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落山河碎》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一章 千年一槐 扶舟县里秋风萧瑟,除了寥寥几棵松柏还有些绿意,整个扶舟县城,就只有那刘家的大宅子,还有一棵始终不会掉叶子的槐树还是绿的。 有个一身黑衣的小丫头坐在城门口旁的大石头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已经缓缓阴沉起来的东边天幕,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一旁的守城兵卒凑过来,笑着打趣道:“小槐冬,你咋个就长不大咧?你看看,跟你一般大的孩子都要比你高个一个头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摸小丫头的脑袋,小丫头一巴掌将其拍开,漠不关心道:“我哥说了,长得快就老的早,等那帮小丫头都成老太婆了,我还是个小姑娘,不得羡慕死她们?” 守城兵卒叹了口气,摇头道:“刘清回来干啥来了?好好在书院求学,有个功名了再回来不好吗?” 小槐冬皱了皱淡疏眉头,撇嘴道:“爷爷死了后一直是老管家帮着照看家里,现在老管家也死了,他要是不回来,我咋办?” 兵卒摇了摇头,拾起长枪笑着说:“那你盼望着他快点儿吧,再等一会就关城门喽。” 正说着,小丫头忽然喜上眉梢,猛地站起来,踮起脚尖使劲儿朝着东边看去。 原来是有个骑着毛驴的青衫少年在斜阳下缓缓走来。 小槐冬跳下大石头,蹦蹦跳跳的就往青衫少年去,到其身前纵身一跃就挂在了少年身上,撇着嘴巴,哽咽道:“你怎么长这么高了?也不等等我。” 说着就有泪珠往下落,“爷爷三年前就死了,说……你要是回来,不许去他坟前。” 少年人揉了揉槐冬脑袋,撇嘴道:“都是死鬼一个了,还由得了他?” 一把将槐冬放在毛驴背上,少年人牵着毛驴往城里走,到方才与槐冬说话的那个兵卒前停下步子,恭恭敬敬作揖,笑着说:“这些年多亏黄椿大哥照看了,刘清记在心里。” 黄椿摇了摇头, 轻声道:“大少爷救了黄芽儿,我也始终记在心里的。” 刘清笑着说等不当值了就来家里,接着便迈步踏进他离开足足五年的扶舟县城。 刘家几年前还算是扶舟县的大户人家,可惜刘老爷子死后就一天不如一天,到今时今日,只留下一座极大的空宅子,一众佣人早就树倒猢狲散,家中值钱物件儿也被人顺走光了,也就是床铺之类的还留着。 少年人时隔五年重回这个曾经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家,看见前院儿那棵不知长了几百年的槐树,忽然就觉得没那么恨了。 好像从有了槐冬开始,那棵槐树上就长了一颗小冬青树,怎么都长不大那种。 解了毛驴缰绳,任由它在空空荡荡的宅子四处乱啃,刘清转头看了看槐冬,苦笑着说:“那死老头子真不会一点儿钱都没给我留吧?” 小丫头摇了摇头,取出来个小荷包,笑着递给刘清,笑嘻嘻道:“留了十文钱呢,我可一直没舍得花。” 刘清捂住脑袋,心中把那个不近人情的老家伙骂了个狗血淋头。 刚刚收拾出个住处,屁股都没坐热,已经有人在大门口喊叫不停。 刘清慢悠悠走出去,打开门一看,好家伙,门口站了十几个人,吵着还钱什么的。 倒都认识,刘清朝着喊的最欢的那人招了招手,示意其过来,“这不是城南的钱掌柜么?来来来,说说我欠你多少钱。” 说着已经开始卷袖子,那位钱掌柜咽了一口唾沫,嗖一声就退到后边儿去,周遭众人跟着齐齐退了几步。 好家伙,这刘清打小儿就一身怪力,三四岁时就拎着一根儿竹杖满大街追着打人,十来岁就敢把衙门口的石狮子背起来偷着去卖掉,现在要给他碰两下,那不要死翘翘? 毕竟凶名在外,只卷了卷袖子,就没人敢吵吵了。 见众人安静下来,刘清这才咧出个笑脸,缓缓开口:“诸位,我既然回来了,要是真欠你们钱,自然会还,不过我总得查查账吧?不如你们先回去,回头我挨个儿登门造访?” 说话时眼睛有意无意扫了几眼钱掌柜,后者赶忙开口:“说的也是,这么大宅子放着,我们还真不怕你跑。不如我们大家伙儿先回去,等着刘大少如何?都是扶舟县的大户,也不是差了这点钱就活不下去了。” 众人一想,还能怎样?总不能给这小子揍上一顿再走,那多划不来。找衙门口报官?得了吧,除非成州衙门派兵下来,若只靠扶舟县那十几个捕快,谁打谁都不一定呢。 一伙儿讨债的刚走,刘清还没来得及进门,就一个一身白色长裙、亭亭玉立的女子来此,脚步略显匆忙。 少女一脸笑意,轻声问道:“清儿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刘清笑着招呼女子进门,“城门口见过黄椿大哥了,打算把家里收拾一下再去找黄芽儿姐姐蹭饭呢。” 黄芽儿围着刘清转了一圈,仔细打量了一番后才开口打趣,“哎哟,咱们清儿再不是那个门前小霸王了,瞧这,一看就是个读书人,长得贼俊俏,小白脸儿似的,以后找媳妇儿容易了。” 少年有些不知怎么接话,只得挠了挠头,憨笑几声。 槐冬拉着毛驴满宅子乱跑撒欢儿,刘清与黄芽儿寻了个还算干净的亭子坐下。 刘清想了想,还是开口询问:“听说尤家还是经常寻事?你为了不让黄椿大哥受连累,打算寻个富户嫁了?” 黄芽儿苦笑一声,无奈道:“我也十八了,到了嫁人年纪,老给哥哥添麻烦不好。” 刘清点了点头,撇嘴道:“那可不行,找姐夫这事儿得我把关,此事以后再说,我先想个法子把家里收拾出来,你跟黄椿大哥住过来帮我照看宅子吧,我其实待不了多久的。” 两人就这么聊了许多,天黑后黄椿拎着饭盒过来,知道刘清不爱喝酒,就只带了一壶自己喝的。 黄椿已经二十七岁了,早年间从战场回来后就一直在守城门,拗着性子,从来不吃拿卡扣,可不但没让人觉得他是个正直之人,反倒让人觉得不近人情,就连一众同僚都排挤他,觉得他耽误了自个儿挣钱。 有一年来了个外地富商,城门早就关了,那富商便在门外叫喊,说是县老爷请他来的,速速开城门。可黄椿哪儿会搭理他,在他眼里,规矩就是规矩,何况这是大秦律法。可第二日那富商进了城,在扶舟县令面前抱怨了一通,黄椿就给罚了一个月的俸银。 黄椿是真不知道他到底哪儿做错了,当年在军营时,同僚个个都是自己,可回了家乡,怎么个个都是这种人了? 明日不当值,所以黄椿喝了许多酒,借着酒劲儿与刘清问道:“小清儿,你也长大了,也是个读书人了,你来说说,我就想做个清清白白的人,有错吗?怎么就都不待见我?老子身上十七处伤疤,哪个不是为了大秦而来?我一营弟兄死绝,就剩下我一个,现在活的这么窝囊,可真给他们丢人。” 刘清沉默片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轻声道:“好像世人眼中,大多数人都会做的就是对的,时间长了,大家都习惯了,反而对的就成了错的。” 黄椿喝的伶仃大醉,只得由黄芽儿背着回去,留下没喝酒的刘清与槐冬坐在台阶上,抬头看着天上小小月牙儿。 小槐冬已经困的不行了,脑袋不住的往下坠。刘清笑着将其抱回屋子,自己转身出门,到前院看着那棵槐树,久久无言。 猛地一阵凉风吹过,少年人这才回神,看了看满目苍夷的家,又摸了摸口袋里那十文钱,忍不住的苦笑,“老家伙你这是故意的啊!不管槐冬到底是个啥,她是我妹妹,我自然会护着,可你也不至于把这个家败成这样,这叫我咋办?” 说着摇了摇头,几步走到树底下,几下刨出了个土坑,里边儿安安静静躺着个木匣子。 刘清将其掏出来,取出个锈迹斑斑的钥匙打开木匣子,看了看里面东西,苦笑着摇头,“这么多年了,真没想到还跟以前一样。” 木匣之中,有一本线装拳谱,封面啥都没有,是一本无名拳谱。底下那柄长剑,瞧着十分古朴,通体泛着青锈,两侧剑身各有篆文,可刘清愣是没看懂。 这两样东西刘清打小就喜欢,只不过那时候刘老爷子打死不让他练拳,都不让翻开看,还当着刘清的面把拳谱跟长剑埋了,说要是敢偷偷取出来,就不用再姓刘了。后来独自离家,一晃神就五年过去了,没想到这长剑居然锈迹不增,拳谱也并未受潮腐烂。 少年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左看右看发现并没有什么人,这才苦兮兮道:“老子今年才十六岁,小时候练武不让练,搞的我空有一身神力,现在念书念得好好的,又跑回家收拾这个烂摊子,这叫我如何是好?” 抱怨归抱怨,还是翻开那本书瞅了一眼,一看之下,刘清没忍住大骂不停,“我他娘的,小时候怎么就没发现,合着给我一把剑一本书,教我做神棍怎么地?” 那本书前头都在讲拳法,拢共也就九式,刘清看了一遍就记下了,可最后一页却画着几幅图,一旁还写着几个字,“仗剑作法,踏罡步斗,敕起五雷。”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睡不着,刘清便按照拳谱中的法子演练了一番,一练之下就好似忘了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天光大亮,青衫少年出拳不停,带起风声无数。 回过神来,刘清摊开双手,微微张开嘴巴。他只觉得自己好像打开了某一扇门,自小便觉得难以发挥的力道,现如今居然被凿通,竟是有了那种酣畅淋漓之感。 打小自己就一身怪力,横行乡里,是十足的小霸王孩子头儿,可慢慢长大后,他总觉得自己的力气没办法完全用出来,就好像自身是个大水潭,可每次都只能用溢出来的那一丢丢水。 刘清猛地往前一步,深吸一口气,一脚轻轻踩在石板路上,再抬脚时,已经有个脚印烙在石板之上。 少年人猛地皱起眉头,再次抬头看向那棵槐树,小丫头槐冬也叽叽喳喳的跑来。 刘清笑着抱起槐冬,心中自言自语:“这下我真的信了。” 槐冬其实只比刘清小四岁,可这么些年来,她好像怎么都长不大,一直就是五六岁的模样,刘老爷子在世时就没少花大价钱请郎中,可看来看去,谁也不知道小丫头是个什么情况。 可现在,刘清知道了。 十年一木,千年一槐。 多年的扶舟县,经常有个穿的破破烂烂的老者来乞讨,大家伙儿都管他叫安老三。寻常人家施舍饭菜,总要安老三唱几段老腔才行,唯独还是个小孩子的刘清,每次都只给他吃的饱饱的,也不作贱他。 所以那个安老三最好一次出现在扶舟县时,就当着刘清的面,给了刘老爷子一本拳谱与一柄剑。 安老三离去之前对刘清说过一句话,你妹妹不是人,惹得刘清差点揍了他。 那时那个老乞丐笑着说了句:“十年一木,千年一槐。” …… 年幼时的玩伴,刘清没几个想见的,唯独有个家伙,刘清想与他见一面,破天荒喝顿酒,可那小子还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听人说是被个老道士收了做徒弟,跟着云游四方去了。 这些年刘清在东海之畔的观水书院,虽说圣贤书读了几箩筐,可肚子里那几箩筐书也没法儿倒腾出来换钱用,哪怕现在他相信这世上真有仙人存在,家也得保住是不?至于老头子留的十文钱,刘清压根儿没打算花。 那些话本小说里头尽是说,一旦踏上仙路,就得与凡俗做个分割。这也是刘清不太喜欢看那种话本的缘由。 少年人始终觉得,读书也好习武也罢,哪怕是修仙,起于微末就要归于微末。说什么踏上仙路就要远离世俗的,刘清觉得都走不长久。 凡人也好仙人也罢,总要知道一句水有源头树有根,难不成有了飞天遁地的本领,人就不是人了? 这天午后,胡乱凑活了一顿饭,刘清领着槐冬出门,打算四处看看,寻个赚钱法子也是好的。 才走了没多远就碰到三个外乡人,这三个女子说着大秦官话,一看就是大地方来的。不是背剑就是挎刀,瞧着也像个江湖人。 刘清没打算搭理他们,早年间跟着先生往西北去,在个叫季国的地方,那儿的游侠才叫游侠呢。 刘清不搭理人家,可那三个年轻女子却瞧着刘清眼睛放光,准确说是看着小槐冬。 吓得小丫头抱紧刘清大腿,嘟囔着说:“这三个女的不会是人贩子吧?” 刘清无可奈何,只得转头,以大秦官话询问:“三位姑娘老这么盯着我妹妹,不太好吧?” 三个女子中有个瞧着年轻些的,蹦跳着跑来刘清这边,笑着说道:“这小东西好可爱,能不能卖给我?” 刘清气极而笑,“我瞧三位姑娘都很漂亮,能不能卖给我?都做妾如何?” 三位女子尽皆黑起脸,只听得几声冷笑,有个手持折扇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刘清背后。这人一脸笑意,对着刘清说道:“怎么跟我师妹说话的?说要买你这个小东西,给你的钱够你吃八辈子。” 刘清缓缓转头,只觉得眼前白衣青年比先前女子更讨人嫌。 少年咧出个笑脸,干脆以扶舟县方言开口:“咋跟你爷说话哩?你狗怂是个啥子东西?” 白衣青年脸色顿时冷冽起来,虽然不晓得后面半句说的是什么,可总不会是什么好话。 只见那白衣青年身形飘逸,几个呼吸就到刘清面前,一把攥住刘清脖领子,想要将其掀飞,可憋了半天,刘清愣是半点儿没动。 青衫少年无奈叹气,抬起腿就是一脚,将白衣青年踹飞三丈有余。 少年人整了整衣领,自言自语道:“咱是个读书人,能动手就不吵吵。”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二章 上山捉鬼 大中午的,街道上有不少人,刘清年幼时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围在远处窃窃私语。 “好嘛!这家伙才回来就不安生,也不知道好好好收拾下家里,这就出来祸害人了。” 还有人附和道:“可不嘛!这一脚就给人干飞了,天晓得踢成啥样子了,这刘清是真不晓得自己几斤气力怎地?咱们这刘大少,十岁就敢背走衙门口的石狮子,据说连他家一处屋子换柱子都是他一个人换的。” “行了,别说了,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什么脾性,要是多说几句,拿根竹竿追着咱满城跑,那谁受得了?” 一群本地人议论纷纷,多得是觉得刘清又仗着力气大欺负人,可不远处三个女子与那个趴在地上白衣变灰衣的青年可不这么想。 方才说要买槐冬的女子急退几步,极小声道:“师姐,那个讨人厌不是有黄庭修为么?连这色胚一脚都挨不住?” 三人为首的女子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别小看这人,起码是武道二境了,一个修行符箓的黄庭修士还真打不过。” 白衣青年终于起身,强作无事,拍了拍身上灰尘,轻笑道:“小子有把子气力,敢不敢报上名来?” 刘清一脸不耐烦,双脚用力,瞬间便到那白衣青年面前,伸手轻飘飘按住其肩膀,淡然道:“我旁的没有,就是有把气力,你可以再试试。” 青年憋红了脸也没法子移动分毫,再也顾不上周遭人多,以手掐诀,手心蹭的就冒出一股火焰往刘清小腹去,还没等火苗被周围人看见,后者耷拉着眼皮又是一脚,撇了撇嘴,无奈道:“这下子我横行乡里的罪名就坐实喽。” 说着转身几步跑去先前女子身旁,笑盈盈看着她,“还买不买了?” 女子咽了一口唾沫,赔笑道:“不买了不买了。” 刘清转头看向为首女子,眯眼道:“神仙就不是人了?我觉得啊,修仙未半,先做个人多好。” 打从那女子说了句小东西起,刘清就知道她们一行不是常人,他自己也是昨个才想通槐冬与前院那棵大槐树的关系,可这些人一眼便看出端倪,显然不是寻常人有的本事。 至于方才两脚,实在是没忍住,白衣男子过于欠打了。 谁承想那白衣青年瞧着人五人六,实则一脚都挨不住。 正欲转头离去,那个为首女子以心声言语开口:“别觉得修行中人都这么弱小,你一旦遇到四境凝神修士,自然会长见识。” 刘清没搭理这话,只是大步离去时说道:“我叫刘清,寻我麻烦没事,不过劝你们别打我妹妹注意,我可就这一个妹妹。” 刘清抱起槐冬,轻声道:“好像什么事情不知道时就怎么都见不着,一旦知道了,就满处都是。小小扶舟县而已,这就碰见四个稀烂神仙。” 转念一想,刘清有些得意,“我也是踹了仙人两脚的人了,了不得。” 可惜怀里这个傻丫头死活不知道自己跟那棵树有什么关系,就是打小儿都爱往树下去,旁人问她,她说自个儿也不清楚。 刘清走后,白衣青年讪讪一笑,走到三个女子跟前,苦笑道:“这小子好大力气,莽夫一个,我实在是打不过,毕竟人前没法施展神通手段。” 为首女子笑道:“陈岩师兄,方才围观之人都说了,那小子天生神力,十岁就有托梁换柱之力,瞧着还是个武道二境,你打不过他很正常。” 说着转头看向那个年纪较小的女子,“丘禾,以后不能这么无理,人家都说了是他妹妹,就不可将那个小丫头当做寻常精怪视之,山上修士把小精怪当成家人的可不在少数。” 丘禾撇了撇嘴,嘟囔道:“栾溪师姐不也没拦着我。” 另外一个女子掩嘴偷笑,丘禾翻起白眼,哼哼道:“你还笑,就朝云师姐境界最高,不帮着我教训那臭小子就算了,还落井下石。” …… 夜里开始下起大雨,好似天河破了个口子,年久失修的宅子四处漏水,不多一会儿就成了水帘洞,半点没有停歇意思。 槐冬与刘清在房檐下搭起一口锅,看着锅里的稀粥,小丫头撇嘴道:“哥哥,明天咱们就没饭辙了,难不成真去黄芽儿姐姐家蹭饭?你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 刘清瞪了其一眼,“谁叫你那么能吃?早知道白天把你卖了,还能换不少钱呢。” 小丫头泫然欲泣,少年人只好低头认错。 槐冬睡下后,刘清躺在一旁不住的思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自己离开书院其实是被人赶出来的,先生受了委屈,当学生的哪儿有坐视不理的道理?没忍住把那书院副山长锤了一顿,这不,给人赶走,连累先生也被囚禁藏书楼。 这回家一看,瞧着倒是挺大一处宅子,可家徒四壁,连饭辙都没了。倒是晓得了槐冬身份,也知道自己已经踏上武道之路,可穷文富武,手里一个铜板都没有,练个屁的武。要说去卖力气挣钱,他刘大少还真拉不下这个脸。 猛地想起那本拳谱最后几张图,刘清眼珠子滴溜转,心说我有拳有剑,去别处降妖除魔,假扮道士捉鬼挣钱不就行了,甭管用什么法子,把鬼捉了不就好了,西边的梨茶镇一年四季都传闹鬼,去看看也好。 没鬼最好,有鬼的话,招呼两拳不就得了。他还就不信了,按那本书上来看,自己已经是武道二境巅峰,打个寻常三境修士玩儿似的,世上就那么多四境修士? 武道一共就九境,修士多少境界他就不晓得了,那本书最多只说了,武道九境若是根基扎实,可以压着合道修士打。 说干就干,一觉睡醒,寻了两件破破烂烂的蓑衣,背着剑带着槐冬,冒雨就往梨茶镇去,只留下那只毛驴看家。 小丫头睡的稀里糊涂,趴在刘清背上,撇着嘴问道:“干嘛呀!都没饭吃,还要走这么远的路,还不如躺着,饿的还慢一些。” 刘清气的不轻,伸手拍了拍小丫头头上斗笠,没好气道:“这不是去挣钱嘛!你要再这么懒,我就把你卖给昨个那几人。” 槐冬一个激灵,手拍着刘清背部,轻声道:“不如把我放下吧,我觉得我一身力气没地方用,别把我的哥哥累倒了。” 刘清哈哈一笑,摇头道:“放心吧,把我卖了也不会卖你的,哪怕过些时日我要离开,也会找个能照顾你的人帮我看着你。” …… 一场大雨下个没完没了,扶舟县境内的那条雾溪河水位暴涨,得亏早年间有位白姓读书人跟朝廷求来银子修了堤坝,若不然此刻已经闹了水灾。 刘清背着槐冬,一路练拳,走的不快,只二十里地却走了一整天,小丫头已经饿的话都不想说了。 成州府有九县,扶舟县是除了州城外最大的县城。扶舟县也有九个镇子,梨茶镇却是最差的那个镇子。 因为常年传说闹鬼,没什么商铺敢在梨茶镇落户,以至于本地人大多都要出门挣钱,那些在外的青壮一旦过得下去,极少人会回到家乡,所以这些年来,梨茶镇愈加的人丁不旺,大街上一眼看去,全是老弱。 刘清兄妹俩实在饿的不行,只好厚着脸皮敲开一户人家的门,槐冬负责装可怜,刘清负责说话。 出来的是个老妇人,瞧着六十上下。 槐冬在门口捂着肚子,刘清便腆着脸开口:“老人家,我们兄妹是扶舟县来的,到这里实在是饿的不行,兜儿里也没钱了,能不能在您家里讨碗水喝?” 老妇人笑道:“光喝水能饱?” 槐冬苦兮兮开口:“有吃的最好了,可是我们真的没钱了。” 老妇人微微一笑,招呼二人进门,“虽不是什么富户,几口吃的还是不缺的,等着,老婆子给你们炒两道。” 不多一会儿,老妇人端上来两碟子小菜,是那白菜粉条、青椒茄子,还有好几个白面馒头。虽都是素食,可槐冬就差口水流出来,两人吃的那叫一个风卷残云。 老妇人笑着开口:“晚上就在我家凑活一晚上,天亮了再走吧,想必你们都听过,梨茶镇不太平。” 刘清嘴里塞满了馒头,含糊不清道:“婆婆,既然知道不太平,为什么不请些道人作法?” 老妇人摇了摇头,叹气道:“年年都请道士和尚来作法,可那些人自信满满上山,要不就是回不来,回来的多半都一身伤。说是那野鬼太厉害了,他们降不住。” 刘清又问道:“婆婆家中就自己一个?儿女都出门了?” 老妇人手一抖,微不可察,可刘清看到了。 沉默一会儿,老妇人才叹气道:“老伴儿死得早,前些年儿媳忽然失踪了,都说是给那野鬼捉了去,儿子上山去找,就再也没回来。这么些年过去了,估摸着早没了。” 说着最让人伤心的话,脸上却还硬生生挤出一抹笑意,好像在跟刘清说,都是过去的事,所以都不叫事。 可刘清明白,所有亲近之人的离去,唯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教人伤心,最不可平。 曾有人说过,万事皆可过,只看个时日长短罢了。 刘清觉得这话不对,有些事在有些人身上,就是烙在骨头上,刻在魂魄里,哪怕埋进土里最后烂成白骨,也还是抹不去。 老妇人家拢共就两卧房,不用猜也知道,刘清跟槐冬睡的这间,是老妇人的儿子儿媳睡过得。 没有半点儿住过人的痕迹,却没有半点儿灰尘污垢。 刘清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看着角落整整齐齐的两堆衣裳,仿佛看得到一个老妇人步履蹒跚,颤抖着手整理着已经不会有人穿的衣裳,生怕哪里有些褶皱,生怕没忍住,眼泪弄脏了衣服。 有些奇怪,好像屋里的女子衣裳都是黑色。 猛地听到隔壁细微抽噎声音,不知怎的就想到了爷爷,是不是那个老家伙最后一刻也在怪他自己? 少年人深吸一口气,猛地起身,将长剑背在身后,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大步出门。 “婆婆,我知道您还没有睡,烦劳帮我照看妹妹,我去去就回。” 老妇人急忙出门,语气匆匆道:“你这孩子干啥去?都说了夜里不太平。” 少年人微微一笑,转头便一个纵身跃起,足足跳出去十丈有余,落地时将地面踏了一个丈许宽的大坑。 有个青衫少年在雨中大喊一声: “扶舟县刘清,上山捉鬼。”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三章 敕起五雷 梨茶镇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便是因为小镇在两座山峰中间,是由雾溪河冲击而成的小平原。雾溪河自西向东,那两座山,分别在南两侧,北边那座山叫做梨山,南边那座便叫茶山。据老婆婆说,那只野鬼便在梨山。 雨下的还是很大,刘清身披斗笠背负长剑,出了梨茶镇便往北边儿狂奔,一身怪力加上现如今的武道修为,刘清提起一口气便能跑上二里地,用时不过盏茶功夫。 那本无名拳谱中便有说,无论武道还是炼气修士,想要攀登高处,早前练得不过是一口气,后面练得则是意。 只要一口内气不坠,则出拳不停,意气风发。 不出一炷香功夫,刘清便来在了山巅,不远处有个破庙,应该是那野鬼常常拿人命的地方,就连刘清这个全然不懂望气术的也看得出,破庙之中阴气熏天。 不过他未曾立马过去,因为有人比他来得早,正是昨日那三女一男。也不知究竟是避雨来的还是捉鬼来的。 刘清索性爬上一颗大树,寻了个正好能瞧见破庙内动静的地方,摆出个拳架子,雨中练拳。 破庙内四人有说有笑,谁也没注意到刘清早已在不远处,就连境界最高,足足到了四境凝神的朝云,也没注意到。四人只是压制修为,以普通人身份有说有笑。 刘清暗自发笑,心说这是哪个犄角旮旯跑出来的?想扮猪吃虎,真当那头野鬼盘踞此处那么些年,白活了? 破庙之内,丘禾一边开口一边以心声与众人言语:“这都大半夜了,那鬼修怎么还不来?我还想着老早将其捉走,回去跟师傅邀功呢,这下又要多待一天了。” 栾溪笑着以心声回复:“你这小妮子尽想着偷懒,那鬼修在此横行多年,吸食了不少活人,修为可能比朝云还高,咱们四个加在一起说不定都降不住,还是别大意。” 朝云始终没有说话,可那陈岩就憋不住了,笑着言语:“放心,几位师叔师伯不是早就打听取清楚了,不过是相当于凝神境界的鬼修而已。” 丘禾翻了个白眼,故意讥讽,“某人堂堂黄庭境界、三境大修士,给个十几岁的少年踹飞两次,还敢大言不惭说不过是相当于凝神境界的鬼修,而已?” 陈岩如同吃了苍蝇一般,苦兮兮道:“丘禾,老这么揪着小辫子不放就不好了吧?修行武道一途的,比修士低一境两境的被压着打不是很正常?毕竟咱们炼气士境界多呀!” 始终没说话的朝云冷不丁开口:“那也得分跟谁打,用什么法子打。一般来说,修士境界未达金丹,跟武夫对敌的确有些吃亏,可一旦到了金丹境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更何况,人与人不一样,踹了陈岩两次那个家伙,武道天赋应该不低,看情况修武还没有几天。我有感觉,若是他夯实境界,以武道二境对战我,可能我也会不敌。当然了,也不是说他真就这么厉害,只不过咱们资质差了些而已。” 陈岩叹气道:“小小秦国边陲,哪儿来的这么虎又这么妖孽的小子?” 她们都没想到,万一刘清没有武道境界,单单蛮力就能踹飞陈岩呢?只不过那样的话,陈岩便不至于吃灰良久也不能起身。 不是不愿起,而是起不来。 刘清的确一身巨力,小时候也是在成州府名声不小,后来猛地消失不见,这才慢慢淡化了名声。 也只有他练拳之后才明白,气力是他体内源源不断的水泉,而拳法,是引水之术。 或许这套无名拳法用在别人身上,怎么也做不到一夜之间从个凡人到武道二境。 破庙内四人聊得正欢,忽然有个声音从破庙内的破碎泥像传出来,“四位小仙师聊得真好,小女子都不忍心打断你们了。” 四人齐齐起身,栾溪与丘禾抽刀出鞘,朝云则是拔出长剑,心弦紧绷。 也就那位白衣公子后知后觉,缓缓打开折扇,上书四个大字“你大爷的。” 远处蹲在树上的刘清也缓缓收起拳架子,眯眼往破庙看去。 泥坯神像在一阵阴风之下悉数碎裂,有个一身黑衣的年轻女鬼猛地凭空出现,霎时间阴气熏天,就连远在数十丈外的刘清都一阵不舒服。 黑夜女鬼淡然一笑,啧啧道:“等了这么些年,终于来了几个瞧得过去的,不错不错。” 言语之间,显然没把几个年轻修士当做一回事。 陈岩嘿嘿一笑,喊了句姐姐真漂亮,一转脸便掐诀念咒,手中打出一束火焰直朝女鬼去,扇子一挥舞,数十道黄符窜出紧追那道火焰, 几人默契十足,先是丘禾以符箓压刀,箭步而去,短刀横扫。紧接着栾溪一样抽开长刀,刀刃有细微雷霆窜动,斜斩一刀而去。最后是话最少,修为却最高的朝云,手持长剑一跃而起,悬在半空颠倒直下,以长剑直取女鬼头颅。 四人动作一气呵成,一时之间破庙之内火焰缭绕,雷霆大作,刀剑争鸣,尽数往女鬼招呼。 远处的刘清先是心中暗自惊奇,心说得亏那白皮儿与自己对敌时没用这些,单单那束火焰可就比当时当日打向自己的强了数倍。不过转念一想,我就会拳法不也没朝他出拳,只不过踢了两脚而已。 刘清猛地心中一惊,他明明看到了被火焰包围之下的黑衣女鬼露出一抹微笑,似乎是得逞,又似乎是不屑。 果不其然,女鬼大袖一挥,什么雷法火焰尽数消失,从其袖中钻出两道黑烟,无数凄厉叫喊声响彻山林,两道黑烟横冲直撞,丘禾与陈岩被率先打飞,摔在破庙外边的泥水里,久久不能起身。栾溪只多挨了一下,也是瞬间倒飞。唯独朝云以剑身格挡,被黑烟推出破庙,只留下两道沟壑。 朝云面色凝重,焦急道:“这不是什么凝神女鬼,是个初入金丹的鬼修,差距太大,我们得想法子逃。” 陈岩艰难爬起来,擦了擦嘴角鲜血,沉声道:“你们先走,我来会会这个家伙,放心,我有本事逃。” 说着又朝前冲去,可刚刚进去破庙便又被打飞,躺在地上吐血不止。 远处刘清撇嘴道:“逃个屁。” 黑衣女鬼这才悬浮到破庙上空,笑着说:“勇气可嘉,本事太小。” 说着猛地往原处一棵大树看去,讥笑道:“咋地?想等我跟他们拼个两败俱伤再来坐收渔翁之利?” 刘清淡然一笑,一步跳去陈岩身旁,笑着开口:“那倒不是,我就是想看看这位白衣大仙会不会怂。” 女鬼笑道:“然后呢?” 少年双臂摊开,斗笠蓑衣掉落地上,露出一身青衫,一柄锈迹斑斑的古朴长剑。 刘清双腿微屈,一声巨响后便腾起在半空,二话不说先招呼一拳。 陈岩低头看了看地面大坑,叹气道,这他娘的,什么怪力? 四人齐头看去,刘清已经在半空中握拳朝着黑衣女鬼轰去,可还是与陈岩差不多,给人一股子黑烟便掀飞落地,差点就一个狗吃屎。 青衫少年吐了一口血水,无奈道:“这还打个屁!” 现如今的刘清,举手投足哪儿还有读书人的样子?这些年在书院没骂的人,这几日全找补回来了。 还没等几人缓过神,女鬼猛地将身形拔高,攀升到高处数十丈的地方,大袖一挥,整座梨山开始阴风大作,无数残魂野鬼从四周聚集而来,黑衣女鬼高悬在上,俨然一副鬼王模样。 丘禾一刀抹去,一只堪堪炼气境界的鬼魂便被斩灭,这女子嘴里嘟囔着:“一个就够呛,这下子还来了这么多,跑都没法儿跑了。” 为首的栾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朝云跟陈岩分别站在一侧,阻拦打杀来袭鬼魂,似乎是给栾溪争取时间,让其思量对敌之策。 至于刘清么,用剑他也不会啊!只得摆开拳架子,出拳不停,雨中杀鬼。 猛地转头看向高处一动不动的黑衣女鬼,刘清转头朝着栾溪,试探道:“她是不是不能离开破庙?” 栾溪这才睁开眼睛,微微一笑,“还不算太笨,原以为你只是个有力无脑之辈。” 向来话少的朝云问道:“怎么办?” 栾溪看向刘清,沉声道:“你与我们对敌倒是不弱,可才是武道二境,尚未练出拳罡,跟个金丹鬼修交手,她不痛不痒,你反倒白费功夫。不如我们三人在庙外布阵,你一跟陈岩拦着众多孤魂野鬼?” 丘禾插嘴道:“我师姐可是阵师。” 刘清点了点头,二话不说便朝着鬼魂聚集最多的地方而去,出拳不断,小小孤魂而已,一拳一个。 陈岩则是再次掐诀念咒,手中折扇瞬间变作一杆朱红大笔,眨眼间便有数道灵气凭空凝聚为符箓,符箓结成一堵墙将一众鬼物拦住,虽说没法打杀,却也让其寸步难进。 刘清心说还是修仙的好,瞧这招式,花里胡哨的。 刚刚偷瞄了几下画符之法,还未来得及看布阵呢,栾溪那边却已经好了。 半空中的黑衣女鬼一副漠不关心模样,似乎在说,随你们怎么闹腾,待会皆死便是。 刘清猛地发现,消散在自己拳下的鬼魂,好像都化作一股阴气汇聚到女鬼身前,心中正疑惑之际,栾溪三人已经结阵完毕。 三位女子各守一方,朝云将手中长剑抛出,一道剑光直冲天际,划开无数雨滴,悬停黑衣女鬼上空。 三人齐声大喝:“雷!” 猛然间,天空中雷声轰鸣,片刻后一道雷霆破开云层直冲朝云佩剑,透过佩剑后又细分为数道电弧,像个笼子一般扣住破庙。 栾溪再次大喝一声:“火!” 丘禾手中长刀一阵轰鸣,一股湛蓝色火焰由打刀身冒出冲进雷霆囚笼,那火焰顺着底部盘旋往上,所到之处雷火交加,瞧模样是要生生炼死黑衣女鬼。 而那黑衣女鬼只是悬停半空,仍由雷霆火焰灼烧自己,半点不阻止,只是哀嚎不停。 刘清心说不对,虽说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可就是感觉有些怪异,他朝着栾溪开口:“栾姑娘,有些不对劲。” 陈岩皱眉不停,猛地想起什么,转头叫刘清赶快住手,不能再打杀那些孤魂,紧接着便以心声开口:“三位师妹,赶快收手,这女鬼尚未真正结丹,她是要借你们的阵法渡劫!” 黑衣女鬼冷笑着开口:“晚了!” 只见黑衣女鬼猛地一张嘴,囚笼之中的雷霆火焰尽数被其吸入口中,只空留一座雷霆囚笼扣着。 两道黑烟再次从黑衣女鬼袖口窜出,在囚笼之中横冲直撞,而栾溪三人,尽皆嘴角溢出鲜血。 陈岩咬了咬牙,一狠心,再不管周遭灵气是否驳杂,龙吸水一般将其尽数吸入体内,驳杂灵气在其体内凝聚为数块颜色驳杂的瓦片盖在黄庭大殿之上,将体内黄庭修缮完成,一粒神光芥子凭空出现入住黄庭。 此刻的陈岩,强行冲破关隘,以损伤大道根底为代价,破入炼气士第四境,凝神。 刘清为了不让孤魂野鬼近前,只好绕着四人狂奔,以自身速度化作一堵墙,阻拦孤魂野鬼。 已经是凝神修士的陈岩,两袖符箓如同泉水喷涌而出,黄符化作一柄丈许高的符剑,自带雷霆攒动直冲女鬼。 黑衣女鬼已经破开雷霆囚笼,身形不再受限于破庙,化作一股黑烟也是直冲黄符大剑,只一个对撞,符剑便碎裂殆尽,无数黄符随着雨水跌落。 栾溪,朝云,还有丘禾,已经瘫倒在地,爬起来都费力。陈岩本就是强行破境,此刻半跪泥水中,苦笑不停。 女鬼猛地转头,看向刘清,笑问道:“可就剩你一个了。” 陈岩苦笑道:“小子,快跑吧。” 谁知刘清此刻神色异常平静,只是看着悬在半空中的女鬼,开口道:“梨茶镇的杨桩夫妇是不是死于你手下?” 女鬼故作思量状,片刻后笑着说:“算是吧,杨桩那个婆姨先天至阴之体,对我裨益极大,所以被我吃了。至于杨桩,自己来送死,我岂能不成全他?” 刘清点了点头,晓得了。 青衫少年缓缓抽出背后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深吸一口气,“希望你不是一柄寻常的剑。” 栾溪低声道:“你想干嘛?” 刘清淡然道:“死马当活马医吧。” 黑衣女鬼哈哈大笑,摇头道:“小小武道二境,死马当活马医?来吧,我要是出手阻拦,就算我输。” 雨尤未止,一袭青衫雨中仗剑,步伐怪异,步步皆有踏星而行之象。 栾溪心中一惊,“道门正法?” 说着便鼓起最后一丝气力,过渡一缕灵气往刘清而去,剩下三人也不知栾溪在干嘛,可二话不说便将自己仅剩的灵气过渡于刘清。 现在的刘清,仅仅相当于炼气修为,还是借来的境界,不过好歹也有了灵气。 黑衣女鬼脸色终于变了,因为她眼中的蝼蚁,手中长剑猛然青光大方,其步履之下皆有光华。 可她还没来得及阻拦,刘清已经七步走完,黑衣女鬼心中大惊,瞬间化作黑烟就要逃遁。 雨中青衫好似换了一个人,双眼泛起金光,缓缓开口,有如口含天宪: “五雷镇鬼!” 阴云之上雷霆攒动,好似神人降临,雷霆暴泄而下。 只眨眼间,破庙女鬼皆不复存在,四周阴魂也四散而去,唯独剩下一粒漆黑金丹,悬停刘清面前。 少年人眼中金光退去,有一道声音却在耳边响起:“救你一命,最后一次。” 刘清苦笑不停,哪儿有心思去想说话之人究竟是谁,此刻他七窍流血,全身上下好像都给人砸碎了一般,痛不欲生。就连前几天才有的武道境界好像也只有一境了。 硬撑着将那漆黑金丹攥住,盘膝而坐,将那柄长剑横在身前。 好像唯一的好处,就是能感觉到,这柄剑与自己有了某种联系,似乎能与其交流。剑刃锈迹也少了几分,露出来些许银白剑刃。 忽然想起先生说过的一句话:“来的快则去的快。” 武道境界,好像一眨眼就来了,又好像一眨眼就没了。 果不其然,还是自己踏踏实实挣来的,握得最紧。 一场大雨久久不停,四人摊睡在地,一动不动。 一个青衫少年盘膝雨中,鼾声如雷。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四章 请教剑 一觉醒来,刘清发现自己端坐在一棵大树下,有一圈儿透明屏障笼罩,倒还不至于淋雨。身旁的陈岩睡的跟死猪似的,不远处三个女子生起一堆火,不知在说着什么。 刘清摇了摇头,想要起身,可略微一动,全身上下就跟被剑戳一样,剧痛无比。 栾溪无奈道:“你受了极重的内伤,不光跌境,而且体内筋脉尽皆断裂。我给你服下了疗伤药,可就算如此,也得好几个时辰才能痛得轻一些,想要痊愈,至少个把月。” 丘禾总算对刘清刮目相看,啧啧道:“你这家伙还是有点儿本事,不管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弄死了那女鬼,自个儿还活着。” 朝云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刘清,露出一抹真心笑容。 谁知刘清咬着牙,硬撑着站立起来,全身颤抖不停,用了极大的气力才将长剑背在身后。 “谢栾姑娘赠药,我身上半点儿钱财没有,不如拿这颗黑丸子报答吧。” 说着就将手中金丹抛去,笑道:“天都亮了,我要是还不回去,妹妹会急死。” 栾溪握住金丹,手都有些颤抖。 三个女子面面相觑,心说这家伙是个傻子吧? 一颗阴气极浓的金丹,不说价值连城,起码也不是一般山头儿拿得出手的,这家伙就这么送人了? 栾溪咬了咬牙,沉声道:“你救了我们四人的命,给你疗伤药不算什么,这粒金丹我跟你买。” 丢去一枚白净玉牌,栾溪又开口道:“这里面有些凡俗金银,也有些修士界的通用货币,肯定是不值这粒金丹,但我也拿不出那么些钱,就当我们四人欠你人情了。” 刘清接过手里,苦笑着说:“咋用?” 栾溪微微一笑,轻声道:“以心念牵引,它会自动融进你手掌之中,取物存物只需心念一动就可以。” 刘清点了点头,转身缓缓离去,步子极其沉重。 栾溪忽然大喊一声:“天下精怪唯独草木一类最难修成,可一旦修成,就是不可多得的活宝贝,你的妹妹,照顾好,要是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可以来绿衣湖来寻我们,只要帮得到你,我一定出手。” 刘清嗯了一声,并未转头。 四人看着远去的青衫背影,陈岩苦兮兮道:“这家伙以后会是个了不得的人啊!” 朝云冷不丁插嘴,“可别忘了,人家才十六岁,咱们都多大了?” …… 槐冬一觉睡醒,发现刘清不在身旁,鞋子都顾不上穿,几步就跑出门外,看着屋檐滴水不停,眼泪也有决堤之象。 那位其实与夫家同姓的杨婆婆快步走来,一把就将小丫头抱起,拿自己的衣裳擦了擦槐冬脚丫子,叹气道:“半夜就走了,应该很快回来的,别着急,没事儿的,婆婆给你做好吃的。” 一会儿功夫而已,杨婆婆就端上来一碗面条,里边放着青红辣椒,瞧模样就香,可槐冬就是不吃。 老妇人拗不过,只好由着小丫头坐在门槛上,把大门敞开,等着一个俊俏少年回来。 可一直等到了午时,还是不见刘清回来,槐冬的眼泪终于憋不住,独自坐在门槛上哽咽不停。 杨婆婆劝也劝不住,只好站在一旁看着小丫头。 哭了许久,槐冬哽咽着开口:“都说我哥哥打小儿就爱欺负人,是个小泼皮,仗着天生神力就欺负人。其实不是这样的,他拎着竹竿满大街追人打,是因为那些人说我是刘家捡回来的野孩子,没爹娘。可是哥哥从不下重手,所以那些人就一直说,我哥哥也一直打。从小我们就知道爹娘不在,我跟哥哥都没有见过爹娘,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们。” 说着说着,眼泪便哗啦啦的往下流,杨婆婆心疼极了,一把搂住槐冬,不停帮其擦拭眼泪。 槐冬接着说道:“爷爷走了以后,我就哥哥一个亲人了。” 杨婆婆问道:“那你哥哥为什么离家出走?” 先前与刘清交谈,其实已经知道了那小子很小就离家出走了。 槐冬顿了顿,极小声道:“尤家是扶舟县的首富,生意遍及成州,他们欺负黄芽儿姐姐,若不是哥哥阻拦,黄芽儿姐姐就被他们祸害了。后来爷爷却说哥哥多管闲事,非要哥哥去跟那个尤少爷认错,哥哥不答应,跑去把那个尤家少爷的腿打折了,那天以后,哥哥就离开了家,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在在外面遇到一个读书人,将其认作先生,跟着去了大秦国东部的观水书院。” “他一直不愿回家,爷爷死了他也没回来。其实爷爷心里一直挂念他的,只是嘴上不饶人而已。” 一场大雨终于停歇,有个青衫少年倚靠在杨婆婆家院子外,满脸泪水。 他不是不回来,是想混出个名堂再回来,可爷爷没等到那一天。 胡乱抹了一把脸,刘清红着眼珠子站起来,托着疲倦身体走到门口,咦了一声,笑着说:“我家小槐冬怎么还哭了?” 小丫头嗷嗷一声,大哭着跑过去,刘清赶忙摆手,“别介!你要挂上来,你哥哥就散架了。” 槐冬只好抱住刘清大腿,哭个不停。 少年人抬头看向杨婆婆,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婆婆可能不信,不过我的确把那只野鬼打杀了。可……” 话没说完就被杨婆婆打断,“我信,我去给你做吃的,犒劳一下咱们的大功臣。” 那个可字后面是什么,杨婆婆自然知道,可她就是不愿听人与她确定,说自己儿子跟儿媳妇,的的确确已经死了。 老妇人边擦眼泪边生着火,哭一会儿又笑一会儿。 这顿饭吃的极开心,可刘清其实半点儿都不开心。 会不会人生路上所有擦肩而过的人,心中都有些不大不小的哀愁,每个人心中都藏着生离死别? 回去的路上,槐冬怎么都不愿再爬上刘清的背,迈着小腿跟着自己哥哥,就这么一步一步往扶舟县去。 刘清早就炼化了那只玉牌,其中之物吓了他一大跳。 粗略一看,起码有数千两银子,还有几百两黄金,看样子是栾溪早就准备好要给自己的。还有些他不认识的钱币,应当就是栾溪所说的,修士用的钱币。 最主要是有一本炼气法门,旁边批注道:“这是一本最寻常不过的炼气法子,不过世间炼气法门殊途同归,希望能帮到你。” 回去之后,刘清足足大半个月没出门儿,黄芽儿每天都会来帮着做饭,黄椿也时不时来瞧一瞧。 十月初,刘清终于出门,挨个去了欠钱的那些人家,还了钱,买了一些黄纸香烛,往城外雾溪河边的一处坟地去,直到半夜才返回家中。 刘清坐在前院的槐树下,心中一直在想,自己肯定要去外面走一走,寻爹娘,涨境界,等有些名声之后再回观水书院,去见见先生。可槐冬怎么办?跟着自己肯定不行,放着家里更不行。最主要是,刘清不知道槐冬跟这棵槐树相隔太远会发生什么。俗话说“水有源树有根”,水无源头,大多都是死水,树木无根,难逃一个死字。 忽然间一阵轻咳声音响起,刘清猛地转头,微微一怔后立马变作一副笑脸。 原来是有个身穿灰衣,肤色黝黑,瘦成麻杆儿的少年悄咪咪走来,正是年幼时唯一能跟刘清玩儿到一块儿去,后来跟着一位道士离开的余衫。 刘清笑道:“你他娘的怎么回来了?不是去当道士了么?” 黝黑青年撇嘴不停,反问道:“干嘛去了?受了这么重的伤?从小到大能揍过你的人,我可没见过。” 刘清也没遮掩,就把去梨茶镇捉鬼之事说了一遍。 余衫啧啧不停,“你可真是个畜牲,我还想着要是被你知道我成了炼气士,你会心中不平衡,这下没必要担心了,老子还是打不过你。” 余衫离乡三年,正统道门弟子,炼气士第二境,灵台修士。 刘清思量再三,还是压低声音说道:“你看出来了吧?我家槐冬的身份。” 余衫变戏法儿似的取出一壶酒,自己抿了一口后递给刘清,笑着说:“早就知道了,三年前我师傅就要把槐冬带走,说要代师收徒,给我拦住了。可不是因为你在不在,而是因为,小槐冬要是给老道士代师收徒,那我不凭空多出来个师叔?到时辈分怎么论?” 刘清笑了笑,余衫怎么想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就是怕自己师傅不是什么好人,不放心罢了。 当年给小槐冬出气的,可不光刘清一个。余衫虽然没有一身神力,可人家脑子好使啊!逮住人就往死里坑。 聊了一会儿,余衫终于说明来意:“我回来其实有三件事,一是看看你死了没有,二是我师傅说雾溪里边钻进来一条恶蛟,恐怕会伤人,所以来看看,前段时间一场大雨,很可能就是恶蛟作怪。第三嘛,就是问问你,若真要带走槐冬,你答应不?” 刘清眯起眼睛,“怎么个带走法儿?” 余衫急了,指着刘清,没好气道:“你看你看,他娘的还没说清楚就要翻脸,当然是我来请回去个师叔啊!” 刘清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亲眼看过,不放心,这个还是回头再说吧。” 没穿道袍的小道士临走之前丢了一本符解给刘清,然后看着天空笑着说:“小时候是真没想到,咱俩都能成神仙。” 青衫少年撇了撇嘴,“我啊,现在是武道一境,炼气一境,武道一途,我觉得自己还可以吧,可炼气……太他娘的的难了!我整整用了半个月才开辟灵泉,哪怕不眠不休,一天时间也才填满一丢丢,估摸着炼出一处灵台,怎么也要十年八年,更别说后面搭建黄庭了。” 余衫大笑不停,转而问道:“那武道呢?” 刘清挠了挠头,笑着说:“先前受伤跌境,看似吃亏,实则等于打碎了虚浮根基,让我重新得以筑基,反倒是有了些许感悟,我觉得只要能有人跟我打一架,就能再次破境。” 余衫欲哭无泪,扭头就走,笑骂道:“你真是个畜牲,还好我炼气境界比你高。明天来我家吧,让我师傅帮着你重新破境,不过得做好准备啊,那老东西,下手贼黑!” 说罢便转身离去,刘清独自一人盘膝树下,不知为何就将那柄剑拿出来,看了一会儿,心神恍惚之间,仿佛给人一把拽走,去到一处奇异之地。 定下神来,刘清这才发现,自己到了一处深山之中,身旁是个高达百丈有余得瀑布,水潭旁有个小茅庐,有个身形纤细的白衣女子背对着刘清,手中正是那柄青锈长剑。 刘清心神紧绷,鼓起勇气询问:“那天说话的是你吗?” 女子缓缓转身,笑着说:“男女都分不清了?” 少年人赶紧掐了自己一把,免得被眼前这惊为天人的美色迷惑。 “那你是?” 女子再次笑着开口:“我啊?是这柄剑的上一任主人,很可能已经死了。” 刘清露出疑惑神情,女子便解释道:“这柄剑都到你手里了,我还不死?很大可能是已经死了。” 少年疑惑道:“那你?” 白衣女子挥舞起长剑,缓缓开口:“一粒心神芥子而已,留在剑中是怕自己忽然死了,连一身剑术都没人学。” 刘清微微一怔,这才问道:“意思是你要教我剑术?” 女子点了点头,“我大概只会出现这一次,将剑术传你,能学成什么样子,就看你造化了。” 青衫少年神色肃穆,退后三步抱拳,沉声道: “请前辈教剑!” …… 这天下最西边本是佛陀证道之地,僧人寺庙极多,可不知为什么,也是妖类第二多的地方。 就在这天底下最大的四个大洲之一,牛贺洲的北部,有一座高耸山峰,山巅便在云海之上。 有个极其好看的白衣女子百般无聊,捻起棋子又放下棋子,时不时以手臂托着脸颊看白云来去。 女子忽然转头往东边儿的胜神洲方向看去,一下子笑容满面。 “呀!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小家伙呢!”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五章 练拳去 少年人枯坐槐树下一整夜,心神坠入的那处空间里,白衣女子出剑不停,瀑布前方更是剑光四射,术法绚烂。 刘清见到那白衣女子以剑仙之姿划破天幕,剑术神通好似以剑为雨,倾盆之下,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正当刘清怔怔发愣之时,那位白衣女子笑着说道:“剑乃古之圣器,短兵之祖,于山下纵横睥睨,立身立国,于山上与神俱往。剑客对敌,须得内实精神,外示安仪。练剑时,须身与剑合,剑与神合。以身为柄,轻如猿鸟,谓之剑法。” 刘清点了点头,剑客尤其讲究以身领剑,这是练剑之要。 女子笑着开口:“方才演示的剑术神通,其实是剑道意气,一时半会儿你是来不了,所以我只教你两剑,行剑跟站剑,其实天下剑法,无论仙家还是凡俗,拢共就分这两种。” 白衣女子抽剑往前,舞剑好似大江流水,延绵不绝,时而至清至缓,时而汹涌凌厉。 站剑也不是就站着不动,女子提剑折返,出剑沉稳迅速,密不透风。 刘清疑惑道:“教剑,其实是教我练剑,教我以剑对敌吧?” 白衣女子嫣然一笑,凑到刘清身旁,以修长手指点了点少年额头,笑着说:“真聪明!世间一切对敌法子,哪儿有什么一成不变?我的剑术,能打死人就行。” 说着便将长剑抛回,继续道:“此剑有灵,你能见到我,说明它已经认你为主,想要发挥它的威能,就得以剑对敌,既是磨砺剑锋,也是磨砺你。” 女子身形缓缓变得虚幻,刘清轻声道:“你要走了?” 白衣女子缓缓开口:“若是我没死,咱俩一定会见面的,不过你要是学了我的剑依旧没什么作为,我可不会见你。” 刘清还想问些什么,却被女子一把推走,眼前一阵恍惚,再看周遭,已经重回自家前院的那棵槐树底下。 少年人摩挲着手中长剑,看着其缓缓闪过的青光,笑着说:“放心,我怎会让你蒙尘。” …… 这天黄椿不当值,一大早便去寻刘清,倒了一通苦水。 刘清从袖口掏出来几张银票,塞给黄椿后轻声道:“黄大哥,你拿着这个钱,在城里开几间铺子,卖什么都行,挣的钱全是你的,不过铺子得挂上刘家名号。你跟黄芽儿姐姐就住到家里来,可以寻一些品行端正的人来帮忙,这么大的宅子也不能老荒着。” 黄椿皱眉不停,一把推开刘清手掌,沉声道:“这就打算走?我不要你的钱。” 刘清苦笑不停,“现如今,我能相信的也就是你们兄妹了,不瞒你说,我家槐冬不是一般人,我得给她找个地方,让她安安心心长大,直到有些自保之力,所以这宅子,还是需要你们帮忙照看。” 想了想,又从袖子拿出早就誊写好的炼气法门,对着黄椿说道:“这本书给你,你们照着练,能有所成最好,若是没法子开辟灵泉,也别太过执着。” 黄椿长大了嘴巴,刘清便解释道:“这些天有太多事了,说不清楚,我只告诉你,世上是有仙人的,照着这本书,你跟黄芽儿姐姐也有可能成为山上仙人。” 说罢便去喊槐冬,大中午的便带着小丫头直去城西,半道上碰到鬼鬼祟祟的余衫,槐冬一脸惊奇,跑过去就挂在其身上,笑的十分开心。 “老余老余,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找我玩儿?” 余衫笑了笑,眼前小丫头也是他从小疼到大的,怎么能不开心? “我这不是来了么?” 三人一番嬉戏打闹,不多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城西的尤家祖宅,刘清独自一人上前,青衫背剑。 余衫在后面笑着说:“你这家伙又要欺负人了。” 刘清淡然一笑,自言自语道:“我欺负的都是欺负过我在意的人的人。” 说着哈哈一笑,拗口了些。 只见那一身青衫的少年人猛地一跺脚,方圆一丈之内,石板路变得稀碎。一步上前,抬脚又是一下,整个大门便被踹成两半。 由打宅子里跑出来一众家丁护院,可瞧见笑咪咪的刘清之后掉头就跑,皆是嘴里喊着:“不得了,那小疯子来了!” 宅子里边,有个花了极大代价才治好腿的年轻人,他咬牙切齿往大门方向,转头看向个灰袍中年人,沉声道:“师傅,不帮我杀了他,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灰袍中年斜眼瞪来,“你都是炼气修士了,还怕一个凡人?自己去打杀了他不就行了。” 这年轻人便是五年前被刘清折断双腿的尤家少爷,尤仲。 刘清一脚踹翻门户后便伫立原地,也不开口,更不往前,只等着宅子里有人出来。 远处被余衫抱着的槐冬伸出小手捂住眼睛,悄咪咪道:“以后我也要踹他们家门,叫他们再敢欺负我黄芽儿姐姐。” 黄芽儿已经好几天没去刘宅,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尤家在发难,事实上是打从那个尤仲回乡之后,就没停过欺负黄芽儿兄妹。 花钱让城内的兵马司孤立黄椿,寻了一帮地痞无赖天天尾随黄芽儿,这些刘清都知道。 余衫笑着开口:“现在可真不怕他家有钱有势,来个王爷也白搭,你余老哥可再不是之前模样了。” 黝黑少年传音刘清,声音颇为严肃,“尤仲拜了个元婴境界的师傅,有些不好惹,不过也不用担心,谁还没个师傅。” 刘清点了点头,早就猜到了一点,先前挨家挨户去还钱时,就知道是有人教唆,让自己难堪。不过那家伙也成了修士,这点自己倒是没猜到。 不多一会儿,有个一身锦衣的年轻人快步走来,老远便冷哼一声:“断腿之仇在先,今天我就让你死!” 或许是尤家早有预料,所以此刻的尤家祖宅附近没有一个人。 尤仲掏出来一柄长刀,以他那微薄灵气催动,挥舞起来就往刘清脖子砍。刘清微微侧身躲过,一把抓住尤仲后脖领子,眯眼笑道:“这可是你先动手的,我占理。” 单手将那尤仲往半空抛起,蹴鞠似的一脚便将其踢飞十余丈,撞烂了石头玄关,晕死在地上,口中鲜血直流。 此刻有个浑厚声音响起,“谁人敢伤我徒儿?” 刘清转头看去,原来是个灰袍中年人,脚踩飞轮而来,悬在半空冷眼看向刘清。 刘清只是堪堪入了炼气境界,还做不到以心声交谈,只好转头看向余衫,以眼神询问,意思是你师傅呢? 连个第五境的金丹鬼修都打不过,更别说眼前中年人还是个第六境元婴修士,余衫的师傅要是不来,真得交代在尤家门口。 余衫苦笑连连,摆了摆手,无奈道:“我老早就喊了,这老东西可能又喝醉了。” 灰衣中年悬停片刻,却没出手,而是眼珠子直直看向槐冬,大笑道:“真没想到,这破地方还有这好东西,总算没白来一趟。” 余衫一把将槐冬藏在身后,破口大骂:“你才是东西,不,你不是东西,你全家都不是东西!” 灰衣中年眯起眼睛,冷笑道:“竖子,我杀了你无非也就沾点儿因果,别找死。” 猛然一阵破空声音传来,灰衣中年顿时心弦紧绷,一柄木剑冷不丁出现在他面前,直戳眉心。 灰衣中年急忙运转灵气在额头悬起护盾,可一剑之下,还是让其暴退数十丈,砸烂了数间尤家房屋。 余衫这才舒了一口气,拍着胸脯与刘清炫耀,“怎么样,我家这老东西还不错吧?” 刘清转头,原来是一个邋里邋遢的老道士御空而来,在半空中摇摇欲坠,也不知多久没洗脸了。 余衫捂脸道:“就是模样次了些。” 道士打了个酒嗝儿,揉了揉眼珠子,使劲儿往前看去,好像是要看清楚,是谁这么不禁打? 灰衣中年人已经有些腿肚子打转,再不敢爬升至半空,而是落在地上,恭恭敬敬抱拳施礼,结结巴巴开口:“原来是真人到此,晚辈冒犯了。” 刘清心中一惊,可不是什么道士都能被称作真人,在书院时先生就说过,真人,字如其意,只有心境到了一种真我境界的道门中人,才有资格称作真人。 老道士醉醺醺的,抹了一把嘴边口水,含糊不清道:“我是李乘舟,要是吓到了就死远点儿,要是没吓到,死我眼前就行。” 灰袍中年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一咬牙,卷起尤仲扭头儿就跑,李乘舟倒也没追。 刘清上前抱拳,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前辈,谁知那邋遢道人理都不理,嗖一声跑去余衫身旁,一脚将其踹开,使劲儿扇了自个儿两巴掌,挤出个笑脸对着槐冬,憨笑道:“你这小树精,以后就是我师妹了。” 这一番举动,差点吓哭了槐冬。 小丫头往后退了几步,猛地一阵狂奔跑去挂在刘清身上,皱眉撇嘴:“老余这师傅怕是脑子不好吧?” 余衫尴尬不已,只得挠头道:“他就这个样儿,人还是挺好的。” 刘清摇头道:“太不靠谱了,我没法放心把槐冬给他。” 李乘舟转头看向刘清,咧嘴一笑,“谁我不靠谱儿?” 还不等刘清开口,他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力拎起来,怀里的槐冬还在原地,只刘清一人像是被李乘舟用绳子拽住往远处飞去。 老道士淡然开口:“走,练拳去。” 余衫手拍着大腿,抱起槐冬就追,嘴里念念有词:“这老东西怕又发疯了,兄弟啊!我对不住你。” 槐冬脆生生问道:“他带我哥哥去干嘛?” 余衫哀叹一声,心说还能干嘛?不就是一个打人,一个挨打。 …… 不多一会儿,刘清便被李乘舟扯到城外到雾溪河边儿。 刘清皱眉道:“前辈要教拳?” 醉醺醺的老道士摇了摇头,笑着说:“不教拳,就打你。” 说着便是凌空一指,一道灵气化作的箭矢破空而来,实在太快,才提起躲的念头便被打飞出去。 老道士笑道:“不错,还知道躲。” 说着已经瞬身来此,一个呼吸间便到了刘清面前,抬腿就是一脚踹在脑门儿,刘清再次倒飞出去,打水漂似的越过雾溪河,趴在河岸边上,脑袋嗡嗡响。 老道士笑咪咪开口:“我看你挺喜欢踹人的,怎么样?自己尝了尝,滋味挺好吧?” 刘清猛地想起陈岩手中的折扇,沉声道:“你大爷的!” 李乘舟再次瞬身上前,朝刘清小腹又是一脚,后者再次过河,吃了一嘴巴的泥沙,嘴里吐出来的也不晓得是沙是血。 满身泥土的少年人刚刚挣扎着爬起来,却有一只大脚从天而降,狠狠踏在其背部长剑上,地面都被砸了个大坑。 老道士讥讽道:“不是天生神力么?这就起不来了?” 刘清浑身颤抖,上次是受了极重的内伤,这次被这老家伙不知打断了几根骨头。 一身青衫已经沾满泥土,少年人咬紧牙关,颤抖着手臂将自己撑起,跪趴在地上,吐了一口血水,大喝一声,将背部那条腿硬生生撑开,这才佝偻着身子堪堪站起来。 李乘舟微微一笑,收了脚退到一边,摘下腰间酒葫芦狂灌了一口酒,笑着说:“好了,现在开始练拳吧。” 可刘清哪儿还有气力?一次次上前出拳,一次次被瞬间打飞,艰难爬起后再次出拳,再次被打飞,如此往复了足足一个时辰,刘清终于走不动路了,用尽全力也才堪堪站着。 李乘舟笑问道:“明天还练吗?” 少年人昏昏沉沉,答道:“练!” 又是一脚,刘清倒在远处再也爬不起来,背上长剑也掉落在一旁。 老道士捡起那柄剑,摇头道:“到时候要打我一顿,我可不答应,我这也是为他好。” 直到刘清晕死在河边,余衫才带着槐冬,姗姗来迟。 小丫头一见自己哥哥凄惨模样,发了疯似的就冲着李乘舟去,一通拳打脚踢,边哭边打。 老道士无可奈何,只得任由小丫头挠痒痒,随手丢去一块儿玉牌,叹气道:“里边儿有药材,给他准备一口大锅,连人带药一起熬。” 小槐冬哭哭啼啼,“我哥哥要是有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李乘舟无奈叹气,看了看手中长剑,自言自语道:“什么世道,上下受女人气?”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六章 独行 余衫背着刘清返回刘家,已经在院子里等了半天的黄芽儿一见他那凄惨模样,眼珠子立马泛红,泪水止不住的就流下来。 槐冬跑过去劝着,可劝了一半儿,变作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哭,没完没了。 余衫无奈道:“赶紧去弄一口大锅煎药,再哭他就真死了。” 黄芽儿赶忙擦了擦眼泪,迈着步子就去烧水什么的,不一会儿就弄了一大锅,余衫将李乘舟给的药材抛进去,思量了好一会儿,还是把刘清放进大锅里,加了一把柴火,再将那柄剑立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就转身出门儿。 这时黄椿也急匆匆赶来,忙问道:“咋回事?我听说你们又去尤家了?小清受伤了?” 余衫摇了摇头,无奈道:“倒不是被尤家人打得,是练拳练成这样的。” 黄椿一时语结,心说练什么拳能练成这样? 后半夜时,黄芽儿带着槐冬已经睡下,就剩下黄椿跟余衫还在门口蹲着。 门吱呀一声响,换了一身灰色长衫的刘清缓缓走出来,手中拎着那柄剑,走起路来双腿打抖不停。 黄椿一个起身就要去搀扶,却被余衫伸手拦着,两人就这么看着少年人独自走到院中的槐树底下盘膝而坐。 刘清缓缓开口,声音都有些嘶哑:“快去睡吧,我没事。” 独自一人坐在树下,刘清心中止不住想着,自己长这么大,是第一次遭此毒打吧?前些日子那只黑衣女鬼也没能让自己觉得有些……憋屈。 在李乘舟脚下,自己全然没有还手之力,别说还手,连站着也吃力。可即便如此,刘清也知道,李乘舟从未真正出手过,若是那老家伙认真起来,自个儿连思量的机会都没有就得死。 其实挨打的时候,刘清能感觉到,背后那柄剑三番五次要自行出手,帮着自己抵挡一二。可说好了是练拳,拔剑成什么了? 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还破天荒的做了个梦。 在梦境中,刘清缓步于一处星河之中,头顶脚下皆有仙人,有的出拳如雷,皆轰向高悬星辰。有的剑术绚烂,似乎要将这广袤星河戳出无数个大窟窿。 晨起一声鸡鸣,少年郎似睡非睡,闭着眼睛起身,摆出拳架子开始练拳,相比先前,如今这拳打起来,看着潇洒自由了些。 一连大半个月,刘清每日午后便去练拳,夜里被余衫背回去放锅里煮。就连李乘舟也想忍不住问一句,“你这家伙是真不觉得疼?” 眼瞅着到了冬月,刘清依旧是灰衫青衫互相换着穿。这天下了一场大雪,李乘舟破天荒收了手,并没有将刘清打的晕死过去。 两人站在雾溪水边,李乘舟冷不丁问道:“学拳学剑所为何?” 刘清思量片刻,看着远处雾蒙蒙的山峰,笑着说:“以前不知道世上有这么高的山,现在知道了,当然要去看看了。” 老道士笑了笑,说还算个道理。 余衫抱着槐冬,带着黄椿跟黄芽儿齐齐来此。李乘舟猛地跃起在半空,手掌凭空摊开,一道剑光从天际发出,直冲其手心,只眨眼间,一柄木剑便在其手中。 老道士看了看刘清,又转头扫了一眼众人,笑着说道:“没啥事,就是让你们都看看,山究竟有多高。” 只见老道士瞬身到雾溪河面,一剑便将河水挑起,如同一条丝带,左右各几十里尽数腾空,却不见一滴水洒落河岸。 黄椿揉了揉眼睛,忍不住就拍了拍余衫肩膀,“乖乖!你这师傅真他娘的吓人。” 槐冬看的眼珠子也不转,而黄芽儿由始至终就只看了一眼李乘舟,反倒是一直盯着刘清。 在她眼中,那个泰然自若的青衫少年,总有一天也会如此,不,会更甚许多。 刘清是真的没觉得此山过于高,自己无力攀登,反倒觉得有人给自己指了一条路,这条路或许无法通天,可是能看得极远极远。 一条金丹境界的恶蛟由打下游逆流而上,似乎要跟李乘舟拼死一战,可后者只是将河水挑动一番,恶蛟已经有些吃不消。心中才萌生退意,一柄木剑已经到了近前,李乘舟以剑身拍向蛟龙头颅,一阵轰鸣之后,蛟龙便昏死在岸边,一动也不动。 李乘舟从袖口变出一只琉璃大盅,捻起那巨大蛟龙的尾巴,往琉璃盅一塞,那头蛟龙就变得通体泛红,小泥鳅似的。 李乘舟挤出个笑脸,屁颠颠跑去槐冬面前,笑盈盈开口:“小槐冬啊!你要是跟我走,不光能学会像我方才那种神通,这小泥鳅我也送你了。” 槐冬瞧着喜欢极了,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看了看刘清,待后者点头后,她才笑着接过琉璃盅。 余衫这个当苦力的又把几人送回刘家宅子,李乘舟带着刘清瞬身到了一处不知名山巅,山巅之上的雪下得更加猛烈。 老道士将酒葫芦递过去,少年人却摆了摆手,笑着说:“我其实酒量很好,打小就好,可就是不太爱喝。” 李乘舟笑着开口:“哪儿有剑客不饮酒?以后独行在外,你一定也会是个酒鬼。” 刘清欲言又止,老道士便笑着说:“是不是想说,对你如此帮衬,会不会冷落了余衫?” 少年摇了摇头,“不是,余衫不会这样想,我更不会这样想。若是我有个师傅,能帮到余衫,我只会替他开心。” 李乘舟抿了一口酒,随口道:“修行是登高望远,走的越高,其实愈发觉得自己渺小。举个例子,就如同你登山之前,只觉得山高入云,可现在呢,你看看周遭,心中如何想?” 刘清脱口而出:“青天之下。” 老道士叹气道:“是时余方少年,意气甚锐。” 少年人微微一笑,“老前辈现在也不老的。” 李乘舟翻起白眼,没好气道:“滚去破境!” 眼前忽然一变,少年人重回雾溪河畔,他看着皑皑白雪,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意气正锐!” 话音刚落,刘清原地伫立,天空云顶不见电光,唯有一声闷雷炸响,好似在为某人贺。 山巅之上,李乘舟微微惊讶,“好小子!” 一股子磅礴之气汇集而来,肉眼虽不可及,可刘清明明白白感受得到。 思量再三,少年人并未吸取,而是将背后长剑扯下,轻声道:“吃了它们。” 长剑猛地冒出青光,脱手而出,于前方不远处飞了个来回,再到刘清手中时,剑刃再次少了许多锈迹,剑身的青色缓缓退去,那些古怪文字瞬间爬满黑色。 少年人猛地出拳,已经隐隐有拳罡缠绕。 李乘舟再次开口:“极好!” …… 回到家中,刘清看见小槐冬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槐树下面,在等自己。 槐冬脆生生道:“哥哥是不是要走了?” 刘清笑道:“我家槐冬是不是想跟着那个邋遢老道士去?” 小丫头低下头,沉默片刻才轻声开口:“我就是想去学本事,以后换成槐冬保护哥哥。” 刘清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笑着说:“老道士人不错的,你跟着他我放心些,以后我会时常去看你的,放心吧!” 哄睡下槐冬,余衫悄咪咪出现在一旁,翻起白眼,故作一副妒忌模样。 刘清憨笑道:“槐冬以后就是你的师叔了,记得照顾好她,不然我跟你没完。” 余衫抛去几张符箓,是一种能让自己处于重力压制下,以达到行走即练桩的符箓。 “你真打算就这么走了?去哪儿都没个准数?” 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孩子,谁心里想着什么,大家都清楚。 刘清笑着说:“打算先往南,秦国北边的几个小国我都去过,南边还没有去,胜神洲如此巨大,纵横四万里的大秦也不过只占了一小块儿,不去看看怎么行?或许以后我还要去其他三个大洲走一走,又或者能把大小十三洲走个遍都不一定呢。” 余衫撇了撇嘴,打趣道:“那你可千万别先去西边的牛贺洲,老家伙说那里大妖极多,你这细皮嫩肉的,喂了狗都说不好。” 其实刘清心中哪儿有什么方位?心中想的便是,走到哪儿就算哪儿。 天亮之前,刘清去到槐冬房中,对着黄芽儿做了个禁声手势,看着槐冬说道:“姐,我跟槐冬都要走了,这宅子可得帮我们看好,起码等我们累了想歇一歇时,家还在。” 黄芽儿点了点头,轻声道:“放心吧,也许过个几十年,你黄芽儿姐姐成了个老太婆,可槐冬跟清儿的家会一直在。” 又给了许多银两,少年人背起长剑快步走出刘家宅子,踏着厚厚的雪,往雾溪河边的祖坟去。 刘清跪在坟前沉默不语,许久后才哽咽道:“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要气走我了,爷爷,对不起。” 一场大雪之后,整个扶舟县都裹上了一层白色毯子。 小槐冬一直没睁开眼睛,也一直没停下掉眼泪。 她的哥哥来时,她知道,走时,她更知道。 往南去的官道上只有一排极深的脚印,依稀可以看到个背剑少年,往南独行。 人世间从此便要多个游侠,多个剑客。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七章 绿衣往北 成州所在之地其实算是秦国偏东南部的位置,离着京城不远,可要往南去走出秦国,起码还有走个上万里路。 刘清将余衫给的符箓贴在内衬,以他天生神力再加上如今的武道修为,竟然还是有些吃力,虽说不算举步维艰,可也走的不轻松。一连走了二十多天,也才将将走出去一千多里地,即将腊月了,旁人都在回乡,他却在离乡路上。 按照手上舆图来看,刘清已经到了横跨大半个胜神洲的江水附近,照理说不该再下雪,可天空还是时不时飘着雪花,高一些的山巅上也好似蒙了个白盖头。 好像栾溪她们所在的绿衣湖就在附近,反正也是漫无目的的四处乱走,刘清便打算去绿衣湖拜访一遭,顺便看看仙家山头究竟是个什么风光。 这天清晨,刘清在一处山林中醒来,随便摘了些野果吃下,先是打了一通拳,又拔出长剑演练了一番,之后便以行剑向前走去,走的慢是慢了些,不过他也没什么着急的事儿。 大约走了两个时辰,重回官道之后才收起剑。 大官道,来往的多是马帮之流,押送货物的,极少能碰到大军过境,可刘清就是碰到了。 老远便听到马蹄声如雷,不到一柱香功夫,刘清便看到一队骑兵疾驰而来,起码三千多人,晃晃荡荡就往南去。 刘清站在路边,看着那尽皆黑甲的骑兵,心说南边儿有战事?不应该啊,大秦已经算是胜神洲最大的王朝,哪个小国嫌命长,敢招惹秦国? 想着便摇了摇头,心说如今自己是个江湖人,可不是读书人了,管那些作甚? 直到傍黑时分,刘清才慢悠悠走到大江之畔,实在不是他不愿意走快,而是快不了。 行至江畔,眼前景色让刘清大吃一惊。 书上是没少赞叹江水之景,更有无数文人墨客将其夹带于诗词之中,可自个儿到了近前,才发现那些诗词还是不足达意。 眼前大水,两岸之间起码近千丈宽,来往楼船更是大如山峰,也不知能搭乘多少人。 不远处码头边,有个双手拢袖的老舟子靠在自家小船,笑着喊道:“年轻人,要不要过江,我这是最后一趟了。” 刘清转身走过去,以大秦官话笑着问道:“老人家就载我一人,不太划算吧?” 老舟子叹了一口气,苦笑道:“那有什么法子,这不就只有你一个么?我们这些跑船的呀,一到天儿冷的时候,也就中午那会儿能拉几趟满的,剩下时候,就是有一个算一个了。反正我也要回家去,再等一小会儿,若是没人来,咱们过江便是。” 刘清便笑着上船,与老舟子聊了起来。 这位老人家祖祖辈辈都是船夫,家中还有个小孙女儿,就爷孙俩相依为命,好在世道太平,他每天出来跑船,日子过得还不错。 等了大概一柱香时间,老人将绳子收回来,叹气道:“都这个点儿了,应该没什么人了,我这就载你过江。” 刚刚把船撑开,忽然响起一道清脆声音,“等一等,带我一同过江。” 刘清转头看去,不由控制的就怔怔出神,只愣了片刻,少年人赶忙把头扭转回来,若是那个好看姑娘把自己当成什么登徒子,那就说不清了。 来者是一位身穿绿色长裙的少女,瞧着也就十五六岁。这少女肤色白皙,黑发如瀑,一双眸子仿佛暗藏星河,极易让人看得入迷。 老舟子应了一声,又把船靠岸,笑着说:“这小姑娘来的真巧,再晚点儿,你就过不了江喽。” 少女一步跃上小舟,与老人道了一句谢,低头走进船舱坐下,眼珠子却直直看着刘清。 刘清不敢直视少女,只是觉得这位姑娘应该身体不舒服,脸色煞白。 少年神色有些尴尬,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开口:“姑娘,我脸上有花儿?” 少女撇了撇嘴,淡然道:“谁看你了,我是觉得那柄剑挺不错,叫什么?” 刘清被这话噎住,片刻后才问道:“你是说剑叫什么?还得取个名字不成?” 少女语气十分无奈,看着刘清跟看土包子似的,“当然了,剑客的剑,就是朋友,是伙伴,怎么能没名字呢?” 刘清只得摇头,笑着说还没有起名字呢。 少女哦了一声便再不言语,只是转头看着江面,眉眼间挡不住的担心神色。船行驶到江水中间时,刘清恍惚听见一旁有风声掠过,仔细听了一番,觉得事情不对,悄悄扯下背后符箓,与背后长剑心神相连,随时准备出剑。 少女叹了一口气,朝着刘清摇了摇头,随后与老舟子说道:“老爷爷,待会儿要是见到什么奇怪事情,可千万别怕,放心往前开就是了。如果……有什么你没见过的稀奇事儿,千万别怕,我会下船,保你平安。” 刘清皱起眉头,背后长剑猛然间颤抖起来,他转头看了一眼少女,伸手一把按住剑柄,另一只手凭空取出黄纸朱砂,以他的微薄灵力持笔,瞬间便画出来一张神行符。 其实当日余衫给了这本书后,刘清便仔细翻读了一通,其中数百符箓,他只不过画的出寥寥几张而已,其中就有这神行符。刘清觉得是自个儿资质太差,那么多道符箓,只能画这点儿。 要是余衫知道,估计得气死。 符箓之道的高低,与符纸符墨还有画符之人的修为息息相关,所用材质跟自身修为就决定了画出来的符箓是何品秩。可无论如何,画符之人才是重中之重,若是没有画符人的“点睛”,画出来的符箓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 别看绿衣湖的陈岩,袖中符箓不要钱似的,即便他专修符箓之道,也做不到第一次画符就能画出来有灵之符。 可刘清做到了。 只不过他区区炼气修为,灵泉之中的灵气刚刚遮住底儿而已,画出来的神行符,只是品秩最低的那种。 手拿着符箓,刘清死死盯着那少女,开口问道:“你是好人坏人?” 少女愣了愣,没好气道:“我说你就信?” 少年点头,“你说我就信。” 少女再次愣了愣,神色认真起来,沉声道:“好坏我也不知道,可我不害人。” 刘清点了点头,再次询问:“你受了伤?外面那些是追杀你的?炼气士?你点头摇头即可。” 少女不知怎的,就点了点头。 刘清再问:“什么修为?” 少女这才开口:“四个凝神,我被人禁锢了修为,想要冲破起码还要几天,否则我早就打的他们哭爹喊娘了。” 刘清点了点头,冲着发愣不停的老舟子微微一笑,轻声道:“老爷子,站稳当了!” 说着便将神行符贴在船上,几乎用尽灵泉内所有灵气去催动,小船猛地往前冲去,划开水浪,速度极快。 四个白衣人凭空出现,在后方飞身追赶,眼瞅着就要追上来了,刘清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去吧!” 背后长剑一阵轰鸣,嗖一声,一道青光掠过,悬停那四人前方,四个白衣人急停半空中,再不敢上前追赶。 其中一人沉声道:“别追了,船上那个人或许是用了什么障眼法,我们赌不起,万一真是个炼虚三境的剑仙,这会儿没人能救我们。” 片刻后小船已经靠岸,老舟子吓得不轻,话都说不出来,缓了一会儿才颤声道:“好家伙!老头子我头一次坐这么快的船。这位小兄弟,你那个黄符能不能送我?以后我来回过江都嗖嗖的,那多省事儿?” 一抹青光掠回,长剑稳稳挂在刘清背后,少年人对着老舟子,笑着说:“这个可不敢给您,容易给您惹祸。” 说着又画了两张符箓递给老舟子,“这两道符送给您,可以给您的孙女儿一道,自己留一道。可做不到刀枪不入,不过驱除一些小小邪祟还是问题不大的。” 老人接过符箓,符箓中夹着二十文钱。猛地一身巨响,老人只看到那个青衫少年拽住绿衣少女,直直从地面拔起,一跃数十丈,眨眼间就不见了踪迹。 老舟子神色却没多少惊讶,只是把符箓收进袖子里,背着手自言自语:“这是没吃过亏啊?头一次见面就敢救,也不怕惹火烧身?” 刘清自然没法子瞬身离开,只是跳起来,仗着神行符远遁而已。 落地之处在一片山林,少女脸不红心不跳,打趣道:“不错不错,炼气士一境,武道二境,竟然吓退了四个凝神修士,真有你的。” 刘清沉默片刻,冷冷开口:“你是很好看,可我又不傻,肯定是你招惹了人家,才被人追的,而且人家压根儿没打算下杀手,若不然直接把船打沉就好了。方才我不是救你,我只不过不想让那位老人家无故受累。” 话说完便头也不会的往东去,少女撇着嘴,苦兮兮开口,眼泪在眼眶打转:“你这就走了啊?都说了我还得好几天才能恢复修为,你就这么不管我了?” 刘清淡然道:“我凭什么管你?” 女子猛地蹲下,抱头抽泣:“我就是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想抢夺而已,我又没做什么坏事。你要是不管我,我肯定要被他们捉去,关进地牢一辈子,你忍心吗?” 刘清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去,无奈道:“我说这位姑娘,你是长得好看,可我又不是见着好看姑娘就走不动路的人,这招对我没用。” 少女抬起头,眼泪汪汪,眨着眼睛,模样十分可怜。 “没用吗?” 刘清以手扶额,脸皮抽搐不已,心说这是被人赖上了啊? “那要是不走了呢?”刘清开口道。 谁知少女猛地站起,破涕为笑,脸上哪儿还有那楚楚可怜模样,古灵精怪的模样尽数显现,仰头嘿嘿一笑:“你真好,咱们交个朋友?我叫漓潇,你呢?” 少年人叹了一口气,“刘清。” …… 也不知怎地,稀里糊涂就给这小妮子赖上,明明说几天就能恢复修为,可足足过去了十来天,都到了腊八,她还是没有恢复。而两人已经走到了绿衣湖附近,漓潇便说要跟着去绿衣湖,叫刘清放心,她决不惹事。 刘清就觉得,他怎么那么不相信呢? 有个小妮子跟在身旁,坏处不少,好处自然也有。他刘某人是个对山上事一窍不通的门外汉,漓潇便与他讲解了一路。 这天下之大,除了与四个护卫一般分在四方的四大部洲,还有零零散散像被保护在当中的九座小洲。而且,据说在赡部洲往南的海上,有个极难寻到的渡口,所通往的是一处荒芜之地,大妖尽数在那个地方。 漓潇背着手跟在一旁,脸色终于红润起来,再无病恹恹的煞白之色,她开口道:“绿衣湖我也听说过,不算什么大山头儿,好像当家的也才是个元婴巅峰修士,都没踏入炼虚三境,只能算得上三流山头。” 刘清嘴角抽搐,心说这丫头好大的口气,才是个元婴? 漓潇当然不知道刘清在想什么,于是接着开口:“怎么说呢,炼气士十二境,七境开始算是登堂入室,十境才算真正的山巅大修。所以一般大山头,可以称作宗门那种,都最少有个第十境的登楼修士坐镇,次一等的,最少也有七境的分神修士,再就是堪堪开宗立派的那种,绿衣湖这般,只有个元婴修士的。不过听说绿衣湖的湖主好像快破境了,一旦破境,就能上个大台阶。” 刘清忍不住问道:“那你如果恢复修为,是个什么境界?” 漓潇眼睛眨了眨,嬉笑道:“金丹吧!” 刘清一阵吃瘪,比自己还小一岁,可境界比自己高四个? 这天儿没法儿聊了。 一路闲聊,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大湖边缘,一眼望去,唯有一座客栈孤零零立在那儿,招牌上便写着绿衣客栈。 刘清与漓潇齐身进门,少年人顿时觉得灵气浓郁,心说在这儿修炼,还不事半功倍? 漓潇斜眼看去,跟看土包子似的,“这客栈里有聚灵大阵,所以灵气略微浓厚些。” 刘清都不想与她说话了,一开口就打击人,瞧瞧,又是个“略微”。 进门后便有个灵台境界的女子走来,老远便打量了二人,一看只是两个炼气修士,微微摇头,却没有半点儿轻视之意,只觉得又是跑来拜师的小孩儿吧? 女子走过来便笑着开口:“这位公子背着一柄好剑,这位姑娘穿绿衣来绿衣湖,一看就是跟咱有缘分的。” 漓潇暗自翻了个白眼,心说真会聊天儿。 刘清笑着抱拳,轻声道:“晚辈来自成州扶舟县,路过此地,来看看朋友。” 女子颇感疑惑,询问道:“这位小公子的朋友是?” 少年人便说了栾溪跟陈岩,没说在梨茶镇捉鬼之事,万一那粒金丹栾溪并没有上交给山门,自己开口岂不是害了她? 可客栈女子却猛然一脸笑意,语气一下子变得亲切起来:“呀!原来是刘公子?栾溪那丫头可对你夸赞不已,我们绿衣湖欠你一个大人情呢。” 说着便挥了挥手,让两个侍女照看客栈,自个儿领着刘清二人出门,凭空变成了一艘飞舟,上去后才开口:“旁人来绿衣湖,怎么都要在客栈等几天,不过你不一样,你是咱们绿衣湖的贵客。” 漓潇在一旁始终没开口言语,只是是不是瞥一眼刘清,暗骂一句笨蛋。 刘清也没顾的上搭理她,与那个自称荞芸的女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不多一会儿便跟熟人一般,刘清笑着问道:“荞芸姐姐,陈岩现在如何了?当日他也受伤不轻的。” 女子叹了一口气,摇头道:“那小子回来养了没几天就跑了,说要去大地方看看世面。他强行破境,损伤了根基,想要跨进金丹境界应该是极难了,不过若是一旦跨入,所结金丹一定是个品秩极高的,也看他自身造化了。” 漓潇撇嘴不停,心说这就叫上姐姐了?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一个时辰后,荞芸带着二人到了一处湖心岛,说是湖心岛,其实不小的,起码有方圆几十里大。 荞芸将二人带进一处宅子,说是专门招待贵宾的,不用客气,可以肆意汲取灵气修炼,说完便走了,说去叫栾溪她们。 女子前脚刚走,漓潇终于开口,没好气道:“刘木头,你是不是傻?你知道人家是谁吗就叫上姐姐了?” 刘清笑着说:“猜到了,应该是绿衣湖主吧?” 漓潇咦了一声,“怎么猜到的?” 刘清笑道:“她故意让我猜到的。” 人前只显露灵台修为,对栾溪朝云她们却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称呼。自己就能做主将绿衣湖最最高规格的客房拿出来,一路过来旁人都是尊敬有加。除了绿衣湖主,刘清再想不到在这绿衣湖中,还有谁能如此。 漓潇撇嘴,“还算不笨。” 等了许久,一道身影御剑而来,刘清笑着打招呼:“朝云姑娘。” 朝云落到地面,回了一礼,轻声道:“刘公子来的不是时候,栾溪跟丘禾都在闭关,得了你那枚金丹,栾溪很可能一跃破入金丹,丘禾也很快就是凝神境界了。” 刘清笑了笑,“不打紧,就是路过附近,想着过来看看,挺好的就挺好。” 朝云扭头看向漓潇,眼神凌厉,“这位是?” 漓潇眼珠子一转,随口道:“我是他从小指腹为婚,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一旁的刘清心说这丫头又要捣蛋,可真能豁出去自个儿。 朝云点了点头,依旧是言语极少。 可其实在刘清眼中,朝云才是个真正的剑客,他自己只不过是个唬人的。 忽然间又有一阵风声掠来,漓潇呀的一声就躲在刘清身后,低声道:“不得了不得了,那群追我的人的头头儿就在这儿。” 刘清转头看去,有个白衣中年人御空而来,眼神冷冽,看着漓潇冷冷开口:“小魔女,竟敢自投罗网?这次我叫你插翅难逃。” 刘清黑起脸,低声道:“你到底怎么招惹人家了?” 漓潇吐了吐舌头,撇嘴道:“我哪儿招惹他了,就是在一处秘地,先他之手砍了一截竹子而已,他非说我抢了他宝物。若不是我砍竹子时遭了秧,屎都给他打出来!” 朝云拦在刘清前方,淡然开口:“南师叔,他们是我绿衣湖的贵客,请慎言。” 刘清迈步上前,笑着开口:“不知我朋友怎么招惹这位前辈了?” 那姓南的金丹修士冷冷开口:“抢我机缘,还不算大过?” 漓潇大喊一声:“你讲不讲理,明明是我先找到先拿到的,怎么就抢你机缘了?” 白衣修士冷喝一声:“小魔女,若是交出竹子跟我回蒲黄山,我便饶你一命。” 刘清微微皱眉,哪儿管你什么金丹境界,小时候那股子执拗脾气蹭一下就上来了。 “一口一个小魔女,你他娘的有病怎么着?仗着境界欺负人?当我没宰过金丹么?” 一路走来,漓潇是个什么脾气自己还摸不透么? 无非就是个古灵精怪的调皮女孩子,从当时乘船过江时不忍拖累那位老人就能看出来,漓潇心性绝不坏。 漓潇叹了一口气,心中却是一暖,走过去刘清身旁,踮起脚拍了拍刘清肩膀,一副抱怨模样,“你是不是傻?人家是个金丹修士唉!你才是个炼气修士,这不是拉仇恨么?” 刘清转头,一脸笑意:“不是说了,咱们是朋友么?” 朝云笑了笑,心说这家伙果然改不了,当时能拼着重伤救下几个素昧平生之人,现如今又敢再对着一个金丹修士破口大骂,只是为了一个自称其未婚妻的少女? 那位绿衣湖主御风而来,冲着刘清竖起大拇指,转头便冷声道:“南守之,这是我的绿衣湖,可不是你们蒲黄山,我的客人,恐怕不能让你欺负。” 南守之皱眉道:“荞芸,你是要跟我们蒲黄山撕破脸?” 荞芸冷声道:“你当老娘脾气好?” 南守之再不敢言语,眼前疯婆娘可是凶名在外,他转头看着刘清二人,沉声道:“你们最好一辈子不离开绿衣湖。” 说罢便转头远遁,正当众人松了一口气,一缕银光冷不丁朝着刘清暴射而来,青衫少年瞬间往后倒飞,七窍皆有鲜血渗出。 荞芸脸色一变,瞬身追去,嘴里大骂:“王八蛋,给老娘等着!” 漓潇在刘清受伤时便跑过去扶住他,查探了一番刘清伤势,当即咬着牙,怒道:“蒲黄山,我要掀翻你这破山头。” 说着便要强行冲破自身禁锢,可一只修长大手死死握住他的手腕。 刘清嘴角鲜血不停往出冒,半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轻轻摇着头。 漓潇急忙扯下腰间小荷包,取出一粒药丸塞进刘清嘴里,颤声道:“对不起,都是我还害的。” 刘清摇了摇头,强撑着开口,声音微弱:“总不至于会死吧?” 荞芸去而复返,沉声道:“死是不会死,但是几乎断了你炼气士之路,若是三年之内你没法儿跻身武道四境,不但再也没有走炼气士一途的可能,而且,必死无疑。” 刘清挤出个笑脸,像是放下心一样。 “还好还好,武道还行,我有信心,要是炼气士到四境,那我干脆一头撞死就行了。” 漓潇破涕为笑,只是拳头攥的愈加紧。 不远处的朝云走起荞芸身旁,冷冷开口:“娘,以后他去拆蒲黄山,我也跟着一起去。” 荞芸面露惊讶之色,轻声道:“这么相信他?三年破两境,不容易的的,何况是武道境界。” 朝云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感觉,这家伙肯定撑的过去。” 其实当日在梨山破庙,朝云并没有晕过去,刘清身上发生了什么她都看见了。 一个手持长剑便有如神灵降世的少年,怎么可能就这么夭折? 刘清终于晕死过去,漓潇缓缓站起来,朝着荞芸沉声道:“荞芸湖主,能不能把绿衣湖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借我用一用。” 荞芸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 一连过去二十多天,刘清还没有苏醒,栾溪与丘禾都已经出关,栾溪只差一步就能结丹,只不过少了个契机,丘禾也到了凝神境界。 这天夜里,漓潇推开刘清房门,在栾溪三人满脸惊疑之下,朝着立在床边的长剑开口:“我要去给你的主人出气,你愿不愿意帮我?” 长剑猛然间青光大放,一袭绿衣御剑往北。 她漓潇这辈子第一次闭关,只是为帮某人出一口气。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八章 黄庭碎 一袭绿衣御剑极快,数十里路程不过眨眼间便过去。 荞芸凭空出现在刘清修养的宅子,见三个女子还未回过神,皱眉问道:“怎么回事?那个小丫头干嘛去了?” 向来言语极少的朝云,此刻忍不住开口:“漓潇说去给刘清出气。” 荞芸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栾溪,让你两位师叔出关,把大阵开启,你们两个看着刘清,他要是醒过来,千万要压住他。” 话音刚落,荞芸便消失不见,栾溪与朝云对视一眼,沉默不语,一旁的丘禾深吸一口气,苦笑着开口:“她比我还要小好多岁吧?就是金丹巅峰了?” 朝云轻声道:“还是个真真正正的剑修。” 荞芸离开绿衣湖并非去追漓潇,她知道自己追不上的,而是往江水上游,去寻一个摆渡千年的老舟子。 而那道向北御剑而行的绿色身影,早就飞驰出去千余里,在秦国西部边境寻到一处山头儿,二话不说,提剑就砍,山门就跟纸糊的似的。 元婴之下前来阻拦,皆是一剑重伤,少女眼神冷漠至极,由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 一直从山脚砍到了半山腰,一座护山大阵凭空出现,里头站着个白衣中年人,冷眼看向漓潇,沉声道:“再不收手就不用走了。” 漓潇抬头看向那个中年人,八境神游境界,比自己足足高了两境,打肯定打不过的,可就让那傻子就这么白白受了一击吗? 少女咬了咬牙,打算以一种代价极大的法子拆掉蒲黄山。 白衣中年人挥手撤去大阵,眯眼道:“机会给了,你不珍惜,所以你得死在这里了。” 一道高达三百丈的元婴法相凭空现身,抡起拳头就要砸来。 漓潇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周身数十丈内剑气纵横,就连附近的天地灵气也被剑气一同搅碎。 少女猛地睁开眼睛,一缕白光由打其眉心钻出,是要与白衣人的法相硬碰。 使出这手,灭掉个神游修士玩儿似的,可一旦如此,漓潇便要失去一个对她极为重要的东西,很可能她这一生都不能再拥有剑术神通。 白衣中年人半点没察觉到那道白光的危险,仍旧目光淡然,只想着自己就要一拳砸死个千万人也难寻出来一个的天才。 “嘛呢嘛呢?挺大个人了,欺负人家小孩子,还要不要脸了?” 一道青衫身影凭空出现,双指捻住那道白光,在漓潇满脸惊讶之下,硬生生将其塞回少女眉心。至于法相一拳,他理都没理,就这么硬挨了一拳,面不改色。 一身青色儒衫的中年人伸手按住漓潇脑袋,笑着说道:“杀一个区区神游,哪儿用的了这么好的东西,这不是浪费么?” 白衣中年人以神游境界显露法相,一拳打在那人背上却连点涟漪都没起,这位蒲黄山山主顿时慌了神,心说哪怕是个登楼修士,挨这一拳也做不到如此,难不成是传说中的武夫?若是个清微境武夫挨这一拳,倒是能做到如此,至于那传说中的武道真武境界,蒲黄山主想都不敢想。 现世修行武道的武夫极少,能达到第七境的天门武夫已经是凤毛麟角,而武道八境都已经能压着寻常登楼修士打了,九境,那可是能跟十二境的顶尖修士平分秋色的存在。 白衣中年人赶忙落下身形,抱拳道:“冒犯前辈了,不知前辈是何人?为何干涉我山中私事?” 都没人稀罕搭理他,那个吓死人的青衫儒生只是笑着与漓潇说道:“都从山脚下砍到半山腰了,差不多得了,你总得留点儿,让那臭小子以后自己来撒气吧?” 漓潇这才开口:“先生是?” 青衫儒生微微一笑,洒脱开口:“我是个做学问的,怎么?瞧着不像?” 少女眼皮跳了几下,心说这感觉怎么这么熟悉? 儒生猛地转头,看向弯腰不起的蒲黄山主,淡然道:“我是个读书人,你可以放心惹我,我知道你这山中还有个炼虚修士,你可以叫他出来试试,我们读书人,能动手决不吵吵。” 一旁的漓潇嘴角抽搐,这话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对了!刘清说过的。 青衫儒生以心声于漓潇说道:“你这小妮子比那个混小子还莽撞,也不打听清楚就敢来,要不是我在附近,这可咋整?” 这么说话的,肯定是那家伙的亲近之人了。 这会儿漓潇哪里还有方才的凌厉气势,忍不住哽咽起来,“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害的他受这么重的伤。那个叫南守之的毁了他的黄庭宫,他才是个炼气修士,黄庭还没有修成,被人打碎了黄庭宫就只剩下三年寿命了。” 青衫儒生再次按住少女脑袋,笑着说:“这有啥,到了武道四境,开辟山河便能自行修复黄庭宫的。三年破两境,对他来说应该还好吧,万一他三年内能破境武道归元,炼气士修为甚至可以一举凝神的。有好有坏,咱们得信他。” 由始至终,这位中年读书人只跟蒲黄山主说了两句话,而那位山主大人听到他一语点破自己山门隐藏最深的秘密,再不敢开口,只等那人说话便是,人家说什么便是什么。 明知他蒲黄山有炼虚修士坐镇还半点儿不惧,最低也要武道八境或是炼气士的登楼修为。这样的存在,如今的蒲黄山是惹不起的。 读书人好像知道蒲黄山主在想什么,伸手拍了拍漓潇,“回去吧,那小子估摸着快醒了,要是知道你来这里,谁也拉不住他。” 其实说话时还以心声言语说道:“可别说见过我啊,那小子要是知道我骗了他,非跟我翻脸不可。对了,你得告诉他,这柄剑虽是好剑,但若是他想做个真正剑修,现如今不可太过依赖它。” 漓潇点了点头,冷冷看了一眼这座蒲黄山,转头便御剑离开。 那个绿衣少女心中不断说着,以后他来拆这破山头,我就在旁边看着,谁敢帮手,本姑娘就一剑戳死他。 少女走后,读书人猛地一脸笑意,几步上前搂住蒲黄山主的脖子,开口便是其真名实姓:“我说南郁老弟,你那儿子打了我学生,这笔账咱怎么算?” 南郁大气都不敢喘,心中将这个混不吝的读书人骂了个没完。 读书人冷不丁一把掐住南郁脖子猛地往地上按下去,整个蒲黄山都晃了几晃。 读书人气呼呼道:“我都拿你当兄弟了,你却偷偷骂我?” 说着又是猛踹几脚,“谁还没个靠山了?你儿子有老子,我弟子还有先生呢,先生还有先生呢,挨个叫出来,吃都能把你吃穷,你信不信?” 南郁满脸血水,陪笑道:“信,信。” …… 漓潇御剑返回,才走了一半便看到有一艘飞舟驶来,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那个家伙醒了。 少女跃上飞舟,朝云干脆不去看漓潇那吃人眼神,丘禾苦兮兮摊开双手,“我们实在是拦不住,只好陪着一起来了。” 刘清脸色煞白,接过长剑挂回背后,轻声道:“你咋这么虎?脑子灌水了?” 扶舟县方言都飙出来了,“慢慢来不成满?把那狗怂给我放着,等我锤他不好么?” 一连三问,漓潇置若罔闻,只是神色认真,沉声道:“三年破两境,争取三境,做不做得到?” 青衫少年撇了撇嘴,随意道:“那都不叫事儿。” 急匆匆跑来的荞芸与一个老人在远处云海,见到漓潇没事儿才算松了一口气。 老人从袖口掏出来一张符箓,摩挲一番后笑着开口:“我就说这小子要倒霉,瞧瞧,这才多长时间。” 荞芸瞪眼道:“幸灾乐祸?人家可是救了栾溪,你就这样?” 老人正是载着刘清二人过江的那位老舟子。 老舟子摇头笑道:“这不是用不着我么,啧啧啧,我是真没想到,这小子跟那个家伙有关系。” 说着转头看向荞芸,打趣道:“被个小丫头闭关十几天,你绿衣湖至少损耗三成辛苦聚集的灵气,不心疼?” 荞芸笑的极其灿烂,缓缓开口道:“心疼个锤儿,十五岁的金丹剑修,用了我绿衣湖灵气,我绿衣湖日后必定出剑仙,更何况,我家朝云以后不一定就比她差多少。” 老舟子摇了摇头,嘟囔道:“还真当亲闺女养了啊?” 女子转头瞪眼,老舟子便转头别处,看白云悠悠。 …… 年关将近,绿衣湖哪怕是仙家门派,也还是有些过年气象,不说张灯结彩,起码各处宅子都贴上了红底对联。 刘清一觉睡了大半个月,体内伤势其实不重,唯独南守之那一手确实太狠毒,一击将黄庭宫打碎坍塌,哪怕刘清日后筑起灵台,也没有地方修建黄庭了。 黄庭一说古来便有,于人身来说,便指的是下丹田。规中庐间所在,正为结丹之土,炼气士修行,在黄庭修建完备后,才能凝聚一丝神元种子,而后结丹在规中,踏入金丹境界,才能有那万神随身之能。 所以山上修士一直将金丹境界作为真正踏入仙途的分水岭。 有古籍如此讲过:“吾人一身,自脐以上为上半段,如植物之干,生机向上。自脐一下为下半段,如植物之根。” 被那南守之打碎下丹田黄庭宫,就如同断了生机向上之路,对凡人来说,就是寿元锐减。再加上南守之手段恶毒,所以刘清至多也就剩下三年寿命。 那南守之也是料定刘清三年之能断不能破入武道山河境。 武夫前三境也都叫炼气,不过与炼气士不同,武道炼气是内炼水谷清微之气。一旦破入四境,便能内开山河,三宫皆启,最下方的黄庭宫自然可以修复。 只是武道破境,相比于炼气士,其实要难上许多。 绿衣湖修士其实不多,加起来也就几十人,栾溪她们这一辈也才二十余人,别看朝云境界尚可,战力最高,可栾溪才是雷打不动的大师姐。 与那老舟子关系不大,而是因为栾溪天生与阵法一道契合,是炼气士中凤毛麟角的阵师。 腊月二十四,也与凡俗人家似的,各处弟子都在清扫宅院。栾溪更是忙的不可开交,朝云被漓潇打击的不轻,回来后就一直在练剑,门儿都不出,所以就只有一个丘禾领着二人闲逛。 丘禾也烦恼颇多,明明自个儿比他们俩岁数都大,可个头却低,个头低就算了,连境界也比漓潇低。境界低也可以接受,人家是天才么,可论打斗,她极可能还是打不过刘清。因为湖主就曾说过,刘清跌境又破境,只是二境武夫,却已经略有拳罡拳意缠绕,即便是与同境界的武夫相比,也是无敌的那种,更别说她一个底子稀烂的凝神修士了。 丘禾也穿了一身绿衣,绿衣湖弟子,不穿绿衣像话吗? 她带着刘清与漓潇一边晃悠,一边开口问道:“着急离开?也不等年过完了再走?” 刘清笑着回答:“打算明日就走了,漓潇要回乡,我们往西南去,送她去骆越渡口。” 漓潇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用,我去太和山搭乘渡船,直接去骆越就好了。” 刘清却点了点头,“那我便送你去太和。” 前方丘禾心中哀叹不休,心说这小子肯定喜欢上这丫头了,不过一个在胜神洲,一个在赡部洲,麻烦,真麻烦。 谈个锤子情情爱爱,我丘禾这辈子都不能喜欢上谁的。 三人闲逛了一整天,到夜里回到客邸,荞芸湖主与朝云还有栾溪早在院子里等着,还有一男一女两位生面孔。 刘清朝着几人抱拳,荞芸笑着说:“这两位是我师弟师妹,一个是管我们绿衣湖钱财的,一个是掌管山门律法的。还有几个老家伙我就没叫出来,反正她们也不会说话,来了净是碍眼。” 刘清便朝着那男女二人再次抱拳:“见过两位前辈。” 漓潇由始至终只对着荞芸抱拳,对其余二人理都没理,以至于那位掌律女修皱眉不停。 男子率先开口:“我是绿衣湖账房,胡语,来这里是想与你做个生意。听栾溪说了,你是扶舟县的大户人家,我们想跟你合伙儿开一间仙家铺子,就在扶舟县内,由我们负责经营,但得挂着你刘家名号,我们还知道,你有个精怪妹妹,可以带来绿衣湖修行,入不入牒谱都可以。铺子收成我们三七分,当然是你占三成。” 刘清闻言便看向栾溪,心中一暖,他知道这是栾溪在想法子保护槐冬。 “谢过胡先生,不过我妹妹已经拜师,被个道士带走了。开铺子当然可以,挂刘家名号也可以,不过分账一事就算了,我半点气力都没出,凭什么坐享其成?” 那位掌律淡然开口:“你想多了,当然得出力。我们在扶舟县开设铺子,护着你家周全,条件是若你不死,且来日有能力时,倘若绿衣湖有什么大难,须得帮忙出手一次。” 荞芸转头瞪了其一眼,走过来一把按住刘清肩膀,笑着说:“别听她瞎说,什么死不死的。” 漓潇却冷冷开口:“打的好算盘,他三年内若是能破境,你们就是捡了个宝贝啊?二十岁前的四境武夫,百岁之前极可能已经是神桥境界甚至天门境界的武夫,届时合道之下谁想动绿衣湖,就得好好掂量一下了。” 可那位掌律却淡然一句:“若是死了呢?” 栾溪三人面露为难之色,刘清朝着他们一笑,转头便换了个人似的。 “生意归生意,朋友归朋友,样样分清楚才能不扯皮。其实算来算去,我还是有些空手套白狼,所以三七分账就三七分账吧。只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荞芸笑了笑,示意刘清接着说:“那铺子若开了起来,我祖宅中有一对兄妹,必须是他们两人掌柜,而且,绿衣湖得帮着他们修行。当然,若是三年后我死了,你们肯定也觉得没有开下去的必要了,届时希望你们念在往日情面,与他们好聚好散。” 荞芸微微点头,轻声道:“放心,我荞芸又不是白眼狼,其实照我的意思,根本无需承诺出手什么的,就是为着那枚金丹,我们也应当这么做,可惜绿衣湖毕竟不是我的一言堂。” 刘清笑了笑,进屋写下一封书信交给那位掌律,“前辈,把信交给黄椿,铺子我原本就有,改建一番即可。” 那两位接过书信便走了,荞芸左看右看一番,偷偷摸摸塞给刘清半拉核桃,以心声道:“小子,对不住了啊,这东西算我补偿你的,只要有我在,绿衣湖便跟你得家一样,记住了。” 说罢也瞬身离开,留下栾溪三人在原地,也不知说些什么。 丘禾更是撇嘴嘟囔:“干什么嘛!一件芝麻大小的事情,非弄的大家都不高兴。” 栾溪一脸惭愧,“我会时常去扶舟县看看的。” 朝云依旧一言不发。 可刘清全然没多想,只是就事论事,笑着说:“一码归一码,想要一座山门源远流长,就必须把人情与公事分开。你们三个呀,也就是年龄比我大,人情世故一概不懂,以后多去凡俗市井走走,得沾点烟火气。” 三位女子这才笑了起来,翻着白眼瞪向刘清。 次日清晨,刘清并没有打招呼,祭出荞芸给的飞舟,两人开始往西去。 漓潇转头看着这座看似有人情的绿衣湖,冷笑着开口:“我耗费了她们绿衣湖至少三成灵气,她们却半句不提。你在绿衣湖受此重伤,可她们却与你做起来生意,就没想过为什么?” 刘清微微一笑:“一个十五岁的金丹巅峰,她们当然会让你欠着人情,不由得你不还。若是日后你名满天下,她们至少可以说,那位女子剑仙年幼时曾在绿衣湖修行呢。而我,只是有些武道天赋而已,三年能不能活过去都是一说,人家这么做已经是很讲情分了。” 少女问道:“你不生气?” 刘清摩挲着长剑,笑着说:“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与栾溪朝云,丘禾陈岩四人是朋友,与绿衣湖又没有什么交情,人家待价而沽,人之常情罢了。” 不过荞芸那刻意给来的一颗“甜枣”,刘清还是心中暖洋洋的。 只要栾溪她们四人还在绿衣湖,又或是荞芸还能当家做主,他刘清肯定会常来。 当然,前提是活过这三年,踏入山河境,重建黄庭宫。 飞舟行驶速度极快,虽然比不上御剑,一个时辰数百里还是可以的。这才刚到午时,飞舟已经行驶出来数千里,到了西南部的一个小国与秦国交界处。 站在船头的青衫少年忽然捂住肚子哀嚎起来,吓得漓潇以为他旧疾复发呢,赶忙跑去前方,可一搭手就撇起了嘴。 刘清皱着脸,声音微弱:“也不知咋回事,就是肚子疼的厉害,会不会是晕船?要不然咱们下去,走着去太和?” 这戏做的也太烂了点儿,漓潇翻起白眼,没好气道:“那我们下去?” 刘清点了点头,立即驾驶飞舟下坠,收回那半个核桃大小的飞舟,然后猛地抬头,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莫非是真的晕船?这下来之后立马肚子不疼了。” 漓潇都懒得拆穿他,闷声道:“走着去太和,怎么都要两三个月才能到,大过年的我们总不能在山里吧?往西再走两天就到了冶卢国,咱们就在冶卢国过年吧。” 刘清微微一笑,“漓姑娘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少女猛地转头,睁大眼珠子死死盯着少年,吓得刘清直挠头。 “漓姑娘看我作甚?” 漓潇撇了撇嘴,轻声道:“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刘清差点被一口唾沫噎住,急忙摆手,脸色涨的通红,“怎么可能,咱俩才认识几天。” 谁知那少女伸出手掌拍了拍刘清肩头,大人似的,语重心长道:“这就对了,你可不能喜欢我,咱们最多就是好朋友。” 刘清赶忙点头,一脸憨笑,“放心,应该不会喜欢的。” 少女瞪眼过来,“应该?” 刘清只得苦兮兮开口:“以后的事儿我哪儿敢保证嘛,万一到时候是你先喜欢我了咋整?” 漓潇斜眼瞥向某人,轻轻哼了一声,背着手朝前一蹦一跳的走去。 “喜欢你?我又不傻!”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九章 赴宴 在秦国这座边城衙门做了两份通关文碟后,刘清便与漓潇踏入了冶卢国。 越往西南,天气能稍微好一些,起码比在扶舟县时暖和了太多,可毕竟年关将至,天空中还是是不是飘起雪花儿。 两人走到一处小镇,倚靠着一天小河修建,也颇为不错了,至少酒铺客栈一应俱全,还有那请了说书先生的茶楼,老远便听得见叫好声。 这天已经腊月二十七,两人到了小镇时便碰到不少人去上坟,漓潇有些疑惑,说腊月二十七上的哪门子坟? 刘清便解释道,好像各处都有此类习俗,成州那边,家中有人去世后,前三年都要在腊月三十那天去将先人请回,到正月初三的傍晚才送回去,直到第三个年头,送先人到坟地,还要有孝子跪在坟前说一声家中诸事都好,放心前去往生吧。 这冶卢国估摸着也风俗相差不大,提前去请仙逝亲人回家过年吧。 漓潇露出赞赏眼神,笑着说:“还不错,知道的挺多的。” 刘清挠了挠头,憨笑道:“怎么说咱也是个读书人,杂书看得不少的。” 一听这话,漓潇由不得就想起那句,“咱读书人,能动手决不吵吵。 漓潇心说,那个自称是刘清先生的前辈,可能是个俱芦洲人。 天下盛传,俱芦洲人干架的时不就是一句,“瞅我干啥?”“瞅你咋地!”能动手就决不吵吵。 好巧不巧,这小镇唯一一间客栈还客满了,两人只好打算趁着夜色往最近的县城,怎么说也不能在荒郊野外过年。 日头终于西去,两人顺着那条小河朝前,还没走多久,忽然听见后方锣鼓喧天。 漓潇轻声道:“好像是有人娶亲,大晚上娶亲还真少见。” 不多一会,上百人的浩大队伍已经赶上来,有个骑马汉子疾驰而来追上刘清二人,下马递过来一块红布,笑着说道:“这位少侠,我们将军今个儿娶亲,见着兵刃不好,能不能烦劳少侠把佩剑用红布遮掩片刻,待我们过去后摘下便可。” 刘清笑着点头,接过红布后那人还递来几块儿碎银子,满脸笑意,“谢过少侠了,别嫌少,就当沾沾喜气。” 汉子说罢便再次上马,继续往前去,后方的迎亲队伍也浩浩荡荡走来,前后各有十骑,手中长枪也被红布包着,一身黑甲外披着红色披风。 花轿前方,新郎官一身红衣,瞧着也就是二十多岁的模样,走过刘清与漓潇身旁时笑着抱拳打招呼,刘清便也笑着回礼。 待众人走过,漓潇这才开口:“感觉到了么?新娘不是人。” 刘清啊了一声,苦笑道:“我就是个炼气境界的修士,这哪儿看得出?” 漓潇轻声道:“应该是个草木一类的精怪,具体是什么,我没注意看。” 说话时方才递红布之人又骑马折回,递给刘清与漓潇各自一道请柬,笑着说:“我家将军跟夫人说少侠面善,请两位少侠明个儿到沐鸢郡城的齐家做客,离得不远,也就五十里路程罢了。” 刘清转头看了看漓潇,后者笑着说:“去看看呗,大过年的又碰上这喜庆的事儿,当然要去看看了。” 少年这才接过请柬,说明日定去叨扰。 汉子走后,刘清笑着说:“这是看出来咱俩身份了?” 漓潇撇嘴道:“不是咱俩,是你。我说你是真没发现,自打你重伤清醒之后,一身拳罡极为凝练,而且我感觉你身上有一种道门雷法的动静,鬼怪一类最惧雷法罡气,你说她能不注意到你么?” 刘清苦笑不停,自个儿是真没察觉什么雷法,拳罡倒是知道,并且一路过来都在想法子压制,这不是没起什么大作用么。 只好将在梨山捉鬼时,稀里糊涂使出的那法子说给漓潇,并且说了斩了金丹女鬼后耳边响起的那段话。 漓潇翻开那本书一看,当即以手扶额,没好气道:“啥都不晓得你就敢乱用,这是道门中人请神降真用的法子,得是那种有头衔儿的道士才有资格用,再说一般人也请不来,真不知道你怎么将人请来的。” 说着神色严肃起来,“像那种已经十二境之上的,步入传说中的境界的大修士,一举一动都因果极大,你请来了他,将来或许要还去极大的果。” 刘清却只是微微一笑,泼皮无赖似的,“我哪儿知道那是请神,再说是他自己愿意来的,关我屁事。” 其实刘清心中真正在意的是,自己是如何将那种存在请来。 好像自打回乡,就一直怪事不断,背后那柄自小就属于自己的剑,里面居然住着一个长得跟漓潇不相上下的女子,那本拳谱也好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做,刘清甚至有种感觉,自己所走的路,所干的事,好像都是别人安排好的。 漓潇没好气白了其一眼,一把抓住刘清,瞬间便到了云海之上,没有阴云遮掩,漫天星辰一览无遗,那条横跨天空,如同白玉似的天河就在正上空。 少女瞪眼看了刘清,后者讪笑着祭出飞舟,若不然掉下去是他自个儿。 飞舟速度放的极缓,两人并肩坐在船头,飞舟就这么飘在云朵中。 漓潇轻声道:“我离乡很久了,十一岁就跑了出来,也没跟爹娘打招呼,现在都快四年了。你一个人跑出来,爹娘不担心么?” 刘清哈哈一笑,淡然道:“我就没见过我爹娘,从小就是爷爷带着我们兄妹,结果到我爷爷死,我都没回去看他。” 刘清从未跟漓潇提起过家中事,此刻听到,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她本就是个不太会讲话的,只能看着刘清,眼神温柔。 少年人抬头看着夜空,笑着说:“小时候因为一些事,我也是十一岁就离家出走,往东漫无目的的闲逛,碰到了个愿意管我吃喝的读书人,认他做了先生,就这么在观水书院待了近五年。回乡前我甚至不知道武夫炼气士都是什么,不怕告诉你,我当时就是抱着一种回乡后好好经营产业的打算,直到我挖出来这柄剑跟那本书,我才真正的想出来走一走。想出来走走的理由就更简单了,我就剩下槐冬一个亲人,她是个很奇怪的存在,是个树精,但是却跟本体脱离,好像全然没有关联似的,我得有能力保护他。” 两人都是离乡人,年关将近,都在异乡,所以都有些落寞。 漓潇忽然问道:“刘清,如果你喜欢的人打从出生就被人与某人说成一对金童玉女,即便她自己不愿意,也不喜欢那个人,可家中长辈还是会逼着她嫁人,到时候你会怎么办?” 刘清笑了笑,“这个太简单了,只要那个姑娘也喜欢我,去抢亲就是了。” 少女轻声道:“万一拦路的是那种十二境的渡劫大修士呢?” 少年人微微一笑,言语淡然:“我很讨厌一种人,就是事情还没有去做,就说自己做不到的。我知道很多事即便有信心去做,到最后还是无力回天,但我还是会去做。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喜欢她同时她也喜欢我,我一定去抢亲,什么十二境炼气士,就是天王老子拦着也不行。” 漓潇苦笑道:“要是打不过呢?不是白白搭上一条命?” 刘清神色一变,有如年少时拎着竹竿护在槐冬面前一样。 “那就变得可以打过。” 少女咧出个笑脸,“那就好,那就变得不让他们可以逼着嫁人。” …… 沐鸢郡城其实算是镇国公齐远家的封地,只不过那位早就不涉足朝政的齐国公很懒,说不愿意治理一郡之地,非得让冶卢国皇帝派下来个郡守。 今日镇国公府张灯结彩,那位既是世子又是二品将军的齐述疆成亲,大摆三日筵席,今日才是第二天。 镇国公府外摆了百丈长的流水席,过往之人不用掏钱,只说句喜庆话就能吃,三日之内不分昼夜更不分身份,谁都可以吃,就连有些穷苦人家拎着竹筐一趟一趟往家带都可以。 府内才是真正的宴席,朝中武将只要能来的几乎都来了,文臣却是极少。 刘清与漓潇在云海飘了一夜,早晨便到了沐鸢郡,专门寻了一家别致客栈,与旁的不同,这客栈独门独院,有两间卧房,带个小院儿,住在这里可就比住在寻常客栈舒坦多了,就是贵了些,住一天需要二两银子。 各国钱币不同,可金银却是通用的。其实胜神洲东部的众多小国都开始流通秦国的钱币,方孔钱瞧着雅观些,也比刀币要方便携带。 归根结底还是秦国太大太强,就拿冶卢国来说,几乎都在说秦国官话,只是略带口音,有些翘在舌尖上。 那位客栈东家也是奇思妙想,自家有六处宅院,拿出来五处改建为独院客栈,还别说,平时十分受欢迎,这是年跟前儿了,所以才都空着,若不然二两银子一天还真住不上。 刘清与那位东家打听了一番镇国公父子为人如何,那东家就没说一句坏话。 说那齐远本就是沐鸢郡人,几十年前秦人跋扈,灭掉数个小国一路往西南出兵,就是齐远领着冶卢儿郎拦住了狗日的秦人。 刘清咳嗽几声,无奈道:“老先生说归说,别骂街呀,冶卢与秦国不也已经罢兵和谈,打算通商往来么?” 那老东家瞪了刘清一眼,接着说:“齐老国公一向脾气很好,特别是上了年纪后,几乎与我们寻常老头儿差不多,每隔个三五天就到街边下棋就是棋艺太次,老悔棋。怎么说呢,反正在冶卢国人心中,齐老国公就是真正的冶卢栋梁,少了他,冶卢国至少坍塌一半。” 刘清笑着点头,顺便打听了镇国公府在什么地方,说待会儿要去赴宴。 老东家嘘了一声,“那叫吃流水席,进屋才叫赴宴呢。” 少年人转头往院子里去,笑道:“真是赴宴。” 老东家摇了摇头,心说年轻人就是爱面子。 过了午时,刘清青衫背剑,头别一根极少拿出来的白玉簪,身体修长,再加上本就是肌肤较白,看起来也颇有几分俊俏。至于那长剑,自然用红布包裹住了。 漓潇悄咪咪换了一身水蓝色长裙,也别着一根青色珠玉簪,随意一笑便让某人差点就挪不开眼睛了。 两人齐身前往齐家,刘清依旧贴着那张负重符,几个月来,已经习惯了这份重量,行走坐卧皆不会受影响。 递过去请柬,迎客的管事看了看少年人背后红布包裹的长剑,欲言又止。 刘清微微一笑,“剑客的剑可是不能离身的。” 管事面露为难之色,苦笑着开口:“这位公子,不是小的为难你,太子的贴身护卫都不能带兵刃入内的,若是让你带进去了,岂不是……” 话没说完,有个汉子快步走来,对着刘清与漓潇抱拳一番后转头对那管事开口:“这是将军的江湖朋友,向来剑不离身,没事的,让两位贵客进门便是。” 说完便领着二人进门,不顾四座宾朋诧异眼神,直接将刘清与漓潇带去第一排,这离着主家最近的席位,拢共也只有两个。 刘清心中苦笑不停,与漓潇落座后瞥了一眼对面一身黑衣的青年,心说这人肯定是冶卢国太子了。 漓潇以心声言语说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要邀请我们俩来了。” 刘清淡然一笑,以微弱声音开口:“咱们只管吃东西,没人招咱们最好。至于那位年轻将军,若是真不怀好意,想着拿咱们做挡箭牌,那我便亲手教他们做人。” 桌上果蔬酒水都摆满了,刘清半点儿不客气,更不理旁人眼光,撩开后槽牙便开吃,饿死鬼投胎似的,就连漓潇也看不下去了。 少女再次以心声说道:“我说你能不能有点读书人的样子?八辈子没吃过怎的?” 刘清笑着说:“你看这落座之人,几乎全是武将,落座于那位太子殿下一边的,个个矜持无比,比文人更像文人,而跟咱们坐在一边的,有说有笑,喝酒聊天,全然没把这镇国公府当别人家。” 漓潇这么一看,还真是。 刘清撇嘴道:“等着吧,待会儿肯定有好戏,咱俩啥都不管,只管吃。” 果不其然,过了不多一会儿,落座于太子一边的几位将军皆是面露讥讽之色,而这边的武将眼神更是轻蔑,仿佛在说:“就你们这怂样儿,带什么兵打什么仗?娘们叽叽,回去织布多好。” 片刻后,正主总算来了。 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走在最前方,身后是昨夜已经拜堂的一对新人。 老者落座高位,那位世子与新娘子皆是一身红衣。 老者一落座就看向刘清与漓潇,笑着问道:“这两位小友看着眼生啊?” 一旁的齐述疆缓缓站起来,不紧不慢开口:“父亲,这两位是我的江湖朋友,都是游侠剑客。” 齐远抚须大笑,“原来如此,怪不得背着剑呢。” 说着又看向刘清与漓潇,笑道:“两位小友是远来客人,府上没怠慢你们吧?” 刘清笑着起身,漓潇也不情不愿的站起来,一齐抱拳。 “晚辈一介江湖人,四海为家,贵府对我来说,已经就是仙人居所了。” 老人笑着点头,转头又看向那黑衣青年,开口时依旧坐着,“太子殿下远来不易,臣下招呼不周了,还望赎罪呀。” 那位太子只是笑盈盈端起杯子,既不起身,更不开口,就跟没听到似的。 站在其背后的一个黑甲侍卫忽然开口,冷声道:“镇国公,既然知道是臣下,见太子储君为何不跪?” 话音一落,刘清这边的数位武将当即拍案而起,皆是眼神冷冽。 对面数位自然不会落了下风,一时之间,厅堂之内气氛肃穆至极,唯有一道道啃食果品的声音十分不合时宜。 镇国公哈哈一笑,拍着脑门站起身子,说老臣年岁大了,老糊涂了,这就给太子爷赔罪。 齐述疆一步跨出,拦住老人,自己朝着那位太子爷撩袍跪倒,沉声道:“家父年事已高,臣代家父赔罪。” 太子这才哈哈一笑,缓缓起身去搀扶齐述疆,皱起眉头故作不满,大声道:“齐将军这是做什么?老国公是我冶卢栋梁,你齐家更是以十万兵挡了秦国虎狼数十年,跪不跪有什么紧要,都是虚礼而已。” 搀起齐述疆,这位太子有些反客为主,端起酒杯朝着众人一敬,笑着说:“今日齐将军大喜,我也没想到能来这么些将军,正好,陛下有旨!” 齐述疆眉头皱起,却还是搀扶着齐远走下来,那位由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的将军夫人也走过来,三人一齐跪倒,两侧将士也已经齐齐跪好。 此刻便只剩下刘清与漓潇二人尚未离席,一个满脸嫌弃之色,一个吃的津津有味,偶尔还抿一口酒。 太子眯眼看过来,冷声道:“圣旨在此,你二人为何不跪?莫非是想顶撞圣意?” 刘清理都没理他,漓潇更是充耳不闻。 那太子脸色愈黑,沉声道:“来人,拿下。” 齐远抬起头,声音也冷冽无比,“太子,我这位朋友并非冶卢国人,不必非要跪下吧?” 数位黑甲兵卒持枪上堂,围住漓潇与刘清,枪尖离着人只有分毫之距。 太子却转头冷眼看去,冷笑道:“齐述疆,莫非自以为有些战功,就敢对本宫指指点点?” 气氛紧张之时,镇国公齐远却猛地站起来,拍了拍腿又锤了锤腰,叹气道:“老了老了,实在是跪不住了,太子爷快些宣读旨意吧。” 说着转头看向刘清,大笑道:“小友,还合口味吧?实在是抱歉,我齐某人为国家鞠躬尽瘁一生,没想到临了却给人来了个下马威,让你看笑话了。” 齐述疆依旧跪着,转过头也对着刘清开口,神色颇为愧疚,“小兄弟,原本是想求你帮忙,没想到却牵连你受辱,实在是对不住。” 刘清终于吃完了,看着漓潇微微一笑,轻声道:“吃饱了么?咱回去?” 转头时脸上再无笑意,轻轻拨开枪尖,可兵卒却不依不饶,立马指了回来。 少年人再次看了看身旁少女,漓潇只是怒了努嘴。 刘清猛然起身,右脚一跺,整座大堂都微微一晃,离得近的几个兵卒甚至无非站稳。 众人满脸惊疑,只见那青衫少年人缓步走向太子,青石地板愣是给他踩出来一排鞋印。 刘清看着那位太子殿下,单手将欲上前护驾的侍卫提起来便扔飞出去足足数十丈,摇头一笑后便抓住漓潇手腕,大步往外,仍旧是留下一排脚印。 太子眼皮直打颤,方才被甩飞出去的可是皇家供奉,黄庭境界的炼气士啊!一众在沙场厮杀惯了的将军也被惊的不轻。不是被那一排鞋印,而是被那个少年人散发出的气势吓到。 可其实最惊惧的,是那位将军夫人。 她在那人散发出的剧烈拳罡之下,痛苦难熬,打从刘清开始不刻意压制拳罡,这位将军夫人便心神颤抖不停。 出了镇国公府,漓潇没急着甩开刘清的手,而是皱眉问道:“怎么生那么大气?” 刘清冷冷出声:“那位太子心性如何,一眼就能看出来,替齐老国公解围,我也不觉得哪儿亏了。” 漓潇疑惑道:“那是为何?” 刘清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位将军夫人由始至终可一句话都没说。” 少女这才明白身旁这家伙在计较什么。 求人帮忙也好,寻来个冶卢太子惹不起的来做挡箭牌也罢,到头来怎能一言不发? 他不介意力所能及之内,帮一帮一个受人敬仰的老将军,可他介意有些人明明是她起的主意,事到临头,却是别人帮着说好话。 回到客栈时,那老东家集结了一众老者,正在路旁檐下下棋。 老人见刘清二人这么快就回来了,且面露不悦之色,心中暗自叹气,想着年轻人怎么就不知道脚踏实地呢?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十章 四境而已 回到客栈中的刘清还是兴致不高,坐在小院里的石桌子前,取出黄纸朱砂开始练习画符。 如今练拳,练剑,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法子,刘清一时间还无法找到其中磨合点。 家中那本书有批注,练拳要先练拳架,枯燥的出拳收拳而已。 可是练剑,无论行剑还是站剑,那位前辈都没给个具体方向,当时那古怪境地,女子更像是在讲道,传剑术之理。 一个重形,另一个重意,以现在的刘清,极难把两件事当成一件事去做。 一时想不通做不出,倒不如按那符解所书,按照书上记载的画符法子,画符静心。 漓潇坐在他身旁,双手捧起下巴,胳膊肘抵在石桌上,一边看少年描画符箓,一边以手指轻轻敲击脸颊。 少女瞧着眼前人下笔行云流水,一个小小的炼气修士,腹中灵气也就半杯水那么多,居然能画成符箓,还是挺厉害的。 在漓潇心中,其实还是觉得剑修最是爽利,不太喜欢什么符箓阵法,她一直觉得这些都没什么用,她要是有一柄剑,不说多好的品秩,就是拿在手里砍人不会断就行,但凡有剑,足以一剑破万法。 不过如今漓潇心思才算略有改变,毕竟她是那种从来懒得修炼,现如今都有金丹修为的人。而刘清,连活着都要很努力。所以漓潇觉得,只要是能让自己杀力更高,有助于自己登高望远的,都是好的。 一连画了数十张,刘清猛然神色认真起来,将那练手符箓丢在一旁,又取出一道黄符,依次画好符头道号,可思量再三,那个道号下面还是不知该写谁,只得在敕令下方画好捆仙绳,符胆写的是降妖除魔四个大字,后在两侧画出火轮天地柱与剑秋,最后的符脚,却没有着急落笔,因为他不知该用哪种符脚,五雷、日月?又或是十二地支。 漓潇有些看不懂,小声问道:“怎么空了一大片,里面不填满?” 刘清摇了摇头:“这处应该写主符事神,就是以谁的名义去给符箓赋予灵气。” 有了上次请神的经验,刘清再不敢乱写什么了,万一又跟谁结梁子了咋整? 猛地转开话头儿,将桌上杂物收进掌心那块玉牌,轻声道:“腊月二十八了,咱去接上买些红纸,我写几副春联,咱们各个门口都贴一下。再买些粮油米面,大过年的,咱们好歹也要做顿扁食吃。” 漓潇双臂环胸,嘟嘴道:“要做你做,我可以帮着烧火,别的我真不行。” 刘清拎起长剑在院中练了两个时辰剑,眼瞅着日已西斜,便拉上漓潇出门。 少女的手腕被某人攥住,她转头眯眼一笑,“姓刘的?拉上瘾了不成?” 后者赶忙松开手,一脸陪笑。 刚刚出门,还没走几步,齐述疆_独自一人走来此地,老远便抱拳等候,惊的不远处下棋的几个老人眼珠子都直了。 那位客栈东家叫了声乖乖,说自个儿这院子住了个啥人?连大将军都要礼敬有加,原来这年纪很小的侠客,并无扯谎? 齐述疆一脸歉意,抱拳沉声道:“今日让小兄弟受辱了,我来此并无旁的意思,就是想当面致歉。” 刘清微微一笑,扶起齐述疆,随口道:“贵夫人的好计谋,我实在是佩服。” 齐述疆苦笑不停,做出个请的手势,到一旁僻静处才无奈开口:“想必小仙师已经知道我夫人的身份,不瞒小仙师,我家夫人的本体是一株兰草,我抢在太子到来之前将她迎娶过门,不过是想保她一命,免得皇家供奉前来拿她,现在看来,我还是高估镇国公府在冶卢的重量了。半道上碰见仙师,我夫人发现仙师一身拳罡惊人,所以的确是想挑起太子对你的不满,最好是令小仙师一怒之下打杀了太子。” 漓潇走过来,言语讥讽:“你家夫人倒是适合去军中给你当个军师。” 齐述疆苦笑道:“可我没同意她的法子,只是想请你到府上,求你帮忙,能帮最好,若是帮不了,我也认命了。” 刘清淡然一笑,开口道:“那还把我安排到太子对面?” 说完便又拉起漓潇手腕,转头离去。 齐述疆只得叹了一口气,落寞返回。 漓潇甩开刘清的手掌,恶狠狠的咬牙开口:“刘清我告诉你,你再敢占我便宜,我就打死你!我可是金丹修士!” 说着还抬起拳头摇晃,一副要打人的模样。 刘清只得赔笑,说今天就算了,明天给你做顿我家乡特有的美食。 好像女子天生便与买东西有解不开的羁绊,别瞧漓潇这样儿,一到繁华街市,愣是拉着刘清挨家挨户走了个遍,衣裳首饰买了一大堆。 当然是刘清掏钱,若是让漓姑娘掏钱,那像什么话? 走到一处街角,漓潇冷不丁传音道:“看到那边摆摊的老人没有?是个修士,卖的也不是凡品,可以去看看,说不定能捡漏呢。” 少年人疑惑道:“这地方怎么会有修士摆摊?” 漓潇无语至极,心说这家伙可真是一丢丢常识都没有。 “山上修士没那么多灵山秀水可去,进了门派的炼气士跟散修相比,只占了三成,其余七成大多都在市井落居。别看这小小的沐鸢郡城,光修士客栈就有两处,里面也有类似的买卖人。” 少年人憨笑点头,朝着那老者前去。 小摊摆满了各式物件儿,刘清一眼便相中一沓儿黄纸,还有另外一个漆黑灯盏,只不过没有直接开口询价,而是捻起一柄手掌大小的小剑,笑着开口:“前辈,这柄剑多少钱?” 老人眼皮子微微一抬,随口道:“二枚泉儿,概不讲价。” 刘清满脑子疑惑,心说泉儿是个啥? 漓潇几乎同时传音,“买了,这是一柄飞剑,对你用处不小,这老人不识货,若是在修士城池去卖,怎么也得三枚泉儿才行。” 少年人心中苦笑不停,心说我连泉儿是个啥都不晓得,拿什么买?只不过既然漓姑娘开口了,先硬着头皮讲价呗。 “两枚便两枚。” 话音刚落,摆摊老者瞬间换了一副表情,一脸笑意,开口道:“我就说今天喜鹊叫了一天,原来是财神爷到了。” “不过……我觉得这剑值不了这么多,要不然,把那尊灯盏跟那些黄符一起给我做个添头?” 老人瞬间又垮下脸,懒洋洋开口道:“不卖。” 漓潇笑了笑,拉起刘清便要离去,才刚刚转身,老人便急忙站起身子,咧出笑脸,大声道:“别呀!价钱咱们商量嘛!这柄飞剑品秩太次,两枚泉儿的确黑心了,要不然这位小友再添一枚布币,不光拿走三样儿东西,老头子这一摊子东西还任你挑选一样,如何?” 刘清看向漓潇,后者点了点头,刘清这才苦笑道:“泉儿跟布币都是个啥?能不能给我瞧瞧,我可能会有。” 毕竟栾溪给的玉牌里,有三种他没见过的钱。 老头黑着脸,漓潇想要伸手捂住脸。 少女从腰间小荷包取出两枚钱币,都是方孔圆壁,指着其中一个有如冰晴翡翠材质,两边都印着古怪花纹的,叹气道:“这是泉儿。”又指向另外一枚如同青金所制的钱币,“这是布币。” 刘清讪讪一笑,转头看向脸色黑的不行的老者,笑着说:“别怕,这钱我还真有。” 说着便取出两枚泉儿一枚布币递给老者,还没等老者反应过来,三样东西已经被刘清收进手掌。 接着看向漓潇,笑着说:“你挑一个吧。” 少女左看右看,拾起一个铃铛,二不好说转头就走。 真是丢死人了,这家伙连钱都能不认识? 漓潇在头前走,刘清在后面追赶,两人走到门口,漓潇忽然开口:“那位镇国公在院子里。” 刘清微微一笑,大步走去开门,果然有个发须皆白的老者坐在石桌前,还自带茶具。 漓潇径直回屋,这些事太费脑子,她才不愿意掺合,反正刘清若是要砍人,砍不过她再接着砍就行了。 老者更像是这宅子主人,笑着招呼刘清坐下,递去一杯茶水后才缓缓开口:“你是秦人对吧?其实口音就听的出来的,我虽然是个凡人,可也听说过很多事,从百年前其,秦国皇室便将十三洲通用的雅言当做官话,所以别洲人氏到了秦国,只要会说雅言,就不至于语言不通。” 刘清抿了一口茶,随口道:“是秦人,成州扶舟县人氏。” 不过这官话之事,他还真没听说过,这就能很好的解释通,为何周遭数个小国,都在学着说大秦官话,估摸着再过去二十年,胜神洲一大半的年轻人,都能说着正宗通用雅言。 老者点了点头,自己也抿了一口茶,忽然就贼眉鼠眼的,掩嘴道:“你小子厉害啊!怎么把那么好看的小丫头骗到的。” 少年人差点被一口茶水呛到,这会儿看向这位镇国公,怎么看怎么觉得老不正经。 刘清轻咳一声,笑着说:“进城就听到老国公的事迹,我虽然是秦人,却也十分佩服。” 齐远抚须而笑,摇头道:“说了你可能不信,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当什么大将军当什么镇国公,当年参军,其实是因为军营给的饭能吃饱。后来在战场上竭力杀敌,也不过是想立功攒钱。” 大多数人开始做某些事时,几乎都想不到自己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好像冷不丁一转头,就已经发现身在山巅。而那些一开始就憋着要如何的,能成事的却极少,不过一旦成事,便是人间美谈。 就好像刘清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剑斩金丹,见到许多修士,一路南下,甚至还得罪了一国储君。 也没想到他能在江水之畔,碰到个日后可能都会心心念念的漓姑娘。 老人接着说道:“人啊,最怕的在乎某些事了,等我开始在乎同袍,在乎我的国家,再转头一看,已经割舍不掉了。” 青衫少年只是笑着喝茶,静坐一旁,听着老者好似倾诉生平。 齐远笑了笑,苦笑着开口:“水缸不满,人就怕渴,水缸满了,人却怕溢出来,想要做到七分饱,其实很难。” 刘清笑道:“怕半是因为在乎,怕溢更是因为在乎,齐老国公有没有想过,与大义相较,儿女私情总被诟病,可其实天下之事有极多巧合。就比如,单恋一女子,与国公此刻境地何其相像?” 老人哈哈大笑,“有理,有理!我爱冶卢国,我爱它,谁他娘的爱我啊?” 少年摇了摇头,笑道:“我知道国公哪怕失望至极,也还会把自己护了一生的国放在心中的,只是……”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齐远哈哈一笑,起身朝着刘清作揖,“老头子我受教了,这套茶具就送给你了,千万别嫌弃。” 说罢便头也不转的离去,两人坐了这么长时间,齐远一句也没提今天的事,没帮着儿子儿媳说话,更没替他们致歉。 刘清觉得这样子就很好。 金银珠宝,荣华富贵,都可以分给亲近之人。 要是自身做错了什么也要旁人帮着道歉,那何苦来哉? 有人愿意帮你担着,并不是你一言不发的理由。 在远去的齐远心中,唯有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 漓潇缓缓走出门,看着怎么又开始舞剑的少年人,咧出个笑脸,轻声道:“怎么又变得这么高兴?” 刘清舞着剑,一脸笑意,“我也不知道,可就是很高兴。” “那个太子的扈从是个黄庭修士,冶卢国肯定有境界不低的修士,万一来个凝神之上的,就得麻烦你出手了。” 漓潇轻声道:“怎么?打算出手?若是真有那种,你借我长剑一用,元婴之下皆可斩,包括元婴。” …… 腊月二十九,沐鸢郡城的官驿中,太子卢乙端坐在高处,下方是七位武将,跟着卢乙来此,其实就是为了接管齐家手中的十万铁骑,说难听点儿,就是卸磨杀驴。 秦国连续征战百年时间,光皇帝就熬死了两个,换来的是几乎大于原本十倍的国土。若是拿着胜神洲大舆图去看,单单一个秦国就要占去近十分之一。 周遭几个大国早就被灭,长安城里到现在还有几个旧国君主,可大军一路打到胜神洲中部时,却怎么也打不过去,只得威逼利诱,使得胜神洲中部的数个小国俯首称臣。唯独冶卢是个例外,国土也就比秦国三个州加起来大一些,可骨头很硬,硬生生与秦国死磕四十多年,直到去年两国才罢战,签订了一系列条约。 边境太平,那这位伫立边城近四十年的镇国公府,也就没必要存在了。哪怕齐远已经数次拒绝冶卢皇帝封赏异姓王,甚至从不过问沐鸢政事,可皇帝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水缸满了,快溢出来了,偏偏大旱之年也过去了,所以水多水少,其实不太重要的。 卢乙目光阴沉,沉声开口:“各位将军拿着圣旨去军营交接便是,这冶卢天下还姓卢。” 为首的将领微微沉默,片刻后开口:“殿下,那个秦人是个修行武道的武夫,与其同行的女子也是炼气士,若他两人插手,即便我们收回兵权,也没法子拿下齐远父子。” 这几位将军中不乏有炼气士与武夫,不过厉害的也才是堪堪武道二境。 那位太子殿下微微眯眼,轻咳一声,由打后方屏风之后走出来个黑衣男子。 卢乙笑道:“放心,于供奉在此,两个十几岁的小孩儿还能反了天?国师也在往这里赶来,镇国公府是过不了这个年的。” 一众将士这才分开离去,各自前往不同军营收回兵权。 圣旨上写的很清楚,拒不交接者,以叛国罪论处。 卢乙转头看向黑衣人,沉声道:“于先生,国师要的那个妖精,现在成了齐述疆的夫人,此刻再去捉拿,便只能斩草除根了,所以那两个无礼之人,还往先生今夜便将其斩了吧。” 黑衣人点了点头,一阵风声便消失不见。 这位冶卢太子眯起眼睛,好似已经看到了镇国公府的腥风血雨。 齐家父子?朝中中武将大半都是你齐远门生,就连一众文臣都对你歌功颂德,叫我怎能容得下你们? 皇帝准你们披甲带剑上朝,你们便照做,许你们朝堂不跪,你们便当真不跪? 卢乙猛地站起,缓缓走向窗口,看着下方兵卒集结,冷笑道:“置皇室威严于何地?” …… 客栈小宅子里,刘清按着漓潇教的法子炼化了那柄飞剑,自此以后,那柄飞剑便隐匿与刘清经络之中,顺着气息运转周游人身,以剑锋内在磨砺体魄。漓潇其实说了,若是炼气境界到了黄庭境界,便可以一丝神念驾驭飞剑,飞剑可大可小,奔驰百里,杀人无形。少年人当时便想将飞剑送给漓潇,可是少女只说了句,“我还用得着那玩意儿?十年之内,我必入分神,到时这玩意儿心念一动,要多少有多少。” 果然,漓姑娘一旦认真开口,还是一样打击人。 刘清从午后便在厨房忙活,打算做一顿秦国特有的美食,为了做的好看些,还特意削出来个小搓板,一粒一粒搓出来麻什。 漓潇觉得十分新奇,她是赡部洲人氏,而且在赡部洲东南方向,本就不常吃面食,所以当真没想到,面食也能做出来这等花样儿。 刘清笑着解释:“这麻什的流传岁月,可不比饺子短,有些顶尖大修士,或许还没有它年岁大呢。再说了,秦人面食本就是天下一绝,光做面食,我能给你做一年,天天不重样儿。” 漓潇撇了撇嘴,“少说话,快些做,说的都要馋死我了。” 说着猛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好端端一顿饭都不让人吃,真想直接一剑砍死算了。” 刘清笑了笑,将生面粉均匀洒在已经搓好的麻什上面,找了个大碗盖住,拍了拍手,淡然开口:“放心,不耽误吃饭,四境而已。” 漓潇撇了撇嘴,嘟囔说:“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这都会说大话了。” 少年人笑着将背后长剑解下递给漓潇,缓步走到院子里,一道黑衣身影从天而降。 刘清笑着开口:“也不自报家门?” 那人黑袍之下,笑声阴翳,“冶卢供奉,四境炼气士。” 刘清开始挽起袖子,淡然一笑: “四境而已。”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十一章 所谓青白 黑衣人猛地扯下罩在脑袋上的黑袍,露出布满刀疤的面容,讥笑一声:“本事不大,口气倒是了不得,四境而已?你又能是个什么境界?” 刘清提起一口气,跃起半空中,第一拳便砸向黑衣人面门,黑衣人单手格挡,被猛地砸出院子。 还在下棋的那位客栈东家转头一看,天上掉下来个人? 黑衣人微微一笑,蛮力而已。 瞬身返回院中,手中凭空多出来一柄长枪,通体漆黑,阴气极重。 漓潇抱着剑斜倚门口,淡然道:“这应该是个专门以孤魂淬炼而来的枪,有摄魂之能。” 长枪瞬间刺来,刘清试探了一番,就是觉得这人白有个凝神境界,半点儿力气都没有。 漓潇以手扶额,无奈道:“傻子,炼气士的手段,是法宝跟术法。” 刘清心知要吃亏,当然是先下手为强,一旦近身,就由不得黑衣人与他互搏。可人家又不傻,始终悬在半空,待刘清跃起之后便一枪将其挑起,乌黑长枪一整摇晃便化出数十道长枪虚影,朝着刘清有若箭矢一般射去。 刘清只得以拳罡阻挡,被击打的一阵后移,也是倒飞出去,砸烂了客栈围墙。 客栈东家一脸惊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跑去一把抓住刘清,“你跟人打架也不能拆我屋子啊!” 刘清无奈撇开老者,“完事去找镇国公赔就行了。” 少年人一袭青衫,缓缓走入宅子,伸手撕掉背后符箓,笑着开口:“来来来头伸出来。” 青衫少年如同换了个人似的,身形拳劲都比方才成倍增长,黑衣人被几拳砸的脑袋发胀,手中长枪掉落一旁,甚至连准备好的法宝都来不及祭出,被刘清压着打。 黑衣人使出浑身解数挣脱出去,目光阴沉,“你到底是个什么境界?” 少年人手中多出一张符箓,瞬身前去黑衣人身前,大手叩住那人头颅猛地往地面砸去,淡然一笑:“你没看错,武道二境。” 被李乘舟暴打近一个月,你一个区区凝神与他相比,无论出手速度还是旁的一切,都差的太多。 李乘舟出手,刘清只能有抵挡的意识,出手速度远远来不及阻挡。而眼前这黑衣人,自个儿只要想躲,就躲得过。 黑衣人再次站起身子,刘清微微摇头,只觉得眼前这人与自己对敌,起不到半点儿磨砺拳法的作用,于是伸手又摸出来一道符箓,正是那负重符,瞬间贴在黑衣人后背,只听得一声巨响,那人便被压倒在地,口吐鲜血不停。 刘清撇了撇嘴,将符箓撕下贴在自己内衬,抓着黑衣人头发一把将其拎起来,撇嘴道:“纸糊的凝神境界。” 远处漓潇眉头微微一皱,却没出声提醒刘清。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烂泥一般被刘清拎在手中的黑衣人忽然面色一沉,手中掐诀嘴里念咒,远处黑色长枪轰鸣不休,好似无数厉鬼嚎叫。 刘清转头看去,黑枪之中十余道厉鬼残魂争先掠出,直直朝着刘清而来。 少年人无奈摇头,心说摄魂枪就拿这个摄魂?那我可真是心如磐石了。 一拳一个,片刻功夫而已,那些厉鬼便尽数消散。 黑衣人扭头而笑,“打杀了这些鬼物,你便沾上了因果,十一道魂魄,便能让你有十一次劫难,我这长枪真正的作用便在此处。” 漓潇慢悠悠走来,都懒得搭理这豆腐脑和着屁捏成的凝神修士,朝着刘清开口道:“行了,去镇国公府吧,晚了估计房子都得让人拆完了。” 刘清抬手将黑衣人折成一团,小宅子里顿时哀嚎不断。 少年人也没怎么搭理黑衣人,十一次劫难?吓唬鬼呢? 漓潇抱着长剑率先出门,刘清单手提着黑衣人紧随其后,外面几个老头全跑光了,就剩下客栈东家还呆呆立在原地。 刘清扭头笑着说:“真没骗你,明天去找齐述疆赔就行。” …… 镇国公府,那位才入门两天的世子夫人跪在堂下,一旁是齐述疆,高座是齐远。 齐远叹气道:“蓝草,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个少年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按你的想法将其牵扯进来,那不是白白害了一条人命吗?” 真身为兰草,名字叫做蓝草的女子没有反驳,而是真心实意开口:“爹,是蓝草错了,楚言冬是要捉我,我决不会牵连爹爹跟述疆。” 老人微微摇头,笑着说:“哪儿有卖了儿媳换安稳的公爹?来便来了,秦国数十万铁骑都没能把我们父子压的低头,我岂会对卢氏低头?从前他们是皇家,如今他的令,传不到齐家了。” 齐述疆哈哈一笑,搀起兰草,淡然道:“当年若非你以半数元气为我疗伤,我早就死在了战场上,如今,进退皆有我在前。” 猛然砰一声,镇国公府的大门被人撞开,太子卢乙率领上千兵卒围住镇国公府,百余黑甲紧随卢乙,看架势是要把这镇国公府踏平了。 齐述疆转身拾起大戟,站立堂前怒吼一声,百余黑甲竟是无人敢上前。 卢乙眯眼一笑,拍着手上前,啧啧开口:“不愧是我冶卢战神,瞧瞧这一身气势。” 猛地语气一变,“见着当朝太子,为何不跪?莫非要反?” 齐远缓缓走上前方,笑道:“那就反了。” 话音刚落,数十银甲疾步而来,其中一人手持弓弩朝天射出一支响剑,沐鸢城中半数宅子齐齐开门,出门者尽银甲。 五千银甲反围住了卢乙带来的黑甲。 其实刘清与漓潇就在不远处坐着,只不过漓潇施展了障眼法,元婴之下都看不见罢了。 那位姓于的黑衣人被打断周身骨骼,仅仅靠着自身灵气吊命,此刻冷声开口:“国师马上便到了,你们二人就跟这镇国公府一同消失吧。” 刘清哦了一身,干脆将其颌骨拉断,免得吵吵。 漓潇歪着头问道:“怎么还不出手?” 少年人微微一笑,“等。” 说着便从黑衣人身上翻了个遍,漓潇看不下去了,无奈出手,由打那人手掌之中剔出一块圆形玉佩,再略施术法将那玉佩与黑衣人之间的联系打断。 刘清这才看清玉佩里都有什么,暗道一声乖乖,自个儿总算明白了一句话,“人无横财不富。” 玉佩中,光泉儿就足足十枚,照漓潇说,一枚贝化便相当于十两黄金,而一枚布币足足抵得上千枚贝化,一枚泉儿则相当于十枚布币。这他娘的都多少钱了? 有个黑甲侍卫疾步到卢乙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话,卢乙半点儿不慌,只是开口道:“镇国公早有准备啊?看来谋逆之心远不止一日了。” 蓝草冷不丁出手,整座宅子瞬间便长满了兰草,将那百余黑甲缠住,令其无法移动丝毫。 卢乙故作惊讶之色,开口道:“大将军夫人居然是个妖精,这一手妖术,可吓死我了。” 话锋一转,这位太子殿下开口道:“诸位供奉还在等什么?速速捉妖!” 有四个黑衣人瞬身来此,其中一人二话不说便掐诀念咒,一道掌心雷瞬发,蓝草当即遭受一击,倒飞出去口吐鲜血。 齐述疆抱着蓝草,苦笑一声:“爹,儿子不孝,连累你受苦了。” 齐远哈哈一笑,淡然道:“这有个啥?” 蓝草忽然挣扎着起身,沉声道:“楚言冬不就是要捉我,放过我夫君跟我公爹,否则我便自碎根基。” 那位太子殿下哈哈一笑,“国师答应么?” 有个白衣女子凭空出现,手持拂尘,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 蓝草苦笑一声:“楚言冬,为何非要杀我?” 可那女子一语不发。 猛然砰的一声,一道青衫身影瞬身来此,身旁被个黑球砸出了个大坑。 黑衣人总算结束痛苦,死的不能再死了。 刘清手持长剑,微微一笑,淡然开口:“请问太子殿下是否有杀我之心?” 卢乙眼皮狂跳,转头看了看楚言冬才神色回复几分,故作镇定,开口道:“是又如何?” 少年人提剑瞬身过去,那位国师当即打算出手,可一道清脆声音在其耳边响起,“出手可就没命了,国师大人。” 只一愣神功夫,长剑已然落下,冶卢太子人头落地。 少年人提着滴血长剑抬头看向楚言冬,笑着说:“人要杀我,我便杀人,国师以为如何?” 楚言冬眉头皱起,直直看向蓝草,猛地深吸一口气,缓缓落下身形,朝着齐远俯首一拜,声音清冷,“拜见新皇。” 刘清眼皮子打颤,心说这货真他娘的反应快。 少年人满脑子不解,沉声道:“为何非要杀了将军夫人。” 楚言冬淡然一笑:“逼齐家称帝。” 刘清哑口无言,齐家父子皱眉不停。 老人苦笑一声瘫坐在椅子上,“原来国师打的是这个算盘,国师是秦人吧?” 楚言冬随口道:“回禀陛下,臣是楚人。” 刘清顿时了然,这楚言冬既是楚人,无非就两个目的,可无论是何目的,都必先使冶卢强大起来,而卢氏父子,太过软弱,毫无魄力。 毕竟她们楚国被灭才二十余年,已经长成人的皇帝陛下,可还在长安城里每日花天酒地。 刘清摇了摇头,朝着齐远抱拳,轻声道:“老爷子先忙自己的事儿,这个结果不算坏了,毕竟我的意思也差不多。我日后回乡还会路过冶卢,到时便看看这冶卢国在齐家治下,究竟能有何不同。” 说罢便大步离去,漓潇紧随其后。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做了顿麻什还未下锅,却是举剑斩了一位太子殿下。 漓潇试探道:“不高兴?” 少年人并未作答,抬头一看,天空中竟是飘起来了雪花儿。 刘清笑着开口:“漓姑娘,我想到了佩剑名字,叫青白可好?” 漓潇歪头发问:“何意?” 少年人沉声开口:“青天白日之下,是非曲直难解难分。” “我一剑分青白!” …… 秦国西边,离国都长安不过千里之地,有一座大山,延绵数千里,犹如一道天堑横在胜神洲。 此山便是终南,寿比南山之说便是由此而来,乃为道门祖庭。 只不过现如今赡部洲那座天师极多的山头儿独占道门鳌头,这座向来名声不显的终南,却成了那些隐士聚集之地。也不知有多少人因为那一句“悠然见南山”而结庐山中。 有个一身黑衣的小丫头闷闷坐在山中一处楼亭中,晃荡着双腿往东看去,心说也不知道我家院子里的草都拔光没有?黄芽儿姐姐究竟开了个卖什么的铺子,最好是卖吃的,下次回乡就再不用担心没饭吃了。 余衫冷不丁出现在槐冬身旁,伸手揉了揉小丫头脑袋,笑着说:“想家了?” 槐冬摇了摇头,轻声道:“家是不想,就是想哥哥了。” 余衫哈哈一笑,眼前这个小丫头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没想到如今却成了自个儿的师叔祖了,哪儿说理去? 小丫头闷声道:“徐师傅说了,咱俩各论各的,所以别太计较辈分儿的事情。” 余衫苦笑不停,这山中也就槐冬敢这么称呼那位老祖宗了。 槐冬小声询问:“徐师傅是不是一直在那眼泉水旁边,从不离开自己的小茅庐?” 余衫赶忙眨眼,示意不可妄言,小丫头赶忙捂住嘴巴,眼睛一眨一眨的。 忽然就叹了一口气,撇嘴道:“昨个儿我就拿那泉水洗了把脸,徐师傅就生气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反正我是不敢再靠近那眼泉水喽。” 余衫叹气道一声,心说人跟人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瞧瞧这小丫头的运气多好,原本只是给师傅的师傅收个徒弟,结果师傅的师傅一看这丫头,也说要代师收徒,这不就直接送到这儿来了。得亏自个儿还没有见那位老祖宗,若不然可咋称呼?太师祖? 心中忽然有人言,余衫赶忙稽首,轻声道:“太师祖。” 有个一身白衣,形销骨立的少年人缓步来此,对着余衫笑了笑,轻轻按住槐冬脑袋,轻声道:“怎么?辈分高了反倒不高兴了?” 槐冬闷闷不乐道:“老徐,我觉得我没资格做你徒弟,我虽然不知道你有多厉害,可这山上就你辈分最高了,连那个邋遢坏老头儿都得喊我师叔,我都不知道怎么应他。” 余衫识趣离去,这位如同白骨覆上一层肉的少年祖师开口笑道:“有些道理你现在还不明白,不要紧,我来讲就是了。” 余衫一路狂奔跑到山脚下,一身冷汗,与那位太师祖站在一块儿,真是得把心放在嗓子眼儿上。 有个邋遢道士嗖一声跳出来,朝着余衫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臭小子!你他娘的走了大运了!以后一定要记你师叔祖的好啊!” …… 自打刘清拆了尤家大门,尤仲被那个道人带着跑路以后,尤家就再没有招惹过黄芽儿。黄椿也辞了守城门的事由,转来跟黄芽儿一起照看铺子。 这间由绿衣湖出资改建的仙家客栈,今个儿正式开业。按刘清的说法儿,丹药符箓可以卖,但不能在明处,至于客房里面的聚灵阵,当然是绿衣湖说了算,刘清信中唯一有两件事特意嘱咐,那就是客栈卖的酒水,不可以只是那些神仙酒酿,大多时候都要开门招待普通人。第二件事便是,以刘家的名义带头去梨茶镇开铺子,要时常去看一看那位杨婆婆。 客栈既可住宿,也卖吃食酒水,三六九等自然有分,不过大致也就是有聚灵阵跟没有聚灵阵的区别。 黄芽儿已经开了灵泉,算是炼气士了,而黄椿久久不能引气入体。 不过黄椿从不着急,他觉得自己的妹妹做了神仙便可,至于自己,那都是无所谓的事儿。 兄妹俩看着一楼满座的酒客,皆是一脸笑意。 黄芽儿笑着说:“也不知清儿那小子跑哪儿去了,腊月二十九了,有没有吃上他最爱吃的麻什?” 黄椿拍了拍妹妹肩头,轻声道:“那小子猴精猴精的,在外面吃不了亏,说不定过几年回来时还会带上个好看姑娘呢。” 栾溪独自一人到了刘家宅子,随意逛了一圈儿,自言自语道:“你说的是有道理,可我始终觉得,真正的朋友,不该分的那么清。你熬过这三年,以后的绿衣湖,总会是我跟朝云说了算。” 其实栾溪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那个脾气时好时坏,甚至有时候极其莽撞的少年人是自己真正的朋友,与朝云丘禾无二,当然还有那个不着调的陈岩。 …… 雪下的越来越大,才从镇国公府回到客栈宅子这一会儿功夫,房檐屋顶已经盖上了一层雪毯。 刘清打了一盆水洗了洗手,跑去厨房接着做饭,耗时的步骤已经做完,接下来只炒些配菜就行了。 不多一会儿功夫,两大碗麻什便端了出来,刘清与漓潇一人捧着一碗。 少女吃了几大口,伸出大拇指道:“你这个手艺真不错,以后要是在修士界混不下去,回家开个面馆儿也能活的滋润。” 刘清笑了笑,端着碗坐在台阶上看那雪花飞舞。 方才做饭那会儿功夫,已经来了百余将士,一柱香时间就把砸坏的院墙修缮如初,齐述疆特意跑去寻那个客栈房东,足足赔了一两金子。转头想要来与刘清致谢时,见青衫少年穿着围裙在厨房忙活,一身水蓝色长裙的少女倚在门口看得直流口水,于是没去打搅二人的宁静。 倒是那位客栈东家,此刻独自一人拢袖站在大门口,心说我是去赔个不是呢?还是去赔个不是呢?连齐大将军都要奉为座上宾的少年豪杰,这几天可净是被自个儿冷嘲热讽了。 想来想去,还是拉不下这张老脸,心说明儿个老婆子做的饺子,给这俩人端来一碗吧。 漓潇与刘清自然知道他在门外,可谁也没在意。 少年人在想着,冶卢国人在年三十这天,听到那个为冶卢鞠躬尽瘁一生的国公爷转身一变成了皇帝,都会怎么想? 齐远当皇帝,自然会很名正言顺,明日一早便会有圣旨从京城传出,昭告天下,冶卢旧主禅让皇位,新皇齐远即日回京登基。 漓潇冷不丁开口:“咱明儿吃啥啊?” 刘清笑道:“自然是扁食,不过与你们南方人吃的扁食是两回事儿,我们习惯了叫扁食,其实是叫娇耳,也就是最早的饺子。” 明日年关,有人在异乡,有人在家乡,有人过得去,有人过不去也得过得去。 只要在路上,见山开山,逢水搭桥,就总会过得去。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十二章 误入 大年三十这天,二十万秦军压境,齐远随楚言冬回冶卢京城,齐述疆亲率十万黑甲,在沐鸢郡东三百里扎营,与秦国对峙。 白雪茫茫之中,两国边境尽是好儿郎。 沐鸢郡的客栈小院子贴上了刘清亲笔书写的春联,客栈东家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饺子进门,这才发现院中空无一人。 昨夜刘清临时改了主意,吃过晚饭后就与漓潇离开,此刻两人也不知已经驾驶飞舟西去了几千里,早已出离冶卢境内。 有些美中不足,进入沐鸢郡时没走大门,所以通关文碟至今也没盖了一个大印。 其实刘清一直知道,漓姑娘着急回乡,是怕自己心里不好受才留下的。 按漓潇的说法儿,大渡船比不上飞舟速度快,从太和到骆越渡口就得十余天,骆越渡口到赡部洲那座搬山渡更是要走足足近两个月,到了赡部洲后,她还得往东南,也得一个月时间,所以哪怕速度再快,她回乡也得花去三个月时间。 少女说这个时不禁叹气,说自己要是修行用功些,哪怕此刻才是个元婴境界,也能直接御剑去骆越渡口,可谁让自己偏偏还是个金丹,根本无法长久御剑。 当时刘清在一旁长舒一口气,说得亏不是元婴啊! 两人如今所处位置,已经离着太和山不远了,干脆就降下飞舟,雪中步行前往。 这次刘清没有装病,是漓潇开口让飞舟落地的。 刘清苦笑着说:“我又不是没长腿,千万里又如何,只要我有理由去寻某人,就一定寻得到。” 少女撇了撇嘴,瞪眼道:“要什么理由?寻谁?没理由就不去了?” 刘清面色苦兮兮,挠头道:“若是没有理由,去了不光惹得别人难受,自己也涂增烦恼。” 除夕夜里,两人就这么坐在一处山巅,今年气候颇为古怪,明明如今都算是胜神洲偏南部了,怎的还会下雪? 漓潇伸手接住雪花,一丝冰晶在她手中融化,少女笑着说:“其实你想错了,四座大洲所处位置不同,天候也差异极大,就像胜神洲跟牛贺洲,都是愈往南愈暖和,其他地方也气候宜人。俱芦洲是常年暖和不起来,只有最南部堪堪有个夏季。至于我们赡部洲,其实是北境暖和,南部较冷。我小时候最喜欢爬到最高的屋顶,伸手去捉雪花。” 刘清疑惑道:“漓姑娘这是怎么啦?” 少女歪着头笑道:“没事,以后叫我潇潇吧,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还有,我其实应该姓离,可娘亲说我火气太大,所以就加了个三点水。” 不等刘清说话,漓潇便接着说:“一路走来,无论是那个绿衣湖还是先前的齐家,你都太把人想的好了,这样挺好的,不过不能对所有人都这样,不然会吃亏。真正的山上人,其实已经不算人了,要知道好些人追求的大道,就是太上忘情,所以你凡事得多个心眼儿。” 刘清苦笑道:“我在漓姑娘心里就这么傻?” 漓潇板着脸开口:“叫潇潇!” 少年憋了半天,脸色通红,却依旧没有喊出那句潇潇。 漓潇只得翻了个白眼,开始说这十三洲有什么危险地方,说些修行之中必回遭受的劫难,也把这天下有合道三境坐镇的宗门一一细数出来说给刘清听。 其实她早前还想着把那位读书人说的话转告刘清,可这些天下来,她发现刘清压根儿就不乐意仗着那柄剑的威能去对敌。当日若是手持长剑与那个黑衣人对打,不出三个回合,那个黑衣人必死无疑。 而现在,她得劝着刘清去用那柄剑。 “你的佩剑其实是一把顶尖仙器,只不过好像被人以秘法封印,这么跟你说吧,你不用佩剑的情况下,寻常四境修士皆可杀,可要是遇到我这样的,你全然不是对手。就跟读书一样,不一定每个人读出来的意思都一样,修士也是同理,即便同境界,也可能战力相差巨大。所以,不要觉得自己依赖这把剑,敌不过的时候,该用就得用。” 今夜的漓潇好像格外话多,刘清甚至觉得,她是想把自己知道的,能说的,恨不得一股脑塞进自己脑袋里。 少女一直在说,少年便仔细听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半夜,山下村落忽然灯火通明,一阵爆竹炸响声音打断漓潇。 刘清笑了笑,拍了拍背后长剑,一抹青光滑过,少年人脚踩长剑以御剑之姿高悬半空,手中却多出几筒烟花。 漓潇抬头看去,只觉得这家伙有些傻。 由打刘清手中冒出数缕五颜六色的烟花,瞬间便把白雪照的换了颜色。 他知道,漓姑娘要走了。 两人重新落座山巅,刘清感觉自己的时间从未过得这么快,两个月说没就没了。他止不住在想着,以后的远游路上,自己身旁少了个人,自己会不会不习惯? 天色大亮,漓潇站起来伸了伸胳膊,递去一张舆图,严肃道:“如果想来找我,三年破两境可不行,至少也是归元境武夫了,你才能见着我。” 三年之后,她漓潇肯定早就破入元婴了,那个家伙再怎么也能初入元婴。以山河境武夫对敌元婴剑修,绝无胜算,若是归元境界,输赢就不好说了。 刘清苦笑道:“你要走了?” 漓潇点了点头,“太和驶来的渡船会在我们上方路过,我半途登船就行。” 刘清摊开舆图,赡部洲东南方向被圈了一个点儿,可光是中间那大海,就足足能放下十个胜神洲了。胜神洲南北可是近一百二十万里长,哪怕从这里开始算起,待漓潇回乡,两人相隔真就是千万里之遥了。 渡船已经到来,漓潇腾空而起,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刘清,最好别喜欢我,最好别死。” 说罢便一道光华闪过,瞬身前往渡船。 刘清苦笑一声:“好像已经晚了。” 看着那艘远去渡船,又看了看手中舆图,刘清咬了咬牙,自言自语道:“不就千万里么?不就是归元境界么?老子就往南直下,三年过三洲,破他娘的三境!” 一道绿衣身影去而复返,撇嘴道:“说啥呢?” 少年人啊了一声,面色潮红,愣是没把最想说的话说出口,只是憨笑道:“潇潇姑娘怎么又回来了?” 漓潇开口道:“我想问你,若真有一天,你喜欢的人被逼着嫁人,你真会去抢?” 刘清狠狠点头,“会!” 少女笑道:“那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那时的那位女子说?” 刘清脱口而出:“相信我。” 少女嫣然一笑,抛过去一个玉坠子,轻声道:“这是我从小带在身边的,能聚敛灵气,更有遮掩境界的功效,你自己慢慢琢磨。” 说完便转头,远去途中大声喊道:“若是来找我了还是个境界低微的傻小子,小心我揍扁你。” 刘清手拿坠子阵阵发呆,她这次是真走了。 此时此刻,少年人给自己定下一条路线。 三月之前到骆越渡口,乘船到瘦篙洲,依次过青鸾洲、栖霞洲,三年时间跨过三洲,直去赡部洲。 刘清苦笑着背剑下山,向南而行,心中实在是有些提不起力气。 原本想着自己至少能镇定些,可事到临头,刘清只觉得想喝酒。 偏偏自己还是个喝不醉的人。 …… 有个少年人一路南下,在正月十五这天终于到了宛国,往通关文碟上盖了个大印,急忙忙就跑去打酒,反正现在凡俗金银多得是,不怕钱不够,就怕肚子不够。 这宛国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国,南有胜神洲排第二的越国,北边儿是蜀国,夹在当中,时常被当做蜀国与越国谈判的地方。 越国地盘儿大,但蜀国就只靠着一点便能跟越国掰扯。 自古巴蜀多剑客。 刘清迈步走进酒铺,还是说着秦国官话,也就是通行雅言,要了一大坛子酒,找了个角落坐下正想开喝,一旁有个锦衣青年却吸引力他的注意。 原本以为自己够没魄力了,漓潇一走总感觉身旁少了些什么。可一见旁边这人,刘清心说自己肯定上的了台面。 那青年不停的以头颅撞击桌面,嘴里喃喃不休,来回念叨着一句:“周姑娘,我哪里不好了,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 如同僧人手敲木鱼,诵经不断。 说着还猛地站起来,拍着胸脯大喊:“我罗肇东就是喜欢你周晓檬!” 刘清这才发现,酒铺里面,至少有一半儿就是为着看这家伙儿来。 苦兮兮喝了一口酒,不知为何却有些释然,这会儿觉得潇潇姑娘走了,其实不是自己喜欢上喝酒的原因,而是那老道士李乘舟就曾说过,剑客需饮酒。 急匆匆走来几个伙计装扮的男子,把那锦衣青年搀起来就往外走,这帮看客也好似见怪不怪。 刘清摇了摇头,丢下一小粒碎银子,拎着酒坛子便出门儿,一路往南,漫无目的,不多一会儿就喝完了一大坛酒,走路略微摇晃,也不知怎地就到了一处小河,有个船夫笑着招手示意其上船来,鬼使神差的,刘清还真就上船去了。 那艘小船顺水而下,少年人斜倚在船边儿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猛地一个激灵,再起身时却发现自己还是身在船上,并且时辰也对不上,现在好像是黄昏时分。船却在一条无名大江,撑船的变作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刘清心声警觉,左右环视一周,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这才开口询问:“这是哪儿?” 撑船少年微微一笑,以稚嫩声音开口:“这里是风泉镇啊!” 刘清皱眉道:“哪洲?哪国?” 撑船少年满脸疑惑,心说这个醉醺醺上船的客人莫非不记事了?于是笑着说:“孤水国,樵西县风泉镇。” 刘清使劲儿把十三座大洲大小国捋了一遍,愣是没寻出来一个叫孤水国的地方。 猛地皱起眉头,可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明明自个儿酒前还在宛国,酒后醒来却到了这不知何处的孤水国? 这条大水比不上胜神洲的大江大河,却也有三百丈宽,少年撑船明显有些吃力,但见那位乘客好像兴致不高,便笑着开口:“这位大哥瞧着年龄也不大,是个剑客吧?风泉镇这几天来了好些外乡人,估摸着客栈都满了。” 少年人说着眼珠子滴溜一转,试探道:“客栈应该都满了的,我家小宅子却还空了一间屋子,若是大哥不介意,可以到我家去住,一天给十文就行了。” 见刘清没有说话意思,少年赶忙打了个对折,说五文也行。 刘清这才看向那个好似穷怕了的少年,淡然一笑,点了点头,轻声道:“你叫什么?这么点儿年纪就独自撑船,不怕么?” 少年人笑着说:“我叫遇秋,是被人从卸春江捡起来的,所以没个姓,养我长大的人前年病死了,我得活着,就得出来撑船啊。” 寥寥几句,刘清便听出来这叫遇秋的孩子境遇十分不好。 小船靠了岸,遇秋抿着嘴从袖口掏出来三枚本土铜钱,跑去一个大髯汉子身旁,低声开口:“杨老大,我今天没拉几趟,一共就挣了二十文。” 可那一身短褂的大髯汉子却半句话不说,遇秋只好再取出一枚钱,那人这才一把取过,撇着大嘴说道:“遇秋啊!规矩不能变,我知道你不容易,明日我打了鱼给你一条吧。” 遇秋苦笑着点头,那杨姓汉子却扭头看向刘清,好似自言自语:“这年头儿,有了好东西谁都想抢,也不看看自个儿是什么份量。” 刘清跟着遇秋回去一处江畔宅子,虽然十分简陋,却是收拾的十分整洁。 指了刘清住的地方,遇秋笑着说:“能不能把今天的钱先给一下?家里没有吃食了,我也只有十六文,买不到什么的。” 刘清便从袖口取出一锭银子,递给遇秋,随口道:“帮我买些酒水,要好酒,剩下的就都是你的。” 遇秋笑呵呵接过银子,憨笑道:“要不了这么多的,先生等着,我有些事可能会耽误一会儿,天黑后才能回来。” 刘清无奈一笑,心说这小子可比自己小时候鸡贼多了,这就从大哥变成先生了。 说完便跑去屋内,穿了一身黑色长衫,应该是碰到大事儿才舍得穿的。 遇秋这宅子其实算是在风泉镇外了,要去镇子里还要约莫二里地。 刘清贴上匿踪符,跟着那少年人走去风泉镇。 路过一片林子时,遇秋加快脚步跑过去,很明显是怕这个略显阴森的树林。 一路跟着遇秋到风泉镇,只见他直直走向一个幽深巷子,在一处大院儿外理了理头发,取出今天挣来的十六文钱捏在手里,深吸一口气大步迈进院子。 刘清贴着匿踪符蹲在院墙,看着那小子低着头从人缝中往里挤,伸手要把那十六文投进个木箱子里时,一只大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 老者叹了一口气,沉声道:“遇秋,说了很多次了,外姓人不能投钱。” 遇秋挤出个笑脸,“宋爷爷,我是代替我干爹来的。” 一院子的人都转头看着少年,遇秋见老者闭口不言,便干笑几声,轻声道:“我只是想让干爹的牌位摆回祠堂。” 老者摇了摇头,“他已经被逐出宋氏,能埋在祖坟边上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遇秋苦笑着点头,一言不发便转头走了,出了院子后才有个年轻人忿忿不平道:“老太公,这孩子不容易的,大哥已经死了,为何就不能在族谱上添上名字?” 老者只一句,规矩就是规矩。 刘清摇了摇头,跳下院墙,刚想离去却听到有人笑着说:“这小家伙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要来这里,每次都差不多,不是给人赶出来就是给人赶出来。” 刘清转头看去,是一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白衣男子。 既然能看见贴着匿踪符的自己,那至少都有黄庭修为了,毕竟自己的符箓也只能堪堪躲过灵台修士的眼睛。 刘清笑着发问:“道友是本土修士?这是个什么地方?”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抛过来一壶酒,摇头道:“我可不是什么本地人,只不过比你早一个时辰登船,所以比你早到这里一年。” 刘清皱起眉头,这白衣人的意思是,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不同于原来,外界一个时辰,这里便要过去一年? 刘清笑着抱拳,开口道:“在下刘清,赡部洲人氏。” 白衣男子也有模有样,抱拳回礼,“斗寒洲,柴黄。” 刘清笑道:“不知柴兄现身,所为何事?” 柴黄做出个请的手势,两人缓缓走出巷子,柴黄这才说道:“兄弟修行的是武道?这年头儿咱们外界武夫那是凤毛麟角,可这里,却武夫极多。只不过大道压制,此地修为炼气士顶天了也才是金丹,武夫顶天了也不过是个山河境。我是凝神修士,兄台是二境武夫,我们俩人要是兵合一处,那不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刘清摇头一笑,转身就要走,可那白衣身影瞬身而来,拦住去路。 “刘兄,此地一甲子一开门,六十年内,谁都说不准会发生什么的。” 一袭青衫只是微微侧身,笑问道:“你想如何?” 柴黄随口道:“人不留下便剑留下。” 有个穿着白色短褂的大髯中年人缓步走来,刘清顿时心弦紧绷,一旁的柴黄被只大手按住头颅猛砸向地面,瞬间便昏死过去。 那人转头看向刘清,随口道:“武夫?” 刘清点了点头。 那人再问:“几境?” 刘清沉声道:“二境。” 大髯汉子撇了撇嘴,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淡淡说了一句:“十七了还是个二境,丢人。” 刘清面色并无异常,只是猛地往右侧身。 大髯汉子已经贴在刘清身旁,左拳正在其右侧。 汉子大笑道:“收回我方才那句话,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在这里活过去一甲子吧。” 刘清恭敬抱拳,眼前中年人绝对是个武道前辈,绝对不是本土人,在外界时绝对不止山河境。 青衫少年开口询问:“那我们这种没到归元境界也不是凝神修士的,且不是要老死在这儿?” 汉子摇了摇头,“外界人的光阴是以外界来算的,哪怕你在这里实实在在过了六十年,外面其实也才五天,不过倒是有个好处,若是在此地破境,外面也算数,也算是这里的主人请进来六个人,给的机缘吧。” 刘清笑道:“自然也有坏处吧?” 大髯汉子笑道:“自然,死了也就真死了。” …… 遇秋买了酒水吃食回去,硬是把剪下来的剩余银子塞还给刘清,说是一天给一天的钱就好了。 说完便返回自己屋子,一把关上门户,呆呆站立片刻,猛地抱头蹲下,哽咽不停。 隔壁的刘清独坐床头,看着窗户外的卸春江水,不由自主便灌了一口酒。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十三章 此中愁绪万种 清晨鸡鸣,卸春江水缓缓,两岸微风徐来,簌簌风吹叶。 刘清换了一身白衣,背后长剑被他收进手掌中的玉牌,比遇秋起的更早,黎明时便在院中练拳,此刻正在石桌上用齐远所赠的茶具泡茶。 遇秋推开门走出来,看到刘清后微微一愣,心说怎么昨个儿还是个剑侠模样,今天却像个书生一般。 他朝着刘清微微一笑,轻声道:“家里的门不关,先生若是想去镇上逛一逛,去便行了。” 刘清冷不丁开口:“是想让养你长大的那个人重回家族祠庙?只靠着现在这样,不容易吧?” 遇秋沉声道:“先生怎么知道的?” 刘清笑着说:“我是个江湖人,自然有两手算卦本事,你这小小孩童,掐指一算便出来了。” 话锋一转,刘清问道:“有没有想过,无论靠哪种法子,你要是变成了一个厉害人物,宋家总会让你把你干爹送回祠堂。” 男孩年纪很小,可一看就是遇事极其沉稳,他笑着开口:“刘先生说得容易,可真正做起来了,却是不容易的。” 刘清微微一笑,轻声道:“我觉得你可以做个游侠,也可以做个读书人,只看你愿不愿意选择了。” 就像李乘舟,绿衣湖的荞芸,刘清也学着将一些善意,给这个素不相识的小男孩。 遇秋憨笑一声,说要去跑船了,拔腿就往外走,甚至不愿意听刘清还想说什么。 刚刚坐下,还没有喝几口茶水,一个同是白衣的男子缓步走来,满脸笑意。 “刘兄,你可有些不仗义了啊!不说帮我拦着那人,起码也帮我醒过来吧?” 刘清眯眼而笑,一个呼吸便到了柴黄身旁,一把掐住其脖子将其举高,笑道:“凝神修士我不是没杀过。” 柴黄顿时心神紧绷,心说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这小子不是二境武夫,其实是个三境?若不然怎么能这么快。 刘清好似知道他内心想法,笑着甩出来一张神行符。柴黄这才拍了拍刘清手臂,见其收手转身往回走后,手中迅速多出来三根银针,直往刘清后脑勺。 一柄长剑好似凭空出现,横扫三根银针,根本不容柴黄后撤,已经悬空抵在其眉心。 柴黄讪讪一笑,“我还以为刘兄背着剑是装装样子,原来是我猜错了。” 刘清缓缓坐下,悬在半空的青白微微颤动,剑尖已然没入其眉心几分。 柴黄赶忙大喊:“兄弟!兄弟!有话好商量,昨个儿是我话说得不对,可我也没动手啊,给个机会成不?” 刘清抿了一口茶,笑道:“斗寒洲听名字就该剑修多啊,怎么?你不是?” 青白瞬间抽回钻入刘清掌心,柴黄抹了一把脑门儿鲜血,苦笑着开口:“兄弟,不带这么骂人的啊。” 这其中故事,漓潇走之前其实说了。 斗寒洲原来不叫这个名字的,只不过相继有两人先后去往斗寒洲,一位女子长剑离匣,硬生生给斗寒洲造出了一条贯通南北的咸水大河。随后又有个男子,从东头儿打到西头儿,凡是看见的仙家山头都给他拆了一遍。 其实原本是叫斗仙寒洲,硬生生被这两个人把个仙字摘走了。 在斗寒洲人眼中,这实在是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直到现在,各洲修士都还要调侃一句,斗寒洲剑修极多? 刘清这话确实是有些扎心了。 出自四大部洲的人行走天下,大多不会瞧不起中海九洲,反倒是有极多九洲修士瞧不起四大部洲来的。 斗寒洲就是因为早年间极其排外,向来动不动就打杀外洲修士,所以时常会招去一些他们惹不起的人,所以斗寒洲修士头铁是真的,从柴黄就看得出来。 漓潇说,引去两个大剑仙的原因,其实也是他们自己作的。 赡部洲南边儿的海上,连接着妖族与人族所在之地的渡口,四大部洲都有修士常驻,都是那些顶尖大宗门,中海九洲则是轮换着,由一洲大山头儿自行前往,百年一轮换。 可轮到斗寒洲时,只有极少散修南下,山上宗门清一色的闷声不语。 这也就算了,待剩余八洲闷声补缺之后,斗寒洲的一众山上神仙还丝毫不忌讳的言语讥讽,说是那些去送命的都是傻子。 结果,待那两位大剑仙走了一趟斗寒洲后,天下人才知道,原来这斗寒洲的铁头功并未练到家。 柴黄讪笑着凑过去,自己端起茶壶倒茶,半点儿不见外,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多年好友呢。 “刘兄,莫非来到这处秘境,还是打算空手而归?咱不去这孤水国外杀妖取宝?” 刘清瞥去一眼,随口道:“宝?” 柴黄哈哈一笑,“我来的早,好些事情早就打听清楚了,此处唤作风泉镇,镇压着一件重宝,想得到这件重宝,就得去孤水国外,杀妖扩土最多者才能得到进门取宝的机会,昨日打晕我的那个家伙,就是看门人。” 刘清又道:“妖?” 柴黄笑道:“孤水国外有一圈儿山脉,山外妖类极多,也不知怎地,好像这些妖族全然没有善念,饿了就吃个离得最近的,当然了,要是打不过就成了被人吃的。” 刘清这才算是知道了一些事情原委,刚刚进来时那个大髯汉子所说夺宝,原来指的是这个。 不过刘清还是觉得不对劲,不管怎么说,取宝也太容易了些吧?只需熬过一个甲子,杀妖最多便可? 不对不对,这家伙还他娘的在忽悠人,一座那么大的天下,只有一处门户,这还需要四大部洲与中海九洲共守,这个孤水国若只有一座天堑一般的山脉拱卫,早就给妖族吃的渣都不剩了。 刘清微微一笑,眨眼间便到了柴黄身后,以左手按住其脑袋,笑道:“好好说话,说些真话。” 柴黄苦兮兮开口:“有话好好说,我这不是跟你讲个开胃故事嘛!” 砰的一声巨响,柴黄脑门儿着地,与昨夜无二,晕死在遇秋家的院子里。 刘清自言自语道:“那就想好了再说。” …… 遇秋忙碌一天,托着疲倦身子重返小院儿,却发现地上一个大坑,有个白衣男子脑袋杵在坑里,而刘先生正在一旁打拳立桩。 刘清缓缓收了拳架,扭头笑着说:“是个寻事的,不用搭理,他喜欢这样儿。买了些吃食放在厨房了,自个儿去吃吧。” 少年人不明所以,心中有些踹踹不安,轻声询问道:“刘先生,这个人这样子真的好吗?活的还是死的?会不会引来官府啊?” 刘清无奈,只好走过去一脚将柴黄踢出大坑,后者哎哟一声,使劲儿眨了眨眼,跳起来就指着刘清大骂:“姓刘的,你他娘的太缺德了吧?好家伙,就可这一个地方打?” 刘清眯眼看去,啧啧道:“是不是因为斗寒洲离着俱芦洲近,所以胆子也大了?” 柴黄咽了一口唾沫,心说这畜牲实在是太皮实了,而且还说不定是个先天与剑道相近的剑修呢,脾气还特不好,老子就暂且忍一忍。 越看眼前白衣,越不顺眼,刘清干脆变戏法儿似的换回来青衫,这才朝着遇秋开口:“人没死,你先去吃饭吧。” 小男孩这才挪步去了厨房,端着个大碗蹲坐在门槛上,看着明明像是老友一般,怎的总是打生打死的。 这不,刘先生刚从背后内衬扯下一张黄符,那个白衣男子便贱嗖嗖拾起来想贴在自己身上,生怕刘先生抢夺似的,退出一丈远才贴。 咦?怎么还趴下了?怎么还骂人? 遇秋像是猛然间懂了似的,心说怪不得挨打。 柴黄把那负重符扯下,趴在地上,心如死灰一般,都快哭了。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老子白衣裳都快成灰衣裳了。 刘清摇头一笑,开口道:“这符箓是一个前辈给的,用的时日久了有些失效,原来是大于自身气力十倍,现如今估摸着只有七八倍了。” 柴黄闷闷走去桌前,端起一碗茶水一饮而尽,骂骂咧咧道:“你真是个畜牲啊!我炼气士的力气再比不上武夫,也不至于如此吧?你莫非原本就是山河境武夫?” 一袭青衫笑着摇头,解释道:“那倒不是,我真的只有二境,只不过天生神力,十岁就能托梁换柱,十四岁已经能单臂拉着大船跑了。” 柴黄撇了撇嘴,心说我信你个鬼。 事实上,柴黄还是没明白刘清的意思。大于自身气力十倍,不是说力气大就能背的起的。 刘清抬头看去,淡然道:“缓了这么久,应该又困了吧?若是不好好说话,那就再睡一夜,反正天大地大,何处不能眠?” 柴黄唉声叹气,这次是真认命了,别看眼前这小子一直笑呵呵的,那要是发起狠来,老子还得把留着的保命手段用出来,太不划算。 白衣男子开口道:“确实是有宝物,妖族什么的也确实是胡扯的,能进那藏宝之地的,是从我进来开始算,六十年内夺得天下前十的人。本土修士也不可小觑,因为本土武夫极多,修士目前还没有跨过黄庭境界的,我估计等剩余的外界人全进来之后,这小天地中会山河大变灵气喷涌,以此来助涨修士与武夫的境界。” 柴黄想了想,还是接着说:“不过我感觉,这处地方有什么东西不完整,在这里破境应该极难,可一旦破境,也会受益匪浅,远不是外界能比。” 刘清眯起眼,这柴黄此次开口,谅他也不敢再胡说八道。甲子内在这座小天地武力排名前十,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既然也出不去,争一争又何妨?即便破境再难,六十年破三境,怎么着也够了吧?就是不知道自己到了这地方,三年之内若是没法破入山河境,会不会死?那大髯汉子说了,外界之人的光阴其实停留在外界,意思是说,在这里一甲子,出去也不过是才过了五天,应该不会死吧? 正想着呢,有个十二三的少女推开小院儿大门,见院子里坐了两个陌生人,赶忙调转出门。 坐在台阶上的遇秋猛地起身,大喊道:“思思姐?” 女孩这才转头,沉默了半天,大声道:“我爹要去京城当官了,我得跟着一起去,所以,今天是来与你道别。” 遇秋一下子愣了起来,刘清与柴黄不约而同往其看去。 小男孩忙放下手中碗筷,喊了一句先等等,跑去屋子里片刻又急匆匆跑去少女面前,把一块儿极其好看的石头塞到少女手中,笑着说:“思思姐,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石头是我小时候在江边捡的,你拿着就当做个念想吧。” 少女也咧出个笑脸,递去一个小荷包,笑着说:“呐!这是我连夜锈出来的,送你了。” 少女想了又想,还是轻声道:“你呀!以后那些家伙要是欺负你,别忍着,我知道你其实打得过,就是怕打伤那些兔崽子惹得宋氏不喜,可总忍着也不是个事儿。” 说完后,少女一笑,转头就走了,留下遇秋站在门口,沉默不语。 柴黄一副不正经模样,打趣道:“小子,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女孩啊?” 十来岁的小男孩缓缓走回,苦笑着说:“宋家的孩子都觉得我是外姓人,是我克死了干爹,所以时常欺负我,每次都是思思姐帮我出头。” 刘清瞪了柴黄一眼,走过去按住遇秋脑袋,笑着说:“想不想去找她?” 遇秋微微一笑,说了声不了便回去房间。刘清知道,这孩子又要躲在房间里掉眼泪了。 刘清忽然说道:“我要去孤水国京城。” 柴黄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惊讶道:“就为了这小屁孩的小小情愫,你就要跑去孤水国京城?” 刘清微微一笑,“你喜欢过谁么?” 柴黄摇头不停,嫌弃道:“喜欢谁干啥?耽误我修行。” 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少年的青衫客又背起长剑,笑着开口:“所以你不懂。” …… 一连过去两个多月,这处地方也到了秋季,江风开始变得凉爽。柴黄自然不会住在遇秋家中,只不过一大早便会来宅子这边,等刘清练完拳后,两个人便切磋一番,刘清开始贴上两张负重符,以二十倍于自己的气力压制自己,所以两人打斗,刘清几乎没有赢过,柴黄也不会觉得自己就厉害了,因为他知道那家伙贴着两张吓死人的符箓,他甚至想着,这家伙要是破了三境,是不是单手就能打死凝神修士了? 两个月时间,遇秋又去了几次祠堂,毫无疑问又给人赶了出来。 这天夜里,刘清盘膝在院中,柴黄也在一旁,因为今日的天地灵气明显比先前浓郁了极多。 柴黄笑着说:“看来的确是我来早了,剩下的四个人,几乎只比你慢片刻登船,这才两个月时间,小天地内大变已然开始。” 刘清压根儿没搭理他,只是一缕一缕的吸收驳杂灵气,加以炼化后拿去补充灵泉。这些日子几乎每天夜里,刘清都在炼气,可即便如此勤奋,那眼灵泉还是头发丝大小往出冒,才将将把下方的大坑填满百分之一二,想要筑起灵台,先要填满灵潭,可刘清这灵潭,想要填满,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去。 真不知道漓潇是怎么十五岁便到了金丹境界的,也不知道她到了骆越渡口没有? 心中苦笑一声,刘清心说自己想什么呢?两人分别,于漓姑娘来说,才十五天,可在自己这边算起来,都要三个月了。 遇秋到了很晚才回来,鼻青脸肿的,吓了柴黄一大跳,硬要问个是谁打的,他去帮着遇秋揍回去。 柴黄这人,本性其实并不坏,只是脑子有点不清不楚。 可遇秋只是走到刘清面前,沉声道:“刘先生,能不能教我拳法,能不能带我去京城?明日七月初九,是我生辰,我十二岁了,想去找思思姐,想变成大人物,想让宋氏看得起。” 刘清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可以叫你练拳,也可以带你去京城,最后两个,得靠你自己做到。” 遇秋猛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闷声回去房间,这次没有哭。 柴黄长舒一口气,笑道:“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可刘清却叹了一口气,因为他看到此刻的遇秋,与先前大不一样,似乎在一个善与恶的岔路口,一招不慎就会误入歧途。 柴黄好似猜到刘清心思,笑着说:“各人缘分不同,从来没有一条路是错的,得看走的人如何走。” 刘清轻声道:“那个小姑娘的走,对遇秋影响极大,别看咱俩跟他瞧着熟络,可在他心里,我们始终是外人。” 柴黄冷不丁问了句:“喜欢一个姑娘,就这么让人难受?那你还喜欢个屁!我觉得你还是别念着你心里的姑娘了,好好修行不么?” 别看柴黄有时候瞧着不正经,可这么些天下来,刘清知道,这家伙就是个一门心思要当大修士,要做真正的山上神仙的,人。 因为有人情味,所以是人。 刘清笑着说:“你不懂。” 柴黄不由得抓狂,“我说刘清,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什么不懂?” 青衫少年微微一笑:“心房有主,人在远乡,此中愁绪万种。”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十四章 他还有一柄剑 刘清其实没有收遇秋做弟子的打算,连他自己都是个半桶水,怎么收徒? 夜里,刘清与柴黄去了码头寻那位杨姓汉子,此地灵气复苏喷涌,说明这座小天地的主人从十三洲挑选的六位外乡人都已经到了。 两人到了码头时,果不其然,还有四人已经站在大髯汉子周围,有两位女子,一位小僧人,一位年轻道士。 其中一位女子一身红衣,身材丰腴,二十岁上下的面容,长相十分清秀,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并未悬挂兵刃,也不知善使什么兵器。 另外一个女子容貌也不差,想必一旁红衣,多了几分英气,少了一点妖魅,她一身黑衣,腰环双刀,神色肃穆至极,连柴黄都说这女子杀气太重。 那位小僧人瞧着也就十三四岁,可头上却已经有了四个戒点香疤,决计不是一般僧人。小僧一身棕色僧袍,手拿木鱼,察觉到刘清目光,转头微微一笑,口念佛号。 年轻道士背负桃木剑,一身青色道袍,头箍逍遥巾,双手交错而立,嵬然不动,好似一棵青松。 大髯汉子躺在一堆麻袋上,双臂环于脑后,斜眼看了看姗姗来迟的刘清与柴黄,撇着大嘴开口道:“都来了?你们有的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有的人不知道,按照规矩,我便给你们介绍一番。此地是一块洞天碎片孕育而成,叫小浊天,有三国鼎立,分别是孤水、怯月、悟成。你们六人,是这小浊天的主人从十三洲挑选而来,也算是一桩机缘。之所以齐聚风泉镇,是因为甲子之后,风泉会开一处宝地,到时你们还要回来。” 说着看了一眼刘清,随口道:“在这里,你们不会变老,一甲子也就相当于外界五天,若是不死,其实只相当于做了个比较长的梦,而且在这里破境也是作数的。不过此地天道不全,破境极难。听好了,你们六人是与这一座天下争胜,甲子内在这小浊天战力前十才能进宝地。”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轻声询问:“前辈,天下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大髯汉子眯了眯眼,起身后开口:“规矩就是如此,其余的自己去探究。” 说罢便转身去刘清身旁,拍了拍其肩膀,笑容玩味,大声道:“你叫刘清是吧?我看好你。” 刘清心中苦笑,把这个汉子骂了不知多少遍,这不是给自己下绊子么? 果不其然,大髯汉子前脚刚走,那个红衣女子便满脸笑意走过来,一举一动极其妖娆,附耳刘清,气如香兰,“刘公子,我叫樊雪,青鸾洲人氏,公子多多关照哦!” 一旁的柴黄满脸嫌弃,心说这是哪儿来的狐媚子,骚气熏天。 刘清急忙退后一步,干笑一声,“好说,好说。” 另一个女子也是一脸嫌弃,讥讽道:“青鸾洲果然狐媚子多。” 樊雪转头一笑,问道:“这位姑娘好生漂亮,未请教?” 黑衣女子拢了拢双刀,随意道:“神鹿洲,龙丘桃溪。” 话音刚落,剩余五人尽皆转头看去,龙丘桃溪瞪眼道:“有毛病?没见过姓龙丘的?” 五人齐齐点头。 小和尚干笑一声,把木鱼收起来,双手合十喝了一句佛号,笑着说:“小僧路痴,在牛贺洲雷音寺修行。” 年轻道士也笑着开口:“贫道王致明,俱芦洲人氏,云游道士。” 见众人都说了真名实姓,柴黄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我叫柴黄,斗寒洲人。” 龙丘桃溪啧啧称赞,“了不得,这还来了个练过铁头功的。” 柴黄竟是无言以对。 刘清算了一下,算上自己,四大部洲只有赡部洲未曾来人,中海九州只有青鸾洲、神鹿洲、斗寒洲有人来。那位小浊天的主人是随意挑选还是刻意挑选的? 刘清笑着开口:“诸位都打算到哪儿去?我跟柴黄就在孤水国,打算去京城。” 众人也没隐藏,龙丘桃溪说自己就在孤水国闲逛,樊雪则说自己想把三国都逛一逛。小僧路痴则打算去悟成国,道士王致明要去怯月国。 众人也只是混个脸熟而已,虽说这小浊天前十人之争,六个外乡人可以抱团取暖,可事实上并没有人这么想,就连柴黄也不一定就跟刘清是一路人。 毕竟大道争顶,可从来没有个同乡异乡之说。 猛地有数十道黑影疾速掠来,片刻间便围住六人。有个说着孤水国官话,一身明黄色长衫的汉子缓缓走来,率先开口:“你们六人就占了六个名额,我们这些本地人哪怕再如何努力,好像也才能出去四个是吧?倒不如老早宰了你们,把名额还给我们。” 六位外乡人对视一眼,龙丘桃溪率先拔出双刀,咧嘴笑道:“真没想到,还能跟你们一起打一架。” 道士王致明木剑出窍,口念无量天尊。 柴黄扭了扭脖子,大骂道:“他娘的!老子这些天都要憋屈死了,正好来人给我活动活动。” 小僧路痴口念弥陀佛,一杆金刚杵凭空出现被其握在手中。 红衣樊雪笑的花枝招展,从其袖口冷不丁冒出两条已经微微露出额头双角的大蛇。 刘清笑了笑,扯下一张符箓收入掌心,缓缓撩起袖子,大笑道:“那就别离之前,并肩对敌。” 围过来的黑衣人虽说人数众多,其实修为最高也才是二境修士,一境武夫,只有那黄衣男子有个武道三境,其身旁跟了几个黄庭修士而已。其实全然不用六人齐出手。 如此这般,其实只是互相交个底。 几人瞬间掠出,各自找寻对手,唯独刘清死死盯着黄衣男子,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 三境武夫,刘清第一次见,战意沸腾。 可那黄衣男子却讥讽开口:“这六个人里就你最废物,还敢挑我对敌?来吧!我让你三拳。” 柴黄玩儿似的打翻了几个黑衣人,转头一看,正好见到那黄衣男子说让拳,柴黄心中腹诽,“什么是作死?这就是作死。” 刘清微微一笑,手掌朝前勾了勾手,摇头道:“还是算了吧,你先打我三拳,然后再决定你要不要让拳。” 好不容易才碰到个同是武夫,还比自己修为高上一筹的,若是不小心给打死了,那找谁说理去? 不过听说这小浊天,武夫极多。 一旁五人已经把黑衣人尽数打翻,其实傻子也知道这些人不过是来试探的,不过既然你们打草惊蛇,我们杀鸡儆猴便是。 于是,五个人站成一排,看着青衫背剑却是个修行武道的,这会儿还要硬接武道三境三拳? 龙丘桃溪撇嘴问道:“这小子是我们里面年龄最小,境界最低的,会不会给那人三拳打死?” 柴黄苦笑一声,叹气道:“我只希望,三拳过后那个黄衣服的还有心气与他打。” 这里也只有柴黄知道,刘清压根儿就没打算认真对待,毕竟两张负重符,刘清只撕下来一张而已。 黄衣男子聚集拳罡,丝毫不花里胡哨,一拳带起风声阵阵,直往刘清胸膛。 只听得一声巨响,拳头好似砸在一座大山上,刘清一步未退,只是闷哼一声,反倒是那黄衣男子手臂微微颤抖。 后方五人都不是什么寻常炼气士,自然看出来连那声闷哼都是装出来的。 五人皆是情不自禁心中说出来一句:“畜牲啊!” 武道跟炼气士的境界不同,没法儿算出个实际战力对比,炼气士原本就要比武夫多三个境界,一般来说,若是金丹修士碰见山河境武夫,除非是那种极其天才的存在,否则就赶紧跑,最次的山河境武夫都能压着寻常金丹修士揍。以此类推,三境武夫其实是相当于一个凝神巅峰的。 漓潇就说过,天下已经整整千年没有九境武夫现世,如今武道境界最高的,也才是个八境清微。而清微境界的武夫战力几乎相当于第十境的登楼修士,除非那种极其天才的人物,不然清微境界的武夫大多是登楼以下无敌手。 不过并不绝对,要是碰上漓潇那种,金丹境界宰元婴跟玩儿一样的,也不好说。反正刘清觉得自己哪怕到了山河境,也打不赢漓潇这个金丹。 柴黄冷不丁开口,硬生生又给刘清拉了一波仇恨,“咱们几个都是凝神境界,不怕你们笑话,我要是跟他豁出命去打,我必死,他必重伤。只说一件事你们便能懂,他只是二境,可已然练出拳罡。” 这几位自然明白,拳罡是武道第三境才能练出来的。 柴黄猛地心中骂娘,这货真是坑死人不偿命啊! 方才一声闷哼后,刘清见那黄衣男子有些迟疑,于是反逼出一口血水,从嘴角缓缓流出。 黄衣男子这次放下心,讥笑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接剩下两拳?” 刘清微微一笑,伸手抹去嘴角鲜血,随意道:“请出拳。” 黄衣男子眉头皱起,双腿微屈,身形略微佝偻,摆出个摊手拳架,猛地双脚发力,如同离弦之箭暴射而来,接连两拳夹杂凌厉拳罡,一拳落在右肩,一拳落在刘清额头。 一袭青衫被砸的一个后仰,往后退了三步才堪堪停住身形。 黄衣男子大惊失色,心说这是什么怪物? 刘清轻咳一声,这次是吐出一口真真正正的血水,接着抬头笑着说:“用了全力了?现在是不是该我了?” 那黄衣男子皱着眉头,扎出个弓马桩,双手背在身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落拳!” 并未使用神行符,一袭青衫就如同青色烟雾般瞬身而至,哪儿有什么拳法套路,只是平平无奇一拳轰向其胸膛,就连黄衣男子护在身前的拳罡也被轰的四散,整个人被打的后移数十丈,到了码头边缘才堪堪止住,只不过半截脚掌已然悬在半空。 刘清笑道:“这位兄台,还打么?” 那人迈着沉重步子缓缓走来,口鼻皆有鲜血流出,又摆出方才架势,一张嘴便有大口血水溢出,“落拳!” 又是一阵风声,黄衣男子紧紧闭上眼睛,咬着牙等着拳头落在面门,可等了许久,拳头还没有来,他缓缓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刘清正站在他面前,笑咪咪看着他。 刘清笑着说:“明知接不住,为何不躲?” 黄衣男子沉声道:“战死事小,一身傲骨不可舍。” 刘清拍了拍黄衣男子肩头,笑着说:“我先前从未与武夫对敌,今天是第一次,高我一境又打不过我很正常,我从练拳开始,打的人就没一个比我境界低,哪怕同境的也没有。对了,你背后应该有个山河境武夫?算是这方天下目前战力最高了吧?你可以告诉他,不用试探,我会一路往孤水国京城,想寻事来找我就行。” 说完转身朝着几抱拳一礼,招呼柴黄走人。 龙丘桃溪啧啧长叹,“这家伙也太生猛了些吧?” 樊雪掩嘴笑道:“这哪儿是打不过,这明明是没挨住一拳啊!” 四人心中都大致有了比较,只论战力,自己与柴黄差不了多少。怎么说也是一洲山河年轻一代有名有姓的,自然不是寻常凝神修士能比,不过他们要跟那黄衣男子打,赢得不会如此轻描淡写,但也不需要多难,毕竟……那人的确有些纸糊。只不过要是跟刘清分生死,倒是不至于以死换其重伤,柴黄言语不过是煽风点火罢了。若真是与他分生死,其实刘清才是必死,自己或许会重伤。 倒是若只分胜负,刘清必赢。 小僧路痴缓缓走到前面,笑着开口:“啊弥陀佛!金丹境界之前,无法施展玄妙术法,咱们想要打赢这位刘施主,或许得联手才行。” 道士王致明轻声道:“金丹以下,我们的术法不得神意,刘清又那么皮实,打在他身上跟挠痒痒似的。” 龙丘桃溪撇了撇嘴,扭头离去,边走边说道:“我要赢他也是堂堂正正去赢,都有头有脸的,丢死个人。” 黑衣女子缓步离去,嘴里嘟囔着:“一个个心比谁都黑,故意给人家戴高帽子,还想好几个人联手打一个,我呸!” …… 回到江畔宅子,刘清猛地看向柴黄,眯眼道:“你是真觉得打不过我?” 柴黄苦笑一声,无奈道:“我打不打得过你,你不知道吗?” 刘清笑了笑,迈步走进小院儿,柴黄呆立原地,只觉得脊背发凉。 方才那黄衣男子确实有些弱,应该也是初入三境的武夫,刘清赢得如此容易,不过是因为李乘舟那大半个月下手太黑,而且自己本就习惯了负重符,扯去符箓后气力便要余出来一大截,况且练拳以来,刘清始终觉得自己的天生神力好似座死水刚刚引出来一道渠,日后只会越来越大。 至于与这些各洲的天之骄子对敌,无论是谁,单凭境界他都不是对手。也不知柴黄是忘了还是故意没跟那几人透露一件事。 刘清还有一柄剑。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十五章 第二次 孤水国位于这小浊天的东南方向,西边儿是国土最大的怯月国,悟成国占着北地与东北角。 去往孤水京城,只需顺着卸春江逆流而上便可,一条通往京城得官道大半也修在江畔。 刘清总是起来最早的一个,多年习惯使然,在观水书院时每日就起的极早,无论刮风下雨,书院后边的那座小山包总是刘清最先去。 遇秋只背了个包袱,装了几件衣服,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便准备走了。 这孩子确实也没别的东西收拾了,只是那个赵思思临走前送他的小荷包,他始终贴身带着,昨夜与人打架,就是因为那几个宋家的孩子要抢荷包。 刘清依旧是一袭青衫背着青白,临出门前给了遇秋一张符箓,是他自己画的负重符,画符时特意控制了力道,约莫只有五十斤重量。 递过去符箓之后,刘清淡然道:“五十斤重量,对你来说很难,可你既然想练武,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遇秋接过符箓,二话不说便贴在背上,当即便一个踉跄,背都有些直不起来,用尽浑身气力才挺直了腰,咬着牙开口道:“我觉得叫刘先生怪怪的,以后我就叫刘师傅了,咱们走吧。” 柴黄当然腆着脸跟在刘清身旁,几人就这么晃晃悠悠往西,脚程极慢,从清晨走到傍黑才堪堪走出去三十里,照这速度,走去京城就要半年时间。 遇秋已经累得两腿打抖,怎么都站不稳当,却还是托着疲惫身子捡来柴禾,生起一堆火后才瘫坐在一旁的树底下,生怕刘清觉得他不求上进,一气之下便不带着他去京城了。 刘清明白遇秋心中想的什么,笑着从掌心那玉牌空间中取出几条大鱼,搭在火上边靠边笑着说:“遇秋,今天是你生辰,我送了你一道符箓,会不会恨我?觉得我压根儿就不想教你拳法,只是变着法儿折磨你?” 柴黄在一旁跟没听见似的,武夫之所以能比修士境界少,还能跟修士争锋,靠的不就是一口气跟一副体魄?若这孩子连第一关都撑不过去,那还练个屁的拳,甩给他十两金子,回去做个买卖过一辈子算了。 遇秋挤出个笑脸,轻声道:“没有刘师傅口中的意思,我干爹活着时就说了,早吃苦便早享福。其实我心中疑惑的,是刘师傅为何愿意答应带我走?” 刘清笑了笑,“可能是因为我也没见过我爹娘吧,不过跟你比起来,我还算幸运,起码有个不错的家世,有个爷爷将我养大。” 鱼已经烤熟,递过去给遇秋后,刘清冷不丁从玉牌中取出一壶酒,小口慢酌,轻声道:“其实我离乡时还要比你小,孤身一人晃悠了大半年,也遇到了个先生。” 遇秋闻言便再不发问,吃过一条鱼后已经连说话力气都没有了,摊坐在树下很快就只有鼻息进出。 柴黄这才开口:“刘清,这小子资质太差了,做炼气士几乎没可能,即便是学武,恐怕一生都难以跻身三境。” 炼气士的金丹境界,是一道分水岭,武夫的山河境也是一道分水岭。不说旁的,只说寿元一事,炼气士未达金丹,一个凝神修士撑死了也就是三百余岁。武夫未开山河的,能活一百五六已经是极限了。而炼气士一旦结丹,寿命几乎都在千年以上,武夫虽说差一些,可一个山河境武夫起码也能活个六百年。 炼气士一旦到达合道三境,照理说就已经能与天地同寿,不过也只是照理说。武道与修士相比,光在寿元一事就差了不少。 而寻常的山下江湖武林,山河境武夫已经是泰山北斗了。 刘清笑了笑,又灌了一口酒,轻声道:“那便只开个拳馆教徒授拳也行,其实只要人性德行都好,干啥都行。” 此后一连三个月时间,几人才堪堪走出去一千五百里,遇秋还是顶着一张负重符,刘清到现在依旧没有教他一招半式。 眼瞅着十月底了,这小浊天也已经入了冬,三人走到了一处山中,荒郊野岭的竟然有着一座山神庙,庙中神像破碎,四处漏风,估摸着已经荒废了不少日子。 刘清忽然就想到了梨山那座山神庙,跟眼前这座差不了多少,而且还被那女鬼占了,今日又到山神庙,难不成又要遇女鬼? 柴黄寻了个地方坐下,随口道:“这位山神瞧着品秩不算低呀,怎么还能金身碎裂呢?莫不是干了什么亏损阴德之事,引发了天灾?” 遇秋已经没有刚开始贴上负重符那般步履艰难,话也变得多起来,这不,此刻便插嘴道:“这世上既然都有你们这样的神仙,难道就没有山神城隍这一类东西么?” 柴黄大笑着拍了拍遇秋肩头,笑着说:“以前是有的,而且此类山水神灵权利极大,就拿城隍来说,白日有衙门,夜里有城隍,凡城隍所辖之地,一切魂灵皆由他管辖。国君每年都要礼敬三山五岳,一旦惹恼了他们,小则国祚全无,大则一国俱灭,所以啊,现如今的市井俗子供奉的神灵泥胎,只不过是他们想当然的以为,神灵就该护佑百姓。不过很早之前便没有此类神灵了,又或者说,人族不愿再设立这些神灵职位。” 一旁的刘清总是觉得这山神庙有些不太对劲,方才柴黄说的,漓潇也说了,而且漓姑娘说的好像更全。 有此类鬼差神灵时,人死后便会被各处城隍手下的黑白无常拘走魂魄,然后在阳间等着去阴间的渡船。可万年前不知发生了什么,此类阴差尽数消失,人族不得已之下才拼了数位前辈之能,凭借一条奈河构建起酆都城,以此作为魂魄安居之所,有些魂魄不愿去酆都,受月华滋养,便会化作鬼物鬼修。 不过在漓潇口中,则说那些山水神灵就好像一个个看着牧场的屠夫,人族则是被圈养的牛羊。 如今的人间,好像给人关在这座天之下,飞升无路,入地无门。 其实万年前,十二境之上还有境界,破境之后便能飞升天外,这才算真正的仙。 猛地一阵风声传来,刘清惊醒,与柴黄同时转头看去,却发现一个黑衣女子快步跑来,一把夺过去刘清手中的鱼便啃了起来。 黑衣女子便吃边说,嘴里含糊不清,“饿死本姑娘了。” 柴黄直想翻白眼,心说你一个凝神修士,饿个屁! 刘清无奈道:“龙丘姑娘,偷偷摸摸跟着别人不太好吧?” 龙丘桃溪以心声开口,骂骂咧咧道:“你们两个傻帽!还不快跑,这小浊天跟咱们外面不一样,这种有庙的,几乎都有神灵,当年咱们的前辈斩尽人间神灵,现在这山神老爷见着外乡人,不打死咱们才怪。” 柴黄悠悠开口:“我说龙丘桃溪,你没看到这神像都碎了?” 龙丘桃溪哀叹一声,心说这个瘦篙洲来的家伙是真的头铁还是真的傻缺儿? 刘清二话不说撕下遇秋背后符箓,急忙祭出飞舟,沉声道:“快上飞舟,我觉得慢点儿咱们就会死。” 方才柴黄直接言语出声,刘清背后的长剑青白猛然间便微微颤抖,刘清与青白心意想通,知道那不是惧怕,而是一种如见老友的战意! 飞舟刚刚离开地面,龙丘桃溪赶忙过渡一缕灵气,不惜损耗修为也要助刘清驾驶飞舟速度更快些。 遇秋紧紧攥着拳头,方才说话他可都知道了,已经十二岁的少年遇秋,忽然便沉声开口:“难道真如柴铁头说的,我们就是被这些神灵圈养待宰杀的牛羊?” 刘清缓缓转头,看着已经远在数十里外的山神庙,沉声道:“我想,应该是的。” 这一刻,刘清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这座天下的主人好似送礼似的给自己这六个外乡人机缘。 远处云海一声巨响,忽然间便有个高达数百丈的身影一步跃上云海,那巨影一对眼睛金光大放,好似天悬二日。 龙丘桃溪哀叹一声,“这座小浊天,是有神灵存在的。” 那神灵在云海之上狂奔而来,一步便是十余里路,眼瞅着一只大脚朝着飞舟踹过来,刘清一咬牙,取出在冶卢国沐鸢郡买来的符纸画出个与之前未完成的符箓一模一样的,未画符胆与符脚,转身问道:“你们听说过的最能打的人是谁?” 可两人谁也没搭理他,一袭青衫手握着朱笔,一咬牙便画出五雷符脚,在敕令二字上方写出三个大字——安澜山。 手中符箓猛地金光暴射,雷霆攒动,龙丘桃溪与柴黄以及遇秋,三人早已晕死过去,刘清深吸一口气,将符箓抛了出去,拔出背后长剑,心说这次该不会又跌境吧? 那神灵大脚将至,符箓雷霆当中却凭空走出来个白衣男子,瞬间变作千丈高,一脚便将那山神踏入云海,随后转头看向刘清,一双金色眼珠子冷漠至极。 “这是第二次!当我说话如放屁?”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十六章 秘辛 云海中那人哪怕再变大十倍百倍,刘清也不会忘记他,果然不出所料,安老三从来就不是个普通人。 只是此刻的巨大身影与儿时那个老乞丐实在是差别太大,不是相貌上的差距,而是刘清的一种感觉。 就好像儿时的老乞丐是个人,而眼前这神威难测的巨大身影,不是人。 刘清眯眼开口:“拳与剑皆是你给的,第二次又如何?” 那人瞬间缩小至寻常人身高,只一步便到了飞舟之上,伸手按住刘清肩头,冷漠道:“给你东西,是我种的因,梨山救你,是为了果。如今却是你种的因,日后苦果不明,但你绝对逃不掉。” 眼看安老三身形变得虚幻,刘清急忙问道:“我爷爷真的死了吗?我爹娘是谁?” 可惜没人答复,那张符箓顷刻间便化作灰烬,安老三也消失不见。 刘清只得坐在飞舟上暗自思量,这类吓死人的神灵究竟还有多少?如若都这般惹不起,他们六个外乡人如何活过一甲子? 耳畔忽然有声音,有些老迈沙哑,“那是你们自己撞上了,小浊天内各司神灵俱在,可像方才这种,三国也才各有一尊,可以称之为山神,因为其总领一国山水。” 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方才言语之人是这小浊天的主人。 只不过照他这么说,那日后路过这种庙宇,且不是都要绕道而行。 一声闷哼,龙丘桃溪缓缓睁开眼睛,左右扫视了一周,见刘清就坐在一旁,这才伸手顺了几下胸口,轻声道:“吓死姑奶奶了,我以为今天就交代在这儿。” 刘清眯眼而笑,随口道:“龙丘姑娘是不是先得解释解释,为何会跟在我们后面?” 龙丘桃溪气极反笑,没好气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本姑娘已经宰掉了一个县城隍,只是最低品阶的一县城隍都有凝神修为,后来被一州城隍追杀,这不跑到这,就跟着你们了么,谁知道你们比我还作死。” 刘清将信将疑,又问道:“方才那尊神灵已经追出来数百里,照理说整个孤水国都是他的辖境,那我们且不是无路可跑” 可若是这样,为何在风泉镇时并没有此类神灵追杀?且一路过来走过大小郡县无数,也没见有今日这般啊。 龙丘桃溪挠了挠头,无奈道:“这我哪儿知道去,当时那个大胡子也没说清楚。” 柴黄拍了拍脑门儿,也清醒过来,与龙丘桃溪差不多,并没有开口询问方才发生了什么,反正活着就行。 柴黄笑着说:“多简单的事儿,咱们去找一个县城隍不就得了。” 话是这么说,可刘清觉得还是哪里不合适。 刘清转头看向龙丘桃溪,眯眼道:“为何要宰杀城隍?” 眼看刘清面色不善,龙丘桃溪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双手各握住刀柄,沉声道:“你不信我?我只告诉你,是他们先对我出手的。” 一旁的柴黄哀叹一声,出来做和事佬,“不是说了么,咱们去一座县城找个城隍庙看看不就得了。” 刘清这才罢手,轻轻拍醒遇秋,看到这少年没什么大碍后才开口问道:“你们对山神河神以及城隍土地之类的,有没有什么传说。” 说完便驾驶飞舟下坠,下方已经是座县城了。 遇秋自己贴上负重符,想了想后说道:“我干爹在的时候说过,神灵是神灵,人是人,两者区别极大,我们好像是在跟神灵做交换,以香火投喂换来一地平安,我打小儿也的确没听过什么妖魔鬼怪的事儿。” 刘清看了看夜空,心说这小浊天的主人究竟是何意?小浊天内,三国各有之前那尊吓死人的神灵,各地的阴司祠庙俱在,如果再有河神之类的存在,那岂不是天地水,三官俱在? 没着急去城隍庙,刘清还是不太信龙丘桃溪,因为若按照她说的,此刻应该有城隍来围杀三人才对。 几人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到了丑时前后,一袭青衫孤身离开,去往城隍庙,贴上神行符,盏茶功夫便到了城隍庙门口。 那城隍爷好似老早便知道有人要来,一众阴司皆显现真身。 城隍庙内,一位身着七品官府的大髯鬼修高座在上,依次是文武判官、日夜游神、黑白无常。 刘清看得清楚,这位城隍爷并无金色眼眸,瞧着倒与个寻常中年人无异。 一步跨入城隍庙,那位城隍率先笑着开口:“今日被天官差点儿打死的,就有你吧?” 果真是天官,刘清此刻有些庆幸在书院时没少看杂书。 刘清抱拳一笑,轻声询问:“晚辈有些疑惑,我的同伴说被一位城隍围杀,然后反杀了那位,可看前辈模样,并非那种无礼之人。” 城隍微微一笑,随口道:“赢了我的武判,你才有资格问我。” 那位站立与最前方的武判官一步跨出,做出个请的姿势,刘清瞬身上前,一把按住武判头颅,又是一阵拳罡,武判官连忙苦笑,认输退到一旁。 城隍见状微微一笑,挥手遣散众阴差,叹气道:“人有分别,我们这类山水神灵也有。追杀你那位同伴的,应该是纯粹至极到没有人性的阴间鬼差,与我们不同,比如我,原来就是在这漕县当县令,病死在公堂,死后才做了一县城隍。其实现如今的小浊天,神灵分两种,一种是以三位天官为首的,古之便有的神灵,然后才是我们这种死后受了百姓香火,分了一缕国祚凝聚金身的后来神灵。” 刘清疑惑道:“所以说,那些古来便有的,才是要杀我同伴的?” 城隍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们这些外乡人来到小浊天,有些话是船夫没法子说的。每三百年小浊天一开门,最早能在十三洲各挑一位,甲子后的天下战力排名前十人才能返回外界,剩下的就得留在小浊天,与给你们讲规矩的那杨吾似的,做个引路人,至少过去千年才能出去。可每开一次门,进来的名额就少一个。按道理说,本土修士武夫若是能跻身前十人之列,便能飞升至外界,可惜这么多年,还是没人出去。” 刘清又问道:“为何那些神灵要对我们下手?” 城隍笑道:“因为只有外乡人才能杀的死我们这些个神灵啊,每少一位神灵,自然会由名声较好的本土死鬼接替,如今我们这些本土人占的位置,已经比他们多得多了。” 刘清有些明白了,或许这小浊天与漓潇口中的万年前差不多,被人封死了天地_门户。不同的是,此地不知什么原因,本土人并不能斩杀神灵,所以才有这位城隍口中的船夫,也就是小浊天的主人,没三百年一开门,引外界修士进入,予以大机缘,说是争天下前十,其实是想借外界人的手,如万年前一样,杀绝人间神灵。 忽然一声冷哼,龙丘桃溪气呼呼走进来,撇着嘴说道:“看吧!我龙丘桃溪做人做事堂堂正正,骗你作甚?” 刘清只得赔了个不是,可心中还是觉得此中秘辛种种,或许到了甲子光阴过后才能知晓。 城隍忽然大笑起来,周身泛起丝丝裂纹,从袖口掏出一张舆图,仔细标注了哪处地方有那些古神灵,然后对着刘清说道:“知道为什么这地方破境极难么?因为天道驳杂,无论武夫还是炼气士,都没有可倚靠之地,就如同无根浮萍一般,不过若是能破境,定然造化不浅。我希望你们尽自己所能,多斩几尊神灵,我实在不想看到我们被当成牛羊一般,虽然不会主动干涉,可一旦我们想要爬的高一些,便会被他们随手宰杀。不过你们无需太过担心,这么些年来,三位天官都不能离着真身所在太远,我们城隍的顶头上司,那位一国城隍爷,除非有人破境金丹,否则不会显化。我们本土人不能杀他们,他们自然也会有些规矩不能破。” 刘清接过舆图,沉声道:“这才是小浊天至今都没有山河境之上的武夫,金丹境之上的炼气士的缘故吧?” 城隍点了点头,笑着笑着便金身碎裂,连同那泥胚神像也掉落一地,摔的稀碎。 刘清将那破碎神像一一捡起堆放在香案,深深做了一揖,转身便离开城隍庙。 龙丘桃溪皱眉道:“是一种无形压胜让他不能把这些话说出口,出口必死?” 刘清并未作答,反问道:“追杀你的那个州城隍是什么境界?” 刘清桃溪沉声道:“金丹。” 就按照这么去算,那么一国城隍,至少也是元婴境界了,想要打杀元婴境界,他最低也得开辟山河,借着青白威力才行。 刘清忽然微微一笑,抬头看着夜空,此刻心中再无其他,只想着破境再破境。 龙丘桃溪问道:“想什么呢?” 刘清淡然开口:“小浊天破境再难,十年之内我也要跻身三境武夫,到时便先杀尽那些残余一县城隍。五十年内我要破境山河,教这小浊天只留三位天官。” 柴黄当然也来了,偷偷跟在后面而已,此刻跳出来笑着说:“只要我们破境金丹,六人联手,说不定也能宰了那天官。” 刘清斜眼看去,龙丘桃溪也啧啧不停。 两人心说这家伙不愧是斗寒洲人,那追杀咱们的天官都有了三百丈法相,怎么说也是炼虚三境了,你柴黄居然想着宰了他们? 只是不知道,这孤水国皇室是怎么想的?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十七章 皆是草包 几天之后,刘清终于驾驶飞舟落在孤水国京城外,此时已经冬月,天寒地冻,只是尚未飘落雪花。 遇秋一到京城,便急不可耐的跑去一处成衣铺,买了一套灰色崭新衣裳,然后四处打听桐古郡来的赵大人一家在何处,寻来寻去却没有任何结果。长高了不少的遇秋顿时有些萎靡,千里迢迢跑来京城,可思思姐却不知在这偌大京城中的何处。 龙丘桃溪一路上没少听柴黄打趣遇秋,就觉得这小子真好,从风泉镇到孤水京城,走上万里路程就为寻一个姑娘。 从前也听过什么青梅竹马,又或是某人钟情于某人,说什么山海皆可平,只是她就没信过,实在是没想到,如今却是给这小家伙上了一课。 黑衣女子走上前去,拍了拍遇秋肩头,笑着说道:“不怕的,京城再大,还有千万里远?咱们每天去敲十户人家的大门,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柴黄嗤笑道:“你可真聪明。” 眼瞅着两人要掐架,刘清赶忙上前,笑着说:“别闹,咱们还是先买一处宅院,有个住处了再说其他。” 有钱在手,买个宅子问题不大,以三百两银子在城西买了个前后两院的宅子,一甲子光阴,总要有个安居之所。 遇秋这小半年来长高了不少,人变黑了了,却也壮实了。以刘清看来,这小子现在已经有一把力气,可以试着练拳了。 柴黄跟龙丘桃溪各自整天不着急,刘清知道,这两个家伙是帮着遇秋去寻赵思思一家。 这天清晨,京城终于零零散散飘落几朵雪花,刘清还是起的最早,独自在院中练拳练剑,等到天蒙蒙亮时遇秋才出来。 刘清将誊写出来的九式拳谱抛给遇秋,轻声道:“我就是个半桶水,二境而已,能教你的不多。你以后每天早晚要各练一个时辰,我会在京城开一间酒铺,你还需时常来帮忙,能行吗?” 遇秋双眼直放光,等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好几个月了。 一把接过拳谱,遇秋咧出个笑脸,笑道:“刘师傅放心,练拳我可能差一些,打杂的本事却是头一份。” 刘清笑着摇头,将那九式平平无奇的拳法依次打了一遍,又看着遇秋打了几,指正了几处自以为的不足之处,然后便出门寻酒铺。 刚刚出门不久,大街上却迎面走来一个黄衣男子,刘清哈哈一笑,心说怎么是这家伙? 这不是风泉镇那个要让自己三拳的三境武夫么? 黄衣男子见着刘清,有些臊眉搭眼,抱拳苦笑道:“刘兄终于到了,我家大人已经恭候多时?” 这位所谓大人,自然是刘清猜测的那位山河境武夫了。 刘清笑了笑,随口道:“你家大人是?” 黄衣男子脸上露出自豪神色,仰头道:“孤水国太傅,魏无祖。” 瞧瞧,又是个当官儿的。 路上一通闲聊,刘清这才知道,这黄衣男子叫做章程,是那位太傅麾下,孤水国稽察司统领,就是负责调查刘清这类外乡人的。 走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章程带着刘清兜兜转转,到了皇城边上一座大宅子,足足十三进的大宅院,要是在外界,那可是只有王爷才能住的。 有个红衣锈着仙鹤的老者等在一处水榭,这水榭是倚着一处假山而建,由水车搬水自假山上方,变作一道瀑布从水榭三面倾泻而下,流到下方鱼池。 老者一脸笑意,挥手示意刘清落座,斟酒一杯才缓缓开口:“听章程说了,你二境一拳打的他重伤,我便想见见你这个外来天骄,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刘清也是微微一笑,摘下背后青白倚在石桌上,没落座桌前,反倒是坐在飞来椅上。 老者也没说什么,就是笑了笑,淡然道:“既然刘公子防备老夫,那我便开门见山了。” 刘清还是一脸笑意,静待下言。 老者轻声道:“两件事,请刘公子放弃斩杀神灵之事,请刘公子勿要破境,我自有法子让你跻身十人,安然离去。” 刘清猛地笑出来声,一步朝前,端起那杯酒一饮而下,对着老者嗤笑道:“太傅大人想的真好,不去写话本小说,实在是可惜了。” 老者也是一笑,抬头道:“意思是不答应?” 一袭青衫甩了甩袖子,一脸笑意,“答应不了。” 一道拳罡瞬发而来,青白自行飞出皮鞘,一道剑光划去,拳罡剑光皆碎,顺着屋檐下坠的水流都被两者相撞震的断流。 刘清还未来得及言语,对面老者已然一拳砸来,拳头贴着刘清腹部,并未落实拳头,眯眼笑道:“骨头硬是好的,但本事得够。” 一袭青衫以神行符加匿踪符,瞬间绕至老者身后,提起青白便是一剑,两人双双退后一步,水榭又是猛地一颤。 刘清笑道:“拳法不敌,用剑就好了。” 背好青白,刘清转身欲走,那老者却讥讽一笑,淡然道:“那你最好能活过一甲子。对了,风泉镇那位赵大人,现在是个七品官儿,做了个翰林院编修,好像就住在城西马尾巷。” 刘清猛地转头,眯眼道:“武夫要像个武夫,你有胆子招惹那一家人,就要有胆子挨住我的拳和剑。” 说罢便转身离去,等在门口的章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开口。 离着皇城不远,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正好有个酒楼转手,刘清便以三十两黄金将其买下,花几天时间改建,过年前后便能开张。 天黑后,刘清贴着匿踪符走入了那位赵大人家的宅子,只是个七品编修,自然没有多大,不过也是寻常百姓住不起的。 缓步到后方院子,刘清老远便看到一个少女手捧一块好看石头,坐在门前怔怔发呆。 刘清摇头一笑,心说遇秋这小子真是好福气。 想来想去,便写了一张纸条抛去赵思思身旁,看着少女想信又不敢信的模样,又没忍住笑了笑。 转头离开时,不知不觉想起了漓潇。 “漓姑娘,我还好,你好吗?” …… 回到宅子,遇秋在不远处练拳,一招一式打的极其认真,非要评论,也就是死板二字,刘清自己打拳,几乎都是随心所欲。可初练拳的死板,其实是好事,无论炼气还是练拳,哪个不是在无味中寻味。 石桌前坐着一男一女,衣衫一黑一白。 龙丘桃溪甩过来一壶酒,极小声道:“不拿柴黄当朋友我能理解,不把我当朋友,你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这两位仙师可都是人精,刘清又要买酒铺又买宅子的,肯定有什么打算。 柴黄无奈翻起白眼,心说一个拳头硬,另一个嘴巴毒,自个儿怎么就摊上这两个货了?不过这么长时间下来,他也有些摸清楚刘清跟龙丘桃溪的脾气了。 一个是只给自己一条决不逾越的底线,其余事皆可随心。另一个从头到尾就好似刻着一句话,“双刀在手,天下我有。” 别看龙丘桃溪瞧着嘴巴不饶人,其实是个极其心直口快之人。而刘清,他娘的读过书,肚子里不晓得装了多黑水,心思阴晴难定,他要是拿你当朋友了还行,若是他不在意的,真就是变脸如翻书。 喝了一口酒,刘清扫了一眼遇秋,笑着说:“赵思思我找到了,遇秋这家伙真是好福气,我真想他忽然有一天跑来告诉我,自己想叫宋遇秋了。” 柴黄是知道的,养着遇秋长大的,就是个姓宋的汉子。 龙丘桃溪板起脸,沉声道:“我们也打听到了,你先说说你到底想干啥?” 刘清笑着说:“买个宅子没什么,开酒铺却是有些别的心思,我先找人装饰一番,等开业时你们就知道了。” 两人只好翻起白眼,柴黄闷声道:“年后我跟龙丘要走,老待在这里是寻不到破境之路的,我们炼气士在这里破境只会比你更难,所以得出去寻些机缘。” 的确,炼气士之破境与武夫截然不同,前者修的是灵气,相当于从一开始就在向外求。而武夫是内练一口气,由那一口气在自身开辟山河,是在自求。小浊天内天道驳杂,对武夫与炼气士都影响极大,可相对来说,武夫受影响要小一些。 这也是小浊天武夫极多的原因。 刘清点了点头,思量了一番,还是对着柴黄说道:“我不知道你想要干什么,但我现在可以肯定,也愿意相信,你不会害我。有些事摆在明面上要比藏在心里好得多,我不是在旁敲侧击,只是想告诉你,我拿你当朋友。” 说完又对着龙丘桃溪,笑着说:“若是换成那僧人道士,哪怕是樊雪,我也不会对他们放下防备之心,可我对你放的下,你知道为什么吗?” 说完便走去遇秋那边,说着一些自己的感悟。 龙丘桃溪满是疑惑,转头问面色凝重的柴黄,“你知道为什么吗?” 柴黄撇了撇嘴,“你龙丘桃溪心里想着什么,就差写脸上了。” …… 京城下了一场大雪,临天亮前本该有种“灯下黑”的昏暗,可硬是被满城雪花映的与寻常无异。 有个穿着厚厚衣裳的少女从马尾巷走出,到了刘清买宅子的那处清水巷,走到一处大门前,轻轻抬手叩了叩,由打宅子里走出来个身着单薄布衣,满头大汗的少年人。 遇秋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还是少女率先开口,“你是来找我的吗?” 这次遇秋没有打结巴,一个是字脱口而出。 少男少女,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四岁。 三个大脑袋挤在石桌前,刘清小口喝着酒,柴黄啧啧道:“他们是不是还小了点儿?” 一个大板栗敲在柴黄头上,龙丘桃溪瞪眼道:“说什么呢?就非得是情情爱爱吗?难不成他们不能青梅竹马,过个四五年再谈情说爱?” 柴黄只得抿嘴说是,这位姑奶奶咱惹不起。 几日后,那位编修大人亲自登门,刘清换了一身新买的青衫,别上那根玉簪,并未背负青白,瞧着就是个年轻书生。 龙丘桃溪与柴黄也打扮了一番,不为别的,就为给遇秋当一回大人。 赵思思先一天便告诉遇秋,说明日他爹爹要来这里,看看同乡后辈,也看看如今带着他的人是何人。 在三人心中,这压根儿不叫事,可那晚遇秋练完拳,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怔怔发呆,三人都看在眼里。 好像那个已经有了少年模样的男孩儿,心中不住的问着老天爷,我是谁? 刘清这才发现,遇秋不知不觉已经是武道一境了。 刘清与赵努对面而坐,两侧分别是柴黄与龙丘桃溪。 那位赵大人笑着开口:“遇秋这孩子差不多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小孩子间的情愫我也知道,可我是真没想到,他会千里迢迢追来京城。” 刘清也笑了笑,轻声道:“赵大人是觉得小孩子间的情愫当不得真?” 赵努摇了摇头,“不,我其实早有打算,等京城这边安顿下就把遇秋接过来,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孩子。” 说着又询问一句:“刘公子不是江湖人么,怎的今个儿就为了给遇秋长脸,扮作了读书人?” 龙丘桃溪撇嘴道:“赵大人要这么会说话,官运定然不亨通喽。” 柴黄颇有同感,笑着说:“人家是正儿巴经的读书人,只不过年纪小,还没有功名。” 刘清瞥了二人一眼,笑着说:“十一岁时就跟着先生于书院求学,期间也游历多处,只不过后来把书院副山长打了,被赶了出来。” 几人都笑了起来,外面的遇秋也终于放下心,与赵思思走去院子里。 刘清猛地神色一改,沉声道:“赵大人,说实话,刘某自认为有几把子力气,若是有人使绊子,也得问问我答不答应。” 赵努微微一怔,苦笑着说:“刘公子真是神机妙算,前几日便有人给我放话,说要是思思与遇秋有什么来往,我这编修就不用做了,不光要丢了官儿,思思跟我夫人都有性命之忧。” 刘清皱眉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来见遇秋。” 这位编修大人笑了笑,轻声道:“几年前我为了考中进士,累坏了身子,眼瞅着就死了,当时有个道士说是取来卸春江底的龙鱼须熬汤才能救我的命,遇秋也不知从哪儿听去了,一头扎进汛期的卸春江,寻了一天一夜,才找到一条龙鱼。后来我才知道,这孩子几次差点被江水冲走。人总不能忘恩负义吧?更何况,我家闺女喜欢的,我当然也喜欢,至于死不死的,我就不信了,赵某堂堂天子门生,他们怎敢?” 龙丘桃溪与柴黄对视一眼,沉声道:“太傅?” 赵努苦笑着点头。 柴黄看向刘清,问道:“你在想什么?” 一袭青衫缓缓站起来,眯眼道:“山河境武夫可以跟金丹匹敌,咱们三个联手,做不做的掉一个山河境?” 赵努满头大汗,颤声道:“你打算?” 刘清微微一笑,“赵大人安心即可,” …… 正月初一,离着皇城只有二里地龙门街,有一家酒楼改建后重新开张。酒楼门口贴着一副让人看不懂的对联。 凝神黄庭内,不过几拳。 未开山河者,皆是草包。 横批四个大字,有我无敌。 这座叫做酒仙庐的酒楼,一时间热闹无比。读书人讥讽对联的不工整,却还要赞赏一通酒水够便宜。 也只有炼气士与武夫才看的懂这近乎白话的狂妄言语。 龙丘桃溪与柴黄看着那副对联直嘬牙花子,姓刘的这也太招人恨了。你说你惹别人就行了,别把我们也带进去啊!谁还不是个凝神修士了? 只开张一天而已,便有数位寻衅滋事的武夫,都是二境,用不了几拳,一拳足矣。 皇城边上,太傅府邸,章程站在水榭外,那位太傅煮着茶。 太傅摇了摇头,嗤笑道:“真把我们小浊天当成浅水王八坑了?你去把孤水境内所有三境武夫召集来,排队去试拳。” 章程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大人,若……都不是对手呢?” 太傅冷笑一声,随口道:“以为有一柄剑便是剑仙了,若真这么抢着死,我倒是能安排个山神差事给他。”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十八章 十年 酒铺开张,卖的只是寻常酒水,只不过天天有热闹看,所以生意极好,一条龙门街的酒楼客栈都恨得牙痒痒,可也不是没见过那酒仙庐的东家打架,实在是不敢过去讲理。 无奈之下,整条龙门街,但凡沾了酒水生意的,联名上书一份,说是那酒仙庐天天聚众斗殴,扰乱了京城治安,请求巡防营前去管管。 午时前后,酒仙庐已经有不少人在喝酒,刘清心说这些人真是酒腻子,大白天就聚在一起喝酒。 刘清并未特意去跟遇秋说到酒楼帮忙,可那小子却变了个人似的,起的与刘清一般早,练完拳就去酒楼,赵思思也每日都会过来帮工,不过遇秋打死不让赵思思去端酒,只让她在前边收钱。 至于龙丘桃溪跟柴黄,两个都是各自一洲响当当的大户人家,哪儿干过这等苦差事?只端了一天盘子便说由他们出钱,赶紧招几个伙计。 刘清蹲坐在门口,一坛酒一只碗,就这么小口抿着,有个一身白衣,脚踏黑色布鞋的中年人站在远处,看着酒楼前那副对联,嗤笑不停。 “话是霸气,就是不知道拳有几斤几两?” 刘清抬头一笑,来着应该是个三境武夫。 “拳有几斤,试过便知。” 白衣汉子缓缓走来,抱拳一笑,“乔恒特来领教。” 刘清笑着回礼,眼前这人的三境绝对是真材实料的,起码比章程要强的多。 当日一拳重伤章程,并不是说刘清一拳便能重伤三境,是因为章程只是站着受拳,并没有阻拦。 赵思思探出脑袋,轻声道:“刘师傅又要打架啊?” 遇秋憨笑一声,“反正又不会输的太惨。” 龙丘桃溪跟柴黄一人端了一碗酒,靠在门口坐下。 刘清开酒楼,又挂上那惹打对子,本意就是要召来山河境之下的武夫,与人对敌可比打死拳要有用的多,若是真给他这么打十年,破境全然没有悬念。 另外一层意思,在皇城门口开酒铺又打架,自然会有这孤水国的皇室中人看到,刘清还真就不信了,一个几乎站在孤水国顶端的太傅,你孤水皇室真就能推心置腹,任由他这么在一边? 刘清挽起袖子,笑着说:“这位前辈不是太傅寻来的?” 白衣武夫一拳砸来,刘清双手交叉胸前格挡,愣是被这乔恒一拳砸退三步。 这人应该是是三境巅峰了,比章程的初入三境厉害不是一星半点。 乔恒甩了甩手臂,随口道:“我乔恒堂堂一派掌门,那个老狗叫的动我?” 说着微微一笑,轻声道:“以三境打你二境,确实有些欺负人了,若不然我压境,咱们同境界一战?” 刘清赶忙摇头,笑道:“可千万别,就当前辈教拳了。” 摆出个无名拳谱的第一式,右腿在后,左腿在前微屈,右臂立掌,左臂握拳屈于胸前。 这一式,书中唤做缠风。 刘清是头一次规规矩矩以拳谱中的拳法对敌。 乔恒摇头一笑,再次欺身而上,拳头直向刘清额头,被一只右臂拦住后又变为肘击砸向右肩。刘清左拳下落,正中乔恒小腹,两人各自挨了对方一拳,尽皆后退三丈有余。 刘清心中战意泛起,自己的神力,头一次没打伤人。 乔恒也惊讶无比,心说这是个什么怪物?明明只有二境,怎么感觉比我这个三境还要力气大上许多? 周遭已经围了不少人,反正是看热,又不用掏钱,不看白不看。 乔恒深吸一口气,摆出个拳架子,有如猿猴一般,笑着开口:“象形拳,这是猴形。” 几个跳跃便重回刘清身旁,双手摊着如同猿猴扒拉人一般,直朝胸膛,刘清一个躲闪不及,左臂袖子便被扯下,被挠出来几个血淋淋的印子。 青衫少去了一条袖子,刘清笑着扯下一张负重符,接着以第二式寸锦对敌。 撕下一张负重符的刘清,身形气力都增强不少,几拳便将乔恒砸的不轻。 白衣武夫爽朗一笑,大呼一声痛快,也再不藏拙,全力与刘清对战。乔恒之拳法,几乎无所不象,不光是飞禽走兽,就连草木河山,竟也是能做拳术。 刘清占便宜的无非就是个气力,可遇上这等三境巅峰的武夫,拳罡遍布周身,几乎都是一件无形甲胄了,只有硬生生轰碎拳罡,才能伤到乔恒。 直到现在,刘清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无论对敌武夫还是炼气士,他能依仗的无非就是骇人神力,可遇上这等拳罡,好像力气再大也无用。 先前与柴黄交手,次次都是刘清抢先贴身,若让他们使出术法,还是不太好打。凝神修士已经可以短暂御空,若是人家悬在半空,他便再无法子。如若修士到了金丹境界,只在远处施展术法便能压制他,山河境武夫拳罡初化为拳意,也能不近身便能压制他。 这么一算,刘清觉得自己还是有些自负了,与人对敌若是不能近身,便只有挨打的份儿。 两人在龙门街口大战,刘清已经明显处在下风,乔恒拳拳到肉,不多一会儿便已经有鲜血从嘴角溢出。 而乔恒也好似在刻意陪着刘清练拳,每次都要打断刘清衔接下一式,让他想法子躲开,在战局中变幻出拳招式。 足足打了大半个时辰,刘清一身青衫破破烂烂,口中鲜血更是长流,瞧着好不凄惨。 赵思思有些看不下去,跑去门外悠闲喝酒的两人身旁,焦急道:“桃溪姐姐,柴大哥,快去帮帮刘师傅呀!” 龙丘桃溪满脸疑惑,询问道:“你怎么比遇秋还着急?” 赵思思抿着嘴,小声道:“他教遇秋拳,遇秋把他当长辈,我也是。” 一身灰衫的少年人慢悠悠走出来,眨了眨眼间,笑着说:“思思姐,不用担心,刘师傅是在练拳,今天虽然必输无疑,可刘师傅绝对受益匪浅。” 柴黄微微皱了皱眉,以心声询问龙丘桃溪,“这小子怎会有如此眼力?短短半年便跨入一境,此刻还有这等眼力,不对劲!” 龙丘桃溪沉默片刻,以心声回复:“你觉得他会没发现?” 两人对视一眼,再不出声。 遇秋拍了拍赵思思胳膊,想来想去还是,小声道:“思思姐,我知道你是怕刘师傅有什么闪失,就没人护着伯父伯母了,可既然拿他当我的长辈,就不能这么想。我知道这话说出来有些不好,可刘师傅跟我说,有些话是就是有了细小裂纹的大河堤坝,若是不老早发现,早晚有一天会决堤。” 赵思思转头看着遇秋,满面羞愧之色,低着头喃喃道:“可我就一个爹,一个娘,一个你。” 柴黄脸上一丝讥讽瞬间闪过,却还是被龙丘桃溪察觉,可她没说什么。 人嘛!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街口那边,刘清擦了擦嘴角鲜血,撕下最后一张负重符,笑着说:“乔前辈,我头一次连贯九式拳法,你可要小心些。” 乔恒明显察觉到刘清气息暴涨一截儿,心说这小子还是人么?看他撕下那符箓后的模样,难不成平日都对自身气力压胜,对敌时才取下? 再不敢以自身境界托大,白衣乔恒瞬间披上一层拳罡,摆出象山拳架,伫立原地,不动如山。 刘清深吸一口气,猛地暴掠去乔恒身旁,第一式缠风打出,紧接着便是寸锦,依次打出九式,分别是缠风、寸锦、星秋、跌架、开山、靠山、大莽、六合、八极,好似进入一种忘我的出拳境地,九式拳法一气呵成,乔恒一路暴退。 等回过神来,一袭白衣挥拳已至,朝着刘清脑门儿重重一拳,后者瞬间飞出去十几丈才堪堪站定,只是口鼻皆有鲜血直流,受伤不轻。 刘清虽说受了不轻的伤势,可他第一次发现,这九式拳单独一式,皆可以拿出来衍化为一路拳。 柴黄与龙丘桃溪同时起身,眯眼道:“又是个山河境!” 乔恒讪笑着摊开手,神色颇为无奈,“我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生猛,若是不以山河境对敌,我得被他打个重伤。” 看热闹的人嘘了一通刘清后便各自散去,却有一队兵卒好似踩着点儿来此,为首的一位黑甲青年看了看乔恒,又看了看刘清,笑道:“两位就这么当街斗殴,还在在皇城边儿上,是不是太不把我孤水国放在眼里了?” 乔恒哈哈一笑,“所以呢?” 黑甲青年翻身下马,分别对乔恒与刘清抱拳,然后才笑着说:“所以两位得帮我掏今个儿的酒钱才行。” 躲在远处准备看笑话的一众人面面相觑,打死也没料到这个场景啊! 看到齐王殿下亲自带兵来此,他们还以为刘清要遭殃了呢,哪承想人家是来蹭酒喝的! 刘清缓缓站起,胡乱抹了一把脸上鲜血,咧出个笑脸做出请的手势,缓缓开口道:“酒管够,酒钱你们谁掏?” 乔恒压根儿都没搭理那位齐王,转头撇了撇嘴,摊手道:“那就我来呗?只不过我没钱,能不能打工抵酒钱?” 齐王摇头一笑,无奈道:“那我掏钱吧。” …… 夜里,清水巷最里面的宅子,乔恒死皮赖脸非跟进来,那位齐王也跟来了。 刘清换上一身新衣服,坐在石桌前,笑着说:“两位酒也喝了,有事不妨直说。” 乔恒哈哈一笑,随口道:“我没别的事,就是游历孤水国,听人说你那酒楼放话极狠,想着以三境给你长见识,没成想却给我涨了见识。” 齐王杨庆摇头苦笑道:“我们小浊天的本土武夫修士,被那些狗日的古神灵压制,破境比你们外乡人要快些,可全是纸糊的境界,我看今日你二人一战,刘兄若是破入三境,已经可斩山河境。” 乔恒深有同感,自己在这三国中,这么说也是最拔尖儿的几人之一了,可高刘清一境居然还打不过非得以四境对敌才行。 刘清摇头一笑,轻声道:“我不过是仗着生来便有的神力,山河境武夫已经微露拳意,力气大好像就没什么用了。” 柴黄跟龙丘桃溪可不愿意跟这两人喝酒,在远处指导赵思思炼气。可今日的赵思思,总是心不在焉的。 龙丘桃溪撇嘴道:“刘清这家伙就跟他俩推心置腹了?” 柴黄摇头道:“咋可能,那家伙心黑不黑你也不是不知道。” 那边石桌边,乔恒闲聊几句后便知趣走去遇秋那边,笑着为其指点拳术。 刘清抿了一口酒,笑盈盈道:“齐王殿下现在可以说了。” 杨庆哈哈一笑,也是笑咪咪开口:“刘兄武力惊人,本王佩服,今日其实是想与刘兄做个交易……” 不多时那位齐王便起身离去,可乔恒还是没有半点儿离去意思。 刘清笑道:“乔掌门堂堂小浊天魔道至尊,赖在我这里不像话吧?” 孤水国境内的江湖门派和那些炼气士山头,刘清早已打听清楚。 东边的三岔峡,行事作风正邪不定,被这小浊天称为魔道。 北边儿有个神力宗,宗主也是山河境,不过岁数有些大了,乃是孤水国正道领袖。 小浊天的炼气士,总体来说是比不过武夫的,最高也才是凝神境界,山河境武夫轻而易举便能将其打趴下。 所以雄霸一方的,多是武夫门派。 乔恒哈哈一笑,“刘兄弟消息真灵通,是怕那些所谓天下正道来围剿我,殃及到你?” 刘清摇头一笑,轻声道:“如果行事不按常理便是魔道,那刘某比乔掌门更像个魔道了。” 子时前后,两个炼气士,两个武夫,齐身走了一趟太傅府邸。太傅自然无事,稽察司除了章程以外的三境武夫皆是重伤。 次日便有消息传出,翰林院编修赵努,一跃而起,补缺兵部侍郎,从七品芝麻官摇身一变,成了正四品下。 小浊天三国皆是九品三十六阶,官分正从,亦有上下。 按杨庆的说法儿,最多三年以后,赵努便有两个职位可选,兵部尚书与中书侍郎。 那位齐王殿下,可还是尚书令。 乔恒也与刘清谈成一桩生意,作为交换,他要在酒仙庐做七年掌柜。 柴黄跟龙丘桃溪也打算走了,约定十年之后重聚清水巷宅子。临走前,柴黄苦笑着说:“回来后给你讲个故事。” 龙丘桃溪则一股脑把对遇秋的看法说出来,刘清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有些异常之事,打从遇秋踏入武道一境,刘清便注意到了,只是从来没打算问,也没打算说。 有个大雪纷飞的早晨,龙丘桃溪与柴黄各偷了一坛酒,然后一人往东,一人往西。乔恒答应了刘清三年后来京城,然后担任七年酒仙庐掌柜,这天清晨也离开了。 刘清孤零零一人倚在酒楼门口,端着酒碗看雪落人间。 有个穿着粉色棉衣的少女赶在遇秋之前来到酒楼,站在刘清面前,埋着头说了句对不起。 刘清微微一笑,询问道:“为什么对不起?哪儿就对不起了?教我读书的先生曾说过,人嘛!自然会分个亲疏远近,不分亲疏的,就不叫人了。” 少女抬起头,轻声道:“是不是还有一句后话?” 青衫剑客摇头笑了笑,轻声道:“不过要看是什么事了。” …… 皇宫之中,那位孤水皇帝起的极早,一身明黄龙袍,负手看着宫中雪景。 当朝太傅缓缓走来,两人并肩而立。 有个身着一品官府的年轻人凭空出现,眼中一丝金光闪过,笑着开口:“加上那个佩刀女子所斩杀的城隍,孤水国境内已经空缺两位城隍,一处河神。” 那位皇帝陛下猛地转头,眯眼看向太傅,冷声道:“给你境界权利,不是让你想着飞升外界的,你可清楚?” 老者赶忙俯首,噤若寒蝉。 那位皇帝一身拳意逼人,抬头看着天幕,淡然出声:“我的国,必在人间之上。” …… 三年时间眨眼间便过去了,遇秋现如今只比刘清低半个头,在赵努与杨庆的提携下,已经是禁军统领,孤水国最年轻的禁军统领。 刘清则是每日与人对敌,一连三年,竟是没有一天不打架的。 只用三年便坐上兵部尚书位置的赵努,这天寻到了刘清,只说了一句,“那孩子好像偏向太傅那边儿了。” 刘清只是笑着说:“我信他。” 如今遇秋已经是一境巅峰,赵思思颇有炼气天赋,也已经是炼气巅峰。 这天一袭青衫背剑出了孤水京城,竟是只有杨庆在城外摆桌送行。 空荡荡的酒楼,来了一位新掌柜,带着一男一女,三个人便打算接手这酒楼了。 赵思思也已经亭亭玉立,在清水巷口等着遇秋回来,一见那穿着甲胄的少年人,抬手就是一巴掌。 赵思思颤声道:“你还是人吗?刘先生不收你做徒弟,你便不把他当师傅?” 遇秋苦笑一声:“若是没有刘师傅,恐怕我这一生都难以再见你,或许还是个撑船的穷小子。相信我,不会害他。” 赵思思猛然哭了出来,哽咽道:“刘先生告诉我,亲疏远近要以事而定,现在这是什么事,谁又不是亲人?我怎么分?” …… 一连数年,天下修士异军突起,数十个新的山头儿在孤水、怯月,悟成三国崛起。 有个红衣女子袖藏大蛇,近十年内斩杀了六尊神灵,樊雪仙子之名,响彻小浊天。 路痴和尚手持木鱼,专杀河神。 道士王致明周游三国,木剑之下鬼神皆泣,不修神道,修个完全真武。 有个腰环双刀的黑衣女子一路往东,斩杀神灵之余,还要挑着寻那些名声不好的武夫,该死则死,该伤则伤。每次打完人还要讥讽一句:“什么狗屁武道境界,跟那家伙压根儿就没得比。” 柴黄这些年来销声匿迹,却有传闻,一个白衣男子去了天下尽头,拼着一身重伤打断了一根天柱。 有个青衫剑客趁着夜色走入怯月国的云山郡,直去城隍庙。 那位一郡城隍高座在上,一双金色瞳孔看向刘清,好似眼前人就只是个蝼蚁。 刘清微微一笑,拔剑出窍,眯眼道:“在人间不做人?那便鬼都没得做!”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十九章 三境 只一剑横抹而去,日夜游神皆化作尘埃。武判官持剑而来,一袭青衫只是抬手一拳,那位凝神境界的武判官便神形消散。 高座的城隍眼中金光退去,开口道:“人族觉得神灵在上,自己是奴仆,可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战事胶着之时,妖族却要倒戈一击?” 刘清手中青白青光大放,淡然一笑,一剑竖着斩去,可那城隍却不抵挡,任由剑光划来,将自己一分为二。 城隍微微一笑,临破碎前笑着说:“你们想要的自由,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梦,若是没有一柄思思悬在头顶的剑,自由便不再是自由,而是混乱。” 说完便金身碎裂,一抹金光竟是不由自主的冲进刘清眉心。 再次一剑斩杀众多鬼差,刘清自言自语道:“前辈的事我管不着,以后的事以后才知道,我只做好现在的我便是。” 在外面游历了近七年,孤水与怯月二国,大部分刘清都已经走过,他现在就是要往怯月边境的那座高山,去看看柴黄这家伙究竟怎么回事。 自从天地灵气复苏,十年来还不曾有人破境山河,又或是破境金丹,如若不然,那些无法远行的神灵早就开始屠戮外乡人。 数千年来的外乡人,可远不止刘清六人,哪怕有些死在了小浊天,至少还有些隐藏于深处的,与那大髯汉子差不多的人存在。 其实自打知道了孤水皇室是杨姓,刘清便不由自主的将风泉镇的那个汉子与孤水国联系在一起。 齐王杨庆说,他的父王野心甚大,想要攻占怯月或是悟成国,献祭一国百姓于三位天官,以换来孤水举国飞升外界,在大天下逐鹿。 刘清是不忍心打击他,就算举国飞升,到了外界之后,你能敌得过谁?不说雄霸一洲的大秦,就连冶卢国那十万齐家军都能平了你孤水国。 之所以答应齐王那个条件,不光是为了护一国百姓,更是觉得那位齐王,是个有仁爱之心的未来君主。 其实早前刘清一直有疑惑,虽说神灵拿人族当做牛羊,可也没见他们做什么出格的事,围杀自己这些外乡人,不过是因为外乡人才能杀他们而已。 可是听到了要举国献祭才能让他们挣脱那种压胜,刘清就觉得这些神灵是该死的。 如今的刘清,已然是三境武夫,仗着青白威能,斩杀金丹也不是那么难。 晃晃悠悠出了这郡城,一路往西,前方三百里便有个修士山头儿,据说原本是一处江湖门派,可那掌门不知怎的,就把地方让出来,自己还做了这山头儿大供奉。 次日清晨,一个年轻人身着青衫,背着个大箱笼往西去,走两步便擦一把汗,瞧着箱笼沉甸甸的,该是背了不少书。 好不容易追上前方马帮,赶忙双手作揖,以孤水国官话气喘吁吁的开口道:“各位大哥,我是从孤水国来的游学书生,水壶里的水喝光了,能不能借一口水喝?” 马帮众人哈哈大笑,为首的一位中年人人笑着询问:“借了水,拿什么还?” 书生一时语结,不知怎么回答。 那中年汉子笑着抛来一壶水,朗声道:“看你这瘦身板儿,再走就累死在路上了,要是不嫌弃的话,去后面拉货的马车,再有百里路程就到了谷县,我们的货也就拉到头儿了。” 书生连忙点头,嘴里更是千恩万谢。 一番闲聊,刘清才知道,这伙人也是孤水国人,是从东海运来些珍珠饰品和怯月没有的物件儿到怯月国,再买些怯月的玉石回孤水,来回这么倒腾,一趟得半年时间,辛苦是辛苦,可收获颇丰,这条线路跑了十多年了,来往也帮着人捎带货物,也算是额外的一些赚头。 马帮拢共也就十个人,前后各两个骑马的,也是武夫,只是一境,不过在这小浊天,就连那些江湖门派,当掌门的大多也只是三境,一境武夫已经极其不错了,若是去参军,怎么也能做个校尉当当。 说起这个,遇秋这小子这些年可是出尽风头了,不光是孤水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军,前两年听说已经一跃称为四品将军,破格从齐王手中接过了京城巡防营。 也不知这小子娶了思思没有,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若是让人家姑娘等着,就有些太说不过去了。 刘清心中自嘲一句,若按这样算,自己都已经快三十岁了。 得亏不会变老,若是甲子后成了个老头儿,还怎么好意思去寻漓潇? 路上过去几处小镇,这些看着着实不富裕的镇里,居然个个都有神庙,供奉的也都是山神。 按那位城隍爷给的舆图来看,此地属于谷县管辖,而这谷县的山神城隍皆是后来补缺,若不然早就来围杀刘清了。 这小浊天内,好像并没有寺庙,更没有道观,唯独就是山神水神,还有城隍一类的的。 刘清有些疑惑,便询问赶车的老者,“老伯,此地的山神很灵验么?怎的有这么些个山神庙?” 赶车的老者叹了口气,沉声道:“这个谷县啊,十分邪性,打从十年前起,动不动就丢失孩童,这些年也不知道丢了多少孩子。怯月国那位女皇陛下派了不少人来,也是没查出什么,就好像这些孩子凭空不见了似的。” 刘清微微皱眉,还不等再次发问,前面的马帮头领便沉声道:“老夏,忘了咱们的规矩了?我们十几年了平平安安,靠的就是不惹事,不多嘴。” 老者赶忙闭上嘴巴,都不敢再与刘清闲聊了。 怯月国地势极高,境内没有大水却极其多雨,离着谷县还有二十里地,猛地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一众人只好就地扎营,搭起几个帐子护住货物,十人围着六辆马车,就这么凑活避雨。 一连下到天黑,还没有停雨的迹象,他们便又搭起一个帐子,垒起简易灶台,就这么煮一大锅疙瘩汤。 那位马帮头领亲自端了一碗疙瘩汤过来,笑着说道:“出门在外,我们又拉着还算值钱的东西,自打有了马帮,就有这些规矩在,你也别见怪啊。” 刘清笑着摇头:“怎么会,有些时候多管闲事就是惹事,这我懂。” 规矩,进小浊天的第一天,那位杨姓大髯汉子便说了这两个字,后来六人齐聚,他又说了。那位破了规矩的城隍一说出这些便死,还特意提了一嘴,那位船夫也得守规矩。 那位船夫,很可能就算小浊天的主人,连他都左右不了这些古神灵。刘清很早便有些猜测,那位藏在最后的船夫,很可能才是真正的守门人,守着小浊天通往外界的一切门户,如那些神灵本该待的天外、地下。之所以要以这种几乎倒贴赠送机缘的方式引外界人入内,应该就是自己无法动手,要借自己这些人,斩尽小浊天残余神灵。 到了夜里,刘清猛地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后又闭上眼睛,那位马帮头领也察觉到了什么,赶忙睁眼,一把握住长刀,大喝一声:“都起了,有蟊贼。” 话音刚落,一片火光从山林蹿出,数十个人已经围住马帮,手里都提着极其粗制滥造的刀,可再烂的刀,也能杀人。 马帮头领眯眼看向那几人,咧出个笑脸,笑着说:“各位好汉爷,我们花钱买路如何?我们马帮虽小,可与刀爷还是有些交情。” 有个壮汉撇着大嘴开口,询问道:“刀爷?哪个刀爷?” 马帮头领笑道:“三国绿林总扛把子,林三刀。” 壮汉冷哼一声,“我还管那个?不知道哪些绝户东西把这周围几十里的孩子都偷了,愚昧百姓掏光家底儿去建庙,老子我都大半年没收到他们的供奉钱了。刀爷?他是个锤子!老子百八十号兄弟饿着肚子呢!告诉你,今个儿要么把货跟钱留下,要么就把命一起留下。” 马帮头领直起腰,脸色慢慢阴沉下来,“抢我货物,就是断我财路,断我财路,就是要我性命。” 马帮十人都已经抄起家伙,就连那老者也从马车上抽出一柄刀,嘴里骂骂咧咧:“呀呀个呸,爷爷活了五十几年,还没给人抢去过一分钱!” 刘清这才缓缓站起,摇了摇头,心说你这只有四个武夫,人家山匪就有六个了,何况为首那个惹打壮汉,是个二境啊。 山匪头子一声怒喝:“那就别怪老子刀下无情。” 说着便举刀砍来,一击便将人击飞,眼看第二刀就要落下,一袭青衫好似凭空出现,两根手指头轻飘飘夹住长刀,转头咧出个笑脸,轻声道:“诸位大哥有好心,我便还来好报,行走江湖中,其实不是不能多管闲事,有些力所能及的好意其实是可以的,比如带个书生搭车。” 赶车的老者没忍住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娘咧!这小子是个高手?” 马帮老大心思急转,咬了咬牙,沉声道:“对方人太多,要走一起走。” 刘清随手一甩便将那山匪头子丢去数十丈,笑着说道:“对嘛!这才是江湖人该有的气概,你们走吧,放心,我没事的。” 山匪头子被两个山匪扶起,眼睛瞪的极大,大喊道:“他娘的!都给我上,老子今个儿要活剥了这小子!” 一袭青衫如同鬼魅一般,瞬息便到了山匪头子面前,一把按住其头颅,微微跺脚,方圆几丈竟是猛烈一颤。 赶车的老者凑去前方,小声道:“常老大,咱们还是走吧,这位小公子不像常人,极可能是那种大门派的弟子。” 马帮老大思量再三,抱拳道:“若是能来谷县,我们就在四喜客栈,到时酒我管够。” 说完便招呼几人驾车离去,一众山匪五人敢拦着,毕竟那个青衫年轻人,怎么看都不是好惹的。 刘清又是一把将手中汉子扔掉,再次瞬身,没等那山匪头子落地便一把薅住他脖领子,淡然笑道:“你说说你,干啥不好,好好的二境武夫,哪怕去军中也能混个将军当吧?” 山匪头子面色凄苦,颤声道:“原来是在军中,可他们嫌我太能吃,就把我赶走了。” 竟是让人无言以对。 山匪头子苦兮兮道:“这位大哥,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们,真没打算伤人性命命。” 刘清哦了一声,沉声道:“那就跟我说说,这附近孩童丢失,你知道多少。” 那山匪头子苦兮兮双手拢袖,就这么蹲在原地,如同孩童一般,悻悻开口:“咱抢东西,其实一半儿都分给附近百姓了,所说比不得那些江湖侠盗,可也算是劫富济贫了,想我牛大义虽然心中没有大义,可小义还是有的。想我牛大义,护着附近百姓周全,在谷县绿林道上也是有一号儿的,想我牛大义……” 只听啪一声,这好像八辈子没说过话的牛大义被一巴掌打翻在地。 刘清板着脸:“说事儿!” 好家伙,你他娘的是怕以后没得说了是么? 牛大义只好揉了揉脑袋,苦兮兮开口:“这这这……朝廷派来的神探查了好些年都没用,我咋个知道么。只晓得从十年前起,谷县的孩子就老是丢,不少人怎么都寻不到孩子,就只能倾尽家财合伙儿去修山神庙什么的。” 说着还撇了撇嘴,“可我觉得呀,什么狗屁神灵,那能起什么作用?” 刘清沉默起来,如若真这么离奇,那唯有一种可能,就是偷孩子的,是修士或是那些神灵。 缓缓转头,刘清看向那牛大义,淡然道:“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赶紧把你这破匪帮遣散,然后你跟我走。第二,我把你们全宰了。” 牛大义撇嘴道:“那不就是不给选?还说给两个选择。” 数十位山匪是大气都不敢出,直愣愣看向他们的老大,却听牛大义气呼呼一句:“瞅啥瞅?瞅我能咋滴?都散了吧!” 草台班子,瞧模样都是附近人,牛大义一声散了之后,就只剩下那几个武夫还面面相觑。 并未背剑的青衫年轻人又是猛一跺脚,斜眼瞥去,“走还是死?” 几人瞬间四散,牛大义撇着嘴苦兮兮开口: “跟着你,管饭不?”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二十章 乘舟东去 清晨天微微亮,刘清便带着牛大义登上谷县最高的那座青艾山,据那副舆图来看,山神居然是个女子,极不多见。 牛大义爬到半山腰就一屁股坐下,死活不肯再动弹,说要是再不给吃的,你干脆一脚踩死我算了吧,反正活着也是受饿罪,还不如死了。 刘清斜眼瞥去,随口道:“啧啧啧,牛大土匪头子不会是看上这青艾山这块宝地,想要重新落草,再次为寇吧?” 壮实汉子唉声叹气不止,心说这人瞧着年纪轻轻的,却连一丢丢武夫的爽利都没有,肚肠里也不知灌了多少黑水,说话阴阳怪气,变着法儿把人往沟里带。 撇了撇嘴,只得起身跟着往上爬,万一这小子脑子嗡一声,二话不说给老子提起来丢下山,那找谁说理去? 怯月国的谷县,原本算是一国的半个粮仓,可被丢孩子的事儿一捣乱,谁还有心思种田? 偷孩子的,自古都是绝户啊!怯月甚至颁布法令,一旦有人胆敢偷孩童,诛三族。 快到山巅时才看到,有不少人一步一拜,就这么跪爬上山,真可谓虔诚至极,颇有牛贺洲那些苦行僧的味道。 山神庙外有个摆着香案的老者,该是庙祝,左侧放着个不小的功德箱,手里提着笔,画着那平安符。 刘清有些无奈,这庙祝明明就是寻常人一个,坐地揽财,半点儿不要脸,可走投无路的百姓还是将其当做救命稻草,想方设法去与庙祝讨个平安符。 牛大义咧起嘴巴,“这老东西是个骗子啊!” 刘清颇感意外,询问道:“你咋知道的?” 牛大义嘴皮子颤抖,骂骂咧咧开口:“这老东西或许不记得我了,可我记得他啊!他跟我爹娘说,我以后定是一方大将军,这才去参军的。” 不知怎的,刘清心中莫名其妙便有了一股子怒火。 那些神灵也就罢了,你明明是本土人氏,却为何一言不发。 一袭青衫冷不丁转头看向那金鼎山神庙,怒斥一声:“死了吗?!” 言语之间,周身罡气四散,牛大义愣是被那莫名气势逼退数十步,暗道一声乖乖。 十余位百姓皆是一怔,那老者已经抱起功德箱,知道来者不善,想要溜之大吉。 牛大义缓缓走去,一把连人带功德箱提溜过来,笑着问道:“老仙师记不记得我?被你说成可以大将军的人?” 老者脸皮抽搐,颤声道:“说过的太多,记不得了。” 一众乡民面面相觑,牛大义便一屁股将那老者压住,从其身上掏出来一把干粮,一边吃着一边数这位“庙祝”的事迹。 一袭青衫迈步走进山神庙,左右环视一周,冷眼看向高处神像,可那神像却是没有一丝动静,就如同外界那些山神庙。 刘清深吸一口气,单脚一跺,山神庙晃荡不止,过了片刻才有一个女子凭空出现,看着那来势汹汹的青衫客,沉默不语。 刘清沉声道:“怎么回事?明明官达一郡山神,就看着那些孩子被人偷走?我一路走来几乎没看到一个孩子。” 女子山神瞧着也就是二十岁左右,苦笑着开口:“我一介金丹鬼修,三个山河境武夫来做这绝户事,我怎么拦的住?” 刘清皱眉道:“谁?” 女子山神看了看刘清,苦笑道:“孤水国稽察司。” 刘清却慢悠悠落座一旁,轻声道:“那老骗子是你故意留着的?” 山神轻声道:“钱他一分都拿不走,我会挨个儿去还予福泽。我不便在百姓面前露出真身,留着这老头儿,也是给附近百姓一些奔头儿。” 刘清点了点头,却是猛地转头,眼睛死死盯着这女子山神,后者微微摇头,刘清便只得作罢,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抱歉,刘某现在本事还不够。” 女子微微一笑,“问刘公子一句题外话,有两个青梅竹马的年轻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两家人都知道,有一天那位姑娘的母亲与她说,你如今都已经在人家家里住,若是怀了孩子?要怎么办?是不是彩礼也不给,喜宴也不办?那位姑娘便原话询问自己喜欢的男子,男子闻言后,说自己不是那样的人,可他家里的确一时之间掏不出彩礼钱。刘公子觉得,这男子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刘清笑道:“如若那女子被自己母亲的言语所搅扰,就是觉得男子打算这么空手套白狼,久而久之,男的或许真会这样。反倒是女子不相信,男子有极大可能便不会这样。” 山神问道:“为何?” 刘清答道:“信与不信,对一个人来说,其实比言语激励更为有用。” 百姓信山神,山神便极难置身事外,哪怕拼的如今这惨淡模样,也还是会尽自己一份力为百姓做些什么。 故事中的女子若是信她喜欢的男子,男子就定不会辜负她,竭尽全力也要让她风风光光过门。 却有个极难定性的条件,人性二字。 想来想去,刘清提笔画出一道镇鬼符,不再以灵气点睛,而是以拳罡。 递给女子山神后,后退作揖,紧接着转身便走了。 外边牛大义费尽口舌,可一群走投无路的丧子之人怎么都不信,牛大义也无可奈何,看着刘清走出来,摊手苦笑:“好良言难劝……” 后面的没说出来,刘清微微一笑,一抹青光由打袖口蹿出,瞬间便到牛大义身旁,一把将其提起来,脚踏青白往西去,瞬间便消失不见。 那位“庙祝”瘫坐原地,伸手擦了擦汗水,颤声一句:“娘咧!真有神仙?” 一众百姓喜极而泣,朝着刘清那边跪拜。 神仙显灵了! 其实刘清只是三境武夫,又不是已经凝神的修士,既做不到御空而行,更不能御剑。现在只是被青白托起罢了。飞起瞬间便给自己与牛大义贴上匿踪符,看起来就跟瞬身消失似的。 青白速度太快,半空中的猛烈罡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刘清还好,这种痛感让他莫名有些神清气爽,可牛大义不行了,哀嚎不停。刘清只好祭出飞舟,二人乘舟东去。 方才都说了信与不信,那他就相信柴黄,说好了十年后重聚清水巷,那小子肯定会到。 孩童丢失一事,决计与孤水皇室脱不了干洗,数千孩童,那位野心极大的皇帝,真就心中半点儿没有涟漪么? 牛大义倚在船边,紧皱着眉头往下看了看,当即又哀嚎起来,一个倍儿壮实的汉子哭哭啼啼个不停,哽咽着喊到:“你要带我干嘛去啊?我就当了几天土匪,又没害人性命,你一个神仙大老爷能不能大气点儿?” 谁知船头那一袭青衫却念起了诗。 “那人遥指春江,我便乘舟东去。” …… 孤水国京城自立国以来从未单独起名,两年前,那位皇帝陛下不知怎的,将孤水京城起名为神都,京城百姓一下子觉得自个儿身份都涨了似的,出门便说自己是神都人。 龙门街的酒仙庐已然成了神都最大的酒楼,自打乔恒接手以来,酒水样式繁多,稀奇古怪,京城权贵多以在酒仙庐喝酒次数为攀比之事。 遇秋打从三年前又升官,就再也没来过酒楼,更没回过清水巷。反倒是赵思思,每日都会来帮忙,每日都会去清水巷的宅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通,然后才回家。 又是个风雪夜,一队铁骑出了神都西门,打算在城外的渡口搭船,顺着卸春江而下。 为首的将军是个年轻人,瞧着至多二十余岁,可已经是个二境武夫。 登船之时,有个一身黑衣,腰间挎着双刀的女子从一座小船上岸,面无表情的看了那位年轻将军一眼,随即便独自往城内去。 遇秋原本一脸笑意,可龙丘桃溪压根儿没想搭理他,他便只能苦笑一声,继续登船。 这是他遇秋离乡十年,头一次返乡,他要再问一问那位宋老太公,自己如今是四品将军了,能不能让干爹重回祠庙? 早在京城改名神都之时,这座一国都城便不再宵禁,龙门街的酒仙庐几乎通宵达旦有人喝酒,从原本的加上乔恒只有三人,变作了一共七人。 有个黑衣挎双刀的女子缓缓走进酒楼,寻了个僻静角落,要了一壶酒干喝起来。 虽说半夜三更,可酒腻子何其多,有个一身锦衣的年轻人眼睛直直看着龙丘桃溪,最终还是没忍住,说了句姑娘独自寂寞,不然与本少爷同饮一杯? 龙丘桃溪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锦衣青年瞬间便倒飞出去,摔的三荤七素,艰难爬起后大声叫骂,说他爹是神都府尹,让龙丘桃溪等着,不把她拔光带回去,他就不是男人。 谁承想,那位自称卖给酒仙庐东家七年的乔掌柜,已经让个小厮立了块儿牌子在门外,牌子写着:“卢予与狗不得入内。” 那位卢公子气得脸色铁青,却不敢说什么,只得撂下几句狠话,转头就走。 乔恒拎着一坛酒缓缓走去龙丘桃溪身旁,上下打量一遍,啧啧称赞道:“龙丘姑娘这些年应该伙食不错啊!走之前是小笼包,如今都成了富人家里的白馒头,不怕浪费面啊!” 龙丘桃溪眯眼看去,冷哼道:“山河境了不起?我是打不过,有人打得过。” 乔恒哈哈一笑,“我那东家,这不是还没有回来么。” 说话间,有个壮实汉子贼头贼脑走进来,第一句话便是:“有个姓刘的说让我来这里跑腿,说饭管够,我真的很能吃。” …… 清水巷最里面的宅子已经好些年不住人了,好在有个漂亮姑娘每日不胜其烦的来打扫,这才显得不那么没有烟火气。 赵思思一身粉裙,二十六岁了,灵台修士,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也不知惹得多少神都权贵侧目,可人家与遇秋将军青梅竹马,还真没人有胆子去横插一脚,毕竟那有史以来最年轻、军中升迁最快的将军,如今圣意正浓。 女子擦了擦额头汗水,伸手去触摸飘落的雪花,手里丝丝冰凉,原本一脸笑意慢慢消失,脸颊不知不觉就滑下来几滴眼泪。 有个青衫身影背剑来此,一把推开门户,声音温柔:“这小妮子都长成大姑娘了,哭啥呢?” 赵思思先是一愣,待看清那个面容几乎没有改变的年轻人,猛地蹲下抱着头痛苦,哽咽道:“刘先生,对不起,我不知道遇秋到底怎么啦。” 刘清走上前去按住女子脑袋,笑着说:“咱们得相信他。” 一声冷哼,龙丘桃溪缓缓进门,想了想还是没直接开口,而是以心声言语道:“也就你这傻货还信他,当年我就告诉你,那孩子不对劲,在这地方十年破两境,能是没问题么?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你是没听说吧?” 刘清并未作答,只是询问道:“有没有柴黄的消息?” 龙丘桃溪摇了摇头。 刘清再问:“在压境?” 黑衣女子白了其一眼,没好气道:“有事说事,没见过女人?” 青衫年轻人干笑一声,心说不是没见过,是变化实在有点大。 刘清抬头看着漆黑夜空,沉声道:“整整十年,那位太傅大人该死了,实在是该死!”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二十一章 来了 乔恒守了酒仙庐七年,今日终于等到某人回这孤水京城,安顿好牛大义之后便急忙忙跑去清水巷。那小子如今三境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打死自己这个四境的本事。 原本在乔恒眼中,境界便是境界,高你一境就要长你一丈,哪儿他娘的有二境打三境的道理? 结果碰见刘清之后,他明白了。 好像对有些人来说,境界这玩儿意,不那么绝对。 像龙丘桃溪与柴黄,二人哪怕不算在小浊天的十年光阴,也已经近三十岁了。哪怕在四大部洲来说,三十岁内的四境修士,也已经了不得了,完全担的起天才这两个字,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炼虚三境。 而刘清这家伙,总是说自己仗着生来便有的巨力,所以同境界武夫甚至高一境于他的,都能交手。可他自己却没想过,他破境之快,实在是教人汗颜。 原本想着冲去清水巷,先跟刘清打一场再说,可他急匆匆跑进宅子里,却发现刘清与龙丘桃溪已经打了起来,不对,像是已经打完了。 赵思思苦着脸,赶忙跑到乔恒身旁,无奈道:“也不知怎的,龙丘姐姐上来就拔刀,刘先生一直在躲,也没还手,结果就被砍了几刀。乔掌柜你快去劝劝。” 这位隐姓埋名在京城龙门街的孤水国魔道至尊,此刻却有些想打退堂鼓。 跟刘清那家伙,怎么都行,可跟龙丘桃溪怎么弄?今个儿才得罪这虎娘们,我还去劝架?我那是去讨打。 结果那个穿着灰色长褂的中年人,讪笑着走去旁边,双手拢袖缓缓蹲下,咧出笑脸,朝着二人扬了杨下巴,“这就打完了?” 本以为风趣一番,两人怎么也得给自己这个近百岁的老家伙面子,谁知人家都不搭理他。 方才刘清说了谷县之事,也说了些自己的猜测,结果龙丘桃溪提起刀就要往皇宫去。刘清只得拦住,说现在不能去,至少得打听清楚,那些孩子还活着吗,万一一个冲动,打草惊蛇了就不好了。 结果龙丘桃溪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对着刘清就是一通乱砍,嘴里骂个没完没了,说都他娘的破入三境了,金丹都能宰杀了,掀翻一国有何难? 龙丘桃溪黑着脸回去屋子,门摔的极响。赵思思看了眼乔恒,叹着气就跑去龙丘桃溪屋子,这时候也就是女孩子能跟女孩子说几句话了。 乔恒神色尴尬,只得开口问怎么回事,刘清便将谷县之事又说了一遍。 乔恒变了个人似的,面色阴沉,沉声道:“老子是魔道,这些狗日的比我还不如啊!” 刘清摇了摇头,沉声道:“孩子的事要麻烦你寻人去打听,我得去与那位齐王聊聊,孤水国皇室没那么简单,立国三百年,又是姓杨,我猜这孤水皇室的祖宗,极可能也是个外乡人。” 灰衣中年点了点头,眼神无比冷冽,“最好那些孩子都还活着,要是他们有什么事儿,老子把三岔峡掏空也要平了孤水国。” 刘清沉默片刻,轻声道:“七年时间,亏了你照看了,待你出去之后,我定然给你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当年作为乔恒在这里七年的条件,便是出了小浊天,刘清得给他弄一个合适的身份,给他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至于旁的,肯定要乔恒自己去争取。 绿衣湖那位湖主若听说有山河境武夫愿意到她山门,定然会很高兴,可刘清没打算将乔恒送去绿衣湖。先让他在扶舟县待些日子,待自己去赡部洲寻一趟漓潇,途中自然会寻合适的地方给他。 可眼前这事儿,却是有些难。 青艾山那位女山神甚至不敢传音刘清来说清来龙去脉,只是眼神示意不可多问。 现如今的小浊天,她一个金丹鬼修已经是山巅存在,再加上她本就是山神,在青艾山地界,坐拥地势,比之城隍水神之流,要高出一个层面。可就算这样,也还是不敢说出某些事,如此那背后之人,除了三位天官之一,还能有谁? 乔恒目光凝重,显然也是猜出来些什么了,对着刘清以心声道:“三个天官虽被诸多事所压胜,可怎么说也是这小浊天的真正的顶端,若是他们有意借这些孩童献祭,去打开某处大门,那我们怎么办?” 刘清沉默起来,他此刻只是在想,那位船夫究竟是谁?会不会如自己猜测那般? 赵努曾说,他当年大病,是一个道士说用卸春江的龙鱼须下药才能活命,可这小浊天内,连个道观都没有,哪儿来的道士? 当年遇秋破境之际,刘清便有些想法,与谁都没有说过。 会不会暗地里帮遇秋的,就是那个船夫? 大家伙儿都不愿意相信那小子,可刘清从没怀疑过他。离开风泉镇时,刘清便说过,遇秋正处于一个善恶道路的交叉口,幸好那孩子心中从来没有想过去报复任何人。0 所谓苦命之人,并不只是幼时遭遇亦或是世道艰阻下长成,凡事多有心,偏偏手无力。更多的其实是有一颗向阳之心,偏偏风雨骤起,于旁人的冷嘲热讽之下,慢慢就真的觉得自己命苦了。 风和日丽在无路可走的人心中,绝不是世道与这天时给的,而是某个路人善意一笑,或是看那幽深山涧的寒泉一侧,竟有那未名草木争先向上,朝气逼人。 刘清觉得,遇秋心中从来便是风和日丽。 那个孩子可能穷其一生都难以把宋知远的牌位放回宋氏祠堂。可他一定会在某天走出这小浊天一隅,去外界看看那广袤天地。 乔恒猛地站起,微笑道:“若是能斩山河境,咱们便走一趟皇宫?” 刘清尚未开口,龙丘桃溪猛地大步出门,脸色依旧不好看,沉声开口:“孩子的事我可以不提,但皇宫我决计要去。” 刘清摇了摇头,“不着急,我们先去一趟风泉镇吧。诸事起于风泉,虽说甲子之期还远,可我总觉得,有人是在拿咱们当枪使啊!” 赵思思缓步跑出来,低声道:“刘先生,能不能带上我一起,我也十年没回去风泉镇了,正好过年,我去看看自家祖宅。” 刘清点了点头,背后青白瞬间出窍,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 夜半三更,有个青衫身影御剑进了齐王府,径直走向杨庆所在的地方。 这些年齐王殿下可不好过,军中嫡系大多被撤换,就连京城巡防营也被遇秋那小子接手,如今连尚书令之职,都岌岌可危。 杨庆是真没想到,朝堂上与自己对着干的,居然不是太傅,而是那个刘清带来的小家伙。 苦笑着摇了摇头,杨庆端起酒壶,看着已经落了一层的雪,深深叹了一口酒。 一道青衫身影凭空出现,笑着抛去一壶怯月买来的果酒,轻声道:“堂堂王爷,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杨庆无奈,笑骂道:“你们这些家伙,就他娘的不会变老吗?老子都三十好几了!” 吆喝,这位齐王殿下,多年不见,嘴皮子倒是利索了不少。 刘清没有遮掩,开门见山道:“稽察司从怯月捉孩童,这事你知道吗?” 杨庆明显一愣,皱着眉头开口:“捉孩子?还是从怯月国,怪不得怯月那位女皇陈兵边境,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了。” 显然是不知道,刘清想了想,还是开口道:“遇秋这些年有些事做的过分了些,过段时日我会让他给你赔个不是,要是介意,可以不用接受。” 杨庆摇头苦笑一声:“刘兄,大家都只觉得遇秋是个白眼狼,可有些事你们不知道,若是他没从我手里夺取兵权,说不定几年前我就被戴上个谋逆帽子,现如今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刘清抿了一口酒,投去询问眼神,杨庆便苦笑着说道:“改名神都之时,我极力反对,因为我知道这是为献祭做的谋划。我那位父王,如今可半点不像人了,几乎就与那些神灵似的,只知事而不知情,当时若不是遇秋夺我兵权,说不定我真就死了。” 改名神都,在刘清眼里,是那位皇帝为了以后举国飞升的名正言顺。 此时其中隐秘太多,无法仔细揣摩。既然要建立神国,必须先改名换姓,名正言顺则法随,只是一个改名字,看似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事,其实却是其中关键。 杨庆苦笑道:“最近要小心些,不是他们没本事动你,是他们想要近几年便直接飞升,不愿再等五十年。一旦他们准备好,就会大肆围杀你们的。” 刘清点了点头,笑道:“顾好你自己,我觉得你当孤水的王,应该是不错的。” 说完便瞬身消失,留下杨庆苦笑不停。 …… 已经腊月二十七,还是没见柴黄消息,刘清只好跟酒仙庐里的人叮嘱,说要是那家伙回来,让他直接去风泉镇。 刘清、乔恒、龙丘桃溪、赵思思,四人搭乘飞舟日夜兼程,终于在大年三十这天到了风泉镇。 几人并没有去河畔那座小宅子,而是跟着赵思思去了赵家祖宅。 午时前后,刘清与龙丘桃溪去寻那个杨姓汉子,那人好像从来都只待在码头的一处小屋,从来不做多余走动。 刘清对着小屋躬身作揖,沉声道:“有些疑惑之处,望前辈解答。” 门户瞬间洞开,一个大髯汉子懒洋洋躺在藤椅上,笑着说道:“小子真有你的,在这破地方都能十年破境,若是再待五十年,你出去时会不会已经是归元武夫了?” 青衫剑客缓缓起身,沉声道:“等得到五十年后么?船夫到底是谁,让我与他聊聊吧。” 大髯汉子瞬身出来,一拳直往刘清面门,后者侧身躲过,继续问道:“孤水国之事,我不相信船夫前辈不知道,风泉镇藏着什么宝贝我也不愿多问,你只需告诉我,若是要见船夫,当如何?” 大髯汉子啧啧道:“这小妮子也不错,是在压境是不是?若不然已经能破境金丹了?” 说着微微一笑,随口道:“有一件事没告诉你们,就是这门户只开一甲子,甲子内两界光阴流速相差极远,可一旦关上门,两界光阴流速其实是一样的。” 刘清冷不丁问道:“孤水皇室,是不是与你有关系?孤水建国不足三百年,而你,是上次开门时进来的吧?” 龙丘桃溪猛地转头看向刘清,心中也瞬间明白一些事情,皱眉开口:“所以说,孤水国其实是你建立的?” 大髯汉子苦笑一声,指着江面凭空出现的一艘小舟,“刘小子,乘舟去寻船夫吧。” 说完看向龙丘桃溪,“谁家还没有几个不肖子孙?” 一袭青衫跳上小舟,猛然间便觉得天旋地转,在龙丘桃溪眼中,刘清只是静静站立小舟之上,可刘清心神,早已沉入一处无名之地。 山巅之上,白云如流水于脚下匆匆,青衫年轻人正前方,有个道袍中年人,坐在一盘棋前,手持黑子,好像被眼前棋局困住了。 刘清抱拳一礼,开口问道:“前辈,能不能透个底儿?” 道士头都未抬起,“如何透底?告诉你,小浊天只是有色诸天其中之一的一块儿微不足道的碎片,被我想尽办法炼化,隐藏于芥子之中。如若孤水真的举国飞升,我是拦不住的。你知道那三条流浪狗为何不能离神像所在太远吗?因为我的真身与他们已经对峙两千多年了,我没法儿干涉太多小浊天诸事,因为我一旦离开,他们三个必会联手开天,引来神灵,以小浊天为跳板,剑指人间。不过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上次追你,是因为你背后那柄剑太古怪,他怕。” 一番话语几乎各自不沾边,可刘清还是听懂了,再次问道:“为何选我?” 道士微微一笑,眯眼道:“问题是不是有点多了?” 刘清却是接着问道:“柴黄是不是扳回一局的神仙手?他打断天柱,其实是削弱了三位天官的威能?” 这位小浊天的主人,眯眼看来,咧嘴大笑,冷不丁就出现在刘清面前,一把捏住其喉咙,淡然道:“想管的多,就得拳头大,你修士境界跟武道境界加在一起,不过是个五境而已,你能如何?” 刘清已经是灵台修士,可他从未跟人提及过。 码头的杨姓汉子与龙丘桃溪同时侧目过去,刘清背后的长剑忽然自行出窍,好似穿梭虚无,瞬间消失。 山巅之上,青白凭空出现,由打剑身缓缓走出来一位身穿水蓝色长裙的高挑女子,刘清当即愣住了。 道士沉声道:“小小剑灵,要翻天不成?” 谁知一只修长大手缓缓叩住道士头颅,就是缓缓叩住,但道士怎么都躲不过。 猛然之间,这处山巅剑气纵横,刘清挣脱道士手掌,却半点儿没受剑气影响。 而那道士却满脸惊骇,长大嘴巴惊声道:“怎么可能?你……到底是何人?” 刘清眨了眨眼睛,嘟囔道:“不是说一缕神念消散,再见无期么?” 女子随手一巴掌拍飞道士,嫣然一笑,蹲在刘清面前,仰头道:“这不是看不下去有人欺负你么。” 说着将长剑递给刘清,“叫青白是么?名字真不错。” …… 怯月京城有个极其有意思的名字,叫做问月城。皇宫内,那位女皇陛下高座在上,绝美面容之下,藏着的一颗怒气冲冲的心。 女皇孟芝沉声开口:“孤水要打我们就与他们打,上千孩童,我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下方大殿,有个年轻僧人笑着说:“陛下尽管出兵,小僧还真要看看,与柴兄一起,斩不完怯月国那些自诩神灵的畜牲?” 佛陀渡人,我又不是佛陀。 …… 悟成国三十万大军开拔,直冲与孤水国的边境。 皇宫内也有个年轻人高座龙椅,冷声道:“放着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神?石某便要看看你拿什么本事成神。” …… 神都稽察司,有个汉子辞去统领职位,大年三十夜里,托着一身伤势,硬撑着走进酒仙庐。 章程要了一大碗酒,喝了一口后忽然痛哭失声,脑袋不停撞着桌子。 牛大义待在酒仙庐总算不用饿肚子了,这会儿看见有人哭哭啼啼,心说酒喝多了什么人都有,以后自己还是要少喝啊。 壮实青年走过去,打趣道:“兄弟?肚子饿了?没有酒钱?别哭啊,咱们酒仙庐家大业大,你只要会端盘子,饭管饱,真的嘿。” 那位十年来权势极大的尚书大人独自进门,走去章程身旁,拍了拍其肩膀,叹气道:“提心吊胆这么些年,终于把官儿丢了,是不是接下来要把命也丢了?” 酒仙庐外忽然疾速奔来数十位个黑衣人,尽皆是武道三境。 章程抬起头,大笑一声:“我是把他当成父亲一般,可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他是个断了脊梁骨的人。” 已经十年未现身的太子殿下,骑着枣红色大马缓缓走来,笑着说:“两位,不愿意与我们一起飞升大天下,就只能献出血水,供神灵吸食了。” 赵努走去门前,双手负后,昂起头冷笑一声:“赵某何惧?” 有个红衣女子侧骑蛟龙飞来神都,悬在酒仙庐上方,啧啧道:“有人不要脸。” 一位道袍青年脚踩木剑瞬身落地,淡然开口:“那便破境。” …… 风泉镇的渡口,一只小舟还是那样飘在卸春江上,一袭青衫周身剑气纵横,就连那大髯汉子也极难近身。 龙丘桃溪猛然转头,瞬间咧出笑脸,飞身半空中,抽出双刀微笑道:“那就破境。” 有个一身将军甲的年轻人匆忙来此,一身甲胄几乎沾满了血,放下一只玉瓶,笑着说:“我要去神都救那些孩子,刘师傅回来后记得帮我说声对不住,遇秋当时真的不能说。” 走了几步,猛然转头,咧出个笑脸对着龙丘桃溪,笑道:“龙丘姐姐,帮我问问刘师傅,我想姓宋,行不行?” 龙丘桃溪缓缓落地,破境之后,引来的可就是相当于元婴境界的神灵了,一条贯穿孤水国的卸春江,猛地沸腾起来,由打上游一道水浪直直往下,眨眼间便到了风泉镇。 江水中走出个不甚好看的女子,看了看龙丘桃溪,又看了看那已经不远的孤水国城隍与孤水国天官之下杀力最高的山神,笑着说道:“他娘的,我怎么都没想的,你们六个人这么能豁出去,只十年而已,便要清洗天下?” 数位后来神灵也齐聚码头,一言不发,等着那两位到来而已。 龙丘桃溪笑了笑,也不知哪儿来的一身豪气,刀指山河,大笑道:“异族而已,胆敢称神?” 只是转头看了看依旧不动如山的刘清,心中喊了句:“傻东西。” …… 无名山巅之上,蓝衣女子光着脚丫子,坐在悬崖边上趟水般搅_弄白云,刘清也不知该干嘛,就在一旁问道:“你怎么来的?不是不开门就进不来吗?” 女子笑着指向那位船夫,努嘴道:“问他,这可是个十一境大修士。” 一身道袍的船夫苦笑不停,“有些人,我也是拦不住的。” 女子又说道:“那你算计我家小刘清干嘛?就因为这剑?这剑曾是我的佩剑你不知道?” 说着便指了指刘清手中的青白,随口道:“你拿着它朝天划一剑就能回去,不是还要去找你的潇潇姑娘,把时间浪费在这儿咋整?还有那个碎你黄庭的芝麻山头儿,要不要去几剑剁碎?” 刘清满脸涨红,后面半句压根儿没听见,只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咋知道的?” 女子猛地转头,“呦!还真喜欢上了那个姑娘啊?也不知道分点儿喜欢给我?” 刘清憨笑一声,不知如何作答。 不远处的道士只得静守心神,默念着,“我听不见,老子听不见。” 猛地一阵声响,不由得他转头看去,真身那处,三位天官已经有挣脱之象。 道士焦急道:“怎么回事?都提醒了无数次了,不可随意破境,怎么不听?这三个要是出去,天外必生感应,那座门户不是没用了么?” 蓝衣女子忽然站起来,冷不丁额头抵着刘清额头,轻声道:“借你境界还是你自己去?” 吓得刘清倒退几步,“我还是自己去吧。” …… 卸春江畔,孤水一国的半数神灵聚集在此,两方对峙。 龙丘桃溪心中一句话刚刚说完,只见一道剑光斩去,一道醇厚声音响起: “来了。”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二十二章 内开山河 刘清走后,蓝衣女子哪儿还有之前的和颜悦色,虽然没有开口,可眼神之冷冽,几乎要冻住脚下白云。 船夫扯下道袍,变做头戴斗笠的w。。真正船夫,他现在也并没有多惧怕眼前这个女子,反倒是皱眉开口:“我以为你们这种存在都已经死绝了,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直接出手,平了类似小浊天这种地方?” 女子冷笑一声,嗤笑道:“知道为什么这么重的剑能递给一个只不过有些天生神力,有些武道天赋的人,而不是给你们这种已经大道加身的大修士么?” 船夫皱眉,女子边淡然道:“他没想着全靠前人荫凉,哪怕刚才他有机会,他还是没有要。可你们就不一样了。自以为算天算地,为了人世间牺牲几个人不算什么。告诉你,你们这场争斗,与我无关,赢了最好,败了,我自会带他出去。” 船夫沉默起来,可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在哪儿了。以一个没有炼气资质的人为棋子,给人世间减去一份危难,他真不觉得就错了。若是死十人来救十一人,他决计会由着十人死。 蓝衣女子微微一笑,挥手便是一道光幕凭空出现,有个年轻人青衫持剑,缓步走向一国城隍。 “摆渡客,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恨,可人嘛,又不是那些没有感觉的神灵,总要因为有些事自己舍弃自己的某些东西。” 说着猛然转头,笑容灿烂,可在船夫眼中,那一双眸子仿佛有两束剑光蓄势待发。 “但这不是你能替别人舍弃什么的理由。” …… 龙丘桃溪咧出个笑容,不知怎的,就觉得今天的刘清好像格外好看。察觉旁人异样神色,赶忙收回眼神,笑着说:“咋个打?数十个金丹,主要还是那两个元婴神灵。” 刘清抬头看去,笑道:“龙丘,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祖先前辈,万年之前面对那些天外来客时,可远不止这些战力高自己一星半点儿的神灵。” 他其实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很难不去代入他人心境。 卸春江水神啧啧称赞:“好小子,三境武夫就敢拔剑?” 一袭青衫,拳罡化为无形铠甲,将长剑负后,猛地撕扯下背后三张负重符,一身气势暴涨至三境巅峰,袖口又抖出一张神行符,瞬身便到一位金丹神灵面前,以缠风式出拳,将那神灵打退数丈。 龙丘桃溪见状,提起双刀便御空向前,决不与那些神灵近身缠斗,只是条条刀光斩去,逼的一众神灵急退。 那位天官之下的山神,与孤水国一国城隍,迟迟未曾出手,一双金色眸子死死盯着卸春江水神。此地相当于元婴战力的,也就这三人了。 刘清以神行符穿梭战场,已经捏爆了十余位凝神战力的神灵,此刻回到卸春江水神身旁,笑着说道:“前辈,咱们俩人,斩两尊元婴如何?” 水神哈哈一笑,“臭小子有志气,不过你哪怕有斩金丹的手段,也剁不死个元婴吧?” 刘清笑了笑,谁说就我一个? 一人一神各自上前,卸春江水神还好,毕竟在卸春江边上,占了地利,水运源源不断为其补充,所以压的那位山神节节败退,她自己稳占上风。刘清就不同了,只先手借着神行符贴身,一拳砸的那城隍退后,之后便被压制,无法贴身,自然出拳无用。 他始终压着心中拔剑之意,决然以拳对敌,已经被打退数十次,周身拳罡凝结的铠甲,也已经破碎不堪。 龙丘桃溪斩了一尊金丹,摇头苦笑不停,没好气喊到:“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练拳?京城的那些孩子怎么办?” 刘清摆出个九式当中的星秋拳架,再不掩藏自己的炼气士修为,勉强以心声说道:“交给乔恒就好了,来的不过是我画的替身符,品秩极其没眼看,不过好歹蒙混过来了。他带着隐藏在神都的三岔峡门人,已经去寻那些孩子了。” 不知怎的,龙丘桃溪冷哼一声,手持双刀又去砍杀。 刘清不明所以,心说这人怎么这样? 本土神灵也是难以斩杀古之神灵的,只能够拦住,由龙丘桃溪与刘清去斩杀,可那家伙一直玩儿似的,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大髯汉子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搬出一个藤椅,看戏一样。 风泉镇的百姓早被这巨大声响惊醒,大过年的,一个个看着半空中飞来飞去的那些神人,个个面露惊骇。 刘清转头道:“杨前辈,就这么看着?” 大髯汉子撇了撇嘴,“你们几个是两千年多年来进来的最没脑子的一批,前面的人家都是有了自保之力才开始,你们倒好,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祸是你们惹得,我能如何?” 话音刚落,一只金色大鼎好似从天降下,死死叩住刘清。 大髯汉子抿了一口酒,摇头道:“瞧瞧,咱们皇帝陛下都来了。” 有个一身明黄色龙袍的中年人缓步到此,一双眼珠子与神灵无异。 这位孤水国皇帝朝着大髯汉子一拜,笑道:“老祖宗怎的不会老?” 大髯汉子撇了撇嘴,“不肖子孙给我死远点儿。” 这人一来,两方尽皆停手,龙丘桃溪瞬身去往大鼎一旁,双刀劈砍数次,还是没有任何效果。 皇帝杨钰瞳孔恢复正常神色,笑着说:“我吃了数位神灵,以孤水国国祚炼成的镇国大鼎,要是被你这小妮子几刀砍得碎,岂不是太丢人了。” 杨钰只是随意瞥来一眼,龙丘桃溪当即暴退,双刀拄着地面,口中溢出鲜血。 一众古之神灵跟在那位皇帝陛下身后,杨钰淡然开口:“我不知道大天下那些人是怎么想的,难不成除去神灵天下就自由了?在我看来,天廷便如同一国皇室,神灵便是律法缔造者,如若没有律法,所谓的自由,是不是就成了谁的拳头大,谁说的就是真理?” “在我看来,人世间需要敬仰,需要恐惧,需要我重塑天下!” 那处无名山巅,已经只留下蓝衣女子一人,船夫远遁天际,一人大战两位天官。 女子淡漠笑道:“绝对的自由,谁也得不到,可谁也不愿有些存在只要愿意,便能毁灭所有。人是需要头顶悬着一柄剑,可并不需要一柄随时可能落下的剑。” 说着便双手捧起下巴,撇嘴道:“咱家小刘清是不是傻啊?不是有人给了你东西么,不用白不用。” 大鼎之下,四壁金光大放,数条金色光华如同箭矢一般刺向刘清,一身青衫烂的不能再烂,青白高悬头顶,也只能拦住半数光华。 刘清从手掌心取出来个古朴灯盏,是在沐鸢郡时,跟漓潇一起买来的。只是思量之后,他还是将其收起来。 青白一阵轰鸣,似乎在告诉刘清,再不动手,就要被炼成尘埃了。 刘清闭着眼睛,擦了擦嘴角鲜血,猛地咬了咬牙,睁开眼睛后额头凭空出来一条歪歪扭扭的印记,大鼎之内的光华箭矢尽数朝着刘清去,好似喂食一般。 数次斩杀神灵之后,皆有那金色光华钻入眉心,从前是刘清刻意抵制,如今却是没办法,不管会有什么恶果,这个因必须种下,不然真会死的。 况且,不知为何,刘清隐约觉得,若是用了那灯盏,后果只会比吸食这些神光更为严重。 蓝衣女子看着光幕中的傻小子吸食神光,神色微顿,转头看向天幕,眯起眼睛,此刻甚至有一种冲动,去把那船夫剁成几块儿算了。 女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觉得事在人为。” 杨钰猛然皱眉,看向那金色巨鼎,满脸惊骇之色,颤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风泉镇方圆百里,无论是神灵或是修士,哪怕是凡人都抬头看向天幕。 大年三十夜里,大半个孤水国几乎变做白昼,十三道光华好似从外界被强行扯进来,化作一股子绚烂之色涌入风泉镇。 大鼎凭空消失,有个一身白衣,手持青白长剑的年轻人缓缓走来,眼睛里滑过一抹不可察觉的金色。 刘清面色无喜无悲,低头看着左手握着的青白,漠然道:“你不愿吃?那我接下了。” 绚烂光华瞬间涌入刘清体内,顺着筋脉直去泥丸宫,依次往下,中元宫开,灵台之上忽然就起了一圈围墙。 内视之下,两座大山分别立在两侧,一条大河由打虚无处来,流去虚无处。 “柴黄断去一根天柱,恐怕我已经不算是个人了吧?遇秋究竟是不是你小浊天大道化作,根本无父无母?”刘清如同自言自语一般。 沉默片刻,沉声一句:“为何是我?” 远在天际的船夫无奈一笑,“不是我选的你,是你自己撞上去的。遇秋是个实实在在的人,至于柴黄,你说的对,原本是一记神仙手,只不过他太拿你当朋友,舍去半条命断了一根天柱,这才让三位天官其中之二无法齐聚孤水。” 刘清哦了一声,冷不丁就一剑斩向孤水城隍,青色剑光之下,那位城隍爷甚至来不及回避就被斩成两半,就连往刘清扑来的金光都被剑气搅碎。 一袭白衣手持长剑,眯眼看向修为尽失的杨钰,随意道:“想开神国?是被人当枪使吧?若不是我朋友拼了半条命,你这孤水皇帝,恐怕要换我做了。” 杨钰苦笑不停,苦心经营近三十年,吃了无数神灵,没成想却给他人做了踏板。 刘清问道:“谷县捉来的那些孩童呢?活着还是死的?” 杨钰状若癫狂,红着眼睛吼叫道:“好吃好喝,举一国灵气养着他们,结果成了这样。” 刘清眯起眼,又是一剑斩了已经远遁的一国山神,只是眼前这位皇帝,用不着自个儿出手了。 杨钰好似给人从肚肠内部撑开,一抹神光过后,这位孤水皇帝已经化作血水散落,风泉镇多出来一个站在卸春江畔,高达三百余丈的身影。 那位天官冷笑一声,说了一句愚昧之后,整个人化作石像。 船夫已经重回山巅,怯月与悟成的天官,各自化为石像,如同镇守一方,要看人间百态。 龙丘桃溪紧抿嘴唇,走到刘清身旁,轻声道:“刘清,还好吗?” 白衣剑客点了点头,由打其眉心窜出来一柄巴掌大小的飞剑,只眨眼间便斩尽此地古之神灵,然后转头看向大髯汉子,神色淡漠。 “用不着等一甲子了,风泉是一柄剑对吧?” 大髯汉子苦笑着一挥手,风泉镇后方那座风泉山猛地蹿出一道蓝光,清澈无比。 一袭白衣脚踩青白瞬身过去,只说了一句话:“我给你找个主人,愿意就跟我走。” 卸春江畔,无论神灵还是修士,尽皆沉默起来,因为这个年轻人,给人一种由内到外的冰冷感觉,可怕至极。 那柄长剑几乎没有停顿,一道剑光便飞进刘清袖中。 如今的小浊天,至宝不再。 赵思思早就来了,只不过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不出来捣乱就是最好的帮忙。 她走去龙丘桃溪一侧,以心声言语开口:“龙丘姐姐,刘先生怎么回事?” 女孩子的心思,赵思思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十年前她就知道,龙丘桃溪看着刘清时,不是一般的目光。而此刻的龙丘姐姐,好像……很伤心。 黑衣女子把两把刀插回腰间,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刘清瞬身去往江畔宅子,看了一眼之后,又是一道青光往风泉镇,落于宋氏祖宅,又复一身青衫。 风泉镇人都看到了这位二话不说便斩杀数人的年轻人,宋家的老太公颤颤巍巍走去祠堂,抱拳道:“仙师有事?” 刘清闭眼又睁眼,咧出个笑脸,对着那老者微微抱拳,笑着说:“老太公没有答应宋知远重回祠庙吧?” 老者身后的宋家人一个个的都要吓破胆子,生怕这年轻人二话不说提剑就砍。 老太公苦笑道:“规矩就是规矩,哪怕遇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船童,我还是不能让宋知远重回祠庙。” 刘清沉默片刻,轻声道:“老太公,宋知远是你的儿子吧?” 一众宋家人尽皆低下头,老者张了张嘴巴,却又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一袭青衫抱拳离去,临走前以心声与那位宋老太公说了句话。 “规矩我懂,但可以把遇秋当孙儿的。” …… 船夫重回山巅,蓝衣女子还是呆呆看着眼前光幕,并未搭理他。反倒是他苦笑着开口:“不杀我?” 女子撇嘴道:“杀你作甚?留着我家小刘清来杀不好么?不过就看你等不等得到,我估计已经有不少人赶往小浊天,你,不死也要脱层皮。” 妄想借着小浊天这些残余神灵塑造一位不是纯粹神灵,却又高于人的存在,建立神国,以冥冥之中削减天外那处对人世间的影响。 想法儿的确好,只不过人世间不需要。 蓝衣女子忽然收了光幕,微笑道:“走了哦,别光想着你的漓姑娘,也得念着我啊。” …… 孤水京城,樊雪与王致明斩杀了孤水国一半的古之神灵。 若是以望气法子看去,孤水皇宫上方的一条气运金龙已经即将消散。刘清碎了大鼎,孤水国需要重新来过了。 樊雪与王致明对视一眼,一人骑着蛟龙往怯月国,一人脚踩木剑去悟成国。 那位太子殿下的头颅被悬挂在酒仙庐大门口,姗姗来迟的齐王缓缓将其摘下,与赵努说道:“赵大人,还望重新入朝,帮着孤水国度过难关。” 牛大义早就吓傻了,躲在最里面,碎碎念道:“这他娘的,比那黑心小子还吓人啊!” 乔恒直接带着三岔峡的一众武夫踏平了稽察司,却发现有数百最大也就十岁的孩童,住在一处类似书院的地宫,有那老夫子教授文章,有那禁军统领教习武力。 乔恒这才明白,是遇秋那孩子护住了这数百近千孩童。 …… 一艘飞舟疾驰于云海上,在离京城还有三百里的地方落下,一袭青衫凭空出现在一个满身血污的黑甲年轻人身旁,轻轻按住其肩膀,笑着说:“做的很好。” 遇秋转身便跪下,哽咽道:“刘师傅,对不起,这么多年来,遇秋有错。”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宋遇秋,我一直相信你。” 他其实知道,遇秋身上必有后手,可是他不在乎。 此后足足三年时间,刘清几乎就在酒仙庐做酒铺东家,既不练拳,也不练剑,就这么每日喝酒,与酒客闲聊。 小浊天三国再无古之神灵,一国的神灵此后都由朝廷敕封。 一个圆月夜,已经三年没背剑的刘清又背起长剑,缓步走回清水巷。 柴黄终于返回,坐在院子里,嬉笑道:“姓刘的,怎么报答我?” 院子里坐满了人,有龙丘桃溪,柴黄,宋遇秋与赵思思,还有太师赵努,孤水国皇帝杨庆,自称魔道却极其正道的乔恒,还有已经是六品校尉的牛大义。 宋遇秋走过来,笑着说:“刘师傅,我不打算出去,过些日子我便与思思成亲,若是再回来,说不定我都有孙子嘞。” 刘清笑了笑,并未一一道别,只是沉声道:“日后我一定还要回来小浊天,那个船夫可欠我一顿打呢。” 龙丘桃溪撇嘴道:“但凡路过神鹿洲,要是不来寻我,就做好被我剁碎的准备。” 一旁的柴黄憨笑道:“把你见过最好的酒,一样备上一壶,来斗寒洲寻我喝酒啊!” 三位外乡人站成一排,朝着院内众人拱了拱手,乔恒死死跟在刘清身后,生怕这家伙不带自己出去。 四人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在风泉镇的那个渡口。 有个头戴斗笠,气息萎靡的老者撑着一艘船,沉声开口:“都要去哪儿?”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二十三章 我自出山来 胜神洲的最南部,大部分算是越国属地,可其实是一块飞地,名义上属于越国而已。西边儿是胜神洲的第二大王朝,贵霜帝国,正北边儿是蜀国国土。 只不过,这片飞地被一片巨大山林阻绝,变作了一处正儿巴经的法外之地,尤其是散修聚集之处,并无城池,只有那一座座小山头儿。 以骆越渡口为中心,有近三千里方圆之地尽皆是那种修士行商赚钱,捡漏得宝之地。 有个绿衣少女走下渡船,花了三枚布币,买了从胜神洲到赡部洲的船票,天字上房。渡船得明日才走,倒是可以提前登船,在客房休息。 漓潇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以至于登船之时,引得众多乘客侧目,不过倒是没人敢上前搭话,大多想着那绿衣女子一身金丹气息毕露,说不定是个活了好几百年的老妖精,以神通蒙了一张脸皮呢。 漓潇有些愁眉不展,回到客房之后立马从脖子扯下一个吊坠,与给刘清的那只模样几乎一样,只不过方向相反,若是两只吊坠放在一起便能严丝合缝凑出一个完整的圆。 少女捧着吊坠,眉头紧皱。 怎么回事?两个时辰前吊坠忽然大放光华,两只吊坠是由南海的风语石所铸造,这种情况除非刘清破境,若不然不可能发生,可这才分开几天?怎的就破境了? 有些心烦意乱,漓潇干脆盘膝坐下,孕养体内某个存在,也是变着法儿静心。 入定才不过小片刻,猛地听见渡船上惊呼声四起,原本漓潇没打算去看热闹,可一旁的吊坠又猛然大放光华,亮光极盛,单单一个坠子,可能都比世俗皇宫中的万盏灯火加在一起亮。 漓潇将坠子握紧,以自身灵气遮掩住吊坠气息,快步走出客房,往外看去,竟然是有一道青色光芒聚集在胜神洲上空,举洲可见。紧接着由打南方一道红色光芒,北边来了一道黑色光芒,西边也有一道白色光芒。众人惊呼之时,又有九道光芒不约而同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十三道绚烂光芒仿佛撕裂虚空,瞬间消失。 下方甲板,有个发须皆白的老者抚须惊叹:“这是哪个狠人破境啊?不给十三洲留饭了是么?” 漓潇此刻甚至有一种冲动,先不回家了,沿着吊坠气息去寻那家伙,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才分开半个月而已,怎么就能连破两境?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挣扎半天,少女抿嘴唇返回客房,心中默念了一句:“我相信你!” …… 有个一身青衫的中年读书人走进扶舟县,直直走入一个新开的客栈,那间客栈也夹杂着卖些酒水,喝酒的江湖人多一些。 中年读书人走进客栈,点了一壶这里独有的槐冬酒,由一个长相清秀的白衣女子端来。 读书人笑了笑,问道:“你叫黄芽儿?” 女子惊讶道:“先生怎么知道的?听先生口音也不像本地人啊。” 读书人哈哈一笑,轻咳一声后仰头道:“我是刘清的先生啊!” 黄芽儿赶忙招呼两位绿衣湖来的仙女姐姐,让她们端来几碟子小菜,给这位先生下酒。 “清儿不是说害的先生被关在书院藏书楼,一时半会儿放不出来么?” 读书人笑了笑,抿了一口酒,此刻天上正有数道绚烂汇集,他笑着说:“读尽万卷书,我自出山来。” 初来扶舟县的读书人,在刘记客栈喝了一碗槐冬酒,又走去刘家祖宅,见了一个住在刘家修行的年轻凝神女修,然后拉着一头毛驴将其拴在槐树旁,盘膝树下,好像又做回那个只对一人讲学的教书先生,一连讲学三天。 一天清晨,这位读书人起身往东行,随手牵着一头毛驴。走到一半忽然转头去了梨茶镇的那座梨山,白雪茫茫,一个破碎山神庙再无什么鬼怪聚集。 读书人看着山神庙良久,拍了拍驴头,笑道:“凡人皆有情,凡鬼更情深。自取庭中丹,相赠少年人。” 毛驴大叫几声,读书人转头就是一巴掌,气笑道:“诗词风雅,你他娘的懂个屁!” 刘记离开了个读书人,又来了个中年人,跑去酒铺,也要了一碗槐冬酒,笑着与黄芽儿说道:“黄芽儿妹妹是吧?刘清认了我做大哥,他让我来这里,说管饭。” …… 南山之巅,有个黑衣小姑娘高座危亭,晃荡着双腿看白云来去。一个白衣少年冷不丁出现在其身旁,笑着说:“想家了?” 槐冬撇了撇嘴,嘟囔道:“老徐,我不是人对不对?其实老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我不愿意承认而已。” 小丫头埋着头,轻声道:“你说哥哥会不会嫌弃我?” 话音刚落,极远处忽然光华涌动,槐冬好奇看去,忍不住呀了一声。 一旁哪个辈分极高的少年人说了两句话。 “我也不是人啊!偷偷告诉你,我其实只是一具白骨。” “你哥哥是个了不起的人,只是我怕,他最后会只剩下半个人。” …… 一道青衫身影凭空出现在瘦篙洲的一座大山中,刘清以溪水为镜子,看了看自己,苦笑着说道:“还能又变年轻?明明在小浊天的样子已经是大人模样,这一回来,怎的又成了愣头青?” 小浊天一行十多年,好似一场大梦,凭空涨了境界而已。现如今倒是不用担心性命之事,已经是山河境武夫,又是黄庭境的炼气士,那碎黄庭一事的弊端,已经近乎于无了。 只不过破境太快,有些沉淀不足。所以刘清打算行山走水,用三年时间晃晃悠悠去漓姑娘身边。一是想法子尽量祛除破境山河时那股子神灵气息,二是一路尽量去结识些不错的人,给乔恒选个好地方。 乔恒那家伙在小浊天内被压制数十年不能破境,此刻来到大天下,很短时间内便能跻身归元,说不定十年之内都有望搭建起一座神桥呢。 刘清紧了紧背后长剑,画了数张负重符,胳膊腿都贴上一张。余衫给的那种负重符,多年来已经没了威能,只有一张还堪堪有用,所以只能他自己去画一些不尽人意的,以量取胜。 跟船夫说让他把自己送来瘦篙洲,那老家伙一定没安什么好心思,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一定不是什么好去处。 青衫少年人仗剑往南行,不多一会儿便到了个小镇,瞧着极其繁华,不比一些小城差了。 刚刚走进小镇不久,便有几个捕快快步走来,一个个撇着大嘴,朝着刘清喊到:“哪儿来的外乡人?规矩不知道?背的剑去衙门口报备没有?万一误伤了人,算你的还是算问的?” 瘦篙洲言语实在是太过晦涩难懂,刘清大概听出来了个意思,还是以大秦官话开口,递去通关文碟后笑着说:“胜神洲大秦人氏,有通关文碟的。” 没成想其中一个捕快说着蹩脚通用雅言,随手将通关文碟袍回,瞪眼道:“敢伪造通关文碟?大秦?听也没听过。” 说着便要拿出镣铐,刘清也是十分无奈,心说总不能把这几个人打一顿吧?人家也是照例行事,胜神洲也有好多小国是不允许私自携带兵刃的,更甚者,有的地方连酒水都不许私自售卖,须得家中有个有功名的人,才可与管酒水的衙门口签署契约去卖酒。 或许是刘清长得还算俊俏,一旁有个年轻女子走来,瞪着眼说道:“你们几个差不多得了哈!带人家去衙门口报备不就行了,要真打起来,你们还不一定打得过呢!背剑的有几个好惹的?” 几个捕快你看我我看你,无奈拿出一份文书。言语不通,可文字是一样的。大概就是让刘清写上自己哪里人氏,兵刃从哪儿来,带着兵刃做什么用。 闹了一柱香功夫,写完这些后捕快们才打算离去,还说这是看在秦掌柜的份儿上。 刘清笑着抱拳,对那女子道谢。 女子笑着回礼,以通用雅言轻声道:“这几个捕快人不坏,苗山镇的安稳,还多亏他们呢,不过就是人有些死脑筋。” 刘清笑道:“这位姑娘可否为在下指个客栈所在,眼瞅着天黑了,也不便赶路。” 女子眼神古怪,轻声道:“小女子开的就是客栈。” 刘清哈哈一笑,“那不是正好,就去姑娘家的客栈住下便好,不过可千万别宰我这个外乡人啊。” 去客栈的路上,刘清觉得有些古怪,怎么这小镇家家户户贴着彩绘门神,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铜镜贴符箓? 女子看出刘清疑惑,便笑着解释:“一直传说我们苗山镇有妖精,所以家家户户都要有门神镇宅,以铜镜做照妖镜,贴着降妖符箓。可我在这儿住了近十年了,也没见着过妖精,小镇又没有宵禁,大半夜跑来我这里喝酒,后半夜才走的也多的是,也没听说过有谁出事。” 两人一通闲聊便走到客栈,不分什么字号,客栈拢共也就五间房,刘清一住进去就满了。倒是一楼卖酒食的地方极大,足足摆了二十张桌子。 客栈女东家说自己叫秦淮秋,五年前才嫁到苗山镇,可成婚才一年,丈夫就死了,所以自己一个人照看客栈,凑凑合合活着。 闲聊一通后,刘清返回客房,唤出青白以剑气划出一道屏障,这才取出仅剩的三张材质较好的黄纸,全数画成了五雷镇妖符。 外界跟小浊天相比,那可是两回事,不光杀力大多都要高出小浊天本土修士一筹,而且没有那打死都破不了的桎梏。按漓潇的说法就是,“凝神满地跑,金丹多成狗。” 若只是金丹修士,他这以吓死人的法子破开的山河境,几乎只要贴身,几拳就能打死。可元婴修士,哪怕借着青白的威力,还是要差着点。 在小浊天随手斩元婴,那是因为那些古神灵都与孤水国牵扯极深,碎了那国运大鼎之后,他们自身战力跌落严重。 再就是,实在是小浊天大道不全,外乡人的根基在外界,破境之后反而受益,本土人则不然。 所以以刘清的战力,再顶尖的金丹他都有信心将其砸烂,可元婴就不行了,寻常元婴还能凑活着打一打,若是碰到那种顶尖元婴,打是打不过,跑也够悬的。 忽然有几声敲门声,刘清瞬间撤去青白,走过去一把推开门,原来是秦淮秋端着一碟菜、一碗面来此。 女子笑道:“刘公子出手大方,想必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腻了,我亲自下厨炒了个小菜,还望刘公子别嫌弃。” 刘清笑着接过,客气了几句,秦淮秋便走去楼下招呼客人。 到了深夜,约莫丑末时分,楼下还有划拳声音,刘清静静躺在床上,听着外面街道微不可察的阵阵风声,心中骂娘不停。 “狗日的船夫,老子迟早砍了你!” 这地方哪儿是什么瘦篙洲西北部的寻常小国,明明就是一处方圆万里的妖魅精怪聚集之处。漓潇给的舆图把这些地方全标识清楚了,此地正是瘦篙洲正北处,全然没有规矩存在,小山头无数,人、妖、鬼,共存于此。 那个老梆子是想让自己瞧瞧,没了头顶高悬的长剑,世道会如何? 一袭青衫缓缓坐起,眉心一抹金色印记一闪而过,紧接着便自言自语:“怪不得说自己是个寡妇,也不怕有人半夜踹寡妇门?不过这世上白鹿倒是不多见了。” 客栈后厨,自称秦淮秋的女子斜倚在门口,有个提刀切菜好不娴熟的肥胖汉子笑着开口:“东家,咱这客栈又不害人,你招那人过来干啥啊?莫不是看上人家了?十七八岁的黄庭修士,不一定好惹哦,听那三只老猫说,还是胜神洲来的,应该是误入此地。” 秦淮秋撇了撇嘴,随口道:“我也不晓得为啥,就觉得这年轻人应该是那种爱管闲事的,这几日又到了给那老王八献祭的时候,我怕这个人听着什么,横生枝节惹祸。” 厨子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也不知那老王八这次看上谁了,那个年轻人要真是个剑仙就好了,几下剁碎老王八,免得一天天的气人。” 刘清伸出一只手指,一柄巴掌大小的飞剑凭空出现,在刘清指尖旋转。 这柄尚未命名的飞剑,现如今也就是能在这些不到金丹的修士跟前化作芥子不被发现了。不过去偷听别人言语也是不错的。 老王八?听起来更像是个老色胚啊!也不知是个是么境界。 次日午时,刘清给那位东家递去碎银十两,说打算再住几天,这处小镇民风极好,打算多瞧瞧。 出门打算寻个卖渔具的,可寻便小镇,愣是没找到一家。无可奈何,只得跑去买了几根绣花针,随手折成鱼钩,又以沐鸢郡夺来的长枪做钓竿,挖了一个时辰蚯蚓,就去小镇一侧,河边儿的个大石板上钓鱼。 镇子大,河也大,两岸之间起码四十丈。扶舟县的雾溪最宽处才多少?十丈而已。倒是水流没雾溪那么清澈,此地也较为平缓,也不知能不能钓上大鱼。 来往行人看到一袭青衫背剑钓鱼,个个儿都躲的老远,只敢看一眼便跑了。 刘清心中暗自发笑,那个所谓老王八就这么厉害?偌大一条河,钓个鱼都不让啊? 没过多久,又来了一个年轻人,瞧着二十余岁,不过人家是自己备好的鱼竿儿,饵料带着一大包。 来往路人都在议论,今儿是咋回事?这俩人是嫌命长么? 来者一看就是个富家人,凝神巅峰修士,起码也是寻常山头儿的高层亲传弟子了。 年轻人看向刘清,笑问道:“兄弟,来的挺早啊?” 刘清做了个禁声手势,极小声道:“小声点,鱼都要吓跑了。” 一旁的年轻人抛来一壶酒,哪管什么把鱼吓跑了,就这么笑着说:“我从家乡带来的酒水,价钱还可以。兄弟应该喝酒吧,哪儿有剑客不饮酒?” 刘清接过酒壶,拔开壶塞只是嗅了嗅,已经感觉到一股子浓郁灵气,这可不是什么价钱还可以,铁定是那种自个儿买不起的仙家酒酿。 唉!还是得挣钱啊!若不然等到了赡部洲,就拿着一把风泉送给漓姑娘? 那人笑道:“在下花簿晚,来这里快一候了,头一次见人敢来钓鱼,我便来凑凑热闹。” 刘清脸皮有些抽搐,瞧瞧这人名字,花簿晚?花不完?家趁多少钱啊你?花不完给我就好了呀。还有这个一候,没念过几天书的还真不明白这个说法儿,略微有卖弄嫌疑。 再不客气,小口抿了一口酒,将酒壶抛还给花簿晚,刘清笑着说:“在下刘清,初来乍到,闲着无聊,便来钓鱼。” 两人对视一眼,花簿晚直接以心声开口道:“道友脾气秉性与我甚是契合,若不然咱俩联手,熬一锅王八汤?” 刘清唏嘘不已,一脸苦笑:“我才是个黄庭境界,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花簿晚再次心声道:“这有啥,咱俩有缘分,这方圆万里,处处能挣钱,可我又不差钱,倒不如好东西给我,钱财给你?” 一袭青衫转过头,满脸感激之色,“那可就多谢花兄了!” 两人闷坐半天,不光没钓上一条鱼,好像那个老王八也不介意二人钓鱼,竟是没出来发难。 天黑后,两人就如同多年好友似的去了一处莺歌燕舞之地,可到门口时,刘清打死都不进去,说自己有喜欢的人,这种地方还是不去最好。 花簿晚没法子,只得作罢,带着刘清又奔向别处,路上笑着说:“听说这老王八自封为这条河的河伯,还在河底修建了一处龙宫,咱们要是能进去龙宫,宝物岂不是揽得一大堆。只是……我修的是真火,大道与水相冲啊!” 刘清挠了挠头,无奈道:“我境界太低,做不到避水。” 花簿晚立马取出一颗黑色珠子,看向刘清,一脸笑意,“避水珠给你,有老刘兄打头阵了。” 一袭青衫接过避水珠,收进掌心的乾坤牌,咧出个笑脸,“好说好说,今天太晚了,明天,明天就去探龙宫。” 花簿晚嘴角略微抽搐,刘清当即问道:“怎么啦?” 神色一变,一副了然模样,叹着气就要从乾坤牌中取来那避水珠,“既然花兄不信我,避水珠你拿回去吧,我也没有跟着花兄发财的福缘,花兄还是另觅他人吧。” 花簿晚连忙笑道:“一颗避水珠而已,毛毛雨,毛毛雨,咱们明天见吧。” 说完便抱拳离去,刘清也往客栈走。 一袭青衫咧起嘴角,心说想坑我?有五年时间,老子答应了先生不动手打人,那五年老子净坑人了。 花簿晚?嫩点儿呢。 回去住处的花簿晚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原本觉得这家伙一个小小黄庭,胆儿肥的都没边了,许点好处让他做叩门砖去,怎么白话一天,他什么都没少,自己少去了半壶酒,一颗避水珠呢? 想着便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能坑我花簿晚的人,这世上可不多。” 其实刘清没有回客栈,而是去了镇东。今天河边枯坐时,没少听人说,城东的树蝶要遭殃,小妮子长得太好看,被那老色胚瞧上了。 于是他便贴着匿踪符到了镇东。 走进那处宅子一看,刘清才发现,这宅子的主人是个老者,人族,也不是修士。有个十五六的少女跪在其身旁,满面泪水。 老者叹气道:“我就是个凡人,又活不了几年,你赶紧跑,到了隔壁的鱼骨城,说不定能保一命呢。” 少女叫树蝶,真身其实是一只蝴蝶,她跪在老人身旁,哽咽道:“树蝶从有了人身,就是爷爷把我养大的,怎么能独自走了,却不顾爷爷死活呢?” 老者怒极,拿出一把刀子抵住脖子,沉声道:“你不走我就死在这儿!” 少女哭的梨花带雨,一边求着老者放下刀子,一边往后退。到门口时哭着磕下三个响头,擦了一把眼泪,说了句爷爷保重,扭头儿就走。 刘清叹了一口气,跟在树蝶身后,果然不出所料,树蝶是朝着河伯庙去的。 一个瞬身到树蝶前方,撕下匿踪符,刘清笑着说道:“小绵羊要主动投怀灰狼?” 树蝶不过是个山泽精魅,受人气侵染才化形,并没有多少修为,堪堪灵台境界的小精魅而已。哪儿能察觉到刘清?此刻见到一个青衫少年人,虽是惊奇,但也没出声,只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往河伯庙去。 刘清喊道:“不求我帮帮你?” 树蝶苦笑一声,“金丹巅峰,即将元婴的老王八,你一个愣头青能干什么?再说了,我一命便可,素不相识,害人作甚?” 刘清长叹一声:“瞧瞧!人跟人怎么比?堂堂花公子,比不上一只小蝴蝶?” 花簿晚瞬身来此,笑道:“刘兄这就不好了吧?背后说人坏话?” 谁知一袭青衫冷不丁祭出神行符,一巴掌便拍在花簿晚后脑勺上,砰一声把地面砸了个大坑。 刘清撇了撇嘴:“叫你说话了?”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二十四章 于心中高悬一剑 苗山镇外的山林中,一堆火在夜色中格外惹眼。刘清双手拢袖,靠在一棵大树上,抬头正是天河所在。瘦篙洲几乎在这天下南北正中间,一年就一个季节,雪花儿是啥,大多数人都没见过。 花簿晚一身白衣,被五花大绑在一旁,晕死过去大半个时辰了,还是不见醒来。 刘清笑着说:“我这人就有一个毛病,爱多管闲事,不过你要是不让我管,我就不管了。” 一旁的树蝶紧抿嘴唇,沉声道:“那我要拿什么去还?” 青衫少年人笑了笑,随口道:“这个我暂时不知道,以后想起了再找你。不过千万别想歪啊,别看我是个背剑的江湖人,可其实是正经读书人的。” 只不过打了副山长,给人赶出来了。 树蝶还是有些不放心,眼前这个家伙实在是太年轻了,打死也超不过十八岁,再如何天才,总不至于十八岁就结丹吧? 于是少女试探道:“你真能拦住那老王八?” 刘清翻起白眼,从花簿晚身上掏出来足足三块各不相同的乾坤牌,心念一动,青白一缕微小剑气斩过,这三个玉佩就再与花簿晚没有任何联系了。 一边将三个乾坤牌当中的东西尽数取出,往掌心那玉佩送去,一边与树蝶说道:“你还真别不信我,瞧着年轻点儿,其实岁数不小了,算起来也有三十岁了。” 说着忽然皱起眉头,从花簿晚那三只玉佩中取出的物件儿,自己掌心的乾坤牌居然装不下?好像人家这一只,抵得上自己的三只啊! 没法子,只好将从那位冶卢国供奉手中抢来的乾坤牌取出,各式各样儿的东西做了个详细分类,钱财与瞧着不错的宝物尽数装进掌心,又把瞧着次一等的装回花簿晚的其中一只乾坤牌,翻来翻去好几遍,这才收了两只玉佩,将剩下一只塞进花簿晚脖领子,转头对着树蝶说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树蝶脸皮有些抽搐,心说这人该不会是哪儿跑出来专门打家劫舍的吧?穷疯了怎的?就这还做人留一线,你这还不如只留一根线,免得他醒了气死他。 树蝶对于刘清这“留一线”的风格不予置评,而是问道:“素未谋面,为何愿意帮我?” 少年人眼珠子忽然闪过一缕金色光芒,树蝶只见他闭眼又睁眼,还是一副笑颜,语气也相差不大,可偏偏与刚才如同两个人,准确来说是一半一半。 刘清笑了笑,随口道:“若是我开口时,你转身跪求我救你,可能我真就不救你了。” 几声闷哼,一旁的花簿晚大喊一句哎呦,没有选择挣开这寻常绳索,而是笑着说道:“刘兄,都是哥们弟兄,这是做什么?” 话说完瞬间脸色就变了,猛地挣开绳索,起身沉声道:“这杀人越货的勾当,可不是我辈修士的作风。” 刘清淡淡哦了一声,那柄飞剑冷不丁从指尖蹿出,就悬在花簿晚头顶。 某人一脸笑意,转头问道:“花兄说什么?刚才忙着清点东西,没听真切。” 花簿晚立马换作一副笑脸,尽是谄媚之色,“三块儿乾坤玉做的牌子而已,不叫事儿,都是毛毛雨,刘兄拿去便好,拿去便好。” 刘清怒了努嘴,对着树蝶说道:“瞧瞧,什么叫大方,人家名字都叫花不完,几只乾坤玉做的牌子而已,毛毛雨。” 树蝶觉得自己可能上当了,眼前这瞧着白净心善的少年人,其实是个一肚子黑水毫无底线的散修? 刘清取出那只避水珠,递给花簿晚后笑着说:“花兄还没有告诉我这避水珠怎么用,不如给我演示一番?到时我下龙宫给你打头阵,什么术法神通全招呼在我身上,你偷偷摸摸去宝库取宝就好了。” 花簿晚面色尴尬,讪笑着坐在火堆旁,摆手不停。 其实心中已经在哀嚎,说这家伙决计是个以神通遮掩年龄样貌的老不死的,还他娘的是个剑修,若不然只是黄庭境界,怎么就能一巴掌敲了我的闷棍? 真他娘的倒霉,玩儿鹰去,给过给鹰啄了眼睛? 刘清笑着指向其胸口,“放心,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只不过手头乾坤玉佩不足,好些东西没地方放,就借了花兄两块儿而已,东西全装在留给你的那只了。” 花簿晚掏出玉佩收进袖口,一副感激涕零之色,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刘兄真是高风亮节啊!” 实则心中已经在滴血了,再如何花不完,那也是我爹的,不是我的。 刘清面露疑惑之色,询问道:“怎的花兄都不查验一番?就不怕我偷了什么?” 花簿晚哈哈一笑,摆手道:“哪能啊!方才随意瞄了一眼,里面的东西一件都没少。” 一旁的树蝶看了半天,此刻再次脸皮抽搐,心说自己今儿个是见识了。 什么叫剑在我手,天下我有?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眼前这俩人,把这两句话,表的是活灵活现啊! 明明当着她的面把好东西全拿走了,还特意分门别类,这会儿却睁着眼睛说瞎话,脸不红气不喘。 还有一个更贱骨头,明明就差给人打劫一空,真就与“留一线”差不多了,还能嬉皮笑脸说出高风亮节四个字? 服了,真服了! 刘清收回飞剑,他知道身旁的花簿晚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可他的确没有杀人的心思。取这一丢丢东西,就当是给他憋着算计自己的赔偿了。 一袭青衫娴熟取出一壶酒,一旁的花簿晚强忍着没骂娘。 某人一边喝酒,一边问道:“树蝶,把这老王八的事迹给我说说吧,该死该活,我心里得有个数儿。” 树蝶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咱们这地方,向来就是谁的拳头大谁做主,老王八来这里不过百年,每十年都要去寻生的好看的处子,美其名曰河伯娶亲,全凭自愿,可谁要是胆敢不嫁,这方圆数十个镇子都会遭殃。于是每到这个时候,只要老王八看中的人,不用他亲自来,一众怕死的精怪与修士就会联手将人送去。这样不光能保命,还能得到一笔价值不菲的赏赐。” 青衫少年摇头道:“千年王八万年龟,这老东西是年龄越大,皮越厚实啊!” 花簿晚冷不丁插嘴,“我倒是觉得那些主动送人去的家伙更可恨。” 刘清拍了拍手,笑道:“那知道了,明个儿娶亲是吧?你就待在家里,我去熬王八汤。” …… 河伯娶亲,苗山镇锣鼓喧天,来迎亲的阵势极大,好家伙,什么虾兵蟹将一大帮,八抬大轿算个啥?人家十二抬的! 苗山镇东的一处宅子,树蝶一身白衣,来回在院子里走,焦急难熬。花簿晚抱着肩膀在一侧,他倒要看看刘清一个黄庭修士,怎么去跟金丹掰扯? 反观刘清,好不清闲,正拉着那位老伯在树下喝茶呢。 老人几乎一夜未眠,净听这年轻人口出狂言了,心中苦涩至极,他是真拿树蝶当亲孙女儿看待的。虽说树蝶按岁数比他大得多,可真正开灵智,也才不久。 此刻外界锣鼓喧天,老人反倒淡然几分,喝了一口茶,指着一旁的石榴树,笑着说:“每年花开时,树蝶总赖在树上不走,我便对着她自言自语,时不时收集露水给她餐食,后来有一天,冷不丁就化形变成了个小丫头,可把我乐呵坏了。” 说着便有些老泪纵横,急忙擦拭掉泪水,挤出笑脸,接着说:“只是没想到,如今却要给一只老王八糟蹋了,多好的孩子啊!” 刘清满头黑线,故作不喜,沉声道:“不是说了么,我宰了老王八不就行了,就这么不相信我。” 老人心中苦笑,我倒是想相信,可你这孩童模样,叫我怎么相信? 锣鼓声停歇,有个如同鸡鸣一般的声音在外界大喊:“吉时已到,新娘子出门儿喽!” 刘清缓缓站起往外走去,一把拎起花簿晚,转头对着树蝶笑道:“我可不是施恩不求报的人,好好活着,以后有你报恩的。” 瞬身出去,随手将花簿晚丢去一旁,在某人的骂骂咧咧声中,片刻功夫,迎亲队伍便被乱拳砸倒一片。 那个公鸡精扯着嗓子喊道:“小儿!好胆子,河伯大婚之日,竟敢生事?” 刘清一把将其提起,淡然道:“赶紧回去,告诉你那河伯,说我要去拆他的龙宫。” 说完便一脚将其踢飞,转头看向花簿晚,笑着说:“怎么样?走着?” 花簿晚苦笑不停,还能如何? “走着呗!” 两人晃晃悠悠往河伯庙去,围观的无论是人族妖族,又或是鬼修,都差点儿惊掉大牙。好些人从记事起都还没有见过敢如此顶撞老王八的。 最惊的,还是躲在一旁不敢吱声的三个真身为猫妖的捕快。 其中一个擦了擦额头汗珠,没忍住就喵一声。 “乖乖!晚上咱得去秦姑娘家的客栈喝两杯啊,人家说的对,要打咱还真打不过。” 刘清与花簿晚并肩往河伯庙去,走着走着,刘清忽然问道:“我宰了这个老王八,会不会再出个小王八?若是没了这能吓住大家伙儿的存在,此地会不会更乱?” 花簿晚闻言,也没去想刘清到底能不能打死老王八,这个问题有些意思。 思量片刻,花簿晚轻声道:“道理是这样,比如这河水无堤,岂不是会泛滥成灾?可若是一开始就无堤,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大的水吧?” 刘清转头看去,“不错啊,读过几本书吧?” 花簿晚翻起白眼。 一袭青衫开始闭口不言,心中其实乱糟糟的。 无论山上神仙亦或市井俗子,再或是人世间的庙堂高处,好像都极其推崇制衡二字。如那古时的三教九流,儒教以和为贵,推崇中庸之道,就是一种衡。道门无为而治、道法自然,就如同河本无堤,何来泛滥?亦是一种制衡。释教重因果,因便是剑在高处,果即是剑已落下,种因必得果,此更为制衡。九流之中,更有法家的一句“法者,国之权衡也。” 此中诸事,看似居中,不偏不倚,可细想之下,不偏不倚原本就是一种“物之极”。 花簿晚觉得身旁刘清有些怪异,甚至觉得一着不慎,这家伙便要提剑劈了自己,于是赶忙开口道:“有件事你没有搞清楚,规矩是高悬之剑,你去触碰规矩才会落剑。而老王八这种,并无规矩,想落就落。” 刘清猛地一怔,心说是自己魔障了,还是破境之时被那神灵气息侵染了心神? 人世间的生灵所求,并不是什么自由,而是让头顶少去一柄无缘无故就会落下的剑。 青衫少年咧出笑脸,转头对着花簿晚,笑着说道:“回头东西还你一半儿。” 花簿晚这才吐出一口气,心说身边这家伙到底是咋回事? 这条无名大河低下,所谓的龙宫,其实是有些磕碜的,不过也只是相较于传说中的江海龙宫而言。 公鸡精一瘸一拐跑进龙宫,老远就跪爬着往那龙椅,一把鼻涕一把泪,与高座上那个驼背老者诉苦道:“河伯爷爷,有人要抢你媳妇儿啊!” 真身其实是一只乌龟的老者当即皱眉,沉声道:“你没看错吧?莫不是鱼骨城那不喜男人的野鬼来抢?” 公鸡精摇头似拨浪鼓,哭喊道:“不是鱼骨城主,是个瞧着倍儿年轻的剑仙,不光要抢走树蝶夫人,还说要宰了您老人家炖汤喝啊!” 这位河伯皱起眉头,胡子都有些颤抖,“还真有这不怕死的?” 刘清背着手站在河伯庙旁,看了看花簿晚,打趣道:“怕了?” 花簿晚白眼翻个不停,没好气道:“我他娘的只是个凝神境界,金丹巅峰要打我,决计不需要两巴掌。” 刘清哦了一声,将青白连着皮鞘一起解下递给花簿晚,开始缓缓卷袖子。 “剑可得看好了!” 水面之上忽然波涛汹涌,有那数十手持大戟的鲶鱼精缓缓冒出水面,就站在浪花儿上。 一个弓着腰的老者紧随其后,眯眼看了看河畔二人,冷笑道:“谁要拿我炖汤?” 一袭青衫咧嘴一笑,“我,我身子虚。” 驼背老者啧啧不停,“我活了近千年,化形也三百年了,头一次见这么嚣张的人,来来来让我看看你一个小小黄庭,怎么炖了我?” 花簿晚心中苦笑不停,心说这货真有病,你一个剑修不用剑,当自己是那少见的武夫呢? 谁知刘清淡然一笑,双袖猛地窜出数道符箓,都是以黄庭境界刻画的镇妖符,几乎眨眼时间就把那数十鲶鱼精尽数镇压,没要这些修行不易的精怪性命,可符箓之中道法消磨,也不是好受的。 花簿晚与老龟同时一句:“原来是个符修?” 老龟见状,手中凭空多出三枚铜钱,是极其古老的方孔钱,不得不说是好物件儿。 三枚铜钱瞬间结阵,意思极大,以天地人三才之象衍化为九宫八门,想要以暗八卦的奇门遁甲之术困住刘清。 刘清微微摇头,笑着说:“你要真是个阵法一道造诣极深的,我倒也会给你困住,问题是你本身就是个稀烂金丹。” 说着便一步往前,踏着水面疾驰,手中捻起神行符,瞬间便道老龟一侧,以乔恒那拳法,象风出拳,一时间拳意流淌,出拳便如同疾风骤起,正砸在老龟额头,将其打的旋转着飞去数十丈。 花簿晚嘴角抽搐,“还真他娘的是个武夫?” 老龟缓缓爬起,恢复真身,化作一个足足十丈大小的巨龟。 不说别的,这龟儿就是瓷实,要是寻常金丹,刘清这一拳下去,好赖也要迷糊半晌。 巨龟伸出脑袋,口吐人言:“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夺我妻子,害我性命?” 刘清颇感无奈,怎么这老东西话说出来,自个儿倒成了不讲道理的了? 一身拳意收敛,刚想要掰扯掰扯,谁知那老龟神色一变,张口便是几道冰锥射来,直刺要害。 刘清抿了抿嘴,随口道:“好吧,教你怎么做个人。” 一袭青衫瞬身过去,又是一拳,以跌架拳开路,一记靠山肘愣是把那巨大老龟砸飞到岸上,所谓的河伯庙也被砸塌。 老龟将身体缩进龟壳,就在河伯庙上空一动不动的,刘清深吸一口气,单手将那巨龟提起,唤了一声青白,御剑前往苗山镇中央,就在昨日钓鱼的河畔将巨龟抛下,一声巨响引来极多人围观。 刘清哪儿搭理他们,对着龟背出拳不断,一连九式足足打了九遍,八十一拳结结实实砸在龟背,任这老龟背了千年的龟甲,也已经有细微裂纹出现。 这位河伯老爷急忙出声求饶:“别打了,再打真就打死我了,你说你要怎么样?我照办就行了。” 刘清一步跳上龟背,伸手时青白便自行飞来,剑尖缓缓敲击龟甲,笑着说:“那你说说,除了霍霍女子,还干了什么亏心事?” 老龟顿时沉默了下来,青衫剑客举起长剑,二话不说便要落下,老龟赶忙开口:“你真不能杀我,我虽然行事蛮横,没少肆意杀人杀鬼,可我要是死了,鱼骨城那个骚货定然会吞了这条河左右数十个镇子,到时还不是受人欺负?与其被人欺负,还不如被我欺负!” 刘清皱眉,干脆转头问那些围观者,“你们说,杀还是不杀?” 刚开始,没人敢出声。可过了片刻,一个年轻精怪小声说了句该杀,老龟却没半句话说出来,一时间围观之人便嘈杂起来,个个都说神仙老爷要替天行道,杀了这老王八。 青衫剑客眼中微微闪烁金光,就连眉心也出现了了个淡淡金色印记,只不过瞬间便被刘清伸手捂住,在外人看来,好像是少年剑仙听了众人言语后觉得不称心如意,所以以手扶额。 于是这些围观者,皆不再言语。 刘清猛地转头,面色阴沉,看着迟来的树蝶与老者,沉声开口:“老人家,你说杀不杀?” 老者笑了笑,当即便回复:“有错当有罚,总不能就因为他死了后于往后略有不利,就去忽视他的错吧?” 老者沉声道:“当杀!” 刘清眼中一丝金色这才消失,额头淡淡印记也褪去,他深吸一口气,一剑便将老龟一分为二。 果然,先生说的有道理。 当年跟着先生游学,刘清曾听过这么一句话: “每个将死之人的口中道理,都不比圣贤书中的小;每个将死之人的悲怆之意,都远比诗词所述更刺人心。” 自己总想着以后如何,却偏偏忽视了本该如何。 一时间周遭看客皆沉默起来,或许有人在心中庆幸,终于不用活在这老王八的淫威之下。或许有人已经暗自盘算,没了这老王八,自己是不是也能拼出一份产业去取代他? 刘清微微一笑,持剑跳下龟背,淡然道:“天下之大,于我来说却是不远,若我日后再回此处,还看到有与这老龟差不多的,就要问问我手中的剑会不会落下。” 我不在你们头顶悬剑,只在你们心中悬剑。 花簿晚姗姗来迟,看着已经被一分为二的老龟,一时间百感交集。 得亏算计不成,若不然死在这里的,会不会是他花簿晚? 刘清又复一张笑脸,“花兄,这老龟我是吃不下,要不然送你了?不过金丹我已经取走了。” 花簿晚商人模样毕露,转头喊了句:“看什么看呢?各回各家去。” 说完便脱去鞋子,从脚心取出一柄小刀,开始去收集老龟身上的值钱物件儿,心说待会儿还要去一趟龙宫,这一趟,值了。 这一幕看得刘清是牙床打颤,他娘的,怪不得没找到炼化在血肉之中的乾坤玉,原来藏在脚心?也真够味儿的! 众人散去,只留下树蝶爷孙。 少女郑重施礼,感激道:“多谢恩公。” 刘清笑了笑,退后三步,朝着老者作揖。 “多谢老先生指点。” 老者有些不敢当,刘清便笑着说:“先我而生便是先生,更何况,老先生的确为我指点迷津了。”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二十五章 何为乐? 那个并无招牌幌子,只有五间客房的小客栈,今儿个可热闹了。三个本体为猫的精怪齐聚客栈,要了一壶酒水三个人分了喝,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唉声叹气不停。 秦淮秋老早便听说有人要宰了老王八,只当是有那黄口小儿显摆威风,放几句狠话后麻溜儿就走了。可她真没想到,那个阻拦迎亲,一通乱拳打翻了迎亲队伍的,会是前天自己帮着解围的那个少年人。 三只猫妖捕快都是黄庭境界,其实精怪之类化形,灵台境界便可,因为灵台之上的修行,非人身不可。天地间最早寻得炼气之术的,是个人族,所以灵气运转包括窍穴修炼,都是以人身为本,若不化形,压根儿就没法子修行。 他们是真不敢跑出去围观,且不说那少年人打不打得过老王八,反正自己三人是打不过他。 秦淮秋没好气道:“行了,你们三个这些年没少帮着大家伙儿,刘公子不会怪罪你们的。” 说这话,秦淮秋自己也没底,再如何,也得有命才行。 猛地一阵破空声音,酒铺一伙人全跑出去看发什么了什么,结果就看到一个年轻人脚踩长剑,手中提一只巨龟飞来镇子。还没等看真切,又是一声巨响,那老龟给年轻人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三个猫妖捕快对视一眼,丢了几枚贝化便跑了。 不跑还等啥?好家伙,老王八给人家一只手就提溜来了,要三条猫命还不是屈指一弹? 直到后来的一道剑光,酒铺早就空了,全跑去看热闹,可秦淮秋却是没动,那个厨子也没动。 厨子慢慢悠悠走出门,啧啧道:“要不是我有几斤肉没刮完,我也得去瞧瞧啊!” 秦淮秋随口道:“刘公子住过的房间,以后咱们起码收一枚布币一夜。” 此刻有个人族修士跑来,递给了秦淮秋一枚布币,憨笑道:“那位剑仙老爷让我转交给你,说屋子他占了,给的却是凡俗金银,现在补给秦姑娘钱。” 这个人族修士走了后,厨子哈哈一笑,“这人真只有十七八?行事可真老练。” 秦淮秋也微微一笑,收下布币,打算今夜就挂出幌子。 而刘清与花簿晚,两人早就去了坍塌河伯庙,一个跑去龙宫搜刮,一个坐在岸上数钱。 尽管花簿晚这家伙还藏了“私货”,可还他一半儿的话都说出来了,又怎能不做数?于是趁着花簿晚去河底龙宫,刘清便将那泉儿分了一半,乾坤玉中的宝物也就挑了三件看得过去的,其余全摆在外面。至于两只乾坤玉,当然不会还。 挑出了的三样东西,分别是一杆小巧精致的小锥,还有个材质稀奇古怪,反正刘清看不出名堂的白色长褂,另外一个是刘清最喜欢的,一只酒葫芦。 刚刚分拣完毕,花簿晚便气喘吁吁返回河岸,见着了一地东西,心中都在滴血,心说这原来也是我自己的。 刘清好似知道这家伙在在想什么,于是笑着说:“这些还你了?” 花簿晚神色一顿,心说这黑心货是不是又憋着算计人? 刘清摆了摆手,“不要我就收了。” 一身白衣的花簿晚,一咬牙,将地上物件儿尽数收回,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真觉得刘清高风亮节了。 当即打算将龙宫搜刮来的东西倒出来,让讲道义的刘兄先挑,可刘清却摆了摆手,笑着说:“别取了,全给你,我不要。” 花簿晚面露忧色,总觉得这不是眼前这个爱给人“留一线”的家伙的作风啊! 刘清无奈道:“真不要。” 不是不想要,是真不敢要。 一路南下,按实际去算,只不过两个月左右而已。可这两月中,连破两境,又取了那柄不比青白差的风泉,出来后又宰了老龟取了金丹,还白拿花簿晚三样绝对极其值钱的物件儿,光留下的泉儿就有百余枚。 已经很多了,再多就真的受不住了。 所谓厚德载物,于凡俗人来说,可能是一种教条,可在变幻莫测的修士武夫境地来说,绝不是什么虚物。 再者说,当时没法子,只能变相吃了那位天官,没成想却因其破境,虽说是以一种几乎顶天了的法子破境,可后遗症极大。 特别是在遇到事关善恶的抉择时,刘清总会控制不住去想船夫与杨钰的那番话。当时在小浊天多待了三年,每日与人饮酒,听些千奇百怪的故事,其实是在压下心中那股子无喜无悲的感觉。 可到了瘦篙洲这地方,全无规矩,刘清便有些压不住心中那个立规矩的冲动。 树蝶独身往河伯庙时,刘清凭空出现,她并没有想着去求刘清救她,而是觉得,自己将死,害人作甚? 这时的刘清将心中那个念头压下一截。 宰老龟之前,不知怎的,围观之人的心声好似被人分门别类,一句句送来刘清耳边,几乎都是自私自利的心思。所以,那一瞬间,一股子冷冽意境由冲上刘清脑中,额头那个金色印记差点便又出来了。 可那老者的一句话,愣是将那种意境硬生生压了下去,好似给一扇门前推去一块万斤巨石,将其死死拦住。 刘清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是吃不准之后,便思从前过往,以当时对错来抉择。 他更明白了一件事,人人心中都需要悬着一柄剑。有些人是自行悬剑,不过极少,大多数人都要旁人帮着去悬剑。 青衫少年缓缓站起,紧了紧背后青白,笑着说道:“往南去是叫鱼骨城?花兄有没有跟我同行的打算?” 花簿晚舔了舔嘴唇,贱兮兮道:“鱼骨城的城主,可是个美人胚子。只不过,是个女鬼。只不过……不喜欢男人。” 刘清翻起白眼,懒得搭理花簿晚,就这么转身走在头前。 不多一会儿,忽然天降骤雨,只略微撑开灵气便可滴雨不沾,可一袭青衫却是雨中练拳,以缠风式去击打雨点。 此刻在刘清眼中,落下的雨滴速度极慢,花簿晚没见刘清以拳罡或是灵气遮雨,只见一袭青衫出拳不断,身上却是一滴水都没有。 其实那些掉落雨珠,凡刘清走过之地,皆不落地,只落在拳头上。 …… 鱼骨城离着无名河两岸数十个镇子,大体上不算远,百里路而已,哪怕寻常人走个两天也能到,可刘清与花簿晚,愣是走了足足半个月。 花簿晚心中无奈,心说这家伙是真的一点儿不着急?游山玩水来了是么?那他从胜神洲到瘦篙洲,指不定走了多久呢。 瘦篙洲虽说四季并无多明显的变化,此刻也不过三月份,若是胜神洲大部分地方,多的还是得穿棉衣,可瘦篙洲四季相差不大,就一个热字。且常年多雨,森林茂密,连风中都有些湿哒哒的。 天下十三洲,名山大泽无数,不过每座洲都有两条大水,一曰河,一曰江。流向走势各不相同,却九成都是一南一北。唯独赡部洲颇为独特,一洲正中间有座颠倒山,高耸入云,由打山腰开始就在云上,几乎是由万年寒冰形成的山巅。最早的赡部洲一洲大渡口就在那座颠倒山,后来给人硬生生削了一块儿搬去背部,便有了搬山渡口。 至于瘦篙洲,整体位置偏向东,河流入海多是东海,所以流向与胜神洲一样,都是自西向东。 这处方圆万里的法外之地,就在瘦篙洲的河水北侧,其实是有人称这块地方为邶扈渊。 在鱼骨城外,刘清与花簿晚学了变幻容貌的术法,以他黄庭境界施展出来,最多也只能瞒住黄庭境界,好在有漓潇给的吊坠,遮掩气息后还算瞧着真切。 刘清化作一位白发老道,显露炼气士的三境修为,手中拿着一道幌子,上面写着“算尽古今”,活脱脱老骗子模样。 花簿晚觉得刘清这副模样实在是丢人,找了个由头儿提前进城了,刘清晃晃悠悠走在后边儿。 鱼骨城的守城兵卒是两具白骨骷髅,也无甲胄,就各自手中一杆枪。这白骨并无灵智,类似于一种由阵法驱动的傀儡,也不盘查来往过客,好似站在门口撑场面的。 路上花簿晚就说了,鱼骨城的城主,其实最早想管这城池叫白骨城,因为那女鬼城主也是一具白骨成精,其实算是鬼修,但也可以称作妖魅。 这位城主不光不喜欢男的,还竟敢自称是那位给道祖牵牛的童子一脉传人,修行的是火山大丹术。只不过就没人见过这位城主所谓的火山大丹术。 好像余衫所修,正是火山大丹术,就是不知道他算是哪支流派。传说道祖将火山大丹术传给了三个弟子呢。 鱼骨城,其实并无鱼骨,只不过鬼修居多,阴气浓郁,是这邶扈渊最大的鬼修聚集之处。 其实在邶扈渊的北边儿,金丹修士已经顶天了,可到了最南边儿,是有炼虚三境的修士存在的。 老道士一手撑着幌子往前,一边儿还吆喝个不停,“算古算今算无遗策,算人算鬼算天算地。” 来往的鬼修居多,都是看一眼老道士,心中嘟囔一句:“也不怕牛皮吹爆?” 刘清哪儿管他那个去?吆喝一路,最后寻了个当铺与胭脂铺的中间,停下来摆上桌子,翘起二郎腿等着有人来算卦。 胭脂铺的几个鬼修丫鬟觉着新奇,时不时探头出来偷瞄几眼。鱼骨城有好些鬼道人,可这么些年也没见有人摆摊儿算卦啊!又不是寻常的市井街头,这老道士不怕挨打么? 一旁的当铺就不同了,一早上都还没有开张,此刻听见外界一个黄庭老头吆喝不停,觉得甚是聒噪,于是派出来个孩童模样的黄雀精。 黄雀精才将将化形,来当铺端茶倒水讨口吃的而已,此刻让他去驱赶这黄庭境界的仙师,他是不敢哦,可没法子,得吃饭啊。 只见那头黄雀精缓缓走来,隔着一丈远就怯生生开口:“这位道长,能不能去别的地方算卦?” 黄雀精已经做好挨打准备,毕竟在当铺里,价钱不合适动不动挨打的,都是常事。 可那老道士却笑了笑,说了声好,转头走向一旁的胭脂铺,笑问道:“几位姑娘,我能不能把摊子摆在你们门前,不吆喝了,混口饭吃。”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叽叽喳喳半天,有一个扭头儿便跑进后堂,不一会儿就有个妇人走出来,是个人族。 妇人也不愧是开胭脂铺子,不要钱似的往脸上抹。他走出门,笑着说:“老道长要不给我算一卦?” 说着就伸手过去,刘清只得就坡下驴,看了看手相,一脸惊骇之色,“呀!这位贵妇人莫非是哪家皇宫的后宫主人?一看便有鸾凤环绕之象,是不可多得的富贵命啊!” 一旁的丫鬟连忙呸呸呸,瞪眼道:“说什么呢?这可是我们城主夫人,可不是什么破皇宫的皇后。” 刘清嘴角抽搐,心说还能这么巧?于是赶忙开口道:“怪不得怪不得,先前贫道心中还有疑惑,这会儿总算明白了。” 贵妇人笑道:“何解?” 刘清抚须大笑,“方才贫道便见,夫人有一股子鸾凤之气,可好似那头龙,尚在浅渊,只待一飞冲天啊!” 花簿晚其实就在不远处,看着刘清满嘴胡搅蛮缠,心说这家伙是真能扯啊!还脸不红气不喘。 太丢人了,花簿晚转头又走了,随他怎么闹去。反正都能打死老龟,也不怕这鱼骨城主发难吧? 其实刘清心里也没个底,当年跟着先生从东海乘船到秦国北部,又顺着河水一路往西,半道上实在是没钱花了,只能跑去给人写个对子写个匾额,凑凑合合赚个几文钱。后来回去观水书院,先生真正做了书院先生后,才总算过得去了。那会儿才是最像骗子的时候。 见眼前老道士失神,贵妇人笑着说:“摊子可以摆在这里,摆多久都行。” 说完便走回铺子,一众丫鬟也跟进去了。 那位贵妇人刚刚走进后堂,一道黑风瞬间到此,有个年轻女子装扮素朴,不施粉黛。 这位鱼骨城之主并指敲了敲贵妇人额头,一脸宠溺之色,轻声道:“干的不错。” 贵妇人娇声道:“我看这老道士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城主为何让我予以善意?” 年轻女子笑着说:“半月前,北边的老王八被人宰了,听说是个极其年轻的剑修,还可能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夫。这老道士虽说只显露了黄庭境界,也无半点儿剑意外露,可一身拳意却如同延绵河水,滔滔不绝。是那少年剑仙无疑了。” 贵妇人闻言,没忍住便倒吸一口凉气,心说幸好方才没说什么风凉话。 外头的刘清,其实也没什么生意,街上大多都是鬼修,谁吃饱了撑的来算命? 他就是想起自家那个看似不正经的先生,在观水书院任教整整一年,攒钱买了头毛驴儿,最后还给自己拉走了。 一连闷坐至黄昏,也没见有什么不平之事,刘清便收了摊子,走去鱼骨城最热闹的酒铺,要了一碗酒。 一旁有个人族修士,凝神修为,约莫得有甲子岁数了,与一个鬼修同桌共饮,两人相谈甚欢。 花簿晚姗姗来迟,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无奈道:“你可真行!” 刘清二话不说,起身便离开,手中拎着酒壶,走到僻静处时扯去术法,恢复一身青衫,重新背起长剑。 花簿晚疑惑道:“不宰那城主?” 一袭青衫只是笑着,小口抿着酒,看那来往鬼修,境界低微,与活着时无甚差异,都得劳作挣钱,求个好活些。只不过这些鬼,脸上竟是没有半点儿哀愁之色。 走着走着,到了一处河边,与老龟栖息的那条无名河该是一条,只不过没那么大,左右不过三丈而已。有个青石所铸的石拱桥,两岸张灯结彩,像是在筹划什么节日。 刘清缓步走过去,到了一个并无修为的人族老者面前,笑问道:“老人家,这才近三月份,也没什么节日,如此这般是做什么?” 老者也没多想,笑着回答:“春风后十五日,斗指乙,则清明风至。旁的地方,清明前后都是祭祀先人,我们这儿不一样,住了大半城的先人呢。所以清明自然要张灯结彩,当个节日过了。得老早筹备,万不可懈怠呢。” 花簿晚插嘴道:“是那位城主要求的?” 老者摇了摇头,有些不喜,却还是说道:“哪儿会有人要求这个,鱼骨城内向来没什么规矩,大家过得好过得舒心就是规矩。” 说着叹了一口气,摇头道:“都说小暮儿不喜男色喜女色,还是那种徐娘半老的才喜欢。可鱼骨城人都知道,她不过是打小就没有见过自己娘亲。” 花簿晚不知该说些什么,刘清抱拳道:“谢老先生讲解了。” 话音刚落,青衫御剑而起,一道青光直去城主府。 花簿晚心说这家伙干啥去了?一旁的老者却撇了撇嘴,淡然道:“这年头儿,随便一个过路的都能是神仙了?” 青衫落地,城主小暮一身素衣,缓缓走来,笑问道:“剑仙老爷是看上了我这鱼骨城还是看上我了?” 青衫剑客摇了摇头,抱拳一礼后才开口:“想问问小暮姑娘,何为乐?” 女子飒然一笑,当即答复:“兽在山,鱼在水,鬼在酆都,人在江湖。” 刘清心中一怔,片刻后取出先前画的镇妖符,递去一张给这位鱼骨城主,说了一声冒犯了,随后御剑出城。 花簿晚自然跟着,可刘清独自在前,看着山川河流,不知心思飞去哪儿了,所以他没有上前搅扰。 其实,刘清只不过想起当年游学路上,先生曾经讲解过的一本书其中一卷,好像那位小暮姑娘比自己更有心得。 兽在山,鱼在水,鬼在酆都,人在江湖,乃为乐者。 天地之所覆载,日月之照誋,使其便其性,安其居,处其宜,为其能,此为众乐之乐。 少年人冷不丁爽朗大笑:“此为乐也!”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二十六章 我自天下观人观我观天下 读书人的乐趣,好像就在于把那些一动不动的文字拉扯到一起,将原本的白纸黑字变作一副绚烂彩绘,其中不光有山河锦绣,更有英雄气概、家国天下、儿女情长。 两个年轻人结伴南下,也是走走停停,一个行走练拳练剑,每次在山中停歇,那个青衫少年人总会望着一旁草木怔怔无言。另一个则百般无聊,原本想着与刘清一起发家致富,结果发现这家伙并不是什么钱都愿意挣。 刘清忽然停下步子,转头以心声沉声道:“再往前百余里就是邶扈渊的中心位置,许多散修精怪各自聚成小山头的那种,你去挣钱便可,别与我一同走了。” 花簿晚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刘清沉默片刻,以心声道:“宰了老龟之后,其实我就有一种感觉,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在窥视我,我不知道到底会是什么事,但一定不是好事连。离我远点儿,对你没害处。” 说着忽然笑了起来,打趣道:“你心眼儿是多,但心眼儿太浅,出门在外要学着以诚待人,别老想着算计别人。” 花簿晚挠了挠头,讪笑一番后心中开始盘算起来。 与刘清不过是过路朋友,看着关系挺好的,其实两人各有算计,所以犯不上以身涉险。可刘清既然开口,让自己避开,那他花簿晚要是就这么走了,可就短了英雄气概。 一咬牙,花簿晚开始脱鞋,从脚板的乾坤玉中掏出一块水蓝色布料,一脸不舍,但还是递给刘清了,“这是栖霞洲织梦山的断水纱,贴在胸口,可挡元婴倾力一击。” 谁知刘清却将其推回去,笑着说:“行了,你自个儿留着吧,若只是个元婴,还杀不了我。” 怕就怕在,来者远高于元婴境界。 既然刘清都这么说了,花簿晚便作罢,两人又一起走了几十里路,花簿晚率先离去。 虽说邶扈渊是无法之地,可胜在灵气颇为浓郁,有些地方适合作为天然道场,山上宗门瞧不上,可各路散修却不嫌弃。所以邶扈渊中部,时常打打杀杀,为的就是抢夺地盘。 现在快到的地方,相当于一处鬼市,只两条街道,百余房屋,若是入住必先掏钱,当然,要是宰了如今当家此地的修士,这百余宅子就是自己的了。此地铺子只在夜里开门,又收又卖,也有那些不愿多经一手,以至于到手钱财少了的,可以在街头摆摊。 在这两条街,买什么卖什么,一律无人过问,哪怕在此地打生打死也不会有人管,但损坏房屋,得依价赔偿。 但凡进这两条街,须得给看门人交去十枚贝化,好像商铺租金也不便宜,所以只需夺来这两条街,甚至用不着经营,钱财就长了腿似的,自个儿往兜里钻。 将将黄昏,鬼市尚未开始,不过人可以提前进入,有些摆摊儿的老早就进去占地方了。 刘清收了青白,穿上了从花簿晚那儿黑来的白色长褂,变幻成了南守之的模样,走起路来呼呼带风,交了十枚贝化后,以一副欠打模样走进街市。 原本是想着自己也摆摊儿,把那位冶卢供奉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卖了。可他低估了这两条街对附近修士,以及远游到此只为挣钱的修士,几乎三步就是一摊儿,铺子尚未开门,摆摊儿的倒已经有人开张了。 刘清只得挨个去看看,如今自己也是有百枚泉儿的人,买点儿喜欢的东西,总不是问题吧? 走了一圈儿,也就一个中年人的摊子,摆在最显眼位置的一条墨色金鱼还不错,瞧着应该是那种小精魅,养在琉璃缸中,应该是能起到聚拢运道的作用。 已经有个老者开口询问过,可摊主开口就是一百六十枚泉儿,刘清便赶忙转身。 买不起买不起,对半杀价也得八十枚泉儿,还得留着钱给漓姑娘买好东西呢,舍不得花。 其实刘清不知道,若是真正能聚拢运道的墨鱼,即便开价千枚泉儿,也有人要的。 只不过在这地方,卖完就赶紧收摊儿,出了街市就麻溜跑路,若不然肯定被人黑吃黑。 就方才一会,刘清已经发现了好几个逛来逛去,就看谁卖的多。 一番闲逛,鬼市终于开市了,百间房屋,其实只有三十余家铺子,卖丹药符箓还有那寻常法宝的,一应俱全。大多是既收东西,也卖东西。 刘清手中有一枚老龟金丹,留着无用,但他一时半会不会卖,容易招来麻烦。沐鸢郡城,宰了那个冶卢供奉后,其实还有一大堆东西。既然摆摊儿太惹眼,就寻一家铺子,掏出来几件卖了。 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花十枚贝化。 约莫寅时前后,摆摊儿的大多都收了,只剩下寥寥几个还没走,就包括那个开价一百六十枚泉儿的墨鱼。 刘清缓缓走去那边儿,随意捡起几件东西看了看,随后笑问道:“这墨鱼怎么卖?” 谁知那摊主翻起白眼,大骂道:“你他娘的!你才是墨鱼,你全家都是墨鱼。” 刘清一脸尴尬,“这不是墨绿色的小金鱼么?” 摊主气愤道:“那你倒是说全啊!” 刘清只好赔了个不是,开口道:“真就一百六不还价?” 那摊主抬了抬眼皮子,随口道:“爱买买,不买滚犊子。” 好嘛!老假俱芦洲人了,明明说话都翘在舌尖上,还他娘的滚犊子? 刘清笑了笑,“那你就静等有缘人吧。” 说完转身去了一家铺子,卖的是符箓丹药,也算是此地一等一的铺子了。 一进门便有两个女子上前,瞧着都是草木精怪化形,好像都是花妖,长得也还不错。 刘清笑道:“收东西么?” 其中一个花妖笑着端来茶水,轻声道:“就是不知道公子想卖什么?” 某人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道:“就是怕你们店大欺客啊!” 有个长得极其水灵,一身粉绿色长裙的女子缓缓走出,笑着开口:“公子哪里话,就是卖一根针,也是客,是客,就是爷。光给您的茶水,都值得起一枚贝化呢。” 刘清讪讪一笑,从掌心取出一块镇纸,通体乌黑,份量极重。 “姑娘先给个价吧。” 粉衣女子接过镇纸,仔细打量了一番,摇头道:“是神鹿洲的捉砚山所铸,不过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卖的就是料而已,千年雷击木,有镇宅安家之效,我要是收,给到头儿也就是一枚布币。” 刘清讪笑着将镇纸收回,说那就不卖了,又取出一块儿镯子。镯子掏出来时,那粉裙女子眼中便有一丝亮光闪过,正巧被刘清看到。 女子轻声道:“这个镯子不错,是出自东海的月心石,有聚敛月华之效,很适合给那种金丹之下的妖修用以辅助修行。这样,我出五枚泉儿,你将方才镇纸一起给我?” 刘清就笑着不说话,这位好看女子,实在是过于演技拙劣。特意让自己看到她那份一闪而逝的喜欢之色,然后给个底价,等着刘清去翻,哪怕翻十倍,她也会一口答应。 起先刘清是真不知道这镯子功效,现在知道了,想着是不是留下来,以后送给槐冬?可笑了笑,槐冬不一定需要。 女子见刘清不说话,便故作咬牙割肉姿态,沉声道:“二十枚泉儿,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刘清慢悠悠收回镯子,笑着说:“不卖了。” 女子当即柳眉竖起,沉声道:“这位公子是逗我玩儿么?以一份假面皮来谈生意,我就不拆穿了,怎么还涮我玩儿?” 刘清憨笑一声,不知怎的,略微思量之后便取出那枚金丹。粉衣女子一看到金丹,当即有一道屏障遮住屋内几人。 女子沉声道:“给你五百枚泉儿,请务必将此丹卖我,除此之外,我还会给公子一个天字号贵客铭牌,持此牌,无论何处的百花阁,都会给公子最大的优惠,且视为我百花仙山贵客。” 刘清心中一怔,百花仙山?是牛贺洲一处妖修山头儿,尽是花木精怪。按漓潇给的舆图标注,是最低也有登楼修士坐镇的真正大宗门。 刘清沉声道:“卖我肯定会卖,只是想问问,为何能这么值钱?” 女子吸了一口气,苦笑道:“山门需要,我也需要,凭此丹,我极可能跃上一大截儿,甚至有机会总管百花阁。” 整了整衣襟,女子施了个万福,郑重道:“小女子叫茶荼,其实这金丹本没有这么值钱,三百泉儿封顶了,只不过这是一枚水运金丹,几乎已经化婴,山中贵人正需要这样的金丹,已经苦寻十余年,今日撞见,是公子的运气,也是小女子的运气。” 说着已经递去一枚桃红色石牌,一边以古篆刻着“百花”二字,另一边是一朵儿牡丹花的浮雕。 刘清思量片刻,挥手恢复真容,抱拳道:“胜神洲刘清。” 两个婢女已经取来五百枚泉儿,装在一枚品相一般的乾坤玉中。 接过乾坤玉,刘清又变作南守之模样,接过乾坤玉后笑着说:“这买卖可好,多谢茶荼姑娘了。” 茶荼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公子这丹是前不久斩了北边儿那个金丹老龟得来的吧?若是公子无事,尽量不要再去邶扈渊南部,因为已经有人花了大价钱来买公子的活人。” 刘清笑了笑,抱拳致谢,转身就走,出门直去那条鱼所在,瞧了半天,还是没买。 运气好像已经过于好了,有句话叫物极必反! 一道白衣慢悠悠走出街市,依旧是往南边儿走,没走出去十里地,便有一个道袍中年人紧紧追来,在半空中大喝一声,可白衣青年理都不理。道士这才暗道一声不好,随手一击灵气箭矢打散白衣,掉头就往那街市走去。 未挂百花阁牌匾的铺子里,道士瞬身来此,现身便皱眉询问:“方才在你这里的那个年轻人去哪儿了?” 茶荼冷笑道:“洞主好大的威风,我又不是没给你租赁费用,客人卖了东西就走,我还要问人家去哪儿不成?” 道士皱起眉头,这小娘皮背后是一座百花仙山,虽远在牛贺洲,可也不是自己一个元婴散修惹得起的。冷哼一声,道士再次消失不见。 往邶扈渊南部的路上,两人并肩而行,一个青衫背剑,一个白衣如雪。那两条街市,此刻也少了个一夜没开张的摊子。 花簿晚笑道:“我没想明白,这是我用秘宝遮掩气息,非炼虚三境是瞧不出的,你怎么看出来的?” 刘清没好气道:“你他娘的一条鱼卖一百六,死活不让价,对老子爱答不理的,容貌变了,那副惹打神色可半点儿没变。” 花簿晚讪笑一声,还是有些疑惑,“宰了那个老龟而已,不至于被个八境的神游修士撒钱悬赏吧?” 刘清心中苦笑,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自己背后这柄青白太惹眼,不过如今青白还在封印状态,照理说除非是那种登楼以上的修士才看得出端倪。 二是那个船夫老梆子放出风来,自己手中的风泉,才是他们抢夺之物。 这老梆子,上次一顿打没挨够?等老子跻身清微境武夫,一定要去砸烂那三个天官石像,教你老小子算无可算。等老子啥时候跻身登楼,怎么样都要宰了你这个老梆子。 花簿晚冷不丁问道:“方才那一手替身符不错,哪儿学来的?” 刘清往后暴退一步,手已经按住了剑柄。 替身符一事,刘清可还没有说呢。 “花簿晚哪儿去了?” 前方白衣笑着转头,猛然间便容颜大变,成了个白衣青年。 “那等贵公子我可不敢打杀。” 说着摆了摆手,“别急着拔剑,我就是想问你一件事。” 刘清皱眉道:“何事?” 白衣男子哈哈一笑,目光猛然间变得阴沉起来,其中还带着一丝轻蔑:“你真觉得你配得上这把剑?” 说着已经到了刘清身旁,一把便将青白抽出,对着南边儿横斩去一剑,剑光南下几千里,硬生生将个神游修士斩成重伤。 这一幕让刘清心中大骇,忽然就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也达不到这种程度,自己是不是真配不上青白? 白衣男子丢回青白,淡然道:“剑客,是手中有剑,剑修,是心中有剑。你刘清心中有剑么?” 言语讥讽至极,“喜欢那位漓姑娘?你知道人家是什么样么?人家一出生就有一柄本命剑伴生,可谓是先天剑修,你呢?还说抢婚,你拿什么去抢,拿嘴么?” 刘清沉默下来,可白衣男子还是没停下。 “你从小到大,真正靠自己做成的事情有几件?没爹没娘的孩子多的是,你算个什么东西?” 此人言语,句句诛心。 先前被压下的那种心境再次涌起,刘清眉心忽然金光大放,一对眼珠子瞳孔也变作金色。整个人都冷冽了几分。 白衣男子冷笑一声,随口道:“连这点作怪的神灵气息都压不住,要你有何用?” 眼瞅着额头那道金色印记就要成形,白衣男子叹了一口气,走过去一把按住刘清额头,金色瞬间消退。 刘清颤颤巍巍取出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询问道:“你是谁?”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面露失望之色。 刘清又问:“为何失望?” 白衣男子冷声道:“逢山开山,遇水搭桥,是谁说的?余方少年,意气正锐,又是谁说的?没路走就趟出一条路。” 少年人此刻好像不再是少年,隐约居然瞧见淡疏胡茬儿。 白衣男子问道:“怎么说?” 刘清苦笑一声,背后青白沉声道:“且先行走。” 白衣男子笑了笑,一阵涟漪,眼前人又复花簿晚。 花簿晚满脸疑惑,方才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全然不记得?还有这家伙咋回事?怎么一下子像是老了许多? 刘清轻声道:“无事,邶扈渊也已无事,咱们慢慢走出去就行了。” 云海之上,方才的白衣男子与个青衫青年齐头并立。 白衣男子轻声道:“我是不是有些过了?” 青衫青年反问道:“你是真的失望?” 摇了摇头,白衣男子笑道:“怎么可能,我年轻时还不如他。”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真没想到会是这孩子,我一直以为会是那个叫叫王致明的道士。” …… 到了邶扈渊南部,花簿晚正式与刘清道别,说下次有空来瘦篙洲,一定要去江游花氏一族做客,报他花簿晚的名字就行。 此后刘清独自一人南下,花了两月时间才走出邶扈渊,一晃都已经接近六月份了。 一趟邶扈渊,刘清个子长高了些,面容也没了少年神色,倒还是一副白脸儿,只不过有些胡茬儿,瞧着不像才即将十八的人,倒像个二十五六的青年人。 出了邶扈渊后,便到了正常的凡俗国度,过关之时盖上了这弼左国大印,一路练拳练剑,行山走水。 有一日走到个山村旁,村外一条小河,水不深,可坡度过大,水流甚急。十里八村的孩童都要到这村子来读书,因为十里八乡就这个村子有个私塾,也只有一位教书先生。刘清去拜访了那位教书先生,这才知道,他从三十岁到了此地,如今已经六十有余,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死后,无人接替自己,毕竟穷乡僻壤,哪个读书人愿意在此一生? 离开时,刘清见那小溪并无桥梁,远来的孩子都需要趟水过河。于是这个青衫背剑的年轻人找村民借了一把斧子,半点儿没用仙家术法,就这么花了半个月时间,单凭一身气力修了一坐木桥。半月时间,来往村民无数,没人帮着搭一把手。 又是一个雨夜,刘清走到了一处小镇,一棵巨大柳树在镇中央,有那香案香炉,瞧着是受人供奉已久。 无人之时,刘清走去柳树一旁,一身拳意流淌,树中当即有个女子走出,恭恭敬敬抱拳喊了一句仙师。 刘清笑道:“守着这地方多少年了?累不累?” 女子微微一笑,摇头道:“算不清多少年了,反正看着一茬儿人生,又看着他们老、死,再看新的一茬儿人,如此往复,已经记不得了。至于累不累,光帮着他们驱除些鬼魅邪祟,真不累。可总有那些跑来磕头,说求柳仙显灵,让他发一笔横财,若是灵验了,定拿出一半的钱来给柳仙立庙,这个才累。” 刘清笑着取出那杆小锥,跳去树冠,在一支树干写了一句话,然后笑着离开。 女子目送那位青衫剑仙,嘴里念着写着树干的那句话: “我自天下观人观我观天下。” …… 弼左国再往南,就是瘦篙洲一等一的大王朝,殊乌王朝,只不过要过一座称为神拳山的大山。 此山几乎全是石头,一条约莫丈许宽的凹陷石路是唯一通道,马帮之流要在两国通商,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直到七月份,刘清才晃晃悠悠走到这里,也不顾旁人目光,就这么一边打拳一边走路,九式打完再打一遍,一招一式极其规矩,全无刚刚练拳时那股子随意,于旁人看来,就是死板。 半山腰时才收拳,因为猛然之间便疾风骤雨,山道行人颇多,刘清也不想吓人,便收了拳与大家伙一起在一块儿悬崖下躲雨。 马帮之流着急运送货物,躲避了一会儿,个个披上蓑衣斗笠,拿兽皮做成的遮雨布盖住货物,冒雨便走了。只留下个锦衣中年人,带着一个护卫,也是车夫,两个婢女,还有一个女子该是这位锦衣中年人的闺女。 雨一直未停,那伙人干脆就取下早就杯备好的凉菜酒水,瞧模样是打算在这里将就一夜了。 摆好吃食,中年人笑着朝刘清招手,“年轻人,这雨还不知道要下多久,不如与我们一起吃一顿吧?” 一旁的护卫冷冷露出拳意,刘清颇为惊讶,居然是个山河境武夫,可真不多见。 刘清笑着摇头,从随手包裹取出几张薄饼,说不用了,自己带了干粮。 谁知那位大家闺秀直接走来,一把拉起刘清就过去,也不顾那护卫要吃人的眼神。 刘清只好道谢,与那中年人边吃边聊。 这才知道,中年人是殊乌王朝的工部尚书,二品大员,来这里是勘测地形,准备打造一条与弼左国的通商之路。 刘清闲时也翻过《天工》,说自己是个外行,与行家闲聊,可别当真。谁知一通闲聊,就已经到了后半夜。 中年人笑着说:“与小友一番畅谈,竟是给老夫长了不少见识,夜色已晚,不如明日再谈?” 刘清笑着点头,转去另外一侧,头枕包袱便躺下。 刘清全然压制境界,看起来就是个会点拳脚功夫的江湖人。那位山河境武夫几次试探无果,这才放下心来。 那个女子过来叫刘清吃饭时,未曾言语,只是嘴唇微动。可刘清看出来了,那是三个字。 “救救我。”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二十七章 头疼 直到清晨,下了一夜的雨才停下,石路被雨水冲刷的极其干净。 那位中年人邀请刘清一同上路,刘清笑着说自己要行拳,脚程极慢,就不与先生一起了。 临分别前,那个女子看向刘清,眼神充满了哀求神色,可刘清只视而不见,于是那女子笑盈盈走到刘清身旁,塞了个小荷包给刘清,眼中一丝狡黠闪过,转身后还有些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 随行的山河境武夫深深看向刘清,一抹笑容意味深长。 刘清心中无奈,不救你就得给我惹一身骚气?那我救你作甚。 一袭青衫行走练拳,一个时辰还没有登上山巅,后来的人赶超他的都有好几拨了。 此时有个赶牛拉车,车上坐着个小姑娘,一行两人缓缓走来。一看就是穷苦人家,车上拉的全是应用之物,逃荒似的。 刘清微微皱了皱眉,以释放拳意,可那赶车汉子竟是没有半点儿反应。如若真是刘清想的那般,这汉子应该极其惧怕武夫的拳罡拳意的。 小女孩长得极其好看,如同羊脂玉做成的娃娃一般,瞧着便让人心生怜爱之意。 刘清收了拳,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想着那位工部尚书总该走远了吧? 一旁的小女孩忽然开口问道:“大哥哥,你是个剑客么?就像故事里那种,踩着剑呼一声就飞远了的那种。” 赶车汉子朝着刘清歉意一笑,转身按住小姑娘脑袋,小声道:“当然了,只不过这种神仙都不喜欢显露真身,你就当做不知道就行。” 小丫头似懂非懂,又悄咪咪转头瞄了刘清一眼,生怕神仙老爷发现自己偷看,赶忙转过头来,苦兮兮撇嘴道:“爹爹,小盉饿了。” 赶车的汉子笑着说:“稍微忍一忍,马上到山顶了,到了山顶就给你拿吃的。” 刘清笑着摇头,取下包袱,伸手进去取时,从乾坤玉中倒出来一个油纸包,是先前路上买的烤鸭与薄饼。 将油纸包递向小丫头,笑着说:“你叫小盉是么?这个给你吃,但你要给我笑一个。” 小丫头并未接过,而是看向她的爹爹。 汉子轻声道:“怎能让这位公子破费,我们有吃的,就是在车上,不方便取。” 刘清笑着说道:“我还有,一个人又吃不完,天气炎热,再不吃就放坏了。” 汉子只得称谢,朝着小姑娘点了点头,后者才咧出个灿烂笑脸,乐呵呵说了句谢谢大哥哥。 刘清趁势摸了摸小丫头脑袋,笑着与车夫问道:“大哥这是去哪儿?怎的搬家似的?” 中年汉子苦笑一声,叹气道:“遭了水灾,房屋全冲毁了,孩儿她娘也得了瘟疫去了,我实在没办法,准备去投奔我弟弟。他在殊乌国一个小城开了间粮油铺子,过得还可以。” 刘清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中年人男子境地古怪,一身死气,却又实实在在有肉身存在。 又取出来一小个小壶,递给小丫头,轻声道:“这是西瓜汁儿,边吃边喝,别噎着。” 小丫头笑的极其开心,喝了一口后说好甜好甜,卷了一份鸭肉递给车夫,声音极其空灵,“爹爹,你也吃一块儿。” 汉子摇了摇头,说自己不饿,转头便于刘清闲聊起来。 说自己叫溪年,是弼左国南部的一家农户,偏偏水灾泛滥,年年闹瘟疫,现在实在是没法子,只能带着闺女离开,自己死不死的没啥紧要,起码要孩子好好活下去。 小溪盉也时不时与刘清搭言,就问他是不是传说中的神仙,会不会腾云驾雾,会不会变戏法儿似的,手中能变出来火苗儿? 没过多久就到了山巅,然后就是一条歪歪扭扭向下盘膝的山路。 刘清没想到,这半边属于殊乌国的地方,居然有十余人候着自己。 那十余人个个儿身披黑甲,有个三境武夫,剩下的都是黄庭修士。 小溪盉被吓得躲在溪年也是紧握拳头,不知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为首的三境武夫冷声开口:“敢与准皇后眉来眼去,赐你死。” 刘清笑着祭出青白,一道光幕笼罩住父女二人,自己独自上前,几下就将那些人打晕过去,然后才收回青白。 溪年心中惊骇,颤声道:“真是神仙?” 刘清微微摇头,嘴唇动了动,还是没点破,他怕自己话一出口,溪年会泄了仅剩的一口阳气。 看了看周遭,除了晕死一片的那些人,再无旁人。刘清笑着对溪盉说道:“大哥哥带你飞好不好?” 方才以剑气遮住两人无感,溪盉受了些惊吓,这会儿听刘清说要飞,立刻满面惊奇,大声说好呀好。 刘清便祭出飞舟,连那牛车也托去了舟上。 溪年要去的地方就在前方三百里,飞舟再慢也就是一时半刻就到了。 在僻静处落地,溪年差点跪下给刘清磕头,刘清只说先去找你弟弟,找到再说吧。 溪盉不知怎的,下了飞舟就挂在刘清背上,虽然才认识几个时辰,可小丫头真的很喜欢这个大哥哥。 走到一处铺子前,溪年却皱起了眉头,因为铺子里头正吵的不可开交。 一个妇人大骂道:“姓溪的,你要敢把你那穷哥哥收进屋子,你就和他过,这铺子是我娘家产物,你一分都得不到。” 对面的汉子满脸苦笑,无奈道:“毕竟是我哥哥,若不然就让他住几天再打发走便是。” 溪年苦笑着转头,见刘清还在身旁,只得叹气道:“还是不去了,我找个事由,跟溪盉能活下去就行。” 小丫头只有三四岁,可不是不明白一些事,从刘清身上爬下去,抱着溪年的腿,脆生生道:“没事的爹爹,小盉陪着你呢。” 刘清走过去,拿出来一枚铜钱,是从老龟手中夺来的,递给溪盉后笑着说:“你丢一下,掉在地上如果是字,我就收你当徒弟,如果不是字,那我就帮你跟你爹寻个住处。” 溪年满面惊喜,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又哭又笑,“刘公子说的当真?” 刘清点了点头,对溪盉说道:“丢吧。” 小丫头接过铜钱,看了看溪年又看了看刘清,闭着眼睛抛出铜钱,落地时原地转了极久,最后是那字面朝上。 溪年喜极而泣,擦了一把眼泪,颤抖着手臂将溪盉推到刘清面前,哽咽道:“溪盉,快,快给你师傅跪下磕头。” 溪盉便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脆生生道:“谢谢师傅。” 在这小城住了三天,溪年没去找他的弟弟,只是一天夜里去到刘清房中,苦笑着问道:“刘公子,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刘清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可还是点了点头。 溪年坐在一旁,笑呵呵道:“其实路上碰到了一个和尚,与我说了几句话,临分别时硬要我喝下一碗他钵盂盛的水,说我最多也就是能活到这一口阳气耗尽。当时我就已经察觉到了,便只想着把溪盉带到弟弟这里。” 刘清轻声道:“不怪你弟弟?” 溪年摇了摇头,“不怪,我只要进了他门,他决计不会赶我走。可就这样害的他没了媳妇儿没了生意,我于心何忍呢?” 年轻人递去酒葫芦,溪年狂灌了一口,笑着说:“我这一走,溪盉可能会很闹,刘先生千万别不耐烦,其实溪盉是很懂事的孩子。” 刘清沉默片刻,轻声道:“溪盉与我有缘,当她师傅,我定拿她当闺女照看。” 溪年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自此便没起来。 一口阳气已经耗尽,和尚给的那碗水,起不到延寿几天的作用,刘清估计,是那位和尚以自身功德化水,过继了一口阳气,把溪年的三魂七魄暂时锁在肉体里而已。 次日清晨,刘清敲开了粮油铺的门,说了几句话后,溪年的弟弟瘫坐在地,放声痛哭。昨日吵闹不休的妇人也埋着头,看得出来,心中极其不是滋味儿。 天下哪儿有天生的冷漠人? 一袭青衫继续往南,不过身边多了个穿着绿衣的小丫头。 溪盉歪着头问道:“师傅师傅,我们走了爹爹怎么不来送我?” 刘清顿了顿,挤出个笑脸,轻声道:“你以后是要当仙人的,你爹爹说让你好好修行,长大了回这里看他。” 本来不想撒谎,可实在是不忍心。 刘清想过,这丫头会不会是某些人的算计之一,可想来想去,他觉得,即便是算计,他也认了。 一路往南,有一条去往殊乌京城的官道,然后在京城乘船,沿着那条贯穿半个殊乌王朝的运河南下,再经过数个小国,年前大概是能到瘦篙洲南边的渡口。 谁成想,走到一般,在一处官府驿站又碰到先前那位工部尚书,还有那位“准皇后。” 中年人当即大笑,招手道:“小友与宋某真是有缘啊!来来来,咱们再好好聊一聊。咦!怎么几日不见,身边还多了个如此好看的小丫头?” 一旁的山河境随从已经眯起眼,刘清不想搭理他,只是淡然一笑,随意道:“顾好你们自己。” 说着便抱起溪盉,温柔道:“别怕。” 几道破空声音响起,一位金丹境界的黑衣人御空来此,冷眼看着那位尚书一行人。 随从武夫当即转头对向那个金丹修士,皱眉道:“未来皇后在此,怎敢如此放肆?一个金丹修士而已,我殊乌王朝是你惹得起的?” 刘清理都没理,心中着实有些瞧不上这个山河境武夫,心说堂堂山河境,连个金丹修士都怕?还是说如今天下武夫太少,你们一个个都成了纸糊的? 金丹修士淡然道:“杀的就是未来皇后。” 那位未来皇后冷不丁朝着刘清大喊:“你就这么不管我了么?” 这一句喊出,无论那个山河境武夫还是金丹修士,都转头看向刘清。 刘清冷笑一声,对那位尚书大人说道:“你就这么不管她了?” 瞧着人五人六,瘦篙洲第一大国的二品尚书,几次三番任由自家闺女把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往火坑里拉? 那个山河境武夫与金丹修士齐声怒喝:“休走!” 溪盉有些害怕,紧紧搂着刘清脖子,极小声道:“师傅,他们是坏人吧?” 刘清伸手摸了摸小丫头脑袋,笑着说:“不要紧的。” 猛地一跺脚,方圆三十丈内猛烈颤动,一条十余丈宽的沟壑凭空出现,横在官道正中。 那二人眼皮子打颤,谁也不敢上前阻拦,刘清背着溪盉缓缓往前走。 那位尚书苦笑着与女子说道:“藤霜,当皇后不好么?荣华富贵,一生享不尽啊!” 女子面露凄惨笑意,猛地拔下发簪抵在脖子上,哀声道:“我就是你藤逢甲换取荣华富贵的筹码么?” 藤尚书吓了一跳,急忙伸手阻拦藤霜,可女子一连退后几步,藤逢甲哀求道:“你哥哥外放边疆,你若不嫁,我们一家哪儿还有活路啊?” 刘清走的不快,那边儿言语尽入耳中,背后的溪盉轻声道:“师傅,要不然咱们救救那个漂亮姐姐吧?” 刘清笑道:“为什么救她?” 小溪盉以额头碰了碰刘清后脑勺,撇嘴道:“若是我不喜欢的人要我做他徒弟,我也不会答应的。” 暗骂一声鬼丫头,刘清猛地转头看向一旁,那位金丹修士被人从后面偷袭,一招重伤,来者是个极其善于隐匿的金丹修士。 小溪盉捂住眼睛,叹气道:“可真乱啊!” 来者重伤先前那位金丹,转去看向那个山河境武夫,笑着说:“那软弱皇帝就派了你一个山河境来保护人?好了,把我们山主夫人交给我吧。” 藤霜已经心如死灰,握紧发簪,朝着刘清方向嘴唇微动,声若游蝇。 可刘清听到了,那是两个字,“抱歉。” 一袭青衫瞬间折返,眨眼间便到了藤霜身旁,双指夹住发簪,笑道:“有些好心就行,怕的是救下也是个白眼狼。” 将背后溪盉方下,与藤霜说道:“看好我徒儿。” 一柄巴掌大小的飞剑由打刘清眉心钻出,悬浮于溪盉身旁。 青衫剑客伸手拔出青白,面向那三人,咧嘴笑道:“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见抢媳妇儿的。” 那位极其擅长隐匿的金丹修士眯眼道:“黄庭境界的剑修?找死?” 刘清就懒得搭理他,以现在的战力,哪怕是漓潇的金丹,刘清都觉得自己不一定输的多难看。 输肯定会输,自己怎么能赢漓姑娘?更何况真是不一定赢得了。 甩出神行符,一个瞬身便到金丹修士身旁,一拳砸去却落了空。 不愧是擅长隐匿行踪。 猛地皱起眉头,这人找死! 那金丹隐匿身形之后,径直往溪盉那边,对着小丫头出手就是杀招。 藤霜忙不迭护住溪盉,闭上眼睛等那一刀落在自己身上,一旁的藤逢甲吓得惊呼一声,不远处的山河境武夫也拼死往这边来。 可藤霜迟迟没感觉到痛楚。 睁开眼时,一只修长大手死死叩住了眼前这个黑衣人。 刘清眼神冰冷,淡然道:“把头转过去。” 藤霜连忙拉着溪盉转头,然后就是一声惨叫,那位金丹整个头颅都被刘清捏碎。 一脚将死尸踢飞去远处林中,转头看向那个山河境,冷声道:“你怎么说?” 汉子苦笑一声,沉声道:“你若是带走她,就是与整个殊乌为敌。” 刘清只是一拳,便将眼前这个山河境砸飞,随后淡然道:“我是秦人。” 四大部洲,有四大王朝,每一个都不是好惹的。 一个瘦篙洲的第一大王朝,小小殊乌国,抵不上秦国三个州大。 连瘦篙洲也才南北不过二十万里,一个秦国几乎都有一半瘦篙洲大了,你殊乌才占了多少? 一旁的藤逢甲长长舒了一口气,笑着说:“多谢这位小友……不,多谢仙师搭救,回了京城,陛下一定会有重赏。” 就连刘清都忍不住眼皮子打颤,眯眼道:“还想着给皇帝当老丈人呢?” 方才刘清手段之残暴,藤逢甲都看在眼里,此刻那人眯眼看来,他这个文弱书生是真不敢与其对视,只得埋头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儿能由子女自行做主?” 刘清实在是不想搭理这个人,喊了一句溪盉,小丫头便跑过来跟着刘清,只是还没有走几步,就又跑回去拉住藤霜的手,笑着说:“姐姐,咱们一起走吧。” 藤逢甲拦住去路,沉声道:“藤霜,你真不管你爹与你哥哥的死活了?” 女子缓缓错来藤逢甲,苦笑道:“我爹也没在意过我的死活。” 说完便拉起溪盉的手,跟在刘清背后,缓缓离去。 那个山河境武夫这才走来,对着藤逢甲说道:“藤大人,现在也只能回京禀报陛下,那人杀金丹如杀狗,可能只有首席供奉大人出生才能拦住啊。” 刘清自然不会等着人来寻麻烦,坐上飞舟,三天便出了殊乌国,现如今已经在瘦篙洲的江水之畔。 一袭青衫站在江水之畔,虽说比不上胜神洲的江水,可也是一等一的大江了。 忽然便想起自己待了好几年的观水书院,一句话脱口而出。 “君子所见大水必观焉,何也?” 小溪盉蹦蹦跳跳跑过来,一把抱住刘清的腿,笑嘻嘻道:“师傅在想啥啊?” 刘清转头看了看藤霜,伸手揉着眉心,头疼。 要说带着徒弟还行,带个女子算什么?这要是带去赡部洲,漓姑娘要不就是不理我,要不就是打死我。 樊雪倒是青鸾洲人氏,可刘清对那狐媚子感官其实并不好。若不然西去神鹿洲,把这藤霜交给龙丘桃溪?可这样一来,就绕回去了,神鹿洲几乎在这天下正中间啊。 藤霜走过来,笑问道:“前辈在想些什么?” 刘清反问道:“真不打算回去,要走上修行之路?现如今我也没地方安置你啊!” 谁知藤霜一脸笑意,轻声道:“跟着前辈就好,不求长生。” 刘清灌了一口酒,头疼,真头疼。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二十八章 夺剑 刘清没想着如何教溪盉炼气或者练拳,他只想让小丫头开开心心长大,不过一些傍身之术还是要会的,刘清便打算游历途中,去寻那百花阁,给小丫头买一身法衣,不怕花钱,越牢靠越好。 收溪盉做徒弟当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刘清发现,有溪盉在身边,好像那股子神灵气息就能被压制。所以刘清才想到,溪盉会不会是某些人针对自己的阳谋。后来见溪年的弟弟那副模样,刘清便不愿再理会什么算计不算计,就觉得小丫头以后定能与槐冬作伴,若是谁的算计,刘某接招便是。 一路下来,有些人的无形护道,刘清是能感觉到的,虽说不知道那些人是谁,可若不是他们,刘清走不到瘦篙洲的。 由始至终好像都在,也好像不在的神仙姐姐。看似凑巧回到扶舟县的李乘舟,绿衣湖的荞芸山主,小浊天拼着大道受损断了天柱的柴黄。 以及先前那个言语戳人心的白衣青年。 那人借着花簿晚身体到刘清身旁,一番言语实实在在碎了刘清道心,可刘清知道,那也是一种变着法儿的淬炼。 把能打碎的地方都打碎一遍,重新修好,以后自然就不会那么容易碎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就是如此吧? 一路南下,当然不能只是练拳练剑,有些名胜之地,也是要去看看的。 瘦篙洲江水上游的直流源头,有一处大瀑布,被称为瘦篙洲三景之一的云烟飞瀑,修士游历那处地方的极多,不过进去就得花钱,因为那处飞瀑是万鞘宗的私产。 刘清想去那处看看,就是想瞧一瞧,这处自称剑修甚多的万鞘宗,是何等景象。 剑鞘都有万数,剑自然更加不会少。 刘清收去背后青白,一身白衣,手持折扇,文质彬彬。手中时常拉个小丫头,藤霜便在后方如同侍女般跟着。 往万鞘宗那处云烟飞瀑去的渡船上,刘清只花了一枚布币,要了个两室一厅的客房,自己独睡一间,溪盉跟藤霜睡一间。 说实话,刘清也是第一次坐渡船,不过是强装着镇定而已。反观溪盉与藤霜,就有些压不住内心雀跃,一大一小两个姑娘手拉着手在甲板上,忽入一团白云,好似步踏仙宫一般,两人便齐声哇的一句。有事驶过雷云,看着那雷霆击打渡船阵法,也会忍不住惊呼出声。 刘清在坐在远处设的观景座椅,笑着招手让那渡船侍女过来,递去一枚布币,笑问道:“姑娘知不知道这附近山头儿,哪个山主是光着的?” 侍女闻言后面色有些古怪,见眼前俊郎年轻人没有玩笑之意,转头环视了一周,这才笑着回答:“好像那个笑忘山的山主,还是独身一人。” 说着递回那枚布币,轻声道:“公子给的太多了,小事儿而已,不需要给赏钱。” 可刘清还是硬将其推过去,说若是够买船上一壶酒,就帮我买一壶,能剩下的便给姑娘了。 拗不过刘清,侍女只好施了个万福,跑去拿船上最贵的酒水。 这艘小渡船是属于万鞘宗的,可只是最低等的渡船,管事也不过是个破境无望的老金丹。卖的虽说也是云烟酒,可与大渡船,或者云烟飞瀑一旁的,是两回事。这船上一壶酒不过十几枚贝化而已。 不多时就端来了酒水,还附带了许多果蔬。 藤霜忽然拉着溪盉跑过来,脸上尽是嫌弃之色。 刘清转头,原来是一个锦衣青年,凝神境界,年龄还真看不真切。 其背后有个始终低着头,双手拢袖的金丹老者。 刘清心中无奈苦笑,早知道就给藤霜施法换一副容貌了。这些人是真没见过好看女子么?藤霜长得好看? 锦衣青年笑着看看,直接越过刘清,“这位姑娘,不知可否赏个脸,与在下同饮一杯水酒呢?” 小溪盉爬到刘清腿上,搂住刘清脖子撇嘴道:“师傅师傅,这人是不是傻子?藤霜姐姐凭什么跟他喝酒啊?” 敲了溪盉一记脑瓜蹦儿,小丫头委屈巴巴,撇着嘴轻轻抽着鼻子。 刘清缓缓站起,抱住溪盉,淡然道:“咱们回房吧。” 几人缓步走回客房,那位锦衣青年却眯起眼睛,与身旁老者笑着说:“老罗,你说这人是不是欠打?小小黄庭修士,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老者只是嗯了一句,没多说什么。 回到客房不久,便有人敲门,刘清开门一看,原来是方才那个侍女。 侍女左看右看,轻声道:“公子别招惹这人,他是东边儿挂壁山的少主,与我们万鞘宗关系颇好,而且他本身算是就是一位天才,不到四十岁已经是凝神修士了。” 刘清笑着谢了一句,侍女这才离去。 不到四十岁的凝神修士,都能叫天才了。 溪盉小碎步跑来,抱住刘清,轻声道:“是不是又要打架啊?不是我说你啊师傅,打架是不好的,咱们要……要……要以理服人。” 刘清哈哈一笑,摸着溪盉的头,轻声道:“我有一个先生,他曾经教过我,读书人,能动手决不吵吵。” 溪盉瞪大了眼珠子,手指摩挲下巴,将信将疑道:“师傅说真的?” 小孩子哪儿有什么烦恼,前一刻心思在胜神洲,下一刻已经在牛贺洲了,千万里路程在孩童心中,不过是眼睛扑闪。 小丫头独自跑了出去,那柄尚未起名的飞剑化做虚无跟在一旁。 藤霜低着头走过来,轻声道:“给公子添麻烦了,要不然以后我戴个面纱什么的?” 刘清从乾坤玉中取出酒葫芦,把折扇收回,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不能一直带着你,不论是对我还是对你,我一直带着你,有诸多不便。我会给你寻个去处,学着炼气怎么都行,但有一点我想告诉你。我希望无论什么时候,你终究会回去瞧瞧藤逢甲。” 藤霜并未作答,而是轻声问道:“溪盉的家人是不是都不在了?她夜里会偷偷的哭,睡梦里都喊着,爹爹娘亲,别不要溪盉。” 抿了一口酒,刘清轻声道:“还有我呢,没事的。” 小溪盉实在长得太漂亮可爱了,那个侍女被管事交代,要看着小丫头,别让摔着或者被人欺负了。侍女不知道为什么,或许那个俊郎公子是一处大山头儿的嫡传之类,连万鞘宗都要小心对待才行。 这渡船阵法奇特,若是有雷雨大风,自然进不来,可白云却能轻易穿过渡船,给乘客好似置身云海的感觉。 溪盉站在船头,个头儿太矮,踮脚才能抓住扶手。以额头抵住那木制围栏,要是看渡船即将穿过白云,立马长大嘴巴,要把白云塞满嘴里似的。等渡船飞过后,又赶忙闭上嘴巴转身,然后才张嘴,等着被自己吃了的云朵飘出来,可惜,一连噗噗吹了好几口气,也不见云朵出来,小丫头便有些发蔫儿。 这一幕把远处结伴同游的三位女子惹得掩嘴笑个不停,站在船头赏景的一众船客也尽皆侧目。 方才那位锦衣青年也在不远处,不过身旁除了个老者,又多了一个背刀的中年汉子。金丹境界的老者就如同老奴一般跟在一旁,青年人与那位背刀汉子相谈甚欢。 刘清缓缓走出门,一旁有个双手拢袖的老者,是这渡船管事无疑了。刘清不知道为什么他要照看溪盉,不过还是笑着抱拳表示谢意。 管事冷不丁以心声开口:“这位公子可能不知道,你在瘦篙洲,如今可有名气。有个神游修士悬赏捉拿你,下了悬赏令还没多久,便被一道剑光横跨千余里重伤,许多有心人查来查去,就知道你与那花氏一族的独子结伴同游了许久,旁的都没查出来,便只当你是那些隐士大修士的弟子了。” 刘清笑了笑,以心声道:“多谢前辈告知,要不然我还蒙在鼓里呢。” 原来是被那白衣青年一剑吓住了,可他们不知道,刘清自己也被那一剑吓到了。 笑了笑,刘清问道:“那挂壁山与万鞘宗渊源颇深?” 管事笑道:“人尽皆知的事,万鞘山的祖师尚未冲天之时,受过挂壁山的恩惠,那时其实还不叫挂壁山,后来我们老祖送去一方乾坤玉壁,被他们挂在了祖师堂,于是才改名挂壁山。这些年没少狐假虎威,可碍于祖上交情,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溪盉看见刘清站在船楼上,又迈开小步子跑上来,一把抱住刘清,嘟囔道:“师傅师傅,我明明把云朵吃进嘴里了,为啥就吐不出来?” 那位管事眼神古怪,笑道:“呀!那可不得了,没吐出来,云朵在肚子里越长越大,以后可就变成大胖子了。” 溪盉咽了一口唾沫,将刘清的腿抱得更紧。 那个背刀汉子忽然起身,啧啧道:“小小黄庭就敢收徒?瞧这小丫头模样,该不是当师傅的别有用心吧?” 那位挂壁山少主抿了一口酒,附和道:“这年头儿,人心似海深啊!” 背刀汉子点点头,笑着说:“听说还是个采花贼,前不久胆大包天,掳走人家一国皇后,真是看不出来。” 此话一出,众人都看向刘清。 刘清只是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盈盈看着下方二人。 挂壁山少主再次开口,打趣道:“对了,可别惹人家,人家有一柄仙剑,虽说修为稀烂,可宝物众多啊!” 管事以心声道:“可这些个作死的,偏偏不相信有人能隔着千里,一剑重伤第八境的神游修士。” 刘清微微一笑,轻声道:“那不是,我猜背刀那人是殊乌国供奉,这位挂壁山少主,不过是嘴欠,给人当枪使了。” 说着缓缓伸手,白衣褪去变作青衫,一道剑光闪过,青白便被刘清握在手中。 刘清瞬身到船头甲板,微微弯腰,双手重叠拄着剑柄,眯眼道:“殊乌国的归元武夫?笑忘山的修士呢?” 方才被溪盉逗得大笑的三位女子扭着遥指走来,笑着说:“公子好眼力,本想这坐收渔翁之利,看来计划要落空喽。” 在客房一直没出来的藤霜跑了出来,沉声道:“公子,都是为我来的,藤霜自己担着。” 刘清却未曾理会,将手中青白钉在船帮,开始卷袖子。 甩了甩手,心中苦笑一声,眼睛死死看向那个由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老者,眯眼道:“还要想夺剑的呢?” 老者猛然抬头,咧出个笑脸,往前走了几步。 那位挂壁山少主急忙道:“老罗!怎么回事,不是说了我们不插手么?” 这“老罗”随手一甩,数道黑气迸发,将那位挂壁山少主掀飞,摔在地上受了极重的伤。 “老罗”缓缓开口,笑道:“是我帮你做掉他们,然后做掉你自己取剑,还是我帮你做掉他们,然后你将剑自己交出来?” 说着扭了扭脖子,按住自己额头,一把扯掉真正的老罗,成了一位红衣男子,一身神游境界的气息毕露。 看情况就只是一道分身,可即便他先前受了重伤,如今哪怕一道分身,也是有分神战力的。 背刀汉子与那三位女子都悻悻转身,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即便如此,还是被这位在邶扈渊如同老天爷一样的存在随手打成重伤。 红衣男子笑盈盈看向刘清,“想好了吗?” 刘清苦笑一声,转头看了看青白,无奈道:“在吗?” 一道声音响起:“在的。” 猛然间,整艘渡船好似给人定住,除了刘清与那红衣男子,别人都一动不动。 有个女子穿着水蓝色长裙,从青白中走出,看向刘清时满脸幽怨。 “不愿求旁人搭救就算了,我是外人么?” 刘清挠头笑道:“若只是我一个人,我真不会喊的。” 好像只有在这女子面前,刘清才会露出孩童般的模样。 女子瞪了刘清一眼,转头时眼神已经极其冷冽。 “说吧,想怎么死?” 其实红衣男子自方才光阴停顿之时,就已经有跑的心思,这道分身可是人魂入住的,真死在这儿,那以后自己绝对登楼无望。 至于打?眼前女子渡劫起步,怎么打? 女子忽然笑道:“我改主意了。”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二十九章 万年 红衣男子面露惊恐之色,他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女子所说的改主意,也不过是给自己换个死法儿而已。 女子转头看向刘清,笑问道:“你那个琉璃盏还在吗?” 刘清立马取出那个沐鸢郡城买来的古朴灯盏递去,同时开口问道:“神仙姐姐,这东西与那柄剑是不是有人故意给我的?” 女子被那一句神仙姐姐喊的乐开了花儿,笑着说道:“待会儿与你说,我这里时间久了,对凡人影响很大。” 有意无意瞄了渡船管事一眼,后者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一下。女子抬手一抓,红衣男子便成了巴掌大小的人魂小人。又是伸手,青白自行飞到手中,随意朝着北边一划,一道剑光冲入天际,直上邶扈渊南部云海,随后剑光四散,一般般剑气化作的长剑如同雨滴一般落入一座山头儿,惹得一洲修士侧目。 那座被剑雨洗了一番的山头儿,有个与船上红衣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子,他拼尽全力才保住性命,可一道人魂却与自己断绝了联系。 女子将那道人魂放入琉璃盏,随手丢给刘清,大袖一挥,两个人便消失不见,渡船也终于恢复平静,大家伙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独那个破境无望的金丹老者擦了一把额头汗水。 方才一幕,把这位管事的魂儿都要吓出来了,他暗自估算一番,若是万里外都能看见的一场剑雨落在自家的万鞘宗,护山大阵就如同虚设。 溪盉左看右看,寻了好半天,怎么都找不见师傅,眼泪瞬间流出来了。 管事急忙过去,笑着说:“你师傅很快就回来,相信他。” 一众船客皆是大气不敢出,方才那个神游修士哪儿去了?几乎随手打残了好几个人,那几个人现在还趴在甲板,死活爬不起来呢。 一柄飞剑从这艘渡船飞出,直去万鞘山。这位管事已经传信回去,千万不能招惹这位年轻人。 就在渡船不远处的云海,刘清坐在飞舟前端,女子坐在一旁笑着说:“怎么说呢,这柄剑怎么到你手里的,我不知道,但我肯定,这是某些吃饱了撑着的人用来算计你的。方才那人,我把他这道人魂囚禁在琉璃盏中了,危急时刻可以将其召唤出来,不过没啥用,只是个分神战力而已。至于灯盏与你这个飞剑么,其实你不用担心,你还没到去惧怕因果的时候呢,知道吗?” 一把夺过刘清手中的酒葫芦,瞪眼道:“不学好,这就成酒鬼了?” 刘清挠了挠头,猛地皱起眉头,闷声道:“我是不是配不上这柄剑?” 女子缓缓转头,没好气道:“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啊!这不是你的口头禅么?谁敢说配不上,咱们以后打他的脸。” 拍了拍身旁年轻人的脑袋,女子笑着说:“好了,这次过后,我留在剑内的残余部分就真没有了,以后还是得小心点。你若是没到金丹境界或者武道归元,先别着急去找你的漓姑娘,若不然白挨一顿打,你的漓姑娘也到不了你身边。那位漓姑娘的爹娘,可是很厉害的哦,反正我见了就得跑。” 刘清扯了扯嘴角,心说那得多厉害? 使劲儿摇头,坚定道:“不会的!” 女子也摇了摇头,无奈道:“快回去吧,你的小徒弟都要哭成泪人儿了。” 随后以手按住刘清脑袋,轻声道:“传你一手真正的剑术,方才我剑落如雨,既可以当做一门攻伐手段,也可以当做一门远遁之术,大致等你到了金丹,就可以施展。” 刘清翻了个白眼,笑道:“神仙姐姐保重。”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好似从天外而来,狠狠落在渡船甲板,整个渡船猛烈颤抖了一番。 女子独坐云海,笑着说:“怎么就这么像呢?” 那位背刀汉子刚刚爬起,看着刘清,有些无力。 三位女子苦笑着站在一旁,等着这个深藏不露的家伙发难。 还有一个被渡船侍女喂下灵丹的挂壁山少主,见刘清斜眼看来,手臂都有些颤抖。 方才这渡船的管事已经提醒了他一句,这个瞧着好脾气的年轻人,若是发脾气,我们万鞘宗恐怕都受不住。 溪盉哇的一身,大步跑过来抱住刘清,抽泣不停。 “娘亲没了,爹爹也没了,我以为师傅也不要我了。” 刘清赶紧抱起小丫头,伸手帮其擦拭眼泪,宠溺道:“师傅去见了个前辈而已,下次要走也带着你,好不好?” 哄好了溪盉,刘清靠着渡船围栏,先是看向那位挂壁山的梁欢少主,摇头道:“梁少主很爱出风头?给人当枪使都不自知啊?” 猛地转头,瞬身便到了背刀汉子身旁,随手一甩便将其丢下渡船,二话不说又笑盈盈的走去那三位笑忘山女子身旁。 青衫年轻人眯起眼睛,冷声道:“回去告诉你们山主,得亏你们嘴不臭,要不然笑忘山也会下一场剑雨。” 抱起溪盉,转身走上船楼,刘清心中苦笑一声,“我怎么也狐假虎威了?” 小丫头伸手抚平刘清脸上皱纹,脆生生说道:“师傅别不开心,等溪盉长大了,练了拳练了剑,就是徒弟保护师傅了。” 一番言语逗得刘清大乐,怎么忽然跟养了个闺女似的? 从方才开始,藤霜就埋着头不说话,刘清知道是为什么,不过是怕拖累了自己。 小溪盉闹腾了一天,这会儿趴在刘清腿上就睡着了。 刘清想来想去,开口道:“藤霜,到了云烟飞瀑之后,有几个选择。经过今天这么一遭,万鞘宗肯定拿我当座上宾,我可以腆着脸让他们收你入山门。再就是我去找百花阁,应该也可以想法子让你进百花仙山,不过百花仙山远在西牛贺洲。还有就是,我们绕道去神鹿洲,我让我一个好朋友收留你。最后一种法子,就是之后我求人带你们俩回去我的家乡,殊乌国再厉害,也不敢去大秦王朝的。” 补了一句:“别怕拖累我,救你那刻,我就准备好了接下因果,其实来追你的那两批人,都是土鸡瓦狗,我压根儿就没当回事,真正的让我感到无力的,还是后来想夺我剑的那人。” 如今的自己,碰上元婴修士与归元武夫已经是是极限了,一旦超出这两个极限,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奈何境界太低,仇家却已经不少了。 几声敲门声响起,藤霜赶忙去开门,来者是那位渡船管事与先前帮刘清买过酒水的侍女。 管事对方才之事心知肚明,那位可怕的存在特意让自己看到事情经过,就是给万鞘宗打个招呼而已。自己也的确已经传信回去,并未添油加醋,只另外特意提了一句,与那位公子聊的还行。 这句聊的还行,极可能让他摆脱守着这艘渡船到死的命运,虽说不可能因为此时就能跻身高层,可起码也能稍稍提高些在宗门中的待遇。 管事先抱拳一礼,紧接着便调动渡船法阵,一道隔音阵法便笼罩住了这间客房。 刘清把溪盉轻轻递给藤霜,轻声道:“轻一点,别吵醒她,我方才说的话你也好好想想。” 然后才笑着对管事回礼。 管事开门见山道:“万鞘宗修士于慈,见过刘公子。” 侍女跟着行礼,她是真没想到,眼前瞧着慈善温和的俊郎公子,方才把人随手丢下渡船,眼睛都不眨。 侍女低声道:“春韵见过刘公子。” 刘清再次还礼,笑着说两人都是好名字,瞧瞧自己这个刘清,听着就像登徒子,处处留情。 一席话让房间里气氛缓和下来,其实最紧张的,还是这位金丹管事。刘清将那个归元境界的武夫从船上丢下去时,于慈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这位青衫年轻人的一身杀气。梁欢与笑忘山的三个修士是真的捡了一条命。 于慈开口道:“方才未来得及与刘公子打招呼,我已经与山门传信,刘公子下船之后可以直接去飞瀑下方的客邸,山门已经都安排好了。不怕明说,就是想与刘公子结一份善缘。” 刘清笑着道谢,轻声道:“明着总比暗着好,不知云烟飞瀑有无百花阁?” 于慈当即答复,“有的,瘦篙洲的百花总阁就在云烟飞瀑。” 说着递去一枚玉牌,通体墨绿色,应该是极其罕见的墨玉,半镂空雕刻一柄无鞘长剑。 于慈笑着说:“渡船事物得由我操持,所以下船之后,就有春韵带着刘公子四处转转可好?” 刘清笑着抱拳,随口道:“麻烦于管事想想办法,船上事最好不要传出去。” 于慈点了点头,又闲聊几句,这才与春韵起身离去。 …… 赡部洲东南部,如今虽然已经七月份,可还是有些寒冷,大多地方山巅都是白雪皑皑,唯有一处大泽之畔的木秋山,瞧着四季分明。 有个绿衣少女坐在木秋山第二高的山峰顶部,不远处便是一道瀑布,流水声有些嘈杂,可少女却全然没被影响,只是手捧一个半月形吊坠,心中不知想些什么。 忽然吐出一口气,双手捧着捧着下巴,轻声道:“傻家伙是真的破境了吗?既然破境了,还不快来找我?” 有个绝美女子瞬身出现,站在一旁啧啧打趣:“我家潇潇是咋回事?出去几年,魂儿给人勾走了?我其实觉得,江天那小子不错的。” 漓潇撇着嘴巴,委屈道:“娘!我不喜欢江天那家伙,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爹喜欢他就让他自己嫁去。” 有个青衫背剑的身影凭空出现,没好气道:“死丫头怎么说话呢?你要是有你姐姐一半听话,我就烧高香了!” 漓潇哼了一声,低声道:“我不管,反正傻家伙要是来了,你不能欺负他,你要是欺负他,我就不认你了。” 背剑青年眼神古怪,故作深沉模样,随口道:“你大伯前几天来过,说路过瘦篙洲时,听说有个青衫背剑的年轻人在一洲被传的沸沸扬扬。先在邶扈渊斩了一个品行不端的金丹老龟,然后被人通缉,不知怎的,那个发出悬赏令的神游修士便受了重伤。后来又抢了人家殊乌国皇后,被一国悬赏捉拿。听说那个年轻人,姓刘啊!” 漓潇皱起眉头,全然没在意什么抢了一国皇后的事儿,反倒是问道:“邶扈渊的神游修士,为什么要悬赏缉拿他?杀了个毫不相干的老龟,应该不至于吧?” 青衫男子还要继续说,被一旁的绝美女子瞪了一眼,只得干笑几声,闭上嘴巴看去一旁。 绝美女子笑着说:“因为啊,你口中的傻家伙不知道在哪儿弄来一柄古剑,憋着带到赡部洲送给某位姑娘,人家瞧上了那柄剑呗。” 漓潇气呼呼站起来,“那大伯也不帮帮忙?” 青衫男子没好气看来,心说这丫头现在是真不讲理,你大伯知道个啥?凭什么帮忙啊! 漓潇气呼呼伸手,“把泗水井借我,我要去找他。” 青年就没搭理她,漓潇只得转去绝美女子那边,伸手拉住女子胳膊,撒娇道:“娘亲!那你把十谅水借我嘛,我怕他出事。” 女子也没理她,只是沉声道:“你不许去,要是敢去,我让你江叔叔宰了他你信不信?” 漓潇撇起嘴巴,看向男子,当爹的摊了摊手,意思是我也没法子,咱家我又做不了主。 绝美女子叹了一口气,询问道:“才认识几天,真就喜欢上他了?” 漓潇气呼呼的走出亭子,轻声道:“我哪儿知道啊!装着不喜欢,那不是我的风格。当时分开的时候,我就想跑回去告诉他,可以喜欢我的。” 漓潇走后,一对其实有着久远记忆的夫妇对视一眼,男子问道:“真打算把潇潇塞给江潢的儿子啊?” 女子瞪眼道:“你敢逼着我闺女嫁给不喜欢的人,我就去找娘亲!” 说完便消失,留下这位木秋山主独自一人,转头看向那处大泽。 “还讲不讲理,闺女都跟你姓了,我也没说啥啊!再说娘亲也是我的,那是你婆婆!” 其实男子心中想着,真的会这么巧?还是那两个家伙已经发现自己这一拨人兵解转世了? 好嘛,要真给闺女与那小子好上,成了啥了? 女婿佩剑是自己送给大徒弟的剑。 闺女佩剑是自己送给二徒弟的剑。 绝美女子去而复返,轻轻牵住男子的手,笑着说道:“想她们吧?” 男子苦笑着点头,“怎么能不想?都万年不见了。” 青白之意,其实是许多年前,有个名字带葱的小魔女拜了师之后,由清白改成青白的。 风泉,是一个从小离乡的少年人给自己的佩剑取的名字。, 其实男子不知道,青白是刘清自己想出来的名字,只不过好像冥冥之中,那柄剑就该如此称呼。 绝美女子手中凭空出现一截竹子,递给男子后轻声道:“潇潇去了老家,可竹山早已不再,为了抢这根竹子才受的伤。” 男子忽然笑了起来,轻声道:“老大说,那小子是个酒鬼唉!” …… 渡船稳稳停靠在云烟渡,半晌都没人下船,以至于等在渡口揽客或是卖些小玩意儿的修士,尽皆面面相觑。 直到春韵带着刘清三人下船,后面那些人才缓缓走出,好似前面那个青衫背剑的年轻人是什么煞星似的。 春韵询问道:“刘公子,我们先去仙游居还是先四处转转?” 刘清笑着说道:“春韵姑娘先带着我们去百花阁吧。” 春韵点点头,小心翼翼掏出来一个自己先前想都不敢想的牌子挂在腰间,一路通行无阻,自然也不用交什么观景费用。 云烟飞瀑其实还远,就连观景之人都只能远远看去,唯有万鞘宗的贵客,才有资格住去飞瀑一旁的客邸,拢共也就三处宅院。最好的仙游庐,次之的桃花居,还有个竹苑。 刘清其实知道,于慈哪儿有什么俗务繁忙,估摸着一下船就马不停蹄跑去万鞘宗了。而身旁的春韵,也是变相监视自己罢了。不过刘清并不在意,他很早就懂一个道理,自己值得,人家才会押宝。 百花阁落座于一处山巅,遥遥可见云烟飞瀑。 刘清跟在春韵身后走入,抱着溪盉,一旁是藤霜。 来这里逛的人,非富即贵,刘清这副模样,瞧着就有些凄惨了。不过来招呼客人的侍女没有半点儿轻视意思,反倒是有一对男女,瞧着刘清露出嫌弃神色,只不过没出声罢了。 刘清看了看溪盉,笑问道:“想要什么样的衣裳,跟这位姐姐说,看上别的东西也可以说,今个儿师傅大放血,只要钱够,看中什么就给你买什么。” 转头看向藤霜,笑道:“你也是。” 方才那对男子转头看来,女子啧啧道:“我还是头一次在百花阁见有人说,想要什么就买什么。真当自己是那江游花氏,富甲一洲呢?” 溪盉紧紧抱住刘清,嘟囔道:“有病呀?” 藤霜赶忙做了个禁声手势,小丫头后知后觉捂住嘴巴,笑嘻嘻抬起头,生怕师傅因为这个生气了。 刘清笑着摇头,掏出那块雕刻牡丹的玉牌,递给一个百花阁侍女,笑着说:“帮我这小徒弟寻一件衣裳,要法衣,品秩越高越好。” 一旁那女子刚想开口,百花阁侍女已经率先说道:“请公子随我上二楼。” 刘清与春韵说道:“姑娘先回去吧,我逛完自行去仙游居便是。” 春韵点了点头,随意瞥了那对男女一眼,又摇了摇头缓缓走出去。 百花阁是如今人世间最大的仙家商贾,一座百花仙山富的流油,就是没人敢去招惹。百花阁贵宾分成几等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拿着雕刻牡丹的百花令,那肯定也是百花仙山的头等贵客了。 春韵刚刚出去百花阁便被一股子巨力吸扯而去,等看清周围时,发现管事身旁,是那位她只见过画像却没见过真人的宗主大人。 这位万鞘宗宗主笑着说:“春韵,以后你就是那艘渡船的管事了。” 再一转头,发现护山供奉,首席供奉,万鞘宗的财神爷,与那位向来号称铁面掌律的万鞘宗高层都在。 那位宗主沉声道:“有一件事你们不知道,万鞘山的存在,其实是为了祭奠万年前一战死去的众多剑仙。当时准许我们祖师收集故去剑仙的佩剑与剑鞘的,是一位女子剑仙。” 万鞘山宗主代代相传,万年前有父子两人相继当那守门人,各自以一人之力阻拦天外地下的来客。还有个女子手持冰晶长剑,悬剑胜神洲南部,一人力压十万大山。此后数年,人世间大战不断,除了四大部洲,剩余小洲尽皆沉没。那位守门人退守人间,领人间无数剑客与天问剑,斩尽神灵。 允许万鞘宗祖师收集陨落剑仙残存佩剑的,是一位佩剑名叫青白的女子剑仙。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三十章 说剑 扶舟县的刘记酒铺,开张大半年来生意绝好,特别是来了个会酿酒的中年汉子之后,酒水花样极多,以至于已经挤兑的同行没饭辙了。扶舟县的酒铺不得已之下,只能与刘记酒铺买来酒水,再去售卖。 大半年来,黄芽儿炼气速度极慢,却也起码是个炼气士了,可黄椿却死活没办法引气入体,现如今连他自己都放弃了。 前不久乔恒顺利破境归元,在酒铺时刻意不经意露出拳意,吓得那位总管酒铺客栈的绿衣湖女修赶忙传信山门,得到回信之后,那位绿衣湖财神爷的闺女便代表绿衣湖,诚心诚意邀请乔恒去绿衣湖担任首席供奉。 一个归元境界的武夫,可是相当于元婴修士战力的。 乔恒端起一碗酒,小口抿着,随意道:“姜璐妹妹这是挖墙角儿啊?都不与我家公子打个招呼的?” 那位财神爷的独女,名叫姜璐。 “前辈说笑了,只是刘公子自己尚且是龙游浅渊,前辈也得为自己想想吧?担任绿衣湖供奉,除了一大笔供奉钱,山门也会为前辈破境一事上心,大道险阻,多一份机缘就少一条天堑啊!” 不得不说,绿衣湖的女子,就栾溪她们不太会说话。 乔恒哈哈一笑,像是在暗自盘算似的,“我就想问问,我家公子那么一个烂好人,与你们怎么聊的来的?我猜,若不是栾姑娘那几个朋友,他都懒得搭理你们吧?” 黄芽儿兄妹就在不远处,听不清谈话,却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大半年来,这位姜仙女好像一直在打听带走槐冬的那人是谁,以及刘清到底有无什么隐秘背景。 绿衣湖女修,自然一身绿衣。姜璐依旧不死心,继续道:“不知道刘公子许了前辈什么?绿衣湖可以加倍。” 灰衫布鞋的中年人笑盈盈看去,眯眼道:“我是个武夫,是人,不是山上神仙。想要做细水长流的生意,待价而沽肯定是不行的,虽说是人之常情,却也只有钱情,没有人情了,姜姑娘可懂?” 姜璐苦笑一声,说了句还望前辈好好想想,然后缓缓褪去。 黄椿快步走来,询问道:“乔老哥,姜仙子与你说啥了?” 乔恒摇头道:“没什么,对了,那个尤家是不是与公子有仇?” 一旁的黄芽儿小声道:“其实是与我有仇,把清儿拉下水了而已。” 灰衫布鞋的中年人淡然一笑,“这一家人不学好啊!亡刘家之心不死就算了,他们也没那个本事,你家清儿现如今可不是什么好惹的。” 来了扶舟县后,乔恒这位魔道前所未有的感觉到心安。说来也奇怪,只是在刘家宅子那棵槐树下面枯坐了一夜,不知怎的就心境通明,境界水到渠成就破了。 其实让刘清帮着寻一处落脚地,只是个托词而已,乔恒更多是想跟着刘清。 一个破境之时能硬生生扯来十三洲武道气运的年轻人,自己跟着不亏吧? 这个就等他回来后自己处理,乔某既然在此,护住你在意的人便可。 …… 百花阁二楼,两位侍女已经退下,由这位一洲总阁主亲自接待刘清。 眼前女子肯定是个草木精魅出身,可一身修为,刘清却是看不真切,最低也该是个分神境界了。 女子走来,笑着自报家门:“我肯定年龄比你大的多,就不装嫩了。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叫我杏儿姐。” 刘清面色古怪,干笑几声,轻声道:“杏儿仙子还是先帮我找找看,有没有能给这小丫头穿的法衣。” 女子微微一笑,心说这家伙真会说话。 手腕翻转,掌心便多出来一件粉色长裙,“可大可小,穿在身上会自行调节尺寸,有此法衣,大致能挡住分神修士倾力一击,元婴以下几乎伤不到穿衣人。不过,虽说你那枚金丹帮了百花仙山大忙,可做起生意来,钱还是要收的,不赚你钱就是,三十枚泉儿,不还价。” 刘清长舒一口气,笑道:“不讲价,三十枚就三十枚,怕的就是你们不收钱。” 当即取出三十枚泉儿递过去,接过粉衣便套在小丫头身上。 溪盉疑惑道:“师傅,你是不是钱很多?还怕别人不收钱?” 刘清神色尴尬,自己有个屁的钱,除了抢来的泉儿,剩下的几乎都是人家百花阁买东西时给的。 转头看向藤霜,这位差点儿就当了一国皇后的女子,有些局促。 刘清笑着摇头,轻声道:“藤霜,咱俩年龄其实相差不大,你别老这样,想要什么就开口,我刘清给朋友买东西,眉头都不皱一下。” 话说的有些大了,其实就是不想让藤霜觉得,她寄人篱下。 那位总阁主眼神古怪,走过来围住藤霜看了半天,忽然以心声问刘清:“刘公子,这位姑娘与你是何关系?” 刘清不知这位总阁主什么意思,便以心声答道:“路上救得,她不愿回家,我便只能带着了。” 杏儿沉默片刻,郑重道:“这姑娘与我们百花仙山渊源极深,能不能把她交给我,不出百年光阴,定是个炼虚三境的存在。” 刘清摇头道:“何去何从要她自己做决定,你与藤霜聊吧。” 光是这位杏儿仙子的炽热眼神,刘清便知道,藤霜对于百花仙山来说,可能极其重要,至于为何重要,刘清不想知道,只需百花仙山能保证人很好就行了。 这处百花阁,拢共只有两层,不过占地极大,二层也鲜有人有资格上来。 小丫头换上了漂亮衣服,独子在二楼跑圈撒欢儿,刘清便去看了看陈列于琉璃柜中的各式宝物。 逛了一会儿,刘清停在一块水蓝色石头前,这块石头,与漓潇给自己的吊坠材质一模一样啊! 杏儿与藤霜一齐走来,那位总阁主笑着说道:“这是风语石,产自赡部洲南部,比较稀罕,一般都是一块儿成品做成两件饰品,道侣之间互相佩戴比较多。” 刘清张了张嘴巴,摘下挂在脖子里的吊坠,询问道:“这个也是风语石?也是那种那种只有一半的么?” 杏儿点点头,颇为惊讶,“还不错嘛!这是品秩最佳的风语石了,决计还有另外一半。” 说着瞄了一眼藤霜,见她好像兴致不高,便添油加醋一番,“刘公子,已经有心仪之人了啊?” 刘清脸色微红,破天荒在外人面前挠了挠头,憨笑道:“喜欢谁不是很正常么,就是不知道她送我的坠子,还有另一半呢。” 清了清嗓子,刘清问道:“藤霜,不是我特意把你往外赶,是我觉得,百花仙山应该很适合你。” 藤霜埋着头苦笑,轻声道:“公子不是说,还可以到你家乡去吗?” 此刻那位杏儿姑娘传言过来,“与你说实话,藤霜应该是我们百花仙山一位祖师转世,只有回了百花仙山,她才有机会重攀大道。” 刘清心中笑了笑,原来如此! 某些人算计来算计去,费劲周折,就为了让自己与百花仙山扯上关系? “杏儿仙子,我不觉得不去走一条既定的路,就不是大道了。藤霜去留,由她自己决定可好?” 女子忽然笑了起来,转头看向藤霜,无奈道:“我输了,这家伙脑子有病,还是你看得准。” 刘清面露疑惑,藤霜笑着解释:“方才杏儿仙子说,若是我能去百花仙山,你肯定会劝我去,因为与一座天下排名前十的宗门攀上交情,可不是寻常人做得到的。” 刘清气笑道:“你怎么说?” 藤霜掩嘴而笑,“我说,公子肯定会说,让我自己决定。” 不是藤霜有多了解刘清,只不过是一种直觉而已。 刘清笑着摇头,“那你到底怎么想?” 杏儿叹气插嘴:“她说,去百花仙山可以,但是得先去你家乡看看才行。” 年轻人无奈摇头,喊了一句溪盉,待小丫头跑来挂在身上,慢悠悠便下楼去。 早就有飞舟等着刘清,春韵站在飞舟上,见着刘清就差跪下磕头了。 藤霜在后面追来,二话不说便跟着上了飞舟。 飞舟缓缓行驶于山水之间,不多一会儿便见着了那被称为瘦篙洲三景之一的云烟飞瀑。 一道飞瀑从云上山巅直下,所到之处烟雾缭绕,落地之处是一块儿巨大的青石,无数年来已经被飞瀑冲刷的光滑无比。 溪盉趴在飞舟边上,自打瞧见飞瀑就不住的惊呼,说这瀑布也太大了点儿吧? 春韵笑着说道:“这一处飞瀑,其实是我们祖师爷从东海搬来的,只当个景色而已,云烟飞瀑真正惹人的,是那飞瀑下方的河流之中,盛产桃花石,每日都有一个时辰允许私人去采石,无论采到的石头是什么品秩,万鞘宗都不会另收费用。” 藤霜插嘴道:“桃花石是干嘛的?采到了能有桃花运?” 还不等春韵回答,刘清先打趣道:“你桃花运还少?” 藤霜破天荒委屈巴巴,撇嘴道:“那又不是我想要的。” 春韵笑道:“若不然我先带二位姑娘去采石,刘公子自行去仙游居,有人在等。” 刘清点了点头,与溪盉说道:“跟着藤霜去采石头,要听话,别老乱说话,要是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把他牙打掉。” 小丫头点了点头,方才听他们说就已经蠢蠢欲动了。 一道青衫御剑直去仙游居,青光大放,丝毫不遮掩身形,引得无数观景之人侧目。 一步踏入仙游居,先是由桃花石铺成的小路,再往前便是一座石拱桥,过桥之后才能看见几间茅庐,一颗桃树,一座青石茶台,一个洗茶的中年人。 缓步走上前去,刘清笑着抱拳,“怎敢惊动宗主大驾。” 中年人微微一笑,招手示意刘清落座,然后才缓缓开口:“这是我珍藏百年的小神峰,年轻时游历天下,在牛贺洲买的。” 两人就只是闲聊,这位至少也有登楼境界的一宗之主就好像长辈一般,询问刘清这些年的遭遇,时而点评几句。 约莫是小神峰喝光了,这位宗主忽然笑着说:“喜欢用剑?那你知不知道剑从何来?” 刘清摘下青白横在膝前,笑道:“请前辈指教。”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瞬间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在一处山谷之中,整个山谷内剑气纵横。 万鞘宗主指着前方山地,刘清打眼看去,剑或剑柄插满了整座山,多是剑鞘,有剑也极少有完整的。 中年人沉声道:“这里是万鞘山,也是剑冢。此间每个剑鞘或是每把剑,都是一块儿无名墓碑,都是万年前一战,战死的剑仙。人间剑客无数,我们万鞘宗的祖师爷,兵解轮回几世,拼尽全力,也才收回这么多。然后便凭着这座万鞘山创立了万鞘宗。” 刘清神色严肃,退后三步,执弟子礼深深一拜。 中年人看着那插遍一山的残剑,叹气道:“人族有这万年安稳,亏的这些个前辈悍不畏死。” 说着指向最高处的一柄漆黑断剑,恭敬道:“此剑名唤游方,是最后一位守门人的佩剑。那位前辈持此剑守天门,身边带着青白麒麟,拼的佩剑碎裂,才与其他前辈携手关了天地之门。” 刘清沉声开口:“我曾在一处秘地,见识过那些古之神灵。” 中年人苦笑着摇头,“小浊天是吧?我也去过,可那些个神灵,其实只是半桶水。我们的前辈面对的,是古天廷的真正古神,是天地人三界初开之时便在混沌之中孕育出的。小浊天的那些,算不上古神的。” 刘清心中大骇,那三位天官已经让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真正的古神又有多么恐怖? 中年人挥了挥手,笼罩万鞘山的大阵瞬间消散,刘清整个人如同沐浴在剑气剑意当中。 这位万鞘山宗主笑着说:“剑修不是有一柄剑就可以的,你只能算作剑客。有些人生来便伴生一柄本命飞剑,是谓先天剑修,而如同我们这种后天剑修,想要孕育一把本命飞剑,极难。先要孕育出一柄无形之剑,光是这一步,九成九的人都做不到,然后还要修炼剑气剑意,以各种天材地宝去填进去,水到渠成之时,本命剑才出。” 中年人笑着说:“你那小徒弟什么的,我会给你照顾好,今日送你机缘,能不能修成本命剑的雏形,就看你的造化了。” 刘清皱眉道:“为何帮我?” 中年人哈哈一笑:“因为你背后那柄剑。”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三十一章 侠气不可坠 一身粉衣的小丫头,肌肤嫩白如同羊脂玉,教人老远看去就忍不住心生怜爱。 溪盉只是去凑个热闹,她是觉得,什么好玩儿她就玩儿什么。可藤霜不一样,她可是憋着采到一块儿品秩极高的桃花石。 当时在百花阁,那位杏儿仙子就打趣藤霜,说才认识这么一点儿时间,就喜欢上那刘公子了? 藤霜满脸通红,说自己也不太清楚,就是觉得与他在一起,十分心安。 春韵暂时不去渡船上任,刘清走之前,她要干的事儿就是带着一行人四处玩一玩、看一看。 桃花石其实是在这条河中去摸,女子较少,男子极多。 小溪盉实在是个头儿太矮,站在摸石头的那段河边儿,淡疏眉头皱个不停。原本已经脱了鞋子卷起裤脚,连裙子都撩起来了,可看了看那水深,又看了看自己个头儿,小丫头便有些埋怨,说自己怎么长得这么慢? 藤霜给小丫头逗得大乐,笑的花枝招展,一下子便引来许多摸石男子侧目。那些个摸石男子心中肯定想着,“这还摸个屁的桃花石?桃花不就在一旁?” 春韵笑着取出个极小的竹排,约莫只容得小溪盉一人,另外还给了一把竹制夹子,笑着与溪盉说道:“你这衣裳水火不侵,所以你只需坐在竹排上,瞧见桃花石拿夹子夹起来就好了。” 小丫头露出灿烂笑容,转头去看藤霜姐姐,结果发现那个家伙已经卷起裤脚,露出白皙小腿,进河摸石头了。 有个身旁跟着侍女的锦衣男子趟水走来,瞧着文质彬彬,朝着藤霜微微拱手,笑着说:“我这里有几块儿品秩尚可的桃花石,就送给姑娘如何?” 小溪盉使劲儿划着竹排,撇着嘴学那男子举动,漫不经心道:“是不是还有后一句,就是希望姑娘告知在下芳名?” 藤霜瞪了小丫头一眼,后者吐了吐舌头,埋头捡石头去,再不做声。 那男子见藤霜都不理会他,又看到一旁的春韵腰悬万鞘宗的令牌,便讪笑着转头,灰溜溜离去。 回到来处后与一个锦衣青年叹气道:“梁兄,照理说一个凡俗女子,瞧见咱们这种山上贵公子,不上赶着往来贴就不错了,这女子怎么还对人爱答不理的?” 这位梁兄,自然就是挂壁山的梁欢少主了。 “作死别拉着我,我现在瞧见她们一行人可就犯怵。” 这位挂壁山少主心里苦啊!稀里糊涂少了一位金丹供奉,问题是还怪不到刘清身上,怪的到也不敢去怪啊!又或者去邶扈渊与那神游修士讨个说法儿?自己老爹可也才是个分神修士。 男子疑惑道:“梁兄?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啊!就你家山头与万鞘宗的关系,还搞不定一个凡俗女子?” 气得梁欢直想打人,心说好话说了不听,你爱作死就去试试,万一真惹恼人家,几剑砍死你都是轻的!反正老子算是长了记性,以后闲逛之时碰到这种拖家带口的,一定不去招惹。 梁欢转头离去,男子还是不信邪,自言自语道:“我王渚好歹是一山少主,还拿不下你个凡人小丫头?” 辛辛苦苦一整天,两人收获极多,藤霜装满了随身带着的一个收纳袋,小溪盉直接把袖子从手腕扎起来,灌得两只袖子满满当当。 其实小丫头并不知道拿这些石头做什么用,就是觉得五颜六色的,好看。 回到仙游居,拢共只有三间茅庐,小丫头狂奔了一圈儿,还是没找到刘清,便有些努着嘴,蹲在那棵桃树下,小声哼哼。 一位中年人凭空出现,笑道:“你师傅去闭关了,少则十来天,多则两三个月。他让我来告诉你,别瞎胡闹,老老实实等他回来。” 溪盉撇着嘴,嘟囔道:“怎么当师傅的,万一我给人欺负了咋办?” 春韵一见那中年人,赶忙弯腰施礼,此刻听到小丫头嘟囔,心中苦笑不停,心说:“小祖宗,在这万鞘宗的云烟飞瀑,谁敢欺负你啊?” 藤霜笑着走过去,摸了摸小丫头脑袋,轻声道:“不怕,公子不在,不是还有我吗?他不在,正好没人管你,咱们就四处撒欢儿行不行?” 小丫头一听这个,顿时没了那股子愁绪,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当即撇嘴道: “想吃鸡腿儿。” …… 刘清一步踏人万鞘山,行走与诸剑之间,强忍着剑气切割血肉,有如走马观花一般,每一柄剑都要仔细瞧上一眼。 花了大半个月才走上山巅,走到那边漆黑断剑前时,背后青白猛然剧烈颤抖,自行出鞘盘旋于断剑边上,刘清知道,这是在哀悼。 猛地眼前一阵恍惚,刘清好似被吸扯进一条光阴长河,于河水中逆流而上,一场场大战就在眼前。剑气纵横,术法绚烂,还有那动辄数百丈之高的古神。 有个同是青衫,背着一柄剑,手中还持着一柄剑男子,容貌虽然瞧不真切,可刘清看错了他手中那柄剑,正是山巅断剑。 画面一转,光阴倒流至更前,刘清见到一夜之间,九处大泽重现于胜神洲,眼看一洲就要被汹汹水势所淹,数位先贤以身化作石像,镇大泽。 画面再转,他看到一个骑着毛驴的青年独身南下,身后隐隐约约有那神灵护道。天外极高处,有两个看不清容貌的青年悬坐金殿对弈。 最后,刘清看到的是二男衣女,三个年轻人满身血污,站在一处破碎山河。那个一身青衣的女子,正是救了自己数次的神仙姐姐。 青衣女子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一个年龄大一些的男子,沉声道:“刘工,你如何选择?” 男子大笑,“师傅与师公都是守门人,大师姐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人间大门已关,再想开门就要踏过我的尸体。” 女子再次转头,看向那个年龄较小的男子,轻声道:“小韩乘儿,你损伤了根基,大师姐也没法子救你,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要给你个极其不容易的事儿让你做。” 被称做小韩乘儿的男子咧嘴一笑,“大师姐是想说,让我收集陨落四处的剑客佩剑吧?” 女子擦了擦脸上血污,笑着说:“他们会重来人间,我相信师傅师娘,还有一大批前辈,都会回来,于往后岁月,再次给人间争来一口喘息机会。” 说完后脸色瞬间冷冽起来,眯眼道:“好一个白狐!” 刘清心中大骇,这就是万年前的大战?尸横遍野,不管剑客,更有无数前辈身死。 那位神仙姐姐,是山巅漆黑长剑的主人的大弟子么?他们还会回来,为人世间争取一口喘息机会?就是说,天地之门,终究会再次开启,那些个古神,会再次降临人间? 眼前一阵模糊,刘清来到了一处竹篱笆小院儿,门中缓缓走出来一人,正是方才那位“小韩乘儿”。 刘清赶忙抱拳,恭敬道:“见过前辈。” 那人咧嘴一笑,随口道:“都看见了?” “都看见了。” “如何作想?” “惊为天人!” 韩乘笑着摇头,“你猜的不错,有人把这柄剑与那拳谱给你,是在算计你。剑是大师姐的佩剑,拳是我师傅从一处秘地学来,改成这样的。” 还不等刘清发问,韩乘便继续说道:“我是真的已经死了,死了很久。有一句话想告诉你,不论如何,得记住,我们是人。” 画面再转,只见韩乘手持长剑,与刘清就在万鞘山中。 韩乘笑道:“从我开始,与这山中所有藏剑之主同境一战,赢了才可离去,剩下一个没打赢,就一直出不去。” 刘清摘下青白,左手持剑,撕下贴满一身的符箓,笑道:“晚辈领剑!” …… 一连过去了两个多月,今日已经九月初三了。 溪盉偷偷摸摸独自出门,站在飞瀑不远处,影绰绰可见极远处的百花阁,小丫头顿时有些发蔫,心说要是自己走过去,得走到什么时候? 嘟囔一句:“要是师傅的剑在该多好,载着我就飞过去了。” 一旁忽然光华涌动,一柄巴掌大小的飞剑凭空出现,就悬在溪盉身旁。 小丫头开心了一下,又蔫儿了,叹气道:“这么小,也扛不动我啊!” 那柄飞剑当即变作寻常长剑大小,悬在溪盉身旁发出嗡嗡低鸣。 溪盉瞅了半天,将信将疑,试探着爬上长剑,当即咦了一声:“还真能扛动我?” 话音刚落,飞剑嗖一声便飞走,直去百花阁。 溪盉坐在剑身,咿咿呀呀个不听,还没等回过神,已经到了百花阁。 进了百花阁后,在众人侧目之下直上二楼,这些个侍女都见过溪盉,自然由着她上去,还得小心照看着。 杏儿仙子无奈摇头,几步走过去,一把将这个惹人怜爱的小丫头抱起来,故意板着脸,轻声道:“怎么自己一个人就跑来了?要是出了什么事,谁与你师傅交代?来干嘛来了?” 溪盉挠了挠头,小大人似的,嘟嘴道:“唉!师傅不记得徒儿生辰,徒儿得做好准备给师傅过生日啊!今个儿九月初三,是我师傅生辰,我想给他买个东西。” 说着从腰间扯下一个干瘪小荷包,抖出来几枚铜钱,扑闪着大眼睛看向杏儿,脆生生道:“杏姨,我这点儿钱能买什么呀?” 杏儿看着那几枚瘦篙洲通用钱币,被逗得大笑不停,手指头点了点小丫头鼻子,轻声道:“那你师傅喜欢什么你知道吗?” 小丫头挠头道:“我估计师傅肯定是喜欢我师娘的,不过师娘我可买不起,你们也没得卖。然后吧!我师傅好像很喜欢喝酒。” 杏儿接过那几枚铜钱,笑着说:“那就卖给溪盉我这里最好的酒。” 手掌翻转,已经有一壶酒在手中,递给溪盉后继续道:“溪盉的生辰又在什么时候啊?” 小丫头摆摆手,笑着说:“早过了,我生辰在七月初七呢。” 杏儿又变出个小荷包,绣着一颗杏树开花时的样子,递给溪盉后笑着说:“杏姨可不是白叫的,呐,这是杏姨补给你的礼物。” 一旁的侍女心说阁主可真大方,乾坤百宝囊,可比一般的乾坤玉贵重多了。 溪盉装好了酒,飞速奔下楼,爬上飞剑,准备回仙游居,就是不知道师傅今个儿能不能赶回来。 唉!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师傅。 回程才一半,飞剑被什么东西一击重击,顿时下坠,眼瞅着溪盉就要摔在地上,飞剑瞬间过来扶住溪盉,这才没让小丫头重重摔在地上。 溪盉拍了拍身上灰尘,转头看去,是个比自己大几岁的男孩,身旁还跟着一个满脸宠溺之色的老者。 男孩开口第一句便是,“你是我打下来的,我喜欢你的剑,给我吧。” 第二句是,“不给也行,我让宋管事打死你,把剑抢过来。” 溪盉皱了皱眉毛,没打算搭理他们,正想重新爬上飞剑,那个男孩儿便怒喝一声:“一个凡人小丫头,要这么好的剑干什么?” 话音刚落,老者便屈指一弹,打在溪盉小腹,将小丫头重重打飞。 一个黑衣男子瞬间出现,春韵与藤霜也急忙赶来,藤霜从飞舟一步跳下,摔的身子一歪,一瘸一拐跑去溪盉身旁,将小丫头扶起,前前后后看了一遍,颤声问道:“有没有事?伤到哪里了?” 小丫头咧出个笑脸,轻声道:“没事没事,咱们走吧,别给师傅惹事。” 藤霜脸色冰冷,杏儿凭空出现,一脸歉意。 先前那个黑衣男子看了看春韵,“春韵管事,怎么说?” 春韵沉声道:“在万鞘宗伤我贵客,你说怎么说?” 男孩身旁的老者已经变了脸色,百花阁主与万鞘宗的剑卫都来了,看来这小丫头是个不好惹的。 可男孩依旧没当回事,冷笑着开口:“我爷爷是天羽宗宗主,与你们宗主都是登楼境界,谁敢惹我?” 老者真是怕了这个小祖宗了,怎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赶忙上前拱手,笑着说:“小孩子心性,童言无忌,方才要是伤了小姑娘,我们赔偿。” 藤霜抱着溪盉缓缓站起,不知为何,在场众人除了那个小男孩外都看了过去。尤其是杏儿,心神打颤,冷不丁就想起万年之前那位由打胜神洲走出的种花人。 藤霜冷声道:“不用赔,让他受刚才一击,我们赔偿你。” 老者已经在想着,要不要传信宗主了,可眼前小祖宗依旧是那副天是老大我是老二的做派,冷哼一声,大喊道:“我爷爷是天羽宗主,谁敢动我!” 一个不到十岁的灵台修士,很是天才了,可也有些作死。 一道剑气好似从天而降,直直落在那金丹老者身上,老者当即口吐鲜血,但还是爬起来死死护在男孩身前。 一袭青衫御剑而至,走去藤霜身旁,对着溪盉说道:“对不起啊,师傅不在,让小溪盉受委屈了。” 小丫头鼻子抽了几下,先前还不觉得委屈,不知为何,一见到师傅,就觉得好委屈。 转过头把头埋在藤霜肩膀,小丫头轻声道:“是不是溪盉拖累师傅了?” 刘清不知怎么开口,一旁的杏儿笑着说:“怎么会呢?那会儿我给你的小荷包,其实是你师傅老早准备给你的。” 溪盉这才转头,“真的吗?” 刘清向杏儿投去感激眼神,哄了溪盉半天,小丫头这才欢喜起来。 转身后面色便冷冽起来,看了看男孩,摇了摇头,瞬身便到老者身旁,一把抓住其头颅,微微用力,老者便周身颤抖,哀嚎不断。 这一幕终于把那男孩吓到了,退后几步,颤声道:“我爷爷是天羽宗主……” 刘清对着男孩一笑,手掌猛地用力,将那老者钉入地下,笑着说:“你爷爷是,你不是。” 转身对着溪盉说道:“等你长大了自己揍他行不行?师傅欺负小孩儿就不像话了。” 溪盉笑着点头,轻声道:“回去就拿小本本记起来,等我长大了,一定来锤他。” 黑衣人一把将老者扯出来,沉声道:“还不快滚?还没跌够境?” 老人苦笑一声,带着眼神中满是恐惧的男孩艰难御空离去。方才那人随意出手,已经碎了自己的金丹,如今只堪堪留下凝神境界。 黑衣人对着刘清拱手,歉意道:“对不住,是我们失职。” 春韵埋着头,“刘公子,是我没看好溪盉,您要是生气就朝我撒气吧。” 刘清笑着摇头,深深看了一眼黑衣人,抱着溪盉便跃上飞舟。 待藤霜上来之后,刘清笑问道:“想好了没有啊?” …… 万鞘宗总管一山律例的山峰,宗主楚续瞬身来此,那位掌律笑着迎接,打趣道:“宗主师兄哪儿来的空来看我的?” 楚续笑了笑,脸色瞬间冷冽,“掌律师妹是不是忘了祖师教条了?借着那小子之手来吓住天羽宗,是不是有些太恶心了?” 女子心神微颤,深深弓着腰,轻声道:“师兄给我一次机会,下不为例。” 楚续沉声道:“万鞘山是一座坟墓,祖师是立碑人,我们是守墓人。我们什么都可以短人几分,就是一身侠气不可坠。”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三十二章 青鸾洲又见故人 夜半三更,仙游居内,楚续与刘清对坐桌前。一个喝着自己的小神峰,一个喝着徒儿用自己身上仅有的钱,买来的酒水。 楚续抿了一口茶,看着眼前年轻人,以心声问道:“怎么?受了重伤?” 眼前人虽说一身剑意愣往出溢,可其实气息十分萎靡,就好像穷苦人家年久失修的宅子,四面漏风。 刘清无奈一笑,心说一连近两个月,天天与那些前辈英魂打架,几乎都把人身山河打的翻了一个个儿,一个重伤,其实说的轻了。好处就是,体内那座武夫山河,受外力侵扰之下,梨山与茶山当中的那条河,变成了一条剑气长河。 并未细说这两个多月来自己经历了什么,刘清只笑着说:“有了雏形,但好像不是一柄剑,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 人身山河之内,有两把虚无长剑分别高悬梨山茶山,一柄略微凝实的,就悬在剑气长河上方,好似在以河水养剑,然后以剑反哺剑气长河。 一个登楼境界的修士,合道第一境,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山巅人了,可听见刘清说不只一柄,还是有些惊讶。 略微沉默后,楚续以心声道:“养剑可费钱,若是不止一柄,我觉得你还是先挑一柄,将其养出来最好。本命剑可不是越多越好,多有多的好处,却是太拖累境界了。” 刘清笑着点头,像是不经意开口:“那黑衣人是剑卫?好像不听宗主指挥啊?我受了万鞘山恩惠,溪盉也有身上法衣,并未受伤,所以我不计较。” 说着从掌心取出一壶酒,溪盉买给自己的当然不能让他喝,“前辈,我拿您当长辈,所以说些真心话。我觉得,若是想以我为棋子,与旁的宗门博弈,那人最多也就是人情味少了些,最少对万鞘宗是忠心的。怕的就是……” 楚续笑道:“怕的就是某些人吃里扒外?” 刘清笑着灌了一口酒,“我可没说。” 楚续忽然挑了挑眉,打趣道:“听说去赡部洲是寻喜欢的姑娘?” 刘清呛了一口酒,没好气道:“藤霜说的还是溪盉说的?” 楚续摇摇头,并未出卖那个透露消息的人,转而说道:“那个藤霜姑娘,应该真的与百花仙山渊源极大,你真不打算与百花仙山攀点儿交情?” 年轻人笑着摇头,一座百花仙山,明面上可比万鞘宗底蕴大多了,可刘清还是觉得与万鞘宗亲近些,不知为何,很可能是因为万鞘山的祖师爷未曾兵解转世之前,是神仙姐姐的小师弟。 “藤霜如何选择,我不做干涉,但我暂时不想与太多的山上宗门攀交情。” 因为怕,莫向外求其实很难,可现如今,刘清更想靠着自己,靠着能捞到手的机缘,先让拳重一些,剑利一些。 楚续点了点头,思量片刻后开口道:“以后要回小浊天,记得带上我。你……去过怯月国吗?见过青艾山山神没有?” 刘清面色古怪,张大嘴巴,惊讶道:“你就是那个负心汉?” 这位宗主立马黑了脸,刘清只得干笑几声,自顾自喝酒,再不敢开口。 他娘的!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儿? 楚续缓缓起身,沉声道:“先别着急走,起码养好伤,放心,万鞘宗有我在,变不了天。” 刘清自然知道,万鞘宗变不了天。 数位英魂埋剑之地,万鞘宗历代宗主都被一股子无形剑道所护佑,想变天?先跟那数千剑仙同境界一战去,反正我刘某人是怕了。娘的,一个个都是老前辈了,半点儿不讲武德,下手贼黑! 楚续以心声道:“两件事,第一,尽量老早盘下一座山头儿,有个落脚地才行,万鞘宗给人盯上了许久,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你得帮忙暗中转移一部分万鞘山中的剑鞘与残剑。第二,那个船夫算计极深,你要小心,风泉镇是我们祖师爷师兄的家乡,原本是在赡部洲,硬生生给他搬去小浊天当做渡口的。我觉得风泉就是他等着你去拿的,或者说,是等着拿着青白的人去取。” 刘清疑惑道:“我可未曾提起过佩剑名字。” 楚续没好气道:“这剑万年前就叫青白!” 年轻人表情错愕,心说神仙姐姐怎么提也不提? 若是按楚续这么说,青白、风泉,包括这座万鞘山,其实就是那位前辈的三个徒弟所留? 楚续笑道:“别着急,着急也没用。至少等你武道境界到了清微,炼气士境界到了登楼,你才能为这人世间做些什么。” …… 又是一个多月,藤霜拿着刘清一封手书离开了云烟飞瀑,那位杏儿总阁主亲自跟着。藤霜要先去胜神洲,在扶舟县逛一圈儿才肯跟着杏儿去牛贺洲的百花仙山。 临走前,藤霜挑了最好的一块儿桃花石递给刘清,说公子以后见着了喜欢的那个姑娘,一定要送给她,这是藤霜的祝福。 刘清能怎样?心说自己就是吃了名字的亏,刘清,留情?我长得有那么小白脸儿么?这不都留了胡茬子,再说了,长得好看也不怪我啊!得怪我那没见过的爹娘。 其实刘清知道,藤霜并不是就喜欢上自己了,只是一种感恩而已。真正让刘清觉得难办的,是神鹿洲的龙丘桃溪啊! 怎的自己就跟水过不去了?栾溪、龙丘桃溪、溪盉,带溪字的,可就三个了!漓姑娘可还两个三点水呢。 没了藤霜,溪盉也因为上次的事儿不敢独自出门,每日就在仙游居内撒欢儿,石拱桥上捉蝴蝶,喊来师傅的飞剑,去撬门口的桃花石。直到春韵送来了一个琉璃缸,有了一黑一白,两条会说话的鱼儿,溪盉才不那么无聊了。 十月十五那天夜里,溪盉硬要拉着刘清去瀑布下方的小河,刘清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便带着溪盉去捡石头。 可小丫头并没有捡石头,而是从杏儿给的百宝囊里取出来一盏河灯,点着后追着跑了许久,直到追不上了才停下脚步。 小丫头又不傻,只是太过懂事,不想让师傅觉得她伤心而已。 刘清走过去按着溪盉脑袋,轻声道:“对不起。” 溪盉猛地转身,抱住刘清,嚎啕大哭,哭的接不上气。 好半天后才抬起头,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爹爹跟娘亲看得到么?” 年轻人抱起小丫头,温柔道:“看得到的,溪盉很好,他们便会很开心。” 一个艳阳天里,刘清带着溪盉,搭上了往瘦篙洲最南部去的渡船。这艘渡船可与来时的不一样,只比跨洲渡船低一等。 万鞘山早就给刘清安排了天字号客房,这艘渡船的管事,也是老熟人,正是于慈。 其实那两条阴阳鱼,就是于慈托春韵带给溪盉的。 那个老人家依旧是破境无望,除非有什么大机缘,否则此生都极难结成元婴。可因为刘清,他已经不再是那艘最低等的渡船管事,可能大道无望,至少地位提高了许多,连带着自家在万鞘宗的后辈,都能稍稍往上拔高一些。 两人站立甲板,于慈声音满是感激:“我老头子都到了这个份儿还能往上挪一挪,多亏了刘公子啊!” 刘清笑着摇头,只说道:“前辈那两尾鱼太过贵重了,不如还是我花钱买吧。” 于慈急的瞪眼,“这不是骂人么!” 两人闲聊一番,渡船往南约么五六日,刘清便带着溪盉下船,再次行走于山水之间。 这次那个小丫头好像极为自律,每日无论如何都要步行两个时辰,再累也不会让刘清抱着,非得到点儿了才爬上师傅后背,又或是喊一句飞剑,让那柄飞剑驮着自己跟在师傅旁边。 而那个时而青衫时而白衣的年轻人,每日就只是行走练拳练剑,看似枯燥,其实不然。 为高悬在人身山河内的三柄剑填补剑意,给那座黄庭宫殿添砖加瓦,有时内视山河,以一粒心神行走于体内山河边际,好像走的越远,为山河之中填补的山头儿树木越多,一身拳意就愈加凝练。 刘清觉得,武夫内练一口真气,气化山河又气吞山河,这才是真正的莫向外求。 将将入了冬月,刘清带着溪盉走进了瘦篙洲最南部的一个小国,真的很小,赶不上刘清老家一个成州大。 刘清笑着与溪盉说道:“这个狮龙国地方很小,在四海十三洲的舆图看去,就是一个针尖儿大小,哪怕在瘦篙洲的舆图去看,也只有小拇指蛋儿那么大。传说是一条真龙与狮虎的子嗣封地,只有方圆六百里的地方,不过却没有穷人,奇怪吧?” 小丫头挠了挠头,从背后搂住刘清脖子,喃喃道:“怎么会呢?啥地方还没有穷人啊?” 刘清笑着摇头,轻声道:“因为啊!这个小国,穷人都会被赶出去。” 先前就听说了,这个狮龙国借着一座足足占了国土十分之一的渡口,在其边上开设赌档,还特意开设那种全是女修的风尘酒楼,以至于不少人都要特意转乘渡船,来这狮龙国的狮龙渡口,就是为了去领略一些不同于俗世青楼的风味。 当然,这些可不敢告诉溪盉。 刘清也没打算去这国中闲逛,这个说是一个国家的地方,在大多数人眼中,其实就是一处山上宗门。 好像自古以来,人世间王朝国度,就有一个不在明面上的规矩,那就是君主不得是修士。所以这狮龙国,名义上是个国家,君主也极有权力,可实际上,还是那座霄仇府说了算。而且破天荒的,没人管。 狮龙国拢共只有三城,都是一等一的大城,刘清带着溪盉,直接去了渡口所在的狮城,进城之时便取出来通关文碟,上面已经盖了数国大印。守门将士像是见怪不怪,这等跨洲而来寻花问柳的人多的是,不过带着闺女来的,可不多见。 刘清自然不会去那些风尘之处,可架不住渡口周围全是这个。 那些穿着清凉,多是灵台修为的女子,摆弄着手绢,逢人就喊:“公子,来玩儿啊!” 小溪盉眨了眨眼,趴在刘清背上,把下巴搭在自己师傅肩头,嘴唇贴在刘清耳边,小声道:“师傅,这些个漂亮姐姐是不是太无聊了,叫咱们去玩儿?” 猛地一声清脆响动,刘清转头看去,是一个中年汉子瞪着眼站在一处挂着“来回出入”匾额的酒楼门口,有个十七八岁的瘦弱女子捂着脸,瘫坐地上。 汉子怒道:“老子花了一枚布币,就是瞧上你这处子之身,你他娘的,摸都不然摸,老子花钱是与你闹着玩儿么?” 有个老者弓着腰跑出来,笑着连声赔罪,取出一枚布币递给中年汉子,赔笑道:“仙师被生气,钱我赔你,着丫头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大人大量,网开一面吧。” 汉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老者叹了一口气,搀起那个没有丝毫修为的少女,走到一旁后沉声道:“我们做的就是这个生意,但从不逼迫人,你别看那些女修很多,没有一个是我们强迫的。你周晓檬只是个凡俗女子,占了个处子之身的噱头,所以才有人出价一枚布币。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来,可老头子我还是要说一句,无论如何,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左看右看,递去了一枚贝化,沉声道:“赶紧走。” 溪盉小声道:“师傅,咱们跟着那个姐姐去看看好不好?” 刘清也正有此意,这个名字,他在可是在宛国听过的。当时去到一处酒铺,有个锦衣年轻人以头撞桌子,大喊着:“我罗肇东就是喜欢周晓檬!” 那个十七八的女子千恩万谢,手捂着脸,拿着一枚贝化先去了置换修士货币与凡俗钱财的铺子。若换成金银,起码也够她好活数年了,可女子脸上并无喜色。 刘清背着溪盉,远远跟在后面,小丫头见那个姐姐买了好些粮食,雇了一辆大车拉去海边,自己把那些粮食一袋一袋扛上一艘小船,然后独自划船,往海上去。 跟在后面足足两个时辰,只见那女子到了一处极其隐秘的小岛。一路上的坚持,靠岸之前终于绷不住了,周晓檬独自趴在船头嚎啕大哭,好一会儿后才停下,划船靠岸,挤出个笑脸,笑着喊道:“大伙儿都出来吧!今天可是收获满满!” 起码三四十个孩子一窝蜂涌出来,见到船上满满当当的粮食,一个个开心的不得了,大喊着有吃的喽! 有个男子缓缓走来,嘴里叼着一根草,撇着大嘴伸手,“妹妹,钱呢?要是赚到钱,我就能回狮城去再去博一把,万一捞回来了,咱们就能回去住了。” 周晓檬没理会,男子便沉声道:“周晓檬!给这些无关紧要的孩子买吃的,你亲哥哥与你要钱就不给?” 女子还是没理会,那男子两步上来就是一巴掌,把周晓檬打翻在地,自己便去找剩余钱财,翻出来几块金子,一下子高兴坏了,二话不说便跑去岸边,把船上的粮食一袋袋丢下来,划船便往狮城去。 溪盉与刘清贴着匿踪符就在不远处,小丫头眉头皱起,有些不乐意了,“师傅!那些个小孩子为什么不帮那个姐姐?买的粮食可都是为了养他们!”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去问问就知道了。” 瞬身便到了那艘船上,一袭青衫凭空出现站在船头,把那男子吓了一大跳。 男子颤声道:“你是何人!神仙不能伤凡人你不知道么?霄仇府的府兵你不怕?” 刘清眼神冷漠,并指一划,那男子发鬓便被削掉。 青衫年轻人缓缓开口:“说说吧,周姑娘和那帮孩子是怎么回事,说实话,不然就去喂鱼。” 一番言语吓得男子浑身颤抖,一个仙师想杀自己,那就是抬一抬手而已。 赶忙赔笑开口:“我叫周晓山,周晓檬是我亲妹妹,那些孩子是我们家的家仆遗孤。原本我们周家也是狮城数一数二的大户,可一夜之间,家里被人屠戮死绝,就剩下我与妹妹二人了。我又是个风流倜傥,平日只知道睡仙子的贵公子,不会挣钱,就只能让妹妹去挣钱了。那些家仆遗孤,因为没了家人,所以都是穷人,狮龙国把他们驱赶出来,我妹妹便偷偷摸摸将他们安置在这个岛上,养着他们,就这么多。” 刘清沉声道:“你不知道你妹妹挣钱多不容易?还要去赌?” 周晓山颤声道:“那有啥不容易的,随便找个酒楼与人睡一觉,钱不就来了。” 刘清忽然就想杀人,忍了再忍,一巴掌拍晕周晓山,取回那些金子,瞬身回去,在半空中拉上溪盉,去了那处小岛。 周晓檬忙着在一处破屋煮饭,数十个孩子就在岸边玩沙子。 刘清走去一个孤僻孩子身旁,当即吓了那孩子一跳,一旁的溪盉赶忙说道:“别怕别怕,我们是周姐姐的朋友。” 小男孩将信将疑,刘清便笑着问:“为什么刚才她挨打,你们没人帮她?” 小男孩苦兮兮低下头,轻声道:“少爷是主人,我们是奴仆,怎么敢啊!” 周晓檬转头一看,发现两个陌生人在此,顾不上锅里的饭菜,大步跑过来,一把将小男孩扯去身后,沉声道:“你们是何人?来这里干什么?” 刘清笑着摆手,将那几块金子还回去,轻声道:“周姑娘别误会,我只是无意间在狮城见到你,想起来一个只匆匆见过一面的人,所以跟来看看。” 周晓檬咬了咬牙,沉声道:“我不卖身了!给多少钱也不,你要敢强来,我当即死给你看!” 刘清神色无奈,心说我像那种人么? 只得说道:“在胜神洲曾见过一个贵公子,叫李肇东,喝的伶仃大醉,脑袋砰砰撞着桌子,鼻涕眼泪一大把,哭喊着周姑娘为何就不喜欢他?” 只是话锋一转,刘清笑道:“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儿?还次次都能给我碰上?” 周晓檬苦笑道:“李肇东喜欢我,我知道,可我真的不喜欢他。如果他现在能来我身边,只要愿意管这些孩子,我就嫁他。别说是他,就是你愿意管这些孩子,我也嫁你。” 溪盉扯了扯刘清袖子,眼睛看着刘清,微微摇了摇头。 刘清也摇了摇头,递去一枚泉儿,“与我说这些没有用,过得了心关才是。” 说完便拉着溪盉转身,周晓檬咬着牙大喊:“我就是这样的人!” 祭出飞舟,刘清抱起溪盉,略微施展灵气将其哄睡下,紧接着眉头皱起,青白自行出鞘,剑气结阵护住小丫头。 年轻人一袭青衫,缓缓起身,沉声道:“有意思吗?” 一位身披斗笠蓑衣的老者凭空出现,手拿钓竿,就坐在刘清身旁。 “这都能猜到?小子真不错啊!” 现如今小浊天的三位天官已经化作石像,这位船夫想要离开,自然轻而易举。 刘清沉声道:“早晚会宰了你!” 船夫哈哈大笑:“那老夫擦干净脖子等着你的剑。” “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遇秋跟赵思思成亲了后,已经怀了个孩子,估摸着过不久就能出生。” 一股子剑气由打刘清身上溢出,是一种极其古朴的剑气。 船夫猛地转头,“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刘清沉声道:“溪盉是古神转世对吧?你其实认识她,当时她出现时,你装作不认识,其实是在藏拙?” 船夫淡然一笑,“一切都是为了人世间。” …… 南下渡船停停走走,在许多海岛都有停靠,足足花了一月时间,都到腊月了。 刘清与溪盉下了渡船,真正落地青鸾洲。 这座传说有青鸾长栖的青鸾洲,向来就是擅长御兽炼妖的修士极多,落地之后便已经瞧见许多骑着虎豹行走于街市,或是乘着仙鹤飞于半空中的修士。樊雪不就是个御兽修士,离开小浊天时,她的两条蟒蛇只剩下了一条,但已经有了化蛟迹象。 小溪盉忽然扯了扯刘清袖子,轻声道:“师傅师傅,有个漂亮姐姐一直看你。” 刘清转头看去,差点儿拔腿就跑,可那个一身黑衣,腰挎双刀的女子瞪眼看来,他只好讪讪一笑,打招呼道:“你怎么来青鸾洲了?” 那个女子冷哼一声,走过来问道:“怎么又带个小丫头,还是这么漂亮的小丫头。” 溪盉扬起头,轻声道:“我叫溪盉,是我师傅的徒弟。” 黑衣女子故作惊讶,逗着溪盉,笑道:“咱俩真有缘分,我叫桃溪,你叫溪盉。” 刘清无奈一笑,再次问道:“怎么跑青鸾洲来了?” 龙丘桃溪歪头瞪眼,淡然一句: “找樊雪打一架!”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三十三章 你管得着吗? 眼前这个女子,一如既往的不会说话啊!可刘清有什么办法,只得苦笑一声,嘟囔道:“算的真准,神鹿洲离青鸾洲,可不近啊!” 黑衣女子缓缓站起,上下打量一番,啧啧道:“呦,还挂上酒葫芦了?一年来,瘦篙洲的事儿,与你都有关系吧?” 小溪盉扯了扯刘清袖子,刘清伸手按住小丫头脑袋,轻声道:“这是我朋友,可以放心的,叫她龙丘姐姐或者桃溪姐姐都行。” 溪盉还没开口,龙丘桃溪便瞪眼道:“辈分能乱吗?” 转头看向溪盉时,眼神立马温柔起来,“溪盉,管我叫桃姨就好了。” 小丫头看向自家师傅,见后者无奈点头,这次嘟嘴喊了一句桃姨。 刘清无奈道:“人家樊雪怎么惹你了?” 龙丘桃溪抱起溪盉,边走边以心声说道:“你跟乔恒其实是最先走的,我们几个还滞留了小半个时辰。老东西与我说了一句话,他们四个应该也各听到了一句话。然后樊雪那狐媚子竟敢挑衅我,我这不就找她来了。” 刘清以心声询问:“什么话?” 龙丘桃溪沉声道:“对我说,只要杀了你,日后定能破开十二境瓶颈,渡劫飞升天外。” 年轻人忽然笑了起来,下意识接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随口道:“那我估计,对他们说的也是差不多的话。” 龙丘桃溪点点头,轻声道:“柴黄当时应该不方便言语,所以并未开口,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在那老梆子面前,我们的心声该是大如擂鼓的。” 刘清转开话头儿,笑道:“看来我们又要一起过年喽!” 实则心中已经在盘算,那老东西不至于用这么低下的手段,来挑拨三人关系吧? 刘清觉得,船夫说的,极有可能是真话。 而且,极可能在不久之后,自己在天下有些名声了,这句话会传遍天下,到时总会有打着试一试心思的修士,要来啃自己一口。 龙丘桃溪没有再说下去,她自然知道刘清不会因此介怀,只是这家伙肚子里黑水太多,自己又不是那种花花肠子特多的,想的多费脑子。 凡是能停靠渡船的渡口,其实就是一处不比最繁华的城池小多少的修士聚集地。仙家客栈,修士铺头,连那瞧着不起眼的铁匠铺都极可能是某位铸造大师。 大隐于林这句话,刘清从来就极其当真。 溪盉打从方才起就眼珠子直溜溜瞅着一处路边摊,卖的是一些开了灵智,但尚未化形的小精怪,有的甚至还不会人言。 龙丘桃溪察觉小丫头目光,笑着问道:“看上哪个了?桃姨送你当见面礼。” 溪盉看了看刘清,龙丘桃溪立马瞪眼过去,冷声道:“我送溪盉礼物,你拦不着,要敢拦着,我非跟你急!” 吓得溪盉连忙摆手,挤出个笑脸连声说不要了。 龙丘桃溪有些无奈,她就有些纳闷了,怎么这家伙对这些孩子总有好人缘,自己就差那么多?遇秋是,赵思思也是,现在还有个溪盉。 只是一想起这家伙去赡部洲是见一个女子,龙丘桃溪就有些发蔫,心说自己总不能死皮赖脸跟去赡部洲,去看看那个姑娘比自己好在哪里吧? 只得打消买精怪的念头,轻声道:“各洲都有个什么劳什子榜单,会去给一洲山河的修士排名。各式各样的都有,樊雪一人就上了两个榜单。一个是年轻一辈的前十人,一个是青鸾洲十大美人。” “就她?还十大美人?”刘清不小心便将真心话脱口而出。 龙丘桃溪破天荒有了些女子作态,一手掩嘴而笑,轻声道:“听说咱们这位樊雪仙子在自家山头儿摆起擂台,学那市井间的比武招亲呢,说是能拔的头筹,便与那人结亲。” 刘清摇头一笑,总有些吃饱了没事儿干的弄这些无聊玩意儿,这不是变着法儿惹得人起冲突么? 走到僻静处,刘清祭出飞舟,准备再往南一些。一洲渡口人多眼杂,说不定就又出什么事儿了,先去南边儿点儿再说。 渡船行驶约莫小半天,到了一处修士城池,唤做伢城,占地方圆百里,青鸾洲的河水穿城而过。 寻了一处客栈,走进去后,有个手持木剑,十二三的少女正在大堂胡乱舞剑,嘴里咿咿呀呀,呼呼哈哈,看得溪盉直想捂脸,悄咪咪与刘清说道:“师傅,这小姐姐脑子不太灵光唉!” 龙丘桃溪拉起溪盉的手,走去柜台,与那个中年掌柜说道:“两间房,要最好的。” 掌柜的瞧着是一男一女带个孩子,便朝刘清投去询问眼神。这位掌柜的心说,瞧着女子不像是当了娘的,这一脸胡茬儿的年轻人倒像是个当了爹的。 咱开客栈,得有成人之美之心,看那年轻人站在后边儿一言不发,肯定是想让我帮个小忙吧? 掌柜的轻咳一声,轻声道:“上房倒是有,可都是一张床铺,一间一枚贝化。” 按老掌柜得意思,这对儿小情人一间房,那个小丫头独自一间。 谁知那年轻人脑子有病似的,走上来与悬刀女子笑着说:“那你带着溪盉睡,我独自一间。” 掌柜的心中叹气,心说这年轻人,没救了,就这样还怎么娶媳妇儿? 那边舞剑的少女做出个潇洒收式,一甩头发,闭着眼就问道:“老爹,看我剑术见长吧?再过个几年,等我练成大剑仙,就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显然是习惯了,来人了也不惧怕,更无半点儿尴尬之意。 中年掌柜随意敷衍了一句,气得少女睁开眼睛要与自家老爹理论,可一见那青衫背剑,腰悬酒葫芦的年轻人,立刻眼珠子放光,垫着脚小碎步跑来,绕着刘清走了一圈儿,啧啧叹道:“好剑,真是好剑!” 说着抱拳施礼,与台上唱戏的似的,一板一眼极有作态,“这位兄台,能否告者在下,剑是哪儿买的,我让我爹也给我买一把。” 刘清没忍住笑了起来,可一旁的溪盉却手拍着脑袋瓜,转头说道:“桃姨,不好了,这个小姐姐真的脑袋不灵光,这可咋整?” 刘清笑道:“第一,说话归说话,别骂街。第二,剑客的剑就是另外一条命,买不来的,你要是想要一柄剑,就赶紧长大,行走江湖,去寻找自己的剑。” 谁知那少女撇了撇嘴,转身走去柜台,踮起脚尖,把下巴挂在木柜上,嘟囔道:“装什么大尾巴狼,你但凡是个开了黄庭的,都瞧不上我家这个破客栈。” 掌柜的瞪了其一眼,少女这才作罢。 掌柜笑着递过去房门钥匙,叹气道:“小女顽劣,让二位见笑了。” 刘清与龙丘桃溪对视一眼,又看了看那个掌柜,拿起钥匙就到了二楼客房。 到了深夜,龙丘桃溪穿了一身白衣走进刘清房中,瞧模样还打扮了一番。 刘清便只好结束炼气,下床坐在桌子旁。 龙丘桃溪开口道:“那个少女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的爹是个鬼修。” 刘清摇了摇头,轻声道:“人世间稀奇古怪之事何其多,或许人家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说着便摘下酒葫芦,灌了两口酒。 不知怎的,龙丘桃溪冷不丁就大怒,拍着桌子站起来,大骂道:“喝死你!姓刘的你是不是眼瞎了?” 说完冷哼一声,扭头儿离去。 刘清一脸黑线,心说我他娘的招你惹你了? 酒葫芦的酒空了,无奈只得下去寻那掌柜的,灌一些酒。 这个从花簿晚手中黑来的酒葫芦,应该也是可以储物炼妖的法宝,不过刘清觉得,拿这个炼妖有些浪费,装酒多好。 已经丑末,那位中年掌柜倚在楼下柜台,像是睡着了,不过刘清知道,这人不过是假寐而已。 轻咳几声,掌柜的缓缓抬头,笑道:“公子还不休息?莫非是想摸去隔壁房间,给人打出来了?” 刘清黑着脸,心说什么跟什么,这掌柜的白天瞧着挺正经的,这会儿越看越不正经。 “就是酒喝完了,想打些酒水,客栈酒窖所有的酒水都灌我这葫芦里吧,多少钱给个数儿就行了。” 掌柜的吆喝一声,打趣道:“看不出来,还是个山上宗门修士的追女之路?” 刘清气笑道:“我说仁兄,你这么说话可是会挨打,那个姑娘只是我一个寻常朋友,没有半点儿旁的意思。” 掌柜的拿起酒葫芦,摆手道:“都是男的,我懂,懂。” 刘清都懒得解释了,走去一旁窗户边的桌子前,推开窗户抬头看去,不知不觉就露出一抹笑容。 星辰如海,月似游船。 转头看去,是白天那个少女睡眼惺忪的走来,往门外看了一眼,闭着眼睛又原路返回。 瞧模样,应该对这一遭极其熟悉了。 中年掌柜去而复返,自己拎着一坛酒,将酒葫芦丢给刘清,随口道:“打从五六岁就这样,她娘亲走之前,说会在丑末寅初时分回来,所以每天这个时辰都要出来看一眼。起先总是失望,现在瞧着不痛不痒,其实心里更失望。” 刘清抿了一口酒,低声道:“不用怕,我没什么旁的心思。” 掌柜笑道:“我没什么怕的,倒是怕你怕。” 两人哈哈大笑,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年轻人是个四境武夫,中年人是个金丹鬼修。 次日清晨,背剑的年轻人与腰间挎刀的年轻女子,带着个一身粉裙的小姑娘,一起离开客栈,继续往南。 龙丘桃溪问了句:“不是爱管闲事么?怎么这才走的那么利索?” 刘清摸了摸溪盉脑袋,以心声道:“我们以为这对父女过得不好,其实只是我们以为。” 行走于人间陌路,是作看客,观山水、观人心、观离合。万卷书、万里路,万种人。我既观人,人必观我,万象人间,便有万个我。 于兰舟月夜抬头,江风晚来、山容畸瘦,木叶凋零,是否当问一句今宵酒醒何处?转身皆是离愁。 取三尺壁上青白,逢山开山、遇寇即除,气冲牛斗,万卷书中当有酒水拳法剑术!离匣澄清天下。 不知不觉就有些失神,一身剑意拳意流淌,好似人身山河都有了酒气。 龙丘桃溪轻轻伸手,按住年轻人肩膀,没好气道:“与人说话也不专心,想挨打?” 刘清猛地回神,干笑了几声。 溪盉撇了撇嘴,心说桃姨真凶,得亏不是我师娘,若不然日子怎么过? 猛地叹气,“这都腊月初八了,荒郊野岭的,一口腊八粥都喝不上。没粥也行,好歹下一场雪行不?” 不过刘清知道,这是痴人说梦,青鸾洲跟瘦篙洲要是能下雪,估胜神洲人都冻死光了。 溪盉歪着头,一脸憧憬神色,“我还没有见过雪咧!” …… 南下数百里,走到一处名叫羁縻国的地方,此刻已经年关将近。这小国听名字就是一个附庸于别国的番属国。 刘清面色古怪,怎么又能碰上成亲的? 龙丘桃溪撇了撇嘴,还能碰上抢亲的呢! 某人眨了眨眼睛,心说抢亲?好像以后自己也得这么干。 一番打听,这才知道,原来是一国首富之女,要嫁给这国皇帝的侄子。 刘清心说这抢个屁,走近一看,还真是抢个屁。 一个穷酸书生被兵卒架起,估摸着待会儿就要砍了去。 一位窈窕女子穿金戴银,一身红衣,于花轿之中掀起帘子哭喊。 还是有些不明了,刘清便随意扯来一个男子,问道:“这是咋回事?” 谁知男子理都不理,刘清只好塞去一粒碎银,男子这才笑呵呵低声道:“说来也气人,一个读书人与富家女两情相悦,几乎是举国上下人尽皆知的事儿了,结果呢,好不容易考上状元,却因为皇帝的傻侄子看上了这女子,便要拆散一对有情人。这下好了,官儿也没了,人也没了。” 龙丘桃溪一脸气愤,“那你们还不造反?” 男子被吓了一跳,只差给这姑奶奶作揖了,“慎言啊姑娘,咱这羁縻国,养鸡的跟卖米的都被杀光了,说个反字,可要灭族啊!” 气得龙丘桃溪抱起溪盉,转头怒道:“管个闲事?” 刘清摆了摆手,“那就管吧?” 有个背剑男子笑呵呵走来,嗤笑道:“也就能管一管这些凡俗中人了吧?” 刘清眯眼看去,那男子冷声道:“你这泥腿子模样,拿什么去喜欢漓潇?” 一袭青衫开始卷袖子,眯眼道:“你他娘的管得着吗?”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三十四章 叩一人 一袭青衫卷起袖子,看着眼前惹打男子,一肚子火气再也忍不住了。 他娘的!一路过来尽给人算计受委屈了,你还敢跟我说这话?老子就是喜欢漓潇,等见着她还要当面说!可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刘清喜欢漓潇这件事,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白衣背剑的男子皱起眉头,冷声道:“漓潇未出生时就许给我大哥了,你说我管得着么?” 也不顾身边人多,猛地跃起,一步便跳到了被架起的穷酸书生旁,随意摆手,将几个披甲兵卒扯开,紧接着拎着书生,又是一跃,稳稳当当落在花轿旁,凌空一拳掀翻花轿顶子,转头看向龙丘桃溪。 “你护着他们,我要与这欠揍的打一架!” 龙丘桃溪还没搞明白咋回事,但还是抱起溪盉去到那位富家女与穷书生一旁。 小丫头看热闹不嫌事大,欢呼雀跃道:“桃姨桃姨,咱们是不是抢亲了?” 刘清视线穿过人群看向白衣男子,松了松手腕,沉声道:“来挨打!” 羁縻国的禁军已经赶来,百姓退至极远处,围了一个大圈儿,好像就是给刘清与那白衣男子腾地方。 那位满脸黑线的一国亲王策马赶来,老远便怒吼道:“哪家贼子竟敢抢亲?” 可前方一阵骚乱,他抬头看去,只见一青一白两道虚影猛地碰撞,一阵没来处的风声吼来,吓得这位亲王赶忙下马,心说真他娘的神仙打架? 龙丘桃溪随意瞥了一眼那位王爷,转头看向交战二人,努嘴道:“溪盉啊!以后跟人打架,可千万不能学你师傅。一肚子坏水儿,爱藏拙,扮猪吃老虎。” 两人以拳意剑气相撞,各自退后数丈,吓得围观百姓又退后一大截,那些禁军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往后退去。 这说出去谁信?俩神仙在皇宫门口打架? 白衣男子皱起眉头,“不是说你只是个二境武夫么?” 刘清甩出神行符,瞬身上前,以九式之中的八极对敌,一记肘击,砸的白衣男子暴退百丈。 “我还就不能破境了?总算不是纸糊的金丹了。是剑修?不出剑等你爷爷呢!” 在龙丘桃溪印象里,这家伙一边打架还一边骂人,不多见。 白衣男子冷哼一声,拔出长剑,“便让你见识一番,什么叫剑修!” 只见那男子持剑斩来,身形如同鬼魅,剑剑皆是直冲要害,招招都是憋着杀人。 刘清并未拔出青白,只是拉开拳架,以象剑出拳,拳便是剑。 自乔恒学来的象形拳,万象皆可象! 白衣男子面色无异,可心中却是有些震惊。按从漓潇那边打听来的说法儿,这家伙不是剑修啊!怎的一身剑意并不比自己弱多少,且拳剑交加,明明是出拳,却招招皆有剑意。 两人对战半空,难解难分,远处的溪盉抬头问道:“桃姨,怎么感觉我师傅有些不敌?” 龙丘桃溪撇了撇嘴,虽然不想承认,可她的确是打不过刘清的,甚至这个白衣男子,若只是交手,她不一定能赢,当然,也不会输。 摸着溪盉脑袋,龙丘桃溪笑着说:“你没见过你师傅从身上往下扯符箓吧?待会儿就见着了。” 蜷缩于马车内哭了半天的一对苦命鸳鸯,这会儿才缓过神,看了看远处吓人景象,又看向龙丘桃溪,那位书生一躬到底,感激道:“多谢仙师搭救,在下无以为报!只是如此,极可能会害的三位惹祸,羁縻国的宗主王朝,也是有厉害修士的。” 龙丘桃溪摆了摆手,随意道:“青鸾洲最大的王朝都赶不上瘦篙洲的殊乌国,你瞅瞅,那个穿青衫的,连殊乌国皇后都拐跑了,还怕你这个?” 说罢便不再理会,书生与那富家女对视一眼,两人十指紧扣。 富家女苦笑道:“进他王府门,是为了不给我家中惹祸,若是没有这一遭,拜堂之时,我便会自绝,死也要干干净净与你死在一起。” 小溪盉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了,“喂!我说你们,能不能别说丧气话,我师傅可是很厉害的!” 可其实,刘清已经落了下风。 这白衣男子既然自称剑修,肯定是有本命剑的,可到现在还没有出剑。 白衣男子猛地后退,单手持剑,猛地周身灵气涌动,手中长剑脱手悬起,由剑身瞬间分化出数十柄一模一样的剑,皆是实质,夹杂雷霆之势分于四面八方围攻刘清。不过所到之处,皆避开了那些凡俗中人。 一袭青衫咧嘴一笑,这才是炼气士的剑术嘛! 只不过比起万鞘山中那数位英魂,差远了。 以缠风式拉开拳架,数十柄长剑尽皆被刘清躲开,随手一抓,抓住了一柄剑,甩回白衣男子那边,剩余长剑尽数消失不见。 白衣男子这才微微一笑,“有点真本事,不错的。荥林巢矩,正式朝你问剑。” 刘清同样一笑,扯下两臂负重符,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收回掌后仰头心中自语: “大秦扶舟县刘清,领剑。” 话音刚落,刘清只觉得周身十丈之内,温度骤然升高,一身青衫都都快要燃烧起来,赶忙以拳意化甲,这才堪堪抵挡住高温。 巢矩笑着以心声开口:“本命剑唤做火炉,名如其意。” 在周遭数千人惊叹声中,一柄高达数十丈的长剑虚影凭空出现,而那一袭青衫,正在剑尖下方,连头都有些抬不起。 龙丘桃溪以心声焦急道:“这是剑修的本命神通,要活活把你炼死,你个傻子还不拔剑!” 刘清额头汗水直流,头顶的巨剑虚影其实是小事,真正让他觉得有些无奈的是那柄本命剑的真身,其实已经化作一个无形火炉,将自己困在其中,可比小浊天杨钰的大鼎难对付多了。 此刻听到龙丘桃溪言语,刘清硬撑着站直身子,笑道:“今日是武夫对剑修,怎能拔剑,岂不是堕了我武夫意气。” 巢矩见这小子还不低头,以心声道:“至多一柱香时间,你真会给我炼死。无需你低头,你只需要答应我,不再纠缠漓潇,我便收回火炉。” 刘清微微一笑,艰难调动拳意,震碎身上剩下的十几张负重符,猛地气势一变,缓缓摆出个拳架子,正是那九式之首,寸锦。 “一柱香而已,我觉得我撑的过去。” 以寸锦开拳,依次砸向无形炉壁,九式拳法周而复始,收敛剑意,真正的以拳对敌。 远处的溪盉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两只手重叠捂住眼睛,略带哭腔:“桃姨,我师傅是不是会输?你赶快去帮他啊!” 龙丘桃溪按住小丫头脑袋,沉声道:“溪盉,你要记住,既然有人问剑,有人接剑,那就是两个人的事,我们决不能插手。” 况且,龙丘桃溪真不觉得刘清会输。能在小浊天那等天道驳杂之地,硬生生扯来十三洲武道气运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输? 一袭青衫好似无用功一般出拳,实则体内的黄庭,正在与人身山河汇集,茶山之中,有个山谷内凭空出现一股不断涌出的泉水,越来越汹涌,有一种自行冲刷出一条河流的迹象。 只有刘清才知道,那是自己从小的神力源泉,如今要在人身山河具象。 一拳又接一拳,远观之人都觉得这个颇为俊郎的青衫客已经输了,此刻就只是乱抡王八拳。可巢矩却有些坐不住了。 这位在赡部洲名声不算小的白衣剑修,此刻竟然有些心神不稳,直觉告诉他,若是只这么看着刘清出拳,自己极可能受重伤。 急忙提起长剑,瞬身过去,一剑就要斩去刘清额头,溪盉眼泪长留,嘶喊着让龙丘桃溪去帮忙。可龙丘桃溪只是紧紧攥着拳头,死死看向那一袭青衫。 剑刃将落,那一袭青衫猛地转头,一脸笑意。 “还要谢谢你帮着练拳。” 人身山河之中,一条不大河流自茶山流出,缓缓汇入剑气长河。 一座黄庭融入人身山河,落于梨山,正是最早剑斩金丹鬼修的那处山神庙旧址。黄庭自行吸扯人身山河内的灵气,几乎眨眼之间就修建好了一座黄庭宫殿。紧接着人身山河汇聚出一粒极小的芥子,如同一抹神光,入主黄庭宫。 那抹神光,又好像是剑意所凝聚。 九式拳法打了九遍,一气呵成,无形炉壁瞬间破碎。巢矩手中长剑未曾落下,自己就先吐了一口血,紧接着又被眼前古怪青衫狠狠一拳,砸飞到皇城围墙,高达十余丈的围墙瞬间破碎,就好像豆腐做的。 一袭青衫形如鬼魅,眨眼间便到了宫墙一畔,伸手于虚空中随手一抓,手中便有了一柄巴掌大小的飞剑。 巢矩挣扎着从废墟中蹿出,悬浮半空中。 刘清也慢慢悬浮起来,随手将那本命剑火炉丢回去,笑道:“你这个人其实很讨厌,按理说我该砸你几拳才是。不过你方才出剑之时,刻意绕过凡人,这点儿救了你一命。还有,以后对敌,千万别等着。” 若不是他看着刘清打完八十一拳,其实也不会受伤。当然了,若不是他心存善念,一开始刘清便撤掉了所有负重符。 巢矩苦笑一声:“我不敌你,但还是要劝你离她远点,若不然到了赡部洲,很可能会丢命。” 刘清缓缓落地,撇嘴道:“那就不劳你费心了。” 猛地往地下一跺,方圆百丈尽皆山摇地动。 “亲事是我抢的,在下胜神洲南守之,有种的去寻我!” 龙丘桃溪哄着溪盉,直翻白眼,心说这个南守之是谁?这下子可出名了,姓刘的也不愧是个坑货。 巢矩无奈叹气,走到刘清身旁,拱手抱拳,眼神复杂,沉声道:“你到底会不会用剑?” 由始至终,刘清可只背剑,并未拔剑。 刘清微微一笑,翻转手掌,手心之中像是一处小天地,阴云密布,剑落如雨。正是神仙姐姐教的那手剑术,不过想要施展出来,又真正能伤到人,怎么都得金丹境界。不是剑术学不来,是这剑术门槛过高,真正施展出来,即便现在已经跻身凝神,还是灵气过于稀薄,根本无以为继。 巢矩往嘴里喂去一粒药丸,御剑悬至半空,笑道:“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等你到了赡部洲,我们再战一场。” 剑光往南飞去,巢矩已然离开,刘清瞬身返回花轿那处,取出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对着溪盉笑道:“呦!我的好徒儿这是咋回事,谁欺负你了?” 小丫头撇起嘴巴,一下子爬到刘清身上,哽咽道:“下次不许吓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师傅,你要是没了,我咋办。” 其实龙丘桃溪更郁闷,看了看刘清,叹气不止。 “就又破境了?” 刘清以心声说道:“只是一些巧合,不过我这个凝神境界,不太一样,想要结成金丹,应该会很难,起码孕养出一把本命剑前,是破境不了了。” 少则十年,多则数十年。 因为黄庭之中的心神芥子,是由剑意汇聚而成,日后结金丹,应该会是剑丹。 其实龙丘桃溪虽说名字带水,可其实结成的金丹,是一枚火丹,不过她好像也在内炼一种宝物,以至于实力无法发挥。 其实进去过小浊天的六人,哪一个是简单的?那般疾苦天下,十年结丹,九成九的人都做不到的。 那位穷酸书生再次上前,牵起身旁女子手掌,作揖到底,沉声道:“多谢仙师搭救,只不过,你们还是跑吧,为了我们,得罪一洲最大王朝,不值当的。我们二人能死在一起,已经很知足了。” 刘清没来由问了一句:“你是有功名在身?” 那位富家女苦笑不停,“原先是有,还是状元,为了我,被皇帝罢免了。” 龙丘桃溪以心声道:“救是救下了,可这两人都年纪不小了,修行应该极难,咱们带着他们,也不行啊。” 数千禁军浩浩荡荡赶来,就是无人敢上前,皇宫高墙给人撞烂了,也没人敢吱声。在场近万人,就只是看着那青衫年轻人,一边饮酒,一边说话。 原本要娶亲的那位傻侄子,此刻依在那位亲王怀里,手指着马车旁的富家女,嘴里含糊不清,大致就是在说:“我娶媳妇,我媳妇儿呢?那是我媳妇儿唉!” 刘清心中盘算了一番,开口道:“你们打算怎么办?我们二人一走,你们肯定还是没结果。要是想有结果,只得背井离乡了。” 书生看了看富家女,笑着说:“我无所谓,家中长辈皆去世了,就我自己戛然一身,去哪儿都是家。只不过,我怕苦了芝儿。” 富家女牵起书生手掌,咬了咬牙,沉声道:“事已至此,留着也是死,但就是这一走,可能会害了我爹。” 龙丘桃溪撇嘴不停,心说安顿你们的法子多的是,想保你们也只是小事情,只是,凭什么? 刘清笑问道:“你们这羁縻国皇帝,为人如何?好像风评不佳啊!” 书生长叹一口气,无奈道:“不是我说他的不是,实在是我们这个皇帝陛下,太过昏晕无能了。近女色,懒朝政,禁人言,大兴文字狱,老百姓只能敢怒不敢言。” 总不能道听途说就宰了一国皇帝吧?好家伙,太子皇帝,自己都杀过了,难不成今个儿要再斩皇帝? 猛地转头看去,有个身穿布衣的老和尚念着佛号来此,小溪盉一脸惊讶,指着那和尚,于刘清说道:“师傅师傅,就是这个和尚,硬要我爹爹喝下他钵盂中盛的水,” 那和尚好似缩地成寸,几步便到刘清身旁,笑着说道:“施主能有那份善心,极好了。” 刘清笑着抱拳,“大师不惜损耗功德,为了个毫不相干的人,晚辈佩服。” 老和尚笑了笑,从袖口取出一幅画卷递给刘清。画卷中有一艘小舟停在莲花丛中,天上有月,水中映月。右侧题着一句话。 “心相无垢,世下无尘。” 老和尚再次开口:“这烂摊子留给我就行,你还得继续南下,要切记一句话,万事皆由心定。” 龙丘桃溪手心满是汗水,与刘清传音道:“赶紧的,走了,这和尚你都不认识?有他在,没啥事儿的。” 刘清思量片刻,放弃了原本想法,转头看向那个读书人,轻声道:“好不容易,就要好好珍惜。” 说完便抱起溪盉,一道剑光掠向半空,凭空出现一艘飞舟,龙丘桃溪紧随其后。 飞出去足足千里,龙丘桃溪才没好气道:“你真看不出来那和尚是谁?西牛贺洲的灵山,有个明明可以成佛的和尚,却连菩萨头衔都不愿要,只留了一个金身罗汉身份,手持钵盂,行走天下,济世救难。” 刘清摇了摇头,这个真不知道。 龙丘桃溪翻着白眼,无奈道:“传说中的布衣和尚啊!” 溪盉歪着头,不解道:“这和尚很厉害么?第一次见他时,他跟我说了一句话。” 刘清猛地低头,询问道:“大和尚与溪盉说了什么?” 溪盉挠了挠头,想了好半天,这才嘟着嘴轻声道: “叩一人为师,谓之命。” 刘清猛地心神一颤,转头往羁縻国看去,久久未曾收回目光。 ……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三十五章 你很好 一个命字,拆开了来说就是“叩一人”,所以其实不得胡乱拜师,更不能胡乱收徒。布衣老和尚早就料到这一遭了么? 溪盉自然不懂什么命数,只觉得那老和尚行事古怪,说的话生涩拗口。但小丫头的直觉里,那个老和尚是个极好的人。 龙丘桃溪缓缓开口:“人世间推衍之术极多,却是以道门与释教最佳。只不过现如今三教分崩溃散,光是一个儒教就分作八家,佛门道门更是五花八门,所以,善推衍的人,其实不多的。我们龙丘家,有一位前辈曾经对我说过,善推衍术者,卦师为最,只是无论哪种,推衍何人往后,都是有损天道,极伤道行。也不知那布衣老和尚为何要如此。” 刘清摇了摇头,所谓八家儒,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书院弟子都没搞懂。 可事实上,这些延续数万年香火不绝的存在,看似分崩离析,实则本质上从未变过。 抱起溪盉,刘清笑问道:“溪盉是想学炼气还是想学拳术?” 小丫头挠了挠头,低声道:“可不可以学剑呀?” 刘清摸着小丫头的脑袋,笑道:“当然可以的。” 其实在以心声与龙丘桃溪言语:“有没有法子能联系到柴黄、路痴,跟王致明?十年之内,咱们得聚一次。被人算计的,极可能不光是我。” 柴黄嘴上没说,可断天柱给他带来的损伤,绝不是一星半点。樊雪所豢养的大蛇瞧着已经化蛟,可另外一条去哪儿了?路痴与王致明,更像是两个传道人,或许再入小浊天,已经会有不少道观寺庙。若没有龙丘桃溪,刘清还不知道小浊天内神灵依旧呢。而刘清自己,好像一开始就是因为手中青白才被扯进去,进去小浊天,就是为了取走风泉。 六人中,就一个和尚一个道士,还有龙丘桃溪没失去什么,就是不知道有无多了什么。 不过这种事,龙丘桃溪不说,刘清便不会问的,总之无论如何,他都觉得她不会害自己。 飞舟之上,那一袭青衫摘下酒葫芦,猛地变幻成一身白衣,开始小口抿酒。 龙丘桃溪翻起白眼,轻声道:“去樊雪那儿,应该就能知道怎么找王致明,柴黄应该与小和尚有些联系的。” 刘清微微一笑:“那就简单了,往南万里,去素岑山寻樊雪便是。” 龙丘桃溪心说简单个屁,本姑娘就是要去揍樊雪,要不是在这里等了你这傻货大半年,早就把樊雪打的姥姥都不认识了。 当初刘清带着乔恒最早离开,剩余五人之中,又是龙丘桃溪与樊雪最晚离开。 结果那个小浪蹄子对着龙丘桃溪,笑咪咪说了一句:“啧啧啧!龙丘家的大小姐,这么容易就喜欢上谁了?不过看着,人家好像不太乐意啊!我给你支招儿,很简单,只需穿着清凉,摇摇晃晃便可。” 当时气得龙丘桃溪牙痒痒,拔下双刀正要砍人,老梆子却把两人各自送回去来处。 小丫头盘膝坐在船头,两只小手捧着下巴,淡疏眉头皱起,有些小小忧愁。 “又要过年了,比去年是好过了些,又比去年难过的多。” 刘清这道,好过了些,是因为她有了个神仙师傅,贼温柔,贼爱打架那种。难过的多,是因为溪盉第一次过年,父母都不在,而已以后也应该见不着了。 …… 大年三十这天,几人到了素芩山下一座小城池,属于素芩山开办的一处修士集市。相比于邶扈渊那种时时刻刻怕给人黑吃黑,这座籴粜城则安稳多了,有个素芩山在一边,城中生意大多都挺公道。 想要生意源远流长,钱如米一般,粜籴往复,让生意场安稳,是重中之重。 这点,素芩山做得极好。 花费一番功夫,终于在籴粜城寻到一间别院式的客栈,独门独院。好赖也是过年,花三枚布币住上三天,不算破费。 溪盉自打有了个新的小荷包,里边儿老是空荡荡,就装了一对聒噪的黑白鱼。小丫头每天都要背着师傅偷偷看一眼小荷包,结果今个儿早晨睁眼一看,小荷包里除了躺在琉璃盅里的两条鱼,一旁还多了几块儿金灿灿的小竹子,白花花的银锭子,最吓人的就是,还有师傅说的那种很值钱很值钱的,贝化。这下可把小丫头高兴坏了,可还没有高兴一会儿,就有些怕,心说这是咋回事? 小丫头一整天都不安心,到了这座仙家别院以后,想来想去还是跑去刘清身旁,埋着头,撇嘴递去小荷包,苦兮兮道:“不知怎地,就多了些金灿灿银晃晃的东西,我觉得还是交给师傅好一些。” 说这话时委屈极了,就好像左盼又盼,好不容易盼到的东西,这会儿不得已要远离自己,又怎一个愁字了得。 刘清憋着笑,接过小荷包,瞄了一眼,故作咋舌,“哎呀!这当徒弟的比当师傅的都富了?” 说着摸了摸小丫头脑袋,笑着说:“那以后下馆子,就要溪盉掏钱吧?” 将小荷包递回,溪盉一脸惊喜,仰头笑嘻嘻道:“呀!不没收我的小荷包啊?” 龙丘桃溪不知何时也换了一身白衣,此刻缓缓走来,探手拉起溪盉,轻声道:“他敢没收,走,桃姨带溪盉买东西去,回来给你做一顿好吃的。” 溪盉半信半疑道:“桃姨还会做饭的么?” 龙丘桃溪嘴角一抽,心说这死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硬拉着溪盉离开,留下刘清独自一人落座院子里。 心念一动,青白自行飞出,瞬间就划出一道剑气屏障。 一袭白衣盘膝而坐,取出风泉,悬在膝前,心神猛地坠入人身山河之内,落于黄庭宫殿之前。 当时内开山河,山是梨茶镇的梨山与茶山,水却是刘清从未见过的一条河。好像梨山就在等着黄庭宫移位,茶山也在等着自己神力源泉具象化泉,那条无名长河也在等着自己于万鞘山中,领教一众剑修前辈教诲,人身受剑意侵染之后,将这条寻常河流变作一条剑气汹涌的剑气长河。 早先并未觉得有什么,直到前几日与那巢矩对战,没来由就铸成黄庭,踏入凝神境界。黄庭宫移位至那处原来的山神庙旧址,刘清才总算发觉了什么。 从剑斩那个金丹女鬼开始,往后的一切,都好似给人牵着鼻子走。 缓缓挪开步子,并未踏入黄庭,而是顺着梨山往下,御剑由剑气长河逆流而上,几乎眨眼间,便已经到了源头。说是源头,其实是一片白茫茫,再往前便再也去不了。隐约能感觉得到,那片白茫茫的混沌之处,就是自己极力压制的神灵气息所在。 苦笑了一声,心神退出人身山河,手抚着风泉剑柄,自言自语道:“我不过就是个有些蛮力的读书人,怎么就能走上这条路呢?” 收回风泉,将青白也撤去,刘清猛然起身,对着天幕,眼神冰冷无比。 有极多疑问一直埋在刘清心底,壁如那个安老三究竟是何人,莫非是一尊转世神祗?爹娘到底是什么存在,当初为何要把自己丢回扶舟县?爷爷到底死了没有?槐冬的存在,是让自己守护着她,还是说,只是一个障眼法? 一道红色身影凭空出现,笑着说道:“刘公子,这才几天不见,怎地愈加有男人味儿了?” 刘清淡然道:“来的还真快,还要多谢樊雪姑娘当时拉着王致明去孤水京城,否则我的一份产业就毁了。” 樊雪掩嘴而笑,衣着还是与往常一般,单薄至极。 “船夫说,杀了你,必能破十二境天堑,破界飞升天外。” 刘清抿了一口酒,笑道:“那樊雪姑娘作何想法呢?” 红衣女子缓缓走来,坐在刘清对面,扬起下巴,往前俯身探去,领口微微下坠。无限风光顿时现于刘清眼底,就好似那圆润山头,蓦地披上一层白霜,一阵风吹拂而过,山林晃动,远看就好似山头儿晃动。 可那个留了淡疏胡茬儿的年轻人却视而不见。 樊雪冷不丁大笑起来,上身不住颤抖,可见眼前人跟木头似的,也觉得有些无趣。 缓缓坐直,樊雪轻声道:“在我眼里,除人之外都是畜牲,当然了,人当中也有畜牲。让我舍去一半人性,去顶替那些自诩神灵的畜牲,本姑娘还真做不出来。” 说着便露出挑逗神色,以魅惑声音开口:“当神仙,哪儿有鱼游水中,出入欢喜来的妙啊?” 刘清微微一笑,淡然道:“你一个三十多岁的雏儿,好意思在我这里卖弄风骚?” 端的风骚无比,其实也就是过过嘴瘾。满口的荤腔儿,抵不住刘清这句话言下之意。 樊雪吃瘪,一脸懊恼之色,板着脸收紧领口,瞪眼道:“我们六个人,你最不解风情,龙丘桃溪那妮子最脑子有病,柴黄最傻,小和尚最吃饱了没事干,我最漂亮,道士……野心最大。你要是想谋划什么,最好防着点儿他。” 刘清打眼看去,笑问道:“怎么个野心大了?” 一条赤色蛟龙从樊雪袖口钻出,笼罩住此地,然后才开口道:“王致明,有立教称祖之心。” 刘清只见这家伙冷不丁咧嘴一笑,轻轻将右肩薄衫扯下一点,瞬间收回蛟龙,撤去方才屏蔽术法,紧接着起身,像是刚刚穿好衣服,系腰带似的。 刘清皱着眉,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龙丘桃溪此刻正好返回,看见樊雪白皙肩头裸在外边,还一边系着腰间丝带,于是冷眼看向刘清,冷声道: “姓刘的,你……很好!”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三十六章 好些年前 其实这点儿障眼法骗不了人,龙丘桃溪知道,樊雪更知道。 只是人世间每个喜欢某人的女子,见着心中那人与旁的女子独自交谈,总会不是滋味,多的是一股子陈年老醋放在锅里熬的感觉。 龙丘桃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第一眼见那个稚嫩青衫时,只觉得他背着一柄剑并无什么实质作用,与那些装作风流剑仙的愣头青有的一比。可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或许是莫名其妙从那位天官手中捡回一条命,或许是见那个家伙对明明已经走上相悖之路的遇秋还留有信任,反正不知不觉的,好像就有一个背剑身影,走入了自个儿心中。 溪盉扯着龙丘桃溪袖子,极小声道:“桃姨,这个人又是谁?瞧着不像是好人唉!” 快步跑去刘清身旁,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就是在街上瞧见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了,说有个骑着蛤蟆上街买菜的人,蛤蟆嘴里还叼着一根烟杆儿嘞! 说话之时,刻意把脑袋晃呀晃,就怕师傅瞧不见自己脑袋上一支簪花。 刘清强忍着笑意,惊讶开口:“这簪花可真漂亮,是溪盉自己挑的?” 小丫头当即咧出个灿烂笑容,过去趴在刘清大腿上,笑嘻嘻道:“可不是我自己挑的嘞,是桃姨帮我买的。” 刘清笑着摸了摸小丫头脑袋,轻声道:“买了菜吧?待会儿师傅给你做年夜饭。” 樊雪才是最惊疑的那个,眼神古怪,试探道:“你这是收徒弟还是养闺女啊?” 说着翻转手掌,手心立马多出来个一柄溪盉用着趁手的竹剑,笑着说:“你叫溪盉是吧?初次见面,送你个小礼物。” 并不是因为与刘清这层关系,而是小溪盉实在是太过惹人怜爱,十个人中,有九个半都会觉得小丫头漂亮。 溪盉老早就想要一柄剑,学着师傅背剑行走了,这会儿已经难掩欢喜,只不过还是强压下那份欢喜,转头看了看刘清。 刘清无奈点了点头,溪盉一把接过竹剑,嘴里不住说着谢谢姐姐,然后就拿着剑跑去龙丘桃溪那边儿,摆出架势,要与桃姨切磋一番。 一道心声言语响起,是樊雪说给刘清听,也刻意让龙丘桃溪听得见。 “刘清,你不觉得现如今的你,不适合这份老成么?别说什么小浊天过去十几年,算起来你也是三十多的人了。就刚见你那时,你也不像个少年人。现在倒好,年纪轻轻的,蓄起了胡子?收个小徒弟,真把自己当老人了?” 龙丘桃溪并未言语,因为樊雪,说的对。 人可以老成,但刘清这种老成,确实过分了些。 只不过刘清确实没当回事,只是抿了一口酒,笑着说:“多谢樊姑娘提醒,我记在心里了。对了,听说大年初一要在籴粜城设擂台?比武招亲?” 樊雪眨眼道:“怎么?刘公子有打擂心思?倒不如直接告诉我,委身刘公子,半点儿不委屈的。” 还不等刘清开口,龙丘桃溪瞬身过来,横在两人之间,沉声道:“小蹄子快滚,明儿个先与我打一场,我忍你很久了。” 樊雪撇了撇嘴,“打就打,怕你怎的?” 两人互相呛了好半天,樊雪走后,龙丘桃溪沉声道:“我怕你心境出现大毛病。” 刘清只是摇头,说不用担心。 我的老成,是因为我没法子,要照顾人,当然得老成些。但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都老成的。 忽然笑着问道:“你猜的到我最早想把那个书生怎么安排么?要不是那个老和尚,说不定真的可行。” 女子翻了个白眼,“这我哪里猜得到?” 刘清笑着灌了一口酒,轻声道:“瘦篙洲殊乌国的北边儿有个小国,我曾在其中一处深山逗留过几天,徒手修了一座桥。那里有个教书的老先生,最怕自己死后,没人接替自己,给附近十里八乡的孩子蒙学。” 这些个看似不起眼,平平淡淡的经历,其实刘清印象极深。 就像那个不知守了小镇多少年的柳妖,无数年来,始终就是护佑一方平安,始终就在这人世间,看着人们看自己,看这人世间。 那个只有一位老先生的村落,老先生不愿离开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当时刘清独自修桥,每日路过之人极多,却没有人帮着搭一把手,就只是因为他们本村孩子,不用趟水求学。所以那位老先生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可能学问教授不少,可德行教化,太浅。 先生就曾经与刘清说过,人之初生,其实善恶难明,后天教化,教的更多是德行。 龙丘桃溪随口道:“你觉得一个曾经有过功名的年轻书生,带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两人去到那等山野之中,就安全了?” 一番话,刘清目光顿时有些凝滞,也不知怎地就想了极多不好的,心情沉重无比。 此刻溪盉捧着琉璃盅过来,气呼呼道:“师傅,这两条臭鱼偷钱,咱把它们煮了吃吧。” 刘清接过那两条阴阳鱼,一黑一白两条鱼露出脑袋,怕极了刘清。 白鱼苦兮兮道:“老爷,我们偷钱上哪儿花去呀?溪盉冤枉鱼了。” 刘清瞪眼看去,思量一番,自言自语道:“油炸呢?还是红烧?” 小丫头眼珠子一转,心说师傅咧!我就跟你说着玩儿,怎地还真要吃啊? 不过确实把两条鱼吓到了,这对儿阴阳鱼是于慈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其实远比于慈心中所想的值钱的多,自身便有能预测吉凶祸福的本事。 黑鱼赶忙跃出水面,从嘴里吐出一枚贝化,两条小鱼瞬间一同潜入水底,冒着气泡开口:“老爷老爷,可别光相信眼睛看到的,我藏钱,是怕溪盉惹祸。” 刘清心中猛地一惊,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 一个在一地教书几十年的老先生,去了外面怎么活? 当即自嘲一笑,果然圣贤书上说的对,三人行必有吾师。 转身面对龙丘桃溪,笑着开口:“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把人想的好一些。” 龙丘桃溪翻起白眼,心说你这家伙有吃亏的时候。 溪盉接过琉璃盅,手攥着一枚贝化,一边往自己屋子走,一边瞪眼与两条鱼训话:“告诉你们啊!我师傅心肠好,脾气……好吧?但我可不相信你们,要是再敢偷钱,我就让师傅把你们一个油炸一个清蒸,淋上辣椒汁儿,倍儿香。” 两条鱼只好在心中骂骂咧咧,也只敢在溪盉年幼时,骂骂咧咧了。 今日年关,刘清亲自下下厨,主食却不是他最爱吃的麻什,因为自己以后只在漓姑娘在的时候做这个。做了好几碟饺子,还有溪盉最爱吃的鸡腿,还有一大碗醪糟鸡蛋汤。 不太丰盛,可三人都吃的极香。 吃到一半,溪盉猛地低头,大口嚼着饺子,泪珠顺着脸颊一滴滴往下滑落。 刘清心里很不是滋味,小丫头跟在自己身旁半年了,从未真正开口询问自己的父亲,可她知道的,他的爹爹已经死了。 一袭白衣伸手按住小丫头脑袋,轻声道:“对不起,师傅做的不好。” 溪盉连忙抹了把眼泪,抬头咧出个笑脸。 可刘清看得越心疼了。 小丫头眼眶通红,咧嘴笑道:“不是的,师傅很疼溪盉,我懂,师傅也别伤心嘛。只是……去年过年,爹爹跟娘亲都在,可现在溪盉已经记不清娘亲长什么模样了。” 一句话,使得龙丘桃溪与刘清心中皆是一怔,更刺痛两人的,是溪盉红着眼眶,但笑容灿烂。 子时前后,溪盉已经困的不行了,可还是咬着牙等着师傅,因为桃姨说了,师傅偷偷去买了好多好多的烟花爆竹。 一声爽朗笑声,刘清大声道:“溪盉,出来放烟花了。” 小丫头顿时来了精神,嗖一声跳下床,拉着龙丘桃溪一起出门,一出门便被眼前东西吓到,嘴里哇哦不停。 修士城池,过年时极少有那放烟花爆竹的,偏偏有一处宅子,璀璨烟花接连绽放,足足响了一个时辰才作罢,引得一座城,半数人侧目看去。 素芩山上,一袭红衣走出静室,看着山下城池被映照成五颜六色,笑着自言自语:“我不信一个如此有趣之人,会变作那等感情淡漠的所谓神灵。” 等溪盉睡下,刘清唤出那两条鱼,沉声询问:“若是没藏起来那枚贝化,会发生什么?” 两条鱼之前从未发现,这个年纪轻轻,境界低微的家伙,会是如此可怕。 白鱼看了黑鱼一眼,沉入水底,吐着气泡说道:“当时路边有两个最吸引溪盉目光的,一个是骑着蛤蟆穿梭于街道的修士。还有一个,是个路边儿摆摊儿,卖那些妖宠的,不管什么妖物,尽皆一枚贝化。” 黑鱼接着说:“老爷,你还记不记得刚刚下渡船,溪盉喜欢的的不得了的那些妖宠。摆摊儿之人换了容貌,连龙丘桃溪也没看出来,可我们有本命神通,逃不过我们眼睛的。” 刘清皱起眉头,冷声道:“他想做什么?” 两条鱼对视一眼,齐身道:“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准不是好事儿。” 放回两条鱼刘清独自出门,在一处鬼市,寻到了一个摆摊儿卖妖宠的老修士。 刘清一袭白衣,缓缓走过去,随口道:“这白鹿怎么卖?” 摊主笑了笑,答道:“白鹿不卖。” “不是一枚贝化?” “还有胆子找来?四境武夫外加个四境炼气士,就真把自己当做八境了?” 白衣蓦地化作青衫,刘清笑盈盈看向那老者,冷声道:“一个分神修士口气就这么大?” 老者懒洋洋看去,随口道:“弄死你还是小事情,若是龙丘家的大小姐来找我,我还惧怕几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把那妮子给我,就饶你一命,瞧你这模样,怎的有脸为人师?真以为自个儿是搅得瘦篙洲不安宁的青衫剑客?” 刘清淡然一笑,翻转手掌,由打掌心凭空冒出数柄绣花针似的长剑,落雨脚下。 那老者当即变换脸色,哈哈笑道:“与公子开个玩笑,公子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老者心中,此刻已经骂了一万句娘。 好家伙,运气就真能那么背? 天下盛传,瘦篙洲一场剑雨,直接将那个神游修士的山头儿修平,恐怕一座有登楼坐镇的大宗门,全力开启护山大阵,也拦不住那场剑雨。 眼前这青衫,手中剑雨自然没那么吓人,可足矣证明,与那“下雨”之人,关系不浅了。 这等灾星老子惹得起?算了算了,一个有可能能助自己跻身合道三境的小丫头,比不得自己一条命要紧。 刘清眯眼问道:“白鹿怎么卖?” 老者讪讪一笑,竖起一根手指。 “一枚贝化。” …… 冶卢国旧主退位以后,便在京城之中修建了一处道观,每日粗茶淡饭,瞧着无欲无求。皇宫中的一众嫔妃也被楚言冬一股脑撵出去,这些个从前的真正贵人,只得跟着老皇帝委身道观。 说是道观,其实更像是一处别院,只挂了个道观匾额,连个神像都没有。 那位老皇帝也不怕人知道,还是夜夜翻牌,一众嫔妃挨个儿去伺候,白日里穿着四不像的道袍,夜里却只穿着一条带子,半遮半掩系着一块儿布。 反正这地方只有一个男人,怕个啥,要不是冷,连这点布料她们都不愿意穿。 那位年过花甲,从卢氏手中接过皇位的新皇,上位之时十分顺利,只有那些旧皇亲国戚四处宣扬,说齐家父子是国贼,窃据皇位,为天下人所不齿。可大多数人,朝中百官,都觉得这是一件幸事。天下百姓也乐得齐家父子掌权,起码这样子,冶卢国人腰杆能挺直喽。 一年前,秦国撕毁条约,陈兵两国边疆,大战一触即发。 那时从秦国走来一个中年人,不到四十的年纪,手拄着拐杖,孤身一人走入冶卢国军帐,与那位一夜之间变成太子爷的齐述疆对视,半点儿不落下风 中年人只说道:“不论冶卢是谁当家做主,都需要答应我大秦一个条件,若不然,举半国之力,也要灭了冶卢。” 冶卢能苦苦支撑几十年,不是冶卢足矣抗衡秦国,只是那个庞然大物四处征伐,最精锐的军队,其实一直在往正南,往西北。秦国从一开始就要灭了越国,灭了贵霜。 齐述疆没法子,只得询问是何条件。 当时那个中年人一身气势吓人,明明只是个凡人,却好像要与天争胜。 中年人开口道:“终有一天,我大秦会举国与某处为敌,极可能一国被打的稀碎。你冶卢到时,要举国援助。” 话说完,可把齐述疆吓了一跳。 天下四大顶尖王朝之一的大秦,都极可能被某处打的稀碎,那夜卢岂不是连抵挡都是奢望? 唇亡齿寒,如今秦国与冶卢接壤,若是秦国覆灭,冶卢焉存?所以当时齐述疆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冶卢京城,名字还不错,叫夜京。 大年初一这天,有两个女子走入夜京,兜兜转转一番,年轻些的女子开口道:“没什么好逛的,咱们还是先去公子家乡吧,路上倒是可以去那个绿衣湖瞧一瞧。” 杏儿有些无奈,心说你赶紧跟我回牛贺洲,以后修炼有成,自己来逛不就行了,非得拉着我闲逛一圈儿。 猛地一转头,杏儿笑道:“咦!再等等,说不定还有人来呢。” 果不其然,一个冰霜美人,手持拂尘来此。 杏儿并未怎么掩饰修为,一到冶卢国京城,楚言冬就发现了,想来想去,还是来拜会一趟,瞧瞧是何来意。 楚言冬缓缓落地,打了个道门稽首,开口道:“前辈大驾这破落小国,晚辈有失远迎了。” 说着软话,可一张脸仍旧是无喜无悲,别说杏儿只是个炼虚巅峰,或许来了合道三境的,这楚言冬仍旧是这副模样。 杏儿笑着说:“别怕,只是一个朋友提起过这里,我们顺便来看看罢了。” 藤霜试探道:“道长知道刘清么?” 楚言冬这才暗自出了一口气,轻声道:“刘公子是冶卢贵人,我作为冶卢国师,自然认得。” 藤霜笑了笑,拉着杏儿说道:“咱们赶紧走吧,你修为太高,别把人家吓到了。” 杏儿无奈道:“某人是想赶紧去扶舟县吧?你说你真是的,人家又不喜欢你。” 与楚言冬抬手告别,两人在一片杏花香中离开了冶卢,估摸着至多十天半个月,就到了秦国的成州扶舟县了。 云海之上,相当于被杏儿提溜着飞行赶路的藤霜,不知为何,就是满脸笑意。 杏儿心中惊骇无比,她作为百花仙山品秩不算低,位子也不算低的杏花仙子,自然听过某些古老传说。 花草精怪向来寿命极长,百花仙山其实有几尊活了万年的老祖。 杏儿小时候就听过老祖宗说,当年有一场大战,剑光直落,几乎打碎了除了四大部洲外的所有陆地。后来又给一位剑仙领衔,劈开了中洲,这才有了现如今的中海九州。 那位剑仙死后,有个女子从胜神洲走出,在牛贺洲与人打了一架,打输了,便找了一座山头种下百花,某一日不知怎的,嫣然一笑,一笑百花生。 不知怎的,杏儿开口问道:“藤霜,你最喜欢做什么?” 藤霜笑着说:“小时候其实挺喜欢养花的。” …… 一大清早,溪盉偷偷摸摸起床练拳时,刘清便拉着一头白鹿回来。站在远处看那粉裙小丫头乱抡拳头,有时还好似蓄力一般,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呀的一声往前出拳,等好半晌才睁眼,然后就蔫儿哒哒的自言自语,说啥时候才能跟师傅似的,一拳隔空砸碎东西。 刘清轻轻咳嗽一声,小丫头连忙站直身子,红着脸转头,还没有等埋怨言语出口,见着那头日思夜想的白鹿,立马迈开步子狂奔过去,欣喜抬头,“师傅,你把它买回来了啊?” 刘清无奈摇头,死丫头明明很想要,就是不愿让龙丘桃溪与自己花钱,差点儿就给个老东西盯上。 于是板着脸,沉声道:“以后想要什么东西,得告诉师傅,买得起的,觉得该买的,师傅自然会给你买。不许再偷偷花小荷包里的贝化,知道么?” 溪盉委屈巴巴的拉住刘清袖子,撒娇道:“师傅别生气嘛!溪盉听话就好了。” 没过一会儿就抱着白鹿到一旁,取出阴阳鱼,蹲着指向黑白鱼,说道:“白鱼是女儿,黑鱼是儿子,我是娘亲,小鹿是爹爹。” 黑鱼翻起鱼眼,心说大小姐,这是一只母鹿啊! 趴在琉璃盅上,看向刘清,以心声哀嚎:“老爷啊!管管你闺女,我认她当主人就算了,还得让她做娘亲?” 可刘清都懒得搭理它,瞧瞧人家白鱼,话不多说,已经走入角色内心了。 …… 位列青鸾洲天骄榜与美人榜的樊雪,摆擂招婿,自然极其火爆。 刘清走到擂台不远处一看,当即想翻白眼。 好家伙,一枚泉儿换一次上擂台的机会,他娘的怎么不去抢?拿这当生意做了是么? 每天都有二十个名额,角逐到第一名,才有机会在每月的初一与一整月的第一交手,三十人再角逐出首位,才能与樊雪对打,还的是同境界。 大致算了算,娘的,一天躺着就能收二十枚泉儿! 龙丘桃溪看出某人已经钻钱眼儿了,以心声打趣道:“等溪盉长大,成了大美人儿,你也可以设擂啊,一场两枚泉儿都行。” 刘清黑着脸瞪去,没好气的:“我就那么喜欢钱?我只是穷的!” 小丫头跟在刘清身旁,牵着一头白鹿,猛地指向一处,小声喊着:“师傅师傅!你看,昨个儿那个骑蛤蟆的也在唉。” 刘清看去,是一个金丹修士,胯下蛤蟆只比他低一境,不过不知是什么缘故,并未化形。 今个儿擂台打斗,两侧设有雅阁,刘清猜到会收钱,可没猜到一处雅阁,要一枚布币。 以后要是做生意,一定要扯上樊雪才行。 没法子,要了一间雅阁,带着溪盉与龙丘桃溪上去,就看着那些个人争夺首位。 足足等到天黑,刘清一觉睡醒,询问道:“谁得了首位?” 溪盉撇了撇嘴,叹气道:“唉!樊姐姐也挺好看的,这下要嫁给骑蛤蟆的喽。” 刘清眼神古怪,龙丘桃溪已经转头看向溪盉,露出个真诚笑脸,轻声道:“溪盉啊!樊雪可比我年纪大,比你师傅更要年纪大,已经是个快四十的老女人了,你叫她姐姐,不合适吧?” 吓得溪盉一个激灵,苦兮兮道:“那叫樊姨,樊婶儿?” 龙丘桃溪思量片刻,笑着说:“待会我跟她打一架,要是赢了,你叫她姨,要是我输了,你就叫她婶儿。” 小丫头只得点点头。 嗖一身,龙丘桃溪身穿白衣瞬身前往擂台,瞪眼看向樊雪,喊道:“狐媚子,下来与我打一架!” 骑蛤蟆的金丹中年人左看又看,拿手指了指自己,疑惑道:“你一个女的,要娶樊仙子?你打擂没有啊你?” 龙丘桃溪哪儿愿意理他,随手指向雅阁,“看见那个白衣剑客没有?打赢他,樊雪就嫁给你。” 这位“蛤蟆仙人”看向樊雪,后者笑着点头,于是他骑着蛤蟆一步跃下擂台,大笑着指向刘清,喊道:“那小子,听到没有,樊雪仙子怕我打不过她,打不过就不能娶她,现在让我打赢你。” 刘清心中无奈,朝着龙丘桃溪翻白眼,心说关我什么事? 樊雪落到擂台,啧啧道:“你这小妮子,到现在还记仇?不就是教你一手倒追刘公子的独门绝技么?” 白衣女子冷笑一声,瞬间拔出双刀,指着樊雪,冷声道:“过来挨打。” 一袭红衣微微侧身,一条赤色蛟龙由打其袖子里蹿出,咆哮着往龙丘桃溪去。 只眨眼时间,两人已经从擂台打到半空,多半要打到云海之上了。 那位“蛤蟆仙人”黑着脸,沉声道:“凝神境界的小子,你要是不想打,等樊雪姑娘回来之后,你当着她的面认输就行。” 刘清无奈叹气,低头与溪盉说道:“现在见着了吧?你桃姨坑不坑?” 溪盉使劲儿点头。 刘清笑道:“那你说,师傅要不要打那个骑蛤蟆的?” 小丫头摸着下巴,思量片刻,笑嘻嘻道:“我觉得他不坏,师傅吓唬吓唬他就行。” 刘清笑了笑,瞬身到那蛤蟆背上,抬起右臂按住那人左肩,笑道:“想清楚啊!别看我境界低就欺负我。” 这位“蛤蟆仙人”当时就变了脸色,一丈长的蛤蟆好似被什么重物压在背上,砰一声便四脚伸直,肚皮狠狠砸在地上。“蛤蟆仙人”瞧着无事,其实已经悔青了肠子,眼前年轻人一身剑意如瀑,没把他怎么着,却把他吓得够呛。 围观之人瞧不见两个绝美仙子对战,退而求其次,看这两人也行,一时间拱火声音四起,反正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可谁知那骑着蛤蟆的汉子,像是吃了黄连一般,苦着脸转头,骂骂咧咧道:“有种的自己来打!” 刘清继续询问道:“前辈还欺负不欺负我了?” “蛤蟆仙人”苦兮兮道:“不欺负了。” 白衣身影一闪而逝,重回雅阁。 留下一个终于缓了一口气的汉子,腹诽不停。 “谁欺负谁啊?” 雅阁之中,溪盉询问道:“能看见她们打架么?谁厉害些。” 刘清问道:“你想谁厉害些。” 小丫头撇了撇嘴,“当然是桃姨啊!” 一袭白衣笑着扯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龙丘会赢。” 云海之上,龙丘桃溪衣裳被撕烂个大口子,胸前一片雪白露出。樊雪也好不到哪儿去,长裙成了短裙不说,与自己同命同源的蛟龙,也被斩了一身伤。 趁着缓口气的机会,樊雪没好气道:“胸脯比我还大了,有好东西不知道用,就等着那家伙去寻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到时有你哭的。” 龙丘桃溪举刀便砍,撒气一般,又打了几个来回,这才冷声问道:“老梆子给你的是什么?” 樊雪反问道:“给你的又是什么?” 白衣女子翻转手掌,手心多出来一截槐树枝叶。 “你知不知道,他有个妹妹,叫槐冬。” 樊雪沉默片刻,也是翻转手掌,手中是个剑鞘。 “冬青叶子,在道士手里。” 龙丘桃溪怒道:“那你不早说!柴黄手里是什么你知道吗?是一柄斧子!” 樊雪瞪眼道:“你问了没有?” 一言不合又打起来,足足过来半个时辰,两人瞬身去到雅阁,一个胸前大片雪白正对着刘清,一个长裙变短裙,白皙双腿就这么站在刘清面前。 龙丘桃溪看向溪盉,轻声道:“以后叫樊姨。” 小丫头惊讶道:“桃姨真赢了?” 刘清则是满脸无奈,“能不能都先把衣裳穿好?” 两位女子同时瞪眼看来,齐声道:“你看见什么了?想看见什么?” 某人无奈,干脆闭上眼睛,心说老子闭眼睛还不行。 挂在脖子里的风语石吊坠忽然一阵微弱响声,只有刘清自己才能听到。 一袭白衣二话不说,瞬身返回那处仙家别院,当即摘下吊坠,只见那吊坠有微弱光芒闪动,十分萎靡。 刘清深吸一口气,杏儿当时说了,这风语石吊坠还有另一半,两人能互相感知到对方安危。如若对方破境,风语石便光芒闪耀,如若对方有性命之危,则光芒微弱。 白衣猛地又换成青衫,刘清手臂颤抖,已经打算当即南下,直去赡部洲了,可手中吊坠猛地一阵闪耀光芒,几乎照亮整个别院,持续盏茶功夫才恢复如初。 刘清自言自语道:“这是破境之前遭遇什么危险了么?不是说家里长辈都是那种顶吓人的,怎么会有危险?” 龙丘桃溪与樊雪带着溪盉姗姗来迟,走到刘清面前,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沉默片刻,刘清低声道:“我喜欢的姑娘,好像破境元婴了,不过破境之前好像遭遇了危险,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龙丘桃溪问道:“上次我好像听那巢矩说,那个姑娘,叫漓潇?” 溪盉脆生生插嘴:“师娘名字真好听。” 两个女子齐齐瞪眼过去,小溪盉只好撇着嘴,拉起白鹿去一边,嘴里嘟囔着:“我师娘肯定没有你们这么凶。” 樊雪这才开口:“既然风语石光芒大放,那位姑娘一定已经没事了,不用太担心。” 龙丘桃溪猛地大喊了一句溪盉,说咱们去睡觉。吓小丫头一跳,委屈巴巴跑去刘清身旁,眼泪打转,哽咽道:“你会不会交朋友嘛!这么凶的朋友,你从哪儿找的嘛!” 樊雪当即大笑,笑的花枝招展。 气得溪盉又指着樊雪,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你看你看,还有个老是幸灾乐祸的,这叫我怎么过嘛!” 龙丘桃溪黑着脸走来,抱起溪盉,瞪眼道:“你说我凶?” 溪盉眼泪打转,抽噎不停,见师傅没救自己的打算,只好苦兮兮道:“桃姨……最温柔了。” 说着还竖起食指在额头。 刘清没好气道:“这又是做什么?” 小丫头只是委屈开口:“我怕天打五雷轰。” 刘清笑着摇头,暗骂一句死丫头,真会给师傅解围。 到了半夜,三人重聚院子里,龙丘桃溪那处槐枝,樊雪拿出剑鞘,再把柴黄手里是斧头,王致明手拿冬青叶的事儿说出来。 本以为某人会发火,可他却笑着说:“槐枝,冬青叶,斧头,剑鞘。我得了一柄风泉,小和尚手里的,又会是什么?” 二人有些不解,这家伙不是最不拿自己当回事,最拿自己在乎的人当回事,怎么现在却异常平静。 刘清笑着解释:“这些东西你们先自个儿拿着,要是给我,我估计就着了船夫的道了。其实离开瘦篙洲之前,我见过船夫,所以我知道,我现在什么办法都没有。” 剩余半句,刘清没有说。 以后可不一定。 樊雪走后,一白一青两道身影对坐在桌前,一个喝酒不停,一个时不时抢来酒葫芦喝一大口。 唉!青鸾洲的大年初一,连点儿雪花儿都不飘,抬头看月亮?有个屁的月亮。 不知道漓姑娘到底怎么回事,槐冬的师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李乘舟瞧着是不正经,可其实是个真正的真人。 大年初一,赡部洲的漓姑娘应该能看见雪花儿吧?不是说她的家乡,常年飘着雪花么?漓姑娘会不会也像自己这般想她一样想我?漓姑娘有没有想念自己做的麻什? 算上今天,漓姑娘已经一整年没见到自个儿了,自己却十四年没见漓姑娘了。 漓姑娘,我真的好想你。 龙丘桃溪一声冷哼,刘清这才回神,面色有些尴尬,更多的是愧疚与不知如何是好。 刘清苦笑道:“为什么会喜欢我?我真不知道怎的就让你喜欢了。” 女子瞪眼看来,闷声道:“我他娘的问谁去?再说了,这我要能管得住,至于奔袭几百万里,在个破渡口等你半年多么?” 刘清只觉得好无奈,龙丘桃溪却继续道:“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如果这样能心安,就这样想好了。” 其实刘清懂这个感觉,他不就是稀里糊涂,等发现时,已经喜欢漓潇了。 说句老实话,真的不是因为漓潇的美貌,而是那个明明比他小,却懂得极多,还古灵精怪。初次见面时的装可怜,最让刘清印象深刻了。 刘清也怕,怕漓潇只是因为害的自己身受重伤,才生出一丢丢怜悯之情。 之所以慢悠悠往南,其实不止想着走万里路见万种人,去压下自己破山河境时的弊端,更多是怕,到了赡部洲后,漓姑娘笑着说,咱们做好朋友就好。 两人就这么坐着,到最后,刘清没喝醉,倒是龙丘桃溪醉的稀里糊涂,双臂环在桌上托着脑袋,傻笑着望向一袭青衫。 龙丘桃溪忽然散去酒气,认真道:“能不能让溪盉先跟我回神鹿洲,你见过她之后,来神鹿洲接溪盉。” 刘清叹气道:“大半夜的不睡觉,偷听够了没有?” 溪盉笑嘻嘻从门口走出来,刚想说一句还是想跟着师傅,可见到桃姨乞求神色,溪盉深吸一口气,咧嘴一笑:“那我就跟着桃姨,师傅一定不要忘记来接我。” 刘清问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龙丘桃溪手指点着桌子,笑道:“最起码要你坐上去栖霞洲的渡船吧?” …… 赡部洲的木秋山,其实极少有人知道,外人老远看去,其实就是一座白雪覆盖的山头儿,在大泽一畔,并无奇异之处。 一个身穿绿色长裙的女子,坐在木秋山那道瀑布旁的亭子,夜色中看着一片一片雪花滑落。 一位腰悬冰晶长剑的绝美女子凭空出现,满脸心疼之色。 “着什么急?本命剑又跑不了,境界更跑不了的。要是出了什么事,娘亲不要活活伤心死?” 漓潇只是问道:“为什么我不跟爹爹姓张,也不跟娘亲姓离,而是要在离前面加个水?为什么早早姐姐,明明管你们叫爹娘,却已经是渡劫之上,比你们境界还要高?” 女子笑着说:“潇潇,别怪你爹,他只是想让你不被某些事波及。之所以想让你嫁给江天,不是因为那小子多好,而是那小子有本事保护你。” 漓潇倔强道:“娘!你信不信,我喜欢的那个人,终有一天会站在人间顶峰,可拳开天地,剑碎山河?” 说这话时,漓潇一股子自信神色,教一旁女子忍不住打趣道:“那他来了后,要是打不过江天呢?” “哦,对了,巢矩跑去寻他了,传信回来说被人揍了一顿。” 漓潇猛地皱眉,气呼呼道:“姓巢的有种别回来,回来我打不死听!” 说着问道:“爹爹呢?闺女受了伤,他问都不问,有这么当爹的吗?” 绝美女子坐在漓潇身旁,看着雪花,轻声道:“去忧舍峰了,估计喝的大醉才回来。” 木秋山人其实人不多,只是一家三口,却有极多房子,都空着。 漓潇从小就听娘亲说,从前有个黑衣小姑娘,也喜欢坐在坐在这小亭子里,等着某人远游回乡。有个穷其一生也没化婴的山猪,就一天驮着那个黑衣小丫头四处巡山。那时候,还有个读书极好的姑娘,时不时来山中看自家哥哥。有个带着闺女的汉子,父女二人掌管木秋山钱财。还有个憋着从大弟子变成二夫人的女子,喜欢提剑下山,斩尽不平事。 好些年之前,赡部洲被改成了瞻部洲,那时有个地方,叫知冬城,城外一座山,叫有舍山。 有个为了义气,死活赖在有舍山不走的少年人,最终跟着一袭青衫去了胜神洲,本想着学成之后,回到家乡,给爷爷奶奶长脸。可那对老夫妇终究没见到自己孙子有出息后衣锦还乡。 一个青衫身影在木秋山中的忧舍峰,独自一人,已经不知喝了多少酒水。 有个一身淡蓝色长裙的女子凭空出现,看着那个伤心欲绝的汉子,开口道:“爹爹,别伤心了,我去了一趟天尽头,见过了二师兄。” 男子转头,抹了一把脸,笑道:“死丫头,境界高了就是不一样,回来一趟,当爹的都发现不了。” 可还是控制不住眼泪,猛灌了一口酒,颤声道:“我死了近万年,你大师姐便在那座山上待了近万年,你二师兄守着门户万年,小韩乘儿……兵解数次,连魂魄都凑不齐了。早早,你说当爹当师傅的,是不是太不尽责了?” 腰悬冰晶长剑的女子瞬身来此,“早早,去看看你妹妹吧。” 绝美女子轻声道:“好在还能弥补些什么,很快就能见到她们,别伤心了。”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三十七章 三人两船 原本打算继续往南,等过了溪盉生辰,就往栖霞洲去,赶在明年五六月,怎么都要到赡部洲。光是从搬山渡到漓潇所在的地方,搭乘渡船都要下半个月呢。 可溪盉听说青鸾洲的梧桐湖是个极其好玩儿好看的地方,便一天要在刘清耳边说个几十遍。 没法子,小丫头要去,只能去了。 按理说,刘清应当去一趟素芩山,拜会一下那位山主,可想来想去,有樊雪在,怎么都有些不合适。更何况龙丘桃溪拉着一张脸,去是肯定去不得了。 于是在大年初三的早上,龙丘桃溪、樊雪、刘清,三人再次聚首,商量了一些事,直到午后才离开籴粜城,搭乘飞舟追赶那往西边儿去的渡船。 每处地方都各有景色,可能享誉一洲的好去处,其实还是不多的。 如今打算去的梧桐湖,是青鸾洲传说之中,青鸾栖息之处,有极多机缘,算是一座修士的小江湖,可以打杀一些鬼魅妖物,剥离值钱物件儿去卖。也可以直接开个铺子,低价收来,高价卖出。 不过那处梧桐湖,东西岸各有一个山上宗门,都是有登楼修士坐镇,且已经敌对千年之久。 龙丘桃溪说道:“九洲之中,就这两个宗门离得最近,不过隔着一座长千里的梧桐湖。也就这两个宗门仇最大,都人不多,一个个互相打起架来,能打出千军万马的阵势。” 刘清笑问道:“为何要打?” 不是说,两家宗门各占一半海岸,海上的十余海岛,也是分的极清,且每座岛上都极其繁华,买卖家儿极多么。 龙丘桃溪咧着嘴说道:“怎么说呢,一个自诩正派,一个直接就叫魔神谷,两家怎能不打架?不过说起来,震古宗的确行事正派,魔神谷就邪性的多。瘦篙洲的狮城,就是学的魔神谷所属的风月城。可人家狮龙国也不强行逼迫,这风月城就不一样了,什么凡人、女修、女鬼修,还有各种妖类、狐妖、花草精怪,都有。总之,你要是想去,可以试一试,保准能寻到你喜欢的类型。” 刘清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有什么机缘所在,多说说那个。” 龙丘桃溪撇着嘴,“虽说是两家相争,可其实梧桐湖中心,有三座各有百里方圆的岛,是属于二不管的地方,据说山中极其凶险,金丹之下去就是找死。去山中寻机缘的,从金丹道分神都有的,至于分神之上的修士,自然瞧不上这点儿蚊子腿。据说哪怕从山中折一根儿树枝,拿出来也能卖钱。” 整个青鸾洲,是东西长南北短,与一条鱼似的。乘坐渡船三天,才在那处梧桐渡下船。 搭乘的这艘渡船,是属于震古宗的,魔神谷并无渡口,来这儿寻机缘的修士,多半是搭乘震古宗的渡船来的,连同梧桐渡,其实都是震古宗的产业。 据说每艘船在渡口停歇,都要根据不同渡船,缴纳一笔钱财,这等于震古宗躺着就能挣钱。 怎么出门在外,瞧啥都很挣钱,自己到现在为止,一直在花钱。 下船时那位管事还善意嘱咐,说魔神谷不是不可以去,但还是小心些,要是遇见麻烦,只要能跑出来,就可以去震古宗避难场。 刘清心说真要惹了人,还跑的出来? 外来人其实都在湖中小岛,大半是去那座风月城,又叫风月岛。这其中又有少量修士,在风月城花干净钱财,没法子,就跑去那三座岛,试试运气,万一挣钱了,还能回风月城换上几种风味试试。 震古宗拢共占了五座岛屿,分别是最大的千舟岛,还有抹琴岛、南书岛、瓷画岛、棋盘岛。 渡口就在千舟岛,离着湖岸最近,也离震古宗最近。 溪盉一下渡船就有些失望,嘟囔道:“还说什么青鸾洲美景之最,赶不上我老家那座神拳山呢。” 惹得刘清没忍住就是一通大笑,鬼丫头都学会挑剔了。 刘清笑着说:“没听渡船山上那些侍女介绍么?千舟岛就是个渡口所在,之所以叫千舟,是因为咱们可以在这里租赁小舟,自己驾船,游这梧桐湖。听说湖里的梧桐鱼可值钱了,能钓上来一条,溪盉的小荷包就又能鼓鼓的。” 一听这话,小丫头眼珠子提溜转,扭头儿问道:“师傅有鱼竿儿么?” 龙丘桃溪没好气道:“师傅徒弟都掉钱眼儿了。” 这湖中不允许御空御剑飞行,两处宗门都有这规矩,当然了,也有些不信邪的,结果就被两宗的攻伐大阵一起出手,连魂魄都要被搅碎。 也只有两宗开始打架,才看得到修士满天飞的景象。 去到租赁小舟之处,其实就是寻常木舟加了个小型阵法,可以不用人划,只略微施展灵气便能驱动。 租金只要一枚贝化,可押金却要一枚布币,可以说是很黑心了。 交了钱后,龙丘桃溪问道:“先去哪处?琴棋书画四岛都可以走一遭,如若擅长这些,是可以挣钱的,就拿瓷画岛来说,可以卖画,也有极多人买画。” 刘清心说我哪懂那个去?当年在观水书院,先生最常拿来骂人的,就是自己写的字。动不动就撇着大嘴大骂:“你瞧瞧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儿?抄书抄书,先抄行不行?好家伙,拿你自己个儿当书法大家呢,字都造上了?” 没法子,刘清便只能规规矩矩下笔,可先生又骂道:“瞧瞧瞧瞧,大活人一个,写的字却比谁都死板,出去别说是我的弟子啊!” 刘清便没了法子,那是先生,总不能锤一顿吧? 梧桐湖东西南北皆有近千里,属于震古宗的这五座岛屿,各自也就是相距百里左右。 溪盉软磨硬泡,从龙丘桃溪手里讨来一根鱼竿儿,挂起饵料,胳膊夹着鱼竿儿,坐在木舟边上,光着脚丫子一边趟水,一边钓鱼。 龙丘桃溪实在是看不下去,没好气道:“木舟这么快,鱼追得上你的饵么?” 溪盉却笑着说:“不怕不怕,后面的追不上,前面的等着呢。” 结果直到那座瓷画岛,别说梧桐鱼,连条泥鳅也没钓上一条。 结果登上瓷画岛,小丫头抱着白鹿,闷闷不乐,心说挣钱好难啊! 不愧是叫瓷画岛,大街小巷都是摆摊儿的,铺子更多,卖啥的都有,大多却是瓷器与画作。 有那种摆摊儿,专门给人画像的,说是用的千年宣万年墨,画出来保证可以存上千年。 刘清看了看那画师,挺年轻的凝神修士,不到四十岁,画技极好,几乎盏茶功夫就能出图,画的极像,更多是神似。 那画师注意到刘清目光,只扫了一眼,目光已经转去龙丘桃溪,就差流口水了。 龙丘桃溪也不恼,反倒以心声开口道:“瞧见没有?你这傻货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刘清撇了撇嘴,看向画师,淡然道:“朋友,擦擦口水,别把千年宣弄脏了。” 画师赶忙嘬了嘬嘴,咧出个笑脸,讪笑道:“兄台可千万别想歪了,我只是觉得这位姑娘与这画纸极配,要是不画上一幅,真是可惜了。” 说着看向溪盉,更是一脸惊讶,“这位小姑娘更是如此,瞧瞧,手牵白鹿,不可多得的读书种子啊,不画一幅,岂不是更可惜?” 刘清笑道:“那就画一幅。” 龙丘桃溪摇头,“溪盉画,我不用。” 方才给别的女子画像,她也不是没看见,她怕自己忍不住把这画师眼珠子扣掉。 画师一幅可惜神色,看着龙丘桃溪,试探道:“姑娘,真不画?两人收一枚贝化成不?” 龙丘桃溪眼神冷漠,沉声道:“想死就可以再问一遍,你可以试试,打死你,震古宗会不会找我麻烦?” 溪盉抱起白鹿缓缓走过去,一屁股坐下,开口道:“行了,快给我画吧。” 不多一会儿就画好了,不得不说,这画师技艺极好,如同把溪盉拓印在纸上似的。 给过钱,几人走了一段路,溪盉猛地把那副自己的画像递给刘清,颇为语重心长:“唉!师傅拿走吧,要是想溪盉了,就可以打开看看。” 刘清笑着抱起小丫头,其实在与龙丘桃溪以心声交谈。 “方才那人不对劲?为什么不画?” 龙丘桃溪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这瓷画岛有些不对劲,你注意到没有,多半人都是修士,只不过境界不高,可他们好像被摄魂一般,有点像……” 刘清笑道:“像行尸走肉?” 龙丘桃溪点了点头,刘清只说先别在意,更别担心,过了今夜再说。 一上这座岛,刘清便能感觉到,除了自己这种外来游人,剩余的,都如同傀儡一般。之所以在那个画师前驻足,其实是那画师给刘清的感觉,与那些行人相似,却又有与那些行人不同的,人味。 刘清甚至有种猜测,所谓,瓷画岛,入岛,其实就是入画。那南书岛,会不会是在一本书中? 寻了一处小客栈,还是两间上房,这客栈只有几间客房,也卖酒,但无吃食,掌柜的是个过了百岁的黄庭修士,老板娘境界高一些,是个凝神修士,可若是再不破境,眼瞅着就要大限将至,所以两人都有些愁眉苦脸,只是来客人了,强撑着摆出笑脸而已。 到了半夜,刘清拎着酒葫芦到一楼,笑着说帮忙打几坛酒。 等那掌柜的返回,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儿后,刘清才试探问道:“掌柜的不是本地人吧?” 那掌柜的笑着说:“一看公子就是新来的,本地哪儿有人,除了我们这些外乡来做生意的,剩下的全是画中人。只不过这些事极少有人外传,每个人离去之时,都要与震古宗保证不泄露。” 刘清有些疑惑,笑问道:“此中莫非有什么隐秘?为何就不能说了?” 掌柜的叹气道:“其实也是震古宗的一门生意。修士也有亲人,可大多数修士的亲人,都不是那种能修行的,所以死的早些。在这瓷画岛,只要拿着已故之人的画像,去给震古宗交上些钱财,就能让人从画中走出,只是,模样肉体虽是一样,可没有半点儿记忆,更无人之情感。” 刘清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可从画像之中走出的,只能是死人么? 后半夜刘清有些睡不着,便起身盘坐床头炼气。以这小客栈的低阶隔绝阵法,其实拦不住刘清耳力,所以他能听到,在一楼,那位掌柜的与老板娘对谈。 就是妇人大限将至,舍不得陪伴一生的丈夫。可那位掌柜,也无可奈何。于是妇人笑着说,自己明儿个去找那画师,也给自己画上一幅画,待自己死了,就让掌柜拿着画去震古宗,留下个画中人陪着丈夫。 掌柜的苦笑着说:“辛辛苦苦几十年,怎的就连几枚泉儿都没攒下来?若不是因为我,也不至于你现在还未曾结丹。” 不知怎的,刘清瞬身去往一楼,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着说:“差多少?” 掌柜的满脸惊疑,不知眼前年轻人要做什么。 刘清再次笑着说:“你们谈话我都听见了,差多少钱,我补给你们,就当买下这座客栈。” 妇人走开,施礼后摇头道:“萍水相逢,怎敢收公子钱财。” 可那个年轻人却笑着说:“拿钱救回一条命,是我的福缘。不过有一事你们得记着,拿了我的钱,客栈就是我的,相当于我买了你们的命。此后你们不光要积德行善,还要照看好我的客栈。说吧,差多少。” 那位掌柜猛地双膝跪地,沉声道:“我们这些个散修,根基不稳,她想要破境,就得去百花阁买一种稳固根基的仙草,要十枚泉儿。” 刘清笑着取出十枚泉儿,递过去后轻声道:“想着还我啊!终究有一天,我会回来找你们要钱。” 说完便瞬身返回客房,甚至连那对夫妇名字也没问。 龙丘桃溪穿着一身白衣,已经盘膝坐在床头,笑咪咪看向刘清,“钱多烧着?她是木属性修士,哪怕买了仙草,不见得就能结丹。” 刘清实在是不敢离她太近,退去桌前坐下,灌了一口酒,笑着说:“拿十枚泉儿,有机会救一条命,极好了。” …… 既然来了这地方,刘清便打算花个十天半个月,把四座岛屿走遍,魔神谷那边就不去了,除了风月岛,其实也有四座岛,分别是风林火山。 今日出门,又碰到那个画师,看来看去,还是没去招惹。 随意逛了一遭,在一处铺子,刘清见到一个青衫持剑的女子背影画像,就觉得与神仙姐姐极其像。与那铺子掌柜磨了半天,这才以三枚布币成交。 那铺子掌柜笑着说,此画少说也得上千年了,三枚布币,你捡了大漏了。 溪盉闷声道:“这幅画里的背影,我好像很熟悉,不知道为什么。” 龙丘桃溪笑着抱起溪盉,将白鹿甩给刘清,打趣道:“等溪盉长成了大美人,也拿一柄剑,也画个背影,到时不知道要迷翻多少人呢。” 说这话时,溪盉才想起自己还有一柄竹剑,便跳下地,把竹剑取出,有模有样的系在背后,学师傅背剑。 一连等了好几天,看似随意乱逛,也买了不少物件儿,其实就是在等那客栈妇人破境。 直到第七天,那妇人终于破境,当即便有震古宗修士寻来,让她担任瓷画岛的副岛主。 刘清这才放心,准备离去时,那位画师却寻上门来,这次一眼就看出来,这人是个藏拙的元婴修士。 龙丘桃溪拉着溪盉先去了木舟停靠处,刘清与那画师慢慢往湖边。 画师笑问道:“都是能吓得一宗少主大病不起,一场剑雨斩平一座山头的人了,怎的还愿意花这么多钱,去帮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刘清眯眼道:“岛主?” 画师大笑,“像我这种分神之下,就配当个岛主了。” 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刘清又问道:“帮人从画中带出一副行尸走肉,岛主觉得是对是错?” 画师摇了摇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死去之人乐于有个自己陪着家人。别太多想,这门神通是我生而带来的,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帮,活人,也没法从画中带出。” 刘清这才放下心,猛地转头,笑问道:“岛主特意现出真身,不光是与我闲聊吧?” 那画师笑着说:“就是想与一位集十三洲武运于一身的武夫,打上一场。” “不过不是现在,等你起码到了天门境界,到时我以神游境界与你切磋,总不是欺负人吧?” 两人相视一笑,于大街之上,一个猛地出拳,一个身形化虚远去。 到了停靠木舟那处,刘清笑着与溪盉说道:“是不是挺无聊的,咱们就不继续逛了,等你长大了,自己来吧。” 溪盉哦了一声,的确挺无聊的,不过还是问道:“为啥这么着急?” 刘清看着南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忽然间就着急破境,着急去见你师娘了。” 现如今说溪盉的师娘,真是脸不红气不喘的。 …… 一路往南,路上碰到许多极有意思的事儿。 在青鸾洲南部,有个自称老祖宗在俱芦洲,中祖在赡部洲的黄鼠狼精,在一处小国担任国师,光是那所谓黄仙庙,就有几十处之多。当地百姓也觉得黄大仙灵验,极其虔诚。 结果那天半夜,刘清就见到那位黄大仙独自一人,在自家庙宇屋顶喝酒。 那位黄大仙自言自语道:“当人真他娘的累!” 刘清当时瞬身过去,问他为何累? 结果那黄鼠狼叹气道:“心眼儿太多,看得我贼累。” 五月前后,在南边儿的一座小城,三人贴上匿踪符,坐成一排在一处凡俗艺馆屋顶,瞧着下方水榭别院,亭中一个男子与女子对坐,男的使劲儿给女子灌酒,结果忙活大白天,女子好好的,男的喝的伶仃大醉,借着酒劲儿与女子吐露心声。 男子打了个饱嗝,叹气道:“我其实想过给杨姑娘下药,生米煮成熟饭,到时杨姑娘就只能嫁给我了。可想来想去,还是算了。” 那位杨姑娘问道:“为何又算了?” 男子唉声叹气道:“我就是觉得,想要与某人细水长流,耍小心思没用。” 猛地苦笑一句,男子满脸通红,看着眼前姑娘,沉声道:“其实杨姑娘让我把心掏出来,都是可以的。” 当时刘清看在眼里,心说这位兄台好手段,那位杨姑娘已经到手一大半了。就是自己可不能这样,漓姑娘都元婴境界了,打自己还不是跟玩儿似的? 又往南几万里,已经入了七月,过不了几天就是溪盉生辰。 青鸾洲南部渡口所在之处,是青鸾洲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一洲渡口极少会给人私有,刘清现在也闹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在管渡口。 龙丘桃溪则解释道:“听家里人说,最早时,每个跨洲渡口其实都归百家所有。如同四大部洲,牛贺洲是释教管辖,赡部洲与胜神洲是归儒教,俱芦洲是道门。不过现在好像不一样,每洲都有个专门稳固一洲气运的存在,渡口这些也归他们管辖。” 溪盉趴在刘清背上睡着了,其实是玩儿累了。 有个身穿蓝色长裙的女子笑盈盈走来,走到近前施礼,笑着说:“刘公子是么?我是这处百花阁的管事,有一封胜神洲的来信,等了公子许久了,传信人说了,公子看过信之后,最好写一封回信,以后也可以由百花阁帮着公子往家乡传信。” 先前还想着不能与百花阁牵扯太深,好嘛,这才一下地,自个儿就找来了。 只得跟着这位姑娘先去百花阁了。 那封信是乔恒手书,黄芽儿也有写。 “公子,我觉着这处地方就挺好的,不用帮我寻什么落脚地了。主要有两件事,与你说一下,你做决定就好,我已经破境,估摸着几年之内破开神桥也是不难,所以来个分神修士,我还是拦的住。第一,秦国将雾溪河道扩宽,引水入雾溪,将其改名为雾江,梨茶镇因为水位暴涨,整个镇子都要搬迁。秦国放出消息,有意出售梨山与茶山,以及方圆几百里的数十个山头儿,我去逛了一圈儿,我觉得咱们可以买下来。如果非要选落脚地,我觉得还是梨山与茶山好一些。好在是寻常山头,只开价百枚泉儿,你有那么些钱不?还有一件事,就是那个尤家,不太学好,学着人家养恶鬼,应该是以气血喂养鬼物,让其帮着运财之类的,都是小事,最多也就是有个元婴修士在他们背后。” 其实白纸黑字之外,还有以武道意境刻画出来的一段隐秘文字,就只有几句。 “槐冬拜师白骨真人,已成火山大丹术嫡传。绿衣湖恐有变故,若是回来,小心再小心。百花阁可交往,至少藤霜那姑娘靠得住。你的那位先生,可能极其不简单。” 刘清抿了一口酒,黑字部分,看似紧要,其实没什么大事,买山头儿一事,反正刘清觉得,不是想买,秦国就愿意卖。可山头儿之事,其实也着急,楚续说了要将万鞘山所藏转移一部分,不是说着玩儿的。 至于那尤家,估摸着背后之人,还是被李乘舟吓跑的那个。 火山大丹术,道祖只传了三人,那位白骨真人就是其中之一,槐冬拜了他为师,那天下道门,他不是要辈分高的吓死人? 不过这样也好,船夫再厉害,也不敢去南山招惹槐冬了。 绿衣湖会有变故,刘清老早就料到了。现如今,估摸着荞芸山主已经被架空。只不过从一开始,刘清都只是冲着栾溪她们四个去的,从未想过与绿衣湖要如何。 百花阁,刘清有些不知怎么办,按心中想法,是牵扯越少越好,可现在已经扯不清了。 自己的先生不简单,这个确实让刘清摸不着头脑了。 先生就是个治学与闲时判若两人的人,一个极具读书人模样,另外一个,就是……老骗子。 拿出黄芽儿写的那张纸,无非就是说让刘清安心,家中都好,逢年过节,老爷子坟前都有人去跪拜。 其实黄芽儿对刘清,就真的是那种,姐姐于弟弟的疼爱。 看完了信,龙丘桃溪询问道:“怎么?家中有事儿?我是个闲人,要不要去一趟胜神洲帮你看看?” 刘清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什么大事儿,也可以说是好事儿。” 看向那个管事,笑着说道:“紫罗仙子,能不能借我纸笔,我回信一封。” 女子笑着递来纸笔,说刘公子真是好眼力。 溪盉早就习惯了百花阁,自个儿跑去二楼寻找喜欢的东西。 五岁生辰,过了之后,师傅就要走,起码一年时间才能去接自己。离别之前,肯定要让师傅买个好东西给自己,不过不能太贵,要不然师傅都没钱给师娘买礼物了。 龙丘桃溪有些无聊,她当然也是百花阁贵宾,只不过极少来。刘清在写信,她有些无聊,便也四处看看,给溪盉买个礼物。 回信内容,也有两份,一份给乔恒,一份给黄芽儿,还有以武夫拳意刻画了几句隐秘文字。 信上内容,给乔恒大概就是,能买则买,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尤家的事儿也不着急,只要他们不祸害人,你就可以先不动手。至于你的去处,你自己决定。 给黄芽儿的,则是写道:“黄芽儿姐,家中有你,我诸事皆能放心。我要去找我喜欢的姑娘,长则五年短则两年,一定能回家。对了,你跟黄椿大哥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要不然我这当小弟的,说不定还比你们成亲早。” 以拳意刻画的几句话,分别是:“帮忙传信给槐冬,让她与白骨真人说一句,船夫算计深厚,刘清谢过前辈了。” “绿衣湖之事,只要她们不翻脸,咱们就当做不知道,只不过无论如何,只要栾溪跟朝云还有丘禾开口,乔前辈记得要帮手,也可以直接去寻百花阁,让她们帮忙。” “一路走来,已经与百花阁牵扯极深,要记住,欠钱事小,欠人情事大。” 写完后拿拳意封口,递给那位紫罗仙子,然后取出两百枚泉儿,笑着说:“紫罗仙子,烦劳把这泉儿也捎回去。” 谁知女子笑着摆手,轻声道:“杏儿阁主说了,那位姑娘反悔不去牛贺洲,说自个儿是刘公子未来山头儿的人,只借给百花仙山,一年一枚泉儿租金,杏儿阁主已经决定要租借那位三百年,跟你知会一声便会付钱,还说了,不用你同意。” 刘清苦笑不停,这下已经欠人情了。 紫罗还笑着说:“公子先是救了水仙一命,又帮我们寻回一位极其重要的人,这都是应该的。” 补了一句:“这是牡丹夫人亲自捎来的言语。” 刘清只得抱拳,沉声道:“百花仙山看得起刘某,我记在心里。” 龙丘桃溪挑了一对镯子,有聚敛灵气之功效,送给溪盉,以后可助她修行。小丫头则是看上了一柄剑,可标价极贵,要足足三十枚泉儿,便没打算要,转去挑了一只一枚泉儿的酒葫芦。 刘清板着脸,“屁大点儿,就憋着喝酒了?不买,换个别的。” 溪盉嘟起嘴巴,可怜兮兮的开口:“我又不是不会长大,师傅准我喝酒之前,我便不喝嘛!再说了,过几天我都要五岁了,师傅忍心不买溪盉喜欢的么?” 架不住这小丫头可怜兮兮,只好掏钱买了。 七夕后一天,青鸾洲西南边上的露水渡口,三个人上了两条渡船。 一个直去栖霞洲,紧接着便转乘去往赡部洲的渡船,不打算在栖霞洲游历,想赶在年前到赡部洲。只不过,栖霞洲往赡部洲去的渡船,三个月才有一趟,不一定就赶得到。龙丘桃溪与溪盉,两个人要先坐渡船往金乌洲,然后才转去神鹿洲。青鸾洲并无直达神鹿洲的渡船,龙丘桃溪之前去过一趟玉竹洲,是直接从玉竹洲搭乘渡船,穿过神鹿洲到的青鸾洲。 三个人,其实都不如何思乡。 当师傅的,家乡已经没了什么牵挂,一心只想着往南再往南,去见一个姑娘。 做徒弟的,其实是不敢想念家乡。瞧着嘻嘻哈哈的小丫头,其实心底有一片荒芜之地,水灾过后,能看见的东西全成了废墟,尸横遍野。被一张破烂席子卷着就埋了的,是溪盉已经不敢记清楚容貌的娘亲。 而龙丘桃溪,乘兴而来,失意而归,马上就要回乡,又怎会思乡? 渡船缓缓起飞,溪盉脆生生道:“桃姨,对不起啊,我帮不上什么忙。” 龙丘桃溪笑骂道:“死丫头,你想帮什么忙?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你师傅只要记得来看看我,我就很高兴了。” 其实溪盉在想,不是说有钱人都能三妻四妾的么?师傅就不能娶两个媳妇儿啊? 龙丘桃溪沉声道:“你师傅不会的,我很早就知道,她只会喜欢一个人。” 说着挤出笑脸,低头问溪盉:“要是我认识你师傅比她早,你说你师傅会怎么选?” 溪盉摆了摆头,笑嘻嘻道:“那就要看桃姨跟师娘谁更凶了。” …… 胜神洲那座绿衣湖,已经只是名义上的湖主的荞芸,于祖师堂中一人舌战诸多供奉。 荞芸颤声道:“要与刘清断绝来往,怎么都行,我拗不过你们,可为什么要害丘禾?你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怎就能如此狠心?” 有位老祖淡然道:“荞芸,什么叫我们害丘禾?她不听话,白白送了性命,关我们何事?还有啊,押注在一个二境武夫身上,是不是目光放的太长远了?” 有两个女子齐身走入祖师堂,一个白衣背剑,一个绿衣挎刀,刀,是从前一个碎嘴姑娘的刀。 栾溪沉声道:“我与朝云此后不在绿衣湖修行,来告诉你们一声。” 朝云跪倒在地上,对着荞芸,沉声道:“娘,这样的山头我待不下去,女儿不孝了。” 那位老祖瞪眼道:“你们怎敢!” 朝云猛然起身,与那位老祖目光相对。 “不光要走,当然也会回来,待我朝云重返绿衣湖,定是取你狗头。丘禾,是我们的妹妹!” 眼见那位老祖就要出手,有个老者双手拢袖,提溜着陈岩缓缓走来,于祖师堂环视一周,啧啧道:“一个个人模狗样,出手我看看?” 陈岩两年没回绿衣湖,今个儿被人从万里之外硬生生绑回来。 栾溪看向陈岩,嘴唇打颤,“丘禾……被人打死了,是这些老家伙害的。我与朝云今日起就不是绿衣湖修士了,你呢?” 陈岩手臂一颤,转头怒视那位老祖,咬牙切齿,猛地转头,背对着祖师堂,眼泪一大把,沉声道:“把我名字划了,你大爷的!就盼着老子早死吧你们。” 三个年轻人走后,老者摇头嗤笑:“鼠目寸光啊鼠目寸光,荞芸,你也退出算逑。” 荞芸只是以心声苦笑道:“我没告诉他们刘清背后之人,我不想只是因为拳头大小,而不是人情远近。” 三个年轻人离开绿衣湖,朝云低声道:“咱们去哪儿?” 栾溪轻声道:“去扶舟县。” …… 七月份,木秋山中四季流转无异,已经是盛夏时节,可山外还是一片白茫茫。 漓潇寻了巢矩好几个月,终于在那处大泽一畔的荥林寻到巢矩,那个白衣背剑的男子,身旁还有个高大青年。 高大青年笑着说:“潇潇,生这么大气?巢矩是我派去的,有火撒在我身上。” 一道剑气瞬间迸发,高大青年当即倒飞出去,已然重伤。 漓潇沉声道:“江天,从小到大,这是我第一次打你,这是金丹一剑。我只说一遍,等刘清来了,你要与他打,随你,可你要是再敢暗地里使绊子,就别怪漓潇不把你当大哥,谁来也没用。” 说着又是一道剑气,巢矩伤势刚刚痊愈,这下子又重伤了。 漓潇问道:“你有没有伤到他?” 巢矩一脸苦笑,无奈道:“躲来躲去还是没躲过,我哪儿有本事伤他,只给他一拳,大半年才养好伤。” 漓潇有些不敢相信,沉声问道:“他现在什么境界了?” 巢矩苦笑道:“武夫山河境巅峰,估计还是同境界无敌那种。剑修之外的一切金丹,只要他认真对待,或许挨不住一拳。” 同时以心声道:“一身剑意极其古怪,明明与我对敌时才破开炼气士的凝神境界,又不是剑修,可一身古老剑意半点儿不弱于我。” 之所以以心声开口,不是因为江天肚量小,而是怕江天听了这话,拿刘清以剑修对待。他破境在即,要是以元婴剑修对上山河境武夫,无论刘清的境界再如何扎实,也就是几剑的事。 除非,刘清拔出那柄剑。 漓潇一闪而逝,江天这才挣扎起身,吐了一口血水,叹息道:“这丫头下手真黑啊!” 一旁的巢矩干脆就躺在雪地里,没好气道:“从小到大没打过你,可没少打过我啊!他娘的,伤刚好,又得养好久。” 江天笑着问道:“那个姓刘的,拳法真这么厉害?” 巢矩没好气道:“到时候你自己试试,我估摸着他哪怕不破境,认真打我,也就是一拳事。只是,我有些想不明白,一个山河境武夫,哪儿来那么大力气?” 木秋山上,漓潇气呼呼返回,亭子那边有个女子等着。 漓潇嘟囔道:“姐!你帮我跟爹说,让他自己嫁给江天。” 女子无奈道:“你啊你,没碰上咱爹脾气大的时候。” 在女子印象中,爹爹年轻时,光是一身煞气展露,就能吓得元婴之下大气都不敢出。 漓潇撒娇道:“我不管,到时候他来了,你得帮我护着他,要是爹爹发难,你就把他带去神树山。” 一句死丫头,漓潇赶忙开溜。 青衫男子凭空出现,叹气道:“我怎么生这么一个闺女?” 张早早掩嘴一笑,“娘亲生的,也不是爹生的啊。” 男子无奈道:“这个锅,我背的好冤枉,明明是你娘亲想让潇潇嫁给江天的。” 有个女子声音响起:“姓张的,你要反天是吧?” 男子也如同漓潇,麻溜跑路。 张早早独坐山巅,傻笑不停。 好像自己刚刚认识爹娘那会儿,爹爹独自一人去与一座山头儿谈生意,被那山头女修抛了个媚眼,当即吓得开溜。 不是怕那个抛媚眼的女子,是怕娘亲。 毕竟那时候,娘亲可是比爹爹高好几个境界呢。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三十八章 无名之处 天下四海十三洲,凡人跨洲极难,也花不起那么大的代价去跨洲。 这些个航线已经开辟出来几千年之久,虽说极其安稳,却也不是所有渡船都能跑的。 就如同绿衣湖送的那艘飞舟,其实是个一次性的,等那驱动阵法损耗殆尽,也就废了,绝无修缮可能,估摸着最多也就还能跑个十万里左右,索性直接给了溪盉。 如今自己也是凝神修士了,凑凑合合能御剑飞行,加上自己的武夫体魄,一次御剑千里还是可以的。 这艘渡船是栖霞洲林氏的渡船,堪堪可以跨洲,好在是青鸾洲距离栖霞洲不算远,百万里而已,行驶再慢,一日几万里,也就十天半个月就到了。 世间最大的渡船拢共有八艘,分属四大部洲,能载千人。 刘清所乘坐的这艘,堪堪几十人而已。好比是大一些的竹排,搭起了个棚子,能遮风挡雨,却只能在水流极缓之处行驶,稍微有些波浪,就会受不了。 拢共只有十几间船舱,要价不高,只二十枚贝化,却需要几人共处一室。刘清再不想与陌生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架不住客房都满了,他还是最后一个登船的,只得去唯一一个还没有满的客房。有四间极小的,约莫只能放下一张床的小屋,外面是四人共用的客房,可坐在外面观景。 最让人无奈的,这三位“室友”,全是女子。 人家三人同行,就刘清一个外人,以至于三位女子防贼一般,从不与刘清同时出现在客房。 主要是这三人还都是凝神境界,算是小天才了,三十多岁而已,也不晓得布一道屏障,搞的刘清干脆以剑气给她们分别布下一道屏障。 一连好几天,刘清白天就在房中炼气,到了深夜时分才出门,站在甲板上小口饮酒,看着半圆不圆的月亮。 明日便是七月十五了,黄芽儿肯定会去老头子坟前上香,也不知道雾溪开凿扩宽,成了雾江之后,是个什么光景。 那三位女子悠悠走到甲板,刘清在船头,她们便尽可能离得远一些,三人小声嘀咕,问题是嘀咕声音刘清还听得到。 其中一个白衣女子说道:“这家伙青衫背剑,瞧着倒是不像坏人,说不定是个隐藏境界的剑仙呢。 结果一个瞧着年纪小些的,撇着嘴小声道:“二姐,你可不能放松警惕,知人之明不知心啊!” 还有个女子,瞧着神智有些问题,只是傻笑却不开口。 此刻船头甲板,除了刘清与那三位女子,就只剩下个值夜侍女。 酒葫芦空了,只得走过去,笑着与侍女说道:“姑娘,能不能帮我打些酒水?尽量多装一点儿。” 那位侍女有些为难,轻声道:“公子,船上的酒水要贵些,一坛酒一枚贝化,你要几坛子?可不是大坛。” 说这呢,一个中年人咳嗽一声,狠狠瞪了侍女一眼,转头便一脸笑意,对着刘清说道:“这位公子,可别听这丫头胡说,我们的酒水可是良心价,你听过胜神洲的青萝酒么?我们这就是,绝对不贵的。” 刘清笑道:“我就是胜神洲人,怎么没听过什么青萝酒?” 中年人面色有些尴尬,讪笑道:“世间酒水奇多,公子那儿能全知道。” 刘清心中无奈,什么青萝酒,决计是这家伙随口胡说的。 中年人笑着凑过来,小声道:“一枚贝化两壶青萝酒,真的成本价了。” 抛去十枚贝化,“去打吧。” 中年管事笑着递去酒葫芦给侍女,自己也转头离开,应该是怕刘清又变卦。 山上修士装酒物件五花八门,既然这位公子说了让装,肯定灌得下二十坛酒。侍女微微一笑,说公子稍等,这就去打酒。 那边三位女子又在嘟囔:“瞧瞧,酒鬼一个,绝不是什么好人。” 刘清懒得搭理那三个女子,还好,再坚持最多六七天就能到栖霞洲,到时哪怕要价再如何贵,也得买一张头等船票。 不一会儿,侍女拿着酒葫芦走来,恭恭敬敬递给刘清,小声说道:“公子,酒水没法儿多给您,不过我也够数儿给您了。” 言下之意就是说,如若是那个管事去打酒,一斤就成八两了? 某人哈哈一笑,摇头道:“姑娘,要是你当家做主,肯定是个良商。” 侍女脸色羞红,低头笑道:“那就仰仗公子吉言了。” 这会儿那三位女子又开始说着,“瞧瞧,油嘴滑舌的,连侍女都不放过。” 刘清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转头一抱拳,无奈道:“烦劳三位姑娘以心声交谈。” 这人咋还偷听人说话呢? 白衣女子面露尴尬神色,讪笑道:“不说了,不说了。” 三位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埋着头小步跑回船舱。 说话都给人听见了,真是羞死人。 这下子总算清净了。 独自一人船头饮酒,没来由就思绪万千,忽然就想到先生说的,小说家都比较短命。 先生曾说过,子时一过,人若是还不睡觉,独身枯坐,便会忍不住思绪万千。那些个写话本小说的,往往都是后半夜才文思泉涌,以至于个个与蜀国特有的执夷似的,眼眶乌黑。那些个修士小说家还罢了,市井当中的,有极多是等人发现时,都臭了。 此刻抬头,看着七月十四月夜当空,渡船于海上疾速穿梭,瞬息就是几十里路。天上水中各有一月,光华涌动,星光灿烂,作作有芒。 清晨时分才回到船舱,也没打算去那方寸卧房,就在几人共用的客房落座,取出得自齐远的一套茶具,从楚续那里顺来的小神峰,就开始泡茶了。 那个瞧着有些神志不清的女子,缓缓走来,径直落座于刘清对面,直愣愣看着刘清好半天,开口道:“能……给我喝一口么?” 刘清额头一抹金光瞬间滑过,心中便有些叹息。递去一杯,笑着说:“你不怕就可以喝。” 女子灿烂一笑,小声道:“她们……怕,我不怕。” 说话时有些结巴。 刘清笑问道:“你为何不怕?” 女子灿烂一笑,指着自己心房位置,又指了指刘清,将茶杯推过去,咧嘴道:“娘亲说了,面由……心生。” 刘清又笑着倒了一杯茶过去,方才以神眼探视了一番,眼前女子心境纯洁无垢,只是生而便内窍阻堵,心智不全。 女子打了个饱嗝儿,咧嘴问道:“公子去哪儿啊?可以到我家去做客的,我叫林眸,公子叫什么?” 刘清刚想开口,一个白衣女子嗖一声跑过来,一把将林眸扯去自己身后,瞪着刘清,怒喝道:“登徒子,少打我大姐主意,否则我跟你拼命。” 年纪小一些的女子也赶忙出来,二人护着林眸,就好像刘清是个十恶不赦,作奸犯科的歹人似的。 无奈收了茶具想走,结果那白衣女子不依不饶,喊道:“解药呢?” 刘清直翻白眼,没好气道:“我要是想拿你们三个凝神,还用得着下药?豆腐脑和着屁捏成的境界,我用的着下药?” 只是气话,可那林眸却垂下脑袋,小声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刘清只好说道:“通往她泥丸宫的关键窍穴堵塞,所以才会有些神志不清。可以找个炼虚修士打通窍穴,也可以等她自己到了分神境界,开通泥丸宫后,自然就会通,只不过靠自己修行,应该会很慢。” 主要是自己没那本事,若不然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说完便回了房,盘膝床上开始炼气。 武道一途,刘清已经处于山河境的巅峰,只要想破境,随时可以踏入归元,如今等于在辛苦压境。 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是山河境巅峰,没去刻意加快破境速度,是因为体内那股子神灵气息,实在是让刘清有些怕。 南下路上,先是碰到那个借花簿晚身体现身的白衣剑客,一股脑将自己的道心搅的稀碎。后来又是神仙姐姐以一场剑雨,明着是给自己出气,实则是帮着稳固道心。最至关紧要的,是万鞘山与那些前辈对敌,修成一条剑气长河,三柄本命剑雏形。只一条剑气长河,便将那些神灵气息阻拦在人身山河外围。 真正让刘清释然的,是出现在羁縻国的那位布衣罗汉与瓷画岛岛主的各自一番话。 老和尚言下之意,是让他知道,问题在于“我想如何”,而不是“我能如何”。 画师的意思则更简单,想如何,也得境界够高不是么?好些事情其实不能拿拳头衡量,可眼前事,拳头太小肯定是不行的。 一晃神功夫,已经到了夜里,那位白衣女子低着头敲开刘清房屋,歉意道:“把公子想成坏人,是我们不对,林竹特意来给公子赔罪。” 那个年纪小一些的,站在林竹身后,轻声道:“还有我。” 刘清无奈道:“这有什么好赔罪的?出门在外,你们三个女子防着一个男子,不是应该的么?” 其实刘清想说一句,主要是渡船太破,要不然不至于如此。 说话时渡船一阵摇晃,一时间惊声四起。 刘清瞬身前往甲板,当即便被眼前景象吓了一大跳。 一座高耸入云,起码方圆几十里的大山,直直往渡船来,光是掀起的高达千丈的海浪,已经要把渡船砸碎了。 刘清猛的转头看向那被吓得不知所措的管事,沉声道:“飞高些,等着死么?” 管事苦笑着摊手,“一波巨浪已经把阵法损伤,最高也就飞千丈了。” 刘清着那座近在咫尺的巨大山峰,一道看不见尽头的泼天巨浪就在前方,宛如一堵墙,死死拦住渡船去路。 山峰猛地停住,就在几十里外,可巨浪依旧没有停歇意思。 刘清沉声道:“你这阵法挡得住巨浪么?” 管事苦笑道:“这阵法,也就能挡住疾速之下的罡风,旁的,屁用没有。” 渡船要是被打翻,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可孤零零在茫茫大海,是生是死就难说了,何况没了渡船,怎么去栖霞洲? 无奈之下,一袭青衫拔出背后长剑,沉声与那管事开口:“停船,撤阵!让我出去。” 管事摇头不停,“撤去阵法,咱们死的更快,更何况,远离陆地的海风,就如同刀子似的,一般人压根儿受不了。” 刘清转头直直看向那管事,眼神冷冽,吓得管事一个激灵,急忙停船,将阵法放出个小口子,等刘清出去之后当即关门。然后蜷缩在角落,等死一样。 众多乘客早就吓得不行了,半数都回了船舱,只想着生死由命了。 那三位女子死死盯着刘清,林眸嘿嘿一笑,“是个剑仙唉!” 一下渡船,猛烈海风袭来,果真如同一柄柄飞剑冲刷一般。好在有武夫体魄,还撑得住。主要是这海上灵气稀薄,若是炼气士,没了天地灵气支撑,只靠着自身灵气,炼虚三境之下,还真撑不住多久。 眼瞅着巨浪将至,刘清单手持剑,一身剑意磅礴,冷声传音那位管事:“我出剑,你开船加速,听到没有?只有一次机会。” 管事眼泪一大把,扶着栏杆点头。 猛地一句加速,一袭青衫手持青白,有剑以来第一次倾力一剑,千余丈高,几十丈厚的海浪,硬生生被一剑劈开个大口子。管事瞪大眼珠子,赶忙控制渡船,以最快速度往前,瞬间穿过那道被一剑劈开的通道。 刘清紧跟在后,御剑穿过巨浪,疾速之下,海风夹杂罡风,如同无数柄化虚飞剑斩向身体,嘴里忍不住便溢出一口鲜血。 越过巨浪,赶忙停下来,只御剑过了几十里,已经伤势不轻了。 可那艘渡船,没有半点儿停留意思,眼瞅着就要消失于眼底,那位管事趴在船尾,苦着脸大喊道:“剑仙老爷,不是我不仗义,不知道为什么,渡船不受我操控,停不住了啊。” 话音刚落,渡船已然消失。 刘清独自一人站立在茫茫大海,吐了一大口血水,苦笑道:“就在这航道等下一艘渡船么?” 远处那座大山,猛地一股子吸力,刘清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晕死过去。 …… 茫茫大海,一座方圆几十里,却高耸入云的大山往南缓缓挪动。说是缓缓,实则也有一日三万里,只是海上无边无际,这才看不出移速有多快。 刘清一觉睡醒,只觉得周身剧痛无比,赶忙看了看周身东西还在不在,还好,青白就在不远处,身上乾坤玉一件也没有少。 这才撑着起身,打量了周围,发现自己在一处山洞之中,周遭并无旁人。 走去捡起青白,顺着亮光走出去,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于半山腰的无名洞穴,远处是一望无边的大海。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如今在什么地方,倒是没有海上罡风,天地灵气不算浓郁,但比海上强多了。 御剑围着这座大山一圈儿,没发现一点儿人的踪迹。又腾空至山巅,也没有半点儿迹象。 刘清不禁苦笑一声:“这是无名之处,更是无人之处啊!” 也不知昏迷过去究竟多久了,万一一觉睡了几个月,现在也不知道已经飘到哪儿来。最好是在四大部洲围住的圈子内,要是到了那四海所在,那就生死难料了。 将飞剑留在外面,注意有没有渡船驶过,刘清返回那处洞穴,冷不丁就被吓了一大跳,有一只他见也没见过的异兽盘踞洞穴。 这异兽怎么看怎么像传说中的真龙,只不过气息萎靡,个头儿有些小。 刘清沉声道:“你把我扯进来的,还是你救了我。” 不出所料,那异兽口吐人言:“我若是不把你扯进来,海风侵袭,你必死无疑。” 刘清也不知这异兽大妖是什么境界,没好气道:“那我还得谢谢你?巨浪是不是你掀起来的?” 那异兽缓缓站立起来,周身裹着墨绿色鳞片,有着细微雷霆在其身上涌动。 “我要是有那本事,会蜷缩在这弹丸之地?你乘坐的那艘渡船运气不好而已。” 话锋一转,“不过,那渡船无法操控,确实是我动的手脚。” 刘清只得认命,眼前这家伙,瞧着气息萎靡,可刘清知道,要是打,自己怎么样都打不过的。再说了,打赢了又能如何?还不是被困在这无名之处。 那异兽忽然笑了笑,再次卧下,缓缓开口:“你猜的不错,我的确是真龙,或许是这人世间最后一条真龙了。” 这条真龙好像是已经很久没与人说话,话唠似的。 “万年之前,人族与妖族共处于这片天下,说起来,我族还是东方之灵呢。” 刘清心说还真有这个说法,四灵兽,又叫五灵兽,因为古时所说的中洲,黄龙为中土之灵,也有一说,麒麟是中土之灵。可后世多说这四象,其实是四尊神明。 心中所想好像逃不过这青龙耳朵,它大笑道:“想多了,妖便是妖,被人叫做神兽我都觉得是在骂我,更何况说什么神明了。” 见这青龙并无什么恶意,刘清便问道:“把我扯来做什么?” 青龙看向青白,“那柄剑,斩过雷部正神。万年前那场大战,我还年幼,看着我父王跟随一行人破空去往天外,联手那些神灵,斩神。” 刘清满脸疑惑,皱眉道:“不是去斩神?还能与神灵联手。” 青龙摇头道:“具体事宜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一件事,万年之前,人族与妖族联手大战,是第二次了,而且要捣毁的,不是只有纯粹古神的地方,而是飞升人族、妖族,与一些神灵联手组建的天庭。我父王曾说过,天庭与天廷,是两回事。” 刘清使劲儿甩了甩脑袋,沉声问道:“与我说这些干嘛?” 眼前异兽猛然间气息大变,尾巴微微一甩,一道雷霆牢狱便将刘清叩住。 青龙气息变得冷冽,沉声道:“你是纯粹古神转世?水神一脉?还是雷神一脉?或是三目神族?” 一番言语使得刘清直皱眉头,哪儿跟哪儿,听也没听过。 没好气道:“我他娘的斩了一大堆神灵,就是不知道是天廷还是天庭的,怎么就是古神转世了?” 一双龙眼瞪的拳头大,直直看向刘清,“你内府之中神性充沛,天目穴明明有只神眼,还不是古神转世?” 刘清无奈,只得将当时在小浊天的经历说出。 这雷霆笼子可不是自己一个山河境武夫加凝神修士破的开的。 青龙沉默片刻,沉声道:“当年一战,的确斩落了一些天庭碎片,照你这么说,也有可能。只是,即便你吃了一个神灵,也不会生出第三目,还是没法儿解释。” 刘清这个气啊!我他娘的问谁去?你他娘的一个活了上万岁的前辈,就因为这点儿事就把我扯来这地方,三言两语就又扣上一座雷霆牢狱,我找谁说理去? 没法子,刘清只得问道:“那你想如何,怎么才能证明我不是古神转世?” 青龙好像就在等这一句,笑道:“我带你去山底下的龙宫一趟,到时便知。” 瞬间收去雷霆囚笼,这条龙缓缓腾空,以前爪拎着刘清,往海中去。一处山洞,这条真龙猛地身形暴涨,比之前大了十倍有余。 一人一龙,眨眼间便没入海中。 到了水下,刘清这才发现,有一片倒栽葱的冰晶宫殿,就在山底水中。 青龙笑道:“当年妖族临阵倒戈,东海龙宫被个暴脾气连根拔起,翻了个儿,以至于本该在上面的龙宫,倒置下方。” 刘清心说这人真猛,又不是一棵树,好赖也是传说中的东海龙宫,就这么拔起来了。 等等,转头往青龙看去,沉声道:“你要带我进龙宫?” 青龙淡然点头,“即便你不是古神转世,也没啥机缘,顶多涨涨见识。” 说着已经进了龙宫,猛地一变换,双脚着地,照理说人此刻该是倒悬,可愣是没有一点儿倒置感觉。 真不愧是龙宫,好似全由水晶制成,冰晶透亮,延绵方圆几十里。 顺着一条约莫三里长的悬桥,左右游鱼成群,这些未开灵智的鱼儿,俨然已经成为了龙宫之主。 刘清不禁感叹:“凡尘有神奇,贵在不言中。” 青龙缩小身形,拎着刘清往一处大殿,叹气道:“龙族,曾经隶属于雷部,所以民间所传,行云布雨之职为龙族所有,不全是假的。只是雷部正神之下,还有风伯雨师、雷公电母,我们这些个龙族,不过是跑腿而已。就如同后世天庭所封的五德星君,其实就是几个吃了些古神残羹剩饭,跑腿儿的而已。” 说着已经进入大殿,门左右分别有一尊巨大石像,一位持鞭,一位持锏,与市井所绘门神无二。 刘清走进大殿,左看右看,空空荡荡,啥都没有。 青龙问道:“看见了什么?” 刘清没好气道:“看见了个锤子。” 龙尾一甩,大殿之中猛地光华绚烂,一幅光影展现,有九条龙,拉着一架战车,车身雷霆蹿动,哪怕是虚幻所在,都给人一股子寂灭感觉。 马车之上,有一位黑甲神灵,双目金光金光大放。 背后青白一阵轰鸣,刘清伸手按住剑柄,沉声道:“我曾经在光阴长河逆流而上,见过数场大战,不过没见过这人。” 青龙随口道:“这是雷部正神,死在你背的这柄剑之下。” 刘清心说神仙姐姐可真厉害。 光影涣散,青龙沉声道:“真不是古神转世?” 刘清无奈道:“我是大秦成州扶舟县人氏,姓刘名清。” 走出大殿,青龙猛地变作人身,是个一身灰衣的少年模样。 “既然不是神灵转世,我可以放你走,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才行。” 刘清心说我答应了有啥用?你自个儿都出不去这地方。 青龙却认真道:“有用,你只说答应不答应就好,我决不会让你做违心之事。” 那能咋办,只能答应呗。 青龙沉声道:“去赡部洲南部的那座渡口,寻个妖族,让帮我带一句话回去。” 刘清问道:“给谁,带什么话?” 猛地一击重击,刘清当即晕死过去,只迷迷糊糊听到一句:“带话给一只老乌龟,就说龙族尚有人在,洗干净脖子等死。” …… 龙丘桃溪带着溪盉,花了三个月时间,终于到了神鹿洲的龙丘家。 小溪盉有些紧张,与龙丘桃溪说道:“我头一次跟着别人去别人家嘞,到时候见着桃姨的家人,我可咋办?会不会怪桃姨出一趟门儿,带回来个小丫头?多了一张嘴,日子不好过了咋办?” 龙丘桃溪瞪眼道:“说什么呢?你就跟我闺女一样,没人会说,更没人敢说。” 神鹿洲龙丘家,不是宗门,却胜过多半宗门。 走入一处城池,守城门的两个黄庭修士一见龙丘桃溪,当即躬身道:“小姐回来了?家主跟老爷子说了,小姐回来就马上回家。” 龙丘桃溪只回了一句知道了,牵着溪盉,溪盉牵着白鹿,就这么慢悠悠往城内去。 走了许久才到一处宅子,瞧着与凡俗人家差不了多少,可一个门房,都是分神境界。 随手招呼来一个侍女,示意将白鹿递过去,然后对着那侍女说道:“这个丫头是我朋友的徒弟,跟我闺女一样,白鹿是她最喜欢的,好生养着晓得不。” 侍女赶忙点头,她也是看着小姐长大的,自然知道小姐脾气……不那么好。 抱起溪盉,拐弯抹角走入一处大堂,高座是一位老者,两边一男一女。 龙丘桃溪放下溪盉,先是朝着老者跪下磕头,喊了一句爷爷,又分别朝那一男一女扣头。 溪盉紧张极了,跟着龙丘桃溪磕头,小脑袋都转晕了。 高座老者故意板着脸,轻声道:“一天天的不着家,听说还跑去青鸾洲与人打了一架?” 右侧男子就不那么好说话了,沉声质问:“走那么久,一封信都不晓得捎回来是吧?” 妇人瞪了自家相公一眼,笑着说:“没事就好。” 老者实在没绷住,指着溪盉,笑问道:“这么漂亮的小丫头,哪儿找来的。” 龙丘桃溪这才答话:“朋友的徒弟,我硬带回来的,一两年内就会来接走。” 男子对龙丘桃溪板脸,可对溪盉就没法子冷漠了,也是一脸笑意,轻声询问:“你叫什么名字啊?过来让爷爷抱抱。” 小丫头抱紧龙丘桃溪的腿,躲在她身后不敢露头。 一旁的妇人翻了个白眼,“你一个糙汉子,吓着人家丫头了。” 说着就已经走过去,蹲在溪盉面前,温柔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溪盉脆生生道:“我叫溪盉。” 龙丘桃溪无奈道:“行了,别吓着她,我可告诉你们,她跟我闺女一样,你们不能欺负她。” 男子瞪眼道:“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高座老者立马瞪向男子,“龙丘洛,怎么跟我孙女儿说话的?” 这位龙丘家的家主吃瘪,叹气道:“爹,你就惯着她吧,啥时候给你带回来一个你不喜欢的孙女婿,我看你还惯她么。” 此后数天,龙丘洛跟那位家主夫人,只要得空就往龙丘桃溪住处去,又哄又骗的,就为了让溪盉叫爷爷奶奶。瞧模样,想抱孙子都要想疯了。 其实龙丘桃溪才满三十而已,若是凡俗女子,早就儿女成群了,可对于山上修士来说,还是太早了。 这段时间,龙丘家多了个小小姐,可爱至极,谁都没办法不喜欢。 在龙丘家待两个月,快过年时,神鹿洲飘起雪花,可把溪盉乐坏了,长这么大,头一次看见雪哎。 与龙丘桃溪合力堆了一个雪人,两人心有灵犀,堆的是某个背剑的年轻人。 一天夜里,龙丘桃溪裹着被子在屋内哽咽,龙丘洛抱着溪盉在门外,欲言又止。 溪盉脆生生道:“龙丘爷爷,你会不会怪我师傅?” 龙丘洛摇头道:“情理上该怪,可道理上不能怪的。不过你师傅要是来了,我一定要当面问他,我这么好的女儿,他凭什么不喜欢?” …… 睁开眼,骂骂咧咧起身,长这么大就没这么憋屈过,有话好好说不行?活了上万年的前辈,半点儿武德不讲? 左右一看,居然是在一条渡船上,身上东西半点儿没少,剑都在。 缓步走出船舱,一下去甲板,发现众人都在看着自己。 有个侍女走来,笑道:“公子别觉得他们目光奇怪,发现你那会儿才奇怪呢。我跟着渡船跑了上百年,头一次见有人无视海风,飘在茫茫大海呢。” 刘清直想骂娘,狗日的青龙,就这么把老子丢在海上了? 转身抱拳,笑着说道:“多谢贵船搭救,若不然我定要死在海上,船票钱我即刻补上。” 递去一枚布币,刘清笑问道:“我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烦劳姑娘告知,如今几月份了?” 侍女并未客气,接过布币,笑着说:“今个儿三月初五,你光在船上就躺了大半个月,渡船马上就到赡部洲。” 说着问道:“听口音,公子是胜神洲人?” 刘清答道:“秦国人氏。” 侍女笑着说:“听说去年有一条从青鸾洲往栖霞洲去的渡船,半道上遭了难,有个青衫剑仙一剑划开海浪,救了一船人,不过自己没跑的了,也是个胜神洲人,据说还极其爱喝酒,不会就是公子吧?” 好嘛,两觉睡了大半年,自己脑子里还是前不久的事儿,在人家嘴里已经是去年了。 见刘清有些走神,侍女便笑着离去,不过这等奇人奇事,保准一下船就会传开。 刘清走神片刻,心中把那青龙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不是违背先生教诲,实在是不用想也打不过。 人身山河之中,猛地一道龙吟,刘清赶忙将心神沉入人身山河,当即便看见一条百丈长的青龙盘踞在剑气长河之中。 深吸一口气,刘清大骂道:“你他娘的,害的我两觉睡了大半年也就算了,到我的地盘,连声招呼都不打?” 青龙更是一肚子火气,咆哮一声,骂道:“我他娘的的想来吗?要不是……” 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惹不起惹不起。 饶是他活了万年,画中走出来一个噩梦般的女子,你敢信?那可是真不把合道境界的大妖当回事儿啊!两脚踹翻,揉成一团就塞进这小子人身山河了,这下要出去,还不知得到什么时候。 其实青龙是真比刘清还想骂娘,只不过不敢骂,骂也是他娘的,不敢说你娘的。 忍不住问道:“刘清,你跟我说实话,你娘亲是什么人?” 刘清满脸黑线,转身离去,直接将青龙压去剑气长河底部,免得出来烦人。 我的人身山河之内,凡事都是我说了算,言出法随。 侍女去而复返,拎着一小壶酒,递去给刘清,笑着说:“你半路上船,船票花不了一枚布币,管事让我给你一壶酒,免得找钱。这是你们秦国的白簿。” 递去酒水后侍女便走了,船速已经放缓,应该马上就到赡部洲了。 白簿,的确是秦国名酒,不比神仙酒酿差。比之前那条船的劳什子青萝正经多了。 约莫过去两个时辰,渡船缓缓靠岸,这座赡部洲最北边的云上搬山渡,的的确确大气,不愧是从颠倒山削落的高耸山峰。 御风走下渡船,直接掠过了搬山渡南下百里,缓缓落于一片雪花之中,刘清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两年多了,千万里已过。漓姑娘,我来了。” …… 那个喜欢独自坐在山巅小亭的女子,长高了不少,越发亭亭玉立,那些所谓的各洲美人榜,在某人心中,比不过她一根头发吧? 某人一到赡部洲,漓潇便有感应,脖子里一直挂着的风语石,其实漓潇并未告诉刘清真正的操控法子,所以刘清一到赡部洲,漓潇便能凭借风语石感受到。 回乡以后便时常穿着绿衣的女子,伸长脖子往北方看去,气呼呼道:“到了赡部洲了,还敢磨蹭?” …… 在赡部洲北部的一处修士城池,刘清寻到一处百花阁,拿出那雕刻牡丹的令牌,让帮忙问有无给他的信。 其实这处百花阁的管事一见刘清,就已经认出来这人,他的画像,所有百花阁都有一份。 过了小半晌,那位管事走来与刘清说道:“信有的,放在栖霞洲已经大半年了,我即刻联系那边,让把信捎过来,百花阁有自己的传信法子,三天便能到。” 两洲间隔足足百万里,世间最快的渡船,也不过日行十万里,百花阁传信,百万里居然三天就能到? 既然能到,等着便是。 百花阁安排了住处,刘清便枯坐三天,炼气之余就与青龙对骂,以此磨练口才。 三天后,一封信送到百花阁的待客别院,拆开信时,那位站的老远的管事,只觉得一股子泼天煞气袭来,吓得她心神不稳。 忍不住便想着,怪不得一座百花仙山把他当做宝贝。 刘清拆开信的一瞬间,第一句便是,“绿衣湖巨变,丘禾身死。” 然后乔恒写道:“栾溪与朝云还有陈岩,脱离绿衣湖,来了扶舟县,如今就在宅子里修行。我直接与绿衣湖清帐,刘记酒铺改为酒仙庐,从此与绿衣湖无关。我打算去一趟观水书院,然后应该就可以买下梨山与茶山。” 刘清捏碎那封信,深吸一口气,收敛一身气势,取出纸笔,片刻便写好一封信,对着那位管事说道:“烦劳仙子将信捎回。” 那管事木讷点头,刘清继续道:“烦劳仙子帮我寻一处安全地方,我要破境。” 管事咽了一口唾沫,询问道:“有多安全才行?” 刘清沉声道:“我怕引来异象,最好是能遮掩天机的。” 这位管事思量片刻,轻声道:“那就请公子等三天。” 回信还是寥寥几句话。 “我途中有些变故,收到信已经晚了半年。” “即刻起,她们三人便与我们是一条船上的。” “我将破归元境,两年内必然回乡。” 待管事走后,刘清独自一人站立院中,目光冷冽无比。 丘禾是嘴碎了些,可她至于死么?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三十九章 归元 扶舟县闹市之中,那处刘记酒铺大半年前就改名酒仙庐,直接改建为三层,只卖好酒,不分凡仙。 乔恒走了一趟东海,去观水书院却没见着刘清的先生,反倒是与那位被刘清揍过的副山长聊了好一通。后来拿着一封信赶赴长安,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与户部签订了买卖文书。 原本的梨茶镇所在,方圆三百里之地,都要卖出,自然不是什么小生意,国土售卖,重中之重。 结果就是户部侍郎亲自出面,与乔恒好磨歹磨,最终以二百三十枚泉儿买下那片地方。 而乔恒也打听到一个消息,之所以扩宽雾溪,其实并不打算做什么,只是引来上游一条河,让河水过境汇入一条从胜神洲最北部到秦越边境的运河,那条运河足足挖了十年,前不久才完全竣工。 看来秦国是铁了心大军南下,要推平越国了。 纵观胜神洲,好像被灭国的,要不然就是大国,否则就是没骨气的小国。反倒是如冶卢那般硬骨头,至少国祚犹在。 历时五个月,乔恒终于重返扶舟县。 这位在小浊天名声极臭的魔道至尊,回去刘家宅子,并未惊扰朝云她们,而是铺开一张已经属于刘清的山水舆图,开始圈圈画画。 这方圆三百里虽说都是凡俗山头,灵气也并不浓郁,可若是经营起来,用不了几十年,就会成为一处胜地。 别的都是小事,让乔恒觉得颇为难办的,正是那条已经在扩宽开凿的雾江。 户部那边说,雾江不会太大,可至少也有百丈宽。别看这小小百丈,若是以后真落成一座修士门派,一条雾江,极其容易让梨山与茶山离心离德。 按乔恒的想法,肯定要把两座山峰拔高,不过目前来说,还是有些不容易,除非以大手段从别处搬来山根,开山填土,慢慢将其聚起。 想来想去,还是在让百花阁寄去的信中,写出来自己的想法。 拔山之前,不宜选定茶山或梨山其中之一为落脚处,最好是先在雾江左右修建住处,日后再寻些搬山之法,最好能让两座山合二为一。 方圆百里,可做日后着重兴建,有九座山头可对未来祖山形成拱卫之势,完全可以用公子的九式拳法命名。 又在一旁舆图中圈出些位置,在一旁批注。 最后写道,大秦好像有意扶持绿衣湖,十年之内极可能冒出个分神修士,先前常驻扶舟县的那个姜璐,修道资质不差,有望甲子内跻身神游,最次也是分神。不过公子可以放心,用不着十年,我必搭建起一座神桥,届时,神游修士我还真不会放在眼里,武夫六境对炼气士八境而已。 写完信,乔恒推开房门走去前院。 陈岩没日没夜的钻研符箓。栾溪则给刘家祖宅布了一道聚灵阵没日没夜的修行,应该很快就能结丹。反观朝云,大半时间都在前院的槐树下枯坐,乔恒知道,她是在养剑。 哪怕对于刘清而言,再如何愤怒,也只是少了个古灵精怪的朋友,可对于她们三人,是少了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看着长大的妹妹。 无论如何,终有一天,这三人会一起返回绿衣湖,给她们的妹妹讨回一个公道。 朝云收起长剑,缓缓起身,抱拳道:“辛苦前辈了。” 想了想,又开口道:“若是传信给刘清,记得与他说,收留之恩,没齿难忘。” 乔恒摇了摇头,笑着说:“其实公子打心眼里,一开始就没瞧上过绿衣湖,他愿意来往的,只是修行之初,头一次大战作为战友的你们。在我的家乡,他一人一剑几乎杀绝了一国某些存在,皇帝都给他把脑袋砍了,你说他能怕个啥?” 朝云依旧是面色平静,轻声道:“有些事我早就知道,可不光因为那个,才把他当朋友。” 说来都是近三年前的事儿了,一个初入武道的年轻人,忽然就与神灵似的,双眼大放金光,几乎是随手一剑,便斩了那位金丹鬼修。 其实刘清自己不知道的,朝云也看到了。 那夜一剑过后,黑衣女鬼瞬间消散,只留下一枚金丹。可金丹之中却走出一个白衣女子,破庙之中走出一个樵夫装扮的男子,两人齐身朝着刘清下跪,磕了三个响头后瞬间消失。 朝云前不久跟着黄芽儿去梨茶镇接那位死活不肯离开的杨婆婆时,听到她家的事,才明白当年为何会有那么一件事。 栾溪缓缓走来,朝着乔恒抱拳一礼后,询问道:“前辈,山头买卖之事是否已经敲定,我可以先给某处山头布设阵法,也好给我们三人寻个结庐修行之处,在这宅子里,还是有诸多不便。” 说话间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那座未来山头之人了。 乔恒沉默片刻,摇头道:“还是先委屈三位一段时间,百花阁那边传信说,公子已经大半年没有消息。说是从青鸾洲往栖霞洲去的渡船,有个青衫剑客为了救一船人,被落在海上,那人极可能就是公子。” 说着取出一盏灯,沉声道:“他若是身死,灯就会灭。” 其实,这盏灯也是船夫给的,乔恒当时左思右想,没想出来那老家伙究竟在算计什么,离别之时也与刘清说了此时。当时刘清只笑着说,这不是好事,总比碰见个什么事,家中一点消息都没有要好的多。 可乔恒觉得不尽然,因为那时船夫还说了一句话,“炼气士十二楼都不是尽头,难不成你觉得武夫到了那所谓真武,就是尽头了?” 更何况乔恒压根儿就没想过刘清会中途崩卒,那可是以一己之力,扯来十三洲武运的人。 栾溪笑了笑,“那便帮他守着宅子,毕竟当时就答应他的。绿衣湖做不到,我们来做。” …… 赡部洲的卸壶城,一个小城百花阁管事,竟然把赡部洲一洲总阁主喊来,那可是登楼境界。此外还有两个炼虚境界的副阁主。三人齐聚小小卸壶城,只是给一个凝神修士破境护道? 那位一洲总阁主,名唤碧桃,可是比杏儿还要高上一品的花仙子。此外两位副阁主,一位真身为忘忧,一位是林檎。 而这卸壶城管事,不过是九品石竹,地位相差巨大,在这三位花仙子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那位忘忧仙子摇头道:“这小子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一个凝神破境,都赶得上破入合道三境所需的架势了。” 林檎仙子笑道:“少说风凉话,木槿那小丫头,可是夫人的心头肉,那小子一枚水丹,几乎是救了小木槿一条命。更何况,如若那个姑娘真是那位转世,我们百花仙山就不再是徒有其名了。” 石竹是大气都不敢出,帮着三位花仙子端茶递水而已。 碧桃问道:“他是不是已经开始破境了?” 石竹这才开口:“三位阁主启程时我便告知了刘公子,已经闭关三天,估摸着破境在即。” 想了想,开口道:“刘公子还说了,请三位阁主一定帮忙遮掩异像,实在不行,也不能看出是在卸壶城破境的。” 忘忧嗤笑一声,“真不是我瞧不上他,杏儿口中,这小家伙还挺好的。只不过,一个武夫与炼气士双休的,才都是四境……” 话说到这里,三位花仙子猛地齐齐转头,互相对视一眼,齐声道:“武夫?” 林檎仙子试探道:“两年前那场吓人动静,难不成就是他弄出来的?” 三人瞬身离开,齐聚云海,再没有打趣心思,而是严阵以待。 百花阁别院,刘清一遍遍打着九式拳法,以寸锦始,八极终,一连三天,已经打了不知多少遍。 此刻缓缓停下身形,摘下青白放去一旁,心思沉去人身山河,只以肉体一丝意识,随意出拳。 他不知道,此刻整个别院都被拳意笼罩,想要老远看上一眼的石竹,竟是被拳意刺的眼睛都睁不开。 刘清就闭目悬坐在剑气长河上空那柄本命剑雏形下方。 青龙浮出水面,沉声道:“小子,你想清楚了,若是成功,则神性化作雨露滋养你这人身山河,若是失败,那股子神性极可能成为大患,特别是你搭建神桥之时,有可能真会是神桥。” 刘清淡然反问:“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先有人还是先有神?” 青龙化作布衣少年,翻白眼道:“我要是再多几万年岁数,或许真就知道了。” 刘清又问道:“你可知归元二字,最早是何意?” 布衣少年答道:“道门用的多一些,是指回归元气。” 刘清摇头道:“不对,字面意思,其实是指归还人头。” 武夫归元,是为山河点睛,与上述二者皆有关系。 开辟山河,是以一口元气所开,而归元,就是将那口元气归还人身,从此一身元气流淌,由山河孕育,还予山河。 天目穴猛地金光涌动,一道金色印记就这么出现在刘清额头。 一袭青衫猛地睁开眼睛,抬头看向那柄并无实质,只有雏形的剑,笑道:“既然生于我身,便与我一起将那所谓神灵气息扯来,让他滋养山河。” 长剑一阵轰鸣,却未曾移动分毫,只不过一道剑气由打剑气长河涌出,化作与那柄剑一模一样的长剑,被刘清握在手中。 一人一剑猛地往人身山河外围去,额头金色印记闪烁,一剑破开白茫茫的壁障,原本如同白纸一般的地方,如同被人以彩墨绘图,不一会儿就有山有水,且一直往外围去,不见停歇。 一袭青衫猛地一剑向前斩去,右手手掌翻转,一场磅礴剑雨直落,逼的那股子神灵气息疯狂逃窜。 远处青龙大声道:“既然要做,那便将他碎入山河之中,往后事,往后再说。” 刘清咧嘴一笑,这才像前辈言语嘛。 我的人身山河,天王老子来了也要俯首! 一道青衫身影再次朝前,所到之处,剑雨倾盆。那股子神灵气息终于无处逃窜,聚起一道道金光,化作一个与刘清长相一模一样的青衫身影,只不过这个“刘清”,天目穴横生一目,瞳孔金光闪烁。 “刘清”笑着说:“我看你神眼用的挺顺溜,为何非要与我分个清楚?” 对立的青衫年轻人缓缓落地,口中念道:“青白。” 一道剑光撕裂虚空,化虚进入人身山河之内,稳稳落在刘清手中。一瞬间整个剑气长河尽皆沸腾起来,在那柄虚无本命剑指引之下,无数柄长剑从剑气长河悬浮而起,如同雷霆径直往那个“刘清”斩去。 他微微摇头,环臂笑问道:“当年差点打死尤仲,真的只是为了给黄芽儿撒气?” 剑光直落,那个“刘清”被瞬间搅碎,只留一颗三目头颅,被刘清拎在手中。 瞬身前往高处,刘清俯视自己的人身山河,喃喃道:“当然不是。” 随即一拳震碎那颗头颅,大片金色粉尘缓缓撒向人身山河,一股子蓬勃朝气从山河之中迸发而出,汇集成一片元气雨露,重新洒入山河之中。 刘清沉声道:“归还头颅。” 下方青龙叹息道:“这才是真正的归元啊!” 心神瞬间返回肉体,九式拳法最后一式,朝天出拳,八荒八极。 晴天一声炸雷,一股子赤红之气由打赡部洲腾空而起,盘旋于赡部洲北部。另外十二道气息也从各洲拔地而起,在各洲大修眼皮子底下,就这么蹿向赡部洲。 如此吸扯气运的破境,无关境界高低,而是一座人世间,大道承认你此境最强。 刘清猛地收拳,仰头沉声道:“三位前辈!” 云海之上的三位花仙子齐声笑道:“在的。” 碧桃仙子率先出手,方圆百里之内,云海中凭空生出一大片桃林,好似春风乍来,无声知会。 果真是“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 那林檎嫣然一笑,足踏白云长袖飘然,白花绿叶丛丛而起,瞬间遍布桃林,春风再起。 “拂掠娇红香旖旎,浑欲不胜春色。” 紧接着是那忘忧仙子,行走飞掠与桃林之中,所过之处萱草丛生。不是人间稀罕物,却也是四品六命忘忧花。 端的是一句:“数朵殷红似春在,春愁特此系人肠。” 仅此三位,足矣看出当年那位种花人是何种风情。 十三洲聚集而来的武道气运当即淹没于云海花丛,只知于赡部洲北部,却不知具体何处。 人间小院,一袭青衫挂好酒葫芦,取出来自家乡的那壶白簿,大口狂饮,以大拇指擦拭嘴角,转头看向悬停一旁的长剑青白,笑道: “去吃了它们。” 某人自言自语,破天荒言语傲然:“我之破境,境境最强,何须你来肯定?” 环绕赡部洲上方的绚烂光华,被一柄古朴长剑吸收殆尽。 横生百里的桃林花丛也缓缓消失。 三位花仙子落地卸壶城,皆是看向那个青衫背剑的年轻人。 林檎与忘忧对视一眼,啧啧称赞:“好家伙,真大方,武道气运全给了佩剑。” 那位碧桃仙子嫣然一笑,使人如沐春风。 “这阵仗,确实配得上我们三人出手。” 刘清退后三步,恭恭敬敬以一个读书人身份作揖行礼,沉声道:“百花仙山之情,刘清记在心里,以后定去牛贺洲叨扰,到时我便尽量劝告藤霜,让她安心在百花仙山修行。” 忘忧仙子抛去一壶酒,撇嘴道:“这是我亲自酿造的忘忧,不比你手中的白簿差。” 话锋一转,这位忘忧仙子玩味道:“若是见着那个喜欢的姑娘,可人家不喜欢你,到时就可以喝了。” 刘清脸色涨红,心说这事儿都能传开?藤霜这个嘴啊! 林檎仙子则是摊开手,撇嘴道:“我可没林檎酒给你啊,不过你要是去了百花仙山,可以跟小木槿讨酒喝,她可是我们百花仙山的酿酒大师,忘忧还是跟那丫头学的酿酒呢。” 话极少的碧桃仙子却未曾玩笑,而是颇为严肃,开口道:“两年前胜神洲那场破境,也是你吧?两次同境界天下第一,你日后行事不可太过高调,树大招风。” 说着还是没忍住问道:“两次前无古人的最强,你究竟能达到什么战力?” 刘清思量片刻,笑道:“不拔剑的情况下,应该可以无视剑修除外的所有元婴,拔剑之后,估摸着能与寻常分神一战,不过胜负不好说。” 碧桃问道:“你今年二十岁了?” 刘清点了点头,苦笑道:“两觉睡过了十九,眼瞅着就满二十了。” 几乎是从去年七月份,两觉睡到如今都过了清明了。 碧桃笑道:“二十岁的归元武夫外加凝神修士,不算境界低了,可你的金丹瓶颈,好像不是一般的结实啊?” 刘清只得苦笑道:“要结成的金丹非比寻常,估摸着最早结丹,也要三十岁往后了。” 忘忧白眼道:“三十岁的金丹,也是很天才了。” 刘清有些无奈,心说漓姑娘年前才满十九岁,已经是元婴修士了啊。 看似闲聊,其实三位花仙子也是在等,等刘清稳固境界。 初入归元,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身拳意剑意交加,自己跟自己打架。闲聊之中,三人各自以温和气息抚平那暴躁意气,直过去许久,刘清气势才趋于平稳。 碧桃缓缓起身,笑道:“好了,我们也得走了,要不要带你南下?反正我们也要回去天下渡。” 赡部洲的天下渡,算不上人世间最大的渡口,却是人世间最有侠气的渡口。 赡部洲百花阁总部,就在那处。 刘清摇了摇头,笑道:“我还想去那座颠倒山看看,顺着赡部洲河水逆流而上,到了颠倒山,再乘船南下。” 碧桃微微一笑,“你倒是不着急,万一人家姑娘着急呢?” 说完便瞬身离开,空留一地花香。 石竹这才缓缓走来,擦了擦额头汗水,与刘清施了个万福,笑道:“恭喜刘公子破境。” 刘清转身抱拳,“让石竹仙子费心了。” 又待在卸壶城小半个月,彻底稳固境界之后,刘清便往西边去,打算就沿着河水逆流而上,去那座享誉十三洲的颠倒山瞧一瞧。 其实临行之前,刘清以自己那看似飘逸,其实毫无章法的字,写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诗句。 凡花多争艳,归来始成丛。 瞿麦何人赏?春露到秋风。 下方写道:“知春、知夏、知秋,独占三季,为何自菲?” 石竹拿起那副在她眼中极尽潇洒的字,不知不觉就笑着掉下眼泪。 九品花,不都是那位木槿小姑娘似的,给牡丹夫人小心呵护。 可九品花,也是百花丛中一支艳! …… 胜神洲人再次见到那股子异象,大多都要惊叹一声:“好家伙,这又是哪个狠人?紧随我们胜神洲之后啊!” 就是没人想到,两年前在胜神洲南部破境的那人,会与如今在赡部洲北部破境的,是同一个人。 东海之畔的观水书院,一个躲在藏书楼不出门,却在藏书楼养着毛驴的中年人,一年多来破天荒走出藏书楼,眯眼看向天空,笑着自言自语:“我辈读书人,能动手决不吵吵。咱又不是君子,说什么动手不动口?” 有个一身白衣的中年人缓步登楼,没好气的:“你那好弟子最好别回观水书院,要不然我定要揍他。” 牵着毛驴的读书人撇了撇嘴,“这么大一个副山长,记这仇呢?一个毛头小子砸了你几拳而已,又没伤筋动骨。” 副山长这个气啊!读书人的好脾气全被你们这对先生弟子磨没了。 只是忽然转头往南看去,笑着说:“赶他出去是为了让他长大,可千万别拗着性子不回来啊!” …… 绿衣湖,已经毫无实权,只挂了个山主名头的荞芸,独自一人泛舟湖上。猛地抬头看去,心中苦笑不停。 两次集十三洲武运破境的人,就这么被你们作成了仇人。我倒要看看,未来有一日,有三个年轻俊杰与一位青衫剑客,或许还有一个绿衣女子,他们齐身来这绿衣湖要公道,秦国是选你们这些土埋到脖子根儿,行之将木的老东西,还是选那些受大道青睐,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荞芸真的悔,悔不该把丘禾一个人放出去。悔不该对那些同僚、老祖,太过信任。 …… 扶舟县的刘家宅子,乔恒快步走出房屋,看着天际,啧啧不停。 “好嘛!次次都要吓死人?” 朝云、栾溪、陈岩,三人也紧跟着走出来,看向天际。 陈岩咋舌道:“这又是哪个猛人?两年前在胜神洲南部,跟这个如出一辙啊。” 乔恒笑道:“两年前是公子,如今,更是公子。” 栾溪笑着转身往屋内,她要开始闭关了。 朝云拔剑,孤身前往梨茶镇,要去山上练剑。 陈岩左看右看,只得接着去画符。 总不能被那家伙甩下太远吧?总不能将来返回绿衣湖,就看刘清出拳出剑,自己三人在一旁大眼瞪小眼? 瘦篙洲万鞘宗,宗主楚续独坐山巅,笑着自言自语:“祖师真是好眼光,祖师伯更没有看错人。” 神鹿洲,龙丘家。 自从多了个极为可爱的小小姐,好像整个龙丘家都欢乐了几分。 家主龙丘洛总是忙里偷闲,跑去溪盉那边,连哄带骗,得溪盉喊一句爷爷才肯离去。 其实这个几百岁的家主,也算是老来得女,龙丘桃溪小时候,他也十分宠爱。 只是,女大不中留啊! 去了一趟某处秘地,回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从不用胭脂水粉的龙丘桃溪,先前居然自己躲在屋子里装扮了一番,可看了看镜子,还是觉得不顺眼,就干脆涂抹干净。更甚者,她上次离家之前,还买了一身从未穿过的水袖流仙裙,穿着极其好看,可从溪盉嘴里得知,她就没在刘清面前穿起过。 瞧着不当回事,说什么“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实则沉静深夜,也会黯然落泪,也会心中问自己一句:“我到底哪儿不好?” 喜欢上喝酒的龙丘桃溪,独坐院中,猛地抬头看去,咧嘴一笑,醉醺醺道:“挺厉害的。” 木秋山巅,漓潇就没掩饰那枚风语石的光芒大放,只是往北边看着,傻笑不停。 一位青衫男子凭空出现,笑问道:“是他?” 漓潇满脸骄傲神色,咧嘴道:“当然了!” “真有这么厉害?” “当然了!” 男子面色古怪,轻声道:“那个啥,江天破境了。” 漓潇都不乐意搭理,撇嘴道:“那有啥,他的归元,你也看到了。” 男子退后一步,小声道:“那个……你娘亲到时会把巨鹿井借给江天。” 漓潇猛地转头,黑着脸沉声道:“不是说巨鹿井要镇荥泽,不能取走么?” 男子无奈摊手苦笑,“你娘亲说了算啊!” 眼见宝贝女儿就要气炸了,男子赶忙瞬身跑开,可漓潇喊道:“他姓江的有脸皮拿起巨鹿井,就别怪我把他打个半死!” 男子在半空中叹息,“咋个两个闺女都这样?早早小时候,就是那种特别不讲理的,生而便是元婴。” 当年刘工最怵的,可不是大师姐方葱,而是那个笑咪咪跟你聊着天,小胳膊撒娇一推,便把人掀飞的张早早。 …… 十三洲,各自有江水与河水,可十三洲之地,江水河水拢共有三个之最。 俱芦洲最长,赡部洲最怪,胜神洲最早。 那句流传万年之久,自诗仙笔下的“黄河之水天上来。”最早可就是在胜神洲。 传说是某位持剑神灵撞烂天柱,导致天河下坠,沾染了尘埃,所以变作黄河。 各洲之中,也唯有胜神洲的河水可以叫黄河,江水可以叫大江。 刘清独身往南,乘坐一艘凡俗渡船逆流而上,一条横贯半洲,蜿蜒长达四十余万里的河水,单靠凡俗渡船,日行百里,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到颠倒山。 所以刘清压根儿没想着乘坐凡俗渡船转乘,而是坐船先行进了几万里,打算先走出这座赡部洲第一大王朝,人世间四大顶尖王朝之一的大煜王朝。 如今那本不厚的通关文碟,已经盖上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国度大印,光是顶尖王朝,就有一个了。 自然没有秦国的,他的通关文碟就是大秦印制颁发的。 端午这天,刘清在大煜王朝与南边的猪猡国交界处下了船,走入一片山林。 本以为该是人迹罕至才是,可那延绵山中,却是有一处小小村落。过路讨了碗水喝,村民得知这位游侠儿是行山走水,便指着不远处一座山头山说,那处名叫天寿山,有寺庙道观和尚道士,倒是可以一看。 叫天寿山这个名字的,刘清现在就已经知道俩,今天可又多了一个。 胜神洲原本的燕地,就有一座仙家山头,叫做天寿山。 还一个俱芦洲小国,叫杨侯国,也有一座天寿山。 这处深山之中,估摸着没人知道那两座天寿山,也是,天下重名者多如牛毛,说不定哪天还能再冒出来个刘清呢。 谢过那位村民,刘清缓步去往那座天寿山,也不高,百丈而已。倒是老远看去,有几处庙宇嵌在半山腰石壁之上,颇有些险峻。 赡部洲以颠倒山为中心,一过那座颠倒山,便全是冰天雪地了,如今这地方,虽然也有些冷,倒是没雪花飘。 这处天寿山,大部分长得都是松柏,故而瞧着颇有绿意。登山之路只容得下两人并肩,且路途湿滑,不易攀登。 走到半山腰,一处石壁下,有几条细小裂缝,全放满了树枝。 刘清哑然失笑,没想到家乡习俗,在这赡部洲依旧有。 家乡传说,类似这种以细小树枝竖着卡在岩壁缝隙中,是可以帮着山峰稳固,就如同帮着山神老爷站的稳当些。而作为报答,山神爷也会偷偷为“顶上”那户人家,有腰疾的人,于腰间顶上一缕山神功德,用以治疗腰疾。 所以常有人去大小山中寻找石缝,塞去树枝,就是想让家人身体好些而已。 不过也只是些美好愿望。 花了半个时辰才登上山峰,原来这处地方也有游人,是一对中年夫妻,带着十多岁的女儿,好像是到山上还愿。 跟着走过去,有个年逾六旬,一身棉布僧衣有些破烂,可洗的极其干净的比丘尼,她正在一处小屋烧火煮粥。看见那对夫妻,擦了擦手,单手竖掌在前,笑道:“施主是过路还是还愿?” 那对夫妇一脸笑意,妇人说道:“十年前在山下路过,听闻山上送子娘娘灵验,也未曾上山,就在山下许了个愿。没成想,当年便怀上了孩子。此后十余年,一直人在异乡,如今回乡,便来还这个拖欠十几年的愿。” 那位比丘尼笑道:“心中记得,就不算晚,若是还愿,便随我来吧。” 刘清只在远处观瞧,看见那大师带着一对夫妇走进一个半边悬空的,只有横宽各一丈的小屋子。 庙不在大。 独自继续登山,没几步就到了一处一人高的小庙前。 小庙所供奉之人,骑龙挎虎,手中捻着银针,正是那药王庙。 继续往前,一处明光大殿,挂着“大雄宝殿”的匾额,其中供奉三位菩萨,居中菩萨骑着六牙白象,左侧是骑着青毛狮子的菩萨神像,右侧则是坐骑为谛听的神像。 再往前,走过一条几丈长的栈道,却是看到一张床铺,被褥破烂,旁边放着干瘪果品,床边就是一道只一人能进出的石洞。 有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缓缓走出,瞧着起码年过九十。 老妇人以本地方言说道:“是游子?里头是个供奉着各路天神的地方,若想朝拜,进去便是。” 刘清笑着说:“晚辈可没什么香火情奉上。” 那老妇却笑道:“这有什么紧要,你要是饿了,我还能做顿饭给你吃咧!” 刘清哈哈一笑,迈步走进洞穴,洞中漆黑无比,可在一个归元境武夫眼中,其实什么东西都能看清楚。 这洞穴之中,所供奉的,是刘清从前从未见过的神像。 进去后,两侧为首分别有一位持剑神将,头生三目。剩下的都是盘溪而坐,两侧各八尊怒目神灵。 前方居中,有三人并坐,左侧是女神,背剑,一身蓝衣。右侧是一位分不清男女的红衣神像。 当中却是个神色懒洋洋的,颇为年轻,且极其慈祥的神像。 走出洞穴,刘清笑着与那老妇问道:“洞中供奉,晚辈真是第一次见。” 那老妇幽幽道:“那都是真神。” 人身山河之中,青龙懒洋洋开口:“她说的不错,是真神。” 继续往上便是山巅,石一座道观。 进门前,却有一座石碑,极其古老,怎么都要几千年时间了。是以古老篆法所写,大致就是谁人出了什么东西,用以修建何处,不过却有一句,此山别名三教山。 进入山门,刘清没忍住便笑了起来。 三处庙宇围出一个小院儿,最高处供奉三清神像的庙宇高一些。 右侧四阁,分别供奉的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位美人。左侧分别是东西南北四大财神。 有位仙风道骨,头箍一字巾,黑色道袍随风摆动的道士笑着走来。 打了个道门稽首,笑道:“公子远来,所求何物啊?” 还不等刘清开口,这道士便指着右侧,笑道:“若是求姻缘,很灵验。” 刘清笑着摇头,那道士又指向左侧,开口道:“莫不是求财运亨通?” 刘清还是摇了摇头。 思量再三,还是迈步走上石阶,对着三清神像深深作揖,往一旁的功德箱投去一粒碎银。 起来转身便走,那位道士笑如桃花开,嘴里念道:“有求必应。” 刘清猛地转身,笑问道:“有佛有道,缺一书生?” 道士笑道:“缺一书生。” 刘清大笑着走出门户,一出道观,当即竭力御剑远去,南下千里之后才缓缓落地,已然一身冷汗。 天寿山那位道士玩味一笑,“跑的还真快。” 人身山河之中,青龙疑惑问道:“你跑啥?那只是遗留至今的古神庙宇而已,藏在洞穴之中,都不敢见天日。” 刘清没好气道:“我跑啥?石碑上面写着,此山名叫天寿山,别名三教山!三教山,懂不?和尚道士都有,就是没有书生,老子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我不跑?” 说着神色严肃起来,与青龙问道:“你所说的三目一族,与洞口那两尊,就是一族吧?” 青龙沉声道:“不光是三目神,几乎天庭高层都在了。高座那蓝衣女神,是水神,也应该是天外天下,最早的一拨剑客。还有一个是火神,但事迹不详,两场大战都未出现过。居中而坐的那人,我就不知道是谁了,不过也大概猜得出吧?” 刘清沉默片刻,疑惑道:“这座天寿山,言下之意就是与天同寿,所供奉的那些古神却在山洞之中,会不会是儒释道三教合力镇压某个存在?可我也没感觉到什么怪异处啊?” 忽地一道声音响起,正是千里之外天寿山那位道士。 “年轻人,忘了跟你说一件事了。” 刘清一声娘咧!使出吃奶力气,拔腿就跑。 那处山巅之上,道士有些郁闷,走去功德箱取出一粒碎银,自言自语道:“这年轻人,跑个啥?贫道又不吃人,白白错过大机缘。” 所谓的大机缘,或许就是在山上开一间书院? 又南下千里,到了一出小河畔,再也感觉不到那道士存在了,刘清才把心放进肚子里。 没忍住就自言自语道:“这世上高人真多。” 又是一道声音传来,还是年轻人三个字。 猛地转头看去,却发现一个骑着诡异青色毛驴的老者。 刘清以心声问青龙:“这又是个什么高人?” 青龙憋了半天,闷声道:“要不然就是个渡劫境界,要不然就是个凡人。” 这才缓了一口气,心说哪儿来那么些个渡劫境界。 朝着那老者微微一笑,问道:“老人家有什么事儿么?” 老者掏出个烟斗,使劲儿吸了一口,露出一嘴大黄牙,笑道:“老头子我饿了。”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四十章 漓姑娘,我喜欢你 天下之大,果真无奇不有。 要说毛驴儿,刘清也不是没骑过,可这毛色,当真是头一次见。 老者倒像个老学究,毛驴左侧挎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竹篮子,顶上有一块苫布,应该是以牛皮缝制。毕竟天底下的正经读书人,没一个不爱惜自个儿书籍的。就连刘清他这个半桶水,乾坤玉里也有十多本圣贤书。 老者一声饿了,使刘清哑然失笑,问道:“老先生,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饿了也没法子,我这儿倒有一些干粮,不嫌弃的话,可分你一些。” 任凭哪个腹里没食儿的,听见这话都要乐呵半天,可这老者却撇着大嘴,摇头道:“嫌弃,我得吃肉,否则对不住肚里学问。” 刘清气笑道:“我上哪儿给你找肉去?” 也是真没有,本就是个不爱吃肉的人,又不是槐冬,三天不吃肉便要睡不着觉,夜里哈喇子流一枕头,起床还要吧唧嘴,说这蹄髈,可真香。 老者看向一旁小河,努嘴道:“河里有鱼,捉几条来,烤着吃。” 刘清这算是没招了,又能拿这老头子咋样? 反正也不着急一两天,就当与这位老先生逗闷儿吧。 “得嘞!对不住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对不住肚里学问,晚辈这就给您摸鱼去。” 说着便脱下青衫叠好,与青白一起放在一旁的大石头上,脱鞋袜卷裤脚,真就打算摸鱼去。 雾溪离着刘家宅子其实不近,小时候每次带着槐冬出去疯,都要折腾小半天。这摸鱼之事,倒是许久没做了。 刚下水,那老者又说道:“腰间葫芦装的是酒水?拿给我喝。” 刘清笑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酒囊,抛给老者,轻声道:“葫芦里的酒水可比不上这酒囊中的好,只是酒劲太大,怕您老身板受不住。” 老者也没强要,抿了一口酒水,将毛驴拴在河边小树上,自己懒洋洋坐在一块石板上,看着那摸鱼年轻人。 就只是与凡人一般摸鱼,自然没那么容易,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未曾捞到一条鱼。 老者看着也不着急,瞥了一眼青白,随口道:“是个剑客么?江湖游侠哪种?有无读过书?” 刘清笑着答道:“是剑客,也是游侠,书……算是读过吧。” 毕竟观水书院建成数百年,自己是头一个打了副山长的。最后给人赶出来了,最多也只敢称半个读书人。 老者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年轻人,没好气道:“有就说有,没有就说没有,算是,是什么意思?” 刘清只得给这个脾气不好的老先生解释:“有授业先生,读过几本圣贤书。” 说话间居然摸到一条大鱼,刘清转身笑道:“这下子老先生有口福了。” 可那老者却摆手道:“把鱼弓起来,再捉一条,一人一条。” 呦!行家啊!这弓鱼法子,除了寥寥几本杂书有述,也就只有靠水吃水的那种老道渔夫才知道了。仅凭此事,刘清便断定,这老先生绝不是只读死书那种。 便按照书上法子,寻了一根细藤蔓,穿过鱼鳃又绑住鱼尾,让离了水的鱼,一时半会死不了。 老者笑道:“家在水畔,自然懂得弓鱼,不过你这个游侠儿会这个,我倒是没想到。” 又问道:“外乡人,跑这里干嘛来了?” 也不知怎的,刘清直接说道:“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姑娘。所以走了千万里路,来寻她的。” 说着便又摸到一条鱼,拎在手中,笑问道:“我可没调料,烤也是原味。” 折腾了一番,天近黄昏,一下子就有些寒凉。 老者从箱笼取出来一件冬衣披着,伸手去烤火,瞥了一眼衣着单薄的年轻人,啧啧道:“年轻人就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听我老家伙一句话,年少受冻,老来受罪。” 刘清烤着鱼,心中腹诽一句:“那你还让我下河摸鱼?” 不过还是笑着说道:“不怕,身上带些武艺,这点儿火气还是有的。” 谁知那老者冷不丁问道:“你喜欢的姑娘,喜欢你吗?” 刘清猛地一顿,苦笑道:“我哪儿知道去,这不是才去问么?” 对面老者当即一副嫌弃神色,也不再说话,一把夺过烤鱼,饿死鬼投胎似的,几口便吃完了。然后便将那冬衣盖在身上,就躺在随意铺的干草上面,不一会便有细微鼾声响起。 刘清看了看老者,手戴一枚翠竹扳指,瞧着寒酸,可其实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于凡人来说,有安神补气之功效,要是给了炼气士,可比自己脖子里戴的风语石气起效果更佳。刘清在瘦篙洲时,就在百花阁见过一种同样材质的无事牌,标价百枚泉儿。眼前老先生这块儿,也差不到哪儿去。 刘清微微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么大年龄了,也不知道财不外露。” 话音刚落,便哑然失笑。 心说看这扳指,养的油光锃亮,估计戴着已经好些年了,老先生又怎能知道,他的一枚扳指,值好几车黄金呢? 往火堆微微挥手,火势便大了些,又朝着那老者屈指一弹,一缕灵气便将其包裹。没什么大作用,只是让这老先生不至于感染风寒。 正想问一问青龙,懂不懂什么法子,帮着老先生将扳指遮掩一二,远处忽然有些动静。 刘清猛地转头,以心声道:“死远点儿!” 远处松树林中,有个黑衣男子现出身形,以心声回复刘清。 “凝神后辈,切勿自误。” 猛地有一道剑气由打刘清身上迸发,直直斩向那位元婴修士。 黑衣人堪堪拦住剑气,皱眉片刻,以心声道:“当我没来过。” 说完便转身离去,有个剑修瞧上那枚扳指,自己是抢不过了。更何况那剑气骇人,绝非什么凝神境界。 刘清摇摇头,干脆以剑气划出屏障,至少以自己如今的武道境界,寻常元婴再想发现,不容易的。 自打两觉睡过了大半年,刘清这几个月便极少睡觉,今夜不知怎的,居然有些困意,或许是这位老先生鼻息所致。 次日清晨,老者睁眼起身,踢了两脚刘清,言语颇为嫌弃,“年纪轻轻的,睡什么懒觉?” 刘清猛地惊醒,有些不敢相信,这就睡过去一夜了? 自打炼气士境界到了黄庭,即便是睡觉,也是半睡半醒,从未与昨夜似的,睡的死沉死沉。 当然,除却被人打晕了。 瞥了一眼竹扳指,心说莫非是这法宝所致。 忍了又忍,刘清还是开口道:“老先生,你这扳指,以后出门最好别戴了,夜里睡觉时戴着就行,实在是有些扎眼。” 谁知那老者淡然一笑,随口道:“二十年前地摊儿花了两刀买的,你喜欢?送你都行。” 刘清赶忙摆手:“别,前辈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晚辈接不住,切莫折煞晚辈。” 老者这才作罢,牵起毛驴,又问道:“是要南下?我再往前百里,到猪笼陪都就到了,同行一路?” 于是两人便同行,毕竟是老人家,即便骑着毛驴,颠簸时间久了也受不了,走走停停,一天才走了不到五十里。 刘清半点儿没着急,老者路上便问了,不是着急去见喜欢的姑娘,怎么又这么从容?说他一个老头子,即便碰到山匪,也瞧不上我这几个破钱。 结果,天一擦黑,果真就碰上山匪了。 刘清苦笑道:“老先生,您这嘴,开过光啊!” 那老者笑着抚须,“你不是有武艺在身,我怕个甚?” 那伙人说是山匪,一个个却连个像样兵器都没有,有拿着粗刀片子,什么钉耙柴刀,一大堆。 刘清极力压制力道,这才没把一伙儿人怎么伤到。 后来一阵询问,这才知道,猪笼国北部连年灾荒,也不知饿死了多少人了,听说是闹妖怪,皇帝也没法子。赈灾银两层层克扣,到他们手中之时,连点儿粗糠都没得,一锅粥,米粒儿都能数清楚,却要分给几十人喝。实在是没法子,便只能拖家带口,往南逃荒,可官府却说我们是匪,死活不让进城,无可奈何,便只能真的做了匪。 几十人被刘清打翻,却有百余老弱妇孺从林中缓缓走出,一个个眼睛看向刘清,满是哀求神色。 老者轻声道:“你觉得他们是错还是对?” 刘清沉默片刻,轻声道:“当下确实是错。” 老者转头,面无表情:“那你打算如何处置?” 一袭青衫缓缓走去,沉声道:“这处也没见什么灾荒,若是开垦荒地种些庄稼,也不至于会饿死。” 为首的中年山匪苦笑一声:“这处离着陪都近,也不知咋回事,陪都方圆二百里,瞧着挺正常,可望西北的方圆千里,的确有灾,我不敢骗大侠。至于开垦荒地,哪儿敢啊!此地距离陪都不过五六十里路,估摸着我们庄稼还没有种上,就已经被剿匪了。” 刘清从袖口取出两锭金子,递给那中年人。方才以那神眼观瞧,此人言语不虚。 “拿去购置粮食种子,尽管开荒,我去一趟陪都就好了。” 这趟南下,怎么总与一些皇室过不去? 刘清猛地转头看向老者,笑着说道:“老先生口才如何?” 老者抚须笑道:“尚可!尚可!” 年轻人一把拉起老者手臂,另外一只手牵起毛驴,淡然一句:“那咱们去讲理!” …… 猪笼国陪都,皇城内苑,一个青衫剑客与一位牵着毛驴的老者,闲逛一般走在这宫城之中。 只不过都贴着匿踪符,别人看不见而已。 落地之后,老者便一阵惊疑,好像直到这会儿才缓过神。 刘清笑着说:“老先生别惊奇,我的确是剑客也是游侠,更是个读书人。” 本以为老者会问个什么,谁知他满脸懊悔神色,轻声道:“要早知道你是山上神仙,昨个儿就让你变出来一席大菜了。” 刘清这个气啊!心说怎么还有这么没溜的读书人?可比自己与自家先生没溜多了! “老先生,修士也是人,得有才能变出来呀。” 老者撇嘴道:“你们神仙事情,老头子我不大清楚嘞。” 说着已经走到后宫,老者沉声道:“我不是猪笼国人氏,却没少待在猪笼国,知道皇帝有个妖后,这陪都,就是为妖后建造的。你……准备怎么讲道理。” 刘清笑道:“果真是妖后,先生稍等,我去去就来。” 独自走到后宫深处一座宫殿,当即便瞧见一副香艳场景。 那位皇后,真身是一条赤链蛇,魅术尚可,已经将那皇帝迷的神魂颠倒,一身君主龙气,萎靡无比。瞧蛇妖那一身气势,是有山水气运在身,估计西北方向那千里之地连年灾祸,就是因为这蛇妖硬生生将一地山水气运蚕食干净了。 刘清瞬间现身,眯眼看向那条赤链蛇,沉声道:“破你一境,要害多少百姓?” 那位皇后猛地皱起眉头,也不穿好衣裳,就这么光溜溜起身,一把推翻那还在梦中的皇帝,摇晃着往刘清走来。 “呦!哪儿来的仙师?是想管闲事,还是馋我的身子呀?伺候谁也是伺候,不如让我瞧瞧仙师战力如何?” 刘清冷哼一声,随手甩出一道镇妖符,瞬间便将这蛇妖打回原形。 那位皇帝这才大梦初醒一般,缓缓起身,看向刘清与地上一条蛇。 “你是何人?擅闯宫城,我的皇后呢?来人呀!” 刘清冷眼看去,沉声道:“与蛇妖缠绵的滋味如何?你猪笼国西北,千里之内,百姓苦不堪言,你个当皇帝的,理都不理?” 那皇帝终于有了些君主威严,沉声道:“怎么会!三郡之地灾祸,我已经将半数国库银两放去赈灾,又怎会还饿死人?” 刘清冷眼摇头,一把抓起地上赤练蛇,直接硬生生扯出蛇妖魂魄,挥手将其记忆变作一道光幕。然后朝着那猪笼皇帝沉声道:“你的皇后,一个小小凝神境界的蛇妖,借你之力,窃取一地山水气运,害的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你当真不知道?” 那位皇帝看着眼前光幕一道道闪过,猛地瘫坐床头,颤声道:“我把自己的国民,霍霍成这样了?” 苦笑着看向刘清,又看了看刘清手中赤链蛇,躬身抱拳:“请仙师搭救!” 刘清皱眉道:“搭救你?” 皇帝摇了摇头,“救我百姓。我犯此大错,明日便会下罪己诏,我会亲自去往西北,杀贪墨之人,救济灾民。” 刘清死死盯着这位皇帝,冷不丁拔剑,一道剑气裂地而去,把整个陪都几乎一分为二。 “希望你说到做到,若不然,我便灭了你,再选出来个皇帝就是。” 说完便瞬身离开,留下一位皇帝苦笑不停。 出去拉起老先生,出了宫城,落地之后,刘清沉声道:“若是老先生,会怎么做?” 老者沉默片刻,开口道:“也只能如此。” 皇帝是该死了,可杀掉皇帝,一国大乱,遭殃的还是百姓啊! 老者沉声道:“小子,行走天下,遇事不可光顾眼前,也不可瞻前顾后,诸事要分别对待。就如同净水直饮,浊水熟饮,你可懂?” 刘清退后三步,作揖道:“受教了,先生保重,后会有期。” 说完便一道剑光闪过,街上再无人影。 待那年轻青衫离去,老者瞬间变作个青衫青年。 他转头看向青色毛驴,笑问道:“青爷,这小子其实不错吧?” 可毛驴半点儿没有回应,它也只是像从前的一头毛驴而已。 牵着毛驴瞬身云海,有个绝美女子板着脸等着,可眼神,其实有几分心疼。 “你觉得好,我其实也觉得好,可他与这些事情牵扯太深了,潇潇交给他,我真不放心。” 男子摇头道:“秋水,儿孙自有儿孙福。” 女子便不再多言,只是猛地抱住眼前男子,手臂略微颤抖:“青爷没了,小白也没了,龙大他们都已经没了,以后别这样让自己难过了好嘛?” …… 一位年轻人,手中拎着一条赤链蛇,御剑往猪笼国西北,速度极快。 那条被刘清硬生生扯出魂魄的蛇妖,一路上痛苦难言。哪怕真身都抵不住这疾速之下的罡风,更何况魂魄都已经给人扯出,此刻几近消散。 一开始,刘清便封起这蛇妖出声法子,可心声却封不住。所以一路上,这蛇妖不住哀嚎,无法就是以心声与刘清求饶,说只要饶她一命,以后就只伺候上仙,她蚕食千里山河气运,若是与她合欢,裨益极大! 刘清都懒得搭理他,只是赶路而已。 约莫一个时辰,这才到了那方圆千里中心位置,举目四望,已经全是是一片无灵之处,是一片死地,别说庄稼种不活,即便是修士长久住在这里,也危害极大。 但凡适宜居住的地方,无形之中就有气运庇祐,旁的不说,起码有山有水,种庄稼得活。 而现如今这块地方,连只老鼠都不愿意待下去。 刘清沉声道:“你这畜牲,吃了方圆千里的气运,哪怕将你打杀,将气运归还,十年内,这块地方还是聚不起一丝生机!” 赤链蛇已经死心,此刻只恶狠狠道:“在你们人族天下,妖类就是邪祟,人人喊打!我不想法子让自己强大起来,不想法子让自己活得好一些,随便一个如你一般的过路神仙,顺手就将我斩妖除魔了!我只是想活的好一些,我有错吗?” 刘清只是抬起手,撵尘土一般,将那魂魄缓缓磨碎,又将其真身以一道剑光碎成粉芥,还于这片土地。 之后自言自语:“谁都想活的好一些,可这不是让别人不好活的理由。” 这方圆千里,又得有多少个与溪盉相同际遇,甚至不如溪盉的孩子? 刘清在这处地方待了一个月,期间看那位皇帝亲自前来赈灾,上上下下斩了百位官员,行事雷厉风行。可人力终有穷尽,斩杀那么多官员,便伤及某些人利益,五万大军袭来,说要杀昏君时,一道剑气从天而降,硬生生将地面斩出一道二里地长的沟壑,吓得那自诩要澄清一国的军士再不敢向前。 没了旁的影响,猪笼皇帝硬生生用了一月时间,将这方圆圈起来,数百万灾民尽数迁离,然后把皇族圈禁的那些山头儿土地尽数分了出去,尽管种地,免十年赋税。 离去那天,刘清又去见了这位皇帝,说了句: “不是你这皇帝头衔救了你,你而是一国百姓救了你。” …… 七月中旬,刘清终于赶到了那处颠倒山,此刻正乘坐仙家渡船,顺着河水逆流而上,眼看水已经在云上,山顶却还很远。 这艘船不能飞行,就只是于山下逆流而上,载人观景而已。 赡部洲江水河水之所以怪,有两个原因。 第一,两条大水,源头在一处,是这座与火山口似的颠倒山顶峰。 第二,两水竖贯一洲,足足百万里之长,沿途虽说支流无数,可光是这颠倒山所出之水,便已经可作大水了! 山巅其实是一座仙家渡口,最早的赡部洲一洲最大渡口,现如今却是赡部洲盈利最多的渡口,因为南来北往的渡船,大多需要在此歇脚。 山巅之上,是一个方圆几十里宽的火山湖,两侧各有一个大豁口,大水倾泻,却不见这湖水减少几分。 若是拔高身形,面东背西,左侧便是河水,右侧是江水,此等奇景,天下第一怪! 渡口高悬半空,抬头看去,是那悬停的一座座小山。湖面只停着两艘船,分别是从江河载客逆流而上的。 湖中央,有个约莫方圆几里,以仙家术法打下木桩而搭建的不少房舍,一处小城似的,极其繁华。每处屋子都披了一层雪毯,远远看去,就是一座雪城。 打听了一番,南下渡船有两艘,都是明日才启程。一条是直去天下渡,途中不做停歇。另外一条是神树山的渡船,由颠倒山往东南,沿途只停歇两次。 漓潇在舆图标注到地方,在赡部洲东南角,离着海边还有三万余里,而神树山,距离漓潇标注的地方,还有两万里。 干脆就先买了去神树山的船票,然后才去那处湖上城,去百花阁看看有无来信,顺便给漓姑娘买些礼品。 离开卸壶城时,就与那石竹说过,有信便寄去颠倒山的百花阁,自己下一站是颠倒山。 登上那处水城,放眼看去,所有房舍皆是木制。各种商铺一应俱全,最受欢迎的,还是那酒水铺子。 刘清缓步走到城中最高的百花阁,进门后掏出那块雕刻牡丹的牌子,笑问道:“有无寄给我的信?” 有个侍女一见这男子,当即两眼泛光,这位百花阁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年轻人,今个儿可终于见着真人了。 赶忙施礼,说道:“公子稍等,信在阁主手中,我即刻去通报。” 刘清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看,心说这百花阁布局,还真是千篇一律,几乎每处都是一样。 正此时,门口那边有人走来,刘清转头看去,没忍住便笑了起来。 三位女子,有两个硬拉着一个往里走,被拉的那个不肯进来,说百花阁的东西好贵,咱也买不起。 结果一进门,见着那个青衫背剑的身影,三人皆是一怔,然后齐声道:“刘公子?!” 正是往栖霞洲去的那艘渡船,那三位林姓女子。 刘清笑问道:“怎么到赡部洲了?” 林眸激动的有些结巴,泪珠打转儿,“刘……刘……” 林竹接话道:“我们都以为刘公子已经……” 刘清摇头道:“有些小波折,总算活下来了。” 正说着,有个年轻女子从二楼走下来,到刘清面前施礼,笑道:“刘公子这脚程可真不算快。” 看向那三位女子,询问道:“这三位是刘公子的朋友?” 刘清点了点头,“路上遇见的几个朋友。” 三位女子,就林眸一脸傻笑,剩余两个怔怔看着那位阁主,下巴都要惊掉了。 那可是神游境界的大前辈,颠倒山百花阁主,海棠仙子啊! 刘清转头与那个小妹说道:“她们俩叫什么名字我都知道了,你叫啥啊?” 年纪小一些的女子腼腆一笑,轻声道:“我叫林竽。” 那位海棠仙子几乎一眼就看出来林眸内窍阻堵,便以心声询问:“需不需要我出手?” 刘清以心声回复:“代价大么?” 海棠一笑,“这有啥代价,举手之劳。” 刘清点了点头,转身看向那三位女子,以心声与三人说道:“林眸的阻堵窍穴,海棠阁主可以帮着打开,有十足把握。不过你们愿意不愿意,又或是要与家中联系询问,得先说清楚。” 林竹跟林竽对视一眼,苦笑开口:“得花多少钱?我们家中,现在有些拮据。。” 海棠仙子笑着说:“不花钱,举手之劳而已,要什么钱。” 可刘清还是说道:“林眸,你最好自己想想,也最好问问家中人。” 海棠侧目看来,微微一笑,终于知道,那位的转世,为何如此喜欢她家公子。 林眸虽说灵窍不通,心智有些低,可心境纯洁无比,若是通了灵窍,可不一定还能有这份心境。 谁知林眸咧嘴一笑,言语时居然不太结巴了,“我比较傻,所以我还是想与常人似的。” 刘清笑了笑,“那就麻烦海棠仙子了,我先去二楼看信写信,这三位朋友就交给仙子了。” 转头与那三位女子说道:“林眸自身选择,咱们就得尊重,只不过你们最好抓紧回乡,初开灵窍,需要小心照顾她的心境。” 也不等那三位女子回过神,一袭青衫缓缓登上二楼,自来熟走去一间雅室,抽出信封。 乔恒所言,极有道理,一条不过三百丈宽的雾江,横亘于梨山与茶山之间,有极大可能成为隐患。就如同市井人家,亲兄弟左右分居,家中老人在时,诸事皆可,可要是没了,极易离心离德。 又看了看那副舆图,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几年时间,摇身一变成了大地主了?” 回信写道:“有些事我不在,你自行安排就是,只不过,朝云栾溪她们,可千万别当做未来山头的所属修士对待,她们愿意来,我欢迎,不过在我这边,她们还是朋友。” 最后以拳意刻画了几句话:“九座山峰待我回乡再命名,你帮着在中心的百里范围,寻一处隐秘之地,将来有大用,干系长远,要慎重。” 写完了信,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本事太小,能做的事情就少呀!” 有位侍女递来一壶酒,笑着说:“知道刘公子喜欢喝酒,所以就没备茶,给公子预备的是百花泉。” 刘清笑了笑,心说这百花阁,光是从认识他自己这一件事就能看出来,是个绝顶宗门,上下一心,毫无异议。也是,都是花仙,有什么好争的。 海棠仙子已经打通了林眸窍穴,只不过还需静养,一时半会是看不出什么的。 刘清没打算下去,过路相逢的几人,而且又不是自己出手,一旦下楼,肯定要被千恩万谢。随意在二楼晃荡了一番,看来看去,也就一件绿色长裙,还看得上眼。只不过……给漓姑娘送衣裳,是不是显得太别有用心了? 思前想后之时,海棠缓缓上楼,开口道:“别躲了,她们走了,说让你但凡去了栖霞洲,一定要去浔州林氏做客。” 刘清摇头道:“仙子才是恩人,我不过是个传话的。” 指了指绿色长裙,刘清弱弱道:“海棠仙子,你说,要是一个喜欢你的男子,好久不见,再次见面却送你一条裙子,会不会显得太过轻浮?” 海棠笑道:“怎么会?要是我喜欢他,他送块儿石头都行。” 刘清咧嘴一笑,“裙子多少钱?包起来吧!” …… 赡部洲的神树山,也是一座宗门,而且最低有合道坐镇的大宗门。 之所以叫神树山,是因为那座山,山巅之上有一颗活了万年的赡部树,是这赡部洲的最后一棵赡部树了。 在神树山渡口下船,老远便能看到那几百里外的一颗参天大树! 人世间稀奇古怪之事,远不是那些异想天开的话本小说便能概全。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非人可想象出的。 刚刚走出神树山地界儿,在一处山村外,碰到个一身白衣,头箍汗巾,长相极其清秀的女子。 那女子肩挑货担,买的是自家煮的糖水,只不过天寒地冻,担出来才走了一个村子,便已经凉了。 此刻大雪纷飞,这白衣女子老远便看到刘清,待走近后,嘴唇微动,却还是忍住没说话。 瞧着颇为清秀的年轻人,可背着剑呢,万一是个歹人就坏了。 刘清一眼就看出女子心中所想,擦肩而过后无奈苦笑,心说我就这么像坏人? 那女子猛地转头说道:“公子,买碗糖水吧,我自己熬的,一枚刀币一碗。” 刘清转过头,“那便来一碗。” 女子面露欣喜之色,赶忙放下货担,小心翼翼打开里边的木桶,盛了一碗给刘清。只是递过来时低声一句:“太冷了,已经凉了,公子若是觉得不划算,两碗收一碗钱都行。” 刘清笑了笑,手指微动,惊讶道:“这不是热着吗?” 只见碗里冒出腾腾热气,女子更是满面惊疑,转头又掀开盖子,桶里糖水竟然也是冒着热气。 不禁有些愕然,莫不是太着急,魔怔了? 刘清笑道:“若是怕出门太久,糖水变凉,可以做个比装糖水的桶大一些的桶,里面装上生石灰,要加热糖水,给石灰加水就行。” 女子半信半疑,笑着说:“那我回去试一下,若是有用,就要多谢公子了。” 刘清问道:“天寒地冻的,一个女子怎么独自出来?” 女子苦笑一声,也没什么不好说的:“爹娘死得早,把弟弟拉扯长大不容易,明年开春他便要往京城去,参加春闱,总得提前攒钱,给他备上路费吧?” 说着又盛了一碗糖水,刘清一饮而尽,从袖口掏出来两锭白花花的银子,递给那女子,笑着说:“我也是个读书人,不过也没个功名,叫你弟弟把我那份算在一起,考个状元回乡。” 女子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太多了,给一刀就行。” 刘清无奈道:“我又不是本地人,也没换本地刀币。” 女子还是不答应,刘清只好掏出符纸朱砂,笔走龙蛇,画出一道符箓。 旁的不敢说,有这道符箓在身,金丹之下的邪祟之物,休想近身。 放下符箓银两,二话不说便御剑离开。 女子揉了揉眼睛,颤声道:“神仙?” 往东南方向万里,走到一片大泽之畔,照漓姑娘给的舆图来看,过了这片大泽,就是她的家乡了。 可此地白雪茫茫,放眼看去尽是荒芜,哪儿有什么人家? 某人一下子心凉了半截儿。 难不成是漓姑娘怕自己纠缠,故意给个无中生有的地方? 刘清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千万里都走过了,还差这一哆嗦?千里而已。” 又硬撑着心中苦闷,往前千里,到了大泽另一边,发现有个修士城池,人不少,刘清这才放宽了心,心说漓姑娘总算没有骗自己。 可打听了一圈儿,愣是没人听说过,这白岩城有姓漓或是姓离的人家。 这下子,某人再也沉不住气了,跑去一处酒楼,要了一缸酒,在那些自愈酒鬼城的白岩城人侧目之下,直接拿着瓢,一大口一大口灌酒。 可惜凡间酒,不醉失意人。 刘清终究与在宛国见着的那人似的,以头砰砰砰撞着桌子,只是并未哀嚎。 拿出忘忧仙子送的那壶忘忧酒,灌了一口,刘清嘟囔道:“屁用没有!” 说什么忘忧? 肚中忧愁,酒水浇不灭,天下更是装不下。 刘清今个儿总算明白了那句“酒入愁肠愁更愁。”是什么滋味儿了。 又灌了一口忘忧酒,背后猛地有人出声。 “本事不见长,酒量蹭蹭往上冒是吧?” 刘清没好气的:“你管……” 我字没说出来,猛地转头,见着一位心心念念的女子站在自己身后,一身初见时的绿衣,双臂环胸,瞪眼看来。 缓缓回头,又灌了一口酒,自言自语道:“日思夜想,这都有幻象了。” 女子没好气道:“刘清你够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一位酒铺小厮跑来,恨铁不成钢,“我说公子,还不去追?” 刘清这才回过神,丢下一枚贝化,抓起青白拔腿就追。 漓潇没好气道:“怎么?这会儿不是幻象了?” 一袭青衫猛地站定,轻声道:“漓姑娘,我好想你。” 前方女子抿了抿嘴,刻意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晓得了。” 两人并肩而行,不多久便出了白岩城, 漓潇冷不丁问道:“两年前是怎么回事?怎么连破两境,破入山河境时动静那么大?” 挥手间便多出一条小舟,两人一前一后上去,一个船头一个船尾。 刘清便将这几年来的事儿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包括在小浊天的十四年。 就与某个大年三十夜里,有个姑娘说了这辈子最多的一次话,就想把知道的一切,全告诉身旁少年。 十几年的事儿,又怎是一时半会说的完? 从这天黄昏说到次日午后,刘清独自滔滔不绝,漓潇便双手捧着下巴,直直看向那个模样变了不少的家伙。 才三年,怎么个头这么高了?怎么就言谈举止这么让人喜欢了? 说的顺风顺水,可她知道,某人向来是报喜不抱忧。比如在小浊天,从天官手中死里逃生,就只是一句带过。又比如那位船夫的算计,就只是提了一嘴。更甚者,连在海上受了重伤,也一字不提。 雪花之中,漓潇忽然问道:“刘清,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刘清挠了挠头,“就是喜欢啊!” 猛地一道剑光斩来,都不用漓潇出手,刘清自己探出右手,抓起剑光便随手丢了回去。 有个白衣背剑的青年瞬身到此,冷声道:“潇潇,这样是不是有些过分?” 一声潇潇,刘清的火蹭一下就冒起,我都没叫过呢! 站起来看向那人,眯眼道:“你就是江天?” 江天冷哼一声:“你是刘清?”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虽说两人头一次见面,可四目相对之下还是火花四溅。 漓潇也站起来,冷眼看向江天,沉声道:“你敢拔出巨鹿井,我就敢打的你三年下不了床。” 那对夫妇凭空出现,离秋水看向漓潇,冷声道:“你退回来。” 漓潇却喊了一声姐姐,张早早苦笑着出来,甚至不敢看离秋水的眼睛,可片刻后还是抬起头,苦笑道:“娘亲,妹妹的事,让她自己做主好不好?当年爹爹去百越,你不是也这样护着他?” 刘清看向那一对年轻夫妇,也不知为何,就是感觉十分熟悉, 左右看了一眼,走去漓潇那边,漓姑娘已经比自己低半个头了唉。 一手按住漓潇脑袋,另外一只手翻转过来,手中便多了一柄长剑。 “这是我从小浊天取的,叫风泉,送给你。” 然后露出灿烂笑容:“相信我。” 转头解下青白,倚在船边,一步走出小舟,站在水面开始卷袖子。 某人幽幽看向水面,却是大声喊了一句: “漓姑娘,我喜欢你!”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四十一章 白衣青衫 拳法剑术 冷不丁一句话与漓潇表明心意,在场众人,大半都黑起脸。哪怕半空中的青衫男子再如何不讨厌刘清,那也是自己闺女。 人世间每个当了爹的,儿子娶媳妇总是乐呵呵,可女儿要是有了喜欢的人,很难有个好脸色。 唯独漓潇咧嘴而笑,半空中的张早早也面露笑意。 漓潇以心声问道:“江天背后的剑,是一柄先天之剑,杀力巨大。可你那柄青白,尚在封印之中,你有把握吗?” 刘清笑道:“在我拳剑之下,神灵也要让路。” 漓潇翻起白眼,没好气道:“少吹牛,快去打架,打完了做饭给我吃。” 一袭青衫缓步走去水面,朝着那白衣勾了勾手。 江天冷笑一声,并未动用背后长剑,而是伸出手来,一道剑光自打远处飞来,落在他手中。 紧跟着便化作一道剑光,只眨眼间便到了刘清身后,斜提一剑,当即便把刘清一分为二。 上方青衫男子摇了摇头,“在元婴修士面前用这低等替身符,这不是找打么?” 离秋水瞪眼道:“这算是你的拳法弟子吧?” 男子讪笑一声:“接着看,接着看。” 江天一剑斩开刘清那道替身符,横握剑柄,钉向水面,剑气迸发,当即水浪四起。 远处漓潇咧嘴一笑,傻子学聪明了嘛! 刘清不在水下,而是以神行符瞬间上移,从天而降,一拳砸向江天面门。 后者提起长剑,以剑身格挡,被砸的退开数十丈,掀起一道十余丈高的水浪。 刘清当然不会给他喘息机会,再次甩出神行符,瞬移至江天面前,一个肘击朝江天胸膛,可惜那白衣身影提剑斩向刘清下盘,两者只得互退几丈。 江天的握剑手臂,微微颤抖。 半空中,离秋水沉声道:“张木流,这孩子怎么这么大力气?以他这等境界入的归元,只是倾力一拳,就能砸碎金丹了吧?” 男子摊手道:“与我一样,推衍不出。” 下方水面,这次换刘清主动出击,拉开拳架,以寸锦对敌,掌劈肘靠,愣是让江天疲于应对。 刚刚想要拉开距离,刘清又换作缠风式出拳,如影随形,紧紧贴在江天周遭,不给起拉开距离,施展剑术的机会。 缠斗许久,两人打的难解难分,江天猛地皱起眉头,再不压制一身剑意,拼着被刘清一拳砸向脑门,也要提起一剑,划向刘清小腹。 一人受拳一人挨剑,二人都不轻松。 江天被一拳砸的脑袋昏沉,可刘清小腹也被划开一道口子,剑意夹杂集中,哪怕聚集灵气疗伤,也久久不能愈合。 两人悬空对峙,刘清瞧着颇为凄惨,却是一脸笑意,丝毫没拿小腹伤口当回事。 以伤换伤是么?这个我可在行。 江天冷声道:“再不拔剑,我可不留手了。” 刘清淡然答道:“用不着。” 一袭白衣脸色愈加阴沉,单手持剑,一身骇人剑意流淌,沉声道:“此剑学自张伯伯,名唤破障。” 一剑瞬发,刘清躲都来不及,只微微侧身,一道剑气却已经穿过小腹,将他来了个前后通透。 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一柄飞剑化虚而来,直刺刘清胸膛,也是来不及躲避,堪堪错开,却被一剑戳穿肩头。 半空中,离秋水摇头道:“这孩子太藏拙,江天却没留力。” 张早早缓缓落在漓潇边上,笑道:“不着急?不心疼?” 谁知漓潇露出个笑容,轻声道:“江天敢这么下死手,很快便会遭殃。只要他不拔出巨鹿井,刘清打他玩儿似的。” 三年前不是怎么想的,可这家伙两次破境搞的天下皆知,以他的归元境界,自己都要费点力气才能打趴下。 张早早转头看去,笑道:“对他就这么有信心?” 刘清暴退数十丈,好像身上那两个小洞无关紧要。 抬头看向江天,眯眼道:“奔着杀我来的?” 说着缓缓伸手,分别扯下两个肩头的符箓,又震碎两腿符箓,背后二十张负重符尽数脱落,一身气势陡增,拳意流淌如大江大河,滔滔不绝,震的方圆千丈湖水沸腾。 江天皱起眉头,冷声道:“对敌即分生死,要不然与你逗乐么?” 一袭青衫撩起长袍塞进入腰带,缓步走去,面无表情。 “我来教你做人。” 每一步走出,两侧十丈开外,都有一道高数十丈的水浪,如同是中间那青衫武夫步履太过沉重,挤压的两侧涌出水浪。 江天皱起眉头,挥舞手中长剑,倾力斩出数道剑气,又以剑意凝聚数柄虚无长剑,与剑气一起斩去。 刘清双腿微屈,脚踩着水面猛地跃起,一道炸雷响声之后,水面才如同被巨石砸了一样,迸发水浪。 只见那一道青衫身影于半空中疾驰,一拳之后,剑气尽皆散开,递出第二拳,百余柄剑意所化的长剑,在拳意前占了下风,也是被尽数搅碎。第三拳,直向江天面目,没了二十几张负重符的压制,刘清出拳极快。 江天赶忙以心神操控飞剑再次从背后袭来,可刘清理都不理。 你剑比拳快,我我拳比剑近,你敢换伤,我们就换伤,你想换命,那就换来看看。 果不其然,见刘清明知一柄飞剑直向他后脑勺时也不收拳,江天只得调转剑身,疾速而来,护在自己身前。 如若飞剑直朝刘清,他必被一剑穿过脑门。可同时,江天也会被一拳砸碎头颅。 换命,刘清敢,江天不是真的敢。 扶舟县走出来的年轻人,从没觉得自己的命金贵过。 尽管那柄飞剑拦住一拳,江天仍旧被砸的倒飞千丈,直直在水面划出一道沟壑,拳意之下,水面沟壑久久不能复原。 刘清沉声道:“本命剑呢?” 张木流颇为惊讶,以心声与离秋水说道:“这小子一股子巨力,卓康估摸着都不是对手啊!” 离秋水也略微苦笑,轻声道:“江天输了,无论气度还是旁的,都输了。刘清方才一拳,还不是全力。” 小舟之上,漓潇颇为傲然,扬起脑袋,与张早早说道:“看吧!一旦他撕下符箓,就是几拳事。” 又有一位同是白衣背剑的男子姗姗来迟,悬浮小舟一侧,苦涩道:“领教过了。” 巢矩见着刘清今天的样子,心中想的最多的,是那家伙是不是到最后,也没把身上符箓尽数扯下?是不是现在与江天对敌,也还是在藏拙。 其实连刘清也不知道,若是调动人身山河那道神泉,倾力出拳,会是个什么样的景象。 上方张木流叹气道:“瞧瞧你把人家江天逼的,都不顾形象了。” 离秋水沉声道:“不是,江天这小子当真了,要吃大亏。如今世道不比万年前,巨鹿井之是镇物而已,况且……” 张木流笑着说:“没什么好遮掩的,当徒弟的胜过师傅,师傅该高兴才是。” 离秋水这才说道:“况且方葱那妮子,与她神形俱合,青白的威能,早已不下于你的不惑了。” 刘清一声过去,江天如同换了个人似的,深吸一口气,竖剑身前,笑道:“荥林江天,与你问剑。” 刘清与漓潇异口同声道:“这才像个剑客嘛!” “扶舟县刘清,接剑。” 猛地眼前一变,刘清只觉得脑中一阵昏沉,回过神时已经在扶舟县刘家宅子。 那颗槐树下,有一位老者手持藤条,气得胡子都颤抖。有个男孩跪在地上,神色倔犟。 老者狠狠抽了其一藤条,怒道:“去不去道歉?都说了多少次了,不可仗着自己一身气力就欺负人,为何不听。” 男孩强忍着痛,低声道:“要去你去,我打断他的腿,不后悔。” 有个少女急匆匆跑来,护在男孩身前,朝那老者跪下,哽咽道:“刘老爷,饶了小少爷吧,他为了救我才伤的尤仲,都是我害的,你要怪就怪我。” 老者看向男孩,沉声道:“是这样吗?” 男孩却摇头道:“不全是。” 又是一藤条下去,“那是因为什么?” 男孩抬起头,眼眶通红,“他说我刘清是有人生没人养的野孩子。” 或许是在气头上,老者当即道:“难道不是么?” 男孩死死看向自己的爷爷,使劲儿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便跑了。 画面一转,刘老爷子病重,掏出十枚方孔钱给了槐冬,说道:“他要是回来,不许去我坟前,我没这么个孙子。” 水面之上,刘清如同魔怔一般,一动不动。 江天持剑上前,沉声道:“此剑名为忆惜。” 这等本命神通,极易让人陷入幻象。 江天快步往刘清去,漓潇提起风泉,沉声道:“你敢!” 张早早却摇了摇头,笑道:“无事。” 果然,只见刘清额头一抹金色光华闪过,整个人退出梦魇,甩出神行符,只一拳便将江天砸飞。 “这本命神通,用错地方了。” 刘清越是风轻云淡,越是留手,江天就越觉得是刘清瞧不上他。 白衣青年缓缓起身,甩去手中剑,伸手去背后,拔那柄巨鹿井。 漓潇不顾阻拦,瞬身到了刘清身旁,瞪着眼往其嘴里塞进一颗药丸,言语颇为心疼:“你就不疼么?” 刘清咧嘴傻笑:“不疼。” 漓潇没好气道:“可我心疼!” 说着看向江天,柳眉竖起,“你有脸皮拔出巨鹿井,就不要怪我欺负你。” 有个独臂中年人瞬身而来,按住江天肩头,轻声道:“输了就是输了,要输的起。一直以来你都自认为天才,看不起除却漓潇之外的任何同龄人,这下领教了吧?” 中年人看向张木流,笑道:“张兄,差不多得了,孩子的事儿,孩子自己解决。” 张木流无奈摊手,心说我就是明面上的一家之主,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江天那小子真敢拔剑,我就敢借泗水井给刘清。今日二人一战,其实江天本不该输的这么惨,主要还是他过于心高气傲,一心只拿漓潇做对手。其实要是单把他拎出去,四大部洲的各自年轻一代榜单,他可能挤不进前五。而漓潇,板上钉钉的第一,若是以赡部洲论,就是赡部洲第一,以十三洲共论,便是天下第一。 江天咬了咬牙,苦笑道:“刘清,你我终究还有一战!” 那对父子瞬身离开,巨鹿井自行飞去离秋水手心。 刘清缓了一口气,可心中却是上方同是青衫的男子言语。 “小子,不要自满。元婴境界能压住你的,哪怕不算我闺女,这天下也有一手之数。况且,如今的炼气士有十二境,元婴才是第六境,但凡遇上个同等天才的分神修士,你便毫无招架之力。” 刘清赶忙点头,朝着上方恭恭敬敬作揖,喊了声伯父,伯母。 离秋水甩了个脸离开,张木流只好跟在后面,返回木秋山。 张早早掩嘴一笑,看向刘清,“那石灰加热的法子是可行,可要是挑着胆子出门一天,还是不够的。” 说完朝漓潇眨了眨眼,也瞬身离开。 刘清这才明白,自己前不久做了个极其尴尬的事儿,那卖糖水的女子,原来是漓潇的姐姐。 算了,事已至此,喝口酒压压惊。 漓潇问道:“你们见过?我姐说的话什么意思?” 刘清便将在神树山边上的事儿说出来,漓潇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是她试探你的品性,我姐姐是神树山的山主。” 某人当即喷出一口酒水,“当闺女的都是宗主了,那伯父伯母境界得有多吓人?” 漓潇只说不知道,从未见过爹娘出剑,只知道光是娘亲的十谅水,一旦剑意微露,瞬间千里冰封。 刘清冷不丁问道:“漓姑娘有没有想我?” 女子脸色微红,“想你个头,忙着修炼,哪儿顾得上想你。还叫漓姑娘,讨打是么?” 某人讪讪一笑,轻声道:“可我想潇潇。” 漓潇猛地瞪眼,红着脸说道:“某人走了几年江湖,油嘴滑舌了不少啊?听说在青鸾洲,还有个姑娘同行,长得贼好看那种。听说在瘦篙洲,还掳走人家准皇后?” 刘清只是笑着说:“我喜欢你。” 气得漓潇直跺脚,转过身背对刘清,其实脸都红到脖子根儿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好烦。” 可那个其实受伤不轻的家伙,还是说道:“我喜欢你。” 远处的木秋山,张木流埋着头四处找寻东西。 离秋水没好气道:“你干什么?转的我眼晕。” 张木流气呼呼道:“我找个板砖,削死这个臭小子。” 离秋水嗤笑道:“你不是喜欢那小子么?” 这位木秋山山主气的不轻,“喜欢归喜欢,可他三言两语便把我闺女魂儿勾走了,我当爹的能忍?” 离秋水撇嘴道:“也不看看某人当年什么德行。” …… 收到回信的乔恒,立即着手在原本的梨茶镇修建房舍,并以刘清名义掏钱,让栾溪帮忙刻画一道阵法,暂时无需攻伐之力,有那聚拢灵气的功效便是极好。 其实,梨茶镇有个硬是不愿搬去扶舟县的钉子户。可雾溪要扩宽,整个梨茶镇都已经被淹没,老妇人已经没地方去了。 朝云跟栾溪去了很多次,同行的还有黄芽儿,说把老奶奶接去扶舟县刘家,可老妇人只是摇了摇头,说儿子儿媳都死在山中,自己就留下这么几间屋子,要是搬走,不如淹死了算。 没法子,最后还是乔恒将一座宅子连根拔起,搬到了梨山脚下。 今日乔恒、栾溪、朝云、陈岩,还有黄芽儿黄椿,六人一起来到梨茶镇旧址,所有房屋皆被拆除,就剩下杨老太太那座搬去北侧的宅子。 乔恒与朝云三人去山中寻找形胜之地,方圆十几里要寻到三处阵脚来刻画阵基,关系到聚灵阵的功效,所以不得马虎。 黄椿领着数十工匠,按乔恒所注的舆图,要先建造一处小镇规模的地方。 按刘清信上说,这地方以后还叫梨茶镇,与两座山峰各自相距也就是二十多里地,以后就是未来山头儿的挣钱之处。 只不过如今请不起那种仙家匠人,只得先以凡俗房舍充场面。 黄芽儿则是背着一大包东西,去看那位老婆婆。 进门后,老妇人连忙走来,接住黄芽儿,板着脸开口道:“都说了来时不要拿东西,就是不听,能不搬走,我已经很高兴,很谢谢你们了。” 黄芽儿拉着老妇人坐在院子里,笑着说:“这处地方,我家少爷全买下来了,现在要着手重建梨茶镇,您要是还想重回原来房子那处地方,到时我们可以帮您建在江上。” 出门在外,黄芽儿一直称刘清为少爷。 杨婆婆急忙摆手,拉着黄芽儿手掌,慈祥道:“不了不了,如今已经很好,我老婆子又能活几年了?” 黄芽儿学着板起脸,“杨婆婆怎么能这么说话,少爷还在远游路上,最多两三年就会回乡,他可在信里说了,让我们转告您,养好身体,到时他与槐冬还要再吃杨婆婆做的好菜呢。” 几年前,有个年轻人说帮着她的儿子儿媳报仇了,杨婆婆深信不疑。那个青衫背剑的少年人,与个穿着黑衣的小丫头,不知道如今长高没有。 杨婆婆高兴极了,笑道:“好!那我好好活着,等他们回来。” 其实当年斩了那只厉鬼,杨婆婆就已经知道,刘清肯定不是一般人。去年年末,朝廷的人来动工,那位乔师傅把自己房子连根拔起挪到一旁。那时老婆婆更知道了,刘公子不是常人。 没过多久,便有两个长得极好看的姑娘来看她,说是刘清已经买下方圆三百里,老婆婆可以放心住下。 也就是这时候,这个自打儿子儿媳死后,就一直心存死志的老婆婆,有了一点儿想再活几年的心思。 雾江边上,黄椿与那些个匠人侃大山,都是扶舟县人,说着家乡方言,极易熟络。 那些个匠人无非就是言语打趣,说你黄椿十六岁参军,军中五年,回乡后守城门三年,又开了三年酒铺,如今都快三十的人了,终于混出点儿人样,可怎么还不讨个媳妇儿? 黄椿则是憋着大嘴,故作高深,与这些匠人说道,好的都在后边儿,我急个屁,等你们这些狗怂都抱孙子了,老子娶个十七八的小姑娘,羡慕不死你们。 当即便有匠人打趣,说你黄椿,到时候还能站起来么?别如愿娶了个十七八的女娃子,自己却蔫儿黄瓜似的,难保头顶一片绿油油哇! 玩笑归玩笑,可这些匠人做事儿决不马虎,一天时间,便将北侧房舍大致放好了线。 如今就一个麻烦事,三百丈宽的雾江,到底是修桥还是修渡? 其实黄椿也有些小小忧愁,说是想要个十七八的女孩,可其实他在想,真那样,不是害了人家姑娘么?又不是什么地主老财,更做不了神仙。 乔恒四人行走于山中,这个有时候也不太正经的家伙,冷不丁开口道:“是不是有个住在城南,姓高的小丫头,天天跑去酒铺,二话不说就帮着收拾东西,实则偷偷瞄着黄椿?” 几人隔几天就会去一趟酒仙庐,自然也发现了这事儿。 陈岩笑嘻嘻道:“黄椿老哥还真是好大魅力,咋就没人上赶着寻我呢?” 栾溪嗤笑道:“你还有脸喊人家黄椿老哥?也不看看自个儿多大岁数了。” 在场四人,乔恒年近百岁,栾溪已经四十了,陈岩将近四十,朝云最小,三十岁而已。 还有个嘴没把门的姑娘,若是活着,其实才二十九岁。 向来言语极少的朝云,冷不丁开口:“黄椿是不是有些故意躲着那个姑娘?” 乔恒笑着说:“怎么能不躲?人家周家也是成州大姓,虽说没搬到州城去,可生意遍布一州。就这么一家富户的掌上明珠,黄老弟怎能不躲?” 为何要躲,大家都清楚。无非是觉得自个儿年纪太大,怕耽误人家小姑娘。 栾溪笑道:“等刘清回来吧,也不知道那家伙寻到漓姑娘没有。当年那两人,其实在我们旁人眼里看来,从来不是落花流水。” 一个能提剑从一座山头的山脚砍到半山腰,就为给某人出气。一个昏迷那么久,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漓姑娘在哪儿?”,知道她提剑北去便全然不顾阻拦,亦向北行。 栾溪希望,刘清与漓潇能有个好结果。 这样的话,以后与人闲聊,也能说上一句,我有个朋友,喜欢一个姑娘,所以他硬是走了三年,过千万里去寻那个姑娘。 走到一处山脚,见那山峰如同玉女仰卧,山巅有些雪花,西风残阳,好不迷人。 乔恒笑道:“无论如何,这座山我一定要让gz取名寸锦峰。” 两位女子不约而同,心中直呼老色胚。 …… 那处大泽南侧,离着白岩城约莫百里,是一座白雪覆盖的巨大山峰。漓潇指着那座山,说自个儿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某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说终于知道潇潇为什么这么白了。 漓潇疑惑问道,这跟白有什么关系? 谁知那家伙一副正经神色,“冻的”二字,脱口而出。 漓潇转过头,眯眼看去,笑盈盈道:“刘清,你再敢这么油腔滑调,我就不理你了。” 这话可比把刘清打一顿什么的更具震慑,某人赶忙住嘴,只是讪笑。 往前不远,猛地一阵涟漪,二人齐身穿过,别有洞天。 刘清咋舌,这才是真正的洞天福地啊! 只在山脚,便看到一条如同玉带似的飞瀑倾泻而下,虽说也有雪色,可与外界那等冰天雪地判若两界。 漓潇斜眼瞥去,没好气的:“好歹都是归元境界的武道宗师了,一点儿见识都没有。” 刘清挠了挠头,跟着继续爬山。 走着走着,没忍住便心中自语,三年不见,潇潇越来越好看了。 女子转头,瞪眼道:“色胚,想挨打就直说。” 某人挠头笑道:“别介,我是个读书人啊!” 一路登山,漓潇笑着说:“我爹名字有个木字,我娘名字里有个秋字,所以我家这座山头儿,叫木秋山。” 刘清便对以后自己的山头取名一事,有了打算。 漓潇早就听他说了买下家乡一座山头儿的事,哪儿能不晓得这家伙在想什么,当即瞪眼道:“别给我胡乱起名字,清潇山,也太难听了。” 刘清挠头,与个孩子一般,“其实我想的是潇清山,你在前面。” 漓潇忽然说道:“山上有几处地方你不能去,别的都无所谓,那些地方我都不能去。” 一座忧舍峰,一座青衣山,还有就是半山腰的几座宅子。 行至山后,才有了一片住宅,大多都空着。 漓潇轻声道:“挑一处住下就行。” 刘清眼珠子滴溜转,讪笑道:“你住哪儿?” 漓潇眯眼笑道:“你可以试着跟我来,看看我爹会不会打死你。” 刘清只得摆手,心说张伯伯的大女儿都是一宗之主了,他自个儿也不晓得是何等高人,那等存在,一口气都能把我吹散。如此大前辈,当然要敬重,打心眼儿里敬重。 有个同是青衫的男子,其实一直在听这处言语,听到这混小子居然打听自家闺女住哪儿,拎起板砖就来了。可在远处听到这小子心声,一下子没了气,直呼小子有眼光。 走到一处宅子,推开门,居然与在冶卢国时住的那处小院相差不大不。 漓潇红着脸说道:“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去做饭,都要馋死我了。” 刘清笑了笑,卷起袖子就去洗手,开始和面揉面。漓潇便抱着风泉,倚在厨房门口,看着那个傻子独自忙活。 冷不丁开口问道:“那个龙丘桃溪,是不是很喜欢你。” 一股子寒意由打后背蹿起,刘清当即回复道:“潇潇你不能老揪着这件事不放啊!” 谁知女子又问道:“为什么答应小徒弟跟她走?我这么大一座木秋山,放不下一个小丫头。” 刘清苦笑道:“想带着来的,可想了想,那死丫头提起你便叫师娘,万一到了之后,漓姑娘不喜欢我,岂不是让我的开山大弟子瞧了笑话。” 漓潇瞪眼道:“哪个说喜欢你了?” 某人手中停顿,苦兮兮转头,“咱不带这样儿的啊!” “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给个准话行不!” “不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哦,那我就当喜欢了。” “哎呀!你好烦!” 瀑布下方的水潭,其实就叫做秋潭,张木流与离秋水就住在这秋潭一旁的茅庐之中。 早先是离秋水满肚子火气,现在却是张木流有些沉不住气,眼看宝贝女儿就给这小子骗走了。 张木流直接开口传音过去:“要做饭就多做点儿,不够吃我打死你!” 刘清古怪一笑,转头看向漓潇,询问道:“伯父一直这么……脾气暴?” 漓潇摇头,“我没见过他发火儿。”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那对夫妇踩着点进门,毫不客气地落座院中石桌,等着那个年轻人端饭上桌。 刘清端了两大碗麻什过去,干笑着询问:“伯父伯母,要不要再炒两道?” 张木流板着脸,没好气的:“滚过来坐下,一起吃饭。” 漓潇掩嘴而笑,四人一桌,就刘清一个人显得十分局促。 一顿饭硬是吃出见丈母娘的感觉。 也的确是,老丈人丈母娘,都在。 离秋水看了看自家丈夫,轻声道:“你都多久没做这麻什了?不过这么些年过去,样式倒是多了,咱们以前吃的那种,倒是瞧着简单些。” 对面刘清只是埋头吃饭,话都不敢搭,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漓潇踢了踢某人,开口道:“我爹跟我娘,都是胜神洲人,与你算是老乡,按现在算,我爹也是秦国人,不过他在胜神洲时,还没有秦国呢。” 张木流放下碗筷,笑道:“算是半个老乡,不过我都好些年没回去了。” 粗略一算,都有万年。 离秋水漫不经心道:“你爹娘是做什么的?漓潇没提过,只说你三年前才踏入修行,三年成了归元境武夫,武道天赋很不错了。” 一旁的漓潇皱眉,沉声道:“娘!” 刘清赶忙拉住漓潇,苦笑着说:“我没见过爹娘,爷爷把我养到十岁过了,我便离家出走,待回乡时,爷爷也去世了。” 对坐夫妇对视一眼,张木流笑着说:“比我强了,至少还是个富家少爷,我小时候,那是穷的叮当响。” 吃完了饭,张木流忽然说道:“能不能把你的佩剑借我看看。” 离秋水与漓潇说道:“把你的也给你爹。” 二人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解下青白与风泉,递给张木流。 接剑的手,明显有些颤抖。 两柄剑不知为何,一到张木流手中便轰鸣不已,像是在哀嚎,像是在怀念。 刘清试探道:“伯父知道这两把剑?” 张木流摇头道:“不知道,没见过,就是看着像好剑,拿来瞧瞧。” 丢回两把剑,猛地转身,背对石桌,沉声道:“把你那九式拳法打来看看。” 刘清只得起身,走去一旁,依次打出九式拳法。 漓潇与自家娘亲问道:“我爹咋回事?” 绝美女子微微一笑,“你爹要教拳。” 两道青衫于小院之中,一个不停出拳,一个查缺补漏。 两位女子都极其漂亮,要是不说,绝对看不出,一个是娘亲,一个是闺女。 漓潇只觉得,爹爹跟这傻子好像,不是都喜欢一身青衫,而是那股子温和之意,真的好像。 那两人练拳,练着练着就出了门,一路行拳至山巅之上,九式拳法周而复始,拳意横行,所过之处灵气颤动。 待爬上山巅,刘清刚好打完八十一拳。 张木流沉声道:“你这拳法,我见过,其实拢共有十三式,后来精简为九式而已。你知道你的拳法,差在哪儿吗。” 刘清抱拳道:“请伯父指点。” 张木流淡然道:“拳意太过刚猛,阳气过于旺盛,阴气不足。要知道,无论拳法还是剑术,最终的尽头,就是一个道字。” “造化之机,不可无生,又不可无制。无生则发育无由,无制,则亢而为害。亢则害,承则制,制则生化。” “无论拳剑,都要懂得个承化。” 说着便一步踏出,高悬山巅,步踏虚空,双臂开合,演练起了拳法。 远处的漓潇传音道:“我可真没见过我爹练拳。” 一模一样的九式拳法,可拳中意思,却与刘清大相径庭。 刘清本就是天生神力,练拳只求刚猛,求个像一拳之下山河尽碎,我在人间,拳高天外。 可张木流的拳,招招连贯,一口气延绵不断,自由生发。没有拳高天外之心,却已经拳高于天。 整个木秋山的山水灵气,被尽数吸扯过来,化作两条游鱼,一黑一白,盘亘于张木流脚下。 离秋水笑着与漓潇说:“你爹的拳术,来源于一处秘地,与太和渊源不浅。” 刘清有模有样的学着,演练片刻后,竟然也扯来两条黑白灵气。 张木流嘴角抽搐,干脆不再演示。 他娘的!见过的天才真不在少数了,不论这刘清炼气资质有多稀碎,光是这一份武道资质,就要羡煞旁人了。 好在,这小子炼气士资质太差,老子还有地方找补。 离秋水传音道:“张木流,这就有些不要脸皮了啊!” 山主大人只当没听到,待刘清收了拳法,轻咳几声,以前辈语气,违心开口:“拳法资质还看到过去,日后勤加练习,还算是个可造之才。只不过还得记住,练拳不可一直刚猛,也不可不刚猛?钢柔,并存最好。” 练拳教不了,老子还教不了拳理?按读书人得辈分,我不知比你高出多少。 张木流缓缓落地,轻声道:“走山走水,可不是红尘炼心那么简单。要以行走见闻,充当拳理,毕竟学拳不学理,等于半桶水。” 远处的母女两人尽皆翻起白眼,心说又来了,三天两头冒出来一句打油诗。 可刘清却听的极其认真。 张木流瞬身到刘清身旁,贴着耳朵与其说道:“明儿个给你喂拳,还是那处大泽,可千万别告诉潇潇啊!” 刘清赶忙点头,张木流一副宗师作态,笑道:“今天就到这里,天也快黑了,让潇潇带你四处走一走吧。” 说完看向离秋水,两人同时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颇为俊俏的年轻人,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 漓潇轻声道:“你的本命剑想要炼成,太过艰难了些,我娘亲让我带你去剑湖,这段时间你就在那边修行,能找补一些是一些。” 沉默片刻,还是问道:“你是不是想去天下渡?” 刘清点了点头,“我是想和你一起去一趟天下渡,杀妖之后回头北上,去神鹿洲接回溪盉,带你回家。” 漓潇眉头一挑,“某人想的可真长远。” …… 夜里,一个独臂青年走入木秋山,提了一壶酒,与刘清在秋潭旁对饮。 张木流叹气道:“这些年麻烦江天那孩子了,到时我再教他几手剑术吧。” 独臂男子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跟乔雷乔玉山他们,一觉睡了这么久,大战都没参与,其实心中一直很不好受。” 张木流笑道:“不说这些事,江潢,你帮我瞧瞧,潇潇要是真嫁给刘清,俩人合适不?” 独臂男子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谁,第一次去老丈人家里,门儿都进不去。” 张木流一脸尴尬,瞪了江潢一眼,再不言语。 两人就这么坐着喝酒,独臂男子的酒是自己喝的,与这家伙喝酒,十个人有十二个受不了。 那个不曾背剑的青衫男子,身边放的是酒缸,拿瓢喝酒。 待江潢离去,离秋水缓缓走来,笑问道:“怎么样?方葱跟小韩乘儿挑选的关门弟子,你其实很喜欢吧?” 张木流苦笑一声:“那两个混蛋玩意儿既然知道我回来了,还不来看我!瞧瞧人家韩乘,最尊师重道。” “那就让潇潇跟这小子去一趟天下渡,看看豆兵城遗迹,看看铁牌成林也好。” 曾经的天下,不止十三洲,四大部洲却几乎未曾变过。每座大洲都有一座远在海上的边城,每天都有人去海上,有时候去了,也就回不来了。 四座边城,皆无城墙,修士便是墙壁 每座边城,都有一片特别之处,乌黑铁牌,镌刻的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 每当风声起,铁牌相互碰撞,如同在与那源源不断涌来的畜牲说道: “在这边城,活人守天下,死者守人心。”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四十二章 酒水 侠气 木秋山与那些宗门比起来,占地实在不大,只方圆五百里而已。刘清已经买下的山头儿,都有三百里了。 只不过,刘清家乡那片山头儿,与木秋山丝毫没有可比性。 这座木秋山,内部自成洞天,与外界完全是两处世界,有日月星辰,四季流转。 此时节,已经到了冬月,外面天寒地冻,木秋山虽说不时也有雪花滑落,可并无那么寒冷。 两人并肩往山中去,夜幕之中,漓潇走在前方,刘清跟在后边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漓潇说道:“那座剑湖,是我从小炼剑的地方。你也知道了,我生而伴生一柄本命剑,我所谓的炼剑,就是给那柄本命剑磨砺剑锋。” 从楚续嘴里就已经得知,这类先天伴生本命剑的人,才是受剑道青睐,学剑之时一日千里的真正天之骄子。 刘清灌了一口酒,笑道:“我的本命剑有三柄,哪儿那么容易养出来。就人身山河之中,悬在剑气长河上方的那柄,想要由虚化实,光五行之属的天材地宝,都已经是一头极大的拦路虎了。更何况,变作实质之后,还需要磨砺剑锋,提升杀力。等剑养出来,不晓得到什么猴年马月了。” 那五行之属的法宝,品秩不能低,不然等于浪费一柄剑,可高品秩的,哪儿那么好找?百花阁都没有多少,有的都是那种天价,买是买不起的。 漓潇轻声道:“不着急,慢慢来,只要本命剑化作实质,便能衍生一道本命神通,到时哪怕没有剑锋,也杀力不小,磨剑之事,慢慢来就好。” 说着已经走到一处湖边,不大,方圆十几里而已。不过其中满是剑气剑意,都能与万鞘山中的剑意有的一拼了。 漓潇随口道:“好了,你就在这里修行吧,每天赶回宅子,给我做顿饭就行。” 说完就要转身离去,刘清苦兮兮道:“刚刚见面,我还没有看够呢!” 女子理都没理他,加快脚步,飞快离开这里。 留下某人苦笑不停,唉声叹气一番,飞掠去往湖中心。 此地剑意不似万鞘山那般驳杂,颇为纯净,虽说以剑意孕养本命剑,是凝练不成实质的,可还是裨益不少。 这种后天才孕育出本命剑的修士,若只是以五行之属的宝物填充本命剑,剑身会比较脆,以剑意好生温养,则能祛除这份弊端。就如同凡俗铁匠铺那淬火。 一袭青衫盘坐湖水之上,以心神吸扯着湖中灵气剑意,将那无形剑意从灵气之中分拣出来,再以炼气法子抽丝剥茧,最后只能得到一缕头发丝儿大小的剑意,填充去悬在剑气长河上方的那柄虚无长剑。 一到木秋山,无论刘清怎么去喊青龙,那家伙都没动弹,就只是蜷缩在剑气长河底部,瑟瑟发抖不停。 借着炼气时机,刘清心神沉入人身山河,朝着青龙喊道:“你咋了?怕个锤子你?” 青龙小声回复:“刘清你大爷!来这种地方都不跟我事先说一说!” 刘清疑惑:“你是说剑湖?” 青龙没好气道:“我说的是这座山,你真就……” 话说一半,青龙却猛地没了声音,再问也问不出。 只好作罢,去安心炼剑炼气。 漓潇去而复返,不顾某人乐得开花的神色,冷声道:“我在你五里外炼剑,不许打扰我。” 刘清点了点头。 又不是只有这几天光景了,刘清自然不会打扰漓潇修炼。先前可真不是油嘴滑舌,实在是漓姑娘在身旁,就忍不住去吐露心意。 其实事后回想,刘清自个儿也臊的慌。 心说奇了怪哉,怎么在潇潇面前,我就跟个傻孩子似的?特别容易开心,特别容易身心放松。 枯坐一夜,次日清晨,刘清悄咪咪起身,御剑出了木秋山,结果张木流已经在等他。 说着是教拳教剑,刚开始的确有些样子,可没过多久,张木流下手越来越重,一拳下去便将人打昏,过去又踹一脚,醒了之后又一拳打昏,如此往复。 眼看那小子满身血污,张木流笑问道:“这么好脾气,半点儿不恼火?” 不等刘清回复,张木流瞬身过来,一手抓住刘清脑袋,直往大泽中心的一座小岛撞去。 一脑袋撞碎了大片岩石,刘清已然七窍流血,但还是艰难起身。 张木流落下身形,笑道:“与人对敌时喜欢藏拙?那也要看得清对方什么是什么存在吧?与我也藏拙,是怕一拳打死我?” 两道青衫对立,间隔三十余丈。 张木流大声道:“臭小子,想带走我女儿,那就拿出你最重的拳让我见识见识!” 刘清笑了笑,伸手抹了一把脸上血水,轻声道:“伯父,拳出不了。最重的拳,只会递给敌人。” 张木流这个气啊!心说你这点儿境界,最重的拳也就是给我挠痒痒啊! 刘清却说道:“我知道前辈修为深厚,可我还是不能出拳,无关境界,可这是一种态度。” 张木流是真没法子了,心说这小子对有些事怎么如此迂腐? 没法子,抛去一壶酒过去,“酒劲儿太大,小口喝着。” 刘清接住酒壶,满脸苦笑,其实他感觉肚肠都已经被张木流打烂了,一口酒下去,不就成了一锅汤了? 只不过还是笑着端起酒壶,强忍着那股子正儿巴经的肝肠寸断感受,灌下一口酒。 一时间只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有如数柄飞剑翻来翻去的搅烂肚肠。 可刘清硬是没哼哼一句。 足足过去小半个时辰,刘清脸上豆大的汗珠子直落,面色铁青。 张木流却小口抿酒,笑着说:“疼就喊出来啊,忍着作甚?” 刘清没有回答,转而说道:“伯父,相信我,若是有人要伤潇潇,必先踏过我的尸体。” 张木流微微摇头,“怕的是你死了,也没什么用啊!” 拍了拍刘清肩头,其肚中那股子不可言喻的剧痛缓缓消失,张木流笑着说:“我其实有三个徒弟,你来做最后一个,怎么样?” 刘清有些不知所措,有个偷偷看了许久的绿衣女子急急忙忙跳出来,没好气的:“傻子!快答应啊!” 可刘清却苦笑着说:“我当的起么?” 张木流沉声道:“我说当的起,就当的起!” 刘清退后三步,跪下磕头:“刘清拜见师傅。” 张木流笑着将其搀起,递去了一道逍遥巾,轻声道:“怎么说呢,我算是儒家弟子,也算是道门弟子。这逍遥巾,是个老家伙给的,我从未叫过他师傅,现在也叫不着了,你日后要是路过南山,一定要上一趟山,系上这道逍遥巾,自会有人带你去敬香。” 顿了顿,左手探出,双指夹住一本飞剑,笑道:“这剑从我微末之时就陪着我,名字叫道门,也送给你了。” 一旁的漓潇撇嘴不停,“好嘛!我要了十多年都没要来,某人就三个响头,就把道门骗到手了。” 刘清挠头,张木流也神色尴尬:“关门弟子嘛!” 漓潇还是撇着嘴:“那你倒是说说,前面三个师兄哪儿去了?” 张木流神色猛地一变,沉声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傍晚,那个其实受伤不轻的家伙,硬撑着做了一顿炒面鱼儿。 在饭桌上,张木流笑着说:“秋水啊,以后这就是我的关门弟子了。” 刘清刚要跪下磕头喊师娘,却被离秋水板着脸制止。 刘清有些不知所措。 谁知离秋水第一次对着刘清面露笑意,轻声道:“可别叫师娘了,还是先叫伯母吧。” 与张木流对视一眼,探手取出一柄剑,深吸一口气,笑着说:“这剑,是潇潇的爷爷在世时的佩剑,叫竹麓。由潇潇拿着,以后见着你那小徒弟,就是师祖给后辈的礼物。” 漓潇眨了眨眼睛,一把抢过竹麓收起来,笑嘻嘻道:“娘!咱家以前是不是卖剑的?爷爷居然也是剑修?” 对于那个只见过牌位,连坟头儿都不知道在哪儿的爷爷,漓潇一点印象都没有。娘亲倒是时常威胁老爹,说去找奶奶告状,其实漓潇也没有见过奶奶。甚至爹说自己有三个徒弟,漓潇从小到大,就一次也没有见过。 小时候对这些事很好奇,直到有一天,张早早哄着漓潇睡觉,与她说道:“那是爹爹的伤心事,咱们不要去提,别让爹爹伤心。” 自那儿以后,漓潇就再没过问这些事。 其实大大小小的疑惑,漓潇心中有很多。 比如下方那座白岩城,明明近在咫尺,就好像从来发现不了一座木秋山。就好像一旁的无名大泽,一直要娘亲分出极大心神,以巨鹿井去镇压,也不知里面究竟有什么。 还有先前去了一趟胜神洲,只是取了一截儿残竹,却被一道无形大道压制,直接封印了境界,这才惹得蒲黄山那个南守之追着自己抢夺竹子。这才害的傻家伙的黄庭都被人打碎。 要不是当年被碎了黄庭,他要结丹,哪怕是一粒剑丹,也不会有这么难。 只可惜,这次发问,爹娘也没回答。 夜里,刘清孤身去那片剑湖,一是温养本命剑,二是把那柄道门炼化,再者就是赶紧疗伤,明天还要去接着挨打。 离秋水独自前来,刘清赶忙起身迎接。 她看了看内伤不轻的刘清,甩去了一枚丹药。 “你师傅几乎样样精通,炼丹制符、阵法与推衍之术,本事都不低,这枚丹药就是他炼的。” 刘清二话不说便吃下丹药,笑着说:“师傅说了,伯母精通的不多,可十谅水一出,神灵也要让路。” 离秋水瞪眼道:“少拍马屁!” 顿了顿,轻声道:“刘清,你喜欢潇潇,潇潇也很喜欢你,你的品行我也看得出,极好的。可我还是要说一句,照顾好潇潇,别让她伤心。” 刘清郑重承诺:“未来之事,我看不到。可无论怎样,我心中只会装潇潇一人。” 女子点了点头,瞬身离去。 一袭青衫盘膝坐下,苦笑道:“若以后要提亲,总不能让师傅自己与自己提亲吧?” 不知何时起,或许是刘清重回扶舟县,踏入刘家宅子那刻起,他已经是真正的一家之主了。 …… 南山脚下,有个自俱芦洲远游而来的道士,手持拂尘,背着一柄木剑,腰悬一柄斧头。 登山之时,这位道士自称王三,说是从俱芦洲而来,想在南山结庐修行。 王三初次登山,四处逛了逛,却在山上碰到个一身黑衣的小姑娘。 小丫头咦了一声,掩嘴大笑:“你是个生面孔唉?我在山上没见过你。怎么……怎么带个斧头,南山上可不让砍树咧!” 道士笑了笑,打了个道门稽首,“见过小祖。” 可不是嘛!以槐冬的辈分儿,天下道士多半都要叫祖宗,可管一个小丫头叫老祖也不像话,只得叫小祖了。 小姑娘脸色微红,摆手道:“别介啊!叫我槐冬就行,叫别的好别扭。” 王三又笑了笑,轻声道:“带着斧头,是要斩去未知数,不是砍树。” 槐冬歪着脑袋,“好拗口咧!” 王三又笑道:“我曾经与一位叫刘清的人,并肩作战过,听说小祖有个哥哥就叫刘清?” 小姑娘当即一脸呆滞,许久后才缓过神,埋头低声道:“我可好久没见我哥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王三笑道:“应该是极好的。” 一道白衣瞬身而来,伸手摸着小丫头脑袋,轻声道:“你哥哥来信了,回山看去,在太师祖手里。” 小丫头当即狂笑,连声招呼都不打,瞬间拔地而起,十冬腊月,却步步春风,所过之处,万物生发,深青色的松柏,都成了翠青。 余衫笑道:“道友是俱芦洲人?” 王三摇了摇头,“辈分太低,在余真人这边儿,我是师侄,担不起道友二字。” 余衫猛然间眯起眼睛,沉声道:“带着斧子,是要砍树?” 王三笑道:“可砍可不砍,就看大树的长势如何,会不会分叉太多,会不会树干歪歪扭扭了。” 余衫冷笑道:“你算哪派?” 年轻道士抖了抖袖子,认真道:“三教圆融,识心见性,独全其真。” 才是个黄庭境界的余衫,死死看向王三,沉声道:“好大的口气!” …… 牛贺洲自古以来便百妖横行,佛门的众生平等,在此可见一斑。牛贺洲也是唯一一座,妖族可开宗门的大洲。妖族宗门,又以百花仙山为最。 兜兜转转几千万里,逛了大半个天下,杏儿终于领着藤霜到了百花仙山。 果真是百花仙山,占地方圆千里,一眼望去,全是各种花卉,且那些花儿,大多都开了灵智,不曾化形,却也能口吐人言。 一进山门,两侧的牵牛花便摇动花枝,一口一个欢迎藤霜姑娘。 逗得藤霜大乐。 藤霜问道:“是不是你们都要按照花品,来划分等阶,低阶花,修行不快?” 杏儿摇摇头,心说这小姑奶奶总算问了正经的。 “不全是,世间花草,怎能以一张榜单概全。就比如我是个四品花,其实也有机会晋升品阶,甚至有可能成为一品花,只不过这其中隐秘太多,一时与你说不清楚。” 藤霜笑道:“你立了这么大功劳,是不是能成为真正的百花阁主?” 杏儿撇嘴摇头,轻声道:“不会,总阁主已经许给茶荼,她已经从七品晋升为六品,一旦成为五品花,就能上任。” 正说着,一个少女迈着小碎步跑来,一脸笑意,对着藤霜说道:“你是藤霜姐姐吧?兰姨让我来接你的,山主去了玉竹洲,得小半个月才能回来。” 藤霜微微一笑:“你就是木槿啊?我可没少听说你,酿酒大师啊!” 少女嘿嘿一笑,半点儿不生分,凑过来藤霜身边,附耳说道:“给我水丹的那位刘先生爱喝酒对不对?我准备给他专门酿造一种酒,好好藏起来,等他来百花仙山了,咱们一起给他喝。” 有了这小丫头,藤霜便觉得,以后在百花仙山,定然不会那么孤独了。 走去一处山涧,有个一身白衣,生的绝美的女子,正在沏茶。 杏儿有些局促,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喊了一句兰夫人。 木槿较为自然,只笑嘻嘻叫了一句兰姨。 正当藤霜颤颤巍巍打算施礼,那位兰仙子瞬身过来,一把搀起藤霜,手臂比藤霜颤抖的更厉害。 兰仙子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弯腰施礼,尽量让自己不那么紧张。 “圣母回山,小兰担不起如此大礼。” 杏儿预料到了,藤霜绝对会被两位夫人礼敬有加,可实在是没想到,会被如此在意。 不光如此,还有几位岁数极大的老妇人瞬身前来,一个个急促无比,甚至有泪珠滑落。 有个真身为金竹的老妇人,是从胜神洲移栽至百花仙山。她颤颤巍巍看向藤霜,颤声道:“小姐,你一点儿都没变啊!” 也不知怎的,藤霜轻声道:“小竹山是不是已经没了?” 说完这话,她自己都有些诧异,怎么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小竹山又是那儿? …… 卸春江畔,风泉镇外围的那座宅子,主人不到三十岁,却已经是下野的大将军。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即便是大将军了,好像是也没法子做到。 宋遇秋哪怕成了孤水国大将军,哪怕已经是三境武夫,哪怕孤水皇帝与他关系极好。到那位宋老爷子去世,他还是没能把宋知远的牌位放进宋氏祠堂。 好在是宋老爷子临终之前,对宋遇秋说了一句,“他宋知远进不了祠堂,配不上当我儿子,可他到底还是我儿子。老年丧子,我哪儿能不痛?可规矩就是规矩,我作为一族之长,带头破坏规矩,那宋氏不就乱了?” 那时,宋遇秋跪在宋老爷子床前,说道:“干爹没法子入族谱,那我能不能进?” 老爷子在一声爷爷后,含笑过世。 如今的宋遇秋与赵思思,一个相夫教子,一个收拾好自己那艘小舟,每天早晚各跑一趟船。 他想着,万一有个青衫背剑的年轻人再次来这风泉镇,自己还能载他。 两人有了个儿子,只取了个小名,叫红儿,已经一岁多了,还没有正式取大名。 这天夜里,两夫妇哄着孩子水下,一个在院中练拳,一个坐在台阶上看着。 赵思思笑着说:“不知道刘先生回乡后如何了,如今外界与小浊天光阴流速相同,三年过去了,他寻到喜欢的姑娘没有。” 宋遇秋收了拳,叹息道:“等刘师傅再回来,估摸着我都是个白胡子老头儿了。你还行,都是灵台境界的神仙了,到时一定还是个大美人儿。” 女子翻起白眼,没好气道:“你是不是憋着让刘先生收红儿当徒弟?” 宋遇秋眼神躲闪,“哪儿有?当爹的都没法子给刘师傅做徒弟,当儿子的他敢!” 时至如今,依旧一个喊刘师傅,一个叫刘先生。 京城那座酒仙庐,擂台早已拆除,却依旧是达官显贵常去地方。 皇帝陛下辛辛苦苦六个年头儿,终于重聚国祚,今儿个是第一次离开皇宫,直奔酒仙庐去。 牛大义到底没做成将军,与个打死不再入仕途的三境武夫,一起经营酒仙庐。不过向来不敢自称东家,只说是个打杂的。 皇帝独自到了个雅阁,一个人喝起来酒水。 有个身披斗笠的老者凭空出现,就坐在他对面。 这位皇帝老爷当即眯起眼,沉声道:“孤水国不欢迎你。” 船夫一通嗤笑,“这小浊天都是我的,你哪儿来的脸皮不欢迎,” 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过,皇帝只好喝起来闷酒。 船夫这才笑着说:“只说一件事,那些从孤水国送回怯月国的孩子,你不要再有任何想法。怯月女帝要是敢有,我不会饶她。” 皇帝猛地拍桌子,怒道:“我跟女帝从来没对那些孩子生出恶意,之所以遮遮掩掩,无非是怕你这个老东西,拿他们当棋子而已。” 船夫笑了笑,可猛地变换神色,皇帝当即冷汗直流。 “那千余孩子,都会是修士,且都是资质不低的修士。你可以想象一下,某一天,那些畜牲以小浊天为跳板,想要侵入大天下,光我小浊天千余子弟,就能拦住他们,这是何壮举!” 皇帝摇头道:“你已经疯了!” …… 人身山河,青龙终于主动出声,可言语颤颤巍巍,打抖不停。 “我说刘清,能不能早点儿离开,在这地方,我太不自在了。” 有些事青龙不能说,一旦说出口,一道跨越万年的禁制便会被触发,很可能话未出口,他这条天下最后一条真龙,就要身死道消。 青龙是真无奈啊!自打碰到这小子,往后去的地方,一半儿都是不拿合道大妖当根儿葱的。 就只说那张早早,明明是个人,可怎么看怎么像一颗赡部树成精。活了上万年的,哪儿止渡劫境界那么简单? 再说那对夫妇,好家伙,你刘清见过数场大战,真看不出来他是谁? 其实青龙最诧异的,还是这位居然还活着,而且好多被诟病数年的存在,都还活着。 既然如此,那万年前的关门之举,不就成了作茧自缚? 任他活了万年,也还是想不明白。 刘清笑着回复:“你怕啥?挨打的是我,又不是你?” 已经快到那处大泽,青龙赶忙钻入剑气长河底部,再不言语。 张木流在那座孤岛雪地中静坐,见着刘清御剑而来,笑盈盈问道:“徒儿!真不怕疼?” 刘清讪讪一笑,“那师傅可以下手轻一点儿。” 结果就是一阵拳头,只要挨上,必是重伤。 从午时打到天黑,最后一拳下去,刘清半天还没起来。 张木流挠了挠头,“今天下手有些重,没控制住。” 一个赶来接刘清的姑娘,恶狠狠瞪了张木流一眼,气道:“爹!有这么对徒弟的么?你打的他一身伤,就不怕伤及根本吗?” 张木流笑道:“死丫头,少胳膊肘往外拐。这小子两次破境,就是看着气势大,可一个归元武夫的体魄,压根儿就没发掘出来。我这也是帮着舒筋活络。” 气得漓潇背起张木流,瞬身返回木秋山。 刘清睁开眼,只觉得一股子剧痛,与前几天那“肝肠寸断”相比,几乎不分上下。 连带着一身青衫,就这么被人丢在一个浴桶,泡药浴。 漓潇气呼呼道:“你明知道去就是挨揍,干嘛还要去。” 大傻子一个,上次还没有吃到苦头吗?非要跑去挨打。 你不怕疼,本姑娘心疼! 刘清憨笑道:“师傅是在帮我打熬筋骨,这点儿疼要是都吃不住,怎么让他放心把你交给我。毕竟我答应了他们,要保护好你。” 漓潇没好气道:“谁保护谁?十个你打得过我一根儿手指头么?” 刘清神色尴尬,硬撑着爬出浴桶,运转拳意蒸干衣裳,颤抖着手臂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小口酒,好像这样就能疼的缓些。 缓缓走过去,轻轻牵起漓潇手掌,咧出个笑脸,轻声道:“有句话说的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女子一把甩开某人手掌,皱眉道:“你怕是没挨够打!再敢毛手毛脚,我都要打你一顿。” 一连这么大半个月,直到冬月二十九,漓潇生辰那天,刘清才免去一顿打。 半夜里,两人并肩坐在山巅小亭,漓潇换上了某人花了好些钱买的法衣,怎么看怎么好看。 漓潇掏出那枚风语石,瞪眼道:“你的呢,拿出来我看看。” 刘清摘下挂在脖子里的风语石,两块儿石头相互起了涟漪,同时悬浮而起,拼成了一个圆。 漓潇说道:“这石头其实是我爹娘给我,说让我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就拿给他一半,自己留一半。三年前我可就送人了。” 女孩子能这么说话,已经极其大方了。此刻漓潇的脸色,红的夜幕也遮掩不住。 刘清笑了笑,干脆摘下青白,躺在飞来椅上,看亭外飞雪,看亭中美人。 冷不丁开口道:“其实船夫算计也好,万鞘山的嘱托也罢,又或者是我体内那道不明所以的神灵气息,我都没当回事,心里话。我最怕的是,走不到千万里、漓姑娘不喜欢我。” “一路过来,我一直在给自己找事儿做,不过也是因为我太爱管闲事。主要是我怕心中没个朝向,自己容易迷失。” 猛地神色变了。 年轻人缓缓坐起,握紧了拳头,沉声道:“你记得绿衣湖那个叫丘禾的姑娘吗?她死了,不是我杀死,却极可能是因我而死。我妹妹槐冬,真身是一棵不知道活了多久的槐树,如今在南山修行。我们六个进去小浊天的人,我自取了一柄风泉出来,她们五人分别得了船夫一件东西。有个剑鞘,有个槐枝,有个冬青叶子,还有个斧头。我现在知道的四样东西,三样是针对槐冬的。” 漓潇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针对槐冬?” 刘清摇头,想了一会儿,轻声道:“或许得找到我爹娘,才能知道。” 说着苦笑一声:“就是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 漓潇抓起刘清手掌,轻声道:“那我们一起去找。” …… 一连挨了两个月打,这都接近二月份了,刘清终于与漓潇准备启程,南去天下渡。 前一夜当师傅的与关门弟子喝了一夜酒,俩人都是抱着酒缸。张木流说了极多,更是传授了一道炼剑之术。说这剑衍九窍,是麻先生所授,师傅的剑术师傅,就叫麻先生。 离秋水则拉着闺女谈了一夜,说他刘清家中来人提亲之前,你决不可与他住一间屋子,要是不听话,别怪我提剑去找你们。 漓潇只得无奈开口,说他姓刘的倒是得敢。 可结果,第二天两人离开木秋山,当师傅的与当娘亲的,谁都没来送送。 其实怎么可能不送,只是两人都在山巅亭子,看着那对怎么看怎么般配的年轻人,缓缓走出木秋山。 离秋水沉声道:“那个是不是龙大的孩子?当年被卓康把水晶宫连根拔起,躲着不敢出来的?” 张木流笑道:“是,小东西还特别怕我。” 两人对视一眼,张木流笑着说:“咱们是不是去一趟那地方,现在叫小浊天是吧?” 离秋水握住剑柄,说那就去看看。 两道剑光由打木秋山拔起,划碎虚空,瞬间消失不见。 刘清有些愕然,看着那两道剑光,不由自主便发出惊叹:“乖乖,什么叫剑仙侠侣,这就是。” 漓潇没好气道:“行了,他们俩,我估计横行天下都问题不大。主要还是咱们,想要两年返回胜神洲,就得加快脚程,最多一个月,咱们就得去天下渡。倒是南下海上杀妖,怎么都要耗费半年时间。紧接着便要从天下渡坐船到搬山渡,然后到金乌洲,转去神鹿洲接小徒弟,还得绕行到斗寒洲,最后才能从胜神洲北部回去。” 若是从赡部洲直回胜神洲,自然没这么麻烦。可要去神鹿洲,没有直达渡船,只得从金乌洲转乘。回去时也得先去斗寒洲,再到胜神洲。 不过可以顺道去瞧瞧柴黄,打听一些东西。 朝着西南直行,漓潇御剑带着刘清。在漓潇眼里,刘清瞬息十几里的御剑,就是乌龟挪窝,慢的可怕。只不过长时间御剑,实在太过消耗灵气,所以两人也会偶尔停歇。尽管这样,半月时间也走了近五万里,到了往天下渡去的渡船航线。不过周遭并无渡口,所以两人只得等渡船路过时半路上船,然后顶多七八天,就能到天下渡。 其实赡部洲越往南边儿,越是人迹罕至,两人如今所在之处,几乎已经没了人烟,只有寥寥几个部落,靠着江水下游,打鱼而生。 等了约莫三天,一艘渡船路过头顶,两人赶忙御剑登船,这一上船,才发现又是熟人。 上次那条从胜神洲骆越渡口到赡部洲搬山渡的跨洲渡船,如今运送了一批货物,要去天下渡。 那位侍女笑着招呼二人,“我们这条夜桥,还真与刘公子有缘。” 漓潇不明所以,刘清只好以心声解释道:“上次出了点事,被困在了海上,是这艘船将昏睡海上的我打捞起的。” 那侍女伸手过来,笑道:“两个人,一枚布币,再找你一壶白簿如何?” 刘清笑道:“这夜桥船上酒水要这么卖,可就不愁销路了。” 那侍女转开话头儿,看了看漓潇,打趣道:“刘公子不远千万里,从胜神洲跑到赡部洲南部,不会就是为这位姑娘而来吧?” 漓潇忍了大半天,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转头对着刘清,冷笑道:“我发现你认识的,可都是女的啊!” 侍女颇有眼力见,笑着插话解围:“两位去天下渡,观景还是长见识。” 一男一女,各自背剑,却齐身开口道:“哪儿来的脸皮观景,是去杀妖。” 侍女当即取出那枚布币还给刘清,轻声道:“白簿一会儿就来,钱我们真没脸皮收。” 刘清颇为疑惑,那侍女笑着说道:“前方战事吃紧,连最怕死的斗寒洲都派人去了天下渡,天底下四条最大渡船,两条去了天下渡,我们这种还算能装东西的,自然要帮着拉几趟东西。” 漓潇皱眉道:“怎么个吃紧法子?” 那侍女沉声开口:“天下渡南边儿千里,群妖破界,至少十位大妖下了战场,我们这边明显有些接不住。” 漓潇以心声解释道:“天下渡,人族妖族都有一个默契,只要一方没有顶尖战力下战场,另一方也不会有大修参战。可一旦参战,必是大战。” 刘清以心声回复道:“先前师傅说了,当年妖族的倒戈一击,其实算不上什么背叛,只是两族意见不合,加上妖族的掌事人,有些偏执,所以两族才能相争万年。” 好像那夜师傅酒后,说了一句:“以前让天下各洲合力应对的,压根儿也不是什么妖族,反倒是妖族也帮着打架。现在倒好了,一个个打的贼起劲儿。” 心神沉入人身山河,刘清问道:“青龙,说句实话。” 青龙沉默片刻,叹气道:“照理说,天上、地下、人间,三者各司其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对。可不晓得咋回事,那些个古神后裔,就觉得自己高在天外,要比人间高上一等。此后大肆在人间修建神庙,汲取香火,就连人间王朝,开国之时的玉玺,也要刻上受命于天四个字。” 顿了顿,叹气道:“我父王说了,人间最早哪儿有什么天子,都是被那些神灵割了一遍麦子之后,才有的天子。并且那些个没骨气的,还以此为荣。我就纳闷儿了,神灵就是神灵,跟天有个屁的关系,可他们硬是自诩为天。大战最后,人族主张和,就是三界各司其职。可妖族却不光要斩尽人间神灵,甚至要杀上天外,推平一切,重新封神,有七情六欲的神。就这个原因,到最后,两族一拍两散。” 刘清猛地收回心神,忍不住心中一句:“小浊天所行之事,补缺神灵,不就是封神么?杨钰意图组建神国,也是想以一个小天庭,慢慢壮大,得以日后取而代之?” 与漓潇传音说了这些事情,随后苦笑道:“老梆子船夫,究竟想干什么?是想凭借一己之力,颠覆天下吗?” 漓潇沉声道:“槐冬极可能是那船夫算计之中的神仙手,好在她拜了徐真人,倘若没什么意外,应该极其安全才是。” 可刘清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想来想去,缓步走去甲板,抬头看着天空,沉声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此刻那个侍女拎着两大壶酒过来,依次递给刘清,笑着开口道:“一壶酒白簿,一壶缥清。” 刘清眨眼道:“白送?姑娘这么大权力?” 那女子翻起白眼,见漓潇瞪眼看来,只得尴尬一笑,沉声道:“我觉得人世间两样东西不能少。” 漓潇淡然道:“说来听听?” 那位实则是一船真正管事的女子,笑着说:“酒水、侠气。”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四十三章 人头垒做天下渡 船夫离了孤水京城,看似四处游玩,其实则是勘探地形,要在三国之中,各寻一处,做那先手,也是后手。 瞧着闲庭若步,其实步下生风,缩地成寸,一步十几里。三晃两不晃,结果就到了怯月国那座青艾山。 女子山神急忙现身,恭恭敬敬朝着这位真正的“老天爷”行礼。 船夫随意摆手,笑问道:“见着我,可以不这么惺惺作态。明明心中恨我入骨,恨不得啖我肉饮我血吧?” 女子面无表情,摇头道:“小神不敢。” 船夫便不再理会她,随意打量周遭,群山环绕,峰峦无数,可看来看去,也就这青艾山别具一格。 青艾,不过是取了个好听谐音罢了,起先是叫青崖山的。若按外界雅言,怎么都论不到谐音,这个读法,是怯月一国官话。 其实早前叫法,也极其不错,诗中圣人不就出过一句“南雪不到地,青崖霑未消。” 变作青艾山后,少了几分诗意,却更像个女儿家山头儿。 船夫忽地笑道:“邱萝,你说我要是以你这青艾山做一处封神台,如何?到时你便能成为未来地仙之祖,高不高兴?” 这位青艾山神,本名,是叫邱萝。 邱萝沉声道:“这小浊天都是你的,你愿意如何便如何。地仙之祖,我却是瞧不上。” 船夫咧嘴而笑,言语颇为阴阳怪气,“呦?是不是还等着那姓楚的小子回来接你?可真敢想。不怕告诉你,人家如今已经是一山之主,一宗之主,还能看得上你?萝儿,人鬼也好,人神也好,都是殊途啊!” 邱萝猛地笑了起来,看向船夫,眼中满是怜悯神色。 “我就想问问,你这位老天爷,有无喜欢过某人,又或者被某人喜欢过?其实我心中也大致猜的到,一定没有的。只不过还是想说一句你不懂的话。” “人的心房,一旦住进去一个人,便很难再将其赶出去。哪怕相隔千万里,远在山外天外,也拦不住一根情丝。” “什么落花流水,我邱萝从不觉得,我知道住在我心中那个傻小子,一定会来寻我。” 船夫啧啧不停,“真是不怕死啊!” 只不过却笑了笑,低声道:“若他真的来了,我定放你走,说到做到。” 话锋一转:“不过封神台之事,你拦不住。在你青艾山境内的那些个孩子,你也管不了。我当然不会害他们,我又不是畜牲。” “只不过,我想要的,是一个不同于佛门的众生平等,真正的平等。只有一座神庭高悬天外,看着人间万家灯火,再无两国相争,再无所谓三界,更无纯粹神灵。不再有一族凌驾一族之上,不再有那所谓天道,也没有动手之间毁天灭地的剑仙。” 船夫猛地抬头,眉头紧紧皱起。 两道剑光几乎同时划开天幕,剑光过后,两道身影凭空现身青艾山。 背剑男子眯眼看去,笑道:“这么大抱负,万年前咋不见你出战?” 挎剑女子言语冷清:“搬来刘工家乡,藏了刘工佩剑,你可真有脸!” 青艾山神只觉得一股子肃杀之意袭来,一旁船夫,心神颤抖。 船夫颤声道:“你们……没死?不对,你们是沿着光阴长河,穿行至如今?” 说着便目光阴沉,言语愤怒:“既然没死,为何当年不乘胜追击,而是任由妖族倒戈?死在神灵手中的,多是修士,可死在妖族手中的,都是凡人。” 言语十分激动:“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没了爹娘子女,没了一生挚爱?在我看来,人世间最大的罪人不是神灵,而是你们这些说打就打的山巅存在!” 离秋水声音冷清,随口道:“若是死了亲近之人,便要变作你这副德行,世道还不如就如万年前好了。” 张木流扯了扯嘴角,谁他娘的惯着你? 张木流瞬身到船夫身前,眯眼道:“你有什么脸皮指责我们?你是在两界山守过千年?是在四座边城杀过异魔?还是在那所谓天庭复辟后,大举入侵人间时,出过一份力?” 船夫皱起眉头,沉声道:“我当年要是有你百之一二的修为,定然不会自行关闭天地-门户。” 张木流嗤笑道:“意思是万年前你是弱者,就理所应当的蜷缩角落?那些强者拼掉性命与神灵厮杀,只是结果不合你心意,你便要把他们归于罪人?” 气势一变,青衫变作黑衣,一股子不知斩了多少人才凝聚成的煞气,硬生生笼罩住整个小浊天。 随手一剑,小浊天数根天柱轰然倒塌,船夫花费几千年光阴,在小浊天上空修建的神庭也是轰然倒塌,还未落至人间,便被剑气尽数搅碎。 张木流沉声道:“没下过战场,就别去指责英魂,你这个后辈,当的是真不配。” 离秋水看向邱萝时,已经满是笑意,“别怕,他其实脾气很好。” 邱萝被方才那一股子铺天盖地的煞气,吓得金身都有些不稳。此刻听到离秋水言语,心中苦笑不停。 这都算是脾气好,天下就没有坏脾气的人了。 船夫又能如何,眼前二人已经是那种不拿境界当回事儿的,即便毁了天宫,自己也无可奈何。 张木流又变作一身青衫,轻声开口道:“你可以为了你心中的未来努力,但你不可以把别人拼死为人世间换来的喘息时间,当做是理所当然。” 睡着转头看向邱萝,笑道:“你心中那个人,算是我的徒子徒孙,他一定会来寻你。” 两人瞬身离开,直去孤水国。 由始至终,也没动船夫一个手指头。 直至两人远去,那种压迫感觉消失,邱萝才颤声道:“他们是谁?” 船夫沉声道:“一个最后的守门人,一个最后的守山人。万年前有一场大战,一袭青衫领衔人间修士,与天庭对战。蓝衣女子坐镇人间,打的地府鬼雄不敢抬头。” 张木流与离秋水到了风泉镇,老远看了一眼宋遇秋一家子,然后携手去等风泉山。二弟子守门近万年,风泉山中的两座坟墓早已寻不见,万年无人敬香。 离秋水轻声道:“这个家伙究竟在谋划什么?” 张木流微微摇头,沉声道:“一个万年前已经有人试过的办法而已。” 封神斩仙,一旦封神成功,天上地下再无仙人修士,只有神道高悬天外,俯视人间。 曾经有人这么想,也这么干了。可他没想到一件事。 愿为天下而死的人,很多。 愿化作星辰俯视人间,看着万家灯火万年又万年的人,极少极少。 天上地下,唯独孤身一人,最难忍受。 …… 渡船夜桥缓缓下落,刘清与漓潇并肩走下渡船,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番别样景色。 天下渡位于极南,照理说该极寒无比。可到了之后才发现,此地酷暑难耐。 天有日月共悬,地有江河倒流。 天空中东西分别高悬日月,肉眼可及的几条小河,居然是由下往上流。 渡口在北侧,离着真正战场还很远,离南边儿城池,都还要百余里。 两人御剑百里,到了那座并无城墙的城池。 一条十分宽阔的道路,左侧是一大片桃林,右侧是一大片李林。 两片林子,挂满了黝黑铁牌,风声过后,叮铃大响,震慑人心。 刘清随意撇了一眼,铁牌几乎全是一面刻着姓甚名谁,哪洲人氏,另一面是杀几境妖族几头,死在何时。 顺着这条林中大道,走了十余里地,这才看到一个约莫三丈高的歪脖松树,有个老者环臂倚靠树下,身前是个石桌,桌上全是未曾镌刻的黑色牌子。 刘清缓步走去,神色严肃,沉声道:“胜神洲刘清,烦劳前辈刻字。” 老者斜眼看来?满面疑惑,开口道:“铁牌是要给下战场的人刻的。” 刘清沉声道:“拿了铁牌,便下战场。” 老者摇头一笑,拣起一块牌子,并指雕刻,几个呼吸便刻好了,只一面有字,“胜神洲刘清。” 漓潇走过来,抱拳道:“赡部洲,漓潇。” 老者又看了看漓潇,也是摇着头,刻下“赡部洲漓潇”几个字。 老者开口道:“战场上有那记录战功的,若是能活着回来,再来找我刻字就行。若是回不来,也会有人告诉我,自会挂两道铁牌到林子里。” 好像这位老者已经对这些事司空见惯,一去不回,也不是多稀罕的事儿。 两人腰悬铁牌,径直往南,寻到百花阁,寄出一封信,之后便准备直下战场。 期间路过一处酒铺,有个满脸血污的中年汉子,对着酒铺掌柜咧嘴笑道:“我来帮祝老三喝酒,他昨个儿死在南边,临死前求着我帮他喝完存酒,这个忙,我不帮可不行。” 掌柜的微微一笑,转去取出一壶酒水,递给满脸血污的汉子,轻声道:“可做一碗桥头面,不收钱。” 那汉子却摇了摇头,咧嘴笑道:“酒是他让我喝,不喝不行。面,真没脸吃。等啥时候我也站在桥头了,老规矩,你帮我吃。” 掌柜的笑了笑,招呼一个小厮端来一碗面,双手端起,朝地上敬去,然后端起一口气便吃了个干净。 南下战场,去时一群,来时几个。 有些夸大其词,可在这天下渡,昨个儿举杯同饮的好友,一旦明儿个往南,说不定就没了。 这位酒铺掌柜,应当帮着极多吃了那碗桥头面。所谓的桥头,或许是指那远看人间的奈何桥。 两人不知不觉就放慢了脚步。 其实知道天下渡的人,都听过一句话。 “孤魂铸就酆都城,人头垒做天下渡。” 两人缓步街道,不少人白眼看来,更有甚者,见漓潇长得如此好看,口哨声四起。 若换作平常,哪儿用的着漓潇出手?刘清早就出拳教训人去了。 可今个儿,刘清破天荒没有出手,而是以心声说道:“这些人我都记住了,等从战场回来,我一个个揍。” 漓潇笑道:“有两个分神修士,要揍也是我揍,你打不过。” 不多时已经走到海边,两人正要御剑而起,一旁有条能载三四十人的渡船靠来,船上有个中年人笑着说:“两位也要下战场,不如一起?” 刘清转头看去,一船三十人左右,有二十几位年纪不小,算是壮年的修士,最高也才是八境炼气士。一大半是元婴,小部分是分神,还有几个年轻些的,不到四十岁的金丹。估计又是哪个大宗门,护着后辈历练,给铁牌刻几个字带走,相当于镀金一趟。 此类山头儿极多,在外界,时常有人拿这些年轻人的铁牌打趣,说你们去打个转儿,就混几道战功,可真轻松,果然投胎是个技术活儿。 可事实上,下过战场的人,从不会这么说。 因为下过战场,才知道所谓打个转儿,究竟有多凶险。 漓潇传音道:“斗寒洲的大型飞舟,咱们还是别惹一身骚了。” 一听是斗寒洲来的,刘清当即抱拳,笑道:“不用了,我们御剑极快。” 说完便招呼漓潇,御剑往南。 飞舟上,那位为首的神游修士眼皮子直打颤,他哪儿能不知道这俩人什么意思。毕竟斗寒洲人在这天下渡,能不挨打已经算是极好了。 只不过面子要紧,他还是得自言自语道:“哈哈!两个年轻后辈,怕个啥?我当前辈的又不会欺负你们。” 说这话,饶是他神游境界的脸皮,都还是有些发烫。 半途有个中年人拦住两人去路,大致是说,让两人往西去,不可往中心或是往东,否则生死自负。 其实来时就听说了,两方都颇有默契,西线是炼虚三境之下的修士,东线战场是炼虚三境,中部战场极少大战,一旦有战事,登楼境界起步。 如今大战,主要是中部的大修士与大妖。 两人对视一眼,刘清以心声道:“咱们去不了西线,就在东线的话,妖族最多也就是元婴。除非那种顶尖天才,若不然对我们没什么威胁,怕的就是遭受围攻,所以我觉得,我们暂时不用太过出头,游走战场,救人为先。” 漓潇瞥过来一眼,淡然道:“哪怕是顶尖天才,也对我没什么威胁。” 刘清有些吃瘪,可漓潇说的又是大实话,教人无法反驳。 刘清背好青白,轻声道:“那咱们分开走,有事以风语石联系,切不可太过深入腹地,只在附近几十座岛屿杀妖,最后在那处主战场聚头便是。” 毕竟三处战场只是两方默契,并不是一定不会有炼虚三境的过来。 漓潇点了点头,瞪眼道:“别受伤,出了木秋山,这天下就只能我打你,别人不管是谁,天王老子也不行。” 说完便御剑往西边儿去,她知道自己要是往东,刘清绝对不会答应。 刘清微微一笑,并未御剑,而是不断甩出神行符,往东边的一处岛屿。 符箓这东西,只要有符纸,要多少有多少。更何况那几个月,张木流几乎把会的都教了一遍给刘清,用不着的符纸装满了乾坤玉,随手就丢给刘清了。 此刻这个背着长剑,腰悬酒葫芦的家伙,乾坤玉中光是神行符,不下千张。 刚刚走到这处岛屿,便见到几个年轻人被几一头元婴妖族追的走投无路。 刘清心说四个金丹,加起来都快两百岁了,干不过一个元婴?按家乡话说,这就是豆腐脑和着屁捏成的境界。 那头元婴妖物是以本体追击,乃是一头穿山甲成精,擅长土遁,嗅觉灵敏。 眼瞅着那四个金丹就要被穿山甲追上,刘清甩出神行符,瞬身过去,一拳头砸在地上,将土遁中的穿山甲硬生生震了出来。 那穿山甲才不会与人客套寒暄,一看这等猛人焉能对敌?拔腿就跑。 刘清无奈,心说你跑啥? 喊了一句道门,一柄飞剑由打刘清眉心瞬发,眨眼间已经追上那头穿山甲,一剑直接将其搅烂变做一摊血水,连同元婴也被斩了。 那四个金丹惊魂未定,心说这跟我闹着玩儿呢?打的咱四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畜牲,给这人随手打爆了? 不过片刻就反应过来了,赶忙抱拳,齐声道:“多谢前辈搭救。” 刘清黑着脸说道:“前你们大爷的辈,老子活的年头儿加一起都赶不上你们其中一个大。” 其中一个金丹修士哈哈一笑,说前辈真会说笑,我今年才四十七。 刘清真是无言以对,心说四十七,很小吗?我家潇潇才十九,已经是元婴修士了,还是吓死人那种元婴。 灌了一口酒,刘清随口道:“赶紧往后退,碰上金丹之类的,打一打无妨,碰见元婴就赶紧跑路。” 说完便瞬身离开,御剑绕了小岛一圈儿,再没有发现妖修之后,便从海上盘旋往南。 刘清其实是觉得,既然来了天下渡,也南下杀妖了,便力所能及,多做一些。 没法子与那些前辈并肩对战大妖,起码多毙掉些元婴境界的妖族,尽量护住一些人族修士。 所以但凡走过之处,刘清都要开神眼扫上一遍,以免有些擅长隐匿的家伙,藏在海底,伏击那些个元婴之下的修士。 果不其然,没想错,才走出来不过三十里,便在海底发现了一条藏在海底礁石下的龙鳗。境界不高,金丹巅峰而已,不过本就是蛟龙之属,所以算得上天才了。况且在水下,刘清想要拿他还真不方便。 干脆收回青白,装作个怯战修士,蹑手蹑脚从那头龙鳗上方经过,想着怎么都能把他惹出来吧?可那家伙却只当没看见,动也不动唤。 待了小半个时辰,还是不见那家伙动弹。见这水也不太深,几十丈而已,干脆一拳砸向海面,将海水左右分开,甩出神行符,径直朝那龙鳗而去。 龙鳗速度极快,一边儿在海底穿梭,一边儿连哭带喊的求饶,“大爷饶命啊!我就是不想打仗,躲在水底而已,真没旁的意思,没杀过一个人啊!” 刘清瞬身出离水中,笑道:“那就好,你没杀过人,我便不伤你。” 往前走出不足百丈,那头龙鳗猛地化作十余丈的巨妖,以极快速度冲开,嗤笑道:“还有这么傻的人?” 结果被一袭青衫转身一拳,直接砸碎。 刘清取了龙鳗金丹,撇嘴道:“我原本以为你们只是畜牲,不是傻子。结果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一路往南,挨个儿岛屿走过,金丹境界的妖族最多,虽说人族金丹也不少,可大多都要比同境界的妖族弱几分。 几乎每几十里就要妖族,只一夜时间,刘清已经斩了几十头妖物,光是剥离出来的完整金丹,都有六颗之多。 就这,刘清还远远未到真正的西线战场中心位置。 刘清真就从未担心漓潇,哪怕来个分神又如何?如今潇潇有风泉在手,即便不用祭出本命剑,寻常分神也就是一剑事。 还真就如同刘清所想,漓潇所过之处,见着妖物就是一剑,管你金丹还是元婴,死了就行。 结果只是一夜时间,西线战场就传开了。说有个青衫背剑的男子,好像是特意为元婴之下的修士护道,拳剑之下,妖族死伤惨重。还有个一身绿衣的女子,只要见着妖族,二话不说便是一剑,死在其剑下的元婴妖族,都已经不下十头了。 西线主战场,在天下渡西南方向的一座岛屿,大致方圆千里。其实尚未化形的妖族最多,如同蚂蚁一般,要啃食大象。对方主要战力都集中在这座岛屿,也是这里,死伤最为惨重。 花了三天时间,几乎把所过之处拿篦子过了一遍,刘清这才放心走入那处岛屿。 未曾登岛,就已经听见了无尽嘶吼声音。 一到这座岛屿,刚刚落地而已,便有三头元婴境界的妖族围住了刘清。一头豪猪,一头人族天下已经极少的旋龟,还有个白头雀。 里头白头雀境界最高,元婴巅峰。 刘清搓了搓手掌,咧嘴笑道:“等我好久了吧?辛苦辛苦,要不要先喝口酒?” 三只元婴妖族都是人形,谁还听刘清在那儿扯东扯西?白头雀率先出手,一股子磅礴灵气化作数百羽箭,径直射开。旋龟退后数十丈,双手合十,猛地一睁眼,口念几句晦涩咒语,刘清便觉得耳中嘈杂至极,很难聚拢心神。那豪猪猛地长高,变作一个一丈来高的巨人,手持一柄大环刀,直直朝着刘清砍来。 三头元婴而已,就是皮糙肉厚一些,比之江天的战力都要差极多,刘清其实没咋当回事。结果这不就吃了亏,谁能想到,这旋龟还有如此本领,使人耳力瞬间增强千倍不说,嘈杂声音还能影响心神,让人无法聚精会神。 无可奈何,刘清只得猛地跺脚,跳去半空之中,躲开豪猪精的大刀,却被几只羽箭划破衣裳。 有一道声音,没好气道:“赶紧宰了,别玩儿了,战事颇为胶着,那边儿有两个妖族天才,压的咱们人族这边抬不起头。” 刘清微微一笑,干脆闭上双眼,只凭拳意直觉去感知,只一拳便结果了白头雀,紧接着又是一脚将豪猪踹死,然后转头看向那头旋龟,眯眼笑道:“这东西应该很值钱!” 结果这三位元婴,还没有来得及说句话,就全死了。 漓潇瞬身出现,没好气道:“玩儿什么玩儿?这些稀烂元婴,多是吃了同类硬生生堆出来,当做炮灰用的。与它们有什么好打的,赶紧去战场,咱俩把那两个嚣张畜牲宰了去。” 说这话时,漓潇神采奕奕,在刘清眼里却只有一句话。 “无敌是多么寂寞。” 人比人气死人啊! 瞧着自己也已经是个二十岁的五境武夫,可其实算下来,加上小浊天十多年,自个儿已经三十多了。 可漓潇呢,彻头彻尾只是个十九岁的姑娘,却已经是元婴境界,还要加上剑修二字。 这座岛屿最中心位置的方圆百里,天地之间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儿。 妖族大军从南边登岛,那些只有炼气、灵台境界的妖族,就是马前卒,冲杀在最前方,不求杀人,只求累人。 人族修士,凝神之下是不让上战场的,所以瞧着好像是人族修士随手劈砍妖族。可事实上,斩杀这下畜牲之时,一旦分神,极可能会被隐匿其中的金丹,或是元婴,就这么打杀了。 中心那处,一个身穿红衣,手捻兰花指的红衣男子,随意一拳便打飞一个元婴修士,地上蝗虫过境似的妖族被咋了一个大豁口,血肉横飞。 那红衣男子脸上涂了厚厚一层水粉,举止极其妩媚,朝着被打落的那元婴修士说道:“呦!这位哥哥手上功夫不行,就是不晓得床上功夫如何咯。用不用妹妹试试?” 人族这边由几位阵师布设了一道阵法,如同一道城墙,拦着那些疯了似的妖族,几十位金丹联手绞杀那些妖族,看似十分悠闲,实则也在注意着这些畜牲当中,有无夹杂金丹或是元婴妖修。 阵法城墙之上,有个抱着长剑的中年人,挥手扯回那个元婴修士,没好气道:“老姚啊!你可真不给人长脸,输给个二尾子?” 那被叫做老姚的男子,口中狂吐鲜血,瞧着已经受伤极重。听见抱剑男子言语,没忍住就一口老血喷出来,气道:“狗日的乔阿桥,你他娘的就会动嘴皮子,有种的自己上去打!” 抱拳男子苦笑道:“我是真想去,可后边儿那个,还没有冒头儿呢。” 一旁有个女子,背负一柄极其夸张的阔剑,对着乔阿桥说道:“我去,他娘的二尾子,一条蚯蚓而已,又公又母的,骚包到老娘看不下去!” 可乔阿桥却扭头往站在背后极远的十几人看去,咧嘴道:“斗寒洲的诸位剑仙,不下场去露露本事?” 十几个元婴,护着几个金丹,瞧着阵势极大,却死活不敢让几个年轻人上场。 乔阿桥笑道:“那就算了,斗寒洲诸位,就负责大战落幕之后,打扫战场吧。” 一阵嗤笑声音,在场诸人都大笑不停。 实在是怪不得这些个生在天下渡,或在天下渡已经很久的修士,瞧不上斗寒洲人。因为斗寒洲当年临阵退缩一事,没办法教人看得起。 那几个年轻人当中,有个女子咬了咬牙,不顾阻拦,瞬身离开阵法城头,手中凭空多处一杆长枪,对着那红衣男子说道:“斗寒仙剑洲,漳曲园修士鱼娇娇,特来领教。” 那位来自漳曲园的护道元婴修士急的直拍大腿,大喊道:“娇娇,快回来,你一个金丹修士,怎么与元婴争斗?” 正要飞掠出去,对面红衣男子笑着摇头,“金丹境界的小妹妹?我可不与你打哦!” 说着扭头回去,看着一条悬在半空的长廊,对着里头坐着的数位年轻人,笑着说:“来个金丹境界的,与这小妹妹打一场吧。” 当即有个女子掠出,手持双刀,面色冰冷。 “我来见识见识被摘了仙剑二字的斗寒洲的天才修士。” 一句话便说的鱼娇娇面色涨红,因为她的家乡,的确被人摘去了仙剑二字,且无人敢放回去。 其实漓潇与刘清早就来了,就隐匿在半空中。 漓潇有些不解,沉声问道:“这是做什么?要打架就好好打,这不是闹着玩儿嘛?” 事实上,漓潇那儿能看不出来,只是觉得好多事由刘清说出来,会好一些。 刘清看了看漓潇,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叹了口气,轻声道:“不杀人,只在消磨我们这边的志气。就跟小孩子打架似的,大多数情况下,只要赢一场,那人就会怕你一辈子。若是他们在这儿摆擂个几年,没有人族天才出来争一口气,久而久之,人们自然会觉得,人族年轻一代,比不上妖族。” 实在是没忍住,刘清苦笑道:“能不能别这么给我找面子了?” 漓潇眨了眨眼,“我有吗?你想多了吧。” 说着便看向下方战场,叹气道:“这用枪的姑娘其实资质不错,不到三十岁的金丹,极其天才了。就是不适合此类打斗,与人对敌太少,太容易给人激怒了。” 刘清却是看向那个元婴境界的老者。虽然还是急不可耐,可硬生生压住自己想冲上去的心思,提心吊胆看着两人对敌。 眼瞅着鱼娇娇已经落了下风,再打一会儿,决计要丢命。那位元婴老者到底是沉不住气了,可刚要挪动脚步,对面那个红衣男子冷笑一声,随口道:“可以上来试试,看看我会不会出手,撕烂这位鱼姑娘。” 乔阿桥扭了扭脖子,转头看向一行无动于衷的斗寒洲人,目光冷漠。再扭头看向那老者时,便是一脸笑意。 乔阿桥笑道:“漳曲园,我记住了,接下来交给我就好。” 却有一道声音传至耳边,“守好你的人心,打架杀妖,今日交给我。” 眼瞅着一刀就要落到鱼娇娇身上,手持长枪的女子面色凄苦,大喊一句:“我是斗寒仙剑洲人氏,漳曲园鱼娇娇!” 一道剑光瞬间到此,那个妖族金丹急忙躲闪,后边儿还有那红衣男子伸手拦截,但还是被一剑重伤。 鱼娇娇缓缓睁开眼睛,只看见前方一袭青衫,背负长剑。身旁一个绿衣女子,生的绝美,也是背着长剑。 两方目光尽皆看向战场中心,妖族红衣一步跨出,嗤笑道:“人族现在都不晓得卑鄙二字怎么个写法儿了?缺教书先生,请我啊!” 漓潇朝着刘清点头,扯起鱼娇娇,瞬身返回那处城头,随手一剑,在那些妖族蝼蚁当中划出一道十余里长的沟壑,那条沟壑之中剑气纵横,黄庭之下的妖族想要掠过,绝无可能。 中心处那一袭青衫,猛地坠地,清出方圆三里,缓缓卷着袖子,面向那红衣男子,笑道:“我就想知道,你以后有了孩子,是叫你野爹,还是野娘?” 那座木制长廊,妖族年轻天才尽数起立。中心位置一个白衣背剑的年轻人,以心声与红衣男子说道:“寒欣,要小心此人。” 被叫做寒欣的红衣男子却没太在意,反而笑着说:“呦!人族天骄终于来了?” 刘清一个瞬身过去,照着那人额头就是一拳,巨响如同雷霆一般,寒欣瞬间坠地,砸的数百妖族化作血水,地上也被砸出一个大坑。 青衫背剑的年轻人笑着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淡然道:“算不得天骄,只能算个稍微能打的。” 寒欣缓缓升起,随意抹了一把脸上鲜血,状若癫狂,狂笑着取出一支金锏,夹杂着五行之土的气息,挥动长锏,刘清周遭便有无数巨石悬浮至半空,每块巨石之上,都有晦涩难懂的文字,只瞬息之间,便成了一个高达三丈的石头巨人。 寒欣瞬身与那石头巨人合二为一,手中长锏也已经有一丈余长,挥动长锏时便有阵阵风声,如同闷雷炸响。 刘清微微一笑,朝前勾手。 “来,让我看看,畜牲中的天才,到底是有多畜牲。” 妖族其实不善术法,他们的本命神通极其契合天道,就如同这寒欣,一身土法,出神入化。且无论何种妖类,体魄必要强于人族。 刘清甚者有一种与神桥武夫对峙的感觉。 两人互换一拳,刘清被砸的后退几丈,寒欣则是后退十余丈,且额头石块儿也少了一大半,不过瞬息之间就已经复原。 人族这边,鱼娇娇惊魂未定,待那元婴老者过来安慰半天后才缓过神来。 鱼娇娇转头看向漓潇,抽噎道:“谢谢前辈搭救。” 漓潇倒是对前辈这个称谓没什么所谓,只是随意点头,说了句不客气,接着便死死盯着战场,看着那家伙。 这次虽说也有藏拙,可几乎已经使出八成力气。打江天时,也是有约莫七成力,可那时的刘清,与挨了几个月打的刘清,判若两人。 由此可见,这红衣男子,着实担的起天才二字。 抱剑的乔阿桥直咧嘴,不由自主道:“我勒个去!这兄弟真猛,剑都没拔出来。” 众人这才发现,那个年轻人当真只是以拳对敌。 乔阿桥看向鱼娇娇,露出难看笑意,轻声道:“在你鱼娇娇这边,我乔阿桥不知道什么斗寒洲,只有斗寒仙剑洲。” 那个其实不算年纪小的女子,猛地大哭起来。 漓潇以心声与刘清说道:“你要是敢受伤,我就敢半个月不理你。” 某人苦笑一声,一记肘击打飞寒欣,叹气道:“那个啥,你还是把本事全使出来,我家掌柜的说了,敢受伤就不理我,所以你得早点输,早点死。” 漓潇脸色微红,此刻人族这边,目光尽皆往漓潇。 “好你个姓刘的!涨价了,一个月!” …… 新梨茶镇的修建,正在如火如荼的修建当中。虽说这些本地工匠都是凡人,可到底当的起匠人二字,做工极快,只三个月功夫,已经有了一座小镇轮廓。 百花阁那边特意知会秦国,说未来会在梨茶镇开设百花阁,还望秦国,到时多行方便。 其实哪儿需要知会秦国,不过是告诉秦国,这座看似如同无根浮萍,被绿衣湖暗中小动作不断的山头儿,有我百花仙山罩着。你可以不拿秦人刘清当回事,但请你们,把百花仙山当回事。 刘清信中回复,说三百丈之宽的桥,瞧着太吓人了,还是与漕运衙门知会一声,将路过我们地盘的雾江挖深些,让水流平缓之后,两岸修建两座渡口吧。 结果这天,绿衣湖那位财神爷之女,姜璐仙子,领着一位四十上下的男子,从上游乘船到了梨茶镇。身旁带着几十位兵卒,就只是充场面的。 朝云最先现身,看着那与凡俗生意人无二的姜璐,沉声道:“你有脸来?” 姜璐只是笑着不说话,那位中年男子却皱起眉头,指着修建大半的新梨茶镇,冷声道:“谁许你们在这里私自开山建造?工部报备没有?” 此人言语,全然不把这些神仙中人当根葱。 乔恒慢悠悠走来,笑问道:“我在我自家山头儿盖个房子,还要去工部报备?” 中年男子冷喝一声,“放肆!我堂堂工部侍郎,朝廷命官,谁准你这么跟我说话的?” 乔恒笑盈盈上前,轻飘飘一巴掌,正打在这位侍郎大人脸上,噗通一声便跌落雾江。 一众随从兵卒赶忙跳水打捞。 乔恒笑盈盈看向姜璐,眯眼道:“姜仙子满意了吗?” 话锋一转,乔恒冷声道:“所以你可以选一下,横着离开,还是头跟脚分开走?”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四十四章 战场里外 堂堂工部侍郎掉进雾江,吓得一众随从赶忙打捞。而乔恒那一番话,却使得姜璐面色发白。 乔恒眯眼道:“选吧。” 只给出两个选择,哪个都是死路一条,姜璐此时此刻已经十分后悔,不该听那些祖师的话,来恶心这边的草台班子。 不管如何,哪怕他们不把刘清放在眼里,不把朝云三人放在眼里,也不该不把这个归元境界的武夫放在眼里。 那位工部侍郎终于被捞上来,指着乔恒,有些气急败坏,“贼子!是个修士就敢如此殴打朝廷命官?你可知道我大秦推翻的修士山头儿,有多少?” 乔恒转头笑道:“这位大人,这方团三百里,都是我家公子花了真金白银,从户部手里买来的,你这私闯私产,打你不过分吧?” 工部侍郎还要发难,却见一旁的朝云伸手按住了剑柄,便只得咽了一口唾沫,气道:“疯了,你们都疯了,等着吧!” 说完便招呼那些兵卒,上了官船,不敢再站立那两人身旁,心说老子一介文人,不与你们这些不讲理的讲理。 姜璐苦笑道:“非杀我不可?” 乔恒随口道:“姜姑娘特意来恶心人,难不成就能这么算了?” 话音刚落,乔恒一个箭步过去,伸手按住姜璐头颅,猛地撞去一旁的石料。只这一下,姜璐已经头破血流,大块儿要靠匠人们凿碎的石头,就这么碎成小块。 看的船上那工部侍郎眼皮子直打架。 大秦境内不知有多少修士山头儿,这么不拿朝廷当回事的,还是第一次见。 之所以不惧修士,是因为长安城内有个道观,里头有一样东西,只要运转,杀力直冲十境登楼! 眼前这草台班子,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姜璐挣扎着起身,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他们叫我来,我就只能来。你们要杀便杀,我也活的挺累了。” 朝云缓缓走来,沉声道:“他们有无难为我娘?” 姜璐笑道:“他们哪儿敢?怎么说湖主都是元婴境界,而且过不了多久就是分神了,他们得靠着湖主撑场面呢。不过……也相当于在软禁湖主了。” 乔恒退回去,双手拢袖,撇嘴道:“怎么处置,你们三个决定,我来出手。” 正此时,有一股子芳香传来,一个乘坐飞舟来此的女子缓缓落地,走去乔恒身旁,递去一封信,笑道:“天下渡寄来的,那边说了,刘公子是与一个背剑女子一同去的,已经南下战场了。” 这位百花阁来的女子只是与乔恒报平安,可雾江上的工部侍郎,却听在耳中。他连忙喊道:“谁去了天下渡?” 百花阁来的女子笑着回头,大声道:“就是这座山头儿的山主啊!而且传信来时,已经斩了数十金丹,四个元婴了。” 那位工部侍郎皱起眉头,瞪了姜璐一眼,快步下船,朝着乔恒作揖,沉声道:“今日之事,是本官唐突,与诸位陪个不是。” 乔恒笑道:“侍郎大人怎么转变如此之快?” 那位侍郎苦笑道:“要早知道这座山的主人是敢去天下渡战场的英雄豪杰,我定不会走这么一遭。” 乔恒拱手回礼,“给侍郎大人道歉。” 栾溪瞬身出现,一把拉起姜璐,又瞬身离开。 朝云轻声道:“其实姜璐不坏,我们也差不多一起长大的,只不过……” …… 漓潇就在那阵法城头儿,冷眼看着刘清,心说你很好,我就这么成了你家掌柜的?既然如此,我便管教管教某人。 战场上,刘清说完那句话便扯下两臂符箓,直愣愣出拳,打的寒欣毫无招架之力。 石块儿巨人一次次遭受重创,一次次重新聚拢。可刘清拳下,寒欣的确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想要换伤,只能使出本命神通。 其实打斗之时,刘清还分神与乔阿桥传音询问,“这等妖族天骄,杀了会不会引起反扑,会不会有护道人出现?” 乔阿桥回答极其简单:“能杀则杀,他们敢有炼虚三境现身,我们这边自然也会有人出来。” 刘清微微一笑,那就行了。 转头往那寒欣,咧嘴笑道:“还不快把压箱底的本事使出来?要是死了,可就没法子又当爹又当娘了。” 说着连甩出数道神行符,却是没往寒欣去,而是打开神眼,寻到下方几头隐匿在兽潮之中的元婴妖修,直接几拳打爆了。 刘清心说这明明在同一个境界,相差咋就这么大?这些个兽潮之中的元婴,真是稀碎啊!估摸着也就能杀个金丹了。 寒欣手持长锏欺身而来,却变作女子声音,笑声癫狂,“那便如你所愿!” 冷不丁一锏劈来,刘清微微侧身躲过,却有一条石头手臂以肘击袭来,只得伸手拦住,使这尊石头人不能动弹。 漓潇以心声催促:“刘清!你别玩儿了。” 可刘清就是如同戏耍寒欣一般,打的他无力还手之时,却有给他一丝喘息之机,可没等一口气喘过来,拳又来了。 这不男不女的妖族天骄,由始至终都是一副癫狂神色,尽是挨打了,却还是疯魔一般,就冲着刘清袭来。 人族这边,背阔剑的女子沉声道:“这家伙是不是太托大了?明明能斩,却又遛狗一般,还是个背剑的呢,半点儿不爽利。” 漓潇转头看去,眼睛缓缓眯起,那背阔剑的女子当即被吓了一大跳,赶忙闭嘴,只不过心里还是酸溜溜来了句,“有人喜欢了不起啊?” 斗寒洲来的那些人,终究没人再敢下战场,而是撇下漳曲园的二人,组团离开,看样子是要去周围岛屿捡漏。 没人说一句话,没有怒吼叫骂,更无冷嘲热讽。 虽然乔阿桥他们,还是由打心眼儿瞧不上这些人,可无论怎么杀妖,在那儿杀妖,都不是白来一趟天下渡,都没有白当一回天下人。 刘清遛狗似的,漓潇也终于看出来他这么做是为什么,无非是想一击弄死而已。 只不过寒欣却是猛地顿足,再无癫狂神色,退去石头外壳,变作个持锏女子。 “玩儿够了?这下该我了。” 只见先前两人对打,掉落石块儿的地方,猛地迸发黄色光芒,二十八处掉落之处,各自光芒大放,眨眼间便连成一座大阵,东西南北各七处,刘清被困在中间,有四头异兽虚影各占一方。 人族这边,乔阿桥皱起眉头,沉声道:“这狗东西之前是在布阵?” 终于缓和过来的鱼娇娇,一脸焦急神色,看向漓潇,着急道:“怎么办怎么办?” 漓潇随口道:“看着就行。” 妖族那边,也有极多人,不过中间也就站了五六人,以那个白衣背剑的男子为首。 一旁有个大髯青年,对着白衣青年说道:“泫夔,这次,寒欣总算可以炼死那人族小子了吧?” 泫夔沉声道:“可不见得,准备好救寒欣吧。” 果不其然,被困在大阵当中的一袭青衫,咧嘴一笑,不理会那四方金木水火之气袭来,只是转圈走着怪异步伐,七步又七步,使得想要化为中心之土的寒欣,迟迟不能进入自己的大阵。 寒欣如今是女子身,一身红衣,咧嘴笑道:“做什么无用挣扎?即便缺了我,这也是四象星宿大阵,不过就是一时之间炼不死你而已。” 已经走了四十二步,刘清猛地停步,看向寒欣,笑问道:“可有听过踏罡步斗?” 寒欣面色急变,瞬间便要退走,可刘清最后七步已经走完,这道四象星宿大阵,好像反倒帮着刘清磨练这踏罡步伐。 一袭青衫瞬身拦住寒欣去路,一拳将其砸落,猛地一身拳意系数放出,朝下出拳,拳如雨落。 既然金丹之前做不到落剑如落雨,那我便落拳如落雨。 妖族那边的白衣剑客瞬间出剑,直朝刘清。 可刘清头都未转,依旧是落拳不停。 漓潇瞬身过去,风泉出鞘,随手便劈开那道剑光,对着那白衣妖族冷声道:“再出手我瞧瞧?” 刘清猛地收拳,直接以那柄无门飞剑去结果寒欣,自己瞬身护住漓潇,青白出鞘,被他紧紧握在手中,道门也化虚去了一旁驻守。 只可惜,无名飞剑只搅烂寒欣肉体,却被一只凭空出现的大手将元婴揽了回去。 人族这边,除了阵师与那位漳曲园护道人之外,尽皆瞬身到刘清身旁,一众年轻人站立一排,眼看就有一道百丈宽的巴掌落下。 可谁也不怕,连那个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鱼娇娇,也是一脸坚毅神色。 那巨大手掌,被个飘飘长袖伸手阻拦,两者相撞之下,一时间灵气涟漪四起。 几乎同时,有两个老者现身半空中。一个身子微微弓着,手拄拐杖,站在妖族那边。 一个白衣飘飘,发须灰白,独臂负后,笑盈盈站立对面。 妖族那边的老者笑着开口道:“我以为你最瞧不上这些后辈呢。” 白衣老者撇嘴道:“老畜牲啊老畜牲,你真是半点儿脸皮不要。堂堂渡劫修士,对这些连炼虚三境都没进去的后辈动手?脸往哪儿放呢?掉鸡笼里了?” 拄杖老者笑道:“赵长生,咱们打一架吧,都几千年没交手了。” 白衣老者撇了撇嘴,笑道:“哞日道友,有在这儿跟我扯嘴皮子的,不如赶紧去看看,东线那边儿死伤如何,中部的登楼修士死了几个。” 被称作哞日的老者冷笑一声,随口道:“来日再打,不远了。” 赵长生微微一笑,“那就听你的。” 一座长廊消失,妖族那边的年轻人也消失不见。下方妖族如同潮水一般退去,一具妖尸也不留,几头妖兽宁愿把同族分食,也不会留在此地。 半空中的老者看了刘清一眼,叹气道:“回吧,等啥呢?” 说完便瞬身消失。 刘清神色懊悔,叹气道:“算计大半天,结果还是没杀了,让元婴给跑了。” 背阔剑的女子没忍住问道:“算计了啥?” 乔阿桥笑道:“那般天骄,自然有护道人存在,而且必是境界极高。若不是出其不意祭出杀招,估摸着连一副皮囊都打不碎。” 说着转头看向刘清,咧嘴笑道:“兄弟啊!你真他娘的牛,回去请你喝酒。” 背着阔剑的女子,抱拳道:“天下渡本土修士,言袖。” 一旁还有个笑呵呵的青年,有模有样,抱拳道:“天下渡陈船,见过刘兄、弟妹。” 刘清扭头看去,且不说这个名字有些吓人,就这会张会说话的嘴,刘清就觉得,此人眼力见可以啊! 数人原路返回天下渡,战事可不是就此停歇,估摸着当天夜里就会有妖族再次登岛,当然会有另外一拨人守在这里。 回到天下渡南边儿的城池,刘清最先找了半月前不长眼的几个修士,一人一拳,不轻不重,不过分神也好元婴也罢,都不还手。 这边城池,可没有客栈,只有一座座出租宅子,收费极贵,一枚布币一天。倒是也可以花钱买下,可实在是天价,除非那些宗门到此,买下宅院供后辈游历时居住,否则极少有人愿意花钱买宅子。 乔阿桥领着几人去了一处酒铺,正是先前卖桥头面的,酒铺便叫做桥头酒铺。 乔阿桥一看就是这里的常客了,进门十分自来熟,与掌柜的招呼了一声,直往二楼一处包厢。 说是包厢,可其实就是几道帘子隔开,连个说话声音也隔不住。 漓潇不喜欢这种场合,租了一处宅子,已经回去了。那个漳曲园的护道人,也回了自己山头儿所属的宅院,倒是鱼娇娇还跟着。所以同行人有乔阿桥、刘清、陈船、言袖、鱼娇娇。 三个本地人两个外乡人,结果就是本地人合伙儿欺负外地人,说什么远来是客,当喝酒。我们都单着,就你带媳妇儿了,也当喝酒。最后实在是没法子,三人都已经有些扶不住桌子了,乔阿桥醉醺醺说道,你刘清酒量好,当喝酒。 结果最后没事人一样的,就两个外乡人了。 漳曲园在斗寒洲算不上大山头儿,只是有炼虚三境坐镇,还称不上宗门。当年与柴黄闲聊之时,那家伙其实说了,当年轮到斗寒洲来天下渡助战,其实不是没人去,而是那些顶尖宗门拦着不让去。当时就有一个硬骨头山头儿硬要南下,可结果却是给人几乎拆了道统,只留下一座孤零零的山峰。 这座山,便是漳曲园。 刘清没喝够似的,又灌了一大口,转头笑道:“鱼姑娘酒量很好啊?” 鱼娇娇害羞到低头,轻声道:“我是水属性修士,况且漳曲园如今是靠着山上酒水养活一座山头儿,我就生在酒窖里头,自然酒量好一些。” 的确,漳曲酒,可是名头响彻斗寒洲的神仙酒酿。 鱼娇娇怯生生端起酒杯,轻声道:“多谢前辈与道侣搭救,要不然,我肯定就死了。” 刘清摇头道:“怎么就有胆子跑去跟个元婴修士叫板了?就是因为大家都不喜斗寒洲?其实没必要如此,我有一个朋友,也是斗寒洲人,也有一身侠气,只不过不会这么傻。” 其实也挺傻的,独自跑去断了一根天柱,肯定损伤了大道根基。 鱼娇娇自己喝了一口酒,苦笑道:“好歹是我的家乡嘛!家乡人再窝囊,我还是要争来一口气的。就是本事不够,差点儿就死了。” 刘清微微摇头,不再提此事。一个金丹境界而已,有胆子跳出去,便已经给斗寒洲长脸了。就连乔阿桥都说,在鱼娇娇这边,他只知道个斗寒仙剑洲。 忽然笑问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叫柴黄的?也是斗寒洲人?” 鱼娇娇点了点头,笑道:“知道的,斗寒洲的成名天骄,年轻一辈排名第十。” 好嘛!这家伙就成了斗寒洲压箱底儿的?也太不给人长脸了。 不多时鱼娇娇便走了,刘清隔着四道帘子,听了极多划拳声音,大骂声音,哭嚎声音。 其实刘清觉得,人生百态,无非已经是喜与悲二字,七情六欲自此而出。 那划拳一桌,是五个散修,都有金丹境界,下了战场,没去那处岛屿,却也杀了妖立了战功,哥儿五个都活着回来了。 大骂天道不公的,刘清其实极想过去说一句,公不公道,从来不是别人给你的,而是自己争来的。 最后那桌哭嚎的,其实刘清有印象,他与漓潇刚刚到时,便见着两人抱着一条鲜血淋淋的胳膊。 看了看昏睡过去的三人,刘清摇头一笑,迈步往外去,走到楼下,又见着那位掌柜端起桥头面一口吃完。 刘清笑了笑,轻声问道:“掌柜的,面是桥头面,酒是什么酒?” 那掌柜的擦了擦嘴角面汤,笑道:“酒是相逢酒,面是别离面。” 递过去一枚布币,再将酒葫芦递过去,轻声说道:“正好酒葫芦空了,麻烦打些相逢酒。” 往那处租住宅子去时,半空中有那从渡口搬运货物的小舟,一趟趟往城池。 夜里当然没有日月共悬,甚至半圆不圆的月亮都已经跌落。只留下漫天星辰,作作有芒。 原本想去趟百花阁,都来了天下渡,不去专门看看碧桃仙子她们,有些说不过去,毕竟家乡那边,还要靠着百花仙山照拂。 可想来想去,还是明日带上漓潇,一起去吧。 走到一处小巷子,抬腿往前,却猛地一脚踩空,好像一步踏出几十里地,落地时已经在桃林深处。 铁牌于风中作响,有个白衣独臂的老者笑咪咪看向刘清,啧啧道:“好小子,挺会算计啊?这么大出风头,有无想过万一天下渡这边儿不答应呢?” 刘清抱拳已一礼,笑道:“以我为饵,杀妖一事,估计没人会拒绝。” 老者笑道:“天下渡是天下人的天下渡,可天下人九成九都不晓得这个地方,你豁出命来,也什么都得不到,又何苦来哉?” 或许是在木秋山见惯了大修士,此刻在这赵长生面前,刘清半点儿不拘束,缓缓开口:“就是想那座桥头铺子少做几碗桥头面,能少做一碗是一碗。” 老者沉声道:“为何?” 刘清咧嘴一笑,“保家卫国嘛!” 老者摇头一笑,叹气道:“你小子,叫刘清是吧?其实不算是外乡人,好歹也是在天下渡落生的。” 刘清猛地皱眉,焦急询问:“前辈,你知道我爹娘吗?” 老者叹气道:“二十年前你就生在天下渡,当时你爹娘把你捎回去了,与我告别离去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在那儿。” 这是刘清从小到大,活到现在为之,头一次听见爹娘消息。 刘清强忍着心中急切,手臂微微颤抖,灌了一小口酒,沉声道:“前辈,我爹娘还活着吗?我爹娘叫什么?” 刘老爷子就是不喜欢那个儿媳妇,特别不喜欢。以至于长这么大,刘清真不知道自己爹娘的名字。 老者丢去一道玉简,摇头道:“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这是他们留给你的,说你要是来天下渡,交给你便是。” “你可以去打听一下,天下渡里,刘景舟跟何雅茹二人,是何等名声。” 说着抬手拍了拍刘清肩膀,笑道:“当年曾为你摸骨,只看到你炼气士资质极差,却没想到,最终让你另辟蹊径,走上了武道这条路。生在天下渡,有本事之后重回天下渡,极好了,不用再想着以自己为诱饵杀妖了,你要知道,你能惹来的,撑死了也就是个登楼大妖。宰一个登楼而已,用不着这么大费周折。” 刘清低着头,抱拳深深一礼,沉声道:“多谢前辈。” 又瞬间被推回那条小巷子,刘清苦笑一声,拍了拍脸,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愁眉苦脸。 有风语石在身,漓潇与刘清二人,只要在万里之内,都能互相感知位置。先前刚到木秋山时,是不知道风语石吊坠的用法,后来漓潇说了,刘清才知道。 租住的宅子,就在这巷子尽头。 往前走了几步,刘清笑着抬头,与一个趴在墙头儿探出脑袋的小女孩说道:“路上又没花儿,瞅啥呢?” 那小姑娘十来岁的模样,此刻摇头晃脑,轻声说道:“路上是没花儿,可路上有人的呀!” 刘清笑着摇头,打算走了,可那小姑娘却喂了一声,苦兮兮道:“陪我说说话呗?好久没人与我说话了。” 刘清这才顿足,转头过去,轻声询问:“你爹娘呢?” 小姑娘接着摇头晃脑,笑嘻嘻道:“娘亲跟老爹有他们忙的,我就一个人待在宅子里,反正乾坤玉中吃食一大堆,不怕饿死。” 小姑娘试探道:“要不你进来咱们聊天儿?” 刘清笑道:“你出来咱们聊也行。” 那小姑娘伸出手掌,托住半边儿脑袋,嘟囔道:“现在的外乡人可真难骗,想忽悠进来与我说说话都这么难。” 刘清干脆取出一张太师椅放在小巷子,躺在上面小口喝酒,一边听这个小丫头嘟嘟囔囔唠唠叨叨。 无非就是以小孩子自以为的好东西,去哄骗刘清进门。说什么自家存着好些金叶子,你只要进来与我玩儿一会,我就随便给你抓一把。又或是什么,我家中有那吃一口增长百年修为的仙丹,你进来吃上几粒,修为蹭蹭往上涨,一夜功夫就是登楼境界的大修士了。 到后来发现这些言语都勾不起刘清兴趣,便挤眉弄眼道:“我家有好些个漂亮侍女,你要是进来,随便抱走一堆当媳妇儿。” 只是话音刚落,小姑娘自己都觉得,这话好像不成立。家中要是有那么多侍女,何必再忽悠刘清与她说话呢? 刘清静静听着,前两样东西,应该都是这丫头心中最想要的。 洒都洒不完的金叶子,吃一口便增长百年功力的仙丹。 好像每个心中住着江湖的孩子,都会有这么一个梦,就是一觉睡醒,忽然就发现自己有了一身惊天修为。又或是梦里遇到一个白胡子老头儿,说你跟我学那绝世武功,学会一招,赏你一颗金元宝。 其实哪有那么好的的事情,吃一口便增加功力的仙丹,总之刘清是没有听说过。 年轻人系好酒葫芦,笑盈盈看着那小姑娘,轻声问道:“你爹娘呢?” 小姑娘瞪大眼珠子,瞅着刘清说道:“哎呀呀你这个人脑子不好,我方才都说了,我爹娘忙正事儿呢,顾不上我。” 刘清只是问道:“多久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小丫头把自己挂在墙头,苦兮兮伸出双手,数来数去,翁声道:“得有十好几个月了吧?” 刘清再问道:“为什么不出门儿?” 小姑娘猛地缩回脑袋,躲在墙那头儿,再不出声。 刘清缓缓起身,收了太师椅,再次问道:“是不敢出来吗?” 小姑娘还是不做声。 此刻远处宅子开门,漓潇缓缓走出,瞪眼道:“一晚上不着家,想挨打么?” 刘清讪笑着挠头,并未转头,却是大喊了一句:“若是敢出来了,就到巷子尾来敲门,最起码管你几顿饭。” 说完便笑着往回走,漓潇瞅了瞅那截儿墙头,冷笑道:“刘公子还真是与谁都能做朋友,这是又多出来个朋友了?” 刘清摆手道:“哪儿有,就是一个小丫头而已。” 一进宅子,有个一身白衣的女子坐在院中,笑盈盈看向刘清,打趣道:“我说刘公子奔袭千万里之远,丝毫不觉得累呢,原来是奔着漓姑娘这等美人。” 漓潇随口道:“碧桃仙子很早就来了,大约是你与那个小姑娘聊天开始时。” 刘清一脸自豪神色,笑道:“真不是我说,要换成十四五岁那会儿,我肯定逢人就要说一句,我喜欢的姑娘远在千万里外,我便走千万里路去寻她。” 漓潇脸色微红,以心声道:“干什么呢!没个正经,是想要我娘亲提剑来寻你?” 两人以心声交谈,碧桃当然听不见,可看两人神色就能读出来。 一个说:“少不正经。” 一个说:“老正经了!” 碧桃轻咳一声,缓缓说道:“那个孩子,是个本土修士,爹娘两年前就死了,想要养她的人极多,小丫头自己不愿意而已。她胆子极小,两年来,一次门都没出过,好在有人夜里给她灌顶,炼气资质不差,若不然早就出问题了。” 刘清忽然就想到,一个胆子小到不敢出门的小丫头,夜里觉也不敢睡,就这么趴在墙头儿,过来个人,好像就不那么怕了。 天下渡有多少这种孩子? 乔阿桥就说了,天下渡早先就没有本土修士,全是外乡人战死南边儿,孩子被接来天下渡养着,年复一年,才有了所谓本地人。 刘清深吸一口气,强按下回头去那小丫头家的冲动,与碧桃问道:“仙子有无听过刘景舟跟何雅茹?” 碧桃颇为惊讶,“才来多久,这俩人都打听出来了?” 刘清深深抱拳,“请碧桃仙子把知道的都告诉我。” 思量前后,还是直接开口道:“那是我的爹娘。” 漓潇猛地看来,嘴唇微动,却只是说了句:“我在呢。” 碧桃压住心中惊疑,沉声道:“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刘剑仙与何仙子,在此地不过几个年头,却是千年之内,杀妖总和最多的。威望极高,那时候你得爹娘,可是小孩子心中要成为的人。不过后来,生了你之后,两人又下了一次战场,几乎未曾杀妖,回来后就离开了天下渡。所以被那些爱戳是非的,说是与妖族达成某种协议,退出天下渡了。其实这些人就是脑子有毛病,两个人加在一起光是登楼境界的大妖都斩了不下十尊,妖族敢与他俩有什么协议?” 说着便看向刘清,叹气道:“不过人言可畏,传了几年,就真真假假,难解难分了。后来赵老头儿两巴掌拍死了起头儿的金乌洲炼虚修士,此后便再没人敢提这事。” 刘清冷笑道:“这么说,在天下渡这边儿,我爹娘其实背着叛徒名声?” 碧桃摇了摇头,“不是,本土修士,还有见过你爹娘的,都是听见这种论调就要打人的。” 刘清抱拳道:“多谢仙子解惑。” 碧桃见刘清兴致不佳,便递出个珠子,说道:“今天来,其实是为了把这个给你。兰夫人捎来的,说一定要给你,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思前想后还是说了句:“不少人见过你出生时的模样,再去战场,还是要小心些。你先前已经太过出风头,下次一下战场,定然要遭受围杀的。” 刘清点头称谢,碧桃朝着漓潇眨了眨眼,笑着瞬身离去。 刘清这才一屁股坐在石墩上面,颤抖着手臂扯下酒葫芦,灌了一大口。 转头看向漓潇,颤声道:“潇潇,你说我爹娘会是什么样的人?” 绿衣女子缓缓走来,以额头抵住刘清额头,温柔道:“不怕的,以后见着了就知道了,还要他们去木秋山提亲呢。” 几声敲门声音,漓潇缓步过去,拉开门,结果是个一身黄衣的小丫头。 小姑娘歪头让过漓潇,瞧见刘清在里面,也不知怎的,就吊起嗓子,眼泪一双一双,大喊道:“我饿了,能不能管一顿饭。” 刘清歪头看去,指着漓潇笑道:“问她,她才是当家做主的。” 漓潇神色平静,看向小丫头,问道:“管你一顿饭,用什么还人情?” 小姑娘想了好久,想来想去,发现自己啥也没有,只得哽咽道:“杀妖还行不行?” 漓潇点头:“可以。” …… 被先后两人摘了两个字的斗寒洲,其实剑修极多,只不过给前后两人打的一洲剑修再也挺不直腰板儿,连仙剑二字都不敢再提。 斗寒洲西北方向,有一处医家胜地,叫药泉谷,里头儿都是丹师药师,人数不多,一座有登楼坐镇的大宗门,却只有寥寥百十人,就这其中还包括年轻人呢。 倒不是药泉谷没人来,实则一年到头,跪在外边儿想要拜师的,多到数不清。可药泉谷愣是不收徒,只有那几十人出门游历时,自个儿乐意领回来的,才能作为药泉谷嫡传。 这几十人,也颇为有趣,都是以药材命名,却还都是他们的本姓,只改了名字而已。 谷主姓柴,叫柴胡,生了个儿子便叫柴黄了。 只可惜这位少谷主,死活不肯学医,倒对符箓极其感兴趣。 离开小浊天回到药泉谷之后,柴黄一直在闭关,于这年惊蛰时分才出关,境界半点儿没涨,只不过伤势好了大半。 柴黄独自一人站在那眼药泉谷的根本所在一旁,手中拿着冬青叶子,不住的出神。 片刻后自言自语道:“你拿我当兄弟,可我却差点儿害了你,这算是什么事儿?老梆子为何就要可着我霍霍,就不能去给小和尚跟道士上眼药。” 在小浊天撞断天柱,其实只是这个自认为欺骗了兄弟的家伙,觉得愧疚,想要挽回一些什么罢了。 有个中年人瞬身出现,没好气道:“稀里糊涂弄了一身伤,出关也不晓得养着,跑这儿干嘛来了?弄脏了药泉,那几个老顽固不要抽了你的筋?” 柴黄无奈道:“爹,别再说谁家姑娘好看了,你说我就翻脸了。” 在柴黄这里,是真不觉得情情爱爱之事有多好,那就是个累赘。 这位谷主大人叹了一口气,极小声道:“黄儿啊!你要是喜欢男的,老爹我也认了!” 柴黄抓狂不停,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行了行了,您老人家就别操心了。” 说着忽然问道:“老爹,你说,要是一个家伙拿你真心当朋友,你却很多事情都瞒着他,还差点儿害他步入无尽深渊,你会怎么做?” 柴胡愣了一下,低声道:“要这样,我也忒不是人了。” 柴黄叹了一口气,说道:“给我几炉清心丹,我要去胜神洲。” 这位谷主当即变出一只白玉瓶,递给柴黄,随口道:“早去早回。” 柴黄无言以对。 …… 路痴小和尚一回牛贺洲,就将自己的名字从灵山牒谱划去,还了那只木鱼,以游僧身份,打算游历天下。 虽说已经离开灵山,但路痴和尚从不觉得自己就不是佛门中人了。 心中有佛,脚下便是灵山。 从牛贺洲往西南,到了玉竹洲的小和尚,一下船就寻了一间酒铺,以花了半辈子积蓄买来的酒葫芦,灌了满满一葫芦酒。 路痴和尚不吃肉,从此酒水满肚肠。 天底下酒肉和尚多的是,还都是大法师呢,所以这处仙家酒铺也没太当回事。 云游天下,学那布衣罗汉普度众生,可比闭门学佛有用多了。 小和尚在玉竹洲河水乘船,打算先往东去,去一座名叫妙玉庵的佛门山头儿,听那位大比丘尼讲经。 独身站在船头,忍不住就想起自己手中的一样东西,急的小和尚直想抓头发。 只可惜剃度多年,早无发可抓了。 饶是路痴的肚量,都忍不住心中骂娘。 狗日的船夫,是没日子算计了?和尚我六根清净,可不是你能搅扰的。 可想来想去,路痴猛地拔地而起,打算驾云重回渡口,然后坐船直去神鹿洲,去问问龙丘桃溪,这他娘的到底咋整?! 在云端碰到一个同样驾云远游的书生,书生笑问道:“和尚去哪儿?” 路痴笑着回答:“竹叶渡。” 那书生瞪大眼珠子,指着路痴捧腹大笑。 “你不识路?竹叶渡往西,你这是朝着东边儿唉!” 小和尚挠头,笑道:“贫僧法号路痴。” 书生竟是无言以对。 …… 天下渡南边儿的城池,一个幽深巷子,天色微亮,便有许多人到此,挤满了巷子。 乔阿桥抱着剑,一边揉脑袋一边儿走来,骂骂咧咧道:“你们是吃饱了没事干?没事干杀妖去啊!” 言袖冷哼道:“欺负外乡人?可真不是我说,你们还就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 最后方跟着的陈船微微点头,“我赞同。” 门户缓缓打开,一袭青衫,未曾背剑,却已经在卷袖子。 “消息传的挺快啊?”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四十五章 难劝 一袭青衫推门走出,卷起袖子,把站在最前方的人挨个儿瞅了一遍。 院子里边儿,漓潇有些生气,已经想提剑去砍人了。 你们这些个吃饱了没事干的,不去杀妖,跑这儿来找他的麻烦?你们配吗? 外面巷子,从头到尾至少站了百十号人,大多数其实是看热闹,只有最前头几个,像是真想出手。 刘清就纳了闷儿了,一个个耳朵长在脚背怎的?不晓得自己在西南前线打碎了个妖族天骄,怎么还来挑衅? 乔阿桥缓缓走来,其实也没太在意一旁人,看着刘清,心中却是说了句,“以后再跟你喝酒我就不姓乔!” 拍了拍刘清肩头,乔阿桥笑道:“给兄弟个面子,下手轻一些。” 话音刚落,聚拢在巷子里的年轻人嘘声一片,前方有个黑衣男子,更是嗤笑道:“你乔阿桥还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天下渡的年轻人,就那么不如人?” 乔阿桥都懒得搭理他,还是言袖淡然一句:“不是天下渡的年轻人不如人,是你不如人。” 陈船点了点头,“赞同。” 院子里的漓潇冷声道:“打不打?打就快些,吵死了。” 刘清只得挠了挠头,朝着就在门口,站在最前方的两男一女说道:“打不打,打就快些。” 乔阿桥传音道:“中间背剑的那个,剑修,叫宋巍,不到五十,元婴境界,本命剑是啥神通我就不说了。左侧的女子,叫岳悦,也是剑修,不到五十。右侧那个白衣男子,年纪最大,已经五十好几了,叫陈椟,神桥武夫,不太多见。” 本命剑当然不能说,只不过是觉得刘清值得交往而已,又不能真的胳膊肘往外拐,毕竟自己也是天下渡人。 刘清笑了笑,直接掠过两个元婴剑修,转头看向白衣男子,笑道:“神桥武夫?” 那男子笑着看来,“归元武夫?” 两位武夫,一个五境开山河,一个六境搭神桥。 一入六境,其实已经算是拳法大成,升堂入室了。毕竟后面就只有天门、清微、真武,这三境了。 这也是刘清学武一来,头一次碰到神桥武夫,所以有些战意沸腾。 那宋巍开口道:“估摸着得有两三个月时间,南边没有什么大战事,我们也确实挺闲的,所以来领教你这位天才的本领。” 岳悦接起话头儿,笑道:“两个月时间,我们三人各与你打一场,时间由你定如何?免得说我们车轮战欺负你们。” 那位神桥武夫,也是一脸战意。 刘清以心声询问道:“阿桥,这个陈椟应该是杀力最高吧?怎的不是领头人?” 乔阿桥被个阿桥差点噎住,没好气道:“陈椟与人捉对厮杀,确实杀力要稳高于元婴剑修,不过他们几人的小山头,向来是宋巍说了算的。” 刘清点点头,笑着开口:“就在巷子里打?” 宋巍随口道:“你要是不怕输了丢人,可以去街上打。” 刘清咧嘴一笑,指着宋巍,轻声道:“那就走吧,你先来。” 漓潇瞬身出来,与刘清并肩,斜眼看向那几人,轻声道:“那就走,早去早回。” 言袖好像从骨子里惧怕漓潇,一见女子走出来,当即退后,离得远点儿才是。 乔阿桥已经在一旁,说着小赌怡情的话,开始坐庄下注了。 巷子口那一截院墙,黄衣小姑娘依旧趴在墙头,一脸笑意,开心的不不得了,好久好久没见着这么些人了。 他看着刘清从墙边走过,使劲儿伸长脖子,喊道:“刘清刘清,晚上我还去吃饭,吃你一顿饭,就欠你一头妖,怎么样?” 刘清笑道:“一粒米一头妖,你算算去,昨个儿你欠了我多少?” 小丫头皱起眉头,脑子里盘算了一番昨个吃得饭,那米粒儿就跟头发似的,咋个数清嘛? 于是苦兮兮看向刘清,嘟嘴道:“你都是大高手老前辈了,怎么就这么跟我较真?米粒我哪儿数的清楚啊?” 刘清摇了摇头,“那不行,杀妖一事,要记在账上的。” 小姑娘只得双臂环胸,说晓得了晓得了,你打架别输就行了。 怪烦人的嘞!等我长大了,肯定会去杀妖,妖长了腿会跑,天下渡又没长腿,跑不了,急个锤子。 漓潇静静跟在刘清背后,两人算是第二次一起走这条街,上次就是有几个管不着眼睛的蹲在这里吹口哨,当然也都已经挨了打。 今个儿就惹恼多了,大清早的,街道上已经挤满了人,桥头酒铺的板凳估计都给人搬出来干净了,全坐在两侧,准备看戏。 今日过来,漓潇背剑站在刘清身旁,再无人敢对这个一身绿衣的女子,露出半点儿轻浮神色。 毕竟一路往南,一剑宰一个元婴妖族,可是不多见。 宋巍缓缓走来,淡然道:“不是欺负你这个外乡人,只是觉得一个能宰妖族天骄的角色,有资格能与我们切磋。” 其实宋巍暗中传音道:“刘景舟与何雅茹的儿子,当的起宋巍问剑。” 刘清已经缓步上前,勾了勾手,示意让宋巍出手过来。 后边儿的乔阿桥嗤笑道:“姓宋的,就是脸皮太薄,想要帮人,还绕这么个大湾儿。” 言袖沉声道:“可输了,也很丢人啊!” 乔阿桥摇摇头,随口道:“宋巍会全力出剑,谁输谁赢,我可看不出,只知道两人明面上都不会留手,因为这是起码的尊重。” 陈船点了点头,“赞同。” 乔阿桥气笑道:“陈赞同,你押谁?” 这姓陈的家伙,从小到大就是话不多,喜欢的就在后面加上赞同二字,不喜欢的,则是看着不说话。 天下渡几乎天天都有这种聚众斗殴,互相问剑什么的,所以并不稀奇。只不过这处闹市,人极多,两人在这儿打架,还是有些惹眼。 街道两侧,屋顶墙头蹲满了人,各式各样的都有。 按乔阿桥所说,天下渡里,年轻修士有三个小山头儿。自己这个,最为没规矩,他乔阿桥自然是老大。还有就是这宋巍领衔的一众年轻人,行事中规中矩。另外一个小山头,他乔阿桥都不得不承认,是最为天才,杀力最高的一伙儿,领头人是不到四十岁的元婴,叫陆道亭,不是剑修,却有一把杀力极大的仙剑,且一身雷法霸道无比,反正乔阿桥自认为不是对手, 刘清抱拳道:“胜神洲刘清。” 宋巍见刘清不拔剑,自己便也没拔剑,抱拳回礼,“天下渡,宋巍。” 刘清以心声与漓潇说道:“帮忙盯着,就看这在场众人,谁有古怪。” 漓潇差点翻起白眼,以心声没好气道:“八十岁的老太太一般,操碎了心。” 刘清尴尬一笑,双腿微屈,一个暴蹿冲宋巍而去,一开始就是重拳。 青衫离地,两脚却将那青石地砖踩裂数块儿,一时间尘土飞扬,那些个端着马扎坐在外头看热闹的,传来一片骂娘声音。 前方白衣未曾提剑,而是双手掐诀,一道道绚烂术法往刘清打去,不求伤人,只让他不能近身便是。 有几个大修士凭空出现,瞪着眼抢来马扎,坐在人群中,随手拍散那些被刘清让开的术法神通。 来了三个炼虚,两个登楼。 眼看刘清就要近身,宋巍再不托大,直接拔出背后佩剑,斩出两道剑气。 刘清嘿嘿一笑,以跌架拳猛轰过去,两道剑气皆碎。 桥头铺子前方,有个头箍白巾,满脸胡茬的汉子,淡然开口:“胜神洲来的小子,力气太大,拳意刚猛至极,或许宋巍的剑,都赶不上他的拳头硬。想要赢他,就得以柔克刚。” 一旁有个腰间挎剑、草鞋短裤,嘴里叼了一根茅草的中年人,轻声笑道:“宋巍这小子可是小军师,打架他不擅长,用计策坑人才是他的拿手好戏。” 戴孝来此的汉子,像是指点宋巍如何克制刘清的拳意。 短裤草鞋的汉子,却像是在提醒刘清,别光顾着打人,却中了人家圈套。 这两个常年出没于中部战场的汉子,一个是外乡人,一个是本地人。 刘清与宋巍更像是互相试探,打的有来有回,却是谁也没受伤。 宋巍猛地后撤,笑问道:“背剑又不用剑,当摆设么?” 刘清嘿嘿一笑,冷不丁甩出神行符,一拳照着宋巍脑门砸去,后者微微侧身,躲过一拳,右手挽了个剑花削向刘清脖子,两人互踹一脚,刘清才退后几丈罢了,可宋巍却是急退数十丈,划烂了百十块儿青石地砖。 一袭青衫立定后便瞬身往前,一拳砸向尘土之中,可那其中并无宋巍身影。 猛地侧过身子,一柄无声无息的飞剑瞬间在刘清耳畔擦过,右侧脸颊被划出一道细小伤口,血水微微往外渗出。 方才不是躲不过,而是明明已经知道飞剑袭来,身体却跟不上心中所想,感觉像是被人硬生生压境一般。 转身看去时,宋巍一袭白衣,飘飘然站立半空中,对着刘清以心声说道:“我这本命剑,神通极其鸡肋,就是能压低武夫一境,正巧让你碰上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那个神桥武夫,真不一定打得过宋巍。眼前这个白衣男子,本命剑自带的神通,便是天生压制武夫。 试探这么久,不过是寻个机会,让本命剑出窍,压制刘清的境界。 乔阿桥以手扶额,叹息道:“完了完了,这下子刘兄弟要输。” 言袖白眼道:“你怕啥?你不是坐庄押了宋巍赢么?” 陈船冷不丁说道:“我押了刘清。” 酒铺前面,两个登楼修士各占个马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可就在宋巍祭出本命剑之时,两人齐声叹息,“宋巍要输啊!” 鱼娇娇不知何时来了,站在漓潇身后,轻声说道:“刘公子不会输吧?” 漓潇并未言语,只是死死盯着被困在本命剑神通之下的刘清,以心声道:“有一个,剩余的瞧不太出来。” 刘清微微一笑,“知道了。” 刚刚震碎一身符箓,宋巍提剑已至,以元婴境界对战被压制到山河境的刘清。 穿草鞋的修士眨了眨眼睛,“好家伙!这胜神洲来的小子,相当于背着一座大山在跟宋巍打架啊。” 戴孝修士叹气道:“三年之内的两次那么大动静的破境,我估计都是这小子。” 宋巍摇头道:“再不拔剑,就真的要输了。” 的确,以山河境对战天才元婴,还是个剑修,有些吃力。更何况宋巍这剑的本命神通,几乎就是无解,只能等时限过去。 刘清笑了笑,伸手抽出青白,笑道:“那便如你所愿。” 两位登楼修士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刘清一剑斩去,青白之能,瞬间便破开宋巍的本命剑,只不过剑气及时止住,并未伤及宋巍。 宋巍气笑道:“你到底是不是剑修?” 刘清收回青白,笑着抱拳转了一圈儿,好像是答谢众人观礼似的。 实则是在寻找漓潇方才说的那个人。 随意扫过那人之时,偷偷开了神眼观瞧,可看来看去也没看出来什么不对,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啊! 漓潇以心声道:“不要用神眼,就做寻常观瞧。” 刘清收回神眼,再去看那人时,不知为何,就想起一句,“吾心本善,奈何世浊。” 暗自记下这个男子,刘清看向那岳悦,笑问道:“咱俩也打一架?” 岳悦翻起白眼,没好气道:“别欺负人啊!” 其实方才就在与走去酒铺的宋巍以心声交谈。 “有一个,不敢确定,也没法儿确定,不过我敢肯定,咱俩打架的事情,不出三天,就会人尽皆知。” 宋巍则是说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刘清以心声笑道:“确定。” 那个神桥武夫自行走出,看向刘清,乐呵呵说道:“我知道你想跟我打,我也想跟你打,不过今日就算了,什么时候打,你挑时候。” 刘清点了点头,笑道:“好的。” 乔阿桥跟言袖早就不见踪影,估摸着是偷偷分账去了,就留下一个陈船还在此地。 刘清颇有些恶趣味的问道:“陈兄以为如何?” 陈船咧嘴一笑:“赞同。” 果然是个陈赞同。 桃林那处,草鞋汉子孤身前来,瞥了一眼独臂老者,一脸嫌弃道:“老头儿,胳膊都没了,就别学人家泡茶。” 赵长生也不恼,一看就是被打趣惯了。 邋遢汉子再次开口道:“真就由着他们几个年轻人胡闹?你管都不管?” 赵长生摇了摇头,淡然道:“就看多大的鱼上钩儿了,小鱼儿,我自然不会搭理。” 邋遢汉子哦了一声,一道剑光便消失不见。 午时前后,刘清与漓潇齐身返回小巷子,可不比早晨,现在的小巷子,可冷清多了。 黄衣小丫头依旧趴在墙头,见着刘清与漓潇走来,高兴的直摆手,一句“打赢了没有”,喘口气时间就能说不下二十遍。 刘清只是摆摆手,说当然赢了,晚上要是蹭饭,就早点儿来。 回去宅子,刘清这才卸下一身防备,以青白划出一道剑气屏障,同时祭出道门,用以遮掩天机。 漓潇这才开口道:“你跟那宋巍头一次见面,就已经要联手?可你以什么为诱饵呢?” 再天才的年轻修士,都极难引来合道三境亲自围杀,因为不是资质好,就能杀力高。活不过百岁的所谓天才,比比皆是。 所以由打一开始,刘清就没想过以自己为诱饵去吸引什么人。在战场上几次开神眼,露出神灵气息,其实是一早就打算好的。 与宋巍一番心声交谈之后,一拍即合。 封神一事,妖族万年来执念就没削减半分,只不过修建封神台一事,却不是妖族如今所跻身的须弥山碎片可以做成的。 所以妖族其实就是想抢夺地盘,搭建封神台,与小浊天那老梆子想法差不多。 刘清笑着说:“我就是觉得,既然来都来了,不做些什么,有些对不住这日月高悬,天下清明。” 说着咧嘴一笑,“那个叫泫夔的家伙你注意到了没有?我觉得我定会与他再见,交手,分出个生死。” 漓潇摇了摇头,就这么看着刘清,不说话。 其实心中有一句,“我光顾着看某人,哪儿有闲心管别人去?” …… 天下渡南边儿的城池不大,却也有将近方圆五十里。 大致分作三个区域,一是本土修士祖宅所在与那些可租出去的宅子,这也是最热闹的地方。其二便是占了近小一半儿,由四大部洲领衔,九洲共处的地方。 几乎所有山头儿,只要到过天下渡,砸锅卖铁也要弄个住处。 不过如今就难了,刘清听说,现在要是想在天下渡购置宅子,不光得有钱,还得战功足够多。 总而言之,光有钱不行,光有战功也不行,就得两者俱全,才能买下宅院。 还有一小块儿地方,就是那些个散修所在,上战场杀妖,挣钱,活着。 刘清曾听人说过,人世间最喜不过一个活着,最悲也不过活着二字。 一场瞧着声势浩大,其实对战二人都没伤筋动骨的打斗,将这个前不久才来天下渡的年轻人,推上了风口浪尖。就那些桥头铺子里,嘴没把门儿的,说的最多。 战事就没停歇过,但有规模的战事,估计两三个月内都不会有了。 结果刘清每天一大早就拎着酒葫芦出门,与趴在墙头的黄衣小姑娘说几句话,然后便去四处晃悠。黄昏时分回去做顿饭,黄衣小丫头会问着香味敲门,吃完之后还要恭恭敬敬抱拳,说多谢前辈赏饭吃,我可是又欠下一头妖了。 原本对米面都一视同仁的小丫头,此后直接将米饭打入冷宫。 一粒米一头妖?小丫头心说自个儿吃一碗米饭,就欠下一辈子还不完的债,还不如吃面呢。 刘清在外头四处乱晃,小半个月已经与本地人混的极其熟悉。 这天在一处小面摊儿坐着,要了一碗臊子面,吃得极香。 摊主是个瞧着年过六旬的老人,可其实,老人家已经有近千岁高龄了,只不过破境无望,也没本事南下杀了,就干脆支起面摊儿,看着那些儿郎来来去去。 这老者与刘清,算得上同乡一说。老者是爹娘死在了天下渡,然后被人接来,在天下渡长大的。可六岁之前,他其实活在胜神洲中北部,一个叫成纪的地方。 吃完面,刘清擦了擦嘴,笑问道:“不打算落叶归根?” 与将死之人说此类言语,有些不敬之嫌。可刘清觉得,该想远的就要想远点儿。 摊主笑道:“你倒是头一个问我这话的。先前是有人问过我,说好歹也是个活了上千年的老前辈,临了,还是光棍一人,不如乘着所剩日子,寻几个黄花闺女。” 刘清摇头一笑,老者继续说:“修士也是人啊!哪儿有什么宝刀不老?” 刘清眨了眨眼,心说这话我听不懂。 老者自言自语道:“家乡话都不会说,落哪门子叶,又归哪门子根?桃李林中,铁牌每日作响,他们的根又在哪儿?老头子我何来颜面。” 刘清微微一笑,“下次重回天下渡,我定予桃林李林各一捧土。” 丢下一枚贝化,年轻人瞬间消失。 摊主老头儿笑着摇头,轻声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往东边儿,是十三洲的顶尖宗门扎堆之处,在这地方,出门溜个弯儿,指不定就碰到哪个宗的哪个大人物了。 刘清径直走去一处大宅院,那是瘦篙洲的万鞘宗常驻之处。 抬手敲门,有个少年人拉开门户,打量了一番,疑惑道:“你要找谁?” 刘清笑道:“你去禀报一下,就说是刘清来了。” 少年人将信将疑,往院里传音询问,片刻功夫而已,少年人收到准确回信,便将两扇门打开,请刘清进门。 关好门后,少年人才恭恭敬敬抱拳,低声道:“见过刘先生。” 刘清摆了摆手,笑道:“你们这里的主事人呢?” 少年人挠了挠头,指着里头一个屋子,苦笑道:“暮姐姐在洗澡。” 话音刚落,刘清顿时只觉得如遭雷劈,抱拳拱手道:“叨扰了,告辞。” 扭头儿便跑,恨不得御剑离开。 少年人再次挠头,心说这又是什么意思? 缓缓走回巷子,已经大半夜了,黄衣小姑娘眼皮子直打架,但还是把下巴架在墙头儿,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摆动不停。 刘清瞬身出现,小姑娘当即挥手,笑着说:“回来了?” 刘清点了点头,笑道:“明儿见。” 小姑娘点头如捣蒜,嗖一声跳下墙头儿,跑回屋子,钻被窝儿去了。 漓潇不喜欢这些繁琐事情,所以没跟着刘清四处瞎晃悠。可实在是一个人太过无聊,此刻一人坐在院中圆桌,伸出手臂,就这么半躺在桌子上。 感知到某人站在门口不敢进来,一下子就来了气。 门户吱呀一声打开,刘清讪笑着推开门,关门又闩好门,转头是却见那双仿佛拢来漫天星辰的眸子,当即便是一愣。 刘清缓缓走去,半蹲在石桌前,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眨眼睛。 最终还是刘清率先认输,手指头从石桌爬到一只玉手,脑袋不停往前凑,直到鼻尖微碰,见漓潇面色有些泛红,这才开口道:“想什么呢?我不是在这儿嘛!” 漓潇实在是忍不了了,坐直身子收起手臂,板着脸说道:“刘清你能不能正经点儿?” 某人一脸疑惑,认真道:“喜欢漓潇,是我活了这么久,干的最正经的事儿。” 不知怎的,漓潇冷不丁说道:“人家洗澡了,你怕什么?又没当着你面洗。” 刘清面色尴尬,无奈道:“不带这样的啊!” 漓潇撇了撇嘴,“我才不在乎呢。” 转而问道:“你是想给你个摊主一份心气,让他知道,哪怕死,也能死得其所?” 刘清摇了摇头,轻声道:“没这么想过,就是觉得,一个父母死在战场,儿女也死在战场,妻子更是死在他面前的人,一生都在天下渡,不该没人听说过。” 有极多极多的前辈,都没人听说过。 且不说妖族诉求,只说一旦给那些大妖破开天下渡,两方征伐,就得有多少凡人被殃及。 所以这天下渡的修士,才是真正的戍边人。 漓潇又问道:“为什么始终不进去小丫头家那座宅子?” 那个黄衣小姑娘,两年多来,就最近时候,每天夜里会跑去刘清那处宅子吃一顿饭。 对她来说,出了宅子大门,就好像行走于刀山火海之中。 刘清轻声道:“我不希望,是有人拿着朝气蓬勃的花草栽去她家院子。我希望未来的花团锦簇、阳光明媚,是她自己一把一把抓来的。” 漓潇点点头,轻声道:“刘清,你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不要觉得世上好人很多,可现在我发现,我可能想错了。” 还以为她要说个什么,谁知漓潇缓缓站起,神色严肃,轻声道:“原来傻子要比好人多。” …… 夜里,刘清打开一封信,刘清看后微微一笑,提笔只写了一句话。 之后翻出那枚玉简,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打开。等回乡之后,与槐冬一起翻看吧。 翻出梨茶镇周遭那张舆图,仔细看去,梨茶两山之间的雾江岸,应该已经起了一大片宅子,未来更会有百花阁入驻,现如今已经隐隐有了一些门派景象。 方圆三百里,最西北边儿,距离长安也就不到千里路程,真可谓是在大秦皇家眼前。 按乔恒的想法,是要把梨茶二山合为一山,搬去那九座山头儿正中间,形成九星拱卫之势。可刘清却不太想早做决定,还是要等回乡再看。 可若是不搬,扶舟县到梨茶镇才多远? 耳畔忽然有人言,刘清瞬身出门,传音漓潇让别担心。 瞬息到了南边海岸,有个短裤草鞋的邋遢汉子,抛了一壶酒过来,笑道:“别怕,就是找你聊聊天。” 刘清拧开壶盖,灌了一口,笑问道:“前辈想要聊些什么?” 汉子笑道:“少跟我抖你那机灵劲儿,我来就是想问问你。凭什么就觉得自己一定能做到?” 刘清有些不知所措,心说我怎么就抖机灵了?叫你一声前辈不应该么? 见草鞋汉子瞪来,刘清只好说道:“我从没觉得什么事情,自己一定能做到。可我知道,如果不去试试,一定做不到。” 草鞋汉子撇了撇嘴,没好气道:“你真不是个写那些话本小说出身?” 好嘛!瞧瞧这句话,若是配上什么琵琶古琴,先抑后扬,在那些舒坦楼子里,定然是极其受欢迎的。因为那种地方,多的是裤裆里没二两货,还硬装豪侠的人物。 刘清干笑一声,衷心道:“还要多谢前辈,没有当即出手揪出那人。” 草鞋汉子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得去谢柳家那个不会笑的。毕竟他才死了哥哥,若不是咱们这边有了奸细,也不至于会被阴死。” 刘清转头认真问道:“我只是个境界低微的小人物而已,为何与我说这么紧要的话?” 草鞋汉子一把从刘清手里夺过酒壶,一通狂饮,擦了擦嘴,轻声笑道:“本事大又境界高的人,多的是。能有几分力便尽量出几分力的人,有多少?” 汉子自言自语道:“多少次最让人心里不痛快的,就是一句,管那闲事儿干嘛?” 说着转头,笑问道:“管这闲事儿干嘛。” 刘清挠了挠头,“打小就爱管闲事,好像改不了唉。” 回到宅子,漓潇已经睡下,当然在隔壁屋子。 刘清叹了一口气,就坐在门口,抬头看向漫天星辰,就如同看着某人那一双眸子。 …… 晃悠了近两个月了,宋巍他们轮换至西线那处岛屿,想与那神桥境界打一场的话,不太容易。 刘清走入散修聚集的区域,径直推开一处门户,见着了有个壮实青年,手持柴刀,在院子里活动筋骨。 那汉子斜眼看来,咧嘴道:“呦!这不是刘大公子么?” 刘清笑道:“还认得我?” 汉子放下柴刀,请刘清坐下,笑着说:“天下渡就这么点儿大,你就是待的时间不久,要是待的时间长一些,出门全是熟人。” 也是,天下渡南边的所谓城池,其实也就那么点儿人,几千年来,大多数都沾亲带故的,一出门全是亲戚。 刘清笑道:“就是听了个故事,觉得心里不爽利,所以过来走走。” 汉子笑道:“他人的故事,何必当真?” 刘清点了点头,站起身子,沉声道:“那就打扰了。” 汉子也没阻拦,任由这个刚刚落座便又起身的年轻人,转身离去。 又走到那处臊子面摊儿,刘清咧嘴笑道:“老爷子,今天两碗。” 漓潇缓步走来,坐在刘清身旁,笑着说:“多加辣子。” 那老者乐呵坏了,或许是上了年纪,或许是看过了太多离别,无论怎样,就是看向这对神仙眷侣时,止不住的觉得般配。 老者偷偷竖起大拇指,朝着刘清挤眉弄眼。 刘清面露笑意,下巴微微抬动。 一个想说:“好小子,真他娘的不赖啊!” 一个想答:“哪里哪里。” 漓潇斜眼看去,某人干嘛低头吸面,三下五除二就是一碗。 漓潇还没有吃完,刘清却面向老者,笑道:“老爷子要是有机会去一趟秦国,定然变作一代面食大家。” 老者微微摇头,“回去作甚,死在这里,一了百了嘛!都不用为我敬香,每天都有人为我献祭。” 刘清只得点头,付了两枚贝化,让漓潇先行回去,还说辛苦她走了这么一趟。 差点儿惨遭毒打。 在桥头酒铺那边,刘清终于没再见到掌柜的吃面。递去一枚布币,说再来一葫芦相逢酒。 两人各拎一只小马扎,左右门神似的,在这桥头酒铺两边。 刘清问道:“掌柜的吃过多少碗桥头面?” 一身灰衫的中年掌柜摇头不停,叹气道:“茫茫多。” 其实这个掌柜的,中年模样是真实年龄,不过资质差些,如今也才是个黄庭修士。 桥头酒铺,一代传一代,接班人则是端起桥头面,一碗又一碗。 掌柜的叹气道:“乔阿桥还有言袖,包括陈船,我们其实是一个辈分,只不过没想到年纪差不多,人家还是年轻人,我都是这副模样了。” 刘清哈哈一笑,转头道:“有没有不想吃得桥头面?” 掌柜的又长叹一口气,“天下渡就没有我想吃的桥头面,却没有我不愿吃得桥头面。” 不想吃,就是不想北边林子多出一块儿铁牌。 至于不愿吃,从来没有过。 刘清继续问道:“掌柜的觉得,人世间疾苦之事,十有几何?” 中年人仰头道:“不晓得哦!从未出过天下渡,只愿少数几个桥头断肠人。” 年轻人缓缓起身,朝着这酒铺掌柜的深深一躬。 掌柜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心说这年轻人,哪儿搭错了一根筋怎么着。 返回小巷子,还是那个黄衣小姑娘,小脑袋搭在墙头,笑嘻嘻道:“回来了?” 刘清依旧笑着点头,“明儿见。” 又是一溜烟,开门关门上床睡觉。 回到宅子,漓潇轻声道:“是觉得劝不过来,还是不想劝了?” 刘清苦笑一声:“不知他人苦,我又怎么劝?” 其实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他人疾苦,再怎么设身处地,也终究抵不过心口那处,不见血的刀子真正来回出入,如同钝刀割肉,年复一年。 …… 神鹿洲的龙丘家,有个百花阁花仙子特意登门,就为了送一封信。 结果溪盉就有些埋怨龙丘桃溪,说先前非让我去书院,我不去你就逼我去嘛! 现在可好了,师傅好不容易寄来一封信,那么厚的一沓纸,翻来翻去,也就在芝麻堆里挑出了几颗豆子。 龙丘桃溪无奈道:“你这死丫头,你自己不愿意去神鹿书院,反倒赖上我来?” 溪盉只得苦兮兮扯住龙丘桃溪袖子,嘟嘴道:“桃姨,你念给我听听嘛!我答应你,明儿个开始,就去神鹿书院好好念书。” 没法子,龙丘桃溪便拆开信封,念道:“师傅不在身旁,是不是调皮了不少?我可告诉你,明年过来接你时,要是有人说你调皮瞎胡闹,就别想有一柄剑了。” 溪盉嘟起嘴巴,闷闷不乐,“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写了一封信,结果开头儿就数落人家,有这么当师傅的吗?” 逗得龙丘桃溪大乐,又念道:“其实啊!我在你师娘家乡得到了一柄剑,会由你师娘送给你,不过你要是不听话,可就没得了。” 一段话出来两个师娘,龙丘桃溪面色有些细微变化。 溪盉多聪明,过不了几天都要六岁了,赶忙走过去,扯了扯龙丘桃溪衣裙,轻声道:“桃姨,不念了吧。” 龙丘桃溪摸了摸小姑娘脑袋,笑道:“没事的,后面也没啥了,就是让你好好听我的话,还特意叮嘱,一定要去读书。再后面,说等带你回去胜神洲时家乡就会有一座他的山头儿,倒是你就是开山大弟子了。” 信足足有几十张,极厚。除了叮嘱溪盉的话,就是沿途的一些奇闻异事,溪盉最喜欢这些个,所以刘清真就没少写。 可这么厚的一封信,愣是只提起来龙丘桃溪一次。 龙丘桃溪也唯有苦笑,心说不然如何?打他一顿么? 次日清晨,神鹿洲神鹿城外的神鹿书院,有个粉裙小姑娘背着个精致小巧的箱笼,看着那座不太高的山,眉头直皱。 溪盉苦着脸问道:“桃姨,你小时候用不用读书啊?” 龙丘桃溪眨了眨眼睛,笑道:“不想去啊?那就不去了。等下次你师傅来信,你去寻别人念给你听。要不然也可以等你师傅来接你,结果发现溪盉小小姐斗大的字不识三个,你猜猜你会怎么样?” 小丫头打了个哆嗦,深吸一口气,双手各自拢住肩带,撇着嘴摇摇晃晃往上爬。 溪盉一边走一遍哽咽,“读书读书,读个锤儿书!”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四十六章 明儿见 再次去了万鞘宗所属宅子,有个少年人前来开门。这次倒是没传音询问,只是扭头儿往屋内,喊了一句暮姐姐。 刘清迈步进门,有些头大,想带着漓潇一起,可她死活不来,只是笑咪咪说着好好谈生意就行了,别想太多了,我是那种人吗? 过门之后,老远就看到一个女子,一身白衣,模样清秀,可身材丰腴。 刘清抱拳道:“暮姑娘,需不需要我出示手信?” 女子摇了摇头,笑道:“刘先生背的这把剑就是最好的凭证。” 说着语气一变,细语询问:“上次来怎的就跑了?洗澡归洗澡,总也不会光着出来待客吧?” 刘清就没敢接过这茬儿,转去问道:“姑娘可知道一个叫谢沉的本土修士,我打听了一番,也就与万鞘宗修士有过一些往来。” 暮儿笑着看来,随口道:“刘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刘清摇头笑道:“切勿多想,我就是来打听打听他的消息罢了。” 暮儿笑道:“公子一不是万鞘宗人,二不是天下渡修士,哪儿来的底气管这么些个?就因为与楚宗主有些私交?” 言语变得有些冷冽,似乎是觉得刘清管的太多,管的太宽了。 不过这样子反倒是好办了。 刘清笑道:“此事关系到你们那座万鞘山,你想好了再回答我,我不相信一个只差一步便能登楼的大修士,是个傻子。” 暮儿皱起眉头,她与楚续是亲师兄妹,只不过她厌倦山中事,无意于宗主头衔,故而躲来这天下渡,闲时煮茶,忙时杀妖。 虽说老早便有密信传来,就是叮嘱暮儿,刘清与自家人无二,背上那柄剑就能证明。 白衣女子叹了一口气,无奈抱拳,低头道:“这么一来,你辈分太高,不好论,所以咱各论各的行不?” 刘清一头雾水,什么辈分? 暮儿没答话,只是接着说道:“谢沉是看过登楼境界的风光的,不过在一场大战中,由于后方支援不利,一家子全填进战场,就连他自己,也被打的跌落境界,止步于神游境界。” 刘清轻声道:“怎么会?战场上怎么会就他一家人?” 暮儿叹气道:“一是那场战事惨烈,几乎每个合道三境都被人盯死,自顾不暇。其次……他们太过深入腹地,算是给妖族围杀。自那儿以后,谢沉便再不上战场,只是每日在家中闷坐。知道后来,我们万鞘宗在这边买了宅子,来历练的修士机缘巧合之下,竟然闯进谢沉家的宅子,此后谢沉,好像各位高看一眼万鞘宗,愿意跟万鞘宗的修士走近些。” 刘清沉声道:“谢家人,是不是给人碎了肉身拘了魂魄?” 暮儿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等了等,暮儿忽然问道:“你想做什么?” 刘清起身离去,笑道:“自然是做能做的。” 死人魂魄一旦进了酆都城,便再也出不来的。残余魂魄于人间,若是不想被人间罡气蒸发,就只剩下两条路可走。 一条路,是做鬼修。 还有一条路,就是小浊天那种,成神。 出了宅子,往中心位置走了一会儿,三拐两不拐的,到了本土陆氏的宅子。 刘清迈步上前,原本是想着抬手叩门,可思量再三,还是放下手臂。 可门户却忽然打开,由打里头出了个头箍白巾的老者。 老者问道:“公子有何贵干?陆府吊丧期间,恕不迎客。” 刘清摇了摇头,抱拳一礼,轻声道:“就是想与一位陆先生说句谢谢,烦劳老先生转达便是,叨扰了。” 老者点了点头,刘清便也转身离去。 反正过几日才会南下战场,这些天优哉游哉,把天下渡这边儿城池逛了个遍。 又跑去买了一壶相逢酒,在路边儿小摊吃了一碗臊子面。 年轻人猛地站起来,对着那位老者说道:“家国天下,您选哪个?” 老者手臂一颤,瞬间恢复,笑道:“家没了,国更早就没了,也就天下还在。” 转头看向刘清,老者沉声道:“值得吗?” 年轻人咧嘴一笑,“我怕到最后自己也只剩下个天下可以选,所以有什么不值得?” 老者摇头,服了这个年轻人了。 当日与宋巍对战,漓潇只说观战之人中有一个不对劲,剩下的却是看不真切。剩下的,也不是所有人。 也就是个不知多久之前,就只剩下他一人,煮着一碗臊子面,天天看修士南下北归的摆摊老者。一个出门杀妖,妻女却被刺客杀于家中的壮实父亲。还有一个一家皆死,偌大宅院只独自一人的谢浒。 至于那个眼神空洞,双目之中尽是漠然的男子,其实是个外乡人,来自牛贺洲。 不知不觉就天色近黄昏,刘清拎着相逢酒,在那桃李之间的路上来回踱步。铁牌相互碰撞,有如置身于金戈铁马之中。 短裤草鞋,腰悬一剑的汉子凭空出现,打趣道:“你先前去的战场,与东线比起来,差了太多意思,等你以后境界高了,挨个儿走一趟。” 递去相逢酒,沉声道:“我不信你们不知道,为什么不动手?” 汉子举起酒壶灌了一口酒,问道:“这是干嘛?” 刘清没好气道:“喝酒!” 汉子笑道:“那不就得了?最起码也得我举起酒壶,你才能判定我要喝酒吧?” 刘清也笑了笑,“懂了。” 邋遢汉子伸手拍了拍刘清,轻声道:“行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让一个回头,就让天下渡多了个自家人,杀人的事儿,交给别人去做就行了。” 刘清沉声道:“那个小丫头?” 有个白衣独臂的老者瞬身而来,轻声道:“我还活着,谁敢打她的主意,就是提前找坑。” 赵长生扭头看着刘清,一脸笑意。 “其实谢沉有怨恨,是应该的。凭什么他谢家就要拖着半数大妖,拼个几十口子死绝。” 此事难分难解,没法儿给出个定论。 毕竟天下渡,不是谁一个人的,也不是谁生来就应该守着的。 草鞋汉子一把按住年轻人肩头,仰头轻声道:“因为我们的拳比别人重,因为我们的剑比别人的快。退一万步讲,因为我们有拳有剑。” …… 转眼时间就已经过去两个月,傍晚里黄衣小丫头又来蹭饭,老规矩,不吃米。 一粒米一只妖,可真是受不了。 连续这么久,一天一顿饭,刘清与漓潇其实都没问过小丫头姓甚名谁。就真是管一顿饭,然后小丫头麻溜儿回去,站在自家墙头等着刘清出门又回来,说一句“明儿见”,然后笑嘻嘻爬去睡觉。 实在是酒喝太多,压根儿也没肚子吃饭,只得笑呵呵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吃饭。 大的那个,怎么瞧怎么好看。小的那个……估计长大了会好很多吧。 刘清笑问道:“吃了这么久白食,名字都不告诉我?” 小丫头狼吞虎咽,含糊不清道:“姓徐,叫桐木。” 漓潇冷不丁道:“那你是不是里边儿都是空心儿?叫桐木嘛!” 小姑娘挠了挠头,“是不像女孩名字,不过爹娘给起的,我也没法子。” 已经吃完了,徐桐木退后三步,学着大人抱拳。 刘清笑着摆手,轻声道:“晚上我不出门儿,你不要再蹲墙头儿了。” 徐桐木咧嘴道:“那就明儿见?” 刘清摇头道:“明儿很早就要南下战场,估计也见不着了。” 小姑娘猛地回头,眉头紧紧皱起,沉声道:“什么叫见不着了?” 说着便嘶吼起来,“我说明天见就明天见!” 刘清收起笑脸,面对着徐桐木,沉声道:“徐桐木,你怕的是巷子?黑夜?还是你自己?” 小姑娘猛地一怔,一双眼睛泪汪汪看向刘清,好像在乞求刘清,别说接下来的话了。 其实刘清一开始也没打算去说什么,只是瞧着这个小丫头,叹气道:“回去吧,我从战场回来后就要返乡了。” 漓潇就站在一旁,由始至终都不说话。她就是觉得,自家男人若是个教书先生,不一定能教出多大学问的学生,但一定能教出自强不息,品行端正的徒弟。 也不知怎的,冷不丁就想起刘清那位先生,见面时一定要问一问,他到底是不是俱芦洲人。 徐桐木埋着头,低声道:“能回来就行了,明儿见不见都行。” 推开门户,一步迈入黑暗,紧接着就是一通狂奔,回到自己家,爬上床然后大哭。 刘清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总不能就这么让她永远不出门儿吧?” 漓潇轻声道:“她是怕出了门,会有很多人可怜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方才徐桐木最怕刘清说出来一句,“你爹娘都死了。” 她自己明明知道,但还是不愿意听人与自己确定,她就当爹娘忙于战事,顾不上她这个小丫头罢了。 说是不出门,其实还是半夜里去了散修集中居住的地方。与上次一样,直去一处小宅子,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眼神空洞无神的中年人,见着刘清之后,这人淡然道:“家中请不起天骄,刘公子还是请回吧。” 刘清笑着问道:“不知道友有无学佛?生在牛贺洲,定是深受佛法浸染,佛性极厚吧?” 男子却皱起眉,沉声道:“你再如何天才,也年纪太小了,别惹我。” 刘清眯眼道:“盯上徐桐木家宅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吧?想怎么弄到手,用不用我给你出个主意?” 男子皱眉道:“你是真想挨打是么?” 刘清笑道:“好好的人不做,为什么偏要做畜牲呢?” 男子面色巨变,退后一步,眯眼道:“竟敢算计我?” 一个短裤草鞋,腰悬长剑的邋遢汉子凭空出现,抬手按住男子肩头,笑道:“燕灿老弟,这些年辛苦你了。” 燕灿刚要传信,却有一道剑气穹顶,瞬息之间叩住此处,传信无门。 草鞋汉子死死盯着燕灿,上下打量不停,啧啧道:“我老孟活了这么些年头,第一次见这么好的物件儿啊!” 饶是刘清,都要觉得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癖好了,更别说燕灿本人了。 老孟扭过头,黑着脸说道:“想什么呢?我是说他这副体格。” 刘清摊开双手,心说要这样,我也没想错啊! 邋遢汉子被气得不轻,指着燕灿说道:“我是说,瞧不出来是妖族,就是因为这副体格,懂了吗?” 燕灿这会儿已经放弃抵抗,任由老孟摆布了。 老孟接着说道:“这副人的皮囊,是正儿八经的人,只不过魂魄给人硬生生扯走,又塞进去了个妖族魂魄。” 刘清皱眉道:“要是这么说,那混迹天下的妖族其实很多?” 老孟翻起白眼,没好气道:“能把魂魄分离出来,放到另一副皮囊而不散,至少得修为到了登楼境界。所以说,你逮住的这家伙,原来境界,登楼大妖起步。” 刘清翻白眼道:“我就不信了,他在天下渡足足一甲子,你们就谁也没发现?” 老孟淡然道:“只觉得可疑。” 刘清自来熟跑去屋内,小宅子,独门独院,屋内还长点一株香,书画不少,瞧着还是个颇为风雅的大妖。 拎出两个小板凳,刘清与老孟一人一个,落座后笑着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你先来?” 刘清笑道:“还是前辈先请吧。” 老孟摇了摇头,叹气道:“你负责审问,我来上刑如何?” 那披着燕灿皮囊的大妖,终于受不了两人的言语侮辱,沉声道:“要杀便杀,有什么好问的?剥离魂魄一事我都做过,还有什么法子比这个更吓人。” 刘清啧啧道:“硬骨头啊,我也没打算上刑,就是问问你,是个正儿八经的妖族时,到底是什么境界?” 燕灿身旁就悬浮一柄剑,是老孟挂在腰间的那一柄。 “别想着在我这里套出来什么。” 刘清淡然道:“死到临头,骨头够硬,很可以,但我还是要问你一句,陆家长子被围杀,是不是你从中作梗?” 谁知燕灿说道:“那你可真冤枉我了。” 又问道:“牛贺洲人?” 燕灿回答道:“皮囊是牛贺洲人。” 一袭青衫猛地起身,老孟疑惑道:“不问了?还没有上刑呢?” 年轻人只说道:“杀不杀,随你便,我是问不出什么了。” 只是那燕灿,猛地咧嘴一笑,轻声道:“我要是你,就赶忙回去看看。你以为,就只是你在钓鱼?” 刘清灌了一口酒,随口道:“我可没钓鱼,我是鱼饵。” 小巷子那边,猛地数十道剑光好似从天而降,直去刘清租住的宅子。 此刻四位女子坐在院中,有说有笑,一个漓潇,剩余三位,是天下渡的三位百花阁主。 城池上空,猛然间出现一层花海,轻松拦住那数十道剑光。 漓潇沉声道:“应该让你们跟着他才对,妖族要的,是他。” 碧桃无奈道:“与他说了好多遍了,可他说自有后手,让咱别担心。” 剑光之后,数道光华迅速南下,整个城池灯火通明。除了那些往南下的大修士,满城修士大半都自行前往东西两线,有剑御剑,无剑乘舟。 一处小院儿,燕灿笑道:“还不去杀敌报仇?十位登楼大妖落下十剑,虽说破界之时会损耗极大威能,可最低也是炼虚十剑,你那小媳妇儿还能活?” 老孟皱起眉头,抬头往上空看去,随手一剑剁了燕灿,沉声道:“刘清,你他娘的估计错了,你在他们眼里,可比你在自己估量中,紧要的多了,咋整?” 有史以来,妖族渡船飞舟,最近也就是城池往南五百里。今个儿又要开天辟地,第二回了。 刘清苦笑道:“谢浒呢?” 话音刚落,一个黑色身影飞上天空,手持一柄乌黑长剑,与一个白色虚影对峙。 黑衣人怒吼道:“我护天下人,谁护我家人?我有什么错!” 千丈余高的白色身影手中凭空出现一柄阔剑,单手朝着谢浒斩去。 “你没错,可我也没错。” 一道剑光斩碎谢浒之后继续往南,看架势是要把逼近的妖族全掀翻。 正此时,一个黑衣老者凭空出现,也如同赵长生那般,两尊巨大法相各自伫立一旁。 那拄杖老者抬起手杖,拦住那道剑气之后,笑着说道:“赵老残,就一条胳膊了还玩儿阔剑?咋不累死你?” 赵长生收回法相,与退成一条线的人族修士站在一排,沉声道:“再敢进一步就得死。” 城池里,刘清深吸一口气,走去了摆摊儿的老者那边。 老孟已经瞬身去前方,双方出动如此阵容,一旦打起来,就不是什么小事儿了。 几百里外就是战场,城池里边儿却还是各忙各的,喝酒的喝酒,卖面的卖面。 要了一碗臊子面,这次吃得极慢。 老者笑道:“我姓王,叫浮魁,记得让守门的老家伙给我刻字。” 只见老者拍了拍手中粉尘,躬下来的身子缓缓直了起来,丢出一本书给刘清,笑着说:“打我回心转意时,就已经想到今日,不必再劝了。若是有机会碰到个练枪的,且品行过得去,就替我传给他。” 说罢便一身布袍变黑甲,镔铁盔下,发须皆白,手中银枪,亮比日月。 有个魁梧汉子缓缓走来,笑道:“为什么不拿我?” 刘清吃着面,摇头道:“你敢拔刀,就是必死。” 摊子已无主,这魁梧汉子便笑着给自己捞了一碗面,洒上葱花淋上臊子,吃得极香。 一碗面吃完,这汉子意犹未尽,咧嘴道:“我家闺女那个胖啊!十来岁时就已经赶上我的饭量了,出门给人笑话不停,说什么女子胖了不好看。我偏不觉得,我闺女,怎么样都是最漂亮的。” 说着看向刘清,沉声道:“要是死在海上也就算了,天下渡天天死人,我凭什么是例外?可偏偏,他们母子俩死在自己家中!” 刘清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你想怎样?” 汉子笑道:“戍边!” 二话不说,露出一身拳意,往南狂奔。 一前一后奔赴南边的两人,一个是刘清几乎天天都要来一趟,一个就只去了一次。 好在,最坏结果,多的是两块儿铁牌,不是骂名。 南边五百里,人妖混战,只有合道三境的存在未曾动手,双方死伤皆惨重。 拄杖老者那边,有个一身白衣,上绣金龙的年轻人,他沉声开口:“那小子捉不来了,寸竾隐匿行踪,本想着等那几个废子无用后,将其捉来,结果碰到了陆家老二,重伤跌境回来了。” 簇拥着老者的,是十来个中年人,十来个年轻人。都是妖族中青翘楚。有个一身流仙裙的女子,咧嘴笑道:“若不然我去?他们那边,合道境界的可不多。” 拄杖老者摇了摇头,“别说你去天下渡了,你只要敢现身战场,或者是任何一个合道现身战场,人族那边可就不是这么点儿人了。” 白衣中年人苦笑道:“那这一场谋划,就这么白费了?” 老者笑道:“怎么会,起码咱们已经知道了,封神一事,可行啊!” 人族这边,陆家老二与老孟如同两尊护法,守在赵长生两侧。 一个背着长弓,腰间还另外有着一柄剑的女子,英姿飒爽,冷眼看向前方。陆老二身侧,是个瞧着像个读书人的家伙,两柄巴掌大小的飞剑,在其手中游走跳跃。 老孟叹气道:“老家伙,咱这边都没有个合道境界撑场面?” 赵长生淡然道:“你现在就破境,我们不就有了?” 老孟唉声叹气,直呼老不正经。 三个小山头儿就在后边儿,妖族那边年轻天才没下去,他们就不能动。 乔阿桥瞪着眼看向宋巍,没好气道:“你他娘的怎么知道他们要来,非拉着我们在这里等?” 其实若不是宋巍拦住南下众人,这会儿人族说不定腹背受敌了。 宋巍无奈道:“我与他那场架,就是打给人看的,我就知道这么些个。至于为什么拦你们,老子就是直觉,爱信不信。” 乔阿桥冷哼道:“我信你个鬼!” 那边的一个英俊年轻人扭头看来,沉声道:“别吵了,有在这儿拌嘴,不如下去杀敌。” 乔阿桥翻白眼道:“陆道亭,你他娘的管我呢?” 后两句没说出来,毕竟族叔刚刚战死,这家伙心里肯定不好受。 陆道亭淡然道:“宋巍其实是真输了吧?” 宋巍苦笑着点头,“差不多,除非拿命去拼,才能换他伤吧。” 陆道亭眯起眼,笑道:“那他怎么还不来?” 前方赵长生笑道:“快了。” 再无旁人的臊子面摊儿,漓潇瞬身而来,笑问道:“走?” 刘清点了点头。 漓潇又问道:“剑都不带?” 刘清微微一笑,“过去再说。” 结果一袭青衫被个绿衣背剑的女子,一把从领口抓起,御剑往南。 一道剑光滑过战场,声势浩大,稳稳落在那一伙儿年轻人身后。 一帮人叫什么嫂子弟妹的,各式各样。 陆道亭只一眼,当即便被漓潇美貌惊到了,直愣愣看向漓潇,别人眼神示意,他理都不理。 刘清眯眼看去,对着陆道亭冷声道:“管好眼睛,不然我帮你管。” 不光面色冷冽,一身气势更是冰冷至极。 漓潇上前一步,挽住刘清胳膊,连陆道亭看都没看。 走到赵长生背后,漓潇才松开了手。 刘清上前抱拳,轻声道:“前辈,费心了。” 赵长生伸手拍了拍刘清肩头,笑着说:“还挺不错的。” 所谓钓鱼,从不是把多高境界的人惹来斩杀刘清,而是看一看,妖族究竟有无修建封神台的本事。 如今看来,妖族还做不到,否则不会如此大张旗鼓来捉刘清。 人身山河之中,青龙沉声道:“帮我传一句话,改了,就说有人让你帮忙传话,人世间尚有青龙。” 赵长生笑了笑,“去吧,没什么不可以。” 刘清深吸一口气,一步踏出,站在前方,左手探出,嘴里微微念着一句:“青白。” 一道剑光由打天下渡拔地而起,青虹划过夜空,径直往那处战场,最后稳稳落在一个年轻人手中。 背弓挎剑的女子侧目看去,有些惊讶,“怎么会是那柄剑?” 妖族那边,身上绣着金龙的白衣男子,沉声道:“这剑……” 拄杖老子笑道:“没看错。” 泫夔眯眼看向刘清,与寒欣对战之时,他可没拔剑。 两方无数双眼睛,此刻就看着半空中的年轻人。 刘清手持青白,指着妖族阵营,咧嘴一笑:“有人让我帮忙带个话,说人世间尚有青龙!” 结果猛地一道剑光斩来,赵长生独臂挥舞袖子将其打碎,就在刘清面前。 话传到了,可没见什么动静,反倒是那个老者笑着说:“小子,什么时候有你爹娘的能耐了,再来天下渡嘚瑟。” 赵长生扯回刘清,对拄杖老者一笑:“这就走了?” 神色一变,“走得了么?得留下点儿什么吧?” 拄杖老者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这个老残废,心还是那么黑啊!” 这老者一挥手,半边儿天幕都有些扭曲,一个漩涡便将上空中重要人物带走,只剩下下方厮杀不停的弃子。好在还有不少炼虚三境的存在。 刘清看向赵长生,心说不是看不上炼虚三境的妖族么? 赵长生转头笑道:“看不上归看不上,能多杀还是要多杀呀!” 刘清只得摇头一笑,与漓潇对视一眼,压根儿也用不着言语交谈,两人当即齐身往下方,各自起剑落剑,斩妖救人。 赵长生看着愣在原地的三小堆儿,没好气的:“愣啥呢?去杀妖去立功啊!” 一众年轻人这才回过神,跑去杀妖。 此番大战,算是大捷了。 鱼娇娇埋头在妖族堆里,一个金丹修士,身旁围了数十凝神,还有两个金丹妖族在一旁虎视眈眈。 眼看着又要落入险境,一个绿衣女子瞬身而来,随手一剑,斩了两个金丹。 刘清则是去了三个管自己喊前辈的修士身旁,一拳轰碎一只元婴妖族,摇头道:“我说你们咋就半点儿没长进,三个金丹修士,还能老让元婴撵着跑?” 三人有些脸上挂不住,只得嘟囔着说:“也不看看咱们谁年纪大。” 刘清竟是无言以对,这份自信,刘某人不及也。 乔阿桥落剑妖群,寻常元婴几乎也是几剑就砍死,且死在他手下的,无一例外,死状极其凄惨,多半是对半开。 言袖瞧着身材较小,却能挥动那等吓人阔剑,刘清甚至觉得,只凭蛮力,言袖是他见过最强的。这女子挥动阔剑,只能说,剑下妖族,极其……下饭。 宋巍三人,就是陈椟在前方以拳开路,岳悦断后,宋巍居中调度补漏,三人配合极为默契,估摸着只要三人联手,刘清也不一定能撑过去。 其实刘清最注意的,是那陆道亭,陆老二的儿子。 都说他不是剑修,刘清有些不信,肯定是这惹打的瘪三藏拙了。 只见那陆道亭,行走于战场,有若闪电来去纵横,抬手之间就是一道掌心雷,稀烂元婴在雷霆之下,也就是一下两下的事儿。 一场不算大战的大战,一天一夜便落幕,妖族炼虚三境的存在,早就被几个登楼修士宰杀殆尽,剩下的,就当是练手的。若不然哪儿用的了这么久。 两人一天一夜没碰到,这会儿已经都在打扫战场了,漓潇瞬身过来,瞪眼道:“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呢?” 刘清笑道:“哪儿能啊!无非就是太过顺遂,我觉得奇怪罢了。” 两人返回小巷子,往里走时,刘清还是没忍住歪头看去,结果徐桐木满脸笑意,开口道:“回来了?” 刘清笑道:“回来了?” 徐桐木撇嘴道:“明儿见?” 刘清笑道:“明儿见。” …… 牛贺洲一处宗门,宗主是一头长毛象,据传脾气极其不好,三天两头去灵山脚下骂秃驴,说什么众生平等,你们一群秃驴还不是处处管着我们? 结果,这天一个云游返回牛贺洲的和尚,正好就瞧见这长毛象在灵山脚下叫骂,正好儿就握了拳头,正好儿,就给砸了几拳。 结果那长毛象就干脆坐在灵山脚下哭嚎,说什么和尚欺负人啊!打的我脑袋都秃了。 布衣和尚会惯着他? 显然没有。 最后那位好歹也是登楼境界的大妖宗主,苦兮兮返回自家山头儿,说是要封山百年,不再过问世事。 本以为这事儿就算了了,可那位回了一趟灵山,还是不愿受封成佛的和尚,又走了一趟这锁甲山。 长毛象宗主苦兮兮到山门迎接,第一句话便是:“罗汉爷,我这山头儿真没什么好给你拆的?” 和尚笑而不语,只是徒步登山,不过也缩地成寸,不多一会儿,便到了山巅那处大殿。 布衣和尚笑问道:“祖师殿里,供的是谁啊?” 长毛象说是自家师傅,死了好久了,是个境界不高的老猿。 布衣和尚笑了笑,随口道:“要不要帮你把整个山头儿挪去妖族那边?” 长毛象猛地皱起眉头,却见那布衣罗汉转头笑着看来,他便愈加觉得毛骨悚然。 和尚猛地暴涨至千丈高,一脚便将这祖师堂与祖山,踏为平地。 片刻后恢复真身,还是一脸笑意看向长毛象,轻声道:“就这么想成神?都敢在灵山眼皮子底下修建封神台?” 长毛象面若死灰,再不言语。 布衣和尚却摇头道:“我曾听一个不知佛学的年轻人说过一句话,却让我觉得佛理至高。” 长毛象抬头看来,这布衣罗汉佛法之高天下皆知,只要他愿意,必定是三尊至高佛其一。 连这等存在都觉得佛理至高,那会是什么人? 布衣和尚笑了笑,“那是一个年轻人对着天下山河,自问自答,何为乐?” 布衣和尚哪儿能不知道那是由道门典籍而来,可他依旧觉得,佛理至高。 就看这长毛象,能不能懂其中深意了。 …… 一个大清早,刘清与漓潇决定离开天下渡,直往神鹿洲去。 果不其然,徐桐木还是趴在墙头,今个儿却没有笑盈盈,而是轻声道:“是不是明儿个见不着了?” 刘清故作气愤,学某个小丫头语气,“我说见的着就见的着。” 徐桐木双手捂住眼睛,哎呀羞死人了。 把眼睛从指头缝儿里露出来,小姑娘轻声道:“还会回来吗?” 刘清点头道:“当然了,所以一定有一个明日,我们还能再见。” 其实徐桐木极少主动与漓潇说话,漓潇更是几乎不提起话头儿,以至于小丫头想跟漓潇说话,嘴唇开合好几次都没有出声。 漓潇没好气道:“说话啊!我是吃人还是怎么着?” 徐桐木挠了挠头,讪笑道:“我就想问问漓潇姐姐,咋个才能长得像你这么漂亮嘞。” 漓潇笑道:“好好练剑就行。” 挥了挥手,两人并肩离开,到了巷子口时,后面的小姑娘忽然高声大喊:“听说七月十五是鬼节了,我烧纸给我爹娘,他们见的着吗?” 刘清转身高呼:“见的着的,你好好活着。” 漓潇轻声道:“这算是破了心障?” 刘清笑了笑,正要回答,却瞧见一个小面摊儿,摆摊儿的成了个中年魁梧汉子。 那人对着刘清笑道:“对不住,到了地方,发现自己其实也怕死,倒不如多杀几头妖,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算。” 刘清笑了笑,说你这手艺我信不过,下次再来再吃。 走去桥头铺子,漓潇松开刘清,一袭青衫独自走去门口,咧嘴一笑,轻声道:“有无王浮魁存的相逢酒?” 掌柜的笑道:“自然有。” 招呼一个小厮,取了一壶酒,递给刘清,看着他一饮而尽。 掌柜的轻声道:“可做一碗桥头面,不要钱。” 刘清点点头,“老规矩吧。” 刘清转头离去,那中年掌柜端起碗筷朝地上礼敬,然后一口气吃完。 其实这个掌柜的,有一个没有半点儿希望可以达成的愿望。 他想要他的桥头酒铺,终有一天,不再会帮人吃那一晚桥头面。 宋巍几人轮值去了西线战场,陆道亭他们,又与刘清没什么交情,所以来送他们的,就是乔阿桥三人,鱼娇娇与她的护道人,一月前战事落幕就已经离开了。 言袖还是离着漓潇老远,生怕这个其实比刘清可怕千倍的女子,一言不合就拔剑。 谁知漓潇却转头笑道:“剑术不赖。” 言袖先是一愣,紧接着脸嗖一下子就红了。 脸上多了一道疤痕的陈船,在一旁附和,“赞同。” 乔阿桥抛去一壶酒,笑道:“下次再来,还我一壶好酒。” 刘清对着三人抱拳,笑道:“若是离开天下渡,胜神洲有个地方叫扶舟县,提我名字极其好使。” 对面三人对视一眼,齐声道:“再说吧。” 走到桃李林边,那颗歪脖子树下,刘清抱拳道:“前辈,王浮魁的牌子。” 老者递去一块牌子,一边写着“天下渡王浮魁”六个字,另一边是“戍边千年,杀妖无数”。 两人又递出自己的牌子,老者随意划了几下,漓潇的牌子便多出几个字,“杀元婴过百,金丹无数。” 给刘清的牌子却是四个字,“游子回乡”。 刘清哭笑不得,心说即便是生在天下渡,也算不得真正的本地人啊! 老者却说道:“有本事的人多的是,有本事还愿意做这些不相干的事的人,不多的。” 刘清看了看漓潇,后者微微点头,笑着说:“我在这儿等你。” 一袭青衫又复背剑,孤身走入桃林,寻了根粗一些的桃枝,将算是同乡的王浮魁的铁牌挂了上去。 有个草鞋短裤的汉子凭空出现,递出一壶酒水,笑道:“我近期也准备返乡,去找你玩儿啊?” 刘清瞪眼道:“你又不是胜神洲人。” 老孟唉声叹气,“你个瓜怂,老子是啥地方人你看不出来,还听不出来么?” 年轻人破口大骂:“那你跟我装啥里,搞的我以为你是哪个地方的皇太子了。” 老孟直点头,“刘清,你跟我说实话,你以前是不是算命的?” 刘清转过头,晃动酒壶。 “扶舟县刘清,到了打听我就行。”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四十七章 又看那人 已经七月,过几日又是溪盉生辰了,可惜自己这个当师傅的,赶在徒弟生辰前,真去不了。 听漓潇说,赡部洲往神鹿洲,偶尔是有一条渡船直达,不用去金乌洲转乘,只不过得看咱们运气如何了。 听到这话,刘清便知道铁定赶不上的。 从天下渡乘坐渡船,得一路驶到颠倒山,然后才能继续北上,到搬山渡。 好在这渡船,倒是有那种两间卧房带个小茶房的,不过收费极贵,只从天下渡到搬山渡,相当于跨越一洲南北,赡部洲南北长东西窄,故而也有过百万里的路程。 不过两人收费四枚布币,刘清也就认这个栽了。 漓潇在屋中静坐,说是在炼气。刘清只好独自出门,往甲板走去转一圈。 屋中女子感知到刘清出门,当即努着嘴,对着窗户外的流云吹气。 我说我在炼气,你就真当我在炼气?我说不愿意出门,你就不喊我了? 好你个刘清,账本上再添一笔。 出门溜达的刘清哪儿知道自己又招惹人了?此刻站在船尾甲板,看着脚下山河,怔怔出神。 有个中年人看了一眼刘清之后,便扭头返回船舱去了,应当是这条船的管事。 这艘船上,其实不少人认识刘清,两军阵前传个话,就这一事,足以让人印象深刻。刘清倒也没刻意遮掩面容,还是有时青衫有时白衣。 这会儿就穿着一身雪白长衫,并未背剑,就是瞧着头发乱糟糟的,若不然任谁来看,都只会说这个是读书人。 刘清只是想着,谢浒被斩,难不成一条往瘦篙洲万鞘宗去的伏线就此断了?万鞘山中藏万剑,若有一日那些英魂复苏,哪怕只是弥留人间片刻,也足够出数剑,斩数人了。楚续早前便说要转移一部分山中残剑,该是老早就发现天下渡这边的不寻常了。 其实离开时,赵长生语重心长,说你刘清真就觉得,举妖族全族之力,造不出来个封神台? 所以刘清是在想着,这些个妖族,究竟想干啥。 先前那场战事,若非赵长生老早派人抄了后路,让那老鸡公退无可退,恐怕打也打不起,就好像一次玩笑似的,双方阵仗极大,却成了摆着看的 老鸡公只得耗费本源,硬生生撕扯出一个通道,却不是直通妖族,而是到了天尽头,对妖族来说也是个渡口,也是个城池。 其实刘清当时便以心声询问了,若这妖族老鸡公这么厉害,那岂不是随意撕裂一处虚空,大军直落,血洗人族腹地便可以了? 赵长生则是笑着说:“他老鸡公要是能做到,还用的着与我们在天下渡磨蹭这么些年吗?” 甲板上,有个气不过的女子出门寻来,却见那家伙发呆不停,漓潇没好气道:“要不要中途下去一趟猪笼国瞧瞧?” 刘清这才回过神,笑道:“你这就修炼完了?猪笼国就不去了。” 早晚都要去一趟的,但不是现在。 有个侍女怯生生走来,递出一壶酒,轻声道:“是刘清刘公子么?有人要我帮忙递来一壶酒,还让我问问刘公子,趁手吗?” 刘清接过酒葫芦,笑问道:“那人是一身蓑衣斗笠,还是一身道袍?” 侍女低头道:“他说公子要是问,就告诉公子,赠饭之情,可用不了一辈子的。” 刘清抬头苦笑,“安老三啊!安老三!” 递给侍女一枚贝化,刘清笑道:“这一壶酒,让仙子守了许多年吧?辛苦了。” 侍女摇头似拨浪鼓,怎么都不愿收下那枚贝化,推辞几句后便告辞。 估计等这侍女回过神,也会为自己今日诧异举动惊疑不定。 刘清早就看出来,应该是在侍女脑海放入一粒心神芥子,以刘清为契子而触发,过去之后连侍女自个儿都不晓得自己做了个啥。 一旁的漓潇以手扶额,叹气道:“说说吧,这次又是谁?” 刘清苦笑不停,与漓潇再次提起两次符箓请神降真。一次斩了个金丹鬼修,一次帮忙抵挡小浊天孤水国的天官。第一次是无意间,第二次则是刻意,也可以说是试一试。 两人回到船楼,漓潇疑惑道:“意思是说,那个你从小就知道的老乞丐,才是把拳谱与青白给你的人,现在托人问这句话,意思是问你,这两样东西好用吗?” 刘清点了点头,拔开那壶塞一闻,当即一笑,又是白簿酒。那条夜桥船,曾经找了两壶白簿。当时是南下,酒是花钱买的。如今北归,酒却是人送的。 唉!只恨境界太低,凡事都得让人牵着鼻子走。 归元无敌,瞧着威猛,但武道一途,开了天门之后,才算真正的有与山巅人扳手腕的底气。战场上几乎能压着元婴修士打又如何?碰到个同等天才的分神修士,人家打自个儿也不会多费力。 漓潇在一边手肘着脑袋,不愿想这么多。对她来说,事到临头,赏其一剑就好了。 这个有时会呆头呆脑的女子,从来就不觉得山有多高,因为她向来触手可及。 夜里刘清再次出门闲逛,结果碰见这条船的管事。 见刘清来了,这位中年人转身抱拳,歉意道:“船上侍女十多年前便答应了一人此事,我竟是全然不知道,让刘公子看笑话了。” 刘清双手扶住围栏,心说可真能胡咧,微微拍动围栏,笑道:“小事而已,别因为这事将人赶下渡船。” 管事笑道:“自然不会,十几岁就上船,如今都快四十的人了,把她赶下去,让她做什么去。” 现如今的刘清,有事没事,都习惯了灌一口酒。 扯了扯嘴角,刘清笑问道:“这艘船,是雁背山与牛贺洲一个山头儿租借而来的是么?据说那山头儿宗主,是个古长毛象成精,老是跑去灵山脚下骂人。” 管事笑道:“是的,现在应该就在灵山脚下。” 刘清冷不丁问道:“天圆地方,到底是四平八稳还是三足鼎立呢?” 管事摇了摇头,“太过高深,我小小元婴,琢磨不透。” 刘清哦了一声,随口道:“雁背山,是在一只大雁背上么?” 管事转头,冷声道:“烦劳刘公子有话直说。” 刘清笑了笑,那就直说。 “我不过是在天下渡待了几个月,便能知道你们雁背山租借渡船。难道天下渡那些就查不出来了?挣钱虽好,可不能取不义之财嘞。说说一年要送多少修筑封神台的东西给牛贺洲那个长毛象?” 管事猛然间咧嘴发笑,两人所处甲板,瞬间被一座屏障笼罩住。 那管事笑问道:“天下渡那边只以为我这条船贪不义之财,可没想这么多。” 刘清仰头看了看,沉声道:“有一点我不明白,租来此船近一甲子了,又能以这船得到什么?” 天下渡议事,怎么可能会让细作知道?那些细作的存在,无非就是刺杀城池里的孤儿寡母。 管事笑着摇头,轻声道:“我原本没想拿你怎么样,是你自己撞过来的。不过我也要问问,怎么发现我的?” 刘清指着管事,摇头道:“燕灿家里烧的香,可与你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不过这个不重要,怪你们自个儿传信不及时。” 睡着咧嘴一笑:“其实杀你有些说不过去,你雁背山把那些修筑材料当做租金运去锁甲山。足足一甲子,每次里头儿也就掺杂不多的所需之物。你完全可以说得过去,你家宗门也说得过去,你跳出来做什么?” 管事笑道:“谁还不想往上爬一爬了?” 有个头箍白巾,单手持剑的中年人瞬身来此,一剑破开管事所设屏障,坐下时已经另有一道剑气穹顶叩在此处。 管事顿时面如死灰。 外界看来,却无事发生,一眼看过去,也就是个白衣年轻人与渡船管事,谈笑风生。 陆老二直立刘清身旁,手掌按着悬在腰间的剑柄,沉声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刘清摇了摇头,陆老二转头看来,沉声道:“其实我大哥之死,与这些人干系不大。想要坑害登楼修士,光靠计策可不行。有些事,你重返天下渡,总会明白。” 那管事面沉如水,沉声道:“陆行中,祸不及家人。” 登楼境界的剑修在此,他一个藏头露尾的炼虚修士,躲不过了。 陆行中点了点头,“当然不会祸及家人,祸及宗门而已。” 刘清叹了一口气,心说有事儿不说完,待我重返天下渡,都得到猴年马月了? 起身与那陆行中抱拳:“谢前辈,这是第二次了,刘清记着的。” 陆行中只是冷冷看着,瞧这小子还有无屁放,结果刘清支支吾吾半天,苦笑道:“人抓走了,渡船咋整,谁开啊?” 陆行中跃起半空,淡然道:“关我屁事。” 某人直想骂娘。 头箍白巾的汉子一离开,漓潇立马瞬身而来。 “怎么回事?” 刘清拍了拍袖子,笑道:“走之前赵老前辈就说过,牛贺洲那边传来消息,说一座锁甲山,妄想修建封神台,之后搬去妖族。结果给那个布衣罗汉踩扁了一座祖山。说我正好坐这条船,就正好套个话,正好拿个人。” 漓潇皱眉道:“在天下渡拿他不就好了?” 刘清叹了一口气,取出酒壶,灌了一口酒,然后问道:“我在干嘛?” 还想学老孟,结果漓潇冷冷一句:“少卖关子。” 刘清只得叹气道:“端起酒与喝酒,两回事啊!” 至于老孟说自己是胜神洲人,那就是纯属瞎扯了。谁还不会说几句外乡话?俱芦洲的“你瞅啥?瞅你咋地?”天下皆知。 漓潇翻起白眼,没好气道:“迂腐。” 刘清苦笑一声,那有什么法子? 在人家雁背山那边,只需咬死一口,我给锁甲山送过去的租金,不过是神木仙石罢了,我哪儿知道他们要去干啥? 如今能逮着的,也就这艘船的管事了。 先前那位传话侍女缓缓走来,暗地里的护卫,还有负责修缮渡船的工匠,尽皆现身甲板,不下四十人。 来者不善,刘清却笑着对那侍女说:“姑娘,渡船会开不?” 侍女愣了愣,下意识便点了点头。 刘清笑道:“那就好,总算不怕摔死了。” 见那些船工护卫来者不善,刘清摊开手,笑道:“有话好好说。” 结果片刻之后,一个白衣青年转身拍了拍手,甲板上除了刘清二人,就剩下传过话的那侍女站着了。 刘清无奈道:“都说了我是读书人,能动手就不吵吵。” 一旁的漓潇白眼不停翻起。 这船,自然是到不了搬山渡了,一到颠倒山便将人全部卸下,只留船员,回去雁背山。 未到颠倒山时,两人就下船了,当然该给的船票钱不能少,多给的也要了回来。 七月的赡部洲中部,比不得木秋山周遭严寒,却也好不到哪儿去。可漓潇依旧是绿色长裙,背着长剑风泉。刘清白衣如雪,身后是剑身锈迹斑斑的青白。 漓潇发现了一件事,就是身边这个家伙,其实是个很孤僻的人。在天下渡时,瞧着与谁都能聊两句,可事实上,能让他当成朋友的人,真不多。唯独在山水之间,森林深处,猿啼鸟啸,哪怕没有绿枝丛丛,他也能悠然自得,就好像这才是适合他的地方。 女子不知,一看,自个儿就失了神。 初看某人,人在眼前。再看那人,人是万座山,我是山中客,迷途不知返。又看那人,忽做枕边人。 刘清笑道:“来时是靠着东边儿,去时咱们往西吧。” 其实还是怕东边儿那座天寿山。 漓潇猛地回神儿,以少有的嬉笑神色,对刘清说道:“你与我爹喝了一夜酒,我跟娘亲便翻箱倒柜了一夜。” 伸出一只手,笑道:“这是我爹年轻时用过的核舟,与绿衣湖给你的那个不同,这个比较吃钱,但不是只能用一次。大概一枚泉儿,能跑个千里路。” 吓得刘清一个哆嗦,心说这哪儿叫吃钱?这他娘的拿钱不当钱啊! “师傅没让我用,还是你拿着吧。” 漓潇气笑道:“姓刘的,你是不是掉钱眼儿里了?” 不过却没继续说什么,只说那就御剑千里之后再行走百里,等你体魄跟的上了,咱们再御剑,如此往复,反正要赶在八月底到搬山渡。 刘清点了点头,轻声道:“这次走得好匆忙,下次返回天下渡,一定要多待些时候。” 漓潇背着手,弯腰跳跃几步,在雪地里留下自个儿的鞋印,转头咧嘴道:“你自己说的,到时我就在木秋山看着,不跟你一起。” …… 天下渡里,有个最近才敢离开自家小宅子的小姑娘,再也听不见一声“明儿见”了,不过她自打敢出了宅子,走出巷子,就再也不怕有人说什么了。 每天都会在墙头趴上片刻,她自个儿也不知道自个儿想干嘛。 结果有个摆面摊儿的汉子老是欺负她,她每次经过,都要被那汉子打趣一句:“丑姑娘,嘛去?” 气得她每天都去吃一大碗面,不给钱的那种。 有一天吃完面,徐桐木试探问了一句:“明儿见?” 汉子笑着答道:“明儿见。” 乔阿桥三人马上就要领衔去轮换,临行前还是瞧了瞧这丫头,毕竟刘清私底下叮嘱过。 言袖本就身子娇小,被一把阔剑压的都要喘不过气了。又被两人一挤,一下子就上头了。 “你们两个给姑奶奶离远点儿!” 这一吵,刚刚走进小巷子的徐桐木立马儿扭头看去,不过三人贴了匿踪符,一个灵台境界的小姑娘也发现不了。 他们三人倒是安慰了,可把徐桐木吓坏了。 黄衣小姑娘三步两步跑入巷子,又是一通狂奔进入自家宅子,前后共上了六道锁,这才又是一阵疾驰,回屋睡觉。 陈船叹气道:“徐桐木家的院子,下边儿有专门以朱雀羽做成的阵基,能助涨修士稳固境界,好些人盯着呢。” 乔阿桥与言袖转过头,见鬼一般看着陈船。 这位赞同兄疑惑道:“什么意思?看我作甚?” 言袖摇头道:“没有,我就是算了算,你半年说的话,加起来有没有今天多。” 乔阿桥哈哈一笑,轻声道:“小丫头没啥事儿就好,咱们去吃一碗臊子面?” …… 搬山渡是在赡部洲正北,刘清之前南游,是沿着东边儿下去,现如今回去搬山渡,便打算绕西边儿,走走瞧瞧嘛! 过了颠倒山,往西北十万里左右,已经算是赡部洲北部了,七月底的,按老家来说,都是盛夏了,可在这儿,凉飕飕。 两人路过一处街市,便随意去逛了逛。 市井之中,干啥的都有,倒是一处卖马的地方,将漓潇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漓潇一双眼睛直直瞅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马贩子只瞄了一眼,当即指着枣红色的马吆喝道:“这马可不是凡品,乃是当年一位响当当的大英雄,穷途末路时,寻遍全身上下,愣是找不出来一文钱,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拉出马匹来卖。” 刘清真是无了个语,好家伙这都你爷爷辈儿就听腻了的故事,都能套这儿来? 已经有人喊道:“大英雄的马,与你这匹枣红马,有何关系。” 那卖马的哈哈一笑,当即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这马,是那匹马的玄孙女。” 一句话惹得周遭众人大笑不止,刘清笑着摇头,以心声询问道:“想买它?” 漓潇轻声道:“不知道为何,就是喜欢。” 然后转过头,笑道:“算了吧,咱又没有能装活物的法宝,买了也是带着受罪,你还能骑马御剑怎的?” 刘清挠了挠头,心说那也是。 眼看两人就要走,卖马汉子沉声道:“我这红马,乃是传说中的汗血良驹,今个儿便宜卖,只收一两金子。” 原本还有几个观望的,这话一出,一溜烟儿便四散而去。 一两金子,抢去吧! 见刘清与漓潇还不回头,这卖马的只好使出杀手锏,大喊道:“今日我与这匹马缘分已至,若无人买它,我便也只能杀了吃肉。” 漓潇猛地回头,一阵冷冽冰寒,吓得卖马汉子一阵后退。 刘清笑着抛去一两金,走过去牵出红马,对着漓潇笑道:“走吧,愣着做什么?” 漓潇眨了眨眼,“它又上不了渡船,买它作甚?” 刘清叹气道:“我给马买船票还不行吗?” 漓潇率先上马,刘清就坐在后边,两人策马而去,看得那马夫愣是一阵失神。 摸着红马脑袋,漓潇轻声道:“你是凡马还是天马?” 后方刘清摇头道:“我都以神眼看过,这就是一匹寻常马儿。” 马匹半点儿回应没有,漓潇只得作罢。微微后靠,把后脑勺放在刘清肩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它好像认识我一样。” 刘清笑道:“其实策马江湖也极好,就是天下太大,骑马太慢。等什么时候我也能安定下来,就跟师傅似的,只一家三口待在山头儿。” 说着叹了口气,刘清自言自语道:“怎么老是碰到拦路抢劫的,老是还有苦衷,这次总没了什么苦衷吧?” 漓潇撇嘴道:“某人不还是觉得人世间好人要居多?” 若是遇到两个寻常江湖侠侣,这匹马,估计明儿个就又在下个街市出售了。 十几骑迅速超过二人,围成一圈儿,一个个呲牙咧嘴,好不欠打。 刘清转头过去,朝着早晨还是马贩子,暮里就成了马匪的那人,笑问道:“瞧这模样,不是第一次了呀?” 那马匪头子咧嘴一笑,“财不外露,美不出户,老话没听过?带着这么漂亮的女子,挥手就是一两金子,叫人如何不劫你?” 漓潇都懒得搭理他们,只是揉着马头,说小红不怕。 刘清翻身下马,扭了扭脖子,无奈道:“没看到我们都背剑?” 一帮马匪哄然大笑,马匪头子更是笑的前仰后翻,差点儿就要摔落下马。 “这年头的游侠,有个屁的用处!如你这般小白脸,还背剑?” 刘清瞬间黑了脸,心说老子一身阳刚之气,就是白了点儿,我能怨谁? 一步上前,白衣年轻人解下背后长剑,左手掌心抵住剑柄,歪着头与那马匪头子说道:“来来来往这砍!” 马匪头子一听,笑道:“天下竟还有这等好做的买卖?” 谈笑声中,一刀落下,直直砍向刘清脖子。半点儿不留手,脸上甚至旁的神色都未起。 结果就是,一刀落下,刀变成了两截,人被刘清以手捏着脖子,举在半空。 随手一把扭断这人脖子,周遭马匪一下子都慌了神,有几个还想提刀来此,刘清猛地一跺脚,周遭山河震颤,吓得剩余马匪直呼神仙老爷。 刘清摸了摸下巴上的淡疏胡茬儿,想出来了个教人向善的好主意。 手中凭空多出一尊琉璃盏,不用点灯,自有火苗凭空生出。 那位神游修士的一部分,如今就在这一盏灯中,只要灯还在,那人便休想三魂合一,炼虚合道。 只见琉璃盏中猛地光华大放,一个好似踩在火焰上的虚影凭空出现。 虚影沉声道:“召我何事?” 刘清咧嘴一笑,“教他们做人。” 就这一下子,那十几个马匪可是把一生所做的坏事儿全想起来了。好家伙个个翻身上马,径直朝着最近衙门口去,憋着鼻涕眼泪,要忏悔认错。 重新上马,刘清问道:“威风不?” 漓潇点了点头,“太威风了!” 越往北去,天气越热,照理说八月已是深秋,即便是胜神洲南部,也该冷了,更何况这半洲江山都是冰天雪地的赡部洲,就更不应该热了。 天时有古怪。 骑马来到一处小镇,倚着小河而建。 河水蜿蜒处,必是钓鱼台。 两人下马牵着其进入镇子,有些荒凉,街市野草丛生,就寥寥几个铺子还开着。 漓潇脚尖一点,一缕剑气顺着地缝往下,大致肯定底下并无古怪,这才与刘清传音:“你别用神眼观瞧,就只以肉眼。没那么容易分不清,冰锅冷灶必是没人气,整洁舒适自然有阳气生发。” 没想到今个儿让不太喜欢念书的漓潇上了一课。 也是,不晓得什么时候起,自己越来越依赖神眼了。 如同漓潇说的,有人住自会有人气,有阳气生发,鬼魅不敢近之。若是长时间无人住,尘埃淹没了残留阳气,自然会瞧着阴翳,也自然会有邪祟鬼魅寄存。 好些东西,其实第一眼看过去是什么,便是什么。第二眼看去,并不是所看存在变化,而是自己否定了自己。 如同漓潇杀妖,分神之下,不出第二剑。 一剑斩之,那是一种莫大自信。 走去那摆出招子的客栈,刘清笑问道:“店家,咱这里是个什么所在?怎的铺子都不开张?” 客栈门口的是个瞧着干瘦的老太太,坐个小板凳,翘起二郎腿,磕着毛豆。 老太太不理人,刘清便只能笑着说:“太阳都落山了,老太太这是要晒月光?” 谁知那老太太这次听见了,扭头瞥了一眼年轻人,往嘴里丢去一颗毛豆,随口道:“是啊!晒月光,怎么啦?碍着你了?” 刘清扯了扯嘴角,这老太太! 漓潇在一旁偷笑不停,见刘清还在那边说个不停,老太太却只听得懂半句,一时间好笑无比。 那家伙黑着脸转头,漓潇轻咳一声,迈步上前,轻声道:“奶奶,客栈待客吗?” 这老太太这会儿却半点儿不聋了,扭头过来,一脸慈祥,“开客栈,待四方客,怎么能不待客呢?” 漓潇朝着刘清得意一笑,转头继续说道:“那我们要两间房,能行吗?” 老太太闭目沉思片刻,又丢了一粒毛豆进去,笑呵呵道:“两张床我有,两间房,安排不出来。” 这下轮到刘清窃喜了,可漓潇转头一瞪,他赶忙压下嘴角。 漓潇又问道:“我们有钱的,奶奶就给我们两间房嘛!” 老太太撇撇嘴,“撒娇也没用,只余下一间房,爱住不住。有钱顶什么用?我一把老骨头了,钱在我眼里,那是粪土!” 漓潇只得答应,又问有无吃食? 结果那老太太说有水。 老太太斜眼看了那匹红马,摇头道:“你这马,夜里得把眼睛蒙起来啊!” 刘清问道:“为何?” 这次没装作听不见,而是笑着说:“马儿眼睛亮,夜里别被惊着。瞧着你们俩,还是游侠儿打扮,心善,约莫是没事的,安心住下吧。” 刘清直翻白眼,心说这要是来俩游侠儿,魂都给你这老太太吓没了。 拴好红马后,两人进去屋子,家具破破烂烂,好在收拾的干净,两张床隔着约莫三尺。 漓潇瞪眼道:“我娘亲可说了,让我保护好自己,你个色胚要敢毛手毛脚,娘亲的十谅水说来就来。” 刘清叹气道:“我倒得有那个贼心才行啊!再给扯回去锤几个月,我也遭不住。” 刘清摘下青白立在床头,漓潇也摘下了风泉,两把剑隔着一柄剑的距离,好似相望无言。 道门从眉心飞掠出去,无名飞剑守在了红马一旁,待剑气穹顶扣下之后,刘清才问道:“这老太太是类似于一种半仙儿存在?懂点儿阴阳道法,算卦马马虎虎那种?” 漓潇点点头,平躺床上,当即青山迭起,峰峦叠嶂。 猛地转头,“狗贼!看什么呢?” 侧身躺着的白衣年轻人,笑呵呵道:“看媳妇儿啊!” 漓潇瞪了其一眼,没好气道:“正经点儿,这老太太应该连个那种所谓半仙儿也算不上,就只是个生来可观鬼物的寻常人。” 刘清轻声道:“这小镇,铺子拢共开了三个,一间客栈,一间米面油铺,一间杂货铺。咋就没有酒铺咧?” 漓潇淡然道:“我倒要看看,夜里究竟会有什么,能吓到小红。” 人身山河之内,青龙沉声道:“我觉得这股子气息,似妖非妖,似鬼又非鬼。不过要说能影响天时,我觉得不至于。” 刘清压根儿没理这个不靠谱的,当日两军阵前,一个传话,可硬生生拉来了不少仇恨。 是个什么东西,等天暗下来,不就晓得了。 夜半三更,客栈尚未关门,干瘦老太太依旧靠着门槛,二郎腿翘起,一会儿往嘴里丢去一块儿毛豆。 荒草杂生的街道,三家铺子三盏灯笼,一阵阴风驶过,有个乌黑骄子乘风而来。 老太太咧出笑脸,轻声道:“来了?有两个年轻江湖人,我就给了一间屋子,不过两人瞧着都是好人,你也知道,好人都是嘴把式。” 面铺子里,走出来个扛着擀面杖的胖子,对着黑轿子喊道:“呦!出门儿一趟,阵势极大呀?” 杂货铺有个老头子,叹气道:“我说你又何苦呢?” 屋子里,二人各自盘膝床上,各自一头雾水。 漓潇轻声道:“我爹不是传了你毕生所学,来推衍一下。” 刘清翻起白眼,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是你啊?!” 瞅了一眼黑色轿子,漓潇有些郁闷,“这到底是鬼夺舍了妖身,还是妖死了成了鬼修?” 下方街道,有个背生双翅的女子,从黑色轿子缓缓走出来。 女子分别朝着三人施礼,之后笑着说:“三位能开着这无人铺子几年,我已经很感激了,他要拿我,让他试试便好。” 刘清一句好嘛!漓潇伸手划出来个光幕,笑道:“来了个元婴。” 刘清微微一笑,“这他娘的是熟人啊!几年不见,今个儿倒要看看你这个元婴修士,如何高高在上!” 漓潇问道:“有仇?” 刘清扭了扭脖子,轻声道:“学拳伊始,给这人差点儿伤了槐冬,若不是余衫那不靠谱的师父,估摸着我都死在他手里了。” 街道上,三个铺子主人各自叹了一口气,翻手结印,以微弱灵气,竟然结成一个大阵,汲取月华,助这背生双翼的半妖半鬼增长境界。 有个灰袍中年人驾云而来,好一副仙风道骨。 中年人笑着开口:“本座在此,还敢造次?凡俗风水师而已,借些地势帮她,就能躲得过?” 好嘛,一番言语,还是没挨过打的人口中言语。 漓潇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三个帮这女鬼的凡人,借地势拢阴气,是在养鬼。” 摇了摇头,又说道:“炼气士尚且不敢随意养鬼,三个凡人,为了养这女鬼,估计没几年活头儿了。” 刘清笑着说:“你说我什么时候出去最好?” 灰袍老者与四年前如出一辙,只觉得自己一个元婴修士,还弄不过你一个借着外力才跻身金丹的鬼妖? 下方女鬼猛地展开双翅,翅膀之下附着数道诡异符文。 女鬼开口道:“贾悟,我招你惹你了?你都已经捉走了我这边所有鬼修,为何还不放过我?” 刘清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中年人叫贾悟。 贾悟笑道:“你最特别啊!” 三个凡人已经精疲力尽,只得坐而观战。 老太太苦笑着说道:“本想着今日来几个心术不正的,让小瑶吃了去,结果来的两个,还都不错。哪怕拼上我们三个,也没活路哦。” 女鬼背后双翅也不知用什么做成,总之贾悟无论怎样打出攻势,都被轻松抵挡。 无可奈何,他只得取出一只白玉净瓶,口中念念有道。 漓潇说道:“现在可以去了,这是炼魂术,那女鬼挡不住。” 刘清嘿嘿一笑,抓起青白瞬身往外,于半空中一脚踹飞贾悟,救下女鬼,然后缓缓落地。 刘清白衣持剑,解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抬头咧嘴大笑。 “老梆子!可还记得我?” …… 扶舟县的新梨茶镇,有个来时官船,走时独身的好看女子缓缓离去。 栾溪终究还是放走了她。 乔恒当时会心一笑,这也是刘清与她们做朋友却与绿衣湖生意归生意的原因了。 雾江两岸,房屋基本已经建好了,乔恒在新梨茶镇有模有样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一家酒仙庐分号。 神仙也好,江湖也罢,都得有酒。 今日正好返回扶舟县,与那位县老爷谈论扶舟县与山头儿的边界划定事宜。 照理说,为官者最忌讳敲定边界之事,可他一个小小扶舟县令,也没个啥用啊!人家的那三百里山头儿,是从户部手里真金白银买来的,舆图上面标注可是清清楚楚。 扶舟县令实在是纳闷儿,那刘家,照理说都是绝户了呀,怎么自打那个混小子回来,这才几年,都能买下方圆三百里的山头儿。相比之下,封侯拜相算个屁! 而且他还听到了个小道消息,说这刘家的小子,如今学成修仙,是个腾云驾雾的神人嘞。那些帮着修建新梨茶镇的匠人,都给了封口费的。一人一枚金元宝封口,财大气粗。 扶舟县令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刘清啊刘清!我在扶舟县近三十年了,自打有了你,我这扶舟县可就没消停过。有金元宝也不晓得先给我几个。” 结果乔恒缓缓进门,抱拳道:“袁老爷,金元宝来喽!” 乔恒从袖口掏出个小布包,往县令塞去,笑着说:“着实是不知道我家公子与老爷的关系,若不然,定不会来这么晚。” 那位袁县令脸色有些不好看,推回去布包,沉声道:“他刘清要是都学会这等人情世故了,那我还真白护着他了。” 乔恒摇了摇头,笑着说:“公子来信说,袁老爷在扶舟县三十载,看似有些不如人,实则却帮着一县百姓,做了些律法之外的公平。” 县令连忙摇头,不过神色温和起来了,“不敢当不敢当,这孩子你说,出门几年,油嘴滑舌的了。” 当年是有个天天闹腾,教人头疼的毛头小子,三天两头有人来告状,说那小子是妖孽转世,仗着一身怪力横行。 当时这位袁县令,不管明面上怎样,背后说的最多的,就是两句话: “他揍你们揍错了?谁是欺负人谁是帮人,心里没点儿数?哪儿来的脸皮跑我这里告状。” “他横行街市?若不是你们这些个地痞无赖乡绅富户老欺负人,他也不会看不下去。” 袁县令说道:“其实我拢共与刘清,也就见过十几次,说过几句话,印象深刻。” 当时一个尚在壮年的县令,拍案喝道:“本官堂下,为何不跪?” 只有十岁的刘清却笑着说:“不跪天地不跪君王,跪你个小小县令作甚?” 县令怒喝:“那你跪谁?” 刘清笑道:“跪父母师傅。”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四十八章 故仇新敌 一道白衣凭空出现,一脚踹飞元婴,落地后左手持剑右手提起酒葫芦狂灌一口,接着便仰头看向那已经回来的贾悟。 漓潇缓缓从门口出来,砍向那老太太,笑道:“我的马儿可未曾惊到。” 老太太目瞪口呆,心说这俩年轻人,真就成了救命稻草?得亏没叫小瑶起什么坏心思,若不然且不说自个儿给自个儿刨坑? 被叫做小瑶的女鬼,脱险后满脸惊疑,前后各看了看那一男一女,颤声道:“剑仙?” 漓潇淡然道:“你要是千钧一刻之时,想以客栈两个游侠之命来博一把,他也不会救你。” 打贾悟肯定要打,但可以等这女鬼被炼魂瓶吸扯进去之后,再出手。 那贾悟面露疑惑神色,方才一脚已经知道眼前人的深浅,打起来,自个儿真不一定就打得过。 他就看着刘清,怎么都想不起来,眼前年轻人在那儿见过。 不过也是,虽说只短短四年时间,可少年人已经变成了年轻人,个头儿长了不少,面容也变化不小。重要的是,是贾悟怎么也不愿意将四年前一个初入武道的少年人,与眼前白衣持剑,剑仙之姿的年轻人联系到一起。 刘清瞬身上前,一拳便将其砸入地下,接着便缓缓落在一旁,笑道:“不记得扶舟县的刘家少爷了?” 贾悟眼珠子瞪得提溜圆,满脸不敢置信,沉声道:“怎么可能?” 刘清笑道:“也没啥不可能的,说说吧,跑赡部洲干嘛来了?” 贾悟缓缓站起,指尖几道极其细微的丝线流转,猛地一道银光朝着刘清袭来,银光携带黄泉丧气,寒冷摄魂。 不过比起离秋水的十谅水,差的远了。 双指捻起那枚银针,将其携带丝线随手扯断,刘清笑道:“这是好东西啊,估计酆都城都没有。” 贾悟目光一沉,口念法咒,由打那只炼魂瓶中飞出来数百鬼物。一时间荒凉乡镇,挤满了鬼。 漓潇拉着红马,微露剑意,随口一句:“滚回去。” 结果那数百鬼物麻溜儿回了玉瓶,不论贾悟再如何念咒,就是不出来。 刘清将那根银针收起来,笑问道:“听说尤家也在养鬼,养给你的啊?” 贾悟方才被漓潇剑意吓了一大跳,此刻也不想着眼前小子怎么摇身一变,有了这等修为,只是脑中思虑急转,想着怎么逃。 结果一柄飞剑凭空出现,就悬在觉悟一侧。 那柄无名飞剑,刘清想好了,就叫无名。 刘清笑问道:“跑来试试,看是你的身法快,还是我的飞剑快。” 贾悟皱眉,沉声道:“刘清,做人要懂得留一线。” 刘清面色一沉,冷声道:“当年若不是李乘舟出来,你能留一线?” 不过此事说来不太光彩,当年知道了尤家又四处给黄椿黄芽儿兄妹俩寻事,直愣愣就跑去踹尤家门。人家在暗处,他刘清则是踹大门,好像变成了刘清是那个不讲理的。 确实好像也不太讲理,谁讲理直接踹门去? 后方的漓潇直想捂住脸,就知道,这家碰到自己略微理亏的事儿,总是这么踌躇不定。 老太太惊魂未定,看向漓潇,颤声道:“这么好看的妮儿,这么凶?一句就把这么些鬼魂吓唬回去了?” 女鬼笑了笑,对着漓潇施礼,轻声道:“多谢两位搭救。” 漓潇摇了摇头,“是救你还是怎样,此时下定论还是太早了。” 街道前方,刘清叹了口气,询问道:“尤家也在养鬼,养来做什么?” 贾悟此刻倒是颇有骨气,只瞪了刘清一眼。 不过无名调转剑尖,贾悟立马赔笑道:“开个玩笑而已,我这就说,这就说。” 性命面前,旁的都是虚妄。 贾悟讪笑道:“尤家养的,其实是鬼食,就是聚拢了一些阴魂,给我准备的鬼修去吃而已。好处就是能帮他们运财,别的就没什么了。” 刘清面色冷清,随口问道:“尤仲呢?你得好徒弟不跟着你?” 贾悟苦笑道:“你都能随手杀我了,还记着这仇做什么?倒不是我护着他,只是觉得,只不过是看到了个你的小秘密而已,至于吗?” 刘清猛然皱眉,气息凌厉,“什么秘密?” 贾悟被吓了一大跳,颤声道:“我不晓得,当时只觉得小孩子能有什么秘密,就没过问。他自己也说,从没告诉过别人。” 漓潇传音过来:“刘清!” 刘清回答道:“我没事。” 有些事对于旁人来说,可能就是玩笑而已。可对刘清来说,哪怕当时只十岁出头儿,也是一页很难翻过去的纸,心存愧疚许多年了。 干脆将贾悟扯起,拉过去,与女鬼对峙。 刘清淡然道:“说说吧,谁先说,我听听谁有理。” 贾悟刚要开口,刘清伸手道:“你说的太多了,不如歇一歇,给你倒杯茶,润润嗓子?” 转头看向老太太,“老太太,现在耳朵不聋了吧?” 老太太赶忙赔笑,“不聋不聋,倍儿亮。” 再看向那女鬼,沉声道:“说说吧。” 一旁的漓潇有些皱眉,她感觉刘清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女鬼开口道:“我本就是这小镇人,名字叫做罗瑶,是一场瘟疫,大家伙都病死了,我也不例外,所以算不着什么冤死。就在我们都等着去酆都城的渡船时,有个怪人将我掳走,待我醒过来时,怪人不见了,我已经背生双翅,翅膀下边有古怪符文。等到又一趟酆都渡船来时,他们却不让我上船,说我不是鬼。没法子,我就四处游荡,等回到这里时,已经过去了百年时间。后来我把方圆百里的鬼物聚集在一起,那些个恶鬼全被我打杀,剩下的没法儿投胎的,大家就一起住在镇子里。他们三个凡人来时,这儿其实还是是很热闹的鬼镇。” 说着指向贾悟,沉声道:“半月前此人来了,二话不说便将我半数鬼民收进炼魂壶,若不是我背上翅膀诡异,或许也给他捉走了。可这人说我要是不回来,就杀了老太太三人,所以我也只得回来,拼死一战。” 刘清掏了掏耳朵,笑问道:“说完了?” 罗瑶点了点头。 反手就是一巴掌,将罗瑶抽翻在地,拳意夹杂其中,此刻女鬼脸颊剑戳的疼。 “怪人是吧?我怎么碰不到这么好的怪人?” 天下渡那燕灿,光是将自己魂魄塞进他人身体,就已经跌境极多。要把一对肉体翅膀装在魂魄上,那得多吓人的境界才做得到? 面铺汉子本想反驳,却被一眼吓得低头,杂货铺老头儿就只当啥也没听见。 客栈老太太最为心惊胆战,哪想的到这年轻人脾气这么不好? 漓潇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看着他。 刘清又看向贾悟,笑问道:“罗姑娘说的对吗?” 贾悟深吸一口气,心说所谓笑里藏刀也不过如此吧?赶忙开口道:“前面的我不知道,后面的却是真的。” 刘清又问:“其中能投胎的有多少?” 不等贾悟回答,罗瑶硬着头皮开口:“百余鬼物都是可以上酆都渡船,不论如何,请前辈救下他们。” 刘清没搭理她,而是转头看向漓潇。 绿衣女子淡然开口:“出来吧。” 结果那玉瓶当即有数道黑影蹿出,就是那百余鬼物了。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死死看向贾悟,前者是在选择,后者则是遭受煎熬。 漓潇传音道:“若只是掳掠鬼物鬼修,不当死,可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刘清苦笑拍了拍贾悟肩头,语重心长道:“其实说杀一声也就杀了,只不过,好像你还不至于死。毕竟当年我踹门又踹尤仲在先,你不过是为徒儿出头。” 贾悟依旧不敢放松,因为他知道,后面定有转折。 果不其然,“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句,恶鬼怨灵,拿了也就拿了,人家能去酆都城的,捉了人家不是亏损阴德吗?” 贾悟这才松了口气,试探道:“意思是不杀我?” 刘清点了点头,那贾悟瞬身便离开,使出吃奶的劲儿跑了。 也不知怎的,刘清忽然有一种自己放了贾悟,是给自己惹了大麻烦。 转头看向罗瑶,摇头笑道:“怪人?” 漓潇没好气道:“那也不能就这么让他跑了了。” 刘清叹了一口气,以心声回复:“胜神洲没鬼么?他贾悟要跑千万里来赡部洲捉鬼?这事儿不简单,得回去胜神洲才能知道。我现在好奇的是,若真有这怪人,到底是多怪的人?” 补了一句:“有个事儿,我现在不知道怎么说,可不可以以后说?” 漓潇板着脸,沉声道:“我在意的是这个么?” 她在意的,是方才某个人正坐中央,无喜无悲不偏不倚,换了个人似的。 刘清不敢搭茬儿,只得转去问罗瑶,“说不说实话在于你,你得命你自己已经救下了。” 就如同漓潇所说,若她罗瑶那会儿与贾悟对战不敌之时,想着以客栈的年轻游侠增补元气,那她已经死了。 面铺掌柜的猛地往刘清看去,手里擀面杖攥的极紧。 “有事说事,你吓人作甚?咱三人一鬼,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他作甚?” 前半句说给刘清,后半句则是给这老太太老头子与罗瑶的了。 刘清这个气啊!前脚刚帮你们赶走个元婴,扭头儿怎么就跟我是坏人似的? 漓潇冷不丁插嘴,轻声道:“那是觉得前脚走了豺狼,后脚又是虎豹。” 老太太笑着摇头,叹气道:“你看看这些个鬼物,若不是被小瑶聚拢在一块儿,再让我们三人帮着聚敛阴气,有多少已经魂飞魄散。所以我觉得啊!剑仙老爷,说瞎话不一定是办坏事,谁还没有自个儿的一丢丢小秘密了?” 老头子接起茬儿:“想老夫今年,也是年过古稀了,决不会看错人,这位剑仙老爷,从前一定是个读过书的,既然读过书,咱们就得讲道理……” 刘清掏了掏耳朵,一把拽起罗瑶,轻声道:“我在前面等你。” 说罢便御剑而去,漓潇翻身上马,慢悠悠往前。 她倒要看看,你姓刘的所说的前面,究竟在多前面,多远处。 正如漓潇所料,所谓的前面,也不过二十里外罢了。 片刻便到了一处山林,扔下罗瑶,灌了一口酒后说道:“别多想,只是那三人太烦了,所以出来了。” 顿了顿,刘清又问道:“你所谓的怪人,真不能说是谁?” 罗瑶苦笑道:“我只依稀记得,他夸我这身板儿好,一声什么异兽吼叫之后,我就晕了过去,醒来时就魂体凝实,背生双翼了。” 刘清就纳了闷儿了,怎么天底下有这么多吓死人的存在么?一座木秋山,他刘清就见识了太多。还有自己从小就认识的安老三,现如今又是个直接将大妖翅膀给个女鬼安上的奇人。 心神沉入人身山河,青龙一通骂街,骂完了才说道:“别以为你们人族就那么点儿大修士,隐世不出的奇人,多的是。” 刘清点了点头,这个他向来不怀疑。 青龙开口道:“其实,大战之后,各洲都有一处存在,总揽一洲事物,但不太插手,就是让他们顺其自然。很可能,这女鬼说的怪人,就是赡部洲的那处地方来的人。” 退出人身山河,刘清不敢问了。 这一路惹到的人已经够多了,再去惹个如今看来,天下至高的存在,那就是嫌命长。 罗瑶疑惑看来,轻声道:“前辈?” 怎么说走神就走神? 刘清转过头,咧嘴一笑,轻声道:“没事了,方才一巴掌,出手有些重,与你道个歉。要是不解气,还我一巴掌也行。” 罗瑶苦笑道:“是我扯谎在先,怪不到前辈的。” 嗯了一声,刘清苦笑道:“我这多管闲事的毛病,是真的得改改了。快回去吧,贾悟不会再去了。” 刘清甚至觉得,即便自己不出手,罗瑶也不会有半点儿危险。因为他自己,此刻已然心神不稳,难不成是那所谓怪人就在某处观瞧? 传音漓潇:“别着急过来寻我,不太对劲。” 远在十几里外的漓潇,当即皱起眉头,仰头朝天空看去。 林中刘清猛地一惊,拔出青白,道门与无名两柄飞剑于肩头环绕。 苦笑一声,无奈道:“不是说了别来吗?” 漓潇皱起眉头,沉声道:“是谁?这可还在赡部洲!” 有个散披着头发,一身布衣,腰系一根粗绳,手持蒲扇,赤裸着一双大脚的汉子凭空出现。 这汉子看向漓潇,咧嘴一笑:“女娃子一边去,此事与你无关。” 两人只觉得一股子威压铺天盖地而来,眼前赤脚大汉,决计不是两人可以敌对的。 见漓潇没有动弹迹象,大汉说道:“那就连你一起揍。” 只是手臂一拨,隔空随意扒拉了一番,两人便各自被甩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随手一击而已,刘清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势。 艰难起身,震碎一身负重符,一把拉起漓潇,神行符如雨一般甩出,可下一刻,那赤脚汉子却已经拦在头前 刘清一把推开漓潇,双臂交叉,拼尽全力去拦那轻描淡写的一击。 那大汉仰头狂笑,吼道:“骨头真硬,不枉我跨洲一趟。小小归元,速来领死。” 刘清被砸退千丈,两条手臂几乎都要被震断,还是硬撑着起身,嘴里鲜血不断溢出,朝着赤脚大汉艰难出声:“狗日的!冲我来。” 千丈外地漓潇瞬身到刘清面前,提起风泉,笑着说:“想知道我的本命剑,是什么吗?” 绿衣女子转身朝向赤脚汉子,沉声道:“合道修士?敢不敢自报家门?” 那大汉咧嘴一笑,眯眼道:“还想传信求救?” 随手一抓,手中多出一杆长钺,赤脚汉子看向漓潇,沉声道:“杀天才?这事儿我喜欢。” 刘清苦笑一声:“怎么不走?” 漓潇笑道:“是你你走吗?” 漓潇一身剑意沸腾,眉心一点殷红,周遭天时皆受影响,猛然之间便是疾风骤雨。 刘清苦笑一声,只恨自己拳太轻,剑太慢了。 漓潇忽然回头一笑,轻声道:“四年前我没出这一剑,今儿个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剑道。” 话音刚落,那大汉已经持钺削来,刘清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起身拦在漓潇身前,笑道:“师傅说过了,剑未养成,贸然出剑,后遗症极大。” 漓潇刚要开口,只觉得自己脑袋一晕,便听见刘清言语:“防谁都没防我啊!我很高兴。只不过我是真没想到,这一刻我也会如此决定。” 一个极其喜欢走神儿的人,哪儿可能不胡思乱想?如此场景,刘清确实预料到了,就是没想到这么快。 长钺斩来,那汉子还有闲心看那被一柄剑驼起飞远的漓潇。 一声巨响,如同惊雷,震颤百里。 刘清拼尽全力手持青白拦住一击,自个儿却被劈退十几里,光是砸碎的树木石块儿,都已经不计其数。 这个白衣染血的年轻人,昏过去后,手中依旧紧握着青白。 大汉自言自语道:“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个确切位置,宰你一个毛头小子而已,我倒要看看有多少人来拦我?百花仙山还是万鞘宗,就算是天下渡又如何?” 等了片刻,还不见有人来,那赤脚汉子便手持长钺,往刘清脑袋砍去。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四十九章 我思三万六千剑 长钺落下,本该血肉四溅,人首分离,可这大汉愣是把长钺压不下去。 有个道士凭空出现,双手拢袖,怀抱一柄拂尘。 道士看向赤脚汉子,摇头道:“一个合道境界,欺负小孩子,不像话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你还要下杀手?” 赤脚大汉皱眉道:“你是何人,竟敢拦我?渡劫修士来了我也不惧。” 道士摇了摇头,淡然道:“我不拦你,就是想做个和事佬,做不了和事佬,便做个看景儿的。” 一束剑光直落,有个女子从牛贺洲御剑而来,看了看凄惨无比的刘清,转身看向那赤脚汉子,眯眼道:“你想怎么死?” 赤脚汉子哈哈一笑,提起长钺,沉声道:“看来你就是那个落剑邶扈渊的人了?不过怎会是个女子。” 道士耷拉着眼皮,撇嘴往下看,心说你就作死吧。 眼珠子一转,好家伙这傻大个儿真掂量不轻自己几斤几两了? 白衣女子已经抱起刘清,转头看向道士,冷声道:“我不是给天下人守着那座山,也不是我师娘一般的守山人,所以把你最好的药拿出来,不然我就去拆道观!” 道士苦笑着往刘清嘴里喂去药丸,叹气道:“我真想拉住他,给他说说正事儿,结果他一溜烟就跑了,追也追不上啊!” 这道士,竟然是天寿山那位老道。 反倒是那个头高大,手持一柄长钺的赤脚汉子被晾在了一边。 赤脚汉子提起长钺就要往白衣女子砍去,可任凭他再如何催动灵气,就是无法挥动长钺近那女子一丈。 女子问道:“能杀吗?” 道士苦兮兮摇头,叹气道:“姑奶奶你就别折腾我了,本来我就不该出手,如今都护着这小子了,还要如何?” 那赤脚汉子此刻早没了盛气凌人,看向白衣女子,十分不可置信,瞪眼道:“渡劫修士都没法子这么压制我,你到底是何人?” 道士心说你怎么不继续作?天是老大你是老二? 女子冷声道:“那就是可以打残了。” 道士无奈道:“下手轻一点儿,毕竟是凡俗一国隐藏了千年,下了血本养出来的合道境界。打的太狠,殊乌国祚就断了。” 也怪这小子,爱管闲事,把人家准皇后都掳走了,憋屈了两年时间,这才有机会拦住刘清。 白衣女子冷冷瞥去,道士只觉得一股子古朴浑然的剑意迸发而来,当即暴退,顺手把被飞剑载远的漓潇也扯了回来。 那赤脚大汉猛地皱眉,沉声道:“你敢杀我?” 结果就是不知多少剑,一一刺向其身,如同凌迟一般。 将两人放在一起,白衣女子转头看了一眼也被顺手带来的红马,眉头微皱。 道士啧啧道:“这姑娘真是天纵英才,什么天骄敢与她相提并论?” 转去看刘清时,则叹气道:“若不是那傻大个太傻,憋着惹你们这些护道人出来,早就死了。如今一副体魄,至少都要大半年才能动武。” 有一句没说,心照不宣便是。 若人身山河没有那头青龙存在,刘清如今就是个废人了。 白衣女子探手出去,青白自行飞来。拿起青白后并指抹过剑身,大半锈迹跌落,露出那微微放着青光的剑身。 道士苦笑道:“你要闹也去牛贺洲闹,在赡部洲闹个啥嘛!” 只是一个眼神,道士便再不言语,悄咪咪站在一旁。 你们这些个家伙,就是欺负道士我年龄太小。 望向那个依旧被数不尽的飞剑纵横刺过的汉子,道士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够了,我把他丢回瘦篙洲行了。” 猛地剑气消散,这魁梧汉子,终于落地,一身凄惨程度与刘清不相上下,甚至连法相都来不及祭出,就已经给人压着打了。 道士挠了挠头,又抛去一枚药丸子,讪笑道:“给个面子,我把这傻缺儿丢回瘦篙洲,然后保刘清二人平安离开赡部洲,怎么样?” 白衣女子只是轻声道:“用不着了,凡俗王朝养出个合道修士,你们不管,有人帮你们管。大不了他的大师姐不守那山,二师兄不守天门了。” 道士苦笑着拉起那满身血水的赤脚汉子,瞬间便消失不见。 挥了挥手,给刘清换上一身崭新白衣,也帮一旁的漓潇抹平调动那口雏剑的损害。可刘清这伤势,却不是挥手就能抹去的。 白衣女子叹气道:“我从牛贺洲赶来,比什么剑仙御剑不知要快多少,还是差点儿没赶上。师傅师娘可心真大。” 走去红马那边,轻轻按住其脑袋,说道:“就这么有眼光呢?” 转身又深深看向平躺的两人,无奈道:“我没想过,你们两个会走到一起,不过既然到了一起,就好好的。” 说着看向漓潇,咧嘴一笑,“臭丫头别装睡,刚才你就醒了。” 漓潇缓缓起身,其实白衣女子走去红马旁时,漓潇已经醒来了。 转身看了看刘清,没有多凄惨,可漓潇随便想想,都能知道他伤有多重。 望向白衣女子时,眼泪都要下来了,“他伤的重吗?” 白衣女子摇头道:“至少半年,没法子动武,即便动武,一时之间也极难恢复巅峰状态。” 说着摆了摆手,笑道:“你与你娘亲长得真像,一样好看。” “走了,我不能待太久,不过你让他放心,就说出气的人,在路上了。殊乌国暗地里收拢一国灵脉,搞的一国除了少有的几处仙山,全无半点儿灵气。这个合道,有一半算是殊乌国的。” 当然不可能是殊乌国的合道修士,只不过是殊乌将国祚押注在其身上,费了大劲儿,才赌来的护身符。 白衣女子一闪而逝,漓潇低头看着刘清,满脸心疼之色,“好你个刘清,竟然偷袭,以后看我会不会防备你了。” 嘴上这么说着,却祭出核舟,将刘清搬上去,又拉上红马。 核舟就只是悬在云海,借助大风朝前,能省下不少钱。主要是漓潇怕核舟颠簸,那家伙要是迟迟不醒怎么办? 刘清梦中醒来,转头一看,白云悠悠,再转头时,咦!我家大美人怎么也在一旁? 于是叹气道:“做鬼真好。” 又打算多看一会儿那个住在自己心里的姑娘,结果却发现那姑娘柳眉竖起,面露不悦之色。 刘清苦笑道:“这都能学来?难不成地府也是温柔乡?” 漓潇瞪眼道:“姓刘的,你厉害啊!敢偷袭我了?是不是再走几年江湖,话本里那些蒙汗药都会给我用上?现在更厉害,都敢想温柔乡了?” 刘清试着活动了一下,只觉得全身上下骨头全碎了,痛不欲生。赶忙内视山河,却发现人身山河没什么异像。 漓潇没好气道:“有个白衣仙子救了你。” 神色一变,漓潇笑问道:“你跟我说说,除了百花仙山那些仙子,你还认识谁?来让我算算,马上要去的神鹿洲,有个龙丘姑娘是吧?青鸾洲有个上了美人榜的樊雪姑娘?再加上抢来的准皇后……” 说到这里,漓潇沉声道:“那个合道修士,大概就是因为你抢了那个藤霜姑娘引来的。” 刘清苦笑一声:“拖累你了。我们如今在渡船上吗?” 漓潇眨了眨眼,笑道:“在核舟上。你都睡过八月十五了,过几日我们便能到搬山渡。” 某人就只觉得心肝儿一阵抽搐,万里便是一枚泉儿,抢钱啊简直。 …… 白衣女子并未着急返回,而是去了一趟神树山,见了张早早。 那位神树山宗主,一见白衣女子就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一口一个葱儿姐姐。 神树山距离刘清与漓潇受袭的地方,起码几十万里,张早早也没法子看那么远。 得知漓潇也受了轻伤,两个女子就这么四目相对,说了一番话话。 “你知道了?” “我一直就知道。” “他们有苦衷。” “我一直就知道。” 结果白衣女子再次化作一道剑光,返回牛贺洲,直冲百花仙山。 百花仙山是一座万年宗门,底蕴深厚,今日却有一道丝毫不掩饰踪迹的剑光从西南而来,直登主山。半洲山河皆可远观那道剑光,都以为是哪处隐世存在要与百花仙山掰手腕儿。 一座百花仙山如临大敌,兰夫人与玫瑰夫人站在最前方,只要还在宗门的四品以上花仙子,尽数聚集主峰。 剑光轻易穿过护山阵法,就落在主峰。 白衣女子理都不理两位夫人,转头看向个有些岁数的老妪,冷声道:“人在哪儿,说几句话就走了。” 老妪苦笑道:“她没有一丝前世记忆,何必再见她呢?” 白衣女子皱眉道:“我说了,几句话就走。” 愣是没人敢出声,剑气之下,百花凋零可不是玩笑话。 兰夫人与玫瑰夫人齐声道:“前辈因何而来?” 白衣女子理都没理,只是继续看向那老妪。 老妪苦笑道:“簪花园。” 一道剑光再次划去,直落簪花园。 藤霜见一个白衣女子走来,笑问道:“姐姐有什么事儿?” 白衣女子冷声道:“打住,别乱辈分。” 藤霜不知道这贼漂亮的白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说话什么意思。 可白衣女子却转头直视藤霜,冷声道:“我方葱,由始至终就没瞧上过你这个害人精。” …… 搬山渡,刘清这算是第二次来了,九月份的赡部洲最北,气候却是有些炎热。其实一路北上,沿途天时好像都很怪异。 刘清堪堪能下地走路,上个马都极其不容易。 搬山渡山脚,来往修士不少,多是在上面渡口做生意的。结果就有个奇景,惹得路人侧目不已。 一个白衣男子骑着马,绿衣女子牵着马。 照理说,反过来才是啊。 刘清苦笑道:“潇潇,差不多行了,这给人看笑话了。” 女子一挑眉毛,“谁敢笑?” 只是仰头看向那高耸入云的山峰时,就有些发蔫儿。这么高的山,刘清又不能受剑气罡风,啥时候才能爬上去啊? 刘清笑道:“搬山渡下七十二弯上三十六弯,天下皆知。我们不如一层层爬,瞧一瞧这云上天罡云下地煞的搬山渡。” 漓潇撇了撇嘴,心说就你知道的多。 二人一马缓步登山,真就是登山。从山脚的路边摊旋转着往上,每上一层,就是另一番天地。 在那天罡地煞中间位置,云雾缭绕,约莫有个十几丈高,尽是云雾,穿过之后,便在云上。 依次往上,到了天罡二十八层所在,走了才有三天,刘清便有些吃力,半年之内,自个儿身板还赶不上力气大些的青壮,现在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漓潇手指微动,一个肉眼不及的灵气护罩便将刘清罩住,后者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刘清苦笑道:“凡人也不容易啊!” 漓潇叹了一口气,小声道:“我爹说了,这项上三层,第一处,是客栈名叫不留人。第二处卖酒却叫不应有酒。第三层改了很多次,如今好像叫不吃米。”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说的不是徐桐木那小丫头么? 结果漓潇撇嘴道:“某人好不容易路过,嘴馋却也喝不了呦。” 刘清满脸黑线,心说也太不拿病人当病人了。 那三处地方都极其吸引人,不过刘清最终还是没去。 漓潇说,她娘亲说过,爹爹就在搬山渡,被个道门女冠指成登徒子。 刘清就怕了,如今病恹恹的,要给人冤枉了打几拳,散架了找谁说理去? 其实是因为赶得很巧,正好那艘直去神鹿洲的船即将启程,所以刘清就要了仅剩的船楼天字号客房,干脆直接上船了。 本来从赡部洲到神鹿洲,这顶尖客房,两枚泉儿足矣。其实那些船舱之中,客房更便宜,一枚布币的都有,可刘清总不能让漓潇住的不舒服。于是二话不说花了两枚泉儿,结果买完才知道,这凡马不能与灵兽关在一起,只能单独寻个地方去,所以得收四枚布币。 刘清就觉得,这匹红马,如今也是值几车黄金了,一定要好生照看才是。 从舆图去看,神鹿洲就如同头向东北跳跃而起的鹿,正北、东北与西南方向各有一道伸出去陆地。而四大部洲之间的渡船往来,一般都是两端两个大渡口之间互通,中途极少停留。这艘渡船也不在中通停靠,所以最多一个半月就能到神鹿洲,这么算来,要是顺利,说不定能年前回去胜神洲。 大多渡船都会有那种类似于人间王朝的邸抄,据说万年前十分普及,如今却是少了。 漓潇花了四枚贝化,买来了两份最近的,结果一看也都是一个月前的了。 无非是说什么瘦篙洲的殊乌国,耗费半数国力,不惜涸泽而渔,弄的一国山水灵气尽失,全去供养天羽宗一位千年奇才破境。可不知为何,这位算得上天羽宗老祖的庞偌俞,给人打的以一副十分凄惨的模样,去了殊乌国。 漓潇看完之后问道:“跟天羽宗也有仇?” 刘清苦笑一声,叹气道:“有个把溪盉差点儿伤到的小家伙,吓了吓他而已,好像那个小孩是天羽宗主的儿子还是孙子来着。” 漓潇没好气道:“你还得罪过什么人是我不知道的?” 刘清讪笑道:“乔恒前些日子把秦国的工部侍郎放翻了,这个算不算?” 一个殊乌国都能养出个合道修士,那隐藏在秦国背后的存在,该有多恐怖? 夜里,两人到渡船甲板,看月牙儿。 漓潇趴在渡船围栏上,微小风声之中,黑发往后倒去,在某人眼里,美极了。 忽然转身,双臂张开背扶着栏杆。紧握拳头到刘清面前,嬉笑道:“二十一了呀已经,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刘清笑道:“认识你时,我十七,你十六。这都过去四个年头了。” 年幼时离乡,五年后才返乡,家独一人。返乡又离乡,四载匆匆过,再回乡时,家中是何模样? 刘清轻声道:“潇潇,你说我,怎么就背井离乡,漂泊近十年了?远的不说,与你分别时,都好似就在昨日。” 漓潇微微一笑,温柔道:“心中某人常坐,自然不惧光阴。” 就如同万鞘宗宗主,与不知何时才能与他见面的青艾山神。 好像在那个女子眼中,几百年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刘清闭上眼睛,开口道:“潇潇,我昏睡期间,其实做了个很长的梦。梦中有我的爹娘,虽然瞧不清面容,但好像是在教我剑术。” 漓潇笑道:“都教了什么?” 男子微微一笑,沉声道:“凡人三万六千日,每日三万六千思,思何物便为何物。” 漓潇问道:“你思何物?” 刘清缓缓开口,一股子无关境界的气势,惹得漓潇也侧目。 “我思三万六千剑,剑剑如虹,问天宫则斩神灵,落山河则山河碎。”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五十章 裸花紫珠酒 说这话时,刘清一番气势就好似在逼问青天,你若不明,我便拽下日月,重立光明。 漓潇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只是觉得,身旁人的思绪如同一股子清泉,说不清来处,却甘甜爽口,沁人心脾。 咧嘴一笑,眨眼道:“剑术你现在也练不了,不如先猜猜我手心是什么吧?” 刘清苦涩一笑,现如今的他,别说什么运转灵气或与谁人出拳了,他就连个简单的以心神驾驭两柄飞剑,都极其不容易。飞剑道门在船舱看着那匹红马,就已经耗费了刘清极大心神。 漓潇瞪眼道:“猜不猜?” 刘清笑道:“这个真猜不着。” 绿衣女子微微叹息,摇了摇头,摊开手掌,悠悠开口道:“你最想要什么,我也没问过,问也肯定是不知道,所以就做了这个。” 玉手之中,正躺着一个小香囊,上面绣着一副画面,白衣绿衣同乘红马。 刘清小心翼翼将其拿起,爱不释手,转头时竟有些哀怨神色,吓得漓潇差点一哆嗦。 “做这么好,我哪儿舍得带出去。” 漓潇笑了笑,拿过香囊,将其悬挂在刘清腰间,轻声道:“我娘其实最擅长女红,琴艺次之,剑术排末尾。” 差点儿又走了神,被漓潇瞪了一眼,刘清赶忙转头。面露疑惑,意思是你接着说啊? 女子这才开口:“就这我还是听姐姐说的,娘亲从来不提起。姐姐说我们外婆去世的早,大约在娘亲十来岁时就没了。娘亲想外婆时,就独自织布绣花。后来学了琴,反倒是剑术,是最后才学的。” 不由得刘清不诧异,这般说来,丈母娘的女红跟琴道,远在剑术之上?且练剑极晚还能这么吓人? 漓潇忽地眼神闪过一丝冷意,当然被刘清发现了。如今难以调动灵气,做不到心声言语传音,只得小声问道:“怎么啦?” 漓潇摇了摇头,轻声道:“没啥,就是几个嚼舌根子的。” 直去神鹿洲,能载三百余人的渡船,甲板上当然不止刘清与漓潇,不过深夜,也无好景,故而人也不多。 结果却有渡船小厮在与渡船侍女互相嚼舌根子。 侍女瞥了一眼小厮,叹气道:“要不怎么说投胎是个技术活儿?你要是有那位公子的容颜相貌,也能惹得一位美得不可方物的仙子在旁伺候你。” 小厮当然不会白白受此打趣挖苦,便嗤笑道:“还说我?你要有人家那位姑娘的脸蛋儿,至于五十岁了还嫁不出去,天天吃什么驻颜丹,生怕变老了就想嫁也嫁不出了。” 两人拌嘴许久,漓潇本没在意。 借个路人去踩身边人脸面的,比比皆是。就如同走在街市,同行之人忽然指向一个路人,却朝你说着:“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让漓潇皱眉的,其实是那二人互相拆台许久后,侍女的一声叹息言语。 “唉!男人吃软饭都能吃到这种程度,我倒是想吃,就是没人要。” 大致与刘清说了事情由来,谁知刘清不怒反笑,与漓潇说道:“人嘛,总是这样,若只是不相识之人背地里的言语刀子,管它作甚?相熟之人若如此,日后少来往便是。只不过,若是当面言语刀子或是挑弄是非,管他相识不相识,不愿忍便打他。” 漓潇晃着脑袋,哪儿还有天骄女子的模样,满头黑发如同微风拂过柳枝,一双眸子亮过天上亿万星辰,微翘嘴馋甜过天上明月。 女子摇着头说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渡船如同一座小山一般,载着二百余人,由打赡部洲出发后只在沿途几个补给岛屿停歇,再不做任何停歇。 一路向北,海上风平浪静,云海更是没什么危险,连什么云雨团儿都碰不着。 花了两枚泉儿,客房中应用之物自然一应俱全。 一场重伤,倒是让刘清久违的静心。走之前张木流给的乾坤玉中,书籍不少,自称为行脚郎中出身的张木流,医术造诣定然不浅。只不过张木流让刘清于医术中悟的,却是拳法剑意。 漓潇炼气结束,缓步走出屋子,见这家伙抱着一本书看得有滋有味,笑问道:“看什么呢?” 刘清脸色微红,合起书,讪笑道:“医书。” 漓潇怀疑道:“看个医书红什么脸?你到底看什么呢?” 刘清轻咳一声,弱弱道:“书上说‘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天葵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故……’,知道了吧?” 压根儿没敢念完,因为漓潇已经黑起了脸。 某人赶忙解释道:“这不是翻到这儿了,就瞧了一眼,有些好奇,不过更好奇的是,书上说女子七七之后就没法生孩子了。可我见了好些个,都是起码百岁之后,才有孩子的修士。” 漓潇冷哼一声,转头回屋。 刘清就有些捉摸不定,这是又怎么惹人了?这不是医书么? …… 一路无事,那两个见人就嚼舌根的,管事约莫是觉得他们在渡船时间久了,就这么给丢下去也犯不上,于是一个成了船舱底部打理那些精怪坐骑地方的,另一个成了每次乘客上船下船之后,去清理打扫客房的。 渡船缓缓靠岸,据管事说,这船不停在大型渡口,而是一个私人山头儿的私人渡口。 原因嘛!就是便宜。 旁人都是飞掠下渡船,要么瞬身离开要么骑着自家仙鹤异兽,反正怎样惹眼怎么来。 唯独刘清二人一马,一步一台阶,缓步下船。 气得船上一个负责放置登船楼梯的船工,到现在还脸色铁青呢。 方才下船时,就刘清与漓潇,二人牵马站在下船楼梯口。 船工跑过来问道:“不会就你们两个人带一匹马,要让我专门放一次楼梯吧?” 刘清只得苦笑道:“受了重伤,没法子御空,颠簸些都受不了。” 那船工瞪眼道:“再如何重伤,也不至于这样吧?” 刘清叹气道:“合道修士打的,你说至于不。” 气得船工闷声搭上楼梯,见这位瞧着人模狗样,还爱装蒜的白衣年轻人缓步走下楼梯,心里那个不痛快啊!心说怎么不摔死你,还给合道修士打了!咋不上天呢? 刘清也无奈,他现在可以说是完全遭受不住修士术法,所以漓潇时时刻刻都跟着他,生怕哪儿磕磕碰碰,给弄散架了。其实是可以硬生生拎起来下船,可左手一个人,右手一匹马,怎么说都不好看啊。 所以便只能为难这位船工老哥,下船之后立即回头抱拳。 可那船工因为刘清故意恶心他,当即破口大骂。 刘清叹了一口气,摇头离去。 还能有啥法子。 一走下停船的山巅,迎面而去,一条长达十余里的街道,两侧都是修士开的铺子,卖什么都有。漓潇撇嘴道:“怪不得非到这鹿富国所在的小小山头儿,这肯定收了钱啊!” 这神鹿洲总体狭长,看着是挺占地方,其实陆地加一起,或许还没有两个秦国大。最早一洲是大一统状态,后来不晓得怎么回事,神鹿国一分为四,分别是鹿首、鹿尾、鹿腹、鹿背四国。中心位置有个神鹿城,就是原本的神鹿国京城。如今倒是超然一洲,如同四个王朝的太上皇一般。 那龙丘家,最早便是神鹿国皇族。据说是因为厌倦了某个说法,便不愿再续国祚。 刘清走得略微靠后,一手牵着马,一手被漓潇牵着。 刘清没好气道:“你怕我被人拐走怎么着?” 漓潇却头也不回的说道:“我怕你给人撞一下又散架了,到时候那位龙丘姑娘见着你可要心疼坏了。” 刘清只得苦笑,如今尚且未到下元节,再怎么磨蹭,到神鹿城时也最多冬月,到时宁死都不能留下龙丘家过年。 幸好两边商铺都已经有人拿着各种物件儿过来吆喝,若不然刘清定要遭殃。 足足花了一天时间,才走出这十里长街,可把某个病秧子累坏了。 不曾想,气还没有喘过来,便有一个少女手提竹篮,快步走了过来。 “两位前辈,这是我们山头儿特产,上好酒水,一壶一枚布币,极其公道,来两壶吧。” 漓潇以心声道:“灵台境界,十五六的小姑娘,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刘清笑道:“我们就是乡野之人,受一位神仙所托,送东西而已,这酒,可当真喝不起。” 少女当即降价,“九十贝化也行的。” 刘清笑问道:“什么山什么酒什么人酿造的?去问清楚,然后我十枚贝化买下如何?” 少女咧嘴一笑,好似春日阳光,娇而不媚。 “酒水产自裸花山,以裸花紫珠做成,与凡俗那裸花紫珠散不同,此是仙苗,不光能通经络活血脉,还能对修士所遭受的内外伤,起的十分好的效果。” 正主儿都没开口呢,漓潇已经大手一挥,十枚贝化一壶,全买了。 刘清也没计较,就当讨个喜了。 数来数去,一个篮子里共装了十二枚裸花酒,刘清便笑着给少女递去一枚布币外加二十枚贝化。 少女千恩万谢,神情半点儿不似作伪。 刘清疑惑问道:“能培育仙苗仙草,定然不是凡山,这只卖了贝币一枚,怎么就如此高兴?” 漓潇总算是知道这家伙怎么得罪的人了,瞧这上赶着管闲事的毛病。 不过他要不是这样,我漓潇还会喜欢他吗? 就在一边看着刘清询问。 结果少女苦笑道:“仙山是仙山,可我不是那种能拿供养钱的。” 刘清皱起眉头,“那这酒?偷来的?” 少女赶忙摇头,略显焦急:“不是不是,前辈千万别误会,我就是裸花山一个打杂的,仙苗酒水都是亲手制作,从来就没有偷过。” 其中定有许多隐秘,可少女没接着往下说,刘清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脆生生道:“我就叫紫珠,是婆婆从山下捡来的。” 刘清笑了笑,伸出手,开口道:“把二十枚贝化还我。” 紫珠一脸诧异,捂住口袋,泫然欲泣,“前辈,可不兴反悔的。” 一旁的漓潇笑着说:“他呀!是让你把贝化还回去,给你换一枚布币。” 紫珠将信将疑,半晌后才取出贝化,小心翼翼倒进刘清手中。 后者将一枚布币压在紫珠手心,笑道:“我正好受了重伤,要是有用,去裸花山寻你致谢。” 一艘破旧渡船在不远处发出轰鸣声,紫珠扭头一看,连忙往前赶去,跑了一半儿又猛地刹住掉头,背对着二人狂奔。 那个少女一脸笑意,挥舞着手臂,高呼道:“大哥哥大姐姐,你们是好人,谢谢你们。” 说完再此转头,狂奔向那条破旧渡船。那渡船可真破,比刘清从青鸾洲往栖霞洲那艘还要破。 其实刘清注意到了,漓潇看着紫珠远去,眼中的笑意,其实略带羡慕。 似乎知道刘清在想什么,笑着开口:“我不是羡慕她的活泼,我是羡慕她,居然这么容易就遇到了你。” 刘清脊背发凉,立马瞪眼道:“瞎说什么呢?我不一直在你身边?” 漓潇翻起白眼,牵着红马大步往前,轻声道:“喝吧喝吧,某人偷偷摸摸喝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于是刘清忍住没喝这裸花紫珠酒。 神鹿洲,位于四大部洲围绕的海上中心位置,若是在舆图横划两条线过去,刚刚好与胜神洲一条江水流域位置相同,故而也是南部热,北部寒。 而神鹿城,就在这神鹿洲的中心位置。 其实离开天下渡时,刘清写了一封信到龙丘家,说是年前大概是可以到的,估计龙丘桃溪也准备好把溪盉还回来了吧? 一路上,离神鹿洲越近,漓潇就越不安。虽然她嘴上没说,可眼睛把什么都说了。 刘清只得安慰道:“溪盉极其懂事,不会让她的师娘难做的。” 可漓潇却说道:“人都有个亲疏远近分别,听着我是师娘,亲近些,可毕竟小丫头第一次见我,却与那个姓龙丘的在一起快三年了。” 事实上,刘清也拿不准那鬼丫头心中真实想法。可刘清还是觉得,她不会让漓潇难堪。 “小丫头可最喜欢骑马仗剑,你送她一柄竹麓,再给她一匹马,她都能管你叫亲娘!” 两人都笑了起来,刘清没忍住就取出一壶裸花酒喝了一口。 一口下肚,瞬间而已,刘清只觉得一股子炽热由打肚里翻腾而起,片刻后便如同一股温泉,流往周身经络,缝补伤势,极其舒服。 察觉到刘清异常,漓潇赶忙问道:“怎么啦?” 刘清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觉得我们该去一趟裸花山,跟紫珠丫头说句谢谢。” 漓潇疑惑道:“这酒水?” 刘清扭了扭脖子,虽然还是不能运转灵气,可好歹不似那般孱弱,该是有了二境武夫的体格。 年轻人一袭白衣,轻声道:“疗伤圣药。” 漓潇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是得去,可神鹿城那边,难保不会耽搁。” 刘清只得取出那块雕刻牡丹的牌子,以心神刻画书信,随后心念一动,一道牡丹花朵凭空出现,直往北去。 “天下渡时,碧桃仙子教我的飞花传信,不过只有百花阁收的到,这花朵会自行寻找最近的百花阁,然后按我标记之处依次递去,最多也就两三天时间。” 又灌了一口酒,功效远比不了第一口,但比两人自己倒腾的药丸子强多了。 其实刘清不晓得而已,他重伤之际,赡部洲的道士塞给他的,才是真正的圣药。昏迷之时,漓潇也没少喂药,若不然他也醒不了这么快。 漓潇眯眼道:“我觉得你没安好心啊!” 某人咧嘴一笑,挠了挠头,“我是有把她拐回胜神洲的想法。” 两人就此转头,西去前往裸花山。 ……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五十一章 两女子 一刀一剑 裸花紫珠,其实来时渡船上,刘清就在医书里翻到过,那本书上原文记载裸花紫珠为:“解诸毒物,痈疽,喉痹,毒肿,下瘘,蛇虺虫螫,狂犬毒,并煮汁服;亦煮汁洗疮肿,除血长肤。” 旁的医书也有,总归就是一种有活瘀、止血、消炎、解郁之功效的草药。 不过万事万物一旦沾上个仙字,就不一样了。 毕竟喝了一路紫珠酿造的裸花仙紫珠,刘清已经恢复到初入三境武夫站立,能够略微调转灵气。 刘清是打心眼儿里想拐跑紫珠,不说她能不能调配其余药酒,就只说这一样,就已经让人无比爱惜了。 试想一下,日后修士之间所流传的,全是此类酒水,那酿造之人,得有多挣钱? 结果梦才刚刚有了一些苗头,漓潇的一声轻咳,两人俯首往核舟外看去,已经到了裸花山。 下了核舟,漓潇绿衣背剑,拉着红马跟在身后,刘清白衣背剑,走在前方。 山门口有个黄庭境界的老妪,该是门房,二百余岁,即便此刻破境,也拉不回来逝去容颜了。 打招呼的事儿漓潇不擅长,便跟在刘清身后,让这家伙自个儿去郁闷。 其实每次看到刘清与陌生人,特别是年纪大的人交谈,漓潇心里总是有些不好受。因为漓潇知道,他刘清也不是一个喜欢与熟人之外的人打交道的人,可他偏偏就成了善于与陌生人打交道的人。 善于,并不代表喜欢。 刘清独自上前,朝着那老妇人笑了笑,抱拳一礼,然后开口道:“老前辈,晚辈自胜神洲而来,特意造访裸花山。” 老妇人见来者一身白衣,半束头发,顶上别着一根白玉发簪,似游侠儿那种洒脱,却又有几分读书人的稳重。 当即便觉得,这是哪家大山头儿下来游历的公子哥儿。 微微侧目,看到漓潇时,这老妪眼珠子都差点儿惊呆了,扭头儿看向眼前年轻人,不敢置信道:“可别说这是你家侍女?” 刘清赶忙摆手,无奈道:“前辈别乱说话呀!这是道侣,不是侍女。” 老妪看向两人,来回扭着脑袋,好半晌后才微微叹气,“什么世道?” 自顾自发了句牢骚,这才笑道:“小仙师来的可不是时候,这几日山中有家事,可不方便迎客。” 刘清顿时觉得有些不妙,再次抱拳道:“今日造访,其实是为道谢而来,对我们极其重要,前辈能否指点一二?” 说着便塞去一枚布币,老妪笑了笑,心中大赞年轻人懂事儿。 老妪笑着说:“既然是从胜神洲远道而来,也不妨告诉你们。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个被冷落多年的山峰,侍女离山一趟,被人指出偷了山中裸花酒去卖,结果那小丫头死活不承认,非说是自己酿的,要动手酿造给她们瞧一瞧。结果就成了,小丫头给人关起来,一座山峰,再也无人哦。” 说着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其实我等这种为山中奉献一生的存在,结局最是凄凉。那堂堂一峰之主,不但拦不住爱徒被冤,更是活活气死在山中。” 见刘清皱起眉头,老妪自知失言,抬头看了看刘清,当即心中一个冷颤。 因为眼前年轻人神色极冷。 刘清沉声道:“确定是那小姑娘偷酒?” 老妪被一股子气势震慑,往后退了一步,片刻后甩了甩头,轻喝一句:“与你何干?” 刘清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老妇人,轻声问道:“那侍女叫做紫珠?” 这次老妪二话不说便点头。 刘清微微抱拳,笑问道:“你们山主几境啊?” 后方漓潇直摇头,都不用心声言语,直接开口出声:“人都说了,你半年之内不能动武,问几境做什么?” 刘清讪讪一笑,“就问问而已。” 实则飞剑无名早已化虚登山,无视这裸花山大阵,瞬息便到了山巅,径直去往议事堂。 漓潇传音道:“我可以操纵风泉,下一场剑雨来看看,” 刘清摇了摇头,“先等等。” 无名化作一粒须弥芥子进入议事堂,刘清以心神沉入其中,便能看到听到这座议事堂所有。 不过也只能对这种并无多少底蕴的山头,山主才是个元婴,隐藏极深的存在,也不过一个分神而已。 漓潇曾说,分神之下,对她来说就是一剑事。 刘清当然问了,那分神境界呢? 当时女子歪着头,思量片刻,认真道:“可能要近十五剑。” 议事堂中,高座当然是那山主。 这位山主一身紫衣,身姿妖娆,长相虽然一般,却言语娇媚至极。 “那霞云峰如今没了主心骨,空无一人,哪位峰主想要腾出手管一管?” 下方无人回答,却有个青年男子站出来,笑问道:“霞云峰那小丫头片子怎么处理?酒水该是她酿造,且技艺要远胜专门酿酒的老人。留着,其实不是坏事儿。” 当即有个拄杖老妇人站了出来,冷笑道:“蓝首席莫非糊涂了?那丫头片子来路不明,也不知道是霞云峰的老太婆从哪儿弄来的,你敢让她酿酒么?” 那位蓝首席淡然反驳,随口道:“褚老太太是怕那丫头会有一天,技艺赶超你们酒雨峰?” 看来此番议事,也不过是三人争吵而已。 那位山主魅惑一笑,轻声道:“好啦好啦,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丫头可杀可留,不过我听说,她好像说要为婆婆报仇,你们俩谁杀了她婆婆?” 那位蓝首席低头看去脚尖,低声道:“那还是杀了吧。” 刘清收回心神,摇了摇头,与那老妪抱拳,叹气道:“守着如此山门,苦了前辈了。” 飞剑无名又四处寻找,终于在一处断崖石牢,发现了紫珠。 两人佯装离去,离开老妪视线之后,当即一人贴上一张匿踪符。红马就拴在路边小树上。 这符箓是早先所画,那时有张木流指点,所以画出的符箓,品秩不算低,至少寻常元婴,还是瞧不出来的。 就是漓潇提溜着刘清,瞬身往那处牢房而已。 断崖之上,少女紫珠被关,一道阵法大门,使得刘清也有些挠头。 撕下匿踪符收好,漓潇先走过去,隔着阵法喊了一句紫珠。 少女本以为自己眼花,可瞧见正是前些日子碰到的那对好心道侣,当即一脸笑意,又哭又笑。 紫珠哽咽道:“怎么是你们?” 刘清走了过来,叹气道:“你的酒水实在是太好了,可帮了我大忙。所以,这不就专程前来致谢的。” 紫珠擦了擦眼泪,轻声道:“你们怎么上来的,没人为难你们?” 刘清笑道:“当然是偷偷上来的。” 说着深色严肃了些,对着紫珠说道:“我救你出来,小事情,随手而已。只不过救你出来之后呢?你去哪儿,如何活命?” 漓潇叹了一口气,心说这才是某人真面目,下套了是么? 转头瞧了瞧,淡然一句:“有人来了,几个金丹,纸糊的境界。” 刘清转头继续问道:“想好了么?” 紫珠想了好半天,轻声道:“我酿的酒真有效果?” 刘清点了点头。 紫珠长长舒展开来一口气,沉声道:“大哥哥家中有无山头儿,管饭就行。” 差点儿噎住刘清,心说怎的这么好骗? 少女似是看出刘清心思,便咧嘴笑道:“一个能喝了酒后专门跑来致谢的大哥哥,不会坏的。更何况,有个那么漂亮的姐姐跟着,又怎会是坏人。” 刘清哈哈一笑,摘下青白,随手划烂阵法,将紫珠救出。 大阵碎裂,那座议事堂中,众人皆是皱眉。 那位蓝首席瞬身来此,露出初入元婴的气势,悬在半空,看向刘清与漓潇,目光阴沉。 “大胆!擅闯我宗门禁地,等于跟我裸花山宣战。” 刘清叹了一口气,以心神驾驭道门出窍,化作一柄数十丈之高的巨剑于身前。 病恹恹的白衣剑客笑着说:“你们不要人家,还想取人性命,我带走还不行了?” 其实暗地里也在以心声叮嘱漓潇:“小心那个隐藏在背地里的分神。” 议事堂那边看见此处画面,一个个尽皆瞬身过来,心中有些惊疑,互相传音,无非也就是一句话,“莫非是个剑修?” 后方紫珠更是眼睛眨个不停,凑到漓潇身边,试探道:“姐姐,你也是剑仙?” 漓潇摇了摇头,淡然道:“还不是。” 那位蓝首席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两位道友,从没有别人家的家务事,要外人来插手的道理。” 紫珠一步跨出,扬起脑袋,大喊道:“我从不是裸花山人,我只是霞云峰老婆婆的养孙女,又没入你谱牒,怎么就是家事了?” 这小姑娘,嘴皮子真厉害。 漓潇由始至终一言未发,其实已经往某处传音道:“你敢出来,等同于与我问剑。” 结果那个分神修士,愣是没敢露头。 白衣剑客收回道门,咧嘴笑道:“我乃胜神洲蒲黄山修士南守之,这姑娘我带走了,有本事可以追来,也可以到胜神洲中南部,来蒲黄山寻我。” 漓潇以心声问道:“一路上坑了多少次?” 刘清讪笑道:“这也才第二次。” 裸花山诸人皱起眉头,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走二人。 有些无奈,这不又得罪了一家山头儿? 护山大阵猛地覆盖此地,那位一言不发的裸花山主终于开口。 “我倒要看看,一个身受重伤的武夫与一个元婴境界的小丫头,如何从我这裸花山安然离去。” 刘清叹气道:“不占理啊!” 紫珠看着刘清,轻声道:“我生在百里外的山村,打小儿体格不好,被爹娘丢弃之后,婆婆养我至今,教我读书认字,种药酿酒。可最后,却被我害的丢了性命。” 紫珠大声道:“大哥哥,若敢鸣不平还不是理,那何事为理?要理何用。” 漓潇已经朝天一剑,撕裂大阵。 刘清往那些人叹气看去,无奈道:“真他娘的头铁啊!” 那位山主冷哼一声,率先出手,她就不信了,两个横看竖看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手中法宝能用几次?又能催发几次威能?若是将这两把剑夺来,甲子之内,她甚至都有机会跻身登楼境,将裸花山变做一座真正的山上宗门! 还不等那蓝首席与拄杖老妇动弹,漓潇猛地眉头一挑,嘴角上翘。 “瞧见没有?这是我喜欢的人。” 方圆百丈内,好似光阴就此停滞,那位山主就悬浮半空,手中还有阵阵灵气涟漪涌动。 一袭白衣左掌虚抬,青白高在云海,剑尖朝下。 旁人皆枯坐,青白下人间。 “我思三万六千剑,剑落山河碎。” 话音刚落,一切恢复如初,只不过剑已落下,那位山主虽未被伤及要害,可还是伤势不轻。后边两个,连动手心思都没有了。 漓潇撤去风泉,摇头道:“你这还是太少,至少金丹以后,这手剑术才会有些气象。” 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句:“剑客的剑,不是想斩断什么就能斩断什么才是极致,而是不想斩断什么,就斩不断。” 漓潇说的平淡无比,事实上方才被笼罩的方圆百丈,几乎被一场雷霆清洗一遍,尘埃洗净,万物生发。 刘清叹气道:“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 话音刚落,刘清猛地转头往东,只见天幕出现一个黑点,片刻后才瞧见那是一艘飞舟。紧接着飞舟悬停裸花山上空,一道黑色身影轰然下坠。 那是一位女子,腰悬双刀,一身黑衣,头发梳起在两侧各扎了个丸子。 那位山主颤颤巍巍起身,有些结巴:“龙……龙丘家?” 在神鹿洲,龙丘家便是天。 漓潇手持风泉,一身绿衣,半束头发,淡然朝那黑衣看去。 龙丘桃溪直直看去,双手按住两侧刀柄,依旧是一身黑衣。 两位女子同时开口。 “你就是龙丘桃溪?” “你就是漓潇?” 刘清讪笑着往前挪步,刚想开口,却被两人齐齐转头瞪来,又齐身喝道: “闭嘴!” 刘清满面无奈,心说得了,你俩爱咋咋,老子喝酒。 紫珠蹑手蹑脚过来,惊疑道:“你还认识龙丘家的大小姐呢。” 龙丘桃溪四个字,在神鹿洲,无人不知。 就如十多年前在扶舟县,有个被袁县令变着法儿保护的刘清。 那艘飞舟上,有个中年人沉声道:“这是要打起来啊?小姐虽说已经破境元婴,可那个叫漓潇的女子,怎么看都才二十上下,却已经是元婴境界,还要加上剑修二字。” 一旁有个年轻些的男子却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刘清方才那一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正当众人都以为这两位女子会打起来时,龙丘桃溪蓦地咧嘴一笑,轻声道:“怪不得被你迷的谁也瞧不上,原来真的这么好看。” 风泉飞回背后,漓潇也笑了起来,认真道:“谢谢你一直关心照顾他。” 刘清更是满面疑惑,心说好像有点儿不对啊! 站起来左看右看,弱弱开口道:“溪盉哪儿去了?” …… 一处建在山巅的书院,比城里最高的百花阁还要高许多,有个小姑娘背着极其漂亮的箱笼,费力爬山。 溪盉嘟囔不停,委屈巴巴道:“书院就书院,建在山顶上做什么?建在山顶上就算了,干嘛把住的地方放在山下?搞的每天都要吃力爬山,累死个人。” 越想越气,越气就约委屈。 好不容易爬上去,却有个手持戒尺,脸色跟谁欠了他万两黄金似的书院教习。 教习板着脸,沉声道:“溪盉,这个月你晚到了多少次了?” 溪盉撇了撇嘴,开始掰手指头,磨磨蹭蹭半天,终于抬头,一脸不情愿的说道:“晚到了七天了。” 教习黑着脸,却又舍不得打这如同美玉做成的小丫头,只得沉声道:“今日什么时候?” 溪盉嗡声道:“冬月初八。” 这位教习也是真没法子,倒不是龙丘家的小小姐他不敢管教,先前又不是没管教,可这小丫头片子就是不长记性,任凭你得戒尺抽多少下,该来晚还是来晚。 小丫头摇头晃脑迈过门槛走入那处神鹿书院。 走去自己座位,谁也不理,遇见喜欢听的了就听几句,不爱听的,她干脆就睡觉了。 先生说累了,学生便也跟着休息片刻,一群毛孩子都是欢声笑语,唯独有个喜欢穿着粉色长裙的小丫头,单手肘着脑袋,心思一会儿骑着白云,一会儿已经乘风东去。 龙丘桃溪走在前边,刘清与漓潇跟在后面。 那匹红马已经给人牵去龙丘家,刘清与漓潇,就是来接溪盉而已。 龙丘桃溪无奈道:“书院先生都说,溪盉是个极好的读书种子,说不定能是个女夫子呢。可死丫头就是天天翘课,刚开始我都亲手逮住过好几回。后来倒是不跑了,可书院教习说了,天天晚到,就是不爱翻书,好像书在她眼里,怎么瞧怎么是洪水猛兽。” 听的刘清大乐,摇头道:“要是我在,她肯定乖乖去,只不过用不用心,我可就不知道了。” “桃溪,那小丫头是不是也没交到什么朋友?”漓潇开口问道。 不过见过半个月时间,两人这个称谓亲昵至极。 一个桃溪,一个喊潇潇。 龙丘桃溪点了点头。 登上山巅,龙丘桃溪率先走去手拿戒尺的教习身旁,作揖道:“见过余先生。” 刘清也是作揖,漓潇则是抱拳。 那位余先生看向刘清,试探问道:“溪盉是你闺女?” 刘清干笑一声,摇头道:“我是她师傅。” 说着再次作揖,轻声道:“给余先生惹麻烦了,当师傅的理当替弟子赔罪。” 那位余先生笑着扶起刘清,笑道:“读过书?” 刘清点点头,“曾是胜神洲观水书院的学生。” “曾是?” 一问之后,这位余先生长哦一声,恍然大悟,笑着说道:“刘清?名人,我晓得,做的是真不错。” 刘清一阵愕然,不知这位余先生什么意思。 读书人只是指向一处屋子,笑道:“在那儿。” 先生又在讲什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溪盉扭头看看墙壁,再扭头儿看看窗外,白云忽闪,心说这就是高处的好处么? 结果再次看向窗外,发现有个白衣背剑的身影就这么直愣愣看着自个儿,面无表情。 溪盉一下子就不知所措,急忙翻开书本,毛手毛脚的。好不容易翻到那页,跟着读了两句,又怯生生转头,结果见那道白衣身影嘴角上翘,笑容和煦。 小丫头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五十二章 小小忧愁 其实授课先生老早就看见了那个游侠儿打扮的年轻人,原本还觉得怎么让个背剑的进书院,好歹也先收起来吧?结果发现那背剑年轻人朝他歉意一笑,随后看去溪盉那边。 然后就是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幕了。 这位授课先生可终于知道有谁能治这小丫头了,果然不是龙丘家的大小姐。 屋内一群蒙学孩童全转头看去,台上先生笑道:“去吧去吧!” 小丫头第一次真心实意朝她心里这位唠叨先生作揖,然后一溜烟就跑去外边儿。到那一身白衣的年轻人身前,猛地一个急刹,站在一步之外,仰头看向那个年轻人。也不知自个儿已经鼻涕眼泪一大把。 刘清叹了一口气,蹲下擦去小丫头脸上泪水,轻声道:“哭啥呢?” 溪盉抽泣不停,轻声道:“想师傅了,又怕师傅见我不好好读书生气,其实是怕师傅觉得我不好。” 年轻人缓缓站起,伸手按着溪盉小脑袋,这么一比划,惊讶道:“长高了哎?” 小丫头好半晌才止住哭泣,刘清怕他们在这里影响旁的读书学子,便拉起溪盉,走去山门那边儿。 老远便瞧见个一身绿衣,美若天仙,还跟师傅一样都背着剑的女子。见其身旁还站着龙丘桃溪,没来由就问了句:“师傅,那个是师娘吧?她跟桃姨没打起来?” 刘清瞪眼道:“少给我惹事啊你!” 来之前还有一些紧张的离潇,此刻却是半点儿也不紧张。也不知怎的,事到临头,反倒觉得也就那样。 龙丘桃溪似乎知道离潇在担心什么,于是笑着说:“小丫头可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在她眼里,所有跟她师傅亲近且她师傅也愿意对其好一些的,都可以做朋友”。她与旁人关系如何,取决于那人与她师傅关系如何。 离潇衷心说了句:“谢谢你。” 一对师徒已经走到眼前,刘清笑着与溪盉说道:“这就是你念叨了一路的师娘。” 本以为小丫头要不然就会跪下砰砰砰三个响头,最差也要学那江湖人,恭恭敬敬抱拳喊师娘。 结果,溪盉直愣愣走去离潇身边,咣当跪倒,尚未磕头,就是嘟嘴询问:“师娘!你凶不凶啊?” 离潇自然往刘清看去,可刘清自个儿也是一脸苦笑,心说这死丫头,真坑师傅。 离潇就这么盯着溪盉,小姑娘后知后觉,连忙磕头。之后便有一双纤细手臂,将她缓缓提起。 离潇笑道:“凶不凶得你说了算,不过我倒是有个礼物送给你,夜里才能给你。” 溪盉咧嘴一笑,说道:“那肯定不凶了。” 然后又走过去笑着喊了一声桃姨。 小丫头虽然小,可心里也明白,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厚此薄彼。 师傅没法子左拥右抱,我可以呀! 两个大姑娘牵着一个小姑娘先下山,刘清留在原地,等那位余先生过来。 不多久,那位余先生缓缓走来,两人互相作揖。 余先生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想要特意与你说的,听你的名字就知道了,你是胜神洲人,溪盉也要跟你回胜神洲去吗?” 刘清点了点头。 余先生又说道:“这小丫头是个不可多得的读书种子,若是能潜心读书,日后必定是一代名家。我就是想告诉你,即便回去胜神洲,也一定要让她去书院读书。” 刘清沉默片刻,笑着说道:“余先生喜欢当先生吗?” 不等作答,刘清又笑着说:“可能先生会觉得我过于任性,可我还是觉得,书一定要读,却不一定非要到某个大书院去读。至于会不会是一代名家,谁都不知,得她日后自行抉择。” 那位余先生微微皱眉猛然间又舒展眉头,爽朗笑道:“你,反正不适合做个读书人。” 刘清咧嘴一笑,与这位余先生作揖告辞。 临下台阶,余先生问道:“那你觉得书该怎么读?” 刘清思量片刻,转头笑道:“这我就不敢妄言了,只不过就是觉得,山中老农与海边渔户说了同一本书上所述的同一种道理,两者有无差别,在于听者。” 余先生摇了摇头,笑道:“回去再好好请教一下你家先生,看你家先生何解。” 再次转身,刘清猛地一惊,看着下方蹦蹦跳跳的溪盉,自言自语道:“在于教?” 余先生微微一笑,孺子可教也。 “在于二者兼备。” 溪盉其实是在照顾三个人的心境,左边师娘右边桃姨,后面跟着压根儿就插不上话的师傅。 小丫头猛地瞧见个拎着竹篮子的少女,询问道:“这是谁,不会又是师傅哪儿捡回来的吧?” 离潇笑道:“这个啊,是你师傅拐回来的,也准备带回胜神洲老家。” 本来是让紫珠牵着红马先行去龙丘家,可这丫头死活不肯去,说要等她们几人,到时候一起去。 倒不是紫珠胆小,敢一个人提着竹篮子,坐着那么一个破破烂烂的渡船,到万里之外卖酒的少女,又怎会被这个吓到。 只不过,那可是龙丘家! 神鹿洲有句不是玩笑的玩笑话,说是当年有个外乡人来神鹿洲,看好了一个物件儿,却被身旁一个小姑娘买了去。那个外乡人生气极了,与那铺子掌柜的说道:“做生意不讲究先来后到?”结果掌柜的指着周围房屋,指着上下铺子,慢悠悠开口:“除了头顶那青天白云,你能瞧见的全是她们家的,怎么讲先来后到?” 由此可见,龙丘家虽说已经不是皇族,却也依旧是执掌一洲山河,教四方国土皆臣服的存在。 紫珠可算是等到几人下来了,少女此刻就想与那位未来山主问一句,“去了你家山头儿之后,能不能种药酿酒?” 只不过一看见这个美极了的小丫头,紫珠早把什么询问之事抛于脑后,嗖一声跑过去,蹲下说道:“潇潇姐,这就是未来山主的徒儿?” 溪盉咧嘴笑道:“你是紫珠姐姐?方才师娘都与我说过了,说你是个极其厉害的酿酒师,还会种许多仙草,以后会是我们山头儿的头等大药师。” 一番话说得紫珠脸蛋儿通红,赶忙摆手。 既然到了龙丘家,作为龙丘桃溪的朋友,又让人如此费心照顾溪盉,于情于理都该去拜访一下,当然得跟离潇一起去。 老爷子闭关去了,所以所到地方,就龙丘家主与那位家主夫人。 要说老两口子也是为难,哪怕龙丘桃溪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们都能想法子摘下来。可唯独喜欢谁,无论如何也强迫不来。 龙丘桃溪走在前面,三人迈步进门。 刘清与离潇一起抱拳,“见过家主,见过夫人。” 龙丘洛笑着抬手,轻声道:“你二人远来辛苦,不必这么客套,先落座一旁吧。” 龙丘桃溪也笑着说:“别跟见皇上似的,他现在可不是皇上了。” 落座之后,刘清再次起身抱拳,由打袖口取出几枚品秩极高,极其纯净的金丹,都是妖丹。也没个盒子什么装着,就捧在手心,略显窘迫。 “这几枚妖丹,是我们二人在天下渡杀妖所得。是寒酸了些,可想来想去,我拿出来自个儿觉得最好的物件儿,您都不一定瞧得上,所以就只能以此作为登门礼了。” 龙丘洛与夫人对视一眼,摇头笑道:“都说了别这么客气。” 接过妖丹,那位夫人却话头儿一转,笑道:“听桃溪说了很多次,也从天下渡传出来的消息听了极多,都说刘公子拳法卓绝,龙丘家碰巧有几个武夫,不如稍后切磋一番,也给龙丘家的后辈涨涨见识?” 龙丘洛满脸苦笑,龙丘桃溪则看向自己的娘亲,沉声道:“娘!你答应过我什么?” 拦住两人话头,刘清缓缓起身,刚刚抱拳还未出声。离潇猛地站起。 进门以来,离潇拢共就说了一句话,这是第二句。 “他重伤未愈,不宜动手。若要切磋,烦劳冲我来。” 受伤一事,其实龙丘桃溪也不知道。此刻猛地转头,询问道:“怎么受伤了?在那儿受的伤?” 拦住离潇,刘清笑着开口:“小事而已,夫人说了算。不过我如今这身体,也就只能出一剑。” 此刻一个老人家缓缓走来,笑道:“这是做什么?” 龙丘桃溪一下子变作小孩子一般,撇嘴道:“爷爷!他们合伙儿欺负我朋友,他还受了重伤呢!” 老者看向刘清,后者头一次有被人看穿的感觉。 “被人丢在殊乌国的那个?” “好小子!” 刘清满头雾水,那老者却又转头看向离潇,眼中一抹异色闪过,微不可察。 这次刘清注意到了。 年轻人朝着老者缓缓抱拳,轻声道:“两年来亏的龙丘家照看溪盉,给诸位添麻烦了。” 走去漓潇身边,转而面向龙丘桃溪,刘清缓声道:“哪儿有不护着闺女的父母,夫人也是为你气不过,别太介意了。” 他还反倒安慰起别人来了。 那老者哈哈一笑,摇头道:“多大点事,弄的跟要分生死一样。都先回去,也别着急离开,待几天再说。” 说着看向刘清:“能在合道修士手里捡回一条命,不错不错。” 刘清笑道:“家乡俗事缠身,本来就没打算久留,更何况年关将至,年前铁定赶不到胜神洲,但是起码也不能错过二月了。” 老者笑了笑,摇头道:“年轻人啊,就是性子急躁。不过说的也有理,那总不急于一两日吧?” 刘清苦笑一声,点头称是,分别与众人抱拳,然后拉起漓潇缓缓退去。 方才刘清心里有些怕,这龙丘家的老爷子,至少也是合道修士了,那会儿看向漓潇的目光,教刘清心里发麻。 漓潇嘟囔道:“好好的,非要给人下马威。要不是你重伤,咱们何必受这委屈。” 见二人远去,老者笑骂一句,“臭小子,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转头看向那位夫人,没好气道:“情爱之事你还能强迫吗?” 龙丘洛就干脆一言不发。 只有龙丘桃溪苦笑不停,“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再不喜欢刘清跟漓潇,不是还有溪盉吗?两年爷爷奶奶白叫了?” 龙丘洛嘟囔道:“我就是生这个气啊!” 老者摇了摇头,轻声道:“龙丘家,如今是被那所谓天道摒弃的存在。说是我们一家压四国,真是这样吗?” …… 虽说有些不愉快,刘清还是没带着溪盉住在外面,毕竟小丫头在这里待了两年多。 本以为会来人挑衅,结果一整天都没人过问刘清与漓潇还有溪盉、紫珠,四人居住的小宅子,紫珠就一直在屋子里,也不晓得在捣鼓什么,饭也不吃。 剩下的那三人,像极了一家三口。 龙丘桃溪本是想来蹭饭,看到那幅其乐融融的样子,便笑着离开了。 两年时间,小白鹿已经长成大白鹿了,极其灵动可爱。可溪盉说这鹿不长角,不太威风。 其实已经生了灵智的白鹿就是还不会说话,要是会说话,肯定要说一句:“我又不是公鹿,怎么长角?” 白鹿与红马,都在院中。 溪盉得了一柄竹麓,差点儿高兴的把箱笼砍烂,不过被人斜眼一瞪,便立刻笑嘻嘻,学着舞剑。 可她其实就比竹麓高那么一丢丢。 小丫头闹腾一天,终于去睡了。当师傅与师娘的,就坐在院中,一个歪头看月亮,一个小口抿着酒。 刘清笑道:“紫珠在捣鼓什么?” 漓潇摇了摇头:“不晓得唉,这丫头神秘极了,提前就与我说了,不许以术法窥探。” 刘清心说怎么没跟我打招呼?小丫头真瞧得上我这个未来山主的人品啊! 两个人对坐圆桌,桌旁立着两把剑,都无鞘。 夜静无言,夜景无言,夜竟无言? 佳人有话说。 “我觉得你还是去找一下桃溪。” 刘清摇头似拨浪鼓,夜半三更去找她,那成啥了? 绿衣女子轻叹一声,趴在石桌上,双手重叠环抱,又将下巴搭在上面。 “我能感觉到她很难过,毕竟都是女子嘛!可我也不能因为她难过,就把你给她吧?再说了你又不是什么物件儿,是说给就能给的么?” 刘清只能喝酒,啥也不敢说。 还是逃不过那杀招问来,“你喜欢她吗?说实话。” 刘清放下裸花紫珠酒,沉声道:“我刘清从小到大以来的事,只有一件瞒着你,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但跟龙丘桃溪毫无关系。你有这么一问,我很生气。” 漓潇瞥来白眼,心说你还好意思生气?出门在外招惹的可全是姑娘。 其实心里很相信这家伙,他这么个与人对敌时,自己不占理就要力气少七分的人,有胆子做这良心难安的事儿? 可漓潇就是觉得,龙丘桃溪确实是个好姑娘。 紫珠脸上红一块儿紫一块儿的,狂奔而来。手里攥着个木杯递给刘清,笑道:“未来山主,你尝尝这个,最新调配的药水。是药水可不是酒水。” 刘清拿起木杯,没好气道:“捣鼓一天,就在弄这个?刚弄好就拿我试药来了是吧?” 紫珠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对着漓潇说道:“潇潇姐姐觉得呢?我反正觉得,未来山主是特厉害的神仙,又毒不死。” 一声长叹,端起木杯子就灌了下去。 只见那一袭白衣猛地往一侧倒去,伸长舌头,翻起白眼。 吓得紫珠不停推着漓潇,“完了完了,我把未来山主毒死了!” 漓潇也叹了口气,“是哦!年纪轻轻的山主就这么没了,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可咋整?” 紫珠直点头。 某人轻咳一声,漫不经心道:“脖子疼。” 猛地转头往外看了看,刘清笑道:“你们歇着去吧,我出一趟门。” 漓潇皱眉道:“怎么回事?” 刘清摆了摆手,笑道:“估计没什么大事。” 甩出神行符,瞬身离开,不过片刻时间就已经到了城中百花阁。 会客别院中,有龙丘洛与龙丘桃溪父女,神鹿洲百花阁一洲总阁主,还有个腰间吊着酒葫芦的小和尚。 刘清咧嘴一笑,“这是什么阵仗?” 这位百花阁主,十三四岁的模样,也是四品花,豆蔻。 一见刘清,先施个万福,满面笑意。 这位豆蔻仙子,估摸着是长不大喽。 小和尚双手合十,看向刘清,面露尴尬神色。 “刘施主也来了神鹿洲,真巧啊!” 路程和尚确实是想挠头,奈何早已剪去三万六千烦恼丝。 刘清笑道:“路痴大师成了酒肉和尚了?改明儿喝一顿?” 唯独看向龙丘桃溪时,不知该说什么。 龙丘洛轻咳一声,缓缓开口:“我跟豆蔻仙子先与你谈。” 三人便走去后院儿。 此时却又有人来,是个一身白衣,病恹恹的男子。 龙丘桃溪与路痴和尚齐转头,有些惊讶。 “你怎么也来了?” 柴黄咧嘴一笑,轻声道:“原本是打算去胜神洲寻刘清,结果有个去了天下渡的小妮子,跑来寻我,说这家伙要到神鹿洲,我便也来了,反正路途差不多远。” 正说着,又有脚步声。 有个背着剑,一身绿衣,半束头发的女子缓步走来。 柴黄与路痴皆先是面露疑惑随后又瞬间恍然大悟,齐身问道:“不会吧?” 漓潇皱眉,“什么不会吧。” 龙丘桃溪苦笑一声:“就是。”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五十三章 第六样 百花阁别院,其实都可称作一处园林了。 刘清跟着这两位都入了合道三境的修士背后,有如进了大观园一般,瞧见啥觉得啥新鲜,到头来也只归为为一句话,有钱真好。 有一不知来处的溪水,清澈猛烈,寒气仿佛贴在水面。 小溪上方是个石拱桥,该是由产自玉竹洲的碧琉璃制成,水映桥,桥映水。不过两端并无牌坊,倒是下桥之后两侧各有一棵垂杨柳,随风摇曳,舞风弄影。 某人心中感叹,这他娘的是建了个月宫吧? 事实上,这才是冰山一角。 继续往前,有一约莫占地三百丈的水潭,中央还是以碧琉璃所建的亭台。 这潭水,皆是水精,若是修习水法的修士,在此结庐,修为增长,日半功倍。 且潭水全然隔绝探视,是个天然的隔绝阵法。 豆蔻仙子回头笑道:“已经给扶舟县送去了一座湖,算是害的公子受难的赔礼。” 刘清摇头道:“百花仙山已经帮的够多了,实在是受之有愧。” 龙丘洛没好气道:“臭小子别装了,咱们谈正事儿。” 刘清只觉得一阵尴尬。 三人落座亭中,由龙丘洛率先开口:“叫你过来,是想着咱们三家,做一笔生意。” 豆蔻接茬儿说道:“由百花阁出人,龙丘家出钱,咱们联手建造一条商贸航道。以神鹿洲为中心点,慢慢遍布十三洲。” 刘清摇头笑道:“那我出啥?我啥也没有啊!” 龙丘洛笑道:“自然不是跟现在的你。” 刘清愕然,气笑道:“那现在跟我说什么?” 豆蔻笑道:“龙丘家主特意寻我,让我传信百花仙山说些事情,信传了,不过没到百花仙山,我已经帮着两位夫人答应了。” “你名下那座山头儿,十年之内,由我们两家罩着,会不经意间让天下人都知道。也会出钱出力,帮着山头儿尽可能的完善,到时你只需要归还成本就行。” 刘清笑道:“但是呢?” 龙丘洛笑道:“但是,溪盉不得入你日后山头儿,当然了,师徒名分还在,可小丫头以后得是龙丘家的孩子。” 不等刘清说话,豆蔻便笑着说:“我们的条件也差不多,就是刘公子主动与藤霜姑娘说清楚,她不是你那未来山头儿的人。” 刘清久违的取出酒葫芦,先前一直是在喝紫珠的药酒。 小口抿了一口,年轻人笑道:“一位是朋友的父亲,一个是与我有恩的山头儿,怎么?你们是觉得刘某人钻钱眼儿了?” 面向豆蔻仙子,刘清摇头道:“一开始我就与藤霜说了,她是个自由身。这个倒不用百花仙山再送上什么,回头我自会写信前往。” 转而看向龙丘洛,苦笑道:“前辈,你是让我卖徒弟吗?” 猛地起身,系好酒葫芦,刘清沉声道:“看来是觉得我太好说话了。” 欲拂袖而去,却被一道温和灵气压下。有个老者踩着水波走来,笑道:“不过是与你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何必这么大气性?” 刘清皱起眉,沉声道:“无伤大雅?老前辈是在试探我吧?” 豆蔻仙子已然面露歉意,龙丘洛则是哈哈大笑,说臭小子真不经逗。 青白微动,刘清再次起身,拂袖而去。 豆蔻仙子苦笑不停,“老爷子,你可把我害惨喽。” 老者摇头道:“这小子不会这么小肚鸡肠,不过是先前言语惹怒他了。” 说着便自言自语,叹气道:“那个小妮子练剑资质可谓是惊呆了老夫,不过本命剑尚有缺陷,非炼成,便不可出剑,若不然定会损伤大道。老朽这里其实是有其中一样东西的,放着也没地方用,可惜了。” 一道白衣瞬间掠回,手中多了三壶酒,笑咪咪开口道:“回去拿了几壶酒,这么干聊也不是个事儿对吧,咱们还是得有点儿下酒菜。” 豆蔻仙子自然伸手接过,龙丘洛就有点不情不愿了。 刘清只得讪笑道:“龙丘叔叔,当长辈的,给个面子呀!” 龙丘洛这才接过酒水,刘清又转去给那老人,依旧讪笑不停。 老者接过酒水,摇头笑道:“你小子还真是能为了喜欢的丫头低声下气,脸都能装兜里啊?” 刘清摆了摆手,灌下一口酒,笑道:“这有什么?都是浮云。” 豆蔻仙子打趣道:“毕竟刘公子可是从胜神洲一路追到赡部洲,走了半个天下,才将漓姑娘追来的。” 老者摆了摆手,轻声道:“说正事儿,方才就是证明一件事而已,你合格了。漓潇丫头需要一种虚虚实实,却又蕴含先天之力的东西,我这里确实有,不过也不能白给你,懂我意思吗?” 刘清点了点头,“请老前辈吩咐。” 老者看了看龙丘洛,后者苦笑一声,缓声道:“龙丘家祖先花了几千年时间,才将天子这个头衔儿摘去,却因此断了气运,几乎被天道摒弃,如今其实处境艰难呐。神鹿四国,看似臣服,其实心思各异,依附于别洲顶尖宗门的,都有。只说鹿尾国,离牛贺洲南部近,故而已经攀附上那座弼蟾宫。如若再无出路,很可能龙丘家就要覆灭。” 刘清沉声道:“我能做什么?” 若是能帮,决计会帮,可他如今才是个归元境界的武夫,本命剑一事影子都没有,更不用说结成剑丹了。 境界低微,又能帮什么? 龙丘洛沉声道:“就是方才说的,要把神鹿洲神鹿城,变做一处天下枢纽。” 老者接着说道:“你的确什么也帮不上,不过你在天下渡的事儿,几乎已经传遍了,就是没说姓甚名谁而已。我们率先开辟的,就是神鹿洲往天下渡的商路,到时就需要你在其中周旋了。” 原来刘清能出的,是人情二字。 豆蔻仙子接着说道:“百花仙山这边,两位夫人都说了,公子到达神鹿洲之后,让我求公子一件事。” 没在意龙丘家的人,聚首于此,就是为了互相给个把柄,以显诚意。 “两位夫人希望,公子若是再见到那位剑仙,烦劳说一声,藤霜跟以前不一样的,没必要抓着辫子不放。” 那位,说的肯定是剑仙姐姐了。 刘清苦笑一声,先回答豆蔻仙子的话。 “她,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见着了,我试着说一下吧,不过人家听不听我就不知道了,也不敢问。” 豆蔻已然感激至极,笑道:“两位夫人说了,下次去牛贺洲游历,一定要去百花仙山,让我们略尽地主之宜。” 刘清笑着点头,这才对龙丘家的二位说道:“这方面我倒是可以出力,只不过也得试试看,待我往有熟人的地方传信询问再做答复。生意毕竟不是一个人的事。” 老者笑了笑,说道:“你家乡那边,可以放心开扩,我估计百花仙山别的不说,就是花仙子多的是。我龙丘家也别的不多,光是他们四国每年上交的供奉,都够资质平平的修士,一直修炼到炼虚境界了。” 某人赶忙灌了一口酒,压压惊。 …… 外边院子里,也聊的……还算不错。 龙丘桃溪今日才见识到漓潇的恐怖,心中苦笑不停。得亏没跟她动手,要不然丢脸丢大发了。 嘴欠的柴黄,说了句:“怪不得那家伙被迷的神魂颠倒,这下我总算知道了。果然女人就是祸水,怪不得会受重伤呢。” 结果就被一剑放倒,怎么也爬不起来,脸在地上不停蹭灰。 龙丘桃溪心说早知道就不把刘清受伤的事儿说出来了。 漓潇下手也太重了。 不过后来才知道,这还算是轻的。 路痴和尚只是吓得喝了一口酒,嘟囔了一句:“这女施主,刘清咋遭的住的?” 结果又是一剑,小和尚硬生生给拍进地下,一股子凌厉剑意化作大钟,死死将其叩住。 漓潇转头看去,目光清冷,冷声道:“桃溪,与我说实话,你们同时进去小浊天的六人,是不是剩余五人都能感知到刘清的位置?” 哪儿就能那么巧?龙丘桃溪就在他刚刚下船就能寻到他?还有先前飞花传信再怎么快,短短几天而已,龙丘桃溪怎么就能接到消息然后来了? 还有这嘴欠的家伙,明显就是朝着百花阁别院来的。 路痴和尚就更不用说了。 龙丘桃溪苦笑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柴黄苦兮兮道:“弟妹啊!我也是,快撤去剑意,快要压死我了。” 路痴刚想开口,漓潇瞪眼过去,他便苦笑不停,只一个脑袋在地上。 龙丘桃溪苦笑道:“我们五个人,其实都能感应对方所在位置,包括刘清的位置,可他不行。极可能是因为我们拿着与他相关的东西。” 大袖挥过,两人终于起身。 龙丘桃溪拿出槐枝,柴黄拿出冬青叶子。 还不等路痴和尚将自己手中的拿出来,漓潇与龙丘桃溪已经转头看向柴黄。 两人齐声道:“你手里不是斧子吗?” 柴黄苦笑道:“临走前给老梆子掉包了,如今斧子在王致明手中,他去了南山。” 漓潇面色冰冷,“他妹妹就在南山。” 几人同时看向路痴和尚,小和尚苦笑着拿出一杆笔。 槐枝、冬青、剑鞘、斧子、笔。 漓潇就想要知道,背后的这柄风泉算不算是第六样? 龙丘桃溪冷不丁开口:“会不会是乔恒?他是第六种?” 船夫老贼,究竟在算机些什么呢? 刘清拎着酒葫芦缓步走来,老远便吓了一跳。 “柴黄?你他娘的从哪儿蹦出来的?” 柴黄撇了撇嘴,指向路痴,反正他是土里们蹦出来的。 刘清环视一周,笑道:“小浊天六人,咱们聚齐了四个了。” 龙丘桃溪沉声道:“我传信樊雪,让她赶赴胜神洲,然后我们一起去胜神洲。” 漓潇也点了点头。 刘清一脸疑惑,心说这几人怎么啦? 转头看向漓潇,“你怎么也来了?” 绿衣女子沉声道:“刘清,咱们得赶回去胜神洲了。” …… 冬月二十七,好像是公子心心念念的那位姑娘的生辰。就在这天,刚刚好一封从斗寒洲寄来的信到了。 梨茶镇的酒仙庐,乔恒端起一杯酒,笑着说道:“没赶上神鹿洲回来的渡船,公子他们转去了斗寒洲,从北边儿回来。赶在三月,应该是回得来的,毕竟路上还要去接槐冬嘛!” 新梨茶镇,并无什么人烟。杨婆婆闲来无事也会来这儿逛逛,与几个孩子说说话,偶尔做一顿家常饭。 听完这位乔仙师言语,杨婆婆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一折腾,五年过去了,你说快不快。” 黄芽儿点了点头,轻声道:“估计年都要在渡船上过的。” 栾溪前不久刚刚破境,尚在稳固境界。陈岩与朝云在一旁护法。黄椿忙着收拾梨茶镇,所以酒仙庐其实还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乔恒笑道:“人多嘛!公子说了,不光带回来了喜欢的姑娘,还有一个贼好看的开山大弟子,又拐了个会酿造药酒的小姑娘。咱们梨茶镇,以后可不会没人喽。” 其实信上还有以拳意刻画的,只有武道中人瞧得见的字。 “小浊天六人同来,不过我信你。” 乔恒心中叹气,信我做什么?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杨婆婆与黄芽儿一般开心,傻小子带回来媳妇儿了,还收了弟子。要是老爷子还在,睡觉都要乐醒喽。 只不过黄芽儿还有些不大的忧愁。 这些事对她而言极小极小了,可她知道,那在刘清心里,是他自己觉得最愧对旁人,愧对本心的事情,永远都抹不去。 那个怒而离家的孩子,可不光是因为想救下黄芽儿,又或是气尤仲的那番话。 而是那个向来游手好闲,喜欢欺负人的尤家公子哥儿,不小心撞见了个事儿。 五年时间建成灵台,何况当时黄芽儿已经年龄不小了。二十岁修习炼气,二十五便建成黄庭,已经算是极其不错了。 所以时至如今,黄芽儿瞧着就跟几年前没有任何变化。倒是黄椿,已经蓄起胡子,但依旧没成亲。 扶舟县里的酒仙庐,有个已经到了出嫁年龄的大家闺秀,就这么一天天往酒仙庐跑,可就是一天天的再也瞧不见那个憨厚家伙。 冬月二十七,这位姑娘独身一人,冒着大雪走去新梨茶镇,寻到一个故作老成的家伙,声嘶力竭喊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黄椿回头,苦笑道:“我怕耽误你。” 女子哽咽不停,“你已经耽误了三年了!” …… 冬月二十七,渡船尚未从斗寒洲出发。听说渡口离着漳曲园并不远,几千里而已,两人便御剑去往漳曲园。 没花几个时辰便到了,这座斗寒仙剑洲的硬骨头山头儿,漳曲园。 连山主都才是个神游境界巅峰的漳曲园,早没了以前大宗门的气派,如今就几乎是靠着漳曲酒来活了。 眼见两道剑光划破天际,笔直朝着漳曲园来,一众山上修士全都慌了神。 好在那两道剑光临近山头儿时放慢了速度,这才让一众修士放心。 有个在天下渡杀妖立功,黑色铁牌上面刻的与旁人大不一样的少女,呆立山门,瞧着那两道剑光越来越近,她的嘴角越来越翘。 鱼娇娇的铁牌上面,一面刻着“斗寒仙剑洲鱼娇娇”,另一边是“枪挑七头金丹妖族”。 两人缓缓落地,对视一眼,心说是不是阵势有点儿大,吓着人家了? 门房是个黄庭境界的老者,颤颤巍巍走来,结巴道:“两……两位剑仙……有……” 刘清赶忙摆手,笑道:“老先生别多想,我们两个路过斗寒洲,寻一位叫鱼娇娇的仙子讨一壶酒而已。” 老门房就要抓起那传信之物,刘清原以为是通知山中,结果那老者开口便是个“来人啊!” 吓得刘清只得躲过那传信物,取出自个儿铁牌给老门房看。 “老先生,别这么冲动,我们真是来找鱼娇娇,讨一壶酒而已。” 老人看来看去,一把丢回铁牌,“你这吓唬谁呢?大妖两只?其余无数?” 刘清皱起眉头,结果一看铁牌,果真是大妖两只,其余无数。 转头疑惑道:“这咋回事?” 漓潇摇了摇头,撇了撇嘴。 正不知如何解释,有个姑娘瞬身飞来,老远就喊着两位前辈居然来了。 刘清主要有两件事,第一,是要一壶酒。第二,是把那个摆摊老者的枪,传下去。 几乎没怎么与人接触,就只是见识了一番酿酒流程。 尚未黄昏,两人就直奔渡口而去。 留下一座山头儿的人,羡慕不停。 两人穿梭于云海,刘清身体尚未痊愈,御剑不快,所以漓潇是在故意减慢速度,与他在云海嬉戏。 结果那家伙猛地停下,喊了一句潇潇。 漓潇转头,眨眼道:“怎么啦?” 刘清笑道:“今儿个冬月二十七。” 绿衣女子笑着走来,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眸盯着某人,笑问道:“偷偷准备了什么礼物啊?”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五十四章 愿意走在地上的 云海中的一道白衣一道绿衣,两个身影各自脚踩飞剑,悬停云海中,远看过去,就如同两只飞燕,振翅双飞。 貌似稀里糊涂的,就认识好几年了,又好像稀里糊涂的,就结伴走了几洲之地了。 刘清挠了挠后脑勺,笑道:“我不太会挑礼物,所以有些俗气,就这还是与豆蔻仙子取了好久的经呢。” 天下男子,对于最心爱的女子,从来都是想着把最好的给她,却不知道人家最想要什么。 所以刘清特意与豆蔻仙子提起,结果那位仙子笑着说道:“送喜欢的人东西,想要送到心缝儿里头,是极难的。除非你晓得她最想要什么。” 结果选来选去,还是选了一个手环,由刘清自个儿刻了几个字。 将手环递出去,刘清轻声道:“要是嫌弃,千万别忍着啊!” 漓潇接过那以百花仙山产出的百花绳所做,穿过一块儿小木牌的手链,撇嘴道:“这什么玩意儿?是不是又很贵?” 刘清摇了摇头,苦着脸说道:“倒是不贵,收了我五枚泉儿。说是以百花仙山逝去花仙子所留下的花蕊铸成,这条手链是由紫风流为芯,掺杂二至四品的花蕊捻成。一洲也就只摆放一个,且模样各不相同呢。” 漓潇气笑道:“某人爱财如命,怎舍得花十枚泉儿,去买个这无用玩意儿?” 刘清嘿嘿一笑,伸出左手去拉漓潇的左手,笑着说道:“怎么没用?这花绳手链,木牌是千年雷击木,你瞧瞧上面刻着什么。” 两只手接触瞬间,刘清其实也在以心声言语:“这是从龙丘家拿的,应该对你帮助极大,小心收着,回去胜神洲后再谈闭关事。” 漓潇死死盯着刘清,这么贵重的东西,姐姐寻了好些年都没寻到几样,怎的这家伙就能这么轻易拿来? 猛地有些眼眶湿润,漓潇抽着鼻子,小声道:“你是不是把自个儿卖了啊?” 惹得刘清大笑不停,这一幕可像极了当年初相见,有个女子苦兮兮道:“你就这么不管我了吗?” 待漓潇将那东西从自己手掌吸扯过去,刘清才猛地将漓潇搂入怀中,轻声道:“不要想太多,谈了一桩生意而已。他们说事成之后分我三成收益,其实我并不打算要的。” 漓潇红着眼睛说道:“代价呢?” 刘清笑道:“没有什么代价,回去胜神洲后我写几封信问问就行。” 确实没什么代价,不过却要欠下许多人情。那可比钱难还的多了。 债多不压身,但是刘清还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这些个前辈,对自己期望太大了。 漓潇将手串戴好,轻轻翻起牌子,当即嘴角上扬,怎么都压不住。 小木牌以更小的字篆刻一句,“潇潇雨,清清风。” 往渡口回去,路上没怎么赶,溪盉有龙丘桃溪在身旁,估摸着不会不听话。就是柴黄那家伙有些生闷气,说都到他家门口了都不进去瞧瞧。 路痴和尚则是一脸无所谓,到了胜神洲,他便要去去陵阳山。 事实上,刘清很早就有漓潇怀疑的那份感觉了,不过一直没有说出来而已。 毕竟一个是帮自己断了天柱,让自己免于变做那种毫无情感的存在。另一个与自己同游数年,也真拿溪盉当自家后辈看待。 所以当时说了这件事,龙丘桃溪与柴黄都臊眉搭眼的,不知该怎么面对刘清。 不过刘清却是笑了笑,说道:“朋友又不是蛔虫,何必什么事都得给对方知道。” 即将到达渡口,漓潇看了看刘清,轻声道:“槐冬应该会没事儿吧?” 刘清笑了笑,随口道:“怎么说呢,槐冬算是这天下,辈分儿最高的存在了。” 为道祖牵牛的童子,某位古时关隘的守将,都是那位道士西去时遇到的人,最后传了火山大丹术的三人,其中之二。 如果刘清没猜错,槐冬所拜的师傅,就是那三人其中之一。 漓潇问道:“我爹是不是说过,让你到了南山后,戴上逍遥巾登山,自会有人带你去,为他一生都没喊过师傅的人敬香?” 照这么说,刘清还是个道士么? 不多时,两人返回渡口,也已经天光微亮了。 紫珠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雪地里等着刘清与漓潇,灵台修士,还是会怕冷的。毕竟这是紧挨着俱芦洲的斗寒洲,现如今又是冬月尾巴腊月头儿了。 见二人终于回来,紫珠叹气道:“唉!这未来山主,带着山主夫人四处玩儿去了,半点儿不管自己手底下的烂摊子。真不晓得以后会怎么累死我哦。” 刘清气笑道:“跟着柴黄才多久,就已经学会阴阳怪气了?” 紫珠吐了吐舌头,嬉笑道:“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了。他们包了一艘小型渡船,等你回来就去胜神洲。” 刘清眼皮子打颤,真包了一条! 神鹿洲时就说要包,刘清只因为是几个柴黄与漓潇在炫富。如今才知道,人家那是有实力哇! 转头看向漓潇,沉声道:“师傅的那艘核舟能不能跨洲?” 漓潇摇了摇头,“得沿途有小岛停歇,最多一次行进五万里。” 唉!没法子,眼看着的大把泉儿,就是挣不着。 这些就是正儿八经的有钱人吗?是我刘清见识浅薄了。 少女紫珠一脸委屈,可未来山主就只在意包船一事,全然就没有注意自个儿的辛酸委屈。 紫珠只好眼巴巴看向漓潇姐姐。 漓潇笑着走过去,轻声道:“这些个人,一个个境界贼高,怎么让我们的酿酒师紫珠独自出门儿等候?紫珠这么好看,给哪个贼人盯上了怎么办?” 少女一脸喜色,遇见知己了一般,点头不停,心说还是漓潇姐姐懂我。 张木流哈哈一笑,“走,咱们看看有钱人包的渡船长啥样子。” 其实主要还是柴黄掏钱,开口就是对半砍价。砍到一趟三百枚泉儿。结果柴黄还觉得不痛快,就说他叫柴黄,他爹叫柴胡。那条渡船管事一听这话,立马传信自家山头儿。 结果那条山头儿一见来信,说给六十枚泉儿就行,剩下的就当买了一炉金水丹如何? 柴黄只是哈哈一笑,说你要是不收我钱,我让他们炼两炉都没得问题。 然后,渡船就是一分钱不要,白送几人前往胜神洲。 其实这位渡船管事还偷着乐呢,如此一来,几乎是买两炉丹药,只付不到一炉的钱,他回去山头儿,定要受到表彰。 船上管事与侍女护卫,还有船工,已经各就各位,只得刘清与漓潇回来,就能开船。 管事与个清秀女子等在登船楼梯口,昨个儿半夜就在等着,现在还没有来。 不过两人也不恼。 如今船上来过且见过的,一共四人。有个长得漂亮至极的小姑娘,还有个瞧着神神叨叨的少女,以及一个腰悬酒葫芦的和尚。剩下的二人,一个是药泉谷的少主,斗寒洲年轻一代,也就是四十岁以下名列前十的存在。最重要的,柴黄可是药泉谷之主的独子。另外一个女子,都不用打听了,只听小和尚与柴公子叫她龙丘,就知道是谁了。 这两人要还算不上二世祖,那谁才能算是二世祖? 这两人都要等上一整天的存在,会是个简单人物么? 清秀女子开口道:“师傅,要是累了,您就先去歇着,我来等那二位就是。” 管事摇摇头,笑道:“好歹也是个元婴修士,这都站不住,就有些招人笑了。” 说着又是一笑,老管事轻声道:“细妖,想要干好这等活儿,不是多高境界,多通人情就可以的。除此之外,我们还得学会一个诚字,诚心诚信,若不然生意断难长久。” 被叫做细妖的女子,低头称是。 没过多久,远处便有三个身影走来,头前的正是那管事见过的紫珠,一旁那对年轻男女,想必就是等了一天的正主儿吧? 两人连忙走下楼梯,上前迎接。老远便抱起拳头,满面笑意。 紫珠方才已经说了,这位管事等了一夜。 刘清笑着还礼,笑道:“让管事久等了,真是抱歉。” 管事连忙摇头,笑道:“刘公子哪里话?要在一条船上相处一月时间,怎么也都算不得陌路人,说这话就生分了。” 一旁的女子打从看清漓潇面容,就在心中惊叹不止,心中止不住说道,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姑娘。 她往前一步,特意朝着漓潇,笑道:“小女子细妖,见过二位。” 刘清又笑着还礼,漓潇在一旁无动于衷。 显得很没有礼数,可漓潇实在是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动不动抱拳。就那个万福礼节,学了十几年也没学会。 在漓潇这边,学剑之事,就是看一眼。 先前刘清就曾让漓潇施展那三万六千剑,漓潇却是不答应。刘清问了好几遍,漓潇才说道:“我怕我用出来,你就不想练了。” 缓缓登船,大致看了一遍,就是个比漓潇核舟大不了多少的渡船,船楼客房估摸着超不过三十间。只不过工艺极好,用料奢华。一眼看过去,紧要部位几乎全是以那号称可扛仙人一剑而不断的神桃木。就连次要部位,也是以俱芦洲北地雪原的寿春木所制,奢华至极。 按这位管事说,此渡船,一般不载人,载的人必不一般。 漓潇以心声道:“你要是想造渡船,可以找姐姐的。神树山掉下来一截儿枝桠,都够你修一条了。” 一提起那位姐姐,刘清就难掩尴尬神色。 接刘清三人上船之后,管事就去忙自个儿的。渡船起飞与降落时是关键,不可掉以轻心。细妖也说去准备些茶水,告辞离去。 船舱前后甲板通透,船楼下方是一个并无遮挡的洞一般,里头有座椅厨房,倒是与漓潇那艘核舟相似。 柴黄与路痴现在一见着漓潇就发怵,此刻见着漓潇笑呵呵走来,两人连忙退到角落,讪笑不停。 溪盉在船尾刷着王八拳,哇呀呀一通打完之后,又拿起竹麓,耍了一通如风剑术。后来估计是太累了,双臂抬起拄着剑柄,一声声喊着狗贼难杀,累死我了。 刘清看去龙丘桃溪,没好气道:“谁教的?” 龙丘桃溪翻起白眼,“我问谁去?” 渡船猛地一阵抖动,缓缓悬浮至云海。 那位细妖端着几杯茶水过来,茶杯皆是以玉竹洲的那玉竹做成,约莫二指宽,二寸高。 依次递去茶水,细妖笑着说:“诸位,若是无事,咱们可就加速往胜神洲去了。” 刘清看向柴黄,撇嘴道:“问他,人家才是正主儿。” 柴黄黑着脸说了句你大爷,转头才对细妖说道:“没什么事了,走吧。” 紫珠飞跑过去,一把抱起溪盉,嬉笑道:“你瞅着啊,嗖一声,咱们就只能瞧见这渡口一丢丢,再嗖一声,咱们就到云层以上了。” 溪盉眨了眨眼,问道:“紫珠姐姐经常坐渡船吗?” 少女想了想,点头道:“差不多吧,每次都是酿酒,好了之后拿去那座那座北焉滩渡口,每隔两个月都坐一次来回渡船。” 果然如同紫珠所说,只听一声轰隆巨响,渡船猛地斜飞上天。溪盉赶忙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已在云中,还来不及惊叹,渡船已在云海。 路痴看着那边两个姑娘,叹气道:“以前我居然没发现,刘公子是个如此心善之人。” 漓潇挑眉看去,“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去海里玩儿?” 小和尚哭笑不得,心说我这说实话也不行么? 其实也就漓潇知道,刘清是个多么喜欢管闲事,多喜欢将他人生活代入的人。 在木秋山旁的无名大泽,泛舟水上,刘清说的最多的,可不是什么灵异之处,凶险之时。更多其实是在说着见过哪些让他觉得很好或不好的人。 小浊天青艾山那个骗钱庙祝,心善却有些拎不清的牛大义,哪怕死在剑下的邶扈渊老龟,刘清都不觉得他们坏,只是想法不合适,路子走歪了。 后知后觉,觉得很好的,是无名小镇的柳树精,山村私塾的老先生。 真正让刘清讨厌至极的,是那蒲黄山的南守之,二话不说便出手,重伤的还是个只是二境的武夫。 又或是绿衣湖那些个罔顾后辈生死的所谓祖师。 还有冶卢国那个叫做楚言冬的国师,她决不可能是为了复辟楚国。 漓潇又瞪了其一眼,然后走去船尾,拉起溪盉,说咱们去看小红跟小白。 龙丘桃溪看了看刘清,也说自个儿跟去瞧瞧那匹小红。 紫珠眼珠子滴溜转,说自个儿回屋给未来山主钻研新药酒,赶早给未来山主试药。 就剩下三个男的,柴黄以心声说了些什么,路痴和尚后知后觉,说自个儿今日佛法顿悟,先回去悟佛,你俩慢慢聊。 结果就剩下两人,那些个侍女也躲的远远的。 刘清取出一壶酒,是天下渡取来的相逢酒。抛给柴黄,笑道:“其实还有半壶忘忧仙子给的忘忧酒,不过喝过了,怕你嫌弃,就不给你了。这是天下渡的相逢酒,先尝尝,以后自己去喝。” 柴黄则是抛来一个小玉瓶,叹气道:“辛亏与我爹讨了些丹药,就知道你这人走哪儿伤到哪儿。不过能给个合道修士打一顿,还活着。你也真是厉害。” 端起酒壶,灌了一口,刘清气笑道:“有屁快放。” 他娘的,把人都支走,不知情的,还以为老子与你柴黄有什么奸情呢。 柴黄苦笑一声,灌下相逢酒,轻声道:“算起来憋了十七八年的事儿了,实在是不吐不快。” 不等刘清打断,柴黄继续说道:“别打断我,老子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当年其实不光我早去,王致明与我,都比你们早去一年。给赵努看病的道士,可不是船夫那老梆子,而是王致明,是他让遇秋下江摸鱼须的。而且这道士心气极大,以后咱们要注意。” 说着苦笑一声,沉声道:“当年确实是有意接近你,后来遇天官,进京,都是刻意安排好的。为的就是让你使出那道符箓,引出一位降真大修士,给一座小浊天点睛。后来就觉得自个儿太不是人了,想与你说,却又没说。此后十年,我游历三国,走过许多地方,才知道了那老东西的狼子野心,就去了怯月国西边儿,拼了大半条命,毁去一根天柱,让你无法将三尊天官吃干净。这些事,当真觉得有愧于心,时隔多年,不吐不快。” 刘清摇了摇头,笑道:“你以为,撞断天柱真就不是他故意引诱你?我在瘦篙洲南部,狮龙国那座狮城,先见了一位在我进小浊天之前,由一个醉酒汉子嘴里提到过的女子,随后又见了船夫。” 说到这里,刘清忽然以心声喊了一句:“潇潇。” 一柄风泉掠出,青白紧随其后,在渡船大阵之内又起了一道剑阵。 是张木流所传,一道专门用以隔绝外界探视的阵法。 龙丘桃溪与路痴走出,漓潇以一身剑意,再起屏障。 刘清笑道:“我不觉得道士就是个坏人,他有自己的道。” 话锋一转,刘清一身白衣猛地化作青衫。 “有人愿意坐在天上,但我相信我们都是愿意走在地上的。”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五十五章 人间事也烦也暖 最不怕过年的,大概是孩子与爆竹。最怕过年的,恐怕就是外出挣钱却偏偏只是看似有钱的人,与养了一年的肥猪。 梧桐湖的瓷画岛,那位摇身一变,成了副岛主的妇人,年关将近,其实也不太忙。 自打变做了瓷画岛的副岛主,这客栈就从没缺过人,只不过都是过去打压不停,如今言语谄媚,让夫妇俩膈应的不行。 原本想给刘清立个长生牌位,求岛主画一张公子挂像,以提示二人不忘本。 却被那位画师岛主笑着拒绝,只说你们给修士立长生牌位,就如同祝一位一百五的凡人寿星公长命百岁。 两人这才作罢,只不过后来时常积德行善,等着那位公子来讨钱。要不然他来了,见着两个有了地位,生活不再拮据的家伙,指不定有多失望呢。 所以这处铺子,不会因为老板娘身份地位的升高,而去涨高。 瘦篙洲有一处无名山村,虽然已经是年节,可还是大雨倾盆。 五年前好不容易才有的一座桥,如今瞧着却岌岌可危。 那时不愿出手帮忙的村民,如今却一个个的都拼了命去加固桥梁。因为那个在此地一年一年又一年,教了足足两代人的先生,没撑过一场大病,终究还是去了。 老先生活着时,其实最想的还是落叶归根,去看看多年未归的家乡,如今是何模样?年轻人最喜欢盯着瞧的姑娘,孙子是不是都满地跑了? 可惜更放不下的,是这里的人。 他要是走了,谁给这些个乡民教书识礼啊? 老先生要过桥,十里八乡的村民,便硬生生以人墙引开大水,再去加固桥梁。 桥那边有一队人冒着大雨过来,里面的人各式各样的,都有。 是那些大山走出的孩子们,来送先生最后一程。 出了殊乌国,神拳山那边儿,有一座不大的城池。 有个汉子手捧纸钱,跪在一个小土包前,笑着说话,说着说着却嚎啕大哭。 说弟弟没本事,临了也没救下大哥。 哭了许久之后,这人烧着值钱,硬憋出个笑脸,轻声道:“哥,溪盉给个神仙老爷收做徒弟,日子该是很好过的,那位神仙也答应了我,无论如何,在我有生之年,会让溪盉回来一趟,到你坟前,磕个头。” 城里的油粮铺子,那位妇人前些年忽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再不言语刻薄,反倒十分善解人意,多行好事。 狮龙国的那座渡口,有个一身锦衣的年轻人,走下渡船,见着了个于街边卖树皮揉做的玩偶的女子,忍不住颤声一句:“周姑娘?” 女子起身欲走,却被锦衣男子一把捉住。 男子轻声道:“有人给我传了一封信,我便来找你了。无论如何,能不能与我过去这个年?” 赡部洲中北部,猪笼国的皇帝,一整年都在在那方圆千里的受灾之地,鞋子穿破了一双又一双,若有人问他何苦如此,他会笑着与你说:“犯了错,就要改错。掌权者犯了错,更要努力去改。” 神树山,有个女子提起花篮,踩着白云一朵又一朵,要去陪爹娘过年。 只是忽然想起来,以前的那座瞻部洲,其实与现在的赡部洲很不一样,热极了。所以还有个叫做知冬城的地方。 好像自己就是在城外一座山,认识了爹爹跟娘亲。 木秋山上,一座亭内,有个青衫背剑的男子与一个一身蓝衣的女子站在一起,眺望北地。 张木流叹气道:“没去救女婿,闺女会不会生气?” 离秋水淡然道:“他敢!” 其实半年前那场围杀,这位山主已经手提长剑不惑,几乎都要甩出巨鹿井。而那位山主夫人,十谅水寒气阵阵,巨鹿井蓄势待发。 张早早终于赶来,咧嘴笑道:“爹爹娘亲,过年好啊!” …… 整整一个月,终于在年三十这天,那艘渡船到了胜神洲,并没打算停靠渡口,反倒是打算直去南山。 还是紫珠与溪盉嘟囔不停,说过个年还要在船上过啊? 结果爬到船边儿往下一看,我的个师娘咧!黄沙万里,这要是下去,还不冻死渴死?算了算了,还是在船上过年算了吧。 渡船猛地一阵颤动,几人对视一笑,心说这家伙闭关一月,年三十儿破境,可真会掐时间。 在场几人,刘清境界最低,才是个凝神修士。过来就是柴黄,还是在小浊天破境金丹,回乡后就一直闭关疗伤。直至前些日子说破心结,这才破境。 有了药泉宗的仙丹,刘清伤势也终于痊愈,且武道境界,好像更加稳固了几分。不过要破境神桥,还是早了点儿。 结果就是,一个年过得索然无味,连一顿饺子都没吃上,就是三个男子喝酒,四位女子趴在床头闲聊。 后来那位管事也加入进来,四人喝酒,几乎搬空了小和尚的酒库。 夜半三更,也没个爆竹可以燃放,漓潇早早睡下,一路过来都是紫珠与溪盉挤被窝儿,如今也还是一样的,就是那个小丫头,半夜三更总是爱说梦话,一口一口喊着“看我仙剑诀。” 刘清独自走去甲板,没喝够似的,又取出酒葫芦,大灌了一口。 龙丘桃溪缓缓走来,站在三尺之外,笑问道:“研究什么呢?” 刘清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儿,就是忽然觉得,有些近乡情更切。” 天一亮,这就是自个儿离开家乡的第六个年头儿了。也不知道槐冬长高没有,余衫那家伙在不在南山? 这次回来,小浊天七人聚头,在刘清看来也不是什么紧要事。最主要的是,要将那座山头儿理清楚,先给楚续的打算,寻个倚靠之处。 未来山头儿,一时半会不打算开宗立派,只做个自己这一大帮子人的落脚地而已。 新梨茶镇得开个私塾,得像个凡俗小镇似的。得有菜市街市,得有人气儿,不能光有仙气。 思绪万千之中,猛地被龙丘桃溪打断。 这个穿了一身流仙裙,不再腰悬双刀的女子,一把抢过刘清酒葫芦,悬空往嘴里灌去,酒水四溢,片刻便打湿了衣衫。 龙丘桃溪转头看着刘清,笑问道:“我龙丘桃溪长得不漂亮?” 刘清摇了摇头。 女子苦笑一声,以手背蹭了蹭下巴酒水,看着天幕,沉声质问道:“我想听你说实话,到底喜欢我吗?” 刘清喉结微动,却还是摇了摇头。 酒葫芦被抛回来,女子一脸笑意,轻声道:“拿好,我龙丘桃溪从此刻起也不再会喜欢你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溪盉得认我做干娘!” 言语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刘清苦笑道:“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龙丘桃溪转头离去,“老娘今年三十好几快四十岁了!要在市井中,都抱孙子了。” 走去三个装睡人桌前,端起一坛酒,直直灌下,满脸酒水,或许酒香之中,略有咸涩。 刘清端起酒葫芦,面无表情,更无话说,只是灌了一口酒。 桌上趴着的三人,柴黄率先传音剩余二人,问怎么办? 路痴和尚只回了一句趴着。 那位管事也是一样。 细妖其实也在船楼,听的一清二楚,所以空余一声叹息。 在她心里,若是龙丘小姐早认识这位刘剑仙,不论漓潇姑娘长得再漂亮,他都不会动心。 可偏偏他先认识的漓潇。 有个说是休息,其实就在客房听着二人言语的女子,一共传音说了两句话。 “你其实可以抱抱她,我真不介意。” “我觉得桃溪要难过很久很久。” 刘清深吸一口气,以拳意剑意柔和,裹着一段话传音过去,然后才苦笑问道:“我是不是很糟糕?” 漓潇没有片刻停顿,温柔道:“也就是你这个死脑筋的人还能耿耿于怀直到至今。你有没有想过,黄芽儿姐姐心里想的是什么?” 对于未知的幻想,一些个心猿意马在心中的跳跃,某个没控制住自己的瞬间,都极可能在一个任何一个孩子身上出现。 遭人撞破之后的嗤笑尴尬,其实并不只在大人身上有的。不过是大人路走得长,心湖深了些,淹的住怒气。而孩童心中只是一个小水潭,自然会水花四溅,泥泞不堪。 刘清沉声道:“我欠黄芽儿姐姐一个当面道歉。” 漓潇笑嘻嘻道:“是不是说出来舒服多了?” 下一句却让刘清有些遭不住。 “果然某人是个老色胚。” 南山几乎横断胜神洲,就在胜神洲中部偏北。整个东胜神州,南北约一百二十万里,东西八十万里。从胜神洲到斗寒洲的距离,也就是四个胜神洲左右,所以一路到南山,怎么都得六七天。 那夜之前,大家伙便看得出龙丘桃溪与刘清之间的异常,却都选择闭口不提。那夜之后,更是无人敢提及。 可龙丘桃溪却如同换了个人似的,说不喜欢就真不喜欢了。虽然还是一身流仙裙,可整个人的感觉,却让柴黄觉得,跟刚认识时似的。 也不避讳与刘清交谈,又复初见是的心直口快,全无心机。 龙丘桃溪、柴黄、路痴,这三人都能感觉到,樊雪已经在胜神洲南部登陆,王致明也闷坐不动,好似就在等着他们。 好久没试药的刘清,终于没躲过紫珠一颗好心,喝下一壶她最新研制的药水,舌头麻了一整天,话都没法儿说,与谁都是传音。 第二天,刘清找到柴黄,说紫珠这丫头炼药资质极好,本身就是药材名儿,你们药泉谷收不收? 结果柴黄果断摇头,讪笑道:“要让她来学炼药,可以,可让她落户我们药泉谷,还是算了吧。我家那些老头子可禁不起折腾。” …… 年后的南山,大雪覆顶,小丫头虽然学了仙法了,也不怕冷,可还是披上了棉衣。 按她的说法儿,人不觉得冷,可穿暖和点儿,热气腾腾,雪花儿不就融化的快一些么? 自打槐冬认识了个新朋友,几乎每天都要去找他玩儿。可那个叫王三的家伙,好像不太喜欢有人烦他唉?没得法子,槐冬只能踩着小云朵,不经意间走过那处草庐,猛地回头,咦一声,说你咋在这儿? 可那傻道士还是不理人,气得槐冬就再也没找过他,回去还跟瞧着瘦弱无比的老徐抱怨,说这王三不识逗,好闷一个人。 那位结庐于化恧泉旁的祖师爷,笑道:“人家有正事儿要做,你一天游山玩水的,个个儿见你都要喊一句小祖儿,搭理你干嘛?上赶着让你把人家辈分儿踩脚底下么?” 溪盉翻起白眼,撇嘴道:“老徐你可别胳膊肘往外拐,我可是你徒弟!” 这位徐真人却忽然转头往北看去,笑道:“有客人来,还是你最想见的人。” 槐冬挠了挠头,“老徐你少骗人嘞!我哥哥远在什么什么赡部洲,千万里呢,哪儿那么容易回来?” 结果徐真人笑而不语,槐冬思量片刻,拔腿就往山下跑去。 一行人终于在初七这天,赶到了南山。 渡船悬停在百里之外,一行人系数下船,往南山而去。 南山脚下并无山门,愿登高者便登高就是了。 许久没动静的青龙猛地开口道:“刘清!你他娘的能不能去个不吓人的地方儿?” 刘清以心声笑道:“接下来我还要去南边儿的匡庐,再去豫章一趟,走冶卢国,去越国,最后乘船北上,去观水书院,然后逆河水而上,于风陵渡打个旋儿,顺着渭水去长安,最后往南,顺着雾江,返回扶舟县。” 青龙直想骂娘,却被刘清压至剑气长河河底。 刘清与漓潇走在最前,一人青衫,一人绿衣,皆背剑。 后面龙丘桃溪拉着刚认的干女儿,干女儿又拉着紫珠。 同行者,斗寒洲药泉谷,柴黄。曾经的雷音寺谱牒僧人,路痴。 前方的漓潇,转头看向刘清,笑道:“我帮你戴上?” 此刻王致明御风而来,打了个道门稽首,笑道:“几位,多年不见啊!” 路痴双手合十,口念啊弥陀佛。 柴黄与龙丘桃溪只是看着他。 刘清取出逍遥巾,递给漓潇,笑问道:“樊雪朝着扶舟县去了,不如王真人到我家乡,咱们一叙?” 漓潇拿起逍遥巾,踮脚箍在刘清头顶。 王致明脸上立马变了颜色,瞬间又变做讥笑,最后成了苦笑。 刘清理也没理,而是面向山巅,思量再三后轻声开口:“故人之徒,求见。” 有个年轻道人凭空出现,在场众人半点儿没发现,就连漓潇也没察觉到这人从何而来。 王致明转头道:“见过小祖。” 那道人只是点了点头,对着刘清说道:“师弟请随我来。” 一句话,众人全愣了,刘清也有些捉摸不透,自己怎么就成了师弟?还是这王致明的小祖了? 不过没说这个,却是看向那位道人,指向一旁漓潇,笑道:“这位是我师傅的女儿,能不能与我同去?” 道人思量片刻,笑道:“自然可以。” 刘清点了点头,三人瞬间消失。 柴黄瞪眼看向王致明,问道:“怎么回事?咋就成了你小祖?” 王致明苦笑道:“久远岁月前,有个前辈代师收徒,结果人世间有了个不承认自己身份的高辈分前辈。我是真想不清楚,他们怎么能有联系的?万年岁月啊!” 那位道人带着刘清与漓潇去到一处山巅,就只是一个石台,上面摆着一块儿巴掌大小的石块儿。 道人笑道:“师弟师妹,这是祖师留给师叔的敬香处,我师傅说了,只要头戴逍遥巾至此,就可敬香。” 刘清点了点头,与漓潇对视一眼,走去石台,与一旁去了香烛,两人同时敬香,都未下跪。 猛地一阵言语,有人声传来。 “当有人守天下,有人去天外。” 两道光华传来,一缕钻入漓潇体内,一缕进入刘清体内。 漓潇那柄需要数种天材地宝的本命剑,足足炼化完成一半。 而刘清体内,本命剑并无变化,却是有许多细微金色粉尘,被那股子光华从人身山河硬生生逼出来,吓得青龙不敢抬头。 那股子金色粉尘被凝聚为一轮大日,高悬人身山河天幕,人身山河之内从此天有日照。 两人同时收回心神,那位道人笑了笑,挥手间,二人已经到了一处山巅亭子。 刘清猛地转头,一个一身黑衣的小丫头,与五年前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半点儿没高。 小姑娘一愣神儿,见着眼前人,当即眼泪汪汪的,一个跳跃爬到刘清身上,哭喊道:“出一次门儿就是五年,都不晓得家中有个妹妹么?在这破山头儿,都没人搭理我,见着我躲的远远儿的,要不是余衫在的时候陪我说说话,我都要闷死在这儿了。” 刘清苦笑一声,哄着小丫头,笑道:“哎呀呀,你都不看看你嫂子?” 槐冬缓缓转头,见着一脸笑意的漓潇,赶忙擦了鼻涕眼泪,却还是疑惑道:“真是嫂子?” 漓潇笑了笑,按住槐冬脑袋,轻声开口: “千真万确。”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五十六章 回乡 槐冬有了嫂子,小丫头是又喜又怕。喜于家中终于不再是自己跟哥哥俩人了,怕的是哥哥有了嫂子在,以后不再疼槐冬了可怎么办? 可往山下走的路上,槐冬才知道,原来不止有了嫂子,哥哥还收了个小徒弟呢。 槐冬就觉得,这一趟远游,哥哥是不是光顾着往家里招人了? 龙丘桃溪三人带着溪盉与紫珠,跟着王致明去了他结庐修行的小院儿,刘清这会儿也带着槐冬也在往那处去。小丫头可没少说王致明的坏话,说这个道士坏得很,我去找他玩儿,他都不带理我的。还说了,让我别招惹他,惹急了他,立马就变成樵夫。 刘清笑道:“咱们去看看,这位王真人要怎么变做樵夫。” 槐冬挠了挠头,想来想去,还是小声说道:“上次一个姓乔的跟黄芽儿姐姐来看我,我可是听了好多大秘密唉。” 刘清好奇道:“怎么个秘密了?说来听听。” 小丫头踮起脚,刘清便弯腰附耳过去。 槐冬笑嘻嘻道:“您知道那个做丝绸布匹生意的姚家吗?那家人的小姐,喜欢黄椿哥哥唉。不过黄椿大哥好像并不喜欢她,那个姑娘就天天跑去酒仙庐帮忙,结果黄椿大哥还是不愿意搭理人家。” 刘清哈哈一笑,猛地就想起小时候,与黄芽儿一起去雾溪边儿上。有此黄椿跟着一起去,无意间抢了个小丫头的风筝,于是被小姑娘记恨上了,见面就要翻白眼。 真没想到,那位姑娘有如此手段。 王致明所住的小院儿,是南山给前来借山修行的道门中人,安排的客邸。不大不小,有静室、丹房、居所,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其实这就是道门中人修行模样。 好在是只要是有谱牒的道门修士,但凡愿意登上南山,修行居所分文不取。 不过这也惹来了许多号称看遍了凡俗红尘,来此修行的凡人,多在边缘侧峰山下,却是上不了山的。以至于南山周围的小山村,村民全把屋子卖了高价,搬去城里住了,村中住的,都是那些自称看遍了人间事,要问山中事的。 粗略打听一番便能知道,那山村老宅售价,都要赶上长安城的房子了。 小院里,柴黄与路痴坐在一边儿,龙丘桃溪拉着溪盉,跟紫珠坐在一边,王致明站在两队人中间位置,像极了被审问。 柴黄叹气道:“怎么漓潇不揍这个家伙?这家伙才最欠揍好吗?” 咱们都是自家人,下手都贼黑,这个外人,估计不好过咯。 小和尚口念佛号,然后问了句能喝酒不?问完自己答了句能喝是吗?然后举起酒葫芦,小口抿酒。 王致明气笑道:“你这是打算问我?” 路痴伸出手指指向王致明,笑道:“哎!这就不像出家人人喽!大度点儿,你要坚强。” 待会漓姑娘来了,你不坚强也得坚强。 龙丘桃溪则点了点头,笑道:“我觉得道士会挨打的。” 紫珠大气也不敢出,这些人见面就说打架,要吓死个人怎么着? 小丫头溪盉就更奇怪了,她心说师娘挺好挺温柔的啊,怎么在你们嘴里,好像师娘就是洪水猛兽。 结果一袭青衫背剑而来,手里拉着个黑衣小姑娘,后面是漓潇。 溪盉挣脱龙丘桃溪,大步跑过去,在刘清面前猛地停住,笑嘻嘻道:“唉?我要叫姐姐还是叫什么?” 漓潇走过来按住溪盉脑袋,笑道:“那不就乱了辈分儿?叫姨好像也不行,那你就干脆叫姑姑吧?” 溪盉当即喊了一声姑姑,就是觉得这个姑姑,个头儿好像与自个儿差不多唉,就高那么一丢丢而已。 槐冬转头看了看刘清,小大人一般,拍了拍溪盉肩头,怯生生说道:“你叫溪盉吗?以后跟着我混就行了,溪盉乖哦。” 惹得在场几人哈哈大笑。 招手喊过来紫珠,按住少女脑袋,刘清笑着说:“让槐冬带着你们,你看着她们俩,去四处逛一逛。南山景色绝美,又是冬季,堆个雪人儿什么的。” 紫珠撇嘴道:“你得先答应我,专门给我一座山头儿,让我用以培育花草,而且得舍得花钱给我购置仙草种子,若不然我就不答应。” 刘清当然点头,其实心中已经给紫珠的山头儿想好名字,就叫寸锦。不过倒是还要看看那九座山头儿哪个适合栽培仙草。 这位未来山主,其实很希望将来有一天,紫珠成了大药师、酿酒师,不光卖那裸花紫珠酒,还卖什么梨花酒,茶花酒,梨茶酒。 三位小姑娘离去,刘清缓步走去小浊天四人那边,漓潇则是坐在不远处的树下,取下风泉,伸手摩挲。 柴黄与路痴直咽唾沫,看向刘清时,都是怜悯神色。 两人心中,估计都在想着,刘兄走了千万里路去寻漓姑娘,这是给自己找罪受是么?唉!千山万水寻了个母夜叉,真是的。 此刻漓潇转头看去,目光清冷,二人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刘清挥了挥手,从乾坤玉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桌椅板凳,一张四方桌子,五张座椅,刘清独坐一边,挥手道:“诸位请落座。” 龙丘桃溪率先坐在左侧,柴黄与路痴和尚坐在右侧,留下一张板凳,在刘清正对面,王致明缓缓落座。 漓潇与石桌石凳一齐瞬移过来,离四方桌子大约三丈。 刘清笑着开口:“师兄,我在此谈个事情,需要遮掩片刻。” 一道声音传来,“师弟自便就好。” 青白瞬间飞出,高悬头顶,一道剑气穹顶笼罩此地,然后飞剑道门蹿出,游曳于刘清指尖,流转跳跃。 王致明气笑道:“有话就说,搁这儿吓唬谁呢?真打起来我不一定会输。” 刘清笑了笑,开口道:“王道长怎么会这么想,我可是拿你当朋友的。当年神都亏的你与樊仙子了。” 说话言语温和,却将道门一次次以大拇指弹起来,剑气阵阵如风。 王致明开口道:“我没想过害你妹妹,不至于,无论你怎么想,没想过就是没想过。” 刘清却猛地抬头,笑盈盈盯着王致明,问道:“宋知远,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是病死?失足而死?刘清却是不信的。若是你王致明插手致死,那我便要换个想法儿。 王致明疑惑出声:“这都猜的到与我有关?不过,我要是告诉你,宋知远并没有死呢?贫道想要的不是不择手段,而是一个共生却互不干扰,浑然一体,不分你我的全真我。” 这位道士真是志向宏大,刘清觉得王致明想要立教称祖,真是问题不大的,只要好好活着,只要潜心研究道术佛法儒学,终有他能做到三教合一的一天。 既然宋知远没死,那遇秋极可能本就是宋知远的孩子。 刘清眯眼笑道:“那赵思思跟遇秋的孩儿呢?” 王致明闭口不言,只是微笑, 剩余三人,就这么静静看着,只觉得现在的刘清,瞧着笑咪咪,实则煞气外露。 漓潇开口道:“第一次见你,王致明,只问你一句,要不要跟着我们去扶舟县?” 王致明气笑道:“你们俩吓我呢?” 结果漓潇随手一剑,王致明倒飞出去,嘴角溢出鲜血。 漓潇走上前去,刘清拦也没用。其实今天这场议事就是漓潇非要来的,刘清其实不想这么早。 漓潇瞬身上前,沉声道:“只给一次机会,斧子交出来。” 转头看向龙丘桃溪三人,前者二话不说就取出槐枝儿,柴黄拿出冬青叶子,路痴和尚将笔取了出来。 只看一样,和尚喝酒,必是性情中人。 王致明站起来擦了擦嘴角鲜血,沉声道:“真要拿去?不顾后果?” 漓潇轻笑一声,淡然道:“真敢有什么算计,四十年内我定不惜代价破入渡劫,到时我倒要看看,我漓潇一入渡劫,船夫又如何,天官又怎样?刘清会计较小浊天生灵死活,可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绝不会计较,只会出剑不停,砸烂小浊天。你可以不相信我以甲子岁数就破境渡劫,所以你可以试试。我漓潇刚满二十,随时可以连破三境。” 这话说出来,竟是没人觉得狂妄。 王致明苦笑一声,递出斧头,轻声道:“希望你护的住他。” 刘清笑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转头看向龙丘桃溪,轻声问道:“还能不能感受到我的位置。” 龙丘桃溪轻轻点头。 青白瞬间收回,就那柄道门,还在刘清手中飞转游曳。 一袭青衫忽然消失,在场众人竟然半点儿都没有察觉。 一处山巅,有一间茅庐,茅庐旁是一眼清泉,有个白衣少年人,正在此处。 一袭青衫背剑,冷不丁就凭空出现此处。 左看右看一番,见到那眼泉水,刘清瞬间了然,朝那位白衣少年抱拳,笑道:“见过真人,槐冬这几年多亏真人照顾了。” 白衣少年并未转身,而是轻声说道:“师傅当年出关之前,收了尹师兄,后点醒了我,后来才收的徒弟。没想到你师傅却成了小师弟,还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刘清摇头道:“我只是师傅的拳法剑术弟子,并不是道法弟子,头戴逍遥巾出来,不过是因为他让我来敬香。” 白衣少年缓缓转身,依旧骨瘦如柴。 “你猜我守着这眼泉水有多久了?” 刘清答道:“万年又万年。” 徐真人点点头,轻声道:“哪怕十万年,泉水依旧还是泉水,道法也半点儿不见增长。槐冬小丫头,与我秉性相投,我收她做徒弟,便没人有本事算计她的,这个你可以放心。” 刘清点点头,笑道:“有真人在,我很放心。” 那白衣少年微微挥手,一只玉瓶便悬浮刘清面前。 “回去之后,让槐冬自个儿把这瓶泉水倒在槐树底下。然后你便可以放心,自此之后,除非十二境之上,否则无人能动槐树分毫。” 说完之后,微微一笑,终于转过头看向刘清。 “天下渡,你是不是还想回去?” 刘清点了点头,“天下渡自然要回去,不过起码也得等我结丹后,或是武道境界破开天门,若不然去了也不顶大用。” 这位徐真人笑着说:“家乡事处理完之后,去一趟俱芦洲,你爹娘应该在俱芦洲某处。” 不等刘清发问,白衣少年又是一挥手,几人已然在渡船之上,连在踩松树摇雪的三个小姑娘,都已经在渡船。 几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惊骇。 这就是那种站在最高处俯瞰人间的修士,随意施展的术法吗? 紫珠愣头愣脑的,眨眼道:“咋回事咋回事?怎么一下子回船上了?” 溪盉大步跑去船舱,嗖一声又返回,拿着竹麓与槐冬说道:“槐冬姑姑,你看,这是师娘送我的剑。” 漓潇直想提起溪盉一阵胖揍。 死丫头,送你东西你也别拿出来炫耀啊!这叫我拿什么给槐冬?随便给个礼物自然不行,不给礼物更不行啊! 结果槐冬转过头,嘿嘿一笑。 “多了个家人,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 扶舟县的尤家,有个中年人拼了命的跑回胜神洲,此刻刚刚回到扶舟县,便直奔此处。 那位尤家老爷见贾悟火急火燎的,急忙问了一声,是不是我家仲儿出了什么事? 中年人没好气道:“来就是说一件事,以后千万不要再去乱坟岗子搜集鬼物。刘家的那个小子要回来了,若是被他发现你们做这等缺德事儿,定要拆了你尤家不可。” 这位尤老爷一脸不敢置信,惊讶道:“贾仙师,咱们怕那小子做什么?莫不是那个自称李乘舟的又回来了?” 贾悟挥手将藏在某处的鬼物尽数受到瓶中,没好气道:“话我说到了,你爱听不听。要是你们惹得刘清将你尤家踏平,尤仲回来复仇死在他手中,我是不会管的。” 开什么玩笑?短短五年多而已,那小子成了什么样了?贾悟一点都不怀疑,若是刘清打算杀了他,需要出第二拳。炼气士十二层高楼,小小元婴,只是登山一半而已。 这位尤老爷眼珠子一转,沉声道:“莫不是贾仙师忘了王爷叮嘱了?” 结果贾悟伸手掐住尤家老爷脖子,冷声道:“就算觉得儿子吃了很多亏,也得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一把将其抛飞,贾悟淡然道:“话以说道,作为尤仲的师傅,我仁至义尽了,听不听的,由你们自己做主。” 说完便瞬身离去,不再理会这作死的尤家老爷。 就算是秦国的王爷又如何?四年时间,从一个初入武道的愣头青,到随手就能打爆元婴修士的年轻天骄,若是再给他十年时间,说不定都能撵着八境修士四处跑了。你秦国哪怕有可斩登楼的利器,会为了一个区区王爷用出来? 贾悟刚刚离开,便有消失来报,说袁县令登门造访。 …… 一位红衣女子走进了酒仙庐,如今扶舟县的酒仙庐,虽说是总店,可主要人物大多都去了新梨茶镇。就剩下几个从附近找来的凄苦少年少女还在,还能接着开张。不过倒是时常有个女子前来帮忙,那位富甲成州的高家的大小姐,今儿个只是坐在酒仙庐,喝着酒,流着眼泪。 红衣女子缓缓走过去,笑道:“妹妹哭啥呢?莫不是有人欺负你?我去帮你出气。” 这位高小姐一身粗布素衣,却也掩饰不住出众相貌。 “不过是多情却被无情恼。” 樊雪笑道:“不是还有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么?” 如同对那苏子词,高姑娘又来了句:“我其实觉得,他是担心枝上柳棉吹又少。都要三十岁的人了,不敢娶我罢了。” 樊雪夺过那壶酒,笑道:“高柚儿,你为啥喜欢他?是刘家那位黄管事?” 高柚儿疑惑看去,樊雪却笑着说:“有人马上到了,我不过替他先来问问而已。” 那边儿两个酒铺伙计在帮高柚儿惋惜,樊雪可听的一清二楚。 高柚儿夺不来酒水,便苦笑着说:“小时候就喜欢啊!那时候就觉得他是个很好的大哥哥,后来却去参了军,回来时落下一身伤,却不被中用,只得守门。那时我就想告诉他,我喜欢他。可又怕他觉得咱们相差太过悬殊,就一直没开口。五年前,我十四岁,跟着爹爹去了成州,好不容易才回来,他那时依旧是扶舟县最挣钱的酒楼的二掌柜,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去喜欢他。就每天来酒仙庐帮忙打杂,盯着他傻笑。可他就是躲着我,这都整整三年了。” 樊雪笑道:“不怕,有人马上来了,会给你做主的。” 高柚儿苦笑一声,摇头道:“情爱之事,谁能做主?我一个女子,还能来硬的不行?大不了就等他到人老珠黄嘛!” 红衣女子微微摇头,转向那两个乱嚼舌根子的年轻人,瞪眼道:“晓不晓得你家东家是谁?” 那两个年轻人齐声道:“当然晓得,是刘家公子嘛!” 一袭青衫,一道绿衣,缓步进门。 青衫背剑的年轻人笑着说:“还不错,知道东家是谁呢。”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五十七章 齐聚 两个年轻伙计扭头儿看去,皆是皱起眉头。 酒仙庐一共招了四人,二男二女。男的是一对同胞兄弟,双生子,却长得不像。三年前只有十七岁,十分苦命,爹娘都得了重病,没挨过一场大雪,就那么病死了。两个年轻人气不过,觉得为什么生而为人,就是有的有钱,自己一家人却要因为穷,父母活活病死了。 俩人就觉得天道不公,此后便游手好闲,偷鸡摸狗。 有一天竟然偷到了酒仙庐来,被乔恒抓了个正着。一顿毒打之后,就成了酒仙庐的伙计。每日干活儿不停,就是不能开口骂人,不能动手打人,一旦言语不敬,就要挨一通毒打。 就这么过去一年,俩人死的心都有了。结果两年前那次过年,乔恒拿来两件棉衣,不贵重,但是极其暖和的那种,递给这对兄弟,冷声道:“被我打死可以,冻死却不行。” 然后黄芽儿笑着给俩人发了一年的工钱,轻声道:“可以觉得世道不公,但不能因为世道不公,你就要去害别人,这样不好。” 过年那天,俩人头一次走进刘家宅子,长了这么大,头一次吃了一顿饺子。 两位侍女,两年前来的,一个父母双亡,是被亲舅舅卖去城里的凤仙楼,跳窗户摔的奄奄一息,被丢在了城外。黄芽儿上坟去见着了,便将其救回来的。 这个叫杜秀芹的姑娘,今年二十一了,一条腿是跛的,脸上有一道吓人的疤痕。栾溪曾说帮她治好,她却拒绝了,说这样就行,长得好看就惹麻烦了。 还有个叫羊茜的姑娘,如今才十六,是住在城外一个废弃山神庙的乞丐,由朝云带回来,本来就想收徒的,可想来想去,还是想等刘清回来再说。 两个伙计皱眉之时,刘清已经迈步进门,看着两个年轻人,笑道:“不是说知道东家吗?怎么都不认识啊?” 两位伙计当即愣神儿,片刻后其中一个才回过神,呆呆开口:“不是说东家是个读书人,怎么成了背剑侠客了?” 刘清倒只是摇头一笑,轻声道:“去喊上两个姑娘,今个儿酒仙庐关门,咱们去家里吃饭,我亲自下厨。” 转头看向樊雪,刘清笑问道:“樊雪仙子怎么舍得来的?” 漓潇瞪了某人一眼,后者赶忙收起笑脸,惹得樊雪噗呲一笑。 漓潇朝着樊雪冷声开口:“剑鞘拿来。” 红衣女子二话不说,凭空变出来一把剑鞘,丢给了漓潇,然后笑着说:“怪不得刘公子要跑千万里,从胜神洲跨越数洲,走半座天下去寻人,原来漓姑娘生的如此好看。” 漓潇没搭理她,刘清则是看向高柚儿,轻声道:“柚儿妹妹记得我不?当年黄椿大哥捞你上岸,我还帮着扛着你去瞧大夫呢?后来可没少帮你拿东西给他。” 高柚儿眼睛一亮,顷刻间醉意全无,看了看刘清,泪水哗就下来了。 “刘清哥哥,黄椿是个胆小鬼,不敢喜欢我。” 刘清叹气道:“你才十九,可他二十八了啊。是怕耽误你。” 高柚儿倔犟道:“我都不怕,他有什么好怕的嘛?” 这时那两个在楼上收拾东西的姑娘终于下来,一个青春靓丽,一个脸上有道恐怖疤痕,左脚一拐一瘸, 两人走上前,其实喊了句东家。 刘清沉声道:“以后杜秀芹要当这座酒楼的管事,瘸腿烂脸可不行,明个儿去寻栾溪,让她给你治好,没得商量。” 杜秀芹还想反驳,却被一旁的羊茜扯了扯袖子。 刘清笑道:“你们带着柚儿与樊姑娘先去宅子,我与漓潇去一趟梨茶镇,把她们喊回来,补上一顿年夜饭。” 说完便走出门,单薄青衫与绿衣女子,行走于街市之上,极其扎眼。 往东走去,碰到个一身锦衣的中年人。那人倒是不敢打量漓潇,怕挨揍。可眼睛却死死盯着刘清,心说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刘清眯眼看去,轻声道:“钱掌柜?不记得我了?” 那人露出疑惑表情,刘清笑道:“我是刘家大少啊!” 那位五年前带头儿堵门要钱的钱掌柜,后知后觉明白了,眼前年轻人,是那个小霸王啊! 猛地打了个冷颤,扭头儿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道:“不得了啊!刘清背着剑回来了。” 漓潇哭笑不得,转头问道:“就这么怕你?” 刘清苦笑一声,无奈道,名气太大,没得法子哦。 出城之后,两人御剑而起,几个呼吸就到了梨茶镇。 乔恒早就等在雾江修建好的小渡口,双手拢袖,笑咪咪的看着御剑而来的两人。 待两人落地,乔恒如同一位老仆,拱手笑道:“公子终于带夫人回来了。” 刘清翻起白眼,没好气道:“好歹是个老前辈了,要点儿脸,公子你大爷!” 乔恒哦了一声,再次抱拳开口:“老爷好,夫人好。” 气得刘清无言以对,径直朝着梨茶镇的酒仙庐走去。 有个一身白衣,不是多美,却瞧着温柔至极的女子,笑盈盈等在门口。 刘清咧嘴道:“黄芽儿姐越来越漂亮了。” 黄芽儿没好气的:“就不怕媳妇儿吃醋。” 漓潇缓缓走过来,轻声道:“谢谢姐姐,他都跟我说了。” 黄芽儿闹了个大红脸,瞪眼道:“你怎么什么都说?你这气死人的事儿,还有脸告诉媳妇儿?” 远处那位苍老了许多的五境武夫,笑着摇了摇头,顺手往下游,接黄椿去了。让三个需要把某些话说开的人,在酒仙庐叙事。 三人走上二楼,落座之后,刘清没忍住就灌了一口酒,然后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姐,对不住啊,这么多年,一直当做没发生过那件事。” 漓潇想要布下阵法,却被刘清伸手阻拦。 “不怕给人听去了。” 刘清轻声道:“若是因为这个,姐姐不愿嫁人,那我就养你一辈子。” 黄芽瞪着眼,没好气道:“那时你才多大?十岁而已,我十五岁,啥都没有,能给你看去个啥?说个羞人的话,当姐姐的,怕给一个毛头小子趴在河边偷偷看了去么?” 刘清苦笑道:“这只是其一,更多在心中过不去的坎儿,是被尤仲撞破之后的倒打一耙,虽说没有冤枉他,打断他的腿,却不光是因为怕他将这些事情说出去。” 十多年前,有个喜欢去雾溪摸鱼的少年人,在城外一处浅谈,瞧见了个光着身子洗澡的女孩,于是后来就非常喜欢跑去雾溪。每次都要看着那位少女脱衣下水,上岸之后擦干身子,穿衣离去。 直到有一天,有个憋着把刘清套麻袋揍一顿的青年跟来,瞧见了打算脱衣服的黄芽儿,也瞧见了趴在草堆里偷看的刘清,一下子就捧腹大笑,说刘清你原来是个这么下作的玩意儿? 后来刘清还是没忍住,跑来黄芽儿每次洗澡的地方,却瞧见了那位尤家大少,带着一帮人,要扯掉黄芽儿的衣服。当即便跳出去,打算阻拦。 可尤仲说,你要是敢拦,我就将你偷看别人洗澡的事儿,说的满城人都晓得。 结果那位尤家大少爷,小腿给刘清硬生生掰断,扭了不知多少圈儿。还觉得不解气,又将另一条腿掰断,近乎把尤仲的腿骨捏成碎渣。 天生神力,十岁就能托起房梁的刘清,要弄四个凡人,其实玩儿似的。 于是那个捡回一条命的尤家大少爷,自此再不敢提起刘清偷看人洗澡的事儿。 刘家老爷子责罚刘清时,黄芽儿还去求情了。 只不过没脸认错的刘清,受不了爷爷的那句话,一怒之下便离家出走了。连老爷子去世,都没有回来。 漓潇轻声道:“黄芽儿姐,他一直因为这个事儿耿耿于怀,觉得自己只是嘴上君子。极其影响心性,所以今日,就是想告诉你,他刘清要来认这个错。” 黄芽儿无奈一笑,没好气道:“清儿,你是觉得那会儿你就是神仙了?趴在草堆里我就瞧不见?只是觉得你是个小孩儿,不愿理会罢了。我知道你就因为这事情耿耿于怀,全然不必的。若是想补偿我,赶紧跟潇潇生个大胖小子,给我带就行。” 其实从小就没有娘亲的刘清,对黄芽儿的感觉,就跟娘一样。 漓潇满脸通红,低下脑袋,轻声道:“哪儿那么容易便宜他。” 外边忽然一句声音传来,是那个欠揍的陈岩。 “刘清!你大爷的,出来咱俩再打一场。” 一袭青衫瞬间出门,一拳撂倒。 “陈兄,怎么还跟以前一样,一拳都撑不住。” 陈岩躺在地上,声音微弱。 “你大爷的!” 栾溪与朝云先后来此,两人站定之后,眼神古怪,齐声道:“见过山主,谢山主收留。” 刘清气笑道:“拿谁不当朋友呢?” 一个背剑的绿衣女子缓缓走出来,瞪眼道:“嘛呢嘛呢?勾引我的人?” 栾溪咯咯笑道:“哪儿敢啊!” 依旧沉默寡言的朝云,此刻沉声开口:“不管你怎么想,日后要是去绿衣湖,必须带着我们三个。于你,他们只是背信弃义,于我们,是有杀亲之仇。” 黄椿被乔恒提溜着,踩着雾江水狂奔而来。 这位蓄起胡须,拄着拐杖装乡绅的黄大管事,见着刘清后讪笑一声,轻声道:“臭小子咋越长约好看?” 不等刘清开口,黄椿支起拐杖,瞪眼道:“别跟我提高柚儿啊你!” 结果刘清长剑出鞘,一把提起黄椿,以剑气将其护住,瞬身而去。 临行前传音漓潇,与黄芽儿姐姐一起,把杨婆婆接回扶舟县。 就说刘清想吃婆婆做的菜了。 …… 扶舟县的大宅院,槐树下边,三个小姑娘盘膝地上,说是要修成绝世武功。 是少女紫珠,与紫珠差不多大,却小一半个头儿的槐冬,还有个一身粉裙,长得极其漂亮的小丫头,溪盉。 两个个大姑娘。 神鹿洲神鹿城龙丘家的嫡女,一洲公主,龙丘桃溪。 青鸾洲上了双榜的天骄,樊雪。 还有三个男子。 变做只喝酒不吃肉,自己舍弃雷音寺谱牒的年轻和尚,路痴。 斗寒洲药泉谷的少谷主,钱多烧着的柴黄。 还有一位,自幼爱读书,乃是俱芦洲地方大族嫡系,最早其实不是道士,而是儒生,善属文兼擅骑射。后来想走仕途,文试未中,后来却中了武举甲科。可只是担任了小国征酒小吏,后来愤然离职,弃家外游。于四十七岁,得欲一位自称甘河道人的修士,传其道法,返老还童。后筑起活死人墓,自称活死人。志向远大,意图以自身之力,三教合一,求返其真。有时自称王致明,有时自称王三,修道之初,人称害疯。 剩下四人,一个跛足女子,一个清秀少女,一对双生兄弟。 樊雪左瞧又瞧,叹气道:“我以为刘公子生在大家族,乃是个不输龙丘与柴黄的富家子弟呢。” 王致明笑道:“这还不是富家子弟,只不过不是官宦之家而已。” 路痴和尚双手合十,口念啊弥陀佛,然后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小口,轻声道:“唉!他娘的!” 柴黄接话道:“辛辛苦苦二十三年,并不是这家伙游山玩水五年?” 龙丘桃溪笑道:“这就是天才嘛!” 唯独高柚儿一头雾水,不晓得这几位怪人在说什么。 她只记得,当年刘清哥哥是个爱惹事儿,爱打抱不平的人。穷人都喜欢他,要衷心叫一句大少爷。富人则最不喜欢他,见了就要喊一句草包瘟神扫把星。 听说他买下来了梨茶镇,应该已经极其有钱了吧? 高柚儿觉得,这是好人有好报。 一道青衫身影坐在一柄剑上,悬在云海之上,飞剑无名挑着黄椿脖领子,就这么将其挂在半空中。 刘清喝了一口酒,问道:“你喜欢柚儿不?” 黄椿摇了摇头。 结果飞剑解开黄椿,一个蓄起胡须,却不到三十岁的汉子,就这么跌落云海。 一声惊叫,响彻云霄。 无名瞬身下去,将黄椿再次挑回来。 刘清再灌一口酒,笑道:“说实话嘛!喜不喜欢?” 黄椿瞪眼道:“小子,你有种的再吓吓我?” 结果一道身影再次跌落云海,片刻后又给飞剑拽了回来 刘清再次问道:“说实话。” 见黄椿不说话,刘清举起酒葫芦,打算再丢一次。 结果黄椿猛地一声惊叫,“你大爷的!喜欢又能怎么样?她十九岁,我他娘的二十八了!差多少岁你不晓得?我他娘的又不能做你们这种不变老的修士,怎么配得上她嘛!” 刘清这才一笑,“我说配得上就配得上。” 瞬间落于院中,刘清看向高柚儿,笑问道:“明儿个我去提亲,能行吗?” 黄椿臊眉搭眼的,苦笑道:“你真不嫌弃我?” 高柚儿大步跑来,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笑道:“打从你把我从水里捞出来,我这辈子最不嫌弃的,就是你了。” 远处的柴黄叹气不停,“无趣真无趣,姓刘的你回来当媒婆来了?反正老子这辈子,估计要比和尚还和尚。” 路痴转头道:“和尚怎么啦?” 柴黄撇了撇嘴,“秃驴爱喝酒。” 有道传音过来,刘清转头喊了槐冬跟溪盉,两人去到门口。 黄芽儿与漓潇搀扶着一位老妇人走在前边儿,后面是乔恒、栾溪,朝云、陈岩。 这辈子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坐在一个会飞的船上。 其实老妇人这辈子来扶舟县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刘清一只手拉着一个小姑娘,看到那位在自己最饿的时候给了一碗饭的老婆婆,当即溢出笑容,撒开两个小姑娘,走过去搀扶老妇人,轻声问道:“杨婆婆身体可还好?我在外面游历,最想的就是杨婆婆做的饭了。” 说着便招呼两个小丫头过来,槐冬对着老婆婆嘿嘿一笑,杨婆婆满脸惊叹,心说这一屋子神仙是么? 老妇人摸了摸槐冬脑袋,叹气道:“小丫头咋就不长个儿呢?” 槐冬撇了撇嘴,苦兮兮道:“别人这么说也就算了,婆婆怎么也这么说?” 惹得几人哈哈大笑。 刘清又指向溪盉,轻声道:“这是我收的徒弟,开山大弟子,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叫做溪盉。” 溪盉当即抱拳,脆生生道:“见过杨婆婆,我师傅说你做的饭,可好吃了。” 老妇人叹息道:“一个个咋都这么好看呢?” 说着又拉起刘清的手,转头看着漓潇,满脸的笑意。 “小子真不错,听说你走了足足三年,才见着了最喜欢的姑娘。我老婆子是真怕你没法儿将她带回来。不过幸好,俩人都来了。” …… 今夜的扶舟县,有钱人都不敢出门儿,流氓地痞更是躲的远远的,因为有个前后离乡十年的小霸王,终于回乡了。 夜里,刘清独坐院子里喝酒,朝云缓缓走来。 思前想后,朝云还是说出来五年前在梨山那座山神庙见到的事儿。 一袭青衫的年轻人,灌了一口酒,沉声道: “看来得抽空去一趟酆都城啊!” (今日去几百公里外的总公司开会,回来已经七点,码字到现在,总算写完了。来不及改错字,只能明天改了,诸位看官多多包涵。)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五十八章 不知不觉 次日清晨,刘清老早便起床,走去前院儿,在槐树底下打了一通拳。 瞧着年幼时在槐树上做的记号,如今已经直到胸膛,这些年个头儿真是没少长。 说好了今日去高府提亲,可日上三竿了,黄椿还没有起床。刘清正打算去将其拽出来,结果这家伙自己讪笑着走来,剃了胡子,整理好了头发,还别上一根玉簪。身上倒是只穿了一件朴素长褂,可举手投足,像极了一位大管事。 刘清笑道:“这还差不多,像个好人嘛!” 其实黄椿担心的是,自个儿的亲事,让刘清去登门提亲,会不会显得有些不大合适? 好在黄芽儿说道:“咱们兄妹俩算是在清儿手下打工,让他去提亲,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其实光是一个背剑与不背剑,刘清就已经纠结了一晚上。后来还是漓潇说了句,是去提亲又不是讨债,背剑作甚? 可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二十出头的愣小子跑去提亲,太不合情理了。最后只得烦劳杨婆婆跟着一起来。 老婆婆当然乐得此事,就是觉得自个儿衣着有些寒酸,怕给黄椿丢人了。 最后便以杨婆婆领头,刘清一身青衫,头别玉簪,半束头发跟在其身后,一边是瞧着年轻多了的黄椿。 原本是想过,三书六礼一样都不落下。可过不了多久,刘清便要南下,一路都是打出核舟,可怎么也得小半年才能回来。这样一来,时间就不够了。于是便只能不讲究那么多,直接领着黄椿上门了。 高家是以丝绸布匹生意立足秦国,一州首富,也是秦国上游富了。所以刘清没打算以多少匡黄金作为聘礼,而是找柴黄要了几颗丹药,用来提亲。药泉谷出产的龟福丹,与修士来说,可增气补虚,凡人吃上,其实是可以延年益寿的。 也没有多大阵仗,不过就是老婆婆走在前头,刘清与黄椿跟在后边儿罢了。 进展颇为顺利,高家老爷子疼爱闺女至极,女儿喜欢的,自然也同意。 反正刘清是觉得这位高老爷十分开明,什么门户之见全然不理会,就觉得黄椿这个人好就行了。 不过有一样,成婚之后,黄椿总不能还是刘清家的大管事,住在刘家宅子了。按高老爷的,黄椿得自己有个家,自己有一份产业。 刘清当即说,扶舟县的酒仙庐,日后就是黄椿的产业,而且会给他在扶舟县买一座不小的宅子,不会让高小姐受苦。 反正是挺顺利,黄椿年纪已经不小了,两人尽快成婚才行。 刘清还答应,日后高家要是去梨茶镇开铺子,一律不收取租金,且以后的高家后辈,可以选三个品性德行都不差的,到山头儿作为弟子。 高老爷倒是不晓得给刘清家的山头儿做弟子,有什么好处,可黄椿是知道的,所以觉得这次的人情欠大了。 虽说没见刘清怎么动手打人,就说这臭小子御剑腾空,随手一挥便有一柄飞剑,明眼人一看就是了不得的神仙手段。而且刘清能笼络如此多神仙回乡,就说明在这些人中,刘清可能是最厉害的。 高老爷就只当刘清是个江湖人,昨天也听说了,这小子回乡之后,背着一柄剑。估计是出门游历时,拜了师傅,成了个江湖人吧。 虽说不想自家后辈以后打打杀杀,可人家刘清现如今也是大地主,不能不给名字,于是爽朗答应了。 吃过了午饭,又聊了许久,几人才出门。 杨婆婆着急返回梨茶镇,被黄芽儿与栾溪送回去了。 黄椿与刘清返回宅子,路上苦笑问道:“你如此这般,叫我拿什么还你?” 刘清哈哈一笑,轻声道:“以后跟高柚儿成亲,生了孩子之后,我可以收他为徒。你就拿儿女还我吧。” …… 小浊天来的几人,除了王致明之外,都跟着刘清到了梨茶镇,看看这占地三百里的山头儿。 几个年轻人里,成家立业的好像也就是刘清一人了。 紫珠当然不会被丢下,槐冬跟溪盉却不愿意跟着去,两个小丫头约好了去雾江边儿上,飞剑无名瞧瞧跟着,有啥事刘清都能感受到,能极快回来。 黄芽儿要照看酒仙庐,黄椿还得去衙门口拿批文。 所以去梨茶镇的人,就只是刘清与漓潇,栾溪三人,龙丘桃溪、柴黄、樊雪、路痴和尚,还有乔恒。 几人最低也是凝神修士,唯独紫珠例外。所以都瞬身起飞,各自施展神通前去梨茶镇。 几十里而已,再慢也只是几句话的功夫。 落地之后,乔恒指着两座山,轻声道:“一江隔开二山,是大患,总不能一座山头儿,隔山而制吧?而且梨山跟茶山,太小太矮了。以后得想法子将其拔高,最起码也得三千丈才行。” 漓潇轻声道:“搬山之术,地师为最。只不过如今地师极少,每个都是宝贝疙瘩,被些大宗门养着,请动一次极其不容易的。” 赡部洲那座龙虎山,山中修士代代相传,都叫做天师。其实世上也是有地师的,擅搬山填海,借着地气修行,土法一道登堂入室。 刘清摇了摇头,笑道:“栾溪先带我去寻三个阵脚,盘算一下所需之物,日后再去瞧别处。” 栾溪点了点头,瞬身往前,路痴和尚留在原地未曾跟上,实为避嫌。 毕竟在场众人,就他路痴和尚算不上自家人。 约么在百里之外,这方圆三百里的腹地,栾溪缓缓落下,指着一处峡谷,轻声道:“这是打算以后放东西的地方,整个大阵都会围绕着此地,连梨山茶山,都在边缘位置。” 其实梨山与茶山,是整个方圆三百里属地的最西边。这座山头儿,过了梨茶镇往下约么三十里,就整个往北去,雾江便是一道拱卫山头儿的屏障。真正的中心位置,在栾溪所指的位置。 乔恒轻声道:“我觉得,梨茶二山合并之后,可以搬来这里,作为中心位置,周围正好有九座山头儿,形成拱卫之势。” 刘清摇了摇头,笑道:“不行,且不说搬山之事太过麻烦,就是把山头儿放在最中心位置一事,我都觉得有些不可。” 灌了一口酒,刘清轻声道:“我不太愿意挪动两座山峰,就觉得以后山头儿落成,咱们都能经常下山,到梨茶镇走动,活的更像是个人。若是搬来这里,来一趟好百余里,太远了。” 说着取出舆图,指着标注的九座山头儿,又指了指梨茶镇。 “梨山茶山可合,到时会既是紧要地方,也是最边际的地方。后面的九座山峰,围成了一个圆圈儿,中心位置可作为藏剑之地,周围九座山峰充当护卫即可。最西边的两座山头儿,以后定会合二为一,不过只充当门神就好。毕竟山主待的山头儿,需要守着这座山。” 龙丘桃溪与漓潇站在后边儿,轻声说道:“要护什么东西?我家倒是有些大阵,要的话我让他们寄过来。” 刘清摇了摇,指着舆图与栾溪说道:“是不是三处设置阵法的山头儿,就在这儿?” 指的三个地方,一个长辈在西北方向,一个在东北方向,还有个则是在正南。形成一个三角穹顶。 栾溪笑道:“还是挺有眼光的,确实就在这三个地方。” 几人所在位置,就在九座山峰中间位置,周围分别有九座山头儿,各自距离中心位置七十里左右。要是在此地藏剑,最为保险,剑仙夹杂灵气酝酿,十分不错。 乔恒笑着伸手,从乾坤玉中取出百花阁送来的一处大湖。 “我的意思是,若是老爷不愿意搬山至此,便将湖水放在这儿,藏剑地留在水下。如此便能万无一失。” 将那座湖递给刘清,后者缓缓收起,轻声道:“这个计策可行,不过执行起来却难度极大。我们连护山大阵都筹备不起,更何况这种可以开于水中的秘境了。” 几人再次转去一座山头儿,被龙丘桃溪带在身边的溪盉,有些烦躁了,气呼呼道:“说好了给我一座山头儿的,山主说话不算数。” 再次落地,刘清没好气瞪眼过去,“你这丫头,这不是一座山一座山在找嘛?给你个石头山让你种仙草你干吗?” 紫珠撇嘴道:“我又不傻,再是仙草也是草,怎么种的活?” 一路没说话的朝云,开口道:“我倒是瞧着有一处山头儿十分不错,山中本就草药繁多,若是种草,可能极好。” 紫珠一下子来了兴趣,跑去朝云身边,笑嘻嘻道:“朝云姐姐,你说的是那座山头儿啊?” 刘清气笑道:“朝云,你跟陈岩把这死丫头带去瞧瞧,她要是看得上,那座山头就归她了。” 说着便看向紫珠,刘清轻笑一声,淡然道:“给你山头儿,一年之内,不光要种出裸花紫珠,还得给我研究出一种梨茶酒,以后就在梨茶镇卖,不一定要能治伤,好喝就行了。” 紫珠咧嘴一笑,“山主放心,有我紫珠,酿酒一事儿小如牛毛。” 刘清笑骂一句,这都什么跟什么?死丫头是不是光顾着酿酒,全然没读过书? 陈岩于朝云带着紫珠往西南方向去,栾溪笑着指向眼前山头儿,转头瞪眼看向乔恒,撇嘴道:“乔前辈是想把此处山头叫做寸锦的,按他的意思就是处处锦绣。” 刘清仰头看了半天,还是瞧出怎么个锦绣法儿,转头疑惑道:“怎么个锦绣法儿?” 乔恒干笑一声,轻声道:“横看双岭,侧看双峰。” 某人差点给呛到,只是面无表情,说你乔恒是老前辈,说话太过高深,我不管。 栾溪指着前方,轻声道:“第一处阵脚,按我现在实力,布阵问题不大,只不过极难起到防御作用,倒是能聚拢灵气孕养一方水土,也能遮蔽外界探视。” 干笑一声,栾溪接着说道:“只不过所需之物太多太贵,所以我只布阵一半。如此虽说威能小了些,却也能省钱不少。” 刘清苦笑一声,心说这与五年前刚回来似的,空有一座偌大宅院,却连饭钱都没得。如今也是差不多光景,空有一座大山头儿,可连护山大阵都布设不起。 看来得赶紧往瘦篙洲与天下渡写信了。 柴黄凑到前面,嘿嘿一笑,轻声道:“刘清,咱俩打个商量?” 刘清瞪眼看去,“你个老小子想商量啥?” 柴黄嘿嘿一笑,“我可以将药泉谷的丹药低价卖给你,你再以酒仙庐兜售出去。不一定要一直卖丹药,只需多卖寻常丹药,每半年卖一粒高品质的仙丹,放出风去,还怕惹不来人?” 樊雪也插了一嘴。 “可以买来成品仙草,其实大多数凡俗草药以灵泉灌溉出来,都可以变做仙草,价值并不怎么昂贵。你可以dasi“收购仙草,认紫珠去试着以药酿酒,待有了东西出来,就可以指定某处提供仙草,由紫珠领衔一峰,只做酒水生意,都能极其挣钱了。” “更甚者,你完全可以等紫珠研究出来一种酒水,将配方交给百花阁,由百花阁炼制售卖,你从中抽取三成所得不就行了?” 刘清心中哀叹,真他娘的厉害,不愧是能相出摆擂挣钱的家伙。 摇头笑道:“不过得紫珠那丫头同意才行,毕竟东西是她做做出来的。” 只要紫珠同意,刘清可以拿出从百花阁那边儿弄来的三成中的七成给她。 漓潇是半点儿插不上嘴,这些事情,在漓潇眼中,那可比练剑要麻烦的多得多。 朝云御剑带着紫珠回来,少女一脸兴奋神色,落地之后就狂奔过来,一把扯住刘清袖子,眨眼道:“山主山主,就刚才那座山峰,能不能就给我了,还有,随便帮我搭起一个能住人的茅庐就行,明儿个我就住进去,开始种药了。” 刘清没好气道:“荒郊野岭的你不怕?” 紫珠撇了撇嘴,“这有啥好怕的?我可是紫珠唉!再说了,有山主大剑仙罩着我,我怕个锤子呢!” 既然过来了,刘清便问道:“若是把你的裸花紫珠酒配方卖出去,以后每卖出去一壶酒,都有咱们三成分红,这三成分红里,七成给你,留给山头儿三成,行不?” 紫珠撇嘴摇头,拨浪鼓似的。 刘清笑道:“没事,就是问你一句而已。” 紫珠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山主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山主不用分给我,分给我干啥呢?我是山中人,山主把我从那破地方救出来,管吃管住的,还给了我这么大一座山头儿,我再要分什么,不成了白眼狼了?” 说着已经踮脚,凑去刘清耳旁,笑嘻嘻将配方说出来。 “以后我的新酒研究出来,也可以给山主的。不过也不晓得啥时候才有咧。” 刘清摇了摇头,笑道:“我立即传信百花阁,让她们阁主来与我商议此事,不过分给你的,至少六成。” 紫珠苦兮兮摇头,撇嘴道:“你这样我会觉得你不要我了。都是一家人,怎么就这么客气?你敢分给我,我就全用那钱给山主买酒,买到山头儿堆不下。” 惹得山头儿众人哈哈大笑。 漓潇冷不丁传音,轻声道:“要不然你把紫珠收了做徒弟吧?我其实想收,可她不是剑修,我很难教她。” 刘清答道:“不行,我想让紫珠与我同辈,开辟一峰传承。以后提起寸锦一脉,天下皆知,手中肚中的酒水,都来自寸锦峰。” 其实很早刘清就有了这个想法,要把紫珠高高捧起,让她成为一代药仙酒仙。 漓潇笑道:“怎么就对她抱这么大希望?” 刘清轻声道:“我希望天下每一个苦命人,都能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我希望与我一般自小没见过爹娘的家伙,都能成为一峰之主,一山之主,一宗之主。” 紫珠忽然叹息,苦着脸说道:“就是缺一眼灵泉,若不然几天就能种活一种仙草,我就能试着多配几种药材,多给山主哥哥赚钱了,” 刘清听见这话,深吸一口气,当即做下个决定。 “紫珠,你想不想跟着柴黄去药泉谷学炼药?” 话音刚落,刘清猛地转头,片刻后眯起眼睛。 “我不去寻你们麻烦,你们倒是来欺负我徒儿了?” …… 扶舟县外,从前的雾溪,如今的雾江。两个小丫头正在水边嬉戏,水流缓慢的地方,冰块结实极了,俩人脚底下各帮了一小块儿方砖,在冰面滑来滑去,不亦乐乎。 玩着玩儿着,有一队人来此,前头一架奢华马车,后边跟了十余人,挎刀佩剑的,不是武夫就是修士。 马车走下来一个黑衣由金线绣蟒的青年,三十岁上下,眉宇之间英气逼人。 青年看向两个小丫头,眼珠子给尽数吸引过去。 有个中年人小跑过来,走到青年旁边,一脸谄媚,笑道:“成王莅临,尤见赊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青年头都没回,笑道:“袁明书怎么没来啊?” 尤见赊低头笑道:“估计袁县令忙于政务,一时之间没赶来吧。” 这位成王问道:“江上小丫头是谁?长得好生漂亮。” 尤见赊自然知道这位成王癖好,便笑着说:“不是本地人,是刘家那个贼子从外乡带回来的?” 青年这才转头,“就是你口中那个狂妄至极的刘清?” 尤见赊点了点头。 成王起身,朝着两个小丫头喊道:“小妹妹,江上冷,小心冻坏了,不如跟大哥哥回家,有好吃的,还有好玩儿的。” 溪盉转头看了一眼,低声道:“姑姑,这人脑子里有病是吧。” 槐冬笑着说:“极有可能,要不然怎么说出这么傻的话?” 见两个小丫头不理会,成王招了招手,当即有个挎刀武士上前,打算将两个小丫头捉来。 溪盉轻声道:“咋办咋办,瞧着是坏人唉?要是跑来把咱俩卖掉咋整?” 槐冬笑了笑,拉住溪盉的手,轻声道:“别怕,姑姑我可不是好惹的。” 那位山河境武夫还未到两个小丫头身前,忽然一阵剑鸣,有一柄飞剑凭空出现,悬停两个姑娘身前。 成王惊呼一声,“呀!还有个剑修在此?” 马车上又走出个女子,十冬腊月,穿着却十分清凉。 女子笑道:“王爷莫怕,我打听过了,那个刘清也只是凝神修士而已。” 说着便微微挥手,一口大钟从天而降,死死叩住无名。 女子微微一笑,“我这口大钟,专门克制飞剑,是师傅赐我的。” 没了飞剑,武夫再次上前,背对着岸上人,朝着槐冬,极小声道:“你们快跑。” 岸上女子冷笑道:“钟繇,你是不是不想要妹妹死活了?” 汉子咬了咬牙,轻声道:“对不起。” 说着就要伸手捉人。 槐冬猛地抓住溪盉,飞起半空,直往梨茶镇。 钟繇咧嘴一笑,立马变换面容,转身沉声道:“殿下,这小孩是凝神修士,我追不上。” 岸上那女子惊讶道:“这么小的凝神?” 说着已经甩出一道白绫,瞬间过去,缠住溪盉与槐冬。 眼看就要被撤回来,一道剑光瞬间袭来,斩断白绫。紧接着便瞧见一道青衫身影御剑而来,缓缓落地,看向岸上那些人,神色冷漠。 成王转身问道:“瓶儿,打得过不?” 女子笑道:“一个凝神境界,是剑修也无用。” “钟繇,你一个山河境武夫,打死个凝神修士,问题不大吧?” 溪盉紧紧抱住刘清,气呼呼道:“师傅,冰上那个叔叔挺好的,刚才还让我们快跑,岸上那个丑女人与那个男的,最坏。” 槐冬轻声道:“哥哥,好像是封地成州的成王,咱们要惹吗?” 正此时,一个老头儿气喘吁吁跑来。 “老夫接驾来迟,罪过罪过,成王莫怪啊!” 站定之后猛地转头,瞧见刘清,立刻怒目看去,大声道:“谁家贼子,竟敢拦住成王去路?跟本县回去,看我不打你三百杀威棒!” 话音刚落,那成王一步上前,一脚踹袁明书,嗤笑道:“你个老不死的,休想坏事儿。” 数道身影瞬身来此,一个个皆是冷眼看向成王一行人。 乔恒瞬身过去,扶起袁明书,叹气道:“袁老哥,不是我说你,凑什么惹恼,让我家老爷揍这成王一顿不就好了?” 漓潇抱起溪盉,拉过槐冬,冷声道:“要打就打,打死都行。” 紫珠气呼呼跑去前面,各自摸了摸两个小丫头脑袋,沉声道:“山主哥哥,把剑借我!” 就连王致明也瞬身来此,摇头道:“这年头儿,总有人作死。” 柴黄二话不说,走上前去,却被刘清一把拉住。 一袭青衫的年轻人面色阴沉,沉声道:“我来吧。” 钟繇苦笑不停,独身走来。 刘清沉声道:“别拦我,你拦不住。” 钟繇苦笑道:“身不由己。” 一拳过去,钟繇倒飞一侧,瞬间晕死。 尤见赊还在一旁煽风点火,“王爷您瞧瞧,这贼子嚣张至极啊!” 成王冷眼看向刘清,皱眉道:“别以为是修士就能如何,我大秦京城那物一动,十境修士都可斩。” 刘清哦了一身,瞬身过去又是一拳,那女子被砸的倒飞出去,砸烂了豪华马车。 成王终于怕了,不停退后,颤声道:“刘清,你是我秦国子民,难不成成了修士就要以下犯上不成?” 十余护卫齐齐上前,三位金丹,五个凝神,一个归元境界的中年人。 可一袭青衫哪儿管你什么人,一脚踩裂河岸,几个呼吸间便将那十余护卫重伤。 走到成王面前,刘清冷声道:“皇帝太子我都斩过,今日再杀个王爷又如何?” 一拳就要落至成王面门,猛地有数人飞来,一柄巨斧落下,逼退刘清。 抬头看去,十余元婴,一位分神。 那成王大笑起来,“来啊!蒲黄山修士在此,你们又能如何?” 乔恒扶着袁明书过来,笑道:“忘了说了,蒲黄山一位老祖晋入登楼,已经算是山上宗门了。藏着的这些家伙,也终于被放出来,给秦国当了护卫。” 刘清哦了一声,就要伸手拔剑。 后面的龙丘桃溪大喊道:“喂!别一个人啊!让我们也练练手。” 数道身影瞬间便至,站在刘清背后。 龙丘桃溪拿出双刀,柴黄则甩了甩袖子。路痴口念啊弥陀佛,手中多出一杆禅杖。樊雪笑了笑,一头红色蛟龙由打袖中蹿出。 王致明叹气道:“我其实不想打架。” “可他们太欠揍。” 柴黄跟路痴齐转头,看向漓潇。 “你可千万别出手啊!要不然我们没得打了。” 好家伙,你漓潇要是划拉一剑,我们打个屁! 漓潇笑道:“你们来就好,那个分神老贼,就留给刘清吧?” 一袭青衫往前一步,抬头笑问道:“南守之如今什么境界了?” 那分神中年人收回巨斧,嗤笑道:“还认识我们少主?还想动手?是真不识数儿?” 刘清轻声道:“乔恒,你几时破境?” 乔恒笑了笑,“随时。” 刘清撇了撇嘴,“那你憋着,以后再破境。” 一脚踢开大钟,收回无名,青白出窍,瞬间斩碎那口大钟。刚刚爬起来的女子口吐鲜血,再次昏过去了。 那位分神修士皱起眉头,沉声道:“真要与我蒲黄山为敌?” 龙丘桃溪几人赶忙出手,一人拉走两个元婴,免得这家伙一发疯全给打死了。 结果半空中就剩下那分神中年人。 刘清淡然道:“今儿个我就欺负欺负人。” 一剑瞬间斩去,剑气横扫,剑意逼人。中年人只得横握巨斧,以抵挡那道剑气。 中年人冷声道:“不过是仗着神兵利器的废物。” 刘清收起青白,震碎一身符箓,笑道:“那就让你瞧瞧我的拳重不重。” 见刘清收起长剑,那分神修士嗤笑一声,也收起巨斧,随意挥手,猛地天地风云忽变,数道火光四面而起,又有雷声从天而降,直冲刘清。 “我这雷火诀,元婴修士受了也要重伤。” 说话时猛地转头,却发现自己带来的十位元婴,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五个年轻人正看傻子一般看向他。 趁着刘清被雷火缠绕,中年人沉声道:“我乃蒲黄山修士,宗门山头儿,你们胆敢杀我蒲黄山人?” 龙丘桃溪看向柴黄,笑道:“自我介绍一下?” 柴黄一副欠揍模样,笑道:“斗寒洲药泉谷,柴黄。” 中年人沉声道:“什么狗屁药泉谷,听都没听过。” 樊雪咯咯发笑,轻声道:“青鸾洲素芩山听过没有?” 中年人皱起眉头。 路痴与王致明退去一旁,自个儿名声不响亮,就不说了。 中年人又看去龙丘桃溪,沉声道:“你呢?” 龙丘桃溪冷声道:“神鹿洲龙丘桃溪。” 接着说道:“你想护着欺负了我干女儿的人?” 中年人心神震颤,龙丘家? 远处的漓潇沉声道:“你还玩儿?” 刘清笑道:“那就不玩儿了。” 一身剑意拳意外露,如飞瀑暴泄,抬手就将那雷火驱散。 一袭青衫鬼魅一般,瞬身到那中年人身后,抬手一拳,将其重重砸入江中。 纸糊的分神修士,还他娘的有脸在这儿装蒜! 中年人瞬间飞出水中,却又被一拳,直接砸断脊梁骨,瘫倒地上,口中鲜血狂吐。 龙丘桃溪轻声道:“咱们要是与这人对敌,认真些,别跟刘清这样玩儿,要多久?” 柴黄想了想,答道:“估计最少得盏茶功夫。” 只说这五人,至少也跟江天一个等级,不过被刘清与漓潇比下去了而已。 那中年人沉声道:“你就算杀了我,也只是害的我们山头儿少了一盏还魂灯,境界跌落金丹而已。可你,就要面对一座宗门。” 刘清哦了一声,一拳砸碎这人脑袋,瞬身返回那位成王身前,咧嘴笑道:“想怎么死?” 成王已经被吓得哆嗦起来,一个天下四大王朝的王爷,怎么就能这样? 终于缓过来的袁明书,看着刘清摇头道:“刘清,听我一句劝,饶了他。要不然遭殃的是扶舟县的百姓。” 刘清深吸一口气,一把将这成王胳膊折断,哀嚎声四起。这位成王殿下哭嚎不停,跪地求饶,磕头如捣蒜。 刘清这才作罢,转头看向那装死的女子,冷声道:“若是蒲黄山人问,就告诉他们,刘清杀你山门修士,是还礼当年碎黄庭而已。且等着,日后还要大礼。带着这位成王滚蛋吧。” 女子猛地起身,拉起成王,一溜烟就不见了。 刘清叹气道:“他娘的!杀了帮忙的没杀正主儿。” 袁明书缓缓走来,笑道:“行了,乔恒都说了你跟那劳什子蒲黄山有仇,有仇报仇就是了。你要是杀了这成王,秦国大军过来,遭殃的可是扶舟县的百姓。” 刘清恭恭敬敬作揖,轻声道:“袁爷爷,小时候多亏你照拂了。” 其实黄椿最嫌弃这位县太爷,就是因为当年守门之时,没让一个富商进门,被这位县太爷臭骂一顿。 可黄椿不知道,那位富商,乃是皇帝的舅老爷,若不是抢先一顿臭骂,黄椿就不是挨骂这么简单了。 老爷子笑道:“喂先回去了,这一脚给我踹的,有空来找我聊聊,估摸着今日以后,我这县令就当不成了。” 乔恒扶着袁明书返回,刘清走去钟繇面前,一把将其拎起,沉声问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一个大男人,眼泪刷刷掉落,哭着说道:“小妹被关在往复,我实在是没法子。” 刘清笑道:“去救就行了。” 与漓潇对视一眼,一把抓起钟繇,两道身影御剑直去扶舟县。 龙丘桃溪叹道:“这下子好了,又去拆王府了。” …… 俱芦洲一座山中,有个白衣挎剑的中年人,笑呵呵走进一处林子。 飞雪连天,这人白衣挎剑,缓步进入竹林,跨过小溪越过拱桥,走到了一处茅屋外。 有个女子声音传出,“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去雪原吗??” 男子笑道:“不去了,赵前辈传来消息,说有个背着前辈的年轻人,与一个背着风泉的漂亮姑娘,一起去了天下渡。杀妖无数,还钓出来一条大鱼,相当于斩了两只登楼境界大妖的战功。” 茅庐内走出个漂亮女子,一脸惊喜。 “你是说清儿?那背着风泉的又会是谁?” 男子哈哈一笑,“那肯定是儿媳妇儿啊!” 女子笑着笑着就有些难过,埋头擦着眼泪,轻声道:“你说清儿会不会恨咱们?当爹娘的,拢共就没养过他几天。” 男子叹气道:“那有什么法子,那小子不会怪咱们的,咱们又不是丢了他,只是有非做不可的事儿而已。再说了,他去了天下渡,拿到了玉简,自然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了。” 说着便目光阴沉起来。 “有消息说,一个不要脸的合道修士伏杀清儿,却被人救了,那个合道重伤,估计没个几十年光景,伤势好不了。” 女子皱起眉头,沉声道:“公爹当真就管也不管?” 男子苦笑道:“他由始至终就反对咱俩在一块,也就疼清儿一些,若不是那小子做气人的事儿,爹也不会诈死离开。” 桃林忽然走进来个人,道士装扮,腰悬酒葫芦,笑个不停。 “二位,差不多也该出山了吧?” 男子笑道:“是差不多了。” …… 赡部洲的木秋山,有个青衫男子独坐山巅,拿着几百年没取出来的酒葫芦,喝着放了万年的不应有,傻笑不停。 有几个青年人缓缓登山,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魁梧,怀抱一柄宽剑,走到山巅亭子,没好气道:“臭小子笑什么呢?” 随后一个白衣儒衫青年,撇嘴道:“这家伙估计又在想着,怎么灌咱们酒哦。” 有个个头儿不高,却黝黑发亮的青年,一嘴不知多少年前的胜神洲方言,“这卢失歹,不晓得多少年么见,还求念色载莫号歹,嘎阔天天完忘碾上摸腊着么?” 有个肉嘟嘟的,腰间挂着两只铁锤的青年,叹气道:“这么多年,家乡话都不会说了。” 两个姓张的,三个姓乔的,上次聚首是什么时候,已经记不清了。 结果张木流一挥手,亭中多了几坛子酒。 “你们可是来迟了,当罚酒吧?” 四人叹息一声,各自端起一坛酒,举起狂灌,至少有一半儿敬天敬地了。 刚刚喝完,亭中又是几坛子。 张木流笑道:“方才我已经喝了一坛酒,你们来晚了,补上吧。” 四人又是叹息一声,举起酒坛子,狂灌下去,酒水撒的到处都是。 刚刚放下坛子,亭中又有五坛子酒,张木流提起一坛子,笑道:“多年不聚了,碰一个。” 五人一起举酒,这次谁都没洒落一滴。 乔玉山笑道:“听说潇潇给个胜神洲来的小子骗走了?” 乔雷叹气道:“唉!可怜我那好侄女儿,就要给猪拱了。” 张卓康打了个饱嗝儿,沉声道:“狗日的,这是要喝死我们吧?” 乔长昌扭了扭脖子,“我现在的酒量,可不是你们能比的。” 说完便咣当摔倒,剩下四人狂笑不停。 猛地就想到幼时偷偷摸摸喝酒,这家伙好不容易喝酒硬气一次,跑出门在沙子堆里撒尿,一半儿时就栽倒于沙堆。 张卓康头一次在家里喝酒,喝的伶仃大醉,也是跑出去撒尿。把下巴放在小竹山为数不多的树上的分叉,差点儿吊死在树上。好不容易挣脱,却一个翻身掉进水沟。第二天见身上到处是伤,还问大家伙,自个儿这是咋回事?怎么浑身扎满了刺? 瞧着没在人前醉过的张木流,实则每次喝完酒,回到家中后,都要跑去屋子后边儿狂吐大半天。然后迷迷糊糊睡一觉,第二天起来以后,还要说自个儿昨儿没喝尽性,你们几个不行啊! 几个人就这么喝了一夜。 好像猛然间就为人夫为人父了。 好像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万年。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五十九章 不出无理剑 成州,是秦国小州郡,不过也赶得上一个寻常小国大了。 钟繇一个山河境武夫,被刘清拎着御剑,虽说还是有些受不了疾速之下的罡风,但还是硬生生撑了下来。 没用多久就到了成州,进门之时,还差点儿被人阻拦。 秦国尚武但不崇尚侠客,所以偌大秦国,举国上下就没有一个墨家山头儿。世人多知道墨家兼爱非攻,可其实墨家的建造之术也极其厉害,况且世间真正游侠,多是墨者。 在秦国,佩戴兵器不是不行,不过长兵可佩戴,短刃却不可。 此秦国,与多年之前那个秦,可是两回事。不过是当年被灭之后,依附后世一个成为宋的大王朝,后来中兴,推翻宋国,又立大秦,皇室其实与先前宋国一般,都姓赵。 两人御剑,肯定是要比那为双腿断成渣子的成王要快的。 刘清询问道:“你钟繇好歹是山河境武夫,就被这成王小崽子欺负成这样?” 多管这闲事,可不光是因为他不愿朝着溪盉与槐冬下手,还有因为他是个武夫,还有因为他的妹妹。 钟繇苦笑道:“本就是秦人,生在西倾山流出桓水上游,少年习武,如今三十岁了才是个四境武夫。本来妹妹是到成州寻亲,却被那成王掳去,若不是我这点儿微弱境界,可以帮着他为非作歹,恐怕我妹妹已经给他侮辱了。” 刘清转头看去,笑了笑,又对漓潇说道:“师傅的家乡,好像就在那边儿,也算是桓水流域,在南山西侧千里,称为同谷?” 漓潇点了点头,轻声道:“当年我来胜神洲,顺便也去了祖地,只不过爹说的地方,从没人提起过,我只在那条如今叫做野马渠的小河不远处,发现了一些细竹。当年就是取竹之时,被一种无形中的禁制禁锢了修为,若不然不至于被那南守之追杀。” 刘清笑道:“蒲黄山,如今是宗门了,早晚我要问剑一场,拆了他们祖师堂。” 漓潇忽然转头,问道:“你知道小竹山吗?” 钟繇摇了摇头,“没听过,我家离着同谷郡还有几百里地,实在是不太熟。不过倒是有老人口口相传,说很早以前,同谷出过一位逍遥王,是个大神仙,乃是前朝赵氏封的外姓王。我还听说了,同谷郡北边儿,方圆五百里之地,从前是一座仙山,可千年之前忽然就不见了。好像叫什么逍遥山还是木什么山。。” 漓潇与刘清对视一眼,以心声说道:“我爹说了,木秋山原本是一座洞天福地,与太和山差不了多少那种,就叫逍遥山。” 先前在南山,冷不丁就成了道祖徒孙,刘清到现在还摸不着头脑呢。要是这么说,师傅不就成了道祖的关门弟子了?实在是有点让人难以接受,毕竟道祖如今已经被奉为太上,四处庙宇极多,早已是天下道门共祖,也不知真正活着的时候,是多少万年前了,如今早已化道仙去,怎么可能做师傅的师傅? 就连诗仙苏子,如今都已经是古人中的古人了。 毕竟胜神洲河水有多大岁数,或许那位诗仙就有多大岁数。 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刘清问道:“那成王府中,还有没有什么修士?” 钟繇摇了摇头,苦笑道:“蒲黄山那十几人只是做客成州,已经被你们杀绝了,如今成王府中,再无厉害人物。” 刘清笑道:“你也别以为我是嗜杀之人,今日杀人,报仇罢了。” 漓潇替刘清解释了一番,“当年去同谷寻根问祖,那个蒲黄山的少主便趁着我修为被禁锢,欲抢我手中之物。后来又伤了还是二境武夫的他,我们没去蒲黄山拔山,已经很是隐忍了。” 钟繇只得苦笑。 身边这二人,都是剑仙。女子由始至终就没出手,男子剑都没用,只靠双拳就砸死了个分神修士,何等恐怖? 刘清笑着摇头,“别把我想的太厉害,我也才是个归元境界的武夫。如今虽说有把子力气,可武夫不到开天门的境界,就是没什么用。” 一旦破入天门境界,刘清有把握只以拳头砸烂炼虚修士。 一入八境清微,刘清定能拳打炼气士登楼境界。 至于如今天下,无人破入的武道九境,暂时叫做真武的境界,刘清觉得,四十岁上下,可以争上一争。 说着已经到了那座成王府,奢华极致,一看就是皇家别院。 刘清笑问道:“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钟繇轻声道:“叫钟灵儿。” 猛地抱拳朝着刘清,这位山河境武夫沉声道:“若是公子能救出我妹妹,日后钟繇甘为奴仆,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刘清气笑道:“给人当奴仆上瘾了不成?” 一步上前,守门兵卒瞪眼看来,还没有说话便被一股子气势压住。那守卫顿时瘫坐地上,大汗淋漓。 青衫绿衣各自背剑,走在前方。 漓潇轻声道:“知道你妹妹在哪儿吗?带路。” 钟繇点了点头,走早前方。 “这成王府中,有那陈瓶儿炼丹之处,灵儿就在那炼丹阁当杂工。” 这倒是让刘清颇感意外,先前那风骚_女子,居然还是个丹师? 来阻拦之人,皆是凡夫俗子,都被刘清一道剑气震慑。三人如入无人之境,就这么往后院儿那炼丹之处去。 走入后院儿,刘清猛地抬头看向天幕,咧嘴道:“还真他娘的来了?” 漓潇疑惑道:“他来做什么?真是胜神洲人?” 两人同时看向那座所谓炼丹阁,皱起眉头,齐声道:“得亏来了,若不然又是一场恶战。” 有个道袍中年人缓缓走出,手持一柄拂尘,轻声笑道:“怎敢来的?伤我徒儿,还要上门挑衅?” 刘清摇头道:“没想到登楼境界的前辈,也给人当狗。” 钟繇苦笑道:“二位快走吧,入了合道三境的修士,你们打不过的。” 漓潇只是笑着不说话,剑都不拔。 那道士笑道:“行了,瓶儿跟着那家伙不学好,可毕竟也是我的徒儿,虽说如今跟那成王不清不楚的,可好歹也伺候过我。我看这位姑娘相貌惊人,如若愿意跟着我,那……” 话还没有说完,一道剑气便已经斩去。 刘清手持青白,冷声道:“老王八嘴巴放干净些。” 青白已然开刃,光是剑,都足矣斩杀炼虚修士,一道剑气过去,硬生生让这老者退后几步。 有一道声音自天外传来,“刘清,这你都能忍着?反正我是忍不住了。” 刘清气笑道:“那你挂在天上干嘛呢?下来揍他啊!” 穿棉衣的时节,一个从天而降,腰间挂着长剑的邋遢汉子,却穿着短裤布鞋。 刘清笑道:“钟繇,去寻你妹妹吧。” 这位武夫挣扎再三,硬着头皮走去,心中紧张至极。炼丹阁有这种人,他是从来不知道的,希望妹妹没事。若是妹妹有什么事,我钟繇化作厉鬼也要弄死你这老王八蛋! 没人理会那道士装扮的登楼修士,刘清看向老孟,抛去一壶裸花紫珠酒,笑问道:“怎么来胜神洲了?” 老孟笑道:“这不是回家嘛!” 说着转头看向漓潇,轻声道:“漓丫头,你还不破境要憋出伤来了,回头感觉破境去。净见着着急破境的,就没见过你这种把境界压的死死的,就为了让喜欢的人觉得自个儿与他境界相差并不大?” 刘清转头,面色有些不喜。 “潇潇,你这样我真会生气的。” 漓潇翻起白眼,心说你这家伙还生气,你生哪门子怪气? 那中年道人冷笑一声,看向老孟,嗤笑道:“道友,切莫自误,第十境的手段,不是你愿意领教的。” 老孟眼神古怪,还真没见过这么没眼力见儿的家伙。 老孟喝着裸花紫珠酒,笑问道:“瞧这模样,该是没去过天下渡吧?” 中年道士嗤笑道:“那些个傻子去的地方,我是傻子吗?” 刘清与漓潇面色都变得冷冽起来,老孟收回笑容,沉声道:“天下渡孟晚山,教你做人。” 你可以不去天下渡,但你哪儿来的脸皮,对这些个戍边之人言语不敬? 京城那边猛地剑气纵横,远在千里之外的成州,感受的极其清楚。 刘清与漓潇共同拔高身形,拿出自己的黑色铁牌。 刘清那牌子又作变动,刻名字那边,成了天下渡刘清。 青衫剑客沉声开口:“辱天下渡,不当罚?” 只瞬息而已,老孟已经提着那中年道士爬升云海,一身合道境界的气势显露无疑。 看向长安,沉声道:“只要你秦国敢起剑,我孟晚山便当做秦国问剑天下渡。相信我,我有底气说出这番话,也有底气让数百剑仙北上,拆了你这秦国。” 或许是出于对天下渡的敬重,又或许是畏惧老孟这合道剑修,总之,那道又长安城聚集而起的剑气,缓缓消散。 钟繇搀扶着一位女子从炼丹阁走出。 那长相清秀的女子,朝着半空中的刘清缓缓跪下,抽噎道:“谢公子搭救。” 孟晚山对着刘清说道:“我去长安城坐坐,瞧瞧这算计不停的大秦,究竟是几个意思,回头再去寻你。” 临走前丢去两样东西,一道令牌,通体墨绿色,无光便是黑色,透光则碧绿。令牌一面浮雕一柄剑,另一面则刻着两个字。 刘清赶忙收起那道令牌,深吸一口气。 另一件东西,则是一枚印章,一样刻着那两个字。 老孟笑道:“赵老头儿对你期望极大,十年之后,一定要去天下渡。” 漓潇沉声道:“这不是捧杀你吗?” 刘清摇了摇头,轻声道:“赵前辈不会这样,到底为什么,以后回了天下渡再说吧。” 缓缓落下,问道:“你妹妹……都还好吧?” 钟繇满脸笑意,抱拳道:“妹妹哪儿都好着呢,以后钟家兄妹,以公子马首是瞻。” …… 扶舟县宅子里,又来了个两个人。是个一身青色儒衫的中年人,还带着个少年人。 乔恒笑着迎接,作揖道:“苏先生消息真灵通,老爷才回来几天,你就来了。” 这位刘清真正的先生,辈分高于书院山长,却不愿掌权。脾气算不得多好的苏先生,本名苏濡,今个儿是带着新收的弟子,来见师兄的。 苏濡笑道:“臭小子离开观水书院好几年了,回乡也不晓得去看看先生,只得先生来看他,顺便带他师弟来瞧瞧他。” 刘清刚刚返回,老远便察觉到先生气息,几乎是瞬身过来,在三步之外,恭恭敬敬弯腰作揖。 “先生,学生来了。” 苏濡转身,没好气道:“都去了神鹿书院,就不打算回观水书院?” 刘清犹未起身,沉声道:“打算先去一趟冶卢,绕行东海,再北上前去书院的。” 中年人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将刘清扶起,轻声道:“这些年来,有无懈怠学问一事?” 刘清苦笑道:“读书一事,于我来说,粗尝浅嚼,始终不得其意。” 读书人皱眉道:“物有本末,事有始终,要知所先后,则近道也。圣贤书上都给你说的明明白白,为何还说这种话?人不读书,则与禽兽何异?” 后边儿几人苦笑不停,特别是柴黄,心说自个儿就是禽兽了。 刘清也是苦笑不停,只得说道:“让先生失望了。” 苏濡叹了一口气,拉过来身旁少年,轻声道:“这是你师弟,我新收的弟子,叫杜亭声。” “亭声,与你师兄请教请教。” 少年人先是作揖,之后才笑问道:“学书不成,去,学剑?” 刘清哑然失笑,轻声道:“读书三万卷,行走千万里,学剑四十年。” 杜亭声笑道:“何也?” 刘清笑道:“人家无死书,也无茫然路。人间有剑客,不出无理剑。” 杜亭声笑着挠头,转头看向苏濡,笑道:“我觉得师兄很好啊。” 漓潇气呼呼进来,就是为刘清解围呢。 “先生真是的,不承认错误,反倒说起人来了。” 苏濡瞪眼道:“丫头你给我别乱说啊!” 第一卷 人间客 后来的年轻人 五月初五,一处堪比小城规模的镇子热闹非凡,几乎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或是窗台摆上了艾蒿。有个少年人背着包袱皮儿在一处客栈外头踱步,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小脸儿煞白,管不住眼睛似的往周遭商铺看去,只觉得那些提前一天就放在窗前的艾蒿,蔫儿不拉几的。 张蹦儿也不知为何,只知道打从自个儿记事起就有这个习俗了。 此处小镇属于扶舟县治下,唤做风泉镇。少年人站立的地方,是风泉镇生意最好的一处客栈外边儿,客栈名叫游方,既卖酒,也打尖儿。 张蹦儿身在酒铺,那个死活不愿自个儿称其娘亲的妇人却不让其喝酒。这不,昨晚上偷偷摸摸喝了一口,就给人打一顿笤帚。少年人一气之下,收拾东西便离家出走了。可才走到二里地外的镇西钓沟,张蹦儿便撒丫子跑回来了,蹲在客栈外边儿,没脸进去。 少年人此刻嘴里嘟囔不停,横竖就是个他娘的。说是那帮吃饱了撑着的家伙,大半夜的钓个锤儿的鱼,要吓死人还是吓死鱼?下次再碰到那个混吃混喝的老道士,看小爷不把他骂瘸喽!说什么男儿阳气盛,鬼怪近不了身,可大爷我瞧啥都像是鬼,那碗稠乎乎的符水白喝了。 张蹦儿站立在一个不起眼却看得见的位置,来人也不搭理,其实大多数人也真没瞧见他。直到有个脸色比自个儿还白的背剑老者蹒跚走来,一屁股坐在不远处的房檐下,摘下腰间酒葫芦就开始喝酒。 少年人揉了揉眼睛,他总是觉得那老者不是一个人,还有个模模糊糊的白色身影跟在一旁。可一眼过后就再也瞧不见了。 打小儿就憋着行走江湖的少年,这会儿已经完全给那老头儿惹去目光,正要凑过去砰砰砰磕头,反正有用没用的,多个师傅多条路嘛! 他张蹦儿这些年不晓得拜了多少个师傅了,估摸着自个儿都数不清。可那些人呢,骗一壶酒喝了,转天就不见了。 一只修长大手从背后伸出,揪起张蹦儿耳朵就扭了一圈儿,少年人疼的脱了相,扭头苦兮兮道:“荞姨,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您手下留情,要是给我耳朵揪掉了,五官变成了四官,以后哪家姑娘还看得上我?没人看得上我,谁给你养老送终啊?” 妇人自然是这游方客栈的东家,也是把没个大名的张蹦儿养大,却不肯其喊她娘亲的妇人。 没人知道这妇人姓什么,十几年来,大伙儿都称其春荞东家。 这妇人也不理会张蹦儿杀猪般的叫声,揪着其耳朵便往客栈里头扯,一边走一边骂:“你晓得为什么喊你张蹦儿吗?就因为你打从会走路就昨天不着家,到现在还蹦跶个没完。我就该老早把你的腿打断。” 那个坐在檐下,沾了一身尘土的老者转头看着少年背影,眼神复杂。那只酒葫芦好似装了喝不完的酒水,眼瞅着老者狂饮不停,半天愣是没喝空。 客栈一楼算是酒铺,开了十多年了,常来常往的都是老客,有一半是瞧着张蹦儿从穿开裆裤到现在的。 “呦!张大侠回来了?一趟江湖嗖嗖往返啊?踩着西瓜皮是么?”说话的是个染坊东家,在风泉镇乃至扶舟县都是出了名的老光棍。 张蹦儿自然要讨回场子,打小儿就与这些醉鬼酒鬼对骂,谁怕谁啊? “老光棍,你就一天抱着你那金元宝睡觉吧,看看以后能不能给你下个金崽儿,要是下不了,你不如认我做干爹,把家产全给我,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提前预备棺材板儿。” 老光棍吃瘪,也不知是说不过还是不愿跟小孩子计较,反正是不说话了。 妇人手腕儿一转,张蹦儿立马倒吸一口凉气,踮起脚跟着上楼,嘴里不住喊疼。 二楼是客栈,照理说是给客人住的地方,可张蹦儿打从四岁一个人睡,已经在那间房睡了七年了。 春荞将少年拎进去屋子,一张书桌早就预备好了笔墨纸砚,厚厚一沓儿白纸摞在一旁。 妇人松开手,没好气道:“把那道德五千言抄一遍,抄不完不许吃饭。要是不抄,我就站在外边儿说你尿床的事儿。” 张蹦儿立马神色正经起来,揉了揉耳朵,几步走到书桌前,端坐之后正色道:“说得什么话?娃儿也是要面子的!抄就抄,迟早给你考个状元回来。” 十一岁的少年还尿床,说出去实在有些不长脸了,可这也没办法啊!做梦老见火,一不留神就是一坨。 妇人摇了摇头,叹气道:“小祖宗唉!别说考个状元了,你就是能给我烤张饼出来,我都能把你供起来了。” 少年神色好不复杂,最后还是苦兮兮抬头,嘟囔道:“这我也没法子啊!我跟着后厨老杨学了那么久,饭菜倒是做的出来,可你也吃不下去啊!天生就不是做厨子的料。再说了,书上不也说了,君子远什么厨嘛!” 眼瞅着春荞已经开始找笤帚,张蹦儿赶紧拾起笔开始写。 抄书?抄个锤子!打从六岁起,犯了错就抄这五千言,五年时间,倒着都能写出来了。 妇人这才作罢,深深叹了一口气后转身离开,还不忘带上门儿。 拿起笔的张蹦儿跟方才全然不同,好似进入一种玄妙忘我的境地,一笔一画都极其随意可又十分认真,好似那传说中的仙人,端坐闭关不知寒暑。 等到五千字写完,少年人才如同给人召回魂魄似的,伸了伸懒腰,叹气道:“夜已三更,找食儿去喽!” 张蹦儿不知道,外边儿的那位背剑老者还在,酒葫芦还没喝空,也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 下到一楼去,大半夜喝酒的人多地是,张蹦儿从来就不怕没饭吃,毕竟自家客栈那可是从不关门。 少年大大咧咧下楼,对着一个值夜伙计说道:“三哥,我饿了。” 伙计名叫卢三,就是风泉镇人,家里有个老娘亲,十多岁就在客栈当伙计,都有十来年了。 卢三笑着往后厨一指,摇头道:“少东家自个儿去吃,不过东家交代了,你必须把鸡蛋吃了。掌柜的也给你留了一碟儿白皮面,一碟子土豆丝儿呢。” 少年人哈哈一笑,凑过去偷偷摸摸塞了几枚铜钱给卢三,之后眨了眨眼睛,笑着说:“还是我陈伯伯疼我,都晓得给我留土豆丝。” 伙计苦笑一声,极小声道:“少东家,你不能老给我塞钱,不合规矩。” 张蹦儿转回头撇了撇嘴,抬起左手画了个圈儿,故作一副纨绔模样,“这迟早都是我的,怕个啥?” 说话间猛然揉了揉眼睛,方才他看的清清楚楚,有一道白光嗖一下子从门口掠过,那白光像是一道人影,还跟自个儿招了招手呢。 少年张大嘴巴,抬手拍了拍卢三,眼中充满惊疑之色:“三哥,你看见没有?” 只见卢三一脸疑惑,张蹦儿便也没细问,只说自己出去买油炸吃,快步便走出客栈。 照理说一个连树影都能看成鬼的小家伙,这会儿瞧见一道诡异白光,打死也不会一个人上去查探才对,可这次张蹦儿不晓得咋回事儿,鬼使神差便走了出去。 出门儿左瞧又瞧的,结果发现啥也没有,张蹦儿心说真是我眼花了?挠着头准备转身回去吃饭时,少年才看到一个背剑老头儿独坐饮酒。 张蹦儿走过去学着戏台上那些侠客抱拳作礼,之后极小声问了一句:“老爷爷刚才看见什么没有?” 背剑老者歪头看来,“你想让我看见什么?” 少年一听这话,觉得有味儿,这老头儿肯定是个世外高人,不拜师真是可惜了。 “我刚才看见一道白光,一溜烟儿就不见了,也不晓得是个啥,所以追出来看看。” 老者哦了一声,背后长剑嗖一声蹿出,一道白虹闪过,长剑又重新返回。 张蹦儿眼睛都看直了,一时之间说话直打结巴,过了好半晌还是说不出来话,干脆直愣愣跪倒在地,砰砰磕头。 姥姥唉!这老头儿是个神仙啊!到手的师傅总不能跑了不是。 老者微微挪开身子,转头古怪道:“想不想看点儿有意思的东西?” 少年人点头不停,心说这就要传授仙法了?那张大爷我明儿就能腾云驾雾了? 只见那老者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张蹦儿正想看看这位老神仙有什么花活儿呢,结果老头儿噗一口,喷了少年一脸酒水。 这下结巴都治好了。 打小儿就跟醉汉打交道,啥样儿的场面没见过?这个亏能白吃? 少年抹了一把脸,半点儿不恼火,反倒是嬉皮笑脸道:“师傅,这下儿你可跑不掉了。要是不收,刚才这下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老者摇头一笑,心说自个儿怎么觉得这小小年纪便极为市侩是小子,有些好玩儿? 背剑老者指了指客栈门前,说你先转头看看。 少年转头,当即一声惊呼,“哎呦喂,这些人有病咋滴?大过节的不好好在家待着,跑来喝酒来了?” 原来是门前有数十人正往进走,不过一个个的皆是神色木讷,死气沉沉的。 老者又喷了一口酒,笑着说:“你再看。” 张蹦儿再次看去,猛然往便后直退,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变得更白,冷汗直流,却是硬生生咬住舌头,未曾尖叫出声。 他第二次看去时,那群人皆变作白骨骷髅。 背剑老者哈哈大笑,打趣道:“没尿?” 张蹦儿擦了擦额头汗水,声音有些颤抖:“哪儿有功夫尿裤子,我荞姨跟三哥,还有后院儿的陈伯伯跟厨子老杨都在呢,这么一大群妖魔鬼怪,这可咋整?” 老者笑着说:“这个很简单,你去管他们一顿饭就好了,请完客就来找我,我带你去走江湖如何。” 张蹦儿一脸疑惑,心说这老头儿莫非是个江湖骗子?方才那手是障眼法?他不解道:“你图我钱还是想把我卖了?” 老者灌了一口酒,自言自语道:“唉,扶舟县有一只大妖,本想带个人长见识,不去就不去吧。倒是某人,不是想走江湖吗?” 张蹦儿立马变了言语,苦着脸说道:“想啊,做梦都梦到走江湖呢,可每次都出不了镇子。梦里边儿无论走哪边离开风泉镇,都会有一只带火的怪物拦着,所以我才会尿床。” 老者笑着摇头,心说怪不得能有那种玄妙境地,也不算资质太差了。 “我带着你走一遭扶舟县,最多也就是半年时间,先把你想看的江湖看一看,然后再问问自己,要不要走江湖了。” 于是有个少年人跑回客栈一楼,硬是让卢三把后院儿的厨子喊醒,简简单单做了几道菜,分量极多,分了十份儿,摆了十张桌子。 这一闹腾,大家伙儿都醒了。 陈掌柜跟卢三,还有后厨的老杨并肩站在角落,看着张蹦儿摇头不停,这下儿谁也救不了少东家喽。 春荞早就站在二楼冷眼看着,可妇人没出声。 少年苦笑不停,他知道自己没法儿说清楚,只得硬着头皮道:“你们信我,我是为了咱们客栈好。” 二楼妇人只是微微点头,说了个信字。 张蹦儿忽然咣当跪倒,砰砰砰三个响头,抬头后大声喊道:“荞姨!我要去走江湖,能不能让我走一趟?要是江湖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我回来后就再不离开风泉镇。” 零散几桌客人都是常来的,都知道这下子打小儿就想做大侠,所以这会儿皆是放下酒杯,投来目光。 本以为妇人会破口大骂,可张蹦儿没想到,春荞只是说道:“一直没给你起名字,既然你铁了心要出去走走,以后就叫张见秋吧。” 有一句话春荞没敢说出口,“这也是你爹娘想给你的名字。” 有了大名儿的少年再次磕头,起身后头儿不回的往外走去。 春荞一忍再忍,见张见秋头也不回,没有半点儿留恋之色,忽然就有些生气,觉得自个儿这么多年白样这小祖宗了。她喊了一句:“和谁去,走多远?” 张见秋回头咧出个笑脸,有如年幼时与人打架赢了那般意气风发: “跟个老神仙,去趟扶舟县。” 妇人没好气的说了句滚蛋,角落里三人直想捂脸,而那些酒客已经嘘声四起。 好大的江湖,不到百里之外的扶舟县。 少年人骂骂咧咧走出去,站在门口时回头喊了一句:“你们等着!我回来时就是个大侠了。” 待张见秋走后,有个醉醺醺的中年人抬头往二楼看去,打趣道:“春荞妹妹心可真大,就不怕小张蹦儿给人卖了?” 妇人瞪着眼说道:“李瘸子,以后不许叫张蹦儿,他有大名儿了。” 至于担心?担心个屁,小混蛋跑出去不晓得要把人毁害成什么样呢。 ………… 第二章梦中有剑 原以为终于有机会离开风泉镇,跟着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老神仙去走江湖,结果却让张见秋大失所望。 那老者带着少年从镇东头儿出去,要往扶舟县去就得往东。可老者只是问少年,梦里面从东边儿出风泉镇,那头带火的怪物会在哪儿出现? 于是张见秋带着老者走去一个叫做锁牢的地方,算是一道小山谷,可名字的确只叫锁牢。每次在梦里边,只要是从东头儿出风泉镇,必然会在锁牢碰见那大长虫似的,头生两角的怪物。 张见秋一直把那怪物当做尿床的罪魁祸首,因为小镇有老话,说梦里见火就会尿床。 老者在那条没个名字的小河旁,寻了一处平整大石头,端坐之后便让张见秋去拾柴生火,说今晚上就在这里睡了。 少年撇了撇嘴,转头看了看远处漆黑树林,只在那儿才捡的到干柴。张见秋心说这老神仙仙术不咋地啊,这都看不出来自个儿怕黑?可娃儿也是要面子的,说出来多跌份儿? 只见那少年磨磨蹭蹭半天,忽然咧出个笑脸,笑嘻嘻道:“我不是怕啊!我就是不冷。咱这地方,五月份谁生火啊?” 老者淡然道:“好啊,你说不冷就好。” 夜色漆黑无比,张见秋哪儿有胆子就在这儿睡觉?躺在石板上后,头朝着老头儿就觉得脚凉飕飕的,脚对着老头儿,头又凉飕飕。 他只得话唠一般不停发问。 “师傅会不会飞啊?我听那些说书先生讲故事,说这世上真有仙人,修成正果之后可以在一片天空剪下来一片云朵,之后就可以腾云驾雾了。” “那师傅总会千里眼顺风耳吧?我觉得我要是先学,就先学飞的,再学千里眼顺风耳,以后镇南的王家丫头再敢败方我,我就看她洗澡。” “师傅打算什么时候教我啊?要学多久?” 一连串的古怪问题,老者却只当没听见,反而笑着说:“你背后那个人听的很认真。” 张见秋猛然转头,发现什么都没有后才嬉皮笑脸说了句师傅真坏。 “那师傅叫什么总要告诉我吧?” 老者这次总算听见了,淡然答道:“姓宋,叫知远。” 少年人一通溜须拍马,老者不胜其烦,握着酒葫芦的手指微微一动,张见秋冷不丁的就栽倒在地,酣睡起来。 宋知远摇头苦笑,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真就只能把剑接给他?如此胆小,又心眼多,怎么接得住剑?” 老者缓缓摘下背后长剑,使劲儿拄剑,沉声道:“怎么就看上他了?我还有半年时间,寻个起码资质好些的也不无可能,就这样把你赌在一个只有黄庭资质的小子手中?” 有个清冷声音自长剑而来,“宋老头儿,你只是个背剑人,不是持剑人。” 宋知远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说得对,我能报仇还靠了你,凭什么替你考虑?你喜欢就好了。” 转头看了看那酣睡少年,老者无奈道:“我也就冲你那份玄妙感触了,斩了这条火龙后,你就有一条可以离开的路,也不知谁吃饱了撑的,弄了四方火龙来拦你去路,一个若没有大机缘大气运加身,到头儿也才是第三境,黄庭境界的小家伙,值得如此费心吗?你小子是得罪了什么人了?非要把你困死在那小镇。” 风泉镇东南西北各有一处出口,张见秋在梦中无论走哪边儿都会有一条火龙拦路,其实是给人下的一种禁制。不过宋知远也没打算帮张见秋斩去其他三路火龙,他的江湖,他的山上山下,起码得自己亲手斩去三条火龙才能去走。 少年人又在那熟悉梦中,就在风泉镇东边儿的锁牢,一如既往有一条火龙拦路。打从张见秋有了出去看看的心思,这条火龙就一直在梦中了。一旦他迈出镇子,火龙便张开那血盆大口,少年只有惊醒而已。 这会儿就又醒了。 张见秋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又做了梦,又碰到了那火怪。略微平复了一番,少年急忙伸手摸去裤裆,还好,没湿,要不然就丢脸丢大发了。 一旁老者猛然起身,瞬间便到那小河,站立水面之上却不往下沉。 张见秋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少年嘟囔道:“娘的娘我的姥姥唉!神仙没跑儿了!” 宋知远神色严肃,对着少年人沉声道:“我不收你做徒弟,但要传你一剑,让你斩梦中火龙。可剑术不能白白传你,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少年人也变得严肃起来,没有立马答应,而是略微思量,之后才正色道:“还得您先说,我张蹦儿今天才有了大名,人家都说我是个祸害,可我不想干害人的事。” 这番答复倒是让宋知远略微诧异,因为在老者观察之下,这小子就是个见缝就叮,毫无底线的愣小子,可这句话,很干脆的告诉了宋知远,张见秋不一定会是个多好的人,可他不愿做坏事。 老者露出笑容,轻声道:“若你日后走的出风泉镇,要去一趟南边儿弼诸国,穷尽一生也要跟那里的万鞘山讲个道理。” 张见秋丝毫不做作,直接问道:“与一座山讲道理还是与山中某人?为何讲道理?要讲个什么道理?” 一连串问句,少年人哪儿还有那夜里惧黑怕鬼的模样?全然就是一副长剑出鞘,凌厉气势。 宋知远这才有些明白,为什么这把剑会偏偏选中资质极差的张见秋。因为有的人,看似遇事前瞻后顾,胆小如鼠,可是,事分千万种。 老者笑了,衷心而笑,“我曾是万鞘山弟子,可被师门卖了,妻女尽皆被斩。” 张见秋猛然站起,沉声道:“请前辈教剑。” 宋知远微微一笑,并未拔剑,并指而已。只见老者身子微躬,踩踏水面往右刺去,步步紧逼,全然不似那戏台舞剑,反倒瞧着有些笨拙。 张见秋心说自个儿是不是上当了?这哪儿有那说书先生嘴里那种剑仙气象?不是说剑仙剑术都有那流光绚烂,一剑之下劈开万里山河,直教鬼神胆颤么?怎么这老头儿跟个……骗子似的? 第一卷 人间客 人物传 冬至!果不其然一场大雪。枝头也好,红砖也罢,都是覆了一层雪白。其实北地入秋后,不全是满目苍夷的,至少山中松柏,小竹,尽是绿意! 据称此地自古以来,山中多生小竹。细的约莫筷子粗细,粗的也才拇指般而已,于是此地便唤做小竹山,约莫方圆五十里地界而已。当中有一山谷,三条溪流蜿蜒至山谷汇而成河,小还是小的,算是河岸,窄处也才丈许,宽处八九丈而已,由于百年来周围村寨于溪中取沙石,虽不宽,却可以泛起小舟,古时称之为同谷溪。两侧房舍倚山而建,多是红砖砌墙,青瓦覆顶,因小竹山之名,也便叫做小竹镇了! 除了白杨与松柏,山中最多的就是那细竹,也无别的。于是家家户户门口都有竹子编的小筐,搁置门前养花种草,有些泛着绿意,可大多都是泛黄的! 小竹镇,其实说小镇才是!只是一条同谷溪,由三条溪流汇聚之地而下,两边略平缓的地方建了一些房舍。中间是同谷溪,两侧是房舍,多是商户。正溪流上方,两侧房屋中间,各自有能并排站三个成年大汉宽的栈道,只是两边是不通的,只有上下各两头才有小桥与人互通!小竹镇是这小竹山最繁华的地方了,每月三六九,都是逢集只有腊月三十这一天,是例外。称作是鬼集,只有上半天,据说是给阴间人采购年货的时间。而小竹山地界儿那些村寨,大多都会来人采购家用及农用物。 小竹山家境殷实的人家,多是这镇上的商户!只不过周围村寨都瞧不上这些做生意的!而镇里人,也是瞧不上周围村寨人的。村寨人觉得都是农人,你们这些卖各种物件儿的,连个一亩三分地都没有,米面肉全靠买,那年遇上天灾,不饿死才怪!而小竹镇的商人,都觉得是,一些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斗大的字不识三个!没见识。 只不过,村里人要或买或换各种所用之物!而镇里人赚的都是这些村里人的钱!所以双方甭管心里再嫌弃,都是笑呵呵的。哪怕打一边儿走过去的农人,看到溪对面出来提桶由溪中打水的商户,尽管隔着一条溪,却都要笑着打招呼的!混个人情总是不错的,买灯油时,总能少个几厘钱的! 也有一处意外!这五十里地界儿可不全是叫什么村什么寨的!有一个地方,便直接唤做了小竹山!其实是一个村子大小,四五十户人家,可偏偏与别的地方不同。种地还是种地,买卖也须得到小竹镇,可唯有两点例外就是,这里全是小竹,旁的树木竟是一点儿都没有!整个小竹山五十里地界,唯一一座学孰便在此地! 这个村落建在不高的一座山。房屋由上至下错落有致,呈一个尖角!最高处那几栋小楼,就是小竹山唯有的学孰!依次而下,房舍错落,每排都有一条足以两辆牛车并排的青石路。连小竹镇可都没有青石路! 之所以学孰建在此地,之所以连镇治所在的小竹镇都没有的青石路这里有。全是因为此地三十年前出过一个大人物——原名叫做陈土生!因其出生时先天双腿不足,无法立地。早先是可以医治的,可农家人,哪里负担得起那种医药物!在张汉竹六岁那年,他母亲便将其双腿拧断了,断了能治好的念头,从此以后便不用负担那种足以令人倾家荡产的药钱了!本姓是陈,可三十岁发际后,被郡守大人请去做师爷,离家之际,脱了族姓,改姓了结拜大哥的姓,亦改名为汉竹! 今日大雪纷纷,又是冬至!各家都忙于包饺子或是到祖坟敬香!小竹山亦是如此。若是站立南山上,就可以看到北侧小村,除了最上面的几间房屋没有炊烟,别家都是烟雾缭绕!若是有那些文人雅士看到这场景,定要大呼美哉!满山透着绿的白雪,还有略浊的烟,好一副人间美景! 学孰下方的一条路,已经看不见青石了!唯有一片雪色。一家红砖做的院墙,小竹编的已经泛黄的门前,有一个浑身上下一丝不挂的男童,最多也就是八九岁!大雪纷飞,男童赤脚站于雪地之中,眼泪在眼里打转,双脚不停的在雪地里跺着,脚边其实已经没有雪了,该是站了许久了! 男童偷偷顺着竹子大门的缝隙朝内望,片刻之后快速挪动至一块废弃的石碾盘旁边,用那石碾盘挡住一些部位,可大半个屁股还是在外面露着的!这是打从左侧过来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男子起先没太注意到男童。是那男童先看到中年男子过来,挪了挪地方,只留个上半身能被那人瞧见!就是这一挪步,被那人发现的。 “吆!流儿,光屁股蛋站在这里干嘛呢?练功啊?昨个儿老爷子我教你的剑法练的怎么样了啊?”那中年男子双手拢起袖子,扯了扯灰色布袍,走到男童站立的石碾前,蹲下来笑嘻嘻的说道。那被称作流儿的男童哪有心思搭理他,下意识又把屁股挪了一下,瞪着眼对中年男子小声说了一句:“混蛋老爷子!等我熬过这一难,看我不把你的茶罐儿都变成我的尿罐儿!”男童表情委屈极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虽然没有哭出来,可言语中,任谁都听得出是哭腔,可始终没有把眼泪流出来。中年男子笑骂一句,站起来往旧竹子大门那边走。走了三步,到了石碾一侧,男童赶紧把身体往左侧挪了一大步!中年男子砖头看了看男童,又看了看大门,叹息一口,终究是没进去,转身顺着那条已经尽是白雪的青石路,往男童右边而去。几步之后回头一个夸张的笑脸,缓缓说道:“你那还没有金鱼大的鸟儿,小时候我家鸡都不爱琢,你躲个屁!”说完哈哈笑着往前走去。 男童一下涨红了脸,怒吼道:“老混蛋!六爷家院边上坎儿高,青石板滑,小心摔死你!”那中年男子依旧笑着不回头,片刻过后已经过了男童说的六爷家院边,只是没摔倒,男童顿时有些心情不好! 看着眼前被那个人踩过才隐约看得到青石的路。又挪了挪位置,左右路上各瞄了一眼,又使劲儿搓了搓手,剁了剁脚。哈了一口气,前面都是白雾!其实心里还是比较庆幸的,因为没看到同龄的人在家门口走过,不然直接还怎么混! 男童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怎么都有一个时辰了吧!怎么还不让我进去。 想起这个,又是一脸委屈!眼泪打转,可始终没有掉出来,只是使劲儿搓着手。他其实心里想着,为什么不拿鞭子抽自己一顿,哪怕像上次一样吊起来打,打的背上都是血,他也认了。哪怕退一步,脱光了再浇一盆凉水,让他站在雪地里。都可以的,可是为什么要站在门口啊?我虽然小,可是也要脸的啊! 想着想着,就更委屈了! 只是这时,忽然有一道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小男童顿时脸色有了笑意! “张木流!给我滚进来!”院子里一个浑厚男子的声音传出来,男童赶紧拍了拍脸,把笑意褪去,换成哭丧着的脸,推开泛黄的竹子大门,迈步进去。手里拿着一边找得旧了扔掉的锅盖,挡着小腹。 男童进院子后也不说话,往正中间一个房子走去。正中间房子门口站着一个穿青色布袍的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一个裹的严严实实的孩子。正中间一把藤椅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二十几岁的样子而已! 中间男子瞪了一眼名字叫做张木流的男童,小男童没有立即把锅盖丢掉,而是看了一眼一侧的妇人。那妇人抱着孩子朝里屋走去,张木流才把就剩下一半儿的锅盖轻轻放下,然后跪在台阶下方的雪地里,正对着男子。然后口中喊道:“爹!” 年轻男子男童也不抬头,眼里露出一抹失望。“为什么要打小竹镇的小胖子?他哪里欺负你了?他敢欺负你?为什么要砸了老夫子的砚台!为什么要折断老夫子的狼毫?说不出来就一直跪在这里!” 张木流低着头,泪水已经滴在雪里,脚掌厚的雪就融化了一个小洞。只是丝毫不做声!也不抬头。这时那个妇人抱着一堆衣服,还没有出门就听见声音不喜道:“张玉明!你差不多得了,那是你儿子唉,我这后娘都看不下去了,你还要怎么样?真要冻死他吗?” 妇人说完也不管叫张玉明的男子,独自快步走下台阶,拖着张木流,可张木流不肯起来!妇人无奈回头看向张玉明,男子哀叹一声:“小祖宗,起来吧!冻死你了我白养你这么大!”说完站起身想屋内走去。 张木流这才起身,身体已经打颤了,妇人细心的帮张木流穿好衣服,最后扣上长袍纽扣。张木流光着脚走上台阶,在没有雪的石板上使劲跺脚,妇人接过来一块破布,他擦了擦了脚,穿好鞋袜。背对着妇人,挥袖擦干已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回头对着妇人笑道:“谢谢燕姨!” “你叫什么?”房内传出一声怒吼。张木流赶紧改口。 “谢谢小娘!” 妇人摸了摸张木流的头,拉着他的小手往厨房走去,烤火! 外面那条又看不出是青石的青石路,若是往右边一直走,到头一个丁字型的路口,有一身着灰色布袍的中年男子,正拉着一帮小孩儿在斜坡滑雪,本是松软的雪,已经给他们溜的反光了。总之几天内要是不出太阳,这条路绝对会滑到走不了人。 饭桌上,张木流和张玉明各吃各的,也不说话。妇人则是在一旁逗孩子。吃完饭,张木流说先去睡了,回了自己屋子。张玉明也没有说话! 这天夜里,来了两个人。一个白发苍苍,拄着拐杖,一脸的歉意!还有一个中间男子穿着布袍。三人坐在火盆旁,一黝黑茶罐儿在炭火边儿煨着,三人轮番往自己的茶盅倒茶。年轻男子和白发老者,脸上皆是有些愧疚,一旁的被张木流称为混蛋老爷子的中年男子,则是捧腹大笑。 张木流回到屋子后,挪开木床。然后撬起一块儿青砖,从里面掏出来一截儿木头,木头是中空的。打从里边儿倒出来一把东西,约莫二三十颗。捧在手心里眼泪终于决堤而下了!这是一把葡萄籽儿,吃完葡萄剩下的。是那个他已经记不起长什么样的娘亲,和自己俩人吃完吐的。只记得娘亲说留着籽儿,种院子里,以后就不用买了!可怎么我收好了还没有种,你就不见了。再后来燕姨来了家里,我其实已经知道你不会回来了,可我还是留着葡萄籽儿!那是我唯一能记起一点儿的了。燕姨她对我不坏的,可我还是想娘亲! 小竹镇的姓南的胖子,比张木流高,还比他胖。可张木流愣是把小胖子打得鼻子都歪了!因为南胖子说张木流的娘亲跟别人跑了。 学孰的老夫子,别说小小的小竹山,哪怕这樵西县的县太爷!更大些,渭水郡的郡老爷,都是礼遇有加的!可他张木流就是敢砸碎老夫子心爱的黑砚台!就是敢把老夫子时长拿出来擦的狼毫折断! 因为老夫子说:“你父母就不知道,养子须教子?” 今日冬至!雪犹未止! 舒燕哄着怀里的孩子,看着自家男人挑灯夜读!她其实听见了先前三个人的对话的。她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大人的事情,为什么要苦了孩子啊! 张玉明忽然起身,说了一句你早些睡!转身出门而去。出了家门往高处去,过了最高处的学孰,其实已经是山了!雪花乱舞,陡峭的十分夸张的山路,在张玉明脚下竟然半点不滑!甚至,愈走愈快,步步生风! 次日早晨!张木流早早起身,放好了搂在怀里一夜的葡萄籽儿,归置好被子,拿起一旁桌上放的书,缓缓放进与自己一般高的箱笼。推开窗户一看,果真还是鹅毛大雪! 背起看起来硕大的箱笼,推开竹门,往其实不远的学孰缓缓而去!出门右拐到了尽头丁字路口,差点没一下滑倒!心里想着昨天受罚又错过了一场大事!可惜! 老夫子今日并无责怪他,而南胖子今日也未来听讲!刚开始还纳闷儿,可休息时间玩儿起来就什么都忘了!老夫子布置了课业,张木流就发愁了。写的话就不能玩儿了,不写又会挨板子!愁啊!拿出笔墨放在桌子上后,忽然脑袋一扭,向旁边一个比他高一个头的男童!这男童是一个叫白杨寨的村子里的人,离这里足足二十里地,每天都要走一个多时辰来上课。张木流今天早上看到他箱笼上头的篷布积雪比昨天他脚边的还厚。想了半天,眨眨眼道:“周兄?课业做了吗?” 那高个儿男童笑道:“尚未起笔!”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拉起高个儿男童就出去滑雪了。课时打盹儿,放课便滑雪。中午时,张木流回家吃饭,那些个离家远的,便从箱笼拿出薄饼干粮。吃完饭张木流老早就跑去学孰,放下箱笼问那高个儿男童课业做了吗?男童回复一句尚未!张木流就很高兴了!拉着几个同窗就去玩儿了,当然高个儿男童是绝对要拉着的! 下午时分,即将放课,老夫子讲完了课业。学生们都已经在归置东西往箱笼塞!一个黝黑女孩捧着一摞纸到老夫子面前,低语几声,然后听见老夫子怒吼一声:“张木流!又是你一个人不交课业,留下抄书!抄完再回家。” 张木流先是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看那个高个儿男童,男童微微一笑。张木流也不言语,转头后把刚刚放进箱笼的笔墨取出,任凭老夫子走后的喧闹变作只剩他独自一人的喧闹!默不作声。抄完书后,雪已经停了!他背着箱笼,看着白茫茫的世界映出一些金灿,浅谈一笑便回家了! 这天吃过饭后,张玉明抛给一把木剑给了张木流,张木流捧在手心,喜爱的不得了。当即耍起来了隔壁老混蛋光棍教他的剑法!找了一根麻绳,将木剑绑在背上,蹦着跳着就到了那个中年汉子家!那中年汉子正坐于火盆旁喝茶。看见张木流便大笑道:“流小儿?今天不练你那光腚神功了?”张木流脸顿时黑了,不过马上笑嘻嘻的跨过门槛儿,熟络的自己找了小板凳,坐火盆边上,拿着一根小铁棍儿,搅的灰尘大起!坐了好一会儿了,中年人都喝了两杯茶了!张木流缓缓说:“刚刚过来时看见下庄王家大院里的几只狗,在追你家鸡!去的晚了可就……”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老混蛋一溜烟就没了,耳边只听到骂声:“我家大公鸡要是被狗咬死,我割了你那小的鸡!” 张木流十分畅快!左右一看,无人。于是便宽衣解带,赏这老混蛋一杯仙酿!完事儿麻溜儿跑了! 少年时总是盼着长大的,总觉得时间好慢!其实可以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的!一顿饭,就比老爹高了,那不是最好吗? 一处满山遍野都是竹子的小山村,让人感觉气味都是香的!日头尚未西陲,一群背着蒸笼的学子一哄而散。一穿着青色长袍,束发于顶的少年,背着箱笼走在青石路上。往左踢一个石子儿,往右一记王八拳!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六十章 清漓山 正月家门匆匆客,有无琐事都是春。 凡俗市井,不是说宅子大就是大户人家,所谓大户人家,起码也得人丁兴旺才是。 刘家空有偌大宅子,一年到头儿,也就如今正月了,才像个真正大户人家。 苏濡与刘清彻夜长谈了一番,头天黄昏坐在后院儿小亭,两小坛子酒,一碟花生米,就这么聊到第二天天光大亮。 刘清没有多喜欢喝酒,这位中年读书人还以为自个儿的学生不喝酒。当年远游西域,也就是胜神洲的西北大漠,在一个叫做牥趾国的地方,读书人好不容易用肚中学问挣了十两银子,乐呵呵带着刘清去酒楼,要喝一喝本地特有的马奶酒,憋着把学生灌醉。 结果先生喝的四仰八叉,学生坐在桌前一脸无奈。 那时的刘清,摇头不停,心说先生也真是的,没安好心,憋着灌醉自个儿学生。可先生也不事先打听清楚,我不喝酒,不是因为酒量不好,而是因为喝不醉啊! 次日午时,苏濡就要带着杜亭声北上,说是要去长安等明年殿试,别看你师弟年纪小,却是个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此次进京,一定要捞个状元郎当当才行。 走之前,这位苏先生语重心长说了句:“你当大师兄的,又是神仙修士,如今很快就是一座山头儿的主人,以后说不定还能是一宗之主呢,要多照顾照顾师弟啊!别当大师兄的有了媳妇儿,对师弟半点儿不上心。” 先生看人眼光,刘清自然是相信的。所以也对着杜亭声说道:“亭声,治学读书一事,师兄可能不及你,但师兄打架在行。遇事切莫瞻前顾后,你只要占理,被人欺负了就直接来寻我,我们读书人,能动手就决不吵吵。” 结果这话说出来,杜亭声一脸不可思议,悄声道:“大师兄,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刘清便有些狐疑,转头看向自己先生,却发现先生看向别处,似是沉思一事。 于是刘清就知道了,先生这一脉,是真出了个不能打的。这样可不行,优良传统决不能抛弃,旁的读书人动手不动口,苏濡一脉的读书人,没点儿一言不合就上脚的本事可不行。 想好了,以后要是碰到合适的,我便代师收徒。最好是个俱芦洲人,这样就不必特意去培养自家文脉的优良传统了。 苏濡就这么走了,刘清说自个儿会去一趟观水书院,到时会一路游历至长安城,赶在会试之前到,给师弟撑场子。 顺嘴提起溪盉读书一事,先生只说由着小姑娘自己心性便好。为人师的,除了教人傍身武艺拳脚,更重要的是要教她怎么为人处事,德行要放在前面。 然后小浊天七人,还有一场议事。 刘清系上了那道逍遥巾,以遮掩天机,防止船夫窥得议事内容。 还有个从长安城返回,邋里邋遢,大正月的北地,还是短裤草鞋。 关键是这个不要脸的玩意儿还说自个儿就是胜神洲人,还是个皇子。 老孟以腰间长剑斩出三剑,一个锥形剑气穹顶便立在此处,盖住刘家大院儿。 一个合道境界的剑修,任他老梆子再厉害,也难以透过孟晚山的手段,窥得宅子内部。 一场议事从黄昏直到半夜,子时前后剑气才撤去,乔恒一脸笑意,率先走出,取出一壶槐冬酒小口喝着。 今日议事,漓潇手中的五样东西尽数还给五人,从小浊天走出的七人,六个外乡人一个小浊天本地人,达成了一个协议,此后百年间有效。 王致明面无表情,当夜便往南山返回。樊雪说要去胜神洲四处转转,完事再返回青鸾洲。路痴和尚说既然来了胜神洲,就去陵阳逛一逛,在那位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前辈修仙之处瞧瞧。 柴黄与龙丘桃溪则不然。 前者死活不愿返回斗寒洲,说要在扶舟县待几年,等刘清山头儿落成,他要作为第一位供奉,加入谱牒。 龙丘桃溪则支支吾吾,说闺女在哪儿她就在哪儿,舍不得溪盉,所以也先在胜神洲,啥时候走她自个儿也不晓得。 漓潇与刘清携手走去酒仙庐,老孟又跑去蜀国,也不晓得要干嘛去。说是很快回来,两人便打算在酒仙庐等着。 更何况,胜神洲一洲的百花阁主,已经等了刘清一整天了。 那位檐葡仙子,刘清早有耳闻,花中禅客,名声极大。 缓步走入酒仙庐,杜秀芹赶忙上来迎接。这个苦命姑娘,腿给刘清强行治好,脸也被栾溪帮着恢复,虽然一时半会儿没法子全然恢复,可至少已经瞧不出来了。 这会儿一看,这杜秀芹当真生的不错,是个美人胚子。 刘清笑道:“女子哪儿有不爱美的?怕恢复容颜之后,给酒仙庐与刘家带来麻烦?那你你也太瞧不起你东家了,一个烟花之地的老鸨子,有什么胆量来寻我麻烦?” 漓潇瞪了一眼某人,那意思就是注意措辞。 杜秀芹含笑施礼,轻声道:“谢东家,秀芹生是酒仙庐的人,死是酒仙庐的鬼。” 刘清笑着摇头,缓步往二楼去。 原本与绿衣湖合伙儿做生意时,二楼内有乾坤,可不止几间雅阁。后来与绿衣湖闹掰了,乔恒也没留这玩意儿,一起剔除了去。 按那位小浊天魔道至尊的说法儿,神仙要是只喝神仙酒,那是算不得真神仙的。咱们酒仙庐,只卖凡俗酒水,却不只卖给凡人。 六间雅室,分别以清韵、酒客、闲人、山河、雨阁、崖上为名。这些事全是给乔恒打理,以至于刘清,其实是第一次见。 漓潇撇嘴道:“这名字起的,也不文雅,就剩下故作高深,让人瞧不懂了。” 刘清摇头道:“二楼有清韵,落座几酒客,闲人观山河,崖上风雨阁。” 四六不像,说完便后悔了。 由打挂着闲人木牌的房中,有个一身淡粉色长裙的女子走出,且不论相貌,光是一分气势,就让人觉得静心,满是禅意。 檐葡仙子缓步走出,笑道:“一个起名字起的随意,一个作诗作的潇洒,还真应景,可不愧叫做酒仙庐,是酒仙去处。” 刘清直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在漓潇面前胡咧咧,是因为他知道漓潇不爱读书。呐成想给这檐葡仙子听了去,羞煞人也。 干笑一声,上前抱拳,“今日事多,让檐葡仙子久等了,实在是抱歉。” 檐葡摇头一笑,轻声道:“刘公子与漓姑娘,知道我想在最想说句什么话吗?” 刘清与漓潇齐齐摇头。 檐葡笑道:“天造地设。” 一番打趣,漓潇却是没红脸,只是含笑对檐葡仙子点头。 进门之后,先是一阵寒暄,然后刘清才开口道:“想必仙子也收到了我的信,不知百花阁那边如何作想?” 既然这檐葡仙子来了,自然是谈生意来的。 檐葡微微一笑,轻声道:“来见刘公子,其实不只这一件事的。第一件,刘公子所说的卖酒水一事,我已经传信百花仙山,别洲如何暂且不知,可胜神洲,以后便与刘公子合伙儿做这个生意。可生意归生意,若不然就伤交情了。在刘公子这边自产裸花紫珠以前,酒水生意,由刘公子提供配方,我们百花阁自产自销,只能分给刘公子两成收益。待刘公子的山头儿自个儿产那裸花紫珠了,品秩肯定要高于市面上,到时不光原料在刘公子这边采购,酒水所得收益,百花阁拿六成,刘公子这边,拿四成,可行?” 其实最先松了一口气的,是一旁的漓潇。 拿人的手短,他怕如今刘清已经是一家之主,算得上带着一大家子人了,有些事会拎不清楚。 其实刘清心中也挺发愁的。 自个儿兜里,如今只有百枚泉儿,够做个什么的?栾溪、朝云、陈岩,还有黄芽儿跟乔恒,槐冬溪盉与紫珠,一大家子人嗷嗷待哺,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市井都有个穷文富武的说法儿,山上更是如此。 不说旁的,就是刘清自己的本命剑,想要炼成,需要的五行属性的天材地宝,折算成泉儿,就是个天价。 刘清低吟片刻,苦笑道:“两成其实已经够多了,只不过有一事比较难做。我这配方,是一个我从神鹿洲带来的小姑娘捣鼓出来的,与那座裸花山,指不定要打不少口水仗。” 檐葡笑道:“那倒是不要紧,没什么口水仗可打的。两家铺子卖一样东西,自然是谁家的好,谁家受欢迎了。” 既然人家都不在意,刘清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檐葡仙子笑了笑,接着说道:“第二件事,便是宗门决定,胜神洲的百花总阁,以后就在刘公子那座梨茶镇了,所以说,日后就是邻居,还望刘山主,多多照拂了。” 刘清闻言,却没有多高兴,却是沉默下来了。 听着是好事,可树大招风。如今山头儿尚且是略有雏形,连个正儿八经的祖师堂都没有,算不得仙家山头儿。若是百花总阁搬迁至此,一时间定要将自个儿家的山头儿推上风口浪尖的。 一旁的漓潇微微一笑,轻声道:“其实你不用想那么多,你想想,若是百花阁搬迁至此,你又只是个凝神境界的小修士,未来山头儿在外人眼中,也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山头儿。别人或许会觉得,是这位山主吃软饭,没什么真本事呢。” 惹得檐葡摇头轻笑,惹得刘清瞪眼不停。 只不过,说的却是有道理的。 若是世人都做此想,人世间只会流传一句,刘清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并不会觉得那座山头儿就如何了。 刘清苦笑道:“那便仰仗檐葡仙子照拂了。” 说着挠头一笑,轻声道:“却是还有另外一件事麻烦檐葡仙子。我那山头儿,背一条雾江分成两半,我想把两座山头儿合为一处,不知百花阁这边,有无什么法子?” 檐葡仙子面色古怪,笑道:“我们两位夫人,不是老早就给了刘公子合山之物吗?” 刘清一愣神,猛地想起乾坤玉中的一枚珠子。 “那枚不知何用的珠子?” 檐葡笑着点头。 又闲聊许久,檐葡说自个儿先回去长安城,准备百花阁搬迁事宜,尽量不出正月,便将百花阁搬来。 檐葡走后,漓潇乐呵呵开口道:“某人还真是受欢迎啊!百花仙山美女最多,某人日后会不会身陷花丛,迷途不返啊?” 每到一个地方就要认识一位花仙子,你刘清有那么厉害的定力吗?要是你刘公子说让某个年轻花仙子献身,估计那些人二话都不会说,就会趴爬上你的床头。 刘清板着脸,沉声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刘某是那种人吗?” “切,只怕是又贼人没贼胆儿吧?” 等了许久,老孟愣是没回来,只有一道剑气跨越十几万里,从蜀国传来。 “刘清,我来不了了,你有空来趟蜀国,我请你吃火锅儿。” 刘清骂骂咧咧一通,漓潇却笑着说:“你有没有想过,孟晚山真是皇子?胜神洲的蜀国,自古就是剑修云集之地,而起那蜀国皇家,确实是姓孟的。” 刘清撇了撇嘴,“他要是皇子,我就是皇帝了。” …… 长安,不知有多少个古时王朝在此建都。光是数的出的大王朝,就有十余。 此秦国与数万年前那一通天下的秦国不通,却也是建都长安。两者之区别,除了姓氏不同,其实吏治也差异极大。 万年之前,人世间的王朝,多以三公九卿为准。如今却是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十二卫。尤其秦国更为如此。 昨日一个邋遢汉子从天而降,二话不说便将一位依附于秦国的登楼修士攒成一团丢下,顺手还拆了那处地方,至少三十年内,秦国对于大修士再无什么威胁。 所谓的大修士,由头至尾也就是登楼而已。 负责照看那处的,是个年过七十的老将军,有杀神之称。 这位纵横沙场一生未尝一败的老将军,昨日第一次感受到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以足矣斩杀登楼修士的一剑斩去,却被那人伸出双手轻描淡写便夹住,随手一丢,便将那一剑还了回来。 此刻这位白将军喝着闷酒,与当朝那位兵部尚书对坐,苦笑不停。 兵部尚书叹气道:“白老,你说赵桥那小子,是不是天生就是祸害命?好端端的,能惹上这等存在?那可是登上第十一楼的合道修士啊!” 白将军摇了摇头,苦笑道:“成王给人打了个半死,下半身几乎是废了,皇帝再怎么嫌弃他,那也是自己儿子,恐怕此时不会善终啊!可怜我三代秦人的辛苦谋划,就这么被个小崽子拖了后退。” 四大部洲四大王朝,秦国国力最盛,最不讲理,皇帝寿命最短。 此前两位皇帝,没有活过四十的,如今这位皇帝,登基十年,也已经病的一塌糊涂。 有个拄着拐杖,一身青衫的中年人缓缓走来。 两人转头看去,苦笑道:“你也是来发牢骚的?” 中年人摇了摇头,站定后沉默片刻,然后才开口说道:“昨天来的那家伙,是蜀国皇子,如今当然不是皇子,已经是老祖一辈儿了。他在天下渡整整百年时间,那天来这里,说了一句话。” 说着取出一张白绢,一方小印章,上刻两个古体篆字。 拄杖中年人苦笑道:“差点打死赵桥的年轻人,是新上任者。” 白老将军与兵部尚书对视一眼,只余苦笑。 …… 今日是个大日子,不过别无什么外人,就是刘清自己家一帮人,还有特意请来的袁明书。 梨茶镇西,一行人都在,一袭青衫背着长剑站在最前面,漓潇稍稍靠后。 只要在外人面前,漓潇永远给足了刘清面子。 年轻人笑着转身,轻声道:“今日正月十五,阖家团圆,两座山头儿,也是团圆时。” 原来手中那颗珠子,就是搬山合山之法宝。 既然有此宝物,那梨茶二山合并,便不用再等许久。 那日檐葡仙子走后,刘清将珠子拿出仔细瞧了半天,这才发现,珠子乃是山水气运汇聚而成。不光可以稳固一山形势,切其中内有乾坤,几乎就是为了梨茶二山打造的一枚搬山法宝。虽然只能用一次,却也是不可多得的顶尖法宝。 乔恒笑着上前,轻声道:“搬山合山之前,山主是不是得给即将落成的山头儿,起个名字先?” 柴黄火急火燎的喊道:“刘清,说好了山头儿落成,我要第一个入谱牒,若是说话不算数,就不够剑仙气概了啊!” 一旁的龙丘桃溪也说道:“他柴黄都能当供奉,我龙丘桃溪就要做大供奉,你若不答应,溪盉就跟着我回神鹿洲。” 栾溪她们倒是没插嘴,只是有些憧憬山头儿建成之时,是何种异象。 紫珠那丫头全然不关心此事,反正自个儿已经有了一座寸锦山,就是缺一眼灵泉而已。 至于溪盉与槐冬,更不会担心这个,老早就跑去杨婆婆家里,蹭饭去了。 漓潇瞪眼道:“山名想好了没有,别乱叫啊!” 刘清微微一笑,轻声道:“这座山头儿,名字我已经想好了。” 缓缓转身,以灵气催动手中珠子。 只见那枚珠子缓缓升空,没过多久就高悬云海之上,就在雾江正上方,梨山与茶山的中间位置。 猛地一阵炸雷响动,云海缓缓汇集,阴云密布,雷霆大作。肉眼可见,雾江如同被煮沸一般,剧烈蒸腾。方圆几里地,好似龙抬头一般,剧烈颤抖。 背剑的年轻人微微一笑,轻声道: “此山,便叫做清漓山。”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六十一章 又见夜桥 只见天空中猛地大放光华,原本积蓄许久,好似即将倾泄而下的雷云,缓缓散去。 山根下的小院儿,两个小姑娘猛地抬头,长大了嘴巴,惊呼不停。 梨茶镇西,乔恒抚须而笑,与身边的袁明书说道:“袁老哥,这阵势没见过吧?现在总不会后悔,当年太惯着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了?” 袁明书大笑不停,说道:“不后悔,从来就不后悔的,刘清这小子,有时候做事儿是太莽撞,为人不靠谱儿了点,可由始至终,腔子里都放着一颗滚烫的心,那是一颗侠义之心。” 柴黄叹气道:“这家伙真就是一山之主了?他娘的!老子非赖上他不可。” 龙丘桃溪并未开口言语,却是不由自主的看向那一袭青衫,嘴角怎么也压不住。 陈岩苦笑一声,轻声道:“以后可不能叫刘清喽,得是山主。” 栾溪笑了笑,好似自个儿终于有了落脚地,有了个家。 向来言语不多的朝云,今儿个笑着说:“清漓山,名字真好听。” 木秋山,张木流、离秋水。 清漓山,刘清、漓潇。 就在一条雾江边儿上,这段水域,给乔恒与那帮工匠整的碧绿无比,叫清漓山倒也应景。 唯独有一个没说话的,脸色有些发红,忍着没跺脚,却是传音道: “就你刘清最不要脸,烦人。” 刘清笑了笑,并未回答,只是看着那缓缓拔高的两座山峰。只片刻功夫,梨茶二山,皆已经高过了三千丈。 在众人注目之中,两座山缓缓靠拢,不多一会儿便已经合为一座山峰,山根却是悬空,在雾江上空,形成一个宽达三里地的巨大圆拱门洞。 两山合并成了清漓山,清漓山下,中间是一条雾江,两侧河岸,成了有天然屏障挡雨的秘地。 刘清笑道:“清漓山,告达三千丈,我有一剑,剑气长近三万里。” 漓潇微微一笑,退去一旁。 后方众人皆是满脸笑意,拱手朝向刘清,齐声道:“见过山主。” 自此以后,出去游历之时,刘清便能与人说上一句。 “在下胜神洲清漓山修士。” 栾溪她们出门了,与人自我介绍,也能说一句,“清漓山栾溪。” 刘清转头,笑道:“诸位,登山一看?” 众人笑着点头,跟着刘清悬空去往山巅。 两山合并,梨山略高,茶山次之,整个茶山就好似倾倒倚靠在梨山,在近山巅之处,形成一处方圆二里地的平台。 也不知是山水变动所致,又或是那颗珠子里,原本就有一道飞瀑。总之梨山之巅,居然出来一道飞瀑,飞流直下三千丈,直入雾江。 该是众人登山之后才出现的飞瀑,方才在下面也是没见着有这飞瀑存在。 如此一来,一道飞瀑盖住西侧,从雾江上游往下,就好似出了一座水帘洞似的。 乔恒啧啧道:“这飞瀑可了不得,真是水从天上来,飞流三千丈。” 刘清瞪了其一眼,这位五年时间看了不少书的家伙,赶忙闭嘴,转去说道:“以后要是建造祖师堂,倒是可以将其立在此处,这二里地,能建造一座不小的议事堂了。” 刘清笑道:“这个暂且不谈,清漓山的祖师堂,至少近些年是没打算建成的。倒是半山腰几处地方,西麓那边,可以着手修建些宅子,至少要自个儿有地方住,来客人了,也有地方住的。” 乔恒点了点头,说回去后就联系百花阁,让他们帮忙采购,山下房屋可以随便建造,山上可不行。 这倒不是什么面子问题,而是以神木灵木修建宅子,不光能点睛一处山水,更能吸收聚敛灵气,最后由宅子反哺山头儿,如此往复,有助于提高山头儿品秩。 转头看向栾溪,刘清笑问道:“你们三个,要一人一个山头儿,还是怎么弄?” 栾溪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了,我们已经看上了北侧那座山头儿,就等山主命名了。” 此处地势极高,以几人目力,倒也看得清栾溪所说的山头儿。 刘清笑道:“那好,你们自己选的山峰,便叫做缠风吧。既然有心入我清漓山,又在我手中接过山头儿,你们就有责任,将缠风一脉发扬光大。” 栾溪笑道:“那是自然,多谢山主了。” 如今九座山头儿,紫珠的寸锦山,栾溪三人的缠风山。乔恒无意独占一座山头儿,只是建议刘清将靠近西边的那座山头儿起名跌架山,将大阵依靠的三座山头儿,分别起名八极、六合、星秋。 如此一来,九座山头儿,已经有了六座有面子。 剩余三座,暂时不用,所以先不起名字。 除了中心位置的九座山头儿,其实边缘位置还有山峰,只不过如今人手没那么的,就先不打算动他们了。 猛地转头看向偷偷跑来看热闹的紫珠,刘清笑咪咪开口道:“紫珠啊!你一座寸锦山,种不了多少裸花紫珠,若不然我再给你拨几座山头儿,给你作为药山如何?你可以挑选其中一座作为栽培仙草仙药的实验之地,剩余的,先全部栽种裸花紫珠如何?过些日子还会来两个人,我让他们兄妹给你打下手怎么样?” 那俩人,说的就是钟繇与钟灵儿。 两人返回洹河那边祭祖,完事就会直奔清漓山,以后也是清漓山的人了。 紫珠思量了小片刻,似乎是在研究,这样子到底划算吗? 结果漓潇笑着走过去,附耳小声说了一句话,紫珠当即笑成一朵花儿,背着手蹦蹦跳跳去到刘清身边,咧嘴道:“山主哥哥,要这样也可以,不过呢!不光得给我两个打下手的人,你还得给我弄一眼灵泉过来。” 刘清哈哈一笑,从乾坤玉中取出一口井,随手一甩,便飞了几十里去到寸锦峰,落地安家。 这是花了二十枚泉儿,从百花阁买来的,一位背井人寄卖的灵井。 按檐葡仙子的说法儿,贵是贵了点儿,但能用许久,哪怕以最浪费的法子去用,至少也能用三十年的。 紫珠撇了撇嘴,看向漓潇时一脸嗔怪。 漓潇姐姐你不能这样啊!虽说你与山主哥哥是一伙儿的,但也不能这么欺负我啊!明明就说好的,还给我下套儿。 哼!果然婆婆说的对,天下夫妻一致对外时,一个比一个黑心。 刘清哈哈一笑,心说以后自己这座山头儿,就要靠着药材发家致富了。 紫珠气呼呼的走后,某人对着在场诸人小声道:“紫珠可是宝贝疙瘩,你们谁受委屈都行,就是不能让她受委屈。啥事儿咱都能先忍一下,唯独紫珠被人欺负,不能忍,要揍他丫的!” …… 百花阁与百花仙山不同,虽说百花阁只是百花仙山的下属分支,可这天下最大的仙家商号儿,干的是挣钱生意,所以干事极其麻溜。 这才短短半个月时间,紫珠研制成的裸花紫珠酒水,已然摆在胜神洲各个百花阁摆售。加上百花阁的手段,相信过不了多久,这裸花紫珠酒,就会成为风靡胜神洲的仙家药酒。 不光酒劲儿大,且能治伤。 只不过这酒水,与紫珠亲自制成的,差距极大。好在也胜过神鹿洲那裸花山的酒水极多,全是不是一个品秩。 二月二,龙抬头。 漓潇与刘清离开扶舟县,打算南下冶卢国,去瞧瞧齐远父子,顺便看看在齐家治下,冶卢国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原本想带着溪盉她们,不过小丫头好像更愿意在清漓山,可也舍不得师傅,也想跟着师傅师娘去瞧瞧南边儿的山山水水。 纠结好半天,还是龙丘桃溪说道,先让刘清与漓潇去冶卢国,然后二人顺着江水顺流而下,再沿着那条运河北上。时间差不多了,龙丘桃溪与柴黄,带着槐冬与溪盉去往观水书院,然后两帮人在观水书院碰头便是。 溪盉这才高兴起来,既可以在清漓山玩儿,又能跟着师傅师娘去书院,最后去这天下最热闹的城池之一,长安城去逛逛。 漓潇原本想牵着红马,可思前想后,还是没有牵着。毕竟还是太不方便了,于是二人就这么时而御剑,时而走路,晃晃悠悠往南。不着急赶路,一月时间走到冶卢国便是了。 成州不算大州,却也要高于郡治一个等阶。成州南下万里便是一个郡,叫做商阙郡,从前也是个极其古老的王国,被秦国所灭,灭国不久,三十年而已,那位末代皇帝,尚且在长安城宫城边儿上住着呢。 从同是姓赵的前朝手中接过天下时,秦国其实只是个中等国度,方圆不过万里。此后多年,秦国一直养精蓄锐,直到甲子之前,猛然之间如同发疯了一样,铁蹄横扫半洲之地,方圆九万里之内,管你降还是战,皆要灭国。九万里之外,有骨气的,反倒可以成为附属国,那种没骨气的,也是要被灭国。 赵氏有这么一个好处,那就是灭国归灭国,但是皇帝不杀,就丢在长安城,好吃好喝养着。 让你死都难死。 这商阙郡,不久前还有禁军前去平乱,是那遗民想要复国。 可他们也不想想,几十年来,秦国灭了多少地方?光凭你们一点儿人,连个规模大一些的山匪都算不得,如何复国? 走入郡城,刘清发现,此地百姓,三十岁以上与三十岁以下,压根儿是两种人。 前者说着蹩脚的大秦官话,只与同龄人说着地方言语。后者,说着流利的大秦官话,却不知道方言怎么说。 漓潇摇头道:“秦国此举,确实霸道了些。” 长安城里那道大杀器,不知让多少宗门之下的山头儿弯了脊梁,如今的商阙郡,山上神仙其实比市井凡夫,脊梁更弯,面对大秦国,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这让作为土生土长的秦人的刘清,对秦国此举,其实不好评论。 刘清轻声道:“秦军向来是所过之处,不动百姓分毫,前提是他们不能拿起兵器。一旦手中有兵刃,管你老幼男女,皆可杀。且秦军所过之处,若亡其国,百姓可减三年赋税。听起来是不错的,只不过……” 漓潇叹气道:“只不过家国天下,世间人不爱自己国与家的,又有几个?所以怎么可能秦军铁骑灭国之后,百姓不持械。” 刘清说道:“所以,其实百姓遭殃的,其实不少的。” 走去一处酒楼,只要了一壶酒,倒是点了几道菜,两人在角落一桌坐着。 隔壁的隔壁,有一桌,三人,都是修士,一个老者,一对年轻男女。 老者是个六境元婴,瞧着近四百岁了。年轻男女不到五十的岁数,已经是金丹修士,算的上天才,却只是堪堪算得上而已。 且不说漓潇,就是与鱼娇娇比起来,也要差一大截儿。 自己身边的小浊天五人,就王致明岁数最大,剩余的可都是四十上下的元婴修士。 漓潇与刘清自然不会多看那桌人,只是自顾自聊着天儿。 忽然就说起来了胜神洲的年轻一代,排名前十的存在。 十人为首者,好像是西边儿贵霜与蜀国、秦国交界处的一座山头儿的宗主嫡传弟子,不到五十岁的年龄,已经是分神修士了,叫做韩济源。年轻人中就此人境界最高,排名第二的罗仉几次三番挑战,皆是落败而归。 刘清笑道:“先前乔恒与我说过,说拍第三的是个女子,贵霜人,生着一副别样面孔,金色头发,眼珠子是蓝色的,是一种有别与我们其余人的美,追求者极多。名字也极其有趣,叫迦米尔。” 漓潇冷笑道:“不打听些旁的,就知道打听些美人儿?某人什么模样,我总算是看清了。” 青衫男子唉声叹气,喝了一口闷酒,苦兮兮说道:“这不是打听一下,找机会切磋么,再说了,打也是寻排第一那个,剩下的都是几拳事,有什么好打的。打听一下,免得日后碰到了还不认识嘛!” 漓潇撇嘴道:“某人偷偷摸摸在我门前晃悠,贼眉鼠眼的,真以为我不晓得?” 你个色胚,真觉得我不晓得,你天天憋着往我房里来?主要是还光有贼心却无贼胆儿,走来走去大半天,门儿都不敢进去。 刘清吃瘪,只得转移话题,问道:“你觉得,四大部洲的年轻十人,与中海九洲相比,是不是要稳胜一筹?” 漓潇摇了摇头,淡然道:“不晓得,反正都是一剑事。” 刘清唉声叹气,这天儿没法聊了。 正此时,隔壁的隔壁那桌,老者言语讥讽,故意大声开口:“哎呦喂!光天化日,老夫我怎么瞧见有牛在天上飞?好家伙!说的那么厉害,怎么不往南去,正好有个排名第五的云郁,切磋切磋嘛!才是个第五,打赢了了也能挣着名声。” 阴阳怪气一番言语,同桌的女子赶忙拽了拽其袖子,轻声道:“马爷爷,别说了,出门在外的,别惹事啊。” 刘清转头看去,见那女子与男子面露笑意,便也笑了笑。 老者倒是不说了,却神色依旧讥讽。 刘清只得笑了笑,再不说这些事儿了,免得人家又觉得自个儿装蒜。 喝完了酒,两人便起身离去。刚刚离开,憋了小半个时辰的老者,立即开口道:“你们两个,出门在外别学那两个年轻人,自以为背一把剑就是剑仙了?那我随便儿写几个字,不就是书圣了?” 同桌男子苦笑道:“马爷爷,你晓不晓得前些天,成王的腿给人打折了,几乎废了下半身。” 马友友狐疑道:“听说了,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男子轻声道:“听说那个年轻人,就是青衫背剑啊!万一要真是碰到这等狠人,咱们不是祸从天降么?” 老者咽了一口唾沫,轻声道:“怎么会!天下哪儿有那么巧的事情。” 一路往西南,大约半月世间,已经到了江水。两人打算乘坐往太和的渡船,中途上船,中途又下船。 齐身御剑等在半途,等那艘渡船飞来,两人对视一眼,怎么会这么巧? 又是那条夜桥。 那位女子管事发下了刘清,当即开门,等上船之后,三人异口同声道: “会这么巧?” 那女子掩嘴一笑,轻声道:“这次我一定要说出自个儿的名字,刘公子却不用多说。虽说天下渡那边儿保密不错,可我也是听到些小道儿消息的。” 漓潇抢先开口:“姐姐快说一下自个儿名字,我俩与你这夜桥,真是有缘。” 女子掩嘴而笑,打心眼儿里羡慕这对神仙眷侣。 “我呀,就叫夜桥,跟这船一个名字。” 刘清叹气道:“是我们两个脑子不好,居然没猜出来。” 三人就在船头聊着,说到天下渡杀妖,刘清第一次下战场,便斩杀数尊元婴妖物,伤了妖族那边的顶尖天骄,真是大快人心。 漓潇更是了不得,几乎一剑一个,从不出第二剑。 夜桥叹气道:“我最佩服的还是刘公子,两军阵前,当着那位最低也是渡劫的妖族老祖,半点儿不怯场。首次到天下渡,便拿到斩杀两头登楼大妖的战功。” 其实刘清与漓潇都注意到了,不远处有三个人,一个老者,一对年轻男女 年轻男女面色铁青,那老者牙床都有些颤抖。 三人说话可没怎么遮掩,那老者再傻,也不会不相信一位常去赡部洲的渡船管事说的话。 自己瞧不上的青衫年轻人,居然杀过两头登楼大妖? 娘咧!那人家可就不是吹牛。 天呐!自己嘴欠,招惹了两个什么人啊?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六十二章 物是人非 人间小事多如牛毛,大事也不必天上繁星少上多少。于某些人看来,小事便是那荒漠沙砾,一经风吹,过不去也得过得去,实在不想就凑活过去。大事真就如那天上星,一时之间,你抬头便是,怎么也难以躲过去。 漓潇冷不丁中途下船,说是要去寻个东西,两人在后边儿碰头便是。 至于这个后边,想也不用想,就是那几十万里长的大江,其中一处岸边。 也正是两人初相见之处。 漓潇走后,夜桥才敢跑过来询问,说这位漓姑娘,可真是吓死个人,刘公子你还是厉害。 刘清干笑一声,无奈以心声传音,苦笑道:“夜桥姑娘慎言,我与她相隔千里之内,只要她愿意听,就听得到我与旁人言语。” 这位渡船管事掩嘴而笑,心说那就是已经听到了。 世间女子,面儿上瞧着对某些事请漠不关心,可哪儿会有不关心的? 结果这位管事话锋一转,笑道:“不过漓姑娘能瞧上你,倒是个稀奇事儿,刘公子可得好好珍惜才是。” 刘清会心一笑,这才是好话嘛! 递给刘清一壶酒,还是白簿,只不过在胜神洲买这酒水,已经不贵。 天下四大名酒,说的是凡酒,唯独白簿不温不烈,酒性如何,瞧得是喝酒之人。清白簿子,要看饮酒之人如何填写。 喝着总是说白送的酒水,刘清笑问道:“这艘夜桥,其实是归属哪家山头儿?” 眼前女子面色古怪,轻笑道:“何不开眼一看?” 刘清心生疑惑,还是开了神眼,结果一看之下,当即吓了一跳。 好家伙!果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怪不得就叫夜桥,原来此夜桥与彼夜桥,原本就是同根同源的存在。 夜桥笑道:“刘公子大概不知道,人世间所有的物件儿,但凡是第一件出世,都会得到一份大道馈赠,小女子其实也岁数不小了。” 一只合道三境的精怪,而且是闻所未闻的怪存在,人世间第一艘渡船。 原来藏拙最深的,还是这位夜桥姑娘。 刘清笑道:“所以并无番属山头儿?” 夜桥笑着点头。 又是一通闲聊,这位夜桥姑娘,最后说了句:“别不拿我当人,在我自个儿心里,我就说正儿八经的人。” 刘清点了点头,笑道:“下天下渡时,已经当做姑娘是真人。” 夜桥掩嘴而笑,转头离去。 那三人见刘清缓步走来,都有些坐立不安,老者更是如此,急忙站起来,满脸赔笑。 老头子我是真见识了,什么叫真人不露相……不对,人家压根儿就没藏着,是自个儿嘴欠。唉!什么叫货从口出。 刘清半点儿没客气,缓缓落座,没喝那壶白簿,而是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裸花紫珠。 一对年轻男女可是吓坏了,两只手在桌子底下紧紧扣着。 男子率先开口道:“招前辈烦了,我代马爷爷给前辈道个歉。” 刘清摆了摆手,转头看向那老者,笑问道:“没长嘴啊?” 老者有些心神不稳,苦笑着抱拳,轻声道:“是老夫嘴欠,还望剑仙大人有大量。” 摆了摆手,刘清没好气道:“出门在外,别动不动就说旁人,有什么好说的?哪怕你觉得人间在说大话,心里笑就行,特意开口讥讽,那不是找事儿吗?” 老者赶忙点头称是。 刘清问道:“你们哪家山头儿的?” 坏了!这是憋着打听好了去山头儿寻事啊!娘咧!老头子我到底招惹了什么人啊! 老者脸色苦兮兮,埋头道:“是鲸骨屿修士,剑仙老爷若是有气,冲我来,祸不及山门啊!” 刘清无奈翻白眼,轻声道:“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问问而已。” 已经临近那处地方,刘清与那夜桥传音道:“夜桥姑娘,船票怎么办?” 有女子气笑道:“骂人是不是?” 刘清哈哈一笑,御剑下船,直奔江水。 看来漓潇还没有来,却有个老舟子百般无聊,拢袖在船头,等着拉客。 刘清咧嘴一笑,笑问道:“老先生走不走?” 那老舟子随意瞥了一眼,摇头道:“等一等吧,万一给某人等个媳妇儿呢?” 两人哈哈大笑,一袭青衫缓缓登船。 都是船夫,眼前这老人,可比某个老梆子好多了。 刘清轻声道:“栾溪她们,亏了老先生帮手,刘清在这里替朋友谢谢前辈。” 老舟子面色古怪,心说论起来,她们跟我要比她们跟你亲近多了吧? 只不过还是笑着摆手,轻声道:“山头儿已经落成了?有消息说胜神洲百花总阁要落户你那座山头儿?怎么样,山头儿是叫做梨茶还是茶梨?” 刘清干笑一声,讪笑道:“叫清漓山。” 老舟子差点没喷出一口酒水,一脸不可置信,问道:“你认真的?” 刘清默默点头,老舟子便再无话说。只是腹诽已经,还不如叫梨茶山或是茶梨山。 漓潇瞬身而来,轻声道:“等什么呢?走啊!” 老舟子微微一笑,二话不说,撑船便走。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刘清更是没有言语。就这么到江水中间,刘清忽然笑着说:“老先生,坐稳了啊!” 贴出一道神行符,小舟就如同插上翅膀似的,划开水面激起大片水花,嗖一声便过了江。 拉起漓潇,猛地拔地而起,使了吃奶的劲儿在半空中狂奔,眨眼时间便已经到了一处树林。 刘清满脸笑意,扭头就走了。 漓潇气得直翻白眼,只好如同初见时那般,苦兮兮开口道:“你不管我了吗?” 两人皆是一笑,牵着手,再次拔地而起,直上云海,如同两只翩翩蝴蝶,云上起舞。 今个儿月亮真圆。 身边的人儿真美。 …… 绿衣湖这几天正是热闹时候,湖主春荞破境分神,正式进了炼虚三境,整个绿衣湖名正言顺拔高一层台阶,正在举办庆典,观礼之人可不少。 北边儿那座与绿衣湖曾经几乎是仇人的蒲黄山,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宗门山头儿,反倒与绿衣湖关系好了起来。尤其是那位少宗主南守之,垂涎春荞已久。 不少散修趁着绿衣湖这桩盛事,就在绿衣湖畔摆摊儿,各种杂古董的东西,都有卖。 绿衣湖也乐得如此,毕竟天下财气都是由人而聚,现如今又没有什么财神。总之就是一句话,人能聚财,人越多,财越多。 这几年绿衣湖大兴土木,早就不是湖畔孤零零一处客栈。湖畔有了一处仙家渡口,周遭数家客栈齐开,也有那神仙街市。 美中不足的是,那位掌管财库的间姜老爷,去求了数次,也没求来个在绿衣湖建立百花分阁的机会,反倒是听说那个刘清买下的凡俗山头儿,一洲百花总阁已经搬去落定了。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缓缓走入绿衣湖畔这片摆摊儿地方。男的一身白衣,相貌平平,背着一把刀,腰间挎着个酒葫芦。女的一身水蓝色长裙,长相清秀,并未悬挂兵器。 女子沉声道:“咱们要不要劈了这绿衣湖?如今你的青白已经开锋,拿给我,我砍死个炼虚不在话下。” 女子自然是易容之后的漓潇。 刘清笑着摇头,轻声道:“娘子,咱们如今就只是观礼,要是有机会见荞芸湖主最好,没有的话,瞧瞧就走了。” 在湖边逛了一圈儿,刘清给个搭起茶棚,又卖茶又编竹筐的老汉引去目光。 漓潇传音道:“这篾匠境界瞧着不高,黄庭而已,茶水也只是寻常茶水,只不过这竹子,或许是产自玉竹洲的玉竹,只不过不像那种真正的玉竹,更像是玉竹一脉的子子孙孙。” 刘清走去,拣起一只蚂蚱笼,笑问道:“前辈,这笼子怎么卖?” 老者头也没抬,笑着说道:“蚂蚱笼小,用的料自然少,卖五枚贝化,不贵的。” 人世间买卖之事,少了砍价,就如同人之三魂少去一魂。 漓潇又是个不会砍价的,所以刘清直接开口道:“一旁的渔笼也给我,一起算十枚贝化如何?” 老者缓缓抬头,呦呵一声,气笑道:“你当我这是山中随手拔的竹子?两个这么大的物件儿,收你十枚贝化,那我不是得去喝西北风了?” 刘清咧嘴一笑,轻声道:“商量商量,不就是与商人丈量价钱么,老前辈何必这样,让几分利来,老前辈的物件儿走得快,我也得了自个儿喜欢的东西,不好么?” 老者都不愿意接茬儿,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漓潇,啧啧道:“这年轻人,嘴巴就更掉在地上的瓷器似的,碎到了极致。就这都能寻到媳妇儿?老天爷可真不开眼。” 看样子这老者的东西,给不到心中价位,他是不会卖了。 喜欢归喜欢,刘清还不打算花那么些钱,就买几只竹篓。 人身山河之内,青龙猛地开口:“刘清,我感觉到了一股子龙族气息,应该只是沾染了真龙血的物件儿,你四处寻寻,如何帮我买下来怎么样?” 刘清一个转头,笑道:“不用寻了,有个卖奇石美玉的,摆了一块儿石头,人家已经写着龙血石,标价二百枚泉儿,我可买不起。” 青龙急了,沉声道:“姓刘的!老子帮你稳固人身山河,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连这点儿忙都不帮么?” 刘清一脸无奈,“主要是我真没钱,要是有钱,说买了还真就买了。” 人家青龙说的有道理,没少帮着刘清稳固人身山河。若不是有青龙蛰伏剑气长河,上次给那合道修士截杀,自个儿早就山河破碎了。 青龙好在人身山河骂街不停,刘清只得说道:“行了行了,我去瞧瞧,要是能砍价到五十枚泉儿之内,我就将其买下来。” 摆摊儿者是个中年人,一看就是贵霜那边的人,长相都不同。 这天下,有两个地方的人,长相与常人差异极大。一个是贵霜帝国的人,另一种,是崇尚太阳神的金乌洲人。 这些人体格壮实,金发碧眼,每个人都很白。 漓潇自个儿逛去了,刘清打算在这里好好磨上一通。 走去摊子前,略微一看,确实是有不少好东西的。 挑东西指定不能上去就奔着想要的,那样定会给人杀猪致死。 刘清先捡起一块儿通体黄色的璞玉,未经雕刻打磨,只是凡玉,倒是没什么特别威能。 “兄台是贵霜人?这东西是产自北部沙漠的金丝玉吧?质地坚硬无比,倒是可以当做文玩把玩。” 那人一听这话,以蹩脚无比的天下通用雅言,说了句:“看不出来,行家呀?这东西好是好,却是不值钱,你要的话,一枚贝化如何?” 刘清笑了笑,摇头道:“你这是碰见个人就照死了宰啊!这东西,十两银子都花不了,你敢跟我要一枚贝化?” 见这摆摊儿的讪笑起来,刘清摇着头,又去看了一块儿真正的好东西。 也是璞玉,未经雕刻,可在阳光之下,通体泛着寒气,透亮无比。 看向中年人,刘清笑道:“这才是好东西,产自牛贺洲的寒玉,有敛神清心之功效,能避免低阶修士走火入魔。” 这贵霜人一听,好家伙,真是个行家? 刘清这才看向那块儿标价二百泉儿的龙血石,微微摇头,碰都没碰。 那中年人急了,开口道:“怎么?我这个可是沾染了真龙之血的真正龙血石,你瞧不上?” 刘清笑道:“算是龙血石吧,是你花大价钱买来的?” 中年人沉声道:“花了一百五十枚泉儿,那人确凿告诉我,这是很多年前一场大战,沾染了从天跌落的真龙之血的石头。” 刘清叹气道:“你们贵霜人没个十二生肖的说法儿,我们却是有的,况且真龙,本就是我们的信仰神兽。这石头,算是龙血石,可沾染的,却只是蛟龙之属的血,远远不值一百五十枚泉儿,你呀!给人骗了。” 中年人一愣,半晌才回过神,以蹩脚雅言说道:“朋友,你肯定看错了,给我这个石头的,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怎么会骗人?他是我们贵霜的祭祀殿祭师啊!” 刘清摇头道:“那你看看吧,摆个几天,会不会有人来买。” 说完就要走,那中年人思量片刻,一咬牙,沉声道:“这石头你要不要?” 刘清撇嘴道:“我直接捉一头蛟龙不好么?” 猛地转头,来了个熟人啊! 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摇头笑道:“兄台,这么坑人可不好吧?” 来者正是南守之。 南守之笑着摇头,与那贵霜人说道:“朋友,他忽悠你呢,你要是愿意,这石头一百八十枚泉儿卖我?” 刘清再没搭理,扭头儿离去,像极了落荒而逃。 事实上,刘清心说,这下子不用花钱就能拿到了。 走去漓潇那边儿,她相中了一只木簪,像是以那花梨木制成,刘清二话不说,花了一枚贝币将那簪子买下,笑嘻嘻递给漓潇。 漓潇撇嘴道:“不是喜欢砍价么?这次怎么不砍了?” 某人一本正经,轻声道:“给心爱的姑娘送个物件儿,还要砍价?不需要的!” 乘船前往绿衣湖,到那湖心岛之后,漓潇啧啧不停,以心声说道:“这勾搭上了成了宗门的蒲黄山,就是不一样了,财大气粗啊!” 上岸起,几乎每隔几步就会有一张长桌,上面摆着仙家蜀国,神仙酒酿,不要钱似的,大气极了。 多得人碍于面子,不会伸手去拿,刘清可不管你那个,每过一处,将那蔬果都要尝上一遍。惹来无数嫌弃目光。 二人自称是清漓山嫡传弟子,可那绿衣湖安置客人的管事,愣是没听说过这什么清漓山,也不能为了这等小事去打扰高层,只得给二人安排了一间客房,不算最好,却也不差。 到了半夜,两人贴上匿踪符,于绿衣湖闲逛。说是闲逛,其实是在找寻春荞湖主。 这个正主儿,从庆典开始,就没露面。 绿衣湖的湖主,如今就好似傀儡一般,除了撑个场面,再无他用。 刘清笑着以心声开口:“许久不见,湖主可还好?” 荞芸猛地转头,皱眉道:“谁?” 一道剑气穹顶叩下,刘清拉着漓潇走出,现出真身。 一袭青衫,一道绿衣。 “湖主这记性可是有些差啊!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荞芸惊疑道:“刘清?漓潇?” 实在是两人变化有些大,当年还是两个小孩儿,如今不光个头儿蹿高了,就连境界,春荞也有些捉摸不透。 所以荞芸第一句便是:“你俩什么境界?怎么隐匿在此,我这个分神都没能发现?” 刘清笑道:“不瞒荞姨,我如今炼气士四境,武夫五境,加起来算,也是个九境大修士了。” 漓潇咧嘴一笑,轻声道:“我可没他那么多,只是个炼气士,剑修,元婴境界。” 不知为何,荞芸有些哽咽,擦了把眼泪,沉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漓潇一步上前,拉住荞芸的手,轻声道:“荞姨,她们都好,你放心。刘清如今有了自个儿的山头儿,叫清漓山,无论如何,当山主的都会护着她们的。” 这位已经失势极久的湖主,哽咽道:“对不住,真的对不住”。 一个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后辈,前后离开了自己,自己却无可奈何。 更何况,丘禾那一走,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六十三章 悬赏 二月中旬,清漓山北侧,花香遍野,一颗颗梨树都已经抽开枝桠,含苞欲放,估摸着过不了多久就花梨花盛开。 寸锦峰多了一口井,里头装的都是灵泉,紫珠再也不用担心,培育一株仙苗要花费极多时间了。 乔恒带了许多草药上山,帮着在那口井里打水,浸泡药株。 乔恒与紫珠聊天,叹气道:“我是真没想到,老爷居然给你从背井人手中买来了一口井。你这小丫头受宠,不亚于槐冬与溪盉了。” 紫珠咧嘴一笑,这话最受用了。 “那可不是,我可是能帮着山主哥哥挣钱呢!我还要努力,再弄出几种酒水,让钱跟长了脚似的,自个儿就往山主哥哥口袋里跑。” 乔恒摇头一笑,猛地就想起背井离乡这个词儿。好像清漓山中,除了刘清与黄芽儿两对兄妹,其余人都是背井离乡来的胜神洲秦国扶舟县。 紫珠笑问道:“你想什么呢?” 乔恒笑道:“你晓得背井离乡什么意思不?” 少女一脸疑惑,轻声道:“不就是字面意思?” 乔恒笑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背井离乡,确实是字面意思,背着一口井,离开家乡。” 紫珠睁大眼珠子,一脸怀疑,乔恒便笑着解释起来。 “不知多久之前,有个和尚离开原本所在寺庙,要去往一处古寺,舍不得一直陪伴自己的井,便将其连根拔起,带到了新寺庙。那寺庙你该是听过的,叫灵隐寺。” 紫珠哈哈一笑,原来背井离乡是这么来的么? 乔恒也笑了笑,轻声道:“紫珠,有些话老爷不方便跟你说,可你自个儿不能当做不知道的。” 紫珠笑道:“晓得晓得,山主哥哥不就是担心我憋着回去裸花山报仇么?怎么说呢,仇我肯定要去报,山主哥哥也绝不会拦着我,他担心的是,我紫珠因为仇恨,变做了另一个人。” 少女笑容灿烂,看着铺了一院子的药株,轻声道:“放心吧,不会的。” …… 一连半月的庆典,荞芸就一次也没有出现,那些个老祖气归气,可没有半点儿法子。 在绿衣湖那些个老祖心中,若是荞芸与南守之结成亲事,紧跟着绿衣湖也会水涨船高。只可惜这事儿不容易,荞芸是个执拗性子,丘禾一事,已经让她与绿衣湖离心离德,如今背着个湖主身份,也只是变相去护着栾溪她们而已。 这天夜里,南守之在荞芸那边碰了一鼻子灰,本想将花了近二百枚泉儿买到龙血石送去,结果荞芸死活不要。 没得法子,如今荞芸已经是分神修士,他南守之才堪堪破入元婴,想要来硬的,估计真会给人打残。为今之计,也只能由着绿衣湖老祖这边去软磨硬泡了。 乘兴而来却落得如此,南守之憋了一肚子邪火,与那位姜财神打了声招呼,领着两个绿衣湖女修就去了某处。 两位女修面如死灰,想要反抗,却力不从心。 漓潇与刘清贴着匿踪符,就跟在后边。这恶心玩意儿可把漓潇气坏了,要不是刘清拦着,估摸着就要一剑将其剁碎。 刘清无奈道:“南守之今夜必死,不过他们既然已经是宗门山头儿,祖师堂里肯定有那还魂灯,如此,我们是拘不住他魂魄的。” 漓潇瞪眼道:“那就看着这两个年轻姑娘被他糟蹋?” 刘清一连无奈,心说肯定不会啊! “先跟着,过去之后想法子弄死他就行了。” 这杀人越货的勾当,刘清还真是第一次做。 一处宅子,进门之后,南守之转头看向那两位女子,笑道:“都是雏儿吧?功夫肯定不深,不过有我手把手教,你们倒不至于如何生疏。” 两位女子猛地齐身跪下,哀求道:“少宗主,我们姿色一般,都有心仪之人,饶过我们行不行?” 那南守之脸色一黑,凌空甩去一巴掌,沉声道:“给脸不要脸是么?” 两位女子对视一眼,苦笑一声,已经有了自绝性命之心。 可南守之却冷笑道:“若是敢自尽,不光你们的凡俗家人要死,你们喜欢的人,我也查的出来,也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两个女子面色凄苦至极,却又无可奈何。 一道剑气屏障冷不丁笼罩此地,一袭青衫凭空出现,漓潇就跟在身后。 南守之当即皱眉,沉声道:“什么人?好大的狗胆!” 结果就是一拳,正砸在南守之黄庭宫所在,一声哀嚎声如杀猪一般发出。 刘清笑道:“五年前你碎我黄庭,如今我还给你,不算是太过分吧?” 南守之眼珠子死死瞪着刘清,颤声道:“你是那个狗杂种?你怎么敢!” 话没说完,又是一拳,一条脊梁骨就这么被人打断。 没理会哀嚎不停的南守之,刘清看了看漓潇,转头看向吓得心神不定的两位女子。 刘清笑着说:“我给你们开门,出去向你们的老祖禀报,就说清漓山刘清,快要把南守之打死了。” 两位女子深吸一口气,刘清这个名字,她们自然不陌生。可两人还是一起摇头,其中一位女子苦笑道:“刘公子救了我们,我们怎会恩将仇报。” 那南守之挣扎着爬起来,想要捏碎某样东西,传信蒲黄山,可惜漓潇只是随意瞥了其一眼,数道剑气迸发,眨眼间便将这南守之削成人棍,且四肢尽数被剑气搅烂,想要接起来,再无可能。 刘清还是没理会那杀猪一般喊叫的南守之,反倒是拔出青白,对着那两个女子随意一剑,两位女子当即重伤昏死过去。 一袭青衫冷笑道:“不识好歹。” 实则在以心声说道:“好好装死,过后如果绿衣湖还要迁怒于你们,就去找荞芸湖主,让她保住你们,将你们送去清漓山也行。” 再次转头看向南守之,一个元婴修士,即便被砍下四肢,也没有那么快就会死。 取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刘清看向漓潇,笑道:“杀了还是留着,若是杀了,咱们清漓山,可就真与蒲黄山撕破脸皮了。” 不等刘清说完,漓潇随手一剑便削去南守之头颅。 漓潇淡然道:“说的好像不杀他,就不跟蒲黄山结仇似的。” 刘清叹气道:“那就跑呗?” 两道剑光拔地而起,御剑直往西南。 而绿衣湖这边儿,已经乱了套了。 …… 冶卢国已经迁都沐鸢郡城,齐远禅让皇位,齐述疆成了新皇。 百姓都乐得齐家当权,起码穷人的日子会好过的多。 有个开着客栈的老者,当年因为自家客栈别院的墙被打倒了,得了还是国公爷的齐远一大笔补偿,平常人家光靠那笔钱,都能好吃好喝过一辈子了。不过这位客栈东家,自打那年三十儿之后,有一处院子,再也不做生意。按那老者的话说就是,这宅子,当年可有两位少年神仙住过,仙气慢慢,得留着,等那两位少年神仙回来之后,接着住。 结果一等就是五年,老婆子都已经走了,还不见两个年轻人回来。 又是几个穿着大棉袄的老者,坐在檐下下棋。 老人家下棋,哪儿有什么观棋不语?好像棋盘上的是兵卒,下棋人是将军,棋盘边儿上站着的,就是一位一位大元帅。每次落子,下棋人还没怎么样呢,观棋人先争吵的面红耳赤,瞧着都要打起来了。 结果一局下完,几个人又跟没事人似的。 有个老者朝那客栈东家一笑,打趣道:“老莫啊!这又是一年,眼瞅着都要暖和了,你那两个神仙还不来?” 换作两年前,老者肯定要与他们争吵一番。可如今,老婆子都走了,盼着那两位神仙是真,却也没那么期盼了。 客栈东家笑道:“人家神仙一天天的多忙,哪儿是那么容易就能来的?” 话音刚落,老莫对面的一个老头子,使劲儿朝着老莫使眼色。老头子疑惑转头,瞧见了两个年轻人,一个青衫背剑,一个一身绿衣,也背着一把剑。 年轻男子一脸笑意,轻声道:“老伯,不知还有没有屋子?” 原本还没太瞧出来,可这话一出,又见是一身青衫背剑,这位客栈东家哪儿还有认不出的道理? 连忙点头,一脸笑意,轻声道:“有的有的,一直给你们留着,这些年除了我跟老婆子进去打扫,再没进去过人啊!” 刘清笑问道:“身体可还好?” 老莫站起来,身子有些佝偻,却还是硬撑着站直,大笑道:“只愁还不死啊!” 闲聊一会儿,还是那处宅院,两人缓缓走进去,左看右看,与当年半点儿变化都没有。 还没等进屋,那位皇帝老爷带着皇后,火急火燎便跑来了。 齐述疆快步走来,脸上都要乐开花了。 “刘公子,这一走就是好几年,也不晓得来瞅瞅?老爷子年纪大了,过一天少一天,可时常念着刘公子的。” 蓝草笑道:“漓姑娘也是越长越漂亮了,唉!人啊,皮囊这事儿真是不讲道理,都要羡慕死我了。” 漓潇笑了笑,没有说话。 实在是不会与人寒暄。 刘清抛去一壶酒,是裸花紫珠。 “皇帝陛下亲自登门,可折煞刘某喽。” 齐述疆一脸无奈,苦笑道:“刘公子就别笑话我了,我这个皇帝,跟土皇帝无二。” 两位女子去了一旁聊天,齐述疆与刘清就坐在那石桌前。 想来想去,刘清还是问道:“莫老伯好像心存死志已久,怎么没见过他儿女呢?” 齐述疆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三个儿子,都是齐家军,早二十年前就死了,就他们一对夫妇凑活活着,感情极好。两年前老太太生了一场大病,没挺过来,自此以后,莫老伯早就没有活下去的心思了。” 当年冶卢与秦国交战,虽说没怎么丢土地,却丢了许多大好儿郎。 沐鸢儿郎皆虎威,不过冶卢国知道,秦国边军也极其敬重。 可都知道沐鸢儿郎皆虎威,却极少人知道,沐鸢一郡,十户有九无儿郎。 刘清沉默下来,轻声道:“那莫老伯期盼我来,其实是想让我帮忙,救活老夫人是吧?” 齐述疆低声道:“国师来看过,寿元已尽,不是神仙手段救的回来的。” 都说神仙好,可再厉害的修士,也难以将寿元已尽的人拉回来。 刘清轻声道:“厮守了一辈子,忽然身边那人没有了,每日所过之处都有她的痕迹,很难不伤感的。” 刘清很难想象,万一有一天漓潇离开了自己,自己会是什么样的? 人世间有许多那种自称对人之情感极其有研究的家伙。 可他们不晓得,他们说的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的,多是感情没那么深的。 真正喜欢的骨子里了,对方就是自个儿的全部,决不是时间可以冲淡的。 齐述疆笑了笑,喝了一口裸花紫珠酒,缓缓开口:“不怕你笑话,好几次,我差点儿就撇下这冶卢国,领着蓝草远走高飞了。只是思前想后,还是撇不下一国百姓。” 来时路上,沿途小镇刘清与漓潇都已经走了一遍,所见所闻,比之五年前,不知道好到哪儿去了。百姓对于齐家父子,更是如同救世主一般。 刘清笑道:“那那位冶卢旧皇?就真甘心如此?” 齐述疆叹气道:“怎么会,那老东西瞧着每日荒唐至极,把一个道观弄的比妓院还不如,可实际上,暗地里一直在筹备复辟,已经勾搭上越国那边儿了。” 刘清摇头道:“越国自身难保,秦军不久就会南下,估摸着用不了几年,胜神洲就没有越国了。” 别瞧越国积弱,可越国是如今天下,国祚最长的王朝,没有之一,光是皇帝,不下千位了。当年伐天一战,就有越国在世。 冷不丁开口问道:“你们冶卢也算临近蜀国,有没有听过个叫做孟晚山的人?” 我到要看看,你老孟是不是跟我胡扯。 可齐述疆却点了点头,笑道:“你连这个都知道?蜀国剑仙孟晚山,当年可是太子爷,算是花蕊夫人的后代。” 刘清忽然就想到苏子那句“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 这家伙,原来真是太子爷,娘的!人比人气死人啊! 聊到半夜,齐述疆前脚刚刚走,国师楚言冬立马就来了。 这位国师,依旧是金丹境界。 一副冰霜美人模样,走来便开门见山道:“蒲黄山的南守之是你打死的?” 刘清撇了撇嘴,随口道:“不禁打,所以死了。” 楚言冬忽然就怒气腾腾,沉声道:“那你还往冶卢国来,要害这一国百姓吗?” 漓潇随手一剑,斩飞楚言冬。 五年前就不喜她,如今更是。 漓潇冷声道:“我们的行踪,他蒲黄山有天大的本事也寻不到。我很讨厌你,所以你最好好好说话。” 这位冰霜美人苦笑一声,沉声道:“秦国与蒲黄山什么关系,你们不会不知道吧?连那太子妃都是南守之的妹妹,一旦让他们知道你与冶卢有关系,秦国大军挥师南下,我冶卢又能撑多久?” 刘清冷笑道:“奇了怪哉,楚国师不是要复国么?怎么冷不丁对冶卢这么上心了?” 楚言冬皱起眉头,沉声道:“蒲黄山已经撒下悬赏令,拿你刘清者,赏千枚泉儿,灭清漓山者,赏万枚泉儿。” 刘清哦了一句,淡然道:“楚国师不愿挣这个钱么?” 漓潇打断刘清,沉声道:“瘦篙洲的船来了,咱们先去见人吧。” 刘清点了点头,转头朝着楚言冬,笑道:“国师算计,我猜不到,也不想才。” 话锋一转,刘清沉声道:“可我要告诉你,齐家父子,你敢动,你就得死。” 话说完,两人瞬身离开,御剑前往路过此处的一艘渡船。 那渡船由万鞘宗楚续,亲自押送而来,要去往清漓山。 …… 清漓山又新来了二人,是回了一趟家乡的钟繇兄妹。 只不过二人此次前来,十分焦急。 接待二人的自然还是乔恒。 钟繇取出一份邸报,沉声道:“乔前辈,蒲黄山那边儿往胜神洲撒下悬赏令,无论死活,只要拿住山主或是斩杀山主,便有千枚泉儿悬赏。得赶紧通知山主,小心躲避啊!” 乔恒确实笑着说:“老爷走之前叮嘱了,你们来之后,可以现在梨茶镇帮着照看酒铺,也可以去寸锦峰,帮着紫珠种仙草,毕竟那丫头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 钟繇说那自然要去忙的地方,只是这悬赏之事,山主还是得谨慎啊! 乔恒淡然一笑,轻声道:“钟繇,你是武夫,有没有见过武夫搭神桥?” 钟繇一愣,却见有个文静女子缓步走开。 百花阁总部已经落户梨茶镇,就在清漓山脚下,一个登楼巅峰的花仙子在此,随时能破入合道,谅你蒲黄山再胆子大,也要掂量几分。 檐葡仙子笑了笑,轻声道:“乔管事放心破境便好,有我在呢。我要是不行,还有龙丘家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万鞘山、百花仙山、神鹿洲龙丘家。 三处宗门都在,清漓山万无一失。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六十四章 匡庐山色 一艘自瘦篙洲而来,没有走那已经通行数千年的,极其安稳的路线,反倒是绕道往东,从胜神洲东南登陆。之所以又一路往西到冶卢国,其实是早就约定好的。 登船之后,楚续就在船头,身后是两艘渡船的管事,于慈跟春韵。 刘清上前抱拳,笑道:“辛苦三位了,山中一切都已安排好,藏剑地在一片大水下方,宗主想必也收到我的传信,构建大阵与水下洞天,还要万鞘宗这边儿帮忙。” 楚续却没立即回答,反而看向漓潇,心中惊骇无比,没忍住就脱口而出,“真像啊!” 春韵还没有进过万鞘宗的祖师堂议事殿,可于慈前不久已经进去过了,自然知道自家宗主说的像,是什么意思。 漓潇别扭抱拳,轻声道:“见过楚宗主,他南下路上,多亏楚宗主照拂了。” 楚续笑道:“都是自家人,说这见外话?” 漓潇不知怎么回答,干脆坐去一旁,让刘清与楚续自个儿聊去。这些事情,她实在是不擅长。 裸花紫珠酒,刘清带了不少,几乎是见熟人就送的。抛给楚续一壶,又给了于慈一壶,之后才笑着说道:“天羽宗那边儿,是个什么情况?” 在赡部洲那边儿截杀自己,只是也他刘清拐跑了藤霜么?不见得吧! 楚续笑道:“在我看来,就是因为你背后的青白。殊乌国跟天羽宗没胆子朝百花仙山撒气,也就只有奔着你来了。只不过那位合道修士,重伤之下,至少百年都没胆子出山了。” 说完之后,随手一划,一道剑气穹顶叩住此处,刘清也拿出那道逍遥巾,就系在手腕。 楚续其实不怎么爱喝酒,但还是抿了一口,轻声道:“此次带来了残剑三千柄,超过三千柄,很难遮掩住天机。以后陆续还要送上来,正好与你跟百花仙山和龙丘家的生意,能搭上线。” 刘清点了点头,叹气道:“前几日没忍住,宰了个少宗主,如今人家悬赏千枚泉儿拿我人头,生意一事,肯定有不少阻挠哦。” 楚续笑道:“这个问题不大,与你的私怨,寻你便可,若是胆敢阻拦这生意,就相当于要与三家宗门结仇,他蒲黄山,暂时还没有那么大的魄力。” 再怎么没长脑子的,都会知道一洲即一国的神鹿洲龙丘家不好惹。也当然知道,道统延续万年不灭,光一个百花阁就能垄断大半山上生意的百花仙山,更是不好惹。 指了指春韵,楚续说道:“你的清漓山,可以筹备一处渡口,下次来时,这艘渠鸳会载着一艘小渡船过来,跨洲自然不行,起码能在胜神洲行驶,能少去不少事儿。” 春韵含笑施礼,对这位自个儿的真正恩公说道:“宗主说了,把我借给清漓山,以后还望山主多加照拂。” 刘清点了点头,熟人好办事嘛! 于慈笑着开口:“以后瘦篙洲到胜神洲的船,由我打理,也要仰仗刘公子照拂了。” 刘清点了点头,好说好说。 其实刘清心里是有些没底的。 如今虽然还没有开宗立派,可清漓山落成,生意已经开始做了,自个儿山中却没有个能撑场面的大修士,唯独一个即将破境神桥的乔恒,可最多也才相当于一个神游修士的战力,不好弄啊! 总不能一直让百花阁充当保护_伞吧? 这让刘清忍不住便想起那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楚续笑道:“第一批残剑运到,我会待一段儿时间,起码也要构建好大阵,建成一座水下洞天才离去。日后你清漓山修士,可以就在那剑湖边上修行,哪怕不是剑修,也能受益极多。至于你担心的,其实无需担心,有靠山一事,本就容易迷惑人,让人觉得你清漓山没什么用,就靠着别人罢了。” 刘清叹气道:“说是这么说,可心里总不是滋味。” 其实楚续一直在以心声传音,“妖族那边儿,极可能与小浊天的老梆子有一腿。搭建封神台一事,老梆子极可能就是要与妖族联手。那老东西想的是,再次伐天一战。” 刘清笑着答道:“我一旦破入天门,去天下渡之前,会来寻你,与他们一起,返回小浊天。” 楚续笑问道:“你不跟着一起回去?” 刘清没好气道:“跟你一起回去,不是惹眼么?我在冶卢待个几天,然后顺着江水东去,中途可能会去一趟匡庐,一路游山玩水,绕行东边儿,最后去长安,师弟会试,当师兄的肯定要去加油打气的。” 楚续沉默片刻,取出一个小木匣,里头装着三柄飞剑。 “这三柄飞剑,可用来传信。刘清,不是我挑拨是非,也不是百花仙山不可依靠。我只是想告诉你,万事万物,人都是利己的,万不可传信一事,就只靠着百花阁。” 如今藤霜是百花圣母,万一她有一天恢复前世记忆,又或者百花仙山那边儿出了什么差错变故,你刘清与百花仙山,还能如此好么? 按市井中人来说,人情味儿就是互相麻烦得来的,关系越走越近,越放越远。 可其中尺度,也是一门大学问。 刘清笑道:“多谢楚宗主提醒,我会注意。” 就此告别,刘清与漓潇重返冶卢,却是没理会那位楚国师,径直去了摘去国公匾额的齐府。 齐远毕竟年纪大了,好些事情越来越力不从心,当年单手便可拎起来的大戟,如今双手使尽了力气,也就能挥舞几下。 刘清笑问道:“潇潇,是不是觉得跟我这样见故人朋友,有些烦躁?” 漓潇摇了摇头,撇嘴道:“我还不知道某人?不就是想把我拉去与你所有认识的人都打个照面,告诉人家,你刘清未来媳妇儿,极好?” 刘清干笑一声,“冰雪聪明,冰雪聪明。” 这位又是国公又是将军,又是新皇又是老皇的齐远,就在府中后院花园里头,于一处水榭泡茶等人。 刘清笑着走去,恭恭敬敬抱拳,打趣道:“秦人刘清,见过太上皇。” 齐远翻起白眼,没好气道:“小子别骂人啊!” 刘清哈哈一笑,拉着漓潇走过去,半点儿不客气,落座后端起一杯茶,喝了才开口。 “老了就得服老,齐述疆有本事,反正在我看来,冶卢与之前,已经是两个模样了。” 齐述疆咧嘴,与漓潇说道:“这丫头,也不晓得瞧上臭小子哪儿了,小白脸儿?我瞧着也没有多好看呐?” 漓潇笑道:“反正我觉得好看就行了。” 三人交谈,没有国事,只是闲聊而已,就是长辈与晚辈,多年不见,互相寒暄。 离开之后,漓潇问道:“想去一趟旧京城?去瞧一瞧那前朝皇帝?” 刘清深吸一口气,笑道:“还是先不去了。” 两人在沐鸢待了几天,刘清又搓了一顿麻食,这次却不光漓潇一人吃,而是喊来了那位客栈东家莫老伯,喊来了齐家父子。 又是一个清晨,刘清花了几道符箓,留在宅子里,两人不辞而别,要顺着江水而下,先去豫章再往彭泽,最后去一趟匡庐。 豫章,如今算是秦国国土,南边儿便是越国,早先还有楚国吴国的时候,便有“吴头楚尾,粤户闽庭。” 都已经到了杨汉,漓潇忽然说道:“咱们还是先不去豫章了吧?总觉得现在不应该去。” 漓潇没说为何,刘清便也没问为何,只说那就不去了,咱们直接去彭泽,然后登匡庐便可。 其实早年跟着苏濡游历,刘清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匡庐了。只不过当年是北上,所过之处全是草原荒漠,差点儿都走到那狼居胥台了,却是没怎么去那形胜之地。 将将三月,游湖彭泽的人不少。秦国接管此地之后,便不限制游湖,所以有极多文人学子,先游彭泽,再登匡庐。 刘清也是打算如此,游彭泽之后,直去匡庐瀑布,再沿着山岭直上,于山巅观雾。 彭泽边上的百姓,从前多是渔民,如今也有不少靠着摆渡小舟去赚取额外费用。 两人在那渡口没等到小舟,便只能乘坐大游船,与一众学子同游。 哪儿有文人不风流?漓潇实在是太惹眼,以至于那些个翩翩公子,尽数侧目。 每逢此时,刘清总会抖一抖衣裳,紧一紧背后青白,便也没人敢看来了。 漓潇轻声道:“木秋山边上那座,其实是荥泽,也是上古九泽之一。我爹说早先九泽都在胜神洲,谁给人搬去别洲的。就比如那大野泽,原本是胜神洲中部大泽,给人搬去北俱芦洲了。只不过大多还留在胜神洲,光是一条江上,上下游就分别有云梦跟彭泽两处了。” 巨鹿泽刘清可是去过的,早先还没想到丈母娘的巨鹿井与巨鹿泽有什么关系,如今一看,肯定是有关系的。 不过刘清也没有多问,只是笑道:“胜神洲最大两湖,一是西边儿那处青唐西海,再就是咱们脚下这彭泽了。不过两处大湖,都是时大时小的。雨季水位暴涨,其余时间,水位会下降不少。” 船上人不少,约莫五六十还是有的,大多是那书生学子,不过都是有钱人,带着艺妓,穿着清凉,抚琴高歌。 有个一身锦衣的年轻人,似乎是瞧不见俩人背后长剑,笑咪咪走来,朝着漓潇说道:“这位姑娘,美貌惊为天人,不知能否与小生同饮一杯?” 漓潇压根儿就没搭理他,可刘清怎么忍得住,转头过去,冷声道:“不能,一边儿玩儿去。” 那年轻人却只是笑着说:“在下万重,豫章本地人氏,胜神洲年轻一代,排名第九。” 早就瞧出来这人是个元婴修士,没想到还是胜神洲的年轻天骄。 只不过,任你才是个元婴修士,渡劫又如何?半点儿眼力见都没有,当着我的面敢说这话?逼着老子脾气不好么? 走过去伸手搭在那万重肩头,游船猛地一颤,万重当即便觉得一股子巨力压在肩头,剑气如同飞瀑,只灌往自个儿体内,不说运转术法,连动一下都费劲。 刘清冷声道:“还要认识吗?” 那万重一脸赔笑,摇头不停。 刘清缓缓收手,万重才缓了一口气,目光复杂,苦笑着退后。 这位年轻天骄终究还是没忍住,传音问道:“你是何人?别洲过江龙?” 刘清思量片刻,还是说道:“清漓山,刘清。” 万重闻言,猛地身子一颤,口念一句他娘的,立刻往船尾抛去。 晦气,真晦气!怎么碰上这煞星了? 前不久就有消息传出,是那蒲黄山与瘦篙洲的天羽宗放出的。 说这胜神洲刘清,仗着有一柄仙剑,打了天羽宗当时还不到十岁的少宗主,抢了人家殊乌给皇后,最近还斩了蒲黄山的南守之。瞧着一副好人模样,其实人面兽心,可恶至极。 可他万重今日一见,那消息多半是放屁。 不说别的,就说人家身旁有个如此天仙,还瞧得上你一个凡俗王朝的皇后? 刚才那一手已经吓到了万重,悬赏千枚泉儿,钱是多,可也得有命拿不是么? 结果还没等万重平复心情,一道传音就在耳边响起了。 “万兄不与人通风报信?寻来个炼虚修士可就能拿下我,白白赚钱,不赚白不赚啊!” 万重一本正经,心声回复道:“万某是贪财好色了些,可也不是这等小人,刘兄只管放心。” 刘清笑了笑,与漓潇走去无人处,贴上匿踪符,直往匡庐。 有个好几年不见的家伙,也不晓得哪儿冒出来的,就在匡庐山中。 云海之上,漓潇问道:“是什么人?” 刘清叹了一口气,“一个与我打小儿一起长大的家伙,还有个不靠谱的道士。” …… 匡庐山中,美景奇多。 一处半山腰,顺着石梯栈道走不了多远,有一处修建在一处半穹顶石崖之下的道观。有个道人神像在此地受香火,便就叫做仙人洞。 邋里邋遢,又醉醺醺的老道士,趴在围栏上,正在逗猫玩儿。 也不知这荒山之中,哪儿来的猫。 余衫盯着那神像瞧了半天,疑惑道:“老头儿,这神像是谁?手拿拂尘又背剑的。” 李乘舟打了个酒嗝儿,叹气道:“亏你还是个道门弟子,这他娘的是纯阳真仙吕真人。” 余衫哑口无言,心说这与山中挂像,差太多了也。 老道士猛地往彭泽那边看去,咧嘴一笑,轻声道:“刘清那小子在附近,已经朝这儿来了,不过应该会先逛三叠泉再来。” 说着猛地转头,叹气道:“你小子,修道这么些年才是个黄庭境界,你瞧瞧人家兄妹二人,一个才那么点儿年龄,已经是凝神修士,一个都已经武道归元,还是那种吓死人的法子破境,你说你啊,咋好意思呢?” 余衫这个气啊!当师傅的天天拆徒弟台,也不瞅瞅你自个儿?人家槐冬的师傅是谁?那是白骨真人,你自个儿呢?才哪点儿境界?不是你自个儿说的,才是个元婴吗? 跟着老家伙没法儿聊,老子去找刘清去。 拿出个酒葫芦,凭空甩出,就变成一只丈许长的大葫芦。 余衫一步跳上去,黑着脸就往瀑布那边儿。 …… 刘清与漓潇缓缓落在一处山涧,顺着石梯往上,没过多久便到了那匡庐瀑布。三月份,还有冰溜子,倒是令刘清没想到。 “啧啧!看着不知多少级台阶,要是凡人来一趟,可真不容易。也不知诗仙是肥是瘦,要是个胖人,估摸着走一趟能少几斤肉啊!” 众所周知,诗仙修道比较晚,那些脍炙人口的诗句,多是未曾踏入修道之路前写的。 漓潇撇嘴道:“这有啥好看的,还赶不上我家秋潭那瀑布呢。” 刘清有些无奈,只得领着漓潇往山上走。登山处立起一块儿牌子,说上去台阶大约三千布。 匡庐山势较高,向来是避暑圣地,山中其实还是有些阴寒。 不是盛夏,所以游人不算多,倒也还是有的。 前方就有两位妇人,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童,估计是刚刚下山看这飞瀑,现在往回走呢。 男童还罢了,走得满头大汗,却还是咬着牙走在前边儿,一步一步爬台阶。女童则不然,边走边哭,反正嘴里咸滋滋儿,不晓得是汗水还是泪水。 “都说了不来不来,你们偏要拉着我来!又不背着我,这么高的山头儿,我咋个走得上去嘛!” 两位妇人也累得不行,气得都直接说出方言了:“嫩祖淅沥哦?快嗲子走哦。” 小丫头苦兮兮嘟囔道:“我都哇不来不来,点有冈过当娘各嘛!” 刘清是一头雾水,真是半句听不懂。 漓潇掩嘴笑道:“这是豫章话,我爹会说。他与娘亲吵架时,就说这个,也不敢骂,就嘟囔而已。我娘亲就更气人了,说的百越话,连我都只能听懂一句半句。” 刘清心说师傅还敢跟丈母娘吵架?瞧着就与自个儿差不多嘛! 我反正是不敢。 前方小丫头忽然转身,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大哭不停。 逗得刘清大乐,缓缓走上前,笑道:“要不然我背你?” 其中一位妇人满面无奈,见刘清说的雅言,便也以雅言开口,只不过翘在舌尖上,听着……嗲声嗲气的。 “这个小畜生气死个人哦,好不容易带着她出来玩儿一趟,你看看,就差撒泼打滚了哦。” 小丫头倒是说的极其标准,“大哥哥你可别听我娘瞎说,她说来带我采匡庐云雾茶,可没说让我爬山。我小胳膊小腿儿的,哪儿爬的起这么高的山嘛!” 说着便看向漓潇,“姐姐真漂亮。” 刘清哈哈一笑,将青白扯下丢给漓潇,蹲下来,轻声道:“上来吧,我背你。” 小丫头一下子就乐呵呵的,跳到刘清背上。 两帮人边爬山边聊。 两位妇人说自个儿都是从匡庐走出去的,算是豫章人氏,可根儿在匡庐,带着两个小畜生来认祖归宗,结果一个生闷气,一个直接撒泼儿。 刘清笑着走去前边儿,漓潇与两位妇人聊天儿。 漓潇笑着说:“我外婆是豫章人氏,就住在一处湖畔。” 其中一个妇人说道:“不晓得嘞,我们是住在江边上,就在那王府边儿上。” 漓潇不知道什么王府,前方刘清笑着传音:“说的是三大名楼之一,古时一个王朝,皇帝的弟弟,封藩在鲁地一个叫藤县的地方,后来迁居洪城,也就是如今的豫章,建了一座高楼,就叫滕王阁。” 眼神有些古怪,继续传音道:“丈母娘的名字,倒与那句诗句有关。” “秋水共长天一色。” 漓潇撇嘴,传音道:“说的你去过一样。” 刘清心说,自个儿去倒是没去过,可书上有写啊! 走去小男孩那边儿,果真在生闷气。 刘清笑问道:“怎么?男子汉爬这么点儿,就遭不住了?” 见这人背着自己妹妹,男孩才有了好脸色,可一抬头,看见还不知道多远的台阶,就又有些生气了。 “说是采茶叶钓鱼,我们才跟来的,结果是骗人,你说我咋能不生气。” 还不等刘清说话,背后小丫头忽然嘿嘿一笑,刘清只觉得如同一座山压在自己背后,举步维艰。 破境归元之后,毫不夸张的说,他刘清单手便能有十万斤巨力。背上这小丫头,起码也得有百万斤了。 轻轻震碎身上负重符,刘清这才缓了一口气。 背上小丫头没有半点儿变化,好像全然不知道自己如今有多重。 刘清暗自打开神眼,将这几人都看了一遍,还是没看出来什么异常。 没过多久,漓潇与那两个妇人已经走去前方,刘清背着小丫头在最后面。 刘清试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丫头歪着头,笑道:“我叫姜弦,说是小时候抓阄抓到了琴弦,就叫这个名字了。” 余衫骑着葫芦在山巅,却被李乘舟拦住。 邋遢道人说道:“别去,他有此一遭是注定的。每登一阶,身上就要加上万斤巨力。” 余衫扭头儿,瞪大眼珠子,沉声道:“怎么回事?这三千级台阶,登上来就要有三千万斤,他才是个归元武夫,不要活活被压死吗?” 李乘舟灌了一口酒,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刘清自小身负神力,是因,如今是果来寻他。” 下方台阶,刘清已经满头大汗,每一步都在那石板台阶留下深深脚印。 漓潇这才发现刘清的不对劲,转头看去,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刘清咧出个笑脸,艰难开口:“无事,你们先走。” 小丫头抹了一把刘清汗水,焦急道:“大哥哥你把我放下吧,我自己可以走的。” 前方两个妇人也说道:“公子,把她放下吧,这么高的山,自个儿走着都够累了。” 小男孩也附和开口,再没有闷气了。 刘清笑着摇了摇头,说让她们先走。 暗中传音漓潇,“你带着她们先上去,我觉得今日是自个儿的一场劫难,当年在梨山种的因,如今是果。” 漓潇沉默片刻,沉声道:“坚持上去,逛完了长安城,咱俩就去酆都。” 刘清笑着点头,目送几人越走越远。 背后小丫头没有着急,只是好心疼,不断说着让刘清将其放下。 三千级台阶,走了堪堪一半,刘清每一步都是一个血印子,早已脸色煞白。 好你个安老三,在这儿等着我呢。 如今每登上一步台阶,刘清都要运转全身灵气,人身山河如同地震一般,颤抖不停,一座黄庭宫遥遥欲坠。茶山山涧之中的那道神泉,整个都变成了血色,不断往剑气长河注入。 青龙沉声道:“小子,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道劫,要是登上山巅,屁事没有,若是上不去,你就得死在这半山腰。” 刘清没好气道:“我自然知道!可如今身上巨力,不下千万斤,相当于背着一座山在走。” 结果下一刻,刘清便再也看不到自己的人身山河。 深吸一口气,艰难扯下酒葫芦,灌了一口裸花紫珠酒,骨骼创伤痊愈了几分。 刘清苦笑道:“姜弦,你着急吗?你娘亲她们估计都已经上去了,你却被我害的如今还在半山腰。” 小丫头拨浪鼓似的摇头,哽咽道:“是我害了大哥哥,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一定是我害了大哥哥。” 刘清笑道:“人家是算定了我要多管闲事,所以才如此的,与你无关。” 说着把酒葫芦递去,轻声道:“我让你喂我喝酒你便喂我喝酒,如何?” 姜弦赶忙点头,因为她发现自个儿想爬下去,都已经下不去了。 漓潇她们已经爬上山巅,登山之路歪歪扭扭,又树木丛生,光凭肉眼,是看不见的。 两位妇人,一个是当娘的,一个是当姑姑的,见都快太阳落山了,还不见上来,心中焦急无比,都想要下去瞧瞧。 漓潇沉声道:“放心吧,哪怕他自己有什么好歹,也不会让小丫头出事的。” 当娘亲的,哪儿会因为这话就放心?结果漓潇掐诀施法,一道巨大火球悬到半空,照亮了山涧,两位妇人这才不说话了。 小男孩则是一脸羡慕神色,轻声道:“姐姐,你跟那位哥哥都是神仙对吗?” 两位妇人赶忙扯回小男孩,不敢与漓潇走得太近。 心中早就在哭喊,“这是作了什么孽啊!也不晓得这俩人是人是妖,我的弦儿不知道怎么样了?” 余衫骑着酒葫芦瞬身而来,看了看漓潇,沉声道:“我是余衫,他发小儿。你别想着插手了,一旦插手,他背后负重就要翻十倍,可能当场就被压成碎渣了。” 漓潇转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邋遢道人凭空出现,叹气道:“有借就要有还。他的神力,是别人借给他的,如今虽然不用还,但也要换个法子,接住这个果。” 人世间得一物就要失一物,哪儿有好东西全给一人得了的? 物极必反,可不是说说而已。 李乘舟瞥了一眼漓潇,叹息一声,苦笑道:“自然也有例外。” 这妮子,就是天大的意外。 直到月儿高悬,大雾袭来,还不见刘清上来,漓潇有些心急了。 “这因果,就没法子破吗?” 李乘舟灌了一口酒,摇头道:“破不了,哪怕他师祖来都破不了。有些事,人力也好神力也罢,都没法子破的。他破二境时,就已经得了一份武运,破三境四境,更是扯来天下武运,虽然他没有吃,可这些事情叠加在一起,没个地方释放,就是大祸。若不是他天下渡一行,冥冥之中得了一份功德,若不是你们被合道修士截杀,减弱了一份因果,他今日必死在山中。不过,如今只要登山,此后便再不会有这种事。” 漓潇只得握紧拳头,心中一遍遍说着,“你要上来。” 两位妇人偷偷在远处抹眼泪,惹得余衫烦躁不停。 “别哭了,你家孩子不会有事的,有事也是我兄弟有事。” 话音刚落,一道虚弱声音传来。 “余衫,你跟人家发什么火?” 众人看去,一个满身血污,已经瞧不见衣裳原本颜色的年轻人,背后绑着个熟睡中的小丫头,手脚并用,艰难往上攀爬。 每过一处便要留下一道吓人血印。 几人死死盯着刘清,十几个台阶,身子再孱弱的人,爬上来也用不了多久,可刘清硬生生爬到天光大亮,还有最后一阶没上来。 一步台阶,天堑一般,无论刘清怎么用力,就是上不去。 漓潇声音有些颤抖,好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刘清,一步而已,有那么难吗?我就在上面等你。” 刘清苦笑一声,声音微弱,“姜弦,醒醒,给口酒喝。” 小丫头猛地惊醒,赶忙拿酒葫芦给刘清喂酒,半点儿没察觉到背自己的大哥哥,已经浑身是血。 一口酒过后,刘清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颤颤巍巍站直身子,浑身颤抖不停。 “狗日的安老三!” 猛地大吼一声,一跳腿登顶。肉眼可见,那条腿瞬间瘫软,骨头已经碎成渣。 一个踉跄,在地上翻滚一周,终于登上山巅。 昏迷之前,刘清还咧嘴一笑:“姜弦,以后若是想学武,就来秦国的扶舟县,找一个叫刘清的人。” 话音一落,整个人便昏厥过去,小丫头也终于能立刻刘清。 漓潇颤抖着抱起刘清,往其嘴里喂去一粒药丸,面沉似水,缓缓往一旁的松树林去。 李乘舟笑道:“过了这一关,这小子搭神桥也好开天门也罢,都会是前无古人那种。” 余衫根本不关心这个,而是沉声道:“那伤势呢?” 邋遢道人挠了挠头,讪笑道:“你也瞧见了,内伤没有,但是筋骨寸断。估计一觉睡醒就好了,不过……就是有点儿疼。” …… 一个中年读书人,领着个少年人,跋山涉水,终于赶到长安城。 南门口儿,苏濡笑问道:“亭声啊!累么?” 杜亭声笑了笑,摇头道:“先生都没喊一句累,我又怎会累?” 苏濡叹气道:“先生倒真是没喊累,可累是真的累啊!” 说着拉过毛驴,从毛驴背上的箱笼里取出一只酒囊,灌了一口后递给杜亭声,笑道:“说是最早的酒水,是以三滴血掺杂其中的。一滴是文人血,一滴是武士血,最后是乞丐血。” 杜亭声疑惑道:“何解?” 苏濡笑了笑,先灌下一口酒,这才轻声道:“初喝酒时,大多都是侃侃而谈,一个个都是谦谦君子,讲究礼尚往来,客客气气的。可喝到一半儿,喝尽兴了,一个个都变得极为豪爽,拍桌子敲板凳儿的,劝酒之时,人家要是不喝,就要变成愣往下灌了。到了最后,一个个喝的云里雾里,吐的到处都是,桌子比天高,躺在桌子底下,好像无论如何都摸不到桌子,烂醉如泥。” 杜亭声被自家先生逗得大乐,好半天才平复心情,笑着说道:“那也得看喝酒之人的酒量了。” 苏濡撇了撇嘴,叹气道:“这个你得问一问你师兄了。” 臭小子,向来不喝酒,喝酒喝不醉。 走在长安城街市,苏濡猛地转头往南,眼睛眯了起来。 “亭声啊!你师兄教了你一句话,毕竟是师兄教的,如今先生正式教你。” 杜亭声满脸疑惑,苏濡沉声道:“咱读书人,能动手就绝不吵吵。” 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老子是圣人,不是君子。 “亭声啊!你师兄是个炼气士,还是个武夫,天赋一般般,三天两头给人欺负,这又给人欺负了,你说先生要怎么办?” 杜亭声几乎没做思量,开口道:“打他丫的?” 苏濡满面笑容,这个二弟子,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读书人笑道:“燕人杜亭声,走,跟先生揍人去!” 杜亭声就没想到,自家先生居然也是修士?结果就被扯着脖领子,拎小鸡似的到了云海,随意挥手,让自个儿能站稳。 只见那中年读书人往前几步,伸出双手各自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挥舞右手,如同那甩绳子套马一般抛出去,片刻后又将其收回来,便有个人被扯来。 苏濡气呼呼走过去,边走边骂,“被个合道截杀,老子我忍了。蒲黄山不长记性,故意下套儿,我也忍了。你个老东西,半点儿不念旧情,我如何能忍?” 被硬生生从千万里外扯来的人,苦笑道:“姓苏的,你别不识好人心!” 读书人一脸冷漠,挥手就是一拳。 “我识你奶奶个腿儿!” 杜亭声站在远处,脸皮抽搐不停。 这跟自家先生真是一个人么? …… 一觉睡醒,刘清转头看去,发现蓝天白云,人在雾中。 余衫缓缓走来,笑道:“你小子真他娘的命大。” 略微一动弹,钻心剧痛,低头去看时,骨头都已经长好了,就是痛的直冒冷汗。 赶忙取出一壶酒,狂饮了一口,这才转头,颤声道:“漓潇呢?” 余衫撇了撇嘴,“弟媳妇跑去豫章了,说去给你求药。” 刘清疑惑道:“与谁求?” 李乘舟瞬身而来,笑道:“豫章城中,一处湖畔,有位前辈画地为牢万年多了。” 邋遢道人叹气道:“师叔公,我是真叫不出口啊!” 臭小子,跑了一趟赡部洲,摇身一变成了师叔公,这他娘的让我跟谁说理去? 刘清笑着摇头,身上虽然剧痛无比,却还是硬撑着说道:“这辈分我就没当真,你们也别当真了。姜弦她们呢?” 余衫抢过酒囊,灌了一口,轻声道:“被你吓得够呛,老早就下山去了。不过小丫头说了,等她再长大一些,一定去扶舟县寻你,要学仙人术法,要惩恶扬善。” 刘清哈哈一笑,当即牵动身上伤势。 硬撑着站起来,左右看了一眼,不远处有一只猴子,一条腿跛着不敢落地。 只给了余衫一个眼色,后者瞬身过去,捉住猴子,过渡去了一口灵气,那瘸腿瞬间就好了。 刘清走了几步,浑身颤抖不停,手倚着小亭栏杆,看向天幕。一阵风吹过,山中大雾散去,远远看着天幕,一道白色分界线就在天边,也不晓得是个什么存在。 猛地一笑,轻声道:“这猴子若是凭借你这一口灵气修炼成精,是不是以后要感谢你的点化之恩?” 余衫看了看自己师傅,邋遢道人往前一步,伸手按住刘清肩膀,笑问道:“累吗?” 刘清疑惑道:“哪儿累了?” 李乘舟笑道:“为小浊天操劳,明明见不得那老东西,却又觉得他也是为了天下人,只是路走错了。为天下渡操劳,明明只是个外乡人,却硬生生把自己当做本土人。” 刘清摇了摇头,淡然道:“这有什么累的?” 邋遢道人轻声道:“我们都活在这穹顶之下,都是一个脑袋双腿双脚,凭什么就要比旁人多管这么多事儿?” 年轻人灌了一口酒,笑着说道:“因为我们拳头重一些,剑气长一些。” 还是学着老孟,说了句:“退一万步说,因为我们有拳有剑。” (最近事多,也没法子,毕竟不是全职。一直跑来跑去开会,写完东西是真来不及改错字,若是有人看,见谅些,忙过几天就挨个儿改。)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六十五章 一山热心肠 疼的心肝儿打颤,但还是想要四处转转,于是一个青衫年轻人,走几步就要倒吸一口凉气,骂骂咧咧一句他娘的。 漓潇去豫章还没有回来,老道士也不晓得哪儿浪去了,就刘清跟余衫二人,从仙人洞往前方走去。 匡庐自古就是名胜之地,诗仙苏子都有过诗文留下。也不是没有人烟,山民起码有过万人的,不过大多聚集在山巅的云中镇。 顺着这纯阳真仙的神像过去,有处叫做花径的地方,不过如今却是没什么花的。 余衫掏出一支烟杆,打了个响指生火,就这么吞云吐雾。递给刘清,他便也吸了一口。 年幼时余衫就是个老烟枪,他没什么家人,读书极好,深受私塾先生喜爱。只不过时常与刘清厮混,学会了抽烟喝酒,以至于那位老夫子动不动就骂刘清,说他就是个搅屎棍子,自己不好好学,还要拉着余衫学坏。 可不知怎地,到最后,反倒是刘清成了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余衫却是谱牒道人。 一路过去,几乎都在半山腰,偶尔有极小的细流从山上下来,鸟叫猿啼,山风清凉,周遭静谧舒适。 不久便又到了一处小庙,庙门关着,无人在此,看匾额,供奉的该是那九天玄女。 猛地想起那座天寿山,刘清笑道:“我在赡部洲,稀里糊涂走入一座山中,若不是机灵,估计就结庐山中喽。” 想在想来,其实也是那位前辈有意放自己离开的,若不然一句缺一书生过后,自个儿御剑再快也跑不了。 余衫跟着李乘舟,那个自称为元婴修士的家伙,所知内幕极多,当徒弟的自然也知道不少。 “四位女神,好像都是最早的真神。不知几万年前,三教祖师携手登天,将那些古神拉下马之后,才有了咱们后世这些娘娘。” 高居九天之上的九天玄女,结庐昆仑,每千年都要在青唐西海办一次蟠桃盛会的西王母,掌管人间大地、阴曹地府的后土娘娘,还有那斗姆元君。 刘清灌了一口酒,轻声道:“旁的我不太清楚,只记得我先生说过,天下兵法术数皆由天上来,九天玄女,便是此道之祖。” 说着已经走了极远,对面是一座石山,整个山谷之中,有不少碎石滚落,下方有一块巨石,如同给人一剑削平,成了约莫十丈方圆的平台。 余衫说道:“老家伙说这地方,是纯阳真仙炼剑之处。” 刘清哈哈一笑,轻声道:“记得咱们小时候,去的雾溪上游那座飞龙峡吗?有个石块上,像是被人坐出来的印子,咱们当地人,不是传说那是木匠的祖师爷落座所致么?” 各地风俗传说千奇百怪,好像都要把名人古人拉到自家才行。 余衫猛地顿足,沉声道:“刘清,为天下人天下事着想,很好,可不能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若是不熟的,这么说话肯定要打起来。 刘清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在天下渡听到过爹娘消息,说我就是生在天下渡的。这么多年来,我如同棋子一般,任人摆布,人家想落哪儿就落在哪儿。比如我身上这把剑,还有后来去到小浊天,都是如此。” 又灌了一口酒,刘清笑着说道:“从来没把自己太过当回事,只是不想一直是棋子而已。虽然我对围棋一窍不通,象棋也烂的要死,但我还是得做下棋人啊!” 余衫眼神古怪,猛地就想起当年先生教授周髀时给刘清的评语。 当时那位教书先生说道:“若是术算有个三六九等,你刘清,我最多给你打个丁等下偏下。” 拢共也才甲乙丙丁,给个丁就算了,还下偏下。 不过这个臭棋篓子,确实术算不咋地。又到一处台阶,刘清无奈摇头,如今见着台阶就犯怵。 先前登了三千阶,相当于背上三千万斤,相当于背着一座山登山,若不是背后小丫头,他刘清说不定真要死在那飞瀑一旁。 艰难登上去,这才发现,此地是一处石台,一颗歪脖子树在此地,有个小房子,一位老者独身在此,卖锁,卖无事牌。 余衫眼神古怪,打趣道:“要不然把媳妇儿喊来,弄一把锁挂树上?” 刘清直接转头看向那老者,笑问道:“老伯,有没有姻缘牌?给我这兄弟弄一个,老大不小了,也没娶个媳妇儿。” 余衫赶忙呸了一句,没好气道:“老子是道士,你跟我闹这干啥?” 刘清撇了撇嘴,淡然道:“你们这一脉又不是不能娶媳妇。” 两个年轻人逗得老人哈哈大笑。 老者笑着说道:“老头子我可没扯姻缘的本事,不过这无事牌,却是山中老木所做,若是信,可以拿一块儿当做念想。” 其实刘清一直就想自个儿篆刻闲章,曾经有一段时间,死皮赖脸求着苏濡给自个儿买了一套刻刀,还有已经打磨成型的寿山石,结果那模子极少,大多是什么清风明月、书情画意。刚刚篆刻时,大半个时辰才能刻好一方印章,而且还是阴刻,一旦换作阳刻,成品就歪歪扭扭,凑凑合合。 刘清问道:“这无事牌多少钱?” 老者笑了笑,轻声道:“木材不值钱,多是大雨过后倒塌的山中松木,只不过打磨成型费了些工而已,一只牌子,卖十文钱。” 刘清便掏出二十文,买了两只。当然没有余衫的份儿,余道长要是想要,自个儿花钱买啊! 余衫这个郁闷啊! 那老者笑着说道:“瞧这位公子,虽然背着剑,可还是一副读书人气象,云中镇下边有那宋村,卖的星子金星砚,公子倒是可以去买上一方。” 说着又笑道:“除此之外,好东西其实不少,如同那竹丝画帘,三石,都可以去看看。” 刘清笑着抱拳,说要是路过,一定去看看。 走出去几里路,刘清沉声道:“等漓潇来了,我就先走了。” 余衫疑惑道:“不去逛逛了?” 刘清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逛个屁,方才那老人家不简单,我要是去云中镇,保不齐又会遭难。得了两块无事牌,见好就收了。” 说着抛去一壶裸花紫珠酒,随口道:“我家山头儿落成,叫清漓山,有空可以去坐坐。我从神鹿洲带回来个小姑娘,酿酒制药极其厉害,你可以厚着脸皮去讨酒喝。” 一道绿色身影瞬间落下,冷声道:“乱跑什么?铁打的不晓得疼么?” 刘清只是笑着说:“见着外婆了?” 漓潇点了点头,拿出一粒药丸,走过去塞进刘清嘴里,没好气道:“接下来怎么办?” 刘清笑道:“云中镇我是不敢去了,咱俩还是直往东去,顺着那条大运河背上,先去观水书院吧。到时带上溪盉她们,我们去风陵渡逛一圈儿,最后顺着渭水逆流而上去长安就行了。” 转头笑道:“余道长?就此别过?” 余衫翻起白眼,轻声道:“去酆都时记得喊上我。” 刘清点了点头,酆都城他定要去的。旁的先不说,他定要问问那一对夫妇,为什么不跟杨婆婆说实话? …… 一路东去,中间有几个小国,夹在秦国与越国中间,可谓是腹背受敌,艰难求生。 两个背剑的年轻人,各自取出秦国颁发的通关文碟,盖上大印之后,走入了这建水国。 建水国,极小,约莫只有方圆三千里地,比不得秦国一个大郡。老早就对秦国俯首称臣,一国之君再也不敢在秦国面前自称皇帝,而是称王。唯独在自家人面前,还敢自称天子。 这座小城,叫做江游,就在大江之畔。听说此地江水,有一头老蛟在此,保着一地平安数百年了,被当地人立庙塑起金身,称作蛟王神。 随意打听了一番,倒是没听到有什么献祭之类的不好的事情出现。所以说,用不着刘清多管闲事了。 刘清以心声传音道:“封神台其实是登天路,要搭建封神台,最主要的东西是建木,因为只有建木才能沟通天地,为大道所认可。只不过人间建木早已绝迹,反正我是没听说过哪儿还有。其次,便是这江游县产的五色石,传说是当年补天的备选。妖族那边,可正需要这些东西。” 漓潇轻声道:“你得意思是说,这老蛟在此,其实是为了收集五色石?” 刘清摇了摇头,“没有证据,去看看就晓得了。” 小半个月才到这里,又是一年清明将近,大多人都已经提前上坟扫墓了。 有儿有女早上坟,好像天下各地都有这个说法儿。 刘清转头看了看天幕,笑道:“千枚泉儿诱惑还是很大呀!” 寻常山头儿,账面上能有千枚泉儿,已经算是极其富有了,这蒲黄山刚刚成为宗门不久,居然这么有钱,还真是让刘清有些想不到。 漓潇轻声道:“是个神游修士,他敢出手,我当即破境。” 为了照顾刘清心情,漓潇已经压境很长时间了,其实在天下渡时,漓潇便可以随随便便破入分神境界。甚至说,只要漓潇愿意破境,随时可以连破三境,直达炼虚。只不过这样一来,炼剑一事就很麻烦了。 刘清笑道:“不着急,匡庐那一遭,虽说过得不容易,却也帮我稳固了人身山河。已经背了一座山走了那么远,如今体内那眼神泉随我调动,应该是光凭力气,一拳就能砸死个元婴修士的。” 说着一笑,“只不过,修士一到分神,就可以分出天地二魂,相当于三对一了。神游修士更是可以天地二魂远游,也不晓得这个神游修士,是不是只是分身。” 炼气士与人对敌,拳脚兵器都是次要,多的是绚烂术法,各种神通。只不过历来与人对敌,刘清都是贴身打斗,压根儿没给那些人施展术法神通的机会。可一旦碰上神游境界,他也就近不了身了。 漓潇传音道:“估计还在等人,若不然早就下来拿我们俩了。” 刘清摇了摇头,“不用管,龙丘家与百花仙山的人,已经到了,两个登楼修士,已经在清漓山,如果这边来个神游以上的,她们转瞬便至。” 更何况楚续还在胜神洲,登楼剑修,常人都要掂量掂量。 与你无冤无仇,你想要挣钱,也得有命挣才是。 忽然瞧见一个卦摊,刘清拉着漓潇走过去,抱拳道:“老先生能否给我卜一卦?” 是个一身黑色道袍的老人,端坐卦摊,手中正在画的是那辟邪符箓。 老道微微一笑,伸出两根手指头,“二两银子一卦,概不赊账。” 掏出几里碎银,掂量了一番,约莫就是二两,摆在卦摊后,刘清笑着说:“求一卦,问此地风调雨顺是何故?” 老道眯起眼睛,笑道:“找事儿?凝神境界的小孩儿,要斩妖除魔不成?” 一个七境老蛟,虽说皮糙肉厚了点儿,可还是挨不住几剑的,漓潇直想劝这人好好说话。 刘清摇摇头,笑着说:“前辈莫要多想,不过是听闻蛟王神为善一方,护佑百姓,想求个上上卦罢了。” 老道皱起眉头,刘清便坐在那小板凳上,笑问道:“听闻天下渡南边儿,那些个存在撒了大把机缘,说只要带去某些东西,便可直接被接引飞升至妖族那边儿。” 老道士气笑道:“又来个给我戴帽子的?我说你们这些人一天天吃饱了没事儿干是么?老子是孟津县的黄河大鲤,走水越过龙门之后化的蛟龙,土生土长的胜神洲人氏。所说不是人族,却也不是畜牲,禁不起你们这般侮辱。” 刘清笑着说:“前辈别着急生气,我就是问问而已。对了,上一个做此问的,是谁?” 老蛟一肚子气,瞪眼道:“我哪儿晓得是哪个杀千刀的!仗着自个儿境界高,打了我一顿就走了。他娘的今个儿又来一个,你们啊你们,早晚非得挤兑的我真跑去妖族那边。” 没法子,这样问是问不出来的,只得与青龙说道:“还是你帮我问问吧。” 青龙笑了笑,跃出剑气长河,直接一声吼叫,龙威四溅,老蛟当即便傻了眼。 青龙沉声问道:“是不是妖族那边的细作,说实话。” 老蛟有些语无伦次,指着刘清,结巴道:“你……你……你?” 青龙再次开口:“问你话,你就答,你什么你?” 老蛟眼珠子滴溜转,化蛟之后,自然算得上龙子龙孙,这股子真龙气息,绝对不是假的。 娘咧!老子今个儿得见真龙了?这世上还有真龙存在? 赶忙答道:“真不是,倒是有人传信过我,可我没搭理他们。” 刘清问道:“什么人?” 老蛟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起码也得是个登楼境界的大妖,若不然不至于传音给我我都发现不了。” 与青龙传音道:“这位蛟王神会不会撒谎?” 青龙撇了撇嘴,淡然道:“儿子在老子面前都有可能扯谎,他在我面前却是没法子撒谎的。天下水属精怪妖物,我对他们有天然压胜。” 那就行了,刘清笑着递去一壶酒,轻声道:“抱歉啊,见到了,就得管一管,前辈莫要生气。” 青龙的威压撤去,可这蛟王神还是心惊胆颤的,颤颤巍巍接过酒水,苦笑道:“该管的,该管的。” 其实心中大骂不停,“你管你大爷的麻花儿腿儿!老子虽然不是人,可是土生土长的胜神洲精怪!太瞧不起老子了。” 刘清笑盈盈开口:“前辈有话直说。” 这老蛟咬了咬牙,管他娘的,不吐不快,硬着头皮开口。 “总不能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吧?我虽说是个分神蛟龙,可也是有根儿的,难不成就给人许个飞升成神之路,就忘了老本儿了?虽说与天下渡南边儿那些是一个族类,可那也是沾不到半点儿关系的远房存在了。身在这天下,我希望天下人能把我当做个人。” 漓潇站在不远处微微一笑,心说这老蛟真会说话,说到刘清心坎儿上了。 果不其然,刘清缓缓起身,退后三步,抱拳道:“再次向前辈致歉,晚辈刘清,受教了。” 老蛟心中依旧颤颤巍巍,生怕哪儿蹿出来一条真龙,二话不说一口就给自个儿吞了。 见老蛟不言语,刘清缓缓走过去,拾起朱砂笔,画了一道符箓。 这符箓是在木秋山时,张木流教的。说是他年幼时给人算计,却又保了一命的符箓。 老蛟眼珠子都瞪直了,“这……这是道门正统的清微符?” 刘清摆了摆手,笑道:“我师傅教的,我也不晓得是什么。他只说,若是碰到心存善念的妖类,可以画上一道,虽说没法子帮其修炼,却等同于道门承认了身份,不怕过路修士斩妖除魔了。” 老蛟顿时感激涕零,这么些年,小心翼翼活着,把一地百姓当成了亲生父母,小心又小心的照看,不就是怕给人斩妖除魔了? 如今好了,不怕了。 漓潇冷不丁开口道:“多行好事,不一定是来世才报的。” 刘清起身,笑着说:“这几日,估计云海之上会有些不小的响动,烦劳前辈帮着遮掩气极,免得惊扰一次百姓。” 老蛟愣是没敢问什么事儿,只是木讷点头,与这位小真人说道:“放心,我照看此地近四百年了,有人要在这儿惹事,我拼了老命也会阻拦。” 刘清点了点头,拉起漓潇,往城中走去。 走到一处小巷子,迎面走来个麻衣汉子,腰间挎刀,头发乱糟糟的。 漓潇淡然道:“天上那神游修士,交给我便是了。” 刘清点了点头,漓潇便拔地而起,一道剑光直上云海。 远处老蛟急忙返回江水,以多年积攒的功德换取部分水运,护佑一地平安。 这位蛟王神悬停江水之上,叹气道:“娘的,原来真正的牛人是这姑娘。” 那道绿色剑光穿破云海,单手握紧风泉,眼神冰冷,淡漠看向远处神游修士。 那处神游是个中年汉子,一身黑衣,也不知擅使什么兵器。 “呦!这姑娘长得真好看,还是个真正剑修,就是境界低了点儿。” 漓潇淡然道:“那我便破境。” 一道涟漪由打漓潇散发而出,风泉发出阵阵轰鸣声音,剑气延绵至方圆百里。 下方老蛟暗自擦了擦额头汗水,轻声道:“娘咧!说破境就破境,玩儿呢?” 小巷子里,刘清摇了摇头,淡然道:“也太瞧不起我们了,一个分神一个神桥,就敢来挣那千枚泉儿?” 挎刀汉子并没开口,只是缓缓拔出佩刀,冷眼看向刘清。 周遭猛地一阵颤抖,四周房屋晃动不停,那持刀汉子已经一刀劈来。 刘清叹了一口气,双腿微屈,不等那汉子长刀落下,一拳已经落在其面门。那汉子被一拳砸的在空中翻转几周,重重落在地上。 老蛟咋舌不断,他娘的,这一拳头落在元婴修士头上,估计跟爆西瓜似的吧? 武夫本就是横炼体魄,受了刘清这一拳,虽说脑仁儿嗡嗡的,可还是能硬撑着爬起来。 那汉子一脸惊疑,哪儿还有方才的风轻云淡? “怎么可能?武夫还能越境对敌?” 刘清笑了笑,淡然道:“不怪我太厉害,怪你太纸糊了,使出真本事吧。” 中年汉子将长刀丢去一旁,拉出个拳架子,沉声道:“太乙拳,蒋狱。” 刘清笑了笑,也摆出拳架,轻声道:“星秋拳,刘清。” 一袭青衫率先出拳,还是照着蒋狱脑门儿。后者左臂以肘击别开刘清胳膊,右腿顺势提起直往刘清小腹,同是左臂变肘为掌,朝着刘清眼球横劈过去。 两条腿互相碰撞,蒋狱退后足足三丈,刘清却是纹丝不动。 蒋狱沉声道:“这力气怎么练的?” 刘清笑了笑,撕下一张负重符,丢过去给蒋狱,笑道:“试一试。” 中年汉子接过符箓贴在肩头,猛地就是一个踉跄,差点儿被巨力压到。 撕下负重符后,蒋狱面色复杂,沉声道:“身上还有多少张?” 刘清淡然道:“约莫二三十张吧。” 蒋狱苦笑一声,退后抱拳,“无心要那千枚泉儿,只是武夫问拳而已。” 笑了笑,蒋狱沉声道:“能否全力互换一拳?” 刘清面色古怪,笑道:“我天生神力,如今境界夯实到了极致,互换一拳,你受不住。” 或许是觉得这话说的有些气人,刘清接着又说道:“我说的实话。” 在木秋山时,给师傅一通操练,挨了那么多天的打,早就把境界打通透了,破境神桥,差的只是个契机。先前在匡庐山中,又扛着千万斤走了那么远的路,几乎已经到了临界点。所以不知漓潇在压境,刘清也在辛苦压境。因为他不想只是吸扯来十三洲的武运。刘清要看看这天下之外,还有什么?要将天外武运,也尽数吸扯过来。 漓潇缓缓落地,轻声道:“好了,不过给他的元婴跑了,没拦住。” 转头冷眼看向那汉子,沉声道:“你们不是一伙儿的?” 蒋狱摇了摇头,苦笑道:“半路朋友而已,我是听说了刘清拳法过人,来切磋技艺,他是想着万一刘清不敌,坐收渔翁之利而已。” 刘清笑道:“是实话。” 再次看向蒋狱,笑问道:“想好了吗?” 蒋狱抱拳,爽朗笑道:“请赐教。” 不远处的漓潇挥舞风泉,一道剑气屏障笼罩住小巷子,就不怕再吓到两侧住户。 方才其实已经吓到了,得亏那位蛟王神威望极高,只是神念显化,就稳住了两侧住户。 两人互换一拳,其实刘清还有留手,使出了八分力而已。可蒋狱已经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吐,半天才挣扎着爬起来。 刘清跑去一壶裸花紫珠酒,叹气道:“这酒能治伤,你很好了。要是还想切磋,可以去清漓山,那边儿还有一位武道前辈。” 蒋狱摇了摇头,抱拳苦笑离去。 撤去剑气屏障,漓潇白眼道:“也太不给人留面子了吧?” 刘清转头看去,意味深长,“你砍了几剑?” 老蛟瞬身来此,一脸惊慌。 “你们赶紧跑吧!来个俩登楼修士,估计就是奔你们来的。” 刘清淡然一笑,看向天幕,喊道:“两位前辈,不活动活动手脚?” 风中一阵花香传来,是那檐葡花香。 檐葡仙子乘风而来,缓缓落在云海,面向两位登楼修士,笑着开口:“动他刘清与清漓山一根手指头,就等同于与百花仙山开战。” 一道黑衣身影御剑而至,是那楚续。 “瘦篙洲楚续在此,可以出手试试。” 又是一位登楼,瞬身到此,腰间挎着双刀。 “龙丘家的座上宾,不是你们能动的。要动也可以的,试试嘛!” 前面二位刘清都认识,后面来的龙丘家人,刘清只记得是当日在裸花山,站立渡船上的其中之一。 那两个登楼散修,对视一眼,笑道:“三位道友什么意思?我就是路过而已。” 下方老蛟直想捂住脑袋,叹气道:“他娘的,比我还怂?” 楚续笑了笑,随口道:“路过自然无事,不过还要烦劳二位传个话。” “清漓山,我们三家罩着呢。” 老蛟讪笑着开口:“刘公子?你家山头儿缺人不?” 好家伙,登楼修士不要钱怎么的? …… 青鸾洲有个小国,几年前还是有皇帝的,只不过那个朝廷,大兴文字狱。整个羁縻国就没有种稻谷养鸡的。 只不过几年前一场婚事,被个背剑年轻人抢了之后,整个羁縻国就变了。 有个和尚将羁縻国分成十二城,只有城主没有皇帝。 也不知那和尚用了什么手段,总之一国之地,灵气浓郁程度不亚于寻常山头儿。十二城之中,但凡那几日出生的婴儿,都资质不错,百年之内就又是一股子极大势力。只不过,这十二城的城主,皆由外来修士担任,是那位布衣和尚亲自一个个寻来的。 这十二位城主,都不是什么好人,可在如今的羁縻国,打死他们也不敢作奸犯科。 那位布衣罗汉,可与旁的和尚大不相同。人家不跟你说什么我佛慈悲,反倒是有错就得改错,杀了人就得偿命。 所以如今的羁縻国十二城,对修士约束极其严格,却对凡人几乎没什么约束。 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若不是被那位剑仙救下,恐怕如今已经是量具尸体了。 其实当时布衣和尚给了二人两个选择,第一,是留在羁縻国,十二城建设完毕之后,由这二人担任巡查官。第二,去往瘦篙洲,在一处山中村庄,当那教书先生。 当时那位一国状元出身的年轻人,二话不说就选了去瘦篙洲,因为和尚说了,救他们的那位年轻剑仙,最早是打算将他们送去那处山村的。 结果布衣和尚思量了片刻,还是让他们二人去了金乌洲。 布衣和尚从牛贺洲返回,却有个一身黑衣,游侠儿装扮,背后长剑无鞘亦无锋的中年人,等着布衣和尚。 布衣和尚与那人坐在一处山巅,喝了几杯茶才笑着开口:“你们墨家不是不愿管么?老和尚我帮忙管,还不高兴了?” 黑衣中年人抿了一口茶,笑道:“管不管的,都无所谓,只是想来问一问佛爷,是不是打算将这羁縻国,当做一处试验之地?” 布衣和尚摇了摇头,轻声道:“和尚我没那么大心气,这烂摊子是留给某个人,让他来看看,究竟要如何办。” 黑衣中年人神色凝重,沉声道:“你是想让他瞧一瞧,有个高高在上,却时不时插手人间事,帮着行云布雨,抵挡天灾的存在。与一个同样高高在上,却好也不插手,坏也不插手的存在,有什么区别?” 和尚双手合十,口念啊弥陀佛。 “何故,有人想要在这其中寻个答案,你觉得可能吗?” 这位墨家侠客摇了摇头,苦笑道:“诸子百家研究数万年,来来回回也只能给出一个答案。我们又能如何?” 布衣和尚摇了摇头,笑道:“不一定的,最起码也要敢想敢做嘛!” …… 长安城里,苏濡领着杜亭声去到一处客栈,极其悠久,起码祖上三十代就在经营这座客栈。不过这些年来,生意却愈加不好。 走进游方客栈,苏濡笑着招呼来一位小厮,轻声道:“备两间上房,烫两壶好酒,我的弟子走了数万里前来赶考,怎么都得好吃好喝的。” 一整天没来客人,都要愁死这伙计了,万一客栈关门,自个儿也没什么手艺,喝西北风去? 怕是觉得旁人都要睡着了,这小厮大喊一声:“两位客爷,要两间上房,再烫两壶好酒。” 说完才笑咪咪走去,招呼二人落座,笑问道:“酒倒是能喝饱,可不顶饿啊!两位就这么干喝?” 苏濡笑道:“我记得你家那凉拌灰菜不错,还有吗?” 年轻伙计笑了笑,轻声道:“呦!这位先生还是老主顾呢?我都在这客栈干了七年了,许是眼拙愣是想不起来您了。灰菜倒是有,可那是去年摘出来晾干的,泡好之后端上来,虽说与时兴的没什么区别,不过还是得跟您说清楚。” 苏濡摇了摇头,笑道:“晓得晓得,快去准备吧。另外再来两碗花面,一碟儿土豆丝儿。” 年轻伙计说了句得嘞,救跑去后厨了。 杜亭声询问道:“先生,曾经来过这个客栈?” 苏濡笑了笑,随口道:“来的时候有些早,这伙计才干了七年,自然没见过我,估计他要是干个七十年,就认得我了。” 杜亭声眼神古怪,憨笑一声,扭扭捏捏问道:“先生?你到底多大岁数?神仙岁数都很大,且能驻颜,你是不是也已经活了几千年了?” 苏濡瞪眼道:“你家先生有那么老,我还年轻呢,别把我说老了。” 不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花面便端了上来,土豆丝与酒也来了。 年轻伙计说灰菜得泡一会儿,两位先吃着,待会儿就上来。 还没吃几口,有个发须皆白,但精神抖擞的老者缓缓走来。 苏濡并未起身,杜亭声却赶忙起身,对着那位老者作揖。 老人笑着走来,拱手抱拳,恭恭敬敬喊了句苏先生。 远处年轻伙计面色古怪,心说怎么一个老头儿,对个中年人如此恭敬?还叫苏先生? 结果接下来的对话,更让这小伙计嘴角抽搐不停。 只见那读书人转头说了句再来一碗花面,重新看向老者时,语重心长,叹气道:“小白啊!一晃多年不见,咋个长得这么老了?” 杜亭声不敢落座,便在一旁倒酒。 白老将军缓缓落座,苦笑道:“也差不多一甲子没见了,我老成这样是没法子的事情,可苏先生却与当年没有半点儿变化啊!” 苏濡摆了摆手,笑道:“老了老了,瞧着不老,可年龄还是比你大的。” 读书人漫不经心道:“说吧,所为何事?” 白老将军苦笑一声,叹气道:“苏先生来长安,所为何事?” 读书人淡然道:“大弟子光顾着学拳学剑,不好好做学问,我这好不容易收了个二弟子,打算让他考个状元回去。” 说着瞪眼过去,“小白,别给我学生穿小鞋啊!他的状元郎,得堂堂正正考出来,要是给你们硬塞进来,我可就不高兴了。” 一旁的杜亭声面色愈加古怪,怎么先生口中的穿小鞋,像是这位白先生会帮着自个儿作弊似的? 白老将军叹了一口气,沉声道:“天下渡新任的那人,也是苏先生的弟子?” 这话一出,苏濡满脸笑意,摆手道:“唉!别提了,大弟子没出息,修道资质与武道资质都差的不行,二十一的人了,才是个武道归元,炼气士的凝神境界。唉,丢人啊,不说了不说了。” 说是丢人,你倒是别笑啊! 二十一岁,已经是归元武夫,凝神修士了,还要怎样?非得一步踏入武道九境之上,或是那十二境之上的传说三境吗? 白老将军苦笑道:“苏先生,秦国无意跟清漓山有什么争执,我们也不会由着蒲黄山之流坐大的,能不能转告刘清,让他收一收性子,待过些年头儿,他哪怕把蒲黄山连根拔起,秦国也不会说个不字。” 苏濡放下筷子,耷拉着眼皮,问道:“是那皇帝让你当说客?还是张戬让你来的?” 有个同是青衫的中年人,缓缓走来,满脸苦笑,作揖道:“苏先生,人间为重啊!” 不知为何,苏濡一肚子气。可他也知道,气归气,就是不能朝着这些人出气。 谁让那傻小子拳头大,剑气长呢? 谁让那傻小子偏偏是我的弟子? …… 龙丘桃溪与柴黄,领着溪盉与槐冬,启程望东去,打算去那观水书院。 溪盉想见师傅师娘,可一想到要去书院,脑袋就大了。 临走前,清漓山北麓已经梨花盛开,南麓的茶花也开了,半边儿山上白茫茫,半边儿山上粉嘟嘟的。 可惜了,师傅师娘又不在,都看不见自家山头儿的花开嘞。 寸锦峰那边儿,多了两个人,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了。 钟灵儿早先在那成王府,就是在炼丹炉边儿上打下手,如今在紫珠身边做事,可谓是得心应手,而且再也没有先前那种言语苛责了。 紫珠一口一个灵儿姐姐,全然没把钟灵儿当做什么下属,就连研制药方时,只要钟灵儿想看,紫珠是半点儿不会藏拙的。 钟繇就有些闲了,本想着能帮忙干点儿什么,可紫珠跟钟灵儿都嫌弃他笨手笨脚的,一天就只能拎着水桶,一趟趟从井里打水,提去给田里的仙苗浇水。 这天乔恒走上了寸锦峰,抛给钟繇一壶酒,老人在寸锦峰走了一会儿。 乔恒笑着问道:“我们这山头儿,与旁的不一样吧?别家山头儿再如何,也得你帮着做些什么才给你供奉钱,咱家山头儿可不一样。” 钟繇也笑着说:“山主是个热心肠,所以清漓山有一山的热心肠。” 乔恒摇了摇头,没有接话,反倒是问道:“我已经破境神桥,愿意当我徒弟么?”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六十六章 大日游神 江游县的蛟王神庙,成了百花仙山、龙丘家、万鞘宗与清漓山,四家相汇,再次议事的场所。 这位蛟王神,今儿个是慌了神。 好家伙!两个年轻人一个比一个吓人。女的提着一把剑,二话不说便先破一境,然后再越境砍人。一个初入分神即分神巅峰的女修,就这么对着神游修士十来剑,就给人砍死了。 什么时候越境对敌这么容易了? 还有那姓刘的,如今世上武夫极少,越境极难,可他愣是剑都没拔出来,以归元境界,几拳就砸的神桥武夫没脾气了。 现在更吓人,登楼境界的大修士,跟不要钱似的,说来就来。 这蛟王神庙,受到香火供奉之后,便有个不大不小的须弥空间,约莫就是一座小院子那么点儿。老蛟自然不敢在江水弄一座什么龙宫,大多时候,其实也在这蛟王神庙。 这会儿他的职责,就是端茶倒水了。 四座山头儿,四位代表人,端坐于一处四方桌子,漓潇搬来一只小板凳,就坐在刘清身后。 刘清笑着开口:“天下渡那边儿,不用传信了,如今我倒是能做一些主,所以生意可以直接做,进天下渡时,拿上我的手书就行。只不过,去往天下渡的渡船,搭载成员,我希望诸位要放些信得过的。” 毕竟有些事情,妖族那边儿做的太过隐秘,极难查出,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楚续率先开口:“万鞘宗在天下渡,常驻有修士,这点倒是可以放心。” 檐葡仙子依旧是静谧淡雅,轻笑道:“那边的三位仙子,估计你都已经见过了,没什么大问题的。还有,从百花仙山来的几个小丫头,也已经到了胜神洲,以后入你清漓山谱牒。只管放心,我们不会做什么没意思的事儿。” 其实这事儿先前已经说过,就是百花仙山的花仙子,本就是草木精怪,先天善于种植草药,划入寸锦峰,对紫珠帮助极大。 刘清问了句题外话,“百花阁这边儿,给裸花紫珠酒定价多少?” 檐葡笑道:“约莫半斤一壶,一壶售价一枚布币,不算太贵。从紫珠姑娘那边讨来的精品,是压轴儿之物,每处百花阁,每三个月只卖一壶,售价三枚泉儿。” 刘清就差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这是抢钱啊? 檐葡仙子再次说道:“这一个月已经卖出去近万壶,账面收了近千枚泉儿,除去四成成本,赚的大概有五百多枚泉儿,头一次一百枚泉儿的分成,已经交给了乔管事。” 某人赶忙喝了一口酒,压压惊。这才一个多月,就赚了百枚泉儿?得赶紧给乔恒传信,让他分去六十枚给紫珠。紫珠丫头要不要是她的事儿,可山头儿必须得给。若不然岂不是让人家觉得,自己真就是为了挣钱,才把紫珠拐回清漓山的? 檐葡仙子笑着丫头,轻声道:“你也别以为挣钱真就这么容易。你想想,这是胜神洲一洲,五十几家百花阁一个月才卖到的,均摊下来,没处百花阁才卖出去不到百壶。等日后名声打起来,每年给你清漓山分账,不下于万枚泉儿。两位夫人已经同意,在十三洲之地一同售卖,到时你们挣钱更多。当然,我们百花阁也挣得不少。” 刘清只得感叹,这天下,有钱人真多。 不过他也清楚,这是因为百花阁这个庞然大物才能实现,若只是自己清漓山售卖,光那百枚泉儿,不晓得猴年马月才能赚到。 刘清没打算用这钱做什么,早就想好了,所有收益劝给寸锦峰,让紫珠那丫头肆意挥霍,爱买啥仙苗就买啥仙苗。 不过话说回来,想要把一座清漓山修建成铁桶一般,没个十来万泉儿,是行不通的。 如今山头儿,还没个正儿八经的律例,按刘清的想法,就是修为越高,给的供奉钱越多。不过此时还待商榷。 终于轮到龙丘家开口,那汉子先自我介绍了一番,“我先简单说一下自个儿,龙丘家旁系,龙丘北境,如今算是龙丘家分管外事的头儿。” 刘清抱拳道:“见过龙丘前辈。” 龙丘北境摆了摆手,笑道:“按辈分,我还是桃溪的叔叔,你喊我龙丘叔叔行了。” 刘清干笑一声,还是喊了龙丘前辈。因为他已经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其实躲无可躲的老蛟,此刻最为无奈。心说你们议事,好歹遮掩一番,全让我听来了,难不成转头就要找个由头儿杀人灭口? 龙丘北境笑道:“龙丘家已经在青鸾洲定制了三艘跨洲渡船,由墨家帮着做的,只比四大部洲那四艘顶尖渡船低一等。龙丘家挣钱不比百花仙山少,却没有百花仙山人多,所以我们龙丘家,出钱便好。” 刘清喝了一口酒,思量片刻,笑道:“我觉得,即然是四家生意,我清漓山出力最少,所以不会再渡船上安插人手。只不过,渡船上面,必须是你们三家都有人。比如三艘渡船,就得三家人分别指派一人,各有一家的人担任管事。侍女姑娘们这边儿,当然是交给百花仙山,至于船工护卫之类的,估计得万鞘宗跟龙丘家想办法。” 楚续笑道:“真就不放几个你们清漓山的人?” 刘清气笑道:“我倒是得有人放。” 拢共就那么几个人,我放谁去?再说了,我本来就没有出什么力气,哪有脸皮安插人手? 龙丘北境一脸笑意,收手过去,“刘山主,一个人喝酒甚是无味吧?” 这人自称叔叔辈儿,咋还能这么不要脸呢? 甩去一壶酒,刘清笑道:“龙丘前辈不是差酒的人吧?我这酒水要是放在百花阁,值三枚泉儿呢。” 龙丘北境笑道:“山主这就小气了不是,龙丘家有钱,可龙丘家又不是我的,朋友嘛!有酒当然要一起喝。” 又看了看楚续,见这家伙就这么直愣愣看着自己,刘清无奈拿出一包云雾茶,气笑道:“在这儿等着呢?” 楚续接过茶叶,哈哈一笑:“去了一趟匡庐,不给我带茶,就有点不够朋友了。” 这位痴情郎,不爱喝酒,独喜茶品。 刘清又问道:“檐葡仙子呢?” 檐葡摇了摇头,笑道:“我倒是没什么,就是有一事相求。” 刘清叹气道:“檐葡仙子又看上啥了?” 檐葡掩嘴一笑,轻声道:“不会让刘公子难做,就是想在那清漓山下的水帘洞中,种满林兰花。” 檐葡,是牛贺洲本土花卉,最早是生在灵山脚下,故而称作花中禅客。传入胜神洲之后,本土是唤做林兰或是栀子花的。 刘清这才松了一口气,大笑道:“求之不得呢。” “好了,言归正传,渡船修建完成之后,南下天下渡,或是来回瘦篙洲胜神洲,都需要有个歇脚地方。我的朋友都在远处,如同你们,都在别洲,日后应该可以拉上药泉谷与素芩山,我可以试着联系一下神树山,只不过能不能成功,我可就不晓得了。” 背后始终一言不发的漓潇,开口道:“能成功,我姐姐自然要照顾妹夫的。” 连同老蛟,四人齐刷刷看去。 龙丘北境询问道:“漓姑娘的姐姐是?” 漓潇淡然道:“神树山宗主,张早早。” 补了一句,“亲姐。” 有些吃饱了撑着的,很早之前便罗列出各种榜单,奇奇怪怪,只要你想不到,却没有他们想不到的。 有一份榜单,名字叫“古宗”,其中就是写着各个古老宗门。而在最悠久的十大宗门中,就有神树山与百花仙山上榜。 亲姐二字,让出了刘清与楚续之外的人,皆是一头雾水。 众所周知,那位张早早,已经最低是渡劫境界的前辈了,又怎会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的亲姐? 龙丘北境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于漓潇也是兵解转世的存在。 刘清其实也不大搞的懂师傅这一家子到底是什么存在,只得插科打诨道:“那今天我们就暂且如此吧,等渡船修建好了,我们几家再正式来一场议事。三艘跨洲渡船,一年时间应该能建好吧?一年之内我都在胜神洲,到时可以都来我清漓山。” 点了点头,檐葡率先离去。百花总阁搬迁,不是小事,还有许多事情要她亲自操刀。 龙丘北境笑着说:“我的任务就是给你清漓山当护卫,你没赶我走之前,我还是要待在胜神洲的。” 说完便也走了。 剩下楚续一人,看了看老蛟,似乎懂了刘清的意思,便也没以心声开口。 “刘清,就像你说的,在胜神洲一地,你没有个什么交好宗门,甚至连秦国,你都已经得罪了。观水书院那边,需要总管一洲事务,应该不大可能与你有什么盟友关系。所以说,你还是先得把胜神洲,好好走一趟。远交近攻,是山下做法儿,可不是咱们这山头儿的为人处事之道。” 这楚续,是真把刘清当做了自家后辈,所说之事,句句在理。 刘清衷心说道:“我会在意的,只不过我的交友之道,你也清楚,一般都是结仇多一些,只能尽力去做这些事了。” 楚续点了点头,也走了,他也还要返回清漓山,得将那藏剑地弄的万无一失,才能放心离去。 于是,这处须弥空间,就剩下刘清与漓潇,还有那老蛟三人了。 这位蛟王神苦笑不停,心说这次算是掉进坑里了。 刘清笑了笑,抛去一壶酒,自然不是裸花紫珠,如今知道酒水售价,已然有些舍不得了。 “前辈,我们四家山头儿,秘密议事,可给你全听去了。” 老蛟苦笑一声,无奈道:“请刘公子直说,去你那座清漓山,暂时肯定是不行的。我还有一地百姓要照看呢。” 刘清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没打算强逼着前辈入我山头儿,只是想告诉前辈,江游县的五色石,还望前辈帮着守着。我会与秦国商量,尽量立个规矩,可那些个想要私自带走五色石的,还望前辈拦一拦。如若拦不住,尽管传信于我,天下渡自会有人北上。” 老蛟点了点头,却还是问道:“你为何要管那么多?” 刘清笑着抛出一道黑色铁牌,一面刻着五个大字,“天下渡刘清”。 老蛟会心一笑,懂了。 想了又想,还是笑嘻嘻说道:“我也不晓得刘公子的真龙气息哪儿来的,总之我们蛟龙之属,对这些极为敏感,能否让我先担任清漓山供奉?不记名也行。” 方才小半个时辰议事,老蛟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位刘公子有何等能量。能在三座宗门前,稳坐中心,已经表明这人绝不简单。 再者说,一个二十一岁的归元武夫,日后定能破入九境,说不定百岁只内就能破境,到时最低也是能锤爆登楼的存在,跟着他,倒也是一道缘法。 刘清眼神古怪,自个儿山头儿的确缺人,直接让他栖息于雾江,拱卫清漓山,也是好事。只不过,想来想去,刘清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其实很想让前辈来,可现如今,你一旦离开,江水位于江游县的一段,必会水运锐简,于一地百姓来说,不是好事。所以还是先等等吧,我清漓山始终给前辈敞开大门就是了。” 老蛟闻言,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山主真是菩萨心肠。” 刘清翻起白眼,心说这马屁,拍到蹄子上了。 走出蛟王神庙,漓潇轻声道:“接下来去哪儿?估计桃溪已经领着溪盉往观水书院去了。” 刘清想了想,沉声道:“我在想一件事,会不会类似天寿山供奉的那些古神,天下十三洲,各洲都有?” 因为他猛然想起了,扶舟县就有好几处地方,都有山洞,听说里边供奉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神像。虽说香火黯淡,可的的确确是有的。 刘清沉声道:“还是先去观水书院吧,估摸着要挨一通臭骂,只不过挨骂之后,还得问一些事儿。” 也是最近才知道,自个儿待了好几年的观水书院,就是那总管一洲事务的存在。 东胜神州,乃是儒家总理。 四大部洲,儒教独占其二。西牛贺洲乃是佛陀管辖,南赡部洲是道门之地。北俱芦洲与东胜神州,都是儒教治下。 走出江游县,往东三万里有一处渡口,乃是江水三大古渡之一,赶不上河水那座风陵渡名声大,却也是极其有名。 只不过这燕笈渡,乃是一处凡俗渡口,并不停靠仙家渡船。 秦国开凿的一条直达越国的运河,是在江水下游,正路过燕笈渡。 刘清没着急赶路,反倒是拉着漓潇,往那处燕笈渡去。 胜神洲南部,一到三月底四月初,已经是酷热无比了,比之瘦篙洲青鸾洲肯定要差点儿,但还是热。 刘清笑道:“此地乃是吴国旧地,早年间是被越国吞并,秦国复辟之后又夺回来的。” 两人都收起来了长剑,同穿白衣,如同一对江湖侠侣般。 漓潇有些纳闷儿,轻声道:“怎么好像那些个好地方都在胜神洲?” 像诗仙苏子诗文之中的地方,多得都在胜神洲,别洲极少。 刘清想了想,答道:“这个就不清楚了,只不过胜神洲,名如其意,自然是胜过神灵的一座大洲了。” 走到一处小镇,依水而建,却与北地的小镇大相径庭。 大多城池都是建造在水边的,尤其北地,更为如此。大河畔有大城,小河旁有小镇。 梨茶镇不就是如此?靠水有靠水的好处,起码用水方便。 只不过扶舟县那边儿,许多村寨是不愿意落在水边的。哪怕山下就是小河,大多房屋也要建造在半山腰。 此处小镇就更不同了,独具特色,街道极少有,而是一条条水道,两侧都是商铺,铺子前方就只有一道堪堪能站立三四个人的窄道。大多出门买东西的,都在船上直接给钱,应用之物由商家以一根儿长竹竿挑过来。 甚是新奇,引得漓潇硬拉着刘清往里去。 漓潇说道:“我最喜欢这种地方,以后咱们老了,也寻个这种小镇,了却余生。” 刘清没好气道:“等咱们老了,不容易哦。” 走去前方,已经无路可走了,就几艘小舟停在岸边。 有个中年汉子,许是怕热,上半身就穿着一件白马褂儿,手里端着烟锅,吞云吐雾不停。 漓潇走过去问道:“老人家,能不能载我们过去?” 那老人转头,面色无喜无悲。 “去哪儿?” 漓潇轻声道:“就是随便逛逛,您拉着我们走一圈儿就行了。” 那老人哦了一声,大秦官话说的有些蹩脚,不过也是南方秦人的正常发音吐字了。 老者淡然道:“包船八十文。” 漓潇皱了皱眉头,抢呢? 凡俗寻常客栈,住一夜也才八十文,搭你船最多两个时辰,就要八十文? 刘清赶忙走过去,拉住漓潇,对着老者说道:“老人家所谓的包船,是不是就只拉我们二人,别的人都不理?” 老者转头看来,眼神多少有些看傻子那样。 “年轻人脑子有病怎么着?包船,肯定就拉你们二人了。” 稳住漓潇,抛去了一小粒碎银,刘清笑道:“那就走吧,只不过我们两个去铺子逛时,你得等着。” 老者于船帮磕了磕烟头,终于露出个笑脸,轻声道:“有钱是大爷,你们说了算。” 登上了小舟,老者撑船缓缓往前。 刘清忽然问了句:“老人家,这地方叫什么?我们是外乡人,不太清楚。” 老者却淡淡说道:“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漓潇猛然皱眉,瞬间拔出风泉,一剑斩出。 剑光划破天幕,一律阳光缓缓洒下,撑船老者,当即变做一副白骨。 刘清微微抬手,捻出一道符箓。 那变做白骨的撑船人,扭头儿看向漓潇,一副白骨骷髅嘴巴咧着,极其渗人。 漓潇沉声问道:“这是哪儿?” 整座小镇蓦地拔地而起,成了一座巨大渡船。小镇,就是一座渡船。 白骨再次变做老人,虽然手中还是拿着竹竿,却不再是先前模样,而是身形高大,一身黑衣迎风抖动,阴气沸腾。腰间一侧挂着一副铁索,另一侧一只乌黑铁牌,并无刻字,无事牌一般。 刘清皱起眉头,拿出那自匡庐花了二十文买来的两副无事牌,递给漓潇一只,然后才沉声开口:“阴差?” 那老人笑道:“曾为狱吏,后为摆渡人,接引人间客。” 漓潇沉声道:“你知道他是谁?” 刘清面沉如水,攥紧手中无事牌,沉声问道:“大日游神?” 老者笑道:“小子聪明,正是温某。” ……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六十七章 人间事须人治 一处瞧着极其热闹的城池,长夜无昼,天上更无日月星辰,亮光皆由灯火所致。 城门口两位持剑大汉,皆是一身黑袍,体型硕大,三丈有余。 城门也是巨大无比,高约三十三丈三。 两侧各有一根齐门高的巨大冲天柱,一副楹联各在左右。 “六天横北道,此是鬼神家。” 门头四个大字——酆都罗山 有个一身明黄道袍,背负长剑,手持拂尘,一只木簪束发于顶的中年人,缓缓走来。 两位持剑大汉各自怒吼一声,甩下黑袍,露出狰狞面容。 这两尊巨人丑陋无比,两只耳朵蒲扇似的,往上翘起,头顶就一撮鲜红头发,没有眉毛,尖鼻子,一对獠牙往上翻去,端的是一副活罗刹模样。 “来者何人?活人下酆都,必死!” 道人随手挥动拂尘,两尊巨人便被打的后退。 这道人一步跨进城门,面无表情,嘴巴微微开合,却声若洪钟。 “抢生意的都来了,酆都人都死光了?” 有个中年人,一身黑色官袍,头戴乌纱帽,凭空出现。 “本就都是死人,何来死光了一说?” 说着眉头一皱,冷哼道:“吕真人擅发无事牌,拿我酆都放在眼里了么?” 这位明黄道袍的道士,正是匡庐仙人洞,那位纯阳真仙。 吕真人一步上前,脚下一动,整个酆都城都晃了三晃。 “那就由着大日夜游神重返人间?管都不管?” 黑衣中年人目光一沉,“你说什么?” 说着挥舞长袖,一道光幕顿时浮现,只见两个白衣年轻人,登上小舟,往一处水乡小镇走去。 黑衣中年人沉声道:“守山人是干什么吃的?” 吕真人摇了摇头,满是失望神色。 “如今哪儿有什么守山人,人家愿意守,是为了人间大义,不是万年前了!” 黑衣中年人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给了两张无事牌,是料到了会有这一遭?” 吕真人冷声道:“我没料到你们没料到,等着挨揍吧,哪怕不是苏濡的学生、张木流的弟子跟女儿,酆都城也要好好反省反省了。” 拳下剑下反省。 黑衣中年人苦笑一声:“张砍砍的闺女跟徒弟?疯书生的学生?” “吕回道,你他娘的怎么不早说?” 万年之前,人间远不止十三洲,有个胜神洲山村的泥腿子,从胜神洲一路南下,也不知拆了多少宗门,一路拆到赡部洲,那时还叫做瞻部洲。又一路砍回胜神洲,人送外号张砍砍。 这等狠人,还他娘的活着就算了,还他娘的给我得罪了? 那他娘的是把最后三重天从天外扯落人间的狠人啊! 吕真人冷声道:“还是想想怎么给两个年轻人救出来吧,除了他们自己从里头出来,就剩下你酆都四方鬼王能进那艘黄泉渡船了。” 话锋一转,“而且,大日游神已然现身,大夜游神还不晓得在哪儿呢!” 黑衣中年怒骂道:“他娘的!一个不入流的后世仙神,胆敢偷入人间?等老子去打烂你那狗屁黄泉渡船。” 这位酆都罗山之主一离去,纯阳真仙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小子防备太深,若是去买了那砚台,就不会有此一遭了。倒也是劫数,没法子。” …… 木秋山上,离秋水一把抽出巨鹿井,就要北上。 张木流赶紧将其拦住,无奈道:“方葱守着那座山,不是你了,放心,书院那边不会坐视不理的。” 离秋水沉声道:“那日游神之祖再不入流,也是真正超出十二境的存在,刘清跟潇潇哪里是对手?” 张木流紧紧拉住离秋水,苦笑道:“他但凡去了风陵渡,也会遭劫,刘小北可算是潼谷关人,两地隔了一条河水而已。放心,酆都那边儿不会没有动静,况且陵阳就在不远处,大法师若是还在,定会出手。我现在关心的,是这日夜游神到底从哪儿来的?” 离秋水沉声道:“总不至于是从十万大山来的吧?当年我都将十万大山削平了。” 张木流沉声道:“长安城东有一座桥,桥下之水,唤做奈河。” “只不过,还有一种可能。” …… 黄泉渡船就高悬胜神洲东海,船上众多骷髅无一有异常,唯独三个有肉身的人,在小舟之上,显得格外扎眼。 自称信温的高大老者甩去一壶酒给刘清,笑问道:“在哪儿瞧出来我的?在人间传说之中,我不是善于钻营的小人么?” 刘清压根儿没接茬儿,只是将漓潇护在身后,拎着酒壶问道:“黄泉酒还是孟婆汤?” 温讳呸了一声,笑骂道:“有个屁的孟婆汤,你们凡人以讹传讹罢了。” 刘清还就当真喝了一口。 漓潇传音道:“十二境之上,半点儿胜算都没有。” 温讳淡然一笑,“如今炼气士都有十二境了?想我当年,才有九境,大乘之时便可飞升成神。” 两人心中言语,在温讳耳中,大如擂鼓。 刘清干脆直接开口:“没事,地府来客,不会有人不知道,此地距离书院十几万里而已,离着南山也不过二十几万里,我就不信没人察觉。” 温讳叹气道:“咋就把我想的这么坏呢?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好人,甚至压根儿就不是人。我是神灵啊!” 刘清沉声道:“你想如何连接地府的门户开了?为何寻我,而不是他人?” 温讳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别跟防贼一样,有人故意放我进来的,不过进来归进来,停留不了多久的,就是寻你聊聊天而已。” 背后漓潇默默运转剑决,一股子剑气始终护在刘清身前。 刘清收起温讳给的酒水,取出那壶白簿,灌了一口。 “所以我们走不了?” 温讳摇了摇头,笑道:“原本是要被我带走的,只不过有个多事的给了你无事牌,你又花了八十文包了船,所以说实话,我还真带不走你。” 漓潇插嘴道:“夜游神呢?” 温讳摇头,“我又不是他爹,我哪儿知道去?” 刘清刚要开口,温讳便说道:“猜的不错,我不是古神,是后世给人封的神灵,妖族如今要搭建的封神台,估计跟万年前的差不多。” 刘清扭了扭脖子,拉起漓潇,一步跳出小舟,落在那只能站三四人的商铺门前街道。 转身面向漓潇,刘清笑着说道:“逛一逛?看有什么想要的,就直接拿上,温前辈给钱是不是?” 船上温讳拿起烟锅,淡然道:“敢拿我就敢给钱。” 刘清笑了笑,淡然道:“那还是算了吧,估计温前辈也不富裕。毕竟天地之门关了万年之久了,阴间鬼魂,估计都死了又死,死绝了了吧?如何人间有酆都城,照搬地府一切,又有佛家搭建的六道在,足矣让人世间生生不息,一时之间,确实用不到地府的。” 漓潇再此拔出风泉,冷眼看向温讳。 后者眯起眼,轻声道:“真是不怕死啊?反正我既然来了,光明正大的现身,就没打算走过,弄死你们两个与不弄死,差距不大的。” 刘清微微一笑,猛地朝前走去,于半空中走出七步,踏罡步斗,手中捻出飞剑道门,一柄青白轰鸣不止。 温讳嗤笑道:“你试试能请来个谁?” 这艘渡船猛地一阵颤动,外界传来一句怒吼。 “我请你娘麻花儿!狗日的,欺负两个年轻人,算什么本事?出来跟本王打一架!” 温讳头都没转,笑呵呵说道:“所谓的酆都罗山四大鬼王,就是这副模样?丢人了不是?” 外界那从极远处拼命赶来的黑衣中年人,手中多出一杆长枪,废话不多说,使出吃奶力气,开始对着这艘巨大渡船狂劈。 温讳叹气道:“人啊!脾气还是这么大。” 转去看向漓潇,温讳笑着说:“我是真觉得,这么好的资质给了你,有些可惜。还不如给这小子,说不定以后会是新旧神灵共主呢。” 刘清笑道:“真这么想?” 温讳答道:“真这么想的,对了,告诉你一件事,你娘可不是人。” 刘清皱起眉头,破口大骂:“你娘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 温讳没好气道:“我说真的。” 刘清瞪眼看去,“老子也没说假的。” 结果这位人世间最早的日游神,叹气道:“你就不想想,你为何能吃了那天官?为何斩杀神灵之后,会自动吸扯那些神灵气息?因为你也不是人。” 刘清气笑道:“你他娘的骂街骂上瘾了?” 谁知温讳转头往那砸船不断的酆都鬼王看去,淡然道:“辛辛苦苦偷来的船,给你砸烂了,就别怪我没说清楚。” 外界那人怒骂道:“把那两个小家伙放出来,要不然砸烂这狗屁渡船,再拆了你骨头。” 温讳叹了一口气,奇了怪哉,怎么万年之后的人间,一个个脾气这么爆?都跟这丫头的爹一样? 那对狠人夫妇,一个身怀剑神之力,一个身怀水神跟玄女之力,或者是本就是玄女。两人领衔人间客,硬生生一个凿穿地府,一个砸烂天庭,几乎杀了人世间所有神灵。 别说自个儿,哪怕那十殿阎罗,提起个叫离秋水的,也犯怵。 所以我活了几万年,嫌命长了? 莫不是与那爱显摆的彭祖似的,上赶着让人夺命? 小舟之上,忽然凭空出现个老者,发须皆白,一身儒衫。 刘清赶忙作揖,恭敬道:“见过山长。” 外面那黑衣中年人愣了愣,开口道:“夫子,你咋进去的?” 老者先是对着刘清微微颌首,然后才没好气道:“东明公,你倒是先往进走着试试。” 黑衣中年人一阵尴尬,试了试,也瞬身进入渡船。 这位人世间第一位君主,挠了挠头,干笑道:“姒某唐突了。” 只不过还是问道:“这是个咋回事?” 老者沉声道:“温前辈相当于投诚,乔坤前辈则是去了秦国,后面也是会去酆都罗山的。” 在场众人,其实这位算是人世间有朝廷之后的第一位君主,岁数最大。管老者喊一声夫子,是确实人家学问够高。至于你温讳乔坤,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受封神位而已,老子当年与父亲,那是跟古神不分高低的。 温讳叹气道:“人王何必这么大气性,晚辈只不过是与这两个后辈聊聊而已。” 一句人王,东明公才笑了起来,轻咳一声,笑道:“小温啊!还是有点儿眼色的,有事儿不能说清楚?” 岁数小的,压根儿不晓得人王这个称谓。就连气势汹汹抛去酆都城的吕回道,其实也不知道,他觉得一天天就晓得歌舞升平的东明公,其实是人世间第一个王朝的开创者。 原因很简单,那位纯阳真仙,岁数太小,与诗仙差不多年龄,最多也就是相差百余岁。 老者看向刘清,叹气道:“怎么就那么大气性?季农不过是有事说事,你上去就是一拳。你以为他脾气好呢?你当时要是有现如今的修为,他不打你个半死才怪。” 刘清苦笑道:“山长,季先生实在是嘴太欠,我当时也是没忍住。” 老者叹了口气,轻声道:“算了,先说正事儿吧,随后跟我去观水书院。” 可还是看向漓潇,当即一脸笑意:“丫头,这小子与你爹差不多。你爹是半个莽撞人,他是个浑人,既然走在一起了,就得互相担待啊!” 刘清传音道:“这是观水书院的山长,颜先生。” 漓潇躬身抱拳,咧出个笑脸,轻声道:“颜先生,我会好好管教他的。” 任由这位圣人再怎么克己,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东明公嘟囔道:“年轻人,腻味死我了。” 温讳笑道:“好了,我先说正事儿。” “人世间已无神灵,你酆都罗山虽然凑活能扛着整个人世间运转,可还是极为吃力吧?我跟乔坤算是叛出地府,带着东西来的,为人世间分封山水神灵,城隍土地。” 东明公皱眉道:“放屁!那万年之前,他们斩杀人间神灵,不就等同于脱裤子放屁么?” 温讳无奈道:“前辈,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颜夫子也叹气道:“前辈,咱先听他说,成不?” 圣人也无奈,关键是这东明公,瞧着平平常常,可身上有着一份气运存在。毕竟是人皇之后,人世间第一位人王。 远处的漓潇以心声问道:“这谁啊?怎么他们都要叫前辈。” 刘清传音道:“若是我没猜错,这位,是人世间第一位人王。我那踏罡步斗的步子,师傅说了,又叫禹步,是最后一位人皇治理上古九泽水患之时所创。而这位,应该就是那位人皇之子了。” 漓潇眼珠子滴溜转,轻声道:“好大的来头。” 东明公瞪眼看去,“丫头,对前辈要尊敬晓得不?你爹见了我也得恭恭敬敬叫人王呢。” 漓潇憨笑道:“晓得了晓得了,前辈大人大量,别这么计较嘛!” 再看向刘清,叹气道:“你就算了吧,你娘我惹不起。” 温讳叹气道:“能不能接着说了?” 东明公点点头,笑道:“小温啊!接着说吧。” 这位大日游神都有些后悔判出地府了。 “人间这万年来,几乎都在硬撑着。守山那位与守门那位,前段时间去了趟地府,所以我跟乔坤便出来了。” 顿了顿,温讳说道:“虽说是分封神灵,可与从前不同。这些神灵既不受天庭地府管辖,更不会归酆都管辖,而是各个王朝国度,由君主分封。分一缕国祚以立金身,必须为国为民为人间。若不然,只要一国君主一声令下,便可让其神魂俱灭。如此一来,也可以制衡修士,不再有一人可灭国的事存在。” 老者接着说道:“这是三教九流共同商议,十三洲皆认同的事儿。此次,举天下之力,分封山水神灵,必须在十年之内完成。要让二十七天君,一千二百仙官,二万四千灵司,三十二司命,三品、九品、七城,重现于世,官位于地府差不多相同。九阶二十七位,七十二万之次第也。只不过没了那九太帝,且一国神灵,由五岳真君与一国皇帝共管。如此,酆都罗山只需分派渡船,再不用累死人那样,逐地拘魂。” 刘清感叹一句:“这不就是制衡法子?船夫难不成没长脑子?” 颜夫子笑道:“人间事须人治。”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六十八章 雷霆雨露 俱是天恩 一艘黄泉渡船,开始往观水书院行驶而去,东明公以酆都之力,遮掩住黄泉渡船的气息,免得所过之处阴气过于旺盛,影响一地百姓。 这艘一座小镇大小的渡船,升空之后就被温讳以大手段瞬间挪到东海,怕的就是黄泉之气侧漏,引起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颜夫子站在船头,温讳在左侧,刘清与漓潇站在右侧。 这位大日游神说道:“以后天下十三洲,山水神灵分封完毕,我跟乔坤会手持酆都令牌,行走人间,起到个监督作用,免得一些个尾巴翘起来的山神爷不服管教。” 这些神灵,多半要从鬼修当中挑选出来,一些大国五岳山神,极可能都要挑选入了合道三境的鬼修担任。一国君主虽然稳压他们一头,可不能完全将大权交给皇帝。所以三教九流合议出来的结果,是五岳山神为臣,受一国君主管辖,但不比其余神灵,皇帝没法子一念之间将其抹杀。 就拿胜神洲来说,你一国皇帝虽然手握生杀大权,可但凡要废除或是斩杀神灵,得与五岳山神商议,后上报观水书院,由书院审议能不能杀。 若是有那些不检点的,五岳山神各自辖区之内,一念之间就可将其拘禁,一国之内,皇帝一念之间,也可将其拘禁。 刘清笑问道:“是不是以后除了你们大日夜游神,还会有什么黑白无常之类的?” 酆都城四大鬼王坐镇,大日夜游神行走人间,监察天下鬼仙神灵,可光两位大神,能够吗? 温讳笑着说:“会有,但也是各地城隍才有,酆都城不设此职。不过我们二人会挑选日夜游神,尽量每国各有小日夜游神。” 刘清想了想,还是问道:“晚辈觉得,山水神灵也好,小日夜游神也罢,选用前提,得是德行为先吧?” 东明公瞬身而来,拍了拍手,笑道:“这个不用担心,万年间,酆都城留了不少好人呢。” 凡人多有美好幻想,好人羽化登仙,坏人下地狱不得轮回。 事实上是,行善积德,冥冥之中自有功德在身的,可以选择在酆都担任鬼差,也可以选择带着那份功德轮回转世。多行恶事那种,要进佛门搭建的六道,受尽折磨。 刘清笑着说:“那就好。” 只是猛地转头,看向那东明公,轻声道:“可否请人王前辈告诉我,梨山那只女鬼,究竟是怎么回事?” 东明公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本想着你忘了,结果还是这么好记性。那只女鬼,没害过什么人,只不过不愿跟着酆都鬼差离去,还与那杨姓汉子成亲,毕竟人鬼殊途,被你斩了,也是她该有的劫难吧。” 刘清疑惑道:“什么意思?” 东明公摇头道:“那女鬼,与杨樵夫成亲之时,已经是鬼了。后来怕自个儿阴气太盛,伤了母子二人,便假装给恶鬼捉走,去了梨山。可那男子还是发现了端倪,自绝于山中,两人成了一对鬼夫妇。其中之事太过曲折,总而言之,被你请来的那位送到了酆都城,如今都还挺好的。” 刘清抱起拳头,沉声道:“能不能帮个忙,让那对夫妇,在我清漓山附近做山神?老婆婆岁数大了,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东明公苦笑道:“这你得问老夫子啊,我虽说年纪大辈分高,可拿不了主意。” 颜夫子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也拿不了主意,分封一事,书院只是考察之责,具体还要一国皇室敲定。” “毕竟,我们不能干涉太多人间事,而且说句实话,境界越高,其实就越不像人了,我们按道理说,真就不是人。” 有了搬山倒海之能,哪儿还有半点儿人的模样?唯独心中是个人,那就是个人。 这句话让刘清猛地想起想起大日游神的话,缓缓转头,沉声问道:“温前辈真不是骂街?” 温讳没好气道:“我几万岁的人了,骂街骂你?” 看了看颜夫子,后者点了点头,温讳才接着说道:“你娘亲不是人族,是古神,真正的先天神灵,你是个半神,所以也不是人。” 刘清皱起眉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娘亲是古神?难不成爷爷不愿承认这个儿媳妇,就是因为娘亲是古神? 小浊天时,斩杀那些神灵之后,神灵气息会不由自主的钻入自己体内,也是因为这个? 心神沉入人身山河,站在那条剑气长河一畔,刘清沉声问道:“青龙,你早知道?” 水浪迸射,青龙腾空而起,叹气道:“要不然你以为我咋个进你人身山河的?我好赖也是个合道大妖啊!只不过,这些事我不敢说,牵扯太大,但凡说出来,要不我死,要不你死。” 退出人身山河,刘清有些失魂落魄。 怪不得,自小儿便一身神力。怪不得自己明明没有道门真位,却能请神降真。怪不得那一双金色瞳孔的安老三,会救自己又害自己。 颜夫子轻声道:“你想的太多了,在你拿起青白,练那拳谱之前,没人拿你当一回事。包括苏濡收你做弟子,与旁的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漓潇伸手过去,叩紧刘清手掌,咧嘴笑道:“在人间,便是人间客,既然都是做客人间,何必计较那么深?咱们心中有天下,便是人中人。” 颜夫子笑道:“丫头说的有理。” 刘清苦笑一声,咧嘴道:“主要是这么一来,温前辈还真不是骂街,想讹他都不行了。” 嘴上打趣,心中却是苦笑不停。 颜夫子笑着摇头,轻声道:“再告诉你个秘密吧,也不算什么秘密,反正在场除了你们,都晓得。漓丫头的爹,也是你刘清的师傅,算是剑神传人,佩剑不惑,便是人世间第一柄剑。漓丫头的娘亲,身兼两份古神真意,手中十谅水是那水神佩剑,而且本身就是玄女的转世身。只不过玄女将三魂七魄分于人间,转世身不止一个,最后却有大半被你娘亲收回。” 刘清猛地曾经见到的一副画面。 青衫少年骑着青色毛驴,背后隐隐约约跟着数位神灵。 颜夫子轻声道:“没猜错,那就是张木流。” “从前有一座小竹山,上古之时便是一座掌管三界律法的山头儿,后来人族登天,天廷消逝,天庭后立,那座小竹山,便也成了摆设。只不过每千年,都要选出一位守门人,看守天地-门户。当年天庭推翻了天廷,古神大多都成了无根浮萍,张木流乃小竹山守门人之后,冥冥之中,就成了古神翻身的唯一机会。所以万年前的登天之战,人族妖族这边,是有古神帮忙的。” 既然都说开了,刘清便替漓潇问了她心中的疑惑。 “山长,我师傅是万年之前,领头儿登天的那位青衫剑仙吧?我丈母娘,是那一人一剑,压了十万大山千年,捣烂地府的女子剑仙吧?所以说,我背后这柄剑,其实是我大师姐的剑?潇潇的风泉,是二师兄佩剑?瘦篙洲的万鞘宗,开山祖师,是三师兄?” 颜夫子点了点头,“你猜的都对,不过其中细节不能与你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漓潇却没张木流那般,而是咧嘴笑道:“呀,不得了,我娘亲居然是小半个九天玄女?瞧瞧,咱俩其实差不多的。” 东明公撇了撇嘴,腹诽道:“这么大岁数还能生孩子,这张砍砍也真行。” 黄泉渡船不落在书院,只在书院取来一封印信便要转去赡部洲,最后去牛贺洲,在儒释道三家手中各自拿上信物,才返回酆都罗山。 颜夫子与刘清二人缓缓落地,就在观水书院山巅,老远看见个白衣中年人,刘清当即讪笑起来,小跑过去,先是作揖,然后才咧嘴道:“季先生,多年不见,我可想死你了。” 漓潇面色古怪,没等发问,颜夫子就已经走了。 前方刘清憨笑不停,赶忙取出一壶酒,轻声道:“当年学生年幼,冲撞了季先生,还望先生大人大量,俗话说的话,君子动口不动手,咱骂骂就行,可千万别上手啊!” 季农气笑道:“也不知是谁说的,我们读书人,能动手就不吵吵?” 刘清讪笑着把裸花紫珠酒递过去,“这酒,百花阁三个月才卖一壶,售价三枚泉儿呢。咱又不是俱芦洲人,和气些嘛!” 不远处的漓潇傻了眼,他可是头一次见这家伙这副模样,当时给爹爹揍成那样,也没见服软啊! 这位季副山长,转头看向漓潇,叹气道:“是不是觉得很新奇?这小子不像这样见面就认怂的人是不?” 漓潇点了点头,心说是呀是呀! 结果季农叹气道:“那是你不晓得他当时一拳给我打成什么样了!” 按理说,那是未曾学武炼气的刘清,哪怕力气再大,也伤不到一个登楼修士。 关键是当时这位副山长觉得,小孩儿嘛!能有多大力气?就没施展灵气阻挡。结果一拳直打在面门,给季农整懵了。 要说一巴掌扇死这小子,又不至于,不打他吧,那么些学生看着呢,面子往哪儿搁? 结果刘清二话不说,又是一脚,把季农从二楼就这么踹翻下去了。 刘清讪笑道:“副山长,堂堂一座书院的二把手,咋就这么记仇呢?大不了你来打我几拳,打回来不就行了?” 季农转头看了看左右聚起来,悄咪咪望这边儿瞅的学子们,气笑道:“谁再敢说你没有心机,我第一个不同意。” 刘清只得装傻。 季农轻声道:“你那小徒弟已经来了,就在藏书楼,你可以过去瞧瞧。” 说完便走了,刘清这才松了一口气。 颜夫子不会骗人,他说这老季脾气不好,就肯定不好了。 两人往藏书楼走去,左右学子见刘清走过去,都要恭恭敬敬作揖,喊一句师叔。 按辈分,刘清其实与季农是师兄弟,因为苏濡与颜夫子一辈儿,季农是颜夫子一生之中唯一一个学生。 漓潇以心声问道:“在这儿你就没个朋友什么的?” 刘清眼神古怪,心说在这观水书院,朋友还真就没有,都是仇人。 “如果他们不记仇,应该能算朋友吧?” 一听这话,漓潇直翻白眼。 先前是说过,苏先生与刘清约定,不能动手。可没说不动脚,按刘清以前那习惯,二话不说,一脚踹翻。 走了一会儿,有一处小山包儿,刘清笑着指去,说道:“这是雅河山,我一直起的极早,每天都要去山上待一会儿。” 漓潇问道:“去干嘛?” 刘清想了想,低声道:“山上有一块儿黑不溜秋的大石头,我去山上,就是与它说说话。” 刚刚走进观水书院的刘清,除了苏濡之外,不愿与任何人交谈。与如今这个逢人便能说了句,见鬼也能聊半天的刘清,简直是两个人。 漓潇以心声说道:“现在不是有我了?” 此刻正走到僻静处,刘清一身白衣变做青衫,青白又挂在背后。 “是啊,现在有了好多好多舍弃不掉的。” 漓潇也变做绿衣背剑,她知道,应该马上到那藏书楼了。 小溪盉,其实喜欢刘清一身青衫,漓潇一身绿衣。虽然没说过,可刘清与漓潇都知道的。 不见溪盉与槐冬,也不见柴黄,龙丘桃溪独自一人,站在藏书楼门口,郁闷极了。 转头看见刘清二人,叹气道:“告诉你们一件事啊,别吓着。” 刘清似乎已经猜到,便笑着说:“是不是溪盉说要在这里念书?” 龙丘桃溪点了点头,叹气道:“这死丫头,也不晓得抽了哪根筋。” 漓潇笑问道:“那槐冬呢?不会也要在这里读书吧?” 龙丘桃溪摇了摇头,“柴黄与槐冬,去观水台看河看海去了。” 观水书院之所以叫做观水书院,是因为书院落座与大河入海口一侧的大山。往东有一处观水台,无需多好的眼力,抬眼便能看到那壮阔景象。 “娘!不得了不得了,我在这藏书楼,寻到一本绝世秘籍。” 粉裙小丫头嗖一声从藏书楼跑出来,手机攥着一本极厚的书。 刘清与漓潇对视一眼,死丫头这就叫上娘了? 龙丘桃溪笑问道:“什么绝世秘籍,让我瞧瞧?” 小丫头赶忙将那书递去,线装古本,封面两个大字,天工。 猛地一转头,这才瞧见刘清,吓了小丫头一跳。只是回过神儿来,又迈着小腿快速跑来,一跃便爬到了刘清身上。 “师傅师傅,我决定了,我要在书院念书,藏书楼藏着好多好多的绝世秘籍,我得去好好瞧一瞧看,一本一本全学个遍,说不定等长高的时候,就已经是绝世高手了。” 漓潇瞪眼道:“光喊师傅?” 溪盉嘿嘿一笑,又爬去漓潇怀里,咧嘴笑道:“师娘还吃溪盉的醋啊?” 小丫头笑嘻嘻说道:“那是当然了,娘与师娘都是娘。” 刘清没好气道:“你那本书,是教人怎么做木匠的,你要学吗?” 小丫头眼珠子滴溜转,意思是师傅你别忽悠人啊! 刘清气笑道:“我会骗你?” 溪盉顿时蔫儿了,叹气道:“算了算了,书院果然不适合我,我还是回去清漓山,学我师傅的绝世武功吧。到时我骑着小红马,拉着大白鹿,江湖上便会有一位鹿马女侠!” 刘清却神色严肃起来,看向溪盉,沉声道:“书院可以不待,书不可以不读,知道吗?” 小丫头叹了一口气,“知道了知道了。” 刘清这次没有惯着小丫头,而是沉声开口:“我问你知道吗?” 把溪盉吓了一大跳,从没见过师傅这样对自己。 漓潇没有开口,远处的龙丘桃溪也没有开口。 别看这丫头现在这样,其实骨子里,能让她当做亲近之人的,不多。 在溪盉心里,能不能相处,只有一个标准。 那个人是不是师傅的朋友。 赶忙挣脱漓潇,跳到地上,小丫头咣当跪倒,低着头沉声道:“师傅别生气,溪盉好好读书就是了。” 其实在憋着眼泪,否则这会儿已经哭成泪人了。 刘清叹了一口气,拉起溪盉,往书院不远处的小城走去。 漓潇走去龙丘桃溪那边,笑着说道:“他太宠溪盉了,怕宠坏。其实这会儿指不定多心疼呢,他可是把溪盉真正当成闺女养的。” 柴黄拉着槐冬走回来,老远便听到二人言语,此刻咧嘴笑道:“最多再过个十年,追溪盉的人肯定一大堆,也早晚有一天,你们得把溪盉送上花轿的。” 两位女子猛地转头。 漓潇瞪眼道:“我看谁敢?” 龙丘桃溪就更直接了。 “信柴的,你信不信我拆了你骨头架子。” 槐冬暗自咽了一口唾沫,心说哪个当嫂子,好像都很凶。 柴黄则是一脸无奈。 “这年头,真话都不能说了?” …… 日头给西山遮去一大半,小城里头也慢慢寂静了下来。 这座滨海小城,可远比不上天下渡那般热闹。 一袭青衫的年轻人,背着一把古朴长剑,右手拉着一个粉裙小姑娘。 街道上偶尔有人走过,都要羡慕这背剑游侠儿几分,咋能生个这么好看的闺女? 溪盉脆生生道:“师傅还在生气吗?” 刘清摇了摇头,轻声道:“其实师傅没生气,只是怕教不好你。” 笑了笑,还是开口说道:“知道吗,师傅差点儿就变成了不好的人,多亏你黄芽儿姑姑与师傅的先生,若不然,可能我连你师娘都遇不到。” 溪盉扭过头,仰望着刘清,摇头道:“怎么会?我师傅要不是好人,天底下就没有好人了。” 刘清苦笑一声,抱起溪盉,缓缓往前走去。 当年雾溪之畔,偷看黄芽儿洗澡,刘清便已经走到岔路口。后来将尤仲打断了双腿,其实已经走上了岔路。若不是黄芽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跪在刘老爷子面前帮着求情,说不定刘清已经在那条岔路越行越远。 善与恶的这条路,其实刘清最早是往恶去的。好在有黄芽儿,让刘清驻足不前,好在后来碰到了苏濡,硬生生把刘清拽了回来。 刘清抱着溪盉,轻声道:“溪盉,师傅是怕教不好你,怕把你带入歧途。所以师傅觉得,第一,得教溪盉为人处事,做个有德行之人。第二,得教溪盉明辨是非,做个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人。” 溪盉猛地搂着刘清脖子,小脸贴在自家师傅脸颊,脆生生开口道:“溪盉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变成一个不好的人,也从来不会觉得师傅是个不好的人。” 松开脖子,泪珠子已经不要钱似的洒落。 “溪盉不想让师傅失望。” 刘清笑着摇头,伸手帮小丫头擦去眼泪,以额头抵住溪盉额头,笑道:“碰见溪盉,师傅觉得很幸运。” 小丫头当即破涕为笑。 猛地一声炸雷一大片乌云猛地遮住天幕,雷声之中,雨珠紧随其后。 刘清哈哈一笑,放下溪盉,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问道:“怕不怕?” 小丫头歪头道:“怕啥?” 刘清便笑着说:“想学拳还是学剑?” 当即答复:“都要学,不过还是先学剑吧。” 刘清摇头一笑,拔出青白,开始往前走去。行走舞剑,有如鱼在水中,灵动飘逸。几乎每一剑落下,都要斩碎大片雨珠。 “这是你大师伯教的,行剑式。” 溪盉从小荷包取出竹麓,学着师傅挥舞长剑,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的。 收回青白的刘清,心中感叹不停。 “这丫头该不会与漓潇似的,都是那种万年一遇的练剑奇才吧?” 小丫头满脸喜色,蹦蹦跳跳道:“师傅师傅,我也劈开雨珠了唉!” 想了想,刘清觉得还是不教这丫头站剑,也不交拳法了。 “溪盉,说说你你几岁了。” 小丫头掰着手指头一算,嘿嘿笑道:“到了七月份,就九岁了。” 不知怎的,刘清忽然有些伤感,忽然有些不想离乡了。 若是一走,至少也要几个年头儿,哪怕只出去五年,回来时,溪盉或许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成了个美人胚子,到时不晓得会有多少小混蛋瞪直眼睛呢。 缓缓走过去,一把按住溪盉湿漉漉的小脑袋,轻声道:“传你的炼气法子,叫剑衍九窍,是你师公教我的,教师公的那个人,叫麻先生,记清楚了。” 再此开口道:“每日必须读完书才能炼气,炼气一事,要夯实境界,不可求急。日后若结金丹,必须给师傅结一粒剑丹,晓得不?” 似乎还是不放心,便又说了句:“还有,哪怕成了炼气士,也不可随意出手,晓得吗?咱们记住一件事,事不过三。” 溪盉一脸笑意,点头不停。 运转灵气,帮着小丫头蒸干身上水气,又挥手帮小丫头扎好头发,然后猛地将其抱起,一身剑意外放,雨滴竟是半点儿落不到二人身上。 溪盉猛地转头,看着一处房檐之下,咿咿呀呀吵个不停。 刘清扭头看去,原来是一只蛤蟆蹲在房檐水滴之下,好似借着那水冲个凉。没等转头,便瞧见那只蛤蟆冷不丁伸出舌头,卷回一只蚊子到嘴里去。 溪盉低声道:“师傅,为什么蛤蟆要吃蚊子。” 刘清笑道:“因为它眼前只有蚊子。” 溪盉又问道:“那为什么天会打雷又会下雨?” 不等刘清作答,小丫头接着问道:“风从哪儿来,水又是从哪儿来?我先前去看过了那大河入海,娘说了,江河之水汇聚成海,可海里的水又往哪儿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会不会海水一天比一天多,到最后,这海水会淹没大地?” 一连数问,饶是刘清也有些头疼。 小丫头又问道:“师傅,我听娘说了,你早晚会有一天要拔剑向天一问,又或是剑自天上来,剑落山河碎。为什么?” 刘清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笑着摇头。 “溪盉,师傅拔剑向天,可不是咱们头顶那天,我所要问的天,是那些自诩为天的存在。至于剑落山河碎,那也是落向地下山河。” 指向路旁野草,刘清笑着说道:“你的问题,我不说答案,等你慢慢长大,自己去找寻。我也要问你几个问题。” “头顶是天,脚下是地,我们不就是顶天立地?在师傅看来,这话说的极对,人间客,每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存在。至于好些人说什么天道不公,师傅要告诉你,所为天道,不是什么人,更不是神,而是冥冥之中,一种无形的审判。那些个真正的神,从来不会觉得人是蝼蚁,天道也不会偏向于谁。” 溪盉有些听不懂,满脑子疑惑。 刘清按住小丫头脑袋,笑着开口:“师傅也是才知道,最早的神灵,与人同根同源。他们高悬天外,如同一盏盏明灯照亮人间山河,看待这人世间时,极其温柔。而天道,从来不偏向于谁,只是冥冥之中,看着天上地下,人生百态。” 小丫头摇了摇头,还是不懂。 刘清便抬头看着天幕,轻声开口:“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只不过这天,说的是真正的天,而不是某个人,某些人。 远处有个发须皆白的读书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好一个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说的好。” 漓潇瞬身而来,瞪眼道:“干嘛呢?师傅带着徒弟在雨里撒欢儿?咋不打滚儿呢?” 溪盉嘿嘿一笑,狂奔过去,踩的水花四溅,弄了漓潇一声。 漓潇一把抓住溪盉,伸手去挠小丫头腋窝,挠的小丫头咯咯笑个不停。 “师娘,师娘……饶命啊!” “师傅,快救我,你的开山大弟子要痒死了。” 远处天幕,龙丘桃溪站在颜夫子身旁,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才像一家三口嘛! 颜夫子笑着说道:“龙丘姑娘之大气,老夫是领教了。” 龙丘桃溪苦笑道:“颜夫子怎么还打趣人呢?这可跌了圣人的份儿呢。” 颜夫子摇头道:“只是觉得,自个儿忽然就老了。” 圣人,也不是生来就是圣人。 圣人,也曾经喜欢过某个女子,幻想着有一把剑,仗剑天涯。 颜夫子又呢喃一句:“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 四月长安,午时前后也是酷热无比,不过早晚却还是有些阴凉。 已经过了丑时,这位大秦皇帝还在批阅奏章。 门口的老太监叹了一口气,迈步走进去,轻声道:“明儿还得早朝,歇会儿吧?” 皇帝四十来岁的模样,抬头看了看老太监,眼睛有些干涩,用手背揉了揉,然后笑着说道:“你这老东西还不是陪了我一宿,我还是坐着的,你却是站着,你先去歇会儿吧。” 老太监低着头,轻声道:“那白老将军,见不见呐?七十多岁高龄,还在外边儿站着,出了什么事儿,咱也不好交代。” 皇帝猛地皱眉,沉声道:“不是叫他走了吗?” 老太监叹气道:“皇上又不是不晓得老将军的执拗脾气,没见着您,他能走吗?” 皇帝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宣吧。” 不多一会儿,一个白发老者,弓着身子缓缓走进来。 白老将军本就弓着地上腰,又弯了几分。 “老臣见过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帝挥了挥手,老太监走去将其搀扶起来。 “老将军,咋个腰都弓着了?要保重身体啊。” 白老将军笑道:“高公公,咱俩都这个岁数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皇帝气笑道:“那你这老家伙,还要说万岁?我又不是那活了千八百年还头不白齿不掉的仙人。” 白老将军笑道:“皇上应该自称为朕。” 皇帝丢下奏折,站起身子,瞪眼道:“朕个球,你个老怂一天天的就晓得烦我,有说这个的,不如带我出去吃碗羊羹。” 皇帝连这长安方言都出来了。 然后君臣二人与那位高公公,真还就跑去外头吃羊羹去了。 自打人世间有人自称为天子之时,就有了这羊羹,说起来从前还是上供天子的美食。 如今的天子,有几个能瞧上这一碗小小的羊羹。 长安城不设宵禁,无论哪朝坐落,皆是一样。 诗中所说的长安城里夜未央,可不是随口胡咧的。 就在宫城外头不远,便寻到一处烤着肉串儿,卖羊羹的路边摊。 皇帝笑着挥手,“三碗羊羹,烤两对儿腰子。” 说着看向高公公,没忍住便笑起来了。 “你还是吃肉串儿吧,吃腰子浪费。” 高公公叹着气要了二十个烤羊肉串,轻声道:“您二位爷,就作贱咋家吧。” 不多时便端了上来,白老将军刚要开口,便被皇帝打断,“今日就是与白叔出来吃顿饭,不谈别的。” 白老将军猛地一拍桌子,瞪眼道:“赵炀,有气就撒,有火就出,憋着作甚?不怕告诉你,要不是君臣有别,老子早就把赵桥腿打断了。我这么大年龄,不怕死,你尽管来杀。” 高公公不掺合,自顾自吃着烤串儿。 皇帝掰碎一张饼泡进羊羹,面色清冷,沉声道:“白叔,再混蛋也是我儿,给我打死可以,给别人废了,我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这位皇帝,是真正的马上皇帝。入主长安之前,从少年时期就跟着白老将军,东征西战,光灭在他手下的,就有十数国。 白老将军沉声道:“你是皇帝,要撒气可以,有本事撒气就行,现在连那剑炉都给人打碎了,拿什么撒气?再说了,我不觉得姓刘的小子做错了什么。你赵炀假装不知道赵桥专门祸害幼女,秦人都要装作瞎子才行?我觉得扶舟县那刘清,就是替天行道。” 皇帝冷眼看来,嗤笑道:“天?从万年之前的梁宋二过,到现在我大秦,什么时候靠过天?仇是结下了,一时不报,是为一国百姓,但不会一生不报。” 猛然间又变做一副笑脸,啃了一只腰子,笑着说道:“白叔觉得,赵傅升与赵琰行谁更适合做皇帝?” 白老将军没好气道:“那是你家的事儿,我不管,你才四十多,着这急?” 有个黑衣人凭空出现,吓了摆摊儿中年人一大跳。 那黑衣人笑着说道:“是该着急了。” 高公公眯起眼睛,转头看去,冷笑道:“还有敢在咱家面前说这话的?” 那人微微一笑,轻声道:“来是与你家皇帝商量一件事,你个天门武夫,还是一边儿去吧。” 眼看高公公就要翻脸,有个青衫中年人火急火燎的跑来,笑着说道:“乔前辈,都说你惩恶扬善,咋就没个好脾气呢?” 黑衣人笑道:“苏先生,我这帮你大弟子出气呢。” 赵炀沉声道:“你是谁?” 黑衣人淡然一笑:“夜游神,乔坤。” 话音刚落,高公公就有些心神不稳,沉声问道:“是那……大夜游神?” 乔坤笑道:“回家而已。” …… 一天夜里,刘清猛地睁眼,瞬身前往云海,漓潇紧跟其后。 季农凭空出现在颜夫子身旁,叹气道:“先生,咱就不管管?” 颜夫子摇了摇头,“你要是有你苏师叔一半儿硬气,就可以去管管。” 季农讪笑一声,“那我还是别管了,一帮和尚也不晓得是干什么吃得,任由她到处跑啊?” 话音一落,季农赶忙闭嘴。 惹不起惹不起。 云海之上,一个漂亮女子盘膝坐着,刘清率先到此,当即咧出笑脸。漓潇紧随其后,也是满面笑意。 刘清笑问道:“怎么来了?” 女子微微一笑,轻声道:“就不能来看看你们这对儿小情人?” 刘清干笑着挠头,漓潇脸蛋儿通红。 两人齐声喊了句:“大师姐。” 方葱笑了起来,大声道:“再喊一句,除了刘工之外,都一万年没人喊我大师姐了。” 漓潇跑了过去,坐在方葱身旁,小声道:“大师姐大师姐大师姐。” 方葱摸了摸漓潇脑袋,咧嘴道:“我可差点儿就成了你小娘,只不过师傅瞧不上我。” 漓潇抱住方葱,轻声道:“能不能去木秋山看看爹爹?他时常会跑去忧舍峰,喝的伶仃大醉,一个人偷偷哭着。还常那座剑湖,一看就是一整天,半句话都不说。” 方葱轻声道:“赡部洲还叫瞻部洲的时候,中部有个知冬城,城外有座有舍山,刘工在那里厮混了好几年呢。至于剑湖,是我放在木秋山中的。师傅想我们,我们知道,可大师姐现在不能去,去了会引发一些事情,坏了师傅师娘用命作为代价换来的一个机会。” 刘清沉声道:“大师姐,师傅所谋划的一些事,是不是与上古九泽有关系?” 方葱笑道:“以后你们就知道了,我还是先说正事儿吧。” 看向刘清,只是悠悠一句:“你一路南下,其实受了不少算计,张藤霜就是其中之一。你所遇到的一切,多半与木秋山有关,张藤霜转世是姓藤名霜,当年却是与师傅一个姓,由师傅的爷爷奶奶养大的。别把她想的太好,我方葱最瞧不上的人,她就占一个。还有,分封山水神灵之事,是我跟刘工起头儿的,温讳之所以找到你,也是我授意,因为以后那座另类封神台,得你登台才能封神。” 刘清与漓潇齐声问道:“为何?” 方葱轻声道:“因为你体内有神灵之力,分封山水神灵,得以神灵气息为媒介。如同温讳乔坤那些,都是人封伪神,与咱们要封的差不了多少,没用的。” 漓潇问道:“大师姐在筹划什么?” 方葱微微一笑,“我就是想让师傅轻松些。” 说着又看向刘清,略有愧意,“送你一份功德,也不算送,如今人世间,恐怕就你娘亲,咱们的师娘,还有你,能以神灵气息催动封神台了。就当是赡部洲那次我去的晚了的补偿吧。” 刘清沉默片刻,传音道:“大师姐,能不能给我透个底,潇潇是不是某些人棋盘上的关键手?” 对面坐着的女子叹息一声,传音道:“还不是你害的,若是小师妹没跟你走到一起,也不会这样。” 谁知刘清咧嘴一笑,如释重负一般。 “知道了就行了,上刀山下火海,有我替她。” 第一卷 人间客 第六十九章 路上闲人少 书院之中,蒙学幼子其实不少的,不过能进观水书院的孩童,多是各位先生带着学子游学途中带回来的。 观水书院有个习惯,就是学子们一旦过了十二岁,就得跟着一两位先生去行走游学,短则一两年,长则四五年。不光是到别处书院学堂,也会到那名山大泽。 按颜夫子的话说,就是读书人,不能短了见识。 虽然刘清在观水书院,一个朋友都没有。但不妨碍刘清觉得,观水书院门风极好。至少他待在这里的几个年头儿,没见着过德行不佳的人。 雅河山,如今已经成了学子们早晚拿着书本儿静读之处。 没有那朗朗读书声,只有偶尔的纸张摩挲声音。 清晨,天蒙蒙亮,略微有些凉风拂过,倒也算不少冷,就是有些清爽。 松针草尖儿皆有晶莹露水落下,有一条给人踩出来,好似将雅河山从中间隔断的小路,还有那给调皮学子将两侧松枝折弯扭在一起,形成的小拱门。 刘清独自登上雅河山,零散四处的学子们如同没瞧见这位师叔似的。 这也是多年的老规矩了,读书之时,哪怕来了颜夫子,学子们也不用起身作揖。在颜夫子看来,读书一事,有如炼气士之顿悟,确实如此。有个看过不知多少遍的句子,有一天重新翻看,冷不丁就觉得悟到了什么,也是常有的事。 走去那块正山巅的黝黑大石头,刘清笑着摇头,伸手过去将其按住,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猛地想起先生与师弟还在长安,要是按往年习惯,殿试早就过了。亏的今年秦国与别国不同,将那春闱推迟到了五月份,若不然自个儿还真错过了。 走去大石头右侧,在石头根部,拨开一缕野草,这才瞧见几个歪歪扭扭的刻字。 刘清微微一笑,一屁股坐在石块儿旁边,摘下酒葫芦,小口灌了一口。 取出一方印章,一块儿与印章篆字相同的牌子,刘清苦笑着摇了摇头。 赵前辈真就放心把这么重的胆子交给自个儿?我刘清何德何能,况且还不是个正儿八经的人族。 无论心中怎么想,可自个儿娘亲是那古神,这是改变不了的。 怎么下了一次天下渡,自个儿就有了这头衔儿?赵前辈也真是的,这不是小瞧我刘清么?难不成我回乡之后,就会抛下天下渡,眼睛一闭就再也不回去了? 还有大师姐走之前说的那番话,自个儿到底该如何是好? 因为自个儿喜欢漓潇,与漓潇走到了一起,惹得漓潇很可能要接替丈母娘与大师姐,成那守山人。这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极可能大师姐与潇潇都要将自身所怀剑道,散落人间。 自个儿想要代替,还必须要做成那件事才行。 可他刘清连炼成第一柄本命剑,都不晓得要到猴年马月去,哪儿就那么容易能做成那件事? 唉!路漫而远啊! 不知不觉就走了神,呆坐至一缕阳光洒落雅河山,四处读书声,缓缓响起。 有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师叔,地上湿,小心着凉了。” 回过神,刘清抬头看去,原来是个十四五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一本圣贤书。 刘清笑着说道:“没事,我除了是读书人,还是个练武的,哪儿那么容易着凉?” 少女掩嘴而笑,眼前这位年纪不大,却实实在在是自个儿师叔的年轻人,在观水书院的学子之中,那可是名人。 几乎每一批学子入学,季农都会去授第一节课,每次都把某人说出来,告诉大家引以为戒。 后来大伙儿都感觉到了季先生的严厉,便也都觉得,这位刘师叔是大英雄了。 刘清面露疑惑,轻声道:“笑啥呢?” 少女赶忙摇了摇头,笑着说:“匡扶正义,真我之下,惩恶扬善。师叔自小儿就是个想做游侠儿的孩子吧?” 正是怪石底部,刻的歪歪扭扭的那些字。 刘清笑道:“这都能发现,你这丫头,保准也是个没朋友的。” 少女点了点头,笑道:“我是先生从北边儿雪原带回来的白狐,我很努力的去学做个人,可学来学去,总觉得哪儿还是不像,总是缺那一丢丢。所以我不太敢跟同窗来往,怕害了他们。然后先生就说了,说师叔你也是个没朋友的,天天往雅河山跑,让我也来看看。结果我没多久就发现这些刻字了。” 刘清无奈道:“所以他老季就让你来找我了?” 好你个季农,仗着官儿大就欺负我?这不是骂人吗? 只不过眼前这小白狐,却是搞错了一件事。 刘清叹气道:“你先生是在骂我啊!说我原来不是人,现在才是个人了,让你跑来跟我学学怎么做人是么?” 少女被逗得笑个不停,摆手道:“师叔别乱想,我家先生可不会这样。” 刘清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觉得,你的想法已经错了。既然本就知道自己不是人族,学人族干嘛?再怎么学,也变不成真正人族的。你知道人于草木鸟兽不同之处在于何处吗?书上所写也极有道理,你可以去看看,但我觉得,有人性才能称之为人,没人性的,即便是人,那也不是人了。” 少女作揖道:“谢师叔教诲。” 刘清一愣,没好气道:“你是来教诲我的吧?” 少女咧嘴一笑,扭头蹦蹦跳跳的离去,高声喊道:“我叫白语,师叔要记得我。” 刘清摇了摇头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无奈道:“你们费心了,我真没事儿。” 这两位读书人,生怕自己知道娘亲是古神之后钻了牛角尖,让这白丫头作此一问,其实是替刘清发问,让刘清自己作答。 起身走下雅河山,季农一脸笑意,咧嘴问道:“师弟啊!我这弟子怎么样?” 刘清撇了撇嘴,叹气道:“这恐怕是副山长头一次管我叫师弟吧?” 季农哈哈一笑,淡然道:“这不是怕你骄傲自满,如今都是一山之主了,叫你师弟也是理所当然啊!” 刘清竟是无言以对。 季农传音道:“说个正事儿,离去之后,若是真要去长安,帮我带一封信如何?” 刘清眼神古怪,轻声道:“莫非季师兄,有相好的在长安?” 季农板着脸,沉声道:“你怕是没挨过打。” …… 有两个有钱人在此,刘清干脆就祭出核舟,柴黄掏钱便是。核舟就在河水之上的云海。已经行驶了好几天,足矣看出秦国版图之大。 漓潇登船之后就在闭关,上次南山一趟,她的本命剑只差一步便能炼成,如今跻身分神之后,再不炼化从龙丘家拿来的那样东西,会有不小的隐患,不过漓潇一旦将那物填补到本命剑,此后便不会再有不可出剑之尴尬,且如同当年在沐鸢郡所说的,再不缺什么飞剑,要多少有多少。 溪盉趴在核舟船楼下方那洞厅,左边儿放着一本儿《幼学》,右侧是一沓纸,正在抄书。 按小丫头说,懂不懂什么意思,没所谓的,先记下了再说。 柴黄则成了教书先生,蹲在一旁,给溪盉查缺补漏。 槐冬独自一人在船尾,也不晓得在干嘛。 船头甲板,刘清与龙丘桃溪齐身站立。 龙丘桃溪笑问道:“还不破境?上次破境还是两年前在赡部洲吧?有时候不一定要多夯实根基,要讲究个水到渠成。” 刘清点了点头,笑道:“快了,到了长安城,待亭声师弟出了考场,我便破境。” 此次破境,我刘清要瞧瞧,除了人世间这十三座洲与妖族所栖息的那半座须弥山之外,人世间之外还有什么。 你秦国要与我结仇,我便让你们瞧瞧,我刘某人破境之时,何等景象。 龙丘桃溪取出一封信,一脸笑意,显得满不在乎。 “我想了痕久,有些事自欺欺人可不行,所以给你这封信。你破境之后,我就返回神鹿洲了。” 刘清接过信,点了点头,并未开口。 龙丘桃溪也没说什么,依旧是一脸笑意,只不过笑的有些僵硬。 “我其实觉得,漓潇漂亮的也就那样儿。” 刘清开口道:“反正在我这儿,漓潇就是最好看的。” 龙丘桃溪便再没话说,只是站在青衫剑客身旁,依旧是一脸笑意。 柴黄暗自叹了一口气,却被溪盉抬头问道:“跟你有啥关系,你叹个啥子气?” 柴黄板着脸,“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少管。” 溪盉只得吐了吐舌头,接着去抄书。 其实柴黄心中在想着,什么狗屁情情爱爱,耽误修行。 槐冬猛地跑来,到龙丘桃溪身旁,咧嘴一笑,轻声道:“桃溪姐姐,送你个东西,不许嫌弃啊!” 说着递去一个花环,是由先前路边儿采摘的桃枝所做成。 给龙丘桃溪戴在头上,槐冬哇了一声,说桃溪姐姐戴桃枝儿,可真好看。 刘清未曾回头,只是心里暖暖的。 自家的小丫头,都会给当师傅当哥哥的解围。 我清漓山,最有人情味。 好像我刘清,又最无情。 猛地御剑而起,悬停核舟之外,刘清轻声道:“你们在后面来,我先走,去一趟潼谷关城。” 溪盉扭过头,苦兮兮道:“师傅自个儿去玩儿玩,又不带我。” 刘清笑道:“你们在风陵渡等我,我去一趟潼谷关,立马儿折返回去。” 如今来说,御剑是比核舟要快的,当然说的是在陆地。 两万里而已,用不了多久。 一道剑光顺着河水西去,眨眼间便已经瞧不见,小溪盉撇了撇嘴,抬头道:“老柴,我要去练剑了,不许拦我知道吗?” 柴黄笑道:“你师傅才出去几百里,眨眼就又回来了,你可以试试。” 小丫头撇了撇嘴,苦兮兮道:“柴叔叔,你最好啦!” 结果龙丘桃溪转头,瞪眼道:“写不写,不写给你从船上丢下去。” 溪盉哼哼唧唧,嘟囔道:“师娘干娘,没一个脾气好的。” 早晨御剑,走走停停,尚未午时,刘清便已经走到了潼谷关。 如今御剑,比之寻常渡船,还是要快的。 当然了核舟只是钱没到位,要是大把大把往里头撒泉儿,刘清怎么都追不上的。 估计漓潇御剑,如今穿越胜神洲南北,也要不了几天。寻常渡船,十天起步。 若是一旦到达炼虚,就能赶上大渡船速度,破入登楼,便可跨洲御剑了。 不过还是极少人会选择只身跨洲,因为海水之凶险,向来没有什么定数。 过了渭水与河水汇集之处,瞬间便到了那城门之下。 按大师姐说的,师傅那柄佩剑,是开天辟地之后的第一柄剑,乃是那位剑神手中之剑。 古之天廷,杀力最高者,独剑神一人。 而那位剑神的转世之身,就在潼谷关,还与刘清同姓,叫做刘小北。 此地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东进长安的重要关隘。 大师姐说了,能不能给漓潇分担过一些,就看去那座神女庙一趟之后会怎样了。 走入潼谷关,还没有走几步,迎面便走来一队黑甲,刘清见过,正是当年独自南下,在江北见着的那队黑甲。 有个年轻人翻身下马,走过来,抱拳笑道:“见过刘山主,在下白骆,在这儿等刘山主许久了。” 刘清抱拳回礼,轻声道:“将军可能不记得我,我倒是记得将军,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白骆哈哈一笑,“刘山主真会说笑,咱俩怎么可能见过?”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现在说起来,已经是近六年前了,冬月前后,在大江北侧见过将军。” 那时的白骆,曾经转头,与刘清对视一眼。 只不过时隔多年,只是南下路上匆匆打了个照面而已,不记得也正常。刘清记得,是因为当时太过小心谨慎了。 白骆想了又想,还是想不起来,只得抱歉一声。 “苏先生在长安城,与陛下商议了某些事情,拟了一道圣旨,我拿来给刘先生。” 是拿不是传。 说着便将手中圣旨递过来,然后小声说道:“我打小儿就想把赵桥的腿打折,可君臣有别,没法子下手,刘山主此举,大快人心。若是不嫌弃,交个朋友如何?” 刘清笑道:“白兄可是白老将军的孙子?” 如同冶卢的齐远父子,秦国白家三代,均是虎将。眼前白骆最多也就是二十五六,已经是一身三品将军甲。 白骆笑道:“刘兄交朋友,还得看家世?” 刘清也笑了笑,“生为秦人,哪个不敬仰白老将军?” 没去看那道圣旨,刘清笑着递去一壶酒,轻声道:“我要去一趟神女庙,估计得耽误个把时辰,白兄若是不忙,安顿好兄弟们,寻个酒楼等我,到时我再找你便是。” 白骆笑道:“不忙,忙个球,歇小半个月就要南下去打越国了。” 刘清点了点头,抱拳离去。 神女庙在潼谷关西头儿,倚着渭水而建,据当地传说,是这位神女护佑一方平安,极其灵验。 不大不小的一间庙宇,与小浊天那青艾山的山神庙差不了多少。 一步踏入,并无异常。 这庙宇尚未荒废,香火极好,只不过并无庙祝在旁。 刘清先是取出一柱香,点燃后手持作揖,然后插进香炉。 退后三步,青衫背剑的年轻人拱手道:“刘清见过前辈。” 一声落下,未见响动。 刘清再此拱手,大声道:“晚辈刘清,见过前辈。” 依旧没什么动静,刘清苦笑一声,抱拳道:“木秋山关门弟子,见过前辈。” 猛地一阵光华,熟悉的感觉,如同被一只大手拉扯离开,刘清瞬间消失不见。 再看清时,已经身在一处玄妙之地。 东南西北,依次是春夏秋冬。 正东边儿花香四溢,万物生发。南边儿是那大片林子,树木郁郁葱葱,蝉鸣不止。西边叶落枝枯,地上野草都是枯黄无比。北边儿是茫茫雪原,除却白色,再无旁的。 唯独一条小河贯穿四方,划了一个圆,处处是源头,处处是结尾。 正中间有一座巨大石台,占地方圆三百丈,高九十九丈。石台之上有个裸足白衣的女子,懒洋洋趴在一张木桌上,只不过身形虚幻。 刘清在南方,往前跨出一步,便已经在那石台底下。 “晚辈刘清,见过前辈。” 话音刚落,一股子巨力便将刘清拉扯至石台之上。那懒洋洋趴着的绝美女子,微微抬眼,笑问道:“你是小家伙的徒弟?见过小红豆没有?” 刘清一脸疑惑,心说什么小红豆?师傅在这位前辈嘴里,都是小家伙了? 还不等刘清作答,那女子猛地皱起眉头,“你是她的儿子?” 刘清只得苦笑道:“我娘亲叫何雅茹,我也没见过她,我大师姐说你们应该相识的。” 白衣女子缓缓起身,身形高大,足足比刘清高半个头。 “认识是认识,只不过算不得朋友。” 刘清苦笑不停,不是朋友,估计就是仇人了。 谁知那女子又是微微一笑,轻声道:“来,叫句小姨听听。” 刘清皱眉,沉声道:“前辈,莫要戏耍我。” 谁知那女子瞬身过来,随手一巴掌便将刘清抽飞,直直落在雪原。 饶是他归元武夫的体魄,都冻的瑟瑟发抖。 白衣女子咧嘴笑道:“跟小家伙一样,不听话。我要是活着,就跑去给他们小夫妻松松骨头了。” 刘清爬起来,沉声道:“我只是想问问前辈,能不能把给漓潇的担子,交给我,我担得起。” “还有,我想问问前辈,漓潇是不是前辈的转世身。” 又是随意挥手,刘清便被一股子剑意扯回石台之上。 白衣女子笑道:“那是我给后辈的馈赠,反正我也活不成,留着一身剑术干什么?不如传给她。方葱小丫头,得了四成,漓潇得了六成,外加她爹身上的剑神真意,估计如今是人世间剑道资质最好的。” 刘清沉声道:“那为何要让她献祭人间?就这么当长辈的?” 白衣女子面色冷冽下来,眯眼道:“谁说的要将漓丫头献祭人间?” 刘清也皱起眉头,按大师姐说的,得了这剑神的传承,日后天地之门再开,漓潇是要散去一身剑道,反哺人间的。当然了,大师姐也要将一身剑道意气散去,同样反哺人间。 白衣女子冷不丁开口,啧啧道:“方葱脑子灌了浆糊了?也不想想李幼耳是什么人?她能让自己闺女给人算计?” 刘清疑惑道:“李幼耳?” 白衣女子淡然道:“就是离秋水,之一。” 对了,丈母娘是半个九天玄女。 白衣女子摇头道:“我不会害漓潇,毕竟我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你看到的,只不过是遗留在光阴长河的一缕残魂而已,现在没那本事。若真有人算计,要将她二人散道祭天,还须得你自己去查个清楚。” 刘清点了点头,眼前前辈实在是脾气有些不好。 结果白衣女子说道:“你娘亲是小红豆,我是小黑豆,没想到她都嫁人了。我自然不是她的朋友,我是她妹妹呀!” 什么小红豆小黑豆的,刘清是半点儿不信。若娘亲真是剑神的姐姐,自个儿的剑道天赋,肯定没这么稀烂。 白衣女子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咧嘴笑道:“小家伙,喊句小姨听听,不喊打死你。” 刘清黑着脸,心说这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结果又是一巴掌,直接给刘清拍去了秋天。虽然只是小伤,可滚了一身泥巴。 又被扯回石台,白衣女子叹气道:“我这残魂,见一次人就少一次,你当后辈的,真就不愿喊一句小姨?” 好家伙,这说打死,是真有打死的可能啊! 不得不认怂,赶忙喊了句小姨。 白衣女子这才作罢,笑着说道:“你可以去百越问一问盘瓠,他应该还活着呢,那只小狗狗估摸着晓得一些内幕。” “还有,见着你娘了,记得帮我告诉她,小黑豆寻了小红豆几万年,很想小红豆。” 不等刘清作答,又是一巴掌,回过神来时,已经又在神女庙。 刘清叹气道:“好嘛!一个个都这么脾气不好,让我叫小姨还拳打脚踢的?” 耳畔响起一道声音,刘清拔腿就跑。 惹不起惹不起。 …… 夜里,核舟也到了风陵渡,没有收起来,因为漓潇还在闭关,只得由柴黄唉声叹气的交了一枚泉儿,用以暂时停靠核舟。 看了看槐冬,又看了看溪盉,柴黄叹气道:“唉!你们的哥哥与师傅,真不是一般的抠门儿啊!让我开船,一枚泉儿都不给。” 溪盉嘿嘿一笑,“那还不是因为柴黄叔叔有钱啊!” 说话时便有个商贾装扮的中年人走来,一脸笑意,轻声说道:“几位仙师远来,需不需要在下介绍一下我们这古渡?” 龙丘桃溪撇了撇嘴,指着不远处那硕大石碑,随口道:“用你?那石碑不是有写吗?” 中年人抢先说道:“咱们这儿早先是归潼谷关管辖的,就在河渭相汇之处,早在不知多少年前,就已经是仙凡两用的渡口。最早还没有仙家渡船停靠之时,这就有那官船十一只,水夫八十四人。” 柴黄摆了摆手,抛去一枚贝化,将这灵台境界的中年人赶走。 龙丘桃溪却面色古怪,轻声道:“我就晓得书中那句话,旁的不太清楚。” 槐冬与溪盉对视一眼,齐声问道:“什么呀?” 龙丘桃溪轻声道:“风陵渡口初相遇。” 下半句却没说出来。 柴黄咧嘴道:“我小时候可是最喜欢捧着那位的话本看,如今家中还有孤本珍藏呢。” 其实这本但凡心中住着侠客的人都看过的书,少年人瞧着就是微微发愁,长大了,看着有些气不过,心说这位先生咋就能把两人写成这样?这不是给那大侠戴了帽子么? 可如今龙丘桃溪想起来,便觉得自个儿更像里头的小姑娘。 龙丘桃溪不知不觉就独身一人往前走去,刚刚下过雨,河水有些浑浊,人心也有些浑浊。 此地是古渡,年月极其久远,只不过也没有多繁华,只不过一旁有个与渡口同名的古镇罢了。 柴黄轻声道:“趁着漓潇不在,你们两个赶紧上去哄哄她。别看现在风轻云淡的,逛完这一遭,夜里指不定在哪儿哭鼻子呢。” 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一个喊着干娘,一个喊着桃溪姐姐,说这黄嘟嘟的水有啥好看的?不如带着咱俩去那小镇,瞧瞧有无什么好玩点好吃的。 待龙丘桃溪离去,漓潇才瞬身出来。 柴黄惊讶道:“这就闭关完了?” 漓潇看傻子一般看向柴黄,微微摇头,御剑而起,过河水渭水,直朝潼谷关。 关城里头,刘清正与白骆在一处酒楼,桌上摆着肉夹馍、鸭片儿汤,更多的自然还是酒水。 白骆手中是先前在南地买的黄酒,刘清喝的还是裸花紫珠酒。 本来是给了白骆,可这家伙喝了一口,死活不肯喝第二口,说着不如来点儿花雕。 刘清便也没劝酒,自个儿又喝不醉,非把白骆灌醉作甚? 白骆笑着说:“你可不晓得,我听说有个猛人打断了赵桥双腿,下半身都已经废了,我有多高兴么?我自小长在长安城,算是质子,我爹跟爷爷带着大军各在东西,没个人质,任谁也不放心的。我打小儿就跟那些皇子公主一起长大,最瞧不上的就是赵桥了。小时候还敢给打一顿,现在却是不行,长大了,自然尊卑有序了。” 也确实,年幼时哪儿管你什么皇子?惹我生气了就得揍。长大了却不一样,世俗人心,有些明知是不对的规矩,也得遵守。 刘清灌了一口酒,取出那道圣旨,当即被逗得大乐。 什么情况?这大秦皇帝,要给自己封侯? 将圣旨抛给白骆,刘清笑着说:“烦劳白兄将这东西带回去,就说刘某才疏学浅,担不起什么三等候。” 这皇帝脑子里灌水了?我废了你儿子,你却要给我封侯? 白骆哈哈一笑,刚刚啃了一口肉夹馍,这会儿满嘴油光,笑道:“瞧瞧,我爷爷跟苏先生都说了,封王你也瞧不上,别说是侯爵了。” 很自然的将那圣旨丢在一旁,白骆左瞧又瞧,叹气道:“皇上身子不好,估计要……这么做估摸着也是讨好你,毕竟如今你是给好几座大山头儿罩着的。” “还有一件事,到长安城之后,记得到我家一趟,我爷爷想见你。” 刘清点了点头,猛地转过头,一道绿色身影已经在他身后。 不等刘清开口,漓潇一把拉起刘清,二话不说便消失不见。 留下白骆一人,目瞪口呆。 “狗日的神仙!了不起啊?我好歹也是山河境武夫,咋就这么不给人留面子呢?” …… 小镇那边,槐冬与溪盉吃得还是肉夹馍,鸭片儿汤,只不过龙丘桃溪却是没什么胃口,只是笑咪咪的看着两个小丫头,一只手肘着下巴,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两个小丫头交换眼神,溪盉转头,苦兮兮说道:“娘唉!你开心点儿嘛!” 龙丘桃溪回过神,笑道:“我这笑的多开心,哪儿不开心了。” 槐冬一本正经,指着左侧心口。 龙丘桃溪伸手各自摸了摸两个小丫头的脑袋,轻声道:“没事的,只是冷不丁想通了一些事情。” 就在刘清雨中教剑,溪盉雨中学剑的时候。 不再喜欢腰悬双刀的女子,像是与两个小丫头说话,又好像在与自个儿说话。 “好些事情,我以为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我。我以为我可以不喜欢他,我以为我可以潇潇洒洒说放下,可我以为,终究只是我以为。” 又看了看两位小丫头,龙丘桃溪轻声道:“你们两个,过不了多久肯定又会是祸国殃民的美人儿胚子,到时候一定要记得,喜欢谁这种事,不是你够喜欢,人家就会喜欢你的,千万不要步我的后尘。” 溪盉放下筷子,埋头说道:“对不起,师傅喜欢师娘,溪盉不能帮着娘去在中间捣乱。我其实想着,师傅要是能娶两个媳妇儿多好?可我也知道,师傅不是那样的人。” 龙丘桃溪摇了摇头,“傻孩子说什么呢?这有什么对不起的?我跟朝云聊过一次,那个不爱说话的家伙,那天夜里与我说了好多,先前没太懂,其实是不愿意懂。如今愿意懂了,所以一下子就懂了。” 朝云曾经说道:“刘清这个人,怎么说呢,初次见面,我们还算是结仇了,后来梨山捉鬼,只是因为栾溪跟丘禾让他赶紧跑,他便觉得我们四个是好人,拼着性命留在原地,也许是运气,反正就是给我们救下了。他与漓潇,不是单纯的喜欢不喜欢,好像就是天生注定要走到一起的。我至今印象深刻,一个闭关出来,拿起刘清佩剑便只身北上,一个人杀到一座山头儿半山腰。另一个重伤初醒,第一句话就是问漓潇在哪儿,然后谁也拦不住,拖着重伤就要去寻漓潇。” 其实最让龙丘桃溪在意的,是朝云说的。 “我长这么大,在凡人中间都是快要当奶奶的了,可就是没喜欢过谁。或许旁观者清,反正我觉得,情爱之事,远不是月老给谁与谁拴上一根儿红绳子那么容易,有些人碰到了,仅仅需要一个眼神,便能知道这就是自个儿以后的身边人,有的人再如何喜欢,挡不住流水无情四个字。” 那时的龙丘桃溪,其实不信什么流水无情。她始终觉得,刘清是喜欢自己的。 现在她知道了,有些事,没必要自欺欺人。 龙丘桃溪笑着说:“我还是会时常来胜神洲,看你们两个可可爱爱的小丫头的。” 两个小丫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觉得不是滋味儿,却又不晓得为何如此。 被硬拉着来到风陵渡的刘清,其实就与漓潇在漓潇的本命剑之下,隐藏在门口。 刘清头一次对漓潇板着脸,“你什么意思?” 漓潇沉声道:“问你最后一次,喜不喜欢。” 刘清摇了摇头,言语坚定:“说了无数次了,真的不喜欢。” 漓潇忽然抬手,手背挡住眼睛,低声道:“是不是我害的桃溪这样不高兴?” 刘清深吸一口气,拉下漓潇手臂,帮其擦掉眼泪,轻声道:“我害的,与你无关。” 就如同那本书上所写,一见误终生。 对于刘清与漓潇,互相如此。对于刘清与龙丘桃溪,只是后者如此。 这些事,又怎么说的清楚? 漓潇低声道:“这种事叫我怎么大方嘛!我可大方不起来。” 刘清笑道:“你要是连我都能大方,估计我也不会喜欢你喽!” 漓潇瞪眼道:“你敢!” 不远处的龙丘桃溪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我堂堂龙丘家公主,哭个屁!” 刘清只是看了看龙丘桃溪,立马转头,拉着漓潇往河水边去。 走到柴黄那边儿,这家伙正与个渔夫侃大山,说要花三文钱买六条黄河大鲤,气的渔夫直想打人。 柴黄站起身子,似乎是为朋友打抱不平,朝着刘清说道:“世间就你刘清最无情。” 刘清淡淡开口:“那就无情好了。” …… 一行人没有再以核舟赶路,中途顺便去了一趟秦国西岳,据说这险绝天下的旧西岳,如今都已经算是一洲东岳了。从长安直达东海,以后都算是东岳山神管辖了。 其实剩余新岳悬而未定,是因为秦国大军还没有退回。估摸着南岳,会在灭了越国之后,在百越附近,极可能是日后刘清要去寻盘瓠的那座凤凰山。至于西岳,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要先灭贵霜,再立西岳。唯独一座北岳,一座中岳,刘清还真是猜不着。 下山之时,碰到一位山中高歌的樵夫,嘴里唱的该是道韵,晦涩难懂。唯独精通琴艺的漓潇听出来些什么。 结果想来想去,漓潇只说了句:“人来此世间走一遭,路上闲人少。” 当时刘清转头看了看周遭众人,又瞧了瞧上山下山的香客、文人,也笑着说道:“果真是路上闲人少。” 都是人间过客,一生一死,又生又死。 如同那位名家前辈所说:“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又如同那句:“生者以死为死,死者以生为死。” 各自在人间大道,各自匆忙。 活人忙着死,死人忙着生。 如此一看,世间真就没有闲人了,闲鬼也没得。 结果在那长安城东又叫奈河的滋水上方,那座销魂桥头,刘清便见着一个最闲又最忙的鬼。 大夜游神。 刘清回头说道:“先生在那游方客栈,你们可以先去歇着,我与乔前辈聊一聊。” 漓潇点了点头,拉着两个小丫头,与龙丘桃溪跟柴黄,一起离去。过桥时朝着那位岁数极大的大夜游神点了点头。 柴黄心惊胆战,过桥之后小声道:“娘咧!这才是真正的鬼神啊!一身阴气吓死个人。” 漓潇笑了笑,轻声道:“这前辈神位不高,却是比地府阴间岁数更大,说是人世间最早的鬼之一,也不为过。” 游方客栈,好像爹爹提起过这个客栈。 张木流年少之时,尚未踏入修行之路,头一次离乡,牵着一头毛驴,跟着个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同龄人一起来的游方客栈。 一路上俩人都是灰头土脸,头一次离开家乡,到了长安城的张木流,其实就是个土包子。 当他见着一个明明与自己一般灰头土脸的少年人,换上一身锦衣,满是富贵气时,一下子就觉得,人和人真的有区别。 自那儿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张木流满嘴扯谎,花了本就不多的路费,买了一身算是富贵的衣裳,好像这样,他才抬得起头。 后来一场大梦,梦醒之后,泛舟彭泽,张木流最愧疚的不是旁的,而是南下路上,他觉得自个儿说出家在何处便有些丢人。 刘清自然不晓得这段往事,只是记得万鞘山巅峰插着的断剑,就叫游方,也是师傅的第一柄佩剑。 乔坤笑着开口,轻声道:“温讳这人本就没溜儿,跟那望火马给人诟病多年,风评不好,不过人不坏的。” 刘清笑道:“乔前辈也算是如今的秦人吧?” 乔坤点点头,“封神之处在北山,算是秦人吧。” 顿了顿,乔坤笑道:“好一个路上闲人少。”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七十章 世道如此斑斓 冷清了好些日子的游方客栈,自打来了两位读书人,一下子就热闹起来,时不时有那达官显贵来此就算了,前些日子居然连太子爷与二皇子都来了一趟。 不过客栈掌柜的也不傻,自然不敢打个幌子出去,说自家客栈,皇子排队来。 结果今儿个眼瞅着天黑了,又来了一伙儿人,五人定了五间房。两个小姑娘住一间,剩余三人各自一间,据说还有一个没来的。 龙丘桃溪先回了房,柴黄又四处晃悠去了,溪盉今个儿书还没有抄完,所以就剩下槐冬与漓潇二人在一楼等着。 杜亭声不是修士,自然察觉不到漓潇等人的到来,还是那位伙计上楼去,才给叫下来。 结果这位少年读书人,站在漓潇面前,不晓得该称呼什么。想来想去,还是叫了句漓姑娘。 师兄的道侣,叫嫂子不合适,叫别的更不合适,只得叫漓姑娘了。 漓潇点了点头,问道:“苏先生呢?” 杜亭声赶忙答道:“先生与一位姜夫子出去了,估计晚点儿才回来。” 漓潇点了点头,还是拗着性子说道:“你师兄还在长安县那边,估摸着也要很晚才回来,先去歇着吧。” 少年人点了点头,麻溜儿返回楼上。 倒不是等不住,而是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头。 槐冬小声道:“嫂子,这杜亭声,怎么傻乎乎的?” 一个脑瓜蹦当即赏下,“不许背后议论人。” 槐冬撇嘴道:“好吧,那我下次当面议论吧!” 饶是那伙计在这儿干了六七年,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也实在没见过如此漂亮的侠女,难免多瞅了几眼。结果被难得蹲守在客栈的掌柜瞪眼看来,轻咳一声,走过来揪着耳朵就扯进了后厨。 掌柜的没好气道:“管好眼珠子!那少年人的先生,是太子爷见了都要作揖行礼的人,可这少年人对外头女侠恭恭敬敬的,拿脚趾头想都知道不是一般人。还有一间房,人还没来呢,你是想待会儿被人将眼珠子挖出来?” 年轻伙计臊眉搭眼的,低声道:“掌柜的,我错了,管好眼珠子就是了。” 掌柜的又瞪了其一眼,走过去端了一碟灰菜,笑着掀开门帘,走去漓潇那边儿,轻声道:“姑娘,夜深了,咱们厨子都歇下了,没什么吃食,这是从同谷郡那边采摘来的灰菜,算是野味了,不嫌弃的话,先吃着,不收钱。” 所有开门做生意的,没几个是不会说话的。 漓潇点了点头,神色平静,淡然开口道:“这客栈里,是不是藏有一副匾额,写着游必有方四个大字,盖着木秋山与张别古两道大印?” 小时候爹爹时常提起这游方客栈,说是后来有了一座木秋山,路过这京兆府时,来过一次,写了一道匾额。 长安城,一直这么叫,可其实长安是个县,归京兆府治下。 所以长安的县太爷,与旁的地方不一样,是个从五品的官员,再升一级,都能做五品郡守了。 如同成州那般,刺史是正三品大员。只不过成州未曾分郡,各县都是大县,也与旁的地方不同,县令都是正六品。一般有州、郡齐全的,县令都是七品。 掌柜的一听这话,吓得脸上变颜变色的。 那道匾额,乃是自家传家之物,根本算不清传了多少代了。他就晓得,自家这游方客栈,翻修也好重建也罢,已经不下几百次了。第一次翻修之时,就已经有了这匾额。不说旁的,光是这匾额的岁月,起码也有大几千年了。 漓潇心说这客栈也真是厉害,明明只是一家凡俗客栈,硬生生万年不倒,比寻常山头儿都要老上许多了。 “别多想,没有夺你家传家宝的意思,只不过写匾之人,是我先祖而已。” 愣是没敢说是自己爹爹,怕给这掌柜的吓死。 掌柜的有些不敢置信,投来疑惑神色。 漓潇笑道:“不信的话,你回去瞧瞧,那匾额后方,有一句话,蝇头小楷所写。是那父母不在,更要游必有方。” 这下掌柜的相信了,自家祖祖辈辈都把那匾额当做宝贝,后头那蝇头小楷,自然早就瞧见了。 这掌柜的当即咣当跪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终于来了,我家世世代代守着这匾额,就是等恩公来取回匾框里藏着的一柄小木剑,可我家祖先都埋了一座山了,还是没等来,今天可终于来了。” 漓潇轻声道:“先起来吧,我先祖没说要取什么东西,这个你还是留着,等他自己来取吧。” 好像掌柜的并未如何惊讶,缓缓起身之后,擦了擦眼泪,轻声道:“我们薛家近千代人,万年时间,一直记着那位剑仙的恩情,从不敢忘。能把一间寻常客栈开了上万年,也多亏了那位剑仙的大恩啊!要是那位剑仙还在世,我无论如何也要等到他来取的。” 漓潇笑道:“在世的,会来的。” 说完才随手一挥,解除了后厨小厮的定身术。 那年轻伙计慌忙跑出来,豆大的汗珠子直落。 “我的老娘啊!掌柜的,我刚才见鬼了,一下子就没有知觉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啊!” 这位薛掌柜自然知道是眼前女子的神仙手段,便走过去扇了伙计一巴掌,没好气道:“滚去睡觉,今晚上我盯着。” 年轻伙计摇头似拨浪鼓,“别介,你先回去睡吧,本来就有心痛病,熬一晚上非得熬坏了。” 漓潇轻声道:“你们都去歇着吧,我等人就好了,放心,偷不了你们任何东西。” 薛掌柜点了点头,一把扯住伙计耳朵,就从后门出去,往后院儿去了。 槐冬这才开口:“嫂子,意思是这客栈,开了有一万年了啊?” 漓潇摸了摸小丫头脑袋,轻声道:“赶紧吃两口,吃完了去睡觉。你哥哥估计很晚才回来,我主要是等苏先生。” 槐冬摇了摇头,笑着说:“虽说嫂子是大剑仙,可嫂子实在是太漂亮了,我可不放心。” 漓潇气笑道:“小鬼头!” 只是心中想着,这游方客栈寄放了一柄木剑的事儿,爹爹可从未提及。将一柄木剑放在这凡俗客栈足足万年,为什么呢? …… 那位大夜游神与刘清算是翻墙进的长安城,虽然不设宵禁,可夜里还是会关城门的。 行走于街市之中,两人如同走马观花,市井之中那游魂野鬼、精魅之类的,一览无遗。 凡俗市井其实游魂野鬼极多,只不过都是等酆都渡船来接引的,并不怎么害人,多半是在自个儿家中。 乔坤笑着说:“以后分封神灵,也会有那门神灶神,反正民间信仰的神灵,大半都会有的。以后这些个游魂想要回家再瞧瞧儿女后辈,不容易的。” 也的确,如今人世间没有此类神灵,所以市井之中精怪极多。光是一路走开,瞧见的成了精的猫狗,就有一大堆。 刘清笑着说:“十年之内要将这么些山水神灵分封完毕,还是有些累啊!这门神之流,是不是也是一国有文武两尊大门神,以下各州郡,都会有小门神?” 乔坤点了点头,轻声道:“大概会是这样,总之每一国都会按情况分封,如同秦国这种,估摸着七十二万鬼神,一个都不能少。” 笑了笑,接着说道:“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若是这七十二万鬼神由你一个个去封,猴年马月也封不完。你要做的,大概就是分封各国五岳山神,大门神,大城隍之类的,还有各洲江神河神,其余的,只需在名册盖上你刘清大印就行。” 刘清这才舒了一口气,心说这样还行,这天下十三洲,两百多王朝,每国七十二万,那得封到啥时候去? “五岳山神与一国城隍,还有那门神,前辈可有人选?” 说是由一国提名,事实上一国皇帝,哪儿有那么多精力干这事儿?估摸着三省六部之外,会有一个新衙门来管这事儿。 乔坤摇了摇头,叹气道:“哪儿那么容易?秦国是个试行之地,如今我也只有个文武门神的人选,五岳山神,半点儿头绪都没有。按我跟温讳的想法,秦国的五岳山神,最低也得是炼虚境界。一洲江神水神,更得是入了合道三境才行,可哪儿有那么些个高阶鬼修挑选?还得兼顾品性,不容易的。” 刘清笑道:“我倒是有些人选,就是不晓得人家愿不愿意来,还的前辈去询问一番才是。” 乔坤轻声道:“说来听听。” 刘清便说道:“瘦篙洲光一座邶扈渊,我就有一个人选。邶扈渊中北部,有个叫鱼骨城的地方,一副小酆都的模样,城主小暮姑娘,虽是鬼修,却有一颗大好人心。赡部洲北部,有个荒芜小镇,也有一位姑娘,不过境界都不高,可在那处小国担任一国中岳山神。我心中人选,最好的,其实是小浊天的一位青艾山神。” 说着顿了顿,询问道:“妖族精怪,是否也能担任?” 乔坤点了点头,说道:“可以,唯独活人不能担任,因为无法承受香火,鬼修精魅,哪怕是土生土长的妖族,都可以担任。” 刘清眨了眨眼,传音道:“我这儿有一条真龙,合道境界的大妖,品性尚可,我觉得完全可以担任人间水神一职,统领四海。” 乔坤却是摇了摇头,“不行,暂时不能有这种能左右天下气运的存在,最多能担任一洲江河其中之一的水神。” 刘清点了点头,只是说说而已,怎么将青龙从人身山河揪出来都是大问题。 既然自个儿要管这封神一事,那有些话,不说也得说。 “我觉得,酆都城那些先贤鬼灵,不一定都适合放回各自家乡,最好是将他们打乱。” 总会有一族运道旺盛的,如同那游方客栈一般,血脉传承不断的氏族,到时极可能会好事变坏事,人神勾结也不是没可能。 又不是那种无喜无悲的纯粹神灵。 就如同先前潼谷关见的那剑神残魂,瞧着七情六欲俱全,可刘清总觉得,那是一种强加进去的人性,随时可以摒弃的那种。 乔坤笑道:“这个到时自会征求你的意见,倒是你,就不想知道那文武门神会是谁吗?”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白老将军岁数大了,极可能撑不了多久,他一生勇武,为秦国守土扩土,是武门神的不二人选。至于文门神,我是真猜不出。我更在意的,其实是一国城隍的人选。” 乔坤轻声道:“城隍掌管一国阴司,日后稳固阴气,捉拿引渡游魂,为冤死之人做主,的确极其重要。所以暂时还悬而未定,毕竟城隍爷,最少也得是那清正廉洁之人。” 刘清倒是又有个人选,只不过没说出来,他希望那位老爷子,能多活些年。 乔坤冷不丁问道:“封侯都不要?白得一份国祚,倒是给你清漓山,不是极好。” 刘清摇了摇头,“我倒是的确以自己是秦人而自傲,可实在是不想与这些王朝有什么牵扯。让我当皇帝都不干,别说什么三等候了。” 乔坤哈哈大笑,“今个儿就是与你闲聊,谈谈封神看法。你说的那鱼骨城的女鬼,明日我便去瞧瞧,若是真的可行,便将她引来胜神洲,先给个东岳山头儿,让其试试。境界低没什么关系,只要她能在封神之前于一地有益,功德在身,到时你封神,她一步便能跃上登楼。毕竟封神之事,算是真正的天道加持的。” 说着抛来一壶酒,两人已经走到一处小摊,卖的羊羹烤串儿。 刘清便坐在那摊子前,冷不丁就想起一位手持长枪南下寻死的老者。 “前辈,我以天下渡人身份,恳求前辈,能否让酆都分派一艘接引渡船,常驻天下渡。” 乔坤疑惑道:“为何?难道死在战场上的,就没有心术不正者?” 刘清沉声道:“我只要重返天下渡,便管辖春夏秋冬四司四官,我下过天下渡,自然知道那些赴死之人,不全是德行好的。我也知道,能为天下而死的人,不一定就能为天下人多做些什么。只是我觉得,莽夫有时候不一定比君子差的。” 乔坤转眼看去,笑道:“依照上古天廷官位所置的四官?春官青龙,夏官赤龙,秋官白龙,冬官黑龙?所以你便是那伏龙?为何不置中官?” 刘清沉声道:“无百姓教化,无臣民管理,就是一群等死与向死之人,要中官黄龙何用?” 刘清取出一枚印章,一副令牌,皆篆刻“伏龙”二字。 “恳求前辈帮这个忙!” 乔坤笑道:“帮了,你破境之后,我带你去一趟酆都罗山,到时那四大鬼王要是不答应,咱们想办法让他们答应就好了。” 此刻一碗羊羹端上桌子,方才谈话,摆摊老者并未听见,只模糊听着两人说话不停罢了。 此刻端着羊羹肉串走来,见刘清手中那精致无比的印章,称赞道:“我年轻时也刻过几天闲章,这章子一看就是大师手笔啊!” 刘清笑道:“朋友送的,也不晓得值钱不?老先生既然懂,何不帮我瞧瞧?” 说着就将那印章递给摊主,老摊主借着微弱灯火好好瞧了瞧,叹气道:“这位大侠,容老头子说句真心话。文玩之流,从没有定价,若是碰上喜欢的,天价多的是,要是不喜欢,哪怕这印章是神骨所铸,也不值钱。” 收回印章,刘清哈哈一笑。 “说的对,物价人赋嘛!” 此后这天下,神由人封。 …… 丑时前后,刘清终于走到游方客栈。 一袭青衫手提酒葫芦,一脸笑意。 漓潇不由自主的跟着笑起来,轻声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刘清灌了一口酒,笑着说道:“好事,好事,大好事。” 惹得漓潇翻白眼不停。 槐冬是个凝神修士,本没这么容易犯困,不过给漓潇略施小小术法,小丫头这会儿已经趴在桌上,微微鼻息响动,口水流了一大堆,估摸着又做梦梦到肉了。 苏濡还未归来,刘清便传音漓潇,将方才之事说了个大概。 漓潇眼神古怪,看了看刘清,轻声传音道:“一想到你要担任封神之人,还要去天下渡做那伏龙,我就觉得有些奇妙,好像昨个儿你还是个二境小小武夫呢。” 其实更多是担心,毕竟前者极其容易惹来天下目光,后者几乎天天要在战场上。 说着板起脸,沉声道:“什么时候破境?需不需要寻人来遮掩天机?” 刘清笑道:“这次不用了。” 这次就是要试试这天地深浅,吓唬吓某些没憋好屁的人。 破境之后,刘清一定是要去一趟酆都的,是以天下渡伏龙魁首的身份,造访酆都罗山,求得是酆都城在天下渡常驻接引渡船。 回乡之后,估摸着还是待不了多久,待天下渡那边派人过来了,几家还是得有一场议事,确定某些生意。 他刘清虽说手持伏龙令牌,可未曾重返天下渡走马上任之前,还是得天下渡那边儿派来个人的。 信早已送出,估计战事略有停歇,就会有人上来。 刘清希望如果是年轻人,最好是是自个儿相熟那些,好说话点儿。要是陆道亭那家伙,指不定要给自己揍成什么样呢。 毕竟以后成了那家伙的顶头上司,可就不能随便打人了,还得绞尽脑汁,寻个由头才是。 刘清摇头道:“给槐冬送回去吧,趴着睡不好,估计溪盉也偷偷摸摸炼气,还没有睡觉呢。” 这才多长时间?死丫头已经引气入体,成了炼气士了。 漓潇点了点头,将槐冬抱起来往二楼走去,刚刚上楼,一个醉醺醺的中年人摇摇晃晃走入游方客栈。 读书人一见桌上一碟灰菜,抄起筷子就吃,都没与刘清说话。 刘清苦笑道:“先生啊!学生在这儿站着呢,先瞅一眼成不?” 苏濡这才转头,故作惊讶,“咦?臭小子什么时候来的?” 装吧!我看你装到啥时候去。 “先生啊!我去了一趟书院,差点儿给那季农打了一顿,你得给我讨个公道。” 苏濡理都没理刘清,几口吃干净灰菜,打了个饱嗝儿,然后才转头,语重心长,笑盈盈道:“刘清啊!你师弟只是个文弱书生,以后要多照看他,得让他把你那座清漓山当做靠山啊!” 得嘞!有个师弟,自个儿就成了这没地位的了,差点儿给人打了,当先生的理都不理会。 结果苏濡伸手过来,一只手按住刘清肩头,另一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皮夹子,递给刘清后笑着说道:“以前先生没钱,买不起好刻刀,如今还算混的过去,补给你的。” 话音刚落,刘清猛地转头,一下子就觉得眼睛干疼。 苏濡笑着说:“呦呦呦,我这是养了一闺女是么?” 刘清这才回头,沉声道:“多谢先生把那个不学好的刘清从岔路口拉回来。” 苏濡摇头道:“没走岔路,又怎能知道哪条路是正道?再说了,我们自以为的正道,对走在另一条路上的人来说,会不会也只是岔路?” 又将手中半壶酒水递给刘清,轻声道:“清儿,其实先生也觉得,人也好,神也罢,但凡心有人性,便是人。就如同将来你要帮着分封的山水神灵,哪个不是人?相比早先那次,不同之处在于,乔坤温讳之流,被封赏时,封神之人便自称是受命于天。只不过他们那所谓的天,与咱们头顶清清白白的天是两回事,不过是一些与你一般,有着古神血统的人,自立的天庭罢了。而这次,不会是什么受命于天了,而是受命于人。所以说,不必心中那么抵触,咱们封的,是人,而不是视人间生灵为蝼蚁的后世神灵。” 说着便咧嘴一笑,“给你个重担子,日后若是碰到极其喜欢的后辈,可以给自个儿寻个小师弟的。不过一定要说清楚啊!是学问一事的小师弟,与你那拳法剑术无关。” 漓潇从二楼走下来,十分别扭的施了个万福,面向苏濡,轻声道:“苏先生放心吧,我会看好他的。” 说完便落座于另一侧,与刘清面对面。 中年人喝着酒,有些开心,十分开心。 “一晃神儿的功夫,小家伙成了大剑客?还带个媳妇儿回来,真不错。” 刘清笑着说道:“亭声是哪儿人啊?家中诸事先生都可以与我说一说,日后能照拂的,尽量照顾些。” 也就这么一个师弟,能照顾自然要照顾些。 漓潇又给苏濡倒了一杯酒,一副贤惠儿媳妇模样。 苏濡摇头道:“亭声比不得你,自小就是苦命孩子,是越人,小时候爹娘给越国兵卒随手杀了,留下他一个人,一路往秦国逃难,跑了三年才到秦国边界,给我碰到了,就带回来了。” 刘清沉默了片刻,沉声道:“知道了。” 所有他人的不幸,不好去当面说,更不好背后说。自以为的直率言语,传去他人耳中,很可能会变做一柄两边儿开刃的刀子,伤人又伤己。 想着去同情他人时,得先想想,人家需不需要你的同情。 苏濡笑道:“没关系,亭声从没觉得这是不能说的,他就是觉得,以身为越人为耻。” 或许怕漓潇听不懂,苏濡又转头对着漓潇,轻声道:“人世间有那些偏执之人,瞧着心善面善,却偏偏觉得穷人就是过得不好,身有残疾之人就是没法儿在人前抬起头了。美其名曰是关心人家,事实上,不过是在人家面前显摆罢了。” 刘清接着说道:“以寻常眼观不寻常的人,才是最大的尊重。” 先生学生一齐点头,漓潇只得低下头。 其实心中叹了一口气,心说我就这么像个傻子么? 苏濡笑着起身,往二楼走去,未回头,只是轻声说道:“为何是伏龙而不是束龙,这个值得你多加思量。” 刘清灌了一口酒,也未转头,冷不丁开口问道:“先生,生而为人,我当如何?” 苏濡笑道:“当笑看人间。” 生而为人,自有诸多不幸。 有人三餐压倒脊梁柱,一文钱极可能救活一条命。有人锦衣玉食,躺在钱窝儿里,却夜夜难眠。 有人穷也不生奸计,也有人富也不长良心。 有那踏入仙途的炼气士一刀切干净与俗世的诸多羁绊,也有明明已经破开十二境,扶摇九霄之上的山巅人,每逢那已经不晓得多少年没过的生辰时,十分想念家中一碗简简单单的臊子面。 有那游侠行走人间,剑虽无锋,但见不平,也要拔剑。有那武夫敢为不平事出拳,意气长鸣。 有和尚不愿成佛,不念佛号,不吃斋饭,却靠着双脚,要走出个众生平等。 更有那读书人,为着心中一点浩然,竭力治学,只想给人世间留下些教人不得不点头称是,如同明光大道的道理。 有一处渡口,一座小岛,两处牌林,三处战场。 虽无城墙,却有向死之心,坚不可摧。 有一场大战,死伤无数。 死了的恨自己未能多出一剑一拳,活着恨自己未能以身赴死。 人有三万六千思,人又何止三万六千种。 如此斑斓,善恶并存,故为世道。 那些个说死就死的,谁的心里还没住着个不会变老的姑娘,谁的心中还没有一处小院,几间屋子? 少一院亮光,却换天下万家灯火通明。 为的不过是聚起星星之火,澄清这天上地下。 漓潇笑问道:“想什么呢?” 刘清深吸一口气,“想着自己能做些什么?” …… 今年推迟的春闱,在五月初五,端午那天开始,连考三场,每场三日。中试者则与寻常惯例相同,于次月殿试,由皇帝亲自作为考官,点出头名状元,以及探花榜眼。 初五那天,众人起了个大早,天还未亮,那位薛掌柜便端来了粽子。 说是今年赶上了,吃了粽子,必中贡士,然后殿试一过,必是甲榜头名,以状元身份吃那琼林宴。 一句吉祥话而已,却令众人心情大好。 特别是溪盉,当时拉着杜亭声,笑着说道:“不说什么状元郎,师叔只要中了会元,我以后就也来考,做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状元。” 刘清倒是没开口就是会元状元,只是拍了拍杜亭声肩头,笑道:“大秦如今纵横九万里,日后还会更大,九万里挑一,考个什么都已经极其厉害了。你师兄都二十有一了,连个秀才都不是。” 苏濡轻咳一声,瞪眼过去,没好气道:“臭小子骂人是不是?” 待送杜亭声进去考场,刘清便跑去寻白骆。那家伙要立刻带兵南下平越,得去送送才行。 还是在那座销魂桥,数十万秦军就在东侧,刘清青衫背剑,拎着一壶酒来此。 “也不晓得送你个什么,这是我开的酒仙庐,自产的槐冬酒。” 白骆笑着接住,将酒壶挂在腰间,朗声道:“南下平越,也不晓得到猴年马月才能再见,酒我收下了,日后再喝。刘清,我白骆算是你的朋友吧?” 刘清笑道:“你不是谁是?” 白骆退后一步,抱拳道:“烦劳以剑气为我三军开路!” 一袭青衫瞬间拔出长剑,转身向南,左手持剑划向天幕。 一道青色剑光往南直下,沿途云朵皆被斩碎散开。 “三千里剑气,送将军南征。” 白骆微微一笑,再次抱拳,然后猛地转身,上马直往大军扎营之地。 刘清以心声说道:“谢了。” 马上之人撇嘴道:“谢个屁,如此见外?瞧不起我这山河境武夫?” 刘清再此传音,“不用担心,白老将军只会以另一种法子活着。” 白骆纵马东去,并未言语。 越国国土甚至要大于秦国,白骆这一走,很可能赶不及见着老爷子最后一面了。 三代忠良,老将军白齐,大将军白城,少将军白骆。 起、承、落。 按白老将军的意思,白骆以后,白家便不再从军。 白家三代,皆在扩土。守土之责,就留与后人了。 灌了一口酒,刘清转身抱拳,轻声道:”见过姜夫子。” 一位拄着拐杖的中年读书人,其实来的比刘清早,是送后辈。 这位只身下冶卢,面对十万冶卢铁骑面不改色的中年人,此刻微微皱眉,问道:“既然是苏先生的学生,为何抱拳作礼?” 刘清并未回答,转而问道:“不知姜夫子有何贵干?” 言语之间的生分,表露无遗。 中年人笑着摇头,“只是想问问你,明明对皇室感官不佳,为何却又不太讨厌秦国?” 刘清笑道:“我是秦人,也走遍了秦国大地,从未见过饿死之人,也极少见那真正的贪官污吏,唯独最让我看不惯的,是那赵桥。再者说,身为秦人,心怀秦国,这不是应该的?只不过对秦国感官极好,对赵氏则一般般。” 姜夫子摇头道:“随你怎么想吧,你家先生让我帮忙给你寻个僻静处,就在城南一座寺院,住持是秦国供奉,神游佛修,到时过去报你姓名便是了。” 刘清点了点头,再次抱拳。 那位姜夫子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小子,我不太想当那文门神,能不能给我换个?” 这位国子监大祭酒,不到五十岁,却已经时间不多了。 “守了一辈子门,真不想再守了。” 刘清摇了摇头,笑道:“这些事,我真做不了主。” 中年人笑着转头,没走几步呢,背对着刘清说道:“给一个毛头小子当那伏龙大人?你觉得你担得起么?” 自从拿到那印章令牌,头一次有人这么问。 刘清笑道:“背着半座匡庐登了三千阶,与扛起天下渡四脉,其实差距极大。不过我倒是没想过担不担的起,压碎肩头又如何?” 老者缓缓转头,弯腰作揖。 刘清也终于作揖面向这位读书人。 …… “唉!这当师傅的,就晓得丢下一堆书,到底是教文还是教武嘛!” 又是一个多月不见刘清,溪盉本以为能偷偷懒的,可杜亭声不忙着自己准备殿试,却跟个小夫子一般,天天盯着溪盉课业。 小丫头嘟囔道:“明明明儿个就要去皇宫见皇帝老爷子了,却一点儿也不着急。” 杜亭声只是笑着不说话。 早在漓潇嘴里听说了,溪盉是个与自己遭遇差不多的,所以杜亭声不自然的,就与溪盉感同身受了。 杜亭声觉得自己与这师侄都很幸运,因为自己遇到了先生,溪盉遇到了大师兄。 苏濡在国子监讲学,也约莫小半个月没回游方客栈了。 那位薛掌柜自打知道漓潇是恩公之后,便不再开门迎客,一座游方客栈,如同给一行人包了似的。 漓潇转头瞪了一眼溪盉,没等出声呢,龙丘桃溪便淡然道:“你信不信我给你丢去观水书院?一年才回清漓山一次?” 溪盉哼了一声,接着埋头抄书。 有时小丫头会觉得,师傅是个不会找媳妇儿的,干娘与师娘,一个比一个凶。 柴黄则是哀叹不止,这家伙几乎天天出门儿,也不晓得干嘛去了,反正回来时就带着一兜子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每次都给槐冬与溪盉瓜分了。 没忍住就开口道:“还有没有天理?漓潇这样就算了,二十岁的分神剑修,要吓死个谁?现在那家伙也要破境,也不考虑考虑我们的感受?” 槐冬眨眼道:“我哥哥如今是什么境界?” 漓潇轻声道:“炼气士嘛,你跟他同境界。只不过马上就是第六境的神桥武夫,武道大宗师。” 龙丘桃溪笑道:“那他不就能撵着神游修士打了?” 漓潇想了想,轻声道:“若是寻常神游,估摸着是可以的。只不过如同你们这般的,若是以神游境界打他神桥境界,不出剑的情况下,他也不敌。” 毕竟踏入炼虚三境之后,本就可以分出两道真身,一旦踏入神游,是金丹之后第二个分水岭。刘清再想要一拳一个,不大可能。饶是他已经破境,碰上顶尖天骄的分神境界,也真不一定打得过。就如同各洲年轻魁首,刘清或许真会不敌。如若错失先手,给人家施展术法神通,刘清很难赢。 衡量杀力的,从不是境界,而是人。 柴黄嘟囔道:“他才多大?” 那位薛掌柜又端着一盘子吃食过来,满嘴吉祥话。 “虽说杜小夫子没争到那会元,可明日殿试,六月初六,六六大顺,杜小夫子还是有机会以状元身份去吃那琼林宴。” 杜亭声气笑道:“薛掌柜,你这话是好话,可天天把状元挂在嘴边儿,到时我要是连个榜眼都讨不到,岂不是没脸回来了。” 薛掌柜挠了挠头,自个儿还真没想到这层关系,只得端起手中盘子,笑道:“天气炎热,不如吃瓜吧?” 说话时,有一位年轻人夺门而入。 这年轻人一身锦衣,胸口绣着一只大蟒,走进了直朝着杜亭声,笑着作揖,“杜小先生,明日殿试,今年天气怪热,我特意从府上冰库取了些冰块儿,给小先生送来解暑。” 杜亭声赶忙作揖还礼,“亭声何德何能,让二皇子费心了。” 赵傅升摆了摆手,笑着转头,轻声道:“不给我介绍介绍?” 不等杜亭声开口,漓潇一把拿起风泉,轻声道:“我去你师兄那边儿,要是苏先生回来,叫他不用担心。” 说完便离去。 杜亭声苦笑道:“这是我师兄的……妻子,江湖人,不喜见外人。” 这位二皇子连忙摆手,干笑道:“原来是刘先生的道侣,果真是性情中人。” 龙丘桃溪可不惯着他,冷声道:“赶紧走远点儿,摆个笑面虎模样给谁看?” 饶是这赵傅升脾气再好也有些要翻脸了。 杜亭声只好轻声道:“二皇子美意,亭声心领了,只是明日殿试,在下还需温习,不如改日再与二皇子畅谈?” 赵傅升只得硬挤出个笑脸,放下那冰块儿,转身离去。 柴黄走过去拍了拍杜亭声肩头,笑着说道:“亭声啊!你不会真想留在秦国当大官儿吧?还不如回观水书院或是去你大师兄那座清漓山呢。你大师兄,如今躺着挣钱,缺的就是个管钱的。” 杜亭声摇头一笑,轻声道:“我从来就不想当什么大官儿,只是想替先生圆个梦罢了。” 有个读书人,年轻时就有个状元梦,只是三次乡试,一次都未过。后来就只能放弃仕途,游走天下。 也不晓得过了多少年,最被人瞧不上的读书人,成了个鼎鼎大名的年轻夫子,各种头衔儿有了一大堆。 可苏濡觉得最可惜的,是自个儿当年没有坚持应试。 其实苏濡自个儿,倒不是对状元郎的头衔儿很在意。他在意的是,年轻时想做些什么,苦于各种阻挠,偏偏就没做成。 所以他格外护着杜亭声,想要这新收不久的学生,安安心心上金殿便可。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七十一章 一场破境 天下皆知 城南那座寺庙,建成其实不久,短短二三十年而已。 寺庙之中也就一位住持,一个小和尚。 漓潇实在是有些烦那赵傅升,虽说初次见面,可一看那副德性,就知道是什么人了。 一国皇子,自然有那小道消息的来处,苏先生在国子监讲学小半个月,再加上那三皇子赵桥都给刘清废了双腿,何况乔恒买下山头儿之时写的可是刘清的名字。这位二皇子,当然要借着杜亭声来打点关系了。 走入这枯陀寺,有个十来岁的小和尚缓缓走来,头上点了两个戒点乡疤,瞧着还是新点上去的,尚未结痂呢。 小和尚单掌立于身前,轻声道:“女施主,那位刘先生说了,让你不用担心,他明日便可破境出关。” 漓潇点了点头,左右看了一眼,不大的寺院,倒是整洁干净。 “他破境之时,可能动静儿会很大,我待着等他,免得坏了寺院东西。” 小和尚笑了笑,口念佛号,轻声道:“都是身外之物,坏了再修便是。” 小小年纪,倒是颇有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 老和尚手提一把扫帚缓缓走来,念了一声佛号,轻声道:“女施主,夜里可能会有雨,其实不必等的。刘施主在后院的凉亭之中,枯坐一月,破境之事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作为秦国供奉,这老和尚却极少出离这座枯陀寺,每日诵经扫地,日复一日而已。 至于打死了那登楼境界的供奉,共有几家宗门罩着刘清,老和尚全然不在意。 漓潇抱拳道:“打扰大师了,可我实在是不放心,还是待在这里吧。” 老和尚笑道:“那女施主自便就好,若是需要茶水点心,唤一声便可。” 漓潇点了点头,“好的,谢大师。” 拉着小和尚离去,漓潇独自寻了一处树下石桌,就这么坐下了。 此次刘清破境,他自个儿满不在乎,可漓潇半点儿不敢掉以轻心。 若真像刘清说的,他要将天下天外的武道气运尽数吸扯过来,定会触碰到某些不该触碰的存在,小小枯陀寺,又怎么拦的住? 一道头戴乌纱帽,一身黑衣的高大男子凭空出现,身旁还带着个长相清秀的金丹女鬼。 “不必太过担心,肯定会来人,但肯定落不到这长安城。” 猛地转头看向天幕,乔坤笑道:“不去见见公公婆婆?” 漓潇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前辈,他们着急走吗?能不能等刘清破境之后,我与他一起去?” 见公婆这种事,独自去,好像不大合适,更多的是不晓得说什么吧? 乔坤摇头道:“算了,看他们愿不愿意见自个儿儿子吧,你等到寅初时分,去天幕寻他们就行了。” 转身指了指身旁女鬼,“这是刘清介绍的东岳山神,这小子认识的,净是女的?” 漓潇笑道:“我给她百八十个美人儿,他都不敢动一下歪心思的。” 乔坤哈哈大笑,摇头道:“我与你一起等他破境吧,我在的那个时代,包括你爹娘那个时代,其实是没有武夫的。我倒是真没瞧见过武夫破境,今儿个来瞧瞧。” 漓潇点了点头,看向小暮,轻声道:“你是小暮姑娘?刘清提起过你,说一个鱼骨城的金丹鬼修,教会了他一个大道理。” 小暮有些难为情,其实自个儿并不想离开鱼骨城的,毕竟那么些个鬼物都得自个儿照看。要不是这位夜游神前辈直接将鱼骨城搬去酆都,自个儿说什么都不会来。况且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担任什么一国东岳山神,还是个曾经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剑仙介绍的。 缓缓落座,小暮轻声道:“漓姑娘真漂亮。” 漓潇自然听刘清说了这位城主的古怪癖好,没来由就有些背心发凉。 小暮赶忙摆手,苦笑道:“漓姑娘别乱想,我那些事儿,都是说出来骗人的,这样一来就不会有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来打扰我。” 漓潇点了点头,了然,这也不乏是一个免除诸多麻烦的办法。 “前辈,赡部洲那背生双翅的女鬼呢?” 那个被合道大修截杀的地方,漓潇可是印象深刻。至今漓潇依旧觉得,那女鬼嘴里所谓的“怪人”,就是算计一场截杀的背后主使。不过她没与刘清说过,免得那家伙牵起线头儿,与好多事又搅和在一起了。 乔坤先是转头往一处大殿,轻声道:“你的事不归我管,我只不过等刘清破境而已。” 然后才对着漓潇说道:“那位姑娘,还是担任本土山神较好,没带回来。倒是在邶扈渊,我瞧见了个极有意思,三魂丢失其一的修士。我瞧着他极其适合做夜游神,只不过是个活人,不好弄,总不至于两巴掌扇死,然后拉来让他做小夜游神吧?” 漓潇面色古怪,心说这大夜游神,咋与传说中不太一样? 传说中那夜游神,性格温和。这会儿一看,与苏先生那“读书人,能动手就不吵吵。”有的一拼呢。 三人谈话,其实就是家长里短,更多是两位女子交谈,乔坤反倒插不上话了。 国子监那边儿,苏濡与那位姜夫子也还没有睡下。明日殿试,赵炀主考,六位副考是以这位姜夫子为首。 秦国的国子监,与胜神洲来说,只在观水书院之下。原来在彭泽湖畔的那座白鹿洞书院,其实就是给秦国搬回长安城,建成了国子监。 苏濡笑问道:“小姜,你跟小白相比,也就是岁数差了点儿,瞧瞧,死都要以前死。” 姜夫子气笑道:“苏先生这张嘴啊!几十年如一日的毒辣。” 结果苏濡接下来的话,就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了,“我那首徒,还不错吧?” 姜夫子也插科打诨,“嗯,的确是要下雨。” 苏濡摇头道:“成纪那边儿的林檎果,是不是能吃了?” 姜夫子便说道:“我倒是觉得,灭贵霜,不容易的。”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姜夫子取出大祭酒印信,哈了一口气,在一张白纸上留下红印。苏濡则是取出一方随形印章,也盖在眼前白纸,是那古篆文阳刻的两个字“濡沫”。 姜夫子笑道:“现在就等着?” 苏濡喝了一口酒,“反正我是不困的,怕你小子撑不住哦。” 明明白齐也好,这姜岑也罢,都瞧着比苏濡年长。可在苏濡面前,也只能一个是小白,一个是小姜。 二皇子气呼呼返回他的英王府,气得觉都睡不着。两侧侍女不断手持扇子扇风,好像凉快些,火气就能消一些。 “竖子!给脸不要脸!我如此礼贤下士,他居然留也不留我?若不是看在那座清漓山的份儿上,你一个穷酸小子,值得我亲自跑一趟?” 转头看向一侧屏风,赵傅升沉声道:“赵琰行去了没有?” 屏风后面走出一位青年,对着赵傅升说道:“太子今日,并未走出东宫。” 赵傅升沉声道:“看来真如你所说,清漓山我是争取不来了,可别人也休想得到。事情都安排好了?” 青年笑道:“安排好了,他只要敢破境,就立刻会有人出现,到时哪怕那个古蜀国的合道剑修来了,也是无用。” 赵傅升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真就这么厉害?” 青年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是对刘清有用而已,换作旁人,怕是连个灵台境界都拿不住。” 赵傅升大笑一声,端起侍女手中酒水,冷哼道:“那我就给我三弟报仇吧。” 皇宫内苑,赵炀依旧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瞧着还是不打算老早去休息。 高公公走过来,叹气道:“皇上,明儿个要主持大考,无精打采的可不行,今个儿就早点儿歇着吧?” 赵炀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朱笔转而抓起一只小锥,在一张白纸写下赵傅升三个字,然后抬头问道:“英王,是不是去那游方客栈了?杜亭声可被他招揽?” 高公公掩嘴一笑,摇头道:“那杜亭声,今儿可把英王气坏了,差不多是给人赶出来的。” 皇帝哈哈一笑,叹气道:“这傻儿子。那太子呢?有无去枯陀寺?” 高公公摇头道:“不曾去,太子今日未曾出门一步。” 赵炀笑道:“他倒是聪明的紧,就是太过仁慈了。” 说话时,神色有些惋惜。 高公公轻声问道:“仁慈不好?爱民如子,日后肯定深受百姓爱戴。” 赵炀却摇头道:“仁慈过分了,就是软弱。” “算了,你去把他们两个都喊来吧,折了一个儿子了,可不能再折一个。” 大将军府,也就是白家。 少将军带兵南征,大将军不日也要带领大军西征贵霜。当儿子与当孙子的,都有可能来不及尽孝了。 白城大将军,今夜有些神色复杂。 “爹,骆儿此举,是不是太过莽撞了?若是惹得陛下不喜,咱家落不到好下场的。” 白齐叹了口气,心说老子这么硬气,孙儿也硬气的很,咋就有个这么婆婆妈妈的儿子? 白老将军没好气道:“骆儿把那刘清当朋友,给朋友帮个小忙怎么啦?更何况那道南下近三千里的剑气,能给骆儿省去多少麻烦,你会不清楚?” 白城苦笑道:“清楚是清楚,可这么一来,朝野上下就都知道骆儿与清漓山走得近,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一道剑气南下,吓退了许多想要阻挠秦军南征的小山头儿。也给秦国皇室提了个醒,他刘清可不只是靠着几座宗门狐假虎威,你赵氏要打算整什么幺蛾子,最好掂量掂量清漓山的剑有多重。 有一件事白齐不好与白城说明白,也是不敢说。 虽说天下渡是各洲轮守,可其实过去也是做帮衬,真正面对妖族万年的,是那些一去便不愿走的人。 春夏秋冬四官,没有一个好惹的。或许刘清这个新任伏龙大人境界不高,可他一旦亮出伏龙身份,去过天下渡,身上有黑色铁牌的,都会跳出来声援甚至直接帮忙出手。 这也是赵炀为何纠结再三,还是打算暂且放弃与刘清清算的原因。 白城轻声道:“那我们如何自处?” 老人撇了撇嘴,看自家儿子的眼神,如同看那榆木疙瘩一般。 “你打你的仗,我养我的老,就这样。” …… 今年气候确实异于往年,按理说往年的五月五,北地才开始热而已,今年却是酷热,以至于街上卖那绿豆糖水用以解暑的摊贩,茫茫多。 夜里的长安城,也愈加热闹了。 有个摆摊儿的老者,时而在宫城外头,时而在城西,十几年了就没变过,今儿个却鬼使神差的摆去城南,离那枯陀寺不远。 一如既往,还是卖那羊羹与烤串儿。 此刻已经是丑末,街上行人零零散散,唯独那香喷喷的烤肉味儿,满街四溢。 有个像是远来的年轻人,一身白衣,披着头发,模样倒是极其潇洒。 年轻人笑着说道:“老伯,这么晚还收摊儿?给我烤俩腰子吧?” 老人笑着点头,一边儿烤着,一边说道:“家里几口子人等着我养,快二十年了,一直白天睡觉,夜里摆摊儿,都习惯了。” 年轻人笑道:“老伯是这京兆府人?” 老人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我生在南边儿江水之畔,十几岁才北上到的长安城。最早是学着刻闲章,可养活不住一家人。这不,后来学了这门手艺,一干就是一辈子。挣不着什么大钱,却也还算活的下去。” 不多一会儿两对腰子便端了上来,老者倚在火炉边儿上伸手烤火,白衣年轻人狼吞虎咽,没吃过肉似的。 擦了擦嘴,年轻人笑问道:“离着赵炀你们近,为何不出手?离着那刘清也近,又为何不出手?” 老人慢悠悠转头过来,神色颇为惊奇,只不过瞬间便恢复,大笑起来,轻声道:“两次都被个惹不起的赶来,出手就是死啊。” 年轻人笑道:“还怕死?” 老者笑道:“你不怕?” 年轻人摇了摇头,站起身子,活动了一番手脚,淡然道:“我怕个屁。” …… 清漓山中,那座寸锦峰,寅初时候,紫珠已经在那灵泉边上,小心翼翼照看着刚刚培育出的几株仙药。 按少女所想,下一种给山主哥哥挣钱的酒水,要以数种药材一起做成,要很能挣钱才是。 钟灵儿小心翼翼的走来,生怕踩到紫珠好不容易培育的仙药。 少女仰头笑道:“灵儿姐姐,怎么不多睡会儿?” 自打来了清漓山,钟灵儿一天比一天开朗,此刻听见紫珠这话,瞪眼道:“你是寸锦峰管事儿的,你都起来干活儿了,我可没脸皮偷懒。” 紫珠笑嘻嘻说道:“那行,反正赶在山主回乡前,我怎么都得研制出一种新酒水才行的。” 说话间,钟灵儿猛地一怔,顷刻间便双目无神,死死盯着紫珠。 少女疑惑抬头,“灵儿姐姐?你怎么啦?” 有个腰悬锁链的高大男子凭空出现,一把按住钟灵儿脑袋,随手一挥便抽出来一股子黑气,然后捏在手中。 钟灵儿双目瞬间恢复正常。 紫珠满脸疑惑,皱眉道:“你是谁?灵儿姐姐怎么啦?” 高大中年人笑着说道:“我叫温讳,是你家山主的朋友。钟灵儿没事,只是有些旧疾,我是你家山主托付过来给她治病的?” 钟灵儿有些神情恍惚,转头问道:“我……” 话未出口,温讳伸手拍了拍其脑袋,笑道:“无事,不必多想。” 只是猛地转头往扶舟县方向,无奈一笑。 “真有你们的,环环相扣是么?当徐真人是摆设?” 扶舟县的刘家宅子,凭空出现一人,手持大斧子,嘴里还唱着颇含道韵的山歌。 那汉子双手持斧,抡起斧子朝着槐树砍去,嘴里还笑着说道:“人间哪儿有闲人?反正我不闲的。” 本就不是人,算什么闲人?砍树数万年,半点儿不闲。 只不过斧子落下,却被一道喷涌而出的泉水阻拦,直接将那大斧子震的脱手。 一道矮小白骨凭空出现,骷髅头嘴巴开合。 “余孽还真多。” 樵夫心惊胆战,心念一动就要逃离,可怎么样都与天上那轮月牙儿联系不上。 白骨真人化作一位少年,那道泉水之中,走出个不知多少万年前就化成泉水的女子。 少年祖师微微抬手,樵夫只觉得自个儿全身骨头都碎了一遍,猛地摊在原地。 这位徐真人淡然道:“愿意做樵夫,就好好砍你的玉桂,伤我徒弟做什么?” 樵夫艰难出声,苦笑道:“本以为在算计人,结果却给人算计了。” …… 整个枯陀寺猛地一阵颤抖,一股子泼天拳意散发,直冲云霄,好似将天幕戳了个大窟窿。 漓潇回头看了一眼,乔坤笑着说:“去吧,估计刘清是来不及见爹娘了,倒是你可以见见公婆。” 漓潇深吸一口气,御剑直去天幕。 不远处的小摊儿,披头散发的白衣青年猛地身形暴涨,变做一尊八臂魔神,直往枯陀寺。 摆摊儿老者叹了一口气,微微伸手,手中多了一方大印,上刻四个大字。 “受命于天。” 老者叹气道:“某来也!” 游方客栈,准备前去皇宫的杜亭声,抬头看了看天幕,咧嘴一笑。 “师兄破境助阵,我便以最年轻的状元身份回敬。” 国子监一处小亭,两个读书人对视一笑,两方印章从白纸脱离,各往东西。 一道大祭酒印章,牵引国祚化为金甲巨人,手持戒尺,悬立西方。 濡沫两字,满是浩然气,化作一位手持竹简的青衫书生,镇守东方。 天下极南,那座天下渡,妖族有若潮水一般溢上三处战场。 一位头戴白巾的剑客御剑北上,直去大煜王朝。 那位歪脖子树下雕刻黑牌的老者缓缓起身,扭了扭脖子,笑道:“春官之责也得移交后辈喽,老头子得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一位女子,一位男子,只在几年前对峙中露了一次面而已,数百年不出手了,如今也要去那中线,瞧瞧妖族有无长进。 赵长生悬停天幕,断臂袖子随风摇摆。 “吃相真难看,你妖族开门迎神,我们送神就好了。” 牛贺洲一座封山的妖族宗门,祖师堂内,一头真身为白猿的炼虚妖类沉声开口:“咱们就真不动手?” 那位喜欢跑到灵山脚下骂街的宗主,苦笑道:“咱们是妖,可生在人世间。” 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难不成非得自己构建出一座虚伪天庭,让一柄随时会落下的剑,悬在自个儿头顶么?” 长安城,宫城之内,赵炀端着一碗绿豆汤,太子殿下与英王却一人端着一碗红豆汤。 皇帝看了看太子,摇了摇头,轻声道:“怎么都是自己的亲弟弟,就一点儿也不心疼?” 赵琰行只是挑起红豆吃着,一句话也不说。 眼看赵炀皱起眉头,一旁的高公公赶忙说道:“殿下,说句话啊!” 赵琰行这才抬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爹,三弟不学好,能活命已经是刘先生手下留情了。” 皇帝一把将勺子拍烂在桌上,怒气腾腾,却还是忍了,转头看向赵傅升,沉声道:“英王殿下,你呢?” 赵傅升笑了笑,“父皇,我大秦皇威,岂能让个毛头小子随意践踏?我已经招呼人去教训他了。” 赵炀冷笑一声,忽然就觉得自个儿怎么有这三个不争气的儿子?没脑子? 只是猛地一皱眉,沉声道:“你敢勾结那些存在?” 说话时一位年轻人凭空出现,不等高公公做出反应,已经被一巴掌拍飞。 赵傅升瞪大了眼珠子,“尤仲!你……怎敢?” 赵琰行摇了摇头,无奈道:“二弟,你瞧瞧他像尤仲吗?” 这位自小与刘清结仇,先后在成王英王身旁担任军师谋士的尤家大少,此刻一双眸子,丝丝金光流转。 高处落座的赵炀倒是没多惊奇,只是笑道:“原来收集天下游魂,是为了传一位这个玩意儿下来?” 这位皇帝将左侧放着的一方大印缓缓拿起,缺角玉玺,金镶玉,上刻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受永昌。” 猛地将那玉玺抛下,摔了个稀碎。 “秦人谋划的,可就是给你们这些存在,长个记性。” 那“尤仲”,笑着开口:“所以我来了,也给你长个记性。” 只可惜,下一刻便被一位青衫剑客缓缓落地,探手过去,叩住那尤仲脑袋,转头笑对着皇帝与二位皇子。 “不管人性如何,赵氏还算有大义。” 说完便瞬身离去,重返天幕。 漓潇缓缓走上云海,正碰上那男子返回天幕。 不等漓潇开口,一位黑衣女子瞬身而来,二话不说便抱住漓潇。 不远处的刘景舟手里拎着尤仲,面露笑意,扯下腰间长剑,随手一划,枯陀寺外头两位天外来客便被禁锢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漓潇被突然抱住,愣了愣,然后也伸手抱紧女子,轻声道:“何姨,他挺好的。” 何雅茹缓缓放开漓潇,一脸笑意,“我没带过刘清,可也知道那臭小子是个惹祸精,最不让人省心了,你要多担待啊!要是他敢欺负你,你就寻个本子记下,攒着,以后我一起给你出气。” 漓潇干笑一声,“何姨,他不敢欺负我的。” 在漓潇心里,刘清从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存在,唯独把自己当做掌心宝物。 “等等,我给这几位说些话。” 何雅茹朝着那尤仲走去,脸色再无那种慈祥,转而满是冷漠。 尤仲笑道:“我们不过是探探水深水浅而已,到时天门大开,人间就算有你们又能如何?你们这些个混沌中走出的存在,早就是无根浮萍,敌得过谁?” 何雅茹淡然道:“知道为什么混沌中走出的,最早是古神,然后是人族,最后是妖族,然后才是各种祖器么?” 女子自答道:“按人间话说,闻道有先后,先走出来,于一道走在前面,就要照顾后辈,懂吗?” “尤仲”摇了摇头,“不懂,我只知道,人得有敬畏。自打人世间有了人定胜天四个字,人间生灵就失去了敬畏。” 何雅茹摇头道:“说不通就不说了,回去告诉那小子,有我们在,想要再此掀起大战,也没那么容易。” 刘景舟随手将尤仲抛向太上极好出,拔剑出剑收剑,天穹裂出个口子,一双有如日月巨大的眼珠子透过裂缝,看向人间。 待那“尤仲”穿过去,裂缝立即愈合。 刘景舟拍了拍手,笑看向漓潇,轻声道:“你爹是张木流?我们或许还见过,只不过那时我跟雅茹都是镇守大泽的石像。” 漓潇点了点头,“伯父,真不等等他?眼瞅着马上破境了。” 刘景舟摇头道:“让他到俱芦洲寻我们吧,我们现在处境尴尬,不能在别处久留的。” 何雅茹走过来拉住漓潇手掌,三人一齐转头往长安城上空看去。已经有数道青色如烟的武道气运从胜神洲四处汇聚而来。 四大部洲,中海九洲,是个近三年,再此异象横生,凡在人间,抬头可见。 皇宫之中,老子领着两个儿子出门,看着天幕那吓人异象,苦笑道:“这你们惹得起?” 有个被数位大妖围攻的老者看向东北方向,自言自语道:“如此一来,接手青龙令的,就交给你小子选了。” 篆牌万年的老者,此刻慷慨赴死。 大煜王朝,四大王朝之一,皇城被个额头系着白巾的剑客一分为二。 那人离开时手里拉着一只足足一座小山大的蜈蚣。 陆行中抬头看了看天幕,低头后轻声说道:“重选个皇帝去,我管你乱不乱。不过新皇最好别跟畜牲勾结,若不然剑还会来。” 长安城西的金甲巨人猛地朝着地上一抓,一条隐藏数百年,蚕食秦国运道的地龙便被扯出来。金甲巨人随后消逝。 城东那读书人虚影嘴里滔滔不绝,每个字从其嘴里出来都要变做一颗金色文字,悬于天幕,汇成一篇文章,笼罩整个京兆府。 国子监,苏濡伸手按住姜夫子肩头,没过多久,这位大祭酒便苏醒过来,对着苏濡气笑道:“救我作甚?” 苏濡笑道:“多活几年吧!” 说完便瞬身消逝,再出现时已经身在枯陀寺后院。亭中一位年轻人盘膝坐在正中间,三柄剑悬浮亭外。 苏濡笑道:“你自己选吧。” 刘清猛地睁眼,眉心处一道金色印记愈加清晰。 只见那青衫年轻人缓缓起身,眉心印记也缓缓消散。 刘清自言自语道:“天外有什么?” 苏濡淡然道:“自寻。” 年轻人咧嘴一笑,“那就来吧!” 心神沉入人身山河,黄庭宫正前方缓缓凝结出半座石拱桥,是的,只有半座。 青龙笑着说道:“开天门之时,另外半座神桥才会出现,直通天门。” 而一旦叩开天门,迈步走入其中,便已经是那清微天。 退出人身山河,刘清笑着说道:“来!” 八方天幕都好似给人捅出一个大窟窿,八道驳杂武道气运比任何存在速度都要快上极多,几乎眨眼间便汇聚长安城上空,成了一片方圆几十里的斑斓云彩。 此刻刚刚好,天光大亮。 前院儿乔坤站起身子,瞬身出去,抓起那八臂与摆摊儿的老者,笑道:“咱们走吧!” 天幕之上,何雅茹摘下来手腕一只镯子递给漓潇,轻声道:“我虽然不受公爹喜欢,可他还是把这镯子给了我,现在我将它给你。” 刘景舟笑道:“我们走了,告诉那小子,当爹娘的,不是故意生而不养的。” 说完便化作两道剑光北上。 下方刘清一跃而起,整个长安城都轻轻一抖动。 漓潇老远看着那怎么看怎么潇洒的年轻人,自言自语道:“谁说的他不好看?我觉得他比那些什么长青榜首,好看多了。” 刘清悬立于云海之上,看着身边斑斓云彩,沉声道:“天外还有八处人世间?也不一定是人世间吧?” 摇了摇头,摆出九式之中最后一式,八极。 “秦国有这胆子,我便送秦国一份人情。” 有史以来,刘清第二次竭力出拳,也足足九拳才将那斑斓云彩打碎。 正此时,去往金殿的学子才开始入场。 杜亭声咧嘴一笑,“大师兄真厉害。” 整个秦国都下了一场有如神迹的斑斓大雨。 不知有多少个孩子,冷不丁就说道:“爹,娘,我想学武。” 木秋山上,一对夫妇站立秋潭一侧。 离秋水抬头笑道:“还不错。” …… 小浊天内,孤水国的风泉镇,来了个不速之客。 船夫瞬身出现,满脸怒气。 那个叼着烟锅的年轻人转头看了看船夫,眯眼道:“陈药公,脸皮可真他娘的厚啊!把我家搬来就算了,还敢用我的剑算计我小师弟?” 原来船夫,本名是叫做陈药公。 陈药公沉声道:“原来你们一个个的都没死?” 刘工沉声道:“死的还少吗?” 陈药公瞪眼道:“外界也要封神,与我的想法有什么不同?为什么我辛辛苦苦数千年却要被你们说的一文不值?” 此刻的船夫,像极了一个疯子。 刘工冷声道:“一样吗?你要的神国,是治人,我们的人间,是互相制衡。” 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就在人间,二者都是人封神灵,却大相径庭。 “算了,与你也说不清楚,看在赵五羊的份上,我饶你。只不过风泉镇与青艾山我要带走。” 说完也不理会船夫,随手一挥便将风泉镇整个拔起,瞬身又去了怯月国,以同样法子将两座山头儿收进手中。 眼看那守门人就要将两座山头儿带离小浊天,陈药公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便恢复光阴流速吧。” 只刘工飞出小浊天的一瞬间,这座小浊天已经过去了一甲子,外界才将将一瞬息。 没过多久,刘工去而复返,手中已经没了青艾山与风泉镇。 陈药公沉声道:“你要干嘛?” 刘工扭了扭脖子,沉声道:“手里虽然没了风泉,可我也是个剑客,当然是揍你。” …… 六月初六,清漓山往下,顺着雾江,就在清漓山的边缘,凭空落下一座小镇。 乔恒皱起眉头,瞬身过去,檐葡仙子也立马赶去。包括龙丘北境,也飞掠过去。 檐葡与龙丘北境还不算太过惊讶,可乔恒却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风泉镇么? 乔恒赶忙走去原本在卸春江畔的一座小宅子,可未曾见着想象中的那一对年轻人,只有个五六岁的孩童,一双大眼睛,直直看向乔恒。 乔恒深吸一口气,沉声闻道:“宋遇秋是你什么人?” 小孩想了想,轻声道:“是我爷爷啊!不过爷爷奶奶都已经不在了。爹娘也在去年离开了,就剩下我一个。” 这不又是一个遇秋吗?怎么会这样?难不成这几年小浊天光阴流速又成了开门时? 一位女子缓缓走开,轻声道:“不是,是被那位前辈拔起风泉镇时,整个小浊天,几乎一瞬间就过去了一甲子,是那船夫的手段。” 乔恒沉声道:“你是?” 女子叹气道:“青艾山山神。” 檐葡朝南转头,少有的露出惊讶神色,“楚续这是不要命了?” 一个登楼修士,几乎是用尽全力御剑北上,直接从海上掉头返回胜神洲。 檐葡笑了笑,挥手传信,沿途百花阁都给这位楚宗主帮着接续灵气。 乔坤苦笑一声,无奈道:“这咋跟他交代?” …… 殿试落幕,夜里的琼林宴上,皇帝才会点出甲榜前三,如今着急却是没用的。 杜亭声走出皇城,等他的,就只有两个人。 都是青衫,一个中年人,一个年轻人。 杜亭声面向二人作揖,轻声道:“先生与师兄久等了。” 刘清笑着说道:“能喝酒不?” 立马给苏濡照着后脑勺一巴掌,“不教好的,谁喝的过你?你喝酒,那是作弊你知道吗?” 刘清只得闭嘴,只是心中叹息不停,心说这当大师兄,就是不好啊!要不然与亭声商量商量,让他当大师兄去? 苏濡笑道:“走,琼林宴有什么好吃的,游方客栈做了一大桌子菜,咱回去吃。” 刚要转身,那位高公公微微跛脚,缓步走来。先是对着苏濡笑着点头,然后才说道:“刘公子,皇上想请你一叙。” 刘清古怪道:“不会埋伏了八百刀斧手,就等着我进去吧?” 高公公笑道:“刘公子真会说笑。” 刘清便转头说让他们先回去,自个儿去见见皇上,回来后再与他们一起吃饭。 缓缓走入宫门,刘清笑问道:“公公是神桥武夫?我也刚刚破境神桥,不如找机会切磋切磋。” 老太监心中叹息,这刘公子也太不给人留面子了。 你一场破境而已,弄的天下皆知,咱家这神桥与你那神桥能是一回事儿吗? 只得苦笑道:“刘公子就别打趣咱家了,我这神桥,在刘公子面前,估计就是一拳式事儿。” 刘清便再不言语,跟着高公公拐弯抹角走入皇宫内苑。 御书房外,赵傅升见着刘清之后,有些腿肚子转筋。倒是赵琰行,没有半点儿变化。 屋子里的皇帝微微叹气,此刻心中极为复杂,怕是大秦后继无人啊。 刘清笑盈盈看向英王,眯眼道:“听说英王搭上某些长线,想给弟弟报仇?” 英王颤声道:“不敢,三弟咎由自取,我哪儿有脸给他报仇。” 又看向太子,刘清笑问道:“太子殿下怎么想?” 赵琰行笑道:“你废了的,是我弟弟,却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我能忍。若你惹得是任何一个没有恶念的秦国百姓,我都与你过不去。无论如何都要找你寻个公道。” 刘清笑了笑,两位皇子,高下立判。 走进御书房,高公公猛地皱起眉头,想要硬跟进去,却被一股子拳意逼退,死活难以往前一步。 赵炀高声道:“高公公,你身上有伤,好好养着去吧,我没事。” 刘清则是自来熟走去一旁坐下,摘下一粒葡萄开始剥皮。 “憋的很辛苦吧?” 赵炀冷笑道:“当然辛苦。” 第一卷 人间客 第七十二章 人间客 憋着什么?当然是憋着一肚子怒气,没找刘清报仇了。 天底下的父母亲,大多都是一样。瞧着特别嫌弃自个儿儿女,你旁人动他一根手指头试试?不跟你拼命才怪。 帝王家也不例外。 只是帝王家相比寻常百姓,更需要瞻前顾后罢了。 赵炀嗤笑道:“自称为读书人,其实读过几本书?如今天下,靠你那点学问,有什么用?相比你们这些人,我更愿意听道门学问,如同那书上所说,有精而不使,有神而不行,契大浑之朴,而立至清之中。” 刘清淡然道:“那本书,我也读过,以皇上言语来看,也是个只读书,去过战场却没行走人间的。” 照这位皇帝心中所想,如今儒道,就是哀世凑学,不知原心反本的存在。 刘清觉得,这本书上所言,道理极多,只不过对道门推崇,却有些打压儒道。 也是,那篆写书本之人,本就是为规劝一国君主行那无为而治所写。 真不愧是在南山脚下,皇帝也近道也? 换作刘清嗤笑发问:“既然如此,那你当劳什子皇帝?由着赵桥天性,就养出来怎么个玩意儿?” 赵炀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毕竟是马背上的皇帝,读书治学,与人吵架,还是欠缺几分。 “平心而论,你打死赵桥,我也没道理去惩罚你,毕竟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我一个当父亲的,要是不做点儿什么,也太不是人了。” 于皇帝来说,刘清打了那么个玩意儿,该赏才是。于父亲来说,不给儿子出气,那还当个什么父亲? 这就又扯到亲疏与是非上去了。 刘清摘下酒葫芦,小口灌了一口。不着急,如今破境,动静太大,也不晓得多少后手没出来呢。你赵炀想你的,我想我的。 钟灵儿被钟繇从那丹房救出之时,孟晚山已经发现了端倪。 至于有那月宫樵夫去院中害槐冬,刘清是真没猜到。行走天地之间,每日见着的人怎么好都去探视?况且有些存在,光看是看不出来的。好在白骨真人有先见之明,给了一瓶画恧泉水。 画恧泉,化女泉。 当年徐真人因为这事儿错失机缘,可他得道之后,结庐泉水一旁,也是不晓得守了多少年了。 摆摊儿老者也是个异数,刘清是真没想到,一个长安城摆摊儿二十年的人,居然是那最早自称天子的皇家之后,真正的受命于伪天的存在。 现在想来,那位前辈当时说自个儿年轻时也学过篆刻,是否在有意暗示? 毕竟八臂已经冲到枯陀寺,那位手持“受命于天”的前辈,却由始至终也没出手。 至于城东那地龙,不过是姜夫子借着气运汇集之时,钓起那“小偷儿”而已。 最让刘清没想到的,是那尤仲,居然夺了肉身。按漓潇说,应该在天庭中还是个神位不低的。 遗憾的是,自个儿始终没能见着爹娘。 不过潇潇替自己见过了,也是好的。自个儿手掌中的乾坤玉里,可还有一枚玉简没看过呢。 这几日就要与漓潇动身,前去酆都罗山,还不晓得到时候会有什么意外。 反正一路走来,压根儿就没太平过。 收回心绪,转头看了看这位皇帝老爷,瞧着该是想好了。 赵炀叹了一口气,沉声道:“赵桥要是学好也就罢了,要是不学好,那这仇我不报了。” 刘清只是喝了一口酒。 你报不报仇,与我何干?我刘某人反正是从没觉得赵桥不该打,没打死,那是因为袁明书的一番话。 赵炀又说道:“我秦国打从从宋国手里接过大权,就一直以伐天作为准备。可其实我知道,若是一旦大战起来,我们不过是蝼蚁罢了。所以才想尽法子,将那些仙家山头儿收拢。能不能,暂时不动那蒲黄山?” 刘清笑道:“杀过南守之一次了,他们要是不在我眼前跳,我多半不会去寻麻烦的。” 这会儿说话,才像样嘛! 赵炀接着说道:“无论如何,你这场洒遍一国的武运大雨,是你刘清所为,无形之中已经给秦国带来了巨大武运。所以你推选过来的神灵,我全都答应。” 刘清笑问道:“不怕到时候这些一国神灵只听我的,不听你的? 赵炀气笑道:“封神都要借你的手,到时你对天下神灵,天然压胜,说的我自己挑选担任,他们就不会怕你似的。” 倒也是,若是在封神时按上自个儿大印,也确实会对天下神灵有天然压胜。 刘清摇头道:“行了,皇帝陛下有话直说就行了,咱又不是朋友。” 谁知赵炀忽然走下来,躬身抱拳,沉声道:“若有一天,山河倾覆,还请尽力护着我秦国百姓。” 刘清笑了笑,挥手撤去拳意屏障,淡然道:“放心吧,真有那么一天,先死的,绝对不是你们。” 话说开了,刘清起身扭了扭脖子,本来想走,可还是没忍住,笑问道:“我那师弟,不会给你穿小鞋吧?” 赵炀笑道:“头名早已点好,夜里宴会便知。” 刘清切了一声,迈步走出。懒得去猜了,是不是都行,反正都已经圆了先生的梦了。 走出御书房,那高公公苦笑不停,刘清转过头闻道:“若让高公公挑选,会去轮回转世,还是担任一处神灵?” 高公公苦笑道:“刘公子还是别打趣咱家了,就是个不全之人,担任神灵?惹笑话不是?” 刘清便没接着说,人家不遮掩自身痛楚,可不是你往伤口上撒盐的理由。 转去看向赵琰行,刘清笑问道:“太子殿下觉得,这个秦国怎么样?” 赵琰行当即答复:“都说人性如何在于世道如何。可我觉得,世道如何,在于天下如何,天下在于各国,一国百姓之善恶,在于教化,教化之责任,就要交由刘先生这等读书人了。” 说的极好,方才赵炀没说出口的,大概就是问刘清,这两个儿子哪个更适合接替他的位置。 其实这还用说吗?光是两人站在一起,高下立判。 看都没看那二皇子一眼,刘清走出很远之后,那二皇子才敢出声怒喝:“成了神仙修士就不是我秦国子民了?也太放肆了!” 赵琰行无奈道:“二弟,你要是相当皇帝,我让给你,可有一点,别学三弟。若是有一天你也惹了大祸,给人打断了双腿,我可不会帮着报仇。” 里头赵炀冷声道:“我可还活着呢,你们就商量着谁当皇帝?如此兄弟和睦,可真不多见!这是你们说谁当,就能谁当的吗?” 刘清出了宫城,漓潇就在外面等着。 绝美女子换上了一身水蓝色长裙,手腕戴着一只白玉镯,穿着白色布鞋,黑发如瀑一脸笑意。 某人当即伸手捂住眼睛,蹲在路边咿咿呀呀不停。 气的漓潇喊道:“闹什么呢?” 刘清声音有些颤抖,沉声道:“娘咧!这谁的小媳妇啊?如此扎眼,我都要眼睛瞎了。” 漓潇走过去就是一脚没好气道:“油嘴滑舌的,大庭广众之下,注意形象啊!如今你可是名人了。” 的确,一场破镜天下皆知,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盛传,秦国有位武道天才了。 二十一岁的神桥武夫,打从有了武道之后,也极少见这么吓人的。就是炼气资质,实在是有些让人不忍直视。 拉起离潇手掌,两人就这么走在大街上,时不时就有人侧目,可刘清哪儿管你这些去?有本事自个儿也找一个这么好看的去。 漓潇忽然说道:“桃溪走了,说让你记得看看那封信。” 刘清点了点头,轻声道:“溪盉呢?有没有怪我?” 漓潇摇了摇头,“怎么会,小丫头很自责,说帮不上师傅什么忙。” 刘清岔开话题,转而说道:“我们去找乔坤前辈,确定一下具体往酆都去的时候,到时还要抓紧返回清漓山。尽量今年把该做的事儿安排好,明年得去俱芦洲,我还是得去找爹娘,把一些事情问清楚。” 漓潇问道:“人家都在等你吃饭呢。” 刘清撇嘴道:“我先生,可从不等我吃饭。” …… 夜里,杜亭声去吃那琼林宴,其实没有多想去,可考都考了,不去一趟也不行。 相比与旁的进士们,杜亭声可不向往那什么状元郎。 可惜,也不知道是不是给穿了小鞋,头名状元,还真就点了他。 榜眼是国子监出身的一位年轻人,不过也比杜亭声大多了,叫做李桷,乃是成纪人,是当年那位飞将军之后。 探花郎是京城权贵,御史大夫家的小公子,年近三十,叫杨铧。 宴会散去,三位年轻人给赵炀叫去,补了一顿夜宵。 这位皇帝笑着说道:“若是新立个衙门口儿,让你们三人主持,有胆子接下吗?” 探花郎与榜眼都是大户人家,家中势力不小,当即与赵炀保证,无非就是说,只要陛下下令,自己拼了姓名也要做好。 唯独杜亭声没有开口。 皇帝笑着看去,问道:“亭声为何不说话?” 杜亭声轻声道:“皇上,我不是做官的料。” 谁知赵炀甩了甩袖子,面带怒气。 “你先生如此,师兄如此,你也要如此?我早已决定,新立一座朝天府,由你杜亭声担任首座,官至三品。他们两个则为左右点检,从四品。下边儿人手自个儿在新科进士中挑去,地方也自个儿挑,挑好了告诉我就行。” 说完便拂袖离去,不给三人说话时间。 高公公拿着三枚分别刻着“朝天首座”与“朝天点检”的印章递给三人,然后叹气道:“杜首座,这是何等恩赐,可千万别推却了。” 说完便也走了。 李桷与杨铧对视一眼,苦笑道:“这新衙门是干什么的,总要与我们说说吧?” 两人只觉得自个被塞进冰锅冷灶,以后仕途无望了。 杜亭声苦笑一声,无奈道:“我估计明日便会有密旨传来,朝天府,监察天下山水神灵,你们二位点检大人,估计要时常行走于山水之间喽。” 一听这话,两人赶忙转头,李桷苦笑道:“贤弟啊!能不能换个人,这从四品,官儿是大,可天天不在家,不好弄啊。” 杜亭声叹气道:“要不然咱们刀架脖子,去找皇上说说?” 二人便再不言语。 很明显,这是杜亭声被穿小鞋,他们二人遭灾了。 …… 那座枯陀寺,这次是刘清于漓潇一起登门。 接待的还是那小和尚。 刘清走过去笑着说道:“小师傅,今日有无念到万遍经文?” 小和尚摇了摇头,“不曾,修为不够,心念太杂,无法静心,故而不曾。” 这小和尚几岁时就立下宏愿,说自个儿要每日诵经万遍,做到了才出枯陀寺,做不到就老死在枯陀寺。 所说的诵经万遍,可不是几句话或是一段经文,而是一本经书。 刘清笑道:“冶源大师呢?” 小和尚轻声道:“师傅说有尘缘未了,得那位乔前辈点拨,要北上居胥国,了却一段尘缘。” 这个漓潇有印象,昨夜乔坤猛地转头,没来由说过一句话。 刘清点了点头,再此开口道:“借贵宝地,见见乔坤前辈,不会太久,可行?” 小和尚点头道:“刘先生自便就好,佛门不拒人。” 漓潇传音道:“他为什要叫你刘先生?” 刘清只是笑了笑,未曾解释。 为何要叫刘先生,自然是因为教了这小和尚。 坐于后边儿小亭,刘清询问道:“是不是你也打算回家了?” 漓潇看着刘清,点了点头,“娘亲传信来,我得回去了。” 离乡也不过两年时间,两个人走了千山万水,过不了多久却又要分别。 刘清摘下青白放在一旁,取出先生送的一副刻刀,比小时候那副,齐全多了。 先前买过一堆寻常材质的寿山石,皆是打磨好的,刘清取出来一枚扁圆石头,拿起刻刀开始在想那些字。 漓潇轻声道:“准备刻什么?” 刘清左看右看,嘿嘿一笑,提刀便开始篆刻,一小会儿功夫便反篆二字,“晚秋”。 还是功夫不到家,有些不规整,下刀太过迟疑。 漓潇笑着说:“以后可以多刻章,就当做练剑了。等到什么时候下刀不迟疑,刀痕规整了,剑术也能提高极多。” 每逢这时候,刘清就有些不愿意说话了。 倒不是爱面子,是怕漓潇觉得是她伤了自个儿的名字。 不过这刻章练剑,倒也是个法子。 又取出一块儿石头,与方才差不多,不过略方一些。 此次刻意提刀落刀干脆了一些,结果用力过度,将那道字铲去了一横。 若是以灵气操控篆刻,自然会刻的极好,只不过就少了一层意思,起不到练剑之用。 漓潇笑着说道:“我爹说了,练剑伊始,大多数人求得是大开大合,一剑斩开数座山,求得是滔天杀力,可剑术跟杀力是两回事。要剑过蝇背只落翅而不伤命,其实很难。” 刘清点了点头,“师傅真是厉害,不光有剑术,还能讲剑理。这么说来,刻章一事,起落于方寸之间,倒真是练剑的好法子。” 收回两块儿石头,下次磨平重新刻,既然是练,就得省一些。 乔坤凭空出现,独自一人,没带小暮。坐下后第一句便是:“别打我手里这两个的主意,想要那樵夫,寻徐真人去,要是想要钟灵儿身上扯出来那道灵魂,去跟温讳磨。” 这点儿小心思,还没说出来就给人识破了。 一旁的漓潇往刘清靠了靠,在外边儿时,漓潇其实极少插话,有些觉得需要提醒的,也只传音。 刘清笑道:“乔前辈,想啥呢?我是那样的人吗?” 乔坤摇头道:“说死了也不给。” 刘清叹气道:“那位小暮姑娘怎么样?听说极对前辈胃口?” 这话说出来,乔坤怎么就觉得这家伙在给自己下套儿呢? “你小子的嘴啊!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扇两巴掌。” 刘清赶忙摆手,笑道:“听说前辈瞧上了个活人?” 说着便取出一盏灯,一道分魂当即如火苗子一般喷起。 “又干嘛?” 话音刚落,只觉得一股子泼天阴气压来,这道魂魄麻溜儿返回灯盏,破口大骂:“这我打得过?你他娘的真是不拿分魂当人看啊!” 刘清笑道:“行吗?” 乔坤捧起灯盏,一脸笑意,“全断了?” 年轻人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道:“我大师姐手持青白一剑斩下,你说断没断?” 乔坤哈哈一笑,“可以可以,凑活用吧。” 刘清笑道:“那酆都城?” 这位大夜游神当即拍板,笑道:“你俩有那无事牌,去酆都罗山屁事没有,我随时可以动身,看你们时间了。” …… 返回游方客栈,众人都已经歇息,唯独溪盉小丫头趴在一楼桌子前,硬撑着不睡觉。 “你先上去吧。” 漓潇点了点头,也回去了房间。 见师娘走了,溪盉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干娘给你的信你记得看啊。” 刘清点了点头。 小姑娘欲言又止,想了又想,还是没开口。点了点头,自个儿也回了房间。 本来有一大堆话要跟师傅说,可是溪盉看得出来,师傅也不高兴。 想了想,还是取出来了那封信,匆匆看过,手中当即生出一团火苗,将那信封燃烧殆尽。 刚刚拿起酒葫芦,还没灌进嘴里,便有个黑衣年轻人迈步走进来。 刘清转头看去,轻声道:“明儿个开始,客栈才迎客。” 黑衣年轻人笑了笑,“翩月山罗仉特来领教。” 刘清灌了一口酒,淡然道:“胜神洲年轻一代排名第二?狗鼻子吧?跻身分神再来寻我,不然我怕一拳打死你。” 罗仉冷声道:“你可以试试。” 都说六境武夫可以压着七境炼气士打,他罗仉偏偏不信,得看人,而不是看境界。 刘清并没有打算起身,只是坐在原地,小口喝着酒。 信中说的,就权当不知道了。还能如何?与龙丘桃溪说声对不起? 刘清觉得没必要。 有些事其实人是可以忘记的,当然是自个儿觉得不重要的。 就如同孩童时跟余衫偷着吸那老旱烟,一旦给人发现,屁股保准儿开花。那时会在院墙上拆下一块砖头,敲掉一半,那油纸包包好烟丝烟杆儿藏进去。 现在其实很难想起来当年是在那一面墙。 被晾在一旁的罗仉笑了笑,走去隔壁桌子落座,啧啧道:“蒲黄山这千枚泉儿,有些钱不邸货啊!” 刘清还是没搭理他,那罗仉却言语讥讽,硬要激的刘清与他打一场才行。 “早就听说了,这清漓山主有个好看媳妇儿,有一柄好剑,更有几座山头儿将他捧在手中。怎么今个儿一看,也不怎么小白脸儿?若不然我去试试?” 二楼一处门户被一把推开,柴黄走出来,沉声道:“我去揍他?” 状元郎也走了出来,并未开口。 刘清终于转过头,冷声问道:“怎么就偏要与我打一架?” 罗仉神色自若,淡然道:“先前动静太吓人,想领教领教。” 刘清哦了一声,回头端起酒葫芦,背后罗仉忙往后退。 游方客栈抛锚光阴长河,停顿不前。除了刘清之外,也只有漓潇与苏濡不受影响了。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想落三百六十剑,却收不住三万六千思。” 只可惜这万缕思绪,龙丘桃溪只占其中一二。 数道剑气如若游丝,结网落下,如同棋盘。罗仉所在的那方圆一丈,除了罗仉的立身之地,整个被剑气篦过去一遍。 灌了一口酒,放下酒葫芦时,周遭一切恢复如常。 那罗仉心神震颤,冷不丁的,差点儿就着道落。光是这一手,自个儿就要受伤不浅。 眼前这人可是武夫,方才施展的却是剑术。 罗仉苦笑道:“待我破境,再来寻你。” 刘清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抱歉,今个儿实在提不起兴致与你打一场。不是我有多厉害,而是你没踏入炼虚三境。” 四座山,十二楼。站在炼神三境那座山的最山巅,瞧见的只是炼虚三境的山脚而已。 罗仉抱拳道:“打算去一趟天下渡,回来后找你切磋。” 这人走后,柴黄便回了房间。而杜亭声,缓缓走下楼梯,到刘清身后,轻声喊道: “师兄,没事吧?” 刘清笑了笑,“能不能喝酒?” 杜亭声便走去一旁坐下,刘清已经递出来一壶酒,是自家的槐冬酒。 拿起酒灌了一口,呛的杜亭声咳嗽的不行。 某人笑着说道:“再喝一口,润润嗓子就没事了。” 杜亭声将信将疑,端起酒壶就又喝了一口,结果咳的更厉害了。 惹得刘清哈哈大笑。 这位过年才十七的状元郎,其实老成的紧。在书院时,能聊的来的,多是上了岁数的老先生们。 苏濡少有的骂他几句,也无非是说,十六岁的人,一天天捯饬的跟八十六似的。 杜亭声喝了半壶水才缓和一些,苦笑着说道:“小时候家里穷,一日三餐就是拦路虎,我爹喝酒都是去捡人家丢掉的酒糟,少放些水,在锅里煮一煮,然后舀出来些,灌几口,就当是喝酒了。” 当师兄的小口喝着酒,听师弟说话。 没喝过酒的,一杯倒也不稀奇,杜亭声这算是好样的的了。 谁知这家伙自个儿拿起酒壶又灌了一口,这次没咳。 “我记得很清楚,家里虽然穷,可爹娘都是热心肠,左邻右舍,同村的人家,但凡有什么婚丧嫁娶,他们都要去帮忙。我爹是个泥瓦匠,手艺极好的那种,可惜身子不好,干活儿一天比一天慢,后来就不太有活儿了,就在家里拉泥胚去卖。五十块才卖两文,我爹哪怕忙活一天,也才拉的出来一百块儿。还不能是坏天气,一旦下雨,就白忙活了。后来好不容易搭起一个草棚子,做了个晾晒泥胚的架子,可……” 已经有些喝醉了,刘清伸手要去取酒壶,却被杜亭声抢先拿起。 刘清沉声道:“亭声,不能喝就别喝,酒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喜欢,是因为酒入愁肠,又添愁又消愁,如此往复。” 杜亭声好似没听进去,狂灌了一口酒,眼睛通红。 “我记得很清楚,那年越国出兵安南,官兵来筹集粮草。可我家实在是没有余粮,一村子几乎都被搜刮干净了。我家没拿出粮食,我爹就被安上了个叛国罪名。” 又灌了一大口酒,杜亭声泪如雨下。 “那天,我娘出门极早,回来很晚,我都已经饿的不行了。好不容易等娘回来,她……一只手拎着拳头大小的布袋子,里头是小米。另一只手抱着个沾着血的布袋子,抱在怀里。” 杜亭声抬起胳膊,狠狠抵在眼前,哽咽道:“那沾血的包袱,里头装的是我爹的头颅。” 刘清静默无言,又取出一壶酒递了过去。 既然喝了,那就多喝点儿,醉了好睡觉。 “师兄,若不是遇到先生,我要不就是死了,要不然最次也是个嗜血魔头。出了考场那会儿,见先生与师兄都在等我,我差点儿就没忍住哭了。” 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绣百宝囊,将一方大印倒出来,摔在桌子上。 杜亭声大声道:“狗屁朝天府首座,我宁愿回书院当个教书先生,或是去师兄山头儿,做个账房先生也行。” 刘清拾起那方印章,轻声道:“亭声,你的遭遇确实凄惨,因为这个,你极其讨厌朝廷,无论哪国。难道你觉得,先生就不知道你不愿意考什么状元?” 杜亭声微微一怔,刘清接着说道:“举个例子,师兄学问一般,可好歹有些修为在身。若我只是个灵台修士,碰到个作恶的金丹修士,是不是即便豁出命去,也惩戒不了他?” 顿了顿,刘清沉声道:“人世间就只有一个杜亭声吗?” 杜亭声再次发怔。 刘清将那印章重新装进荷包,递给杜亭声,轻声道:“人世间不止一个杜亭声,没饭吃的大有人在。先生不惜带着你徒步几十万里,让你看人间百态,又让你考个功名,从来不是为了自己心中那小小遗憾。先生是想告诉你,一个站在高处的杜亭声,能瞧见无数个旁的杜亭声。一个三品朝天府首座,能救的吃不饱的孩子,极多。到时候人世间被杜亭声救活的孩子,会有多少个称为那个快饿死时碰到先生的杜亭声?当那些杜亭声都站在高处,是不是随意伸手,又能救下极多个杜亭声?到时,那些命运凄惨的孩子们,会不会长成一颗颗参天大树,给从前的自己遮风挡雨?到时,那些个命运凄惨的孩子们,会不会化作一颗颗天上星辰,虽不如日月光明,却也是能指引极多人,汇聚成星海,作作有芒?” 杜亭声不再发愣,颤抖着手臂,将那官印收入袖中。 然后站起来,退后三步,对着师兄深深一揖。 紧接着,咣当一声,这位天底下最年轻的状元郎,也或许是最年轻的三品大员,就这么倒在地上。 喝醉了。 刘清嘴角抽搐,心说这什么酒量?连白骆都赶不上。 二楼一间屋子,苏濡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张白纸,此刻他刚刚写完三个大字。 “好学生。” 当师弟的不懂什么情爱之事,只得揭开自个儿伤疤,让师兄来不及思绪万千。 当师兄的,不劝人,不教人,只是给迷途中的师弟一粒星星之火,放在极远之处。 有些道理,之乎者也说出来就显得空泛。闲谈似的说出来,却直刺人心。 所谓道理,在苏濡看来,就是行走之中,人间大道,所见所闻。 刘清拣起酒葫芦挂在腰间,收起青白,缓缓走出游方客栈。 抬头看着天幕,月牙半弯。 龙丘桃溪信中所写,不是什么强加致辞,更不是无言的声嘶力竭,也没有半句话是为了让刘清愧疚的。 可信中说了,“龙丘桃溪喜欢刘清,很早就喜欢了,再晚也不会不喜欢。” 最难言之事,其中之一,怕也就是个将她人之心,明月照沟渠吧? 缓步往外走去,一顿酒已经喝到了丑时,可这座古城,也就是灯初上,夜未央。 走过一处小摊儿,卖的是那面皮、羊羹,肉夹馍。 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被裹着薄被子,就睡在摊子后方,地上铺了草席而已。 没忍住就开口道:“地上潮,别受凉了。” 摊主叹息道:“死丫头偏不在家里,说爹娘辛苦挣钱,她就要陪着爹娘,睡路边也是高兴的。” 刘清便掏出银子,买了几十个肉夹馍。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已经算是长安城最繁华的地方了,本想绕道,可老远看到一个拿着手绢笑的花枝招展的女子,招揽客人不行,脸上一闪而逝的痛苦神色。 又是多管闲事,没忍住走去问道:“人世间就再没旁的的事由儿了吗?” 结果那女子一肚子火气全撒在刘清身上了。 “你们这些个装正经的,未知他人苦,哪儿来的脸皮劝人?世上有几个掉进粪坑里爬出来之后不恶心的?我也恶心自个儿,可有什么办法?满身屎尿屁,就只能干屎尿屁的活儿!这是妓院,谁能与那莲朵似的,出淤泥而不染?” 骂骂咧咧大半天,最后给那老鸨扯了回去。老鸨连声说着抱歉,刘清也没搭理,只是接着往前走去。 冷不丁就想到了天下渡南边城池,那个不敢走出宅子的小姑娘。 最终她走出了那座宅子,走出了那条小巷子。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勇气踏出离开的步子,因为前路不明,或许是锦绣前程,或许会是万丈深渊。 结果又碰到个醉醺醺的年轻人,以脑袋给墙松土,满脸泪花。 年轻人又哭又笑,含糊不清的大喊着:“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 好像宛国酒馆碰到的那人,先前传了一封信给宛国的一座百花阁,据回信说,早就找到了那个男子并且告诉了他,狮龙国南边儿渡口,有个姑娘。 可惜人生就是如此,两情相悦,本就极难。 继续往前,到了一座石拱桥前,刘清猛地顿足,站立河边。 冷不丁想起那句,“山步溪桥又早秋,飘然无处不堪游。” 只不过,不是繁华街市,只是城中大渠,远瞧近观,都是无人。 正想离去,忽然瞧见一位老者手持鱼竿儿,拎着小板凳,翻下河堤,于石拱桥下撑竿儿。 老者哼着一嘴老戏,“耳听得悲声起,心中如捣。” 刘清笑了笑,迈步过桥,不知为何就心情大好。 人间路上闲人少,老来持竿挤春秋? 打油诗,真不错。 只是自言自语道:“古人诚不欺我,那浮生半日闲,果真非得偷来才行。” 有个女子偷偷摸摸跟了一路,终于忍不住走出来。 “刘清,你脑子有病吧?” 刘清转头,叹气道:“我这脑子有病的,都能讨到媳妇儿?” 漓潇撇了撇嘴,轻声道:“杜亭声说的我都听见了,我也给你讲个故事?” 刘清点了点头,两人就坐在桥头。 “我爹以前说过,他头一次离乡,都十三岁了。在那次离乡之前,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小竹镇西边儿的开元寺。太婆给他袖子里缝进去了一小粒银子,另外有二十文铜钱在小荷包里。他牵着一头毛驴,路上碰到了一队马帮,与当中一个同龄人聊的极好。离乡时,家里人就告诉过我爹,说山里人,出去后可千万别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睛。可一路上与那同龄人有说有笑,他愣是没觉得有什么……” 一个有着游侠梦,从来就觉得人跟人没什么区别的少年人,就在游方客栈,遭受了人生之中,第一次对心头的重击。 一件很简单的事儿,说起来甚至有些不至于。 只是那位同龄人,换上了一身锦衣而已。 可张木流就是有一种天大的落差感,觉得自己以为的朋友,其实与自己相隔天上地下。 自那以后,张木流独自牵着青色毛驴南下,有一天,他扯开袖子,取出里面的碎银子,买了一身新衣裳,卖了毛驴。在一艘往南行驶的凡俗渡船上,少年人于同行乘客侃侃而谈,好像一身新衣裳在身,他就能把头抬高点儿。他与旁人吹嘘自个儿,说家里有几座矿山,朝廷的兵器都是从自个儿家里买的铁矿所铸。还说家里的棚上,一袋一袋装着的,都是金叶子,没钱了去抓一把就行。 唯独不敢说自个儿出身何地,好像与旁人说出自个儿家乡那处穷乡僻壤,是个极其丢人的事儿。 那时的张木流,是真的不晓得自个儿的言语举动有多么可笑。 直到临近豫章,在那彭泽湖畔,张木流遇见个老者,与其泛舟湖上。 那时有许多读书人游湖,离得不远的一艘船上,有许多读书人,该是以诗会友,大家伙都介绍这自己。 有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说自己个儿自西边儿而来,在河水上游的古羌。 结果便有几个读书人故作惊讶,说那是个什么地方?是洪都的一个县? 黝黑青年不卑不亢,沉声一句,“虽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却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漓潇轻声道:“那是我爹最羞愧的时候,他说后来他在那船上捡到一桩机缘,一梦三千年,醒过来时,一旁的老者已经奄奄一息。” 那位彭泽老者,当时说了句:“岂可尽如人意?” 张木流双目无神,沉声道:“但求无愧于心。” 自那儿以后,无论去往何地,与人交谈时,那个少年人总会自称为,“小竹山,张木流。” 桥下夜钓老者哈哈一笑,“不错,像个真故事。人嘛!都有个长大过程,自然会被大千世界迷了眼睛。老头子我幼年时自认为早熟,比旁的孩子多读了几本书,蒙学时,先生让我们读那天地玄黄,我只觉得幼稚无比。可老了老了,才觉得,幼稚的是自个儿。” 刘清起来抱拳,笑道:“谢前辈点拨。” …… 天光大亮,刘清与漓潇终于返回游方客栈,溪盉拿着一张卷起来的纸递过来,轻声道:“是师傅的先生让我交给师傅的。” 打开一看,刘清满脸笑意。这张纸上,是先生手书三个大字。 “人间客。” (第一卷完) 夜里还有会要开,明儿个就闲了,会把先前那几章的错别字一起改。 影响阅读,实在抱歉。 第七十三章 两山巅,今古人,同谈古事 酆都罗山在北方。 山高两千六百里,周回三万里,其山中洞天,乃为鬼神家。 罗山三万里,有那洞天六宫,掌事者皆是古时帝王,或忠臣孝子。 分别是那纣绝宫、谅事宫、耐犯宫、怙照宫、七非宫、究宫。 人死皆至此。 酆都罗山早先曾是地府主山,万年前被一剑砍下,如今算是单独拎出来的酆都。 没什么帝君天尊,唯有四大鬼王共同执掌。 凡人入酆都,皆要由那地府判官观其一生所行之事,功是功过是过,不能相抵。 非是大奸大恶之辈,搭乘酆都渡船至酆都罗山后,先要去那纣绝宫领罪受罚,然后才能去那谅事宫讨谅,最后才能去究宫折算功德,看看是留于酆都罗山为鬼吏,还是携带一身气运,到那佛门搭建轮回路,转世投胎。 多的是走不过第一宫的人。 小暮已经给丢去了西岳,封神之前,那座山头儿,还是西岳。 此刻搭乘酆都渡船的,除了那些个被聚拢在一起的鬼魂外,就只有乔坤,刘清与漓潇。 温讳已经启程去往天下渡,要直接在天下渡北侧修建一座酆都渡口,只停靠鬼船。 此中神妙难言,渡口就修建在天下渡北,可其实不在此界中,任由渡劫之上的存在,也极难发现,除非渡船靠岸,接引英灵时才能给人发现。 乔坤笑着说道:“地府缺了一座酆都罗山,其实已经有些大道不全,那些所谓天尊帝君所掌管的十八层地狱,早就已经空了。我都觉得那十殿阎罗,一天天闲的都要得病了。” 刘清笑了笑,询问道:“书中记载,地府有一座巨大碾盘,下十八层地狱的,反倒不算是恶极之人,被丢进碾盘的,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 乔坤摇头道:“他们的十恶不赦,与我们的,差异不小。” 可刘清哪儿是想问这个? “前辈,那八臂,是地府来的推碾人吧?一位正儿八经的天官,一位地官,水官何在呢?” 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 传说中的那三大鬼节,其实也就地官临凡之日,算得上鬼节。 自打有了天庭之后,每年的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三位掌管天运,鬼运,水运的后世神灵,皆会降临人间。 乔坤假装没听到,转而说道:“如今的酆都城,四方鬼王之下,是六位宫主。六宫其实就是六城六狱,所谓的酆都城,就是由这六城组成。四方鬼王分别坐镇一方,为的也是稳固酆都罗山。你们俩,其实无事牌丢了也没事儿,就是会惹得鬼神发难罢了。” 两个有古神血脉的,到这半吊子地府,还真不太受影响,最多也只是会被黄泉之气侵蚀心神罢了。 不过乔坤左看右看,这两个都不像是能给侵蚀心神的。 一个算得上心如磐石了,只对愿意温柔的事物温柔罢了。 另一个则更简单了,想乱我心神?我漓潇求你这黄泉之气结实牢靠些。 刘清气笑道:“前辈,不带这样的,拿我当鱼饵怎么地?当鱼饵也就算了,借我破境捉的人,这么说也得给我审问一番吧?” 乔坤只当做没听到:“东明公说了,那对鬼夫妻是在怙照宫当差,是末等鬼差,职位最低等,不过手中权力却不小,夫妻二人都是负责抄录某些人生前罪行之类的。如今的酆都罗山与地府是两回事,只能算是凑活运转,生死簿一类的东西,都没有,所以只能靠抄录。” 这老前辈,真是小气,自个儿不过是想问那八臂魔神一个问题罢了,至于如此么? 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乔坤。刘清转头对着漓潇,轻声道:“等溪盉生辰过了再走?” 小溪盉最喜欢的,就是每年的生辰。 其实小时候也想过的,可爹娘都过不了生辰,溪盉这么懂事,哪儿会给爹娘寻麻烦事。 现在可不一样,小丫头在清漓山,那可是小公主一样。 孩子们喜欢过年过生辰,大人们则不然。年年难过年年都过,过一次生辰就要老一岁。甭觉得那驻颜有术的山上仙女就不在意,只要是女子,就没有不在意的。 漓潇点了点头,无奈道:“想了这么久,还是没想好给槐冬什么礼物。” 溪盉那死丫头,拿着一柄竹麓显摆了一次就极少当着槐冬的面拿出来了,尽管如此,槐冬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的。 刘清神色古怪,盘膝坐下,取出一枚方石,开始刻章。 “估计槐冬最想要的,你也给不到。” 小丫头最想要什么,刘清是知道的,就是不晓得漓潇看出来没有。 漓潇微微一笑,“那我还真是办不到的。” 小丫头十五岁了,还是只比溪盉高那么一丢丢,她最想要的,估计就是长高点儿了。柴黄跟陈岩两个家伙,可没少喊槐冬矮冬瓜。 想了想,还是将方章收回,取出一枚翠绿透亮的扁平玉石,然后召出飞剑无名,手持飞剑,将玉石一头儿削去。以剑气刻字,小半刻便篆上“清漓”二字。 递给漓潇后,某人笑着说:“我是木秋山关门弟子,你是清漓山山主夫人。” 漓潇白眼不停,心说你这家伙,一天天的就知道胡扯,都不晓得帮我想想送槐冬什么。 乔坤早就走去一边,两个年轻人,也不顾些别人,齁儿死我这老前辈了。 嗯……本来就是个死人,齁儿也没法子。 约么过去小半个时辰,乔坤开口道:“快到了,你们悬挂好无事牌吧。” 两人对视一眼,没去取无事牌,一个挂了伏龙令牌在腰间,另一个则只是紧了紧背后长剑。 此次酆都之行,刘清不只是来带走两位鬼差,还是代天下渡而来,故而要以伏龙身份示人。 漓潇则不太愿意挂上那无事牌,想来想去,便觉得自个儿以人间剑客身份,便极好。 乔坤哈哈一笑,摇头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算是见识了。” 渡船猛然驶入一大片云雾,周遭灰蒙蒙,小半刻之后,便已经在一处海上,不是是何方海水,只瞧见前方一座高余两千六百里的巨大山头儿。山巅之上雷霆蹿动,岩浆迸发。 有那鬼卒接引渡船,十余人押着数千鬼魂,往那纣绝宫去。 跟在乔坤身后,两人缓缓落地。 在半山腰落下,到了一处高大门户前,有两位高大鬼神守门。两侧冲天柱,写着一副楹联。 “六天横北道,此是鬼神家。” 两尊守门巨人皆转头看来,各自瞄了一眼,再没理会漓潇与刘清,任由二人走入酆都罗山。 乔坤笑道:“进门之后,六宫轮转,每三十三天都会换一次,你们倒是好运气,一来便是怙照宫轮转至此。” 刘清点了点头,询问道:“烦劳前辈指出他们二人位置,我们自个儿去寻便是,无论如何,她们两个我一定要带走的。老婆婆的一饭之恩,我一定要报。” 乔坤打趣道:“伏龙大人好大的官威,我去寻那四大鬼王,到时看谁出来与你商议天下渡接引之事吧。” 说罢指着极远处一个衙门口模样的院子,轻声道:“那是怙照宫司录府,去那儿寻便是。” 刘清点了点头,拉起漓潇,两人缓缓走去。 如今这酆都罗山,是集数家之力,合力修缮而成。出力最大的,是道门与释教。 酆都罗山所在的这处洞天,就是道门搬来的,而那轮回之路,却是几位旧佛祖合力建成。 这酆都六城,其实有凡间模样,商户铺子一应俱全,鬼民甚至与在凡俗时无二,真可谓是极乐世界。 不多时便走到那座司录府,两尊守门衙役颇感意外,活人怎么来的酆都?只不过那守门鬼神都未阻拦,自个儿倒也不用担心。 一位鬼吏拦住刘清,淡然道:“司录府重地,闲人免进。” 刘清笑着抱拳,轻声道:“在下是来寻一对负责抄录的杨姓鬼吏夫妇,还望行个方便?” 守门衙役却摇了摇头,笑道:“活人能下地府,你们境界又不高,本就是奇事儿。只不过这司录府实在是太过紧要,除非城主与鬼王下令,否则我们真不敢擅自放二位进去。” 刘清点了点头,转过身,沉声开口:“天下渡伏龙,求见梁帝。” 来时路上乔坤已经介绍了,六位宫主皆是古时帝王。这位怙照宫主,从前便是梁国皇帝。只不过秦推翻前宋时,梁国已经被秦国顺手灭了。 一道黑衣瞬身来此,鬼气阴森无比。 刘清再此抱拳,轻声道:“萧前辈,她们夫妇,我无论如何都要带走的。” 黑衣人瞧着极其年轻,不到三十岁的容貌,瞧着也不像是一国帝王。 他先是看向刘清腰间的伏龙令牌,然后才笑着开口道:“如今的天下渡,与我在世时的豆兵城,差不了多少。你既然是以天下渡伏龙身份来此,我自然要给个面子。” 如今世间有一座天下渡,用以抗击妖族。当年的天下,可有四座边城,抗击的,可不是什么妖族了。 两位守门衙役见宫主亲自来此,抱拳施礼,之后便不加阻拦,各自站去一旁。 萧磐笑道:“去把杨生木夫妇喊出来吧,他们两个还是不太适合进司录府。” 这萧磐,十三岁时给不是亲娘的母后抓回金陵,登基称帝。十六岁借着后族一位伯爵犯事,从那吕太后手里夺回大权。之后选贤任能,拜敌对宋国的一位读书人为治水之人,只短短几年时间便疏通云梦、彭泽两处水患,二十岁时,已经将梁国打造为当时胜神洲国力最强的国家之一。不可不称之为一代圣君。 万年前与那天庭一战,他也是登天者之一。 萧磐看向漓潇,笑道:“你爹还好吧?” 漓潇神色古怪,心说又认识我爹?我家那好好先生的爹爹,就这么交友满天下? 漓潇轻声道:“爹爹还好,前辈与他相识?” 萧磐笑着说道:“何止相熟,当年都是少年,我年纪最小,一个史大哥,一位张大哥,路上极其照顾我。后来我被母后抓回去当皇帝,你爹还以为我给那越国太子害了,差点儿把人越国太子屎打出来。话说回来,我还算是木秋山供奉呢。” 刘清也有些无奈,这事儿恐怕话本都写不出来,走到哪儿,哪儿是熟人。 其实乔坤与温讳,没见过张木流,不过这张砍砍名声实在太大了。 萧磐忽然就有些伤感,当年张大哥身旁也有好几个小丫头的。可小丫头们,都已经香消玉殒。 他还记得在涿鹿城一座镖局,一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非要喊自己皇帝老爷。实在没法子,给了个极其值钱的小玩意儿,本以为小丫头会改口叫萧磐哥哥,结果硬是被那小丫头喊了一句皇帝少爷。 最伤心的,恐怕还是张大哥吧? 说话时,一位女子与个樵夫装扮的男子,齐身走出门。 女子着急忙慌跑了出来,走到近前,二话不说便双膝跪倒,声音中满是歉意。 “当年不是有意诓骗恩公,柳河给恩公磕头赔罪。” 杨生木也紧跟着跪下,轻声道:“这么些年,多谢恩公照看我娘。” 两个守门衙役面色古怪,心说还真认识? 刘清无奈至极,将两人搀扶起来,轻声道:“杨婆婆给了我们兄妹一顿饭,我始终记在心里的,什么恩公不恩公的,以后少提这两个字眼,我这次来,便是要带你们回去。” 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前几年梨茶镇举镇搬迁,杨婆婆死活不肯走,我知道是因为那座小院儿,里头还有对儿子儿媳妇的念想。要是搬走,就啥也没有了。你们回去之后,无论如何也要见上杨婆婆一面,老人年纪大了,时日无多。” 没问当时安老三为何要带二人走,还给自己留下一粒阴丹。这些事,她们二人又怎会知道,到时自己去问那安老三便是了。 刘清早有打算,这夫妇俩,日后担任扶舟县城隍便是了。 萧磐开口道:“带走不带走的,我可做不了主。” 刘清笑道:“无事,我来酆都,可还有别的事儿。” 安老三,定是酆都罗山的某个存在,且也是神灵。 两次以踏罡步斗请神降真,安老三来之后,可都是眼放金光。 那夫妇俩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杨生木试探道:“真能让我们俩回去,再见娘亲一面?” 刘清未曾开口,漓潇笑着说道:“放心,我们回去之后,杨婆婆还要帮着主持一场大婚,有个好大夫在旁边,定能撑着见到你们。” 柳河目光沉重,苦笑道:“公子,我虽说没害好人,可那些年前去捉鬼的歪门邪道,我可没少杀,如今在司录府,赎罪而已。我真能回去吗?” 当年梨山那座破败山神庙,刘清一拳砸散一只野鬼,可那些阴气却尽数给柳河吸扯回去。那时瞧着凶神恶煞的女鬼,最后死在剑下,其实也是为了散去一身阴气,复原那些游魂野鬼罢了。 柳河接着说道:“公子登山之前,便有个不知何处来的传音,让我必须死在公子剑下,如此才能与生木一同来到酆都。”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那安老三了。 东明公瞬身而来,开口道:“小子,想错了,他可不是我们四大鬼王之一。” 刘清无奈道:“人王前辈,老是偷听别人心声,算是个怎么回事?” 萧磐抱拳道:“见过鬼王。” 东明公理都不理萧磐,转头对着漓潇说道:“你在这儿待会儿,可千万别给黄泉气息冲昏了,要是有不长眼的惹你,砍得过就可以砍死,砍不过就让萧磐帮着砍。” 一把抓住刘清,东明公笑道:“你小子跟我来,天下渡那边儿有事,温讳传来消息,已经暂停动工了,得你这个伏龙大人,与我们酆都罗山敲定一些事宜。” 也没管刘清答不答应,一把将其抓起,就凭空消失了。 漓潇古怪道:“萧叔叔,东明公,不太喜欢你?” 萧磐无奈道:“他是人世间第一位君主,叫人王。我们这些个,叫天子,他自然瞧不上我们。” 倒也是,一个人族领袖,都自称天之子了,怎么让曾经的人族之王瞧得起? …… 乔恒坐在那处小院,目光复杂。 他可知道,宋遇秋其实算是刘清弟子了,毕竟是亲手教授的拳法。可现在……那小子老死了你敢信?院子里孤苦伶仃的孩子,是宋遇秋的孙儿? 那个毛头小子,都他娘的有孙子了? 离开小浊天时,那小子不到二十五岁,哪怕算上外界五年,再加上青艾山神说的,临走前被船夫加快光阴流速一甲子,那小子也最多才九十岁而已。三境武夫了,还活不到个九十岁? 还有,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这孩子的爹娘都死了吧? 也太扯了。 乔恒一脸纳闷,可三番五次问了那孩子,小孩就是认定了,自个儿爷爷是宋遇秋,老爹叫宋红。 结果一问这孩子,他却说自己叫张见秋…… 檐葡仙子瞬身而来,笑道:“不可能的,那位前辈拔山而起后,光阴流速才发生的变化,难不成单单一座风泉镇,在手中过去了一甲子?” 乔恒唉声叹气不停,自打来了扶舟县,就没碰上这么让人头疼的事儿。 即便不是宋遇秋的孙子,也不能坐视不理吧? 而且,整座风泉镇包括那风泉山,都是空的,就这小孩一个人。 檐葡笑道:“乔管事,有时候,帮人不一定是为他好,我觉得先把这孩子吃喝问题解决了,等刘山主回乡,再做打算。” 乔恒苦笑道:“他们去了酆都,快就几天,慢了还不晓得要多久。我怕的是,这孩子又是什么算计。” 乔恒叹着气走去自称张见秋的孩子面前,轻声道:“见秋啊!爷爷管你饭吃,你乖乖听话成不?” 哄孩子这事儿,乔恒的确是不擅长。况且被这小屁孩喊爷爷,总觉得自个儿吃亏,宋遇秋喊自己爷爷还差不多。 孩子摇了摇头,咧嘴笑道:“我爹说了,咱家有船,卸春江力这么些鱼,饿不死的。” 乔恒无奈道:“卸春江没了,现在外边的,叫雾江。” 结果小男孩歪头道:“那也有水的呀!有水就饿不死的。” 乔恒这就没辙了,无奈道:“好吧好吧,你厉害。” 可把这位大管事难为坏了,这可咋个整? 想去找楚续聊聊天,又想到那家伙可能正没羞没臊呢,乔恒只得作罢。 唉!算逑,寻陈岩老弟侃大山去。 …… 酆都罗山,洞天有六宫,四方有四府。 东明公府邸,其实没旁人,就只是刘清与乔坤,还有那明面上是人王,却有些不正经的东明公。 刘清二人前脚刚刚走到酆都罗山,天下渡那边儿,温讳传信已至。 乔坤打趣道:“你这位伏龙大人,好像没什么用啊?明明是给天下渡某好处,亲自修书一封传去,也盖上了你的伏龙大印,可人家并不搭理你啊!” 秋官一脉,坚决不同意让酆都渡口修建在天下渡北边儿。 说是下了天下渡的,就没有一个怕死的,你刘清别以为做了伏龙,就真是大人了。小屁孩儿一个,有这闲功夫,不如寻一块儿苫布把腚遮一遮,免得丢人现眼。 此事,夏冬两脉,既没有阻拦刘清,也没有阻拦秋官。 唯独春官一脉,静默无言。因为那篆牌的老者死在中线战场,如今只有个代行春官之职的,并没有新任春官。 新任春官得盖上伏龙大印才能算是真正上任,刘清十年之内都很难重返天下渡,就算是那代行春官之职的人继任,也得刘清重返天下渡之后才行。 刘清笑道:“这事儿,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烦劳传信温讳前辈,就说照常修建渡口就是,我是做决定,不是与她秋官商量。” 东明公啧啧道:“好大的官威,你不怕重返天下渡之后,给人套麻袋?” 刘清淡然说道:“谁的命都是命,待我重返天下渡以后,能不死就不死,能不伤最好不伤。即便是死了,能夺回魂魄的,我都要把他们魂魄夺回来,想尽法子让他们以鬼修路子修行。” 乔坤看了看刘清,沉声道:“意思是以后这些人都会有两条命,都要再下战场?” 年轻人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前辈,你可知道,死在战场上,能抢回魂魄的,十个人里面,能有几个吗?” 不等两人答复,刘清便自言自语道:“十中无一,一百个人里,也最多一二人。我们杀妖之后,可以取丹。妖族斩人之后,也能炼魂的。” 不怕死的多得是,可既然能不死,为何要死? 你秋官一脉主刑罚肃杀,腰悬白龙令是他娘的白挂的? 刘清轻声道:“烦劳帮我也传去一封信,他冬官一脉,要祭出黑龙令,召集一脉工匠帮着修建酆都渡口。” 东明公咋舌不停,“你这样也太得罪人了吧?到时恐难服众。” 刘清笑道:“大不了让他们高我一境与我打上一场,实在不行,高两境嘛!” 乔坤有摇了摇头,轻声道:“反正你在天下渡,算得上一人之下了,只要赵长生活着,估摸着你就没事儿。” 那倒是,守天下渡的,一时半会还不会换人的。 赵长生可从来不是天下渡之主,也不是那小岛土生土长的人。他只是错过了一场大战,待妖族倒戈之后,在那豆兵城之上,建造了一处渡口而已。就连那桃李牌林,都要比赵长生的岁数大上极多极多。 刘清取出一道竹简,以剑气刻字,话并不多。 “若是秋官再多言,我便重立中官,刻个黄龙令而已。冬官需尽全力,助温讳前辈修建渡口。我重返天下渡时,代理春官代行部分伏龙之职。夏官的赤龙令,别浪费在战场之外。” 盖上伏龙印章,入木三分。 这么做,不得罪人是假的,可刘清宁愿得罪那些个岁数大,修为高的,也不愿让那桥头铺子多一碗桥头面。 活着,可就能多喝一碗相逢酒。 刘清轻声道:“天下渡的事儿,说完了,我们的事儿,得聊聊了吧?” 东明公闻言,已经打算走了。刘清却笑着说了句:“安老三是不是鬼神,我不太在乎,早晚我会去寻他,有些账不算清楚可不行。” 东明公缓了一口气,怕就怕这愣头青不讲情面,与他那老岳丈似的,走到哪儿拆到哪儿。 结果刘清又说道:“神灵想要转世人间,是不是也要在酆都罗山才行?如今人死了去不了地府,从地府,估摸着也来不了吧?” 乔坤也投去疑惑眼神,这个也是他想知道的。 明明人世间几乎已经隔绝,要从天外地下传来神灵,极其不容易的。人世间又哪儿来的转世神灵? 不说旁人,只说刘清身边的那个粉裙小丫头,天生便能压制神灵,估计在天庭里头,神位不会太低,但究竟是谁,乔坤也瞧不出来。 若不是南下路上碰到了溪盉,刘清额头那只神眼早就具象了。 东明公苦笑道:“想知道这个,得去雷音寺问问才行,轮回路是人家搭建的,我们真不能说。” 刘清哦了一声,笑道:“不说就不说,反正我逛完俱芦洲,也是要经过玉竹洲到牛贺洲的,到时去一趟雷音寺就行了。” 东明公叹气道:“那杨氏夫妇,真要带走?” 刘清点了点头,“真要带走。” 说着转头看向乔坤,轻声笑道:“那个啥,前辈收徒弟么?小夜游神,我也有个人选。” 乔坤气笑道:“得寸进尺!” …… 怙照宫,司录府那对夫妇已经放下了手头工作,跟在宫主与那恩公的道侣身后,就在怙照城里头闲逛。 只不过前方俩人说什么,他们是真听不真切,也不敢听。 其实俩人聊的,无非是张木流。 漓潇知道最多的,是张木流修行之前的事情,修行之后的事儿,那位木秋山山主几乎就没有在漓潇面前提起过。 漓潇轻声询问:“萧叔叔,我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萧磐想了想,笑道:“刚刚认识那会儿,话不多,就是个酒腻子,走哪儿喝到哪儿。还有,你爹最早可不是剑客,而是善使一柄漆黑长枪。当年胜神洲南部,有个叫儋州的大岛,不过万年前已经打沉了。当年那座岛上,有个很不要脸的修士家族,结果给你爹拿着一柄长枪,站在岛屿对面的渡口,说三十岁之下的,放胆子来与我打。几乎把人家一个大家族的年轻一代,打了个遍。总得来说,就是人恨话不多,特别是那一身不晓得自哪儿来的煞气,一旦释放,吓死个人嘞!” 萧磐说道:“你现在,知道小竹山了吧?” 漓潇点了点头,“是古时掌管三界刑罚的一座山头儿,我爹爹是最后一位守门人,守了两界山千年。” 这位怙照宫主轻声道:“漓潇丫头,你回乡之前,可以给你爹买上一罐子甜胚,你爹从小到大,最爱吃这个,如今可能都万年没吃过了。” 其实在萧磐心中,张大哥是个心中极其孤独的人。 在彭泽湖上一场大梦,梦中不知多少世,见遍了人生百态,好多事在张木流心中,就是梗在喉咙里的鱼刺,怎么都下不去,怎么都出不来。 “你爹当年南下,是为了寻娘亲。他自小都不知道你爷爷是修士,打小儿就没见过娘亲。” 在张木流幼年时,有无数夜里,他但凡受了委屈,都会捧着一把干瘪的不像样儿的葡萄籽儿,蹲在墙角默默流泪。 夜里枕着那把葡萄籽,早上还得起的极早,将葡萄籽灌进竹筒里,挪开床,藏的严严实实才敢出门儿。 八岁时,张木流遇见了麻先生,那个疯疯癫癫不修边幅的汉子,只给了张木流一柄木剑,让他练持剑、出剑,挡剑。 可是,每天必须得挑满自家水缸与东头儿两家邻居的水缸,才能开始练剑。 万年前有四柄杀力不是最大,却最重的剑。 一柄叫巨鹿井,如今在离秋水手中。 一柄叫泗水井,如今在张木流手中。 还有一柄大长井,是万年前那位,若论天下治水,无人能出其右的乔玉山佩剑。 最后一柄叫大口井,乃是天下马帮总扛把子,乔雷的佩剑。 这四把剑,其实是小竹山的四口井。 还有离秋水的佩剑,十谅水,也是小竹山东头儿,山中的一眼泉水。 而幼时的张木流,初次碰见麻先生,是在泗水井边儿上。练剑之地,也是泗水井一旁的细竹林。 萧磐轻声道:“你爹当年南下,到了如今的豫章时,其实已经梦醒,是个相当于如今凝神境界的修士了。他敲开了一处湖畔宅子,就只是说,他叫张木流,是来找娘亲的。” 漓潇沉默不语,这事,其实匡庐之时,她去豫章寻奶奶求药,就已经知道了。 那个画地为牢固步万年,却瞧不见一丝岁月痕迹的妇人,与自己孙女讲了个故事。 就是有一年,一个牵着青色毛驴的少年人,敲开了自家大门。第一句话便是:“我叫张木流,我来寻娘亲。” 然后取出一捧葡萄籽儿,眼泪哗哗往下流了 “不是说好了,吃了葡萄留下籽儿,等你回来种在院子里,第二年就不用买了吗?怎么这么多年,我都记不清娘亲模样了,还没有回来?” 漓潇轻声道:“我爹,是不是个特别孤独的人?” 萧磐笑道:“有了你娘亲之后,怕就不孤独了。我们活着的年头儿,还有吴国存在的,你爹就在吴国一处小镇,开了一间铺子,每天卖三十碗清汤面,三年时间,唯独破例一次。那三年,他最孤独。” 漓潇点了点头,轻声道:“这个我知道,娘亲说过的。” 张木流洗心之时,曾在吴国一处小镇,卖了三年面。 第一年便碰到个年轻人,十六七岁,瞧着是刚刚寻了个事由儿。穿的不多华丽,却也比寻常人耐看,利落的多。 那个年轻人,第一年,每日在面馆前面路过。出门极早,回家很晚,几乎每天夜里,都来吃最后一碗面。 那时的年轻人,很辛苦,但朝气蓬勃。 第二年开始,年轻人穿上了锦衣,极其华丽,那一年时间,年轻人到张木流开的铺子里的吃饭次数,屈指可数。 也变得出门极晚,回家依旧晚,可每日都醉醺醺的,时常是喝倒了给人抬回来的。 到了第三年,那位年轻人眼神开始浑浊起来,出门回家都是低着头,虽说还是一身锦衣,可瞧着落魄了许多。 有一天那年轻人吃了一碗面,摸了摸袖子,一脸歉意,说自个儿忘带钱了,下次一起给行不行? 化成老者的张木流,只点了点头。 结果足足过了十来天,那年轻人才来,又吃了一碗面,给了三碗的钱。 后来,年轻人赊账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多,穿的衣服也越来越破。 攒了一个月的饭钱没给,此后半年时间,他就没在面馆前面走过。 那时的张木流已经是金丹修士,不过是变幻成老者模样罢了,一直晓得,那胖了两圈儿,变得不像年轻人的年轻人,还住在这里的。 直到那年腊月,都快过年了,那个明明才二十一岁不到,却留了一脸胡须的年轻人,又来了面馆儿,可惜,那天的面,已经卖完了。 年轻人低着头,沉声说了句:“老伯,我混惨了,面钱实在是给不起,对不起啊。在这儿混不下去,我得返回家乡去了。” 张木流二话没说,煮了三年里唯一第三十一碗面。 递给年轻人后,张木流笑着说道:“能来,我就没看错你。” 结果那年轻人猛地嚎啕大哭,哽咽道:“老爷子,我觉得我心黑了,烂了。” 张木流只是拍了拍年轻人肩头,笑道:“往往心黑了烂了的,都没法儿知道自个儿变坏了。能知道的,说明还有良知。” 年轻人擦了一把眼泪,揣着张木流送的一本书,快步跑开,背对着张木流说道:“老爷子,我不会一直这么惨,等我还你饭钱。” 萧磐笑着说:“结果好些年后,你爹在北边儿碰到一队马帮,领头儿的,就是吃了许多白食儿的年轻人。只不过你爹恢复了原本模样,那人只觉得熟悉,却怎么也没法将那个卖面老者与你爹联系在一起。” 漓潇点了点头,轻声道:“这个我也听过,我娘亲说了,爹爹给了那个人一本书,书上写着一句‘岂可三年论余生’。其实爹爹点醒了那个人,那个人也敲醒了爹爹。那晚后,爹爹便启程回乡了。” 萧磐摇头道:“那天夜里,张大哥写了一封信,你可以回去问问,看写的是什么。” 这位少年得权的皇帝,记得极其清楚。他看过一副画卷,里头有个卖面老者,提笔写了一封信,封面只有三个大字。 我亲启。 信上说:“从今天起,别再做个孤独的人了。你要与某人书信来往,说些近来琐碎,说些家长里短,说声见字如面。” 那个某人,除了张木流,还能有谁? …… 木秋山上,来了个去过一趟赡部洲东海又返回的读书人,一身白衣,腰悬长剑。 还是山巅那处小亭,乔玉山斜靠着飞来椅,提着酒坛子,直打饱嗝儿。 张木流哈哈大笑,“老二,你不行了啊!瞧瞧人家老大,酒量是万年不倒。” 乔玉山嘁了一声,嗤笑道:“他?上次给卓康干趴下了都。” 说着,猛地看向张木流,沉声道:“非得如此吗?真就不把大哥二哥当高个儿?你张老三瞧不起人是吗?” 张木流笑道:“最早死的,肯定是我们夫妇,还有江潢、綦风栩他们。你们自然也逃不掉,第二批便是你们了。待我们仅剩的,苟活世间的小竹山人死干净了,就轮到这些个后辈了。” 说着猛地起身,面向北方,说着一串一串名字。 说到莫淼淼,妖苓、胡洒洒时,张木流赶紧悬空灌了一口酒,灌的满脸酒水。 张木流笑道:“我们这辈儿,还算猛吧?” 乔玉山淡然道:“这些留予后人评说,我们都是老不死的古人了,古人不谈古事。”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第七十四章 对景越伤怀 乔坤与刘清辞别东明公,去了究城,也是酆都六城里头,唯一收纳枉死之人的地方, 这位大夜游神说道:“地府原本有个枉死城,关的皆是枉死之人。从前那座地府,对于枉死之人极其苛刻,不能转世投胎,不能随意走动,无法收到凡俗家人烧来的冥钱供奉,更不能于地官赦罪之日重返人间探望家人。” 刘清无奈道:“明明枉死已经够凄惨了,还要被你们压迫剥削,那枉死城有无爆发过叛乱?” 其实也就是问着玩儿,地府鬼差,只要有那牒谱,就会对鬼物鬼修天然压胜,别说叛乱了,估计连大点儿的水花儿都翻不起来。 结果乔坤点了点头,轻声道:“有过,不过被个佛家出身的,几巴掌就将那些枉死之人镇压,那人自称杀生佛,杀身成佛。你想想,那枉死城本就是那和尚所创,人家就是老天爷,举手投足,杀力无边。” 乔坤看向刘清,眼神有些古怪,“如同封神之后,你对天下生灵的天然压胜。” 刘清的母亲,是从混沌中走出的最早古神之一,确实与那剑神算是姐妹。 只不过一个手持天上地下第一柄剑,走出了天地之间的第一条剑道,最古老,杀力最大的剑道,后世剑客,皆以此为框架。 另一个,销声匿迹无数年,只在万年之间,胜神洲水患爆发,手提一副花篮,在菏泽现身,以自身性命与大道根底,强行镇压那重现人世间的上古九泽之一。 按那方葱所言,人世间她知道的,也就三人可以主持封神之事,最容易寻见,也最安稳的,就是刘清了。只不过封神之后,刘清就变相的成为了那山水神灵共主,有利有弊。 终究是没忍住,乔坤沉声道:“刘清,若是有人忽然便能指挥天下极大的一股子力量,你觉得他把持的住吗?即便把持的住……” 话未曾说完,刘清接着说道:“即便把持的住,难不成人世间就无人眼红?倒是各种人,各种言语,都会如同井喷般跳出来。为人间大义也好,酸也罢,总之,不会有什么好言语。况且,筹备十年,我刘清就会给人盯着十年。刘某能不能活到三十岁,都是一说。” 乔坤笑道:“早就想到了?” 刘清淡然道:“从大师姐口中闻听此时事,就已经想到了。其实杜亭声被秦皇封为朝天府首座,有些挑拨我与他的意思。只不过我没当回事,杜亭声也没当回事。杜亭声能忍,是因为他被我一席话说动,想要做那参天大树。我就更简单了,因为他赵炀,悍不畏死!” 乔坤笑了笑,“想好了?” 刘清淡漠无言,转头看向一位卖豆腐的女子。 六座鬼城,常住者也好,商户铺主也罢,其实都是枉死之人。如今的酆都罗山,掌权者都是长成自人间,死后依旧在人间,真正的人,故而如今的酆都罗山,人情味极重。 萧磐与漓潇瞬身而来,身穿水蓝色长裙背负长剑的女子,瞪眼道:“看什么呢?” 刘清猛地转头,一本正经,“在想那姑娘卖的豆腐是南豆腐还是北豆腐。又想酆都罗山所产的豆腐,咱们能吃么?” 说实话,刘清心中确实有些疑惑。奇了怪哉,明明是罗山小洞天,幽冥之地,你这豆子哪儿来的?难不成这地方还能种地不行? 萧磐打趣道:“不得了,遮掩不过去了。” 好像当年与那二人同行,冷不丁和稀泥插嘴一句,惹得嫂子提剑追着砍杀,张大哥前面飞奔。就为了这事儿,张大哥特意学了一道遁术神通。 眼瞅着漓潇瞪眼看来,刘清赶忙说封堵都罗山这边儿,人王前辈做主,咱们带走杨大哥夫妇就行了。你还有没有想去逛一逛的地方,要是没有,咱俩抓紧回去?还得陪你去一趟同谷郡,赶在溪盉生辰,咱得回去的。” 漓潇瞪了某人一眼,今个儿就给你留面子了。 结果乔坤冷不丁道:“恐怕你们得先回一趟清漓山,忘了与你说了,你家那边儿,好像有事。” 刘清瞪眼道:“我真是……” …… 溪盉返回了扶舟县,却不愿再去清漓山,说要等着师傅师娘回家了才去。只好由槐冬陪着小丫头,先住在祖宅,每日在县城里头胡游乱转。 原本刘清就是个混世魔王,如今还学了一身武艺回乡,又将梨茶镇东边儿那座山头儿买了下来,据说要开宗立派,做个真真正正的江湖人。这下子,受过刘清接济的穷苦人家都乐开了花,那些个乡绅富豪却一个个都愁眉苦脸。好不容易听说那家伙又走了,结果没过几天,他的小徒弟背着一把剑回来了。 溪盉愁眉苦脸走到县城里边的酒仙庐,小大人似的,开口道:“来呀!上一壶槐冬酒,挂在我师父帐上。” 刘清说到做到,早就去了县衙过户,将这座酒仙庐交于黄椿,作为这家伙以后娶了那位姑娘后,安家置业的本钱。而且刘清早就私底下答应了高柚儿,他们的孩子,无论男女,无论资质如何,若非刘清将其收为亲传弟子,也会在日后的清漓山寻一位适合那个孩子的,我看如何,反正会让那孩子有个好师傅。 当时高柚儿只笑着说道:“刘清哥哥做决定就好,反正我高柚儿又做不了神仙,也不羡慕神仙,只与黄椿大哥安然度过一生便好了。” 当日在刘家祖宅重吃团圆饭,杜秀芹与羊茜可是见过溪盉跟槐冬的,此刻见着小丫头进门就要喝酒,杜秀芹只是掩嘴发笑,而羊茜则是板着脸走过来,沉声道:“姑娘家家喝什么酒?要喝酒也要长大了再喝,你是练武修仙的,有本事了自然就不怕歹人欺负,晓得吗?” 溪盉当即低下小脑袋,走去角落桌子,轻声道:“那能不能给些吃的?我跟姑姑都饿了。” 这下倒是惹得羊茜无所适从。 原本以为,溪盉小孩儿心性,又是大东家的开山大弟子,最起码也要训斥几句,谁想得到这小丫头,居然灰溜溜低下了脑袋。 槐冬跳起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两脚交叉,双腿一晃一晃。 “茜儿姐姐,我家可跟别处不一样,我哥哥的徒弟,自然也跟那些二世祖都不一样,你可千万不能想坏了我们。” 羊茜笑了笑,轻声道:“那就炒个槐花豆腐给你们?” 一旁的杜秀芹扯了扯羊茜袖子,轻声道:“你啥时候学的这么坏了?” 槐冬撇嘴道:“那我明儿就去弄一只烤全羊。” 姑娘家家,好像总是这样,幼稚时幼稚至极,聪明时聪明之至。 杜秀芹年纪大一些,笑着走去后厨,端出来一碗凉拌黄瓜,摆在两个小姑娘面前,笑着说:“厨子跟那两个家伙都不在,待会儿,我们去给你们下面,凑活吃一口。” 其实杜秀芹知道羊茜为什么那么大反应,无非就是因为自个儿,她就是给仅剩亲近之人灌了酒后,才卖到妓院的。 两个小姑娘晃荡着腿,夹着小块儿黄瓜往嘴里喂着,双腿晃荡不停。 槐冬毕竟年纪大些,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别怪哥哥,毕竟哥哥已经有了嫂子,再与桃溪姐姐不清不楚,不好的。” 溪盉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晓得,只是……干娘真的好伤心,我也不能劝什么,就觉得自个儿太没用了。” 被喊来的高柚儿,一步跳进门户,故作惊讶,开口道:“你们两个小鬼,吃好吃的不叫我?” 溪盉第一句却是,“柚儿姨,你喜欢黄伯伯,可黄伯伯不喜欢你的时候,你心里难过吗?” 高柚儿料到了这丫头要问什么,于是轻声说道:“难过啊!都要难过死了。我就觉得,我这么好,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溪盉问道:“那是为什么啊?” 高柚儿走过去摸了摸小丫头脑袋,轻声道:“因为喜欢一个人,就如同嚼烂吃下一种东西,吐是吐不出来的。” 黄椿鬼鬼祟祟走进来,干笑道:“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结果一大两小三个丫头,齐声道:“闭嘴!” 黄椿笑道:“好嘞!” 溪盉转头问道:“黄伯伯,我这样子,会不会让师傅伤心?” 的确是为了干娘伤心而生气,可其实小丫头也很喜欢师娘的啊!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为师娘不值得,觉得师傅太无情了。 明明知道干娘在等,破境之后,硬是躲着不回游方客栈。 干娘守了一个晚上又一天,最终没等到师傅回来,走得时候给了师娘一封信,让转交师傅。 溪盉知道,龙丘桃溪瞧着笑的没心没肺,可心里指不定伤心成什么样子了。 小丫头一想到龙丘桃溪独自返回神鹿洲,一个人行走一个人坐船,就忍不住有些伤心,很伤心才对。 在溪盉眼里,那个不佩双刀,换上了黑衣的女子,笑着转身离去时,好像整个天下都黯然伤神了起来。 一樽儿琉璃盏,摔在地上,七零八碎,死活粘不到一起。 高柚儿拿起槐冬酒,轻声叹息道:“对景越伤怀,并头花空满台,今番受尽相思害。” …… 第七十五章 如在江湖中 出了酆都罗山后,二人直接御剑,从胜神洲中北部返回。 风泉镇与青艾山被三师兄从小浊天搬了回来,这么大的事儿,居然这么晚才说? 这夜游神也太不靠谱儿了吧? 一路往南,漓潇比较照顾刘清的御剑速度,但还是极快,一路过河水渭水,不多久就已经到了成州。 刘清忽然说道:“先下去一趟成州,找点儿好玩儿的,给溪盉做礼物吧。你可还要给槐冬补礼物呢。” 漓潇看了一眼刘清,点了点头,两人缓缓落下身形,到成州的一处僻静小巷。 没几步便走了出去,迎面而来的,是一种勾人的香味儿。 漓潇小声问道:“这是什么?怎么这么香?” 刘清笑道:“成州特色,算是一种炒牛杂,三文钱一小碟子,我小时候就是这个价,估计没改过。” 漓潇便走了过去,拿出四文钱,要了一份。结果临走时,那眼睛有些模糊的老妪,笑着拿一文钱退回去,说了句让刘清觉得颇有感触的话。 那老妪笑着说道:“肉没涨价,一碟子就是三文。本就是挣那一文钱,若是牛肉涨价,我自然要跟着涨价的。” 这老妪说话,开诚布公,反倒是让人舒服几分。相比挣得盆满钵满,拿货物成本当做天机的商贾们,这老妪的无心之举,倒真是让人舒服极多。 漓潇笑着转头,取出一小粒银子,轻声道:“没带那么些铜钱,这些个,够把老奶奶锅里的全买下来吧?” 这牛杂,就是一大锅,来客人之后,掏一铲子过来,加热一下,装个小碟儿便可。 老妇人点了点头,轻声道:“既然买这么些,不够也够了,我也没个秤,少了也别怨我。” 结果一个大木桶,装了慢慢一桶给漓潇。那老妇人还说了,回家之后,要是沁在一起了,拿锅里热一下就能吃。 走到无人处,漓潇将木桶收起来,疑惑问道:“这么久都没有背剑,怎么这会儿偏偏把剑取出来?” 刘清想了想,笑道:“想给一些个鬼鬼祟祟的说句,少惹我。” 消息真够灵通的,刚刚返回胜神洲,闻着味儿就来了。 其实刘清在意的也不是这个,而是在酆都时,乔坤那有意无意的一句,暂时,天下渡还是赵长生说了算的。 这个暂时,到底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百年? 漓潇以心声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刘清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道:“有些类似于赡部洲那座天寿山的古洞,里头供奉着从未听说的神灵,好像各洲都有。胜神洲的,就在这成州城外,一个叫蒲圪洞的地方。” 只不过这蒲圪洞里,幽深无比,估摸着到最深处,都是百丈之下了。可近十几年中,无人寻到深入洞口,刘清当年也是去寻过的,一无所获而已。 顿了顿,刘清说道:“成州有个说书先生,幼时与伙伴曾下过洞底,后来靠着这故事,凑凑合合活了一辈子了,我想去问问。” 漓潇点了点头,瞪眼道:“为什么不与我说清楚?” 刘清摇头道:“我在赡部洲那洞里,就见着过那些,实在是有些吓人。” 说着已经到了一处小茶馆儿,人不太多。一位老先生在台上说不停,下方坐得,都是年轻人。 迈步走进去,两人都是背剑,倒是惹得那小厮连忙上前。 要了两壶翠峰,刘清以心声说道:“一个故事说了几十年了,想要养家糊口,就必须天天说,但天天不一样。我估计这老人说出来的,已经与他看到的,是两回事了。” 台上老者,真不愧是讲了数年故事,功底极其身后。 “我年幼时,那蒲圪洞还与现在不同,不光其中暗藏洞天,外头有一出水泉眼,如同巨蛇吐信一般,顺着舌尖流下。只可惜,今时今日,那泉水早就给人占去私用了。好在啊,出了城,外头那座鹰嘴山后,还有一个洞口,是可以进去的。不过老头子是不愿再去了,诸位要是有想去一探究竟的,最好走之前就买好菜品,约着唢呐匠,免得到时候,还得烦劳家人。” 刘清摇头笑了小,心说不愧是耍嘴皮子的,真贫。 其实此刻,这老者才打算开说,方才那些,算是聊闲白儿了。 老者口念定场诗,拍案压言,朗声道:“那蒲圪洞横在半山石壁,想要进去就极难,须得爬上半山才行。然后才有一硕大洞口,往里去,左右皆是金身塑像,奇异非凡,我保准儿在场的诸位,十个人里有是十一个没见过那塑像。错过宫殿,右侧有一个堪堪只能侧身过去的石缝儿,要过那处,才算真正进洞。” 又打趣道:“所以说,那处神迹,与胖人无缘。想要在那里头拣起什么绝世秘籍,得先瘦下来才是。” 众人再此哈哈大笑。 “进洞之后,伸手不见五指,唯独那虚中石头尖儿上不断滴水,回音四响。好在我们都备着火把,点燃之后,当即下了大伙儿一跳。你猜怎么着?火把一亮,整个洞穴,穹顶之上忽然亮堂起来,如同一颗颗天上星辰。当时也不晓得是给我们吓坏了还是怎么着,总觉得那天上星辰,轮转不停。” 漓潇摇了摇头,传音道:“这都什么跟什么?有听这个的,咱不如自己去瞅瞅。” 刘清笑道:“倒也是。” 施展小小障眼法,瞧着两人还在远处,其实早已瞬身离去,下一刻已经出现在那处半山石壁。 左看右看,打量了一番,刘清轻声道:“这倒是与那天寿山,有异曲同工之妙。” 山势大致相同,就连洞穴所在位置都是相差不大的。 漓潇指着不远处石壁,拉着刘清飞身过去。 “这石壁,画的是谁?” 刘清目光有些疑惑,开口道:“骑龙跨虎手捻银针,是药王无疑了。天寿山那处,也有一个一人高的小庙,里头也是供奉药王,只不过那尊雕像手中银针不见了,只留有一个手持银针的姿势。” 漓潇轻声道:“进去瞧瞧?” 两人瞬身走进洞穴,所见之神像,与刘清在那座天寿山见到的,几乎一样。唯独高位之上那尊神像,不再是慈眉善目。 按先前老者所述,两人对视一眼,穿过石缝,果然进入了一处约莫三十余丈大小的洞厅。 漓潇打了个响指,一缕火苗儿由打指尖蹿出。 果不其然,见火之后,洞厅穹顶猛地光华大作,有如悬挂一颗颗星辰。 两人皆是皱起眉头,对视一眼,齐声道:“感知不到外边儿了?” 刘清缓缓转头,方才进洞之处已经无迹可寻,明明就在身后,可哪怕以神眼搜寻,也没有发现一点儿的痕迹。倒是一处向下去的洞口,凭空出现。 漓潇笑了笑,问道:“咱们是下去,还是劈开这小笼子天幕出去?” 此刻二人已经没法子探视外界如何情况,肯定是陷入一处小洞天牢狱了。 刘清笑道:“来都来了,肯定要下去逛上一趟的。” 左右看了一眼,将飞剑无名祭出,化作芥子留在此处。刘清率先跳进洞口,漓潇化作一缕剑光,紧随其后。 漓潇传音道:“怕有人会来?” 刘清以心声回复:“不是怕有人,怕的是没有人。” 有时怕人,有时怕鬼,没得法子。 什么都不怕,反倒不像人了。 落地之后,刘清苦笑道:“这何止百丈?估计那说书老者,也是胡咧咧的。” 刘清猛地皱眉,神眼当即大开,一抹金色光芒由打刘清额头印记散发,环视一周还是无果,便将青白提在了手中。 只瞧见不远处一间茅庐,茅庐旁是个磨盘。此地洞顶之上,一样星光灿烂,甚至要比高处亮上极多。 漓潇扯下风泉,沉声道:“我也有感觉,像是那神灵气息,可又有些不像。” 人身山河之内,青龙猛地跃出水面,高悬半空中,沉声道:“刘清,你这柄本命剑需要填补无数天材地宝,这地方,就有。” 刘清早已握紧青白,直直往前看去,轻声道:“你也太瞧得起我了。这是我能打得过的么?” 青龙笑了笑,未曾言语,一旁的漓潇却神采奕奕,笑道:“怎么?这就是大师姐说的那地方?” 刘清点了点头,“封神之事,哪儿有那么简单?除了我本身的神灵气息,还得有那五雷正法在身,否则怎么压得住以后的天下神灵。” 说话时,一股子雷霆瞬间而至,一位道人悬立前方。 那道人中年模样,两鬓斑白,手持一柄拂尘,淡然开口:“倒不是我有意设计,眼红你这小辈。实在是贫道无法放心,一个年纪轻轻的武夫,手中有了这么大的力量。天下渡那边儿,现在归那位赵前辈管,人家愿意怎样就怎样,可俗世这边,我不管管,就有些不像话了。”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前辈可否说个道号?” 道人笑道:“鬼道人罢了。” 漓潇冷声道:“诡道人吧?” 刘清笑了笑,扯下酒葫芦灌了一口,走去不远处,顺着一条暗河往上瞧去。 一条暗河,雷霆蹿动,不过看这道人模样,估计水下宝物已经被取了。 刘清笑道:“前辈想要如何?一杀了之?” 那道人摇了摇头,笑道:“不至于,就如同你们天下渡的规矩,酒没进嘴里,就算不得喝酒。我最多也是在你端起酒葫芦那刻,斩杀了你。” 好吓人,吓得刘清干嘛又灌了一口酒。 转头看向那道人,刘清满脸疑惑。 不是说举起酒葫芦就要杀我,怎么还不动手? 道人气笑道:“怎么?就这么想死?” 刘清笑道:“前辈可以试试。” 白毛儿拂尘冷不丁甩来,刘清倒飞后退,心中叹息不停。 结果身旁漓潇皱起眉头,沉声道:“东西拿不到就拿不到,家里还有事儿呢,你还玩儿?” 中年道人眯起眼睛,沉声道:“原来你才是最大的那个异数?” 背剑女子只是眉头一皱,整个洞天穹顶风声大作,数不清的长剑悬浮一侧,无数剑尖,直指那鬼道人。 那道人淡然一笑,挥舞拂尘,白色游丝瞬间织就一张大网,扑向刘清与漓潇。 飞剑道门凭空出现,鬼道人挥手将其打飞,猛地一惊,沉声道:“这是……” 话都没说完,漓潇冷声道:“与我二人对打,只高两境,怕是没什么用。” 剑光直落,那游丝大网瞬间碎裂。 鬼道人收回拂尘,笑道:“好,那就与你们玩儿玩。” 退后一步,整个洞穴开始剧烈抖动,待转眼时,这处蒲圪洞已经分作八块儿,刘清与漓潇各在一边,位列西东。 就连风语石的联系,也暂时被切断。 刘清笑道:“原来是个登楼修士。” 鬼道人一步跨来,笑道:“你一场破境,扯来了六合八方的武道气运,资质确实是打从有了武道之后,最顶尖的存在。” “只不过,你可知这人世间有武道的年月,才多久?” 刘清一剑划去,眼前道人如同镜花水月,碎而又圆。 “万年而已。” 鬼道人笑了笑,一道漩涡之后便消失不见,只留一道光幕,映着一段河畔往事。少年人河边草丛偷窥一位女子,画面香艳至极。 鬼道人讥讽道:“几首准备,可谓是算计至全啊!南下之后,若是漓姑娘不喜欢你,正好儿,有个龙丘桃溪还傻乎乎在一边等着呢。吃不到眼里的,吃碗里锅里的也成是么?退一万步,扶舟县还有个等你长大的姑娘,不是么?” 刘清面无表情,一剑划碎那光幕,再出现的,又是鬼道人。 “啧啧!要是有人说你是莽撞人,半点儿没有心机,我都要替你打抱不平。居然这会儿就已经想到了,漓潇就在不远处观瞧?” 刘清刚想再落一剑,结果那鬼道人真身来此,一脚踹翻刘清,小师弟:“如此惺惺作态,配做个人?配拿眼前这把剑?配做那天下神灵头顶的高悬长剑?” 刘清爬起来,往往一笑,淡然道:“若是有一点儿的对自己怀疑的,恐怕都会着了你的道儿,可我不会。” 有情之人,往往无情至极! 数道鬼道人身影如同雨水洒落,一个个出现后都是径直朝着刘清而去。 年轻人左手持剑,右手掏出一张符箓,乃是张木流所传那清微符。 刘清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难以把控自个儿?” 鬼道人淡然道:“人性如此。” 周遭猛地一阵剧烈晃动,仿佛天穹也要被撕裂。 东边那处,漓潇独在,四周密密麻麻的光幕,所放画面,皆是刘清与龙丘桃溪用处时的香艳画面。 漓潇一开始就盘溪原地,随意瞅了几眼便不再理会,只是将风泉横在膝前,聚敛剑气而已。 猛地一睁眼,漓潇撇嘴道:“刘清他想得美,桃溪会让他白吃?不打死他就是好的了。” 瞬息一剑,被分成八块儿的蒲圪洞,当即幻象倒塌,又是一剑,打碎这鬼道人虚影,漓潇一步便到了刘清身旁。 女子笑道:“回答的倒是不错。” 刘清也咧嘴一笑,转身就是一剑,身旁的“漓潇”,也化作一摊水,变作新的光幕。 眼看又有新东西要出现在光幕,刘清沉声道:“前辈,不要得寸进尺。” 漓潇那边儿,好像就被困在隔壁了。她明明瞧得见刘清,却死活也过不去。 方才见那假漓潇出现,她只是笑了笑,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被一剑斩杀。 但漓潇看见了,刘清这会儿已经有些不高兴。 女子提起风泉,将心神沉入其中,以心声开口:“风泉与青白一起,斩他便是。” 刘清神色冷清,借着青白答复道:“我一剑划开这小洞天,你寻他真身试试。” 说完便一剑划向穹顶,光是青白自身威能,都足矣开天而去。 那鬼道人凭空出现,嗤笑道:“明明都是个神桥境界的武夫,偏偏舍不得放下一柄杀力巨大的仙剑?做什么都有借助他人气力,真不愧时外界盛传的小白脸儿。” 刘清淡然道:“那你,压境到神游,以你八境修士,来与我六境武夫打一场!” 鬼道人嗤笑道:“我辛辛苦苦修炼得来的境界,凭什么要压境与你打?伏龙大人的想法,有些太理所当然了吧?难道南下战场之后,还要与那么些个妖族,商讨什么公平一战?” 刘清摇了摇头,脸上笑容真挚,嘴里却说着:“你他娘的脸呢?” 青白剑光划开天幕,随后无数柄飞剑齐出,如同瀑布一般,直冲某处。 鬼道人身形瞬间虚幻起来,笑着说道:“还可以,但这只是第一次。” 说完便消失不见,周遭空间猛烈颤抖,不多时便碎裂殆尽,两人现身蒲圪洞外,好似方才一切都是个梦。 漓潇沉声道:“这人还在压境,可远不止登楼境界。” 刘清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管他什么境界呢,咱这不是好好的么?” 鬼道人,名字虽有个鬼字,好在人心不鬼。 …… 扶舟县的小丫头,现在就剩下一个了。 槐冬被紫珠喊去,原本是想把溪盉也喊过去的,可溪盉打死不愿意离开,说要等师傅回来才去。 于是一个粉裙小丫头,背着一柄与自个儿差不多高的剑,拉着白鹿,晃晃悠悠,在街上走江湖。 高柚儿已经与黄椿定好大婚吉日,两人都不那么计较俗礼,说要在刘清离乡之前,就要完婚。 毕竟是神仙老爷,一趟出门儿,短也五年,长就更不知道了。 今儿个酒铺无事,高柚儿便跟在溪盉后边儿,不敢上前打扰,也不敢放着不管。 只是怎么看,这小丫头怎么有几分刘清的当年模样。 小白鹿已经长成了大白鹿,溪盉原本想着骑鹿上街,可黄椿说,要骑着,就得备一个马鞍,不然骑着硌屁股。 结果溪盉左想又想,还是没给白鹿配上一副鞍子。 有个鞍,我倒是舒服了,可白鹿不舒服啊。 溪盉得自杏儿仙子的那百宝囊,里面如今可不少钱。之前就给紫珠偷偷摸摸塞了三枚泉儿,里头还有好些个白花花金灿灿的钱。否则溪盉觉得,神仙用的钱,比不得那白花花金灿灿。 小丫头老远就瞧见一个混混欺负摆摊儿卖银耳汤的小姐姐,一通急奔跑了过去,跳起来一脚便把那小混混踹翻。 年纪小是小,可毕竟是炼气境界的修士了。 小溪盉皱着眉头,护住那长得还算漂亮的的小姐姐,瞪眼道:“敢在我的地盘儿欺负人,你不认识我?你呀!走不得江湖了,连我都不认识。” 远处的高柚儿以手扶额,无奈叹息,“好嘛!这师徒俩人,一个比一个闹腾。” 那混混一脸怒气,起身就要去抓溪盉,结果给溪盉又是一脚,踹了个狗吃屎。 溪盉转身看向那摆摊儿女子,咧嘴笑道:“我是我师傅的大弟子,要是谁敢欺负你,你就提我名字,要是不管用,就提我师傅的名字。” 女子被这漂亮至极的小丫头逗得大乐,轻声道:“你师傅是哪个?” 溪盉紧了紧背后竹麓,咧嘴笑道:“我师傅啊!就是扶舟县的刘清。” 原本还不服气的小混混,一听这话,拔腿就跑。 溪盉目瞪口呆,“这是给我吓到了?” 摆摊儿女子笑道:“这是给你师傅的名声吓到了。” 小丫头点了点,又拳不住的碰向左掌,大呼小叫一番,叹气道:“果然,师傅已经不在江湖,江湖却还有师傅的传说。” 结果给人轻轻一巴掌拍在后脑勺,溪盉板着脸转头,刚要破口大骂,却瞧见一张黑着的脸。 小丫头干笑一声,低头道:“师傅回来了啊?” 刘清没好气道:“干什么呢?我不在,你就撒欢儿了?都走江湖来了,你咋不走山海去。” 小溪盉闷声道:“江湖近,山海太远了,怕走丢了,走丢了,师傅可就没徒弟了。” 说着忽然抬头,溪盉轻声道:“我听那位姜夫子说了一句诗,里头就有江湖。其实是不是诗,我也不晓得嘞。” 刘清问道:“什么?” 小丫头想了想,脱口而出:“波澜开阖,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已作。” 刘清一愣,回过神后摇头说道:“如在江湖中?” 第七十六章 林兰花 听了高柚儿一通话,刘清气极,板着脸瞪向槐冬。 “很厉害啊?都想着喝酒了?不得了,要不我给你划出来一座山峰,你自个儿当山主去?” 溪盉撇着嘴,脆生生道:“不要,我当峰主就行,不当山主。又不能像师傅一样,只当甩手掌柜。” 隔壁桌子,与高柚儿聊天的漓潇,也被逗得发笑不停。 刘清干脆不说话了,起身招呼漓潇,说咱们回清漓山,走着回去。 溪盉赶忙跟过来,“师傅师傅,我也回去。” 可刘清理都不理,只是自顾自往前走。 死丫头,我一不在就反了天,还走江湖?为师让你试试江湖险恶。 走了约莫几里地,溪盉迈着小步子跑上来抱住刘清的腿,苦兮兮道:“师傅,你要是生气就骂我吧,实在不行,打我也成啊!别不说话嘛!” 苦求无果,只好转去看漓潇,可师娘只是指着刘清,摊开双手。 意思是你师傅生气了,我也不敢劝。 其实是俩人暗地里商量好的。 漓潇传音道:“小丫头要哭了,你不心疼?” 刘清传音回复,气笑道:“都敢跑去提我的名字要酒喝了,还有她不敢干的?才九岁,以后十二岁了还了得?” 漓潇问道:“我问你心疼不心疼?” 刘清无奈道:“心疼当然是心疼的,可我不能就这么惯着她,上次在书院才教训了一次,这才管了多久,几个月?” 刘清也知道,主要是龙丘桃溪的离开,让小丫头不开心了。但那是大人的事情,师傅师娘的事情,该的着你小丫头管吗? 溪盉在面抹眼泪,也不敢大声哭,就小声呜咽着,苦兮兮的跟在后边儿。 都走了十里地,马上到梨茶镇了,小丫头终于绷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 粉裙小姑娘一边哭着,一边从小荷包里取出厚厚的本子,抽噎不停,结巴道:“我……都有好……好读书抄书,你别生气了嘛!” 可刘清还是没理她。 漓潇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无奈出声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你再生气,我就带着溪盉玩儿去,不回清漓山了。” 刘清转头瞪眼,“你就惯着她吧,这都成什么样了?” 漓潇也瞪大眼珠子,“你再说?” 眼瞅着就要吵起来,溪盉哽咽说道:“你们别吵了,都是我的错。” 结果两个人互相冷哼一声,转头就有些奸计得逞的表情。 刘清板着脸转头,询问道:“是不是黄椿大哥前些日子去高柚儿家里,礼数不到,惹得人家不高兴了?” 溪盉擦了擦眼泪,跟在后面,翁声道:“是这样的,柚儿姐姐家里来了个亲戚,好像是高家长辈。那天黄伯伯拎了一大堆东西去了高家,本来聊的好好的,结果那个长辈走来一看,马上就翻脸了。说什么来家里,拿东西要成双成对,这点儿规矩都不晓得,山沟子里刚出来的么?” 大多地方都有这规矩,壁如女子带相公回娘家,两人不能同屋同床。女婿登门,拿东西需得成双成对之类的。 漓潇歪着头,轻声道:“呀!那我晓得为什么我爹打了你两个月了。” 刘清一脸尴尬,无奈道:“这点儿礼数我是晓得的,其实按照我的想法,黄椿大哥与高柚儿的婚事,无论礼节多繁琐,但一个都不能少。” 可惜,黄椿倒是不着急,可高柚儿着急啊!估计年底就要成亲的。 溪盉轻声道:“师傅还生气吗?” 刘清颇感无奈,硬是给这死丫头绷着脸,自个儿也憋不住。 “你要是想走江湖,等你过了十五岁,我叫你师娘把那红马送你,你骑着红马,背着竹麓,爱走哪儿走哪儿,只要到时破境金丹就行了。” 说完就有些后悔了,这死丫头破境金丹,可能真不是个事儿。一天天装模作样去炼气,其实已经压到了极致,一旦筑起灵台,定是个与旁人大不相同的灵台。 结剑丹一事,对刘清来说可能有些困难。可对溪盉来说,或许真不是个事儿。 溪盉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师傅还生气吗?” 刘清摸了摸小丫头脑袋,轻声道:“记住了,你可以为某些在意的人打抱不平,这个不分年龄什么的。可你得知道,一些事情不是你该管,你能管的。” 漓潇插了一句:“溪盉,每个人心中,对想要的人与事,都有一个美好的憧憬。可你要知道,凡事不可能尽善尽美,我们心中所想,只是我们所想,并不是我们怎么想,人家就要按我们的来。” 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尽量做个你心目中的师娘,好吗?” 溪盉低着头,其实已经泛起了泪花儿。 “我从没有觉得师娘哪里不好,就是……干娘好可怜,我觉得师傅可以不那么伤人的。” 刘清有些无言以对,但也无话可说。 只是小丫头不知道,悬而未断,便是长痛。长痛不如短痛。 绝情些,对大家伙都好。 “这些事,等你长大了,再好好想一想。若是觉得师傅错了,师傅给你道歉。” 溪盉猛地抱住刘清,哽咽道:“能不能带我去爹爹坟前,我想给他磕个头,告诉他我很好。” 越哭抱得越紧,“我怕见到爹爹的坟头儿。” 这是小溪盉,头一次说这种话。 刘清一把将小丫头抱起,轻声道:“我要去一趟俱芦洲,再从牛贺洲返回之后,你就是大姑娘了。到时去看你爹,你爹只会更高兴。” 若果溪盉的爹没有投胎,刘清是可以将他从酆都城硬生生要来的,无非就是欠那东明公一些人情罢了。 可惜,那位拉车汉子,早就魂飞魄散了。 溪盉点了点头,紧紧把脸贴在刘清肩头,轻声道:“在我眼里,师傅就是爹爹,师娘与干娘,都是娘亲。” 漓潇甚是欣慰。 在一旁蹲了许久的乔恒,终于是藏不住了,缓步走来,有些臊眉搭眼的。 “我也没搞懂是个傻子情况,可那孩子非说是宋遇秋的孙子。” 刘清点了点头,轻声道:“楚宗主跟邱萝姑娘呢?” 乔恒叹气道:“按温讳前辈的说法儿,邱萝姑娘应该是要担任南岳山神的。如今秦国大军推进缓慢,才占了早先吴地,离着骧龙府都还有万里路程,估计要打到百越那边儿,没个四五年是不行的。所以……俩人一起回万鞘宗去了。” 其实还想添一句没羞没臊的,可当着漓姑娘的面儿,怕挨揍。 “对了,那个叫罗仉的,如今在山中。给我打了一顿,跑去找钟繇找补了。” 刘清笑着看去,“听说你收了钟繇做徒弟?” 乔恒摆了摆手,笑道:“就看那小子资质凑活,不到三十岁的山河境,放在小浊天也是武道天赋惊人了。不过与咱们山主比起来,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儿了。” 刘清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们后面走吧,我先去那风泉镇。” 说罢便御剑而起,几十里而已,瞬间便落在一个小院儿。 那自称张见秋的小家伙,笑着问道:“这位大哥哥也是神仙?” 刘清左看右看,笑道:“你爷爷算是我的拳法弟子,你可以叫我太爷爷。” 结果小男孩怎么也不出声。 刘清冷笑道:“怎么不叫?” 小男孩轻声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我都有些不认识了。” 刘清冷哼道:“太傅大人,好手段啊?就是不晓得骗过老梆子没有?” 说话时一把抓住那孩童脖子,随手就将其狠狠摔在地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脑子不好使的,打人小孩干什么? 一下摔的实实在在,结实至极。 “宋遇秋跟赵思思呢?” 小男孩脸上哪儿有半点孩童神色?站起身子,眯眼道:“刘清,确实是我看错你了。宋遇秋夫妇与那孩子,都很好,你要是重返小浊天,在神都也见的着。我瞒天过海出了小浊天,为的不过是一份自由罢了。等你过来,其实就是想告诉你,别拿张见秋当做孤水国太傅,拿他当个孩子就行了。若是长大了还是不学好,该杀则杀。” 刘清皱起眉头,还未有动作,就见那孩子抬手从眉心捻出一律神魂,笑着将其搓成灰烬。 猛地一声哀嚎,这孩子七窍流血不停,好像方才那一击,片刻前打在他身上,现在才结结实实伤到他。 檐葡瞬身而来,施了个万福,然后才说道:“刘山主,方才那一手,等同捻灭了前世记忆,再无恢复可能,可以放心的。” 刘清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有些怒气积蓄腹中。 此刻刘清心中,只有一句话。 “拿我当什么了?” 檐葡仙子接过来一支花朵,笑着开口:“水香送秋而擢蒨,林兰近雪而扬猗,这句,山主可曾听说过?” 刘清猛地转头看去,小男孩一脸痛苦,哀嚎不停,檐葡仙子满脸笑意。 檐葡笑道:“山主在小浊天碰到的那位太傅,不是本地人吧?本名或许姓谢也说不准呢。” 第七十七章 游山 刘清有些疑惑,按照檐葡仙子这么说,孤水国的老东西,是冲着她去的? 转头看了一眼张见秋,这孩子已经忍住了痛呼,一把鼻涕一把眼里,站在院子里,瞪大眼珠子瞅着刘清。 摇了摇头,刘清无奈开口:“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就在这儿,你打鱼为生,我们这边儿会时常照看。第二,你去扶舟县,在酒仙庐当小伙计,帮着传话就行,不给管钱,饭管够。” 张见秋思量了许久,看了看自家破败院子,这才开口道:“先生为什么帮我?” 刘清淡然答复:“因果而已。” 小男孩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好,我就去扶舟县帮忙吧。” 乔恒瞬身而来,叹气道:“说定了?” 张见秋轻声询问:“那我想回家,还是回得来的吧?” 乔恒没好气道:“赶紧收拾东西,把藏在桌子底下的五两银子拿出来,我带你去扶舟县。” 这个小男孩,有一种让刘清与乔恒极其熟悉的感觉。那是不对应他年纪的一种……成熟。 乔恒走后,檐葡仙子笑着摇头,“不要紧,我估计这是那位译者,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对了,你那师弟真不错,比你像个读书人,如今应该在北边儿那扶风县。” 说完便也走了,刘清笑着走出院子,没忍住感叹道:“这小子的家,好像就适合在水边,从前是卸春江,如今是雾江。” 没有御剑,就这么徒步往前,刘清打算从东南登山,缓步走上几处山峰。毕竟自打有了这座山来,他自个儿就没正儿八经的走过。 除了梨茶二山合并而成,变作数千丈高的清漓山之外,就只有周围九座山峰有命名,其余的,叫什么还没有准数。 朝云先前说过,东南边儿这座小山,有个修行百年的小精魅,是个蝴蝶成精,白蝴蝶。喜爱穿一身白衣,在山涧花丛中建了个小木屋,也不害人,也不见人。 清漓山落成之后,按理说,这些精魅一类,要不就得驱逐出去,要不就要收入门墙之下。可刘清觉得,就让她自由些,也挺好的。 神桥修士,稍微提起步速,也是脚下生风,有如踩着风尖儿行走,不说瞬身十余里,一步百八十丈还是有的。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处山涧。 山涧清泉流淌,一条小溪穿山而过,去处便是雾江。岸边不甚宽,也就一片花卉绽放之处略微平坦些。 刘清不由得感叹,自家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就给旁人占去了?这都不必自个儿背山那处的景致差了。 老远看了看,刘清还是不打算去搅扰那黄庭境界的精魅。正想往别处走去,一袭白衣便慌里慌张而来,落地便对着刘清施礼。 “不知刘山主大驾,蝶儿有失远迎了,望刘山主赎罪。” 这女子修行百年,也才是个黄庭境界,少女模样,估摸着心智也差不多。 刘清笑着摇头,轻声道:“不必如此,我如今只是个买下山头儿的大财主罢了,你也只是好邻居罢了,毕竟我买山之时,也没与你打招呼嘛!” 白蝶摇头道:“话是这么说,理却不是这么个理。刘山主买下此地,花的是真金白银,我不过是寄居罢了。” 这番话倒是让刘清颇感意外,自个儿说的真不是客气话,但的确不是这么个理儿。 刘清笑着说道:“白姑娘放心,清漓山在一天,你就能安安稳稳住个一天。平常时间没什么事儿了,可以去寸锦峰寻个小姑娘聊一聊,你们俩人,模样瞧着差不多。” 白蝶苦笑道:“山主若是想赶我走,可以直说的。蝶儿还不太想加入山主这山头,实在是抱歉。” 刘清有些无奈,心说这姑娘咋回事?胡思乱想啥呢? 结果这思索眼神在白蝶看去,就有些……不那么正紧了。 早先没少在旧梨茶镇买些话本,书里面的山主宗主,可没一个是好东西。好人都是那玉树临风,一路杀伐,家世吓人或是自小儿就是孤儿的主人公。 好像这山主大人……一个都不搭边唉! 刘清哪儿能察觉不到这白蝶心思转变,转头瞪眼,没好气道:“可别把我想成什么坏人啊!” 结果白蝶就有些心肝儿打颤了。 书上说了,好人从不说自个儿是好人,坏人从不说自个儿是坏人。自己这个“房东”,越看可越不像好人。 刘清无奈道:“行了行了,有空多去梨茶镇,现在东边儿还有了个风泉镇,到时去那边儿玩儿也行。多见见人,免得以后与人交谈,再与我这般。” 原本打算说完就走,可刘清还是转头问了句:“这处,原本叫什么名字?” 白蝶呆声道:“本就是深山之中,人迹罕至,偶尔有那过路人,管这儿叫金萍谷。” 刘清瞬身离开,心中想的却是北边儿大河中游。 师傅说他那个年代,师娘的其中之一,家就在河水边儿上。去上个茅厕的时间,就能瞧见河水。 要去那师娘的其中之一的家里,必须要渡河,那个只供游人来往的渡口,便叫做金萍渡口,如今早已不存。 缓缓落地,到了紫珠的寸锦峰下,刘清自言自语道:“世间重名无数。” 本想登山去瞧瞧紫珠,可脑子一转,刘清拔地而起,去了自家山头儿的北界,那处以“扶助京师,以行风化”的扶风县。 其实京畿范围,有那“四扶县”,极其出名。 算是接壤的扶舟县与扶风县,还有西边那秦国祖地,真正的祖地,扶龙县。最后一处,是东北方向,一片郁葱大山,坐落于山中的扶苏县,诗中有云:“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相隔不远,几百里路而已,御剑而起,不求速度,也没过多久就到了。 不是直到县城,而是到了相邻清漓山,距离扶风县还有几十里的自家儿山头儿边界,属于自家山头儿,被叫做大渺山的地方。 据乔坤说,此处原本是有住户,但他与户部签署契约以后,户部那边儿就派人将这大渺山住户尽数搬迁。 只不过,大多不愿搬走。 大渺山有那三镇四十余村,上万人住着呢,非要搬太远,可能激起民愤,所以只搬出了清漓山地地界儿,将那三镇合一,唤做牵山镇。 缓步过山,却还是瞧见了许多住户,原本山民,至少一半还在老家。 刘清收回青白,背上箱笼,走去一处篱笆院子,见院中有个劈柴汉子,便高声喊了一句。 待那中年汉子转头,刘清才面带笑意,开口道:“我是南边游学至此的学子,路途遥远,到这儿实在是没地方吃饭了,携带的干粮也吃了个干净,能否讨一碗水一碗粥?给钱的!” 那劈柴汉子看了看读书人,面色古怪,猛地咧嘴一笑,“光喝粥能饱肚子啊?” 招手引进刘清,汉子走进屋子里,端出一个大盘子,里头装着些剩菜剩饭。 “不嫌弃的话,就活着吃两口,山里就住着我一个,寻常都是凑合吃。” 刘清赶忙作揖致谢,“不嫌弃,哪儿有嫌弃之理?” 那汉子叹气道:“山里住户都被强行搬去牵山镇,回来了一半儿,留了一半儿。我妻女觉得山中贫苦,不愿回来,我也只能每隔几月才能回来收拾收拾。” 说着便有些气愤,“也不晓得哪个杀千刀的,竟然把这方圆三百里都买下了,朝廷也说卖就卖?虽说给了不少银钱,可咱们大渺山人,根儿在这里,搬走算是个什么意思?还有那没骨气的短识妇人,也就晓得眼前活的好,就不知道咱们山民没了山,就跟河水没了源头似的吗?” 刘清轻轻咳嗽,心中颇为无奈,心说这位大哥,说归说,别骂街啊! 想了想,刘清说道:“大哥,你得这么想。人家都跟朝廷买下来了山头儿,你们回山住,也不是没人阻拦?况且……人嘛,都想活的轻松些,咱们可不能因为妻儿不愿受苦,就说人家不是啊!” 中年人笑道:“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说话就是让人舒服。” 吃完后,刘清缓缓起身,笑道:“老哥别放心吧,我与这买下山头儿的人,关系还算不错,回头与他说一声,你们乐意回来住,回来便是。” 说完便走了,没等那中年人回过神,周遭已经没了读书人身影。 …… 扶风县一处路边小摊,三个年轻人啃着大包子,喝着浓茶,就蹲在路边儿,指着一副舆图,好似在选址,就连刘清走过去,他们也没顾得上发现。 刘清伸出三根手指头指了指包子,又指了指那清粥,并未开口。 摊主只以为这人有些缺陷,便问道:“三个包子一碗粥?” 刘清笑着点头。 只听那三个年轻人,最年轻的那个,轻声道:“看来看去,也只有这座戟封山能当备选了。” 另一个年轻人一大口吃下包子,摇头道:“我还是觉得最南边那座山好,只不过……得靠杜大人去说。” 杜亭声气笑道:“做个狗屁朝天首座,刚上任就要去霍霍我师兄?” 刘清摇了摇头,无奈开口:“果然是近墨者黑,这才几天,都会骂闲街了?” 三个年轻人齐齐转头,杜亭声一个踉跄起身,挠头笑道:“从前就会。” 第七十八章 有人问拳 李桷也杨铧对视一眼,嘴巴两嚼,咽下包子,齐身起立,对着刘清抱拳。 这两位新衙门的点检大人,都是盘踞秦国,根深蒂固的家族。光说一个成纪李氏,是比如今的秦国,年岁要大的。还有那负责监察百官的御史台,权力不可谓之不大。 刘清一场破境那么大的动静,两家人又怎么能不知道? 李桷笑道:“到了刘先生家门口,没去拜访一遭,是李桷礼数不周。” 刘清摇了摇头,神色古怪,“资质倒是不错,都是金丹修士了。” 话音刚落,李桷脸上变颜变色,自个儿藏了这么些年的秘密,就这么给人发现了? 刘清却接着说道:“不要紧,你们两个金丹修士,别憋着欺负我家亭声就行了。” 杨铧一脸苦笑,心说陈山主有些不仗义了啊!你说李桷就说,提我干嘛? “早就听闻陈山主年少有为,今个儿算是开眼了。” 李桷讪笑道:“刘先生,我们谁能欺负这家伙啊?我俩才是从四品,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三品大员,朝天府首座。” 刘清笑着低头,拣起那张堪舆图。从图上看去,四扶县分别位列四方,扶舟县在南,扶风县在东,扶苏县在北,扶龙县在西。 打眼一瞧,刘清就明白了赵氏意图。 杜亭声走过来,轻声道:“师兄猜的不错,我们此行,就是要挑选四座小岳,拱卫京师,不置小中岳,或者说,以京兆府为岳。” 刘清笑了笑,“所以这是看上我这座大渺山了?” 杜亭声苦笑着挠头,“我可不会挖师兄墙角,另选便是了。” 若是在大渺山立山神,那整座清漓山可都在以后那位小南岳山神的地盘儿内了,出门几个闲逛,就到了清漓山。 不过也得有那个胆子才行。 刘清笑道:“可以啊,不过,山神庙可以立,但山头儿还是我家的。” 可把李桷与杨铧高兴坏了,若是能确定下来小南岳,他们可就能回去长安复命,修整一段时间,把朝天府一应人等招募俱全,然后去李桷老家那边儿,选小西岳。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刘清可以确定,到时封神,秦国皇帝一定要想尽一切法子,把这四位山神给自己的亲近之人,可以新任的人。 杜亭声沉声道:“可是……若真立庙于此,清漓山岂不是被……” 刘清哈哈一笑,拍了拍杜亭声肩头,笑道:“臭小子不错,都知道向着师兄了。不过不用担心,到时你师兄不敢说能号令群神,却也是说杀就杀。” 说话时还笑咪咪看向那两位点检大人,后者不住点头,讪笑不停。 此刻这两位二世祖,心中皆是哀叹不停。 辛辛苦苦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熬到金丹境界,却说不定连人家一拳都挨不住。 好像不是说不定。 摆摊儿的愣是没听懂这四人说的是个啥,但他听到了,三个年轻人,一个三品官儿,两个四品官儿,这可不得了。 刘清转头看向那摊主,问道:“老大哥也是大渺山搬来的?” 摊主长叹一声,缓缓点头。 刘清便对着杜亭声说道:“亭声,回去于赵炀说一声,大渺山可以当做你小南岳立庙之处,但大渺山,还是清漓山管辖。且,不必强制让山民搬离,牵山镇这边,ky,住,大渺山那边,也可以住。” 说罢,不等杜亭声点头,刘清接着问道:“先生呢?” 杜亭声一时语塞,但挨不住师兄那笑盈盈的眼神儿,只得叹气道:“先生去了神鹿洲,说得代替学生走一趟。” “对了,如今朝天府权柄之大,不光是监察山水神灵,对其考核之类,还有秦国境内的修士门派,也归我们监察。额……前几天有消息传来,说有个酒肉和尚去了绿衣湖,专挑分神之下的打,打完就跑,跑完又回去打。还说……是清漓山主委托其出手,教训绿衣湖。” 酒肉和尚,一听就是路痴,这家伙吃饱了没事干,掺合这事儿干嘛? 正此刻,有个肤白如雪,生着一双碧眼,满头金发的女子走来,李桷与杨铧,眼珠子都要看直了。 女子说着纯正大秦官话,冷冷看着刘清,“听说罗仉败于你手下?说最次也要破境分神才能来寻你?” 刘清以手扶额,无奈道:“你们一个个的都与病怎么着?老子惹你们没有?先是个排名第二的,如今又是个破境的第三?要不把韩济源也喊来?” 有个背剑男子瞬身来此,咧嘴笑道:“来了来了。” 刘清是一阵无语,真不晓得这些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 李桷与杨铧直咽唾沫。 他娘的!来个山主还不够?还有再来个胜神洲年轻一代的第一人跟第三人? 刘清无奈道:“亭声,你们先走吧,我与这两个不速之客聊聊。” 说是让人家先走,自个儿却瞬身离开,两位天骄紧随其后。 吓到那摊主够呛,杜亭声赶忙解释道:“我这三位朋友,是耍戏法儿的,障眼法罢了。” 摊主将信将疑,半晌才回过神,一拍脑门儿,“坏了坏了,他还没有给钱呢!” 三人前后到了梨茶镇,酒仙庐那边儿,黄芽儿站在二楼,笑问道:“这两位是?呀!这位姑娘长得真好看。” 迦米尔往往脸红,轻声道:“姐姐也长得很漂亮的。” 走入酒仙庐,上了三壶槐冬酒,当然不可能是刘清掏钱。 韩济源咧嘴笑道:“罗仉那家伙对我死缠烂打不知多久,每次都是越败越勇,怎的与你打了个照面,就蔫儿不拉几的?” 迦米尔沉声道:“韩济源,我先来的,要打也是我先打。” 青唐韩济源,贵霜迦米尔,包括那只知名讳的罗仉,其实没有一个好惹的。 一旦罗仉破境,对上这些个顶尖天骄,生死输赢是真的不好说。 韩济源摆手道:“冰妹妹,你可别想歪了,我没有与刘兄打斗的意思,只是过来交个朋友而已。去过天下渡的,就是我韩济源的朋友。” 这话一处,刘清顿时觉得与韩济源有些拉进距离。因为刘清觉得,去过天下渡,就算是天下渡人了。 韩济源继续说道:“我去天下渡时,刘兄前脚刚走,察觉到胜神洲这边的动静,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刘兄,所以我就一路赶了回来。路上碰到罗仉,听他唉声叹气与我诉苦了一番。” 刘清灌了一口酒,就笑咪咪看着韩济源,也不说话。 这人好像是有些尴尬,只得眼珠子四处乱瞟。此刻朝云背剑而来,韩济源一下子就挪不开眼睛了。 朝云冷眼道:“狗贼!管好眼睛。” 刘清面色古怪,心说这家伙不会是为了朝云而来的吧?在自己眼里,朝云算不得漂亮,却有着一股旁的女子没有的英气。 “山主,你就不管管?” 刘清摆手道:“人家是那劳什子榜单的年轻一代第一人唉。” 韩济源满脸感激神色,可朝云却冷声道:“那我叫漓潇来管?” 某人当即变换神色,对着韩济源,沉声道:“狗贼!管好眼睛。” 韩济源这个气啊!好一个变脸如翻书。 “朝云,我寻了你好久了,有事怎么不与我打招呼?青唐城这么大,难不成藏不住一个朝云。” 就连迦米尔都端起酒杯,斜眼看戏。 此瓜,不吃白不吃。 谁知朝云有些愠怒,拔剑便刺向韩济源,后者拦也不拦,任由长剑穿胸而过。 刘清头一次见朝云失态,只见朝云眼珠子通红,破口大骂:“我全家被杀之时,你在哪儿?若不是娘亲,恐怕我早就死在西海了。” 刘清眨了眨眼,呀!这是吃错瓜了? 朝云满面泪水,转身离去。刘清赶忙传音漓潇跟栾溪她们,让跟着劝一劝,黄芽儿也快步跟了上去。 两双眼睛看向韩济源,刘清瞪眼道:“惹哭了我家供奉,咋回事?说清楚。” 迦米尔冷不丁一拳挥来,刘清眯眼后退。 “神桥武夫?还是个分神修士?” 这位碧眼女子沉声道:“我现在没兴趣听韩济源说什么往事,只想以神桥武夫,与你互换一拳。” 刘清咧嘴而笑,淡然道:“可以,你也可以施展修士神通与我对敌,只不过有个条件。若你输了,就要担任我清漓山供奉,我自会划一峰给你修行。” 迦米尔眯眼道:“那你输了呢?” 刘清淡然道:“任由处置。” 两人瞬身出门,悬在雾江之上。 碧眼女子冷声开口:“狂妄!若你输了,要帮我抵挡大秦官兵西进。” 刘清哈哈一笑,这样才对嘛! 你迦米尔是贵霜人,既是修士也是武夫,若不为贵霜抵挡大秦,即便拳术通神,刘某人也是瞧不起你的。 一袭青衫缓缓落在雾江水面,摆出个拳架子,朗声道:“我有拳法九式,今日以星秋拳,接你问拳。” 碧眼女子猛地落下,惊起大片水花。 “贵霜迦米尔,冰抉拳。” 乔恒拉着寸锦峰诸人瞬身而来,紫珠咋舌不停,叹气道:“山主哥哥又要打架,还是跟个女子打架。” 乔恒撇嘴道:“反正这女的,我是打不过。” 一旁的钟繇,眼神炽热,不由自主便握紧拳头。 柴黄也慢悠悠跑来,第一眼瞧见迦米尔,就觉得自己信守十几年的某个规矩,如今有些守不住了。 第七十九章 最重不过眼前事 这是刘清头一次与女武夫对敌,还是个炼气士境界也到达分神,且武道天赋半点儿不落于刘清的女子。 刘清有些托大,让迦米尔即可施展拳法,也能使用炼气士神通。 可迦米尔有些不高兴,事关武夫脸面,由不得你刘清妄自决定。 碧眼女子拉好拳架子,冷冷开口:“说好了互换一拳,出拳便是,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 溪盉与槐冬蹦蹦跳跳走来,跑去酒仙庐二楼,唉声叹气不停。 这当哥哥又当师傅的,半点儿不让人省心啊! 刘清笑着开口:“若加上你的分神境界,我必输无疑。可光是以拳术互换,刘某便有些占便宜了。” 远处钟繇直咧嘴,站在一旁的乔恒笑着摇头,轻声道:“你是觉得山主托大?” 钟繇讪笑道:“哪儿能啊?就是觉得,一个女子,山主也不好出拳。赢了还则罢了,要是输了,帮着贵霜阻拦秦国大军,在长安那边儿,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乔恒拍了拍钟繇肩膀,笑道:“放心吧,只论拳法,同境界中,没有几个能挨住山主几拳的。” 相必那迦米尔也清楚,只不过同是天之骄子,谁又服的了谁? 刘清无奈叹气,收回拳架,负手在后,轻声道:“那就请迦姑娘出拳。” 这个迦姑娘,说出口,总感觉怪怪的。 迦米尔怒喝一声:“狂妄!” 瞬间出拳,激起大片水花,仿佛游龙出水,以拳意生生划开雾江,一条沟壑分开江水,人已掠过,水尚未回流。 乔恒当即咋舌,叹气道:“这姑娘我是打不过,居然把拳意修出了属性?” 钟繇哪儿有空听自家师傅这话,瞪眼看向刘清南边,直想拍大腿。 山主实在是太托大了,如此拳意,一拳落下,说有开山之能,半点儿不为过,可山主却依旧双手负后。 水花尚未平息,一拳已经落在刘清胸膛。 只见一股子寒冷拳意瞬间凝为冰霜,爬满刘清全身,迦米尔方才所过之处,好似连灵气都冻结住了。 一声轰隆巨响,方才所结冰层尽数碎裂,一道罡风以两人为中心,四散而去,压的梨茶镇周边三四里的树木弯腰,若不是檐葡仙子施展术法护住梨茶镇,指不定这些好不容易才修建而成的房舍,都要毁去。 迦米尔满面惊疑,她不敢相信,有人中了自己倾力一拳,只后退一步,嘴角溢血而已。 可刘清确确实实只后退了一步,嘴角微微露出红色血液。 刘清笑道:“要我出拳吗?” 碧眼女子瞬身后退,手臂略微颤抖,站定之后沉声开口:“说到做到,换拳就是换拳。” 一拳凌空而至,光是那凛冽拳罡,就已经使得迦米尔金发后杨。如同寂寥深秋,有人独坐山巅,看那漫天星辰。秋风吹过,山巅人空余寂寥。 迦米尔也不知怎的,莫名其妙有些感同身受,好像那出拳青衫,心中感叹不停,也唯有一句话,拳下无人。 倒是未曾受伤,也未曾退后,可迦米尔只得苦笑道:“我输了。” 刘清一脸笑意,“迦供奉,那就跟着乔恒去挑选山峰如何?” 结果迦米尔古怪一笑,笑道:“虽说武无第二,可也得三局两胜不是?” 坐在酒仙庐喝闷酒的韩济源,撇嘴道:“就知道是这样子。” 别人不晓得,他韩济源与罗仉最清楚。胜神洲年轻一代的第一第二,水分极大。他韩济源还罢了,不说稳赢迦米尔,可也有不败的信心。至于罗仉,背着个千年老二的名号,心中不晓得有多郁闷呢。明明她迦米尔技高好几筹,可偏偏每次都要挑人多的地方输给罗仉,心黑的一塌糊涂。 扮猪吃老虎,被这迦米尔演绎的淋漓尽致。 刘清沉声道:“那就请迦姑娘使出全力,来与我痛痛快快打一场就是,刘某尽量不拔剑。” 迦米尔摆摆手,“不打了不打了,累了,我就在你山中住上几个月,剩下两场,想打了我找你便是。” 刘清微微摇头,理也不想理她,刚刚想转身离开,跟韩济源喝酒去,结果一道剑光先至,一位女子随后而来。 迦米尔只觉得脊背发寒,赶忙调转一身灵气,施展冰属性神通,于雾江直上结成一道厚达三十丈的冰墙。可那剑光过境,摧枯拉朽,任由你什么铜墙铁壁,天之高地之厚又如何?一剑破开便可。 方才没受的伤,漓潇一剑落下,全找补回来了。 蓝衣女子先是对着迦米尔,冷声开口:“哪儿来的脸皮?他那一拳用了几分力道,你一个武夫察觉不到?” 转去看向刘清,又气又怒:“都说了只能我打你,拿我说话当什么呢?!” 酒仙庐中喝闷酒的韩济源,瞬身出现,眼神炙热,满是战意。 乔恒咧嘴道:“韩魁首,打不过的,别想了。” 韩济源咽了一口唾沫,自言自语道:“果然,人外有人,我韩济源小看天下人了。” 漓潇转头看向迦米尔,沉声道:“要么就留下做供奉,要么就自便,胆敢再来,就要问问我手中风泉答不答应。” 迦米尔只得苦笑,心中想法,其实与韩济源差不多相同。 自以为天底下的同龄人,要胜自己,最多也也就是胜之分毫,如今一看,几乎拦不住这位从未在什么天骄榜单现身的女子堪堪一剑。 沉默好一会儿,迦米尔沉声道:“我可以留在你清漓山,可我有个条件。” 刘清瞬身返回酒仙庐,一只手按住一个小脑袋,轻声道:“那就请迦姑娘别提了,保你贵霜,刘某一阶武夫,办不到。” 韩济源传音道:“其实这冰妹妹,是贵霜皇室的小公主。贵霜虽大,却也拦不住秦国铁骑,更何况如今的秦国,几乎所有山头儿都要受制于长安,一旦贵霜境内的修士动手,秦国这边儿,也定要有修士参战。还有……人家姓米尔,叫名字叫迦,你别老乱喊。” 刘清这才开口道:“越国与贵霜,必灭,这个谁说也没用的。若想保你家人,举国投降,你贵霜皇室或许能得以存世。” 迦米尔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那就打来看看,我贵霜儿女,也不是好欺负的。” 刘清有摇了摇头,转身回去酒仙庐。 白家三代,老爷子与那少将军,都是性子暴烈,唯独大将军白城,瞧着仁慈些。可别以为白城就不如白齐。这位西征大元帅,是正儿八经的帅才,破城靠的是兵马,破国,更多却是要破人心的。 胜神洲小国,其实存不存在的无所谓,可越国与贵霜,这两个庞然大物,必须消失。 重回座椅,漓潇没有跟来,估计又去朝云那边儿了,毕竟女孩子与女孩子,能说的话,还是要多上许多的。 两个小丫头跑来,溪盉咧嘴笑道:“师傅师傅,我跟槐冬姑姑想去一趟扶舟县,能不能就让我们自个儿去?” 刘清点了点头,“带上竹麓,把我的道门也带上,有事儿就喊一声。” 估摸着自打上次那件事,如今总不会有那嫌命长的来了吧? 紫珠满脸笑意,轻声道:“山主哥哥,我攒了好多新药酒,要不要试试?” 刘清直咽唾沫,心说死丫头真把自个儿当做试药人了是吧?亏的我是个武夫,若不然真说不好,哪天要被她毒死嘞! “紫珠啊!你先好好培育酿造,试药的话,寻乔恒去,他也是神桥武夫,毒不死的。” 可紫珠却努着嘴,苦兮兮道:“我哪儿舍得给老乔?这可都是我悉心研制的,费了好大功夫呢。” 刘清只得伸手,少女立马变作一脸笑意,笑呵呵掏出来足足三十四瓶儿酒水,依次码在桌上,见刘清端起一壶一口喝完,这才满意转身。 慢悠悠走进来的韩济源,今个儿当真是见识了这清漓山之怪。别的山头儿,能试药寻山主?腿给你打断! 就剩下两人,刘清一身青衫,未曾背剑。韩济源背负一柄长剑,白衣如雪。 只见那位青衫山主端起一壶酒,也不皱眉,更无赞叹,旁人又哪儿晓得酒中滋味? 刘清只是转头看向窗外,雾江雾起,一抹翠绿若隐若现。唯听得江水起落,山林飒飒。 这雾江自是向东,东去又是何方? 夏季山风自是南来北去,可北去又到何处? 酒中滋味,好似人间滋味。 没来由便轻声开口:“韩兄觉得,天下渡的存在,是好是坏?” 他这个没正式上任的伏龙大人,也难免去想,天下渡存在的道理,天下渡,究竟为何而战? 不用旁人解释,刘清猜也猜的到,师傅那帮人,硬生生按耐住心中苦涩,辗转万年光阴,为的就是天地重开之时,给人世间换来一口喘息机会。 那我们的敌人,究竟是那天庭,还是妖族? 韩济源笑道:“我从前游历,见过个郎中诊疗。看病的,受了点儿风寒,不过原本就身体孱弱,说不能吃这个药更不能吃那个药,不能为了治点儿风寒,把我别的伤病引诱出来。你猜,那郎中怎么说?” 刘清转头看去,韩济源笑着开口:“那郎中说,老子又不是神仙,治病得一样一样来,能一起治的,给你一起开药,不能同服的,自然没法子兼顾一切。就如同你这胃疼病,我是可以与风寒一起治,可你腿疾,就得先放放了。凡事总得分个轻重缓急不是?” 刘清哈哈一笑,轻声道:“有理,只不过轻重之间,又要如何分辨?” 韩济源撇嘴道:“这不简单?重的,当然是眼前事了。” 第八十章 那就学佛 一位胜神洲的天之骄子,还有一个尚未结丹且资质平平的女修,两人好似天天差地别,可刘清从不觉得,不该如此。 几壶酒下肚,只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 紫珠这丫头,可真不拿山主当外人啊! 韩济源叹气道:“朝云本就是青唐人,与我算是青梅竹马了,可是后来家中遭难,自那以后我就再没几个她,还是前不久听说绿衣湖公布谱牒嫡传,说是将几个年轻修士逐出山门,我才知道的。绿衣湖,与青唐韩家,算得上远房又远房的亲戚。” 刘清笑道:“那我日后拔剑指向绿衣湖,韩魁首是不是还要阻拦几分?” 韩济源摇头道:“不,到时我给你压阵。”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行了,快去寻朝云,有些话说开才好。” 白衣剑客一闪而逝,刘清往桌上放下十文钱,也瞬身前往那座剑湖。 九座山峰聚拢,中间如同盆底一般。又给百花仙山送的那片大水盖住,此处便成了绝好的藏剑之地。 楚续耗时数月,也才将将构建起一座水下洞天,如今还没法儿下去人。 踏水走了一通,一袭青衫悬停剑湖中央,只觉得剑气逼人,估摸着那些转而长眠于此的前辈们,终于凉快了些。 取出舆图,仔细看了看,却也才是相中了大渺山与那金萍谷两处。 楚续说让抓紧修建一处渡口,在这胜神洲中部,也算是以后生意路线的歇脚地。不用多大的吞吐量,只停靠自家渡船便可。 原本是想修建在大渺山的,大渺渡口,听着就霸气。可一旦小南岳建成,大渺山便不宜施加诸多禁制,这样一来,就相当于给自家门口,放了一双眼睛。 想来想去,还是御剑而起,瞬身前往那只小精魅所在。 将将落地,白蝶已经等在不远处。 那蝴蝶成精的少女,强压着心神颤抖,鼓起勇气大喊道:“我告诉你,我晓得这种年纪轻轻就有一份家业的,大多不是好东西!你要是敢憋着让我怎样,即便打不过你,我也不会让你得逞!” 刘清满脸疑惑,不解道:“什么跟什么?” 撩起衣袍往前一步,刚刚摘下酒葫芦,才灌了一小口而已,前方白蝶猛地尖叫一声,蹲在原地痛哭起来。 “我就一只小蝴蝶,你压不住火气也去找个人嘛!人世间漂亮女子多的是,你一天就来寻了我两次!” 刘清满脸黑线,瞬身前往白蝶住的那处茅庐,一步走入,顿时了然。 这位山主气笑道:“你少看些这不教人学好的话本。” 白蝶怒气冲冲,大声喊道:“你这种人,在话本里活不过三回。” 刘清竟然不知怎么反驳,心说我就这么像话本里的大反派? 眼瞅着这小妮子又要大哭,刘清只能瞬身离开,心说还是让乔恒来瞧瞧吧。 这找谁说理去?老子一表人才,怎么到这妮子面前就成了坏人了? 有些郁闷,干脆直接御剑直冲云海,于极高之处俯瞰三百里之地。 如今有主的次峰,都已经有了些宅子,可主峰清漓山那边儿,却依旧没有动工。 刘清打算先在瀑布下方修建一处水榭楼台,给现如今清漓山的人们一人一间,也可以宽裕出来几间,日后给脾气合得来的,留着住。 最少得余出来三间才行。 脚下三百里山脉,连亘延绵,南侧一条雾江如同天然屏障,日后北部会有一座大渺山,秦国的小南岳山神,却是我清漓山北边儿门神。东侧毗邻暮州,乃是除了京兆府之外的第一大州,暮州再往东,便有一条古济水与一条泗水,这两水与雾江一通注入大运河,往南穿过江水,直通秦越边疆。其实如今工部已经督派水部都水监去勘探地形,估摸着要把一条运河一直往南挖去,凿穿古吴地,直入胜神洲南海。 隶书工部的水部,可从来不是什么清水衙门,特别是近十余年来,秦国决定开凿大运河,一条从河水下游开挖,直通胜神洲东南边际的运河,比之江水河水都要长极多,足足六十余万里,论天下河流,只比俱芦洲短。 若是日后封神,胜神洲一洲水神,这条尚未命名的运河,或许只比江水河水次一等。 毕竟是人力开凿,远比不上水运浓厚的天然河流。 其实早在那座枯陀寺,刘清便知道了,这条运河可不光是人力开凿。建造长安城那件大杀器的前辈,同时造出了四尊高达数百丈的铁甲傀儡。大秦皇室凭着半数国家税收,以及数十年征伐得来的财务,才养的起这四尊铁甲傀儡。 枯陀寺那老和尚言下之意,其实是告诉刘清,秦国之所以能镇住半洲山上宗门,就是因为有这四尊傀儡,若是逼急了秦国,随便一尊,拿出来都有相当于合道境界的战力。大不了他秦国不过了,拿出所有家底儿,驱动四尊傀儡横扫一遍便是了。 秦国之所以隐隐位居四大王朝之首,很大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包括那憋着一飞冲天的殊乌王朝,与天羽宗合力养了个合道修士,为的就是震慑他国。 顶尖战力,用起来足矣覆灭一座小洲的那种。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只不过据说,四大王朝能掌控的顶尖战力,也就是合道了。若是那种不出世的渡劫大修,却也是拦不住的。 刘清转头看向长安城,自言自语道:“若不是我很可能是封神之人,估摸着赵炀也是忍不住的吧?” 有百花仙山与神鹿洲龙丘家做靠山又如何?没打起来,两家拦着就拦着了,一旦赵氏平了清漓山,他们两家还会拼着与秦国为敌? 刘清觉得不会的。 百花仙山,有个藤霜。龙丘家,有个龙丘桃溪。若无这两个人,人家理你刘清? 也唯有那瘦篙洲的楚续,作为小师兄的道统传人,才能与自个儿同心同德吧? 猛地感觉肩头被拍了拍,刘清转头看去,却瞧见一个叼着烟斗,一身青衫,笑个不停的年轻人站在身后。 那人开口道:“想那么多做什么?” 刘清转身抱拳,笑道:“见过二师兄。” 笑了笑,又作揖一礼,沉声道:“辛苦二师兄守着人间了。” 刘工猛吸一口老旱烟,递向刘清,咧嘴道:“来一口?” 刘清摇了摇头,刘工便收回烟斗,笑着说:“这有啥辛苦的,你是不晓得咱们师傅师娘多辛苦。” 两个差了最少万年岁数的师兄师弟,居然都姓刘,巧是不巧? 刘清递了珍藏许久的相逢酒过去,开口问道:“二师兄,大师姐好像不喜欢藤霜,为啥啊?” 照理说,藤霜前世是那寻遍天下花卉,被百花仙山奉为圣母的种花人,也是师傅的……妹妹,不应该被大师姐如此讨厌才是。 刘工眨了眨眼,左看右看,却一眼瞧见下方湖泊,摇了摇头,随手划下一剑,当即有一股子无名存在消失不见。 这位守了门户万年的剑客,轻声道:“现在懂了吗?人家百花仙山,可不靠你小子。这湖水能隔绝一切探视,却留着百花仙山一双眼珠子呢。怎么说呢,张藤霜,心是好的,路走得也不歪,只不过她认为的大道,与我们心中的不太愿意。就如同她名字那般,心如冰霜。” 说着叹气道:“估摸着大师姐又要去砍人了。” 刘清摇了摇头,还是不太懂。 结果刘工端起烟斗便照着刘清脑袋磕了一下子。 “封神之事,有利有弊。阻拦你的人,定不在少数,平常心就好。别忘了咱们是剑客,借个屁的力。” 想来想去,刘工还是传音道:“当年便有人寻我,让我担任天庭的什么劳什子诛仙者,到时风泉剑从天落,天然压胜人间修士。好像就因为我姓刘,你小子可千万小心点。” “对了,巳十七找过你?说给你上了一课。” 刘清一脸疑惑,“巳十七又是谁?” 刘工神色古怪,拍了拍手,笑着说:“没事,以后就知道了。我来寻你,就是告诉你,到时候若是大战起,你手中的青白,与漓潇丫头手中的风泉,估计都要被我们借来,各自出剑。” 说罢便瞬身离开,好像来这里一遭,就是与小师弟打个照面,既是见面,也是告别。 刘清大声喊道:“师兄,我当如何?” 同是刘姓,也是一身青衫,更是同门师兄弟,偏偏年龄大了许多许多的青年传来声音。 “我觉得,小师弟做的很好,人生路上,向心而行便可。人生在世,不亏心,很难。不亏心,极好。” 刘工前脚刚走,檐葡仙子随后便来了。 这位花中禅客,轻声开口:“我只说一句,百花仙山没有害你的意思。” 刘清笑道:“我相信。” 话音刚落,刘清便御剑而起,直去扶舟县。 一道青烟现身扶舟县,没着急去酒仙庐,而是去了一处书铺,花了二十文,买了两本《山居赋》,然后才去酒仙庐。 张见秋踩在凳子上,站在前边儿柜台,嫣然一副小账房模样。 刘清笑了笑,递去两本书中的其中一本。 “见秋,你想学佛吗?不如我给你改个名字,叫康乐如何?” 小男孩拨浪鼓似的摇头,“东家,我名字是爹娘取的,怎能说改就改?” 刘清哈哈一笑,摸了摸小男孩脑袋,轻声道:“好,那就学佛。” 第八十一章 只是别离难 重回刘家祖宅,漓潇已经等在那棵槐树底下,盘溪而坐,正在那乾坤玉中,翻腾从小珍藏的各类新奇玩意儿。 漓潇可从来不是个无趣的人,只是鲜有人烟的木秋山对年幼时的她来说,有些无味罢了。 住在荥林的那几个孩子,就成了漓潇从小到大,唯一的玩伴。还有那座常年积雪的小城,几乎是漓潇小时候,所有梦想与愿望的起源地。 刘清灌了一口酒,又叹了一口气,盘腿坐在漓潇身旁,开口道:“杜亭声,百花仙山,还有这明明不该叫张见秋的张见秋,可愁死我了。” 漓潇头也没转,只是在乾坤玉中倒出来一只刻着花儿的小笔筒,漫不经心道:“愁啥?” 干脆将身上的长衫大褂褪去一旁,留下白色底衬,就这么靠在槐树上。 “你听过才高八斗吗?” 漓潇转头,白眼道:“真当我没念过书?” 刘清无奈道:“孤水国那老太傅,应该是转世到的小浊天,又不知以什么法子瞒天过海,到了我身边。” 才高八斗四字,来处其实是那狂人一句,“天下才共一斗,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分一斗。” 漓潇却冷不丁说了一句毫不搭边儿的话:“明明不喜欢这青色衣裳,委屈自己作甚?” 某人当即一句:“知我者潇潇也!” 结果被那女子瞪眼看来,刘清只好轻声道:“以前跟着先生,有不堪往事在前,想着自个儿要清清白白,便一直身穿青衫。后来是觉着大家伙儿都瞅习惯了,所以拗着性子一直穿着。我其实更喜欢黑白灰三种。” 漓潇伸手过来,手中凭空多出三件长衫,真是那三色。 “你喜欢的这三种,其实最喜欢灰色吧?” 硬生生把刘清拎起来,帮其穿上那浅灰色长衫,然后瞪眼道:“脚伸出来。” 又拿出一双黑色布鞋,帮刘清穿好之后,漓潇忽然有些心疼,轻声开口:“下次来到木秋山,不许穿青衫。” 刘清咧嘴一笑,“这料子真垂。” 猛地看过去,一脸正色,“等我到了俱芦洲,寻到爹娘,一定要让他们去一趟木秋山,在师傅跟丈母娘面前提亲。” 漓潇撇了撇嘴,“我可不嫁,我还小呢!” 见某人板起脸,漓潇赶忙问道:“照你说,那孩子算是古时译者转世,最多与檐葡仙子有些关系,与杜亭声又又何干?” 刘清也没逼着漓潇回答,而是去回答她提的问题。 “他跟这事儿没关系,可这小子瞧上了紫珠,你不会不知道吧?” 漓潇一脸震惊,“不会吧?就见了一面唉?” 刘清叹气不停,头疼就头疼在这儿呢。 “柴黄那老小子也是的,说什么谈情说爱耽误他修炼,结果呢?一见迦米尔眼珠子都挪不开了,以我对他的了解,迦米尔被你重伤之后,这小子铁定跟在后面儿送药去了。” 没法子,人家药泉谷少主,别的没有,就是药多钱多。 漓潇笑了笑,没接茬儿。只是心中想着,你说别人作甚?咱俩还不是一样? “你是不是打算把紫珠带去斗寒洲?去过俱芦洲后回来时再带回来?” 刘清点了点头,“是有这个想法,不过也得看人家答不答应了。” 猛地伸手,抓住漓潇手腕,刘清沉声道:“打算啥时候走?最起码过了溪盉生辰吧?” 漓潇埋着头,低声道:“最多就留到七月初八了,娘亲这么着急喊我回去,一定不是小事儿。更何况……有些事既然已经知道了,也知道无力回天,我就想多陪陪他们。” 刘清紧紧握着漓潇手腕,轻声道:“别这么担心,起码还能有百年时间。这百年间,我不敢保证能踏入合道三境,成为登楼修士,起码跻身武道九境还是有信心的。我的九境,起码能与合道境界掰手腕了呀。” 漓潇只是默默点头,半晌后才笑着转身,手中多了一把短刀,还有一枚小挂坠。 “刀给槐冬,算是补给她的礼物,是我小时候,二伯给的。挂坠可以给溪盉,做竹麓的剑穗儿。” 年轻人换上了一身浅灰色长衫,瞧着老成稳重了不少,腰间还是挂着酒葫芦,背后还是背着古朴长剑。 好像青白与风泉,都没有剑鞘。 也是,要剑鞘作甚?青风二剑,又不藏锋。 …… 百花仙山那边,感知到赠给清漓山的那片湖泊有异常,几位不算是花仙子,只是老木成精的老祖,皆是面露凄苦。 百花仙山向来没有祖师堂,藤霜所在之处,便是祖师堂了。 牡丹夫人独自去见了这位种花人,藤霜与小木槿,都在。 木槿笑嘻嘻走来,背着手,喊了句娘亲。 藤霜则是一脸笑意,恭恭敬敬喊了句夫人。 可牡丹,却有些受不起。 百花仙山这边儿,对藤霜称呼,都不太一样。 最早,两位夫人都管藤霜叫圣母,人家小姑娘家家,叫圣母,总觉得怪怪的,后来便叫圣女了。木槿可不管你那个,一口一个藤霜姐姐。那些个时不时会现身教授藤霜炼气法门,术法神通的老祖们,则是喊着藤霜小姐。 藤霜笑问道:“夫人哪儿来的空闲来我这边儿,我挺好的,如今都是凝神境界了。” 木槿附和道:“是呀是呀!娘亲不用担心,有我陪着,藤霜姐姐不会无聊的。” 牡丹夫人眼神复杂,苦笑道:“圣女当真还是半点儿记不起往事?” 转世之身,又是不晓得经历多少世的转世,想要记起第一世的事儿,极难。除非是自行兵解,才有可能生而知之。 藤霜摇了摇头,“我前世到底与百花仙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都这么在意我?” 牡丹夫人摇了摇头,轻声道:“那还是请圣女回一趟胜神洲,去那同谷郡西侧瞧瞧去吧,或许走到一处遍生小竹的山中,圣女就能记起什么了。” 为今之计,也只能让藤霜重回故地去试试了。 当年那位种花人,拼了一条性命散道花丛之中,硬生生从天庭那边儿,夺回来花草树木之流的大道根底。 故而,天庭那百花仙子,只是摆设。 真正受大道认可的,是这座百花仙山。 …… 又到了溪盉每年一次,最开心的时候。 大家伙没有返回扶舟县祖宅,就在梨茶镇里头儿,酒仙庐今儿不迎客。 其实梨茶镇,如今还没有什么客人,毕竟太过偏远,如今的清漓山,可连个护山大阵都没得。 小丫头真是收礼收到手软啊! 龙丘桃溪早就寄过来一份礼物,是那冰晶玉镯,有敛神聚气之功,非常适合溪盉修炼。 柴黄这等大富豪,当然不会小气,拿出来了一枚药丸,是药泉谷一年只炼一炉,一炉成品超不过三枚的真正仙丹。当然不能吃一颗长百年修为,可濒死之时,却能救命。当然了,柴黄也希望这丫头一辈子用不着。 乔恒颇为用心,专门跑了一趟冶卢国,寻了一位木匠大师,花了不少泉儿,给溪盉做了一副雷击木材质的剑鞘。 槐冬想来想去,也只送了一副鱼竿儿。可溪盉最喜欢的,却是这鱼竿儿。 栾溪她们,还有寸锦峰的紫珠跟钟灵儿兄妹,各式各样的玩意儿送了一大堆,好家伙,溪盉在梨茶镇的小屋子都放不下了。 黄椿与高柚儿,两人送了好多衣裳给溪盉。 黄芽儿则笑着递给溪盉一只簪花,说女孩子家家的,打扮漂亮些才是。 最后轮到师傅师娘,小丫头眼巴巴瞅着。 结果师娘给了个剑穗儿,师傅就更气人了,随手掏出来了一本书,还附赠一句,“得抄万遍。” 闹腾了一夜,刘清拉着漓潇,到了清漓山那道飞瀑下方。 从此会时常穿着浅灰色长衫的年轻人,神采奕奕,指着飞瀑下方一座石阶,笑着说:“这里以后会建造一处水榭楼台,只给我们这些最早入山的人一人一间,咱俩就住在瀑布最上面,留一道窗户,打开便能瞧见漫天星辰那种。” 石阶就在瀑布里头,水帘之下。 漓潇坐在石阶边上,晃荡着双腿,时不时歪头从水隙中看那天上的银丝带。 冷不丁开口道:“参商二星,其出没不相见;牛女两宿,惟七夕一相逢。” 刘清气笑道:“说点儿吉利的!” 漓潇抿着嘴唇,轻声道:“我就是觉得,人们这些美好愿望,真有些不切实际了。人家好好洗澡呢,你把人衣裳偷走了,然后人家还要嫁给你?凭什么?不打死就算不错了!” 还有一句没说,漓潇心中想的是,怎么一个登徒子偷看人洗澡,又偷了人家仙女衣裳,这还能被传颂至今? 还有那吃饱了撑的,弃夫偷药的女子,怎么还能是人人喜爱的存在? 这些事情,漓潇真是想不通。 刘清笑了笑,拼着给人打死的代价,一把搂住漓潇,轻声道:“相爱不易,人们好像都不太在乎。大家伙儿感同身受的,是那相见时难。” 青白与风泉依靠着立在一旁,灰衫怀抱蓝衣,一股子剑意划开飞瀑,漫天星辰就在眼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星辰黯淡,天光微亮。 年轻人轻声道:“相见不难,只是别离难。” 第八十二章 闲事管也不烦 一道剑光划破天幕,径直南下,灰衫青年背剑返回扶舟县,拎起酒葫芦,背靠槐树,小口喝着酒。 从前不爱喝酒,认识一位姑娘,又见那位姑娘离去之后,他才喜欢上了喝酒。 如今刘清手里的酒,估计跟二师兄手里的烟斗似的,浑然一体,半点儿不别扭。 不过这次分别,刘清真是没有多舍不得,最多不到十年见不到罢了,担心甚? 转头看了看屋子里,刘清摇头一笑,轻声道:“出来吧,躲着干嘛呢?” 槐冬讪笑着走出了,轻声道:“嫂子走了啊?” 刘清点了点头,两柄飞剑由打其眉心蹿出,一道逍遥巾也被刘清取出,系在发鬓。 刘清沉声道:“槐冬,今年多大了?我要是没记错,年底就十六了吧?” 槐冬点了点头,叹气道:“就是不长个儿,愁死我了。” 年轻人伸手按住槐冬小脑袋,轻声道:“很快就长大了,放心吧。” 猛地转头看见那颗槐树,已经攥在手心的那枚玉简,刘清还是没拿出来。 只是对着槐冬说道:“你知道你自个儿的身份了吧?” 槐冬却惊讶一声,指着槐树底部,轻声道:“哥,你瞅瞅,这儿有一个蚂蚁洞唉?” 刘清沉默不语,看向槐南枝。 实则心中心中大惊,脑子里不住蹦出来四个大字,“南柯一梦。” 人世间四大鬼树,桑、槐、杨、柳。 凡俗市井,风水先生之间,流传一句俗语 前不栽桑,后不插柳,院内不栽鬼拍手。 宅院方圆,是不能种槐的,槐者,木鬼也! 只不过各地风俗不同,也有地方将槐树作为神树的。 好在书上,有一株冬青。 槐冬咧嘴一笑,直直盯着刘清,轻声问道:“这树,是我吗?” 刘清不知如何作答,按理说,是的,可槐冬身上却一点儿妖魅之气都没有,连根骨都是实实在在的人族。 猛地想起张早早,大师姐说过,张早早就是种在神树山的那颗巨大赡部洲,人世间的最后一颗赡部树。但,张早早也如同槐冬这般,没有半点儿妖魅气息。 刘清只得说道:“按理说,是的,可你是个人,不是树精。” 槐冬缓缓低下头,硬生生挤出笑意,轻声道:“那小时候他们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了?” 年轻人一把抱起槐冬,将小丫头放在肩头,一起抬头看向槐树。 “真的假的,管他作甚?你就算是一条蛆,那也是我妹妹啊!” 槐冬撇嘴道:“你才是蛆呢!” 刘清笑了笑,取出十枚铜钱,轻声道:“爷爷给的铜钱,你自己个儿埋在树底下吧。蚂蚁洞,刨了吧,我来刨。” 人身山河之中,许久没说话的青龙,开口道:“你想好了,此事瞧着没什么问题,但极可能牵扯出来很大的因果。” 刘清笑着回复:“接下便是,我就不信了,人世间能有多少个大槐安国。” 转头看了看南边一枝,继续以心声说道:“又有多少个南柯郡?” 有又如何?接下因果与让这蚂蚁啃食槐树,压根儿不需要选。 槐冬点了点头,刘清并指为剑,随手划过,便将那蚁窝捣毁,可谓是杀生无数。 刘清转头看向槐冬,没好气道:“结丹就结丹了,瞒着我作甚?” 槐冬挠头道:“我修行的是火山大丹术,结了一粒火丹。徐师傅说我阴气过盛,结成火丹才能平衡阴阳,才能长高,所以就着急结丹了。” 修士结丹,最顶尖的,便是专修一道,结成的与其属性相同的金丹。如同剑修结剑丹,此外便是炼气士结成的五行之属的剑丹,风雷二丹,也是顶尖存在, 除却这八种金丹,其余的,先天便要弱上一等的。 不过也有那种另辟蹊径的,如同柴黄的药丹,樊雪以一条蛟龙为丹。至于龙丘桃溪,刘清还真不太清楚。 总之修行之路五花八门,境界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意外极其多。不一定结成属性金丹的,就要比普通金丹杀力差。 刘清气笑道:“是怕结成金丹之后,炼气士境界比我高了,我会介意?” 槐冬赶忙摇头,“我可不怕哥哥介意,我是怕我自个儿介意。” 年轻人颇为无奈伸手按住槐冬脑袋,轻声道:“先回清漓山吧,我去寻一趟袁县令,随后就回去。对了,漓潇给你的刀,可以挎在腰间显摆,但不能仗着境界欺负人知道吗?” 槐冬咧嘴一笑:“晓得了晓得了!” 刘清笑着走出门户,默默收起那枚玉简,他自己也暂时不打算看了。 县衙离着酒仙庐并不远,算是在一条街上。 刘清身穿灰衫,背着剑走到衙门口,当即有人阻拦。 这两位胖瘦衙役,十几岁就在当差,也都早就混成捕头,也不知咋的,居然又跑来看门儿了。 胖衙役咧嘴道:“刘大财主,进去是能进去,可背剑不行啊。” 这两位,当年没少帮着刘清擦屁股,自然晓得这个被富家人骂的没一处好的年轻人,是个什么脾性。 瘦衙役对着胖衙役挤眉弄眼,意思是说:“死胖子你咋这点儿眼力见儿都没得?”这小子本来就一身怪力,如今又学了武,还背着剑,你这不是给咱俩找事儿吗? 谁知刘清只是微微一笑,接下青白,递给胖衙役,“烦劳胖叔儿帮我保管,我去找袁爷爷聊聊天儿,出来拿走便是了。” 胖衙役咽了口唾沫,眨眼道:“值钱吗?要是值钱我可不敢拿。” 刘清笑了笑,一步迈进大门,背对着胖衙役说道:“不太贵重,要是有人出的起钱,换下来估摸着也就能买下个成州而已。” 胖衙役当即喊了一声娘咧!转头去看刘清,那小子已经不见影儿了。 赶忙把自个儿佩刀甩到瘦衙役那边儿,脱下外衣,把青白裹了个严严实实,蹲在墙角,生怕有人跑来把剑抢走。 瘦衙役气笑道:“嘛呢!你真觉得他买的下一个成州?” 胖衙役瞪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小子都把梨茶镇东北那三百里荒山买下了。这剑不一定有他说的那么值钱,反正我们是一定买不起的。” 县衙许是好些年没翻修了,前边儿瞧着还像样,后面儿却破败不堪,好在还算是整洁。 袁明书为官半生,眼瞅着就要告老还乡,硬是屁股没挪开过扶舟县令这个椅子。 瞧着糊里糊涂,有钱好办事的袁明书,事实上每次都是收了那些富户所谓“贿赂”,转头便该咋判咋判。结果那些富户花了钱,袁明书却没办事儿,以至于一个个气势汹汹跑来询问,然后袁明书就只是一句:“狗胆!贿赂本官,我就当没发生过而已,还竟敢找上门来?” 也唯有那些个被欺负的穷苦人晓得,这些所谓“贿赂”,尽数落在了被欺负的人口袋之中。 刘清缓步走去后院书房,一颗树下,这位县老爷靠着藤椅,穿着短褂,手里攥着蒲扇,呼噜声震天响。 刘清笑着摇头,走去一旁石桌,取出来一个大西瓜,挥手切成小块儿。又取出齐远所赠的茶具,泡上了一壶小神峰。 这小神峰,当然也是从楚续手中顺来的。 袁明书喜好极多,不过都是障眼法,也唯有时常来县衙的乔恒晓得,这老爷子,钟爱好茶。 果不其然,盖碗儿一揭开,袁明书当即睁开眼睛,猛地起身,好茶二字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这才瞧见刘清。 袁明书笑道:“你小子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一声招呼。” 刘清递过去了一杯茶,轻声道:“年后又要离开,山中杂忙,今个儿碰巧来了扶舟县,便来看看袁爷爷。” 一杯茶水,三口饮尽,袁明书深吸一口气,露出陶醉神色。 “这茶,是你们神仙喝的吧?人间少有啊!” 刘清点头道:“茶叶叫小神峰,是牛贺洲所产,我从朋友手中顺来的。” 给袁明书喝茶,他自个儿却下意识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这位县老爷一连喝了三杯,这才开口道:“是想让我去给黄椿主婚?” 刘清点了点头,轻声道:“这只是其一,还有个事,就是想问问袁爷爷,要是扶舟县一县城隍可以选人担任,袁爷爷觉得谁好一些?” 袁明书当即答道:“那自然是我了。” 年轻人笑着摇头,轻声道:“得是死人才行。” 这位县太爷却神色认真,“难不成我老头子还不会死了?” 扶舟县已经有了山神,就是从前属于扶舟县管辖的大渺山。扶风县整体东西狭长,估计还会与旁的县合并,小西岳起码也会离着小南岳数千里远。 家门口儿的山水神灵,刘清没打算将就,可他确实没想过,让袁明书死后担任一县城隍。 雾江水神,必是那柳河夫妇两人了,此后门神灶神土地,也会一应俱全。 袁明书忽然说道:“刘清,你知道当年我为啥老护着你吗?” 刘清摇了摇头,这位老人缓缓拾起一块儿西瓜,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一个小孩儿,心中有着侠义,待他长大了,会不会长成一位侠客?我是给朝廷办事儿,很多事情没法子依照性子来,侠客不一样啊!路有不平,便起而鸣之!” 老者笑道:“幸好,长大后,还是那个样儿。” 胖衙役火急火燎跑进来,沉声道:“刘清,你家酒仙庐有人寻麻烦,好像是那叫杜秀芹的姑娘,给人认了出来,人家拿出卖身契,硬要把人带走。” 袁明书啃了一口西瓜,含糊不清道:“县衙公务繁忙,今个儿就不出去了。” 刘清从胖衙役手中接过清白,缓步离去。 闲事管也不烦,又何况是自家事? 第八十三章 道固苞桑 那个被尤家买下,换名字为摩挲园的风月场所,也不晓得在哪儿得到的小道消息,总之就是知道了杜秀芹如今就在酒仙庐做侍女。今日大张旗鼓,手拿那卖身契约,堵在酒仙庐门口,硬是要把杜秀芹带走。 黄椿又与高柚儿一同去了高家宅子,如今酒仙庐伙计,就剩下一对兄弟,两位侍女,还有孩童张见秋,以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从来不露面儿的厨子。 酒仙庐算是扶舟县生意最好的酒铺了,又在当街,自然惹得许多人过来围观。 老鸨子以手叉腰,另一手攥着手绢儿,站在十余位黑衣汉子欺负,指着酒仙庐匾额破口大骂,“什么狗屁酒仙庐?酒仙呢?偷人铺子吧?老娘真金白银买来的姑娘,一文钱都没回本儿,却被你家掳走了?怎么着,想抢生意?那就去卖姑娘啊!偷人算个什么事儿?你们东家不是刘家那个祸害吗?哦呦!都买下那么大个山头儿,买不起几个黄花闺女吗?我可听说了,刘家祸害的那座山头儿,女子极多呢,莫非是想着,在那山中开个摩挲场所?风月无边是不是?” 说话实在是太过恶心,围观的有不少想要出声骂几句,可那一排黑衣男子,着实吓人。 那对兄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怒而起身,指着老鸨子破口大骂:“你个老不要脸的,屁话屎尿多!赶紧滚犊子,若不然等我们两位东家来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结果老鸨子一脸嗤笑之意,讥讽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那克死爹娘的双生子?” 俗话说骂人不揭短,这老鸨子,骂人专揭短。 眼瞅着那十余黑衣就要往前,羊茜赶忙拉住史家兄弟,轻声道:“你们两个别闹了,大东家一定晓得这里的事儿,马上就来了。” 其实尤见赊就在斜对面茶楼,透过窗户看着下方,脸上笑意不断。 神仙又怎样?有些事神仙也难断,难不成你刘清敢当街杀人?不说杀人了,你就是随意抖两手神仙手段,也要被人骂的狗血淋头。 人有两个个大多数情况下都适用的心理,同情心与嫉妒心。 黄椿急匆匆跑来,高柚儿就跟在其身后。 高家小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站定后笑了笑,先朝着杜秀芹眨眼,示意其不必担心,小事儿而已,转头才与那老鸨子说道:“小事而已,大不了我给秀芹赎身嘛!你说多少钱,往多了说,我高家出钱。” 那老鸨子又嗤笑道:“高家,果然是财大气粗,黄狗子这软饭吃的,我服。” 黄椿眯起眼睛,已经打算动手了。 不是修士也不是武夫,可他黄椿起码也是堂堂正正老秦军,何时怕过事儿? 正此刻,有个年轻人缓步走入人群,径直往酒仙庐门口去。 这人一身灰色长褂,左侧腰间挂个酒葫芦,右侧是一枚黑色铁牌,背着泛青古朴长剑,头发半束,倒像个游侠儿装扮。 酒仙庐伙计,齐声喊了句大东家。 刘清笑道:“这铺子是黄大哥的,可别管我叫东家了。” 拍了拍黄椿肩膀,刘清摇头道:“哪儿就这么大气性?就因为这老东西一句两句话?” 高柚儿插嘴道:“可不是因为说他吃软饭,而是这老妖婆骂刘清哥哥。” 年轻人哦了一声,转头笑盈盈看向那老鸨子,眯眼问道:“听说你骂我?” 老鸨子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不自觉就往后退了退。 这小畜生的名声,可不是传出来的,扶舟县本地人,谁不晓得这家伙一身神力? 转头瞧了瞧周围黑衣,老鸨子才凑凑合合稳固心神,心说你再厉害又怎样?这里头可藏着蒲黄山来的大仙师。 可事实上,刘清早就看向藏在黑衣人群里头的一位神游修士。 入了炼虚三境,了不得了? 人群中那个黑衣中年,打从刘清走过来,就一直盯着其腰间黑牌,忍不住便眼皮子打颤! 这位蒲黄山一峰之主,实在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刘清腰间铁牌,篆刻的是“天下渡刘清”? 他刘清不是土生土长的秦人吗?哪怕去了天下渡,杀妖立功,铁牌也只可能篆刻胜神洲刘清,哪儿会是天下渡刘清? 刘清朝着张见秋说道:“去给我拿一张凳子出来。” 小男孩点了点头,跑去屋内,费力搬起一条长凳,稳稳当当放在刘清身后。 灰衫青年缓缓坐下,翘起不翘个二郎腿,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这些人怎么就不晓得去梨茶镇瞧瞧呢?就知道给人当枪使? “秀芹是我们救下,已经是我们家人,你这卖身契,谁卖的,你找谁去,我一枚铜钱也不会给你。” 说罢又转头看向那位神游修士,淡然开口:“莫非是觉得我刘清好欺负?所以一次次上门寻衅。还是因为你家山头儿硬极了,经得起剑落山河?” 说话时,其实另有心声传去,夹杂剑气拳意,直入那神游修士耳中。 “即便我宰了你,蒲黄山又能如何?不怕告诉你,我现在还就是靠山多,那三座宗门只是盟友罢了。本想着宰了南守之一次,咱们扯平就是,结果你们又悬赏又造势,真打算与我不死不休?” “又或者说,你不太相信,刘某一介神桥武夫,留不住你这八境修士?” 那中年汉子想了又想,一步跨出,抱拳开口:“谢刘山主留我一命,话我会带到。” 说完便走了,老鸨子顿时没了主心骨,就连斜对面那尤见赊,此时也有些气急败坏。 “你蒲黄山不是与刘清不死不休吗?就这么走了?” 刘清又灌了一口酒,笑盈盈开口道:“现在轮到咱们聊了,今天的事儿,是算你摩挲园跟酒仙庐的事儿,还是你朱夫人与我刘清的事儿?” 老鸨子腿都有些打颤,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仙都给吓跑了,我能如何?转头瞧了瞧那茶楼,瞧见尤见赊面沉似水,只好硬着头皮,说出来事先预备好的言语。 “早就听说刘清买下山头儿,开宗立派,算是真真正正的江湖侠客了。怎的,要仗着武力来压我这小小生意人?” 话说的极其强硬,可腿肚子,打抖不停。 结果刘清笑盈盈开口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那乌烟瘴气的地方,有几位女子是自愿入内,又有几位女子,是被逼入内?” 杜秀芹咬着牙走上前来,沉声道:“东家,她们那边儿的女子,不是拐来,就是强逼来的,没几个自愿的。” 刘清淡然一句,“那说杀也能杀,朝廷管不了的,我管就是了。王爷都打残了一个人,你算什么?” 早就听说了成王受了重伤,难不成是这家伙打的?若真是如此,自己当真如同他所说,算个什么? 或许是觉得吓这个老鸨子太过无趣,刘清干脆取出寿山石,开始刻章。 如今几乎每日都要刻上几方,可实在不是专门学过,大多都是四字或四字以内,篆字杂密的闲章,一时半会真刻不来。 所刻印章,大多数都是阳刻,阴刻的,已经娴熟无比了。因为相比阴刻,阳刻更能锻炼下刀之果断,于剑术大有裨益。 黄椿摇了摇头,干脆招呼众人回去铺子,唯有张见秋不愿回去,踮脚站在一旁,看着换了一身灰衣的年轻人起刀刻章。 张见秋问道:“东家,刻的字,我咋都不认识。” 刘清却笑问道:“给你的那本薄书,字认的全吗?” 张见秋憨笑着摇头,“认不全的,不过厨子叔叔高兴了,会教我认字。” 那厨子,就待在厨房没出来,哪怕自个儿这个前东家来了,也不搭理。 刘清解释道:“如今文字,经历数万年,已经十分完备了。横平竖直,既方便雕版印制,也便于学习书写,故而人世间流传,多是如此。不过古时候的文字,就有些难写难认了。如同我这方印章,你能瞧出来是什么吗?” 男孩摇了摇头,“一个都不认识。” 刘清便将这个已经刻好,瞧着尚可的闲章递给张见秋。 “这四个字,叫道固苞桑。” 张见秋疑惑道:“啥意思?” 刘清笑着解释:“苞桑,是说桑树之本。这四个字的意思,在我看来,就是说,想要走得远走得稳当,得有足够厚重的根基才是。” 小男孩似懂非懂,刘清便笑着说:“这个送你了。” 顿了顿,刘清说道:“你这名字太拗口,我给你取个小名儿行不?” 小男孩点了点头,“大名儿不能改,小名儿东家可以起。” 刘清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就叫客儿吧?” 一大一小如同先生学生,一众看客好不郁闷,心说这是做什么? 事实上,甭管这孩子的前世死后风评如何,有多奢靡轻狂,刘清也不敢以先生自居。 不说旁的,只说诗中仙人圣人,岁数文治皆是那人后辈。后世山水诗词,皆要奉其为祖! 人家那得天下才一斗,虽有自夸,在当时却也没自夸到哪儿去。 那老鸨子终于再次开口:“你要如何?” 刘清着实有些好笑,“你堵我门,骂我人,问我要如何?” 柴黄笑呵呵跑来,轻声道:“寻到了,这些事,小菜一碟,不过估摸着,你要被这扶舟县的男子骂死喽!” 此后扶舟县,便再无什么摩挲园了。 第八十四章 净土 故土 说着今日忙,没空来的袁明书,却紧随柴黄后头,带着胖瘦衙役,一帮捕快,来了这酒仙庐门口儿。 老鸨子一见袁明书,当即抹着眼泪哭嚎:“哎呦喂!活不了了啊!这刘家野小子仗着自个儿有武艺在身,欺负人呐!县太爷得给我这良家妇女做做主啊!” 袁明书一脸黑线,嘴角抽搐不停。 良家妇女,你他娘的也有脸说出口? 袁明书咧嘴笑道:“做主做主,跟我回一趟县衙,待会儿就做主。” 老鸨子疑惑道:“回县衙作甚?” 胖衙役一步跨出,清了清嗓子,冷声道:“你那摩挲园,拐卖良家妇女,逼良为娼,且坑害人命,即日起便将其查封,你与尤家,都要先进大牢,再做审判。” 刘清起身返回酒仙庐,客儿搬起板凳儿,跟在后边儿。 柴黄屁颠儿颠儿跟上,咧嘴笑道:“我觉得我更适合做个神捕,屁大点儿功夫,便查清这么些案子。” 可刘清却猛地顿足,轻声道:“我觉得我们查的迟了,管的少了。” 若是能早点儿管这闲事,能救下多少女子? 对街茶楼,尤见赊疯狂嘶吼:“刘家畜牲!我儿是天上神灵转世,等着吧,等他回来,定要将你大卸八块!” 刘清未曾理会,只是缓缓走进去,坐在一角,小口饮酒。 …… 一艘百花仙山渡船,疯狂砸钱,以至于从牛贺洲行驶来胜神洲,只花了不到两月时间,且中途并未停靠别处。 此次百花仙山来人,除了圣女藤霜、小公子木槿之外,依旧是杏儿跟着。只不过杏儿如今已经借助那百花露水,成功跻身三品花仙子,是个炼虚巅峰了,差一步便可破入登楼。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暗处护卫。 此次一行,百花仙山诚意极大,开诚布公而来,为的是与刘清消除那点儿误会。 如今光靠着清漓山提供的那份裸花紫珠酒配方,百花阁已经赚的不少,以至于那裸花紫珠酒水,成了各路修士探险寻宝的居家必备。 刘清自以为是他占了百花仙山便宜,其实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百花仙山所图,甚远,可暂时来看,与清漓山并无冲突。某些个陈芝麻烂谷子,不光如今的百花仙山不想提,当年的种花人,也早已悔恨。 可无论如何,这跟刘清,没有半点儿关系。 唯一不厚道的,就是用那湖水监视清漓山。 原本百花仙山是想匀给清漓山几位境界不高,但资质尚可的花仙子。可前些日子,给那位万年不出,一出便吓死人的剑客一剑斩断了百花仙山的监视,两位夫人商议过后,还是觉得,将那匀去的花仙子,暂借清漓山,再直接送去两株未化形的花苗,让清漓山自行培育,不到十年光景便可化形。 杏儿此行,肩负重任,要与檐葡一起,与刘清开诚布公,把某些事请摊开来说。 在西边儿贵霜,其实也有一处大渡口,叫谒摩渡口。原本是想在这里停靠歇脚,可架不住两个姑娘着急赶往清漓山,杏儿只得叹息一声,接着砸钱,不到一候时间便到了成州境内。 杏儿无奈道:“圣女,你来胜神洲是有正事儿的,那处遍生小竹的山,现在可是不好找的。” 藤霜只是笑着说道:“杏儿姐姐,咱们先去公子那边儿嘛!正好赶上公子生辰,我跟木槿准备了好几年的酒水,一定要交给他才行。” 这位初入三品之列的花仙子,无奈至极。 在扶舟县西边儿百余里,三位低阶花仙子驾驶渡船去了清漓山。无有渡口,无处停船,小事儿而已,架不住人家百花仙山钱多,砸钱悬停云海便是了。 乔恒迎客至扶舟县东,老远便一脸笑意,待三位女子走近了,这位在清漓山相当于管事的老人家,抱拳道:“三位仙子远来,辛苦了。我家山主去了南边儿江游县,估摸着已经在回程路上,御剑极快,应该很快就能折返。” 藤霜笑着喊道:“乔先生,这才几年,咋老了这么些?” 故意不会说话,乔恒也有些无奈:“藤霜小姐与杏儿前辈,都年轻。这位是?” 藤霜介绍道:“这是我好姐妹,木槿。” 结果杏儿瞪眼过去,“喊谁前辈呢?我不过千岁年龄,可担不起你一句前辈。” 乔恒满脸尴尬,心中叹息一声,转身引路,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这两个月可把乔恒忙活坏了,又要去南山花重金购置仙树,用以搭建山主想要的楼台。还得腆着脸去工部那边儿,借着与那工部尚书的一点儿关系,请来些墨家弟子,在那九座山峰或多或少修建起一些宅子,还得在东头儿一座被山主命名为涟山的不大山峰上,修建些客舍宅院。 最重要的两件事,是与那白蝶讲道理,准备建造金萍渡口。第二便是与那工部选址雾江水神庙所在地。 水神庙一天不落地,无有那朝天府首座颁发的神灵谱牒,杨生木与柳河,就一天没法儿回去梨茶镇看杨奶奶。 当然了,还得刘清盖上自个儿大印才行。 这也算是封神之前的权宜之计了,封神之前,每隔三年,都需要朝天府首座亲自盖上大印,才能稳固这尚未正式上任的水神金身。当然了,也不是与刘清有关系,就能安稳做这水神。他们夫妇二人,若是三年时间,毫无作为,不说秦国了,刘清都有可能直接将其送回酆都。 水神庙已经动工,约么半个月就能建好,就在扶舟县城外。 或许这座神庙,是如今人世间,第一个来路正统的山水神灵祠庙了。 一路闲聊,约莫两个时辰就走到了梨茶镇,几十里而已,又不远。 溪盉背着竹麓,蹲在那座过江渡口,眼巴巴等着藤霜姐姐。 好些年没见了,藤霜姐姐瞧见自个儿蹭蹭往上长的个头儿,会不会吓一跳。 果不其然,等藤霜瞧见那一身粉裙,越发好看惹人怜爱的小丫头,当即惊叫一声:“这不会是溪盉吧?” 小丫头飞奔过去,猛地停住脚步,仰头笑道:“是呀是呀!吓了一跳吧?” 杏儿摇头道:“就不记得我了?” 小丫头笑道:“当然记得呀!杏儿姨给的小荷包,我现在还在用呢。” 一旁的木槿,打从方才起,就一脸震惊。此刻终于开口:“咋还有这么好看的小丫头呢?” 如今就栾溪他们的跌架峰与紫珠的寸锦峰能住人。如今跌架峰给韩济源烦的没完没了,乔恒便带着他们去了寸锦峰。 正好檐葡也在那边儿,紫珠又研制出了一种酒水,有那凝神静心的作用,非常适合修士破境前后用以稳固心神。只不过,一个名字,紫珠迟迟拿不定主意,非得山主哥哥回来了让他起名字。 合欢木皮为主料所制,确实有些不好起名字,难不成叫合欢酒?也太…… 结果藤霜一上寸锦峰,晓得了这事儿,当即开口道:“不如以别称命名,就叫夜合酒或是青棠酒?” …… 去了一趟江游县,出了与那蛟王神商量一些事情,刘清还带了一些五色石回去。数量不多不少,足矣在那楼台水榭之前,铺设一条五彩小道。 原本想着继续南下,干脆直接去骧龙府那边儿与白骆碰头,想了想,还是算了。 一路御剑北归,刘清特意撤去护体拳罡,以那御剑时,疾速产生的罡风磨练体魄。 三十前不光要结成剑丹,他刘清更要叩开天门。 到了扶舟县南边儿那四门县,云海之上,有个身穿白衣,金发碧眼的女子等着。 刘清无奈叹气,停在迦米尔三丈之外,沉声道:“你没完了是么?” 迦米尔紧抿嘴唇,半晌后才开口:“我可以担任清漓山供奉,但你要与赵氏商议,立即撤回大军。” 这女子神色有些黯淡,轻声道:“我贵霜愿意俯首,受秦国节制。” 刘清颇为疑惑,难不成才几月时间,白大将军也已经打到贵霜都城之外? 似乎清楚刘清心中想法,迦米尔轻声道:“没有,白城只是连破三州,却已经大行改革,大行秦国法治,以民生为本,短短几个月而已,却已经惹得无数贵霜人往那三州逃窜。” 说着说着,迦米尔有些愠怒,“我米尔皇族何曾亏待过他们,为何他们如此软骨头?” 刘清笑道:“我听说,贵霜有个种姓制度,你觉得在那甚不合情理的制度之下,百姓会过得好吗?就如同秦国从前那是士农工商,商人钱再多,也给人瞧不起。如今没了这说法儿,又有专为寒门子弟开设的科举。可以这么说,只要人不懒,就能过得极好。你贵霜,做得到吗?” 一时之间,迦米尔不知如何作答。 但还是倔犟道:“能不能答应,若是能答应又能做到,我当即返回贵霜,俯首称臣,然后便回来清漓山,专心做供奉。若是不能做到,我死也要死在故土。” 刘清思量片刻,轻声道:“我可以去试试,但不敢保证,能成最好,不成,也别怪我。” 迦米尔猛地抱拳,弯腰极深,眼角甚至有泪花滑落。 “求山主尽力,我不想看到贵霜将士尸横遍野。” 刘清点点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净土。这片净土,大概就是每个人心中的故乡了。 第八十五章 互为质子 已是深秋,若是再往北,河水往北万里左右,估摸着已经是人人加衣,晨夜有霜了。扶舟县境内,倒是还没开始冷,就是有些凉罢了。 梨茶两山合而为一之后,不止长了个儿,多了一道飞瀑,山根儿那道拱洞之上,也生了一大片枫树,如今瞧着,半山红。 一众人聚集在寸锦峰,数年不见的藤霜与杏儿仙子,此刻正与紫珠钻研新研究出的酒水,到底是叫夜合酒还是叫青棠酒。 那位胜神洲年轻魁首眼巴巴瞅着几位女子,按他想,当然是叫青棠酒好听点儿,因为他韩济源的家乡,便叫青唐。 作为山主,只要人在山中,便给小姑娘试酒不断,此刻自然已经将那头一批青棠酒,灌满了酒葫芦。 大渺山的山神庙已经在筹建,工部那边儿却成了打下手的,主事者却成了与六部衙门同级的那新立衙门,朝天府。 扶舟县外的水神庙不多时就要建成,刘清愁的是,到时他是以天下渡伏龙身份去盖上自个儿大印,还是以秦人身份,或是单单是清漓山山主的身份。 这事儿瞧着不太紧要,可到时大印落下,无形之中便会牵扯到玄之又玄的气运。若是以秦人身份,大印落下之后,便不会分走大秦国祚。若是以天下渡身份,估摸着那赵氏得把自个儿脊梁骨戳断。 百花仙山的掌上明珠,背着手,一蹦一跳走过来,咧出笑脸,喊了一句刘大哥。 刘清心中比划了一番,心说你比我年龄大多了吧? 但还是笑着开口:“一路上累坏了吧?上面那艘渡船,可以暂时停靠去西边儿那处风陵渡口,悬停云海,每日起码要消耗两三枚泉儿,不值当。待我金萍渡口建好,下次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木槿摇了摇头,轻声道:“这要个什么紧?买颗糖豆的钱,都不知两三枚泉儿了。” 某人直扯嘴角,心说你们这种有钱人,真他娘的不知穷人苦。 少女走到刘清身旁,转身与其一起坐在那口井旁。 藤霜与木槿,其实也有小小遗憾。 本来是想瞧瞧那位让身边灰衫年轻人不惜跋涉千万里,走过三洲之地,几乎游遍小半个天下才寻到的女子。可惜,晚来了两月,那位漓姑娘已经返回赡部洲去了。 木槿双手肘着下巴,轻声道:“刘大哥,啥时候去我们牛贺洲玩儿?我跟藤霜姐姐还留了好些酒水,怕跑味儿,你到了牛贺洲,一股脑全带走就行了。” 刘清转头瞧了瞧这百花仙山的掌上明珠,又瞧了瞧自家的聚宝盆紫珠,没来由便觉得,好像还是自家的紫珠酿酒之术,好一些。木槿所酿酒水,好喝是好喝,却也就是个好喝了。 结果瞧见木槿埋怨神色,刘清哑然失笑,心说自个儿这是咋回事?酿酒不就是图个好喝? 于是便举起酒葫芦,抿了一口青棠酒。 的确是有那稳固心神,清心之用。十分适宜破境前后的炼气士。 那边儿还在纠结名字,刘清缓缓开口,一锤定音,“就叫青棠酒吧,好歹比夜合酒好听些。” 然后紫珠便笑着跑来,也盘腿坐在刘清身旁,凑到刘清耳边,轻声道:“山主哥哥唉!那咱们这青棠酒卖多少钱啊?要是给百花阁去卖,咋都要卖五枚泉儿才行的。” 好家伙!这死丫头是尝到甜头了! 屈指一个脑瓜蹦儿,刘清气笑道:“想钱想疯了?咋不去抢呢?” 紫珠抿着嘴揉脑袋,嘟囔道:“这可比抢钱容易多了。” 也的确,半年而已,光是先前的裸花紫珠酒,只分给清漓山的收益,早就过了千枚泉儿。 事实上,刘清正在考虑,要不要接着把配方给百花阁。 藤霜缓步走来,轻声道:“公子,牡丹夫人让我带两株仙苗给你,最慢也就是十年便能化形,到时这两位花仙子可以在清漓山开一座百花峰的。渡船上那三位,是牡丹夫人指派过来,帮着清漓山打理生意的。”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再说吧。” 杏儿与檐葡对视一眼,颇为无奈。 其实二人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挺埋怨自家山头儿的。 人世间不是有句古话,“世上唯独顶上大日与胸膛人心,最不可直视。” 有个能克制又愿交心的朋友,不容易的。 结果两位夫人偏偏要耍些小手段,这下给人惹恼了不是? 就如同那瓷瓶一般,碎了就是碎了,再如何镶金镶银修补,可那光鲜奢靡之下的裂缝,总是抹不去的。 木槿轻声道:“老早就想与刘大哥说句谢谢,可总觉得信里说出来,不真诚。当年我几乎都要旱死了,娘亲花了海钱去寻一枚适合的水丹,有是有,可总不能杀人取丹吧?也亏了刘大哥那枚水丹,若不然我这株末等花,早就枯死了。” 刘清点了点头,这个他是知道的。 世间妖魅之流,开灵智是一道坎儿,化形又是一道坎儿,此后几乎每一境,都是不小的劫难。结丹之时、踏入炼虚三境、登上那座白玉楼时,都是一招不慎就会神魂俱灭的坎儿。 木槿结丹之时,若不是自个儿凑巧斩了邶扈渊那老龟,这丫头指不定真会枯死。 环视一周,刘清第一次觉得,自家山头,怎的有些……阴盛阳衰? 好像算来算去,山上也只有他自己,小浊天来的乔恒,如今算是清漓山跌架峰一脉的陈岩,还有个钟繇。哪怕牵强算上柴黄,也才只有六个男的。 至于女子……栾溪、朝云,说不定还得算上个贵霜迦米尔。即将筑起黄庭的黄芽儿,寸锦峰上的紫珠与钟灵儿。大弟子溪盉,还有被乔恒说服,担任挂名客卿的白蝶。足足八个。 槐冬自然不能算,小丫头是道门弟子,是徐真人的关门弟子,算是火山大丹术一脉嫡传。 漓潇也不能算,一座木秋山,如今可就漓潇一个弟子了。 猛然间又有些伤感,大师姐与二师兄,一个守着天地_门户,一个枯坐山巅,两人虽然没说过,可刘清知道,他们一旦走动,定有诸多限制的。而三师兄,早已经神魂不存。 说起来,大师姐是俱芦洲人,脾气就瞧得出来。二师兄是赡部洲人,三师兄,是胜神洲人,据楚续说,应该是古城雍丘人氏。 只不过……活着的师兄师姐,都很难回去木秋山瞧瞧师傅。 刘清站了起来,舒展了胳膊,笑道:“烦劳二位再等等,我要去一趟京城,赶回来再说这事儿吧。” 檐葡与杏儿,也唯有苦笑。 溪盉猛地跑来,一把抱住刘清大腿,苦兮兮道:“师傅,带着我一起去嘛!” 刘清只得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好哦,但是有个条件。以后我会在咱们那座水榭边儿上修个鱼池,你那阴阳鱼,得放进去。” 死丫头,一天天与那两条鱼问东问西,居然问怎么能让师傅娶两个媳妇儿?你是嫌你师傅命不够长吧?还是你没见过你师娘落剑? 小丫头背好竹麓,一本正经道:“这有个啥?师傅需要,小荷包给师傅都没得问题。” 抬手一个脑瓜蹦,没理会溪盉苦兮兮的神色,刘清转头看向迦米尔。 “这事儿,你得跟着去。不一定能成,毕竟我跟赵氏,仇怨不小。” 结果柴黄屁颠儿走来,讪笑道:“那啥,带我一个呗?我上次有东西掉长安了,这次真好捡回来。” 刘清斜眼看去,心中哀叹不停。 丢人呐!你小子也太给我丢人了。不懂的事儿,不晓得寻人取取经么? …… 檐葡与杏儿走去那片湖泊,湖底藏着什么,两人都已经知道了。 于是便愈发觉得百花仙山此举,有些过分了。 杏儿轻声道:“不打声招呼,那家伙回来又生气了咋办?” 檐葡无奈道:“那能咋办?” 两人只得挥手召出一座从百花仙山拔起的不大山峰,方圆不足三里地。 檐葡头一次瞧见那赔罪的两株花,没忍住便倒吸一口凉气。 杏儿苦笑道:“这是等同于给刘清两位质子了,大手笔啊!” 一座小山落在湖泊正中,成了一座小岛。 这岛上,奇花异草极多,却也只是陪衬。因为岛上有两株花,一曰荼靡,一曰金梅。 人世间一品花卉,共有五种。 兰、牡丹、虫葛梅、荼靡、紫风流。 百花仙山两株,已经是两位主事夫人。 如今清漓山有了两株,却还未曾化形。 乔恒瞬身而来,咧嘴笑道:“二位仙子可真不拿自个儿当外人啊!搬来这么大的地方,招呼都不打一声?” 后知后觉发现了岛上异常,乔恒不由自主便倒吸一口凉气,目光沉重。 “好大的手笔,这是下血本了吧?” 话锋一转,这位小浊天魔道至尊眯眼看向两位花仙子,冷声道:“此事是好是坏,全凭百花仙山那边儿怎么说了吧?” 接着嗤笑道:“我还想着,哪儿这么下血本儿?拼着一座百花仙山大道根底来与我清漓山和谈。” 原来是互为质子。 第八十六章 小巷一壶酒 晃晃荡荡直到九月中旬,几人才走到京兆府,不是走不快,是不愿走快。 客儿与檐葡仙子的事儿,百花仙山自己头疼去,他刘清才不馋和。 人与人交朋友,跟山头儿之间,不同也相同。 相同之处,便是两个人与两座山,要交朋友,都得有些人情往来。我麻烦你,你麻烦我,才能交心。 不同之处在于,两座山头儿之间,既要互相麻烦,也要事事分明。不能说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也不能一口大锅,稀里糊涂。 此中学问,比不得圣贤书中高深,却也没有那么简单。 特别是那座送给清漓山的湖泊,刘清倒要看看,回山之后,她们怎么给自己一个说法儿。 离皇城不远的插柳巷,里头住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六部尚书几乎都在这儿,还有个门下省的侍中大人,府邸也在此处。 说起来,三省当中,就一个门下省跟皇族没什么关系。中书令是国舅爷,太子赵琰行的的亲舅舅。尚书令是由赵琰行担任的。 秦国的三省长官,都是从一品,官位来说,差一丢丢就到头儿了。 迦米尔没有同行,所以柴黄也没跟来,就一大一小一对师徒,背剑走进插柳巷。 插柳巷,来自于这条巷子,几乎家家门口都有一颗大柳。 有个老者坐在一颗大柳之下,树下石桌石凳,桌上是那凿刻的棋盘,有个老者作局外人,看左右手对弈。 能如此的,反正刘清觉得,定是棋道高手。 溪盉悄咪咪问道:“师傅,这老先生瞧着好厉害,要不然你去与他杀一盘?” 刘清这个气啊!心说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下棋?象棋还则罢了,起码那马走日子象走田自己还是懂的。可这围棋,就应了一句话,“十二岁的媳妇儿——啥也不懂。” 干脆没搭理溪盉,走过那与自个儿对弈的老者时,那位老者忽然转头,笑着说:“小友,来与老夫手谈一局如何?” 溪盉眼珠子直扑闪,心说看我师傅大杀四方。 在小丫头心里,她师傅可比天神还天神,干什么都行。 结果刘清一脸无奈,“这个真不会。” 那老者哈哈一笑,示意刘清先坐下,然后开口说道:“不过纵横十九道而已,这有何难?老夫教你便是。” 刘清眼神古怪,这老先生是第二个说要教自己下棋的。第一个,当然是自家先生,苏濡。 只不过,苏濡教了刘清三天下棋,结果刘清连那下棋规则都搞不明白。气的苏濡说,“教你刘清下棋,有如教木人!” 只得苦笑着答复老者:“悟性太差,没有慧根,怕老先生把自个儿教忘了。” 给这老者逗得哈哈大笑,只说教你还能把我教忘了? 结果枯坐一个时辰,饶是这老先生脾气再好,也有些堵不住自己心口那股子气了。 老者无奈看向溪盉,问道:“你这丫头学会了吗?” 溪盉点点头,轻声道:“这有啥难的?我师傅是逗老爷爷玩儿呢。” 溪盉当真觉得,刘清棋力极高,是让着这老者。 一旁的刘清羞愧难当,心说有这么个把师傅当老神仙的徒弟,也不晓得是好是坏。 这老者捻起一子,迟迟未曾落下,最好还是叹了一口气,收回手,无奈道:“我生平所见,你是第一人啊!” 溪盉以为这老人家是赞叹自个儿师傅的棋力,事实上,刘清晓得,这生平所见第一人,乃是第一笨人。 刘清先取出一壶槐冬酒,递给老先生后,自个儿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咧嘴笑道:“我还是这个在行些,虽说算是个读书人,其实没啥学问,倒更像个江湖人。曹先生,不妨有事直说。” 老者稀奇道:“这都能猜出来?” 灰衣青年眼神诚恳,轻声道:“早就听闻曹侍中乃是秦国棋圣,除了曹先生,谁敢说不过纵横十九道?” 老者斜眼瞥去,淡然道:“我坐在那个位置,一天天听的‘忠言’够多了,你这个明显有些生硬,功夫不到家。” 刘清讪笑一声,端酒灌下以掩尴尬神色。 这位曹侍中也小口喝了一口槐冬酒,然后轻声道:“我被夹在门下省,你觉得陛下是何意?” 凡国策政事上传下达,大多都要有人献策,中书省转呈皇帝,有皇帝坚定要不要采纳。但凡采纳,便会下发给中书省草拟,然后交由门下省审议,通过后才交给尚书省。 如同那运河修筑一事,就得中书省草拟方案,交由门下省审核补缺,再交给尚书省,由尚书省所辖六部之一的工部去实施。之后工部再下发至其下的水部,如此才能开始挖凿运河。 都说中书令是首席宰相,总管国务。其实按秦国这样,只要门下省摇头,中书省再有宏伟蓝图,也难以施展。 刘清笑道:“估计是赵炀怕大舅哥与大儿子串通一气,才将为人正直的曹先生放在中间,以免有些大家都不愿看见的事情发生。” 曹侍中微微一笑,刘清可以叫赵炀,因为人家不是臣,但自己不同。 他轻声道:“但新科状元所在的那朝天府,级别与六部相同,可不受尚书省管辖,有事儿跑御书房就行了。” 这事儿刘清倒是真不知道,不过朝天府的职责与六部衙门天差地别,有杜亭声三人,估计赵炀都已经后悔极了,上头再架三个衙门口,那不要极大削弱皇帝对山水神灵以及山上宗门的管辖? 刘清笑道:“估计咱们那位皇帝陛下,觉得这最大权柄,最大战力,握在自己手中才安稳。” 曹侍中却说道:“听闻刘山主拳法了得?我虽是一介文臣,却也学过几天拳术。” 刘清赶忙摆手,站立起身,一把拉住溪盉,倒退着作揖,“曹先生可饶了我吧,我还得去拜访白老,拳术一事,日后再说。” 好家伙,万一这老先生冷不丁要与自己切磋,咋个办? 院内忽然有人声传出,刘清先前压根儿就没发现。 “白老,刘山主与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竟然这么着急去你那边儿?” 还有个年轻声音,“我估计刘山主是想着讨白老一碗酒水喝吧?” 一阵脚步声,四人由打前方院内走出,白老将军未曾现身。 太子赵琰行,国子监大祭酒姜夫子,还有一位与曹侍中年龄差不多的,估计就是那位中书令了。 而刘清眼睛看去的,不是这三人,而是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位中年汉子。 忍不住脱口而出:“清微武夫?” 直到如今,刘清压根儿就没听过哪儿有武道境界踏入清微的存在。那些所谓一国武道第一人,多的是天门武夫。 没想到,今个儿居然见到了个清微武夫 溪盉见过姜夫子,笑嘻嘻打着招呼。 姜夫子也是对着小姑娘微微一笑,然后对着刘清轻声道:“是清微境界,巡游秦国的夜游神人选。” 刘清皱眉道:“可……” 那武夫抢先开口:“没啥,空活几千年,无法破境,行之将木,能巡游人间,倒也是个事由儿。” 刘清点了点头,没有问什么。推荐夜游神,是你姜夫子的事儿,愿不愿意要,是乔坤前辈的事儿,愿不愿意说真话,也是你这个清微武夫自己的事情。 “三省主司都在,还有一个是太子储君,国子监大祭酒陪在一旁,还跟了个清微武夫。这是要给我准备八百刀斧手么?” 一看这阵势,就要软硬兼施了。 不过得看你这清微境界,拳头有多重,能不能接住炼虚巅峰一剑了。 青白被大师姐开刃之后,合道之下,保命手段还是有的。 一颗柳树的方圆三十丈,已经被骇人拳意笼罩住了。 刘清微微一笑,拉起溪盉,坐回石凳。小口灌了一口酒,问溪盉:“能不能憋住了?” 小丫头挠了挠头,轻声道:“师傅都知道了啊?” 一个脑瓜蹦儿,刘清无奈道:“去破境吧。” 灰衫年轻人抬起右手,指尖不断点在石桌之上,每次触碰都有剑意乍现,恍若游丝。这剑意游丝,瞧着虚无,却不虚弱。 青龙开口道:“刘清,那块儿石头,炼化了吧,起码能补全你那柄剑的水道,虽然还是不能剑开山河而出,却也能陡增剑意。” 刘清只心念一动,便有一道声音传入人身山河,“啧啧啧!真没瞧出来,那块儿石头原来是你求我给我准备的?” 这他娘的借花献佛,好在这算是杀人越货得来的,并未掏钱。 刘清笑着开口:“我寻白将军,只说一件事,贵霜愿意称臣,但是米尔皇族,得实际管辖贵霜国土,秦国可以派个行中书省长官过去。” 院内老人声音响起,“我答应了。” 刘清这才看向依旧站立的三人,笑道:“我猜几位如此,没跟赵炀通气。” 已经喝了半壶酒的曹侍中,猛地拍案而起,倒是吓了刘清一条。 这位清流出身,一步步爬到王朝权力巅峰的门下省侍中,指着对面三人破口大骂: “你们凭什么就觉得,我们这等人手里有了些力气,就会把持不住?这什么他娘的的狗屁道理?曹某不依!” 刘清笑了起来,这次取出来身上为数不多的青棠酒递给曹侍中。 只是觉得这位下棋老人,一句寻常言语,让深秋重回和煦春日。 年轻人嗤笑道:“他们是觉得,人皆如此。” 第八十七章 原话 小巷之那颗大柳,枯枝摇摆。 一个年轻人手里提着酒葫芦,另一只手半握拳,大拇指每次弹动,都会发出一声细微剑鸣。一柄手指长短的小剑,碰在大拇指上,一次次被弹起,一次次落下。 清微境界的武夫始终站在原地,自打出门,便一动不动。 石桌左右,有三人站立,棋盘左右,却是坐着两个生来就没有什么权位的人。 小溪盉盘溪坐在不远处,一柄竹麓悬停其身旁。 很明显,小丫头已经将其炼化,这般竹麓,与刘清的青白差不多,都算是半个本命剑。 曹侍中伸手朝着刘清,后者无奈又递去一壶酒。 “曹先生,咱们可才认识,算不得多好的朋友吧?” 这位大秦权柄最大的其中一人,也不晓得是在暗指何人,转头啐了一口在地上,淡然开口:“穷人总是容易跟穷人做朋友。人家那些生来就在山巅的,总会觉得我们这种人,辛苦爬山,好不容易见识了山巅景象,必会把持不住。” 刘清笑道:“正常,就像一个平日里吃不饱穿不暖的,陡然而富,人们大多都会觉得,那人会肆意挥霍。” 姜夫子看向刘清,沉声道:“我们只是要个保证而已,不是非要你如何。封侯封王,你随便选,只要自认为是秦臣便可。” 刘清眯眼笑道:“我若是不呢?” 其实对中书令与太子,刘清还没什么。可对这位大祭酒,刘清就觉得,自己果真没看错人。 你秦国好大的胃口,想要节制天下神灵,还要以我为跳板,把手伸进天下渡去? 结果那好半晌没开口的国舅大人,微笑道:“别想了,那个古蜀的合道剑修,来不及到这儿的,你身旁如今也没有那个姑娘,旁人再想搭把手,只会害死你们这对师徒。” 赵琰行面色复杂,还是开口道:“刘先生,你本就是秦人,挂个秦国官职又怎样?难不成我赵氏所为是何,你不清楚吗?贵霜一事,我替父皇答应了,请刘先生也答应我们所求。” 刘清笑而不语,转头看了看溪盉,此地被拳意笼罩,没法儿牵扯来外界灵气,小丫头此刻灵气难以为继。 转头看了看那位清微武夫,见其无动于衷,刘清嗤笑着摇头,瞬身到了溪盉身旁,还没等那清微武夫反应过来,便一剑破开这拳意屏障。 曹侍中咧嘴一笑,可站立的那四人,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特别是那位清微武夫,眯眼看向刘清,眼神深沉。 “我没想到,自诩为武夫剑客,居然也会依靠外力。” 曹侍中拍桌子站起来,怒目看去,“啊呸!你有脸说这话?你多大年龄,人家多大年龄?他刘清要是有你年龄的百之一二,两拳就能砸碎你。” 清微武夫没出声,毕竟人家说的是大实话。 结果那姜夫子,深吸一口气,对着刘清说道:“刘清,读书人,为天下苍生,有何不可?难不成你非得做那高高在上,一人可左右天下的存在吗?” 还不等刘清开口,院内的白老将军,终于出门。 先瞅了瞅姜夫子,说话半点儿不委婉,“不怕你知道,我白齐最瞧不上你。也不知是谁说的,要务实,文人风骨不能当饭吃。如今却以凛然大义去给别人扣帽子。” 接着才是对那中书令开口:“于大人,后族势力够大了吧?陛下也没有那么长寿命,着急作甚?” 然后看向太子,摇了摇头,半句没有言语。 那清微武夫缓步朝着刘清走去,淡然开口:“我不归你们秦国管,我得到的命令,是让他俯首。” 柴黄瞬身而来,站在刘清身旁。 刘清咧嘴笑道:“这么?不陪你的大美妞儿逛街了?” 柴黄笑道:“逛个屁的街,你刘清好歹跟合道修士打过,今个儿这个武道清微,怎么也要跟我分一杯羹吧?” 结果一个金发女子随后便来,“事情因我而起,算我一个,大不了贵霜愤起反抗,即便要灭国,也要让大秦付出代价。” 刘清却摇头不停,慢悠悠开口道:“我就想知道,秦国哪儿来的这么大魄力?还是说,你这个清微武夫,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脸?” 柴黄传音道:“你他娘的别托大,几家人都往清漓山赶去了,四尊傀儡围住了京兆府,长安里的事儿,外面没人能发现。当真没人赶得及来救我们,咱三个,不一定打得赢一个活了几千年,差一步就迈入九境的武夫。” 结果有个白衣男子凭空出现,缓缓落在刘清身旁。 对面众人,皆是眯起眼睛。 一位白衣男子,身材高大纤细,长得……反正比在场众人都好看。 柴黄惊讶道:“这都能有后手?” 刘清这个气啊!心说你柴黄是猪脑子?我他娘的又不是卦师,什么都算的着嘛? 可这好看的让人无奈的白衣男子,腰间挂了一道墨玉材质的半镂空牌子,刻着一条青龙,一侧有春官二字。 刘清笑道:“这牌子都挂起来了?” 白衣男子讪笑一声,赶忙扯下墨玉牌递给刘清,“哪儿敢啊!伏龙大人没答应,我这春官,前面儿得加上代理二字。挂上牌子,这不是给伏龙大人撑场面嘛!” 那清微武夫再此心惊,转头问道:“伏龙?怎么没人跟我说这事儿?” 白衣男子冷不丁惊讶开口:“呦呵!清微武夫,好些年没见着了,上次还是两剑砍死了一位妖族清微呢。” 说话就是下马威,清微武夫如何?两剑砍死。 刘清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俞前辈?” 白衣男子笑道:“死得其所。” 刘清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重返天下渡后,最常待的地方会是哪里了。 桃李尽头,歪脖子树下。 曹侍中咧嘴一笑,“白老,咱是不是得与于大人商议接管驻军贵霜一事了?” 白齐笑道:“三位觉得呢?” 说三位,明显是没把清微武夫放在眼里。 姜夫子无可奈何,眼下形势,一个登楼境界的剑修在此,清微武夫又能如何? “刘清!你想好了,你有没有能力,担任封神之人?你有没有那个心,稳如泰山?” 周遭灵气蒙的聚敛,由溪盉为中心,如同龙吸水一般。 小丫头蒙的睁眼,灵台已结成。 刘清拉起溪盉,往其嘴里喂了一粒药丸子,往小巷外走去,淡然开口:“那你们找别人去把,老子不干了就是。” 想了想,又说道:“白老、曹先生,我与京城犯冲,以后要寻我喝酒,不妨来清漓山。我家山头儿,可是有个酿酒大师。” 既然刘清都走了,柴黄与迦米尔,还有那白衣男子,便跟着一起走了。 还没有走出去几步,那清微武夫沉声开口:“休走!” 结果白衣男子转头并指一剑,这清微武夫当即倒飞出去,躺在地上,嘴里鲜血不断溢出。 溪盉疑惑道:“怎么好端端的,打起来了?” 白衣男子抢先开口:“有人讨打,咱们自然就要成全啊!” 溪盉转头看去,“你是谁?” 白衣男子一本正经,“代理春官,颜如玉。” 刚刚走出小巷,刘清差点没被一口酒水呛死,转头看去,不敢置信道:“你?颜如玉?” 白衣男子有些臊眉搭眼的开口:“爹娘起的,我有啥办法?” 柴黄与迦米尔更是目瞪口呆,这他娘的真会起名字。 小丫头跑去拉住师傅手掌,嘟囔道:“我终于晓得了,为什么好些人不爱读书。” 道理很简单嘛!书中自有颜如玉。这颜如玉是个大男人,长得好看是好看,可读书人十个有九个是男的,谁愿意自个儿心中那颜如玉,是个大男人。 走去游方客栈,掌柜的一见刘清,立马儿热情走来,“刘公子,咋个来也不提起说一声?今年新出的灰菜,我立马叫后厨准备。” 刘清笑道:“随便上几样凉菜果蔬,我就是借你地方聊点儿事情而已。” 掌柜的一听,招手唤来小厮,轻声道:“去,挂上牌子,咱们今儿个不做生意。” 却是与先前那年轻小厮不是一个人了。 刘清疑惑道:“先前那人挺好的,不干了?” 掌柜摇了摇头,叹气道:“那是个好孩子,人性好,虽说有时不靠谱,可方方面面都是个好人。总不能一辈子在这儿当伙计,给我赶走了。” 灰衣青年递去一包药材,轻声道:“自家山头儿种的,对你那心疼病有帮助。” 薛掌柜接过药材,说自个儿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其实是跑去后厨抹眼泪了吧? 颜如玉看在眼里,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赵老头儿卸任之前,要让刘清担任伏龙。 白衣男子笑着开口:“伏龙大人可能不知道我,但我却瞧见了好几次伏龙大人呢。” 刘清灌了一壶酒,轻声道:“信收到了?” 颜如玉点了点头。 刘清再问:“秋官一脉,可有异议?” 颜如玉想了又想,决定实话实话。 “既然伏龙大人是命令,那我秋官无话可说。” 补了一句:“这是原话。” 刘清笑道:“还有吧?” 颜如玉挠了挠头,无奈道:“我倒是要瞧瞧,他刘清重回天下渡以后,能接住我几剑。” 又补了一句,“也是原话。” 第八十八章 老妇人 夜色中,刘清与颜如玉重返那条插柳巷,两人径直走去白府。 这条巷子,可没什么尚书府将军府,皆是以一家之姓为匾额。 颜如玉颇为好奇,这个爱管闲事的年轻人,怎么就这么不记仇?还想着帮秦国以免除杀戮的手段来拿下贵霜。要是他自己,白天那般对待自己,我还管你娘的蛋! 刘清笑问道:“敬辞,你觉得天下渡有了一座酆都渡口,是好是坏?” 如玉是大名,其实还有个名字,叫敬辞。 这位代理春官微微一笑,轻声道:“此事,大多数人都觉得是短志气,有了后手,可能下场杀敌,就不那么拼了。” 刘清转过头,问道:“你觉得呢?” 颜敬辞咧嘴一笑,“我不觉得,我听令便是。” 刘清神色颇为古怪,心说怎么一个登楼境界的大剑仙,这么没脾气呢? 好似知道刘清在想什么,颜敬辞笑着开口:“伏龙大人有没有听过一位寿命极短的少年将军?就是你们胜神洲人,打到北边儿那座浪居胥山的那位?所以我觉得,本事一事,可不一定是靠年龄堆起来的。” 这马屁拍的,刘清转而问道:“如今那‘城门’处,谁人在刻字?” 所谓城门,也就是那棵歪脖子树了。 天下渡南边城池,城墙与城门,要说建不起,那是笑话,只是大家伙儿都不想建而已。 颜敬辞轻声道:“是春官一脉的一位老前辈。” 已经到了白府大门,未曾敲门,两人瞬身进去,直落在一处小亭。 老将军白齐,独坐亭中,就像在等着刘清的到来。 年轻人抱拳作礼,“见过白老将军。” 白齐笑道:“与我孙儿称兄道弟,喊我一句爷爷,不为过吧?” 颜敬辞面色古怪,心说这老头儿可真会占便宜,一见面就要当人爷爷? 谁知刘清果真笑着喊了一句白爷爷。 白齐笑问道:“我还活着呢,贵霜只要投诚,中书省设立行中书省,咱们再设个安西都护府,待日后西岳建成,其实贵霜就如同咱们一个附属小国一般。” 刘清笑道:“怕的是赵炀不答应。” 老将军摇头,淡然道:“你别把皇帝想的太坏了,同比别国,他已经做的极好了。大军西去,不可能不死人,但是能少死人,他皇帝还就必须得低头答应不可。” 如此便是最好了。 白齐又看了看颜敬辞,无奈叹气,“今个儿硬气是硬气,但是会让赵氏觉得你越来越不可控了。如今他们还有四尊傀儡,若是等你破入清微境界,又或是炼气士到了登楼以上,你觉着秦国掌事人,还会如此冷静吗?” 某些人坐立不安,是因为某些人成长太快,超出预期了。 刘清笑了笑,一屁股坐在飞来椅上,递去一壶槐冬酒,轻声道:“暂时想不到那么些,也不愿想那么大,只觉得行我所行之事,救我能救之人便可。” 颜敬辞开口道:“我是真没想到,还有人敢仗着年纪大,境界高,来欺负天下渡伏龙?” 刘清摆了摆手,随口道:“去吧。” 颜敬辞一闪而逝,刘清刚刚与白齐说了几句话而已,一袭白衣便返回。 “土鸡瓦狗,禁不住一剑。” 刘清起身,抱拳道:“曹侍中那边我就不去了,容易给他惹麻烦。烦劳白爷爷转告一句,就说,‘先生所得,来之不易,我却得来的太过容易,这也是被人怀疑的根本。’,白骆那边,白爷爷放心了,接下来我会去一趟百越,若是大军过了骧龙府,那我顺道也会去看看白骆。” 白齐笑着起身,“先别着急走,给你个东西,帮我带给骆儿。” 老人领着两个瞧着年轻的男子,走去一间草棚。进门之后,草堆里有一把遍布灰尘的长戟,老将军费了不小力气才将其拿了起来。 “我寿命无多,这就算是给孙儿的最后一件礼物了,帮我带到。” 回去时两人并未如何着急,刘清带着颜如玉,也是颜敬辞,去了一个路边摊,吃肉夹馍,吃羊羹。 把饼掰碎杵进去碗里,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儿羊肉,刘清笑问道:“你说我要在天下渡摆摊儿卖羊羹,会不会很赚钱?” 颜敬辞眨了眨眼睛,轻声道:“这玩意儿,卖一枚贝化很便宜了,可岂是挣了数万倍不止,当然很挣钱,就是……” 刘清接上话茬儿,“就是有些跌份儿是吧?” 事实上,刘清是真想知道,这颜如玉到底多大岁数。 白衣男子轻声说道:“相比大人已经知道,那枚印章是镇物,伏龙令牌是乾坤玉。里头装着春夏秋冬四司档案,只要大人愿意,便能打开。” 不等刘清作答,一个少年人急匆匆跑来,言语有些埋怨,“师兄来了长安,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摆摊儿老者见状,咧嘴问道:“再来一碗羊羹?” 刘清点了点头,指着杜亭声,“状元郎掏钱吧。” 同是以心声与杜亭声说道:“你自个儿要小心,不能只做个文人,能成为儒家炼气士最好,要是不行,起码也得是炼气士。” 刘清是没法子以儒家炼气法门修行的,他入门的炼气法子,其实就是路边摊的那种,还是栾溪给的。 无论刘清自己承认与否,有几件事情,他饿了如何都没法儿改变。 他刘清是半神之身,与那后世天庭的掌权者,无异。 他刘清,天然要更亲近道门一些。 冷不丁开口道:“亭声,你觉得,家与教,区别在哪儿?” 杜亭声满脸疑惑,笑着摇头,吃了一块儿羊肉。 刘清接着说道:“一家之见,你们两人也都不是外人,说出来倒是不怕贻笑大方。” 颜敬辞笑道:“伏龙大人有何高见?” 杜亭声也说道:“还请师兄指点一二。” 一袭灰衫翻起白眼,没好气瞥眼向二人,心说到底是世风日下,一个个都学什么去了?学着溜须拍马么? 抿了一口酒,刘清轻声道:“我觉得,诸如道家儒家,是个派别,是做学问的地方。而教,如同字义,教也。” 颜敬辞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杜亭声则恭恭敬敬起身,作揖行礼,轻声道:“谢师兄指点,亭声懂了。” 年轻人又抿了一口酒,随口道:“懂了就快吃,吃完了回去忙去。要是谁敢欺负你,就喊师兄,如今师兄身边可有一位颜如玉。” 杜亭声满面疑惑,“颜如玉?” 刘清指向身边白衣,摊开双手。 少年状元,脸皮抽搐不停,只觉得读书这么些年,白读了。 好颜如玉,早知道颜如玉这样儿,我读个屁的圣贤书。 当个泥瓦匠不好么? …… 小槐冬自个儿去跑去杨婆婆家里,老妇人独坐在小院儿树下,正走神儿呢,连槐冬推门进来都不晓得。 小丫头嗖一声跑过去,站在杨婆婆身前,大声说道:“杨婆婆!我饿了!” 其实只要在梨茶镇,每天槐冬都要来看看杨婆婆的。 老妇人这才被惊醒,看向槐冬是一脸笑意,可瞧见小丫头穿的极其单薄,忍不住说道:“都十月份了,还穿这么少?你这不长个儿的毛病,多半是动出来的。” 槐冬闻言,有些埋怨,“杨婆婆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杨婆婆笑了笑,问道:“想吃啥?” 小丫头暗自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杨婆婆的儿子儿媳,最喜欢吃什么,今天我就要吃什么。” 老妇人一愣,她心里清楚,这帮孩子从来不在自己面前提儿子儿媳,今个儿是怎么啦? 槐冬撒娇道:“我就想吃嘛!杨婆婆做是不做?” 老妇人挤出个笑容,“想吃,我就给你做。” 说完便转身去了小厨房,留下小丫头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脸上笑意不断。 杨婆婆身子一天比一天差,撑着一口气,是想给黄椿主持婚事。可黄椿也不晓得为什么,婚事一推再推,原本九月份就要成亲,硬生生拖到了现在,结果又说,明年开春才成亲。 杨婆婆心里清楚,黄椿与高柚儿,是硬逼着自个儿多活些日子。 老妇人一个人在厨房,边摘菜边掉眼泪。 儿子杨生木,活着的时候,特别喜欢吃那槐花疙瘩,她每年等槐花开的时候,都要去摘上好多,晒干留着。 可往往今年摘时,去年的已经留不住了。 儿媳妇叫柳河,名字跟个男子似的,却是温柔至极,持家有方。柳河最爱吃的,是山上成熟的梨子,掏出梨核,灌进去蜂蜜川贝,说是既好吃又能治咳嗽呢。 槐冬爱吃肉,便做了一碗红烧肉。 如今家里又不缺钱,几个丫头隔三差五来,偷偷摸摸要放下许多银钱才走。 老妇人依次将吃食端出来,摸了摸槐冬脑袋,笑着说:“好些年没做这个,手艺生疏了,凑活着吃啊。” 槐冬轻轻低下头,她当然知道杨婆婆为什么会手生。 离开的的人是实实在在的离开了,可这小院儿,四处都是他们的痕迹。杨婆婆又怕自己连这最后一点儿痕迹都见不到了,又每天都在这种煎熬中,过了好些年了。 槐冬猛地抬头,擦了擦眼泪,咧嘴笑道:“杨婆婆,我送你个大礼物。” 话说完,院子门吱呀一声被推来,一对夫妇站在门口,两人手掌不知不觉就合在一起,浑身颤抖不停。 老妇人忽然就瘫软下来,瘫坐在凳子上,看着门口两道身影,嘴巴开合不断,可愣是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最后还是没说出话,只是老眼浑浊,又笑又哭。 第八十九章 议事 槐冬抹了一把眼泪,跳着走出门户,心中说着,这是哥哥送给杨婆婆的礼物。 可这么一来,杨婆婆极可能撑不到黄椿大哥与高柚儿成婚了。 穿着一身灰衣的年轻人,瞬身来此,隔着墙壁看了一眼院内,笑了笑,还是没有踏进去,按住槐冬脑袋,说了句:“什么时候回南山?” 两人小步往前走着,槐冬闷声道:“等送走杨婆婆吧?” 顿了顿,小姑娘转头看向自己哥哥,轻声道:“会不会……” 刘清猜的到,杨婆婆会不会撑着过了黄大哥的婚事,然后才闭眼睛。 “杨婆婆瞧着身体还挺硬朗,可这么些年,一口心气早就堕的提不起来了,即便把柴黄的父亲请来,也回天乏力。” 到了炼神三境的修士,是可以称作神仙了。但许多许多事情,神仙也没法子。 槐冬低着头,两人走了小半刻,已经到了梨茶镇。 有几个工匠拖着木板之类的在几间铺子进出,刘清有些诧异,询问道:“咋回事?咱这梨茶镇,都有人愿意进来做生意了?” 槐冬点了点头,“乔前辈与袁爷爷商量的,咱们的梨茶镇也好,风泉镇也罢,都可以搬迁进去一部分人,毕竟有人才有烟火气嘛!” 刘清点了点头,乔恒已经笑着走来。 乔恒这些年故作老态,两鬓斑白,瞧着如同清漓山怎么亏待了他似的。 “山主老爷,扶舟县那边,水流太急了,没法子作为来往船客歇脚之处。我我估摸着,咱们上游一二里,河道还得扩宽,做个凡俗渡口。” 刘清不解道:“这雾江只不过是个引水渠,哪儿来什么船客?” 乔恒笑了笑,如同老奸商似的,递来一张舆图。 “山主你看,雾江上游如今已经连上了桓水阆水,看工部这架势,还要再往西,连上一条韬水。横在胜神洲中部的雾江,可是由西边儿几个小国往东南方向的要道,咋可能没船嘛。” 这么说,倒也真有可能。 刘清摇了摇头,“你看着办就好了,我大约明年二三月就会离开,会带着紫珠,归期遥遥,短则五六年,长则十年。当务之急,咱们得把那仙家渡口确定下来,以后瘦篙洲那个姑娘来了,多听听她的建议。” 如今刘清的武道境界不算低了,战力应该可以与寻常天门一争,可若是碰上先前那种叩开天门,走进清微天的武夫,还是有些力不从心。难不成要靠着他人过这十年? 数种天材地宝,如今只有青龙那枚石头里边儿饱含睡意,这也喂不饱本命剑的。一日不结成剑丹,好些术法神通就没法子施展,毕竟武道中人,有些事儿还是比不上炼气士的。 乔恒点了点头,轻声道:“这些你都可以放心,只不过……你还是去那片湖泊看看吧,百花仙山这次手笔,有些吓人,也不知是什么心思。” 刘清点了点头,说自个儿去看看。 一道剑光拔地而起,瞬间便到了剑湖。 灰衣青年眯眼看向那座湖心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敬辞,帮个忙。” 白衣颜如玉瞬身来此,“伏龙大人请说。” 刘清沉声道:“麻烦微露剑意。” 长得漂亮至极的男子,咧嘴一笑,并指朝天一指,一道剑气如同直冲天际,声势浩大。 早就聚集至此的数家人,此刻依次前来。 从来就没离开的龙丘洛,回了一趟青鸾洲的樊雪,瘦篙洲万鞘宗来的一位女子掌律,斗寒洲药泉谷的财神爷与柴黄。 百花仙山,藤霜、木槿、杏儿与檐葡,还有三位已经算是清漓山妖魅的花仙子。 还有清漓山刘清,天下渡颜如玉。 刘清转头,看向颜如玉,笑道:“敬辞,起一座剑阁?” 白衣男子手中凭空出现一把长剑,挥舞几下,一座长宽高都约莫三丈的小亭,凭空出现在湖水之上,这湖水亭子,剑意骇人。 刘清率先走进去,背向小岛,淡然开口:“诸位请落座。” 若在别处,你决计想不到,一个只是凝神境界的炼气士,能当着这么多大修士的面儿,独坐主位。 颜如玉笑着走入,就坐在刘清右侧。 “天下渡代理春官,颜如玉。” 哪儿有人顾得上这家伙的名字? 瘦篙洲那位女子缓缓走进,坐在刘清右侧。 “万鞘宗掌律,姬洳。” 柴黄领着自家管钱的走进来,随口道:“我是柴黄,这是我家管钱的,药泉谷葛根。” 樊雪一脸笑意,扭动腰肢走进来。只不过这种场合,她倒也没脸皮撩拨刘清。 “素芩山樊雪,代宗门而来。” 百花仙山几位对视一眼,刚要进去,却被个白衣女子赶在前提,落座于柴黄对面。 “清漓山供奉,贵霜迦米尔。” 结果韩济源也屁颠儿走来,笑道:“谈生意不喊我?不拿我当朋友是吧?” 如此场合,可不是窥探秘密,任你韩济源是胜神洲年轻一道当之无愧的魁首,只要有半点儿旁的心思,决计走不掉的。 刘清笑问道:“韩兄自个儿往身上沾骚气的,可是与我无关。” 亭子里已经坐不下了。 颜如玉看了看刘清,后者微微点头。这位剑仙随手一挥,小亭变作一处阁楼,里头众人回神时,已经在阁楼之上,桌子也变长了不少。 可就是五人反应过来。 檐葡与杏儿对视一眼,叹着气飞升上楼,与藤霜和木槿,一起落座末席,就在刘清正对面。 刘清这才开口:“我觉得,做生意最主要是得开诚布公,交朋友也是。” 乔恒瞬身而来,拉着溪盉,在刘清背后站定。 刘清右侧有一阵涟漪,片刻后,跌架峰数人凭空出现。 栾溪、朝云、陈岩,三人齐齐整整站立刘清右后方。 少女紫珠,钟繇兄妹,也缓缓赶来。 刘清笑着说道:“家底薄弱,也就这么些人了,与诸位山门相比,可能提鞋都不配。但这也是我清漓山,全部家底儿了。” 龙丘洛没坐进去,反而坐在栏杆上,笑着说道:“反正我家小姐说了,龙丘家与清漓山,一条裤子。” 万鞘宗掌律,心中颇为复杂,一想起师兄说的,要把刘清叫祖师爷,她就郁闷至极。毕竟当年自个儿耍过小心眼,这才让刘清与天羽宗结仇的。 刘清笑道:“姬洳前辈,往事不必再提,咱们个论各的。” 姬洳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口道:“万鞘宗与清漓山,不分你我。” 颜如玉笑着说道:“天下渡,自然以伏龙大人的命令为准了。” 再无人开口,刘清笑着说道:“航道、具体生意,谁家出什么,咱们仔细聊聊。” …… 一场议事,足足三天三夜才落幕。 柴黄死皮赖脸跟着迦米尔返回贵霜,韩济源则赖在跌架峰,死活不走。 清漓山数座山峰,除了百花仙山的几位,剩余的都去闲逛了。 还是这剑阁楼台,颜如玉已经离去,剩下杏儿与檐葡,还有刘清三人。 杏儿开口道:“有些话,议事时不好说,非得单独与你说才行。” 刘清笑了笑,点头道:“杏儿前辈请说。” 对这杏儿仙子,刘清感官甚好。 杏儿便说道:“不是刻意要把用着湖水探视你清漓山,你信不信,” 灰衣年轻人不可置否,只是端起酒葫芦,小口灌了一口酒。 杏儿无奈道:“两位夫人就是想确定,你有没有把藤霜留在清漓山以要挟我们百花仙山的念头。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你刘清,少年得志。” 这四个字,估计也是京城那几人的真实想法吧。 刘清摇头道:“两株一品花,几乎是分了一半百花仙山的气运过来,真就舍得?” 算不得分,以为这两株一品花,还没有长在百花仙山。也算的上分,因为这两株花,要是在百花仙山化形,那一座山头儿,气运陡增一倍。 檐葡接着说道:“圣母当年做错了一件事,也是方仙子与刘剑仙不喜欢她的原因。” “大战落幕之后,天庭应该是有一座百花宫的,那时人世间极少能有花草树木成精,因为大道气运,全在天庭。圣母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抢来了百花种子,成了种花人。的的确确把天庭的气运硬生生抢了回来,可……代价有些大。” 刘清了然,沉声道:“所以说,你们算是大道青睐的真正花神,天庭那些,才是精魅?” 檐葡点了点头,“你身体里流着一半古神的血,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变数太大了。” 刘清笑问道:“现在为何又改主意了?” 两位花仙子对视一眼,齐声道:“是打算试一试的。” 年轻人拎起酒葫芦,愣了愣,猛然间想起自个儿小时候,时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说法儿。 “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总要试一试的。” 未曾转头,刘清轻声道:“这些事情,可以明说的。有藤霜在,我会与百花仙山撕破脸?非要撕破脸,起码也得是我踏入武道九境了,现在可不敢。” 第九十章 借剑 正月初一,扶舟县里,锣鼓喧天。 城东头儿,有个挂上黄府匾额的宅子,四处挂满了红绸子,屋内热闹至极。 黄椿黄芽儿,自小就失了父母,兄妹俩孤苦伶仃,好不容易才长这么大呢。 清漓山来凑热闹的也不少,那些个仙子,今个儿都没什么架子,一个个帮忙端茶倒水的,忙是忙,但还是有些不亦乐乎。 迎亲队伍等在门外,可新郎官却迟迟未曾出现。 原来一身红衣的黄椿,此刻正躲在墙角儿,攥着一壶酒,喝个不停。 刘清缓步走来,依旧是朴素灰色长褂,只不过未曾背剑,腰间酒葫芦也换成了红绳儿悬挂。 “又不是你他娘的嫁人,你怕个锤子。” 黄椿抬头,没好气道:“你硬要逼我娶柚儿,我这把年纪,唉!” 刘清气笑道:“赖上我了?还我逼你的?那我去说一声,不娶了。” 说完就转身出门,黄椿一把丢掉酒壶,狂奔超过刘清,扭头一句:“你大爷!” 新郎出门,唢呐当即响起,迎亲队伍晃晃荡荡往高家去。 槐冬与溪盉,都穿了一身红衣裳,一人手提一只裹着红布的竹篮,蹦蹦跳跳的分发糖果。 这也是紫珠的手笔,以梨山的果子,与甘蔗汁混制,与寻常糖果不同,是软的。 接过糖果的,自然会说上一句吉祥话儿,认不认识另说,就是讨个喜嘛! 黄椿骑在大红马上,有些心神不安。他怕自个儿没法儿让高柚儿过好是一回事,却更怕今日有些意外。 刘清没在迎亲队伍中,而是贴上匿踪符,悬在上方,跟随者迎亲队伍。 黄椿所担心的,刘清自然想得到,于是传音道:“放心吧,天上有胜神洲年轻一代最能大的其中之二,清漓山上还有个天下渡的春官,没人有本事惹事儿。” 黄椿苦笑一声,极小声道:“我主要担心的是尤家,那位尤老爷托了关系,花去半数家财,破财消灾了。” 刘清微微一笑,说尤家,结果还来了个熟人。 往那黄府打了声招呼,柴黄瞬身而来,接替刘清看着迎亲队伍。 刘清一身灰色长褂,瞬身前往那座新建起便香火旺盛的水神庙。 落地之后,柳河夫妇赶忙走出,对着刘清抱拳,笑着喊了恩公。 年轻人摆了摆手,笑问道:“大喜日子,怎么不去混杯水酒?” 杨生木本就是不会说话的木讷汉子,自然是柳河答复,“没有正式册封为水神,只是朝天府存档了而已。说来说去还是两只鬼,去婚宴上,怕带去晦气。” 刘清点点头,心说也是。虽说盖上了自个儿大印,却还未曾正式册封,没法子光明正大去喜庆事儿上,一招不慎,就会冥冥之中带去晦气。 所谓晦气,修行之前,或许只是玄而又玄的一种说法儿。可真正踏上仙途,什么运气晦气,却几近实质。 抛给了杨生木一壶酒,刘清笑道:“喜酒,以后黄大哥他们一家,还得靠你们照拂。” 柳河无奈一笑,刘公子真是好人。 要照拂黄椿一家,轮得到他们一对水神么?毕竟清漓山,就在眼前。 结果这年轻人一转头,笑咪咪看向一处,淡然开口道:“贾仙师,藏着作甚?返回扶舟县,也不来清漓山做客?” 有个中年人,臊眉搭眼走来,埋着头,苦兮兮开口:“我是真不晓得,收集阴魂是干那用,若是知道了,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刘清微微一笑,忽地心生一种恶趣味,开口问道:“不得了啊贾前辈,你居然收了个神灵当徒弟。师傅师父,你以后是不是可以叫做神父了?” 以他贾悟的脸皮,这点儿嘲讽,算个锤子。 当即笑咪咪走来,一脸真挚,“我今个儿,是特意来认错的。” 刘清笑着卷袖子,贾悟赶忙捂住脑袋,结果拳并没有落下,那年轻人就只是卷袖子。 柳河与杨生木这对夫妇,面面相觑,心说这中年人是有多怕刘公子? 刘清灌了一口酒,这才开口道:“我是想问问贾前辈,当年我被那赤脚大汉截杀,你知道是不知道。” 终究是没躲过这一问,贾悟苦笑道:“刘山主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也是被逼无奈。一个小小元婴,可禁不住合道修士随口吐息。” 刘清点了点头,轻声道:“没打算怪你,你这个人,心眼里,还是能寻出一点儿好的。愿意讨被喜酒,可没人拦你。” 贾悟这才把心放肚子里,笑嘻嘻抱拳,迈开步子就往城里去。 贾悟刚刚走,一个年轻道士,瞬身来此。 “啧啧啧!刘山主可是真大方,就这么放了往日仇敌?咋不对我大方点儿,赏我个百八十枚泉儿花花?” 刘清转头看去,撇嘴道:“叫声小祖听听。” 余衫一脚踹来,“去你大爷的!” 柳河与杨生木对视一眼,皆是喜笑颜开。 好像第一次瞧见刘公子,有这年轻人的言语神态。 抱拳作别之后,两人并肩往城里去。 刘清笑问道:“怎么回来了?” 余衫递去烟杆子,非要先给刘清点着,自个儿这才一个响指,点着烟草。 “去了一趟扶龙县,听说了一些事情,碰巧这不是黄大哥成亲,当然要来凑个份子钱。” 黄椿参军之前,就是年幼时的刘清与余衫的孩子头儿。 刘清笑了笑没说话,余衫便问道:“没人来捣乱?我自个儿都听说了好多要寻你刘大财主麻烦的人。” 刘清笑道:“我猜,多半是绿衣湖与蒲黄山的,说不好会来个殊乌国修士,或是天羽宗修士。” 虽说不是刘清的亲事,可过来恶心恶心人,何乐而不为呢? 人家笑脸过来,你也不能伸手打笑脸吧? 余衫点了点头,不再说此事,转而问道:“怎么这婚事,好些不合规矩?” 想起这个,刘清就忍不住想笑。 “先前黄大哥去丈母娘家,拿东西都不是双数,结果惹得高家一个高辈分长辈生气了。冬月时,又去了一次,还是那个亲戚喋喋不休。结果咱那个柚儿妹子,大手一挥,说我的婚事我做主,什么三书六礼都是屁,本姑娘成亲,百无禁忌。” 结果就真是百无禁忌了。 余衫仰头看向天幕,问道:“这还拉了两个打手?” 说的自然是韩济源根迦米尔。 不多时便走到黄府,瞧模样,新娘子已经进门了。 猛地转头,瞧见一位绿衣湖女子,破境还真是快,这就分神了?估计过不了几年,又要跻身神游境界了。 姜璐缓步走来,施礼道:“与刘山主,还是第一次见呢。” 刘清点了点头,并未抱拳还礼,只是说道:“姜仙子,稀客。” 这位差点儿给乔恒几拳头锤死在梨茶镇的女子,此刻笑着说道:“毕竟与黄掌柜共事了几年,他大婚之日,我怎能不来?” 其实暗中传音道:“绿衣湖那边儿,会来寻麻烦,刘山主有个准备最好。” 刘清颇为意外,这是拔干净莲朵的池塘里,又生了一片荷叶? 栾溪缓步走来,朝着刘清点了点头,引着姜璐走进黄府。 刘清与余衫,一人一杆烟,干脆就坐在门前路边儿树下。 年轻道士叹气道:“看来今儿个,咱们就只能迎客了是么?” 颜如玉凭空出现,可周遭好些人,仿佛没看到这人凭空出现似的。 “大人,有三个炼虚往这儿来了,三个登楼朝着清漓山去了。先砍炼虚,还是先砍登楼?” 听的余衫直嘬牙花子,好家伙!意思是砍哪个都能砍死? 刘清介绍道:“天下渡春官,颜如玉。” 已经少去了代理二字。 余衫猛地咳嗽起来,一口烟呛到他直流眼泪。 终究没忍住,这家伙叹气道:“颜剑仙这名字,可真伤天下读书人的心啊!” 任你长得再好看,终究是个男子。人家要的颜如玉,能是男子么? 颜如玉笑道:“余真人言语风趣。” 刘清摇头道:“敬辞,烦劳转告檐葡仙子,让她不必出手,还有龙丘前辈那边儿,也只叫他们拦住就行。” 颜如玉又问道:“那这三个炼虚境界?” 刘清苦笑一声,转头朝着刘家宅子方向,自言自语道:“刘某人不过是个仰仗仙剑的,徒有虚名之辈罢了。” 颜如玉点了点头,瞬身离去。 余衫无奈道:“坑货啊!又要坑人了?” 结果灰衣年轻人只是笑了笑,扭头儿走去一处无人小巷子,瞬身飞上天幕。 韩济源唉声叹气不停,几步走来,伸出手掌,怨妇般开口:“真拿我当打工的了?酒水总要给一壶吧?只要小紫珠亲手酿制的青棠酒。” 一壶酒抛去,刘清撇嘴道:“朝云藏着一把本命剑,迟迟不肯碎丹冲立,是因为你吧?” 打从有了神眼,其实刘清就发现了,朝云是个资质极好的剑修,先天剑修。 可她偏偏不肯结成剑丹。 韩济源沉默了下来,迦米尔瞬身到此,询问道:“咱们三个,打那三个?玩笑了吧?” 拍了拍韩济源肩头,刘清看向前方,轻声道:“你们俩人,加上柴黄偷袭,栾溪结阵,托住两人即可。” 三道身影已经到了不远处,皆是一身黑衣,背负长刀。 灰衫年轻人微微一笑,朝前一步,伸出左手。 一道剑光由打刘家宅子冲天而起。 刘清笑问道:“谁来与我对打?” 第九十一章 都还好 柴黄紧随那道剑光飞升至云海之上,皇家宅子,正陪着新娘子聊天儿的栾溪,微微跺脚,一道复杂图案出现在其脚下,整个人瞬间消散,再出现时,已经在迦米尔身旁。 这法子,果真是叫眼前天之娇女,刮目相看。 踏入修行之路,当知有大道三千。炼气士、武道、剑修,都只是相对来说的明光大道罢了。此外还有那咒师、卦师、丹师、药师、阵师等等。 其实这些东西,笼统来说,都可以将其归于炼丹士。因为古之炼丹士,可不是炼制丹药这么剑丹,旁门左道当中,至少有三种能通晓的,才能叫做炼丹士。 只不过如今,能称之为炼丹士的,少之又少,师尊张木流,应该算得上炼丹士。因为那个木秋山之主,不光精通符箓丹药,阵法一途与那推衍之术,更是了不得。 柴黄直瞅了瞅前方三位挎刀汉子,直咧嘴,“我说刘清,你能不能找个跟咱们境界相当的?来个神游也行啊,咱们合伙儿也能弄死。可你这不是炼虚就是登楼,逗我玩儿呢?” 栾溪微微一笑,轻声道:“柴兄何必这么怕?” 说着便抬手虚划,无数古怪符文凭空出现,不多一会儿,除了刘清之外,韩济源、迦米尔、柴黄,脚底都出现了一道光幕,方圆数百里,灵气被源源不断抽离至此。 韩济源咧嘴一笑,“栾姑娘真是好手段。” 说罢看向刘清,问道:“挑好了没有?” 刘清笑了笑,单手提剑,剑尖指向三位背刀黑衣人居中那位,眯眼道:“接我一剑?” 三位黑衣人对视一眼,齐声道:“狂妄!不过是个神桥境界的武夫,欺负个分神修士行了,还敢如此口出狂言?” 一旁的迦米尔猛然抽身往前,身形瞬间一分为三,三道分神,炼气士境界都成了元婴,相当于自降一境,可武道境界,却还是神桥。 若是当初用了这一手,刘清真不一定能胜她。 韩济源叹了一口气,“这冰妹妹,咋跟个俱芦洲人似的?真虎!” 迦米尔以三道神桥分身疾速而去,拳拳皆有裂山之能,拉了一位炼虚修士,拳落如雨,可惜给人家随手便挡住。 韩济源飞身过去,拔出背后长剑,也拉开一位炼虚修士。 后方柴黄眼皮子直打颤,心里再不愿承认没法子,这两位胜神洲天骄,随便一人,就能平了所斗寒洲的所谓天骄榜单。 栾溪气笑道:“还不动手?你那冰妹妹可撑不住几招,毕竟是炼虚修士。” 这位斗寒洲的贵公子,咧嘴一笑,身形缓缓拔高,挥舞双手,两袖符箓如瀑,分别往韩济源与迦米尔送去。 刘清微微惊讶,这小子也藏的够深啊! 天地间的自然属性,能精修一道便已经了不得,这小子居然五行圆满?怪不得破开个金丹境界比自个儿还吃力,原来所结金丹,是那五色丹。 两道符箓飞瀑分别结成符箓傀儡,虽说没法子伤到炼虚修士,可耐不住傀儡皮糙肉厚,且五行属性流转不歇,浑然天成,那叫一个皮实。 柴黄笑道:“栾姑娘,咱们俩人,就适合站在幕后啊!” 云海中,还没有动弹的,就刘清与对方那领头儿的黑衣人了。 黑衣人沉声开口:“十二十三,别玩儿了,赶紧解决了,咱们与老八还有老九老十汇合,平了那座清漓山去。” 与韩济源对打那位,正是十二。 “青唐韩济源?倒是年轻有为,可惜,年纪太小,境界不高。” 说话时便收起玩闹心思,瞬间拔出背后长刀,一刀斩碎符箓傀儡,一刀径直劈向韩济源。 后者横起长剑接下一刀,身形暴退,足足倒飞出去百余丈,把云海硬生生划出一道沟壑。 迦米尔那边儿也差不多,给那排为十三的汉子三刀砍飞,得亏是神桥武夫的身子,倒是没韩济源那般倒飞出去夸张。 十一开口道:“刘清,还不出手?接你一剑又如何?” 刘清淡然道:“栾溪,准备好了没?” 栾溪微微一笑,“山主放心。” 话音刚落,栾溪与柴黄对视一眼,方圆千丈,好似被一座巨大盖子叩住。 柴黄掏出一杆朱笔,肆意挥舞,数道符箓层层叠叠,如同棋盘一般,堵在云海,相当于把那盖子,封了起来。 好似天圆地方。 迦米尔三道分身合一,武道境界暂时破开天门。瞬间便到十三面前,朝其面门就是一拳。 天门武夫,已然武道登天! 韩济源则是借助栾溪与柴黄的手段,破开分身瓶颈,顺势跻身神游。 是正儿八经的破境,可不是暂时。 这家伙还有心思与刘清闲聊,“我的本命剑,神通较为鸡肋,这会儿可能有用。” 说罢便抽出佩剑,再此与那十二对敌。 刘清二话不说,将青白竖立身前,并指抹开剑刃,眉心凭空出现一道金色印记,剑身也是青光大放。 来个由始至终没出手的,终于打算出手了。 黑衣人十一,嗤笑道:“到头来还是要仰仗仙剑?” 韩济源被十二击退,倒飞途中,猛地开口:“就是现在。” 灰衣年轻人冷不丁转头,朝着栾溪斩去。 青白一剑,光是自身威能,便抵得上炼虚巅峰的剑修,倾力一击。 只不过大师姐开刃之后,此等威能,最多也只能用三次。 十一还有些疑惑,怎么这小子朝自家人出手? 猛然间瞪大眼珠子,暗道一声不好,可还没来得及飞身离去,栾溪与那黑衣人,便掉了个方位。 青白剑光所至,已经换成了十一。 避无可避,他只得施展浑身解数,拼命去接那一剑。 这一剑,相当于远在千万里外的方葱,随手一剑,却也是个小小炼虚承受不住的。 哪儿有他十一抵挡之理?剑光过后,神魂皆碎。 刘清转头看向还呆立原地的炼虚修士,咧嘴笑道:“我刘清还能再出两剑。” 喊了一句栾溪,后者笑着挥手,刘清借此,暂时跻身金丹境界。 大师姐所教剑术,可是到了金丹境界,才能施展的。 韩济源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提前打个招呼不行吗?” 迦米尔也一肚子气,赶忙顺势退回,心说这家伙真是黑,难不成要将这三人斩尽? 青白悬空而起,刘清眉心那金色印记愈发明显,再睁开眼时,整个瞳孔都成了金色。 十二十三对视一眼,心中惊骇不停。 “这……你不是人?” 韩济源撇嘴道:“咋还骂街了?” 谁知刘清却没对着眼前二人出剑,只是脚下踩着古怪步子,手中凭空多出来一道符箓。 “安老三,我离乡之前,有些事得说清楚吧?” 一道巨大身影仿佛撕开天幕而来,也是一双金色眸子,可神色冷漠至极。 “你小子是真不怕死么?” 颜如玉瞬身来此,护在刘清身前,沉声道:“这是超脱渡劫之上的存在,点子扎手。” 刘清只不过微微摇头,背好青白,往前一步,沉声道:“你敢杀我?” 有个中年读书人着急忙荒赶来,上气不接下气,缓了小一会儿,指着刘清鼻子,破口大骂:“你脑子有病怎么着?他敢不敢杀是他的事儿,你怎么敢把他招来的?” 刘清心神一颤,眉心印记缓缓褪去。猛然间就汗流浃背。 就连身形都有些颤抖,朝着苏濡作揖道:“多谢先生。” 若不是苏濡赶来,刘清或许会迷失心性。 苏濡转头,随手两巴掌将那两位黑衣人π成重伤,对着几个年轻人说道:“你们还是先回去吧,我们聊一聊。” 刘清轻声道:“放了这两个,留下清漓山那三个。” 颜如玉咧嘴一笑,“好嘞!干完这一票,回了天下渡我也有说头儿不是?” 几人瞬身离去,有人去打架,有人去喝喜酒。 两个黑衣人面面相觑,也赶忙逃离。 此刻云海之上,就剩下三个人。 刘清第一句便是:“我爷爷到底死了没有。” 第二句则戾气颇重,“你安老三,算个什么东西?是人吗?” …… 黄昏前后,灰衫年轻人背着剑,走到黄家宅子。余衫还等在那颗树下,半天世间,牙齿都给旱烟熏黄了。 年轻道人递去一壶酒,笑问道:“事大事小?” 刘清摇了摇头,答话却是牛头不对马嘴,“不多不少。” 余衫点了点头,“我带槐冬回南山?” 刘清也点了点头,“过几日我也走了,要去俱芦洲。槐冬就托付给你了,若那王致明耍什么小心思,让李乘舟帮忙揍一顿。” “真没事?” “真没事。” 两人缓步走进黄府,依旧极其热闹,新郎官已经喝红了脸。 刘清缓步走去,拍了拍黄椿肩膀,递去一枚手串儿,笑着说:“九颗珠子,四颗可以当做武器,甩出去就是神桥武夫倾力一击。另外五颗是盔甲,捏碎后可护住自个儿的,神游之下,任何攻击都可以抵挡一次。” 余衫摊开手,“我就是个穷道士,以后补给你们。” 黄椿接过手串,回头拍了拍刘清肩膀,轻声道:“还好吧?” 年轻人笑道:“都还好,没有特别不好。” 第九十二章 归来乎 清漓山那住所还在修建中,刘清实在不愿意再住梨茶镇了,便留在扶舟县祖宅,打算先住几天。 颜如玉在东边儿打了个痛快架,拿上了一封刘清的亲笔信,已经往天下渡去了。 这家伙,来时是御剑过海,去时依旧。 至于几家人所谈那生意,其实极其简单,无非就是各自拿出擅长的,各自拿走所需的。 但刘清注意到了,龙丘一家,是有意将神鹿洲打造为无国之洲,让一座神鹿洲,成为那天下贸易集转之地。 韩济源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院子里,蹲下攥起个雪球儿,笑问道:“我干嘛放跑那两个?你又不是不晓得,后患无穷呐!敬辞前辈载的,也才是八九十,排第八都是登楼巅峰,半只脚踏入合道的存在了,那前三还不要吓死人?” 刘清转头看去,越看越觉得,这位胜神洲魁首,是有病。 好些事情可不是知道越多越好,如同那几家会谈,他韩济源非要插进来,没人阻拦,可想要离开,就不那么容易了。 实在是没忍住,刘清开口问道:“是不是真有病?” 韩济源咧嘴一笑,“报恩嘛!收留了我的朝云妹妹,当的起我韩济源的朋友。” 冷不丁又提了一嘴,“那罗仉,可不是什么好货色,以后当心点儿。” 刘清并未理会,只是说道:“青唐城外那亚归小洞天,你真能搞定?” 当日韩济源插进来,当即说道,自家手上有一座类似于洞天福地的秘地,里头儿都是妖类,柞牛居多。 柞牛本就生长在高寒之处,如今甚是少见,故而毛皮极为值钱。具体有多值钱,那些商人间是这么说的,“柞牛毛皮,价值是按毛皮能放多少枚贝化来衡量的。” 一只寻常大小的柞牛,剥皮铺在地上,在怎么样,也能密密麻麻放下近三千枚贝化的,接近一枚贝化了。 更别说那些开灵智化人形,境界要高一些的。死后现了原形,至少也有两三丈大小。 极其值钱。 韩济源笑道:“那是我家养来吃肉的,剥皮有什么大不了的?” 如此言语,刘清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药泉宗那边儿,会提供丹药,只在日后几艘来往渡船上出售。包括紫珠那青棠酒,也只能在渡船上与天下渡出售。碰巧素芩山那边儿,合欢大木极多,由素芩山提供原料,紫珠给配方,百花仙山出人,龙丘家出船,如此销售。 万鞘宗那边儿,则是会为每艘渡船提供剑侍护卫,所以分成会少一些。 素芩山,是青鸾洲最善养妖的山门之一,会由素芩山出三头古兽,用以拉扯渡船增速。 而天下渡,没啥特产,就是妖丹多得没地方去。会有其中之一艘艘渡船,从神鹿洲直去天下渡,以所载丹药货物,以物易物,换取妖丹妖魄,与神鹿洲出售换钱,再采购再置换,如此,其实也能赚取极多差价。 现在设想,其实就是以神鹿洲为中心,先开通直往四大部洲的新航线,接着便是通往各洲。 只不过如此看来,反倒是清漓山出力最少。 可不会有人觉得亏,因为数千年来,天下渡战场所得来的战利品,是从不卖给外界的。 也只有如今的刘清,以伏龙身份,让春官一脉,开此先河。 如此生意,稳赚不赔。更何况,这个年纪轻轻就是武道神桥的家伙,几乎已经板上钉钉是那封神之人了。 韩济源递去一壶酒给刘清,轻声道:“这是我那边儿产的,按那边儿方言,是叫羌。不过着实不好听,所以我给改了名字,叫羌苛酒。” 刘清接过酒壶,抿了一口,撇嘴道:“这是水啊?” 可酒味儿回流,刘清立马黑下脸,默默收起酒壶,随口道:“这酒,我喝不惯。” 白衣年轻人笑道:“怎么走?” 刘清笑了笑,说道:“大概是先去一趟越国,然后去古蜀国寻老孟,最后去一趟百越,然后绕开那天堑雪山,去贵霜。” 韩济源眨眼道:“好像……那位柴兄弟喜欢冰妹妹的。” 刘清就纳闷了,忍不住问道:“怎么就是冰妹妹了?” 韩济源挠了挠头,笑道:“一是人家是冰属性修士,二是……你不觉得她一天冷冰冰的,好生无趣么?” 倒也是,若不是冷冰冰的,柴黄估计也不会喜欢了。 各自抿了一口酒,韩济源看着刘清,欲言又止。 刘清笑道:“后边儿来的那位神灵,应该后世天庭封的神灵,至于是哪司神灵,我就不清楚了。只不过,我所学拳法,身上佩剑,都是他给我的。拳剑都是我师门之物,却是后来那人给我的。算得上我的引师吧。” 谁知韩济源摇了摇头,讪笑道:“我是想问你,那读书人,咋个怎么猛?” 不多时,雪落的越大,已经后半夜了,却有一阵蹄声传来。 有个小姑娘骑着白鹿,脸皱的跟包子似的,冲进院子,翻身下鹿,沉声道:“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刘清张了张嘴,溪盉哇一声就哭出来了。 “能不能带着我?我怕你这一走,回来后我就是大姑娘了。” 刘清缓缓走去,按住溪盉脑袋。 “在我心里,溪盉一只是个可可爱爱的小丫头啊!” …… 一艘飞舟悬停在同谷郡西,拢共就三人,担任保镖的杏儿,还有一个辈分高惹不起的,一个辈分低,也惹不起的。 藤霜轻声道:“照夫人给的舆图,小竹山就在这条河不远处吧?” 杏儿摇了摇头,叹气道:“过了万多年了,当年一战,山河破碎,首当其冲的就是圣女的家乡了。即便没有当年之战,万年光阴,山川有易也是常事,实在是不好寻。” 当年有个遍生小竹,修了青石路的小山村,寻常至极,谁也想不到,那小小山村,居然是三界掌律山。 三人缓缓下落在那条如今叫做野马溪的河边,藤霜蹲下鞠起一捧水,没来由开口道:“就是这儿了。” 转头看向背后茂密山林,这个瘦篙洲的姑娘,忍不住缓步上前,走入林中,缓缓跪下。 木槿满面疑惑,以心声问道:“杏儿姨,藤霜姐姐这是怎么啦?” 杏儿轻声道:“回家罢了。” 事实上,藤霜也不晓得为什么会如此,只是觉得,一到这林中,就伤心欲绝,好像这偌大山林,每一棵树,都曾是一位亲人。 可这方圆几十里,压根儿就毫无人烟。 藤霜站了起来,猛地转身,指着河对面一座不高的山峰,轻声道: “就在山后。” …… 木秋山上,有个女子歪着头,坐在山巅那处小亭,双腿悬在亭外,晃动不停。 漓潇有些埋怨,自言自语道:“刘清你好大的胆子,我都回乡这么久了,连一封信也舍不得给我写?下次见面,你休想不挨打!” 其实山外山中,都在下雨。 木秋山时节,是依照同谷时令的,四季分明。此刻山中下雪,估计胜神洲中部,也是万里皑皑吧? 其实漓潇回乡不久,赶在腊月才返回木秋山的。 途中去了一趟神树山,与张早早求了一截儿赡部枝儿,打算给清漓山做一艘由赡部树所做的渡船。 按张早早说,这女儿没嫁出去呢,就已经是泼出去的水了? 所谓易截儿,可不是拼接造船,而是整个凿出来,做个浑然一体的船。 毕竟一棵赡部洲,远在百里之外都能瞧见,赶得上好几座大山那么大了,一截儿树枝,也得百丈开外。 如今船就在山下大泽修着,是一位前不久来到木秋山的中年人亲自动手,好像是爹爹好不容易才寻回来的。 这次回家,山上热闹了起来,不再是自个儿一家三口了。 离秋水瞬身而来,坐在漓潇身旁,啧啧道:“我早晚要把那臭小子腿打断,看把我家闺女密的!主要是,瞧着也不是多好看啊,还不如你爹呢。” 漓潇撇嘴道:“相看万年,两不厌?我们也可以做到的。” 这是漓潇回乡之后,头一次明目张胆的说出这件事。 离秋水倒是没有多惊讶,只是轻声道:“晓得了?” 漓潇点了点头,“见过了大师姐,二师兄也找了我一次,还在酆都罗山见着了萧叔叔。” 两个生的一样漂亮的的女子,就这么坐在小亭中,看雪花滑落。 过了许久,离秋水才笑着说:“着急喊你回来,其实就是想跟你多待些日子。生下你,可不容易呢。” 说着转头看向别处,轻声道:“那个老不死的,偷听什么呢?” 张木流讪笑着走出来,笑着说道:“游方客栈去了?” 顿了顿,张木流说道:“那柄木剑,我原本想着是给小韩乘的,结果……现在送给刘清那小子吧。” 一家三口坐在小亭中,当爹娘的一人一嘴,给闺女讲着从前故事。 漓潇耳中的惊心动魄也好,轰轰烈烈也罢,好像在这对夫妇嘴里,轻描淡写,若非给闺女讲些从前,都有些不值一提了。 那时的张木流,喜欢一身白衣。离秋水则是时常一身红装。 那时有个地方,叫归来乎。 第九十三章 离乡 又要离乡的年轻人,带着溪盉,缓步走上了清漓山,就停在那道飞瀑下方。 从江游县带来的五色石,已经铺成了一条路,是从侧面延展至瀑布一边儿。 这五色石,所含五行属性灵气不少,却也不多,反正供人修行,是远远不够的。最多也只能起到个日复一日的浸染效果。 大雪连着下了足足半个月,好在栾溪布设了一道小小阵法,若不然这楼台,再有俩月看能不能修建完成。 楼台大体机构框架已经修建完毕,那些个请来的工匠,也已经尽数集结往金萍谷那边儿。 溪盉皱着淡疏眉头,闷闷不乐。其实不想开口说话的,又怕一不开口,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与师父说话了。 年轻人拍了拍溪盉脑门,笑道:“放心,我就是去一趟俱芦洲,寻爹娘而已,去不去牛贺洲的还真说不好。最慢也就是不到十年,快的话,估摸着两三年就回来了。” 溪盉点了点头,松开刘清的手,迈开步子踩到五色石路,觉得有些硌脚。 溪盉轻声道:“师傅,要是你回来之前,我就结成金丹了,到时我可不可以自己去神鹿洲找干娘,又或者去找你?” 刘清笑道:“自然可以,你要是结丹了,真就可以去走江湖了。” 小丫头这才开心了起来,暗自盘算了一遍,心说最多四年,我就能结丹咧!肯定是一枚剑丹。 前方瀑布底下,楼台拢共三层。最底下颇为奇特,只是四根柱子撑在四角,朝山里有一堵木墙罢了,剩余三面都没有墙。 刘清不太清楚此事,这都是乔恒坐着弄的。 溪盉给自家师傅解释道:“乔老头儿说,这一楼,占地约么左右三十丈,可以供师傅练拳饮酒之类的。二楼拢共九间屋子,都可以住人。顶楼三间屋子,只有一间能住人。” 刘清笑问道:“你想选哪间屋子?” 小丫头思量片刻,轻声道:“我比较喜欢靠着最左手边那间。” 年轻人当即说道:“那便是你的了。” 返回梨茶镇,刚刚落座在酒仙庐,喝了一口酒而已,有三位远游同谷的女子,碰巧返回。 藤霜与木槿还则罢了,杏儿则是一脸无奈。 檐葡仙子瞬身而来,与杏儿询问道:“怎么说?” 杏儿叹气道:“找到了,但没什么用,还是想不起来。” 也是,前世诸事,哪儿是那么容易就能记起来的,藤霜也不是生而知之。 藤霜缓步走去刘清身旁,咧嘴笑道:“公子,我们要返回牛贺洲了,若是路过,记得要来百花仙山坐一坐。” 好像在藤霜心中,还是认为自个儿是清漓山人。 只不过,刘清看向藤霜之时,忍不住心中有些异样。总感觉这藤霜,与先前不一样了。难不成她已经想起来了什么,只不过装着不知道而已? 人家不说,刘清自然不会追问,于是笑着说道:“一定。” 顿了顿,又试探道:“真没打算回一趟殊乌国?如今以你的身份,一个天羽宗或是殊乌国,拿你没什么办法的。” 藤霜摇了摇头,“不了,以后再去吧。” 刘清微微点头,本想着与槐冬一起去看看杨婆婆,猛然间才想起了,自个儿前几天闭关炼化那块儿龙血石,槐冬已经跟着余衫,返回南山去了。 也好,在徐真人身旁,槐冬也能安全点儿。 至于王致明,刘清还真不担心。 当初小浊天出来的几个人,开诚布公说明了一件事,他王致明想要的,决不是与众人为敌。 说不定以后大家会互相为敌,但决不是现在。 早先是想着一入天门,便重返小浊天的。 现如今,刘清觉得怎么着都得先迈入清微境界才能去。老梆子陈药公,算计甚远。 三日之后,清漓山再次平静了下来。 一众外来人,除了韩济源外,都已经离开了。 溪盉今个儿赖床,不愿醒来。 若是换作旁的时候,刘清已经黑着脸跑去吓人了。 对于溪盉来说,她最怕的可不是师傅打人骂人,师傅也从来没有打过她骂过她。她怕的,反倒是师傅不理她。 今日,刘清没去喊溪盉,因为他知道,小丫头肯定在被窝儿里偷偷哭呢。 紫珠背了个大包袱,跟在刘清身旁,左看右看,没瞅见溪盉,于是问道:“溪盉呢?她不跟着咱们一起去么?” 刘清没有答话,只是以心声朝着某个哭的稀里哗啦的小丫头,说道:“原本想着,先带你逛一圈儿,最后到了贵霜,再让迦米尔带你回来的,结果你不愿意去?那行吧,我也不逼你。” 酒仙庐后边儿一处小宅子,小丫头嗖一声爬起来,脸上泪水都来不及擦拭,几步就跳到酒仙庐前边儿,皱着脸问道:“真的?” 刘清笑道:“那还有假?” 终究还是没忍住,不忍心丢下这丫头。 自个儿要先去骧龙府那边儿寻白骆,白老将军自知寿命无多,那杆方天大戟,刘清无论如何都要送到的。 接下来还要去一趟古蜀国,找老孟吃一顿火锅儿。 然后再去百越,寻那盘瓠,问清楚一些事情。 最后则穿越胜神洲西南部几个小国,北上去往贵霜,帮迦米尔最后一个忙。 日程满满当当,不能在路上拖,能走快就要尽量走快些。 这次南下,刘清不打算去冶卢国了。 走之前,刘清朝着乔恒说道:“帮我递话给杨婆婆,就说我又要远游,让她每年都要准备些槐花儿,我上次可没吃到槐花疙瘩,等我回来,要她亲手给我做才行。” 说完便拉起溪盉与紫珠,瞬间消失。 再出现时,实在扶舟县外的水神庙,不光两位水神,还有个面庞愈发成熟的年轻人。 柳河夫妇抱拳道:“见过恩公。” 杜亭声则是咧嘴一笑,“师兄又要去胡游乱逛?” 没理会杜亭声,刘清对着那对夫妇说道:“既然重回人间,就要牢记一件事,得为人世间做点儿什么。若是自恃为神灵,觉得自个儿高百姓俗子一等,这神位迟早要丢,这性命,也早晚要没的。” 杨生木再不会说话,也明白刘清的意思,当即抱拳道:“恩公,本就是扶舟县人,哪儿有害扶舟县的道理?” 刘清点了点头,这才看向杜亭声,气笑道:“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啊?” 杜亭声挠头道:“没法子,先生教的嘛!” 灰衣年轻人递去一枚印章,轻声道:“前两天刚刚刻的,自个儿琢磨琢磨。” 又递去一本《山居赋》,轻声道:“这书也可以读一读,扶舟县酒仙庐里的那个孩子,多去瞅瞅,要是能看上眼,收做弟子也行。” 杜亭声挠了挠头,心说我哪儿有本事给人当先生啊? 刘清笑道:“走了,别太胳膊肘往外拐。” 所刻印章,是一支玉笔,只单单一个字,“炅。” 杜亭声接过印章书本,却有些心不在焉。 刘清气笑道:“胆子呢?读书人要有胆量的唉?” 杜亭声脸色通红,鼓起勇气走到紫珠面前,看得紫珠疑惑不停。 可这家伙,憋了半天,也才憋出来一句:“紫珠姑娘,你好,我叫杜亭声。” 紫珠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杜亭声你好,我叫紫珠。” 刘清也是服了这俩人,只是,年少时的情愫,哪个不是三四月份,刚刚萌芽的一抹翠绿? 本就青葱,吃进嘴里,自然会有些发涩的。 转头朝着酒仙庐方向看了看,刘清的确不愿,或许是不敢,给客儿当先生。可杜亭声,却是万万可以的,因为那个“炅”字。 之后一个年轻人,带着一个大姑娘,一个小丫头,就这么搭乘飞舟,径直往南,朝着骧龙府去了,据战报,白骆已经夺了越国都城,那越皇,已经成了马车皇帝,一路西迁,光是都城,就换了三个了。 这飞舟哪儿来的,自然是刘清从韩济源手里要来的。 你青唐韩济源,既然不是清漓山修士,连个挂名客卿都不是,哪儿来的脸皮赖着不走的? 不想走,也行的,就是得掏钱啊。 没钱?给一艘飞舟也行。 飞舟往南行驶了不过万里而已,气温已经逐渐回升,下方山河,竟然略有春色? 溪盉与紫珠在前方不过一丈宽的甲板打闹。 一个说:“你不是有乾坤玉么?咋背个这么大的包袱?” 另一个说:“那你咋没骑着你的白鹿呢?” 一个拿出酒水,说自个儿会是人世间一等一的大酿酒师。 另一个取出竹麓,一阵胡乱挥舞,然后说道:我会是人世间排名第二的剑客。 紫珠疑惑问道:“咋个不争第一嘞?” 结果溪盉撇了撇嘴,心说紫珠姐姐,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第一当然得是我师傅啊! 还有还有,我都能瞧出来,亭声师叔,瞧上紫珠姐姐了嘞! 紫珠姐姐还是有些傻。 冷不丁就想起,自个儿以后会不会遇到个像师傅喜欢师娘一样喜欢自己的男子? 却又摇了摇头,万一自己跟干娘那样呢? 算了,本女剑仙,以后绝对不嫁人。 刘清转头看去,笑咪咪问道:“想啥呢?” 溪盉脸蛋儿唰一下就红了。 赶忙摆手,“没得没得!” 第九十四章 养龙人 两个姑娘全无睡意,于小小飞舟打闹不停。 一身灰衣的年轻人,手捧一本书,时不时露出笑意,竟是全然沉浸其中,好似无法自拔。 又一翻页,瞧见书中所述那“风生竹院,月上蕉窗。”只觉得美极。 不知不觉便已经南下数十万里,于一清早落在旧时越地,如今秦土。 只身往前,山色郁葱,只是天幕阴沉,该是大雨将至,今年的天候,倒也不怪。该热之地也不甚冷,这越地,尚未出去正月,已然可穿薄山。 骧龙府该在南边儿百里,已不远,徒步穿山便可至。 溪盉急忙忙从小荷包取出两把油纸伞,先前刚刚买的,都没用上,这会儿瞧着要下雨,总算宝物又用武之地了。 递给紫珠一把,想来想去,还是把自个儿手里的往师傅递去。 刘清笑着摇头,“伞你拿着,我有蓑衣斗笠。” 相较于撑伞,其实刘清更喜欢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总觉着清爽些。 天地变色,林鸟失群。 说变脸如翻书,其实赶不上南地天气的。 刘清已然换上一身蓑衣,腰间左侧挎剑,右侧挂着酒葫芦。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一个黄衣撑伞,一个一身粉红长裙,不断旋转伞把儿。 刘清转头看去,两个姑娘只是稍稍撩起裙摆而已。 年轻人觉得甚好,紫珠与溪盉,谁也没有动用灵气去剥离脚上泥泞。 其实溪盉踩着泥泞向前,极高兴呢。 小丫头一边旋转伞把儿,一边问道:“师傅师傅,咱们到哪儿去啊?” 刘清轻声道:“翻过这座山,去寻个朋友,转交一样东西就离开,然后带着你们去吃火锅。” 谁知两个姑娘异口同声,“我都还没有吃过火锅哩。” 一句话而已,刘清却有些愧疚。 心说自个儿一天天瞎忙什么呢? “等到了骧龙府,让白骆请咱们吃火锅吧。” 溪盉使劲儿摇头,“不要,咱们在越国,就要吃什么叉烧,烧鸭之类的,怎么能吃火锅儿呢?” 紫珠接着说道:“嗯嗯嗯,早就想吃白切鸡,红烧乳鸽了。” 说的两位姑娘,直流口水。 又走了片刻,紫珠冷不丁开口道:“山主哥哥,我其实还有一种酒,没有拿出来。” 说着递去一壶酒,然后轻声道:“不算什么药酒,就只是寻常酒水,是以咱们清漓山上梨做成的果酒。” 刘清接过酒壶,没着急喝,反倒笑问道:“为何不拿出来让大家知道知道?” 紫珠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想酿制一种,只咱们山中人喝的酒,不外售,甚至不待客。” 刘清这才抿了一口酒,香醇至极,回甘无限。 “可以啊,既然是用梨子做的,叫清漓酒就好了。” 紫珠咧出个笑脸,“我也想叫这个名字。” 溪盉只恨自个儿年龄太小了,师傅不让自个儿喝酒,爱! 以后的清漓山清漓酒,只会每年由紫珠酿造一次,够山中人喝就行了。反正紫珠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是山主多好的朋友,连清漓山客卿都不担任的,自然没有酒喝。 刘清点了点头,轻声道:“酒是你的,由你处置。” 步履不慢,约莫走了三十里地,也才不到两个时辰,可雨尤未止。 郁葱山中,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村子,却只有三两户人家。 本不打算叨扰山民,可过路之时,却发现一间屋子檐下,有个妇人笑着招手,一口越地方言,涩而难懂。 刘清倒是听得懂,那妇人说道:“年轻人,几大的雨?匆忙赶路作甚?过来躲一躲雨吧?” 溪盉拉了拉刘清袖子,传音道:“师傅,去还是不去啊?我看了一眼,这三家,都不是人嘞。” 刘清颇感意外,溪盉才灵台境界而已,哪儿来的这眼力? 招手妇人的确是一只山精妖魅,不是花木一类,是个竹鼠成精。 没有细究,以心声与两个姑娘说道:“先去瞧瞧吧,歇一歇也好。” 走去屋檐下,摘下斗笠,刘清笑着说道:“那就在屋檐下叨扰片刻了。” 说的也是越国官话,略微有些言语生涩。 两个小姑娘撤掉油纸伞,一下子就给那妇人惊到了,连声道:“咋个这么漂亮?” 紫珠长得不差,贵在少女青涩。溪盉……那就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刚刚见她时,才三岁多一些,就已经极其漂亮了,现如今刚刚过了九岁,五官那是愈加精致。 妇人搬出来三个小板凳,待刘清三人落座后,笑问道:“瞧公子这打扮,是个江湖游侠儿?此去何地啊?” 刘清笑道:“往骧龙府,见个故人。” 那妇人闻言,哀叹一声,竟是眼眶发红。 “秦蛮子都打下骧龙府了,估计公子那故人,不好找啊!” 说着便抽泣起来,哽咽道:“我家夫君,便是骧龙府守卒,杳无音讯,估计……” 溪盉直撇嘴,与紫珠传音,“这竹鼠精可真装蒜。” 紫珠眨了眨眼,轻声道:“哥哥,我饿了。” 刘清真是无奈,这两个小丫头,非要试探出个人家好坏是么? 可那妇人却抹了一把眼泪,钻进屋子里,不多时便端出来几碟儿小菜,三碗米饭。 “我一个人,做一顿吃一天,午饭刚过,几位凑活着吃一点儿吧?” 动筷子没多久,旁边儿屋子,一对夫妇推门而出,老远瞧见檐下外乡人,隔壁妇人当即阴阳怪气,打趣道:“呦!咋个回事?这就按耐不住了?小白脸儿哪儿寻来的啊?真要火气大,寻我家相公嘛!” 妇人并未搭理那二人,刘清却眯起了眼睛。 略微往另外一间宅子探视,果不其然,空无一人。 溪盉传音道:“师傅师傅,这两个,一个是蛟龙之属,乃是山中大蚺,约莫金丹巅峰。一个是……蚂蚱精,凝神而已。” 刘清实在是忍不住,传音问道:“爱显摆是吧?说说咋回事儿吧!” 没理会溪盉幽怨神色,刘清转头往那对夫妇,沉声道:“过路避雨而已,二位多少积点儿口德。” 妇人赶忙拉住刘清,轻声道:“公子,别与他们一般见识,有我在,没事的。” 这妇人当然有信心说这话,起码也是元婴境界了嘛! 只不过两个小丫头身上都要宝物,一个小小元婴,还真是瞧不出。至于自个儿,那元婴修士,想都别想。 放下筷子,刘清沉声道:“问夫人一件事,希望夫人如实回答。” 顿了顿,开口道:“此三户人,有无落入你口?” 那边儿屋子,一对儿夫妇皆是眯起眼睛,檐下妇人,更是长大嘴巴。 片刻后,妇人苦笑道:“我不曾,夫君也确实是个人,确实是骧龙府守卒。” 刘清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那二人,眯眼道:“你们呢?” 一直未曾开口的大蚺,咧嘴笑道:“嘎嘣脆。” 结果一道剑光过去,大蚺当即人头落地,瞬间现出原形,三丈余长的大蚺。 两位妇人,当时便心惊肉跳。 这是碰到剑仙了? 那边儿妇人瘫坐原地,看着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大蚺,哭嚎道:“竟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就一剑斩了我夫君,境界高就可以胡作非为吗?天呐!谁给我做主啊!” 两位姑娘理都没理,因为她们知道,自己的山主哥哥与师傅,向来不会无故斩人,妖鬼亦是。 没杀那蚱蜢精,是因为她未食人肉。 此山延绵百里,是在凤凰山南麓,竟有人于凤凰山豢龙养蛟? 一把道门瞬间飞出,护在两个姑娘身边,刘清一步跨出,于雨中,仰头望向浊天,淡然开口: “长安西那条地龙,你养的?窃取大秦国运,是要反哺骧龙府?” 那条地龙如今被困在渭水之中,估摸着以后要成为八水之一的河神。 自古以来,长安便有八水绕城,如同那小五岳一般,估计这八条水,水神也罢河神也罢,神位不会低,毕竟是拱卫京师。 天幕那边儿,有个年轻人缓缓下落,淡然道:“与你何干?” 刘清缓缓拔出腰间青白,冷声道:“养龙与我无干,杀人吃人,却让我瞧见了。” 那人嗤笑道:“报上名来。” 刘清单手持剑,却又将长剑挂回腰间,因为觉得眼前这人,不值当自个儿出剑。 “木秋山,刘清。” 师傅说了,拳法出自莲舟岛一位叫做余莲舟的前辈,也是当年定制泉儿祖币的人,其中之一。 莲舟无处寻,我刘清,拳自木秋山而来。 那年轻人淡然一笑,“神桥武夫,怪不得如此猖獗,敢斩我妖宠,爷爷教你做人。” 檐下,紫珠问道:“溪盉,那人什么境界,咱家山主能不能打赢?” 溪盉眨了眨眼睛,咧嘴道:“应该是个神游修士,好多拳才能打赢呢。” 竹鼠精,有些无言以对,堂堂神游,在这两个丫头眼里,啥也不是对么? 正要一拳过去,忽然听到远处马屁奔腾声音,有个黑甲将军老远便喊道:“刘清!活捉,要活捉啊!” 刘清无奈,心说你白骆是狗鼻子怎地? 飞身半空中,跌架一拳而已,那所谓养龙之人,已然坠地。 灰衣年轻人灌了一口酒,撇嘴道:“纸糊的神游修士。” 刘清自然知道这人也只是个养龙之人的扈从罢了。 白骆疾驰而来,翻身下马,见那人躺着不动唤了,转头埋怨道:“姓刘的!你咋个这么虎呢?俱芦洲人来的?” 刘清摊开手,撇嘴道:“谁知道一个神游修士,居然这么不禁打。” 白骆那个气啊!心说你刘清不晓得自己什么光景入的神桥? 第九十五章 巳十七 蚱蜢精与竹鼠精,两人各自站在自家屋檐下,大雨倾盆,却有两个年轻人,站立雨中,一人手拿一壶酒。 相较于蚱蜢精的不安,这边儿的竹鼠,倒是能略微好一些。 问心无愧,远比临时抱佛脚,跪着磕头认错要令人安稳的多。 其实最苦恼的,还得是溪盉。 长安城那插柳巷里,溪盉破开灵台境界之后,慢慢就觉得,自己好像看什么都能看出原形,哪怕檐葡仙子,她也能模糊瞧见一些。 至于这里的大蚺,蚱蜢跟竹鼠精,自然也是一览无遗。其实早就想跟师傅说了,就是不晓得怎么开口。 蚱蜢精倒是没吃人,可她自己清楚,自己即便不是元凶,也是帮凶。 溪盉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那竹鼠精,轻声道:“你倒也别怕,我师傅吃了你的饭,自然不会难为你。” 对面蚱蜢精,倒是想跑,可一有那逃离心思,冷不丁就会觉得一股子剑气,随时会斩来,好像就夹杂在雨中。 而在雨中泥泞之地,两个年轻人就站着喝酒,另外一个年轻人,趴在泥水里头,装死。 刘清上下打量了一番白骆,打趣道:“不得了,破境归元了?” 白骆翻起白眼,皱眉道:“别骂人啊你!” 别人说什么还罢了,在你刘清嘴里说出来武夫破境,那就是骂人。 白骆沉默片刻,喝了一口酒,轻声道:“我爷爷他?” 刘清低声道:“贵霜那边儿要比你这里快许多,今年白大将军应该可以返回长安的。” 言下之意,其实不用细说了。 说着取出来那柄画杆方天戟,递给白骆。 “老将军让我给你的,回乡时,可以拿去冶卢国,帮着重新淬炼一番。这方天戟,约莫三百斤重,到时加些东西进去,起码到千斤,对你修行有帮助。” 白骆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那自称养龙人的家伙,无奈道:“这你叫我咋整?” 刘清笑道:“越地有一处斩龙台,相传是最后一位人皇治水之时斩龙之用,到时去看看吧。这个人,小人物而已,何况方才所斩,只是一只妖蚺,远没有化蛟,不用太过担心。” 有些事不方便与白骆说清楚,自己就有一条青龙在身,那可是真龙。 白骆只得点头,“要不要去骧龙府坐坐?如今我可也是坐皇宫了。” 刘清点了点头,轻声道:“待会儿。” 几步走回房檐下,那竹鼠精急忙作礼,喊了一句上仙。 刘清随口道:“你可以跟着白将军去骧龙府,寻你家夫君,只是两军相争,实在是生死难料,做好准备。” 竹鼠精紧紧抿着嘴唇,点了点头,轻声道:“谢上仙。” 转头看向那蚱蜢精,沉声道:“至于你,也就是没亲手杀过人。修行不易,给你一次机会。我会封印你的修为,从此以后,你便于凡人无异。十年之内,若没做什么坏事,则能解封三成修为,百年之内,若时常行善,可修为尽数恢复。” 说着便悬空画符,随手一挥,一道五行符箓便贴在其身上。这蚱蜢精,当即修为尽数被封印。 当年余衫给的符经,刘清几乎已经吃透了。 那蚱蜢精瘫坐原地,看着流了一大滩血水的大蚺尸体,忍不住便泪水横流,瞧着一众人远去身影,咬着牙怒吼道:“你杀我夫君,早晚有一天,我会报仇。” 只是没人搭理她。 白骆的坐骑,如今成了溪盉坐骑。前方百余黑骑开路后边儿几个人,雨中缓行。 小丫头一路上叽叽喳喳没完,“白叔儿,你们打下骧龙府,那些个卖好吃的商铺摊贩,还有的吧?” 白骆点头岛:“有是有,可那难吃的要死,赶不上咱长安城一碗羊羹的万分之一。” 溪盉撇着嘴,心说羊羹有什么好吃的。 刘清自然晓得溪盉心思,轻声道:“我家溪盉本就是瘦篙洲人氏,与越地食俗差异不大,到了大秦才不习惯呢。” 紫珠插嘴道:“我倒是习惯的。” 白骆便转头问道:“紫珠姑娘也不是胜神洲人?” 刘清赶忙以心声传去,“白骆,这可是我师弟喜欢的姑娘,别乱来啊!” 白骆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刘清,气笑道:“老子比你都要大好几岁,你瞧老子像那样的人么?” 刘清淡然道:“不是最好呗。” 紫珠咧嘴一笑,“我是神鹿洲人,吃饭与这边儿差异不大。你们……在说什么呢?” 刘清笑了笑,问道:“上次那个杜亭声,你有印象吗?” 紫珠点头,轻声道:“有啊,山主哥哥的师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最年轻的三品文官。” 刘清眨眼道:“没别的了?” 紫珠一脸疑惑,“还有啥啊?” 完蛋!紫珠一去药泉谷,怎么都得五六年,或许会跟自个儿一起回乡也说不好。这么些年没法儿见面,亭声那家伙,可咋办? 马上坐着的小丫头,忍不住开口道:“我觉得杜亭声对紫珠姐姐,有……” 话没说完,已经被赏了一记脑瓜蹦儿。 刘清传音道:“死丫头,少乱说啊你!” 溪盉揉了揉脑袋,撇着嘴,哼哼不停。 紫珠当做没听见,只是询问道:“山主哥哥,你怎么就喜欢山主夫人的?山主夫人怎么就喜欢你了啊!” 刘清咧嘴道:“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一旁的白骆直想骂人。 你这狗日的,漓潇不在这儿,你还要腻味咱们? 夜幕降临,一众人终于走到骧龙府。倒是没有预想中那等混乱,城中百姓好似与寻常没什么变化似的。刘清忍不住心中想到一句:“仍他皇帝老儿换,我只要家中米缸满。” 白骆笑道:“这下子,你知道咱们秦国,与越国最大的差别在哪儿了?” 刘清笑道:“年头儿太久却没有好好经营的弊端。如同那数百年的老店,只知道挂着数百年的老字号,却不晓得改进些什么。就如同我少年时跟着先生从东边儿绕行至西边,在燕地之时,碰到个已经数百年的包子铺,只知挂着名头,不说改进了,连老手艺都愈发缺斤少两,自然惹得食客不喜。” 越国,也是如此道理。 虽然几经变法,中途有内乱,有中兴。可作为天底下国祚最悠久的王朝,终究是抵不住自家的种种隐患。 不说别的,如今的越国,几乎每座城里都有皇室中人,哪怕血脉淡薄至极,可往祖辈儿去倒,总有一位祖先,当过皇帝。 也是,哪怕一甲子有十位王爷分封,百年光阴,光这十支就要有多少后辈?更何况如今,越国已经延绵国祚,断断续续万年之久。皇亲国戚,少说也得上数十万上百万了。 如此一国,如何治理? 白骆嗤笑道:“三步一皇孙。” 这也就无形中成就了别于他国,一种真正的皇族勋贵。 他越国但凡沾了皇族血脉的,无论是否有官职在身,每月都能领取一份不菲的例钱,几乎举国税收的十分之一,就已经给皇族分去了。 如此,如何中兴? 刘清没打算去那宫城,之让白骆差人带着竹鼠精去寻他夫君,无论死活,也得有个音讯。自个儿则是寻了一间酒楼,准备吃一顿,然后便往蜀国去。 两个丫头开口便是什么叉烧、白斩鸡。刘清真想说一句,就不怕吃成个大胖子? 而刘清与白骆,只是讨了两壶酒而已。 “京城的事儿,爷爷其实给我传信了,太子与那中书令,也太不是玩意儿了。” 说起这事情,白骆有些气不过。明明人家刘清一场破境,未来一甲子,得给你秦国多出来多少武道资质不差的人?你赵氏就这么对人家? 刘清笑道:“还是我太年轻,拳头不够硬。若是一拳就砸碎他一尊傀儡,估计赵氏也不会多说什么了。” 倒是那个清微武夫,虽说交际不多,只是三言两语,可刘清觉得,两人梁子,这算是结下了。 白骆问道:“那豢龙之人,可有什么眉目?” 刘清点了点头,“大概是有的,酆都回来之后,在成州一处蒲圪洞里,碰到一个老道士,估计就是那豢龙人。若非我与漓潇手中的剑,恐怕要给他幽禁蒲圪洞数年。反正我觉得,那人窃取秦国气运,也不是为了越国。” 顿了顿,又说道:“去冶卢之时,可以把那楚言冬打一顿,那娘们我实在看不过眼。” 白骆气笑道:“你自个儿为什么不打?” 刘清只是喝酒,并未作答。 玩笑呢?我打她,漓潇就在旁边儿看着,要是被漓潇觉得我是占便宜,那我还要不要命了? 溪盉猛地转头,轻声道:“师傅!” 刘清也转头看向一旁,门口有个白衣男子,缓步走来。 灰衣年轻人赶忙起身,抱拳道:“见过前辈。” 那男子面无表情,坐下后自顾自喝了一口酒,瞥了一眼刘清,随口道:“说实话,我还是不太瞧得上你。” 刘清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还没有开口,那白衣又说道:“缝补起来了?” 刘清摇头道:“谢前辈关心,还早呢。” 冷不丁一缕剑气打从白衣男子指尖蹿出,径直斩向刘清。 “疼吗?” “还好吧。” 白衣男子这才咧嘴一笑,“我叫巳十七。” 第九十六章 西去 人世间有那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说法儿。 修士也有大道三千,皆向山巅的老话儿。 人世间可不止教人向善向诚的圣贤书,也有那各类话本。 眼前这白衣青年,便是从一本《苍生》中走出来的剑客。 二师兄刘工提起过,这人名叫巳十七。 当年邶扈渊三两句碎了刘清道心的,就是此人了。 巳十七端起酒壶,灌了一口酒,笑道:“碰巧路过,便来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一旁的白骆也没多惊讶也没多惊吓。 反正你刘清认识的前辈多,随你们怎么闹吧。总不至于把我堂堂白家小公子牵扯进去吧? 结果还就真牵扯进去了。 “你爷爷绰号杀神,那是真杀出来的,死在他手下的人,几十万不止吧?” 白骆只得讪笑出声,挠头道:“所杀之人谈不得好坏,毕竟各为其主。再说了,只是我爷爷指挥大军杀敌,也不全是他亲手为之啊!” 刘清倒是想笑,可前辈方才这一手,剑气化成无数游丝,就随着刘清的体内灵气流转,不断划着每一寸经络。 略微有些笑意,已然如同坠入蚁窝,万蚁噬身一般。 得亏溪盉与紫珠吃的正香,只是对着巳十七咧嘴笑了笑。若是瞧见自个儿家师傅跟山主给人欺负了,两个小丫头不知道要怎么撒泼打滚儿呢。 刘清硬撑着取出一壶裸花紫珠酒,一口灌下去,疼痛才略微减缓一些。 “前辈,就你一个?” 巳十七转过头,眯眼看去,“你还想有多少个?” 按大师姐与二师兄的旁敲侧击来看,自己的护道人,远不止这位书中剑客的。 刘清神色古怪,问道:“我就想知道,前辈是怎么从书里面走出来的?” 据说每个以书证道的人,但凡心中有一本完整故事的书,人身山河便会多出一个小天地。 而这些书中人物,是实实在在存在于那处小天地的。只不过想要冲破那桎梏,就给修士破开渡劫破境,飞升而去,没有太大区别。 结果巳十七眯眼而笑,随口道:“走出来的,不然给人提溜出来的?” 这前辈说话,一如既往的气人啊! 白骆一时之间没明白,这俩人究竟在说什么呢? 然而巳十七接着说道:“你所学剑术,一半来自于我。张木流的剑,可一分为三,其一来自麻先生,其二是我,其三,才是你那小姨。” 自称刘小北,又自称小黑豆,还非说自个儿是刘清小姨那个。 剑神之名讳,旁人说了就说了,可在巳十七这种,类似于成神的存在,直接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妥。即便那吓人存在已经灰飞烟灭万年之久,可道韵犹在。毕竟凡用剑之人,都要尊其为祖的。 他巳十七,也不例外。 白骆终究是没忍住,无奈开口道:“能不能说明白点儿?若是不方便说,就把我支走啊!” 好家伙,你俩一个个说的云里雾里的,就不理我这稀里糊涂的? 刘清淡然一笑,传音巳十七,“前辈若是要去同谷,烦劳顺路去一趟成州,有个蒲圪洞,大可一去。” 以巳十七的境界剑术,怎么都能给那中年人上一课。 最重要是,那蒲圪洞,刘清自知远没有探到底。 巳十七点了点头,随口道:“两件事,第一件是帮你把那条龙扯出来,第二件,是想告诉你,我们,觉得很好。” 说罢便双指一捻,随手一抽,便将青龙从人身山河拽了出来。 一只合道大妖,重新现世,居然连半点儿妖气都没有,只是桌旁多出来一个墨衣小童。 刘清就纳闷了,这家伙好不容易重见天日,怎么就能这么安生? 结果青龙传音道:“姓刘的,别坑我啊!当年水晶宫被倒置,他就在一旁看笑话呢!” 怪不得,原来是怕啊! 溪盉眨了眨眼,长长咦了一声,惊呼道:“好大一只四脚虫唉!” 紫珠则是随意瞥了一眼青龙,心说这孩子讨回自个儿寸锦峰去,帮忙种地多好? 溪盉的心声,青龙怎么也听不明白,倒是那紫珠,气的青龙直想发作。可转头一看那笑盈盈的白衣剑客,便只得作罢。 巳十七开口道:“别想着作妖,我只是把你的身子放出来,可那位前辈的印记,我可抹不去的,刘清但凡想,一念之间就能将你抹去。” 青龙只得点头。 白骆叹气道:“这又是谁啊?” 刘清微微一笑:“胜神洲河神人选。” 一洲之地,将来只会有两尊最高水神,一曰江神,一曰河神。 巳十七站立起身,缓步离去,以心声与刘清说道:“逆江水而上,到那阆水与江水的交接地,记得别带青龙去井边儿,那边儿的锁龙井,锁的不是真龙,却是恶蛟。有一尊真龙路过,定然又有不少麻烦事。” 刘清暗自点头,古时那最后一位人皇行走天下,镇九泽而治水,斩蛟无数,人世间四处都有锁龙井。 青龙可怜兮兮,哪儿有那合道大妖的气势了?跑去两个小姑娘那边儿,咧嘴一笑,自我介绍道:“我叫春熙,以后多多关照啊!” …… 一个换上一身白衣的剑客,身旁有个少女,还有一个粉衣女童。 小舟无帆,却行驶极快,半点儿不亚于渡船云海穿梭。 凡龙族,入水便可陡增数成战力,更何况这真龙了。 一个合道大妖拉船,除却那雷部众神,极少有人有这待遇了。 倒也不是刘清逼着春熙,只是相较于刘清,溪盉好像对于妖类,更有一份天然压胜。 结果等溪盉晓得她眼中的四脚虫是真龙以后,就让春熙拉船去了。 小舟逆江水而上,瞬息便是几十里地。所过之处既无波涛汹涌,更无人有本事察觉。 春熙的可怜兮兮,只是相对于张木流这等连他都要喊一声前辈的人而已。对于寻常存在啊,他春熙,仍旧是一尊杀力极高的合道。同境界中,算是站在山巅之上的那一拨儿。 春熙开口道:“刘清,前方会路过秋浦县,眨眼时间就能到陵阳山,要不要去看看那位前辈的修道之地?” 刘清嗤笑道:“当我没听过那水打秋浦的故事呢?还不是你那亲戚作祟?” 一番话说的春熙是无奈至极,一条蜈蚣蛟,又怎么能跟自己攀亲戚?老子是真龙! 溪盉好奇道:“师傅师傅,讲讲呗?” 见紫珠也是一脸好奇,刘清便笑着说道:“秋浦县有一条云溪河,相传诗仙曾五次到那地方,留下了诗篇于此。传说是有一个不吃斋饭,不念佛号的和尚,以自己一条命,换了一地百姓活命之机。” 说着便按住溪盉脑袋,轻声道:“你师祖也曾来过此处。” 溪盉眨眼道:“是师娘的爹爹?” 刘清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师祖当年在这儿,也碰到过那个和尚,只不过当时那个和尚,已经不是最早的和尚了。” 刘清记得张木流当时说了一句话,说那话时笑意不断,却气势非凡。 “你师祖当年在秋浦一间酒铺,见到了一段壁上题字。‘丛林鼠窜,寺院狗多。’,你要知道,这秋浦县,可在陵阳山不远,这么堂而皇之的骂人,可不多久。” 一旁的紫珠面色古怪,轻声道:“裸花山养我长大的婆婆,经常念道这么一句,‘神鸦及屋,百波覆牛,只是无舸。’,下一句好像就是丛林鼠蹿,寺院狗多。” 刘清心中微微一怔,师傅与自己说这个时,只是说自个儿年轻时候。后来刘清知道,张木流所谓的年轻时候,约莫就是万年前了。难不成那个养大紫珠的,也是个隐世不出的老前辈? 刘清只得笑着说道:“或许是从前一个失传诗篇吧。” 悠尔便是十余万里,也不过一候光阴罢了。 阆水汇于江水之处,乃是一座大雾极多的古城,如今是唤做江城。 春熙也化作人形,一艘小舟逆流而上,在两水汇聚之处,好似朝天看。 溪盉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跟紫珠手牵着手,一遍遍说着,“火锅儿,火锅儿!” 刘清笑道:“有人请你们吃的。” 然后便是一道剑气袭来,有个身影凭空出现,一把按住刘清肩膀,却是转头看向溪盉,咧嘴笑道:“你叫溪盉是吧?” 小丫头紧紧皱着眉头,怎么看这人,怎么不着调。 上半身还罢了,下半身……短裤草鞋?我师傅咱还能有这么穷的朋友? 算了算了,反正我也是个穷小鬼,若不是师傅,或许也要饿死。 只得点了点头,对着孟晚山说道:“是的,你就是师傅说的老孟?” 孟晚山微微点头,轻声道:“回头传你两手剑术。” 转头看向春熙时,这位青龙也仰头看去,脸上写了两个字,“怎样?” 别人还则罢了,你一个初入合道的小家伙,再是剑修又如何?与你春熙爷爷对打,试试看啊! 刘清也颇为无奈,心说这货咋这样儿了?明明先去还有人样儿,这会儿模样变小了,心智也变小了? 孟晚山咧嘴一笑:“走,吃火锅去。” 第九十七章 酒谈 古蜀国孟复辟,其实也就是几百年光景,比秦国推翻宋国要早一些。 不同之处在于,蜀国是正儿巴经的血脉传承,秦国,属于只是与前朝赵氏同姓罢了。 当年宋国最鼎盛时,蜀国其实是称臣的,后来连蜀王都没了,就只有个蜀侯。 千年前,赵氏有位皇帝,先在在江城受封为王,后即位为帝,故而此地也有那双重喜庆之说。 孟氏复辟后,依然在蓉城建都,故而这江城,算是陪都。 方才孟晚山已经与春熙暗自较量了一番,瞧模样,好像还是春熙略胜一筹。 孟晚山生自江城,好吃的地方,自然是他带着去,他掏钱。 这位在天下渡来回数次,几乎都要忘记自个儿姓孟的汉子,与刘清要了一壶酒,笑着说道:“其实江城这个名字,我不太喜欢。沿着江水而下,都不知有多少江城了。” 刘清点了点头,心说倒也是。 毗邻彭泽那处,也有个江城,且有个名楼于那处,名声倒比此处大得多。 年轻人笑了笑,轻声道:“我倒是觉得,叫雾都还是不错的。” 很明显嘛!来此不到两个时辰,大雾起而又散,散而又起,都已经数次了。 可惜两江三岸并无跨江桥,也是,数千丈之远,如何修建?也只有飞索渡口,以供三岸来往了。 三人乘坐小舟,去了南岸,停舟之后,自然要付上几枚本土钱币以做停泊费用。 方才已经暗自与孟晚山问过锁龙井所在,提醒过春熙了,这家伙该是不会闹什么幺蛾子。 只是刘清实在是想不通,这家伙是给巳十七把脑子扯坏了?怎么模样变作十来岁,心性也是等同相貌了? 你说你堂堂合道大妖,与两个小姑娘争什么? 这不又来了! 溪盉怒气冲冲,小手指指着春熙额头,气急败坏道:“吃火锅,自然要吃辣的,鸳鸯锅你吃个锤子!” 紫珠在一旁附和,两人就是这么同仇敌忾。 结果春熙哪儿有一丢丢作为前辈的风度,一手扯一个丫头辫子,气道:“怎么说话呢!各人有各人口味,你家春熙大人就不能吃辣,怎么啦?” 刘清无奈至极,以心声开口道:“行了,堂堂合道大妖,你要点儿脸。” 三人中间,刘清自然护着两个丫头了。 不多时便走到一处约么五尺宽的小巷,往前是上坡,青石台阶儿,阴面长满了青苔。 此地多这种小道,本地人也多来这些地方吃饭,有些并不太出名,且无分号的铺子,其实往往味道最是地道。 孟晚山开口道:“前边儿这铺子,我小时候就有,如今的老掌柜已经八十多了,我约么甲子岁数的时候,他才是个少年郎。” 刘清眼神古怪,笑问道:“那你不怕吓着人家?” 孟晚山撇嘴,“怕个榔头!” 走进去后,这上半身与下半身形成剧烈差距的汉子,咧嘴一笑,大声喊道:“小伢子,来客了。” 这铺子装饰颇为别致,是作窑洞状,极窄,除却能摆下个四人座的桌子,也就只能容下两个成年人侧肩而过。 刘清与孟晚山对面而坐,三个……姑且算是三个孩子吧,共坐一桌。 小溪盉不住的咽着唾沫,毕竟她跟紫珠,这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吃火锅。 “师傅师傅,我要鸡腿儿啊!” 孟晚山笑道:“放心,我请客。” 结果走来一个身形佝偻,面上零零星星布满白斑的老者,笑着说道:“孟大哥,我们这里哪个来的鸡腿儿哦!” 孟晚山也露出一口浓浓蜀地乡音,“你不会去买噻?我来了几个朋友,你啷个这么不给面子?” 老人微微一笑,招手唤来一个年轻人,“杵儿,去给你孟太爷爷买一筐鸡腿去。” 孟晚山气笑道:“你是不怕吓到人哦?再说了,我这个岁数,给你当爷爷都行。” 老人讪笑一声,凑到孟晚山身旁坐下,已经有个小厮端来酒水。 老人分别倒了三杯酒,先对着刘清说道:“这位瞧着,应该是年轻人。” 刘清笑道:“不大不小,百岁而已。” 孟晚山也没揭穿,他知道刘清是为了照顾这自己面前的小孩子的心境。 只不过,孟晚山往往侧向一旁,神色古怪。 刘清已经约么猜到些什么了。 果不其然,老者又给刘清倒上一杯酒,满脸堆笑。 “小老儿姓罗名伢子,贱名儿,好养活嘛!仙师长我二十余岁,喊一声大哥,不算我失礼吧?” 那边儿的溪盉与紫珠,已经心声嘟囔不停。 “这老人家真不识逗,我师傅明明才二十出头儿,怎的就喊上大哥了?” 紫珠点点头,“我山主哥哥多年轻,这老爷爷咋个这样啊,真实诚。” 一旁的春熙,听不太真切溪盉心声,却也能从紫珠的言语中,推断出来些什么。于是笑着起身,凑到刘清身旁,抢过酒水一饮而尽。 “公子,咋个不介绍我?在这里,谁的年龄比的过我?” 倒也是,千年王八万年龟,春熙都算得上与龟同寿了。 可那罗伢子只用昏黄老眼瞅了春熙一眼,转过头继续与刘清说道:“我那重孙儿,仙师瞧得上么?打从会走路,可就对山上神仙的生活,向往至极。” 刘清这才明白,老者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一旁的春熙觉得自个儿给人忽视了,不断的手舞足蹈,嚷嚷着来壶酒水。结果忘记以灵气驱散酒意,没过片刻,脑袋抵着桌子,充当抹布了。 好像龙族,的确不胜酒力。 终于少了个聒噪鬼,刘清硬着头皮开口道:“罗老弟,咱都年龄不小了,说话直肠子,莫见怪啊!” 罗伢子笑了笑,又拿了一只新被子倒了一杯酒,轻声笑道:“怎么会,直肠子戳心了些是真的,可弯弯绕,更害死人啊!” 刘清便直说道:“那孩子方才匆匆一眼,瞧着有些修行资质,只不过微乎其微,要学武或者炼气,都是一条极难的路。” 老者微微一怔,却还是笑着说:“那还是让他就做个卖吃食的,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其实也就是数次睁眼碧眼罢了。” 果然,人一老,甭管有无墨水儿在肚子里,出口之言,道理之大,之于生死。 生之睁眼,死之闭眼罢了。 物方生方死。 久未言语的孟晚山,冷不丁插嘴道:“坎坷亦或坦途,你帮罗杵做决定,不太好吧?” 转头看向刘清,“能收?” 后者微微一笑,轻声道:“清漓山山,几个能为人师的炼气士还是寻得到的。” 年轻人果真拎着一箩筐鸡腿跑来,外面下雨了,他以衣裳护着竹篮,自个儿却淋了个湿漉漉。 罗杵捧着竹篮,笑着递给溪盉,“小妹妹,你要的?可得使劲儿吃。” 溪盉皱了皱脸,结果足足十多斤重的篮子,苦兮兮道:“大哥哥你也太实诚了,光鸡腿儿都吃饱了,我还咋个吃火锅嘛!” 年轻人只是傻笑着挠头。 刘清当即开口道:“罗杵,你修行资质极差,可能一生都没法子跻身金丹,你还愿意为了喜欢的仙人生活努力吗?” 罗杵挠了挠头,却说着毫不相干的事儿。 “前些年隔壁有个铺子,卖花椒的,那掌柜的女儿,长得很好看,我小时候就觉得好看。可有一天,来了个背剑的,自称剑侠,当着我们的面儿掳走了峡涩姐姐,我当时只恨一件事,恨我手无缚鸡之力,提不起剑。” 刘清略微沉默,罗杵接着说道:“都说蜀地多剑侠,可我觉得,有极少存在,只能算得上剑贼。” 溪盉皱着脸,问道:“那那个姐姐如今怎么样了?” 罗杵埋着头,沉默不语。 刘清淡然开口:“麻烦孟剑仙送罗杵去清漓山,待个一两年,若是人还行,那就可以留在清漓山了。” 老者也没怎么感激涕零,只是一把扯过罗杵,两人到后面儿权衡去了。 权衡、功利,好像都不是什么好词儿,可事到临头,人该有这两用。 火锅儿端了上来,刘清没好气转身一巴掌将春熙打醒,沉声道:“吃不吃了?” 春熙赶忙散去酒气,瞬间起身,调料碗去了。 终于只有二人独坐。 孟晚山端起酒杯,小口抿了一口,传音问道:“吃惊吗?” 刘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惊是惊,更多是受宠若惊与怕自个儿担不起这重担子。” 孟晚山笑道:“春夏秋冬,四季周而复始。你伏龙所在,其实就是那中官黄龙之责了。知道为什么这青龙前辈出来之后如此惧怕你?” 刘清其实是知道的。 伏龙,所指甚多,可刘清这头衔儿,唯独不是指灶神。 孟晚山凭空变出一只大碗,将手中酒水尽数倒入其中。 草鞋汉子并指朝向那大碗,一股子剑气顿时将碗中酒水搅得打旋儿。 “比划比划?” 刘清微微一笑,单手扣在桌上。 一时之间,那水中漩涡骤停,一碗酒变得平静至极。只一眨眼时间,碗中酒水分化为一滴滴,悬在桌上。 转瞬之后,孟晚山猛地眯眼而笑。 两人未有丝毫变化,可孟晚山只觉得,只两人之间,天地倒悬。 邋遢汉子笑道:“这水意,啧啧啧!” 刘清笑道:“冶卢那楚言冬,与青女?” 第九十八章 濡 苏 一眸春水照人寒。 一位天下渡未上任的伏龙,一位在天下渡进进出出数年的古蜀剑客。 两人就这么泛舟阆水,逆流而上,打算去一处地方,见一个人。说不定还要陪着这位古蜀国老祖宗去一趟蓉城呢。 两人相同之处,在于都是剑客,一个背剑一个挂剑。 不同之处那就多了去了。 抛却境界年龄、剑术高低不谈,其实就是个两人在天下渡待的时间长短。 桥头铺子的相逢酒,这位伏龙,只帮着临死之前托付自己长枪的胜神洲老者喝过。而孟晚山,估计是算不清帮多少人喝过存酒,数不清看那酒铺掌柜吃过多少碗桥头面。 溪盉与紫珠,早就满城撒欢儿去了。有个带路的本地人罗杵,真龙春熙,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更何况还有一柄道门跟在左右。 此处水流,看似平缓,实则暗急。 蜀地自古多剑客,两个带剑的,小舟无帆逆流,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反正不远处有那画舫,其中那所谓才子佳人,皆是嗤笑。 虽相隔老远,可在一个神桥武夫还有个合道剑修耳中,那船上言语,如同擂鼓。 有那一身锦衣的男子,左拥右抱,前方是个手托银盘,静而伫立的二八女子。 贵公子眼睛,可尽往那少女看去了。 开口却是那方言,“幺妹儿?瓜期未破?” 两侧清凉女子,一下子脸蛋儿泛红。 孟晚山哈哈一笑,两人再不理会那边。只是暗自叹道:“如今这佳人名头,真是越来越容易冠首了。” 刘清自然明白,也是笑意不断。 “所谓‘破_瓜’,其实是给这些读书少的曲解至八荒之外了。古有文人,拆瓜为二八字,言其二八十六岁也。” 孟晚山点点头,随口道:“志慕清虚。” 刘清递去一壶白簿,笑道:“倒是个读过书的。” 结果孟晚山面色古怪,以眼神斜视另外一艘烟尘画舫,嘴角微调,打趣道:“漓潇可不在呀!” 刘清气笑道:“余贫士也,子以尤物诱我乎?” 邋遢汉子灌了一口酒,没趣,真没趣。 你刘清加上小浊天那些年,也确确实实是接近不惑之年,咋的就准备一棵树上吊死啊?我老孟弑神杀妖不在话下,花巷之事亦颇娴习,如此才是活人一场嘛! 结果那画舫缓缓驶来,轻轻依靠小舟,一旁的孟晚山笑的前仰后翻。 刘清这才知道,身边不着调的汉子,是“以尤物玩我乎!” 无奈一笑,转身朝着画舫抱拳,轻声开口:“见过两位夫人,真没想到,我们孟大剑仙与百花仙山,还有这份儿交情。” 先前看出的风尘女子,原来是自个儿眼拙。这两位女子,正是牛贺洲远道而来的两位夫人。 兰夫人一身淡绿长裙,牡丹夫人是一身淡紫。 “可别说我们与这落拓家伙有什么干系,传出去丢人。” 牡丹夫人附和道:“也别怪小孟诓骗你,毕竟我们两个同时离开百花仙山,没法子露面儿去你那清漓山。” 这个刘清倒是懂,早不知多少年,就有一条不成文规矩,非特别情况,皇帝不与太子同游。 百花仙山两位主心骨,也是一样。 两人登上画舫,已经有那侍女端来酒水茶水,瞧着是让两人挑选。 刘清挠头道:“这琼浆可现喝,茶嘛,给些小神峰便可。” 话音刚落,有个女子从里头走出来,轻声笑道:“刘公子还是如此会做生意啊!” 白衣年轻人咧嘴一笑,抱拳道:“见过茶荼仙子,有些年头儿不见了。” 茶荼笑道:“两位夫人怕刘公子翻脸,特意寻我来做和事佬的。” 孟晚山插嘴道:“两位夫人怕是觉得,这家伙是个念旧的人,先后派出故人来吧?” 说话间已经有一缕剑气笼罩四周。 兰夫人笑着开口:“那两株花,绝无旁的意思,是怕你多想,所以顺路来解释一番。” 刘清疑惑道:“顺路?” 两位夫人未做过多解释,只是面露笑意而已,刘清便也没继续问。 牡丹夫人苦笑道:“其实也是有事相求。” 这时候就轮到茶荼开口了,茶荼苦笑着走来,轻声道:“我其实不敢与刘公子攀交情,当年也只是匆匆一面,三两生意罢了。” 刘清笑着说:“我这辈子第一次见那么些钱,可是茶荼姑娘给的,三位直说便是。” 牡丹夫人这才苦笑着开口:“若是公子日后远游牛贺洲,烦劳与青葱仙子说一声,咱们圣母真不是当年了,网开一面可好?” 其实刘清已经听萧磐说过,俱芦洲方葱,青白分明,青葱直立。后来独自一人在北边儿的雪原边城驻守百年,剑下陨落的神灵不知何几,就萧磐他那一辈儿人,都要尊称一声青葱仙子。 但大师姐,好像不喜欢听这个名号。 刘清沉默片刻,轻声道:“话,我能带到,但不能替大师姐答应二位夫人什么。我虽是师傅的关门弟子,却也不能帮大师姐决定什么。” 还是没忍住,刘清笑着说:“我觉得二位夫人还是少提青葱仙子这四个字,大师姐不喜欢。” 兰夫人递过来一罐小神峰,轻声道:“能带话就已经极好了。既然你是那位的关门弟子了,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们其实不是顺路,是绕路。接下来,我们要去木秋山,见那位从未见过的老爷,也就是你师傅。” 牡丹仙子补充道:“小竹山只留下了张、乔、陈,三姓,别古仙人是三家之主,也是与小竹山有关系的存在的魁首。种花人最早是养竹,然后才种花,我们也是小竹山一脉。” 刘清猛地转头,笑咪咪看孟晚山,轻声道:“孟大剑仙?” 孟晚山咧嘴一笑,“祖师姜末航。” 这一说,刘清就清楚了。 原来是祖师麻先生门下所传,怪不得这家伙在天下渡时,主动套近乎。也怪不得总觉得这家伙身上,有一份熟悉感觉。 原来同修剑衍九窍。 “来来来,叫祖师爷。” 孟晚山气笑道:“各论各的。” …… 紫珠、溪盉、罗杵、春熙。 四人打算这一天游遍两水三岸,也早有人给这清漓山记名弟子打了招呼,绝不能靠近锁龙井三十丈。 毕竟春熙哪怕脑子再浆糊,也是一头实打实的青龙。 一日无事,阳曜都快西斜了,几人才晃晃悠悠往回走,罗杵也回了自家,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要被孟晚山送去秦国。 会有一艘从太和出发,行驶去往骆越渡口的小型渡船路过此地。 孟晚山早就不知去向,刘清独自一人,泛舟江上,手捧着一本书,时不时发笑不停。 还是先钱那本书,刘清觉得此中滋味,真是极好,原来古时女子,真有那女扮男装,生性豪爽的。 小丫头蹦蹦跳跳跑来,扑在刘清身上,咧嘴笑着说:“师傅师傅,我先前瞅见一只鹦鹉,好喜欢,就是怕养不好,没买。” 紫珠附和道:“那只鹦鹉在一位老人手中,要价可贵嘞,三十两银子才卖,都能买一间小屋子了。” 蜀地倒是有一种长尾鹦鹉,有人售卖,也不稀奇。 春熙笑道:“刘清,你知道那鹦鹉口吐人言,说了什么吗?” 话音刚落便被溪盉一脚踹在后背,“怎么说话呢?我师傅的名讳是你能叫的,讨打是不是?” 刘清没理会,只是问道:“说了什么?” 春熙撇嘴道:“鹦鹉杂念而已,不过山主倒是可以猜一猜,它念了什么?” 溪盉瞪了春熙一眼,转头看向紫珠,轻声道:“紫珠姐姐,你来说。” 紫珠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好像是说,‘蒲水所出,东入濡。又有苏水,亦东入濡。’”。 刘清皱起眉头,以心声问春熙:“吃亏没有?” 当年读《水经》之时,各水刘清都查过古籍,濡水,该是从前中山国那处。蒲水,自蒲阳山而来。 蒲黄山,从前是叫做蒲阳山的。 怪不得当年先生没有把那蒲黄山山主如何,上次更是让自己先缓一缓。 猛地看向春熙,刘清无奈以心声问道:“你把那老人跟鹦鹉怎么啦?” 春熙满脸笑意,摸了摸肚皮。 眼瞅着刘清已经要拔剑,春熙赶忙开口道:“一个炼虚境界的卦师,我就给吓了吓,没怎么着呢。” 刘清没忍住骂了一句瓜怂,瞬间取出符纸朱砂,下笔行云流水,所画正是张木流所传的那清微符。 飞剑道门也凭空出现,将溪盉、紫珠与春熙护在剑下。 果不其然,一个肩头蹲着长尾鹦鹉的老者,凭空出现,就在不远处的江水之上。 刘清眯起眼,沉声道:“豢龙还是斩龙?前辈这手段,不甚光彩吧?” 谁知那老人微微一笑,却是鹦鹉代替开口:“畜牲而已,何必这么在乎?” 躲在后方的春熙,心神颤抖不停。 刘清转过头,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怕个球!大不了咱们干他娘的!” 一个短裤草鞋的汉子顺身来此,撇嘴道:“两个杀力顶天的合道,弄不过个渡劫修士?春熙老哥,咱们干他娘的!” 第九十九章 仇 长安城里,那间游方客栈因为白老将军的常去,一时间成了皇城附近几条巷子的达官贵人常去之地。 生意好了极多,可那薛掌柜,硬是有一颗稳稳当当的平常心。 先前走了的那个伙计,死皮赖脸非要回来,而且也已经另外招了两个伙计,一个婢女。 达官贵人常来之处,没个瞧得过去的女子,是说不过去的。 而那女子,是个女账房,也是先前那位伙计,从小青梅竹马的姑娘。 黄昏时分,忙过了一茬儿,一楼喝酒的,剩下七八人而已。只不过都是大有来头的。 朝天府两位检点,还有两个去年殿试的年轻进士。 赵戮早有前言,你朝天府招人一事,招谁都行,却不能招收已经身有官职,或曾经身有官职的。你就是去山里寻个村夫来都行,却是不能用朝中任何一人。 于是乎,这两位检点,杜亭声打算各给他们配两位下属,从五品的朝天巡弋。 如今也只找了二人,算是李桷与杨铧各自的小弟吧。 其实到现在为之,加上杜亭声,朝天府也拢共只有五个人。因为杜亭声从不觉得,要把朝天府打造为一处凌驾于六部之上的权力衙门,他才能做那个能帮着无数个杜亭声遮风挡雨的杜亭声。 李桷手下的从五品巡弋,乃是西北方向从前一个叫戒珠国的人,这戒珠国,可是三番五次求着大秦出兵拿下自个儿,也算是天下独一份儿了。直至四十年前,这戒珠国才成了秦土,且一国百姓,归属感极强,也只认为自个儿是秦人。 这嘉木,也算是四十年来,旧戒珠国,如今洶州,唯一一个京官儿了。 另外一个是彻彻底底的秦人,也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叫做齐浣,观水书院出身,祖父是一位专教授术算的老夫子。 据说那条尚未命名的大运河,就是齐老夫子亲自汇算水流的。 刚刚返回了一趟成纪老家的李桷,端起一碗酒,抿了一口,唉声叹气不停。 一旁的杨铧觉得甚是聒噪,无奈开口:“你叫唤什么呢?烦人不?” 李桷苦兮兮开口:“你就没听说?那位刘先生,可是差点儿把太子爷宰了。咱们首座大人,与那位刘先生,可是同门师兄弟,难保不受牵连啊!” 其实哪儿是在意这个,李桷之前,成纪李氏几乎已经九代单传了。一旦年轻一代的步入朝堂,老一辈的立马会辞去官职,绝不父子共为朝臣,怕的就是手里权力过大。 可李桷,如今看,只是待在一个清水衙门。可不出十年,他这个从四品,手里权力,估计要吓死人。 愁的是这个。 转头看向齐浣,李桷问道:“你是观水书院出来的,跟首座与刘先生都算是同窗吧?你怎么看?” 齐浣微微一笑,轻声道:“刘师叔在书院时,性子比较孤僻,来往不多,只知道他脾气不怎么好,懂不懂就是两脚。至于首座大人,他去时我已经在游学路上,也没有什么交集。” 李桷撇嘴不停,心说刘清脾气好不好,还要你说?拢共就三个皇子,他把一个打残废了,两个吓得不轻,他还胆子小? 正月初一哪天,清漓山斩了三个登楼一个合道,不是没人知道,没人敢提而已。 你旁人再怎么说刘清狐假虎威,接着几处宗门罩着横行都快以,我李桷却是不信,我他娘的又不傻! 此刻走进来一个黑衣挎刀的汉子,李桷与杨铧当即转头,眯眼看去。 两个金丹修士互相传音,“跑还是跑?” “跑你大爷,这多跌份儿?” 三个伙计都在忙,薛掌柜便亲自走过来,笑着问道:“这位客官想吃点儿什么还是喝点儿什么?” 那黑衣人笑着开口:“不吃不喝,只是听说贵客栈有个传了万年时间的匾额,匾额后方藏了一柄剑,讨剑而已。” 薛掌柜当即皱起眉头,片刻后又舒展开来,笑着答复:“这不是开玩笑嘛!有那万年老古董,我何必受累再开客栈,躺着数钱不好么?” 结果那黑衣人冷不丁伸手,一把掐住薛掌柜脖子,冷声道:“不交出来,我可以自家找。” “呀呀个呸!你个烂怂东西,当着我们的面儿行凶。” 是李桷率先站立起来大骂一句。 跑?跑个屁!老子怕是怕,可骨头硬! 杨铧挥了挥手,轻声道:“你们两个先走吧,留着送命而已。” 可齐浣跟嘉木,只是淡然起身,站在两人旁边而已。 另外还有几个人,已经麻溜跑出去,就剩下了几个伙计在此。 走了又回来,在游方客栈干了好些年头儿的莫要,二话不说,拎着一只板凳儿就冲过来,照着黑衣人脑袋就是一下。 “狗日的!把我东家放开!” 结果被灵气反震,瘫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跟着莫要一起来的女账房跑去莫要身旁,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李桷与杨铧对视一眼,两人瞬间消失,李桷再出现时,已经手提大刀,直砍向黑衣人脑袋。杨烨则是神出鬼没,一把抓起薛掌柜,想要将其救走。 结果,那人倒是轻轻放开了薛掌柜,只是随手两巴掌,李桷杨铧,当即倒飞出去,嘴里鲜血直冒。 两人对视一眼,苦笑道:“奶奶的,栽了。” 薛掌柜脸上堆满了悔恨,大喊一句:“张先生,救命啊!” 客栈后方的宅子,一副上写“游必有方”的匾额,猛的剑光直冒。 黑衣人脸色霎时间便白了下来,化作一缕白烟拼了命的逃走,只逃出去不到百里路程,便被从长安城而起的一缕剑光拔地而起,腰斩成了两截儿。 李桷看了看远处那剑光,怔怔道:“天爷!” …… 那老者逗了逗肩上鹦鹉,迟迟未曾动手。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也未曾拔剑,若是真打起来了,他刘清没得半点儿用处。那年一个合道修士都把自个儿打的体无完肤,更何况这个渡劫修士了。 渡劫九重,也不知这人渡过了几重天劫了。 修行一事,本就是索取,与天地自然索取。人凭什么给你?就因为修行中人枯坐山中苦于修炼不知寒暑? 其实在刘清心中,修行一事,好像长生,本就是与天地窃取寿命。 那你到了炼气士的巅峰,给人天劫九道来出出气,也还算公平吧? 转头看了看春熙,刘清是真想问一句,你他娘的胆子哪儿去了?好歹也是一条真龙,不就是碰到一个不知是养龙还是斩龙的,有什么好怕的? 孟晚山见那老者没有动手意思,也瞧出来刘清心中所想,便笑着说:“这是天然压胜,怪不得春熙前辈的。” 春熙赶忙点头,心说小孟啊!你总算说了一句还像人的话。 刘清郁闷至极,其实先前巳十七传了一手剑术,或许可以称之为剑阵,据他说,当年也给师傅偷学去了。可这天地人三才剑阵,得到分神境界,有了两道分神之后才可以用。可自个儿连结丹都还远着呢,到如今,也只给悬在剑气长河的那柄剑补进去了水意而已。 若是如此,起码能以天门境界对战这家伙了。 所说还是打不过,可起码自个儿心里有点儿安慰不是?估计真到了那所谓真武境界,才能跟渡劫修士掰手腕。 那鹦鹉老者,终于开口:“擒龙而已,二位何必如此?一个日后的伏龙,一个天下渡人,怎么就对畜牲如此仁慈?” 伏龙,说的自然是刘清。但一个天下渡人,刘清与孟晚山,各占半个。 刘清转头笑问:“春熙,你怎么说?” 一身墨绿的春熙,缓步走来,出了飞剑道门的笼罩,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当年对着我父王后背出剑的,有你吧?” 其实何止妖族倒戈,如今在妖族那边身居高位的人族,也不在少数。 老者含笑点头,“有一个我。” 春熙面色冰冷,与刘清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在木秋山时,我特别怕你去秋潭吗?因为我父王被剥离肉身,只有鱼身时,就在那潭水之中养伤。” 然后对着孟晚山微微一笑,轻声道:“孟剑仙,联手一战?” 那鹦鹉老者淡然道:“两个合道,就能与渡劫掰手腕儿吗?” 刘清则是默默取出一道册子,上面只写了两个人的面子,柳河、杨生木。此刻却是添上了春熙二字,后缀河水龙王。 一直犹豫要盖什么印章,此刻不用犹豫了。 刘清缓缓掏出一方印章,是在长安城的游方客栈所刻,三个大字“人间客”。 孟晚山啧啧不停,无奈道:“你这是作弊啊!当场封神?” 春熙笑了笑,咧开嘴,又是孩童神情,“那就多谢山主照顾了。” 孟晚山扭了扭脑袋,一股子磅礴剑意溢出,几人不知觉便已经站在一处大泽之上。 邋遢汉子咧嘴笑道:“本命剑,九泽。” 春熙现出原形,一条横亘于天地之间的青龙,一双眼珠子直直瞪着养鹦鹉的老者。 境界未曾增长半分,可胜神洲一洲水运,春熙独占大半,已然有那渡劫气息。 猛地有人声于刘清耳畔响起,“木剑是我年幼时所得,以后归你了。” 一道剑光竟是无视孟晚山的本命神通,自天际而来。 远在南赡部洲,木秋山上,秋潭一侧,一位青衫剑客自言自语: “有些仇,能报的就都得报了。” 第一百章 人间还有斩龙客 一艘百花仙山的私用渡船,已经到了当年的骆越,也是不多年前才被灭了的安南国。 兰夫人扭头儿看了看北地,笑道:“咱们要不要去帮忙?” 牡丹夫人摇了摇头,轻声笑道:“没什么好帮的,老爷肯定有预料的。” 此次南行,木秋山上,会格外热闹。而刘清这趟北去,也决计麻烦事不断。 兰夫人笑问道:“你其实最早就知道,他是景舟先生与那位前辈的后人?” 牡丹夫人摇了摇头,没好气道:“连你你觉得我这么功利?最早真就是因为木槿跟圣母,当真没什么旁的心思。” 一旁的茶荼掩嘴而笑,“我打小儿就觉得,咱们山头儿,还是有人情味儿的。” 说话间,三人敏锐察觉,胜神洲半洲的水道气运皆是汇聚去往一处。可还没有等她们细说什么,便又有一道泼天剑意,打从京兆府长安城拔地而起,直去古蜀陪都。 牡丹夫人啧啧道:“咱们的别古仙人,还是护短。” 本命剑九泽的神通天地之内,两个姑娘,还在小舟,却没与刘清三人在同一处。 其实刘清所站立之地,应该就是那消失不见的雷泽。 孟晚山笑道:“你这‘忽路’,不会就是在这雷泽所摘吧?” 他这神通天地,九泽当然不是真的九泽。 刘清摘下青白,身旁三柄飞剑悬停,一柄无名,一柄道门,还有一柄,尚未起名。 “先打过再说吧。” 春熙早已按耐不知,庞大身影已经向前冲去。 刘清笑道:“上?” 孟晚山微微一笑,率先持剑而去,与春熙左右交换,一人巨爪挥舞,一人出剑不停。 刘清震碎一身符箓,手持青白,转头看向那柄木剑,沉声道:“师傅,烦劳烦劳暂借一身修为,无需太高。” 南地一个青衫剑客笑了笑,轻声道:“那就给你过过瘾。” 木剑当即化虚,钻入刘清体内,这一身白衣的年轻人,也与春熙似的,一身修为直入渡劫。 鹦鹉老者接下孟晚山与春熙的出招,竟是半点儿不吃力,还有空出言调侃。 “当年的东海龙君,受雷部敕令,行云布雨又拉车,没想到还有你与你爹这俩有血性的畜牲。” 一声龙吟,整片大泽涌起巨浪无数,就连孟晚山也不得已退后数百丈。 一道庞大身影钻入水中,水面之上,当即有那十余丈长的水龙百十条,疯了似的冲向鹦鹉老者。 孟晚山扭了扭脖子,以心声与刘清说道:“剑衍九窍,每通一窍便相当于多了一条命,今天让你见识见识,咱们祖师爷麻先生,有多猛。” 说罢便提剑上前,于百丈之外横劈一剑,甚至连剑气都没斩出。 可那鹦鹉老者却眯起眼睛,一把推开鹦鹉,并指一捻,手中便是一缕剑光。 无形斩去,却被人并指夹住。 老者嗤笑道:“火候不到。” 那只鹦鹉当即变作一只展开翅膀足足有百余丈长的巨兽,好似那传说中以龙为食的金翅大鹏鸟。 不是好似了,就是! 水面翻滚的水龙,在这大鸟喙下,就如同小鸡啄蚯蚓一般。 老者舒展眉头,冷笑道:“有气运加身,借来一身道法又如何?就没听说过打铁还需自身硬?” 老者看向刘清,“还不出手?” 话音刚落,一道足足三千丈有余的虚影凭空出现,老正坐巨大法相的眉心中间。 刘清双目翻起金色光芒,眉心多出一只竖眼,神色冷漠至极。 白衣剑客也猛地化出高大三千丈的法相,手中青白,也随着身形暴涨至千余丈。 三只金色眼睛,恍若天悬三日。 一道声音传来:“春熙,老孟,你们先退至一边吧。” 孟晚山二话不说,暴退百里,春熙却是未曾出现,不知身在何处。该是与那金翅大鹏,缠斗去别的地方了。 那老者法相,手中也凭空多出一柄剑,也有与龙吟差不多大小的声音传出:“会用剑的,可不止你们。” 说话间一剑斩出,天幕瞬间便被划出一道口子,孟晚山嘴角有鲜血微微渗出。 这老家伙一剑,已经把孟晚山这剑术神通天地斩开一条裂缝,虽然瞬间愈合,可是已然受了重创。 刘清有了暂借的一身修为,只觉得人身山河之中,那眼神拳,已经变作了茫茫湖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在孟晚山惊讶眼神之下,这家伙竟是单手负剑于身后,以右拳硬生生去接。 即便你暂时有渡劫巅峰的修为,也不至于如此托大吧? 可接下来,孟晚山便连开口兴致都没有了。 他娘的!这小子只是暂借修为,便已然如此吓人了,若是让他真正跻身渡劫,岂不是一拳就要砸死同境界的修士? 只见那白衣法相单手挥拳过去,硬生生把那道剑光砸的稀碎。 老者嗤笑道:“还真是神人杂种,有那第三目,还有这骇人神力。” 话锋一转,“这样就够了吗?” 巨大白衣法相摇了摇头,闭眼再睁眼,一双眸子金色褪去,唯眉心神目,依旧金光大放,恍若一轮大日。 “的确不够。” 刘清翻转右手,那巨大法相手掌同时翻转,好似翻手为天,覆手为剑。 大师姐所传剑术,今儿便来用一用。 整座大泽,方圆数百里,天幕极高处,猛地阴云密布,那阴云更好似一缕缕剑意凝结,夯实在天幕之上。 春熙瞬身返还,一身墨绿长衫已经稀烂,瞧着该是受了不轻的伤势。远处那金翅大鹏鸟,也好不到哪儿去。 春熙猛地皱起眉头,沉声道:“刘清,别中计,他要以你的剑意破境。” 老者嗤笑一声:“晚了。” 刘清却神色淡然,“不晚。” 顷刻间,剑入雨下,由打天之极高,恍若天上剑河破开了一个大口子,剑雨如瀑。 老者法相却如同进食一般,系数将那剑意吞入腹中。 刘清冷声道:“装的下吗?” 法相瞬间收敛,刘清分作三人,一位青衫,高悬天穹。另一人一身黑衣,负手站立于大泽水面。最后则是刘清本体,白衣持剑,居中悬立。 那老者吃了一场剑雨,眼珠子都有些泛红,整个人气息拔高无数,好似瞬间跻身渡劫巅峰,甚至有那乘风高去的迹象。 春熙着急不已,沉声道:“这家伙要做什么?” 孟晚山沉声道:“天地人,他要以人族身份,居中出剑。” 只听的天上刘清,轻声喊道:“竹麓!” 远在别处大泽,溪盉背后那柄古剑拔地而起,穿过诸重大泽,以一缕青光落入天上刘清手中。 黑衣刘清笑道:“孟剑仙,借剑一用?” 孟晚山咧嘴一笑,抛出佩剑,随口道:“此剑唤做北道。” 黑衣刘清结果长剑,自言自语道:“好剑!” 话音刚落,整个水面方圆近千丈,如同黄泉之气渗入人间,黑衣剑客以身化作寒凉大地。 天上青衫,双手握住竹麓,拄剑于身前,由打剑尖流露泼天剑气,化作青色穹顶,好似青天在上。 居中白衣,随手挽了个剑花儿,嘴里默念:“人有三万六千思,我有三万六千剑,落山河则山河碎。” 老者皱起眉头,刚想收回一旁大鹏鸟,却见那巨鸟已经被无数细线切割,化作一股子血水洒落而下。 急忙吐出方才所吞剑意,手握长剑,竭尽全力劈砍斩向刘清,可剑光才出,却好似给人定在原地。老者再看周围,这才发现,前方年轻人这一剑,几乎斩停了光阴。 “你这是什么剑法?” 年轻人淡然开口:“人间剑。” 无数剑光穿胸而过,老者只是满脸苦笑,终究还是托大了。 其实他还有极多手段未曾施展,可现在已经没有了施展机会了。 孟晚山与春熙,神色大骇! 刘清这一手,除却他们这等顶尖合道,恐怕再无人能看个明白了吧? 其实只是一瞬间而已。 三道分身合一,那养龙又斩龙的老者,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三万六千剑穿胸而过,任他如今修为高绝,也无回天之力了。 木剑脱体而出,人身山河之内,悬在茶山之上的那柄雏剑,轰然而碎。 刘清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拄着青白,强撑着站立。 “春熙,最后一击,你来。” 春熙深吸一口气,化为百丈长的巨龙,张开血盆大口,径直飞向老者。 那老者却惨然大笑,言语满是讥讽:“人间还有斩龙客!” 他却是再也瞧不见了。 孟晚山察觉刘清异常,瞬身上前,接过自个儿的北道之后,叹气道:“值得吗?明明是我们三个联手,不用付出这么大代价就能解决的事儿。” 要知道一个剑修,能有三柄本命剑,是个多让人羡慕的事儿。可刘清却为了宰这家伙,硬生生自毁一柄剑。 刘清颤抖着手臂,取出一壶裸花紫珠酒,灌了一口,颤声道:“算轻的了,跌境与碎剑,我只能选其一。” 孟晚山沉声道:“这还用选?境界跌落,还可以重修,剑碎了,如何重铸?” 刘清苦笑道:“可我最缺的,就是时间。” 第一百零一章 人定胜天 的确,刘清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了。 漓潇被叫回去木秋山,其实两人都知道,那是怕漓潇在外界,有什么意外。回到木秋山,至少有师傅跟丈母娘,可以确保无忧。 原本以为,到那一天还有至少百余年。可现在看来,是刘清想多了。 曾经的小竹山一脉,接连涌出水面,木秋山上,今年不知会有多少个古人前辈齐聚,商量那不得不商量的事儿。 而他刘清,如今最缺的就是境界,一旦跌境,他真没有那么些时候去恢复。 春熙已经将那鹦鹉老者吞入腹中,此刻瞬间返回刘清身旁,虽是孩童样貌,可脸上却再无稚气。 “值得吗?” 刘清淡然一笑,“用一柄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炼成的本命剑,换一个我亲人的杀亲仇人的命,为什么不值得?我觉得值大发了!” 春熙目光复杂,亲人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极重极重。 “要不要即刻上任?” 既然已经受封大河龙王,随时随地都牵引着一份河水气运,长不在河水,容易诱发一系列因果,或许会诱发天灾。 想了想,春熙又说道:“可你这副模样,没我跟在身旁,万一再遇到个合道修士,怎么弄?” 刘清摇头道:“你即刻上任,既然是半洲水神,自然要守着半洲。清漓山那边儿,还要烦劳你看着些。” 春熙气极,没好气道:“烦劳你大爷!” 替老子出头儿时就是亲人,让老子帮忙时就烦劳了?世上哪儿有这样的狗屁道理? 刘清便出声道:“滚去给我看山!” 春熙咧嘴一笑,十足的贱骨头,滑稽至极,“遵命!” 孟晚山伤势略微稳固,缓缓起身,沉声道:“别忘了,人间还有斩龙人。一个渡劫大修士载在这儿,可不是什么小事情。春熙前辈的就任也好,你的北上俱芦洲也罢,都不会安稳。” 刘清盘腿坐下,实在是两条腿撑不住了。 “为今之计,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春熙沉声道:“你所需之物,必须得是五行之属?接下来我会搜刮胜神洲一洲,找到什么是什么。” 刘清苦笑道:“怕是不够,五行属性的物件儿,只是根基而已,够用是够用,可既然花了那么大代价,决不能只是打造根基。我的预想,是要把那柄剑,炼就风雷。但凡沾上雷,以后对妖族也罢,对地府也好,都会有着一份天然压胜。” 孟晚山开口道:“不易,后天所养之剑,想要兼并风雷,你那筑基之物,不能是凡物。” 刘清点了点头,如今自个儿只炼化了一枚沾染龙血的石头,不过那其中沾染的水意,也算是顶尖存在,恐怕之比丈母娘的差。 可旁的,就太不容易了。 特意去江游县采了那么些五色石,其实也是早做准备,这趟远游回乡,若是没法儿找齐那些天材地宝,便只能以最低等的五行属性结成剑丹了。 毕竟时不我待。 孟晚山笑着说:“你这修行速度,已经要吓死人了,还嫌不够快?” 满打满算,刘清也才二十二苏罢了,哪怕加上小浊天那十几年,也才不到四十岁。一个不到四十岁的武道神桥,已经要吓死人了。他刘清接触修行之时,可已经十六岁了。 撤去本命剑,几人重回江上小舟,溪盉与紫珠一看到刘清脸色煞白,泪花儿就在眼眶打旋儿了。 溪盉抿着嘴走过来,接过刘清手中竹麓,收回小荷包后,哽咽道:“怎么又受伤了嘛?” 紫珠赶忙取出一个小瓶子递过去,低声道:“这是用檐葡仙子给的千年紫珠所制,你赶紧喝了吧。” 刘清将小瓶子推回去,轻声道:“你自个儿留着吧,我这次受伤,利大于弊。慢慢痊愈之后,起码能将神桥凝实几分。” 溪盉埋着头说道:“师傅,我不想跟着你去玩儿了,我想回清漓山去。” 哪儿能不晓得这丫头在想什么,刘清笑着说道:“想回去可以让春熙带你回去,可我觉得,溪盉年龄还小,不必着急修炼的,该玩儿就得玩儿,别耽误念书就行。当师傅的一趟读书,是个半桶水,我希望我的开山大弟子,会是个正儿八经的女学究。” 只是话刚说完,刘清便觉得自个儿说错了话,不该给溪盉老早挑上担子。 所有的“我希望”,都是不小的担子。 所以刘清改口道:“其实我更希望,溪盉能做自己希望做,溪盉做的事儿。” 小丫头埋着头,轻声道:“我希望能帮着师傅打架。” 一旁的孟晚山唏嘘不停,“瞧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师徒俩,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这天夜里,春熙领着溪盉,孟晚山带着罗杵,乘坐一艘飞舟,往清漓山去。 只剩下刘清与紫珠,搭乘一艘太和渡船,直往西南。 从二月份一直寻到四月份,足足两个月,竟是没有半点儿盘瓠的消息,刘清便只得带上紫珠,从骆越往西,过婆娑国,往贵霜去。 这贵霜,其实有个小西天之说,国土之内,学佛信佛者,十之九八。 刘清还是一身白衣,背着长剑。紫珠则是换上了一身水蓝长衫,女账房似的,跟在刘清身后。 这丫头死活不肯把包袱收进乾坤玉中,说是背个包袱,才像离乡客嘛! 贵霜言语甚是生涩拗口,刘清本以为那古吴之地的吴侬细语已经是极难极难,可那也好歹能听懂一二。可到了这贵霜境地,刘清这才发现,贵霜话,才是难学。 往贵霜王城富楼沙,还有万里之遥。 一路上瞧见不少衣着褴褛,却嘴里念念有道,一步一磕头,五体投地往前挪去的贵霜人氏。 紫珠问道:“山主,这是做什么?” 刘清轻声道:“青唐那边,也能看到的,这是信众前去心中圣城,极其虔诚。每伏身一次,以手划地为号,起身后前行到记号处再匍匐,如此周而复始。若是遇到河流,需要涉水渡船,则先要在河边往复磕足了过河距离,才能上船。” 紫珠闷声道:“这不就是苦行么?” 刘清笑了笑,说道:“也算是。不知这处如何,反正我当年与先生远游,见过个稀奇事儿。咱们秦人也好越人也罢,总之胜神洲江河之地,礼佛一事,鲜有门户之别,可这边儿,好些不大一样。各家信仰,不一定都一样。虽然所敬都是佛陀,可信奉的寺庙不一样的,常常大打出手,明明同是一教,却老是称对方为异教徒。此事,天下独一遭。” 早年间听先生说过,洮水往西,早年无桥,好不容易那地朝廷愿意出资建桥,可两岸百姓却为此大打出手,原因便是,两岸村落,所信奉的佛陀不一样。 紫珠挠了挠头,咧嘴笑道,反正以后都得归大秦管了。 的确,已经瞧见了不少秦卒。 说话间便有一位将军策马而来,远在十丈之外翻身下马,走上前抱拳道:“见过刘先生,末将呼延豹,等先生良久。” 刘清抱拳回礼,笑道:“呼延将军等我作甚?” 呼延豹直起身子,笑着说:“元帅坐镇富楼沙王城,正在筹建贵霜行省。暂时设立了四大都护府来稳定局势,我碰巧在南边儿,便受令,若遇见先生,便替元帅传话,让先生尽早赶赴王城。” 刘清笑着摇头,“都已经有人来接了。” 一道白衣身影凭空出现,金发碧眼,极美。身旁自然还跟着个柴黄。 迦米尔别扭抱拳,喊了句山主。柴黄则是走过来拍了拍刘清肩头,打趣道:“你这个当山主的,游山玩水好不快哉。” 刘清哪儿搭理他,只是对着呼延豹说道:“辛苦将军了,我即刻启程赶赴王城。” 呼延豹点了点头,抱拳离去,由始至终也没搭理这位曾经的贵霜公主。 公主又如何?如今留你贵霜皇室,封个贵霜王已经极好了。 刘清没理会这其中之事,只当不知道,瞧不出来。 可迦米尔却轻声开口:“不用觉得难做,有如今太平,已经极好了。米尔家手中,尚且有二十万大军,这已经是秦国极大的让步了。” 孰轻孰重,迦米尔自然理的清。 刚上飞舟,柴黄便皱眉道:“又受伤了?” 刘清也不掩饰,轻声道:“在古蜀国碰到了个渡劫修士,借力宰了他,损了一柄本命雏剑,受伤不浅。” 说这话的意思,当然是要丹药了。 柴黄没好气的瞪了刘清一眼,取出一粒药丸抛去,阴阳怪气道:“刘大爷!求求你跟我省着点儿丹药,虽然我家是炼丹的,可也遭不住你这么霍霍。” 迦米尔更在意的,则是刘清如何斩杀渡劫的。 刘清没解释,迦米尔便也没有细问。 一路往北,几人静默无言。直到临近富楼沙,刘清才开口道:“秦国,其实不是为了占你贵霜之地才出兵的。” 迦米尔嗤笑不停。 刘清便开口道:“倘若有一天有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撕开天幕降临人世间,就决不是死些兵卒这么简单了。赵戮雄心壮志,是想以人力,胜那所谓的天。” 人定胜天! 第一百零二章 玩笑 倒还真是没为赵氏解释,他一姓掌权至今,就连那草包成王,也没有对神灵的半点儿尊崇。 迦米尔再不与刘清争辩什么,只是轻声说道:“我能不能带我娘去清漓山?她不是修士,我只是想让她安享晚年罢了。” 柴黄悄咪咪传音:“来了我才知道,咱们眼中的天之娇女,在那富楼沙,连个单独府邸都没有,迦米尔的娘亲,甚至只是住在王城边儿上一个小吊脚楼里。我四处打听了一番,若不是因为迦米尔资质极好,估计母女俩都要被流放至西边儿海岸采珠去。” 刘清点了点头,其实这事儿他早就知道。 韩济源没少游历贵霜,这等事情,他知道的最清楚。 无非是因为姓氏问题,迦米尔的母亲,最早就只是个采珠女罢了。如今这位胜神洲天之娇女,在刘清看来,其实肚量极大了。 点了点头,刘清说道:“清漓山那么大,梨茶镇又空了那么些屋子,伯母愿意去,你带着她过去便可以。” 迦米尔转过身,衷心说道:“谢山主。” 刘清无奈摆手,“行了行了,你是神桥武夫,又是分神修士,若是出门游历,看到顺眼的,品行不错的,可以收做弟子,毕竟我们清漓山,还是人丁不旺啊!” 迦米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才开口道:“我打算先在清漓山闭关,但凡开了天门或是跻身神游,便前去天下渡,能活着回来,必定为清漓山尽心尽力。” 刘清转头看了看柴黄,无奈道:“你去怕就是当炮灰吧?” 猛地想起那个酒量吓死人,喜欢哭哭啼啼的鱼娇娇,她还会再下天下渡的吧? “柴黄,学一学漳曲园那个鱼姑娘,你要是能去一趟天下渡,拾起来斗寒仙剑洲几个字,我会极其欣慰啊!” 柴黄气笑不停,狗日的,当你是我爹呢?你欣慰你大爷! “姓刘的我告诉你啊!看在你是山主的份上,若不然你这重伤躯体,能打得过我?” 紫珠插嘴道:“柴大哥,你可能真打不过山主哥哥,就你这样的元婴修士,我家山主哥哥,一拳一个。” 啧啧啧,一口一个山主哥哥。柴黄都想问一问刘清,你家是不是打算养一群闺女? 转过头与紫珠说道:“丫头,你可是要去我家山头儿修行啊!” 紫珠撇起嘴巴,“大不了不去了,我去山主嫂嫂那边儿,也能学医。” 一番打趣,光阴如长风于指尖流逝,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王城富楼沙。 缓缓落地之后,已经有个双鬓微微泛白的中年人等在王城门口,搭起军帐,已经煮好了茶水。 刘清率先上前,作晚辈礼,恭恭敬敬喊了一句白叔叔。 白城笑了笑,挥手道:“先坐,公主,你与柴公子也坐下吧。” 其实从小到大,公主这个称谓,迦米尔听的不多。可尽管有些别扭,她还是与柴黄落在在刘清对面。 一人递去一杯茶水,白城笑着说:“那我就直说了。” 刘清点了点头,“白叔叔说就是了。” 白城抿了一口茶水,轻声道:“京城那边儿传来消息,杜亭声身受重伤,是一伙儿背刀的黑衣人干的。好在救治及时,痊愈以后,该是没什么大碍。” 刘清猛地眯起眼睛,沉声道:“秦国供奉死光了?赵戮他眼瞎吗?” 在长安城朝天府,一个三品首座给人打成重伤,你赵氏理都不理。 白城摇头道:“估计还是姜夫子拦住了救援之人。” 那位姜夫子,为国为民没话说,只是实在是太过于一根筋了,腐儒,说的约么就是他了。 白城接着说道:“咱们那位姜夫子,数次独自一人下一国,凭着一张嘴就招降数座小国,不可不谓之厉害。可是,姜夫子总是会把天地君亲师看得过于重。他敬的是头上天,脚下地,高座君主。所以他总觉得,你们这些个年轻人,应该交权与国。” 刘清面色冰冷,沉声道:“白叔叔接着说。” 白城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第二件事,皇帝让我询问你,西岳,设立在何处,选用哪座山最为合适。他还说,让你放心,这事情会给你一个交代。” 当然得交代,杜亭声与自己不同,那是正儿八经得观水书院弟子,还是你大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你赵氏若是无动于衷,我刘清倒要看看,你所图大计,如何为继。 迦米尔摊开一张舆图,轻声道:“贵霜境内,也就这么些山头儿了。” 刘清颇感意外,不解道:“有这个必要吗?” 起码是故国,不至于强拗着性子来做不喜欢的事儿。至少在清漓山,决不会有人避谁做什么。 迦米尔笑了笑,轻声道:“你想多了,早日定下西岳山神,最好早日有人走马上任。这样一来,天时气候都会有人照看,百姓会好过一些。” 也是,贵霜之地,十之九八常年水灾无数,剩余一二则是大旱连年,若是有山神上任,起码能稳固天时,少去一些山水灾祸。 瞧了瞧这舆图,往西临近海边,几乎就没有什么大山,往南就太临近南岳,只得看向东边儿那横亘方圆数万里的雪原高寒之地。若以此为西岳,东可照南山,西临中海,作为一洲西边儿门户,最合适不过了。 指向那延绵数万里的高寒雪峰,刘清开口道:“此处如何?” 白城哈哈大笑,“我也觉得此处甚好,河水江水,以地域来看,源头皆自此山,包括贵霜在内的数条河流,源头也在山中,一山镇诸水,绝妙之地。” 其实刘清心中想着,未来的西岳山神,镇一镇贵霜境内的河流还行,镇江水河水?想都不要想,光一个春熙,估计都要骑在西岳山神头上撒尿了。 白城笑道:“那我便如此呈报。” 然后这位西征大元帅,猛地换了一副神色,从桌下掏出几壶酒水,一人递去一壶,轻声道:“公事谈完了,现在说私事。” 刘清笑道:“军中耳朵不少,白叔叔可真大气。” 白城也笑了笑,“任由处置。” 三道剑光瞬间飞出,与附近军帐几个穿梭,便有十余人埋着头走出,站在白城帐外,有些不知所措。 帐内帐外都无人言语,小片刻后才有一人开口道:“白元帅,你我心知肚明即可。” 白城淡然道:“好的。” 刘清并指一划,一道剑光叩住帐篷,然后对着白城说道:“白骆还好,已经打过了骧龙府,白叔叔若是继续挥师南下,估计两年内定能会师。” 白城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是想问问你,老爷子怎么样了?我与白骆,注定赶不及灵前尽孝了。长安那边的命令,我要守在富楼沙五年,直至贵霜行省的平章政事到任,我们才能返乡。” 刘清皱起眉头,这赵戮,就如此猜疑心重? 一旁的白骆苦笑一声,无奈道:“白家已经立誓,白骆之后再不从军,皇帝是非要老爷子走了以后,收回兵权。” 文官死在太聪明,武将亡于万人敌。 白家三代,其实于冶卢的齐家夫子差不多了。 迦米尔只淡然喝酒,这便是她从不愿踏入王城的理由了。 想了想,刘清说道:“我会想办法,白叔叔放心。只不过……这王城我就不进去了。” 转头与迦米尔说道:“你要是打算带伯母去清漓山,最好早做打算。城内算计,权当不知道就行。天下渡也不着急去,等你破境时,若是溪盉也踏入金丹了,烦劳带着她去一趟瘦篙洲,然后你们继续南下,把溪盉丢在赡部洲,你再去天下渡。” 迦米尔与柴黄对视一眼,皱眉道:“城内算计?” 刘清撇嘴,“等我良久焉。” …… 王城富楼沙,房舍修建与秦国差异极大,圆顶尖顶居多,且多是沙石所铸。 整个天下,好像也就这贵霜不一样。 如同秦国房舍,多是四四方方。宫殿寺庙之类的,多是飞檐翘角,至少也有四处翘角,是因为人们心中,大多认可一句“大道三千”。 四方翘角皆可通天。 而贵霜这处,多的是一角朝天,所以在此地百姓眼中心中,能登上山巅的路,只有一条。 一条青石街道,两侧多是摆摊儿卖金银首饰的,唯独一个玉器摊儿,极为扎眼。 如今富楼沙王城,秦人众多,而自古以来,秦人喜玉,这人当真可谓是对症下药。 这位说着蹩脚大秦官话的中年人,猛地抬头看向天幕,咧嘴道:“胆子这么小?这不是白瞎我一枚龙血石么?” 这摊主干脆盘膝地上,只以手指画着古怪图案,不多久便有一个个六芒星图样被他画出。 这人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这就想跑?跑的了吗你?” 结果一袭白衣,背着剑瞬身到此。 摆摊儿中年人皱起眉头,心说自个儿这阵法,怎么半点儿没用? 刘清实在是没忍住,摇头说了句:“你这是要笑死我?” 说话间便是一拳,这摆摊儿中年人当即倒飞出去,还没爬起来,便有一只穿着黑色布鞋的脚落在其背后。 刘清嗤笑道:“算计颇深啊?” 摆摊儿中年人当即换了衣服神色,谄媚道:“玩笑,玩笑而已。” 第一百零三章 来的都是不想活的 刘清只是淡然一笑,周围已经有极多人投来异样眼神,当街打人,的确不太好。 干脆走过去,一把薅住这人脖领子,也不去理会路边儿玉器,就给拽去一旁的无人之地。 结果驻守富楼沙的秦兵已经跟来了一小队,领头的该是个校尉,他眯起眼睛,对着刘清说道:“你是秦人?” 刘清咧嘴道:“我堂堂秦人,打个贵霜人,这也要管?” 谁知那领头校尉神色郑重,开口道:“如今是贵霜行省,贵霜人也是秦人,无故欺人就是不对。” 这下子,刘清可来了兴趣,“呦呵,真正经还是假正经,如今贵霜可是我们大秦领土了,咱欺负个贵霜人还不行?” 那校尉挥了挥手,一种兵卒已经朝前撵来,“别人我管不着,但在我这里,既然已经归属秦国,那便要一视同仁。” 眼瞅着兵卒已经近身,刘清又听得这校尉言语,没忍住便笑了起来。缓缓挥手,一股子柔和拳罡将兵卒托回原地,刘清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兴趣去朝天府,给你升官儿,五品将军如何?可比这巡城校尉强多了。” 年轻校尉皱了皱眉头,小声与周围兵卒说道:“不可轻举妄动,此人是个修士。” 转头便换了一副笑脸,“好啊,我这六品校尉一下子成了五品将军,求之不得呢?只是朝天府是个什么地方,在下闻所未闻啊!” 刘清无奈,只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校尉冷声道:“大秦校尉,下山。” 刘清一脸疑问,“什么?” 结果那校尉只是淡然看着他,刘清这才反应过来,姓下名山。 这个姓氏,可是真不多见。 “行了,不跟你白话了,回去问一问白元帅就知道我是谁了。去朝天府,可以考虑一下的。” 说完便瞬身离开,当然还带着那个卖玉的。 留下年轻校尉目光怔怔,片刻后苦笑着说道:“我他娘的从哪儿见大元帅去?” 瞬身返回云海,飞舟之上,紫珠竟然睡着了,一边儿脸蛋儿压的瘪瘪的,另一边每次进气出气一鼓一鼓的。 刘清笑了笑,随手划出一道禁制,避免待会儿将其吵醒。 中年卖玉人,此刻有些怕了。 明明只要这家伙炼化了那枚龙血石,自个儿一旦施展咒师,就能将其控制,怎么这家伙半点儿事儿没有? 还是那蹩脚大秦官话,卖玉人开口道:“我说刘兄弟,咱们至于吗?” 刘清笑了笑,反问道:“你算不算斩龙人?你们贵霜这边儿,不是常有斩龙勇士吗?” 其实只是随口一问,这家伙当年在绿衣湖畔摆摊儿,当时就被刘清看出来了异样,所以那枚龙血石,放了足够久的时间,就是为了让春熙去看看有什么猫腻。 当时并非想着,这龙血石他要自己用,后来炼化之时才发现有问题。可真龙在人身山河之中,还怕这点儿小九九? 中年人讪笑一声,并未作答,而是转而问道:“方才为什么要故意去激那个年轻人?明明可以解释清楚的。” 刘清缓缓眯眼,还真是图谋春熙的? 眼见刘清神色不对劲,这中年人赶忙笑着问道:“悬舟此处是做什么?等人还是等船啊?” 刘清嗤笑道:“好歹是个神游修士,能不能硬气点儿?” 中年人这个无奈啊!心说你倒是把手里飞剑撂下了说这话啊!五个手指头尖儿上,一把飞剑来回旋转,杀意毕露,你叫我怎么硬气?当我不晓得你刘清是怎么破的神桥境界么? 只得讪笑道:“有啥硬气的,胜神洲这么大,咱俩都第二次见了,这是缘分啊!咱们还是得好好说话。” 其实刘清是在想着,这人到底是实打实的一个人,还是只是有些存在的一道分魂,或是一缕? 不怪刘清会这么想,因为方才偷偷开了神眼打量,却是瞧不见半点儿大概。就连之前那鹦鹉老者,他都能看出个大致。 只有两种解释,其一,便是这人心境无垢,但刘清有些不相信。即便生而成圣,也做不到如此。除非,不是人。其二,他有一种秘法,或是本就境界太高,高于十二境,所以刘清看不出来个大概。 缓缓取出一枚材质一般的玉牌,杂质颇多,又取出刻刀,在画着什么。 “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把晓得的一股脑儿全说出来,二,实事求是,有什么说什么。” 中年人唉声叹气,无奈道:“你这两个选择有什么区别?” 刘清漫不经心道:“那我给你提个醒儿?龙大?” 中年人猛地皱起眉头,一时间只觉得头痛欲裂,片刻之后,这人便换了一副神色,显然是神魂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刘清笑道:“来了?” 果不其然,该是天地二魂其中之一了。 中年人淡然道:“好胆子?” 刘清撇了撇嘴,“当年带话,话可带到了?” 就是天下渡两军阵前,刘清替春熙说的那句话。 中年人颇感意外,笑问道:“怎么就知道是我的?” 刘清微微抬起眼皮,嗤笑道:“剑下所斩,应该是地魂吧?此处呢?一道人魂?或者是在妖族那边儿,才是你完完整整的魂魄,这处天下,不过都是你的分魂而已?” 金翅大鹏鸟绝迹不知多少年,除了妖族那边儿,谁还有这么大的手笔,说死就死了。况且一枚蕴含真龙之血的石头,只能在万年前那场大战才能得到。春熙对其如此看中,估计那所沾染龙血,必是从前的东海龙王无疑了,也就是春熙的父亲。 结果那中年人冷笑一声:“封神之人,你担得起吗?人族所作所为,与万年前妖族提议,有何区别?这不是等于脱裤子放屁?” 刘清摇了摇头,淡然道:“大不相同,你们心中的封神,甚至赶不上小浊天那老家伙。人家至少是想着,夺取天下气运,此后只有神灵高悬俯瞰人家,断了天下生灵的修行得道之路,从此便再无仙人凌驾凡人之上了。可你们,想的却是,你们当老大,要比别人当的好。我说的对是不对?” 其实两者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他们都觉得,他们能够做的好当权者,他们能够克制住自己。 可他们没想过,无人可管,没有半点儿制衡,年复一年,眨眼或许就是千百年,难不成不会变吗? 中年人嗤笑道:“那你们这种,有何区别?” 刘清淡然一笑,“区别大了去了,你留下来好好瞧瞧吧。” 话音刚落,手中玉牌已然收刀,一道玉石材质的清微符,被刘清催发丢去中年人头顶。 可惜,还是迟了,卖玉中年人神色已然恢复如初,此刻正一脸疑惑,开口询问道:“咋回事?” 刘清摇了摇头,收回玉牌,想了想还是丢给这中年人,然后说道:“想保命,我便将这玉牌符箓送你,不想活,自行离去便是。” 急的中年人直挠头,“究竟咋回事嘛!” 刘清随口道:“你这躯体,不过是人家一缕分魂,随时便可收回。一旦收回,你这一条命还能有吗?这道清微符,乃是道门正统符箓,保你魂魄齐全,倒还不是问题。” 中年人皱眉道:“为何救我?” 刘清撇嘴道:“与你没有多大关系。给自己留后手罢了,当然了,你也可以全然不当回事儿,反正有无此手,差距不大,也不晓得几时才能派上用场。” 结果中年人讪笑不停,轻声道:“咋能没关系呢,有用的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啊!” …… 木秋山外的那座城里,今儿个来了不少外乡人,约么都是组团儿去往木秋山的。 这些人里,也不知有多少苦等万年,就等着这次相见。 而木秋山中,最后的小竹山人,已经齐聚一堂。张木流手中有一本册子,尽是名字。 有几人在秋潭一侧,架起炉子,温酒烤肉。 是从胜神洲那个小山村走出的几人。 天下马帮总扛把子,乔雷。 论后世治水,无人敢站于身前的乔玉山。 拿着一本《牛马集》却偏偏能独身驭万兽的捉妖人,乔长昌。 善使双锤,力盖山河,一身肥膘的张卓康。 还有个明明读书最不用功,小时候没少被夫子罚抄书,三天两头都在打架的张木流。 好像小竹山土生土长的,人世间,就这么五个了。 此刻有个断臂青年缓缓走来,是曾经的瘦篙洲人,江潢。 除了四大部洲之外,剩余各洲,几乎都是被打沉之后,从别处搬来的大地。 江潢曾与八个年轻人,一起去了胜神洲东边儿比当年的边城之一扶摇城还要更东边的渡口。九个元婴修士,杀的那些个存在尸山血海,到头来却只剩下江潢独自一人回乡,且丢了个臂膀。 当时那个年轻人就想证明一件事,那就是瘦篙洲没有孬种。 另外有个女子,背着一柄阔剑,缓步走来。 是如今的天下渡,早先的豆兵城,本土修士,名叫巢敏。 最后来的,还是一位女子,道门女冠打扮,一身白衣。 看张木流面色,就晓得他颇感意外,毕竟他算不得小竹山一脉。 离秋水瞬身而来,笑道:“帕若姑娘也来了?” 白衣女冠环视一周,后边儿还有许多人,缓步登山。 帕若笑道:“来的都是不想活的。” 一句话惹得众人大笑不停。 第一百零四章 我何以观我? 紫珠这一觉睡的极香,刘清知道,自从到了胜神洲以后,这丫头一直忙着研制药酒,压根儿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这丫头瞧着傻乎乎的,其实聪明至极。瞧着一天天没心没肺,其实要比刘清这个所谓山主,更在意一座清漓山。 因为那是她唯一一个可以待的地方,身心安居之所。 一觉睡了一天一夜,刘清已经驾驶飞舟到了贵霜西边儿那座名声不显的渡口。 结果,又碰到熟人。 刘清甚至觉得,这位夜桥前辈,是不是跟踪自个儿呢? 察觉到紫珠有些闷闷不乐,刘清便转头问道:“咋个回事?我又没惹你,拉着脸干啥?” 紫珠撇了撇嘴又嘟了嘟嘴,猛地深吸一口气,紧接着长叹一声,苦兮兮道:“咱家寸锦山上种的花草,要好些年不能打理了。” 刘清摇头一笑,“不是有钟灵儿在么?有人在就有人打理的,等你回去以后,那些个花花草草都成了长势极好的仙草,美不死你。” 少女嘿嘿一笑,猛地开始跑起来,赶在刘清前面登上渡船,然后就站在一旁,微微弯腰,双臂交错盘在渡船围栏。 紫珠身穿水蓝色长衫,其实清漓山的小丫头们一人都有一件儿的,都是漓潇送的。 当时槐冬得了一柄品秩极高的短刀,其实还有一身长裙,只可惜那死丫头从小到大都喜欢一身黑衣,死活不愿穿。 溪盉倒是不缺衣裳,她极小的时候,在万鞘宗那云烟飞瀑,花了好些泉儿买的粉色长裙,其实会依着身子长成,法衣也会慢慢变大。可这坑师傅的大弟子,还是与她师娘另外讨要了一身绿衣。 漓潇办事,其实极少厚此薄彼。黄芽儿跟那钟家小妹,都有一身水蓝色长衫的,栾溪与朝云,更不用说了。甚者于高柚儿,还有扶舟县酒仙庐的两位侍女,都有。 其实当时登上跌境峰,与朝云闲聊之时,准备的是三件,到最后却还是只送出去两件。 有些事是过不去的,还是不提最好。 在漓潇与刘清眼中,紫珠与丘禾,极像。只是前者瞧着俏皮淘气,后者是真的俏皮淘气。 刘清这才走到渡船底部,仰头看去,是那二八年华的美少女,含笑望向远方。四月西陲,清风微凉,一阵清凉拂过,紫珠当即眨了眨眼,片刻后却依旧望着远处那被乌云遮挡一轮大曜。 乌云之下,明明看不见光,可紫珠眉眼之剑,却星光璀璨,作作有芒。 一袭白衣背剑登船,瞧着紫珠发呆,不禁笑着摇头,心说咱们清漓山,真是养了一帮闺女。 其实刘清知道,那眼中光华,是希望之光。 忽然有个红衣女子走到紫珠身旁,拍了拍少女肩头,看向缓缓登船的白衣剑客,笑问道:“你认识他吗?” 紫珠转头,咧嘴一笑,“他是我家山主啊!” 白衣已然登船,夜桥打趣道:“这才多久不见,山头儿都有了?” 渡船夜桥,是脚下船,也是红衣女子。 刘清无奈道:“夜桥姑娘不会在跟踪我吧?我可是个一穷二白的可怜人,说不定连船票都出不起。” 倒是紫珠,站在一旁,心中惊讶至极。 怎么山主走哪儿都有熟人? 其实十三洲之大,刘清去一半儿的地方,都是有熟人的。 夜桥习惯性的甩去一壶酒,这次不像是白簿。 果不其然,这位人世间第一艘渡船,轻声开口:“一壶缥清,你大可以换换口味。” 刘清笑了笑,使了个眼色,紫珠当即会意,急忙忙取出一壶青棠酒,笑着递过去,“姐姐,这是我自己酿造的,山主起的名字,叫青棠酒。” 结果夜桥啧啧打趣,“当了山主了就是好,连出个门儿,都要带个酿酒师?” 紫珠为刘清打抱不平道:“才不是,我家山主是带我去药泉宗学炼丹的呢!” 夜桥笑了笑,轻声道:“刘清,把这丫头给我当弟子怎么样?” 刘清理都不理她,只是掏出来三枚布币,说道:“老熟人了,便宜点儿?” 夜桥一把抢过布币,气笑道:“某人怎么境界越高,反倒越抠抠搜搜?” 递过去一枚木牌给紫珠,夜桥说道:“天字上房,你自个儿瞧瞧去,两间屋子挑一间好的。” 紫珠高兴的要跳起来,笑着说道:“谢谢夜桥姐姐,姐姐可真漂亮!” 少女蹦蹦跳跳走开,两个岁数差距极大的人,站在船边儿,静默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渡船缓缓腾空,到了云海之上,夜桥忽然出声问道:“刘清,你觉得我算是人还是妖?” 山川大泽皆有修成者,只不过此类存在,极少,因为极难极难。 如同此类“物”,修成精怪,只可能是天底下第一个出世的,才有可能。 夜桥,便是人世间第一艘渡船。 换从前,这个问题刘清当真不好回答。 可如今,脱口便出。 “那就要看夜桥姑娘觉得自己是什么了,我师傅教我不多,剑术拳法,都是只给个法子让我练而已,揍我之余,也就是与我讲讲他的一些往事。我觉得他有一句话,极其适合现在的夜桥姑娘。” 夜桥笑道:“请讲。” 刘清便轻声说道:“魔眼观人,众生皆魔。佛眼观人,众生皆佛。我何以观我?” 夜桥怔怔一愣,退后作揖,轻声道:“谢刘先生,受教了。” 白衣剑客结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孩童时,是以亲人眼观我,多是肩挑他人寄托。长大后,是以他人之眼观我,总觉得得让人认可,总觉得自个儿在他人心中分量极重。可总会有一天,咱们会以自己的眼睛看自己,可不是什么以铜为鉴。我师傅曾有一问,问天地人。” 夜桥问道:“何问?” 刘清又灌了一口酒,这才说道:“我之心中我,与人间真我,同我耶?殊我耶?” 夜桥再问:“真我要如何去寻?” 年轻人笑了笑,说道:“不做亏心事,其余的,管俅他?闲得慌?” 模样十分年轻的女子笑了笑,又跑去一壶缥清,轻声道:“真不愧是读过书的。” 每次搭乘夜桥,都好似从匆匆过客,如同人间陌路,故人重逢,互相寒暄几句。 用了一月时间,五月初五这天,渡船落在了斗寒洲,未曾与夜桥告别,这艘船还有北上俱芦洲,刘清只与其余船客一般自行下船。 本想着能瞧见上次那艘载自个儿回乡的渡船,可惜还是没瞧见,那个渡船二管事细妖,刘清总觉得不是一般人。 带着紫珠继续往西北方向,这斗寒洲,虽说没那么天寒地冻,早晚却也是极冷,两人干脆入乡随俗,各自购置了一身棉衣。 刘清还好,一身灰色棉衣,瞧着有些落拓,却也能瞧出游侠儿风范。 紫珠就不高兴了,这大厚棉袄,自己个儿穿着,肥了一圈儿。 于是气呼呼与刘清说道:“咱们去哪儿?” 刘清笑道:“带你去学酿酒啊,漳曲园听过没有?咱们去那里,万里路程,不算太远。” 听到这个,紫珠才消气。 刘清背着青白,双手拢袖,走在紫珠前边儿,好像受不住这风寒似的。 干脆一把拉起紫珠,御剑北上千里,然后才缓缓落地与一处山林。 少女境界地位,千里御剑,又速度极快,此刻只觉得脑仁儿嗡嗡的。 还没说话,后边儿猛地响起马蹄声,刘清转头看去,原来是一队人策马狂奔,老远便见着人,也没半点儿勒马心思,反而破口大骂:“滚开!不长眼的玩意儿!” 刘清一把扯过来紫珠,待那几人策马过去时,还是挨了几马鞭,正打在背后。 紫珠见自个儿家山主给人抽了几马鞭,一下子怒火中烧,对着几人背影破口大骂:“着急去死吗?” 可惜,那几人不是修士,已经听不见了。 刘清笑道:“又不疼,没事儿,再碰到他们,再给他们长记性吧。” 说着取出一柄飞剑,楚续送的,大概刻了几句心声进去,便让其自行飞往漳曲园。 去人家山头儿讨酒喝,总也要事先打个招呼的。 约么天黑,走到了一处小镇,名字倒是寻常,叫做两河镇。 光是刘清所到之处,叫什么三岔两河的镇子,不知道有多少了。 一条小溪从小镇中间流过,如今算是汛期,水四五尺深,约么三丈宽。寻常时间估计水流更小了。 就依着河岸,两条街而已,可人倒是不少。 紫珠悄悄传音问道:“这小镇怎么怪怪的?” 的确是怪怪的,都不是人,怎么能不怪? 刘清取出两道符箓,上等材质的符纸,所画是五雷镇妖符与镇鬼符。 其实上次在蒲圪洞,若是抢到那雷属宝物,这等降妖镇鬼的符箓,威能起码要翻上一番。 左右略微探视了一番,刘清实在是想不通,这处哪儿来的一处鬼镇? 走过一座石拱桥,紫珠猛地扯了扯刘清袖子,悄咪咪道:“山主山主,你瞧瞧,是不是那几个脑子进水的?” 打眼一看,果然是之前那骑马横冲直撞的几人。 穿着灰色棉袄又背一柄长剑的年轻人,双手拢袖,轻声道:“紫珠,咱钓鱼玩儿?” 紫珠睁大眼珠子看向那条水流很急的小溪,撇嘴道:“倒是得有。” 刘清笑了笑,取出鱼竿儿坐在河堤,笑着说道:“主要是看热闹。” 第一百零五章 杀得好,但是 人世间如此这般的鬼怪聚集之处,还不知有多少呢。即便他们只是聚集此处,当做个安身之处,也不太合适。又不是邶扈渊那种横亘方圆广袤的混乱之地,只方圆百里就不知道有多少凡俗村镇,如此鬼镇,极伤阳气。 刘清一身灰色棉衣,把鱼竿儿夹在腋下,也没鱼饵,空钩就丢了下去。 主要不是钓鱼,事先都说了,是看热闹。 紫珠坐在刘清身旁,晃荡着双腿,有些疑惑,于是发问道:“看啥热闹?” 刘清笑道:“待会儿就知道了。” 说话间,一个拎着竹篮的美貌妇人由打河边儿走过,瞧模样是买了些果品正准备回家呢。 结果走到那会儿直接栓马河边儿,燃起篝火烤肉的汉子旁,就被调戏几声。 正是之前率先以马鞭抽打刘清的那人。 “这位小娘子怎么愁眉苦脸的?” “大哥,你这话问的,肯定是家里人活儿差,小娘子心中不满。” “你这话可过于虎狼了,要是不满意,咱们人多活儿好,定然可以帮着这位小娘子,舒坦些的。” 那位“大哥”,笑着开口:“人生之事,不过是进进出出。” 刘清听的清楚,心说这几个作死的,还想着斩妖除魔?待会儿喂了妖魔鬼怪,估计都不晓得怎么死的。 提着竹篮的妇人扭头看了四个汉子,露出笑意,轻声说道:“几位可猜错了,我就是个守寡多年的弱女子而已,哪儿懂得什么进出之事?” 听的紫珠都想捂住耳朵了,以心声与刘清说道:“这妇人不是人?” 刘清点了点头,笑道:“螳螂精嘛,若是经常吃不饱,可不就是寡妇了。” 紫珠不解,投去疑惑神色。刘清便解释道:“老百姓口中,母螳螂多是寡妇,因为一对儿螳螂‘洞房’之夜,母螳螂会啃掉公螳螂的脑袋,然后将其慢慢吃掉。可不全是这样,除非母螳螂没饭吃,不然不会乱吃。” 紫珠撇嘴道:“好家伙,这哪儿是找相公,这是找备用粮食啊!” 少女心中想着,这螳螂精也是真不容易,喂不饱媳妇儿,就得拿自个儿喂。 刘清笑着传音,“我猜这螳螂,又饿了。” 小小鬼镇而已,刘清打量了一番,境界最好的,也才是个元婴修士。 不过也是,一个小镇而已,要是有那高阶修士,不要吓死人? 这这螳螂,也才是金丹而已,一颗妖丹瞧着倒有几分怪异。 紫珠咧嘴一笑,古灵精怪道:“那咱们要不要斩妖除魔?” 刘清笑道:“待会儿再看。” 想了想又说道:“你要记住,除了战场外,杀人杀妖,都要慎重至极,起码孰是孰非得弄清楚,大错小错,前因后果,都很重要。” 那美妇人已经坐在几个汉子身边,忽地就掩面哭泣。几个汉子倒也没察觉到这妇人是妖魅,几个连武夫都算不上的凡人,就会些手脚功夫而已,哪儿有什么眼力? 当即有人问道:“好妹妹,有什么好哭的?” 美妇人抽噎不停,许久后才开口道:“家中没个男人,一屋子大木,我一个孱弱妇人都没半点儿法子,天寒地冻的,也不知怎么办。” 为首的汉子眉头一挑,咧嘴问道:“好妹妹,我们这些人,够吗?” 妇人面带娇羞,缓缓低下头,怯生生道:“够的够的。” 于是几人便一同去了这妇人家中,刘清摇头叹气,心说人世间又要少几个人喽。 为何不多管闲事? 理由很简单,几个骑着马疾速而来的人,见着人不但不减速退让,反倒在人家让开之后还要抽上几鞭子。再说了,见色便起意,能是什么好东西? 死则死矣。 紫珠轻声道:“山主,他们走了。” 刘清笑道:“也有人来了。” 有个老者,拄杖来此,缓步到了刘清身旁,瞧了半天,这才笑着开口:“夜里又看不清,钓个甚鱼?再说这溪水冰寒,水流湍急,估计是没什么鱼的。” 水至清无鱼,水太急,也是没有鱼的。 刘清转头笑问道青城山“老伯是这处镇长?” 老者笑道:“算是吧,也没别的想法,就只是想让住在这儿的人,安稳一些。” 刘清无奈道:“原本是想看热闹,没成想反倒成了自个儿是热闹?老伯就不怕凡人误入此地,就能保证没个鬼怪精魅都没有邪祟心思?” 人尚且有非人者,更何况这些鬼怪了。 老者当即说道:“保证不了的,不过,我这里的,多是原本就住在这儿的,多半人都不晓得自个儿已经死了。” 刘清这才明白,原来是有人以大手段,让这些鬼魂,以另类法子活着。 “酆都渡船不到此?” 是了,渡船肯定会来,只不过他们不愿登船罢了。在此地百姓心中,自个儿又没死,去个劳什子酆都城? 老者缓缓坐在刘清另一侧,笑问道:“当真要做这个过江龙?” 刘清也是无奈,只好微露拳意,淡然开口:“别害人,就不归我管。” 老者死死盯着刘清,心神颤抖不停,心说没让你真做那过江龙啊! “你要如何?” 刘清笑道:“收竿儿走人。” 一把提起鱼竿儿,本想扭头儿便走,可还是想要验证一下心中那个推测,于是猛地转头,看向老者,眯眼问道:“丢了一道分魂还不够?想要再丢一道?” 话音刚落,老者再无先前那惧怕模样,反倒是笑着出声:“这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斗寒洲与瘦篙洲,八杆子打不着,你刘清是什么脑袋? 刘清笑了起来,果然没猜错。 “我就是爱多想想,不过,如今,还想悬赏捉我?怕是你的拳头力道不够了。” 老者微微摇头,叹气道:“我早已认栽,等在这里两年,就是想要回一道分魂罢了。” 刘清哈哈一笑,摇头道:“这你可等错人了,你得那道分魂,我送人了。等下次酆都渡船来了,你倒是可以跟去看看,看能不能讨回来。” 按乔坤的说法儿,他觉得这人极其适合做那山水神灵,早就想弄死他,直接丢去做那神灵。 老者还能怎么办?打又打不过,只能叹气个不停。 他实在是想不通,不过六年而已,一个山河境武夫,怎么就能破境神桥了?几乎每两年破一境?世上武夫又这么容易破境吗? 刘清返回河堤,拢袖坐下,转头与紫珠说道:“这位可是前辈,我十六七时便很瞧得起我,拿泉儿悬赏,要弄死我嘞。” 老者无奈苦笑,紫珠倒是来了兴趣,蹲在刘清身旁,轻声询问:“当时他什么境界啊?” 老者直接替刘清解答了,“当时我神游巅峰,就差临门一脚便能破入炼虚,可惜给你家哥哥坑到如今还是神游。” 而刘清,估计已经能跟神桥修士掰手腕儿了。 人比人气死人。 刘清笑着问道:“多年真就是瞧上我这佩剑了?还是另有隐情?” 老者苦笑道:“只要得到你那柄剑,我破入登楼境界,几乎是板上钉钉了,可惜还是小觑了你得护道人,前后两剑,几乎毁了我的大道根底。” 猛地听见一阵哀嚎声音,估计那几个汉子,已经成了螳螂精腹中美食了。 老者轻声道:“这丫头不坏,早年间寻了个书生做相公,两人倒是相亲相爱,可那书生后来进京赶考,在路上给山贼夺了性命,所以她见着这些山贼,二话不说就吃了。” 不坏,却也不好。 先前那几人,瞧模样便看得出,的确是山贼,也的确该死,可不是任何山贼都该死。就如同从前在赡部洲碰到的那伙儿逃难山贼,虽说顶着山贼名头儿,却与山贼截然不同。 长安的游方客栈,那位薛掌柜的老祖宗,无父无母,就少年时游历途中,碰到了个女子,极其照顾他。可后开,有个山上门派,非说那女子是妖魅,捉去直接炼成丹药。那位薛姓少年上山讨公道,却被废了修为,后来还成了一个采花贼,祸害了十三位女子,被张木流亲手所杀。 所以张木流留下了一柄木剑,一道匾额,又买下游方客栈,给了那家伙的干儿子。 当时拿到那柄木剑,这些事便自行出现在刘清脑海中了。 其实被张木流所斩的那薛泱,后来又在乱坟岗子爬了出来,以他人腐尸缝缝补补,成了一尊有意识有记忆的活死人。 薛泱先受恶再做恶,却让人可怜不起来,最多也就觉得可惜罢了。 他的那位姑娘是命,他祸害的十三位女子,就不是命了? 自己蒙受痛苦,就觉得世道不公,就要让旁人与你一般?人世间哪儿有这种道理? 刘清猛地站起来,瞬身去往螳螂精那处。 美妇人嘴角鲜血都还没有擦干净,却瞧见一个身穿灰色棉衣的年轻人凭空出现。 妇人眯起眼睛,能悄无声息出现的,最起码也是个元婴修士了。 结果话还没有说出来,便被刘清抬手一巴掌扇飞别处。 可刘清却轻声说道:“杀得好。” “但是!” 一百零六章 漳曲园 紫珠瞪大眼珠子,看向那老头儿,没有半点儿惧意。 老者无奈,这道分身也就如此体魄了,要是稍微硬点儿,起码能挨住刘清两拳头,他也要去与其对打一番。 只是猛地看向远处,暗道一声好家伙,转身对着紫珠说道:“你家山主,向来这么脾气暴?” 紫珠撇了撇嘴,“你家山主才脾气不好呢,我就没见过山主翻脸。” 老者摇头道:“那是你不了解哦。” 明明一巴掌就把人打飞了,半点儿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得。 好在没怎么样,说了老句话就瞬身回来了。 年轻人还是双手拢袖,这夜里,怕是极冷吧? 招了招手,对着紫珠说道:“走了,带你去喝不要钱的酒。” 老者苦笑道:“如何才能还我分魂?要是把拿到分魂还我,破境之后,我定去天下渡杀妖。” 原本不想搭理他,可还是扭过头,对着这老头儿说道:“有些事是不能当做筹码的,想想也不行,知道吗?” 说完便离去,再不理会那老者。 走出去好远,紫珠才以心声问道:“去天下渡不好吗?我以后也要去,哪怕不能上战场,酿酒也是好的。” 刘清沉默片刻,轻声道:“紫珠,你要知道,死在战场上的人,十个里边有五个都没想过回来,剩下的五个,就是去打个旋儿,丢人罢了。” 紫珠疑惑道:“你不是没在天下渡待多长时间么?为什么如此在意?” 刘清笑了笑,“或许是因为我生在天下渡。” 老者摇着头走去螳螂精的小院子,此刻那妇人双目无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得亏你吃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几个没做过什么坏事的,你看看那年轻人会不会把你踩成烂泥。” 刘清什么脾气,他好歹还是能搞懂一些的。这家伙其实是个极其偏执的人,从他不计后果的斩了那金丹老龟,就看得出来。 美妇人猛地笑了起来,笑的极其凄惨。因为方才那年轻人说了句:“未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不打算劝你向善,只是想问问你,书生之死,就得全天下的山贼付账?” 老者无奈道:“人家说念书人,嘴皮子你哪里耍的过?这话我老早就想跟你说,你一个小小精怪,只要干了吃人勾当,早晚会给人降妖除魔了。” 妇人摇了摇头:“不对?” “什么不对?” “那个人,他说这样想不对。” …… 漳曲园的鱼娇娇给自己夺来了个斗寒仙剑洲令牌,却从来不敢声张。 偌大一座斗寒洲,给人摘去了两个字,凭什么你一个漳曲园的金丹修士,就能拿回来那两个字? 别说外人,就连同门也常常嗤笑,有好几次,鱼娇娇独自一人躲在屋子里哭,她是真想不通,自己挣来的东西,凭什么别人要说三道四?这样的漳曲园,还有什么意思? 还是有个辈分极高,却从来懒得管漳曲园庶务的老祖,与鱼娇娇说道:“都是一个山头儿出去的,凭什么别人就被骂的死,你偏偏拿到了这个令牌?” 鱼娇娇还记得,那位老祖当时说道:“一个宗门,想要长久,从来不是靠着人多,靠着饥不择食招募来的弟子。早年间的漳曲园,不是这样的。” 一位女子今日鼓足了勇气,将那黑色铁牌悬挂腰间,大摇大摆的走去祖师堂。她要与宗门长辈指挥一声,她要去胜神洲游历。 两侧那所谓同门,至少一半都在小声说着:“不就是沾了人家剑仙的光才混了个牌子,嘚瑟什么呢?” 鱼娇娇未曾理会,只是朝前走去。 猛地耳畔响起一道声音:“干嘛惯着他们?牌子是你用命挣回来的。” 鱼娇娇闻言欣喜不已,大喊了一声刘大哥。 有个一身灰色棉衣,土老帽儿似的年轻人,带着个一身绿衣的少女,缓缓走来,好似在路那头儿凭空出现。 刘清朝着左右抱拳,笑着说道:“实在是肚子里馋虫作祟,没来得及与诸位打招呼,罪过罪过。” 紫珠也跟着说道:“罪过罪过。” 鱼娇娇快步走来,满面欣喜:“你怎么来了?” 刘清特意大声说道:“去药泉谷见一见柴胡谷主,求几粒疗伤药。路过这儿,所以顺便来看看你。” 一年而已,凡俗女子都没多大变化,更何况这山上仙子了。 鱼娇娇瞅了瞅紫珠,心说怎么不是漓姑娘了?于是缓缓拉下脸,沉声道:“刘大哥,你怎么这样啊?” 刘清一脸疑惑,心说我那样了? 直到转头瞧见紫珠,这才明白。 刘清没好气道:“瞎想什么呢?这是我家山头儿的酿酒大师。” 前年来这儿时,虽说声势浩大,可也没见多少人,所以两边儿的漳曲园弟子,有极多是不认识刘清的。 此刻有个黑衣男子缓缓走来,鱼娇娇皱了皱眉头,却还是转头抱拳,喊了一句大师兄。 黑衣青年只是点了点头便饶过鱼娇娇,眼睛死死盯着刘清。 片刻后才开口问道:“听说在天下渡杀元婴如屠狗?我倒要领教领教。” 刘清看向鱼娇娇,后者已经扭过头,去看满头白云了。 刘清传音过去,没好气道:“还不给劝住,万一收不住手,给打出个好歹咋整?” 鱼娇娇嘟囔道:“那才正合我意。” 其实这会儿刘清耳中还有另一道声音,该是漳曲园的山主,“烦劳刘先生帮忙打这小子一顿,就当长见识了。” 刘清只好伸出一只手,无奈道:“就一招啊!” 结果那黑衣男子却有板有眼的抱拳,沉声道:“漳曲园宋佞,刚满百岁。” 刘清心说,怪不得没上那劳什子天骄榜单。 也有模有样的抱拳,笑着说道:“胜神洲刘渡愁。” 紫珠还想着,山主啥时候有这个名字了。其实早在与苏濡在胜神洲西北部游历之时,刘清就给自个儿起了这名字。当时苏濡本想给刘清立字,叫浊渡的,可刘清觉得太难听了,便叫做渡愁。只不过这些年来少用罢了。 宋佞笑道:“知道你是武道中人,我乃大炼金刚身的炼气士,你要是能一拳破开我的防御,说明你并非来浪得虚名。” 这要求…… 只听得砰一声,宋佞倒飞出去三十余丈,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两侧原本打算看热闹的,此刻嘴里都能放的下一颗鸭蛋了。 刘清无奈道:“我可是个穷人,赔不起。你们快带他去疗伤吧。” 可话说完却没人动弹,刘清只好猛地一跺脚,方圆百丈剧烈摇晃。 我说,带他去养伤,聋吗? 这才有几人冲出来,托起宋佞,麻溜儿离去。 刘清没好气道:“你跟他有仇,?” 鱼娇娇摇摇头,刘清气笑道:“那你坑他作甚?” 鱼娇娇咧嘴一笑,“互相看不顺眼罢了。” 一旁的紫珠郁闷道:“走到哪儿打架打到哪儿,能不能先去喝酒?” 刘清神色古怪,“你俩喝,我不跟她喝。” 这世上,刘清自认为酒力无双,压根儿喝不醉。可直到碰见鱼娇娇,看清才知道,人外有人,酒外有酒。 鱼娇娇暂时放下那那个出门游历的心思,带着刘清返回住处,与紫珠斗起了酒。 没成想刚刚喝了两杯,紫珠已经告饶,躲在刘清背后,说什么也不跟鱼娇娇喝酒了。 少女撇着嘴嘟囔道:“鱼姐姐,你这什么酒量啊?我估计山主都喝不过你啊!” 反观鱼娇娇,只是脸蛋儿微红罢了。 借着酒劲儿,鱼娇娇问道:“刘大哥,凭什么自己夺来的东西需要遮遮掩掩,凭什么我拿命换来的东西,却要被他们在背后议论,我不懂。” 说着眼里已经泛起泪花。 刘清沉默片刻,灌了一口这漳曲园特产,然后轻声说道:“道理很简单,因为你做到了,可大多数人没做到。这些个大多数里,又有大多数是想做,可偏偏没做到的,所以他们不服气,又或者说,他们嫉妒。” 鱼娇娇低下头,轻声道:“可他们凭什么这么说我?” 刘清笑了笑,看向鱼娇娇,轻声道:“与你做个假设,若是漳曲园里边儿,有了第一个下战场悍不畏死的,那个悍不畏死又活着回来的,能不能影响到下一批人,让他们手中,也拿回斗寒仙剑洲的黑牌?再假设,一座漳曲园个个儿都有了斗寒仙剑洲的令牌,会不会斗寒洲的大多数宗门也会如同如今你的同门看你似的?其实还有一种可能,若是你漳曲园带头儿,会不会一洲皆侠客,仙剑二字,会不会不用去争,天下人就会还给你们?” 鱼娇娇苦笑道:“说起来是容易,可我连一座漳曲园都摆不平。” 刘清笑了笑,再次说道:“晓得人为什么要读书吗?” 鱼娇娇轻声道:“自然是长学问。” 刘清摇头,“不对,我觉得是学理,学做人。教你个办法,摆个擂台,与议论你的那些人打上一架,若是他们不敢应,你就激他们。” 鱼娇娇无奈道:“这有什么用?” 年轻人缓缓起身,灌了一口酒,沉声道:“若是打赢了,就告诉他们,你们如今面对的鱼娇娇,就如同当年鱼娇娇对那妖族天骄。” 鱼娇娇眨了眨眼睛,问道:“输了呢?” 年轻人大笑道:“都能打赢鱼娇娇,为何不去天下渡,挣来个斗寒仙剑洲的牌子?” 第一百零七章 这人很不错 刘清倒是与别人心中所想,不太一样。他不觉得这些个时常对鱼娇娇议论纷纷的家伙们,就真是没救了,反倒是觉得,他们可能就是缺乏一些认可。 当然了,决定还得鱼娇娇来做,刘清就只是小小建议罢了。 到了后半夜,两个年龄相差颇多,性子倒差不多的女孩儿,就这么自然而然的睡一个屋子里了。 好像紫珠这丫头,到哪儿都能跟人混的很好。清漓山上,不爱露面的跌架峰的几个,也跟紫珠还不错。 有道声音传来:“小友,出门一叙?” 刘清瞬身挪去,再现身时已经是几里之外的一座山巅,山下就是那漳曲所在。从前享誉天下的漳曲酒,就是靠着山下那条小溪水才得以扬名的。 天下有那无根之水,分好几说。 一说是那水自天上来,不落地,便是无根水。 还有说是晨间露水,食其无根。 而市井当中,某些富家人常用的无根水,便是那山泉水密封与坛子里,悬绳沉于井中,次年取出用以煮茶。 漳曲园的酒水,分作三个档次,价格相差巨大。 最次的,就是那酒坛子只在漳曲溪水之中,冲刷七七四十九天便拿出售卖,售价在二十枚贝化左右。 还有那在溪水之中三年才取出的,售价在一枚布币。 市面上能见着的最好的漳曲酒,乃是溪中放置足足百年,且数量稀少,贵的离谱,一小坛子,决计过不了半斤酒水,售价三枚泉儿。 相比较自家那裸花紫珠酒与青棠酒,说实话,半点儿不贵。可自家酒水,那是药酒,人家这漳曲,真就只是酒水。 老者笑着开口:“不过是匆匆几面,萍水相逢,又赠长枪又帮着解心结,你别不是对那丫头图谋不轨?她可是我漳曲园的宝!” 刘清点点头,看出来了。 这位漳曲园老祖,瞧了瞧刘清,心说聪明就好,若是看不出来,我也懒得去解释,愿意觉得漳曲园是在欺负鱼娇娇,那就去这么觉得吧。 越看刘清,这老者越觉得,背了一柄好剑,有点儿武道天赋,算是天才了,可天才多的是,没长心的天才,注定走不了多远。 纵然你刘清资质极好,若是只因为看到的这些事儿就劝鱼娇娇远离是非,那我老头子倒是要见识见识,你拳头几斤几两。 刘清当然不知道老者心中想着什么,只是轻声道:“如此法子,甚好,可如此行事,不妥。” 老者并未回答,却是反问道:“我曾听过有人说过一段儿关于成长的话,大义是这样‘很多人的皮囊长大了,可心里住的,却还是个孩子。’,你觉得此话何解?” 刘清沉默片刻,摇头道:“我不太认同,前辈所说的很多人,其实是很少人才对。若是真有很多人,那我们这人世间,可真是无声大美。” 老者忽然神色黯淡几分,苦笑道:“可那些孩子们,的的确确没有一个是我们教着这么做的,从最早的羡慕,到如今的嫉妒,转变极快。” 道理他们都懂,也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就是无从下手。 年轻人灌了一口酒,百年漳曲,不要钱的,滋味极好。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群人只敢低着头冒着腰行走人间,等他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出生之后,都不用去刻意,他们自然而然就会弯下了腰。这些个新生的年轻人里,若是有人冷不丁直起了身子,最早会不会引得众人诧异?说此人好生厉害,别人都直不起腰,就你可以。可不多时间之后,其他的同龄人都发现,自个儿死活直不起腰,那会不会这些个同龄人,会由羡慕,转为妒恨?原因很简单,为什么别人都直不起腰,就你可以?” 言简意赅,都是大白话,可听在这位漳曲园老祖心中,却好似重千斤。 不说一座漳曲园如此,斗寒洲,不就是如此吗? 先前的偏见此刻顿时烟消云散,老者转头,轻声询问:“那该如何是好?” 刘清笑道:“鱼娇娇是怎么拿到这个牌子的,前辈可清楚?” 老者点了点头,怎么能不清楚? 那是斗寒仙剑洲,久违的侠气。 天下诸洲,胜神洲人最具侠气,俱芦洲人义气最盛,西牛贺洲,最具胆气,赡部洲,公认的最有和气。 而从前的斗寒仙剑洲,不必东胜神州侠气少多少。 只不过多年之前,也不知怎的,好像侠气就败给了窝囊。以至于让先后一女一男两位剑仙,横竖各自杀穿一洲,杀的斗寒洲人腰杆子再也挺不直,连仙剑二字,都当做那洪水猛兽,再也不敢提及。 其实最早的斗寒洲,剑修极多极多。 老者苦笑道:“看来也只有你那法子,让他们打上一场了。” 自这夜,鱼娇娇闷坐屋内,足足三天才出门。出门第一句话便是:“你们这些个鼠辈,我不理你们也就罢了,还敢越加得寸进尺?今日我便与漳曲园弟子下一封战书,凡弟子,都可以与我一战,任你是分神还是元婴,我就以金丹对敌。” 说罢便御风去了一处山巅演武场,此处,早先是叫剑苑的,可如今的漳曲园,打死却也寻不出一位剑修。 鱼娇娇换上了一身黑衣,手持黑色长枪,站立于山巅之上,好似一尊女战神,等人来战。 刘清重新换上了白衣,背着剑,于紫珠落座于演武场边缘的石凳。没过多久,一道同是白衣的身影凭空出现,落座刘清身旁。 刘清转过头,坐着抱拳,笑道:“没想到山主也来观战。” 中年人笑道:“可不止。” 话说完,便有数道身影齐刷刷来此,该是这漳曲园的各峰主事了。 不过却是没有一个弟子登山。 那位漳曲园山主,笑着说道:“刘山主下手可真狠,宋佞起码得在床上躺个把月。” 刘清颇为无奈,心说我真就只用了一成力气。怪你家天才实在是太不禁打了。 说到宋佞,这家伙便到了,只不过是给人抬着来的。 看向刘清,眼神恶狠狠到。刘清只觉得后悔无比,早知道用两成力道了。 那位山主,姓氏颇为奇特,姓强,名字就叫强人勇。 名字像个莽夫,可这会一会儿,刘清便觉得,这是个读过书的。 刘清笑问道:“此行是给鱼娇娇打气,还是给别的弟子撑腰?” 说话间百余弟子已经涌上演武场,有个起哄的大声喊道:“你一人对战我们这么些人,可别输了之后耍赖,说我们车轮战!” 鱼娇娇柳眉一皱,沉声道:“上来便是。” 说罢便有个弟子纵身跃去,尚未落地,便被鱼娇娇一枪横扫,倒飞出去。 鱼娇娇淡然道:“下一个。” 这些个弟子中,金丹少有,多得是凝神境界,前边一个时辰,至少三五十人上台,都是被一枪横扫。 此刻又有人说道:“打我们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与金丹境界的师兄对战?” 刘清撇了撇嘴,紫珠传音问道:“这些个人咋这么不要脸?” 刘清笑道:“无事。” 又等了许久,有个同是金丹境界的女子缓缓走来,对着鱼娇娇抱拳,轻声道:“师姐,同境界一战?” 又是三五个金丹境界,轮番上阵,可鱼娇娇一出手就是全力,几乎是在碾压。 两次下战场,鱼娇娇不是杀妖多的,却与那些本土人氏差不多,不怕死。 更何况,练了那老人家的枪法,她也算是同境界的天才人物了。只可惜尚未破境元婴,若是跻身元婴,甚至有可能冲一冲天骄榜单。 又过了一个时辰,已经无人应战。此刻便有那些个挨了打的,站出来,怒气冲冲道:“你受宗门长辈喜欢,拿的修炼资源最多,下个天下渡都有分神长辈护道,我们打不过你,很正常。你欺负我们,却是有些没皮脸。” 刘清嗤笑一声,转头看向强人勇,“强山主,咱们漳曲园的弟子,还真是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倒也百花齐放。” 强人勇只得苦笑,人家刘清的确是挖苦言语,可说的,也是实话。 可鱼娇娇,等的就是这一问。 手持长枪的女子猛地指向刘清,沉声道:“当日与妖族天骄对战,同境界,我面对妖族天骄,比你们面对我,要胜晚辈。若不是刘公子与其道侣出手,我拿什么斗寒仙剑洲的牌子?我早就死在天下渡了。” 众多弟子看向刘清,后者面无表情。 刘清转头与强人勇说道:“漳曲园,就再没有境界高的弟子了?” 有个年轻人持剑到此,是漳曲园唯一一个剑客。 年轻人抱拳道:“师妹,得罪了。” 鱼娇娇这才咧嘴一笑,双手握紧长枪,笑着说道:“云九师兄放心出手便是。” 结果才几个回合,鱼娇娇已经再无一战之力,以长枪拄地,撑着不让自个儿趴下。 那云九轻声道:“能拿那个牌子,的确是本事,可也别总拿出来显摆。” 下方拱火儿的已经开口喊道:“不是厉害吗?还不是输了?拿了令牌又如何?” 鱼娇娇硬撑着站直身子,伸手擦了嘴角鲜血,沉声道:“打不过我的,可以想想我当时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存在?云九师兄,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你为何不去自己挣一枚令牌?帮斗寒洲拿回这仙剑二字,就这么丢人吗?你们谁不是斗寒洲人,帮着拿回仙剑二字,就这么丢人吗?” 云九咧嘴一笑,并未言语。 刘清使了个眼色,紫珠立马拿着一壶裸花紫珠酒跑去鱼娇娇身旁。 刘清转头看向强人勇,笑道:“这人很不错。” 至少比那宋佞强多了。 第一百零八章 想不想学拳学剑 漳曲园这场争斗,终究还是以鱼娇娇落败结束了。刘清给了鱼娇娇一壶青棠酒,让其别着急疗伤,最好一边儿感悟,一边儿疗伤。 刘清发现一个很怪的事儿,漳曲园的长辈与年轻人,如同那两水一河,却泾渭分明,全然不是一回事儿。 几座山峰的主事人,更像是邻居一般。刘清明明听到那月下峰的峰主老嬷嬷与掌律说,自家山峰的小辈过几日到你山上学几首符箓,帮着照看一些。 山上宗门也好,山下门派也罢,小的时候尽想着扩张,扩张之后自然会有一堆一堆的小山头,这小山头,很容易离心离德。所以越是大宗门,其实越在意各峰之间的关系。 强人勇邀请刘清一叙,其实是在给刘清展示自家山头儿的底蕴。 早先刘清以为,小小漳曲园,或许赶不上自家清漓山底蕴深厚呢。可这跟着一瞧,这才发现,他终究还是小觑天下人了。 任何一座有名有姓且道统延续的山头儿,绝不会只是明明是那点儿东西,乞丐还有护身钱呢。 这位强人勇山主,堪堪炼虚而已,也算得上头等山头儿了,与那些顶尖宗门,只差一步。 走到一处山巅,比那演武场高处好些,山巅雪花儿缓缓飘落,四季如冬。 “刘山主,有些事其实瞒不住的,壁如两军阵前巨剑传话,壁如一场破境,天下皆知。” 刘清笑道:“强山主有话直说就好。” 强人勇挥了挥手,前方凭空出现一道帷幕,拉开之后,别有洞天。 两人缓步踏入其中,强人勇指了指远处一座山头儿,该是座火山。 “山中藏有一物,我也不晓得是什么,反正起码也是火属宝物之最了,约莫五年便能成熟。” 刘清神色淡然,轻声道:“漳曲园有此宝物,倒是我没想到的。” 强人勇哈哈一笑,轻声道:“先前百花阁主曾来过漳曲园,说无论多大代价,都要买下此宝,被我拒绝了。” 刘清未曾言语,更没有打开神眼去打量身旁这强人勇,只是觉得,他装蒜良久,真辛苦。 刘清几乎已经确定,这强人勇,决计在登楼以上了。 “强山主与我说这些,什么意思?” 强人勇哈哈一笑,轻声道:“五年后,此宝任由刘公子自取,我现在就可以拽出一缕魂魄立誓。” 摘魂立誓,可不是什么天打五雷轰这么简单的,万一违背誓言,倒也不会有什么神魂俱灭,只是会出现一道心魔罢了。 而这心魔,极可能就是破境之前的一道天堑。 这强人勇如此,倒是令刘清没想到。 “代价是什么?” 强人勇笑了笑,反问道:“若是没有今天这一出,你觉得我这漳曲园,需要多久才能烂的让人难以直视?有些心思在心里,原本是假的,可日复一日的自己骗自己,不知哪天,万一就成了真的,那不要亏死?这一场较量,看似堕了那些年轻人的心气,其实不然,反倒是提起了他们的心气。” 刘清灌了一口酒,笑道:“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外一回事。” “五年后,我若是寻不到火属性的天材地宝,到时定会来叨扰。” 强人勇抱拳道:“欢迎之至,不过,也的确有件事情,要刘山主帮忙……” 在漳曲园停留了大半个月,临走前还是没见鱼娇娇破境,刘清便只能带着紫珠继续往前,过不了多久便是药泉宗,等把紫珠交代给药泉宗了,便可以好好游历斗寒洲。 此次出行,最不怕没有时间。 六月前后,逐渐午时也逐渐热了起来,没有了那份凉意,刘清已经是一身白衣,只不过收起了青白,腰间悬起了一柄长刀。 这天路过一处小城,刘清乐得去城里寻一寻酒水,所以带着紫珠走进来这座名叫怀休县的小城池。 可进城来,就闻见了一股子怪味儿,连紫珠也郁闷开口:“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我今儿个头一次发现,药味儿也够蹿的。” 刘清哈哈一笑,正巧看到不远处一家医馆门口,有个年轻妇人吵闹不停,老郎中则是一脸无奈。 那妇人一遍遍说着:“老先生啊!我晓得你手艺好,可这药我是真吃不下去,太难喝了,你给我退了吧成不,药也挺贵的。” 郎中则是无奈说道:“知道你喝不下去,这都没给你开汤药,只是几味草药让你泡水喝罢了。这里边儿甘草湖花都有,甜么滋儿,哪儿会难喝嘛!” 谁知那妇人就是一口一个:“你行行好,给我退了吧。” 老郎中无奈,取回三包药材,回去去了几枚钱币出来,但还是摇头道:“药哪里有好喝的?不喝药如何治病啊?” 妇人拿着钱千恩万谢,迈开步子就走了。 老郎中看着手里药材,叹气不停。 刘清笑着走过去,轻声询问:“里头是甘草、湖花、人参跟桂枝、还有白芍吧?” 老郎中一听,惊疑道:“行家啊!闻味儿便能闻出来?”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这药不成方,只是用以补阳补气血的,热水泡服也能有用?” 老郎中一听,心说果真是有点儿草药学问的,于是招了招手,让伙计端出来两把椅子,两人坐着闲聊起来。 紫珠真是服了,怎的山主走哪儿跟谁都能聊? 老郎中叹气道:“这妇人不是第一次来了,次次买药都嫌苦,我说你大可将那蜂蜜加进去,可她次次都要退。” 其实刘清是想问一句,是不是每次退药,每种都要少个一两片?只是如此议论别人不好,便未曾说出口。 结果方才搬椅子的伙计已经懊恼出声了:“师傅,她又偷了药,每次都这样,咱们不能这么惯着她呀。这样子年深日久,也会把咱们铺子搬空的。” 老郎中只是转头说了句闭嘴。 刘清笑了笑,心中想起了那句“医者仁心”,这老爷子当之无愧。 看出来刘清看出来了,老郎中便笑着说:“她夫君早亡,独自一人照看着两个孩子,家中哪儿有闲钱。身子不是大毛病,可也不是小毛病,体内元气衰竭,若是拖下去,极可能一场风寒就起不来了。吃不起药,却又不得不吃药。她也拉不下脸来赊账,便只能用这法子了。” 刘清点了点头,掏出来一粒银子,递给老郎中后笑着说:“我这远游,是消孽障,能帮一点儿是一点儿,旁的不说,几顿治病钱还是掏的出。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老郎中退回银子,摇头道:“没用的,我曾经跟着她给她家孩子看过病,一面土墙,密密麻麻画着竖杠,我估计就是这些年她偷偷拿药记的账,施舍她,不会要的。” 紫珠郁闷极了,插嘴道:“难不成就没个亲戚朋友,都眼睁睁的看着母子三人过不下去?” 老郎中叹气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啊!” 刘清起身,抱了抱拳,没说什么,领着紫珠就走了。 到无人处,递给了紫珠一道匿踪符,自个儿也贴上了一张,拉起紫珠拔地而起,不多时便跟着那妇人到了她家门口。 妇人便走便抹眼泪,到了门前时才顿足,擦了擦眼泪,挤出笑脸,一把推开了门。 院儿里一男一女,也就八九岁,却各自身前有一座对他们来说犹如小山一般的一堆衣裳。 缝穷洗衣,这也是妇人唯一能挣钱的法子了。 两个孩子满面笑容,齐声喊了一句娘。 妇人也笑着说:“别弄了,待会儿娘亲来洗,你们饿了吧,我先给你们做饭去。” 刘清与紫珠眼看着那妇人一脸笑意的走进厨房,可当她掀开米缸盖子,看见那最多一把米时,就好像心中的顶梁柱轰然倒塌,妇人猛地蹲在原地,双手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大声嚎啕,只得呜咽不止。 刘清看出来了,这妇人,寿命无多。 紫珠埋着头,轻声道:“山主,我能不能收弟子?会不会年龄还太小了?” 刘清笑了笑,说道:“他们不适合。” 说罢便撤去匿踪符,短刀换剑,站在门前,轻轻敲门。 紫珠赶忙跟上,小声询问道:“要干嘛?” 刘清轻声道:“传几手拳法,教几招剑术。” 或许是听见有人敲门,妇人擦了眼泪,红着眼睛走出开门,见是个背剑游侠儿,不由得警惕几分,沉声问道:“公子有何贵干?” 刘清笑了笑,“夫人别怕,我就是想问问,你这房子卖不卖?” 妇人苦笑道:“破宅子能值几个钱,更何况卖了,我们住哪儿去。不卖,不卖。” 刘清却拦住门,继续说道:“我与这屋子有缘,五百两银子,卖不卖?” 妇人愣在原地,刘清自行推门走进。紫珠便在后边儿与妇人说道:“夫人,我们不是坏人,那是我家山主,可是个十足的大好人。” 刘清则是走去那对龙凤胎身旁,从怀里取出两个油纸包,分别是一条鸡腿。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将剑摘下靠在一旁,笑容灿烂,轻声问道:“想不想学拳学剑?”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齐声道:“学了能不能吃饱饭?” 第一百零九章 打算开酒馆 刘清笑着答复:“吃不吃得饱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觉得,想要过得好就能过得好。” 小女孩率先开口:“我想过得好,想让娘亲过得好。” 刘清笑问道:“你们谁大一些?” 男孩说道:“我叫苏贠,我大一些。” 女孩也说道:“我叫苏冬,我是妹妹。” 妇人也缓缓走进来,轻声说道:“我姓贠,贱命雪悠,夫君给孩子们起名时,便一个叫贠,一个叫冬了。” 这姓氏,倒是真不多见,刘清也只是在那辞书上面瞧见过。 尽管紫珠方才已经说了大半天,可这妇人还是放不下戒备。也是,忽然来一个陌生人,要教自家儿女学武,任谁也难以放心。 刘清的处理方法,也比较……粗暴。 直接拿出两大腚金元宝递给妇人,然后笑着说道:“我是见这两个孩子略微有些修道根骨,这才来此的。可以说,你是母凭子贵了。” 妇人一愣,回过神时立马双膝跪地,泪如雨下,“多谢恩公!” 以贠雪悠这个年纪,哪儿有看不出刘清是什么意思的道理?她知道,以前的白衣剑客,是可怜她们。 紫珠赶忙将其扶起来,轻声道:“雪悠姨,我家山头儿可不兴这个。” 苏冬擦了擦手上的水,走到刘清面前,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极具灵气。 “大哥哥,你是要当我们的师傅吗?” 刘清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教你们些拳法剑术,不收你们做徒弟。不过,若是你们以后能入我眼,却也不一定哦。” 苏贠轻声道:“怀休县里经常有那些大侠,最近就有许多呢,你是不是也是来夺宝的?” 这个刘清倒是没听说过,也没在这小小县城感觉到一丢丢宝物气息啊? 估计是有些人逗孩子们玩儿的吧。 结果苏贠又小声问道:“我要能学成拳,先要去给娘亲出一口气,三天时间学的会不?” 不等刘清作答,苏贠又说道:“你是不是有那种吃上一颗,就能长几十年功力的仙丹?” 刘清气笑道:“有那丹药,我早就自个儿吃了。” 转头看向那妇人,刘清笑问道:“可放心我?要是放心,便先去买些米粮,起码给孩子们做顿好吃的嘛?” 贠雪悠深吸一口气,“放心,放心的。” 其实妇人心中想着,我能有啥不放心的?难不成贪我姿色?数年风吹日晒,自个儿早就是黄脸婆了,这位公子身旁还有这么年轻的一位姑娘,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们等等,我去去就来。” 妇人走后,紫珠传言问道:“哥,她是不是大病难愈了?” 刘清心中叹气,传言答道:“若是好好吃药,最多也就是二十年寿命了。” 紫珠看了看那两个小家伙,不知为何,就瞧见了幼时的自个儿。 刘清笑道:“确实像收她们做徒弟?” 紫珠点点头,“想是想,可又想了想,觉得我最多也就是教些酿酒术,又没哥哥的拳头长剑,难以帮他们防身。如今我都是个半桶水,咋个教嘛!” 刘清猛地皱起眉头,片刻后无奈叹气,心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道女子娇喝传来:“恶賊哪里跑?” 嗖一声就落在院子里,吓得苏贠兄妹一大跳。 乖乖!这才是高手啊! 女子一身青色长裙,腰间挂了个白玉坠子,左顾右盼一通,猛地看向刘清,满脸惊讶。 “这么巧?” 紫珠撇了撇嘴,心说谁信啊? 龙丘桃溪可不管你这么些个,我自个儿信就行了。 早在她感觉到刘清离开胜神洲北上,她也已经动身,从神鹿洲赶来斗寒洲。 路上怪过许多次自己的不争气,可自己的心,还是管不着自己的腿。 刘清无奈至极,只得脸皮抽搐几下,答复道:“是挺巧的。” 其实早就听说了神鹿洲的小公主龙丘桃溪,已经从神鹿洲天骄榜单跌落出来,因为她迟迟未曾破境分神。 知道问了没用,刘清却还是问道:“你来这儿干嘛?” 龙丘桃溪咧嘴一笑,轻声道:“听说此地有宝物现世,来夺宝啊!再说离得这么近,说来就来了。” 这话倒是让刘清没法接,两洲相距,你能说这近? 紫珠赶忙跑去替山主解围,一把拉住龙丘桃溪的胳膊,嘟嘴道:“龙丘姐姐,我可想死你了。” 苏贠与自家妹妹小声说道:“我觉得后面来的这个漂亮姐姐,才厉害呢。” 苏冬摇了摇头,脆生生道:“我反正是觉得,那位大哥哥就挺厉害的。” 小丫头跑过去刘清身旁,轻声道:“我想学拳,啥时候教我练拳啊?” 刘清则是轻声说道:“我只教你们最基本的练拳法子,若是你们有所得,日后我会给你们各自寻个师傅。” 其实给苏冬的师傅,刘清觉得,迦米尔最合适。 苏贠轻声道:“我想学剑。” 可刘清却凭空变出来一把木剑,递给苏贠,然后说道:“只教你三招,持剑、挡剑、出剑。” “不过明天一早才能教呢。” 两个孩子顿时蔫儿了,在他们心里,学的越早,学成越快。 刘清双手各自按住一个孩子的脑袋,笑着说:“待会儿先好好吃饭,明天一大早,我在你家门口等你们。” 说完便走了,两个孩子站在原地,有些怕,怕刘清明天就不会来了。 出门之后,刘清对紫珠说道:“把你那藏起来的青棠酒,给龙丘一壶,她破不了境,多半是因为心神不稳。” 紫珠嘟囔道:“你咋知道我藏了?” 便在乾坤玉中取出两壶青棠酒给了龙丘桃溪,还笑着说:“这酒就是用来稳固心神的。” 龙丘桃溪问道:“你要干嘛去?” 刘清咧嘴一笑,轻声道:“在斗寒洲,开个酒仙庐分号,我照看一段时间,以后就给那一家三口打理了。” 人世间第一处酒仙庐,是在小浊天的孤水国京城,当时有龙丘桃溪。 刘清猛地回头,沉声道:“龙丘,你要是想一起重回小浊天,十年之内,起码也要达到神游境界。” 结果龙丘桃溪问道:“十年,到时我都快五十岁了,破个神游,不是板上钉钉?那……漓潇到时候会是什么境界?” 紫珠跟在后边,微微叹气,心说山主夫人与龙丘姐姐,真是无时无刻不在较量。 刘清只回答了一句差不多吧,其实刘清知道,漓潇已经炼成了本命剑,此后破境,几乎就是吃饭河水,十年之后最低也是登楼境界的大修士了。 而自己,估计也最多才是金丹境界,武道境界撑死了,也就是个天门。 只不过三十出头儿的天门武夫,刘清倒也觉得不错了。 龙丘桃溪笑了笑,忽然说道:“就是想来看看你,我要南下天下渡了。” 刘清顿了顿,轻声道:“什么时候?” 龙丘桃溪笑道:“等俱芦洲的船下来,搭船去呀!到了赡部洲,我打算去看看漓潇。” 刘清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女子苦笑道:“没了?” 白衣男子却再不言语。 这怀休县小极,甚至都没有扶风县大。 说道扶舟县,倒是听说如今秦国打算在州治之上,再开一个权力更大,管辖更广的衙门。赵戮打算将秦国疆土如同棋盘一般划分为二十一道。 只不过刘清这个半点儿拎不清围棋,也死活学不会的,也懒得去细究那些了。 倒是“四扶县”,好像要分别拟定为拱卫京畿的道府衙门所在,估计扶风县也要水涨船高,开始扩建了。 寻酒楼,不容易,这怀休县,不知怎么搞的,药铺成堆开,酒楼一个都没得。 最早那个寻酒的愿望,看来是达不成了。 无奈,刘清便又到了先前那药铺,而老郎中好像知道刘清没走似的,笑着打招呼:“来了?” 这次依旧没进里头,龙丘桃溪与紫珠站在不远处,刘清与那老郎中,一老一少坐门口。 刘清递出去一壶酒,是卖的最便宜的裸花紫珠酒,紫珠那丫头,估计身上带了极多呢。 “老先生,这怀休县城,怎的一个酒楼都寻不到?莫不是城里人都不喝酒?” 老者摇了摇头,无奈道:“咋个可能,不是没人喝酒,是没人敢卖酒。想要兜售酒水,得朝廷允许,而朝廷允许,前提条件是,开酒楼的这家人,起码有一个人有功名在身。” 刘清顿时无语,心说这莒罗国还真是怪,卖酒水还得当官儿的来卖? 老郎中叹气道:“城西十里,有一处扫业亭,倒是有个和尚在那儿卖酒,若是馋了,可以去那儿解解馋。” 扫业亭,业字是同孽的。 “那和尚有功名在身?” 老郎中点点头,“那可是莒罗国皇帝的亲叔叔。” 刘清顿时来了兴趣,想了想,又问道:“你说我要是在这怀休县盘下一间铺子卖酒,生意会怎么样?” 老郎中摇了摇头,“生意肯定好,但我估计啊,你还没有开起来,就有兵卒来捉你了。” 结果刘清说了句:“你说,要是我特别能打,有用吗?” 老郎中瞪大眼睛,心说这小子,怕不是个傻子吧? 第一百一十章 皇帝二大爷 反正闲来无事,连个正经住处都没有,趁着夜色,刘清便与一大一小两位姑娘一起,往那座和尚开的酒铺走去。 看着酒铺位置,荒郊野岭的,就知道这位皇帝的二大爷,不是什么贪恋钱财的。 月儿半弯,林中有簌簌风声,好似失意女子低声哭嚎。 紫珠蹦蹦跳跳到刘清身旁,咧嘴一笑,轻声道:“山主山主,我也想要一方印章。” 刘清笑了笑,挥手变出来一枚印章,是白玉中略带紫色的方章,是早已经准备好的。 递给紫珠后,刘清笑着说:“早就给你们准备好的,以后这印章,就是你们寸锦一脉传承信物了。这是我在江游县老蛟那里抢来的,西海白龙玉,很值钱的。” 紫珠笑嘻嘻接过印章,瞧了好久,却还是埋着头嘟囔道:“这刻得是个啥?”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卖个关子给你,以后多读点书就认识了。” 少女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虽然真不认识,可还是爱不释手,喜欢极了。紫珠心里想的是,以后要让天下人,见此印章,如见寸锦峰。 一旁的龙丘桃溪张了张口,却还是没说出来什么,只是瞧着紫珠开心模样,就当自个儿也开心了。 刘清叹了一口气,手中又凭空多出来一枚印章。 “有你的份儿!” 龙丘桃溪没忍住就笑意满面,一把抢过印章,与紫珠的印章材质不同,乃是天蓝色的翡翠,应该也是价值不菲。 这个是从贵霜弄到手的,其实早就猜到了龙丘桃溪回来,就准备了。 只不过方章一侧,阴刻三个字“柳空枝”。 龙丘桃溪拿起印章一看,底款是刻着自个儿的名字,于是疑惑看向刘清。 后者笑着说道:“我觉得你的名字就极好,用不着旁的。” 这是真心话。 不过刘清觉得,如果叫桃枝,也是不错的。 就当是上次太过绝情的道歉吧。 龙丘桃溪轻声道:“我打算帮你拿了那个风属性宝物,然后再去天下渡。只不过我得闭关几天,先破境。” 刘清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就快步狂奔起来,猛地一个转身,凌空而起,挥手掀起地上落叶,踩着一片叶子,缓缓飘在半空中。 紫珠眨了眨眼,心说还是头一次见山主由打心里这么洒脱自在呢。 还没完,前方踩着树叶儿往前飘飘悠悠的白衣剑客,猛地一拍腰间酒葫芦,一股子酒水自行飞出,刘清好似龙吸水一般,喝了一口酒。 回过头对着紫珠挑了挑下巴,刘清询问道:“咋样?你家山主还不赖吧?” 谁知龙丘桃溪嘁了一声,伸手搂住紫珠,笑着说道:“小紫珠啊!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紫珠疑惑道:“什么?” 白衣女子笑的极其灿烂,“树叶儿过河——全靠一股子浪劲儿。” 刘清一个踉跄摔落地上,逗得两位女子哈哈大笑。 是啊!开心多好。 不多久便走到了那处酒铺,只一间茅屋,三处草棚。每处草棚都有一个大酒缸放在一人高的石台,酒缸底部有一截儿拇指粗细的竹子,前头有个旋钮状的接口。 三处草棚,各有一块儿破木板,各有刻字。 从远近来说,依次是“自行打酒”、“酒不酒人”、“酒是鱼饵”。 刘清没忍住就笑了,心说这是一通用雅言骂人呢? 秦国旧官话,发音时,酒是同就,鱼与余发音相同,尔同尔。 刘清心说这和尚不是莒罗国皇帝二大爷吗?怎的还说一嘴大秦关中话? 那最后一张木牌,写的便是“就是我儿。” 前面两个,分别是“自行搭救”、“救不救人”。 大秦官话,其实与秦国本土方言有些差异的,听是听的懂,可要是京兆府的老秦人给你来一句“毕了么?”,外乡人还是听不懂的。 刘清转头看去,茅庐倒有一副匾额,上写四个大字“少悟佛心”。 前面两个棚子坐满了人,该是怀休县里的富户,一旁停着不少马车呢。 紫珠疑惑道:“这咋个给钱?别是白送酒吧?” 刘清下意识拍了拍紫珠脑瓜子,笑道:“想得美,那边不是有个功德箱?酒是自取,酒钱当然也是自投。” 龙丘桃溪显然也看错了那骂人言语,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算了,就那一个棚子了,就当给这和尚占便宜了。” 刘清却摇摇头,说道:“酒水从第二个棚子取吧,咱们站在外面喝。” 龙丘桃溪诧异道:“你还在乎这个?” 刘清没说话,倒是真不在乎,可他怕那和尚接不住。 紫珠便往那功德箱投入一粒碎银子,跑去第二个棚子,接了三壶酒。 刘清气笑道:“溪盉喝酒是你教的吧?” 紫珠眼珠子转圈儿,忽然说道:“呀!好圆的月亮!” 龙丘桃溪相貌不俗,那些个饮酒富户,不少已经侧目过来。可瞧见刘清白衣背剑,一副游侠儿模样,想着定还是个不好惹的,于是也只敢眼睛乱瞄,不敢脚下乱动。 三人站在路边,林风吹来,倒是好生凉爽。 茅庐吱呀一声,门户打开,一个麻衣僧人缓缓走出,瞧模样,五十岁上下。 喝酒众人赶忙起身,都喊着二大爷。 这是不拿皇帝当外人啊? 结果和尚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对着刘清一句:“酒谁泥?” 刘清笑道:“你说了算。” 和尚再次开口,便是通用雅言了。 “救得过来?” 刘清笑着说:“捞起来一个,是一个。” 和尚双手合十,口念佛号,问道:“善哉?” 刘清答道:“善!” 两人问答,牛头不对马嘴,却是互相听懂了。 和尚是问,要救的,得是好人? 刘清则是答道,我善于救人。 和尚转头看向第二个棚子,开口道:“你们一边儿去,把这棚子留出来。” 这些人也听话,麻溜儿起来,去了第三个棚子。 刘清跟在后边儿走进棚子,龙丘桃溪与紫珠就陪在一旁。 龙丘桃溪传音问道:“这人是个修士?我怎么没看出来?” 刘清传音答复:“是个得道高僧,却不是修士。” 所为得道,不一定非要飞天遁地才行,不一定举手投足便能破碎山河才行。 刘清自认为见过两个得道之人,一位是瘦篙洲山中学塾的教书先生。另一位,则是眼前这初次见面的皇帝二大爷了。 和尚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莒罗国曹氏,其实祖上是胜神洲宋人,就住在关中,口口相传,不能忘记家乡言语。” 刘清还未曾说话,和尚便转头看向紫珠,笑着开口:“和尚喝酒,觉得不喜欢了?” 紫珠看了看刘清,发现山主哥哥没什么异常,便点了点头。 和尚又说道:“你觉得藏着掖着与不在乎,哪个更好一些?” 紫珠被问住了,刘清也没想着救她,就只是笑盈盈喝着酒,静静看着和尚对紫珠的小小问心之举。 好半晌之后,紫珠大口喝了一口酒,然后轻声说道:“我没觉得好,觉得都不好。” 和尚疑惑道:“为何?” 紫珠硬着头皮说道:“我觉得都是一种自欺欺人,哪怕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都觉得是一种自欺欺人。” 和尚笑道:“那你可曾想过,活着,便是一种自欺欺人?” 这下紫珠真被问住了,她长这么大,独自走过不少地方,可心安之处,唯有两地。 从前是裸花紫珠山,现在是清漓山。 是清漓山,而不单单是寸锦峰。 龙丘桃溪见紫珠被欺负,冷声开口道:“所谓死板,其实是重规矩。所谓自由,其实是漠视规矩,按大师所说,万象皆有心定,那还分什么菩萨佛陀?我立身成佛!” 和尚哈哈大笑,“丫头好俊的口才。” 转而去问刘清:“酒水滋味如何?” 刘清想起溪盉曾说的一句话,便笑着说:“如在江湖中。” 佛曰如来,其实是来了还是没来? 这话,太过扎心。 和尚叹气摇头,“不愧是读书人,可你为何厌恶佛家?” 刘清从没表现出来过,哪怕与那布衣和尚,与路痴和尚,他都没表现出来过。 可此刻,却被这和尚看出来了。 和尚又问道:“就因为是道门小祖?” 刘清摇了摇头,又灌了一口酒,这才轻声道:“从前与先生北游,在路边儿碰到个化缘和尚,当时伸手与我们要钱。大师猜猜,那位和尚怎么说的?” 和尚摇了摇头,刘清便接着说道:“他说,寺庙年久失修,出门化缘,是要给佛祖重塑金身,乞求保佑。” 和尚笑道:“你没给?” 刘清摇头道:“开始没给,可那和尚说了句,能有最好,没有也无事,遇到,就是一种缘法。所以我给了。” 就连龙丘桃溪也疑惑起来,心说这也不至于讨厌吧? 如何刘清又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年幼时,扶舟县是有个寺庙,叫惜缘寺。有个比我七八岁的孩子,家中父母都信佛,几乎每日都焚香祷告,别无他求,就求个一家安康。可父母忽然就染了重疾,死后留下来他与妹妹,于是这孩子也天天去寺庙,结果妹妹还差点儿给人欺负了。于是他又去参军,过了几年带了一身伤回乡,还是信佛的,他从不会求佛陀帮他大富大贵,也还是期望妹妹一切都好。可一转眼二十好几了,妹妹也要过了出嫁年纪,他忽然就不信佛了。” 刘清轻声道:“我曾问过他,这么些年的信仰,为什么不信了?” 和尚问道:“为何?” 刘清笑道:“他说,年龄大了,该学着信自己。” 和尚又问道:“你也这么想?” 刘清笑道:“我信天下人总会信自己。” 第一百一十一章 滚上来 早晨有些凉,刘清刻意晚去了苏贠家门前,结果发现两个孩子穿的单薄,站在自家门口发抖不停。 其实刘清看得到,当娘亲的也在院子里站着,就是没出声招呼孩子进去,刘清便觉得极好。 看着一袭白衣背剑走来,苏冬立马撇嘴,嘟囔着说:“说话不算话,还想给我当师傅。” 刘清却是没理会,只是说道:“苏贠要学剑,苏冬想学拳是吗?” 两个小孩儿点了点头,苏贠已经拿出昨日刘清给的木剑。 刘清从袖口取出两张放水几多几多的符箓,两个孩子身上各贴了一张。苏贠还好,只是一个踉跄便硬撑着站起来,苏冬一下子就被压的与一个小虾米似的,弓起身子。好在没过多久,苏冬就就挺直了腰杆子。 白衣年轻人笑了笑,说道:“第一日,教你们走路,你们只需跟着我就行了。” 苏贠点了点头,学着刘清把木剑背好,转身拉着妹妹,轻声道:“他这是要考验我们,咱们得坚持,不能让他看不起。” 刘清想了想,心说这苏贠倒是心智成熟稳重。 刘清忽然问道:“昨晚上吃的什么啊?” 苏冬走得极其艰难,却还是抢先说道:“娘亲说是肉片儿拌面,好大一碟子肉面儿呢,王第一次看见这么多肉。娘亲还说了,今天午饭一定要拉上刘师傅去家里吃。” 怎么就叫起刘师傅?刘清气笑道:“谁教你的叫刘师傅?以后叫刘先生或是刘山主,晓得不?” 苏冬嘿嘿一笑,“好的,刘师傅。” 刘清无奈至极,只好说道:“只要你们不叫刘师傅,且能跟我走到两条街外的早点摊子,我就请你们吃个饱。” 这次是苏贠答话:“好的,刘师傅。” 刘清的所谓两条街,弯弯绕加起来起码也有三离地。况且他们两个每人身上都有一道相当于五十斤重物的符箓,没走完一条街,苏冬就一屁股坐地上,不走了。 苏贠到底是男孩子,已经满头大汗,却还是硬撑着。 “冬儿,起来。” “哥!我起不来了,他就是骗我们,哪里是教拳教剑嘛!” “起不起来?” 一声大喝之后,苏冬抹着眼泪缓缓站起,也不知有多委屈。 刘清自始至终就这么看着,没说一句话。 十岁孩童,背个五十斤的东西,走上三里路,对于穷苦人家的孩子,真的不算什么。 从家门口到早点铺子这段路,其实决定了这两兄妹到底是可以走上修行路,还是只能开个酒楼,迎来送往一辈子。 好在他们没让刘清失望,虽说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可到底还是走到了。 苏冬一屁股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苏贠弯着腰,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拄在膝盖上,其实比苏冬好不到哪儿去,就只是坚持而已。 紫珠与龙丘桃溪已经买好了吃的,就在这儿备着呢。 紫珠心里想着,山主这就有点心狠了,才那么大的孩子,哪儿能受得了这种训? 想来想去,紫珠嘟囔到:“看来溪盉才是亲闺女。” 她真就没见过溪盉怎么辛苦练拳了。 龙丘桃溪笑着传音:“那是你没见过他真正对在意的人生气,就拿溪盉说,她要是惹你家山主生气了,她反倒宁愿被揍一顿,或者背着几百斤东西受罚呢。” 紫珠疑惑道:“为什么?” 龙丘桃溪笑个不停,直接开口出声:“因为啊!某人对身边人生气时,总是不理人。” 也是,别看溪盉古灵精怪,其实最怕漓潇,过来才是她师傅。她怕漓潇是为什么?其实她也不晓得。而怕刘清,就是怕刘清不理他。 好多次了,只要溪盉做错事,刘清只是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记得溪盉直喊,说师傅你揍我都行,别不理我嘛! 刘清转过头,对着两个孩子说道:“吃得下吗?” 苏贠摇了摇头,已经累到吃不下了。 苏冬则是撇嘴喘着大粗气,哼了几声之后,也不晓得哪儿来的气力,猛地站起,抓起桌子上的包子,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好像她吃的多,就能把刘清吃穷了一样。 可惜一旁的白衣大坏人说道:“苏冬啊!你放心,哪怕你一天十二个时辰不休息的吃,吃一百年,花的钱也没我半天赚的多。” 一天这话,小丫头哇一声就哭出来了,嚼的呼烂的包子,一块儿一块儿从嘴里往出掉。 然后刘清还要火上浇油,“是不是咸了点儿?” 苏冬边哭边皱起鼻子,使劲儿一吸,然后接着哭,哭的更厉害了。 苏贠走过去,艰难蹲下,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轻声说道:“冬儿,咱们不是说要让娘亲过上好日子吗?只有你成了大拳师,我成了大剑客,我们才有可能让娘亲过好日子。” 等苏冬慢慢止住了哭泣,刘清这才开口道:“很委屈是吗?我二十年前碰到过一个比你们还要小的孩子,他连娘亲都没有,每天还要辛苦撑船,就是为了能吃饱饭,能活下去。” 龙丘桃溪赶忙传音道:“你别说重话啊!他们跟遇秋怎么比?” 同样是苦命,可有家人照拂与独身一人,是两回事。 可白冬却倔强道:“我宁愿自己是一个人,这样就不用让娘亲受累了。” 刘清淡然道:“我刚才说的那个孩子,他是个孤儿,估计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他的亲生父母,养过他的那个男人,因为某些事请,被逐出了家门,连族谱都不能入。他一辈子的愿望就是让干爹重入家庙。可哪怕他后来成了大将军,跺一跺脚整个国家都要微微摇晃,他却依旧没能让他的干爹,重回族谱。” 苏贠忽然插嘴道:“我其实知道,我爹没死,只是不要我们了。娘亲不愿承认而已,就骗自己,说爹死了。”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猛然蹲下,伸手亲亲按住了白冬的脑袋,轻声说道:“白冬,你可知道,你们兄妹走得极其辛苦的这三里路,赶不上你们娘亲心中辛苦的万分之一。” 白冬微微一怔,刘清明显感觉到了小姑娘身子有些颤抖。 “对不起,我会好好学拳的。” 刘清微微一笑,看向紫珠,瞪眼道:“还不把你私藏的果饮给她们一人一壶。” 这次紫珠没有肉疼,笑着取出两个木制小壶,分别递给苏冬与苏贠,然后转头看向刘清,挠头道:“你咋个知道我藏了?” 刘清气笑道:“我那半山梨子,哪儿去了?” 紫珠一把抱住刘清臂膀,撒娇:“哎呀山主,大方点儿嘛!我只不过拿了一丢丢。” 刘清看了看一对小兄妹,又看了看紫珠,忽然有了个大胆决定。 铁打的清漓山,流水的九峰。 日后的清漓山,不一定非要一脉守着一座山峰。就如同紫珠如果收了弟子,若是有能力,完全可以去跌架峰接栾溪的班儿。 其实刘清一直给朝云准备了一座山峰,可朝云始终不愿承认自己的剑修身份,所以刘清一直没开口。 刘清早就知道,朝云有一柄本命剑的,她只要愿意碎丹,立马可以结成剑丹,一路直冲分神境界都是有可能的。 可因为朝云的家世,她一直不愿直视内心。 西海朝家一脉,与綦家,韩家,三家算是胜神洲最大的修士家族了。 刘清问道:“铺子买了没有?” 紫珠点点头,“三层,顶楼可作起居用,二楼作雅室,至于一楼,就跟咱家酒仙庐一样的,而且还带个后院儿。” 紫珠对于清漓山,真的是极具归属感的。 刘清点点头,转头对着两个孩子说道:“练拳练剑去?” 白冬撇撇嘴:“少骗人了。” …… 木秋山上,有个一路打了好几个守门人的家伙,偷偷摸摸上了山。 他说老子是最大的守门人,你们算个屁? 登山之前,其实去了山下那处城池,去一间酒铺要了一壶酒,说郭老板的酒水,滋味还是一样好。 结果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这酒铺东家,明明不姓郭。 然后他又去了一个卖烟草的铺子,买了一包烟丝,拿出许久未用的烟斗,开始吞云吐雾。 登上木秋山时,赶忙灭了烟。 有个中年人凭空出现,笑道:“你也不怕山主打死你?” 刘工一个箭步上去抱住张澜,沉声道:“老张,我想死你了。” 紧接着一道涟漪凭空出现,张早早从神树山瞬身而来。 她穿了小时候常穿的粉色长裙,咧嘴一笑,扬了杨拳头。 “二师兄,就不想我?” 刘工眼皮直跳,讪笑道:“早早,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想动手撒!” 离秋水与漓潇也瞬身过来,漓潇喊了句二师兄,离秋水则板着脸,也不说话。 刘工砰一下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这才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代大师姐帮忙给师娘多磕几个头。” 离秋水问道:“她怎么不来,怕我吃了她?” 刘工讪笑道:“她在牛贺洲等小师弟呢。” 结果山巅一声怒喝:“滚上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说不完的往事 有舍山上,有个并未背剑的汉子,手拿一杆许久没拿出来的烟杆子,也在吞云吐雾。 刘工讪笑着走过去,掏出在下边儿那个曾经叫做知冬城的地方买的烟叶,笑着凑过去给张木流填烟锅。 年轻人悻悻道:“师傅,这么些年不见,你也好上这口儿了?” 张木流问了离秋水一样的话:“方葱怎么不来?怕我吃了她?” 刘工只好再回答一句:“刘清去过俱芦洲后多半要去牛贺洲,大师姐在等他呢。” 结果张木流瞪眼看去,刘工赶忙拿出一壶酒,黑心贵,花了三枚泉儿买的裸花紫珠酒。 “师傅,得空得说说小师弟啊!哪儿有这么做生意的,三枚泉儿一壶酒,也忒黑心了吧!” 张木流斜眼看去,嗤笑道:“某些人虚报价钱的时候,怎么不说自个儿灰心?” 刘工挠了挠头,埋怨道:“师傅,骂人不揭短啊。这等成年旧事,有啥好提的。” 当年的刘工,只是知冬城里头一个第三境的小修士,一天天装的跟个隐世不出的大人物似的,其实口袋里一枚贝化都拿不出来。非得靠着吃差价,才能换几包烟草。一路酒铺,刘工几乎挨个儿赊账过。 张木流灌了一口酒,笑着问道:“觉得我那女婿关门弟子怎么样?” 既是女婿,也是关门弟子。 可把刘工酸的,心说自个儿跟小师弟一个姓,咋就这么大差距呢? “师傅你这是赔了闺女又折拳法剑术啊!” “其实我觉得,刘清哪儿都好,就是跟师傅太像了,凡事爱跟自个儿过不去,非要过了自己这一关才行。这样的人当然很好,可这样的人,也会理所当然的很累。” 张木流没评论这事儿,只是问道:“小浊天那个人,是陈药公吧?” 刘工点了点头,“我猜到师傅认出他了。” 刘工也喝了一口酒,笑着说:“原本不打算回来的,这回来一趟可麻烦了,不光要提防天上下来人,沿路还得揍那挡道儿的。不过师傅都已经大肆召回旧人,我就回来了,看看师傅师娘。” 还有一句,刘工不愿意说。 其实他是怕,再不回来看看张木流,就看不到了。 张木流摇了摇头,忽然间有些伤感。 他知道方葱为什么不愿意回来,那小妮子憋着到时候替师傅师娘死呢。方葱是怕一旦回了清漓山,被师傅一顿骂,自个儿就没那么大的决心了。 春熙为什么怕木秋山,其实是怕方葱。因为春熙的父亲,第一次见方葱时,是被人禁锢在一副龙龟躯壳,可方葱却硬生生把他保命的龟甲龙鳞全给拔了。 当年的刘工,最怵张早早,而龙大,最怕的就是方葱。 上方小亭那边,母女三人并排坐着,离秋水居中。 张早早轻声道:“娘亲,大师姐最早好像怕极了爹爹,可没人跟我说过。” 一旁的漓潇一下子来了兴趣,笑嘻嘻道:“娘亲娘亲,说说嘛!” 离秋水想起这事儿就想笑,于是轻声说道:“那段时间我没跟你们老爹在一起,他是从赡部洲北归,一路上打打杀杀,砍到瘦篙洲时碰见的方葱。不过那时的瘦篙洲与如今的瘦篙洲,是两回事。反正就是方葱把你爹惹生气了,直接给你爹差点几剑砍烂渡船,然后把还是假小子装扮的方葱掳走,让她给你们的老爹背剑。最早的时候,方葱被禁锢修为,每日三餐都得靠干活儿来换。反正只要做完饭,锅一定是方葱洗。从小娇生惯养,被捧在手心里的方葱,哪儿受过这份委屈?可不干活又没得吃,每天就边掉眼泪边洗碗洗锅。有一次,八月十五,他们停船在海上过的,可你爹非说想吃好的,就要去抓鱼,于是方葱只好卷起裤脚去礁石里头摸鱼。没有半点儿修为,摸到天黑也没摸到一条。” 张早早低下头,轻声道:“我记得,还是妖苓姑姑给的大师姐鱼,爹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师姐这才吃到了晚饭。” 说起妖苓,离秋水与张早早明显都有些伤感。一晃就是万年光阴,有些人,再也回不来了。 顿了顿,离秋水继续说道:“有一天,方葱实在是委屈的受不了,就给你爹放狠话,说早晚要杀了你爹。结果给你爹一只手按住脑袋,用杀气吓得蜷缩在角落,哭着说她有钱,可以拿钱买命,求你爹放了她。可你爹倒好,直接没收了人家的小荷包,就连方葱最后一丝希望也给踩灭了。那天夜里,方葱哭的声嘶力竭,硬生生哭晕了过去。还是张寒漱把她抱回船舱的,就是张澜的女儿。从那天开始,方葱就跟认命了一样,其实心里还是想杀了你爹。” 后面的,离秋水没有说,因为那小丫头居然敢跟自己抢男人?那时的张木流早已经名声大噪,想要收徒弟,上赶着来的不晓得有多少。结果张木流想要收方葱做徒弟,小妮子死活不肯开口叫师傅。 “方葱做了几双极丑极丑的布鞋,你爹先前从没有穿过,直到有一次在斗寒仙剑洲因为方葱受了重伤,几乎濒死,方葱这才开口叫了师傅。你爹昏迷了好几个月,醒来后,就开始练拳了,也穿上了那双布鞋。” 说着看向漓潇,轻声道:“刘清那套拳法,是你爹由十三式拳精简而来的。” 漓潇忽然收敛笑意,沉声道:“那那个安老三,究竟是何人?你们认识吗?” 离秋水点了点头,轻声道:“你爹的家乡,有个疯子,名字叫做举望。其实是装疯装傻的,后来有个徒弟,小名叫安鞍子,我猜你说的安老三,就是他吧。” 漓潇欲言又止,可当娘亲与姐姐的,哪儿能不晓得她在想什么。 张早早打趣道:“这才多久没见,就这么想他了?” 离秋水叹气道:“养了个白眼狼。” 漓潇红着脸说道:“你们怎么这样啊!我就是担心他个死脑筋,非得逛个十年才行。他只炼化了一道水属性宝物,最起码要补全五行才能将本命剑修补好呢。” 离秋水忽然说道:“刘清在蜀国地界儿,碰到了个渡劫修士,你爹当时借了修为给他,可后遗症太大,他不愿跌境,所以自毁了一柄本命雏剑。” 漓潇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回事,听娘亲这么说,忽然一下子皱起眉头,满脸焦急神色。 “他是不是傻?跌境就跌境,少一柄本命剑,相当于上了一级台阶啊!” 说着就要起身,准备北上寻刘清去了。 张早早拉住漓潇,轻声道:“他都没传信给你,不就是怕你担心?你说宝物的事儿,不就是想让我跟娘亲各拿出一样东西?成全你,爹爹也能拿出来一件火属性宝物的。” 张早早本来就是与槐冬差不多的存在,乃是赡部树之灵,木属性法宝,多的是。而离秋水几乎得了完整的水神道统,自己都可以造宝物了。 至于张木流,要找的他最早,可是凭着一身古怪火意行走天下的,况且小竹山遗宝,还有个三足火盆在张木流身上呢。 唯独金属性与土属性,当真不容易寻到。 离秋水也笑着说道:“等着吧,那小子肯定比你更急不可耐,一旦破境,就会来找你了。” 漓潇叹气道:“他才不会,他十年之内,累死也要踏入天门境界。一旦踏入天门,再破境金丹,他会先回一趟小浊天。” 这是很早之前就说好了的,除了乔恒外,进过小浊天的结果外乡人,到时候会一起返回小浊天。 漓潇问道:“娘亲,你其实就已经是玄女了吧?” 离秋水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叫离秋水,从前是,以后是,一直是。” …… 一连大半个月,苏贠兄妹俩,除了每天在酒楼后面的院子里练功,就是帮着收拾铺子。 别说,这俩人还真有资质,才半个月就已经适应了符箓重量,刘清都想着给加点儿料了。 今日酒仙庐总算是修缮好了,匾额是刘清自己写的,三个大字……算是还不错吧,起码写的潇洒自如,算是江湖体。不过若是碰到个专攻于书法的,肯定要被嗤之以鼻。 落款是用伏龙大印还是自己的私章,这个让刘清纠结了许久,到最后还是又刻了一方印章,几乎是直接照搬古人印章,只不过改成了,“人间处处酒仙庐”。 开张当天,卖的只是寻常酒水,可没过一会儿,已经有衙门口儿的官差来了。 刘清才不理亏呢,那衙役一来就嚷嚷着让关门,可刘清却说道,自个儿家里有个状元,凭什么不能卖酒? 老早到酒仙庐,要混酒水的药铺老郎中,此刻就静静看着,看你年轻人怎么编。 谁承想刘清一句家里出过状元郎,还真给衙役唬住了。 其中一个衙役咽了一口唾沫,嬉皮笑脸问道:“这位大侠,请问家中状元郎,姓甚名谁啊?” 刘清笑着说道:“姓杜,叫杜亭声。去年的新科秦国状元郎。” 衙役立刻黑起脸,大骂道:“你他娘的有病?秦国的状元,与我莒罗国有什么干系?” 有个和尚口念佛号,缓缓走来。 “的确是有关系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叫大哥 作为方圆几十里唯一能卖酒的人,又是堂堂皇帝二大爷,这和尚一到这儿,衙役赶忙过去施礼,恭恭敬敬喊了一句二王爷。已经有捕快跑回县衙,去寻县太爷了。二大爷离着怀休县那么近,这却是第一次进城。 另外一个捕头走去和尚身旁,笑着问道:“二王爷,这卖酒的,最低家里也得有个秀才啊!可他秦国的状元,跟咱们八杆子也打不着的。” 不管在哪个国度,能考上状元的,定是了不得的人物,大家伙都会崇敬。可是那也不是莒罗国人,凭什么有用啊? 和尚径直走向刘清那边,含笑开口:“刘先生这生意,倒是做的地道,老远就闻见酒香了。” 刘清笑说道:“大师今儿个来,起码酒水管够。” 此刻那县太爷拎着官袍,大步跑了过来,对着和尚先是一通施礼,这才讪笑着开口:“二爷,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和尚笑着转头,轻声道:“行了,你辛辛苦苦监视我这么多年,也该升官儿了。回去告诉皇帝,贫僧对当皇帝确实没兴趣,要是有兴趣,轮不到他坐那个位置。” 县令面色复杂,又是神色慌张,其中还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二大爷说的不错,他的确是奉命监视,可日复一日,他也厌倦了这生活。 想了想,县令说道:“既然二爷开口,那我便上书朝廷,求皇上给个特例吧。” 围观百姓一通叫好声:“是啊!这么大的怀休县,连个卖酒的都没有,以后起码买酒不用走很远了嘛!” 龙丘桃溪传音道:“哪儿招来的托儿?” 还真猜对了,就是那晚上在城外酒铺喝酒的人其中之一。也好收买,先给一壶寻常酒水,以后来酒仙庐喝酒,花生米管够就行,不过不能带走。 刘清觉得,好歹是个不差钱的,不至于带着一帮人来,就为吃点儿不要钱的花生米吧? 县令只好作罢,抱了抱拳,沉声道:“既然是二爷吩咐,那我们就照办了,只希望这位刘掌柜是吧?铺中酒水,童叟无欺了。” 刘清笑着抱拳,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啊!” 县令带着衙役走后,刘清一脸笑意,对着围观百姓说道:“多谢大家捧场,今日酒仙庐开张,酒水八折,花生米不要钱。” 围观的当然有几个是刘清找来的,特别是药铺几个伙计,今个儿喝酒不要钱,但是必须得吆喝的最响亮。 结果人疯了似的往进涌,龙丘桃溪都帮着端酒去了。 忙活了一整天,最累的就是苏贠一家三口子,还有紫珠了。 刘清最会偷懒儿,龙丘桃溪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却没人说刘清什么,因为这酒楼,最少十年之内,得苏贠一家打理。 两个孩子贴着负重符一整天,这会儿累得饭都吃不下。 他们娘亲心疼极了,却硬克制自己不去说什么,就只是默默端来些吃食,让两个孩子好歹也吃一点儿。 刘清则与那药铺老郎中,皇帝二大爷坐在一张桌子,三人面前各自一壶酒,闲聊着。 老郎中询问道:“你这酒水,从哪儿来的?在这怀休县境内,你进货也没地方去啊!更何况,按规矩,必须是从良酝署来的,你这又是翻了一条大忌啊!” 各国瓷器,都有个官窑私窑之说。而这莒罗国,酒水也分官酒与私酒,不过即便是私酒,也得良酝署酿制,酒铺要去良酝署进货的。 刘清咧嘴一笑,轻声道:“这个就简单了,自己酿酒就行。瞧见我家那个小姑娘没有,很厉害的酿酒师呢。后院儿那边儿,酒窖什么的,一应俱全。” 老郎中并未觉得和尚有什么了不起,只是觉得,他要是那他自个儿当王爷,我老家伙恭恭敬敬给你敬礼就行。他要是不拿他自个儿当王爷,我只当对座是个佛法高深的老僧,如此即可。 结果和尚对着老郎中说道:“笀先生,这年轻人是有病的,不然你给治治?” 老郎中瞅了瞅把玩酒葫芦的刘清,笑着说道:“大师佛法高深,佛光之下,用我这小小郎中作甚?你这说笑了不是?” 刘清也没在意自己说完话没人搭茬儿,就看着和尚郎中,斗嘴。 其实若是刘清单独与和尚或是郎中,都不至于如此,可偏偏三人坐在一起,就没话说了。 然后老郎中率先起身,轻声道:“若是只抛些金银就走了,我觉得也就无非是钱多点儿。” 刘清起身相送,笑着说:“闲着也是闲着。” 老郎中笑道:“酒不错,人也很好,酒水叫什么名字?” 刘清笑道:“槐冬。” 单靠槐冬酒,刘清要让槐冬那个小丫头,名扬天下。 老郎中走后,和尚才笑着说:“笀先生与你差不多,不喜欢佛门。” 刘清摇了摇头,轻声道:“大师可能没理清我的意思,我不是讨厌佛门,是讨厌佛门中人。天底下的教派,在没有那个教字之前,都是不错的。” 现世好多神灵,其实都是人造。 以后的山水神灵,更会是人造。 和尚笑了笑,淡然道:“正要夺宝?” 刘清点点头,“总要试一试,我现在就缺此类宝物,对我极其重要。再说了,机缘一事,总要去试试,我运气不算太好,可也没那么差吧?” 和尚笑道:“所以是要赌?” 刘清笑而不语。 总觉得这会儿,有点儿像初入小浊天那段时间。也不晓得遇秋那孩子怎么样了。不对,不能叫孩子了,说不定他胡子比自个儿还要长了。 此后大半个月,刘景舟时常坐在一楼,专门有一张桌子,拿着一本书,就这么翻看。 教了白冬跌架拳,刘清也是后来才发现,跌境一式,在那九式拳法里头,对夯筑根基,最好。 而苏贠,刘清只给了一把寻常木剑,教的是持剑、挡剑、出剑。三招而已,枯燥乏味。甚至连大师姐教的行剑站剑也没教。 白冬的拳法资质,其实要比苏贠好很多,可要是以现在去看,刘清觉得,两人相比较,绝对是苏贠走的会更远。 毕竟资质是一回事,心中有没有一口气,是另外一回事。 这天夜里,刘清还在一楼,刻些闲章。贠雪悠缓缓走来,帮着刘清端来一壶茶水,拿起剪刀又剪了剪灯花。 刘清笑着问道:“大姐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叫夫人不合适,把辈分叫高了更不合适。既然苏贠苏冬是晚辈,那就叫一声大姐,平辈而论。 贠雪悠却是不敢直呼姓名,或是托大喊一声小清之类的。 “恩公其实知道了,我家那负心汉其实没死吧?” 说着苦笑一声:“大家伙儿都知道吧?” 刘清点了点头,“这瞒不住,也不用瞒的。” 所以贠雪悠苦笑着说道:“我想让恩公帮个忙,要是他们兄妹日后真能学有所成,那千万不要让他们去寻他们的父亲寻仇,毕竟是血脉相连,我不心疼那负心人,我心疼我的孩子。” 刘清思量片刻,还是开口道:“大姐,说句心里话,你今年不到三十岁,可至多也就是七十多岁的寿元,一口心气不能堕啊!” 说的多了,其实贠雪悠的寿命,以现在来看,估摸着到不了五十岁。 果不其然,贠雪悠一听,立马高兴起来,一脸笑意,“已经很好了,都能看着他们长大成人,已经很好了。” 要去找生父算账这事儿,刘清绝对不会允许。此事于清漓山声誉什么的,其实无关紧要,刘清在意的,是一旦有这么一遭,他们两个定会滋生心魔,对日后破境影响极大,几乎是没办法消除的。 年轻人猛地抬头看向门口,有个年轻人,持剑来此。 斗寒洲年轻魁首,谢落落,分神剑修。 只不过与韩济源比起来,还是相差太大了。 每个修士,就如同大小不等的一口水缸。有些事情也的确是先天条件,一开始就是大缸,那自然能装更多的水。想要后天将水缸扩大,不容易的。 龙丘桃溪瞬身而来,看了看刘清,问道:“你伤势如何了?” 刘清笑道:“百拳之内,难分胜负。” 谢落落嗤笑一声,“五十剑剑之内如若不胜,以后我认你当老大。” 刘清点点头,“后院儿,纵横三十丈,别伤我屋子。” 两人便先后前往后院儿,贠雪悠一脸诧异,沉声道:“这是要干嘛?” 龙丘桃溪无奈道:“打架。” 后院儿,刘清率先走进,轻声道:“你们两个歇着去吧,场地我征用了。” 谢落落随后而来,啧啧道:“我出剑无所谓,你一个武道中人,这不是作茧自缚吗?” 刘清笑道:“说话算话?” 两个孩子走去一旁,苏贠疑惑道:“紫珠前辈,他这是要干嘛啊?” 紫珠以手扶额,无奈道:“不让人省心的山主,这是又要打架啊!” 谢落落一脸不屑,“当然算,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白衣青年背后长剑自行飞去,刘清扭了扭脖子,伸手向前勾了勾,笑道: “叫大哥!”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信你个鬼 当刘清背后那一柄长剑自行飞走落在一旁,苏贠与苏冬兄妹俩,真是惊呆了。 这不是神仙吗?教我们练拳练剑的,是个神仙老爷? 不过三十丈方圆的院子,作为一个分神剑修与个神桥境界的武夫对战之地,确实有些小了。 刘清从未刻意隐藏行迹,所以旁人能找到他,意料之中。 只不过这个谢落落,总给人一种脑子有病的感觉。 刘清卷起袖子,笑着说道:“规矩先说清楚,能打就打,不行就去天上打。” 谢落落嘁了一声,冷哼道:“男人,没有不行的。” 刘清点了点头,轻声道:“打坏任何东西,一样一枚泉儿,围墙这些另算,一尺一枚泉儿。” 那位斗寒洲年轻魁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说你刘清是穷疯了还是怎么着?怎么?你这围墙桌椅,是拿金子做的?就算是金子做的也没得这么贵啊!这还打个屁。 谢落落气笑道:“这个我没办法,想要不破坏东西,你自个儿想办法。” 白衣青年点了点头,咧嘴一笑,紧接着随意一个挥手,青白猛地拔地而起,高悬半空,以剑气化作一道穹顶护罩。外面倒是能瞧见,可进是进不来,当然,也出不去。 刘清又勾了勾手,笑道:“来,小老弟,五十剑砍死我。” 谢落落直嘬牙花子,心说得亏这家伙没拿剑,要不然真就打个屁了。 谢落落神色正经起来,随手挽了个剑花,笑着说道:“海归山谢落落。” 刘清摊开双手,拉出个拳架子,淡然道:“清漓山,刘清。” 谢落落一身蓝衣,二话不说持剑杀来,剑气横扫过境,地皮给他掀起一层。 刘清微微跺脚,硬生生将那剑气压了下去,侧身躲过长剑,小臂横摆,照着谢落落小腹就是一拳。 初次试探交锋,谢落落站在了下风。 那就认真点儿,我谢落落能稳坐斗寒洲年轻魁首位置,靠的是剑术。 猛然之间就挥剑过去,一剑带起密密麻麻的剑影,如同数条游龙一般,张开血盆大口,要硬生生咬下刘清的一块肉。 一旁的苏贠苏冬,看得目瞪口呆。 一个心想着:“以后我也能这样吗?” 另一个则想着:“刘师傅到底是拳厉害还是剑厉害?” 刘清几次闪避后猛然顿足,几拳震碎了几条剑气长龙,之后摆出个怪异拳架子,如同枯木一般。 白衣青年笑着说:“苏冬,一式跌境,也是一路拳法。” 霎时间,刘清一身拳意流淌,好似那滚滚江水,川流不息。 谢落落皱起眉头,再次欺身上来,每剑落处,都会凭空生出一朵白莲。出剑速度倒是不快,刘清轻易便能躲过。可一旦触碰到这莲朵,当即会被炸伤,以至于才片刻时间,刘清已经给炸了数次,根本没法儿近身。 刘清拍了拍身上灰尘,又擦了擦嘴角血水,笑着说道:“这本命神通,有点儿恶心人。” 如此神通,定然奇耗灵气,可这家伙,却没有半点儿无以为继的感觉。 谢落落笑了笑,轻声道:“好眼力啊!一般人都不知道我这把剑就是本命剑。” 龙丘桃溪看着看着,就气的牙痒痒。心说这家伙每次都这样,两三拳撂倒不就行了,装什么蒜呢? 一旁的紫珠也郁闷极了,叹气道:“我家山主就是心善。” 一袭白衣活动了一下脖子,瞧着自个儿有些被炸黑的白衣,转头眯眼看向谢落落,“小老弟,你这是找打啊!” 谢落落一脸不在意,“求你打我!” 只是话音刚落,只觉得面前一阵狂风,没来的及眨眼呢,一只拳头已经凭空出现在面门。 只听得砰一声,脑门儿就被砸了一拳,谢落落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撑着没倒下,脑仁儿却是嗡嗡响。 好家伙,这家伙畜牲来的?哪儿来的这么大气力啊? 还没完呢!谢落落刚刚站稳,眼看一抹白光自右边儿袭来,他赶忙暴退十丈,横剑身前。结果一掌横劈而来,还是打在额头上。 谢落落眼睛都红了,大骂道:“要不要脸,换个地方打行不行?可着脸打,有你这样的吗?” 刘清缓缓落下,笑道:“这算轻的了,这衣服是我媳妇儿送的,你居然给我弄脏了?不打你打……” 一声剑鸣,刘清赶忙侧身,一柄飞剑没能刺穿刘清胸膛,却刺进了刘清肩膀,卡在骨头里,死活出不来。 龙丘桃溪眯起眼睛,沉声道:“你还不来真的?” 刘清摇了摇头,心说这小老弟够狠辣。 谢落落也皱起眉头,他只感觉自己的飞剑,好像被神人扣住,死活都拔不出来。 只见一袭白衣扭了扭脖子,将那飞剑从肩头拔出来,随手一丢,径直朝着谢落落飞去,后者举剑阻拦,却还是被自己的剑击退了数丈。 刘清微微运转拳意,一沓儿符箓从袖口飞出,将符箓整整齐齐收好,整个人气势猛地暴涨。 随手一挥,青白收回剑光,一袭白衣猛地消失不见,只是地上使劲儿晃动了一番。 谢落落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一拳砸在小腹,直直朝着天幕砸去。 白衣再次消失,眨眼时间已经在谢落落上空,又是挥拳,后者如同流星直坠,轰隆一声砸在了院子里,一时间碎石四起。 不等谢落落喘口气,白衣身影又至,几乎无视那院中生在在半空中的白莲,一把叩住谢落落脑袋,拎起来便飞向城外,眨眼间便到了皇帝二大爷那酒铺。 掐着脖子将其丢在酒铺外,刘清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问道:“服不服?” 谢落落目光呆滞,生平头一次遭受如此奇耻大辱啊! 猛地欺身,挥手将长剑从怀休县召至此处,谢落落咬牙切齿,“我服你大爷!” 刘清眨了眨眼,笑道:“大师,喊你呢。” 和尚理都没理,自顾自喝酒而已。 谢落落气极,挥舞长剑,方圆一里忽然遍生白莲,谢落落气势陡然拔高,甚至有那破境神游的气象。 刘清叹了一口气,心说这真是个莽撞人,为了跟我争个胜负,仓促破境,得不偿失啊! 于是至今趟着白莲走去,每一步落下,炸裂声音四响,看得谢落落与和尚那个叫头皮发麻。 这狗日的不怕疼吗? 急忙斩出几剑,方圆一里地的白色莲朵缓缓聚集,重新汇聚于谢落落的本命剑,此刻每剑落下,便都有如天外飞石砸落。 刘清却全然没当一回事,周身水意迸发,如同身怀一条大河,随手一挥舞,便是数道水龙游弋周遭。 那谢落落落剑虽然刚满,可就如同落在棉花上似的。 刘清叹了一口气,瞬身过去,照着其脑门就是一巴掌。 “服不服?” 谢落落脑子嗡嗡响,但还是说道:“我服你大爷的腿儿!” 结果又是一道白光,又是一巴掌。 “服不服?” “服你奶奶的肉!” 又是一巴掌,“服不服?” 谢落落抓狂道:“我服你……” 眼看刘清又举起来手,谢落落差点儿就哭了,赶忙补了一句:“了。” 刘清疑惑道:“啥?” 谢落落气极:“我他娘的说服了!” 结果刘清或许是下意识举动,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 谢落落欲哭无泪:“我他娘的都说服了。” 看得和尚脸皮再次抽搐,赶紧喝一口酒压压惊。 刘清转头说道:“大师,我先回去了,过几天找你喝酒。” 拎起谢落落,瞬间便返回怀休县那个后院儿。 刘清笑咪咪看向紫珠,咧嘴笑道:“给这老弟一壶裸花紫珠酒,以后我就是他老大了。” 一顿锤,都是皮外伤,但就是疼,就是跌份儿。得亏他谢落落是一个人来的,要不然可咋整啊?丢死人了。 谢落落结果酒壶,臊眉搭眼的,灌下一口酒,眼珠子立马儿瞪圆了。 这不是百花阁卖的那种贵的教人伤心的酒水嘛?这小丫头片子咋随手就拿出来了? 咦!奇了怪了,这酒水咋比百花阁卖的要劲儿大许多? 没忍住问道:“小妹妹,你咋个回事儿啊?这酒水,哪儿来的?” 紫珠翻了个白眼,“我酿的,这酒就当喂狗了。” 敢伤我家山主,你等着,有机会一定要让你试试我的酒。给山主喝的,当然是好酒。给你的,呵呵。 刘清笑咪咪走过去,抬起手,谢落落赶忙往后缩了缩脑袋。 白衣染血的年轻人笑着问道:“别说你是为了切磋来的,说吧,谁让你来的?” 谢落落眼神躲避,憨笑一声,轻声道:“大哥,瞧你这话说的,咱们都是兄弟了,一点儿信任都没有?” 刘清笑了笑,随口道:“据我所知,海归山万年前有十三城,如今只是一座仙家门派,你谢落落,没听说过一个从海归山受重伤走出的男人?” 大师姐当年在海归山,碰到了一个人,师父当时境界也不算太高,年轻人里面算高的,可在一帮老家伙面前,那还真是没眼看。 结果一个老家伙,打的师父重伤,踩着雪留下一条血印,出了海归山,立马晕倒。 谢落落无奈道:“真跟从前那个没什么关系。” 刘清冷哼一声:“我信你个鬼。”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因为在意 酒仙庐里来了个斗寒洲第一人,当然说的是年轻人里边儿的第一人,给刘清砸了一顿的第一人。 原本不打算下重手,可那家伙胆敢弄脏弄烂漓潇给的衣裳,这不是找拍嘛? 说到底,还是中间这九个小洲的修士,远不及四大部洲。 同是分神境界,那时韩济源要是与刘清死磕,估计刘清也没多大法子。分个生死,韩济源必死,因为刘清手中有“开了光”的青白。只不过单是分胜负,刘清必输。 就连与迦米尔对战,若是她用上炼气士修为,结局与韩济源差不多。 龙丘桃溪独自出了门,刘清猜的到她去干嘛,可没法儿拦。她要去寻那宝物消息,怎么拦?属性天材地宝,若是近日出现,肯定会来一大批修士,谢落落只不过是第一个。 只不过这怀休县境内,又能有什么宝物? 这么些天,刘清也在这怀休县逛了几圈儿,拢共发现了几个铺面摊帐,应该是修士,藏身此处,就等那异宝出世。 门口儿不远处,一处玉石铺子,那玊姓玉匠,真个手艺极其不错,刘清想着到时候要跟那位前辈高人学上两手才是。毕竟自个儿的篆刻手艺,如今还停留在照葫芦画瓢,每次落刀都板正无比,刻出来的字也与那《篆辞》上的一模一样,全然没有自个儿的风格。 还有城南一间叫做止水的武馆,倒也好生有趣。馆主是个武夫,估计得有归元境界,只不过他的弟子们,好像都不晓得自家师父这么厉害,只当那是个唯唯诺诺的老江湖,靠着与县衙的关系,押送些东西罢了。 “本地人”,刘清就发现这么些,估计以后还会有那过江龙到此。 刘清现在是觉得,作为读书人,其实读书太少,有些丢人了。所以每日闲暇时间,都会翻出来基本书看看。看书极杂,《黄庭》《伍柳》此类道门书籍有看,那书辞更是不少。一本诗仙诗集还有一本苏子词集,倒是鲜有翻阅。就如同刘清先前看过的那本书,不是翻过一遍就不喜欢了,而是书中美好,不忍早早看完。 先前传信给了鱼娇娇,估计也快到了。既然她要重返天下渡,不妨与龙丘桃溪一同南下,到时跟着龙丘桃溪一起去自家山中坐坐。 令刘清没想到的,是那谢落落。这家伙脑子真有些拎不清,一句玩笑话而已,瞧模样却真把自个儿当做老大了? 这不,又来混酒了。 谢落落一脸谄媚,坐在刘清身旁,看着白衣青年拿着刻刀,模仿一旁印章练习下刀。瞧了半天,总算憋出来一句话:“老大,你还有这闲情逸致呢?都说你是个读书人,我这次真是相信了。认你做老大,小弟我三生有幸啊!” 这马屁拍的……一看就是没遭受江湖毒打的。 刘清淡然道:“要酒跟紫珠要去,我没有。” 谢落落苦兮兮开口:“你先前下手也太重了,我这养伤,给个青棠酒就行,百花阁那边儿实在是太贵了,买不起啊!” 刘清斜眼看去,“问你个问题,你觉得苏家兄妹资质如何?” 谢落落纠结半天,开口道:“说实话还是说假话?” 刘清淡然道:“说实话,说好听点儿。” 谢落落便说道:“毅力很好,天赋不行。” 也算不得好听,却真是实话。 苏贠学剑,要真正登堂入室,估计会很难。炼气士的路子,现在看,最多也就是走到分神了。 苏冬学拳,倒是悟性不错,可弟子太过薄弱。若是能下苦心,打个二十三年底子,以后还有可能跻身神桥境界,至于清微境界,微乎其微。要想入九境,想都不要想。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那你觉得,你呢?同龄人中,能压住我的,起码双手之数。我知道你留力了,可是不留又能如何?不是我自夸,我要是用八分里,照你这样的,至多三拳,你连祭出本命神通的机会都没有。” 谢落落沉声道:“难不成你还有留手?” 刘清决定与这个小老弟交交心,于是取出一张负重符,叫其站远点儿,然后抛给他。 这家伙不信邪,拿手里酒给符箓贴在胸口,却猛地一个踉跄,脸色煞白。 刘清笑道:“还不错,至少站着呢。” 谢落落明明记得,这种符箓,当时刘清从身上取下至少十张。 “你还没有取完身上符箓?” 刘清点了点头,轻声道:“去年到过一次匡庐,遭了点儿罪,自那儿以后,我身上符箓没下过一百零八张。” 谢落落直嘬牙花子,心说这是什么怪物啊! 刘清随口道:“我天生神力,十岁就有万斤巨力,练武之后更是陡增,给我一座山,我都扛得住。寻常分神境界,我一拳就能砸死,且要收力。” 谢落落气笑道:“这是要嘲讽我?” 刘清摇了摇头:“并不是,只是觉得,你不该妄自菲薄。有些事情虽然是天生,可我始终相信,没有做不到,只有不想要做到。” 谢落落当即沉默,不解道:“为什么要这么说?” 刘清轻声道:“我的剑道,不适合苏贠。我想你做他师父。” …… 贠雪悠一家,已经小半个月没在自家小院儿吃过饭了,今天终于是吃了一顿。 当娘亲的哪儿有不心疼孩子的?可望子成龙,是每位父母亲都想要的。 贠雪悠给自家闺女儿子各自夹了一块儿肉,好像自打那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来了,顿顿饭就没缺过肉。 她轻声道:“累吗?” 苏贠摇了摇头:“刘师傅是神仙,飞天遁地,很厉害的那种。终有一天我也会那样,所以不累的。” 小丫头就不如哥哥这般向着刘清,嘟囔道:“我觉得刘师傅坏的很,一天天让我们干活儿,自己又不练拳又不练剑,拿一块儿石头雕花儿呢?懒人一个。” 也不怪苏冬这么想,刘清一天天的,的确除了刻字就是看书,别的啥也不干,好像酒铺生意好坏,与他没啥子关系似的。 贠雪悠摇摇头,轻声道:“冬儿,不能这么说恩公,他能看上你们,是你们的福气。以后你们也是神仙了,娘亲就能放心了。” 要说看着儿女一天天的汗如雨下,贠雪悠能不心疼?当然心疼了!可这些浅薄道理,贠雪悠懂。起码一句老话不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你们两个记住,以后不管是不是跟着刘公子,都要拿他当做最信任的人。” 苏冬撇嘴道:“为什么?” 贠雪悠沉声道:“虽然认识刘公子不久,可是我看得出来,他不是个坏人。我们一家三口,一天天连个饭辙都没有,人家图什么?说你们有修行资质,你们是我的孩子,我心里能没数儿吗?” 当父母的,大多瞧见自家孩子一个眨眼,都能明白孩子的当下心意。只是更多时候是看破不说破。 两个孩子只得点了点头,苏贠倒没什么,苏冬还是哼哼唧唧的。 …… 夜里,刘清独自一人出了门,找龙丘桃溪去了。 快四十岁的姑娘了,出去大半天连一点儿音讯都没有。 结果走到城南,发现龙丘桃溪就坐在一处屋顶,眼睛直直看向一处小院儿。 刘清摇了摇头,瞬身上去,坐在龙丘桃溪身旁,也看向遍生杂草,却还是住着人的小院儿。 刘清轻声问道:“咋个回事?” 龙丘桃溪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捧住下巴,轻声道:“刚才瞧见了一对年轻情侣吵架,大概就是女孩儿想出去挣钱,男的不让,说自个儿可以养活她。结果女孩儿就说,那个男孩儿是想把她拴在裤腰带吗?等女孩儿走了,那个男孩子就抱着头痛哭,一拳一拳砸这院墙,哭的嗷嗷的。” 刘清笑道:“我猜那俩人是互相喜欢很多年了,而且好不容易走到一起的。” 男女情爱,说不清楚的。 龙丘桃溪点了点头,说道:“我就是搞不明白,女孩儿想要出去挣钱,是为了给男孩儿分担一些,可为什么男孩儿不愿意呢?” 刘清摇头道:“男子与女子,想法可能不一样。就比如我,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苦点儿累点儿全然没关系的。若是这般努力,到头来还得分开,我会觉得自己是在瞎忙活。” 顿了顿,刘清说道:“占有欲谁都有的,你试想一下,两个相爱之人,要是互相没有了占有欲,是不是很可怕?” 情爱之事,好像往往都是在意的多一点,一方少一点。 有些人竭力克制自己,就怕是因为自己付出的多了,会让对方觉得愧疚。因为对方足够喜欢你,她才会觉得愧疚。 刘清轻声道:“有些事情没法儿不在意,我觉得两个人吵架的原因,恰恰是互相喜欢,很喜欢。然后一方付出的多了,另一方因为喜欢,就会愧疚。如此一来,时间久了,被喜欢的多一些的,就会厌恶对方的喜欢。因为人嘛!鬼使神差的,就会觉得自己不配。” 龙丘桃溪疑惑道:“为什么?” 刘清笑道:“因为在意。” 第一百一十六章 老江湖 一位不曾背剑的白衣青年,缓步走进一处玉石铺子,与那专注于篆刻的老掌柜的,对着刘清笑了笑,说客人自己看就行,如若有什么喜欢的,咱们再磨价格。 老生意人,说话就是让人舒坦。 往前走了走,两侧摆满了奇石玩物,有那浑然天成的砚山砚台,全然没有凿刻痕迹,却是形象至极。 说实话,值钱的,少了些。 走来走去,刘清顿足在一块稀烂竹简前,小心翼翼拾起竹简,看了半天,上面篆字几乎已经看不清楚,刘清只隐隐约约在上面瞧见几个字而已。 转头看向那老掌柜,刘清轻声问道:“当着卖家说自个儿喜欢这东西,是买卖大忌。可我还是想跟老掌柜说说,我是个读书人,对这些比较感兴趣,给个合适价钱?” 老掌柜笑了笑,摇头道:“公子拳法通神,想必不缺这点儿钱,何必与我如此磨价?一枚布币,概不讲价。” 刘清摇了摇头,低头看向老者手中,笑问道:“老前辈这下刀利落,一看就是此中老手了,不知能否教我几手?晚辈我也正在学着刻些闲章,不过技艺拙劣了些。” 老者微微一笑,这才抬头:“现在的年轻人,能静心学这个的,不多了。有无成品?给老头子我观摩观摩?” 刘清笑了笑,先递去一方刻着“清漓月落”的闲章。老者瞧了瞧,直摇头。 “落刀太过墨迹,瞧着字形怎么都好,但是过于规整,活泼欠佳。” 也的确,单纯靠着双手去刻字,刘清现在也只是凑合着能将字体线条修的不碍眼,落刀成章那种境界,远没有到达呢。 刘清笑了笑,又取出另外一方印章,递给老人后,这老者漫不经心接过,可一瞧见篆刻内容,不由得手臂打抖,面色铁青。 老者颤声道:“伏……伏龙?” 都已经给了伏龙印章让他看,自然是认出来了这人身份。 如今眉心中间的那双神眼,刘清运用的可是熟络无比。第一次路过这玉器店,刘清就瞧出来了,这老人是个真身为执夷的神游妖族。刘清也不确定他到底是从天下渡那边儿逃来的,还是本土妖族,可这执夷成精,也太不多见了。 刘清笑着说道:“不必惊慌,说说你的来意就行。” 别说伏龙了,春夏秋冬四官,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这位玊掌柜,只觉得自个儿死期到了。 于是苦笑着说道:“我躲在这儿一甲子了,可不是为了夺宝。要是早知道这里有劳什子宝物,我早就避的远远的了,哪儿能烦劳伏龙大人亲自到此。” 玊掌柜笑了笑,无奈道:“杀则杀矣,苟活至今,也早没了生意。” 刘清没说话,拾起一方随形印章,看到上面反篆两个字,“无穷”,于是来了兴趣,转头笑着问道:“老先生对此二字何解?” 玊姓老者摇头道:“字面意思而已,就是不穷。其实还有一方单单一个字的,与这是一对儿,单一个勤字,勤劳的勤。” 倒也是,想要无穷,首先不就是个勤字? 玊老头儿诧异道:“你不拿我?” 刘清撇嘴道:“拿你作甚?吃肉啊?” 只是真没想到,喜欢吃竹子的家伙,成精之后居然喜欢刻章?方才的不卑不亢,莫不是竹子吃多了,长了气节吧? 一袭白衣手拿酒葫芦,缓缓离去。走了一遭玉石铺子,好像什么也没得到,又好像已经做了一件大事儿。 紧接着便往城南那止水武馆,听说老馆主今儿个回来了,刘清便去讨教讨教。 其实这止水武馆,在怀休县风评极其不错,人家就是背后有人,馆主认识大官儿,所以遇见不平事,就要管上一管。 对止水武馆的弟子来说,一介武人,遇事何必左右顾?既然要为不平之事说道说道,首先便是朝前一拳,打得过就先打,打完再讲道理。打不过就喊人,揍完再讲道理。 以至于来了这么久,刘清愣是没在这怀休县瞧见地痞流氓。 感情是被止水武馆的人揍怕了? 转过一条街,有个一身青衣,头别玉簪,捯饬的跟个道姑似的女子,凭空出现。 “刘大哥,听说你把谢落落给揍了?” 鱼娇娇总算破境了,心境无碍,破境无虞。 刘清没搭茬儿,转而说道:“既然来了,带你去个武馆,瞧一瞧。” 鱼娇娇疑惑道:“刘大哥不是已经神桥了么?怎么?那个武馆有人比你还厉害?” 刘清笑笑了笑,“去了瞧瞧就晓得了。” 走到那条巷子,止水武馆就在其中。早就打听过了,其实地方相对于旁的武馆来说,不大,三进的院子而已。前中院子,分别是学徒与正式弟子的演武场,后院儿则是老馆主生活起居的地方。 刚刚走到门口,有个少年人一身灰衣,郁闷坐在石墩子上,嘴里叼着一根儿稻草,也不晓得在想什么。 刘清缓缓走去,轻声道:“小兄弟,烦劳禀报一声,有人求见老馆主。” 结果那少年头都没转,只是冷嘲热讽道:“我家师父,是谁能见就能见的嘛?起码头三天就得递上拜贴,由我师傅决定见不见。” 刘清摇头一笑,这小子倒是挺牛气。 “你就跟老馆主说,酒仙庐的东家,酒铺新立,来拜码头。” 少年郎猛地一顿,扭头儿瞧了瞧刘清,赶忙翻身从石墩子上下来,摔了个狗吃屎。哎呦一声,顾不得吃痛,赶忙抱拳赔笑道:“原来是酒仙庐的东家,我说咋个这么气宇轩昂呢,说话中气十足,一看就是个大方的人。” 就连鱼娇娇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心说这孩子是怎么啦?酒仙庐东家又不是你家老太公,怎的前后言语差距这么大? 刘清倒是门清儿,一看就是个喜欢偷偷喝酒的少年人。 白衣青年笑道:“你去帮我通报一声,疑以后初一十五去酒仙庐喝酒,不收钱。” 少年人眨眼不停,咧嘴一笑:“当真?” 刘清故作生气,沉声道:“我那么大个酒铺,差你两天酒钱?” 少年人搓了搓手,讪笑道:“口说无凭,我叫韦漾,东家得给我个凭证啊!” 刘清微微一笑,倒是个长了脑子的。 于是在袖中掏出一块儿木牌,寻常木材,是先前在贵霜境内一处盛产松木的地方,买的松木料子,放在在袖中以剑气削成牌子状的。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笑着拿起笔,以取出刻刀,木牌一边儿刻着韦漾二字,另一边则是“初一十五,酒水任饮”。 递给韦漾之后,刘清笑道:“这下总行了,快去通报吧。” 少年人一声得嘞,转身就跑了。 嘴里还嘟嘟囔囔,“一看就是个没走过江湖的,这是不了解我的酒量啊!” 刘清微微一笑,转头对着鱼娇娇,“最终解释权贵我所有,再说了,我又没署名,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 说着哑然一笑,怎的一回头,发现我刘清也是老江湖了。 两人在屋外等着,不多一会儿韦漾就出来了,有些垂头丧气。 刘清笑问道:“老馆主不愿见我?” 韦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师傅没说不见,也没说见,就是一直没说话。” 刘清无奈道:“那你出来干啥来了?” 韦漾埋头道:“可师兄说我一定是受了你的好处才去禀报的。” 顿了顿,少年人继续道:“事儿没有办成,牌子你收回去吧。” 说着便已经将牌子双手递回。 刘清疑惑道:“我又没说办不成就要收回来。” 结果少年人摇头似拨浪鼓,沉声道:“事没有办成,没脸拿,拿着亏心。” 刘清哈哈一笑,大拇指摩挲木牌,凭空多出来两个字——清漓。 重新递给韦漾,刘清笑着说:“无事,欢迎前去饮酒,老馆主会见我的。”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便有个年轻人缓缓走出,瞪了韦漾一眼,轻声道:“师傅说了,东西收着,不亏心,以后帮刘先生多照看酒铺,别让宵小惹事儿就笑了。” 韦漾一把接过木牌,管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信了就是真的。 年轻人又看向刘清,抱拳恭敬道:“刘先生请进,这位姑娘也一起吧。” 刘清点了点头,与鱼娇娇齐身走入,走过韦漾时,拍了拍少年人肩膀,笑道:“记住一句话,怕苦不练武。” 等刘清进门之后,韦漾撇了撇嘴,“说的你好像会拳脚似的。” 鱼娇娇传音道:“刘大哥,你是觉得这韦漾资质不错?” 拍肩,其实是在看筋骨。 刘清以心声回复:“我只是觉得,止水武馆门风绝好,给了这小子一丝机缘而已。” 只不过是微微牵动一地武运,灌顶给那少年人部分。 走到后院儿之后,领路的年轻人便自行退去,院中一颗树下,老馆主独身而坐,身前是一盘象棋。 刘清心中大喜,心说这下子,总算英雄有用武之地了。 门口,韦漾这才发现多出来的清漓二字,依旧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隐约觉得,若无这两字,不要钱的酒水自己是喝不到。 嗯,果然是老江湖。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有人静坐 对于刘清来说,下棋一事,那比丈二和尚还要丈二和尚,甭说围棋象棋,哪怕是那稚童在泥土画叉互相拦截的棋,他也不一定下的赢。 果不其然,大战三百回合之后,刘清所持楚棋,就只剩下象士还在,外加一枚炮,连个架子也寻不到,想要隔山打牛,想得美。 鱼娇娇在一旁观战,几次差点儿没忍住,就要出声提醒了。 这位鱼姑娘,其实有些郁闷,郁闷至极。 不晓得刘大哥究竟是故意的,还是下棋本就是这么……臭。 按理说,不管是围棋还是象棋,只要是山上修士,起码都是此中熟手。因为一个纵横十九道,牵着算计极多,山上修士,往往都是要算计因果,故而只有极少不会下棋。 刘清倒是半点儿不尴尬,老馆主乐意吃子,那吃就好了,吃饱了好聊闲天儿。 结果下一步,刘清已经走无可走了。 老馆主抬起头,看向刘清,气笑道:“前辈这是瞧不起人。” 一句前辈差点儿给刘清噎住,年轻人赶忙摆手,无奈道:“前辈这是折煞我?我小小年龄,可担不起游前辈的前辈二字。” 结果老馆主点了点头,淡然道:“前辈这是骂我。” 刘清无可奈何,自己是境界高一些,可的的确确年龄小。一声前辈那时由打心里喊的,结果这游前辈,怎的有些故意与人逗乐儿? 无奈,刘清只得递去一壶酒。 “游前辈,我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听说止水武馆门风极好,来看看,顺便儿认个门。都是开门做生意的,开门关门,都是朋友嘛!” 结果游姓武夫只是点了点头,说话驴唇不对马嘴,“我对那宝物没得兴趣,不过我拼了老命也不会让人把它取走。” 说话间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与刘清对视,沉声道:“哪怕是同是武道却高我一境的你,也不行。非要抢夺,最好有把握能三拳打死我。” 鱼娇娇皱起眉头,心说这老头子听不懂好赖话是不?刘大哥明明是在好心提醒,若是困难之处,开口便是。怎的这老头儿,始终想着旁人会坑害他似的? 没忍住出声道:“游前辈,不是我托大,你的归元底子,有把握拦住我这个小小元婴的多少枪?刘大哥又没有恶意,为何不能好生言语?” 刘清摆了摆手,示意鱼娇娇别说了,转头对着老馆主说道:“前辈有话直说。” 老馆主便有话直说:“你心思太沉重,半点儿不纯粹。若只是棋盘之上,我一只手就能杀的你片甲不留。可棋盘之外,我使出浑身解数都不够你算计的。只说一样,方才你早就料到我不会开始就见你,所以韦漾出去之后,貌似是你瞧着他忠厚老实,心性不错,才给那牌子上添上几个字。事实上,你是想以此让我觉得,你也忠厚老实,心性绝佳对嘛?还有,你觉得我会信你是个不会下棋的?输我我这么多,不就是想告诉我,你不善算计么?” 刘清可真是无话可说,怪不得老前辈这棋艺如此高,原来有的没的都会想。 刘清甚至都想收回那壶酒水了。 想了想还是算了,送出去的,哪儿有往回要的道理? 只得轻声道:“游前辈要想喝酒水,随时来就行了,不过钱还是要收的。在下先行告退了。” 说完就转身走了,鱼娇娇郁闷至极,虽然不知道刘大哥本意是要做什么,可总觉得憋屈的很。 出门时,韦漾诧异道:“刘先生,咋个这么快就出来了?” 刘清笑道:“一拍即合,可不这么快。” “过几日就十五了,我去饮酒,别不认账啊!” “你那点儿小肚子能喝多少酒?就算是头割了往下灌,花的钱也才是毛毛雨。” “咦!刘先生,那是你不明白我的酒量,若是你微微清楚我的酒量,就不会夸这海口了。” “……” 一旁的鱼娇娇眼神古怪,冷不丁开口道:“要不你今晚上过来,我请你喝酒?” 刘清也眼神古怪,身旁女子,在酒桌上,那可是自己都犯怵的。 其实刘清一直搞不明白,怎的一个不爱喝酒的人,也不用灵气驱散酒气,却怎么都喝不醉呢? 刘清已经露出怜悯神色,可韦漾还是只当自己才貌无双,惹得漂亮姐姐都要请自己喝酒。 只见少年人伸手把头发往后撩了撩,故作文人模样,低吟一声,“嗯……佳人邀约,不去不是悖了姐姐面子?” 鱼娇娇心中冷哼,“小淫贼,我喝不死你!” 返回酒仙庐之后,刘清挥了挥手,挂在三楼居室的青白便自行掠出,以剑意圈出一块儿方圆十丈的虚空之地。紧接着,那柄木剑出窍,龙丘桃溪飞身掠进剑气之下,木剑猛地释放气息,片刻时间之后,龙丘桃溪与青白,好似凭空消失于这个天下,只留下一柄巴掌大小的木剑,悬停刘清身侧。 谢落落瞬身而来,眯眼道:“你他娘的是剑修?你还在藏拙?” 也难怪谢落落如此发问,除却本命剑,还有什么剑自带神通?好像没有了。 可这般木剑是个例外,也不晓得为什么,好像有一种本命神通,能把人带出此界。 当然不是真正意义的出离此界,更像是一种在眼下这方天下的边缘所在的朦胧地带。极其让人难以捉摸。非要解释清楚,只能说,这般木剑,神通是那真正意义上的一叶障目,所遮掩的,是天下人的眼睛。也能算作是在光阴长河刻舟求剑。瞧着都是自欺欺人,可事实上,结果正好反了过来。 所谓一叶障目,反倒是让天下人看不清。而刻舟求剑,就更玄之又玄了。 刘清笑着说道:“剑修,自然是,不过这可不是我的本命剑。龙丘桃溪要破境分神,我为她护道一程罢了。” 话说完,照着谢落落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后者怒道:“你有病啊?” 结果刘清微微一笑,举起酒葫芦,飞身上了屋顶。后院儿的一对兄妹,尚且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海归山谢落落,大师姐说了,当年重伤师父的,就是一座海归山,因为海归山,是以一种玄妙境地给人点化,故而横举八百里山脉,浑然天成,成了一只妖。 当年大战,这山是逃了,后来清算之时,却发现海归山若是重回新斗寒洲,能极大程度的稳固一洲山水,故而,才有了这家伙凑凑合合活着,一山即一宗,山即山主。 要说那玊老汉不晓得,那是装傻。要说他跟海归山没关系,那是觉得刘清傻。 谢落落支支吾吾不说清楚,先前都敢捻出一粒神魂芥子对着刘清发誓,说输了就是输了,刘清以后就是谢落落的老大,上刀山下火海,说一声就行。唯独此中牵扯,他谢落落决不能说。吃山长大,又怎能忘本? 所以刘清便再没多问。 海归山立此地极近,北上五千里罢了。城外皇帝二大爷的酒铺,其实算是北去五里地。 三座酒棚,看似只是占便宜什么的,事实上,应该是压胜怀休县那异宝,拦了一座海归山举山而下的路。 先前在那止水武馆,连输三局,把把都被游拒生吃子吃得干干净净,唯独只留一子,无法过河,刘清便只能以此子,拒红子过河。 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他游拒生死则死矣,却是不会让人过河,来这怀休县取走任何东西。 刘清也不例外。 刘清就纳闷儿了,不过一件风属性的天材地宝而已,怎的一座成精万年,就是不得化形的真正山精想要,一位得道高僧与个一腔热血的武夫,拼了性命也要拦? 猛地瞧见鱼娇娇在下方指导两兄妹练功,刘清猛地皱起眉头,转头看向谢落落,以心声问道:“要以长风旺火,使得海归山独自逼退一洲寒气。” 刘清冷笑开口:“区区山精,空长万年岁数,如今这世道,居然还想谋一洲?你当一天天在天幕之上那些人,眼睛都瞎的?” 谢落落苦笑一声,无奈道:“山主说,万年前他是个胆小鬼,从海上来的,大战起时又逃回了海上。虽说避开了给人打碎真身,可还是被一些狗-娘养的欺负的够惨。所以这次,他说他不打算跑了,硬碰硬,谁怕谁?” 刘清便不在言语,忽然觉得,先前方向又想错了。 这些天来,怀休县内,竟然一个过江龙都没有,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想来想去,还是赶忙传信药泉谷,让柴胡前辈把自家宗门看好。 紧接着又直接飞花传信,给了斗寒洲一洲百花阁。 刘清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因为我?” 猛地一拍屋檐,刘清整个人拔地而起,一缕剑光直冲云海。 果不其然,云海之上,有人静坐。 刘清缓缓结下酒葫芦,嗤笑道:“阴魂不散啊?陈药公?” 船夫咧嘴一笑,赞叹道:“了不得,现在连我的名字都晓得了?” 刘清又灌了一口酒,两柄飞剑,道门与无名,悬浮身旁。 “陈药公,你敢伸手取宝,老子跟你拼命。” 第一百一十八章 倔犟坚持 云海之上,小浊天的拥有者,船夫陈药公,盘坐云海,单手拿着一杆老旱烟。 刘清冷眼看去,道门与无名,两柄飞剑悬停左右。 陈药公真是搞不懂了,怎的一个楞头小子,几年而已,已经就是个神桥境界了? 别人不晓得刘清的炼气士境界怎么回事,他陈药公不会不知道。 那小子之所以非要聚集五行属性才愿结丹,其实还是心里怕那份撕扯而来的神灵气息。要说这家伙,已经知道了自个儿是那半神,居然还这么小心翼翼,真是让人无奈。五行平和之后,他刘清的人身山河日后会自行衍化,虽然极慢,可终于一日,刘清行走路上的所见风景,会尽数在人身山河衍化。 所以陈药公知道,刘清一旦结丹,此后一直到炼虚境界,压根儿就是没有瓶颈的。寻常时间的炼气修行,只要底蕴一够,破境就是水到渠成。 陈药公微微一笑,打眼看去,不禁咋舌,“这才几年没见,一场破境几乎把天下天外,无数小天地内的武道气运尽数吸扯来了,害的我小浊天,武夫瓶颈愈加牢固了。” 刘清冷笑道:“我凭本事抢来的,难不成还要还给你?” 陈药公笑道:“那倒是不用,我只需取了此地异宝,去补全小浊天自然属性就行。” 小浊天,天道驳杂,压根儿就没法子均衡。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断搜集广袤大天下的天材地宝,去补给小浊天,缓缓将其天道捋顺补全。 这样的话,虽然小浊天本土人在那处地方,依旧是破境关隘极大,可总算有个盼头儿。 陈药公忽然笑问道:“我那份礼物如何?他自以为偷梁换柱,结果梁本来就是我要换的,是不是极其有意思?” 刘清扭了扭脖子,冷笑道:“早就听说,早年间的知冬城陈药公,本就是个脊梁骨软绵绵的。未曾想万年之后,还是一样啊?境界不高,算计甚伟。” 可能这位小浊天的老天爷,是经历万年光阴之后,唯一还未窥探到那个境界的存在吧?以至于张木流随意一剑,极可能把这老东西斩成花儿。 没法子,人家志向远大,想修成神灵嘛! 陈药公啧啧道:“嘴皮子是越来越溜索,我要取宝,你拦的住?” 刘清撇了撇嘴,心说人家都知道喊人,我刘清就没人可喊? 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刘清淡然道:“神鹿洲在西南,俱芦洲在北。你觉得以我爹娘的境界,这么点儿路,多久能到?你可以试试,在打死我之前,会不会有人先打死你。我敢保证,哪怕我爹娘不来,你只要敢真下杀手,这斗寒洲的看门人,也会弄死你。” 当年看那战时光影,师傅骑驴南下,两肩神火明晃晃,身后跟了一大堆古神。 刘清如今身负封神大任,冥冥之中,自然也有某些存在,远游护道。 陈药公嗤笑道:“原来还是仗着别人才敢这么嘴硬。” 刘清眯起眼睛,随口道:“我要有你这个年龄,放个屁都能崩死你。” 那船夫思量再三,终究是打消了硬夺心思,只是沉声道:“我倒要看看,你过不过得了这一关。” 说完便一闪而逝,留下一袭白衣,长袖飞舞。 刘清苦笑一声,无奈道:“夺宝人,成了护石人?” …… 一间药铺里头,老郎中手里拿着一壶酒,身旁是一只火盆,炭火通红。 小学徒走了过来,咧嘴笑道:“怎么之前不晓得师傅爱喝酒?” 老郎中看了看手中酒壶,摇头笑道:“这玩意儿可喝可不喝,没有了就不喝,有了就喝几口。少喝点能温筋暖脉,喝多了,容易死。” 小学徒倒也知道这个理儿,可还是问道:“那为什么,带剑背刀的,都喜欢喝酒?难不成练武之人多喝酒,就没事儿嘛?” 这次老郎中没说什么,只是伸手烤火,也不晓得在像什么。 如同老僧入定一般,过去了足足一刻,老郎中才开口道:“午甲,我告诉你一件事,现在不明白没事儿,以后你自然会明白。” 少年学徒轻声道:“师傅请讲。” 老郎中便缓缓说道:“不喜欢喝酒的人,心中疾苦时,酒可以醉人,可醒来之后,还不是一样的?好酒之人日日饮酒,瞧着潇洒快活,可其实与咱们饮水一般,索然无味。有人喝酒是壮胆,有人喝酒是克制。你说江湖人喝酒,是为何?” 少年人只得摇头,心说这事儿或许也只能长大了才清楚。 他心里住着一位游侠儿,打小儿就向往那种有酒有剑的江湖。可他天生是个体弱之人,端茶倒水都要喘息半天,习文不成,学武更没有可能了。以至于藏在心中那个侠客,只会在夜里睡觉之前,在心里走上一遭。 小学徒蹲在火盆旁,拣起火筹,把炭火翻了个个儿,低声道:“师傅,咱们学医,能救人吗?可我看到了很多人,明明可以不死,却不得不死。” 多是老者,一病拉垮了半个家,儿女还要砸锅卖铁给父母续命,可当大人的,哪儿忍心瞧着自家孩子为了治不好的病,救不活的命,过的如此辛苦? 以至于老郎中数次上门诊病,即便是家境殷实的人家,床上躺着的都要支走床前尽孝的,然后对着老郎中笑着说:“人老了,可不就得死,拖累家人算个什么事儿?” 每逢如此,老郎中总是不知如何作答。 直到有一次,一样是老者,说着差不多的言语。却被躲在门口尚未走远的孩儿们听到了。 所谓孩儿,其实都是不惑之年的成人了。可在每个父母眼中,只要自己没死,孩子,一直就是孩子。 老郎中记得很清楚,当时那户人家的三个儿子,帮着他们的娘亲答复道:“那为何我们儿时病重,母亲不会觉得病重了就得死,拖累家人算个什么事儿?” 那句话使得老郎中豁然开朗,自那儿以后,再不吝啬言语,只劝人活命,不默默无闻。 午甲低着头,轻声道:“今个儿去城外苦风镇送药,那个蓝孩儿你记得吗?” 老郎中点点头,怎么不记得?那是个脸上长着蓝色胎记,自打出生就招人嫌弃的孩子。 唯一不嫌弃他的,也就是他的父母亲了。 屋内灯火昏暗,少年人声音极小。 “蓝孩儿,终究还是走了。” 老郎中顿了顿,下意识举起酒壶喝了一口酒。 那个孩子,他记得清楚,是因为两年前初次给他开药时,孩子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十分平淡的说了一句:“郎中,我想活……”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人生之苦难,参差籴粜。 酸甜苦辣从无先后之说,不同人会有个或多或少,却都会来的。 有个刚刚从天幕返回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白衣,只挎着酒葫芦,并未背剑。 年轻人自顾自拖了一张小板凳,坐在火盆旁,伸手去取暖,就跟回了自个儿家里似的。 老郎中笑问道:“开酒铺的,来药铺喝酒?” 刘清无奈,“走江湖的,还险些被水淹死呢!” 老郎中摇了摇头,也摇了摇酒壶。 刘清愈加无奈,怎的上门做客,还得自备酒水? 于是变戏法儿似的取出两壶酒,一壶缥清,一壶白簿。 白簿递给老郎中,年轻人轻声道:“这是我家乡酒,人在异乡,不想喝。” 老郎中小口抿了一口,淡然道:“江湖悠悠,湿了鞋子罢?” 刘清都懒得跟着老郎中言语,我上门就想安安静静喝个酒,你跟我掰扯啥呢?我好歹是个书院出身的读书人,要瞎胡乱扯,我能跟你唠罗圈儿嗑儿! 转头看向少年学徒,与止水武馆那韦漾,差不多一个年龄,可两人境遇,怎的就相差这么大? 同是十五六岁,一个读书学武,已经快要是二境武夫了。一个整日闻香识药,身体孱弱至极,眼神之黯淡,都敢教天地无光了。 没来由想起自家弟子,刘清就觉得,自个儿是不是太惯着她了? 可那有啥子办法,动手去打?真个下不了手。 先前就因为乔恒去考校溪盉拳法,不过是捏了捏小丫头肩膀,那死丫头差点儿就疼的撒泼打滚儿了。 当时刘清郁闷问道:“让你背着两张负重符辛苦练拳就没事儿?这点儿疼就吃不住?” 结果溪盉嗡声道:“那不一样,拳是替师傅练的又不是替老乔练的。替师傅吃疼自然没事,可能少疼还是要少疼嘛!他老乔凭啥无缘无故让我吃疼?” 一番言语,令得刘清真是……无言以对。 好像在孩童眼里,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都有的。 就如同大师姐曾说过,师傅年幼时怕鬼至极。 小竹山村口有一片坟地,若是出门,坟地靠左手,要是回家,坟地靠右手。 所以,听说师傅年幼时,出门从不靠左,回家从不靠右走。 刘清忽地就明白一些事情,猛然起身,与老郎中道谢,扭头儿就走了。 其实只是想通了一件事。 一切没个确凿答案的人间大道,人之所以能走下去,不就是因为那些个看似无用的倔犟坚持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风将起 薄云托月,悠尔风起,要不就是皓月当空,要么就是乌云密布。 药铺外头,一老一少各自拎着一壶酒,一个抬头望月,一个探手烤着火。 午甲替自个儿师傅取来一件袄子,虽说正值酷暑,可斗寒洲不同于别处,还是有些凉的。 鱼娇娇回了酒仙庐,有个说自个儿酒量极好的家伙,她要去帮其长长记性。 自个儿与刘大哥的酒量,真不是她鱼娇娇吹牛自负,见过的人里头,就没有一个能喝的过自个儿二人的。 结果那韦漾还跳着闹着要与自个儿拼酒? 那好吧,我鱼娇娇满足你这个不成熟的想法就是了。 刘清又灌了一壶酒,笑着说道:“老先生早就看出来我不是常人了?” 老郎中点了点头,淡然道:“怎么说都有些年龄了,像你们这样的神仙修士,没少见。只不过你与他们不同,至少不讨厌。” 说的刘清颇感兴趣,于是问道:“在老先生眼中,怎么样的修士算得上讨厌?” 老者摸了摸胡须,笑道:“最讨厌的,自然就是那种,只觉得自己是仙人,烦人是蝼蚁了。次等讨厌的,是那种瞧着平易近人,碰到不平事还,有些愿意管一管的,言语之间透着一股子悲天悯人,好像没个他,日头就升不起来了似的。” 顿了顿,老郎中说道:“我反正觉得第二种人更加讨人厌。至于你,还不错吧,至少拿自个儿当个人。” 修士,说到底的确已经不是人了。谁家正常人能飞天遁地?动辄出手便能吓死个人? 刘清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接着喝酒。 对于做好事来说,观看之人,看每一个能力不同的人,都是不一样的。 过了片刻,刘清忽然问道:“我想不明白,你是个实实在在寻常人,为什么要豁出命去护住那奇石?一件风属性的石头,对别的修士来说,可能诱惑极大,对你来说,不至于吧?” 初入怀休县,药香四起,丝毫没有那风属性宝物的气息。是因为这药铺的浓郁药香,久而久之,使得风中也有药香。 要是刘清猜的不错,正儿八经的守宝人,就是眼前这老郎中。 而老郎中对于刘清言语,好像并不奇怪。 “你猜不到倒是不正常了,不过也没什么值不值得的,世世代代守着那玩意儿,凭什么到我这辈儿就不至于了?” 刘清笑了笑:“老先生是想借那宝物气息给午甲洗经伐髓?” 老郎中沉默不语,因为心中所想,被这年轻人一语中的了。 刘清低声道:“若是真可以,需要帮忙的开口就是。只不过此中举动,想要成功,不容易啊!” 顿了顿,刘清接着说道:“况且,老先生已经被人盯上了。” 一袭白衣猛地起身,微微一笑,转头对着老郎中说道:“安心静坐,我去去就来。” …… 玉石铺子里,玊姓老者把玩着一根青翠欲滴的玉竹,定是极其值钱的那种了。 执夷是胜神洲独有的神兽,黑白相间,瞧着颇为温驯,可事实上,那是熊不是猫。 一条桓水左右,深山当中,也是有执夷的存在。偶尔还会跑去村子里头,偷鸡摸狗是时常干的。 有竹子时就吃竹子,没有竹子了,什么离得近它吃什么。 眼瞅着答应某位惹不起的存在的时间就要到了,本来应该啥事儿也没得,以他的境界,拿到那块儿石头,手到擒来。所谓的几个护宝人,境界最高也才是个神游而已,还有个归元武夫,压根儿没啥用。 可是……偏偏来了个手持伏龙大印的年轻人。 那家伙剑斩炼虚,在他家山头儿宰了三个登楼修士,早已经传开了。虽说都觉得他是吃软饭所致,可他属玊狱又不傻!一个能手持伏龙大印的,咋可能是那种吃软饭的嘛! 所以玊狱此刻手持青玉竹子,死活下不了决心去夺宝。 如今那宝物已经趋于圆满,一候之内是取宝的绝佳机会,若这五天过去之后,风再起时,那就是大局已定,别说他小小炼虚,来个合道又如何? 玊狱猛地心一狠,自言自语道:“去他娘的!命在人手中,不干哪儿来的命?大不了事成之后我离开这方天地就行了。” 结果话音刚落,一朵白莲凭空出现,玉石铺子里猛地剑气纵横。 白莲之上,站着个巴掌大的小人儿。 谢落落分出天魂,与本命神通藏匿在这玉石铺子已经很久了。 白莲之上,谢落落扭了扭脖子,伸了伸懒腰,咧嘴笑道:“老玊啊!有什么困难说出来嘛!大家帮你解决,何必做事儿这么绝呢?” 玊狱眼皮子直发颤,心说一不做二不休,弄死你狗日的。 当即挥手,吓得谢落落大喊道:“老大,再不出手我就废了!这人再他娘的废物,也是个合道修士啊!” 一道醇厚声音响起,“来了。” 剑光先落。 数道剑鸣声音,飞剑无名率先袭来,分化出九柄飞剑,悬停四周,死死笼罩玊狱。 紧接着道门飞来,一股子古朴天然又正统至极的道门气息扑面二来,真身为执夷的玊狱,此刻心神剧烈颤抖。 刘清弟子再硬的神桥境界,撑死了也就是能跟寻常神游打一打,在炼虚境界面前,说实话,只凭自身本事,不值一提。 令玊狱胆战心惊的,是这家伙不止是天下渡伏龙这么简单,而且一柄飞剑,道韵古朴,吓人至极啊! 跑是已经跑不了了,玊狱只得硬撑着故作镇定,双手拢袖,等着某人到了。 结果却是谢落落真身先到,收了白莲与一道天魂,看向玊狱时直嘬牙花子。 “我说玊老哥,你至于吗?我这不是想着给你解决困难,怎的一下子就杀心四起,吓死个人了!” 玊狱只是静静等着,跑又跑不了,又懒得跟着斗寒洲年轻魁首言语。 此刻在玊狱心中,谢落落战力如何不可知,可这嘴皮子,真他娘的溜索。 其实刘清两剑落在玉石铺子之后,瞬身返回了酒仙庐。 后院当中,凭空消失的木剑与龙丘桃溪再次出现。 龙丘桃溪当然已经破境分神。 刘清收了木剑,招了招手,青白瞬间飞回,刘清系好皮鞘,将青白紧紧背负身后。 转头看向龙丘桃溪,刘清问道:“没带个保镖什么的?” 龙丘桃溪气笑道:“我哪儿晓得你能招这么些人?只能传信叫爹爹跨洲赶来了。” 刘清摆了摆手,无奈道:“来不及,先静观其变吧。” 龙丘桃溪点了点头,瞬身离开,先把紫珠找到,那妮子境界太低,一但有什么变故,最不能自顾的就是她了。 一袭白衣缓缓走进酒仙庐,今个儿客人出奇多,两层都坐满了。 前来喝不掏钱的酒的韦漾,倒是有几分酒量,此刻还只是脸色通红,摇摇晃晃,踩在凳子上非要与鱼娇娇再争个高下。 反观鱼娇娇,明显脸上有些挂不住,心说一刻钟没把这家伙放桌子下,是我鱼娇娇劝酒本事不行,以后重回天下渡,一定要多去那桥头铺子。 刘清走去掌柜那边儿,贠雪悠赶忙施礼,轻声道:“公子来了?吃些什么我让后厨去做。” 刘清掏出来几粒碎银子,笑着说道:“一碟花生米,看看能不能拌几个凉菜。” 贠雪悠抿了抿嘴,无奈道:“这钱给多了啊!” 酒仙庐的规矩,不管是谁,喝酒吃饭必须掏钱。最早的神都酒仙庐,后来的扶舟县酒仙庐,其后的新梨茶镇也好,还是现在的怀休县,都是一样的。 就拿刘清许诺韦漾的初一十五不收钱,以后算账时,这笔亏损是要算在他刘清头上的。 所以当时溪盉撇着大醉要喝酒,说挂在刘清账上,压根儿没人理她。 这规矩,其实很多地方都有。刘清是当年与苏濡一同游学,在燕地的一处茶楼,听相声时听说的。 那处相声会馆,从不送票,哪怕班主的朋友,受邀去,都要买票。 所以刘清的酒,几乎都是从紫珠那边儿要来的。 刘清指了指韦漾,笑着说:“就当是先把因为他的亏空补回来一些。” 落座之后,刘清传音鱼娇娇:“差不多得了。” 鱼娇娇点了点头,伸手按住酒坛子,轻声道:“行了,下次再喝。” 结果韦漾不乐意了,硬是夺过酒坛子,倒了两大碗,递给鱼娇娇一碗,瞪眼道:“鱼姑娘,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鱼娇娇默默点头。 咣当一声,韦漾拿着酒坛子就拍在自个儿脑袋上。武道一境,就是头铁。 然后就趴倒在桌下。 不多时贠雪悠就端了几碟子小菜上来,分别是辣白菜,拍黄瓜,还有凉拌山药。花生米是必不可少的,肉食倒是没有,贠雪悠心细至极,早就发现刘清不爱吃肉了。 拿起筷子还没有落下,刘清猛地抬头,无奈一笑。 呦呵!又来个熟人? 一楼有一桌,酒客皆背刀。 二楼有一桌,全是女子。虽然头戴帷帽,却也遮掩不住美貌。 花簿晚咧嘴一笑,贱兮兮道:“我不会来晚了吧?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猛地一阵狂风惊起,药香四溢。 刘清笑着说:“大风起兮。” 第一百二十章 小黑豆寻了小红豆很久 楼下楼上两桌人,两伙儿人,来者不善。 花簿晚来这儿是干嘛来了,刘清倒是真猜不着。 刚想发问,结果那钱多烧着的家伙笑着说:“先前巳十七前辈去了我家做客,我问他晓不晓得你在哪儿,他说你来了斗寒洲。我就想着来试试看,结果真给我找着了。” 说着递给刘清一壶酒,压低声音说道:“这可是我从家里偷来的,试一试。” 刘清打量了一番花簿晚,心说这家伙又打得什么算盘?不过也懒得去算计,毕竟也算是朋友,先信一信他。 “花不完,来了就得帮忙,有意见吗?” 这家伙如今也是元婴境界了,几年时间,不知耗费了多少钱财。没法子,谁叫人家有钱呢? 花簿晚嘿嘿一笑,轻声道:“请吩咐。” 反正在这个瘦篙洲首富阔公子眼中,没什么事儿是钱摆不平的。略微真心拿他当朋友的,长这么大,好像也就是刘清一个。 刘清点了点头,轻声道:“你去一间药铺,与那老郎中聊聊天儿。碰见找事儿的,能打过就给我揍他,打不过就喊我。” 花簿晚咧嘴一笑,“得嘞!我去也。” 刘清转头看向贠雪悠,轻声道:“今个儿我亲自掌柜,你先回去歇着吧。” 贠雪悠点了点头,多得也不问,缓步登楼而去。 一楼酒客,除了那桌子带刀客,倒还有个不知来意的年轻人。既然不知何意,刘清也懒得搭理。 二楼那桌戴着帷帽的三位女子,已经起身下楼。 为首的女子摘掉帷帽,清秀可人的容颜,当即惹得一楼酒客看呆了眼。 三位女子皆是淡绿色素衣,头戴白色帷帽,身形苗条,尽管还有两位未摘下帷帽,可那白纱之下,更令人遐想。 为首女子笑着走来,于一丈外停步,抱拳道:“温奴城止幽,见过刘公子。” 刘清笑了笑,灌了一口酒,轻声道:“温奴城,就是那个女子为贵,男子为奴的地方?” 止幽点了点头,“倒不是外人传的那样,我们温奴城的那些奴隶,多是大奸大恶,采花贼居多的。进温奴城,多半会割了舌头戳瞎双眼,再服以剧毒,只是照顾花草而已,也没人会欺辱他们。只不过,一旦这些人起了什么坏心思,必会毒发身亡。” 所谓的毒,绝不会是凡俗砒_霜之类,极可能是那种印在魂魄当中的咒术烙印。所以心念一起,人必身亡。 当然,前提是施咒之人,有把握能给人施展咒术。 咒师、卦师、丹师、符师、阵师等,此类最早都是位列旁门左道的另类修行,统称为炼丹士。现如今,最普遍的,就是符箓修士与丹师了。卦师也极少,但跟咒师、阵师相比,就多得多了。 所以刘清至今搞不懂,栾溪一位阵师,绿衣湖怎么就舍得放她离开的? 而这温奴城,乃是人世间唯一有道统延续的咒师一脉。 炼气士最惧怕的,就是咒师那施咒于无形。极可能几句话就已经给他人神魂留下烙印,伏线千里,用时轻轻一言,就能让人身死。 所以咒师,在山上修士之间,那可是阴毒的另一种说法儿。 刘清倒是不怕,眼前这三位女子,只有领头儿的这位止幽是个神游境界,剩余两个都是分神修士。神眼之下,她们倒是真没有下手的机会。 刘清笑道:“所为何事?” 止幽轻声道:“还请刘公子高抬贵手,不要阻拦温奴城取宝一事,此宝,对于温奴来说,极其重要。” 后方那一桌背刀汉子拍案而起,怒道:“对你们重要,对我也重要,凭什么让给你们?” 始终静默无言的鱼娇娇,猛地瞬身过去,长枪直指其中一位汉子的喉咙。 鱼娇娇瞪眼道:“会说话吗?” 其中一位背刀汉子嗤笑一声,一拳挣开长枪,淡然道:“没想到真有这过江龙?” 刘清笑道:“果然是冲我来?” 那大髯背刀客,是天门武夫无疑了。 刘清轻描淡写灌了一口酒,伸手摘下青白平放在桌上,轻声问道:“是想现在打还是怎么办?” 刀客冷笑道:“弄死你也就是一拳事,何必急于一时?” 止幽则是面带为难之色,显得楚楚可怜。 “刘公子,温奴城当真无心与公子为敌?” 刘清却猛地转头,看向角落一个独自饮酒的黑衣男子。 “这位阁下怎么说?” 黑衣男子小口抿酒,听到刘清发问,转头看来,笑着说道:“你们聊你们的,我这就是看热闹而已。” 刘清点了点头,猛然起身,轻声道:“龙丘,帮个忙?” 一道腰悬双刀的身影凭空出现,笑盈盈对着刘清,轻声道:“遇到事儿才想起我?” 刘清不动声色,暗自传音:“是不是太托大了?” 来此的,只是一道人魂。天魂分身去了药铺那边儿,地魂与紫珠在一起呢。 有龙丘桃溪、谢落落与花簿晚,外加飞剑道门、无名。本就被道门真意压制的那头执夷,应该没什么事儿了。 是的,谢落落早就押着玊狱去了药铺。 止水武馆那边儿,此刻倒是还没有什么动静呢。 刘清看了看桌子底下的韦漾,无奈道:“把他弄醒,我这儿管酒不管住。” 鱼娇娇眼神古怪,轻声询问:“怕吓到人吗?” 刘清摇头,“不怕。” 随意挥手,在座数位凡俗中人,已经进入类似于一种幻境的存在。 一个个起身给了酒钱,稀里糊涂就回家去了。 小小幻术而已,却也是与龙丘桃溪学的。 说实话,一些炼气士术法,刘清会的极少。一来是境界太低,凝神而已,灵气根本无法支撑一些术法。二是……某人炼气士资质,实在是差的离谱,想学,不一定学的会啊! 半晌后,酒铺就只剩下数人,刘清一拨儿,止幽一拨儿,天门刀客一拨儿,还有那独自一人的黑衣男子。 今日热闹至极啊! 门口又进来一人,一身雷属真意炸裂。 刘清眯起眼睛,以心声道:“你们快走,这人登楼起步。” 蒲圪洞遇到的那人,又来了。 中年人微微一笑,轻声道:“刘景舟与何雅茹一时之间是来不了的,药泉宗此刻自顾不暇,百花阁,一个炼虚而已,也没那么容易来。我看看这次还有谁能救你?” 止幽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与刘清说道:“若是能活着,止幽请刘公子前去温奴做客。” 刘清叹气道:“能活着再说吧。” 也有不懂眼色的,天门刀客撇着大嘴,怒气冲冲道:“狗东西!哪儿来的胆子……” 话没说完,中年人挥手便是一记手刀,大髯刀客当即人头落地,剩余几个背刀汉子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可还没来得及跑,一样人头落地。 刘清暗自取出一道符箓,藏在袖中以剑气画符,可这哪儿瞒的住眼前已经炼化了蒲圪洞雷属性宝物的中年人? 只听到那中年人嗤笑道:“我不拦你,倒要看看你能请来何人?次次都有人搭救,这次我倒要看看,谁能救你?” 说话时一座怀休县上空,已经阴云密布,雷霆炸响,好似硬生生以雷霆之力将这方天地与外界隔绝起来。 守在别处已经没意义了,一众年轻俊杰皆是瞬身返回。 刘清最瞧不明白的,就是花簿晚。 疑惑问道:“你图什么?来找死?” 花簿晚苦着脸,无奈道:“我有啥办法,本来想去赡部洲逛逛,结果走一半儿就给人套了麻袋,回过神儿来,已经给丢在斗寒洲了。想到了巳十七前辈说的话,便来寻一寻你呗。” 其实花簿晚心中郁闷至极,怎么跟这家伙走一块儿,到哪儿都能打架? 刘清其实更郁闷,早知道就把春熙带在身边了。 止幽抱拳朝那中年人,轻声道:“前辈,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等放弃宝物,还请前辈让路。” 中年人笑着点头,却猛地神色一变,嗤笑道:“你可以喊人。” 止幽皱起眉头,却也无话可说。 刘清已经用尽浑身解数,可连剑气传讯都出不去。不过反倒变得镇定起来,轻声笑道:“你排第几?第四还是第五?豢龙人我都宰了,还顺带一头大鹏鸟,你咋个就这么大胆子?” 中年人嗤笑道:“外力尔,你还是先交出身上所有的剑,再安然去死吧。人世间有你这种存在,不会多出来个救世主,只会是个手中权力大过天的异数。” 刘清点点头,心神沉入人身山河,瞬间又掠出,眉心泛出一缕金色,转头往身后看去。 虽然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可刘清依旧沉声开口:“如何护道?” 结果无人应答。 中年人没来由大笑起来,嗤笑道:“你可以再试试,万一有人呢?” 刘清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子,朗声道:“谁人护道!” 依旧无人答话。 一袭白衣转过身子,挥手召来青白,没来由咧嘴一笑,自顾自说道: “前路无门,仗剑开道。” 一道女子声音在刘清耳边响起。 “小家伙,我在你们这一脉身上,可真亏。教了你师傅又教你师姐,现在又教你?” 刘清沉默起来,他听出来了,说话之人是那渭水河畔的剑神残留真意。 刘清沉默片刻,轻声道:“小姨,不至于。” 女子声音再次传来:“看尽人间,也不过如此。告诉你娘亲一句话。” 那位极其古老的神灵残留,言语之间也好似多了一股子人性。 “小黑豆寻了小红豆很久,万年又万年。” 第一百二十一章 护道者良多 赡部洲东南,那座布满烟火气息的城池,又新开了几间铺子。只不过大雪皑皑,整座城池道让人感觉是在艰难求生。 木秋山不一样,虽然外界大雪纷飞,可山上天时,与胜神洲中部是差不多的。有山有水,绿意盎然,蝉鸣聒噪。 一对夫妇手挽着手,坐在秋潭一侧的大石头上。 如今的木秋山,各路人马都已经四散,就连张澜也告辞离去,返回胜神洲,去秋浦谋划旁的事情了。 不让人省心的闺女,早在刘工离去之前就偷偷溜走,跑去了栖霞洲。 知女莫若母,离秋水当然知道,那死丫头是跑去栖霞洲寻找金属性天材地宝了。 张木流身怀绝顶火意,还藏有一只自小竹山王氏而来的火盆,别看是个三足圆盘火盆而已,却也是真正意义上的火属性天材地宝。张早早作为天上地下最后一颗赡部树,几乎是随意出手,就能凭空生出顶尖的木属性宝物。而离秋水,身怀水神道统,又几乎是完整的九天玄女,一柄十谅水一旦出鞘,顿时便可千里冰封。只不过冰属性,刘清不太用的上。如今刘清最需要的,还是五行属性的天材地宝。 离秋水叹气道:“你说潇潇怎么就给那死小子迷成这样了,我也不觉得咱家潇潇缺心眼儿啊!” 一旁的青衫汉子紧抿嘴唇,也不搭话,也不答话。 好家伙,也不瞧瞧是谁生的?当年也不晓得是谁,得了一柄十谅水之后,在那大鲲腹中,给我一通暴打! 离秋水瞪眼过去,张木流赶忙咧嘴一笑,轻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嘛!早早不也过的很好?” 其实半路上捡到的张早早,在这对夫妇心中,份量不比漓潇轻半点儿。 所以一觉醒来,发现张早早还活着,某个喜欢偷偷抹眼泪的大剑仙,便跑去木秋山深处的剑湖当中,嚎啕大哭了一场。 两人闲聊片刻,猛地感受到什么,齐齐皱眉往北地看去。好似能看穿数座大洲,看到那斗寒洲的一座小县城。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没忍住就取出酒水,小口抿了一口。 若没有她的一路相护,可能张木流第一次离乡南下,就被人斩杀在半道了,更别说什么彭泽一梦了。 离秋水晓得张木流与那位剑神的关系,所以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个奇奇怪怪,有时吓死人,有时像个孩子一般的女子,其实算是张木流真正意义上的剑道师尊。麻先生更多,教的是剑理。 张木流缓缓起身,往北地抱拳,沉声道:“小北姐,走好。” 离秋水见张木流心情不太好,于是轻声问道:“她为什么要管自己叫刘小北?当年手提竹篮镇荷泽的那位,又姓何?” 张木流又灌了一口酒,解释道:“她们俩人,刘清的母亲更有人性,乃是最早一位落下人间又行走人间的古神。而剑神,好似与何前辈截然相反,冷漠孤僻,漠视一切。可后来还是改变了,毕竟同出一日,天地为母,姐妹情深。” 张木流记得自个儿第一次拿起不惑之时,便是直接给刘小北废了修为,直接被打得人身山河崩塌碎裂。 不知为何,何前辈从来不愿意见刘小北,所以知道最后一缕神意消散化作甘霖,传了刘清剑术,小黑豆依旧没有找到小红豆。 有些隐秘往上,得往上倒回去数万年,所以几乎没人知道了。 天地之母为何物?难以知解。古神之母,便是天地了。 极少有那种双生降世的古神,好像何雅茹与刘小北,是开天辟地第一对儿。故而才以姐妹相称,互相照顾。 在那段天上地下异兽横行全无章法的时代,古神也是一个个幼小生灵,与如今要独自撑着长大的孩子们,差不多。只不过长大过程,天差地别罢了。 离秋水只得转移话题,询问道:“你那关门弟子有危险,要不要去帮帮忙?” 张木流摇头,轻声道:“一来是,不能凡事都靠别人,莫向外求不是说说而已。二来是,他是半神,远比如今的所为天庭要神性纯粹,背后跟的护道人,不会少。只不过除非必死之局,不然不会出手。” 毕竟他张木流自己,南下路上,身后就不知跟了多少分古神灵韵。 …… 漓潇偷偷摸摸离开了赡部洲,此刻渡船都已经快要落地栖霞洲了。 赡部洲一过那座颠倒山,慢慢才会是天寒地冻,而赡部洲最北部,则是与那胜神洲南部,差不多气候。 因为整座天下,若是站在极高处去看,如同一副竖立的椭圆形。而四大部洲将中海九洲围在中间,以至于太阳起落的那一条线,正好在南部的瘦篙洲正上空,到神鹿洲与金乌洲的中线,最后到牛贺洲南部。故而,其实以神鹿洲为界限,往北是冰天雪地。而南边儿,多半是极热。赡部洲北部也是较热,可过了颠倒山之后,与太阳的距离,就与斗寒洲与太阳的距离差不多。 栖霞洲,气候其实与瘦篙洲差不多,凡夫俗子可能穷其一生也瞧不见雪。 漓潇依旧穿着一身绿衣,背后风泉则是简单套着皮鞘。 旁的女子生的太漂亮,总要遮掩面容,生怕惹得不必要的麻烦。 漓潇不这么想,脸蛋身段是爹娘生养,长得丑我都不会去遮掩,长得好看凭什么要遮掩? 说来也是,在外人面前,漓潇一直就是冷冰冰的,倒也没人有胆子招惹。 漓潇脾气怎么样,其实分在谁面前。 在木秋山时,家人面前,漓潇时常撒娇,与别家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在刘清那边,漓潇更多是给那家伙撑门面,虽然不用她刻意贤淑,可事实上,一在刘清身旁,她就不知不觉……变傻了。 最后一种,就是在外人面前了。 如同此刻独自远游,她甚至不会转头看旁人一眼,再热闹的事儿,与她无关。 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江天与巢矩,都从没有在漓潇这边得过好脸色。 江天还罢了,谁叫人家年龄大,漓潇二十岁之前就没跟他动过手。巢矩就惨多了,动不动就被一拳头撂倒。 栖霞洲有两座渡口,北边儿一座春树渡,漓潇现在所到之处,叫做暮云渡。 两处渡口来自诗圣诗句,所以两座渡口都挂有一副楹联。 漓潇缓缓走下渡船,不做停留,只随意瞥了周围一眼便御剑而起,直往北边儿去。 那个傻家伙相信渡船不受控制自行飞走,我可不信! 既然来了栖霞洲,她倒要去寻那个卖假酒的渡船管事。 不过此地距浔州不远,听那家伙说,在那艘渡船上,碰到了浔州林氏三姐妹。后来在颠倒山百花阁,帮着一个叫做林眸的姑娘重开灵智。 不过几千里路,已经分神巅峰的漓潇,御剑而起,很快便到了。 浔州,听名字就晓得是在水边。果不其然,此地便是栖霞洲江水中游。 今个儿好生热闹,漓潇缓步走在街上,却发现行人匆匆,不乏有些境界低微的炼气士参杂其中。 热闹归热闹,漓潇向来不对这些感兴趣。 只不过浔州林氏所在,就是人群之向。 不多久便走到那林家,寻常宅院模样,占地极大,约莫有方圆十余里。在当地来说,算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了。 而那些个脚步匆匆的行人,就停在正对面一处宅院门口,与林家大小差不多。 一路上有不少人被漓潇的样貌惊艳到,却是惧怕那一身清冷气息,无人敢上千乱搭话。 修士城池,一个个活的跟人精似的。别的不用多想,只需记住一事,背剑的,十个里边儿起码六七个不是好惹的。 漓潇缓步走去林氏宅子,看了看那凝神境界的门房,轻声道:“烦劳通报一声,故人来看林眸姑娘。” 门房已经有了二百多岁,一头白发,显得苍老无比。 听得漓潇开口,老门房无奈道:“这位姑娘,这些天尽是男的冒充老友,女娃,你倒是第一个。行了,林家笑话没什么好看的。” 漓潇也不知怎么说,独自一人事,其实极其不善于与人交谈。 想了片刻,漓潇轻声道:“就说是胜神洲刘清的山上道侣。” 说完这话,没忍住就脸色微红。 老门房张了张嘴巴,诧异道:“姑娘当真?” 漓潇有些不耐烦,轻声说道:“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说话间风语石猛地一阵亮光,漓潇当即皱起眉头,有些心神不稳。 “又怎么啦?就不能让人省心点儿?” …… 怀休县内,一阵剑光忽的划破天幕,直直破开中年人的屏障,落往刘清。 中年人猛地皱眉,沉声道:“我不信这次还能有人救你。”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站立之处,方圆三丈之内剑气纵横。 刘清的人身山河,高悬黄庭宫之上的那柄本命剑雏形早已碎裂,可茶山那处,神泉之上,原本黯淡无光的长剑,不知怎的,就好似凭空生出一缕灵智。 心神退出,年轻人双手拄剑,眉心一道金色印记愈发明显。 刘清缓缓抬起头,神色冷漠。 “护道者,良多。”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远古三司 远在北俱芦洲,一片浓雾弥漫的竹林之中。有个美貌女子,手中拿着个天青色春壶,望着前方浓雾,怔怔出神。 若是有人见过刘小北,定会将眼前呆坐女子与那位剑神混为一谈。 刘景舟提着长剑返回,剑尖还在滴血。只不过那血色,是诡异的蓝色。 刘景舟喉咙动了动,不知怎么开口,最后还是蹲到一旁小溪边,以溪水清洗剑身。 顿了顿,刘景舟轻声开口:“也算是个归宿,起码不用那么劳累了,别太伤心。” 共生姊妹,刘小北从这人世间彻底消失,何雅茹当然会有感觉。 何雅茹倒了一杯茶水,轻声道:“说来可笑,她只是想找到不愿见她的姐姐,她甚至连离别之痛都体验不到。我们这些个存在,生来就是可以毁天灭地,想要走出一条路,迈开脚步就是终点了。可是,最简单的七情六欲,对我们来说却是遥远至极。我甚至觉得,那些个被藏在天下各处的深渊洞穴中的神像,要远比我们本身存在有感情,起码那些个泥胎,受着人间烟火。” 刘景舟不知如何作答,便轻声说道:“没想到咱们的儿子,无形中成了你们姐妹的一座桥梁。” 其实刘景舟觉得,相比自个儿这一脉万年时光的苟且偷生,那座小竹山也好,还是海上那座岛屿也罢,都要铁骨铮铮的多。 三界共处之时,小竹山掌管礼法,于两界山驻守天地之门户,相当于是那一条条规矩锁链的执掌者。 麻先生所在的海外仙岛,皆是剑修,掌管人间刑罚,也负责对越界者出剑。 而刘景舟这一脉,早在万年之前便已经销声匿迹,现在提起来,说不定连张木流都半点儿不知道。 何雅茹知道自家男人觉得憋屈、窝囊。明明手中有把子力气,却偏偏要为旁的事情苟且偷生,没法子用尽气力,去出上一拳一剑。 于是换作女子安慰自家相公,“你宰了那些存在,也算是为清儿斩去眼把前的威胁,那孩子先前破境,硬生生把那六合八荒之外的气运洗扯而来,那些蛮夷之地,都已经蠢蠢欲动了。” 两人言语不停,却偏偏无人去说刘清目前处境,好像两人都对自己的儿子,或者对那位远古剑神,满怀信心。 刘景舟笑着说:“人间之外,上有天庭下有地府。三界之外,八荒六合,是不是以后我们捅破一层天,才会发现天外有天?那你们这些个古神,真就是凭空出现?古神之前又有什么?” 也不是刘景舟好奇心作祟,只是他这一脉,最早是与小竹山、晴雨岛,都是一家人。三处地方分工不同而已,同为人世间。 小竹山每千年会有一位守门人,而晴雨岛,每千年会有一位游人。至于刘景舟这一脉,从无固定居所,几乎代代单传,每千年会有一位寻路人,又叫做江湖人。 最早的江湖人,就是从此处而出。 所为寻路人,顾名思义,就是去寻找一条出路。而江湖人,是因为这一脉,常过江河湖海,常探江湖之外。 张木流是正经的最后一位守门人,如今的刘工也好方葱也罢,都是代替师傅职责,没有名分,也得不到名分。 晴雨一脉,最后一位传人是孟晚山,他便是人世间最后一位游人。 而刘景舟,如今还是江湖人。 何雅茹忽然问道:“真打算让清儿接任江湖人?” 刘景舟笑了笑,轻声道:“我死之后,人世间总要还有一位江湖人。” 事实上,漓潇极可能,是最后一位守门人。 到时候,人世间的远古三司,肩头担子,会是有史以来,最重的。 刘景舟笑着说:“见过清儿之后,咱们是不是南下,去见一见亲家?臭小子不懂礼数,咱们当父母的,可不能跟孩子一样。” …… 怀休县上空天幕,雷霆涌动。 如此异像,惹得县内百姓竞相抬头,好似下一刻便会有一尊金甲神将从天而降,要斩平人间。 酒仙庐内,最惊讶的,就是谢落落了。 原来那家伙先前正不是剑修?方才一股子本命剑修成的气息,谢落落最熟悉不过了,他也不是那种先天便有本命剑伴生的,自然知道要后天养剑,是多难的事儿了。 一旁的龙丘桃溪脸上笑意不断,好像刘清终于有了一柄本命剑,比她自个儿破境要令她高兴的多了。 鱼娇娇手持长枪,神色自若。 这个第一次去天下渡,还会哭哭啼啼的女子,是打从心眼儿里相信刘清的。 花簿晚直捂脸,嘟囔道:“畜牲啊!真是畜牲,都不等等我?” 其余人脸上神色各异,多是喜色,唯有止幽三人,面沉似水。 此地就她们三个温奴城修士,最里外不是人了。刘清赢了,活着,她们不好办,人已经得罪了。那中年人赢了,更不用说,她们三人逃不掉一个死字。 而面对刘清的中年人,此刻最想问的,是护道人在哪儿? 因为眼前空空荡荡,可他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了几道吓死人的气息。 更令人恐惧的,是刘清眉心那道眼睛似的印记,还有那淡漠至极,好似观天地万物都如同蝼蚁的一份无形气息。 中年人咬了咬牙,沉声道:“我偏不信邪!” 说罢便挥舞长袖,与先前那次差不多,将在场众人系数卷进一处幻境。 等他施展完这术法神通,却发现自己依旧身在酒仙庐,不过一座酒仙庐内,只剩下一袭白衣,眉心金光闪闪,手中长剑轰鸣。 中年人此刻终于守不住心神了,颤声问道:“为何如此?” 话音刚落,中年人猛地皱起眉头,挥手便是一记掌心雷,刘清的身影,当即破碎。 天地变换,中年人环顾四周,却发现自个儿身在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之地。 一个差半步就能踏入合道境界的顶尖修士,此刻却难以勘破这一片虚无。 两道白衣身影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其身旁,白色衣衫,好似于这白茫茫融为一体,若不是那古朴长剑,极难发现。 白衣女子伸出双指,轻轻按在刘清额头,将那抹金色抹去,然后轻声道:“修道之人,追求的是无欲无求,因为这是捷径,所以无情之人,往往境界高,杀力高。但其实这是错的,因为每一次勘破瓶颈,心境升华,都是一次忘我。以至于好多修士,已经身在天之极高,想反过来寻根之时,却理不清自己来处何地,初衷为何。神灵不一样,压根儿就没这个东西。所以我寻了你娘亲数万年,寻得其实是那不知有没有的初衷。这神眼并不是我们的神通,是因为你神灵躯体,意外之下获得而已。以后还是要少用,我怕到最后你会与我一般,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言谈之间,将那中年人,视若无物。 中年人心神紧绷,不住往后退去,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结果依旧没人理他。 刘清气息不再那么冰冷,转头看向刘小北,轻声道:“小姨,真没法子救你了?” 刘小北摇头道:“苦于死不了,现在终于解脱还不好。” 说着拍了拍刘清肩膀,笑着说:“最后一缕神意,帮着你再次登上山巅,以后破境,总会轻松点儿。” 白衣女子咧嘴一笑,身形逐渐虚幻。 “这人你自个儿处置吧。还有,那个丫头很不错,好好珍惜。” 说完话,刘小北化作一缕金光,没入刘清体内。从此,人世间再无剑神刘小北,也再没了那个苦苦找寻小红豆万年又万年的,妹妹。 刘清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中年人,淡然道:“你应该之后再来算计,这次之后,若是只以境界压我,确实无人来救。但现在,你得说一说,你们到底是谁?” 很明显,这家伙与那以数字排名的家伙,是一脉修士。 中年人此刻被压制的如同凡人,是死是活,几乎就在刘清一念之间。可这会儿,他反而镇定起来。 “天下渡与妖为敌,是鼠目寸光。你们人间封神,妄图天地重开之时,与天庭地府为敌,不也是鼠目寸光?在我们看来,就像是一个穷极了的小山村,几户人家,为了争夺那一砖一瓦的屁大地方喋喋不休。殊不知,别的村子里,人家已经打好兵器,气势汹汹,就等你们几家打起来,坐收渔翁之利。愚昧!愚昧而已。” 刘清摇了摇头,轻声道:“那就别说了。” 背好青白,随意探手,只听见一阵渗人的哀嚎,中年人的魂魄被刘清硬生生扯了出来。紧接着一道剑气斩去,中年人的肉身便被斩做虚无。 收起魂魄,年轻人微微跺脚,周遭虚空如同一张画卷似的,缓缓卷了起来。最后化作一道剑光,被刘清收回泥丸宫。 事实上,酒仙庐内,除了刘清,所有人都没有动。只那中年人冷不丁哀嚎了一通,随后就化作一摊血水。 此刻一道白衣凭空出现,眼睛却是直直看向温奴城的止幽。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夜雪止不住 酒仙庐一楼,当那一袭白衣瞬身返回,云层的涌动雷霆戛然骤停,一阵狂风之后,乌云四散,露出一抹灿然月光。 一袭白衣,双眼直直看向止幽。 方才将那中年人拉去自个儿本命剑神通之内,一方天地尽数受我压制,即便高我一境,也要乖乖低头。 虽说方才那中年人境界太高,可刘清借着刘小北那最后一缕神意,剥离其三魂七魄,碎其肉身,也就是挥手而已。 一柄正儿八经的本命剑,与孟晚山那柄九泽有这异曲同工之妙。孟晚山的本命神通,九泽就是九处天地,广而袤。按刘清猜想,那家伙的九处大泽,该有九种不同神通才是。 刘清这把剑不太一样,如今来看,是比较鸡肋的。 在场众人,也就谢落落与花簿晚还能嬉皮笑脸问一句:“咋个回事儿?那老梆子哪儿去了?” 刘清转过头,笑道:“无事,与他闲聊片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退了。” 谢落落撇嘴不停,心说鬼才信你。 其实他更好奇,刘清的本命剑,到底拥有何种神通。 剑修之本命剑,其实类似于将气魄之一分化出来,故而一旦本命剑有损,就是伤及精魄。 本命剑多有多得好处,壁如刘清如今可以有两柄本命剑,那就代表着,他起码能有两种本命剑的天赋神通。可一旦两柄剑俱损,他就相当于要失去两道精魄,只剩下三魂五魄。 一切由自身而来的东西,尽管玄之又玄,也不大可能是无中生有。 壁如修士分神,大多分神修士只要稍加练习,便能做到以死物做分身。只不过那等死物化作的分身,毫无独立思想,最多也就能充当障眼法。 而由三魂分出去的分身,每一个都可以被看作本体。 甚至有那猛人,三道分身天南地北,直接自斩三者联系,将分身作为独立个体去修行,待一定境界之后,以某种秘法将分身重合一体,便能硬生生拔高一境。 只不过此等法子,条件过于苛刻,极难掌控罢了。 止幽一开始是想着,既然那中年人退去,那宝物,自个儿还是要争夺一番的。结果那白衣年轻人返回之后,好似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 劝退了之类的鬼话,止幽是打死也不相信的。至于刘清能不能一直拥有那份剑道修为,止幽想了又想,觉得应该不是。 可那年轻人一双眸子,硬生生打消了她抢夺宝物的心思。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以一件宝物换她止幽性命,她是不会觉得值当的。 止幽微微一笑,轻声道:“刘公子平安无事是最好,我等先行告退了。” 刘清也满脸笑意,故作疑惑道:“那宝物,止幽姑娘不要了?” 止幽也不生气,一样笑道:“身外之物,哪儿有一条命要紧?” 刘清便转身抱拳,轻声道:“来日必去叨扰。” 三位女子瞬身离开,刘清又看向龙丘桃溪。 “帮忙去一趟止水武馆,无需多事,只要隐藏起来。若是见着有人来了,先看看什么事,看不下去了,出手便是。” 龙丘桃溪点了点头,也瞬身离去。 刘清又对着紫珠说道:“你带着苏贠苏冬歇息就是,没人敢来酒仙庐寻事了。” 谢落落赶忙开口:“别让我去药铺啊!我可不去了。” 刘清并未答话,而是对着鱼娇娇与花簿晚说道:“烦劳你们两个去把那玊狱看住,要是他敢有跑的心思,你只管与他说,跑的了一时,跑不了一世。六合八荒之外,没有他的容身处。” 最后才看向谢落落,“你跟我走一趟。” 谢落落心知不妙,讪笑道:“去哪儿?” 刘清淡然开口:“海归山。” …… 扶舟县的酒仙庐,还是两个侍女两个伙计,一个从未回过风泉镇的客儿,外加一个从不愿露面的厨子。 虽说这处酒仙庐,已经算是黄椿的私产了,可他还是搬去了梨茶镇,与高柚儿在梨茶镇的酒仙庐卖面皮儿。 乔恒现在可是大忙人,金萍渡口正在修建,几处山峰也在动工,北边儿那座大渺山,工部已经在紧锣密鼓的修筑小南岳。好多处地方需要乔恒盯着,一天天的,忙的要死。 不过好说歹说,金萍涧的白蝶总算愿意作为清漓山的客卿,以后金萍渡口修筑好了,她依旧可以住在那儿。白拿一份钱财,若是修行中有什么问题,清漓山半点儿不会吝啬。那个爱看话本,一肚子侠骨柔情的白蝶,又不傻。 溪盉回到清漓山之后,每天就是练剑,读书。柴黄打架不咋地,除了那一手唬人的唾沫掌心雷,还真没有溪盉能瞧得上的地方。好在这家伙学问尚可,教溪盉读书认字还凑活。 迦米尔对柴黄依旧冷冰冰,唯独一样,她觉得柴黄做的极好。 就是教溪盉读书时,只解字义,书中有什么隐喻,他从来不提,全靠溪盉自个儿见解。 其实迦米尔不晓得,这是刘清早就叮嘱好的。 无论是什么书,书中道理要自个儿去找寻,书上文字相同,可读书人不同,书中意思就会有偏差。 然后溪盉除了每日读书练剑,就无所事事了。 打从紫珠走后,溪盉就没上过寸锦峰,倒不是她讨厌钟灵儿兄妹,只能说平平淡淡,聊也能聊,就是没什么好聊的。 偶然之下,小丫头踩着竹麓飞到了正在修建的金萍渡,想着替师傅监工一番,免得有人偷懒,偷工减料,不好好干活儿。 结果,一碰到白蝶,瞧见那个长得还可以的姑娘是一只白净如玉的蝴蝶,当即就来了兴趣。自那儿以后,溪盉三天两头儿偷偷飘出来,踩着竹麓飞走,就是去寻白姨侃大山。 如今的梨茶镇,已经慢慢热闹了起来。 先前栾溪花了足足三百枚泉儿,购置布阵所需耗材,绕着一座木秋山,算是布了个障眼法。 于山外看去,依旧梨山是梨山,茶山是茶山。 胜神洲百花总阁落定梨茶镇,搬来此处的大宗门,愈发多了。赵氏父子将那无人定居的风泉镇方圆三十里也划给了清漓山,当做是以大渺山修建小南岳的补偿。又加上风泉镇落地之处本就离金萍涧极近,所以也有不少胜神洲仙家铺子,准备将那分店开在两座镇子了。 按乔恒的意思,山主归来之前,他要把梨茶镇与风泉镇连在一起的,最好也将扶舟县连在一起。这想法正好与秦国将扶舟县作为道府衙门驻地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乔恒要忙的,还有与工部接洽,谈好以何处为界,各自出钱多少。 还有那个闲的没事干的春熙,偷偷摸摸跑去海上,将那座水晶宫搬回东海。当然不敢离河水太远,就在胜神洲大河入海口。 结果被一个从赡部洲返回,满脸赘肉,腰悬双锤的汉子差点儿扒了皮。好说歹说,才求人家把那水晶宫重新翻转过来,然后顺着河水反复巡游,生怕哪处水患自己没注意,就被那狗日的照着脑袋一锤。 春熙真是欲哭无泪,心说好歹也是我老爹的朋友,老子按辈分还要管你叫叔叔,怎的就下手没个轻重? 终于等到张卓康离去,春熙这才偷偷摸摸跑回清漓山,与黄椿兄弟诉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这会儿就坐在酒仙庐内,少年模样的春熙,提着一壶酒,可怜兮兮道:“黄椿老哥,真不是我说啊!咱家少爷也忒没谱儿了,丢个水神官位给我,自个儿跑的没个踪影,我给人欺负了都没得法子!” 黄椿其实不晓得这家伙到底是谁,只听他自称水神,又管刘清喊少爷,便觉得是自家人了。 “春熙啊!谁欺负你了,喊上乔老哥,再不行,把栾溪仙子她们喊上,去找场子啊!” 不是玩笑话,黄椿觉得,我们不先欺负人,可谁欺负我们,就要看看人丁不旺的清漓山,拳头究竟几斤几两。 春熙无奈,也不知怎么解释,便只得喝着闷酒。 按春熙猜想,那死胖子往东海去,东边儿除了几个零碎无人岛屿,还有个锤子?那家伙多半是破天而去,到了那传说中的大荒了。 战事从未停歇,只不过不在这三界之中罢了。 结果有道爽朗声音传来,春熙转头看去,是个腰悬长剑,短裤草鞋的汉子。身旁还有个少年人,罗杵。 孟晚山快步走来,一把夺过春熙手中的酒水狂灌一通,然后才开口问道:“啥子情况?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我们春熙前辈?走,咱去揍他,场子找回来。” 春熙翻起白眼,嘁了一声。 你倒是有胆子,我他娘的倒是得敢! …… 刘清与谢落落御剑北上,速度不快,可越往北地,气候愈加寒冷。不过北上三千里,已然大雪纷飞,此时可还是盛夏。 临走之前,刘清去了一趟城外,与那皇帝二大爷有一问一答。 问:“如何自救?” 答:“不醉人。” 临近那座八百里海归山,两人御剑半空中,放眼看去,独茫茫矣。 年轻人猛地皱起眉头,瞬间拔出青白,却还是被一击砸的暴退数百丈。 有一道清冷人声传来:“那小妮子成了大剑仙,就敢让人持她佩剑来此寻衅?” 年轻人缓缓起身,擦了擦嘴角鲜血,却是不合时宜的自顾自念诗。 “夜雪止不住,游人步匆匆。”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醉人 前脚刚刚送走那个中年人,主动上门海归山,却给人一记重击。亏的这些年没少挨揍,当即拿出青白阻挡,否则定是身受重伤。 谢落落赶忙跑去刘清那边儿,轻声道:“怎么样?受伤重吗?” 说完便转头,没好气道:“老鬼!你至于吗?我认他做老大了,你下手轻点儿。” 刘清倒是没想到,才认识几天而已,这谢落落居然会护着自个儿。 挺不错的。 将青白背回背后,刘清伸手轻轻拍了拍谢落落的肩头,笑着说道:“前辈出气可以,但总要先聊一聊吧?更何况,我大师姐当年在你这儿没少吃亏,连我师傅都在这儿受了重伤。真要算账,也得是我们找你才对。” 话刚说完,一阵巨力猛地拉扯,刘清控制不住的就被扯去,片刻时间便到了一处山巅。 有个老者板着脸,端坐前方。 谢落落瞪着眼看向老者,“老鬼!你不厚道啊!我都说了这是我大哥,你还下手?我让你老了之后无人送终你信不信?” 刘清则是笑问道:“真就那么想得到那件宝物?” 虽然那老鬼还是没个好脸色,可至少开口说道:“多年前当了一次逃兵,这次不想逃了。有那块儿石头,我至少能勘破一层天堑,日后真有什么纷争,我也能出上气力。” 刘清却淡然道:“前辈放心,有我在,你取不走那块儿石头。” 老鬼大怒,沉声道:“死一城百姓而已,我能救天下无数生灵。” 刘清嗤笑一声,“按前辈的意思,舍小取大而已?那我倒要问问,假若要在前辈的父母与天下百姓之间做取舍,前辈取谁?舍谁?” 老鬼淡然道:“自然是取天下苍生。” 刘清点点头,笑道:“那要是在谢落落与怀休县百姓之间呢?” 老者皱起眉头,片刻后沉声道:“自然是……选落落。” 话说完,老鬼脸色难看至极。 虽说他完全可以扯谎,可他不愿意。谢落落与他的孙儿差不多,他没法儿说出这等狠心言语。 反倒是谢落落十分不解,疑惑道:“老鬼你啥个意思?舍弃父母都行,凭什么不能舍弃我?一命还千万条命,我谢落落划得来。” 刘清扭头儿看去,如同看傻子。老鬼也无奈摇头,心说落落这小子,就是脑瓜子不太灵光。 我归海老鬼是应运而生,八百里海归山成精而来的,哪儿来的父母?可你谢落落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刘清哈哈一笑,灌了一口酒,轻声道:“是不是人之情感,这就出来了?” 若是这归海老鬼说一句可以舍弃谢落落,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是不是真心这么想,刘清都会觉得失望,原本打算与其商议的事儿,也就不打算做了。 “几年前我南下路上,碰到了一个鬼修女子,一番话让我颇有得益。大概就是是,天下生灵各有各的性子,各有各的喜爱。若是非要把鸟关进笼子里,投以美味珍馐,那鸟又能活多久?岂不是应了那句具太牢以为善?” 归海老鬼沉声道:“扯东扯西,欺我读书少?这事儿与我何干?”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据我所知,海归山作为斗寒洲一座宗门,谢落落一脉是宗主嫡传。老子当了儿子当,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轮到我这个小老弟了。而前辈你,作为背后真正的掌事人,有没有想过,一旦你取走那块儿石头,死怀休县几十万人,天下人会如何看到明面上的海归山?会不会有不怀好意的人说,海归山谢氏,通敌、豢妖?而且是你这种岁数极大,所知甚多的大妖?” 归海老鬼皱起了眉头,刘清接着说道:“难不成今日之勇敢,就能掩盖从前之怯懦?” 可以说刘清这句话说的极其难听了。 结果就是那归海老鬼勃然大怒,猛然起身,怒道:“你放屁!我又何曾怯懦?” 刘清继续言语扎心,“举头是天低头是低,行走于中间,你就是人间客,又为何不战而逃?不是怯懦又是什么?” 谢落落心惊胆战,扯了扯嘴角,传音道:“老大!祖宗!你嘴上饶人啊!真把这老鬼惹生气了,你命还要不要了?” 刘清丝毫不理会谢落落,顶着吓死人的杀气,沉声道:“我大师姐当年境界有你高?我二师兄当时能不能一剑砍死你?还有我三师兄,恐怕当时与你境界相差极大吧?他们跑了吗?” 原本只是想着激怒归海老鬼,可说着说着,就想起了那座插满残剑的山头儿。 “死的人很多,前辈。” 老者神色变换,苦笑道:“活着的才最苦。” 刘清缓缓起身,作揖到底,沉声道:“烦劳前辈手下留情,十年之内,我们互相给个答案如何?” 归海老鬼沉声道:“我不愿做神灵,沾边儿都不行。” 一句话,直接打消了刘清所有心思。 刘清无奈道:“可怀休县一地,那枚风属性的石头已经存在极久,几乎已经与怀休县密不可分。如今出世,不过是换一口气便要重回地下,若是被人取走,定会天崩地裂。” 老者沉默片刻,却是问道:“那你先告诉我,那不醉人,究竟什么意思?” 刘清一句话脱口而出,“字面意思,独醒而已。醒能自救。” 老者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想错了,那皇帝二大爷,可不是防我,是防着莒罗国皇室。石头我不取了,但你能不能守住,是你的事情。我便信你,山中独醒以自救,十年之内,你给我个答案,我也给你一个答案。” 刘清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旁的谢落落则是满头雾水。心说你们俩都问了啥啊?我怎么没听到有人发问? 其实,归海老鬼想要的答案,与刘清想要的答案,差别不大。 无非是个,我能如何? 早生者,避而不战却空活万年。如今悔意浓厚,却又能如何? 晚生者,空有意气却拳剑两轻。拼了命的往高处,却来得及吗? 说来说去,还是一句,我能如何? 归海老鬼忽地开口:“年轻人,可以学你那大师姐,心狠手辣一些。万一那莒罗国皇室拼着一地百姓不要了,只为取那枚石头来将自己一国变作风之国,你要如何?” 刘清笑道:“这个好答。” “纵使刘某境界不高,可拳术尚可。一人灭国不容易,好在我仇家奇多,朋友也不算少。” 离开那处山巅,谢落落直想骂街,没忍住问道:“你是真不怕死啊?不用我说,你也晓得老头子境界远在合道之上吧?” 刘清却笑着说:“不回家看看去?” 谢落落撇嘴,“不去,回去作甚,跟着你有架打。只不过下次别再招惹那种人了,你能不能挑个境界低点儿的?实在不行,找个炼虚咱们也能打一打。你这动不动登楼合道的,我连个出手机会都没得。” 刘清笑道:“先回怀休县,之后咱们去莒罗国京城走一走?” 谢落落疑惑道:“干嘛去?” 一袭白衣笑着说道:“掂量掂量。” …… 先是雷霆涌动,好似有人想要白日飞升,可天公不允,故而雷霆大作。 老百姓还没搞懂昨个儿晚上是咋回事,结果今天一大早,莒罗国二十万大军,已经围住了怀休县。有位中年将军接管了县衙,怀休县整个封城,只许进不许出。若是硬闯,格杀勿论。 消息传开,怀休县内,一时间人心惶惶。 有个一身黑色锦衣的年轻人,带着两个随从,去了城外酒铺。 和尚正在酿酒,天气极冷,和尚却累了一身汗水。 年轻人走去第一间棚子落座,自行取酒,小口抿了抿,然后笑着说道:“二伯倒是悠闲,有酒有佛的。不像我,一年也出不了几次皇宫。” 和尚并未转头,忙着手里的,玩笑道:“皇帝心狠我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心狠。几十万百姓在你眼里算是什么?非要夺宝,为何不能先迁出百姓?” 青年哈哈一笑,摇头道:“二伯虽说成了酒肉和尚,却还是心软至极啊!你也不想想,异宝出世,若我以一城献祭,宝物岂不是要威能翻上一番儿?” 和尚终于转头,眯眼沉声道:“就不怕恶报现报?” 青年笑了笑,“你要是不光佛法高深,还有一身修为,我真会怕。可惜,二伯只是佛法高深而已。” 一阵马蹄声传来,有个腰悬长剑的黑甲汉子骑马到近前,翻身下马之后沉声说道:“陛下,神鹿洲的龙丘桃溪,瘦篙洲花簿晚,还有个漳曲园鱼娇娇,此刻都在那座酒铺。都是大户人家,咱们真要与其撕破脸?” 那位莒罗国年轻皇帝哈哈一笑,轻声道:“我只要想,那位远在赡部洲的天之骄女也要与我做夫妻。我只要想,他刘清本事再大,也要身死在我眼前。” 一袭白衣凭空出现,手捻着一柄飞剑,笑意盈盈。 “符纸我已经用完了,你能如何?” 说完又取出个漆黑灯盏,笑问道:“跟那船夫什么关系?搭上一极佳柄飞剑,给我与漓潇身边各埋下一颗雷?你倒是可以试试,这移魂灯与那合欢铃,你能用上哪个?” 年轻皇帝嗤笑一声,口中念念有词。 可刘清看他时,如同看傻子一般。 年轻皇帝还是不信邪,咬着牙大吼着一些隐晦咒语。可对面那道白衣,依旧是笑盈盈看着。 年轻皇帝笑不出来了,扭头看向和尚,沉声道:“二伯!都是一家人,救命。” 和尚笑道:“不醉人。” 年轻皇帝大吼一声:“老祖宗,救命!” 一位老者几乎于一道剑光同时落下。 刘清眯起眼睛,冷声道:“受赠飞剑,还你人头。” 那位年轻皇帝,已然死尸倒地,身首异处。 当年的摆摊老者睚眦欲裂,怒道:“你怎敢?” 刘清只是淡然一句:“换个皇帝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莒罗佛国 一剑削掉皇帝脑袋,刘清不是第一次干了。 当年小浊天的那位孤水国皇帝,不也是这般下场。 老者来势汹汹,一旁的黑甲将军与两位侍从也才是反应过来,他们是真的不敢相信,还有人敢当着二十万大军杀皇帝? 老者沉声道:“很好,你杀莒罗国皇帝,莒罗国二十万大军屠了怀休县就行了。” 刘清眯起眼睛,走上前一把按住老者肩膀,沉声道:“那你便看看,我能不能屠尽二十万大军。” 一旁的将士与侍卫,大气都不敢出。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刘清笑盈盈道:“三枚泉儿,卖了我四件东西,三件贵重至极,你怕是划不来吧?” 当年在冶卢国边城,小巷之中,有个摆摊儿的老者。刘清以三枚泉儿买下飞剑无名,一沓儿符纸,一只漆黑灯盏,当时让漓潇挑选了一只铃铛。 好在当年南下,在木秋山时,张木流看出来其中端倪,略施术法便斩断了其中算计。 那漆黑灯盏,那是移魂灯。顾名思义,用处便是挪去炼化移魂灯主人的魂魄,由另一人夺舍而鸠占鹊巢。 铃铛,名为合欢铃,是一种下作法器。炼化铃铛之人,只是铃铛的主人,可系铃人却另外还有。只要那系铃人牵动无形丝线,铃铛主人便会被影响心智。 刘清斩那年轻皇帝,最重要是他居然敢对漓潇有非分之想。 老者沉声道:“我不信你敢对二十万人痛下杀手。” 刘清淡然道:“你觉得,敌对之二十万,与身旁只近百万,我会选谁?” 两人忽地凭空消失,那位黑甲将军已经抽出佩刀,不求伤人,只求别给人误伤。 片刻之后,方圆数丈剑气纵横,除了两个侍卫不为所动之外,连同和尚在内,都被逼退。 一袭白衣再次现身,老者已经满身血水,仿佛被万剑削刺而过。 老者满脸骇人,他实在是不敢相信,当年的有个小小武者,如今只是一剑,就把自己堂堂炼虚重伤? 其实是他不知道,刘清将他带去那虚无之地,再以本命剑施展那三万六千思,相当于天门武夫倾力一击。只不过,撑死了也就能使出来一次,得恢复好些时日才能施展第二次。 老者面色凄苦,疯魔一般的大笑起来:“终有一天,你会死在多管闲事之下。” 刘清只是问道:“冶卢国的楚言冬,与你们是何关系?是不是那老皇帝暗中与你们有牵扯?在漓潇身上,还有什么算计?” 老者哈哈大笑,“树大招风,漓潇身负数条剑道,早晚得是众矢之的。别说她了,就说你。还记不记得你们小浊天一起出来的几人?杀你刘清者,定能勘破渡劫瓶颈。你封神之日,便是天下人都想生啖你血之时!” 刘清不太想继续问了,便轻声说道:“前辈,这人给你如何?” 一道声音传来,“我收了。” 天边一道巨大虚影走来,那虚影轻轻挥手,便把那摆摊儿老者带走了。 刘清笑了笑,转头看向那两个侍卫,笑着说道:“装到啥时候去?” 两名侍卫当即脸上变颜变色,刘清倒是没发难,只是淡然道:“烦劳回去给你们背后的人说一声,莒罗国新皇谁说了算,你们管不着。非要管管也行,掂量掂量自个儿。”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拔腿就跑。 刘清转头看向皇帝二大爷,笑容玩味。 “大师,二十万大军,咋个整?” 和尚气笑道:“想都别想。” 刘清轻声道:“非你莫属,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莒罗佛国。” …… 止水武馆那边,韦漾喝的伶仃大醉,一滩烂泥似的,一夜都没醒来。 游老馆主那个气啊!心说怎么就找了个这玩意儿当徒弟? 龙丘桃溪隐匿身形,躲在暗处已经很久,半点儿没察觉到有什么刺客之类的。 刘清瞬身而来,笑着问道:“有没有什么意外?” 龙丘桃溪摇了摇头,“啥事儿都没有,别看这游老头年龄大,倒是眼尖,一个归元武夫,居然能察觉到我。” 刘清哈哈一笑,刚想落下身形,与那不好说话的游前辈聊两句。结果那位游老前辈的大弟子,端了一碗酒走去,笑着说道:“师父,别生气了,韦漾长这么大不一直这样儿,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游馆主有些吹胡子瞪眼,“你还帮他说话?我把他从巴掌大拉扯到这么大,他却一天天给我惹祸。” 顿了顿,老馆主轻声道:“车辙啊!我这年纪,估计也没多久了。以后千万要对你这些师弟好一些。” 车辙接过空杯子,摇头道:“师父还年轻呢,再说了,我可不不愿意养这些师弟。您就好好活着,争取百年之内,让他们几个都有自保之力吧。” 游馆主微微叹气,轻声道:“你有空要去瞧瞧你的爹娘,他们年纪不小了,再怎么样,也是亲爹亲娘,哪儿能一置气就这么多年?互相体谅着些嘛。有一件事你不晓得,当年你爹娘把你放在武馆门口,我其实看到了。” 顿了顿,这位老馆主叹息道:“三十年前,怀休县一场大灾,若不是那宝物,估计数十万人都要死绝。即便当时挡住了天灾,可还是闹的一年没收成。开铺子的手里没钱,种地的家里没粮。你爹娘将你放在门口时,眼泪一双双的,他们不是不要你了,是真希望你能活着。” 车辙神色冷漠,沉声道:“师傅别说了,要是他们真把我当做儿子,我七岁时,他们都回乡了,为什么不来带我回去?” 见游馆主还要开口,车辙打断其说话,轻声道:“二师妹要回来了,大军围城,我去接她了。” 车辙走后,就剩下一位老者独自叹息。 刘清轻声道:“走吧,这儿没什么好瞧的。” 龙丘桃溪摇摇头,沉声道:“我总觉得哪儿不对,你先走,我再盯几天。反正再过几天,那宝物就会重回地下。” 刘清点了点头,瞬身返回酒仙庐。 落地之后,一位留着络腮胡须的中年人正死死顶着紫珠,跟瞧见什么好吃的似的。 刘清左看右看,斗寒洲的花仙子倒是没来。 紫珠一见刘清,嗖一声就躲在刘清身后,苦兮兮道:“山主,咱不去药泉宗了行不?我总觉得这老头儿,不是啥好人。” 刘清轻轻拍了拍紫珠脑袋,无奈道:“胡说,柴谷主怎么会不是好人?” 说完便小步走去,抱拳道:“晚辈见过柴谷主。” 谁知柴胡头都没转,只是随口道:“咋个回事?我听我儿子说,认识的是一个秦国扶舟县的朋友,可不是什么胜神洲清漓山的山主。怎的不见人?” 刘清无奈,又抱拳道:“小侄见过柴伯伯。” 柴胡瞬间转身,一脸笑意的托起刘清,笑着说道:“一家人,哪儿来这么些礼节?以后药泉谷就是你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药丸儿给你当做糖豆吃。” 刘清眼神古怪,心说果然是父子。 柴黄那家伙,与自个儿头一次见面时,不就是这模样? 刘清轻声道:“柴伯伯,我这妹妹炼药天赋极佳,我想让她到药泉谷学上几年,不为难柴伯伯吧?” 柴胡板着脸,颇为不喜,“怎么说话呢?都说了我家的就是你家的,那你家山头儿的小丫头,跟我家山头儿的,有什么区别。” 刘清了然,原来是打我们紫珠的注意? 扭头看去,柴胡桌上放着半壶青棠酒,该是这位炼药大师已经喝过了,怪不得呢。 从前的炼丹士中,以炼丹、炼器、阵法、符箓,此四道为最上等。如今的炼器一道,早已经没落了。 刘清唯一觉得有可能隐世人间的炼器大师,便在那冶卢国。 只是胡思乱想罢了,因为冶卢,冶炉,发音吐字几乎一样。 刘清笑着说:“我知道柴伯伯觉得紫珠资质好,可愿不愿意留在药泉谷,得他自己决定呢。倒是我还有一件事,柴伯伯应该没听过吧?” 柴胡疑惑道:“什么事?” 刘清神色古怪,咧嘴笑道:“胜神洲西边儿,有个贵霜国,如今是秦国的贵霜行省。早前的贵霜国,有个不受宠的公主,冰霜美丽,武道境界与炼气士境界,都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柴胡有些不懂,疑惑道:“啥意思?” 刘清笑道:“柴黄兄弟,好像很喜欢那位姑娘。” 那位谷主大人当即睁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刘清,你别诳我!你是说,那小子当真有喜欢的女子?这事儿不敢玩笑的,你得跟我说实话。” 此时的柴胡,就像是一位好不容易才给儿子寻到媳妇儿的老父亲。 刘清无奈道:“千真万确。” 柴胡差点儿就老泪纵横。 “我一直以为黄儿喜欢男的,见他不管不顾的跑来胜神洲,我以为那个人是你呢。正愁着呢,我不晓得得把你当儿媳妇看还是当女婿看,我也不晓得柴黄心里,自个儿究竟是男是女。这下好了,我儿子没有那吓人癖好!” 柴胡倒是高兴了,刘清则如同吃了死苍蝇一般。 猛地转头,对着紫珠说道:“你敢乱讲的话,我就把寸锦峰搬走。” 紫珠紧紧捂着嘴,辛苦憋笑。 “噗……哈哈!放……放心吧!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年轻人直捂额头,直想骂娘。 第一百二十六章 悲欢离合罢 柴胡这人实在是不如柴黄靠谱儿,刘清甚至都在想,把紫珠丢去药泉谷,是好还是坏? 早先檐葡仙子就曾经说过,若是别的山头儿,百花仙山早就去抢人了。 西牛贺洲者,佛陀所在之地,也是十三洲之内唯一可以妖族立派的地方。 而百花仙山,是当之无愧的妖族第一大宗门。 不说旁的,就说那万年底蕴,有几座山头儿比得上? 况且百花仙山从不对外招收弟子,有一处秘地所培育的花苗儿,虽说都在五品之下,可花仙子之多,无需从外界招收弟子。而木秋山那两株投名状,是正儿八经分去百花仙山极多气运的。 连这种独占天下百花运道的山头儿,都能起了要把紫珠带回去的心思,更别说别的山头儿了。 柴胡喝了几口酒,笑着说道:“刘清,你知道对于药泉谷来说,这个小妮子意味着什么吗?给你打个比方,像百花阁如今出售的两种酒水,我们不是做不出来,而是没想到。如今的药泉谷,年轻一代能做出这种药酒的,不下一手之数。可跟紫珠小丫头比起来,年龄要大上极多的。不是跟你夸海口,只要把这丫头给我稍加调教,甲子之内,人世间便会多出个炼药大师。” 说到这儿,这位谷主大人是越想越觉得划不来,于是笑咪咪说道:“不成,我告诉你啊,紫珠可以去我药泉谷,但是,得作为我们药泉谷的供奉才是。当然了,她不会脱离清漓山,可也得算是我药泉谷的人。” 一旁的紫珠撇嘴道:“那我不去了,山主哥哥,我回清漓山算了。” 柴胡肯定不干啊!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 赶忙说道:“紫珠啊!你想一想,一座山头儿的底蕴在哪儿?无非是有多少压箱底的修士,有多少可支配的财务,有多少别人家没有的东西。若是你成了炼药大师,壁如日后你炼出一种比青棠酒药效高出数倍的丹药,那每日求药之人会有多少?无形之中不是给清漓山结了善缘。在比如,有一天清漓山有难,光靠你结的这些善缘,便能喊来多少人?” 眼看紫珠陷入思量,柴胡继续添油加醋,“小紫珠啊!想要为自个儿在意的人、地方去做些什么,自个儿得有一技之长。假若那一技之长使得天下无人能出其右,是不是无形之中,给你在意的地方,添了一份巨大保障?” 刘清听了此话,心说的确是。 一座药泉谷,作为顶尖宗门,其实战力并不如何,哪怕这位柴胡谷主,也才是个登楼巅峰而已。 可药泉宗,却是极少有人敢招惹的。 天下能炼奇丹的,就那么几个人,你敢起什么坏心思? 再说了,人家只是自个儿战力不佳,也不晓得有多少吓死人的供奉客卿呢。 不说别的,起码一名合道要跻身渡劫,九重大劫,哪个不是游离于生死一线?若是有一枚保命丹药,那不是无形中给大道之行于山脚下搭上个梯子? 别看这小小一截儿,万一离山巅就差这一截儿呢? 炼气士之长生之路,哪个又不是在博这个万一? 紫珠使劲儿摇了摇头,随后看向刘清,似乎想让山主给自个儿做个决定。 刘清微微一笑,拍了拍紫珠脑袋,笑道:“自己的路要自己选,山主能做的,就是让你平安走下去。谁敢阻拦,只要咱有理,我去扭掉他的狗头。” 紫珠咧嘴一笑,轻声道:“那我去药泉谷,只不过你回家的时候,要记得带我一同回去。” 刘清点了点头,传音柴胡,询问道:“凌霄仙子咋回事?不会遇到什么事吧?” 柴胡神色古怪,笑着以心声答复:“放心,她只是见着了个故人,忙不开了。” 言语意味深长,刘清瞬间了然。 只不过……听说百花仙山的修士想要外嫁,条件极为苛刻。 只说一条,若是外界男子真想娶花仙子,百花仙山不会阻拦,只不过去过一趟百花仙山之后,还要另外等上百年。若真是痴情男子,又能撑过百年光阴,百花仙山给的嫁妆,可相当不菲。 刘清就听说,玉竹洲一位六品阁主,出嫁之时,百花仙山光是嫁妆,折算过来就有数百枚泉儿。 真他娘的有钱。 先前乔恒传信过来,一封信洋洋洒洒,文笔绝佳。可说来说去就俩字,搞钱。 刘清都有些郁闷,百花阁分红都要分那么些钱财,怎的还能缺钱? 结果看到那以拳意刻画的暗信,刘清才知道乔恒有多败家。 九座山峰只建造,所选用木材,皆是那家伙于桓水上游的叠州所取。 他娘的,叠州所处之地,是一座延绵数百里的迭山,所产大松天下闻名。那迭山林场,在蜀国与秦国交界处,属于孟氏私产,皇家林苑。乔恒这家伙肯定是跟孟晚山做了什么交易。 败家,真他娘的败家。 倒是秦国诸岛,已经确定了下来,早前的成州,如今隶属于雾成道,道府衙门就在扶舟县。扶舟县也在加紧扩建,日后会与梨茶镇交汇,顺着一条雾江直下风泉镇。 此时,那位凌霄仙子终于来了,身旁还有个独臂背刀的汉子。 凌霄仙子面带笑意,微微施礼,笑道:“见过刘公子。” 独臂男子握拳碰了碰胸口,笑道:“不便行李,刘公子见谅。” 柴胡猛地起身,与凌霄仙子抱拳,笑着说道:“你们聊,我就先走了。” 自然是要带着紫珠。 刘清想了想,取出来个吊坠递给紫珠,轻声道:“没有旁的,这玩意对你修行小有益处,记得不要懈怠。起码等我带你回家时,得是个金丹修士了吧?” 紫珠点点头,一股脑掏出许多酒水,“我就带了这么多,山上藏了些呢,给山主预备的。酒嘛,还是年份越长越好喝。” 顿了顿,紫珠还是问道:“那印章究竟刻得什么?” 刘清笑道:“春树暮云。” 两人走后,刘清轻声道:“仙子请坐,这位兄台不知酒量如何?” 凌霄仙子欲言又止,刘清便说道:“仙子有话直说。” 独臂男子深吸一口气,拿出来一道黑色铁牌,一面写着“金乌洲辛渝”,另一面是“斩神游三十二尊,其下无数。” 看来是在天下渡极长时间,且一直在东线战场的修士了。 凌霄仙子轻声开口,喊的是伏龙大人。 一洲百花阁主,知道这些也不难。毕竟百花阁就是天下最大的消息买卖处。 “伏龙大人,那头执夷与辛渝有旧,能否手下留情,留其一命即刻。” 刘清疑惑,询问道:“辛渝大哥不过五百岁年龄吧?那玊狱怎的也近三千岁了,如何有旧?” 独臂汉子苦笑道:“我五百七十余岁,百岁时便在天下渡厮杀,当时跻身分神,不小心进了妖族腹地,丢了一根臂膀,便是一头将将化形的执夷所救。后来返回金乌洲,花了近三百年才跻身神游,重下天下渡时,正好见到那头奄奄一息的执夷,他求了我一件事。” 刘清皱眉,辛渝叹息道:“他说,让我来斗寒洲寻找他的爷爷,然后帮忙说一句话。” 顿了顿,辛渝说道:“一家人都已死绝,爷爷不必再坚持什么了。” 刘清轻声道:“为何不去找寻秋官一脉?以你战功,救下那头执夷应该不难吧?” 辛渝苦笑道:“一来是他已经奄奄一息,二是秋官大人不可能救妖族的。我在斗寒洲寻了一甲子都没找到,先前听凌霄说伏龙大人在此,有一头执夷,我一猜便是,所以厚着脸皮来求大人。” 刘清点了点头,“我有些事要问他,完事儿之后你们再聊。” 说罢便瞬身去往药铺,不给花簿晚与谢落落反应时间,挥手便盖下一道剑气屏障。 玊狱眼皮子直打抖,苦笑道:“这是要杀我了?” 刘清摇了摇头,递去一壶白簿,轻声道:“秦国白簿,凡俗酒水,先喝两口。” 玊狱眨眼道:“别是有毒吧?” 嘴上这么说,却还是狂灌了一口。 “有事儿就说吧。” 刘清沉声道:“受谁威胁,是这天地之外的存在吧?不用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只需告诉我是或不是,还有是谁即可。” 玊狱哈哈一笑,苦笑道:“无非是搬出去当年的几座山的外道而已,伏龙大人何必这么在意?” 刘清沉默片刻,以心声道:“辛渝前辈,你进来吧。” 说完便有个独臂背刀的汉子凭空出现。 见着玊狱,辛渝先拿出来一截儿翠绿竹子。对面玊狱明显已经有些身形颤抖。 再不忍心,辛渝还是开口道:“我在战场上被一个叫玊合的执夷救过,第二次见他时,是他被妖族那边的某些存在追杀,逃到战场时已经奄奄一息。他让我来斗寒洲寻你,带一句话。” 玊狱手臂颤抖不停,仿佛手中青翠玉竹,千斤万斤。 辛渝便以原话转递,“一家人都已死绝,爷爷不必坚持什么了。” 玊狱眼珠子通红,狂笑起来,又泪如雨下。 刘清撤去剑气屏障,老郎中皱眉问道:“咋回事?” 年轻人灌了一口酒,摇头道:“无事,悲欢离合罢。” 第一百二十七章 自作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其实草木亦有情。 玊狱一家三代,就剩下他这一个老祖宗了。 这位炼虚境界的大妖,此刻双手捧着青玉竹枝,无声痛哭。 有些言情话本,写的某些句子,刘清觉得甚好。 如那:“最伤怀不是刀子扎心,而是我独坐檐下,她斜倚门边,嘴唇微动,却是寂寞无言。” 更如同那:“屋内三两酒,一分对月,一分对影,一分对愁肠。可怜酒不醉人,举杯对空坟。” 好在怀休县倒没那大雪纷飞,只是雨滴滑落。 一袭白衣檐下接雨,有些沁人。 老郎中皱起眉头,甩去一壶酒水给玊狱,沉声道:“又无泪水,哭甚?” 玊狱深吸一口气,皱起眉头,直接传音刘清,一股脑儿说了极多话。 说完后恶狠狠开口:“我藏在此地几百年,没想到落得如此一个下场!” 刘清转头,眯眼说道:“再起杀心,谁都救不了你。” 一枚风属性的石头,对修士裨益自然大,可若是用在那些风属性缺失的地方,足以补全天道。 这便是那老梆子与域外之人抢夺的理由了。 方才有一瞬间,玊狱想过拼死夺来那块儿石头,玉石俱焚。可刘清一语便将其惊醒。 刘清沉声道:“你的命,是辛渝前辈以战功换取来的,不是白得,想死,最好提前说一声。” 玊狱深吸一口气,灌了一口白簿,沉声道:“你是不是要扶持那位二大爷当皇帝?那我便做莒罗国的护国真人。” 说话时还在传音:“怀休县内还有暗桩,不过我不知道是谁。我只知道,有可能是任何人。” 如今唯一无事的,就是止水武馆那边了,莫非还真是他们那边还有暗桩? 刘清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说道:“你那点儿牵引,一时之间我是没法子的,所以你只能装傻。等到封神之时,再想法子吧。” 刘清瞬身离去,老郎中也回了后院儿,门前就只剩下辛渝跟玊狱二人。 玊狱喉结动了动,声音沙哑,“我那儿孙儿,真是死于追杀,而不是两方对战死在战场上?” 辛渝拍了拍空空荡荡的右臂,轻声道:“当年被个妖族天骄斩去右臂,险些身死,是他救了我,我不至于扯谎。” 玊狱点点头,又灌了一口酒,沙哑道:“谢谢。” 刘清没去武馆那边儿,而是回了酒仙庐。 凌霄仙子递过来一封信,轻声道:“清漓山那边儿传来的。” 刘清点了点头,接过信,坐在了他那专属位子。 信还是乔恒写的,那家伙还是做事周全,晓得有些信还是要麻烦百花阁,时常如此,倒也是一份羁绊。 做朋友,就得寻些对方都能做到的小事情,来互相麻烦。如此才不会显得生疏。 刘清拆开信,小片刻便皱起了眉头,气的手臂都有些颤抖。 信上说,杜亭声被人打断了双腿,如今寸步难行,被李桷与杨铧带回了清漓山。是那成王与绿衣湖修士干的,但没有确凿证据。成纪李家与那御史大夫都丢了手上事情称病在家,李桷与杨铧也撂挑子了,不愿再理会朝天府事宜。 堂堂三品朝天府首座给人伤的这么重,到寄信之前,赵氏父子,连个屁都没放。 刘清甚至都想立马返回胜神洲,持剑先平了绿衣湖,再砸了皇城。 信上最后一句,是乔恒没用半点儿掩饰,以寻常笔墨所写。 “此举莽撞,但我忍不了。先后几个月,受了两次伤,我就不信他堂堂秦国,连个保护朝天府首座的供奉都没有。这个公道,我讨定了!” 刘清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凌霄仙子,沉声道:“能否传个口信?” 凌霄仙子点点头,“很快。” …… 梨茶镇边上,靠近原来梨山的位置,就在山脚下,有一处宅子,是刘清私宅。如今有两个四品捡点一个三品首座住在此处。 杜亭声即便吃了柴黄的丹药,要恢复起来也是极难,至少一两年没法儿下地。下手之人极其恶毒,几乎是砸碎了杜亭声骨头,又抽了杜亭声脚筋,可他却好像半点儿没生气。 三人共事一年多了,关系其实很好了。李桷与杨铧从朝天府门口发现杜亭声时,杜亭声满身是血,身子抽搐不停。两人把杜亭声放在枯陀寺,大半夜就跑去了皇宫,不惜暴露修士修为,径直去了御书房。 两人想要个交代,却被老太监打出来,只说皇上说了,会给他们个交代。 两人当时便各自传信回家,次日便带上杜亭声,搭乘飞舟去了清漓山。 不是找靠山,是怕杜亭声还会遭受黑手。 其实他们不晓得,那个向来不喜欢刘清的姜夫子,听到了消息之后,也是强闯皇宫,站在御书房外面破口大骂,叫着赵炀的名字骂。 那位皇帝实在是被骂怕了,干脆去了后宫,任由那国子监大祭酒在皇宫骂街。 那位高公公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便走过去,无奈说道:“姜夫子,骂骂行了,陛下也不容易啊!” 结果当时姜夫子只说了句:“哼!都觉得读书人好惹?等着!” 梨茶镇的宅子,杜亭声躺在一张藤椅上,两边另外各有一张藤椅,左侧是李桷,右侧是杨铧。 杜亭声端着一壶裸花紫珠酒,他疗伤要靠着这酒呢。只不过骨头长起来,内伤痊愈,都不难,难得是他的脚筋得一寸一寸重新生长出来,且生长之时,痛苦难耐。他本就是个凡人,所以要难得多。 李桷吃了一口葡萄,嘟囔道:“我他娘的算是寒了心,要不是我老子不让,我现在就去成州,把那赵桥剁碎喂狗!” 杜亭声轻声道:“慎言。” 杨铧脾气更大,怒道:“谢慎言个屁!我老爹参了赵桥,结果咱们陛下呢?只说了一句捉拿收监,还有没有别的?屁都没有!咱们好歹是朝廷命官,他娘的,给人欺负上门了?” 杜亭声笑了笑,轻声道:“你们还指望当爹的宰了自己儿子?” 正此时,院门大开,春熙与乔恒走了进来。 李桷两人头一次来清漓山,只知道乔恒是一位神桥武夫,按理说改归他们管着的春熙,他们反倒不认识。 两人赶忙起来,抱拳道:“见过乔前辈。” 开玩笑呢?自己俩金丹而已,有官职在身是真的,人家一巴掌能拍死俩儿也是真的。 乔恒摆了摆手,轻声道:“辛苦你们了,以后可以把清漓山当做自家,想来就来。” 然后转头看向杜亭声,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山主传信回来,说了两句话,一句是给我的,一句是给你的。他说,师兄没在,师弟受苦了,是师兄不好。” 被碎骨抽筋之时,杜亭声没哭。此刻已经成熟的不像个十八而已的杜亭声,没忍住便掉了眼泪。 赶忙抹了一把眼泪,杜亭声挤出个笑脸,笑着说道:“这有啥?按孟前辈说的,师兄之前受伤,重多了。” 春熙眼神复杂,他如今大河气运在身,完全可以视作半个渡劫修士,一眼便瞧出来“杜亭声”半点儿不遮掩的气象。 刘清身旁咋个挤了这么些人? 深藏不露的朝云,那个女子,在春熙看来,剑道资质要远在韩济源之上的。只要她愿意,碎丹又结丹之后,定能排上胜神洲的天骄榜单。 阵法天赋极佳的栾溪,只不过栾溪身上的阵法传承太过隐晦,春熙也不便探视。 那个陈岩,好像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溪盉……那更不用说了,天生便是神灵的克星,早先刘清压制不住体内那股子神灵气息,亏的溪盉在身旁了。 还有个紫珠,炼药天赋绝佳。 最伤脑筋的,其实是那个客儿,还有杜亭声。 这两个人,若是都找回一丝记忆,那就有的玩儿喽。 杜亭声试探道:“师兄与乔先生说什么了?” 乔恒咧嘴一笑,“打架的事儿,清漓山去干,不过得等他回来了再去绿衣湖。讲道理的事儿,观水书院去干。” 杜亭声忽然就想起自家先生的口头禅,于是再次试探道:“所谓的讲道理?” 乔恒笑道:“你们一脉的传统,能动手就不吵吵。” 绿衣湖那边儿,祖师大殿里,湖主荞芸高座上方闭目养神,任由下方吵个不停,她一言不发。 如今的荞芸,虽然已经是是分神巅峰,可也只是绿衣湖的门面,半点儿实权都没得。 她也懒得管这些,任由下边儿的老东西们找死。 倒是那个姜璐,如今极少参与议事,甚至拉着那位姜财神也不参与,只是好好管钱,好好赚钱,做好本分事,不愿多管一根鸡毛的闲事儿。 上次姜璐去了黄椿婚礼,总算是与栾溪她们稍微冰释前嫌了。 那位绿衣湖财神爷,打从被个武夫悄无声息潜入绿衣湖,与自个儿谈心之后,便再也提不起心气要与清漓山斗个什么。 而乔恒,也只是给他看了一幅画卷而已。 荞芸单手托腮,挣开眼睛,透着大门瞧见外边儿蓝天,心中只有一句: “自作孽。” 第一百二十八章 讲道理 观水书院那边儿,颜夫子于一处山巅看那河水入海,本就一潮双色,又有斜阳远,美哉。 季农瞬身而来,站立颜夫子身后,恭恭敬敬作揖,然后轻声道:“先生,亭声师弟被那绿衣湖与赵桥打成了重伤,我觉得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微风拂过,老夫子的白发被吹得往后倒去。 “那你想如何?” 季农沉声道:“起码我要走一趟长安,给亭声撑腰吧?” 顿了顿,季农讪笑道:“我是觉得,咱们得提前给亭声出气,要不然等苏先生回来,他不得把秦国闹翻?刘清受了伤什么的,他能忍住,毕竟刘清是个修道之人。可杜亭声到现在也还是个凡夫俗子,苏先生不把那赵氏闹翻才怪。” 东海曾经有座方丈仙山,如今寻不到踪迹罢了。脾气不好的读书人,也不知抽哪门子筋,跑去海外,寻那方丈仙山去了。 得亏苏濡不在,要是苏濡在这方天下,赵氏没有好果子吃。 颜夫子面无表情,轻声问道:“季农,若是市井人家,有人无缘无故欺负了某人族弟,你觉得那个某人会如何?只是去讲道理?” 季农摇摇头,“那要看两人关系如何了,但凡关系不差,也绝不会只是讲道理。” 颜夫子转过头,居然满面疑惑。 “那为什么成了读书人,当了二把手,师弟受此欺辱,却只是去讲道理?” 颜夫子语重心长道:“季农,有些事情,你做不到言语戳心,那起码要让旁人肉疼吧?有些事可以学一学苏濡的。” 季农点点头,作揖道:“是学生想岔了,这就启程去长安。” 这次去,自然要学那位苏先生,读书人,能动手绝不吵吵。 颜夫子微微一笑,轻声道:“带上你那弟子,事了之后去一趟清漓山。” 季农点点头,作揖离去。 一处小山包,每日早晨都有浪浪读书声,只不过黄昏时分,人就不多了。 有个没朋友的少女,手捧着一本刚刚从藏书楼借来的杂书,习惯性的走去那块儿大石头旁,背靠石头坐下。 猛地想起什么,转身剥开石头底部的杂草,瞧见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这才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风吹日晒,你不还在?” 说完后便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没人,于是又悄咪咪自言自语:“好诗,好诗!” 一位身穿儒衫的中年人不知何时出现,看着作怪的少女,瞪眼不停。 白语赶忙起身,满脸通红,嗔怪道:“先生怎么还学会趴墙角了。” 季农眼睛直直看向白语手中的书,无奈道:“读书也要分个主次,圣贤书都倒背如流了?” 白语把手中的话本藏到身后,气呼呼道:“先生,人家都疼弟子,就你凶弟子!” 季农有些无奈,摇头道:“收拾一下,带你去一趟长安。” 白语摇头似拨浪鼓,“我才不去呢,哪次跟着先生出去不是累死累活的?” 季农点了点头,轻声道:“不去就算了,我还想着到时带你去你刘师叔的清漓山逛逛呢。” 结果少女嗖一声就站起来了,认真道:“啥时候走?我家当都在身上呢。” 堂堂观水书院二把手,居然有自家养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 长安城外,一艘飞舟缓缓降落,飞舟上走下来数人。 乔恒领头儿,其后是柴黄与迦米尔,还有朝云与凑热闹的韩济源。 姜夫子等在城门口许久了,还拉上了与乔恒关系不错的工部尚书。 那位姜夫子面色复杂,按理说他应该劝乔恒折返,可实在是开不了口。他的确对刘清意见很大,可那也是对事不对人。而杜亭声,遭受了无妄之灾,还不许人家来讨个公道? 乔恒抱拳道:“姜夫子要拦我?” 姜夫子长叹一声,侧过身子,然后轻声道:“别太过火。” 工部尚书其实就不想趟这浑水,这会儿于情于理都应该阻拦乔恒一行人,可实在是拉不下脸皮,于是无奈道:“老乔……算了,随你去,大不了我这官儿不做了。” 乔恒笑了笑,轻声道:“放心,手里有分寸的。” 待一行人走后,姜夫子转头问道:“不去早朝了?” 那位尚书大人撇嘴道:“告病了,早朝个屁,搞的里外不是人的。” 今日早朝,注定不平静啊! 几人到了皇城门口,那位高公公已经在等着了。 “几位,陛下会给杜首座一个公道,你们还是请回吧,事情闹大了不好。” 神桥武夫,算上这位高公公,此地便有三人。 乔恒笑了笑,淡然道:“合道傀儡、天门武夫、数位登楼。我清漓山此行,境界最高也才神游罢了,又能如何?公道不公道,我们说了算,不是你们说了算。” 高公公皱眉道:“乔先生,真要闹大?” 乔恒随口道:“让我退走,容易,把赵桥头颅递来。若是你们不砍,那我就自己砍。” 高公公沉声道:“非要如此咄咄逼人?” 乔恒摇了摇头,“先是那赵桥欺负溪盉跟槐冬,后是打伤杜亭声。我家山主上次就留他一命,这次,抱歉,留不住了。” 太子赵琰行亲自走出皇城,神色复杂,沉声开口道:“几位,真就不能好好谈谈?虎毒不食子,叫我父皇如何下的去手?” 一旁的柴黄嗤笑不停,“没想到这赵氏父子,倒是兄弟齐心啊!” 韩济源接住话茬儿,笑着说道:“矮子里头拔将军,也就咱太子殿下凑活能看过去了。” 赵琰行沉声道:“非要如此?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补救不行吗?” 乔恒冷笑一声:“我们在意的是补救,在意的是你们父子,真就不晓得赵桥要害杜亭声,不阻拦就算了,提前知会一声都不行?” 说话间猛地一跺脚,半座皇城都微微颤抖。 “一个时辰,我要看到赵桥人头。若不然我便自个儿去砍,大不了我们拼了老本,把一座清漓山搬去别洲便是。” 赵琰行冷哼一声,扭头返回大殿。 赵炀见赵琰行回来,沉声道:“如何?” 太子殿下只好如实答复:“非要三弟人头。” 气的这位皇帝勃然大怒,“竖子狂妄!他刘清是秦人,他们脚下是秦土!” 赵炀脸都气红了,扭头儿看向那位门下省那位曹侍中,沉声问道:“曹晋,你怎么说。” 那位曹侍中低头向前一步,拱手道:“臣只知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只是皇子。” 赵炀冷哼一声,沉声道:“他们爱等就等着,还能推平我长安城怎的?退朝!” 起身就往外走,刚走到无人处,便溢出一口鲜血,明显是受了重伤。 一道灰色身影凭空出现,询问道:“怎么回事?” 赵炀苦笑不停,“几尊傀儡对于我来说,就跟剑修的本命剑似的,傀儡重伤,我便重伤。傀儡可以修复,我魂魄受损却修复不了了。观水书院那边儿,看来是不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灰衣老者沉声道:“你只差一步便要登楼,何苦呢?” 赵炀无奈道:“儿子再不争气,那也是我儿子啊!” 宫门口,乔恒不打算再等了。 “韩魁首,烦劳出一剑。” 韩济源咧嘴一笑,“得嘞。” 瞬间出剑,正对皇城上空,剑气不知几千里,却是将那天幕云海一分为二。 高公公眯眼道:“你们想好了!” 乔恒理都不理这高公公,猛地拔地而起,高公公欲要阻拦,结果被一拳砸在肩头,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瞧着垂垂老矣的乔恒,一身拳意流转如瀑,象风一拳,有如真龙吐息,正朝大殿席卷而去。 迦米尔瞬身上前,也是竭力出拳,韩济源又出一剑,柴黄两袖符箓似瀑布飞出,就连朝云都拔出佩剑,飞身上前。 结果就是一道巨大法相,逼退几人,只沉声说了句:“退去。” 一道骇人气息由打东海拔起,直愣愣冲着长安来。那尊千丈法相扭头往东看去,只眨眼时间,一位儒衫中年人,与个白衣少女齐身到此,悬浮半空中。 法相当中,灰衣老者嗤笑道:“季农先生就是这样与人讲道理?” 季农摇摇头,微微抬脚,第一脚落下,那老者法相崩裂,第二脚,法相已然消散,第三脚落下之时灰衣老者已经连同数十处宫殿,平躺地上。 季农淡然道:“我是这么讲道理的。” 韩济源嘴角抽搐不停,扭头问道:“这就是刘清尚未学拳之前,一拳打飞的副山长?逗我呢?他嫌命长啊?” 这他娘的,人家好歹是登楼巅峰,三脚而已,就给你踩趴下了? …… 怀休县的止水武馆,有个青年人,山河境武夫。境界不高,倒是一手小隶写的极其不错。 车辙在自个儿屋内,煮着茶水,写着小隶,偶尔翻书,倒是清静自在。 几声敲门声音,打断了这份清静。 有个少年人声音响起:“师兄,我能进去吗?” 车辙无奈,走过去打开房门,打趣道:“又去喝酒了?你别是喜欢上那位鱼姑娘了吧?” 韦漾只是埋着头,低声道:“能不能别让师父伤心?” (今天公司团建,完事儿八九月份就比较闲了,应该可以保证两个月的万字更新。接下来几天就查之前的错字了,月底会改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天门之上 三脚把那老者几乎踏扁,季农缓缓落在其身旁,淡然道:“人家本来都已经算了的,你们那三皇子不是作嘛?非要把自个儿作死?” 老者艰难起身,苦笑着作揖,“季先生,那要如何补救?让陛下下旨杀了成王,这是不可能的。” 乔恒瞬身上前,朝着季农一抱拳,轻声道:“季先生,我家山主说了,多半是绿衣湖教唆,给个教训就行,那成王留给他回来处理。但是!要清漓山差人,陪着那位成王,徒步走一走成州大地。” 季农皱眉,片刻后又忽然舒展眉头,笑道:“差点儿想岔了,那就这么办吧。不过你们清漓山就那么点儿人,让谁带着走啊?” 那成王赵桥,自小儿就有古怪癖好,就藩之后更是无人可管,以至于有不少孩子被霍霍了。刘清便要让人带着他,走一走那些被他害了的人家。 杀了他,太便宜他了。得让他沉浸于自己的过错之重,煎熬至死才行。 的确是狠毒了些,可用在他身上,不算啥了。 早先叫嚣着非要拿赵桥人头,其实只是逼出来一两个供奉而已。 在场几人合力,弄死个登楼虽然不容易,却也不是办不到的。 就是没想到,季农一来便是几脚,估计已经没人会出来了。 季农扭头儿对着方才已经受重伤的老者,忍不住叹息一声:“赵炀想要一个盛世,上下齐心的盛世,可他所求太多,注定做不到的。我实在是搞不懂,文有姜老头儿、曹侍中一大批人,武有白家三代,成纪李氏,如此好的一盘棋,怎么就能给赵炀下成这样?” 老者沉声道:“那也不至于废除修为,如此损伤大道,给陛下留的时间怎么够?” 赵炀,估计没有几年寿命了。 季农淡然道:“不是我们不知道,我们假装不知道罢了。回去跟赵炀好好商量一下吧,有些附庸该丢就得丢,留着惹事儿吗?” 说的自然是绿衣湖。 乔恒又一抱拳,轻声道:“既然如此,我们便走了。” 柴黄一脸茫然,“这刚来,啥都没做,怎么就走了?” 朝云跟韩济源倒是什么都没说,两人知道,所谓的走,自然是要带上赵桥的。 此刻那高公公去而折返,神色无奈,“陛下说了,赵桥带走吧,好歹……留个全尸。” 乔恒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要看咱们这位三皇子此后如何了,徒步走到成州,再走遍成州,没几个年头儿不行的。最好是撑到我家山主回乡,你们都知道,清漓山山主心肠软。” 高公公无奈摇头,心说刘清是心软,可只对指定的人心软而已。 季农也是直想撇嘴,他就没见过比刘清心狠的。 想起这茬儿,季农猛地皱起眉头,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但凡生灵,心中皆有善恶并存。可刘清心中之善恶,似乎太过于极端了。极善极恶并存,可能是不小的后患。 原本已经不打算前去清漓山了,此刻季农却想着马上、立刻去。 白语轻轻扯了扯季农袖子,轻声道:“先生,我觉得你觉得刘师叔觉得的不对。” 季农没好气道:“绕什么弯子?” 白语撇了撇嘴,轻声道:“先生你想一想,以德报怨,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不是有些傻?甚至不划算?以直报怨,也得看人不是?报以善者愈善,恶者极恶,这才是人之常情。若凡事都要居中,将善恶分作左右,如同以天之极高处观人间山河,虽然身在外,所看脉络也清晰无比,可……这就不像个人了啊!” 季农一怔,没想到自己这个小狐狸学生,居然有此见解。 于是当着在场数人,笑问道:“那弟子教教先生?” 白语翻起白眼,想了想,开口道:“理智二字,看似与善恶不搭界。可我觉得,关系极大的。所谓理智,不就是要掂量个轻重?为善为恶者,若是不理智,所行之善恶,是否可分大小?大白话说就是,我不小心犯了错,反正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只能算是小恶?而不经意做的善事儿,在大多数人看来,反倒是大善吧?反之,理智的去为恶,也就是故意做坏事,是不是算大恶?刻意行善,有博名之嫌,反倒成了小善?” 先生弟子的问答,竟是惹得清漓山一行人与皇宫二人仔细聆听,不敢插话。 白语越说,其实自个儿越糊涂。 无奈只得作揖道:“还是先生说吧。” 季农哈哈一笑,开心极了,“白语,明知是错事且后果严重,却偏要去做,可结果是好的,过程是错的。为了一个好的结果,走了不好的过程。路上是恶,尽头是善,如此是善是恶?不有许多人说,做了一辈子好事儿,只做了一件坏事,就要被口诛笔伐,好似天理难容。做了一辈子恶人,临了却做了好事,反倒被觉得是迷途知返。故而有人常说:‘贞女失节,不如老妓从良。’,你觉得呢?” 白语摇头不停,被说的越来越糊涂了。 季农笑着指向自己胸口,轻声道:“唯心矣!” 白语又摇头。 读书人便笑着说道:“要就事论事,就人论人。每一株花草都不同,每个人也都是不同的。更甚者,人之前后两步,心中思量无数,其中千万念头,落步之前也只是念头。有些事得看从前,有些事得看往后,更多,是看当下的。因为故事不可重来,未来之事,谁也算不准确,我们自个儿能实实在在看到听到摸到的,就只有眼巴前儿。没有人能去给好坏制定个标准,可善恶,还是能分清楚的。做过善事,无论是因为什么,善就是善。即便有人做了一辈子善事,最后做了一件恶事儿,那也不能说他是恶人。反之,恶人做善事,他自个儿都没脸皮说自己是好人。日后若是遇到这种难以抉择的事儿,可以问一问自个儿,我想如何?心善者为善人,故恶不可不提,恶人如是。若实难决断,无需着急,回头看看,低头看看,往前看看。就如同这赵桥,若是心生悔改,不用旁人杀他的。” 柴黄直揉脑门儿,心说得亏刘清不这样儿,读书人嘴皮子还是厉害。 只不过这番言语,却让朝云陷入沉思。 白语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先生问我,我答一问三。先生答我,答三问千。这不等于啥也没说吗?还是没个确切答案,反倒把我脑子绕的更糊涂了。” 乔恒微微一笑,轻声道:“白语,你知道你接下来会去干嘛吗?” 白语点点头,“当然知道,去清漓山看亭声师叔啊!” 乔恒笑问道:“你怎么知道就一定去的了,你已经去过了吗?” 白语皱眉,“我要去,自然一定会去,只是要去而已,自然还没有去。” 乔恒笑了笑,冷不丁迈开步子,绕着白语转圈儿。 少女模样的白狐,皱眉问道:“这是干嘛?” 乔恒便说道:“我方才想绕着你走三圈儿,可这才走了一圈儿,你喊住了我,于是我没有走完三圈儿。” 伸手按住白语脑袋,乔恒笑道:“我们做事儿之前,再没有计划的人,心中其实都会有个大致章程,最少也有一步。可是,能不能落下我们想走的那一步,没人知道的。” 季农深吸一口气,对着乔恒作揖。 他实在是没想到,那小子山上一个管事一般的老者,居然如此……近道。 季农转头与白语说道:“乔先生是告诉你,以为就是以为,想当然而已。道路纵横曲折,其中变数之大,谁也猜不到。所以,凡事都没有既定答案的,那个答案,只能在遇事之后,在当下去找寻。” 白语愣了愣,乔恒已经作揖离去。 季农按住白语脑袋,笑着说道:“我先生跟我说过一个人,是一位女夫子。先生说,那位女夫子原本是大河中游的孟津人,最喜欢吃河水大鲤。可后来,那位女夫子见着了一些事,就觉得自个儿吃鱼,就等于杀生,于是死活不肯吃肉了。后来有人告诉她,若是这么算,花草树木也是生灵啊,难不成稻谷小麦都不吃了?结果那位女夫子便啥东西都不吃了。” 白语睁大眼睛,“那女夫子是不是傻?那最后她有没有开始吃东西?” 季农点头,白语又问道:“为什么又吃了,这个傻乎乎的心结,不好解的吧?” 读书人微微一笑,轻声道:“因为饿啊!” 少女歪头,有些不敢置信道:“就这么简单?” 季农微微一笑,轻声道:“好些事情,不是自个儿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一旁的老者苦笑不停,这话是说给自个儿听,也是说给赵氏父子听的。 …… 只剩最后三天,那块儿风属性石头就会重回地下,再想找寻,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止水武馆门口,有个嘴里叼着野草的少年人,仰头看着夜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韦漾猛地起身,深吸一口气,飞奔向那座酒仙庐。 有个大半夜还在看书的年轻人,还有一个打从数天之前就在喝酒,到现在也没走的黑衣青年。 一个热闹,看了这么些天还没有看完呢。 韦漾急匆匆进门,鼓足勇气,大喊道:“刘掌柜,能不能劝一劝我师兄?” 刘清尚未开口,那个似乎就在等韦漾的年轻人,嗤笑道:“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更何况,也没人逼他不是?” 一袭白衣没忍住讥笑出声:“一圈儿又一圈儿的,先把酒钱给了。” 说完便抛去一道随形印章,黑衣青年接过印章,看了看,哈哈一笑,抱拳道:“刘兄谬赞。” 印章上刻二字,“下作”。 韦漾有些摸不着头脑,也管不了那么些了,开口说道:“刘掌柜,我知道你不是凡人,我也看得出来,你在保护那宝物。可,我师兄想要监守自盗。我知道他偷不走的,可我怕他让师傅伤心。你能不能帮个忙,劝一劝我师兄。” 黑衣青年插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师兄是假的,一开始就是为了宝物而来的。” 刘清笑道:“你有没有想过,游馆主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假的。” “车辙”皱起眉头,沉声道:“怎么可能,我到他身旁时,他才是个山河境。” 龙丘桃溪瞬身而来,看了看刘清,叹息道:“我算是长见识了,你果然没猜错。” 如此重宝,神性斐然。又怎么可能只是个归元武夫和半点儿修为都没有的老郎中守着? 远古天廷,天地属性都有那神灵掌管。 如同水神火神,风神自然也有。 刘小北身死,可道不消,因为天上地下尚有剑客。 风神早就消失,可但凡人间有风,他便还算是活着。 初入怀休县,风卷药香。后入止水武馆,风声依旧。 两位守着“风”的存在,又怎么会是简单之人? 老郎中到底是何境界,刘清不知。 可他知道,天门之上,是那清微境。 第一百三十章 且行且看 韦漾还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白衣掌柜与那黑衣怪人,到底在说什么?听得他稀里糊涂的。 韦漾没忍住说道:“怎么可能?我师兄是个大活人,一直极其照顾我,怎么可能是个假的?” 龙丘桃溪挥手变出来个火盆,弹指间一道焰火便将火盆中的木炭点燃,然后伸手烤火,虽然不冷。 修士一旦踏入黄庭境界,其实已经可以用灵气护体,最起码寒暑不侵还是做得到的。而一旦结成金丹,可以施展某些神通了,学些什么避火避水之术,寻常水火,也是可以不伤身的。 就如同花簿晚那家伙,早在邶扈渊时便给了自个儿一粒避水珠,不善水术的修士,要入那江河之底,就得靠外物。 说来也怪,花簿晚这家伙,愣是不晓得去哪儿了。 刘清笑了笑,凑去火盆那边儿,一边烤火一边说道:“三十余年,硬生生让一道分魂从孩童长到了中年,人家游前辈养了你那地魂分身三十余年。怎的都该有些念想吧?怎能如此无情?” 黑衣“车辙”嗤笑一声,淡然道:“我辈修士,想要大道争先,首先做到的,不就是个无情?若是前后顾虑太多,做什么炼气士?回家种地不好么?” 刘清啧啧称赞:“车兄这想法儿高明啊!是不是从修行之初,就不认爹娘了?认那玩意作甚?路上绊脚石而已。我这话,是不是甚得车兄心意?野爹野娘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是不是?” 一旁的龙丘桃溪面色古怪,她知道的,刘清这样骂街,可不多见。 那“车辙”皱起眉头,还没开口呢,只见刘清抬起头,故作惊讶,仿佛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似的。 “一道地魂给人当儿子还不够,哪儿来的胆子,又以一道天魂前来找事儿?炼虚境界的天魂,车兄本体,该不会是个合道大修士吧?” 说着拍了拍胸脯,“啊呀呀!吓死我了。” 转头看向韦漾,刘清咧嘴一笑,“小子,你觉得你那大师兄怎么样?你又是怎么瞧出来的,你那大师兄想要监守自盗?” 几次照面,刘清其实觉得,那个正儿八经的车辙,其实人性极好的。 少年人脸色如同吃了苦瓜,低头轻声道:“有些事师傅可能都不晓得,不过我知道。小时候跟着大师兄押镖,去隔壁的苓城,师兄好像喜欢上了个姑娘,可是十几年过去了,那位姑娘一直没嫁人,都成了老姑娘了,师兄还是没有说出那句喜欢她。我问过师兄,他告诉我,我们虽然只是寻常武夫,可寿命要比常人还是多一些的,他不想看着心爱的姑娘比自己先老先死。” 顿了顿,韦漾低声道:“上个月,我自个儿押镖去了苓城,其实见着了师兄偷偷摸摸去看那个姑娘。被我发现之后,师兄笑着说了句,他想让喜欢的姑娘,寿命长一些。师傅说,我们守护的宝物,是神石,凡人带着,起码能延年益寿。师兄这段时间就不太对劲,所以我猜师兄是想偷了神石,帮那位姑娘活的久一些。” 黑衣“车辙”听完韦漾言语,嗤笑不停,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死人的话。 “我说韦漾啊!你不觉得可笑吗?为了一个凡俗女子,你师兄会拼着去抢夺神石?” 两人其实算是一个人,所经之事,是能够共享的。这黑衣“车辙”就从没有见过车辙偷偷去看某个人的画面。 龙丘桃溪烤着火,轻声道:“喜欢一个人了,是会做一下可笑的事儿。旁人觉得可笑,可自个儿愿意做的。” 刘清立马闭嘴,不说话了。 柴黄与花簿晚,这会儿刚刚走到门口,听到龙丘桃溪言语,柴黄一个急停,扯着花簿晚就坐去旁边儿屋檐下了。 消失了好几天的花簿晚,一脸疑惑,问道:“进去混酒啊!在这儿干嘛呢?” 柴黄无奈道:“这会儿进去,指不定就要被龙丘大小姐当做出气筒了。” 花簿晚疑惑不停,柴黄只好说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花簿晚眨了眨眼睛,古怪道:“刘兄厉害啊!” 正说话呢,一个老迈武夫缓步走来,斜眼看了二人一眼,便直愣愣走去酒仙庐了。 谢落落随后瞬身而来,擦了一把额头汗水,喃喃道:“娘希匹,吓死个人。” 刘清起身抱拳,笑道:“见过前辈。” 龙丘桃溪如是。 韦漾后知后觉起身,苦着脸喊了一句师傅。 游馆主看着自家小徒弟,叹气道:“自个儿几斤几两不晓得?管那么多干嘛?” 韦漾低声道:“都是一家人,我不想师兄难过,更不想师傅难过。” 老人按住少年肩膀,将其按到凳子,笑着说道:“有心了。” 然后转头看向刘清,“小子鸡贼啊!怎么瞧出来的?” 刘清讪笑几声,指了指眉心位置。老人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眉心的神眼,的确能捕捉些隐秘之事。 只不过,刘清觉得这神眼还是个隐患。因为小姨刘小北,眉心并无神眼。。 游馆主看向黑衣青年,淡然道:“有些事不是你看不看得到的问题,是我让不让你看到的问题。一道分魂,你用大手段将其送入一对夫妇家中,又不惜请来一些隐秘存在降灾,一手促成车辙到我这里。可你想过没有,车辙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愿不愿意被你们操控?” 早前刘清就听过,那些个把天地人三魂分开,等到要破境一道大关隘时合三为一,极可能轻松买过一道大关隘。 可这捷径,其实隐患极多。 若是三道分魂分而独立,天长日久,难免会有自个儿的念头,人家愿不愿意与人魂合并还是一回事儿呢。 那黑衣青年猛地起身,笑道:“老东西,你以为我就是个炼虚?” 话音刚落,一道虚影瞬间而来与黑衣重合,境界当即攀升至合道。 青年说道:“他再如何有自己的想法,也只是我的一道地魂罢了。他来此地,是为我们夺宝,不是为了他自己。” 刘清缓缓落座,开始烤火。心说自个儿还是低估这位游前辈了,黑衣男子也是找死。 果不其然,老人淡然道:“你就真以为,我只是个清微境界?” 说着已经瞬身过去,一把按住黑衣人头颅。一瞬间酒仙庐内拳意如同凝为实质,惹得刘清都倒吸一口凉气。 游老馆主直接以拳意炼魂,那黑衣男子竟是连半点儿反抗之力都没有。 老人背对着刘清,笑道:“你只知道天门之上乃是清微境界,那清微之上呢?更上呢?学无止境,武无第二,但武道就有止境吗?第九境当然存在,第十境及以后呢?武道没落是真的,可也不是没人走的远。” 刘清起身抱拳,沉声道:“受教了。” 老人淡然道:“此间事,小事尔。江湖人在俱芦洲斩了几尊大荒来的存在,到时候你可以问一下,三界之外,又有什么。” 刘清疑惑道:“江湖人?” 老人笑道:“守门人、游人、江湖人。你们这三脉,下了一盘儿可大的棋。末代三司,守门人张木流、游人先是姜末航又是孟晚山、江湖人,也就是寻路人,名叫刘景舟,我猜以后会是你。” 刘清皱眉,沉声道:“我爹与我师傅师伯还有关系?” 那位游老馆主手底下一用力,“车辙”整个已经蜷缩成了一团。他轻轻放开手掌,先是扭头儿看去韦漾,轻声道:“扛回去给你大师兄,说我说的,爱怎样就怎样,即便将其‘吃了’,只要他心里过得去,我无所谓。” 等韦漾扛揍那个半死不活的大修士,游馆主才对刘清说道:“竹山一脉,晴雨一脉,还有你们这一脉。最早名义上也算是天廷治下,那时的真正神灵,可从不会把人当做牲口蝼蚁。三司在天上地下,算不上掌权者,只能算是旁观者跟平衡者。小竹山世世代代守着天地之门,晴雨一脉,游人带着晴雨剑修巡视人间,若有神灵鬼怪作祟,砍死就行。而你们寻路人,居无定所甚至和剩余两脉极少联系。因为寻路人,是开拓者。” 老郎中笑呵呵走来,轻声道:“说这干嘛?人家老子不会告诉他吗?” 游老头儿笑道:“我只是想告诉这些个年轻人,天地人三界之争,不好分对错的,只不过如今的天庭,有些着急了。” 老郎中看了看刘清,接着说道:“早年间,火神赠予人间火种,水神造就大江大河,风雨雷电皆有神灵,几乎都是赠予人世间的。还有那人世间之术算兵法,乃是玄女所赠。最早的人间,一片贫瘠,除了生灵本身,剩余一切都是神灵赠予的。只不过后来,人间慢慢有了登高者,有了修士,神灵也学着有了些七情六欲。高位者无欲无求,则相安无事,一旦欲望滋生,那便祸事不断。后世天庭,没有古神存在,多得都是半神,因为有那七情六欲,所以奴役人间,积攒香火运道。但是,要说他们是错的,那也不对。因为他们要有足够的香火气运,才能有源源不断供给,以对抗某些存在。” 刘清沉声问道:“那为何如今书籍,极少有万年之前那四座边城的记载?” 老郎中叹气道:“那四座边城如何而来,你该去问问你爹,这也是后来三界大战的缘由。” 刘清思量片刻,询问道:“照你这么说,万年之前,已经是后世天庭掌权了,远古三司已经无人知晓。我猜,那四座边城所阻拦的所谓异魔,其实本就是神灵吧?” 游馆主笑道:“聪明,但猜错了。那所谓异魔,只是天庭故意引来人间的,为的是逼天下生灵去信仰天庭罢了。可他们没想到,人族苦撑万万年,居然真就杀干净了四方异魔。以至于后来人族妖族知道了天庭算计,一怒之下,由那张砍砍领衔人妖两族杀上天庭。离秋水更猛,直接削平了十万大山,让一众不愿参与争斗的古妖,跟着去了地府,还硬生生斩下了酆都罗山。” 刘清深吸一口凉气,心说师傅跟丈母娘还是厉害啊! 左右看了一眼,见龙丘桃溪与门外的两个家伙居然啥反应都没有,于是转头看向老郎中,满面疑惑。 老郎中笑道:“与你说的,他们怎么可能听得到?” 这话与张木流的某句话有些像。 “所谓杀力高者,不是想斩开什么就能斩开什么,而是不想斩开什么,便斩不开。” 白衣年轻人苦笑一声,问道:“前辈究竟是什么境界?” 老郎中哈哈一笑,“渡过劫难,自然要乘风扶摇直上了。古时有人管这个叫大乘,不过那时候境界没这么些。如今不一样,没个确切说法儿,每个人看法都不一样,得你自个儿到了那份境地才行。” 刘清点了点头,猛地想起来苏贠兄妹,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苏贠跟苏冬的爹,有没有什么算计?” 游老馆主沉默片刻,轻声道:“只能告诉你,不是负心人。” 舍一命救自家三口人,对每家的顶梁柱来说,都是值得的吧?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那就烦劳二位,对这酒仙庐多照看些,过几日我便要启程去莒罗国京城了,宰了人家皇帝,烂摊子总得收拾。” 怀休县这边儿,既然两位护宝人现身,估计没什么事了。接下来,就是安顿好这两兄妹,至少返乡之前,刘清不会安排他们去清漓山。然后走一趟莒罗国京城,有些事还没有完呢。 在此之前,刘清需要写一封信往天下渡。 然后继续北上,药泉谷还是得去一趟。往西还有一座阴阳家宗门,好像跟漓潇的奶奶有什么关系。 当初在匡庐,漓潇跑去豫章寻药,回来时有些不对劲,但刘清没有问。 也不知道为什么,刘清就是觉得,漓潇很喜欢的那匹红马,溪盉的白鹿与黑白鱼,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老郎中笑道:“年轻人,且行且看,想的远不一定能做的远。” 第一百三十一章 练拳 此后近一月时间,刘清都待在酒仙庐给两个孩子传授拳法剑术,但是没有教授炼气法门。刘清觉得还不是时候。 药铺那边儿,老郎中收了那个叫做午甲的年轻人做弟子,总要有个接班人的。有这种吓死人的隐秘修士做师傅,午甲即便资质再差,都板上钉钉能踏入炼虚境界,登楼的话,就有点儿不大可能了。 可能有一天,在远游路上,刘清会碰见这个终于可以遂愿做个侠客的年轻人。只不过刘清希望他所行之路,两岸尽是花开处,而无木叶衰。 当然,只是希望而已。人生一世,或多或少都会沾点儿酸甜苦辣。有了苦极,有人甜极,并不是老天爷偏心,多得都是自个儿选的。相较于天命不可违,更多人则是相信那句,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 车辙终究还是没有选择吃了两位两个自己,只是恳求游老前辈斩断自个儿与其余二人的联系,传授些炼气法门给苓城那位姑娘。 三十岁的年龄,想要引气入体,不容易的。即便成功,那位姑娘的容貌也还是三十岁的样子。 当时车辙嘿嘿一笑,轻声道:“反正在我眼里,她就从来是个漂亮姑娘。” 最近这些时日,教苏贠练剑的,成了谢落落。 苏贠对于拜谢落落为师并不抗拒,可他想问问刘师傅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若是刘师傅瞧不上自个儿,那苏贠也不在意。刘师傅愿意传授剑术已经极好,让自己一家子免于挨饿受冻,这在苏贠心中,比什么长生路更要的。 苏冬反正认准了,死皮赖脸的非要去刘清的山头儿。 鱼娇娇破境元婴之后,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去天下渡,只不过耐着性子在这儿等着,要与龙丘桃溪一起去罢了。 花簿晚那家伙看样子是赖上刘清了,只不过这小子来意不明,也不晓得会不会是个坑。 最近酒铺客人不少,刘清便收拾了刻章摊子,去了楼上给自己的屋子。 忙活了一个时辰,好不容易凭着自个儿刻出来一个春夏秋冬。光是拿笔在纸上临摹就花了小半个时辰呢。结果蘸上印记,戳在纸上之后,刘清没忍住骂了一句闲街,骂自个儿。 脑子有毛病怎的?咋还能刻反了? 门外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敲门声音。 刘清笑道:“请进。” 是凌霄仙子与那位独臂刀客。 辛渝抱拳道:“没想到刘公子还有此雅兴?” 刘清撇嘴不停,打趣道:“辛渝前辈这是,遇事伏龙,无事刘公子?” 一旁的凌霄仙子赶忙给自家相好的解围,指着桌上印泥说道:“好章要配好泥,刘公子这印泥,算不得好印泥,光说朱砂一味,不是出自辰、锦二地吧?” 刘清诧异道:“凌霄仙子对此还有研究?” 一旁的辛渝满脸笑意,插嘴道:“我幼时家中是开书画铺子的,长年累月与我在一起,也就知晓了些。” 刘清扭头笑道:“原来是行家啊!那我得赶紧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辛渝笑了笑,轻声道:“今天来是要与刘公子辞别,我们二人要去一趟百花仙山。百年之期已到,我准备去百花仙山正式提亲了。” 顿了顿,辛渝抱拳说道:“成婚之后便重返天下渡。” 刘清笑着抱拳:“恭喜,无甚贺礼,先欠着吧,等日后我到牛贺洲,若是赶得上,定会备上一份厚礼。” 闲聊之后,两人离去,刘清也亲身,不知不觉就坐了一天了。 后院儿里,两个孩子练拳练剑,依旧不停。 刘清缓步下楼,去到后院儿,结果发现韦漾臊眉搭眼站在门口。 “刘掌柜,今个儿初一,我又来喝酒了。” 刘清嘴角抽搐,“要不要喊来鱼娇娇陪你喝?” 韦漾摇头似拨浪鼓,可就是站着不走。 支支吾吾好半天,韦漾长叹一声,轻声道:“能不能与我师兄打一架?” 车辙笑着从门外走来,瞪了一眼韦漾,转头看向刘清,无奈道:“师傅说,让刘公子帮忙打我一顿,可能破境归元,就在此一遭了。” 刘清颇为诧异,传音问道:“你不是没吃那两道分魂,怎的就补全魂魄了?” 车辙笑而不语,刘清便知道问不出来什么了。 于是扭头儿对着两个孩子说道:“先停下来,我与车宗师对练,你们好好观摩,特别是苏冬,你再这样练拳,相当于白搭。” 苏冬撇了撇嘴,哼了一声,嘟囔道:“某些人不来教,还怪得了别人?” 刘清吃瘪,果然,天下女子,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刘清笑道:“车兄,三十丈方圆,打坏东西要赔的。” 车辙拉出个拳架子,笑道:“止水武馆,车辙。” 刘清撩起白衣插进腰带,一手负后一手朝前,轻声道:“清漓山,刘清。” 刘清依旧是一身白衣,而车辙,则是灰色粗衫。 车辙双脚用力,猛地暴射而来,拳拳直冲要害,气势一往无前。 山河境拳罡炸裂,这车辙出拳时,拳中居然有着丝丝雷电聚集,刘清压境与其交手,手臂略微触碰,便有些麻酥酥。 事实上,刘清炼虚三场破境都扯来十三洲运道,已经说明了其武道天赋。可拳法上,他确实感悟不算深。 一肘逼退车辙,刘清再次压境,以三境对战四境山河。 车辙明显察觉到了,甩了甩手臂,气笑道:“这么看不起人?” 好家伙,从六境压到四境,同境界还不行,还要比我低一境,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韦漾凑过去鱼娇娇身旁,咧嘴问道:“刘掌柜究竟是什么境界啊?” 鱼娇娇斜眼看去,“你什么境界?” “武道二境啊!” “哦!那刘大哥实际上境界高你四重。” “什么叫境界实际上?” “意思就是光是境界就高你四重,拳法杀力的话……” 说着看了看天空。 韦漾不解,投去疑惑表情。 于是鱼娇娇一脸可怜神色。 其实就是四个字,天上地下。 自锁境界,回到三境之后,不露拳意,只有拳罡。 今个儿,正好重新梳理一番。 刘清拉出一个拳架子,扎钳羊马,身子微屈,左手摊掌在前,右手握拳,屈臂胸前。 “此乃我拳法第一式,缠风。” 车辙咧嘴一笑,轻声道:“你自个儿压境的,吃亏别怨我。” 刘清微微一笑,静待拳到。 那车辙步下生风,如同离弦之箭,疾速而来,片刻便到了眼前。 抬起右臂一拳砸向刘清面门,一袭白衣微微后撤,侧身躲过拳头。车辙便左臂往刘清小腹去,右臂变拳为肘,直落刘清头颅。 刘清右拳砸去车辙右臂,微微侧身,提膝拦住其左臂,紧接着往前一步,右臂收回一记肘击,右腿落下一个扫堂,打得车辙在半空中一个翻转重重落地。 车辙觉得不妙,赶忙起身,以拳罡化甲,却被刘清交叉手别开双臂,紧接着便是短拳速击,如同暴雨梨花,一连打出去几十拳,轰碎罡气铠甲,最后变拳寸锦,三寸之间出拳,足足将车辙打飞十余丈。 刘清微微摇头,如此练拳,实在是无用,还不如先帮车辙喂拳吧。 恢复至神桥境界,甩去一壶酒水给车辙,刘清轻声道:“先喝酒疗伤,然后再来挨打。” 一旁的韦漾都觉得肉疼了,方才刘掌柜落拳,就跟新媳妇儿一样……粘人。 都知道清风拂柳,韦漾觉得,刘掌柜这拳法,果真如其名,细柳缠风。 龙丘桃溪走去苏冬身旁,笑着说道:“你是不是特别想拜他为师?” 小丫头撇了撇嘴,“才不要呢。” 龙丘桃溪哑然失笑,忽然想起那家伙的某个说法儿。 “拳法剑术并无高低之分,得看是谁在用。” 刘清其实早就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九座山峰,对应名字,要留下九式拳法的各自修炼法门。如同寸锦峰与跌架峰,就要留这二式。日后的清漓山,但凡有人想要练拳,想要集齐拳谱,就得问拳过九峰。 如今率先开工的是缠风、星秋、寸锦、跌架、开山、靠山,此六峰。剩余的六合、八极、大莽,这三座山峰,刘清另有他用。 车辙灌了一口酒,沉声道:“恢复境界就有点儿不要脸了啊!” 刘清气笑道:“我他娘的压境,你说我看不起你。我以原本境界,你又说我不要脸,你说,要我如何?” 车辙神色尴尬,挠头道:“下手轻一点。” 刘清瞬身过去就是一脚,车辙躺在地上咳嗽不停,嘴里不断骂着,“你大爷!” 某人似乎找到了某种快感,如同当年在雾溪河畔被李乘舟暴打,在清漓山给张木流胖揍。 几步走上去,刘清撇着大嘴笑道:“能行不?不行就算了,破境什么的,可有可无。” 车辙沉声道:“你大爷!” 其实已经嘴角溢血。 苏冬嘴角直抽搐,没忍住回头看向龙丘桃溪,眨眼道:“这……刘师傅下手怎么这么狠?” 龙丘桃溪摇头道:“那你是没见过他挨打。” 接下来两人,几乎就是刘清薅住车辙打。 几拳之后,车辙已经爬不起来了。 刘清神色冷漠起来,沉声问道:“练拳为何?都没了争胜之心,回家种地去吧,与你心爱的姑娘种上十亩地,活的不比现在好多了?” 车辙挣扎着扭过头,满脸尘土,还是一句:“你大爷!” 然后就被一脚踢飞十余丈,如同虾米一般蜷缩起来,口鼻皆有血水溢出。 刘清嗤笑道:“所学什么拳?这不是给游老馆主丢人么?养你三十几年,养了个废物?你还不如吃了那两道分魂呢。” 车辙浑身颤抖,显然被刘清激到了,以脑门儿抵着泥土,硬生生跪起来,猛地大喊一声,颤抖着站起来,只不过身形摇摆。 车辙声若游丝,每次开口都会溢出一口血水。 “所学拳术,自止水武馆而来,叫做弓背拳。” 刘清并未出声,只听得车辙继续说道:“早晚有一天,我要胜你。” 白衣青年点点头,咧嘴一笑,隔空一拳打去,再次将车辙打翻在地。 “我等着。” 一道佝偻身影凭空出现,刘清嘴角抽搐,心说不带这么玩儿的吧? 赶忙开口:“游前辈,车辙醒后便可破境,不用谢。” 游老馆主点头道:“道理我懂,但怎能不谢?清微一拳如何?” 一袭白衣如临大敌,瞬间收回一身符箓,拳意拔高到顶尖,却是没祭出那把本命剑。 游老馆主探手一拳,看似轻描淡写,却一击将刘清打飞数百丈,围墙都被撞出一个大豁口。 “武夫嘛!总是挨打越狠,破境越快。” 一道白色影子拉的极长,刘清返回游馆主面前,背对着众人,咽下一口血水,硬撑着鼓足真气,爽朗笑道:“说的极好。” 老人家嘁了一声,没好气道:“死要面子。” 第一百三十二章 狗改不了吃屎 有一封信由百花阁代寄去往天下渡,叮嘱颜如玉几件事情,还有那座酆都渡口代的修筑情况。 八月初五,白天刘清去了一趟贠雪悠家中,妇人做了一大桌子菜,饭桌上千恩万谢,说恩公一定要走好。 吃完饭后,贠雪悠先行去了酒仙庐。 她不会做生意,更不会算账,好在酒仙庐不卖复杂吃食,寻常下酒菜还是会做的。可天下哪儿有白来的好事?恩公愿意帮着一家子活下来,那是人家发善心,可这不是自个儿就受着的理由。自个儿还有几十年好活,能帮恩公赚一点儿算一点儿吧。 两个孩子埋着头,近两月相处,这位白衣的品性如何,他们也算是有些了解了。 苏贠问了一句压在心底的话:“刘师傅,你是不是觉得我天赋太差,瞧不少我。” 刘清哈哈一笑,轻声道:“最近那午甲不是常来,教你们读书吗?前几日我听到他给你们说那‘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吗?搞懂是什么意思没得?” 苏冬凑过来,说道:“不是说,不一样的东西,在不一样的地方,所得结果就会不同吗?” 刘清按住苏冬脑袋,笑道:“说的对,但是,多半情况,想种橘子,得到淮南不是?在我看来,某些事请,得寻找合适的土壤才行,明白吗?” 苏贠点点头,轻声道:“刘师傅的意思是,我更适合做谢师傅的徒弟?” 刘清点点头,苏冬又说道:“那我呢?” 刘清起身,拍了拍衣袍,笑着说道:“别着急,能不能收你们做徒弟,还要看你们这些年努力与否。好好练拳练剑,待我来时,考校过后再做决断。” 说罢便缓步出门。 两个孩子齐声大喊:“谢谢!” 白衣青年脸上笑意不断,只觉得春风拂来,生意盎然。 并未返回酒仙庐,刘清打算就此北上,花簿晚那家伙他也不想带。 可出城到了那座如今已经荒废的酒棚,一个身穿红衣,腰悬双刀的女子,就等在那里。 刘清不知说些什么,龙丘桃溪咧出个笑脸,轻声道:“小浊天见?” 刘清点点头,“小浊天见。” 说罢便化虹离去。 花簿晚鬼鬼祟祟走出来,怨妇一般,苦着脸说道:“这就想抛开我自己走?果然,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刘清眯起眼睛,淡然道:“你信不信我两脚踹死你?” 花簿晚讪笑道:“这话说的就有些伤人心了!” 刘清便走去酒棚,落座其中,自取一壶酒水,笑盈盈开口:“你瘦篙洲花氏,打得究竟是什么算盘?别跟我说是为了朋友来的,你花簿晚什么人性我还是略微知晓的。” 瘦篙洲到斗寒洲,你花簿晚真就觉得我傻? 花簿晚笑了笑,缓缓落座,轻声道:“清漓山主、半神、天下渡四处衙门口的魁首,还有未来的封神之人。由不得花家不来攀关系。” 顿了顿,花簿晚笑着说:“只不过所求不多,只需你们那条赚钱路,带上花家即可。作为投名状,我们已经在准备搞一搞天羽宗了。” 刘清笑道:“消息知道的挺快啊?” 花簿晚正色道:“我花家少主,正式做你清漓山供奉如何?” 一袭白衣灌了一口酒,淡然道:“我不要。” 不等花簿晚开口,一整剑光掠过,某人已然北上。 说话留一半,生意便谈不成。 花簿晚苦笑不停,心说又得无功而返了。算了,还是先去一趟清漓山吧。 …… 一月前,长安城里有个被逐出族谱的曾经的贵人,被人带着走出,往成州去。只不过一月时间,走了还不足三百里。 尚未走出京兆府地界儿,这位曾经的成王殿下,已然数次想要自尽。 护送之人,是韩济源与朝云,还有一个分神境界的中年人,秦国供奉。 这位供奉姓朱名胜,算是秦国的二等供奉,原来领了这么个活计,以为是好事儿呢!结果瞧见同行者是韩济源,朱胜就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胜神洲年轻一代第一人,不过几十岁而已,已经是神游境界了?这他娘的找谁说理去?更扯的是,他到现在过了几家,才晓得这个成王大人是个什么货色。 先前路过三处地方,看似是偶然碰到,可他朱胜又不傻。 刚出长安,在京西不足八十里,一处小山村里,一行人走到一户人家,想要讨碗水喝,但却被盛情款待。 那次出门之后到无人处,赵桥面容狰狞,指着韩济源鼻子大骂,说你算个什么狗东西?刘清他又算个什么狗东西?这些贱民又算什么狗东西? 结果无人搭理他,朱胜明明看到,半夜三更,露宿林中,那位曾经的成王殿下以头撞树,恶狠狠说道:“凭什么可以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一帮穷鬼而已,哪儿来的闲心管闲事啊!” 那会儿,朱胜才觉得,这赵桥,还是有些人性的。 也有些惊恐于清漓山手段狠毒。 杀人分尸,千刀万剐,最解恨。可跟这让人心中愧疚,自责一生相比,好像差了点儿。 离开第三户人家时,赵桥面无表情,跪在那家门前,磕了三个响头,磕破了额头。 可谁也不觉得他可怜。 这天夜里,赵桥独自在一旁,韩济源、朝云、朱胜,三人则是围着一堆火。 韩济源抬头看着天空,嘟囔道:“朝云啊!咱回青唐呗?咱们山主甩手掌柜当惯了,留着不是累的慌嘛?” 朝云只是淡然开口:“要回你回,别烦我。” 韩济源吃瘪,扭头看向朱胜,笑问道:“朱前辈,你觉得咱们这位成王殿下,是真在改?” 朱胜笑了笑,轻声道:“人嘛!知错能改,善……” 顿了顿,朱胜还是打算说真心话。 “狗改不了吃屎,再说了,难道转而向善,过去罪行就能一笔勾销?” 韩济源哈哈一笑,轻声道:“好一个狗改不了吃屎。” …… 扶舟县,道府衙门正在加紧筹建,来了不少大官儿,不少外乡人。修士也不在少数,因为一条雾江通航之后,本就是一条较于江河水,更加平稳安全的水道。且胜神洲百花总阁迁至那座梨茶镇,且清漓山还在筹建一处中型渡口,来踩点儿探风的修士,自然不少。 这段时间,扶舟县酒仙庐生意极好。那些个过江龙,找事儿的,也多的是。可先是一位朝天府首座入住刘家老宅,后来又有两位检点,看见找事儿的就一顿揍。还有那位道府大人,也来过几次。 如今秦国道治,每道都有征兵权力,一道长官算是军政独揽了。其下,有一位主管军事的节度使,一位分揽政务,却有监察之职的观察使。 京畿四道,道府人选都是对赵氏极忠之人。当然秦国也有魄力分权,很简单,随便一尊傀儡机甲过去,你掌兵百万又如何? 有个一身儒衫的中年人,带着一位长相甜美的杏眼少女,缓步走进酒仙庐。 落座之后,有个孩子走来,询问道:“两位喝些什么酒?” 季农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叫客儿?” 张见秋点了点头,笑道:“大名叫张见秋,大家伙儿都叫我客儿的。” 季农点了点头,问道:“想去书院读书吗?” 张见秋笑道:“想是想的,可去或者不去,得问过东家才行呢。” 季农笑了笑,站起身来,说道:“那我就去梨茶镇喝酒了。” 张见秋还没反应过来,季农带着白语已经走出门了。 出门后,白语询问道:“咋个回事儿?你好像挺看好这个孩子啊?” 季农笑道:“你知道才高八斗是从哪儿来的吗?” 白语挠挠头,心说这肯定知道啊?可这与那孩子有什么关系? 季农不再言语,领着白语去往刘家老宅。 一进门,杜亭声躺在藤椅上,挣扎着起身作揖。 季农瞪眼道:“读书人不会打架?你丢不丢人?还是苏先生的弟子?咋不跟刘清学学?” …… 栖霞洲南部,江水中游,浔州林氏,有个背着长剑的绝美女子,再次独身离去,北上去往一座渡口。 林眸三姐妹有些羞愧,当初还觉得刘公子居心不良呢,结果呢?漓姑娘一站到自个儿身边,说是皓月当空,掩去星辰颜色也不为过。 况且,这次漓姑娘还救了林氏呢。 林眸已经恢复神智,此刻笑着说道:“林竹,有没有觉得,漓姑娘跟刘公子,如同一对儿璧人儿?” 林竹撇了撇嘴,笑道:“当然了!只不过我现在更好奇,那个卖刘公子假酒,把刘公子丢在海上的家伙,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漓潇御剑北上,到了一处渡口才缓缓落下,径直走向一座渡船。 有个瞧着年纪不小的管事,连忙走过来,一脸笑意,“这位姑娘,我这是去往青鸾洲的渡船,明天才开船。” 漓潇冷声道:“听说这位管事当年曾在海上大难不死,被一位年轻剑仙救了一船人是吗?” 这管事颇为自得,笑着说:“小事儿尔!那是我命大。” 漓潇眯眼看去,“那你可知道,因为你,他错过了什么?” 话音刚落,数道剑光如雨直落,眨眼时间便将渡船斩成一堆碎渣。 第一百三十三章 敢为天下当 好像天下王朝,都很喜欢将国都建立在大水之畔。如那秦国,长安是倚着一条渭水。瘦篙洲的殊乌国,京城也在江水一旁。 莒罗国不大,倒是位置不错,京城就在斗寒洲大河之畔。 一位身穿白衣,游侠儿模样的年轻人,从南边儿入城,进门之时,还被盘问了一番。无非就是背后长剑有无去衙门口儿备案,来京城作甚? 年轻人之回答说,游历天下,路过而已,尚未报备。 两个守门兵卒便给刘清指路,让其去往京兆府衙门,先行报备。 刘清觉得颇有意思,于是笑着问道:“听说莒罗国要有新皇登基,不知这报备法子是早已有之,还是刚开始实施?” 其中一个守门兵卒皱起眉头,喝道:“是你能问的吗?” 另一个则言语平缓,“这位侠士,报备一事,打从立国就有,也不知道多少年了。旁的事儿,还是少问,须知好些事情,祸从口出。” 刘清抱起拳头,笑着说道:“多谢老哥提醒,我即刻前去报备。” 说完便朝着京兆府衙门去,倒也没骗那兵卒,是真打算前去报备。 入乡随俗,就是按当地规矩办事嘛!理所应当的规矩,便理所应当的遵守。 走去京兆府衙门,刘清也不晓得从哪儿报备,便朝着守门衙役抱拳,笑问道:“两位班头儿,进城时说我这随身佩剑要报备,烦劳指个路,去哪儿报备。” 一人未动,另一人扭了扭脖子,从背后掏出一本册子,又从一旁取笔,然后淡然道:“与我说就行了,何方人氏,来京城做什么?” 刘清笑道:“不是莒罗人氏,姓刘名清,游历天下,路过此处,进来寻些美酒佳肴。” 那守门衙役便提笔写道:“外国人,刘清,一柄黑把儿青锈长剑。” 这一句外国人,刘清怎么听怎么别扭。 离开衙门口,刘清兜兜转转去了一处小巷,巷子不深,却是酒香四溢。 刘清走去那处门前,抬手叩门,不多一会儿便有个年轻女子将门拉开一条缝隙,透过门缝,见是个男的,赶忙关上门,小声问道:“你是谁?想干嘛?” 刘清微微一笑,轻声道:“进城就闻见酒香,寻着味儿来的。不知姑娘可否卖二两酒于我?” 门内女子轻声道:“你还是走吧,我家酒水是专供良酝署,官酒,不能私售。” 这就有点儿欺负人了,这都什么年头儿了?分个官窑私窑就行了,咋还真要分个官酒私酒? 不行,回头得与那曹曲说道说道,这样怎么行。 皇帝二大爷,剃度之前,本名曹曲。后来法号是唤作静虚的。只不过……皇帝二大爷的名号过于响亮,以至于极少有人知道这位静虚大师。 莒罗国曹氏,族祖来自胜神洲,枭雄之后,到了斗寒洲,隐忍数代之后便重立国祚了。 如今这佛国,估计不好弄。 可刘清才不管你那么多呢!烂摊子你曹曲不收拾,让谁收拾?可别说是我刘清宰了那小皇帝,是他不安分罢了。 少女隔着门传来声音,“你还不走?再不走待会良酝署的差人来了,你就走不掉了。” 刘清一脸震惊,诧异道:“良酝署,还管抓人的?” 此类衙门,职位都是肥缺儿。如同那织造府、督陶官、督盐官,以及良酝署,都是富的流油的衙门,生怕惹事儿,谁会吃饱了撑的,去招揽兵卒? 少女都要急哭了,“哎呀!你快走嘛!待会儿来人了,我真救不了你的。” 刘清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算了,我还是去皇宫找皇帝二大爷喝吧。” 说罢便瞬身离开,少女拉开门,左右看了看,心说这家伙跑的还真快。 “哼!去皇宫喝酒,吹你的牛吧!” 一道白色身影凭空现身皇城内苑,当即有个元婴境界的供奉瞬身跟来,面色凝重。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我找静虚大师。” 那中年供奉沉声道:“陛下可是你所杀?” 刘清笑道:“还顺便赠他个炼虚呢。” 和尚缓步走来,无奈道:“行了,让他来吧。” 这位静虚大师,不过一月时间,瞧着苍老了十几岁,也不晓得怎么劳累的。 没理会那元婴供奉,刘清跟着静虚,走去了一处小院儿,农家样式,瞧着像是刚刚建好的。 落座之后,刘清率先开口:“你们这私酒官酒的毛病可得改改了,怎的想喝个酒,还得当官儿才能喝?” 其实当官儿都不一定喝的到,得是皇亲国戚才行,寻常官员,哪怕当朝一品,至多就是偶尔皇帝赐下几坛子。 如同官窑,官酒若是私卖,那是杀头重罪。 静虚叹气道:“你小子就坑我吧,明知道我不是当皇帝的料。” 刘清咧了咧嘴,笑道:“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 见静虚点头,刘清便说道:“你个出家人,政务一事,其实交由中书省,设立个首席相国就行了,此后,一国名为君主执掌,实则,政务是交由首相处理的。但是,兵权得在自个儿手中。可以效仿那十六卫。军府、地方州县长官、十六卫和行军大元帅互相制约,没有人能够单独控制军队。这样一来,虽然天下府兵驻地分散,却仍然是皇帝能够直接控制的中央军队。你要知道,政事是民生之本,军事,是立国之本。相国之职,起码得三个,左右相,首相。就如同那内阁首辅、次辅一般,只不过相比之下,相国权力更大,所有政事都可以交给他们处理。但是,也是最根本的,君权,依旧得是最大。” 顿了顿,刘清说道:“那曹越,是不是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日后你是不是还打算还政于他?你可以告诉那个孩子,他爹是我斩杀,想要报仇,他有两条路。第一,成为我惹不起的大修士,这点会很难。第二,若是在他治下,国富民安,我自会用自个儿的法子补偿他。” 杀那皇帝曹越,刘清不后悔,哪怕晓得他有个幼子,还是得杀。所以那孩子日后若要前来报仇,刘清会接着。 只不过,明明自己没错,人欲害我,先手极多,我斩他,是理所当然。可前不久晓得了曹越还有个孩子,刘清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若是再来一次,还是会杀。该过意不去的,还是过意不去。 如此矛盾。 静虚递来一壶酒,摇头道:“我亲侄子,我都不心疼,你假惺惺个锤子!” “你的意思,是放权文官,但他们管不着军队是么?如此,是不是跟如今秦国所行那道府治差不多了。” 刘清点了点头。 赵戮时日无多,估计封神之日,便是他或命陨或禅让之日。 诸道下辖州、郡、县,日后极可能家家户户男丁及冠,必要入伍。无论你是读书人还是杀猪匠,都要在军中待上两三个年头儿。如此一来,一旦有战事,那就是全民皆兵。 此外,刘清猜测,每处道府,都会邀请就近山头儿的高阶修士担任供奉,为的就是以后制约山水神灵,也算是制约刘清。就那扶舟县的道府衙门,极可能就有着一位登楼境界的供奉,用以压制清漓山、雾江水神,还有未来的大渺山神。 四扶县的四座小岳,绝对会是赵氏最信任的人担任的。 一国皇帝有废黜神灵的权力,却无斩杀权力。而刘清作为封神之人,天然压胜天下神灵,这就是秦国国皇室最忌惮的。 日后可不光秦国,十三洲之地,皆要封神。 刘清笑着说道:“如此,大师做个甩手皇帝就行了。” 静虚苦笑道:“你可想的太简单了,你就不问问,一国之君,难不成就一个儿子?我那三弟,就只生了一个曹越?河水上游,靠近西北渡口的地方,有个宗门,名叫司魁宗。旧斗寒洲沉没之前,司魁宗就在,虽说先去被灭了道统,可千年前,还是那块儿地方,有人破入登楼,便重立司魁宗了。莒罗国比不得秦国,我们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我那位二侄子,如今就在司魁宗修行。” 刘清点点头,笑道:“司魁宗我会去的,与我有些渊源。而且,当时曹越的两个侍卫,不就是司魁宗修士嘛?” 羁縻国,布衣和尚想给自个儿看点儿什么,那咱们就比一比,到底是你的羁縻佛国与莒罗佛国,谁家百姓会过的好一些。 刘清缓缓起身,顺走了半桌子酒,笑着说道:“记得啊!把那官酒私酒之分罢了。” 和尚看着年轻人潇洒离去,无奈摇头,心说自个儿要是个修士多好,把这小子按地上,皮都要扒掉一层,也太嚣张了。 临近八月十五,明月愈圆,白衣剑客独身北上,终于出了莒罗国。 已经过了斗寒洲河水,天寒地冻,风雪染白千里河山。 在莒罗国空耗两个多月,啥也没捞着。如今金木火土四种属性的宝物,与那雷属性宝物,是刘清最需要的。 年轻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无事,这不一年未到,还有九年时间呢。” 北去再无官道,只不过是常有马帮行走,硬生生踏出来的泥泞小道罢了。 路过一处大山,刘清以那开山式,练拳登山,行走极慢。 走到半山腰时,只觉得困意来袭,不多一会儿便眼神迷离,迈不开步子了。 独行天下,是有些累的。 干脆就靠在石壁上,抓一把雪,胡乱在脸上搓揉。 睡眼朦胧之际,一道声音从一侧传来。 “十文钱又不是十万钱,留着不花作甚?” 刘清猛地转头,嘴唇颤抖,愣是说不出来话了。 一个身穿布衣,满头华发的老人缓步走来,拍了拍刘清身上雪花,轻声道:“现在知道当年我气什么了吧?我气的不是你把尤仲的腿打断了,而是气你,敢做不敢当。” 刘清颤声道:“爷爷,我知错了。” 老人满脸笑意,轻声道:“狗怂孙子,现在好了,敢为天下做,敢为天下当,老汉我很高兴。”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为众人抱薪者 年轻人搀扶老者,走去一旁石壁下,取出个小木扎让其坐下,然后苦笑着说道:“想做什么都做不到,谈什么敢为天下当。” 老者一生,不抽烟,只偶尔喝几口酒,刘清便拿出来一壶槐冬酒递过去,笑着说:“爷爷,这是咱们自家酒水,槐冬酒。” 刘老爷子接过酒水抿了一口,没理会刘清的扯开话头儿,绕回去说道:“我曾经听过一句话,不知出处,觉得甚是有理。” 刘清笑问道:“爷爷请说。” 老人家以手封住壶口,生怕酒味儿散了似的。 当年的扶舟县刘家,是一等一的大户人家,自然不缺酒喝,可这刘老爷子,就是喜欢买些便宜酒水,里边儿泡的东西千奇百怪,刘清没少偷喝。 有那蟾蜍蝎子,偶尔还拿一粒蛇胆丢进去。刘清曾问过,里边儿那个跟大了好几倍的菊花似的东西是啥?刘老爷子只说,那是天上雪莲,人间并无。 当时的刘清,自然觉得爷爷是在吹牛皮。可现在回想,可能真不是人间物。 老者笑着说了那他并不知出处的言语:“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风雪。” 这话刘清真没有听说过,这些年游历路上,其实书没少看,却也没听见这句极其不错的句子。 刘清笑着说:“我也没听过,不过说的极好,能说出这话的,不是俗人。不知为何,我觉得与那‘厚德载物’,‘得道多助’,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刘老爷子笑而不语。 提笔篆书者,纸上笔墨,写的是自个儿于这人世间的看法,而每个翻书人,看到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故而真正的先生,要教学生的,可能不是一味地去理解作者心中所想,而是学着自个儿在那文字中,看出别样风情。 塞好酒壶,老者这才开口:“要去寻你爹娘?” 刘清一时不知怎么作答,爷爷不喜欢娘亲,他自个儿又不是不知道。 结果就被老人甩起酒壶,照着脑瓜儿哐啷一声。 “我不喜欢你娘,认不认你娘做儿媳妇,那是我的事,跟你有啥关系?儿子寻爹娘,天经地义。” 刘清无奈叹气,嘟囔道:“您这动不动就打人的毛病,可是一点儿没变。” 话说完,刘清欲言又止。 刘老爷子只是瞅了一眼,便晓得他心中在想什么了,于是笑着说道:“我啊,死是真的死了,活是真的活着。” 刘清不解道:“您就别绕我了。” 老人家笑了笑,轻声道:“算了,等你到了那个高度,就能明白了。” 刘清只得作罢,这老头儿的脾气,只要他不愿意说,你就掰不开他的嘴。 于是问道:“不去见见我爹?” 谁知老人瞪眼过来,“世上只有儿子找老子,哪儿有老子找儿子的道理?” 一阵狂风吹过,激起大片雪花。 刘老爷子抬头看向天空,吹胡子瞪眼,“催什么催?说几句就走了。” 转过头时,又变作和煦笑容。 “清儿,如今也算是走了江湖了,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也看遍了悲欢离合,有何感想呢?” 刘清轻声道:“乱,他人乱,我也乱。可……乱中,似乎又有序,如同山涧杂草,东倒西歪,却皆是向阳而生。” 老人哈哈一笑,颇感欣慰,笑着说道:“那是因为,杂草活路,之于土壤水分,之于日光。如今这广袤天下可视作沃土,而修行长生,可视作水。但却如同不见日光的杂草,真个就是东倒西歪。那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为众人抱薪的,有的是,要于黑暗之中,寻那一点光明的,却是极少。” 刘清接茬儿说道:“所以,人间得有一位寻路者,浪荡江湖中,看那波澜开阖,寻那丝丝亮光。” 老人满脸笑意,猛地起身,似乎在说:“我的孙子,不赖。” 拍了拍刘清肩膀,刘老爷子笑道:“知道了就好,我得走了。嘱咐你几件事,第一,槐冬可不是为你挡灾的,她是咱们家的闺女,你妹妹,所以要护好她。第二,江湖险恶,修士之间,自然只多不少。可即便如此,咱们要记着,不能因为有些人后来坑害自个儿,就忘了人家之前的护佑。第三,遇事可思量可不思量,你的身上所含神族血脉,甚至要比那所谓天庭的主子更要纯净。可这不是什么好事儿,我家的孩子,可不能走着走着成了神。而且,一旦你声名鹊起之时,若没赶上天地开门还好,若是赶上了,你要如何自处?有个道理你要清楚,例如咱们是扶舟县人,若是对外,几个小镇都会说自个儿是扶舟县人,可对内呢?梨茶镇也好,旁的镇子也罢,会分的很清楚。往大了说,胜神洲人,牛贺洲人,是不是也是一样?可这前提是,得是人。一旦大战起,难不成还会有个咱们是三界中人的说法儿?” 刘清一愣,老者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多想想,但是要做的更多。” 挥了挥手,身形逐渐虚幻起来。 “狗怂孙子,我走了。” 老人于一阵麦香之中,缓缓消失。 云海之上,有个同样老迈的读书人,一脸无奈,轻声问道:“你就饶了我吧!” 刘老爷子的声音传来:“你就忍忍吧!我不能去看孙女儿,去看看孙子媳妇儿,顺便见一见亲家就行了,不让你难做。” 读书人破口大骂:“你个老东西没完了是吧?” 下方刘清自然听不到这番言语,只是重拾精神,练拳登山罢了。 越往北边儿越冷,刘清依旧是一身白色长衫,背着长剑,腰间挂着酒葫芦。 八月十五这天,刘清走到一处小城,按舆图标注来看,是那温奴城的番属小城。以至于进城之后,没少见那一身白衣的女子。 此去温奴足足三万里,这块儿飞地,也真够远的。 仲秋佳节,不少读书人汇聚城里,什么灯谜诗会,数不胜数。 刘清还是先去一处酒馆,看看本地酒水,有什么别样名字,有什么别样滋味。 答应过柴黄,自然要留意所到之处的酒水。 小城唤做芦丁,酒水就叫做芦丁酒,不算太贵,一枚贝化三壶,刘清直接买了十枚贝化的。 如今身上钱财不多,带的泉儿也就十几枚,得想法子赚钱才是。 那花灯诗会之处,有不少摆摊儿的,只不过得交十枚贝化的“摊位费。” 现在还早,灯会夜里才开始,刘清先花了十枚贝化,租下一处位置,然后寻了一处客栈,只要了一间略带隔音阵法的屋子,便用去了八十枚贝化。 摊儿还没摆成,就先花了一枚布币,之后要是赚不来几枚泉儿,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早年间坑花簿晚的一枚乾坤玉,里头东西塞的满满当当。掌心那块儿乾坤玉,还是栾溪所赠,还有当年在冶卢国“杀人越货”弄的一枚乾坤玉,里头家当也不少。 去温奴城的路上,北上万里之处,有个叫做镜花谷的地方,听说这是当年大战,由打天上斩落的一处仙府,里边儿别有洞天,盛产一种可用于类似于光幕的镜花石,用那玩意儿,可以打造一种叫做镜花台的宝物,隔着千万里都可以瞧见对方的那种。 虽说是盛产,但镜花谷里危机重重,一不小心就会触碰那些远古禁制。故而寻宝者极多,有人陡然而富,可葬身于那处的修士,也极多。多是没有根基的散修,去那处搏一搏。 镜花石品秩分作三种,故而镜花台也分作三种。 若两人皆是手持镜花台,最次一等,十万里内,可实时见着对方,就跟在身边儿聊天儿似的。第二等的,一洲之内皆可。头等镜花台,也是最贵的,几乎都是近千枚泉儿起步的那种,天下十三洲,除非你在海上,否则都快以随时随地与对方联系。 只不过……有些太过耗费灵气,所以得砸钱才行。 今日摆摊儿之用,刘清拿出来十张符箓,分别画了斩妖除魔、镇鬼、镇宅、还有几张负重符,最后以品秩最低等的符纸,画了一张清微符。 若是有人喜欢,各凭眼里。真要是有人瞎猫碰上死耗子,那是他的福缘。 如今的刘清,也会学着当年的李乘舟,匡庐的那位仙人,反哺人世间,赠些机缘出去。 其次,刘清拿出两块儿品秩最高的桃花石,略微打磨,做成两块儿可以合并的模样,底款分别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有些俗气,可喜庆啊! 然后在三块儿乾坤玉中挑挑捡捡,取出来当年那个能助精魅修行的镯子,还有一块儿五色石,一柄品秩不低的压裙刀。 这些东西,都是游历路上收揽的。 夜幕降临,刘清背好青白,提着个包袱皮儿,去了花十枚贝化租的地方。 摆好东西之后,取出个小马扎,瞧着二郎腿,等着有缘人。哦不,是财神爷。 尚未等到圆月高挂,这灯市已经不少人闲逛。一对儿年轻情侣缓步走来,男的瞧着二十啷当岁,黄庭境界,实际上也有近四十岁了。女的年龄小一些,却已经是凝神修士。 两人一眼就瞧中那桃花石印章,不过一看就是没走过江湖的,居然直愣愣指着桃花石印章,询问道:“多少钱?” 刘清笑盈盈答道:“单买一方,两枚泉儿,若是两枚齐买,三枚泉儿。” 那女子瞪大眼珠子,“掉钱眼儿里了?你怎么不去抢!” (标题这句是昨天刷视频看到的,查了一下,确实不知出处,觉得很好,就引用一下。)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何谓真人,我即真人 刘清点起烟锅,吞云吐雾一口,然后撇着大嘴说道:“听过瘦篙洲的云烟飞瀑嘛?这石头可是在里头那条桃花溪中,挑选的最好的桃花石。桃花溪,相传是那红喜神投下一根红绳所化,里头的桃花石,那可是等同于红线的。再说了,不看看这字是谁刻的?听说过天下渡嘛?进城之时有位老者,专门篆刻功过牌,这落款,可是那位春官所篆。才收你三枚泉儿一对儿都嫌贵,看来你们是不想做那神仙道侣啊!” 只是觉得好玩儿,试探一下而已。 结果那男子,好像当了真。 “这位前辈,你能不能给我留着,我回去取钱去。” 一旁的女子瞪大眼珠子,大骂道:“李木头,你疯了心了?你一年才几个供奉钱,三枚泉儿怕是要用你十年供奉钱吧?为这两块儿破石头,你要拿三枚泉儿?留着给我买衣裳不好嘛?不许,我不答应。” 刘清觉得愈发有趣,煽风点火道:“非也非也,为了能跟心爱之人长相厮守,钱算个屁。” 那位姑娘瞪眼道:“那也得有才行啊!你个奸商,不许再开口。” 刘清撇撇嘴,那我就不说话了呗。 只不过,那个年轻男子,可不这么想。猛地挣脱女子手掌,向着一旁狂奔而去,边跑边说:“你等着我。” 飞剑无名化虚跟去,而刘清,一双耳朵备受眼前女子叨扰。 “我告诉你,我喜欢他,根本用不着什么劳什子红线桃花石。我要是不喜欢他的话,你把那月老召来都没用!” 刘清饶有兴趣,笑问道:“按理说,你真要这么喜欢,他也不会多此一举才对。我觉得啊,那个年轻人之所以愿意掏出家底儿来买这对印章,无非是觉得,他不一定抓的住吧?” 男女情爱之事,互相信任那是最根本的,可要做到互相信任,不容易的。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事儿,可不只是战场上有,情场上也不少见。 女子有些颓然,干脆蹲在小摊儿一旁,嘟囔道:“这些年净是他养我了,自个儿死活破不了黄庭境界,我却给他硬生生堆到了凝神。我就是想要出去自个儿挣钱自个儿修炼,他却觉得我不够在乎他,想要逃离他。可是,我明明也很喜欢他的。” 只说天赋,两人算是不错了。三十出头儿的年龄,一个黄庭,一个初入凝神,虽然底子差了些,可也称得上小天才了。要知道龙丘桃溪他们,进小浊天时,也都三十上下了,也才是凝神境界,只不过……同境界,不同底子。 李姓年轻人,一路狂奔,去了一处典当铺子,自然是修士所开。 他站在门口,思量再三,从袖口取出来一块儿玉佩,紧紧抿着嘴唇,犹豫不决。 回过神来,刘清笑问道:“那你觉得,你有那决心,不与他在一起,还能喜欢他吗?” 女子沉声道:“当然能,必须能!” 刘清递去印章,笑道:“两枚布币总掏的出来吧?这印章,卖你两枚布币,你可以南下莒罗国怀休县,去一个叫做酒仙庐的地方,没有供奉钱,但是可以包你修行无虞,只不过你得照看两个孩子,帮着给那座酒铺当护卫。” 女子瞪眼道:“狗贼!打的什么坏心思。” 刘清气笑道:“爱要不要爱去不去,你那小郎君,好像准备典当个玉牌,那玉牌似乎对他很重要。” 女子神色一变,当即掏出来两枚布币,拿过印章之后,沉声道:“你说真的?为什么要帮我?” 刘清笑道:“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女子点点头,猛地起身狂奔而去,大喊道:“我叫权媱,你最好跟你那边儿打好招呼。” 忽地停下步子,扭过头,郑重抱拳。 “谢谢前辈。” 刘清点了点头,看着那自称权媱的女子狂奔而去,不知为何就满脸笑意,自言自语的重复那句:“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两枚布币,刘清拿在手里掂量一通,咧嘴一笑,心说还不错。 石头是白捡的,字是自个儿刻的,这等于暴利啊!这不就已经回本儿了? 此后小半个时辰,人群熙熙攘攘,愣是没人扭头儿瞧瞧自个儿这摊子。 正无奈时,有个熟人走来。 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独自走来,先是一施礼,然后才笑着说道:“在此等候刘公子多时了。” 刘清抿了一口酒,笑道:“止幽姑娘可有瞧上的东西?” 如这种墙头草,不宰上几刀,天理难容。 哪知道这精明无比的温奴城女修,笑着说道:“这些东西我是不缺,倒是刘公子若是缺钱,开口就是。” 刘清撇撇嘴,“有事儿说事儿,别耽误我做生意。” 止幽笑了笑,拣起一张镇鬼符,笑问道:“那这符箓多少钱?” 刘清随口道:“三枚泉儿。” 止幽气笑道:“刘公子这小摊儿,是不是什么物件儿都卖三枚泉儿。” 刘清指了指那张清微符,摇头道:“不是,这张卖三十枚泉儿。” 哪晓得这钱多烧着的,直接取出三十枚泉儿递给刘清,轻声道:“那这符箓我买了。” 刘清眯眼看了看手中三十枚泉儿,沉甸甸的。扭头看向止幽时,眯起眼睛,笑容玩味。 “下的什么咒?” “刘公子好眼力啊!” “找死?” “辣手摧花,可不像是刘公子作风。” 结果下一刻,止幽只觉得天旋地转,等看清周遭时,已经身在一片白茫茫,四处寂静,全无生机。不远处还盘膝坐着一位如同死尸闷坐的中年人,正是先前酒仙庐那位中年大修。 可以说这个中年人是当时蒲圪洞碰到的诡道人,可不全是。若真是那诡道人,此刻刘清已然有了一身雷法。 止幽左右环顾,皱眉道:“刘公子,有话好好说,不至于一言不合就开打吧?” 话音刚落,剑气如同长风起,直冲止幽。 这位止幽姑娘大惊失色,忙喊道:“止幽见识到了,刘公子快收手。” 下一刻,止幽重回灯市小摊儿,转头看了看四周,刘清吐出的烟雾,刚刚散开。 止幽有些脊背发凉,不光是因为方才这一手,而是那位中年人,明明是被刘清将魂魄拘押在方才那个白茫茫天地中。 那可是一位合道修士啊! 刘清摊开手掌,一股子磅礴水意将三十枚泉儿冲刷而过,却是没冲散那咒印。 这才是个咒术一般的,若是温奴城里那些个厉害人物,自个儿岂不是随随便便就着了道了? 狗日的咒师。 暗自吸了一口气,刘清淡然道:“你出钱买我这符箓,三十枚泉儿,是比较贵,可你划得来。” 我这清微符,光是师傅学来就有过万年了,还不值三十枚泉儿。 就是……符纸差了些。 刘清以心声询问道:“司魁宗与你温奴城,是什么关系?” 止幽皱起眉头,不太想回答,可眼中明明一柄飞剑闪过,不得不答复。 “司魁宗的传承道统,就是阴阳五行的卦术,所以就只是卦师与咒师的关系。” 刘清闭上双眼,头一次运转那大衍术。自从在木秋山学来炼丹及推衍之术,其实刘清就自个儿炼过丹药,推衍之术,一次没用。 张木流说过,这大衍之术,能不用就不用,要用,也别对人用。且只能算从前,不能算以后。 可刚刚运转起来,刘清只觉得神魂被吸扯去天幕,有个黑衣妇人扭头头看来,笑道:“小子,这玩意儿,你最好以后别再用,若不是我拦你,你可就着了道儿了。” 一阵心惊之后,刘清心神回身,没来得及多想,就是觉得,方才那位前辈,怎么跟师傅长得那么像啊? 刘清深吸一口气,摊开手,淡然道:“把咒印去掉,我拿着这符箓,回去问问你家祖师爷,看是不是值这点儿钱?” 他娘的,要是按道门辈分,估计你们都得叫老子一声小祖。 止幽施法去除咒术,面色复杂,轻声说道:“止幽这就退去。” 这竹竿儿敲的,这不就挣了三十枚泉儿?我刘某人天生适合经商啊! 结果一直到了戌末亥初,竟是没人再来瞧一瞧。 刘清干脆收起摊子,去往灯市,瞧一瞧看一看。 事实上,多得是正月十五猜灯谜,八月十五,刘清倒是头一次见。 走去灯市,那挂着谜面儿的摊子极多,唯独有一处,围着的人最多。 刘清不喜欢看热闹,却是被那四个灯谜吸引,所以过去瞧了瞧。 挂灯谜者,是个中年修士,境界并不高。 由左往右,三个灯谜。 第一个是那水中无鱼,很好猜,一个清字罢了。 第二谜,两个字,“登陆”。 比较难猜,刘清却皱起眉头。 登陆,不就是离开水,那不就是个漓字? 刘清眯眼看向那中年人,那人只是笑了笑,轻声道:“请看最后一个。” 第三个,是那“来人正是蓬莱客。” 一个山字。 可那中年人笑着说道:“真就猜谜了?” 谜底连起来,是清漓山。 刘清眯眼道:“等我良久?怎么越过门户进来的?” 中年人笑道:“与那尤仲差不多,停留不了多久,只问你一个问题罢了。” 刘清静待发问,那人轻声道:“人间书中有云,‘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而我想问你,何谓真人?” 这话出自那本道门先贤书中的《大宗师》,刘清也有读过。 猛地转头看了看,发现周遭光阴停顿,好像都在等自己作答。 见刘清并未作答,中年人便继续说道:“怎么不想的浅一些?” 刘清沉声道:“就是真人?” 真正的人。 中年人点点头,笑道:“孺子可教也,但你有没有想过,人间人,是真的人吗?还是那无喜无悲无欲无求的古神,才是真人?” 中年人大笑一声:“你的天门,想不开其中枝节,便叩不开。” 刘清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我即真人。” 中年人满脸笑意,点了点头,周遭恢复如常,而某人神桥未至,天门已开。 第一百三十六章 愿天下再无杜亭声 等回过神神来,眼前中年人已经不是方才那位了。 中年人一脸笑意,轻声道:“公子可猜到那最后一个谜底?” 刘清微微一怔,摇头笑道:“不曾猜到,谜底太深。” 在中年人的惋惜声中,白衣青年缓步离去,准备回去客栈,毕竟花了八十枚贝化,不住白不住。 就在路过方才摆摊儿之处时,方才那对儿情侣正在路边儿等着。 刘清笑道:“怎么?不放心?” 权媱气呼呼道:“我心大,他不放心。” 正苦于一人喝酒,只辣喉咙而口中无味呢,这不就来了? 拍了拍那黄庭境界的年轻人肩膀,刘清笑着说道:“姓李?能喝酒不?” 结果这个叫做李恢的年轻人,几句就被忽悠去了那处客栈。 李恢来自芦丁城不远处的一个修士家族,其实就是连大一点儿的修士门派都够不上,家主也才是个初入元婴境界的小门小户而已。可这李恢,却是那修士家族,家主的养子。 干儿子本就资质不错,又拐来一个资质更好的干儿媳妇,那位李家主,估计睡觉都要乐开花儿了。 据李恢说,那对夫妇一生无后,百岁时才捡到李恢,一直是拿亲儿子对待的。可是,一座修士家族,青黄不接,就他一个元婴修士,除了那位家主夫人之外,权媱就是境界最高的。又没什么钱财来源,以至于实在是养不起两个天赋不错的孩子。 穷文富武,炼气士其实更烧钱,白花花的银子洒出去,半点儿翻不起浪花儿的。 酒桌上,不用劝酒,李恢拿起酒壶就狂饮一口。 “你为什么愿意帮媱儿?一看你就是个大修士,难不成想老牛吃嫩草?” 刘清心说坏了,这小子酒量不行啊! 然后权媱一把攥住李恢耳朵,沉声道:“你瞎说九道什么呢?我就这么让你不相信吗?” 刘清赶忙解救,丢去十枚贝化,轻声道:“烦劳去帮我买几壶芦丁酒。” 这女子倒也不是傻子,又瞪了一眼李恢,拿起贝化就走了。 等权媱走远之后,刘清笑道:“不是我说,你的权姑娘,我真看不上,你瞎想什么呢?” 本来想撇清关系,谁知道这小子是真的愣头青啊!瞪眼怒喝道:“媱儿在我心里,就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你凭什么看不上?” 刘清无奈,灌了一口酒,笑着说道:“之所以不放心,除了不相信,其实还有不自信吧?说来说去还是个穷字对不对?若是养的起,她也不会想着自个儿出去挣钱了吧?” 李恢埋下头,灌酒不停。 事实上,刘清他懂个屁,可说着说着,自个儿都觉得有道理。 继续说道:“怎么说呢,我觉得啊,她想出去挣钱,不也是减轻你的负担?” 李恢倔犟道:“我宁愿自个儿累一些。” 这下子刘清也不晓得怎么说了,只得笑问道:“要不然你也跟着一起去?” 李恢冷哼一声,“想得美,她也不会去的。” 气的某人直骂娘,“你他娘的!老子是胜神洲人,再说我一天天忙着游山玩水,哪儿有空去居心不良?” 结果李恢说道:“解释就是掩饰。” 刘清无奈,灌了一口酒,想了半天,轻声道:“举个例子,两个人原本是相向而行,本来是极好的。可你偏偏要越过那条中线,逼的权媱没法儿朝你,还要辛苦伫立原地不退,这不是瞎白费功夫嘛?我的建议,你可以听也可以不听,我只是想成全一对儿恋人而已,就你们这样的,想做我家山头儿供奉,差的远哦!起码要分神境界,我才抬眼看看。想我家山头儿,那……” 然后就发现,李恢趴在桌子上,鼾声如雷。 权媱缓步走来,轻轻摸了摸李恢头发,轻声道:“他就是太轴了,其实我也不好。有时候心中急躁,话是拦路虎,本来就是想气气他,可一说出口,就有些伤人了。前辈你说的对,我是在苦苦在原地支撑,可我没试着往他走,如果近一些,会好很多吧?” 刘清哈哈一笑,收起刚买的芦丁酒,缓步往二楼走去。 一道传音入耳,“谢谢前辈。” 某人嘴角咧起,轻声道:“小子鸡贼。” 互相刻意说一些不经意的真心话,其实极其暖心。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上楼之后,刘清左思右想,干脆御剑去往那李家,径直去了那位家主住处,微微跺脚,先让其知道,自个儿有几斤几两。又说了些真心话,说信不信由他。 在千恩万谢中,一袭白衣再次北上。 想必过不了多久,一对情侣会携手南下吧? 也不是刘清钱多了烧着,只不过想着,以善意待人间,多少会为世道添上几分正气吧? …… 一处深山之中,老木郁葱,飞雪连天。 有个白衣青年盘膝一棵大松下方,一柄古朴长剑斜靠树上。 人似尸坐,剑如长眠。 将一粒心神芥子沉入人身山河,梨山之上,那座黄庭前方,神桥尚未直通天门,而天门,已然大开。 刘清站立于断桥自上,抬头看着那道天门。 刘清自然知道,只要不追求什么极境,将神桥修筑至天门处,一旦踏入,便是另一番天地,是真正的武道所在,所谓出神入化,说的就是踏天门而入吧。 可他还是硬生生压住心底那份冲动。 要破境,就要踏入武道极致,无法压制之时,自然而然的破境便好。 上次将那六合八荒的武道气运尽数吸扯而来,这次又怎么能放过? 登上天门之前,他必须先踏入金丹境界。 心神退出人身山河,刘清心念一动,一柄晶莹剔透的长剑便悬浮眼前。 此前三把本命剑雏形,在江城斩杀那豢龙人时,因为借了张木流七成修为,作为代价,跌境与碎剑,刘清选择了后者。茶山之中,那眼神泉之上的剑,就是眼前这把混沌气息浓厚的飞剑,是那剑神以最后一缕神意填充其中而化为实剑的。 而剑气长河上空那把剑,最是让人头疼。 当年在那万鞘山中,一座满是残剑的山头儿,几乎每一柄都有那英魂存在。刘清是硬生生与同境界或高自己一境的前辈英魂交战,从山脚下打到山巅去的。那也是自己三把本命剑雏形的来源。 而那山中万千剑道,刘清几乎取来了五成,而这五成之中,梨茶二山的两把剑,才各占一成,剩余八成尽数在剑气长河上方的那柄剑中。以至于想要炼成那柄剑,条件苛刻,以五行之属的天材地宝填充,只不过能让其化实而已。 刘清看着眼前那柄晶莹剔透的飞剑,自言自语道:“晓得你还只是最次一等的本命剑,你那混沌天地当中,还可以衍化万物,哪怕只是初分天地,你的品秩都会跃上一个大台阶儿。可你的主人我,真是有心无力啊!” 也得亏炼气士境界已经到了凝神瓶颈,只待结成剑丹了。若不然,还要分心炼气,那可就由不得刘清他劳心劳力了。 刘清心中微动,满脸诧异。 方才这柄剑,好似听懂了自个儿的话,以一种类似于心念的手段,直接告诉自个儿,“不急,千山万水,我伴你同往。” 青白也有些灵智,可做不到如此有人性的。 刘清开心不已,大声笑道:“好一个千山万水,你我同往。给你起个名字吧,就叫山水如何?” 结果飞剑剑柄当即一弯,如同小女孩遇到自个儿不喜欢的事儿,埋头生闷气。 刘清笑了笑,问道:“那你想叫什么?” 剑柄一歪,如同人歪头似的。 一阵剑鸣之后,刘清心中响起两个字,“剑神。” 刘清心中一惊,莫不是这剑中灵智,是自个儿那小姨所影响? 赶忙摇头,无奈道:“这名字也起得太大了,不行不行。你生在神泉之上,不如就叫神泉?不行,潇潇佩剑叫风泉,你叫神泉,不大好。” 脑子一转,刘清咧嘴一笑,“要不然,叫茶山?” 飞剑扭成一团,似乎在说,你这名字真难听。 刘清无奈道:“那还是等我回头翻翻书吧。” 结果飞剑嗖一声返回人身山河,任凭刘清怎么叫,就是不出来。 好嘛!我的剑,脾气比我还大,我还指挥不动了? …… 九月初三,溪盉偷偷跑去扶舟县,一是瞧瞧那座道府衙门够不够气派,二是去瞧瞧小师叔伤养的怎么样了。当然还有些自个儿的小心思。 溪盉时不时就跑来刘家老宅,说是找状元郎小师叔让他教授学问,实际上,就是偷懒儿来了。 因为出身都凄惨,杜亭声也极其喜欢这个小丫头。 一来二去,两位检点大人,也跟溪盉混熟了。 见那古灵精怪,又生的极其好看的小丫头跑来,李桷一脸宠溺,笑问道:“课业做完了?是不是又跑来偷懒儿?” 溪盉哼了一声,有模有样的弯腰作揖,大喊道:“见过检点大人,好大的官儿啊!可吓死个人咧。” 杨铧缓步走来,笑道:“李大人说的是好话,该做的课业还是要做完的。” 结果小丫头摇头晃脑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杜亭声气色大好,只不过还是没法儿站起,好在筋骨已经长全,不用每日遭受那锥心之痛了。 溪盉快步走过去,扯住杜亭声袖子,笑着说道:“师叔师叔,我给你做面好不好?以后我有空就来做面,直到我能做好吃为之。” 杜亭声摇头笑道:“你够得着灶头吗?” 小丫头双臂抱胸,气呼呼道:“瞧不起谁呢?我都十岁了!” 不等杜亭声说些什么,小丫头就跑去厨房忙活了。 好家伙,跟山匪进村儿似的。 黄芽儿悄悄走过来,轻声道:“可千万别说不好吃啊!咱们这小姑奶奶,可就清儿能管住,你们要是说个不好吃,她能把屋顶子给你掀起来的。” 李桷与杨烨对视一眼,这话他们信。 李桷没忍住问道:“刘先生究竟是收徒弟,还是养闺女啊?” 杜亭声笑道:“你说呢?” 杨铧叹气道:“这丫头这么点儿大就是个美人儿胚子,长大了还不要祸国殃民?这谁敢娶?谁有本事娶?” 首座大人眨了眨眼,心说这不是谁敢不敢的问题,是日后那个有贼心的家伙,会不会被师兄打死的问题。 黄芽儿叮嘱完就走了,自己这个灵台境界的炼气士,虽然不求长生,可也不能给清儿丢人不是?起码他回来之前,自个儿得破境黄庭啊! 黄芽儿走后,杜亭声看了看左右两位检点大人,气笑道:“闲上瘾了?没事儿干了?扶龙扶苏二县的山头儿选好没有?小北岳与小西岳的人选呢?还有小中岳,是否选址骊山?你们二位是非得让我堂堂二品首座去办?” 或许是作为补偿,长安那边儿颁发圣旨,杜亭声升官儿了,成了从二品,是这秦国建国以来,最年轻的二品文官了。 李桷与杨铧对视一眼,齐声道:“啧啧啧!杜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两人其实是不情愿,受了这么大委屈,还是自个儿讨回的公道,凭什么一道圣旨,就能什么事儿也没有。 杜亭声似乎知道两位同僚在想些什么,于是笑着说道:“怎么说呢,他是君,咱们是臣,就得听令。说句大不敬的话,我杜亭声从来不是为了他赵氏,而是为了秦国,为了天下。” 顿了顿,杜亭声接着说道:“我当时极其抗拒为官,考个功名,最早是为了让先生开心罢了。你们也都知道,我杜亭声身世悲惨,最瞧不上为官者。可我师兄告诉我,命运悲惨的孩子,可不止我一个。我一个杜亭声,若是能成长为参天大树,是不是能为许多其他的杜亭声遮风挡雨?那些个杜亭声,不求全部如我这般,十个里面有两三个我这样的,是不是可以让更多身世悲惨的孩子,可以不身世悲惨?我之所以不怨不恨,是有一个极大极大的愿望,用尽一生也要实现。” 李桷与杨铧齐声问道:“什么?” 躺在藤椅上的年轻人,笑着说道:“愿天下再无杜亭声。” 愿天下再无命运悲惨的孩子。 很难,但总得有人去做不是吗? 两位检点大人,各自深吸一口气,以读书人礼节作揖,齐声道:“共勉。” 杜亭声硬撑着直起身子,躺在藤椅上作揖,笑道:“共勉。不过得吃了溪盉的面才能走。” 李桷一脸诧异,痛心疾首,“官大一级压死人啊!你居然还想着让我们饭都不吃就走?” 过了许久,已黄昏。 小丫头沾了一身面粉,脸上还有几处百草霜,可谓是蓬头垢面。 拿一张木盘子端了三碗面出来摆在槐树下的石桌上。 溪盉满脸笑意,咧嘴道:“快来尝尝。” 三人也极其给面子,二人抬着一个,麻溜儿跑过去,各自端起面,也不怕烫,就使劲儿嗦了一口。 溪盉眨了眨眼,焦急询问:“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 杨铧挤出个笑脸,又夹起一大筷子喂到嘴里,含糊不清道:“溪盉……你生来就是做厨子的料啊!” 李桷心中直骂娘,心说姓杨的,你把我的话说了,老子说啥? 只得学着杨铧又吃一大口,昧着良心竖起大拇指。 杜亭声细嚼慢咽,没有骗溪盉,轻声道:“溪盉,面不好吃。” 两位检点大人差点儿呛住,放下碗筷,怒气冲冲道:“老杜,干嘛呢?” 溪盉已经低下头,闷声道:“我就知道不好吃。”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李桷看向杜亭声,不住的使眼色。 这小祖宗要是哭了,你哄的回来? 杜亭声压根儿没搭理他,而是笑着说道:“第一次做,不好吃再正常不过了,好吃才是怪事儿呢。只不过,为什么你要学做面啊?” 溪盉低声道:“今个儿九月初三,是师傅生辰。我就想做一碗香喷喷的面,万一刮起一阵大风,香味飘到他那里了呢?” 杜亭声伸手按住溪盉小脑袋,温柔道:“溪盉有心了,师兄教的真好。” …… 栖霞洲,有一处秘地即将开启。 闹市之中,有个身穿绿色长裙,背着一柄长剑的绝美女子,坐在一处卖麻什的小摊儿旁,双手托腮,抬头看着星星。 傻家伙也不晓得给我传信,等着我找你吗?再怎么样,我也是个女子啊! 有些气不过,漓潇自言自语道:“笨蛋。” 有个老者缓步走来,以秦国本土方言,说了句:“掌柜的,住上一碗麻什子,不要豇豆。” 漓潇一脸惊奇,少见的露出笑容,转头问道:“老先生是胜神洲人?” 老者点了点头,“对啊,秦国成州扶舟县人。怎的?你去过?” 漓潇满脸笑意,点点头,“对啊!我有一个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朋友,他就是扶舟县人,今个儿是他生辰呢。” 老者笑容玩味,打趣道:“是未婚夫?” 漓潇满脸通红,轻声道:“还没有去我家提亲呢。” 老者哈哈一笑,“就快去了。” (一觉睡醒,估计就没时间更了。八月份尽量更万字,要构思一下怎么写。所以这章,就是今天的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镜花谷 “啊?” 一句话给漓潇说糊涂了。 老者哈哈一笑,问道:“为了那小子,要去探险地?值得吗?” 漓潇咧嘴一笑,“哪儿什么值得不值得,我想便去。” 傻小子有傻福气,有个这么好看心肠又好的闺女死心塌地,咱刘家祖坟上都冒青烟了。 漓潇试探道:“您是?” 老者笑道:“刘清没带你去过我坟头儿啊?” 漓潇瞪大眼睛,诧异道:“你是爷爷?” 一句爷爷,叫的老者开怀大笑,连连点头。 刘老爷子从袖口摸出一枚模样十分小巧的罗盘,递给漓潇,笑道:“我这半死不活的身子,没啥好东西,一个仙宝品秩的罗盘,没法儿当攻伐宝物,可紧要时刻,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指向北方。” 对于刘老爷子的出现,漓潇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是因为,她没想到,老爷子会寻到自己。 之所以不意外,是因为刘清早有预料,爷爷还活着呢。 老人家笑道:“接下来我会去一趟赡部洲,不算提亲,认认门儿,见见后辈而已。提亲一事,傻小子见过他的爹娘之后,我那不肖子会亲自登门,礼数一样都不会落下的。” 顿了顿,老人严肃道:“危险吗?” 结果漓潇咧嘴一笑,英气逼人。 “能进去的,境界最高者也才是炼虚而已,只要不被围攻,谁能经得住我几剑砍?若是有人围攻,我破境神游不就好了。” 刘老爷子一时语结。 好嘛!这孙儿媳妇,真厉害。 两人各吃了一碗麻什,并未过多闲谈,刘老爷子不多久就离开了。 进入那处秘地之前,漓潇气呼呼的看向北方,嘟囔道:“再不给我传信,我就去找你。找到你,打死你。” …… 镜花谷入口,在斗寒洲河水上游。顺着一条唤做汐溪的支流小河逆流而上,三十里处是一幽深峡谷。雪色漫天,白茫茫中,唯独一条不多清的小河,格外醒目。 镜花谷是那仙府被斩落后,在漫长岁月之中,与地势相合而构成的奇特洞天,里头纵横五千里,许多势力驻扎其中,却以三大宗门,占据地盘儿最大。 进门处是一棵干枯无叶,却挂着满枝白霜的公孙树。 一袭白衣踏波走去,过河之后伸手按住那颗公孙树,面前当即泛起一阵涟漪,年轻人迈步走入其中。 一愣神儿的功夫,周遭天地已然变换,再无白雪皑皑,转而变得凉风四起,秋意浓浓。 左右环顾,脚下是一条愈往前愈宽的小道。 迈步向前,约么走了一里路,有一座白玉所铸的冲天式牌坊。牌坊前是泥泞小道,牌坊后,是青砖大道。 四根白玉柱子,靠内两根,各有一行字。 右侧四个大字,“镜中之花。” 左侧是那“水中之月。” 年轻人微微一笑,变作一个佝偻老者,收回青白,背着个大包袱皮儿,于一处三叉路口,径直前行,去往那座双耳城。 司魁宗于这镜花谷中,后来居上,割据千里,乃是这洞天之中,三座顶级势力其中之一。 剩余两个,分别是斗寒洲东北角的望柱山。以及天府落下之后,吸扯进来,得了一番机缘之后,走上修行之路的妖魅们。这些妖修所建势力,直接唤做蹉跎国。 也不晓得哪儿蹉跎了。 城门口是两个懒洋洋的护卫,行人进出来往,他们理也不理。 刘清也没打算久留,打算直接过城,去那仙府遗迹采挖镜花石,挣钱紧要。 之所以选这双耳城,是因为直线,最近。 整个镜花谷,舆图看去,如同一只布口袋,三处城池,就在口袋入口。想要进入腹地,还必须得三选一。 从另一城门出城,三五里后,一处卖茶水的茅庐,一伙儿正干瞪眼呢。结果刘清幻化的佝偻老者缓步走来,几人对视一眼,由其中一个贼眉鼠眼的年轻人小跑过来,眨眼道:“老前辈,想挖镜花石是么?途中凶险,咱们一道儿啊!” 刘清只表露武道三境修为,对着那年轻人张了张嘴,手中比划不停。 那年轻人不敢置信道:“哑巴?” 刘清满意点头,又伸手指了指自己耳朵,意思是自个儿哑巴是真的,不聋。 那黑衣年轻人转过头,眼神苦兮兮,传音剩余四人,“武道三境的哑巴,还是算了吧,这不是给自己拖后腿么?” 刘清笑着摇了摇头,迈步往前走去。 结果不远处那剩余四人,有个游侠儿装扮,满脸胡茬儿的青年,开口道:“老大哥,咱们一道儿走吧?寻宝路上,人多也有个照应嘛!” 刘清点点头,张嘴也尽是些啊啊声音,但众人还是看出来,这是答应了。 大髯青年扭头儿对着自己伙伴说道:“这位老大哥不方便开口,又这是个三境武夫,没法子传音,咱们多担待些。” 还有三人,一个少年人,两位女子。 两位女子还罢了,可那少年人却是一脸嫌弃神色,冷哼道:“带个残废,寻个屁的宝。” 刘清只当没听见,反正自个儿这会儿是个老哑巴,你们爱咋说咋说。 可那剩余两男两女,也不说话,瞧着特别迁就少年人。 估计又是哪个大山头儿来下山游历的二世祖了。 跟着这一行人开始往前。 刘清走在最后边儿,那位少年人走在最前方。一身黑衣的年轻人与那大髯青年靠后些,两位女子跟在少年身后,一左一右。 不多久,一位女子祭出飞舟,几人先后登上飞舟。 黑衣男子见刘清半点儿不惊奇,诧异问道:“咋个回事?老大哥没少坐这飞舟?” 刘清又不懂手语,只得拍了拍自个儿胸膛,伸出一个大拇指。 年轻人笑了笑,自然也没懂。 年轻人变戏法儿似的取出两壶酒,笑道:“喝吗?” 刘清点点头,那年轻人也不吝啬,立马递来一壶酒。 可尚未开喝,坐在船头的少年人便皱起眉头,冷喝道:“渌生,我不喜欢闻酒味儿。” 刘清扮作的老人赶忙放下酒壶,转头看向渌生,眼神似乎在询问,咱们能不能喝? 渌生还没有开口,那大髯青年扭头看向少年人,笑着说道:“姜公子,我们是护卫,可不是家仆,拿钱办事儿而已,紧要时候,是要拿命抵命的,喝几口酒还不行。” 眼看那少年人还要发难,一个面容颇好,年轻些的女子赶忙插嘴道:“福生道友,我家少爷年纪小,还是个孩子,别跟他一般见识,你们喝你们的就行了。” 少年皱了皱眉头,转回头去,再不言语。 只是方才一瞬间,刘清分明察觉到了一股子杀意。 就因为一个喝酒与不喝酒,就动了杀心? 可这杀意,却不像是那少年人发出。 吓死个人,老夫赶紧喝口酒压压惊。 拔开壶塞,刚刚抿了一口,刘清眼中一抹冷意一闪而过。 方才那福生传音说了句:“老人家,落地之后,能跑则跑,别想着夺宝了。” 刘清放下酒壶,一脸笑意,分别看向福生渌生,眼神略带疑惑。 福生灌了一口酒,再次传音,言语有些苦涩。 “本来是想等别人,将其拉入伙儿的,可不知哪里出了差错,那人没来,没法子,为了不露馅儿,只好把你扯来了。落地之后,你只管走,我们兄弟护你周全。” 刘清又灌了一口酒,暗中点了点头。 其实刘清心中在想,这兄弟俩莫不是脑子有病?自个儿都说了不晓得哪里出了差错,居然还敢就坡下驴?该不会是憋着把那讨人厌的小子弄死吧? 他现在是个哑巴,喝了几口酒后,干脆盘膝坐下,入定起来。 渌生诧异道:“不会吧,老哥你还是个炼气士?” 此话出口,连同那少年带两位女子,尽皆转头,还以为自个儿看走眼了。 结果老人一脸自得神色,露出来炼气修为,还不住扬着下巴,似乎在问众人,“怎么样?老夫厉害吧?” 结果没人理他,刘清只得尴尬一笑,闭眼开始修炼。 其实是以那飞剑无名化虚而去,在方圆百里窥探。 能带着两个神游境界婢女出来的少年人,是带不起个登楼修士的人吗? 照理说让那柄暂未命名的本命剑和那柄木剑出去最合适,因为那柄本命剑与天地浑然一体,最不怕被人发现。 可……那姑奶奶,刘清指挥不动啊! 渌生是也是神游境界,可那福生,应该隐藏了修为,实际上该是个炼虚境界。 实在是有些傻,不动脑子的吗?你们想下黑手,不看看人家有没有后手? 冷不丁想起与芦丁城那位天外来客的问答,何谓真人。 其实这题,对刘清而言,并不如何难答。 早在当年重回观水书院,那狗日的副山长就派白语“指点”过刘清。 当时是于人于神之分,而那位天外来客,所问是,真人尔? 刘清答复:“我即真人。” 我就是我,真正的人,自然是真人。 猛地想起个山上惹笑段子,是说,有一位龙虎山天师去了个小国度,与那君主说自个儿是天师。本就是想着替那小国除妖,结果那位小国君主一听来人自称天师,怒道:“天,至尊也,岂有师乎?”命那位天师自称真人。 而那位龙虎山天师,摇头道:“不敢妄称真人。” 多半国君,以身为天子为荣,多少还是有些讽刺的。 难怪那位东明公,死活瞧不上萧磐。 约莫过了三个时辰,渌生伸手轻轻拍了拍刘清肩膀,笑道:“老哥,别睡了,快到了。” 不多时,飞舟落地,所到之处是个幽深峡谷。 福生走上去说道:“姜公子,这就是最次等的镜花石产出之地,古怪禁制也是最少。” 那位姜公子冷哼一声:“要采,自然要采最好的,带我来这最低等采石地作甚?” 一旁的年轻些的女子低声道:“少爷,咱们循序渐进如何?” 少年人不情不愿,冷哼一声,“那走吧。” 刘清心中大呼有趣,哦哟哟,装蒜的不止自个儿一个啊!方才说话的那女子,也是改扮容颜的。 福生哈哈一笑,“锁儿姑娘,说的极是,咱们得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爬呀。” 另一个女子转过头,看了一眼刘清后转去看福生,笑道:“那咱们进去?” 渌生焦急道:“怎么还不跑?拉你进去,是探路的晓得吗?” 话音刚落,渌生只见眼前老者猛地挺直了身板儿,迈开步子就往前跑去,拦都拦都拦不住。 渌生心中大急,忙喊道:“干嘛去?” 可那老者已经跑出去几里地。 福生走来按住渌生肩头,挤出个笑脸,大笑道:“这老家伙,是想吃独食儿啊!蔫儿坏,要遭罪喽。” 果不其然,跑出去将将五里地,山谷之中,猛地大风刮起,那老者瞬间便被消磨殆尽,连点儿血水骨灰都没留在人世间。 福生沉声道:“门已经开了,接下来就看看咱们有没有运气,寻到一两块儿镜花石了。” 渌生看向自己兄长,皱眉不停。 福生硬生生推着弟弟往前走,以心声传音:“要是给寿生报了仇,活着回来,我给他立牌位,当咱爹供着。若是咱们死了,黄泉路上再与他谢罪。” 第一百三十八章 救救我 那位锁儿姑娘转回头,一脸笑意,“渌生道友莫非是心疼了?还有这怜悯之心,剃头当和尚多好,为众生谋福祉去。” 渌生皱眉看去,冷声道:“我劝锁儿姑娘好好说话,说人话。” 果然,先前那个盛气凌人的少年,见锁儿开口,下意识侧身,站在其身旁。 福生哈哈一笑,咧嘴道:“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说我们兄弟有那怜悯之心呢,倒是有趣。我们在意的,是物尚未尽其用。” 锁儿笑了笑,转头看向少年,轻声道:“少爷,没事儿,跟两位道友玩笑几句,咱们走吧。” 少年带着两位女子率先走去,渌生拳头攥的极紧。 几人走后,一道灰衣身影凭空出现,看着方才大风骤起之处,皱眉不停。 那人足足在此地待了小半个时辰才离去。 其实方才刘清原本想以那柄木剑将自己圈禁,躲过那泼天杀力的,结果大风掠过自己之时,眉心神眼自行开启,硬生生将那一击尽数吸扯到神眼之中。 刘清甚至感觉,那一击,自个儿是可以化为己用的。 性命攸关之时,由不得那柄本命剑不听话。 刘清分别将三柄飞剑派出,在方圆百里之内仔细查探,确认再无方才那登楼修士的迹象才敢现出真身。 背好青白,收回三柄飞剑,刘清忍不住骂骂咧咧。 “他娘的!拿老头儿的命不当命是吧?” 最气人的,是那福生以心声告慰自个儿的那话。 老子用得着你这样的儿子吗? 变作原本模样的刘清,将逍遥巾绑在左侧大臂上,缓步往里走去。来了一趟,自然要去搏一搏机缘。虽说我刘某人运气不好,可万一呢? 缓步往前走去,深谷幽幽,遮掩的天上日光难以落入谷底。 这处深谷,好似给人一剑劈开而来,最早两边儿崖壁应该极其整齐。 某人眨了眨眼,心说这该不会是师傅落剑斩下的仙府吧。 算了,念在那两个家伙有善心,跟着去偶遇一番吧。 万一先前那个登楼修士发难,一个炼虚,一个神游,加上自个儿这个凝神大修士,应该打得过吧? 前提是那福禄兄弟,得行的正。 主要是那锁儿心思有些恶毒,刘清想去给她长个记性。 镜花石几乎都在山石当中,与那采石博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前者大多最起码都是玉石,只不过有品秩高低之分而已。 而后者,那就是有没有的事儿了。 这处深谷之中,自然都是那最次等的镜花石了。 只不过,即便是最次等的,可传讯十万里,那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啊!毛石售价都是按两称,最次等的镜花石,一两十枚泉儿。最高一等,一两足足五百枚泉儿。 实在是贵的教人伤心,以至于那镜花台,在人世间流通极少。 即便运气很好,那也是要有炼器师才能做出镜花台来。 刘清要求不高,自个儿留一方,清漓山一方,漓潇一方。 其实一直不敢写信给漓潇,是怕影响她修炼罢了。 刘清又怎么知道,此时此刻,漓潇也在一处秘地,周遭凶险,不比刘清少上半点儿。 镜花石者,自然如镜子一般。石心才是那镜花,外边儿却也有镜子光泽。 所以找是很好找的,日月光华洒落时,追光寻去便是。 刘清压根儿就没打算在这儿找寻镜花石,这么些年,不知有多少寻宝人,想在这儿寻找宝物,那是想瞎了心了。 干脆御剑而起,超了渌生他们,往这条深谷末尾处去。 剑光在渌生一会儿头顶掠过之时,为首的少年人皱起眉头,冷声道:“我们这乌龟挪窝儿,别说镜花石了,连根儿毛都找不到。” 锁儿回头一笑,轻声道:“二位道友,若不然我们也加快速度?” 于是由另一位女子背起那位姜公子,几人拔地而起,向前追赶。 可他们不敢竭力前进,故而那剑客已经超出他们很远。 刘清已然向前百余里,瞧见前方石壁几处闪烁,猛地一踩青白,悬空向那石壁一击开山式,大片闪烁石台轰然掉落,一袭白衣这才降落身形。 数十块儿石头,刘清开始在里面挑挑捡捡。 大概率是没有的,可还是那句话,万一呢? 用青白砍石头,刘清怕日后去了牛贺洲,被大师姐打死。用道门或者那柄木剑砍石头?那会被师傅打死。要是用那柄本命剑呢?拉倒吧,那位姑奶奶一样的本命剑,压根儿招呼不出来。 想来想去,还是最早跟着自己的无名,最是听话。 小心翼翼翻了半天,结果这些石头皆无石心。 本想再次御剑而起,往这条深谷尽头去的,结果那位锁儿姑娘率先瞬身而来,看向刘清时,满脸笑意。 “这位道友,这条沟壑的禁制,是我们所破,要寻石头,别处去。” 好嘛!没人能治你了是不? 刘清咧嘴一笑,随口道:“这条山谷,你家的啊?” 福生渌生齐身而来,渌生明显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凑过来,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别吵啊!这么多石头呢,自然是谁挖到是谁的。” 话锋一转,“只不过,这些沟壑当中,被长年累月搜刮,镜花石的确所剩无几了。若不然,这位道友与我们一道儿?” 刘清脸皮抽搐不停,这家伙是真他娘的欠揍啊! 然后轻声道:“不了,我一个小小凝神,也就能在这儿捡漏了。” 方才嘴角抽搐,是因为这家伙说了句:“别答应啊!千万别答应。” 此刻那位少年人,被人背着来到此处。一见刘清背剑,便傲然开口:“嗯,不错,是个剑修呢,来给我当护卫吧。” 刘清冷眼看去,随口一句:“有病吧?” 少年人皱起眉头,一旁的锁儿掩嘴发笑,轻声道:“一枚泉儿?” 刘清当即转换神色,毕恭毕敬,一幅谄媚模样。 “客气了客气了,在下南近川,甘为马前卒。” 说着还手中变出个蒲扇,对着少年直扇风。 “这天气也忒气人,看把我家公子给热的。” 渌生嘴角抽搐,此刻只想说一句,“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枚泉儿就收买了?” 结果刘清一脸笑意,扭头儿过去,轻声道:“两位大哥,小弟初来乍到,多多照看啊!” 说着取出来两壶芦丁酒,一人递去一壶。 “小弟我老家在芦丁城,这是芦丁酒,两位大哥请笑纳。” 转头再去看那位锁儿姑娘时,刘清抽了抽鼻子,“得先给钱。” 锁儿笑盈盈抛来一枚泉儿,笑着说道:“钱我多的是,只不过,用着你的时候,你想跑可就不行了。” 刘清嘁了一声,将泉儿收好,随口道:“说的什么话,咱是那种人吗?拿人钱财就要替人消灾,上刀山下火海,你撂下一句话就好了。” 福生渌生对视一眼,由渌生开口道:“既然又添一员猛将,若不然我们直接去这条沟壑尾部,若是没什么收获,跳去那二等镜花石产地如何?” 刘清摇头似拨浪鼓,那位姜少爷当即皱起眉头,冷声道:“不是说上刀山下火吗?真就变卦如此之快?” 某人微微一笑,挠头道:“公子啊!不是我南近川反悔,实在是那块儿地方太过凶险,咱犯不着为了一枚泉儿豁出命去。要不然,钱我还给你?” 锁儿插嘴道:“如何才去。” 刘清咧嘴一笑,又抽了抽鼻子,下巴画了个弧线,轻声道:“得加钱。” 福生渌生两兄弟直想扶额。 两人真是奇了怪哉,不是说剑修都是那宁折不弯的直肠子,哪怕心中恶念积满了,只要持剑,也是个干脆利落的。 怎的咱们碰到的这位凝神剑仙大老爷,半点儿皮脸不要? 锁儿气笑道:“三枚泉儿?” 白衣剑客当即伸手过去,满脸堆笑,“等啥呢?走着啊!刀山火海算个屁,我辈修士,侠义为先啊!” 福生渌生两兄弟只想骂娘,怎么就能碰见这种奇葩? 几人开始前行,刘清有意无意与那两兄弟走在一起,人家不愿意搭理他,他还是硬往上凑。 就没有刘清打不开的话匣子。 他取出芦丁酒,自顾自喝了一口,猛地转头,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一样,一脸震惊神色,问道:“那个啥,两位大哥,一个叫福生一个叫渌生,所谓福禄寿,不应该有个寿生吗?” 福生皱起眉头,沉声道:“我三弟早亡,南兄弟还是少提,免得我控制不住自己,打死你。” 吓得刘清赶忙拍了拍自个儿胸口,又看了看胳膊腿,然后咧嘴一笑,“还好还好,还活着。” 结果走在最前方的那位姜公子饶有兴趣道:“怎么死的?叫寿生却是最短命的,这不是闹笑话吗?” 渌生破口大骂:“小瘪犊子!你他娘的……” 话没说完便被福生按住肩膀。 果然,那位锁儿姑娘扭头儿看来,满脸笑意,惊讶道:“不是说,人为财死吗?两位居然还是念亲情的?实在是没看出来。” 刘清端起酒壶,喝口酒压压惊。 事儿挑起来了,福禄兄弟报仇心切,可是这会儿刘清却对他们喜欢不起来了。 而前方那三人,一个言语极少,甚至都不知姓名的女子,炼虚境界。一个颇为可怜,只能做那替身的少年人。还有那位锁儿姑娘,真名真猜不出来,可她才是真正姓姜,刘清倒是可以猜到。 原本是打算去往出产第二等镜花石的区域,结果走到这条沟壑末尾,眼前赫然是一片破败宫殿。莫不是挖石头之余,还有旁的机缘? 几人站立那破败倒塌的宫殿不远处,刘清咋舌不已,询问道:“这最次等的区域,就有仙府遗迹了?” 福生轻声道:“传说这镜花谷中万道沟壑,是当年数位剑仙落剑所致。出产最高品秩镜花石的那片区域,才是真正的仙府所在,只不过其中太过凶险,至今都极少有人前去探寻罢了。而偶尔有一两条沟壑,是那些剑仙落剑之时,夹带着破碎仙府的。” 前方锁儿微微一笑,“咱们还是运气好。” 下一刻,锁儿丢来两枚泉儿,指着一处倒塌最严重的地方,笑着说道:“南道友,你带着我家少爷去那儿,瞧着最安全,可千万照看好我家少爷啊!我跟福生渌生两位道友,分别去往左右寻找机缘。” 福生渌生对视一眼,居然没多想,就这么大大咧咧去了左侧。 锁儿邪魅一笑,去了右侧。 刘清心中叹气,心说那福禄兄弟咋就没有这位锁儿姑娘的花花肠子?瞧瞧人家,都晓得试探我了。 没法子,只好与那位少年说道:“少爷,咱们去躲清闲吧?” 少年冷哼一声:“头前带路。” 结果走去那无人处,两道残垣刚刚好遮挡住左右视线。 那位姜少爷转过头,面色冷漠,却是嘴唇微动。 刘清皱起眉头,瞪眼道:“别骂人啊!我挣得是辛苦钱。” 少年人一丝苦笑闪过,再不言语。 其实刘清看出来了,眼前少年人那无声言语,正是三个字。 “救救我。” 第一百三十九章 寻个神灵来处 果然,傀儡替死身而已。 或许那两个糊涂虫自以为算计一场,打杀的也只是个替身。 事实上,到这处地方时,刘清已经放出那柄木剑与道门。 在眼前少年人嘴唇微动之前,周遭并无异处。 可那三个字无声脱口之时,刘清明显察觉到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涌现。 好在自个儿已经亮明剑修身份,境界不高而已。放出两柄飞剑的小动作,估计早就被那人发现了。 到现在也没出来,估计是瞧不上自个儿这凝神境界的大剑仙。 摸了摸左侧大臂,刘清咧出个笑脸。 得亏白衣之下,系着一道逍遥巾呢。 事实上从一开始变换回来真容,刘清就系上了逍遥巾。所以在那以后见到刘清的人,所看到的相貌,其实与刘清本人略有差距。 见那少年转过头再不言语,刘清又取出一壶芦丁酒,笑问道:“少爷,这可是好酒啊!一枚贝化三壶,喝不喝?” 结果那少年人不搭理他。 刘清只得笑着说道:“那少爷你在这歇着,千万别乱动,磕到碰到我担待不起啊!是真个赔不起。” 少年人气笑道:“你掉钱眼儿里了?” 刘清摇摇头,抽了抽鼻子,“我活在钱眼儿里。” 少年人气结,再不言语,任凭那没骨头的家伙,捡破烂儿似的,在那堆倒塌房屋里倒腾来倒腾去。 掀开一堵墙之后,刘清见着半块儿匾额,是以那古隶字撰写,这应该是左半块儿。剩下一个半字,是那“禾阙”。莫不是秋阙?和阙?以左边儿是禾的字,多了去了。 干脆先收起来。 把半块儿牌子收起来的举动,可真是惊呆了少年人。 少年人不敢置信道:“你穷疯了?” 刘清头都没转,嬉笑道:“积少成多嘛!钱就是这么来的。” 少年人真是服了,再不愿看刘清捡破烂,而是抬头看向天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清继续翻腾,在一处石柱子下方见着一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进乾坤玉中,然后没事儿似的继续翻腾。 其实心中乐开花儿了,他娘的!赚大发了。 正想着继续翻腾,结果锁儿与另一位女子瞬身过来。 锁儿对着刘清微微一笑,问道:“可有收获?” 刘清取出半卷竹简,咧嘴问道:“这玩意儿值钱不?卖给你要么?” 锁儿笑了笑,轻声道:“少爷由我们照看吧,你去福生渌生道友那边儿,看能不能捡漏儿。” 刘清点点头,千恩万谢,踩着青白就去了。 锁儿看着那远去潇洒背影,嗤笑道:“御剑倒是潇洒,就是没骨头。” 说完话,冷不丁朝着少年人脸上甩去一巴掌,将其甩飞十几丈。 另一位女子挥手笼罩此处,锁儿眯眼道:“好好当你的少爷不行吗?非要作死?就这个叫南近川的草包,你觉得他能帮你?” 少年人擦了擦嘴角鲜血,苦笑道:“神仙原来就是这样子,无情是么?我招你惹你了,被你平白无故抓来。” 锁儿笑着往少年人嘴里喂进一枚药丸,笑嘻嘻说道:“少爷,好好的,再敢乱来,我就把你的肉削下来,拿青椒炒着给你吃。不瞒你说,我厨艺极好哦。” 一旁女子撤去禁制,少年人由复一脸傲慢冷漠,而锁儿与另外一位女子,跟真的婢女,半点儿差别都没有。 刘清落在左侧大片宫殿外,神色古怪,心说南近川是草包,我可不是。 呀!不知不觉间,南兄声名,已经传遍数洲了,也不晓得有没有人去胜神洲寻仇去? 到时去那蒲黄山,一定要与那位死了一次的南兄,说几句吉祥话。 长命百岁如何? …… 木秋山来了一位老者,初登山时,张木流便瞬身前往,恭恭敬敬作揖,喊了句刘老伯。 刘老爷子扭头儿看向一旁那茫茫大泽,一时间感慨万千。 有个年轻人成为修士之后首次持剑,拿的是巨鹿井。是从他手中所借。 后来一个老者手持巨鹿井,一剑镇荥泽。 刘老爷子看着张木流,感慨道:“第一次见你时,你小子身旁还有一头青色毛驴儿。第二次见你时,我是以石像对着你。实在是没想到,万年多不见,咱们居然成了亲家。” 张木流长大了嘴巴,一愣神,下意识问道:“啥?” 刘老爷子拍了拍张木流肩膀,咧嘴一笑,轻声道:“刘清是我孙子。” 张木流如同吃了死苍蝇一般。 他第三次离乡时,南下路上,在那凤城遇到几个个树下乘凉的老先生,为首的就是这位自称当过宋国校尉的刘老爷子了。 路过长安,与那位二尾子护国真人鱼梦梦打架,还是借来刘老爷子周中巨鹿井才打赢的。 张木流气笑道:“我就借了您两次剑,您就让你孙子拐走我闺女?” 刘老爷子撇嘴道:“第二次借了,可没还。” 两人相视一笑,齐身缓步登山。 刘老爷子笑道:“远古三司的事儿,晓得了吧?” 张木流点点头,“万年光景又不是白在那处地方待着,好些事儿已经弄明白了。竹山掌管礼法,为人间过客立规矩。而我师傅,也就是晴雨一脉,皆是剑修,持剑斩那些不守规矩的。还有一个从未现身,估计已经失传的寻路人一脉,合在一起,就是人世间最古老的三司,甚至比那第一位人皇还要早。” 刘老爷子微微一笑,轻声道:“从未出现?消失?你以为我是谁?” 张木流瞪大眼珠子,“您老人家就是那寻路人?” 老人点头又摇头,轻声道:“曾在江河湖海寻路,如今走不动喽。” 两人步下生风,不多久已经到了秋潭一侧。离秋水早已备好酒水,见着刘老爷子走来,抱拳道:“前辈,万年不见,能再见你真好。” 张木流无奈道:“刘老伯,是刘清那小子的爷爷,亲的。” 离秋水诧异道:“那当年菏泽那石像,成了您的儿媳妇儿?” 老人家撇嘴道:“我没承认过,但她确实是清儿的娘亲。” 张木流古怪一笑,轻声道:“我夫人,也算是古神了,您老人家不会不认亲家吧?” 刘老爷子嘁了一声,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随口道:“玄女传人间术数兵法,连那剑神都于人间数万年,她做了什么?于山河倾倒之际,帮忙往倒了推上一把?在我眼里,她甚至不如分别镇守雷泽与大野泽的莫氏父子。” 猛地想起张木流当年拿那个莫氏中兴之主当做亲妹妹一般,老人赶忙又喝了一口酒,轻声道:“是我失言,给你赔罪了。” 张木流苦笑道:“过去之事,重提也是无奈。” 刘老爷子便端起酒碗,“那就敬往昔一口长叹,敬故人一杯水酒。” 离秋水却没想那么多,直愣愣问道:“前辈该不会是来提亲的吧?” 刘老爷子摇头道:“当然不是,提亲自然是我儿子带着他媳妇儿了。” 顿了顿,老人微笑道:“我啊!即将远行,来见见故人罢了。顺便说一声,我那孙儿很不错的,可别棒打鸳鸯啊!” 张木流问道:“去往何方?” 老人轻声道:“寻个神灵来处。” …… 龙丘桃溪、鱼娇娇,还有硬凑过来的花簿晚。 三人搭乘渡船到了胜神洲,一路不做停歇,直直来了扶舟县。 鱼娇娇跟花簿晚都是头一次来,只想看看刘清的山头儿,所以径直去了清漓山。 而龙丘桃溪,某人在胜神洲时,她尝尝心中想着胜神洲。即便那人不在胜神洲,她也时常挂念。 青鸾洲一别之后,无数个日日夜夜,除了修行能压住自个儿念头,就只有溪盉能让她开心些了。 十月份的扶舟县,也开始冷了。 杜亭声只是个凡夫俗子,早就裹上一身棉衣,反观溪盉,还是一身粉红色长裙,凉飕飕。 小丫头连着一月时间,每天都要偷偷跑来刘家老宅,如山匪进村儿一般,毁害一通厨房,蹭上一脸百草霜,然后端着一碗面条出来。 今个儿还是一样,溪盉弄的灰头土脸的,端着面条儿出来,一双眸子简直要发光。 杜亭声已经昧着良心说了好几次好吃了,现在见着溪盉端来面条,他就犯怵。 无奈道:“溪盉,面条儿先放边上,师叔给你讲解你不懂的书上道理如何?” 小丫头撇着嘴巴,摇头不停,“先吃了再说。” 杜亭声猛地抬头,惊讶道:“龙丘姑娘,你怎么来了?” 溪盉嘟起嘴巴,“骗鬼呢?不是说读书人不打诳语吗?” 杜亭声无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读书人最会骗人了。” 小丫头低下头,嘟囔道:“对的,师傅就最喜欢骗我了。” 有个温柔声音传来:“他怎么骗你了?” 溪盉低声道:“师傅说他很快回来的。” 话说完,溪盉猛地抬头,又猛地转身,急忙放下碗筷飞奔过去,将龙丘桃溪拦腰死死抱住。 龙丘桃溪比划了一下,诧异道:“吃啥了?才大半年没见,咋就长高这么些。” 溪盉还是没有松开手,只是哽咽道:“娘,我想死你了。” 对于溪盉来说,龙丘桃溪也好,漓潇也罢,其实都是娘亲。 第一百四十章 一道城隍 那座跌架峰,如今只留下栾溪与陈岩二人。 栾溪几乎一直在闭关,除了偶尔下山走一趟,就是去查探一番清漓山那座幻阵,以及剑湖那处的阵法。 看似最不常露面的栾溪,其实与紫珠差不多,都是清漓山的宝贝疙瘩。 以如今天下,阵师之罕有,栾溪去哪儿都能吃得开。真不知道绿衣湖那些个脑袋灌了水的,是咋个思量的。 花簿晚与一起去一同来到梨茶镇,随便儿逛了几圈儿,花簿晚直扯嘴角。 这他娘的哪儿是什么镇子?这明明都是城了。 一条雾江两岸,放眼看去,那是满满当当的商铺啊! 也是,一座百花阁胜神洲总阁迁来此处,由不得许多做生意的山上门派来此。 花簿晚老远瞧见那座酒仙庐,哈哈一笑,扭头儿问道:“娇娇妹妹,咱去喝几杯。” 鱼娇娇瞪眼过去,“叫鱼娇娇。” 还喝几杯,你花簿晚那点儿酒量,怕是连韦漾都赶不上,还敢与我喝几杯? 其实鱼娇娇不喜欢喝酒,因为喝不醉,还喝它做什么?无趣罢了。 鱼娇娇走去酒仙庐,见着一身白衣的黄芽儿,咧嘴一笑,小碎步走过去,笑问道:“你是黄芽儿姐姐吗?” 黄芽儿点点头,轻声道:“你是?” 鱼娇娇走过去挎住黄芽儿胳膊,笑着说道:“我叫鱼娇娇,刘清大哥跟漓潇嫂子在天下渡时,救过我的命。这次重返天下渡,就想着先来胜神洲看看刘大哥的山头儿,到了赡部洲之后,再去找漓潇嫂子。” 其实鱼娇娇,要比黄芽儿年纪大的,只不过人家喜欢叫,旁人有什么法子。 拉着黄芽儿走去一旁,鱼娇娇轻声道:“芽儿姐姐,刘大哥说了,我们去的地方,有一个怕黑的小丫头,让我到这儿了,请你帮忙做个小物件儿。” 黄芽儿掩嘴发笑,鱼娇娇疑惑道:“姐姐想什么?” 黄芽儿便摇头说道:“我家清儿,小时候可怕黑了,晚上撒尿都不敢走远的。” 或许是自知失言,如今那小子都是一山之主了,老说他的糗事也不好。 于是收敛笑意,轻声道:“他想让我做个什么?” 黄芽儿针线活儿极好,刘清年幼时确实怕黑,黄芽儿便给刘清穿的衣服里边儿绣上了一轮大日。说来也怪,自那儿以后,但凡穿着绣着太阳的衣裳,刘清就不怕黑了。 鱼娇娇笑道:“刘大哥说,那丫头心里其实想做剑客,麻烦黄芽儿姐姐做个剑穗儿。要颜色亮一些,不怕太花哨。” 花簿晚见两个女子一块儿闲聊,喝酒肯定是没指望了,于是迈步走进去,大喊一声,“给我来上两壶槐冬酒。” 有个少年人很快就端着酒过来了,只不过步履艰难。 花簿晚唉声叹气,捂着额头问道:“别告诉我,你身上也贴着那负重符。” 当年那家伙给自己贴上一张,害的自个儿一个狗吃屎,到现在都记忆深刻呢。 只不过那符箓之重,眼前少年人咋个受得住的? 罗杵诧异道:“你知道这符箓?” 花簿晚无奈不已,何止知道,他甚至觉得,贴上这符箓还半点儿不嫌重的,那都是畜牲啊! 罗杵笑着说:“乔前辈说,我这一张负重符,可能没有山主身上的负重符百之一二的重量。” 花簿晚撇撇嘴,“所以说你家山主,忒不是个人了。” 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走来,被黄椿搀扶着。龙丘桃溪碰巧也刚到门口。 门口的龙丘桃溪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道:“你们这……也太快了吧?” 高柚儿咧嘴一笑,嘿嘿道:“桃溪姐姐,我是想着,刘清哥哥回来之后,立马儿有了个小徒弟的。” 龙丘桃溪打趣道:“可别,万一生个女娃儿,溪盉要吃大醋哦。” 高柚儿撇嘴道:“桃溪姐姐,到时候我要是生个娃儿,不管男女,肯定是溪盉那丫头的小玩伴儿,决计不会的。” 陈岩有模有样背了一柄剑,是前几天找了个铁匠打的。铸造长剑时,陈岩就一个要求,那就是好看。 锋利不锋利的另说,好看就是了。 黄芽儿疑惑道:“你啥时候也练剑了?” 陈岩挠头道:“昨儿个。” 陈岩转头看向龙丘桃溪,轻声道:“龙丘姑娘,能不能带我一道南下?天下渡我老早就想去了,这次跟着你们去玩一玩。” 鱼娇娇插嘴道:“不好玩儿的,我像你这个境界时,差点儿死了,亏的刘大哥跟漓潇嫂子救我。” 陈岩挠着头不说话。 其实他自知失言,用玩儿这个字眼,本就不好。 可他实在是觉得,如今的清漓山,自个儿实在是境界忒低,有些排不上号儿了。再不努力努力,到时候刘清领衔,栾溪跟朝云都去了绿衣湖,自个儿肯定要去的。可若到了那时候,自个儿还是个金丹修士,那不是去拖后腿嘛?总不能人家打得热火朝天,自个儿拿个蒲扇看热闹吧?不像话的。 在场一伙儿人里头,有第一次来的,有来过好几次的。 迦米尔没去刘清划给她的山峰,而是挑了离着中间那座剑湖最近的五座山峰的其中之一,缠风山。那位柴黄大爷,整日苦兮兮蹲在山脚下,一句句叫着冰妹妹,人家迦米尔一次次不理他。 九座山峰,最西边儿是开山,最东头儿是靠山,这是东西两座门户。 虽说边缘还有几座山峰,可这九座山峰,才是清漓山的根本。 作为主山的清漓山,其实是在最外侧,西南角儿。 最北部的那座大渺山,按刘清最早的设想,是要当做北边儿门户的。可如今作为小南岳,只能退而求其次,以大渺山东南方向,离得不远的大莽峰作为北边儿门户了。 日后大莽山的峰主,起码也得是能力压小南岳的修士。 若按最南去看,清漓山是最南部,可这座主山却偏偏在最西南外侧,以至于紫珠的寸锦峰,就成了最南边儿的山峰。好在再往南是一条雾江,雾江南边儿,是如今也算清漓山产业的风泉镇。 围绕着剑湖的五座山峰,分别是东边儿的星秋山,如今尚且无主。西边儿的六合峰,同样无主。而北部那座跌架峰,是栾溪她们三人修行之地。南部的寸锦峰,是紫珠专属了。 寸锦峰左右,其实有两座略微低于寸锦的山峰,也一并给刘清划去寸锦一脉,用做栽培仙苗。 如今钟灵儿兄妹,种地种的不亦乐乎。 当初命名之时,刘清原本想把东西两头儿的山峰命名六合、八极。可想来想去,还是将六合名字用在剑湖右侧,靠山之西。最后一座山峰,在西北方向,刘清便将其起名八极。 八极峰虽然不在中心,在舆图看去,却是与任何两座山峰都可以连成一条直线。 今个儿乔恒不在,打前两天就去了长安,跟工部那边儿要了个地契,转而去追韩济源跟朝云了。 虽说有韩济源跟着,乔恒还是觉得,南边儿那两座山头儿,没这么容易罢手。 蒲黄山还罢了,给山主废了一条命。可绿衣湖,那只是一枚竹叶眉心放,两耳不闻窗外事啊!任凭别人怎么传,她们就是不信。你敢信? 不信的点也很有意思,就是觉得,六年前的一个二境武夫,六年时间就能撑起这么一大片家业? 你说说这,叫人无奈吧? 黄椿把高柚儿送进酒铺,叮嘱黄芽儿照看着些,然后与一帮仙人说道:“哪位方便,把我带去金萍渡?” 清漓山两位管事,在众人心中不分大小的。 一位是搭起神桥的武夫,乔恒。 一位是曾在军中任职,如今担任酒仙庐大管事的黄椿。 乔恒不在,黄椿自然要去那金萍渡口瞧瞧,免得从秦国工部借来的那些仙家工匠捣乱。 当然是陈岩提溜着这位大管事去了金萍渡。 留在此处的,花簿晚硬拉着罗杵坐下,两人一桌。 几位女子坐了一桌。 鱼娇娇格外小心高柚儿,她反正觉得,女子怀胎,是个极其古怪的事儿。 怎的就肚子缓缓变大了?怎么就能凭空多出来个孩子? 还有……孩子再如何小,也那么大啊!咋个出来的嘛? 想着想着就脸色微红,于是连忙起身,离高柚儿远了些,喝了一口酒。 嗯,清漓山的槐冬酒,真不错,一杯上头。 高柚儿摸着肚子,笑道:“七个月了,估计过年前后,他就要忍不住出来看这人间了。我想着给控制一下,让他正月十五出生最好。” 黄芽儿气笑道:“那是你说能控制就能控制的?人家想出来了,给你招呼是打的,可也只是打招呼,可不管你同不同意咧。” 四位女子皆是掩嘴大笑,搞的一旁的花簿晚觉得与这儿格格不入。 灌了一口酒,花簿晚无奈道:“你们清漓山,阴盛阳衰啊!” 就是,男的拢共才几个? 罗杵笑了笑,轻声道:“原本还一个孩子的,前不久给某个书院的先生带走了。” 那读书人霸气至极,说自个儿是山主的师兄,要是他不认,他还是山主的副山长呢。要是再不同意,那就只能把当年那一拳还回去了。 罗杵记得很清楚,那个读书人当时叹气不停,说了一句:“现在是真后悔,记着,打后辈们要趁早。” 另外一桌,龙丘桃溪忽地问道:“杨婆婆如今怎么样了?” 黄芽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年纪大了,吊着一口气呢。我们时常送些补品过去,也就只能让她气色好一些。” 龙丘桃溪也不晓得哪儿来的气,板着脸说道:“是不是溪盉不愿意去看杨婆婆?” 死丫头,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刘清那花花肠子。 不就是觉得,少去几次杨婆婆家,老人家就会挂念自个儿,日子久了,去一次她就会更高兴。 可你死丫头有没有想过,你没去的日子,杨婆婆得多孤独。 黄芽儿摇头道:“别怪溪盉,她做的挺好的。只可惜柳河跟杨生木,毕竟是鬼差之身,阴气过甚,积攒的香火,全用来抵消因果前来看望杨婆婆了。” 门外忽的一阵马蹄声,有个肥嘟嘟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走来,一身肥肉乱晃。 衙役狂奔过来,红着眼睛,颤抖着手臂,将一封信递给黄芽儿。 “大人去了,让我把这封信带来,让你们帮忙转交刘公子。” 黄芽儿微微一怔,轻声道:“袁大人……走了?前不久不还身子硬朗着吗?” 衙役擦了一把眼泪,低声道:“道府大人抛下极多政务给袁大人,说是袁老一生就在扶舟县l了,多少有点儿功劳就能升迁,趁现在还能动弹,能多爬一阶是一阶。” 衙役哽咽道:“结果,连着大半个月,大人累倒在书房,就再也没起来过。” 黄芽儿沉声道:“无事,袁大人会永远在扶舟县。” 生前是因为在扶舟县,所以才是个别样的六品知县。死后,他至少也会是一州城隍,甚至是一道城隍,只比那一国城隍低半品。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他人股掌 三处宫殿,那处倒塌最严重的地方,估计是个类似于杂物间的地方。 瞧瞧,神灵就是阔气,一方镜花台,就这么放在杂物间? 锁儿与另一个没个名姓的女子,去的是较大一些,也较为完整的地方。福生渌生,来的是还算完好的宫殿。 不多大,大约就是个五进宅子大小。 刘清高喊一句福生渌生前辈,嗖一身,一道剑光就到了两人身边。 某人咧嘴笑道:“两位前辈收获如何啊?我方才捡到半块儿匾额,一看就是了不得的那种,若不然三十枚泉儿卖给你们如何?” 说话是真的半点儿不要皮脸,刘清自个儿也在嘀咕,这究竟是本色出演,还是演技足够好呢? 渌生指了指少年人那边,讥笑道:“他们有钱,抢他们去。不过钱眼儿太细,你这身板儿怕是不好钻。” 刘清撇了撇嘴,还没说话,福生便阴阳怪气道:“你这点剑修本事,是不是尽去练着花哨了?剑修本命剑不是有神通嘛?你的飞剑呢?拿来我瞧瞧。” 刘清别扭一笑,苦着脸说道:“强看剑修本命剑,那就如同撕开女子衣裳啊!” 紧接着嬉笑传音,“两位为何让我别答应一起来?你们说,我要是把这话告诉姜少爷,能换几枚泉儿?” 渌生皱起眉头,冷不丁便一巴掌将刘清扇飞,眯眼说道:“你倒要看看你有没有命做这事儿。” 纸糊的神游境界啊!还得刘清自个儿逼出一口血水,翻腾出口,只溢出一丝,又再咽下去。 这次,福生没说任何多余的话。 估计此刻这大髯青年心中,想的是无辜之人偏偏受难,这种烦人虫却活的好好的。 刘清作出一幅惊恐神色,咧起嘴巴,表情哭笑不得。 “逗闷儿罢了,两位别生气啊。” 起身之后,麻溜儿跑去一旁,一边跑一边儿说着:“各凭本事啊!我找到的就是我的。” 渌生抬起胳膊,刘清嗖一声就不见影儿了。 渌生嘴角抽搐,“德性!” 刘清跑去一处无人废墟,挑挑捡捡,没瞧见什么有用的东西,便一边儿找东西,一边儿分神去研究之前那股子风属性杀力被神眼收到哪儿去了。 刘清甚至在想,等自个儿见着娘亲了,看看娘亲能不能把这神眼取掉。虽然这些年神眼在身,能有诸多便利,可这神眼来自小浊天,是陈药公那老梆子的算计也说不好。总的来说就是一句话,宁愿没神眼之后人人都是山巅客,也不能太过于依赖它。 果然,自个儿运气就这么多,捡到那成品镜花台之后,再想捡别的,已经不大可能了。 天黑前后,几人聚到一起。 神仙也好凡人也罢,好像都喜欢夜里生起一对篝火。 福生灌了一口酒,轻声道:“明日咱们启程去往那高一等的区域,大家伙记得,那处地方之凶险,不是这儿能比的。那些个古之禁制,远非我等能抗拒,所以步步都得小心。” 其实这最次等的区域,最早也不是这么容易进来的,是这一区域的镜花石越来越少,所以禁制越来越弱。 锁儿对福生说的话置若罔闻,却是笑咪咪询问道:“二位道友,可有寻到什么有用的物件儿?” 福生笑了笑,轻声道:“哪儿来的那么好的运气?不过还是小有收获。” 说着便取出一柄开了单刃的横刀,笑着说道:“开单刃的直背横刀,应该够的到宝物品秩吧。” 锁儿点点头,轻声道:“此类横刀,有歪把儿跟直把儿之分。直把儿的,样式好看,若是藏在刀鞘之中,与剑无异了。歪脖把儿的刀,一般品秩高一些,不过不太好看。所以此类刀具,多是制式,说不好是那天兵天将的佩刀呢。” 前面言语颇为正经,最后一句,多半是冷嘲热讽了。 刘清暗自点头,看来这位锁儿姑娘,是个看过不少书的。 自古及今,写兵法谋略的书籍数不胜数,可尚未有什么笼统介绍天下兵器的书。 福生笑道:“那就借锁儿姑娘吉言了。” 结果那心思深沉的女子咧嘴问道:“近川弟弟可有什么收获?” 好一个近川弟弟,刘清心说你都如此骚包,我要脸皮作甚? 一抖手,将那半块儿匾额拿出来,某人又抽了抽鼻子,笑道:“低于三十枚泉儿不卖。” 没人接茬儿。 后半夜里,众人围着火堆打坐,其实各自心中都在算计着什么,估计那福禄兄弟,心声传音就没断过。 刘清思量再三,以剑气包裹一句心声,传入那少年人心湖。 “别睁眼,更别出声,想说的话直接想一想我就能知道了。” 少年人心湖中嗯了一声。 刘清便问道:“为何觉得我能救你?万一我那会儿将你那三个字说出来,你必死无疑。” 少年人心声苦笑不停,“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你不像是坏人。再说了,拢共就这么几个人,那两个女的,一个是个唯锁儿马首是瞻的闷葫芦,锁儿就更不用说了。另外两个看我的眼神就不善,除了你,我还能求到谁。” 瞧瞧,连这实际上没有半点儿修为的少年人,都看出来了那两兄弟眼神不善,那俩傻帽儿是把人家锁儿当傻子吗? 刘清继续问道:“怎么就成了她们的少爷了。” 少年人无奈道:“我哪儿晓得去,好端端的,就被她们抓来了,看人家那样儿,压根儿就是顺手而已。” 刘清心中冷笑,好一个顺手。 “我尽力救你,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说完便切断与少年人的心神联系,自个儿开始想事儿。 一座妖国,两座宗门花费大气力打造的城池,会让人白白来捡钱? 世上哪儿有这样的道理,要说他们三家是发善心,刘清打死也不相信的。 要么就是那三家各自有人照看,等人采石之后抢夺过去。 要么,是这镜花谷深处,有他们惹不起的存在。 司魁宗那座双耳城,阴阳双耳,道家宗门,忌讳因果极深,应该不会行此事。 斗寒洲东北那座宗门,早年间因为带头儿抗拒去天下渡值守,给一位女子剑仙挑碎了宗门,直接把登楼之上的修士尽数打得跌境,故而那座城池,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们也不至于如此,万一有个惹不起的,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个儿的脚丫子? 至于那蹉跎国,更不用说了。又不是在牛贺洲,苟活于人族天下,在自个儿的一亩三分地过的极好,为什么要去招惹别人? 故而,只有一个可能,镜花谷深处,有那三家惹不起的存在。 有可能是某个通天修士,更有可能是这仙府曾经的主人所遗留的残念。 黑豆小姨一缕微乎其微的残留神念都有那巨大威能,更别说一座休憩万年的仙府了。 再者说,海归山都能成精,为何这仙府,万年时间就不能成精了? 想到此处,刘清有些心惊胆战。 接下来还是要小心些,保命要紧。 天亮之后,几人再次启程,往前约千里,是那往第二等镜花石产地的缓冲带。许多小山头驻扎在此,在这儿的确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可在这儿,也变数最大。此前就有不少小山头儿的扎根处,被那女人心似的禁制,冷不丁就从这世上抹去了。 落地之后,姜姓少年人一脸冷漠走在前面。 不说旁的,这戏真不错。 锁儿笑问道:“福生道友,听说你家山头儿就在此处?” 福生摇头道:“算不得山头儿,只不过有几间宅子,艰难求生罢了。” 这些个缓冲带,有专门给寻宝人做护卫的小山头儿,福生渌生这种也是。 锁儿笑盈盈问道:“是那二丁铺子?许多年前,我跟着我家少爷来此,也在二丁铺子寻了个叫做松鹤的护卫,只不过那次太过险恶,松鹤道友为了护住我家少爷,倒在了那头等区域。就是不知,同是二丁铺子修士,你们可听过松鹤道友?” 渌生眼神复杂,福生拍了拍其肩头,叹气道:“同门好兄弟,焉能不认识。锁儿姑娘,姜少爷,你们放心吧。松鹤一人都能护你们周全,我们兄弟俩,自然不在话下。” 刘清一直看着福生渌生,心中叹息不停。 自以为藏的好,其实就跟光着没什么区别的。 松鹤延年,不就是个寿字。 刘清插嘴问道:“锁儿姐姐,那位松鹤前辈,怎么死的啊?” 锁儿故作深沉,叹息道:“少爷瞧上了一枚品秩极高的镜花石,可采石之时,忽的有那金甲神将降临,松鹤道友为了救我们,被那些金甲神将乱戟打死,死状极其凄惨。后来我曾想过,若是回头帮松鹤道友收尸,恐怕都难以将尸体拼凑到一块儿去。” 渌生拳头攥的极紧,福生再次拍了拍渌生肩头,笑道:“不如去我二丁铺子休息片刻?” 锁儿看向姜姓少年,毕竟他才是少爷嘛! 少年人只得说道:“好啊,最好给我做上一桌子好菜。” 福生笑道:“那是自然。” 这处缓冲带,各家势力几乎都以门、堂、帮,此类江湖名称命名,叫铺子的,倒是少见。 几人跟着那两兄弟走去二丁铺子,寻了一处包厢,落座不多一会儿,有两个少女便依次端来一大桌子菜。 刘清思量再三,还是传音福生渌生。 “想死就快点儿动手,你们以为人家没带个登楼修士过来?这座二丁铺子,你福生是修为最高的了吧?” 两兄弟心惊不已,渌生传音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尚未作答,锁儿夹起一筷子菜,看了看又放下,随口问道:“你们聊什么呢。” 刘清哈哈一笑,谄媚道:“是近川不好,在与两位大哥谈论,谁会那么好的运气,娶到锁儿姐姐。我甚至怕自个儿喜欢上锁儿姐姐呢。” 两兄弟脸皮抽搐不停,福生笑道:“那倒是,能娶锁儿姑娘的,自然不是一般人。” 少年人冷声插嘴道:“想娶我婢女?” 刘清满脸委屈神色,心中再如何别扭,却还是说道:“少爷,你这话就不对了。喜欢谁这种事,我又管不住自个儿。” 几人哈哈大笑,却是各怀心思。 正此时,走进来一位背着包袱皮儿的老者。 福生渌生也好,锁儿三人也罢,都差点儿惊掉了下巴。 可最震惊的,还是刘清。 渌生快步跑过去,仔细看了看老者,大笑不停,“老哥你居然没死?” 锁儿瞪眼道:“你究竟是谁?” 老者一脸幽怨,摆手不停,蘸着水在桌上写下:“不晓得咋回事,一股子大风把我吹这儿了。” 几人皱眉不停,唯独刘清面色凝重。 因为方才分明是那自己先前随意幻化的老者,传音自个儿。 “自以为能横推寻常神游境界,便能掌控局势于股掌之间?没想到到吧,到头儿了,发现自个儿在他人掌中。”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下一场剑雨 来者,正是刘清先前胡乱变换的老者模样。 玩弄他人于股掌间,而后才知脚下山河,就是他人股掌。 话倒是有道理,可刘清觉得不对。 于是传音道:“玩弄二字,就不太对头了。” 那人答道:“善意的谎言,就不是谎言?” 刘清想了想,不再传音。任由你如何,现在想跑铁定是跑不掉的。 结果那人又问道:“天骄武夫,拳重几两?” 刘清依旧未曾搭理,而是扭头儿去看那锁儿,只见女子眉头紧紧皱着,显然是方才一幕在她算计之外了。 锁儿沉声道:“哪儿来的大风?龙吐息吗?我们明明瞧见你尸骨无存的。你到底是何人?” 老人以手蘸着酒水,写下刘清二字。 按理说锁儿应该刨根问底才对,可这女子猛地咧出笑脸,轻声道:“既然刘老哥没死,那咱们一同吃饭,吃完了一同寻宝。” 哑老头儿点了点头,伸出手掌拍了拍胸脯,又竖起一根大拇指。 本来有些怀疑的福生渌生两兄弟,这下子半点儿不怀疑了。 落座之后,老者指着刘清,嘴里只发出乌鸦叫声。 渌生瞥了一眼刘清,随口道:“一个掉钱眼儿里的家伙。” 刘清立即起身,抱拳道:“晚辈南近川,前辈叫刘清?我倒是认识一个与前辈同名同姓的,不过比前辈年轻的多。” 老者摸了摸胡子,又指向刘清,意思是说,那肯定是我先叫刘清的。 刚刚夹起一筷子菜,渌生已经传音过来,“这老哥不合适?” 刘清一脸诧异,传音回复道:“了不得,渌生前辈长脑子了?” 渌生皱起眉头,刘清微微一笑,传音道:“劝你不要多此一举,在这儿动手,咱们必死无疑。你们俩再怎么猛,拦的住个登楼修士?” “你真是凝神境界而已?” “骗你作甚?四境炼气士,如假包换。” 好嘛!这一屋子人,按刘清猜想,自个儿此刻在于渌生传音,而福生应该于那老头儿传音,老头儿一心二用,肯定还与那少年人以心声交谈。 至于那位锁儿姑娘,除了与身旁女子交谈,估计还在与远处那个登楼修士传音。 猛地想起在观水书院时,女学子极少,估计就是十来个。这些女子分明是五人传音聊天儿,可偏偏有些事,只有四个人知道。 这顿饭吃得,表面上相谈甚欢,当然要除却那个不知来处与身份的老头儿。可实际上,暗潮涌动啊! 到底还要不要去那第二等区域?按现在这情况,去了极可能会丢命的。 此刻那老头儿再次传音,“怕了?” 刘清嘁了一声,心说不怕才怪。我要是有你那年龄,打你不用出第二拳。 结果那老头儿传音笑道:“小祖以为我多大?” 刘清皱起眉头,明明系着逍遥巾,按道理说,不应该给人窥去心声的啊! 是那司魁宗修士?总不至于是那皇帝大爷吧? 老者传音道:“我猜的,司魁宗,卦师尤其多的。只是想告诉你,天下才有武道多久?万年而已,万年之前,在司魁宗山下练拳的一位前辈,可比你有武道天赋多了,小祖这点儿天赋,如今看来极好罢了。” 酒足饭饱之后,锁儿咧嘴一笑,轻声道:“少爷,咱们走着?” 少年人眼神复杂,冷声道:“头前带路。” 无法坚持自个儿心中所想的少年人,只听得有人传音道:“听我的,信自己。” 而刘清,只能拼着最后一剑,看看能不能帮帮这俩傻兄弟,与那个少年人了。 报不报仇的另说,能帮他们活着,怕已经极好了。毕竟这个司魁宗修士,到现在还是不知善恶。 少年人试着心中想出一句话。 “是不是会很难?那为什么不自己逃?救我一命,害你一命,谁的命又不是命?” 刘清笑着传音道:“能做到,为什么不多做点儿?付出点儿代价而已。” 其实渌生刚开始若是没有告诉刘清,让刘清别答应。那刘清真的不一定愿意去花费最后一剑去救他们。 若是这少年人没说什么救我一命害你一命,刘清说不定真不会多管闲事。 第二处地方,虽然没了那开门之说,可一旦进去,就是踏入险境,一招不慎就会着道儿。 据某些闲着没事干的人所做统计,但凡到了第二等区域的,死伤之人,足足占据三成。 一行人进那机缘与险恶并存的地方时,锁儿扭转脑袋,回头看着刘清,笑道:“近川弟弟,上刀山下火海,可不兴说了不做数的。” 刘清抽了抽鼻子,“那是自然。” …… 群山之中,一处小溪旁,有个身穿绿衣,背负长剑的女子,正伸手掬水,水中月便成了手中月。 这处金霞洞天,周回万里之遥,进来了却不下千数修士。 漓潇不光是其中之一罢了。 抛下手中月,绿衣女子御剑而起,往西方而去,金属性的天材地宝,她志在必得。免得以后境界超出某人太多,那傻子又多想。 其实女子才最易多想,且哪儿有不多想的女子呢? 西去数百里,白云之巅,猛地几道箭矢射来,漓潇瞬间落下身形,冷漠看向一处山脊,有几个容貌颇为年轻的家伙,眼神不怀好意,往漓潇看去。 方才射箭之人猛地拍了拍大腿,言语悔意外溢,“幸好没射中,如此佳人,还是个剑修妹妹,要是射到了,那岂不是成了败家子儿?” 射箭之人一旁,是个腰间挎着弯刀的年轻人,这人死死盯着漓潇,眼睛都不眨一下 还有一人直接开口道:“要是与姑娘做那片刻道侣,某虽死无憾呐!” 射箭之人笑道:“一同?” 挎刀汉子点头,“分神剑修而已,一同吧。” 漓潇冷漠看着听着这些人嘴里吐出的犬吠,自言自语道:“这算不算事不过三?” 射箭之人听到漓潇自言自语,哈好一笑,大声道:“的确事不过三,我们不正好三人吗?” 漓潇点点头:“嗯,现在算。” 三个神游修士,能用到风泉?那是浪费! 只见绿衣女子微微挥手,天地猛然变色,数条雷龙在云海翻转咆哮,仿佛下一刻就要天崩地裂。 三人都不用传音,当即齐声道:“与剑仙玩笑而已,我们自己掌嘴。” 话音刚落,数道箭矢已然射来,挎刀汉子举起手中弯刀,砍出数道刀影。另一个并未佩戴兵器的,挥手变出一幅青罗伞,一股子巨大洗力朝着漓潇而去。 而那位女子,自不动如山。 其实漓潇不善防御,在她眼里,出剑便是无解,防御作甚? 箭矢尚未到近前,漓潇微微闭眼,沉声道:“我思三万六千剑,剑剑如雨,剑落山河碎。” 天空中几条雷龙碰撞,一时间花火四溅,下一刻,远处山脊之下,那三人皆是背心发凉,不由分说便各自逃难。 可他们三人用尽了全身力气,几乎耗费完了自身灵气积蓄,想要略微歇脚喘口气时,眼前天地瞬间变换,三人重回山脊之下。 漓潇淡然道:“用他的剑术,下一场剑雨。” 并未痛下杀手,那三人不过气气跌境,成了黄庭修士罢了,且再想破境,除非有大神通者将他们体内剑气抽出来,若不然,他们三人但凡有破境之心,就等同于与漓潇问剑。 好像某人的剑术在漓潇手里,略加修改,品秩便如同矮子踩高跷一样,硬生生被拔高一大截儿。 漓潇微微侧身,伸出双指对着虚空一捻,一柄巴掌大小的飞剑便被其夹在二指之间。 手持已经稀烂的青罗伞的男子,面容僵硬,看向漓潇时再无那俯视神色,而是变成了哀求神色。 漓潇哪儿会理会?双指微微搓动,那自以为隐藏极深的剑修便吐出一大口血水,同时也失去了本命剑。 漓潇终于说出对这三人的第一句话,“你们得觉得庆幸,他不在这儿。若是他在这儿,听到你们吠叫不止,此刻你们就是三坨肉泥了。” 说罢又是一剑,将本就重伤的三人,打得倒飞十余里。 挎刀汉子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你是何人?” 漓潇冷漠道:“想找我报仇?” 本不想说,可御剑出去十余里,一袭绿衣又重新返回,对着那半死不活的三人说道: “我叫漓潇,赡部洲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惊喜 在这处地方,几人需要形影不离。在这里名义上能够来去自由的,也只有那不知真实身份的老头儿了。 剩余的,刘清也好,福禄兄弟也罢,都是收了人家钱财的。 所以刘清有些纳闷儿,傻帽俩兄弟,凭什么看不起我?自个儿也不是拿钱办事儿? 此地不比先前那处地方的沟壑纵横,相对来说还是较为平坦,偶尔有那隆起山包罢了。而那隆起的山包,就是第二等镜花石采摘处。 当然了,能不能挖到,得看运气。 此处险峻与先前那处,几乎是天上地下。除却那冷不丁踩到个什么禁制,最吓人的还是猛然间席卷而来的风沙。镜花谷这么些年时间,被卷进风沙之中的人,境界最高者,可是有那登楼境界的。此处这几个,连同刘清自己或是那不知真实身份的老头儿,对风沙来说,那都是歪瓜裂枣儿。 渌生走上前去,对着那少年开口道:“少爷与锁儿姑娘来过,应当晓得采摘规矩吧?” 少年人冷哼一声,看向锁儿,轻声道:“你来说吧。” 锁儿笑了笑,轻声道:“这二等镜花石采摘地,大多数山包都给人划分到某个势力,要采镜花石,第一关,是要行那‘抢矿’之举是吧?” 福生言道:“正是,只不过,如今我们二丁铺子,也是占了一个矿脉。” 刘清暗骂一句傻帽,这么做不是自绝二丁铺子的活路么?于是开口道:“福生老哥,二丁铺子所占那山包,所含镜花石,占有几何啊?” 福生扭过头看了一眼刘清,冷声道:“近川老弟,我要是知道其中所含几何,还会豁出命去给人当护卫,就挣那点儿泉儿?不瞒大家伙儿,我们那采石地,到现在为止,没有挖出来过一块儿镜花石。” 少年人冷不丁开口:“你们挖不到,那是你们运气不好,我们可不一定。” 锁儿掩嘴一笑,轻声道:“那咱们就走着?” 老者始终没做什么动作,也是,哑巴嘛! 刘清抽了抽鼻子,笑着说:“那咱们赶紧去,还等什么呢?万一那劳什子风沙卷来,咱还挖个屁的镜花石。” 忽的一阵冷风吹过,刘清直骂娘,“不至于吧?” 福生骤起眉头,沉声道:“你这嘴是在哪儿开的光?” 就连那老头儿也意心声对刘清说道:“啧啧啧,你这嘴,言出法随啊?” 刘清气道:“贫你大爷,赶紧跑。” 远处肉眼可及之处,风沙席卷而来,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大批修士争先恐后往这边跑来。 刘清一把抓起那少年人,青白出鞘,疯了似的就开始跑,可还没出去几十里,被云海中一击打得退回原地。 锁儿咧嘴一笑,沉声道:“三枚泉儿买你的命,够了吧?” 还有心思转头看向福禄兄弟,“寿生兄弟死的是真惨,可凭你们两个,又能如何?” 哑巴老头儿目光惊恐,刘清都要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了。 一道灰衣身影凭空落下,看向刘清,嗤笑道:“小小武夫而已,跟谁装蒜呢?” 刘清无奈一笑,拍了拍身旁少年人的肩膀,轻声道:“说不定就死了,敢不敢搏一搏?” 少年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死则死,比给我当挡箭牌好多了。” 刘清点点头,传音道:“其实我才叫刘清。” 说罢便竖起青白,一道泼天剑意并未斩向某人,只是朝天而去,剑意如同大碗扣下。紧接着道门与那飞剑齐出,方圆百丈之内,数人尽是有片刻时间难以移动。 瞬间而已,灰衣人恢复自由,手心火焰蹿动,径直飞向刘清。 “想同归于尽,也得有那实力。” 刘清倒飞向风沙之中,嘴角溢血,轻声一句:“你们可以跑来试试。” 下一刻,两个女子与那灰衣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已经身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刘清看向福禄兄弟,眼神复杂,最后也只是说了句:“带着那小子跑。” 说罢便被风沙卷去,而那心神被扯进本命剑中片刻的锁儿三人,也即将被风沙吞没。 福生渌生对视一眼,抓起那少年人与哑巴老头儿,用尽全身力气开始逃命。 可那哑巴,却硬生生挣脱渌生手掌,开口说了句:“这少年不是你们的仇人,别杀错人。” 说罢便面向风沙走去。 方才那个被风沙卷进去的白衣青年,心中言语,在哑巴心中,震天响。 “我怎么会死?怎么会死的这么早?我不信!” …… 溪水潺潺,风声于山谷之中回荡。两侧岩壁之上,木屋如同给人硬生生镶嵌进去,最令人感到吃惊的,是那两侧山崖,被个左右足足百丈长的木制拱桥相连,如同天上小镇一般。而那木屋小镇的往返道路,只有崖壁那最多只能供一人行走通过的窄道。 有个绿衣女子背着剑,缓缓往上走去。 漓潇大致整理了一下一月多来,自个儿在这金霞洞天的所见所闻。 这金霞洞天,四方有海且长夏物冬,万里土地罢了,却有着六国鼎力,似乎于刘清去过的小浊天差不多。 漓潇先前忍住没斩杀那三人,御剑来到西陲的恨水国,本想直去那藏宝可能性最大的恨水京城,半道上却是被这小镇吸引,故而停留至此。 小镇唤做神桥镇,一座如此搭桥,前面带个神字,也无可厚非。可漓潇在意的是,武夫也有叫做神桥的一境,且刘清此时正是神游境界。 神桥镇悬在半空中,依靠石壁凹陷而建,房舍都是靠着石壁,而门前,只有约么一丈左右可供人行走的栈道。 漓潇走上那栈道,大致左右扫了一眼,结果发现,凡俗人居多,且都是外乡人,只有那铺子像是本地人所开。 对面崖壁,有一座三层木楼,好些个自诩文人的贵公子,不远千里到那处,为的就是讨一口酒喝。 漓潇微微转头,一个弓着身子,手里拄着拐杖的老妪正直愣愣盯着自个儿。 漓潇轻声道:“老人家有事儿?” 老妪欲言又止,漓潇便说道:“老人家有话说就是了。” 老婆婆左右看了看,开口道:“你这丫头,生的太好看了,咱们这儿最近来了好些外乡人,瞧着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你得注意点儿啊!” 漓潇笑了笑,点头道:“谢谢老人家提醒,不过我是个江湖剑客,不怕坏人的。” 老人笑了笑,又使劲儿看了一眼漓潇,这才转头往个铺子走去,那铺子招牌只有三个字,“米油醋”。 漓潇轻声询问:“老婆婆,卖的油是什么油?” 老婆婆笑道:“此地多种胡麻,所以都是胡麻油。” 忍不住拍了拍自个儿脑袋,漓潇微微叹息,心说要是那家伙在,肯定能说出一大堆东西,然后推算这神桥镇到底是什么存在。 米油醋铺子,往前有一颗树,看叶子像是那樱桃树。樱桃树另一侧,铁器敲击声音叮叮作响,是个铁匠铺子。 漓潇抬头看去,那铁匠铺子,招牌名为“不方”。 倒也是奇怪,就叫铁匠铺他不好吗? 还有那顺带卖书的铺子,名为“星货”。 饭铺有许多,可外头瞧去,没有一个正经名字。有那“不知涨”、“如来”、“如去”,最让漓潇觉得无话可说的,是神桥附近一间叫做“举筹”的铺子。 起名如此文雅作甚? 走去对面,依次过了许多铺子,最后才到那三层酒楼。 正想走进去呢,门口小厮便说道:“姑娘可会作诗?” 漓潇摇头。 那小厮又道:“那姑娘可会作词?” 漓潇再次摇头。 结果那小厮再问道:“我知道了,姑娘是会写赋?” 漓潇神色冷漠,微微摇头。 那小厮以拳击掌,一副恍然大悟模样,眯眼笑道:“那我看,姑娘只会作对了是么?” 漓潇微微皱眉,沉声道:“买壶酒而已,哪儿来的这么多事儿?” 小厮哈哈一笑,轻声道:“那姑娘还是绕行吧,我们酒铺不卖酒,只送酒。当然,前提是要酒之人,得文采飞扬。” 此刻二楼有个青年伸出脑袋,醉醺醺道:“我赠诗这位姑娘,换他入场如何?” 结果漓潇扭头儿便走,理也没理二楼那人。 在漓潇心中,如今能让他多看看,甚是死死叮住的人,就一个。 以后也只会是一个。 而且她相信,他也一样。 谁知那男子跑下楼来,东倒西歪,在后面大喊:“姑娘便是我梦中人模样,我赠诗一首,你我同饮几杯如何?” 漓潇身旁是个小酒铺,几个外乡人探头出来,笑容玩味。 傻不拉几的,见着好看的就挪不开脚了?也不瞧瞧人家是什么境界?分神境界,背着剑,那说不定就是剑修。 漓潇依旧是不理会他们,往前走了十余步,猛地顿足。 后方醉汉还以为是自个儿打动了这位背剑女子,于是大喊道:“姑娘美貌,人间不应有。” 漓潇抬手拽出悬挂胸前的风语石,一下子笑意爬满脸庞。 她自言自语道:“不会吧?你怎么会来这儿?还在千里之内?” 只是下一刻,光芒变得微乎其微,如同那将灭油灯似的。 漓潇瞬身而起,一道剑光划破天幕,径直北去。 百里之外有三人凭空出现在云海中,大皱眉头,冷声喝道:“寻宝可以,但是不能惊扰一地生灵,这是来时就说过的。” 可见那背剑女子速度丝毫没减弱,三人对视一眼,施展神通,于云海之上织就一丈雷霆大网。 “若是再敢往前,休怪我们手下不留情。” 结果一道剑光瞬间便到,眨眼间便将雷霆大网斩开数十道口子。 等那三人回过神,漓潇已经离去极远。 其中一人倒吸一口凉气,无奈道:“怎么没人告我们,来了个这么凶的小妮子。你们觉得,那些家伙能不能拦的住她?” 剩余二人对视一眼,苦笑摇头。 一道剑光南下千里,期间撕破数十道阵法,不管是谁阻拦,说了什么话,半点儿都不做停留。 剑光终于下落,在一处山涧之中,看到个身上被血水染的通红的年轻人。 漓潇手臂微微颤抖,快步朝前走去,却被一柄剑飞出阻拦。 漓潇沉声道:“是我!” 那边古朴长剑长鸣一声,这才退去。 绿衣女子几步跑去受伤极重的年轻人身旁,颤抖着手臂往其嘴里喂了一粒药丸。 拿袖子擦干净年轻人脸上血水,漓潇颤声道:“我以为你偷偷跑来,是要给我一道惊喜,你就是这么给我惊喜的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紧紧跟随着而来的金霞洞天的守护者,落地之后看着女子怀里那伤势吓人的青年,一个个都停下脚步,相互对视,眼中都是惊骇。 这明明是被那风土所伤,能活下来,也真是运气够好啊! 有个黑衣中年人瞬身而来,见着这一幕,微微叹气,无奈道:“姑娘,进门时就有前言,规矩得守的。即便是你救人心切,也不可如此惊扰一地生灵啊!在此处天地,神仙修士,从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东西。” 漓潇只是轻声问道:“你要如何?你能如何?” 中年人一时语结,怎的这些个年轻人火气都这么大? 中年人叹气道:“下不为例,再敢如此,别怪我不念情谊了。” 事实上,漓潇压根儿不晓得,她与这金霞洞天的守护者们,有什么情谊。 顿了顿,漓潇还是拗着性子询问道:“前辈姓甚名谁?认识家父?” 中年人气笑道:“问这作甚?不会给你开后门儿的,再敢如此,哪怕我跟你爹真认识,也要不会留情面了。” 说罢转头看了看身旁几人,瞪眼道:“看什么呢?还不回去?” 有个人嘀咕道:“老大,真跟这小丫头的老爹认识?” 中年人扯了扯嘴角,悄咪咪以灵气包裹一粒药丸丢给漓潇,然后轻声道:“同乡罢了。” 倒也不是不愿意说,说了丢人罢了。 难不成与那丫头说,当年你爹嫌我挡道,一巴掌给我拍成了重伤? 同乡却是真的,桐州,樵西县人嘛! 漓潇接过药丸,抱起刘清,沉声道:“青白、风泉,你们自行护道。” 说罢便拔地而起,瞬身去往一处山中,寻来寻去,落在个有三丈方圆的山洞之中。 漓潇捻起方才那人给的药丸子,思量再三,还是喂给刘清。 挥手将刘清身上清理干净,漓潇这才低下头,眼睛红彤彤的,言语都有些嗔怪,“怎么又受伤了嘛?比上次被那合道修士伤的还要重。” 好在青白拼命护主,若不然,他肯定还要受伤严重。 半月时间,漓潇抛下一切事情,整日不眠不休以灵气帮着刘清梳理筋脉。可半个多月了,这家伙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再以灵气疗伤,就有些得不偿失了,漓潇便停下调戏,轻轻依偎在刘清身旁,听着他心跳而已。 一条不知名讳的长河,一艘小舟随波而下,两岸忽而雷霆大作,忽而风沙迭起。 小舟之中,年轻人猛然惊醒,只觉得口渴难耐,想去摸腰间酒葫芦,结果却摸了个空。 他只得缓缓往前爬去,伸手鞠起一捧河水,狂灌下去。 刘清长长舒了一口气,左右各看了一眼,当即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幻境?” 一阵河风吹过,只有一侧岸上,还有那光影流连。 刘清只看到,那处光影之中,既无日月也无星辰,只有一团白茫茫,与自个儿那柄本命剑的神通世界差不多。 看了许久,小舟随波而下足足十余里,那画面之中,终于有了变化。 只瞧见一片虚无之中,猛地聚起一阵涟漪,有个看不起模样,甚至没有实质肉体,只有个人身模样的不知名存在,开始在那片虚无之中游荡。 小舟又下百里,那个存在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聊了,开始竭力嘶吼。 此刻,他手中多了一柄斧子。 只见他不假思索便挥动斧子,霎时间,一条细线将那白茫茫分开,化作清浊二气,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 小舟再下数千里,刘清只觉得过去了数万年。 光幕中那个影子,挥动斧子,斩出一条条沟壑,又以拳头砸出数个深坑。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影子将手中斧头抛下,径直躺在了地上。 此刻,天上有了日月星辰。 眼前光幕消失,刘清猛地回头,刚好瞧见新出来的光幕中,那有了日月星辰的天地,逐渐有了颜色。 天地之间凭空出现一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衫,有了实质躯体,是个男的。只不过次日双目金光大放,哪怕只是光幕而已,还是看得刘清有些窒息感觉。 随后又有数人出现,每出现一人,天地间就多了一种属性。 最早出来的,是一对少女,她们二人各自伸手,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女,手中有了一柄剑。另一个女子,手中什么都没有。 有个蓝衣女子紧跟其后,在那身穿蓝色长裙的女子现身之后,地上开始有了江河湖海,也开始有了人。自那一位周身溢出火焰的汉子现身之后,地上那些与这些神灵想必,大小如同蚂蚁的人族,学会了生火。 此后那风、雷、树木、各类生灵,都一一现世,那时的人世间,五彩斑斓。诸位神灵在那天之极高处,搭建了数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那些个神灵,整日俯瞰人间,万年又万年,人间的宫殿竟是修建的比天上的更加金碧辉煌。 于是那些个俯瞰人间的存在,一个个脸上都溢起笑容。 喜欢穿黑衣的女子神灵,将手中长剑不小心掉落人间,高座那个白衣男子便只当是失手掉落。 有个女子闲来无事,不小心掉落两样东西到了人间,高座那人,依旧满脸笑意。 结果他自个儿,都偷偷摸摸掉了几样东西到了人世间。 其中一样变作了一个遍生小竹的小山,还有一样变作了小岛。 那人眼神颇为惊疑,因为他明明看到,有个人硬生生走遍山南海北,画了一幅图,标注了天下各类奇异,探路而行,于江河湖海之中穿梭而过,那是人世间第一个走远的人。 于是高座那人,偷偷摸摸往人世间弹落某样东西。于是第一位寻路人,成了天底下第一位登高者。 此后海上那座岛,人间那座山,开始修建起一座门户,以最早掉下人间的那柄剑,照着打造了长剑。 慢慢的,那些个本来时常洋溢笑容的神灵,笑容慢慢变少了。 人世间开始有了战火连天,开始有了利欲熏心。 直到某一天,高座那人满脸失望,摇了摇头,昏昏睡去。 持剑的女子收回长剑,人间去了。 有至少一半神灵,跟着那持剑女子落下凡尘,剩余许多人,则是学着人世间繁衍后代,于是旧天廷缓缓衰落,新的天庭冉冉升起。天庭学着人世间有了高低之分,然后人世间那些个登上山巅破空而去的人,个儿个儿都是走的无情道。于是后来的神灵,看向人世间,再无半点儿柔和目光。 刘清猛地想起赡部洲那座天寿山,里头的神像,不就是最早那些神灵么? 可别人都说,神灵无欲无求,没有七情六欲。为何这光幕之中,神灵却个个眼神柔和,看待人世间的眼光,最开始分明是怜爱。 光幕消失,刘清却皱起眉头。 三次大战,连师傅也才赶上一次而已,那前两次大战,究竟是什么? 小舟之上凭空多出一人,一身白衣。刘清皱眉看去,却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整了整心神,刘清开口问道:“您对人世间失望了是么?” 那人笑容和煦,轻声道:“从未失望过。” 刘清疑惑道:“那为何?” 那人转过头,笑道:“神也好,人也罢,所追求的,其实就是个自由。可哪里又有真正的自由?我之昏睡,是给他们自由。他们陨落,是给后辈自由,你们伐天,是想要给人间自由,可你们自由之后,又会让谁不自由呢?” 刘清不知如何作答,那人瞬身而来,笑问道:“人间如何?” 刘清摸了摸腰间,却是没有酒壶,只得咽了一口唾沫压压惊。 那人疑惑道:“酒,好喝吗?” 刘清咧嘴一笑,“以后要是见的着,我请你喝酒。” 那人点点头,又问道:“我的问题呢?” 刘清答道:“人间大美。” 那人哈哈一笑,消失不见。 下一刻,小舟猛地向下沉去,刘清想要瞬身飞起,却怎么也起不来,只得缓缓沉入水中,越来越喘不过气。 山洞之中,漓潇拿着丝帕给刘清擦脸,却没注意到,沾了水的丝帕,已经把刘清的口鼻全部堵住,某人想要喘口气都难。 猛地惊醒,赶忙以手拍打左右,刘清只觉得一阵剧痛。缓过神,睁眼一看,发现漓潇在眼前,他便再次闭眼,自言自语道:“看来梦还没有醒。” 漓潇深吸一口气,大声吼道:“姓刘的,你看我一眼连点儿反应都没有?” 吓了刘清一大跳,赶忙又睁眼,疑惑道:“我没做梦?你怎么来了?” 漓潇冷哼一声,“我不来,你还指望我给你守寡?想得美!” 刘清讪笑一声,看来不是做梦。 只是片刻之后,某人脸色便如同吃了苦瓜一般。 漓潇忙问道:“怎么啦?又暗伤?” 刘清苦兮兮道:“本来就只有个凝神境界,现在好了,跌境到黄庭境界了。” 见漓潇瞪了一眼自个儿,刘清赶忙抬手,不顾疼痛拉住漓潇,一脸谄媚,笑道:“我可想死你了。” 漓潇撇嘴道:“某人连信都不传,想个屁。” 刘清点点头,“嗯,想个屁。” 气的漓潇直想打人,“你等着,看你伤好了,我不打死你。”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怎么回事?这是哪儿?” 漓潇没好气道:“怎么回事问谁呢?这是栖霞洲,金霞洞天。” 某人取出裸花紫珠酒,灌了一口压压惊。 心说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星货可是人间物? 刘清受伤极重,好不容易到的凝神境界,又跌落成黄庭了。且青白与本命剑,还有另外三柄飞剑也不同程度受了损伤,青白损伤最严重,花多少钱去修缮都是小事儿,主要是去了牛贺洲之后,怎么跟大师姐交代? 其实好在本命剑不严重,要是本命剑受损严重,磨剑之举可就不光是花钱的事儿了。 漓潇瞧着这家伙坐在山洞口儿,手里捧着酒壶,一口接着一口,越瞧越来气。 忍不住说道:“人家紫珠都说了,少喝疗伤,多喝重伤。你是不是憋着受伤严重,让我护着你回俱芦洲啊?” 出了金霞洞天,刘清肯定是要返回北地的,斗寒洲就不去了,直接去俱芦洲就好了。 刘清无奈道:“不喝了。” 想起漓潇说的,这处洞天的守护者好像与师傅认识,还是个胜神洲人。怎么感觉到哪儿都有师傅认识的人? 不过转念一想,万年多来,站在高处的也就不多的那几个人,大多都是互相认识的,即便是不认识,那也是听说过对方。 刘清询问道:“那处神桥镇,除了招牌有些不一样,还有什么特别的。” 漓潇便将那古怪酒楼说出来,且拿出几枚当地钱币,也是此地六国通用的。 刘清拿起那刀币,笑道:“这钱币,估计师傅年轻时已经没有了,是那乱世之末,首次大一统前的钱币。在这地方出现,说明这地方,挺过去了数场大战且未曾遭受殃及。那那些诗词歌赋,估计是守护这里的那些人,以另类法子搬运进来的。” 的确,按道理说,只进来人极难出去人的洞天,不应该有那诗仙苏子传说,毕竟这洞天年龄,可能比那二人大得多。 刘清也与漓潇说了近来遭遇,特别是那个不知真实身份的老者。 漓潇笑了笑,轻声道:“我觉得,那个老头儿不一定是坏人,那个少年人,不一定就只是个少年人而已。” 刘清点点头,早有此想。 凡事都先往最坏处想,然后往最好处做,这是如今刘清的处世之道。 某人微微一笑,换上了一身崭新白衣,足登黑色布鞋,收回青白,只腰间悬挂一只酒葫芦。 “潇潇,帮我砍个竹子,要大小趁手的,做拐杖用。” 漓潇抬了抬手,凭空变出来一根青翠竹子。 “剑湖边儿上长的剑竹,算得上最低品秩的宝物,可作剑使。我小时候,就是拿这根儿竹子练剑的。” 刘清点点头,取出一枚飞舟递给漓潇,咧嘴笑道:“我现在无法调动灵气,烦劳潇潇仙子驾驶飞舟,咱们去那神桥镇,我作诗两首,给潇潇仙子换壶酒喝。” 漓潇板着脸,祭起飞舟,故意离地一丈高。 有能耐你跳上来啊?跟我说烦劳?还潇潇仙子,一年不到没见面而已,就会喊人仙子了?看样子外边儿没少喊吧? 刘清叹气道:“此去神桥镇,多远?” 漓潇冷哼道:“千里而已,有能耐走着去。” 某人吃瘪不已。 要是寻常时候,千里路程,那就是一遛弯儿的功夫。可现如今,千里路,那跟蚂蚁上台阶儿一样,处处是天堑啊! 某人板着脸说道:“不去俱芦洲了,我往赡部洲去,找丈母娘告状。” 漓潇气笑道:“你去啊!看我娘亲向着你还是向着我!” 最后看刘清服软了,漓潇这才不情不愿的接他上船。 那姜锁儿跟灰衣中年人,还有那个言语不多的女子,肯定也是被卷入风沙之中,会不会一起到这里?自个儿都没死,他们有极大可能还是活着的。 飞舟速度不快,约么一个多时辰才又到神桥镇。老早就有人在天幕等着,那人见着刘清醒过来,一脸惊讶,心说这小子怎么这么快呢? 刘清走上小舟前面,抬手抱拳,轻声道:“见过前辈,先前给前辈添麻烦了。” 中年人摆摆手,笑道:“别接着添麻烦就行了,别跟小妮子他爹一样给我添麻烦就行了。” 刘清笑问道:“前辈贵姓,回头我再与师傅说说,还有故人在世呢。” 中年人赶忙摆手,“别介,我不认识你师傅,也不是什么故人。对了,寻宝可以,规矩还是要守着的,明白不?” 刘清点点头,两人缓缓落下身形。 到那峡谷之中,刘清抬头看那百丈宽的木制拱桥,咋舌不已。 好家伙,凡间哪儿有这种大桥? 只是瞧见那些台阶儿,刘清便叹气不止,心说真就蚂蚁登楼了,处处天堑。 漓潇伸手抱住刘清胳膊,轻声道:“行了,走吧。” 以灵气托起刘清,让这家伙登台阶时不太累罢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走到那米油醋铺子之前。 那个老婆婆还在此处,却半点儿记不得先前漓潇御剑而起的事儿,只是眨了眨眼睛,疑惑道:“这才半月不见,就有伴儿了?” 漓潇轻声道:“一直有的,他身子不好,一直在养病而已。” 刘清眼神幽怨,以心声说道:“你别乱讲啊!身子好不好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完刘清就后悔了,这是个什么虎狼之词? 果不其然,漓潇扭头看来,冷笑着出声道:“几天不见,刘公子胆气见长啊?” 刘清只得讪笑着说:“一般一般。” 老妪笑着说道:“年轻就是好,看这俩人,姑娘长得美若天仙,人间罕有。这年轻人,长得白净倒是真的,好看?也就那样了。不过,还是挺像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的。” 刘清笑的极其开心,挠头道:“老婆婆家油卖多少钱,有多少我买多少。” 老妪摇了摇头,笑道:“可不是帮着你说话,老婆子我开的是粮油店,形形色色的人,见过无数,所以只是说些真心话罢了。” 其实老妪想说:“老婆子我也曾年轻过,不说美艳动人,比眼前姑娘那是自然比不过,可依旧有那围着我转圈儿的男子。只不过,不知不觉,就成了这副老迈模样。” 刘清哈哈一笑,轻声道:“那就先谢过老婆婆了,只不过,对着炼油法子,我也翻过几本书。草木类炼油,不太容易,老婆婆独自开门,家中就没个后辈帮忙?” 老妪笑道:“年轻人这是骂我是绝户?” 刘清笑道:“岂敢岂敢,只不过先前做了一场梦,梦中有个白衣先生,说他对这人世间,从未失望。” 顿了顿,刘清问道:“老婆婆失望嘛?” 老人笑了笑,不再言语,缓步返回铺子。 漓潇传音道:“这老婆婆不是凡人?” 刘清摇摇头,轻声道:“不知道,就是试探一下罢了。先前昏迷中,做了个看遍万万年的梦。小姨、娘亲,甚至我这一脉的老祖,人世间第一个远行寻路人,人世间第一个登高者。那火神水神,以及四大神女,都在此列。最后,那位第一个有了人身的前辈,问我人间如何,我答了句人间大美,就此醒来了。” 漓潇传音道:“等我回去问问爹爹,他应该知道一些。” 走到那处名为不方的打铁铺子,刘清哑然失笑,转头与漓潇说道:“我们说方,其意相反的,大多会说什么?” 漓潇试探道:“圆?” 刘清点点头,“天为圆地为方,这肯定不是人间客了。” 缓步走进铁匠铺子,有个赤裸上身的大髯汉子正在不断挥舞锤子,瞧模样,所打的,应该是那钉耙。 大概逛了一圈儿,里头各式物件儿都有,就是没有兵器。 刘清走去大髯汉子那边,笑问道:“先生可否帮我打一柄剑?” 那汉子头也未回,随口道:“农具可以,兵器不打,也打不出。” 刘清也不为难人,转头拿起一柄二尺长的单刃直背柴刀,笑问道:“售价多少?金银收吗?” 铁匠拿铁钳子夹起已经颇具模样的钉耙,将其放入炭炉,开始卖力拉风箱。 “三十刀,不讲价,收银子,金子不收,你哪怕给一坨金子,我也没地儿花去。” 刘清便拿出约莫一两的银子递过去,转头看了看墙壁上一根麻绳,便询问道:“我是个剑客,能不能把这麻绳给我,我把柴刀寄在腰间?” 铁匠点点头,“那玩意儿又不值钱,拿走便是,何况你钱给多了,我也找不开。” 刘清拱了拱手,转头出门。 漓潇见这家伙腰间挂着个柴刀出来,止不住嘴角抽搐,无奈道:“你有剑不挂,挂着个柴刀作甚。” 刘清微微一笑,“潇潇,听过天工吗?咱俩的佩剑,也就是大师姐跟二师兄的佩剑,应该就是出自天工之手。” 门内铁匠微微咧嘴,自言自语道:“小子还算有点儿眼色。” 漓潇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刘清便不再言语,带着漓潇继续往前走,走去了那唤做星货的铺子。 某人仗着肚子里那点儿杂学,轻声道:“星货,其实就是杂货铺,言其列货丛杂,如星之繁。不过瞧这铺子,居然多半放的是书籍。” 正准备进门,两道声音传来。 “仙子!你回来了?” “魔女!你休走!” 刘清转回头,先看向那个叫仙子的,眯眼看去,“你喊谁呢?” 那今个儿没喝酒的青年,下意识退后几步。 紧接着看向那伤势也就比自个儿轻的一些的三人。 “没挨够打?” 书铺走出个麻衣老者,双手拢袖,看着那一袭白衣背影,笑道:“哦呦,我以为是个读书人呢,原来我看错了。” 刘清转过头,轻声道:“星货可是人间物?”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可做一碗桥头面 星货铺老掌柜淡然一笑,指着自家铺子,对刘清说道:“三间屋子兜售天下,不过老夫可不认钱。” 刘清卷起袖子,“老先生暂且等等,我去去就来。” 漓潇瞪眼道:“嘛去?不晓得自个儿现在什么情况么?” 刘清点点头,知道是知道,可这事儿不能忍。 他娘的,当我是摆设?敢喊潇潇仙子,我到要看看你这醉鬼,胆子几斤几两重。 云海中,三人盘坐,那个灰衣中年伸手捂住额头,叹气道:“果不其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只觉得,与张木流初次相见,自个儿是护国真人的开门弟子也是关门弟子。人家张木流是个牵着毛驴,一边是赵长生,一边是赵思思的轩王义子。本以为靠着关系那人才能与自己有点儿交集的。结果没过几天,人家身旁的青色毛驴,变成了青焰麒麟,与自个儿师傅在云海中打得是那个天昏地暗。自个儿想上去帮忙,刚刚赶到云海,被人一句别拦路,一巴掌拍成了重伤。 中年人不知不觉叹了一口气,身旁有人问道:“老大?咋个回事?” 中年人便说道:“好些个故人都不在了,有的年轻,有的却发须皆白。我年少时,有个与我极其不对付的家伙,跟他老子一样,打死不当皇帝。游历到那北地,却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被人斩去一条臂膀。可,最后他也没救下那个女子。” 一旁有人问道:“你说的这人是谁?” 中年人撇嘴,“说了你们也不信,我要说那人是天下渡赵长生,你信么?” 一旁那人撇嘴,心说我信你个鬼。 赵长生谁不晓得,守了天下渡万年时间,哪怕在自个儿这些个人里头,也是泰山北斗了。你要是认识赵长生,就不会与我们这般守着这金霞洞天了,起码也去守一洲呀! 说着,中年人低头看去,啧啧道:“这小子下手可真黑啊!” 下方桥头,刘清即硬是扛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如同凡俗市井打架一般,抓着那个读书人,对着脑袋就是一通乱锤。 刘清嘴角抽搐,赶忙又踩了一脚,这才拽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转头看向漓潇,咧出个笑脸,笑的脸皮抽搐,其实是疼的。 漓潇气道:“疼死你,自找的。” 云海之上,中年人拍了拍身边人肩头,无奈道:“去个人把那三个人带走,这下子受伤太重,武夫修为压根儿没法施展,估计得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一两境界的修为,此刻要让他出手,除非用他的飞剑,那不就吓死人了?万一给这些人再弄醒几个,真他娘的要反了天哦。” 的确,因为漓潇御剑而起,至少那星货铺子与铁匠铺子的两个家伙,已经醒了。 果不其然,那星货铺子的掌柜已经抬头看向天幕,冷声传音:“鱼沾霖,今夕何年?” 中年人正是张木流第二次进长安,碰到的一个判出晴雨岛的二尾子的徒弟。 当时二人有一问一答,牛头不对马嘴。 “要学那过江龙?” “与我扮笑面虎?” 鱼沾霖无奈传音答复,“太子殿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结果老人再不出声。 有个一身黑衣的中年人,走到被漓潇打成重伤的三人面前,亮出令牌,沉声道:“神桥镇捕快,怀疑你们是在逃重犯。” 话说完,这三人果真乖乖跟着走了。 刘清抬头看向天幕,撇嘴道:“等我伤好了,我还得打回去。” 拍了拍手,又灌了一壶酒,刘清咧出笑脸看向漓潇,轻声道:“不咋疼。” 星货铺子掌柜,笑着摇头,轻声道:“进来吧,聊一聊。” 进去之后,刘清与漓潇各自闲逛。 三间屋子,当真是包罗万象,想得到的就都有,连那已经极少有人会用的茶罐儿,这里都还有的。 屋子里生着炭盆,老者忽地变作中年模样,拣起火筹拱火,又往火堆煨去茶罐儿,开始煮茶。 刘清试探问道:“前辈是秦人?” 变作中年人模样的掌柜抬起头,苦笑道:“我是宋人,推翻秦的那个宋,好像现在又被秦夺回了。” 刘清点点头,“好在皇家依旧姓赵。” 中年人看向漓潇,“这姑娘看着好眼熟。” 刘清无奈道:“我看前辈也眼熟,像一个老前辈。” 眼前这人,模样与赵长生实在是太像了。 刘清便问道:“前辈可认识赵长生?” 中年人笑道:“我叫赵戮,是他大表哥。”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心说这也……赵长生瞧着像是眼前这位前辈的爷爷啊! 赵戮摇了摇头,叹气道:“长生没有接手皇位吗?” 刘清摇摇头,“不晓得,我认识赵前辈是在天下渡呢。” 结果中年人又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也不晓得如今天下,是何模样。” 鱼沾霖瞬身而来,气笑道:“你醒了就醒了,咱们还成了话匣子?你再说下去,道破天机,搞的大家伙儿都醒了,那咋整?” 说着指了指刘清跟漓潇,轻声道:“张木流的闺女,可不是早早那丫头,是小女儿。还有张木流的关门弟子,也是女婿,小女婿。” 赵戮诧异道:“怪不得这么眼熟,原来是逍遥王跟离姑娘的闺女。” 这句逍遥王,又给两人整蒙了。 赵戮微微一笑,解释道:“当年九泽水患加上天地大劫,张先生对人世间做了巨大牺牲,宋国封了张先生剑候,后来又成了剑王。梁国那边,萧磐二话不说就给了张先生逍遥王称号,掌管一国山水名胜。” 顿了顿,赵戮接着问道:“三位乔先生,还有另外一位张先生,还在?” 鱼沾霖扯了扯嘴角,无奈道:“万年时间,张卓康极少在三界之中,这天下的怪物不够他打杀,跑去域外吃肉去了。如今有个青鸾洲,乔长昌是那御兽一门的老祖宗了。乔雷跟赵倩若是发话,天下马帮莫敢不从。还有乔玉山,到现在依旧是若论治水,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赵戮点点头,看向漓潇,问道:“你爹呢?” 漓潇听见自己那几个叔叔伯伯一个比一个吓人,又想起自家老爹,只得低声道:“没事儿干,一天天的,在山上喝酒。” 怪不得,小时候每次卓康叔叔来山上,带的兜是听也没停过的兽肉。而长昌伯伯,就是带一下小精魅,只不过后来都被漓潇放了。想来也就大伯二伯最俗。大伯每次跑来,给一袋子泉儿。二伯则是空着手,就夸自个儿越长越好看罢了。 上次山中聚集许多前辈,小竹山一脉,就方才这几个叔伯。百花仙山居然也来了,而且是两位花夫人。知冬城里那些个人,原来个个都与爹爹一般,是那人间遗民。 其实漓潇瞧见了一个头戴道冠的女子,自称帕若。当时娘亲脸拉的可长了。 几人遮掩天机,聊了许久,等刘清出门时,已经圆月高悬。 白衣青年左右看了一眼,微微叹息。 漓潇轻声道:“想什么呢?” 刘清沉声道:“真人早睡,静待天明。” …… 今年轮到玉竹洲派大批修士轮守天下渡,可其实别洲人氏不少,本土修士轮换,更是没有停过。 有个憋了好几年,想要上战场杀妖还债的小姑娘,一天天的,就跑去臊子面摊儿那儿吃白食,其实是盯着海上看,看言袖姐姐她们啥时候回来。 摆摊儿的中年人欲言又止,却还是没说什么。 小姑娘吃完一碗臊子面,摆了摆手,咧嘴笑道:“老规矩,赊着。” 一蹦一跳的走去别处,猛地扭头儿说了句:“明儿见?” 中年人沉默半晌,挤出个笑脸,“明儿见。” 徐桐木现在甭管与谁分开,都要咧出个笑脸,说句明儿见。 结果天下渡里,这位徐小姑娘,有了个外号,叫明儿见姑娘。 与那陈赞同,言好脾气,乔不太老大,差不多的名号儿。 今个儿徐桐木其实是在等乔阿桥他们,看看言袖姐姐跟陈赞同,有没有帮着自个儿杀妖。毕竟当年那个家伙说了,自个儿吃的饭,一粒米就是一头妖,自个儿蹭饭那么些日子,吃的米粒儿早就数不清了。 明儿见姑娘自言自语道:“唉!死活破不了凝神境界,要是能到凝神境界,我就可以上战场了,杀妖还账。估计那个小气鬼,自个儿吃了多少粒米,他都记得呢。” 走去桥头铺子那里,明儿见姑娘有些诧异,今儿个咋没有酒鬼喊酒令呢? 等看清那里是谁,徐桐木先是一怔。 等听见那边言语,这位憋了好几年没有掉眼泪的小姑娘,猛地江河决堤,嘶吼起来。 铺子那边儿,掌柜的站在门口,台阶下有个背着阔剑的女子,还有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 两人齐声道:“我朋友叫乔阿桥,我们来帮他喝完存的酒。” 掌柜的点点头,小跑进去,亲自端来一壶酒,倒了两碗给两人。 两人面无表情,端起酒灌了下去,与此同时,酒铺里外,连同路人,都拿出酒水,一同饮酒。 下一刻,酒铺再次喧闹起来,酒令四起。 掌柜的看着两个年轻人摔了碗,便说道:“可做一碗桥头面,不收钱。” 言袖与陈船齐声道:“掌柜的帮着吃了吧。” 远处的徐桐木,哭声被喧闹声压过。 酒铺门口,掌柜的一如既往,替乔阿桥吃了那碗桥头面。 有人轻轻拍了拍小丫头肩膀,徐桐木抬起头来,依旧呜咽不止。 “老乔就这么走了?我都说了明儿见,拖了这么久,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言袖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天下渡嘛!死个人不算什么。” 说着也忍不住掉下眼泪,“即便死的是我们朋友,又怎么样?谁没有朋友?” 小姑娘擦了眼泪,咬牙问道:“是谁?” 陈船按住小丫头脑袋,轻声道:“是那二尾子寒欣与一个从未见过的,叫做赦夜的,本体是石龙子。” 小丫头猛地起身,转头离去。 言袖皱眉道:“干嘛去?” 徐桐木哭喊道:“破境,我要上战场,给他报仇。” 其实小姑娘心中埋怨至极,一边走一边哭,回到家中,关好门后,终于忍不住再次哭出来。 “你怎么还不来啊!乔阿桥都死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人性如何 “真人早睡,静待天明。” 屋内赵戮笑着摇头,没来由想起当年远游路上,一位年轻道人说的“又梦又醒”。 赵戮摇头道:“年轻真好。” 鱼沾霖扯了扯嘴角,沉声道:“醒归醒,可不能出去啊!这金霞洞天,可是专门为了替你们遮掩天机所建造,老子换了几十个身份,守在这儿给你们又当爹又当妈的,上万年了。” 赵戮冷笑道:“鱼道长,给谁当爹呢?” 鱼沾霖骂骂咧咧,嗖一声就跑了。 咱这位大宋太子殿下,当年为了不当皇帝,连赵长生都能坑,别说自个儿了。 读书人没有一个心不黑的。 刘清轻声道:“那咱们就该离开这神桥镇,往恨水京城去了,那金属性天材地宝,至今还没有个确切消息,咱们不妨慢慢往那边儿赶?” 漓潇点点头,没有提起那风属性宝物的事儿。 风雷二属自然是极其霸道的,可天地属性之中,还是要以水火为最。 走出神桥镇后,漓潇拿出一枚乾坤玉递给刘清,轻声道:“木属是我姐姐神树山的一根向南枝,火属是我爹赠予你的,我也不知来处,反正我爹最早就是凭借一身火意修行的。据他说,这火至今他也不知是何物,乃是当年彭泽一梦,在那梦中天下所得。” 赡部树作为天底下一等一的神树,所含木属性,自然也是顶尖。张木流珍藏万年之久的火属性,自然也不是什么凡物。早先刘清已经炼化了那枚龙血石,五行之属,填进去了水属性。如今要是能炼化木火二属,就只差金土了。 漓潇欲言又止,见前面那家伙明明走路走在辛苦支撑,还要强装没事儿人似的,漓潇只得快步走去,轻轻将其搀扶住。 可还是忍不住说到:“最早炼化水属是对的,可……接下来不一定都能成功。木枝我与姐姐要了不止一根,可火属性,就那一个。万一要是炼化不成,是不是又要耽误好些年?” 刘清笑道:“这谁知道,尽力而为就行了。” 或许是怕漓潇担心,刘清便说道:“漳曲园有一火属性异宝,我与那漳曲园有个十年之约,若是做得到,他山门之火,任我取。” 可漓潇还是皱着眉头,刘清便转移话题道:“我打算去过俱芦洲之后转去牛贺洲,去一趟大雷音寺。而且那边好一个妖修宗门,我得去走一趟。” 这人世间,唯有牛贺洲有那妖修立宗门,释教之包罗万象,的确不是作伪。 漓潇点点头,“出了金霞洞天,你可以去一趟浔州林氏,然后乘坐渡船去往俱芦洲,我没法子陪着你。前不久山中有一场议事,我没参加,可天底下的古老宗门,有一半都来了。” 刘清忽然说道:“放松心神,我带你去瞧瞧一个人。” 本命剑祭出,两人瞬间到了那片白茫茫之中。 那个中年人依旧盘腿尸坐。 刘清淡然开口:“醒来。” 那中年人这才睁开眼睛,缓缓抬头。 漓潇沉声道:“这鬼道人怎么在这儿?” 刘清笑道:“不算鬼道人,只能算是他的其中之一。” 刘清家乡拿出蒲圪洞,应当是与赡部洲那座天寿山差别不大的古老祭地,先前梦中那位,定然是高座之上看不清容貌的石像。而这鬼道人,得了成州蒲圪洞里头儿的雷属宝物,连一道分魂都已经到了合道,不知其三魂合一,究竟有多吓人。还是说这鬼道人,尚未跻身渡劫,只是三道分魂都到了合道境界,合三条大道,一举渡劫? 刘清笑着说道:“晴雨一脉的孟晚山,算是师伯的道统传人。在江城时,我曾在他本命神通之中,借了师傅道法,与春熙联手斩了两尊合道。我估计这家伙当时就想蹦出来,可又怕我随时能借来道法,所以没出手。等我到了斗寒洲,他才找机会出手的。” 漓潇点点头,冷眼看向那鬼道人的其中之一,沉声道:“为何非要杀他?” 中年人笑了笑,摇头道:“人世间总算趋于稳定,为何要凭空生出一个变数?万年前有个张木流,如今又要多出你个刘清?” 刘清笑着摇头,“那为何,本体不赶尽杀绝?” 中年人淡然道:“三人各有所思,可归根结底,是为人间大道。” 刘清无奈摇头,“那你就先这样待着吧。” 随手一挥,这人又作尸坐状。 漓潇这才打量了一番这处天地,半晌后才询问道:“这是天地雏形?是不是日后你这柄本命剑想要提高品秩,就得衍化天地?从开天辟地到衍化日月山河?” 刘清点了点头,忽然问了句:“潇潇,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每个人,可能都是一个天下?” 漓潇点点头,“想过,很小就想过。” 我们身处与这天下,可天下之外,又有什么?现在知道了,有那六合八荒,可六合八荒之外呢? 两人退出剑术神通之中,刘清小口灌了一口酒,笑着说道:“斗寒洲都是大雪连天了,这栖霞洲依旧是酷暑时节,不晓得这金霞洞天,有无卖绿豆汤的?” 漓潇冷笑道:“卖可以,我可以帮着吆喝,要扛你自个儿扛。” 小样儿,这点儿心思我还不知道?死刘清,不着调儿的时候就是这样,气的人牙床打颤。 要是没猜错,刘清手中的乾坤玉中,五花八门的衣裳多的是。 早先漓潇还没有发现这家伙这样呢,直到那次去酆都罗山,看那卖菜女鬼时,漓潇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每次说去买衣裳,这家伙总是五花八门挑着买,不就是相看我穿吗? “说,都拿着什么不正经衣裳?” 刘清挠挠头,讪笑道:“也没有,就带了一身几身素衣,类似于厨娘货郎那种。” 漓潇气笑道:“刘大公子又在哪儿瞧见小厨娘了?来来来,拿出来我穿出去走几圈儿。” 某人臊眉搭眼,低声道:“那不行,这只能在家里穿。” 结果俩人在路上买了一架驴车,刘清坐在前边儿赶着驴车,漓潇一身朴素衣裳,坐在车上,两人就这么往西边儿赶路。 约莫一月时间,冬月前后,刘清修为未曾恢复,可好歹能使上一把子气力了。 今个儿要过一处小城,漓潇居然提议,进城前在乡野村子买些瓜果蔬菜,一大清早便进城,去卖菜。 刘清诧异之时,漓潇撇嘴道:“你得给我买些纸本,要熟宣。到时候某人卖菜,我画某人。” 刘清猛地想起,丈母娘精通琴艺,潇潇也学了不少,可潇潇的确更喜欢画道。 想着想着,刘清有些自责,怎的这么久了,自个儿就尽想着潇潇剑道天赋吓人,总想着怎么帮她修行,而没有问问她到底喜欢什么呢? 被身后绝美女子拍了拍肩头,“想什么呢?我喜欢归喜欢,也得有时间不是吗?” 离那隆裕县还有十几里地,这天黄昏,两人赶着牛车去了一处村子,此地果农菜农极多,进货估摸着便宜些。 这处村子在北侧半山腰,要上去也就一条天然石头所搭建的石阶,倒是不太远,石阶之上,十丈而已。 挑挑捡捡又来回搬东西,两个时辰才装了满满一车蔬果,两人又没地方住,只得往前走,先去城门口,等明日开城门了,便进城摆摊儿就是了。 日子难过,刘清二人不过是闲来无事,西行路上解闷儿罢了。 而一旁不远处,大批的牛车驴车,甚至只考人拉着的车,满满当当挤在城门外边儿。 漓潇轻声道:“是不是再如何富有的国度,都会有穷人?” 刘清点点头,“这是没办法的事儿。” 夜里也是酷热难耐,好在一旁有一条河,不多时间便会刮来一股子凉风,倒是能略微凉快些。 卖什么的都有,卖瓜果蔬菜的、卖自家做的凉粉,陶瓦罐儿,竹筐什么的,好几十号人挤在这儿。 刘清与漓潇是修士,一夜不眠不算什么,可一旁那些个人,就不一样了。 想睡又不敢睡,车上拉的,极可能是一家人未来日子的饭辙儿,哪怕小葱给人偷去一根儿,都是极其不划算的。 好歹撑到了寅中,城门大开,一众人争先恐后往城里挤去,可那守城兵卒,却是两杆长枪横在城门洞,进城者无那一枚刀币就要原路回。 刘清与漓潇拉着车到了一侧,就静静瞧着那些个人,一分钱都没挣到,就先交出去了一枚刀币。 漓潇传音道:“可真黑,一枚刀币能买两斤小米呢,够一家三口吃好几天了。” 刘清轻声道:“他们已经习惯了。” 两人只好也交了一枚大钱,可进门时,那守城兵卒不管好自个儿眼睛,刘清还没有出手,漓潇便皱起眉头施展术法,帮着这几人做了一场白日梦。 估计这几人,打死都不敢再私征城门税了。 刘清好奇问道:“给他们看了什么?” 漓潇笑道:“给他们瞧了瞧饿殍遍野,诈尸进门,要讨个公道。” 人怕鬼,怕的是心中鬼。不过多半凡人见不着心中鬼,漓潇只不过帮他们见了见罢了。 进城之后,跟着这些个人摆摊儿,一条内城小河,两侧都是摆摊儿的。 刘清与漓潇挑了一处不起眼的位置,某人笑嘻嘻说道:“熟宣就可以是吧?那笔跟颜料呢?” 漓潇扬起头,“那自然是多多益善。” 某人撒丫子便跑了,进城时已经注意到一处卖这些玩意儿的书肆,大多书肆,笔墨纸砚倒是有,就是颜料不好弄。 大多画师,那些颜料都是自个儿研磨,且都是价格不菲的宝石。 约莫一刻钟而已,刘清便跑了回来,只是老远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泣。 河岸那边儿,已经聚起了一大堆人。 刘清递过去纸笔,轻声道:“咋回事?” 漓潇沉声道:“那边儿有个老人家,说是好几天挣得三十钱,给人偷走了。” 此刻才卯初而已,怎的就会给人偷了? 漓潇轻声道:“方才忙着卖菜,没留意附近动静。” 只听得河对面那老者哭的撕心裂肺,刘清打眼看去,那足有古稀之年的老人,不住的以拳头击打地面,也没骂人,就只是哭嚎道:“我这是给孙子的救命钱啊!” 行人围堵,也不过是看个热闹,不多时几乎已经散尽。 刘清以心声说道:“瞧瞧,那边儿有个人,应该是个练过拳脚,他在哪儿踌躇半天了。” 漓潇看过去,果然,是一个三十岁上下魁梧汉子,此刻看着那哭嚎老人,手里紧紧攥着一只布袋子。 刘清摇头道:“布袋子也就三十二枚钱,他要是给了出去,自个儿就只剩下两枚了。” 结果刘清话音刚落,那汉子便从布袋子里取出两枚钱,然后小步走过去,蹲在老人那边儿,轻声道:“老爷子,哭归哭,生意不做了?” 老人只好抹了眼泪,但还是有些哽咽,“做,做的,你要个啥?” 汉子借着看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布袋子塞进老汉手中,然后轻声道:“救急去吧,别声张,万一把贼人又召来了呢?” 说罢便拣起地上一个小竹篓子,起身就走了。空留一个老人怔怔望向他的背影。 刘清转过头,笑问道:“赚了多少钱了?” 漓潇叹气道:“果然生意不好做。” 刘清笑道:“那你先看着,我跟去瞧瞧。” 跟着那汉子出了城,在城外一里地,几处散户居住地,刘清见那男子停下脚步,面色凄苦至极。只见那汉子使劲儿拍了拍自己脸颊,开始挨家挨户敲门。可这几户人家差不多都敲完了,只在最后一家出来时,拎了一小袋子面。 那汉子苦笑着继续往前,大概又走了二里地,到了一处茅草院子,院子是用篱笆围着,一看就知道,这户人家,生活拮据。 又使劲儿拍了拍脸颊,这汉子推开篱笆门,大步走进去,有声无力的喊了一句:“我回来了。”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个年轻妇人快步跑出来,见汉子手中提着一小袋面粉,立马喜笑颜开,“弄到钱了?” 可汉子沉默起来,缓缓低下了头。 年轻妇人的目光,由惊喜变作失望,一粒粒泪水不住的滑落。 “没弄到钱,你买面做什么?你闺女都要死了,你还有心思吃饭?” 说着逐渐嘶吼起来,“你怎么不去偷?你怎么不去抢?只要治好了你闺女,你死了,我给你陪葬就好了!你怕什么?” 汉子手臂颤抖,一把推开妇人,颤声道:“疯婆娘,我他娘的偷谁抢谁去?我今天偷了,偷了一个卖竹筐的老头子,可他那点儿钱,也是给自家孙子治病的,我不还给他,他的孙子就要死。我拿我一条贱命去换女儿的命,无所谓。可我怎么拿别人家孩子的命,去换我家孩子的命?” 刘清被青白驮着,贴着匿踪符就悬浮在院子上空。 其实早有猜测,是这汉子偷了那老人的钱,临走时,过意不去,又还回去了。 这样的人,除非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若不然不会如此行事。没良知的人,即便是因为迫不得已才去偷钱,也断然不会还回去。 刘清拍了拍青白,瞬间便到了屋里,果然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躺在床上,面色痛苦,咳嗽不停。 外面夫妇俩人不再争吵,年轻妇人只是低声说了句:“你学那拳脚功夫有什么用?赚不到一分钱,连你闺女的命都救不了。” 刘清撤掉匿踪符,小丫头当即满面惊疑。 刘清赶忙竖起手指头做噤声状,见小丫头点了点头,刘清才轻声道:“难受吗?” 小丫头点点头,却挤出个笑脸,轻声道:“你是神仙老爷吗?” 刘清点点头,“算是吧。” 那小丫头咧出个灿烂笑脸,轻声道:“那神仙老爷能不能救救我,我不想死,也不想听我爹娘吵架。” 刘清又点了点头,轻声道:“手给我,我先瞧瞧再说。” 小丫头乖巧至极,当即伸出来手掌。 大致看了看,肺痈,对修士来说,不是什么大病,可放在凡人身上,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丢命的。 刘清低声道:“潇潇,你先过来。” 一道涟漪掠过,漓潇瞬身而来。 刘清轻声道:“帮着梳理一下,肺痈,清了火毒就没事儿了。” 漓潇点点头,手中凝练出一粒清澈水珠,并指将其直想小丫头身体。随后一股子涓涓细流从小丫头身上流淌过去,漓潇收回手指,咧嘴笑的:“好了。” 小丫头果真气喘也好咳嗽也罢,都停了。 刘清看了看漓潇,后者立即会意,轻声道:“不用,我方才连同驴车与剩下的菜果,都给了那老人家,还给了一粒药丸。那个孩子体虚,先天元气不足,我给了一粒小还丹,吃了就好了。” 两人之间,几乎不用多说什么,一个眼神便足矣。 刘清点点头,对着那小丫头说道:“记得告诉你爹,可不是什么善心感动神仙,要是他没还回去那三十枚钱,他的女儿可能真就没了。” 小丫头乖巧点头,轻声道:“谢谢神仙哥哥姐姐。” 漓潇学着紫珠的笑容,俏皮一笑,拉着刘清就此消失。 小丫头下了床,轻轻推开门户,院子里相对无言的一对夫妇,立马转头,睁大了眼睛。 “妮儿?你这么下床了?” “妮儿,你放心,娘亲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有事儿的。” 小丫头咧嘴一笑:“爹爹,娘亲,刚才来了一对儿神仙眷侣,把我治好了。” 年轻妇人猛地抱住汉子,拳头不断锤着汉子胸口。 他们都以为,自家孩子是回光返照呢。 结果小丫头蹦蹦跳跳过去,抱住爹娘,轻声道:“我说真的,那个神仙哥哥还说了,若是爹爹没还回去三十钱,可能我就会死了。” …… 日落西山,有个古稀之年的老者,弓着腰,牵着驴车,车上还剩下许多蔬果。 老人从袖口取出一粒药丸子,笑着摇了摇头。 有个灰衣中年人瞬身而来,笑着问道:“怎么样?人还不错吧?” 老人吃下那枚药丸子,如同吃糖豆一般。 “只能说他们救了自个儿一命。” 鱼沾霖疑惑道:“为何?” 老人随意从车上取出一枚林檎果,咬了一口,笑着说道:“若是他不问青红皂白就去救那人子女,我留他何用?若是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就只管那女孩不管我孙子,那不是本末倒置?还好那小妮子‘多此一举’,若不然,两人都会死。” 鱼沾霖哈哈大笑,轻声道:“所以,你觉得还好?” 老人淡然道:“我觉得人能如此,极好了。” 鱼沾霖神色古怪,低声道:“那个啥,这是张木流的闺女跟关门弟子,还是女婿。” 老人皱起眉头,鱼沾霖笑着说道:“不告诉你,就不带什么动机了,如此你只看人性,能入眼否?” 老人挥手就是一巴掌,“瘪犊子玩意儿,滚边儿上去。” 他娘的,早知道是那小子的后辈,不一人赏两脚,对不住我在豫章挨的那一巴掌。 …… 一抹残阳掠过,清漓山上,迎来了第一场雪。 山外看去,茶山梨山依旧分明,可事实上两座山早已合并,以至于整座山头儿,在大阵之内看去,山巅白雪皑皑。 袁县令停灵近两月,已经年近而立的儿子,跋涉数千里,终于赶在灵前尽孝。 袁明书就埋葬在雾江之畔,下葬之日,满城百姓尽数相送。 袁老爷的儿子,改了娘姓,叫明澈,其实官儿做的比自家老爹要大了,一郡之守了。只不过鲜有人知罢了。 河神庙里,柳河与杨生木站在门口,袁明书就在前边儿,看着许多年没见的儿子,嘴唇微动,却还是没出声。因为即便出声,他也听不到的。 不多久,棺材已经放进墓穴,来送袁大人的百姓,每人一把土,都已经足够堆起一座土山。 明澈跪在坟前,轻声道:“爹,儿明白了,都明白了。” 当爹的风评不好,不是官没做好。 只有人魂留在人间的袁明书,猛地捂住额头,这位老人,呜咽不止。 第一百四十八章 胆子小怪得了谁? 已是冬月末,前路绿意浓。 两人都换上了一身薄衫,是在先前一处小城买的。刘清身着竹青色长衫,依旧是黑色布鞋。漓潇则是霁色长裙,微露脚腕,足蹬一双藕荷色并未绣花的纯色低腰鞋。右脚腕儿松松垮垮系着一根细花绳儿,瞧得某人直流口水。 卖衣裳那铺子里头,有许多颜色极其好看,皆以古时颜色命名的衣裳。 刘清其实极其喜欢那个松霜绿,可绿色嘛!哪儿有男子喜欢的?只能退而求其次,挑选了一身竹青长衫。 好在俩人都是那种“衣架子”,大多衣裳都能撑起来,若不然等那成衣铺定做,也不晓得要耗费多久时间呢。 其实先前漓潇就问过,是不是喜欢那种身材丰腴,一山更比一山高的?某人竖起三根手指,对地发誓,自个儿真不喜欢那种,就喜欢身旁这种的。 结果期间几句荤话,差点儿给漓潇掐出花儿来。 到最后没法子,刘清只得实话实话道:“我家潇潇该瘦的地方瘦,该肥的地方肥,主要是脸蛋儿跟腿,让人垂涎三尺。” 就如同此刻,迈开步子,脚腕微露,刘清觉得最美。 然后漓潇单手拖着下巴,凑去刘清脸颊边儿上,眨眼道:“原来如此,你果然是垂涎我的美色?” 西行路上,都是高山流水,风景绝美。 所谓栖霞洲,顾名思义,就是霞栖之地。而这金霞洞天,晨暮皆有金霞,漓潇说那就跟洒了半边儿天的南瓜汤似的。 这些天,但凡闲暇时间,漓潇总会取出刘清先前喜欢的那本书翻看。 时而傻笑时而思量,看书,竟是把自个儿看进书里去了。 今个儿午时,太阳有些毒,两人便在一处山涧小溪停步,于树下乘凉休憩。结果漓潇又翻书,忽地拍了拍刘清,认真问道:“书中芸娘,是不是天下男人都会喜欢?” 刘清摇摇头,“我不喜欢,有你在,我便只喜欢一人。” 漓潇立马咧出笑脸,只不过忽然又情绪低落。 刘清无奈道:“书是书,不要太过看进去。” 漓潇点点头,轻声道:“只是觉得书中那句,‘从此扰扰攘攘,又不知梦醒何时耳’,太过伤怀了。” 刘清气笑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又岂会与你梦醒再与人入梦?” 漓潇轻声道:“你我前路,坎坷是要远多于愁的。” 见刘清已经黑着脸,漓潇赶忙靠过起,无奈道:“忽感惆怅罢了,与我计较这些作甚?” 只是某人看着眼前,不知作何感想。 若是两人各自接任,漓潇至少要驻守天地之门千年之久,刘清作为寻路人,更是归期不定,真要如此,两相逢这三个字,就是奢望了。 漓潇瞪眼道:“是不是又在想哪个狐媚子?” 刘清摇摇头,轻声道:“我在想,咱们能在这儿待多久?” 漓潇笑道:“五年一开门,至少还得千余日夜呢。” 正说着,不远处一声轻咳。 刘清瞪眼过去,沉声道:“前辈没挨过打?” 鱼沾霖撇撇嘴,他娘的,老子要不是不敢打你,你还能在这儿瞎贫? “百花阁帮忙递来的信,这算是破例了,我亲自给你拿来。” 刘清疑惑道:“百花阁如何知道我在这儿?” 鱼沾霖嗤笑道:“那位藤霜仙子可是无孔不入,咱们这金霞洞天,百花仙山一家就占有三成收益,你来这儿了,人家会不晓得?” 漓潇询问道:“为何你们都对藤霜抱有如此敌意?怎么说也是我们小竹山一脉啊!” 鱼沾霖递来信,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我们都是为一个目标前行,可有些人的所作所为,连我这种卑鄙小人,都有所不齿。更何况,张藤霜的张,可不是小竹山的张。” 鱼沾霖走后,刘清陷入沉思。 漓潇传音道:“莫不是藤霜已经恢复了记忆?那咱们不是得叫她姑姑了?” 刘清笑着摇头,“潇潇,她没害过我们。” 打开信封一看,刘清深吸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 赵氏父子,这是给我上眼药啊?袁明书身死,一州城隍刘清是早就想好的,可赵炀却已经将袁明书的人魂带走,安置在大渺山,做那小南岳山神? 让我清漓山顾及旧情,又以袁明书对一国的衷心,让我们互相恶心? 想错了吧?袁爷爷爱的,向来是国民百姓,而不是哪一家子。 倒是那个明澈,还不错,可以让杜亭声想法子把他弄去朝天府。 如今的朝天府,加上他首座大人,也才五人。估计这次以后,朝天府也会开始有供奉府兵。这次把杜亭声拉高了一阶,二品官员,的确已经可以名正言顺的筹募私兵客卿了。 唉!如今的清漓山,在刘清感觉,就是在吃百家饭。等清漓山长大成人,自然要反哺的。 那座二丁铺子,福禄两兄弟,刘清非要带回清漓山不可。 还有客儿被带去了观水书院的事儿,刘清觉得这才是师兄做的事儿嘛!好家伙,那小子自个儿反正不敢教,你跟颜夫子谁愿意谁教去。 那可是岁数比诗仙还有苏子都要大上极多的家伙。当然了,若是知道后世会有个诗仙有个苏子,估计他也不会说那句我独占一斗了。 …… 还有三百里便能到恨水京城,一条大官道,从恨水京城出来,直去恨水相邻的铁邱国。 恨水有三大官道,分别是去往相邻的三国,往东到铁邱国,往东南方向,是尺惠国,往东北方向,是戟勐国。 刘清炼气士修为只恢复到了灵台,也算好了,毕竟如今拢共也才黄庭境界。武道修为则是恢复到了山河境,还是靠着青棠酒与裸花紫珠酒才能如此快的。 大师姐留的三剑已经用完了,此刻他刘清的山河境,加上诸多手段,依旧能随随便便弄四个低阶修士,如元婴金丹那些。有漓潇大护卫在身旁,只要在合道三境之下,两人都快以应付。 照理说,这金霞洞天,最高境界的也就是炼虚了。当然不能算鱼沾霖那些守护者,还有神桥镇那些个……古怪存在。 进城前三百里,刘清与漓潇依旧是各自背剑,漓潇以剑丹剑修示人,刘清则以三境武夫示人。 这条大官道,已经碰见不少人,多是外乡人,不过境界最高者,也才是分神境界。 有个年轻人老远瞧见漓潇,笑呵呵的等着,待漓潇走来,赶忙抱拳,轻声道:“漓姑娘,还真有缘,浔州一别,姑娘可是越发好看了。” 刘清转过头,眯眼道:“是你该看的能看的吗?” 那年轻人面带疑惑,对着漓潇询问道:“这位是?” 漓潇看都没看那人,拉起刘清胳膊,淡然道:“道侣。” 年轻人面色尴尬,连声说着叨扰了,小步往前去。 漓潇传音道:“记得林眸那三姐妹吗?浔州林氏,先去都已经要散了,方才这位姓孙的杂碎,逼着林眸下嫁于他。早前是瞧不上林眸,林眸姿色比之林竹是要好过一些,可先前她灵智有碍。这不,你给帮着通窍开智之后,那位孙杂碎就举浔州孙家之力寻事,若不是我去了,估计林眸不光要被迫下嫁,连同浔州林氏,都要消失不见喽。” 刘清咧嘴一笑,“小事儿,待我再养几天伤,回复倒了神桥境界,揍他一顿就行了。” 其实哪儿用得着恢复神桥?那位孙公子,不过元婴而已。 漓潇轻声道:“你还是先着手炼化木火二宝吧,出这金霞洞天之前,起码也要只差土属性法宝了。” 进城时居然没交那城门税,两人就这么进城,找来找去,只有一间客栈尚且有房子。 刘清掏出一粒银子,朝着那中年掌柜眨了眨眼,后者当即会意。 “天字上方一间,只剩下最后一间了?” 刘清痛心疾首,“这么久能只剩下一间呢?能不能想想办法,给我再腾出来一间。” 中年掌柜演技甚好,也是面色无奈,摇头道:“这几日也不晓得咋回事,反正人是一天比一天多,我也想多挣钱,只不过房,确实只剩下一间了。” 刘清转过头,叹气道:“那咋办,咱们再找找?” 漓潇瞪了某人一眼,走上前,接过钥匙,轻声道:“几楼?” 掌柜的当即答复:“三楼,右侧最里面一间。” 漓潇点点头,迈步就往上走。某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银子塞给掌柜的,还不忘竖起大拇指。 进门之后,漓潇坐在床头,笑盈盈看向刘清,问道:“凡俗客栈而已,一间天字上房要五两银子?” 刘清讪笑道:“谁说不是呢,这涨价涨的,也没人管管。” 漓潇哦了一声,再不见言语。 某人只好低着头走去一旁圆桌,唉声叹气的倒水喝水。 漓潇看过去,嘁了一声,心说小样儿,我让你上床,你刘清敢吗? 其实还真别说,漓潇要敢说,某人就敢。 只不过漓潇没说,某人没脸皮罢了。 结果刘清就这么闷闷不乐的喝酒到半夜,漓潇实在是受不了了,没好气道:“ 滚上来睡觉,但你要是敢动我一手指头,我就打死你。” 刘清撇撇嘴,“那我不去了。” 气的漓潇翻身躺下。 是你不来的,胆子小怪得了谁? 刘清拿起青白,叹着气往楼下去。 掌柜的一见这位游侠儿下来,当即挤眉弄眼的,小声道:“啧啧,要我在你这个年龄,一晚上都出不来。” 刘清叹气道:“还是得保重身体。” 老子心里的苦,谁能体会? 不过贫归贫,真要干点儿什么,刘清当真是不敢的。这儿离着赡部洲才几步?好家伙,丈母娘要是提着十谅水,一剑划开这金霞洞天,自个儿想跑那都是奢望,估计一剑下来,就得嗝儿屁。 恨水京城,没个确切名字,就叫京兆府,寻常都叫京城。 出门没走多远就瞧见几队人马分开巡逻,也是,来了这么些外乡人,都是背剑挎刀的,不看紧点儿,万一出个什么事儿咋整?其实主要是还是面子上过不去。要不是好面子,这京城里头怎么都得宵禁。不过转念一想,宵禁有啥用,来这儿的可都是修士。 刘清其实有些好奇,明明有一条大水穿过这恨水国,国名儿为什么要叫恨水呢?有本事咋不别吃水? 夜市小摊儿挤满了人,唯独一处卖煎饼的,可怜至极,鸡蛋薄脆一个都用不出去。 刘清便走去那煎饼摊儿,笑道:“来一套?” 结果那摆摊儿的大髯汉子瞪眼道:“没瞧见没人吗?不卖不卖,边儿去。” 奇了怪哉,你摆摊儿却不卖,是个什么道理? “我今天还就偏要吃,不行我就去京兆府,找个人评评理。” 大髯汉子扭过头,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心说这小子是不是有病?一个灵台炼气士,瞧不出来我的境界,多少也能瞅见我这高人风范吧?咋个眼睛长裤裆里了? 汉子拿出一枚贝化丢给刘清,“不做做,边去,那边儿有卖烧饼的,人家师从道祖,是道祖传下来的烙饼手艺。” 差点儿给刘清一口酒呛住,缓缓转头看向大髯汉子,气笑道:“你家烧饼是道祖传的手艺啊?” 大髯汉子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烧饼摊儿,摆摊儿的还真就穿着一身道破。 那边摆摊儿的听见这边说话,转头喊道:“贫道诚不欺人,我这手艺当真是自道祖传下。” 刘清笑而不语。 年轻道士便大喊道:“这是当年道祖在我家乡炼丹,炼至一半儿,腹中饥渴难耐,正好一旁有那发面,道祖他老人家便撕下一块儿,拍在炼丹炉壁上,烤熟了吃。” 好嘛!有鼻子有眼儿的。 大髯汉子笑道:“瞧瞧,人家都不害臊,道祖他老人家还能跳出来揍他怎的?” 那倒是,世上也不妨有那种小摊儿小贩,打着幌子,说这是皇帝老爷吃过都觉得好吃的。皇帝还能咋?捉来乱刀砍死? 刘清转过头,笑道:“我还是想吃煎饼。” 大髯汉子气极,“你这愣头青咋这么轴呢?” 惹得周边人侧目看来,大髯汉子无奈,只好拿起家伙什给这小子摊煎饼。 “要不要鸡蛋?” “要的。” “贝化还来。” “到手哪儿还有还回去的道理?” 最后某人美滋滋吃着煎饼,结果被告知,一套煎饼一枚贝化。 只得将贝化还回去,就算是吃白食了。 这汉子眼光一直在不远处的铺子里头,直到有个小姑娘拿着各类小玩意儿蹦蹦跳跳跑出来,他赶忙低下头,问刘清:“再给你摊一套拳,不要钱。” 刘清故意瞪大眼睛,声音也不小:“你好歹是个前辈人物,居然干这勾当?不行,豁出去我这一条命,我也不让你祸害那小姑娘。” 大髯汉子黑着脸,犹如吃了死苍蝇一般。 “我他娘的!那是老子的闺女!” 刘清嘿嘿一笑,立马起身走人,与那道祖传人侃大山去。 结果那小姑娘瞪着眼睛跑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跟着我作甚?” 大髯汉子此刻哪儿有半点儿凶狠神色?一脸宠溺,讪笑道:“老爹这也是不放心嘛!” 小姑娘冷哼一声,“我都不晓得你会摊煎饼。” 汉子笑道:“会是一直会,只不过你不爱吃这等路边摊儿,我就没做过。” 小姑娘撇嘴道:“我要是不这么说,家门口就有摆摊儿的,我跑的远吗?” 刘清转去烧饼摊儿那边,压根儿不用看,道士肯定是假道士,不过这炉子嘛,不一般,还真是个炼丹炉。 这做饼的手法也不一般。 只见那年轻道士抓起一把肉馅儿又揪出一团面,随意把面团压扁,把肉馅儿夹在里面又拍扁,然后拿擀面杖将其擀平,手上沾点儿油抹在饼子是,伸手将其贴在炉壁,嗖一声收回手,等着烤熟就好了。 刘清嘴角抽搐,只觉得暴殄天物。 “你这炉子,哪儿来的?倒像是个炼丹炉的样式。” 假道士笑道:“祖传的,真是道祖给的,他老人家做烧饼的面就是我家老祖宗给的啊!” 刘清无话可说,走上去去,伸出双指轻轻弹了弹炉子,当即一声清脆声音,就连背后青白也微微发出剑鸣。 当真不是凡品。 刘清凑过去笑着说:“小哥儿,你这假扮道士,也不是个事儿啊!要不然,把这炉子卖给我,我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年轻人听到假道士三个字,脸上变颜变色的。 他的烧饼之所以生意这么好,完全是因为自称是道祖烧饼传人,这要是给人揭露假道士身份,自个儿还不要被打死?主要是这些年以讹传讹,说吃了自个儿的烧饼,小病自愈,大病减轻,你敢信? 见这假道士不言语,刘清便把手伸去炉子上,结果被烫的瞬间抽回。 这是护主? 假道士凑过来,轻声道:“给多少钱?” 刘清思量片刻,轻声道:“你要命还是要钱啊?” 这话一出来,年轻人吓得脸色发青。 刘清笑道:“若是要命,带着你的烤饼炉子,赶紧走,躲的远远儿的。” 假道士疑惑道:“为啥?” 刘清也是无言以对了,只好轻轻拍了拍其肩膀,让这下子做了一场噩梦。 “走不走?” “走!谢谢神仙老爷。” 刘清转头离去,也没给钱,相信那人也不会要。 方才本想给炼丹炉下个印记,起码隐藏住宝物气息。结果这宝物护主,符印也没打上去。 想来应该无事,能得那么一桩机缘,那小子应该不会短命的。 晃来晃去,子时前后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刘清便只买了两根糖葫芦走回客栈。 咦,极巧。方才那个跟踪自家闺女的大髯汉子,也在此处。 大髯汉子率先开口:“你住这儿?要不然给你一枚布币,你搬走?” 刘清气笑道:“我两个人呢,搬哪儿去?你闺女呢?” 大髯汉子笑了笑,心说也是,人家搬了,哪儿去?现在的恨水京城,客栈满满当当,连一些农家小院儿都尽数给人租出去了。 汉子招了招手,“喝酒不?请你喝酒。就一间房,我让我闺女住去了,不太放心,所以待在下边儿,有动静儿了去的快一些。” 刘清递去一壶芦丁酒,无奈道:“你咋不把那丫头拴裤腰带上?” 汉子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哪儿的酒?不错啊,虽然味道淡了些,可有烟火味儿,比百花阁里头卖的贵的吓死人的黑心青棠酒好喝,说起这个,我都想着,酿造青棠酒的那处山头儿,是不是拦腰掉钱眼儿了?” 刘清笑而不语。 这话怎么接?难不成告诉你,你嘴里的黑心青棠酒,是我家的? 大髯汉子笑道:“我以为你要夺那小子的炼丹炉呢。” 刘清反问道:“你呢?” 汉子微微一笑,“我倒是想要,一来是的留着钱给闺女花,没闲钱买。二来是,人家有缘得宝,咱们跑去抢,算个什么事儿?读书人不是喜欢说一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吗?总不能比那些酸书生都不如吧?” 刘清实在是没忍住,无奈道:“说归说,别骂人啊!” 都骂两次了。 汉子笑了笑,便真的不骂了,又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郑狱,金乌洲人氏。” 刘清答道:“刘清,胜神洲人氏。” 俩人跑的倒都远。 其实这人给刘清的感觉极好,因为自个儿一直就只是显露,三境武夫加上二境炼气士的修为,这人一个分神修士,半点儿没有架子。 大多数高不高低不低的神仙老爷,见着了境界高过自个儿的,就是真孙子,见着了境界比自个儿低的,就是装大爷。 刘清笑问道:“老哥家的丫头,不听话?” 郑狱笑着摇头,“打小儿就没了娘,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含在嘴里怕化了,自然就有些惯着。结果,好像管的太严了,惹得死丫头一天到晚嫌弃。” 刘清哈哈一笑,便与这老哥说了说自家溪盉。 郑狱瞪大眼珠子,“孩子还能这么管?” 有个脱了道破的年轻人,蹑手蹑脚跑来,臊眉搭眼道:“神仙老爷,我好像给人盯上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怎么知道是自己的? 好嘛,直接跑这儿来了。 刘清气笑道:“你他娘的给人盯上了,就跑来霍霍我?我不怕给人盯上啊?” 年轻人挠挠头,讪笑道:“您是神仙老爷啊!” 这他娘的,感情在他们心里,神仙就是挡灾的? 郑狱轻声道:“是有两个分神修士跟着,境界不算低,你打算怎么办?” 刘清笑道:“我重伤在身,想在真就只有郑大哥眼里的山河境与灵台境而已。” 本是开诚布公的言语,结果郑狱一脸诧异,笑问道:“那原本是什么境界?这么不拿分神修士当回事儿?” 刘清抿了一口酒,笑道:“神桥巅峰武夫,第六境的武夫,打个第七境的炼气士,不太难。” 至于那卖烧饼的,就全然不晓得这两位在说什么了,只是心中想着,天下之大真个是无奇不有。那离着自己一丢丢远的煎饼摊儿,摊主也是个神仙? 可见那俩人没有招呼自己坐下的意思,卖烧饼的年轻人便把那“烧饼炉”卸在一旁,腆着脸凑过去,拿起一壶酒,给两人各自倒了一碗,当然没忘记自个儿。 “二位神仙老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我陈浮婴先谢过二位了。” 刘清与郑狱对视一眼,郑狱说道:“咱俩都沾了这因,放着不管估计是不行。要不然联手出去瞧瞧?” 某人咧嘴一笑,“用不着,我媳妇儿在呢。” 三楼天字上房,一位女子微微一笑,当即一道剑光划过,外头那两位分神修士麻溜儿跑了。 吓了郑狱一大跳,“剑修?” 刘清笑了笑,没回这话,扭头儿对着陈浮婴,轻声道:“名字倒是像个道士,追你的人已经走了,你也可以走了。” 可陈浮婴挠了挠头,轻声笑道:“他们也是神仙吧?万一我要出去,给人嗖一声打死了,那多划不来。要不然我就跟着二位神仙老爷吧?” 刘清摊开手,“我不方便带,郑大哥怎么说?若是带回山门,也是一桩机缘。” 郑狱学着摊开手,“没有山门。” 某人猛地一拍桌子,“这不巧了嘛!我家山头儿,啥都好,就是缺人。” 半开玩笑的言语,郑狱若是点头,那就是真话,若是不点头,那就是玩笑了。 郑狱摇摇头,笑道:“得养闺女,拜上山头儿,可就没空照看闺女了。” 楼梯一阵脚步声,十三四的少女撇着嘴下楼,嘟囔道:“谁要你照看?这屋子破的很,我住不下去了,你自个儿睡去。真是的,找个客栈都找这么破的。” 刘清笑了笑,这丫头比自己小个十岁上下,倒是与槐冬差不多年纪,就是个头儿比槐冬高多了。 郑狱无奈,指着少女介绍道:“这是我闺女,叫郑稻鸢。” 又指着刘清,与郑稻鸢说道:“还不见过你刘叔叔?” 刘清嘴角一阵抽搐,心说我都能当人家叔叔了?也是,算起来自个儿今年都已经二十三过了,人家郑稻鸢才十三,大个十岁,叫叔叔也可以吧。 可郑稻鸢不这么想,打量了一番刘清,撇嘴道:“老爹,你咋还跟这半个小白脸称兄道弟?瞧着也比我大不了多少,怕什么叫叔叔?” 不过瞧见桌子一旁靠着的青白之后,少女两眼放光,立马换了衣服神色,“这剑是你的?你是剑修吗?” 刘清笑而不语,直到郑稻鸢喊了一声刘叔叔后,刘清才点了点头。 刘清起身,笑道:“我先回房了。” 陈浮婴瞪大眼珠子,“那我怎么办?” 刘清笑道:“我管你?” 等刘清走回,郑稻鸢拉着郑狱的手摇晃不停。 “真是个剑修?我要他当我师傅。” 郑狱抿了一口酒,笑道:“那你自个儿去求人家。” 这是郑稻鸢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闺女说了要什么,他没有去满足的。 此前听了刘清的育人经,郑狱确实觉得,自个儿这么些年,做的不大合适。好在自家闺女人性不错,板正的回来。 直到现在,溪盉只要是被人送东西,除非是龙丘桃溪或者清漓山的自家人,否则她不会收,即便推辞不掉,也会好好保存好,等师傅回乡之后,问问师傅能不能留,若是不能留,那就原样还给人家。 那死丫头,这些年与刘清小时候,俨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拿着一把竹麓,帮着师傅巡游两处镇子一处尚在修建的渡口,时不时还会去扶舟县惩恶扬善。以至于扶舟县的混混们,想死的心都有了。好不容易熬走了刘清那个小混蛋,结果那狗日的收了个徒弟,继承了他的“魔王”之位。 不过穷苦人家,对这已经落魄的刘家,是打从心里觉得,越来越好。 郑狱本以为女儿听到自己的话,会发怒甚至撒泼打滚儿,毕竟是第一次,变着法儿拒绝了她的请求。 结果郑稻鸢咧嘴一笑,俏皮道:“放心,我自有办法的。” 次日清晨,刘清与漓潇齐身下楼,想着去寻一处宅子买下来,有个落脚地也好一些。 结果发现,郑狱一脸无奈,坐在桌前喝闷酒,小姑娘郑稻鸢与那十八九的烧饼郎陈浮婴,俩人趴在桌子上,睡的极香极香。 郑狱瞧见漓潇,暗自竖起大拇指,传音道:“兄弟,可以啊!我真是没瞧出来,这么大本事呢。” 某人嘚瑟道:“一般一般,也就是这么好看了。” 接着开口道:“我们打算出去买个宅子,毕竟要住一段儿时间的。” 郑狱笑道:“那我在你隔壁买宅子吧,我这闺女,憋着拜你做师傅呢。” 漓潇走过去,轻轻摸了摸郑稻鸢的脑袋,转过头轻声道:“符道阵道苗子,阵道好苗子。” 刘清诧异道:“当真?” 漓潇点点头,轻声道:“不比栾溪差多少的那种。” 刘清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郑狱,传音道:“郑大哥,叫这孩子拳法剑术或是符箓炼丹都行,但我不适做她师傅,她应该拜一位阵道大家做师傅。” 郑狱眼神复杂,苦笑道:“阵道大家,何其容易啊!” 刘清斩钉截铁道:“我家山头儿有,现在还不是阵法一道的山巅人,但迟早会是。” 漓潇翻起白眼,心说这家伙又想把人拐走。 而且估计那座二丁铺子,要举家搬去胜神洲才行。 估计此刻某人看着眼前一男一女,心里都乐开花儿了。 一个背负大机缘,虽无炼丹资质,可靠着那炼丹炉,只要踏上修行之路,那就是一日千里。另一个阵道天赋卓绝,刘清甚至都在想,日后自家山头儿会不会是一洲甚至天下阵道前列? …… 一对年轻男女南下怀休县,今个儿终于到了。进城之后,直奔酒仙庐。 拿出手书一封递给贠雪悠,妇人赶忙带着二人去了后院儿,寻谢落落。 苏贠成了谢落落的记名弟子,尚且未在海归山纳入牒谱,而谢落落也是谨遵刘清的意思,在这孩子剑术小成之前,不传炼气法门。 本就资质不佳,若是不打好基础,日后修行路,只有一个难字。 而苏冬,日复一日的练拳,就是那九式拳法,一天比一天用功,且比自己哥哥还要多贴上一张负重符。 无他,只是想叫某人刮目相看而已。 李恢权媱缓步走来,有贠雪悠递去刘清手书。 “我们受一位刘先生之邀,来这儿当护卫,说是没有供奉钱,可修行管饱儿。” 谢落落犹如吃了死苍蝇,骂骂咧咧道:“有这么当老大的吗?拿老子钱不当钱?我的钱大风刮来的啊!” 拆开信封一看,剑气留字,的确是刘清本人的剑意。果不其然,信上说,两人修行用度,由谢落落先垫上,回头还给他。 见谢落落叹气不止又骂骂咧咧,权媱跟李恢对视一眼,心说那位刘先生,该不会是吹牛吧? 谢落落收起信封,笑道:“李恢,权媱是吧?既然我老大都说了,那我也只能照做。包你们休息用度,可以,但是,你们两个修行之余,要保证看好酒仙庐,要是有来惹事儿的,先找我。要是连我也打不过,你就去城里一间药铺与一间武馆搬救兵。” 说话时,还扭头瞪了一眼苏贠,见其哪儿不对便打出一缕剑气,板正板正。 反正在苏贠看来,谢落落这个师傅,比刘师傅凶的多。 权媱李恢点了点头,轻声道:“前辈可否告知名讳?日后也方便些。” 剑客大大咧咧说道:“谢落落。” 一对情侣点了点头,“哦,谢落落,谢前辈……啊?谢落落?斗寒洲谢落落?真是那个谢落落?” 谢落落气笑道:“那还有假?” 斗寒洲年轻第一人,吓傻了二人。 而谢落落则是撇嘴不停,心说这有什么吓人的?你们那位不显山露水的刘先生,才他娘的吓人呢。 午甲背着个大背篓走来,笑道:“呦,又有新人了?今个儿的药拿来了,老规矩,三枚贝化。” 谢落落转过头,轻声道:“苏冬,自个儿生火去。” 小姑娘哼了一声,苦兮兮道:“把我放在锅里煮,还要我自己生火?” 熬炼筋骨,学武的,都得有这么一遭。 只不过啊!刘清当年,那是被李乘舟打得没法子。 …… 长安城里大雪飞,有个坐着木制轮椅,被两位检点大人从皇宫推出来的年轻人,抬头看着天空,任由雪水拍打脸颊。 咱们这位首座大人,今个儿是真硬气。硬生生给朝天府讨来了不计其数的官职,气的赵炀差点儿背过气去。 朝天府,此后每一道都会设立监山官,官职不高,正六品而已。可这小小六品官员,却有监察一道山水的权利,每个监山官,都可以在其下设立各州、郡的监山官,州郡监山官,分别是正六品七品。 李桷与杨铧在雪中推着杜亭声,走到朝天府衙门口儿,李桷才说道:“三百修士府兵,还是不听调令的那种,陛下不气才怪呢。” 杜亭声硬生生要来了朝天府府兵名额三百个,其实就是三百修士供奉。一旦这三百人里头,杜亭声能拉来几个高境界的,此后秦国官场,几乎就是朝天府为魁首了。 当然了,赵炀也不傻,作为条件,给朝天府立下一条铁律。 此后,朝天府只管山水事,不得涉足朝堂。 御书房里咳嗽声音不止,高公公忙帮着皇帝拍后辈,递去一张手绢,一擦,结果都是血水。 吓得高公公就要去传御医,可赵炀一把拉住高公公,沉声道:“你是怕别人不知道我活不久了吧?” 高公公急道:“那也不能拖着不管吧?” 赵炀沉声道:“去把赵琰行喊来。” 高公公只得往东宫跑去。 赵炀桌前,有一封密信,写的是赵桥已经到了成州,整个人变得憔悴不堪,每日都在惭愧与自责之中,夜夜失眠。 忍不住叹气道:“我的儿子,我能不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旁还有一副舆图,所标注的是五岳所在。 东岳是由旧西岳改来,往东几万里便是江河入海口,往西万里而已,便是长安了。 至于西岳,那座胜神洲最高的素女山,整个可以监察贵霜行省,几乎笼罩住了古蜀国在内的中西部小国。 南岳,白骆已经打到了百越附近,如今被一片天堑拦住,取不到骆越,越国皇室,也早已逃去骆越。南地无大山,如今工部已经在筹措,积土成山,就在最南部海边,尚未命名。 而北岳,就取在那座狼居胥山了。 此刻烦恼赵炀的,是一座中岳的选址。 若是将骊山当做那中岳,总显得有些小气了,可总不能那南山当做中岳吧? 眼光看向那座清漓山,赵炀不知不觉便眯起眼睛。 日后一条雾江整个连起来,都成了胜神洲第三长的大水了,一条清漓山横亘其中,又有仙家渡口,两座修士小镇。 可真是眼中钉肉中刺啊! “父皇,我来了。” 赵琰行缓步走来,恭恭敬敬作揖。 赵炀笑道:“你觉得,现如今,咱们要怎么去对待清漓山?” 赵琰行沉默片刻,轻声道:“我觉得,刘先生对大秦如何,取决于大秦对刘先生如何,清漓山如是。” 赵炀走过来,拍了拍自家儿子臂膀,轻声道:“以后与人打交道,记得以诚待人。以后对自个儿的子女,切记别太惯着。” 说这话时,一位胸中藏着雄心大志的皇帝,怎么看怎么苍老。 …… 恨水京城的西边儿,临近城墙处,两处不大的宅子,三处屋子,一个独院儿而已。 陈浮婴跟着郑狱住去了,让他跟着刘清与漓潇,他自个儿都没脸皮。 而郑稻鸢,笑呵呵的跟在刘清这边儿,一口一个师傅。 漓潇就纳闷儿了,这家伙怎么这么招小孩子?特别是小女孩儿? 不过回来想一想,好像自个儿是个小女孩时,也很愿意粘着他。 刘清在厨房揉着面,漓潇倚在门口,小丫头郑稻鸢帮忙烧火,弄了一脸锅底灰。 郑稻鸢给烟熏得泪水长流,就是不愿挪开步子。估计这丫头,长这么大头一次干这事儿了。 小丫头抹了一把眼泪,笑嘻嘻问道:“师傅啊!你这准备做什么呢?” 刘清无奈道:“都说了,我可以给你找个好师傅,但是真的不能当你师傅。我是个武夫、剑客,你是个阵法苗子,我教你,那不是误人子弟嘛?” 结果小姑娘扬起脑袋,问道:“意思是,我适合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能去干我喜欢的事儿吗?漓潇师娘都说了,我只是有阵法天赋。那我喜欢剑客,就不能做剑客吗?” 刘清摇头道:“出去之后,你跟你爹去我清漓山,到时候你要是还想拜我为师,那我就考虑考虑。” 郑稻鸢嘿嘿一笑,轻声道:“那能不能先教几手剑术?” 刘清摆摆手,指向漓潇,笑道:“那个才是正儿八经的大剑客。” 小姑娘看看刘清又看看漓潇,委屈巴巴的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唉!终究是错负了。” 刘清将那土豆、豇豆、辣椒,切成小丁儿放在一旁配用,开始搓麻什儿。 隔壁宅子也香味儿四溢,估计等一下也会拿来好几碟子菜。 漓潇传音道:“先前那两个人,拉来了个神游修士,我要不要去砍几剑?” 放出飞剑无名,查探到几人准确方位之后,刘清笑了笑,传音道:“交给我就好了。” 本命剑出鞘,一道剑光闪过,连同那位神游修士,都短暂进入一种失识状态。 待那位神游修士恢复神识,早已汗流浃背,急忙对着那宅子抱拳道:“是晚辈冒犯了,我这就离去,前辈息怒。” 刘清淡然道:“滚?” 话音刚落,三位修士如鼠逃窜。某人神色得意,朝着漓潇扬起头。 漓潇嘁了一声,淡然道:“某人也就装作神棍可以,真要打架,还不是要喊媳妇儿?” 这倒是实话实说,方才这手,唬人可以,但真要打起来,境界尚未恢复,刘清还真是打不过。 晚饭在刘清这边儿的院子里,刘清的半锅麻什儿,郑狱做了红烧肉以及油酥槐花儿。 而那陈浮婴,做了满满当当一大盘子烧饼。 献殷勤嘛! 小姑娘死性不改,还是跟着刘清。刘清实在是不胜其烦,结果小丫头悄咪咪告诉刘清,说漓潇师娘是师傅的媳妇儿,只要认了你当师傅,那师娘的剑术,还不是交给自个儿? 这算盘打的。 一顿饭吃完,郑狱先回了自家院子。漓潇抵不住郑稻鸢烦人,就说先教几手剑术给她,俩人练剑去了。 剩下刘清啃着饼,陈浮婴烤饼。 真不是夸这小子,光是靠着一手烙饼手艺,他都能过的极好了。 吃了个大饱,刘清灌下一口裸花紫珠酒,把烧饼顺下去之后,笑着说道:“炉子哪儿来的?家里就没个旁人了?” 要说这炉子是祖传的,刘清打死也不相信。 陈浮婴挠了挠头,讪笑道:“我是西边儿的古战坡人,确实是没什么家人,怎么活这么大的,说实话我也不晓得。我这炉子,真是采药时掉下山崖,稀里糊涂得来的,而且自打我得了这炉子,感觉一身力气,大了许多。” 刘清嘴角抽搐,心说这不是话本里写的,掉落悬崖之后,得了绝世宝物或者绝世秘籍么?还真有这么好的事儿? “再没有别的事儿?梦也算,说给我听听。” 陈浮婴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说道:“先前倒是做过一场梦,梦里面有个小鬼,说他是器灵,可以教我修炼,带我长生。梦里我都不信,醒来了自然更不信了。” 刘清无奈道:“那你怎么想到用这个烙饼的?” 陈浮婴又挠了挠头,笑道:“烙饼这个本事,我三四岁就会了。若不是有这个手艺,可能我也混不到百家饭,长不到这么大。” 刘清灌了一口酒,笑道:“你这炉子,的的确确是个炼丹炉,里头有仙药残留,你拿来烙饼,吃了的人自然会觉得能治病。但是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哪儿晓得这陈浮婴一听这话,蹦起来对着炼丹炉就是一脚,还骂骂咧咧道:“我说我怎么这么背,原来是你丫方的我。” 转头对着刘清说道:“神仙老爷,这炉子送你,你管我吃喝就行了。” 刘清问道:“不想长生?” 陈浮婴摇了摇头,“长个锤子生,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挣点钱,娶个媳妇儿,然后由不得你不糊涂,就是稀里糊涂一辈子。” 这句说的极好,由不得你不糊涂,就是稀里糊涂的一辈子。 递过去一壶酒给陈浮婴,后者连忙摆手,讪笑道:“昨个儿那碗酒是打肿脸充胖子,今个儿就算了。” 刘清也不逼他,只是自顾自喝了一口酒,想了好半晌,轻声说道:“我觉得啊!不是自己的,怎么都没事儿,是自个儿的,就抓稳抓牢,打死也不放手,晓得吗?” 陈浮婴疑惑道:“那怎么才知道是自个儿的?” 第一百五十章 负笈、如雪 若是寻常人,活个古稀之年已经极好了。二十岁以后就会觉得自个儿能活的年月越来越少,所以每次生辰都会格外在意。五十以后,能多活一个年头儿,就是与阎王爷赚了一个年头儿。 修士则不然,到了高境界,极可能一个静坐或是酣睡,就已经过去了十数年,所以过寿,那是自找没事儿干。 可今儿个冬月二十九,是漓潇的生辰。 刘清之所以老早做了一碗麻什,是因为他准备今天开始,闭关去炼化那两样东西了,尽量过年之前,先凑活炼化完。 闭关之地就在那柄木剑下,祭出那柄木剑,只要灵气够用,便可于此间无声无息。 刘清自个儿肯定是灵气不够用的,所以漓潇有一道人魂分身,就在剑修护道。 恨水京城,修士慢慢的都聚拢了起来,一座京城的客栈,几乎都被外来修士入住进去了,还有不少人,在四处买的民居。 有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拄着拐杖,在旁人的嫌弃神色下走入恨水京城。其身后,跟着一位少女,一身衣裳也是破破烂烂的,只不过神色傲然,似乎只对那老者低头。 走去成衣铺子,两人换了一身新衣裳,走出了之后,立马觉得有那凌人之势。 少女沉声道:“老东西,那家伙当真在此处?害我一道分魂身死,我岂会饶过他。” 老人微笑道:“你就不在意你家那登楼修士的死活?” 少女淡然道:“一个登楼而已,死就死了。” 老者不再言语,只是好奇自个儿,虽然被打散了化身,可一身修为却还在。正经走门户进来的,最高也才是炼虚境界,若不是说,自个儿在这金霞小洞天,就是再无高处的存在了? 两人正是那姜锁儿,还有自称刘清的老者。 姜锁儿邪魅一笑,问道:“你与刘清有什么过不去的结吗?” 老人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过不去的结,只是作为过来人,想提点提点他,让他少走一些弯路罢了。还有你这小妮子,人明明不是你害死的,背那锅做什么?” 姜锁儿皱起眉头,死死盯住老者。 先前就看走眼了,打从在那双耳城外碰面,这家伙就一直在装蒜。直到现在为之,她还是看不清楚这老东西究竟是个什么存在,什么境界。 当年那松鹤,也就是福禄寿三兄弟,已经死了的那个寿生,的确是因为自己而死,可的的确确不是自己害死的。 可这事儿,天知地知,还有她姜锁儿知。眼前老东西,他怎么知道的? 老人摇摇头,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我只想告诉你,人与人之间,相隔数道门,话是拦路虎,话也是敲门砖。有时候一个笑脸,可能就是仇人跟朋友的区别了。” 说到这儿,老人摇头一笑,轻声道:“我年幼时,在书院,不喜欢与人交往,后来有个同窗欺负我,我准备夜里就给揍一顿的,结果到了夜里,我卷好袖子准备去打他,走到他房门口,那人对着我真挚一笑,我还就消气了。” 姜锁儿嘁了一声,“心软之人,能成什么大事儿?” 下一刻,一只手卡在姜锁儿脖子。 老人冷笑道:“我与你好好说话,不是我好说话,是因为我不想搭理你,晓得吗?再敢得寸进尺,我掐死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姜锁儿不断拍打老者手臂,她这个炼虚境界的修士,给人掐住脖子,竟然连半点儿还手之力都没有。 老者这才松开手掌,变出与刘清一模一样的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然后缓步走去一处巷子。 姜锁儿自然跟着。 老者挥了挥手,俩人便消失于巷子中。 两人站在那处屋子外边,瞧着院子里一位女子教一个小姑娘练剑,女子眉眼之间恍若星河,老者看着看着就挪不开眼睛了。 姜锁儿嗤笑道:“原来是个老色胚。” 老者笑道:“太久没见了,这么些年,怎么看起来她还跟以前一样?不,跟现在一样。” 一旁的姜锁儿暗自嗤笑不停,心说老色胚就是老色胚,装什么蒜啊?不过刘清这家伙,倒是有几分手段,这么好看姑娘,就这么给她哄到手了! 一道剑光划过,姜锁儿被剑气逼退数百丈。 这位锁儿姑娘皱起眉头,被这一剑着实吓到了。明明低自己两境,怎么剑气如此霸道?姜锁儿甚至觉得,只要漓潇愿意出手,她自己必死无疑。 反观老者,好像并不在此界中,丝毫不受那剑气影响。 漓潇沉声道:“滚远些!” 姜锁儿立即躲的远远的,可老者却瞬身去到院子里,一脸笑意。 郑稻鸢转头看了看,撇嘴道:“不是说去闭关么?骗人作甚?” 漓潇皱眉道:“瞎说什么呢?这人是谁?” 老者伸手按住郑稻鸢脑袋,小姑娘也没躲闪。 老者轻声道:“炼符炼阵或是炼剑,全凭喜好便可,不必那么着相。” 郑稻鸢不知所措,方才不晓得咋回事,总觉得这老头儿是刘清变的。结果师娘一看,好像是自己看错了。 小姑娘仔细瞧了瞧,还是觉得这人跟刘清很像。 眼看漓潇就要拔剑,老人无奈道:“脾气小点儿行不?” 漓潇眯眼道:“你姓张?还是姓离?” 老者笑着摇头,轻声道:“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 沉默片刻,老人轻声道:“谢谢你的坚持。” 顿了顿,老者接着说道:“刘清此次闭关会无比顺畅,我这儿有有一枚土属性宝物和一枚金属性宝物,你可以拿给他,一同炼化,结丹之后再出来便可。还要记得告诉他,未曾准备好之前,别去金乌洲。六合八荒之外,也不要着急。” 漓潇眯眼道:“你到底是谁?” 老人叹气道:“江湖人。” 说罢便递去一枚乾坤玉,然后瞬身离开。 走去姜锁儿那边,老者淡然道:“走了,带你返回斗寒洲。” 姜锁儿气笑道:“大仇未报,我说走就走?” 老人看向姜锁儿,眼神怜悯。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啊! 不再说什么,拔高身形,开始往天幕去。 云海之中,鱼沾霖眼神复杂,看着那老者,沉声道:“会如何?” 老者笑道:“你想如何?” 鱼沾霖叹了一口气,以道门礼节,恭送老者。 老者破开天幕而去,南北分别看了一遭,朝南得去,跨过数重大海,又过了赡部洲,直去天下渡。在临近天下渡时,变作一个白衣背剑的模样,进入酆都渡口,不过没现出真身,全程只是化虚穿梭。 直到在一处河畔,腰悬“日巡”二字,狱吏打扮,正在垂钓的一位中年人,猛地转头,微微眯起眼却有睁开眼,笑着自言自语:“有什么不放心的?” 化作白衣年轻人的老者,现出真身,抛去一壶酒,轻声道:“骗来的酒水,试试看。” 温讳灌了一口,喷出来的全是白沫,对着年轻人气笑道:“你这给我拿的尿吧?” 年轻人淡然道:“与我说实话,是不是早就见过我?” 温讳吐了一口白唾沫,笑道:“有什么区别?” 年轻人化作一道剑光,破开酆都渡口禁制,又破开天下渡禁制,如入无人之境。 暮色姗姗,天下渡里,只有一个独臂老者发现这道白衣身影,只不过并未说什么,更未曾动身。 他先去了那座小巷子,一个家中只有一人,前段时间开始闭关,不到凝神境界打死不出门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应该刚刚哭过,趴在床头,眼睛还是湿的,像是正在做什么噩梦。 年轻人化作一束霞光,进了这孩子的梦乡。 果然,梦里面是在战场上,乔阿桥被一个巨大石龙子撕裂成碎片。 小姑娘的梦里,她就站在极远处,拳头攥的紧紧的,一双腿不知用了多少气力,可就是死活跑不动,急的小姑娘泪水横流。 一袭白衣瞬间闪至徐桐木身前,伸手按住其脑袋,周遭环境当即变作山清水秀,鸟语花香。 小姑娘抬头看了看年轻人,抽了抽鼻子,猛地大哭起来,张开双手抱住白衣剑客。 “你怎么才来?” 白衣人揉了揉徐桐木脑袋,轻声道:“人生何尝不是一次远游,或许见过的花花草草与见过的人等多也不一定呢。方生方死,花谢花开,谁还没有个舍不得的朋友?” 徐桐木哽咽道:“怎么才能不伤心?” 剑客笑道:“有些人死了就只是不在身边,可活在心里啊!” 退出徐桐木梦境,白衣剑客知道,徐桐木未来会有一柄剑,就叫桥头。 转去桥头铺子那边儿,那位掌柜的一脸惊奇,“咦,你咋来了?” 白衣剑客笑道:“不是真身,来讨一碗相逢酒而已。” 掌柜的便取来一壶酒,叹气道:“乔阿桥死了,晓得了吧?” 剑客点点头,轻声道:“恨我不在,我要是在,能保不少人呢。” 掌柜的眯起眼睛,喊了一句陆行中。 一个腰间挎剑的中年人,瞬间来此,周遭光阴当即停滞,只剩下酒铺掌柜、白衣剑客、陆行中。 陆行中皱眉道:“骗的过旁人,你骗得过我吗?你去问问老爷子有没有如此逆流而上的本事。” 白衣剑客无奈道:“就是想喝一壶酒,我又不是你们的伏龙大人。” 陆行中气笑道:“那为何以他面目示人?” 结果白衣剑客笑道:“可我就是刘清啊!” 眼看陆行中就要拔剑,一个独臂老者凭空出现,一把提溜走了陆行中。 白衣剑客看向桥头酒铺的掌柜,笑道:“酒能喝吗?” 掌柜的讪笑一声,虚抬双手,“喝,不够还有。” 他娘的!难不成被啄了眼?可这小子身上气息,与那未曾上任的伏龙大人判若两人啊! 几年前才是个归元武夫,如今已经是山巅之上,连陆行中都瞧不出个所以然的大修士? 白衣剑客笑了笑,轻声道:“一身道法是借的,别多想了。” 喝完一壶酒,年轻人再次化作一道数道剑光,直往东北胜神洲去。 人世间最快的修士,估计都拍马不及。 不过眨眼时间,一道剑光已经到了胜神洲。天幕之上,有个发须皆白的读书人,对着白衣剑客微微作揖。 剑客轻声道:“去去就走。” 读书人答复道:“一路辛苦。” 清漓山上,有个小丫头骑着大红马,牵着白鹿,四处巡山。 一道剑光忽地落下,小丫头一脸诧异,差点就喊出来了。 只不过白衣剑客做出噤声手势,小丫头当即收敛,只跳下大红马,小跑着冲过去,顺势跳起来,趴在其身上。 “你咋回来了?” 剑客笑道:“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回来过,我是偷偷回来的。” 溪盉疑惑道:“干嘛要偷偷回来?” 小丫头的脸蛋儿给人轻轻捏住,白衣剑客笑着说道:“这不是想你了嘛!好想好想。” 然后换了一副面容,去看了看黄芽儿,黄芽儿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做了一顿烩面。 两人没说什么话,女子看着男子吃面而已。 年轻人苦笑道:“她都没有认出我,没想到你认出来了。” 黄芽儿摇头,反问道:“我都认出来了,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年轻人哈哈一笑,自言自语道:“对哦!最早时,他不就古灵精怪的?” 想了想,还是以老者相貌去了尚在海上的一艘渡船。 跨洲而行的渡船,船上禁制可以说连飞进去一只苍蝇,渡船管事都能发现。可一个大活人凭空进去,没有任何人发现。 老者看向个一身红衣,手捧下巴,趴在船帮上眺望北方的女子。 那女子猛地转头,眯眼冷笑道:“好看吗?” 结果老者摇了摇头。 龙丘桃溪便冷声道:“不好看,那就管好自己的眼睛,管不好,我可以帮着你挖掉。” 老者只是笑着说道:“我听过一个女子说过这样一句话。” 龙丘桃溪沉声道:“什么话?” 老者微微一笑,轻声道:“心之所向,虽死无悔。” 顿了顿,老者说道:“我希望你不用这样。” 龙丘桃溪神色冰冷,可下一刻,恍若光阴倒转,她依旧双手托着下巴,好似方才所见所闻,是一场清明无比的白日梦。 最后去了一趟南山,在一处山巅敬香之后,去看了一个长高了不少的姑娘。五官倒是精致至极,就是黑了点儿。 然后这位白衣剑客御剑去往天空极高处,回头俯瞰人间,自言自语道:“好一个人间大美。” …… 刘清拿到一两样天材地宝,五行几乎补全。他本想问这东西自何处来,可漓潇只是轻声道:“可以放心用。” 只要漓潇说出来,刘清便不会有任何疑问。 漓潇三道分身同时退出了,归为一体。郑狱缓步走来,向着郑稻鸢挥了挥手,笑道:“你先回去,刘老弟在闭关,出关之后再来闹。 郑稻鸢笑着点头,与漓潇挥了挥手,一蹦一跳的就回去隔壁宅子。 果然,最能管住孩子的,多半不是亲人。这才与漓潇待了几天,怎的就这么乖巧了? 漓潇笑道:“烦劳郑大哥了。” 郑狱板着脸,沉声道:“与我说这客气话?虽然与刘老弟交集不深,可人之品性,窥一斑而知全豹。” 漓潇点点头,随意挥手,风泉当即出鞘,一道剑光笼罩此地,有如铜墙铁壁一般。 郑狱擦了擦冷汗,心说光是这剑气屏障,寻常神游想要破开,那是痴心妄想。 “刘老弟是要叩天门?” 漓潇摇头,如实说道:“结丹而已。” 郑狱不敢置信道:“只是结丹,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想了想,漓潇按照刘清所说,依旧如实说道:“他结剑丹,与旁人不同,比较难。就相当于天地初开,要填补全天地属性。如今才聚齐五行,起码还要有风雷而属,只不过这家伙放着风雷属性在眼前过去,就是不肯取。” 大致与郑狱说了蒲圪洞与怀休县之行,后者唏嘘道:“我果然没看错,清漓山,我去定了,山主夫人可千万别嫌弃。” 一连过去一个多月,大年三十儿了,刘清依旧不见出关。 这些天就是陈浮婴烙饼养活着郑稻鸢,当然了,郑稻鸢也是陈浮婴的护卫。 一个多月来,恨水京城风起云涌,不光其余五国各有使节来此,恨水国工部,掏空了半座国库,阔剑京城,在城外足足建造了有一半京城大小的新城,就叫井州。 为何叫井州,很简单,因为此处早有一丼,下通海眼。 几处修士势力,分别购置宅子,在此处招收弟子,待开门之后,便可将这些好苗子带出去。 类似于陈浮婴这种,不在少数,所持宝物千奇百怪的。如同什么锄头、簸箕的,极多。只不过这类都是最次等的。好一些的,有那刀枪剑戟,还有什么炉鼎一类。 陈浮婴现在才晓得,那些个人跟着自个儿,不是要抢宝物,也不是要杀人,就是想给自己连人带宝掳去山门罢了。 这段时间,不知有多少人来寻陈浮婴,说只要跟着他们,出去之后,绝对是宗门重点培养的,未来有机会做那宗主。 结果陈浮婴只是笑着说道:“我就是个烙饼的,跟着一位先生回山,让他们山头儿的人,都吃上我做的烧饼。” 在那些仙家山头儿听到,陈浮婴拿这巨宝炼丹炉烙饼之后,一个个如同吃了苍蝇屎似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年三十儿,不论有没有下雪、是哪儿人,都是要过年的。 临近子时,家家户户都燃起爆竹,有个年轻人穿着竹青长衫,轻轻推开门,从里屋走出。 漓潇投以询问眼神,刘清想了想,翻手之间,剑光如雪。 漓潇这才缓了一口气,虽说早就知道一定会成功,但是还是忍不住会担心,没法子的事儿。 “本命剑也成了?” 漓潇说出这话,郑狱刚准备自封五识,刘清便笑着说道:“郑大哥,不用,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只见年轻人翻手之间,一柄五彩长剑便悬浮在其手心之中。 此剑五行俱在,五色流转,悬浮刘清手心,剑意有如长河流动。 收起五彩长剑之后,漓潇也收回风泉。 刘清走过去对着郑狱抱拳,笑道:“郑大哥费心了,今个的年夜饭是吃不到了,改明儿,咱们好好搓一通。” 郑狱深吸一口气,笑问道:“山主有没有在那井州买下铺子,招收弟子的意思?” 郑狱这话,俨然已经把自个儿当做清漓山修士了。 刘清摇摇头,轻声道:“都说兵不在多,在于精。我觉得,山中修士不在多,更不在于精,在于心性如何,在于善念几分,恶念多少。” 郑狱笑道:“那个溪盉小姑娘,到时我会照顾好。” 说出这话,郑狱忍不住摇了摇头,心说哪儿用得着我照顾?那小丫头,肯定是山中之人,人人手上的宝贝疙瘩。 郑狱抱拳离去,漓潇再次以剑光划出剑气穹顶。刘清紧跟着以木剑将两人带离此地。 在那一丈方圆,仿佛悬停在光阴河流上空的木剑小天地中,漓潇轻声问道:“剑术神通?剑名儿?” 刘清叹了一口气,将那五彩长剑祭出。 瞬间便剑气流转剑意充斥整个木剑天地当中。 漓潇沉声道:“神通呢?” 刘清无奈道:“杀力极高,好像现在只是杀力极高而已,瞬间便可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如同探嚢取物,反掌观纹一般。可并无神通,不知道是不是初炼成,品秩太低所致。” 漓潇便不再细问,只是问道:“名字?” 刘清沉思片刻,咧嘴笑道:“这柄剑,就叫负笈吧,因为它是数位前辈的剑意所成。” 说着亮出另外一柄晶莹长剑,笑道:“这柄剑,就叫如雪。” 晶莹长剑如同高兴的小姑娘一般,飞去凑在刘清脸颊,上下层个不停。 漓潇想了想,还是轻声道:“那个也叫刘清的老人,让我告诉你,有一定实力之前,别去金乌洲,更别去外面。” 刘清点点头,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就是那个姜 新建的井州,占地方圆十几里,数家修士山头儿,花费巨资,与恨水国买来的地方,出去之前有效。 刘清与漓潇,还有郑狱父子,后边儿跟着个陈浮婴,几人在这井州街头,随意走走看看。 看来来这儿招收携宝弟子的,都是小门小户,没什么顶尖宗门也是,大多顶尖宗门,都会有自己培育新一代的既成规矩,那儿用的着跑来这小洞天? 说句老实话,要是能寻到一位好苗子,有可能是一座山头儿,叩开山巅门户的唯一法子。 刘清笑道:“浮婴,来逛过?” 陈浮婴挠了挠头,凑上来说道:“别看这井州十余里,除却搬来的衙门口,还有被朝廷强制迁来的散户,如同你们这般的神仙老爷驻地,就十几家而已。为此,这些个门派没少打架呢。我们村子里,就还有三个人,分别去了三家。一个是因为家中有一藤甲,第二个是有一套祖传的银针。最后一个最厉害,据说祖上是位将军,家传之物是一柄大刀,所以这最后一个,被抢夺的最厉害,好像最终是给一个封月坡的地方抢去了。” 像是那藤甲、大刀,抢夺的山头儿定然奇多,因为本就是攻守之用,修行路上也好走一些。 漓潇轻声道:“我带着郑丫头去别处逛逛,看看能不能给她买柄剑。” 郑稻鸢听到这话,蹦起来高呼:“果然果然,师娘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人。” 漓潇瞪眼道:“你可别喊师娘啊!清漓山上有个心眼儿忒小的小丫头,要是知道有人跟她抢师傅师娘,你可没好日子过。” 郑稻鸢哈哈一笑,“那怎么可能?她是师姐,照顾我还来不及呢。” 两人走后,刘清摇了摇头。 都说了不用管那姜锁儿,自个儿现在恢复神桥巅峰,又已经结成金丹,打炼虚,肯定是打不过,可恶心的她够呛还是行的。 漓潇哪儿管你这个?见不到姜锁儿最好,见到了的话,那就砍两剑。 郑狱拍了拍陈浮婴肩头,笑问道:“就没人找你?” 陈浮婴挠了挠头,憨笑道:“有是有的,可我这不是跟着刘先生了嘛,哪儿好意思一半儿又折回去跟着别人走。” 刘清淡然道:“我不介意。” 郑狱轻声道:“听说这次进来,匆匆五年便开门,下次开门要百年之后。也就意味着,这些个年轻人一旦跟着出去,很大可能就再也见不着家人了。” 陈浮婴插嘴道:“还好,我没有家人。” 刘清笑道:“郑老哥,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天骄会来?” 郑狱想了想,轻声道:“听说过俱芦洲的山海宗吗?就是身处天下第一雄关,以一宗之力,硬生生压住北海巨妖数千年那个。” 刘清点点头,这个知道的,所以只有山海宗没人去天下渡,天下人不会议论什么。而且只要山海宗有人去了天下渡,那就是半个自家人。 天下这么大,奇怪之处多的是。 俱芦洲东北角儿的海边,有座天下第一雄关,山海宗便伫立在那雄关北侧,背倚着大关。 据说有人嗤笑山海宗,一头巨妖而已,至于举一宗之力,抵抗数千年吗? 结果就是这句闲街,惹得当时山海宗宗主提着砍刀打穿了说闲话的那座山头儿。那位宗主临走时大骂道:“老子是山海宗主,没了山海宗,俱芦洲有一半儿守不住!” 意思是说,那巨妖,举半洲之力,极可能都压不住。 还有牛贺洲一家宗门,人数极少,身在牛贺洲却天天骂人家秃驴。可人家区区十数人,却压的众多妖魅宗门抬不起头。 据说当年的胜神洲,东边儿海上有一倭国,属于德艺双失的那种,后来给梁宋两国各自出兵一万渡海,轻而易举就给灭了。若不然那倭国,真就是以一己之力,行天下所以不齿之事。 不过人家有个好处,按胜神洲人调侃,那就是敬业无比,眼睛瞎了还要坚持德艺双缺。把不要脸这种事发挥到了极致。 那倭国旧地,倒是撑过了万年前的大战,好在东海暴涨,加上那倭国遗民大行金石炼丹,将那炼丹所余毒水尽数排放进了东海,以至于尽管熬过了大战,还是自个儿把自个儿那一亩三分地,作的陆沉于海。 刘清笑道:“意思是,山海宗有人在此?还是年轻俊杰?他们应当不至于吧?” 郑狱摇摇头,笑道:“听说那位北俱芦洲六十岁下,战力拍第四的年轻人,是优哉游哉往天下渡去,一个不小心进来的。说那家伙站在进来的地方,指着天幕骂街,说自个儿要去天下渡杀妖,哪儿有空寻机缘?寻个屁的机缘!还说这些个瘪犊子玩意儿,一天天的净是闲的扯他娘的蛋,有了找这完犊子机缘的,自个儿好好修炼不好吗?” 说这话时,郑狱大笑不停。 刘清无奈道:“果然是俱芦洲人。” 六十岁一下,战力排第四,那可不是什么年轻天骄排第几的问题了。要知道胜神洲年轻魁首韩济源,六十岁下,战力给人排位,也不过第三罢了。只不过这也有韩济源未曾倾力出手的缘故。 走到前方,是这井州中心位置了,以八座冲天式牌坊,形成了个明八卦格局。 一看就是花钱最多的山头儿。 最中间有个百丈方圆的演武场,擂台一般。这八家山头儿各占一隅,大多都在演练术法神通,以此来吸引人。 漓潇也从别处道路走来,站在刘清身旁,冷笑着看去。 刘清面色平静,心说我又没看。 原来是台上有一处地方,都是那仙子静坐,偶尔身形飘飘,长裙舞动罢了。 这法子可比什么演练神通术法高明的多,那些个机缘在身的男子,在台下挤成一团,有的喊着仙女姐姐,有的喊师姐。 惹得其余七家,个个儿皱起眉头,骂骂咧咧。 漓潇瞪眼过来,笑盈盈问道:“她们有几个人?方才穿的极少的那个,穿鞋没有。” 刘清一本正经,“我没看。” 郑狱笑着摇头,“这他娘的是山上老鸨子,带着一帮挣钱求快的女子啊!” 陈浮婴附和道:“唯进出尔,挣钱的确快。” 郑狱转头看去,眯眼一笑,心说同道中人,以后得让这狗东西离稻鸢远点儿。 漓潇一时没明白,问道:“什么?” 刘清赶忙说道:“你看,立马要打起来了。” 靠好看女子招揽好苗子的,是那自玉竹洲远来的一座山头儿,叫蘡薁山。 《本草拾遗》所记:“薁是山蒲桃,斫断藤吹气出一头如通草。” 《纲目》所记,“薁,野生林墅间,亦可插植,蔓叶花实与葡萄无异,其实小而圆,色不甚紫也。” 这座山,也是个药山。 有个风情万种的美妇人缓步走来,掩嘴一笑,轻声道:“几位莫非也是瞧上我家姑娘了?我们蘡薁山欢迎之至哦。” 刘清淡然一笑,随口道:“我倒是略知药理,晓得蘡薁者,山蒲桃也,有祛湿利水之功效。” 美妇人故作诧异,“这位公子莫不是修行之前,还是个郎中?” 结果刘清尚未开口,有个年轻人便缓步走来,像是路过一般,对着地上先啐一口,然后自言自语般开口:“伤风败俗,羞你家先人。” 美妇人眯起眼睛,转头看向那黑衣年轻人。 黑衣青年正愁没架打呢,也转头过去,瞪眼道:“你瞅啥?” 美妇人一愣,下一刻便不知觉说出那句天下人都知道的,“瞅你咋地?” 黑衣青年咦了一声,开始伸胳膊挽袖子。 “再瞅一个试试?” 美妇人一愣,“试试就试试!” 黑衣青年撇了撇嘴,淡然道:“好了,咱们梁子结下了,你去喊人吧,越多越好,别说我代狉欺负你。” 妇人一愣,当即变换神色,一脸谄媚道:“与代公子玩笑而已,山海宗大名,如雷贯耳啊!” 刘清看够了热闹,笑道:“爱怎样怎样,能骗去人是你的本事,别打我这边这个小子的主意就行了。” 说罢就要离开,结果妇人几步走去,拦住去路。 “你说了算?是不是得人家自个儿表个态?” 结果代狉插嘴道:“先把咱俩的事儿说个通透。” 说着看向刘清,笑道:“兄弟,你不错,住哪儿?我把这边儿全撂倒了去找你喝酒。” 刘清转过身,微微抱拳,轻声道:“胜神洲刘清,住在京城汲水巷。” 代狉瞪大眼珠子,“哎呦我去,听过听过,上次我家山头有个傻妞儿对你可犯花痴了,你刘清的名声,早就传遍山海宗了。你先别走,等我打一架一起走。” 刘清略感诧异,不过略微思量就明白了。毕竟山海宗修士,在天下渡极受欢迎,没什么隐秘。 刘清带着漓潇与郑狱他们到了一边儿,瞧着代狉欺负人。 像代狉这种年轻天骄,真正的天骄,横推一座没有登楼修士的山头儿,不太容易。可横推一处只有炼虚修士驻守的据点儿,那就跟玩儿似的。 令刘清没想到的是,这家伙看着拦在前面的几个女子,纠结再三,还是走了。 临走前还放狠话,说是老子不打女人,要不是就揍死你。 可这蘡薁山在这儿的修士,可全是女的。 刘清翻了个白眼,几人率先走了。 郑狱疑惑道:“你的名头儿都能传去山海宗,你说句实话,你那山头是不是特别厉害?” 结果代狉小步跑来,拍了拍郑狱肩头,嘿嘿一笑,轻声道:“那可不,一场大战,两方对垒,光是明处的登楼合道,两只手都数不来。对面用尽心思,就是抓咱们刘公子。结果呢,咱们这位刘大公子,手提长剑到两军阵前,你猜说了什么?” 郑狱好奇道:“说了什么?” 刘清笑道:“传话而已。” 转头对着代狉,刘清打趣道:“堂堂山海宗代大剑仙,果然怜香惜玉啊!” 代狉笑道:“难道我与你一般,几巴掌打得人家寒欣仙子差点儿翘尾巴。” 刘清嘴角抽搐,斜眼看去,“你管那二尾子叫仙子?你怕是对仙子有什么误解。” 代狉轻声道:“虽然我人在这儿,可有些隐秘法子,可以传信出入的。” 代狉先递去一壶酒,俱芦洲烈酒,然后询问道:“你跟乔阿桥他们,关系不错?” 刘清点头,“第一次下战场,就是他们轮守。” 代狉轻声道:“乔阿桥死了。” 身穿竹青长衫的背剑男子,猛地转头。代狉轻轻点头,伸手拍了拍刘清肩头。 其实哪怕刘清名头儿再大,他代狉都不至于主动贴上去。只是先前收到信,说上一次大战,西线给人算计,根本来不及驰援,乔阿桥以一己之力拖住了泫夔、寒欣,以及那个赦夜。陈船跟言袖拼的重伤,才没被对面收割更多年轻修士。 结果,乔阿桥最后直接给那赦夜一击打得尸骨无存。 刘清抓起代狉,两人瞬身到了天幕,直接挥剑划出禁制,刘清沉声道:“知道的细节,烦劳多说一些。” 代狉摇头道:“知道你难受,可知道的多,又能如何?” 刘清亮出一道上刻二字的令牌,代狉眼神复杂,却还是退后一步抱拳。 起身后便说道:“中线战场,妖族那边儿不断施压,也不晓得那边儿哪儿冒出来这么些登楼修士的,我们这边儿人不不够。东线那边儿,来了几位妖族天骄,几乎是登楼之下无敌,压的我们这边儿腾不开人手。也只有西线这边没什么变化,可不知咋回事,猛然之间,妖族那边三线齐攻,东线西线自顾不暇,妖族在西线那边儿却直接增援数个天骄修士。上次大战,我们可算是兵败如山倒,尽管乔阿桥守住未退,可后来,三线还是齐齐退了千里。” 刘清点了点头,有些怪自个儿,境界还是太低了。 代狉拍了拍刘清肩头,轻声道:“这场大战,人族失守,可妖族那边代价依旧不低。估计十数年不会有大战,咱们还有机会。你要是传信过去,我有法子。” 刘清摇了摇头,不传了。 难不成写一封信,对着夏秋二官破口大骂?骂了有什么用?她秋官再如何瞧不上我刘清,却也是个人,又岂会任由局势失控,实在是人手不够罢了。 刘清取出一壶酒,一饮而尽,一滴未漏。 没想到,人不在天下渡,喝的却还是相逢酒。 刘清还有一怕,怕的是妖族那边也有类似于拘魂揽魄的手段,以至于酆都渡口拍罗山阴差收揽阴魂时,会遭到阻拦。 若是乔阿桥的魂魄能够收拢回来,哪怕付出一些代价,那都无所谓的。 代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道:“别想了,魂飞魄散。” 刘清点点头,“不是想打架吗?带你打架去。” 代狉问道:“哪儿?” 刘清笑道:“听过绿衣湖吗?” 跑的真够远的,据说还是某位老祖带队,只不过绿衣湖定然不在那八家之列。 代狉摇头道:“连个炼虚都没有,咱们去,那不是欺负人吗?” 刘清淡然道:“人家可厉害了,为了讨好别人,都能送自个儿山头的嫡传弟子去死。而且,不一定没炼虚啊!” …… 井州里头,除了最外围的几处散户,还有那些个机缘在身的本土人之外,再无旁人。 除了那八家之外,外围修士山头儿也不少。 姜锁儿背着手走进一处宅子,院中一位女子当即皱眉,沉声道:“门口的人,是吃干饭的吗?” 姜锁儿咧嘴一笑,瞧着笑容灿烂至极。 “不是吃干饭,是吃梦饭去了。” 女子皱眉道:“找事儿?” 姜锁儿瞬身过去,抓着那女子头发便将其抡起来甩去墙壁上。 “叫你们管事儿的出来,就说我来找我妹妹。” 有个老妪眼神冰冷,缓缓走来,轻声道:“你妹妹是谁?” 姜锁儿咧嘴笑道:“我妹妹叫姜璐,你应该知道她是我妹妹,她自己反而不知道吧?” 说着冷喝一声:“绿衣奴何在?” 老妪双腿一软,当即跪倒在地,颤声道:“老奴在此,老奴在此,不知道是大小姐,有失远迎了。” 被甩飞的女子到现在依旧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绿衣奴?老祖婆婆自称老奴?难不成我绿衣湖,只是别人的家奴? 姜锁儿淡然道:“先起来,进去再跪吧。” 说完便率先进去,老妪看向失魂落魄,最有望接任湖主的女子,沉声道:“红树,听到了就管好嘴巴管好心思,我们都想让你接任湖主的。要是管不好,你知道后果的。” 名叫红树的女子,木讷点头。 进屋之后,老妇人颤颤巍巍端去茶水,退后三步,再次跪下。 姜锁儿抿了一口茶,歪着脑袋说道:“白衣奴、红衣奴、还有你们绿衣奴,外家三奴,好像就你们绿衣奴混的最好啊!都来这儿招收弟子了,是不是想着背叛宗家,与我们姜氏,划清界限啊?” 话说的阴阳怪气,吓得老妪浑身颤抖,连连摇头。 “大小姐切勿多想,我们只是偶然间晓得之处机缘,谋划十几年才来的,为此不惜舍弃一个好苗子,还将原本有望登楼的荞芸架空了。” 这事情姜锁儿自然知道,绿衣奴憋着重返内三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内三家岂能不防着?内三家一旦知道,宗家还能不知道?只是姜锁儿实在是没想到,自己遇到的那个,居然就是被这些个短见玩意儿推出门墙的刘清。 只是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姜锁儿又抿了一口茶,轻声道:“姜璐至今还是心慈手软?” 老妪知道这位大小姐不是问这个,赶忙答道:“二小姐至极记不得从前事,内家也好宗家也罢,没人晓得姜璐就是失踪多年的二小姐。” 姜锁儿微微一笑,眯眼盯住老妪,轻声道:“别想着以此威胁我,让我对绿衣奴一脉做些什么,你们要记清楚,你们是奴,内家也好外家也罢,哪怕是宗家,也是我姜氏奴仆。我哪怕犯了再大的错,也是姜氏嫡女,比你们奴仆金贵不是一星半点儿,晓得吗?” 说话时,姜锁儿杀意浓郁。老妪磕头如捣蒜,颤声道:“老奴明白,老奴明白,在绿衣湖,姜璐就只是财库一脉掌事人的嫡女,未来有望接手财库而已。” 姜锁儿满意点头,眼中一丝异样闪过,沉默半天,还是说道:“若是她以后有了喜欢的人,记得要看人性,多少她遇人不淑,我的火气,会全发在你们身上。” 老妪忙点头,心中疑惑万千,还是不敢出声儿。 姜锁儿皱眉看向外边,苦笑一声,结果想起先前那个自称刘清的老者言语。又想了想已经很多年没见的妹妹,拗着性子瞬身出去。 漓潇见眼前凭空出来一人,立即眯起眼睛,沉声道:“来找打?” 姜锁儿苦笑一声,看向刘清,沉声道:“有些事想与你说一说,能不能私下聊聊?” 刘清斜眼望向漓潇,转头后轻声道:“有话在这儿说就好。” 姜锁儿露出鄙视眼神,传音道:“松鹤不是我杀,因我而死罢了。二丁铺子那边儿,我上次其实是想去道个歉,可……” 刘清笑道:“高高在上太久,说不出口是吧?” 姜锁儿摇头,却并未说什么,只是开口道:“前几天一个人告诉我,话是拦路虎,可话也是叩门砖。” 刘清笑道:“这话不错。” 姜锁儿继续传音道:“我回去之后,可以想法子与福禄兄弟说清楚,这些都没问题。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刘清眯眼看去,静待下言。 姜锁儿传音道:“无论如何,你将来要清算绿衣湖也好,要挑谁杀鸡儆猴也罢,别伤姜璐。” 刘清偷去疑惑眼神。 姜锁儿苦笑着传音,“她是我妹妹,亲妹妹。不怕告诉你,二十岁前的记忆都是我想法子给她灌进去的,她自个儿的记忆被我封印了。” 刘清沉默片刻,传音问道:“你的姜?” 姜锁儿点头,“就是那个姜。” 刘清转身,“咱们回去吧。” 代狉瞪大眼睛,“不是说打架吗?”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真人乘舟 秦国那位国子监大祭酒瞧不惯刘清,其实之前刘清也瞧不惯他。 可不是因为这位大祭酒,是那胜神洲的姜氏子弟,与姜锁儿应该是一家人。而是因为,他执念太深,在刘清印象中留下来一个腐儒的刻板印象。 返回宅子里,刘清还在琢磨那句话,总觉得耳熟。 “话是拦路虎,亦是叩门砖。” 总觉得在哪儿听过,总觉得自己好像说过。 只是刘清没想到,绿衣湖那个姜璐,居然是姜氏次女。 其实最后姜锁儿还是交了底,说当年松鹤,也就是寿生,就是因为救姜璐而死,姜璐本名是叫做姜黄儿,意同簧,不是锁簧,是巧舌如簧的簧。 可刘清倒真没觉得,那位姜仙子如何巧舌如簧了。 盘坐床头,总觉得心烦意乱,又不想喝酒,便又翻开了那本书。 只是瞧见那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便又不想往下翻了。 愁思愁绪,几乎是谁人都有的,尤其是飞思一去便牵扯极多的炼气士。 境界低有境界低的好处,那便是想的多,也只是想多的。一旦境界略微高了,想的多了,就真的想的多了。 合上书,心神杂乱不堪,喝了几口青棠酒依旧没什么用,干脆拿出刻刀,取出一枚青田石,打算给余衫刻个闲章。 年少时在扶舟县学塾,余衫极其受老先生赏识,曾有一段时间,余衫以此为傲。只不过有一次,堂上诵诗,余衫本想卖弄几句,结果不知怎的,出口时成了“长路关心悲剑阁,城阙秋生画角哀。” 当时气的刘先生说道:“诗仙他老人家要是泉下有知,会不会想掐死你这个糊涂后辈?” 结果余衫被那先生罚去学塾中一处名叫风林的树林里,自那儿以后,余衫变得成熟极多,再不行那半桶水晃荡之举,有时会自称风林野老。 脑海中翻腾半天,古印中,这些字本就不少,可拼凑在一块儿,好像就不大对头了。想来想去,还是以那篆体落刀,老字与野字显得笨拙些,便阴刻。风林二字细长,于是阳刻。 刻完之后,还是心绪不宁。 刘清便开始复盘从进入镜花谷到现在所发生的所有事情。 思来想去,最离奇的,还是那个自称刘清的老者了。 按漓潇说,那老头儿应该境界极高,与她说完话便破空而去,一座金霞洞天,压根儿拦不住分毫。 漓潇推开门走进来,轻声道:“说吧。” 爱多想的人,总是容易多想到睡不着觉。 刘清笑道:“那老头曾与我说,自以为玩弄他人于股掌,殊不知自己就在他人五指间。如今复盘,有些后怕。” 漓潇问道:“怕什么?” 刘清沉默片刻,直视内心,沉声道:“确实有玩弄他人之嫌,总觉得自个儿有三柄飞剑一柄青白,还有一柄如雪,即便打不过,跑还是跑的了的,所以半点儿不愁,与人扮猪吃老虎。” 漓潇笑问道:“结果呢?” “结果,自信与自负,就差了一个字而已。” 漓潇伸手,一股子剑气飞速旋转,当即出现一副画面,是斩了几尊不知名之物后,在那山涧小溪旁,打伤那三个人所用剑术。也是刘清自创的三万六千思。 漓潇神色慌张,沉声道:“刘清,你的心境出了问题。可以自我怀疑,炼气士每一次登高,不就是自我怀疑,然后自证,最后证道吗?我现在甚至觉得,过早的解开与黄芽儿姐姐的心结,不是好事儿。你从小浊天出来之后,就已经心思沉重了起来,先是筹建山头儿,后来变着法儿的招揽人才。可能你最早想的,是给身边人一个安身立命之处,可现在呢?” 刘清苦笑道:“我现在是想自个儿给自个儿搭建一座靠山,因为别人,靠不住。” 漓潇走过去,双手按住刘清肩头,以自己额头抵着刘清额头,轻声道:“山主也好,半神也好,还是什么江湖人,天下渡的伏龙,都来的太早了。你挑不住,就先卸下些担子,没了你刘清,难不成太阳就不升起来了?” 言语有些诛心,可漓潇是实话实说,她觉得真正的爱人之间,不必那么多弯弯绕。 你刘清武道才是神桥,炼气士境界也只是将将结成金丹,如何挑起这么重的担子?除了当好自个儿的山主,一时之间又能做些什么? 天下渡,自拿到伏龙令牌之后,又做了些什么?有什么用呢?那座酆都渡口,勉为其难可以算是一功而已。 半神,那是你刘清自个儿能决定的?难不成因为娘亲是神灵,就不认娘亲了? 封神之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成也好败也不罢,只会让你刘清成为众矢之的而已。 小浊天出来的六人,那句几乎等同于吃一口刘清肉长生不老的言语,日后绝不会只是那六人知晓。 刘清抬起头,鼻尖碰撞,两人呼吸气息对撞,气氛怪异。 刘清开口道:“你真觉得,师傅会让你接任守门人,我爹会让我接任江湖人?大师姐与我说师傅时,说的是末代守门人,末代。当年长安破境之时,有个八臂,乔坤为何不给我审问?去了清漓山的樵夫,不砍月桂砍槐树,被温讳捉拿之后,为什么一样不给我?” 顿了顿,刘清说道:“重伤之际,我梦中画卷,那些个真正神灵,一个个看待人间,就如同看待自己的孩子一般,为什么还会有人掀起第一场大战?” “我们最早时,是真的被被视为刍狗吗?我们的敌人,究竟是那天庭,还是妖族,或者是那六合八荒之外,我上次所拉扯来的气运所在之地?天下远不止十三洲,天人鬼三界。” 刘清沉声道:“我所怀疑的,不是自己,是整个人世间。就说这金霞洞天之中,一个神桥镇,万年前的秦国太子,不知消失多久的天工,光我们知道的,可就这两个。” 说到天工,刘清猛地皱眉,漓潇沉声道:“风泉、青白、竹麓,这三柄剑,都是出自天工之手。” 万年前,有个脊背山,山主姓谢。三把剑均是自此山而出。后天之剑之最,均出于此山中。 刘清沉声道:“我被推来这里,不是巧合。按镜花谷传音,凡事被那风沙席卷而过,连合道都没有生还机会,凭什么我活了?还来到了你身边?” 漓潇皱眉道:“有人想让风泉与青白,两剑合到一处?” “那竹麓呢?溪盉她……” …… 钟繇每日除了帮着钟灵儿栽花种草,就是辛苦练拳,整个清漓山,最忙的,估计得是钟繇,过来才是乔恒与黄椿。 乔恒所传拳法,主要有两重境界。第一层是象形,什么鸡鸭猪狗,龙蛇虎兔,都可象。 可活物易学,死物难仿。 两年时间,钟繇除了帮钟灵儿忙,就是去山中观看飞禽走兽,学那一举一动,如今已经象得七分,可始终差了点儿意思。 就连这还在年里头,春日和煦是真,可夜里雪尤不止。 人家工部请来的主动能工巧匠也要过年,先前要求正月十五过了才会陆续开工,这点儿乔恒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拿钱办事是拿钱办事儿,公事公办是好,可毕竟不是官场,有点儿人情味,人家干起活儿来,也能够劲儿些。 乔恒见钟繇死活都走不进那象意之境,颇为无奈,可有什么法子?拳是自个儿要教的,弟子,也是自个儿要收的。 乔恒拍了拍钟繇肩头,笑着说道:“歇会儿,聊一聊。” 钟繇点了点头,静待师傅发话。 乔恒无奈道:“你觉得山主学拳多久?” 钟繇不做思索便说道:“自小学拳吧?” 乔恒摇摇头,笑道:“山主十六学拳,同时开始引气入体,今年虚岁二十四,到了九月份才满二十四。” 或许刘清也没算过,他不到二十四岁,十六岁开始学拳,满打满算也才八个年头儿,可已经是六境了。 钟繇苦笑道:“山主资质,我又如何能及。” 乔恒神色古怪,心说那不是资质不资质的问题,他刘清光凭一把子气力,未到山河境,便能胖揍山河境了。不过那个炼气资质,确实是有点儿差强人意,也不晓得归来之时能否结丹。 乔恒笑道:“那你可知道,山主学我拳法,用了多久?” 钟繇想了想,说道:“三个月?” 乔恒摇头。 钟繇又说道:“三天?” 说这三天时,钟繇就差下巴掉地上了。 乔恒虽说不忍心打击钟繇,却还是眨了眨眼睛。 钟繇不解,乔恒便又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就用了这么久,而且人家直入象意,得真意之后,万物可象。” 钟繇面如死灰,只得苦笑个没完没了的。 山主学拳,眨眼而已。我钟繇学拳,两年出头儿,学形也才只是象七分。 乔恒拍了拍钟繇肩膀,笑道:“山主是个爱多想的人,可他练拳练剑之时,从不想着如何破境,多快破境,他只是身处其中,练剑,便行在剑中。练拳,便行在拳中。山有清风水有明月,山水之中,唯山水尔,想什么练拳啊?” 钟繇一愣,好一会儿依旧没回过神。 乔恒都想擦一把辛酸泪。 钟繇回过神,抱拳道:“师傅,我可能悟了。” 乔恒气笑道:“悟了就说悟了,可能是个什么意思?滚去破境。” 自此,清漓山就会多上个归元武夫。 乔恒转头看向寸锦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总不能我去吧?还是喊溪盉去吧。” 有个本以为偷偷摸摸跻身黄庭境界的小姑娘,不知不觉,咦!怎么肚子里多了几把小巧玲珑的飞剑? 溪盉本以为自个儿偷偷摸摸的破境,等过年了大家伙聚在一起,吓吓人呢。结果,大家各忙各的,连做的面都没人吃。 其实只是小丫头不晓得而已,她破境之时,春熙从河水赶来,逼着杨生木夫妇暂借雾江水运,以此遮掩天机。连闭关良久的檐葡仙子都出关,专门替她护道,同时遮掩天机。 春熙就纳闷了,破个黄庭境界而已,至于吗? 等瞧见那小丫头喊了一句,嗖嗖嗖飞出极多飞剑之时,春熙与檐葡仙子对视一眼,少年模样的大河水神,咽了一口唾沫,太至于了。 只不过还是忍不住腹诽一句:“他娘的,飞剑不要钱的?说多来点儿就多来点儿?咋那么听话呢?” 檐葡则是无奈道:“能手都不抬就能遮掩神灵气息的人,不能亦常理对之。” 总而言之,师徒俩,都是一等一的吓人货色。 最后当然不会让柳河与杨生木白白耗费水运,春熙化作真身,从雾江暂时的源头走到了入海口,补全了雾江水运不说,还无形之中给雾江水神庙添了许多香火。 江中有龙,百姓瞧见之后,自然要多多敬香参拜。如此,两人光凭这大批香火,就能抵消许多回梨茶镇看望老娘的弊端。 今个儿大年初三,溪盉临时寿命,要去寸锦峰跟灵儿姐姐聊闲天儿。 入了黄庭境界,想要腾云驾雾自然不可能,可现在人家溪盉剑多啊!喊出三柄即刻,如同踩着过河石一般,在云中蹦蹦跳跳,玩儿着就到了寸锦峰。 自然是背着竹麓的。 小丫头虚岁十一了,个头儿长高不少,反正要比竹麓高了。 落在寸锦峰药田,溪盉见钟灵儿就在不远处,于是故意惊叫一声,吓得钟灵儿飞快跑来,不住询问道:“哎哟!小祖宗你来了不先说一声,这伤到哪儿了啊?” 溪盉抿着嘴,缓缓摇头,眼中含泪。 急的钟灵儿说道:“不行我把柴先生喊来给你瞧瞧?” 溪盉苦兮兮道:“灵儿姐姐,我没事儿,可我把你辛苦重的药踩坏了。” 钟灵儿这才知道,是这小祖宗耍她玩儿呢。于是冷不丁伸手掏向溪盉嘎吱窝,小丫头笑的咯咯哒,母鸡下蛋似的,求饶不停。 钟灵儿放开手,取出一块儿丝帕铺在药田里,示意溪盉坐下,然后问道:“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 溪盉轻声道:“灵儿姐姐,我想学酿酒,等师傅回来,喝我的溪盉酒。” 在小丫头眼里,什么剑仙不剑仙,才不帅气呢!像槐冬姑姑那样,可以用自己的名字有一种酒,让人开心也喝,不开心也喝,这才最是帅气。 钟灵儿轻声道:“就那么喜欢你师傅呢?” 小姑娘点头如同捣蒜,嬉笑道:“娘亲死于灾祸,师傅从爹爹手里接过我,把我养了这么大,我当然最喜欢师傅了。” 清漓山中,知道溪盉身世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可清漓山拢共才几个人?不知道的,也就钟灵儿兄妹,还在铺子里当学徒的罗杵,还有冷冷冰冰的迦米尔。 反正钟灵儿是头一次听说溪盉身世,所以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溪盉咧嘴一笑,轻声道:“哎呀,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连娘亲长什么样子都没了印象,你干嘛替我难过。” 钟灵儿伸手揉了揉溪盉的脑袋,轻声道:“山主那么疼爱你,我一直以为你家世很好呢。” 溪盉摇头道:“好啥啊!我跟亭声师叔,身世差不多,都一样悲惨。我还好呢,至少娘亲是病死的,爹爹与个大和尚借了一口气,硬生生带着我见到了师傅,若不然,我肯定饿死在街头了。” 钟灵儿笑问道:“杜小先生,也身世不好?” 溪盉点了点头,沉声道:“师叔是外乡人,好像是越人,好像是因为当官儿的,师叔的年轻看着爹爹死的。” 其实溪盉知道,可不想说出来。 杜亭声曾经笑着与溪盉说,当时年轻拿了两个布袋子,一个里面装着吃的,另一个……是师叔的爹爹的头颅。 溪盉其实当时很想问,为什么你还笑的出来,结果杜亭声自己就说了,“我不笑着与你说,难不成哭着与你说?” 接下来一句,溪盉用与跟钟灵儿交谈。 “人世间哪儿有十全十美?举个例子,穷苦人都想成为富人,吃那珍馐美味。可富人,就不羡慕父慈子孝的寻常生活吗?各人有各人的路,我们没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遭受了什么苦难,可以怪世道,但不能全怪世道。有些人很努力很努力,为的只是活着,他们不会怨世道,因为没空,得很忙,很累,很努力的活着。有些人整日无所事事,却能活的很好,可天天埋怨世道艰难。灵儿姐姐,你说这是为什么?” 钟灵儿摇了摇头,是真不知道怎么接话。 溪盉咧嘴一笑,轻声道:“因为我们走在这条路上,被逼也好自愿也罢,都只能往前走啊!总不能世道不好,咱们就躺平了动也不动吧?世道不好,咱们就举起双手迈开双腿,打一个,走一个好的世道出来。” 钟灵儿笑了笑,轻声道:“山主教的?” 小丫头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师傅教过一些,师叔也教过一些的。” 溪盉站起来,开口道:“我们清漓山又不是什么富人家里,只要愿意拿自个儿当做清漓山的人,咱们就都是一家人啊!” 说着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钟灵儿,脆生生道:“咱们是一家人对嘛?” 钟灵儿抱住溪盉,颤声道:“谢谢溪盉,你说的对,咱们是一家人。” 小丫头笑了笑,蹦蹦跳跳的离开,在云上踩着风尖儿似的,快活极了。 山巅之上,柴黄抛去一壶酒,笑问道:“你教的?” 乔恒摇头道:“她也得学才行啊!” 两人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光是境界高有什么用?清漓山上,只要刘清愿意,费电脸皮而已,高境界修士能召来一大把。 重要的是人不多,精与不精无所谓,可一定要心存善念,晓得照顾他人心境。 这一点,山主做的极好,溪盉做的也不赖。 溪盉踩着飞剑去了金萍谷,白蝶手捧一本书,被溪盉老远看到,小丫头只觉得,白蝶姐姐看书,有些费水,也有些费书唉! 不过见怪不怪了,上次来这儿,白蝶姐姐手捧一本书,哭的稀里哗啦的,嘴里默念道:“从此山水不相逢。” 也不晓得看得哪个话本。 溪盉悄咪咪凑过去,轻声道:“白蝶姐姐,又哭上了?” 白蝶擦了擦眼泪,笑道:“你这死丫头,就知道看我笑话。” 瞧见溪盉背后长剑,白蝶笑问道:“老是见你背剑,剑有无名字?” 溪盉最爱聊这个,便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儿说了半天。 “我这柄剑,叫竹麓,是师傅的师傅的爹,也就是我师娘的爷爷的佩剑。师傅的佩剑,是我大师伯用过的,叫青白。师娘的佩剑,是我二师伯用过的,叫风泉。三把剑,都是了不得的剑呢。” 说完话,溪盉觉得有些不对劲,猛地往后退了几步,轻声道:“白蝶姐姐?” 可白蝶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缓缓起身,伸了个拦腰,左右瞧了瞧再看向溪盉,露出个诡异笑容,问道:“小鬼,这是哪儿?” 溪盉咽了一口唾沫,不住的后退,心中大喊着老乔。溪盉眼前站着的人,的确是白蝶,可皮囊之下,就是另一个人。 白蝶笑问道:“不说吗?那算了,我把剑拿走就行了。” 溪盉扭头就跑,大喊着:“老乔老乔,救我啊!” 乔恒其实已经拼命往这边儿跑呢。 有个邋遢身影凭空出现,径直去往白蝶那边儿。 余衫坐着酒葫芦随后赶来,跳下酒葫芦,落在溪盉身旁,笑道:“别怕别怕,你师傅不在,你师傅的大哥还在呢。” 先前邋遢汉子,自然是李乘舟。 “白蝶”皱起眉头,沉声道:“南山道士?捣什么乱呢?” 李乘舟灌了一口酒,醉醺醺的,笑而不语。 “白蝶”亮出一柄拂尘,眯眼道:“别自找没趣晓得吗?本座岂是你拦的住的?” 结果下一刻,被一只油滋滋儿的大手叩住脑袋。 李乘舟醉醺醺道:“呦!神灵?怎么到了人间了,不学着做个人呢?” 白蝶面色铁青,“怎么人世间还有这等存在?不对,你到底是谁?” 邋遢道人打了个饱嗝,笑咪咪道:“我啊!真人乘舟。”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道之主 可把溪盉吓坏了,抱着竹麓,小碎步往后退不停,方才眼睛看到的白蝶,实在是太吓人了,与先前那个白蝶姐姐,完全恍若两人啊! 余衫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笑着说道:“不怕不怕,这有什么好怕的?前面那个老道士,可厉害了。” 溪盉半信半疑,余衫笑呵呵说道:“你师傅,可没少挨我师傅揍呢。” 事实上最惊恐的,还是那个占据白蝶肉身,蛰伏数年的家伙。 李乘舟伸手便是火山大丹术,竟是使这“白蝶”面露痛苦,哀嚎不止。 “知道我李乘舟,此生最悔何事吗?悔我李乘舟未能早生三千年。你们这等杂碎,行那鸡鸣狗盗之事,自诩为天庭,臊得慌不?你以为当年那些前辈未曾横推天庭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人世间无人愿意高位成神!” 世上最有生机的属性,是那水火雷三属,最霸道的,也是如此。 妖魅鬼物,可是尤其忌惮火术雷法。 这“白蝶”虽然不是妖魔鬼怪,可还是给这火山大丹术折腾的够呛。 毕竟火山大丹术,道祖西去时,只传了三人而已。 曾是函谷关令的那位文始真人,是那道德五千言执笔之人,当年道祖西去,口述真经,是文始真人提笔撰写。 天下最近道祖者,文始真人也。 “白蝶”颤声道:“天地之间尚未撕破脸皮,你最好放我离去,要不然引发大战,你担当的起?” 李乘舟淡然道:“说的第二第三场大战,是我们引发的一样。要打就打,吓唬谁呢?” 檐葡仙子瞬身而来,去到溪盉身旁,伸手捧起溪盉脸蛋儿,轻声道:“别怕别怕,没事儿。” 转过头时,这位花中禅客,眼神冰冷。 “只是要夺剑?” 李乘舟点点头,轻声道:“刘清傻不拉几去了遗留神府,还吃了一道禁制,现在被卷去了栖霞洲的金霞洞天。还是吕真人告诉我让我来这边儿,说有人要夺剑。” 檐葡诧异道:“那位纯阳真仙?” 李乘舟笑道:“刘清有一难,要背山登山,在那匡庐山中,已经受了吕剑仙两副无事牌了。我们在匡庐修行,他算到了此事,便让我们来了。” 乔恒瞬身而来,眼神冰冷,心中自责无比。为什么就没早一点发现白蝶的异常呢? 李乘舟挥手做那撕扯模样,“白蝶”一阵哀嚎,瞬间便有一道虚影被硬生生扯出。 将那虚影抛给乔恒,李乘舟轻声道:“把她丢去剑湖里边儿,让她见识见识万年前的一众剑仙。” 乔恒点点头,欲言又止。 李乘舟轻声道:“现在就看刘清那边儿能否发现端倪,能不能挺过去。” 几人几乎同时转头看向溪盉,小丫头一愣,手中竹麓化作一道剑光,如那次轮大日,白光一泻千里,几个呼吸而已便已经过了江水,几人看着那远去剑光,不知所措。 李乘舟沉声道:“坏了。” 赶忙起身追赶,竭尽全力御剑而下,只瞬间便是千余里。 剑光行至豫章上空,再有小半刻就要飞去南海,到时候李乘舟也别无法子。 无奈,李乘舟大喊道:“前辈!就这么看着吗?” 一道黑色大袖从云海掠出,有个大手虚影,伸出两指而已,轻飘飘便捻住竹麓。 豫章城内,一处人工开凿的小湖泊,湖畔有个老宅子。有个一身黑衣,满头白发,可样貌也就二十余岁的妇人,正双手捧着竹麓,眼神复杂,不知作何感想。 李乘舟这才赶来,落在院子里,大气都不敢出。 他头一次见这位前辈,可这前辈脾气不好,他是知道的。 一道清脆嗓音传来,落在这处小院儿。 “剑拿来。” 黑衣白发的妇人随口道:“我数三个数,你给我滚远些。” “一……” 李乘舟瞪大眼睛,只听得一声巨响,偷剑之人如同坠落星辰一般,被一袖子打的往南去,在海上打了足足几万里的水漂,这才半死不活的摊睡海面,不知死活。 即便活着,那也是重伤了。 李乘舟硬着头皮问道:“二和三呢?” 妇人淡然道:“忘了。” 乘舟真人,嘴角抽搐不停,心说果不其然。 妇人抛去一柄与竹麓一模一样的木剑,淡然道:“等那小丫头什么时候能说出两把剑的区别了,再来找我讨剑,让她师父师娘带着来。” 李乘舟点点头,结果妇人扭头询问:“需要我送你?” 乘舟真人拔腿就跑。 妇人手捧竹麓,长叹一声。 …… 恨水京城,小巷小宅。 有个一身竹青长衫的,与一名年轻女子携手走出门户。 刘清猛地跺脚,方圆五里,山摇地动。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化作一道剑光,直冲天幕之上。 年轻人身穿竹青长衫,久违的将那白玉发簪别在头上,腰间挂起一张无事牌,淡然开口:“是我刘清太过慈善,以至于你们步步紧逼吗?” 鱼沾霖瞬身而来,沉声道:“刘清,我说过了,在金霞洞天,就要守着金霞洞天的规矩,你们自个儿的事儿,出去再说。谁敢在金霞洞天动手,就别怪我无情。” 刘清摇摇头,“前辈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次次如此这般,晚辈不胜其烦。要么将我们放出去,生死自决,要么前辈圈出一地,我们决一生死。” 从头一次南下,夺剑之举就没停过。 先是邶扈渊那神游修士,打着幌子而已,后来还腆着脸与我讨那道分魂?脸皮呢? 后来的天羽宗合道修士,还有那自一而起的死士,蒲圪洞碰见的鬼道人,说到底,哪个不是奔着刘清身上的青白而来? 现在变本加厉,连竹麓青白都想拿走。若不是神桥镇那位铁匠,或许还真就着了道儿。 鱼沾霖气道:“在我金霞洞天,谁又能如何?谁敢如何?” 刘清沉声道:“我只问前辈一句,处处小洞天,是否都有那特别的门户相连?若不然我怎么能从镜花谷稀里糊涂来了金霞洞天?” 鱼沾霖点头又摇头,“没有门户,只能是像你这种变相的撕裂虚空而来的。” 刘清看了看漓潇,后者微微点头,刘清转头抱拳,说了句告辞。 瞬间下落,郑狱父女、陈浮婴,还有山海宗代狉都在院儿里。 郑狱询问道:“怎么啦?” 刘清摇了摇头,笑道:“我跟漓潇要去游历,到了出门之日,应该会回来的,离去之前,我会先去打一架,让别人不敢打你们的注意。” 说着看向郑稻鸢,笑道:“我目前最擅长的,依旧是拳法,剑术真不高,不过你可以去瞧瞧,喜欢的偷偷记下了,光明正大的练就行。” 走去井州那三百丈擂台,刘清一人背剑,缓缓登台,每走一步,方圆几里都会摇晃不停。 八家山头儿有七家聚在一起,看着台上刘清,怒问道:“找事儿?” 只有绿衣湖没动。 欠人情,没脸动。 代狉与漓潇各自划出一剑,七家山头儿,再无人敢出声儿。 刘清站立台上,微微一笑,自言自语一般。 “有脸皮算计来算计去,没胆子现身打上一场?” 云海之上,鱼沾霖黑着脸,心中不知骂了多少句娘了。 臭小子咋就不听人说话呢?本来偷偷摸摸给套上麻袋,即便乱拳砸死我都无所谓,干嘛非要惹得我不管不行。 有个老者瞬身而来,抚须笑道:“年轻人嘛!不过他想等的人,来不了了。” 顿了顿,老者询问道:“那所谓小浊天,与这座金霞洞天,从前是一体的吧?” 鱼沾霖点点头,老者长长一声哦,“那我懂了。” 等了大半天,无人出来,刘清嗤笑道:“鼠辈而已。” 顿了顿,刘清看向下方八家山头儿,淡然开口道:“在下胜神洲人氏,清漓山主刘清,与各位讨个商量。” 无人应和,刘清便笑着说道:“那位烙饼的年轻人,还有那对父女,是我清漓山人了,希望各位莫要再去叨扰,若是有异议,可以先上来打一架,来试试刘某拳剑之下,有个几斤几两。” 姜锁儿笑道:“同是胜神洲人,我绿衣湖就算了。” 先前那蘡薁山可是对陈浮婴三番两次行那勾引举动,若是陈浮婴自个儿想去也就算了,关键是陈浮婴也嫌烦。 刘清笑问道:“蘡薁山的各位清凉仙子,可以换件儿衣裳,与我对打。” 或许是蘡薁山抢人手段太过下作,刘清这话一出,台下笑成一片,更有那门中多男子的山头儿,笑着打趣道:“蘡薁山的姑娘们是得多穿一些,要不然与这位刘山主打斗之时,万一遮头不遮腚,那岂不是饱了我等眼福?” 蘡薁山的领头美妇人皱眉道:“与你娘说多穿点儿,万一漏了奶,养不活你那野爹,岂不是白白造孽!” 妇人瞬身上台,沉声道:“刘山主的意思是,我要是赢了你,陈浮婴就归我们了?” 刘清摇头,“只是我要输了,你们再怎么勾引他,哪怕给他许八位仙子做媳妇儿我都不会再过问。” 郑狱拍了拍陈浮婴肩膀,笑道:“八个媳妇儿,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年轻人挠了挠头,笑着说道:“太多了,有心杀贼,无力擎天啊!” 郑稻鸢露出鄙视神色,没好气道:“那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也只有离的不远的一些糙汉子,听懂了这位年轻后辈的言语。 不是无力回天,就是无力擎天。 郑狱暗自思量,以后得让稻鸢离这混小子远一些? 台上,刘清见那妇人登台,便笑问道:“阁下什么境界,经得住几剑?” 妇人沉声道:“小小武夫而已,哪儿来的胆子这么狂?” 说着便双手合并,结印念咒。 刘清扭了扭脖子,一步跨去台子中央。 不是躲,是怕这位神游境界的妇人,打偏了。 刚刚挪到正中间,一道泛着金光,大钟形状的虚影从天扣下,将将把刘清扣在正中央。 刘清心说这事儿我熟,生平第一次斩皇帝,就是在被金钟扣下之后。 仔细打量了一番,这金钟是由无数生涩符文组成,先是组成一条条线,再由线圈出一个个圆弧,如此便有了钟形。 下一刻,金色大钟虚影飞速旋转,刘清递去一拳,如同打在棉花上一般,还差点儿给自己陷了一个踉跄。 妇人嗤笑道:“你若真是个剑客,以剑破我大钟还差不多,只是武夫而已,拳头再重,打得着我吗?” 刘清其实还在与姜锁儿传音。 姜锁儿说道:“回去胜神洲之后,我有两个选择,第一,是说你救了我,第二,是说你害了我。我的选择由你选。” 刘清淡然答复:“那你就说是我害了你,反正到时别忘了去一趟二丁铺子,与福禄兄弟解释清楚。” 姜锁儿欲言又止,心中有个巨大疑惑,还是没有问出口。 刘清笑着传音:“你们第一次所见那个老头儿,的确是我,可二丁铺子那个,我也不知道是谁。但我可以确定一点,就是我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 姜锁儿苦笑,心说又何止你的一举一动? 姜锁儿甚至觉得,只要那老头儿想说,自己一些隐秘之事,他能一股脑全倒出来。 漓潇皱眉道:“赶紧的,每次都这样,烦不烦。” 郑稻鸢眨了眨眼睛,心说漓潇师娘好凶。 漓潇转头说道:“看好了,他接下来的出手,是你跟陈浮婴都快以学的。” 姜锁儿传音道:“呦呵,不得了,赶紧打吧,不然媳妇儿要打人了。也不是我说你,明明可以摧枯拉朽,你却偏偏怜香惜玉,要是我,我也气啊!” 刘清干脆不理会姜锁儿了,缓缓卷起袖子,抖下两臂压重符。 要论摧枯拉朽,九式拳法之中,唯独开山靠山最为霸道。 妇人嗤笑道:“卷袖子有什么用,就能冲破我这金钟罩?” 嘴上风轻云淡,手上半点儿不松懈,又掐起一决,一身分作三人。 人魂分身于南方离宫,位居景门,落地之时,金钟之内瞬间火势蔓延,是以那奇门之阵引发的南方真火。 地魂分身落于北方坎宫,暗合休门之位。那地魂分身一身黑衣,从容休闲,落地之后随意掐诀,一股子真水如天河泄落,于金钟之内以火煮水。 可谓是水火一重天,水火不相容,相融后,故是一重天。 刘清被淹没于水火之中,郑稻鸢扯了扯漓潇袖子,轻声道:“师娘师娘,你别光看着,去帮忙啊!” 漓潇刚要骂两句,结果瞧见那家伙微微叹气,开口道:“你布阵太慢,我来帮你吧。” 话音刚落,大钟之中再无人影,妇人猛地脊背发凉,有些心神不稳。赶忙转头,发现一个身穿竹青长衫,背负长剑的年轻人,笑着看向自己。 “你是什么鬼怪?怎么出来的。” 刘清咧嘴一笑,一把抓住妇人肩头,另一手臂朝着其小腹就是一拳,砸的妇人暴退数十丈,如同虾米一般,弓着身子,久不见起身。 刘清转头看着郑稻鸢,笑问道:“你觉得接下来,要怎么办?” 说的自然是那未完成的阵法。 郑稻鸢歪头思量,轻声道:“方才是景门休门,水火之位。要是我,肯定以一道天魂分身,以开门封顶,开门之外另置惊门。” 刘清叹了一口气,猛地往前蹿起一步,以开弓之势,肘击向前,有如铁犁凿山,开山而去。 那口金钟,当即碎裂。 妇人这时才直起腰。 刘清笑道:“稻鸢,想学剑得先明白一件事,持剑为何?若是搞不明白,那最好还是不学剑,好好去学符阵。” 少女沉思片刻,脱口而出,“持剑是因为我想做剑客,为了当剑客啊!” 刘清笑着摇头,并指为剑,随手一道剑光便打碎来袭术法,紧接着又是数道剑光齐齐发出,逼的那蘡薁山妇人四处逃窜。 刘清摇了摇头,翻手为云覆手为剑,高台之上猛地阴云密布,密密麻麻的巴掌大小的飞剑,犹如无风骤雨,直直落下。 妇人咬了咬牙,取出一条鞭子,肆意挥舞,一阵剑雨便被系数打碎。 刘清叹气道:“炼气士境界太低,剑术落下,好像不大行啊!” 漓潇沉声道:“你差不多行了,赶紧打完咱们走。” 刘清点了点头,再次取下身上十几道负重符,双腿微屈,几个箭步上前,靠山一式,压根儿没碰到妇人身子,之是出手之时,一道拉长虚影朝前,一声巨响而已,妇人被打的暴退回去,砸塌了自家门楣。 半点儿没有怜香惜玉。 刘清整了整袖子,轻声道:“接下来那位要上来吗?” 半晌过去,没人答话。 刘清便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就别打我家山头儿的主意了。在下境界不高,可在下有一座山头儿,靠山多啊!” 一直没插嘴的代狉直扯嘴角,心说光是你身上扯下来的符箓就能压死个元婴修士了吧?境界不高? 原本觉得刘清只是有胆气,毕竟天下渡那边,有多少吓死人的存在?这家伙二话不说拔剑指着妖族。两军阵前传个话,虽说只是传个话,可那些个想出风头的,还真不一定就有胆子传这个话。 如今看过刘清打斗,心中大概有了比较。 刘清只论拳法剑术,都不是最好,甚至炼气士境界,还比较拉胯。 可这家伙,真要打,一身意气,是代狉从未见过的一种纯粹。 论战力,代狉自然有把握压刘清一筹,可大家都差不多,又不是不会成长,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还有,身旁这个好看的不像话的女子,最是吓人。他代狉生平所见的年轻人,恐怕没人能站在刘清前方。 刘清走下擂台,对着郑狱说道:“郑供奉,麻烦照看好我们的稻鸢小天才跟烙饼大仙,待我归来可好?” 郑狱哈哈一笑,抱拳道:“山主放心,我闺女自然会照看好,至于那小子嘛!看情况吧!” 刘清暗自传音,“我身上事儿比较多,留在这里极可能连累你们。若是有什么事儿,带上他们两个往神桥镇去,死缠烂打赖在星货铺子就行。” 郑狱传言答复:“放心,我多惜命。” 拍了拍陈浮婴肩头,刘清以心神入其心湖,开口道:“你那丹炉不一般,你需要自个儿与其联系,让它教你修炼功法,我教你就有些画蛇添足了。” 心神退出了,刘清笑着说道:“苦练烙饼手艺,报效清漓山哈!” 陈浮婴拍了拍胸脯,咧嘴笑道:“放心放心。” 最后看向代狉,刘清笑道:“代兄,我北去俱芦洲,会走一趟山海宗。” 代狉眼神古怪,轻声道:“那你可悠着点儿,别走一趟,忽悠带走我几个师妹。” 刘清气笑道:“我是那种人嘛?” 事实上是,我他娘的也得敢! 两人互相抱拳。 “江湖再见。” 拉着漓潇瞬身飞向云海,漓潇传音问道:“是不是比较忌惮绿衣湖?” 刘清沉默片刻,传音道:“我的炼气法门,是自绿衣湖而来,有可能是极大的隐患。姜锁儿说,他们姜氏,有一宗六家,宗家就是山门所在,姜氏亲信。六家有内三家外三家之说,绿衣湖只不过是外三家其一的绿衣奴。” 毕竟那位姜氏老祖,算起来还是兵家、法家之祖。后世封神之人是也,可阳错阴差之下,没能登临天庭,也算是给人硬生生挤下来的。 漓潇沉声道:“万年前并无武道,是那第三次大战之后,人世间才有了武道。你有没有想过,武之一道,是谁走出来的?我爹爹说过,以武成神,极可能是那位姜氏老祖的另类登天法子。人世间每多一名武夫,无形之中便是他的一份功德,功德圆满便可破虚而去。” 大道三千,每个走出一条路的人,都是给后世修者一条捷径,每个走上这条捷径的人,都会帮着开枝散叶,而那第一人,就是此道根本,所谓道主是也。 就如同刘小北,她是天上地下第一个持剑的,剑道因她而来,她便是剑道之主。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万千赶赴星辰者 所谓的一道之主,并非什么官衔之类的,而是类似于一家之主,只这一条大道来往修士,总得来说,是一家人,道主便是一家之主。 此中之事,玄之又玄。 若那位未曾登天而去的姜氏老祖,真就是武道一途的道主,那刘清来自于绿衣湖的炼气法门,极可能是一大隐患。 不是宗门胜似宗门的大家族多的是,可这天下之大,也只有神鹿洲的龙丘一族,与胜神洲的姜氏一族,最为枝繁叶茂,根深蒂固。 龙丘家即便已经自断国祚,可依旧是一洲即一家。纵使神鹿洲只是小洲,却也有方团十几万里。人家龙丘洛都说了,光是神鹿洲四国每年拿出来的供奉钱,都足矣把一个资质一般般的人,硬生生堆到炼虚境界。 姜氏则不然,一个胜神洲足足有神鹿洲近十倍大小,饶是秦国君主熬干了血,也决计做不到一洲大一统,更别说一个姜氏了。即便他姜氏老祖是那第一位天子其下第一人,又是那受命于天的封神之人,可依旧做不到占有多大领土。直到如今,也不过占有一处洞天福地,在其中休养生息而已。 单论明面上的实力,姜氏拍马不及。可姜氏一脉,有那宗家一脉,内外各有三家奴仆,背后势力更是深不可测,躲在暗地里,足矣与这天底下的顶尖宗门一较高低。 两人飞出去千余里,落下身形之后,漓潇轻声道:“要不要拜托颜夫子去查验一番?若真是那心向天外者,可能是人间大祸。” 刘清摇了摇头,笑道:“身负诸多担子,瞧着负重前行,步履艰难,可事实上,我至今寸功未建,哪儿来的脸皮去求观水书院。” 说来说去还是境界太低了,三十回乡,而立之年能破天门,刘清便已经满足了。若是四十前后踏足清微,且炼气士境界到达分神境界,那刘清就有底气去那中线战场,与那妖族登楼掰一掰手腕儿了。 漓潇点了点头,她知道她的男人与别人不同。 这天底下,年轻人里边,哪怕是境界再高,再如何天才,只要有这么多搬出来就能吓死人的身份,谁不是翘起尾巴,一副老子天下无敌的模样?又有谁会与刘清似的,谨言慎行,生怕一件事做的不对或是一句话说的不对而辱没自己身上背负的东西。 刘清背着这么多身份,其实自个儿一直觉得臊得慌。 凭什么就是自个儿?比自个儿厉害的人,多了去了。 忽地听见唢呐声响,漓潇扭头看去,无奈道:“怎么咱俩一起出来,不是碰见红事就是碰见白事?” 刘清摇摇头,心说这我哪儿晓得。 此刻分明已经亥时初刻,山间野鸟狂鸣,林中兽吠声不止,却一一被唢呐声音,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漓潇询问道:“是不是各地风俗各有不同,夜里下葬的,却处处都有?”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扶舟县那边儿,老人去世之后,偶尔会有个‘搁着’的说法儿,与停灵不同。死者搬去坟地,要请风水先生算上一番,然后确定那‘搁着’的时日长短,短的三两月,长的三四十年的都有。虎觉镇那边就有一个,长着辞世四十年尚未下葬,那人死时都已经过了古稀,乃是耄耋之年的老寿星了。结果四十年之后,儿孙皆已死绝,后代搬去别处,空留一副棺椁摆在坟头儿,风吹日晒。” 漓潇扭头儿看来,撇了撇嘴,那意思就是说,我信你个鬼。 刘清无奈道:“山上之事,大多是你教我的,可人间之事,特别是这市井繁琐,各地风俗,我可真比你懂得多。” “哦~嘿!” 漓潇被吓了一跳,刘清哈哈大笑,摇头道:“看来各地驱赶野兽,法子差不多。扶舟县那边儿,正月里要种麦子,可偏偏有那野猪野雀,等人把种子撒进地里,它们就跑去地里,把把麦种吃个一干二净。后来实在是没法子,大家伙就半夜去山里,喊着惊走他们。” 漓潇叹气道:“这可真辛苦。” 在喊声之中,俩人继续往前走,不多一会儿就到了那路边坟地,该是一家祖坟,大半夜的,妇孺提着灯笼,青壮手持铁锹铲子,分工进行。 漓潇注意到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各自手提一盏灯笼,踩在杂草堆里,挨个儿去看那墓碑。看主人是谁,碑是谁立,生在何年卒在何年。 漓潇笑着说道:“你看他们,其实一个比一个怕,为了面子,硬撑着呢。” 猛地想起年幼时,与余衫互相比较,刘清说他昨个儿过了子时才睡,余衫则说,他偷偷往先生茶壶里头撒了尿。比较之下,显然是刘清完败。 “年幼时的诸多比较,互相攀比,其实在大人心中,都是极其幼稚的。可那份童真,失去极易,想要拿回来,绝无可能。” 所以有时候瞧见溪盉趴在琉璃盅前,硬逼着那阴阳游鱼一个做娘亲一个做老爹,再随意找一个小石头块儿,那就是两条鱼的孩子了,然后又逼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刘清在发笑之余,其实很庆幸。庆幸自家闺女,还有那份童真。庆幸自个儿没让溪盉连这点儿童真都留不住。 打算离去之事,那两个孩子已经回了下葬自处,与自家大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双手捧着些东西,快步跑来。 两个孩子说的是本地方言,不甚拗口,与古蜀那边儿有些相似。 “哥哥姐姐,今个儿我太爷爷下葬,这是些油炸果子,千万别嫌弃,就当是受我家先人一份福泽。” 刘清赶忙接过油炸果子,转身递给漓潇,伸手各自拍了拍两个孩子脑袋,笑道:“果子我吃了,我是个剑客,还是个读书人,以后可以先读书再学剑,像我一样可好?”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转头看向刘清,齐声道:“可以吗?” 刘清笑道:“自然可以。要记住,但凡好事儿,只要想做,就一定做得到。可能过程会很累,但结局一定是好的。” 两个孩子点点头,笑的极其开心,转头跑回大人那边儿。 墓穴一旁,有个拄杖老者笑着朝刘清一作揖。刘清作揖还礼。 走出去一里地,刘清拣起那油炸的,蝴蝶似的果子,放在嘴里一嚼,呦呵,嘎嘣脆。 漓潇询问道:“如今你体内五行齐全,给这两个孩子,一个留了一枚水属种子,一个留了一枚木属种子,虽然是随手而我,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大机缘了,就不怕他们接不住?” 刘清摇头笑了笑,递去一枚果子给漓潇,然后笑着说道:“看看你我周围。” 漓潇面色诧异,虽是肉眼不可及,可她分明感觉到了,一股子微弱气运,在护佑自己二人。 刘清笑道:“对我们来说,这气运微乎其微,可对他们来说,这是祖先余荫。愿意分给我们,已经极为大方了,毕竟是陌路人而已。我给那两个孩子一丝机缘,也算是了解因果。” 漓潇咧嘴一笑,问道:“当即受因,当即结果,刘公子这算不算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啊?” 某人飞思急转,叹气道:“漓姑娘用词不当了啊。” 二月二,龙抬头,蛇出洞。 大多地方都有个龙抬头的说法儿,不过刘清家乡那边儿,后边还带有一句蛇出洞。 就是天气渐暖,万物复苏,最怕寒凉的蛇也出了冬眠之处。 只不过在这栖霞洲,乃至于金霞小洞天,用不着的。 刘清依旧是一身竹青长衫,这个颜色他很喜欢。漓潇换上了一身缥色薄衫,脚下依然是一双藕荷鞋子,也收起来了风泉。 缥色,其实是淡青色,穿在漓潇身上,犹如清潇雨落漫山春,端的清爽可人。 此时已经到了尺惠国地界儿,尺惠国位置靠东,却不是靠海,乃是这金霞洞天最中间的一个国度。此国崇尚道法,山间道观极多,几乎五十里一小观,百里一大观。 这也是刘清与漓潇往尺惠国走的理由。 这一路过来,道士极多。 刘清猛地发笑,轻声道:“说到底,咱们都是道人,所行之道不同罢了。” 漓潇点点头,这个她不否认,可要说自个儿是道人,她觉得不是。 “他人大道,我走了,未必就是他人的了。” 刘清无奈附和,瞧瞧我媳妇儿,道主?是个屁也不是? 两人言语未做掩饰,一条从恨水国直通尺惠国的大官道,自进入尺惠国之后,一路上就再也不缺道士。 此刻后方有个年轻道人,听到刘清与漓潇的言语,几步上前,朗声道:“公子所言,天下人皆道士,让贫道受益匪浅。不过这位姑娘所言,我觉得不太好。” 漓潇看了看刘清,压根儿就不用开口,刘清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刘清只得转过头去,微微抱拳,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我也是个行路之人,并不是说,他人道路,我就要照走。我们即便走在他人之道,踩着前人臂膀,也不一定就是说,我们走不出来自己的道路。” 若论文采,刘清一般。 若论口才,难逢敌手。 毕竟在他家先生眼中,与人坐而论道,不过是吵上一架而已。 道士思量了一番,开口道:“我只是觉得这位姑娘言语欠妥,并未否认公子与姑娘的道理。” 说着又顿了顿,轻声道:“只不过为什么不妥,我也说不上来。” 要说这道士,也真是实诚。 刘清笑道:“我确实算半个道人,也算一个读书人。你想不出答案,不是你道法不深,更不是你不聪明,是我取巧罢了。” 走过去拍了拍年轻道士肩膀,刘清笑着说:“记住了,以后与人争辩,最起码的,就是要守住自个儿本心,自个儿觉得什么就是什么。哪怕自个儿错了,回头复盘,从心底里认错就行。” 年轻道士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先生真道人也!” 刘清摇头,本想继续往前,可漓潇眼神示意,不远处一位老道长正盘膝树下,看着这边儿笑而不语。 刘清无奈道:“咱们还是别惹高人了,现在我瞧见个树桩子都怕是个绝世高手,嗖嗖几声就能在我身上戳几个窟窿眼儿的那种。” 老道士哈哈大笑,摇头道:“放心,我的确是个世外高人,只不过没你想的那么厉害。” 刘清面带疑惑,漓潇实在是看不过去这家伙的作妖,便轻声道:“你声音小一点,我估计那位世外高人也就听不见了。” 馋人家酒就馋人家酒嘛!还故意这样儿?我像是不让你喝酒的人吗? 摸了摸下巴,漓潇心说,是不是还欠我一顿打呢? 果不其然,刘清讪笑几声,凑过去老道士那边儿,笑呵呵递去一壶酒,轻声道道:“老前辈好酒?我这槐冬酒,也是好酒。” 老道士把自个儿酒葫芦藏去身后,笑道:“好酒好酒?” 刘清笑道:“好酒人好好酒。” 老道士笑了笑,“这话有趣。” 抛去一壶酒,老道士接着说道:“想喝酒就说想喝酒,哪儿来那么多弯弯绕?我方才听你与我弟子说,踩在他人肩上,走的不一定是他人道路,你真有这自信?” 刘清笑了笑,低头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了一道直线,紧接着又在其上方重复一道,然后轻声道:“如同这条恨水国往尺惠国的官道,我们走的是他人建造,可我们走的也是自己步下,靠自己的腿走的,为什么会是他人道路?” 老道士喝下一口槐冬酒,轻声道:“照你这么说,那饭是别人做的,拿你的嘴吃了,就是你的了。” 刘清笑道:“那得分什么地方怎么个吃法儿。若是吃饭来说,掏钱了,就是自个儿的,没掏钱当然是别人的。” 老道士淡然道:“走别人的路,掏钱了?哦,你掏腿了。年轻人,问道有先后。” 刘清脱口而出,“事大者最怕小分,晚辈始终觉得,一道为先者,并不是走出一条大道,只是隐约有了个方向,其后万千赶赴星火者,才是那大道根基所在。” 老道士哈哈一笑,轻声道:“好了,那咱们互换位置,再做争辩?” 两人对视一眼,大笑不只,互相举起酒壶,磕碰饮酒。 哪儿有对错,各执一辞,争论而已。 老道士伸手招呼过来方才那年轻道士,笑着说道:“来见过你师叔。” 刘清倒吸一口凉气,打了个道门稽首,沉声道:“前辈贵姓?” 老道士笑道:“王姓。” 刘清再次稽首,恭敬道:“见过前辈。” 果然,徐真人一辈儿的,也就剩下个师父了。关键是师父还不承认自个儿的道门身份,拿自己还给了道门一个弟子。 老道士无奈道:“张师叔一生未曾去祖师脚下敬香,让你代敬,结果你连一句师兄都舍不得叫?” 说着叹息一声,轻声道:“都知道十子,且知道,在一处山间小寺,师祖他老人家收了那第十一子,年龄最小,脾气最大。” 刘清没说话,难不成还帮着他说自家师父外加老丈人? 漓潇自然听不下去,挑眉道:“家父如何,尚且用不着前辈来说吧?” 说着有些心虚,自打知道了爹爹的事迹,满耳朵灌的,就是张木流是个狠人,脾气臭的不行不行的。 老道士无奈,好男不跟女斗。 年轻道士轻声道:“我家五方观来来去去就我跟师父俩人,没成想还有一个师叔。师叔方才所言,我觉得极好极好。” 刘清一脸疑惑,年轻道士笑着说道:“是那句万千赶赴星辰者。” 拍了拍年轻道士肩头,刘清笑道:“你我都是其一。” 老道士轻声道:“带着他南下,知道你在这儿,顺便来瞧一瞧而已,毕竟我们这一辈儿,多个这么年轻的师弟,不容易的。” 说着站起来,笑道:“就此别过,来日路过龙虎山,上去瞧一瞧。” 说完便瞬身消失,同行路人,丝毫没反应。似乎从未察觉这道士来此,也未曾察觉道士离去。 云海之中,一个老者醉卧薄云,重复道:“万千赶赴星辰者。” 一路东去,进尺惠国边城时,刘清的通关文碟多了尺惠国大印。 当然是施展了障眼法,那关令只瞧得见恨水国大印。 这通关文碟,不是之前用的那种,先去印制的已经密密麻麻盖着各国各城大印。这个是回乡之后,让乔恒托户部衙门帮忙铸造,刘清是预备着给自己喜欢的地名,或者这类小天地用的。 自家清漓山大印在最前面,最后一页分别拓着伏龙印章与个随形闲章,三个字而已,剑气长。 还有那莒罗国、怀休县、芦丁县。入了镜花谷之后的双耳城,先前在恨水国,恨水国大印与井州府大印。如今多了个尺惠国大印。 五年时间,刘清是打算把这六国走一圈儿的。 一段路途,刘清发现,者尺惠国道观虽多,却没有多少修士,绝大多数道观,都只是凡人道士而已。 走进这唤作古浑县的边城,还没有走几步,两人便发现,家家户户几乎都供奉有三尊神像,或大或小。在成中央,有一座三十丈高的真仙塔,里面供奉三尊真仙,时常有百姓将自家闺女上攻给三位真仙,年深日久,只有进去的女子,没有出来的人影儿。故而百姓都说,那是三位大仙将那些闺女带去天庭,长生不老,荣华富贵去了。 行至那真仙塔下,刘清与漓潇对视一眼,那塔中供奉,分明是三尊神游妖物。 忽的一阵敲锣打鼓声音,有数百人的披红队伍敲锣打鼓的走来。 只听得那披红队伍大喊:“今日艳阳天,真仙府门开,我家女长成,特来攀姻缘。” 刘清皱起眉头,三处花轿,女子呜咽不止。 漓潇刚想起剑,一个身穿官袍的年轻人策马奔腾而来,拦住迎亲队伍,大喊一声:“今天说死了,我也不会让你们白白葬送三位姑娘!” 迎亲队伍当即止步。 最前方骑着一匹枣红大马的中年人,脸上笑意不止。 三处花轿,有那轿前亲属,瞪着年轻官员,如同那年轻人砸了他家锅似的。 “宋大人,速速让开,莫误了良辰,若是害的我们没法儿与大仙结亲,我拼死也要拿你性命!” 年轻人苦笑不止,近乎哀嚎,“我都说了,那不是什么真仙,哪儿有真仙会讨人家民女,世上哪儿有神仙帮百姓做点儿事儿,还要求诸多回报的啊!” 结果有一女子家人,应该是其父亲,站出来大喝道:“宋大人为官不用吃俸禄?你是一地父母官,有朝廷养着。三位真仙又无人照应,我们不供养,谁来供养?难不成神仙就得白白给人做事儿而不求回报。” 这话,相当有理。明显是读过书的宋姓年轻人,愣在原地。 眼看那队伍又要朝前闯,那位宋大人咬了咬牙,沉声道:“今日宋诌在此,谁也别想过去。” 话音刚落,大队人马疾驰而来,千余人将这数百人围的水泄不通。 此刻那最前方的中年人终于开口。 “宋大人,你是想这古浑县三年大旱还是三年洪涝?再者,你是想一一己之力激起民愤?这样的话,你这官儿,恐怕也做不了了。” 宋诌扯下头上官帽狠狠摔在地上,怒道:“宋某拼着这官儿不做,也不愿再看到你们愚昧无知,害人害己!” 中年人眯起眼睛,沉声道:“那宋大人且等着,你能活过今夜,便算三位真仙大人有眼无珠。” 宋诌心中无惧,若是以我一命唤醒古浑县百姓,死则死矣。 有道嗓音在宋诌耳边响起,“那要是死了,也没什么用呢?” 宋诌以为是自个儿生出幻觉,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我宋诌死了,难道天底下就没有与宋诌一般的赴死之人?” 刘清笑着说道:“如若星海是十死之地,可星光灿烂可照亮人心,你要如何?” 宋诌这次听到了,转头看向刘清与漓潇,却还是那句:“死则死矣。” 刘清淡然一笑,嗓音醇厚,“放心去做,我给你撑腰。若非得那满头星辰才能照亮人心,即便是死,那就死则死矣,一同赶赴星辰便是。” 漓潇轻声道:“俱往。” 第一百五十五章 生而神游 似是庙祝的中年人冷笑一声,扭头儿对着那“送亲”队伍,阴阳怪气道:“咱们的父母官宋大人,看来是不尊三位真仙大人啊!” 说着翻身下马,朝那真仙塔双膝下跪,痛心疾首,“呼风真仙、接雨真仙、授财真仙,您三位可都看着呢,不是我们不敬你,实在是这宋诌无理取闹,我等信徒过不去啊!千余官兵,岂是我等平头百姓可以对抗的。” 这三位所谓真仙,名字倒是务实。 呼风接雨授财,老百姓想要的,这都有了。 也是,大多穷苦人家,乞求之事,无非是风调雨顺,家有余钱。而富裕人家,才有资格去乞求一家和睦,身体健康。因为穷苦人家,吃饱穿暖家有余钱,已经是奢望了。 宋诌面无表情,看了看一旁的校尉,轻声道:“曹校尉,冲撞边城边军,何罪?” 一旁校尉面无表情,沉声道:“启禀中尉大人,我等虽是禁军,可接防边城,便是边军。依照尺惠国律例,冲撞边军者,可以叛国论处,格杀勿论。” 漓潇轻声道:“中尉是个什么官职?” 刘清笑道:“中军副将,官职不高,权利不小,算是京城防卫副总把头。不过如今这个职位不多了,多是禁军统领之类的。这位宋大人以四品武职兼任边城县令,领兵至少也有四千。” 只是刘清觉得,真要痛下杀手,这位宋小大人,该是不行的。 那边百姓一下子寂静起来,只留下那庙祝冷笑不停,挥了挥手,让那送亲队伍暂且退下。 宋诌同样挥手,沉声道:“曹校尉,分出三百重甲,三百弓箭手,四百重骑,将这真仙塔围住。我倒要看看,谁敢冒死去拜见真仙。本官今日就要拼着一条命,来整治一县风气。另外,四千边军,余城外三十里扎营,以防敌情。” 那位曹校尉躬身抱拳,“领命!” 转身之后,这位曹校尉朗声道:“中军副将令,四千边军,城外三十里扎营。禁军分派三百重甲、三百弓箭手、三百重骑,围住真仙塔。其余禁军,扎营不动。” 好家伙,刘清没想到,这位年轻官员,手底下竟然有近万兵卒。 四千边军,禁军至少也是四千了。 饶是那些个百姓咬牙切齿,可面对如此铁军,也只得缓缓退去。 远处宋诌沉声道:“真仙塔下扎起军帐,我倒要看看,谁能将我如何?” 说完边下马,快步走到刘清与漓潇身旁,抱拳沉声道:“多谢这位先生。” 刘清摇头道:“谢我什么,是你这一身浑人气质,吓退了人家而已。” 刘清笑容玩味,低声道:“胆子咋就这么大?万一有两个人起哄,数百民众暴起,你还真打算全给杀了?” 宋诌无奈摇头,苦笑道:“先生看我手心,全是汗水。” 漓潇打断刘清,轻声道:“妖气似乎浓郁了些,三个神游而已,咱们要不要先进去除妖?” 刘清摇头道:“不着急,夜里再说。” 宋诌一脸诧异,“二位说,那三个所谓真仙,其实是妖?” 刘清点点头,拉着漓潇,两人坐在一旁台阶上,然后与宋诌说道:“妖的确是妖,可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等我查清楚再说。不过你的性命可以放心,我护着了。” 照理说,除非井州那种特定地方,要不然有那修士妖物作乱,鱼沾霖他们不会不管的。可此地妖物如此猖狂,为什么没人管? 说着眨了眨眼,笑道:“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二十几岁的年龄,居然就是中军副将了。” 宋诌笑道:“祖上余荫罢了。” 不多一会儿,军帐已然搭好,刘清便与漓潇一起坐去那军帐之中。 外边儿四百重骑兵,始终有个百人队在军帐外,与其余三队换值轮守。 弓箭手也是百人队,从三面围住真仙塔,每个弓箭手百人队,都有个重甲百人队护着。 天气炎热,连身穿轻甲的弓箭手都汗流浃背,更别说捂得严严实实的重甲重骑了。 漓潇看着刘清,询问道:“那三头妖物,若是真做了这些事儿,怎么弄?” 刘清笑道:“我是谁?若是他们真做了这不要脸的事儿,斩了便可。而且,我还要去找那位鱼前辈,问问他,怎么我刘清惹事,他来的极快,别人作乱,他就不管不问?” 云海中一个中年人直想骂娘,骂骂咧咧道:“谁叫你他娘的是外乡人?人家本地人,做什么我们都不得干涉。” 刘清自然听不到这句牢骚,而对坐的宋诌,自然也是听不懂二人言语。 宋诌没插话,淡然饮茶。 说实话,他半点儿不怕丢了官儿。祖祖辈辈当了多少官儿了,他早就腻了。就是觉得,他们太过无知,三个黄花闺女,还没有看看这人世间之美好,就要给人活活葬送了去。 宋诌终究还是开口道:“之所以如此阻拦,是因为那三个姑娘中,有一个跪在我家门口一夜,我早晨去点卯,出门时才看见。那姑娘不过十五岁,都没怎么张开呢。她说她不想嫁给什么真仙大人,她喜欢隔壁的二狗哥哥,她想嫁给二狗哥哥。二来是此地民俗吓人,十年间,已经有八任县令死在这儿,我带兵来此就是为了管一管这些事。” 刘清点点头,询问道:“那呼风、接雨、授财,真就那么灵验?” 宋诌想了想,轻声道:“古浑县一地,只要在真仙塔下跪求,还真就是要风来风要雨来雨,就连距离此地不过百里的邻县大旱或是大涝,这里依旧是风调雨顺。不过那授财嘛,就没那么灵验了。也得亏不灵验,要是灵验了,那还得了?若是连授财一事都如此灵验,那可就不止一个新上任的中军副将,带着六千禁卫军来次担任县令这么简单了。” 刘清哈哈一笑,那倒是真的。 漓潇传音道:“帮着行云布雨,本就极其耗费灵气,稳固天时,更是会折损道行。难不成那所谓真仙如此作为,就是为了讨些姑娘,要些钱财?” 这不是吃饱了没事儿干嘛? 刘清笑问道:“宋大人,请问前几任县令,都是怎么死的?” 宋诌沉声道:“或被毒死,或被乱刀砍死,总之杀人者无声无息,任凭再如何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刘清点点头,心生疑惑。 若是这么说,有可能是那庙祝狐假虎威。可送亲那么大动静儿,那三头妖精就瞧不见?还有,妖族杀人,怎么可能是毒死或乱刀砍死? 顿了顿,刘清问道:“尺惠国……道士那么多,就没个人来瞧瞧?” 说起这个,宋诌猛地满脸怒气,骂道:“他娘的什么狗屁东西,尺惠国三万道门真人,有九成是吃干饭的,误国而已。反倒是那林中山中的小观,里头儿清心寡欲的道长,才是真正的道长。” 刘清没说什么,其实哪儿都一样。什么吃香,就有许多人争着抢着去干,也没个专人去瞧那人品性如何,自然会有许多吃干饭的。 不多时已经天黑了,刘清拿出一张符箓递过去,笑着与宋诌说道:“我们去探一探真仙塔,这符箓可保你性命。” 两人对视一眼,携手去往那所谓真仙塔。 不得不说,这真仙塔,建造的可真是阔气。 数十丈高,其实只有三层。最底下的是平日受香火供奉所在,三尊神像,就是人世间寻常神像样式,没得别致样貌。 直接登上二层,进入二层的楼梯,有个巨大铁门,锁链严严实实,瞧着该是鲜有人至。 打量了一番,到处摆满了孩童玩物,有那拨浪鼓、木马之类的。 二人对视一眼,满脸疑惑。 漓潇更是忍不住说道:“这是哪门子特殊癖好?” 刘清摇了摇头,心说我哪儿知道。 登上三楼,地方就很小了,几间屋子大小而已。 一阵风声皱起,一道清脆声音传来:“你们是谁啊?” 刘清猛地转头,皱眉看向一个背着大口袋的小女孩。小女孩五六岁的模样,可刘清与漓潇愣是没察觉到她的存在。 未等二人答话,猛地传来几声雷鸣,有个拄着拐杖的男童从屋内走出,冷着脸说道:“小莲,不是爹爹,咱们吃了他们吧。” 小女童挑起来拍手,笑的极其开心,张开嘴时已经是血盆大口,“好久没吃人肉了,正好,咱俩一人一个。” 外界此刻风声骤起,雷声震聩。 有个身穿道袍,庙祝模样的中年人,在风雷声中落在宋诌军帐,满脸阴笑。 宋诌眯起眼睛,沉声道:“宿泣,你敢持刀对我?要造反?” 那中年庙祝,名字便叫做宿泣。 宿泣笑道:“宋大人不敬三位真仙,我受真仙之命,来取你性命而已。” 说着一双眸子已经化成红色,举起手中长刀随意一挥,饶是练过武的宋诌,也被一股子风雷气势掀翻在地。 雷声大作,外面守军竟是半点儿没发现。 正当宿泣要挥刀斩下,宋诌硬撑着取出那道符箓,一阵金光而已,宿泣便反被掀飞,砸倒军帐。 曹校尉当即狂奔而来,挥刀架在宿泣脖子上,转头看向宋诌,一脸责怪之意。 “中尉,为何不出声?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交代?” 宋诌气笑道:“你交代个屁!” 说完便直直看向那真仙塔,不知两位大侠在其中怎么样了。 刘清与漓潇各自拔出长剑,青白风泉,两道剑光重叠,两个神游妖族,无论如何都是没法子冲开的。 两个孩童面目狰狞无比,男童摇身一变,成了一只牛状,只不过没有双角,且只有一条蹄子。这异兽每次吼叫都有日月光华大放,吼声如雷,好不吓人。 女童原形,样貌更为奇特,鸟身鹿头,长有一对大犄角,长大嘴巴一声吼叫便狂风大起。 刘清与漓潇对视一眼,这真是长了见识。 这不是传说中的夔牛与那飞廉吗? 漓潇沉声道:“两个熊孩子,我嫌吵,夔牛你去打,飞廉交给我。” 不出一个时辰,刘清便与离校坐在高处,一个喝着酒,一个双手拖着下巴。 而那两位异兽,一个哭的风呼呼响,一个哭的雷声滚滚。 刘清还打算吓唬他们,便举起青白,笑咪咪道:“说吧,谁吃过的人多,吃过几个,吃过一个人,我砍谁一剑。” 飞廉是小姑娘模样,坐在地上双手揉着眼睛,哭喊道:“那是骗你的,我们哪儿吃过人啊!爹爹让我们吃,我们觉得不好吃,所以没吃过。但是爹爹告诉我们,碰见陌生人,就得说我们吃过人,因为这样子比较吓人,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夔牛更是委屈巴巴,一个哽咽便是一声闷雷炸响。 “我们帮着这地方刮风下雨,还用我们的血帮忙治病,你们怎么这么对我们啊!” 两人对视一眼,刘清瞬身离开,到了军帐前,沉声问道:“有没有喝血治病一说?说实话。” 言语之间那股子寒冷气息,让宋诌忍不住退后一步,咽了一口唾沫,沉声道:“绝无此事,宋诌以性命担保。” 曹姓校尉眯眼看向刘清,沉声道:“知道这位公子是个神仙,但也请对我家将军敬重些。” 宋诌瞪了其一眼,深吸一口气,指着宿泣说道:“喝血的,应该是他吧?” 刘清缓步走过去,蹲下来,沉声道:“呼风接雨都有了,那授财是谁?” 宿泣嗤笑道:“老子就是授财真仙,赶紧放了我,若不然我让我两个孩子生吞活剥了你们。” 刘清随手便从起身上拿下一个小瓶子,打开一闻,果真是夔牛与飞廉的血。 刘清沉声道:“当爹的,喝儿女的血?” 转头对着宋诌,刘清淡然道:“管风调雨顺的,的确是那呼风接雨,只不过索要供奉活祭的,就是这位授财真仙了。” 宋诌一愣,嗤笑道:“怪不得只有授财真仙不灵验呢。” 话锋一转,宋诌沉声道:“十年间,那些个女子都到哪儿去了?” 宿泣哈哈大笑,颇为自得,“被我享用过之后,好看的就多留些日子,不好看的,卖去他国青楼。我这一生,即便此刻被你们杀了,享用过的女子,也是你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再说了,你们即便杀了我,就能拦住那些个愚民?小宋大人,不是我说,朝廷对他们再好,免徭役赋税,也赶不上让他们吃饱穿暖来的好。我在此十年,保一地风调雨顺,算是功德无量吧?不过是要点钱财,用了百余女子而已。” 刀光起落,宿泣人头落地。 宋诌手持血淋淋的短刀,沉声道:“宰了你之后,即便古浑县此后不风调雨顺,若有灾祸,我宋诌亲自前来赈灾,有生之年,难不成还挽不回一地民风?” 刘清摇摇头,淡然道:“宋大人可知道尺惠国共计道馆多少所?” 宋诌沉声道:“时至如今,三万六千处。” 刘清又问:“蒙学私塾,还有书院,举国共有多少?” 宋诌沉默片刻,低声道:“可容纳数百人的书院,堪堪十一所,举国私塾,少之又少。光说这古浑县,三百万人口,却只有七处私塾。” 刘清摇头道:“小宋大人,民不开智,如何易俗?” 顿了顿,刘清接着说道:“我觉得,读书不一定是冲着仕途去的,读书一事,最先教人的,是那明辨是非。就那蒙学时的《幼学琼林》来说,难不成起不到教人向善与明辨是非?” 宋诌发愣不停,刘清拍了拍其肩膀,笑道:“路漫而远,你我所向星辰各异,可路在眼前,腿在自个儿身上。台子殿下敢舍得命为了区区一县百万人,又何惧于重塑一国?” 宋诌深吸一口气,作揖道:“宋诌回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重开国子监,掏钱四处兴建书院,至少要保证一镇一塾,一县一院。” 刘清哈哈一笑,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那两头妖物我带走了,本是善类,被人教坏而已。” 宋诌抱拳道:“先生慢走。” 刘清瞬身返回真仙塔,发现两个孩童,大笑不停,全然忘了什么爹爹。 原来是那飞廉,背的大口袋里,此刻多了吃不完的各式糕点。 原来是那夔牛,抛却拐杖,又多了一条腿。 漓潇摊手道:“都是神游大妖了,就是不会术法神通而已,略微传些术法,长出一条能用的腿来,小意思。” 还补了一句,“小孩子就是好骗,反正比溪盉那小丫头好骗多了。” 刘清便试着骗了骗,“我家那边儿,有好多人,你们可以出去玩儿,不欺负人就行。还有好多好玩儿的,你们愿意跟我去不?” 飞廉想了想,轻声道:“那我们爹爹怎么办?” 刘清想了想,说道:“你们的爹爹让我骗你们说他去玩儿了,意思是让我带着你们去我家,等你们长大一些,再告诉你们他去干嘛了。” 漓潇嘴角抽搐,可真是骗,都说出来了。 结果,两个孩子还真给骗到了。 “那好吧,等我们长大了你再告诉我们。” 漓潇传音道:“分明是神游境界,怎的如此心智?” 刘清无奈道:“上古神兽嘛!但凡沾上神字的,那个不是让人无可奈何,想骂娘又没什么用的。” 这俩神兽,只有一种可能。 生而神游。 …… 二月底,春风和煦,万物复苏。 可整个长安城,甚至整个秦国,都披上白纱,举国哀悼。 白城白骆父子二人,终究还是没能见到白老将军最后一面。 长安城外十里相送,数万百姓结成一条长龙,为这位秦国传奇开路。 往西出城的城门处,皇帝赵炀带病送行,额头上也系着一道白绫。 赵炀身体愈发孱弱,一身病患,真不是作伪。 扶灵相送百步,赵炀这才停步,瞧着那送行队伍越来越远。 赵炀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做的太绝了?贵霜那边儿战事平定,我起码也该要白城回来吊丧的吧?” 一旁的赵琰行猛地下跪,埋头低声道:“父皇,我有罪。” 赵琰行额头抵在尘土之上,沉声道:“白老病重之时,我已经派人传信贵霜,想必白城大将军即将返回眉坞。” 在场官员无人敢开口,赵炀笑了笑,喊了句起来吧,转身就走了。 姜夫子扶起赵琰行,笑而不语,转身快步跟上了赵炀。 一路无言,直到宫城外,赵炀掀开马车帘子,没好气道:“非得等我开口?” 姜夫子笑道:“陛下在说什么?” 赵炀摇了摇头,无奈道:“行了,随你们去吧,反正我也就这样了。总而言之,我希望在我之后的皇帝,一样不自称什么朕,也不是什么孤家寡人,做个有人情味儿的皇帝。” 赵琰行可能永远不知道,他自以为作为太子的最后一道旨意,居然让他成功将赵傅升比了下去,成了新皇。 赵琰行还在城门口,久久未曾归去。直到送白老将军的百姓尽数回城,直到头顶星光灿烂,他还站在城门口。 今日长安城,城门关的极晚。 守城校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抱拳,轻声道:“殿下,回去吧,有你这份心意,白老泉下有知,该是乐开花儿了。” 赵琰行沉声道:“白老这一走,我秦国,就是少了一根擎天白玉柱啊!” …… 越国本就在海边,海师善战。而秦之锐士,不善水战。以至于越国难逃至骆越,除却那天堑大林,只有海路可走。 平越大将军白骆,调来十郡漕运衙门,历时一年半,千艘战船终于建成。 一艘百丈长的大船甲板,一杆大戟立于船头,有个头戴白布的络腮胡年轻人,单膝下跪,烧着纸钱,面无表情。 “爷爷,孙儿不孝。” 有个同样戴孝的披甲将军登船,抱起拳拳沉声道:“大将军,千艘战船已尽数出港。” 白骆双膝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拔起大戟,转身沉声道:“开拔,平越。”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家乡异乡同道多 飞廉张口便是风,夔牛更是动辄惊雷起,往东走了不足三十里地,不知吓跑了多少人。 刘清对此颇为头疼,也不会什么袖里乾坤,乾坤玉里头,活物是装不下的。 漓潇冷不丁来了一句,“那柄如雪,随着你炼化五行属性,也开始有了些变化,为何不把他们丢去神通天地?” 这倒是个法子。 结果两个小家伙压根没听两人言语,一个喜于长全了腿,在前面狂奔撒欢儿。另一个一手一个点心,吃的叫那个香啊! 直到一条河边,两个小家伙才停下。 刘清故作淡然,随口道:“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约束自己的本命神通,不可随意施展,不可随意吓唬路人。二,约束不了也行,我有一处天地,白茫茫的,什么都没有。哦对,倒是有个睡不醒的中年人,你们去那儿待着如何?” 飞廉眨了眨眼睛,权当没听见,继续吃着那绿豆糕还是什么东西。 夔牛更是半点儿不理会,站在河边双腿蓄力,大有一股子要练习轻功水上漂的样式。 刘清气笑道:“那你们就去那里面待着吧。” 结果话音刚落,两个小鬼一个收起吃的,一个站的板正无比,转头看向刘清,齐声道:“老爷说什么呢?去哪儿?我们可乖了不是吗?” 漓潇才懒得这么照顾两个小鬼心境,直接开口道:“听话就能活着,不听话就两剑砍死你们,听到了?” 两个小鬼对视一眼,各自苦兮兮。 先前在真仙塔,其实刘清早就收手了,漓潇一个人跟打孩子似的,打的他们服服帖帖。 而且神兽嘛!即便是孩童心智,也能通人性,刘清会不会打死他们,他们拿不准。可漓潇要说砍死他们,他们还真就相信。 然后这对儿早在天下绝迹的神兽,真就蹲在河边儿,乖乖的,只是嘟嘴而已。 不多一会儿,一艘渔船自上游驶来,老远便喊道:“你们往哪儿走?” 刘清答道:“往东去。” 没多大一会儿,渔船靠在岸边,两人带着两个孩子上了船。 这还是他们第一场坐船呢,一上渔船,两个小鬼又不安分了。然后漓潇背对着船夫,摊开手掌,一柄飞剑便悬停起手中,眨眼时间,手中长剑变的极小,一柄成了数柄。剑气之重,吓得两头古兽忙起身,背对着漓潇,双手攥紧船帮。 飞廉嘟囔道:“咋个就能这么凶嘞?” 刘清哑然失笑,扭头儿与那船夫说道:“大哥,我看你这船,不是客船是渔船啊,怎的还拉人呢?” 中年船夫摇摇头,轻声道:“一看你就是外乡人,这条五舟河,是以这河为中心,南北各三十里地,最好走的一条路。往东去,坐船走十里地而已,走陆路起码得六十里。” 说着指了指东边儿那座山,叹气道:“这座山,崎岖陡峭,那是鬼见愁,身手再怎么利落,也极难翻过。” 刘清点点头,倒是老远瞧得见一大片雪白。那可不是雪,而是左右各连绵三十里的石头山。 刘清笑道:“所以你渔船也跑来载人了?” 船夫笑着说道:“说实话,有时候客船真不够用,我顺路下去,拉几个人,收钱与客船一样,对大家都好嘛!” 中年船夫左看右看,站起来大声喊道:“到哪儿去?” 刘清转头看去,原来是个小码头,有个十三四的少年人,背着个大背篓,站着等船。 少年人大喊道:“我到下面燕泳县去。” 不多一会儿,船靠岸,将那少年载起。刚刚开船,有个拄着拐杖的目盲老妪慢吞吞走来走去 少年人一脸焦急,大喊道:“奶奶你快回去,我坐上船了。” 老妪喊道:“听二丫他们家说,今天的船不好坐,你坐得什么船?” 少年人脱口而出:“有个好心人拉的我。” 刘清听到这话,暗自转头看了看船夫神色,发现这船夫只错愕刹那,紧接着便笑了起来,专心开船,不再理会少年人。 刘清还注意到,少年人背篓之中,背的是那粉条松蕈。粉条不值什么钱,松蕈可老贵老贵了。反正在刘清家乡那边,是个松蕈就要卖一两银子,吓死个人的贵。饶是小时候刘家是扶舟县大户,刘清也没吃几次。 少年人坐在个方凳上,再不言语。刘清走去前面,轻声道:“那咱们也去那燕泳县去瞧瞧?” 漓潇点点头,“都可以,反正到哪儿都不怕饿着。” 刘清当即会意,可那两个小鬼确实半点儿没明白。 于是刘清补刀一句:“是的,我们有两头备粮食,古兽肉,还真没有吃过。” 两个小鬼对视一眼,面色苦兮兮。 娘咧!上了贼船了,我都没吃人,人却要吃我? 没心没肺的两头上古神兽,第一次想起了回家。 约莫一个时辰,渔船到了燕泳县,一个瞧着颇大的渡口,渔船停靠岸边。 刘清讨了四人份的钱,结果船夫只收了二人份儿,还笑着说:“心情不错,少收你点儿。” 刘清下船之后,还在注意着那船夫。 少年人这才晓得自己想错了,人家不是让自己搭船不要钱的猛地脸一红,从口袋里掏钱出来,递过去给船夫,说道:“这钱你收着。” 船夫哈哈一笑,摸了摸少年人脑袋,将钱塞回去,轻声道:“你这好些人都叫出来了,我再收你钱,那就不大好意思喽。快去吧,你这一大背篓松蕈,能卖不少钱呢。” 刘清笑着问道:“你们俩说说,这船夫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不收钱的?” 飞廉撇了撇嘴,“他傻啊?不收钱?肯定是因为那个孩子说了句好心人,他不好意思收了呗。” 夔牛点点头,附和道:“小莲说的对,他那个是渔船又不是客船,赚不赚这几个钱都要走,还不如载上几个人呢,既能帮人,偶尔也赚得到几个钱呗。” 漓潇随口道:“人家愿意载人,是人家好心,收不收钱得,人家说了算。不说别的,光说那个少年,若是只等那客船,岂不是要等好久?等了许久许久,还是掏这点儿钱,与老早走,哪个划算?” 漓潇一开口,两个小鬼自然没话说,你说哪个划算就哪个划算呗,你喜欢砍人,你说了算。 刘清笑着走去那个少年人身旁,轻声道:“你这松蕈采来多久了?” 少年人轻声道:“昨夜子时上山,早晨就出来了,新鲜的。” 说着挠了挠头,这少年人轻声道:“但是这个我不是拿来卖的,先生要是想吃,往前直走,到了这条路尽头,左拐有个药铺,药铺门前很多卖松蕈之类的山珍的。” 刘清疑惑道:“既然不是卖,跑这么远图什么?” 少年人挠了挠头,笑道:“咱们尺惠国,道观很多很多,就是没有书院。而我们燕泳县唯一一个学塾就在城里,先生可能想不到,我们千余学子,只有三间屋子。先生住了半间,一间半用来藏书,还有一间,是小孩儿挤在里面听课的。” 刘清疑惑道:“那千余学子,三间屋子哪里容得下?这燕泳县就不知道给点儿钱,让修几间棚子也是好的吧?” 少年人神情低落,轻声道:“我们先生早先就是燕泳县的县令,因为办了学,被罢了官。” 说着拍了拍背篓,轻声道:“我这松蕈是想拿去县衙,拿给现在的袁老爷,看看他能不能帮忙拨出来一块儿地,我们千余学子,来一半儿家里长辈,忙活几天就能搭起一片棚子。好了好了不与先生说了,我得赶紧去,要不然官老爷得去吃饭了。” 刘清怔怔发呆,心说观水书院才有多少人?这个只有三间屋子的学塾,居然能有千余学子。只有一位先生吗?那哪儿教的过来。 漓潇笑道:“想去就跟去看看呗。”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这两个家伙我带着,你去寻一间客栈吧,回头我去找你。对了,要是他们不听话,晚上咱们加餐。” 喊了飞廉夔牛,刘清带着两个孩子便跟上了方才那个少年。 结果瞧见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背过了背篓,与少年人并排行走。 刘清与两头古兽说道:“化虚遁形总会吧?” 飞廉小丫头摇头晃脑,“不会不会,又没人教过。” “那晚上吃飞廉肉?不知道你那鹿角能卖多少钱。哦,听说古人喜欢用夔牛的皮做鼓是吗?应该也值钱。” 于是两个孩子异口同声,“会,这点儿小事儿有什么不会的?” 遁形跟在中年人身后,夔牛也在刘清背后,一次次张开血盆大口。 男童心说:“还想拿我的皮做鼓?想得美你!等我再长大一丢丢,我就吃了你。” 飞廉眨眼不停,以古兽之间的特殊传音方式说道:“你别这样了,到时候惹得人家生气了,谁吃谁还不好说呢。” 夔牛嘁了一声,吐了吐舌头,开口道:“你个没骨头的,我怎么跟你是兄妹呢?以后出门别说认识我,晓得嘛?” 小丫头哼了一声,环臂胸前,心中应当想着,“我一口大风呼死你。” 刘清压根儿就没理会两个小鬼,只是静静听着前方中年人与少年人言语。 中年人说道:“你采这半背篓松蕈,卖了起码也够你与你奶奶小半年开支吧?不去卖了滋补家用,往衙门口拎什么呢?” 少年人埋着头,低声道:“我是觉得,屋子修与不修,起码给咱们的地要大一点儿吧?要不然三位先生如此幸苦,我实在看不下去。” 中年人摇头道:“你啊你,少担心学塾用度,多担心家中亲人。你还没有到那种左右为难的年纪,所以先尽可能照顾好自己家人,尽可能多读书认字,极可能做个有出息的读书人。” 中年人叹息一声,苦笑道:“只可惜咱们尺惠国,文路不通,取缔科举已经数十年,读书人是越来越少啊!” 少年人欲言又止,中年人摇头道:“有话直说。” 少年人便说道:“那先生觉得,读书,是为了做官吗?” 中年人轻声道:“我觉得,读书,为了做官,也没什么说不出口的。但是做也是做个好官,明白吗?只有做了好管,才能清风门前过,扶正一山松。” 刘清一手拎着一个,如同拎小鸡似的,将飞廉与夔牛抓起来,瞬身去了这条五舟河下游,一处平坦潭上,三个土坯堆砌,围成圆的土圈。并无顶棚,只有土墙而已。三处圆圈儿不远,便是三间屋子。 刘清扭头儿说道:“待这儿别动,敢动的话,追来的就不是我了。” 夔牛撇嘴道:“那是啥?” 刘清只答复两字。 飞剑。 两个小鬼便乖乖站在原地,犹如话本中给人点了穴位一般,一动不动。 飞廉悄咪咪说道:“阿牛,你动一动,试试飞剑会不会来,反正你皮糙肉厚又不怕。” 夔牛不敢扭头儿,却怒气冲冲道:“你还口气大呢,咋不自个儿试试?” 刘清现出真身,收起背后长剑,别上白玉簪,换成一副读书人模样,缓缓走了过去。 过去之后才发现,原来还有这等法子呢。 那土楼,高约一丈,约往上边儿约窄。刘清打眼看去,里头一个灰衣中年人,手捧一本书,但凡开口便回声嘹亮,这满座三百人的“土楼”,倒是声音听的极其清楚。 那中年人瞧见刘清,眼神露出一股子诧异,随后点头示意。刘清作揖还礼。 刘清抬头看了看天空,阴云密布,闷热难耐,心说这要是下雨了可咋办?这么多少年人,就要淋雨听课? 本想招呼飞廉吹一口气将阴云驱走,想了想,还是算了。 结果不出一刻钟,天空缓缓落起了毛毛雨。 有个个头高一些的少年,从墙角取出一柄大伞跑去正中央,立在先生身旁,为其打伞。下方学子淋雨受教,竟然没有半点儿喧哗,蚊声未有。 此又是一人间大美! 转头离去,正好碰到先前的少年人与中年读书人淋雨走来。 少年人诧异道:“咦,这位先生怎么此刻不背剑了?” 刘清笑道:“既是剑客,也是实打实的读书人啊!来学塾,自然要有个读书人的样子。” 说着朝那中年人作揖,轻声道:“先生功德无量。” 结果中年人作揖回礼,笑道:“先生切勿帮忙。” 刘清一阵错愕,只是又扭头儿瞧了瞧那三处土圈儿,还是开口道:“无论如何,顶子得盖住吧?” 中年人笑道:“我自有办法。” 刘清便不再纠结此事,只是轻声道:“腹中藏书颇多,不知先生能否腾出半间屋子,供我抄录书籍?纸墨我自备,先生管上几盏灯便是了。” 于是那一间满是藏书,也是这瞧着压根不像学塾的学塾,最奢华的地方之一,便成了刘清提笔誊写之处。 刘清写字,那是再不能江湖体的江湖体了。虽然不是满纸乱爬,却也是全无章法,尽顾着潇洒了。还是近些年练剑之后,才有那笔锋凌厉的意思。 可这几日抄书,字字工整至极,没有半点儿个性可言。 两头异兽就可怜了,成了掌灯人。 一连五天,刘清每晚都来抄书,飞廉与夔牛各自掌灯,漓潇就在一旁,双手托着下巴,看某人认认真真写字。她反正觉得,好看极了。 第六天清晨,那个中年人如同往日一般,端来一壶清茶,两个包子。结果发现,书桌上只放了摞起来整整齐齐的百余手抄本,还有三方印章,一个布袋子。 想都不用想,那布袋子里装的是钱。 三枚印章下放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再怎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也要有个度啊!谁说的读书人就得穷呢?” 中年人哑然失笑,拾起印章,从左到右,依次是“读者”、“行者”、“万里路”。 读书人喃喃自语:“每个读书人,或多或少,胸中都有一点浩然气。” 其实中年人还不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圣旨颁布,恢复科举,兴办书院。以法治国,以儒道立身。 东去路上,一个重新穿上一身白衣的年轻人,一直傻笑个不停。 飞廉一脸惊恐神色,跑去拽了拽漓潇袖子,悄咪咪道:“凶人凶人,他傻了,咱家老爷傻了,这可咋整。” 夔牛一直一副小大人模样,这会儿直想捂住脑袋。 傻不拉几的,凶人凶人的,以后还想吃糕点不? 结果漓潇并没有生气,而是按住小丫头脑袋,笑着说道:“他开心是因为啊,家乡异乡,都有同道者。” 云海之上,一个躺卧老者灌了一口酒,叹气道:“唉,又给他捡了一条命,有些划不来啊!” 老者心中想的是,若是刘清只给钱,那最好办了,两脚踩死便可。我管你是谁徒弟是谁儿子呢?难不成打死我一个不够,还要灭了金霞洞天? 鱼沾霖瞬身而来,气笑道:“你他娘的有完没完了?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老者撇了撇嘴,随口道:“不是我要看到什么时候,是他刘清,能以这份心境走多远。” 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胸怀天下的人,最不缺的,就是胸怀天下,但只在嘴上胸怀天下指点江山的人。 想做好事儿,也得有本事做才行。 也亏的这小子爱多管闲事,要不然不晓得死了多少次了。 鱼沾霖气极,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能靠点儿谱儿吗?怎么?模样成了老倭瓜,人也学着倚老卖老了?你最好求着他晚点儿踏入合道,一旦他成了合道修士,武道到了九境,或者是破了九这个极数,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老者只是嘁了一声,淡然道:“有本事就来咬我,怕你啊?” …… 绿衣湖里,荞芸成了最闲的人。刚开始祖师堂议事,她还会去。想在嘛,她去都懒得去了。 只是偶尔有些孤独,朝云这丫头,离开那么久,也不晓得想法子给我带一封信? 唉!心念太重,有些藏在心里的事儿,说出来不好,藏在心里更不好。 当年在血泊之中把朝云带出来,荞芸其实就想到了,这丫头很可能卡在一道境界,不是破不开,而是不想破开。 这位湖主大人泛舟绿衣湖上,心中暗自嗤笑那些个老不死的。 绿衣奴?当我朝云是傻子嘛?百年多来,连这点儿事儿我都打听不清楚?你们一个个老不死的,吊着半条命把绿衣湖往死里坑,为的就是把绿衣湖往更高一等的奴隶去带? 蠢!笨!愚不可堪! 反正我荞芸,打死都不会为奴的。大不了老娘也叛出绿衣湖,登上清漓山嘛!刘清那小子,怎么着也该没脸皮赶我走吧。 猛地转头,发现是那位姜仙子踏波而来。 姜璐笑道:“湖主好生清闲,咦?是小神峰,那我就腆着脸讨要几杯了。” 落座之后,两人就只是说些家长里短,互相客气罢了。 事实上,姜璐一边儿说话,一边儿以心声说道:“荞姨,朝云让我帮着传话,说她已经准备碎丹重新结丹,以后会先回绿衣湖,给丘禾讨回公道,再去青唐,为自己讨回公道。只不过这个再去,可能是数百年。还有,朝云让我转告荞姨,若是在绿衣湖待不下去,尽管来清漓山。刘清那家伙大方的很,更何况,清漓山现在就少一个能当家的,他现在忙着四处游历寻找破境契机,甩手掌柜一套一套,就是清漓山上,没人打理。这也是刘清告诉朝云,让朝云转交的。” 荞芸笑呵呵煮茶,还在与姜璐闲聊。 其实心里想的,是这位姜仙子是在套话还是如何?可近来财库一脉行事,的确与那些老不死的不对付,那些老不死的对此还颇有微词。 姜璐苦笑一声,叹气道:“小时候也是在湖主跟前长大,要喊上一句亲昵的荞姨,怎的越长大,越生分了。啊?荞姨?” 眼神之真挚,让荞芸动容。 这位已经自知做不了几年的绿衣湖主,伸手拉起姜璐手臂,轻声道:“好,还叫荞姨。” 第一百五十七章 活个返璞归真 胜神洲中原大地既是秦国腹地,若是在舆图去看,长安其实算是东部,可贵霜与中原大地之间,被一座巨大且竖贯一洲的山脉阻拦,也就是如今的西岳,故而中原大地,其实是偏向东边儿的。 东岳山头儿,从前是秦国西岳,自古有那劈山救母的传说,登山之苦险绝半洲。 事实上,如今闲的没事儿干,一天天就在东岳山头儿看白云来去的小暮姑娘,最是里外不是人了。 离着河水屁点儿远,离着渭水更是不如屁点儿远,主要是观水书院,还算是在她东岳地界儿。 早知道就在鱼骨城当个城主算了,即便给人以为自个儿有那磨镜癖好,那又有什么关系?老娘虽然是个死鬼,可这副脸蛋儿,那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好家伙,结果被那乔坤一通忽悠,说是只要她愿意来担任山神,便将鱼骨城那些个没法儿轮回的野鬼,尽数拖去酆都罗山,让他们有个轮回机会。 小暮心说当山神又不是给人当小妾,这有啥怕的?老娘活着死了加起来好几百年了,就没钻过男人的裤裆,当个山神而已,还能比钻男人裤裆更可怕了? 结果,事实证明,她想错了。 狗日的乔坤,给老娘丢到这山上,只说好好修炼,待到封神之日,你就是东岳山神了。可他娘的,这山神庙里,供奉的又不是我,再者说,我啥事儿都不敢,当个锤子山神。 甚至有时候,小暮都想着,有了这么干的,不如去钻男人裤裆。 可也就是想想而已。 山下有个青衫童子大喊着小暮姐姐,小暮一脸嫌弃,躲到了太华福地去。 来这烂怂山头儿,唯一的的好处,就是她可以随意出入太华福地,也算是福地的老天爷了。可惜这太华与太和一字之差,差之千里。偌大福地里头儿,别说人烟,连个大一点儿的野兽都没得。 躲进去之后,还是没能逃开那青衫童子。 小暮驾云而起,一阵风跑去山林之中,心说这下总能躲的过了吧? 结果那狗日的化成青龙真身,在天幕飞舞翻腾,吼的人不胜其烦。 小暮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我不气,我不气。人家是东海龙君的后代,如今还是河水大神,我惹不起,躲着,躲着。” 春熙化作本体闹腾了好半天,结果还是不见小暮出来,便又变成那少年书童模样。 随手扯来一抹火烧云,或许是觉得不太好看,又伸手将河边彩云招来,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给他抽丝剥茧,依次分开摆好。 然后春熙坐在火烧云上,双手托着下巴,瞧着眼前被分开的彩虹,不知该做个什么。 很难想象,曾经那条青龙,成了现在这副傻缺儿模样。 春熙自言自语道:“唉!看来小暮姐姐是一个人太过孤独了。” 说着大喊了出来,“小暮姐姐,你要是想念女子,你跟我说嘛!我家老爷你也认识,他跟罗山关系极好,让他跑一趟酆都,给你带几个好看又硬梆,最好是不扎人的女子来?” 下方树林,小暮窜天而起,沉声道:“有完没完?你有完没完?有点儿前辈风范行吗?齁儿不要脸,装成孩子模样,你他娘的多大岁数你没点儿数儿?管我叫姐姐?” 好家伙,自打上次这家伙来了一趟,没完没了了,你堂堂被盖了大印的河水龙君,半洲水神,老来我这儿打什么秋风? 主要是次次都喊姐姐,老娘岁数连你零头都赶不上,你管我叫姐姐? 小暮瞪眼道:“你来干嘛?那么长一条河都关不住你,非得来我这儿,给我找不痛快是么?” 打从死了起,小暮就对男的没有半点儿好印象,唯一能瞧顺眼的,就是个刘清了。 说实话,当时乔坤寻去邶扈渊,要不是提了刘清名字,还有为了鱼骨城那么些孤魂野鬼的出路,小暮真不愿意当劳什子山神。 神个屁,老娘当城主就挺好的。 春熙哈哈一笑,摇摆着袖子走来,轻声道:“小暮姐姐,你觉得你现在这样子,人活一世,死与不死,区别大吗?” 说话猛然间有了大人语气,教小暮好是一愣。 然后下一刻,春熙便挥手把那分开的气色光幕招来,又扯了一块儿棉花糖似的云朵,坐在上面开始编起了七色辫子。 也不知要吊在谁的脑袋后头。 小暮顿了顿,开口道:“区别当然大了,我要是个活人,虽然可能不大,但也很可能会去娶妻生子,有个不太美满,却也过的下去的人生。而死了,辛辛苦苦百余年,落得个金丹鬼修,瞧着是一城之主,如今是一洲山岳之神,可事实上,还是个死鬼而已。” 春熙笑道:“我还带了个人,要不然你与他聊一聊?” 大袖一挥,有个坐着两轮车,如同给个椅子安上两只轮子的年轻人,凭空出现。 杜亭声紧紧攥着把手,不敢往下看。 “我说春熙先生,我不就骂了你两句,你至于把我放在这半空中吗?” 毕竟是个凡人,腾云驾雾,那就是把心掏出来当做沙包扔几圈儿,然后再放进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甚是难受。 春熙撇撇嘴,“我现在是被你……算了,反正刘清都不敢随口骂我,你居然骂我跟骂儿子似的,我没把你狗头拧下来当夜壶,那已经是我给刘清面子了。” 说完便一股子狂风,跑去林间撒欢儿了。 杜亭声心中一惊,还好,没掉下去。 小暮打量了一番眼前实际上还没有二十岁的年轻人,询问道:“这次是杜小先生寻我?” 杜亭声苦笑道:“能不能烦劳小暮姑娘先带我下去?这么高的地方,我当真没法儿静心说事儿。” 小暮憋着笑,将杜亭声直接带出太华福地,与那东岳之巅,吹冷风。 一是不想被那春熙烦扰,二是还想看看这位杜小先生出丑。 果然不负她希望,杜亭声深吸一口气,手心渗出汗水,苦笑不停。 再逗弄这位朝天府首座大人,也没啥意思,小暮发了善心,将其推到平坦处,然后坐在个石台上,翘起二郎腿,一双粉色绣花鞋,白皙小腿若隐若现,再单手托住下巴,轻声道:“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小暮觉得,再无第二个人能像刘清那般,对老娘姿色置若罔闻吧? 结果还真败给了这对儿师兄弟。 杜亭声眼中比无半点儿涟漪,只是开口说道:“小暮姑娘是秦国东岳山神,照理说,是受我管辖的。” 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小暮也顾不上听了,此刻已经一肚子气,沉声道:“你跟刘清都是木头?这么大一美妞儿在这儿,眼皮子都不抖一下?” 说着有些气馁,无奈道:“说起来人家刘清不理我是应该的,毕竟我是见过漓姑娘的。可你小子,毛儿倒是长全了,凭什么对我心中。没有半点儿涟漪?” 杜亭声无奈道:“小暮姑娘是很漂亮,跟嫂子各有千秋,可……我又不喜欢你这样儿的。” 小暮来了兴趣,轻声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杜亭声一愣神,想起来一个极其活泼,如同精灵一般的女子。 赶忙摇了摇头,轻声道:“小暮姑娘知道师兄为什么选你做一岳大神吗?事实上,师兄直接选人做那神灵,是有越俎代庖的嫌疑的。选春熙还罢了,因为河水时常决堤,旱涝不能以常理视之,且世上也就春熙这一头青龙了。而你,才是师兄亲自举荐,由大夜游神乔坤前辈敲定,没有与秦国通过气的人选。小暮姑娘,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小暮气笑道:“读书人是不是就得弯弯绕多?有话直说。” 杜亭声笑道:“小暮姑娘还记得,与师兄第一次见面,对师兄说了什么吗?” 小暮略微思量,试探道:“兽在山,鱼在水,人在江湖,鬼在酆都?” 杜亭声点头,“师兄决觉得,此为乐也。” 杜亭声继续说道:“师兄是想,在小暮姑娘正儿八经担任东岳山神之后,几乎五之其一的地界儿,都是小暮姑娘的管辖之地。人间官场如何,百姓如何,小暮姑娘不要管的太多,但能管的都要管。可山精_水怪,修士一类的,还要小暮姑娘压着。不能说谁的拳头大,就让拳头小的人没道理可讲。” 小暮苦笑道:“我这屁大点儿的金丹鬼修,有个锤子用。” 杜亭声笑道:“所以说,小暮姑娘要懂得与秦国讨要东西,修行用度也好,旁的好处也罢,要知道去讨要。最重要的是,小暮姑娘与清漓山,至少明面上不能走的太近,毕竟小暮姑娘,如今算是秦臣。” 小暮摆摆手,“脑壳疼脑壳疼,我连做个小小鱼骨城城主都是个甩手掌柜,让我学那官场规矩,想得美。反正在我脚下,绝不会有山神坐大,修士无理的事儿。打得过我自个儿打,要是还打不过,那不是有个脑子有病的。说话做事儿半点儿不靠谱儿,可打人,应该没问题吧?” 杜亭声眨眼不停,笑道:“我估计,只要不是能吓死他的,他就能吓死人家。” 春熙瞬身而来,咧嘴笑道:“这是说谁呢?” 小暮理都没理,其实她听懂了杜亭声来此,要说的最主要的一件事。 那就是她小暮,是秦国之臣。 …… 白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只是一愣神儿的功夫,好像连眨眼时间都没到,眼前就多了好些人。 金萍渡口大致修建完成,悬在半空中,有一条石梯连接天地。 事实上,修士渡口,哪儿用得着石梯?只不过这是刘清临走之时,特意叮嘱乔恒的。于是就花了极大代价,建造了这一丈宽,高达百丈的石梯。 渡口这边,栾溪别出心裁,用的阵法有那聚敛霞光之效,每日早晚,那个宛如一柄剑的渡口,周边会有金霞聚敛,好似金色浮萍。 白蝶抬头看了看头顶那处渡口,好看是真的好看,就是按照一柄剑的形状所做,两侧剑刃是那停船之处,自有阵法会托起渡船,不用另外耗费渡船的阵法灵气。剑柄那处,就是各种铺子所在,也不多,几十家而已,想在那处开设铺子,得花好些好些钱。石梯其实是透明状的,只叫石梯而已,故而怎么看去,都如同一柄三十三里长的巨剑。 剑长三尺三寸,这金萍渡口,也只是扩大无数倍而已。 最近溪盉还是会经常来找自个儿,偷偷摸摸递来在扶舟县书肆买的话本儿。 今个儿小丫头鬼鬼祟祟跑来,丢了几本书,扭头儿就跑了。 结果白蝶摊开书一看,暗骂一声鬼丫头。她怎么晓得自个儿最近喜欢看这种儿女情长的书的?只不过大多话本,白蝶越看越气,有时候看着看着就骂人了。 写男欢女爱就写嘛!非得搞的那么曲折,好像书中男子与女子想要在一块儿,就必须得过去重重艰难险阻。最气人的事,眼看两人就要在一起了,总会出现什么误会,两个人又翻脸了。 看得白蝶骂骂咧咧,说这男女主人公,是砸了作者家里的锅不成?非得把人家搞的这么难? 事实上,写男欢女爱,其实也没别的法子。不写的曲折些,就没法写了。 就如同那写江湖侠客的话本,总会落难之后夹杂奇遇,总会稀里糊涂碰见个故人。 没法子,无巧不成书嘛! 看得来气,白蝶干脆甩掉书本儿,往外走去。 其实她极少离开小茅庐闲逛,只不过,如今这边山谷,就她这里还有清静之地,其余地方,都已经给方圆万里内的修士家族、山头儿,占满了。 修建渡口是个大工程,不容易。可一旦修建起来,亏损的不是没有,却少之又少。 金萍渡口在雾江边上,又在胜神洲中心,南北往来歇脚,都要过这里。所以金萍渡口,想要亏钱,那是不大可能的。 其实乔恒来过好多次,说让白蝶帮忙暂时看着渡口,因为她本就是此地天生地养,有天然优势在。 可白蝶始终在犹豫。 要是接了这个摊子,那她就是板上钉钉的清漓山修士了,别说什么朋友,一旦扯上,就没法儿摘干净的。 没走几步呢,有个头戴斗笠的老者拦住白蝶,低声询问:“这位姑娘?打听个事儿?” 白蝶转头看去,轻声道:“老先生要问什么?” 老者挠了挠头,笑道:“我打算在风泉镇买上一间铺子,可那风泉镇,是清漓山私产,我就想问问姑娘,晓不晓得这清漓山,风气如何?若是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那我就打消念头了。” 白蝶还真是认真想了想,想了又想。 单说乔先生,数次来这儿,都如同有个爱护后辈的老者,半点儿没有架子的。还有那明明是山主大弟子,在清漓山上恐怕无人敢得罪的溪盉。从那小丫头行事就知道,清漓山侠气极重。那个清漓山的宝贝,紫珠,白蝶只有耳闻没有见过,但离得不远,只那一片被紫珠亲手种满药草的山头儿,白蝶就看得出,紫珠不是个有什么架子的人。 还有那些个来晃过一两次的女子,白蝶觉得,他们半点儿不像话本里写的,一言不合就要开打,动不动本座本仙子什么的。即便话本里那些个女主人公,好像都是动不动就要杀人的。 然后想到那位山主,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位山主有个美貌无双的道侣的。其实山主秉性如何,看山中人就晓得了。 最后想起一个不算清漓山修士的年轻道士,他自称余衫,说是跟刘清打小儿尿尿和泥长大的。 那个境界不高,说话和和气气的道士,白蝶第一次见他,就觉得心神震颤,好像一着不慎,就会被其随手打死。 那是一种无关境界,只是天然的压胜。 老者轻声道:“姑娘?” 白蝶这才拉回心神,轻声道:“老先生,我说清漓山好与不好,都不如老先生自个儿置身其中瞧一瞧。我只知道,若是老先生做生意公道,不去害人,人定不会害你。” 老者哈哈一笑,“那我找黄仙子去,买铺子喽!” 白蝶深吸一口气,猛然间觉得,话本当中的故事,美满也罢凄惨也好,又或者是真是假,都是别人写的。自个儿为什么要以别人的眼睛去看待这个天下? 白蝶轻声道:“乔先生,我知道你在,但我还是觉得,这差事我不能答应。” 乔恒忽的现身,笑问道:“为何?” 白蝶说道:“我就是觉得,看了这么多话本儿,都快把里边儿的故事记串了,自个儿却没有半点儿可以与人说道说道的故事。连溪盉都去过很多很多地方,我却只在方寸谷中,白活了这么些年。” 乔恒摇头道:“何必与人攀比?我是个武夫,炼气士之路不大懂,但也听了山主的朋友说。修行最早,是靠脚走天下。最后,其实是靠心走天下。白姑娘已经走完了心中天下,去走一走脚下天下,也是极好的。” 顿了顿,乔恒说道:“山主早有料到,白姑娘迟早会离开清漓山。山主说,要是有朝一日白姑娘要离开金萍涧,想去走一走瞧一瞧,便让我转告一些话。” 白蝶笑道:“刘公子说了什么?” 确实很好奇,没想到那个自己眼中的色胚,居然老早就料到自个儿会离开。 乔恒笑着说:“江湖其实没有远近之说,只不过有个看的近,看的远的区别。那蚂蚁挪窝儿,飞蛾扑火,或是剑气纵横,侠肝义胆,阴险狠毒,可都是江湖。若是有朝一日,白姑娘要远行,切记切记,书中天下不尽善尽美,脚下江湖也是差不多的。我们书里面缺的,可以在脚下找补。脚下缺的,也可以在书中找补,唯独一样,千万别觉得眼中天下不如书中天下,然后就对这个天下失望了。既然世道不好,那我们想法子,用自己的办法,能帮一些是一些。星火虽小,可众人星火,散落则如同天上星辰,聚而则可比肩日月。” 白蝶笑道:“他真说了这么多?” 乔恒点点头,“这是原话,一字不差。” 其实还有一句,只不过乔恒没说。 “记得告诉白姑娘,若是累了,金萍涧,永远不会住进去别人。我们清漓山,不缺一个让白姑娘安居之处。” 乔恒喃喃自语:“最早,我们见山是山,后来我们见山不是山,到最后,其实还是见山是山。” 修行也好,人之一生也罢,周而复始,无非就是从最早的实,后来的虚,最到后的实。 天下万物,无论是谁,到最后,不都是活一个返璞归真? 乔恒自嘲道:“怎的如此伤感?” 白蝶笑道:“看来乔先生是缺一碗槐冬酒。” …… 一路出恨水国,往东南到了尺惠国,如今刘清要选择是往北去,到铁邱国,还是先去南边儿与东头儿的两国,随后再绕行到戟勐国,过铁邱国,最后回恨水国。 想来想去,刘清取出来一副舆图,铺在地上,喊来了飞廉与夔牛,让两个小家伙各自拿上一颗石子儿,闭上眼睛去扔。 两个孩子不情不愿,架不住漓潇在一旁擦剑,只好撇着嘴拣起石子儿,闭着眼睛扔了下去。 好巧不巧,正是最南边儿的留仙国,还有最东边儿的苍丘国。 刘清让两个小鬼猜拳,谁赢了就先去哪儿。 结果飞廉的拳头,败给了夔牛的砂锅,于是几人打算南下,往留仙国去。 南下路上,一地大旱,原本该是重稻子的水田,被日头晒的,皲裂缝隙足有一寸宽。 许多光着膀子,骨瘦如柴的汉子,跪在旱地里哭嚎不停,就是一滴泪水都下不来。可能对他们来说,少流一滴泪,就是赚了一滴水。 没等刘清开口呢,飞廉已经飞上云海,化作本体,憋了几口气一吹,大风瞬间将千里之外的阴云赶来此处。 夔牛也爬升至云海,几声怒吼,雷声炸响。 这尺惠国南部边境,终于要迎来一场大雨了。 可雨滴在半空中时,有个道士瞬身而来,挥舞手中拂尘,将那雨滴尽数打散,更是驱走阴云。 那道士竖起双指,指向云海,怒喝一声: “何方妖孽,胆敢私自施雨?” 漓潇紧了紧背后风泉,刘清则是眯起了眼睛。 第一百五十八章 岂可尽如人意 中年道士并指横眉指向天幕,云层四散,雨珠四处飘散,全无章法,就是没有一滴雨落在已经干瘪皲裂的大地上。 飞廉见自个儿辛苦一场,被这道人随手打散,气的鼓起嘴巴,灌了一口气到身上那个布袋子,布袋子当即暴涨,等布口袋面向那中年道士时,一股子泼天狂风当即刮去,如同数道风刃所结成的风刃龙卷。 夔牛自然不会干看着,几声吼叫,十分反常的雷声先到,电光后来,夹杂风刃,往那中年道士而去。 反观那中年道士,嗤笑一声,低头掐诀,一道高达八百丈的金身法相凭空出现。 只见那道人法相闲庭若步,迈开一步随手一掬,雷霆也好风刃也罢,尽数被其收于手底。 紧接着那巨大法相伸出右手,手中凭空多出一道拂尘。拂尘朝天一挥,所结阴云连最后一点儿都被驱散。紧接着又是一挥,一道罡气直往飞廉与夔牛掠去。 一声巨响,白衣青年背剑到云海之中,开山一拳,打散了那道罡气。 只见那白衣剑客负手在后,眯眼看向那中年道人的法相,沉声道:“为旱地招云布雨,怎的就招惹到你这前辈了。” 飞廉与夔牛恢复人身,在刘清背后,明明瞧见前面那个家伙背在身后的手,颤抖不停。 硬抗炼虚一击,对如今的刘清来说,确实还是有些遭不住的。 中年道人静默不语,二话不说,又是挥舞拂尘,全然没用什么术法神通,看样子是打算以金身法相之巨力,就这么硬生生砸飞刘清。 刘清深吸一口气,系数震碎身上符箓,双腿微屈,左臂竖掌于前,右臂弯曲成肘,摆出跌架一式,打算硬抗这一击。 老子扛着匡庐都能登上三千阶,你区区八百丈法相,能有那古山之重? 漓潇暗骂一句傻子,拔出青白,挥手斩去一道剑光,这剑光每朝前一丈便倍数递增,百丈之后,剑光已然成了一堵墙,密密麻麻好似万箭齐射。这密密麻麻的风泉,可不是剑气虚影,反倒让人瞧不出个主次,好似每一柄剑都是实质。 法相之中,中年道人露出诧异神色,却还是没收回拂尘一击,只是左臂抬起,掐诀念咒。 拂尘落至刘清身上之时,那皲裂大地凭空长出来一株青藤,不过眨眼时间,那条青藤生长无度,已然长出千丈余高,结成一张藤网,比那渔夫口中的绝户网更甚,虽是挡住漓潇一击,这株青藤却也尽数断裂,往地上坠去。 都没用刘清开口,飞廉与夔牛便瞬身过去,现出真身拦住下坠青藤,护住了已经被吓傻的十余个光膀子汉子。 可那十几个汉子,瞧见两个小鬼本体,比瞧见那八百丈高的金身法相更惊恐,嘴里大喊着妖怪啊!撒丫子跑落。 可能在这些人眼中,那中年道人即便再如何不近人情,他也是神仙。可飞廉与夔牛,就是实打实的妖怪了。 他们宁愿被神仙害,也不愿意给妖怪救。 拂尘一击过后,中年道人已经收回法相,打算专心对付那个年纪轻轻,已经分神的女子。 落地之后,中年道人猛地转头看向半空中,眼睛缓缓睁大。 我这一击,单凭力道,就有数万万斤,即便是个神桥武夫,也不至于纹丝不动吧? 结果那一袭白衣,还真就纹丝不动。 刘清扭了扭脖子,直起身子,身上剧痛无比,取出一壶裸花紫珠酒灌下这才好了些。 刘清暗自思量,我之肉身,难不成竭尽全力,也就只能挡住炼虚修士一击? 原本不打算开口的中年道士,被这两个年轻人勾起兴趣,这才轻声开口:“你二人各自资质,是我生平所见最好,只是你们脑子有些不好。学人家做好事?想过没有,一地一年几尺雨,一年几两风,那都是定数,岂是你们说该就改的?念你们资质不错,我青藤道人也不想人世间少了两个好苗子,你们就此退去,我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好了。” 刘清拔出青白,九窍只开其一,泥丸宫开而已,可尚未用过,今儿个便试一试。 你想说话了,我不想说了。 拳头落下之后才与我讲道理,我这会儿讲你娘的道理! 漓潇会心一笑,剑衍九窍,是自家爹爹的炼剑法子,炼的,是剑气剑意。 每开两出小窍,才能打开一道大穴。 刘清几乎是将那剑衍九窍日夜运转,也才即将开了第三窍穴,三宫之一的上元泥丸宫。 青藤道人皱起眉头又摇了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听不懂人话吗? 你再如何天才,能与真正强者掰手腕儿之前,就只是个天才而已。 刘清与漓潇各自出剑,两股子剑气,几乎都要凝为实质,那骇人剑意,更是让青藤道人皱起眉头。 两人各自剑道意气,那白衣小子,虽然不甚纯粹,可他剑意古朴,如同跨越数万年时光来此,更有那五行属性俱在,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好似只要他一剑递出,紧接着就是千剑万剑。 而那年轻女子,剑道气息最是骇人。在中年人眼中,漓潇剑意,就是一个一。浑然无物,又包罗万象,纯粹的可怕。道人眼中,最初就是个道字,其后就是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女子之剑,与那个道字,一步之遥。 其实刘清与漓潇都不知道,古之神灵,自刘小北持剑之后,各自甭管用不用,都有一柄剑的。 剑乃君子之器,兵中圣器,读书人用剑的,也不再在少数。 就说那诗仙那诗句之中,多半就有剑气纵横。 中年道人收起拂尘,双手各自掐诀,又是数道青藤拔地而起。这次并未有那高达千丈之高,确实陡然生出一大片,长起之后互相纠缠,在两道剑光发出之前,便已经有了百余道三丈余高的青藤傀儡。 木之属性,生机盎然。 刘清左手持剑,默念一声青白。手中长剑轰鸣不止,剑衍九窍之中,前三窍同时大开,由打上元泥丸宫中,一股子剑意顺势发出。 抬起青白,一剑斩去。古拙剑意,青色剑气,横劈过去,将脚下皲裂大地整个人犁起一边。 漓潇就只是抬手挥剑,并无半点儿涟漪。 剑气发出之后,刘清传音道:“别破境,相信我。” 漓潇眉头一挑,看向刘清,似乎在说,“难不成你在我肚子里种下一个奸细?我在想什么你都猜到的?” 青色剑光霎时间便到青藤傀儡前方,中年道人眉头一皱,忙掐诀,手中多出个水盂,巴掌大小的水盂,竟然倾倒出不亚于一条小河的水流,且这水,好像极重,落地之时,大地被明显压下去十余丈,原本皲裂的大地,凭空多出一条河流。 青色剑光颜色一变,成了带着蓝色妖艳火焰的剑气,就要斩向那青藤之时,却被那大水阻拦。 刘清所用,是张木流曾经依仗的真火。而那中年道士,所用之水,也不是凡水。 真水,灭真火。 青藤道人笑道:“年轻人,嫩了点儿。” 刘清抛起青白,翻手覆手之间,天空中密密麻麻出现了无数柄青白,剑如雨下。 两个年轻人齐声道:“那就请小心。” 青藤道人抬头看去,随手就打散那剑术神通。只不过还是损耗了多半青藤傀儡。 神通虽好,可惜,炼气士境界太低。若是那白衣年轻人哪怕有个分神境界,自个儿也不是这么轻描淡写就能接下的。 刘清咧嘴一笑,“前辈是不是忘了什么?” 青藤道人皱起眉头,猛地转身,却还是被一道剑气凭空出现在一丈之外,就这么将其劈砍到青藤傀儡中间,自个儿就砸碎了剩余傀儡。 青藤道人缓缓直起身子,是了,是方才那年轻女子的抬手一剑。可为何没有半点儿涟漪,且从反方向而来,直到一丈之外才出现,他压根儿来不及躲避。 刘清淡然道:“还有呢。” 换成右手手持青白,一间斩下,周遭光阴戛然而止,好似方圆几里都给人施展了那光阴停顿之术。 一袭白衣竖剑身前,呢喃细语:“我思三万六千剑!” 霎时间,由打一袭白衣飞蹿出数道白衣,皆是手持长剑,如同那心中思绪具象,三万六千思便有三万六千个刘清。 那无数白衣与方圆一里,或是持剑而立姿势各异,或是悬停半空中。中年人甚至没反应过来,万计白衣便由三处而来,是那天地人,三才之象。 只见数道白衣身影,皆持剑,由打三个方位刺向中年人,将其捅穿了一个对个儿,然后如同三缕白烟,返回刘清身上,与其重合。 光阴恢复如常,三万六千剑落下,实则在局外人看去,不过眨眼时间。 中年道人噗的喷出一口血水,却只是抬手扯了扯嘴角,然后轻声道:“得亏你境界不高,不然哪儿有我的活路。” 话音刚落,漓潇瞬身过去,一把抓起刘清腾空而起,又打出一道剑光,卷起飞廉与夔牛,两人刚刚起身,下方那条真水河流便猛地腾起,离开了那尚未热乎的河道,悬在地上一丈处,只有一寸的薄薄水层,却是覆盖方圆十里。 下一刻,那只三寸深,且悬浮半空的真水之上,凭空翻出涟漪,每处涟漪之中,不知何物开始生根发芽。 等刘清与漓潇飞至数百丈之高,于高处看去,只觉得瞬间而已,十里青莲盛开。 中年人再次祭出金身法相,不过这次金身法相愈高,足足千余张。 只见那巨大法相一步踏上真水湖畔,于十里青莲之上盘膝坐下,那十里青莲,就好似蒲团一般。 道人闭上眼睛,呢喃道:“点天天清,点地地灵,点人人长生。贫道点青莲,十里皆我股掌中。” 两人压根儿无路可退,那宽十里的青莲座,以其边缘,眨眼时间便圈起一道高达一千二百丈的穹顶禁制。 刘清伸手抓住漓潇,沉声道:“不许破境,不值当的。” 飞廉气呼呼飞到前方,指着下面的道人大骂:“死牛鼻子,飞廉不发威,你当我是鸟儿还是鹿呢?” 刘清瞬身上前,按住飞廉脑袋,轻声道:“这人战力,堪比寻常登楼了。交给我们就好了,你们两个,方才晓得护那些个汉子,我觉得你们很好。” 转头看向漓潇,刘清笑道:“就如今境界,竭力一战如何?” 漓潇沉声道:“我不破神游,你也别看天门。”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笑了起来。 刘清祭出那柄木剑,将两个小孩护住,然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无名、道门,战他一战如何?” 两柄飞剑瞬间飞出,如同两道游鱼,游弋刘清身旁。 漓潇淡然一句:“游方!” 刘清现在才知道,漓潇的本命剑,名字叫做游方。极可能连师父都不知道,漓潇的本命剑,命名为师父的第一柄剑。 刘清摆出拳架子,依次打出九式拳法,无门与道门,游曳身旁。 漓潇尚未亮出本命神通,这青莲光幕被一击砸开,青藤道人金身法相当即消散,十里青莲也消失不见,青藤道人真身暴退千丈。 刘清与漓潇也好不到哪儿去,被震的跌落地下,砸出两个大坑。 鱼沾霖怒气冲冲,骂道:“他娘的没完了是么?再怎么打下去,金霞洞天要给你们整的天时不稳,能不能消停会儿?老子管个金霞洞天容易吗?别给我找事儿行吗?” 青藤道人与刘清漓潇一同起身,悬停半空中。 青藤道人沉声道:“我倒要看看,两个天之骄子,能不能弄死贫道。” 刘清淡然道:“前辈,我尚有两柄剑,你还没有见过。” 然后转头看向鱼沾霖,意思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鱼沾霖气笑道:“你看你大爷!” 刘清撇嘴道:“我能叫大爷的,估计就是大师伯姜末航,前辈认识吗?” 鱼沾霖犹如吃了死苍蝇一般。 万年前,胜神洲年轻一代第一人,也是青唐修士,叫做綦风栩。那家伙算计张木流,非得输给张木流,奈何张木流演技更甚,然后綦风栩更不要脸皮,返回青唐之后,就说与张木流交手,受了极重的内伤,估计要修养十几年才行。 然后有个叫姜末航的,跨洲而来,跑去青唐,真就打的綦风栩没个几年,床都下不来。” 最后那场战事,鱼沾霖被自家师父,也就是受世人诟病许多年的鱼娇娇,困在了一处秘地,没法子参战。鱼沾霖就只能瞧着自家师父与那姜末航,跟着张木流一同登天,结果鱼沾霖再没有见过姜末航与师父。其实回来的人,一半都活不了多久,张木流也一样。 还好还好,人世间最后两头麒麟,用了自个儿万万年修为,保住了一些人。 鱼沾霖沉声道:“青藤,这么些年,我不曾说过你一句,难不成你就能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 转头看向刘清,怒骂道:“还有你,他娘的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刘清随口道:“有人不先与我好好说话,我为何还要好好说话?” 刘清沉声道:“我倒是想问问这位青藤前辈,你自己不理会万民生息,我们布雨,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青藤沉声道:“此地不该下雨,早有定数。” 刘清沉声道:“是谁定的数?” 青藤淡然道:“天。天地万物,都需要遵守自然规则,刮风下雨,有则有,没有就没有,你私自出手,就是打乱了规矩。” 刘清拔出青白,“那咱们还是接着打吧。” 气的鱼沾霖蹲在地上以手扶额,心说我怎么就摊上两个这种玩意儿? 青藤道人嗤笑道:“就凭你们两个?过个几百年我或许会敌不过,现在,打不死你们算我输。” 刘清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请问青藤前辈,修道,是顺其自然吗?若是顺其自然,前辈是不是就应该做那老藤,而不是如今的自诩青藤道人?” 说着收回木剑,对着飞廉与夔牛说道:“布雨!” 青藤道人皱起眉头,刘清沉声道:“若是因为布雨救民而惹上什么因果,我刘清,担着了。” 漓潇传音道:“不知道为什么,方才你与青藤争辩之时,我察觉到了一股子杀机,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千里之外的云海之上,还是那个老者。 老者自言自语:“啧啧啧!要是再晚片刻说出那布雨二字,你刘清就交代在这儿了。” 老者叹了一口气,一指指向青藤道人,传音道:“你指青莲,可曾知道,当年也曾有人对你一指?” 青藤道人猛地一怔,脑中浮现诸多画面。 一处大山,尽是岩石,唯有一株青藤,被一块儿大岩石压在下边儿,可那株青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想着要把那巨石顶开,得见阳光。 不知多少年后,有个一身黑衣的小姑娘。瞧见那株青藤拼命要钻出来,便笑着推开了那巨石,自此,青藤才奋力生长,最后成了一代妖王,与那个长大了的黑衣小姑娘一同征战,一同赴死。 青藤瘫坐原地,前世记忆有如泉涌。 他记得那个小姑娘推开大石头之后,轻声说道:“瞧瞧,我妖苓大鬼王,呸呸呸!现在不是鬼了。我妖苓小仙女,日行一善。” 他还记得,跟在妖苓姐姐身后时,曾经问过她,为何要推开石头,救一株青藤? 那个已经长成大姑娘,惹得众多年轻俊杰念念不忘的姑娘,当时只是咧了个笑脸,轻声道:“因为我不认命,青藤也不认命啊!” 这位道人猛地双手捂住眼睛,颤声道:“我怎么成了这样子?” 刘清不知所以然,向鱼沾霖投去疑惑眼神。 漓潇轻声道:“其实,秋潭一旁的茅屋,里边儿放着好多牌位。我记得里面就有有,妖苓、莫淼淼、胡洒洒、胡潇潇。” 顿了顿,漓潇说道:“这几个牌位,都写着,愚兄张木流立。” 刘清静默不言,漓潇接着说道:“回乡之后,娘亲跟我说过好多爹爹的故事。爹爹是在第三次南下时遇到的娘亲,娘亲当时是想取剑,就是那柄游方,可惜最后给爹爹拿了,于是爹爹还了娘亲一柄十谅水。此后好些年,爹爹一路上游历,亏了几个小丫头照顾心境。最早是碰到了一个叫胡洒洒的少女。然后是个叫莫淼淼的小姑娘,一路陪着他到了奶奶那里。然后是在别洲,遇到了一个喜欢吓人的小女鬼,妖苓。妖苓与大师姐,关系极好,大师姐之所以那么讨厌那个藤霜,就是因为妖苓的死。” 要知道,当年的方葱,仗着有宝物在身,全然不拿别人性命当回事儿,硬生生拔掉了龙大的护身龙鳞,还打了妖苓几巴掌。结果后来给张木流捉走,吃饭河水都要干活儿来换,有一次八月十五,他们在海上寻了一块儿礁石落下,张木流说了,方葱要想吃肉,就自己去抓鱼。结果给封住修为的方葱,死活捉不到鱼。还是妖苓悄咪咪塞了一条鱼,那晚上方葱才有饭吃的。 刘清沉默不语,鱼沾霖也蹲在地上,久久未曾起身。 片刻后,鱼沾霖轻声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怎么走哪儿都能碰到熟人?还都是与张木流有关的?”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几乎一路走来,都是师父的迹象。” 鱼沾霖苦笑道:“因为张木流,行遍天下,跟你的炼心不同,他是真的要洗心。我第一次见他时,他甚至不敢持剑,你可以想象,他到大剑仙的路,有多么艰难?” 万年前,还是胜神洲,有个小山村走出来的,压根儿就没见过市面的年轻人,在彭泽之上,搭了一条渡船。 然后一梦,梦中沉浮百世,好人坏人负心人都做过,一梦醒来,梦中那些个烂透顶的自个儿,哪个不是心魔? 那个葬于匡庐的老者,用尽毕生修为让张木流做了一场梦后,待张木流醒来,两人只各自说了一句话,是出自一位说书先生。 “岂可尽如人意?” “但求无愧于心。” 但求。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有妖气 但求,也只是个希望,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是个尽力而为。 人生处处陌路,陌路处处故人。 跑的慢时,天下巨大,如同刘清背着槐冬去往旧梨茶镇,二十里泥泞路,都要走上一天。可修行之后,扶舟县与梨茶镇一趟来回,只需要眨眼功夫罢了。 人从孩子到到成人,是一种长大。修士缓缓登高,其实也是一种长大。 境界越高,天地越小。 刘清觉得,他得赶在师父离去之前,与他好好聊聊。还有四年时间,出去金霞洞天之后,他要赶紧去往俱芦洲,很可能都来不及走一趟牛贺洲。 到时候要破开天门境界,至于踏入元婴境界,刘清想都不想,压根儿没可能。先前破境金丹,已经是十分牵强了。 过了神桥之后那道天门,刘清便要回一次小浊天,不说与那老东西做个了解,起码也要打消他举小浊天飞升外界,自立天庭的打算。 而出了小浊天,恐怕刘清已然到了而立之年。 卅年持剑,不知我刘清到时南下天下渡,能否叫那畜牲们胆寒。 鱼沾霖叹气道:“这青藤道人,前世就是一株青藤,给妖苓姑娘救下,此后便成了妖苓的跟屁虫,一直跟到了那场大战,然后一起赴死。” 或许最让青藤道人难以接受的,便是从前的自个儿,敢于与天争胜,如今怎么就这样了? 刘清老远看着,只觉得得帮着这家伙平复心境才行。于是在雨中,一步跨过去,递去了一壶酒,是那芦丁酒。 青藤道人摇摇头,“不喝酒。” 刘清便收回酒壶,自己也没喝,只是轻声道:“前辈,有了前世记忆也还是活不到前世去的。” 青藤道人抬起头,沉声道:“不用劝,我自省便是。你二人不错,我自惭形秽。” 说完就一道青光消失不见,连个多余言语都没有。 见青藤道人走了,刘清转头看向鱼沾霖,斜眼问道:“前辈,怎么本土修士千丈法相,就不怕惹得百姓惊慌?” 鱼沾霖瞪眼道:“滚犊子。” 其实鱼沾霖想到一句,打人要趁早。可想了想还是算了,他怕一旦挨上刘清,这小子便要与自己拼命。 要是这青藤,资质着实算不上好。千岁年龄才是个炼虚巅峰,还是靠着前世一根青藤才能如此。可那家伙破境极满极满,境界厚实无比,起码都有现如今这个登楼之说了。 可刘清与漓潇,更他娘的吓人。 算了算了,老子惹他们干啥? 鱼沾霖打算离去,可离开之前,还是说道:“凡人都觉得,举头三尺有神灵。而我们,也要差不多,人在做,天在看。” 说完这番泄露天机的话,鱼沾霖压根儿没搭理满头雾水的刘清,直接拔地而起,拂袖离去。 刘清当然猜不到鱼沾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疑惑罢了。他更不会想到,自打刘清稀里糊涂来了金霞洞天之后,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其实都关乎他自个儿的生死。 那个躲在天幕偷看的老者,其实相当于在用一柄天秤衡量,一旦刘清的言行举止让那杆天秤倾斜,等待刘清的,就是个死字。 漓潇头一次对两个孩子露出温柔神色,轻声问道:“失望吗?” 为人布雨,替人挡灾,结果却落得个给人当做魑魅魍魉的下场。哪怕是个大人,都会心有不甘,何况是两个孩子呢。 飞廉个头儿矮一些,她踮起脚尖,拍了拍夔牛肩膀,笑问道:“阿牛哥你失望吗?” 夔牛撇撇嘴,“我又没报希望,哪儿会失望啊?” 飞廉嘿嘿一笑,腮帮子左鼓右鼓,然后轻声道:“我其实觉得,这样就挺好的。偷偷告诉你们啊,以前爹爹曾告诉我们,不能当英雄。” 刘清疑惑道:“为什么?” 飞廉嬉笑一声,轻声道:“爹爹说他也是看小人儿书学的,打个比方哈!有一块儿肉,英雄要分给大家吃的,我可不想分,我想吃肉。” 刘清哈哈一笑,人世间道理,多早琐碎之中。 只是等他们两个心智成熟之后,知道他们所谓的爹爹,早已身死,且一直在利用他们,说是拿血救人,其实是拿他们的血行凶。等到了那么一天,夔牛跟飞廉会何等失望。 刘清说道:“我给你们两个,各自起个名字吧?” 漓潇心说这家伙又来了,一个清漓山差点儿把自个儿气个半死,还有什么飞剑无门飞剑道门,还有那本命剑,什么负笈如雪,难听的,不晓得要给这俩小鬼起什么名字。 见漓潇眼神怪异,刘清好不尴尬,只得轻咳一声,沉声道:“嗯,名字日后再起,今个儿没看黄历。” …… 雨还在下,不远处的小镇里面,上百民众聚在一起,一个镇子的百姓凑凑合合摆出来一个供桌,上面放的,最贵重的恐怕也就是五色谷物了。 他们在感谢那位数百丈高的神仙,是那位神仙留下了一条河,瞎了一场雨。 刘清与漓潇领着两个小家伙看了一眼而已,随后便离开了。 人嘛!在不知道是谁之前,只要自己过得好,没人说什么。要是知道对他们好的,其实是妖族异类,人们从心底里不会接受,就只是觉得一定是哪里错了,不会是妖精行善,肯定是妖精冒名顶替了。 刘清开口道:“先生曾经与我说过一件事,说是当年秦国刚刚复立不久,尚未打下这么多疆土。秦国派了个擅骑之人,与敌对的中山国赛马。中山国本就善骑,可去往中山赛马的秦人,却硬生生赢了中山国。消息传来,一时间整个秦国为之鼎沸,战胜他人长处,没有比这个更值得骄傲的了。结果那人归国之后,却被国子监的富家子弟起底出,那人的夫人,就是中山国人。于是那些个读书人骂声一片,说我堂堂大秦,就寻不到一个能入你眼的人?何故要娶一个番帮女子?骂声之中,天下人全然忘却,那人是刚刚从中山国归来,给秦国赢得了一份荣誉。其实归根结底,还是那帮国子监读书人,洋洋洒洒的数篇文章。” 有一句话刘清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 一路南下,入留仙国时,刘清当然要往那通关文碟盖上留仙国大印,然后继续南下。 尺惠国光是一县,百万人之多,而留仙国,地广人稀,据说举国人口,不足万万。 之所以叫做留仙国,或许就是因为一国之中,大山无数,皆是风光秀丽,即便神仙来此,也要留在其中。 就连刘清都想以不忙了,来这留仙国,盘下一座山头儿,与漓潇种花养草,岂不乐哉? 偶入一山,远看其山巅无木,皆白石也。后自山根及山麓,树木浓郁,林鸟啼鸣不休。 忽起一阵大风,招来云雾,过山之际好似给人挥袖拦下,霎时间云雾倒流如瀑。 再往其中,山涧小溪潺潺流淌,两侧大松擎天,溪水之中乱石堆砌毫无章法。 飞廉忽的大喊:“老爷老爷,你看看,我家亲戚!” 刘清转头看去,是一头雌鹿,身上有许多白斑,状如梅花。 刘清无奈道:“怎的就是你家亲戚了?就因为你有一对鹿角?你可知道,天底下长角的鹿,可都是公鹿。” 小丫头一脸不敢置信,眼看就要掉眼泪,刘清赶忙说道:“其实俱芦洲有一种鹿,多做拉车用,雌雄都有角的。” 飞廉嘟囔道:“就那一种?” 刘清点头,“只此一种。” 飞廉叹了一口气,变作原形,跑去花鹿那边儿,想找亲戚玩儿去。 结果她家亲戚,被吓得嗷嗷叫着就跑了。 飞廉恢复人身,气呼呼走回来,轻声道:“怕什么,我就是半个鹿,难不成还能吃她?” 漓潇冷不丁说道:“哪怕是头牛都怕被你吃了,何况只是一头鹿。” 夔牛说道:“我不怕,她咬不动我。” 漓潇轻声道:“有人,先把这两个家伙收起来吧,免得有事儿逃不开。” 刘清点点头,都没与两个小家伙打招呼,直接唤出如雪,将飞廉与夔牛照去神通天地,让他们在里头撒欢儿去。 刘清咦了一声,漓潇询问道:“怎么啦?” 某人眼神古怪,走过去拉起漓潇手掌,两人心神一同坠入如雪的剑术神通之中。 这处原本白茫茫的天地,在夔牛与飞廉进来的瞬间,天上日月星辰俱全。而“人间大地”居然与这留仙国的山川河流差不多样貌。 漓潇看了看,说道:“你炼化了五行属性,这两个家伙又各是风雷属性,我估计是进来这里,补全了天地属性,所以这小天地愈加名副其实了。” 刘清笑道:“要是这里以后会自行衍化出生灵,那我不就成了老天爷了。” 漓潇沉默片刻,轻声道:“不是没可能,上古时期,天外有三十六重天,各是神灵居所。地下有七十二福地,二者对应天罡地煞之数。这金霞洞天,应该也是曾经的三十六个洞天之一。这洞天福地,有两种说法儿,一是由古神创造,二是这洞天福地,本就是古神之腹。若是你的如雪,能衍化一方天地,那我们就要好好想一想,我们是不是在别人的一柄剑里头,更甚者,是在别人的人身山河之中。” 如此思量,最是可怕。 两人心神退出,正好有个牵着狗,手拿斧头,背着柴禾的中年人走来。 漓潇先前说的有人来,正是这人。 樵夫牵着的大黑狗一见刘清两人,死活不肯往前走,硬生生扯着绳子倒退。 樵夫怎么拽也拽不过来,气的喊道:“老黑!怎么回事?你又不是那驴,牵着不走,打着后腿。” 刘清与漓潇自然知道为什么,之所以藏起来飞廉与夔牛,也是怕把这大黑狗的胆子吓破了。 刘清笑道:“大哥不用怕,我们路过此地,见风景绝好,游玩一番罢了。” 樵夫叹气道:“光天化日的,我有啥怕的?这不是这死狗死活不走了吗。” 刘清笑道:“放心走,我们没有恶意。” 明显瞧见这那大黑狗一怔,然后才试探着迈开爪子往前。 刘清哑然失笑,传音道:“好歹是个结了金丹的,怎的如此胆小?” 自然是与那大黑狗说。 结果大黑狗言语苦兮兮,“不是我胆小,实在是二位上仙,一身剑气太过骇人。特别是这位白衣大剑仙,你一身气势,好似是天生针对我等妖类的,我站在你十丈之内,光是喘气儿都极其困难。” 刘清笑着答复:“你境界高点儿就没事了。” 然后朝着樵夫微微抱拳,“这位大哥,我们是外乡人,不知此地是什么去处,烦劳帮我们说道一二。” 樵夫放下背后柴禾,刚想解下腰间竹筒,刘清便已经递过去一壶酒,当然不是他酒壶里的酒了。 樵夫笑了笑,接过酒抿了一口,笑道:“不是什么大地方,我们留仙国,一共就六个州,五十四个郡,不到四百八十六的县而已。一州下辖九郡,一郡下辖九县。此地是寰州寰城县的地方,大山之中,也没个具体名字,我们本地人都管这儿叫兽园子。对了,二位最好还是赶在天黑之前离去吧,这里野物颇多,到了夜里不安生,老一辈传说,还有那成了精的,能飞天遁地的妖精呢。” 说这事儿时,中年人缓缓低下头,叹气不止。 刘清询问道:“老大哥为何叹气?” 中年人苦笑道:“世道不太平,我们村子里头本就人不多,百余人家而已,这段时间老是无缘无故丢人,已经有三个青壮丢了。我往这儿来,主要还是寻人的。” 刘清便传音问那金丹黑狗,“说说吧,咋回事?” 大黑狗万般无奈,“大仙啊!真不是我干的,我跟在他身前报恩,没理由害他们村子里的人啊!” 刘清无奈传音道:“那你就说说怎么回事?” 大黑狗愣了半天,这才传音道:“先前我悄悄查探过,实在是瞧不出来个所以然,只不过有妖气,应该是妖族,但具体的,我实在是不晓得。” 刘清便问那樵夫,“老大哥觉得是什么?” 樵夫眼神复杂,沉声道:“三个大活人,无缘无故消失了,恐怕……是妖。” 刘清猛地转头,与漓潇对视一眼。 有妖气! …… 一年时间,韩济源、朝云与赵桥,还有那位秦国供奉,终于走到了成州。 若是早先的赵桥,一在街面儿现身,立马鸡飞狗跳,家里有好看姑娘,或者有那好看孩子的,都只差卷铺盖,背井离乡逃难去了。 结果这次返回成州,进门以来,压根儿没人认识这位曾经的成王殿下。 从长安徒步走往成州,一年时间,赵桥整个容貌,诧异极大。从前虽然不胖,但脸上怎么说都是有肉的,可现如今,只觉得是一具披着人皮的骸骨,行走于世间。 不是韩济源与朝云虐待这位曾经的成王殿下,而是他自个儿,不肯吃肉也不喝酒,每日只吃些素菜馒头充饥。 可无论是韩济源与朝云,还是那位秦国供奉,都是打心眼儿里不相信,赵桥会改变。 人家朝云与韩济源,不是秦国供奉,可他朱胜却要嘘寒问暖。 这位分神境界的秦国供奉,走去赵桥身边,轻声问道:“殿下,要不要回王府看看?” 赵桥摇摇头,“不去了,去那处作甚?我一路都算着呢,还有七十三家我们没走到。成州城里就要五家,我认得路。” 有个白衣女子缓步走来,韩济源眯眼看去,“想死?给我刘兄打了个半死,好不容易养好伤,想在想被我打个全死?” 女子理都未理,只是怔怔看着赵桥,眼中有泪花泛出。 “殿下,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他们胆敢如此亏待你,我拼了命也要带你走。” 赵桥咧嘴一笑,不过笑的十分难看。 这位不知是真悔改还是只是苦肉计的成王殿下,笑着说道:“瓶儿,回去吧,我造的孽,得自己去缝补,能补多少是多少,总好过走在黄泉路上后悔了,那就什么也来不及了。” 朝云只是看了看韩济源,后者当即会意,转头看向那位瓶儿姑娘,沉声道:“孟剑仙没几剑砍死你师傅,是念在你们这一脉,多少是积过阴德的,再不离去,我便让你这一脉绝后。” 赵桥插嘴道:“韩剑仙,她会走的。” 果然,那瓶儿紧紧抿着嘴唇,转身离去。 韩济源没忍住,嗤笑道:“没想到就你这种货色,也能让女子为你赴死?” 一旁的朱胜苦笑道:“韩魁首,咱们有话说话,你不能骂街啊!不然我不好交代。” 韩济源哦了一句,说道:“你们不住王府也可以,但要找个客栈,朝云要闭关几日。你可以带着他去走那五家,我们不跟着,我们不怕他跑,他赵桥要是跑了,我倒省事了,一剑即可。” 朱胜苦笑不停,关键是人家还真没有吹牛。 朝云开口道:“走吧,去百花阁。” 两人离去之后,朱胜唉声叹气,赵桥面无表情。 这位骨瘦如柴的成王殿下,笑着说道:“你们是不是都不相信,我赵桥真会悔改?” 朱胜这次没顾忌什么,点了点头。 昧着良心说话,我老朱说不出口。 赵桥又问道:“是不是刘清回来之时,就是我的死期了?” 朱胜依旧实话实说:“大概是,怎么?其实心里还是怕的吧?” 赵桥摇摇头,轻声道:“我其实盼望着他快一点回来,最好走完这些人家,他立马现身。然后我只问他一个问题,自绝也好,给他剐了也罢,都无所谓的。” 朱胜疑惑道:“什么问题?” 赵桥沉默片刻,轻声道:“为什么同是没人管的孩子,他就能成为好人,我却一肚子坏水儿呢?” 说完自嘲一笑,迈开步子,大步走去。 朱胜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自欺欺人罢了。” 百花阁那边,只要是清漓山的,就是贵客,更何况一位胜神洲年轻魁首就跟在一旁,寻个闭关之处,简单极了。 临闭关之前,韩济源沉声道:“朝云,朝家之事,我一直有在查的,已经有了一定的眉目,待你破关之后,我与你详说。” 朝云轻轻点头,迈步往前走去,几步之后,猛地顿足,轻声道:“水娃,这些年辛苦你了,谢谢你。” 说完便走了。 留下韩济源独自一人,久久不曾回神。 年幼时候,因为自己名字济源二字都带水,所以朝云一直喊自个儿水娃。 这两个字,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听见过了。 这位胜神洲年轻魁首傻笑不停,随手祭出长剑,一道剑光划过,他要为朝云护道。 碎丹又结丹,对别人来说,可能是极其损伤大道的做法儿,可对朝云来说,虽是不容易,可一旦结成剑丹,顺势可直破元婴境界。 …… 绿衣湖,有名无实的湖主荞芸消失不见已经大半个月,居然才被发现。与此同时,财库一脉,那姜璐父女,也不见了,还有绿衣湖半数家底儿,都不见了。 修士山头儿一般都是境界最高者与掌管财物的财库分管家底儿,结果姜璐父女,连同一半财产,都丢了。 有一位修士出了绿衣湖之后,自个儿跑去了金陵城,剩余两位,南下至旧越国,如今的秦国领土,一路向东,然后顺着大运河逆流而上,过江水之后往左,又顺着雾江逆流而上,今日到了清漓山,没到梨茶镇,是在寸锦峰正南方登陆,乔恒与溪盉,栾溪,以及不见人的迦米尔,跟着迦米尔的柴黄,都开此迎接。 乔恒抱拳道:“荞芸道友与姜仙子可都别见笑,我们清漓山,加上没来的,也拢共没几个人。” 荞芸笑道:“还要多谢乔先生的声东击西,若不然我们哪儿能平安至此。” 姜璐笑了笑,取出一枚乾坤玉,“这是绿衣湖半数财物了,交给乔先生了。” 乔恒将乾坤玉推回去,反而自己递给了姜璐另外一枚。 “我们山上,可就姜仙子一个会管钱的。” 带着二人往前走,乔恒说道:“姜璐仙子要委屈一下,暂时居住主峰,我们草设财库,也暂时放在主峰,等山主回来,再做安排。” 然后与荞芸说道:“日后清漓山之事,还望荞芸道友多加劳累了。委屈二位暂居清漓山,待山主归来,定会再行安排。” 哪知道荞芸压根儿没听,只是看着栾溪。 栾溪笑道:“荞姨放心,朝云要破境了。” 第一百六十章 白猿教剑 妖气之巨,哪怕天下渡战场上,恐怕只有那个手拄拐杖的老者才有的一比。 刘清沉声道:“这位大哥,速速离去。此处的确有妖,我尽力去找寻你那同乡。” 大黑狗传音道:“上仙,这不是我们本土妖物,哪怕是留仙国境内,都不可能有这么吓人的妖物。” 刘清点点头,沉声道:“快走吧。” 樵夫眼神复杂,背起柴禾,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二位,咱们还是一同走吧,万一真有什么事儿,我这良心过不去。”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无事,那位前辈没有恶意,若是想要斩了我们,用不着这么麻烦的。” 的确,渡劫之上,哪怕刘清与漓潇豁出命去,也没法子有半点儿生机。 只是那鱼沾霖,怎么还不现身? 云海之上,那个老者也好,鱼沾霖也罢,其实都看着下方,就是不敢下去。 鱼沾霖气笑道:“你你不是一天天的牛哄哄,怎么不下去聊两句?” 老者没好气道:“牛哄哄也得分人啊!那家伙跟前,我他娘的牛的起来?” 下方山涧,漓潇挥手送离樵夫,瞬间便将其推走十几里地,这才紧绷心神,与刘清一同等那人到来。 下一刻,溪水一旁,凭空多出来一处小亭,有个一身尽白,连发须都是白色的中年人,背剑而来。 只见那中年人行路如同缩地成寸,几步便走到亭中,挥手变出炭盆酒壶,将酒壶煨在炭盆上,转头看向刘清与漓潇,面带笑意。 刘清看了看漓潇,以心声说道:“绝对是那渡劫之上了,进去喝酒吧。” 漓潇笑道:“怕了?” 刘清挑眉道:“这有什么好怕的。” 两人各自化作剑光,落座亭中。 开门见山,刘清落座便问道:“此地三个山民,是先辈掳走?” 白发中年人摇了摇头,淡然道:“我倒没有闲成这模样,应该是山中我一后辈所为。方才已经施了一道威压过去,想来那三人要是还活着,我那后辈便不敢再如何。” 漓潇传音道:“没听说过这样的存在,估计是隐世不出的大妖了。” 刘清苦笑不停,心说还不如说出来,两人心声言语,在这白发人面前,没什么用。 “不认得才对,认得就怪了。” 白发人说完这家伙,端起酒杯,分别递去给刘清与漓潇。 自个儿也抿了一口,然后轻声道:“先前你们与人打斗,我瞧见了,你们剑法都十分纯粹。一个出自剑神,一个是出自分别有剑神与玄女大人的影子。” 刘清硬着头皮,沉声问道:“敢问前辈,姓甚名谁?” 白衣人笑道:“袁公,有些年龄的老不死的,断断续续酣睡几万年,醒来之后四处走走,然后察觉到此处有我那血脉后辈,来看看罢了。” 刘清倒吸一口凉气,几万年,那不几乎与那些个古神年纪差不多大小。 袁公听见刘清心声,笑着说道:“倒是没那么夸张,嗯……你们是不是有个自称青莲且擅长剑术的读书人?后来被称作诗仙?” 刘清点点头,漓潇插嘴道:“诗仙如今只有诗篇留存人间,年纪却也没有几万岁,约莫一万三千年前生人。” 袁公点点头,“那就差不多,我万年多前也曾被唤醒一次,好些与我差不多的存在都醒了,我出来走了一遭,还是觉得困意难消,便又回去睡了。醒来的百年时间,曾碰到个一个寻遍名山大泽,想要寻仙的狂人,就是你们的那位诗仙了。他之剑术,自我而来。” 然后转头看向漓潇,轻声道:“我之剑术,自玄女而来。” 这才是这位前辈现身的原因,算起来,与丈母娘还有一定渊源,但决不能算是丈母娘的弟子,因为漓潇的娘亲,算是玄女,但不是玄女。 袁公继续说道:“醒来的百年期间,我于胜神洲的越国逛了一圈儿,得见越国所用之越女剑法,我便知道,那越女,就是玄女了。可惜当年实在是太困了,不多久就又睡着了。” 刘清神色古怪,刚想发问,袁公便笑着说:“无需问,单论剑术,他的确比我更有天赋,只不过少年狂悖,没吃苦头罢了。” 袁公接着说道:“万年酣睡,梦中又何止万年,梦中悟得几式剑术,既然得见故人之后,虽然算不得纯粹故人,却也是她,这几手剑术,传于你们吧。” 说罢便并指一指,两人心湖之中当即泛起涟漪,几式剑术,便烙印在两人心中。 只见白发中年人喝了一口酒,缓缓起身走出小亭,身形瞬间变换,现出本体,成了一尊高大白猿,白猿背剑。 只见白猿持剑独行,第一剑落下,山河变色,日月轮转,方才明明还是烈日当头,下一刻却成了皓月当空。 白猿开口道:“这第一式,剑下无日月,我在人间,则日月星辰皆向我。对天出剑,日月星辰胆敢拦路?” 紧接着,第二剑落下,刘清与漓潇感同身受,只觉得剑光落下之时,留仙国境内,千山万水缩于手掌之中,剑光皆由心意,千山万水,受剑之人,无路可逃。 白猿继续开口:“第二式,我与千山万水间,又在千山外水外,凡出此剑,就看出剑之人境界如何了。若我落剑,不说天下之大让人无处遁形,起码一洲之内,除非逃进洞天福地等秘地,否则剑不走空。” 刘清与漓潇对视一眼,这剑术,实在是太过不讲理了。 白猿收起长剑,只闭眼睁眼。 “最后一剑,并无半点儿杀力,却是极其难以修成,须得心境澄明方可。这最后一剑,练的,其实是剑心,可测吉凶辨善恶的剑心。想必你们也猜到了,这与我本名神通天然契合,我修行起来,毫不费力,于你们而言,可能就要下点儿功夫了。” 下一刻,刘清苦笑不止,干脆端起尚且留有余温的酒水,一口灌下。 只见漓潇拔出青白,一剑斩向天幕,皓月自行退去,大日再次当空。 袁公恢复人身,眼中诧异神色难掩。 还没有完,漓潇又落一剑,虽然比不得千山万水,却也是好似方圆百里皆在其掌中,方圆百里之内,漓潇无处不在。欲要剑往何处,便剑往何处。 收剑之后,漓潇一口血水溢出,刘清瞬身过去,塞去一粒药丸到漓潇嘴里,然后递去一壶青棠酒。 “水到渠成?” 漓潇擦了嘴角鲜血,轻声道:“先不着急,要再等等。” 袁公叹气道:“剑神真意一分为三,你二人各得其一。这漓潇丫头,还身负玄女之剑,怪不得如此天赋惊人。看来这没万年,便是一个大世啊!” 漓潇返回小亭,盘腿而坐,方才两剑,已经耗尽漓潇体内灵气,此刻漓潇伤势不算重却也不轻,得好好调养才行。 刘清于袁公并立溪边,见年轻人欲言又止,袁公便笑着说道:“想问什么就问。” 刘清讪笑一声,询问道:“是不是古之神灵,剑术高者,极多?” 袁公点了点头,说道:“剑术虽高者,当然是剑神了。可其实,玄女与水神,也差不多的。玄女的九天剑,水神的十谅水,可都是先天而生,只比剑神手中之剑晚生不了多久的存在。所为先天,就是字面意思,先于天而已。” 刘清沉声道:“十谅水如今在我师娘手中,怎么九天剑,我闻所未闻?” 袁公呵呵一笑,“你问我,我问谁去?” 刘清吃瘪,不过倒也是。袁公前辈断断续续酣睡数万年,哪儿晓得这么些个? 白发中年人忽地开口道:“只不过我想不通,为什么当年玄女要藏于百越山中?” 刘清呵呵一笑,倒是没敢学袁公说那句话,只是轻声道:“我哪儿知道去。” 此刻,有一小白猿颤颤巍巍走来,到袁公面前,二话不说就跪下喊了句老祖宗。 袁公询问道:“人呢?” 小白猿低声道:“放了。” 袁公又问道:“闲的没事干?抓人作甚?” 小白猿一脸委屈,低声道:“我辛辛苦苦酿造了百年时间的猴儿酒给他们偷了,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他们,不然不解气。” 袁公低下头,沉声道:“你可以追上去把他们杀了,咱们占理。” 小白猿啊了一声,袁公继续说道:“同是天地生灵,人族觉得自个儿不比神灵差一等,我们妖族,也不比他们人族差一等。” 刘清苦笑道:“前辈,小惩一番即可,我这还有好酒,赔给这小家伙行不行?” 小白猿赶忙插嘴道:“对对对,老祖宗,我已经吓唬过他们一次,让这位先生赔酒给我算了,毕竟是三条人命。他们三个,其实是为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天生少了一半儿的心,以至于动不动就昏厥过去,也是病急乱投医,听人说猴儿酒可补心,这才来偷的。” 袁公气笑道:“你倒是心善。” 天幕之上,有个老者沉声道:“好了,等这位前辈走了,刘清就可以死了。他方才那句话,说的不对。” 鱼沾霖大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你敢动手,我就敢大开金霞洞天,把张木流叫来!你凭什么仅用一言一行,就决人生死?” 下方袁公扬起头,笑道:“这还像个人话。” 随后一剑劈开云海,没劈到人,却把鱼沾霖与那老者的魂儿都吓飞了。 袁公冷声道:“你凭什么仅靠一言一行,就能断人生死?在我看来,你也说错话了,是不是要我一剑砍死你?” 老者咬着牙,硬着头皮开口道:“可他不一样,他所行之事,不求多好,但绝不能有错。” 刘清一步迈向前方,怒不可遏。 怪不得鱼沾霖要说人在做,天在看,原来真他娘的有人在天上看。 猛地想起进入恨水国时,那个给人偷了钱财的老者,刘清怒气更甚。 “狗日的!把老子驴车还来!” 此刻刘清一身怒气可不是假的,忍不住继续骂道:“我来这金霞洞天,是不是你老不死的搞的鬼?” 袁公有些不解,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至于如此愤怒吧? 一旁的小白猿轻声道:“老祖,这位先生气的不是有人盯着他,气的是明明是某些人让他肩挑重担,还不信任他。” 袁公一巴掌拍下去,小白猿捂着脑袋嗷嗷叫个不停。 “以后不许随意窥探他人心思。” 小白猿委屈巴巴道:“不是我窥探,我要看这位先生心境,还真看不到。而是他方才心中有怨气,我凭着那股子怨气感觉到的。” 刘清怒道:“没完没了的试探,从我此次离乡,你就一直跟着吧?” 漓潇瞬身而来,轻轻按住刘清肩膀,声音温柔:“管他们如何,等我们年纪大点儿。” 袁公哈哈一笑,啧啧道:“看人家女孩子家家都这么有魄力,你要如何?” 刘清沉声道:“我猜云上那位前辈会说,以他一条命换我一条命,不算什么。只不过,我还是要告诉那位前辈,若我万事无错,恐怕才是你最害怕的时候。” 要万事无错,很简单,自己觉得不错就成了。 可那样的刘清,还是现在的刘清吗? 老者沉声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这一关,你没有过。” 说完瞬身离去,剩下鱼沾霖在云海深处闹腾苦笑。 他倒是不怕死,而是怕没死得其所。万年前他就想死了。 结果没人理他了。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前辈,我带着的那两个孩子,要不然你一同带走吧?” 袁公摇摇头,笑道:“我带他们做什么?一个做口袋,一个剥了皮做战鼓啊?” 刘清竟是无话可说。 袁公伸手,刘清当然知道这位前辈要什么,于是递去一壶青棠酒,两壶槐冬酒。 袁公拍了拍小白猿脑袋,说道:“你没有剑道资质,却有练拳资质,回头我走了,你就寻他去,晓得吗?” 小白猿点了点头。 然后看向刘清,说道:“那亭子叫养剑亭,送你了。” 刘清笑着说道:“欢迎之至,有朝一日若是想来寻我,直接去胜神洲清漓山就好了。” 袁公最后说道:“丫头,压境不宜多,贪多嚼不烂的。” 漓潇抱拳道:“谢前辈提醒,不过我贪多也可以嚼烂。” 袁公摇头一笑,两头白猿就此离去。 都用不着鱼沾霖开门,人家出入洞天,如进出自家后院儿。 刘清与漓潇也没理会鱼沾霖,两人对视一眼,瞬身前去一处村庄,此刻那大黑狗与樵夫,也刚好返回。 想了想,刘清还是只与樵夫说了一句:“告诉那三人,无论如何,不能偷,哪怕不是精怪,只是山中野猿,人家耗费时日做的酒水,凭什么你们有需要就可以拿走?起码要先求一求吧?” 然后抛去一粒药丸,沉声道:“此药可以补全心房,对你那只狗好一些。” 大黑狗感激涕零,因为方才那位女子剑仙,随手抛给了自个儿一枚元婴境界的妖丹,足以让他破入元婴了。 妖族金丹,其实俩人多的是。 两人继续南下,如今已经五月,即便在山野之中,也得包个粽子吃啊! 可漓潇忽然说了句:“桃溪跟鱼娇娇南下,哪怕去过清漓山了,也该已经到了天下渡。” 刘清只是默默点头。 也不知道颜如玉收到那封信没有。 …… 上一场大战,老春官战死,歪脖子树下有一年多没有坐人,直到那个代理春官北上一次,回来后,歪脖子树下才又有了人。 今日没什么修士到来,颜如玉这道分身,枯坐良久。 只是他猛地抬起头,咧嘴一笑,喊道:“呦!小鱼姑娘又来了?” 斗寒仙剑洲的仙剑二字,所有的斗寒洲修士里头,也就鱼娇娇的黑色铁牌刻得是全乎的。 鱼娇娇笑着抱拳,“见过春官大人,需要重新刻令牌吗?” 颜如玉摆摆手,笑的合不拢嘴,“代理的,代理的,伏龙大人没回来之前,我这代理二字是摘不掉了。” 鱼娇娇只知道守在这里的是春官,也知道上任春官战死,可确实不晓得,刘清就是空悬千年,近来才重新有的伏龙。 鱼娇娇点了点头,走去一旁。 龙丘桃溪上前,抱拳道:“见过敬辞先生。” 颜如玉摆摆手,笑道:“龙丘姑娘见外了,报上籍贯姓名即可。” 龙丘桃溪便轻声说道:“神鹿洲,龙丘桃溪。” 陈岩讪笑着走上前,说道:“胜神洲,陈岩。” 寒暄一番,几人正准备进去,颜如玉忽然说道:“龙丘姑娘,伏龙大人传信,他如今在栖霞洲的金霞洞天里头,一时半会出不来,但十年之内总会返回天下渡。还有一件事,麻烦龙丘姑娘若是在战场上碰见一个叫赦夜的,帮他转告一句话。” 龙丘桃溪静待下言,颜如玉沉声道:“洗干净脖子,等着。” 龙丘桃溪点点头,“好的。” 颜如玉再次开口,与鱼娇娇说道:“鱼姑娘,你们的乔老大,死了。” 鱼娇娇一怔,然后沉声问道:“是那叫赦夜的?” 颜如玉点点头,说道:“还有一个你认识的,叫寒欣。如今言袖与陈船轮换下来,在徐桐木家里呢,你们可以去看看。” 不多一会儿,便走到了那处巷子。 鱼娇娇红着眼睛敲开门,一见言袖,没忍住哭了出来。 “言姐姐,对不起。” 言袖摇头笑道:“你有什么对不起的?” 陈船点了点头,“赞同。” 而龙丘桃溪,则是径直走向一个抱着膝盖靠墙坐着的少女。 她蹲下来,轻声问道:“你叫徐桐木?认识刘清吗?” 徐桐木撇了撇嘴,轻声道:“怎么啦?” 龙丘桃溪便拿出来一根剑穗儿,笑着递过去,轻声道:“这个是他托他家里人做,又托我带给你的。” 徐桐木接过剑穗儿,埋着头,低声道:“他什么时候来?” 龙丘桃溪笑道:“他呀,十年之内,反正等他来了,你就是个真正的大姑娘了。” 这位明儿见姑娘猛地起身,背对着龙丘桃溪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我今天还没有吃臊子面呢,我去吃臊子面了。” 龙丘桃溪叹了口气,看向言袖与陈船,笑道:“一同去往东线?刘清传话给我,说若是碰见寒欣与赦夜,可不能空手而归。” 言袖沉声道:“那就明日下战场,陆道亭那家伙已经头里去了,我们不能落下太多。” 朋友身死之后,言袖与陈船再不压着境界去守那西线了。即便要更容易死,他们还是要往东线去。 五月初五。 这天,酆都渡口正式建成,春夏秋冬四脉,各以令牌为钥匙,走入了酆都渡口。 主管外事接洽,礼法规矩的代理春官颜如玉,手持青龙令,进了酆都渡口。 夏官一脉,主兵马军事,在这天下渡,三线战场调度,均由夏官掌管。此任夏官,是一位背着黑铁锏,手持赤龙令的年轻人,其实不年轻,千岁是有的。 秋官则是一位女子,一身青衣,背着剑,瞧着干练无比。手持白龙令,乃是天下渡刑罚掌管者。 冬官手持黑龙令,也是一位女子,身穿黑衣,腰悬一枚亮银锤。这酆都渡口的修建,冬官一脉其实没少出力。 两道身影瞬身而来,独臂赵长生,淡然道:“你们与梁帝介绍介绍自个儿吧。” 颜如玉抱拳道:“天下渡代理春官,颜如玉。” 夏官抱拳道:“天下渡夏官,卫烛。” 一身青衣的背剑女子开口道:“天下渡秋官,偲邑。” 冬官紧了紧腰间大锤,抱拳道:“天下渡冬官,谢九。” 萧磐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赵长生,打趣道:“咱们老成了这副鸟样子?” 赵长生淡然一句:“你以为和你一样,是个死鬼呢?” 结果说完就走了,好像只是认识认识春夏秋冬四官。 颜如玉转过身,笑着说道:“伏龙大人有信传来,不过说出信中内容之时,我要先问问,都是谁不服?” 偲邑当即开口,嗤笑道:“无知小儿,凭什么管我?我第一个不服。” 颜如玉笑道:“秋官不服,可以不做秋官。” 转头看向卫烛,颜如玉笑道:“夏官也是。” 偲邑皱起眉头,沉声道:“颜敬辞,你要与我问剑?” 颜如玉眯眼道:“伏龙大人有几问,问夏官秋官。上次大战,敌方圈套,为何没能早发觉?夏官还好,虽是无能,却也提前布置了。秋官一脉呢?留着那死士何用?” 颜如玉又道:“二位手中权利最大,等什么时候有脸皮心中安安稳稳的去喝一碗相逢酒,再来说不服的话!” 第一百六十一章 力不足 天下渡是在万年前那座豆兵城的基础上所建,万年前没有城墙,以人为墙,如今依旧。 只不过相较于万年之前的赡部洲长夏无冬,如今的天下渡以北,常年白雪皑皑,天寒地冻。 酆都渡口在天下渡以北不到百里,类似于一种须弥芥子的存在,悬浮海上。除非那种可以随意出入酆都罗山的大修士,否则的话,生人进去则死。 如同天下渡的春夏秋冬四官,也是仗着手中令牌才得以进入的。 天下自然不止秦国要重立山水神灵,四大部洲里头,四大顶尖王朝,会是走在前边儿的。当然了,有秦国这魄力,五岳山神分布一洲的,只此一家而已。 温讳与乔坤各自奔走,两位大日夜游神,忙的不可开交。即便两位前辈境界高深,说到底也是鬼差神灵,一道天魂早已消散,如今算上本体,最多也只有两道分身。好在境界高了,有境界高的好处,分出数十缕神念行走人间,也可以当做分身去用,只不过修为会大打折扣而已。 萧磐到此,是因为这酆都渡口,此后由他管辖。 这位梁国大帝,一生,唯有两大遗憾。 第一,是退位太迟,直到五十岁才不做那劳什子皇帝,以至于进境缓慢,万年前那场大战之时,属于死的最早的一批。当然了,也不是白死,至少也与诸位道友,拉着一个曾经在海归山重伤张大哥九尾狐垫背。 若是他三十岁前退位,有大把时间修行,绝对不会到死前都未曾与那方葱小妮子同处一境。 第二,则是穷其一生,都没到四处边城走过,明明东边的扶摇城近在咫尺,可他就是没空去。 后来见到漓潇时,其实萧磐知道,张大哥给小女儿起名潇潇,其实就是为了纪念一个女子,那女子叫做胡潇潇。 赵长生与萧磐,走到酆都渡口最高处,背朝天下渡,面向赡部洲。 背后是盛夏,眼前,则是隆冬。 赵长生取出一壶酒,笑着说道:“万年光景,就没想过回金陵去瞧瞧?” 萧磐一把抢过酒壶,两个年纪差不多的人,准备互损了。 “你不也没回过长安,哪来的脸皮说我?” 萧磐眼神古怪,打趣道:“其实万年前我就想问你一下,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姑娘?” 赵长生气笑道:“我喜欢你奶奶的腿,我跟那姑娘才认识几天?” 说着还是难免情绪低沉,即便过去了万年时间,赵长生还是觉得,当年怎么会有那种狗日的山头儿? 其实心中最过不去的,是自己没能察觉那姑娘的死志,当时就是觉得,自己一个小小金丹,怎么跟一座山头儿掰手腕儿?所以没能与那位姑娘说一句让其有信心活下去的话。若是说了,那位姑娘是不是就不会死? 萧磐叹气道:“我们都老了,你守了天下渡万年时间,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赵长生笑道:“起码拉上那老家伙一起死啊!” 两人明明差不了几岁,可萧磐怎么看也才是三十岁上下,赵长生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 赵长生还是没忍住询问:“大哥那里,你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吗?他总是这样,有什么事也不跟我们说,就要自己挑着。” 萧磐叹气道:“大哥心里有气,气我们当年的不听话,他其实觉得,就他们那一帮人,输赢生死都置之度外,最重要的是要告诉那几个家伙,人间不是天庭后院儿。” 赵长生想起某些往事,就恨得牙痒痒。 “藤霜那丫头,我其实不恨她,没什么好恨的。就算她没做什么,娘亲还是要散道人间,与天庭百花争那大道气运。” 萧磐苦笑道:“可方葱小妮子,因为妖苓的事儿,决计饶不了藤霜的,但凡她有那恢复记忆的迹象,极可能一座百花仙山都要被方葱打烂掉。” 两人对视一眼,唯有苦笑。 那小妮子的记仇,可不是假的。 张木流东去扶摇城之后,接手两界山,枯坐千年,不知有多少想要来人世间逞英雄的家伙,给背靠两界山,人间无敌手的张木流,打得一辈子都不敢再来人世间。后来那场大战,更是有许多许多那天庭神灵,不敢露面。 离秋水在那百越一座山中,结庐千年,高悬一柄十谅水,让那十万大山,没有一头妖族能走出来。 两人皆不在木秋山的这段时间,整整千年,山中的几个丫头各自远游,各自闯出了一番名声。 大剑仙方葱,大仙女妖苓,大烟鬼刘工……也不晓得为什么,都带个大字。 妖苓跟方葱,关系最好了,一个管张木流叫师傅,一个叫哥哥,可这俩女子,却以姐妹相称。 当然了,最受宠爱的,还是张早早。 她不光有师姐,还有好些姑姑呢。 看现在的神树山宗主,绝对没人想得到,张早早年幼时,是个调皮至极,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萧磐转头,透过几座山头儿,瞧见了那春夏秋冬,四个年轻人,然后笑着说道:“真不管管?打起来咋办?” 赵长生嗤笑道:“我没拿出阔剑劈死卫烛跟偲邑已经很不错了,两个吃闲饭的玩意儿。” 萧磐沉声道:“我们年轻时候见过的那个人,真的是他吗?逆流而上却不是只看光影,那得到了什么境界啊?” 其实这也是赵长生一言决之,要让刘清淡然天下渡伏龙的原因。 议事堂那边儿,天下渡四位掌权人,春官冬官隐约是一个阵营,夏秋二官,已经明明白白的站到了一起。 颜如玉笑着说道:“方才所说,是第二封信的内容,其实还有第一封信呢。” 偲邑嗤笑道:“刘清小儿还说什么了?” 卫烛虽是没说话,可看神色,就知道也是这个意思了。 颜如玉轻声道:“天下渡有诸位,极好极好。” …… 小白猿跟着老白猿出了金霞洞天,于栖霞洲四处游荡,袁公有意步行,小白猿也不恼火,甚至觉得徒步丈量人间,有意思极了。 结果下一刻,小白猿被一袖子卷起,跟着袁公于天幕划出一条金线,不过小半刻,已经到了胜神洲南部海上。 海水上悬浮一人,死是没死,却也不是多好活。 小白猿人身是个黑衣黑发的少年人,此刻不住伸手拍打自个儿胸脯,方才瞬间过三洲,吓傻了他了。 结果发现有个人飘在海上,小白猿疑惑问道:“老祖宗,这人咋回事?” 袁公随口道:“自以为年龄大,境界高,想要算计别人,结果半道上给人甩了一巴掌,就这样了。” 小白猿忙扯了扯额头汗水,心说一巴掌能拍成这样?那打人的,该有多吓人啊? 水中那人,瞧见有个白发剑客悬浮半空中,任他怎么想,都想不到随随便便海上见到的一个人,是自个儿惹不起的。虽说能自由跨海不坐渡船的,怎么都在合道境界了,可绝不可能是个渡劫,人间拢共才多少个渡劫修士?如今的渡劫境界,可与从前的不一样了。 海中那人笑了笑,大声喊道:“这位道友,帮把手,带我返回胜神洲,我定有重谢。” 小白猿扭头儿瞧了瞧自家老祖宗,见老祖宗神色淡漠,自个儿便也学着神色淡漠。 可感觉怎么都学不像。 海中那人见袁公不搭理自个儿,于是笑着说道:“朋友,见面不救,等于结仇,哪怕你是个渡劫修士,我也定要找个场子回来的。” 袁公随口道:“碰到这种人,你要如何?你说了算,说打杀了,也就打杀了。” 小白猿擦了擦汉,苦笑道:“以和为贵,以和为贵,杀人做啥子嘛!” 袁公只是轻声道:“我觉得可以杀!”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自西边儿而来,瞧模样也是跨洲渡海来此。 袁公只是冷眼看着,结果那人身影未置,方圆几里之内,海水忽的如同被整齐切割,如同平底起高楼一般,瞬间便拔起数道巨塔,参差不齐。 袁公与小白猿置身其中,一堵水墙冷不丁将二人推起来,其后海水化作一个大箱子一般,将二人关在其中。 小白猿颤声道:“老祖宗,跑的掉不?” 袁公淡然道:“跑不掉。” 他就纳了闷了,怎的不过万年时间,人间术法变得如此花里胡哨? 小白猿苦着脸,心说还不如在留仙国做个小小精魅呢。 结果下一刻,袁公并指一剑划出,数道水墙如同琉璃坠地一般,系数碎裂。 方才赶来救那海中之人的人,与原来就泡在海里的家伙,眼珠子瞪得极大。 怎么人世间还有这种存在?这才多久?碰见了俩? 赶来营救之人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抱拳,沉声道:“前辈,无冤无仇的,能否放我们一条生路?金乌洲楚氏必有厚报。” 袁公终于开口:“的确无冤无仇的,就是看你们不顺眼,所以你们在这再躺个百年光景吧。” 不容两人说话,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两个渡劫修士,被封印在了海底。 躺个半年时间,说的其实是最保守的。 小白猿叹气道:“老祖宗,至于吗?” 袁公气笑道:“要是你去别人家吃饭,人家凭什么要让你吃?” 小白猿摇了摇头。 袁公便说道:“起码给人送点儿小礼物,你去别人家吃饭,是不是也没那么臊得慌了?” 小白猿点点头,“懂是懂,可咱们还不至于吃不起饭吧?” 袁公嘴角抽搐,直想把自己这个血脉后辈一巴掌呼死。 老子通臂白猿一脉,怎么能出个这样的玩意儿? 不说什么拿日月缩千山了,对人狠不起来,咋个修行? 不过这些事情,一时半会教不来的。 袁公按住小白猿脑袋,笑问道:“想去哪儿,先带你逛一逛,免得以后是个没见识的。” 小白猿怕老祖宗生气,不太敢说,可见老祖宗瞪眼过来,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能不能去个有读书人的地方?” 袁公只是一怔,然后哈哈一笑。 “那我就带你去寻那诗仙如何?” 小白猿疑惑道:“诗仙还活着呢?” 袁公点点头,“只不过他待的地方危险一点儿。” “那还是不去了吧。” “去吧。” 小白猿拗不过,便只能唉声叹气,口中默念。 “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 最终还是吃到了粽子,只不过不是自个儿做的,是在一处小山村,只有三户人家,算是个奇妙之处。 登山之后下山,忽的一处平底,约莫三十亩地的平坦之处,就这么三户人家。 可走去那平地边缘,这才知道,原来这所谓平地,是在半山,往下还有百余丈才是河流。 蹭了人家粽子吃,还是刘清家乡那种甜粽子,蘸着蜂蜜吃的。刘清问那位老嬷嬷,说这处吃水怎么办的?老婆婆答道,这处三家人共同挖了一口井,但是不是一直有水,没水的时候,就得去河里挑水了。 于是在离去之前,刘清偷偷摸摸往那口井里丢了一枚叠成三角的符箓,至少以后这口井,不存在缺水的问题了。 本想把飞廉跟夔牛喊出来的,结果两个小家伙在如雪的神通天下之内,玩儿疯了都,死活喊不出来。 又走了一月,再往前去,终于要到了留仙国一座州城。 水中可居曰州,《说文》当中作此解,多半称作州的地方,都有水在一旁,却也不是全部。 留仙国的秊州,周边并无大江大河,只不过有那极多小溪流,在城中纵横交错,小桥无数,但不能泛舟。 这个秊字倒是极少看到,刘清忍不住卖弄一番,故作自言自语:“岁取星行一次,祀取四时一终,年取禾一熟,载取物终更始。” 漓潇瞪眼过去,“说人话。” 某人郁闷不止,无奈开口:“就是年的意思,从禾,千声。” 可能是是这秊州百姓,希望年年是大年吧。 对百姓来说,五谷大熟为大有年。 好家伙,这秊州城,城门口连个守城将士都没有,进去一打听,居然不设宵禁。 两人寻了一处客栈,可惜了,一人一间。 漓潇需要去往上摸那瓶颈,需要闭关静坐。 瓶子里装满了水,想要倒出来快一些,就得把瓶口做大。漓潇如今就在行此事。 既然贪多,又想嚼烂,只得瓶颈大如天,即便是漓潇,也不容易的。 于是漓潇就进了如雪的神通天地当中,刘清闷坐屋内,取出来几样东西。 前不久袁公前辈所赠的养剑亭,青白与飞剑无门与道门就在其中,巴掌大小的养剑亭,飞剑更是几乎肉眼看不见。 当然是那袁公前辈瞧见了如今刘清的窘迫,佩剑也好,还是另外两柄本命剑,受损不轻。当时与青藤对战,刘清迟迟未曾祭出飞剑,就是因为这几把剑,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若不然即便那青藤有着登楼战力,即便打不过,刘清也要硬生生撕下其身上一块儿肉来。 这养剑亭,可是个不可多得的重宝,刘清怎么觉得,袁公前辈有点儿托孤的意思? 取出第二件东西,是先生所赠的一套刻刀。 先前刘清从未发现,这十二把刻刀,是先生赠予自个儿,暗含十天干。可无论刘清怎么研究,就是没找出这刻刀的异处。 最后则是自神桥镇所得的那把柴刀,一把柴刀,极可能比大多仙兵都要坚硬极多。 如今刘清时刻带着那道逍遥巾,再不怕给先前那老梆子一般的暗中跟踪。 想杀我就杀我?狗日的,等老子年纪大一点儿,境界高一点儿。 天色渐晚,刘清跨上柴刀,走出这间名为莲舟的客栈。之所以叫做莲舟,极可能是因为,这客栈被两条小溪所围,小溪三丈余宽,水流缓慢,且只有二尺深,长满了黄色的莲朵。 之所以住这间客栈,除了养眼,是因为师傅曾经说过,他的拳法,自莲舟岛而来,岛上那位余莲舟前辈,乃是太和人氏。说来说去,刘清自个儿的拳法,追根溯源,是来自那座“真武当兴”的太和山。 五岳及名山皆有洞室,那座号称天下第一仙山的太和山,其中的太和福地,据说在人间七十二福地中,排名第九。 上次都在太和门口了,可刘清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去。 小桥前方藤椅,有个中年人穿着草鞋,拿着大蒲扇,不知是乘凉,还是准备晒月光。 刘清认得这个不知眼色的掌柜,好家伙,要房子时,挤眉弄眼半天,这中年人愣是不搭理自个儿。 刘清走过去笑着问道:“掌柜的这莲舟客栈,名字起得可有意境,不知是怎么想到这名字的。” 中年人抬起眼皮,要低头瞧了瞧刘清腰间柴刀,说道:“不背剑了?瞧着人模狗样的,肚子里全是坏水儿吧?” 刘清气笑道:“那是我媳妇儿,你管得着?” 中年人更是叹气摇头,“那位姑娘好看的紧,不知倒了几辈子血霉了,跟了你?想必眼神不太好。” 刘清骤起眉头,沉声道:“烦劳掌柜的好好说话,说人话。” 你骂我可以,说漓潇眼光不好,不行的。 中年人嗤笑道:“怎么?要砍我?这不是给秊州的官老爷找事儿吗?” 说着伸长了脖子,凑过去刘清身旁,“来来来朝这儿砍,不砍你是我儿子。” 刘清笑了笑,“还有这愿望呢?我满足你。” 说着就一刀落下,那中年掌柜,当即人头落地。 结果下一刻,那无头中年人走去把自个儿头颅捡起来装在脖子上,念了一句口诀,当即恢复如初。 没用剑气砍头,对修为颇高的修士来说,其实不算大事儿。 中年人跳脚大骂:“我他娘的跟你开玩笑而已,你真砍啊?” 刘清撇撇嘴,“你的要求,我不满足,岂不是对不住你?” 中年掌柜这个气啊!就他娘的没给人这样过。 “先前北边儿剑气沸腾,见你们背剑,所以才拦住试探,可千万别误会啊!” 没法子,这些个外乡来的大爷,打是打不过,骂又不敢骂。瞧瞧,骂了几句,脑袋都要砍掉。 刘清甩给中年人一壶酒,淡然道:“可以疗伤,不过你这伤势,再不治,他娘的就好了。” 等中年人喝下一口酒,刘清便问道:“说吧,你是何人?” 中年人轻咳一声,抬起头来,“留仙国,一等护国真人,何故。” 刘清嘴角抽搐,这名字他娘的取的。 “寻我何事?” 何故正色道:“我这也是病急乱投医,这秊州,有一头传说中的夕兽,如今他寿元将尽,我怕他拉着这座秊州城一起死?” 刘清疑惑道:“妖兽身死,难不成死前还会拉着一城百姓?” 何故苦笑道:“留仙国,是留下过极为神仙的,那些神仙,也是你们外乡人。这夕兽就是几千年前有个外乡人来此,丢在这儿的。几千年来,夕兽保一地风调雨顺,年年大年,可这座秊州城,几乎算是被其炼化了,一旦他身死,一座秊州,气运将会消磨殆尽,到时恐怕就不是天灾人祸了,而是天要塌了。” 这位中年人退后三步,诚恳抱拳,“早在几月之前,留仙国已经收到消息,说两位剑修道侣正在联袂南下,我等候多时了。” 刘清疑惑道:“我能如何?夕兽大限将至,我又无力回天。” 何故眼神复杂,沉声道:“可剑仙可以帮忙斩断气运,杀了他!” 刘清眯起眼睛,三问。 第一问:“夕兽是不是数千年来,保一地风调雨顺?” 何故答道:“是!” 第二问:“夕兽是不是数千年来,从未害过一人?” 何故咬牙答道:“是!” 第三问:“那你们脸皮呢?” 何故不知如何作答。 忽的一道声音在刘清耳边响起,有个苍老声音开口道:“不怪他们,我也不想临时,还要拉着一城百姓。” 刘清身影凭空消失,下一刻便在一处山涧之中,有个身形巨大的古兽盘踞山中。 刘清眼神复杂,沉声道:“前辈不能自行解开这份羁绊?” 夕兽苦笑一声,无奈道:“心有余,力不足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如酣睡 仔细一番探查,果然,这位前辈现如今几乎把能调动的灵气全部用在稳固一城气运之上,本就几近衰竭的内在山河,恐怕已经满目苍夷。 修士也好妖兽也罢,谁也做不到一个与天同寿。万万年寿命,恐怕是极限了。 眼前这只只有合道境界的夕兽,能撑这么久,已经极其不错了。 刘清沉声道:“前辈,不说我下不去手,哪怕我真对你落剑,结果还不是一样?” 夕兽笑着摇头,轻声道:“比起我衰竭而亡,被人所杀,对一城带来的损伤,会少一些。” 刘清沉声问道:“前辈若是破境呢?” 其实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可就是没忍住去发问了。 夕兽苦笑道:“若是能破境,我早就破境了,如今油尽灯枯,何谈破境呐?再说了,人们心中,我是个凶兽,所谓过年,不就是过去我?妄想以信仰功德助我破境,没可能的。” 天下各地,都有一个除夕夜。所谓除夕,就是除去夕兽,所以在天下人眼中,夕兽真就只是个凶兽。 如今之计,最容易的,就是帮这位前辈终了,这样一来,相比夕兽前辈寿终正寝之后,一座秊州城起码百年时间寸草不生的景象,很可能只会有三年大旱,三年大涝,三年旱涝交加。一个极数之后,或许会慢慢缓过来。 可这九年时间,秊州百姓,可能已经所剩无几了。 第二个法子,就是助夕兽前辈破境,可一个合道境界迈向渡劫境界,哪儿是那么容易的?靠着百姓香火,无形之中积攒功德,或许能行,但是夕兽立庙,从哪儿去积攒香火? 刘清沉思不断,夕兽苦笑着开口:“年轻人,萍水相逢而已,你有心了。可我自己的命数,自己知道的,当年被主人都在这里时,可能主人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千叮咛万嘱咐,说让我不要与秊州太过紧密,可这数千年来,不知不觉,就把这一城当做自个儿孩子了。如今酿成大错,其实死则死矣,就怕连累百姓。” 夕兽忽的苦笑一声,叹气道:“最早时,主人将我抛在人间,过年时出来吓吓人而已,结果不知怎的,就成了凶兽了。不过凶兽也好,我这出门儿就能吓着人,多好?” 刘清沉默片刻,心神沉入如雪的神通天地当中,一把将两个小鬼拽了出来。 结果飞廉一瞧见夕兽,嗖一声就跳上了刘清脖子,惊恐道:“娘咧!妖怪啊!” 夔牛神色淡然,随口道:“说的你我不是妖怪似的。” 夕兽一脸诧异神色,“怎的,人世间尚有这二类存在?夔牛当年不是给玄女剥皮做鼓了吗?怎的还活着。” 刘清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就是在这金霞洞天遇到的,好像这金霞洞天,好极多给人特意丢在这儿的古兽。” 夕兽轻声道:“主人把我留在这里,只是说为了保我性命,别的却没说。” 外界市井之中,其实小精怪妖魅也是不少的。可是古时传说中的神兽也好,凶兽也罢,刘清就没见着过几个。唯独春熙是例外,可他也是在海上碰到的。 可这金霞洞天,夔牛飞廉,夕兽,还有个作为过客的袁公前辈。光这四类,出去就要吓死个人吧? 刘清看向两个小鬼,问道:“有没有法子救下这位前辈?” 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就是看看同是古兽的两个小家伙,有没有类似于生来便携带的记忆,记忆中有没有救夕兽前辈的法子。 结果两个孩子,还是摇头。 漓潇瞬身而来,看样子是尚未破境。方才的事儿,他在神通天地当中看得真切,此刻走出来,试着说道:“妖丹有无用处?你手里不是还有一道金翅大鹏鸟的妖魄,一枚妖丹吗?” 刘清猛然想起来,当时借了师傅道法,斩了豢龙人之后,春熙是将那妖魄妖丹都给了自个儿的。 赶忙抬头问道:“前辈,渡劫大妖的妖魄妖丹,有无用处?” 夕兽微微一怔,金翅大鹏鸟,还是渡劫境界的,这两个小鬼怎会有这玩意儿? 人家好心好意,自个儿却不能刨根问底,于是沉声道:“或许能助我摸索到瓶颈所在,但,不是十分把握。我觉得还是算了吧,渡劫大妖的妖魄妖丹,对你们日后修炼,极为重要,何必赌在我身上?万一我炼化之后,还是摸不到那瓶颈所在,岂不是浪费了?” 刘清微微一笑,藏在掌心之中的那枚乾坤玉忽的一阵光华闪过,一只琉璃瓶,一枚金丹,便在刘清手心。 刘清将两样东西跑过去给夕兽,笑道:“前辈,我赌了。” 夕兽眼神复杂,一双巨大眸子看向刘清,沉声道:“值得吗?” 刘清笑道:“前辈明明可以活着,却因为保全一城,选择向死而行。晚辈手中区区妖丹妖魄,有什么大不了的?说句狂悖言语,我刘某人日后,斩杀渡劫,应该是极其轻松的。” 但凡武道过天门,炼气士境界到了炼虚三境,刘清便有十足把握,砍死登楼。 刘清轻声道:“前辈只管炼化,我夫妇二人为前辈护法。” 话音刚落,某人便被身旁女子一脚踩在脚背上。 “谁跟你是夫妇?” 刘清讪笑道:“那不早晚会是嘛!” 夕兽挣扎着立起来,深吸一口气,将那妖丹妖魄一股脑儿塞进嘴里,然后沉声道:“这个因果我接了,以后刘小公子有事儿,只管开口。当然了,得我活着才行。” 其实夕兽已经想好了,若是实在依旧触摸不到那瓶颈所在,就让刘清,杀他取魂魄妖丹。 他夕兽的妖丹当然比不上金翅大鹏鸟,境界更是不如。可他若是真没法子活着,能还刘清的,就只有这个了。 两个小鬼被收回了如雪的剑术神通里头,山涧两侧山巅,漓潇与刘清各在一边,青白与风泉,悬浮于山涧正上方,刘清横一柄柴刀在膝盖,神意练拳。 漓潇猛地睁开眼睛,传音道:“咋回事?” 无人回应。 漓潇再问:“刘清!怎么啦?” 还是无人回应。 不知为何,盘膝之后,刘清全部心神,猛地沉入一处地方。 如同一场大梦。 是在一处无名大泽,刘清孤身一人,泛舟大泽之上,周遭白茫茫,不知何处是来处,更不知何处是去处。漫无目的,随波逐流罢了。 无太阳东升西落,更无人可以说几句话,无边寂寥。 不知漂浮了有多久,刘清甚至觉得过去了几万年,忽的在水中瞧见几尾游鱼。刘清大喜,本想伸手去捉鱼,手已经伸出,却又锁了回来,只是瞧着那几位鱼儿缓考游弋。 可过了许久,那些鱼儿终日不进食,没有吃的,已经活泼不起来了。刘清瞧着着急,就取出几粒草种子撒在水中,结果没过多久,水中凭空出现一座绿洲。 刘清大喜过望,飞身登上那座绿洲,却又发现,其中有几个野人模样的,身披兽皮,尚未学会说话的人。 想来想去,刘清还是隐去身形,趴在云海里,瞧那几人繁衍生息。 刘清留下的那艘小舟,成了几个野人去探索的工具。随着那些野人去处越来越多,下方迷雾,慢慢散开,变得清晰起来,也有了日月星辰,周而复始。 约莫看了几万年,下方大地,已然繁衍其数个部落。可却因为吃生食,寿命极短,二十来岁便死。 刘清想来想去,在一处部落刚刚打来的鱼,放鱼的地方,生了一把火,自此以后,不过千年而已,下方人族已经开始吃熟食,寿元几乎都在四十岁之上了。 又过了许久许久,刘清在这期间,时不时便丢下去一些小玩意儿,人族部落,愈加壮大。 可就在此时,河中也好山川也罢,开始有了巨兽异兽,人族受其屠杀,日渐凋零。 刘清看不下去,想了又想,还是往下方抛去一柄幻化的剑。 结果不出所料,人族仗以那柄剑的形状,先铸剑,随后刀枪皆有,打得巨兽节节败退,人族又复繁荣。 刘清觉得有些困,就在云海之中睡了一觉,可一觉醒来,却发现人世间兵祸连连,数个部族开始互相攻伐,天下之大,居然没有一处没被战火波及。 刘清神色凝重,只是看着,他不能阻拦。 打了数千年的仗,终于平息下来。 他摇了摇头,苦笑着自言自语,也是到这地方以后,他说的第一句话。 “不如酣睡。” 结果猛地回头,发现人间山之最高处,有个人手持长剑,剑指苍天,大声问道: “你是谁?” 刘清唯有苦笑。 周遭天地猛地变换,光阴倒退,一幕幕在刘清眼前闪过,不多时,他又回到那片白茫茫,又在小舟之上。 只不过,这次不止他一个人。 一身白衣的中年人,笑着问了一句刘清曾经问他的话。 “失望吗?” 刘清摇摇头,答案也一样。 “从未失望。” 白衣中年人笑了笑,轻声道:“但是,有些后悔是吧?那几尾鱼出来之时,你跟我们差不多,数万年孤寂,好不容易有了别的存在,哪儿忍心伸手去掬起来?瞧见人世间有了与我们差不多相貌的存在,不敢出去,怕吓到他们。躲在天上看他们繁衍生息,缺什么,忍不住就想给。结果只是打了个盹儿而已,却发现,好像跟我们想的不一样啊!” 刘清点了点头,最后那一幕,人间有人拔剑对着天幕询问之时,刘清心中就只是觉得,极好。 所以不失望。 可后悔,后悔没有慢一点。 中年人沉声道:“其实我们才是江湖人,寻路者。” 刘清还是没忍住问道:“前辈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中年人笑道:“山川河流日月星辰,都有我的影子。我死是真死了,只不过天上地下只要还有人在,我就是活着的。” 刘清点了点头,大致懂了。 极可能就是这位前辈,最后化作了一场甘霖,落在了人世间。 刘清又问道:“为什么前辈会找我?” 中年人转头,看向刘清,轻声道:“那要问你自己了。第一次,是我找的你,这次,可是你找的我。” 刘清疑惑不止,中年人却说道:“你扪心自问,是不是在那莲舟客栈前,对那何故,动了真正杀心?你心猿迭起,便心魔滋生,所以我来了。其实你无缘无故有杀心,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 刘清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轻声道:“早在恨水国京城,就无缘无故动了杀心,只不过是硬生生被自己按住了。” 中年人笑道:“别不当回事,也别太当回事。” 转而说道:“有没有兴趣去清微天逛一逛?” 不等刘清作答,中年人大手一挥,左右画面一变,两人便深处云海极上,天外之处。 中年人轻声道:“清微天,乃是三十六重天最上面的一层,最早我住着,后来有个小道士住在这儿。你这武道境界的清微,所谓跨天门,只是过门,真正的清微天,在天门之上,你哪怕破开天门境界,估计也要在其中留驻多年才能破境。我瞧那条武道,或许登临清微天之后,就算是别样的到达一种神境。不过区别还是有的,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武道不向天地索取,炼气士却是要吸收天地灵气才能往高处,更高处。” 刘清其实自个儿也可以在人身山河之中,跨过神桥,进天门,老远看看清微天,可他没有过。他在等一个水到渠成。 此刻就站在这清微天,周围风景,尽数不入刘清眼中,他只是抬头看着上方,沉声问道:“清微之上呢?” 中年人满脸笑意,轻声道:“这像不像那个站在山巅,拔剑问你的人?” 一句话,年轻人如坠冰窟。 人间人拔剑问人间之外是何物,此刻刘清是天外人,在问天外之外是何物? 看向中年人,刘清心中在想,神灵是不是也曾经有此问? 结果中年人笑着说道:“我们不会有此问,因为我们知道天外何物,天外之外又是何物。打个比方,吃火锅,像我这种怕辣的,叫个鸳鸯锅。两边儿我都能夹着吃。对我们而已,天之下,就是无数个鸳鸯锅,我们是坐在桌子上的,所以都看到的,吃的到。” 这下刘清懂了。 中年人挥了挥手,刘清眼前一阵眩晕。 “行了,回去吧。人家正儿八经破境的都已经醒了,你这个当护法的,酣睡大半年,有些说不过去了。” 刘清忙问道:“前辈,人间之路在于何方?” 有人答复:“人间之路,在于人间人的腿上。” 猛地睁开眼睛,大雨倾盆,一个身穿绿衣,脚踩藕藕荷鞋子的女子,正在某人身旁,撑着一把油纸伞。 漓潇微微低头,气道:“提前打个招呼行不行?要急死人?” 刘清无奈道:“我倒是想。我睡了多久了?” 漓潇轻声道:“又是年关将近。” 两人共同看向一个缓缓走来的老人家,笑着说道:“这个年,过了,大年。” 夕兽走上前来,抱拳道:“主人其实还有一言,若是有人能救我一命,那人便是我的新任主人。” 吓得刘清赶忙起身,摆手道:“别介啊!” 夕兽能活着,定然勘破瓶颈,踏入渡劫境界了。好家伙,一个渡劫大妖管自个儿叫主人,遭不住啊! 夕兽摇头道:“若是主人不喜欢这个称呼,那我就叫主公了。” 刘清摆摆手,转而问道:“前辈主人,是不是天庭之人?” 早就有猜测,但是不敢问。 夕兽点点头,轻声道:“神位极高,几乎等同于天帝。” 刘清倒吸一口凉气,询问道:“可是姓姬?” 那胜神洲东北部的姜氏,所封神灵,有一姬姓,仅在天帝之下,位居四位大帝之首,北极大帝。 夕兽再次点头,轻声道:“万年前大战,主人与那位人间剑客互换一剑,不敌,便离开天庭,到了人世间,放下我后,可能已经离开人世间了。” 顿了顿,夕兽说道:“主公,我只大道自前任主人而来,又在此地护民几千年,所以自己做主,起名姬秊,还请主公应允。” 又成了主公了,刘清真是哭笑不得。 “前辈,你想好了。” 夕兽点头道:“主公入定期间,我已经解开与秊州羁绊,顺便留下一道真意,保此地数千年无事足矣。” 刘清苦笑着看向漓潇,漓潇撇了撇嘴,似乎在说,你运气好,我有什么办法。 刘清传音道:“跟那北极大帝互换一剑的,是师父吗?” 漓潇点点头,也没传音,直接开口道:“游方就是跟北极大帝互换一剑之后才断的。还有,可能爹爹娘亲被那船夫用障眼法骗了,他们当年去的归来乎,不在小浊天,而是在这金霞洞天。” 说着转头看向姬秊,笑着说道:“前辈有没有听说过黑如?” 姬秊点点头,“早先的胜神洲,河水北去万里,有一条横贯东西的天堑,就是被一剑斩出来的。万年前那场大战之后,人间缝补山河,才将那天堑填回去的。落剑之人,其实叫做黑如漆,手持长剑,也是先天之剑,叫明如镜。” 漓潇轻声道:“游方在到爹爹手里之前,就叫明如镜。” 姬秊心中疑惑,却没发问。 如今境界破开了渡劫,明明是已经算是人间战力最高者了。老主人说过,若是自个儿认了新主人,那就是死士,挡刀的。所以自个儿做好去挡道的准备就好了,别的无需多想。 漓潇拿出一枚十分精美的贝壳儿,递给刘清,轻声道:“这是贝化,真正的贝化。是爹爹跟娘亲在归来乎镇相见时,换的钱币。而如今这金霞洞天,用的还是刀币,有些地方还在用贝化呢,所以我猜测,可能那个归来乎镇,如今在金霞洞天。” 刘清点了点头,轻声道:“烦劳前辈先带我们回去秊州吧,睡了大半年,饿了。” 姬秊便随手一挥,三人已经到了莲舟客栈。 大半年,那两间房,何故愣是没敢让别人住过。 自打那日那个年轻人在门前忽地消失不见,这都已经腊月十几了,大半年没见人。可何故还是觉得,他会回来。 结果猛地一转头,一个一身白衣,腰挎柴刀的年轻人,正笑盈盈看着自个儿。身旁除了那个好看的不像话的女子,还多了个老人。 刘清开口道:“我要与你说句抱歉。” 何故瞪大眼珠子,“啊?” 刘清说道:“当日砍你脑袋,我其实有一刻是真的动了杀心的。” 结果姬秊开口道:“那你记仇吗?” 这声音,何故最清楚不过是谁了,一下子就眼珠子通红,沉声道:“前辈没事儿?” 姬秊随口道:“你希望我有事儿?” 何故挠了挠头,不敢言语。 姬秊接着说道:“去弄点儿好吃的,我家主公闭关大半年,饿了。” 何故又长长啊了一声,一旁的刘清摊手苦笑,意思是我也没法子啊! 饭桌上,刘清与二人说了先前那场不知多少万年的梦境。 漓潇说道:“意思是说,地府也好,天庭也罢,其实都高悬在外,数个人世间,就像那鸳鸯锅底的火锅儿,他们是局外人,也是落座之人?” 姬秊想了想,轻声道:“并不是,我在天庭几千年,如今的天庭,并不是与古神一般,也有自个儿的一亩三分地。” 顿了顿,姬秊还是捅破天机,说道:“其实有个方外方内之说。天地人三界,于我们来说,是方内,可于外界来说,就是方外了。其实天庭自打万年前元气大伤之后,恐怕对战那方外神灵,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看向刘清,姬秊接着说道:“主公,天庭或许有些事急于求成,做的不合适。那人间当做那肥羊,一次次薅羊毛,的确不对。可他们也有难言之隐,要抵抗某些存在,就得从人世间取来一些东西。”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早有感觉,我从归元踏入神桥之时的那场破境,其实已经有感觉了。只不过,有些事情我现在没法儿断定。更何况,一场大战死了那么多人,我们没有权利,替那些个前辈与天庭握手言和。”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上地下之闲话 事实上,出现在刘清身边的天庭神灵,不在少数了。 几年前在长安破境之时,摆摊儿卖羊羹的老人,还有那个八臂,以及出现在扶舟县,想要砍断槐树的那个人,还有那“尤仲”,都是天外来客。 只不过这些人当中,也只有那位老者,不那么让人讨厌。 后来的大夜游神乔坤与大日游神温讳,也算是那天外客。以及芦丁县里头,那个问自个儿何谓真人的,其实都是天庭神灵。 只不过与姬秊这般,主人是那天庭神位极高,这种有大帝之称的神灵,刘清还是第一次听说。 其实是五方大帝,位居中间那位,就是那天帝。其余四方大帝,以天帝为尊,而天帝之下,又以北极大帝为首。 姬秊的说法儿,刘清早有猜测,万年前四处边城对抗的所谓异魔,其实就是被天庭祸水下引,分给人世间对抗的化外人。 漓潇与刘清吃着东西,姬秊也坐在一旁,不过一等护国真人何故,就没有那胆子了。 何故站在一旁,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娘的!老子没听错,前辈管那小子叫主公!这年轻人积了几辈子德啊! 姬秊转头看向何故,随口道:“放心,几千年了,要说让我放下这秊州,我真放不下。我有一缕真意留在此处,起码可保此地千年风调雨顺。日后若是闲暇,我会时常来的。” 何故只得点头,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前辈打算去哪儿?” 姬秊答道:“主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其实何故心中想着,你这不是给人一对儿小鸳鸯找不痛快么? 酒足饭饱之后,刘清走出客栈,站在只一丈长的小拱桥,看了看两道溪流其中的黄色莲朵,忽然一脸笑意,轻声道:“好一副莲舟图。” 早先一梦,看遍天下生灵之起落。此刻立身桥上,一片黄色莲朵,好似在告诉刘清,出淤泥而不染,奈何世道本浊。 屋内漓潇轻声道:“前辈。” 姬秊点点头,笑道:“小姐放心,主公只是心境紊乱,似乎是在那乱中寻找一条道路,但是心魔已经压下,此刻极可能是一桩机缘。” 其实姬秊也有些纳闷,照常理说,顿悟酣睡之后,定有所得。可他观瞧刘清,与酣睡之前,几乎没什么区别。 原来此刻才是明悟之时。 漓潇点点头,轻声道:“那就烦劳前辈遮掩气息,免得惊到市井百姓。” 姬秊点点头,先是看向一脸无奈的何故,笑着说道:“放心,你这睡莲若是能帮主公有所明悟,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何故摇摇头,轻声道:“守了这睡眠几百年,终究还是没能等着她醒来,只是觉得舍不得,可又不是那种舍不得,我也不晓得是什么情况。” 漓潇投以疑惑眼神,姬秊先是挥手布出一道幻境,让人们瞧不见溪水中的异像,然后对着漓潇,替何故解释道:“这睡莲,是何故的师父所化,咱们这位护国真人,之所以留在留仙国,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这睡莲。” 何故苦笑道:“毁了也好,若是这片睡莲没了,我倒也能放下心中牵挂,四处去走一走,瞧一瞧了。” 漓潇没说话,其实天知道,何故的担心是多余的。 在某个傻子心里,他宁愿错过机缘,也不会毁坏一处美好。 不说别的,他北上原是寻找机缘,可好几次明明机缘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他又错过了多少次了? 果然,那个家伙不会让人失望,更不会让别人心中的美好,毁于一旦。 门外那一袭白衣,原本站在桥上,此刻迈开步子走向黄色睡莲,明明脚掌已经落在莲朵之上,可以他重量,却丝毫没有压弯花瓣。 漓潇率先出门,姬秊与何故紧跟其后。 两条溪流绕着这莲舟客栈而过,在上方看去,如同一只眼睛。 白衣年轻人第一次绕着客栈行走,每一步迈出,水中莲朵便由黄变白,一圈儿走过,黄色莲朵尽数变作白色。 刘清重回小桥,心思飞去极远,不着边际。 何故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姬秊解释道:“心境衍化所影响,此刻主公心中,应该是最初的清澄模样,此后还有诸变。道门经书有言,法身变化无数,忽而女子,忽而童子,忽而风师雨师,忽而禅师丈人!” 刘清再次迈开步子,不过此刻却打起了九式拳法,一式一步,每步过后,白莲转为红色。绕莲舟客栈一周,刚好九九八十一遍。可刘清没有停歇意思,迈过小桥,由红莲之上,不住出拳。 姬秊又打出一击神通,干脆以一处屏障笼罩秊州。 这位异兽一生几万年,所见天才无数,可练拳便能引起天地异像的,生平第一次。 这个主人没跟错,老主人的确算无遗策。 何故沉声道:“我没看错?练拳能分出清浊二气,以阴阳之势扰乱天时?” 此刻刘清依旧在出拳,只不过出拳愈加缓慢,可其中道韵,难以言明,在何故看去,那个白衣青年,所出之拳,行云流水,有如那大江流水,周而复始,延绵不绝。 只走了三圈儿而已,饶是渡劫境界的姬秊,都有些汗颜,这股子气势,自个儿压不住了。 漓潇轻声道:“无事,他会出剑,我也会。” 下一刻,漓潇身上数柄飞剑蹿出,密密麻麻的飞剑围成一堵墙圈住客栈。 刘清身上也跃出两柄飞剑,如雪一股脑儿将这客栈方圆十余丈装进自个儿神通天地当中,进了神通天地时候,负笈迅速拔高,于云海极高处,射出一道古朴剑意,笼罩客栈。 何故不由得擦了擦汗水,心说得亏没得罪这俩人,他娘的两个年轻剑修,两股子剑意就要吓死人嘞!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刘清那小子光靠剑意便能随随便便弄死个元婴修士吧? 至于漓潇,算了,不想说。置身那剑幕之中,何故感觉到的,第一是绝对安全。第二,绝对跑不掉。 哪知道身旁女子忽的拔出佩剑,顷刻间剑意升腾,这座小天地之内,天时斗转。 刘清身旁那阴阳二气愈加凝练,如同两条游鱼。 阳气轮换上升之时,一轮大日就在头顶。当阴气上升之时,一轮大日骤然跌落,换作圆月。 此地天时在漓潇剑下,流转怪异,就好像在配合刘清似的。 何故再次擦了擦汗水,没忍住一句:“吓死个人了。” 袁公剑术传与漓潇,后者顷刻之间便掌握前两式,唯独最后一式,漓潇破天荒的没学会。 姬秊叹气道:“九九八十拳绕这客栈走上九遍,若非这神通小天地,我压住这气象,还真得用些手段。” 漓潇轻声道:“前辈,这武道气象本就捉摸不定,不是境界高不高的事儿,就如同那运气,谁拦的住?” 姬秊笑了笑,答道:“小姐放心,只是要用些手段,不是压不住。” 九式拳法以一周八十一拳,走了九遍。 最后一步走完,刘清一步登上拱桥,一时间拳意迭起,连漓潇的本命剑所化剑幕,流转速度也骤然下降,如雪更是微微颤抖,好似拳意极重,他们担不住。 姬秊猛地跺脚,一步跨出客栈,现出本体,万丈之高的法天象地,以四脚撑地,后背抵住天幕,硬生生稳固住了这神通小天地的异动。 刘清桥上驻足小半个时辰,姬秊就撑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刘清再次睁眼,拳意骤然内敛,那股子无形意气当即消散。 一袭白衣轻声道:“收剑,回秊州。” 漓潇当即收回本命剑,天上负笈也自行回到刘清体内,而如雪,则是一口将这莲舟客栈吐出来。 只见刘清再次迈步,脚下红莲,一步步变色,成了青色莲朵。 姬秊沉声道:“白莲为玉花,红莲作金花,青莲,怕是当做九花之用。” 天地人三花聚顶。 漓潇沉声道:“怎么会这样?明明是练拳,怎会有那三花聚顶之象。” 姬秊无奈道:“怕是还有五气朝元。” 果不其然。 一周走过,一袭白衣又复站立桥上,莲朵恢复如初。 此刻刘清,迈步极大,一步几丈之远。 第一步迈下,心藏于神,神定,火气朝元。 第二步,肝藏于魂,魂定,木气朝元。 第三步,脾藏于意,意定,土气朝元。 第四步,肺藏于魄,魄定,金气朝元。 第五步,肾藏于精,精定,水气朝元。 五步之后,一袭白衣复归桥上,缓缓盘膝而坐,悬停三尺半空中。 刘清明明尚未分神,可身影却硬生生分作三个。 一道青衫,一道白衣,一道黑衣。 天地人,三魂分神。 天地人,三魂为三花,三花化三清。 道门有言,人之修道,必由五行归五老,三花而化三清,始能归原无极本体,而达圆通究竟。 此刻刘清犹如龙吸水一般,将周围五行属性尽数吸扯而来。 姬秊沉声道:“主公怕啥要破武道境界!” 可下一刻,刘清硬生生将那异像压住,并未破境。 刘清缓缓落地,睡眠一朵未损。 漓潇瞪眼道:“压境作甚?也不是炼气士境界。” 刘清苦笑道:“总觉得有诈,不敢破境。” 瞧过了那清微天,此刻又以那道门修金仙法子炼成一道金仙之体,刘清便有些不敢破境。 因为那位前辈说了,最早那清微天,是他住着,后来是一个小道士。能住上清微天的小道士,还能有谁? 说实话,刘清现在真不敢轻易越过那道天门,高悬天门之上的那道清微天,一旦迈入,变数极大。 何故硬着头皮问道:“那金仙之体,有啥用?” 刘清摇摇头,“稀里糊涂的就成就金仙之体了,这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我也只是在道门书籍瞧见过而已。” 姬秊解释道:“万年之前,别说武道了,连炼气士,都拢共只有九重境界,九重之上,是那仙人境界,金仙,算是一种道门仙人境界,在那大乘之上。不过当年那位人间剑客领衔大战之后,从天庭地府夺来了诸多气运,才能将境界提升至十二重,对应十二地支。可天地之门关了起来,人间修士想要勘破那第十二个大关,有些不可能了。除非是那些个去过天界或是地府的,如同当年那位剑客,已经到了一种人之极的境界。后世人间所说的地仙、天仙、金仙,其实不是一种职位,只是境界而已。我的老主人,境界还在金仙之上,却不是那个人间剑客一招之敌。老主人说了,若是那人以手中所持那人世间第一柄剑对他,压根儿用不着佩剑断裂。” 这个说法儿,刘清倒是头一次听。只不过,师傅可真猛。 那位天帝,又到了什么境界了? 如同乔坤温讳,都只是地仙而已。 刘清问道:“那么人世间登楼合道与渡劫三境,与那神灵三境,相比如何?” 姬秊说道:“照理说,地仙境界,是在登楼之上的。只不过人间修士若是在渡劫境界有足够底蕴,很可能天门一开,就可以当即破境到等同于天仙的境界。” 至多百岁,起码要到渡劫境界,武道在清微之上,可能倒是才能有一战之力。 漓潇问道:“那这金仙之体的实在好处是什么?” 刘清微微一笑,身形瞬间一分为三。 天魂青衫,人魂白衣,地魂黑衣。 未到分神境界,已经能够分出天魂地魂,且境界压根儿不受影响,等同于多出来三个刘清,能有巅峰战力的刘清。 刘清说道:“只不过,这分身若是用于与人对敌,至多只能有一刻钟。或许是如今境界太低,反正分身相隔,不能超过万里。好在是若是不与人打斗,分身便可自行汲取灵气,照理说可以一直存在。” 一旁的何故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好嘛!今个儿可是把人世间的奇奇怪怪瞧了个遍。 先是飞剑不要钱,这会儿分身都跟不要钱似的。他何故还从未听说过,没到分神境界的人就能有分身的。 姬秊问道:“那对与主公战力,可有增幅?” 说到这个,刘清忍不住苦笑。 “好像目前看起来,除了能有两道分身之外,也就是体魄更甚从前。可我是个武夫,本就抗打,要这个,等同于鸡肋啊!” 缓缓起身,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刘清笑着说道:“我都觉得这趟金霞洞天,是有人故意把我弄来捡漏儿的。” 姬秊笑道:“主公福缘深厚。” 刘清猛地转头看向何故,笑道:“名字是你师傅取的吧?何故只看莲朵,何故?何故?” 中年人长大嘴巴,这明明是师傅的口头禅,“何故?何故?”,这么巧的吗? 刘清笑道:“她助我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我助她最后一缕残魂凝聚,与你见最后一面。” 说罢,迈步朝前走去,站立于桥头之上,爽朗一笑。 “是好是坏,我都接着了。” 待三人走后,莲舟客栈门口,凭空出现一个黄衣女子。 女子摇头一笑,“胡子都不刮刮?我身死又不是你害的,何必耿耿于怀?” 何故猛地跪下,哭嚎不止。 “师傅将何故养大,可劣徒尚未来得及尽孝,师傅就走了。” 可能对于何故而言,这个女子,便是娘亲。 还没有走出多远的三人,漓潇与刘清并排,姬秊有意无意要落后一步。 漓潇忍不住问道:“真是一缕残魂?” 刘清叹了口气,一个脑瓜蹦弹向漓潇,“脑子灌水了啊?咋可能!那就是我让姬秊前辈依照何故脑海中的那人所幻化而已。” 死了数百年,没转去修鬼道,早就魂飞魄散了,哪儿还聚的起来。 刘清姬秊欲言又止,便问道:“前辈有话就说。” 姬秊无奈道:“主公能否别叫我前辈了,别扭的慌。” 刘清心说那你也别主公主人了呀! 不过没说出来,只是笑着说道:“那我以后便称呼前辈为夕秊如何?” 漓潇冷笑一声,声看来刘公子很喜欢这个读法啊?瞧瞧,山里栾溪,溪盉,还有龙丘桃溪。 刘清轻咳一声,一脸疑惑:“你在说什么呢?” …… 漓潇说她要闭关,尽可能一年出关,破境神游境界,再尽可能在刘清重返天下渡时,破境登楼。 于是一头扎进了如雪的神通天地当中。 留仙国再往南,就是海了,刘清打算一路往南,到南边儿海岸,再往东去。 如今身旁跟着一个渡劫大妖,倒是也安稳,最起码不用怕给什么狗东西阴了。 还剩三年时间,尚有三国没逛完,起码要提前半年返回恨水国,那金属性宝物自个儿现在是不需要了,可没人嫌弃宝物多,更没人嫌弃钱多的。 那些个站着就能把钱挣来,还要阴阳怪气说一句,“我对钱没有兴趣”的人,刘清可做不来。 姬秊笑问道:“主公为何不去留仙国京城逛一逛?” 此行若是直走,是能直去留仙国京城的,可离那京城还有五百里路时,刘清决定不去了。 “夕秊啊!你是不知道,我一去京城就是事儿。怎么说呢,这么些年,我也去了不少一国京城了,起码有一半儿,要不是因为我换了皇帝,要不就是被我宰了皇帝。” 还真是,南下冶卢国,还没有去京城,皇帝二大爷就换了。然后小浊天的孤水国京城,那所谓神都,不就换了皇帝了?还有那羁縻国,莒罗国,这都是去过人家京城之后,人家就换了皇帝的。 大致与姬秊说了说,结果这家伙一听,神色古怪道:“照这么说,咱们还是不去了。这任留仙国皇帝虽然庸碌,起码也有一颗为民之心,主公要是走一趟,绝对是要换皇帝了。” 其实刘清还在想,会不会因为自己,等回乡之时,连那秦国皇帝都要换了? 刘清忽然问道:“这留仙国南海,海外有何物?” 姬秊摇头道:“不知,尚未探究过。” 刘清咧嘴一笑,御剑而起,“那走着?咱去海上逛一逛,寻那天之尽头。” 姬秊微微一笑,紧跟其后。 一个金丹境界御剑,堂堂渡劫修士还是很肉容易就能跟上的。 …… 白蝶走时,给姜璐塞了足足十枚泉儿,布币贝化更是不计其数。 以至于走了一年了,那十枚泉儿,尚未花出去一枚。 今个儿到了江游县,听溪盉说,刘清曾经来过这儿,还与那蛟王神有交情。 如今方圆几千里,白蝶能找的帮忙的地方,就是这儿了。 那蛟王神庙,这些年来,愈加阔气,白蝶走入其中便察觉到一股子蛟龙之属的威压。对于她这种小精魅,瞧见此类略微沾点儿神兽血脉的,就会觉得被天然压胜。 结果还没有出声,便有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小蝴蝶精,念你修行不易,速速离去,我这庙宇里头,可没有你能害的人。” 白蝶无奈,只好掏出一枚玉佩,天青色方形玉佩,周遭镂空,只留一小方块儿,一面刻着清漓二字,一面半镂空,雕着一柄剑。 白蝶传音道:“蛟王神前辈,我叫白蝶,算是半个清漓山人,能否请前辈帮个忙?” 结果那蛟王神当即说道:“姑娘往后走。” 白蝶便往后方去,一个小门一处大殿,便瞧见个老人一脸笑意,等着自个儿。 老蛟讪笑道:“姑娘应该进门就自报家门的,瞧瞧,差点儿就大水冲了龙王庙,我的过错,我的过错。” 白蝶觉得以清漓山身份有些别扭,便开门见山道:“这附近有个修士家族,池家,前辈可知道?” 老蛟点点头,“咋了?那池家老小子胆敢欺负我们白姑娘?” 白蝶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欺负我,是我瞧见他们池家修士强带走一位姑娘,我想管闲事,可境界太低,给人打伤了,还差点儿把自个儿也搭进去了。” 老蛟一听,立刻一脸怒气,大骂道:“他娘的池老小子,反了天了?连我们清漓山的人都敢欺负了?白姑娘,走,我这就带你去出气。” 白蝶被一把抓起来,嗖一声就被老蛟带着飞远,直奔池家。 老蛟骂骂咧咧,“龟孙子,反了天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上地下之闲话(中) 蛟王神一身血水返回江游县,境界跌至金丹,受伤极重。 白蝶失魂落魄,走到老蛟身旁,递去一枚乔恒给自个儿的保命丹药,轻声道:“前辈,对不起,是我多管闲事,害的前辈了。” 这蛟王神只不过是个元婴蛟龙,硬生生以跌境为代价,换了那池家老祖,一个分神境界的命。 可,最终还是没能救下那个女子。 蛟王神没接那枚丹药,盘膝坐在蒲团上,咧嘴一笑,轻声道:“咋个这么说话呢?我一境换那老东西一命,很划得来了。” 白蝶苦笑着说道:“若非我多管闲事,前辈也不至于受此重伤。” 其实鲠在喉中那枚刺,还是没能救下那个少女。 白蝶继续说道:“江湖不适合我,我打算回去清漓山了。” 谁知老蛟眉头一皱,勃然大怒。 “这叫什么话?出门几天,受点儿小小挫折就要回去?谁的江湖他娘的没点儿风风雨雨?你别告诉我,以后再碰到这种事,会选择视而不见!” 白蝶眼眶湿润,颤声道:“可若非我多管闲事,她可能就不会自尽,前辈也不会受此重伤了。” 老蛟沉默下来,那个小姑娘眼看自己不敌,当着自己与白蝶的面自尽,那小姑娘说的最后一句话,最是刺痛人心。 当时那个才十六七的小姑娘,笑容极其灿烂,对着白蝶说道:“生来十几年,能遇到如此好人,我知足了。” 顿了顿,老蛟说道:“我带你去看个东西吧。” 拖着重伤,老蛟挥了挥手,二人便挪到那蛟王神庙之中,在那神像之中,瞧着下方信徒,各自说出愿望。 有人跪倒下方,恭恭敬敬上香磕头,然后碎碎念道:“求蛟王神保佑,让我喜欢的姑娘平平安安,即便我娶不到他,还是希望她平平安安。” 有人跪在下方,面色虔诚,心中却是一遍又一遍的说着:“让我发财,让我发财,若是我能发财,便出资修缮蛟王神庙,给蛟王神老人家换个阔气住处。” 蛟王神轻声道:“瞧着。” 白蝶打眼看去,此刻走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可能是干了一天活儿,刚刚歇下来,身上都是汗水。 这人跪在角落处,偷偷摸摸取出来自带的香点着,磕了三个头,咧嘴一笑,轻声道:“麻烦蛟王神替我传个话,告诉我爹娘,儿子一日三餐,顿顿有肉,爹娘不用担心。” 蛟王神沉声道:“这年轻人,是我看着长大的,爹娘早死,所以从小就喜欢望这里跑,要是买不起香,半块儿馒头也要给我带来的。他总会让我转告他的爹娘,说他过得极好,顿顿有肉,四菜一汤。我曾经在他家门口丢过一个钱袋子,里边是白花花的银子,可这傻小子,等在门口足足一早晨,愣是要寻到失主。” 看向白蝶,老蛟说道:“人世间,凡人皆有苦难,可苦难是你逃了就能逃过去的吗?” 白蝶苦笑道:“我这是第一次出门,以前就躲在金萍涧看话本儿,结果才出门,就害死了个小姑娘。刘公子让人转告我,说江湖路上若是不像书中那般,千万别失望。” 说着便泪珠滑落,“可如此人间,我真的好失望。凭什么他们拳头大一些,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蛟王神沉声道:“那就让你自个儿的拳头大一些,让他们把别人命,当成一条命。” 说着眉头一皱,老蛟硬生生扯下自个儿后颈那块儿逆鳞,疼的发抖,却将逆鳞交与白蝶。然后咧嘴一笑,轻声说道:“快走,回清漓山,将这鳞片交给山主,就说我老蛟宁死也没让人拿去一块儿五色石。” 白蝶一愣,却听见老蛟催促道:“快走,那池家之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即便我们没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我的。你要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赶回清漓山,交于此鳞片给山主,他会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最后,老蛟说了句:“记得告诉山主,我老东西虽然不是人,可也不是畜牲!” 白蝶前脚刚走,就有一队身穿青衣的女子瞬身来此,好在老蛟方才拔掉鳞片之时,一番抖动,这蛟王神庙天摇地动,信众皆已经离开。 为首女子神色淡漠,开口道:“既然都已经撕破脸皮,就没有与你好商量的余地了。东西交出来,给你个好死。” 无人应答,那女子随手一刀,劈碎神像。 老蛟盘溪坐在高处,七窍流血。 “这小妮子身段儿极好,不与老夫缠绵一番,怎的如此凶呢?” 女子皱眉道:“找死?” 老蛟点点头,“最好是牡丹花下死。” 一把大火,蛟王神庙被付之一炬,可凡夫俗子,瞧不见大火起的。等他们瞧见时,就只剩下一堆废墟了。 白蝶边跑边哭,拼尽全力跋山涉水,因为后面有人追赶。 她觉得自个儿好像一个灾星啊,怎么头一次出门,就这么害人? 历经两月之久,终于在正月到了雾江水域。 白蝶气息萎靡,对着水中说道:“柳大姐,杨大哥,还请帮忙遮掩我的气息,后边儿有人追我。” 柳河瞬身来此,借助雾江水运,挥手打散白蝶一路过来的气息。 “生木去通知乔恒前辈了,我带白姑娘返回清漓山。” 一江水神,只要在水域之内,心念到哪儿,人就可以到哪儿。 不过瞬间而已,柳河已经带着白蝶到了酒仙庐。 黄芽儿一剑白蝶这番蓬头垢面,忙问道:“咋回事?” 此刻的白蝶,才真正明白家是什么意思。她一见到黄芽儿,忍不住就大声哭了起来,即便她要比黄芽儿年龄大得多,却还是一把抱住黄芽儿,哭着说道:“我不想走江湖了。” 乔恒凭空出现,沉声问道:“追你的是什么人?什么事?” 白蝶擦了擦眼泪,轻声道:“我多管闲事,害的江游县的蛟王神前辈受重伤,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 她拿出来一片龙鳞递给乔恒,哽咽道:“蛟王神前辈说,那个梅雨山庄没有那么简单,说把鳞片交给刘……山主,山主自会得知。” 刚刚去扶舟县逛了一圈儿,神采奕奕返回梨茶镇的溪盉,背着木剑进来酒仙庐,一瞧见白蝶这副模样,一下子瞪大眼珠子。 “谁!谁欺负我白蝶姐姐!” 柳河知趣退走,荞芸跟姜璐这才现身,柴黄与迦米尔,还有栾溪也瞬身来此。 乔恒看向迦米尔,沉声道:“如今山中无人,这个场子,怕要你我去找回来了。” 一旁的荞芸开口道:“乔先生,能否听我一句,此事不能着急,给我安排可好?” 荞芸暗自传音,轻声道:“我曾经所在的那座绿衣湖,暗地里与梅雨山庄关系匪浅,也都决不是只有明面上那点儿势力,背后至少有个炼虚境界存在的。绿衣,青衣,这是两家奴。” 乔恒微微抱拳,沉声道:“还请荞芸道友多费心。” 还有个梅雨山庄,好一个青衣奴。 乔恒看了看手里那暗藏所有五色石的鳞片,拳头攥的极紧。 清漓山上,还是少一个让听了不敢来,来了走不了的存在。 清漓山上,还是少一些说走就走,说打就能打的存在! 不过至多一甲子,清漓山就不会如此拮据了。 金萍渡口已经修建完成,等试航之后,乔恒也要出去,就近走走,他得给清漓山未来之百年,之千年做准备。 …… 留仙国南部海岸,渔村无数,好像这金霞洞天六国,所得珍珠,尽数自留仙国南海而来,故而采珠女极多。 正月时分,金霞洞天可没什么大雪纷飞。 刘清与姬秊到这海岸之后,缓缓下降,俩人说着一嘴的留仙国话,半点儿不像外乡人。 刘清笑着说道:“采珠一事,向来是官府亲自监管,专门为皇室采珠。在秦国,一颗拇指蛋儿大小的珍珠,可是售价白银两万两的。东海所产珍珠,那可真是有钱人才买得起。只不过,采珠人死伤极多,几乎是十粒东珠一条命啊!” 姬秊摇头道:“人之所痴迷,我不太懂。只不过天庭也有类似,娶那星辰为珠,可要比采珍珠难的多。人世间所观瞧到的流萤,多半是那星辰被人采摘,残躯滑落。” 顿了顿,姬秊继续说道:“在人间看人间,杳无边际,可头顶星辰却尽在眼底。在天外星辰之中看星辰,同样杳无边际,可看人间,却是尽在眼底。”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这不是苏子那句,‘只缘身在此山中’么?” 姬秊点点头,有理。 相比于天庭,人间好像要更加多彩,尽管凡人一世区区数十年,可与那天上神灵相比,还是要快活极多的。 这点,姬秊自有体会。寿命一长,就俩字,无聊。 一队官差走来,老远便喝道:“采珠重地,谁让你们来的,找死?” 刘清转身拱手,笑道:“外乡人,来看看海景,确实不晓得这儿是采珠重地,这就走了,这就走了。” 然后顺着海岸,往东走去。 刘清轻声问道:“夕秊,圆月之中,当真有那月宫,当真有那月中仙子?” 姬秊点了点头,嗤笑道:“狗屁月中仙子,不过是个偷了仙药的,飞升天庭的势力女子罢了,在天庭极其不受待见,所以才有那广寒之说,人心广寒。唯独有个捣药的小精魅,还有个瞧见好看的就挪不开步子,一边儿流哈喇子一边儿砍玉桂的家伙。不过万年前,那轮圆月被打碎了,如今看到的月亮,是人间自个儿做的。” 刘清点点头,传音道:“那个看玉桂的,在人间蛰伏不知多久,却要砍外家祖宅里的一颗槐树,给一位前辈捉起来了。还有一个有八臂,似魔的家伙,更有一个手捧竹简的老者,都给我们捉了起来,你可认得?” 姬秊笑了笑,轻声道:“那樵夫我倒是有过几面之缘,手捧竹简的老者,我也不不知道是谁。还有剩余那个,其实有八臂的神灵,天庭极多,可那都是战力顶尖的存在,当年一战,几乎尽数陨落,我也到人世间近乎万年了,或许天庭有什么变故也吃不准。” 说的也是,万一二字,谁也说不准,神灵也是生灵。 姬秊继续说道:“三次大战,第一次是那带有古神血脉的后世神灵推翻远古天廷,古神陨落的陨落,消失隐退的隐退。第二次便是人族伐天了,可惜没什么用,虽然人族学问井喷一般发展,修行之人愈多,可还是被那些冠以天之子民的存在,与神灵联合,硬生生压了下来。最后倒是有人登上天之极高处,看似与神灵共存,实则只听命于天庭的山水神灵,已经遍布人间。最后还是一个年轻道士,一个读书人,一个和尚,拼了半条命,将那至高三天毁了,才有如今的天廷建立。也才有了那灭了最后一个人王之后的人间封神。所以说,如今的天上神灵,至少一半儿,都是受封的。” 刘清笑着说道:“据说那封神之人本想给自个儿留一个极高神位,可最后却是稀里糊涂的,只受人家帝王分封,成了一方诸侯。” 说的便是胜神洲东部偏北的那姜氏一脉了。 姬秊点点头,笑道:“这个我晓得,先主人其实极其不愿受封,可硬是给那人封了个一人之下,老主人曾经打趣过,说尚父本想最低也给自个儿一个神王,结果落了个竹篮打水,一生都耿耿于怀。可他压根儿没想过,他手握封神大权,给自己封个什么?天帝么?” 姬秊说着说着就大笑不听,可刘清是半点儿笑不出来。 “所以,那位老前辈,或许于万年之前,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开辟了武道一脉,想以武道成神。仅仅武道第七境的天门之后,也就是第八境,就已经是那至高的清微天了,清微之上,恐怕就是神境了。所以,我不太敢破境。” 刘清猛地一惊,想起来那个守着风属宝物的游老馆主,他的境界,绝对在清微之上,或许都在那神境之上了,那他与那位武道之祖,又有什么关联? 姬秊想了想,轻声道:“主公有没有想过,武道要出来的更早,只不过万年前才有第二个人开始走?” 刘清便将自个儿修行法门来自于绿衣湖,而绿衣湖,只是那姜氏一族,一宗家,六家奴其中之一的外家绿衣奴,告诉了姬秊。 姬秊皱起眉头,沉声道:“老主人曾说过,尚父善卜,若那武道之祖真是他,主公可真要担心了。” 刘清暗骂一句:“他娘的!” 结果那队兵卒跟上来,大喝道:“玩儿呢?聊上瘾了不成?真想去吃牢饭?” 刘清无奈转头,轻声道:“我说这位差人大哥,你瞧瞧我长翅膀没?我这不是要走么,难不成我还会飞?” 结果那当差的瞪眼道:“我管你呢!半个时辰要是我还能在这一片瞧见你俩,你们也不用走了,跟着我们去大牢就行了。” 刘清只得点头,与身旁老者说道:“夕秊前辈,咱们走吧。” 老者一身灰衣,笑咪咪看向那几位官差,轻声道:“这就走。” 结果几位官差被看得毛骨悚然,好像跟在白衣年轻人身旁的那个灰衣老者,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俩人继续缓步往前,刘清笑问道:“前辈瞧见什么了?” 姬秊笑道:“主公真是火眼金睛,我方才查探那几人心思,发现他们着急赶我们走,是想让那些采珠人赶紧上岸,缓一口气。心是好的,所以我与他们多说了一句话。” 等过了一个弯儿,瞧不见那几个差人了,两人拔地而起,往南边海上去。 姬秊说道:“以贝化为钱财的,绝不是靠海的地方,金霞洞天六国,也唯独戟勐国不靠海,所以用贝化的,只能是戟勐国了。” 刘清点点头,“那咱们去瞧瞧南边儿的海之尽头,然后再去苍丘国,随后去戟勐国,若是能找到那归来乎镇,等游过一遍归来乎,再去铁邱国,然后返回恨水国。” 顿了顿,刘清说道:“我一出金霞洞天,可能就要破武道境界,到时候光你一个不行,得再找个人帮我遮掩境界。” 姬秊点点头,没觉得刘清在吹牛。毕竟在那莲舟客栈,还没有破境便有那般动静,若是破境了,迈入天门的破境,他自个儿不是拦不住,只是要拦住那气象,极可能弄出来更大更吓人的气象。 刘清猛地说道:“你能不能变个年轻点儿的样子?还是这就是你化形之后的样子?” 姬秊有些难为情,却还是变成了原本模样,吓了刘清一跳。结果姬秊一脸幽怨。 刘清气笑道:“你逗我呢?” 这位前辈居然变成了一个三十上下的青年,不过……有一张极其别闹的娃娃脸。 姬秊无奈道:“年画娃娃,就是自我而来啊!” 刘清只能憋着笑,轻声道:“就这样挺好的,娃娃脸也不错。” 只不过取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还是没忍住喷了出来,然后还自言自语道:“呀!这就放坏了,辣嗓子。” 谁知姬秊非但没生气,还一脸笑意。 他缓缓开口道:“当年老主人见着我这副模样,与主公差不多。只不过主公好酒,老主人却是好琴道,所以当时老主人拨断了几琴弦。” 刘清没忍住拍了拍姬秊肩膀,笑着说道:“夕秊啊!你到了清漓山,保准极其受欢迎。” 御剑极快,姬秊猛地加速往前,然后一把拦住刘清。 刘清皱起眉头,试探着往前走去,结果被一道无形光幕瞬间弹飞,倒飞千余丈。 刘清瞬身返回,一只右臂颤抖不停。 “好家伙,这就是天之尽头?是不是外界天下,也是如此?” 姬秊点点头,轻声道:“三界也好,洞天福地也罢,都有门户的。除非那种渡劫之上,有了堪比天仙金仙手段的,才能无视禁制,随意出入。要不然,除了手持印信,否则就得乖乖走门户。” 顿了顿,姬秊继续说道:“其实这金霞洞天,我想走就能走,来去自由。哪怕在合道境界,也来去自由。毕竟只是一处小天地。”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我家先生去了海外,我估计就是去了三界之外了。” 刘清低头看了看,忽然间有了个无聊想法儿,去海底瞧瞧如何? 只不过想来想去还是罢了,避水之术,他还真是不精。 “夕秊,你觉得我们这样胡游乱转,算不算是闲人?” 姬秊想了想,脱口而出,“天上地下,从无闲事,只有闲人。” 刘清哈哈一笑,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出了这金霞洞天,恐怕就再也闲不住了。” 唯有此时此刻,天地任逍遥。 其实有个比那老者更加隐秘的中年人,躲在天幕极高处,看着刘清与姬秊四处闲逛。 那人笑着说道:“的确是,人间无闲事,但是多闲人。” 其实他觉得,这两人这两天,做的,说的,皆是天上地下之闲话、闲事。 那人凭空消失,下一刻便在先前那老者身旁。 老者嘴角抽搐,瞪眼道:“不管你怎么说,在我这里,他就是过不去。” 中年人笑道:“各人看待天地都有所不同,你觉得他不适合,没有错。” 可接下来,中年人言语,让老者觉得,脸都没地方放。 “你可以觉得他不合适,但是你不能私心太重,处处以他出身如何去看待,本就不合适了。张木流不是神灵转世,更无半点儿神灵血脉,更不是已经衰落的小竹山张氏之后。张木流虽然没有家世帮忙,可彭泽之上那位陶先生,可是用了自个儿的命,换他三千年沉浮炼心的。可刘清与张木流不同,担子是你们,是我们硬生生安在人家身上的,我们凭什么不信人家?” 老者神色羞愧,却还是执拗道:“早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中年人无奈道:“那不是因为,给个没皮没脸的读书人打了一顿,我又没法子还手。”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上地下之闲话(下) 姬秊这个娃娃脸实在是太过招摇,以至于只要姬秊出现在街市,总会有人想起了那年画娃娃来。若是个女子还则罢了,只不过这个真身为夕兽的大妖,腰悬刘清给的那柄天工所铸柴刀,一副中年男子的体格,却长着个娃娃脸,这就让人觉得有些别扭了。 往东几千里后,漓潇依旧在闭关,刘清则与姬秊走出留仙国,到了东海岸的苍丘国。 姬秊笑道:“金霞洞天六国当中,只有恨水国跟留仙国不太过于尊崇某家。尺惠国几乎遍地道士,铁邱国跟苍丘国,同属一脉,是由那诏国分裂而成,对释教极为尊崇。而戟勐国,瞧着名字,好像该是尊崇兵家,可事实上,就此一国,书生极多。” 看眼前景象与先前在尺惠国经历,大致就能瞧出来了。 此地乃是苍丘国边城,蒙舍城。自打进城以来,一地僧人,且一座寺庙,占了足足半城之多。 刘清猛然间问道:“这金霞洞天里头,可曾听到过三教寺?” 所谓三教寺,就是同时供奉着老夫子,道祖,还有佛陀的寺庙。 姬秊摇摇头,轻声道:“这个倒是没听说过,只不过那铁邱国境内,是有一座夫子庙的。我曾经去过金陵这处夫子庙,与金陵那文庙,或许是出自一人手笔。” 刘清颇为不解,秘境也好,还是类似于镜花谷那处仙府遗迹,又或是小浊天于金霞洞天这类洞天福地,都有入口,且极难搬运。无论怎么说,这也都是一座小天下了,天上地下,谁人能有那巨力,搬得动一座天下? 一旁的姬秊不小心听到了刘清心声,便笑着说道:“大有人在,主公的师父,不就是?” 早先只是心照不宣,毕竟那位北极大帝是因为师父一剑,才于往后几千年身死的。而师傅的第一柄剑,也是与他互换一剑时折损的。 姬秊笑着说:“老主人从未以天人自诩,主公不比想太多。其实大战落寞之后,赶在张剑仙重回人间,又把那座实为逍遥福地的木秋山搬到赡部洲时候,老主人都在。所以说,搬动一座天下的人,大有人在。” 刘清想了想,询问道:“不是说当年一战,除却四大部洲,中海九洲尽数陆沉,如今的中海九洲都是万年前新立的,可这万万里疆土,从何而来啊?” 这事儿与别人问,别人可不说。 姬秊轻声道:“陆沉在先,其后才有人间大战,最后才是登天大战。”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一处酒馆,进去后要了两壶酒,姬秊蘸着酒水,在桌上简简单单花了一副舆图。 “当年的天下,加上海域,版图是差不多的。唯独一样,万年之前,在神鹿洲那个位置,也就是人间的中心点,是有一座大山的。四大部洲以及所有陆地加在一起,赶不上那座大山的十之其一。当年妖族倒戈一击,搬走了半座须弥山,与一处混沌之地,建造了一个崭新的,只有妖族的天下。剩余半座,便是人家的九洲来处,而神鹿洲,其实就是那半座山被搬走之后,剩余的残亘而已。” 说着,姬秊抬头问道:“北俱芦洲的东北方向,是不是有个叫做天下第一关的地方?我记得当年有个桀骜不驯的八爪鱼,想要一一己之力把那天下第一关搬去天下渡南边儿,与天下渡对峙,结果给个自称山海道人的吓人存在,硬生生按在了海底。” 刘清撇撇嘴,轻声道:“刚来金霞洞天时,还碰到个山海宗修士呢,山海宗,应该就是山海道人所建。” 刘清有问道:“那你有无听过人族的远古三司?还有,你瞧得出来我身上异处吗?” 姬秊摇摇头又点点头,“三司知道是知道,不过了解不多。倒是主公身上异处,我其实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姬秊想了想,却还是没说出来那句话,只是轻声说道:“主公以后见着你的母亲,应该就懂了。” 漓潇是没有见过刘小北,不然她也就懂了。 按那位前辈虽说,最早一柄剑,也就是师傅手中的不惑,其实是小姨的佩剑。而古神之中,用剑者,不在少数,且女子多用剑。 剑神之剑,是当之无愧的天上地下最高者。 而玄女的九天剑,水神的十谅水,或许都是只次于剑神。 而,小浊天内的那个小姑娘赵思思,极有可能是最早化身六道,掌管地府的古神。 好像许多古怪存在,都躲在这种洞天福地之内。 孤水国京城那位老太师,刘清从未觉得,他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存在。结果呢,变成个自称姓张,名见秋的小孩子,与风泉镇一起被二师兄带回来。后来刘清才知道,那家伙,也是转世之身,乃是那天下才共一石,某人独占八斗,他得一斗,自古及今共分一斗的那人。比起诗仙,好像这家伙更加狂悖。 收客儿做弟子,刘清是万万不敢的。只能日后交由颜夫子了。 姬秊喝下酒水,笑道:“来了这儿,半城一寺,主公不去瞧瞧那转经?” 刘清摇摇头,“没什么好看的,我在百越绕行贵霜,一路上去,没少见。” 姬秊便不再问,只是说道:“不把那两个小鬼放出来?我照看着,无事。” 正说着,一位不似本地僧人,着补丁僧袍的中年僧人,走入了酒楼。 此地本土僧人倒是没有那吃素斋的习惯,不过瞧这僧人模样,就不是会喝酒吃肉的样子,走入就馆儿,嘴里不住默念佛号。 挨个桌子化缘,不多时便到了刘清这里。 僧人开口道:“我是铁邱国湮没寺僧人,为重修金身,故而游走列国化缘。二位能帮则帮,即便不能帮,那也是为我湮没寺积攒一份福缘了。” 刘清看向姬秊,后者传音道:“修佛像是真,为佛是假,不光是想赶在今年年关重塑佛像金身,得以过个好年罢了。” 刘清掏出来一枚刀币递过去,僧人双手合十,沉沉一句佛号。 待人走后,姬秊疑惑道:“主公为何给钱?这人所谓为佛,其实是利己罢了。” 刘清只不过是想起了枯陀寺那个小和尚,于是笑着说道:“我在长安一处寺庙破境,当时有个小和尚,我觉得极好,你猜猜为什么好?” 姬秊试探道:“向佛之心坚毅,还是如何?” 刘清摇头,笑着说:“他其实觉得,可能他自个儿早晚会还俗。” 姬秊哈哈大笑,疑惑道:“那主公为何觉得好?” 刘清没有回答,只是轻声道:“那个孩子,日后必然会是一代大师,你我拭目以待吧。” 近些日子,刘清一直在询问姬秊,自古及今那三次大战,以及天庭人间各自战损。既然日后必然为敌,那总得知己知彼吧? 待出了金霞洞天,刘清便要赶时间去往俱芦洲,到时尽量能去牛贺洲。 刘清当然有私心,得让爹娘去一趟赡部洲,提亲去啊! 走出酒馆,即便没那么相看,还是看到了诸多信徒围着偌大寺庙转经。 说实话,刘清实在是对释教感官不好。 哪儿知道刚刚出城,便在门口瞧见一个背着大背篓,一脸笑意的老头儿。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气的牙痒痒。 “原来是你!” 姬秊眉头紧紧皱着,神色轻松,却是暗地里传音道:“主公,我可能打不过。” 刘清翻了个白眼,心说你打得过就怪了! 刘清开始捋胳膊挽袖子,怒气冲冲的朝前走去。 姬秊本想说句别冲动的,结果……他听见那老者说道:“我好歹是你长辈,这才真身来此,你这大不敬可不行。” 结果刘清蹦起来就是一脚,踹在了那人腿上,老头儿一瘸一拐的往后退。 后方姬秊瞪大了眼珠子,他怎么觉着,主公跟跟他看不清境界的老者,像是孩子追着打爷爷,爷爷心疼不还手似的。 那老头儿被踹的连连后腿,骂骂咧咧,“你这混小子,剑是我给的,拳是我给的,连媳妇跟师傅都算是我介绍的,怎么半点儿不念旧情呢?” 刘清怒气冲冲,“我念你大爷的旧情,你这老东西还嫌害我不惨?我那么多漫天,给你还不如喂狗!” 后方姬秊点点头,嗯,这模样,应该认识。 老头儿无奈道:“我那不都是为你好!” 结果刘清蹚一脚就过去了,边打边骂:“把柳河跟杨生木带走,让我后来才知道真像,对杨婆婆心怀愧疚,是为我好?还他娘的装蒜,下不为例。还有,把我弄去小浊天,那老梆子算计我至今,是为我好?让我背着一座匡庐,差点儿死在山中,是为我好?姓安的,你可真他娘的对我好!” 天幕之上,鱼沾霖与那老者对视一眼,嘴角抽搐不停。 安老三讪笑道:“那不都是为了磨练你嘛!还有,其实赡部洲被那合道修士伏击,还有更早时,在邶扈渊被巳十七教做人,都是我想法子安排的。” 刘清似乎是打累了,一屁股坐在一旁大石头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刘清沉声道:“若非我爷爷找过我一次,我今个儿命不要了,都要与你好好讲讲道理。” 安老三讪笑一声,从早就落在一旁的竹篓里边儿,取出一枚小拇指蛋大小的白色果子。 刘清抓起一把就吃了,然后忍不住问道:“这么些年忙什么去了?我还以为你死在外边儿哪儿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安老三笑了笑,没回答,只是问道:“刘清,你真觉得,之所以选你,是因为你是古神后裔,又是江湖人一脉的后代?当年刘老爷子不让你练拳练剑,为什么知道吗?他是想让你自己选。刘清,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不是任何旁人逼你的。说句实话,你扪心自问,当你打了季农一拳时,你自个儿已经选择了走这条路。” 这事儿,其实只有漓潇知道。 当年苏濡被罚进了藏书楼,当弟子的,其实一半是给学生出气,另一半,也是因为他想回家。 想回家,是因为槐树底下埋得那两样东西。 所以说这路是刘清自己选的,不错的。 安老三继续说道:“从你多管闲事,茶山捉鬼,到后来多管闲事,救下漓潇。再到后来的在冶卢国宰了人家冶卢太子。这三件事,几乎已经确定了你要走的路。” 刘清沉默起来,可安老三却如数家珍似的,一一与刘清复盘。 “你在小浊天弑神之时,其实对天下大局,孰是孰非半点儿不知,不过是因为被那一地城隍舍命告知九牛一毛的真相,随后又被一位天官追杀,这才几乎平了一座小浊天内的神灵。归根结底是什么,是你自个儿选的。到后来的邶扈渊斩老龟,万鞘山炼剑,你已经走不了回头路,你也并没有后悔。” 刘清灌了一口酒,笑道:“这有啥后悔的,生于天底下,便是天下人。” 安老三点点头,“那便如你说的,聊聊这天上地下之闲话。” 说着看向姬秊,安老三笑道:“道友不比如此紧张,这混小子跟我孙子一样的。” 姬秊看向刘清,后者微微点头,姬秊这才放下心中戒备,走向刘清身后,站在一旁,听着两人说话。 安老三说道:“你的确时间不多,这金霞洞天,算是给你的补偿。赵长生给了天下渡空悬千年的至高职位,很可能等你一到天下渡,他就会选择拉上妖族那边儿的老东西去死,届时,我们所在的那个存在,可拿不出一个赵长生那般的人去看守天下渡,到时就只是你伏龙大人,一人掌控天下渡了。可天下渡,不说渡劫,光是合道,恐怕你都没算明白,你怎么管?咱们再说说你即将担任封神之人,到时整个天下无异会多出一大片的顶尖战力,虽说各国神灵是归各国统御,可你这个封神之人,才是天下山水神灵之共主,你说大家伙儿该不该怕你?且到时你气运在身,会有多少人想着杀你夺运,掌管人间神灵?” 刘清接茬道:“最主要的是,天地之门开启在即,到时候师傅也好,爹娘也罢,还有安爷爷这种存在,总之一切为了给人世间争一口喘息机会的前辈,都会登天,掀起那第四次大战,而且必然是有去无回。到时候人世间的顶尖存在都会离去,或许能给人世间争来几百年的喘息机会,可这几百年间,没了头顶高悬之剑,或许一个合道修士就已经是那修为极高的了,我们这些个年轻人,可就无人照拂了。” 安老三神色诧异,询问道:“很早就猜到了这个?” 刘清点点头,“去了一趟木秋山,师傅把自己会的,一股脑全给了我,甭管学不学的会,反正先让我记住,日后再学都行。自那时起,我就大概猜到了。” 安老三笑道:“我们不能拔苗助长,但是最起码也能你老早的历经苦难啊孩子。” 刘清沉声问道:“还有多长时间?” 安老三摇头道:“长则甲子,短则只差一枚楔子。” …… 梅雨山庄,其实最早叫青衣山庄,后来因为此地多雨,且山庄之内盛产梅子,故而叫做了梅雨山庄。 议事堂内,一位身材丰腴,穿着青衣的妇人高座在上,下方是几个年轻女子。 “庄主,我们一路追去,到了雾江水域,那蝴蝶精便消失不见了,我猜测,极可能与那清漓山有关系。” 高座妇人点点头,笑道:“若是那清漓山,那就不怪你们了。毕竟一洲百花总阁在哪儿,百花仙山又跟刘清是穿一条裤子的。你们把那条老蛟好生照看着,放出风去,就说老蛟将死,但未死。那位刘山主,可是重情重义,他要是来救,那是送死,他要是不救,那就名声臭大街就好了。” 下方女子想了想,还是说道:“可那清漓山靠山极多,神鹿洲龙丘家,牛贺洲百花仙山,瘦篙洲万鞘宗,据说他们新建那条渡口,已经有三艘渡船从赡部洲运过来,那三艘渡船,可是用赡部洲神树山那棵赡部树的木料所制。” 高座妇人冷冷一笑,嗤笑一声。 “山高皇帝远,只要在胜神洲,来个合道又能如何?我青衣一脉可不像绿衣湖那般软弱,明知道湖主都给人挖去,却不敢追寻。他刘清只要敢来,便叫他竖着来,横着出去。” …… 清漓山山,在那飞瀑之上的山巅处,其实祖师堂已经建成,不过刘清尚未回来,所以那道门只有溪盉与钟灵儿去擦灰时,才会打开。 荞芸的宅子里,清漓山能用上的人,都聚在一起。 如今被推出来主事的荞芸,管钱的姜璐,跌架峰的栾溪,星秋山的迦米尔以及迦米尔的跟屁虫。大管事乔恒,以及初入归元境界的钟繇。还有当事人白蝶,以及黄芽儿。 从别的几个山头儿借来的人,刘清不在,他们暂时还没法子参与议事。 好像如今清漓山能派上用场的,就这么多人了。 炼气士境界最高的,也才是分神,就荞芸自个儿,武道炼气士双修的迦米尔,还有柴黄。 差不多等同战力的,就一个乔恒了。 乔恒苦笑道:“难为荞芸道友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可用人手,确实是让荞芸有些力气没地方用。 荞芸摇了摇头,笑道:“山主才多大?有这么一份家业,了不得了。” 天下之大,三十岁前能有一份让全家吃饱的产业都已经了不得了,更何况刘清二十四岁而已,已然是偌大山头儿的主人了。 荞芸轻声道:“百花阁那边儿,檐葡仙子说已经有人放出消息,就说是与清漓山不对付,与刘清交好的妖邪老蛟被扣押在梅雨山庄,若是刘清真是那仁义之人,便来救人。” 说完,荞芸冷笑道:“这是明摆着让山主里外不是人。若是去搭救,便说山主与妖邪勾结,不是什么好人。要是不救,便会说山主所谓侠义,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柴黄骂骂咧咧,“真他娘的恶心,我传信药泉谷,让来个人,把那狗屁梅雨山庄平了去。” 结果迦米尔扭头儿过来,柴黄立马闭嘴。 乔恒笑着说道:“米尔姑娘不是准备去接令母来清漓山。” 迦米尔点点头,轻声道:“是准备去了,乔先生与荞芸前辈有事尽管吩咐。” 荞芸笑了笑,轻声道:“米尔姑娘只需接令母时,不要太过遮掩自己清漓山修士的身份便是了。” 能让胜神洲年轻一代实际上排名第二的女子天骄委身的山头儿。能接一个凡人养在山中的山头儿,山主又怎会是什么邪祟之辈? 荞芸接着说道:“我料她们也会好吃好喝的照顾蛟王神道友,我们现在要是去硬拿人,不好弄的。” 栾溪开口道:“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吗?” 荞芸笑道:“清漓山如今最不愁什么?” 姜璐站出来,笑着说道:“钱,我们最不缺钱。金萍渡口已经开始试航,牛贺洲那边儿,百花仙山会从自家渡口开辟航线,直达胜神洲。龙丘家与万鞘宗,还有青鸾洲的素芩山,赡部洲的神树山,都会开辟直达胜神洲,也就是咱们金萍渡口的航线,四大部洲,就一个俱芦洲暂时没有航线。不过我估计山主一趟俱芦洲,定会谈出来一条航线。” 钟繇与白蝶,好赖就没有开口。 荞芸笑道:“钱,反正也是放着,我们为什么不用钱,砸死一座梅雨山庄呢?” 柴黄心说这话霸气,我都没胆子这么说。毕竟钱是老爹的,又不是他的。 荞芸笑道:“即日起,那些个借给清漓山的朋友们,有事儿干了。但凡绿衣湖或是梅雨山庄的铺子,我们就在她们对门开,卖一模一样的东西,价钱偏偏比他们低上一线。赔钱又如何,为的就是恶心他们!” 绿衣湖的半数财产被带来了清漓山,光靠那半数财产,整不跨一个绿衣湖?还有那梅雨山庄,更是连绿衣湖都不如,起码绿衣湖那些个老婆娘还晓得赚钱啊! 乔恒苦笑道一声,果然,女人还是女人。 只不过乔恒觉得,荞芸起码也是绿衣湖的上任湖主,怎的半点儿不留情面。 荞芸替他回答了。 “我不是不念旧情,丘禾那丫头,跟栾溪朝云还有姜璐一样,是我看着长大的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 闲人话闲事不闲 安老三背着竹篓,拿着刘清自个儿都舍不得喝的相逢酒,与一身白衣的年轻人并肩前行。 姬秊落后一人距离,跟在后面。 其实让刘清做主人,姬秊就是刘清的坐骑了,这点姬秊不会糊涂。即便主公不愿拿自个儿当奴仆,那自个儿最次,也得是死士、护卫。总不能主公叫几声前辈,就真把自个儿当前辈了。 老主人当年尚未受封成神,西去身死之前,其实就是个人间最好琴艺者。他尤其喜欢说一句话,“人贵有自知之明。”,新主人虽然嘴里不说,却不难看出,他心中也是这么想的。连主人都晓得一句人贵有自知之明,自个儿这个当坐骑的,难道得装着不懂? 所以姬秊只是紧紧跟在后面,主公问话便答,不问便不作声。 正前方,安老三说道:“也别记恨顾苌那老鬼,他遭遇不好,所选之人要苛刻到极致。再说了,按我们的分工,他就是属于那种找茬儿的。” 万年间维持人世间秩序,又不插手人世间,其实极其累人的。 刘清好奇这个许久,便问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安老三笑着摇头,叹气道:“其实就是个草台班子,四大部洲,儒家管着胜神洲跟俱芦洲,道门管着赡部洲,牛贺洲自然是那帮和尚管着。至于中海那九洲,分别是管着斗寒洲的阴阳家、瘦篙洲的兵家、青鸾洲的农家、神鹿洲法家、金乌洲杂家、玉竹洲家、栖霞洲墨家、鹦鹉洲的名家、还有古坨洲的纵横家。之所以说是草台班子,其实就是这三教九流凑在一起成了个总管人间秩序的……其实都能说是团伙儿,说是三教话事人当家,其余九家辅佐,事实上谁也不服谁。” 儒教一家管着两座大洲,这个刘清倒是没想到过。 古坨洲向来声名不显,倒是有股子那纵横家的味道。 至于神鹿洲,连同龙丘家,其实说起来都算是法家修士。 刘清猛地发笑,安老三疑惑道:“笑什么?” 刘清摇摇头,轻声道:“你可能知道金萍涧的那个真身是蝴蝶的姑娘,她要是去了玉竹洲,岂不是要乐开了花儿?” 一天到晚捧着话本儿看,得亏不是凡夫俗子,要不然眼睛都得花喽。 安老三点点头,笑道:“这我倒是知道,只不过,那姑娘化形的有些突然,像是猛然间得了大机缘,稀里糊涂的化形了一般。” 他相信刘清不笨,听得出话里的弦外之音。 刘清自然猜到了,却没摊开在明面上。 老者猛地顿足,不知不觉已经走了近四十里路了。 他看向刘清,笑问道:“人间多闲人,却是无闲事。我觉得这话很好,不过你作何解呢?” 刘清稍加思量便脱口而出,“事儿,永远都做不完的,选择去做,自然当不了闲人。可选择不做,不就成了闲人?” 安老三笑了笑,说道:“能看到事儿不去做的闲人,与看不到事儿便不做的闲人,有区别吗?” 刘清一怔,那老家伙已经在大笑之中离去,只甩下一句话。 “此后不会再有人去试探你了,我说的是我们这些草台班子里。” 言下之意,某些吃饱了撑着的隐世存在要是去试探你什么的,我们可管不着。 刘清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骂一句老东西,留下一个损我道心的问题就走了。 区别肯定是有的,可没法儿说啊! 看到了不做的闲人,是一个懒字。看不到,不去做的人,是一个傻字。 两者若是放在一起比较,多半人会更偏向于傻人,因为前者有意,后者无意。有意犯错跟无意犯错,大家当然会选择偏袒那个无意的。 刘清赶忙甩了甩脑袋,无奈道:“怎么我自个儿想问题,还自个儿与自个儿插科打诨,混淆视听呢?做事与做错事,压根儿就是两回事。” 姬秊没忍住插嘴道:“主公是不是觉得,凡事尽力,结果能是最好就最好,若不是最好,那过程尽全力就好?” 刘清点了点头,姬秊便笑着说道:“那主公可能要换个法子去看别人。依我看,现在自个儿与自个儿纠结撕扯,没什么用,非要选出给高低好赖时,坐在什么位子,自然会有不同的选择。如同世间官府,事儿就在那儿摆着,瞧见了不去做,那是懒政。压根儿瞧不见,所以不去做,与哪怕瞧见了,还是不去做,相差不大,便是庸政二字。若是以官场去看,两种其实可以一棒子打死的。” 这番言语,倒是有理。哪怕是同一事,于不同场合,人所做出的选择,也都是不一样的,更何况所是不同的事儿。 刘清啧啧称赞,“我觉得你要是去书院读个几天书,绝对要比那季农官儿做的大。” 姬秊摇头道:“主公折煞我了,我不过是岁数够大,瞧见的事儿够多罢了。” 这话不错,刘清笑着说道:“如同那农户种地,其实哪儿有人教?那位身兼儒家、墨家、农家三家学问的前辈,所著《天工开物》,说句实话,其实看过的农户不多。就是庄稼人在地里久了,一种经验罢了。” 刘清接着说道:“我始终觉得,市井之中那些个上了年纪,行将就木的老人,句句言语,论悲怆,不亚于诗圣。论婉约,不比苏子差多少。” 姬秊说道:“与老主人在木秋山之时,曾听过那位人间剑客,也就是张剑仙说起一段陈年往事,我觉得那段话,不是诗篇,却堪比人间大作。” “哦?” 姬秊沉声道:“张剑仙说,那是九泽重现之后,他顺河水而下,过涿鹿之时,一个裁缝铺老婆婆的故事。张剑仙说他当时带着个小姑娘,一身衣裳做好之后,老婆婆说那小姑娘与其闺女一般好看。结果后来知道,那位老婆婆的闺女跟女婿,葬身于一场山洪之中。张剑仙转述的那句话,曾让老主人好些时日高兴比起来,太过感同身受。” 刘清问道:“我师傅说了什么?” 姬秊轻声道:“都是些粘在肚肠里的成芝麻烂谷子,你翻,它也在那处不动,不翻也在那处不动,吃饭喝水都要在那处走一趟,所以哪儿有哪天不痛的。” 听完这番话,刘清沉默不语。 这段话好像是在告诉刘清,人间苦难何其多。他人之苦难,也能铭记万年。 大约月余时间,刘清与姬秊走出了苍丘国,也没去铁邱国,径直去了戟勐国。 实在是在这佛门弟子众多的地方,刘清莫名其妙就会觉得别扭。 盖上了戟勐国关印,两人便进了戟勐国境内。 一到读书人多的地方,不说有多舒适,起码觉得不会别扭。 结果在一处大湖之畔,刘清见着许多许多的游湖之人。富家子弟,游船湖上,或是小舟或是画舫,总之,没有哪艘船上是没有女子的。 湖中央还停着一艘楼船,三层楼船,有淡淡琴声传来。 刘清不知为何就想起一件事,扭过头对着姬秊,笑问道:“那位姬前辈,与九尾天狐,真有什么事儿吗?” 人间野史传记对于那人世间最早受命于天的大王朝,其实所述不多。刘清也是在观水书院的藏书楼,翻到几本写那古老王朝的书。书里写着,那位北极大帝尚未成神之时,与那九尾狐,可是关系匪浅。 姬秊摇摇头,想了想,轻声道:“主公可曾去过一座海归山?主公所说的那头九尾天狐,万年前就是以海归山为道场的。不过后来跟着一众妖族逃离而去,如今应该在妖族那边儿。事实上,那天狐从未与老主人有过什么关系,后世以讹传讹,为了丑话那最后一位人王,所编撰的而已。” 刘清点点头,也是,成王败寇嘛! 只不过,海归山最早是那天狐道场么? 刘清白衣背剑,姬秊灰衫挎刀,一来此处,便与此处莺歌燕舞极其突兀。 两人本想离去,刘清却眯起眼睛,往湖中心的那艘楼船看去。 姬秊笑道:“主公若是想管,咱们过去便是。” 刘清略微沉默,轻声道:“先看看吧。” 是那楼船之上,有个十六七的少女,面对妆台,哽咽不停。 先前刘清瞧见之时,那少女给人硬生生扯去房间,那老鸨子模样的恶妇人还冷笑着说,不过是卖给我奴婢,在来花钱的公子哥儿眼里,你尚且能是一件衣服,在我眼里,你就算不得是个人晓得么? 所以刘清才会跟着少女,去看那囚笼似的房间。 刘清苦笑道:“怎么老是能让我遇到这些事儿?” 姬秊轻声道:“谁都能遇见,不过大多数人选择瞧不见人” 正此时,有个老者撑船来此,笑问道:“二位,要去那媱船之上?” 刘清小意思嗤笑一声,“窑船才是吧?” 老舟子长长咦了一声,对着刘清挤眉弄眼,大声说道:“的确是那温柔乡,公子要去瞧瞧么?” 那便去瞧瞧,闲事在眼前,不管?心中不快。 一步买上小船,姬秊笑呵呵跟在后边儿。 怎么说姬秊也是万岁老人了,还能瞧不出主公那点儿小心思?之所以没选择立即去,不过是怕遥遥无期罢了。 遥遥无妻。 漓姑娘瞧着蛮慈善的,可那是在人前。若是在背后,姬秊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主公听漓姑娘的。 刘清站在船头,即便不去看,不去听,左右那画舫游船之上,旖旎春色已然灌入耳中眼中。 刘清摇头问道:“此地该不会是叫窑湖吧?” 老舟子诧异道:“公子神算,的确是叫做媱湖,方圆几百里,读书人都将此地当做圣地。那些个公子哥儿,是正儿八经的文人风流啊!” 说着看向刘清,老舟子笑道:“公子也是读书人?” 刘清想了想,轻声道:“我算是儒生,他们算是书麓,不是一回事。” 后方姬秊眼神古怪,这个说法儿,如今应该知道的人不多,可几千年前,人世间可有不少儒生,笔下句子,就是暗讽书麓的。 搬来前人文章诗句卖弄,自个儿又只是那半桶水晃荡,不是书麓是什么。 姬秊笑道:“我记得有句诗叫什么什么来着,前半句是‘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主公可知道下一句?” 刘清笑道:“拿来用在此处,凑活应景吧。” 老舟子也好奇问道:“那下一句究竟是什么?” 年轻人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不知怎的,就有些伤感,随后喃喃说出那后边一句。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确实不多应景,可用在此处,却也无错。 刘清最早其实极其讨厌那种讲学,却偏偏要讲自个儿看法的。早先刘清觉得,应当不同的人去读不同的书,所得其意不同才是。 直到当年返乡,然后又离乡,小浊天十几年,又到瘦篙洲那处无名山村,刘清才慢慢改变了看法。 不是所有人都能初看一书就能会意,注解也好,讲解也罢,都是做引路。 老舟子摇头道:“这诗句倒是比我做的好,可我觉得还是打油诗。” 刘清笑着解释,“老人家去那集市当中,瞧见诸多吃鱼肉的,可那些个人里头,没有一个是渔夫。老人家会作何想?” 老舟子半点儿不迟疑,当即开口道:“那有啥,他们吃的鱼也是在我手中买的,花钱买的,渔夫挣得就是这个钱啊!” 这话一处,刘清哑然失笑,自嘲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得耳根子发软,听风是雨了。” 老舟子笑道:“那是因为啊!你这个年轻人,太容易替他人感同身受了。可你想过没有,即便再如何感同身受,你也只是你。” 说的极好,刘清忍不住灌了一口酒。 不多时边已经到了那媱船一畔,竟然还有一木浮飘在侧,上搭高桥,直通船头甲板。 甲板之上,五六女子衣衫单薄,晚来湖风也随醉卧温柔乡,接连吹拂那女子长裙。 见刘清背剑而来,上方一女子当即挥舞手帕,长长“呦”了一声,然后轻声道:“没想到我们这媱船之上,来来了个游侠儿剑客?” 结果瞧见姬秊,几位女子皆掩嘴发笑,说这是开了个年画儿娃娃啊! 在刘清眼中,上方女子,唯有一诗句可形容,不过要略微改动。刘清还怕侮辱了那位先贤。 “凭栏怀春,残柳参差舞。” 将一古字,改为春字,刘清甚至觉得有辱春字。 罪过罪过。 给了船钱,两人缓步登上大船。二人一身气势外露,船头女子,竟是没法儿近身,吓得往后不停退。 先前那老鸨子扭动腰肢,缓步走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刘清,当即撇嘴。 “糙汉子俩,身上有几个大子儿?” 姬秊随手掏出来一枚金疙瘩,笑问道:“如何?够么?” 老鸨子变脸如翻书,三步并做两步,缓步走来,一把抢过那金疙瘩,二话不说便扭头儿大喊:“姑娘们,来来来。” 刘清微微抬手,开口道:“打住,不必这么多,给我找一个二八上下的,最好是雏儿。” 老鸨子满脸含笑,朝着刘清走去。姬秊笑着拍了拍腰间柴刀,那老鸨子便讪笑着退后一步,轻声道:“还真有,不过,得加钱。” 又抛去一枚金疙瘩,刘清转头与姬秊说道:“你……爱咋咋地。” 这话还得说的多露骨,我刘某人虽然来了这地方,可身正不怕影子斜,大不了挨一顿打呗。可你姬秊前辈,我管不着,也不愿管。 姬秊气笑道:“公子别太快就行。” 刘清立马黑脸,你这家伙,是要置我与死地啊! 算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其实已经想好了解释言语,就怕到时候连开口都没有机会。 老鸨子引路,走入那屋子,然后对着那少女,笑盈盈开口:“白养你大半年,今个儿是你给咱挣钱的时候了,好生伺候着啊!” 说完就走了,顺手关了门。 刘清看去,窗前少女明显已经哭红了眼睛,却还是走去床头,整理床铺。 只见她面无表情,估计此刻,已经心死了。 少女硬撑着挤出个笑脸,声音沙哑,“公子还是先把剑放下吧。” 刘清摇摇头,走去圆桌坐下,喝了一碗桌上酒水,不知为何,只觉得苦涩难耐。 顿了顿,刘清开口道:“家人卖来的?” 少女愣了愣,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人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她点了点头,苦笑道:“爹娘死了,去投奔舅舅,被舅舅卖来的。” 刘清又问道:“为何不跑?” 少女也不怕,实话实话道:“跑?往哪儿跑,这媱船在湖中心,就是为了让我们跑不了。公子别看船头那些姐姐,一个个的看得人心中不舒服,可最早时,哪个不跟我一样。” 说着自嘲一笑,开始缓缓解衣带,“公子问这个作甚?我晓得,今日在这船上,我是要价最高的。” 刘清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着急,然后问道:“真就认命了?” 少女凄惨一笑,“认命了。” 刘清笑着摇头,“那藏刀作甚?杀我,然后自杀?我可与你无冤无仇。” 话音刚落,少女便已经不知所措。 枕头下面藏着匕首,这人怎会知道? 少女猛然身子瘫软,倒在地上,无声痛苦。 连这最后一点儿希望,都要给人硬生生踩灭了。 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女子猛然起身,眨眼时间便翻出匕首,朝着自个儿胸口戳去。 刘清抬手微微一挥舞,匕首便被打飞,钉在墙上。 “我就说想问你,来你这房间的男子,无论是不是我,都与你无冤无仇,想要拉个垫背的,为何不去找那老鸨子,杀别人作甚?” 少女被打飞匕首,压根儿来不及诧异,听见刘清说话,咬牙切齿的答复:“若非有你们这种人,别说媱船,世上青楼要少去九成。” 刘清没答复,只是说道:“若是让你有了飞天遁地的本事,你最想做什么?” 少女想都没想,咬牙切齿道:“平尽人间青楼,杀光世上老鸨子。” 刘清摇了摇头,站起来往门口去。 少女大喊道:“你什么意思?” 年轻人缓缓转身,轻声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再好好回答。别说我想听的,说你想说的。” 这女子若是“对症下药”来答复,刘清定然不会再回头。 这次,少女开始思量,也慢慢平静了下来。足足盏茶功夫,少女才答道:“若是真能有那本事,我会尽力让人世间少一些我这样的人。” 说完,刘清就这么看着他,片刻之后,刘清气笑道:“要我求着你求我救你?” 少女破涕为笑,双膝跪地,泪如雨下。 “求先生救我!” 船头那处,老鸨子特意为姬秊搬了一张桌子,这个佩刀的年画娃娃似的青年,虽说是下人奴仆似的,可人家管钱啊!两个金疙瘩,可都是他拿出来的。 作为夕兽,姬秊不晓得看过多少个人人世间的过年了。有个上联,说出极多人心声,可无人把它挂在门前。 “年难过,年难过,年年难过年年过。” 大多数人都能凑活这过年,可一些人,真就过不去这个年。 妻离子散,如何过年? 爹娘跟着老主人,曾在古坨洲开过几年药铺。邻居家是个杂货铺子。那邻居,有个长得水灵至极的女儿,也有个胖婆姨,一身病。姬秊记得,那天老主人不在,邻居跑来说自家婆娘喘不过气,麻烦开几个药。姬秊便开了一方,主要就是三味药,黄芪、丹参、当归。邻居拿着药,说煮好之后带着婆娘去邻县找一个好郎中瞧病,结果第二天姬秊才晓得,半道上,人没了。 本来就是腊月,邻居安顿好逝去之人,开始整日郁郁寡欢。还好有个女儿,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结果,腊月二十四,那个小姑娘去给娘亲上香时,给人害在荒郊野地。 除夕夜里,邻居也投河自尽了。 姬秊极其后悔,当时若是多问一句,很可能就能救活邻居家的妇人。退一万步,若是他能像主公一般想那么多,是不是小姑娘不至于被人折磨害死,然后邻居便也不至于投河? 刘清缓步走出,带着那少女,压根儿不理会周遭异常神色。 似乎瞧出来姬秊心境紊乱,刘清便笑着说:“一个闲字怎么解,你可知道?” 姬秊摇了摇头,“还是公子说吧。” 刘清轻声道:“门横一木为闲,关上门后,不出门,自然是闲。” 刘清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大家伙儿心中都有一道门,门口多多少少都有一块儿木头遮挡来路。瞧得见也好,瞧不见也好,只要手中没有斧头,那便是个闲。” 扭头儿看了看,已经有十几个护卫围过来。 年轻人摇头道:“人闲,事儿也不闲。” 人间无闲事! 第一百六十七章 去那藏剑之处 春风三月,忽降大雨。 刘清头戴斗笠,换上了竹青色长衫,打着赤脚,裤脚卷的老高老高,走在前边儿。左侧腰间挂着酒葫芦,右侧则是一双黑色布鞋。 姬秊也是差不多打扮,只不过多了一身蓑衣,并未赤脚而已。 反观那个少女,则是撑着一把油纸伞,绿色长裙,裙摆末端泥泞不堪。 原来这个年轻先生与身旁那个侍卫,真是神仙。 他们走的极其简单,就是那先前穿着一身白衣的年轻人,站在原地不动,让那船上护卫砍了几十刀。结果人半点儿没事儿,刀全部崩断了。然后他轻描淡写的跺脚而已,整艘媱船立马儿山摇地动,都没等年轻先生开口,老鸨子便一脸赔笑的还回来两枚金疙瘩。不过那位姬先生没收,说是就当赎身钱了。 按姬先生的话说,媱船的确干的不是正经生意,可人家也没有强抢民女,而是花了真金白银买来的,带个人走,不给赎身钱,那不就成了抢了。 少女总觉得哪儿不对,可就是说不上来。 抬头瞧了瞧前面那个变戏法儿似的就换上一身青衫的年轻人,少女忍不住问道:“姬先生,公子今年多大了啊?” 姬秊想了想,实话实话道:“按寿元算,主公活了二十五个年头儿了。按所过光阴算,公子已经过了不惑之年。” 刘清的的确确已经二十五了,只不过要是加上在小浊天那十几年,差不多四十上下。 少女没接着问,只是看着前面打赤脚趟泥巴的年轻人,心中有些疑惑。 照理说,神仙老爷,那不是能飞着绝不走着嘛?怎的这俩人,都喜欢被这泥泞弄脏身子啊? 自个儿倒是不怕,长这么大,但凡下雨,都是踩着泥巴的,衣裳脏了,洗干净就是了。山里长大的姑娘,可没那么多讲究,讲究的多了,那就是穷讲究了。 姬秊笑着问道:“媏岚,不必抱有敌意的。若是觉得有逃出狼窝,又入虎口,那全然不至于。我没那份心思,我家主公就更不用说了。过不了多久,主公的道侣现身,你就知道为何主公看待天下女子,都是那平常心了。” 少女唤作媏岚,姓蒋。 脸一红,媏岚心说自个儿这点儿小心思,果然逃不出两位神仙的眼睛。 事实上,前方的刘清,整挖空心思去想,等漓潇出关了,怎么解释这事儿?哦,她才闭关俩月而已,就多了个少女跟在一旁? 刘清挠挠头,灌了一口酒,愁人。 其实这媏岚,炼气士资质不错,先天是那极阴体质,夜里修行,要比寻常人快个一两成。有利自然有弊,照姬秊的说法儿,就是这小姑娘若是真的到了炼虚三境,独身在外会很危险。因为极阴之体,是绝佳的炼丹材料。 不错,人世间至阴,不过女子尔,而女子之中的至阴,便是天下至阴了。 不过刘清倒是没想着带着她,是姬秊硬要带上的,说实在不行,他就收媏岚做弟子。 刘清询问为何,姬秊只说,这媏岚,与多年前他的一位邻居家的女儿,长得很像。 这便是缘法,谁也捉摸不定。 姬秊笑着说道:“媏岚啊,出去之后,我会先行送你返回主公的山头儿,你在山中修炼即可。若是修行尚可,山中又没人愿意收你做弟子,那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的收你为徒。” 这个勉为其难,听的媏岚有些不喜,于是硬着头皮问道:“为什么不是他收我?” 姬秊摇了摇头,笑道:“你问问主公,我厉害写还是他厉害。” 压根儿用不着媏岚去问,刘清没回头,轻声说道:“现在他厉害些,以后我厉害些,不过这个以后,可能是百年千年也说不好。” 这不是自大,姬秊自个儿也认同,不过他觉得,至多百年。 按姬秊的估算,一旦刘清迈过天门,光靠一身拳法,上对登楼不及,下压炼虚有余。若是再加上杂七杂八的符箓、阵法,以及剑术,或许除了那些破境无望,一境到达顶峰的存在,以及那些个顶尖年轻天骄,登楼之下,刘清再无敌手。 前方那个赤脚年轻人,看似只是在赶路,事实上,已经从那炼拳形,走到了炼拳意的地步。每落下一步,都会有一个拳意烙印着的脚印。而且姬秊之所以要落后刘清十丈,是因为十丈之内,刘清剑气剑意纵横交错,对姬秊自然没什么影响,可媏岚一旦置身其中,若是刘清不收敛剑意剑气,恐怕最低也要个被搅碎的下场。其实何止媏岚一个凡人,即便有个黄庭境界的炼气士,恐怕也能硬生生给这拳意剑意压死。 自打在莲舟客栈,刘清以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象,修成了这金仙之体后,其实刘清一直有意无意的在打熬那金仙之体,毕竟这初成金仙之体,离那无漏,还差的远呢。 剑衍九窍,终于冲破了第四道窍穴,剑气剑意自泥丸宫而下,已经贯通双臂,只差两步,便能剑走中元宫。待剑气走到最后那丹田宫,也就是黄庭宫中之时,刘清体内的人身山河,估计会凭空多出来两道宫殿。 刘清这人身山河,可是独一份儿的。即便是炼气士与武道双修,且境界半点儿不比刘清低的迦米尔,也是山河是山河,城府是城府。炼气士的城府,与武道山河,同处人身之中,却是分的清清楚楚。 或许连那武道之祖都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后辈,将城府与山河打通,成就一番真正的人身山河。 说起来还要感谢那南守之,若不是他打碎刘清的黄庭宫,说不定刘清还做不到如此呢。 能够如此,实在是太过机缘巧合。 行路三十里有余,大雨未止,倒是在一处小溪之畔,瞧见了几剑草庐围成的院子。院子外有个草棚,是个老者坐在棚子里头,手拿蒲扇,拍赶苍蝇。 老者老远瞧见刘清,摇头一笑,大喊道:“这年轻人,也不怕泥巴里头的沙石,磨破了脚?” 刘清这才收敛一身气象,缓步走去那草棚。 草棚搭建的倒是有趣,于溪水中撑了几根儿木桩子,半悬在溪水之上。 刘清先去溪水那侧,伸出脚涮了涮脚,然后蹬上布鞋,此刻媏岚与姬秊也走到了草棚。 刘清笑问道:“这荒郊野岭的,老人家摆摊儿卖与谁吃食啊?” 老人摇摇头,笑道:“这条路烂是烂,不过时常有马帮路过。我这孤家寡人一个,儿孙都在城里,种了几亩薄田,粮食收成却是不错。留着也吃不完,与其给那鼠爷打了牙祭,不如摆个小摊儿,弄些薄饼厚粥,零零散散挣上点儿闲钱,也不用拖累儿孙嘛!” 人一老,的确是怕拖累儿孙。 刘清瞧了瞧那泥胚灶台,摘下斗笠与青白放在一边,笑问道:“正好饿了,老人家这都有什么什么吃的。” 老人笑道:“我这地方偏僻,吃的可都是山珍。早晨刚刚打来的几只野兔,还有些野菜,都能做。你们要是想吃旁的面食,我也能做。” 刘清转头看向媏岚,问道:“你怎么吃?” 少女轻声道:“都行。” 姬秊自然不用问,他吃啥都一样。 刘清便说道:“那便烤只兔子,弄三碗阳春面,野菜也做个一碟子吧。” 刘清倒还是个钟意野菜之人,游方客栈那口儿,刘清可是喜欢极了。 院中有个草棚,下面摆着木马之类的孩童玩物,刘清倒是更好奇那个酒气沛然的屋子,也不晓得藏了多少酒。只不过,刘清还是没有开口买酒,因为人家没拿出来,那就是不想卖。 老人做事儿比较慢,刘清三人倒是等的起。一个时辰后,吃完了东西,刘清背起青白戴好斗笠,又脱了鞋子,打算继续往前走。 那老人家收拾碗筷时,才发现那个年轻人吃过的面,碗底压着一张叠成三角儿的符箓。 那三人已经瞧不见踪迹,老者拿着符箓,面色复杂。 又行进约莫二十里地,天色已暮。倒是不下雨了,可闷热至极,两个神仙老爷自然无事,媏岚可遭不住,擦汗不停。 结果刘清还生起一堆火,媏岚只得尽量离火远一点儿也不 刘清抛去一枚玉牌,轻声道:“咱们姬秊前辈非要带着你,怎么说你未来也是我清漓山的修士了,这聚灵玉,就当做见面礼了。等你引气入体之后自然是会知道其中玄妙,就现在来说,起码也能寒暑不侵。” 的确在接到玉牌时,媏岚觉得一下子就不热了。 果然,神仙就是好。 少女眼睛眨了眨,没忍住问道:“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留下一到符?是给那老爷爷辟邪用的?” 姬秊笑道:“辟邪?那道符箓,应当是极其值钱的,主公留下符箓,是为他保命。” 媏岚啊了一声,刘清甚至觉得,这个媏岚,跟装傻时的春熙有的一比了。 不过想起来,当年自个儿可是对于修道一事一窍不通,连泉儿都不认识。还是与漓潇第一次分别之时,漓潇一个晚上嘴就没停,这才让刘清长了点儿见识。 刘清解释道:“此地至少方圆三百里都没有人烟,一条六尺宽的路,马帮肯定会有,但只会山贼更多。” 媏岚疑惑道:“那个老爷爷也不像是山贼啊?” 刘清看向姬秊,意思是我没辙了,你说吧。 姬秊只好拾起话茬儿,说道:“你口中的老爷爷,其实是一只螃蟹成精,境界太低,不能离开水太远,所以搭了几间草庐在一侧。” 顿了顿,姬秊说道:“并不是所有修士都觉得天地万物各有缘法,有些个吃饱了没事干的,就是喜欢斩妖除魔,毫无理由的斩妖除魔卫。人家才不管妖、鬼,是善是恶呢。主公留下一张道门真符,就是给那螃蟹留下烙印,此后再有人想要无端斩妖除魔,瞧见那道印记就会知道,那螃蟹是受过道门中人点化的。主公这么做,主要就是对那些个闲着没事干的除魔卫道之人说上一声,那人不坏。” 媏岚被吓了一跳,暗呼一声娘咧!歇了足足小片刻,这才喃喃道:“世上妖精这么多嘛?那他说儿孙都在城里,也是骗人喽?” 刘清摇摇头,笑道:“我猜不是,你没瞧见那篱笆院子里头还有个草棚,里头的的木马拨浪鼓,放了一大堆么?人家就不能收养个孩子,孩子坐享天伦之乐?” 刘清猛地起身,自个儿可能好心半错事儿了。 由打青衫之中分出一袭白衣,挥手召来青白,疾速御剑,返回那处草棚。 媏岚瞪大眼珠子,“真有说书先生口中的分身术?” 姬秊笑了笑,伸出二指抵住媏岚额头,传去一种极其古老的炼气法门。 “好好修炼的话,你也行。” 这次姬秊没有跟去,主公一人足矣。 本就只有二十里地,况且刘清还是御剑前往,转瞬即至。 一袭白衣凭空现身草棚,老者忙不迭起身,颤颤巍巍抱拳:“老头子有眼无珠,剑仙恕罪。” 刘清摇摇头,轻声道:“无事,只是怕自个儿好心办错事,来叮嘱你一些事儿。” 老者静待下言,刘清却只是让其把手伸出来。然后拿出伏龙大印,盖在了老者手心。 刘清说道:“有这大印与那符箓,多半人便不会为难你,可是,皇帝睡的龙床,可不是所有人都见过。那道符箓,万一碰到个没见识的,可能你就是怀璧其罪了。” 刘清解下酒葫芦,递给老者,轻声道:“有多少酒水,灌多少酒水吧。” 老者眼神复杂,苦笑道:“剑仙慧眼,我服了。” 亏的媏岚问了句他哪儿来的儿孙,若不然刘清真就好心办错事儿了。 刘清摇头道:“你是妖类,寿命自然要高于凡人,即便你对后辈舍不得,可人死了,就得往酆都去,留着魂魄在此,不是救人,是害人。” 那酒窖里头,多半藏着老者儿孙魂魄,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刘清与姬秊竟然都没察觉。 老者帮着刘清解答了。 “儿子孙子,在城里开酒铺,最后是死在酒里的,剑仙只察觉到了酒,没察觉魂魄,其实不是我有什么重宝,只是因为酒而已。”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那你便送人西去,我以酒,换你一条命。” 两人心知肚明,若是给其余修士发觉酒窖藏魂,这螃蟹精,必死无疑。 老者还是问道:“剑仙为何救我?萍水相逢而已,我想那道符箓,也是极其值钱。” 其实何止值钱,单单那道符箓,拿去尺惠国,刘清靠着那符箓担任国师恐怕都无人有异议。 玉清、太清、上清,这三道大符,都是自清微符而出的。 白衣年轻人笑道:“我有一剑,分天地青白,辨人心善恶。” 袁公所传三剑,漓潇眨眼便学会了前两剑,那是因为漓潇剑道天赋过人。而漓潇始终学不会的第三剑,其实刘清学起来,也就是眨眼时间。 一袭白衣再度离去,愈往西。 有一座归来乎,乃是藏剑之处。 …… 秋官一脉,在偲邑去过一次酆都渡口之后,回去便将千余死士尽数撒出去,只在东线,护着年轻人。 西线那边儿,偲邑拍了十个炼虚过去,藏在暗处,不为杀人,只为救人。 冬官谢九,带领着一众能工巧匠,开始往南填海。天下渡还是太小,上次丢了千里之地,虽然还是夺回来了,可数千年来,头一次那么丢人。 不过往南填海,依旧不是为了修筑城墙。从前的豆兵城没有城墙,现在的天下渡,便更加不会有。 填海过去,除了修建别的东西,最主要的,是会修建五处宅子,放在最南部滨海之处。 到时会有个如同利剑凸出的地方,伏龙宅邸会在最前方,一条漫长海岸,左右各是春夏秋冬。 这也是刘清的意思。 夏官卫烛,已经有近一年时间没有待在城池这边儿,奔走于三线战场,凡事调度之用,皆是亲力亲为。 他卫烛的想法很简单,某人敢说自个儿的布置如同那晒干了的牛粪,不堪大用,更是恶心不了人。那他便要让那楞头小子瞧一瞧,你家卫爷爷本事有多大! 至于春官,代理春官,颜如玉或许是最闲的那位。以至于偲邑次次去那桃林林中,瞧见歪脖子树下的颜如玉,都要骂一句狗腿子。 每日都有修士来往,今个儿,有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背剑走来。 走到颜如玉前方,他先是微微抱拳,接着淡然开口:“古坨洲,许槐安。” 颜如玉笑问道:“剑客?” 黑衣背剑的年轻人点了点头,拿起篆刻古坨洲许槐安的黑色牌子,径直去往西线战场。 颜如玉笑道:“古坨洲神游剑客,许槐安。不错,不错,怕是能能陆道亭那小子凑到一块儿去。” 说起来,天下渡里头,四处“衙门口”管不到的人,多的是。 邋里邋遢的孟晚山,剑气长留陆行中,背弓的俏寡妇,还有极多人。总而言之,只要踏入合道境界,就没什么人愿意管了,因为管不住。 这个许槐安一看就是个管不住的。 这日龙丘桃溪返回天下渡,同行的有言袖与陈船。陈岩跟鱼娇娇,在东线那处,已经很久没有返回了,不过那边消息传来,两人还都活着呢。 徐小姑娘每天都会来吃臊子面,大半年时间,终于等来了龙丘桃溪她们。 不过一年时间,徐桐木哥儿蹭蹭往上蹿,估计都赶得上龙丘桃溪肩膀了。 徐桐木使劲儿挥舞手臂,大喊道:“我在这儿呢,来吃一碗臊子面呗。” 有人无声长泣,痛饮相逢酒。 有人日夜朝南,喜迎归来客。 此是天下渡。 …… 清漓山上,白蝶打死不愿再去走江湖,还是溪盉死缠烂打,非得白蝶帮自个儿牵着师娘的红马,自个儿骑着白鹿,最远最远,就是走一趟扶舟县。 好像丢了一把剑,换来一柄样式与竹麓一模一样的木剑,溪盉并不怎么当回事,要是有人问,她就说这有什么?等我有本事了,讨回来便是。 其实白蝶晓得,这丫头其实是硬撑着不难受,毕竟是那个漓姑娘送的剑,溪盉可是当成宝贝的。 结果今儿个,溪盉非要拉着白蝶,去扶舟县,瞧高柚儿的闺女去。 估计现在已经牙牙学语,且能满地爬了。 十二岁的溪盉,出落的愈加水灵,堪堪十二岁,已经只比迦米尔低半个头,几乎与白蝶一样高了。 就连黄芽儿都说,这丫头莫不是见风就长? 小姑娘依旧是穿着一身粉裙,师傅走了两年多了,她几乎天天穿着粉裙。 可能等刘清回来时,这丫头身边已经有了许多追求者了吧? 白蝶有时候在想,山主瞧见有人追求溪盉,是会打死那个人呢,还是会打死那个人呢? 到了扶舟县高家宅子,溪盉大摇大摆走进去,一种家仆丫鬟也早就熟悉这个第二刘清小魔女,一个个都打趣着问道:“溪盉咋还空着手来了?” 已经可以称之为少女的小丫头,只是撇撇嘴,答复道:“以后会有大礼物送我黄花儿小妹妹,现在空手咋滴啦?” 刚进后院儿,便瞧见高柚儿拿着一根绳子绑在有个只堪堪站的住的幼儿身上……溜孩子。 白蝶哭笑不得,心说高妹妹还是如此跳脱。 高柚儿好像哪怕为人妻,为人母,还是如此活跃跳脱。黄椿都时不时抱怨,说他觉得,自家婆娘怕是八十岁了,还会跟个孩子一样。 溪盉黑着脸走过去,双手叉腰,没好气道:“柚儿老姨,我黄花儿妹妹是你亲生的吗?” 高柚儿最是无奈,好好的黄画,非给我叫黄花儿。 干脆走过去一把揪住溪盉耳朵,溪盉直喊疼。 别人惯着你这小霸王,我偏不,刘清哥哥小时候可比你调皮多了。 “以后还敢不敢乱起外号儿了?” 溪盉眨眼不停,笑嘻嘻说道:“那要不然,叫黄花小闺女?” 第一百六十八章 明如镜,黑如漆 刘清腰间这处酒葫芦,说起来还是从花簿晚手里弄来的,还要外加一块儿乾坤玉。 身上乾坤玉,最早是栾溪给的,藏在掌心那块儿,并不大,但是因为到刘清手里最早,所以一些重要东西,还是放在那块儿乾坤玉中的。 还有一块儿,是干那几乎同等于杀人越货的勾当,从冶卢供奉手里夺来。 剩余一块儿,是来自花簿晚。 五月初五,天气愈加炎热,尽管小雨淅沥,可还是闷热的紧。 刘清一身竹青长衫,脚踩黑色布鞋,头戴斗笠,背着一柄无鞘长剑,长剑有些许青锈,端的一副古朴模样。 身后是本体为夕兽的娃娃脸姬秊,其实姬秊不善兵器,腰悬柴刀,撑场面而已。 还有辛苦两个月,尚未引气入体的少女媏岚。 顺着一条小河逆流而上,也不知走了多久,刘清猛地停下步子,扭头儿看向一处不高的山丘,嘴角抽搐不停。 姬秊走上前,轻声道:“主公,这牌坊,有些年头儿了,起码万年上下是有的。” 刘清点点头,他自然瞧得出来,只不过他是瞧着山丘之巅,那歪歪扭扭的三教寺匾额,嘴角抽搐不停。 后方媏岚指着牌坊横梁,疑惑道:“两边儿柱子上的字瞧不清了,怎么横梁上这‘缺一书生’这么清晰?” 赡部洲那座供奉古神的山头儿,当时那道人也说了一句:“缺一书生。” 没人搭理媏岚,她只得悻悻走去一旁,悄咪咪撇嘴,心说等我成了修士,让你们还这么无视我! 刘清笑道:“瞧得出来花样吗?” 姬秊点点头,轻声道:“可能洞天之内又有洞天,绕是我听惯了天地奇谈,也是头一次碰到这种怪事儿。” 金霞洞天,明明已经是次于外界的小小天下了,怎么其中还会另有洞天? 刘清沉声道:“或许入口不止这一个,五年之期将至,那座归来乎镇,或许才是真正的机缘所在。” 说着微微一笑,挥手放出入学,对着那柄晶莹飞剑自语道:“潇潇,藏剑处到了。” 后方媏岚疑惑不停,心说这是跟谁说话呢? 一股子无名气势由打飞剑中传来,姬秊瞬身飞至云海。 小半年来,其实读了不少书,姬秊觉得自个儿也可以学着附庸风雅,虽不知其意,却还是念叨一句:“自我不见,与今三年。” 说罢,姬秊伸出手指,随意屈指弹出,每次落指都有数道灵气丝线前去牵引雨珠,不过数千屈指,下方小雨骤停,百丈之上的半空中,滴滴雨珠有如被无数条丝线串联在一起,成了有个穹顶雨幕,珠玉一般。 刘清听到那句出自《豳风》的句子,差点儿一口酒水喷出来,抬头看向天幕,无奈道:“咱读书归读书,能不能别乱用?” 姬秊返回地下,咧嘴笑道:“就是觉得挺好听。” 媏岚点点头,“我也觉得极好。” 不过话音刚落,就给姬秊拖着飞身远去十余里。 说实话,这是媏岚头一次飞,感觉还不错。 不过下一刻,她就觉得,好像天之高远,远非自个儿能及。 只见那位身穿竹青色长衫的山主大人,微微伸出右手,摊开五指,半悬空中的晶莹小剑蓦然变作三尺于长,自行飞入其手中。 下一刻,一位身穿淡晴色长裙,踩着藕荷色的绣花鞋,脚腕还绑着一到五彩绳子的绝美女子,凭空出现。 姬秊不得不伸出一只手臂,做擎天之势。 一时之间,剑气冲天,女子手持长剑,鲸吞一般吸取周遭灵气,瞬间破境。 三教寺前,仗剑入神游。 手持风泉的漓潇,怕是登楼之下,敌手不多了。 远处姬秊叹气道:“以无漏剑意硬生生捅破一层瓶颈,漓姑娘这破境,前无古人,恐怕也极难后有来者。” 忍不住拍了拍媏岚脑袋,姬秊知道这孩子被重创道心,却没想着怎么去帮其缝补,因为今日这一幕姬秊已经准备了许久,为的就是给媏岚上一课。自家人让她心气跌入谷底,好过日后江湖路上一旦受挫便一蹶不振。 媏岚苦笑道:“我是不是不是修道的料子?” 姬秊轻声答复:“人各有志,人,各有道。” 反观牌坊那边,刘清已经收起如雪,漓潇也背好了风泉。 女子挑起眉头,随口道:“缺一书生?缺了就找别人去,我家男人,可不是给你当做庙祝用的!” 某人暗自窃喜。 结果漓潇看了看媏岚,转过头了,言语便有些阴阳怪气了。 “看来刘公子魅力不小啊?这就又拐来个小孩儿?” 刘清连忙摆手,亏的姬秊救驾及时。 姬秊抱拳道:“漓姑娘,的确是我硬要带着的。” 漓潇撇撇嘴,猛然一笑,对着媏岚说道:“放心,他虽然执拗的教人抓狂,可他愿意领着你,就说明你还不错的以后好好修行。” 说着抛去一本书,漓潇笑着说:“这本剑经送你了,我连溪盉可都没送。” 不是不愿意送,而是因为,溪盉是刘清的徒弟,自个儿与刘清剑术同出一脉,溪盉本就不适合那本剑经。 姬秊心中哀叹,辛苦救驾,还是没救下啊! 别看漓姑娘和颜悦色,那是因为身边有人,等到了与主公独处之时,估计有主公好看的。 谁说不是呢? 漓潇扭过头,踮脚将一条胳膊打在刘清肩头,笑呵呵说道:“探一探这三教寺?” 刘清笑道:“走一走那归来乎。” 几人缓步登山,一同入门。果然,洞天之中又有洞天,推开门跨入三教寺那一刻,周遭天旋地转。庙宇也好树木也罢,有如翻书一般,一页翻过去,另外一页落下时,周围已然是艳阳天下,大河之畔。 刘清摘下斗笠,整理衣袍,背好了长剑。 想了想,转头看向漓潇,轻声道:“若是前辈英灵在此,不知是否会伤感?” 漓潇摇了摇头,笑道:“游方于天上之出了数剑,便斩落诸多神灵,最后一剑更是换一位大帝罢战,不会伤感的。” 刘清点了点头,拿出一柄少了剑尖的断剑出来,悬挂腰间。 漓潇一脸诧异,“你怎么从没有告诉我?” 某人眨了眨眼,讪笑道:“那时候三师兄还不是三师兄呢,非让我带着,我也没法子。” 漓潇身上衣衫瞬间变作大红,后方媏岚疑惑问道:“他们这是怎么啦?” 一个又整理头发又整理衣裳的,另一个干脆换了衣裳。 漓潇回头,咧出个笑脸,轻声道:“因为我娘亲来这儿的时候,就是穿了一身红衣呀!” 直到往前走了二三里地,几人停在一处大石头前,瞧着明明是被剑削砍出来的“归来乎”三个字,姬秊这才解答道:“因为主公与漓姑娘,是要在这处见一位前辈。” 媏岚疑惑道:“什么前辈。” 姬秊陷入回忆当中,喃喃开口:“万年之前,一人自那须弥山上空的中洲,挥剑斩了黄龙,返回之后,依旧拖着重伤,落剑人间,剑气百万里,硬是将那古胜神洲一分为二。” 刘清按住腰间半截儿长剑,即便只是断剑而已,可依旧剑柄漆黑,剑刃明如镜。 自混沌走出的先天之剑,回到了第一任主人酣睡之地,可是缺了剑尖,有如巨兽缺了獠牙,有如那万人敌,垂垂老矣。 刘清拍了拍断剑,轻声道:“师傅起名游方,相比是觉得,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游必有方,你做到了。” 漓潇插嘴道:“爹爹说了,即便父母不在,远游天外,也还是号游必有方。” 心有挂念,要落叶归根。人活一世,可做不到那心无挂念的。 万年之后,长铗,归来乎。 姬秊都有些伤感,他虽然只是个坐骑,但也不是空活几万年的。游必有方,是个人或者说不是个木头块儿,心中都会有,可他的家乡,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当然不是什么劳什子妖族那边儿,而是一个除非穿越光阴重返从前,否则无论如何也回不去的地方。 因为,那个地方没了。 刘清诧异看来,因为姬秊居然主动取出一壶酒,喝了起来。 刘清便甩去一壶槐冬酒,笑道:“我家自产的槐冬酒,可以尝尝。” 抛去一壶酒后,刘清与漓潇走在前方,左右打量这归来乎。 洞天之中的小洞天,当真是闻所未闻。 左侧是一条河,依照日头辨别方位,该是自南向北流向,这条河自然比不上大江大河,可起码也与流经长安的渭水有的一拼。 漓潇轻声道:“应该还有第三重洞天的,大师姐跟二师兄,还有姐姐,应该都来过归来乎,说是小洞天入口在龙王庙,若真是如同以前那般,或许真要再下一层洞天。”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不怕,游方在此,让它引路便可。” 结果漓潇哪儿会跟你说这个?话锋一转,询问道:“有无给媏岚答疑解惑?教授学问那般。” 刘清淡然答复,“我又不是那教书先生,如何答疑解惑?不过当下之事,错或对,有过稍微提醒。” 想了想,刘清还是说道:“我又动了杀心,就是在救出这媏岚之时。当时不晓得为什么,一脚力道太沉,差点儿就凿沉一艘大船,里头百余人都会死。” 大致与漓潇说了说当时情况,当时刘清就是心中有一句,不该如此。 那寻花问柳的读书人,刘清不如何失望,因为他们算不上真正的读书人。可媏岚那要拉着自个儿垫背的,刘清是真的失望。 漓潇笑着露出手腕,跟脚腕那个花绳儿有些相似,但是差不多。 “记得这个嘛?” 刘清笑道:“当然记得,百花仙山消亡仙子的花蕊所捻成,一洲只放一个,不是百花阁贵宾都不带卖的,可是花了我十枚泉儿呢。” 漓潇咧嘴笑道:“其实我一直戴着。” 刘清扭头儿对着姬秊说道:“烦劳起一座可以跟随我们移动的禁制。” 姬秊点点头,随手一挥,便有一座无形禁制落下。 刘清停下步子,掏出来一块儿镜花石,还有个直接是镜花台。 “夕秊,这个东西,你知道多少?” 姬秊拿过镜花石,看了看,轻声道:“这就是当年天庭神灵给与人间山水神灵的传讯之物,天庭放着一块儿大的,有那监察之用,那块儿是祖宗镜花石,但凡用了镜花石,人家想看,就能在天宫那块儿祖石上面瞧见。不过当时被姜剑仙一剑斩碎祖石,又一剑斩落了那座真正意味上监察天下的仙府,估计便也没法儿用那祖石监察人世间了。” 这还差不多,若是真有那祖宗石台监察天下,刘清还真不敢用那镜花石。 姬秊继续说道:“主公这块成品,应该是品秩仅次于那块儿祖宗石台的,只能说传讯极远,却做不到可以听到旁人言语。另外这块儿,尚且还算是品秩可以,跨洲传讯,还是可以的。不过……起码得是不弱于当年天庭的神匠手艺,才做的出来镜花石,如今天下,想要寻到这般手艺,那墨家子弟,或许都做不到。” 刘清笑道:“神桥镇就有天工,你腰间挂的柴刀,就是那天工以寻常凡铁所铸造。” 刘清收起镜花台与镜花石,转头对着漓潇说道:“这镜花台,暂时不能给你了,我原本想着,清漓山留一块儿,我一块儿,给你一块儿,结果拢共也才得到两块儿。这个我得留着,清漓山也放不了,日后有大用。” 漓潇撇撇嘴,“我要那玩意儿作甚?花钱与你说几句话,这不是闲着没事儿干么?再说了,影响我修行。” 刘清竟是无言以对,一句影响修行,便已经堵住了刘清的嘴。 姬秊撤去禁制,一旁的媏岚便询问道:“泉儿是个啥?” 刘清哈哈一笑,猛然间想起来自个儿当年也差不多这副模样。 猛然间叹了一口气,走了三年了,也不晓得溪盉那丫头在家听话不?若是不听话,等自个儿回家了就好好给她紧紧筋骨。不过说归说,真还就下不了手。 结果也没人替媏岚解释,什么是泉儿。 又往前约莫一里地,路上碰见个中年人,着急忙慌往前面跑,手里还拿着个大坛子。 这中年人瞧着像是跑累了,蹲在路旁,大口喘着粗气。 刘清走上前去,笑问道:“这位大哥,打酒去?” 中年人气喘吁吁道:“其实是去抢酒,不过今儿个悬了,等我去,估计酒都卖完了。” 这下刘清就好奇了,“这么受欢迎?卖的什么酒啊?” 中年人说道:“那家人卖酒,卖了起码好几百代人了,据说当年一位剑仙,拿了个装不满的酒葫芦,连他家酒窖里的酒都买完了。传说啊,那个就馆儿里头,最早卖酒的,被那位剑仙买光了酒,当孙子的接手酒馆时,那位剑仙又来了,结果容貌与几十年前一模一样!不过那都是传说,我也吃不准是真是假。” 中年人这才瞧见刘清背着一把剑,又是一身竹青色长衫,立马瞪大双眼,颤声道:“莫不是那剑仙真回来了吧?” 刘清摇头道:“不是不是,就是个江湖剑客,拖家带口的,来转转而已。” 漓潇也走上前来,问道:“听说此地有个龙王庙,供奉一位黑龙王,不知那庙宇在还是不在?” 中年人一愣,想了想,这才摇了摇头,“闻所未闻啊,我一家三代都在归来乎,打我爷爷那辈儿,怕是也没听说过什么龙王庙啊!咱们归来乎镇,偏远孤僻,祖祖辈辈几乎都没出去过,要不你去问问那就馆儿,说不定知道。” 说完就抱起酒坛子,狂奔而去,再去晚一些,可真就没有酒喝了。 刘清轻声道:“我跟漓潇去寻一寻那龙王庙,你带着媏岚先去寻间客栈住下吧,若是想到处走走,随意,我可没贝化给你们。” 看方才那男子衣着,刘清就知道,此地可能光阴与外界不同,外面过去千百年,可能此地才过去个几十年。所以刘清觉得,可能与万年之前差不多,这儿还是用贝化的。 说完之后,两人瞬身离开,跟随那半截儿剑的指引,去寻那第三重洞天的入口。 待刘清与漓潇走后,姬秊带着媏岚往小镇去,一个娃娃脸青年带着个少女,自打进入镇子,就十分惹眼。 姬秊压根儿不当一回事,旁人未见我出手,故而笑我。难不成他还跑到人堆儿里头,大喊一句:“我可是渡劫大妖,你来一个我吃一个,来俩我吃一双。” 媏岚瞧见那挤的没地方去的酒楼,扭头儿笑问道:“想不想去尝尝这酒?” 媏岚摇摇头,笑道:“我又不会喝酒,不过肚子却是饿了。” 姬秊便随手变出来一朋贝化,拎在手里往酒楼走去。 他还就不信了,真就只有那么多酒,带着这么多钱,他就不信买不来酒。 果不其然,一到门口,便被一个小厮伸手招呼着上二楼,说酒管够,吃食也极多。 登上二楼,媏岚老远就瞧见墙上挂着个青衫背剑的年轻人画像,不过是个背影。 媏岚疑惑道:“这挂的山主吗?” 姬秊看了一眼,扭头儿走进雅间,然后笑着说道:“别瞧见穿着青色衣裳又背剑的,就说是主公。还有,你不晓得,主公其实不喜欢穿青色长衫,他这是类似于一种炼心。” 姬秊早有察觉,刘清身穿白衣,有一部分原因,是想以那颜色提醒自己,要压制心猿意马,如同先前在船上时,那股子杀意。穿青衣时,思绪便如同在天上,以局外眼睛观看局中人,以及看自己。 身穿黑衣的刘清,除了分身之外,姬秊还没有见过。可若是主公换上一身黑衣,姬秊觉得,那就是主公不愿再压制心中杀意。但凡那时候,估计是对面之人,非死不可了。 好像在刘清眼中,非死不可的人,不多。 透过门缝,姬秊瞧见那青衫画像,不由得想起当年一剑斩落老主人后,那位剑客看着只剩下半截儿的长剑怔怔无言。 到后来姬秊才晓得,那柄最早唤作明如镜,后来叫做游方的剑,是张剑仙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柄佩剑。 饭菜不多时就来了,先上了两壶酒。 媏岚没着急吃饭,而是把压在心底许久的疑惑问了出来。 “师傅,我发现山主好像碰见谁都能聊两句,而且没有半点儿神仙架子,你也是这样。难不成你们说的外界之人,都是这样?” 姬秊被一句师傅叫的乐开花了,不过还是摇头答道:“这么想,你就错了。像主公这样的,不多,甚至说是极少。至少七成你嘴里的神仙老爷,看待人间生灵,甚至比后世天庭那些所谓神灵更加冷漠。在他们眼中,凡人,蝼蚁而已。” 媏岚又问道:“那为何山主会与那些个凡俗人聊的极好?” 姬秊想了想,轻声道:“可能是主公觉得,所有的人,心中都是善恶并存的,包括他自己。好人之所以是好人,也唯有个克己。” 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道:“主公可是个读书人,比较遗憾的,就是没有功名在身。” 此刻那小厮又端着一盘菜过来,是那红烧肘子。 姬秊趁着这会儿询问道:“那所挂剑客,就是那个酒葫芦灌不满的剑仙?不过你们这么挂着人家画像来招揽生意,不太厚道了啊!” 小厮忍不住叹气,苦笑道:“老祖宗要是瞧见自个儿珍藏着的剑仙画像被如此对待,恐怕也会很失望吧。” …… 归来乎外的一处小山头,站在山丘顶上便能瞧见一条河蜿蜒曲折,直往北去。 漓潇站在一旁,轻轻拉起刘清手掌,生意十分温柔。 “为什么要去学别人?我们自个儿就很好的。” 某人顺杆爬,攥紧漓潇手掌,轻声道:“也不是学别人,就是觉得他人哪里好,与自个儿相比,自个儿差点儿,就要去缝缝补补,争取差的不多。” 漓潇低声道:“可这样很累啊!” 刘清笑了笑,看去远处那延绵山脉。 高山仰止,景行行之。 第一百六十九章 要教人间共看我剑术 长风何至溪桥畔?一山烟雨比江南。 小雨淅沥,牛贺洲一处山巅,有个穿上一身青色布衣的女子,长发散披,面前是一光滑石台,女子便将上半身懒洋洋的贴在石台,双臂伸的极长,手掌扣着石台另一边,好像是被那南来的微风吹得舒适至极,就想卧在雨中,享受这丝丝清凉。 石台迎来雨滴,开始会有个水印儿,过不了多久,然后水分变少,直至缓缓消失。 一声轻咳,女子心中一怔,缓缓转头,却发现周遭除了云,就只剩下雨。 女子自嘲一笑,收回一条臂膀,左臂伸直,脑袋贴着左臂,侧面看去,睫毛极长。 或许女子心中想着,怎么修行到到高处天外了,还会走思,还会愣神儿呢? 结果下一刻便有个青衫身影凭空出现,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拿这个酒葫芦,葫芦塞是拔开的。 女子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幻象后,赶忙起身,飞速扎起来个丸子头,左手捏紧右手食指,埋着头站在一旁,十足的乖乖女模样。 青衫男子气笑道:“野了一万年,快活坏了吧?” 女子埋着头,撇嘴道:“哪儿有!” 然后男子走上前,伸手按住女子脑袋,岂是那女子个头儿比他矮不了多少,至多三指宽,可二人都不觉得别扭,似乎就该如此。 张木流轻声道:“徒弟忘了师傅,师傅还是得来瞧瞧徒弟啊!” 这位成名万年之久的女子大剑仙,猛地鼻头一酸,不由分说就伸手抱住面前青衫。 尽管张木流咳嗽不停,还是没法儿把方葱推出去。 这一抱,万年之前,方葱可从来没有得逞过,至多就是挽住张木流胳膊。 方葱收回手臂,猛地退后一步,擦了眼泪后咧嘴一笑,笑着说道:“好了好了,要不然师娘该吃醋了。” 结果一低头,瞧见师傅穿着一双针脚歪歪扭扭的布鞋,方葱笑的愈加开心了。 张木流笑道:“走吧,当年带你走遍天下诸洲,唯独牛贺洲是你自个儿逛的,今个儿我既然来了,不逛一逛可不行。” 方葱嬉笑道:“师傅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张木流含笑点头,灌了一口酒,扭头儿看向西陲那处。 牛贺洲灵山首高,此山第二高,唤作封岳山。 三山五岳各国都差不多有,十三座洲,其实是千山万岳了。而脚下这座山,论高论险,比不过的名山多了去了。可封岳二字,足以力压群山。 方葱去而复返,还是丸子头,不过换上了一身别样青衫,跟刘清脚下布鞋差不多,好在还略微藏着针脚,不那么难看。 张木流哈哈大笑,没忍住就是一个脑瓜蹦,“死丫头忒记仇。” 两人瞬身离去,下一刻便已经出现在一处闹市当中。 方葱嬉笑道:“师傅,我可没钱。” 张木流眨眨眼,笑道:“你师娘给了十枚泉儿,咱别留着就行。” 离秋水那位奇女子,最早可是比现在的刘清还要钻钱眼儿的。 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张木流身上就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天幕之上,有个和尚面无表情,盘膝坐在云海,身旁还有个道士,是跟着某人从赡部洲到这儿的。 道士嘴角抽搐,下边儿这座小城中人,估计打死都想不到,城中有两个吓死人的存在,发疯了似的在各处修士铺子买东西。 道士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那闭目养神的和尚,骂骂咧咧道:“就不管管?方葱前辈一下山,怕是要你们修补俩月才能稳固周遭气运吧?” 和尚睁开眼,扭头看向那道士,只是嘁了一声。 你他娘的口口声声叫前辈,比我胆子还小,问我怎么不管?我他娘的倒是得管的住啊! 倒是讪笑着转过头,结果和尚和尚开口道:“说的你跑来牛贺洲玩儿来了一样。” 道士神色尴尬,说多了都是泪。 张剑仙……倒是不太为难人,人家要离开赡部洲还特意跟道馆那边打了招呼,询问让不让去,礼数是有的。可尚未等道观那边儿回声言语,人家已经御剑出了赡部洲。 能咋办,批文不能少,准许出行呗。然后自个儿这个苦命人,还得跟过来。 和尚猛然一笑,打趣道:“张剑仙可脾气不大好,你们能安然相处,倒也是稀奇。不过,我听说前些年张剑仙的关门弟子差点儿给个瘦篙洲跑去赡部洲的合道修士打死,你就在旁边儿看着,这样都没被张剑仙打死,你命真好。” 道士直想抬腿踹过去一脚,他娘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张砍砍这三个字,谁他娘的不晓得。 他们这帮人自个儿口中的草台班子,虽然名义上是三教做主,九流辅佐,事实上却是各自为政。唯一一件他们能齐心承认的事儿,也就那么几件。 天下渡的赵长生,管不住。 神树山的张早早,管不得。 封岳山与两界山的方葱与刘工,不敢管,怕一旦给人惹生气了,把天捅个窟窿就不好了。 最后就是那个木秋山,张木流与离秋水。那已经不是管不得与不敢管的问题了,那是管不起啊! 最后俩人对视一眼,唉声叹气。 同是江湖落魄人,道士何必为难和尚? 能怎么办? 瞧着呗! 难不成瞧那俩人没背剑,还下去试试那二人是否名副其实? 玩儿呢?! 试问如今天下,虽然各方算计不断,又有谁敢当着这几个人的面去说个什么? 其实首先是没脸皮去说人家什么,其次才是不敢,怕万一说错什么,可真就说死就死。 一个从胜神洲砍到赡部洲,又从赡部洲砍回来,人称张砍砍的狠人。与天庭一战,至少三成神灵,是葬身其剑下的。 还有一个,没学剑前就是俱芦洲的二世祖,学剑之后,独身一人杀穿巨鹿莫氏,只为救回一个被誉为中兴之主的姑娘。后来更是因为一个黑衣少女身死,怒上天庭,雷部诸将,尽数被其斩杀。 所以那柄青白,在遇到小浊天的山水神灵,才会露出一种天然的嗜杀模样。 下方师徒俩人,终于走去一处路边儿摊儿,停歇吃饭。 两碗臊子面而已。 张木流笑问道:“你对刘清,抱有很大的希望是么?” 赠剑,并非冲着刘清去的,当然光是安老三,打死拿不到青白与九式拳谱。 方葱想了想,轻声道:“其实当时没想太多,我早先遇到何姨,并不知道刘清是她的孩子,只是把青白投以人间,寻个接班人而已。没想到如此巧合,幸好师傅也瞧得上小师弟,不然就是我收徒喽。” 张木流笑了笑,手中凭空多出来一柄剑,递给了方葱。 “剑客怎么能没有佩剑,这把剑万年之前就想给你,可后来没有机会。你这死丫头又不来找我,只得当师傅的腆着脸来寻你了。” 剑长三尺三,三指宽,上篆古朴花纹,瞧得方葱爱不释手。 “如今怎么还会有先天剑?师傅从哪儿找来的?” 张木流轻声道:“这你就别管了,再走一走,我就得走,你也要回山去了。再待一会儿,估计天上那二位就得急死了。” 方葱撇了撇嘴,直接抬起头,以心声问道:“急死了?” 两道生意,出奇的齐整。 “不着急不着急,前辈慢慢逛,其他的事儿交给我们就行了。” 方葱满意点头,然后对着刘清说道:“他们说不着急,没事儿的。” 张木流笑了笑,轻声道:“多年以来,辛苦你了。想回俱芦洲就去一趟,师傅给你撑腰,俱芦洲的读书人不会阻拦的。” 方葱笑道:“我不太想回去,若是想回去,他们也拦不住的。” 说着,这位容貌绝佳的女子剑仙,如同小女孩一般,低着头,轻声道:“没了故人的故乡,还算是故乡吗?” 张木流按住方葱脑袋,轻声道:“我大约会在离去之前,把木秋山搬回胜神洲,留给你小师弟,大概算是给潇潇的嫁妆了。你当大师姐的,不是非要护着师弟才行,你得想着,你是个女孩儿,得让他们护着你。” 方葱笑道:“师傅怎么忍住没劝我饶过张藤霜的?” 张木流轻声道:“我没忍,算了,带你去瞧瞧吧。” 云海之上,一和尚一道士,各自看了看对方,苦笑不停。 “你去拦一拦?” “我不去,贫道还未到气数将尽的时候呢。你怎么不去?” “我长了几个脑袋?” 下方两道青衫已经拔地而起,直去百花仙山。 护山大阵形同虚设,不过眨眼间,两人已经落在一处山巅小池一畔。 小池子中央,几片荷叶衬着一朵光华黯淡却有五彩的莲朵。 张木流沉声道:“你们都知道妖苓最早是只鬼物,可你们都不知道,妖苓当年是如何从鬼物变作一个活生生的小姑娘的。” 方葱面色复杂,开口道:“不是师傅带着妖苓去千舟时,意外所至吗?” 张木流叹气道:“你们这些个死丫头,有事儿不摊开说,愁死个人。” 张木流抬手一挥舞,那朵五彩莲朵当即变得虚幻,如同一个小人儿蜷缩在里头一般。 张木流看着那莲朵当中的小人儿,轻声道:“我想你瞧得出来,留在木秋山的那些个孩子里,我最喜欢的,其实是妖苓。说句心里话,连淼淼都赶不上。因为我始终觉得,莫淼淼会长大成人,而妖苓,就一直是个孩子。” 到现在张木流还记得,有个人专门跑来两界山告状,说有个穿着黑衣服的女子,说自个儿叫妖苓大仙女,哥哥是人间第一剑客,一路往南走,惹了不少祸。 好像那时候,妖苓背后跟着个本体是一条青藤的小屁孩儿,有如当时妖苓跟着张木流。 方葱瞧着那莲朵,眼眶通红。 “但是我还是没法子饶了她,若不是她耳根子软,何至于如此。” 说着猛然转头,看着刘清,方葱眼中泪水,打旋儿不停。 “师傅,该死的人是我才对,妖苓是那个最不该死的啊!” 百花仙山自然发觉有人闯入,等几位老祖宗赶到现场,见到张木流,忍不住双腿发软,跪在两人面前。 兰夫人与牡丹夫人在远处,二人对视一眼,乐开了花儿。 张木流一脸笑意,看向那几个颤颤巍巍的老妪。 “我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村口坟头儿的几根细竹子,都能成了这高高在上的祖师?好嘛,大长井一旁的那几颗,是不是都能成神了?” 几位老妇人个个颤抖不停,还是最前方那个颤抖着手臂,递出一截儿竹枝儿,颤颤巍巍开口:“这是老学塾那处的竹子,土地庙那棵,我晓得山主会来,老早就预备好了。” 张木流摇了摇头,轻声道:“方葱不斩你们,是因为你们是小竹山的竹子,算是我的家乡人。我斩你们,其实说斩也就斩了。” 说着指向那莲朵,眯眼问道:“其中有多少误会是你们引起的?藤霜的初心是让你们变成这般模样吗?她是要让妖苓重生!” 紧接着,方葱眯起眼睛,拔出来长剑,沉声道:“意思是说,本该属于妖苓的生机,给你们夺去了?” 吓得那几个老妪磕头不停,不过方葱的剑还是没落下。 张木流说道:“上次我已经传话了,百花仙山,让兰仙子与牡丹仙子做主,你们做你们的老祖就行了。结果呢,你们还要算计我徒弟,真当我这半个家人,舍不得砍掉自家竹子?我小时候砍得还少?” 顿了顿,张木流说道:“来这儿也不是吓唬你们的,我不会杀你们,但方葱不好说。” 领头的老妇人忙开口道:“山主,我们已经在着手绑着妖苓姑娘缝补,圣莲盛开时,或许妖苓姑娘就能重新以莲花化身现世。” 方葱淡然开口:“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是谁暴露了我小师弟的行踪?” 后方有个老妇人眼神复杂,在想要不要起身承认。 结果方葱冷声道:“用不着了。” 一剑落下,那老妇人当即变作一根儿开花儿的竹子。 张木流没有阻拦,三番两次借着百花仙山给刘清使绊子,挑拨离间,她不死,谁死。 兰夫人与牡丹仙子终于走来,对着张木流施了个万福之后,这才对着几个老妪说道:“行了,莫不是也要被斩去万年道行?还不快走。” 等那几人走后,张木流这才说道:“查出来她背后站着谁没有?” 兰夫人点点头,轻声道:“总而言之,刘公子现在对百花仙山已经是有了嫌隙。” 兰夫人苦笑一声,牡丹夫人微微摇头,可张木流又不吓。 于是张木流摇摇头,笑道:“放心,他又不傻。” 其实何止不傻,鬼精鬼精的,好不容易能够逆转光阴,结果啥事儿也不干,只是换了一副面容,见了几个人而已。 一路逆流而上数万年,又顺流而下数万年,怕是那孩子,当时也会很累吧。 我张某人也不傻。 张木流开口道:“方葱,你小师弟到时候来不及到牛贺洲的,至多去到俱芦洲,你要是想去见他,放心去,我与现世佛打招呼。” 方葱早已察觉师傅心思,提起手中得来不久的佩剑,咧嘴道:“我与师傅同往。” 张木流忍不住弹去一个脑瓜蹦,轻声道:“久未出剑,为师便让这天上人间都瞧一瞧,我张某人,还能如何。” 老子筹备万年,一帮狗日的不搭把手就算了,处处算计我的徒弟,没完没了的试探。 是可忍,孰不可忍! 说罢便一道剑光拔地而起,直往灵山。 一袭青衫瞬间落在雷音寺前,五百罗汉尽皆睁眼,往那青衫剑客看去。 有个中年道士在云海干着急,他又不能现身雷音寺。 急的道士直拍大腿,“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这锅我他娘的背不住啊!” 只得站在天幕喊了一句:“前辈,不是说不节外生枝吗?这你叫我咋交代?” 张木流微微抬手,轻声道:“不惑。” 一道剑光由打赡部洲东南而起,剑光近乎撕破天幕,一洲可见。然后以一道青色光芒掠过整个赡部洲,于鹦鹉洲东北而过,自古坨洲天幕穿行,到牛贺洲西陲,落在雷音寺前,一位身穿人间剑客手中。 张木流好似自言自语,其实是在回答天上道士。 “江湖人都有个祸不及家人,我不过是年幼时给人诓骗,揣着一张符箓独身逛庙,要记我一万多年的仇?” 这位人间剑客双手单手拄剑,一身煞气惹得雷音寺佛音四起,列阵在前的五百罗汉甚至都算不清,前方剑客身上煞气,是杀了多少生灵得来的。 张木流于万年之后,落在人间的第一剑,该是在这大雷音寺。 一拳击退五百罗汉,这位似神非神,似鬼非鬼的人间剑客,沉声道:“众生平等,到我这儿就不做数了?张某尚在人间,怎么就能算计到我徒弟身上?真当他身份特殊,就没人撑腰了?” 羁縻国乱刘清道心,莒罗国更是沉重一击,还有那小浊天里的所谓陈药公,真当我张木流不晓得是什么存在吗? 五百罗汉去而又还,诸天罗汉阵结起。只见半空中散列的金身罗汉,或坐或卧,形态各异。 急的天幕道士又喊道:“前辈,咱们走吧!” 一旁的和尚神色淡然,“走不了了,空门不可欺。” 道士一下子就来了气,甭管张木流承认不承认,那也是如今天下道门辈分儿最高的存在,什么叫你空门不可欺?欺负贫道没人?逼着我喊人。贫道一支穿云箭,南山那位都能叫来你信不信? 结果下方张木流已经传音过来,笑道:“私人恩怨,不必如此。不过是撒气,不会拆了雷音寺的。” 道士竟是无言以对,什么叫不会拆了雷音寺?我担心的是这个? 然后下一刻,道士只觉得自个儿却个西瓜。 下方一袭青衫双手持剑,抬头看了看周遭散落那所谓诸天罗汉,又不是诸天神灵。 一道高达万丈的法天相地凭空出现,盘坐半空之中,佛光照耀一洲。 那佛陀缓缓开口,雷音滚滚。 “放肆!你要如何?” 只一剑挥出。 我要如何? 叫人间共看我剑术罢! …… 有个远游赡部洲,巡游一方佛国的和尚,眉头皱起,紧接着身形消散,竭力往西而行。 布衣和尚猛地停下身形,暴退百里。 可脚下海水,延绵万里,尽数冰封,连那跃起的浪花儿,都逃不脱那冰寒气息。 布衣和尚扯下悬挂在脖子上的佛珠,猛地一跺脚,周身变作金黄色,提着佛珠,不怒自威。 “你夫妻二人,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就不怕万年名声,一招毁去?” 有个一身淡蓝色长裙,冷若冰霜,手持一柄冰晶长剑的女子,凭空出现,就站立于冰封海面之上。 离秋水冷冰冰开口:“我们承诺不向妖族出剑,不随意走动人间。但这不代表,我女儿女婿给你们算计来去,我一言不发。” 离秋水叹了一口气,到底是万年没打架了,怎的学会了没动手先吵吵的坏毛病? 还是出剑吧。 一柄十谅水,水神佩剑。 一身神意,皆自玄女而来。 玄女是我,但我不是玄女。 只是猛地一回头,这个冷冰冰的女子,露出一抹嫣然笑容。 好像当了两个孩子的爹之后,他一直很克制那一身煞气。 现在多好,克制作甚? 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这事儿咱们干过一次了,虽然还会再干,可这不是某些自以为能睥睨人间的所谓山巅人,就觉得我们应该这样的理由。 给天下人涨涨记性也行。 如何又是一道剑光拔地而起,又哪止方圆万里里海面冰封,天幕一样。 …… 天下渡,赵长生率先拔高身形,远眺两处剑光落下之处。 萧磐随后而来,两人对视一笑,笑的愈加大声。 此刻天下,但凡入了炼虚三境的炼气士,都能多多少少察觉那份异像,唯独那些个踏入登楼的神仙老爷,时不时看向西方,时不时又侧目南地,最后也只余一声叹息。 何谓高山仰止?如此便是! …… 归来乎镇,刘清与漓潇跟着游方指引,终于找到了一处破败不堪的庙宇。正想迈步走入,鱼沾霖瞬身而来,神色复杂。 鱼沾霖挥手变换出一道光幕,正是张木流落剑雷音寺,五百罗汉皆重伤,已然退走。只有那佛陀以万丈金身,借灵山地势,堪堪接招。 鱼沾霖苦笑道:“能不能拦一拦?” “啊?” “没听见。” 一对神仙眷侣,手拉着手迈入破庙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第一百七十章 人间自此多一境 那座横断半洲南北的南山,若是在天幕极高处往下看去,会发现由打南地而来的云海,是被南山硬生生阻断,硬生生将云海,撞出浪花儿的样子。 一座胜神洲,为何东南部雨水多,西北方向却是另外一番天地,这就是原因。 有个如同白骨般消瘦的少年道士,原本是在一眼泉水一侧盘膝而坐,下一刻却忽然出现在一处小亭子里,有个一身黑衣的少女也在,两人共同抬头,看向西边。 终于长高的槐冬,身穿别致的黑色羽衣,头戴星冠,颇有道门高人风范。 槐冬瞧着西边儿那直冲天际,甚至引起天下震荡的剑气,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问道:“老徐,这是人弄出来的,还是天地异像?” 结果正说话时,南方又有一道吓人气象,西南二处,互相呼应,像是在与人间说道,“都睁大眼睛瞧瞧吧!” 少年模样的白骨真人微微一笑,轻声道:“我这尚未谋面的师弟,是想告诉人世间,别太过分了。” 也好,西边儿那些家伙,自以为万年间来,自个儿传教最多,涉足地方最广,就有隐隐天上地下以其教义为尊的意思。这下好了,瞧瞧,独自一人挑你一座灵山,你偏偏还没办法。若现世佛是那布衣和尚还则罢了,现在与张木流对峙那个,徐真人连起名字都叫不上。 徐真人看着爱徒,一脸宠溺,笑道:“不过短短三年,你可把十几年没长的个头儿全长回来了。” 槐冬挠挠头,讪笑道:“咋说也二十岁了,总像个小丫头一般,不太像话。” 这位道门女冠深吸一口气,咧嘴说道:“师傅,我得下山去走走了,哥哥的路,我或许没法儿帮到什么,但也可以想法子,把那些故意拉他后腿的,拔掉一些。” 徐真人点点头,轻声道:“你所结金丹太过怪异,却是天然适合咱们的火山大丹术,不过你踏入元婴之前,可不能随意施展火山大丹术。” 说着拿出一个小木匣子,笑着说道:“那你便背着这道大符去龙虎山,就说是我送的。想去天下渡的话,顺便也可以去,或许你还能在天下渡见着刘清。” 顿了顿,徐真人还是说道:“你是道人,不是道士,没必要用自个儿是个道士来约束自个儿。想先去俱芦洲,可以先去俱芦洲的。” 槐冬点点头,再转头分别看向两处,剑气犹未止。 “我还是先回去一趟家吧。” 说走就走,不过是个金丹修士而已,怎的能身形化虚,如同长风一般,几里地,不过一个呼吸。 徐真人自言自语道:“整日看那风云涌动,这丫头居然自创出来个风行术,如此身法,倒是极其不错。” 听风是风,见雨化雨,我之所象,具万千矣。 …… 胜神洲东北部,一处圈地不知多久的家族,国灭起码已经过了万年,可这家人行事,却依旧如那皇族一般。 因为他们觉得,诸天神灵都是我老祖宗敕封,我姜氏一脉,才是真正的天下皇族。 有几个隐秘存在爬升云海,各自对视一眼,心中骇然。 怎的人世间还有如此存在? 多年谋划,要是此二人其中之一横剑前路,那还有什么继续下去的理由? 小浊天内,船夫陈药公养伤良久,忽地心生感应,飞身去往天幕,挥手将那天空撕开一个小口子,只用一只眼睛,去看外界动荡。 等瞧见灵山与海水各自气象之后,这位偶尔船夫打扮,偶尔道士打扮的老者,默念一句啊弥陀佛。 “果然,人间最大的变数不是天外,更不是地下,而是这人间炼气士。动辄毁天灭地,让人间如何繁衍生息?” 深吸一口气,陈药公自言自语:“我之一生夙愿,便是天地之间,再无仙人!” 观水书院的藏书楼,颜夫子缓缓走出门,季农跟在后方。 颜夫子抚须而笑,“就该如此。” 季农则是眼神复杂,沉声问道:“先生,如此行径,是否太过无理?” 颜夫子则笑着答道:“我们都喜欢先礼后兵,可你没想过,忍,是不是理?有理而忍,忍不住,便如他一般,出剑。” 此时此刻,的的确确是天上人间,共看某人落剑。 也是某人仗剑而行,对那人世间说道:“老子还在。” …… 天幕之上,中年道士苦笑道:“前辈,咱走吧,梁子结大了。” 张木流笑道:“好的,咱们走吧。” 收回不惑,一袭青衫头也不回的离去。 说是不会拆了雷音寺,却没说不把灵山削掉几块儿。 此刻一座佛门胜地,可谓是千疮百孔。 那位佛陀面色复杂,难不成真是我们错了?若是无错,为何佛法用在他身上,如同挠痒痒一般。 张木流猛然顿足,轻声道:“大师,佛法无错,佛门更无错。相较与儒教道门,佛法的确是走在前面的,我张木流也从来是觉得佛法高深莫测的。唯独一点,向佛之人,可能只向行而不向心了。大师可能不会知道,有个年轻和尚将自己从灵山牒谱划去,是因为什么。” 说罢,便瞬身离去。 天幕的道士哭笑不得,苦着脸大喊道:“前辈,不是说回了吗?还要去哪儿啊?” 却也只得屁颠儿颠儿的在后方跟着,没法子,难不成拦两句,然后给人砍两剑?我他娘的又不傻! …… 海天相接,其实是字面意思。 海之尽头,便是天之门户。 一道青衫身影跨海而行,御剑到那海之尽头,一座如同天柱一般的大山,就这么直愣愣杵在海之尽头。 山那边儿,便是天外,天庭所在之处。 山内,则是人间。 原本有个同是青衫的年轻人,叼着旱烟,看热闹呢。结果下一刻,他连忙起身,讪笑着喊了一句师傅。 张木流笑着拍了拍刘工肩膀,二话不说,一步跨出两界山。 远处辛苦追赶的中年道士,瞧见这一幕,一时之间,有些头皮发麻。 娘咧!这是要干什么?提前打个招呼行不行啊? 只见一袭青衫一步跨出两界山,于一处无门之门淡然伫立,顷刻间,一道高达两万丈的法天相地凭空出现。 那法相手持长剑,煞气无边。 门户另一边,天门守将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此刻有个背剑男子,赤脚到此。其身形高大,肩头卧着一只玄武,大蛇吐信不止。 天门守将这才有了底气,冷笑道:“看门狗,大帝在此,你要如何?” 结果就是给那法相随手一抓,门将当即被扯来人间,又是一脚,便将其沉入海底。 对面那位赤脚背剑,身形高大的神灵,神色淡然,冷冰冰开口:“当年我不出手,这次不会了。你是想再战?” 张木流嗤笑一声:“天上杀力最高者?所谓真武,有多真?” 这位隐匿万年之久的天庭大帝,可不是什么受封神灵,而是与刘清差不多血脉的,真正古神后裔。 天庭神位最高者,的确是天帝。 可杀力最高者,是这位荡魔天尊。 张木流收回法相,手持不惑,一剑斩出。 对面那位,同样还来一剑。 两人交手,天上人间共震颤。 二者剑气碰撞,将那天地之门撕扯的扭曲至极,然后二人同时收回长剑。 张木流却是抛去一壶酒,笑道:“谢了,这是人间酒水,天上不应有。” 真武大帝喝了一口酒,依旧面无表情。 “不过是怕下次再战,太过无趣罢了。” 门户关闭,刘工屁颠儿跑来,已经装好了烟锅,马屁拍个不停,“师傅雄风,不减当年啊!” 张木流斜眼瞪去,刘工讪笑不止。 抛去一柄剑,张木流笑道:“你小师弟跟你小师妹不能用先天剑,这柄送你了。可千万别说是我送的,我怕方葱打死你。” 刘工咽了一口唾沫,点头不停。 紧接着,这位人间剑客再次御剑而起,到天幕极高处,沉声开口,人世间所有渡劫境界的修士,皆能听到其出口言语。 “我夺来一境,自此人间修士可上十三。但是!甲子内敢破境,却不愿随我出战者,我必拜访,必逐一拜访。” 此刻人间所有卡在渡劫,摸不到那瓶颈的修士,皆是察觉到一缕玄之又玄的气象。但凡抓住,便有破境机会。 人间无数隐匿不出的炼气士,一半心中大喜,一半面色复杂。 人间十三洲,或有剑光拔地而起,或有术法冲天而来,又或是那符箓、阵道。总而言之,卡在渡劫的那些巅峰大修士,至少三成,当即破境。 于是整个人世间,十三洲,数十道异像接连而起,如同那泉水喷涌而出。 他们破境,不光是自个儿迈入那明明一线之隔却偏偏难以勘破的境界。与天外夺来的气运,更会如那春露,洒遍天下。自此刻起,甲子之内,人世间的炼气士,起码要翻上一番。 大世也! 灵山那位佛陀,此刻面色复杂。 原来剑斩灵山,的确是出气,可也是为了让天上察觉他的存在。然后去往两界山,与天门之处,与那真武荡魔天尊互换一剑,以告诉天上神灵自个儿万年之后的剑道高度,来换取人间自此可拔高一境。 佛陀默念:“阿弥陀佛。” 也来破境。 先一场没赶上,这一场,与天下人俱往。 此后人间修士,也会有那散仙之能,能破渡劫而更上一层楼。 中年道士苦着脸飞到张木流身旁,都快哭了。 “前辈,打个商量,你去道观那边说一声,换个人守赡部洲如何?” 张木流哦了一声,转头看去,“你是觉得,与我做朋友,委屈你了?对了你怎么不破境?不敢一战?” 激将法,对谁有用,其实得看是谁在用。 一听这话,道士龇牙咧嘴,不服气道:“我怕?怕个锤子,我要是能破境,我早就破境了。可惜,我连瓶颈在哪儿,都摸不到。” 说着,道士又问道:“那前辈就不怕,一些狗日的非等着前辈……离开之后,再破境,然后留在天下,作威作福?” 张木流淡然道:“我有胆子这么做,也就有本事让他们没胆子那么做。” 忽然拍了拍这中年道士肩膀,张木流笑道:“浩然巾下,心皆浩然。” 道士退后一步,恭恭敬敬作礼,沉声道:“前辈谬赞。” 青衫剑客仰头看向天幕,深吸一口气,眯眼笑道:“甲子之后,再看人间如何!” 在他心里,会有那无数年轻人,有如雨后春笋,大道之行,争先登高。更会有人手持长剑,站立于人间最高处,剑指苍穹,以人间剑客身份问上一句,你是何人?! …… 两个没长心的年轻人已经进了破烂龙王庙,鱼沾霖看着那终于落幕的吓人举动,又挠头又跺脚,后面干脆蹲在地上。 想来想去,还是气不过,于是指着光幕之中,站立于云海之上极高处的青衫剑客,破口大骂。 “张木流,你大爷的!就你他娘的能!” 每次都这样,做什么事儿与人打个招呼不成吗?好家伙,你是潇洒了,留下烂摊子,叫我们这草台班子,怎么整? 看向龙王庙,结果两个年轻人也不让人省心。 苟且偷生万年都没觉得心累,此刻鱼沾霖觉得,真他娘的累! 两个年轻人一步迈入龙王庙,天地变换之后,再看清周围,已然是身在一片大水之畔。 两人前方不远,便是一座小渡口,一小舟停靠岸边,舟上一人头戴斗笠,一身青衫,手持鱼竿儿。 半截儿游方当即轰鸣起来,似在哀嚎,似在祭奠。 刘清拍了拍游方,后者一道银光飞向小舟之上那一袭青衫。 刘清看了看漓潇,两人同是向前一步,抱拳说道:“前辈,我们特意来还剑。” 漓潇轻声道:“爹爹一直为折损游方而自责,觉得对不起前辈所托。” 两人只见舟上青衫缓缓伸出手,可那手臂明明是白骨。 白骨手掌抓住游方,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归来乎,归来作甚?” 然后轻声道:“两个小家伙,先过来吧。” 刘清与漓潇齐身上前,登上小舟。 青衫客转头过来,模样甚是吓人,全无血肉,只有森森白骨,骷髅头嘴巴开合,却是略带笑意。 “授予他明如镜,其实是明如镜自个儿选的他。他带着明如镜上天入地,打的酣畅淋漓,即便断刃,也是死得其所,有什么好自责的?更何况,他张木流做成我黑如一生未做到的事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着看了看漓潇,白骨森然一笑,轻声道:“你这小妮子,吓我一跳,亮出本命剑,我想个法子,让游方能继续活着。” 漓潇想都没想就亮出本命剑,结果这新游方,乖巧至极,落在白骨伤心。 白骨笑着喊道:“老黑,故人之后来了,不现身一瞧?” 霎时间,大泽中心卷起一道水柱,一道巨大黑影从水中蹿出,头颅悬在大泽水面,身形却藏于天幕,见首不见尾。 是一头硕大黑龙。 刘清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道:“春熙哪怕现出真身,怕也是难以如此之巨。” 结果黑龙王怒气冲冲,声音却是老迈无比。 “小妮子!你爹不讲信用,诳我万年!说好了重回那处地方要带着我一同去,结果自个儿偷偷摸摸去了。” 漓潇神色古怪,这种古事儿,我哪儿晓得去。 只得轻声道:“那我回去帮你骂爹爹。” 结果黑龙一怔,叹气道:“还活着就行,有什么好骂的。” 白骨青衫那边,已经将断剑游方缩小,嵌入那飞剑之中,拋还漓潇之后,这位白骨前辈说道:“你身上集齐三位最早持剑的古神真意,但不能用先天剑,这半柄游方,与你本命剑嵌在一起之后,可让你剑意有那半步先天之象,却不损伤你自个儿,算是一桩巧事儿了。” 接着看向刘清,笑道:“你不用怕,放心往哪清微天去就行。如今没有清微天,每个修行武道的,却都有各自的清微天。虽然一道之主实在太过无理,可脚下之路,是自个儿走出来的,那自个儿便是自个儿的道主。” 刘清点了点头,还是开口问道:“黑如前辈,你见过古神吗?古神到底是那视人间如后辈,还是视人间如蝼蚁?” 几次大梦,那位最早的神灵为自个儿解惑数次,刘清也切身体会过一次万万年孤寂,然后见到人间有那人族之后的感觉。可他还是有些不敢轻易下结论。 那白骨,自然也有名讳,唤作黑如。 古时有一剑客,人称黑如漆,手握明如镜。 黑如摇摇头,轻声道:“还是你自个儿慢慢去找寻,听人万语,不如自个儿一眼。” 一旁的黑龙王沙哑笑道:“按如今境界,我二人以炼虚境界,对你二人,如何?” 黑如白骨并指,大泽之中一抹水花溅起,被其凝为一柄长剑。 一道青衫白骨瞬身前往海面,随手甩开斗笠,白骨手掌重叠,拄剑站立水波之上。 “来,教后辈练剑。” …… 出那龙王庙,两人面色复杂。 自此以后,人间再无黑如漆,春熙也极可能就是那真正的最后一头真龙了。 漓潇沉声道:“是不是我们不来,起码两位前辈能以另类法子活着?” 刘清沉默片刻,苦笑道:“即便我们不来,两位前辈还是守不住巨鹿泽,胜神洲还是会有大泽重现于世间。” 两位前辈或许就是在等刘清与漓潇,等他们来这儿,将自个儿能尽到的最后一丝气力,用在二人身上。 刘清伸手拉起漓潇的手,咧嘴一笑,说道:“师傅那会儿可真猛,要不是着急去里面,我都想瞧瞧他怎么出剑了。” 结果就是给人一脚。 漓潇脸色又黑又红,某人心里想的啥,她能不晓得?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占便宜,你刘清就是没挨打! 一番插科打诨,两人默契不提先前事儿,迈步走向镇子里。 还没到那处酒馆,有个孩童在其娘亲怀里,或许是见刘清与漓潇皆是背剑,于是学人家抱拳,做出来却像拱手。 妇人连忙掰回孩子手臂,瞪了小孩儿一眼,然后对着刘清与漓潇,一脸歉意。 刘清笑着摇头,走过去那个小男孩身旁,轻声道:“抱拳,以左掌掩右拳,是表示我有本事,但尊重你。而左手抱拳,右手以掌掩盖,就是与人说,我不服。还有,抱拳一说,左手压右手,是报喜。右手压左手,是报丧。以后与人作礼,要记清楚啊,免得挨打。” 吓得小孩儿差点哭了,刘清哈哈一笑,与漓潇往那酒铺去。 漓潇没好气道:“你吓唬人家孩子做什么?” 刘清讪笑一声,说道:“卖弄一二嘛!” 这几天姬秊天天带着媏岚去酒馆吃东西,今个儿也不例外。 透过窗户,媏岚瞧见了刘清与漓潇,走去窗户将半截儿身子探出去,使劲儿挥手。 “山主,夫人,在这儿呢。” 逗得漓潇微微一笑,答复道:“等着,就来了。” 两位剑客,一个一身竹青长衫,一个身穿大红长裙。 一走到人多处便惹得极多人回头。 先前与姬秊闲聊的伙计正好打完一壶酒,拿出来递给人家,结果瞧见那二人,先是一愣神,然后连新打酒的人酒壶都没接,急匆匆跑进里边儿,大喊着:“东家,东家!剑仙来了,真来了。” 有个身材臃肿的中年人,骂骂咧咧走出来。 “瞎说什么呢?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要往上倒好几十代见过的人,你现在跟我说来了?” 如今那个传说,这中年人压根儿不信,只当做一个敛财噱头罢了。 结果一扭头儿,见那俩人,一个身穿青衣,一个身穿红衣,当即咽了一口唾沫。 中年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颤声道:“娘咧!真来了?” 祖祖辈辈口口相传,说墙上挂的那位剑仙老爷,最早是与一位红衣女剑仙携手而来,两人是一对儿神仙眷侣。 十里八乡的,谁不认识谁?若是有人来装蒜他肯定瞧得出来。可这俩人,生面孔啊! 中年人颤颤巍巍,等刘清两人走来,差点儿就跪在地上。 刘清微微一笑,拍了拍腰间酒壶,轻声道:“这葫芦灌的满吗?” 漓潇则是嫣然一笑,“多少钱?”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三道门户出金霞 两人已经走上二楼雅间,刘清的酒葫芦,也递给了那中年掌柜,一分钱不给,偏让这酒铺今个儿亏大发不可。 漓潇更是直接取走那副挂像,借着爹爹挣钱可以,敛财不行。若是生意真做的良心点儿,漓潇也不会直接取走挂像。 落座之后,其实漓潇就有些生气,越坐越生气。 有钱的,外乡来的,能在这儿二楼雅间,酒水压根儿喝不完。本地人却要排队打酒,而且明明在排队,怎的一到打酒的时候,前边儿就多出来几个人,每天只有寥寥几人才能打到酒。 为什么大家伙这么喜欢喝这里的酒,原因不就是,这是一位剑仙曾经喜欢喝的酒。 这个噱头,给这个中年掌柜的,玩儿的真溜索。 刘清摇头一笑,无奈道:“没必要如此,此地光阴流动缓慢,我们算起来才在这儿不到十天,外界可能已经过去一年了。等我们几百年之后再回这儿,看这人长记性没有,若是没长记性,咱们帮忙长记性就行。” 姬秊与媏岚靠窗户坐着,两人都不敢开口说话。 山主也好主公也好,反正刘清要是生气,姬秊觉得自个儿还能劝几句,可这位山主夫人生气,不好劝,不敢劝。 亏的姬秊说起前不久心中感应。 “我听到了张剑仙言语,极可能人世间的渡劫修士,都收到了张剑仙的提醒。” 敢说那般言语的,除了张木流,没谁了。 可能活下来的一些古老存在,没一个想得到,就是那个前千年都被当做棋子的存在,离开两界山后,从棋子摇身一变,成了那独身棋盘,左右互搏的棋手。更没人想得到,一个百岁之际还不到真真大修士的人,怎的眨眼时间,成了寻遍天上人间都鲜有敌手的存在。 漓潇比较好奇,轻声问道:“我爹爹说了什么?” 姬秊想了想,轻声道:“大概就是说,张剑仙将人世间的登高之路抬高了一阶,此后炼气士便不止十二重境界,有了个第十三重。那第十三重境界,应该是可以堪比散仙之流的。” 漓潇撇嘴道:“我猜爹爹不止说了这些。” 姬秊笑了笑,接着说的:“的确还有,大概意思就是说,借此机会破开瓶颈者,若是日后不愿出战,便没有好果子吃。” 顿了顿,姬秊说道:“我见过巅峰时期的张剑仙,以他一日传话,天下皆知的神通来看,可能受了伤。先前那个鱼沾霖来寻过我,让我告诉主公与夫人,说张剑仙与那真武大帝互换一剑,以透露自己如今的剑道高度,换取人间境界抬高。” 刘清沉声道:“又是一位大帝?连紫薇北极大帝都受不住师傅一剑,是谁能与师傅换伤?” 既然师傅受伤,那换剑之人,不可能啥事儿没有。 姬秊苦笑道:“自称闲散大帝,万年前并未出战的大帝,三界荡魔天尊,真武大帝。从前在人间有一道场,就在太和山。山中太和福地,就是其练剑之处。况且,我猜测张剑仙本就没有恢复巅峰,否则不至于如此。” 刘清沉声道:“要是这么说,师傅这万年,可能是在养伤。” 姬秊开口道:“其实,那场大战,人世间连惨胜都算不上。因为神灵虽死,神位还在。继承神位便能得先者八成修为,剩余二成,靠天长日久的堆积,都能养起来。张剑仙虽然杀力无匹,可能与之并肩的,也就是离剑仙了。人世间,还是缺少大修士。” 若是这么来算,若是不能一次斩草除根,人间永远算不上是败。 刘清抓住漓潇手掌,沉声道:“出了归来乎,我先送你离开。” 漓潇的确归心似箭,却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不觉得,爹爹是在给我们扫清障碍吗?” 除去人间境界最高者,出人间大门便关门,杀上天宫,让能斩杀一尊是一尊,即便他们能接替神位,可八成的八成,就只有原来的六成多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归心似箭。 原来所谓的给人世间喘息机会,就是这个? 一旁的媏岚不晓得人家在说什么,也不敢乱插嘴,就只有小心翼翼举起筷子,轻轻夹菜,轻轻咀嚼。 少女就是觉得,当神仙原来这么累? 此刻那中年人拿着酒葫芦,颤颤巍巍走来,脸色苍白,吓傻了一般。 漓潇一见这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手拍桌子,吓了中年人一大跳。 “见你祖上有善念才留下这画像,你倒好,拿画像当财神爷是么?镇上就你一家酒铺,怎么挣钱不是个挣,非得为难同乡?” 先前明明瞧见,排在前面的一个妇人,明明怎么都在前十之列,结果开始打酒,后边的人一窝蜂往前,逃命似的,妇人一个没站稳就摔倒在地上,等爬起来走到前方,有个小厮已经笑咪咪的喊道:“今儿百人份儿,已经没有了,大家明天再来排队吧。” 刘清就笑盈盈看着这人,也不说话。可这不说话,才让中年人冷汗直流。 中年人颤声道:“小的知错了,日后定会做良心买卖。” 漓潇又要开骂,刘清伸手将其阻拦,然后瘫坐椅子上,右手弹石子儿似的,将一柄凭空出现的飞剑拋高又拋高,如此反复。 中年人擦了擦额头汗水,刚才打不满酒葫芦时,已经信了,现在瞧见那手神仙本事,更信了。 没来由想起老爹死时,说一定要做本分生意,若是不本分,那位剑仙回来,咱家就要绝后啊! 只恨自个儿财迷心窍,没听话。 刘清看向媏岚,笑问道:“吃完了?” 少女终于有说话机会,点头不止,“吃完了。” 刘清笑道:“那就走吧。” 刘清走在最后面,那中年人还是失魂落魄的跪着。 刘清便说道:“你有生之年,我还会来,到时候要是让我发现你死性不改,这座酒楼,我会帮你搬走,摔烂。” 剑客一走,中年人跪坐地上,心中不住的打颤。 可出了归来乎,几人死活找不到来处,连姬秊这种渡劫修士,也有些一叶障目的感觉,总觉得是自个儿哪儿不合适,总之就是找不到那处门户。 刘清看向漓潇,轻声道:“爷爷不是给了你个罗盘?” 漓潇当即取出罗盘,却是疑惑问道:“怎么用?” 刘清笑着说道:“找出路。” 那罗盘一阵光华涌动,当即指向一处,待几人朝前一里地,于那河水之上,搭乘小舟,逆流而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几人瞧见周遭风景,这才发现,小舟已经行至恨水国,就在那京城之外,离着井州不远。 莫不是那归来乎的所谓外乡人,就是顺此水而下,忽如归来乎? 刘清沉声问道:“过去了多久?” 姬秊大致估算了一番,开口道:“主公,我们在归来乎十天,外界过去一年半。” 年轻人瞬间变作白衣,一脸笑意。 “那就夺一夺那金属性的宝物,也不能白来是吧?” 小巷之中,毗邻的两处宅子,一个时常有烟火气,更有个会烙饼的,三天两头烙饼。 另一处院子,冷冰冰的,除了个小姑娘时不时跑去拔野草,以那自创剑法杀的一地野草毫无还手之力外,再无人去。 今个儿郑稻鸢又偷偷翻墙过来,手持一柄木剑,以那杀遍天下野草的剑术,为院中清理杂草。 只听得那小姑娘神神叨叨,嘴里默念:“我之剑法,天下第二!见神杀神见佛杀佛,我,就是人间杀神。” 隔壁陈浮婴喊了一句:“稻鸢,烧饼好了。” 小姑娘笑道:“得!本剑仙来也。” 结果刚刚抬脚,还没有施展那足足可以御剑三丈的御剑术,便听的门口有人言语。 “莫不是遭贼了?怎么觉得院子里闹腾的慌。” 漓潇点点头,故意大声说道:“看样子应该是遭贼了。” 郑稻鸢大喜过望,改为御剑往门口,挑起来三丈,将那木剑牢牢吸在脚底,落地之前将剑收回来,便是御剑了。 小姑娘随手挽了个剑花儿,耍完帅,屁颠儿跑去刘清身前,咧嘴笑道:“师傅师傅,这么快就回来了。” 刘清一把推在郑稻鸢脑袋上,任其王八拳乱抡。 结果小姑娘大喊道:“师娘!师娘救命,师娘越来越漂亮了。” 漓潇笑着摇头,打开门,领着媏岚先进去了。 郑狱瞬身而来,抱拳道:“见过山主。” 然后一把揪住郑稻鸢马尾辫,硬生生将其拽回去了。 刘清一脸诧异,几年前的郑狱,打死都不会这么对自个儿闺女的。 更让刘清诧异的是,郑稻鸢这疯丫头,半点儿没生气。 刘清抱拳回礼,笑道:“辛苦了,不过到了清漓山之后,郑大哥可能会更辛苦。” 郑狱说着不打紧,却偷瞄了几眼姬秊,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山主,这位道友?” 不等刘清开口,姬秊自己便说了。 “我是妖族,渡劫境界,想在奉刘清为主。” 郑狱咽了一口唾沫,不过短短几年,渡劫大妖都能带回来个? 结果刘清将两个小鬼从如雪的神通天地当中抖出来,笑着对郑狱说:“这还有俩呢。” 飞廉夔牛掉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夔牛还罢了,飞廉吸了一大口气,腮帮子鼓鼓的,对着刘清使劲儿吹了一口,溅人一脸口水。 小丫头还双手叉腰,撇着嘴看向刘清,气呼呼道:“我刚刚搭起个小屋子,你就把我们拽出来了,提前打个招呼不行吗?” 刘清抹了一把脸上口水,黑着脸喊道:“陈浮婴,滚过来架锅。” 隔壁的陈浮婴忙不迭背起炼丹炉,麻溜儿跑来,笑呵呵问道:“山主,咱们烤啥啊?” 然后刘清指着飞廉,黑着脸说道:“今天烤上古神兽,就她一个,够咱们吃半年了。” 飞廉哇一声就哭了出来,事先半点儿征兆都没得。 一旁的夔牛,小大人模样,无奈开口:“我说,姓刘的不会吃咱们,你放心。就算要吃,也是先吃牛肉,这么会吃你这半只鸟半只鹿的?” 飞廉当即止住哭声,点点头,“对哦,那你为什么不哭?” 郑稻鸢脸皮抽搐,心说这是在哪儿找到的一对儿活宝? 刘清只得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姬秊,交给你了。” 娃娃脸青年点点头,一手一个,就给拎走了。 晚饭后,郑狱与刘清坐在一张桌子上,刘清询问道:“郑大哥,井州那边,可有什么变局?那金属性宝物,现世没有?” 郑狱轻声道:“那金属性宝物,实际上就是个铜镜而已,前两年已经现世,被人夺走了,是谁所夺,我们也不大清楚。不过没什么人在意那宝物,在诸多山头儿眼中,身怀异宝的修士苗子,比那宝物紧要多了。四年时间,几乎已经被分干净了,除了咱们这位烙饼大师,再无旁人。” 刘清扭头看了看陈浮婴,还不错,不过四年而已,已经筑起灵台,估计出门之后,还会有一场破境,直上黄庭。 既然宝物已经被夺,来这儿金霞洞天,又能带走一帮人,刘清干脆想着,直接离去算了。 于是在这天夜里,刘清先去了天幕,跟鱼沾霖聊了几句。出乎意料,那句话居然说让刘清与漓潇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好,现在就开门也行,甚至可以直接把刘清送回镜花谷。 既然如此,那跟他客气作甚? 不过那鱼沾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知道不如不知道。” 刘清也没细想,哪儿晓得他在说什么。 最后,刘清去了那座井州,二话不说,直接进了绿衣湖驻地。 果然,那姜锁儿还在。 姜锁儿面色复杂,这才几年,怎么觉得这家伙又有精进?不光结成金丹,还有那天门武夫的迹象。 刘清开门见山,询问道:“是不是姜氏族人,多是武夫,且高阶武夫不在少数?” 姜锁儿也干脆,点头道:“光是清微境界的武夫,不下一手之数,极可能有那传说中的第九境,这个连我也不清楚。” 一个敢问,是因为知道姜璐一定会说。 清算绿衣湖是早晚的事儿,你姜锁儿说与不说,我刘清都会对姜璐手下留情。可护着姜璐,刘清没觉得是自个儿应该做的。 凭什么? 刘清挥手布下一道剑气屏障,施展炼气法门,沉声问道:“这炼气法门,自绿衣湖而出,其中可有什么算计?” 姜锁儿气笑道:“我是姜氏家主?我什么都知道?” 你刘清还没完没了了?逮住我一个,往死里薅羊毛是么? 刘清讪笑一声,轻声道:“要不要一同出去?我带你去二丁铺子,说清楚这事儿。放心,不会有人发现姜璐的真实身份的,我与你保证。” 结果返回宅子,就又带来个人。 漓潇会直接落在赡部洲南部,刘清与姜锁儿重回镜花谷,还有姬秊也会同行。郑狱父女与陈浮婴还有媏岚,还有两个小鬼,会落在清漓山附近。 为了能让刘清早点儿离开,鱼沾霖是下了血本儿。 又是离别在即,漓潇与刘清,其实都不怎么难过,两人只是坐在屋顶,坐了一夜罢了。 次日清晨,第一抹阳光洒落,一些人齐身飞上天幕,一脸嫌弃的鱼沾霖已经在等着。 三处门户分别打开,无人寒暄告辞,唯有身穿竹青长衫的年轻人,对着独身南下的女子,咧嘴一笑,轻声道:“我会在俱芦洲破境,破境之后便会重返小浊天,咱们小浊天见。” 漓潇点点头,结果刘清又补上一句:“至多三年,出了小浊天,我便上门求亲,娶你虽说是早晚的事儿,可我还是想早一点。” 漓潇撇撇嘴:“谁要嫁给你?” 一步迈入门户,女子消失不见。 刘清抱拳想郑狱一行人,笑道:“希望清漓山会是诸位的故乡。” 说完之后,刘清率先跨入门户,姜锁儿与姬秊,紧随其后。 …… 二丁铺子里头,那个少年人,已经长成了年轻人,又是炼气士了。他整整五年时间就一直待在这儿,有些自责,有些自愧。 若是自个儿勇敢一些,是不是那个剑客就不会死?是不是自个儿没被那自称刘清的老者忽悠,是不是会好很多? 福生端着一盘儿小菜走来,拍了拍其肩头,笑着说道:“小房,渌生做的,尝尝,难吃咱打他一顿。” 渌生撇嘴走来,轻声道:“说什么呢?小房要去闯荡江湖,我做的肯定好吃啊,难不成做难吃的替他践行?” 年轻人苦笑一声,轻声道:“能不能先去给那个剑客上一柱香?我接下来要去胜神洲,他说他是胜神洲人,我得去告诉他家里人,他没了。” 福生轻声道:“南守之,我记得他名字。” 话音刚落,这福禄兄弟对视一眼,面带骇然神色。 果然,下一刻便有个一身竹青长衫,背着剑的年轻人到此,身旁是姜锁儿。 刘清一步走入屋子,笑道:“我这不是没死,给我上香,咒我啊?” 被叫做小房的年轻人长大了嘴巴,可瞧见姜锁儿时,不由自主的便心中打颤。 刘清笑道:“记住了,我才是刘清,那个老头儿假冒我的。” 福禄兄弟压根儿没理他,手中已经拿起武器,要与姜锁儿拼个你死我活了。 刘清无奈摇头,挥手祭出如雪,将几人全部扯入剑术神通的天地当中。 接着看向姜锁儿,沉声道:“有事儿说开就行,这是我本命剑神通,本事再大也窥探不到的。” 说完便走去小房那边,一脸笑意。 “呦!长这么大了?黄庭境界?挺不错的。” 小房冷不丁扇了自个儿一巴掌,吃疼之后才询问道:“你真没死?” 刘清笑道:“别咒我,别怕她。” 看得出来,小房对姜锁儿,心中已然恐惧。毕竟是年少时就被抓来当替死鬼,心中那阴影一时半刻化不去的。 闲着没事儿,那边姜锁儿与福禄兄弟没打起来就已经很好了。刘清便指点小房炼气,如今好歹是金丹境界,指点一个黄庭,问题不大。 外界姬秊传音过来:“主公,大致查看了一番,不会是什么幻境梦境。” 刘清点点头,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看向那边儿,笑问道:“说完了没有?我还没吃饭呢。” 福生沉声开口:“我为何信她?而且,即便松鹤不是她杀,却也是因她而死。” 刘清无奈笑道:“那寿生就没告诉过你们两位哥哥,他喜欢一位女子?” 两兄各自一愣,对视一眼。 渌生苦笑道:“大哥,寿生说过的。” 姜锁儿沉声道:“当年那场围杀,是冲着我妹妹去的,说实话,我妹妹喜欢松鹤,但我瞧不上。可他能拼了一条命换我们姐妹逃命,我服气的。之所以再来镜花谷,不是我想干什么,其实就是想与你们说清楚。可事到眼前,却发现怎么都说不出口。” 刘清接着说道:“你们两个家伙,脑袋里灌了浆糊似的,自以为算计来去,就不晓得后边儿一直有个登楼修士跟着?” 刘清撇了撇嘴,自个儿慢慢拎去,老子出去吃饭了。 刚打算走,姜锁儿便来了一句:“若是实在觉得过不去,杀我偿命便是。” 刘清实在是没忍住,一个瞬身过去,照着三人脑门儿各自一巴掌。 “他娘的!脑子被门夹了啊?明明都说清楚,一个个咬着不放作甚?不相信?老子会跟她合伙儿骗你们?实在不信的话,把二丁铺子搬去胜神洲,去我家清漓山,得空了就南下去看一眼那个姜姑娘,提一句寿生或是松鹤,看她晓不晓得。即便已经封印记忆,我就不信她半点儿想不起来。” 说完便收回如雪,返回二丁铺子之后,也不搭理别人,自个儿抄起筷子吃饭。 姬秊瞬身而来,轻声道:“主公,我去打发了吧?” 刘清叹了一口气,放下筷子,解下青白,一步跃出二丁铺子。 年轻人换作一身白衣,挽起袖子,于本就不宽的街道中间一站,沉声道:“狗日的司魁宗,没完了是么?” 结果街道尽头,一位扎着丸子头,身穿青衣的,背着一柄剑女子凭空出现,笑盈盈走来,啧啧道:“臭小子脾气见长啊?” 刘清赶忙抹平袖子,一脸谄媚,笑呵呵道:“大师姐怎么来了?” 方葱笑了笑,轻声道:“师傅叫我来打你一顿。” 事实上,方葱本想等刘清到了俱芦洲再去寻他,可她着实不想重返俱芦洲。 故乡无故人,便独剩伤怀。 第一百七十二章 忽尔长大,忽还乡 扎着丸子头,一身青衣背剑的女子来时,那股子外露剑意,已然让福禄兄弟以及姜锁儿心惊胆颤。 人世间怎么还有如此存在?甚至让人觉得,只要靠近其一丈之内,就会被剑气搅碎。 渌生心声发颤,问自己哥哥:“这小子的师姐怎会这么吓人?” 福生唯有苦笑,“这才是大师姐,指不定还有二师兄三师姐呢。” 姜锁儿则心神愈加不稳,她们姜氏一族,对于几万年间的事儿,记载极其详细。她姜锁儿能翻阅的那些里头,其中就有一个拔剑直上九重天的青葱剑仙。乃是一位女子,登天之时,手持一柄长剑,扎着丸子头,一身青衣。 眼前女子与那般描述,只能说一模一样。 绿衣湖真是不长眼啊! 刘清赶忙摘下酒葫芦,嬉笑道:“归来乎酒,前不久打的。” 方葱笑咪咪接过酒葫芦,小口抿了一口,点点头,还真是。 “见过黑如前辈了?”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见过了,黑如前辈与黑龙王,走的很是安详。” 一些人,就是得为自己抱有希望的人世间献出最后一丝气力,只留下戛然一身,从容离去。 黑如如是,黑龙王更是如此。 方葱瞄了一眼刘清,转身走去一颗大树底下,懒洋洋坐下,询问道:“打算何时破境?你这一身拳意,压不得了,再压容易把你那人身山河压垮。” 这么多人里头,唯有方葱瞧出来了刘清的不一样。 炼成金仙之体后,人身山河之内,那条神桥已经抵在天门口,刘清算是名副其实的辛苦压境。所以,他甚至连负重符都取了,因为临近天门而不入,那股子巨力,远飞百余负重符可比。 刘清挠了挠头,笑道:“等见过娘亲之后吧,得知道天门之上究竟如何,我才敢放下破境。” 顿了顿,刘清说道:“对了,先前被人撤去金霞洞天,见了个曾教诗仙学剑的白猿,大师姐可曾听说过?” 方葱灿然一笑,说道:“先前他去天门那边儿寻你二师兄问剑,两人之分胜负,打了个平手。据说想到封岳山寻我问剑,不过你二师兄告诉他,说刘工尚且拦不住方葱一剑,白猿是前辈,但剑术差着点儿。” 这话说的,刘清竟是无言以对。 还是忍不住问道:“渡劫之上,又是什么境界了?我知道师傅夺天一境,可这第十三境,叫什么?” 渡完劫难,其实有如春雷,寂灭之下,是万物复苏。 方葱又喝了一口酒,笑道:“古时说渡劫,其实是九种劫难,并非什么天地雷劫。渡劫之后,所谓飞升,其实是祛除凡俗肉身之糟粕,复归原始,成就天人。渡劫之后,其实人已经不算是真正的人了,是仙境。不过又与神灵的所谓天仙金仙有所不同,所以其实没个准确叫法儿,各有理解,大多称之为十三境而已。不过近些年,倒是有人管那境界,叫做了尘,意为了却尘埃,我觉得不太对。” 刘清又问道:“是不是师傅再次出那天地之门,师姐与师兄会一同去?” 方葱又灌了一口酒,咧嘴笑道:“那是自然!” 二丁铺子里头,几人无人敢出来。 姜锁儿看向姬秊,笑道:“前辈,怎么不出去聊聊?” 姬秊面色平静,答复道:“我怕被打死。” 话音刚落,姬秊只觉得自个儿不由自主飞出二丁铺子,瞬间定神,这才发现自个儿已然身在大树之下。 娃娃脸青年身份别扭的咧出个笑脸,苦笑道:“仙子先别打,我真是认主公为主,绝无半点儿假意的。” 一旁的刘清神色古怪,心说姬秊这是真怕了,难不成先前挨过大师姐揍? 刘清只得摆摆手,学着姬秊说道:“师姐,先别打,他真是要当我坐骑,我不用而已。” 方葱看了看姬秊,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小师弟心软,要是我,打不死你。坐骑,坐骑要有坐骑的觉悟,你给我小师弟骑过吗?” 然后伸手指着一旁,“死边上去,瞧见你们这些走狗就来气。” 姬秊赶忙点点头,小跑去了一旁。 方葱丢还酒葫芦,站起身来,笑道:“带你走一走吧,这地方是师伯斩落,我就在天上逛过。” 刘清就觉得,没有比这个更狂的言语了。 天上物如今在人间,人间客是在天上走过。 两人走后,姬秊才长舒一口气,只觉得汗流浃背,好几千年没这样儿了。 福禄兄弟笑呵呵走出来,搓了搓手,问道:“前辈什么境界?那位前辈又是什么境界?” 反正这娃娃脸青年一身气息就够吓人的,决不是什么登楼之流,或许都是踏入合道的大修士了。可在这女子面前,乖的像孙子。 姬秊冷笑一声,“你猜。” 姜锁儿与小房没出二丁铺子,这位姜氏嫡长女,面色复杂。扭头儿看了看小房,忍不住开口道:“你倒是个运气好的。” 小房没敢吱声儿,结果姜锁儿接下来的言语,让他不知如何做答。 女子开口道:“就真觉得我是坏人?那你想过没有?万一那天我没带走你,你三叔去找你要钱,你会落得什么下场?” 小房不知如何作答,姜锁儿也压根儿没想着让其答复,只是轻声道:“我不是好人,却也不是吃人的女魔头。” 姜锁儿容颜与五年前差不了多少,可小房已经从少年人成了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 年轻人回忆起自个儿的家,父母早亡,欠下一屁股债,就只有三叔家的,是利滚利,死活还不清。若是那时没被姜锁儿带走,很可能,自个儿就只能签那卖身契,做一辈子奴仆了。 走出铺子,姜锁儿轻声道:“话已经说开,要杀我现在就杀,若是不杀我,那就是话说开了。实在是不信,搬去姓刘的那边,得空去找她瞧瞧就行了。” 顿了顿,姜锁儿低声道:“我相信,无论记忆是否存在,提起松鹤二字,她不会忘得干干净净的。” 姜锁儿走后,姬秊转过头,笑道:“我家主公为何想诳你们去清漓山?因为他觉得你们够傻。去与不去,你们自个儿决定。” 说完便跟去刘清那边,不过离的很远,怕挨揍。 一座双耳城,司魁山只派来个炼虚修士担任城主,却有三个副城主,都是神游境界。 那座城主府,有个年轻人面色冰冷,腰间悬着一柄匕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个高大中年人缓缓走来,拍了拍其肩头,轻声道:“曹笛,你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也不是司魁山与其翻脸之时,切莫冲动。” 年轻人冷声道:“那我弟弟,白死了?他刘清再怎么有人护着,远在他乡,死了不就是个白死,你们思前顾后做什么?” 这曹笛实在太犟了,双耳城主没法子,便只得说道:“他身边带着个渡劫修士,再弱的渡劫,也不是如今的司魁山可以匹敌的。” 曹笛咬紧牙关,沉声道:“那就是说我这辈子也没法儿报仇了?” 中年人轻轻拍了拍其肩膀,轻声道:“日后与他捉对厮杀,我相信即便被你打死,也没人有脸皮救他。” 不是救世主么?救世主都要人救,他救个锤子! 两剑客,一男一女,一个师姐一个师弟。 大致逛了一圈儿双耳城,方葱随意以剑气画出牢笼,自囚二人。 临别言语,只有两句。 “师傅说离去之前会把木秋山送你,做潇潇的嫁妆,所以啊!你对潇潇好一点。” “若是日后非做那天庭之主不可,师姐不会剑下留情的。” 刘清苦笑一声,问道:“师姐千里迢迢,就是来告诉我这个?” 方葱没答复,只说道:“师傅有了小弟子,很开心。大师姐有了小师弟,也很开心。” 说完便离去,天幕有个和尚,想催又不敢催,十分为难。 姬秊瞬身而来,刘清以心声问道:“认我为主,是不是觉得如今那天帝,与我相似?” 姬秊没答复,而是反问道:“天下渡的伏龙大人,掌管春夏秋冬四脉,天地两脉呢?” 见刘清不答复,姬秊接着说道:“与那福禄兄弟已经说清楚了,愿不愿意去胜神洲,他们自个儿选就是了。” 刘清深吸一口气,灌了一口酒。 这酒葫芦里的酒水,除了自己,也就大师姐跟漓潇喝过。 天下渡的伏龙,掌管春夏秋冬,只有天地不在管辖之下。 最初的天廷,构成极为简单,就是一人之下,六龙统领众部。 乃是天地春夏秋冬。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有这个想法的,估计要失望了,要很失望。” 转头看了看姬秊,刘清咧嘴一笑:“继续直接去那北边渡口如何?” 姬秊笑道:“主公说了算。” 不过历时三月,赶在七月初七,溪盉生辰这天,两人已经到了斗寒洲这座洗柩渡。 北去俱芦洲的渡船不在少数,可刘清却直朝个要价极高的渡船走去。 姬秊神色古怪,心说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渡船都能成精? “主公认识这位?与我境界相当。” 刘清笑道:“自然认识。” 这次,刘清可不相信是什么巧合了。 果然,登船时候,夜桥一脸笑意,亲自上前迎接。 刘清笑问道:“真巧?” 夜桥答复:“不巧,等候刘公子多时了。” …… 郑狱一行人,游历了一番胜神洲,风景绝好,就是飞廉与夔牛,有些管不住。 七月初七,终于走到了梨茶镇。 乔恒瞬身而来,与梨茶镇口见着郑狱一行人,于是笑咪咪问道:“几位道友,看着眼生啊!” 郑狱抱拳,笑道:“乔恒管事?我等是山主新收的供奉。” 随后递去刘清手书,乔恒看了一眼,当即变换脸色,赔笑道:“最近不大太平,有个不要脸的给人伤了心,回斗寒洲去了。伤了人心的那个,破境神游,带着咱们山头儿的小魔女,往南去天下渡了。” 伏龙大人的山头儿,去天下渡的人,不能少。 不过溪盉却不是到天下渡,坐着新开铺的航线,与迦米尔一道南下,然后迦米尔去天下渡,溪盉在瘦篙洲下下船。 郑稻鸢咧嘴笑道:“前辈前辈,我师傅说了,要给一座山头儿给我们的。” 乔恒一脸疑惑,“山主又收徒了?” 郑稻鸢挠挠头,讪笑道:“没,不过迟早会是的。” 陈浮婴壮着胆子上前,沉声道:“山主说让我去寸锦峰,还有,大家想吃烧饼也可以找我。” 拍了拍背在身上的炼丹炉,“我专门做饼的。” 乔恒面色古怪,转头看去两个上窜下跳的孩子,疑惑道:“你俩呢?” 飞廉眨眨眼,嘿嘿笑:“我们啊,吉祥物啊!” 乔恒深深抱拳,沉声道:“郑兄到此,解了燃眉之急了。” 登上清漓山,郑狱老远瞧见那金萍渡,只觉得山主,家大业大,真没吹牛。 他现在还不晓得,等刘清回来,自个儿也得吓一大跳。 山中少了个溪盉,安静了许多,却也冷清了许多。 安静与冷清,其实是两回事。 …… 清漓山的自家渡船,全由赡部树所铸造,称之为宝船也不为过。 行至瘦篙洲北部上空,渡船甲板上,一个背着木剑的美貌少女,扭头儿咧嘴一笑,“小米姐姐,我走了,你到了天下渡,记得回信药泉谷,免得柴黄担心。” 迦米尔气极,没好气道:“你这死丫头!” 结果小丫头已经飞身下船,御剑前往殊乌国边境的一个小城。 期间落下去了那做神拳山,花了一天时间,自个儿走了一趟神拳山。 最开始遇见师傅那会儿,好像师傅还很年轻,差不多自个儿这个岁数。 明个儿自个就十六岁了,等回去山中,师傅也差不多回去了,到时候会不会把师傅吓一大跳,说咱家溪盉咋地越长越漂亮了? 咦!好羞人,想这个作甚? 次日清晨,这座名叫忘字城的边陲小城,城中一出粮油铺子刚刚开门,有个两鬓斑白的,年岁四十上下的男子,正拿着高粱扫帚扫灰,后边儿还有个干瘦妇人,端着两碗粥出来,说先过早再干活儿。 干瘦妇人冷不丁一扭头儿,发现一个长得贼好看的姑娘站在门口,一身粉色长裙,穿着白色鞋子,还背着剑,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妇人疑惑道:“这丫头找谁呢?该不是饿了吧?要不要先来喝点儿粥。” 中年人直起身子,也瞧见溪盉,也笑着说道:“丫头,是不是饿了?正好有热粥,凑合着喝一点儿。” 原本一脸笑意的溪盉,没忍住就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哽咽道:“是饿了,能做点儿别的吃么?” 妇人赶忙走出去,心疼道:“这是咋了?谁欺负你了?别的有,这就给你做去,我开的粮油铺子,还能少了吃的.” 就在妇人打算转身,去给溪盉做吃的时,少女一把攥住妇人手腕儿,眼眶通红。 溪盉哽咽道:“二叔二婶儿,我是溪盉啊!” 三岁时,就是在这儿离开的父亲。过去了十二年了,小丫头回来了。 两夫妇先是一愣,中年人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妇人颤抖着身子,转过身,两只手抬起来触碰溪盉脸颊,颤声道:“溪盉?你是溪盉?你回来了?二婶对不起你,二婶对不起你啊!” 其实由始至终,这妇人只见过溪盉一次罢了,可这么些年,她始终在想,要是自己当时心软点儿,溪盉是当不了神仙,可她能安安稳稳的有个家在啊! 溪盉一把扶住妇人,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咧出个笑脸,轻声道:“二婶儿,哪儿有什么对不住的,你看看我,现在可是个剑客。” 妇人转身看向中年汉子,又哭又笑:“溪旬,溪盉回来了,你哑巴了?” 中年人嘴巴张开又合,许久才说出一句话。 “那个……那个剑仙没骗我,真的让溪盉回来了。” 说着便双膝跪地,颤声道:“大哥,溪盉回来看咱们了,你睁开眼瞧瞧啊!” 雷打不动,无论刮风下雨都不关门的粮油铺子,今个儿关门极早,甚至可以说是没开。 溪旬在大门口贴了一张纸,工工整整写着:“侄儿远游归来,初逢大喜,歇业一日。” 为何是初逢,其实很简单。因为溪旬夫妇,年近不惑,依旧没个一儿半女,这忘字城中,起码有一半儿人晓得。 也有左邻右舍说过,说哪儿的送子娘娘极其灵验,让两夫妇可以去拜一拜。 其实也就俩人自个儿知道,是他们不想要孩子罢了,溪盉没有回来,他们觉得没脸生孩子。 十二年来,粮油铺子的妇人,由打一个胖婆娘变成了如今清瘦无比的寻常妇人,由打一个疯子一般的不讲道理的婆娘,变成了个通情达理,十分体谅人,再不言语苛刻的人。半城人,可都看在眼里,因为一座忘字县城,也就那么几个粮油铺子。 溪盉把那柄木制竹麓放在一旁,一大桌子菜,她一个人就吃了半桌子。溪旬夫妇只动了几筷子而已,瞧着自家长得惊为天人的侄女儿,不晓得多开心。 溪旬笑问道:“这些年都在哪儿呢?那位神仙老爷对你可好?” 溪盉打了个饱嗝儿,咧嘴笑道:“二叔,我这些年可走了不少地方,跟着师傅走了青鸾洲,又跟着干娘走了好几个洲,天下之大,被我逛了一半儿嘞!师傅对我极好的,叫我读书认字,教我练拳练剑,还教我为人处事,大家都说师傅是拿我当闺女养呢。” 也唯有女人,瞧见这么好看的闺女,总会想起问些有的没的。 “溪盉啊!长得这么好看,是不是有好多人喜欢你啊?” 溪盉大大咧咧的,摆手道:“哪儿有,除非像我师傅那般,长得好看又剑术高,拳法更是厉害的人,我才能瞧上眼呢。” 结果一对夫妇对视一眼,眼神复杂。 溪盉又不是小孩子了,自然察觉到叔叔婶婶啥意思,于是努着嘴,气呼呼说道:“别乱想啊!我可是有师娘的,师娘长得才好看咧。而且我师傅为了追我师娘,从胜神洲走到了赡部洲,历经千山万水呢。” 夫妇俩摇头一笑,什么胜神洲赡部洲,不晓得也不想晓得,我家溪盉过得开心就好了。 溪旬故意板着脸,轻声道:“溪盉啊!谁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走断腿也要去找欺负你的人讲道理,打不过我也骂他!” 溪盉哈哈大笑,“二叔,你可不晓得,在我们清漓山,我可以横着走的,没人敢欺负我。扶舟县里更没人欺负我了,人送外号,清漓山小魔女,扶舟县刘清第二。” 说的是实话,谁敢欺负溪盉,刘清倒是做不出来刨人祖坟的事儿,但是可以去瞧瞧刘清会不会砍烂砸烂他家山头儿。其实何止刘清,估计一座清漓山,会倾巢出动。 清漓山上,其实尽管已经很一视同仁,但是其实有两个小圈子。一个是与刘清相熟,另一个则是如同白蝶钟灵儿那些。刘清不在时,全凭溪盉时不时跑去人家面前调皮一下,这才闲的大家都是一家人。 吃完饭,溪旬笑着说道:“咱去看看你爹吧。” 溪盉点点头,特意背好了剑,要让爹爹瞧瞧自个儿现在的模样。虽然还不是剑仙,但是迟早会是剑仙的。 少女背着剑,提着竹篮,竹篮里面是一些香烛纸钱,一些果蔬。 溪旬跪在坟前,倒了半碗酒,笑着说:“哥啊,别怪我在这儿笑啊!实在是溪盉长大成人回来了,我欢喜的紧。” 妇人就站在远处,一脸笑意。 溪盉跪下了磕了三个头,小心翼翼的烧纸钱,因为按照师父家乡那边,纸钱若是烧不全,远去的亲人收到的就是烂钱。 溪盉凑去墓碑,低声道:“爹爹,放心吧,师父待我极好,就是第二个爹爹。” 站起来后,少女猛地拔剑,舞剑极其好看。 最后,溪盉捧着木剑,轻声道:“爹,这把剑叫竹麓,是师娘送我的,其实真正的竹麓是仙剑,这柄木剑是一位老前辈给的。以后竹麓所在之处,女儿就在哪儿呢。” 后方妇人瞧着瞧着就笑了起来。 怎的就过去了十二年? 怎的就成了大姑娘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自问自答 自渡船飞起,白云飞雪一色,渡船下降,山川与天幕一色,自然称不上清晰别致,可浑然一色之中。行至海上时,则是半空中有如丝絮,落与海面,与海水相融,好似就没来这一遭。 这艘夜桥缓缓北上,往俱芦洲去。 一艘偌大渡船,其实载的人少的可怜,因为没走既定航线,只是临时停靠,又不确定几时走,且要价极高,去往俱芦洲,要五枚布币才走。这等又不守时要价又高的渡船,几乎是没人坐的。除非那种碰上的,与人傻钱多的。 夜色中,渡船与云海之下航行,雪花儿落在渡船大阵便会自然消融。已经初秋,俱芦洲该是遍地飞雪了。 夜桥端着两壶酒过来,分别递给刘清与姬秊,然后笑着说道:“老规矩,白簿酒。” 刘清接过酒壶,笑道:“夜桥前辈总要告诉我,等我良久,所为何事吧?一次两次就算了,次次如此,那就有些不喜欢了吧?” 一旁的姬秊只是端着酒,刻意离得远了些。 好像一路走来,主公一直很招女子喜欢,特别是那种小女孩。也是今儿个,姬秊才发现,原来不光是小女孩。 有故事! 刘清斜眼瞪去,姬秊讪笑一声,扭转过头,看那飞雪消逝,哀哉,哀哉! 刘清气笑道:“你给我滚犊子!这才几天就学坏了?” 夜桥则是掩嘴笑道:“刘公子这还没到俱芦洲呢,不也已经学着俱芦洲人说话了?” 刘清挠了挠头,这倒是,实在是俱芦洲话忒有感染力了,一个俱芦洲人,不出几天,极可能带出来一屋子俱芦洲人。 刘清笑问道:“前辈还是有话直说吧。” 次次巧合,我只当是巧合也行,但却不能总是送完酒,什么也不说。 夜桥叹了一口气,走去船帮,伸手扶着栏杆,喃喃道:“刘公子就猜到了我是人世间第一艘渡船,可想过没有,我又不是先天之物,那究竟是谁所造?其实,造船初心,可不是用于远游,而是无心插柳罢了。” 刘清轻声道:“人世间最早的船,是舟楫,算不上船,独木舟而已。古人观落叶以为舟,观何作夜桥?” 女子叹息,苦笑道:“不过是神灵远渡天河,集大木欲作桥,日暮休舍,一觉醒来,发现所搭大木,成了一艘船的模样,所以叫做夜桥。那人见人间涉水极难,所以将我顺天河而下,飘零过海,作人间第一艘渡船。” 《说文》有解,夜,天下休舍也。 刘清猛地看向船楼,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心中想法,于是朝着夜桥投去疑惑眼神。 夜桥点点头,轻声道:“古时海天相接,古神乘船至人间折返。这艘船,的确是为摆渡神灵而存。” 刘清冷笑一声,怪不得大师姐要来特意提醒自个儿,怪不得这艘船三番两次与自己“巧”相逢,怪不得次次都有白簿酒。 白簿乃是秦国古酒,传承不知多少年了,是刘清家乡酒。这夜桥,是想告诉自个儿,船上人是家乡人,或者说,这艘夜桥,本就是家乡? 刘清沉声道:“为何是我?” 夜桥答道:“因为巧合,我于海上捡到你时,见到了故人。” 刘清二话不说,起身看向姬秊,沉声道:“这船不坐也罢,你能否跨海?” 姬秊笑了笑,说道:“登天有些难,跨海不难。” 刘清甚至都没有多余言语,就这么撕开渡船阵法,骑着夕兽,跨海北上。 相比渡船,只快不慢,毕竟是渡劫大妖当那坐骑。 刘清刻意让姬秊放些海上罡风进来,以此磨练体魄。罡风如同无数柄细小飞剑,如那磨石一般,打熬金仙之体,淬炼武夫体魄。 刘清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位北极紫薇大帝,是不是老早算到了我?北斗绕行,斗数之主,为何他不担任天帝?” 姬秊想了想,认真答道:“可能是懒得。” 刘清竟是无言以对。 人间紫禁二字,其实是自此而出。 姬秊又说道:“其实主公何必想这么多?别人想你如何是别人的事儿,咱做好自个儿就是了。” 刘清闻言,哈哈大笑。 好嘛!一个上古异兽都能给自个儿当先生了?圣人诚不欺我,三人行必有吾师也! 大雪茫茫之中,一人一兽于海上一旬,七月底便到了俱芦洲,于西南海岸登陆。 娃娃脸的青年站在身后,刘清一马当先。 刘清心中大喊一声,爹,娘,我来了! 尚未仲秋,已然一片白茫茫。 俩人都换上了棉衣,刘清是灰色棉衣,姬秊最是吓人,一身花里胡哨的棉衣,戴着个能护住耳朵的帽子,加上又是娃娃脸,所以这一身穿搭,有些让人难以直视。 北俱芦洲江河是天下最长,因为整个大洲,狭长无比,瞧着就像是一根儿尾巴翘起来的茄子。山海宗就在那茄子根儿上。 刘清轻声道:“这是成夏王朝的一块儿飞地,中间隔着数个小国。不过方圆千里,驻军十万。美其名曰是护佑兄弟国度,事实上,其实就是把那几处小国当做自个儿的番属小国,卡在边界,让这几个小国无法与俱芦洲第二大国通商往来罢了。” 这些事怎么知道的,都是闲书与路上打听。 姬秊笑着说:“我来俱芦洲时,还没有这些国家,好像天下就胜神洲的国度,国祚最为长久,甚至说长的有些吓人了。” 其实这也是一洲气运,胜神洲,名字不是白来的。作为四大部洲最古老的一座大洲,名胜古迹比比皆是。 这方圆千里的飞地,名字起得极其敷衍,就叫边城。 十万将士驻扎其中,故而随军亲属极多,落户于此,开那酒铺饭庄。 一座大城,几乎全由石块儿堆砌,箭楼甚至有些地方是铁块儿浇筑而成。 刘清紧了紧青白,双手拢袖,与姬秊一块儿过第一道城门。 因为两人一个背剑一个挎刀,自然会被格外关照,搜查了足足一柱香功夫,问东问西的,一一记录在册。 将二人所报籍贯、名字,以及剑长几尺,开刃几分,都要写的清清楚楚。写完后才过第一道门,进入瓮城。 刘清轻声道:“北地见这瓮城倒不多,胜神洲南部,或是瘦篙洲青鸾洲之类的,倒是瓮城极多。因为瓮城不仅可以作为守城的第二道防线,还有防洪之用。多半瓮城,都有那千斤闸门,寻常人无论如何也是开不了的。” 某人正卖弄些闲识,结果给一旁一个身披战甲的校尉瞧见,那校尉当即嘁了一声,朝着刘清大喊:“喂喂喂,那谁,愁啥瞅?说的就是你!” 刘清下意识答道:“干哈?” 那校尉瞪眼道:“你说干哈?老子就是瞅不惯你这不懂装懂,装大尾巴狼。” 刘清无奈一笑,心说那我不说了就行了。 结果那校尉还不作罢,一杆长枪抛去刘清前方,拦住去路之后,撇着大嘴说道:“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你完犊子了。还背个剑,咋地?背剑就是剑客了?” 没完没了了还,姬秊摘下帽子,娃娃脸咧嘴一笑,轻声道:“这位将军,你吃饭了吗?” 说的校尉一愣,姬秊接着说道:“没吃饭就吃饭去,我看你就是闲的。” 随意施展小小幻术,两人大摇大摆的就进了这座边城。 城里城外,全然两副模样,刘清倒也诧异。 走去一馄饨摊儿,刘清哈着雾气,要了两碗馄饨,两人一边儿吃一边儿聊。 这馄饨摊主养着一只灰色小猫,还有一只绿尾巴鹦鹉。 两碗馄饨上桌,刘清笑着问那摊主:“老大哥,咱这边城,驻军如此多,生活咋样?” 摆摊儿的中年人摇头一笑,“混日子罢了,这城内治安极好,也没人压榨咱们老百姓,就是管的严苛了点儿。我这一碗馄饨,是十二个,若是少一个,砍一根手指头。” 的确严苛了点儿,作为外乡人,刘清也不想多说什么,吃了一口这馅儿不少的馄饨,笑着与姬秊说道:“最早的饺子,其实是耳朵样式,没什么花边儿,一块儿四四方方的面皮,改上两道,一边儿宽一边儿窄,然后包的。后来传到南地,花样儿变多了,饺子奇形怪状,管最早的饺子,称作了扁食。再回来,四四方方的面皮都不用改刀,就直接包一丢丢馅儿,叫做了馄饨儿。” 姬秊摇摇头,轻声道:“这我倒是不晓得,人间美食,远胜天庭。” 事实上天庭哪儿有什么美食,所谓珍馐美味,琼浆玉液,在姬秊眼中,远比不得一碗寻常阳春面,一杯浑浊不堪的米酒。 灰色小猫喵了一声,以自以为的传音,与鹦鹉说话。 “瞧瞧,瞧瞧,又是俩大尾巴狼,这年头儿干啥都要钱,吹牛倒是门槛儿低。还远胜天庭,说的你俩是那天上神人似的。” 鹦鹉则是叹气道:“你少说几句,你瞧瞧那俩人都带着家伙呢,万一真是个修行者,那咱们给人煲汤了都说不好。” 小猫言语淡然:“即便是什么神仙老爷,他吃得下去鹦鹉,也吃不下去猫啊!你啥时候见过有人吃猫的?” 结果那个一身灰色棉衣的年轻人,开口道:“吃得下,挺香的。” 另外一个娃娃脸也点点头,“我啥都吃。” 吓得鹦鹉都炸毛了,小猫则是故作镇定,懒洋洋翻了个身,轻声道:“人家说馄饨,别自个儿吓唬自个儿。咱虽然没化形,可也是妖啊,哪儿能碰见修士不给捉的?” 结果下一刻,小猫就装不下去了。 刘清吃完十二只馄饨,擦了擦嘴,笑问道:“老大哥,这猫哪儿捉的?卖吗?” 小猫喵了几大声,摊主赶忙过去捋着小猫脑袋,轻声道:“不卖不卖,放心吧。” 刘清哈哈一笑,指着小猫说道:“市井之间的小猫小狗,那都是小精灵,别害人最好,害人的话,后果自负哦。” 又补了一句:“我知道哪儿的人吃猫呢。” 小猫当场炸毛,浑身颤抖,那摊主再怎么哄都不行。 刘清又问道:“人之一生,所向何事?其实各自不相同吧?好像很多人本来没什么喜欢的,一旦喜欢上某件事,就不能罢手了。” 姬秊笑道:“也不全是,更多的人,其实一生就在干一件事,活着。” 听到这话,刘清猛地想起刚刚跟着苏濡去北地游历,碰见那名胜古地,靠抬着人上下山的挣钱的轿夫。当时苏濡刻意当着刘清的面问那人,如此辛苦,该是心中有那高楼大厦,得靠白花花的银子支起来吧? 当时那轿夫摇了摇头,答道:“无非是想着,将生我养我之人安然送走,让我生我养之人安然长大罢了。我这一生,就为这个活着。” 行至一小河畔,冰冻三尺,不少孩童手挽手在冰面滑冰玩儿。 刘清停下脚步,站直了身子,一手负后,沉声道:“如同方才那小猫,本性不坏,就嘴贫了些的,这人世间比比皆是,其实能够如此,已经极好了。怕的就是那种,嘴上不积德,别处更是全无德行的那种,偏偏他们还是我们眼中的弱者。” 姬秊笑了笑,轻声道:“请主公自问自答。” 刘清也笑了笑,便自问自答。 “如此划分强弱,本就不对。我曾经听说过一桩公案,十二岁的少年郎,杀父弑母,因为他的父母总是当着他的面吵架,从小吵到大,动辄对他拳打脚踢。后来公堂之上,官老爷问那少年,如何下的去手的。那少年淡然答复,我觉得他们到了地底下,应该就不会吵架了。如此来看,这少年人,该不该斩?” 姬秊又是一笑:“再请主公自问自答。” 便再自问自答。 “法可以容情,但法,要大于情。” 人间该有铁律,该有能约束那些动辄毁天灭地的大修士的律例。可说到底,还是得拳头大,否则如何让那律例,变作铁律。 这边城之中,小商小贩缺斤短两都要断指,那偷鸡摸狗,估计就要少半条命了,更别说什么杀人放火,估计想都不敢想。 为何敢行如此律法?因为十万大军就在城中,一城百姓哪怕有百万,有几个人敢抗衡十万大军? 刘清苦笑道:“好像绕来绕去,回到了原点,与陈药公那老东西想法差不多了。” 姬秊想了想,这次没打算让刘清自问自答,而是轻声说道:“能斩落天幕的剑,可以不用,但是不能没有。当年赡部洲一座王朝,因为饱受欺负,连几处祖宗留下的地方都给人占去,美其名曰是租赁,实际上是霸占。那个王朝不知多少人抛头颅洒热血,终于得以新生,就在初立国的几年,四面敌手,那皇帝便说道,即便一国百姓穿不起裤子,也要铸造一支铁军。结果这处王朝的几块外借之地其一,里边有个家,便写了一篇文章,洋洋洒洒,说要是一个王朝为了铸造一支铁军而让百姓穿不起裤子,那这个王朝决计不会长久。” 刘清笑道:“结果举一国之力建成的铁军,立国百年,尚未动用一次,可四座敌手,尽数变成了好邻居,那些飞地,不多久便也收回来了。都不用猜,这就是短见与远见的区别。在国与家二者无法兼得的情况下,绝大多数人会选择舍小家顾大家。而那些吃得饱穿的暖的,又怎会晓得其中苦楚,晓得其中道理。” 若论军民一心,只泱泱大秦独占鳌头。 现如今,秦国诸道已然开始实行那屯兵制,但凡男丁,皆要从军,至少两年。两年之内,免除一切赋税,且若是军中表现不错,回乡之后还能进衙门口当差,拾起铁饭碗。如此一来,若有战事,全民皆兵。 刘清猛地回头,挥手收起一朵白色花朵,并无旁人注意到。 飞花传信,好几年没收到清漓山来信,估计是山中传来。 刘清取出信封,白纸一张,由拳意刻画的文字。 看的刘清一脸笑意,只觉得痛快。可瞧见后边儿,脸就黑了起来。 青衣奴?梅雨山庄?够胆子! 溪盉已经在开始结剑丹,这丫头咋回事?不过刚到十六岁,就想结丹?你师娘十六岁也才是元婴修士啊! 当即取出纸笔,写道:“清漓山不置副山主,但可以添置首席供奉,我不在山中,山中诸事全由荞姨处理,若是涉及根本的要事,众人议事决断。荞姨不怕抛头露面,但姜璐一时之间不便露面。财库就设在清漓山,给姜璐单独建造一处别院。梅雨山庄那边儿,放心挤兑,等我回乡后,登门问剑便可。溪盉那边儿,记得传信给她,三年之内要还乡,因为三年之内,我要回去。” 三年返乡,然后重回小浊天。 离开小浊天之后,筑起高台,分封天下神灵。 再之后,便要回天下渡。 生在天下渡,又担任伏龙,一走十余年,有些太不像话了。 当然,做这些事的前提,得是走一趟绿衣湖,拆了梅雨山庄。 至于那做蒲黄山,想必先生自由算筹划。 冰面上,有个老者撒开一个小孩儿,缓步朝刘清这边儿走来,轻声道:“我觉得这位小兄弟,关于那法与情的说法儿,极好。” 刘清笑着摇头,轻声道:“不小了,九月份就二十九喽!” 老者哈了一口气,搓着手,笑道:“意思是周岁二十八,虚岁二十九?” 刘清摇头一笑,心说徒弟都十五岁了,不对,周岁十五,虚岁十六。 老者笑着问道:“小兄弟二人,可是要往北?我家正好想举家搬去北地,我看二位背剑挎刀,应该拳脚不错,不知能否护送我这个老家伙一程?自然要给辛苦费的。” 刘清与姬秊对视一眼,后者笑道:“公子说了算。” 人前公子,人后主公。 刘清便扭头儿对着老者说道:“也好,路上有个伴儿,老伯几时走?” 老人轻声道:“那就明日卯时初刻,北门外见?老头子我姓周,单名一个祝字,字祈年。” 刘清面色古怪,年兽在此,老人字祈年? 姬秊直想说道:“我在这儿呢。” 待老者走后,姬秊摇头道:“老家伙没安好心。” 刘清笑道:“在天下渡,有个人告诉我,想做与做了,是两回事。” …… 次日清晨,寅末时分,刘清便与姬秊穿墙出城,等在城门口。 其实是怕到时候与那周祝走在一起,出不了城。 不过卯初时,周祝还是出了城,两架马车,一架驴车。前面两个赶车的,都是二境武夫。还有一个在前面骑马的,更是个山河境。赶驴车那个,就是个寻常老者。看马车样式,第二架应该载着家眷之类的。 周祝掀开车帘子,笑问道:“两位就没个行脚的坐骑?不然委屈一下,搭乘驴车?”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周老哪里话,骑驴的可都是高人。” 坐上驴车,刘清明显瞧见,城口之上,有个披甲将军笑容玩味。 刘清以心声说道:“唉!看来又是个想那我们做挡箭牌的。” 姬秊传音答复,声音忍着没发笑。 “或许是他们觉得主公吓的住人。” 凡俗马匹,一天能走多远,从早到晚,也不过走出来五十里地而已。 一行人停在一处小镇客栈,瞧模样是老早就打点好的。 第二架马车,先是下来两个头戴帷帽的女子,等他们上楼进入住处后,周祝才缓步走来刘清这边儿,笑着说道:“小兄弟,委屈你们两个,今晚上要挤一挤。” 刘清摇头,无事,只不过也得先吃饭啊! 吃饭时,周祝与那赶驴车的老者一桌。两个赶马车的离着周祝近一点儿,刘清姬秊与那个领头骑马的,分别坐了两个桌子。 刘清拿起一壶酒,笑着走去那个山河境武夫桌前,轻声道:“前辈,不瞒您说,我一手剑术极好,也喜欢练拳,但是没人教。我瞧前辈像是个高人,不如教我两手?” 那山河境武夫冷冰冰道:“滚犊子!” 刘清明明瞧见,周祝脸上一丝苦笑闪过。 第一百七十四章 没看走眼 往北去,出了边城地界儿,其实就到了俱芦洲第二大国,樵国。 说是第二大国,事实上,一国之力,可能都没有成夏一国的十之一二,不过是以俱芦洲看来,这小国的的确确就是第二大国。东邻海岸,西边儿与数座小国接壤,北边儿,则是那一宗镇巨妖的山海宗。 事实上,这樵国之所以没给成夏推翻,就是因为背靠山海宗。 俱芦洲人皆是大大咧咧,自个儿都觉得自个儿虎,可一洲修士,若是要评出个最虎的,非山海宗不可了。 毕竟有那么一句,“老子是山海宗修士,出了天下第一关,俱芦洲有一半儿是老子山头儿的。” 主要是没人反驳,一头北海大妖,真是亏的山海宗将其镇压几千年了。 北去路上,不过走出百里路程,风雪愈加猛烈,后边儿的驴车还好,走的不太吃力。可前面的马车,却是举步维艰。 马匹大多健行,可论皆是耐造,还是的毛驴跟骡子。早年间一匹千里神行特,可是要万两白银才买的到。 前方那起码汉子翻身下马,对着前方马车说道:“周老爷,前方不是官道了,山路崎岖,马车只堪堪能过,可现在风雪太大,若不然我们先就地扎营,躲过风雪再前行?” 门帘掀开,周祝披着一身貂皮大衣,左右看了看,不自觉便被寒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周祝开口说话,都是雾气,“赶路要紧,裘浒你往后边儿传一下,大家都下来,走段路,让马儿歇息歇息,自个儿也活动筋骨。” 被叫做裘浒的山河境,迟疑片刻,轻声道:“那两位小姐呢?也要下车?” 周祝点点头,缓缓下了马车,笑着说道:“都下来吧,略微活动活动,老坐着也是受罪。” 走去第二架马车,老人笑着拍了拍马车,轻声道:“绿绮,柯亭,下来走一走吧,风雪太大,坐在车上,马车难以前行。” 两道声音各有千秋,总之悦耳至极。 “好的爹爹。” 等周祝走到驴车时,发现姬秊大帽盖过头,身上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白雪。 刘清则是抱剑怀中,鼾声如雷。 周祝哑然失笑,对着那老车夫,问道:“老路,这俩孩子就一直这么睡着?” 年龄大一些的,瞧见年龄小的,都喜欢叫孩子。好些老夫妇嘴里说的娃儿,其实可能都过了而立之年了。 裘浒眉头一皱,正想喝醒二人,周祝伸手拦了拦,笑道:“觉得这个刘姓小兄弟与我投缘,言语颇有独到见解,所以邀请同行而已,裘大人不必多想。” 假寐的二人,以心声说道:“瞧瞧,裘大人都出来了。” 裘浒退后一步,抱拳作礼,动作颇有恭敬之意,可神色却不以为然。 “护王爷回乡,末将不敢懈怠。不过既然王爷发话了,末将便不问了。” 裘浒转身离去,周祝唯有苦笑。 走过去拍了拍老路肩头,周祝笑着说:“一直这么睡着?” 老人点点头,“可不是嘛!这俩大爷,啧啧啧,我是没话说,也不觉得冻是怎么着?跟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话而已,就睡着了。” 说话间,一整大风卷过,刘清一个激灵,故作惊醒状。 扭头儿一看,周祝与那车夫老路正笑呵呵看着自己,刘清讪笑一声,拍了拍姬秊,两人这才跳下驴车,不住的说着抱歉。 绿绮与柯亭依旧是帷帽遮掩住面容,走在中间。 裘浒牵着马,一人当先。 周祝与刘清跟在两位女子身后,姬秊则是与车夫老路跟在最后面,侃大山。 好像自打进入这俱芦洲,姬秊也变得健谈起来。 刘清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又转身朝姬秊要了一壶酒,然后与周祝说道:“周叔儿要不要整一口?天寒地冻的,酒水下肚,暖和至极。” 周祝摇摇头,笑道:“谢了,年轻时候,我一天起码二斤酒,只不过现在,上了岁数,不敢喝了。” 周祝话锋一转,笑问道:“你们打算去哪儿?” 刘清答道:“丈量人间,去哪儿都是去,不过俱芦洲中部有亲人在,后边儿还是打算成夏的。” 像周祝裘浒这种,自然不可能不晓得自个儿所处之地,是在俱芦洲。 周祝哦了一声,疑惑道:“那你们,不是俱芦洲人?是别洲人氏远游至此?是仙师?” 刘清摆摆手,神色无奈:“不瞒周叔儿,我二人都算是炼气士,不过境界低微,十二重境界,我们就够个零头儿,这次花了一生积蓄前来俱芦洲投亲,也是想着能更进一步。” 见刘清如此吐露心声,周祝一愣,面色略带惭愧,却是没说什么。 山路崎岖,好几次马车都陷入雪中,不过两个二境武夫充当车夫,自然不用旁人搭把手。 如今这形势,刘清也看清楚了。裘浒独自一人是一边儿,周祝这一大家子,是一边儿。至于自个儿与姬秊,那就是到后面实在没法子了,挡箭牌而已。只不过,能不能挡得住,还真不好说。 毕竟人家又不傻。 一脚深一脚浅,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将暮,昏暗之中,刘清看到前方一处石碑,能看到的这边儿,写着成夏,另一边儿,想都不用想,应该写着樵国。 等刘清回头时,才注意到周祝,其实不过年过五十,算是老者而已。 周祝手臂颤抖,眼眶通红,连滚带爬的走到石碑那处,瞧都没瞧成夏二字,一个飞扑便到了樵国那边儿,一双手死命拋开雪,眼泪一双双。 “我回来了,我周祈年回来了!” 两个女子也哽咽着跑上前,帷帽掉落也不顾,一把,跑到周祝身旁,梨花带雨,哭喊道:“回来了,回来了,爹爹,咱回来了。” 刘清没上前,只是对着正在抹眼泪的老路说道:“周叔儿这是怎么啦?” 老路抹了一把眼泪,又笑又哭。 “不过及冠便随着老爷去了边城,一晃就是三十年,三十年了,第一次踏上故土啊!” 刘清刚想再问,前方那裘浒一个飞跃过来,抬手两拳,便将刘清与姬秊打倒,两人自然要配合着昏睡过去。 周祝推开两个女子,颤声道:“快跑,快跑,前方三十里,你们大伯就等在那儿。” 帷帽之下,其实都算得上绝世容颜。 绿绮咬了咬牙,沉声道:“爹,即便你不说,我也晓得娘亲是谁害死的,我不走,让妹妹赶紧走。” 柯亭倔犟道:“我也不走,咱们一家人,生死在一起。” 周祝惨笑一声,颤抖着手臂指向裘浒,怒骂道:“贼子!他们二人与这事儿何干?我都求你饶了他们了,为何还要如此?” 裘浒冷笑一声,随手将那两个马夫脖子扭断,随口道:“王爷何必呢?当了婊子又想立牌坊?你敢说拉着他们二人时,不是想着让他们跟我拼命,你好带着二位姑娘逃命?” 周祝浑身颤抖,因为他最早的确是这么想的。 绿绮紧紧抿着嘴唇,大声说道:“我与你去成夏京城,放过我爹爹。” 裘浒嗤笑道:“绿绮姑娘真当自个儿脸蛋儿好些,我们陛下就能为了你们兄妹误国?实话告诉你们,今日之后,天下自会盛传,祝王在成夏担任质子三十年,回乡时,却被樵国皇帝暗杀于路上,祝王遗孤恳求我大夏,平樵国,报杀父之仇。” 周祝惨笑一声,扭头伸手抓住两个女儿的手,苦笑道:“为父无能,不过能活着就好了。” 裘浒微微一笑,眯眼道:“遗言交代完了?那就上路吧。” 话音刚落,远处几声轻咳,有个身穿灰色棉衣的年轻人,从雪堆之中爬了出来,掸了掸身上雪,抬头看向那裘浒,叹气道:“萍水相逢的,下手咋个这么狠?” 裘浒眯起眼睛,沉声道:“这都不死?” 然后又是跃起一拳,狠狠砸在刘清身上。 后者淡然一笑,咧嘴道:“好像力道差了些,打人不是这么打的。” 结果那裘浒又是接连十数拳,连姬秊都看不下去了,站起来说道:“主公,别玩儿了,后边还有追兵呢。” 刘清哦了一声,抬腿就是一脚,那裘浒当即倒飞数十丈,狠狠撞在一颗松树,大片雪花当即将其掩盖。 老路眨了眨眼睛,“你们俩?一直装蒜呢?” 刘清笑道:“路老伯驾车技术极好,我当真安稳睡了一觉。” 周祝眼神复杂,没有半点儿从死里逃生的喜悦。 反观那两位姑娘,则是直愣愣看向那个穿着灰色棉衣,看似不修边幅的年轻人。 真乃神人也。 瞬身去到树下,一把揪出裘浒,刘清瞧着手中半死不活的家伙,叹气道:“谁给你的胆子?一个山河境就这么虎?你让我这归元武夫如何是好?觉得我打肿脸充胖子?我可是与你请教过拳术。” 猛地转头,刘清沉声道:“住手,我来。” 随手将裘浒再次推入雪中,看着轻描淡写,其实一个山河境,估计已经半死不活了。 刘清拔下青白,看向远处,摇头道:“猫跟鹦鹉都不错,人怎么就这样?来寻死?死了你家猫谁照看?吃你两碗馄饨,便已经是提醒过你了,何必如此?我与成夏无冤无仇,所以是秦国还是殊乌国?” 有个中年人瞬身来此,手握一柄玄铁棍。 那人开口道:“别无他意,只是想告诉刘山主,冶卢国的事儿,最好是别管了。” 刘清嗤笑道:“所以那老东西,明明是是勾结越国,实际上是背靠你们成夏?” 话音刚落,一剑斩出,炼虚之下,想抗住这拳意剑意交加的一剑,怕是很难。 那人被斩退百丈,之后瞬身返回,嘴角溢血。 “刘山主是铁了心了,以一座清漓山来抗衡我成夏一国吗?” 刘清嗤笑道:“你去问问赵炀父子,会不会让我这一个秦人,一人对抗成夏?” 那人点点头,“那就请刘山主静候,自此之后,成夏一国,与清漓山为敌。” 刘清理都没理他,扭过头后,那人已经自行离去。 刘清咧嘴一笑,看着周祝,“周叔,步行三十里如何?” 随手一伸,抓起裘浒抛去那驴车,刘清笑着说道:“这驴不错,可千万别丢。” 周祝依旧面色复杂,苦笑不止。 刘清便轻声道:“周叔,打从我叫你一声周叔起,就知道你已经后悔了。我们这俩人,无缘无故要陪你赴死,怎么说都是过意不去的。你有那悔意,我就觉得极好了。只不过,周叔日后再有窘境,若是想让旁人伸手帮忙,可以试探,但试探之后,最好还是有什么事儿,说清楚。人家愿意搭救,最好,不愿意,自然不能为难人家。萍水相逢,为何要拼上自己性命去救别人?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碰到修士的。” 刘清心中,一直是觉得,力所能及,能帮就帮,能教则教。所行事、言语,不敢说是高台教化,却也没有不当之处,多是教人向善。 不是大富大贵,若想家有余财,不就是个积少成多?行善亦然。 周祝苦笑一声,自嘲道:“在成夏为质子三十年,生活倒是富裕,可每天就有如给人关在笼子里的异兽一般,供人观赏罢了。三十年中,我从未怨恨过谁,更没觉得父皇送我来成夏就应该怪父皇,一生至此,从未害过无辜之人,怎么临回乡,却做了这糊涂事了。” 刘清摇头一笑,抛去一壶酒,笑道:“我家山头儿自产的槐冬酒,周叔喝几口就好了,还是先赶路吧。” 两姐妹不约而同看向刘清,后者赶忙灌了一口酒,压压惊。 结果姬秊那句话冷不丁传音道:“瞧瞧,咱家主公就是招女子喜欢。” 刘清噗一口喷出酒水,扭头儿看向姬秊,气笑道:“信不信我两剑砍死你?” 姬秊一脸诚挚,点头道:“信,真的信,主公要信我是真的信你,只不过……现在我站着让你砍,你也砍不死我啊!” 呦呵!拽的二万八万似的,等着,迟早打哭你这家伙。 三十里路,走到一半儿,周祝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这孩子说的找亲人,真话假话?”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真话,我自小就没见过爹娘,几年前才晓得爹娘在俱芦洲,所以便来寻亲。” 说着无奈一笑,摇头道:“不过,我连他们在哪儿都不晓得,只知道要不就在俱芦洲中部,要不就在北边儿海上冰原。” 正北方,俱芦洲的陆地,是连接着冰原的,万年的四大边城之一,就在那冰原上。 周祝轻声道:“要不然,你先跟我去沐京,我找人帮你打听打听?虽说我三十年不在了,可起码是个王爷,先皇次子,找人打听事儿应该还是可以的。” 刘清摇了摇头,笑道:“周叔不用费心,我远游千万里,也不止是寻亲,交朋友,丈量天下,也是乐趣。” 前方忽的一阵马蹄声,周祝已经攥紧了拳头,伫立原地,等着某人露头呢。 前方一马当先,马鞭挥舞极快,马儿嘶吼不停。 马上一人,身穿黑色龙袍,冒着风雪,将大军都甩在了后面。 人还未道,已经大喊不停。马到此处,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翻身下马,趟雪狂奔而来,周祝相向而行。 此刻周祝泪如泉涌,就要双膝下跪,却被身穿黑色龙袍到老者硬生生搀扶起来。 那老者也是眼眶湿润,却厉声道:“跪什么跪?我让你跪了吗?” 周祝哽咽道:“父母已故,长兄如父,大哥又是我大樵陛下,岂有不跪之理?” 老者一把撒开周祝,沉声道:“弟弟跪哥哥,我受了,臣子跪君王,我不受!” 然后就一把搀起周祝,二话不说便是熊抱,抱的周祝有些喘不过气。 半晌之后,樵国皇帝松开周祝,周祝便招呼绿绮与柯亭,说道:“快来见过陛下。” 皇帝瞪眼道:“你他娘的没完了?” 周祝摆摆手,“我娘也是你娘。” 没法子,只好说道:“来来来,见过你们大伯。” 瞧着一家子终于团聚,刘清笑着说道:“周叔,既然已经安然到此,那我们就先走了。” 急的周祝大喊道:“你这完犊子家伙,到我家了你说要走?” 刘清只是微微一笑,轻声道:“江湖人,还是向往江湖的。下次来俱芦洲,定去沐京看周叔。” 说完之后,年轻人御剑而起,一抹青色光线划破天幕,已经远去。 姬秊喊道:“主公等我!” 然后化作本体,与风雪之中,踏空远去。 周祝心中暖洋洋的,这小子,想的的确是多,不愧能说出那番言语。 而那赶驴车的老路,诧异道:“真他娘的是剑仙?不行,这板车我得留着传与子孙后代。” 皇帝周柊气笑道:“这位剑仙老爷,瞧不起我?” 周祝摇头道:“好心而已。” 一个久居他国的藩王,与皇帝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猛地回到故国,朝野上下,自然会有极大变动。 刘清不怕多此一举,怕少了这一举,便是救人救一半儿。 皇帝拍了拍周祝肩膀,笑道:“三十年,吃饭的本事总没忘吧?” 周祝点点头,“那是自然。” 皇帝哈哈大笑,对着姗姗来迟的一众将领说道:“此后祝王,便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我两位侄女儿,赐封公主。你们差人送两位公主回京,剩余人,与我隋大元帅进军帐,迎战成夏。” 一柄剑被周祝握在手中,这个先前还老态龙钟的祝王,转眼时间便一身莫名气势。 我周祝一人换樵国三十年休养生息,我周祝一人,要吃你成夏半壁江山! 云海之上,姬秊摇摇头,无奈道:“看走眼了。” 刘清笑道:“我没走眼。” …… 云烟飞瀑作为万鞘宗当之无愧的聚宝盆,一条桃花溪,就已经足以养活半座山了。 有个年幼时来过一次云烟飞瀑,这是第二次来的年轻人,今日被人硬生生拽来,说是游玩儿,可年轻人实在是不想游玩。 同行的男子诧异道:“靳羽,你啥时候这么胆小了?几年不见,天上老大你是老二的那副做派哪儿去了?” 同为二世祖,当然是这个叫做靳羽的年轻人后台最硬。人家爷爷是老宗主,父亲是宗主,娘亲是殊乌王朝的长公主,个个都带个主字,谁惹得起? 只不过这家伙独自离乡十几年,这次回来,怎的没有小时候那股子混蛋劲儿了?不会学好了吧?别介!二世祖不坏,那还当个锤子的二世祖! 靳羽无奈道:“我说姓梁的,你就不问问你哥当年在这儿见着了啥事?” 说起来都是泪,直到现在,靳羽瞧见喜欢穿粉色衣裳的女子还是犯怵。 别以为他不知道,当年挂壁山少主,也就是这梁喜的哥哥,可就在不远处瞧着自己遭人吓唬,愣是没敢冒头。 梁喜疑惑道:“我就听大哥说,有个姑娘,他见了一面,自此不能自拔。” 靳羽都不想说什么了,反正作死这条道路,老子走到头儿了,这辈子都不会了。总之瞧见喜欢穿粉色衣裳的,老子绕路走就行了。 只是想起山门状况,靳羽难免就提不起兴致。 当年给个怪人带去赡部洲,如今都二十岁了,才是个凝神境界,好不容易回乡,才得知狂爷爷身受重伤,如今依旧在闭关疗伤,可无论他怎么问,爹爹与爷爷就算不说。还是他四处打听,才知道狂爷爷是在赡部洲击杀那个一身青衣的剑客时,被人家打成重伤,从赡部洲丢回瘦篙洲的。 都是自个儿惹得祸。 可惜,想要跟那个小姑娘说声抱歉,现在也不晓得从哪儿能找到她了。 靳羽是真觉得,小时候的自个儿忒混蛋,可天下之大,哪儿那么容易又碰见那个小姑娘?想必小姑娘都长成大姑娘了吧? 两人刚刚走到瀑布不远处,有个身穿粉色衣裳,背着木剑的少女,与一个长得清秀无比的鬼修女子同游。 少女捧着一碗酒,埋怨道:“邱萝姐姐,你让我端着这个干嘛吗?要是师傅晓得我喝酒,又要骂我。春韵姐姐的嘴不把门儿,如今她是我们清漓山修士,惯着往瘦篙洲来的渡船,万一跟我师傅告状,我可咋整?” 靳羽一见那粉裙背剑,立马腿肚子转筋,颤声道:“梁喜,你自个儿慢慢转,我先走了。” 梁喜气道:“你急个锤子!哪儿有什么异兽能吃了你怎么地?” 声音太大,溪盉自然注意到了二人。 然后少女黑着脸,将酒碗递给邱萝,嗖一声飞下去,拦住靳羽退路。 溪盉冷笑道:“当年我就说了,要拿个小本本记着这笔账,没想到真碰上了。” 靳羽还是腿肚子转筋,挤出个笑脸,讪笑道:“小妹妹怎么长这么好看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凉风渡人不渡我 留下个鼻青脸肿的天羽宗少宗主,还有个直咽唾沫的梁喜。 溪盉扬长而去。 这下子梁喜总算晓得了,为何靳羽这家伙对身穿粉色衣裳的女子如此犯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可这哪儿是二世祖的作风? 梁喜凑过去,贱气啷当,哎了两声,轻声道:“靳羽,这大亏可不能白吃,那姑娘可真好看,不找场子?” 靳羽没忍住就是一脚,没好气道:“找你大爷!滚边儿上去!” 只是扭头儿瞧了瞧那个不晓得姓名的姑娘,被揍得肿的跟包子似的脸,又咧出一个笑脸,难看至极。 靳羽呢喃道:“终于还回去了。” 只是转念一想,好像小舅舅原本想娶的女子被这位姑娘师傅抢走,自个儿又被他好一番吓唬,狂爷爷才于那个剑客结仇的。自个儿虽然已经被打了一顿,两清了,可殊乌国与天羽宗可怎么整?狂爷爷都是合道修士了,还是被打成重伤,这么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怪人师傅怪自个儿狠不起来,可是……就是狠不起来,实在是没办法啊! 溪盉与邱萝往万鞘山走着,是楚续授意,让溪盉端着一碗酒,去万鞘山敬酒,然后看看能不能让小丫头借此结丹。 可这死丫头,就是左推右推,有天大的机缘也不愿意理会。 这不,刚刚打完一架,说渴,一口就把就喝完了,喝的脸蛋儿通红。 气的邱萝伸出手指头狠狠戳了戳溪盉额头。 “你这死丫头什么意思,快点儿结丹不好吗?你不是说你师傅说了,结丹之前不让你乱跑,你现在结丹了,回去不就不怕挨骂了吗?” 天下修士之于破境,哪儿有不着急的?一个个儿的都有如那蝗虫一般,但凡有些许机缘,想方设法都要搜刮干净。这死丫头倒好,送上门的机缘,就是不要。 溪盉挠挠头,嬉笑道:“邱萝姐姐,我就是觉得,凡事得靠自个儿,不能老憋着从别处东拼西凑去做什么。师傅说了,练拳也好学剑也罢,得纯粹。其实这也只是其一,我还觉得,山中那些个前辈,陆陆续续都往清漓山搬去了,能在那片剑湖练剑,已经是大机缘了,还要不知满足,那就显得太贪得无厌了。” 邱萝看着溪盉,摇头一笑,无奈道:“你师傅当年去我那座青艾山,我压根儿没想到,他会到如今的地步,更是压根儿没想到,他能收你这么一个徒弟,还教的如此好。” 溪盉咧嘴一笑,扬起脑袋,轻声道:“师傅说了,练拳练剑什么的都可以先放在一边儿,读书也好做学问也罢,也可以放一放。” 邱萝问道:“那刘清觉得,什么紧要些?” 溪盉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当然是德行,不过我学的不太好,反倒是后面儿来的那个罗杵学的有模有样的。” 那个在酒铺帮工好些年的罗杵,炼气士境界也才灵台,武道更是堪堪踏入一境而已,可他就是不着急。有一次溪盉实在是没忍住,便问他为何不着急?结果罗杵跟老学究似的,与溪盉打了个比方。 说要是我们想过河,只有一条船,可那船不带我们,难不成我们就不过去了吗?还是要过去的,可能辛苦了些,慢了些,但早晚会过去。大不了自己做一艘船,自己搭一座桥嘛! 那是溪盉头一次觉得,一个一嘴蜀味儿大秦官话的酒铺伙计,居然心气如此之高。 在罗杵心中,他无非就是破境慢点儿,资质差点儿。可人家能走十步,他便走一步。即便人家走了十步,他连一步都没有走出去,自个儿在动就行,早晚会追上去的。 所以打从那时起,溪盉便觉得,路是自个儿走出来的。 邱萝见那漂亮的不像话的少女走神儿,没来由就掩嘴发笑。 可能溪盉自个儿都不晓得,她已经学着刘清,开始由小观大了。 人生路上,成长一说,其实大同小异。都是变老,都是回不去。可真正的长大,其实是在于心境的。学会了以小观大,其实已经长大了。 有些人三十而立,可心境还是个孩子,其实这是最好的,也是最不容易的。有些人年不过十岁,可已经学会察言观色,不是不好,只是那人必定有旁人不知的苦楚。 成熟二字,最好循序渐进,该如何时如何,平平常常是最好。 邱萝笑着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刘清其实不愿意你长大。长大不是不好,可一旦长大,那些个旁人拋来的担子,自个儿凭空生出来的担子,就都得自个扛了,旁人想帮都帮不了,至多也就是让你所行之路平坦些,走过之路清爽些。” 所有长辈希望为后辈做的,其实就是个让其前路平坦,无后顾之忧。 可大多数长辈,能尽量做到的,就是让后辈少些后顾之忧。 溪盉埋着头,轻声道:“我也不想长大,可不知怎的,好像见风就长,还没准备好,就长大了。” 赶忙搓了搓脸颊,溪盉心说怎么聊着聊着,就这么伤感了? 于是笑问道:“邱萝姐姐是不是要做胜神洲南岳山神?” 邱萝点点头,笑道:“我能与他到瘦篙洲,前提是答应了季先生,要做南岳山神,不过……” 说话间,面似春风过,又有桃花开。 某个傻蛋说了,要担任山神也是在瘦篙洲,凭啥要去胜神洲?分开几百年了,他可舍不得再分开。大不了到时候甩掉脸皮不要,喊那小子一声小师祖,他还就不信了,那小子这点儿情面都不讲? 溪盉会心一笑,轻声道:“没事的,我跟师傅说,师傅肯定答应。要是季先生不答应,我找苏爷爷去。” 邱萝面色古怪,她听楚续讲了苏濡先生与刘清的“口头禅”后,也曾经一直觉得,那位苏先生可能是俱芦洲了。 读书人,能动手绝不吵吵。 溪盉笑问道:“选好山头儿了吗?” 邱萝看向小姑娘,轻声道:“你觉得神拳山如何?” 少女一怔,随后退后三步,恭恭敬敬抱拳,沉声道:“谢谢邱萝姐姐。” 仲秋这天,有个小姑娘给楚续住处门口放下亲手做的月饼,然后坐着那柄木剑便往北去了。 还是得赶紧回乡,要不然师傅真要生气了。 不过可以去一趟邶扈渊,瞧一瞧师傅当年剑斩老龟的地方。 楚续与邱萝牵着手走出门,拣起月饼,一人吃了一块儿。 邱萝叹气道:“这么好的丫头,天晓得谁有服气骗到手哦!” 楚续没有言语,只是心说:“骗?哪怕是光明正大的讨溪盉欢心,到时候瞧瞧,刘清会不会打死那个人?当然不会光明正大的打,毕竟读书人的心,最黑了。” 邱萝沉声道:“真要于刘清一起重返小浊天?” 楚续冷笑道:“那老东西,不砍上几剑,我气难消!” 背着木剑的少女,于八月底到了邶扈渊,刻意走了一趟某座山头儿,结果没人搭理她,她便大摇大摆走了一趟那个鱼骨城,可是如今已经鬼去城空,成了一座被修士占据的城池。 溪盉有些失望,师傅说他逛这鱼骨城时,城里有人有妖有鬼,热闹极了。 出城之际,刘清在门口瞧见一块儿石碑,石碑上边刻着十四个字。 “兽在山,鱼在水,人在江湖,鬼在酆都。” 溪盉左看右看,发现没人,便偷偷取出来一个师傅偷偷塞给自个儿的青玉印章,运转剑气,戳了个大印,然后拔腿就跑。 到苗山镇时,已经黄昏,一大片火烧云懒洋洋倚在天边,跟那儿被勺子捣开的豆腐块儿似的。 溪盉瞧了瞧那破败不堪的河伯庙,没理会躲在水中的几只小螃蟹,径直走去一处客栈。 等少女走后,两只螃蟹才悄咪咪浮出水面,爬到岸边。 一只螃蟹口吐人言,说道:“娘咧!好些年没见背剑的来了,到现在我一见这种背剑的,还犯怵呢。” 可不嘛!当年他俩初开灵智,就给一个少年剑客剑斩河伯吓傻了,这是一辈子都挥之不去,遮掩心底的一片阴云啊! 所以这么些年来,苗山镇的妖精们,抢着做善事儿。前些年有个老爷子到这儿,本来是想过河,然后几只泥鳅便抢着驼人过河,结果刚刚过去,又给另一个想做好事儿的给驮了回来。以至于那老爷子一整天,就没回去家,眼巴巴看着不远处的家门,就是回不去,差点儿给老爷子急哭了。 另一只螃蟹笑着说:“放宽心,这姑娘不是背的木剑么,怕个啥?再说了,甭管来谁,咱不都是横着走?” 旁边的螃蟹深以为然,“那倒是,咱也只会横着走啊!” 一处刚刚点亮门前灯笼的客栈,有个背着木剑的少女迈步走入。 老板娘见有人来,赶忙过来,刚想泡一杯茶,结果发现小姑娘长得咋这么好看?于是笑着说:“好些年没瞧见这么好看的姑娘了,唉!我秦淮秋这苗山镇第一美人儿的名头,要丢了。” 结果那少女笑着说道:“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那葡萄是真的酸吗?于那个没吃到的来说,可能葡萄就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吧?” 秦淮秋手腕一抖,看向溪盉,张开嘴却有不晓得说什么。 溪盉站起来,恭恭敬敬抱拳,轻声道:“谢谢你当年没欺负我师傅,要不然以后就该我来欺负你了。” 说完就走了,茶也没喝。 溪盉明明瞧见这个师傅说很不错的老板娘,心中底有两幅画。 一幅画是一个生着九尾的白狐,递葡萄于一位男子。 另一幅,则是有个背影手持长剑破门而入,方才吃葡萄的那位,死在剑下。 那剑怎么看,怎么像是青白。 厨子跑了出来,疑惑道:“凝神境界的小丫头而已,怎么知道这些往事的?还是当年那小子的徒弟?怎么我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子气势,天然压制我们?” 可秦淮秋就是不说话,只是坐在桌前,取出酒水,小口喝酒。 她的确觉得,葡萄是这人世间最美味的东西,所以她喜欢躺在他的怀里,喂葡萄给他吃。 当年秦淮秋告诉刘清,说她是个寡妇,其实没有骗人。 她的夫君,死了几万年了。 她之所以在海归山重伤张木流,之所以饶过方葱,是因为前世人,毕竟是前世人。不能因为一柄原本就不是同一柄的剑,就要置人于死地。 也不知秦淮秋想到了什么,她就是喃喃自语道:“我的夫君,是人世间最后一位真正的王,真正的王!” 溪盉觉得,师傅说的不差,这位秦姑娘是个好人。 能挂念某人不知多久,怎么会是坏人? 溪盉走去一处宅子,敲开了门,结果是一位模样不错的女子开门,只不过这女子,头上系着一道白布。 溪盉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那与白蝶算是同根同源的女子,开口道:“小姑娘找谁呢?” 也不知这丫头怎么想的,就开口说道:“我叫溪盉,刘清是我师傅。” 树蝶手臂颤抖,猛地转身跪下,哽咽道:“爷爷,你等到了,恩公的弟子来了。” 溪盉微微一怔,猛地想起师傅说过,当年他纠结于杀与不杀,心魔都要滋生了,结果是一位凡人老者,说了句该杀,所以他才落剑的。 溪盉搀起树蝶,轻声道:“师傅再次南下时,会来看树蝶姐姐的。现在师傅没在,我替师傅上一柱香。” 离去时,溪盉没忍住“假传圣旨”。 “师傅让我问问树蝶姐姐,现在还有没有人欺负大家,要是还有当年那老龟一般的,我替师傅落剑便是。” 树蝶摇了摇头,笑道:“恩公当年有言在先,高悬一剑,十几年来,没人敢如何的。” 溪盉点了点头,缓缓离去。 走出去十几里地了,不知为何,猛地御剑折返,手持木剑,一道绚烂剑气照亮夜空。 少女运转灵气,大喊道:“我师傅是刘清,我替他看看,如今此地如何。” 说完之后,又是一道绚烂剑气,随后御剑离去。 河里两只螃蟹对视一眼,忍不住喊了声娘咧。 得亏这些年一直行善积德,若不然即便以人身出现,那也只能横着走了。当年那位剑仙老爷的徒弟都这么厉害了。 哎!螃蟹比人,气死螃蟹。 在瘦篙洲北部登上了自家渡船,这艘尚未命名的渡船,算是小型渡船,一次载客三百已经极好了,不过有固定时间往返的渡船,乘客向来是不缺的。 溪盉飞奔过去,一把抱住春韵,嬉笑道:“春姨,啊不!春韵姐姐,打个商量呗?” 春韵无奈道:“行了知道了,溪盉大小姐不会喝酒,没喝过酒。” 少女嘿嘿一笑,轻声道:“春韵姐姐真好!” 春韵无奈摇头,这鬼丫头,不愧是刘公子的得意弟子,装蒜本事一流啊! 即便已经入了清漓山牒谱,春韵还是喜欢喊刘公子,而不是山主。 溪盉走到甲板,深吸一口气,咧嘴笑道: “刚回一趟家,现在又要回家了。” 悠尔一春秋。 …… 北俱芦洲,按照那些个自称是草台班子的人说,是归儒家管辖的。 倒是,天下书院,两处最高,一处是胜神洲的观水书院,另一处,是由打彭泽之畔搬到俱芦洲的白鹿洞。 想必操持一洲事务的,也是这白鹿洞了。 只不过刘清,过白鹿洞而不入。 一直走去几百里远了,姬秊才问道:“主公,照理说你该去一趟白鹿洞的。” 刘清只是笑着摇头,“学问不够,不太敢去。” 不多久就又是一年生辰,又长一岁。 谁说只是女子在意年龄,男子也是啊! 某人叹气道:“唉!从今年的九月初三算起,三年之后,我就正儿八经满三十了。” 姬秊冷不丁插嘴道:“我怕是也就几万岁。” 刘清扭头儿看去,这天儿没法儿聊了,你堂堂夕兽,自个儿心里没点儿谱儿?与我计较什么? 俩人走到了樵国边疆,翻过眼前那座山,再北上万里,就到了俱芦洲河水,再越过河水北上三万里,便是那天下第一关。 结果刘清翻看舆图一看,这附近有个挣钱去处,刘清便不打算去山海宗了,打算先去那可以摆摊儿做生意的聚宝湖。 是个与梧桐湖差不多的地方,不过堪堪方圆万里,就有十几家小山头儿在此了。 按本地人说,那地方,就是个王八池子,境界高的瞧不上,境界不高的又不愿出来,如此固步自封,以至于几百年来,这偌大一座聚宝湖,愣是没出过个炼虚修士,至多至多,也才是个炼虚修士。 敲定之后,俩人便扭头儿朝西,去到一处由俱芦洲江水灌成,又流去江水的大湖。自然不是一座湖就有万里,说的是那一片地方。 御剑前行,不过几天便到了这聚宝湖。 湖中心那处宝地,便是买卖之处。不过这湖心小城,最中心位置有一座淫词,乃是一位生前能被周围十几个山头皆当做高人的散修的庙宇,最早是十几座山头儿共同修建,不过是想纪念那人罢了,哪承想年复一年,还真给那散修残魂修成金身,几乎是天成,成了这聚宝湖水神。 只不过这位散修,即便死了,又稀里糊涂成了大湖水神,也跟从前一样,就做些和事佬的事儿,向来不主动掺合哪座山头儿与哪座山头儿的事儿。 只不过,这水神也不晓得咋回事,已经有百年时间未曾现身了。 俩人落到那湖中心的小城,刘清直去那做水神庙,上了一柱香。 到一处地方,拜码头这事儿,少不了的。 商铺出租,租金极贵,一天就是一枚布币,十几座山头儿,分别有铺子在此,只不过那些个势力小一些的,租金就要便宜些,当然了,位置也要偏许多。 刘清寻了个犄角旮旯,一间不大的铺子,十天租金是一枚布币。 事实上刘清还没有想好要卖什么。 姬秊在一旁说道:“我倒是有个炼丹炉,主公可以炼丹,我帮着绘制符箓,应该回本极快。只不过,好符纸我不多,也就几百张。” 拿出来了一张给刘清,后者眼疾手快,连忙塞到乾坤玉中,忍不住瞪向这个败家玩意儿。 若是品秩最高的符纸也要分个甲乙丙丁,方才姬秊掏出来的符箓,无疑是那甲等。 忙活大半个月,终于出了几炉丹药,姬秊则按照刘清教授的法子,绘制了百余张符箓,其中神行符就占了半数。 开门这天,一早晨都没人瞄一眼,没法子,犄角旮旯,想瞄也瞄不到。 结果还真有个喜欢逛的,走来这处,瞧了瞧白玉净瓶里头装的逐淤丹。 刘清一脸笑意,上前问道:“我这逐淤丹,内伤良药,特别是炼气士内府受创,作用极好。” 那个闲逛的中年人,只是笑了笑,抬头看向刘清,询问道:“与公子说一番佛理?” 姬秊皱起眉头,刚要上前,中年人摆摆手,轻声道:“不用着急,我并无恶意。” 刘清便问道:“怎么个讲理法子?” 中年人捻起一张符箓,瞧了瞧,笑问道:“刘公子是想做那摆渡人,借人往返?可刘公子有无想过,你渡他人,你为舟子,何人渡你?” 刘清皱起眉头,片刻后气笑道:“我师傅师姐你们惹不起,就来挑软柿子捏?” 然后就怒气冲冲说出来一句与张木流在灵山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 “不是说众生平等,怎么到我这儿就不行了?” 中年人便不再掩饰,现出真身,是一位身穿布袍的中年僧人。 中年人笑道:“还请刘公子答复,你渡世人,何人渡你?该不是要答贫僧,江河渡你吧?那贫僧帮着刘公子答了,再问,何人渡江河?” 刘清气笑道:“是不是哪怕我答出来何人渡江河,大师也会再问,何人渡那人?” 和尚点点头,再次问道:“何人渡你?” 刘清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淡然答复。 “先渡世人,尔后,我自渡。” 此刻刘清眼里,眼前和尚,如那夏日凉风,要以凉意渡世间万物,偏偏不渡夏日。 刘清是那夏日。 第一百七十六章 自诩人间客,何故叩天门? 说实话,要他渡,他也渡不了。 姬秊缓步走来,眯眼冷笑道:“大师说完了?我可以过来了吗?” 然后摸了摸腰间柴刀,淡然道:“大师可以走了吗?好狗不挡道儿,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 也不知姬秊哪儿学来的嘴皮子,越来越溜索。 结果那和尚只是笑着说:“年道友,犬吠不咬人。” 不得不说,这和尚也是嘴皮子不错。 刘清轻声笑道:“我师傅拆了一次灵山,是不是要我以后也拆一次?” 和尚还是问道:“刘公子打算如何自渡?” 如此执拗,刘清也没法子,总不能在这儿打起来。 刘清便笑着说道:“渡人,便是自渡。” 和尚双手合十,笑道:“贫僧静待刘公子前来做客。” 顿了顿,和尚又说道:“多谢刘公子帮着路痴稳固道心。” 说完之后,不过一抹金光,和尚便消失不见。 刘清满脑子疑惑,心说自个儿怎么就帮着路痴和尚稳固道心了? 开门做生意紧要。 某人现在兜里就剩下十枚泉儿,几乎是穷的啷当响。 百只玉瓶,分别装着三种丹药,一种是逐淤丹,其实就是通经活络之用,于修行武道的益处大一些。第二种,数量少一些,只有三十瓶,是那青棠丹,变相选用青棠酒配方制成,有那稳固心境作用,却是比不上青棠酒有用的。第三种数量最少,十瓶而已,是学自张木流所传的丹方,名字叫的极大,叫太虚丹,就是有机会让人神游太虚,升华心境。 售价嘛!逐淤丹十枚贝化,青棠丹三枚布币,太虚丹则是一枚泉儿。 方才有几个人逛到这儿,一瞧,吓了一大跳,说让刘清干脆去抢钱算了。 事实证明,生意还是不好做的。 摆摊儿直到十月份,就这些符箓丹药,堪堪卖出去一半儿,太虚丹更是一枚都没卖。 不过还算可以,略有赚头。 离去之时,刘清又去那水神庙上了一柱香,然后打算坐船离开,出了聚宝湖,直去北边儿冰原。 今日又是大雪,湖上雾气腾腾,唯有一个头戴斗笠的老舟子在此撑船。 刘清笑道:“人不渡我,前辈渡我?” 老舟子摇了摇头,笑道:“世上哪儿有人渡我?皆是我自渡。” 刘清哈哈一笑,觉得两柱香上的太划算了。 也不知怎的,刘清取出那套刻刀,又取出一枚价值不菲的玉石,以剑气削砍成方方正正,然后开始篆字。 不多世间,便刻好一方印章,递给了老舟子。 老舟子笑问道:“这是什么?” 刘清则轻声道:“算是敬香到底了。” 年轻人看向娃娃脸青年,招了招手,两人各自踏虚而行,继续北上。 老舟子则拿着那方印章,摇头一笑。 那方印章,四个古篆字,“栖迟衡茅”。 老舟子自言自语道:“年轻人会的可真多。” 说完便摇头返回聚宝湖,等那下一位渡人自渡者。 …… 十月末,冰原之上一处小岛,本该是冰天雪地,却十分让人意外的,有那约莫方圆五里的草木郁葱。 背剑的年轻人缓步至此,没想到事到临头,居然有些局促。 前方岛屿,生机盎然,决不是什么幻象。 娃娃脸青年走上前,轻声道:“主公,放心上前。” 刘清点点头,一步跨出,穿过一阵涟漪,到了个荒野山村一般的地方,绝不只是方圆几里,不过却只远远看到个小院儿,几间茅屋,炊烟袅袅。 往前走去,一条小溪,水潺潺,过溪水处是个削平的大木,一木横在溪水之上,瞧着倒是十分别致。 过了溪水,一条由小石块儿铺作的石板路,蜿蜒曲折,就直通往那小院儿。 猛地转头,刘清瞧见一个打着赤脚,裤腿卷的老高的男子,拎着两条鱼从溪水下游走来。 刘清不知怎的,就呆立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那男子。 那男子笑容和煦,走上前来,拍了拍刘清肩头,轻声道:“爱吃鱼吗?你运气不错,今个儿正好逮到两只。走,去让你娘给你露一手。” 说着凑去刘清耳边,极小声道:“吃着怎么样,心里晓得就行,千万别说出来啊!” 刘清这才缓过神,咧嘴一笑,十分自然的开口喊了一句爹,然后说道:“这么多年,你们就一直待在这儿吗?” 男子拍了拍刘清,走在前边,轻声道:“也不是,就是出去之后太烦躁了,所以不喜欢出去。不过你上次破境的时候,我出去了一次,砍了几头外边儿来的家伙,结果这帮读书人给我好一通说,吓得我差点儿又去砍白鹿洞了。” 刘清笑了笑,总算知道自个儿这暴脾气,哪儿来的了。 走到门口便瞧见院子里一张树根当做基座,石板做桌面的桌子,桌上已经摆满了吃食。 有个女子背朝着刘景舟与刘清,喊道:“你俩先坐着吃,我去烧鱼。” 刘清没忍住就喊道:“娘,还是先吃吧,晚些再烧鱼。” 女子一转身,刘清当即愣住了。 此前不知想过多少次与娘亲见面的场景,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何雅茹咧嘴一笑,笑问道:“是不是吓了一大跳?你不是应该看过我跟你小姨在一起的画面吗?哦对,在那里面,你看到的面孔,过了就会忘的。你小姨与我,算是双生姐妹,我是姐姐她是妹妹,因为我早半步,我俩长得一模一样。” 刘清点了点头,替小姨传了那句话:“娘,小姨让我转告你,小黑豆找了小红豆很久。” 初次见面,却没来由就有一种亲近感觉,没法子,血脉相连,就是如此。 饭桌上,刘清吃的极其卖力,其实并不好吃,可这还是第一次吃娘亲的饭菜。桌上大半都被刘清一个人吃完了,刘景舟与何雅茹,就笑呵呵瞧着自家儿子。 没有谁家父母回嫌弃子女能吃的,若是胖了,那是富态,要是瘦了,当爹娘的心里才闹腾呢。 刘清捂着独自,笑问道:“爹,娘,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了吧?先从槐冬说起。” 两夫妇对视一眼,刘景舟笑道:“还是先从你说起吧。你已经知道了,你生在天下渡,当年我跟你娘亲杀穿了那座妖族渡口,之所以忽然折返,是晓得了一件事。” 刘清投去疑惑眼神,刘景舟便接着说道:“你娘是古天廷神灵,最早一批的古神,只不过你娘亲有人性在先,所以一直躲着你小姨。你娘亲一觉睡去万万年,还是我当年到冰原斩杀异魔,在一处冰窟见到之后,你娘亲才苏醒过来的。我们很早就知道一件事,就是万年前,天地之间剩余古神的出路,以及那些个神兽的出路,都在你师傅身上,所以便帮了你师傅一把:你娘亲独身到菏泽,手提花篮镇菏泽我是去了震泽。后来,你师傅登天去后,我们这些个守大泽之人,才得以从石像变回人身。只不过,你爷爷始终不愿认你娘亲这个儿媳妇,我便以寻路人的身份,带着你娘亲出了三界,到了那方化外天下。见识了一番,然后才去天下渡的。” 顿了顿,刘景舟取出一枚牌子,刻着龙师。 “你现在知道了,为何赵长生选你做那伏龙,因为天下渡春夏秋冬中五官,是我亲手创立。当年中官黄龙背叛人族,逃去妖族之后,我心灰意冷,便带着你娘亲回了宋国,那时还是宋国,如今是秦国。可惜你爷爷还是不接受你娘亲,没法子,我只能带着你娘亲周游天下,于四十年前重返天下渡,却是只有赵长生晓得我们的真实身份。” 刘清疑惑道:“那为何杀穿妖族之后,猛地离开天下渡,是因为我要出生吗?” 何雅茹端来几杯热茶,叹气道:“你爹啊!当时可喜欢那个中官了,觉得以后那个中官是能接任赵长生的,可他偏偏叛出人族,去了妖族那边。” 刘景舟接着说道:“杀去那座渡口之后,我遇到了那个小子,他告诉我一句话,我便掉头回了天下渡,待你娘亲生下你之后,我们便送你回了扶舟县,然后隐居在此。” 刘清苦笑道:“我可能猜到他告诉爹娘什么了,那个夜桥,估计也是差不多原因吧。” 何雅茹走过来,双手搭住刘清肩头,轻声道:“何止那艘小船,很多人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跟你爹,还是相信你自个儿的选择。” 刘清唯有苦笑,无非就是说自个儿若是在天下渡,极可能会成长为那劳什子天帝。 古时天廷,就有天地春夏秋冬,六部。 人间之六部,自此而来。 刘清是打算把藏在心底的问题一股脑问清楚。 “那槐冬呢?” 何雅茹正色道:“槐冬是你的妹妹,是我跟你爹的女儿。” 既然如此,刘清便不再发问。 “爹娘着急走?” 刘景舟笑道:“等了你好几年,现在见着你,我们便南下赡部洲去提亲,潇潇那丫头很不错,我很喜欢。而且,远古三司,是时候聚在一起了。” 说着按着刘清,刘景舟笑问道:“你觉得江湖如何?” 刘清笑道:“前方无路,路在脚下,探路便是。” 刘景舟满意点头,轻声道:“你已经是江湖人了。” 刘清看向何雅茹,轻声问道:“娘,清微天之上,又是什么?” 何雅茹只是轻声道:“如同你走出扶舟县,有成州,走出成州,是秦国,走出秦国,是胜神洲,走出胜神洲,又是天下天外,清微天之外,自然还有旁的东西。不过那个得你自个儿去瞧,娘亲只能告诉你,放心破境就是了。” 刘清说道:“那麻烦娘亲将那天眼给我摘了吧,老顶着这么个玩意儿,我觉得不太好。” 结果何雅茹笑着摇了摇头,眉心赫然也出现一只竖眼,却与刘清的那只眸子不同,何雅茹的竖眼,通体乌黑,而刘清是阵阵金光。 一旁的刘景舟笑着摇头,轻声道:“本就是你身上长的,着什么急取掉啊?取掉作甚?” 说着抬手拍向刘清脑门儿,然后说道:“传你些东西,细细体会。寻路人的担子就交给你了,我这个老寻路人,也得去寻路了。” 何雅茹猛地抱住刘清,低声道:“儿子,对不起,刚刚见面,又要分开了。我练了好些年厨艺,结果还是不好吃,下次见面,娘亲一定厨艺见长。” 刘清咧嘴笑道:“娘亲,没事儿,下次我动手做饭就行了。” 妇人擦了擦眼泪,退后一步,取出一柄剑,笑问道:“这柄剑当做聘礼够不够?离去之前,我们肯定要去见见亲家的。” 刘清瞪大了眼珠子,问道:“九天剑?怎么在娘亲这里?” 刘景舟无奈道:“当年啊!你小姨差点儿拎着剑去砍玄女了,你娘亲拦也拦不住,便只能把你小姨的剑与玄女的剑,一起一不小心,拋向人间。” 何雅茹接着说道:“反正潇潇身怀玄女剑术,用这九天剑,最好了。” 一家三口,坐在那个独木桥上,谈笑没完,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刘景舟忽然起身,看向刘清,轻声道:“你放心破境,我们得走了。但是走之前,我想问你个问题,无需给我答案。” 刘清赶忙站起来,沉声道:“请爹发问便可。” 刘景舟沉声道:“若有朝一日,真如同那些人预想,你要如何?” 刘清当即答复:“不会,我乃真人也。” 刘景舟哈哈大笑,点了点头之后便瞬身离去。 何雅茹则是轻声道:“孩子,辛苦了。” 说完也身形消失不见。 偌大山林,只余一道白衣身影。 刘清将青白解下,剑尖落在水里,靠在独木桥。自己盘膝而坐,心神坠入人身山河。 一缕心神幻化成为人身,未曾背剑,由打黄庭宫内走出。 高悬剑气长河之上与那做神泉上方的负笈与如雪,见主人到此,划出两道长线便到了刘清身旁,各在一侧,要陪主人迈过天门。 刘清深吸一口气,沿着神桥往前走去,过桥之后,便是九阶天梯,直通天门。而那天门,早已打开,不需要去叩开。 一步迈入,天门那边儿,有人声如洪钟,问道:“可有问?” 刘清不语,又上一阶。 那人又问:“自诩人间客,何故叩天门?” 刘清不语,连上六阶,唯独剩下一道台阶,刘清这才驻足。 那道声音再次传来,“何故叩天门?” 刘清深吸一口气,以那九式拳法,随意打出。 缠风、跌架、星秋、开山、靠山、六合、八极、大莽! 最后一拳,虽名为大莽,可那道白衣却偏偏打出一拳只三分力,收回七分力,第次九式打出,大莽无力,收回十成力。 第三拳,结结实实轰在那明明没有任何东西的虚空,结果却是眼前有如琉璃玉碎,生出诸多裂纹,紧接着更是直接碎裂一地,如同冰层碎裂,又被烈日晒化。 刘清终于开口,说出自打练拳炼气以来,最狂妄的一句话。 “人间大道皆通天。人间有难,我剑落人间,天门拦我,我拳开天门。挡我者死!” 当年雾溪之畔,刘清曾答李乘舟一句:“意气正锐。” 人间已非少年,可刘清想要告诉这天上人间。 已非少年,意气更锐! 迈开步子,左侧负笈右侧如雪。 年轻人沉声道:“随我登天!” 冰原之上,一对夫妇啧啧不已,刘景舟更是大笑道:“这小子终于晓得个狂字怎么写了。” 何雅茹则是看着姬秊,后者瑟瑟发抖。 此刻姬秊心中在想,我会怕她?对的,就是怕,如何能不怕? 有些秘辛旁人不晓得,他姬秊还能不晓得?老主人走遍几界,才了解到了一个真相。 剑神为何是剑神? 因为有人让路。 何雅茹忽然咧嘴一笑,轻声道:“别怕,我儿子待你如好友,那你就是我的后辈。” 姬秊还是忍不住问道:“大战之时,瞄了天庭一眼的,是您?” 何雅茹微微一笑,摇头道:“我早非古神了。” 古神杀力如何,当然要看人性如何。如今的何雅茹,几乎是个人。 刘景舟取出一柄剑,叹气道:“这小子又要惹来好些人,我们便为儿子护道最后一程吧。” 说罢便牵起何雅茹,飞身天际。 姬秊擦了一把汗水,喃喃道:“我看哪个不长眼的会来。” 有如前两次,先是四大部洲各起一股子壮阔光柱,然后是九洲共起那大运,待天下气运聚集之后,就是那天外气运了。 姬秊小声嘀咕,“这我真拦不住。” …… 封岳山上,一个刚刚返回的女子,回眸一笑,笑的极其灿烂。 “臭小子,我吓唬你而已,别当真啊!” 有个游历天下,此刻到了青鸾洲的和尚,抬头看向那几股子往北地去的气运,又瞧瞧自个儿才是个初入分神的境界,无奈道:“啊弥了个陀佛,这狗日的又破境了?也好,重返小浊天吧。” 同是青鸾洲,素芩山上,樊雪抬头看向天幕,摸了摸身旁一只硕大蛟龙,笑着说道:“那咱们也去破境?” 胜神洲南山,王致明原本盘坐在一处山巅,瞧见天幕异像,默默翻开了半本《书》 清漓山上,乔恒扭了扭头,笑道:“山主终于超过我了。” 偷偷跑去蜀地的溪盉,正吃着火锅儿,见外边热闹的紧,飞快跑出去,然后咧嘴一笑,轻声道:“肯定是我师傅,没跑了。” 有个二世祖回了一趟家,整天就晓得喝酒,结果把紫珠乐坏了,有人试药了。柴黄这家伙自打回乡,先是自暴自弃,又是拼命修炼,结果好真给他修成了分神巅峰。只是他忽然想到,迦米尔不喜欢他,可他喜欢迦米尔啊!于是这家伙二话不说便包了一艘船,往天下渡。 没错,是包了一条船。 今个儿正好到了赡部洲南部,结果瞧见天幕那异像。 柴黄无奈道:“他娘的畜牲啊!” 天下渡东线战场,有个喜欢用双刀的女子,这些年来愈加清瘦。 原本两方大战之处,却因为那些异像,各自略微停顿。 只不过龙丘桃溪瞬间收回心神,拖着伤,几刀砍死了个分神妖族。 重返天下渡在即。 又是天下天外,同看一人破境。 那处岛屿早已消失不见,就剩下无尽冰原,一道白衣身影悬空一丈,已经在风雪之中,悬坐半年了。 远处的姬秊,自然是默默守护主人。 其实姬秊真的不大理解,到底是一场怎样的破境?引来如此异像,那两位各自斩杀数个外边的存在,居然还要劳烦白鹿洞出手。 两个月前,有个读书人来了这儿,老远瞧了瞧刘清,然后与姬秊闲谈了几句。 结果姬秊也只是记住了那句,“人间大有江湖人在!” 半年时间,来了不少人,都被姬秊驱赶离去,可是到现在,刘清还是没有醒来。 姬秊无奈灌了一口酒,心说再怪的事儿,放在主公身上,那也见怪不怪了。 就在此时,姬秊一把甩掉酒壶,挥手布出一道笼罩方圆千里的屏障。 禁制刚刚结成,由打那一袭白衣便散发出一种类似于神灵气息,却又与神灵气息不一样的气势,一道涟漪漫延千里,禁制之内,这结成万万年之久的冰原,竟是裂出无数巨大纹路,每一条裂纹,都有几里深,一时之间,海水如同泉涌。 刘清缓缓睁眼,一道白眼便到了姬秊身旁,伸手默念一句青白,又是一道青光飞来,自行落入刘清身后皮鞘。 姬秊忍不住问道:“主公,如何?”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天上风光绝好,但不比人间,有那千姿百态。” 姬秊哈哈笑道:“那是自然。” 天门之后,便是天宫,头上清微天,登临之时,刘清不会再有任何疑惑。 那些个话本,常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之说,但我刘清再次破境,谁人敢拦? “走吧,去一趟山海宗。” 说罢,一道白衣仅凭肉身力道,一步跳出去十余里。 姬秊紧随其后,满脸笑意。 (第二卷,毕)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三千里云与雾 四大部洲皆有长城,乃古之遗迹。数万年后,唯独俱芦洲东北还有那古长城遗址,后来那处大关附近走出来了一位大修士,以关名为道号,自称山海道人,一手创建山海宗,那座大关,便成了如今山海宗倚靠之地。 依山面海,故作山海。 扶舟县的二月份,怎的都已经有了大片绿意,可这俱芦洲北地,还是一片荒芜。 有个白衣背剑的年轻人,带着个娃娃脸青年,两人终于走到那天下第一关。 其实是路上太过于拖拖拉拉,要不然怎的也不至于如今才到。 即便这关城已经与山海宗密不可分,可山海宗,依旧没将其纳入自个儿宗门,来往修士想要游历参观,也无人阻拦。 山海宗只是效仿那古城当中的临闾、望洋二楼,起了两座山,分别命名为临闾山与望洋山。临闾山,是祖师堂所在,一座望洋山,搬去海边儿,是做那镇妖之山,望洋镇妖。 所镇压的妖物,自然是那八爪巨兽,北海大妖。 那座雄关箭楼,山海宗时常出资修缮,高挂其上的匾额,五个大字不知是何人所题,刘清反正是瞧不出来好赖,反正他就是写字由心的。只不过天下书法家,对其极为推崇。 过关之后,走入关城,姬秊这才笑着说道:“题字之人,姓萧,于他那个时代,也是书法大家,据说那个一子,并非手书,而是蘸墨点成。” 刘清忍不住问道:“那得多大的笔,多少墨汁?” 姬秊摆摆手,轻声道:“传闻如此。” 城中人不少,多是山海宗修士,来这儿喝酒而已。 其实关北,在俱芦洲人嘴里,是叫做大荒的。山海宗就在这大荒之上。 刚想去打几壶酒水,一位年轻人御剑而来,落在前方不远处。 周遭喝酒的山海宗弟子当即起身,恭恭敬敬抱拳,喊着大师兄。 那一身青衫的年轻人摆了摆手,径直朝刘清走来。 于一丈之外停步,微微抱拳。 “山海宗池崐,见过道友。” 刘清笑着抱拳回礼,轻声道:“胜神洲刘清,见过池剑仙。” 眼前男子,北俱芦洲年轻一代,单论杀力,以他为最。且那天骄榜,池崐依旧是第一人,已然破境炼虚,还是个剑客,比之韩济源都要高上一筹。 事实上,还是他刘清害了韩济源,若不是当年害的韩济源着急破境,稳扎稳打,如今那家伙即便没到炼虚境界,也差不了多少了。 池崐直起身子,笑着摇头,轻声道:“刘先生过于客气了,剑仙二字,我是不敢当。” 到了炼虚境界,其实当的起剑仙二字了。 见人就送酒这回事,刘清是愈发熟稔,当即取出一壶槐冬酒,递给池崐,笑着说道:“我家山头儿自产的槐冬酒,凡俗酒水,但是味道不差。” 池崐笑了笑,举起酒壶抿了一看,笑道:“酒水还分什么天上人间,刘先生与这位前辈,随我上山吧。” 都无需问池崐怎么晓得自个儿到了,身旁跟了个渡劫境界的大妖,人家又不瞎。人家山海宗是镇妖万年的大宗门,底蕴之深厚,与神树山同列一榜,不分前后。 再者说,代狉自然已经出了金霞洞天,传信回了山海宗也不一定。 还有,先前自己那场破境,实在是动静太大了。 好像世间大宗门,多半都是与人们猜测不同。大多数人觉得,那种修为通天的大修士,居所应当是金碧辉煌,喝水的杯子都得是贵的吓人的材质所做才行。 其实不然,境界越高,天地越小,人心中之欲望,多半也会被无限缩小。 袁公之所以酣睡数万年,还不是因为两个字,无趣。 修士之修炼,与凡人聚财,其实大同小异。人世间那顶富贵的人家,其实赚钱到了一定程度,赚钱这件事本身就会无趣,吃什么什么不香,只能寻遍天下,吃那山珍海味,过那奢靡生活。只不过炼气士不同,登楼之后,合一条大道,人间几乎无处去不得了,太容易,所以会显得无趣。 如此,好像是个悖论。 辛苦修行,不就是为长生登高?可登高之后,一览众山小,明明愿望已经达成,可每个能忙活的事儿了,好像是自己辛苦找心苦。 走到山门口,一座冲天式牌坊,三间四柱,并无楹联,只不过是上方悬挂个山海宗匾额而已。 池崐转过头,对着姬秊说道:“前辈,抱歉了,你不能登山,万一海里那畜牲心生感应,到时候免不得又是一场辛苦。” 姬秊看了看刘清,后者含笑点头,姬秊便笑着说道:“天庭有位乌云仙,本体是一只偷了南海龙珠却没越过龙门的大鲤鱼。当时与那乌云仙争抢龙珠的,北海大妖是其中之一。也不知他如今破开十三境没得?” 池崐一脸傲气,淡然答复:“我山海宗在此,即便有人夺来一境,他能破境?他敢破境?前辈若不然去瞧瞧,那畜牲如今还剩下几条腿。” 姬秊语噎,心说这家伙怎的愣头青似的?还不许我给自个儿找个台阶下?我他娘的好不容易铺垫几句,然后乖乖等着主公就行,你这小子拆台作甚? 刘清无奈一笑,轻声道:“行了,山下等着,我拜山而已,能有多久?” 姬秊叹气道:“主公说了算。” 池崐也不再言语,在前方带路,刘清紧跟其后。 其实池崐不觉得,一个初入天门境界的武夫,一个剑丹诡异的剑修,两人会是主仆关系。话本看多了吧?试问天底下哪个渡劫修士,妖也好鬼也罢,甘愿寄人篱下? 所以池崐觉得,刘清之所以能深处漩涡之中而不倒,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渡劫大妖。看来某些小道消息传来的刘清风评,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毕竟带个渡劫大妖走江湖的人,能有多纯粹?那两军阵前传个话,也许就是身后这人,博名而已。 想到这里,池崐便不想给这家伙什么好脸色了,只不过宗主授命,自个儿再如何不情愿,也还是得捏着鼻子忍了。 刘清笑问道:“池剑修可曾南下天下渡?” 池崐心中嗤笑一声,心说瞧瞧,这就要显摆起来了? 只轻声答道:“不曾,代师弟回来之后我才会南下,到时或许会直去中线。” 口气不可谓不大,意思是代狉回乡之前,他有把握踏入登楼境界。 刘清只假装不晓得池崐心中在想什么,毕竟初次见面,自个儿会带着个渡劫大妖,能让人家怎么想? 刘清便笑着说道:“池剑仙若是南下,记得要去桥头铺子喝相逢酒,那处酒水,天下一绝。” 池崐拗着性子发出干涩笑声,说道:“会的,去了肯定要喝一杯。” 尚未登顶,不光是在一处半山腰,有个四十上下模样的男子,凭空出现。 男子拍了拍池崐肩头,轻声道:“去望洋山等我,我与刘山主聊完之后去找你。” 池崐点点头,对着刘清随意抱拳,二不好说便御剑而起,好像这处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待了。 刘清这才抱拳,恭敬道:“见过柳宗主。” 中年人笑着还礼,“见过伏龙大人。” 顶尖宗门,谁还不晓得空悬千年的伏龙之位,是传给了个年轻人? 刘清赶忙拉住柳淙魁,无奈道:“柳宗主折煞我也,小子何德何能,受的起柳宗主一拜?” 之所以晓得这柳宗主姓名,是因为这位柳宗主,与扶舟县一个喜欢叫自个儿草包的江湖,同名。 柳淙魁一脸诚挚,轻声道:“那座酆都渡口,至少已经收纳了三个山海宗修士,不管能去哪儿担任山水神灵,只要是变相的活着,我就觉得极好了。” 刘清摇头道:“我不过提了一嘴而已,真正做事儿的却不是我。” 两人并肩而行,隐约可以隔着一座大山瞧见那蓝色海水。 一处半悬在峭壁上的小亭,正好可以隔着一处山缝,瞧见大片海面。 柳淙魁说道:“这是观海台,与胜神洲观水书院的观水台差不多一个意思,都是可观大水。” 刘清无奈道:“前辈有话可以直说,我来这儿就是麻烦前辈的,前辈不说,我都不好意思开口。” 柳淙魁哈哈一笑,轻声道:“你先前破境动静太大,我很难不注意到你。其实我之前就想着,你作为天下渡伏龙,应该会来山海宗,所以我是想着,等你来了之后,能不能以天下渡伏龙身份,给我题两个字,然后盖上伏龙打印,挂在望洋山。” 正在小口灌酒的刘清,差点儿一口酒从鼻孔喷出来。 自个儿写字,挂在望洋山?这他娘的不是让人笑话么!我刘某人虽说算是个读书人,可写字一事,实在是登不上台面,要是真写下两个字,后面给人看见,不是要笑掉大牙? 赶忙摆手,苦笑道:“柳宗主,别闹,我给你题字?你这是给我留下个让天下人唾弃的地方啊!日后你这望洋山,怕不是要被路过的人一人一口唾沫?柳宗主找人题字,我盖上大印就行。” 柳淙魁微微一笑,取出个葫芦,笑道:“刘山主还非写不可,否则这忽路,刘山主可拿不走。” 刘清此行,从未想过这山海宗会有雷属性至宝,瞧模样还是那顶尖至宝。若是想要封神,身无雷法肯定是行不通的。 刘清硬着头皮说道:“没得商量?” 柳淙魁笑道:“商量不了。” 白衣背剑的年轻人,一咬牙,喊道:“笔墨伺候!” 其实心里已经在想着,日后有人对自个儿这题字嗤之以鼻了。 唉!能拿到这忽路,骂就骂吧。 “所题何字?” 柳淙魁笑道:“第一幅写镇妖,第二幅,刘山主喜欢写什么都可以。” 刘清气笑道:“坐地起价?” 柳淙魁神色淡然,收起手中小狐狸,随口道:“爱写不写。” 某人这个气啊!算了,为了那小葫芦忽路之中的雷属性,正儿八经的献丑一回吧。 柳淙魁挥了挥手,石桌之上已然多出纸笔,这位宗主大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伏龙大人,落笔吧。” 刘清只好捏着鼻子提起笔,想来想去,还是以篆字写下镇妖二字。倒不是卖弄,只是换作旁的,写行书也好楷书也罢,难免给人笑话。此二者对基本功要求极高,刘清他有个屁的基本功,次次被先生骂,不是因为写字就是因为写字。 取出伏龙印章戳上伏龙二字,刘清看向柳淙魁,可后者随手一挥,桌上又是一张白纸。 刘清气笑道:“柳宗主,咱俩还是甭做朋友了。” 柳淙魁笑道:“做不做朋友的,你说了不算。” 气的刘清干脆以自个儿那江湖体,写下两个大字,也不管到时候别人会不会骂街。 盖上大印之后,刘清伸手过去,柳淙魁笑呵呵将那小葫芦放在刘清手心,然后轻声道:“这俩字,写的比先前强多了。” 刘清撇撇嘴,“那是因为柳宗主也是个读书少的。” 后边写的两个字,是那长夜二字。颇为古怪,长字是以行楷写的,不过笔触起落太过犀利,看似大气,实则不藏锋。一个夜字,居然是胡乱写的篆体,压根儿瞧不出来。 柳淙魁笑道:“伏龙大人可以走了,此后会有一艘渡船由打山海宗直通天下渡。” 刘清这次是诚诚恳恳恭恭敬敬,作揖拜别。 转身下山之时,已经打开了那小葫芦,将其中那毁天灭地的雷霆尽数吸进体内,仍由雷霆在体内胡蹿,刘清愣是不皱眉头。 柳淙魁扯了扯嘴角,“再是天门境界,又有金仙之体,也遭不住你这么霍霍啊!” 瞬身礼物,落下时已经身在望洋山。往东看去,海水一览无遗。 柳淙魁瞧着山脚下两座新立的石碑,脸上笑容怎么都掩不住。那小子要是知道自个儿用了这一手,会不会气的要砍人? 一旁的池崐没忍住问道:“宗主,那忽路是老祖取自雷泽,我们之所以能镇压那头畜牲,就是因为雷霆,可你送给刘清,咱们山海宗怎么办?” 柳淙魁淡然道:“不过是个九劫大妖,难不成我们还压不住个九劫大妖?” 说着转过头,看向池崐,“你瞧不起他?认为他所作所为,就是为了博取名声?” 池崐说道:“我嘴上可没说。” 言下之意,是心中这么想的。 柳淙魁笑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来山海宗?沽名钓誉之辈?那天地异像是沽名钓誉之辈惹来的来的?一座天下渡,伏龙之位空悬千年,你以为赵长生前辈眼瞎?会将伏龙之位传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柳淙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瞧着吧,不出十年,他的名字,将会天下皆知。” 池崐还是不服气,但柳淙魁没说什么,有些事情,得自个儿去看才行。 山门牌坊处,刘清缓步走来,姬秊皱了皱眉头,随即舒展眉头,笑道:“恭喜主公。” 刘清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走吧,该回家去了。” …… 冬官亲自出手,又有栖霞洲墨家子弟帮忙,五处宅子已经修建完成。 除了空悬的伏龙宅邸,其余四脉都已经搬去自家宅子。 说是宅子,其实占地不小,宛如行宫。不过四处宅子,都以别苑命名。 春官一脉,最靠东边儿,起名栖鹄别苑。 冬官一边靠栖鹄别院,另一边则是靠着留给伏龙大人的别苑,谢九将其起名拙工别苑。 秋官也靠着伏龙宅邸,偲邑将那处宅子起名霜杀别苑。 至于夏官,反而靠着西边儿,起名缙云别苑。来自于那天地春夏秋冬,夏官缙云。 颜如玉一道分身长留栖鹄别苑,还有一道则是久坐歪脖子树下,还有一道分身,就没人晓得在哪儿。 这位代理春官大人,伸了个拦腰,对着一旁的一个少年人说道:“行了,歇着去吧,长十个脑袋,有些事一天也做不完。” 春官一脉,有个不成文的传统,那就是资质差的天下渡本土修士,只要脑子灵光的,就能来春官一脉。 颜如玉身旁的少年,其实与刘清年纪差不多,不到三十岁,原本资质不错,后来受了重伤,只能在跌境到了凝神境界,样貌也没法儿再长了。 这少年人叫做陆鳌,与陆道亭那个陆,字是一样,却不是一个陆。 陆鳌笑道:“敬辞先生要是累了就先歇着去,这点儿事儿我得做完。咱们春官一脉本就被偲邑剑仙与夏官大人嫌弃,若是知道咱们连这批阅文书都要拖,肯定又要说了。” 另一边有个年轻女子,也境界不高,凝神而已,对着陆鳌说道:“你就是累死的命!” 嘴上骂骂咧咧,手底下却也没停下来。 说起来可能没人信,春官一脉,加上老春官,一共五个人。老春官死后,就剩下四个了,还有一个跑去西边儿城池教着一些小孩子读书认字去了。 敬辞笑了笑,对着年轻女子说道:“那小盼儿就陪着陆鳌吧,我偷懒儿去了。” 女子骂骂咧咧,可颜如玉已经走了。 其实他俩都晓得,敬辞先生哪儿能偷懒,三道分身都不够用呢。可是,连他们俩都不知道,东线战场上,有个已经五年没出战场的无面人,杀妖不知多少,负伤不知多少次。 从前偲邑老是气颜如玉老是偷懒,只是批阅文书而已都做不好。当时孟晚山一把揪起偲邑,去了一趟西线,然后偲邑便再也没说过颜如玉偷懒的事。 现在,极少有人知道,颜如玉,其实是鹦鹉洲人,是个读书种子,后来到了天下渡,父母死在天下渡,颜如玉便成了天下渡人。 颜如玉之所以会为东线战场死了那么多年轻人愤怒,是因为他觉得,不该有这么多的孩子,都跟颜如玉一般,少年就要上战场。 可今天,有个年轻人要上战场了。 臊子面摊儿,有个不太好看的姑娘,背着一柄剑,剑穗儿五颜六色,好看极了。 欠了这么些年的钱,一碗臊子面,今个儿有人付钱了。 中年汉子抱拳道:“春官来了。” 颜如玉摆摆手,笑道:“累不死个人,赶紧给我也来一碗,还有明儿见姑娘的,我一起付钱。” 徐桐木吃了满嘴油花儿,抬起头,诧异道:“颜敬辞你脑子被门夹了?不然怎么这么大方?” 在徐桐木眼里,天下渡有两个小气鬼。第一个自然是一粒米一头妖的刘清,第二个,就是颜如玉了。 徐桐木,其实已经二十岁了,已经结成金丹,算是很了不起的。 长大的姑娘,身旁放着的那把剑,是乔阿桥的佩剑,陈船与言袖做主送给徐桐木的。 摆摊儿的汉子叹气道:“战事吃紧,要不然龙丘姑娘她们都会回来的。” 徐桐木摆摆手,嘴里塞满了面条儿,含糊不清道:“不用,下次回来了,我杀了妖了,腰板儿能挺直了,我请他们吃饭。” 颜如玉的面也来了,这位春官大人吃了一口,小声道:“要不然再缓缓?至多两年,伏龙大人就回来了。” 徐桐木赶忙摇头,“他这一来一回都十多年了,要是到时候我还没能杀妖立功,那不是要被他笑话死,不行不行。” 说着,已经吃完了,年轻女子起身擦了擦嘴,扭头儿咧出个不那么难看的笑脸,轻声道:“明儿见?” 颜如玉点点头,摆摊儿的中年人也点点头。 “明儿见。” 徐桐木御剑而起,直下西线战场。 待徐桐木走后,颜如玉怔怔看向南边,自言自语道:“是不是我们所做的,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用?” 南边儿海上,几乎每日都有大雾,次次纵横三千里,今夜却没有。 好像云雾褪去,明月当头,是要照亮那位长大的姑娘的南下杀妖路。 颜如玉又自言自语:“南下杀妖,过三千里云和雾。三处战场,有多少颗好头颅?” 头枕明月,背靠星河,大梦而已。 醒来后。 提剑,杀敌,破阵,登天。 第一百七十八章 我要踹门 药泉宗自打前些年多了一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整个山谷都变得热闹起来。关键是紫珠那丫头,学东西很快,且愿意学,这才几年世间,就把药泉宗十几位炼丹供奉的本事,都学进门了。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进门之后的事儿,可就得看紫珠自个儿。 立夏之后,药泉宗所在的位置,也终于没那么大雪飘零了。当然了,也就午时前后能穿的凉快点儿,早晨与夜里,还是冷飕飕。 还好,修行之人一旦跨入黄庭境界,就能一定程度上有那寒暑不侵的本事。 紫珠是凝神修士,自然不怕寒凉。之所以破境这么慢,其实是因为,这位姑娘把心思全放在炼药上,压根儿就没修炼过。 紫珠正在发愣,有个中年人笑呵呵走来,喊了句紫珠丫头,紫珠也起身叫了一句柴伯伯。 柴胡瞧了瞧这个丫头,心说长得真快,来的时候还是个少女,怎么这么快就成了大姑娘了。 还是没忍住,柴胡讪笑道:“紫珠丫头啊!那个啥,打个商量如何?” 紫珠撇撇嘴,摇头道:“不商量,柴伯伯就是把谷主位置让给我,我也不会留在药泉谷的。这些年柴伯伯与各位老爷子给紫珠的照顾,我记在心里,但我始终是清漓山的人啊!要是药泉谷有什么事儿,招呼紫珠一声,我累死也会帮忙,可是留在这儿,我真的做不到的。我家山主哥哥要是晓得了我这样,肯定不会说什么,可暗地里还是会伤心的。” 柴胡依旧不死心,小声问道:“丫头,不再考虑考虑了?” 紫珠摇摇头,“不考虑,柴伯伯于我有传道之实,是我的长辈恩师,我认您这个师傅,但我是清漓山人。” 柴胡有些无奈,叹了一口气,心说清漓山有这么怪?自家二字在那儿待了才有几年?怎的一下子就能喜欢上一个姑娘了? 只得无奈道:“这丫头太犟,我认输了。” 紫珠疑惑道:“什么认输?” 有个背剑的白衣男子凭空出现,笑呵呵说道:“我告诉柴叔,他可以用任何法子来诱惑我们紫珠姑娘,但凡我们的紫珠姑娘有一丢丢想留在药泉谷的心思,我就答应他。” 紫珠揉了揉眼睛,迈开步子狂奔过去就要往刘清身上扎,吓的刘清干嘛伸出一只手臂,按住紫珠脑袋,让紫珠没法儿近身。 刘清气笑道:“都是大姑娘了,没羞没臊的?愣往我身上蹿是啥意思?” 紫珠小脸一红,挠头讪笑道:“嘿嘿嘿,习惯了,习惯了。” 刘清笑道:“还好,个头儿没长高多少。” 此刻的紫珠,约莫齐平刘清肩头,略高一丢丢而已。 大姑娘穿着一身绿色长裙,腰间垂着个清漓山半镂空玉佩,另一边还有个酒葫芦呢。 “山主哥哥,不是说要好些年么?我咋感觉没几年啊?” 刘清摇头笑道:“哪儿没几年?六年多了,我都二十九喽!奔三的老人家了。” 紫珠撇撇嘴,闷闷不乐道:“提什么年龄,我又不比你小多少,我也二十五了。” 说着眼中已经泛起光芒,一脸笑意,“咱啥时候回家啊?” 刘清轻声道:“你收拾你的东西去,我与柴叔聊一聊,一两天就动身。” 年轻女子二话不说,嗖一声就跑了。 柴胡唉声叹气,闷闷不乐道:“养的儿子,都要成你清漓山的女婿了,养的徒弟,还是你清漓山的人,你说我这算不算肉包子打狗?” 刘清能说什么?只得转而说道:“天下渡那边传信,说柴黄已经到了,死皮赖脸跟着迦米尔,压根儿不管别人什么眼色。我一直觉得,其实柴黄跟迦米尔很般配。以后生个娃娃出来,一定是个很好看的。” 哪儿有不想抱孙子的长辈?这话是说到柴胡心缝儿里去了。 只不过,柴胡还是觉得得先说要紧事。 两人走到一处小溪旁,小溪的源头,是一眼泉水。 柴胡沉声道:“药泉宗有许多丹药别处炼不出来,就是因为这眼泉水。胜神洲的成纪,还有个名字,叫做天水。那位诗仙一剑破天,天河之水倾斜解旱,故而有个天水之称。而我这眼泉,与那天水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从天而来。只不过,成纪那处,水过之后再无,我这处,却是硬生生拽下来的一眼泉水。” 刘清问道:“何人觊觎?即便夺取泉水,没有药泉宗的炼丹士,那不是白搭?” 刘清见柴胡投来眼色,便喊了一句夕秊,当即一道无形禁制笼罩二人。 柴胡依旧小心谨慎,以心声说道:“我药泉宗,有鬼。可三十六位炼丹大师,没有一个不是谷中老人,实在是瞧不出来是谁有鬼。” 传音时,其实也在以开口说道:“紫珠来处,是那座裸花山。你们开始与百花阁卖紫珠酒,那座裸花山便开始兜售我药泉谷的神泉丹,且量不少。别看只是一种丹药而已,可就这丹药,光是药泉宗有,与别的地方也有,是两回事。不光如此,连你那青棠酒,都给人改名合欢酒,在裸花山销售。龙丘家想管,却也不能无缘无故就去平了人家山头儿。” 刘清点点头,这个他自然懂得。 药泉宗,一谷修士,其实都不善战,靠的就是一些丹药拉拢香火情。一旦所有秘制丹药都被人偷去销售,那药泉谷,可就没有那超然地位了。 刘清问道:“可有人选?” 柴胡眼神复杂,轻声道:“药泉谷里,对紫珠最好最宠溺紫珠的,可不是我。” 刘清点点头,懂了。 不是不晓得那只鬼是谁,而是怕紫珠伤心。 刘清拱了拱手,化作一缕剑气消失不见,那道无形禁制也已经消失。 喊来姬秊,两人隐藏在木剑之下,走去紫珠那处。 果然,有个老者就坐在紫珠的院子里,那老者面色复杂,许是不舍。 紫珠这丫头在里边儿收拾东西,外面的老者笑呵呵喊道:“你这丫头,也不是不来了,怎的?连屋子都想搬走?” 紫珠笑着喊道:“白术爷爷,放心吧,以后我还会来看你的。” 说着,已经背了个大包袱出来。 年轻女子歪着头,一脸疑惑,“白术爷爷?你咋了?” 老者眼神复杂,却还是问道:“你真觉得清漓山那么好?你有没有想过,你们那个山主,就是靠你挣钱而已啊!要不然你还是别回去了,我带你走,咱们不在药泉宗也不去清漓山。” 隐藏在一旁的姬秊,以心声说道:“这么出去,这丫头怕是会伤心死。” 刘清又何尝不晓得。 可紫珠接下来的话,却让刘清忍住没动。 紫珠笑了笑,取出一张纸条递给白术,轻声道:“这是我自个儿配制的裸花紫珠酒与一种新酒,还有几个自个儿倒腾出来的丹方。白爷爷拿去便好,可……” 紫珠苦笑道:“药泉宗的丹药,白爷爷能不能不要再偷偷拿出去来了。我自个儿的东西,我跟山主哥哥认错认罚,他又不会为难我,可药泉谷待白爷爷不错的,白爷爷不能这样。” 白术神色呆滞,颤声道:“你早就知道?那为什么还要给我配方?” 紫珠咧嘴一笑,轻声道:“我长这么大,婆婆是第一个待我好的,然后是山主哥哥跟清漓山的大家伙,最后就是白爷爷了。白爷爷,紫珠走之前会跟柴伯伯求情,要是白爷爷不想在药泉谷待,我会想法子让柴伯伯与山主哥哥放你走的。” 说完之后,年轻女子猛地下跪,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缓缓离去,留下一个老者,独坐院里,风中凌乱。 刘清现出身形沉声道:“前辈是不是觉得,我家这丫头,有点儿傻?” 白术扭过头,冷笑道:“你家?” 刘清没理会这人的嘲讽神色,而是继续问道:“前辈与裸花山有旧?又或者说,与司魁山有什么瓜葛?” 白术淡然一笑,随口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不过你一个金丹境界的剑客,觉得能拦住我一个炼虚巅峰修士?”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摇了摇头,一只手臂已然搭在老者肩头。老者当即脊背发凉,此刻他身上,除了一股子泰山压顶的巨力,压的他一个炼虚巅峰都有些喘不过气。此外,还有一丝丝雷霆之力在其身上流转,寂灭之力,由不得白术不暗自咽下一口唾沫。 刘清沉声道:“两个选择给你,第一,去跟柴胡宗主认个错,然后乖乖待在药泉谷炼丹。第二,你可以自行离去,谁都不会拦着你,不过到时候你要瞧瞧,一座裸花山的下场是什么。或许前辈觉得,我小小金丹剑修,拿一座偌大司魁山没法子,那前辈可以试试。” 白术皱起眉头,怒道:“祸不及家人!” 刘清笑道:“裸花山是家,还是司魁山是家?” 拍了拍白术肩头,刘清微微一笑,淡然道:“前辈自个儿选吧。只不过,我劝前辈无论怎么选择,最好别让紫珠伤心。如果惹到了我家紫珠,那到时候可不是我来找你撒气了。秦国有个朝天府,所辖势力,应该不用我跟前辈细说了吧?” 说完之后,刘清扭头儿就走,而姬秊则是略微释放渡劫威压,又吓了一通这位老人家。 白术独自一人,枯坐一整天,待到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老者才呢喃道:“柴宗主。” 柴胡瞬身而来,笑道:“白供奉。” 白术苦笑道:“你早知道是我?” 柴胡叹气道:“虽说我允许各位供奉藏私,可那么大批量的东西出去,每个人成丹多少,那都是有数的,我如何能不知道?” 白术又问道:“那为何由着我这么做?” 柴胡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怕小丫头伤心,结果小丫头自个儿也早就知道了。” 白术叹气道:“紫珠走了?” 柴胡点点头,白术便苦笑着说道:“烦劳宗主传出消息去,就说白术老儿炼丹炸炉,死了。” 柴胡微微拱手,沉声道:“谢白供奉了。” …… 莒罗国,如今是莒罗佛国。 五月中旬,京城下了一场大雪,风雪夜里,有三个人寻着酒香,走进一处小巷,敲了一处宅子大门。 是个四五岁的孩童开门,在门缝里扑闪眼睛,脆生生问道:“你们是谁,做什么的?”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我闻见酒香,想来买酒。” 小孩儿答道:“我们这里是酿酒的,不卖,先生要是买酒,可以去前边儿铺子,就是外家酿制的酒。” 小孩探出脑袋,左看右看发现没有人,便悄悄说道:“隔壁巷子口那家,酒没兑水,去他们家买。” 刘清笑着点头,又问道:“你几岁了啊?” 小男孩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咧嘴一笑,说道:“四岁半了。” 刘清取出一本书递给小男孩,笑着说道:“记得好好读书,我去买酒了。这书,算是给你娘亲补上的贺礼。对了,记得告诉你爹娘,就说有个剑客,希望下次有机会来这儿,能进屋子喝一碗锅头。” 说完便走了。 紫珠跟在后边儿,不解道:“山主,为什么不让这孩子喊一声家里大人?” 刘清摇摇头,轻声道:“没碰到,为什么要喊?” 紫珠气呼呼的,快步跑去前面,嘟囔道:“老是说话云里雾里的。” 小男孩拿着一本《说文》,回到屋子里,有个妇人端着一盆水走来,喊小孩洗脚。 小男孩便将刚才的事儿说了出来,妇人起先没太注意,后来才猛地想起来,多年前也是一个风雪夜,也是个白衣背剑的年轻人要买酒,只不过那时候自家酿造的还是官酒,不能私售。她记得特别清楚,那个年轻人说要去皇宫,与皇帝二大爷说道说道,结果没过多久,莒罗国就没有官酒私酒的区分了。 妇人笑了笑,摸了摸小男孩脑袋,轻声道:“记住了,下次那个剑客来了后,一定要让他进屋喝酒。” 这妇人可能不知道,等刘清再来的时候,她可能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妪了。 买了几壶酒,继续南下。 温奴城没去,司魁山更没去,三人直奔怀休县。 酒仙庐里边儿,贠雪悠多招了几个人,厨子跟两三个伙计,所以这位大掌柜,如今其实不太忙。 谢落落带着苏贠去了海归山,因为苏贠已经引气入体,成了个十八九岁的炼气修士。有些晚了,可谢落落却偏偏相信大器晚成这四个字。 权媱与李恢,二人如今都已经结成金丹,前些年去了一趟李家,然后就一直在这酒仙庐,给苏冬当陪练,保护着酒仙庐。 那个刘清先生说过,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儿,去寻那个药铺与武馆,可两处地方,三年前就已经搬空了,如今真有事儿,找谁去啊! 苏冬正在练拳,两人闷坐檐下,静默不语。 权媱轻咳一声,嘴里略有血水溢出。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我们又拿又吃,要是这酒仙庐真有什么事,咋个交代啊?” 几年时间,她们二人破境,说是花钱如流水也不为过,两个人破境金丹,居然足足花了三十枚泉儿。权媱甚至觉得,谢落落就是自个儿二人吓走的。 李恢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要是实在没法子,咱俩护着雪悠掌柜的跟苏贠往胜神洲去,你护送,我断后,死了就死了,反正不能负了刘先生。” 权媱苦笑道:“咱俩拿什么护?那人起码都是神游境界的高人了,咱俩小小金丹,你算了没有,差了多少境界?” 说着嘴角又溢出鲜血,吓得李恢赶忙凑过去,沉声道:“听着,若是那人再来,记得要先走。” 此刻前边儿嘈杂吵闹,李恢一把按住权媱,咧嘴笑道:“我去,你看着那丫头。” 转身之后,李恢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往酒仙庐大堂,果不其然,又是那闹事儿的。 可李恢一露面,那些人就跑完了,连同铺子喝酒的人都已经跑光了。 贠雪悠无奈道:“不晓得这些人咋回事,我们哪儿得罪他们了?” 李恢唯有苦笑,难不成告诉贠雪悠,说是那位刘先生的仇家,自个儿都拦不住?更何况,偌大一座司魁山,岂是一个小小酒馆能抗衡的? 想到那人说的话,李恢就觉得有些无奈。 怎的一剑就给人家皇帝砍死了?那位刘先生瞧着也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人家现在要为兄弟报仇,咋整?没法儿整。 李恢苦笑一声,看向贠雪悠,无奈道:“雪悠掌柜的,说句不好听的,谢剑仙不在,出点儿什么乱子,我怕是护不住你们,所以到时候若是有什么事儿,烦劳跟着媱儿一起先走。” 不等贠雪悠答复,一道爽朗笑声传来,有个身穿白衣,脚踩黑色布鞋的年轻人,背剑来此。其身后还有个身穿绿色长裙的女子,还有个腰挎柴刀的娃娃脸青年。 李恢揉了揉眼睛,一下子犹如见着了救星,差点儿就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刘先生,你可总算是回来了,可愁死我了!” 贠雪悠则是笑着说道:“东家回来了。” 刘清点点头,几步到了李恢身旁,随意打量了一番,轻声道:“小伤,紫珠,把你藏的酒给一壶。” 紫珠有些不乐意,却还是取出来一壶品秩最佳的裸花紫珠酒。 随后刘清说道:“先喝酒疗伤,我去看看苏冬。” 走到后院儿,苏冬练拳正入迷,仿佛进入一种无我境界,无法自拔。 刘清摆了摆手,示意权媱坐下,自个儿打量着苏冬练拳。 姬秊笑道:“这小丫头瞧不出来资质多好,却是硬生生靠着死练,练出来了个二境巅峰?” 刘清轻声道:“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 好像这个小丫头,也长成了少女。那是不是溪盉也已经模样大变?不知为何,想起了还是有些伤感。 要说刘清是那溪盉当做闺女,他自个儿都不否认。可闺女长大途中,一半时间,他没在。有些不称职了,特别不称职。 摇了摇头,刘清抛去一粒没卖完的逐淤丹,对着权媱说道:“辛苦了,接下来的事儿交给我。” 权媱面色复杂,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那个人,起码都是神游修士,你真打得过?” 某人咧嘴一笑,说话是越来越狂。 “小小神游。” 即便身旁没跟个渡劫境界的大妖,即便没有破境天门,若是对战个神游修士,刘清依旧不虚。 权媱嘴角抽搐,心说这说大话的毛病哪儿来的? 正好苏贠收回拳架子,刘清转头看去,笑问道:“苏丫头,跟我打架去?” 苏贠一愣神,然后苦着脸,嘟囔道:“某些人这么些年都不变老的,老妖精!” 刘清气笑道:“这能怪我?谁叫我天赋异禀,现在都是金丹境界的神仙了。” 屋檐下的权媱直翻白眼,金丹境界敢说小小神游这四个字,骗鬼呢? 苏贠撇嘴道:“打谁去?” 刘清笑道:“你问问权媱和李恢,谁欺负他们两口子,谁欺负他们,我欺负回去就行了。” 扭头对着姬秊说道:“你留在这里,我自个儿去就行了。” 朝着苏贠挥了挥手,长得颇为清秀,个头儿比紫珠还高的女子,大大咧咧就跟来了。 紫珠偷偷摸摸跑去厨房,刘清站在大堂喊了一声:“我打架去了啊!” 嗖一声,一个女子跑了出来,吃了一嘴油,逗得贠雪悠掩嘴发笑。 “打架不带我?山主越来越瞧不起紫珠了啊!” 带着两个丫头,刘清径直往那怀休县县衙走去。 一个司魁山修士,等我良久啊?下手够黑的,若不是权媱身板儿还算硬,估计那颗好不容易结成的金丹都要碎了。 此刻颇有当年练拳之初,去尤家踹门的架势。 走去衙门口,刘清微微一笑,对着守门衙役说道:“烦劳二位移步,我要踹门,免得误伤了你们。” 两个衙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半晌后才气笑道:“滚一边儿去,没饭吃了也别来讨牢饭啊!” 结果就被一袭白衣一脚踹开门。 刘清咧嘴笑道:“我赔。” 第一百七十九章 再回乡 衙门口有六扇门,结果被某人一脚,尽数倒塌。 守门衙役啥时候见过这种愣主儿?足足愣了小片刻,才有一人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脑子被驴踢了?这是县衙!县衙你晓得吗?” 另一人说道:“得了,管你几年饭吧。” 站的极远的两个姑娘,都忍不住手扶额头。 紫珠唉声叹气,心说这山主咋的这么不叫人省心,闹腾也要有个限度吧? 一旁的少女苏冬,没忍住问道:“紫珠姐姐,刘师傅一直这样儿?” 紫珠想了想,说道:“反正山主家乡那里,有钱人见山主如见土匪。据说山主才三四岁,就把衙门口的石狮子搬走,卖钱去了。” 苏冬没忍住嘴角抽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与文质彬彬的刘师傅,怎么看怎么不是一个人啊!不过现在一看,嗯,像了。 刘清微微一笑,轻声道:“与你们无关,我来找个人罢了,算是你们的小王爷?姓曹是不是?” 说话间,有个青年缓步走来,那青年面沉似水,仅凭眼神就能瞧出来,他恨不得嚼烂吃了刘清。 “刘山主是么?哪儿来的胆子来的?”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在这儿打架?我其实也不怕拆了这县衙。” 青年冷哼一声,“找死。” 那青年率先离去,往城外,刘清微微一笑,紧跟其后。 可是吓傻了两个衙役。 紫珠扭头对着苏冬,笑问道:“想不想飞一下?” 不等苏冬答话,紫珠已然抓起苏冬,飞身跟去。 那个神游修士,好像并不知道刘清身边跟着个大妖,要是知道,估计就没有这个胆子了。 青年落下之后,眯眼沉声道:“莒罗国皇室,曹桎。” 刘清咧嘴一笑,“专杀皇室,刘清。” 司魁山阴阳家修士,怎么瞧怎么不像啊!按道理说,应该是布下天罗地网,等刘清到了之后,请君入瓮而已。怎的这人瞧着,傻不拉几的? 阴阳家修士,与那卦师有相近之处,可以说卦师就是自阴阳家而来。 张木流传授刘清的诸多术法,有个刘清一次都没敢用的大衍术,应该就是阴阳家修士所用的推衍秘术。 九流之中,其实要以阴阳家、墨家、兵家,此三家为先,剩余的并不是不好,只是相对来说,势力单薄了些。还有那些个“不入流”,没有位列九流,并不是学问不好。 刘清猛然间发现,自个儿身处幻境之中。 一袭白衣咧嘴一笑,对着曹桎说道:“还不错,瞒过了我片刻。” 并指朝前一抹,一缕剑气迸发,直朝曹桎,后者身躯有如琉璃盏掉落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扭头一看,紫珠与苏贠已经赶来。 刘清淡然开口:“负笈,护住两个丫头。” 人身山河之中,高悬剑气长河的那柄剑瞬间冲出人身山河,眨眼间就到了两个姑娘身旁,悬在一侧,剑鸣不止。 曹桎冷笑一声,开口道:“你以为我与你一般?祸不及家人这件事,我也晓得,报仇之事,我只找你。” 曹桎单手结印,口中默念:“天之四灵,以正四方!” 身形瞬间由一个,变作二十八位,分列四方。 刘清笑道:“天罡大阵?这还像个阴阳家修士。” 东方青龙,属木。南方朱雀,属火。西方白虎,属金。北方玄武,属水。 四象各有七宿,共计二十八宿,暗合天罡之道。 有人声传来,“倒是个读过书的,只不过你还是想想,怎么活下来吧。” 四方各有七宿,皆是黑衣,而一道白衣身影被圈在其中,莫名孤寂。 只不过这个阵法,刘清觉得有些别扭。 二十八星宿,应该是从角宿开始,自西向东排列,与日月运行相反。怎的这大阵,是自东向西了? 东方七宿,分别是角、亢、氐、房、心、尾、箕。 北方玄武七宿,分别是斗、牛、女、虚、危、实、壁。 西方白虎,分别是奎、娄、胃、昂、毕、觜、参。 而南方朱雀七宿,则是井、鬼、柳、星、张、冀、轸。 照理说,应该是由打角宿开始,依次由西向东,怎的这人的不一样? 来不及思考,四象灵兽身影,已然是以金木水火四中属性袭来。 得亏是此地偏僻,要不然不知该伤到多少百姓。 先是那北方玄武,七宿各自结印,七宿又各含五行,变换排列以生水,一时间大水袭来,有如天河倾泄,不过眨眼时间,一座山谷已经成了一片湖畔。 刘清不得已拔高身形,悬立水面之上,单手负后,看那曹桎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 果不其然,是那真火袭来。 以火煮水,要让刘清无处藏身。 事实上,刘清还想玩儿一会儿,可心中传来姬秊言语。 “主公,别玩儿了,有人来了,司魁山的,自称旧人。” 言语明显一顿,姬秊接着说道:“我可能打不过。” 刘清这个气啊!没好气道:“那你打得过谁?” 姬秊声音明显有些苦笑,关键是臊得慌。 “一劫上下,应该没问题。” 渡劫境界,九劫九重天。 刘清没好气道:“等着!” 本想等曹桎施展完术法,偷学一两手的,结果又学不成了。 其实刘清身怀天下顶级无形属性,这金木水火,全然伤不到他,由始至终,也就是逗曹桎玩儿罢了。 刘清深吸一口气,“一刻钟。” 金仙之体,分身若是打斗,只能撑一刻钟。 曹桎皱眉道:“什么一刻钟?” 刘清咧嘴一笑,“一刻钟之内,你要是伤不了我,我就打死你。” 说完之后,分出一道青衫,背着青白拔地而起,直冲天幕。 东方青龙一跃而起,一声龙吼,响彻云霄。 刘清青衫分身拔出青白,一剑斩去,后者当即被斩落下去。 此刻大阵之中,只留一道白衣身影。 白衣刘清缓缓卷起袖子,咧嘴笑道:“我与你玩儿。” 曹桎当然不甘,大阵中心,猛地一道虚影蹿出,是那曹桎真身所在,黄龙居中。 此刻五行俱全,就连刘清也略微诧异。 不是四象天罡大阵,是五方天罡大阵。 多出居中的土属性黄龙,可不是只多一位黑衣而已。 白衣刘清咧嘴一笑,“有趣,那就作我破境天门之后,第一次出拳吧。” 见那白衣一身气势暴涨,拳意如同大江之水,汹涌澎湃。曹桎真身忙不迭拔地而起,掐诀念咒,五头巨兽身影猛地变大,曹桎真身更是幻化出一道千丈法相,看来是使出全力,要镇压刘清这道分身了。 远处的紫珠与苏冬,前者看的有趣,后者则是擦汗不停。 苏冬喃喃道:“娘咧!这真他娘的是神仙打架啊!” 本来刚才被拉着腾云驾雾,已经吓死个人了,现在又是占据方圆十几里的巨兽,又是这数山之高的法相,她苏冬哪儿见过这阵仗?确实吓得不轻。 只不过还是忍不住担心刘清,可自个儿又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 紫珠拍了拍少女肩头,笑呵呵道:“放宽心,山主老哥已经是天门境界的武夫,打个这人,玩儿似的。” 苏冬眨眼道:“练武真能这么厉害?” 紫珠咧嘴笑道:“你瞧好了。” 紫珠又不傻,之所以带着苏冬来此,山主自然有自己的用意,估计就是想让苏冬觉得,山巅之处,可不只是炼气士。 此刻那一袭白衣,扭头一笑,轻声道:“谁说练武的打不过修仙的?我揍他给你看。” 苏冬一愣,这话她与谁都没说过,可她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她老是觉得,一个练武的,如何能打赢修仙的? 天幕那处,姬秊神色淡然,可心里,怕是已经慌的没完了。 刘清没好气的瞪了姬秊一眼,后者也只得讪笑一声。 姬秊心说我有什么法子,打不过不丢人,打不过还说试试,那样最丢人。 刘清径直走向那位等候良久的女子,女子身披飞青华裙,头戴莲花宝冠,怀中抱着一只青玉如意,端的是仙人模样。 刘清抱拳道:“见过前辈,不知寻我,有何贵干?” 女冠微微一笑,轻声道:“天下道门是一家,阴阳家也是道门子弟,论辈分儿,或许我要叫刘公子一声师叔呢。” 刘清笑道:“不敢当,我不是道门子弟,空有个虚无头衔儿罢了。” 女冠微微一笑,摩挲着玉如意,思量片刻才开口:“其实是有事相求,刘公子可曾听说过梦中授箓?”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相传,道门之中,一脉香火若是后继无人,那最后一位道人,会将一生修为以大神通禁锢于那存梦之处,待有缘人梦中得见,梦中可得那高人毕生所学,且梦中授箓。” 所谓梦中授箓,好像也只有那位梦蝶之人,曾经做过类似举动,天下之大,并无先例。 女冠笑道:“贫道秋思,先师吕浣蕊。得道梦中,当年重立司魁山,如今已然脱离门户,坐镇斗寒洲。” 刘清笑道:“所以前辈是劝我别打死曹桎?” 秋思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如我们一同看下方争斗如何?” 刘清点点头,“前辈有雅兴便好,我倒是第一次瞧自个儿打架。” 姬秊咽了一口唾沫,心说一个九劫山巅存在,要管主公叫师叔?这辈分儿确实高的吓人。 两道青衫,一男一女,背剑瞧着下方打架。 秋思摇头道:“这曹桎还是太年轻,心思全放在钻营小道上面去了,若是对五行之道领悟深一些,刘公子倒也不至于如此,如在在家院子里闲逛。” 说完之后,这位执掌阴阳家的女冠才忽然想起,好像身旁的年轻人,还差几个月才到三十岁。 刘清则是笑道:“一刻钟快到了。” 下方,白衣黑衣交战,白衣刘清由始至终都以大莽拳对敌。拳如字义,莽撞而已,大开大合,仗着修武之人那蛮横力道,已经轰烂了诸多星宿,估计那天罡阵法,也撑不住多久了。 上方刘清咦了一声,笑道:“小看他了。” 只见那千丈法相猛地缩小,与白衣刘清一般大小,可周遭群山,却比先前暴涨千倍,两人顿时皆是身处杂草之中,那杂草,几乎比得参天大树。 不是曹桎复原,而是那家伙以某种神通一叶障目,在二人眼中,天地暴涨。 曹桎嗤笑道:“一刻钟马上就到了,还不亮出真本事?” 说话间,曹桎身形又暴涨,在远处的紫珠与苏冬看来,那个身穿黑衣的青年,就是对着草丛落脚而已。 刘清御剑而起,速度极快,可飞到方才形成的那片堰塞湖之后,在刘清眼里,那处堰塞湖,如同汪洋大海。 曹桎收脚,冷笑一声,取出一张符箓,随手一甩,那符箓化作千万张针尖儿大小的小人儿,与曹桎一模一样,不过身形大小,却与刘清差不多。 刘清笑了笑,再次御剑而起,于那边“汪洋大海”疾驰而去,后方千万个小人儿,或是以一道火光袭来,水面之上都是熊熊大火。或是掐诀念咒,水面之上片刻多出来数道水龙,以阻拦刘清去路。 收回飞剑,刘清骤停“海上”,扭了扭脖子,一拳砸向海面,水浪惊起,打湿了那密密麻麻有如蚁群的曹桎,那些个小人儿,当即化作纸片,逐一掉落。 云海之中,青衫刘清笑道:“这真是好手段,日月大如山。” 秋思笑道:“那刘公子如何破局,虽说是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可向前大阵、法相,皆是铺垫,这会儿才真是君入瓮中。”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听我作答,看我出手。” 下方白衣刘清甩了甩手,笑道:“未曾背剑,拳法便是剑术。” 袁公所传剑术,刘清是死活难以会意,今个儿这曹桎一手山川大如天堑,江湖大如海,倒是给刘清醍醐灌顶了。 剑术不够?那就拳法来凑。 拉出一个古怪拳架子,绝非九式拳法,更不是象形拳,倒像是一种古朴至极的拳架子。 秋思皱眉,沉声道:“这是什么拳法?” 白衣青衫一同开口:“似拳似剑,缩千山,拿日月,斗转星移。” 白衣刘清当即消失不见,曹桎微微皱眉,不知为何,只觉得脊背发凉,好似天悬万剑,一步跨出自个儿就会变成筛子。 压根儿顾不上找寻刘清,一道黑衣拔地而起,拼命飞遁。 天地变色,日月倒悬! 曹桎猛地停下身形,却听见耳边厢有人言语。 “日月之下皆是我之所在,在我鼓掌之间,要逃去何方?” “受我一拳。” 与方才截然相反,曹桎不由自主的身形暴涨,不是法相,却又三千丈之高,如此巨大身形,何处藏身? 抬头看去,一只巨大拳头,由打天幕而来。 那拳头掀起罡风阵阵,尽是压断诸多树木,曹桎连直起身子都极难。 明明是拳头,却携带泼天剑意,拳未落下,曹桎已经被剑气划了一身口子。 曹桎苦笑一声,无奈道:“终究是还是敌不过。” 闭上眼睛,准备安然赴死,可好半晌过去,那拳头依旧未曾落下。 曹桎抬头看去,拳头悬浮半空,也有人声传来。 “服不服?” 曹桎冷笑一声,刚想开口,刘清再次言语:“好好说话。” 气的曹桎牙床打颤,只得怒吼道:“服了!但是,你有种的放我走,下次我定取你头颅。” 结果那拳头还真是瞬间消失,周遭天地恢复如初,一道白衣身影,正笑盈盈看向曹桎。 曹桎把腿就跑,留下一句话。 “终有一天,我要取你姓名。” 刘清挥动拳头,咧嘴笑道:“那你努力。” 这句话让曹桎觉得,比那拳头落下,更为伤人。 刘清扭头儿看向苏冬,笑道:“咋样?” 苏冬撇撇嘴,“凑合,反正我以后肯定比你强。” 呦呵,这小妮子口气这么大呢。 刘清微微一笑,飞去云海,身形与青衫合二为一,又复白衣背剑。 刘清笑道:“架也打完了,前辈有话不妨直说。” 秋思笑了笑,轻声道:“想与师叔做个生意,师叔大可放心,只赚不赔。” 刘清心说我信你个鬼,师叔都叫上了,能有好事儿? 果不其然,秋思笑着说道:“我那师妹,是不是有两尾鱼?若是师叔能将那两位游鱼赠我,小浊天之行,我可以同行。” 刘清果断摇头,“恕我不能答应。” 又怎么能为了小浊天之行稳当些,就把溪盉喜欢的两条鱼送出去?这么干那还配当溪盉的师父吗?这么干的话,那还修个屁的心。 秋思尤不死心,开口道:“师叔为何不问问师妹的意思?还有,师叔觉得,于阴阳家有大用的东西,放在师妹手中,或者说放在清漓山中,就是安全的吗?” 刘清皱起眉头,远处的姬秊已经手握柴刀。 姬秊一见刘清神色变化,当即就做出反应了。 打,肯定是打不过,可非要打,那就打。那就不是试试了,那是拼命。不管是袁公还是眼前自称秋思的道门女冠,姬秊是绝无取胜机会的,可赢不了就不打吗? 按主公的说法儿,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打不打是另外一回事。如今我姬秊也算是半个读书人了,况且还走了一趟俱芦洲。 所以,能动手,那就不吵吵。 秋思摆了摆手,叹气道:“师叔就没细想过,溪盉师妹为何能召来神鹿,且能压住那阴阳鱼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那阴阳鱼在师妹身边,坏处是要大于益处的。” 刘清摆了摆手,轻声道:“游馆主与老郎中,是你弄走的?” 秋思笑而不语。 刘清又问:“布衣和尚究竟在溪盉身上布下什么先手,能不能算到?” 秋思只说道:“等布衣罗汉接任如来之时,我自会与师叔说清楚,不过师叔放心,贫道在世一日,师妹便不会有什么事儿,大不了到时候,师叔与师叔祖一般,落剑灵山,我同往之。”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我替溪盉做主了。” 即便被死丫头记恨,刘清也只能如此。那狗日的布衣和尚,在瘦篙洲布局,又在青鸾洲布局,溪盉的白鹿就是自青鸾洲而来的。 秋思笑了笑,说道:“那师叔动身之时,我自会前往。对了,师叔可以去一趟豫章,帮师妹取剑是一回事,顺便可以问问,我们那位老祖宗,师叔也好更加相信我一点儿。”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曹家子弟若是想报仇,不必阻拦。” 秋思笑道:“不会阻拦。” 话音刚落,秋思随风飘落,又有一道黑衣御剑而来,与刘清重合。 姬秊一脸诧异,“主公什么时候让地魂分身远游的?我怎么没发现?术法可谓之神技乎。” 刘清瞪眼道:“少拍马屁,走,搬起酒仙庐,咱们回家。” …… 大年三十儿,风雪夜。 除了扶舟县酒仙庐里不肯来的几个人,清漓山上,可热闹了。 乔恒下厨,荞芸跟姜璐打下手,还有个栾溪,负责生火。钟繇与钟灵儿,俩人负责把紫珠藏起来的酒水取出来,白蝶与溪盉还有高柚儿,是端盘子的。至于本来就是端盘子的罗杵,今个儿最闲,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黄花闺女扎着两个小辫子,被他老爹扛着到处闲逛,黄芽儿则是在一旁煲汤。饭还没有上桌,郑稻鸢已经偷偷喝了酒,脸蛋儿红红的。郑狱还忙着给梨茶、风泉而镇的各个铺子,分发小礼物呢。这些年每到过年,清漓山都会给各个铺子送些小玩意儿,不值钱,成本就是几枚贝化,可这些个玩意儿,想买可买不来。陈浮婴干起来老本行,拿炼丹炉……烙饼。还有几个站在远处,不知所措的女子,已经入了清漓山牒谱的渡船管事春韵,还有百花仙山给清漓山,刚刚化形不久的三位花仙子,不以本名称呼,是她们自个儿起得名字。珠耘、竹蔓、初晟。 清漓山,除了朝云、陈岩、迦米尔,还有远游在外的山主,就算是举齐了。 众人忙活之际,山下猛地烟花乱窜,照亮半座山峰。 有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率先来此,笑着问道:“好吃的给我有没有?” 第一百八十章 卅年 在场众人都微微发愣,心说怎的半点儿动静都没有就回来了?而且,在场神游修士也不是没有,更是无人察觉到任何灵气涟漪,而刘清,就这么冷不丁的出现了。 还是溪盉反应快,大喊了一声师傅,撒丫子就跑来,做了个助跑姿势,就要往刘清身上蹿。 刘清赶忙摆手,没好气道:“停停停,干嘛?张这么高了,自个儿多少斤心里没点儿数?见你师傅好不容易回来,想要压死我是不?” 溪盉一个急停,嘟着嘴,一脸委屈。 “上次你回来时不是告诉我,给我带好玩儿的吗?东西呢?” 刘清一脸疑惑,“上次?上次那都是七年前了。” 溪盉忙掩嘴,心说坏了坏了,上次师傅回来,已经说了他是偷偷回来的,别人不晓得,怎么自个儿就说漏嘴了呢? 只好咧嘴一笑,一幅古灵精怪的模样,笑着说:“那可能是我太想师傅了,做梦了。” 刘清虽然疑惑,但想着可能是这小丫头自个儿的小秘密,就没问。 孩子长大了,特别是女孩儿,哪儿有心里没有秘密的? 拍了拍溪盉脑袋,刘清笑着说:“去把柳河夫妇也叫过来吧。迦米尔的娘亲,待会儿我带着你去拜访。” 溪盉点点头,踩着那木剑,嗖一声就不见了。 看着眼前诸人,刘清感叹道:“一转眼的时间,好像就已经家大业大了。” 所有人,齐齐对着刘清抱拳,“山主辛苦了。” 乔恒率先起身,轻声道:“我去喊郑狱老哥。” 刘清摆摆手,轻声道:“不用了,我去喊了。朝云我也会一起叫回来?” 栾溪凑上来,嬉笑道:“不会吧?甩手掌柜当了七八年,都分神境界了?” 刘清摇摇头,笑道:“有些机缘,以后再与你们细说。” 转头看向郑稻鸢,少女见刘清终于在意到了自个儿,于是一脸幽怨,“我还以为师傅把我忘了呢。” 刘清干脆不搭理她,转去问陈浮婴,“能待习惯吗?呦呵?烙饼手艺没丢,挺好的。” 陈浮婴挠挠头,讪笑道:“老本行哪儿能忘呢?” 郑稻鸢气呼呼道:“待会儿去看米尔婆婆,我也要去。” 刘清点点头,凑过去,轻声道:“溪盉欺负你没有?” 少女拨浪鼓似的摇头,开口道:“没有,大师姐脾气可好了。” 罗杵老成了许多,见刘清走来,轻声问道:“山主,我想回一趟家,爷爷年纪大了,我怕再不回去就见不着了。” 刘清点点头,说道:“回头坐春韵管事的渡船,顺道下去就行,可以多待几天。” 春韵则是微微施礼,笑道:“见过刘公子,多年不见,刘公子愈发像个剑仙了。” 刘清回礼,轻声道:“渡船之事,还要春韵管事多多照看了。” 刘清疑惑道:“两个小鬼呢?” 罗杵笑着说道:“他俩占山为王了,死活叫不来,估计得山主自个儿去叫了。” 那俩死孩子,一来就去挑山头儿,只不过大山头儿他们也不敢挑,就选了靠近开山的一处侧峰,占山为王去了。 刘清摇了摇头,无奈道:“挨打少了。” 荞芸、姜璐,各自端着菜走出来。 荞芸笑着说道:“好吃的,自然有给山主留着了。” 刘清退后三步,重重抱拳:“委屈荞姨了,此次回乡,我要开宗立派,还望荞姨答应淡然供奉殿首座。” 荞姨打趣道:“贼船已上,我还下的去?” 姜璐笑了笑,给刘清报账:“这些年与百花仙山的关系,好像有所不同,所以我们不光对丹药抽成,几乎所有百花阁的炼丹药材,都是我们清漓山提供的。靠着与百花阁的生意,欠的钱,大致已经还清,那座金萍渡口,现在还尚处于亏损状态。” 金萍渡是交给了白蝶的,一听到姜璐言语,白蝶有些惴惴不安,忙开口道:“是我经营不善,实在不行,山主就换个人吧,我实在是没这个本事。” 那三个花仙子,也是放在金萍渡的,不过方才有什么事儿好像,已经走了。 估计是有些怕刘清。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菜齐了,人还没有齐,等人齐了,咱们再吃吧。” …… 郑狱刚刚送完梨茶镇,正在往风泉镇飞去,可落地之时,风雪之中,有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正笑盈盈看着他。 郑狱笑着抱拳,开口道:“赶上个团圆日,是再应景不过了,山主幸苦。” 刘清笑道:“我幸苦个啥?陪你一通赠礼吧。” 梨茶、风泉,两处小镇,还有金萍渡口那座小镇,修士铺子开了不下百家,可真正见过这处地主老爷的,还真没几个。 如今一道衙门已经建立在扶舟县,在扶舟县以西,还另外开辟一座足足大了三倍的新城,新城旧城相连,道府衙门却在旧城。 新城旧城整合在一起,起名叫雾州。 最初设想,京畿四道是以四扶县为根本,一道主管军政的主官,最早是按古制,叫做节度使,后来直接命名为道府。京畿四道,道府大人都是从一品。 最早,是想以东西南北命名,前面加个京字。后来国子监那些个读书人,联名上书,说如此叫法不甚文雅,以那天时,春夏秋冬命名最好。 结果一番商议之后,这雾州为中心,所统领的一道,便叫做了长夏道。剩余京畿三道,分别是长春、长秋、长冬。 是以取义,春夏秋冬四道共长,生息不绝。龙、苏、风、舟,四处共扶京兆府,长治久安。 那位道府大人,在道府衙门落成之时,曾经拉着朝天府监察使到清漓山,与清漓山约法三章。 第一,清漓山上的修士,可以把大秦律法当回事,但别犯事儿,若是触碰律法,不当回事也得当回事。 第二,清漓山三百里,梨茶、风泉二镇又修士极多,清漓山需要约束自家修士与来这儿做生意的修士,不得随意在凡俗百姓面前显露神通,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扰百姓过日子。 第三,凡长夏道有妖魔作祟,清漓山必须出手。 前两条,清漓山照搬给来此赚钱的修士,甭管是散修还是山头儿,管你多大的来头,前两条必须遵守。不遵守也行,乔恒的原话是,可以试试。 逛完了几处铺子,郑狱笑着说道:“到了之后,我便一直与三处小镇的修士铺子打交道,每年收租也是我去。大多数都是和和气气,毕竟和气生财嘛!也有那极个别的,本事不大,牢骚话极多。”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钱能收上来,人家不做过分的事儿,这就行了。还有,若是有些散修开的铺子,经营不好,交不起租金那种,咱们可以适当宽限一二。我说的宽限,与不给钱是两回事,咱们可以借钱给他们,让他们把房租交了,然后拿着剩下的钱改善经营,一年只要十枚布币的利钱就行。但是,最多五年,五年过后,钱能不能还上是一回事,可铺子一定要收回。看人下药嘛!” 郑狱笑道:“这么做生意,怕是要气死姜姑娘。” 两年来,与那位姜姑娘打交道,郑狱就觉得,对清漓山那个女账房来说,不挣钱就是亏钱。 刘清摆摆手,说道:“金萍渡那处,先不用去了,估计三个花仙子已经跑去了。你赶紧回山,年夜饭等着你呢。” 郑狱疑惑道:“那山主呢?” 刘清笑道:“我有一道分身在山上,这道分身,还要去拜访别人,大过年的,得去跟人拜年不是?对了,找个地方,位置好一些的,另有一座酒仙庐,很快就会落地此处,你还是稍微等等吧。” 说完之后,一道黑衣身影化作剑光,乘风北上。 …… 一袭青衫进了成州,如今那雾州建成,州府衙门也打算搬去雾州了,这个成州,怕是要降为郡,甚至是县了。 赵桥花了几年时间,今天总算走完了所有人家,赶在年三十儿,他把自个儿过去所犯罪孽,一一看了一遍。看了那些活着的,已经长大的孩子们,看了那些死了的,甚至家不成家的百姓。 雾江之畔,赵桥闷坐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朱胜,瞧着那个已经逐渐露出老迈神色的赵桥,不免心中叹息。 三十五岁的年纪,怎么说都是壮年,可这赵桥,瞧着哪儿还像个王爷?与那整日劳作不分昼夜的农夫似的。 朱胜问道:“殿下,走完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韩济源冷笑一声,“那就该死了,跳河吧,能留个全尸。朝云则是冷冷开口:“快些,我赶着回清漓山过年。” 此刻有个女子飞身而来,这女子眼眶通红,靠在赵桥背上,恳求道:“以我李瓶儿一命,换殿下一命如何?” 其实韩济源与朝云也好,朱胜也罢,这些年来,都知道这个元婴境界的女子,一直跟在后边儿。 如此痴情,可是用错人了。 有一袭青衫凭空出现,笑着说道:“你的命,不值钱。” 李瓶儿微微一怔,等瞧见那个一身青衫的年轻人后,身形剧烈颤抖。她紧紧抿着嘴唇,双膝下跪,泪如泉涌。 “刘山主,千错万错都是瓶儿的错,我求您饶了殿下。此后做牛做马,为奴为婢,刘山主说了算。” 刘清没理会,扭头看向韩济源,咧嘴笑道:“狗日的,还不破境?” 韩济源自然瞧出刘清身上奇异之处,忍不住骂道:“你他娘的就是畜牲啊!” 朝云抱拳,冷冰冰开口:“见过山主。” 刘清点点头,笑道:“回去过年吧,这儿交给我了。” 朝云也不啰嗦,点点头就御剑飞走了,韩济源则是说约个时间打一架,然后也骂骂咧咧的走了。 刘清则是对着朱胜说道:“朱前辈,多年幸苦,麻烦暂避一二,我与成王聊几句。” 朱胜面色复杂,苦笑道:“刘山主,殿下毕竟是殿下,杀不得啊!” 一身青色长衫的年轻人,取出个酒壶,灌了一口酒,笑道:“朱前辈觉得,我要斩赵桥,你拦的住。” 拍了拍朱胜甲板,刘清笑道:“几句话而已,是生是死,赵桥自个儿的选。” 朱胜看了看那个年纪轻轻却坐拥一座纵横三百里山头儿的年轻人,眼神有些复杂。长安城那次天地异像,他也不是没瞧见。眼前这位年轻人,这些年好些“壮举”秦国供奉里头,传遍了都。 想来想去,朱胜只得抱拳退后,刘清迈开步子,朝着赵桥走去。 李瓶儿拦在前方,磕头如捣蒜。 刘清气笑道:“怎么搞的像是我才是坏人?” 李瓶儿还在磕头,饶是元婴修士的体魄,也已经磕出了血水。 人,不可貌相。刘清从来就没觉得,从人的相貌能瞧出来什么,这个李瓶儿,最是如此。 当年还没有雾江,在雾溪之畔,刘清第一次瞧见那个穿着清凉的女子,压根儿就没想到,她会对赵桥用情如此之深。 刘清没理会,轻声开口道:“成王殿下,瓶儿姑娘如此深情,你就不打算说两句?” 迈步向前,却被李瓶儿一把扯住。刘清只得喊出来这道分身随身携带的飞剑道门,将李瓶儿禁锢于远处。 风雪大作,年轻人身穿单薄青衫,缓缓坐在赵桥身旁。 这条雾江,由成州流过,到的扶舟县,成州也确实比扶舟县更适合作货运码头,因为足够停泊大型货船。 刘清取出仅剩的一壶相逢酒,递给了赵桥。 赵桥接过酒壶,灌了一口,轻声道:“这酒水滋味儿,我倒是没尝过。” 刘清笑了笑,淡然道:“那是自然,天下渡的酒水,你这种人确实尝不到,去了也是找死。” 又瞄了赵桥一眼,刘清笑道:“你大不了我几岁吧?怎的一下子老成这样了?是看过了自己所害之人,自己觉得自己认错了,可事实上,自个儿却没有诚心认错,如此纠结,夜不能寐吧?还是说,我刘清就是高看你了,你压根儿就是认命,没有半点儿悔改?” 赵桥又喝了一口酒,笑道:“我其实憋着个问题好些年了,正好你来了,杀我也好剐我也罢,问题我得先问完。” 刘清不语,赵桥便问道:“你我境遇,其实差不多吧?都是没人疼爱的那种,都是很早就离家自己活的人,为什么你是好人,我是坏人?” 每个人自然都是独一无二的,只不过,大多数人的经历,苦难也好平常也罢,都是有相近之处。只说童年,赵桥与刘清,确实差不多。都是二世祖,都是有一颗向善的初心。 可走着走着,怎么就分道扬镳,成了两种完全不一样的结果了? 刘清笑道:“很简单,我吃苦在前,你吃苦在后。我遇到了好人,你遇到的,是阿谀奉承之辈。同一颗树木,一个生长在河滩,常常要抵御大水,另一个山巅,自然不怕大水,可早晚会有那雷霆落下,火烧山林。” 赵桥笑道:“好了,我问完了,该你了。” 刘清未做思量,直接开口问道:“你悔不悔?” 事到如今,赵桥已经没必要说假话了,因为他活着,绝对比死了痛苦的多。 赵桥喝了一口酒,答道:“悔。” 刘清点点头,一闪而逝,道门也随即撤走,只留下一道声音。 “我希望你能靠着你的身份,补救些什么。让李瓶儿带你回长安奔丧去吧,赵炀恐怕难撑过今夜。” 说完之后,走去朱胜那边儿,刘清笑道:“朱前辈这些年辛苦了,这是斗寒洲带来的酒水,凑合着喝一喝。” 说完之后,一袭青衫化作剑光,往东南方向去。 …… 过了大莽山,前边儿就是大渺山。大南岳都未曾建成,小南岳已经立了山神庙。 黑衣刘清登山敬香,袁明书由始至终都没有现身。 待刘清又御剑北上之后,才有个老者身影自山神庙神像走出,看着方才那个年轻人所敬之香,久久无言。 有个和尚从背后走出,笑问道:“为何不见?你就不怕他失望?” 袁明书摇摇头,轻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小子如今风头太甚,走的近了,我怕害了他。” 和尚摇摇头,笑道:“你就没想到,若这大渺山山神不是你,清漓山会如此吗?按刘清的性子,起码也会让这大渺山神,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左右为难。” 袁明书静默不语,那未曾背剑的黑衣年轻人,已然远去。 到了扶风县地界儿,刘清轻声喊了一句姬秊,娃娃脸青年当即现身。 “主公,去哪儿?” 不得不说,溪盉越来越有眼力见儿了。 刘清笑道:“先去河水,找青龙,然后再去长安城,最后回清漓山。” 顿了顿,刘清又问道:“对了,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姬秊答道:“刚刚戌时初刻,咱们赶在子时回去就行吧?如此一来,就还有一个半时辰,足够了。” 刘清点点头,姬秊微微跺脚,不过眨眼时间,俩人已经在那风陵渡不远处,既是河水大神的地盘儿,也是东岳山神的地盘儿。 春熙还没有来,刚刚破境分神的小暮已经瞬身来此。 小暮抱拳道:“刘公子,许久不见。” 刘清哈哈一笑,轻声道:“小暮姑娘就不怕给朝天府记账?虽说杜亭声是我亲师弟,可他也是朝天府首座呢。” 小暮撇撇嘴,大大咧咧开口:“我管他那个?不爱让我当山神我不当就是了,怕个屁。故人又是恩人到此,我还不能出来说两句话了?” 刘清点点头,“既然如此,小暮姑娘放心便是,杜亭声敢记账,我就敢揍他。” 说话时,有个少年人与那野狗刨水似的,从河里游过来。刘清明明瞧见小暮表情,那是毫不掩饰的嫌弃表情。刘清甚至不怀疑,若是小暮打得过春熙,春熙的屁股都要开花儿。 春熙甩了甩袖子,小步走来,离着一丈之远便绷圆了臂膀,要学那读书人作揖。 刘清抬腿就是一脚,把春熙踹回河中。 “我话没说完,你不许上来,要不然今天晚上别想吃饺子。” 春熙看向姬秊,委屈道:“年道友就在这儿,我怎么就过不去啊?” 同是上古神兽,姬秊虽然气势比之春熙略有不足,可春熙自个儿,才是个合道巅峰,尚未踏入一劫,即便借着河水气运能当做一个渡劫修士看待自己,能不能打过姬秊,还是个问号。 姬秊这次终于不用传音刘清,说他可能打不过了。 刘清与小暮越过河水,顺着渭水往长安方向走去,脚步极慢。 刘清开口道:“溪盉与我说,她去了一趟鱼骨城,城里已经没了鬼修妖修,就是人族修士占据的一座城池,你那些子民,应该都去投胎了。” 如今天人二魂都已经回了清漓山,与溪盉交谈,这边儿的刘清也能听得到。 鱼骨鬼城,虽然鬼民活的逍遥,可毕竟要幸苦去抵挡大道磨损,活的其实不轻松。况且,死人最希望的,或许还是轮回转世。 结果小暮笑呵呵说了一句:“漓潇仙子的确很漂亮,这点儿我甘拜下风。” 刘清瞪眼过去,小暮赶忙讪笑着说道:“苗山镇里头,其实很不简单,你当你能斩杀老龟回着出来,我其实很诧异。” 这点,溪盉也说了。 传说中,姬秊的那位前主人未成神之前,与那位真正仙人是青梅竹马。可事实上,那都是史官造谣,九尾狐由始至终,只爱人王,人世间最后一个人族之王。 斩杀人王的剑,是青白。 刘清笑道:“走一遭长安城?” 小暮叹气道:“我也算是秦臣,皇帝驾崩与新皇登基,我都得去观礼哦。” 喊了姬秊春熙,大年三十,夜逛长安城。 年轻人喝了一口酒,往前走了几步,心说明天又是举国同哀了。 赵琰行做了一件事,所以皇位是赵琰行的了。若是没喊白城回乡奔丧,皇位不会是赵琰行,更不会是赵傅升,而是已经体会到了人间苦难的赵桥。 见刘清有些伤感,小暮轻声问道:“刘公子这是怎么啦?” 刘清摇摇头,笑道:“就是觉得,好像一转眼,就三十岁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文钱 说是送老皇帝去,其实几人走的极慢,尤其是小暮,离开自己的地盘儿,跑去京城,本来就是一种耗费香火功德的举动,要不是为了与某人要一句敞亮话,又赶上赵炀断气,她才懒得去呢。 后方的春熙蔫儿哒哒的,被踹回河里之后,故意把衣裳弄湿,这会儿都要冻成冰块儿了,还不见这家伙挥舞灵气蒸干衣裳。 刘清都懒得搭理他,上古青龙,皮糙肉厚的,谁他娘的管你? 刘清对着小暮开口,轻声道:“来这儿一趟,就是等小暮姑娘提问,小暮姑娘若是不问,那我也懒得去逛长安城了。大过年的,山里还有人等我吃饭呢,这会儿已经亥时了,我还有一个时辰,但只能给你一刻钟。” 赶在子时前回清漓山,怎么都足够了,两个占山为王的家伙,已经另有一道分身去捉,刘清想的是,回去早一些,去瞧瞧杨婆婆。这些年来,杨婆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尽管山上老是会送去一些仙药,可再厉害的仙丹,也救不活个寿命枯竭的人。 小暮还没有先问自个儿的事情,而是问道:“若不是赵琰行那点儿人情味儿,是不是大秦皇位,会传给那个赵桥?” 有问,刘清答话便是。 “的确,数年徒步,赵桥已经懂了人间疾苦,尽管过去错的离谱,可在皇帝眼里,坐天下者,最好是走过大半国土的。试问有几个皇帝,能在登上皇位之后,与赵桥这般苦行人间近八年?有的,但绝对不是秦国皇帝。” 小暮点点头,这才问了自个儿一直想问的话。 “我与刘山主,要如何相处?” 她毕竟与春熙不同,春熙是直接受观水书院管辖,而她小暮,算起来是秦臣。 刘清微微一笑:“一码归一码。” 说着扭头儿往西看去,一艘小型渡船疾速驶来,刘清思量再三,还是飞身登上渡船。 大祭酒姜夫子,尚且还是太子的赵琰行,以及仅剩一口气的赵炀。 刘清实在是没想到,临死之前,这赵炀居然来找自个儿了。 姜夫子是个读书人,却抱拳喊了一声刘山主。而赵琰行是即将登基的储君,反倒作揖喊了一声刘先生。 刘清只是微微点头,然后朝着赵炀看去,问道:“何必如此,传话便好了。” 赵炀只说了一句话。 “若有一日,天塌了,我大秦自然不怕死,可刘先生,能否助我大秦保留香火?”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放心,我是秦人。对了,赵桥活下来了。” 说完之后,刘清御剑前往长安,可能比赵炀还要快些回去。 朝天府里头,如今修士极多,拿着大秦的供奉钱修行,不来的都是傻子。 一道剑光落在朝天府,当即有数道身影闪来,团团将刘清围住,境界最高的,居然有神游境界。 刘清笑着开口:“你们的首座大人要是还坐着轮椅,我就把他的腿打断,让他坐个够。” 那个神游修士皱了皱眉头,沉声道:“道友这是铁了心来找事儿的吧?” 刘清笑了笑,微微跺脚,整座朝天府猛地天摇地动。 “滚出来,为何不敢见我?” 李桷连同杜亭声与个轮椅一起拎着,讪笑着飞来,落地之后赶忙说道:“来了来了,他没躲,不好意思来罢了。” 李桷挥了挥手,把周围的朝天府供奉驱散,这才苦着脸说道:“我也劝了,劝不来啊!” 刘清冷声说道:“腿断了还是脊梁断了?” 杜亭声不说话,只是埋着头。 刘清摇了摇头,打算离开,谁知杜亭声缓缓起立,沉声道:“腿好了,脊梁也没断,可就是觉得,自个儿跟当年杀害我爹的那些狗官,越来越像了。师兄,我猛然间发现,我已经在官场如鱼得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别人瞧我,是那手握大权的首座大人,可唯有我一个人独居的时候,一旦反思,就会觉得,我好像已经不是我了。” 一连三年多了,每次入梦,杜亭声都会看到一幕,他自己手提大钺,看了爹的头。娘亲一手拿着粮食,一手拿着爹的头,走进院子时,看到的不是个孩子,而是个一人之下的杀人魔头。 这位年纪轻轻,手中权利极大的首座大人,在人前从没掉过眼泪,可瞧见了师兄,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李桷也不晓得要怎么劝。 刘清舒了一口气,走去杜亭声前方,拍了拍师弟脑袋,轻声道:“神仙也好凡人也罢,其实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人前富贵人后孤寂,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若是身居高位就忘了从前,那我才会失望。” 刘清灌了一口酒,轻声道:“许多没法子做自个儿想做的事儿的人,都是白天夹着尾巴华冠丽服,夜里拿出一把刀子,自己修理自己。我们所讨厌的,是那个没走上自己期望道路的自己,我也有过。” 说着,刘清盘腿坐下,分别向李桷与杜亭声丢去一壶酒。 “我还有时间,可以给你们讲个故事,我老丈人的故事。我老丈人老家是在同谷郡,有一座小竹山,那是他的家乡。你们朝天府这些年收录古籍,应该知道的不少了吧?” 杜亭声开口道:“最早是一处小国,仇池国的地方,后来宋灭秦,吞了仇池国,所以算是宋地,也是如今的秦地。” 刘清点点头,笑道:“师傅是个乡下长大的孩子,十三岁才第一次走出同谷郡。他在路上碰到个马帮,里头有个同龄人,因为赶路时,每日都与灰尘打交道,大家伙儿都蓬头垢面的,师傅就觉得,家里人的担心是多余的,人生而平等,哪儿有贵贱之分?可是,后来到了长安城,就是在那座游方客栈,同行的少年人换上了一身锦衣,师傅站在门口,那个少年人咱们门内,我师傅就觉得,好像这道门,是一座怎么都无法逾越过去的天堑。” 杜亭声苦笑道:“我小时候也是,跟着先生去到观水书院,瞧见同龄人都穿的干干净净,我就觉得,与他们格格不入。” 顿了顿,杜亭声说道:“其实这种场景,最是容易伤到少年人的心思。” 李桷冷不丁插嘴道:“我没有。” 压根儿没人搭理他,他娘的,你成纪李家是一等一的望族,都是别人羡慕你,还有你羡慕别人的? 刘清点点头,笑道:“于是南下路上,我师傅先是花了家里好不容易凑的钱,买了一身好衣裳,他觉得他穿上了一身好衣裳,就有底气抬起头,有底气与人同行,与人对视了。甚至在某一艘渡船上,我师傅还与人说,他家里特别有钱,拿麻袋装的金叶子,没钱花了去抓一把就行。更甚者,师傅一路都不敢与人说他家乡何处,而是与人说,他是长安人。亭声,你觉得,与你有区别吗?” 毕竟是读书人,最年轻的状元郎。 杜亭声开口道:“其实区别不大,很可能张剑仙一生最不堪回首的,就是这段往事了。” 刘清站起来,笑道:“岂可尽如人意?回书院去待几天吧。” 离去之前,刘清眨了眨眼睛,笑道:“对了,紫珠回来了。” 讨女孩儿欢心这种事,总不需要师兄去教了吧? …… 返回清漓山,刘清与两道分身身影重合,扯着夔牛与飞廉的耳朵回去吃饭。 飞廉苦兮兮嘟囔:“慢点儿慢点儿,疼!” 夔牛依旧是小大人模样,疼的龇牙咧嘴,却一句话也不说。 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是吧?这才几天,就学着占山为王了? 刘清气笑道:“以后不许再出清漓山,要不然我就拿你们俩炖肉!” 回到山上,人终于全了。 一张长达十丈的松木桌子,坐在上位,左侧是荞姨,右侧是乔恒,二者居首位。 刘清站起来,端着酒,笑道:“这些年来,幸苦诸位了。我希望清漓山会是大家伙儿的家。清漓山,待我小浊天归来便开山,此后多年,清漓山还需诸位共同操持。” 其实刘清还想说一句,待我平定妖祸,归来之后,大家便一同饮酒。 酒过三巡,众人散去,高柚儿抱着个熟睡之中的孩子,瞪着刘清,气呼呼道:“不是说过了,等你回来之后,要收我们孩子为徒吗?” 姬秊走过来,媏岚跟在其身后。 姬秊询问道:“主公,我准备收媏岚做弟子,要不然我把这小姑娘一起收了。” “胡闹!” “不行!” 刘清与高柚儿一同开口,前者是真觉得姬秊有些胡闹,后者则是认定了刘清,要做自个儿闺女的师傅。 黄椿讪笑着走来,轻声道:“柚儿,别闹啊!” 结果高柚儿一瞪眼,这家伙就怂了。 刘清只得说道:“我已经瞧过了,小黄花儿不适合拜我为师,他不是学拳学剑的料子,我也就会这些啊!我其实觉得,小黄花可以拜紫珠为师,学炼丹术,当然了,我肯定会教拳法剑术,可我这炼丹本事,说实话不如紫珠啊!” 紫珠嗖一声跑过去,一把抱过熟睡中的小丫头,眨了眨眼睛,将其摇醒,趁着小丫头迷迷糊糊,问道:“小黄花儿,喊师傅。” 小丫头睡的稀里糊涂,于是稀里糊涂的喊了一句师傅。 好像一些事,就这么定了。 次日清晨,皇帝驾崩,举国哀悼。 而刘清则是带着溪盉往杨婆婆那边儿去,郑稻鸢想跟着,不过没主动开口,刘清便也没提。 昨夜刘清与郑稻鸢聊了几句,非要拜刘清做师傅可以,但也得拜栾溪做师傅。可以学剑,但是不能不学阵法。 小姑娘有些怄气,便没有跟来。 溪盉轻声道:“师傅,我觉得,郑稻鸢不错的,为什么不收她啊?” 刘清气笑道:“我也不能收一群女孩儿做徒弟吧?收徒之事,等我天下渡回来以后再说吧。” 刚刚到梨茶镇,有个一身黑衣,头戴白巾,五十上下的男子,已经在山下等着,身后不远处,有几个带刀侍卫,还有个颤颤巍巍的老人,是如今的扶舟县令。 刘清笑了笑,抱起道:“我是真没想到,曹侍中如今成了长夏道的道府大人,以咱俩的交情,赵炀也是真敢。” 溪盉也是真长脸,立马抱拳道:“清漓山溪盉,见过道府大人。” 这位曹大人,其实本名叫曹鳅,真要细算起来,与莒罗国皇室,还有些渊源。 曹鳅对着溪盉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与我家孙女儿差不多年纪,有空去找她玩儿,她最是喜欢剑仙什么的,应该能与你聊到一起去?” 溪盉挠挠头,嘿嘿一笑,说道:“曹大人可能不晓得,最近几个月,我时不时就会去找潋潋呢。” 刘清与曹鳅同时转头,然后又转头,对视一眼,各自微微一笑。 到底是年轻人能与年轻人聊到一起去。 溪盉接着说道:“潋潋可崇拜我师傅了,曹大人可千万要看好她哦。” 刘清转身就是一巴掌,拍的溪盉直捂头。 少女撇着嘴,跟在后边儿,心说那我不说话了还不行吗? 曹鳅问道:“刘清,陛下有无问你,成王与英王的就藩之处?” 说的陛下,自然是赵琰行。 刘清摇摇头,笑道:“这种事,赵琰行问我作甚?” 曹鳅疑惑道:“你真不知道,先皇曾在御书房与我们这些个老东西说过,陛下登基之后,若有难以抉择之事,便让陛下亲自登清漓山,看你的意思么?” 刘清十分诧异,心说这赵炀打得什么算盘?明明对我如此忌惮,为何还要相当于托孤一样,让自个儿去帮赵琰行? 曹鳅叹气道:“登基大典之后,第一次朝会,陛下肯定要问,你就只当做于帮帮我吧。”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赵傅升其实没有啥用,当个闲散王爷还行,不能掌权,容易给人打死。赵桥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他是真心悔改,可以到越地就藩,不用怕他有那坐大之心,我刘清可以替他担保,若是没有赵琰行发话,直至他死,他都不愿意执政,非要执政,他也绝不会有那谋反心思。” 事实上,刘清真想宰了赵桥,可是不知怎的,就收住了杀心。 刘清又问道:“白骆可曾回乡?” 曹鳅点点头,轻声道:“他要为白老守陵十年,而且他早就说了,守陵结束,要到你清漓山来,哪怕当个看门的也行,就是不当将军了。对于赵炀的绝情,白骆心中意见极大,若不是因为陛下拼着储君之位不要,传信给了白城大将军,估计破了骆越之后,白骆都不会回京,而是直接回去老家了。”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有些事情,曹大人要注意。你与我走的近,知道的人不少,我刘清又仇家众多,所以烦劳曹大人但凡有什么事儿,传信清漓山一声。不瞒您说,我山中如今有个渡劫大妖,除非那些个隐藏极深的存在,若不然我清漓山有把握让有些人空算计。” 曹鳅点点头,笑道:“走了,忙完了来我家里喝茶,酒也行。” 刘清点点头,领着溪盉折返,往杨婆婆家里去了。 路上溪盉问道:“潋潋的爹娘,是不是不在了?” 因为溪盉与那个大大咧咧的少女“行侠仗义”好多次,从没听她说,爹怎么样,娘怎么样。 刘清沉默片刻,轻声道:“曹家也有将军,曹大人的儿子儿媳,双双死在了西北战场上了。” 顿了顿,刘清说道:“可以让夕秊给你些古时炼气法门,你教着曹潋潋修行,清漓山上也可以带她去,不必去管秦国官场上的风言风语。不过我猜,也没人有脸皮去说什么。” “对了,客儿被接去了观水书院,这些年有无传信回来?” 溪盉撇撇嘴,“纸不要钱似的,动不动就传信呢。只不过信里说的,多是让帮他打扫宅子。” 走到一处小院儿外,溪盉扯开嗓子喊道:“杨婆婆!我师傅回来喽,来看你了!” 刘清感觉有些不妙,因为柳河与杨生木,都在。 门吱呀一声打开,柳河气息孱弱,轻声说道:“婆婆去了,后半夜的事儿,她让我们别着急喊你,说你会来的。后半夜,我其实就感觉她有些回光返照,爬起来做了一桌子菜,说都是恩公爱吃的。” 溪盉皱了皱鼻子,眼泪汪汪,“都怪我,我就应该把杨婆婆硬接去清漓山的,都怪我,师傅连杨婆婆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杨生木走过来,轻声道:“恩公,进来吃菜吧。” 刘清喉结上下游动,好些话呢,可到嘴边儿,却只是蹦出来个好字。 皇帝驾崩,举国哀悼。杨婆婆虽然没有举国哀悼,可刘清会将她埋在梨茶镇边上,让她看着一座清漓山,会有怎样的悲欢离合。 出了小院儿,刘清说他回一趟祖宅,让溪盉不用跟着了。 一道剑光落在刘家祖宅,一道白衣身影走去槐树底下,盘腿而坐,任由风雪将其掩盖。一场大雪连下三天,树下已经无人,多了个雪人。 溪盉御剑而来,落下之后,轻声道:“师傅,杨婆婆要下葬了。” 一道微弱剑气外露,白衣身影重现。 刘清轻声道:“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溪盉走后,刘清由掌心乾坤玉取出个小袋子,里头装着十文钱。心声呼唤了一句如雪,刘清当即传送到了那神通天地。 将那十枚钱币悬空铺在面前,刘清沉声道:“爷爷,我要先花一文钱了。” 话音刚落,十枚钱币发出一种类似于金银碰撞的清脆声音,随后那十枚钱币如同蛇蜕皮一般,褪去一层铜皮,露出如同玉髓一般的本体,分别有篆字,是以那天干排列。 这是天干十钱。 取下上刻“葵”字的钱币,剩下的钱币被刘清收回乾坤玉中。 等出了神通天地,刘清瞬身飞起,到天幕极高处。 年轻人自言自语:“我有十成利,让利一成,给予人间。” …… 一对夫妇登上木秋山,还有个要去天下渡,却折返到了木秋山下的孟晚山,不过孟晚山没着急登上木秋山,而是去知冬城喝了一壶酒。 三司会见有什么好玩儿的,如今提亲才是正事儿呢。 漓潇瞬身而来,恭恭敬敬施礼,就是脸蛋儿通红,喊了伯父伯母。 何雅茹笑的合不拢嘴,说自家那臭小子哪儿来的这么好的福气? 然后张木流与离秋水同时出现,两对夫妇互相施礼。 守门人与寻路人的相见,这是为数不多的一次,自古及今,其实也没有多少次。 刘景舟当然要脸皮厚一点,毕竟是自家儿子娶人间闺女,于是笑呵呵抱拳:“亲家公,我其实老早就想来,可俱芦洲那边儿,就是走不开。” 张木流脸色复杂,其实想着要板着脸,可脸就是板不住,于是无奈道:“我养了这么些年的闺女,就被那臭小子得手了?” 反观离秋水,则是盯着何雅茹看着,张木流自然也看出来了,只不过没言语而已。 刘小北与何雅茹,不光长的一模一样,身上气息,更是有九成相似。更让离秋水疑惑的是,怎么这人瞧着这么熟悉。 张木流笑道:“亲家母应该是当你手持竹篮,镇守菏泽的那位吧?而亲家公,是是震泽那位?” 刘景舟点点头,笑道:“咱们旁的事儿先放在一边,今儿是来提亲的。” 此刻相当于两位古神在此,都是女子。 何雅茹取出九天剑,笑道:“失散多年,如今物归原主了。” 离秋水笑了笑,看向漓潇,轻声道:“还不快接剑?给你的,又不是给我的。” 漓潇扭扭捏捏接过九天剑,红着脸说了句谢谢伯母。 刘景舟诧异道:“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张木流气笑道:“我倒也得拦的住啊!有个胳膊肘往外拐的闺女,我能有啥法子。” 张木流笑道:“我自认酒量不错,刘兄呢?” 刘景舟也笑了笑,说道:“我酒量不行,舍命陪君子。” 第一百八十二章 辛苦练拳是给你打的? 清漓山修建的祖师堂,至今也就几个小丫头进去过,甚至连刘清都没有进去过。 瀑布下方的阁楼,刘清住在三层最靠里边儿那间,推开窗户就能瞧见飞瀑。 一脚睡醒,楼下已经有了出剑声音,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溪盉了。 缓步下楼,刘清并没有出声指点,而是直去了半山腰一处宅子,荞芸、姜璐、乔恒、朝云,还有韩济源,姬秊与郑狱,已经等着了。 不是不愿意叫更多的人,只是剩下的人,知道的多了也是无用。栾没来是因为她要准备破境了。压在元婴境界十几年了,都过了五十岁了,还不破境,就有些惹笑话了。 其实栾溪也好,还有朝云、韩济源、乔恒、姜璐,都已经五十岁以上了,就刘清最年轻。所以陈岩才那么着急去天下渡,他想破境,他觉得拉大家伙儿的后腿了。 刘清一身白衣,背着剑走入。小院子里头,摆了一张四方桌子,六个人,刚好坐了三边儿,给刘清单独留了个位子。 姬秊随手一挥,一道屏障已经笼罩宅子,可刘清还是以飞剑道门与无门,另外起了两座剑气屏障。 刘清笑道:“谁先说?” 除了郑狱跟姬秊之外,所有人都看向刘清。 刘清只好开口道:“武道境界,刚刚破开天门,战力应该可以力压寻常炼虚。炼气士境界,结成了一粒剑丹,本命剑有两把,还修成了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有了金仙之体,未到分神,已经可以分身。” 韩济源喃喃道:“畜牲啊!” 怎的游山玩水七八年就能破境?逗着玩儿呢? 刘清无奈,只得转移话题,轻声道:“荞芸首座先说吧。” 荞芸便开口道:“那我就先提几个现在我发现的问题,以及我觉得能做的更好的地方。” 看了看刘清,荞芸说道:“首先,我觉得,山主要有山主的样子,可以甩手掌柜,但不能太过慈心。有些事山主做不来,那就我们别人做,可姑息养奸,绝对不可以有。还有,我晓得山主是想学那些大宗门,不要什么门房,甚至山门也不要。可山主得晓得,我们现在不是大宗门。第三,就目前已经启用的寸锦、跌架、星秋、以及主峰清漓山,剩下的山峰,咱们不能再开了。一是咱们现在才多少人?二是,得给后来的人,留点儿念想。”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我会考虑,谁说梅雨山庄如今怎样了吧。” 荞芸笑道:“那得让姜璐与山主说。” 姜璐点点头,轻声道:“咱们花钱扶持一些修士铺子,专门挑梅雨山庄的铺子,在其对脸儿卖一样的东西,这才几年,梅雨山庄挣钱的铺子,已经少了六成。咱们扶持的那些铺子,如今也由亏转盈,每处铺子的收益,咱们是能得七成的。” 姜璐笑了笑,轻声道:“其实金萍渡的铺子,咱们多多少少都有占比,多得有九成,最少也有四成。所以说,山主现在是躺着挣钱呢。只不过,护山大阵是个填不满的大窟窿,咱每月盈利,一半要拿来增强,加固阵法。栾溪这个大阵,有着无限生长的空间,甚至说,只要砸钱够多,大阵有了一定规模,到时候凭空出来个相当于合道境界的阵灵也说不好。” 的确,栾溪的阵道天赋,简直是让人没话说。刘清不晓得栾溪从哪儿来的古阵图,刘清没问也不会问。 若是砸钱甲子,能多出个合道境界的阵灵,那砸多少钱也不亏。毕竟即便有钱,有能修行到合道境界的资质的人又有多少? 刘清点了点头,看向乔恒,笑道:“你如今可学会偷懒了,说说吧。” 乔恒笑道:“我现在就是一门心思寻几个资质过得去的收做弟子,三十年内,不敢说教出来几个神桥武夫,起码教出来几个归元境界还是可以的。咱们清漓山,可不能是那种,只有高阶修士没有低阶,后继无力那种。扶舟县里有个孩子,我瞧着不错,可以带回来。还有旁边的揭云县,有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也不错,我也准备带回来了。”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清漓山不开山招弟子,但是你们要是想收徒,看品性最要紧。我不要那种资质很好,可全无德行的。还有,收徒来山中,就要与人家里人说清楚修行利弊,可以时常回去探望,但不能觉得是我清漓山人了就如何如何,每年的钱财也不要小气,凡俗金银,拉去一车又能值几个贝化?” 乔恒点点头,刘清便看向朝云,有些感叹。 “你们的这炼气士境界,也太让人无语了,碎丹之后连上三境,还是结的剑丹,你晓得我为了结成剑丹,多辛苦么?” 朝云还是冷冰冰模样,其实与其叫迦米尔冰妹妹,还不如叫冰妹妹呢。 朝云冷冰冰开口道:“我没什么说的,就是去绿衣湖时,叫上我,我要报仇时,你得带人来。” 刘清点点头,询问道:“有眉目?” 韩济源沉声道:“有眉目,但是目前不是挑明的时候,清漓山还禁不起折腾。” 刘清点点头,看向郑狱,笑问道:“你呢?来这儿时间也不短了,有无什么建议?” 郑狱笑道:“我倒是没什么,就是觉得,山主没骗我。一天天与这些个商户打交道,其实挺有趣的,只不过……” 说着,郑狱取出来几个木牌,分别刻着几家铺子的名字。 “愁壶酒馆,与酒仙庐一样都是卖酒的,生意做的本分极了,就是偶尔会有传信,往一座叫做蒲黄山的地方。” “菇娘楼,不是青楼,是卖玉石的铺子,镇店之宝是一大型乾坤玉。只不过这个玉器店,背后人,是个金发碧眼的,应该是贵霜人。” “还有一个,叫便利店,如那名字一般,是个星货铺子,啥都卖,所卖之杂,超乎想象。可这便利店背后,站着个东南发现的山头儿,叫昆湖。那座昆湖,倒是与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可是,便利店的老头儿,喜欢打听东西,白蝶离乡之前,他就与白蝶打听了一番山上人品性如何。” 刘清点点头,笑道:“闲下来之后,我一一拜访就是了。” 最后看向姬秊,刘清笑问道:“你怕是没什么好说的吧?” 娃娃脸青年咧嘴一笑,轻声道:“主公,来了清漓山,到现在为止,可没有人笑我娃娃脸。” 刘清点点头,开口道:“诸位都有发现,都有想做的。诸位可以大胆去做,我清漓山,规矩不多,但我希望,规矩够重。我有一条铁律,就四个字。不可失德。” 说完之后,收回飞剑,刘清笑道:“忙去吧,我去瞧瞧金萍渡。” 韩济源大喊道:“你大爷的!别着急,咱俩打一架!” 刘清笑道那就在剑湖,等我回来了喊你。 两人都确实急需与人对战一番,刘清破境之后,尚未遇到能势均力敌的对手,而韩济源,整整七年,卡在神游境界难以寸进。 刘清说的力压寻常炼虚,可韩济源这种天才剑修,即便只是个神游巅峰,不说能力压了,能不能压住都是一回事。 当然了,若是使出浑身解数,当然压得住,可切磋而已,没必要的。 飞身去往金萍渡,到了剑柄上,刘清老远就看到三个少女跑了,留下白蝶一个人等着。 落下之后,刘清气笑道:“我吃人吗?她们怕我做什么?” 白蝶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怪我,我以前那些个藏书,她们三个都已经翻遍了,书中江湖里,当山主的就没有一个好人。” 刘清哈哈一笑,轻声道:“你倒是可以在金萍渡开个书肆,只租不卖的那种。” 白蝶摇摇头,“舍不得。” 刘清这是头一次来金萍渡,两侧零零散散停了一些船只,最大的三艘,是自家渡船,以赡部树做成。这三艘渡船,如今都是尚未命名。 其实刘清心里想好了三个名字,就是怕说出来被人笑话,所以就没说。 去往瘦篙洲的那艘,也就是春韵当管事的,也是唯一一个实际投入使用的渡船。按漓潇说,那艘渡船是自神树东南剪下一枝,所以刘清便想叫其南枝叶。 剩下两条船,可以一个叫箕舟,一个叫毓舟。 白蝶陪着山主逛渡口的铺子,人已经很熟了,见着白蝶的人,都要喊一声小蝶姑娘。不过今儿有许多人疑惑,心说那个一身白衣的剑客,是何人呐? 刘清询问道:“咱们这渡口,现在有几条航线将这儿作为歇脚地?” 白蝶摇摇头,叹气道:“除了咱们的相熟山头儿,就只有古蜀国的遮阳山的渡船,与胜神洲东南部烟火岛的一艘渡船,再无旁的。随意外人瞧着,咱们金萍渡口极其热闹,可事实上,赚不赚钱的只有自个儿晓得。咱们又不能拉住那两家山头儿,往死里薅羊毛。” 刘清点点头,询问道:“老蛟的事儿,不怪你,那个小姑娘,更不能怪你。” 白蝶点点头,苦笑道:“别人不怪我,我怪我。” 多管闲事,白蝶觉得自个儿没有错,可没有本事的多管闲事,白蝶就觉得自个儿错了。要是自个儿境界高一些,手腕硬一些,那就好了。 一旁的刘清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你是觉得,没有本事的多管闲事,就是错?如果是这样,我托乔恒说的那些话,就是白说了?” 刘清指了指白蝶腰间的玉牌,轻声道:“咱们山头儿为何叫清漓山,有没有想过?就真以为是因为山主叫刘清,山主喜欢的人叫漓潇?《说文》之中,清,朖也,澂水之皃朖者,明也。有前人批注,澂而后明,故云澂水之皃。漓,薄酒也。我的初心,是咱们山头儿,要清静澄明,有酒香,但不醉人。” 顿了顿,刘清接着说道:“若是路见不平便任其不平,谈什么清静澄明?香不醉人?” 白蝶苦笑一声,“那要如何做才对?” 刘清狂饮一口酒,沉声道:“路见不平,不平则鸣,打不过?清漓山这么多人,一个个叫,还是打不过,我去,我要是打不过,我再喊人。哪儿有人会像那些个话本里写的,一路皆顺?小浊天里,有个得我拳法的孩子,如今估计长得都比我老了,他打小儿就一个愿望,让他干爹的牌位重回祠庙,可直到他当了大将军,衣锦还乡,他还是没能将那牌位放进宗族祠庙。或许在你看来,我年纪轻轻就有偌大产业,躺着赚钱还是甩手掌柜。可你不知道,我最想干的事儿,是什么。” 其实刘清最想做的,就是有一亩三分地,几间屋子,如此一生。 他哪儿想得到,稀里糊涂就成了一山之主,就成了天下渡的伏龙,就成了未来的封神之人。 “没有人能像话本里的主人公一样,诸事顺遂。我希望白蝶姑娘,趁着还年轻,能够提起胆气,再走一次江湖。” 白蝶怔怔无言。 说话间,有个年轻人带着两个侍女,飞身到了金萍渡。不过抬眼看了一番,然后便嘁了一声,说是花里胡哨的,以剑为渡口,小小清漓山,有剑仙吗? 刘清扭过头,对着那青年,笑呵呵说道:“还没有,但是会有的。” 那年轻人一看刘清穿着,嗤笑道:“你是何人?一身破烂儿都能上这劳什子金萍渡,更加说明这座渡口的不入流了。” 白蝶已经皱起眉头,反观刘清,却一脸笑盈盈,对着青年说道:“我啊,一介江湖草莽,有根浮萍。” 那人捧腹大笑,指着刘清,笑的合不拢嘴。 “那叫无根浮萍,读书少就不要瞎显摆,容易把人大牙笑掉。背个剑就是剑仙了?那我喊你一声儿子,我就是你爹了。” 白衣剑客咧嘴一笑,轻声道:“看来是找事儿的,那就好办了。” 随手一挥,数道剑光从天而降,两个神游巅峰的侍女眉头一皱,刚要护主,便被一道白色身影抬手按住头颅,两颗脑袋相互碰撞,一声巨响,惹得金萍渡口的诸多铺子里都有探视气息露出。 两位侍女头痛欲裂,硬撑着要打出一道组合神通,可一转眼,却发现眼前白衣蓦的变作黑衣,且一双眸子冰冷至极,杀意毕露。看得两位侍女脊背发凉,再不敢有什么动作。 剑光虽然声势浩大,可那青年,其实没受什么伤。 刘清走过去,一把掐住青年脖子,脸上笑意不断。 “宗公子?找场子,你们这点儿分量不够的。更何况,该找场子的,是我才对。” 忽然之间,狂风大起,一个腰缠麻绳,身穿灰色布衣,一脸胡茬儿的中年人瞬身而来,一拳砸往刘清面门,打得黑衣身影足足退后三步。 那灰衫站定之后,一脸诧异,“哎哟呵!不错嘛!小小天门,受我一拳居然只退三步,虽然我只用了五成力,也是极其不错了。” 那人扭头看向被刘清抛开的青年,笑道:“四少爷,回去吧,今天这场子,找不来的。” 而刘清则是轻轻拍了拍胸口,解下青白抛给白蝶,然后笑着说道:“你其实可以全力一拳试试,一拳不行,可以两拳,三拳。” 话音刚落,一拳已经结结实实落在刘清身上,这次不是后腿三步那么简单,整座金萍渡都微微晃动,看热闹的人都跑了出来,刘清更是暴退百丈,有如虾米一般弓着身子。 咽下一口血水,年轻人挺直身子,瞬间到了方才站立的地方,一脸嗤笑,对着那清微武夫说道:“会打拳吗?还不如三岁孩子有劲儿呢。” 中年武夫皱起眉头,沉声道:“一心求死?以你清漓山,与我们宗家作对,怕是嫩了点儿。” 刘清点点头,却笑道:“可与你这纸糊的清微境界作对,就不嫩了。至于求死与否,得看你本事了。” 武夫眯起眼睛,杀意外露,已经拉开一个拳架子。 刘清则是爽朗笑道:“今日砸坏房舍,我清漓山出钱修缮。” 对面武夫狠狠跺脚,拉出一道残影,一拳砸来。整个渡口开始剧烈摇晃,不过倒是对这金萍渡口没什么损伤,毕竟是花了大价钱建成的。 一拳砸去,刘清已经被击飞出去,砸塌了金萍渡最大的铺子的……一堵墙。 中年武夫冷笑道:“拳不至死,养伤去吧。” 拍了拍青年肩膀,“走吧!” 结果还没有动身,就有一道声音传来。 “我幸苦练拳,是给你打的?” 中年武夫刚要转身,一拳已经袭来,那宗家四少爷,明明瞧见一只手臂由打中年武夫后辈出来,手里还捏着一颗心。 刘清神色冷漠,沉声道:“说了是纸糊的,还要出拳。出拳抱着必杀之意,还偏要说拳不至死。” 宗四少爷神色恐慌至极,颤抖着退后,颤声道:“你真要与我宗家为敌?” 刘清咧嘴一笑,“我可能要与姜氏为敌。” 说完就甩了甩袖子,换作白衣,看向白蝶,笑道:“吓到了?” 白蝶眼神复杂,她就是觉得,方才一瞬间,那道黑衣身影,变得她更加不认识了。 刘清微微一笑,轻声道:“这处铺子,记得赔了,从我的钱里扣。” 清漓山山,乔恒看见那随手一拳便穿了清微武夫,有些神色复杂,自言自语道:“杀伐果断,怕不是好事儿。” 姬秊一脸疑惑,笑问道:“乔老弟怕是比我了解主公吧?” 乔恒忽的一愣,紧接着苦笑道:“确实是,最做不到杀伐果断的,怕就是咱家山主了。” 首先是那三拳,由打第二拳起,那中年武夫就已经杀意外露,第三拳的杀心之重,好像是刘清挖了那人家祖坟的仇似的。 其次,清漓山可以与人为善,但也只与善人为善,就当是杀鸡儆猴了。 那换作白衣又背起长剑的年轻山主,哼着小调儿,踩着那无形台阶,缓步走下金萍渡。 那些个不露面却看热闹的家伙,明明听见那个年轻山主唱着:“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棍棒。”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头一次露面,返乡就杀人的年轻人,是在告诉三处镇子。 你们好好的,我们也就好好的。 刘清带着溪盉,走去迦米尔娘亲居住的地方。路上溪盉说了,米尔婆婆不会说大秦官话,只会说贵霜官话,她学了好久,愣是没学会。刘清则是笑着说,有些事不一定要说话才行。 见着了那个颧骨奇高,已经极其显老的妇人,刘清并没有言语,而是帮着扫了扫院子,帮着锄草,挑选石块儿垒起了个院子。 最后,刘清才以神意传音,告诉妇人,“清漓山是一个大家,迦米尔是我们的家人,伯母放心。” 江水以南,其实已经开春,早晚微凉而已。 因为杨婆婆已经走了,这天夜里,刘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横竖睡不着,醒来之后,拿起笔抄了一首词,不知怎的,选择疾速御剑南下,去了冶卢国新京。 一处屋子,灯火通明,院儿里夹杂着个老者咳嗽声音。 刘清轻轻叩门,里头响起缓慢脚步声,有个老迈声音一边儿骂骂咧咧,一边儿伸手开门。 “大半夜的,这是谁啊!哪儿来的夜猫子,不睡觉怎么地?” 门吱呀一声打开,老者扫了一眼,随即迅速抬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个儿的眼睛,老者都觉得是不是上了年纪了,老眼昏花? 结果眼前年轻人笑着说了一句:“本来想晚点儿来,带着她一起来,可想了想,还是来了,就当给老伯拜年了。” 辞别老者之后,刘清去了一趟那所谓皇宫,与齐述疆说了成夏王朝的事儿,当然也顺便去瞧了瞧齐远。 叱咤风云的太上皇,能与白齐齐名的老将军,也垂垂老矣,发须皆白。 刘清只是说道:“一定要再熬几年,到时候会带着漓潇一起过来。” 清晨,蒙蒙亮,今日是个大晴天。 剑湖之上,韩济源一身青衫,持剑。 刘清一身白衣,赤手空拳。 两人异口同声,“来吧。” 第一百八十三章 觉得不够的人 剑湖之上,刘清衣衫褴褛,一身血水,瞧着惨不忍睹。身上全是剑气划拉出来的口子,左侧小腿直接被削掉一块儿肉,白骨外露。 不过对于修士来说,都是皮外伤。 反观韩济源,灰头土脸又鼻青脸肿,一条胳膊以一种别扭的角度往外拐去,瞧着就疼。主要是这家伙的脸,肿的都瞧不出原来模样了。 刘清抛去一枚丹药,自个儿也吃下一颗,不多久便已经复原。只有些轻微内伤,需要略微调理一番。 韩济源掰回手臂,气笑道:“太瞧不起我了吧?出手不尽全力?” 刘清摇摇头,笑道:“我长这么大,全力出拳的时候,屈指可数。” 也的确,除非是碰见那种完全没希望赢的,刘清才会拼一拼,全力出拳,用尽浑身解数。 韩济源沉声道:“你与我说实话,若是用尽全部手段,究竟能弄死个什么境界?” 刘清也的确暗自盘算了一番,然后实话实话。 “说心里话,我破开天门之后,其实已经扶摇直上清微天,盘坐的大半年里头,其实一直是清微境界的状态。只不过,后来我在清微天领悟到了一拳,自己从清微天跳了下来。所以说,我武道境界虽然是天门,可我拳法之高,是要齐平清微天的。但以拳法,我现在能横扫多半的登楼之下,若你这样的,破境之后我当然没法儿横扫,可你们要想赢我,很难,要想杀我,没可能。不是我自负,因为那大半年里,我见到了许多不一样的,超出大伙儿认知之外的东西。还有,你知道,我飞剑极多。一把道门,一把无名,还有一把木剑,再加上我的两把本命剑,本命剑负笈,到现在究竟有什么本命神通我是真不知道,可如雪的剑术神通,那座广袤天下,困住个登楼修士,问题不大。若是再用尽全力,其实阴死个登楼修士,还是可以的。” 韩济源眼皮子直跳,无奈道:“那你他娘的是逗我玩儿呢?” 结果刘清只是微微一笑,轻声道:“正月十五那天,蒲黄山会有个新任山主上任的大典,我打算去观礼。到时候烦劳韩剑仙去一趟梅雨山庄,忙完蒲黄山,我就会去梅雨山庄,既然已经跟姜氏撕破脸皮,那我也不怕再得罪谁了。” 了解一些私事之后,刘清便打算去小浊天,出来之后,封神,去天下渡。 韩济源问道:“你一个人去?” 刘清微微一笑,“现在我一个人去就行,以后就是大家去,挨家挨户去。” …… 风泉镇与梨茶镇,有几处铺子听见昨日金萍渡上面发生的事儿,今个儿偷偷摸摸聚在一起。 高位是个懒洋洋躺在藤椅的老者,手里拿着一壶酒,耷拉着眼睛,瞧下方三个男子的各自神态。 有个男子沉声道:“杀鸡儆猴?我们谁是猴儿?不就是个狗杂种,算得上是个人?咱们在这儿开铺子那是瞧得起他给他面子了,还学人家敲山震虎,那个杂种他有这个实力么?” 另有人附和,“咱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口气你们能咽下去,我咽不下去,你们能忍,我可忍不了!要去跟清漓山摊开来说,算我一个。” 最后一个,笑盈盈开口:“一座清漓山,除了那位山主,还有个有个神桥境界的武夫,还有个分神境界的炼气士,剩下的都是灵台,黄庭境界。明面上看,好像就这么些人,不顶用,拍个炼虚修士,活着几个神游修士,随随便便就能杀穿。可结果呢,一位勉强能与登楼掰手腕儿的清微武夫,三拳不过轻伤人家,反倒是给人家一拳,就这么砸死了。” 前面两个人面露不悦,沉声道:“晁兄,难不成你梁山诸位扛把子,就舍不得点儿老本,就让人如此欺负了?” 被称作晁兄的中年人微微一笑,摇头道:“二位何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咱们几个凑在一块儿,可不是因为咱们交情多好,而是因为清漓山一视同仁罢了。咱们说到底不还是各为其主,攀交情做什么?互相试探,推别家山门与清漓山作对?你们做功课没有?” 高座老者终于开口,一脸笑意,看向晁姓中年人,笑问道:“晁天王,你做了什么功课了?” 一身锦衣的中年人,其实胡子一大把,若是身穿盔甲,许是会像个大将军的。 “诸位都知道,我梁山聚集天下散修,可能够上合道境界的,有几人?清漓山上,现在是没大修士,可诸位想过没有,一座百花阁胜神洲总阁,为何要从长安搬来梨茶镇?不是对清漓山示好?一座新建渡口,十三洲有一半儿都有渡船直接来往,大家去瞧瞧那些个山头儿哪个是好相与的?瘦篙洲的万鞘宗?虽说名声不显,可那位楚宗主,合道剑修。神鹿洲的龙丘一家,天底下有比龙丘家势力大的家族吗?此外,还有斗寒洲的药泉谷,青鸾洲的素芩山,赡部洲的神树山,甚至天下渡里头都有人直接来清漓山,你们觉得,清漓山还是好惹的吗?照你们说,刘清就是个半路出家走了狗屎运的小白脸?那一个只有运气的年轻人,这些个都是大宗门的山头儿,凭什么要照顾清漓山?” 中年人笑了笑,淡然道:“你们作死就自个儿去,晁某喜欢江湖人,梁山都是江湖客。” 说完之后,中年人扭头儿就走了,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高座那老者哈哈一笑,摇了摇头,轻声道:“请回吧?” …… 蒲黄山其实靠近蜀地,刘清带着溪盉,一大一小两个背剑的,称作去往神鹿洲的渡船,在蒲黄山千里外下了渡船。刘清略微改扮容颜,不背剑,改为白衣挎剑。 而溪盉还是老样子,粉色长裙,背着剑。 溪盉说起在云烟飞瀑碰到的两个二世祖,说自个儿将其打了一顿,可那个家伙居然蹬鼻子上脸,让她帮忙给师傅带一句话。 刘清便笑问道:“什么话?” 溪盉轻声道:“他说,天羽宗与师傅的仇,他自个儿担下可行,问师傅能不能以后对天羽宗网开一面。” 这话就让刘清纳闷儿了,天羽宗与万鞘宗,那是瘦篙洲两个顶尖宗门了,怎的天羽宗就能对自个儿这个小小山主认怂? 哦对,是那位少主,不是天羽宗。 起先没空与溪盉细聊,这会儿行走在一处山野,旁边有一条小河,清静无比,刘清这才想到与溪盉说一些事儿。 “溪盉,师傅擅自替你做了个决定,但我想来想去,还是要看你,你要是不想,师傅就去毁约?” 溪盉当即点头,“想的。” 刘清气笑道:“问都不问就答应了?” 少女嘿嘿一笑,轻声道:“难不成师傅会卖了我?” 没法子,刘清只好将与秋思商量的事儿,摘出来可以说的,告诉溪盉。哪儿想到这死丫头眼睛都没眨巴几下,随口便说,不就是两条鱼吗? 刘清不知怎么接话,觉得这样不好,可为什么不好,又不能那么快说。 顺着小河往上,没多久就瞧见几间茅庐,挂着幌子,叫歇脚栈。 酒香倒是极其浓郁,隔着这么远都已经勾起刘清的馋虫。 只不过刘清千叮咛万嘱咐,与溪盉说道:“吃饭喝酒,别的我不问,你就别乱问。” 选在这附近下船,其实是因为刘清先前听人说,这酵头山附近,有个已经受了朝天府令,成了这不大不小的酵头山的预备山神。 好像这个人起先还不错,年深日久后,尚未封神,架子却极大。 缓步走去,刘清轻声问道:“这样的人,事儿,多吗?你也是独自走了一趟江湖的人了,感觉如何?” 溪盉挠挠头,轻声道:“邱萝姐姐说,若是她非要担任山神,就去神拳山担任山神。可实际上,殊乌国已经给神拳山留了个山神,是个殊乌老臣,听说姓藤,好像就是藤霜姐姐的那位父亲。” 刘清想了想,算日子好像差不多,近二十年时间了,当时那人已经五十上下,死了之后担任一山主神,也不是多让人想不到。 只不过,藤霜还是直到她此生父亲死了,都未曾回乡。 事实上,刘清觉得,上次藤霜去了一次同谷郡,就已经记起了什么,只不过假装没记起来罢了。 溪盉继续说道:“那位预备山神老爷,可真是有官架子,神拳山方圆百里,只要在他辖地,山精_水怪都要去与他敬香,一日三次,吃饭似的,决不能少。若是少了,怕是会遭殃的。我觉得啊,那个老爷爷应该不至于这样儿啊,好歹是一国工部尚书,怎的死了之后,官架子愈发大了?” 刘清没说话,解了随意施展的隔音阵法,迈步走进了那歇脚栈。 有个老妪,带着个孙儿,俩人经营这处小酒铺,卖的是寻常烧酒,还不是锅头。 刘清落座之后,有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便提着茶壶走来,先倒两碗水,然后才问道:“两位需要点儿什么?酒水?吃食?酒是几家酒水由我奶奶调制而成,香归香,可太过劲儿大,一般人喝不住。至于饭菜嘛,我们靠河吃河,除了寻常米面,也就是野菜与这河中河鲜了。” 小男孩说话慢条斯理,竟是一个磕巴儿都没打。 刘清便笑着问道:“河鲜都有什么?” 小男孩开口道:“鲫鱼、泥鳅,螃蟹,今个儿还有一对儿大蚌,两位也是赶巧了。” 刘清看向溪盉,笑着问道:“你想吃啥?” 溪盉歪着头,轻声道:“吃螃蟹也忒费劲儿了,做个鲫鱼,倆大蚌做了,然后拌个野菜,最好有点儿馒头什么的。对了,酒要一小壶。” 小男孩点点头,“都有的,那二位等等,我去与奶奶说,让她赶紧做着。” 小男孩走后,不多时,有个老妇人走出来,对着刘清喊道:“公子,辣子要不要?” 刘清点点头,笑道:“要的。” 一顿饭吃的平平无奇,不过那两只河蚌,做的是真不错的。 吃完之后,刘清喝着酒水,笑问道:“老人家,附近有无什么庙宇?” 老妇人扭头看向刘清,然后微微一笑,“方圆几十里,也就一座山神庙,咱们这酵头山的山神。” 刘清哦了一声,笑问道:“那山神可灵验?” 老妇人摇头,苦笑道:“不灵验,香火少的可怜,现在几乎没有人去山神庙里上香了。听说啊,那些个抱着希望跑去山上的,甭管是求财还是求姻缘,没有一个灵验的,就是偶尔有个家中得了病的,拿着自家柴禾在山脚下起一堆火,也不上山敬香。不过若是那家病人病的不重,说好就好了。” 一旁的溪盉单手托着下巴,对着自家师傅咧嘴一笑,轻声道:“这么说,那其实还是灵验的啊!求财求姻缘的那些个,山神老爷不理会不是很正常么?” 老妇人摇摇头,无奈道:“话是这么说,可求财的,往往都是有钱的,求姻缘的,往往都是三妻四妾的。人家有钱有势,回去宣扬个几天,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多久,就说这酵头山山神,架子大,求不动。以至于啊,那座山神庙还没正式受朝廷敕封,就已经落魄无比。” 刘清点点头,放下一小粒银子,轻声道:“照老人家这么说,那处山神庙是真可以去上一柱香。” 拍了拍溪盉,俩人起身离去。 待看不见踪影了,小男孩才苦着脸,低声道:“可惜了,背着剑却不是剑仙,若这两位真是剑仙,奶奶就不会被朝天府清算了。” 老妇人笑道:“做事儿凭个问心无愧就好了,凭什么我是山神,他们来求财求姻缘的我就得帮忙?天下哪儿有不劳而获的事儿?反正我是没见过。是不是剑仙的,咱们不用太过计较,人家乐意听我老婆子发牢骚,已经极好了。” 老妇人瞧着周遭山清水秀,笑着自言自语:“不过孤魂野鬼一只,我就没想过充当什么大尾巴狼。” 刘清与溪盉的确在爬山,溪盉十分不解,于是忍不住问道:“师傅不是说,有时候耳朵里听到的,眼睛里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为什么会信她呢?” 刘清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有一式剑术,自一位前辈学来,可辨真假,知善恶。” 溪盉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凑过去刘清那边儿,撒娇道:“我要学,我要学。” 结果刘清淡淡一句,“刚才我没用,教你也是以后教。” 刘清接着说道:“以前有人告诉我,若是选择信任,谎言也会是真的。以前我没想通,回来与那赵桥聊了一通,忽然间就想通了。” 不过具体如何,刘清倒是没细说。 走去山神庙,果不其然,一片荒芜。明明庙宇都是新建的,可就是杂草一地。 刘清领着溪盉进去,各自敬香一柱。下山时,溪盉又问道:“是不是以后师傅分封天下神灵之后,因为现在的这一柱香,这个酵头山山神庙,会分得一分机缘?” 事实上,但凡刘清去过的庙宇,在封神之后都会会得到一缕天地气运。 如此,便是机缘了。 刘清说道:“其实即便我管,你亭声师叔也不会就因为这个让那老妪丢了山神神位。” 溪盉疑惑道:“为何?” 刘清微微一笑,轻声道:“有些人做了该做的能做的,不够。有些人做了能做的,已经很好了。往往那个做了该做的能做的还觉得不够的人,都是自己。” 河边小宅子,那个老妇人猛地睁大眼珠子,紧接着面向方才两个剑客离去放方向,跪下了磕了两个头。 …… 正月十三,蒲黄山上已经来了不少宾客。南守之接任蒲黄山山主,不光附近山头儿都来观礼,连秦国皇室也派人来了,朝天府首座更是亲自来此。 如今几乎是管着秦国境内所有山头儿的朝天府,那位年纪轻轻的状元郎,其实极少露面,这次蒲黄山新任山主接任大典,杜亭声能出面,那可是给足了蒲黄山的面子。 今日蒲黄山山门外的迎客楼,几乎已经住满了。 刘清挎剑,带着溪盉大步往迎客楼走去,在门口就给人拦住了。 有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笑着问道:“两位道友自何处来?没有旁的意思,只要前来观礼,就是我们蒲黄山的贵客,只是问个来处姓名。”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北俱芦洲,山海宗修士,姓周,这是我徒弟。” 女子一听刘清介绍自个儿来自山海宗,当即换了一幅神情,笑意不断,轻声道:“可有能证明身份的信物?” 刘清皱起眉头,拍了拍腰间长剑,沉声道:“还要什么证明?” 女子赶忙赔罪,翻手取出两枚玉牌,说是两间天字上房,二位自行入住即可。 刘清冷哼一声,迈步上楼。 溪盉传音道:“师傅师傅,这些人是不是傻,这都能唬住?” 刘清无奈答复:“肯定还会有人来试探,反正咱们拽一点儿就行了。” 溪盉猛然迈开八字步,气势汹汹朝楼上走去,刘清直想捂脸。 到了夜里,还是没人来询问什么。刘清唤出如雪保护溪盉,自个儿挎着长剑,迈步下楼。 正好瞧见在井州瞧见的那个绿衣湖女修,估计也即将担任湖主了。 客栈女子笑着抱拳,喊了句影??姐姐。 绿衣湖的影??,迈步走上去,握住女子手腕,疑惑道:“你怎么干这个来了?” 女子苦笑一声,无奈道:“山主当年遭难,我也跟着遭难,不光被扯了峰主位置,还差点儿给人废了修为,如今还算好,起码境界还在,就是位置低点儿,是个人都能欺负我。” 刘清迈步下楼,与影??擦肩而过,走出了迎客楼。 影??下意识看了刘清一眼,总觉得有些眼熟,可瞧见那柄漆黑如墨的长剑,还是打消了疑虑。 那个家伙喜欢背剑,而且背着的剑遍布青锈,一看就是古剑。而方才年轻人,怕是个寻常游侠儿。 客栈招呼客人的女子笑着说道:“这位公子自称是俱芦洲山海宗人氏。” 影??疑惑道:“自称?” 刘清懒得搭理她们,绿衣湖与蒲黄山,从前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如今能分开个啥? 不过啊,这蒲黄山一直以老大自居,且不知一座蒲黄山,不过就是绿衣湖扯出来打掩护的罢了。 要说这南家父子,也是心大。多半是女子的山头儿,用脚丫子都想的到没那么好相与吧? 走到一处石拱桥,两边儿大树之上各自挂着竹篮,篮子里的仙家果蔬或是酒水,随便拿随便儿喝,有那大阵会自行填补。 一个即将会有登楼修士的山头儿,如此排场,大的吓人。不说别的,光是这来的都是客,竹篮里头的东西,只吃个几天,就要吃垮一座山头儿了。 刘清忽然想到一个主意,日后要是再来蒲黄山,打穿一山,然后告诉他们,老子的剑磨损严重,你们要赔钱给老子养剑。 扭头儿一看,杜亭声独自一人,被一群蒲黄山侍女围住了。 杜亭声显然瞧见了刘清,可毕竟样貌不同不敢肯定,万一又是个圈套咋整?于是忍着没说话。 刘清笑了笑,传音问道:“上次就忘了没问你,什么时候成了炼气士了?” 杜亭声一听到刘清言语,再看向那个一身白衣腰间挎剑的年轻男子时,有如瞧见了救星。 “师兄,救我。” “师弟还是醉死温柔乡吧。” 不过还是没遭住杜亭声威胁,刘清走过去与杜亭声相见,装作是故友。 事实上,刘清在传音询问:“害你那次就有蒲黄山参与,你这小子,胆子也是肥。” 杜亭声无奈传音答复,“我也怕啊!我跟陛下借来了三个登楼修士,就藏在外边儿,一旦我有事儿,三个登楼先杀进来,然后就是我朝天府修士往进冲了。” 刘清嘴角抽搐。 三个登楼?秦国拢共有几个?这赵琰行心可真大。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柱香 “所以你这次来,是想给蒲黄山一个下马威?” 刘清颇感意外,心说这小子不至于这样啊? 杜亭声传音过来,轻声道:“怎么说呢,我因为他们坐了两年时间,不给点儿补偿?那能行吗?咱们的皇帝陛下给了三个登楼境界,就是来给我撑场子的。” 刘清摇头一笑,轻声道:“完事儿了随我去清漓山吧,你小子对紫珠什么心思我还看不出来?但是啊,讨女孩子芳心这种事,不用我教你吧?” 杜亭声讪笑道:“师兄不教谁教?难不成先生教?师兄别忘了,先生也是个光棍儿。” 说到这儿,两人都沉默下来。 刘清传音道:“那条濡水,查了没有?日后我要是动蒲黄山,对先生有没有影响?” 濡水自蒲水出蒲水之源头,是在蒲阳山,也就是这座蒲黄山。 杜亭声看向刘清,传音道:“师兄这次不会动蒲黄山吧?” 刘清摇摇头,传音道:“没想动蒲黄山,就是想弄出点儿动静,然后南下梅雨山庄,救人罢了。” 刘清开口道:“小杜大人可以抽空去山海宗,到时候我请小杜大人喝酒。 想都不用想,杜亭声就知道已经有人在暗地里听二人谈话了。 于是笑着答复刘清:“周剑仙,我公务繁忙,等到有空了,或许周公子还是如今年轻模样,在下都成了漫天白发的老人了。” 刘清笑道:“哪里话,只要小杜大人想去,即便你已经七老八十走不动路了,周某还是有办法的。” 两人互相作揖,各自闲逛去了。 远处偷听二人言谈的,自然是那影??。 要说这女子,还不算太笨,至少晓得怀疑。 绿衣湖修士,特别是这个女子,刘清一瞧见,就止不住的厌恶。 没理会影??,刘清随便儿走了走,然后返回那迎客楼,那位女子要了一壶酒。 女子笑道:“周先生自俱芦洲远道而来,是做什么?” 刘清笑淡然答复:“在天下渡待了几年,准备回乡,碰巧听到了劳什子蒲黄山有那山主上任,大摆筵席,我就来看看。” 话锋一转,刘清冷声道:“南守之,在瘦篙洲以及斗寒洲,那是名声不小啊!” 估计这些年已经有不少人跑来胜神洲,到蒲黄山寻事儿了。 女子苦笑道:“也不晓得是哪个天杀的栽赃嫁祸,这么些年,时常有人跑来找事儿,说是我们山主在哪儿干了什么事儿,反正都是来寻仇的。” 刘清冷哼一声,淡然道:“照你的意思,是我怪罪他了?” 说话间,剑气外露,逼的女子连退几步,额头生汗。 女子赶忙沉声抱拳,沉声道:“周剑仙,若是不相信,两日之后的接任大典,周剑仙瞧一瞧我们新任山主与周剑仙所说的是不是一个人就好了。” 刘清收回剑气,冷哼一声,然后沉声道:“那便等你们接任大典,然后周某便瞧瞧,在瘦篙洲与赡部洲欺人的那就好,是不是你们山主。” 女子唯有苦笑,心说南守之连胜神洲都没出去过,上哪儿招惹是非去啊?从方才那吓人剑气看来,这位周先生是剑仙无疑了。更何况是下过天下渡还活着回来的存在,再加上天下盛传的山海宗修士一个比一个狂,瞧这架势,肯定是正儿八经的山海宗修士了。 刘清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转头询问道:“这酒水倒是不错,可有名字?” 女子这才缓了一口气,轻声答道:“是我借蒲水源头活水所酿,开头一个蒲字,后边儿是我的名字,叫做蒲茎菂。” 刘清转头看去,终于露出笑容,询问道:“是以六一先生那句‘茎华虽敷,不菂而枯’,而取的名?” 茎菂点点头,诧异道:“周剑仙还晓得六一先生?” 说着一声叹息,“可惜醉翁亭无处寻觅,否则我定要于亭中饮酒,瞧一瞧六一先生当年心境。” 刘清没忍住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又灌下一口酒。 茎菂疑惑,笑问道:“周剑仙何故发笑?” 刘清笑而不语,拾阶登楼。 次日,刘清领着溪盉,以这个莫须有的周剑仙名号愕儿,走了一趟蒲水,来此观景的修士不算少了。 溪盉悄咪咪问道:“师傅,你假冒山海宗修士,给人晓得了,会不会有什么事儿?”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刘清就想到那位宗主大人逼着自个儿写的东西。 刘清气笑道:“他们巴不得名扬天下呢。” 蒲水不大,一条小河而已,好在是两侧林深木高,木屋许多,又有黄花生两岸,瞧着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上游处有个青年乘着竹排顺流而下,那人一身灰色长衫,腰间吊着个玉牌,与两侧游玩之人抱拳,依次寒暄了几句。 溪盉传音问道:“师傅,这人好像朝着咱们来的,你认识吗?” 刘清笑着答复,“你师傅的黄庭,就是给这人打碎的,不过后来你师傅也取了他一条命,算是扯平了。” 溪盉当即皱起眉头,看向南守之时没有半点儿好脸色。 不过那南守之没着急过来,而是顺流而下,过了一刻钟才又顺着岸边走来,老远便对着刘清抱拳,笑问道:“可是周剑仙?” 刘清缓缓扭头儿,瞥去一样,冷冷开口:“何人?寻我作甚?” 没想到南守之冷笑一声,沉声道:“周剑仙是么?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的,某些人就是化成灰,我南守之也能认出来。” 刘清自然不会不打自招,只是皱起眉头,冷声道:“你说你是南守之?在蒲黄山上,居然还有人假冒新任山主?我见过的南守之,那是背剑挎着酒葫芦,拳法如虹的存在,岂是你这种废物能假冒的?” 方才也就是一炸,可眼前这位周先生如此一说,南守之疑虑顿消。 他娘的!这么些年不晓得多少来自别洲的修士,跑来蒲黄山指名道姓找南守之,可他南守之出来瞧瞧是什么事儿,人家又说他不是南守之,大闹一番蒲黄山之后就走了。 现在明白了,背剑又挎酒葫芦,还是武夫的,除了刘清还能有谁? 破了案了!原来这么些年一直是刘清在打着自个儿的名声在外边得罪人? 南守之忍不住骂道:“刘清!你大爷的!” 溪盉已经打算拔剑了,被刘清以心声按住了。 刘清冷冷开口:“你到底是何人?若是不说清楚,周某便卸下你的脑袋,上山寻那南守之,问个清楚。” 南守之十分无奈,苦笑着说道:“周剑仙,我真的是南守之啊!你所见的那人,是借我的名头儿四处招惹是非罢了。” 刘清嗤笑一声,笑道:“若是真的,那我也算是见识了,堂堂一座山头儿,元婴境界就能当山主了?那你说,是谁吃饱了没事干假冒你?莫非是方才所说的刘清?说句不干嘛的话,你这有点儿讹人了。我虽然没见过刘先生,可刘先生的名声传遍天下渡,且会假冒你这个小小元婴?” 嘁了一声,刘清拂袖而去,溪盉就跟在后边儿。 “师傅,他骂你!” “让他骂去,咱俩差点儿就穿帮了。这傻儿子如今居然不傻了?还变得这么聪明?” …… 有个一身青衫的年轻人,腰间悬挂一只酒葫芦,去了一片墓地。 对着那墓碑深深作揖之后,年轻人叹气道:“青山处处埋忠骨,老将军能落叶归根,算是好事儿了。” 披麻戴孝的年轻人转头,疑惑道:“你咋来了?老皇帝刚刚死,赵琰行再怎么大度,一时半会我还是走不开的。” 顿了顿,白骆没好气道:“你还嫌你事儿不够多?跑这儿干嘛来了?” 刘清先解释道:“这是一道分身。” 然后才问道:“你又是从哪儿听到了什么?” 白骆显然没注意到刘清的问题,而是瞪眼问道:“你他娘的都神游境界了?你吃了什么仙丹?来给我分两粒。” 刘清没好气道:“滚边儿上去,我这是特殊手段,分出天地二魂罢了,这是天魂。先回答我的问题。” 刘清甩去一壶酒,白骆倒了些在墓碑前,然后起身走到十丈之外,与刘清各自坐了一块儿大石头。 白骆说道:“你不是第一个来找我的,先前有三位国子监祭酒跑来与我说,打算将国子监一分为二,一半是文院一半是武院,要请我去做武院大祭酒。我当然是是我不去,我说我以后要去清漓山,跟你讨饭吃。结果那几个不要脸的读书人告诉我,姜夫子已经下了决心,要请你接任大祭酒。” 刘清没好气道:“不要脸的谁,指名道姓说出来,不要脸的读书人是什么意思?再说了,你动动脑子想一想,我会是担任劳什子大祭酒的人吗?别人不晓得你这家伙还能不晓得,我现在身上头衔儿还少啊?” 白骆笑了笑,点点头,“倒真是不少了。” 清漓山山主,封神之人,天下渡伏龙,说不定过几天秦国还会单方面宣布,让秦国多出来个一等公呢。说实话,白骆觉得,封异姓王都有可能的。 谁也不晓得赵琰行打得什么主意,反正在众人看来,新皇登基之后,对手下臣子管辖远没有先皇那般苛刻。 刘清轻声道:“赵琰行其实没什么城府,他能当皇帝,是因为信任,他觉得天下人都可以相信,你白家当然也能相信。有可能啊,咱们那位皇帝陛下,从来就没把龙椅当回事儿。” 白骆撇撇嘴,问道:“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刘清咧嘴一笑,说道:“过几日我要去个地方,想请你跟我一同进去,可能会是一场恶战。” 白骆闻言,猛地起身,大步走去墓碑那处,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轻声道:“爷爷,兄弟需要帮忙,孙儿不能继续守孝了。” 如此果断,不愧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归元巅峰。 “走吧,还去找谁?” …… 有个黑衣青年与个娃娃脸青年,搭乘自家前往瘦篙洲的渡船,去了太和山。 人魂分身离去之前,刘清已经一分为三,可分身不能远游万里之外,刘清只好画出一道符箓,花费不小的代价,这才三道分身去往不同的地方。 黑衣刘清笑问道:“那位真武大帝的人间道场就在此处?” 姬秊点点头,轻声道:“有了天子之后,人世间便是神灵显化道场,其实不少神灵都在人间有道场,且多是在名山大岳。” 顿了顿,姬秊说道:“只不过那位荡魔天尊,与旁的神灵有些不一样。在三界互通之时,他有九成时间都在人世间降妖除魔,这个荡魔天尊的名号,其实是人给的。死在他剑下的大妖大魔,数不胜数啊。” 刘清点点头,这倒是实话。书上记载,这位真武大帝信众鼎盛之时,有那九宫八观、三十六庵堂、七十二岩庙、三十九桥、十二亭,道场极为宏大。 好像如今所剩的道场,就只有个太和山了。 暂时起名叫南枝的渡船,缓缓落在太和渡口。春韵走过来,笑着说道:“山主,一来一回估计要近两月时间,有无需要捎带的东西?” 刘清摇摇头,轻声道:“春韵管事一路安好便是最好。” 说完之后,刘清与姬秊缓步下船,往太和山去。 太和一脉,供奉真武大帝,以行走人间除魔卫道为己任。这座道门山头儿,也是天底下唯一一个不禁止有道侣的道门山头儿。 姬秊忽然笑着说道:“没来由想起一件事,好像当年的诸子百家初祖,如同如今的老夫子,道门的道祖,都只是对初祖的称呼,而佛门那位佛祖,好像成了一个职位。确定下一任佛祖之后,得先至少做上三百年未来佛,然后才能做现世佛。退居幕后成了过去佛后,百年之内,就会离世。人家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就觉得,这是铁打的灵山,流水的佛祖。” 刘清摇了摇头,轻声道:“玩笑归玩笑,可佛门初祖,的确是最早的一拨儿道人,比之道门都要早几千年呢。” 姬秊摊开手笑道:“可最能打的,还是道祖啊!” 这点儿刘清没法儿反驳,因为事实如此。 黑衣年轻人,忽然有些伤感。 姬秊疑惑道:“主公这又是怎么啦?” 刘清则是轻声道:“好像一道往后,往往都会愈加枝繁叶茂,可分支太多,好像就有些违背初心了。” 姬秊一下子就听懂刘清的担心,于是笑着说道:“主公所求的人家世道,不就是个枝繁叶茂,不就是个不纯粹么?若是太过单一,那岂不是没了烟火气息,没了人情味儿?” 两人聊着聊着,已经到了太和山门。好像早有人晓得刘清要来,有个小道士就等在此处,见刘清与姬秊走来,对着刘清打了个稽首,轻声道:“见过小祖,我家祖师已经等候多时了。” 刘清有些无奈,这累人的道门身份。头一次心里有些怪张木流。刘清心说师傅自个儿不愿意接受那个身份,把我抵去还债怎么地? 只得苦笑道:“对我来说,这就是个街坊辈儿,真不用这么较真儿,叫我名字就行,实在不行,你就喊刘山主。” 谁知小道士就是那么较真儿,笑着说道:“一是一二是二,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点事情就得较真儿,不较真儿的话,真的也就成了假的了。” 刘清笑问道:“小道长道号?” 小道士笑道:“云见风。” 刘清与姬秊跟着小道士缓缓登山,不多时便到了一处松林,小道士云见风缓缓离去,只是说让小祖与姬秊前辈自个儿往前便是。远处一处修建在山崖石壁上的道观,险峻无比。 往前走了不多久,便瞧见一处红墙青瓦的门户,门是拱门,拱门上方已经磨损的几乎瞧不见篆字是是什么,不过刘清知道,这是太和福地的门户,叫做南天门,迈过之后,便可直入太和福地。 左看右看,也就这一条路可以走,刘清转头与姬秊说道:“我这辈子怕是跟什么洞天福地过不去了。” 正要迈步走入,忽然有人声传入耳中。 “入福地作甚,来了太和山,不上龙头香?” 姬秊微微跺脚,二人已经到了方才远观那处峭壁道观。 道观之中有个一身黑色道袍,头戴莲花冠,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走出了。 这道士手持拂尘,轻声道:“敬香之后,师叔何不去一趟飞升台,看一看试心石?” 刘清无奈摇头,笑道:“前辈,我又不是游山玩水来的。” 可话音刚落,刘清觉得自个儿修为顿失。 老道士笑道:“先行敬香。” 刘清按住姬秊,扭头看了看那横在半空的雕龙石头,龙头有一香炉,下边儿就是万丈深渊。 刘清笑问道:“古往今来,为敬香而死的,有多少人?” 老道士轻声道:“数不胜数,不过百年前已经有一位地方官立碑禁止上龙头香,所以这种事儿,不会发生了。” 的确,方才见一石碑,碑文写着:“南岩之下,倚崖立殿以祠灵神,不知何时凿石为龙首,置香炉于前,下临绝壑,凭高俯瞰,神悚股栗,焚香者一失足则身命随陨。此世俗庸,妄人所为,非上帝慈惠群生之意也。今徙炉殿内,以便焚香者,使知孝子不登高,不临深之义,立石檐前,永杜小人行险侥幸之路,本宫住持暨诸道众,随时劝诫,勿蹈前辙,其遵行无忽。” 刘清笑道:“写的其实很好,孝子不登高,不临深。” 刘清伸出手,老道士已经接过来一柱香。 只见那个此刻毫无修为的年轻人,接过香,迈步往前,几步就到了那香炉之处,插上一柱香之后,作揖礼敬,然后返回。 老道士笑道:“大帝曾在上方梳洗更衣然后飞升神界。师叔不妨也梳洗罢,登天一看?” 刘清嗤笑道:“天有什么好看的?早晚要去,不过是持剑而行。” 微微扭动手腕,那道禁锢已然被刘清硬生生挣脱。 年轻人摇头道:“太和之行,有些失望。” 老道士还是面带微笑,轻声道:“那就学拳,你之拳法,是自太和而出。” 刘清摇摇头,笑道:“不学了,我这九式,就挺好的。” 老道士又问:“为何成见如此之深?” 刘清终于还是没忍住,转回头,对着群山大喊道:“哪儿来的脸皮问我那句?人间多一境,是抢来的,不是谁赠予的。” 姬秊有些摸不着头脑,心说这是对那位说的? 早先有人曾问,何谓真人? 随后天门大开,迈向天门的那一步路再无瓶颈。 破境之时,又有人问,自诩人间客,何故登天门? 刘清现在就想反问一句,你他娘的脸呢? 虽然知道他可能有不得已的理由,可刘清还是觉得,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又当又立。 梳妆台?飞升台? 呵! …… 有个原本想返乡,最后忍住没回去,准备周游十三洲的年轻姑娘,今儿个走到赡部洲一个小国,受灾之后,将将恢复元气。 槐冬头戴星冠,走去一个田垄茅草棚子旁,问里边儿一个赤脚汉子,“大叔,这处像是刚刚有过大灾啊?阴气有些重,没什么事儿么?” 汉子叹了一口气,笑道:“都十几年过去了,估摸着今年才会第一次有收成。十几年前,这儿发生过一次大灾,死了许多百姓,阴气重,那是最正常不过了。” 说话间,有个衣裳补丁无数,脸色蜡汁儿黄的中年人跑来,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河道已经挖好了,就等您一声令下,便可开渠灌溉了。” 大髯赤脚的汉子原本还在啃着面饼,一听这话,把饼揣进怀里,打着赤脚就往前跑。 槐冬没忍住问道:“这……真是你们皇上?” 穿了一身补丁衣裳的中年人,笑的极其开心。 “是啊,是我们的陛下。” 槐冬深吸一口气,走去一片平坦地方,取出香案换上法袍,作法将这些不远去酆都的游魂,引渡前往酆都。 一场法事连做半月,那位皇帝陛下几次看不下去想去阻止,可硬是被槐冬拦住。 今儿个,槐冬终于有些撑不住了,送走最后一位亡魂,身子不由自主的就往后倒去。 赤脚汉子忙往前跑,却被一对夫妇抢先扶助槐冬。 槐冬眼前只留下一道明亮缝隙,耳边儿也只传来一句话。 “我家丫头,真好。”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大场面 黑衣刘清离开太和之后,并未着急回去与人魂汇合。 虽然说三魂分离万里之外,刘清所付出的代价并不小,可是既然已经付出代价,那就把该干的事儿干完了。去小浊天,可还要找几个人一起。 在旧越国骧龙府地界儿,刘清寻到了个醉道人。年纪轻轻,甚至有些不修边幅,给自个儿起个外号,叫风林野老,此地百姓敬称一声风林道长。 年轻道人是被此地官员请来,做法事,渡亡魂的。 余衫学的是火山大丹术,又称火山大丹治法,旁的画符捉妖驱鬼,会的也不少,毕竟符箓一道,可是余衫给了刘清一本书,刘清这才缓缓踏上了符箓一道。 忙了好几个月,一场法事这才做完。 余衫取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躺在墙角唉声叹气。 “娘咧!这挣钱营生也太累了吧?江湖险恶,我要回南山。” 刘清没着急现身,而是躲在一旁,瞧这古越道的道府大人,拿着一罐儿好茶,去寻了余衫。 余衫耷拉着眼睛,轻声道:“道府大人,法事做完了,咱俩就此不见,你赶紧走人,我现在瞧见你就犯怵。” 不光犯怵,还想打人呢。 狗日的,往死里薅羊毛啊!一场法事,逮住我就能硬生生办个小半年,玩儿呢?! 除却京畿四道,剩余一道主官官阶都略低,却也都是从二品的大官儿了。 这位古越道的道府大人,从前也是京官,是赵琰行的亲信,尚书省右仆射,叫望垄。撤除三省之后,这位望大人官升半阶,到了古越道担任道府。 望垄一脸谄媚,凑过去把茶叶罐儿望衣衫领子里揣,笑着说道:“小余啊!咱这是为天下某福祉,只要一地安生,咱们累点儿又算的了什么?” 余衫冷笑道:“咱?那是我。” 望垄直起身子,还是一脸嬉笑,言语却诚恳了极多。 “总而言之,这个情,望某记住了。此后小余道长只有有事儿,我能帮上的,拼命去帮。” 余衫没好气道:“滚滚滚,道爷我听见这话就犯怵。” 望垄笑了笑,扭头儿离去。 待那位道府大人离去之后,刘清才现出真身,对着余衫打趣道:“呦呵,余道长好大的魄力,堂堂二品官儿,说骂就骂?” 年轻道士转过头瞧了一眼,心说别人说我还罢了,你姓刘的哪儿来的底气说我? 余衫气笑道:“比起某人动辄杀皇子斩皇帝,我怕是要好许多吧?” 刘清抛去一壶酒,摇头道:“不闹了,跟我回清漓山,过几天再跟我去一趟小浊天,有些事要你帮忙。” 跟余衫,刘清没有半点儿商量的意思,好像就只是通知他一声,让跟着一起走。 余衫眼神复杂,沉声道:“真要那么做?” 俩人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谁还不知道谁?说的难听点儿,撅起屁股就晓得对方要放什么屁。 这家伙找了这么些人去小浊天,怕是想把原本属于他自己的机缘,一分为诸多份。要不然刘清一个天门武夫加上金丹炼气士,怎么就能找自个儿一个凝神境界的小道士帮忙? 刘清笑道:“物极必反这个道理,你要比我懂。我在小浊天所得太多,我怕因果太重,分给你们,我反而要轻松许多。” 余衫皮笑肉不笑,“你觉得我会信?说实话。” 刘清深吸一口气,笑骂道:“你他娘的爱信不信,在这儿等着,我去一趟百越,回来带你去打架,打完再去清漓山。” 刘清喊了一句姬秊,一道红光之后,黑衣刘清已经消失不见。 余衫大喊道:“刘清你大爷!” 最气人的就是说话说一半儿。 顺着海岸往西,在那天堑大森林处,刘清与姬秊停下了脚步。 一片山高林深的天堑,早先将越国横截成两半儿,以至于凡人想要去往骆越,必须乘船。如今越国即便已经成了秦土,那起先为骆越,如今叫做安南道的地方,依旧还是一块儿秦国飞地。 变数极大,所以驻军极多。 俩人落在那森林之中,山中大雾横生,林木稠密,难见天日。 也怪不得人走不出去,如此地方,四处毒瘴,如何翻越?甭说只是个凡人,哪怕炼神三境的炼气士,都很难毫发无损的走出去。想要过山,只有两个办法。 第一,飞过去。 第二,坐船过去。 刘清忍不住问道:“你当真半点儿没有感应到?虽说这只是十万大山残余部分,可也不至于半点儿感应不到吧?” 上次找盘瓠就半点儿没动静,这次顺道碰碰运气,本以为姬秊好歹是个渡劫大妖,结果…… 姬秊无奈道:“山主,你也太瞧得起我了,虽说都是古兽,跟异兽、神兽是有区别的啊。盘王前辈可是跟随人族大帝征战的上古神兽,哪儿是我这种小小异兽可比的?” 这话推得倒是干净,气的刘清笑骂道:“你他娘的上次碰见春熙怎么不说他是前辈?” 姬秊眼珠子转圈儿,咧嘴笑道:“他再怎么说,也还是年龄比我小,境界比我低啊!” 刘清发现,这家伙脸皮是越来越厚了啊! 没法子,俩人只得飞上半空,在森林上空不断盘旋。 果不其然,起作用了。 一声龙吼传来,惊的两人拼了命往高处逃。 站定之后,姬秊刚想开口,刘清便抢先说道:“我可能打不过?” 姬秊讪笑一声:“主公真聪明。” 气的刘清以鲁地方言开口说道:“夕秊啊夕秊,你就是个光吃饭不干活的啊!” 说完之后,刘清深吸一口气,下落百丈,恭恭敬敬抱拳,沉声道:“晚辈刘清,家师张木流,想与前辈询问一件事儿,并无旁的意思。” 结果下方一声怒吼:“滚!” 刘清一怔,心说提师傅也不好使?这位前辈怕是没听清楚。于是又大声说道:“前辈,我师傅是张木流,木秋山山主。” 下方阴沉声音传来,“少提他,提他我打死你,滚远些。” 言语之中,杀机外露,刘清不得不拉着姬秊抱拳离去。 眼看就要离开古越道了,云海之上忽然一道巨大身影疾驰而来,似狐似狗,头生双角,周身五色缭绕。 硕大身影瞬间缩小,变作一个手持板斧,身穿虎皮裙,长着狗头的高大怪人。 怪人开口道:“给你个机会,有屁快放。” …… 正月十五已到,蒲黄山上来了极多修士,由此看来,蒲黄山极会与人交往。 胜神洲内,清漓山如今微微相熟的山头儿,就是个烟火岛了,今儿个连远在东南的烟火岛都有修士前来观礼。 不过来的最多的,是旧贵霜国境内与旧越国境内的一些山头儿。 这两处地方,国灭不久,急于牵上秦国本土的修士山头儿,所以也不晓得是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反正就是组团儿来蒲黄山。 不过,有登楼修士在的大宗门,却是一家都没有来。 刘清带着溪盉走进去,没想到给他俩安排的位置是最靠前的,一旁就是杜亭声。另外一边儿,坐着个一身锦衣的青年。 那青年身上衣裳一看就不便宜,溪盉悄悄传音道:“师傅,百花阁里放的这衣裳,最次一等的都要十枚泉儿。而且这个人虽然没有佩戴武器,可一身气息,我总觉得不对劲儿。” 刘清传音答复,笑道:“是不是觉得这人一身气势,就像是那种久居高位,却又不霸气?” 溪盉点点头,拍起了马屁。 “呀!师傅真乃神人也!” 刘清没好气传音过去,“我估计,这是秦国供奉殿的一位供奉,肯定不是首席,但有可能是次席之一。” 就如同如今朝堂,没有了中书省,就没了丞相。可在赵琰行手里,组建了内阁,内阁首辅其实就是丞相,只不过权利被削减了极多。而除却首辅之外,还最起码有着三位次辅。 供奉殿也差不多,首席供奉自然只有一位,次席,至少三位。 能让赵琰行派次席供奉来,这蒲黄山怕是背地里做了不少文章。 杜亭声站起来,笑道:“周剑仙,溪姑娘,咱们换个座儿?” 刘清笑道:“两位相熟?” 那边的登楼境界的中年人,轻声笑道:“小杜大人掌管秦国一切山水之事,但凡修士山头儿,都要去朝天府报备,自家有多少人,都是谁,这些都要说清楚的。而且,若是新招收弟子,还要提前上报朝天府,否则,若是朝天府差人监察,哪座山头儿与上报不符合,等待他们的不是大额罚金,就是我们供奉殿的拜访了。所以说,其实供奉殿,也是受小杜大人节制的。” 杜亭声早已熟稔官场这一套,当即笑着拱手,说道:“哪里话哪里话,我小小年纪,还不是假了供奉殿威势才能办差,说是朝天府节制供奉殿,还不如说是供奉殿节制朝天府呢。管供奉可千万别与我开玩笑了。” 溪盉传音嘟囔:“师叔现在说话怎么这么不靠谱儿了?” 刘清传音答复,“官场之上,不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没人能独善其身,能够独善其心,已经极其不错了。你亭声师叔,这些年心中极其煎熬,可千万别与他说阴阳怪气的话啊。” 那位管供奉看向刘清,笑道:“小杜大人,不给我介绍一下?” 刘清并未起身,笑着说道:“俱芦洲人氏,山海宗修士,姓周,剑修。” 那位管供奉笑了笑,抱拳道:“山海宗大名,如雷贯耳啊!” 事实上,两人已经在传音交谈。 打从方才介绍自个儿时,那位管次席已经传音过来,喊了一句刘山主。 这会儿又传音道:“我也不会吃饱了撑的跑来给这狗屁蒲黄山撑场子,其实是早知道刘山主要来,所以这儿等着刘山主。” 能瞒过蒲黄山人已经不错了,刘清自个儿也没奢望能瞒住个登楼境界,所以开门见山道:“管次席是要与我谈生意?” 中年人笑了笑,开口道:“那我可得与周剑仙混个脸熟啊,日后若是有机会去山海宗,起码有个熟人,好办事儿。” 其实还在暗自传音:“管趵来这儿,是奉了首席供奉与皇帝陛下的命令,确实也是想与刘山主谈个生意。生意也很简单,就是啊,今日山主无论做什么,或者说刘山主日后要做什么,秦国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清开口道:“那是自然,不过我们大荒,酒水可烈啊!” 事实上也在传音:“国子监大祭酒,或是封王什么的,趁早打消,刘某家小业小,禁不起折腾。” 管趵传音回复:“放心,那是咱们皇帝陛下一厢情愿罢了,我要说的,是首席大人与陛下,想请刘山主帮个忙,咱们秦国可以与清漓山签订契约。秦国未来,每甲子会往天下渡派去六十人的修士队伍,甲子之后轮换,约么是金丹境界的有三十人,元婴境界二十人,分神境界十人。境界虽然不高,可也是我们尽力了。想让刘山主答应的是,这六十人,换三个清漓山牒谱修士的名额,每百年可有三位。” 刘清微微沉默,然后问道:“这生意,你们做的是不是有点儿亏本?” 管趵笑道:“陛下说了,以为天下分忧作为条件,已经很不要脸了,还管什么亏本不亏本。还有,刘山主大可放心,这三人,绝不会是德行不好的,绝不会是达官显贵的子嗣。此事关乎秦国未来千年之大计,我们绝不会作假。” 其实算到底,不算亏的。 以清漓山的底蕴,一旦刘清踏入登楼境界,正式开山面向人间,加上清漓山盟友众多,绝对会是以后执一洲之牛耳的存在。但凡从清漓山出来的修士,无论在秦国朝廷身居什么位置,背后始终站着个清漓山。这样一来,即便后世之君没有宏图大志,即便日后朝堂上下会有奸党小人,只要有那三个人在,秦国就乱不了。 刘清传音道:“好算盘,不过我答应了。” 管趵笑着传音:“我猜到刘山主不会不答应,因为我知道,觉得世间大寒的人,不会介意有人怀抱薪火,给人世间添上星星点点的温暖的。” 杜亭声直接开口道:“二位谈完了?” 管趵笑道:“聊的极好。” 刘清笑道:“二位不觉得困?” 两人异口同声,“的确有一些。” 原本打算弄点儿小动作,因为陈岩不在。 如今看来,没法儿弄小动作,只能弄大动作了啊! 一众宾客皆已落座,传位大典,正式开始。 溪盉传音道:“蒲黄山老山主并未现身,这南守之接任,或许是出于无奈。不过我察觉到这蒲黄山,应该有登楼修士的。” 刘清转头看去,笑问道:“你怎么看到的?” 溪盉挠挠头,“用眼睛。” 刘清竟是无话可说,憋了半天,来了一句:“那咱们今儿个就炸一炸鱼。” 接任大典是在蒲黄山山巅的一处平台,四方宾朋依次而坐,南守之接过了山主信物,便开始四处敬酒了。 一道微不可察的剑气飞回刘清身上,然后又飞走,径直去了那登楼修士藏匿之处,或许那是蒲黄山的绝密所在了,蒲水草堂。 一道青衫,背着带有些许青锈的长剑,顺着那蒲水而上,在蒲水源头处,看到了那座蒲水草堂。 青衫刘清摇头一笑,他是真没想到,蒲黄山还有这雅处呢。 世上草堂,最富盛名的就是那诗圣草堂。且几乎草堂落成之处,都有诗篇留存。毕竟是那“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的人。 诗圣落魄之后,一路往西南,要去古蜀,可天不遂人愿,路过同谷时,风雪大作,饥寒交迫,野老一女,生生饿死在了同谷。 悲怆之下,才做了同谷七歌,又称同谷七绝。 可这蒲水草堂,怎么看怎么不是样子。 刚刚往前走了几步,草堂里头便有个声音传来,“何方宵小,擅闯蒲黄山禁地,想死怎么地?” 刘清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道:“口气这么大,躲着不出门儿?” 一位老者瞬身而来,站立蒲水河畔,一双眼珠子直愣愣看向刘清。 “来者何人?” 刘清啧啧道:“这么当老祖,那是个人都能干啊!连仇家的脸都记不住,你当个锤子老祖。” 老祖沉声道:“清漓山,刘清?” 刘清笑道:“好眼力。” “道门,无名。” 两柄飞剑瞬间掠出,几乎只是转念而已,无数剑光从天而降,把把长剑都有如实质,就这么蓄起一座剑气囚笼。 登楼修士?跑的掉就算我输了。 反观那老者,则是一脸嗤笑。 “黄口小儿,你不过是个爬虫堆里长出来的大一些的爬虫,我们没去找你算账,你倒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金丹剑修?你要笑死老夫。” 摘下青白放在一旁,刘清卷起袖子,笑着说道:“大声笑,我看看你是先笑死,还是先被我打死。” …… 接任大典,南守之正在敬酒,一道剑气忽的自天幕斩来,南守之眯起眼睛,沉声道:“速速开启护山大阵。” 可那道剑气还是迅速斩下,三个蒲黄山炼虚修士飞身上去,轻松拦住那道剑气。 有个清冷女子御剑而来,女子一身绿衣。 南守之眯起眼睛,下方站起来的绿衣湖影??,更是沉声道:“朝云?” 朝云冷冷开口:“清漓山,跌架峰剑修朝云,来为我丘禾妹妹,讨回公道。” 护山大阵骤然开启,只不过,这大阵好像掉了个儿,乌龟壳朝内。 有个同是绿衣的女子,驾云而来,悬停半空中。 “清漓山,跌架峰阵师,栾溪,来为我丘禾妹妹出气。” 影??面沉似水,这两个人,从前可都是绿衣湖长大的孩子啊! 南守之一步向前,眯眼冷笑道:“两位师妹,也太瞧不起我蒲黄山了吧?两个分神境界,就敢登上蒲黄山?” 说着便对四座宾朋拱手,“诸位不必惊慌,两个黄毛丫头而已。若是想看我蒲黄山关门打狗,安心落座便可,若是觉得闹腾,也可以先返回居所,待完事儿之后,守之逐一拜访赔罪。” 此刻众人,眼珠子都看向了最前方三个人。 在场众人,其实有一半儿是奔着小杜大人与管次席来的,至于劳什子山海宗周剑仙,山高皇帝远的,还是老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 其实这些年一直有个说法儿,就说扶舟县的清漓山,吃里扒外的,结交之人虽然都是大宗门,可都是别洲人氏,说那个没爹没娘的年轻人,就是不懂得远亲不如近邻的意思。 可其实他们没想到,或许也不屑于去翻看兵书。 远交近攻。 照刘清的玩笑话说,要是附近山头儿都成了朋友,那日后要扩大地盘怎么办?拆了人家山头儿?怕是有些不好意思。 此刻坐在场下无动于衷的刘清,正在摩挲着下巴。因为还有个人认出了他,是那烟火岛的一个修士。其实是认出来了溪盉。 去过清漓山的人并且上过清漓山的,都晓得,能让那个小魔女变乖乖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清漓山山主。 所以那烟火岛修士不难猜出来,那个所谓山海宗周剑仙,其实就是清漓山的刘山主啊。 刘清对着溪盉咧嘴一笑,没有传音,“溪盉,怎么办?” 溪盉眨眨眼,“师傅说了算。” 刘清便故意看着那烟火岛修士,笑着说道:“灭口?有点儿不好意思。” 吓得那位烟火岛修士冷汗直流,急忙传音:“刘山主,我啥都没瞧见。” 刘清笑问道:“你是烟火岛管渡船的?回去告诉你们山头儿,以后烟火岛渡船,在金萍渡口停靠,费用一律七折。” 也没理会那人感激涕零,刘清扭头儿看向两个来了已经很久,但是只有刘清与姬秊知道来了的人。 刘清依旧是传音过去,笑问道:“二位大哥,考虑好了没有?” 两个自称斗寒洲散修,来见世面的青年,各自咧嘴一笑,拔地而起,各自击退一个炼虚修士。 福生扭了扭脖子,笑道:“我是服了。” 随后说道:“清漓山,福生。” 渌生则是摩拳擦掌,甩着大刀。 “清漓山,渌生。” 杜亭声没忍住说道:“真要搞这么大场面?” 某人眉头一挑,咧嘴笑道:“大么?” (抱歉,今天更得晚了,带着奶奶跟女朋友找了个隐世老郎中看病去了。不得不说,世上有能人,只是我们不知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 齐聚蒲黄山 蒲黄山上,好生热闹。 在场的,最高境界的就是管趵了,只不过这位秦国供奉殿次席供奉,好像不大想搭理这事儿,也不晓得哪儿寻来了一碟子瓜子儿,与杜亭声有说有笑的就嗑起来瓜子儿了。 而那位山海宗的周剑仙,则是给徒儿讲解场上局势,颇有一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周剑仙”直接开口道:“徒儿啊!你觉得这清漓山修士来此捣乱,蒲黄山就半点儿没有准备?” 溪盉咧嘴一笑,一开口就是拍马屁。 “师傅,我听说清漓山的山主老爷,年纪轻轻,英俊潇洒不说,还拳法通天,剑术通神呢。这小小蒲黄山有准备,难不成清漓山就没准备?” 管趵哈哈一笑,说道:“周剑仙啊,好歹是一座不小的山头儿,明面上或许就这些,暗地里可说不好哦。” 远处的南守之嘴角抽搐,心说你们好歹是我蒲黄山的座上宾,怎么如此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过又有什么法子?他南守之损了一魂,此生除非有那通天机缘,否则绝无可能登临登楼。父亲又忙于旁的事儿没法儿回来,山上还真是就一个登楼修士,别说与山海宗说话了,与秦国的供奉殿说话,腰杆儿都挺不直。因为先前招惹了杜亭声,现在还得给这位小杜大人赔礼道歉,礼是不可能轻的。 可是,我蒲黄山,也不是那个小鬼可以欺负的。 上次折损一魂之后,南守之再想起当年碎刘清黄庭,只觉得悔断了肠子。当时就应该直接打死那小杂种,便也没这么多事儿了。 南守之对着朝云栾溪,开口道:“二位师妹,念在往日旧情,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就此折返,我便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要是依旧执迷不悟,就休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渌生那个嘴,能闲着?既然刘清那就好已经帮着南守之名扬四海,渌生倒是不介意帮着推波助澜。 “南山主,我说你怎么境界不高就能担任山主呢,原来靠的是嘴把式?当年你调戏人家温奴女修,没给人打死,现在还不长记性?” 福生则是冷声道:“要打就打,废话作甚,三个废物炼虚而已。” 此刻朝云与栾溪缓缓走出,对着福禄兄弟说道:“二位前辈,烦劳看住那三只老狗,剩下的交给我们姐妹二人。” 渌生没忍住传音询问:“刘清,这俩丫头片子靠谱儿吗?这山中可还有一个登楼修士呢。” 刘清传音道:“发现,那登楼修士,活不了。今个儿这大场面,我不是要让蒲黄山如何,我是刻意打草惊蛇,要让绿衣湖跟梅雨山庄做个准备,此后极长时间,要让他们等着我刘清登门拜访。刀子架在脖子上,可比刀子直接落在脖子上,吓人的多。” 渌生咧嘴一笑,“好家伙,蔫儿坏。不过我喜欢。” “二位姑娘,以后就是一山同僚了,还望多多照顾啊!至于这三个废物点心,交给我们哥俩儿就行了。” 朝云冷冷一笑,面向南守之,沉声道:“我重新下山,自蒲黄山山门杀上山,你可以找人拦我,是不是蒲黄山修士,都可以。” 影??站起来,皱眉道:“栾溪,朝云,真要做的这么绝吗?” 朝云剑指影??,淡然道:“你可以第一个来拦我,当然了,在场的,梅雨山庄的人应该也有吧?我朝云话撂在这儿,梅雨山庄的人,今日别想着安然离开,当然了,可以横着离开。” 溪盉站起来鼓掌,“霸气,真霸气。” 远处的烟火岛修士头都不敢抬,心里骂骂咧咧的,心说清漓山小魔女的称号倒是听了许久,可今个儿第一次晓得为何是小魔女了。 一道剑光掠至山脚,划烂山门之后开始登山。 福生渌生则是笑呵呵看向三个炼虚老者,好像即便是二打三,二人也不虚。 南守之权衡利弊之后,挥手召回三个炼虚修士,沉声开口:“人间欺负到山门口了,诸位峰主,谁去应战。难不成我蒲黄山十二峰,就没一个剑修了?” 后边儿站着十个人,是蒲黄山十位峰主,由始至终都是神色淡漠。此刻一个挎剑的男子走出来,笑着说道:“我去打,会不会显得有些欺负人?神游修士打分神,脸上抹不开啊!” 栾溪替朝云答复:“可以试试。” 南守之笑道:“杏壶峰主,境界高,可以压境嘛!” 被叫做杏壶的男子咧嘴一笑,化作一缕剑光,拦住朝云去路,淡然笑道:“蒲黄山,杏壶峰,峰主角弓,特来领教朝云姑娘高招。” 朝云一剑斩去,杏壶直愣愣退后百余丈。 打架就打架,废话什么?你自己要压境的,本姑娘也没逼你。 两人交战之处约莫百步之外,猛地泛起一道金光,有那阵图凭空出现,更有个手持匕首的黑衣女子被光柱击飞,半跪在石阶之上,口吐鲜血。 栾溪冷笑道:“这就是你所说的一对一?负霞山刺客怎的也能被蒲黄山所用?看来我们山主回山之后,有必要去一趟负霞山了。” 在场众人嘴上不说什么,却都已经嘀咕起来了。 剑修虽然不少,可握剑之人杀力之高度,不同修士,那是天壤之别。那位自称朝云的年轻女子,绝对没过甲子岁数,已经是个分神境界的剑修了,而且同境界内,打得那角弓全然没有还手之力。如此天才,小小清漓山怎么收的住的? 还有那位栾溪姑娘,如今天下阵师之少有,连好些大山头儿都没有阵师,但凡有阵师的山头儿,也是把阵师当做宝贝一般,一座清漓山而已,凭什么?有了那座山头儿,满打满算也才十年出头儿啊! 更有那吃瓜的说道:“好像这两位姑娘,早先都是绿衣湖修士,后来脱离绿衣湖投奔清漓山的。” 影??脸色铁青,最打脸的,不过如此了。 而且,叛逃出去的荞芸与姜璐,多半就是躲在清漓山的。 只有那烟火岛修士心中自言自语,对这一旁有褒有贬的言语简直是没好话说。 他娘的一个个都没长耳朵的? 天下皆知,胜神洲最大的家族,就是那姜氏了,光是其下属的一个宗家,就已经堪比大山头儿了,可那位宗家四少差点儿在金萍渡口被人把屎打出来了,一个清微武夫更是给刘山主一拳穿了个透心凉。就没人打听打听这个?活该今儿个给人照着脸颊抽巴掌! 山脚下剑术绚烂,角弓节节败退,再这么下去,怕是不得不以神游境界对敌,那样的话,杏壶峰的脸面,可就丟尽了。 结果朝云已经开口道:“换人吧,今个儿我不杀旁人,谁害了丘禾,谁站出来就好了。” 角弓甚至都来不及放出法天象地,已经在几道剑光之中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往外溢出。 角弓冷笑一声,站起来沉声道:“朝云姑娘,本是青唐人氏吧?” 刘清传音道:“朝云,想如何就如何,没事儿的。” 涉及朝云的生死大仇,即便今个儿想做的事儿没有做成又如何?另一道分身已经前去解救老蛟,只要老蛟救出来,那就是没白费功夫。 朝云难得声音有些笑意,传音答复:“谢山主,可这样一来,清漓山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 猛地转头朝那蒲水看去,刘清沉声道:“栾溪、福禄两位大哥,这个角弓,无论如何今日要拿住,事关朝云的灭门大仇,我刘清可以得罪人,我我的家人,大仇线索不能没有了。蒲水草堂已经有人来拦我了,要快点儿。” 话刚说完,一道身影凭空出现,视栾溪布置的阵法如无物。 那人道士装扮,身上雷霆蹿动。 道士笑呵呵看向“周剑仙”,说道:“刘山主,瞧着自家人在这儿打,就半点儿不想动手?” 刘清笑了笑,站起身子,容貌恢复,笑道:“诡道人,蒲黄山与你有什么大仇?非要逼着我今个儿平了蒲黄山?还是说,一魂在我手里,想要三魂团圆?” 诡道人哈哈一笑,“刘山主好大的口气啊?这一身雷法倒是不错,怪不得能假装山海宗修士呢。” 而那南守之,瞧见这所谓周剑仙真是刘清后,笑的脸皮都抽搐起来了。 “刘清,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蒲水那处忽的剑光冲天,南守之瞪大眼珠子看去,却发现是个青衫背剑的年轻人,手提一颗头颅飞身而来,与白衣刘清身影重合,变作一幅白衣背剑,腰间挂着酒葫芦的模样。 南守之的依仗,就是这个登楼老者了,可如今脑袋都给人提来,南守之苦笑一声,转头看着剩余峰主,苦笑道:“诸位,今日给人家欺负到家门口,老祖也被这刘清小儿毒害,咱们能忍?” 诡道人看了南守之一眼,摇头道:“忍不了又如何?你晓得人家是什么人吗?上古神灵之后,一半儿血脉是人,一半儿是神,未来可是要当那天帝的存在,就你还想与他拼命?” 诡道人笑了笑,接着说道:“诸位啊!古神之后,所知晓的机缘可不是旁人能比的,就不想来分一杯羹?神灵视我辈位刍狗,咱们忍他作甚?” 溪盉大骂道:“放你娘的屁!我师傅是古神之后怎么啦?我师傅这些年为人世间所做之事还少吗?” 一直没开口的管趵随口道:“古神也好,人族也罢,反正刘山主是秦人。” 一个烂怂蒲黄山,比得上刘清一根汗毛?就是不去权衡利弊,一个正人君子,一个满山心眼儿的小人堆儿,怎么选,那都不用说。 杜亭声更是直接开口:“害我坐了几年轮椅,背后少不了蒲黄山吧?还有你这个劳什子诡道人,我今日话撂在这儿,我师兄无论是什么,他是秦人。” 可刘清压根儿没理会这些人的言语,是人是神,你们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栾溪,撤去大阵。” 栾溪微微一愣,沉声道:“山主?刘清!” 刘清迈步走出,猛地化作一道剑光到了角弓身旁,单手叩住角弓脑袋,笑问道:“朝云满门被灭之事,你知道多少?知道的多就多说,知道的少就少说。刘某今日已经骑虎难下,弄死你,说弄死也就弄死了。” 栾溪只得撤去大阵,她相信他。 一道剑光先至,与刘清身影重合,紧接着就是个酒葫芦,上面有个境界低微的年轻道士,还有个一身黑衣,气息孱弱的老蛟。 余衫径直走去刘清身旁,拍了拍其肩头,笑道:“是人是鬼的,我还不知道?” 诡道人笑道:“多多益善,我看看还有谁。” 有个背木剑的道士第二个来,刘清是当真没想到,会是他。 落在刘清身旁之后,刘清笑问道:“你居然会站在我这边儿?” 王致明淡然道:“重返小浊天在即,我看大家都往清漓山来了,可你来了蒲黄山,那我就来凑凑热闹。” 对着那诡道人,王致明可就不是这番模样了。 “道人?丢人。” 刘清看向老蛟,笑道:“没事儿吧?” 老蛟憋出个笑脸,轻声道:“没事儿是没事儿,要是多个牒谱身份,那就更没事儿了。” 刘清甩去一枚玉牌,笑道:“早就备好了。” 说罢便扭头儿看向诡道人,笑道:“你的人呢?” 三道身影好似撕破天幕而来,悬停半空,与诡道人并肩站立,都是合道。 刘清双手拢袖,眯眼道:“不让我认识认识?” 有个头别玉簪,一身灰衣,发须皆白的老者,率先开口:“受成夏之托,来取刘山主头颅。” 另一个稍微年轻些,一手负后,沉声道:“宗亲。” 是那宗家修士无疑了。 还有个中年人,一身盔甲,受持铁锏,朗声笑道:“我倒是与刘山主没什么仇,可与你背后那柄剑,就有仇了。” 刘清淡然道:“麻雀在后夺走竹麓的,就是你吧?怎么,伤好了?” 中年人瞪眼道:“提起这个就来气,可那两次大仇,都要算在你身上才行,我还有个好友被压在海底,死活出不来呢。” 诡道人开口道:“刘山主的人还没有来齐吧?那我们可以等等。对了,顺便告诉你们,今个儿,决不会有人赶得及救你。” “的确还有人。” 有个同样披甲,但手持画杆方天戟的青年如陨石坠地一般落下,砸的周遭好一番晃动。 刘清无奈道:“不是说了让你别来了,那是四个合道修士,又不是四个傻帽儿,来送死啊?” 白骆咧嘴一笑,轻声道:“当年你剑气之下直下三千里为我开路,现在嘛,老子百八十斤陪你赴死,又如何?” 王致明冷不丁插嘴道:“傻子?多的是呢。” 一声佛号,有个醉醺醺的和尚瞬身而来,一把搂住王致明肩头,骂骂咧咧不停。 “臭牛鼻子,怎……么说话呢?佛爷我傻,你他娘的来的最早的就不傻了?” 转头看向刘清,路痴和尚先是打了个酒嗝儿,这才说道:“刘清,找机会咱俩要把这臭牛鼻子套麻袋才行。”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重返小浊天之前,就是想要傻一次?一个个脑子都被门夹了。” 柴黄与樊雪齐身来此,柴黄那家伙笑道:“可不是嘛!别瞧这些人一个个脏心烂肺的,到了必要时候,还是挺管用的。” 樊雪则是笑着施礼,喊了一句刘山主。 好像现在就差龙丘桃溪了,要不然小浊天几个人就凑齐了。 不过先来的,却是个年轻剑客。 “老大,打架怎么不喊我?” 是谢落落。 最傻的,当数这谢落落了,一个赌约而已,就真把刘清当做自个儿老大了。 刘清拍了拍谢落落肩膀,笑道:“仇家不少,好在朋友也多。” “他娘的!报仇不喊我?老子不是清漓山修士,不是跌架峰修士嘛?我陈岩是境界低,可又不是废物。” 陈岩骂骂咧咧走来,照着角弓脸上先是几巴掌,然后做了个气沉丹田的动作,一脸傲色看向栾溪与溪盉,笑的合不拢嘴。 “瞧见没有瞧见没有,我陈岩也是元婴境界了。” 结果稍微一用心看,发现朝云与栾溪都是分神境界了。然后陈岩就有些臊眉搭眼的。 龙丘桃溪随后到此,直愣愣看向那四个合道。 “动他,就是动我龙丘家。” 福禄兄弟讪笑着落地,渌生凑过去笑着问道:“刘清,哦不,山主,你给我透个底儿,这是你全部家底儿?” 刘清摇摇头,轻声道:“不是,能来的就这些而已,算是一半儿吧。” 然后有个黑衣男子御剑而来,跨洲御剑而来。 “臭小子,叫你喊我,你哑巴了?” 刘清疑惑道:“你怎么来的?” 楚续笑道:“我想来就来。” 其实在暗自传音刘清,说道:“瘦篙洲有个大黑胖子帮我拦住了几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家伙,我就赶来了。” 诡道人笑道:“还有人?” 刘清正想回答,可一直挂在脖子里的风语石,忽然冒起了亮光。 有个身穿淡蓝色长裙,脚踩藕荷鞋子,背着剑匣的女子化作一道剑光,落在刘清身旁。 刘清苦笑道:“你怎么来了?” 漓潇板着脸说道:“伯父伯母给了我一柄剑,说是聘礼,然后告诉我,某人花了一文钱,做了一桩极其不划算的生意,我气不过,就来看看。” 说着瞪眼过去,骂道:“刘清,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刘清讪笑一声,忙给溪盉使眼色,这情况可比面向四个合道吓人多了。 正月十五,一座蒲黄山,就这么冷不丁聚满了外人,成了战场。 南守之也唯有苦笑。 四个合道修士,他一个都不认识,而站在刘清那边儿的,已经足以踏平蒲黄山了。 还能怎么办?奢望那四个合道前辈打死刘清之后赶紧离去吧。至于要不要赔偿什么的,南守之他倒是敢。 刘清传音向那烟火岛修士,轻声道:“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不值当的。若是今日能活着离开,日后刘清定会登门拜访,谢谢烟火岛今日好意。” 那位中年修士还是没忍住传音道:“我们岛主,刘山主应该见过认得才是,岛主说了,若是清漓山有难,烟火岛砸锅卖铁都要尽自个儿的一份力。” 或许今日之事,是这位烟火岛修士一生一来,做的最硬气的一件事。 刘清还是没拦住,中年修士猛地大声道:“我烟火岛,与清漓山同进退!” 话说出去,中年修士狠狠舒了一口气。 这话真他娘的霸气,不就是一条命么?救了岛主的人,我舍命陪君子又如何。 刘清笑了笑,转头看向溪盉,轻声道:“死丫头,藏的酒拿出来,给大伙儿分一下。” 溪盉点点头,取出藏了很久很久的酒水,一人递去一壶。 刘清举起酒壶,笑道:“今日算不上险局,可诸位来此,我确实有些感动。” 顿了顿,刘清说道:“是人是神,可不是别人说了算的。我爹娘生我养我,我该是什么就是什么,轮不到别人来说。” 诡道人笑道:“人到齐了?我也没想到,今儿能给你们一锅端了。” 刘清则是灌了一口酒,轻声道:“我有十文钱,前些日子花了一文钱,买了点儿东西,便给你瞧瞧,是什么。” …… 天下渡南边儿战场,又如同上次一般,妖族猛地发起进攻。不过这才四脉皆有准备,春官一脉,颜如玉亲自下战场,夏官卫烛在中线战场排兵布阵。秋官偲邑亲自带领死士往来三处战场,冬官则是与一众部下负责后方事情。 这次妖族不但没做成什么,反倒损兵折将。 不光是天下渡,两界山天门那边儿,牛贺洲的封岳山,都有人好似凭空出现,方葱与刘工都脱不开身。 观水书院那边儿,颜夫子与季农,领着一众先生,去了东边儿海之尽头。 有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跑来,摸了一把汗,恼火道:“我他娘的辛辛苦苦,你们就都是瞎子?”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万物皆可揆度 北俱芦洲,山海宗东北海上,冰原被撞出来一个大窟窿,那只北海大妖被山海宗修士围住,亏的是有两个字就悬挂天幕之上,否则要镇住这八爪鱼,真会极其不容易。 要是以往,有那出自雷泽,曾救下初代人皇的忽路在此,镇住这头大妖,不会多费事儿。可是那枚小葫芦给了刘清,山海宗不自觉就已经短了一板。拿刘清那幅字,又盖上了伏龙大印,略微能起点儿作用而已。 大妖走是走不了,可山海宗修士,也是抽不开身。 总之,好像天地四方都在遥遥呼应胜神洲中南部的那场对峙。 至于那些个草台班子,各自忙的不可开交。 十三洲各有异类或是妖族闹了起来,没有人能腾出来受去帮刘清,剩下的能腾开授的,都是不想去帮忙的。 蒲黄山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早就走完了。除了刘清这边儿一众人,与四个合道修士对峙,剩下的,就是蒲黄山与绿衣湖,还有梅雨山庄的修士了。 刘清缓缓收了角弓魂魄,咧嘴笑道:“我那一文钱,知道花到哪儿去了吗?” 那枚属天干之末的癸钱,癸水属阴,是指雨露之水,也有闭藏和内在萌生之意.。 花了一文钱,刘清原本是想打算替这人世间买点儿什么,可现在看来,好像用不着了。 一旁的漓潇传音道:“伯父伯母给了我九天剑,我手握九天剑,与你联手,看能不能托住一尊。还有如雪的神通天地里边儿,那半个诡道人能不能用上。” 面对四个合道,是人都会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刘清笑道:“诸位,便宜你们了。” 花了一文钱,既然没法儿全用在人世间,那么留下五成给与人间,剩余的,就交给在场诸位了。 刘清开口道:“楚宗主,你独自对一个没问题吧?” 楚续点点头,“好歹是个剑客,我先去了。” 然后看向管趵,刘清笑着说道:“四位供奉能否缠住一人?” 管趵笑道:“交给我们了。” 刘清看了看周遭众人,开口道:“大家伙儿,共斩一尊合道,我与漓潇,与那诡道人交手。” 柴黄嘴角抽搐,无奈道:“刘清,你他娘的太看得起我们了吧?” 刘清压根儿懒得搭理他,与漓潇对视一眼,飞身到半空中,沉声道:“你那一尊分身,若是有本事,可以来拿。” 诡道人呵呵一笑,挥舞拂尘,紧接着直冲云霄,去到天幕极高处。 刘清与漓潇紧跟其后,化作两道剑光,等站定之后才发现,已经步入幻境之中。 真不愧是诡道人。 真要拼命,两人是断然不会留手的。 漓潇率先出剑,幻境而已,在剑光之下应声破碎。 横起风泉,一击斩去,剑光直冲诡道人。 诡道人摇头一笑,“两个小鬼而已,真以为有能斩登楼的本事,就能赢过合道?登楼与合道,看似是相邻的两境而已,却有如天堑难以逾越。” 事实上合道三境,每一境都是一重天。 诡道人随手挥舞拂尘,想要打碎那道剑光,结果剑光忽的一变,成了个一身青衫的持剑男子,照着诡道人脑袋就是一剑斩去。 诡道人略微惊讶而已,竖起右掌朝前一推,掌心雷霆涌动,打在青衫刘清身上,后者当即灰飞烟灭。 “还来?没完了是么?” 障眼法又是障眼法,“刘清”被打的灰飞烟灭之后,又复剑光,且已经近在咫尺,诡道人侧过脑袋,却还是被削掉一缕头发。 中年道士嗤笑一声,抬手掐诀念咒,方圆百里猛地阴云密布,可此刻,云在三人脚下。 漓潇再出杀招,挥剑往前,周遭光阴骤停,数道剑光好似自天外而来,结成一股子剑气龙卷,直冲诡道人。 刘清更是三把飞剑齐出,招招直奔诡道人眉心。 刘清猛然间大喊:“潇潇,退!” 诡道人咧嘴一笑,“晚了。” 手持拂尘的道人压根儿没受那光阴停顿之后的半点儿影响,不过是手掌虚抬,脚下阴云顿时雷霆骤发,漓潇被一击重击,击飞了千余里地。 飞剑无名脱离战场,拖起漓潇,没让漓潇重重摔落。 “啧啧啧,情深意长啊?不过你还有空管别人?” 飞剑道门被诡道人并指夹住,另一只手不过轻轻一扯,刘清当即口中鲜血如同泉涌。 炼化了的飞剑,除了没有真正的本命剑威能之外,别的都差不多,道门被诡道人硬生生拔去,刘清已然重伤一魄,随时可能跌境。 诡道人摇摇头,转身抬起手臂,一个黑衣身影便被其掐住脖子。 “有用吗?” 一道青衫由打诡道人背后出现,重重一拳,居然打的诡道人一个踉跄,手臂也松开了黑衣刘清。 三道身影重合,刘清擦了擦嘴角鲜血,苦笑道:“看来光是清微武夫,很难与合道修士掰手腕儿啊!” 诡道人嗤笑道:“还想掰手腕儿?” 结果就见着下方白衣染血的家伙,忽然气势陡增,好像是震碎了贴在身上的符箓,额头也凭空出现一只竖眼,三只眸子都变成金黄。 诡道人摇头道:“你自个儿瞧瞧,你还算是个人吗?” 刘清双手握紧青白,沉声道:“是什么,我说了算!” 漓潇手持九天剑重返战场,与刘清对视一眼,两人各自微微一笑,提剑上前。 诡道人摇摇头,嗤笑道:“两个余孽。” 漓潇手持九天剑,自身又有玄女血脉,境界陡然拔高一境。 此刻天幕极高处,剑气纵横,雷霆涌动,两道身影不断被击退,又不断上前。 没有加入战局的,也就是溪盉与杜亭声了。 溪盉攥紧了拳头,沉声道:“师叔,这样不行,师傅跟师娘远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溪盉头一次恨自个儿境界太低了。 来自金乌洲的合道修士,对战的是楚续。两者同境界,不过楚续是剑修,自然要压过那人一头,可天底下的合道修士,没有一个好杀的,除非是渡劫境界力压,或是两人各自豁出命去。 金乌洲的合道修士眼皮直打颤,心中骂娘不停。 狗日的诡道人,老子说了不来不来,偏要我来,这点子也太他娘的的扎手了。 而楚续尚未祭出本命剑,只是不断的挥剑,就逼的中年人节节败退。 中年人甩了甩手,嬉皮笑脸道:“楚宗主,什么仇什么怨啊?为了那小子,与四个合道为敌,不值当啊!” 楚续懒得跟他废话,四处战场,刘清与那些个年轻人各自都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得赶紧解决了了这人,给刘清搭把手去。 正想着呢,刘清传音过来:“楚宗主,韩济源正在破境,最多两个时辰,你无需太过用力,我有后手,到时候咱们先做掉那个宗家修士,然后局面就明朗起来了。” 楚续没忍住问道:“你那个渡劫死侍呢?” 刘清苦笑道:“他给人拦在了十万大山,一时半会真回不来。” 楚续无奈道:“今天这局面,是有人谋划已久,为了不让人能腾出手,几乎天下各洲,反正与你关系好的,都有强敌入侵。” 刘清点点头,又被击退,此刻已经受伤不轻。 漓潇没好气传音,“你在等什么?咱俩赶紧弄掉他,栾溪他们撑不住了。” 转头看了看下方,朝云与谢落落是主要杀力,若不是有栾溪布了大阵,余衫以火山大丹术牵制,还有柴黄与陈岩两个精通符箓的加以辅助,恐怕这么多人,也撑不住几个回合的。 路痴和尚鼻青脸肿的,此刻已经酒醒,抬头看着天幕,哭丧着脸问道:“刘清啊!咋整啊!” 龙丘桃溪败下阵来,擦了擦嘴角鲜血,骂道:“秃驴!发什么牢骚呢?人家两个打一个,我们这么多人打一个,你还有脸发牢骚?” 蛟王神化作本体,被樊雪驾驭,两条蛟龙也不过是给人挠痒痒罢了。 樊雪吐了一口血水,无奈道:“这要是个登楼修士,哪怕是登楼巅峰,此刻都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可是一个合道修士,实在是让人有心无力啊! 管趵与其余三个秦国供奉,虽然也是不敌,可起码能打得有来有往。不得不说,秦国底蕴,还是深厚啊! 管趵沉声道:“成夏与大秦的梁子,这算是结下了。” 天幕极高处,刘清与漓潇再次倒飞出来,刘清一身白衣已经沾满鲜血。 漓潇神色凝重,沉声道:“还没有好吗?” 刘清深吸一口气,灌下一口酒,咧嘴笑道:“好了。” 先前分身远去万里之外,有些遗留代价,现在才将将补齐。 刘清沉声呼喊:“如雪!” 一道剑光之后,天幕战场消失不见,漓潇没被刘清带去神通天地,蒲黄山上,也只余留三处战场。 此刻也不过刚刚一个时辰前后,蒲黄山,已经满目苍夷,不成样子。 漓潇板着脸,“姓刘的!你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说完之后,转头去了栾溪那边儿战场,等同于登楼境界的漓潇,与诸多天骄同战一尊合道,战局已然悄悄扭转。 龙丘桃溪没忍住问道:“潇潇,刘清一个人对战诡道人去了?” 漓潇无奈道:“拦不住。” 其实不是刘清独自一人。 一进入神通天地,刘清就是名副其实的清微境界武夫,又是元婴境界的剑修了。只不过刘清便是这方天地的主人,只要他不愿意现身,除非诡道人打碎这方天地,否则,任他手段通神,也没法儿找到刘清。 诡道人漫步与这神通天地的山川河流之间,顺着一条溪水之下,在一处亭子里,瞧见了盘腿尸坐的另一个自己。 诡道人摇摇头,无奈道:“有这手段,早不用?非得受了重伤才用?” 明明是自个儿的分身,可这道分身,已经与自个儿没有半点儿联系了。 一道白衣身影出现,靠在小亭旁边儿,面带疑惑。 “你没有杀意,但是为什么给我找事儿?” 诡道人笑道:“就是看你能不能杀我,你要是能杀了我,我自然没有杀意,要是杀不了,那我就真杀了你。” 话锋一转,诡道人笑问道:“杀人,一定要有杀意吗?我就不能是兴起杀之?” 刘清笑道:“那我就来杀着看看。” 诡道人疑惑道:“还如此托大?不让我与我自己缠斗?” 刘清退后几步,摆出拳架子,沉声道:“试试吧,两代封神之人,也只能如此一较高低了。” 诡道人哦了一声,没着急出手,反而笑问道:“我比较好奇,你是怎么猜到的?” 刘清笑道:“蒲圪洞那雷霆属性,压根儿本来就是你的。站着的你与坐着的你,都是分身。那道风属性,怕是也被你得手了吧,游老馆主与老郎中,也是你出手带走的吧?” 其实是姓姜,也极可能是创建武道之人的这位诡道人,笑呵呵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还是有些不解,你怎么猜出来的?” 刘清笑道:“如今天上神灵,半数是你敕封,可到最后自个儿却只落得一个凡俗诸侯身份。你穷尽一生,将武道之路搭起神桥,构建天门,直通清微天,还不是最后想登天,做那天庭主人。而我,是许多人预言里的下一任天帝,杀了我,就没有能与你争先登天的人了。” 刘清收起拳架子,轻声道:“那位荡魔天尊先是降落人间,问我何谓真人,给我铺平了登天之路,又在天门之后问我那句何故登天门,看似是在帮我,实际上,是拦你的路吧?所以你才如此着急。” 诡道人笑呵呵问道:“你怎么晓得这么多?” 刘清笑道:“我爷爷留给我十文钱,其实不该花在眼下,可我花了。” 诡道人笑道:“万物皆可揆度是么?我现在觉得你很有趣,愈发想跟你以武道较量高低了。” 刘清再次拉起拳架子,沉声道:“那就请前辈赐教。” 这声前辈,刘清喊的诚心诚意。天底下但凡修行武道的,面对这人,喊一句前辈,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诡道人收回拂尘,一手负后,笑道:“那便出拳。” 所学拳法,刘清唯独精于出自太和,被张木流缩减成为九式的拳法,尚且没有个准确命名。 一式缠风打去,诡道人明显是在放水。 “你这缠风,主要是在一个缠字,如胶似漆延绵不断,一招落下又有数招紧随其后,这才能显出威能。” 说完之后,便是随意一拳,拳意古拙,却是随随便便击飞刘清。 刘清觉得,这人像是在教拳。 约莫打了一个多时辰,刘清就没有一拳能够落在诡道人身上,反倒是每次被打飞出去,诡道人都会指点几句。 刘清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娘的,要打就打,你又不是我师傅,教拳作甚? 诡道人干脆盘腿坐下,笑着问道:“刘清啊!你小时候偷看黄芽儿洗澡,心里想的是什么?我就不相信你没有想别的事儿。若是没有,你就不会在被尤仲撞破之后,那般恼羞成怒了。黄芽儿真拿你当弟弟?那她为什么至今不嫁?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想要追求黄芽儿的人,少嘛?” 刘清皱起眉头,心乱如麻。 结果诡道人再次开口:“你与苏濡远游之时,那个姑娘,你就没想过再见人家一面?要是漓潇知道这事儿,你觉得她还会待你如同现在吗?还有,你就觉得,渡劫之上的苏濡,会不晓得你与那个姑娘的事儿?” 说着便嗤笑一声,“对了,你一直觉得那是个梦,春梦无痕是么?现在里里外外瞧着都是个正人君子,可即便那是个梦,你就真是正人君子了?” 刘清额头豆大的汗珠子开始往下滴落,他沉声开口:“当真不是梦?” 诡道人嗤笑道:“当然不是梦,且那姑娘,早就死于一场风雪之中。倒是你刘清,还记得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吗?记不清了吧?” 诡道人摇头道:“好色之人罢了。” 刘清深吸一口气,猛然发笑,笑着说道:“前辈,我在金霞洞天,与一位袁公前辈学了几手剑术。” 说着又指了指自个儿额头竖眼,笑道:“是不是故作魇阵在我心中,从前我看不清,现在门儿清。至于黄芽儿姐姐,有些事你或许一生也不会懂。” 诡道人疑惑道:“什么事?”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黄芽儿姐姐有喜欢的人,喜欢了很久了。” 话锋一转,刘清眯起眼睛,沉声道:“至于那个姑娘,前辈敢说不是有人故意给我塞进脑子里的一段记忆?” 诡道人摇摇头,叹气道:“既然这么聪明,那还是打吧。” 刘清点点头:“好的。” 诡道人忽然扭头儿看向天幕,好似能透过神通天地瞧见外界。 诡道人忍不住赞叹道:“哪儿来这么多花花肠子?真要以一柄本命剑,来与我换那三个合道境界的命?好家伙,真舍得下本儿。” 刘清笑道:“就一柄吗?” 楚续交战之处,一道数道剑光似水洒落,如同天河坠落。 在场所有登楼之下,当然是刘清这方的人。除了杜亭声与溪盉之外,心中皆有某人言语传来。 “本想着这手留在小浊天用,可今日之事,实在是太过突然,也就便宜你们了。我以一文钱,买两样东西,第二样,买来你们暂且登楼!” 剑修也好,阵师也罢,所有人境界瞬间暴涨至登楼境界,都是天之骄子,都是登楼境界,对战三个合道,就不那么难以抵挡了。 与楚续对峙那人已经被韩济源一剑偷袭贯穿,伤势不重,可人家瞧得见局势。 那人骂骂咧咧,拔腿就跑。 “你家境界见风就涨?有没有天理!” 只剩下两个合道,来自成夏的那位见势头不对,扭头儿就跑。修炼到合道境界何其不易,为了个凡俗王朝打上大道,那能划得来? 几位剑修齐发一剑,重伤那人,却也没追。 因为,那宗家合道,今个儿无论如何都要留在这里,一刻钟的合道境界,足够了。 近二十位合道围攻一人,焉有他存活的道理。 一刻钟之后,这位宗家修士,饮恨当场。 天幕极高处,一阵涟漪之后,三道身影凭空出现,其中一道白衣身影,如同陨石坠地,重重摔落在了蒲黄山,砸烂了祖师大殿。 上方两个诡道人,一脸笑意。 两道身影重合,诡道人境界暴涨,硬生生成了个初入渡劫的修士。 “即便剩下我一个,你们还是没法子啊?” 白衣自废墟中走出,年轻人咧嘴笑道:“总之你们说我是靠别人也好,运气好也罢,我都认了。因为我向来不是孤身一人。” 刘清挥手抛出养剑亭,将如雪放进亭子里,轻声道:“辛苦了,谢谢。” 下方漓潇沉声道:“刘清,想清楚了。” 刘清只是笑着说道:“你说师傅会不会怪我?” 漓潇一怔,斩钉截铁道:“绝不会。” 楚续也笑了笑,轻声道:“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哪儿有放走他的道理?想做就做。” 诡道人深吸一口气,无奈道:“还真是够下本钱的,就不怕日后山巅修士走完了,真无人护佑你的时候,你再无看家本事?” 刘清笑道:“不怕,我如今三十岁,又不会一直三十岁。” 刘清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青白,喊了一声负笈。 负笈的剑术神通,其实一直有的,只是那道神通,刘清不想用,如今用了,便也用了。 我年龄会增长,剑术也会增长,拳法更会增长。待我到了甲子岁数,我倒要看看,在我前方,谁敢拦路? 说我是二世祖也好,说我是靠着别人也罢,我都认了。 可是诸位,且待我有你们那般年龄。 下方诸人,只见那一袭白衣收回神眼,黑发散披,微微佝偻身子,双手重叠拄剑。 “诸位前辈,可否与我同行?” 远在十几万里之外的清漓山,剑湖底部,数柄残剑争先发出轰鸣声音,一道将其化作的光柱有如火山喷发,好似要将天戳个窟窿。 刘清抬头看向诡道人,后者微微叹气,无奈道:“服了。” 猛然之间,光阴逆转。 人皆在此,可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第一百八十八章 青女素娥俱耐冷 最明显的是蒲黄山受损的一切已经恢复如初,大家伙儿受的伤也都好了。可唯独一样,被合力斩杀的那个合道修士,是真的死了。 先前诸事,好像是发生过,又好像是没有发生过。 诡道人淡然开口:“刘山主,咱俩聊聊去?” 刘清点点头,转过头对着众人说道:“蒲黄山这么大,可以好好逛逛,做客片刻,然后咱们返回清漓山。” 说完之后,面向脸色铁青的南守之,刘清笑问道:“南山主,我们算不算客人?” 南守之眼皮抽搐,沉声道:“当然算,刘山主此次来访,令蒲黄山蓬荜生辉。” 两人瞬身去往山下迎客楼,剩下诸人,左看右看,那就去逛逛呗。 漓潇一言不发就跟去刘清那边,有些事情她也要问清楚才行。 你姓刘的把我拦在外面,一个人对阵诡道人,是什么意思? 溪盉快步跑去龙丘桃溪那边儿,笑呵呵比划了一下自个儿与龙丘桃溪的个头儿,笑着说道:“干娘,我与你一般高了哦。” 龙丘桃溪拍了拍溪盉脑袋,笑道:“高了又怎么样?哪怕比我高了,你也还是我闺女。” 远处的南守之嘴角抽搐,却也只能硬生生挤出个笑脸。能怎么办?合道修士都被斩杀了一尊了,他又能怎么办? 一旁的影??还传音问道:“南山主,真当就这么咽下了这口气?” 梅雨山庄的女子,倒是一言不发。她能说什么?估计自家梅雨山庄,好不到哪儿去。 南守之气笑道:“影??仙子的意思是,我非得跟清漓山杠上?怎么?你绿衣湖能找出来几个合道给我撑场面?别忘了,当年丘禾丫头的死,是你们绿衣湖给蒲黄山的投名状。” 臭娘们,别以为我们损了一个登楼修士,你绿衣湖就能骑我脖子上拉屎,想都不要想。 南守之没忘了往绿衣湖伤口上撒盐。 “听说荞芸山主,如今在清漓山,当了副山主呢。姜璐仙子,好像也在。” 影??扭头看去,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位即将上任的绿衣湖湖主,此刻心中唯有一句话,“看你如何作死,一个坐吃山空的二世祖而已。” 神色一变,影??微微一笑,传音道:“刘清是古神后人的事儿,那位前辈没把咱们记忆抹去,意思就是,咱们可以帮着宣扬一下喽?” 南守之笑道:“那是自然。” 自然个屁!我南守之但凡在蒲黄山掌事一天,绝不会再跟清漓山作对。真不知道小小绿衣湖是什么打算?朝云与栾溪,两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天才,说不要就不要了?脑子被驴踢了怎么着?今个儿这场面,虽然刘清那伙儿人赢得有些不爽利,可那是四个合道修士啊!能赢了已经吓死个人,你绿衣湖还要找事儿?嫌命长?那你们自个儿闹腾去,我蒲黄山已经吃亏吃饱了! 管趵走去杜亭声那边儿,笑道:“小杜大人,既然此间无事,那我们四个就先撤了,首席已经赶赴东海,那边儿还有事儿,我们得去搭把手。” 杜亭声微微抱拳,笑道:“幸苦管次席了,今日之事,亭声记在心里。” 两人相视一笑,就此作别。 人生何处不是官场? 旁人都有熟人,唯独白骆,在这儿可是一个熟人都没有。 白骆走来杜亭声这边儿,笑道:“没想到啊,小杜大人居然也是灵台修士了。” 杜亭声作揖道:“其实陛下事先传话给我,说是日后大将军要是想去清漓山,让我劝一劝。陛下原话是说,‘我与先皇不同,我觉得白家世代,一万年都不会有那谋反之心,所以亭声啊,日后见着了白骆,记得转告他,大秦的大将军里,永远有个位子是白家的。’,话传到了,作何选择,大将军自己说了算。” 白骆摇摇头,灌了一口酒,将那方天戟立在一旁,轻声道:“我这三十几岁的年龄,已经做了大将军,位极人臣了。为国征战,那是我的本分,可是现在已经四海升平,我就不想再造杀孽了。” 顿了顿,白骆说道:“小杜大人可知道,我带兵横推越国,从东海一路打到了骆越,近十年征战,杀了多少人吗?光是敌军,怕是杀了不下五百万。沿途更是有那不愿亡国,一城不降,死伤百万的平民。小杜大人,当时我身怀军令,非破城不可,可现在,我是真不想在领兵打仗了。” 看了看杜亭声,白骆沉声道:“但是我最开始的一次大战,就屠尽了一个小城里的官衙一干人。那个小城,叫馓水城。” 杜亭声手臂微微颤抖,伸手取来酒壶,沉声道:“师兄托你做的?” 白骆摇摇头,笑道:“刘清怎么可能,他做事儿扭扭捏捏,即便要杀,也会只杀罪魁祸首。是刘清他们南下骧龙府的时候,紫珠与我说了你的过往。” 杜亭声,生于馓水城,他的爹娘,也是死在馓水城。 跑去闲逛的几人,就路痴和尚话最多。 “我们方才都以微乎其微的代价,看了一眼登楼境界的风采,可逆转之后,那本该是刘清要担在肩膀上的因果,就被那个诡道人抢去了,他图什么?和尚我想不通,牛鼻子你说说。” 在场众人,也就王致明野心最大,转生之后,他唯一想做的事儿,就是立教称祖。 王致明转过头,淡淡瞥了一眼路痴和尚,冷笑道:“你当我神算子呢?啥都知道。” 龙丘桃溪摇摇头,轻声道:“甭管这些,反正对你们来说都是好事儿,相当于只要你们没有太大的心魔,通往登楼之路几乎就没有关隘了。你们以为,那家伙说便宜你们了,说的说什么。” 樊雪掩嘴笑道:“桃溪妹妹,怎么说话还这么向着刘清?你们你们的,难不成这里头不包括你?” 韩济源眨眼不停,问朝云,“小云儿,这里头有故事?” 老蛟轻轻抚须,“看来是有故事。” 其实众人都知道,事儿还没有完,究竟如何,还要看刘清与那诡道人,谈的是什么,谈的怎么样。 茎菂端来几碟子小菜,端来酒水,看刘清与那位深不可测的前辈对饮,面色凄苦。 堂堂一个分神修士,被贬到此处看门儿也就算了,山上大敌就这么大摇大摆入住在自家迎客楼,自个儿居然没有发现。以后的日子,有的是小鞋穿了。 漓潇迈步走来,自顾自寻了个位子落座,看都不看刘清。 刘清便也假装没看到了。 瞧见二人要开口了,茎菂赶忙走出去,施法封闭自个儿耳识。 这些话不敢听,听不得,听了就是个死,再没别的。 刘清喝了一口蒲茎菂,轻声道:“前辈,究竟打得什么算盘?如此帮我,好像不大合理吧?” 几次三番围杀,今个儿忽然帮着刘清承担因果,相当于送了刘清喊来的那些人一份机缘,他诡道人图什么?若是真有那么好心,就不会将刘清身份捅出去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天下就会盛传,说清漓山的山主,乃是古神余孽了。 诡道人淡然道:“没什么,我想如何就如何。非要说出个理由,就是你过了我一关考验,算是给你的小小奖励吧。” 一旁的漓潇冷声开口:“问事儿也不问在点子上,你修行的炼气法门,究竟有无什么算计怎么不问?” 转头对着诡道人,漓潇冷声道:“说不清楚,那就再打一场!” 诡道人啧啧道:“小妮子脾气不小啊!不过啊,你但凡要是到了合道境界,已经全然可以当做渡劫修士看待,到那时候,说话倒是可以跟我硬气一点儿。” 漓潇冷笑道:“你多大年龄,我多大年龄?” 诡道人点点头,心说那倒是。 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将将三十岁而已,稍微费力便能弄死登楼修士了,一旦两人都步入登楼境界,绝对是可以算计死合道的存在了。 没理会漓潇,诡道人转头看向刘清,笑问道:“你就真以为,我就那么想登天做神灵?当年推翻最后一位人王时,的确是我领兵,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们不领兵做天奴,人世间哪儿有如今的宁静?当年可不比现在,那些个天庭神灵,可是真把天下生灵当做奴隶的。你可能也知道了,如今的天庭,是第三个天庭了。第一个古神天廷,对待天下万物最好,如今的天庭,其实也不算差。而我生在的那个时代,那个天庭,就是天上人间的至暗之时。” 第二代天庭,那是人世间,初逢大夜。 刘清还没说话,诡道人接着说道:“张木流那次登天,倾尽全力,斩杀的是如同你这般的,身怀古神血脉的古神后裔,真正由人世间飞升而去的神灵,其实死的不多。你真以为,木秋山筹划的是再次登天?小子,你想错了。他要争取的,不光是给人世间的喘息机会,还有天上地下,也需要这口喘息机会。三界之外,八荒皆是重敌,这天上人间,乃是真正的古之中原。当年高悬在须弥山之上的中洲,才不是什么中原。” 刘清沉声道:“前辈可以说的再明白点儿。” 诡道人语重心长,沉声道:“人间又逢大夜,可这次遮住日头的,不是天庭啊。那位荡魔天尊跑来人世间,又拘住了我,就为给你传个话?” 刘清没有答复,而是转去问道:“前辈另一道分身呢?若是还有一道分身归来,是不是也有十三境了?那么到时候我师傅要登天,前辈会不会一同前往?” 诡道人点点头,笑道:“自然要一同前往,可是啊,我怕的,从不是张木流的杀力人间第一。” 诡道人看了看漓潇,笑道:“你们当闺女当徒弟的,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与师傅全力出剑是个什么光景。即便是万年之前,他也绝没有全力出剑。天上地下能与他一战的,也就是四个人,真武大帝就是其中一个。” 那时那个喜欢穿着一身青衫,身后有古神护道,左右更是神兽开路,虽然在登天之前,那些个古神压根儿就没有出现过,可却是实实在在就跟随刘清的。 一头兵解重生至木秋山的白狐,还有盘瓠,白麒麟与火麒麟,更有被罚去南海又追着刘清来的青龙,也就是春熙的爹。 而古神,就是一尊自称天上人间第一柄剑的剑神,玄女、地母、水神。更有那躲在暗处就藏在小竹山附近的五尊瘟神。其余古神,不计其数。 原因很简单,因为第二代天庭推翻了古天廷,那些个神灵一一苏醒之后,见到人间疾苦,过意不去。 诡道人站立起来,沉声道:“怀休县那些人都没事儿的,你要注意的,唯独西方那些和尚,其余的,天地重开之前,有人帮你担着。至于你修行的炼气法门,我说没事儿,信与不信在于你。” 走去漓潇那边,诡道人笑呵呵问道:“天下兵法术算皆是天上来,我算是兵家老祖宗了,阴阳家也得喊我一声老祖宗,可我得喊你娘亲一声老祖宗。那柄九天剑,极好,你的资质也极好。唯独不好的,就是你这脾气。我记得你小时候也是古灵精怪的,怎的长大了,长漂亮了,脾气变得这么臭?” 漓潇猛地瞪大眼睛,诧异道:“我在同谷郡碰到的那个老人家是你?” 诡道人哈哈一笑,叹气道:“岁数太大了,好些事儿记不住,不过我倒是记住了一拳,你问问刘清,要不要学?你们家刘清,可是连真武四拳都不学的主儿。” 漓潇当即瞪眼过去,沉声道:“学不学?” 某人叹气道:“学,学。” …… 一大伙儿清漓山人,压根儿就不把自个儿当外人,所以压根儿用不着有人去带路。 南守之也有些破罐子破摔,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拦又拦不住,让他们好好逛去吧。 这个正月十五过得,真他娘的一言难尽。要是父亲在的话……在也没辙,充其量多个登楼修士,按那会儿架势,十几个登楼修士在此,还不够塞牙缝儿的呢。 茎菂喊了一声山主,南守之答道:“什么事儿?” 茎菂言语一顿,传音道:“那位渡劫前辈在于刘清商议什么,我要不要听一听?” 南守之觉得自个儿头都要大了,什么跟什么啊?一个个脑子进水了这么的? 南守之没好气道:“好啊!听一听他们说了什么,到时候你茎菂还能拉着蒲黄山陪葬,不亏。” 茎菂一时之间不晓得说什么,只得嗯了一声,再不传音。 南守之这个气啊!要不是老爹把能干的人都带走了,剩下这些个峰主都指挥不动,也不至于今天这么受气了。 没忍住说了句他娘的,结果一道青衫身影凭空出现,那家伙笑呵呵的,整个儿就是个笑面虎。 “在骂我?” 南守之倒也没那谄媚神色,就是说道:“我哪儿敢,现在的刘清,可与十四年前的刘清不一样,咱惹不起,日后只能躲了。” 事实上南守之心里还是想不通,怎么自个儿辛辛苦苦修炼一甲子,要说品性,他自认不差,无非就是好色了点儿,可男人哪个不好色?可就是这么一甲子,快七十岁的人了,怎么就赶不上一个刚刚三十岁的年轻人这么稀里糊涂就境界高深了? 刘清开口道:“丘禾之死,到底是个怎么回事?是你们蒲黄山,还是绿衣湖。” 南守之沉声道:“这个屎盆子扣我头上十几年了,我他娘的也委屈。那帮臭娘们儿说是被我们设计害死的,我们蒲黄山人,连丘禾见都没见着。事到如今,做了我就认,我没做,你打死我我也不认。”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屎盆子,是你刘清一手扣在我身上的。 刘清这才咧出个笑脸,轻声道:“那就行,要不然我不得不再弄死你一次。对了,那个登楼修士,死的不怨,我算是帮你家山头儿清理门户了。还有叫做角弓的那个,他是非死不可。” 南守之这个气啊!心说你姓刘的欺负上门来,杀了我一个登楼修士,好像我还得付你报酬?至于那角弓,那是自个儿作死。 谁知道那一身青衫的年轻人脸色瞬间变得寒冷起来,眯着眼问道:“朝云一家灭门之事,你知道多少?” 变脸堪比翻书,且杀意毕露。 南守之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真不知道,知道我就说了,你刘清就是个煞星,我南守之这辈子也不会再招惹你。” 刘清又变作笑脸,笑呵呵说道:“那行,我相信。对了,当年差点儿被你害了的两个绿衣湖女子,有没有遭你报复?” 南守之摇头不停,“那两个女子早就被荞芸护送走了,去了哪儿,连绿衣湖都不知道。” 刘清又是一笑,轻声道:“咱们也算是多年老友了,我们两个账,其实早就两清。若不是你掺合着害了杜亭声,压根儿不会有这么一遭。” 南守之沉声道:“小杜大人那边儿我会补偿,你还是告诉你想怎么样吧。” 说话间,蒲黄山一阵剧烈晃动,坐在南守之面前的青衫刘清身形有些涣散,片刻之后才趋于稳定,只不过嘴角溢出的鲜血,却是掩盖不住。 南守之开口道:“不用试探我,打死我我也不会跟你清漓山掰手腕儿了。” 刘清摇摇头,心说这样也挺好的,于是开口道:“既然是多年老友,我便奉劝一句,绿衣湖的水太深,你把握不住。还有,若是想与清漓山划清界限,很简单,以后学好点儿。我山上这些人你也瞧见了,不出百年,随便来个人都能推平你蒲黄山。” 猛然间起身,刘清沉声道:“行了,我走了。” …… 正月十六,众人乘坐核舟返回清漓山,不过刘清与漓潇没在船上,两人去了百越,顺道儿落在了冶卢国新京,打算在那处客栈住一晚上。 两人走去客栈东家那处,老人一见这一对儿年轻人双双来此,忙着要亲自下厨。 刘清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就是想在那个院子住一晚上,若是老爷子愿意,最好是能把那院子卖给我们。 结果老人家直接拿出来房契,说是送可以,不卖,非要买,那就别住了。 拗不过,刘清与漓潇便收下了那张地契。 入夜之后,月亮极圆,果然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 到了那所谓皇帝,皇帝齐述疆非要拉着刘清喝酒。 那个沙场上的万人敌,终究是扛不过书房奏折,已经略显苍老了。 酒桌之上,齐远也在,兰草在一旁斟酒,喝酒的就刘清与齐述疆。 兰草传音道:“恩公,烦劳把这家伙灌醉,这么些年他几乎是滴酒不沾,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这种请求,刘清当然满足,结果就是没过多久,齐述疆就趴在了桌子底下。兰草十分善解人意,搀着齐述疆离去,就剩下刘清与漓潇,还有齐远在。 这冶卢境内,明明已经不冷,可齐远,还是披着厚厚的貂皮大衣。 老人家笑呵呵问道:“虽然都是神仙,脸上瞧不出半点儿光阴,可是也有三十岁了吧?” 刘清点点头,笑道:“我今年三十整,潇潇二十九了。” 齐远笑着说道:“漓潇丫头,打算啥时候嫁给我们刘清啊?” 漓潇脸蛋儿通红,刘清解围道:“我爹娘已经去提过亲了,快了。” 齐远猛地拉住刘清,“寻到爹娘了?好!寻到了就好啊!” 结果这位太上皇,可能是因为太高兴了,还是没忍住喝了几杯。 出了所谓皇宫之后,漓潇开口道:“齐爷爷是不是心里有事儿?冶卢国有什么问题吗?” 刘清笑道:“问问就知道了。” 返回宅子,果然有人已经在等着了。 楚言冬开门见山道:“刘公子与漓姑娘,是不是有事儿要问。” 漓潇还没有开口,某人便笑呵呵吟起了诗。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那个住在月宫,在天庭领舞的,你们熟吗?青女!” 第一百八十九章 到此一游 至秋三月,青女乃出,以降霜雪。 掌管霜雪的女神,自然最有资格去言冬。 那轮月亮上,据传有那广寒宫,住着那偷药成仙的素娥,可事实上,月宫最早的主人,是掌管霜雪的女神,青女。 不知砍树多久的月上樵夫,算起来是还是青女的兄长。 楚言冬居然微微一笑,轻声道:“刘公子这都猜的到?怎么猜到的?不过那个天庭领舞的,我爱听。” 自古及今,四大美人,素娥可占其一。 可惜,是个抛夫女子。 刘清微微挥手,一座养剑亭落下,亭中一张圆桌,三个石凳,三处飞来椅。 落座之后,刘清笑道:“被拘押在南山那个,是你哥?亲哥?” 楚言冬轻声道:“咱们还是别谈论这些了,谈论点儿齐远父子在心烦什么吧?” 漓潇笑呵呵问道:“堂堂青女,屈居一小国,当国师?这会儿还要谈论齐远父子,真当自个儿是那忠君爱国之人了?” 楚言冬静默不语。 刘清即便再怎么是古神之后,楚言冬也半点儿不惧他。可漓潇不一样,身怀水神传承,对她楚言冬,有天然压胜。 这座养剑亭,是袁公所赠的重宝,亭中古拙剑气,对受损飞剑能起到修补作用,所以三把飞剑,悬停外侧,围绕着三人旋转,一把青白悬在半空,剑尖正对着圆桌。 刘清开口道:“我猜是那成夏派了修士来此,给姓卢的老皇帝撑腰,齐远跟齐述疆,愁的是这个吧?” 楚言冬摇摇头,轻声道:“成夏是派了修士过来,不过现在冶卢跟大秦是联盟,他们不敢做什么,冶卢国也不会怕。他们愁的,是一国神灵分封之事。姓卢的特意修书一封,说是让留个小小土地的位置给他,他想死了之后,还能为冶卢做点儿什么。” 刘清没忍住笑出来声音,摇头道:“哎呀,我也是头一次见着这么不要脸的。把道观住成了后宫就算了,哪儿来的脸皮与人讨要土地位置的。” 漓潇插嘴道:“你不是说那老家伙吃里扒外,光是别洲山头儿就拉拢了好几个,憋着复辟吗?怎的还想着死了之后担任土地?” 刘清无奈道:“我猜,他现在应该多了一堆儿女吧?” 楚言冬微微一笑,轻声道:“加起来起码二十几个了。” 刘清摇头道:“他又不是炼气士,七十上下的人了,还能活多久?子孙不绝,有后人,再有他担任一个小小神灵,加上他傍上的诸多山头儿,如此一来,他只要能留存人间,子孙后代就都还要翻盘机会,他要是就此认命,那就真的再无机会喽。” 楚言冬说道:“其实没什么愁的,这事儿与我说一声我去做就行,只不过我们这陛下与太上皇,脸皮太薄了。”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所以青女究竟有什么事儿,不妨直说。” 这年头,出门随随便便碰到个人都是大有来头的。 方才吃饭喝酒,刘清没拿出来齐远所赠的茶具,当然不是怕老人家见着了茶具会往回要,而是刘清怕齐远瞧见了,会难免有些伤怀。 一上了年纪,往事如烟就不只是说说了,那些个埋在心里的事儿,早晚会随着自个儿埋到土里,被掩藏,慢慢会腐朽。唯独年幼时栽下的小树苗儿,自个儿变老了,它却成了参天大树。还有从前伴着自个儿的老物件儿,每当老人看见那些物件儿,或许心里都会发问,你们怎么就不会老? 生老病死是谁都没本事能够阻拦的,说坦然接受一道道褶子爬满脸颊的,都是自个儿哄自个儿。毕竟无论男女,瞧见自个儿头上多了一绺白头发,哪儿能不伤感啊? 刘清手心生火,以真火煮茶,茶叶是在楚续身上顺来的小神峰。 那家伙不好酒,好喝茶,每年都要花不少钱,托人从牛贺洲捎来当年采摘的小神峰。 倒了三杯茶,还是不见楚言冬言语,刘清便转头看向漓潇,笑问道:“丈母娘家乡是在百越,到时要不要去瞧瞧?” 漓潇轻声道:“有什么好瞧的?倒不如闲暇下来了去一趟牛贺洲。”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而楚言冬,是在沉思。 约么过去一刻钟,楚言冬还不开口,刘清便笑着说道:“国师大人,若是无事,那就这样儿吧,有缘再聚,你想说了再说。” 楚言冬苦笑一声,抬头看着漓潇,沉声道:“能否帮我给秋水剑仙捎句话?” 漓潇眨眨眼,原来想要求的,是自个儿啊? “捎话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说,我捎。” 楚言冬沉声道:“当年瘦篙洲的水神庙里,究竟有什么?” 万年前有两座庙宇最为古老,便是在骧龙府的龙神庙,在瘦篙洲的水神庙。可当年大战,除却四大部洲之外,剩余九洲尽皆沉没,瘦篙洲的水神庙,也随之沉睡于海底。 漓潇点点头:“好的,话我会带到。” 楚言冬别扭一笑,取出一块镜花台,轻声道:“我是主司霜雪之神,身上也有这个,我知道你们现在需要这个,拿去吧,我留着没什么用。” 刘清刚要推脱,漓潇一把便将镜花台扯过来。 “不要白不要,我传个话也不如容易呢。” 次日清晨,两人继续南下,于一个城停下脚步。 刘清笑着说道:“当年你返乡之后,我一路南下到了这儿,那可是倍受相思苦,本来想花钱买醉,结果就瞧见个一身锦衣的男子以头磕向桌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周姑娘,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漓潇神色古怪,心说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人?那那个女孩儿肯定不会喜欢他了。 刘清说道:“那李肇东是个痴心人,我当年还特意传信一封,说了周晓檬就在狮龙国的渡口,估计他肯定去找那个周姑娘了,只不过那位周姑娘愿不愿意跟他走,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漓潇以眼神示意前方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女子,轻声道:“你说的那个周姑娘,不会就是她吧?” 刘清压根儿没认出来,正想着怎么出口询问呢,结果那个瞧着三十上下,不过肌肤尚且有如少女的女子,直愣愣对着刘清,大声喊道:“是刘公子?” 刘清有些不敢置信,便答道:“真是周姑娘?咋跑来胜神洲来了?” 漓潇转头看了看刘清,不知不觉的,自个儿也咧出个笑脸,因为漓潇觉得,刘清很高兴。 路上行善之举,刘清自然没想着有什么回报。可多年之后,瞧见自个儿顺手帮了的人过得极好,刘清真的觉得很高兴。 几步上前,刘清一脸笑意,笑问道:“就你一个?” 周晓檬看了看漓潇,反问道:“怪不得啊!年轻那会儿,我自认为姿色尚可,可刘公子就是不拿正眼瞧我,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了。有个这么好看的姑娘藏在心里,那自然对别人懒得多看一眼了。” 漓潇冷笑道:“看来刘公子这些年遇到了不少女子啊?” 刘清讪笑一声,赶忙问道:“你都是灵台修士了,虽然境界不高,可也不至于老的这么快啊?这才几年,瞧着都恍如隔世了,李肇东呢?” 周晓檬笑道:“用了点儿小障眼法而已,刘公子知道,当年我在那个小岛上养活着一大帮孩子们,他们都长大了,我要是不老就说不过去了。我俩开了个酒庄,愿意留下来的孩子们都在酒庄帮忙干活儿,有的娶了媳妇儿已经走了,有的嫁了人,留下了七八个,就帮着我俩酿酒卖酒。能碰见刘公子一次,可真是不容易,今儿怎么说刘公子都走不了了,非得到家里喝点儿酒才行。” 刘清摊开手,笑道:“这你得问我们家掌柜的,我可做不了主。” 漓潇气笑道:“什么时候你要去喝酒我拦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乾坤玉里头,现在还放着不下百坛酒呢!” 刘清讪笑一声,喝酒去,喝酒去。 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前头若是没有那个愿字,是最难,也是最好。 拐弯抹角抹角拐弯,应该抄近道走了几条巷子,走到了一处三叉路口儿,路口有个三层高的酒楼,后边儿带个三进院子,酒楼匾额,写着三个字“清醒人”。 周晓檬挎着篮子走到门口儿,朝一个年轻人打招呼道:“快去找你们姐夫,就说刘先生到了。” 有个虎头虎脑的年轻人疑惑道:“哪个刘先生?” 结果一见到那一袭白衣,年轻人立马揉了揉眼睛。 “乖乖!这人这么都不见老啊?” 当年在那座小岛上,所有的孩子可都是见过那个青衫背剑的年轻人,如今瞧着老成了点儿,不是少年人,可依旧很年轻啊! 周晓檬瞪眼道:“少贫嘴,快去叫你姐夫。” 把刘清请进去,在二楼一处雅间,落座之后没过多久,几个年轻人挨个儿端菜,一个比一个着急,结果上楼去,放着漓潇一个绝美女子不看,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刘清。 待他们走后,刘清无奈道:“周姑娘,这些个孩子老瞧我作甚?” 不等周晓檬说话,漓潇便帮着解答:“某人十几年了几乎没变模样,人家不看你才怪。” 周晓檬笑着说道:“他们都不晓得我们是炼气士,我也没想着让他们修行,我就想,他们能好好长大,娶妻生子。” 说话时,一个一身黑色布衣的中年人快步走来,进门之后二话不说先作揖,一揖到底。 “李肇东,拜谢刘先生。” 刘清赶忙起身,过去将李肇东搀起来,无奈道:“你不记得我,我可晓得你,再这么客气,那就是赶人了。” 不算是久别重逢,刘清压根儿就没想过会再见到这位姑娘。 喝酒到了大半夜,刘清瞧瞧走了,只不过那清醒人的牌匾,多了四个绝对入不了书法家眼的字,俗称江湖体就是这个了。 多的字,是到此一游。 另有一个大印,伏龙二字。 南下路上,漓潇问道:“那个李肇东瞧着也不像是散修之类的,倒是像某个大家族里头跑出来的,不缺钱,但没啥大抱负。” 刘清笑道:“手里有闲钱,养的起在意的人,这就是神仙日子了。” 漓潇又问道:“那你留下一道剑气与伏龙印章作甚?他们有什么没法儿明说的难事儿吗?” 刘清笑而不语,谁家没有难事儿?帮的起,就帮一把。 等到清醒人开门迎客,有个年轻小厮站在门口就骂街。 “这哪儿缺心眼儿的干的事儿?这干的是人事儿吗?你写个到此一游?写哪儿不好还写在我家牌子上!那么高咋不摔死你呢?真有意思!” 李肇东走出来,瞪眼道:“大清早的骂什么闲街呢?” 年轻伙计指着匾额,无奈道:“不是,姐夫你瞧瞧,不晓得谁这么缺心眼儿,写了个到此一游,瞧瞧,还盖了印章,狗屁蝌蚪字儿,谁认识啊?” 李肇东面色复杂,苦笑道:“没想到还是欠下了人情。” 那两个字,他自然认识。 人间有天涯,有海角,是谓相隔之远。 可极少人知道,妖族大地与人族天下接连的那处渡口,便是海之角。 周晓檬走出来,瞧见那几个字,笑问道:“刘公子写的?怎么啦?” 李肇东摇摇头,笑道:“无事,就是觉得,人间真好。” …… 辛辛苦苦好几天,一众读书人终于自东海返回观水书院,只是有个脾气不好的中年人,一肚子邪火儿没地方撒,总不能拉着季农打一顿吧? 先前与那位乔先生游历东荒,倒是没见着什么奇怪的事儿,有事儿也不怕,乔先生手里的大长井也不是摆设。 有些年龄的人都知道,小竹山有四口井,就是四把剑。 张木流手中的泗水井,离秋水手里的巨鹿井。乔玉山手机的大长井,以及乔雷手机的大口井。 这四把剑,是守门人一脉的四件镇物,杀力或许不是最高,可是足以镇四方。 古时六合之说,是指天地四方。而八荒,是指六合之外,两者并称天下。 可如今,上合、下合,四面、八荒,好像都是分开的。 四大部洲,就是四方城墙,最早的作用,是以拱卫中土,后来中土碎落,须弥山又被分解,四大部洲所拱卫的,也就成了中海九洲。 万年前之所以能无后顾之忧的去登天,是因为人间九泽水患,被乔玉山硬生生压下去了。 论年龄,苏濡要小一点,可乔玉山还是愿意把苏濡称作苏先生。 缓步走入藏书楼,到了这个曾经囚禁自个儿的地方,苏濡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越气了。 苏濡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苏濡啊苏濡!你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点儿事儿生气作甚?不就是大弟子给人算计了么?算计就算计呗,当先生的没本事,也只能瞧着了。” 话音刚落,颜夫子传音过来:“发什么牢骚呢?我们不是一样走不开吗?” 苏濡挥了挥手,打断传音。 不听不听,老王八念经。 “是苏先生吗?” 苏濡扭头儿看去,是个少年人,黢黑,苏濡都有些怀疑,是书院这些老王八蛋逼着人家孩子插秧去了晒黑的。 少年人轻声道:“我叫张见秋,小名客儿,是刘山主起得小名儿,我家住在风泉镇。” 苏濡略微仔细看了一眼少年人,暗自叹气,询问道:“读书读书,得到了什么?” 少年人略微思考,憨笑着挠头,轻声道:“世人皆不如我。” 苏濡嘴角抽搐,怎么越看这少年人越想打他呢? 前世还晓得说一句他独占一斗,现在意思是他独占一石了? 不长记性,我可不惯着你。 走过去一把揪住客儿脑袋,苏濡笑呵呵说道:“你好好说话。” 季农瞬身到此,无奈道:“师叔,你欺负他做什么?” 苏濡正愁一肚子火没地方撒呢,这不来了出气筒? 放开客儿,苏濡笑呵呵说道:“怎的?那我欺负你?” 季农吃瘪,神色颇为无奈。 恐怕观水书院最能打的,就是这个时常嘴上挂着,“咱读书人,能动手就不吵吵”的家伙了,真要打架,季农也真是犯怵。 那就讲道理吧。 “师叔啊!你是觉得还没有人护着刘清那小子?” 苏濡气笑道:“他是你们观水书院的学生,被你赶出去了就不是了?护着刘清的人是不少,可烦劳你季副山长掰开手指头数一数,护着他的有一个读书人吗?” 苏濡越说越气,瞪着眼珠子看向季农,怒骂道:“你他娘的以为刘清过白鹿洞而不入,是为什么吗?真就是不是你们的学生,你们不心疼?” 季农轻声道:“客儿,你先回去吧。” 登少年人走后,季农才苦笑着说道:“处处护着他,有失公允啊!” 苏濡这个气啊!真想一脚把季农踩到脚底下,脚后跟照着那脸蛋儿使劲儿碾。 “公允你奶奶的腿儿!你也不瞧瞧,从他南下开始,拦路的哪个不是吓死人的大修士?那些个人多大,刘清多大?甲子岁数之内的人找刘清麻烦,你瞧见我发火儿吗?姓姜的那是什么人你们还不知道?比咱们几个加起来岁数都要大的家伙,去算计一个满打满算也才三十的年轻人,你觉得公允?这他娘的才是有失公允。” 说着便怒气冲冲的要出门儿去,季农无奈问道:“干嘛去?” 苏濡沉声道:“没人管?那我管!找那个老不死的讲道理去!” 季农无奈道:“你这不是去找打么?” 苏濡嘁了一声,“我傻啊!老子有帮手!” …… 渡船落在了金萍涧,一众人神色各异,不过心里想的皆是,登刘清回来,要好好宰他一顿。 白骆叹气道:“我这大腿他娘的没白抱啊!刘清这小子怎么变得这么有钱了?” 溪盉嘿嘿一笑,轻声道:“那可不,我师傅顶能挣钱了,你看看,出去了一趟,拐……请来了多少人?是不是啊,福叔,渌叔?” 福禄兄弟笑了笑,他们也是头一次来清漓山,刘清说自个儿家大业大还真不是吹牛。不过俩人还是想先去瞧瞧姜璐,可是,怎么去啊?两个大男人,又不能对人家明说什么。 反应最大的,当数是路痴和尚了。 他凑过去溪盉那边儿,笑咪咪问道:“小溪盉啊!你家山头儿招不招和尚啊?” 溪盉抿着嘴唇,想了想,轻声道:“招和尚,不招假和尚。” 其实不少人注意到那个权力之大能吓死人的小杜大人,下船之后,直愣愣往一处山峰去。那座山峰好像叫做寸锦。 年轻人境界不高,又没法儿御空,爬山其实很累的。 这位堂堂二品大官儿,气喘吁吁往山上爬,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怕到山上。 有个鬼灵精老早御剑到了寸锦峰,支走了钟繇与钟灵儿两兄妹,于是小杜大人怕上山时,除了闻见浓郁药香之外,更是在仙草丛中,瞧见了自个儿日思夜想的紫珠姑娘。 杜亭声擦了擦汗水,调整呼吸,故作轻松模样,一手负后走去紫珠不远处,然后猛地转头,惊讶道:“紫珠姑娘,这么巧?你怎么在这儿?” 紫珠只是转头瞥了一眼,接着就继续翻看仙苗。许是怕杜亭声太过尴尬,所以说了句:“我就住在这儿的呀!” 杜亭声结巴片刻,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故作镇定,开口道:“好些年不见了,紫珠姑娘还好吗?” 紫珠转过头,疑惑道:“好多年?上次咱们见是在什么地方?” 小杜大人当然有些伤感,却还是轻声道:“上一次见面是在扶舟县外,水神庙旁。离今日,已经七年又三个月零九天了。” 紫珠这才站起来,眨眨眼,惊讶道:“小杜大人记性真好呢。” 结果杜亭声就有些愁眉苦脸了。 紫珠脸上略过一抹狡黠,扭头儿继续摆弄仙苗。 小样儿!寸锦峰是山主给我的,谁来了我还能不晓得?光知道把额头的汗水擦了,背后湿漉漉一片咋不管呢? 以余光瞧了瞧杜亭声,见其有些落寞。紫珠叹了口气,心说看着你记得那么清楚的份儿上,就让你多待一会儿吧。 紫珠转过头,询问道:“小杜大人,会种地吗?” 第一百九十章 自以后到从前回以后 两人继续南下,御剑极快,不多久便到了百越地界儿。 姬秊那家伙被扣在十万大山,与盘瓠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两人比较,当然是盘瓠年龄大一些,毕竟是古时人族大帝的手下大将,在那六合八荒俱全的圆满天下,也是能征战四方的存在。 两头上古异兽就这么坐在一处山上石台,等着两个年轻人来此。 两人也实在是没话说,姬秊只得讪笑着询问道:“当年大战,好些没见前辈啊?前辈是跟着秋水剑仙去了地府吗?” 没话找话而已,反正姬秊觉得,这盘王前辈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唉!还是要抓紧恢复境界,要不然自个儿明明是保护主公的,次次派不上用场算个怎么回事?其实有时候姬秊也很委屈,以为咱这主公啊,一招惹就是境界高的,境界低的,他反而结仇的少。再说了,境界低的,压根儿用不着自个儿出手。而境界高的,像什么袁公秋思之类的,姬秊也是没法子,就是打不过。 盘瓠斜眼看去,漠然道:“去哪儿了还要与你事先汇报一下?我记得你好像是天庭某人的坐骑吧?你夕兽一脉也算的上古大妖,怎的这么没骨头?” 这话就有点儿扎心了,毕竟上古时代,古神之下,是神兽,其后才是人族。妖族那儿瞧不起真龙,就是因为四海龙王都曾是雷部神将的坐骑或是拉车的。 姬秊叹气道:“别人不晓得我的根本所在,盘王前辈能不晓得?中土破碎散落之前,我已经是属于有家不能回的那种,现在更是连家都没有了。老主人那我当亲人,我就跟着他,现在主公拿我当朋友,我也跟着他。” 盘瓠这次没有出言讥讽,谁还不是没有家了?能有个愿意收留自个儿的地方就很不错了,神灵也好凡人也罢,只要愿意将其当成亲人,那就是亲人。 毕竟他盘瓠,当年还不是被大法师强行拴上锁链,然后张木流又解了锁链。 猛地摇了摇头,他就不想提起张木流。 盘瓠一脉,祖上是高辛座下大将,高辛氏承袭高阳帝位,而对盘瓠最好的那个姓莫的小丫头,是高阳之后,莫氏中兴之主。 豫章的湖畔小宅子,那个小丫头每日清晨去学塾之前,都要与一只长着龙角,毛色五彩的小狗唠唠叨叨大半天才肯走。而每次逃课回来,莫淼淼走在碎石路上磨时间,总会有一只漂亮小狗等着她。 若是可以选,盘瓠希望死的是自个儿,而不是那个小丫头。 所有不愿提起的往事,不论是好是坏,或许都是藏在黑漆漆的角落的刺猬,你不动,它动。你动,它便扎一扎你。 姬秊笑道:“其实咱俩都是上了岁数的人,都有好多往事。可事实上,凡人哪怕活个古来稀都是长寿,断断几十年,也有说不尽的往事的。” 盘瓠笑了笑,轻声道:“这才像个有年龄的说的话嘛!对了,你的情况,有无与刘清说过?” 姬秊摇摇头,轻声道:“说个啥,这有什么好说的,等境界恢复之后,再与主公说清楚便好了。” 呦,来了。 两道剑光依次落下,刘清与漓潇齐齐抱拳,“见过前辈。” 姬秊起身走去刘清那边,唉声叹气不停,委屈道:“主公啊!你可算来了。先去我与盘王看你们大战,我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还好无事,无事最好啊!” 刘清气笑道:“滚犊子。” 说完之后,刘清面向盘瓠,笑着说道:“前辈也算是阻拦了个渡劫修士,不算不作为吧?夕秊我可以带走了吗?” 漓潇插嘴道:“前辈,有事可以直说的,没必要绕弯子。爹爹从没有对不起你们任何人,前辈要是对爹爹心有不满,大可以说出来。” 盘瓠笑道:“人可以带走了,我对张木流能有什么别的心思,我还有个别的名字,估计你们也不知道。” 漓潇摇头道:“知道的,张乐青。爹爹身上一直随身携带许多简牍,每片都刻着有一个名字,爹爹时常躲去山里边儿,独自饮酒,对着那些简牍,怔怔发呆。” 盘瓠面色复杂。 的确是叫张乐青,他还以为小丫头走了之后,再无人记得这三个字呢。 盘瓠叹气道:“想知道什么,问吧。” 刘清开口道:“妖族倒戈的真相,真是因为登天之后意见不同?” 盘瓠摇摇头,轻声道:“第一次大战之后,第二代天庭建成,神灵划分天下,以四大部洲为首,中间是几座小洲,最中心是那座须弥山。那时人间是妖族与人族同居。人族聚而成城,妖族则是居住于名山大泽。可年深日久,数万年过去之后,人族修士愈多,妖族几乎没有栖息之地了。像我这种存在,都是在那时沉睡的。二代天庭终末之时,人族有了一次大世,诸子百家的学问也是在那时而起。最后三教领衔,登天一战,把那些个高高在上的神灵拉下了神坛,可是还是不能斩草除根,人间便与天庭有了些约定。大战落幕之后,才有人间修士飞升,封神之事,那时候人世间也才开始有了山水神灵。可也不晓得为什么,原本的相安无事,自打道祖搬出清微天之后,第三代天庭就好像变了样子。此后万年时间,人间四处边城,对战异魔,妖族人族同在,可到了最后,大家伙儿才晓得,这是天庭刻意放在人间的四个通道。于是在打退了异魔之后,人族开始筹划登天。先是斩尽天下神灵,然后剑指天上神灵。其实本来可以完全摧毁天庭,可惜,妖族最后倒戈,以至于人族腹背受敌。说为什么倒戈,其实很简单。人族剑客杀力之巨,吓到了某些人呗。所以须弥山被意思是搬走,在南荒建造了一处天下,准备自个儿建造封神台,自个儿封神。” 说着,盘瓠摇头一笑,叹气道:“可等那些个家伙出去之后,他们才发现,所谓天下,已经被一分为数个,第三代天庭,远远没法儿掌控八荒。那边儿有些存在,逼着他们与人族为敌罢了。不过,年深日久,他们好像只知道与人族为敌了,而不晓得自个儿与谁才真正同出一脉了。” 一代新人换旧人,新人不知旧人事。 这么说起来,妖族那边儿也没有多好过。 刘清又问道:“天庭之外,是否八荒各有一座天庭?各自为战?或是围攻咱们这边儿的天庭?” 盘瓠轻声道:“东荒与妖族那边儿并无天庭,所以妖族才急着封神登天呢。也的确是几处天庭围攻,因为咱们这六合所在,才是中心,古时天廷的,是咱们头顶那座天庭继承的。” 刘清沉声道:“所以我们所在的人间,或者说即便加上天庭地府,也才是天下一隅,六合八荒加在一起,才是个完整的天下。” 盘瓠点点头,轻声道:“古神的那座天廷,是高居在上,照料天下。我们盘瓠一脉侍奉的人族大帝,是天下共主,但凡神灵皆要奉其为主。人皇、人族大帝,皆是。不过后来人王,就只能管辖个人族了。那时的天下,才是真正天下。” 诸多埋藏在刘清心底的谜团,现在终于有了解释。 六合八荒,谓之天下。 漓潇沉声道:“乐青叔叔,能否告诉我,是不是你也收到过类似预言一般的消息,说刘清会接任天帝?恳求乐青叔叔一定告诉我。” 盘瓠笑了笑,轻声道:“其实不算是预言,只不过是大势所趋罢了。远古三司,刘清是寻路人一脉,若是日后人间无路可走,他便要趟出来一条路,大道三千,又不是非要做了天帝才能行。” 刘清苦笑道:“日后封神之后,又有什么区别。” 盘瓠与姬秊同时开口,轻声道:“有区别。” 两人对视一眼,由盘瓠开口:“受命封神,受天之命与受天庭之命,两回事儿。”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那便就此别过,前辈保重。” 临走时,盘瓠忽然问道:“为何过白鹿洞而不入?有怨气?” 刘清笑着摇头,轻声道:“不是有怨气,我没怪别人,怪得是自个儿。我算是个读书人,可真真正正读完的书,其实没几本儿。早年狂妄自大,觉得读书一事,要自个儿读,不能看别人的注释。后来我忽然发现,可以如此,但不能一直如此。可以自个儿看书自个儿会意,可看完之后,有了自个儿心里的一套想法,那就要去瞧瞧别人看完之后是什么心思,学他人好处才对。我觉得自个儿有愧于读书人这三个字,所以没脸去而已。” 盘瓠笑了笑,轻声道:“那就好。” 辛苦来这儿,就为了说几句话吗?姬秊有些无奈,但是还是现出真身,拖着二人打算北归。 漓潇轻声问道:“我们大概有多长时间?” 刘清答道:“我是打算,龙抬头时,入小浊天。” 漓潇便说道:“一旬时间,应该够用的,咱们去一趟烟火岛?” 刘清啊了一声,疑惑道:“去烟火岛作甚?” 漓潇笑呵呵说道:“我就是想去看看,那位烟火岛岛主,是刘公子救下的什么人。” 刘清拨浪鼓似的摇头,讪笑道:“我真不晓得啥时候救过她,是谁我都想不起来。不想那么快返回小浊天的话,咱们去一趟同谷郡吧,此地往东北方向去三十万里前后,刚好会到那桓水,然后我们去一趟同谷郡,再返回清漓山如何?” 漓潇想了想,微微摇头,轻声道:“不了,还是去一趟烟火岛吧,我真是十分好奇,你什么时候救过烟火岛的岛主。” 有些地方不是不去,是暂时还不想去。 刘清一脸无奈,苦笑道:“我真想不起来,去一去也好,咱说清楚了。” 说着,刘清轻声道:“烟火岛也是个近八百年的修士山头儿了,据说那位岛主年幼时遭人算计,父母双亡,是那烟火岛里边儿的几个老人,倾囊相授,教了一身本事出去,才有现在的烟火岛的。还有啊,好像他们并不是多富裕,买了一艘小渡船,可是花了近一半儿家底呢。” 漓潇淡然道:“去瞧瞧就晓得了。” …… 此前一番大动作,几乎整座天下,只要有些境界的,就都瞧得见。不过说到底,能瞧见的也是少数,更多的人是啥都不知道。 从清漓山返回烟火岛,近三十万里地,这位去了一趟清漓山,做客一趟的胡来管事,花了近十天才返回烟火岛,回了自家山头儿的胡来,走路都有些轻飘飘的。 烟火岛修士,谁不晓得岛主挂在嘴上的救命恩人就是刘清?几年前一听说清漓山渡口建成,那位岛主砸锅卖铁买了一艘小渡船,就是为了给清漓山捧场。 胡来去观礼蒲黄山接任大典,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意外收货呢。 到了岛主住的别苑,胡来迈开步子就走进去了。 不出所料的,也是从未有过的热情对待。 一位扎着羊角辫的女子,嗖一声从屋子里钻出来,鞋子都没有穿。 “胡来胡来,你信里意思是你见着刘山主了?” 胡来微微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 女子眯起眼睛,手中多出来一个小袋子,满满当当都是钱。 塞给胡来之后,女子气笑道:“见了钱,总要嘴开了吧?” 胡来还是没说情况,而是满脑子疑惑,反问道:“去了清漓山我才知道,那位刘山主,满打满算才三十岁,你都近五百岁了,他连你岁数零头儿都够不上,近三十年,你啥时候出过烟火岛,刘山主又在哪儿救得你?” 女子抬腿就是一脚,踹翻胡来之后照着其身上就是几脚。 “你他娘的!钱拿了说话就行,哪儿来那么多废话的?” 胡来抱着头喊道:“不问了不问了,姑奶奶,我说,你别打了。” 女子这才作罢,大大咧咧坐在一旁,撇嘴道:“说罢,刘山主厉害不?还有……刘山主长啥样儿?” 胡来瞪大眼珠子,心说不是说是恩公么,长啥样都不晓得? 算了,还是不问了,免得挨打。 胡来便把在蒲黄山的见闻,以及去清漓山之后做客所看到的,统统说出来了。 胡来还是没忍住问道:“刘山主自个儿都承认是古神后裔,半神之体,恐怕会成为天下修士排斥的存在,咱们真要与清漓山交好?” 结果胡来发现,这位岛主大人一脸傻笑,不知在想什么呢。 其实女子在想,有些事是不能说给别人听的,藏在心里就好了,说出来怕是会害了大哥哥呢。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儿,其实她自个儿也闹不清,只不过她知道,她小时候,大概就是五百年前,那个拉着她的手,一路护送她返回胜神洲的大哥哥,就是刘清。 胡来无奈道:“岛主?江米!” 女子回过神,一愣,“喊我名字?你怕是不想活了,滚犊子!” 胡来麻溜儿跑路了,这个与自个儿一起长大的丫头,自个儿好好护着她就好了。 江米双手托住下巴,脸上洋溢着笑容。 大哥哥说他亲自来烟火岛,真的还是假的? 不过这位上了岁数的小姑娘,还是有着小小忧愁,万一大哥哥不认得自个儿怎么办? 江米取出来一枚印章,上边儿刻着“人间烟火”。她看着那枚印章,心思不知不觉就飞去了五百年前,金乌洲的东边儿海岸。 一个披头散发,白衣染血的年轻人,胡子拉碴的,背着剑,从海中走来。救下了一个才五岁的小姑娘,只出了一剑,便帮忙报了灭门大仇。 江米记得很清楚,当时她问哪个大哥哥姓甚名谁,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那个胡子拉碴的剑客,想了想,笑着说道:“我自以后来,回从前去,现在是在从前返回以后。” 听的那时的江米一脸懵。 然后那个年轻人,带着自个儿走完牛贺洲之后,又走了一趟玉竹洲,然后去了斗寒洲,那时候还叫斗寒仙剑洲呢。结果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大哥哥把自个儿放在了百花阁,独自走了三天,回来之后就带着自个儿返回胜神洲。在渡船上,就听说斗寒仙剑洲的仙剑两个字,没了。直到现在,江米还没听说过哪个斗寒洲人敢自称斗寒仙剑洲人氏。 现在想一想,天下人都晓得的,一位女子剑仙先是横推斗寒仙剑洲,摘掉了个仙字。随后一位白衣剑仙又一人一剑把斗寒洲剑修打折了腰,同时摘掉了一个剑字。 那个人,怕就是大哥哥了吧? 返回胜神洲之后,先是碰见宋国瓦解,被那后起新秀,打着大秦旗号的赵氏夺得多半天下。大哥哥帮着劝了劝同是姓赵的末代皇帝,秦国这才平稳接过权力。然后去了一趟蒲黄山,随后南下,带自个儿回来了烟火岛。 江米猛地搓了搓脸,苦兮兮自言自语:“怎么搞的嘛?一别五百年,我都想死大哥哥了,结果我反倒比大哥哥年龄大了?大近五百岁?” 唉!与谁说理去。 不过大哥哥有个很漂亮的道侣,也是剑仙,那样子是最好啦! 江米站起来,自言自语道:“嗯,亏钱就亏钱,即便是亏钱我也要照顾清漓山的生意!” 话音刚落,胡来快步跑来,气喘吁吁道:“江米,刘山主来了。” 江米跳起来就是一脚,踹翻了胡来,然后撇嘴道:“都说了,不许喊我名字,要叫岛主。” 一愣神儿,赶忙搀扶起来胡来,眨眼道:“你说谁来了?哪儿呢?” 胡来欲哭无泪,只得开口道:“山门口。” 江米嗖一声就不见了,落在烟火岛西边儿的渡口,老远就瞧见一个白衣背剑的年轻人,与五百年前一模一样。身旁还有个好看的不像话的女子,背着两把剑,一脸疑惑的看向江米。 江米迈开步子就要往前跑,跑了一半儿,一个骤停,喊了个大字,随后一卡顿,后面儿蹦出来两个字,山主。 大……山主。 自个儿怎么说也是烟火岛岛主,炼虚修士了,怎的都要顾着点儿脸面,大哥哥肯定是不认识自个儿了。 刘清一脸苦笑,传音漓潇,“我说我真不认识她,你信吗?” 漓潇转过头,淡然道:“呵呵!” 这下真是黄泥拍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刘清抱拳作礼,无奈道:“江岛主,咱俩见过吗?胡管事说我救过你,可我半点儿印象都没有啊!” 急的江米直挠头,心说这下怎么解释?要说出实话,会不会牵扯因果?关键是实话也太玄乎了,说出去谁信啊? 想来想去还是没辙,江米皱着脸,下意识开口道:“大哥哥,我现在不能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一句大哥哥出口,江米心知不妙,赶忙双手捂住嘴巴。 而刘清,差点儿一口唾沫噎住。 大哥哥?这……从哪儿论的辈分?街坊辈儿也论不到这样啊! 反观漓潇,则是仔细打量这位江岛主,心说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刘清多大你多大?大哥哥?逗我玩儿呢? 江米皱着眉毛,一看两人神色就知道自个儿做错事儿了,又不敢拿出那方印章作证,只得破罐子破摔道:“我知道你们不相信,可我真的没骗人。只是我现在不能说,还有,你真是我大哥哥,咱俩一起走了好远的江湖呢。” 刘清一脸无奈,但是一旁的漓潇,这次没有把江米当做傻子,而是问道:“江岛主,那你晓得他走江湖,最讨厌什么人吗?” 寻常对刘清一知半解的人,肯定要说他最讨厌那种仗着有点儿修为就为祸一方的人。 可江米却说:“大哥哥不是最讨厌那种明明可以做点儿什么却偏偏无动于衷的人吗?” 刘清一怔,漓潇则是笑出了声。 刘清心想着,这江岛主真是把自个儿打听的够透彻,他都怀疑清漓山上有奸细呢。 而漓潇,则是传音江米,轻声道:“你放心,我相信你。” 先前有个某人扮作的老头子,真以为我没认出来呢? 看了看身旁白衣,有的人化成灰我都能认识,更何况是才换了个模样。 第一百九十一章 清漓之二三事 “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 烟火岛的烟火二字,极合人间之意。凡人一生,无论穷富,皆离不开烟火二字,故而那些辟谷餐风便能存活的仙人们,被称作是不食人间烟火,也没毛病。 江米带着刘清与漓潇逛了逛烟火岛,这地方其实不大,方圆三百里而已,不过那广阔海域可没人管,烟火岛全然可以将那附近千里海域当做自家前后院儿。 一座烟火岛,三面悬崖峭壁,只有西面门户那边儿颇为平坦,旁的不论,景色绝佳。 一座山头儿,想要站的稳当,还是得有个能养活一座山头儿的生意。烟火岛修士就是靠海吃海,全凭着去往东海采珠而挣钱。这珍珠当然与凡俗采珠女所得的珍珠大不相同,乃是采自那曾在龙宫吸食真龙之气的仙蚌一族。 刘清就有些疑惑了,照理说,那仙蚌一族,该是有那成精的大妖在才对,又怎会这么容易给烟火岛采珠。 江米解释道:“不瞒大哥哥,烟火岛东部,有一个类似于洞天福地的秘境,我们管那处地方叫做珠彩国,我们的五色珍珠,就是自那处地方交易得来,卖出去,是挣个差价而已。” 虽然这个大哥哥叫的刘清别扭,可刘清还是询问道:“售价如何?” 江米取出一枚五彩珠子,递给刘清,轻声道:“仙蚌一族所产珠子,内含五行属性,我们所采的都是老珠,个儿不小,所以一律是三枚布币的售价。从珠彩国那边拿过来,加起来差不多成本有一半,我们赚一半儿。不过算上途中开销什么的,其实赚不到钱。” 有句话江米没好意思说,以前是赚钱的,买了渡船之后,就没法儿赚钱了。 漓潇轻声道:“这彩珠有五行属性,虽然微弱,但胜在颜色好看,想想办法应该是可以卖的好一点儿的吧?” 江米苦笑道:“主要是珠彩国那边儿不可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采珠,珠彩国里有七百万仙蚌,每三个月倒是都能拿出来一些,可那也才不到五十万的彩珠,量提不起来啊!” 走到了东侧悬崖边儿,海风清爽,刘清看下方惊涛,笑道:“怎么不换个法子?凤冠镶珠、珠链、吊坠什么的,都是办法啊。也可以搭配一些略微稀罕却又不是多稀罕的玩意儿去制作首饰,那样不就能价钱翻倍?我觉得啊,你有空了去一趟清漓山,与我家财库主事聊一聊,她顶会挣钱了。金萍渡口与风泉镇还有梨茶镇,应该都有我们不对外出租的铺子,你得空去选一处吧。还有啊!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你那渡船明明可以跨洲,为什么就跑个清漓山?我要是没看错,你们烟火岛没有可以停靠渡船的渡口吧?停个船还要花不少钱呢。不如啊,你这艘渡船,放在清漓山,算是租给我清漓山,用以往返俱芦洲之用,渡船收益咱们俩家各自一半如何?以后我们从瘦篙洲返回的渡船,会绕行到烟火岛上空,你们有什么货物,捎带着走就行。” 一旁的漓潇眨了眨眼,心说怎么就成了谈生意了。 结果江米更吓人,直接点头道:“那大哥哥回去时就把渡船带着吧,分不分钱的无所谓,还有留铺子的事儿,大哥哥看着安排就行了。” 刘清十分无奈,苦笑道:“江岛主,咱还是换个叫法儿吧。” 江米苦兮兮看向漓潇,哪儿像个五百岁的人? 漓潇笑着说道:“没事儿,既然江岛主说了以后你就知道了,那就以后再说,反正我相信她。叫大哥哥怎么啦?挺好的啊!高柚儿不是还喊你清哥哥么?” 停留了约么一天,次日,胡来驾驶渡船,准备与刘清他们一起返回清漓山,上船之后姬秊才回来,对着刘清点了点头而已。 回去路上,刘清询问道:“胡管事,江岛主是不是一直像个孩子一样?那她小时候应该过得很幸福才对啊?怎的……” 怎的传言当中,说这位江米岛主,自幼父母双亡呢? 胡来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与她同龄,几乎是一块儿长大的,这么些年她有多辛苦,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啊。她觉得她要是傻一点儿,烦恼就少一点,所以行事从来都是像个孩子一样。” 胡来没忍住又问了一句:“我实在是想不通,刘山主是从哪儿救过她啊?” 刘清一脸无奈,心说我哪儿晓得去?却也没跟胡来明说,因为漓潇先前说过,江米说的不一定是假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有些事情,刘清压根儿就没有往哪儿想去,一是不大可能,二是,那也太离谱了。 可漓潇知道,在金霞洞天碰见的那个老者到底是谁。 刘清轻声道:“无事,以后你驾驶渡船,从金萍渡出发,到山海宗,就跑这一来回,我保证亏不了你们。” …… 赶在正月底,几人返回了清漓山。 刘清有许多事儿要忙活,首先要做的,是亲笔写请帖,盖上自个儿清漓山山主的大印。 五月初五那天,清漓山要正式以修士山头儿来面向世人。 观水书院那边儿要请,起码也要先生来坐坐。估计季农那家伙也会腆着脸来。 秦国这边儿要请的人多一些,曹鳅得请,成纪李氏得请,御史大夫他们家也得请。 虽然没什么交集,可杜亭声与人家两家的未来接班人在一个地方,人情往来是必要的。 还有些人,估计会不请自来。 蒲黄山肯定会来,秦国皇室指不定是谁来呢。 别洲的,花家要请,栖霞洲浔州林氏,牛贺洲还有百花仙山,斗寒洲的漳曲园,药泉谷。俱芦洲就请山海宗,别的也不认识。 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山主大人在瀑布下方的木楼里边儿写请帖,山主夫人则乘着有时间,在指教几个孩子剑术。 溪盉、郑稻鸢、苏贠、苏冬,还有小黄花儿,都是爱剑的,甭管能不能学成,都在有板有眼的练着。 斗寒洲年轻一代第一人,谢落落。胜神洲年前一代第一人,韩济源。两位天之骄子在一旁喝着闷酒,看着不背剑匣,直接背着两把剑的女子指教那些个年轻人。 大一点儿的还好,可那小黄花儿,穿着个厚厚的大棉袄,拿着一柄比自个儿还要高的剑,老是没法儿像身旁的哥哥姐姐一样挥剑,气的小黄花儿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下嘴唇翻起,颇有一幅地包天的模样。 韩济源小声道:“谢老弟啊!你说这两口子,都他娘的不是人啊!三十岁而已,一个是炼虚境界的剑修,全然不把合道当回事儿的那种。另一个更离谱,不是清微境界,却有清微武夫的杀力,你说气人不气人?我这个魁首头衔儿,还不如让给刘清呢。” 谢落落更是无奈,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一个赌约而已,就认了个老大,跟谁说理去? 两人对视一眼,碰了碰酒杯。 同时天涯沦落人啊! 漓潇看着几人练剑,当然是溪盉天赋最佳,所以漓潇没怎么说他。郑稻鸢与苏冬就不是练剑的料子,中规中矩而已,学剑之用,聊胜于无。还有小黄花儿,那还得漓潇哄着呢。所以漓潇真正注意教的,是苏贠。 漓潇轻声道:“苏贠,我不知道谢落落怎么教你的,可练剑不可以太花哨。明明一剑能结果的事儿,为什么要花费两剑去做?” 远处的谢落落就假装没听到这话,转头看向那一道飞瀑,叹气道:“这么好的地方,刘清咋找到的?” 苏贠顿了顿,轻声道:“夫人,那我要如何练剑?” 漓潇轻声道:“每个人的路都不同,照理说剑道也要不同才是。只不过,我们剑修,次次递剑都要寻求一种极致的杀力。与人对敌时,你可以不尽全力出剑,但起码也要在非出剑不可的时候,有把握能递出全力一剑。想不想与能不能,是两回事儿。” 小浊天出来的几人,聚在梨茶镇的酒仙庐。 龙丘桃溪、樊雪、路痴和尚、道士王致明、还有柴黄。 以前几个人在一块,话最多的事柴黄,现在成了路痴了。 路痴和尚灌了一口槐冬酒,打了个嗝儿,含糊不清道:“上次去小浊天,大家伙儿都是被选中,如今我们怎么进去?” 龙丘桃溪笑道:“船夫或许早就料到了今日,所以门就在我们五个手里,钥匙,在潇潇手里。” 王致明盘腿坐着,一言不发。 柴黄轻声道:“虽然大家伙儿最低都是分神境界了,可是,船夫到底还是小浊天的主人,在人家的地盘儿,我们的境界怕是不够看啊!” 樊雪微微一笑,轻声道:“怕个锤子,当年我们才什么境界?现在回去,还不闹他个天翻地覆。而且,楚宗主与我们同行,合道剑修,还不把稳?” 其实姬秊也会跟着去,还有瘦篙洲的秋思,已经到了山中。 乔恒缓步走来,看了看在场众人,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不打算回去,你们若是回去了,一定要去一趟怯月国,或许会有解局的机会。” …… 有个头戴星冠的女子缓步走去金萍涧,峡谷之中,是渡口管事白蝶的居所,几处茅屋罢了。 白蝶正坐在一处小溪旁翻书,猛地一回头,瞧见了个道门女冠走来,赶忙起身,询问道:“前辈这是要去哪儿?往里走就是清漓山了,若是前辈要过去,我带前辈去走梨茶镇正门口。” 秋思摇摇头,笑道:“我从瘦篙洲来,受刘山主邀请了,不过下了渡船,随便儿走了几步,一回头,就发现迷路了。姑娘若是能为我带路那是最好了。” 白蝶笑了笑,轻声道:“既然是受山主所邀,那我就带前辈抄近道吧。” 秋思笑了笑,轻声道:“这么容易就相信我了?万一我是骗你的,别有所求呢?” 白蝶收好书,笑着说道:“怎么会呢,若前辈是坏人,早就有人来这儿了。” 说着便为秋思指路,俩人齐身朝东边儿去。 秋思询问道:“姑娘方才看的,是那《红楼》?我还以为现在的人都喜欢看那些侠义呢。” 白蝶有些难为情,红着脸说道:“先前爱看的就是那种江湖侠义,恩怨情仇,不过走了一趟江湖,就有些不敢看那些个书了,闲来无事,也就寻了几本词集与这《红楼》,打发时间罢了。” 秋思笑问道:“走了江湖,那姑娘觉得江湖如何?” 白蝶一怔,没来由开口道:“书里的江湖,太虚了,路上的江湖,太实了。” 顿了顿,白蝶轻声道:“山主说,书里面没有的,可以在路上找补。反之,路上没有的,可以在书里面找补。可是我走了一趟江湖,除了害了自家人之外,好像别无所得。” 秋思笑着问道:“那依照姑娘的心思,江湖该是什么模样的?” 白蝶略微想了想,轻声道:“我走的江湖不远,甚至都没有出去秦国。我记得有一天,下着大雨,有个腿脚不便的老人家站在街头,两侧人来人往的,就没人给那个老人家帮着撑伞。还有一次,我碰到了个小姑娘,小姑娘脸上脏兮兮的,与我讨钱,说是爹娘病了。我便给了其一两银子,可回过头,发现自个儿的钱袋子不见了。反正路上碰到了许多不好的事儿,但我不失望,我就觉得,没人打伞,我去打伞,那个小姑娘偷了我的银子,或许是因为她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说着,白蝶咬了咬牙,沉声道:“我唯独见到一个少女,她心地很好,独自一个人靠着卖糖糕活着,她告诉我,日子苦归苦,可脸上是哭是笑,是由自己的。” 白蝶眼珠子通红,沉声道:“可我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也没救下来她。” 她猛地转头,看向秋思,哽咽道:“前辈,山主说了,不是拳头越大就道理越大。可没有拳头,我与别人讲道理,他们听吗?” 秋思伸手按住白蝶肩头,轻声道:“所以啊,我们要拳头大一些,大到让那些自以为拳头大的不敢做坏事儿才行。” 秋思取出来一本书递给白蝶,笑道:“你算是我的记名弟子了,回金萍涧去吧。” 说完时候,秋思便瞬身离去,留下白蝶独自一人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是该听山主的,还是该听这位前辈的? 结果那道门女冠瞬身折返,轻声道:“可能我话说的哪里不合适,但我跟你们山主都希望有朝一日,你能鼓起勇气重新走一遭江湖。” …… 寸锦峰上,有个当朝二品大员,抛下正事儿不管,拿着锄头一天天的帮忙种地,可是把钟繇兄妹轻松坏了。 紫珠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儿,坐在那口井边儿,笑呵呵看着小杜大人忙活。 紫珠越看这个秦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最年轻的二品大官儿,就觉得……怎么感觉有点儿傻?跑来给我种地来了?好日子过腻味了,体验生活。 杜亭声时不时回头偷瞄一眼紫珠,给人发现之后就赶忙回头,结果还是给人骂了一顿,然后杜亭声便只能苦兮兮的干活儿,再也不敢转头。 一个身穿道袍头戴星冠的女子凭空出现,吓了紫珠一大跳。 可前方的杜亭声,好像半点儿没发现有人来了。 紫珠沉声道:“你是谁?” 秋思笑道:“闲人罢了,来瞧瞧制出青棠酒的仙子,到底多厉害。” 紫珠疑惑道:“你怎么来的寸锦峰?” 秋思答道:“白蝶姑娘带路的。”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两人一起看着前边儿的朝天府首座大人忙活。 忽然间,秋思挥了挥手,一幅画卷出现在秋思面前。 画卷当中,是个小孩儿,极其懂事儿的小孩儿。父亲身子不好,他就帮着父亲干活儿,大的拿不动,他就拿小的。小孩儿所在的村子,大家伙儿都不富裕,都忙着找寻饭辙,可谁叫有个婚丧嫁娶的,小孩儿的爹娘都是最早去,帮最实在的忙。 画面一转,那个小男孩长大了些,好几天没吃饭了,饿的头晕眼花,一会儿趴在床上哭,一会儿对着墙壁拳打脚踢,不过没打多久,小男孩就没力气了。 过了不知多久,门吱呀一声打开,小男孩硬撑着爬起来,走出去之后便瞧见自己娘亲缓步走来,怀里抱着一大一小两个小布袋子。大袋子滴血,小袋子却被男孩的娘亲攥的极紧。 后来那个小男孩才知道,大袋子里是他父亲的头颅,小袋子里,是区区一把粮食。 紫珠又看到那个孩子吃了两年百家饭,然后独自北上,等到了秦国境内,已经饿的跟个干瘪尸体似的。 终于在一场大雪中,那个孩子倒下了,临昏睡之前,他瞧见了一双黑色布鞋,一袭青衫。 合上画卷,秋思静静看向溪盉。 年前女子红着眼睛说道:“要是没遇到苏先生,他是不是就死了?” 秋思轻声道:“紫珠,那你呢?要是没遇到师叔,你在裸花山会是什么样的。” 紫珠一怔,秋思已经消失不见。 这会儿杜亭声才回头,老远便瞧见紫珠眼眶通红,杜亭声丢掉锄头狂奔过去,伸出手又缩了回来,心疼道:“怎么回事儿?谁惹你了?” 紫珠肘着眉头,硬生生把眼泪挤回去,沉声道:“别弄了,我们去清漓山,吃好吃的。” 杜亭声一脸疑惑,可紫珠拉着他就跑。 秋思一路往西,在清漓山后,见着了等候良久的檐葡仙子。 檐葡抱拳道:“见过秋思道长。” 秋思打出道门稽首,笑道:“檐葡仙子,好久不见。” 两人站在雾江之畔,秋思忽的问道:“檐葡仙子可曾想过,当年藤霜仙子种下你们,后来若无他跑去天庭夺来剩余花运,百花仙山还能如此吗?” 檐葡笑了笑,不答反问:“那秋思道长只记得梦中授箓,选中你的人是谁,不记得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笑了起来。 檐葡其实年纪比秋思大的多的多,只不过秋思相当于被醍醐灌顶,被司魁山末代祖师灌下一生修为。而檐葡,则是一步一步修炼的。 檐葡问道:“管这么多闲事儿,不像你啊!” 秋思摇摇头,轻声道:“有些事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所以想多做点儿什么了。” 檐葡轻声道:“那就好。” 两人作别,秋思继续登山,结果在半山腰碰到了两个姑娘。 溪盉见着秋思,抱拳道:“前辈可是寻我师傅的?” 一旁的曹潋潋有模有样学着抱拳。 秋思笑道:“是来找师叔,不过要先找师妹。” 溪盉疑惑道:“你说的师叔是我师傅?” 秋思点点头,溪盉就更加疑惑了。 “那师姐找我做什么?” 一旁的曹潋潋轻声道:“要不然我先走?” 秋思摇摇头,“无事,就是瞧瞧你们罢了。你们若是感兴趣,带你们去往昔走马观花一番?” 不过眨眼时间,秋思继续登山,两个少女呆立原地,面色复杂。 这位阴阳家掌门人,一步跨去一处草地,里头有一头白鹿,一匹红马。 明明是寻常的白鹿与红马,可瞧见秋思之后,二者却皆是坐立不安。 秋思笑着说道:“有心是好的,可千万别办了坏事儿了,师叔走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直到傍晚,秋思才走到瀑布底下的演武场,演武场今个儿成了大家伙儿吃饭的地方了。 刘清快步走来,抱拳道:“前辈还真来了?” 秋思笑道:“答应过师叔,怎么能不来?” 那道飞瀑下方,灯火通明。 明日午时,在场半数人,就要去往那处小浊天了。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举着酒杯面向众人,笑着说道:“我很庆幸,会有这么多朋友在此,看来这么多年的江湖,没白走,好歹处下了点儿朋友。” 秋思看着前方神采奕奕的年轻人,微微一笑。 有些人不会变老并不是因为他是个炼气士,而是因为那个人心里住着的,一直是个年轻人。 来去万万年,又如何? 第一百九十二章 老梆子,起来受死 夜寒风细。 算是在胜神洲中部的清漓山,入夜之后自然微凉。 顶不能喝酒的韩济源头一个栽倒,接下来是谢落落,反正男的多半都爬到了桌子下边儿,唯独刘清这个拿酒当水的家伙还能站着,说自个儿去吹吹风。 好像清漓山上梨花开,刘清这个当山主的就没见过,如今二月初,枝上仅有花蕾而已。若是能赶在四月自小浊天返回,倒是能瞧见满山白花落。 手里提着酒壶,走着走着,就往大渺山去了。 刘清背上箱笼,缓步走入山中,去了曾经蹭过一顿饭的小院儿。 夜已深,山中要比外边冷的多,刘清走去那处院子,伸手摇了摇篱笆门。 有个披着棉衣的中年汉子,缓步走出,先是老远瞧了瞧,然后出声问道:“哪儿来的人?好人还是歹人?” 刘清答道:“老大哥,我是路过的书生,饿极了想讨一碗热水喝。” 中年人有些怕,思前想后,或许是觉得世上还是好人要多一些的,于是喊道:“那你推开篱笆门进来吧,我去给你坐水。” 刘清连声答应,笑呵呵的,推开门就进去了。 中年汉子没打算点灯,刘清便也没要求什么,只跟着中年人去了灶房,坐着小板凳,伸手烤火。 十几年过去了,只一个匆匆一面的读书人,中年人哪儿还记得?只是好心取出来几个馍靠在火盆边儿上。 火光昏暗,却也难掩中年汉子已经泛白的头发。 刘清烤着火,轻声道:“这村子就剩下老哥这一户人家了吗?” 中年人点点头,无奈道:“十几年前,官府给我们盖了房子,让我们搬去山那边儿的镇子,大多数人都搬走了。老话说的话,由奢入简难,许是过了几天好日子,那些人就忘本了,死活不愿回来。我也是儿女搬去了长夏道,老伴儿前些年染了风寒走了后,我一个人住在镇子里无聊,所以搬到这儿了。” 刘清记得,当年这个老大哥嫌弃自家媳妇儿短识,有了好日子就忘了自个儿根在哪儿。没想到区区十几年而已,人就没了。 刘清轻声道:“那老哥怎么不跟着孩子们去城里住?” 中年人摇了摇头,笑道:“人老了,去了也是拖累,去做什么?再说了,哪儿有老子腆着脸去找儿子的道理。” 两人聊了许多闲话,吃完了两个馍,刘清便不顾阻拦,走了。 走了许久,老远瞧见山巅一处亮光,刘清想来想去还是没去,收回箱笼,背起青白,打算返回清漓山里了。 结果一道生意传来,“臭小子,来了又不来,让我请你吗?” 刘清讪笑一声,转头对着一个身穿二品文官服的老人说道:“这不是怕让袁爷爷难做吗?” 老山神瞧着白衣剑客,叹息一声,无奈道:“我始终觉得,一个调皮捣蛋,偷我衙门口石狮子卖了换糖吃的家伙,能成现在这模样。不用避讳,陛下特意传信过来,说让我不必如此,当了神灵不一定就要隔绝人情,更何况现在还名不正言不顺,还得你刘山主封神之后,我才是正儿八经山神。” 袁明书挥了挥手,凭空长出来两个木桩子,袁明书率先落座。 一地山神,算是一地长官了,大多地方山神是要官位高过水神的,不过江水河水这两条就不一样了。 只要在小南岳辖下,袁明书是可以了点化一些存在的,比如点化老木开灵智,点化未曾化形的精魅化形,不过却也只限于化形了。 一旦有了神位,山神手段其实也是不少的。不过现在的袁明书以及天下所有的预备神灵,都未曾正式受封,名不正言不顺,所以神通尚且不全。 刘清递去一壶酒,轻声道:“其实有时候不必太过注重那些所谓山水规矩,想喝酒了,去清漓山,保准儿会有最好的酒水给您。” 结果袁明书结果酒壶,直愣愣看向刘清,沉声问道:“是要走?怕回不来了?” 刘清苦笑一声,轻声道:“不瞒您说,我现在,有些踌躇。” 踌躇之于以我刘清之力,究竟能改变这个人世间多少。人间之大夜,我刘清要如何寻到那一轮大日,用以照亮天上人间? 袁明书笑道:“我记得扶舟县的小霸王,不是老挂在嘴上一句话,说什么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吗?怎的年龄大了,成了山主剑仙,反而蹑手蹑脚了?” 刘清苦笑道:“小时候再懂事,其实晓得个烦恼是个屁!最大的烦恼,无非是没饭吃。可长大后才会知道,其实那都不叫事儿。” 袁明书笑道:“你愁个屁!你晓得一座扶舟县,有多少人娶不到媳妇儿吗?是他们没人喜欢吗?不是的,是喜欢归喜欢,可是一旦成亲,生儿育女养老的,大多数人就担不起。更多的是,喜欢归喜欢,可男的房无半间,谁愿意嫁?你或许觉得那不算什么,可你刘清作为一个读书人,应该晓得,愁绪不分大小吧?” 现如今这世道,也不知怎么整的。年轻人娶媳妇儿,那都是爹妈掏钱娶的。年轻人倒是自个儿也想由自己出那一干费用,可惜,大多人成亲之时,十六七而已,哪儿来的本事去自给自足? 刘清点点头,笑道:“的确,愁绪不分大小,还是庸人自扰之。” 有些路上的坎儿,有本事迈过,那就不叫事儿。没本事迈过,那就只得是愁。 袁明书轻声道:“行了,有人来找你,快过去吧。” 刘清扭头看了看,叹了口气,然后对着袁明书抱拳作别,最后化作一道剑光离去。 袁明书抚须笑道:“旁的愁个屁,这才是你该愁的。” 龙丘桃溪一身白衣,站在大莽山一处石崖边儿,刘清化作剑光落在其身旁。 “怎么啦?” 龙丘桃溪笑了笑,轻声道:“没事儿啊,就是好些年没见,这几天都没与你说话,想跟你聊聊而已。” “聊什么?” 不是不想聊,朋友之间聊天儿又怎么啦?而是不能这样聊。 龙丘桃溪转过头笑了笑,轻声道:“放心,我跟潇潇打过招呼的。” 见刘清不语,龙丘桃溪只好开口道:“从小浊天返回,你要开宗立派,然后登上封神台敕封神灵,最后才去天下渡吗?” 刘清点点头,提到天下渡,总算有能说的了。 “这些年没怎么与颜敬辞传信,那边儿的事儿我不大清楚,徐桐木怎么样了?” 龙丘桃溪笑道:“很厉害了,不到三十岁的凝神修士,比我强的多。” 猛地转头,龙丘桃溪轻声道:“你是不是怕?” 刘清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不是怕别的,我是怕带你们重返小浊天,会有什么意外。我自个儿的话,都不要紧的的。别人不晓得我着急返回小浊天是因为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龙丘桃溪点头道:“你是怕陈药公率先封神,或是有什么旁的举动,打乱潇潇父亲的计划吧?” 刘清轻声道:“这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我们几个在小浊天都所得太多了,种瓜得瓜,我们得去了结因果。若不然等我们境界都上去了,说不好就是一个天大的隐患。” 龙丘桃溪咧嘴一笑,“无事,我陪着你。” 白衣女子猛地转头往刘清凑去,后者瞬间消失,一点儿踪影都没有了。 龙丘桃溪苦笑一声,取出来一壶酒。 清漓山上,漓潇与荞芸坐在一起喝酒,旁边还有姜璐与栾溪,还有朝云。 荞芸笑问道:“你就这么大方?” 漓潇摇头道:“我不大方,这事儿我怎么大方?可是刘清在很多艰难的时候,是桃溪照顾了他的心境,我若是连点儿说悄悄话的时候都不留给她,那也太不像话了。” 姜璐笑道:“咱们山主啊,有些事情就是一根筋,明明知道在哪儿拐弯儿,他就是不拐。” 漓潇提起酒壶,笑着说道:“谢谢你们了,以后清漓山还要你们多加照看。” 有个年轻人,背着剑,几乎就在自家院子里,却又不敢回家。 走来走去,忽然发现,怎么就在家中,却没有一处心安之地? 他干脆御剑拔高身形,到了云海极高处,坐在一朵白云之上,喝酒,看自家山头儿。 溪盉正送曹潋潋回家,这个曹姓小姑娘,只是不想当道人,若不然她就是继承秋思衣钵的人了。 杜亭声早就喝醉了,稀里糊涂的跟着紫珠返回了寸锦峰。然后这位小杜大人鼾声如雷,紫珠就躺在不远处的药草丛中,抬头看着天空。 钟灵儿与钟繇在收拾东西,清明将至,他们打算回去老家祭祖。 谢落落与韩济源还有陈岩、郑狱、乔恒、余衫、柴黄、路痴和尚这些个男的,聚在一起喝回笼酒呢。 刘清就纳闷儿了,你们这些个半点儿酒量都没有,喝个屁的的酒。 郑稻鸢则是跟着黄芽儿去了山下酒铺,因为郑稻鸢也想要一个剑穗儿。 风泉镇的酒仙庐,贠雪悠与自家儿子闺女,坐在一块儿聊闲天儿。 小黄花儿自然跟着黄椿与高柚儿回家了,这个小黄花儿,在清漓山上,也是个受宠的。 刘清将目光投去老蛟那边儿,这家伙捧着一个清漓山身铭牌爱不释手,自个儿非要跑去金萍渡口,说日后白蝶姑娘是渡口一把手,他蛟王神就是二把手。 福禄兄弟想去瞧瞧姜璐,却又不晓得怎么去找人家,毕竟人家没有了从前记忆了。两人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弟弟喜欢的人,两个哥哥以后将其保护好就行了。 好像清漓山人,都在各忙各的,不过他们都是清漓山人。清漓山人不多,但一个个都快以作为家人。 其实秋思进山之路,所见之人,还有做过的事儿,刘清全知道,连那一瞬间,溪盉与曹潋潋瞧见了什么,刘清都知道。 所以刘清其实挺感谢秋思的。 她让山上大家伙儿都瞧见了各自的不容易,不是为了让谁可怜谁,而是告诉大家伙,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是不能说开的。 其实刘清不晓得,此时此刻,所有清漓山人,心湖当中都出现了一幅画卷,是个离家出走的少年人,自认为的不堪往事。 是个十岁出头儿的少年人,背着个包袱皮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扶舟县,一路瞎逛,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干。 有钱人家的孩子,流浪江湖,自然是见着什么嫌弃什么,可实在是饿的没法子了,去人家农户家里偷一只鸡,也不会弄,就那么随随便便拔毛就烤着吃了。 其实刘清与杜亭声差不多,要是没遇到苏濡,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呢。 杜亭声若是没遇到苏濡,可能就饿死冻死在那个风雪夜里了。 可刘清不一样,一个天生神力的孩子,若是真到了没得选的地步,他想做,能做的事儿,就没有好事儿了。 后来跟着苏濡远游,那时候刘清哪儿晓得苏濡是个那么厉害的读书人。说实话,刘清头一次见着苏濡,就感觉那是个没钱装有钱的读书人。 还好,后来靠着给人题字挣钱,总算没饿死在路上。 这些事,恐怕只有漓潇听过刘清亲口说过。 漓潇瞬身而来,骂道:“嘛呢!还不滚回家去!” 某人咧嘴一笑,这便是心安之处。 …… 次日清晨,刘清先是将手中角弓魂魄交给了韩济源,然后与楚续去了剑湖,湖水之下,已经搬来了一半万鞘山藏剑。 俩人踏波而行,湖心岛那处被栾溪布下阵法,掩盖气息之余,但凡有人想要不打招呼登入那座湖心岛,山中便会响起钟声。 岛上两株花,远远每到成熟时候,刘清也从未想过,等她们成熟之后要让她们如何。 楚续笑道:“百花仙山真是大手笔,不过这也算是给百花仙山留根儿,免得有什么不测,一座百花仙山就此断绝传承了。” 刘清转头看去,笑了笑:“楚宗主也大方,想让溪盉去万鞘山破境,那死丫头不懂事,我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楚续摇头道:“这有个啥,小丫头想要不靠外力,那是最好了。对了,这次进去,你打算带着溪盉吗?” 刘清摇摇头,轻声道:“不带,此行不知吉凶,我可不敢带他。” 刘清转头过去,问道:“三师兄真的不在了?还是他自己化作万鞘山,在守护这些残剑?” 楚续轻声道:“这事儿我没必要骗你,祖师爷兵解数次,说是魂飞魄散也不为过。不过仅剩的一缕神念,应该在挂壁山。等我回去,要好好给挂壁山紧紧绳子。” 两人各自施展避水术法,穿过剑湖,到了剑湖底部。 两人一到水底,当即天地倒悬,明明是好像湖水在下,眼前插满断剑的大山才在上边儿,可在两人眼中,湖水是在脚下,湖底才在头顶。 楚续不是头一次来,刘清这个当山主的,真是第一次到自家这藏剑处。 楚续轻声道:“大约一半儿的残剑都已经搬过来了,我打算把一座万鞘山直接当做你们立派贺礼,到时候分三次搬来。” 万鞘山所藏之剑,那时万年前登天的前辈遗留之剑,每一柄剑都有不小残余威能。 刘清摇了摇头,说道:“不可,即便有人觊觎藏剑,也不能一股脑儿全搬过来。在蒲黄山时,我引动清漓山藏剑,诸位前辈随我出剑,若是全力出剑,威能之大,恐怕能抵得上一位九劫剑修出剑了。这是压箱底的手段,绝不能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 楚续气笑道:“那也只有你那柄本命剑才有此作用,旁人又无法引动,留在我万鞘宗做什么。” 刘清也转头气笑道:“你他娘的想什么我能不知道?想要把万鞘宗作为陷阱?想得美你,先干正事儿!” 刘清喊了一声负笈,一柄飞剑当即掠出,围绕着插满断剑的山峰旋转一周,然后才冲到山巅。 一时间,此处剑意如河,源源不断,冲刷着负笈。 楚续褪去一旁,刘清则是深深抱拳,沉声道:“多谢诸位前辈。” 满山断剑皆是发出轰鸣,像是在回复刘清。 负笈拔高数丈,无数断剑皆是发出剑气光柱,好似是这些断剑,在为上方那个即将远游的孩子开路。 对这些个古剑来说,负笈就是他们的孩子。 刘清挥了挥手,召回负笈,又对着前方深深抱拳,随后与楚续御剑离去。 出去之后,楚续取出来一块儿巴掌大小的剑形令牌,然后轻声道:“这道令牌,只有你拿着才能开门,我万鞘山,此后要你与我,两人一起,才能开门。” 刘清点点头,如此最好。 破水而出,湖面上已经站满了人。 龙丘桃溪、樊雪、柴黄、路痴、王致明。 同时去往小浊天的几人,他们是开门的关键。 还有刘清特意找来的余衫和白骆。 万鞘宗宗主楚续,瘦篙洲秋思,这两位,是境界最高的。 还有个非要跟着的谢落落。 姬秊瞬身而来,朝着刘清抱拳,笑着说道:“主公,搞定了。” 刘清点点头,看向漓潇,咧嘴笑道:“那咱们就准备走吧?” 正此时,一个少女踩着木剑嗖一声飞来,走过去拉住自个儿师傅师娘的胳膊,撇嘴道:“带上我嘛!大不了我现在破境金丹就好了嘛,就按师傅说的,结成剑丹。” 在场众人皆是嘴角抽搐,怎么结金丹,还是剑丹,对这小丫头就这么容易吗? 漓潇笑着说道:“没事儿,让她破境,咱们带上她吧。你这些年远游,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这次咱们这么多人,还护不住一个溪盉?” 刘清转过头,气笑道:“赶紧的!” 结果少女笑了笑,如同龙吸水一般吸来周遭灵气,片刻而已,便转头对着刘清说道:“师傅!好了。” 谢落落没忍住嘟囔道:“这丫头还是人吗?” 一旁的路痴和尚轻声道:“你瞧瞧他师傅是不是人?” 谢落落点点头,这么一说,那就说的通了。 刘清强忍着心中震惊,点了点头,扭头儿对着龙丘桃溪五人说道:“烦劳开门吧!” 没有那么多人跟着去,韩济源与朝云他们也想跟着,就连郑狱都想去凑热闹,不过刘清没答应。 自个儿是神灵后裔的事儿,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开,到时说不好会有什么人来恶心自个儿呢,留着他们在,刘清也放心一些。 如今还在山上的,有从前绿衣湖过来的几位,荞芸、姜璐、栾溪、朝云、陈岩。还有最早就在山上的乔恒、黄芽儿。以及老蛟,福生渌生兄弟俩。金萍涧的白蝶,寸锦峰的紫珠,郑狱父女俩,还有贠雪悠一家人。钟繇与钟灵儿已经搭乘神鹿洲来的渡船走了,罗杵回了江城。 如此一看,山中人,也不算少了。 一把斧头,一个剑鞘,一根槐枝儿,一枚冬青、还有一只笔。 五人各在一方,抛出手里东西,当即一道涟漪凭空出现,一首游船自涟漪中划出,船上无人,静待客人上船。 刘清与漓潇对视一眼,率先登船,各自拔出青白与风泉,朝前一剑。之后那道涟漪便消失,换作一道悬浮在半空中的大水,船在水上。 刘清收回长剑,扭头笑道:“诸位,走吧。” 等众人尽皆上船,悬浮半空中的大水,与那条江,顿时消失。 游船行驶于一片迷雾当中,船头甲板,姬秊开口道:“主公,这地方我估计有些熟悉,很像古时那有色诸天的数座天。” 刘清疑惑道:“数座?” 姬秊点点头,沉声道:“我也不晓得咋回事,就是觉得有色诸天皆有的气息,我在这儿都能察觉到。” 一旁的溪盉沉声道:“师傅,我看见天上有许多补丁。可能娃娃脸前辈说的没错,这小浊天,是由数座洞天的碎片拼凑而成。” 说话间,船已经冲出迷雾,老远就能瞧见一座渡口,正是风泉镇。 二师兄不是搬走了风泉镇吗?怎么此地还有个风泉镇? 船还没有靠岸,刘清便瞧见这卸春江上,有人横舟垂钓,那人一身蓑衣,头戴斗笠。 刘清还没有开口,后方楚续猛地剑意迸发,二话不说便提剑暴起,对着那小舟斩去数剑。 楚续怒道:“老梆子!起来受死!”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杀刘清以证天道 剑光落下,惊的卸春江水波涛汹涌,那小舟却好似水中倒影,在波涛之中变得扭曲,等水面趋于平静后便再次露出个蓑衣斗笠的老者,垂钓卸春江上。 船夫推了推斗笠,抬起头了,咧嘴笑道:“小楚啊!咋脾气还是这么大?几百年了,本事大了,脾气也大了?别忘了此地还有居民,别吓着凡人了。” 楚续冷笑一声,二话不说便朝天一剑。 剑气没有斩向江中小舟,可这次,那水中小舟以及人影,却骤然消散,不过片刻后又复原了。 船夫叹气道:“这才多久不见,一个个就都这么能了?” 此刻船上众人,自然都明白,船夫真身不在此地,方才楚续一剑,是真真切切寻到了船夫,不过没对其造成什么实质伤害罢了。 刘清开口道:“楚宗主,不用着急,慢慢找他便是。” 楚续这才化作一道剑光返回船上。 刘清双手拢袖,笑盈盈看向江上小舟,淡然开口道:“陈药公,你准备好了吗?” 船夫抬起头了,面露惊讶神色,笑着开口道:“呀!不错不错,都晓得我的真名实姓了。那你准备好了没?” 刘清抬手就是一道剑光,飞剑如雪如同破开虚空,寻到某处之后却是什么也没干,就是瞬间返回。 “你说呢?” 船夫笑而不语,不过甩了甩钓竿,却是什么都没有。 一旁的姬秊开口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可还记得我这个故人?” 秋思也笑着开口,轻声道:“药公兄,怎的头发都长出来了?” 陈药公哈哈一笑,竖起手掌,口念佛号。 “诸位远来,不妨先见一见故人,看看如今的小浊天,然后再做打算?” 刘清沉声开口:“你给我交个底,此地过去了多少年?” 陈药公倒也没掩藏,实话实话道:“与外界一样,不过十几年,诸位还是先行游玩吧。” 说完之后,连同小舟带那蓑衣当即消失不见。 刘清转过头,轻声道:“我们可能要兵分三路,大家伙自个儿挑个去向吧。” 柴黄拉起路痴和尚,笑道:“待会儿见过那小子之后,我跟死秃驴去怯月,那位女皇认识我们俩,好办事儿。” 樊雪开口道:“那我跟王致明还是去悟成国吧,与当年一样。” 刘清点点头,转头看向另外的人,轻声道:“楚宗主想必也对怯月国熟悉,便于路痴柴黄一路吧,谢落落也去怯月国吧。秋思前辈便与樊雪仙子一道,去往悟成国如何?” 楚续点点头,轻声道:“我夫人是青艾山神,怯月国我的确熟悉,故地重游倒也不错。” 秋思笑着说道:“师叔说了算,这小浊天于我跟楚宗主还有姬秊道兄来说,就是自家。后院儿,去往哪国都只是几,的事儿而已。” 谢落落撇着嘴,苦兮兮道:“老大,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我想跟着你啊!” 实际上,谢落落是觉得,刘清身边肯定危险一些,跟着刘清,起码自个儿能多出一份力。 刘清摇摇头,笑道:“你是剑修,路痴与柴黄战力差点儿,你去就是保护他们的。” 谢落落猛地变了脸色,气笑道:“老大,你这是不把我当自己人是吗?我谢落落好歹是个剑客,你既然叫我来了,还怕害死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此刻漓潇开口道:“不如还是让余衫跟着柴黄他们,白骆跟着秋思前辈,桃溪跟溪盉,还有谢落落,与咱们一路吧?” 谢落落点点头,笑着说道:“对嘛!嫂子这安排才对嘛!” 刘清便看向余衫与白骆,余衫笑着说道:“我都行,不拖大家后腿就行,毕竟我是境界最低的。” 白骆则笑着说道:“我更无所谓了,打架有我就行。” 刘清笑道:“那便如此说好了,不过,咱们大家伙儿,先去找个小子蹭顿饭,然后再各分开。” 游船靠岸,刘清率先下船,溪盉扭头儿看来看去,诧异道:“咋真与咱家风泉镇一样啊?” 刘清笑道:“这儿本来就是风泉镇。” 码头上依旧忙碌,远处还是一个小屋,一个中年大髯汉子躺在那儿,容貌变了,人也变了。 刘清没有理会,走出码头,领着众人径直往东头儿江边的一处小院儿去。 龙丘桃溪轻声道:“一甲子,宋见秋怕是已经成了老人了。” 柴黄笑道:“一甲子过去了,我就不信他还没有到山河境,当年刘清在这儿破境,相当于将此地武道拔高了,山河境应该不难了,难的是归元。” 秋思轻声道:“前后好几位大剑仙来过这儿,这处‘百宝囊’的境界,应该比你们那时要拔高许多了。按我估计,炼气士最高能到分神,武道最高都能到归元了。” 秋思忽然抬头看向风泉山,然后转头看了看漓潇背后那柄风泉,然后笑道:“原来如此。” 逆流而上者,远不止刘师叔。 恐怕万年前海归山那位大先生,压根儿就搞错了。不是那柄剑与它前世主人斩杀了大先生的夫君,而是有人逆流而上,以今世之人,之剑,占了从前之人。 秋思没忍住传言问溪盉,“师妹,你在那苗山镇,当真没瞧见旁的?大可与我直说的。” 溪盉挠了挠头,心说要说就干脆大家伙儿都说了,不过得先问问师傅。 传音之后,刘清笑着点头,轻声道:“没什么不能说的,在场的都是可以相信的。” “秋思师姐,其实我在苗山镇,拢共瞧见了那个秦淮秋心湖里的两幅画面,其中一幅比较模糊,是有人手持青白,斩杀了一个男人。” 漓潇沉声道:“这是不是当年爹爹跟大师姐游历从前的斗寒洲,在海归山受了重伤的原因?” 姬秊摇摇头,轻声道:“可是,主公的佩剑,是青葱仙子那时才有的,怎么可能去斩杀最后一位人王?” 猛然想起什么,姬秊当即闭嘴,可刘清眼睛已然看来。 结果没人说话了。 后方的谢落落没好气道:“你们这些人都这样吗?说话说一半,算命先生啊!” 柴黄指了指余衫,指了指王致明,没敢指秋思。 这家伙咧嘴笑道:“一位立志三教合一,以示正一。另一个是火山大丹术传人,这俩才是正儿八经的算命先生。” 一番插科打诨,这番儿也就过去了。 走到那个小院不远处,柴黄伸手拦住众人,笑道:“你们们先等等,我们先进去。” 院子里有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个一身短褂的少年人。 刘清与漓潇走在最前面,溪盉则跟着龙丘桃溪,柴黄走在最后面。 刘清伸手叩了叩门,院内正在劈柴的少年人放下斧头,便走来开门,便问道:“谁啊?” 门吱呀一声打开,少年瞧见个一身白衣,背剑的年轻人后,伸手就从门后取出一把长枪,退后几步,枪尖对准刘清,沉声道:“你是何人?” 刘清笑了笑,问道:“宋遇秋是你什么人?” 少年人瞪眼道:“家父宋遇秋!在下宋红儿。” 那对夫妇原本在晒太阳嗑瓜子,结果一听到门外人的声音,两人当即一顿,然后忙不迭起身,狂奔到门口,扒拉开宋红儿,等瞧见那个白衣剑客时,已然眼眶通红。 宋遇秋猛地双膝跪地,颤声道:“刘先生,你可算来了,遇秋这么些年可想你了。” 赵思思也要跟着下跪,刘清赶忙伸手虚抬,迈进去将宋遇秋扶起来,然后没好气道:“老大不小了,儿子都在一边儿,怎的说跪就跪?” 龙丘桃溪喊道:“臭小子,不记得我了?” 柴黄也笑着附和,“人家记着你作甚?眼里就只有刘先生噢。” 赵思思抹了一把眼泪,喜极而泣:“记得,怎么不记得。” 刘清领着漓潇与溪盉进来,介绍道:“这是我道侣,叫漓潇。那个死丫头是我弟子,叫溪盉。” 漓潇微微抱拳,宋遇秋赶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你们快进来吧。” 进门之后,刘清没着急坐下,而是笑着说道:“还不错,思思已经是凝神修士,你也是个归元武夫了。这孩子,已经三境?学的什么拳?” 宋遇秋扯过来宋红儿,笑着说道:“还是刘先生传授的拳法,我就教了他皮毛而已。” 刘清笑道:“还不错,你们去准备饭吧,我今天,人可多呢?” 话音刚落,外面涌进来一大帮人,挤的小院儿都占满了。 吃饭时,刘清分别与众人叮嘱了几句。 柴黄那家伙瞧着不靠谱,却是最能让人放心的,刘清便叮嘱道:“你若是非去天柱那边不可,起码要叫上楚宗主。” 柴黄撇嘴道:“我又不傻,吃了一次亏,还去吃第二次?” 刘清这才与路痴和尚说道:“你们修佛之人,讲究一个出世入世。我觉得,做到心中有佛,是修佛。心中无佛,便是成佛。切勿太过计较一些事,心中是灵山,处处皆是西天。” 路痴双手合十,开口道:“啊弥陀佛!” 然后对着余衫说道:“你……少抽烟。” 余衫大骂道:“你他娘的!还是发小儿,就跟我说这个?” 结果刘清理都不理他了。 樊雪那边儿,刘清开口道:“樊雪仙子可要为另一条蛟龙报仇?” 樊雪点点头,“那是自然。” 刘清便说道:“诸事小心,这小浊天,毕竟是船夫的天下。” 至于王致明,刘清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对着白骆说道:“若能破境,那便破境,因果有我给你兜着!” 一一叮嘱完,刘清起身抱拳,沉声道:“诸位,那便就此作别,孤水京城再会。” 几道涟漪过后,院中便只剩下寥寥几人了。 宋遇秋与赵思思还在做菜,结果端出来一碟儿鱼来,就发现人走光了。 “刘先生?人呢?” 刘清笑道:“别忙活了,出来聊聊吧。” 溪盉轻声道:“那我跟干娘去风泉镇逛一逛?” 刘清点点头,少女拉起龙丘桃溪,嗖一声就不见影儿了。 于是就只剩下刘清与漓潇,还有谢落落,姬秊。 谢落落轻声道:“那孩子不适合学剑,就是个好练拳胚子。” 姬秊一笑,老远看着正在江边扎马的宋红儿,笑着说道:“主公是不是已经有了收徒之意。” 刘清点点头,笑道:“溪盉是个剑修胚子,练剑一途,不用我说,你们都看到了吧?” 眨眼时间结成剑丹,其实要比那破境之时气象惊人更为吓人!谢落落反正是见识了,十七岁而已,已经是剑丹剑客了,与谁说理去? 谢落落笑呵呵问漓潇,“嫂子,你十七岁,什么境界了?” 漓潇淡然道:“元婴,剑修。” 谢落落一时语噎,算了,当我没问。 不过一看刘清,谢落落就有地方找补了。 老大是挺能打的,可他炼气士境界,才是个小小金丹嘛!三十岁的金丹,也算是天才了,可与身旁两个妖孽,那就没法儿比了。 宋遇秋与赵思思走了出来,落座之后,宋遇秋笑着问道:“刘先生,怎么啦?” 刘清笑道:“是不是打算让宋红儿拜我为师?” 宋遇秋咧嘴笑道:“想是肯定想的,不过也要看刘先生收不收了。” 刘清笑了笑,说道:“我明日启程去往孤水京城,宋红儿跟着我吧,要是他能过我考验,便能做我拳法一门的弟子。” 宋遇秋差点儿又要下跪,刘清瞪眼过去,宋遇秋只得讪笑一声,规规矩矩坐好。 刘清又问赵思思,“赵大人还在京城任职?” 赵思思点点头,说道:“他已经是孤水国大司空了,刘先生去往京城,正好能带着红儿让他见见外公。” 一旁的漓潇,由始至终一言未发,她就是觉得,周遭天地,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偌大一处镇子,除了外边儿那条卸春江,其余地方全无半点儿山水气运,这地方,像是假的一样。 刘清看出了漓潇疑惑,便笑着传音道:“二师兄搬出去的,是正儿八经的风泉镇,这处地方,可能是陈药公照着以前模样所捏造的。” 本来谢落落正无所事事的小口喝酒,猛然间,他扭头看向外边儿,沉声道:“老大。” 其实姬秊发现最早,漓潇与刘清也注意到了那股子寒冷气息,不过没说罢了。 刘清笑道:“刺客一类的,去瞧瞧,别伤人。” 谢落落化作剑光离去,估计那想来行刺的家伙,不好过了。 刘清沉声道:“这是孤水皇室还是船夫派来的的?” 宋遇秋摇摇头,苦笑道:“不知道,反正近十年来,我这儿天天有人行刺,不过也不伤人,好像就是来找我练手的,非逼着我用处刘先生传授的拳法才肯作罢。” 谢落落瞬身返回,丢下来一个身穿黑衣,背剑的少年人。 至多十五六岁而已。 谢落落扣了扣牙床,大大咧咧道:“这小东西猫在一旁鬼鬼祟祟的,见我还想出剑,你说气人不气人。” 刘清笑了笑,摆摆手,轻声道:“行了,跟个孩子置气作甚?” 转头看向那少年人,刘清笑问道:“你不是剑修对吧,那背剑作甚?” 少年人拍了拍身上灰尘,居然还想遁走。 漓潇心神微动,数柄长剑从天而降,把这少年人围了个圈儿。 刘清笑呵呵问道:“还跑吗?” 少年人怒气腾腾道:“我不是剑修就不能背剑了?我觉得背剑好看还不行吗?”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行,当然行了,但咱俩有仇吗?为什么要憋着刺杀我?” 少年人嘁了一声,“谁想刺杀你?你以为你是谁呢?我是想刺杀大将军。” 宋遇秋无奈道:“那我招你惹你了?” 少年人还是摇头,“大将军也没招我惹我,我就是想见识一下大将军的拳法。这么些年,我们都是想见识大将军的拳法而已,所以这么些年,虽然刺杀不断,但我们也没伤到大将军啊!” 谢落落凑过去就是一个脑瓜蹦儿,少年人捂住脑袋,眉头皱成个川字。 谢落落笑呵呵道:“小子,你这算不算不打自招?来来来,多说点儿。” 少年人这才意识到自个儿好像又话太多,说漏嘴了。 刘清笑问道:“你们,说明是很多人喽?我猜你们最大的,也才不到三十岁,最小的,就你这个岁数。我还猜,你们老巢是在怯月国,青艾山附近?” 少年人瞪大眼睁睁,不敢置信道:“你咋知道的?” 刘清脸色缓缓凝重,沉声问道:“你只需回答我,你们当中,有多少人见过了爹娘。” 少年人想了想,觉得这个说出来也无所谓,便开口道:“反正跟我一起长大的十几号儿,没人见过爹娘。” 刘清点点头,示意漓潇收回剑术。 “好了,你可以走了。记得回去告诉你们领头儿的,就说我说的,很好,非常好。” 说话时,刘清神色冷漠至极,吓得少年人一个激灵。 “那……你叫啥名儿总得告诉我啊!” 刘清沉声道:“我叫刘清。” 少年人左瞧又瞧,拔腿就跑。 漓潇询问道:“怎么啦?” 刘清冷笑道:“怪不得给我们时间让我们准备,原来老东西早有准备。” 多年前被孤水国皇帝掳去孤水京城的那些个孩子,现在都长大了。可这些个孩子并没有像刘清预想的那般各回各家,如今瞧着,更像是死士。 姬秊开口道:“他方才一句话在心里嘀咕好多次,就是没说出来。” 谢落落与漓潇前后问道:“什么话?” 姬秊沉声道:“我等天兵,怎会惧你区区剑客?” 漓潇皱起眉头,沉声道:“陈药公这是在恶心人,钻研你的拳法,就是为了克制你,即便那些个孩子没法儿克制你,你就真能对他们落拳吗?” 刘清摇摇头,轻声道:“我在意的,其实不是这个。而是他们的爹娘明明有了盼头,可又苦苦盼望十几年,依旧无用。” 漓潇开口道:“我觉得,还不如直接存到陈药公,几剑砍死还省事。” 姬秊摇头道:“夫人,楚续不是砍不死他,而是没敢砍死他。他已经合道小浊天,在他这一脉三分地,他全然可以当做半个渡劫修士用的,可是我们一旦直接打杀了他,很可能整座小浊天就会分崩离析,到时候死伤凡人便难以估量。” 毕竟一座小浊天,就好像是被诸多块儿破布缝合在一起的一件衣裳。瞧着不好看就算了,还容易撕裂出诸多口子。 几人便陷入沉默,如此一来,那老梆子是打又打不得,杀又杀不得了。 宋遇秋开口道:“京城大将军府上有一样东西,是个十分古怪,非要管我叫爷爷的孩子告诉我的。他说,读书人有困惑,便去大将军府解惑。” 漓潇猛地看向刘清,沉声道:“说的是张见秋?客儿?” 刘清点点头,开口道:“前些年发生过点儿事儿,或许你们都没察觉,你所说的那个孩子,还有真正的风泉镇,已经被我师兄搬去外界,如今这块儿地方,唯有卸春江是真的。” 宋遇秋一脸疑惑,沉声道:“大约十年前,我家客儿刚刚学拳,在江中捞起来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时而老气横秋,时而像个正常孩子,特别奇怪。反正就是要喊我爷爷,我没法子,又可怜他,于是养了他一段时间。有一天夜里,他与我说了大将军府留有东西,次日便不见了,十年来,我拖关系找遍了三国,就是没寻到。” 刘清笑道:“那孩子不是什么简单之辈,现在被我家乡一处书院收去读书,不过听说长得黢黑。” 难道那位读书人前辈,真是想帮自己什么? 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刘清没忍住哈哈一笑。 漓潇皱眉道:“怎么啦?” 刘清笑着说道:“估计此刻外界,有人帮着推波助澜,我是古神之后,半神之体的事儿,已经传遍天下了。” 还有一件事,当年小浊天几人都曾经得了陈药公一句话。 “杀刘清以证天道。” 第一百九十四章 震荡 “杀刘清以证天道。” 这话是陈药公对十几年前从十几年前从小浊天走出去的几个人说的话。 就如同吃一口刘清肉便可长生不老。 按那老梆子说,若是能斩杀刘清,便可得一缕天运,自此扶摇直上,登顶十二楼。 第十二境的渡劫境界,共计是有九重劫难,每一阶都如同天堑。而那老梆子说,龙丘桃溪他们六个人,谁杀了刘清都可以直上渡劫巅峰境界。 当年刘清听到这话,都想自个儿杀了自个儿了。 一整江风吹来,刘清笑了笑,拉着漓潇走出小院儿,然后轻声道:“当年我瞧见了那个以脑袋当鼓锤的家伙之后,误入陈药公的小舟,等酒醒之时,已经身在卸春江上,在宋遇秋的船里。” 漓潇点点头,笑道:“你都说了八百遍了。” 老远瞧着宋红儿练拳,漓潇开口道:“真要收这孩子为徒?对了,方才我瞧了,的确只是重名,与长生前辈没有半点儿关系。” 天下之重名者多如牛毛,不说旁的,光是刘清二字就不晓得有多少人在用。不过身旁的漓潇,可能是天下独一份儿,因为天底下就没个真真切切姓漓的。 刘清心说,以后要是生个女儿,就姓漓,姓刘不好起名字。若是生个儿子,还是得姓刘。 想着想着就傻笑起来。 漓潇扭过头,冷笑道:“老色胚,笑什么呢?” 刘清一脸无辜,扬着下巴指向宋红儿,笑着说道:“就是觉得孩子练拳资质不错。” 漓潇扭过头,轻声道:“拳法之外你擅长的就是剑术以及符箓炼丹,可这孩子是炼枪的。” 刘清故作神秘,单手负后,咧嘴笑道:“这你就不晓得了吧?我师傅练剑之前,就是靠着一柄漆黑长枪行走天下的。” 漓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我都不晓得我爹擅长枪法。” 某人撇嘴道:“你不晓得的多着呢。” 说话间,一杆长枪凭空出现,被刘清握在手中。 圆月高挂,漆黑长枪愣是折射出一缕光华。 只见那白衣剑客解下背后长剑,抛给正好返回的青衣小姑娘,然后单手斜握漆黑长枪,枪尖斜指着地面,于地上划出火光,大步冲向卸春江。 正在练拳的宋红儿没忍住扭头儿看去,只见那一袭白衣,明明是剑客,却偏偏抓着长枪,劈、扫、刺、挑,长枪在其手中,却是拳意剑意俱在。 谢落落与姬秊一齐走出,宋遇秋与赵思思则是站在门口,看着自家儿子一脸向往。 赵思思笑问道:“当年你见刘先生练拳,是不是与红儿差不多神色?” 宋遇秋咧嘴一笑,轻声道:“说实话,我没指望刘先生能教我练拳的。” 只是,好像自个儿某些举动,让刘先生满意了而已。 谢落落咋舌道:“老大什么事好还会枪法了?” 剑客是江湖人,捉对厮杀,罕有敌手。 而用枪的,多半是万人敌,以剑客厮杀或许会差一点,可是,若是一人对战数倍于自个儿的低阶修士,那是半点儿不怵。 天堑再如何难以逾越,刘清也知道,蚂蚁只要足够多,也能生撕活剥了巨象。 龙丘桃溪笑了笑,替谢落落解答,“你是没去过天下渡,但你与柴黄一样,都是斗寒洲人,你就不知道有个漳曲园的小姑娘,随身携带的天下渡铭牌,是刻着斗寒仙剑洲吗?那是上任春官亲自篆刻。” 谢落落点点头,轻声道:“鱼娇娇是么?我跟那小丫头有过一面之缘,能拿回仙剑二字,让天下人刮目相看,我服她。” 漓潇接着说道:“刘清在天下渡时,曾答应某个自愿赴死之人,传其枪法留存人间。鱼娇娇用的枪法,便是那位老前辈的,只不过刘清交给鱼娇娇长枪以及枪诀之前,自个儿已经略微改动了一番。反正依我看,若是以甲乙丙丁来论品秩,那枪诀最早至多能评个乙等偏上。可被刘清改过之后,至少也是甲等偏下了。” 一旁的溪盉小声说道:“师傅会用枪,我是真不晓得,可是师娘明明晓得,却还要装作不晓得。” 漓潇扭头儿掐住溪盉脸蛋儿,笑道:“因为啊,你师傅有些不高兴,我就想法子让他高兴了。” 知道溪盉要刨根问底,还不等少女开口,漓潇便率先说道:“不知道!” 几人猛地尽数看向远处,卸春江面,一袭白衣单手握着长枪,猛地戳向水中,然后飞身过去,以身子压着长枪在半空中旋转,而一条卸春江,也好似绳子一般被这一枪挑起,掀起十余丈的水浪,中间高两侧底,宛如一座拱桥。 紧接着,那道白衣迈开步子顺着那“拱桥”向上狂奔,拉出无数虚影,只眨眼间便在那“拱桥”上方。 众人只见那白衣男子一枪劈向水浪,霎时间,水浪被打散化作大片水珠,轻轻落会卸春江。 刘清瞬身到了宋红儿身旁,看着那个都快要流口水的少年人说道:“想学?我教你啊!” 少年人愣了大半天,急的院子门口的宋遇秋直拍大腿。 “这死孩子,跪下了叫师傅啊!” 宋红儿如梦初醒,赶忙跪下,磕头道:“宋红儿见过师傅。” 刘清一个躲闪,没受磕头礼,而是笑呵呵说道:“想做我徒弟?没那么容易,瞧见那边儿那个背着木剑的漂亮姑娘没有?那是我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弟子,你问问她,拜我为师有多难?” 溪盉急忙开口道:“师傅师傅,还要稻鸢呢!她这个师妹我可认了。” 刘清便有些无奈,收徒弟还要问大徒弟?不收?死丫头都敢学着别人代师收徒了。 想到这里,刘清一阵心惊,心说这丫头得管管了,现在就敢代师收徒,以后不是要代师傅看女婿了? 宋红儿扭头看向溪盉,溪盉煞有其事道:“可难可难了,小兄弟,你要想做我师傅的二弟子,不容易啊!” 溪盉不禁想起自个儿到底是怎么成了师傅的徒弟的? 想来想去,溪盉直想挠头。 太小了,忘了! 宋红儿抬起头,看着刘清,认真道:“我知道我爹一生都想拜您为师,现在我爹老了,我便拜您,有什么不容易的,您说就行了,再苦再累,您这个师傅,我拜定了。” 刘清笑了笑,将手中漆黑长枪一抖,长枪顿时缩小,如同一个特大号儿的毛笔,三尺余长。 刘清将长枪抛给宋红儿,后者赶忙伸手去接,结果却是被这黑色长枪砸了个踉跄。 少年人一脸不敢置信,沉声道:“怎么这么重?” 刘清淡然道:“都是三境武夫了,拿不动个不到五千斤的东西?这玩意儿我三岁就当擀面杖玩儿了。你要是能背着这玩意儿与我走到孤水京城,我便考虑考虑,要不要收你为徒。” 宋红儿闻言,咬着牙抬起黑色“长枪”,对着刘清说道:“放心,不会让师傅失望的。” 刘清微微一笑,取出一根鱼竿儿,就坐在卸春江旁,钓起了鱼。 溪盉笑呵呵走过来,拍了拍宋红儿肩头,另一只手竖起拳头在身前,轻声道:“见习师弟,努力!” 漓潇与龙丘桃溪回了院子,刘清与谢落落,还有姬秊、宋遇秋,自然还有跟屁虫溪盉,几人坐在卸春江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谢落落忽然开口道:“老大,你是不是与老家伙有仇?或者说嫂子家人,与他有仇。” 谢落落口中的老家伙,自然就是成精了的海归山。 那会儿人太多了,听到溪盉说出那些话,他没敢发问。 刘清摇了摇头,轻声道:“与他关系不大,他是后来才成精的。万年前的海归山,有十三座城池,共主是一位叫做大先生的上古神兽,九尾天狐。海归山就是天狐道场。当年伤了我师傅的,是那位大先生。” 刘清转头看向姬秊,笑道:“你怕是认识吧?” 姬秊点点头,苦笑道:“算是同乡,不过她喜欢上了人王,偷偷离开了我们的家乡,我则是被迫离开。她年龄也比我大得多。” 溪盉凑过去刘清身旁,笑着说道:“我当时说,谢谢她没伤我师傅。她好像在心里答了一句不客气,应该的。” 唯有宋遇秋,那是半点儿话都搭不上。 好家伙,万年前,九尾天狐?刘先生这些年到底都干什么了? 刘清转头,笑着问道:“遇秋,你想出去吗?” 宋遇秋拨浪鼓似的摇头,“不去了不去了,家乡在这儿,出去作甚?”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是啊,出去作甚?” 抬头看了看月亮,“月是故乡明。” 其实,谢落落方才传音说道:“老大,海归山中,的确有一处地方,有个九尾雕塑。” 刘清则是传音答复:“斗寒洲里,你与漳曲园还有药泉谷,要多亲近亲近。倒真不是我有什么私心,而是我看遍斗寒一洲,唯有你们三家算是有血性。日后我肯定要去海归山,在那雕塑前看看去。” 无他,因为我刘清,背着青白。 …… 清明这天,天上地下俱震荡,人间尚有古神在? 即便只是半神,也足够骇人了。 大夜游神乔坤,与大日游神温讳,两人照理说是永世相隔的存在,毕竟白日就是白日,黑夜就是黑夜。 今个儿,两人破天荒聚在了一块儿。 长安城的枯陀寺,有个长大的和尚,换上了一身布衣,背着包袱皮准备离去。 路过一处亭子,亭中有个黑衣中年人疑惑问道:“小师傅真要还俗?” 一身灰色布衣,背着包袱皮儿的光头,咧嘴一笑,轻声道:“都不知俗是何物,所以算不得还俗,就是去寻俗的。” 乔坤笑道:“于我看来,此是至高佛理。” 年轻光头笑道:“活人而已,二位聊着,晚辈去人间一遭。” 说完便扭头儿走了。 温讳端起茶杯,笑着说道:“还有个去人间一遭。” 乔坤笑着取出一枚上刻夜游的玉牌,温讳则是拿出日游玉牌。 乔坤叹气道:“那小子这下儿出名儿了,估计日后再想以本来面目走江湖,不容易了。” 温讳则是淡然说道:“对我们来说,不过就是个身份而已,其实对大多数人都一样。是人是神,与他们何干?” 乔坤又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其实啊,怎么说,都没事儿,紧要的是,有些个吃饱了没事儿干的,就却点儿幺蛾子,就是要这点儿噱头来做点儿什么。人间客,他们可以捏着鼻子坐下来违心夸赞。可天上人,他们知道后不晓得得有多高兴,起而围攻,恐怕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温讳笑道:“其实无事,现如今,谁敢干嘛?就是不晓得秦国皇室,作何选择。” 其实赵琰行已经做出来了选择。 今个儿是先皇走后的第一个清明,丧期未过,可赵琰行只能在牌位前叩首,因为没空。 晌午吃饭时,赵琰行扭头儿问道:“高公公,我三弟应该快到清漓山了吧?” 高公公笑道:“陛下,李瓶儿带着王爷呢,哪儿走的了这么久?估计早到了。” 高公公欲言又止,赵琰行笑着说道:“有话直说就好。” 高公公讪笑一声,轻声道:“陛下,只是我觉得,刘先生是个洒脱人,对于您的封赏,他……会要吗?” 赵琰行笑道:“他要不要是他的事情,我赵琰行是要告诉天下人,刘清是秦人,我大秦,与刘清共进退。” …… 天下渡那边儿,春夏秋冬四脉,聚在一块儿议事。 所说之事,就是如今天下已经传开的,清漓山山主刘清,乃是古神之后,人族大敌。 连一向不喜欢刘清的偲邑都说道:“我瞧不上他刘清的,是他不配伏龙之位,与他是什么人无关。我只晓得,十几岁就到天下渡下战场杀妖,劝了几个想要倒戈的家伙悬崖勒马的人,是个真正的天下之人。” 卫烛则是淡然一句:“神神鬼鬼,关我屁事,只求咱们的伏龙大人回来之后,官威小一点儿便是。” 谢九更是嗤笑道:“还有人叫我神工呢,那我怎么办?” 颜如玉笑了笑,抱拳道:“颜敬辞在此,代伏龙大人谢过诸位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一同入局 有个一身布衣的和尚,又走了一趟某个宗门。据传说,那处妖族宗门的宗主,封山之前,三天两头儿就跑去灵山脚底下,指着山巅金殿跳着骂秃驴。 布衣和尚去了一趟之后,他安稳多了。 这次布衣罗汉又去了一趟这座山头儿,这位终究舍弃宏愿,初为未来佛的和尚,就多了一头大白象作为坐骑。 布衣和尚身骑白象到了封岳山下,仰头看着山中,唯有云雾缭绕吧。 他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不会觉得刘清有什么不好,只是,我们这些个个儿高的,要为天下人着想。他刘清只要能安然过我羁縻国不留心魔,我便做主,灵山不再阻拦。” 数道剑光自山巅倾泻而下,布衣和尚不得不暴退数百里。 山巅之上,方葱懒洋洋开口道:“你们倒是得有本事拦住!” 方葱又开口道:“你想错了,天下不会有人笑话你的。” 布衣和尚一笑,口念佛号:“啊弥陀佛,贫僧不在意这些。” 一个曾经立下大宏愿,要靠双脚走出个众生平等的家伙,放下了心中执念,转而淡然未来佛。 或许他会是佛祖之后,最快担任如来的存在了。 绝不会有人去笑话布衣和尚,天大地大,只会有钦佩。 一个人能放下自个儿坚持千百年的宏愿,本身就是极其了不起的事儿。 方葱懒洋洋趴在石台上,笑着自言自语:“快了吧?我觉得快了。” 金乌洲之所以叫做金乌洲,是因为他是天底下最热的地方之一,比之瘦篙洲都要热上不少。传说那是最后一只金乌的坠落之处,故而炎热无比。若是外人去瞧,肯定觉得,一座金乌洲,除了沙子就是沙子。 也的确,偌大金乌洲,只有近三万里方圆是没有沙漠的,剩余地方皆是大漠。故而大城不是倚海而建,就是聚集在那片绿洲。 有个刚刚自胜神洲返回的大修士,上岸第一件事就是骂街。 “哪个狗东西说那谁好欺负的?老子夺剑归夺剑你们能不能告诉我那人是古神之后?他娘的,到现在我还心肝儿打颤,怪不得会给人一袖子甩去海上,原来招惹了人家孙女婿!” 有个身穿一身白,头戴圆顶帷帽,留着大胡子的中年人,笑呵呵走过来,轻声道:“当年那个人没打断咱们的脊梁,倒是刘清这小子把你吓住了?你也不想想,天之将倾,那些人走后,天大地大,谁能护他?” 大胡子中年人笑道:“我就不信了,他刘清境界上去之前,敢来金乌洲。” 消息一经传出,说是天下震颤,不为过,至少一个叫做刘清的年轻人,被推上了风头浪尖。 那个年轻人,可不只是身份披露,更要命的是,天下又开始盛传,说能够一路通向渡劫巅峰而无半点儿瓶颈的法子,有的,那就是杀刘清! 有个读书人刚刚从那姜氏宗家返回,走路都有点儿飘,干什么都是神清气爽。 苏濡对着身旁青年抱拳,咧嘴笑道:“乔先生,谢了啊!要是没你,我可找不回这场子。” 一旁的青年,一身青衫,腰间悬挂玉牌,另一边是一柄比寻常要长几分的剑,不过怎么看都还是一幅一幅读书人模样。 乔玉山笑道:“你们都晓得,我曾在金陵书院求学。可你们不晓得,我们小竹山出来的这些人,可都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只不过,那位先生早故罢了。我们先生看着像个腐儒,可他对我说过一句话。” 苏濡转过头,投去询问神色。 乔玉山笑道:“先生说,有理在自然要讲理,天底下最大的屁话,就是那得理不饶人。” 苏濡哈哈一笑,摇头道:“倒还真是!没理的时候,说话就是没底气,做事儿还是身子软。可好不容易有理在身,想着好好说道说道,却一不小心就给人说成了得理不饶人,你说这跟谁说理去?狗屁道理。” 乔玉山点点头,轻声道:“所以不必在意世人如何说,刘清我其实见过,他挺好的。是什么,别人说了不算,自个儿说了算。” 苏濡转身,作揖道:“谢谢。” 两个读书人继续南下,那所谓杀刘清便能得道升天的狗屁话,苏濡要是听见,就瞧瞧看是谁说的。要是槊这话的人,心中真是这么想的,那就简单了。 老规矩,能动手就绝不吵吵! …… 清漓山来了个不速之客,是长夏道曹鳅陪同而来,为宣读圣旨。 结果也没人出来,也没人搭理赵桥。 这位刚刚回复皇室身份的贵人,就在春风之中,对着虚无,宣读完了一道圣旨。 大意就是,封刘清为国子监大祭酒,另外封刘清作为长夏公,长夏一道,可归刘清节制。 结果也没人当回事儿,清漓山上一个人都没下来,赵桥独自一人,风中凌乱。 曹鳅向来是瞧不上赵桥的,尽管他如今恢复身份,曹鳅还是不拿正眼看他。 此刻赵桥无奈摇头,轻声道:“刘山主是否接受,我管不了,反正圣旨已下,他就是我们长夏公了。” 一旁的李瓶儿掩嘴笑道:“殿下,刘清那个人可最嫌弃这些,咱们这不是找不痛快么?” 赵桥笑道:“心意而已。” 曹鳅始终一言不发,几人都快走的时候,乔恒才瞬身来此,对着赵桥说道:“秦国心意,清漓心领了。几壶薄酒,路上喝吧。” 赵桥抱拳,轻声道:“我即将南下就藩,烦劳转告刘先生,赵桥此生不会修道,只会老而死。” 乔恒点点头,又对曹鳅说道:“道府大人,我们朝云仙子,有意向收潋潋为徒,您怎么看呢?” 曹鳅笑了笑,轻声道:“那我回去问问那丫头,想不想学剑。” 溪盉一走,曹潋潋就不太来了,山上就郑稻鸢一个算是同龄人的,那丫头还被栾溪关在跌架峰,学会一个阵图才许她出来逛几天。 所以扶舟县里,就成了道府大人的宝贝儿孙女带着小黄花儿四处闲逛。 一代新人换旧人这种事儿,好像哪儿都有的。 同一条河,几代人玩儿的,其实是同一样东西。 …… 小浊天内,一行人去往孤水京城,没有多远,若是御剑前往,恐怕也就是小半个时辰。不过要是实实在在走路,得走上两三个月。 谢落落与姬秊一直在前面开路,刘清几人走在后边儿。 天官人在何处,几人不得而知,可这小浊天内,神灵不在少数。 约么走了半个月而已,事儿徒步时而搭乘核舟,此刻距离孤水京城已经不远了。 刘清身怀古神血脉,又背着青白,当年初入小浊天,更是一人斩杀半数遗留神灵,以至于他所到之处,山神水神诚惶诚恐。 这不,沿着卸春江往上时,有个肩头蹲着一只小猴子的老者,颤颤巍巍走出,毕恭毕敬对着刘清作礼。 “小神忙于庶务,没来得及见过剑仙老爷,真是罪过,罪过啊!” 刘清便支起养剑亭,让几人略微休息,自个儿与这卸春江水神好好聊聊。 “水神老爷见外了,我不过是个天外来客,拼什么要让水神老爷特来瞧瞧?” 当年的卸春江水神,好像是个女的。啥时候换人的,刘清自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不过瞧着那老者下意识的将手放在猴子后脑勺,刘清便笑着问道:“水神生前是担任那刽子手?” 老者一脸惊疑,诧异道:“剑仙真乃神人也,这都能算到?” 拍马言语刘清自然没当回事,而是笑着问道:“宋遇秋生父究竟是不是宋知远?宋知远还活着吗?” 老者头都大了,他知道这位剑仙老爷不会就这么让自个儿离去,可没想到一上来就问这个,这事儿哪怕他知道,他也不敢说啊! 老者苦笑道:“我真不知道,剑仙不妨到了京城之后问问大城隍?” 刘清点点头,也没打算为难他,打发他走之后就回了养剑亭。 溪盉已经憋了大半天,一见刘清进来,立马问道:“师傅怎么知道他生前是刽子手的?”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人世间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人,规矩大如天。壁如这刽子手,想要做这行,必须拜师,想要自学成才,想都不要想。只有刽子手才会下意识去摸猴子的后脑,是摸位置。且,刽子手是极其损耗阴德的行当,故而每个刽子手,只会砍九十九个头,绝不会破百。” 溪盉疑惑道:“既然有损阴德,怎么还能担任卸春江水神啊?” 刘清气笑道:“你当我是干嘛的?什么都知道啊?” 溪盉点点头,“师傅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刘清竟是无言以对。 龙丘桃溪说道:“咱们还是得加快脚程,若不然两月时间,可能真出不去。” 一旁的漓潇轻声道:“这家伙都不着急,咱们急什么?按外面时间去算,如今不到三月。咱们约么还有两个半月的时间呢,逛一逛也是好的。” 刘清笑了笑,转头看向一旁硬撑着站着的宋红儿,轻声问道:“你着急吗?” 宋红儿答道:“不急。”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那这样吧,你们随着姬秊与谢落落先行去往孤水京城,我与漓潇四处逛逛?” 说走就走,大概叮嘱一番后,刘清便与漓潇拔地而起,不知所踪。 待那两人走后,龙丘桃溪苦笑道:“这就是你师傅,有危险的事儿宁愿拉上你师娘都不愿意拉着我们。” 溪盉眨眨眼,笑道:“那说明师傅更在乎我们啊!” 龙丘桃溪没说话,其实心中想着,在乎你肯定是真的。 两人御剑离去,其实是往天上飞去。 此间天上,定然有所谓天宫。毕竟那老梆子,连天兵都捣鼓出来了。 两人飞上云海,略微打量之后,对视一眼,皆是疑惑。 漓潇开口道:“不应该啊!按照这天罡地煞的布局,既然陈药公在地上挑选了七十二地煞,那天宫三十重,应该早就建造好了,怎的没有半点儿别样之处?” 当年被孤水国老皇帝捉去孤水京城的孩子们,最早是被用做活人祭,用以举国飞升之用。原本应该将他们挨个儿送回家才对,没想到这老梆子居然将那些孩子教成了死士一般的存在。 刘清猛然仰头对着天之极高处说道:“陈药公,你的佛学到狗肚子去了?” 不过没人答复,刘清也只是试试而已。 漓潇沉声道:“三国之中,各有一根天柱,怯月天柱柴黄知道在哪儿,可孤水与悟成,具体在哪儿我们真不好找。而且,爹娘来的时候应该已经斩落神宫,被转移了也不一定呢。” 刘清想了想,轻声道:“我们去青艾山吧。” 漓潇面色凝重,对着刘清沉声道:“去可以,但你得答应我,寻死之人,我说斩了也就斩了。我不会因为他们出生凄苦就剑下留情。你也一样,尽管他们都只是一些孩子,若是这些孩子行了恶事,你不能因为他们是你眼中的孩子就去手下留情。” 刘清略微沉默,然后轻声道:“放心吧,这个我自有打算。只不过,我总觉得有一种已经身在瓮中的感觉。好像前方有无数岔路口,只要我一只脚放错地方,就会死五葬身之地。” 漓潇咧嘴一笑,轻声道:“不如倒着走?” 两人就此御剑西去,往怯月国与孤水国的边境。 如今的青艾山并无山神,且凭空出来了一座城池。 当年魔道执牛耳者跟随外界仙人离去,自此,三岔峡群龙无首,成了小浊天天下各大门派共同征讨的对象。 青艾城中,今日正好在举办什么英雄大会。 楚续一行人,也在此处。 邱萝就是青艾山下的织户出身,当年楚续与邱萝还是少男少女,一见之下,两难相忘。 江湖、庙堂,如今变化都不小。 三国边军各自摩拳擦掌,山上门派看似齐心协力要讨伐三岔峡,实际上还不是觊觎三岔峡内那浓郁灵气?小浊天来说,三岔峡,是名副其实的仙山,灵气浓郁程度是其余地方的十倍有余。 柴黄与余衫这还没几天,已经处成好哥们儿了。 柴黄咋舌道:“矮个儿里边儿拔将军,我今个儿才晓得是什么意思。” 好家伙,一帮人连个分神境界或是归元武夫都没得,就敢说要选出那盟主,共同讨伐三岔峡。那选出来的盟主有个屁用,怕是都挡不住溪盉那丫头几剑。 旁人不晓得那死丫头的厉害,他柴黄可是门儿清。 余衫笑道:“那是于你来说,要是在这小浊天,他们都是那山巅存在,武是大宗师,炼气士是大修士。” 或许把这些个争夺讨魔盟主的人放在外界,也会是了不得的存在。 楚续笑道:“青艾山,西侧陈兵三十万,东侧同样三十万,此地又有劳什子武林大会,估计此地要不太平喽。” 路痴和尚口念佛号,骂骂咧咧道:“弥了个陀佛,咱们干正事儿行不行?” 说着咦了一声,“刘清怎么朝着这里来了?那我们走不走了?” 不等答复,已经有人笑着走过来,询问几人来自何方。 三人对视一眼,余衫率先开口:“南山修士。” 没说是道士,毕竟直到如今,小浊天依旧没有道观存在。 路痴和尚则是说道:“游僧路痴。” 柴黄则笑着说:“自药泉谷而来。” 楚续淡然道:“万鞘宗。” 方才过来答话的金丹修士,愣了三愣,心说这他娘的都是哪儿啊?一个也没有听说过。 不过瞧模样,这三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于是这人笑着说道:“几位各自山头儿,如雷贯耳啊!既然来了,快请入会吧。” 刘清已经来了,传音四人道:“尽管入会,无事。” 既然刘清都这么说了,四人便笑呵呵的走入这武林英雄大会的会场。而刘清于漓潇,就在云海中。 “我去青艾山瞧瞧。” 漓潇点了点头,一道青光便去了清漓山。 十几年前登上清漓山时,刘清带了个打家劫舍的憨货,山上有个庙祝,骗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到如今,水神庙早已荒废,杂草丛生,落脚地都没得。 一袭青衫瞬间落地,左右看了一眼,于那杂草之中迈开步子,径直走向山神庙。 一步跨入,刘清皱起眉头,转头看向某处,那处一阵涟漪,有个身穿僧袍,却未曾剃度的老者缓缓走出。 刘清眯眼看去,冷笑道:“怎么有胆子以真身出来的?” 陈药公哈哈一笑,轻声道:“你带进来这么些个人,不说那三个大修士了,光凭你们几个年轻人,我怕是已经撑不住了。但我不怕,我不信你刘清敢赌,你不敢以小浊天数万万人的姓名作为赌注。” 刘清便问了句先去那话,“学的佛,学到狗肚子里了?” 谁知陈药公只是淡然说道:“死,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刘清扭了扭脖子,沉声道:“三尊天官何在?你想干嘛?” 陈药公摇摇头,笑道:“此次现身,就是想与你打个赌,你若赢了,老夫这些年的算计,全部作罢。你要是输了,就先留在我这小浊天,淡然那天上帝君,日后破门而出,你自会是那三界共主。” 刘清问道:“打什么赌?” 陈药公笑道:“赌你刘清,能否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能否阻拦小浊天的向下人心。就是阳谋,问心。十几年前我就有此一问,可惜被人前来拦住了。如今你刘清再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少年人,便让我瞧瞧,你能救下多少人。若是你连小浊天都救不下,何谈救天下?” 陈药公接着说道:“小浊天三分天下的局面早已打开,大一统迫在眉睫,你要如何阻拦天下百姓流离失所?山上门派各怀鬼胎,以你修为可横扫天下,但你如何去一一板正那些个私心?给你甲子时光?百年?千年?算了,任由你选。” 刘清眉头皱起,杀心毕露。 可陈药公却一脸无所谓,摆手道:“你不敢杀我,我杀不了你,唯独此局,你跳入其中,想法子破局。当然了,要是你心狠点儿,天下黎民百姓于你何干?杀我陈药公,绝人族自立天庭之路,这才是正道啊!” 说完之后,陈药公心神一动,刘清明显察觉,天地之间的光阴,与外界逐渐有了区别。 陈药公笑道:“刘公子,天底下最深不可测的,就是人心。此后百年间,小浊天会天灾四起,更会有天降神谕,除非大一统,否则灾祸延绵,万万年也不做停歇。” 说完之后,陈药公哈哈大笑,瞬间离去。 刘清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你怕是不晓得,我曾在天幕看人间万万年,直到有人登上山巅提剑一问,我才梦醒。” 不过是再梦一场,我入梦也入世。 云海之上,青衫返回白衣体内。 漓潇扭过头,沉声问道:“怎么啦?” 刘清答道:“有人问我心,我要如何?问人间。” 一道白衣盘腿而坐,一道心声传出,小浊天内,但凡神灵,大到五岳山神,江湖水神,一国城隍。小到土地公,都听到了有人说话。 “此后不管什么地方,但凡有任何天灾,刘某都会算在一地神灵头上。” 顿了顿,刘清说道:“我有一剑,杀人不多,斩神无数。” 漓潇沉声道:“到底怎么啦?” 刘清苦笑道:“我觉得大家都可能是白来了,陈药公所针对的,从来就是我一个人。” 把方才之事,大致说了一遍。 楚续瞬身而来,沉声道:“刘清,要真是这么做,赢归赢,可你所奉行的道理呢?” 刘清笑道:“说实话啊!要是有人告诉我,用潇潇或者溪盉,又或者我在意的人去换取天下人性命,我肯定是不愿意换的。这点自私,我承认,十分大方的承认。可是,若是以我性命去换许多人的命,我换了。更何况又不是非得一命,他陈药公,无非是想让我滋生心魔,没法儿踏入登楼而已。” 漓潇没有怪刘清,而是笑着说道:“放心,我在呢,大不了大家一同入局。” 漓潇拍了拍背后九天剑,笑着说道:“聘礼都下了,想撇下我?想得美!” …… 某处隐秘之地,陈药公正端着一杯茶细细品味。 纵然他是小浊天的主人,可小浊天毕竟是缝缝补补而来,天道紊乱,他其实没法儿在这片天地有无敌之态,至多也就是能有个渡劫修为。刘清那边儿,他自然不敢窥探。 可是,他陈药公知道,以刘清的脑子,不难猜到自个儿的用意。 可,你刘清真能全猜到吗? 想要众生平等,须得我陈药公在天之极高处俯瞰人间。 第一百九十六章 谁人为我鸣不平 小浊天的所谓英雄大会,有头有脸的山门全来了,够的上份儿的,也就那么几个,都是当年小浊天灵气复苏之后,崭露头角的小门派。 这英雄大会,推举江湖盟主,照刘清看来,也就三个人选。 怯月国虢儿洞的女子武夫刘休渔,归元巅峰,大有直冲神桥的气势。若非小浊天天道不全,武道归元已是终点,这位刘休渔,定然能冲破神桥,天门有望。 还有悟成国的露水堡,一位叫做齐滘的分神修士。背着剑,但不是剑修。昨日瞧他在擂台之上,剑术不可谓不高,若是剑修,必然杀力极高。 最后一个,是孤水国一位老人,捣衣陈鹿。境界虽然只有元婴,可刘清总觉得这人隐藏着什么。在场众人,但凡武道入了山河境,炼气士境界到了金丹以上的,定然都是十几年前灵气复苏之时得了大机缘的,可这个陈鹿,境界不是最高,可他骨子里透着一股子阴翳气势,刘清觉得与某人很像,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了。 小浊天的光阴流速已经与十几年前来这儿时差不了多少了,时间有的是,可刘清还是打算,至多三年之后就要送溪盉出去。若不然以那小丫头的天赋,若是在此地破境,会是不小的弊端。 青艾城中,刘清几人租了一处院子,打算在这儿待一段儿时候。 其实刘清还有巨大的疑问,只是不晓得去问谁。 当年在小浊天破开山河境,十三洲气运尽数来此,照理说应该武夫瓶颈高于炼气士才对,怎的正好相反呢? 不过此地归元武夫,也是能压过寻常元婴一头的。 余衫开口道:“三岔峡不是乔老哥的山头儿么?我看乔老哥也不像是魔道中人啊?” 柴黄夺过余衫手里的烟枪,使劲儿吸了一口,然后笑着说道:“那你是不晓得,乔恒的三岔峡,当年灵气未曾复苏之前,可是能横扫天下的存在。乔恒或许是觉得在这小池塘里无趣,才跟着出去的。” 路痴也说道:“其实是人是魔,不光是三岔峡自己清楚,大家伙儿都清楚。” 漓潇点点头,笑道:“的确,有时候离经叛道一些,就会给人说成魔道。” 转过头,漓潇轻声道:“你觉得那是三个人,谁的胜算大一些。”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虢儿洞的刘休渔可以率先排除,因为那个女子,志不在争夺劳什子盟主,只是想着与高手过招,磨砺武道罢了。” 楚续点点头,说道:“我也感觉到了,刘休渔心气极高,生要打破桎梏,建起神桥。” 恐怕即便是宋遇秋,也敌不过这女子几合。 刘清接着说道:“露水堡的齐滘,境界最高,剑术也不错,照理说这盟主之位已经被他揽入怀中,可我总觉得,孤水国的那个老人,在隐瞒着什么,该不会是……” 有了些想法,但这想法太扯了。 漓潇瞪眼道:“话说一半?该不会是什么,说清楚啊!” 刘清苦笑道:“我就是觉得,要是像话本里头似的,就太扯了。方才不知怎的,就想到那个陈鹿,是要联合山上门派平了三岔峡,然后给三国之中任意一国撑腰,促使小浊天大一统,然后,他再推翻最后那国的皇室,自立门户。可是我觉得,炼气士想当皇帝的,那都是脑子被门夹了的。” 要真是想要当皇帝,那真是太扯了。哪儿有炼气士放着好好的仙人日子不过,跑去当什么劳什子皇帝的? 漓潇沉声道:“要是那人与当年的孤水一般,要开辟神国呢?” 余衫没忍住开口道:“刘清,咱们这样揣测可不成,一旦心中对某人有了猜测,就会不由自主的往那处想,先入为主去想别人,最是可怕。” 不愧是已经有了小真人的头衔儿,余衫之见解,着实有理。 刘清轻声道:“破局关键,怕不是我们这些外乡人。” 刘清转过头,对着漓潇说道:“我想去见见那个刘休渔,咱俩一块儿去?” 倒不是怕别的,就怕漓潇想岔了。 漓潇没好气道:“去就去,拉我作甚?你与他们仨人去,我要写个剑谱出来。” ……写个剑谱,人家一开口就是这,你有辙吗?没辙。 楚续说道:“我至今没有弟子,去外边瞧瞧看能不能找到个好苗子。” 就剩下柴黄、余衫、路痴和尚。 不去也得去了呗。 那位来自虢儿洞的女子是独身前来,就住在城里的一间客栈。 到那客栈门前,柴黄嘴角抽搐不停,“真他娘的就干脆叫一间客栈?” 客栈名字,就叫“一间客栈”。 路痴点点头,口念佛号,笑着说道:“以后我要是自立山头儿,就叫一间寺庙。” 余衫也说道:“那我开你对门,就叫一间道观?” 刘清真是服了这几个人,没好气道:“行了行了,我知道柴黄与路痴不想去,你们想逛就逛去,我跟余衫进去就行了。” 路痴嘿嘿一笑,轻声道:“还是刘兄最懂我们心思,那我跟柴黄兵分三路,我往怯月大军去,柴黄往孤水大军?” 其实这些事情,柴黄与路痴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因为陈药公所针对的,从来都只是刘清。 但是,朋友嘛! 余衫与刘清走入客栈,要了两壶酒,两人对坐。 余衫笑着说:“有这些朋友,真的挺不错的。” 刘清撇撇嘴,淡然道:“少给我插科打诨,酒钱你掏。” 小时候喝酒,刘清可没让余衫讨过一文钱。 余衫气笑道:“凭什么?虽然道爷我不是贫道,可也赶不上你刘山主财大气粗啊!” 刘休渔应该在屋里,两个大男人总不能去敲门,只能在这儿等会儿了。 刘清忽然正色道:“为什么拖着不破境?缺什么就说,我好歹口袋里有几个钱的。” 余衫摇头道:“我也要修三花聚顶啊!火山大丹一脉,若无三花聚顶五气朝元,走不长远的。” “啧啧啧!听过吹牛的,没听过这么吹牛的,怎的?结丹对你们来说,吃饭喝水一般?装什么大尾巴狼啊!想追求休渔姑娘,我们这一屋子都是,装什么蒜啊!” 说话之人,是个一身锦衣的“贵公子”,施展秘术易容了而已,实际上是个女子。 刘清转头笑道:“我们可不是想追求刘姑娘,只是想聊一聊而已。” 那“贵公子”瞪眼道:“有你们什么好聊的,休渔是我的!” 余衫实在是忍不住了了,指着自个儿说道:“烦劳你睁眼瞧瞧,我是出家人!” 又指了指刘清,“人家有媳妇儿的!” “贵公子”咋舌道:“有媳妇儿还敢觊觎我家休渔,真是臭不要脸。还有,出家人是个啥?” 余衫竟是无言以对,这才想起,小浊天内并无和尚道士,这些人不晓得出家人是个啥,也没毛病。 说着,楼上有个扎着马尾辫,一身黑色紧身长衫的女子走下来,瞧见方才那位“贵公子”后,没好气道:“你有完没完?挨打没够是么?” 刘休渔真是纳闷儿了,你一个女子,有个堂堂公主,老是女扮男装跟着我作甚?喜欢我,喜欢我什么?我不就是比你大了点儿。 下楼时没注意到刘清,这会儿忽然转头一看,放心那人一身拳意自然流淌,浑然天成,刘休渔一下子眼冒精光,几步就到了刘清身旁,挑眉道:“练拳的?”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也练拳。” 刘休渔又问道:“能打?” 刘清笑道:“算是能打。” 这位相貌不错,身段儿极好的女子武夫,笑着说道:“那练练?” 刘清笑了笑,摇头道:“算了,压境太累,更何况你是女子。” 一旁的余衫小口抿酒,心说这小子是越看越狂了啊! 刘休渔还没有怎样,“贵公子”却是气急败坏走过来,瞪眼道:“说什么混账话呢?知道我家休渔什么境界么?武道归元巅峰,一只手就能把你的屎打出来!” 刘清自然不会惯着她,笑呵呵说道:“这位姑娘,男人男人,不是有一具皮囊就是男人的。” 转头看着刘休渔,刘清轻声道:“我可以与你切磋几手,前提是,咱们得聊聊。” 刘休渔点点头,轻声道:“那行吧,上楼,屋里聊。” 余衫一口酒水喷了出来,诧异道:“这儿的女子,这么……豪放的么?” 刘清瞪眼看去,余衫干嘛正色道:“怕是有诸多不便,不如咱们边走边聊?” 在。客栈诸。人艳羡之下,白衣剑客与那就衣女子,相继走出了客栈。 余衫对着那“贵公子”说道:“这位姑娘,你就别瞎起哄了,来,我与你说说啥叫出家人。” “贵公子”冷哼一声,变作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少女转头环视那些个快要流口水的家伙,瞪眼道:“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们眼睛。” 而刘清,已经与刘休渔走出去极远。 小巷之中,刘清笑问道:“我与姑娘同姓,叫刘清。” 刘休渔猛然转头,诧异道:“你是刘清?当年那个斩了孤水皇帝的外乡人?” 某人无奈一笑,叹气道:“好事不出门,坏事儿传千里啊!” 这下刘休渔眼睛里更放光了,这位四十岁的归元武夫,其实在三境时,就听说了有位叫做刘清的仙人,有拳有剑,杀绝了遗留的可恶神灵,更是为天下夺来一场武道气运,若不然她刘休渔怎么可能十几年时间一路破上归元? 刘休渔战意迸发,直接转头道:“要不然咱俩先打一架然后再说别的?” 刘清摇摇头,轻声道:“都姓刘,多多少少做什么?我真有事儿想问你。” 黑衣女子明显有些失望,蔫儿哒哒道:“前辈有什么事儿问我就行了。” 这个前辈,刘清受的心安理得。在这小浊天内,刘清可是已经四十三岁的老人家了。 刘清开口问道:“你是怯月国人,听你言语,对从前那遗留神灵也颇为不喜是么?” 刘休渔点点头,轻声道:“的确没什么好感官。” 刘清又问道:“你与陈鹿有仇?” 话音刚落,刘休渔神色剧变,转头看向刘清,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刘清笑道:“你就写在脸上。具体事情我不问,我只问你,知不知道陈鹿到底心中是何种打算?” 刘休渔咬了咬牙,沉声道:“明面上是个人,实际上禽兽不如,野心极大。有些仇怨,不怕说的,我年幼时亲眼瞧见他陈鹿杀我全家上下三十余口,我父亲把护身宝物留给我了,所以我活了下来。事后这个狗东西居然还跑去为我家人收尸,哭的死去活来,跟死了他家人一般。前辈问这个干嘛?” 其实真不难瞧出来的,刘休渔那股子恨意,几乎是刻在脸上。 刘清轻声道:“昨日瞧他打斗,觉得这人好像哪儿不对劲,所以问问。报仇是应该的,可是,那陈鹿可能没有表明这么简单,刘姑娘还需慎重。” 顿了顿,刘清说道:“我其实是想问刘姑娘,你对于归元瓶颈的感悟,或者说,你觉得那道瓶颈是什么?” 当年进入小浊天时,小浊天便武道昌盛,后来自个儿与小浊天破境,无形之中已经拉拢过来极多武道气运,照理说,甭管怎么样,武道都不至于只停留在归元的。 在刘清看来,刘休渔已经极其接近那到坎儿。 刘休渔笑了笑,轻声道:“初入归元,其实觉得好像搭起神桥,就是眨眼的事儿。可境界愈发夯实,我就感觉,武道之路,是个断头路。到现在,我的境界已经压无可压,可依旧寻不到瓶颈是在何处。就好像有一道无形壁障拦住去路,虽然一直往前,但一直都是鬼打墙。” 刘清疑惑道:“就这些?” 刘休渔咧嘴一笑,停下步子,轻声道:“剩下的,打完再说。” 刘清已经往前走了十余步,听到刘休渔言语后,缓缓转身,一身白衣,单手负后,笑道:“那你全力出拳,我以归元境界接你一拳。” 小巷之中,斜风忽起,细雨洒落,一黑一白分立两头儿。 刘休渔摆出一个拳架子,沉声道:“前辈,当真要我全力出拳?” 白衣男子笑道:“放心出拳。” 斜风细雨骤停,黑衣女子微微跺脚,瞬发而来。若是有人站立巷子口,他会觉得,如同被人一脚踹开的雨水,滴滴有如匕首,锋芒毕露。 一声炸响,可半晌过后,天幕并无电光闪过。 唯独小巷当中,有一黑衣女子身形微屈,左手护住右臂手腕,右肘朝前死死抵在一个修长手掌之上。 背剑的白衣青年,一脸笑意,抬起左臂而已。 “当真只是以归元境界与我对敌?” “当真只是以归元境界与你对敌。” 问者惊骇,答者随意。 刘休渔甚至有些绝望,她站直身子,死死盯着眼前白衣,心中不住了回荡着一句话。 “怎会如此?怎能如此!” 辛辛苦苦练拳近三十年,同境界相争,我刘休渔倾力一拳,而人家只是虚抬手臂。 刘清收回手臂,摘下来花簿晚“送”的酒葫芦,笑着说道:“其一,我身份特殊,生而天生神力,即便我以山河境,也能硬生生接住你这一拳,只不过没有如此轻松罢了。其二,我已开天门,拳指清微,即便再如何压境,眼界还是在的。还有,说前面这些话时,就在想,要不要与你实话实话,我接你一拳,用了不足五成力道而已。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实话实话。因为一个有心气凭借自个儿一己之力要打破那桎梏的女子,来日必成武神,我刘清自当敬重。” 刘休渔面色复杂,咬牙问道:“与你同境界之人,谁最近你。” 刘清,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实话实话。 “游历天下十数年,所见天才不计其数,单论武道,同龄人中无人近我。” 至于炼气士境界,还是不说了。溪盉那鬼丫头都与我同境界了。 刘休渔沉声道:“待我破境,我要与你再战一场。” 刘清点头一笑,“随时恭候。” 上次与陈药公谈过之后,刘清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这小浊天戳出来一个窟窿。 刘休渔整个人气势一坠,苦笑道:“我知道,我们这只是一个小地方,对你们来说极小的一个地方。所以我寻路多年,得到一个结论。想要破开归元搭起神桥,唯有一条路走。那就是做些什么,证道一般,做点儿什么事儿以证天道,让天道为我开路。” 刘清闻言,没忍住灌了一口酒,笑道:“杀我证道。” 陈药公啊陈药公,原来那句“杀刘清以证天道”,不是说给龙丘桃溪他们的,是说给小浊天人的。看来我刘清已然是个香饽饽了,日后谁都想吃一口。 刘休渔啊了一声,一脸疑惑。 刘清便笑着说道:“我估计以后你们这些个无法寸进的炼气士、武夫,都会听到某人传来的话,大意就是,杀我刘清便可破境。” 好家伙,堂堂清漓山扛把子,怎的就成了话本儿里的大反派一般?要被杀证道。 刘休渔摇摇头,嫌弃道:“若是我要破境还得杀人,那我宁愿自个儿撞南墙直到撞破头。” 刘清笑了笑,甩去一壶槐冬酒,然后轻声道:“若是你能出去,可以去清漓山喝酒,槐冬酒,给你打折。” 说完之后,白衣剑客提着酒葫芦,慢悠悠走出小巷,斜风细雨继续洒落。 刘休渔自言自语道:“武神,真的可以吗?” …… 孤水大军之中,其实有个青衫男子赶在柴黄之前就到了。 在这军营当中,居然有近十处军帐,每处军帐中,都有二三女子,呜咽声不止。 等刘清到了那军帐附近,他忽然觉得一股子戾气爬上心头,甚至现在就想提剑进去,斩了他。 大将军帐中,有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赤裸着上身,正在大口喝酒,饮酒器皿居然是个骷髅头。 有个身穿四品将军甲的青年颤颤巍巍走进去,单膝下跪,颤声道:“禀告将军,怯月大军拔营撤退三十里,咱们是不是也要撤退?” 中年汉子猛地摔下骷髅头,怒喝道:“再说一个退字,我把你脑袋砍了当夜壶。” 事实上,这处大将军帐中,悬挂的骷髅头,不下一手之数。 可不全是敌方头颅,至少一般,就是他手下将领。 那位大将军沉声道:“传令下去,拔营,挥师西去五十里。” 人家退兵三十里,他却要进军五十里。 四品将军面色复杂,硬着头皮开口道:“可是……前方五十里,是青艾城啊!此刻城中正在举办英雄大会,咱们进入青艾城,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啊?” 那位大将军暴怒起来,怒骂道:“蠢货!我说怎样就怎样,再说一个字,我便砍你一只手臂。” 四品将军只好称是,赶忙离去。 可能在孤水大军眼里,这位几年前以三千骑杀退悟成国两万大军的活修罗,比阎王爷还要可怕万分。 刘清凭空出现,神色冷漠,眯眼看向那位大将军。 汉子沉声道:“你是何人?想死怎么着?” 刘清冷声开口:“牛大义,大义二字被狗吃了?” 这位大将军闻言,身形明显一怔,紧接着缓缓抬头,手臂颤颤巍巍指向刘清,不敢置信道:“东家?” 刘清冷声道:“哦?那老骗子一语成谶,你牛大义如今都成了大将军了,还能记得我这个江湖草莽?也是山河境武夫了,好大的排场啊!人头饮酒?有多少人是平白无故死在你手中的!” 牛大义颤抖着身子跑过来,几步之外就双膝下跪,跪爬到刘清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磕头如捣蒜。 “东家,我知错了,牛大义真的知错了。” 牛大义眼神一变,手中多出一柄漆黑匕首,了不得就戳进刘清小腹。 这位当年就在此地落草,后来真就成了大将军的家伙,此刻状若癫狂。 “我被人害的时候你哪儿去了,这会儿你出来?你很失望是吗?你他娘的凭什么失望?我牛大义变成今天这样,就是因为听了你的狗屁江湖说法儿。路见不平,我不平则鸣,我路不平,谁人为我发声?” 牛大义死死盯着刘清,嘶吼道:“啊?你说话啊!” 第一百九十七章 谁为我鸣不平(下) 刘清腹中一刀,几乎插了个通透,可他巍然不动,只是低头冷眼看着状若癫狂的牛大义,任由他狂笑,任由他嘶吼。 牛大义退回桌案,拿起骷髅头,倒满酒,狂灌一口,酒水有半数洒在了其胸膛之上。 牛大义指着自己,神色阴狠无比。 “你知道我怎么当上这大将军的么?因为我能打仗!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打仗吗?因为我够狠!我不拿自己的命当命,更不会拿别人的命当命!那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狠毒吗?” 牛大义快步走来,一把拔出差在刘清腹部的匕首,又对着刘清肩头一刀刺去。刘清没躲,仍由他又将匕首刺入自个儿肩膀。 一时间,鲜血直流。 刘清明显收回了金仙之体,更无用那炼气士本领以灵气疗伤。而牛大义手中的匕首,也算是仙兵了,刺穿一个神桥武夫体魄,轻而易举。 牛大义大喊道:“因为你!因为你的狗屁道理!我不过是个土匪头子,硬生生被你带去神都,你告诉我,人在江湖,做好事儿坏事儿都是自个儿选的,做好事儿其实不一定有好报,可能做还得做。路见不平,那就起而平之,鸣他一声,我照做了。可我呢?是有不平事,谁人替我鸣!” 刘清依旧不语,只是伸手拔下来插在肩头的匕首,冷眼看向牛大义。 牛大义接着说道:“我就是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我招谁惹谁了?为什么那些个狗屁神仙就说我配不上?她来找我,就好像违背天条一般,凭什么她就得死?我求遍了人,没一个人能搭把手啊!他杨庆明明能帮我,可是就是不帮。你说,我受难的时候你哪儿去了?这会来了,是不是又要讲大道理?狗屁!” 刘清微微挥手,身上青衣当即复原。 “我只问你,外面帐中女子,有无受辱。此地十余头颅,有无枉死。” 牛大义冷笑道:“我说没有,你信吗?” 刘清轻声道:“信。” 然后就转头,准备离去。 谁知牛大义忽的跑来,一把抓住刘清肩膀,吼道:“怎么不说说大道理?如同杨庆对我说的,正义会迟到,但不会不来?” 刘清停下步子,沉默片刻,轻声道:“迟到的正义,还算是正义吗?” 白衣自问自答:“有人会觉得是,有人会觉得不是。” 说完之后,刘清便化作一道剑光离去。他从头到尾也就寥寥几句话而已,可终究还是没能下手斩杀牛大义。 中途与柴黄说了句不用去了,然后就御剑去往谷县。 那个怯月国粮仓,如今怕是也重回粮仓模样了吧? 春雨贵如油,春雨润无声。 蒙学稚子都会吟上两句道俗语,其实就是天底下最重的道理。 依旧是一身青衫,依旧是斜风细雨。 三魂之中,青衫是天上人。白衣是人间客。黑衣,那是索命鬼。 所以刘清极少以黑衣示人,除非盛怒之下。 牛大义该死吗?自然该死。帐中女子,即便没有在其手下受辱,也是好不到哪儿去的。帐中骷髅头,至少五颗,怨气冲天。 可刘清觉得,是他自己的错。 天底下的万一,多如牛毛,不是每个人都像刘清一般,能遇到个将其带回正途的好先生,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一个教其剑术的女子,更不是每个人,都如他一般,自小只要想干什么事儿,哪怕困难些,大多也都能干成。 一帆风顺这种事情,人间绝无,书里写出来,读得人都会觉得假。 此刻刘清觉得,自个儿读了这么些年书,好像读得都是假书。书上道理自个儿没领会就着急去与别人说,半瓶水咣当不说,还害了人。多管闲事,不是谁都有本事的。大人做事儿,压根儿没法儿不思前想后,因为权衡利弊,才是人之常情。 此刻刘清,心乱如麻。 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一处客栈,刘清抬头一看,匾额上书四个大字,“四喜客栈”。 有一伙儿远行马帮正在着急卸货,生怕货物淋雨。 刘清苦笑一声,身形落寞,正准备离去呢,有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汉子喊了一句:“可是小仙师?” 刘清转头看去,瞧见那双鬓微白的汉子,疑惑道:“是在喊我?” 那汉子脱下斗笠,大笑道:“我!姓常,当年山匪拦路,小仙师救过我们马帮啊!” 刘清这才想起了,当年遇到牛大义时,牛大义是个山匪头子。而自个儿正是因为要护住马帮,才与那帮所谓山匪玩闹了一番。 那汉子几步上前,咣当跪倒雨中,连磕几个头,起身后说道:“当年我其实等着那趟运货的收成救命呢!若非小仙师出手,恐怕我一家老小要尽数死绝啊!” 刘清喉结微动,沙哑道:“那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汉子憨笑道:“还是老活计,累是累点儿,不过也还算过得不错,如今儿女都有了家室,我是闲不住,所以出来跑跑。大钱没挣到,好在是一家老小,平安无事。” 刘清点点头,笑道:“平安无事,便是最好了。” 说完之后便化作剑光,重返青艾城。 小院儿之中,众人聚在一起,就是在等刘清呢。 一进门,漓潇就察觉到异样,当即沉声问道:“怎么啦?” 刘清站在门口,大门敞开,斜风细雨依旧,墙边青草摇摇晃晃。 白衣剑客神色落寞,轻声开口:“有一人,性子淳朴,跑去充军,结果因为太能吃了,给人赶了出来。后来又落草为寇,不敢伤人,就为混一顿饱饭吃。后来有个人,将他带离,走了一段儿江湖,还告诉他,行走江湖,路见不平就要起而鸣之。他照做了,做的极好。可是后来他遇见不平事,求遍身边人,无一人吱声。于是他重新投军,性情大变,变得阴险狠毒,变得谁也不认识了。这事儿,怪谁?” 柴黄与路痴对视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心说这是咋了? 余衫沉声道:“我给你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说书台上,有人讲的是人间大义,有人讲的是市井百态,总之书中故事,有好有坏,最后固然是好人有好报,可偏偏有人听了书中行恶之举而行恶,然后那行恶之人的家人便指着说书先生骂街,说是那故事带坏了自家孩子。那你说,这事儿怪得着说书先生吗?” 楚续插嘴道:“我始终觉得,同一片土壤,有些树长得歪歪扭扭,有些则笔直粗壮,此事固然与土壤天时有关,可更多的,在于树木自个儿。为什么人家能长直,就你长不直。” 一个故事,结果引起在场众人的争论。 柴黄摇头道:“楚宗主这话,我觉得不对。树木向阳生,即便说在于自个儿的选择与运道,可两者怎么能比呢?对于笔直粗壮的树木来说,他可能是抓住了某一缕阳光,故而茁壮。可对于长得歪歪扭扭的树木来说,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 路痴口念佛号,笑道:“我觉得大家伙儿,跑题了。刘清所说,是那个讲道理的,带了那个人看了自个儿的江湖,然后那个人便觉得自个儿也能与那讲道理的一般,可他没想到,人与人,不一样。” 柴黄打断路痴,沉声道:“我觉得,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刘清所说的那人,觉得好人没好报,既然如此,便做恶人吧。” 刘清穿过争论中的四人,走到屋檐下,缓缓坐下,看着房檐雨滴,灌了一口酒,然后轻声道:“怪那个爱讲道理的,没说明白。” 众人皆是转头看去,那个白衣剑客,独坐屋檐下,神色落寞。 刘清轻声道:“他应该说清楚,做力所能及之事就是最好了。” 漓潇缓缓走过去,就坐在刘清身边,什么也没说。 刘清看向柴黄,轻声道:“我说的那个人,是牛大义,就是那个吃不饱的憨胖子。如今是孤水国大将军,杀人如麻,善恶难辨。” 柴黄一愣,结果又听见刘清说道:“这第一合,我便败了。” 今日之事,就像一面镜子。 那个四处与人讲道理的年轻人,终究是被道理所累。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自诩读书人的家伙,就觉得,怎会有如此之人?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么?你如何别人就要如何?别人有无你的本事不说,别人有你那心境吗?怎的就要人家多行好事?岂不知不行恶事,做个寻常人,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已经不容易了? 为世间善念添砖加瓦?可有些人,自家尚且屋漏,难不成要拆了自家屋子,去给旁人遮雨? 这种人,有的。可这种人,不更应该过得好吗? 刘清头一次觉得,这是什么狗屁世道。 楚续沉声道:“不好,给他喝青棠酒!” 刘清身上,此时此刻明显有两种气势在打架,已经有了走火入魔的倾向,若是放任下去,极易滋生心魔。 漓潇转头看了看如同进入梦魇的刘清,微微一笑,轻声道:“不用,我们要信他。” 可对刘清来说,哪儿那么容易? 一直以来所做的某件事,且四处与人宣扬,到最后却发现,自个儿对人太苛刻了。 刘清一双眸子忽明忽暗,此刻他心中在想的,唯有杀与不杀。 漓潇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要是觉得错了,不应该想法子去补救吗?怪自己作甚?” 刘清一双眼睛猛然变得清明起来,他扭头儿一笑,轻声道:“杀于不杀,不在我。” 说话间,外界马蹄声不断,孤水大军已经围住了青艾城,有三千骑,破城门而入。 牛大义一身黑甲,看向谁,都只有冷漠。 这位曾经的憨厚汉子,心中唯有一句话,想对那些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说。 “我以大恶意对待这世道之前,这世道已经以恶意对待过了我。” …… 刘休渔回了客栈,始终在想刘清那一拳。 她不明白,为什么同是人,大家差距就这么大? 明日就要与陈鹿老贼交手,想要压住心中恨意,何其难啊! 心乱如麻之际,外面有敲门声传来,是个男子声音,十分温柔。 “小师妹,师傅让我来瞧瞧你,怕你吃亏。” 刘休渔没有起身,只是轻声道:“枳豁师兄,我睡下了,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吧。” 外边儿男子轻声道:“师妹,我就是想告诉你,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你要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 刘休渔干脆大被蒙过头,捂住耳朵不听枳豁言语。 等等等,我等了三十多年了。 什么善恶终有报,恶人依旧恶,而且活的极其潇洒呢。我指望谁去报?指望天打雷劈劈死陈鹿吗?老天爷不长眼,可不是一时半会儿了。 难以入眠,辗转反侧,不知不觉已经天光大亮。 今日是最后一场,刘休渔,陈鹿,还有露水堡齐滘,三人角逐盟主之位。 三人唯有陈鹿是一山之主,刘休渔跟齐滘都是自家山门战力最高者,却不是掌事人。 今日擂台之下,诸多门派,都是看客。 虢儿洞也终于不止刘休渔一人了,有个枳豁陪同而来。 外界三十万大军围城,这儿大人,压根儿就不当回事儿。 刘清与漓潇来了会场,打算去虢儿洞凑个数,占个好位置。楚续他们还要去怯月京城,不能再耽搁了。 刚刚走到会场,远处牛大义便笑盈盈看着刘清,倒是没有对漓潇多看几眼。 刘清也没理他,径直往虢儿洞那处去。 刘休渔也老远就瞧见刘清,可她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漓潇,她是女的,又不怕什么。 走到近前,刘清笑着说道:“刘姑娘,我们小门小派,来你这儿占个靠前的座儿,也给你加油打气一番。” 刘休渔抱拳道:“刘先生说笑了。” 刘清指着刘清说道:“这是我山上道侣,也是剑客。” 漓潇抱拳道:“木秋山,漓潇。” 说什么山头儿,刘休渔自然没听说过,可光凭漓潇脸蛋儿与那一身气势,刘休渔便觉得,这个女子可能还要比刘清厉害一些。 刘休渔转身介绍道:“这位是我大师兄,虢儿洞未来洞主。” 枳豁笑着走来,抱拳道:“见过二位,能来给我师妹长气势,我在这儿谢谢二位了。” 其实在传音问刘休渔,“他们是谁?” 刘休渔传音答复道:“我用尽全力,拦不住这位刘先生一拳,他们是我们虢儿洞惹不起的人。不过师兄放心,人性绝对没问题。” 枳豁一听这话就放心了,虽说小师妹已经四十岁网上的年纪了,可肚子行走江湖也就那么几年,他还真怕这丫头又给人骗了。 哥哥看妹妹,永远就是个小丫头。 此刻牛大义大大咧咧走来,赶走了一个小山头,提着骷髅头酒壶,就坐在刘清后边儿不远处。 露水堡与捣衣山的人,这会儿才来。 走过虢儿洞时,齐滘笑着抱拳,说道:“相与休渔姑娘切磋已经不是一时半会儿了,今日一定要打个痛快的。” 刘休渔抱拳,爽朗道:“齐兄放心,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陈鹿也笑着走来,老远就叹气道:“唉!这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这老头子还是算了吧,若不然给我一拳撂倒,半晌起不来这也是个事儿啊!” 刘休渔冷笑道:“陈山主一手神术通天,我们这等后辈,自然要领教领教了。” 陈鹿哈哈一笑,说那你们俩下手轻点儿,然后回了捣衣山落座自处。 大家伙儿都客客气气的,唯独后边儿一个身穿黑甲的壮实汉子嘘声不断,惹得大家伙儿都转头看去。 牛大义猛地跺脚,方圆几十丈微微颤动。 “看什么看?一帮伪君子罢了,有脸看我?再看我屠了你家山头儿!” 没人理他,毕竟是一国大将军,小山头儿还真是惹不起。 三人各自要打上两场,先打的,是齐滘与刘休渔。 刘清与漓潇坐在台下,瞧着两人打斗。真是点到为止,两人各自都有留手,打得难解难分。 刘清笑着说道:“刘姑娘此刻才出七成力,而齐滘至此尚未拔剑,两人就算是势均力敌吧。” 漓潇摇摇头,轻声道:“毕竟齐滘是分神境界了,刘姑娘赢面还是要小一些。” 一旁的枳豁叹气道:“天底下的分神修士屈指可数,齐滘可是为数不多的存在,而且他极其年轻,尚未满百岁呢。露水堡已经隐隐有天下第一的模样了。” 说完之后,枳豁笑着问道:“清漓山与木秋山,我怎么闻所未闻?” 刘清笑道:“山野莽夫而已,小门小户,枳豁道友不晓得才最是正常,要是晓得了,那才不对劲儿呢。” 枳豁心说你骗谁呢?能让休渔接不住一拳的人,怎么可能说什么山野莽夫?估计是那传说中的隐居世外的某个山头儿了。 擂台之上,一个飞踢将齐滘踹飞数丈,后者龇牙咧嘴,揉了揉肩头,气笑道:“刘姑娘,你这就有点儿不厚道了,说要打个痛快,结果就用这点儿力道来忽悠我?” 刘休渔笑着说道:“齐滘兄,咱们彼此彼此,你不是也没拔剑么?” 不远处不晓得哪个山头儿的年轻修士,两个黄庭而已,却是指点江山,极懂极懂。 “我说,这要是一拔剑,刘仙子没有护身兵器,那不是要吃大亏?” 另一个年轻人沉声道:“他要是敢伤刘仙子,我就站起来喊他齐滘不要脸。” 漓潇就纳闷儿了,询问道:“怎么这么多人为刘休渔说好话?盼着刘休渔赢?” 刘清笑道:“这不很简单,因为刘休渔是个女子啊,大家伙肯定都喜欢为女子加油鼓劲儿了。” “不过,齐滘出剑,刘休渔就必输无疑了。” 台上齐滘,单手持剑,甩起剑花儿,当即便有纵横十九道剑气齐齐斩向刘休渔。 这剑法如棋盘,刘休渔此刻如同棋子,在这十九道当中,刘休渔避不开了。 漓潇沉传音道:“刘休渔在放水?为什么?是故意卖个破绽给陈鹿,作为那神仙手吗?” 刘清摇摇头,传音道:“我也不晓得,不过这剑术当真不错,我学了。” 只说剑术,刘清学起来其实半点儿不慢。可剑术神通,某人就只能干瞪眼了。 张木流所传的剑衍九窍,直到如今,刘清尚且才堪堪打开第七处窍穴罢了,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剑开丹田宫呢。 骂声四起,刘清再看向台上时,刘休渔已经落败。 谁知牛大义忽然站起来鼓掌,叫好不停,且阴阳怪气道:“狗屁归元武夫,比我还不如,就这张脸蛋儿,也就床单上滚过才能赢吧?” 刚刚走下擂台的刘休渔冷眼看去,沉声道:“你的三十万大军,真不一定拦的住我,你也可以来试试我的拳有多重,否则,你就闭上你的臭嘴,我怕我一个不小心,忍不住打死你。” 牛大义猛然坐下,不断摸着胸口,笑着说道:“哎呦喂,吓死我了。” 陈鹿慢悠悠走上擂台,哈哈一笑,笑着对牛大义说道:“这位将军,江湖的事儿,庙堂也要掺合进来?” 结果牛大义缓缓起身,脸色冷漠至极,他抽出了立在身边的阔剑,剑尖在地上磨蹭出火花,缓缓往台上走去。 期间扭头儿看了一眼刘清,神色冷漠,传音说道。 “东家,当真信我?” 刘清猛然间想起什么,传音刘休渔,问道:“是不是那座捣衣山,暗地里会掳掠女子?” 刘休渔咬了咬牙,传音答复:“一山采花贼,说什么双修,其实他们才是魔道!” 刘清苦笑一声,他这会儿是真正体会到了先入为主的可怕。 刘清斩钉截铁答复:“信!” 牛大义已经上台,好似自言自语。 “那我就知足了。” 陈鹿一脸疑惑,询问道:“这位将军,小老儿与你有仇。” 牛大义咧开嘴巴,满嘴黄牙。 “十年前一个风雪夜,有人跪在捣衣山外,只为求捣衣山放出个与那人真心相爱的女子。可你这老东西,居然丧尽天良,辱她至死。” 牛大义怒目圆睁,“你可认得我是谁?” 刘清手臂都有些颤抖,缓缓摘下酒葫芦,大口灌了几口酒。 台上陈鹿脸皮微颤,这老家伙居然有脸以一身怒气指着牛大义,骂道:“原来是你这个杂碎!当年我那小徒儿不屈与你,你便羞辱他至死,今个儿反过来辱我?堂堂孤水国大将军,脸呢。” 牛大义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翻。 他转头看向刘清,似嘲笑刘清,又似自嘲。 “谁人为我鸣不平?” 一道剑光瞬发,击飞陈鹿手中银针。 白衣剑客缓缓起身,神色淡漠。 “我。” 第一百九十八章 我给你撑腰 那陈鹿手中银针只差分毫就要射出,但凡打在牛大义身上,便是重伤。 看来这么些年,牛大义是真的受委屈了。 人变得阴狠毒辣是真,受委屈也是真。 刘清一个我字说出口,整个会场都侧目看来,台上陈鹿眼皮子颤抖不停,笑盈盈看向刘清,抢先说道:“这位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牛大义提阔剑,二话不说,照着陈鹿就砍去。 “我们的恩怨,我们自个儿了。” 倒是把齐滘晾在一旁,这露水堡的第一高手,此刻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是他与陈鹿的争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还有,这个老家伙名声极好,算是德高望重了,居然做了这么下作的事儿? 不过此事两人各执一词,谁真谁假还真是不好说。 下方都已经起了哄,“这怎么可能,莽夫乱说,捣衣山风评咱们有目共睹,陈老神仙更是积德行善,怎么可能会是那种人?” 牛大义逼的陈鹿不断后退,只是牛大义举着阔剑挥舞不停,陈鹿却不曾还手,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说牛将军,堂堂大将军,敢做不敢当?拿脏水往我身上洒有意思?还是说,你仗着身后有那外乡仙人,就如此横行霸道。” 外乡仙人,再傻的人也知道是在说谁了。 齐滘多年前就听说过,他所在的这个天下,对某些人来说,就是犄角旮旯。那些个外乡仙人,随随便便一个,就能横扫自个儿家乡。 齐滘飞身下了擂台,直奔刘清与漓潇,落地之后,他沉声问道:“二位可是外乡人?” 刘清都不想理他,只是看向台上牛大义而已。那陈鹿的元婴境界有些古怪,牛大义可能不是对手。 归元与归元,也是有区别的。 漓潇也只当没有瞧见齐滘,而是对着刘清,轻声道:“现在搞清楚了吗?” 刘清点头道:“搞清楚了,牛大义该死之处极多,可那陈鹿,更该死了。” 齐滘见自个儿被人忽视,也没恼火,只是凑过去抱拳道:“两位,若是外乡人,修为肯定要高过我们,不至于欺人吧?” 刘清猛然转头,因为刘休渔已经往台上走去。 枳豁着急阻拦,却被刘休渔一身拳意震开。 刘清传音道:“枳豁道友,放心吧,有我在,今日无事。” 不管日后要将牛大义杀了还是剐了,这口恶气,必须得帮着出了才行。 刘清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对着齐滘说道:“齐公子,不妨先坐下,是非公道,就在你我心中。” 齐滘瞧见了刘休渔不顾阻拦登上擂台,开始他真的没懂刘休渔是个什么意思,可听到刘休渔开口言语,齐滘的眉头就缓缓皱起了。 刘休渔步子沉沉,登上擂台,二话不说便往前暴射而去,一拳砸在陈鹿背上,后者被一拳砸的横移数丈,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刘休沉声说道:“陈鹿老贼,你可记得三十年前被你屠杀殆尽的郏唔山刘氏一家?” 陈鹿当即脸色一变,却还狡辩道:“我当然知道,我那刘兄待我不薄,这么些年我从未放弃寻找那害我刘兄之人。” 刘休渔摆出个拳架子,冷声道:“不用假惺惺,你可知道我是谁?颊唔山就剩下我这一根儿独苗,我是亲眼瞧见你杀我全家上下三十余口人的。” 台下齐滘看向枳豁,沉声问道:“枳豁兄,休渔姑娘所说可是实话?” 枳豁叹了一口气,沉声道:“当年是我把这丫头从废墟之中背回虢儿洞的,又怎么会是假?这陈鹿老贼,表面上看起来人模狗样,事实上畜牲不如。” 刘休渔看向牛大义,沉声道:“牛大将军,联手诛杀贼人如何?” 牛大义阴狠一笑,双手举起阔剑,沉声道:“那就与刘姑娘一同杀贼!” 漓潇有一件事疑惑很久了,这会儿没忍住问道:“怎么感觉他们所用的,都只是术法,并无神通?” 武夫气势尚可,可这炼气士,明明都已经炼神三境,有些神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可方才的齐滘也好,此刻的陈鹿也罢,似乎只有术,而无道。 刘清轻声道:“好像我当在这儿,也没见有人使用神通,唯独陈药公与那些个神灵能施展神通。或许是因为此地天道不全,过于驳杂,以至于术法就只是术法,无法衍化成为神通。” 擂台之上,牛大义与刘休渔愈占上风,两个归元武夫对一个元婴修士,打着玩儿似的。 陈鹿终于有些撑不住了,瞬身躲避,对着下方数十门派大喊道:“诸位,这虢儿洞与牛大义仗着有外乡人撑腰,辱我至极啊!我陈鹿这么多年来,为人处事如何,大家伙儿有目共睹啊!难不成仅靠这两个贼子出言诋毁,就要让老夫背上这个黑锅吗?” 牛大义还管你这个?猛然跃起,对着陈鹿就是一剑,直接打得陈鹿坠落地下,将那青石板砸了一个大坑。 陈鹿压根儿来不及跑,就被刘休渔倾力一拳砸飞。口鼻鲜血狂溢。 刘清耳畔传来陈药公言语:“刘山主,想好了,但凡陈鹿今个儿死在此处,这小浊天诸多门派会如何看待你们这些外乡人?” 刘清笑了笑,传音道:“有时候需要考虑多一些,有时候不行,如同现在,今日陈鹿必死。” 再无人言语,可数道青衣衣身影,瞬间已经到了此地。 陈鹿如同见着了救星,大喊道:“天将救命啊!这些个外乡人欺负我们,我们就这么忍气吞声吗?” 三十六个背剑的年轻人,围成一团,护住了陈药公。 这三十六人,居然尽皆分神,且皆有神灵气息,称之为天将,并无不妥。 为首那人,猜都不用猜,定然是三十六天将之首,天魁。 天魁看向刘清,没有言语,转头面向刘休渔跟牛大义时,才轻声开口:“两位,非要杀他不可?” 刘休渔沉声道:“所谓天将,是要护佑奸佞之人?如此恶人,我杀不得吗?” 天魁摇头道:“当然杀得,可现在,的确杀不得。” 牛大义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那天魁讥笑不止。 “怎么他害我之时你不出来,我要报仇之时,你就偏偏出来了?” 牛大义转头看向刘清,沉声道:“东家,今日我必杀陈鹿,之后我自裁以谢自个儿犯的错,说道做到。” 刘清在众目睽睽之下站立起来,沉声道:“杀就杀了,我给你撑腰。” 拔刀相助,的确是来的太晚了,所以更要坚定一些。 漓潇也站了起来,笑问道:“想好了?” 若杀陈鹿,自己这些个外乡人,就成了实打实的恶人。刘清与陈药公的这盘棋,就要再输几分。 刘清没说话,微微跺脚,方圆十里地动山摇。 齐滘与枳豁皆是满脸惊骇,转头看着身旁其貌不扬的年轻剑客。 刘清看向天魁,淡然道:“这事儿,我管了。你们可以来试试,我舍不舍得动你们。当年救下你们的时候,我当真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要与你们为敌。” 说罢便一道剑气直冲天幕,众人抬头看去,天幕黑压压一片剑,好像一言不合就要坠落人间。 天魁沉声道:“刘先生,当真想好了?” 其实别人不知道是谁救了他们,可这个如今作为天将之首的年轻人,却是一清二楚。因为当年救他年龄最大。 刘清只是沉声道:“不退,我便落剑。” 天魁二话不说,抱拳离去,数道青衣身影再次消失。 刘休渔率先暴起,隔空几拳,陈鹿身上便多了几个大洞。 牛大义紧随其后,一剑落下,陈鹿人首分离。 那缕魂魄也被刘清悄悄收走了。 刘清沉声道:“牛大义!” 牛大义咧嘴一笑,取出短剑,对着刘清咧嘴一笑。 “东家,说到底,我有负你的期望。说实话,这些年我害人不少,动辄屠城,犯下杀孽无数。今日,我牛大义还世人一颗头颅便是。” 话音刚落,牛大义手起刀落,手提自个儿头哭,一道无头黑甲,巍然不动。 刘清便伸手收揽了牛大义的魂魄,招呼那随行兵卒收敛他们将军尸身,然后叹了一口气,神色落寞。 刘休渔在擂台之上躬身抱拳,红着眼睛说道:“多谢刘先生,今日之恩,永世难忘。” 刘清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力所能及之内,若有不平事,记得管一管。” 其实,若是都愿意管一管,牛大义不至于如此。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御剑离去。 人在之时,无人敢言语,人一走,四下嘈杂声音四起,开始起哄。不过说来说去,也就二字,“魔道”。 刘休渔皱起眉头,沉声道:“诸位,我刘休渔一家上下三十余口的仇,只杀一人,怎么就是魔道了?在这儿我先说清楚,刘先生,是我刘休渔的朋友,若认为他是魔道,那也称我为魔道便好了。” 齐滘一言不发,只是静静想着方才那一剑,决计是高出天外的。 齐滘抱拳道:“休渔姑娘大仇得报,可喜可贺,可这讨魔同盟……” 刘休渔笑了笑,淡然道:“在这些人眼里,什么是魔道什么是正道,想必齐兄最清楚,我是无心什么盟主之位,齐兄自己看着办就好了。” 枳豁也笑着抱拳,随后与刘休渔一同离去。 云海中,漓潇沉声道:“牛大义一死,怯月大军是不是会直冲孤水边城?” 刘清摇了摇头,笑道:“那倒是不会,余衫已经忽悠着怯月国未开女皇回去了,估计怯月最多也就是按兵不动,不会往前开拔了。” 御剑速度极快,没过多久,就已经距离孤水国京城不远了。 两人落在地上,刘清挥手将牛大义魂魄推出来,紧接着头上神眼缓缓出现,刘清挥手打出一道雷霆,牛大义的魂魄当即惨叫起来,可没过多久,那道魂魄有如破茧成蝶一般,竟是与实质肉体无二,只不过这躯体当中,绝无半分阳气。 漓潇颇为心疼,沉声道:“你为什么不等等,让他自个儿修行,这样做太过耗费本源了。” 刘清摇头一笑,轻声道:“武夫本就天然与鬼怪相克,他想要转去修行鬼道,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他变成这样,不是我干的,却是因为我,就算是抵消一段因果吧。” 说完之后,刘清伸手点向牛大义,一缕雷霆过后,牛大义缓缓睁开了眼睛。 刘清沉声道:“你虽然死了一次,但是抵消不了从前恶事儿的,日后你跟我出去,作为夜游神,去行走天下,惩恶扬善,以此来赎罪。” 牛大义愣了片刻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便与生前判若两人,对着刘清拱手,轻声道:“东家,牛大义这一生,决不会再放任眼前任何不平之事。” 漓潇没好气道:“你倒是敢!他让你专修鬼道,至少损耗一成本源,少则也要百余年才能补回来。你要是再敢气他,我让你再死一次!” 牛大义这才看向漓潇,眼神古怪,笑呵呵问道:“东家,这是?” 刘清撇撇嘴,轻声道:“明知故问,你家老板娘。” 三人瞧着轻松,可实际上,刘清在这小浊天变相的“复活”牛大义,已经引来天道压制,刘清身上,几乎是背了一座天下。 还有陈鹿的魂魄,刘清之前没看出来,待收回其魂魄之后,刘清才猛然间想起,这陈鹿身上的怪异感觉,就是刘清在赡部洲被那合道修士伏击之前,遇到的那个鬼修女子身上气息。 与这小浊天一般,好似给人那几块儿碎布凑活缝起来的。 那个怪人,究竟是谁? …… 一国大将军,二品武将,就这么死了。 消息传的很快,不等刘清到京城,消息已经传进了御书房。 如今的孤水国,有专门的鱼雁房,各地都有那鱼雁使,传信之快,几乎比得上飞剑传书。 杨庆已经变作个佝偻身子的老者,他看着信中所说,牛大义自尽于擂台,那个白衣剑客更是硬生生惊走了三十六尊天将。 杨庆苦笑道:“刘先生怕是要来找我发火儿啊!” 赵努如今已经身居大司空之位,明面上是掌水土事,实际上,却是杨庆依仗至极的重臣。 鱼雁房司传信,却有谍子之实,尚且能监察百官,无处不在。 而这鱼雁房,就是赵努一手建成的。 赵努苦笑道:“那咱们也没法子啊!当年之事,若是我们给牛大义搭把手,那些人定会直接平了我们孤水国。” 杨庆叹气道:“如今倒是有本钱了,不怕了,可顶什么用啊!” 赵努轻声道:“我觉得,刘先生不是这种不讲道理的人,红儿说刘先生在考验他,若是能通过刘先生的考验,就能成为刘先生的弟子。” 杨庆摇头道:“刘清是个啥样的人,咱俩老头子最清楚不过了。我现在就希望,我那两个不肖子别没事找事儿,找着让他看。” 赵努神色古怪,开口道:“二皇子怕已经去找事儿了,刘先生的大弟子,长得好看极了,二皇子已经粘着人家好几天了。而且,我听红儿说,那小姑娘三岁时就被刘清带在了身边,完全是当闺女养的,二皇子怕难免一顿打呀!” 杨庆苦笑道:“老来得子,我对这小二,有时候过于宠溺了,让刘清帮着管管也是好的。” 顿了顿,杨庆说道:“章程的儿子孙儿,如今能否担当重任?还有,咱们得找机会与孟芝聊聊,还有石龙,咱们三家不能老是给人牵着鼻子走。狗屁老天爷,我杨庆不认!” …… 怯月国京城,来了几个外乡人,一个个道士,一个和尚,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还有个未曾背剑的剑客。 有个一身锦衣的少女,已经等在城门口许久,见几人进来,他径直走向余衫,嘟着嘴巴,气呼呼道:“姓余的,你也太不讲信用了,说了一两天就来京城,你这都多久了。” 柴黄与路痴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奇怪,发展的这么快的么?这里边儿有事儿啊! 余衫无奈道:“姑奶奶!路得用腿走啊!” 孟小瑜撇嘴道:“我不管,你们坏了我跟休渔的好事儿,这梁子已经结下了了。不过,咱们的事儿以后再说,我娘说让我带你们进宫。” 顿了顿,孟小瑜说道:“对了,有消息传来,那个姓刘的现在被说成魔道,你们这些个外乡人,肯定是不受欢迎了。牛大义与休渔一起打死了陈鹿老贼,然后牛大义就自杀了。” 柴黄一听,赶忙说道:“我说小公主,差不多了,你先领着我们去见女帝吧。” 孟小瑜嘟了嘟嘴,偷瞄了楚续几下,还是没忍住问道:“这个大叔,你以前是不是来过我们怯月?” 楚续拨浪鼓似的摇头,“没来过。” 可孟小瑜却是一脸疑惑,不解道:“那为什么我们宫中有个老祖宗留下了的画卷,里头有个背剑少年,与你长得这么像?就是你比画卷之中要老上许多。” 楚续继续摇头,轻声道:“那肯定是长得像,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多事儿?” 三个年轻人皆是转头看向楚续,脸色表情出奇一致,好像写了三个字在脸上。 “有故事。” …… 悟成国皇帝怕是小浊天三国里头,最年轻的个皇帝。 孟芝与杨庆都已经年过五十,可这悟成国的石龙,如今还不到四十。 石龙是在当年大乱之时登基,登基时不过十四岁 皇城门口,这位一国之君已经等了很久了。 老远瞧见一行人至此,可石龙的眼珠子,只盯着个一身红衣的妖娆女子。 这位“千年一出”的明君,此刻高兴的像个孩子一般,对着樊雪招手不停,一声声喊着雪儿姐姐。 樊雪也加快步子,走到石龙面前,撇了撇嘴,瞧着还有些嫌弃。 樊雪没好气道:“没人给皇帝刮胡子怎么着?瞧瞧邋遢成什么样了!” 石龙挠挠头,笑道:“那我得显得老成一些,不然怎么服人。不过,雪儿姐姐这些年,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啊,还是这么漂亮。” 说着嘿嘿一笑,石龙搓手不听,轻声道:“不然,雪儿姐姐留着给我当皇后怎么样?” 樊雪抬起手就掐住石龙耳朵,两侧侍卫见状,有些不知所措。 “臭小子,你长本事了啊?敢吃我豆腐了?” 石龙赶忙告饶,讪笑道:“姐姐松手,快松手,我就是想让你早点儿给我找个姐夫嘛!你们这些神仙又不会老,下次再来,你能不能见着我都是一说呢。” 后边儿的三人,白骆纳闷至极,转头问王致明,“这樊雪与悟成皇帝这么熟悉?” 王致明轻声道:“石龙当年还是个孩子,他就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条路,就是死,第二条路,是当皇帝。可他手里啥也没有,还是樊雪拼了一条蛟龙,救他一命,助他登上皇位的。” 白骆诧异道:“这小妖女还有这好心呢?” 白骆与樊雪也就交集这么几天,可他愈发觉得,樊雪就是个会勾人魂魄的小妖精。 秋思笑着说道:“白骆,人与人之间,与人与人之间,大不相同。同一个人,可能对你,就是真心实意的善念,对别人,就是真心实意的恶念。世上再怎么狠毒的人,身上总会有一条软肋。人要无敌,得先没有弱点,若无弱点,只能做无情之人。可是,无情的无敌,还有意义吗?” 白骆直呼脑壳疼,两个道士一个比一个会讲道理啊! 只得抱拳道:“秋思前辈,我认输,饶了我吧。” …… 孤水京城,如今没有规定一定要叫神都,可这名字霸气啊,老百姓已经习惯了叫神都了。 酒仙庐门口,有个板着脸的白衣剑客,就坐在一张马扎上,一旁是个绝美女子,一旁是个比那女子差不了多少的少女。 三人前方的街道,围满了人,叫好声不断。 有些上了年纪的,甚至都感觉回到了几十年前这个酒仙庐刚刚开张的时候,门口摆着擂台,打架打了近一年呢。 谢落落与姬秊,就在酒仙庐内看戏。 搭理酒仙庐数年的章平与他儿子章罗,见着这个从没见过的东家之后,感触最深的就是,咱们这个东家可真愣啊!那好歹也是二皇子,陛下的小儿子,你给人家当街打得哭爹喊娘的可怎么办? 幸好,已经差红儿去搬救兵了。 刘清面前,正是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苦兮兮望向刘清,“这位大侠,别打了成不,我好歹是二皇子,留点儿面儿成吗。” 刘清冷笑道:“给你留面儿?你爷爷都是我斩的。” 溪盉板着脸说道:“我都说了让你别缠着我,这下满足了吧?看我师傅不打死你!” 章平实在是瞧不下去了,硬着头皮走来,低声道:“东家,打不得了,照你这打法儿,人没打死,我们的桌椅板凳可遭了秧了。” 刘清沉声道:“你别管,这小子反了天了,都敢套溪盉麻袋。” 章平苦笑道:“这不是没套成么。” 凑过去刘清耳边儿,章平低声道:“二楼可坐着不少大官儿呢,这么弄,不好弄啊!” 说话间,有两架马车驶来,宋红儿跑在前面开路。 二皇子一见宋红儿,一下子哭了起来,大喊道:“红儿弟弟,救命啊!” 结果扭头儿又瞧见赵努,又对着赵努哭喊:“赵叔儿,救命啊!你再不救我,居正我就给这人打死了。” 另外一架马车,杨庆黑着脸走出来,杨居正顿时不出声儿了。 皇帝慢悠悠走过来,照着杨居正肩头就是一脚,没好气道:“给你起名居正,啥意思你不晓得吗?得亏这是我刘兄的弟子,要是别人,不就被你害了?” 杨居正一脸委屈,苦兮兮道:“父皇,我啥时候真动手过,不就是过过嘴瘾么。” 杨庆都不愿意搭理杨居正,走过去刘清前边,一脸苦笑,抱拳道:“请刘兄问罪吧。” 吓死个人,堂堂皇帝,当即对一剑客行礼。 刘清板着脸,沉声道:“行了,进去说吧。” 走上二楼,满朝文武至少一半儿在这儿,被赵努一一赶走了。 杨庆刚刚落座,刘清便沉声道:“我不是不讲道理,我猜你也可能是被什么威胁,可是,你就不能去找三岔峡帮忙吗?” 牛大义凭空出现,轻声道:“东家,不怪陛下,陛下真有他的难处。” 杨庆与赵努一脸惊疑,诧异道:“牛将军不是……” 牛大义笑道:“是死了,现在算是野鬼,东家伤损自个儿道行才把我救回来的。” 杨庆灌了一口酒,苦笑道:“那天将跟天兵你都见过了吧?当年怯月女帝就在他们手上吃了不小的亏。大义有难之时,刀就架在孤水国脖子上,我也是没法子啊!” 刘清甩了个白眼,气道:“那还是来说说你那宝贝儿子吧,打我家闺女主意,要不是你儿子,我真就打死他了。” 藏在外边儿的溪盉,差点儿就乐开花。 师傅说,我家闺女。 第一百九十九章 怎么架子这么大 其实说起来,此地酒仙庐,还是最早的一家,比扶舟县的酒仙庐要早上十好几年呢。 刘清他们在二楼雅间,几个年轻人则在一楼,宋红儿与章罗越看二皇子越觉得无语。 这酒仙庐是什么地方,你杨居正不晓得?来这儿的达官显贵那么多,哪个敢闹事儿?还不是因为都晓得这酒仙庐背后东家是谁。你杨居正倒好,明知道溪盉是东家的徒弟,还敢憋着套人家麻袋,那是嫌命长。 杨居正鼻青脸肿的,看向章罗,没好气道:“你咋不早跟我说啊?这么些年我都白照顾你了。” 章罗这个气啊!指着杨居正骂道:“你他娘的!哪来的脸皮?这么些年是谁照顾谁啊?你没钱的时候是谁给你的钱,说你照顾我?” 杨居正赶忙凑过去要捂住章罗的嘴,轻声道:“章罗,你小声点,我好歹是堂堂二皇子,脸面要紧啊!再说了,跟你要钱,还不是因为你比我有钱。” 宋红儿嘁了一声,没好气道:“你还要脸?你的脸怕是都丢到外国去了。” 杨居正无奈道:“他骂我就算了,好歹与我同龄,你骂我作甚?你小红儿,小时候我还给你洗过屁股呢!” 一看三人就是自小的玩伴,关系极好,否则禁不起开这种玩笑的。 杨居正低声道:“这人是谁啊?怎么连我老爹都要恭恭敬敬的?” 有个好看至极的少女,背着木剑走下楼,皱着眉头,冷冷看向杨居正。 杨居正腿肚子已经已经发软,这小姑奶奶是真的惹不起啊! “姑娘,姑娘,手下留情,我错了,真错了。” 溪盉都不乐意搭理他,转头对着宋红儿说道:“你要是跟这种人厮混,想做我师弟,有点儿悬。” 宋红儿二话不说便离开了杨居正那边儿一丈远,然后笑着说道:“大师姐,你放心,下次揍他,我帮忙。” 姬秊与龙丘桃溪去了一趟北境,姬秊率先返回,一见溪盉便问道:“听说有人欺负你?” 溪盉指着杨居正,轻声道:“呐,就是这个玩意儿。” 姬秊诧异道:“这人什么背景,居然还活着?得亏龙丘姑娘不在,要不然什么人也不好使,天王老子怕也要少掉半条命。” 龙丘桃溪对这个干女儿,可不比刘清少疼爱半点儿。 姬秊看了一眼杨居正,意味深长,然后走去二楼。 瞧见谢落落时,姬秊笑着说道:“你这家伙,坏心眼儿挺多啊?” 谢落落嘿嘿一笑,轻声道:“这不是老大心里有气,想法子让他出气么。” 姬秊摇摇头,走去里边儿,已经坐满了。 刘清、漓潇、杨庆、赵努、还有章程的儿子,章平。还有个站在一旁的牛大义。 姬秊抱拳道:“主公,查探清楚了,不在那儿。” 漓潇询问道:“那桃溪呢?” 姬秊说道:“龙丘姑娘去了三岔峡了,说她先去瞧瞧。” 刘清点点头,指着牛大义说道:“初成鬼修,有些根基不稳,你给想想办法吧。” 姬秊点了点头,一把抓起牛大义,两人消失不见。 杨庆面色复杂,苦笑道:“我晓得你会变成个了不得的人,可我没想到,这才十几年而已,你就已经这么吓人了。” 刘清瞪眼道:“行了,少拍马屁,你儿子这事儿我不追究了,让溪盉另外打他一顿就好了,咱们聊点儿正事儿。” 喊了一声谢落落,后者哎了一声,紧接着便打出数道剑光,死死圈住这酒仙庐。 刘清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沉声道:“首先,你们得告诉我,那些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其次,为什么这山水神灵不听你们的?” 杨庆叹了一口气,苦笑道:“那些个放回去的孩子,若不是前些年女帝传信过来,我都不知道。可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那狗日的是小浊天的老天爷,一句话就能决人生死。等我们有本事与那老狗讲一讲道理的时候,那些孩子已经被分成一百零八位神将,数位天兵了。而且那些个孩子,脑子里只知道自个儿是神将,压根儿就不愿意与家人相认。至于那些神灵,早就不听我们的了。且小浊天修为最高的存在,其实就是这些个神灵老爷。”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多余的,我也不问了,杨兄,咱俩算是一条心吗?” 杨庆气笑道:“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可从来不想当这劳什子皇帝。” 刘清便又说道:“我要三国止战,永世太平。你们还有别的忙的,接下来整座小浊天会灾祸四起,那些个山水神灵,我不一定都吓得住,所以赈灾之事,你们三家都要竭尽全力。接下来我会分别去找孟芝与石龙,谁要是想打,就先与我打。” 杨庆点头道:“别人怎么样我不管,反正我是不想打。” 赵努笑道:“刘先生,其实你不必急于与我们划清关系,三岔峡那边儿这些年对孤水帮助不小,即便没有你们,孤水也会帮着三岔峡抵挡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江湖与庙堂的这场争斗,甭管有没有刘先生,都是要发生的。” 刘清微微一笑,轻声道:“无事,你们做你们的,庙堂之事,你们管,管不过来我们再管。江湖事,自有我们江湖人管。” 顿了顿,刘清轻声道:“对了,你们如今并无五岳山神,一国神灵,城隍最大是不?” 杨庆点点头,轻声道:“说起来惭愧,小浊天三国,其实现在就像是分成了六国,凡间三国,神灵三国。一国城隍,总管一国神灵,说起来都归皇帝管辖,可是这么些年,那些个神灵,已经脱离我们管控了。那老东西最大,下来是天将,天兵,最后才是这些个神灵。随随便便去个天兵,都比我这皇帝好使多了。” 刘清转头看了看漓潇,咧嘴笑道:“那咱们去给这些个神灵大人紧一紧绳子,让他们记起来,他们是人,不是神。” 漓潇微微一笑:“好的。” …… 如果说小浊天的神灵体系是金字塔状,那一国城隍,无疑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 日后外界封神,除了什么山神水神,刘清其实还想要让这些神灵变得五花八门。如同门神、灶神、土地之类的,刘清没觉得这些就比权柄极大的山神水神轻多少。 还有四值功曹,应算作各地城隍属官,与那黑白无常、文武判官等同品阶。如同凡俗衙门,也得有那三班六房。 如今秦国设道、行省,一道城隍与行省城隍应该同阶,其下州、府、县,衙门大小不论,皆要五脏俱全。 唯独门神例外,举国上下,同用一个门神就行了。 反正一干神灵,既然要封神,自然要封个清清楚楚。 京兆府西边儿,四扶县之一的扶龙县,一座行宫已然修建完成。这座行宫,足足修建了近十年才建好,这还是两尊相当于合道境界的机关傀儡一直帮忙,若只靠工部,怕是修个百年都修不好啊! 皇帝赵琰行、已经老迈的不成样子的国子监大祭酒姜夫子,御史大夫杨柳岸,还有路过成纪之时,喊来的李家老太爷。 李桷与杨铧虽然同在朝天府为官,可实际上,李家与杨家,走的不算近,甚至比不得有些地方一年才见一次的亲戚。 先帝猜疑心太重,这两家便一幅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新皇信得过大家伙儿,所以这两家,愈加慎重。 有些事情,陛下不介意,但自个儿要懂得分寸。陛下不介意是陛下的事儿,做臣子的,本分就好。 赵琰行抬头看着这座依山而建,尚未命名的行宫,笑着说道:“天下百姓要是瞧见我修建这行宫,我的脊梁骨怕是都要被戳断了。” 赵氏立朝以来,无人称朕,皆是说我,赵琰行自然也是一样。 李老太爷伸手抚摸白须,笑着说道:“怎么会,若是知道这座行宫是作何用的,大家伙儿夸赞陛下还来不及呢?戳脊梁骨,骂闲街,这事儿,就是人家真有,陛下也是听不到啊!” 赵琰行无奈道:“李爷爷,您这张嘴啊!得亏没传给李桷。” 李老太爷笑道:“那是他没福气。” 赵琰行扭头看向杨柳岸,这也是年过五十的老臣了。 “御史大人就别琢磨回乡养老的事儿了,你说回乡养老,我都想笑,回哪儿去?到那烂怂枯陀寺背后烧香去。” 杨柳岸无奈道:“陛下这嘴皮子,不比李老太爷差一星半点儿啊!”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若不是赵琰行一身明黄绣龙的龙袍,谁会想到,这个中年人,会是偌大秦国的主人。 赵琰行看向姜夫子,笑着说道:“先生,既然行宫落成,那您看着取个名儿吧。” 姜夫子轻声道:“我是想不到,还是让信任大祭酒取名字吧。” 这位姜夫子,官职其实不算最高,从前是从四品,如今是从三品,与除了京畿四道意外的道府差一阶而已。不过,桃李满天下也不是吹牛,如今朝堂半数文官,都是出自国子监的,光是四品以上官员,就有十余位,这位姜夫子,说是桃李满天下,半点儿不过分。 赵琰行苦笑一声,无奈道:“圣旨咱们倒是发下去了,人家当不当回事儿咱可不知道,大概率是不当回事儿的。这皇帝,当的真他娘的憋屈。” 姜夫子轻咳一声,轻声道:“陛下,慎言。” 赵琰行气笑道:“骂骂闲街还不行了?” 杨柳岸干脆不言语,老老太爷笑了笑,轻声道:“前几天李桷那小子回家来,说是听小杜大人说的。小杜大人说啊,封什么公爵,刘山主是断然不会接受的,陛下哪怕把江山给刘山主,人家还不乐意要呢。可国子监大祭酒,其实他不排斥,只不过咱们这位刘山主,觉得自个儿学问低微,不想误人子弟。” 赵琰行摇头笑道:“他学问低微,观水书院出来的,哪个让人省心?能让赵桥都硬生生压着性子,去试着做好人的家伙,学问高低且不论,育人一事,绝对够了。不过,这家伙就是端着个架子,非让我自个儿去求他才行。” 说着已经走入那行宫当中,山巅整个被削平,一座平台是以五色石铸就,日光照耀之下,五彩缤纷,璀璨夺目。 杨柳岸忍不住说道:“好看的,就是好的嘛?难看的,就是不好的?” 赵琰行气笑道:“杨大人,言官头子,也不能逮住机会就骂人吧?我都恢复他状元身份了,难不成要我下个罪己诏?你要实在瞧得上他,你手底下那御史中丞不是还有个缺儿吗?领去,赶紧领去。” 李老太爷神来一笔,装糊涂问道:“陛下与御史大人在说什么呢?” 姜夫子自然有兴趣做那解惑人,也不顾赵琰行神色,慢悠悠开口道:“是这样,今年春闱,会元文才绝佳,治国方论更是手到擒来,且一身正气,不愧为读书人,来自十年由朝廷批建的一座立春书院。结果殿试时,咱们陛下嫌弃人家长得难看,硬生生给踢出三甲了。气的那施文允差点儿撞死在琼林宴上。还是御史大人站在御书房外骂了一个晚上,陛下才把状元名头儿还给人家。” 说实话,若论骂人,天底下最厉害的,无非是言官、寡妇。二者身份区别极大,可说出来的言语,一样戳心窝子。 甭说他赵琰行,赵炀活着的时候,都常被杨柳岸骂的狗血淋头。 只能说……不愧是言官头子,顶会骂人。 赵琰行无奈道:“好像杨铧那小子,骂人本事不大是吧?” 杨柳岸冷不丁说了一句:“那是他没在御史台。” 眼下之意就是,陛下你把他调来御史台试试。哪怕只是个殿中侍御史或是监察御史,你瞧瞧他骂人本领会不会比我差? 赵琰行哈哈一笑,轻声道:“那是,虎父焉有犬子?” 说着,已经走到了半山腰。 有个老者凭空出现,笑着说道:“也不喊我一声,我来为大家伙儿开路。” 三人瞧见那扶龙县小西岳山神,皆是深深抱拳,沉声道:“见过白老。” 老者挥了挥手,几人已经身在山巅之上,山巅,是在云海之中。 其实这座行宫,不光是隐藏封神之处,也是真真正正的行宫,山后,也有一座山神庙。 一般天下五岳,都是以中岳为最高,山是最高,神位亦是最高。不过,秦国有些例外,明显五岳打算以东岳为尊,小暮山神,是神位最高了。中岳位置十分尴尬,所以其实……权柄不大。而小五岳中,小西岳,是最重要的位置。 其一,扶龙县是赵氏祖地,山神有那扶龙之之用,而所谓的龙,就是南山。 其二,封神之处在这栖凤山,封神之后,这处封神台会被当做日后每年祭天以及各处神灵罢黜、重立之用。 其三,乃是给白齐一个居所。 白老将军侍奉三位君主,三代重臣,是为大秦的擎天白玉柱,本应作为武门神才是,到时与姜夫子一文一武。可白老觉得,死都死了,离家近一些不好吗? 白齐笑着说道:“活了好几十年都没有过腾云驾雾的感觉,死了死了,却动不动就腾云驾雾。” 说着看向姜夫子,白齐笑道:“你也快点儿,死了之后方能与我一般。” 赵琰行微微一笑,却是没忍住说道:“白老,真不告诉白城与白骆这事儿?” 白齐轻声道:“做了一辈子县令的袁明书,临了临了都没告诉自家儿子自己的事儿,我说这作甚?更何况,我就不想当着劳什子山神,还不是你们逼我。” 说起这袁明书的儿子,赵琰行轻声道:“那家伙,如今被我安置在东海,淡然一州主官,等曹鳅回京之后,我把他安置到长夏道去当道府吧,至少袁明书还能瞧瞧儿孙。” 说着,赵琰行笑了笑,轻声道:“对了,那桩生意,我想把端阳送去清漓山,你们觉得如何?还有两个,就选在那些战死的将军家中了,等刘清回来,让他自个儿去挑吧。” 白齐转过头,撇撇嘴,心说陛下真是鸡贼。若真是那些个战死将军的后辈,刘清定然一股脑儿全要了。只不过,刘清那家伙,对于人的品行,那可是苛刻至极,若是有那品行不端的,刘清决计不会要的。 似乎知道白齐在想什么,赵琰行笑着说道:“白老放心,端阳那孩子,一天天跑出去跟人打架,鼻青脸肿的却从不说自个儿是皇子。我问他为什么打架,他就说,看不惯那些家伙一个个官二代模样,欺负别处来的穷酸学子。而且,他其实很崇尚江湖,我问他要不要做皇帝,他直接给我撇嘴,说当劳什子皇帝,累得要死,图什么?图媳妇儿多?他赵端阳要是娶媳妇儿,就找个志同道合的,浪迹江湖。我之所以觉得刘清一定会要他,因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最喜欢多管闲事了。” 白齐轻声道:“那六十人?” 赵琰行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如今四月,估计他们已经到了天下渡。是清漓山渡船专门送下去的。” 顿了顿,赵琰行说道:“不瞒几位,我要是没做这皇帝,我也想去。所以我想送端阳去清漓山,日后让他也作为清漓山修士,作为秦人,去往天下渡。” 不得不说,赵琰行,有那明主气象。 忽的一缕阳光射来,云海之中金光灿灿。 几人无一不在想着,日后封神之时,会是什么光景?因为到时候,可不止秦国。 一十三洲,无数国度,光是封神,怕就得站满方圆数百里了。 到时那个年轻人,会是什么气象,在场四人,无一不向往。 赵琰行忽然问道:“对了,清漓山开宗立派,请你们没有?” 李老太爷与杨柳岸都点了点头。 赵琰行看了看姜夫子,叹气道:“这是瞧不上咱们啊?那我就来个不请自来。” 估计那家伙也猜到了他要不请自来,早先不去清漓山,是怕挨打。现在……更怕了。毕竟是一国之君,挨一顿大,面子挂不住啊! …… 一对神仙眷侣携手走进城隍庙,那位城隍老爷诚惶诚恐,领着一众下属,等在原地。 见刘清与漓潇迈步走入,中年模样的城隍爷,颤颤巍巍抱拳,沉声道:“小神见过刘剑仙,见过漓剑仙。” 闹着玩儿呢?小浊天但凡神灵,谁瞧见刘清背后那柄剑不犯怵?谁要说不怕,谁与刘清对着干去,反正我不干。这些年本来就憋屈的死,我没事儿瞎找什么不痛快? 刘清亮出眉心竖眼,漓潇也一身玄女气息,这位城隍爷与那文武判官、黑白无常,当即变得颤颤巍巍,一个个腰都直不起来。 封神之事,人世间也就那么几个人可以做。而身怀古神血脉的,除了刘清,还有漓潇。毕竟离秋水可是“吃了”诸多个玄女,成了一个完整的古神,不过离秋水,就是离秋水。 其实那诸多玄女当中,最不像玄女的,就是离秋水。最像玄女的,反而是那李幼耳。 其实事后去想,无论当年张木流梦中第一次出现,后来手持一柄邚真自昆仑而来,独自一人镇住云梦泽,以至于有人写出那句“汽蒸云梦泽”来。还是后来天底下最年轻的渡劫修士李邚真,都比离秋水要更具玄女神意,可偏偏,李幼耳自愿被离秋水“吃了”,李邚真更是愿意把自个儿对张木流那份喜欢,“给了”离秋水。 况且,那柄十谅水,本就是水神佩剑,是张木流与离秋水在大鲲腹中所得。还有剑神刘小北,将自个儿剑道一分为二,漓潇与方葱各得其一。所以漓潇身上,其实还比刘清要多两道古神真意,封神之人,漓潇其实比刘清更合适的。 只不过,某人不愿自己心爱之人承担太多因果,故而“抢来”了这份差事。 城隍老爷汗流浃背,赶忙拱手抱拳,苦笑道:“刘先生,容我解释解释。” 刘清挥手落下一座养剑亭,两人落座飞来椅,剑气冲天。 城隍以及城隍庙属官都快被那剑气撕碎了。 “那你解释解释,怎么架子这么大?” 第二百章 小浊天内 城隍闻言,身形愈加颤抖。 那俩人本人就已经如同两桌大岳压在城隍头顶,现如今又是一间小亭子,剑气骇然。这两人在这儿多待一刻,冥冥之中,孤水国一国城隍的功德,正在无形流逝。 城隍忙开口道:“烦劳刘先生先收了神通,听我好好与你解释。”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没事儿,就这么说,我不介意的。” 城隍还未曾接话,武判官硬生生直起身子,看向刘清,怒目圆睁。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仗着境界高深便如此逼迫,究竟是谁架子大?” 刘清被这言语一下子就逗笑了,白衣剑客翘着二郎腿,坐在亭中,看亭外武判官。 “你等受封为神灵之时,难不成就是这副样子?” 城隍一把扯回武判官,抱拳沉声道:“受命于天,护佑生灵。” 刘清嗤笑道:“那你护佑的生灵呢?不过几个天将就能让你们折了腰?” 城隍神色一变,身上猛然金光大放,瞧模样都像是要与人拼命了。 城隍开口道:“刘先生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是因为刘先生本事大。我们不行,我们充其量就是死鬼,若是手里有些权柄,还能变相的为百姓们做些什么,若是就这么顶撞那些人,说死其实就死了,换一个听话的,不一定就比我们强。刘先生要杀就杀,反正我也拦不住,但是,要我解释,我就这么解释了,我胡奈止无愧于心。” 刘清转头看向漓潇,笑着说道:“人家说无愧于心,咋个办?” 漓潇冷冷开口道:“砍死一个也是砍,砍死一窝,区别不大,你决定就好了。” 刘清点点头,那就好办了。 一道白眼划过,刘清已然站立于城隍身后,一把拍掉这位城隍爷的乌纱帽,五指叩住其脑袋。 刘清啧啧道:“我是没想到,人不要脸,可以这般天下无敌。你说问心无愧便好,那我想问你,城南胡家那个小畜生做那采花贼时,你的问心无愧在哪儿?你城隍爷本事大呀!京兆府压根儿不敢办那小畜生,就因为是你城隍老爷的后人?那姑娘本以为死后可以在城隍庙讨个公道,结果却被你用以油锅之刑,以至于魂飞魄散,不得超生。你哪儿来的脸说,你问心无愧啊?” 说罢,抓着城隍脑袋,便将其提在半空中。 刘清再次看向那位爱出头的武判官,嗤笑道:“听说你曾在宋遇秋手下任职,做到了鹰扬将军?后来怎么死的,心里没点儿数吗?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们不是难念,是羞于启齿吧?” 城隍被人以拳意禁锢,此刻半点儿不能动弹,他丝毫不怀疑背后那人,说杀的一声,就敢把他杀了。毕竟那是一剑削掉老皇帝脑袋,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 城隍沉声道:“刘先生,你就没半点儿私心吗?那你救牛大义作甚?” 刘清淡然道:“有些人,一死抵消前身债,因为人家真的悔。像你们这种的,说死不悔改,那是名副其实的。” 城隍依旧不死心,沉声道:“杨居正是个什么货色?你不也饶了他吗?凭什么我只是给后辈搭起一座桥,你就咬着不放?” 这会儿也唯有这激将法,他胡奈止觉得还有用。 可他想错了,刘清可不是那种初入江湖的小孩儿。 漓潇嘁了一声,嗤笑道:“亏你还是城隍呢,比狗都不如。若是他杨居正真是那等人,别说惹了溪盉,就是惹了寻常女子,他也必死。他爹是谁都不好使。” 刘清猛然松手,笑道:“你晓得我为什么要与你废话吗?” 只见那一道白衣身影冷不丁拔出长剑,在这城隍庙里头,画了一个圈儿。 刘清笑道:“真觉得自个儿无愧于心的,就走进圈儿里保命。” 话音刚落,武判官冷哼一声,沉声道:“我无愧于心。” 迈步就往那圈中走去,可是双脚刚刚站稳,数道剑气便如同喷泉一般喷涌出来,瞬间淹没武判官,那人连一声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然变作了一地碎片,碎瓷片一般。 城隍这会儿怕吗?当然怕了,可他不能服软。 “刘先生,真要以剑仙之能,欺负我等小神?” 刘清都不带搭理他的,只是扭头看向剩余几位,咧嘴笑道:“还有觉得自个儿不亏心的么?” 文判丢下判官笔,一言不发,被着手大步迈进那道剑光闪烁的圈儿里,站定之后,抬头看向刘清,说了第一句话:“不亏心。” 这位文判官,一股子浩然正气毕露。 黑白无常也跟着走进去,然后面向刘清,笑着说道:“真不亏心。” 刘清由衷发笑,对着三人抱拳,轻声道:“我始终相信,世上还是好人多的。” 话锋一转,看向城隍胡奈止,淡然道:“心术不正之人,自有心术不正的下场。” 说话间,姬秊瞬身来此,轻笑道:“主公,来了。” 刘清点点头,收回养剑亭,背好青白,抬手就引来天上雷霆,径直劈中了这城隍庙,高处城隍神像当即碎裂,这胡奈止,神位已废。 紧接着,外界阴风大起,十余冤魂结伴而来,头也不回的冲向胡奈止,不过片刻时间,这位叱咤一国的阴间皇帝,便硬生生被十余冤魂分而食之。 不过一个分身巅峰的鬼修而已,一道雷霆过后,他能剩下个屁的修为。 十余冤魂齐齐对着刘清一抱拳,刘清回礼,沉声道:“大仇已报,往生去吧。” 冤魂走后,刘清看向那黑白无常,文判官,笑了笑后,轻声说道:“一地县令都有那父母官的说法儿,一地神灵,更是要做那父母官。有些人活着时不能申冤,死后就指着城隍庙能公事公办,要是作为神灵,还是那副模样,那可真是让人寒心。我希望诸位日后,公允之外,能有些人情,可不能徇私。” 文判官作揖道:“我还是希望刘先生可以相信,几粒老鼠屎,坏不了一锅粥的。我们做不到纯洁无瑕,但也会尽量去出淤泥而不染。”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如此甚好,刘某去也!” 拉起漓潇的手,两位背剑人,就这么潇洒离去。 …… 大人有大人的事儿干,年轻人们,自然有年轻人的事儿干。 溪盉、宋红儿还有二皇子,三人正在往城东去。 现在借十个胆子,杨居正都不敢招惹溪盉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瞧见溪盉一只手陪着宋红儿练枪,在他杨居正眼里,顶能打架的宋红儿,竟然连溪盉的身都近不了。 杨居正这才晓得,原来压根儿用不着刘先生给溪盉出气,自个儿那麻袋要是真套下去,光是溪盉一一个人,就能把自个儿屎打出来。 溪盉俨然已经是几人的老大了,很简单,谁最能打谁是老大呗。 之所以往城南走来,是因为嘴欠的杨居正,说城南胡家,有个采花贼,仗着自家老祖宗是一国城隍,害了好多好姑娘。结果京兆府管不住,城隍爷不管,那小子可嚣张了。 溪盉一听就不乐意了,怎么能有这样的事儿?提着木剑就要去砍人,幸好谢落落说了句,要不先去瞧瞧,若那人真是如此不堪,砍死也就砍死了。 事实上,谢落落是不敢让溪盉去砍人,他哪儿能不晓得,刘清极其不愿意溪盉在这么小的年纪,手上就沾了血。 那能怎么办?后边儿偷偷跟着呗,万一那丫头真想砍人,自个儿抢先砍人就是了。 谢落落盘坐与一朵青莲之上,隐匿身形,就跟在三个年轻人身后。 其实真要论起来,溪盉要比宋红儿大的,至于杨居正,那就更大了,二十岁的人了。杨庆骂起杨居正是,经常说:“几十岁的人了,怎么一点儿心都不长?” 还好,杨居正做事儿,就是没脑子,有贼心,没贼胆儿都那种。 溪盉就纳闷儿了,心说祖上再有人是神灵,那也不至于在京城这般放肆吧? 扭过头,溪盉瞪眼问道:“杨居正,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与那劳什子胡宇狼狈为奸?要不然他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 杨居正皱着脸,苦笑道:“真没有,我可瞧不上那小子了,我要想找个小妞儿,钱要到位,双方你情我愿才行呢。他不是,一厢情愿,但是就是要逼着人家就范。” 一旁的宋红儿微微叹息,心说这不是找打吗? 果不其然,溪盉扭头儿就是一脚,把杨居正踹飞出去丈许远。 这位二皇子,也唯有不干怒,不敢言。 没法子,人家的师父,我老爹见了都得乖乖的,我能怎么样? 这一想,杨居正就有些羡慕宋红儿了。心说这小子哪儿来的狗屎运,居然能拜那等人为师,我杨居正怎么就没这运气? 人比人,气死人。 结果瞧见溪盉笑咪咪的,杨居正不由自主打了激灵,急忙说道:“其实啊!不光是因为他有个老祖宗,宫中有个老妖婆罩着他呢。” 溪盉一下子来了兴趣,问道:“老妖婆?” 宋红儿接着说道:“就是老皇帝的一个侧妃,早年间陛下憋屈就憋屈在这儿,孤水国能掌控的修士,多一半儿在老妖婆手里,陛下是真没法子。昨个儿见着了牛叔,我其实挺难过的,因为当年他去皇宫求陛下的时候,我跟我外公就在御书房。陛下也是没法子,那时候手里没有可用之人,神灵那边儿又欺负人,为此事,陛下自责了好久呢。” 杨居正也收敛笑容,沉声道:“那老妖婆,可是我爹的母妃,真要弄死她,一是隐患太大,而是不好意思。胡家,如今可算是孤水国第一大家族了。对了,刘先生杀了捣衣山山主,那陈鹿,可是老妖婆的师兄,咱们可得小心点儿,免得给人套麻袋。我这二皇子身份,屁用没有。” 溪盉转过头,没说话。因为他瞧见了杨居正的“真身”。 于是溪盉,更瞧不上杨居正了。 故意惹我,然后无意之中牵线搭桥,就想着借我师父的手除掉这孤水国的毒瘤,可恶心死人了。念在这事儿有一丢丢做好事儿的意思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恐怕这个藏的极深的二皇子,要比太子殿下更接近皇位呢。 溪盉冷不丁问道:“你想做皇帝吗?” 杨居正轻咳一声,“做个屁的皇帝,你信不信,我要是贪恋那一张椅子,太子肯定不是我哥。” 正说那位太子殿下,人就出现了。 前方一架马车拦住去路,马车前方,站着个三十上下的青年,一身黑衣,头别青玉簪。 杨居正苦笑道:“这怕是去不了胡家喽。” 说着就往前走去,讪笑着打招呼:“哥,你在这儿干啥呢?” 黑衣青年冷哼一声,沉声道:“往哪儿走呢?耍什么小聪明,滚回去。逃了多少天的课业了?” 杨居正一脸委屈,以余光向宋红儿求助。 宋红儿叹了一口气,无奈上前,抱拳道:“崇中哥,二哥真没干坏事儿,就是想干,结果给我师父打的鼻青脸肿的。” 宋红儿住在南边儿小镇,其实却是孤水国最大的二世祖了。见太子不叫殿下,不是他不懂规矩,而是打小儿就管杨崇中叫大哥,管杨居正叫二哥。 皇帝杨庆对宋红儿可不是一般宠爱,宋遇秋褪去大司马之位后,其实有个卫国公的名号,而宋红儿,一出生就是一等候,封号武侯。宋红儿刚出生那会儿,杨庆就憋着再生个闺女,让宋红儿给他当女婿呢。 所以这三人,亲兄弟似的。以至于其实不少人管宋红儿叫三殿下。 杨崇中一见宋红儿,气也消了一半儿,只不过故意板着脸说道:“回京也不来看我,今晚上跟我回去,让你嫂子做好吃的。” 说着看向刘清,杨崇中笑着问道:“这位,就是先生的高徒吧?父皇与刘先生称兄道弟,按辈分儿,我要管刘先生叫声刘叔才对呢。” 溪盉走上前去,抱拳道:“溪盉见过太子殿下。” 杨崇中也往前走了两步,摇头道:“这就见外了,既然红儿也拜刘先生为师了,你又与我同辈,叫一声大哥就好了。好了,一起去家里吃饭吧。” 杨居正臊眉搭眼道:“我就算了吧?” 杨崇中冷笑道:“算了?上次得罪你嫂子,账都没跟你算呢。” 溪盉拗不过杨崇中,只得跟着往皇宫去,胡家也去不了。不过溪盉还是称呼杨崇中殿下。 其实溪盉哪儿能看不出来,杨崇中就是奔着拦自己几人来的。 杨崇中说是捎话给章平,让转告刘先生溪盉的去处,然后就走了。 一行人随着马车走后,坐在一朵青莲之上的谢落落咋舌不已,自言自语道:“啧啧啧!这兄弟俩,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不过幸好没有坏心眼儿,要不然,这事儿,我老大可不会顾忌什么情谊。” “你说的对。” 吓了谢落落一跳,谢落落急忙转头,憨笑道:“老大,嫂子,啥时候来的。” 漓潇笑道:“你啥时候来的,我们就啥时候来的。” 谢落落挠头笑道:“咋地,老大跟嫂子也想去那胡家看看?” 刘清摇摇头,笑道:“那倒不是,我反而想去瞧瞧那老妖婆。胡家这边儿,让杨庆父子自个儿解决去,反正城隍已经被我宰了,我们又在京城,他杨庆怕个什么?反正都被人说成魔道了,我也不怕。” 谢落落故作高深,沉声道:“唉!人言可谓啊!” 刘清没好气道:“滚一边儿去。” 顿了顿,甩给了谢落落一壶青棠酒,刘清轻声道:“你去一趟风泉镇,把宋遇秋跟赵思思接过来,现在就去。本来我不晓得陈鹿与那所谓老妖婆是同门,现在晓得了,我就有点儿担心他们俩。不过你接到他们,可以不着急回来,可以先去一趟孤水大军那边儿。那小子的军中威望,无人能比。牛大义一死,我怕军中会有动荡,拉他去做那定海神针。” 谢落落挠挠头,憨笑道:“我倒是想去四处瞧瞧那些个城隍爷,神灵,我真没有杀过,要是碰到个不学好的,也杀来过过瘾。” 刘清没好气道:“滚远点儿。” 谢落落麻溜儿御剑离去,直下东南。 漓潇想了想,开口道:“我不太放心桃溪,要不然我先去三岔峡?” 刘清点点头,笑道:“估计还在生我的气,到时候劝一劝,不能老这样儿啊,几十年了,老这样咋弄?” 漓潇忽然问道:“要是你先遇见桃溪呢?” 刘清气笑道:“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坏啊?好的怎么不学?” 漓潇眨眨眼,嬉笑道:“我这个不好吗?” 说着,递给刘清一块儿令牌,然后笑着说道:“这是嫁妆!” 然后化作一道剑光,往西北方向去了。 刘清低头看了看上刻木秋山的木牌,唯有苦笑。 他怎么会不知道,潇潇心里肯定不好受,可师傅决定的事儿,怕是谁也没法子。 孤身走出小巷,刘清想来想去,去了皇宫,找杨庆唠叨几句。 御书房内,杨庆还在批阅奏折,很难想象,一国皇帝,茶碗儿里居然泡着高碎。 刘清都有些看不过去,凭空出现,丢了一罐儿小神峰过去,算是借花献佛了。 刘清咋舌道:“大小是个皇帝,咋这么寒碜呢?买点儿好茶不行?” 杨庆停下手里的事儿,揭开盖子闻了闻,笑道:“不愧是刘山主,家大业大,这茶叶,怕是寻遍小浊天都找不到。” 刘清笑道:“这小浊天,巴掌大小,睡觉翻身连胳膊腿儿都伸不直,你调个个儿也找不到这茶。这是外面一座有万年传承时间的一座仙山所产的茶叶,就这一小罐儿,能把你家京城买下来一半儿。” 吓得杨庆赶忙将茶叶揣到兜儿里,怕某人反悔。 可刘清笑着笑着,却沉默了起来。 杨庆气笑道:“我觉得咱俩关系没到这么好呢,有事儿说,有屁放。” 刘清摇摇头,轻声道:“没,看你老成这鸟样子,心里不大舒坦。你那大儿子瞧着可都比我老。” 逗得杨庆哈哈大笑,“我听人说老大把溪盉还有老二跟红儿都叫去家里了,咱俩去蹭饭?” 刘清没动,笑着看向杨庆,轻声道:“放心,我看过了,俩儿子都不错,老大顾大局,老二有江湖心。你应该知道我最见不得那种卖弄权术,所谓的帝王之心了。还好,崇中与居正,都不错。有些小聪明,但是心术正。说实话,要是心术不正的,当着那么多人被我打的鼻青脸肿,怎么都得给我撂下几句狠话了。” 杨庆笑了笑,说道:“其实啊,崇中比居正更有一颗江湖心。你当年没注意过他,可他时常偷偷跑来酒仙庐,就老远看看你。可以说,你就是崇中向往的江湖。可惜,他是老大。” 刘清没接茬儿,这杨庆绝对有让红儿当皇帝的意思,老子的徒弟,会去当什么劳什子皇帝?想都不要想嘞! 见杨庆话都赶在嘴边儿了,刘清赶忙说道:“我叫我朋友去接遇秋跟思思了,不过不会先回京城,会去边军那边儿逛一逛。还有,城隍,我宰了,你家里的事儿,不用我插手了吧?” 果然,杨庆点点头,沉声道:“现在是真用不上你插手,不过那毕竟是我母妃,先前我就想着,大家面子上都好过点儿。” 刘清笑道:“现在呢?” 杨庆手指敲击桌案,轻声笑道:“现在,大家不怕难看,我在乎个甚?” …… 圆月高挂,溪盉与宋红儿这才走出东宫。 溪盉瞪眼道:“你要是敢告诉师傅我喝酒了,后果,自负哦。” 宋红儿点点头,咧嘴笑道:“大师姐放心,我又不是那碎嘴婆娘,哪儿会说这些无聊事儿。” 溪盉转头,拍了拍宋红儿肩膀,笑着说道:“这才是我的好师弟嘛!等回了清漓山,我把我好朋友介绍给你,你一定要把他拿下。师傅在咱们这个年纪,早就跟师傅在一起了。” 一道白衣身影凭空出现,伸手按住两人肩膀,轻声笑道:“这就把曹潋潋给卖了?” 溪盉苦着脸转头,“师傅,你……” 听我解释这四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刘清便轻声道:“你们两个,陪师傅走走吧。” 第二百零一章 天官是个缝补匠 刘清转身离去之时,朝着城楼之上微微点头,杨崇中与杨居正皆是作揖。 刘清是一身白衣,背剑。溪盉一身绿色长裙,背着木剑。宋红儿就不一样了,一身灰色长褂,背着一个布袋子,其实是两截儿枪。 两位皇子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三人远去,杨居正忍不住开口道:“哥,你小时候真见过刘先生?这明明比我们大,怎么瞧着,我们却老一些?” 杨崇中咧嘴一笑,轻声道:“人家是神仙嘛!” 杨崇中忽然抬起手,按住杨居正肩头,顿了顿,然后沉声道:“老二,有些事不该你管,你就别瞎往过凑。说起来,咱们与刘先生还是仇家呢,毕竟爷爷就是给刘先生斩了的。那时候还没有你,你谈不上对刘先生有什么仇怨。我,更不用说了,咱老爹当齐王那会儿,可是一点儿都不受待见,咱们那位皇爷爷,脑子里只有举国飞升一事,家人?在他眼里算个屁。” 略微停顿之后,杨崇中沉声道:“老二,你气不过咱们那位太妃,可这些事儿,是咱们自家事儿,万万不能拖刘先生进来的。你的确比我聪明,这点儿我认,可我觉得,你用不着这么做的,因为大家都是看破不说破而已。不说刘先生了,你觉得溪盉跟红儿就瞧不出来?红儿可是跟着咱俩长大的。” 杨居正面露苦涩,轻声道:“要是这样,那咱爹不就背上弑母的罪名了吗?” 杨崇中轻声道:“那就不用你管了。” 师徒三人走着走着,就出了城。自十年前起,孤水京城便不设宵禁不关城门了。 宋红儿背着那柄漆黑长枪,其实不足一月,不过瞧那模样,背着已经半点儿不吃力了。 刘清暗自施展术法,用那缩千山手段,不过一刻钟,便带着两个徒弟到了卸春江旁的渡口。 已近子时,大多人家都已睡下,可这渡口,就是忙碌不止。 刘清笑着问道:“红儿,你可知道你爹小时候是做什么的?” 宋红儿眨眨眼睛,轻声道:“小时候是船夫,后来跟师傅学了拳,然后就是大将军了。” 溪盉撇撇嘴,嘁了一声,然后说道:“你是不是傻?哪儿可能这么简单啊?” 刘清笑了笑,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口酒,然后递给溪盉。溪盉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接,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然后迅速收回手臂,嘿嘿笑道:“师傅,我是喝点儿酒,可就真是点儿,连一都够不上。” 刘清轻声道:“喝酒可以,别跟对你有非分之想的人喝酒,你自个儿长什么模样心里没点儿数儿?要是被我知道你跟什么小小子喝酒去,我先打断你的腿,再打断他的腰。” 一旁的宋遇秋一阵心惊,心说师傅咋这么狠心,打大师姐?腿打折? 三人就站在码头不远处,瞧着码头上灯火通明,忙碌不止。 刘清轻声道:“红儿,你爹当年的确就是个跑船的,一天挣点钱就要乐开花,那时候的宋遇秋,打死都想不到,他以三十岁的年龄,就做了孤水国大司马。虽然说啊,小浊天就这么点儿,可能还没有秦国两道大,可我还是觉得你爹很了不起。跟我一起来的那个白骆,善使方天画戟,乃是真正的万人敌。他也不过将近四十岁,可他横扫之地,怕是有好几个小浊天那么大。即便如此,我觉得宋遇秋与白骆,能力是不分高低的。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宋遇秋一愣,讪笑道:“师傅不是在讲故事吗?” 溪盉撇嘴道:“讲个屁的故事,师傅是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天下有大小之分,人与人的能力没有大小之分的。哪怕把宋叔叔放在外边,他也是能打大将军的。” 眨了眨眼,溪盉咧嘴笑道:“师傅看我说的对嘛?” 刘清笑道:“对啊,都快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刘清轻声道:“知道我带你们出来干嘛吗?” 溪盉轻声道:“不是说陪着师傅散散心吗?” 刘清摇摇头,哪儿那么简单。 随即扭头看向卸春江对岸,刘清笑道:“齐兄既然来了,藏着作甚?” 齐滘凭空出现,诧异道:“刘兄会算还是怎么着?” 刘清点点头,“的确会算,不过没算过。有个顶会算的,去了悟成国。” 齐滘轻声道:“没有别的事儿,就是相与刘兄打上一场。”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可以,不过咱们上去打,别惊到辛苦挣钱的人们。” 话音刚落,刘清便化作一束青色剑光,直冲云海。齐滘紧随其后。 过了小片刻,溪盉半点儿动静都没有,宋红儿没忍住问道:“师姐,咱能上去吗?你看得见吗?” 溪盉想了想,拉起宋红儿,瞬身到了云海之上。 然后才答复那两个问题。 “能上来,我看得到。” 生平第一次到云海中,可宋红儿,偏偏头晕目眩,只得硬撑着站稳当。他是真怕云朵载不住自个儿,这要是掉下去,不死才怪呢。 三境武夫,的确没法儿御空。 两位剑客隔着约莫百丈,齐滘已经拔出了佩剑,刘清却是单手负后,就这么直挺挺的立着。 齐滘当然不觉得刘清托大会是倨傲,因为他见识了刘清出剑。 齐滘笑着说道:“刘兄,怎么个打法儿?” 刘清轻声道:“我炼气士境界低微,武道境界稍微看得过去,齐兄只说我要不要压境就好了,毕竟不是一个路子,没法儿同境界争斗。” 齐滘没答话,而是另外问道:“刘兄是真正的剑修?” 刘清点了点头,“凑凑合合算是剑修,所以以拳对齐兄。” 用剑当然也行,只不过,用剑,实在是有点儿欺负人了。 远处宋红儿沉声问道:“大师姐,这是要干什么?” 溪盉随口道:“打架。” 还真是够言简意赅的。 齐滘已然暴起,挽起剑花,瞬身到了刘清身旁,剑刃贴体游走。 刘清将右臂藏在身后,左臂握拳虚抬,那手背狠狠砸了一下剑刃,当即一声巨响,有如雷震。齐滘被那股子巨力镇的手都有些发麻。 齐滘有些不敢置信,沉声问道:“怎么这么大力气?” 刘清微微一笑,轻声道:“大吗?” 两步便到了齐滘近前,不由分说便是一脚,揣的齐滘倒飞出去百余丈,等停下身形,云海已经被齐滘划出来了一道沟壑,久久不能复原。 刘清再次欺身而上,没等齐滘回过神便又是一脚,踢皮球儿似的踢出去十几里地,已经到了孤水京城正上方了。 刘清瞬身赶至,看着单膝跪在云中,口里鲜血直往出溢的齐滘,笑着问道:“齐盟主,你这是有杀魔之心,没有杀魔本事啊!” 齐滘阴沉着脸,直起身子,冷笑道:“刘兄,我不是你的对手,难道你能横推天下正道吗?如此高手,何必自堕魔道呢?” 刘清就纳了闷儿了,一个三岔峡,无非就是有点儿灵气而已,这些人至于吗? 看演义儿呢?怎么就魔道正道了? 猛地转头看向溪盉那边儿,刘清阴沉着脸,沉声道:“齐滘,我认为你的剑术,极高,可是,你的人品,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啊!” 齐滘笑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打不过你,难不成我三个元婴,还逮不住一个金丹境界的小丫头?” 刘清眯起眼睛,嗤笑道:“那你可能不晓得什么叫剑修。” 齐滘瞪大眼珠子,因为他明明敲见,密密麻麻的飞剑就悬在三个元婴修士额头,怕是那姑娘心念一动,剑便会落下,人也会就此没了。 溪盉传音道:“师傅,留还是杀?” 刘清轻声道:“放了吧。” 溪盉点点头,扯回本命剑,三位元婴修士忙不迭的远遁逃走。 溪盉拉着宋红儿飞身过来,对着刘清笑了笑,轻声道:“师傅,没给你丢脸吧?” 刘清点点头,笑道:“那是自然了。” 刘清转头对着齐滘,笑着说道:“我说怎么小浊天内会有剑术如此不错的人,小浊天连剑道可都没有,原来是有人先我一步到此啊!那位太妃,我要是没猜错,是你们真正的主子吧?她怕是比我们都要来的早,不过,这隐藏的真够深,上次我压根儿就没想到,孤水国那老皇帝,背后是有高人指点。” 怪不得呢,一个小小稀碎洞天的小国君主,能有那雄心壮志去举国飞升,且能变着法儿“吃了”半国神灵,以至于差点儿吃了一位天官。后来被天官反吃了,那是咎由自取。 说到这儿,刘清忽然想到市井之中那流传的几个节日。 谓上元九炁赐福天官,中元七炁赦罪地官,下元五炁解厄水官。 分别是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 此地天官,难不成真是那正儿八经的天官神念所化? 青女,也就是如今的冶卢国师楚言冬,曾经算是求着自个儿不要为难那个樵夫。而与那个樵夫一同下凡的,或许其中就有地官。 呐当年“夺舍”尤仲的,又是哪尊神灵? 摇了摇头,刘清不打算再想,转身一剑削掉齐滘脑袋,不过并未收回其魂魄,任由那道魂魄逃窜。 刘清沉声道:“溪盉,你先带着红儿回马尾巷宅子里,姬秊,看着点儿。” 说完之后,刘清化作一道青烟,跟随齐滘魂魄而去。 分神境界的修士,若是狠毒一些,且愿意付出代价,夺舍一事,轻而易举。可刘清又怎会给他机会夺舍? 果然,这齐滘魂魄,是奔着后宫去的。 姬秊瞬身来此,笑了笑,轻声道:“晓得为什么主公要支走龙丘姑娘与夫人,还有那谢落落吗?” 溪盉笑道:“当然晓得,师娘剑术最是吓人,若是师娘不走,那背后之人哪儿敢招惹师傅?” 顿了顿,溪盉说道:“我还是想去一趟胡家,可以吗?” 姬秊疑惑道:“为何?你说出个理由来。” 溪盉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师傅回来之后,其实一直兴致不高,我看得出来,是因为那个牛大义。其实昨夜我与牛大义聊了几句,大致晓得了师傅为什么不开心。” 宋红儿轻声道:“那师傅为什么不开心?” 溪盉聪明片刻,然后轻声道:“我们那边儿,常有一些吃饱了没事干的读书人,整天就晓得道听途说,然后洋洋洒洒写文章,表自己的看法。其中有两句话,从来没答案。” 宋红儿露出疑惑眼神,溪盉轻声道:“正义会迟到,但不会不来。可迟到的正义,还算是正义吗?” 虽然自从到了清漓山就不经常跟师傅在一块儿了,可小时候骑着师傅脖子的那段儿时间,溪盉已经很了解很了解自家师傅了。 顿了顿,溪盉盘腿坐下,对着宋红儿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师傅对我说过‘觉知’二字。师傅说,他最早,其实除了余叔儿还有别的朋友,就是有一次与其中一个相约翘课,说好了两个人是一起做好事儿的,结果第二天老先生骂人,那人说他去帮着人送信,不知道师傅去哪儿了。此后,师傅才算是真正的没有了朋友。可自那儿以后,师傅说他学会了反思,圣贤书里的每日三省吾身,其实七八岁就开始。当然做不到每日,可还是过几天就会反思一遭。到后来师傅离家出走,见到的江湖,其实并没有多美好。师傅说,他曾经也很喜欢看那演义,剑仙什么的,可能是每个孩子的心中向往。他曾经很喜欢,其实现在也很喜欢的一本书里,就说了句‘江湖没什么好的,也就酒还行’,可真真正正走了江湖,师傅才晓得,其实,酒也就那样儿。自那以后,师傅说他开始学着,三人行,必有我师,开始不由自主的就会反思。师傅不喜欢佛门,可觉知二字,其实极其近禅。檐葡仙子就说过,师傅其实更适合做一位禅者。” 越说越激动,姬秊也没有阻拦溪盉的意思。 “宋红儿,说了这么多,我就是想告诉你,师傅其实是个很不剑仙的人。怎么说呢,就是他做不到绝对的杀伐果断,压根儿就做不到。因为他对于某些事请,很容易心软。喜欢为他人着想,一不小心就将他人情绪代入自个儿心中。牛大义一事,看似已经翻篇儿了,可师傅心里愧疚。师傅觉得,他不应该对牛大义说那些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言语。若是没说这些话,可能牛大义就不会觉得自个儿做了那么多好事儿,结果却是如此。因为人若是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师傅给牛大义塑起金身,耗费的是本源,可师傅还是觉得亏欠,因为死在牛大义手中的无辜之人,师傅已经将那罪魁祸首,当做了自己。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师傅喜欢自省。宋红儿,郑稻鸢要拜师的时候,我与她说了一句话,今天我要对你再说一遍。” 宋红儿沉声道:“师姐,我听着呢。” 溪盉开口道:“我很小就没了娘亲,现在还能记住爹爹容颜,是因为爹爹求楚宗主帮忙,偷偷在我心湖刻画了我爹爹的样貌。所以在我看来,我的师傅,跟你们拜的师傅,不一样的。” 其实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溪盉曾经告诉郑稻鸢的。 “你拜师傅是学艺,我的师傅,是师父,父亲的父。不管什么时候,你要是让师傅伤心了,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宋红儿苦笑道:“大师姐,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我宋红儿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偷看过嘤嘤郡主,就再没干过什么昧良心的事儿。你的师傅是师父,我的师傅,也差不多啊!” 姬秊就在一旁微笑不止。 这个活了不知多久的夕兽,忽然间就觉得,这段儿话其实应该给主公听……或许主公已经听到了。 于是姬秊开口道:“溪盉,凡人都说,养儿防老。主公带着你,可从未想过用来防老什么的。只不过,我得告诉你,主公很希望你能像别的孩子一般,快快乐乐的长大。” 溪盉站起来,悄咪咪取出一小壶酒水,抿了一口,咧嘴笑道:“我都十七了,已经长大了。有些烦心事,徒弟也得给师父分忧才是。” 溪盉深吸一口气,有些事情师父早就知道了,自个儿也就不瞒着师父了。 一阵剑气过后,溪盉眉心居然凭空多出来个印记,不是神眼,却如同神眼一般金光大放。而且,溪盉这道印记与刘清的还不一样,她不需要露出印记便能观人心思,且是分散到两只寻常眼珠子里的。 溪盉笑道:“一直不晓得本命剑该起什么名字,也不好意思问师傅,今个儿我晓得了。” 姬秊笑呵呵问道:“叫什么?” 溪盉咧嘴道:“就叫觉知。” 只见少女身旁凭空多出千余飞剑,个个都是实质,甚至与漓潇那柄游方有的一比。 溪盉咧嘴笑道:“师弟,师傅忙师傅的,咱们得忙自个儿的去了。” 已经漫步皇宫之中的刘清,差点儿都哭了。起码十余年,刘清没掉过眼泪了。 什么感觉呢,就是觉得,自个儿小心呵护的白菜,好像一眨眼就真的长大了,且长得极其结实,别的地方要是来一头猪,响拱都是拱不动的。 就这样走去后宫,好像有点儿不大合适。 好在杨庆穿着龙袍,缓步走来。 刘清略微尴尬,因为几个时辰之前才说了,人家的家事儿,自个儿处理。 只得厚着脸皮说道:“你信不信我是真的不想管?” 杨庆点点头,“信。” “我信你个萝卜头!” 杨庆弓着身子走来,叹气道:“不过,我好像还是低估了我这个母妃,我到现在才晓得,原来他也是个外乡人,与你一般。” 刘清笑道:“意思是,非得我管不可了?” 杨庆撇撇嘴,“我求你了?是你自个儿来的。” “那走吧?” “走着。” 两人笑谈间,已经走入后宫。 前方自然有人开路,一种嫔妃都回了寝宫,偌大皇宫,冷清无比。 刘清放出飞剑无名与道门,确定某件事之后,才开口问道:“娶了这么多媳妇儿能忙过来吗?” 风语石一闪,刘清当即拍了拍脑袋,心说坏了,忘了万里之内,漓潇能以风语石听到自个儿言语。 没法子,话都说出来了,只能听杨庆答复。 结果杨庆一句话,差点儿让刘清把刚刚灌进去压惊的酒水都吐了出来。 杨庆说道:“你可能不信,我人都没认全。” 好家伙,这就是所谓……幸福? 那这幸福,我宁可不要。 杨庆嗤笑道:“你倒是敢要。” 顿了顿,杨庆说道:“对了,我都这年了,只是个山河境武夫而已,估计再撑,也最多四五十年,待我百年之后,烦劳你多加照看孤水国。可不是照顾我后世儿孙,我的意思是,你要是觉得他们做的不好,就大嘴巴子抽他们,实在看不过眼,废了就废了,孤水国又不是非得姓杨。” 刘清笑道:“你倒是豁的出去。” 说着,已经走入太妃寝宫。 那位太妃,瞧着的确年轻,最多也就二十几岁的模样,一身红衣,头戴凤冠,半点儿不像老妇人。 杨庆微微抱拳,笑道:“这么些年了,母妃终于肯以真面目示人了。” 太妃淡然一笑,轻声道:“儿啊,这不是怕你觉得我不正经吗?今日来,是憋着杀我的?那你可能做不到哦。” 转头看向刘清,这位年轻太妃摇了摇头,轻声道:“加上你,怕也够呛。” 刘清沉默起来,这种感觉,就是当年在赡部洲遇到的那个背生双翅的女鬼的气息。 忽然又想起了,小浊天是由古天庭碎片缝补而成,是有色诸天的碎片拼凑而来。 而且,眼前这人,身上有一股子古神气息。 是了,天官的气息。 小浊天早前神灵是门户关闭之后所遗留,看来这是遗留了一尊“大神”啊! 刘清开口道:“我猜,你没跟老皇帝睡过觉吧?这赐福赐的好啊!” 刘清眯眼看去,沉声道:“天官?我倒是没想到,天官是个缝衣人,” 太妃掩嘴笑道:“真聪明,不过你忘了两个字。” “之一。” 第二百零二章 再打个赌 孤水国京城,也就是给本地人叫做神都的这座城,今个儿剑光直落,落在那所谓后族,胡家。 事实上,太妃只是胡家一个养女而已,也只是妃,不是后。可人家乐意叫后族,你也没辙。 溪盉之金丹,眨眼而结成,是那无漏剑丹,浑然天成,再加上小浊天内,本就天道不全。炼气士在此地破境,与在外界全然就是两回事儿。 这还与武道不同,武道是内求,炼气士是外求。武夫无论何时,都是内炼一口气,在自家人身山河摸索寻求。而炼气士,从一开始就得吸纳天地灵气,以得长生。 两个元婴修士,压根儿就没拦的住飞剑觉知,那个胡家贼子,自死都不晓得自个儿被谁杀的。 走出巷子,溪盉看了看宋红儿,笑问道:“你就半点儿不怕?” 宋红儿摇摇头,轻声道:“不怕,砍头什么的,看得太多了,杀人之事我虽然没干过,却也是真的不怕。” 宋红儿轻声道:“师姐,我在刑场上见过个少年人,是个四岁时见邻居杀了自个儿母亲,可杀人者只是赔钱却没抵命,他长到了十七岁,举刀杀了邻居一家,不过却放掉了三个孩子。我当时还小,因为有个武侯爵位,被赶鸭子上架去刑场,然后我就瞧见了至今难忘的场面。” 顿了顿,宋红儿说道:“那个人被五花大绑押解到刑场,可他由头至尾都是神色淡漠,特别是那一双眸子,十分干净,干净的吓人,所以我一直记得。” 溪盉轻声道:“若是杀人以报母仇,那我敬他是个汉子。不过我猜,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吧?” 宋红儿点头道:“对,是因为他的父亲,每天都告诉他,他的娘亲是被谁所杀,灌输这种思想长达数年,以至于他终于长大,日日都在找时机,结果终于给他找到了时机,他却半点儿不悔。” 溪盉沉默片刻,然后开口道:“清与浊,看似分明,其实很难划分清楚的。我记得有一本杂书,其中一段儿话,大意就是,至纯之水,其实不是五色的,而是比较浑浊。” 转头看向姬秊,溪盉笑着问道:“夕秊叔叔应该知道吧?” 姬秊点点头,轻声道:“事儿是有这么个事儿,可书我倒是真不知道。不过那所谓纯净,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干净,而是一种不染。” 溪盉双手一合,笑道:“对,就是不染。都说眼睛是魂魄住处的窗户,这个人世间如何,我们都是以眼睛去看的。有人说,一双眸子越干净,那他的心灵就越干净。我觉得对,但是不全对。宋红儿,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一双昏暗眸子,别人看去,却有那不染的感觉。那是初看待人世间时,懵懂的眼神。所以那本书上还说了,其实心智不全之人,看待这个天下,最是美好。” 宋红儿呢喃道:“心智不全之人,看待这个天下,最是美好?” 已经走到酒仙庐,姬秊笑着说道:“别偷喝酒了,主公是绝不会介意别的女子喝酒,哪怕夫人喝酒他也不会说什么。可是,你不一样,你喝一丢丢还行,喝的多了,主公脸上嘴上不会不高兴,可心里绝对会觉得别扭。” 溪盉挠挠头,轻声道:“好啦,我知道了。” 姬秊一笑,一道分身只眨眼间就到了皇宫之内,他手按着腰间悬挂的柴刀,几步就早到了刘清身前。 姬秊眯眼看向那“太妃”,冷笑道:“老主任带着我在这人间寻了几千年,我说怎么找不着呢,原来是躲在这儿?你想继承大帝之位,你配吗?” 姬秊早前就说过,天庭神位,可不是得道而成,而是有人继承。 既然如此,那心存篡位心思的人,就不在少数。 眼前的天官之一,就憋着如此。 听的杨庆嘴角直抽搐,看来这位娃娃脸青年,与老妖婆还是旧识啊?只不过这寻了几千年,天爷,我这母妃真是老妖婆啊? 杨庆以胳膊肘戳了戳刘清,轻声道:“你给我透个底儿,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是寻常人家,打死杨庆也不会相信了。 身边跟着的随从,开口就是几千年,还叫你刘清主公,姓刘的你当我傻啊? 刘清没好气道:“我就是个寻常江湖人,爱信不信。” 说罢便也迈步向前,看向姬秊,打趣道:“这次怎么不说那句话?” 哪句话?当然是那句:“我可能打不过。” 在刘清心里,这话与苏濡的“读书人,能动手就不吵吵,有的一比。” 谁知姬秊只是沉声道:“主公,我想把秋思与楚续喊来,先弄死这婆姨。” 好像这话,是刘清第一次在姬秊嘴里听到。 刘清笑道:“用得着吗?” 太妃答道:“可能用不着了。” 一个身穿僧袍,却长发大髯的老人,凭空出现。这人手捻着佛珠,对着刘清笑呵呵说道:“我觉得啊,刘山主不必如此的,姬秊前辈更不用如此,咱们合伙儿做生意,给黎民百姓谋福祉不是更好吗?” 刘清笑道:“哦?你这老梆子怎敢现身的?还为黎民百姓谋福祉,你知道什么叫黎民百姓吗?你就不怕被我打死吗?” 陈药公笑了笑,淡然答复:“人族大帝,也就是第一位天下共主,横扫六合之前,有一尊大敌,人族战神。可惜后来不敌大帝,被大帝斩杀。那位战神临死之前,请求大帝善待他九黎族人,这才有了黎民百姓之说。这点儿故事,我是晓得的。” 刘清眯起眼睛,沉声道:“我是来听你讲故事的?” 太妃与陈药公对视一眼,摇头道:“不,你就在故事当中了。” 猛然之间,天摇地动,几人站立之处,猛地拔起,直往天际,不过眨眼时间,皇城之中便多了一根三十丈宽,万丈余高的天柱。 刘清挥手打出一道屏障笼罩住了杨庆,这才扭头儿瞧了瞧周边风景。 好家伙,这明明就是那天宫啊! 太妃缓缓起身,对着刘清说道:“我就是有点儿想不通,你若是作为天帝,澄清天下不过就是举手之劳,为何偏偏不愿答应呢?” 刘清没有言语,只是看向远处,嗤笑不停。 这算是兵马未到,粮草先行吗?八字都没一撇呢,天庭,天兵天将都已经预备好了。 刘清抬头看向陈药公,笑问道:“你们打算怎么与两个渡劫,一个合道对敌?” 陈药公笑道:“她缝补天地,以至于这道躯壳只有合道修为,我更是丢人资质就这样。若单论战力,恐怕一头夕兽就能弄死我们。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不敢杀我。” 刘清淡然道:“那你想如何?” 陈药公微笑道:“再赌大一点儿?” 天幕那边儿,猛然开了一条裂缝,无数呜咽声音,尖叫嘶吼,尽数传来。 陈药公开口道:“你可知道小浊天的确切位置在哪儿?虽然是须弥芥子,可还是得有个存放之所在的。” 刘清皱起眉头,沉声道:“佛门,可真不会这样。” 陈药公咧嘴一笑,轻声道:“我是佛门弟子,却是判佛,若非苍生,我可杀万万人。” 太妃笑道:“我就更无所谓了。” 陈药公说道:“若不是因为你气势汹汹到此,逼的我们无路可退,我倒也不至于出此下册。上次打赌,的确是阳谋,可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在牛大义身上徇私。既然事已至此,我便大开门户,直通妖族,自此小浊天就是无主之地,我之一死,要给东荒一座天庭,你说,赌的大不大?” 刘清低着头,对风语石说道:“我觉得你跟龙丘桃溪要先去天幕了。” 耳畔有人传来声音,“已经在去的路上了。” 刘清沉声道:“陈药公,三根天柱,我猜剩余一根是在孤水,没想到就在皇城。你苟活万年,谋划如此之多,就愿意这么死了?” 陈药公笑着答道:“人虽然死了,可算计却还在的,你刘清不光要为牛大义害死之人惭愧,更要为这小浊天遭殃及之人,所悔恨。” 刘清沉声道:“你想赌什么?” 陈药公笑道:“就赌你舍不舍得愿意用压箱底的手段去把天门堵住了。” 刘清嗤笑道:“你一命,赌我手段,你倒是厉害了。太妃怎么看?归天?” 刘清对着姬秊微微一笑,轻声道:“夕秊,那你就送天官归天,老畜牲这个赌,我打了。” 姬秊拔出柴刀,二话不说便朝前砍去,太妃皱起眉头,气势陡然拔高,顷刻间便借助地利跻身渡劫,与姬秊一直往北境打去。 陈药公有些诧异,“不杀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 他人眼里,刘清是个心软之人,可在敌对之人眼里,刘清,是天底下最心狠的人。 青白自行出窍,刘清变作一身黑衣,施法将杨庆放回地面,御剑离去之前,嗤笑一声:“杀你之人,可轮不到我,真以为楚续就想不通你为什么愿意放邱萝出去?” 说罢便御剑径直冲向天幕裂痕。 那道裂痕,自西边儿悟成国往孤水国来,横贯足足三千里,漓潇与龙丘桃溪已经冲上裂缝,刀剑光华四起。 柴黄与路痴和尚,坐着余衫的酒葫芦,正在拼命往这边儿赶来。离得近的秋思三人,已经赶在刘清之前就到了。 刘清率先落下,谢落落随后而来,秋思也落在刘清身旁。 黑衣持剑的年轻人抬头看向那道裂缝,皱起眉头,沉声道:“你是料到了这一遭,所以特意来保我的?” 秋思手中拂尘变作一柄弯曲细剑,破天而去之前,与刘清说道:“师叔,我叫你师叔,你担得起的。我与烟火岛的江米,其实差不多的,一报还一报而已。” 刘清沉默起来,他不傻,有些事他大概能猜出来,可是不一定那个人就是自己,万一那个人不是自己,那可就是贯穿万万年的谋划了,比陈药公要恶心无数倍。 自光阴长河逆流而上这种事,要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到?若是未来的刘清能那么容易就逆流而上,那天上金仙,古之神灵,为什么不到从前去斩杀几尊人族登高者,那不就一劳永逸了? 正想着呢,谢落落已经拔出长剑,余衫也终于赶来。 谢落落扭头看向刘清,没好气道:“老大,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发呆?” 余衫沉声道:“能来的,大概都是什么境界?” 刘清沉声道:“有天下渡那边儿压着,怕是不会来登楼。” 余衫嘴角抽搐,无奈道:“老子才是个凝神修士,你跟我说应该不会来登楼?” 刘清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行了,打架吧,我们只有几个人,但也不能由着妖族落地。” 一旦妖族落地,那可就不是死伤多少的事儿了,那就是这座小浊天,涂炭生灵了。 刘清御剑登天,真正意义上的登天。 飞剑无名、道门,还有那柄木剑,已经先于刘清破天而去,穿梭于战场之中,无情收割那些个低阶妖族,分神之下,几乎就是扛不过一个照面。 龙丘桃溪双手各一柄短刀,换上了一身鲜红长裙,冲进妖族腹地,对那分神之下的修士,也差不多是砍瓜切菜一般。而且,龙丘桃溪这些年在天下渡,早已经磨练出一股子煞气,专门针对妖族的煞气。 路痴和尚终于取出来许多年不用的木鱼,可他不是诵经,他是真没有趁手的兵器。 刘清无奈叹气,甩去一根禅杖,没好气道:“你就别想着不杀生了,你家那老祖宗,可没你这般和气。” 路痴当然知道刘清是在说谁,于是瞪着眼睛,没好气道:“什么意思?刘清你说归说,别骂人啊!我们佛门弟子,哪儿会有那种老不死的前辈。” 王致明,其实也是剑客,不过不是剑修。只不过他平常瞧着比有时候的刘清还要文绉绉,以至于让人忽视了,王致明第一次现身之时,是背着木剑的。 那桃木剑下,五雷正法,炼妖符箓,手段层出不穷,竟是能入妖族大军腹地,如无人之境。 樊雪当年在悟成国折损一头妖宠,如今唯有一头蛟龙长在身旁,可是那剩余的一头蛟龙,可是相当于分神巅峰战力的,与樊雪放在一起,那就是两位分神修士了。 至于柴黄,瞧着就有些磕碜了。 这家伙就躲在暗处,时不时一记唾沫掌心雷,能搞死几个就是几个。也是,柴黄压根儿就是不善于厮杀的修士,逼急了还能以那体内真火刻画几张符箓,烧死一大片。没逼急,他能少出力,就少出力。 至于漓潇,此刻只是拔出风泉,不过她是在最深处。 这天幕裂痕,其实类似于一个倒着的漏斗,裂痕是漏斗口子,越网上,敌方越小,按现在模样,估计若是能堵住那漏斗口,就能拦住妖族大军。 好在目前尚未有分神之上的修士现身。 刘清再次拔高身形,挥手斩出几道剑光,绞杀围着白骆的几人,然后对着白骆说道:“你这大戟,煞气无边,你先慢慢来,别着急。” 白骆被一头分神妖兽一击,往后退了百余丈。 他扭过头看向刘清,没好气道:“你就会站着说话不腰疼!” 刘清没搭理他,一路往前,半点儿不藏拙,瞧见分神之下的,就是一剑,若是分神妖兽,则是略微费心,几拳。 漓潇就没这么麻烦,见谁都是一剑。登楼之下,漓潇但凡有一柄剑,那都是无敌的存在。 刘清瞬身到了秋思那边儿,沉声问道:“你透个底,那个人是不是我?” 秋思笑了笑,轻声道:“是不是你,我怎么晓得?师叔何不往后走走再看?即便是他人从前,那也是师叔的以后。” 此话看似浅显,实则深奥无比。 若是未来刘清,真就逆流而上,可能对别人来说,刘清是现在人,或者从前人,可对刘清来说,那都是他的以后。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不至于会来十三境吧?” 秋思沉声道:“师叔,你的命,真的很值钱。” 结果漓潇瞬身而来,对着刘清说道:“你想不想去瞧瞧那后边儿是什么?妖族腹地,还是天下渡?小浊天再是缝缝补补而来,也不至于是存放在妖族腹地的吧?” 刘清沉默片刻,猛地转头,诧异道:“你的意思,是这天外,是天下渡?” 漓潇点点头,轻声道:“我也是猜测,不过极其有可能的。” 刘清想了又想,还是摇了摇头。 “咱们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小浊天内,还有好些事儿呢。” 两人对视一笑,分散开来,各自奔赴战场,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在天下渡,杀妖之时。 一道黑衣分出一道青衫,一袭白衣。青衫手持青白,黑衣手持一柄漆黑长剑,唯独白衣,赤手空拳,腰间系着酒葫芦。 一刻钟时间,能杀多少是多少吧。 孤水国上空,楚续手持一柄长剑,打的陈药公节节败退。 小浊天的气运地势,也就那么多,不可能同时分给天官与陈药公,即便陈药公是这儿的老天爷,即便他真正跻身渡劫,楚续也是半点儿不怵的。 陈药公被逼的节节败退,可楚续依旧没有亮出本命剑。 实在是逃无可逃,陈药公沉声道:“你家祖师爷怎么死的就不想知道?他张木流拢共四个弟子,韩乘排在第三,刘清是那关门弟子。凭什么方葱是大剑仙,刘工也是大剑仙,连这乳臭未干的刘清都能继承长剑,反而自小孤苦伶仃的韩乘,就死了数次,以至于到现在连一丝残魂都聚拢不起来了?你就没想想,韩乘愿意去做那修建墓室的事儿吗?” 对陈药公来说,好像韩乘花了几千年才堆砌出来的一座万鞘山,就只是一座坟墓而已? 楚续哪儿会搭理他,只是提剑劈砍不停。 陈药公咬了咬牙,猛然间长舒一口气,头上花白头发缓缓脱落,一身衣裳也变作火红袈裟,背后有那佛光溢出。境界未曾拔高,可气势却陡然上升。 陈药公迈开步子,身形瞬间变作一道三千余丈高的法天象地。 楚续终于开口,只不过,言语依旧是嗤笑。 “这就是所谓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楚续未曾亮出法相,却是祭出本命剑。不过眨眼时间,天地好似被生生分成好几块儿,楚续身在一处,陈药公那巨大法相在一处。可是任凭陈药公以那罗汉之姿拳轰那块儿天地,愣是没法儿将其撼动分毫,可楚续却好似以身化道,无处不在,冷不丁就是一剑,饶是那巨大法相,也挡不住楚续次次出剑,皆是全力出剑。 天底下最早练剑的人,就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 “可以不出剑即倾力,但要做到,想倾力出剑,就能倾力出剑。” 天底下任何一个步入登楼的剑修,对这一条,那是必不可少的门槛儿。若是这道门槛迈不过去,还能有脸说自个儿是剑修。 楚续忽然停下手里动作,不爱喝酒的人,居然取出一壶紫珠所赠的青棠酒小口抿了一口。 “与人打架,特别是分生死的这种,其实说话是大忌,但我还是要与你说几句。” 楚续说道:“前些年,大师伯祖跟二师伯祖先后来了一趟万鞘山。就是方葱剑仙与刘工剑仙。方葱剑仙没说什么,就是走了一遍万鞘山,可刘工,对我说了好多话。他告诉我,我的师祖,其实是几个徒弟里边儿最早认识他们的师傅的,可张先生当时就教了师祖三招,持剑、挡剑、出剑。师祖始终觉得,有了坚定的持剑之心才能出剑。后来他终于可以持剑了,可是方葱剑仙却只给了他这一个任务,他境界不够,没法儿大战,也就只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了。” 陈药公这会儿反倒冷静了,只是轻声说道:“这与我何干?” 楚续说道:“倒是与你没关系,可刘工剑仙,与我说了他的拜师历程,也跟我说了,当年那个吃里扒外,却让人恨不起来的陈药公。” 刘工当时与楚续说道:“我是真没想到,那狗日的,居然能变成这样。” 第二百零三章 寻个人 陈药公冷冷一笑,轻声道:“那他怎么不问问,赵五羊跟魏薇死的多惨?那座有舍山,不过只是俱芦洲赵氏的一处产业而已,也就只有他刘工,非得把那座烂怂山头儿当做个宝贝,当做是个家。” 是人便有往事,真实岁数其实还要比张木流大的陈药公,当和尚之前,就在从前瞻部洲中部,一座长夏无冬,故而起名知冬城的地方。 张早早不是妖,与槐冬几乎一模一样的出身,都是在树中走出。只不过,张早早是在那赡部树中走出,现世就有元婴修为。张早早,就是那座有舍山藏着的一棵小赡部树所化,如今那棵赡部树,已经是冠绝天下的一棵古树了。 当年在那座有舍山上,已经背叛有舍山,转而投去煮面潭的陈药公,后面一咬牙一跺脚,再次倒戈。所以刘工才说,狗日的陈药公让人恨不起来。 楚续摇摇头,嗤笑道:“我没想劝你,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无论如何,难逃一死,东西交出来,我给你个痛快的?” 他陈药公哪儿有这么好心,就这么放邱萝出了小浊天?毕竟邱萝是山神,有根基在小浊天,就是相当于有个根茎留在小浊天。因为这件事,邱萝无论是去神拳山担任山神,还是担任某一洲大岳山神,都会根基不稳。 人老了,多会讲究个落叶归根。可山水神灵,是已经扎根某处,极难移动,一动则地动山摇,性命损伤。 陈药公迈开步子,法天相地随即迈动,那被分作数座格子天地,当即剧烈晃动。 楚续皱起眉头,抬手便是剑气升腾,那方块儿天地顿时缩小,不多时便成了一座立起来的棺材一般,将那高达数千丈的法天象地禁锢其中。 楚续沉声道:“陈药公,你是个人,得要点儿脸!” 陈药公笑道:“人族大义,在我这边,死万万人,救天下人,我觉得这个买卖划得来。反倒是你们,明明都知道刘清就是个极其不确定的存在,还愿意护着他。” 说罢,法相举头朝向天穹,那怒目罗汉,大有手撕天地的意思。 陈药公是想以剩余半条命,再开一道门户。 楚续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已经露出一道不弱于陈药公的法相。 一身长褂的法天相地,单手持剑,横削去一剑,那道站立的“棺材”,当即被一分为二,从当间破开。 陈药公法相碎裂,整个人倒飞出去千余丈,径直砸在了孤水京城那新起的天柱之上,就连一座小浊天,都有片刻时间的山摇地动。光是一条卸春江决堤改道,就不知又要让多少人蒙受天灾。 楚续第二剑斩出,陈药公挣扎起身,坦然受剑,只不过临魂飞魄散之前,还是硬生生将一座小浊天再次打开门户。 陈药公神色淡然,开口道:“太宰大人,天门已开,归天去吧。” 话锋一转,可话没说出来,一剑已至,陈药公的魂魄连同躯壳,就这么硬生生被斩碎。 不过那“太妃”,以及在场的诸多人,还是听到了陈药公临终一句话。 “我之夙愿,是众生平等,天下无仙。” “太妃”,其实也是当年的太宰大人,立马甩开姬秊,飞身到了那道天门,临离去之前,她扭头儿看向这座小浊天,沉声道:“定如你愿。” 说罢,天门闭合,而这扣在小浊天大地的天穹,裂开无数道口子,处处藕断丝连,好似那拼凑而成的破衣裳,被硬生生撕开,线脚与那破布头儿,尽数露在外面。 这座由古之天庭那有色诸天碎片拼凑而成的小浊天,即将四散裂开。 姬秊扭头儿看去,由打悟成国横贯至孤水国的那道天幕裂缝,妖族修士好像怎么都斩不尽,杀不完。 楚续沉声道:“前辈,陈药公已死,小浊天无人做那顶天立地之人,天官也已经返回天庭,小浊天大道愈加紊乱,天穹摇摇欲坠,仅凭我们,拦的住一座小天下的散落吗?” 一道青衫身影,持剑而来。 只不过此刻刘清,与先前云泥之别,区别在于那不染气势。他眼中没有天地万物皆是蝼蚁的意思,可在他身上,有一股子天地万物皆是蝼蚁的意思。 从他眉心那道竖眼,就能瞧出来,感觉到。 姬秊轻声道:“主公,这座小浊天,我们怕是守不住了。如今小浊天无主,开门之法,或许还是在那龙丘桃溪几人手中,若不然咱们大开小浊天门户,让人们走出小浊天?” 这道天魂分身,是将那一半的神灵血脉尽数逼来,以至于他控制不住的,这道分身便有些没有人情味儿。 好在一颗心,还是人间心。 刘清开口道:“小浊天不大归不大,可是六七万万人还是有的,不说我们有没有那个本事将人们搬走,这些个黎民百姓,愿不愿意搬走都是一回事儿。” 楚续轻声道:“那如今之计,便只能是有人接任老天爷,合道小浊天,将那裂缝补全。可那道通往妖族的门户,注定没有法子关上了,咱们只能死守,等待补天完成。反攻,几乎是没可能的。” 刘清沉默片刻,轻声道:“先去退敌,补天法子,退敌之后,再做打算。” 一道青衫身影瞬间返回天幕,三道身影重合,白衣刘清双手持剑,眉心竖眼开启,几年前在镜花谷所收的那道风声杀力,瞬间发出。 忽而大风起,一道风声席卷天幕裂痕,元婴之上的妖族慌不择路,四处逃去,剩余的,皆是被那道风声斩杀殆尽。 白骆是离开最晚的人,前一刻他还在击杀妖族,可下一刻,刘清便放出那大杀招,白骆骂了一句娘,忙不迭跑路。 等站定之时,就是漫天血雨自那天幕裂痕,洒落人间。 气的白骆破口大骂:“刘清,你大爷的!老子好歹算是你朋友,你倒是言语一声儿啊!” 余衫与谢落落站在一起,前者笑而不语,后者骂骂咧咧道:“真他娘的阴险,只不过,是不是有点儿浪费?这道风声,明明可以斩杀登楼的。” 秋思飞身过来,轻声道:“不浪费,没有比这个更威慑人的了。” 转身面向刘清,秋思沉声道:“师叔,你打算如何?”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潇潇,此刻外界天时与此地差异不大了,我作为江湖人,你作为守门人,咱俩守一守这小浊天如何?” 漓潇瞬身来此,挑眉一笑,轻声道:“那这么说,远古三司,就差个晴雨一脉了。” 两人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前后两次赌约,刘清必输,想都不用想。不是愿不愿意用那最后手段堵门的事儿,而是小浊天人心的事儿。 天之将倾,众人携手,或许真能顶住那天穹。 可人心即倒,任凭刘清是剑仙、武神,依旧是无能为力的。 众人已经聚集在云海之上。 龙丘桃溪、柴黄、樊雪、路痴和尚、王致明。 余衫跟白骆,还有谢落落。 楚续,秋思,姬秊。 刘清跟漓潇。还有不顾阻拦,飞身至此的溪盉。 人差不多都到齐了。 刘清笑着开口:“诸位,远古三司,大家伙儿都听说过吧?其实我是寻路人之后,漓潇是守门人之后。况且,我还是天下渡的新任伏龙,对妖守门一事,交给我们就行。” 楚续开口道:“我与龙丘桃溪她们对小浊天熟悉一些,各地灾祸一事,我们几人去跑吧。柴黄与樊雪对悟成与怯月比较熟悉,我们还是按照先前的路线分开,大家伙儿分别去平三国灾祸。” 刘清点点头,想了想,对着秋思说道:“找寻新任老天爷之事,怕还是要交给你了。” 秋思却是微微一笑,摇头道:“守门之事,暂且交给我,寻人之事,须得你来才行。我不是怕你们守不住,而是人心这事儿,我实在是不擅长。况且,小浊天人间大祸,只是对凡人而言,那些个仙家宗门,怕是依旧急着攻打三岔峡呢。” 说话间,秋思微微挥手,一黑一白两条游鱼由打其袖口钻出来,往上飞去约莫千丈,两条游鱼忽然长大数万倍,变作两头大鲲,各自起码千丈长,盘旋于天之裂痕之中,阴阳两气开始无中生有,生发而来,洒落人间,略微稳固人间。 溪盉倒吸一口凉气,睁大眼珠子盯着两条游鱼,哦不,是两头大鲲,忍不住嘟囔道:“这真是我那两条小鱼儿?” 刘清沉默片刻,苦笑一声,轻声道:“算起来,祸事是我惹起来的,的确是该我去平事。” 对着秋思微微抱拳,刘清轻声道:“那就麻烦秋思前辈了。” 转头看向溪盉,刘清轻声道:“喊上红儿,我们去三岔峡吧。既然都是魔道了,咱们就魔道给天下人看看。” 刘清退后一步,对着众人抱拳,沉声道:“那就烦劳诸位了。” 说罢转身,刘清看向人间,沉声道:“那便去寻个真正的人。” 第二百零四章 远远不够 一条卸春江,由打孤水京城便决堤,顺着不过一时半会天摇地动之后所形成的裂缝,变成数条小河,往东边儿流去千里后才重新聚合,就在风泉镇前方不远处。 那位卸春江神,此刻就瘫坐在那中游分成几条河的卸春江畔,面色凝重。 一条卸春江改道,中游几郡,尽数受灾,只是粗略计算,就有近万万人受灾,几千万人无家可归,大水冲毁房屋无数,光是受灾而死的百姓,粗略算计,起码都得有个几十万,那还是四处山水神灵拼命挽救下的结果。 先前有片刻时间,小浊天阴阳颠倒,还是秋思以那阴阳大鲲稳固阴阳二气,这才使得小浊天内暂时还算是比较安稳的。 只是,光一个孤水国,死伤已经数百万人了。 估计此刻天下山水神灵,人人自危。 因为那个外乡人早就有言在先,若是有百姓受灾,第一个斩杀当地神灵。早先孤水一国城隍已经被斩,天幕那道裂缝中的大战,以及方才吓死人的两处四人的争斗,足矣说明那个外乡人可不是与谁开玩笑呢。 这位姓马的江神,此刻瘫坐河岸,看着眼前浑浊不堪,不是还有尸体在水中飘过的卸春江,面色沉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个江神庙佐官,生前是一座府衙的吏房主事,如今在这江神庙内,也是主管人事。现在一条卸春江从中游决堤,以至于小半孤水国受灾,且此刻天降大雨,压根儿没有停歇意思。 若是原来,他们这些个山水神灵,完全有本事将那云雨驱散,可是现在他们做不到了。 小浊天的神灵之位,其实是有个萝卜一个坑,之所以能让本地的魂灵担任,那是因为剩余的古之神灵,都给那几个外乡人斩杀殆尽,所以才有他们这些人的机会。 可是,如今那位老天爷已经被斩杀,且留存小浊天的天官也已经归天,以至于此界神灵,已经相当于无根浮萍,压根儿没了神灵之实,就只是相当于境界还凑合的鬼修罢了。最高不过是分神境界的小浊天,若是没有刘清这些个外乡人在,怕是一轮妖族就能推平。 江神庙里的诸多佐官,此刻,就剩下这吏房主事了。 他苦笑着抱拳,沉声道:“老爷,咱们还要硬撑着吗?不瞒您说,大家伙儿都跑了,也不光是我们这里,好多地方的都跑了。孤水国的卸春江决堤,怯月那边儿,更是硬生生多了几处大湖,许多人都没来得及反应就死了。其实最惨的还是悟成那边儿,东边儿天幕被撕开了一条口子,国内山摇地动,无数房屋被毁,死伤难以计数,悟成国现如今已经有不下十支叛军,乘着悟成大军正在四处奔波救人,已经连下十余座大城了。” 其实在孤水国内,这位马濯江神,事神位仅次于一国城隍的存在,连他的幕僚都已经跑光了,各地城隍庙河神庙,山神庙,情况已经可想而知了。 马濯看向那名佐官,轻声道:“那你为何不走?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们没能保全百姓,那位剑仙老爷饶不了我们了,不跑等着让人来杀吗?” 佐官摇了摇头,轻声道:“老爷,这话就没必要说了吧?你生前是作为郡守大人,拦河救人而死,我是你的吏房主事,筑坝而死,咱俩从生前到死后一直搭伙儿,现在都是死鬼了,还怕死第二次。再说了,你真是怕那位剑仙大人怪罪吗?” 马濯笑不出来,只得沉声道:“周和,这些年其实我过得很憋屈,生前是孤水的官儿,死了应该也是孤水的鬼才对。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咱们好像一成神灵就高高在上,高人一等,有些忘了,咱们压根儿就是人,死了也压根儿就是鬼。所以我压根儿也不怕那位剑仙来杀我,我只是愧疚,愧疚作为卸春江神,卸春江却决堤,我没能救下更多人。” 佐官忽然一愣,眼睛直直看向马濯身后。 不等马濯转头,一道白衣挎着酒壶的身影已经在其身后。 刘清开口道:“为何愧疚?该愧疚的人是我才对呢,马江神可千万不能再撂挑子了,遇难之人的魂魄还需要你帮忙聚拢起来,活着的人也需要你们搭把手呢。” 马濯转过头,首先看到的是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长得还算不错,却也算不上美男子的那种。在后边儿,还有个一身白衣,挎双刀的女子。 马濯沉声道:“剑仙真不杀我?可是如今我只是个鬼修罢了,无法牵动山水气运,想多做些什么,实在是太难了。” 刘清轻声道:“能做什么,就做些什么,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说着递去一块儿玉髓做的牌子,一边儿刻着卸春,另一边则是刻着江神。 白衣刘清沉声道:“马濯周和听封。” 马濯与周和对视一眼,二不好说拱手,齐声道:“我等在此。” 刘清沉声道:“马濯领卸春江水神之位,周和一旁辅佐,旨在稳固山水气运,为遇难阴魂领路。” 二人本以为这只是剑仙大人口头给的认可,可他们没有想到,刘清话一出口,他们当即感觉到先前已经失去的与山水气运的联络,就这么凭空复原,官复原职。 两人尚且吃惊,刘清化作一道剑光离去,龙丘桃溪紧随其后。 片刻之后,刘清与龙丘桃溪落在孤水国境内最高的一座山上,这山神庙倒是比江神庙强一点儿,起码还有几个能动弹的,没跑完。 在此封神,两人再次离去。 两人在云海之上,刘清脸色明显有些发白。 龙丘桃溪忍不住便有些心疼,忍着泪水问道:“为什么这么拼?就不能先开门,让人来帮帮你吗?你这个样子,还出的去小浊天吗?偷偷分身出来,要是让潇潇知道了,她不会心疼吗?” 刘清扯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青棠酒,硬生生挤出个笑脸,然后轻声道:“我带了那道逍遥巾在身上,你不说,她又怎么会知道?” 龙丘桃溪紧紧抿着嘴唇,红着眼睛说道:“可是我心疼啊!你不能把这些事儿都背在自个儿身上?没有封神台,更无天道支撑,光靠你这些年积攒的那点儿本源,能救下多少人?” 刘清摇摇头,轻声道:“进来之前,我就想过这些事,我出去不这种事,当然也有想过了。现在已经相当于开了三次门了,天道平稳之前,不能再开门了。一旦开门,恐怕能活的,就只有我们这些个外乡人了。” 龙丘桃溪抛出一枚剑舟,沉声道:“从此刻起,你这道分身不许再动分毫灵气了。” 顿了顿,龙丘桃溪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刘清沉声道:“能去哪儿就去哪儿,最起码,小浊天三国,各自境内都要有一尊总管山运和一尊主管水运的神灵。” 说话间,龙丘桃溪皱起眉头,因为剑舟前方,有个年轻人悬空而立,好像就在等着刘清。 几口酒后,刘清面色略微红润了些,对着前方那个年轻人说道:“有事儿?上船说吧。” 年轻人摇了摇头,只沉声开口:“刘先生,你觉得我们这些人,有错吗?” 刘清摇摇头,轻声道:“你们当然无错,错的是我,我要是亲手将你们逐一送回家,就不会这样了。” 年轻人摇了摇头,开口道:“可是,刘先生,你有没有想过,千余孩子,能做天将的人,只有我们一百零八人,剩余的境界是低一些,可也是炼气士了,他们若是回家了,还能是炼气士吗?” 刘清微微抬起眼皮,笑问道:“你想做个寻常的孩子,还是做个炼气士?” 天魁想了想,开口道:“我没得选。” 刘清又问道:“那你不用寻我,没得选,还来寻我作甚?” 天魁沉默片刻,轻声道:“现在我们有的选,可是我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龙丘桃溪猛地转头看向刘清,或许刘清没法儿与她感同身受,可刘清心中微妙变化,龙丘桃溪是能轻易察觉的,说句实话,不比漓潇少多少。 她感觉到了,刘清有些生气。 果不其然,那道白衣站了起来,走到剑舟前方,直直看着那个其实连自个儿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只有个天魁称谓的年轻人。 刘清冷声道:“你说你不知该做些什么?” 刘清指着满目苍夷的小浊天大地,沉声道:“这是我的家乡?我生在这里?你来问我?” 天魁一怔,莫名其妙的,居然有些臊得慌,片刻之后才轻声道:“刘先生,一百零八人,分作三队,各十二天罡领二十四地煞,拼命救人。” 刘清越想越气,此刻却是真不能再耗费灵气了,干脆取下鞋子往天魁砸去,怒骂道:“那你在等什么?等你娘呢!” 天魁拾起鞋子,瞬身到小舟边儿上,缓缓将那黑布鞋放下,然后低着头开口道:“刘先生,对不起,因为我们这些人,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从未自个儿拿过任何主意。” 刘清沉默不语,不知为何,他觉得方才那股子莫名之气,生的着实有些莫名了。 他伸手拍了拍年轻人肩头,轻声道:“咱们能力大一些,就要尽力多做一些。” 天魁点点头,飞身离去。 刘清背靠龙丘桃溪,抬起酒葫芦,其实是以大拇指抹了嘴唇,果然,有血水溢出。 他灌了一口酒,夹杂血水咽下,然后笑着说道:“走了,还远远不够呢。” 第二百零五章 可你们遇见我了 三岔峡在西北方向,为何起了这个名字,其实就是因为是三道峡谷就是一个圆滑些的屮字形状。乔恒在时,三岔峡就已经是小浊天魔道圣地,先前一座三岔峡里头,灵气浓郁是小浊天之最,以至于三岔峡已经稳坐这小浊天的头把交椅。 本来是想直去三岔峡的,可在半道上,刘清瞧见下方景象,忍不住停下脚步,下去帮着移山。 溪盉开口道:“看模样,是先前动静太大,山摇地动,两侧的山体整个滑落,埋住了半座小城。” 说着,溪盉猛地转头,沉声道:“师傅师娘,下面还有活人。两座山倒塌拉住一条小河去路,山那边儿已经成了一座堰塞湖,咱们开山之时,还要疏水。” 刘清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立即飞身出去,到半山腰,已经有许多人聚集在此。大家伙儿都在忙着救人,压根儿就没瞧见一袭青衫凭空出现。 此地是怯月国边境小城,县官儿还领将军之位,所以有异于别处,是个五品官儿,戍边之人,此刻天灾降临,他是身穿将军甲的。 “威固营往南去,你们威固营最富,把幸存百姓全部领去南边儿平坦地方,大开粮仓,你们可以饿着,老百姓不能饿着。” 有个领军校尉一步上前,抱拳道:“领命!” 说完之后,那位将军又看向一旁一个已经断去一臂,脸色煞白的领军校尉,沉声道:“宣固营加领五百武固营人马,立即前往凿山救人,能救一个是一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体,哪怕只寻到个胳膊腿儿,也要硬生生给我扛出来。” 断臂校尉单手拍了拍胸甲,沉声道:“领命!” 最后,那位将军说道:“武固营剩余将士随我,与幸存的青壮,一起挖渠引水。这堰塞湖若是再不疏通,等滑落山体受不住了,下游还要遭殃。” 周围的都是当地有名的人物,听到这位将军言语,皆是应允。 刘清迈步上前,沉声道:“这位将军,开山救人之事交给我,你们抓紧撤退。” 将军看向刘清,皱眉道:“你是何人?都什么时候了,与我玩笑什么?” 核舟从天而降,漓潇御剑而来,沉声道:“可以先登船,等我们开山疏水之后再落下。” 瞧见这一幕,那位将军当即开口,沉声道:“护送百姓分批登船撤离。” 三位校尉也不傻,当即打消先前念头,率先登船,引着船上的溪盉与宋红儿去开船救人。 刘清对着那将军点点头,沉声道:“我们没法子一下子全带人走,山底下压着几万人呢,多耽误一会儿就可能要少一条命,将军还是带着你的将士先撤退吧。” 这位将军略微沉默之后,开口道:“给我一刻钟时间,这座山上所有人我给撤走。” 刘清分出黑衣,漓潇也以三道分身帮忙拉走人,远远不及一刻钟,山上已经没人了。 一艘核舟,其实拉不下多少人,即便已经肩膀靠着肩膀,也就是凑凑合合装个千余人而已。 好在是南边儿有一处平地,足够十万上下的人暂且避难。 漓潇看了看刘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说道:“瞒着我作甚?” 刘清没开口,瞬间拔出青白,一剑将那塌方大山削掉个尖儿,紧接着瞬身过去,硬生生扛起那山尖儿,抛去一侧。 漓潇身怀水神道统,其实对于天下水运,天然亲近,挥手便筑起一道冰墙,以做堤坝,让那堵塞河水缓缓流下。 此后刘清与漓潇不断出剑刨土救人,就这样,也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将活人尽数救出。 刘清飞身到了那位将军身前,沉声道:“下面没活人了,死人还很多,要是想把尸体挖出来,你们自个儿辛苦一下,我们去别处瞧瞧,能救多少是多少。” 将军沉沉抱拳,咬牙道:“多谢上仙。” 刘清点点头,飞身回去云海,核舟之上,刘清对着溪盉说道:“你跟红儿往各国皇宫,让他们放粮,你们两个负责运粮。” 溪盉点点头,轻声道:“师傅放心。” 然后便驾驶核舟,直往怯月京城去。 云海之上,仅剩刘清与漓潇二人,一身青衫的年轻人咧嘴一笑,挠头道:“我就晓得瞒不住你。” 漓潇有些生气,沉声道:“就你能做这些事儿吗?论天赋道行,我不要比你好,为什么要自个儿这样去苦苦撑着?没有建全天道又没有封神台,你贸然敕封神灵,仅凭那点儿本源,够封多少个的?你有没有想过,出了小浊天了,你怎么办?” 刘清一把拉住漓潇手掌,沉声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知道这个法子最简单,可我不能这么做的。两份赌约,我本来就输的很惨,要是再担任小浊天的老天爷,那就是彻底输了。更何况,哪怕我接手小浊天,那道直通妖族的门户,也不会就此关闭的。当下,咱们要缝补天地,俱进。” 漓潇沉默下来,因为刘清说的对。 刘清微微一笑,开口道:“怎么说呢,算起来,一切都是因为我而起,因果而已,就得我自个儿受着。若不是时间不够,我压根儿没想着去选那老天爷,而是让这混乱天道自个儿寻一个老天爷。” 忽然扭头看向漓潇,刘清沉声道:“你有没有想过,数道残留天道拼凑在一起,其实就是一种另类天道了?不全与全,可不是向来是相对来说的,全是碎布缝补,却也是能用来遮掩身子的衣裳。那个不能返回天庭的天官,极可能与咱们当年在赡部洲遇到的那个女鬼有关,那个女鬼说过,救她的,是个怪人,擅于缝补的怪人。那双翅膀,就是那怪人硬生生缝到她背后的。” 漓潇轻声道:“你的意思是,那天官所说的之一,不是假话,而且就在外边儿,还有个天官之一?” 刘清点了点头。 人世间的神灵,从来就不在少数的。 话音刚落,刘清脸色猛然一白,没忍住就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再看天幕那边儿,两头大鲲吼声震天,妖族那边儿,又有人来,且已经有登楼修士来了。 漓潇面色凝重,取出个药丸子塞到刘清嘴里,然后轻声道:“咱们还是先想法子,救人找人吧。” …… 悟成国内,自称义军的十几支队伍,已经陆续称帝九成,不过半月而已,小半悟成国土,已经被分割殆尽,只不过悟成大军所在之处,还是尚未有人赶去做些什么。那些个所谓义军,多得是瞅准了未受天灾,且城内兵卒都去别处救灾的地方。 悟成国南地第一大城,今个儿城破,两万余人浩浩荡荡进城,若是没人瞧见,大家绝对想不到,这能拿下悟成国第二大城的义军,居然连个像样的兵器都没有,为首之人,自称顺天帝的家伙,起兵之前,就只是个小小县令,在他所治小县,略有声望而已。 今日所谓破城,其实就是说的好听,因为压根儿没人守城。 可一过瓮城,这些个义军就傻眼了,因为前方几个一身白衣年轻人,对着那所谓顺天帝说道:“只给一次机会,帮着去救人,否则格杀勿论。” 十几支不过跳了半月的义军,今日大多都已经被压下,以想不到的简单法子压下。 悟成国的愕幔山,这位山神老爷压根儿就没在意山脚下的黎民百姓蒙受灾难,居然还拘来几个刚刚身死的少女魂魄,充当他的玩物。 还没来得及开心开心,有个一身白衣,手持双刀的女子,凭空出现,挥舞几刀,扭头离去。 凡心术不正者,皆死。 剩余存活的那些,颤颤巍巍跪倒,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磕头。 只有一道声音传去:“竭力救人,若是依旧如此,便叫你们再无轮回之路。” 然后刘清与龙丘桃溪去了悟成国最后一支义军之处。 那是真正的义军,没有攻城掠地,而是拉着牛车驴车,拿着铁镐铁铲,四处奔波救人。 为首之人,是个一身布衣的老人家,且周遭百余人,对那老者称呼,是先生。 刘清远远看了一眼,由衷敬佩。 现如今,没有比这个更暖人心的了。 来到小浊天之后,压根儿没法儿去谋划什么,因为前脚刚刚确定的事儿,后脚就变了。 如同陈药公,他最早决计没想过,以断绝与小浊天的联系自损半条命为代价,打开一条通往妖族的通道。更不会以剩下半条命为代价,给天官开了门户。 刘清沉声道:“陈药公说,他一生夙愿,是天下无仙。其实他很早就说过,天下无仙,唯有神灵俯瞰人家。” 龙丘桃溪递去青棠酒,轻声道:“要是没有遇见你,我们会是怎么样的人?说句实话,反正我,不会是坏人,但也绝不会是这种做好事儿委屈自己的傻人。包括柴黄跟樊雪,可能都是另外一种人生。” 刘清微微一笑,轻声道:“可你们遇见我了啊!” 第二百零六章 知道了才算是因 去哪儿,或是遇见谁一事,其实压根儿就没个准信儿。 若是路痴和尚当年未曾踏足小浊天,他很可能就不会划去灵山牒谱,只在那西天灵山,日夜修行,常伴青灯古佛。 若是王致明没有到小浊天,他可能不会踏足胜神洲,依旧在俱芦洲修行,极可能有一天,他会达成夙愿,三教原本是一家。 若是樊雪每到小浊天,他极可能会成为一个“魔女”,这点几乎没有什么好思量的。 还有柴黄,他的本来面目可不是在清漓山时,在这些好友面前时的这副模样。一个从前不喜欢女子的二世祖,炼丹控火天赋绝佳,却偏偏喜欢符箓的家伙,刘清初遇他时,他的阴险便已经可见一斑。 最后,龙丘桃溪。 这位神鹿洲一洲大小姐,天底下能与她相提并论的二世祖,少的可怜,不出一手之数。她的心里,从前是不太把凡人当做人的。 他们之所以如此改变,有一个共同原因,那就是他们遇到了傻的可怕的刘清。 如今这个世道,好像做个好人,就是傻。 见刘清脸色煞白,龙丘桃溪沉声道:“行了,咱们赶紧去悟成京城,见一见那石龙后,再转去怯月国。” 刘清点点头,盘膝在小舟前头,又龙丘桃溪驾驶这艘剑舟一路往东。可刘清坐了没多久,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向龙丘桃溪,顿了顿,沉声问道:“为什么陈药公已死,你好像……还喜欢我?” 龙丘桃溪专心驾驶剑舟,没去看刘清,只是轻声道:“你真以为,别人能决定我喜欢谁?” 刘清沉默了下来,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觉得自个儿有些嘴欠,压根儿就不应该问这事儿。 龙丘桃溪笑了笑,轻声道:“我陪在你身边的时间,应该不比潇潇少吧?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这家伙其实在心底里,是喜欢我的。之前在清漓山时,我偷偷翻了几页白蝶的话本儿,看到里么那些男主人公,个个十来个媳妇儿,压根儿就数不清的那种,可能到了最后,笔者都不记得给主人公找了多少个红颜知己。后面我瞧见,其中一个女子对那男子是单相思,等到那女子死的时候,男子才恍然大悟,说自个儿好像是喜欢她的,只是先前太容易得到,反而不珍惜了。” 龙丘桃溪看向刘清,自嘲一笑,然后轻声道:“是不是也要我死了,你才会跑过来抱着我,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刘清张了张嘴,没说话,因为话说出来,有些太绝情了。 这些事,刘清其实想过不止一遍,甚至有时候他会飘过去个心思,自己是不是只是认为自己不喜欢龙丘桃溪? 白蝶的那本虐恋,溪盉给刘清讲过的。以刘清的性子,当时就想到了这副画面。可是想来想去,最坏的结果就是,龙丘桃溪死在自己面前,可刘清知道,哪怕那样,他也不会去抱起龙丘桃溪。 龙丘桃溪苦笑道:“如果你这道分身给我,另外两道分身陪着潇潇该多好。” 某人闭着眼睛,盘坐小舟,鼾声如雷。 …… 小浊天所谓的正派山头儿,今个儿就这么聚集在三岔峡外,没了齐滘,这些人压根儿就是乌合之众。 等刘清赶到之时,方向有人早就先自己而来了。 虢儿洞,刘休渔。 刘休渔当然是以自己的身份而来,他出门之时,已经跟虢儿洞断了联系。 如今三岔峡,三道峡谷,分为三脉。分别是竾岜峡、羌乸峡、飞轮峡。 三处峡谷主事,皆是乔恒徒弟,如今掌事者,是大师兄,羌乸峡高敊。这名字也是乔恒所起,因为这为三岔峡领袖,儿时多病。 竾岜峡主事,姓徐名闿,是乔恒的二弟子。 飞轮峡主事,年龄最小,叫牢凬。是个性子与白蝶差不多的女子。 三人都是炼气士与武道同修,武道修为皆是到了归元巅峰,炼气士修为,高敊与徐闿皆是入了分神,牢凬不过初入元婴。 如此境界,抛却小浊天神灵不论,这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小浊天第一仙家山头儿了。 三岔峡三道峡谷,唯一能从正面攻破的,就是屮字的一竖末端,而此刻,所谓天下名门正派,已经聚集在下方。 刘清与漓潇站在前方,身后是高敊,还有刘休渔。 姬秊现如今有比较重要的事儿要去做,别人真是代替不了。 刘清看着下方轮番儿叫骂,真就有如蝼蚁一般,转头对着高敊说道:“你可真是宅心仁厚,这样都不去撕烂他们的嘴?” 高敊无奈道:“讨厌是真讨厌,如今他们这群乌合之众,我小师妹去都能打发了,可是小师妹跟二师弟都出去救人了,我还有别的敌手,是真的腾不开手。休渔姑娘倒是在此,可也不能让休渔姑娘出面啊!” 刘清疑惑道:“别的敌手?” 高敊点点头,笑道:“三岔峡,就是个地方而已,天上那处,才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 天上那处,自然指的是天上裂痕了。 刘清这就有点儿纳闷了,瞧模样,不管是乔恒也好,这高敊也罢,都哪儿有魔道影子,怎么就成了魔道了? “我倒是没问过乔恒,怎么三岔峡就成了魔道了?” 高敊笑了笑,轻声道:“公子有所不知,师傅当年南游,碰见了一个江湖门派,里头没一个好东西,常常干一些奸_淫掳掠的勾当。我师傅看不过去,就跑去将那座江湖门派平了,连根拔起,但凡手上沾了性命的,全给扒了皮。” 刘清知道,这所谓扒皮,是正儿八经的扒了皮。 高敊接着说道:“手段过于狠辣,所以自那儿以后,三岔峡就成了魔道。不过我们三岔峡人不多,又皆是武夫,行事向来无拘无束,跳脱至极,所以早就有邪门歪道之名了。” 刘休渔冷冷开口:“就陈鹿那等货色,要是来得及,我早就将他扒皮抽筋了。都是一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未知他人苦,凭什么站在高处去说别人?” 漓潇笑了笑,轻声道:“可大多数人,都是对自己一套,对他人一套的。” 刘清也笑了笑,开口道:“既然我们也是魔道了,那咱们就当一回魔道如何?” …… 青艾山不远处的谷县,乃是怯月国受灾颇为严重的地方,万余孤水将士,也已经顾不得别的,皆是冲进怯月国,开始救人。两国将士,此刻哪儿还有门户之别,人命关天! 宋遇秋一身泥巴,脸脏的都已经瞧不出来模样,看样子起码十来天没洗脸了。 有个身穿铠甲的将军狂奔而来,抱拳沉声道:“国公,此地已有瘟疫传出,一夜之间,起码有千余将士,数万百姓染病,且这瘟疫极其霸道,凡与染病者一丈之内待上片刻,都有被染之嫌。” 宋遇秋皱起眉头,沉声道:“凡受疫之地,不得有人离开谷县,迅速分发军帐,把大家分成三部分,已受染者,疑似受染者与尚未受染者。立即派人沿着河道而下,严禁附近乡民饮用河水,往上游至少三十里地也要通知到位。” 那将军抱拳称是,立即扭头儿离去。 宋遇秋沉声道:“思思,烦劳你去找一下刘先生他们,瘟疫这事,我们自己实在是没法子摆平。” 赵思思凭空出现,点点头,又瞬身离去。 结果下一刻,就被刘清与龙丘桃溪带了回来。 宋遇秋忙站起来,深深抱拳,沉声道:“刘先生,救命啊!” 刘清点点头,轻声道:“放心,有我们在。” …… 四月前后,清漓山客人没来几个,倒是有个不速之客,缓缓登山。 乔恒等在半山腰,双手拢袖,笑盈盈看向那个不速之客。 “这位道友,登旁人山头儿,起码得打个招呼吧?哪儿有主人没答应,自个儿就登山的道理?” 这女子微微一笑,轻声道:“回家路上,路过胜神洲,顺便来瞧瞧而已。放心,没有恶意。” 乔恒也只能那他的话当成真话,因为人家要真是说假话,自个儿也没法子。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女子笑道:“乔管事自便,我随意走走就行了。” 说的乔恒嘴角抽搐,心说这是你家怎的? 不过没法子,只能先行退走,去寻了檐葡。 留下这女子,独自登山。 她略微苦笑,自嘲道:“其实我应该去等封岳山才对。” 有些事情,曲折离奇,说出来怕是比话本还要让人难以相信。 因果之事,好像从来都是一团乱麻。我的从前,可能是他人以后,可是在从前,那个他人尚未出生。 当年在海归山,方葱钓起了那尾鱼,与地府有了丝毫牵连,她为报夫仇,设计杀人,张木流拼了半条命去救方葱,这个好像才是因。后来那所谓天子,无非就是个认贼作父的家伙,要伐无道人王,最后夫君被方葱提剑斩杀,这才是果。对她九尾狐来说,方葱的果,是她的因。对方葱来说,九尾狐的果,才是方葱的因。 女子自嘲一笑,猛地转头,瞧见了个偷偷摸摸上山的小姑娘。 秦淮秋笑问道:“你是何人?干嘛来了?” 曹潋潋做出噤声手势,然后才轻声道:“今个儿郑稻鸢要跑出来,我来接她。” 秦淮秋猛然像是被提点了,她自言自语道:“知道了才是因,不知道,算的了什么因?” 这位九尾天狐自嘲一笑,不打算回海归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