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有鹿》 迷鹿的王笑涵 第一章 夜行车 木讷的坐在驾驶座,有些失神,却不知究竟在想些甚么。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几乎要将全身的气力都倾泻在无辜的它身上,以此来缓解心中那毫无来由的窒息。我就这样一个人坐着,把车停在路边。不知过了多久,印象中,就连路灯都不再闪烁。副驾驶的车门终于被人打开,橙子一屁股坐在我身边。 他是个自诩“正常人”的怪物,也只有这种怪物,才能和同样身为怪物的我为伍。我们既是最好的兄弟,也是合租的室友。 橙子是个粗人,各方面的。大大咧咧,粗手大脚,几乎从来不会替别人着想,但我却没多少反感,也是奇怪。所以他关车门的动静很大,“嘭”的一声将,成功将我扯回了这个现实的世界之中。我仍能感受到从掌心传来的那一丝余颤,有些心疼这新买的车。 虽然是二手的。 而且,也许颤抖的,是我自己。 “下去。”我没有转头,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啊?”橙子显然没能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刚准备系上安全带的手也停滞在半空。极快的转过头扫了一眼后排,又极快的摆正脑袋,终于确认除了我和他以外,车里并没有其他人,这才知晓这句话是对他说道。 这呆子指了指自己,苦笑着说道:“大冷天的,难道你让我走回去?”说罢又摇了摇头,冲着我伸出大拇指,阴阳怪气的笑道,“好,王笑涵,你真兄弟!”虽说极不情愿,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去推门,打算下车。 我却将胳膊搭在方向盘上,侧过脸面无表情的看着满脸怨气的他,心觉好笑,却没有任何表现,敲了敲窗户,淡淡的说道:“没让你走回去,让你坐后排。副驾驶,坐不得。” 橙子关上车门,一阵卖弄嘴皮子,我没有听清他在说些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多半是在讥讽我。我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也只有他能忍受这样的我。果然,他骂骂咧咧的转到后排,又将车门重重一关,瘫倒在后排座椅上,把手机随手一丢,岔开双腿,就要点烟。 “要抽烟就下去抽。”我从后视镜望见了正在找打火机的他,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还有,关门轻点儿,我这是新车。” “事儿妈。”橙子嘟囔一句,并没有记在心上。他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但却不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他还是收起了香烟,拍了拍大腿,环顾四周,忍俊不禁道,“这就是你新买的车?挺好,比拖拉机可好多了。至少你四个轱辘都挺健全。”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动钥匙,发动引擎,缓缓向前方驶去。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景色一直在倒退,我终于憋出一句话:“便宜。” 刺耳的引擎声在耳边徘徊,我下意识的将窗户打开一道小缝,可却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般,难以收拾。凌冽的寒风从那缝隙中鱼贯而入,钻进我的衣领,打了个寒颤,却没有在意。寒风刺骨,如刀剑缠身,割的生疼,确能让我昏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一些,这很值得。为了更清醒一些,我还将外套脱下,搭在腿上。 身上的纯白短袖倒映着从车窗外折射而入的霓虹灯色,灯红酒绿,晃动着我的双眼,高楼耸立,遮盖了我的视线。这座钢铁的牢笼压住了所有人喘息的胸膛,叫人常常呼吸不畅。我只能透过那仅有的空隙,去品尝那奢侈却纯净的墨蓝色夜空。四通八达的城市经络上,一只只小虫不知疲倦的爬行着,消耗着自己的血肉,堵上全部身家,去搏一个得以安枕的梦。 他们为的是谁? 自己吗? 不一定。 “不是,你这副驾驶是留给谁的啊,我都不能坐?”橙子挪动屁股,来到我身后,将身子前倾,趴在我的座椅之上,又阴阳怪气的问道。我两眼始终目视前方,再努力理顺气息,心中思绪繁杂,本不想说话,闻言却忽然脱口而出道:“你不能坐。有人了。” “谁啊?”他笑出了声,但仍问道。 “有人了。”我依旧是这样回答。 “到底谁啊?”他仍没放弃刨根问底。 “有人了。”任他如何发问,我却始终强调这一句答案。 我们的拉锯战最终没有分出结果,他甚么也没问出来,却始终没有放弃,我也坚定着自己的想法,什么也没说。他终于泄了气,不甘心的向后一仰,翘起二郎腿揉搓着自己的下巴便琢磨起来,我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他的反应,只觉得好笑,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他自顾自琢磨了一阵,忽然眯着眼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故意拖长尾音说道:“哦~我知道了,你小子,是不是背着我找对象了?这副驾驶,是留给那谁的?”他扯开弓弦,一箭便刺中我的软肋,此时此刻我就像是被当场捉住的窃贼,被人扒出并不光彩的赃物。先前的笑容逐渐僵硬,消退。沉吟片刻,我还是回答道:“没有。你想多了。” 橙子却一口咬死,抚掌大笑:“就是有女朋友了!不然,就是有喜欢的姑娘了!哈哈!行啊你,死闷骚,没想到你还留着后手呢!” 我只能紧咬牙关,矢口否认。不想透露心底的只言片语,所能做的,只有死死攥住方向盘,哪怕手腕已然开始发麻,阵痛,哪怕手指微红,也不肯坦白。 “谁家姑娘啊?我认识吗?长得怎么样啊?身材怎么样啊?好不好看,温不温柔呐......”这家伙将脑子里一时间所能想到的所有问题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宛若古时候盘问犯人的县官,又像是过年时问这问那的亲戚。而作为被“审判”的我,自然是缄口不言,不给他任何线索。 可他或许不知道。 有些事,连我都不知道。 终于下了环城公路,躲开了那些闪烁的霓虹,汽车拐入一条小路。这是我们回公寓的必经之路。 这条路很长,夜也很长。 当我正想着尽早回到公寓,把身后那唠唠叨叨,问这问那,八卦到家的橙子关在门外,准备踩一脚油门时。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却让我鬼使神差的踩下了刹车。急刹车令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冲去,好在那紧紧缚住的安全带将我的灵魂拽回了躯壳。 可我身后的橙子显然没有那么好运。 正沉浸在八卦我的幻想中,毫无防备的他不出意料的飞了出去,一头撞在我座椅的背面,又不自觉的向后仰去,倒在后排座椅上,四仰八叉,龇牙咧嘴,看来撞得不轻。可我的目光却始终注视着前方那踩着细高跟的女生,我无法用言语形容她的一切,只觉得千言万语此时此刻都卡在喉咙中难以表达,用再多华丽的辞藻堆砌,也终究敌不过她的万分之一。 “王笑涵!你他妈杀人啊!” 身后那粗壮的咆哮声响起,橙子揉着腰直起身来,刚想扯住衣袖把我拽到跟前臭骂一顿,可不想起身的急了,头又撞到车顶,疼的他一屁股又坐回了原位,抱着脑袋许久说不出话来。“小心点......别把我车撞坏了!”我极快的解开安全带,几乎是踹开车门,仓促的甚至忘记去拾起那因我起身,落在车门边的外套。 我转到后排车门处,望着还在骂骂咧咧的橙子,敲了敲玻璃。 他还是强忍着疼痛落下车窗问道:“王笑涵,你又想干什么畜生事?兄弟,放过我行吗,我还想活着娶个媳妇儿呢!” “你是我兄弟。我怎么会害你。”我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便直截了当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帮我个忙。换条路,帮我把车开回公寓。” “啊?”橙子再一次没有反应过来,愣了许久,不停上下打量着在风中显得有些凌乱的我,嘿嘿一声笑了出来,也钻出车门,靠在车旁抱着胳膊笑道,“怎么?良心发现,想把车送我,自己走回去?” “是不是兄弟?”我不耐烦的追问道,没有其他多余的废话,也不想再和他争辩什么无所谓的事,因为此时此刻,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见我这副模样,极为罕见,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态的急迫性,点头如捣蒜,并未多说话,便钻入驾驶座,扣上了安全带。当我打算离开时,他却落下前排车窗冲着我说道:“兔崽子,帮你可以,你欠我一个人情。” 我从不喜欢欠人人情,但我实在不想再和他纠缠,浪费时间,哪怕是我的兄弟。皱了皱眉,故而推脱道:“欠你十个。” 橙子又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没有听清,更不会去在意。他终于将车倒出了路口,绕路而行。只剩下我,距离那个女生,约莫一百多米。她没有发现我。 路灯早已熄灭,只有薄薄的影子,跟随着我的脚步。远处的霓虹灯光也暗淡许多,耳畔风声都成了最好的奏鸣曲。此时此刻,仿佛全世界都成了灰黑色,对我没有半点诱惑,唯独她的背影,保留着这世间唯一的一抹颜色。 迷鹿的王笑涵 第二章 忘与记 她叫什么?工作是什么?还有许多,我都不知道,甚至可以说,一无所知。可我偏偏有她的联系方式。有时候这世界真是神奇,总是在你一无所有时给你一线希望,却在你满怀希望时浇一盆冷水,扑灭所有赤诚。我终于提起胆量,朝她的方向走去。手机紧紧攥在左手,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流入心中,我的头发在眼前凌乱,我亦能感受到左胸膛那微微的颤动。 打开与她的私聊,一片空白。 因为我从来没有勇气对她说一句话。 毕竟,被陌生男人打扰,该是件令人厌烦的事罢。但是,如果能让她心感厌烦,是不是也算是一种注意了呢?我摇了摇头,果断打消自己这个奇怪的想法。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察觉自己的异样。就这样,打开,关闭,打开,关闭,我在不断地自我挣扎与折磨中一次又一次打开和关闭与她的聊天框,不知究竟如何开始。 一百米,五十米,十米。我终于来到她的身后,她却茫然转过身来。那纯净的双眸,闪动着秋水难比的星色,惊慌失措的望着我。又或许,那只是我的错觉。但我的耳根已然开始发烫发红,强压着急促的喘息,幸好昏沉的夜色,替我保住了我在她面前仅有的自尊与脸面。 但在她准头的一瞬间,我下意识的打开手机,又徐徐抬头,装作甚么也未曾发生。相视片刻,我俩都未曾移动寸步。我意识到如果我再不开口,这样的机会,这样的场景,这样完美的夜色,一切可能都不会再拥有。“有事吗?”我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简单的话,却用尽全身气力去装作平静无事,还要像平时那般礼貌。 她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似乎在隐藏着些什么,摇了摇头。 “你是在等人?”她一定是在等人,夜已深了,这样的女生还留在路边没有回家,多半是在等人。也许是男朋友?我这样告诉自己。心脏的跳动愈发急促,我的呼吸也不由自主的紧迫起来,左胸膛下隐隐作痛,像是在自责,又像是满怀遗憾,无处消解。人家一定已经有男朋友了,为什么要打扰呢。我这样告诉自己。但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竟觉得,她的目光中,夹杂着几分失落。 “没有!”可她却斩钉截铁,极为果断的回答道。 这倒着实让我意外,如果不是等人,这么晚了,她为什么还留在这里。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上天注定么,我可不相信。但我也曾不相信一见钟情,如今却陷入了泥沼之中,难以抽身。 可不管怎么说,把她一个女生留在这里,心里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我又生怕她察觉出什么,沉默许久,百般犹豫,才慢悠悠的说道:“我送你回家吧。” 她却不敢看我,极快的摆过头去,错开眼神,回了一句:“不用了。” 我望着她快步朝反方向离开,踩着似乎并不合适的细高跟,有些踉跄,有些狼狈,也有些仓皇。但似乎该仓皇的是我。似乎是被当成了心存歹念的恶人,只能站在远处发愣。目送她“逃离”这条小路,像是刹那间被推回了残酷的现实,耳畔再度响起那呼啸的风声与嘈杂的引擎轰鸣,我失落的垂下有些酸涩的胳膊,却没注意那发亮的手机屏幕。 失落? 我似乎没那资格。 苦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顶着风埋着头,快步朝前走去,想要尽快走出这条路,可不想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我抬头去看,竟是那早就离开的橙子,开车我的车,停在我的面前。透过洁净的车窗,他一脸鄙夷的望着我,又拍了拍喇叭,示意我赶紧上车。 不出意料,这家伙绕了一圈,来到出口,目睹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但他并没有任何嘲笑,甚至都没有说话。一言不发,极不像他的作风。 由他来开车,我自然放心。所以拉开了后排车门,弓着身子钻入狭窄的车内,斜靠着车窗,自顾自的发呆。我并没有坐副驾,因为那个位子是留给她的,谁也不能坐。 橙子一挥手,便将先前惨遭我遗弃的外套丢了过来,我顺势披在肩头,将自己紧紧包裹,宛若襁褓中的婴儿,没有一丁点儿安全感。或许在他人眼里,我是一个高冷到难以接近,且及不好相处的怪胎。 但只有我自己和橙子知道,我从来没有任何防备。他们总是自以为我难以接近,却从未试图了解我心中所想。那我有有何必要,去向他们证明,我是一个如何如何的人。没有半分意义。 “王笑涵。”橙子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没有回头,右手按住方向盘,左手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开始吞云吐雾。这一次我没有阻止他,哪怕我被那淡蓝的烟圈呛得直咳嗽,也只是落下车窗,将烟散出,又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探出脑袋不耐烦的应声道:“嗯?” “这方面还是你比较畜生。”他没来由的一句话,说的我摸不着头脑。 “什么话。”我不情愿的扭过头去,不再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望着那空无一人的街巷。我也难得反驳一句:“有我这么失败的畜生么?” 橙子没有接话,却狠狠的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头掐灭,落下窗户,丢出窗外。我白了他一眼,便不再多管,沉沉睡去。 直到回到公寓,停好了车,我俩拖着疲惫的身影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墙上的挂钟时针落在那单薄的五字上,分针也走了大半。今天我们比以往每一次回来的都要晚,早就没了多少气力。橙子一头扎进卧室,没过多久便鼾声如雷。我并没有去管他,冲泡一杯廉价的速溶咖啡,让自己清醒一些。晃了晃沉重的脑袋,我转身来到卧室里,坐在床边,垂着头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望着那整齐的被子与枕头,没有丝毫睡觉的念头。 似乎是害怕打破这固有的整洁与平静。 就像我不敢去打破那冰凝的关系。 或许,这样对两个人都好吧。也不至于,以后连面对她的理由也没有。也可能,不会再遇见她了吧。 我和橙子都不是本地人,本来也不认识。他虽和我提起过他的过去,但我早已忘记大半。但这并不影响我和他的兄弟感情。大学毕业后,我背着吉他独自来到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旅行,不算太繁荣,却也忙碌。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便想着打破常规,干脆放手去做。没想到,就此在这里安定下来。想着没干出点成绩,也无面目面对江东父老。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尽自己最大的气力,试图在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但大多人,却成了时间洪流里的沙石,要么随波逐流,失去了自己的节拍与方向,要么沉入河底,再无出头之日。就连曾经来过的痕迹,也被冲刷殆尽,最终什么也不曾剩下。 我已然算是幸运。遇见一位酒馆老板,眼光独到,见识颇深,年纪轻轻便有了自己的事业。老板的酒馆异想天开,除了驻场的,还乐队招揽了一群讲故事的人,我就是其中之一。橙子是乐队的鼓手,我既会讲故事,又能弹些吉他,对架子鼓也有些了解。一来二去,便和他有了话题。深交之后,觉得投缘,便成了兄弟。 其他人都对我敬而远之,只有他愿意靠近我。 每天晚上七点,我们就从合租公寓启程赶往酒馆,我抱着我的吉他,一边弹着不知名的民谣小调,一边讲述着那些我经历过,或是在我身边发生的朋友的故事。为了剧情更加跌宕起伏,时常添油加醋,有时说得兴起,也会胡编乱造,却不会口无遮拦。 或许这很不道德,但却实打实的充实了我的口袋。我想要在这座城市继续待下去。房东与公寓租金可不会允许我有其他想法。 不可否认,我或许真的很卖座。老板也很满意,常调侃我。开玩笑说至少有四五桌的客人是冲着我来的,其中尤以年轻的姑娘为主。我虽不知道是否是真,也从未去深究。我并不在乎他们的想法与目光。 每天说着那些看似跌宕起伏的爱恨情仇,离别转折,看着几乎每天都不同的面孔,有着类似的表情,一颦一笑,一泪一梦,喜怒哀乐,皆随着我的吉他声与故事变化,我早已开始麻木。每当此时,我的灵魂仿佛都不再属于我,他渴望挣脱这负罪的躯壳,去追寻更自由的快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消沉下去,将这毫无亮点,却依旧珍惜的人生,付与这些过客。 直到那一天。 临近深夜,按照惯例,酒吧即将打烊。 顶灯亮起。她闯进了我的视线。 我停下了拨弄琴弦的手指。 我能感受到我颤动的心脏和毫无征兆,突然崩断的琴弦。 迷鹿的王笑涵 第三章 梦已醒 勾着小腿坐在床边发呆,时不时躺倒在床,却全无睡意。身旁手机屏幕亮起,我宛若一只期盼食物的狗,跳上床,一个翻身便将手机攥在手中,惊喜的解开锁屏,却只是一些无聊公众号推送的文章。 真的有人会信么? 她会不会给我发消息? 她叫什么?在哪工作?为什么会有我的微信? 她是不是......也藏着一份我不知道的心思? 我脑海中有无数没有答案的问题,这或许便是我彻夜难眠的理由。 好在工作在晚上九点,七点多从公寓出发完全来得及。我有一个白天可以休息。可我却没有精力去思考与她无关的任何事,就像一个人形容器,脑海与心房,都早已被她填满。而我的身份,是仅有数面之缘的酒馆讲故事的。她只是我的顾客。没有任何交情可言。 望了望墙上的时钟。七点整。我终于决意将滚烫的手机丢开,坐直了身子,抱起我的吉他。它曾是唯一不会背叛我的。现在多了一个橙子。或许以后还会更多。如果可以,我希望那个人是她。 既然睡不着,不如提早为晚上的工作做准备。夹好调音器,我开始拨弄我的吉他,调整它的音色。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是个较为嘈杂的过程。令居自然不会在意,他们正准备出门上班,朝九晚五,不会在意我这个日夜颠倒的怪胎的生活。我一边哼着为她写的曲子,一边调着吉他,难免会打扰到一些人。 比如,正在酣睡的橙子。 照常理来说,酣睡的他雷打不动。可今天他再度一反常态,满脸疲色,红肿着双眼,提着上个月刚买的新鼓槌,气势汹汹的撞开我的房门。而我怀抱着吉他,只是瞥了怒发冲冠的他,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态,平淡地说道:“干嘛。要打我么。” 他晃动着手中鼓槌,声嘶力竭的咆哮道:“你他妈能不能白天再调你的破琴!”我转头望了一眼窗帘遮掩后的天际,已然浮现出新日的第一抹肚白,我如实回答道:“已经白天了。”橙子闻言错愕许久,丝毫没有反应过来,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我的身前,摆出一副哭丧脸来,涕泗横流,拱手拜道:“王大侠,你饶了我吧!今晚还要上班呢!你不会想我被扣工资吧,那我的那部分房租,你来帮我垫上?” “不可能。”我不假思索的拒绝道。 橙子终于怒不可遏,就要朝我扑来...... 宛若坠入无底的深渊,身子全然不受控制,忽地眼前一黑,直线下坠,头脑愈发沉重。小腿一阵抽搐,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手忙脚乱的一个翻身,便从床上滚了下来,扯着被子,不知滚了几周,最终狼狈的瘫倒在门框边。 揉着酸涩的眼角与发涨的太阳穴,忽见一个庞大的黑影盖过头顶,仰头看去,是身高体壮的橙子,正攥着一听啤酒,垂下眉眼盯着我发笑:“哟,这是什么姿势啊。练什么神功呐?”我拍了拍有些冰凉的脑门,环顾四周,依旧是那些简单的家具,我还在自己的卧室,墙上的挂钟,和梦里的一样,暂时停步于七点。 我还未回过神来,正在困惑为何会翻下床来,橙子却又嘲笑起来:“这是?睡啥了?”我裹着被子站起身来,扶着额头,只觉隐隐作痛,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至于昨晚的事,更是记不得多少。唯独那个梦境,真实的过头。我下意识的望向窗外,我的那辆二手破车还停在狭小的前院里,这至少证明,我真的有辆二手车。 “橙子,昨晚......我们出去了吗?”我试探性的问道,生怕昨晚与她的相遇真的只是虚幻的梦境。可橙子微微一愣,随后又倚在门边抱着胳膊,灌了一口啤酒笑道:“你昨天喝傻了吧。还是说,你睡啥了?昨儿老板难得大发慈悲,放我们提早回家。还能干啥,搁家喝酒呢!” 提早回家,那就不可能遇见她了吧。毕竟梦境里,已是深夜。 他这一提醒,那些酒后丢失的记忆忽然一股脑的尽皆涌入脑中,宛若失频的放映机,时而掉帧时而加速,我开始相信,昨天真的和橙子喝了许久的啤酒,而与她的相遇,便是实打实的镜花水月。“那我可能......做梦了......”我皱着眉头,只觉鼻头有些酸涩,揉了揉下巴,坐在床边无奈的说道。 可橙子却毫不意外的耸了耸肩,摊开手问道:“废话。谁让你小子昨天发了疯似的灌酒,哪怕是啤的也没喝那么多的呀。你再喝多点呀,就直接给你送急诊室去了。喝那么多,做点梦也正常。不过我还真有点好奇,我们的卖座先生做了什么梦呢?” “我梦见......你想打我。”我沉吟片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能将她的事向橙子坦白,只得岔开话题。我怕他嘲笑我,嘲笑我懦弱,胆怯。明明以前,我从来不会在意这些。可橙子却又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似乎早有此意一般说道:“正常。不过我确实早有这个心思了,那祝你美梦成真啊。”说罢,他还举了一下手里的啤酒,好似在和我庆祝贺喜。这个家伙,向来如此。 “我还梦见......你给我下跪来着。”我用最为平静的表情和语气说出了似乎最为嚣张的话,他紧盯着我一秒,茫然地看着我,那淡黄的啤酒便从口中喷出,淋湿了他大半衣衫,呛得直咳嗽。待他抚着胸口稍稍缓过神来,又强忍着不适冲着我伸出大拇指,咬牙切齿的骂道:“王笑涵,这方面还是你比较畜生。” “这句我我也梦到了。”我紧跟其后的一句话再次让他大吃一惊,连连感叹于我的“厚脸皮”,殊不知我只是实话实说。快速的将穿上早已熨烫好的纯白衬衫,套上裤子,我起身来到墙角,又抱起那沉寂一夜的吉他,想要多想起一些昨晚的记忆。她为什么没有来,昨天我一直失魂落魄,只因没能在黑暗中找到她的身影。 这或许就是我会借酒浇愁的原因了吧。 我似乎想起什么,猛然抬起头望着正在擦拭满身啤酒的橙子,急忙问道:“橙子,我喝醉之后,有没有说些什么不该说的!”原先还有些怒气的橙子闻听此言忽然嘿嘿一笑,像是抓住了我的把柄,满眼嘲讽,洋洋得意道:“王笑涵啊王笑涵,没想到呀,你可以啊。” “我和你说什么了!”我丢下心爱的吉他,宛若被揭穿谎言的孩子,竭力维护着仅存的一丝尊严,红着脸逼问他道。可他却笑得愈发猖狂大声:“人家都说你是泰山,撩不动。多少小姑娘问老板要你的联系方式,多少人每天等着看你给你送花,你都没反应,就为了那姑娘,就让你脸红啦?还为人家喝那么多酒,你还记得自己昨晚说过什么吗,笑死我了,哈哈哈......王笑涵,我可抓住你的把柄了!” “没有!”我紧紧掐住指腹,矢口否认。 可他仍放肆的笑着,我终于按捺不住,上前和他扭打在一起。印象中,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和他动手,为的竟然是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女顾客。不过我很快便被体壮如牛的橙子制服,动弹不得。自那以后,我俩再没动过手。我常问他是否记恨我,他却微微一笑,没有多说。或许这就是真正的兄弟感情,小打小闹并未没有多少影响。也许,他真的能理解我,只是表达方式有些诡异。 橙子没有为难我,我无奈的坐在床边,望着他夺过我压在枕头下的手机,熟练的解开锁屏,打开微信。 我昂着头木讷的问道:“你干嘛。” “帮你约她啊。”他一脸怪笑,打开和她的聊天框,只有零零散散几句客套的早安晚安,却被我奉为至宝。但这却惹来他一脸鄙夷,大骂我没出息。我闻言惊恐的从他手中夺回我的手机,像受了惊的兔子,极快的跳开:“你干嘛!” “你有病吧。有感觉就约她吃个饭什么的啊,如果喜欢而且合适就表白,然后就在一起,再然后......”橙子在我面前掰着手指细数着那些普通情侣都会做的事,我不自觉的在脑海中拼凑出他所描绘的,我和她的场景。牵手,逛街,接吻,等等等等。但我的耳根越来越好,桃红的病毒以极快的速度传播蔓延,侵蚀着我的理智。 他见我如此狼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叉着腰苦笑着问我:“你喜欢她吗?” “喜欢......”我头脑一热,毫无防备的吐露出心底最为赤诚的答案。 “怎么喜欢的?”他又问道。 “......一见钟情。”我沉默许久,在脑海中不断搜索足以形容这段突如其来感情的词语,但却都不合适,唯独着一见钟情,稍微有了点那种意思。我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天长地久,就像我从未计划过,她会闯入我的世界。 迷鹿的王笑涵 第四章 心事藏 橙子闻言满脸鄙夷的眯着眼瞪着我,似乎很是不屑,阴阳怪气的说道:“以前是哪个畜生说自己不相信一见钟情的?” 我倔强且固执的扭过头去,不想直面这个问题,可那早已爬上耳根的绯红却暴露了我最真实的心境。 “那你怎么喜欢上她的呀?就因为那晚见过一面,就一见钟情了?”橙子有些难以置信,因为他深知,这与我平日里三思而后行的作风截然不同。我轻轻摇了摇头,嘴唇蠕动,良久才回答道:“我不知道,说不明白。” “那你了解她多少?叫什么,住在哪,工作是什么,对你的感觉又是什么?”橙子一连串的问题丢在我的脸上,我已然无有心思去猜测他究竟是想帮我还是纯属八卦,不假思索的如实答道:“我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橙子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提高音量又问了一次。 我终于鼓起勇气,面对他的眼睛,如实回答这“尖锐”的问题:“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果不其然,橙子又一脸鄙夷的望着我,伸出大拇指冷笑道:“王笑涵,这方面还是你比较畜生啊。什么都不知道,这就爱上了?” “不然怎么叫一见钟情?”我扬着脖子执拗的解释道。 他终于肯向我难得的厚脸皮妥协,可偏又趁我失神之时,夺走我手中的手机,划开锁屏,指着那静静躺在联系人的列表里的她,难以置信的问道:“不是,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么?这个备注''鹿'',是几个意思?” “那是我对她的称呼。”我长舒一口气,心想着既然橙子已然知晓大半,不如顺势将我所有隐瞒尽皆吐露给他,免得这家伙日后再掺和捣乱,故而解释道,“你不觉得,她很神秘嘛。就像一只鹿,闯进了我的生活,除了留下一排模糊的脚印供我追寻,什么也不曾留下。却能叫我......恋恋不舍......” 我心中没来由的有些兴奋,前所未有,这种神秘的感觉已然困扰我多时,叫我逐渐忘却原先的我,究竟是什么模样。 可那一米八的汉子闻听此言忽然在我面前抓耳挠腮,浑身不自在起来。我忙问他缘由,橙子却耸着肩膀无奈的笑骂道:“王笑涵,你这人多多少少有点毛病。”“我有没有毛病,你心里没点数吗。”我不甘示弱的反驳道。 “想要知道她叫什么这种事,哪怕不当面问,发个微信什么的,不都解决了嘛。你偏在这一个人臆想,还说人家神秘,哪怕看看人家朋友圈呢,哪怕偷偷摸摸的呢。好歹有所了解,哪像你,啥也不知道。你说,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橙子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来,戳了戳我的肩膀。 我却脚跟一转,卸下全身气力,仰面倒下,顺势躺在床上,木讷的望着天花板,轻叹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合上眼睛徐徐说道:“或许吧。或许我真的有病。” “神经病。”橙子随口骂了我一句,便翻阅起我和鹿那些为数不多的聊天记录来。我习惯性将所有聊天清空,只在那空荡荡的界面留下与她的回忆。那仅有的,我奉为至宝的聊天记录,舍不得删除。几句客套,几句寒暄,距离感一目了然。只有偶尔的早年晚安,能让人稍觉亲近。可只有我心里清楚,那道鸿沟的距离究竟有多远。“你们这不是聊的挺好的么?” 我并没有回答橙子的问题,依旧在努力放空自己。 每晚为那些可能不再见面的顾客讲述着那些似乎跌宕起伏的故事,我将灵魂割裂成无数块,融入到他们倒映着霓虹灯光的酒杯之中,伴随着烈酒入喉,陪伴他们一夜漫长的睡眠,自此可能再无瓜葛。可我只有在这习惯的放空之时,才能真真正正的拥有自己一小会儿。 这原先是我最为擅长的事,可如今也有些力不从心。 可偏偏如今我连这短暂的救赎也再难拥有,明明不该去想,可她的一颦一笑却无处不在,占据了我每个只属于我自己的角落,叫我无处躲藏,无处容身。 她究竟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救赎,还是来自天堂的魔鬼,惩罚我这二十年的庸庸碌碌。 毫无防备,手足无措。 心乱如麻,只因为她。 她做了什么?她什么都没做。不过都是我一场幻想,怎能将责任都推给她。这才是真正的不够男人。至少,这是我的理解。 “周末,有空,一起吃个,饭吗......”橙子用他粗壮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戳动着我的手机屏幕,在那干净到可怜的聊天框下替我向她发出邀请。闻听动静的我“噌”的从床上跃起,用最快的速度尽全力推开橙子,抢回了我的手机。手忙脚乱的将输入框内还未发出的消息尽皆删除,望着那空白一片,心里没来由的轻松,不自觉的长舒一口气。 不知是因为被我“偷袭”,还是因为我的懦弱,橙子怒气冲冲的掰住我的肩膀,不轻不重的一拳不偏不倚的打中我的背脊。我毫无防备的一个踉跄向前扑去,却很自然的顺势将脸埋入雪白的被褥之中,不愿再说话。这更叫橙子气愤不已,头冒青烟。一把将我揪了起来,望着面无表情的我苦笑道:“你干嘛啊?” “这话该我问你。”我瞥了一眼他揪住我衣襟的手,平静的说道。 他却毫不在意的说道:“喜欢就去追啊。在这自我折磨算怎么回事。” “不追。”我的脑中蹦出这两个字的一瞬间,它们顺势溜出了我的嘴。 橙子终于放弃,微微一愣,松开我的衣襟,还顺手替我整理了衣领。他长我几岁,虽然时常掉链子,但有些时候,的确像几分照顾我的兄长。虽说对我没来由的怯懦极不满意,但他除了说几句话调侃抱怨,也无可奈何,因为他知道我的性子。一但是我决定的事,我一定会做到。谁也改变不了我的想法。 但他还是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苦笑着骂道:“你啊,非得人家有了男朋友你才高兴。” 我闻言愣在原地,没有应声。她曾无意间提及自己还是单身,可像她这么优秀的女孩,为何至今还是一个人?一定是没有找到那个配得上她的人吧。想到这,我轻松了许多。毕竟我心中的她,并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一定要足够优秀,优秀到她心甘情愿交出自己。 没有丝毫的怨愤,甚至没有一点波澜。 甚至有些......释怀。 没错,释怀。 我终于可以不再幻想今后与她的一切。因为那个人,绝不会是我。我轻松了许多,也算卸了下肩头的包袱,了了一桩心事。但不知为何,心底某一块,竟在隐隐作痛,就连垂在身侧的手指,也不自觉的绞缠起了不知何时散开的衣带。不甘?不想?不情愿?我没有那个身份,更没有那份资格。 “如果她能找到男朋友,那很好啊。”我坦然说道。 或许还带着些许遗憾与不甘,但这绝不是违心之言。 幸好我未曾见过光明,依旧可以沉浸徘徊在属于我一人的黑暗之中。 橙子瞪了我一眼,终于不再管这些闲事儿,骂骂咧咧的回到自己房中去摆弄他视若珍宝的架子鼓,片刻之后,果然想起了敲敲打打的声响,不过那激昂的鼓声中,似乎透出几分愤怒。他还在埋怨,埋怨我的懦弱? 我从来不觉得这是懦弱。并不是所有美好都要被我占据。比起我每天的工作,我更倾向于当一个聆听者。在他人讲述着真正属于他们的故事时,默默仰望,静静微笑,一言不发。爱情也是一样,我选择做一个为她仰望的旁观者。如果她能找到一个适合她,也配得上她,能让她心甘情愿交出自己的男人。我一定会是那个在他们婚礼时,鼓掌最为激烈的人。 我会心甘情愿的双手奉上自己的祝福。 再在角落静静守望着幸福洋溢的她。 然后尘封自己见不得光的爱恋,不对任何人提起。也不必打扰她美好的生活。 终是无话可说。呆呆望着那不近不远的晚安。我竟在庆幸,她此时一定在上班,看不到那反复出现的正在输入,也不会暴露我窃贼般的心思。我习惯安于现状,凡事按计划来办。如果有一天我的生活不再按照我的规划按部就班,我甚至可以不惜放弃这已然不属于我的生活。 我讨厌意外,讨厌没有准备,讨厌突如其来。讨厌一切冒险。 就像是基金股票,你不去买,虽然不会赚,但也从不会赔的倾家荡产。就想有些人,你从来没有期待过获得什么,就什么也不会因她而失去。 可我的灵魂因她而走丢。她以最为意外的出场方式闯入了我的生活,我却想为她冒一次险。堵上全部。我想为她制定一份计划。 时光来复去。 今天又是欲盖弥彰的一天。 迷鹿的王笑涵 第五章 距离感 今天是周四。我休假的日子。 按理来说,这几乎是每一个每日为工作和那微薄薪水操劳的人所该期盼的,可我却一点也不想休假。 这点橙子与我截然不同,他虽每日在闪烁着聚光灯下卖力的敲弄着他的宝贝架子鼓,可却一点都不热爱这份辛苦的夜间工作。他想无忧无虑,毫无压力的为自己而工作,为理想而工作。而不是为了最基本的生活,为了那几张钞票和没有着落的房租。这几乎是每个人的愿望,但大都成了麻木后嘴角仅剩的一丝苦笑。 所以每当周四休假之时,他便会难得穿戴整齐,整理发型,迫不及待的去和数不完的小姐姐约会,来满足他所谓“空虚的内心”。今日也是如此,一大早就匆匆出门。保不齐又忘了带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极其厌恶他这种行为,但我并没有大加指责和阻止。 我是个极其自私的人。极怕麻烦别人,也怕被别人麻烦。通常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以我理所当然的认为,每个人都要在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尽力掌控自己生活的权利。所以对于橙子的放纵,我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他偶尔会将不同的小姐姐带回合租公寓,并对我造成不小的打扰。 趁着一个人空闲,无所事事的我抱着吉他自顾自的弹奏起来。那曲子毫无章法,甚至不合乐理。刺耳,凌乱,是任何一个正常人类都能听出来的噪音,可我却沉醉期间,因为我的心思根本不在那几根粗细不一的琴弦上。 我也早早起身,硬生生饿了一早上却丝毫没有做饭的打算。并不是我不具备那项技能,只是不愿意腾出思想去纠结今天到底该吃些什么,于是便果断断绝了念头。我素来认为“存天理,灭人欲”很不人道,可却偏偏活成了这副模样。不对,或许是说,如今所有的欲望都难以遮盖那藏在心底的身影,令我魂萦梦牵。 这或许便是人们常说的,茶饭不思,废寝忘食。 古人为读书,我为佳人。 不知名的佳人。 很没出息吗?不一定。 在她出现之前,我一直坚定的认为,所谓爱情不过是生活的一种调剂方式,有则锦上添花,没有也无伤大雅,日子总得照常走下去。更何况这种调剂本就带着一种失败的风险,令人望而却步——本可以选择更好的方式去改善生活,为何要冒着风险去赌博? 拥有这么奇怪的想法或许是由于曾经一段幼稚且并不美好的感情所导致。那时的我也和大多数人一样,为自己开脱,为自己找台阶,就像在醉酒之后与朋友调侃道:“有的人,用尽全身气力去爱过一个人之后,就再也不能以同样的面貌去面对另一个人了。” 而如今的我,总是在狠狠的打过去的我的脸。以前说过的那些誓言,调侃,承诺,等等等等,在遇见她的一瞬间,都成了最真实的废话。 我的心思越来越混乱,思绪繁杂,手指拨弹的速度也变幻莫测,时快时慢,毫无规律,就这样“噌”的一声,打破了所有沉浸在自我世界的幻想,我的琴弦再一次崩断,就像我初见她的那一刻。我是如此的狼狈,遍体鳞伤,怀揣着自己卑劣的感情,仓皇逃离,不敢面对。 拾起丢在身旁的手机,点开了通讯录。我很想给老板打个电话,问问他我能不能放弃这一周仅一此的休假,哪怕不要工资,只为了她。但这却是个极为荒唐的理由,为了一个仅有数面之缘,八竿子打不着的女顾客加班,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终究难以启齿,放下了手机。 也许我并没有那么懦弱。并不是和她没有一丁点交流。再我和她为数不多的聊天记录中,能清晰看出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主动来找我,可我这并不意味着什么。我是个十足的怪人,或许是曾经自作多情惯了,吃过了苦头,以致于如今开始下意识的提起防备。每当我隐约感觉到某种来自异性的关心或是好感之时,我都会下意识的躲开并疏远,并认定这只是我自作多情,人家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或许这种心态使我错失了不少桃花,但我却一点都不后悔。至少不会让我因自作多情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与尴尬。我时常因此暗自庆幸。 所以在鹿找上我的时候,哪怕我满心欢喜,哪怕我从未如此这般心跳,却依旧维持着那极为官方,波澜不惊的口气。不冷不热,暗暗与她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距离。 就像对待其他人一样。 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在面对她时我的心究竟有多么滚烫,几乎要将自己灼烧殆尽。那感觉痛苦难熬,我偏偏乐在其中。孤独真的会上瘾,哪怕偶尔会在空闲时感慨不已,却能在大多数时间里独自享受自己的生活。不用为别人着想,去在乎他们的想法,不用看他们的眼色,不用顾忌自己的一言一语会造成什么影响,给他人留下什么映像。全部为自己而活。 本以计划好了孤独终老,本以为自己能享受现在拥有的一切。 她的出现打乱了我所有的既定计划。可我却一反常态,全无怒气。 我可以忍受不接近她,甚至可以对她一无所知。但我却丝毫不想缩短这一层美好的距离,敬而远之,不打扰她的生活,是我对她最奢侈的眷恋。 如果两个人没能在一起,那他们本就不是正确的。既然不是正确的,就谈不上过错。所以只要我不和她有过开始,也就算不得错过。我像这般安慰自己,因此还常常被橙子戏称为逻辑大师,我常常一笑而过。可哪怕是他都不明白,在那温柔笑容的假面具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一副表情与心思。 如果温柔是种强大,那我或许是世上最强的那个人。 对每个人都很温柔,对每个人都在疏远。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时,微信的消息提示音极不合时宜的响起。我不耐烦的拾起手机,扫了一眼屏幕,满脸的不悦顷刻间荡然无存,烟消云散。本以为是橙子这家伙又落了什么东西在家,需要我开车去送,或是去车站接他和不知哪一位姑娘,心里早已想好一千种理由拒绝,可看清屏幕的一刹那,那些顾虑都成了废话。 “我们拜个把子吧。”是鹿。她再一次主动给我发来消息。 望着那昵称旁的正在输入,却又恢复平静,我的心好似坐了一趟望不见轨道的过山车,不知何时会升起,又何时会落下。我多么渴望她再多说一句话,可终究没能等来。 我不禁思忖着,或许是不是该主动开口找她一次。这并不意味着什么,只是最简单的礼尚往来,足以维系这若即若离的关系,却也不会让她误会我别有企图。 挣扎许久,还是没能想好怎么回答最为恰当。本想用最平静的语气作为答复,实际上只敢藏在屏幕后的我早已手足无措,望着她尴尬的哈哈笑声,也只能木讷疑问道:“拜个把子?” 她可能不知道,我每一句看似随意的回答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小心翼翼的试探与徘徊,并非是我不重视她。她或许也不会知道,她的每一句话,都能掀起我心底的万丈波澜。惊涛骇浪只为她而起,就像先前那首混乱的曲子。 拜个把子。短短四个字,几乎已然可以明确。先前的那些若隐若现的好感与关心依旧是我的自作多情,个人演出。还好我没有露出马脚,依旧保持着这虚伪的“矜持”,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四海之内皆兄弟,或许我又多了个兄弟。那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当一个女生主动说这句话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毕竟我早已心乱如麻,无法思考。 这段对话终究还是没了下文。我也没能鼓起勇气继续下去。 只能安慰自己,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少一分疏远,多一分尴尬。 本想问问她今天是否会去酒馆听故事,但转念一想,今天我休假,似乎也没有那个机会见他。 就这样,我继续沉浸在自我斗争的世界中,孤独的徘徊着,不见天日。直熬到夜色昏黑,浓如砚底。柔和昏黄的路灯肆意拉扯着过路行人成双成对的身影,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但他们都已找到了自己灵魂的归宿。 我木讷的站在窗前,默默拉上窗帘,躺倒在床上,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八点了。我一天无有进食,却没有丝毫的饥饿感。长舒一口气,我料定橙子今晚不会回来,这不是第一次,也无伤大雅。只要他记得明晚准点坐车去上班,问题都不算大。 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那漆黑的屏幕上,我多希望她能再发来一条消息,这次我一定努力接下去。 可那终究是我的痴想,我也没能鼓起勇气主动找她。 她今晚会去听故事吗? 好吧,我终于坦然承认我是个懦夫,彻头彻尾的懦夫。 迷鹿的王笑涵 第六章 慕星河 百无聊赖,但我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弹吉他,看书读报,喝茶下棋,甚至听戏,自己陪着自己,干着与我这本该朝气蓬勃的年纪,几乎背道而驰的事。我本以为我会一直这样,直到装入精致的盒子,放入无人问津的坟墓里。 我本以为我很享受孤独的滋味,并且已经将不时涌上心头的孤寂感压回心底多次,可自从遇见她后,愈发不知所措,这些从未有过的感觉一股脑的涌上心头,翻涌奔腾,不见停息。 就像是最为炽热滚烫的星火,穿过大气层,坠入我那冰冷彻骨的平静汪洋,在腾起一阵裹满酸楚,却也有些微甜的白烟后,激起万丈千层浪。 我终于敌不过心底的空虚,打开了许久未曾光顾的电视机。小小一方屏幕,似乎要将人世间的一切都容纳包括,一出出戏码,明明与我毫无干系,我却觉得都是针对我而讲。懦弱的我仍在自我寻找着退路。但我很明白,我想要的期待并不多。能与她搭上两句话,或是,再见她一面。 再见她一面?她今晚,会不会去听故事。 可今天偏偏是我的休假日。 那怎么办?假装去酒馆喝酒,没准能坐在她的身旁,接着些许酒性,趁机打开话题,然而一发不可收拾。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但或许也是最坏的出路。或许在我到达那里时,她的身旁早有另一个男人陪伴,他可以兼具温柔与耐心,风趣与稳重,幽默的他能和她谈笑风生,把酒言欢。而不是习惯沉默的我。 即便先前几次遇见她,不是孤身一人,就是陪着另一位女生。即便我知道我那莫须有的幻想,几乎不可能发生。但我还是没有勇气加入她的生命,打扰她的生活。她明明可以拥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选择我。 想到这儿,我终于开始释怀。逐渐冷静的头脑告诉我,既然从未有打算让故事开始,就别给自己无谓的希望,徒添折磨,不如断绝自己的一切念想,断绝所有可能的结果。这样既不会得不到收获,也不会有白白的付出。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自作多情的戏剧。我这样告诉自己。 但藏在心底的思念却开始蒸腾着我的大脑,随着心脏的跳动,逐渐沸腾,将我灼烧。我开始置疑自己,既然一定要有一个人陪伴她,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我究竟在怕什么?怕她身边众多的追求者,怕竞争,怕失败,怕无法得到,还是怕得到再失去。我用无数的顾虑凝结成沉重的枷锁,束缚着我的双脚。 卑微像蚀骨虫,寄生在我每一寸皮肤。 我终于放弃抵抗,也放弃了思考,裹着被子重新躺倒在床,用枕头压着脑袋,埋头便睡,哪怕我没有丝毫的困意,哪怕我知道这无济于事。 刻意将手机远离,甚至丢进柜子里锁起来,手里紧紧攥着钥匙,哪怕手机铃声如何聒噪,也不去理会。 终于,我在不断的自我斗争中沉沉睡去,在梦里,我拥有了我想过的一切。和她并肩坐在书店的最角落里,她的嘴里叼着吸管,黛眉微凝,臂弯里躺着一本厚牛皮烫金刺字的古典小说,正在与中世纪落难的姑娘感同身受,共同期盼着她骑士的到来,轻轻晃动双脚,鹅黄的柔软灯光微微透出那粉白的纱罩,洒满每一张书页,也照进了她星辰般的眼。 我能听见那最细微却充满温度的呼吸声,在每一次的接触中将那神秘的温暖藏进掌心。香槟色的双唇,在耳边读出了我万千的落寞,成全了所有脆弱。 或许是在蜿蜒的公路之上奔驰。我笑着为笨拙的她扣上大大的头盔,用温暖的夹克将她单薄的身子包裹,紧贴在我滚烫的背后。我们会顶着最为甜腻的海风,在那橙红的落日坠入粉蓝相间的汪洋之前,在每一个弯道被寂静的黑夜吞噬之前,翻过最后一道山,去追逐下一次日出。 摩托的轰鸣声随着云朵远去,每一处的漂移都极尽完美,她飘动的发丝带来些许淡雅的香味,缭绕在我的鼻尖。云霞像倾倒的玫瑰酒,坠落下一颗香软的星辰,落入我的怀中。 随身携带的小音箱里正播放着她和我最爱的曲子,韵律的波动,跳动的心弦,我可以清晰的听见她振臂高呼,迎着落日余晖,将前二十年积蓄的苦楚宣泄而出,我会陪着她一齐放声高喊,然后一齐大笑。让那快活的笑声落在每一座没有姓名的岛屿,落在沙石之间,被翻腾的白浪卷入海底,被抹香鲸或是海鸥衔在口中,寄送给远方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直到我们筋疲力竭,不再思考除了彼此以外的任何事。放空身体,毕竟,过去的一切都不再重要,未来的一切,该由我们一起去创造。 也可能是寂静的长夜,关掉家中所有的灯。相拥坐在窗前,欣赏着那绽放在鹅毛大雪中最为绚烂的烟火。 也可能是空荡的影院里,只有我俩相依。她怀抱着满满一大桶爆米花,痴痴地望着屏幕。而我却在静静的注视着她。因为这样,她就能在转头的第一时间,找到身旁的我。相视一眼,会心一笑。眼里只剩下彼此。 又可能是团聚一堂的除夕夜,依然只有我和她,却没有一个家人缺席。我们拥有彼此,仅仅拥有彼此,便拥有了整个世界。一起做饭,一起想用,一起拆着礼物,一起总结过去的那一年,并美好的计划着未来。 我小心翼翼的将粉白色的白日梦,塞进她的怀中,却无意打翻,落了满地,将我思念时为她种下的森林焚烧殆尽。 还可能是我亲手为她披上洁白纯洁的婚纱,或是鲜红如火的红袍。在古老的教堂里,在鉴证历史的长桥上,在众人羡慕与祝福的目光下为她戴上那枚象征着地久天长的小玩意儿,将彼此牢牢锁在一起。如此一来,她既可以是我的白月光,亦可以是我的朱砂痣。 但我只想做她的月亮。有且只有一个的月亮。 因为每当地球与月球擦肩,都是一次漫长等待后的重逢。便会有一个载满星星的梦,藏在我的枕头下,陪伴我入睡。 我第一次如此这般痛恨清醒。不想清醒。但公寓的门被人撞开,随后便是震耳欲聋的叫嚷声,似乎还在呼喊我的名字。我翻身坐起,终于意识到昨夜梦里被我打扰的橙子的心情。只想杀人。 但我意识到这动静多半是橙子回来了。抬头眯着眼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一点。我屋里的灯还亮着。 令我意外的是,橙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今天上班之前卡着点匆匆赶到,然后在老板面前点头哈腰,诚恳道歉。相比以前,这次回来的意外的早。我意识到事情有些反常,便快步走出房门,打开客厅的灯。 果不其然,赤红着脸,满身酒气的橙子醉倒在门边,彻骨的寒风鱼贯而入,很快便占领公寓的每一处角落。烂醉如泥的橙子满面愁容,似乎是借酒浇愁,嘴里还不时嘟囔着什么。这小子酒量一直很好,在酒桌上是能将所有人喝倒后还屹立不动的那个。但今日显然不同寻常,他竟醉到如此地步,想来短时间内很难清醒过来。 万般无奈,可却不能弃他于不顾。我吃力的架起橙子的胳膊,将他丢回他自己的床上,又披了条毯子,这才放心。我可不会做什么醒酒汤,只能期盼他以后的媳妇儿能贤惠些。但他多半找不到。 关上公寓的门,我背靠着门框习惯性的发呆。为什么橙子要借酒浇愁,他不是去见姑娘了吗?好奇心驱动着我再一次来到他的房中,我从不八卦他人的私事,即便是住在同一间公寓,我也会给橙子留足私人空间,尽管常常是他主动来打扰我。 不过这次我怀揣着一个他人并不知晓的目的。 便是试图从橙子丰富的感情经历之中,寻找到适合自己的答案。 他平时死活不肯说,我也不多问。但趁着今日他难得醉酒,或许是个好机会。 推开门便是扑面而来的浓重酒气,我虽在酒吧工作,却极讨厌过重的酒精味与缭绕的烟气,故而搬来一张小凳,就倚在门口,没有丝毫犹豫,开口问道:“橙子,你怎么了?你不是去见姑娘了吗?难道是姑娘看不上你?” “看不上我......看不上我......怎么会有姑娘,嗝,怎么会有姑娘看不上我呢,我可是......好男人......”四仰八叉,躺倒在床的橙子果然毫无防备的回答着我的问题。尽管这很不厚道,却是解开我心结的唯一途径。我甚至开始思考,若是真解决了问题,该怎么报答橙子。 当我鼓起勇气,准备提出那至关重要的问题之时,这小子已经鼾声如雷,再也听不清我的问话。这似乎是老天对我的指示,这件事谁也帮不了我。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已无出路,永远在原地徘徊。我也放弃再问橙子,替他盖好毛毯便要转身离开。 可当我就要推门而去的那一刻,身后熟睡的橙子却突然说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不试试怎么知道合不合适......万一我俩是天作之合呢.....” 迷鹿的王笑涵 第七章 记海啸 橙子寥寥几句梦呓,对我来说宛若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将我从犹豫的边缘打了回来。我恍然大悟,双腿却好似注了铅一般再难挪动半步。 倘若她此生终将和一个人厮守白头,那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既然我真心喜欢她,想拥有她和她的一切。为什么会甘心把她交给一个陌生的男人。我的心态在此发生重大转折。从前我一直将希望寄托在她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甚至故意与她保持距离,想逼她离开,好让自己少受些煎熬。我不是感觉不到她隐藏的情感,但我不想再一次沦为自作多情。但那个人是否适合她,是否能听懂她的心意,是否会欺负她,我都难以知晓,也不会放心。 可我却始终不敢确定,我所能给的,是否就是她所需要的。 更何况,此时的我,似乎一无所有。 用句俗到不能再俗的话说,我似乎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遇见了最不想辜负的人。 我不放心。或许她会在夜里睡得很沉,没办法听你难得想要的倾诉。也许他会很需要你的陪伴,把你需要留给自己的空间当作你不爱的伪证。如果他觉得你若即若离,为不会逼迫你做出违背自己,且并不需要的改变。如果他不能理解你将一切压力与心思都积压在心底,只等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独自消化。 如果他不懂你的心,不懂得珍惜,不理解你需要的自幼,不明白调剂,不明白宽容,不能体谅你可爱的小脾气,不能在你伤心时陪着你哄你,不懂你想要的感情,不能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我为什么要让你错过我? 我喜欢你眼中的狂欢,适时的安静,与藏在心底的梦。喜欢你不找麻烦的欲言又止,突如其来的诙谐幽默。喜欢你跳动的思维,奇妙的脑洞,喜欢你永远没有断节的奇思妙想,喜欢你拿得起放得下的潇洒和坦诚。 哪怕你将自己包裹在坚硬的刺壳里,披着世间最为坚强的保护色,对所有人都展示出恰当的警惕心,我也能一眼看穿你心底的柔软与赤诚。 我想和你一起打游戏,一起看动漫,或是一起读书,做饭,抱怨着窗外不合时宜的天气,与灯红酒绿下最为平常的车水马龙。或是一起做最新奇有趣的事,一起瘫在床上不动弹,看着彼此。我想无时无刻都能和你分享我的心情,这是我前所未有的情感。 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和我这么相似的人,只需一个眼神我就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你一定会懂。 有人说,海啸从来是在心底,而不是在眼底。 就像将小石子投入大海,从不会激起多少波澜。就连那日夜翻腾的白浪,也不会留心一眼。但总有人会惦记着,那一粒小石子的去向,或许会随着冷暖无常的洋流飘向远方,或许会被抹香鲸吞入腹中,或许会被掠过幽蓝的海鸥衔在嘴里,或许会沉入海底。 但它也可能花上一些时间,费上一些周折,兜兜转转,用二十年的平庸,找到另一颗小石子,它们将携手并肩,在一望无际的汪洋的另一边,不需要人的注视,自顾自冉冉升起,成为一座不惧风雨侵蚀,不为海浪倾覆的岛屿。 不再漂泊,也不必打磨自己的棱角。具体到每一粒小石子,每一座岛屿,都该有它们属于自己的名字。 所以我很幸运,在最美好的年纪,找到了她。陪着我一起继续长大。所以我很悲哀,只得将这份情感寄存在心中,像一个怀揣赃物的窃贼,苟且存活于世,却不敢窥探光明。未来的苦涩或许依旧不会少,但我仍在期待着。至少我有了目标。有了驱使我继续前进的动力。 但若是想将这动力牢牢握在掌心,我必须有一个切实的计划。 我用我二十多年的平庸生活换来了我漆黑世界中唯一一抹亮色,也终将为此掀起万丈波澜。当在心底立下那看似惊天动地的计划之时,我忽然发觉,这似乎是习惯平稳的我,自记事起以来,风险最大,也是最为值得的一场冒险。 但在一切开始之前,我必须主动营造机会。发疯似的撞回房间,拾起那丢落在床头的手机,打开与她的微信聊天框,却始终没能将自己的心意坦诚。我仍在给自己后退的台阶,这几乎成了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或许她并没有去酒馆,去了也不是为了看我。或许她已经睡了,又或许手机上说显得草率,还是见面比较正式......”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些无关紧要的顾忌,先前就是他们一次次拖累我的脚步。我终于不肯屈服,便想着赶到酒馆,在她面前亲口告诉她积压在心底多时的情感。那叫我快乐也痛苦无比的情感。 目光再度落在那墙上的挂钟,行动缓慢的时针此时已然逐渐向二字逼近。按照惯例,酒馆不久后就会打烊。但我还有时间,也不想放弃。 将手机丢进口袋,提起车钥匙匆匆忙忙便撞开了公寓大门,临走前还瞥了一眼呼呼大睡的橙子,这小子此时倒是安静,抱着肚子一言不发的躺在床上,口中只传出那闷雷似的一串串呼噜声。就好像那几句话只是为了点醒我特意而说的一样。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天作之合?还没开始,亦未失败,为什么就要提前退缩? 我披上外套,刚一出门便被凛冽的寒风撞了个满怀,那无孔不入的风顺着衣襟灌入,拥抱着我身体的每一寸,几乎要将皮肤割裂,迸出那殷红的血珠。但我还是迈开步子,似乎再没有什么束缚,钻入我那狭小破旧的二手车中,将钥匙钻入。可不知是我的手莫名有些颤动,还是老天爷与我做对,那钥匙始终没能进入到它该去的地方。 心底的情感即将喷薄而出,愈发狂躁的我终于难以忍受,手里的钥匙此时好像成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往那锁舌里刺去。我难以冷静,接二连三的失败令我愈发疯狂。可就在我即将爆发之时,在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后,锁舌与锁匙终于紧紧拥抱在一起。可当我长舒一口气,徐徐转动钥匙之时,这辆破旧的二手汽车并没有像往常一般发动那聒噪的引擎。 身旁是寂静的月夜,只留下那窗缝与耳蜗间呼啸的风声,陪伴着面无表情的我。 这辆车的原车主曾与我沟通过,这车最大的毛病,便是时不时没来由的熄火。这也是他愿意将车如此低价卖与我的原因。可自从提车那日起我就没遇到过这个问题,这也令本打算寻个时机好好大修一番的我打消了修理的念头。果然一切自有因果,如今颓唐的我也只是自食恶果。 或许这是上天注定,不让我今夜去酒馆见她,吐露真心。 至少我终于明白了“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的含义。 一连串的不顺几乎将我的精力与热情抽干,无力的靠坐在座椅上,左手搭在窗沿,我摸索着口袋,企图找到一支我最为讨厌,且不可能存在的香烟。橙子常说那玩意儿能解忧,我第一次萌生出想尝试的念头。可正当我万念俱灰之时,那靠在篱笆旁的一辆鹅黄色共享单车却闯入了我的视线。 它好似是救世主可怜无辜且悲哀的我,所降下的恩赐。一定是橙子骑回来的,可他明明醉成了那副模样,却能骑着共享单车平平安安的回到公寓。那真是个奇迹。但或许,其实每个奇迹,都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但此时的我已然没有精力与心思去琢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一脚踹开车门,便朝那共享单车扑去。橙子并没有锁车,我便理所当然的借走了它。 随着一阵与寂静黑夜格格不入的铃声在耳边响起,只在身后留下一道清晰的车辙,我弓着身子,咬紧牙关,盯着那巨大的阻力,在已然空荡荡的街巷之中穿梭,前进。这里的每一条路我都十分熟悉,无数遍的经过让我几乎成了肌肉记忆。远比汽车轻盈的多的车身从缓坡上飞下,我习惯性的拐入一条小路。 那是通往酒馆最近的路,我披着幽蓝的月色与七彩的霓虹,却在冲出那漆黑的街巷尽头时,撞见一道强光。那突然迸发的强光几乎使我的双眼短暂失了作用,我能感受到左心房剧烈的颤动与我沉重的呼吸声。下意识的松开了共享单车的把手,重心很快便向左侧偏曲...... 果不其然,我重重摔落在地,左臂替我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几乎失去知觉,但很快酸麻与剧痛轮番袭来,占据了我整个大脑。衬衫的衣袖也被蹭破,沾染了些许尘土与不知从何处落下的几点猩红。我紧贴着地面滚动几圈,直到后背紧贴那路沿才得以停下,眼前的强光依旧没有消散,晃得我睁不开眼,耳畔是萦绕不去的刺耳喇叭声...... 迷鹿的王笑涵 第八章 新日谈 爱情是什么。这或许是困扰普罗大众的一个最不痛不痒的问题,想来大多数人可能对此不屑一顾,甚至嗤之以鼻,似乎纯正的爱情早已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至少并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他们披着一身疲倦为生计而奔波,像我一样,本没有任何痴迷于爱情的计划和打算。 正如我先前那样。如果说我原本打算平平稳稳的度过这一生,那爱上她或许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冒险。 那爱情究竟是什么?有人曾说,爱情其实很简单。它不过是一件看似光鲜的易碎品,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简单而艰难的度过每一天。直到遇见那个喜欢的人,便想义无反顾的将那易碎的心打包,全都交给那个人。哪怕那个人出现时的身份和时间都不正确。哪怕那个人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但这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从没有什么原因。 即使你交付真心的那个人或许并不会珍惜这廉价且轻易的获取,将你自视珍贵的感情百般蹂躏,打碎,砸烂,踩在脚下,极尽侮辱,你甚至都不会醒悟,仍旧执迷的爱着他,痴迷于她。你或许会提出疑问,那个人为何会这么做,这明明是你能给的最珍贵的东西,那个人是不是有些过分? 可即便你提出疑问,只怕也不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何异议,恐怕亦不会后悔与撤退。或许在爱情之中,万事本没有对错。尤其是当你将脆弱易碎的真心双手捧给那个人时,在那个人伤害你之后,仍会昂着头,趾高气昂,毫无愧疚的说道:“你大可不必将它交给我,但你已经将它送给了我,那我怎么对待都和你没有关系。那是我的自由。” 而在经历过这般折磨后,你或许会“所有成长”。当你第二次将真心交给另一个人时,那人或许也会百般折磨。这次你终于不再愁眉苦脸,自怨自艾,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肩头。那人兴许会用极为傲慢的口气,讥讽道:“这包装还真结识。”而你只是轻描淡写转身走远,将那份真心拾起,眼神中少了些光亮,就连体温都不似曾经那般滚烫。 你掸了掸灰尘,有一次问出那熟悉的问题,而所得到的答案,不出意外,也惊人的与前作相似。但你本就未曾怀有多大的希望,自然也不会又多少失望。于是你用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的平静口吻说道:“既然你不要,我便再将拿回去。以后如果有机会,就将它交给别人。” 于是你怀揣着那份逐渐冰冷的真心继续流浪,在钢铁的囚笼之中徘徊,在灯红酒绿之中游荡。直至你愈发空虚,愈发没有希望。 后来你再遇到一个学会了后悔的人。那人或许会在折磨你,冷落你后良心发现,或许会在你转身打算离开之时,拉住你的手腕,恳求你再给一次机会,但或许也并非是因为那人起了后悔之心,也许只是你们本就沉醉在这畸形且少见的感觉之中。 你并没有后头,义无反顾的离开。正如你当初义无反顾的来。怀揣着那颗老去的心,它已然长满了坚硬的刺,既伤害了自己,也终将伤害别人。 直到你终于遇到了那个本该陪你走完剩下旅途的那个人,这次你按照剧本,机械性的伸出双手,将那如万载寒冰般的真心交出。那人竟然万般惊喜,你确在心底暗自琢磨,换做从前,你或许也会大为惊奇,然后激动的与那人相拥,可如今的你不知为何,再难用老化的神经,去调动曾今的热情。 可当迟来的人小心翼翼,费尽千辛万苦的打开你用无数盒子包裹住的冰冷的心,却发现不过是一场恶作剧,失望透顶。你本以为这出不知演过多少遍的戏码依旧能让你捧腹大笑,可不想望着那人失落的神情,那心底萌生而出的刺痛感,似乎要比记忆中,当初那颗脆弱的心饱受折磨之时,还有痛苦万分。 于是你依旧一无所有,也不再抱有希望。 爱情或许便是如此。这般简单,这般复杂。我以前不懂,现在不懂,将来或许也不会懂。 恍惚之间,似乎觉得眼前那明黄的灯光愈发刺眼,我只得眯起双眼,在那刺耳的鸣笛声中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浑身骨骼吱吱作响,似乎将要散架了一般,腹中翻江倒海,好似打翻了调味盒一般,酸苦辛辣等味道一股脑的涌上喉头,直冲天灵,让我的大脑有些迷糊,不甚清醒。尤其是口中那黏糊糊的感觉,与浓重的铁锈腥味,使我在清醒与昏沉之间徘徊。 我终于挺直了身子,却下意识的扫了一眼那飞出三四米远,车轮还在转动的共享单车,幸好我只是因为急刹车导致的侧翻,若是与那咆哮着的钢铁巨兽来一次亲密接触,只怕我此时再难看清眼前的一切。 而那鸣笛声依旧没有停下,车窗被人打开,探出一个浓妆艳抹的脑袋,那浓重刺鼻的异香也随之飘出,还有那动静极大的音响声,很快便占据了周围的空气。“你他娘的,大晚上的,找死啊,找死就去跳楼,别在这找死,真晦气......”那人的叫骂声与鸣笛声相融合,在耳边嗡嗡如苍蝇,我有些听不真切,也并不想听清她骂骂咧咧的那些脏话。 好在她并没纠缠,在确认我没事后,啐了口唾沫,又撇下一只烟头,又在骂骂咧咧声中自然的倒车,转向,踩一脚油门,便朝远方奔去,很快便隐匿于夜幕之中。 只留下我孤身一人,立在路灯光与晚风交叉的路口许久,终于从沉默中回过神来,暗自庆幸自己的命大,自嘲的轻笑几声,又快步上前扶起那已然变形的共享单车,看来赔偿已然在所难免,但我并不在乎。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 哆哆嗦嗦的从口袋中摸出手机,按下几次开机键后,竟没有多少反应,我有些心焦,但却没有多少悔恨,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扶起那前轮瘪了好大一块的贡献单车,拖着疲惫沉重的躯壳,跛着左脚朝酒馆方向走去。 而当我步履蹒跚的来到那极为熟悉的街道时,脑中竟是一片空白。如果她真的在喝酒,我该和她说些什么,我能和她说些什么,是直截了当一些好,还是委婉些给她留有几分拒绝我的余地?我在心中整理措辞,急切地想要琢磨出一套恰到好处的话术,来感动她,或是祈求她接受我的感情。 但那样意义如何?我并不知道。我依旧只想让她明白我的心意,仅仅如此便好。至于其他,似乎仍不敢奢望。 但临近酒馆,我似乎又开始恐惧。让她看见我这般狼狈的模样,所祈求得来的爱,究竟是感动,还是一种出于怜悯而给予的施舍?我恨透了这懦弱且爱胡思路想的我,不知错过了多少机会。但如今计划中的一切近在眼前,我实在不想退缩。 终于,我鼓起勇气迈开那沉重的双腿,一瘸一拐,极为狼狈的来到酒馆之前。手机出了故障,四处也没有钟表,我并不知道现在的时间,但酒馆紧闭的大门很明确的告诉我,现在至少已经过了凌晨四点。共享单车倒在一旁,干瘪的车轮依旧在转动,而我却无力的倚着那紧闭的门徐徐坐倒在门边。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正如她毫无迹象的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似乎也终将毫无意外的消失。除了怅然若失,却从未获得过的我,什么也不会留下。我苦心计划好的一切,终究因为她的缺席而不复存在,皆成泡影。沮丧与失落几乎要将空虚的我整个填满,但终究化为嘴角一抹苦笑,并未多说。 直到东方再一次晕出那熟悉的鱼肚白,绚烂的朝霞似乎预示着大雨的来临。我这才发现在昨晚的那场意外中,我的短袖被划开了一道一尺多长的口子,手臂与小腿上还有多处擦伤,伤口的血迹早已凝固,却沾染了不少灰尘。但不知为何,昨夜却并未察觉。似乎是左胸膛下那潜伏着的隐痛,远比那些无所谓的伤口更令我在意。 与我擦肩的路人纷纷投来奇怪的目光,有些人报以同情,有些人则是暗自偷笑,我无暇也不想去纠结,只是推着那共享单车步履维艰,直到我回到公寓,将共享单车倚在篱笆旁,便一言不发的默默回房,躺倒在那硬邦邦的床上,扫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 八点二十七分。 橙子还没有醒。他即使不喝酒,这个点也多半不会醒。 那倒也好,免得他为我担心。我相信,且坚信,如果他醒后不见我的踪迹,一定会为我担心,而不会置之不理。可我此时脑中仍是一片混乱,领口与袖口的尘土还带着昨夜的冰冷,但我并未有洗澡换衣服的打算,疲倦再一次占领意识的高地,毫无意外。 满脑子都是她,我已无力驱散这想法。 迷鹿的王笑涵 第九章 如果爱 永远年轻是种极为奢侈的想法,我们消耗着有限的生命去妄图做成那些无限大的事。消耗着仅有的精力,去做些明知道结果可能会让人后悔,但不去做一定会后悔的事。正因为如此,也因为这段时光无法复制,倒显得更珍贵几分了。 如果把明天兑换成钞票,我会在昨天将它挥霍殆尽。我曾这么想。 如果把明天兑换成钞票,我会一点点将它存在存钱罐里,直到它足够去换取一个更大的,只属于我的梦。它一定是带着温度的。 人言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还有人说,我们明明懂得很多道理,却偏偏过不好一生。真是奇怪。更有人说,难得糊涂,无知是福。 那这场山呼海啸的爱恋究竟是对的吗?高亢的生命,低落的生活,从来没有什么对错值得去争一个究竟。直到时间的沙漏不再有沙子落下,直到皱纹蔓延至我皮肤的每一寸,附上我的骨骼,我的内脏。可我已然骄傲,为那一段不知是否正确,不只是有存在结果的爱恋而骄傲。 昏昏沉沉的一场梦,又在橙子的咆哮声中惊醒。浑浑噩噩的睁开眼,奈何浑身酸痛,实在起不了身。他提着那早已凹进去一大截的轮胎钢圈,一路“嘎吱嘎吱”,气势汹汹的冲进了我的卧室。 倘若我昨晚关了门,他一定会破门而入,毫不留情。但我似乎已然料想到他来找我的原因。 “王笑涵!你他娘昨晚趁老子打盹儿的时候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破事儿!这共享单车的押金你给老子赔......”他毫不费力的提起那不堪入目的轮胎,瞪圆的双眼布满猩红的血丝,不知是因为一夜休息的不好,还是今早满怀的愤怒。 我并没有回答,只是吃力地晃动着脑袋,点了点头。见到我这副狼狈的模样,他果决的撇下那半解共享单车,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迈着极大的步子朝我走来,刚想拉我坐直身子,可那厚实的大手却僵在半空,又小心翼翼的缩了回去,在身侧蹭了蹭。 “你被车撞了?还是,你去撞人家车了?”他终究还是坐在我身侧,满脸狐疑的挠了挠后脑,实在想不明白,大晚上的,我能骑着他的共享单车去做些什么事,才能惹出这一身新伤和那报废的单车。可他并没有再提什么赔偿,而是小心翼翼的摆弄着我的四肢,查看伤口。 可我却使尽全身力气,用两根手指夹起我的手机,丢在橙子身旁,又昂着头对他说道:“自己转账,你知道密码......”橙子倒也不客气,闻言当即拾起我的手机一阵摆弄,粗转的手指戳着有些狭窄的屏幕,过了一阵,才还给我。 “搞什么呢,花这么长时间......”我斜着瞪了一眼那面无表情的橙子,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小声嘟囔道:“这孙子一天天的竟整些背人的破事儿。”说罢,又煞有介事的瞪回了我一眼,冷笑两声,又手背拍了拍我的胳膊,力道并不算大:“喂,臭小子,你这模样不去医院能行吗?” “不去。去了医院今晚还怎么上班?”我用最为平静的语气回答道。还是这样,我也愿意这样。我和我的固执永远统一战线,从不会背叛彼此。 他再一次瞪圆了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我的回答,“啊?”橙子抬起手背贴了贴我的额头,被我甩头躲开后,他又用一副极为嫌弃的眼神盯着我,盯得我浑身不自在,良久,才又说道:“你小子脑子没发烧啊,咋一天天的净说胡话?这样子不去医院一趟你他娘还想上班?嚯,你还真是新时代好员工啊,咋地,想攒够钱转型呀?” 我全然不理会他极尽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只因能察觉其中最赤诚的关心。但我还是拒绝了他要带我去医院的提议,橙子也并没有强迫我什么,而是一言不发的走出了房间,并且拖走了门口那共享单车的残骸。 闻听脚步声,橙子已经走远,好像还出了门。我本想问问他打算去哪,但还是知趣了闭了嘴。无意间回想起昨夜橙子那失神哭号的模样,今早却又成了没事人,既觉得有些好笑,更多的却是心酸。五十步笑百步,我没有任何嘲笑他的资格与打算。 至于我坚持上班的理由,并不是老板给的那微薄薪水,更不是因为我热爱这份工作。是因为她,我想去撞撞运气。也许她昨天的确去了酒馆,没见到我,今天或许会再来呢?哪怕是虚妄的幻想,此时此刻,似乎都带上了些许蜜糖的甜味。 时至今日,她似乎成了我去做某一件事的理由,与坚持做完某一件事的动力。 她就像未知的秘藏,总能吸引着我,心甘情愿为她消耗这在我看来并不珍贵的时光。可这些时光,也终究因为她的突然出现,充溢着稀有的颜色。 休息了一阵,大概恢复了些体力。我下意识的拿起手机,想看看那自觉的橙子究竟转走我多少钱,可令我哭笑不得的是,那被我删的干干净净的微信消息记录,只有和她短暂的聊天,与橙子那突兀的转账。 点开一看,只有五块钱。他只转走了我五块钱,来作为我撞坏了他共享单车的赔偿。不得不说,这令我很是意外。即便我与他的交情非同寻常,但此举着实令我有些感动。像我这样的怪人,能得到如此珍贵的友情,已是难得。如果再能拥有一段美满的爱情,那就更好了。 人都是贪婪的,至少,我是贪婪的。但这样的要求,真的算是与生活做出的一笔不小的交易么?那我换取这一切的代价与筹码,又会是什么? 我害怕我支付不起,我害怕我会把已经获得的一切都搭进去,只为谋求那一个致命却甜美的梦。但我并未打算放弃,昨夜也是,现在也是。这依旧是我平静人生中最值得,也是唯一一次冒险。 终于能自己站起身来,奈何关节隐隐作痛,多处伤口经过一夜的休息也已经愈合,并无大碍,所以没有去医院的必要,我仍觉得橙子只是过度的关心,小题大做罢了。冲了个澡,洗洗伤口。当那温热的水珠滚过我皮肤的每一寸,划过我的鬓角与脸颊之时,让我愈发清醒。我开始回想自从遇到她以后发生的一切。 直到我意识到,我似乎已经不在是我。 究竟是我在默默为她改变。还是她在不知不觉之中改变了我。她知道我那见不得光的感情吗?我有无数这样的问题想问个清楚,却没有机会与胆量。 当后换上干净的衣服擦着湿漉漉的脑袋钻出浴室时,橙子仍不在公寓,只是客厅的桌子上多了一卷未拆封的绷带与一瓶消毒水。我会心一笑,自知那一定是橙子留下的。他和我一样,并不会用言语表达过多的心思,而是付诸于行动,做个实干家。 果不其然,他发来微信,讲明他今天打算早点去酒吧,调调鼓喝喝酒什么的,让我不要等他,自己开车去就好了。 我便躺倒在床上,闭上眼角,再一次放空自己。从前我最喜欢发呆,可如今这却成了一种奢侈。只因为我永远无法再清空我的大脑,因为在某个我无法干涉的角落,已经彻底被她占据。 当你在期待某一件将要到来的事时,时间的流逝似乎会变得极为滞缓。大半天的等待无比煎熬,我坐卧不安,左思右想实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到头来还是失魂落魄的抱着那把陪伴我多年的吉他,直到墙壁上的挂钟来到熟悉的时刻,我开着那二手的老旧汽车,匀速行驶在那几乎每天都要走一次的公路上。 这天晚上人很多,和平常一样。哪怕是在黑暗之中,都能依稀看出,里里外外挤得满满当当,让并不算宽敞的酒馆更显狭窄拥挤。 我将吉他搁在膝盖上,并着双腿闭着眼,独自深呼吸。我的身后是负责伴奏的其他乐手,电吉他手,萨克斯手,键盘手,贝斯手,还有身为鼓手的橙子。平时他们负责演奏极尽爽快躁动的舞曲,使整个酒馆沸腾,而我并不掺和。 而当我开始讲故事时,他们便会偃旗息鼓,将整个舞台和所有观众,交给我和我的吉他。它是为我唯一的伴奏工具,不需要高亢洪亮,幽雅悠长的音色,就像轻声诉说一般,和我一起完成一个简简单单的故事。 因为过度兴奋而躁动不安的观众彼此拥挤着,喧闹嘈杂,而一切杂音却在我拨弹起第一根琴弦后消散的无影无踪。全场静默,我并不去看,都能感受到那在黑暗中凝望着我的无数双眼睛,有多么炙热。 “啪”的一声,聚光灯照在头顶,我能感受到那微微发烫的后颈,长舒一口气,满怀希望的向人群中望去。她果然在那里。 我的灵魂终于再一次找到栖身的归宿,配合我弹着吉他,似乎只为她,开始讲述一个全新的故事。 迷鹿的王笑涵 第十章 冷色热 再怎么享受孤独的人,也难免会在一个人无事可做之时,想找个人陪伴自己。哪怕日子一样会过下去,日月蹉跎,小起大落,总想找个人分享,尽管目前并不美好,也不算太安定,但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我也说不清楚。 淡蓝的烟圈被炽烈的白光击得粉碎,消散在每个人的心头。 聚光灯炙热,混杂着空气中弥漫的廉价香水的气味,沸腾的灯红酒绿,蒸腾着每个人最后一丝理智,而我的声音与琴声逐渐淹没在那醉酒的人们的欢腾之中,他们舞动着有些僵硬的身子,我知道属于我的阶段已经结束,很知趣的抱着我的吉他缓步走下舞台。 不在台上的时候,我大多都是在角落独自休息,远离喧闹的人群。我会将自己与热闹的世界主动分割开来,好获得这片刻的宁静。接下来便是那些躁动乐手的用武之地,他们擅长用简单粗暴的音符,轻而易举的掀动起一波又一波的热情浪潮。 聚光灯也不再是专注某一个,而是混入人群,也尽情放纵起来。 我想象着那被夹在人群中,不得不随着一起摇摆的娇小的她,嘴角不由自主的上翘,这似乎已成为了和呼吸一样的习惯,毫不刻意,却不能失去。我想是小偷,躲在灰暗的角落中,窃笑着,她从来就不属于我。 或许她也是小偷,偷走了我的全部,却独独给我留下这份寂寞。 意识逐渐有些恍惚,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可我不敢放心的睡去。我害怕一睁开眼又把她还回了人海,我害怕我的每个梦都关于她。 可突然袭来的剧痛却让我清醒过来,幻梦中的一切顷刻间荡然无存,就连肥皂泡被戳破前的破裂声都不曾给我留下。我这才发现,她早已离开,不知何时,或许是刚刚,或许是在我讲故事的时候。但似乎,她并不是为我而来,她到底想要什么。 一个小姑娘隔三岔五往酒馆跑,是为了发泄白天上班时的郁闷心情,还是享受这种氛围?还是,她也是为我而来,但她为什么要那么早离开?是不肯与我见面,还是赶着去见她喜欢的那个人?是否真的有那个人?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不能是我? ...... 似乎是想的太多太杂,大脑的负荷也越来越重,像最为沉重的枷锁,紧紧束缚着我的咽喉,我的手脚,我的骨骼,我的心脏。我终于沉沉睡去,终得在再一次醒来之时,一切归于平静。 躁动了一夜的乐手,此时也颓唐的坐在吧台边咬着杯沿,叼着香烟,攥着那几张薄薄的钞票,目光涣散。橙子则是抱着那赖以为生的鼓槌斜倒在另一边,眼圈微红,似乎刚刚痛哭一场,脚边尽是东倒西歪的酒瓶子,嘴里不知在嘟囔着哪个姑娘的姓名。 从来没有获得,也从来没有失去,患得患失,是如今大多数人的通病。我也毫不例外的染上了这个绝症。 竟然有一瞬间,我想要放弃她。不再去问,不再去想,也不再执着什么。放过自己,也放她一马。可生活喜欢和我们较真,越想放弃,越想忘记的,却偏偏紧扣心门,除非扒皮拆骨,否则难以剔除干净。我告诉自己不要在深夜的时候做任何决定,因为这时候的人最容易多想,从而做出最坏的选择。 不知休息了多久,我们自发的和老板一起打扫了“满目狼藉”酒馆,这承载了多少人笑声与眼泪的地方。他大方的免了我们一晚上的酒水前,只可惜我还要开车,否则一定会借酒浇愁,就像橙子一样。 我难得开口,央求其他几个熟识的乐手,帮我把死沉的橙子拖到车上,望着躺倒在后排,还在喊着姑娘名字的橙子,我知道他这次终于动了真情。所以他没有张扬过,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只敢在夜深人静,酒后的梦中,放开手脚,放肆的去爱一场。 哪怕醒来之后依旧是一无所有。 轻笑一声,我转身扣上车门,来到驾驶座,半摇下车窗,好让微微刺骨的风鱼贯而入。这里的夏天很奇怪,白天的确很热,深夜却冷的反常。橙子仍在呼呼大睡,我发动那破旧的二手小车,熟悉的引擎轰鸣在耳边响起。这一夜再没发生什么值得我记住的事,我仍在庆幸,我平安的回到了公寓。 有些时候真的觉得,或者就是老天爷最大的恩赐,也是最大的惩罚。至于其他,都是附属的奢侈品,你想获得,就必须付出代价。哪怕是支付自己那一文不值的感情,就像花掉自己微薄的工资。 冰凉的空气融化在舌尖,含在嘴里,蔓开一种淡淡的甜腥味。漆黑的手机屏幕再一次亮起,我多么希望是她给我发来的消息,哪怕再怎么无厘头,再怎么出格,离谱,也能至少给我一个继续疯狂的理由。不安即将占据我整个躯壳,我实在不敢去看那究竟是来自谁的关切。 接下来的几天,我似乎都未曾在酒馆见到她。她已经不会再来了么?我每晚都在注视着那个熟悉的位置,却再难见到那个熟悉的人。就好像再你最为无助之时,忽地有人向你伸出手,为你描绘了一个最为美好的希望,但我却再没勇气迈出那一步。 而当我终于打破了那禁锢的枷锁,却发现那只手早已收回,并将那个看似美好的希望,击成粉碎,只留下手足无措,后悔不及的我,将狼狈却真实的我暴露无遗。 她已经不会再来了,我这样告诉自己。 不再坚持了吗?我又质问了一遍自己。 可欲断不断,才是最为痛苦的,就像打断了的骨头,却还连着神经,传达着那钻心的剧痛。 我迫使自己忙碌起来,做什么事不要紧,却要将每日的行程堆叠的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空闲的时间,只有这样才能不再想起关于她的一切。 橙子却先我一步传来好消息,他成功追上了他心仪的姑娘,还借走了我唯一的代步工具,说是作为他共享单车的赔偿。我并没有多说,还是目送着满脸幸福的橙子兴高采烈的远去,据说是要带着他的新女朋友去吃酱肘子。 他并不是没有邀请过我,只是被我拒绝。他们两个相亲相爱的人约会,多我一个怪人做电灯泡,不像话。 即便他并不在意,还说我可以借此机会学习学习,也早已摆脱单身。我用我能表现的最为鄙夷的目光看向他,他也只得作罢。但他临走前还是留下一句话,让我放心大胆的去爱,不要给自己留退路。 我喜欢给自己留退路,任何时候。 因为我比不了橙子。他是幸运的。我只觉得他也开始站着说话不腰疼。想来他先前一个人痛哭的模样,他自己可不想再面对一次。 据我所知,那个姑娘好像很早以前就喜欢橙子,只是他自己不自知,每日只是在自我斗争,自我折磨中徘徊,沦丧,才导致了先前那般局面。可当两人挑明那层窗户纸之后,才发现原来的单向追赶变成了双向奔赴,一切在一瞬间都变得简单容易起来。 他们仅仅用了几天时间,便走完了别的情侣需要多年走完的路程。橙子恨不得现在就拉着他的准媳妇儿去等级领证,然后组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自从他开始天天和他的女朋友东奔西跑,玩遍全城所有地方后,其他的事似乎都不再重要,他甚至隔三岔五就和酒馆老板请假,用尽各种蹩脚的理由,有时候还逼着我去帮他,找老板求情。 老板倒也通情达理,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善言辞的橙子那漏洞百出的谎言,但谁都知道他的爱情来之不易,便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去经营自己的感情,尽管这座城市很难再找到一个如此称职,且专业水准又如此高的鼓手。 于是每晚的故事时间便逐渐增多,为了弥补乐队不齐的缺憾。我并未因为工作量的增加而苦恼,相反,我很乐意如此,毕竟这可以让我忙碌起来,不再去想有关她的一切。我甚至开始说服自己,她不会在出现在这里,我也不必担心再见到她。 我以为这样就能断掉我的一切念想,我甚至开始斟酌是否该删掉那来之不易的联系方式。可每当我下定决心之时,都会没来由的放弃。因为我发现,哪怕她不会出现在那个位置,我依然可以在脑中还原出她的容貌,表情与动作。 除非刮骨疗毒,否则灾难忘却。 熟悉的周四。日子依旧平淡,毫无变化。她也没有再出现。 这本该是我休假的日子,但我实在无事可做,橙子也去陪他的小女友不再管我,我便独自在熟悉的路边晃悠,不由自主的来到酒馆门前。才不到八点,今晚的生意还未开张,但早有来得早的客人在吧台喝酒。鬼使神差,我突然萌生了进去喝一杯的念头。 或许是因为,我虽然在这里工作了许久,但并未喝过酒的缘故。又或是是因为,这次我想试试,在酒精的麻醉之下,听听别人故事的感受。 稀稀拉拉的谈笑声,与清脆冰凉的酒杯相碰声响回荡在指尖滚烫的夏日,晃荡的门牌逐渐溶解在玫瑰色的晚霞之中,我似乎能望见那藏在高楼大厦之间,藏在每一个街巷拐角,那最为炙热的,猩红的吻痕。比整个夏日都要凶猛。径直走向角落,并没有在意台上有些什么,是乐手在调琴,还是讲故事的人早来了一步,坐上了那本属于我的位子,正在调试话筒。 我自然而然的来到那个熟悉的位子坐下,这里曾是受她宠幸多次的地方。本想沉醉在自己世界的我不知为何,下意识的抬起眉眼,正对上那舞台上与我一般惊诧的目光。 是她! 她再一次的出现在我的眼中,坐在原本属于我的位置。就好像我们置换了身份一般,刹那间,若海啸般席卷而来的热浪将我心底的冷寂冲刷殆尽,卷入海底,然后从礁石群岛交叠处,斑驳树影中,升起最滚烫的一轮烈阳。 如同我此时跳动的心脏。 我看见她在与我对视,就如同我曾在台上看着她一般! 黑夜悄悄爬上眉梢,追逐着那胆怯慌张的聚光灯四处乱逃。这座城市的星空总被灰蒙的烟云与黯淡的瞳孔遮蔽。 可那一刻,我分明看见了浩瀚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