,他有些吃惊。 一群人招呼着他,除了高蔡二人,李程彬,陈梓烨,岳岩,杨曦都来了。 “大师兄,大师兄!” 无影楼里,楼梯空空荡荡,影卫队的兄弟们都出去值殿了。 舒影进了楼中喊着,却是又没见他的人。 “干什么?” “师、师傅。”看见一直在育松堂的师傅今日居然在无影楼中,舒影磕磕巴巴地回道:“是皇子殿下让我叫掠影去凌霄阁那边研讨……” 舒影说着,却看到师傅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不必叫他了。” “可是皇子殿下那边……” 这可是皇子明令,他怎么交代? “为师说了不必,你回去复命便是。” “是。”舒影一头雾水。面前的师傅一本正经地说着,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凌霄阁。 “最近你们几人的提议,倒给我了不少思路,” 看着书卷,楚霄霆兴致勃勃地勾勾画画。 “皇子殿下最近也是思路打开了。”魏世瑛看着殿下低头勾着笔墨,少年飞扬的眉目灵气逼人,心里直叹没跟错人。 “没错,有些细节殿下也明白了。”薄舒林也说道。 他们私下讨论过,都一致认为,这七皇子可是指日可待。 “一些地方若是无人指点,本殿还真得费点功夫。” 想起掠影给他补的课业,楚霄霆好心情地慢慢勾画着。 “殿下,无影楼有人来传信。”突然,一个侍卫来亭外通传。 “哦?” 楚霄霆挑眉,看着眼前的信条——“楼内影卫考核,还请准假。” 掠影?这小子,什么时候会给他来这套了? 拿起朱笔点了个章,楚霄霆递给影卫:“知道了,下去吧。” “你们的思路,果真不一般呢!”掠影惊叹道。 说是研讨,都是他在学习,不过这些门生一个个都很热情,每一个都愿意教给他不同的方法。 同一个题目,他已经知道了好几种解决的办法。 “谢谢你们。”掠影感激地笑。 蔡羿和高修宁比了个暗号,门生们对视一眼。 “和我们不用见外。” 掠影显然是又对下一题感兴趣,又恢复到热烈地探讨中去了。 第三十一章 青霄迷雾 “姑姑,能不能再给我点解药?” 地寝湿寒,烛火燃得烁烁。 给芙兰端出茶点来,便听得这一句,寒芝的手僵住。 “今儿你嬷嬷回了寺庙,你偷溜出来了不是?” “嬷嬷没有给我设结界,所以……” “你啊你。”寒芝摇头叹气,怎么也敛不住疲惫的神色:“过几天,你嬷嬷也不在你身边,你让我怎么办才好。” “难道是……霄元节快到了?”芙兰问着,琥珀色的眼睛泛起了灵动的波光。 霄元节一年一度,听闻是热闹非凡,而她沉香嬷嬷会出宫待上一月有余,也不知何故。 不过这次,她期盼的,反而是…… “你嬷嬷是有事,你不能出宫去的,听话……” 寒芝扶额看着拉着她衣袖的女孩,无力极了。 芙兰撅起嘴:“那姑姑就把散粉的解药多给我一点嘛!” 看着寒芝姑姑转身入了内寝,芙兰终于舒口气。 “拿好了,别再喂了鱼去了啊?”寒芝从内室出来,手里拿了两个瓶子:“一瓶是解药,另一瓶,是姑姑新制的散粉,别弄混了。” 眼前一亮,芙兰急忙把瓶子收好了。 “谢谢姑姑!” “跟不跟我们一起?” 又一次研讨结束,出了贤昌阁的内堂,天色已晚。高修宁招呼着,蔡羿也拉住掠影的肩膀。 “我们门生啊,一般在沧澜湖边的墨韵阁用晚膳。” “啊,我倒是还有很多想要请教你们的——” 掠影兴奋地看向高修宁,刚想说点什么,突然觉得眼前一黑。 竟是吐出一口血来。 天色暗沉,宫灯未上,桥下流水潺潺,那血直直没入长流中失了踪影,几位门生都没发现他的异样。 “不用了,我还有点事。”掠影强忍着头上的眩晕,只得告辞门生。 “你们,能不能,十日之后,再来一趟?” 无影楼。 内寝里,换下被血染红的长衫,掠影只着一白色单衣,盘腿坐着。 运着内气,女孩的话突然回响在耳边。 这段时间,他都被门生拉着学习,楚霄霆说今日来找他,而太傅下午的研讨又让他去了。 掠影喘口气,看着日历。 算算时间,今天,刚好是第十日,最后一天了。 “皇妹说十日以后,那就有空再来园林玩啊。” “殿下,少去为妙……” “为什么?本殿已经知道了,她便是皇妹而已,没事的。” “董御妃会秘术,而这里罕有人至,保不齐陷阱重重,你刚才不是……” “没事,有空便见见那个董御妃,她小时候给我开过礼,认得我的。” 那女孩柔弱泠泠的样子,没有丝毫威胁性,而楚霄霆呢,对这个皇妹也颇是好奇。 “十日之后……” 掠影皱眉喃喃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下了跪垫起身。 “本殿知道了,你们的法子且先记着。” 灯火迤逦。 霄华殿内,一众墨石色宫服中,青玉丝勾流银龙纹的长袍格外显眼。 正在案前校对着记录,楚霄霆突然觉得自己心口闷疼,开始憋喘起来,便是有些乏了。 “就到这里吧,你们先下去。” 高修宁急忙上前一步:“这个法子是我们门生潜心研究出来的,殿下还要多多……” “要不是这次太傅非要查得清楚,要你们在这和本殿耗着没完!” “可是……”高修宁还想说点什么,一旁,蔡羿急忙拉住了他的宫袖。 “这些小事,便不劳烦殿下费心了,门生二人回去做一份,呈给太傅,殿下觉得可好?” 天阴如墨。 一路上,又吐了几口血,掠影却顾不得其他,脚步匆匆到了华清廊,来不及和侍卫说些什么,便径自走向了正门。 “是啊,殿下也乏了,这次便教给我们门生吧?” 听得熟悉的声音,他惊讶地在门边停住。才一顿晚膳的功夫,他们又来了霄霆这里? “太傅那边,本殿自有交代,下去。” “门生告退。” 看着二人擦肩而过,掠影见了个礼,而二人却未曾有什么熟悉反应,只是直直走了。 “霄霆,你怎么样了?” “这么晚了,你小子倒过来了?”听得声音,楚霄霆惊讶转头,突然觉得心口有些疼,忍不住咳了一声。 入了前厅,掠影不放心地打量着面前人。许是研习的原因,少年眼眶有些发青,斜飞的眉宇疲色尽显,而脸色…… “你说,本殿该不该让他们几个帮忙。”随口问着,楚霄霆示意侍从们撤了。 “殿下是说刚才……”掠影低下头去,想到门生说一手包办的话:“依属下看,亲自操刀,才会窥其一二。” “没想到,你小子一套一套的嘛?” 没了外人,看到掠影保持礼节而不自知,楚霄霆暗自好笑:“看来找谁不如找你啊!” “去,本殿需要杯热茶。” “是。” 一直低着头应着,掠影起身端起凉茶。突然发现没了外人,松了口气,眩晕又上了来。 第三十二章 翠羽凌华 “短短时间,脉络虚损,累及心脉,”高太医沉思一会:“这恐怕是中毒之状……” “中毒……”楚霄霆担心地看着榻上人。 掠影面色苍白,墨色的长衫都被血沁透。 想起上次自己的情况,他有一丝明了。 这高荣源自幼给他御诊,如今施针了一时半刻,却是丝毫不见效。 “殿下?” 高御医说着,突然看到面前的七皇子低头闷咳了一声。 看着高荣源给他诊着脉,楚霄霆想起了上次在凉亭中的事情。 “殿下无碍,不过,”高御医皱眉:“殿下如今试政,也需要注意调养才是。” 少年英气勃发,这小皇子素来生龙活虎,怎么这次脉象突然有些虚弱? “属下会收集些症状好生研究,先开个方子——” “不……不用劳烦……”突然听得一句断续,榻上人突然开口说话了。 “掠影,你可算醒了!” “属下无碍。” 刚醒来便听得这么一句,掠影急忙撑起身子:“这次当真有劳高御医了。” “属下并非中毒,只是近日新习了一种武法,不小心伤了心脉。” 他的毒,得去园林找解药…… “你这是何意?” 待高御医退下,楚霄霆不悦地呵斥着他:“非要自己撑着?” “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那个董御妃。” “这秘术,还真是让人防不胜防,本殿得见见她才是。” “這樣真的好嗎?” “靜修一日,門生休入。” 看著楚霄霆將字條掛在殿門外,掠影不放心地開口,又有些頭暈目眩。 第二天一大早,不顾他的勸阻,楚霄霆推了所有課業,要拉著他一起去內庭。 “那聖上還有……” “囉嗦……”楚霄霆看著他發白的臉色,大步流星地拉人走著:“要敢不好起來,本殿可絕不輕饒你!” “嬤嬤,現在就要走嗎?” 芙蘭看著沉香嬤嬤收拾些包裹,有些失落。 每年這個時候過節,嬤嬤出宮從來也不會帶她一起。 “好好練練朮法哈,”沉香把一切收拾妥當,拿起桌上的木梳,給女孩打理了一下長髮:“結境里一切安好,嬤嬤才最放心。” “知道啦……”芙蘭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頭髮又長了些。 嬤嬤說她長大了,前不久剛給她梳了一個雙花髻。 “嬤嬤這回啊,給你帶些簪釵回來。”看著銅鏡中,女孩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些許笑弧,沉香背起包裹—— “什麼動了?” 蠱罎中,突然有幾朵芙蘭花影微微動了起來。 “哎等會你……”被楚霄霆直接拉進了門里,掠影總覺得有些事情還沒做。 “哦對,藥油——” “不是昨天扭傷你剛給我涂了點?”楚霄霆不由分說地飛起步子,想起掠影的傷勢,又放慢了速度:“來給本殿指指路。” “哎呀沒什麼啦,嬤嬤你一定是眼花了。”芙蘭推搡著嬤嬤的背:“上香時間快過啦……” “你可得注意點啊。” 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蠱罎,時間已晚,記掛著去寺廟祈福的事情,沉香被芙蘭拉著下了閣樓。 目送著嬤嬤的青灰色布衣遠去,突然想起之前,芙蘭心裡一顫,趕忙小步跑上內室。 阳光透过翠绿的羽叶绰绰地洒落下来,草丛之上,流华烁烁。 “掠影,你怎么样?” 注意到身边人的脸色越发苍白,楚霄霆环顾四周。沿着记号,他们走了一段时间,居然还没看到入口。 “咳咳,有……结境。” 强忍着喉头的腥甜,掠影分析着树木棵数,神情更加黯淡下来:“看来,不止晚上有。” “难道这董御妃,还防着父皇么?” 在林木中站定,楚霄霆皱眉。 “上次见到皇妹,就该问清楚才是。” “好累!”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芙兰倚着暗室的门直扶额,看着蛊坛。 花影依旧在动。 好久都没有这么活动了,从永清洲开始,她匆匆绕道出了大湖,去了殿中取了药,又回来…… 仔细辨别花影的位置,芙兰记下来,握紧了手中的解药,又向了桢楠入口跑去。 一路碎步,穿入重花过了长林,直入了水廊,芙兰停住脚步,从怀中掏出一些落影粉在水面上化开—— 真的是他们! 一墨色,一砂紫,两个高大的背影出现在眼前。 芙兰舒口气,急忙清理了地上的蛊粉。 “楚霄霆,掠影!” 站了半晌,让掠影先歇着,楚霄霆愁着对策,竟听到姣细声音从背后传来—— “皇妹?正愁没地方找你呢!” 转过身,楚霄霆惊讶地看着女孩急急忙忙地向他们跑来。 一素淡衣衫,墨滑的长发,依旧那样是弱不胜衣的样子,像是风中漂浮的柔柳。 “你们十日之后,果真来了!”芙兰有些掩不住地高兴。 转头,看到一旁掠影喘息坐着,脸色发白,马上神情凝重起来。 “快跟我来吧。” “好些了吗?” 看着掠影服下解药,芙兰小心地给他探着内气,又拿了自己收集好久的灵草化水给他喝下。 “要是再晚来几日,怕是血脉亏损过大……” 芙兰小声,只是拿纱布兑了水给他敷上。 “你母妃,怎么累年增设结境?” 闻言,楚霄霆倒抽一口气,看着掠影咳出的血迹,语气不由得多了几分厉色:“如今她人在哪?传过来,本殿要见她。” “母妃?” 是指她嬷嬷吗? 芙兰听着他的话,不明所以:“嬷嬷刚出宫去了……” “出宫?去哪?” “是霄元节,去寺庙祈福去了……” 芙兰有些害怕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声音也越来越小。 “你——”习惯性命令的话到嘴边,楚霄霆停住。那琥珀色的眼睛小心盯着他瞧,柔怯弱弱地。 “回去告诉你母妃,日后七皇子来,把结界撤了。” “你们,以后会经常来么?” 芙兰似懂非懂。 他又多了一个皇妹……看着面前女孩期待的目光,楚霄霆想起霏宁,从小宠爱妹妹的习惯又一次激发出来。 “以后,可以叫我皇兄。” 第三十三章 清山长风 漾萃汀。 “慢些。” 搀扶着掠影,芙兰带着二人从怀芊桥上过去,入了一狭窄的长汀。 柔细的长香草蒙蒙茵茵,淡紫的碎苞凝着蕊粉,微风一过,便是漫天如露似雾。 “今日,你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 流雾阁的长台上,把四面的菱花窗牖都关了,芙兰又把漏窗的隔帘拉下来,才转过身,有些忐忑地看着二人。 “这园林布置得颇是华盛,这些宫厅,你和你母妃平日都不过来么?” 阳光透过古旧的绣窗斜入进来,空荡荡的碧玉地砖上,长靴一踏,便有灰雾涌起。 “我和嬷嬷一般都不在汀上的,四周都是寒水,冬天容易冻了身子。” “一般都在岸边的殿里,”芙兰说着,想起嬷嬷平时的再三叮嘱,终是掩了话头:“你们今日,最好是留在这。” “何意?” 一直闭目养神的掠影突然开口,芙兰听着他低沉而有些气弱的声音,嗫嚅道:“外面的林子是有瘴气的,平日还好,你受了毒侵,又拖了些时日,刚刚服了解药,贸然出去……” “殿下。”听得此言,掠影突然叫了楚霄霆:“不然今日我留在这,你让她先送你回去。” “你——”看着掠影骤然严肃起来的脸色,楚霄霆大概明白了他是何意。 “没事的,本殿留下来看你的伤便是。” “一定要回,圣上那里不好交代的。” 芙兰看着二人,纤细的手指微微握紧了裙边。面前,黑衣青年突然变得冷漠而防备,并不像之前让她叫皇兄的少年那样和善。 天光淡淡。 湖面与清辉共染,冰晶剔透的波光泠泠碎碎,从云影边缘漾晃开来。 把非要跟着他戒护的掠影劝了回去,楚霄霆让芙兰指着路,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细月一钩。 “皇兄……是什么意思呀?” 楚霄霆惊讶地从岸边停下脚步,看着身后瘦弱的身影。 “连皇兄一词,你也不明白是何意?” “不明白。” 女孩静静瞅着他,夜色上来,琥珀色的眼睛如同湖水般,波光泠泠。 楚霄霆忍不住抬了抬手,碰上了她额前被风吹凌乱了的碎发。 “回去问你母妃,下次来时,告诉我。” “哦。”想起了平日那些禁令,芙兰有些失落,她才不想问她嬷嬷。 “可是皇妹,平日来怎么见你?偌大的园子,你跑的倒是挺快。” “啊,这个……” 芙兰又一次语塞。如果他们经常来,她只能瞒着嬷嬷经常涂药油在结境上。 “只要你带着那种药油便行了。”想了想,她只能这样道。 “不带不行?” “这里瘴气重的……” “你母妃真是麻烦。”楚霄霆想着结境的事情,心情有些不爽:“掠影常年用,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给你。” 走到一处水廊的拐角,芙兰打开一处机关,拿出一囊亮晶晶的东西放在了纱笼里:“喏,前几日我刚收集的萤火虫,给你路上照明用。” “你不出去?” “我便不出去了。” 在桢楠林的出口,芙兰停了步子。 楚霄霆走到门口,看着她望着远处模模糊糊的花藤,那神色,似是有些忧愁? “行,好好照顾掠影,听到了么?明日我再来。” “嗯。” 张扬金龙纹饰的紫袍在夜色中隐去,芙兰转过身。 这结界里,她只有嬷嬷给她的蛊植香囊护身用,但破不了界,而这药油涂在她身上。虽能隐身,却仍是没法子出去。 可是,他们两个用了,却可以出入。 想起掠影还留在这,她急忙碎步回去。 不管怎么样,这个也是一线希望,她总归要试一试…… “掠影,你好些了么?” 回了长台,点燃了四面的烛火,芙兰从柜中翻出一件薄旧的外袍,披在窗旁矮榻斜倚的人身上。 “这毒还真是耗人心神。”掠影调着内息,感觉吃了解药后,血脉在一点点恢复。 “我去给你拿被褥过来。” “不必了。” 刚想出去,却听得这么一句,芙兰停下脚步,看到身后人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里面,装着淡色粉末—— “我中的毒,是这个对不对?” 芙兰滞住。 面前,黑衣青年紧紧盯着她瞧,身上冷漠和防备之气大盛,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眯起眼,掠影不动声色地观察面前的女孩。 刚才二人出去的功夫,他调内息时想要闻点药油,便拿出了小瓶吸了一点,却发现症状居然又复发了,睁开眼,原来自己拿错了瓶子。 本想等芙兰回来,可他难受的紧,看到桌上还有解药,便吃了点。 不多时,血脉便又恢复起来。 “是廊中残余的药粉……”之前她的话回响在耳边。 心思一动,他又试了几次,都是如此。 “你母妃会秘术,这次也就罢了,若霄霆再中一次毒,触犯皇族,可是逆反之罪。”说着,他拿着一颗解药放在手心,辨别着气味。 身为影卫,他需得时刻都为了皇子安危着想。若是再有一次危险,可就不只是找解药这么简单了。 夜色微凉。 风,从半开的雕花隔门穿堂而过。 犹豫之间,立在栏杆边,芙兰看着外面的夜空,半边身子都有些凉意。 “这是……蛊粉。” “这解药的配方,给我一份。” “我——”芙兰听着他的话,认真记了下来,皇族,逆反,罪过? 难道他们是一类人,就是姑姑说的那种不能碰,不能惹的人吗? “这次的成药是嬷嬷给的,配方的话,只有我自己偷偷研究出的。” “你母妃不给你配方?” “不是,就是,嬷嬷一般不轻易给的……” “那你的奏效吗?有没有你自己调出来的成药?” “也有的。” “我其实,也不希望你们有事情的……” 女孩虽犹犹豫豫,但是也单纯直白。 慢慢问着,掠影才发现,这园林里,芙兰被她母妃看管得极严。 想必,是霄霆的父皇,和董御妃之间…… 心下暗叹,掠影正思考着,突然听着女孩声音颤颤,似乎鼓足了勇气说了一句—— “配方,我可以给你的。” “不过,我也想和你要一个配方,可以吗?” 第三十四章 天霞蒲草 “七殿下,早膳已备好,请移步至容霈厅。” 清晨,宫墙天空之上,鸟儿叽叽喳喳地啾鸣。 内殿门紧闭着,礼侍照常来宣,却迟迟没有动静。 从凌霄阁过来换班,远远从华清廊看见这一幕,舒影几步入了内庭:“你先准备着,我看看。” “那有劳了。” 听了听长门外的动静,舒影等了半晌,犹豫一下,还是踏入了大殿内。 “殿下,殿下?” 静悄悄。 七皇子殿下根本没在。 “殿下,请移步用膳——” 门外又有礼侍在传,舒影急忙转身,佩剑尾却不小心扫倒了案上一个瓶子,哗啦一声响,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天,殿下又该罚我了……” 舒影赶忙把东西拾起来,却不小心又捏碎了几个。 “这花,好像在师傅那里也有?” 看着手中干花的碎片,微微的香气让他愣神。 “算了。”把自己碾碎的几朵放入怀中,舒影连忙把地面清理干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不禀报了。自己碾碎的,七殿下应该看不出来吧…… “多谢姑娘照顾。” 桢楠林中,二人站定。 怕楚霄霆进了林中再有什么陷阱,一大早,他便让芙兰带他出来了。 感觉周身气力恢复了很多,道了谢,掠影看着面前女孩怯弱的模样,却还是没把公主说出口。 很多事情,他一个影卫还是不掺和了。 “叫我名字吧,”芙兰看着面前的黑衣青年,经过一夜休息,他发黑的脸色终于缓解了不少。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掠影失笑,面前,女孩故作镇定,却是忐忑地咬着唇瓣。 “我记得,你叫芙兰。” “那你下次,可得记得答应我的事情。” “好。” 辞别了芙兰,老远,掠影就听到林中衣衫与繁叶颤动的擦响。 辨别着方向,他急忙几步飞转过去。 果不其然,便看见林中,一海霞金龙纹锦衣的身影在显眼地晃动。 被挂得满身都是划痕和落叶,楚霄霆听见背后熟悉的步子,有些懊恼地直起腰来。 “平日都是你带路,这下没了人,我连这入口都进不来了。” “我也担心,你会在路上出什么岔子,就先让芙兰带我出来了。” “皇妹呢,回去了?” “刚回——” 掠影一顿,想起了什么,赶忙掏出薄册查看。 “殿下,今日恐怕不能在这园林里了。 “有试政课,是在齐大人那里的。” “水务司齐老?”听着掠影用了敬语,就知道准没好事,楚霄霆一下兴致索然。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伤好了是吧?那就先带本殿回去一趟。” 勤政厅。 正座。 “你说,殿下是不是像昨日那样……” “嘘,别乱说,快温书……” “你们都先准备一下。” 齐怀周看着底下一众门生,等在案旁。侍女们上来,第三次把凉掉的茶水换了去。 “七皇子殿下到——” “有劳齐老等着本殿了。” 入了厅,和众门生见了礼,楚霄霆看着厚厚的文案,暗暗叹气。 耐不住掠影这小子三番五次地催,他连早茶也不用便直接来了。 “殿下客气了,这次臣等专门叫来了一些门生,给殿下讲解水务方面的疑难事宜,殿下有什么问题,直接提便是。” 齐怀周躬身说着,看着底下四个门生。 高修宁,蔡羿,陈梓烨,杨曦。这几人,可都是盟主精心安排的…… “嗯。”楚霄霆看着几人,发现没有他称心的几位:“魏世瑛和吴琛呢?” “将来为了殿下大型水利工程的筹建,老臣便让精通水文的几位前来辅佐殿下。” 楚霄霆挑挑眉,没说什么。当时考核的时候他也知道,这几人水务不错。 “开始吧。” “臣还有一事。”齐怀周看了一眼七皇子身旁的掠影:“水务讲习艰涩深奥,为了不妨碍殿下的思路,臣建议,还是把一些人清退为好。” 听得这一句,掠影不由得一滞,慢慢站起身来。 “这本殿可就不懂了,讲习是讲习,实务是实务,”楚霄霆停了笔,看了一眼远处的掠影,冷哼一声。 “皇族规矩,重要工程外人不能插手。齐大人的意思,日后这水务,普通门生都不能学了?” “老臣不敢,不敢。” “那就少啰嗦,快讲习。” 第三十五章 丹寇澜庭 “各位,翻开水务要略第十章……” 厅内,高廊广柱四立,比其他的宫厅都建高了一倍有余。 听着上首话落的回音,掠影四处打量着,感觉齐老臣这次的讲习格外地不同。 “文卷上有示例图样,请各位一同研习。” 前排有多页文书发下来,到了掠影这里,齐怀周却转身收了起来。 转身,他回到上首,继续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看着齐老臣的背影,掠影无奈,只好一头雾水地听着。 “诺,你和我看。”前面,突然杨曦趁人不注意走了过来,分给他了一份。 “这是多余的。” 沙漏一点一点漏着。 “今日课后,殿下有什么疑问,还请选择门生答疑。” “咕咕咕。”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来,在寂静的前厅里格外突兀,门生们面面相觑。 楚霄霆揉揉肩膀,感觉今日乏得很,看着底下人切切杂声,才想起,原是他自己的肚子。 “那就陈梓烨,杨曦二人吧。”想了想,他懒懒抬手,指了二人。 “门生领命。” “咕咕咕……” “今日就到这吧,”肚子居然响个没完,在这长厅里格外引人注目,少年皇子终是有些赧然,急忙抬手:“齐老辛苦,回去帮我向父皇问个安。” “喏。” “臣等恭送殿下——” “掠影,你……” 出了内厅,楚霄霆拿着卷宗,刚叫住掠影,一个内侍突然过来。 “娘娘今日邀殿下一起用膳。” “母后?本殿也多时没去母后那请安了。” “那你给我拿着,放到太霄殿……” “是。”刚想接过自家殿下的一摞文书,掠影却看见蔡羿向这边走了过来:“殿下。” “何事?” 蔡羿看了一眼掠影手中的文卷,继而低头:“这文宗里还有没批注好的,我们几位门生想再订正一下,好给殿下答疑。” “本殿刚指了陈杨二人,剩下你们俩,再注解下也成。”闻言,楚霄霆想了想,拍拍掠影的肩,便把卷宗给了他:“先回去值殿吧。” 蔡羿低头见礼。 看着楚霄霆跟着内侍远去的背影,掠影想着今日课业,有些犯难。 他本想像往常那样,借着霄霆的书卷再好好研习下的。 “掠影!” “你还没走?”听见背后蔡羿的声音,掠影惊讶转头。 “这不,这是我和高修宁一起给你的。” 面前,看着蔡羿又从袖中掏出一份文卷,掠影惊讶地看他:“你们……” “杨曦都和我说了,”蔡羿向他热情地眨眨眼睛:“这是今日课上的笔记,我们四个,以后都可以找我们。” “多谢——”看着手中多出来的一页页文书,上面还有详细的批注,掠影想起了课上,心中暖意直上:“我记下了,有什么能帮忙的,以后也尽管给我说!” “客气啥……” 蔡羿笑,直捶他。 不久,看着掠影的背影又一次走远,蔡羿敛了神色。 确定四下无人,他走到屋檐的转角处—— 今日剩下的三位门生,赫然等着。 蔡羿把卷宗递给了高修宁:“这是皇子殿下的另一份。” “好,那我们分开批注一下。” 高修宁点头,几人交换了一下神色,分头离开了。 第三十六章 垂晶帘动 坤明宫。 “禀娘娘,安武司总令来见。” “让他进来。” 有侍卫来传,薛皇后摆手让人进来,突然又一清脆的铃声响起。 “那边的人,又被退回来了。” 黑衣探子耳语,薛皇后看着底下的人,皱起眉把玉杯放到案上,久久不语。 “本宫选的人,居然让他起了疑。”薛皇后不愉地看着茶汤中的嫩叶浮浮沉沉,就像这几次送去的人,没有一次能如愿以偿:“说是清高不问政事,日后这朝中纠葛,幕后之人是谁,还说不准呢!” 隔着滴净帘,安竣荣默默立在厅外候召。 听着帘内的声音,他心思急转。 今日薛皇后本是叫他来问一问皇子试政课的事情。 看来,他得大胆赌一把。 “进来吧。” “娘娘,容微臣斗胆一问。” “何事?” “最近,娘娘可是为青州的事情烦忧?” “哦?你敢来试探本宫?” 狐疑地眼神一转,薛皇后盯向一旁的安竣荣,细细打量思考着。 “微臣倒有一计。” “看来,你在青州这故交倒是不少。” “微臣不敢。”安竣荣急忙低头,敛了神色:“娘娘,与其找别人,娘娘倒可以借着齐怀周底下的门生,给大皇子殿下送过去。” “齐怀周,向来是大皇子重用的人。” “话是这么说——”薛皇后犹豫着,看着面前人。 最近,齐怀周虽被这个影卫师傅拉回朝中,却并非她手下知根知底的人。 如果用他的法子,那这二人…… “我安竣荣手里的影卫,誓死捍卫皇子殿下。” 安竣荣躬身行跪礼。 “若是娘娘不放心,臣可即刻请命,成为皇子死士。” “还有,微臣和齐怀周是故交,知道一事。齐怀周当年,与永安……” “此言当真?” 一番耳语过后,薛皇后骤然凝眸。 “臣效忠于皇子殿下,便是效忠于大楚皇室,因此愿将此事告知皇后娘娘,以明忠心!” “好!”薛皇后扶掌,微微舒心,满意地看着下首的身影。 “既然如此,青州那边的眼线,便由你来负责。” “母后!” 大步入了了内厅,楚霄霆才见着凤座上熟悉的华锦身影。 刚才,他兴冲冲地来到坤明宫却没见人,问了一圈,才知母后正见客。 “皇儿来了啊,快过来。” 闻着爱子的声音,薛皇后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刚才的郁结也抛开不少。 “母后刚见了谁?儿臣刚才,倒是看到掠影的师傅了……”随口问着,楚霄霆坐下来喝了口热茶暖暖身子。 “不过这师傅,儿臣还真没怎么交通过,也不知最近自己功夫如何了,哎。” “多学点政事,堂堂皇子,成天耍枪弄棍地,成何体统……” 薛皇后嗔怪着,把他爱吃的茶点端上来:“一会霏玉霏宁,还有你皇叔都过来,你们说会话。” “怎么皇姐也来了?” “你皇姐最近给我了一个刺绣,母后还没来得及绣好呢。” 一提到皇姐霏玉,楚霄霆有些头疼。倒不是她如何,而是他表妹,偏偏和他皇姐要好得很…… 他表妹,薛濪雯,是他将军国舅的女儿,比他小一岁。 前几年,皇姐和驸马搬到了宫外,在御赐的山庄居住,常回宫聚会姐妹。 “表妹她——” “你舅舅有事回朝,带你表妹回来一趟,刚入青华庭,说是想姑母了,打算小驻呢……” “咳咳咳!”楚霄霆直接呛了茶去。 满目荷华漾翠。 入了香澜殿,隔着垂晶帘,掠影惊讶地看到,他师傅今日居然来了这后宫妃殿中,在给澜妃施针? “好了,可以活动了。” “有劳安总令。” 华帘被撩开,明艳眉目乍泻。掠影暗瞥过来。 文康塞主? 霄霆母后,薛皇后的长兄,是圣上特封的卫南将军总提督,其女又赐文康塞主号。 这霄霆的表妹,可是好一个刁蛮主子…… 掠影想起他们儿时的事情。 她性子泼辣,小时候总爱欺负霄霆,这挖痕咬痕常少不了,从他们六岁开始,便逃不开她这魔爪。 这几年来,她被其父接去了南宁戍边,一直也没在皇都。 “还是你们影卫队的伤药管用,”红唇一弯,艳丽的眉目笑莹莹地盯着安竣荣,人影下了榻,额上垂着的金铃脆响一声。 “要不是澜妃娘娘帮我找这宫内的门路,还不知什么时候好呢!” 凌霄阁顶。 “快快快,想个办法——” 从师傅那回来,掠影郁闷极了。没了心情吹风,楚霄霆看他愣神的样子,可劲拍他。 “你小子快帮我想办法,快点把濪雯这蛮子送走,不然啊,我可没好日子过!” “塞主也长了些年岁,不会像从前那样——” “宴会就来了,那胡搅蛮缠的劲儿,真和小时候没差……” 楚霄霆直头疼。 濪雯喜欢他母后,一声声姑母叫的可亲,这回,又怕是成日被她告状被她烦了。 “不过,我去香澜殿的时候,师傅在给她施针,用了点我们队的伤药,像是伤了筋骨。” “谁知又怎么疯去了,”楚霄霆扶额:“找个地方清静清静,可千万别被她知道。” “不然,我们去园林吧。” 掠影突然主动建议。 那解药的配方没拿到,他总放心不下。 “行啊,头次见你这么爽快,”一个打挺,少年利索地从阁顶起身。 “走!” 第三十七章 古木参天 “你说,皇妹给你要药油的配方?” “是,可是师傅却……” 漫天星光璨璨。 桢楠林里,静谧的莹虫星星点点。微凉的夜风滑过袍服,楚霄霆忍不住眯起眼睛。 这里,就像远离宫中繁杂的另一个世界。 没了声,掠影垂头丧气地走着。 “你要配方做什么?” 师傅正收拾药箱,听得他一句,转身严厉地看他。 “怎么,你在质疑为师?” “师傅误会了,徒儿只是想问问以前那种药油配方……” “谁向你提配方的事情?”听他提到配方,师傅似乎十分不悦。 “队里的药油已经全部换了,以前的那种为师不会再配,也没有什么配方!” “哎。” 他郁闷叹口气。 中午,师傅让他去香澜殿送点伤药过去,他正想趁这个机会问配方的事情,结果却…… “这药油,我从小到大都用,为什么,师傅连这么点要求也不肯答应?” “你师傅不像小气之人啊,”楚霄霆揣测着:“难不成是什么祖传秘方?” “要传,也是传给我才对……” 掠影挫败地踢着石子。 二人都没提起功夫,有一搭没一搭地散漫走着。 “你要找她交换配方,这下,小皇妹该失望了不是?” “殿下的安危是第一位,就算属下没有配方,也要先得到毒粉的配方,以防万一……” “哎呀,行了行了,又这么一本正经。”楚霄霆无奈看着掠影谨慎的样子:“皇妹不是上次说,晚上她会在岸边休息么,带我找她玩去吧。” 他实在想不出,他最近的新皇妹那失望的模样会怎样。 “上次,她也没说在哪,总给我捉迷藏么?” 入了湖,二人沿着岸边走着。 人去影朦胧,长柳空依依。 蒙尘的殿厅外,楚霄霆看着一处檐角的蛛网:“设计颇为得趣,可惜……” 从阁楼玄霄玉阶上下来,走到一处转角,远远望去,一个广长而高纵的牌匾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规制,居然比内宫母后的还要纵深一倍?” “走,过去看看。” 正在花榻旁小睡,芙兰却睡得不甚安稳。 这几日她嬷嬷都不在,秋凉上来,也忘了问嬷嬷厚衾在哪。 风吹过来,她揪紧了身上的薄披,半睡半醒着。 “纯……莲……殿?” 牌匾经久未曾有人拂拭,蒙了一层层灰。 借着月色走近,楚霄霆看着这与众不同的长门。 “从远处感觉挺近,这都到哪去了。” “若不是你注意规制,还真看不出这里还有一个大殿。” 掠影看着这内湖的角落,七拐八拐,他们差点又迷了路,才看到了刚才楚霄霆执意要看的牌匾。 “正殿一般都建在广地外,而这里却相反……” “看来,我好像知道皇妹在哪了。” 打量着大殿,楚霄霆挑眉:“小样,给本殿捉迷藏。” “啪嗒,啪嗒……” 大殿空空荡荡,在夜色下沉寂异常,二人的脚步起了重重的回音。 “这布没有蒙尘。” 摸上隔净的长帘,楚霄霆得意地挑起眉。 “果真如此。” 光影渐暗。 “你说,皇妹这时候不会休息了?” “不是吧,这才什么时候?” “一点烛火都没有,怪渗人的。” “嘘,小心脚下……” 突然,门外一阵风起。 薄纱一动。 正转身打量着四周,楚霄霆被身后一个纱稠挂住了长靴,一转身—— 一秉烛火。 一淡色的绸衣,滑素的发。 “芙兰——” “啊啊! “你,你你——” 姣柔女声一声尖叫,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本就胆小,芙兰慌慌张张地退着步子,手大大抖了,差点把明纱笼甩了出老远去。 “你们,怎么这时候来……” 眼疾手快地,掠影从一旁接住。 “皇妹啊皇妹,怎么每次,你都这么神神秘秘!” 楚霄霆跳开了脚去,舒口气,好笑又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 “明明这么胆小,还出来唬人!” “你们才是吓人……” 芙兰小小反驳。 嬷嬷不在,刚才那一阵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差点把她吓个半死。 若不是她布置了扩香石,闻见那熟悉的药油味道,她早就从小道中避出去了。 莲台。 “你们,怎么找到这个殿的?” 披着薄稠坐在长台上,芙兰看着远处的粼粼波光,足衣也少了一只。 刚刚她慌乱中,履袜也没有穿好。 “皇妹不欢迎我们?” “没,没有。” 芙兰抠着指节,心里惴惴。 嬷嬷的禁令,她真的是,打破得一干二净…… 古木参天。 巨大的枝桠参差,从夜色的暗影中伸展过来。将一只细小的嫩枝勾了手指,芙兰心不在焉地揪着上面的叶子。 “配方,你们现在要不要?” 正巧他们来了这,而她的配方—— 就在这古树之上的吊瓶里。 “芙兰,我——” 第一次,有些犹豫,掠影本想等会再提,而为了殿下的解药…… “我的药油,没找到配方,不过,我可以……” “哎皇妹,皇妹!怎么你上那里去了!” 低头说着,突然听见楚霄霆一句,掠影惊讶抬头。 女孩居然早就上了一颗巨大古树的高枝上。 “你们不用管我,你们不是要配方么,我正在拿……” 树影晃晃,繁杂的枝叶遮着上面的人影,芙兰依稀的声音传来。 “你平时也这样,上这里放东西?” 提了功夫,楚霄霆一跃而起,几步登上了一颗枝条。 慢慢攀着,他却没有发现,多了他一个男子的重量,走到一个分叉细枝口,倏地有一长枝向下,被压弯了不少。 快了快了…… 眼见着就要够到吊瓶的细线,芙兰突然听到咔嚓一声响,树影晃动地厉害。 “哎呀——” “皇妹!” 楚霄霆惊吼,看到柔弱的身形从远处直直掉下来—— “掠影,快接着!” “呼。” 咦? 第一次有人带着她,居然能悬在半空中,芙兰觉得新奇无比。 “掠影掠影!” 张开紧紧攥着的双手,芙兰仔细一看,细线上吊着的瓶子还在! “快看快看,你们的配方,还好我拿着它的线……” 落入怀里的身形轻得出奇,看着女孩天真的眼神,对他咯咯地笑,掠影不知是该生气还是更内疚—— 兴奋地刚想继续说点什么,芙兰却觉得周身冷了起来。 “阿嚏! 滨夏华庭 “表兄,快开门开门,看我找到了个什么小玩意儿!” 薄光初上,清晨的凌霄阁一片静悄悄,雕龙的檐角上,风铃却突然被人摆弄地响了起来—— “表兄表兄!” 大朵刺金的华蝶堆秀,紫薇色的绸衣风风火火地飘过来,额上的金啼铃都响得欢快,濪雯兴冲冲地拍着门:“前几日让姑母给你的剑饰,你可收到了?” “快,快,给本殿宣说病还没好!” 一大清早,听见檐角上濪雯给他挂上的风铃又响起来,楚霄霆真真苦了脸。 “塞主,殿下这几日抱恙在身,不便外人打扰,还是请塞主回吧……” 一个小石头透过纱窗打在了身上,舒影接到暗号,尽职尽责地阻拦着。 “表兄!”濪雯气恼地跺脚:“又是你,上次也是,影卫怎么换成你了?掠影呢?” “属下……” “殿下,该用药了。” 突然,几位婢子来通传,托盘上赫然放着一碗汤药。 看到皇后那边过来的人,薛濪雯惊讶地睁大了眼:“姑母也来送药了?表兄他真的——” “是了,殿下一直在喝药呢。”听见这话,舒影头次机灵了一句,赶紧让婢子进来:“还请塞主先回。” 无奈跺跺脚,濪雯嘟嘴转身。 听得一阵环珮声切切琳琅,楚霄霆悄悄招手让舒影进来:“人走了?” “已经走了,殿下。” “这回不错。”楚霄霆舒口气,看着舒影身旁的婢女:“哎呀,不是你让端过来就成了!” “殿下,娘娘一定要我们看着殿下喝下药再走的。” 这苦涩的汤药楚霄霆看着,又垮了脸,刚夸他是个机灵的:“行了,你出去吧。” 待舒影出去,楚霄霆咬牙一捏鼻子,灌下大半碗去:“好了好了,还是给本殿留下另一碗,回禀吧。” 《芙兰露》滨夏华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汀州兰羽 “我已经好了……” 芙兰不安地扭着腰,感觉一双少年清劲的手臂轻轻松松,便把她放到了美人靠上,一转头,却瞄到了后面掠影端着的碗。 浓浓的药味传来。 “我不喝药!” 芙兰想起小时多病,姑姑给她端着的各种苦涩草药,她吐得满地都是…… “皇妹,喝了就好了,总不能再这样烧啊。” “我才不……” “皇妹!”看着柔柔弱弱的女孩琥珀色的眼睛吓得不看他,楚霄霆好气又好笑拉了凳子来,坐下看她。 “因为这,我都喝了一大碗,你不喝对得起我,啊?” “不过,我还有点砂糖。” 掠影在一旁犹豫了一会。女孩似乎实在很怕喝药,饶是柔弱依旧坚持:“我回去取。” 都是因为他要配方才会这样,他的确是有些歉疚。 “师兄师兄!” 刚回无影楼,掠影便看到舒影忙不迭往他这边跑:“有个好东西给你!” 掠影惊讶地看到师弟向他憨憨地笑,又被他拉着入了内寝。 “你怎么没在殿中?塞主别又过来了……” “看!” 面前师弟拿出来一个木箱,一打开,竟是…… “你去哪找的这么多药油!”掠影真的惊讶了,箱中,赫然是一瓶瓶淡绿色的液体,依稀还有从前的味道:“师傅不是不再配了……” “我上次换药油的时候,从地下杂物间里找到的。” “当时,看师兄好像很不喜欢新换的药油,就偷偷留了一点。” 舒影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哎呀师弟,这回,你可真给了我一个惊喜!”心下一舒,掠影忍不住高兴地拍上师弟的肩膀:“师兄记下了。” 《芙兰露》汀州兰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身世大白 大军压境。 “你……” 楚霄霆苦痛难言,青筋暴起。 “永安早殁,而其巫蛊之事,阴霾犹在!尔竟重蹈覆辙,藏一永安余孽,更行背德之事,负天下之信!” “兰儿何在?朕只问你,兰儿如今何在!” “好一个子承父业!先皇如是,尔亦如是!前有一永清公主,而今,又有怀安乱政!” …… 底下的百姓切切私语。 “那个真是莲妃之女?那不就是明皇的亲妹妹!” “若真如此,这背德之事,真是可恨可唾……” 突然一个暗卫上前来,与楚雳鸿耳语:“报,怀安公主她,失踪了……” “什么?”楚雳鸿一惊:“还愣着作甚!去寻!” “即便罪臣为莲妃之女又如何?” 霎时,一道怯细声音破空而来,石破天惊地,人群纷纷攘攘地骚动起来。 众人转头,人群中,俨然是一身形怯弱,头着面纱的女子,一声宣称后,那身影却径自向了城墙之上走去。 人群中分出一道。 女子摘了面纱。 破旧的衣衫,弱不胜衣的身形,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似是有泪般,转而,却又坚定地盯住了众人—— “那是……” 众人惊呼。 “公主怀安!” “那双眼睛!没错就是她,没错了! “一永安余孽,另有背德之事,祸乱宫闱!……” 一字一句地,芙兰开了口,空气静默又骚动:“我的生父,并非先皇。” “当年永清公主去后,母妃作为遗侍,于两年后被先皇幸,未曾有孕。” “那次后,反是楚朝的薛妃请了永安术士,害母妃致幻,与一侍卫有孕,便是罪女。” “那场大火至今谣言不断,今日,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们! “当年,母妃误以为与先皇有喜而被封召,直到诞下孩子后,薛妃才又故意揭发,致使先皇大怒,火烧莲霄园,母妃惨死,而那术士良心发现,回头抱出罪女,罪女由此苟活至今。” 众人哗然。 “当年那莲霄园,我祖辈还说,背后其实是先皇为永安公主所建……” “皇家密事,如此不堪……” 不过安静一会,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有大胆的喊出来:“就是这样又如何?” .“皇家丑闻,巫蛊之后!” “你又如何证明?!” “滴血试亲,楚国司与明皇,二人同为一脉亲族,众人等不及明皇,而楚国司敢不敢现在滴血,与我相别!” “你、”楚雳鸿咬牙切齿。 “如今甘称罪女,因这事情皆由我而起,一切结果,我自甘受!而在此之前,容我说一句!” 芙兰喘了口气,素来柔弱的声音切切回荡在宫墙之上,却是一次无比坚毅的决绝。 “近些年来有目共睹,先皇为政,从清宫运动,到国象学堂,民间巫蛊术法大大减少。而永安也安居乐业,如今是否只是被有心之人重提旧事,蛊惑人心,是想再激化永安与楚朝矛盾,动摇民意,致使国政不稳,从而趁虚而入? “永安术法,并非人云亦云,洪水猛兽,术只是术,用之者恶则恶,善亦能为善,而国情不同耳!如今有心之人鼓动言论,煽动骚乱,何不引人三思!” “罪女身世丑闻,今公之于众,愿一人当之!又何忍见一代皇宗,本因怜护,而生前怀忧,身后将遗骂名于万世!” 人群哗然,见怀安公主转身,向明皇方向,仰天下叩,深深一拜。 “罪女其命,早该休矣!” 有利剑出鞘声,继而一片死寂。 对面,明皇在高墙之上径直起身,再无帝王之沉着,怒声嘶吼,“兰儿!” 转头,众人惊呼—— “当啷”。剑随着血珠划过一道抛物线,重重落于台下。 芙兰纤弱的身形,似是折枝而飘零的落瓣,而又转瞬,被人狠狠挟持起! ——竟是阿鲁克汗射出一箭! “她不惜舍身,竟为你大楚正名,那么之前为我阿克苏邦的使命,亦不算完!” 第三十八章 黎明泉露 “表兄,开门开门,看我找到了个什么小玩意儿!” 薄光初上,清晨的凌霄阁一片静悄悄,雕龙的檐角上,风铃却突然被人摆弄地响了起来—— “表兄表兄!” 大朵刺金的华蝶堆秀,紫薇色的绸衣风风火火地飘过来。额上的金啼铃都响得欢快,濪雯兴冲冲地拍着门。 “前几日,让姑母给你的盒子可收到了?” “塞主,殿下这几日抱恙在身,不便外人打扰,还是请塞主回吧……” 一个小石头透过纱窗打在了身上,舒影接到暗号,尽职尽责地阻拦着。 “表兄!”濪雯气恼地跺脚:“又是你,上次也是,影卫怎么换成你了?掠影呢?” “属下……” “殿下,该用药了。” 突然几位婢子来通传,托盘上,赫然放着一碗汤药。 看到皇后那边过来的人,薛濪雯惊讶地睁大了眼:“姑母也来送药了?表兄他真的——” “是了,殿下一直在喝药呢。” 舒影头次机灵了一句,赶紧让婢子进来:“还请塞主先回。” 无奈跺跺脚,濪雯嘟嘴转身。 听得环珮声切切琳琅,楚霄霆悄悄招手,让人进来。 “人走了?” “殿下,已经走了。” “这回不错。”楚霄霆舒口气,看着舒影身旁的婢女:“哎呀,不是让你端过来就成了!” 刚夸他机灵。 “娘娘一定要我们看着殿下喝下药再走的。” 待人出去,楚霄霆咬牙一捏鼻子,灌下大半碗去。 “好了好了,还是给本殿留下另一碗,回禀吧。” 月澜色的芙兰花碎碎的开。 从踏波栏上七转八弯地过去,快速飞着步子,绕了长池一圈,楚霄霆才来到了霄露阁一处水厅外。 “芙兰,芙兰——” “你到哪去了?” 远处,依稀是掠影的问声,楚霄霆停了脚步,不知名的大片翠叶漫在水上,凉风簌簌,细瓣疏疏落落。 光着脚坐在一处角落,芙兰将一小瓶淡盈盈的汁液滴到钿的几个竹孔中。 一瞬间,四面素气弥漫,涌露泉澹澹地泻。 “她醒了?” 淡淡流雾隐约,楚霄霆还是眼尖地看到观澜池边一角纤小的纱衣。 掠影追出来,看到那个幼弱的身形,也松了口气。 “我只是打了个盹的功夫……” 那天晚上,女孩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惊,落树就发烧了,半夜里说着胡话,掠影便留下来照看她。 “我用药油给她点了几个穴位,没想到!” “看来你师傅的药油还包治百病啊,哈哈。”风从四面窗牖空边穿堂而来,药碗都有些凉了,楚霄霆咋咋舌,嘴里,还残留着药渣的苦味。 “让膳房熬点汤药,不成想被母后发现,害得我白白喝了一大碗……” “皇妹。” 慢慢近了,走到纱衣前,女孩竟是没有发现他们,一惊。 赤着脚,脚趾不安地绻了起来。 “你们,没走?” “皇妹不记得了?” 楚霄霆看着芙兰琥珀色的眼睛闪闪躲躲:“昨儿你发烧了,说了一堆胡话——” 他的新皇妹还是和他们这么防备,昨天,为了配方…… “拿着。” 把药碗随手仍给后面人,看一眼女孩身下,楚霄霆大踏步走向厅里。 “哎呀,你干什么!” 光着双足,不安地晃动着,芙兰突然觉得身上一轻,竟是被少年打横抱了起来。 “楚霄霆楚霄霆!我自己可以回……” “再受凉,本殿才不管你!” 第三十九章 日月观澜 “我已经好了……” 芙兰不安地扭着腰,感觉一双少年清劲的手臂绕着她,轻轻松松便被放到了矮靠上。一转头,她却瞄到后面掠影端着的碗。 浓浓的药味传来,她忍不住直直苦了脸去。 “我不喝药!” 她想起小时多病,姑姑给她端着的各种苦涩草药,被她吐得满地都是…… “皇妹,喝了吧,总不能再这样烧下去啊。” “我才不……” “皇妹!”看着柔柔弱弱的女孩琥珀色的眼睛吓得不看他,楚霄霆好笑地拉了凳子来,坐下看她。 “因为这,我都喝了一大碗,你不喝对得起我,啊?” “不过,我还有点金丝糖。” 掠影在一旁犹豫了一会。女孩似乎实在很怕喝药,饶是柔弱依旧坚持:“我回去取吧。” 都是因为他要配方才会这样,他的确是有些歉疚。 “你怎么这么坐不住啊……” 掠影刚走,一个不注意,楚霄霆就看到一角纱衣悉悉索索地滑了下来,伴随着女孩蹑手蹑脚的声息—— “司天监那边刚说,是霜降。”楚霄霆看着外面,在内宫没觉得,在这园林里,风都格外萧瑟,直吹得他常穿的薄服都有些发凉了:“皇妹你可偏偏就挑好日子出来。” “可是……” 芙兰不放心地左顾右盼,看着门外大片漫水的叶子。 “今日是最后一天香澜花开了。” “最后一天?” “嗯。只有这一天了。”又一阵风吹过来,她眼勾勾地盯着一片弱瓣被吹飘过去,直到很远的流池边际。 “如果今日不给蕊心用点药粉,明年,它就不会开了……” 看着皇妹无限担忧的眼睛,楚霄霆一个没忍住,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烧还没退,就惦记着给花用药?” “看不出你是个小花痴啊,哈哈哈哈!” “哎呀。” 蓦然被打一下,芙兰第一次和人这么亲近,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的浓眉,有些怔怔。 眼前的人让她叫他……皇兄。 是不是……很好的人的意思呢? “不行,我要看看去。”芙兰坐不住,又踮脚跑到了踏水台下去。 楚霄霆看着她卷起裙边露出藕白的细腿,刚穿好的足衣又湿了一大半,直直入了水里去—— “等等,你平常就这样给它上药?” “师兄师兄!” 刚回无影楼,掠影便看到舒影忙不迭往他这边跑。 “你怎么没在殿中?塞主别又过来了……” “有个好东西给你!”掠影惊讶地看到师弟向他憨憨地笑,又被他拉着入了内寝。 “看!” 面前人拿出来一个木箱,一打开,竟是—— “你去哪找的这么多药油?”他真的惊讶了。 箱中,赫然是一瓶瓶淡绿色的液体,依稀还有从前的味道:“师傅不是不再配了……” “我上次换药油的时候,从地下杂物间里找到的。” 舒影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着:“当时,看师兄好像很不喜欢新换的药油,就偷偷留了一点。” 观澜池。 “看着,这个是黄色的蕊心,这种是浅茵色的,不要涂到那种颜色上面……” 拽了芙兰离了水边,楚霄霆看着他的新皇妹碎碎念,十分不放心地认真教他:“千万别涂错了呀,我只调配了一小瓶汁液,没涂完的那些会死掉的!” “这还不简单,瞧你担心的。” 芙兰最后一句话还没完,楚霄霆浓眉一挑,直接甩了长靴,三两步就下了去。 “一会就完的事儿。” “哎,楚霄霆!” “可是,不是每一朵都涂的,要按照我指的那些……” “什么?!” 日光盈盈。 “哎,你又错了,不是这一朵——” 在水栏边直指着,芙兰担心那花草,紧张揪着衣脚,总害怕楚霄霆把那花给弄坏了去。 “是不是这个?” 入了秋,池水都凉的瑟瑟,寒意直入小腿之上,勾起水面上的一朵香澜花,楚霄霆挑眉看着蕊色。 “一,二……七,”芙兰仔细数着,分辨着水面上的花影,心疼地看着他把细瓣又弄落了:“千万要小心呀!” “知道了,知道了……”忙活一会儿,头上反而出了汗,感觉都束冠散了,楚霄霆啧啧两声,自己还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多少朵了?” “还有一半呢!今日日落之前,涂不完的话,它们会谢掉的——” 涉水而起,楚霄霆好笑又好气地看着皇妹担忧的神情,这花,就同她的人一样弱,一碰就碎开了水去:“日落之前?” “本殿还不信,这点小事还能多麻烦!” 秋波乍起。 流金灿灿的水面上,波纹澜澜,大片翠叶漫漫,随着少年的动作,荡漾开了又聚合。 停在岸边却停不下脚步,不住地来回,芙兰数着花瓣又瞧着蕊色。 二人一前一后地转着。 池边,那影子随着流云变幻不定,掀起了一圈圈涟漪。 “霄霆你……” 步子加快,掩不住愉悦,从无影楼回来,掠影一入阁门,忍不住揉了揉眼。 他是不是看错了? 矜傲的七皇子竟然脱了靴,两只裤脚高高卷起,在潭泥里插着花? “皇妹?” 过了好一会儿,没见动静,楚霄霆疑惑地支起腰,看到掠影站在水台边。 揉揉眉心,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腰都酸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声不响地?” “那个小花痴去哪了?” “小花痴?” “皇妹又溜了。” “咦,那个不是——” 掠影四处打量着,发现不远处,那个幼细的身影在努力惦着脚,要够些长枝—— “我来吧。” 眼见着颤颤的花枝突然又弹了回去,芙兰懊恼地正要再够,却听得背后风声一起,一个身形敏捷地上去,便摘了几枝。 “够不够?” 有了掠影的帮助,给涂花油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 芙兰指着,看着掠影将长枝深入了池面点了去:“是这个?” “快了快了,旁边那个——” 长枝颤颤巍巍触到花瓣,她高兴点头。 顺着叶面的方向,楚霄霆几步迈过去,轻松涂了:“成,刚才差点累死本殿!” 第四十章 日月观澜(二) “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九!” 观澜池的左角,楚霄霆将最后一朵蕊心涂上药液,眼角瞥到了池水里,一点星光晶碎了水面去。 “嘿,小花痴,是不是晚了?” 斜飞的眼角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楚霄霆看向天边,细月一勾,已经点在了星光之外。 “月性冷淡,秋寒时败,用药,则发为硬疖……” 一边数着,芙兰回想姑姑给她的书中,这花的忌讳要则:“左右各二十枝,有九枝,是在月轮之后涂的的话——” 呆久了在水里,两腿都有些僵凉,楚霄霆踏了几个池底的长石,过了中间的踏水栏,从左半走到了右半池里。 一半池水,金光粼粼。 远处晕金的霞光揉了半天。 “这还不算,看吧——太阳还没下去。”挑挑眉,楚霄霆转头看另一边背阴处数着花的小小身影。 “到这来,过来看!” 个子幼弱,从背阴一边,芙兰只看到了月亮初上,不放心地从栏边转过来,看着水中少年,她小小迈在探水台上。 “是这吗?” “再近些。” 女孩步子小,迈得费力,直过了好几个台阶,还没到他说的地方。 楚霄霆不耐烦起来,长臂一伸,将距离几步远的女孩一下直带到近前去。 “这样,小皇妹,看到了没?” “哎呀!” 一个没站稳,芙兰打了个趔趄,差点就掉到池下面去。急忙把人支起来,他松口气:“你若再掉下来,这下午可就白干了!” “太阳居然没落!” 芙兰惊讶了,睁圆了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明台上的波光。 苔藓湿滑,细弱的胳膊抱着身边的一半手臂,生怕再滑下去,她听到楚霄霆给在她讲着。 “喏,看到没?” “这,这儿,还有这个,还有那边,你数一数。” “都是在日落前涂的。” “这样总成了吧?我可完成了啊,小花痴。” 待换好掠影给他拿的常服,三人回到听泉厅,已然是夜色渲渲。 水面上,一片流光错错落落,依稀有几只乳燕点了水,又跑了开去。 “殿下,时候不早了。” 掠影把怀中的金丝糖掏出来放在了小几上,几朵秋盏菊簌簌地落,一下便掩盖了去。 眼尖看到糖衣的角,芙兰好奇拽出来一颗—— “这是什么糖呀?” “哎,等等,”楚霄霆眼疾手快,一下便绕到女孩身后,快速便抽走了。 “皇妹,喏。” 随着他努努嘴,芙兰才想起桌边的那碗药来,顿时苦了脸。 “花猫一样的。”看着芙兰捏了鼻子灌下去,鼻子和脸角都沾了药汁,楚霄霆坏心地把糖都藏在了丝瓣下面。 喝完觉得天地都在转,苦味直冲鼻腔,连口涎都快流出来,芙兰急忙找糖,却是满眼金瓣—— “呜呜呜,你,你——” “哈哈哈哈!”少年笑得开怀,看着小小女孩眯起眼睛,啧啧地苦着脸,终于从手中剥开一个塞到她口中。 “喏,甜不甜?” 这可能是她吃过的最……苦,也是最……奇怪的糖了。 小小缓过气来,芙兰睁开眼睛,看着楚霄霆袍服上的金龙,感觉一看见那金色,又想起苦味来了,却是看到那条龙离她,越来越近—— “看看你这小样。” 随手摘了一片花瓣,想擦擦那斑斑痕迹,楚霄霆突然看到那琥珀色眼睛定住,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 “皇,皇兄。” 第四十一章 秋水澹澹 湖汀。 站在望廷凳上,偌大的观经阁中,女孩子琥珀色的眼眸忽闪。 “皇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那日…… 少年听见她一句话,竟是笑地开朗,那金龙纹都抖了去。她的头发被揉得稀乱,手心塞满了小几上一把糖。 “皇妹真逗。” 书页被翻乱,高大的格柜上,芙兰小心从木格里抽出一本又一本。 姑姑给她留下的书种类较杂,多是制作蛊药的植物杂论,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古怪符号的术书。 除了简单术法,姑姑还没有教她过其他…… 古旧的书落了灰,暗淡的阳光照进阁来,掀起一圈圈黄晕。 咦,这是什么? 看到角落里有一摞完全没有名字的绀青册子,芙兰扒着朽坏的木檐,伸长手臂吃力地勾着,终于扒到了边缘,堪堪抽出一册出来。 “隐影之法,多分为三,其一,为术与药结合,其术……” “隐影?” 喃喃着,芙兰觉得好像和什么相似。 对了,她涂上那种药油以后,姑姑发现不了她的踪迹,那样是隐影吗? 芙兰忙翻着,一页一页,却是发现,这通篇讲些她看不懂的术法,类似药法炮制什么的,半分影子也无。 “怎么会这样?” “那其他的呢……” 不死心地扒着台檐,芙兰想要再从这一摞册子里抽出一本,却是怎么也够不到了。 这格柜在最高处,与天顶相连,原来最高层阁楼的钥匙被姑姑拿了去,她没法上去开顶窗。 日光,在花影下埋得幽长。 扒着扒着,芙兰将一堆植物杂论抖了一地,终于从一页纸上看到了这么一句。 “长,长者,年长也,是为此品种之长兄,其变种也。” “长兄?” 书中说,植物亦有长者,代称其为长兄。 那人,就是比她大,和她有相近关系的人吗? 想起楚霄霆揉揉她叫她皇妹的时候,芙兰小小喘了口气,莫名感觉一股子怯软和依赖涌上来。 她用力摇摇脑袋。 乌发渐长,近日嬷嬷不在,芙兰的小髻簪得歪歪斜斜,日光下,直漾出微微水光来。 琥珀色的眸子亦同波光那般,隐隐闪闪。 “姑姑说外面的人,不可信……” “太傅让魏氏和薄氏辅佐,可是最近,齐老总让本殿的课业和高蔡几人一起。” 黄昏的光半明半暗地洒下来。 蜿蜒盘曲的炽色弥漫了大片花荫,五叶地锦悉悉索索地落。 亭台上,楚霄霆翻着书卷。应了课业,他慢慢校对着各地册录,想起前几日那工程图上的批注。 “魏世瑛的讲解,与高蔡二人的批注,思路相同,做法却是大相径庭。” “相去甚远?” 掠影坐下来,展开之前高蔡二人的笔记。也发现,那江州的水利工程的修建,二人做法相异。 “魏世瑛说,他曾经旅居江州,那条路线现在没有放水,已经改道。” “水文是齐老批准的。”想了想,掠影道:“齐老专攻水务,这图纸应是没问题啊。” “虽是有些奇怪,不过,皇兄常提齐老水务得力,本殿也是敬重他的。”终于核对得七七八八,楚霄霆搁了笔墨,起来伸了个懒腰,看着亭外的秋色。 “这次本殿的大型工程,就是按与齐老商定的图纸来。” “我带回去一份研习研习。”把图纸放入怀中,掠影又碰到了熟悉的瓶子,定了定。 “霄霆。” “怎么?” 知道他没叫殿下,便是有私事了,楚霄霆扬扬眉,转过身来:“什么事这么认真?” “以后,我们还去园林么?” “对啊,和小皇妹一起,倒是有趣得很呢。”想起芙兰琥珀色的眼睛扑闪扑闪,楚霄霆好心情地弯起嘴角,却又想起另一件事。 “不过她嘱咐过我,一定要带药油,那结境太多,很难全部都撤掉。” “我正是担心这个,师傅他的药油,我已经不多了,而且,没有配方……” 楚霄霆啧啧两声。 少年皇子爱玩,很多事情自然不想和那些个长辈们有关系:“我可不想告诉母后父皇,包括那个董御妃,也不想搭理,结境多就多,有你的药油就行。” “那不成啊?” “属下……” “得得得,又没怪你,”一听敬称他就头皮发麻,楚霄霆捶他两拳:“那就一起研究配方去。” 敬善堂。 青州。 “公子,如果您信过民女,来年开春,此法方起沉疴,至夏末,能拔除累半宿根。” “哦?”漫卷起书卷,楚霄风苍白的脸色在明纱下更是显得微微透明,有些淡淡的青。 “你可是曾被楚安边界,乌萨族董氏收养过,认为义女?” “公子……” 在清瘦腕骨上诊着脉,馥依听闻,惊讶抬起头来。 “不必紧张,只是随便问问。” 楚霄风笑笑,貌似不经意间,细细端详了面前人的神色一眼,便不再多言。 馥依低头写着方子。 她又是多时没着没落,问病者寥寥,最近,这一位公子召她来诊病。想起他一直对她照拂有加,温润雅言的模样,她咬了唇。 “民女的法子,确实师从永安一代秘法,公子还是,信不过民女?……” “姑娘不必担心,诊金会定期给的。”楚霄风说着,看着面前人拿来温热的药袋,给他敷上穴位。 “累年多病,我亦知,你们这些民间郎中,多的是漂泊无定。” 娴静女子低着头,给他专心点着穴位。 感觉柔软的发丝飘浮在腿间,楚霄风垂了眸子。 温热的暖流涌在身上,驱赶着他的寒气,而冷寂多年的心,竟是……微微一动。 “况且,我的病,经姑娘的手,确实有了起色。” 女子依依然然的背影渐渐远去了。 “大殿下,这信……” 看着桌上散落的折子,楚霄风挑开一角去。 “那边,又催我回去了。” “不过——” 空气中,依稀残留着药香。 他摩挲着药袋,上面,尚有余温。 “再等等,也无妨。” 习武师傅旧事 “微臣参见圣上。” “每次上朝,朕知道,你在右侧,最后面拐角的位置。” 霄皇看着安峻荣,语气平淡,并无厉色,似乎只不过是在照拂臣下,无意闲聊而已。 而安竣荣却知道——这次,是他生死攸关的时刻。 “臣确为永安人士。” “家父也确曾为永安旧臣,在太和院候政太医一部任职,为公主诊过几次病,故臣略通医术。” “后此机构被遣散,家父于不久后逝世。时局不稳,国试频频延迟,臣感入朝无望,便起了游历的心思。离了永安后,从丹蚩,阿哈尔等,一路入境楚国,一年后,便闻故土政权倾覆的事情,臣也深感痛心。” 而事实上…… 他的父亲早年颇为永安恒光帝看中,为驻边武司主参谋之一,后虽被人诬陷泄露军机要务,却仍被调回朝,任了公主太师,做了一个光鲜名号的闲差。 他和永清公主,原是青梅竹马。 父亲病逝后,时楚国内乱,他奉命作为信使,拉拢丹蚩,阿克苏等地,一同攻打楚国。 时他作为永安驻丹蚩指挥使,与二国助永安增兵援助。后局势恶化,阿克苏停止了武器运输,而丹蚩阿鲁克汗还曾派兵救援过。 “家父早亡,永安归楚,臣也就留在了楚国,游历多年,臣颇好武,便在民间以教习武艺为生。经历故土亡乱,臣又流离多年,膝下无子,想收养子,领养了一个寺院的遗孤。” 楚安一战,楚国前期示弱,后止内乱,出动三位皇子同往前线,与将士同吃同睡,鼓舞士气,大有倾尽全朝之力而背水一战之决绝。 而永安轻了敌,战术更以激进为主。两方历时两年,最终永安惨遭大败,其后竟成覆国之殇。 当年他离了丹蚩,历尽艰辛终于回到故土时,只听闻了公主被带回楚国的消息。 临行前那夜,长柳依依,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偷偷地在月下吻住了她。 哪知,这一走就是永别。 他再次入了楚,眼睁睁看他的芙清被亡他国的新皇所迎娶,眼睁睁地听闻她怀孕,她又小产,她终日郁郁,她又第二次有孕,在那天大出血惨死在了宫中…… 当年尚年轻的他恨,恨自己无力回天,恨命运多舛—— 然而让他重燃希望的,竟是在那天,芙清生产那天,他却听闻她大出血的消息,瘫坐在一处偏僻的宫墙外,他流着泪借酒消愁,却见到一个嬷嬷,偷抱着一个孩子溜了出来……… “当年,臣见到孩子的时候,身上多处擦伤,脸上,右手胎记尤甚。后来脸上终是留了黑疤,而臣看右手胎记形状特异,谨慎起见,简单将自制的药膏给孩子掩盖了一下。” “后来,朝廷招武师,臣来应选时带着这个孩子,没想到,正是孩子脸上的疤引起了小皇子的注意,而臣也由此有了入宫的机会。” 霄皇不动声色地踱着步子。 和梵公公查到的,大致符合。 安竣荣低头敛了神色,只是一字一句说道:“当年审核时,微臣的籍贯,原是早年游历楚国时更改,并非楚安战后的流动政策。臣承认孩子是臣的养子,是寺院遗孤。没能入朝入仕,一直是微臣心头一憾。孩子被选上后,臣爱养子,真心希望孩子能入宫有一番作为,故而才联系了挂名夫妇。” 如今已经没有退路。 他在赌,赌霄皇身边的梵公公,终究是漏了一个关键环节! 赌他当年不遗余力,偷天换日的所有手段,赌他的最后一搏! “如此欺君,你说,该当何罪?” 看准时机,安竣荣跪下。 “圣上。” “罪臣不过永安旧民,更是一介武夫,微不足道。”安竣荣再次躬身,重重叩头。 “这些年,能抚育皇子成人,实乃臣之天恩,如今皇子归朝,臣使命亦尽,别无他求。” 安竣荣抽出御案边的长剑—— “但求一死。” 沉默。 血滴滴嗒嗒地溅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有御侍无声无息地出来,将他定住,抽走了剑。 “别弄脏了朕的剑。” 安竣荣睁开眼,脖子上赫然已经有纵深伤口。 “朕今日,敬你的胆量。” “其实,峰儿早就为你向朕求过情。既然,你是峰儿的启蒙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霄皇沉吟一会,紧盯着安峻荣,慢慢开了口。 “安武司总令抚育皇子有功,准归育松堂,旗下影卫队,升暗卫队。” 暗卫队明升一级,实则为死士。泄皇家密者,死。 他,赌赢了。 最终,他保住了他手底下其他所有和掠影共过事的弟子。代价则是这批人在日后失去了遣散至民间的自由,成了死士。 安竣荣双眼微眯,隐隐的阴鸷露出来。 刚才,他确实也拿命赌了。 临终几句,确是真心—— 这么多年,他痛失挚爱,而兜兜转转,她的孩子终有幸相伴在侧,他苦心抚养他成材,已然心有慰藉。 然而,这亡国夺爱之恨,他又怎甘仅止于此! 他已经拿命去赌,不是没给他选择的自由—— 既然如今,他选择咎由自取,那就别怪他日后心狠手辣! “臣领旨。” “从此以后,你只能知道一件事,霄峰的生母,是禇曦那拉氏。” “臣,叩谢圣上慈恩。” 第四十二章 金夜莲生 落月厅。 金烨莲纷纷扬扬,带着经霜后的凉润,铺了一地丝绒, “皇妹,看我找到了什么!” 芙兰低头采些苦菊叶,听见声音回头,楚霄霆拿着些看不清楚颜色的花枝,招着手。 “拿过来我看看呀,我只要叶子!” 出乎她意料地,二人真的愿意和她一起研究那药油配方,答应帮她。 “你的——”看到掠影拿过来,她欣喜地仔细端详。 “嗯,论气味不太像……” “是么?” 掠影低头,看着上面黄色的花苞,常年用师傅的药油,他也算是有点眉目,不过,也只是个大概。 真算是个不争气的…… 想了想,他用手揉开了花苞,未开的合瓣让他揉皱,微微张开了口,一缕淡泽乍泄。 “这个,居然有点熟悉?” 掠影低头喃喃着,仔细辨别着味道。 那香气越来越明显地溢出来—— “咦,这是……” “最后一枝金烨莲的花苞!” 掠影拿给芙兰。小小的脸埋在将合未合的重丝瓣中,芙兰惊喜地看着它的蕊色:“经霜都落了,只有光线灿烂的一枝,才会凝出花苞——” “可惜,味道不是……” 掠影看着女孩的样子,也忍不住微微笑了。“可师傅养过,我还见过他剪过花枝。” 自从他们队的药油换了以后,他便没再见过师傅地这盆花,他推测应是用来调药的。 “那样子啊,我试试。” 芙兰高兴地将嫩嫩的苞芽收起来,就像宝贝一样往水榭里去。 “哎皇妹,等等,你还没拿这些?” 步子一顿,芙兰突然想起这湖西北角落月厅内的花瓶好久没动了,水都没了。 “一会就会恹掉了。” “我去取水。”闻声,掠影一动。 拿着花枝,芙兰小小张着唇,惊讶看着他转瞬即逝的背影,也忍不住雀跃起来。 他们在帮着她…… ““七皇子的探讨结果怎么样?”” 暗阁里,黑衣人默默转身。 “盟主,折子已经批了,不过,最终的印章还没有下来。” “齐怀周那边留了图样没?” “两份不同的,那……盟主的意思是?” 高修宁低头说着。 “这两份给我,回去,让他把剩下的全烧了。” “遵命。” 第四十三章 紫薇含胭 穿过了大朵牡丹云纹的廊柱,濪雯兴冲冲地向坤明宫过去,却是不小心牵动了伤处。 “嘶——” “塞主,您没事吧?” 舒影在一旁守了规矩问着。这几日,殿下一直让他跟着眼前这位,生怕一个疏忽,就被她溜进了皇子的重霄宫城那片去了。 任性精? 想起殿下提起她那头疼的称呼,他就有些想笑。 “哎呀,我的脚腕疼的厉害。” 感觉多时未愈的脚筋又开始疼起来,濪雯扶额歪在花格上,成串碎金晶细细地响。 “怕不是扭伤了?” “在西凉的时候,骑马摔的。” 男女授受不亲…… 舒影犹豫着,那主子竟是疼得直出薄汗,一步路也走不了。 眼下,她估计还要去皇后那里…… 为了责任,他只能试一试了。 “我看看。” 他掏出怀里的药油。 “你行嘛?” 长在西凉民风大胆奔放,濪雯更是没了女儿扭扭捏捏地作态。 弯腰解了绑腿的丝带儿,她额上的金啼铃响了一声:“你们队,以前我记得不是这个味道来着…” “还请塞主先别动。” 舒影低头,默不作声地给她揉着穴位。 女子肌肤柔滑而微凉,细长脚腕上,几重繁复花纹的银镯响得叮当。揉着揉着,舒影突然有些走神—— “好了,塞主还请试一试。”他急忙点压,将人放到地面。 “咦,好快!感觉热热的,也不是很疼了。” 《芙兰露》第四十三章 紫薇含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倒计时 “还剩多少时日?” “圣上,快了……要不了多久,阿尔汗那边的人就要来接了。” 滴霄阁。 水雾弥漫,其中隐约一高大矫健的男子身形。 “而我们的人,准备的是好是坏,还未可知——” 雕龙画凤的池壁一角,猛然溅起一片哗啦水花。 听闻一声圣上,楚霄霆抬头撇过远处熟悉的黑衣,烦躁厉喝,激的偌大的宫厅都有了回声。 “都退下。” 明霄阁。 华辇空空荡荡。 一众要臣被晾在下面,面面相觑。 “圣上近日怎地下了朝不再找我们查缺补漏了,迟迟不见踪影……” “大将军也未曾归朝……” “嘘,别妄议!” “薄大人,您怎么看?” 众人嘈嘈,看向魏薄二位平素要臣,试图从那脸色之中,窥探一二。 “这关,难过哪。” 薄舒林摇头。互看对方脸色,都是苦笑连连。 他们,哪敢呀! “霄霆。” 待众人散尽,黑衣一动。 掠影走到一角看他,慢慢摘了面具。 “也是不得已之计,我近日督促嬷嬷尽可能教导她了。” “啧。” 楚霄霆烦躁一甩臂,不觉紧紧盯着广柱上的华龙出神。 “真乃下下计!事出突然,却是没有别的办法。” “兰儿回园林了吗?” 如今,他就算把小人儿别在裤腰上,都怕一眨眼,便是没有了…… “我留她在内厅了,中午她乏得很,喂了她一些生鱼粥,现在小睡呢。” “乏得很,喂了粥?你喂的?”浓眉一扬,楚霄霆倒是一下听到了猫腻,心里那酸味也上来。 “本殿早朝事多,倒是便宜你小子了。” 掠影揉眉苦笑。 能怎么办?他家七殿下如今可是天下贵胄了—— “得得得,霄霆你说的对。” “来,小子,下来陪我计划。” 二人一笑,掠影喟叹一声,拍拍兄弟的肩。熟悉的交流,让楚霄霆最近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少许。 “今日你我二人,得好好商议了。” 楚霄霆摇摇头,努力抛开一切关于小人儿的杂思。 便是昼思夜想,可如今兹事体大,稍有不慎,可能她…… 永远也不能伴他身侧了。 “有些人,即使活着,却再也不能相见了,知道吗?” 楚霄霆眉头一皱,素来飞扬的眉目黯淡着,眉宇间的凌厉竟是也消散几分。 多年前父皇的余音,竟是突然响在耳侧。 “霄霆。” 看到身边人面色不愉,掠影默默打量着。天之骄子向来倨傲的眼睛里,血丝涨了大片。 “车到山前必有路。”暗叹一声,他哗啦一声也下了水。 掬起池中皇脉天泉,掠影甩开被打湿的发,把脸上沾了水。 渐渐地,他脸上,右侧的胎记一览无余。 “这里刚才还有宫人,可是无妨?” “都是暗卫队的。” “怎么,本殿的人,你还不清楚?” “近日去边防太久,倒是好久没见了……” …… 霄池旷大。 谈话声隐约。 隔着四面广柱,不觉间,一个影儿,却慢慢近了。 异梦中 “啊!” 猛地坐起发出一声弱呼,芙兰大口喘气,蒙蒙薄汗细密地渗,甚至浸湿了垂散至小腰的发丝。 “公主,可是做噩梦了?”有婢女上来,轻声细语地问。 眼前朦胧地很,隔着垂缦,她看不真切,却是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陌生。 “没事,我自己来就好。” 净霄炉里,青烟袅袅绕绕。 许是刚睡醒,头里越发晕沉沉的,芙兰却突然想起睡前听见的只言片语。 “兰儿乖……我和你皇兄去厅堂那边议事,晚上回来,陪你用晚膳。” “到底是什么厅呢,说嘛——” 自己撒娇地揪着师兄的衣服不放手,看他好脾气地妥协,抚抚她的脸。 “明霄……不早了,快睡吧……” “明霄?”喃喃着,芙兰小小地揪紧衣角。 皇兄他们,最近总是这样含含糊糊,也不知到底在干什么…… 《芙兰露》异梦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羞耻占有 “兰儿此次和亲之事,得多派几个人来……” “阿鲁克汗可不是么善茬。” “前几日,他们贡的一批货,闻有异香的,太和院那边还没出结果。” “应该是有猫腻的,正好可以拿捏住一些把柄……” “登登登、” 空荡荡的大殿里,一声珠子掉落的声音格外突兀。 “谁?!” 二人一惊,楚霄霆更是猛然沉了脸。真真是好大的胆子! 闪速转身,掠影抽出水下暗剑。然而猝不及防地—— 二人却是看到一洁白姣细的一角衣裙时,一瞬间,卸去了所有防备。 “兰儿?!” “皇兄……我只是,只是想来见见你们……” 芙兰嗫嚅着,无比后悔来到这殿里。 看着大皇兄阴沉无比的脸色,她不会,不会给他添麻烦了吧…… 从漪兰厅里出来,芙兰本来只是转转可能有人就回去的,有可能见不到皇兄们,结果这阁外出乎意料地空无一人,她便入了此处。 她本高兴极了,皇兄们真在此处! 可是…… 小口喘气,芙兰不安地局促站着脚趾不安地蜷缩起来,几乎不敢抬眼看到面前的人影,未近池边,那浓烈的男性麝香味道便霸道将她包裹,让她忍不住轻颤。 紊乱的记忆从上次一些混乱靡丽的片段中闪过。 怎么办……她怎么却是闯入了汤池,打断了皇兄们沐浴…… 轻轻抬眼,芙兰看向池边,吓得心跳得却是越来越快了。 “大盯上皇、皇兄,二皇兄……” 皇兄们得眼神,为什么那么赤红赤红地…… 芙兰不知所措地咬着唇瓣,这里,怎么像是……像是入了龙潭虎穴一般…… 看这面前的柔弱小人儿脸色绯红,纤弱的小腰微微颤着,不知是惊吓还是害怕,粉贝般地脚趾头蜷缩起来。 二人盯着,相视一眼,赤果果的占有欲,浓黑地仿佛要溢出来。 芙兰花盛 少女羞得莹白穴口都泛了绯色,拼命想夹紧了小腿,却被身后楚霄霆健硕的双臂把着双股,分得更开,花穴微微敞着,娇娇轻露,无力地小腿微微颤着。 而前面的贪狼又靠近,贪婪地呼吸着:“不,不要,不要舔……” 少女嘤嘤柔弱的哭泣更像是催化剂,芙兰却眼睁睁地看得她的二皇兄邪魅一笑,劲瘦身躯俯下,张口就含住了她的花穴,连上面最敏感的珠儿都未曾放过,大口执拗地进了最深处,蛮狠大口地占有着,一点气味都不放过。 “啊……啊不要,不要! “啊哈……嗯……” 本来身子就孱弱,这样一来还哪里有能动的气力,芙兰小口喘着气,嬋口却又被楚霄霆含吻着,吞咽着,一丝香津屡屡,又被他咬着唇吸了去。 一狼一虎,这厮占有欲可谓强烈地满满,少女的哭吟声都弱了。 床褥上细粉的手指微微晃着,转瞬间,又被二人拿起来把玩,再一点点含吻过去。 少女姣细柔白的身躯夹在两高大的男子中间,被上下吃抹殆尽,藕臂用力撑着,却是怎么也挣脱不开。 “嗯……皇兄……”迷蒙着双眼,芙兰抵着身后楚霄霆胸膛,努力想要起来。 墨眉飞挑,楚霄霆看着胸前的少女撑着姣细藕臂努力的样子,爱怜地又忍不住吸了好几个绯印。 对楚霄霆来说,他的兰儿的力气就像猫儿样。真是幼弱地让他忍不住温柔地爱她,狠狠地侵占她…… 侵占更甚,无助女孩洁白的身儿被吻得红痕青青点点,如同雪中盛开的红梅般。 《芙兰露》芙兰花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