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归》 001引子 人最多可拥有三万六千灵,一万八千识,也就是我们口中的灵魂,灵是行动的能量,而识就是控制这股能量的东西,这两者都与日后自身成就有莫大的关系。不过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只有三灵七识,也就是人们所谓的三魂七魄,这些人被称作普通人,亦或是凡人。当然也有小部分人出生时不止三灵七识,可谓生来就打破了命运,他们每个人都会有过人之处是凡人远不可及的,世人称之为「道者」 道可道非常道,后世有绝世强者披荆斩棘登顶绝巅,而后用大手段逆道路,改天道,从此凡人亦可修行! 加上一些手段从凡人到成为拥有强大能力的人,这样的人称之为「行者」 道者受大道认可,修行上多数风平浪静,行者因为是逆天而行,所以其修行路上多是坎坷磨难,庆幸的是不论道者还是行者起步都是一样的,凡人的生活枯燥乏味,生老病死,而修行之人到了一定程度是可以避免这些的,传闻中若是走到道的终点,便可长存于世只手遮天! 有这莫大的好处,世人纷纷踏上修行这条路,很快人类就迎来了第一个大世,人人都能够活到百载,稍有成就的修行者更能活数百载,甚至上千载的传说也有过,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无病无灾、健健康康度过百年时光也是好的,不过好景不长,百余年后,陆续有修行者受到攻击丧命,随着遭遇次数的直线上升背后凶手也逐渐浮出水面,是猛兽,各种形态的都有,数量已经到了恐怖的地步,并且这些猛兽远超正常大小,譬如长达十几米的老虎,三丈高的黑熊,展开双翅有近百米大小的秃鹰… 后来更是发现了一些原本不存在的东西,再而后日夜温差骤变,无数人类在这种冷热交替中死去,而那些猛兽则是靠着皮毛存活了下来,这就是先祖们的故事。 … 我单字「玄」母亲说这是天赐的名字,我似懂非懂:“哪个天?” “天能有几个?”她抬头这样说道。 看见抬头这个动作我有点愤愤不平,在心中呐喊:这不是天,这是道! 呐喊之余心中又生出一点疑惑,“既然天给我的是玄字,为何母亲总是叫我双玄?” “因为双玄是我给你的名字啊,老天这个东西毕竟离我们太远,总不能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喊着其他生命给的名字,就这一次好不好~”那一刻她脸上洋溢的笑我永生不忘。 名字这东西能有第二次吗?这话真不是一个母亲说的出来的,我挥着稚嫩的拳头气鼓鼓地在丛深密林之中奔跑,结果没跑出几步就被脚下长满荆棘的藤蔓给绊倒,这一刻更生气了: “母亲总是在走,不停地走,我们到底是在走什么!” 如果是有一个目标的话也没什么,可是她从来没有目标,下雨的时候停,天晴的时候走;日落的时候停,日出的时候走。走累了就近找一块岩石、一个山洞休息,若是什么都没有就继续走直到有休息的地方… 我不明白,这样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行万里,不识万物。临近方知深浅,亲临方感其身。” 又是这种不清不楚的话,看着母亲递过来的手我狠狠打了过去,而后蹑手蹑脚地站了起来:“这些年我们走的路哪里才止万里?一百万里都快有了!可我认识的东西连一万种都没有,母亲…真的是这条路吗?” 这是我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说这种话,也是一直困惑着我的东西,就算母亲这条路是对的,可是对于我来说并不代表它就是对的。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所谓的天,我总感觉很了解它,仿佛触之可及一般。 “这条路或许不是对的,但是它一定不是错的,臭小子,累了就过来我背上。” 结果还是被否定,而且额头还被狠狠地敲了一下,不过还是挺高兴的,母亲的身体温暖又有力量。 愤怒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我也安静了下来,可是心中疑惑终究不解。 “到底在走什么?” … … “在这个辽阔无垠的世界,有太多不可描述之地以及不可描述之物,这就是我想要了解的。” 「引子完」 002开篇(一) 夜,月光朦胧笼罩着也不知道绵延了多远的群山,万物沉睡尽显一片祥和,当然也可能是区域太辽阔的原因。 几个黑影在林中疾驰,一前一后仿佛在追赶什么。 “混蛋,给我们站住,你在跑什么!” “如果是我长成这样的话肯定也要跑,好丑,简直就是个怪物。” “不是怪物,只是修炼形体的时候出了点问题,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要一直针对我?!” 届时才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一群化了形的兽在追赶一个半人的兽,人身人手一切都再正常不过,除了头上多出了一对角。 “你就是个怪物,形体不成就用本体啊,你这样不人不兽的东西算什么!还是说你已经变不回本体了,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个怪物?” 这样的言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因为化形途中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他确实是变不回去了,这个后果是难以承受的。 身边的朋友都渐渐疏远,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也是如此,父母也一直冷眼相对。 “可恶!”所有兽都讨厌这副模样,既然如此那还跑什么?死了算了。 “混蛋小子,终于不跑了吗?” “不跑了,随你们怎么办。” “哈哈噶…不过你也别期待我们会手下留情。” “你笑得真难听。”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勉强恢复一点意识,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月光隐匿在厚厚的云层之中,天上仅有一颗星辰闪烁,原本时不时响起的虫鸣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然停止,群山堆叠,却只听得到自己的喘息。 没有死是情理之中的事,类似的情况之前已经经历过几次,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每次被打得失去意识,待到醒来之际,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接下来就能够安稳地睡一觉了,连躺下的动作都省了。 但,疼痛并不会消失,即便是睡着了也能清楚感受到的来自全身的痛。 … … “母亲你看,前面好像有一只兽。” 走了不知道有多远的路,见到了数之不尽的兽,也遇到了千奇百怪的事,这种事并不少有,不过最近这段时间除了每日重复的那些事之外什么都没遇到,实在无聊。 难得的机会,这勾起了我的兴趣,大步向前跑去,不过到了近前之后兴趣瞬间变成恐惧,他头上好像是鹿角?人类的身体加上鹿的角,这是什么啊,好丑。 从未见过的东西突然出现,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慌忙跑到母亲身边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侧脸问道:“就像是怪物一样,世间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啪! 话音还没有落母亲的手就已经用力落在我头上,虽然不是很疼,不过我仍然叫了一声,正准备埋怨的同时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块石头放到我面前,说道:“此类的才叫东西,他与我们一样是兽,你在怕什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要懂的话也很容易,可是害怕与否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再说,就算是兽又如何?兽只是笼统的称谓,细分之下本就不计其数,肯定是有好坏的。 我的话她根本就没听进去,坐到那怪物的旁边,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身上,对我道:“去找些水过来。” 虽然之前有过类似的情况,可那些都是正常的兽,我才不要为这种东西去找水,想都不要想。 看到我的态度之后,母亲也没有多说什么,起身直接把那个怪物背到背上,我生气了,那明明是只属于我的地方。 夜,起伏跌宕的群山,某个山洞里一簇燃烧得正旺的火光,火堆旁边摆着一小块肉和几个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水果。 果子是特意给那怪物准备的,我低着头躲在远处,心里完全不是滋味,干嘛要去找这种难吃得要命的东西! 埋头发呆的时候无意间在角落里见到了几只蚂蚁,因为白天的天敌太多,所以它们通常在晚上捕食,像这种一只手就能够捏死几十只的蚁兽才是最应该帮助的不是吗?我拿起一个果子在岩石上敲碎,小心翼翼地放到它们面前,而后起身退到另一边。 这一切都在两道目光之下,母亲是必然的,而另一道是真的讨厌。 终于,我打破了寂静,看着母亲问道:“我们要在这儿住几天?” “嗯,让我想想。十几天吧,等他的伤好了之后就继续走。”她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完全没在意我的感受。 相比我的诧异,那怪物仿佛更加惊奇,咬牙坐了起来,然后略显呆滞地看着母亲。 我再也忍不住了,对着他的身体狠狠撞了上去,这家伙这么盯着母亲干嘛,是想吃掉我们吗! 他被我猛.撞到后面的石壁上,好不容易才止住血的伤口又开了口子,一时间脸上只剩下咬牙的动作,不时呻吟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在那一瞬,我仿佛觉得眼前这个怪物和弱小的蚁兽没有什么区别,我罢手了,跑到了他们看不见我的地方。 … “这孩子有些认生,什么事都不懂,你别怪他,我再帮你处理一下。” 看着眼前这只拿着草药为自己止血的母兽,他眼眶不知不觉地湿润起来,之前的一幕幕涌上心头,他哭了,终于开口,道:“我就是个怪物,你不怕我么。” “你不是怪物,是兽,而且,你作为一只鹿,应该反过来怕我才对。” 听了这话,他马上反应过来,有些警觉地看着母亲,“大姐姐你也是要吃我们的那种兽吗?” “放心,我不会吃你的。”母亲摇头,又说道:“我要大你好几百岁,姐姐这个称谓不太合适。” “哎?”闻言他也不顾泪眼朦胧,更加好奇地看着她,看起来不算太大,怎么可能有几百岁,不对,也有可能! 传说道者生来拥有千载岁月,这位姐姐难道是这样的传说中的存在吗? 修行一词是从人类口中传来的,道者亦是如此,不过对于兽来说,所谓的道者有些许不同,人是生来就有三灵七识的生物,而兽却只有一灵一识,唯有吸收天地间的灵方能前进。但是,同样的,兽之中也有生来拥有三灵七识的存在,此类的兽比起人口中的道者还要稀少千百倍!他们生来即可化形,并且拥有千年寿命,这一点是人也不曾拥有的。 “不止可爱还很聪明,”上过药,母亲伸手去轻抚他的额头。 “不过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你口中的道者,连行者也不是,如果是的话也不会这么麻烦来照顾你。” 道者的血算得上天材地宝,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使伤口恢复,行者也足以拥有大手段,这种伤根本就是小事一桩,难道真的不是? “真笨!” 山洞外一直躲藏在暗处的我只觉得不屑,如果母亲真的拥有那等神通,我身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伤口了,还敢说活了几百年,更可笑的是那头鹿竟然还信了。 可是这种‘笨’却似曾相识,不就与母亲一样?这一路但凡是有能够出手的地方,不管什么情况她都要停下来用上一天、几天甚至是几十天去帮助他们。 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无所谓,可是那些生物还反过来利用母亲,这种时候拍屁股走掉不就行了,就像对我那样,可是她每次都点头,唯唯诺诺的样子简直就是十足十的笨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已经不记得了,不过她说的话倒是记得几句。 『我刚才听到那些兽在取笑母亲,说要让你采完整座山的药,你救了他们的命,他们却忘恩负义。』 『啊?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可要加快速度才行,这座山这么大,超出预料的时间了。』 『这些事那些兽都可以做,母亲来了以后他们都很少上山了!』 『因为山里有可能会遇到危险,那一族可是最怕猛兽了。』 『我们也怕好吧?这座山长了这么多药,肯定有特别强大的兽,我累了,你自己干吧,笨蛋母亲!』 …… “呵呵。” 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从那一天起就多了笨蛋母亲这个称号,当然开心的时候也偶尔叫一句笨蛋。 现在这个笨蛋找到了另一个笨蛋… 虽然很遗憾,不过这种笨蛋应该不会是坏的,哪怕他是个怪物也一样。 可是面对这样的笨蛋我又为什么跑开了呢?是因为害怕?不对!跑开是因为他的表现只是一个弱者,在我眼里渺小的蚁兽是弱者,而他只是个怪物,我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所以才跑开了。 … 这种一望无垠的群山密林之中,最不缺的就是食物,我们只剩下一点点肉,连充饥都不够,反正都出来了,趁着夜色正好去找些食物。 我大概懂一点母亲的想法了,我想要靠近她,哪怕只有一点也好,想通一些事之后,也没那么气愤了。 我在黑夜中大步行走,完全没注意四周的情况,一时间脑海中除了那蠢鹿的模样竟然再无其它,直到落入了陷阱里面才想起,怎么能忘了晚上同样是各族捕食的时间? 陷阱大约有七八个我这么深,里面到处都是凸起的利刃,底部有兽类爪子留下的痕迹,隐约还掺杂着几滩血迹以及少量毛发。 也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什么,血迹都还没有完全凝固,看样子,在我掉下来之前不久才有东西掉进这里,并且折断了多数刀刃,不过我的后背还是被刺出了几道长长的口子。 与此同时陷阱上方冒出两个头来,看到下面确实有一个影子以后瞬间露出笑容,纵身一跃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底部。 “不是母亲…” 我失望了,看见上面两道黑影的时候,还惊喜交加地以为是母亲以及那头蠢鹿呢。 “又来一个,还是人形!” 人形也就意味着至少是三灵七识,这可比之前那头熊有价值得多,换成骨的话,吃一个月都绰绰有余。 听到这儿我才稍微分些心打量了过去,难怪之前会看错,这两个生物也都是人形,换句话说就是,这是两个行者,拥有大手段的存在! 我曾经见到过一场行者之间的战斗,举手投足间皆可遮天蔽日,现在想起都后怕,无论如何我都是打不过的。 我谨慎地往后退去,不知不觉就到了最边沿,低声道:“你们不是行者?” 准确地说,行者二字应该换成「兽」,这只是我的猜测,如果他们真的是行者的话,要杀我应该是轻而易举,可这两位的眼神却是比我还要谨慎,就好像随时会要了他们的命一样。 “你吼什么!?马上就杀了你!” 果然如此,完全听不懂我的话,不是由兽类化的形,而是平日里见到就要躲得远远的真正的人类…… 003开篇(二) 母亲说过,同为行者,兽类比人类拥有更多的优势,力量、形体、体能等等。 举个例子来说,刚踏入修行的人遇到形体稍微大一些的兽,不一定会是对手。 眼前这两个人面对我的时候如此谨慎,或许也厉害不到哪里去,这两个人…不一定比我厉害! 想到这里我多少平静了一些,在地上捡起一柄断刃,做好了随时冲过去的准备。 陷阱里面隐约可闻见熊族的气味,难缠的角色。 以熊族的能力就算是受了伤,也不是这两个人类能控制得住的,会不会有其他人?血迹都没彻底凝固,如果有其他人类,很有可能还没有远去,一旦闹出动静,随时都有回来的可能。 随时都可能出现的危险,现在我能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杀了他们,或者打倒他们。 “小心,这畜..牲要过来了!”见到我呼之欲出的动作以后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做出防备。 我同样注视着他们,迟迟不肯动手,这不像平时狩猎,这次面对的是未知的生物,就好比同此刻正待在母亲身边的那个怪物交手,想一想他的模样就没了战意…… “如果我打赢了,就尽可能不讨厌那个怪物。” 我目光如炬,挥舞着利刃快速迎了上去,本想趁着他们手中空无一物的时候突袭,谁料那二人竟然直接以手接了下来。 我还没吃惊他们倒是先露出震惊之色:“好大的力气,比那头熊力气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我的注意力则大多在他们的手上,这两个人类的手都被一团奇怪的白色雾气笼罩着,这种雾气我见过许多次了,是只有修行的生物才拥有的“灵力”,好奇只是因为第一次从人手中见到。 “别让它出手!” 吃了力量上的亏,他们果断选择用速度压制,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一人攻击刚落另一人的攻击又到近前,而我的武器本身断了一大截,在他们的攻击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我只有皱眉,这种默契还真没有见过,这就是人的优势。 在这种攻势下我不知道被踢飞了多少次,终于勉强有起身的空隙,嘴里早已充满了血腥味。 “停停停,打死了就亏大了!”见我这个状态他们急忙停了手,我是真的觉得松了口气,以至于双腿不由自主地瘫了下去。 “呼哧呼哧呼哧……” 我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伴随的动作也越来越大,尝试着几次站起来都以失败告终,虚弱到了极点,就这样他们还犹豫了好一阵才异常谨慎地走到近前来。 几乎是他们到我近前俯身的一刹那,我发出一声怒吼现出本体,对着两人全力拍出一掌。 轰隆隆! 陷阱在这一掌的威力之下直接崩塌,被打中那人更是变得血肉模糊。 “跑不了的。”不得不说这两个人都很厉害,我变化本体的时候他们就受到了直接冲击,结果还能被跑掉一个。 母亲说的话果然没有一个靠谱的,差点就死在这儿! 我冷哼一声朝着跑掉那个人类追了上去,不几步便拦住他的去路,也不说什么,抬起脚掌径直落下。 这一脚在那个人类眼中,甚至有遮天盖日的意思,他双目泛着血丝,嘴角痉挛,连逃跑都直接放弃了。 “不可能、不可能!” 这里又恢复了平静,除了倒塌的树木以及被波及到的大片土地。 … … 山洞,火光依旧。 远远地竟然就听到了某只蠢鹿的笑声,也不知道母亲用了什么办法,话说回来我离开了这么久,她也没有一点担心……虽然已经是预料之中。 我看了看身后那只已经处理好的羚羊,而后带着满身的伤直接往火堆旁走去,母亲打量了我一下,也没有说安慰几句,这同样是预料之中的,只要是捕猎肯定就会受伤,这些年她早就习惯了。 他原本在母亲旁边嬉笑,因为我的出现瞬间安静下来,当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全..裸的兽,后面还拖着鲜血淋淋的猎物,大多数生命见到这副场景或许都会选择沉默。 “喂,之前的事不好意思,如果你不会伤害我们的话,我可以答应尽量不被你吓到。” 这算是什么道歉?不过他脸上错愕的表情我是看得真切,母亲也露出一丝欣喜模样。 “总之,我道歉了。” 我仍旧有口是心非,相比之下母亲显得非常大度,走到我身边把我揽进怀中,轻道:“再多经历几次就好了。” 这种事才不会有第二次,随即想一把挣脱出去,可后背却突然传来阵阵疼痛,好不容易才止住血的伤口再次涌出鲜血。 母亲第一时间察觉,慌乱之中起身,而另一边那只蠢鹿已经拿着没有用完的药草递到她手里。 躺在母亲怀中,借着火光,发现最初看见的那些蚁兽还在那里,唯一的不同是,我之前扔的碎块已经不见了,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完整的果子。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很累,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你现出本体了?” “那两个人类很厉害,就用了本体了。” “答应我不可以再用了。” “可是我会死…” 之后她说了什么我实在不知道了,不过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我都在她怀中。 后背的伤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动一下都觉得无比困难,母亲一只手搂着我,另一只手不时从身旁拿起早些时间收集的干木材扔到即将熄灭的火堆中,看着重新燃起的火焰又与那头蠢鹿有说有笑。 虽然我已经相信这头鹿不会是想要吃掉我们的怪物,但是他那人形鹿茸的样子依旧令兽害怕,母亲是怎么做到心平气和的? 我闭上了眼睛,休养的同时也想听一听母亲到底是讲的什么话题,能够让他这么开心,结果却大失所望,都是些关于我的事,平淡乏味还让兽累个半死,那蠢鹿竟然还听得这么专心。 “不如讲讲母亲你的故事。”我睁开一只眼睛瞟向母亲,她的那些事迹说出来,他多半也会觉得不可理解。 我不是要否决她,只是期望她能够有个度,又不是同一种族,也没有一点好处,甚至连一句道谢都没有。 这只是一句类似玩笑的话,我根本就没有期待她会理睬,再一次闭上眼睛,奇怪的是竟然又传来了睡意,明明才刚睡醒,也不是寒冬时节,真不知道哪里来的睡意。 在那之后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听见母亲的声音,带着那一如既往的温柔。 “那就讲一个和母亲有关的故事……” —— 有一只即将面临化形的兽,化形是一件大事,于是在大家的欢声笑语中他也无数次想象自己的样子,要化成什么模样呢?像父亲那般巍峨还是如母亲那般温柔,还是说像哥哥一样。 因为从出生之后就没有离开过大山,所以对于人形他只有个大概概念,但他不想和其他兽一样,否则就没有意义了,生命中的第一次必需重视。 那只兽决定离开大山去人类集中的地方,他要找一个最特别的模样。 「这种事只要有个大概概念就行了,化形之后才能保持独有的样子」 「我们用人形的地方又不多,要那么特别做什么?人这种生物不要靠得太近!」 父母拒绝了,虽然知道他们是为了他好,不过只要小心一点就会没事的,趁着没有谁注意他离开了。 在那之后他出现在最近一处人类集中的地方,虽然只是远远地看着,巨大的城墙、古朴的街道、并排的居所、以及川流不息的人。 这里与大山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好想进到里面去看一看,当然他最终也没有迈步,父母说的话肯定有他们的道理,在这里已经能够看到许许多多的人了。 再之后男孩终于见到了能够让内心为之触动的人类模样,对眼前这座城的渴望瞬间被取代。 化形之后应该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到那里面去了吧,他很高兴,用最快的速度前往生养他的大山。 「你到哪里去了!」 「……就在那边……人的领地去看了一下……」 回到家以后迎面而来的是母亲的训斥和父亲满脸愤怒的表情。 「离开了族群的范围就不怕被那些食肉的种类吃掉!」就连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哥哥都厉声呵斥。 离定下的化形日子越来越近,他却没了主意,那个时候他见到了母亲眼角闪烁的泪花,去人类领地是错误的,大家都不会喜欢见到那样的情况。 那么化形还有必要吗?他这样想着,还是迎来了化形的日子。 每一次化形都无比重要,因为通过了很长时间的积累才有三灵七识,没有兽想在化形途中被打扰,所以一般都在族群规划的特定地点。 『小心一些,我做了好多好吃的,等你回来就可以吃到了。』 虽然不久前才经历了那些,不过他的母亲依旧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而那只兽则一直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化形?族群里用本体修行的也有不少,说出来,也不会有兽说什么。 「——」 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在密林中奔跑,身体渐渐泛起光辉,灵力外泄,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选择了化形,不行,母亲她们一定会生气的,她的笑只是迫于无奈而已。 『不能化,不要继续了!停下来!』 在那之后,他真的成功阻止了灵力,不过化形之中被打断是明令禁止的,否则也不会安排在密林之中。 …… 这不是母亲的故事,我不记得有这些,我的睡意越发朦胧,在迷迷糊糊之中呢喃:“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变化停止了,不过那只兽也永远失去了化形的能力,并且连恢复本体都做不到,老天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气鬼~” “笨蛋母亲,都说了那不是天,那是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的意识消失,彻底睡了过去。 004开篇(三) 因为不方便行动所以接下来几天我一直待在山洞里面,母亲则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一连出去这么多日,也不告诉我一声,这种事以往从未有过。 会不会遇到了什么危险?前不久才遇到人类,这种可能是有的,她那么蠢就算被谁抓住应该也卖不出去。 我只能这么想,心中的忧虑随着时间越发凝重,正想着,那只鹿抱着新找的一堆木柴走了进来。 “哎,给我找块肉过来!” 作为母亲留下来照顾我的兽,我对他早就没有了恐惧。 听到我的话之后他一愣,然后手忙脚乱地把木柴放到地上,在山洞里找寻了一会儿才回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道:“已经吃完了,我摘了些果子,可以吗?” 我当然知道已经吃完了,所以才让他去找啊,既然已经化形,就说明拥有更高的智慧,要捕猎只有一灵一识的兽也不算太困难的事。 而且让一只肉食性的兽吃果子是怎么回事? “算了。”我深呼了口气,背过身去不再说什么,这片森林里似乎比之前想的还要危险,让他出去做这些指定落到其他兽手里,甚至落到人类手中也说不定。 “哦……” 他的回答与我的推测没有任何偏差,这个家伙只会说服从的话,果然是乖巧温顺的鹿,虽然样子很恐怖但是还保留着鹿的本性,我突发好奇,把身体转了过来专注地看着他,认真道:“鹿肉也挺好吃的。” “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他没有片刻犹豫,在看着我的同时又退了几大步。 这么果断的回答还是这些多天来第一次见到,我能感觉到他眼神里的恐惧,以及撞到墙壁发出的沉闷声响。 “不会吃你,母亲说化形之后的生命都不能吃。” 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才后知后觉,这头蠢鹿果然只是一个弱者,而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弱。 我为之前的话感到羞愧,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角落,在看到了一些东西之后又松了口气,暗中庆幸运气这种东西。 “那些蚁兽又来了,”小小的蚁兽,此刻却成了我的救世主。 不过,它们来了就意味着又是一天结束,而母亲依旧没有消息。 我害怕了,那个笨蛋真的出事了么?还说什么要踏足世间每一个角落,要找寻那些传说中的东西,结果一样都没实现。 “一只兽的话,这条路要怎么走得下去呢……” 就像是衬托我此刻的内心,那蠢鹿在给蚁兽们捏碎一个果子以后,转身走到洞口眺望,道:“姐姐怎么还不回来?” “你是怕我吃了你么!”我猛地翻起身看着他怒吼,伤口龟裂都不再重要。 “我只是担心……” 他似乎也没有想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说实在的,我自己也没有想到,因为害怕担心的那些成为事实,所以想要去否定。 “对不起,我太担心母亲,你不知道,那个笨蛋比你还要笨。” … “还待在那儿做什么,伤口又裂开了,母亲让你留下来是照顾我的,不是让你看着。” 一次又一次地交集,一遍又一遍地触碰,就算是有新出现的隔阂也都会很快消散。 他先把药草涂在自己手心,然后将手覆盖在我伤口上轻轻挪动,这么近距离接触我的兽,除母亲之外他是第一个。 我能清楚地感知到他手心传来的温热,以及那份连母亲都没有的温柔,母亲上药都是直接用药草在伤口处涂抹,就算你疼得龇牙裂嘴她也视若不见,不过奇怪的是怎么也不觉得讨厌。 明天母亲还不回来的话就去找她,多活动一下,伤口也能好得快些,我是这么想的。 而他仿佛猜到了我的想法,稍微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道:“明天我陪你去找大姐姐,我生长在这里,对这里要熟悉很多,而且姐姐也说要让我寸步不离地照顾你。” 不要用这一个理由,让作为肉食性的我吃果子根本算不上照顾。 … … 第二天在熟悉的怀抱中苏醒,我没有睁开眼去看母亲的勇气,好怕这一切都只是虚幻。 不过掩饰不住的欣喜却在不断冲击,在这种无法抵制的冲击下我又慢慢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母亲。 没有秀丽的容颜,也没有如水的肌肤,只有那一双深邃的眼眸以及…… “为什么要消失?” “遇到了你之前说的那些人类。” 以及无比温柔的声音。 “你受伤了?” “没有。” “有!虽然身上没有伤口,不过我嗅到了血腥味,你就是受伤了!” “这不是我的血。” ……不语。 确实,从有记忆开始母亲就很少受伤,前些日子伤我的那两个人类实力也就那样,就是有更多的人也伤不到母亲,想到这里刚才的怒火在一瞬间消散。 “饿了,能吃了他么?”我起身往还在睡梦中的蠢鹿看去,肚子也很配合传来咕噜咕噜的响声。 他蜷缩在凸起的岩壁下方均匀地吐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独有的气息,这种气息与我所认知的不同,里面似乎还夹杂了其它东西。 最开始遇见他的时候因为恐惧根本没有注意到,之后又因为后背的伤以及母亲突如其来的消失,这些接二连三的事,也都不曾察觉,直到此刻才发现异样。 是与众不同,还是说……这就是他化形失败的根本。 “算了,看在母亲的份上就不吃了。对了母亲,你之前讲的那个故事,难道说化形失败之后就真的没有办法改变?” “没有。”她很果断开口,起身走到那只蠢鹿面前,半蹲着,而后轻抚他的额头,继续道:“如果只是普通的化形失败,等灵识恢复以后再尝试一次未尝不可,不过他却是主动隔断了与混蛋老天的联系,就相当于挑衅,你觉得老天会原谅一个主动挑衅ta的存在?” “可是你不也经常挑衅老天吗?”而且说的大多都是入不了耳的话。 “随口骂几句这种事算不上挑衅,ta也不会理会这些,所谓挑衅,是在一定的规矩之上。” 这些话我都听得明白,也有不明白的地方,什么时候化形也是一种规矩了?我没有继续追问,说到底母亲口中的老天是不是我想的那个都不知道。 见我没有开口母亲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收手,而后她捻指在那蠢鹿的额头上重重一弹。 “背道而驰不见得是坏事,不能改变形体就改变其他兽对你这一形体的看法,修行的路上没有几件事是可以预料,灵识依旧就是你未来的资本。好了,再装睡就真的让双玄吃了你。” 前一秒还那么温柔,结果转眼就说出这样的话,蠢鹿应声缓缓睁开眼睛,却没有正视母亲的目光,低声抽噎。 “我已经很努力地去尝试改变大家对我的看法,我付出几十倍的努力去修行,也拿到了不菲的成就,可是他们看我的目光始终没有变,连父母亲都是一样,不愿意在我的身上停留,我知道他们的想法,他们也把我当做怪物,我越厉害他们就越害怕,大姐姐我真的好累……”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见他泣不成声,我能够想象他的经历,却体会不到他的经历。 我想说些什么,不过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充满了恐惧的我,说的话根本就是可笑,我能做的只有看着而已。 我低着头不知所措,许久以后,突然听到了母亲的声音:“每个生命都会害怕,见到未知的事物害怕只是本能,知晓的敬而远之,不知晓的动而怒之,这些都怪不得他们,就好比双玄一样,最开始对你也充满了恐惧,现在也没什么。”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我多少有些意外,而且这句话总觉得很熟悉,于我最起初的想法不正一样么?这样的话说下去只会让他更加难过,母亲笨蛋,笨蛋母亲! “没那么回事!”我猛地抬头,因为情绪的原因这句话显得格外大声,也顾不上后知后觉,继续道:“我不高兴的原因是因为你抢了原本只属于我的位置,我每次弄得浑身伤口才能够在母亲的背上停歇,可是你什么都没做,在山洞里也是,她彻夜地照顾你,完全就不顾及我的感受,我越来越生气,才做出了那些事,总之,我从没有恐惧过你,你……就像那些蚁兽一样。” 说出这些话之后我彻底低下了头,说不害怕是假的,不过那种害怕远远算不上恐惧,甚至连我说出这句话的恐惧都比不上。 我就这样死死地低着头,不敢去看他们的表情,心里不断重复着‘完了完了,两个都得罪了’,直到母亲托起我的脸颊,两道视线就这么相对。 一瞬,一息,一秒。 “这条路越来越对了呢~” “收起你的口水,走开啊!”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到底想靠近母亲什么,她根本就没有一处优点。 … … 对了,此时此刻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她很笨,并且这头鹿跟她一样笨,所以在听了我的话之后才能一本正经地点头。 “谢谢你。” 005开篇(四) 因为之前说了那些话的原因,我对蠢鹿仅存的一点恐惧彻底消失殆尽。 山洞稍微靠深处的位置,囤积的木柴早已经见底,原本火堆位置只剩下厚厚的尘灰,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蚁兽们也不见了身影,也对,闷热的山洞有什么可待的?待久了指定弄得自己浑身不适,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等伤口恢复也不错。 三只兽并排躺在洞口,看着星光闪烁,我必须承认这是世间难得的风景,不过看了成百上千次也该乏味了,再加上这几日没有吃任何食物的缘故。 “你不觉得烦吗?分明看了这么多次,”我向左边扭过头,母亲的侧脸映入眼帘,红唇微动。 “我只觉得饿~” 你这个不称职的母亲还好意思说饿?归来这么多日也不知道去狩猎,我的伤口一直反复,难不成还要我去! 我正要动怒,与此同时右边突然传来阵阵傻笑:“不会烦的,每一次场景都是新的体验,一定能从中体会到不同,同一块土地,同一片星空,但那个时候好痛,现在却好满足。” 是这样吗?同样的场景,却是完全相反的感受。蠢鹿的过去我已经有足够的了解,被整个村子抛弃,被家里嫌弃。 我熟知的只有母亲一只兽,就算她不要我了,失去一只兽和失去那么多兽,肯定不能相提并论,所以这是我永远都不会懂的问题。 我向左侧母亲的位置一翻,压到她身上,呆呆地看着她,而后带着一缕疑惑问道:“这种事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是幸运也是不幸,看自己怎么去选择,就好比老天一样,ta抬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原本有一丁点明白的我,现在彻底糊涂了,母亲好像什么都可以说到天上面去,而我连天是什么都不知道。 “大姐姐,天是什么?”原来他也不知道。 “天就是、是……怎么说呢,是一个无处不在的混蛋,如果我有足够的能力的话恨不得杀ta千次万次。” 倘若真的无处不在,那你早就死了千次万次了!我在心中呐喊,而后示意蠢鹿不要理会。 一番嬉闹过后,我带着睡意在母亲身上睡去,梦中还能感觉到月色之下的阵阵寒风。 空腹之下迷迷糊糊之中似乎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在对蠢鹿说话,“天,就是你心中的道。” … 在这片无垠的土地上每时每刻都会发生不计其数的事,大到种族的覆灭,小到举手投足一个动作,无一不例外,它们都并非一帆风顺,要想得到其他生命的认可非常难,这条路是世间万物都在走的路,可取得成就的寥寥无几,更不用说终点。 『我知道,大姐姐您一定是走在前端的兽,在我永远都不能触及的前方,但是我不会说放弃的话,早已经下定决心,是您还有他给我的勇气』 恐惧在每个生物的心中,它驱之不散,永远不会消失。 『驱散不了大家心中的恐惧,那我就尽最大的努力去转化它,愤怒变为憧憬,恐惧变为信任』 这很难。 『我的实力还远远不够,不过我坚信会有这样的时刻,有一天我会带领着大家一同进入那座城池,披着村子最高的荣誉,走在那古朴小路的最前方!』 『无论他们是什么态度都无所谓,只要大家幸福就行了,这也是姐姐你的期待。』 我在离开的时间知晓了许多你不知晓的事,有关你父母的事,要听一听吗? 『谢谢……』 因为你的错,你的村子整个暴露在危险之中,数以万计的性命险些在一瞬间消陨,之后又数次面临生死存亡。 『我偷偷到人类领地那一次?』 对。 人类之中多是天才,你那一次行踪早就被发现了,他们跟着你到了族群所在。 其中的危害不言而喻,本来是要处死你的,是化形期救了你一命,对于兽来说第一次化形是不可亵渎的。 结果你却化形失败,成了这副模样,这一瞬间给了他们借题发挥的余地,你的父母亲以命相逼才勉强保住你。 他们并非是对你不闻不问,而是不敢有太多的关怀,一个‘怪物’对村子来说本来就是多余的。 『我……不知道这些。』 村子里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若是知道,你的结局或许要惨得多。 『哈,是呢。』 能够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些,你的成就就已经超过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是,只是稍稍幸运一些而已。 『不是从幸运或者不幸中的选择,而是真正的幸运?』 对。 但是这并不代表什么,老天给予这份幸运的同时也伴随了无数的选择,很难。 『后者应该是我们口中的不幸吧?大姐姐你果然超凡脱俗』 哪里有什么超凡脱俗,很多答案我都思考了很久。 『能有多久』 大概,一千年。 『……』 『大姐姐,我喜欢你,我可不可以给你个东西』 世间万物都有最适合自己的一条路,你的路是对的。 『那个……好痛!痛痛痛痛痛!……』 硬生生撞断头顶的角,肯定痛啦。 … … 那些蚁兽在消失了几天之后又来了,带着它们心中的感激。 燥热潮湿的山洞再一次生起了火,母亲也难得地去弄了食物。 山洞外飘着不那么应景的冰雨,雨珠滴落之处泛起一片白雾。 我有些失落,蠢鹿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山洞里弥漫着他的味道,墙壁上两处斑斑血迹不断冲击着我跳动的心。 “那只鹿呢……” 这种失落的感觉,和之前母亲消失时一模一样,甚至要更强烈。 “伤好了,就离开了。”母亲应声,递过来一大块肉。 我没有伸手接,也不管肚子咕噜咕噜的抗议声,呆呆地望着墙壁上沾染着的两处血迹,道:“这是他的血?” “是。” 见我没有伸手,她自己大口地吃了起来,嘴里包着满满的肉,真难得她挤出一个字来。 我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大腿肉是我的,不准吃!” 吃饱了,喝足了,蚁兽还在,冰雨也没有停歇。 我依在母亲怀中,脑海中想着最初和蠢鹿相遇的情景,那个时候究竟是怎样的想法呢?他分明一点都不像怪物。 “母亲,他回村子了?”如果回村子的话是不是代表着又要承受许多。 “没有。” 不知道为何听到这个回答以后整个身体都放松了不少。 母亲将一切看在眼里,眼神扑朔迷离,也不知道具体在想些什么。 半晌。 雨刚刚小了一点我立马就站起来,道:“雨停了,走吧!” 现在出发的话,会不会在半途遇到他呢?既然不回村子,那么一起走也不是不可以吧?这是我真实的想法。 母亲闻声也站了起来,不过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道:“冰雨路滑,明天再出发,木柴没有了,我去找一些,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走丢了我可不管。” 无言。 我不可能离得开母亲,相比之下蠢鹿的事就成了期望。 “这场雨,下得真不是时候。” 母亲已经远去,连背影都看不到,不过也没有什么,趁着这个时候休息就好,如果蠢鹿在身边的话反倒要担惊受怕,怪物永远都是怪物,恐惧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 “蚁兽呀蚁兽,你们之前去哪里了呢?小小的蚁兽能够做些什么呢?我离开以后你们会不会又出现在这里,到时候没有食物挨饿怎么办?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我是有体会的,同母亲这一路走来,饿肚子就是家常便饭,被一些猛兽追也是家常便饭。” 蚁兽是最低级的兽之一,它们根本就听不懂我的话,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多也是笨。 洞外的冰雨反反复复,伴随着渐渐笼罩的白雾温度骤然下降,明火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下一堆暗红,我没有任何衣物,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往中心位置靠了靠。 蚁兽们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都往火堆中间跑去。 然后就是断断续续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没有靠近就死了,所以我说它们真的很弱。 受到惊吓的蚁兽们四处逃散,留下遍地残缺不全的‘尸体’,我没有任何伤感,蚁兽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 … 母亲回来了,衣裳上到处都是泥土,浑身上下被打湿了个通透,身后更是拖了一整棵枯木。 “你觉得这东西燃得起来?”我坐在火堆旁有些生气,不是因为木柴,冰雨天能找到干木柴的机会本来就很小,我生气是因为这个笨蛋弄成这副惨状。 她却毫不在意,将木头扔在外面三两下脱了个干净,然后跑到我面前,道:“万一可以呢,总比吹一整夜的冷风强,好冷呀!快到我怀里来~” “浑身湿淋淋的,谁要来!”我冷哼,不过还是让出了那个‘风水宝地’。 我起身走到另一边原本属于蚁兽们的位置,半弓着腰正准备坐下,然后双眸一闪看到了什么东西。 母亲褪下的衣裳旁边,我走过去俯身,拾起一大一小的两块,不知道什么心情,大的有手掌那么大,小的只有很小的一截,绝对不会有错,这是蠢鹿的角。 母亲也看过来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两手凑到已经彻底熄灭的火堆近前。 母亲说蠢鹿走了,那就一定是走了,那留下这对鹿角,又代表了什么呢?其实我早就应该有了答案。 那个笨蛋,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为这对角,被所有兽称作怪物,我一直说他和蚁兽一样弱小,其实他比谁都要强大,敢于面对道的惩罚。 一对残缺的角,连怪物都算不上了,这会给他的未来带来数之不尽的磨难,但有硬生生撞断这对角的决心,还怕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之前我为他离开村子而感到庆幸,现在我为那一天与他相遇感到庆幸,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相遇,但是我知道,有朝一日再来到这里的话,一定会有他的传说:鹿角人身的怪物创下奇迹之类的。 『不会烦的,每一次场景都是新的体验,一定能从中体会到不同,同一块土地,同一片星空,但那个时候好痛,现在却好满足。』 那个时候他说的话,现在我也懂了,所谓的怪物,根本就不存在,另外我还懂得了更重要的一件事:幸运或是不幸要看自己的选择。 “母亲……” “嗯?” “带着这样一对角你不觉得重吗?” “有点。” “那就把它们留在这里好了。” “啊,好。” 如果有一天他回到这里,看到这对角之后,我希望他能够回想起我们之间发生的回忆。 … … 最后,我又知道了一件事:冰雨打湿的枯木,果然不能用来取暖…… … … 006开篇(五) 古城的这场冰雨已经下了数日,时大时小,可就是没有停歇,整片山脉都被笼罩在云雾中,没有一点生机,泥泞的小路,寒冷的空气。 雨水太过不详,传闻中强大如圣人也死在这里面,圣人具体代表了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母亲说那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人族的成就有半数来自他们。 但凡下雨就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接连下了这么多日怎么能不害怕? “走了这么多地方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多的雨。” 我不喜欢雨,不是因为这些传闻中的东西,只是单纯地讨厌湿淋淋的感觉,既压抑又有一股莫名的愤怒。 “是啊。”母亲似乎也有些压抑,望着洞外出神,微微合拢的手中把玩着那对鹿角,由最初参差不齐的感觉已经变得有些圆润。 先是石头现在又是鹿角,前者也没什么,鹿角拿在手里就不觉得害怕么。 这场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我们已经在山洞里待了大半月,没有木柴,食物也即将消耗殆尽,相比这种感觉我宁愿冒雨前行,正好有两张兽皮用作挡雨。 只是母亲那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每逢下雨她都会第一时间停下脚步,可见对冰雨没有好感。 我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扫视洞内,大半个月时间,这里已然要成了家,原本幽深的地方现在也都无比熟悉。 那些蚁兽的巢穴就在山洞深处,那里还要潮湿许多,水从岩壁上滴落汇聚保证了生命,穿过细小的裂缝就能够出去捕猎。 它们基本上每天都能找到很多食物,同为不入流的兽居多,一些大型猛兽的碎肉也有,应该是在什么地方捡到的。 如果是在蠢鹿说的古城附近应该会有更多的尸体,到时候连四处寻找猎物的时间都省了,这些小家伙化形以后肯定是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 “……” 是我太天真了,蚁兽要聚齐三灵七识不知道要多少年,它们的寿命大多只有几十天,根本就没有机会。 我感到惋惜,随手砸碎一个果子扔到地上,然后转身走到母亲身边坐下,原来每天都出现在我眼前的它们,早就不是原本的那些。 “怎么出神了?” 母亲捧住我的脸直勾勾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用额头轻轻触碰我的额头,许久未动。 “我在回忆蚁兽们昨天捉到了几只蛾,是六只还是七只,有些记不住了。” 真的记不住了。 母亲抬头稍作沉思,道:“就六只吧,多出来的是欣喜,再不济也能安心。” 我不知道,可如果是七只,想的是六只,那它们昨天的努力不就有余地了吗? 母亲一眼看出了我的想法,起身不紧不慢地伸了个懒腰,才道:“如果只有六只,却想的七只,是你的话,知晓以后会不会觉得失落?” 这么说的话还真是这样,前者无论如何都能满足,后者反而有可能失落,分明只是很小的差别,而且最终得到的都一样。 又知道了一个道理,虽说也仅此而已,不过依旧是值得高兴的事。 我正准备庆幸,结果硬生生被母亲打断,她看着我,眼中包含着少有的深邃。 “你之前说得对,这场雨下得真不是时候。” 之前?我一片茫然,然后才慢慢回想起,蠢鹿的事啊,这才几天时间居然就忘掉了! 和他相处了这么久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一口一个蠢鹿笨蛋喂什么的,根本就没有想过名字的事,也没有想到他会离开。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母亲这个问题,下意识转开了目光,一眼望去,起伏跌宕的群山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白茫茫一片,也不知道绵延了多远。 哗啦啦~! 冰雨无情地敲打着地面,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这场雨……好大……好大好大……” 这是我能想到唯一的形容词,之前明明还勉强能够看到树木的影子,现在完全就到了伸手不见五指这种地步,山洞都被波及到了一些。 “好冷!” 刚触碰到白雾那一瞬身体整个一颤,心脏猛地一疼,这个温度低得有些不同寻常了,我可以肯定,人类的形体在这里面就撑不过一息。 我第一时间往后退了几步,而后现出本体,已经尽力去控制,不过这个山洞还是小了点。 轰隆隆! 洞口崩塌,我用嘴叼住母亲第一时间跳了下去,后背上的伤被这一挤又开了口,不过好在并没有流血,只有些许撕裂感。 “没事吧?!”我有些惶恐,心跳不断加快,血液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沸腾了起来。 本体在这儿白雾里面都有不适,就仿佛跌倒在荆棘丛里,接连不断的刺痛,但又不能造成实质伤害。 “没事。”片刻之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感觉到母亲轻微的动作以后我才稍微松了口气,然后微微张嘴直接将她整个吞到嘴里。 从山洞跳下,一眨眼就该落地,可我在空中已经有几十息,这种坠落感不会有错,寒冷依旧,就是说我依旧在掉落。 闻所未闻。 我本来不讨厌雨的,现在有些反悔了。 长时间地坠落,最开始还能够勉强保持正立的姿势,不时便失去了平衡,四足向上,寒冷不断侵蚀着身体,热血早已被恐惧代替,这么高掉下去一定会死的! 死是母亲告诉我的第一件事,所以我夜以继日地学习生存技巧,在捕猎的时候谨慎万分……我从没有想过死亡会以这种方式到来,而且还如此漫长。 『至少我保住了母亲,就算是摔得粉身碎骨,在嘴里她都是安全的。』 … … 坠落依旧在继续,这个高度已经远超我的想象,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沉重的呼吸变得越发缓慢,最终连保持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耳边原本不停呼啸的风声也渐渐没了踪影。 迷迷糊糊中,我仿佛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这里无边无际,充满了奇艺色彩,数不清的巨大球体漂浮在空中。 它们不停地旋转,形成肉眼可见的白色光芒,在强大的力的作用下向着深处前行。 轰隆隆!!! 不远处,一颗浑身火光的球体突然开始颤抖,震耳欲聋的声音不知道传了多少万里,片刻之后,它开始分解,化作无数碎片脱落,驶向四面八方。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数不尽的碎片四处分散,有不少都直面我而来,说是碎片,其实大得离谱,我的本体在它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只能死死地闭着眼睛。 末了,平安无事。 这些碎片与我擦肩而过,是真正的擦肩!触碰到身躯,又穿了过去。 没有实质伤害,这种感觉我感受到过很多次,最近的一次就是在白雾里面,对了,我还在坠落…… 『我不应该在这里。』 … … 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母亲,虽然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然后才是白茫茫的世界。 “这里是地面?” “是。” 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都没有摔死,真是万幸,我翻起身,浑身散发着汗水的气味,如大梦初醒。 向母亲走去的同时抬头望了望,想要看出点什么,当然是枉然的,可以看见的范围实在是太小了,母亲就站在这儿都给兽不真实的感觉。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哪里不真实,走到母亲身边以后终于想起,抬头问道:“人类形体承受得住这冰雨吗?” 母亲这才回眸,抬头望着我,道:“你的形体不行,我的可以。” “为什么?”我不解,实则在暗中松了口气,这双眼睛肯定是母亲不会错,经历了莫名其妙的事,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地面,当然要小心一些,如果有什么问题也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因为我是你的母亲呀~” 因为是母亲所以给我改了双玄这个名字,因为是母亲所以替我选择了一条我不喜欢的路,因为是母亲所以化形以后形体都要比我强得多吗?这些话果然只有她才说的出来。 我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其实我很同意她的话,比如捕猎的时候我弄得伤痕累累也没成功,而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手了。 “要往哪边走?”冰雨下的路本来就难走,现在索性连路都看不见了,环顾四周,只能隐约看到树木的影子,我不喜欢做决定,这个时候当然是听从母亲的话。 母亲往我看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摇头,道:“只要是对的路,哪个方向都可以。” 我从没有认同过这条路,都是她一厢情愿,又苦又累,说不定就会因为遇到什么事而弄丢性命,老老实实待在一处不好么?像其他兽那样种些灵草灵木什么的,日子就一天天过去了,至少不会有这么多危险。 “对不起。”我低吼了一声,因为身处的环境所以忍不住抱怨,虽然只是心里的想法,但真的应该愧疚。 母亲稍稍看了我一眼,然后点头,又突然问道:“你讨厌雨吗?” “嗯…”不需要犹豫,以后大概也不会。 讨厌它不是因为刚才经历的那些,是因为之前它让我失去了追上蠢鹿的机会。 沉默。 母亲没有再说什么,她也有要思考的问题。 自我有记忆开始,还是第一次,这让我来了兴趣,无所不知的您也有不知道的时候吗? “世界之大,我不知道的事很多,所以才会走这一条路,好了,出发了,跟在我后面。” 一人一兽在充满白雾的密林中穿梭,从这里到那里,然后独自一只兽又从那里回到这里,弄掉了人。 “……” 母亲不见了。 轰隆隆! 半空,突然响起一连串的雷鸣声,紫色的闪电同时划破天际。 哗啦啦啦! 雨声轰鸣,雾气在瞬间足足大了数倍,寒风呼啸而至,仿佛连空气都要冰冻起来,每一次呼吸身体里面都伴随着莫大的疼痛。 我紧紧咬牙,这么下去本体能不能承受下来都是个问题,偏偏这个时候母亲又不见了踪影,白雾彻底笼罩了一切,什么都看不见,不能离开,万一又遇到什么古怪的事…… 等冰雨小些之后再去找母亲,她还没有用本体,坚持过去肯定不是问题,现在我最应该担心的是自己。 只能赌。 “这么大的雨,绝不可能持续多久!” 007开篇(六) 我的运气向来不好,这一次它终于站在了我这边。 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雨依旧下个不停,白雾却在不知不觉中散去,有些难以相信,前一秒还白茫茫一片,转眼就变得豁然开朗起来,连那股寒意也一同消失不见。 这是好事,趁着这个时候赶紧找母亲,然后离开这是非之地。 起身,咬牙。 刚一个动作,身上就传来阵阵刺痛,新添了十几道细长的口子,长时间的寒冷,身体早已经僵硬,没有缓和便做出动作当然会这样。 是我心急了,这么久都坚持过来了,老老实实待一会儿也没什么。 我坐下来趴在地上,轻轻舔舐伤口,无情的冰雨一遍又一遍落在伤口上,血水滴落染红了地面,它才不会理会你的疼痛。 我讨厌这个样子,趴在地上感受着自己体内的血液一点点流失,如果是狩猎,受伤流再多的血都无所谓,至少我反抗了,面对浩瀚无尽的冰雨,我能感受到的只有耻辱。 “你什么都没做,却像魔鬼一样贪婪地吞噬我,自以为高高在上,实则在道的俯视之下,你所做的一切全都是错的!” 轰隆隆! 渐渐平息的天空突然响起雷鸣,闪电在不远处出现,笔直落下,不知道击中了什么,火光四溢,不过仅限于此,冰雨之下火焰也不能长久。 远远地向那一方向望去,然后回眸,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所有兽都讨厌雨了。 “我知道我不能对你做什么,但你别妄想我会这么屈服,就算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至少我也抵抗了!” 吼!! 我发出一声怒吼,而后轻轻翻起身,四处打量了许久,最终向着一条大概还算熟悉的路缓缓前行。 已经尽可能减轻了动作,不过身上依旧多了不少伤口,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来自内心深处的颤抖。 “淅淅沥沥…” 这厌恶的声音始终不曾退去。 “笨蛋母亲,平时唠唠叨叨个没完,在最关键的时候消失,雾散了也不知道找我,非要我死了以后才来么。” 『在这个辽阔无垠的世界,有太多不可描述之地以及不可描述之物,这就是我想要了解的』 “突然想起一句话,这是什么时候说的来着?啊,想起来了,很久很久以前母亲说的话,如此重要事在不知不觉中也忘记了,我到底还忘了多少重要的事?” 雨声消失了,伴随着消失的还有我的意识,太多的伤口加上长时间处于那种环境里,连最基本的恢复都做不到。 在黑暗里,魔鬼吞噬了我,而我就看着一切发生。 死是母亲告诉我的第一件事,那一段时间她接连不断地给我举了很多例子,我不知道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如今连她说的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不过那一份恐惧一直在心中。 被猛兽抓住会死,掉到陷阱里面会死,被水淹会死,被火燎会死,流血会死,病痛会死…… 时常去想这些,因此我很清楚自己的性命是多么弱小,可有些时候就算知道是必死无疑也不想退缩,就像面对这场冰雨一样。 “我…还没死。” 我真的做好准备了,已经在脑海里预想了母亲失去我以后会发生的无数种可能! 在意识即将消失的时刻想着再试最后一次。 我用尽全力翻滚,隐隐作痛的伤口并没有改变,这种看似无力的裂痕竟然会那么痛,稍微挥动一下双手都如同撕心裂肺一般。 “可恶,动不了!” “呼…呼……” 跟现在的伤比起来,之前在陷阱里面受的伤口根本就不值一提,不论怎么尝试最终结果都只是发出沉重的喘息。 我放弃了,巨大的身体缓缓倒下,任由雨水洗刷吞噬。 “哒哒滴答、哗啦哗啦…” 有谁在靠近,脚步很轻,因为是半躺在地上所以能够听到一点。 “哒哒哒哒”的脚步最终在我身边停了下来,我没有理会,不是母亲,就算没有睁开眼的力气也可以断定,母亲的脚步声不是这样。 哗啦哗啦啦…… 冰雨一阵阵又大得离谱,几乎隔绝了一切声音,看不见听不见,等待着死亡的我突然有些好奇,这么大的雨,谁会出来呢?还以为世间所有生命都是讨厌雨的。 雨终于缓和了一点,我聆听许久也没有再感受到哪怕最轻微的脚步,要是留下来的话才是怪事。 冰雨缓和了一点,我也缓和了一点,用尽全部力气终于勉强睁开了一只眼睛,任由地面泥泞的水洼冲袭。 “小东西,你好像遇到了点麻烦呀。” 这个时候,只可能是之前那脚步声的源头,他没有离开么,是想看我什么时候断气还是想对我出手呢? 冰雨要我的命无所谓,因为它对我来说是无敌的存在,它的强大毋庸置疑,更何况面对这种无敌的存在我也反抗了。 已经接受了死亡,在那之前流点血又能算什么,被几道小伤口摆布,死了以后都不会甘心的。 我的脚不停地颤抖,身体也摇摇欲坠,用尽力气想要再挣扎一番,结果却出乎意料,竟然真的坐了起来,似乎还没费太大的力气,我没有去深究,抬起头看向发出那声音的生命。 “你…比我…小多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生物,两足站立,头颅显得颇大,灰白相间的毛发,身后还有一条近乎透明的尾巴,按照以前的理解这也是怪物,现在看来则与普通的生物没什么不同。 在我的本体面前他只能仰视,我举起前掌拍了过去,然后垂直落到地上,浑浊的泥浆四处飞溅,那生物也被震飞出去。 我只想表示一下自己的反抗,这种无力的攻击,稍微用点力就能挡住才对,这个生物大概比我还要虚弱。 “哈哈哈,小东西。”那生物被拍出去,在泥泞里翻滚了几圈,半个身子都泡在水洼里。 “哈哈哈哈哈哈。” 水洼之中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大笑,笑声之下仿佛冰雨都在慢慢退去。 “小东西,我要是现出全部本体,可比你大多了。” “这也不是我的全部形体,没有受伤的话还能大不少。”我不该浪费多余的力气说话,不过这个生物不是来杀我的,他的生命气息比我还要弱。 “不可能,你不可能比我大的。”他不停地摇头,而后从水洼中站起来,向我这个方向迈步。 竟然还能够站起来!我只是吃惊,因为确信他不会杀我。 “真的?”母亲说世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即将发生的。 任何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带来另一种结局,就算结果是预料中的那样,可也没有谁能够断定它的本质还是不是那样。 “当然是真的,从没有谁敢怀疑我说的话,小东西来比一比!” 我并没有怀疑他的意思,就像母亲说的,没什么不可能,不过更多的话已经不需要了,因为面前已经赫然站了一个庞然大物。 “好大!”大我几十倍不止,我的本体在他面前根本就微不足道。 “小东西,到你了。” 我才没有那多余的力气。 “喂,别踩到我!” 就算没有受伤,被这种大小的怪物踩一脚,命估计也差不多了。 “哈哈,这是认输了吧?”他半蹲下来,看着我一副得意忘形的模样。 “是,认输了。”我连说话都要用尽全力才能勉强传达过去,之前拍了他一掌,他要是给我来一脚…… 好在我认输之后,他又变回了之前的大小,这么大的形体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大到底是个什么概念我都没弄清。 “喂,不知道是什么种族的生物,你要死了对吧?”不能叫怪物,所以就叫了这么一个名字。 “嗯,要死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不过我还是清楚地听到了,末尾那带着悲鸣的叹息。 寒风凛冽,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夹杂着冰雨飞速运转,四处溅起的水花打在脸上,比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之中还要痛一点。 不像林中荆棘那样锋利,却给兽窒息的感觉,就好像带着一块巨石掉进了无尽的海渊。 我躺在地面,闭上眼睛不再奢望母亲的影子,没什么意外的话她早就出现了,母亲没有受过伤,我不希望她为了我受任何伤害。 “我也要死了,来比赛吧,看谁死得快。”我能够感觉到,那个不知名生物,明明那么小的个头,明明已经那么虚弱,在狂风之中却不受任何影响。 “哈哈哈,应该比谁死得慢才对吧?比谁死得快,赢了也不知道,你真笨啊小东西。”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走到我近前,轻轻一跃跳到我肚子上面,然后一脸享受地躺了下来。 腹部是非常柔弱的,在任何时候我都万分小心,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四处风声依旧呼啸,虽然觉得风雨对这个生物应该没什么影响,不过我还是抬起右掌轻轻盖到他身上。 他好像能够猜到我的想法一样,大笑了一声,然后沉声道:“这是最后的痕迹了,由四面八方而来,惊鸿一现,消散之际带走一切,小东西,对不起了。” 对不起什么?突然就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比起母亲说的那些还要缥缈。 “喂,不知道叫什么种族的生物,你又让我想起那个笨蛋了啊,好不容易才决心忘掉的,本来想的是死了以后就能忘掉,可是现在就算是死也不会忘。” 笨蛋母亲,我们在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的事,要去救她,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站不起来,明明刚刚才起来了的! 伤口一处接一处崩裂,四肢难以言语地抖动,一次次尝试又一次次摔倒,他也无数次与我一同跌倒。 “站不起来也没关系,我可以滚着去,不知道母亲的踪影也没关系,只要雨停了,我就可以闻到她的味道,这该死的雨,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吵个没完,赶紧停啊!” 我感受到面对它时的无力,可是真的好不甘心,凭什么雨就要凌驾在我们之上,因为生命对它的恐惧? 把这份恐惧化作敬仰不是更好吗?自持强大,只会永远在道之下。 “它明明什么都不懂…” 一时间抽噎声盖过了其它声音,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滴落,与雨水消融,再然后唯一的声音被覆盖,仿佛从未出现过。 剩下的,是现实。 008开篇(七) “就算雨停了,你这样的身体也什么都做不了。” 伤口已经流不出什么带颜色的东西,血水早染红了大片土地,意识在不知觉中消散,心脏就像个不听话的小孩,只在它高兴的时候跳动一下,这样的状况别说滚着去,能够翻身就是奇迹。 “小东西,你让我见到了奇迹,我很高兴,回想起来,这一路我自己也创造了不少奇迹啊。” 那生物就像是突然经历了什么,几乎感应不到他身体里的气息,话语也不像之前那么有力,身后透明的尾巴渐渐呈现出奇怪异状。 从根部开始,一条如同丝线的东西缓缓流动,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断断续续,呈大红色,在尾端汇聚,很快透明部分有一半都被红色代替。 我将部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准确地说,应该是他的尾巴上面,母亲说过,世间万物都有它的本质,透明尾巴虽然奇怪,不过那是它的真容,在它之上任何改变都预示着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红色的是血,你死了?” “还没呢,虽然已经残缺不全,可这条命还是想苟延残喘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很高兴,这才是临死之前该有的样子,而且他死了就是我赢了。 我在高兴什么?五十步笑百步,现在还躺在泥洼里面,母亲的情况又一无所知。 刚才还哭得那么伤心,难道真的是那样,哭够了,也挣扎了,所以变得无所谓了? 母亲的生死怎么可能无所谓! “混蛋。” 只有混蛋才会有这样的想法,绝对绝对绝对不要有下次。 我释怀了,这场雨你就往大了下吧,任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再抵抗了,白雾也好狂风也罢,我就不信它们会永远停留,等到你和它们一起消失的刹那,这场战斗就是我赢了。 “那个笨蛋是不会死的,她可是我的母亲!” 谁让每次她欺负我的时候都说这一个借口,我都没死,她肯定不会死。 我突然蹿出这么一句话,那生物闻声完全是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 “喂,不知道是什么种族的生物,我决定不死了,你去死吧,虽然这样之前的比赛我就输了,不过反正你都要死了,就让你赢一次也没什么。” … … 沉默。 似乎连狂风都停了下来。 好一阵之后他才回过神,耳边也再次传来风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种话好多年都没有听到过了,且说一句阔别多年。” “阔别多年,我幼时的那些老友不知道是否还有活着的,小东西你是不知道,那群家伙,一个个都强得变态,从小就欺负我,可最后我的成就反而是最高的。可惜啊,我想找他们报仇的时候,他们却不知道在哪里了,纵使有通天的手段都找不出来,他们……早就死了吧。” “反正你也要死了,”我的注意力一直在他的尾巴上,那条尾巴到现在已经看不出半点透明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红。 他并不在意之前的话,踉踉跄跄走到我身边,这次没有再一跃而起,而是找了个位置靠下,左右翻动了几下,换了个舒服的动作,说道:“小东西,你知道我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也不用知道,”母亲也老说我听不懂的话,但其实她就是个笨蛋。 “狂风消散之际带走一切,意思就是,带走这场冰雨范围里面一切脆弱的存在。”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说对不起,现在我告诉你,因为我觉得你还不错,再有,这场雨就是我带来的。你可知道,世间万物皆在道之下,我们是道的子民,她对我们就像爱惜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点头,然后又摇头,道我当然知晓,这么多年我坚守的就是ta,ta在我心里一直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可是我有母亲,谁都无法取代她的位置。 他见我点头又摇头的,便没有多问,轻轻地叹了一声继续开口:“道是我们的母亲,可是她有太多的孩子,不可能兼顾到每一个生命。“ “太多?能有多少?这根本就不是理由,如果真的是母亲,就不可能说这种话。“ 我身边一直就有个母亲的角色,她总是这么不靠谱,可也知道在关键的时候出手帮我,在我受伤的时候会露出担忧之色,为了我她会不顾一切。 “大道之下,疆域无边,每刻出生的生命不止亿万万,它该如何一一兼顾?“ 我不语。 偏过头,无力地看着一个方向,亿万万生命? 『在这个辽阔无垠的世界,有太多不可描述之地以及不可描述之物,这就是我想要了解的。』 再次回想起母亲说的话才发觉,这片土地好像比我想象中还要大得多,是否真的是辽阔无垠呢,如果是,又该如何探寻那未知的地方。 “道之下的我们拥有不同的成就和天赋,这些她都看在眼里,成就天赋足够以后,就会出现在大道母亲的眼中。同所有母亲一样,她一直期待着孩子成长,我有幸得以在她注视下前行,不过到这里也要止步了,这场雨便是她的眼泪。“ 道…在哭? 我忍不住一颤,缓缓抬头,这才注意到四周确实给兽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无与伦比的压抑和失落。 “你死了,道哭了这么久,我若死了,ta,会不会哭呢?“ “我还没死呢,你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是不是还不明白,你也会死,狂风之后带走脆弱的一切,在我眼中,一切都是脆弱的,这片区域里面所有生命都会死!“ 因为害怕死亡,所以我很努力地躲开它,除了真正的死,其它一切死亡都是可以躲避的,由事或物产生的影响,都归于此类,这是母亲告诉我的。 “我明白了!”冰雨之中我恍然大悟,道:“雨只是普通的雨,之所以出现这么多极端异象都是因为你,我受点伤没什么,如果母亲出了什么事的话怎么办?为什么所有的生命都会死,既然你早知道这些,为什么不去古城那边。” 兽族与人族的关系难道不是势同水火么,母亲很少对我提及有关人类的话题,就我知道的那些还是从周边兽的嘴里听到的,恐惧并非与生俱来,就这一条就足够了。 有些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可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在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情况下不知道更好,我们所能做的只有不断前行,直到与他们并肩甚至超过他们,那样就能够改变如今的一切。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无数年来血淋淋的事实雕刻在历史丰碑上,而他们的历史却恒古不变。 “小子你突然变得讨厌了,有些事不是你能了解的。” “不知道不一定是坏事,可倘若连探寻的勇气都没有,那这条路就没有走下去的必要了,这也是母亲告诉我的!“ 我‘声嘶力竭’才说出这么一句话,好多时候,在我想放弃的时候,是这些毫无道理的话支撑着我前行。 “哈,说出这些话容易,要走下去可没那么容易,要改变身边的生命更不容易,我有些好奇你的母亲了,想来是一只了不起的兽。” “当然,她知道的可多了。“母亲当然是了不起的,我动了动身体,将他蜷缩在中央,之前的愤怒转瞬消失,嘴角挂着莫名的笑。 “爪子松开点,压到尾巴了!“他近乎咆哮,同时生拉硬拽出尾巴,随手放到我的小腹位置,我真的怀疑他到底哪里来的气力。 感受着那尾巴散发出的炽热,我沉默不语,他已经控制不住自身了。 想这么多干什么?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垂下头,一声叹息,缓缓闭目,尽力去积累点气力。 他在我怀中翻动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悄无声息地长舒了口气,说道:“你的母亲知道那么多,你却连最基本的都不知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所有生命都会死,为什么不能去古城那边。” “得到大道母亲眷顾的生命,要么拥有非同一般的成就,要么拥有非同一般的实力,我是后者。” “子女死了,作为母亲的她,难过不是应该的吗?白雾意味她的降临;冰雨是她的泪水;狂风是她的哭喊;最后将我埋葬,你们都是我的陪葬品。” “我的实力越强,最后降下的攻击就越强,那是大道母亲亲自降下的攻击,为的是了结我的性命,就算是母亲,要杀我也得费不小的力气,可在那种攻击之下,你们怎么活?“ 怎么活?我不知道,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雨就已经把我弄得毫无还手之力,面对冰雨还有反抗的勇气,面对道的话,完全连反抗的想法都没有,可是又不想死。 不过我更多的是好奇,听他说的那些,怎么想都是道要杀他。 “既然是母亲,那她为何不救你,对她来说应该很容易吧?” 我一直崇尚着的道,绝不会舍弃任何兽的生命,倘若ta真的扮演着母亲这一身份,就该全力去拯救即将离世的他。 这不是道,我能感觉到,那股神秘的气息依旧盘旋在那遥不可及的地方。 “生和死是定律,任谁都无法更改,小东西,我知道你的想法,我可以选择默默无闻地死去,大道母亲会遵从我的想法,那样的话这场冰雨就不会出现,自然也不会有谁受牵连,只不过我好歹也是创了这么多奇迹的兽,就那么平淡无奇地消失,过于对不住自己。” 听到这话我微微一愣,瞬间来了气。 “奇迹奇迹…哪有那么多奇迹!奇迹是什么?大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反正都是你的错!” 相比我反复的情绪他几乎没什么变化,躺在那里坦然地望着天空。 “大概真的是我的错。你的第二个疑惑,古城。你知道古城,就应该知道那里是人类聚集的地方,然而事实情况远比你想的复杂” “人族拥有最丰富的资源,最辽阔的领地,他们遍布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出现在我们的核心里面,你以为都是凭的什么?凭的是他们的实力,聚灵、聚识、聚形、化形、塑身、无尘、洞天、临道。” “人族强者与兽族强者皆层出不穷,他们掌控并承受着一切。” 有关修行的话题对我来说显得那么陌生,聚灵聚识这些名词都很少听到,更不用说后面的那些。 “对了,不知道叫什么种族的生物,你的实力是什么?” “临道。” “厉害么?” 这个问题很简单,至少如果有谁问我这种问题的话,我不会犹豫,不过他却迟迟没有回应,在经历了一番深思熟虑以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摇头道:“不厉害,你呢?小东西,我看你挺厉害的。” “我?哈哈哈…” 不论在什么地方,我身上的伤口就没有完全消失过,看看现在的样子,浑身是血,躺在泥泞的水洼里等死,从一些方面来说是挺厉害的。 … … “临道之上…” “临道之上?” … … … “玄” … … “母亲?!!” 009开篇(完) 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退去的意思,一直呼啸的狂风也减弱了不少,然而密林里却没有半点生机,原本笔直挺立的树木不堪一击地倒成一片,但凡陡峭一点的峰,锐气全都被削了个干净。 早已经绝望的情况下,听到母亲声音的那一瞬,眼泪当即夺眶而出。 她缓缓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浑身上下几乎布满了伤口,衣裳破烂不堪,脸上满是参差不齐的口子,鲜血淋淋,就好像同时受到了成千上万柄利刃的攻击一样,我平时捕猎受得最重的伤也比不上这,见到这一幕之后泪水更加止不住地流。 “你去哪了,怎么这么笨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我早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用尽全力想要站起来,连那不知名生物都被甩了出去,可结果也只是在泥泞里胡乱抽搐,这种无力比起之前面对冰雨还要强烈百倍千倍。 “去见了一位非常厉害的存在。” 凑到近前,母亲躺到我湿淋淋的腹部,用脸颊触碰我的身体不断给我安慰。 厉害就可以肆意妄为?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母亲又继续说道:“我向ta请教了几个问题,然后揍了ta一顿。” 我收起眼泪,稍微动了动身体,换了个舒服些的动作,半哽咽道:“无所不知的母亲竟也有不知道的问题,既然揍了其他兽那这一身伤又是怎么回事?” 见我停止了眼泪,她松开我退了几大步,一屁股直接坐到水里,无比郁闷的样子:“打不过呀,结果就弄得这个样子,疼得要死~” ‘噗呲’我顿时破涕为笑,那样的话还真是够惨的,被打成这个样子,不过别指望我会给你找药,谁让你每次都不帮我捕猎,还总是抢我的大腿肉吃? 不管心里怎么想,母亲有这个样子我真的感到松了口气。 “你叫玄?” 是那不知名生物,听到他的声音以后我才渐渐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冰雨消失得差不多了,狂风也已是强弩之末,就是说道的攻击要来了,范围内所有的兽都会死! “怎么办?我们都要死了,这条路还远没有走完,我还有很多东西不知道,他说世间万物都是道的子女,那为什么道又要杀他,为什么不能去古城那边,为什么我们不能进入人类的领地,而人类时常却出现在我们的领地。” 我有太多疑惑渴望得到答案,为什么人以我们为食我们也以我们为食,这些再也找不到答案。 “是,他叫玄。”母亲目光转向那生物,完全没有理会我的问题,那生物则若有所思,名字是父母的期盼,所有生命都期望自己的子女能有所成就,但又不愿与世俗相拥,因此名字总是千奇百怪又不离根本,可也有一些字是避讳,是对道的不敬,玄字首当其冲。 “从刚才起我就感觉不到压迫,她已经离开了。” “因为我揍了ta一顿,现在的形势这么紧张还动不动就让这么多兽受牵连,也打乱了我的计划。”母亲开口,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然后又看向他,而他同样看着母亲,半天都没有一句话。 我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但是我听到揍了他这几个字,是打伤母亲的兽吗?等下次遇到他我也要好好打他一顿! “你叫玄?”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生物猛地一跃,跳到我头上喊到,我硕大的身躯都为之一颤,吓了一大跳。 “我叫玄怎么了?问了一遍问两遍,你不是要死了吗,一跳跳这么高,我看我死了你都还没死!” 这么一吼身上又是阵钻心的疼,我不停地喘大气,不过也好,这样一来之前的比赛就是我赢了,母亲在这儿正好给我证明。 见我这样子,那生物仰头大笑,随即转身一跃跳到地上,往背道而驰的方向走去,同时道:“从古城开始,那边都是人族的领地,我不知道你们要走什么样的路,不过要继续前行那就是唯一的路,小东西,希望你走得比我还远,不过就算失败我也满足了。” 我听得一脸茫然,心中的怒火还没有发泄就已经迷迷糊糊地消散,不远处母亲站起身,从那生物身边走过,顿步,动了动嘴唇不知道在交谈些什么,而后他再次朗声大笑,渐渐消失在倒塌的林木深处。 “你们说了什么?”母亲到了近前,我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 她脱掉衣裳现出本体,躺在我的旁边,用舌头舔舐我身上每一处伤口,柔声道:“我说你不会失败。” 不知名生物就这样离开了,伴随着的还有冰雨和狂风,我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问母亲,道的攻击究竟还来不来,自己还用不用死,那个生物会不会死,不过这些都没有母亲的伤重要,我低吟着,同样舔舐母亲身上伤口的每一处。 010入世为人(一) 冰雨过后,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足足持续了三五日还不曾有阴霾之色,而我们就在这里躺了这么久,这期间没有感受到半点生命气息,就算是兽,在那种极端条件下能够存活下来的也是少之又少,那个生物口中的道的攻击最终也没有出现。 我和母亲因此捡到一条命,不过几天下来我的伤并没有多大改善,连站起来都做不到,那时候经历的寒冷远超乎自己的想象,以至于现在回想都还不寒而栗。 至于母亲,她的恢复要顺利得多,身上的伤口都快速结痂,有不少已经脱落,形体展露出新长出的白嫩的皮肤,还有几处比较深的伤口则永远留下了痕迹。 “背上有两处,肚子上有一处,脸上两处,腿上有一二三四五六、六处,好多呀!” 我仔细打量着母亲数了好几遍都是这样,这只是看得见的地方,不知道暗中还有没有。 本体因为体型比较大,又有皮毛覆盖,所以没太大的影响,可化成人类形体的时候就一览无遗。 “你现在的样子好丑啊,要不再重新炼一个形体?” “修炼形体要用很多时间,太麻烦。”她完全就不在意那些痕迹,继续说道:“结痂要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剩下一点也没什么。” “可是好丑,”我很少见到兽身上有明显的伤痕,如此一来母亲就成了异类,简直跟我口中的怪物一样。 这只是我胡乱闪过的想法,马上就后悔了,怎么什么都可以想到怪物身上,那可是母亲!很少见到兽身上的痕迹是因为我见到的那些大多都是形体,本体怎么样谁敢肯定?不是每只兽都似母亲那般匆忙,而且在这个随时都有可能送命的世界,怎么可能没有点痕迹,也是母亲之前从未受过伤,我才会有这种想法,我的本体不也满是伤痕吗? 如此我又有了一个疑惑,从未受过伤的母亲究竟是怎样受得这一身的伤。 “母亲,你之前说的那个很厉害的存在是谁呀?” “嗯?”她一脸诧异,仿佛完全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沉默许久之后她起身坐到我身边,手指一遍又一遍地触碰我的额头,依旧迟迟没有开口。 “ta是…怎么说呢…是一个…混蛋。”终于说出这样一句话,断断续续的,完全不知道怎么描述。 “那它厉害吗?” “厉害”这一点绝对毋庸置疑。 我慢慢点头,突然想起之前那个奇怪生物说的一些话,又问道:“母亲,那临道厉害吗?” “厉害。” 可是他说自己不厉害,我更加疑惑,“有多厉害?” “厉害到可以影响当前的局势…” 局势?什么局势?每次和母亲谈话都是这样,总会在不知不觉中就涉及到莫名其妙的地方。 我还想继续追问,母亲却是猛地站起身,不紧不慢地伸了个懒腰,道: “四五日没吃东西了,双玄,准备出发了,去古城那边!!” 兽族一旦进入人族的领地,就相当于走进了炼狱,可是母亲的这条路已经到了终点,如果还想继续前行,古城是唯一的方向,那不知名生物也指的这条路。 从古城开始,那边都是人族的领地,我不知道你们要走什么样的路,不过要继续前行那就是唯一的路,小东西,希望你走得比我还远。 这是他的原话,我不确定他口中的路和母亲口中的路是不是同一条,但我知道脚下看得见的路就只有古城这一条,并且我绝不是第一个踏入那里的兽,至少那不知道叫什么种族的生物也曾走进那里。 “母亲有去过人类的领地吗?” 我才不会因为她说的一句‘准备出发’而手忙脚乱,一路走来我最深刻的体会就是,绝对不要随便听这个笨蛋说的话。 “没去过,”果然如此,真亏了她能够如此冷静地回答,人族这么危险,什么准备都不做跟送死有什么区别?可是话说回来,我们对他们一点都不了解,又能做什么准备? 我还在叹息不知所措的时候母亲突然低头蹲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我,用无比温柔的声音道:“如果什么都知道,这条路就没有走的必要了,探寻未知的一切,面对探寻到的一切,就是你以后要做的。” 我直勾勾地看着母亲,下意识点了点头,可那不是我一直在做的吗?面对不知名生物和蠢鹿…为什么脱口而出蠢鹿这两个字…啊!是半个月前才发生的事,差点又忘了,面对他们我… “我好像什么都没做!” 在山洞里;在水洼里,现在回想起我才发现,在那份记忆里,我无非是一个过客,还自以为有多重要! 母亲为什么知道发生在蠢鹿身上的事,他为什么消失,墙上为什么有两处血迹,还有之前的不知名生物,为什么母亲会受伤,为什么最后道的攻击没有落下?我只是幸运地看到了结果,殊不知,这些根本就不重要。 “你本来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好地看着就行了,可有些事不得不面对。” 这一次我是真的懂了,我不知道她说的事是什么,但我找到了可以更加向母亲靠近的路。“都交给我吧,我会彻底取代母亲!” “是量力而行,”母亲抬手在我脸上狠狠地捏了捏,不过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 趁母亲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我慢慢举起双手,在一瞬间勾住她的脖子,道:“不能动,背我。” … … 兽族领地中不乏人族,虽说每次都远远地避开,但从他们身上也可以大概了解进人族领地需要准备的东西,语言、食物、衣裳…还要预备些以防万一的宝物。 我在母亲背上一样样打量:“语言是每只兽都会的,食物可以事先抓几只羚羊,羚羊的皮可以做衣裳,至于宝物…母亲你有吗?” “什么宝物?” 我就知道问了她也等于白问,母亲身上从来就没有过正经东西,现在她化的人类形体,那件破衣裳一览无遗,除了伤疤什么都没有。 “算了,反正只要有食物其它的都不算大事,这一次捕猎可是你的事啦。”这一次母亲倒没有说什么,真是难得。 往古城的路要走几日,好在母亲的背很舒服,我非常享受这一过程,甚至有些暗喜,这些伤没有白受。 日出日落往复几次,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除去我大部分睡觉的时间难免有些无聊,无聊之余脑海中闪过一只人首鹿角的生物,是那蠢鹿。 “母亲” “嗯?” “你之前说蠢鹿的村子也在这里对吧?这场冰雨一落,那他们岂不是全都死了。”我没有什么的表情变化,只是很平静地述说一件事。 母亲闻言停下了脚步,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又继续前行,说道:“他们的皮要厚一些,毛也要深一些,应该没事。” “哦”我点了点头,又睡了过去,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 011入世为人(二) 夜,我从一块岩石上醒来,然后发现自己身处某个洞穴之中,在距离我很近的地方一簇篝火正猛烈地燃烧,在其上,架好了一整只处理好的羚羊,不时有三两滴血水顺着羊角滴落进火里,非但没有使火变小,反而呼啸往上。 火堆的另一边同样有一块岩石,两张兽皮整齐地摆放在上面,这是母亲手法,如果是我的话大概就随意扔在角落了,等需要的时候再想起,上面早已经遍布数不清的蚁兽,然后又要花费好大的力气。 “怎么不睡了?”母亲的声音传来,然后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满是鲜血与毛发。 “已经睡了很长时间了。” 我动了动嘴唇,自己的身体还只能做些细小动作,否则肯定第一时间起身观察外面是什么情况,人类的领地?为何那般安静。 母亲随即点头,把手上的毛发大概清理了一下扔进火里,然后到火堆旁坐了下来,一边料理还滴着血的食物一边开口说道:“那就吃点东西,饿了这么些天连一点东西都没吃,饿坏了吧。” 从冰雨过后别说食物,就是平日里那些捕食者也没有看到,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躲起来了,到现在足有十余日没吃到东西,早就饿得不行了。 “你先吃吧,我动一下嘴都疼,你吃过了再喂我,不过得烤熟了,上面还滴血呢。” 我一直在母亲背上,虽说没找到食物,但渴了至少有水喝,相比之下她寻路、找水、拾柴、生火、捕猎、剥皮…恐怕连口水都没喝上,看到她身上的伤口我满不是滋味。 “那你的大腿肉可是我的咯~”母亲看着我嬉笑,还故意吧唧嘴,发出心满意足的声音。 “随你!”我冷哼一声,闭上眼不再理会她,尽可能把头偏向另一侧,在暗中咽口水,饿了就自己吃嘛,我又不差这一顿。 其实我清楚的很,山洞里有两张兽皮,所以母亲应该捕到了两只羚羊,处理好一只就匆忙架到火上烤,就是为的我醒来能够吃到,第二只还没处理完我就醒了,她听到动静所以就进来看我的情况,连手上的毛发和血迹都没来得及清理。 冰雨分明把大家都给吓住了,一丝踪迹都没有,亏得她还抓到两只兽,反正我的话肯定抓不到。 “你从哪里抓到的,这两只兽…”无聊咽口水还不如说上几句,反正饿着肚子也不可能睡得着。 “它们运气不好,我根本没想捕猎,只想找个地方等你的身体恢复些再进人族领地,然后就找到这个山洞,结果是羚羊的巢穴,两全其美。” 还真是两全其美,我有些无语,怎么自己就没有这种运气。 “这里已经是人族的领地了?”丧气之余我突然想起,开口问道。 “距离古城还半天路程,慢慢休养不着急……肉差不多好了,要不要来一口?” “自己吃,”这么快怎么可能好,不过对于我们来说也没什么,茹毛饮血未尝不可。 我不再理会她,紧闭双眼,幻想进入古城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对我来说那是完全陌生的土地,陌生但又憧憬,在这份憧憬中我竟然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这一次我做了一个甜美的梦,梦见我在古城内游走,所闻所见皆是奇特之物,一直到第二日醒来,脸上都还带着心满意足的笑。 母亲就在旁边,那两只羊几乎没怎么动,我也吃上了多日来第一口食物,人类的形体很容易满足,不时便尝到了饱腹感,若是本体,这样的东西吃三五只怕是都没有感觉。 这就是化形的魅力,从方方面面改变,大小、形状、外貌以及身体机能,可以说与人族一模一样,可即便如此,接下来要走的这条路依旧是最危险的。 “母亲,之前我在密林遇到的那两个人类似乎一眼就认出我是兽,他们有办法分辨我们…”自从决定要进入古城我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一进去就被发现的话就没什么意义了。 这条路还没有开始,我就已经想到放弃。 母亲正忙着用兽皮做衣物,没有扭头看我,不过还是说道:“如果一个人类什么都不穿站在我面前,我第一感觉肯定是『这应该是只兽』,只有兽族不在意这些。” “可是我穿了的,是后面化作本体的时候才把衣服弄没了的。”这一路有极少数的时候会遇到人族尸体,活着的时候要躲开他们,死了就没那么谨慎,他们身上的东西自然而然就成了我的,母亲身上穿的衣裳也是这么来的。 “那是不是你说的话被他们听到了?他们可是很聪明的。” 我的确一路都在抱怨,不过可能性也不大,依稀还记得他们探出头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母亲突然告诉我让我到她背上一样,满是惊喜,他们的目标是熊族,我只能算作惊喜,事先知晓就不是惊喜了。 “一定有什么辨别方法,不知道很危险的。”我有些无奈,不过也没有深究的打算。 母亲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她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拿起刚完成的衣裳很是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过身一把抛到我身上,道:“想那么多做什么,穿起试试。” 兽皮很厚,又重又硬,打在我身上就仿佛石头一样发出沉闷声响,我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感觉生机瞬间少了一半,咬牙半晌才吐出一个“疼”字。 母亲看都没看我一眼,又忙着去做另一套衣裳。 … … 时间过得很快,我在这儿山洞躺了足有一个月,这些日子母亲时常出去捕猎,并且每次都没有空手而归,看样子冰雨带给大家的恐惧差不多消散了,我嘴角止不住上扬,从洞口远远地望着天:“即便是你,也只不过带来这点恐惧而已。” 母亲捕到的猎物越来越多,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我的身体日渐恢复,先是手脚再是身体,最后健步如飞几乎感觉不到任何不适。 “比起以往那些已经很好了。”我拿着母亲做的衣裳看了又看,如果有的选我倒是希望穿人族的稀罕之物,毕竟要舒服得多。 穿好衣裳,站在洞口眺望四周,轻微地动了动四肢,然后猛地跳了出去。 这种自由奔跑的感觉让兽忍不住咆哮,就在想要化出本体的一瞬间突然想起母亲说的话,便暗中收了心。不过依旧在密林中狂奔了好一阵,甚至惹得一只极其强大的兽追赶,好在几个呼吸后它便对我失去了兴趣,连这种逃命的感觉我都很享受,果然是躺得太久了。 等跑累了够了,伴随着渐渐放慢的脚步,我的目光才转到周围事物上,这些树大多枝繁叶茂,几乎不见倒地的枝干。 “这里没有被那场雨波及到?”我自言自语,难怪母亲每次都有捕到猎物。 该回去了,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不见了身影,回程中我特意放慢脚步,身体恢复了,明天就要进入古城了吧?母亲没有多停留的习惯,在这山洞中这么久都是预料之外了。 此时此刻,说不出的心情。 回到山洞,远远地看到了母亲忙碌的身影,似乎是在把些什么东西放到地上,走到近前才看明白,那是很多张兽皮做成的巨大口袋,上面放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 而母亲就在旁边数着手指,一样样点起来:“食物,干木柴,石头,骨头,你的衣裳还有昨天捡的一株灵草,这些应该够了。” 我微微一愣,走到一直睡的那块岩石上盘坐,不想开口但不得不开口,有些没好气问道:“这都是些什么?” “准备的东西,明天就进城,食物是存下来的,木柴是我捡的,万一再下冰雨也不怕,骨头是吃剩下的,万一有用呢。”她呆呆地望着我开口。 我站起身一下跳到那堆东西旁边,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又道:“这是什么?” “石头呀,这也是我捡的~”母亲微笑,从我手中拿了过去又小心翼翼放到那一堆破烂里面。 “你指望在面对人类的时候用它打死他们吗?”我当然知道那是石头,可是有什么用! “还有这些,都是多余的!”望着那一堆没用的东西我更加气愤,一双手牢牢抓住袋子几个边沿猛地一扔,那几样东西尽数飞了出去。 我从没有这么生气,母亲也呆着了,默默地退到一旁,看了我几眼以后又起身走到外面弯腰捡了几样东西走进来。 我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有看她,她走到我身边把羚羊皮做成的衣裳递到我眼前,低声道:“这一套衣裳可以留着备用,你不喜欢的话我也可以穿。”然后她又递上一株带着灵气的植物,笑道:“这个可以让伤口恢复得快些,再不济也可以填肚子嘛,我再去把肉拿进来,其它的都不要了。” 我不想生气,可她这一次做的真的过分,我们要去的是随时都有可能送命的人族领地,不是过家家!每一样东西都应该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随你。”我依旧没好气,接过那两样东西扔到袋子上,然后就回岩石上躺着,一直紧闭双眼,只听见母亲里里外外忙了一阵,最后在另一块岩石上躺下,寂静无声。 012入世为人(三) 不知道过了多久,睡不着,又不想让母亲知道我还醒着,另一边可以听到母亲细微的呼吸声,她睡着了?我尽可能谨慎地看了她一眼,果然带着均匀的呼吸,胸口微微起伏。 看到这儿我才舒了口气,大概这几天睡得实在太多了,于是蹑手蹑脚地翻起身,想到外面去散散心。 “咔哧” 刚走没几步就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着实吓了我一跳,在确认母亲没有被吵醒醒以后我才顺着脚下看去,原来是一块骨头。 我弯下腰将那块骨头握在手中,抬手就要把它扔出去,又放了下来,扔出去会有声音,而且这块骨头摸在手里的感觉似乎有不一样。 我拿着骨头,更加小心地往外面走去,每一步都好似下了多大的决心,终于到了洞外。 “呼”借着月光将这块骨头反复看了很多遍,我不由得深深吐了口气。 这块骨头是在哪里打磨过的,并且磨得很圆润,估计是为了方便携带。 我带着好奇往一个方向跑去,在地面小心翼翼探索着,一连捡了好几块骨头,果然大多数都是打磨过的,时间匆忙,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 费这么多时间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管她呢?反正不是我背。 我再次跑到那里,尽可能将每一颗石头、每一节骨头、每一段枯木都捡起来,几乎是眨眼时间手里就已经放不下了,不得不更加谨慎地往山洞走,生怕掉下来吵醒了母亲。 如此往复几次,突然一道闪电落下,照亮了半空,大雨紧接着落下没有丝毫迟疑,我顿时无语,偏偏是这个时候。 那个笨蛋收集的东西很多,我前前后后找回来的也不过半数,沉思片刻之后,我紧咬牙关又走了出去,之前那么大的冰雨都没弄死我,还怕这一点么? 冲出去那一刹那,我已经准备好承受钻心的痛,结果什么怪异感觉都没有,事实证明我把它看得太恐怖了。 我继续捡着四处散落的石块和骨头,丝毫没有注意到母亲的身影已经悄然出现在我身后。 “双玄~!” 我被突然传来的声音以及她的怀抱给吓了一大跳,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骨头尽数掉落。 “为什么不捡木头了,一点诚意都没有。”母亲扭过头故意这么说道。 “冰雨打湿的木头还能用来取暖么?”我依旧是那个语气,不过却没有生气的意思,挣开她的手而后继续捡掉在地上的东西。 “有道理~”母亲做沉思状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然后上前与我一起捡那些东西。 说真的,我不希望她帮我。 … … 昨天晚上我与母亲都没有睡好,好不容易将石头与骨头捡得差不多了,身上也湿了个透彻,躺在冰冷的岩石上,那种湿漉漉的感觉,根本不能入眠。 籍此我又有点庆幸了,说不定母亲做的还真是对的,因为木柴已经少了一半,所以这一晚没有生火,显得更加可怜。 其实我都还好,兽皮做成的衣裳可以很好的保暖,就算浑身湿漉漉的也带着暖意,她就没那么幸运了,穿着人类的衣裳,在一旁冷得发颤,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关心的话她就脱个干净,将我搂在怀中。 『我还没脱啊,湿淋淋的你也不觉得不舒服!』脱掉衣物现出本体,这才勉强睡去。 次日醒来,大雨依旧在下,这场雨难道又要接连下个数日? “走了,双玄。”母亲看了外面几眼,穿好衣裳,拖着略显夸张的袋子,便向古城的方向走去。 我不喜欢毛发被淋湿的感觉,几番犹豫化作人形急忙跟了上去。 追上母亲以后我远远地回头望了山洞一眼,毕竟住了有那么长时间,这种事情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所以也不至于多留恋。 “雨没有停便急着赶路,这还是头一遭呢。” 母亲闻言稍微停下脚步,拭去脸上的雨水又继续迈步,同时说道:“这里距离人族领地太近,已经不安全了,万一被人类撞见难免惹麻烦。” “可是我们已经住了这么久…”我更加不解,一个月前就到这儿了,如果真的害怕为什么还停留这么久。 “之前他们忌惮那场雨,不敢出来,出来也什么都没有,你忘了之前饿肚子了?最近捕猎越来越容易,那些兽已经察觉到危险过了,所以都出来了,这场雨过后人族大概也要出来了。” 昨天我在密林中跑了一天,确实有发现一些特别厉害的猛兽,这是那些族群里面的强者出来查探情况,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被吃掉。 “难怪还没有人类,多半是察觉到了那些猛兽的气息就躲起来了。”我这才恍然大悟,同时感叹母亲的厉害,如果我也够聪明的话,昨天遇到那些猛兽的时候就能够推测出来的。 “母亲……” “嗯?” “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你一样厉害?” 听到这儿母亲停下脚步,松开那个巨大袋子,一把把我抱起放到背上,然后一只手抓起袋子继续前行。 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可是我真的好想知道。 “母亲…”我再次开口。 “玄,我并不厉害。”她似乎有些哽咽,声音都沙哑起来,“深海幽通旋,蝼蚁且望天…你要万分努力地走这条路。” “母亲,你是不是病了?”我紧紧地贴着母亲,想给她温暖,又怎知说的每句话都带着稚气。 “没事。” “哦…那你说的天又是哪个天呀?还是那个该死的老天么?” 母亲露出一缕笑容,仰头说道:“没错,就是这该死的老得不能再老的死老天!” 不知道怎么,母亲与我说了好多好多话,虽然我能回答的很少,她并没有生气,又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远远地望见了雕刻着『古城』两个字的巨大牌匾,又走了许久,这巨大城墙已经赫然就在眼前。 我欣喜万分,在母亲背上挣扎了几下,她将我放了下来,我大嚷着正准备冲上前,就被母亲给牢牢抓住。 她俯下身在我脸上狠狠捏了几下,又在额头上敲了几下,说道:“这可是人族,先看清楚情况再说。” 说着她把我扔到那巨大袋子上,连兽一起拖往一边角落,远远地眺望那里。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我在袋子上急得手舞足蹈,眼泪都要夺眶,母亲这才把我抱起。 “哇…”一眼望去,我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形容看到的场景,这座城比我想象中大太多了,左右两侧根本就望不到边际,我直怀疑它是不是将整块大陆给一分为二,高度也令兽称奇,绝对不下千丈。不知道母亲的本体有没有这么高大,自己是不可能了,还差得远。 “走吧母亲,我们进去,进去进去!”我实在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若不是母亲拉着真就冲出去了。 母亲有些无奈,迟疑一会后还是决心迈步,在这里看不出什么名堂,城门口没有人类出入,多半还在预防冰雨再次出现,想找个前车之鉴是不可能了。 “走吧。”母亲舒了口气,一只手紧紧地拉着我,另一只手拖着袋子一步步前行。 这只手格外有力,甚至握得我有些生疼,我向母亲望去想要埋怨,才发现她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 “人族所做之事十恶不赦。” “人类是万恶之源,阴险狡诈卑鄙无耻自私自利假仁假义欺世盗名异想天开胡作非为自命不凡无法无天,净做些不入流的事!”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 “双玄” “嗯?” “记住我说的这些话,永远不要忘!” “好。” 013入世为人(四) 我们距离城门越来越近,脚步却越发沉重,我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反正我的心早就七上八下的,胡乱跳个不停。 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城门口屹立着的守卫,有成百上千人,他们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显得无比陌生,就连身上披的都是我从未见过的东西。我用奇怪的眼光望着他们,而他们似乎也用不解的眼光看着我与母亲。 “不要说话,直接走进去。”母亲张了张嘴,小声说道。 “嗯,”我低着头经过那些人类,暗自窃喜,他们动都没动一下,看样子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脚步不由得加快,母亲的步子在不知不觉中也加快不少,却依旧没能跟上我的脚步,我挣开母亲的手而后急速奔跑过去。 “砰!” 本以为可以畅通无阻,可却被莫名出现的一层光幕给挡了下来,我重重地撞到光幕上面,鲜血顺着额头流到鼻梁。 “双玄,怎么样?”母亲见状急忙跑到我身前,连装着食物的袋子都没顾上,扔在外面,任由雨水浸湿。 “没事。”这种伤算不得大事,捕猎的时候经常弄得比这还要厉害,只是这凭空出现的东西是什么? 我将目光放到那薄薄的一层上面,然后抬起手轻轻地摸了一下,丝毫不见母亲苍白的面色。 “你们的身份牌呢?”身后突然传来了人类的声音,我顿时惊恐万分,如果不是母亲突然将我搂在怀里我早已经惊叫着跑了出去。 “掉了。”母亲依旧搂着我,不过却是说出这两个字,我吃力地挤出一点空间,抬头望着她。 “掉了?”那守卫用更加奇怪的眼神看着母亲,母亲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却看得清清楚楚,那就像打量猎物一样。 “怎么回事?”又有一名守卫走了过来,对第一名守卫询问。 “啊,没事,他们的身份牌掉了,进不去。” “身份牌掉了叫认识的人来领就是了,又不是多大的事。”第二名守卫这样说道,随即转身又回到岗位上。 第一名守卫显然还想说什么,见他回到岗位以后便放弃了,而后走向正放在雨水中的袋子,打开看了几眼后退回来,用更加怪异的眼光看向我们,问道:“你们是拾遗?难怪穿着这么奇怪。” 拾遗就是到处捡些东西维持生计的人,在古城里面是最下等的存在,与不入流的蚁兽一般。 我完全不知道那人在说什么,虽然是在询问我们可立马就自我肯定了,那还问我们做什么? “是。”母亲依旧开口回应,我知道她的想法,反正什么都不知道,胡乱说呗。 听闻母亲的回答后这守卫一阵头大,拾遗的话应该就没有家人了,他们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家人,这样还怎么叫人来领? “喂,你过来一下。”只见他又把刚才回到岗位那人叫了过来,然后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两个人类讨论了好一会儿后一起走到母亲身后。 “转过来看着我。”是第二名守卫的声音,他的语气像极了昨天晚上的我。 “他生气了…”我凑到母亲耳边小声呢喃,母亲没有说话,搂着我的手渐渐放松开来。 “快点!”母亲还没有完全松开我,那守卫早就没了性子,抓住母亲的头发狠狠地往后一拽,母亲瞬间倒了下去,我也往前一仰,倒在母亲身上。 “母亲…呜呜…” 我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恐惧,爬在母亲身上痛哭,心中保护母亲的想法早在对人类的恐惧中消散,就像在之前的冰雨中,我什么都做不到,这次更是连怒吼都不敢。 “没事…别哭。”母亲坐在地上将我搀扶起来,轻轻擦拭掉我眼角的泪水与斑斑血迹,而后起身将我背在背上,直直地看着那两名守卫。 “看什么看,杂鱼!”依旧是那气急败坏的声音,依旧是那第二名守卫。 “好了,别生气,让你帮个忙反倒弄的麻烦,这里还是我来处理,你站回去吧。”是第一个人,说话的同时已经连推带攘的把第二个守卫给推到他该站的位置上。 他的话在我耳朵里要中听不少,不过依旧是人类恶心的声音。 “我带你们进去,”第一名守卫又走了过来,身后还拖着我们的食物,他在我面前停下脚步伸出手拉住母亲,母亲则一直拉着我,而后他又径直走到光幕面前,我本以为又会被推开,结果却轻而易举地走了进去。 那守卫松开了母亲,叹道:“本来没打算放你们进来的,还是算了,本身你们就不容易。” “谢谢你。”母亲开口,那守卫只是点头,然后转身又穿过光幕,竟然连身影都看不到了,中间分明什么都没有。 在古城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那光幕应该是用灵力构成的,大概是用了什么方法,不过此时此刻我没有时间去想那些,眼前正有数不尽的东西等着我去探索。 “哇…”只是一眼,见到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比以往苦苦找寻好几年的还要多得多,我大概明白母亲为什么执意走这条路了。 “记住,这是人族的领地。”母亲终于开口,一只手拖着身后的袋子,另一只手牵着我。 母亲这句话把我从天上打到地下,想起刚刚对母亲动手的守卫,又想起她在城外说的那些话,还有不记得是谁说的话,话的内容倒还是记得几句: 『从古城开始,那边都是人族的领地,我不知道你们要走什么样的路,不过要继续前行那就是唯一的路。』 我被未知蒙蔽了双眼,错误地以为那是美好的存在,却忘了这是所有兽都恐惧的地方,要活下去就要看透它的本质,这里没有想象中美好,到处都是发着腐臭味的人类,在这样的地方多走一步都是错。 想到这里我不再迈步,因为母亲的期待,也做不出退步的动作,就这么矗立在人群里面,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厌恶的目光,还未靠近便嗤之以鼻,这才是现实的场景,我大概要用很长的时间才能勉强适应他们。 “母亲,我们到那里去吧。”我指向一个可以避雨的角落,没等母亲回应便如同行尸走肉一样摇曳过去。 “好~”望着我的背影,母亲终于露出在人族领地的第一个笑容。 「对了嘛,那里才是拾遗该去的地方,没事不要在人群中挤,恶心死了,浑身上下有一处干净地方吗?也不嫌丢人!」 「我就说雨天不要到处走,会遇到垃圾,你偏不听。」 「父亲,那两个人好可怜哦…」 「世界上可怜的东西多了去了,别看了,赶紧走。」 静静地待在角落,不闻不问,我现在知道了,所谓的拾遗是什么,在他们口中我与母亲只是东西,按照母亲的话就是一块石头,一段木头,一根骨头…这些才叫东西。 我不需要生气,我要学的还有更多。 “还走吗?”母亲坐在我旁边,有些闷闷无趣地问道。 “暂时不走了,”我答到,不过目光一直在过往的人身上,由深处泛起杀意。 “那这就是我们下一个‘山洞’啦~”母亲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然后左右打量了一会儿,便将袋子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不时说上两句。 “啊,木柴湿了,看样子晚上又要挨冻了。” “食物可以坚持好些时间了,不过这几天要饿肚子,等雨停了晒干了才好吃” 这场雨持续了两天,我在想,这令兽讨厌的雨是不是太频繁了,还是说人族就是个不祥之地。 “他们看起来都很弱小,倘若现出本体是不是可以饱餐一顿?” “双玄,记住我给你说的那些。” “不吃化作人形的生命…”人当然也包含在其中,我撇嘴又道:“那我只杀死他们,不吃掉。” 吃下腐臭的尸体,我的身体怕也会散发糜烂味。 “你还是吃这个吧,”母亲撕下一块被雨水泡得变了形的肉,塞进我嘴里,然后自己也吃了一块,继续说道:“在这里现出本体也掀不起风浪,这些人类大部分都比你厉害。” “连那些散发着腐臭味的人也打不过?” “打不过。” 我好像有些太弱了,并且还会更弱,在这里没有猎物可寻,缺乏最基本的锻炼,我要更快地适应,从已经了解的开始。 这座城到底有多大呢?我尝试着离开“巢穴”,日复一日往更远的地方走,十米、一百米、两百米…我走得越远,看到的越多,也了解得越多,渐渐的脑海中又生出一丝久违的憧憬。 我对人类没有丝毫兴趣,憧憬的是他们这块土地。 “我回来了。” “啊,双玄回来了,今天又去了哪些地方。“ “东边,我在那里看到好多人在一起,有人说他们要去捕猎,那是与我们相反的方向,我大概记得路,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还回来么?” “不回来了。” “这样啊…” 半年时间过去,我对这座城有了一知半解,食物所剩已经寥寥无几,并且在潮湿的环境下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实在难以下咽。 是时候继续前进了,古城只是个开始。 这半年时间我只做了一件事,习惯身边满是散发着腐臭的人类,并且尽可能融入其中。前者已经勉强可以做到,后者还需要不断尝试。 “那这些都不要了?“母亲望了望自己亲手做的‘山洞’,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改进,好像也没什么用… 木柴在这座城到处都可以找到,石头与骨头也是,留着一点用处都没有,在外面都随处可见的东西,到了人族领地更是一文不值。 “算了,不要了…”母亲难得用嫌弃的语气,转身在杂乱不堪的角落翻了许久,最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株灵草,然后大感失落,这灵草早就失去了灵气,也没了用处。 “走吧。”母亲满脸的失落神情,我不知道说什么,早在半年前就告诉过她,这些东西没什么用,只不过方法有些不对。 我大步走在前方,回眸的时候目光恰恰落到一套羊皮衣裳上,然后急忙跑回去将它给拿了出来,抱在怀中,嬉笑道:“这个我还要呢。” “丑死了,”母亲摇了摇头,虽然是在角落,但是这半年时间依旧在人类身上看到了不知道多少漂亮衣裳,自己做的和那些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再丑都要!”我扭过头,然后拖着那件衣裳大叫着向前跑去。 过往的人还是用厌恶的眼光看向我,依旧那么嗤之以鼻,或是踢飞一块块石头来宣泄,可那又怎么样?我就站在这里,他们也只能做些自欺欺人的事,说到底,都是蝼蚁呀。 014锋芒毕露(一) 古城位于边荒之地,坐落在人族最边沿的地方,占地面积大、存在时间长,听起来是很不错,其实根本就没有人愿意来。 占地面积大,可资源灵气都少得可怜,时间存在长也没听谁说有出过多厉害的人物,就连最基本的食物都做不到足够供给。 要获得食物一般有两个去处:一是出城进入兽族领地,这是最简单且高效的办法,不过被明令禁止,曾经有人类进入那里,最后身死不说,还惹到几只庞然大物直逼古城,那段时间城墙一直嗡嗡作响,仿佛要崩塌一般,现在想起来都让人不寒而栗。 因此就只剩下第二个选择,出了古城往北走大概一个月时间,有一片山脉,那里灵气充足,聚集了大量的兽,可以满足人们的需求。 关于这些有不少人抱怨,离开的却寥寥无几,在这里生活的人少说都经历了几个祖辈,根深蒂固,再则蛮荒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否则哪还有人愿意待在这儿里? 这些都是我和母亲从旁人口中听到的,我们并没有与人同行,并且有意躲开他们,直到走上这条路才知道去那片山脉的人有多少,根本就不可能躲得开,到处都是人族,甚至还有那么一两个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在看到她的模样以后面色一变匆匆离开,我对这种事视若不见,对其它的所有都大感兴趣,走一段又停一段,一块岩石、一捧石子、一棵小树,都能让我发出阵阵惊呼。 “原来人族也有这些东西,这样这条路就好走多了。” 母亲点头,什么也没说,从古城出来起,她就经常东张西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我瞪大了眼睛,一脸不解地扑进她怀里。 “出神了。”母亲这才将目光放到我身上,一把将我抱起,把我放到背上,大步向前。 “不说算了。”我冷哼一声,把脑袋偏向一边,我当然不相信这种话,母亲出神的可能比受伤的可能还要小得多,肯定是撒谎。对兽也好对人族也罢,她都很擅长说谎,半年前在守卫面前就是那样,好在她的谎话我每次都听得出来。 “这里的灵气要弱好多呀。”母亲嬉笑道,她多半以为我生气了,才说些话分散我的注意力,我才没那小气。 “嗯。”我又将头扭了过来,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继续道:“反正跟我们也没关系,又不能修炼。” 这片土地上几乎所有的生物都在为修炼而努力,他们将大量时间都放在汲取灵气上面,而我只能把多余的时间放到睡觉上面。 自从化形以后我便彻底感应不到灵气的存在,更不用说汲取之类的话,有那些时间不如多睡会儿,毕竟在梦里还有一丝可能会梦到。 母亲可以感应到灵气,却不能汲取,我总觉得是她对天不敬的原因,可她却说大概是自己太蠢了,那些灵气都不愿意到她体内,老天那个混蛋敢针对我,我不打死ta。 “我是想找几株灵草带在身上,关键时刻说不定可以换些东西,结果找了半天也没看到。” 这还是最近才了解到的,在置换东西上面人族与兽族不同,兽族是以物换物,人族是以物换“骨”再来换物,多了一个步骤,就意味着多了数不尽的麻烦。一株灵草卖给有需要的人类,再买回来,这不是自找麻烦是什么? 不过确实也有优点,置换下来的“骨”很小巧,可以随身携带,就避免了半年前那样拖着比自己还高的袋子赶路的情况,看来是有必要找几株。 “放我下来,我也要找。”没等母亲放下我,我就已经挣脱下来,飞快地往前方跑去,等回过神来早就不见了母亲的影子。 管她的呢,这种事也发生过无数次了,到时候找个僻静地方变回本体,闻着味道就可以找回去了。 “灵草灵草灵草…”我不断地念着这两个字,目光四处张望,草是有不少,可鬼知道灵草是个什么样子? 我对这些很少有兴趣,突然想起十几天前母亲拿出来的那株,枯黄干瘪,与普通的草没有两样。我这才想明白,之所以叫灵草是因为里面蕴含了灵气,我连灵气都感觉不到,找到了才是怪事! “现在,连母亲都弄掉了…” 我一阵无语,正准备找个不会被人类发现的隐秘地方现出本体,身后却突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你走丢了吗?小朋友。”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是人类!! 在兽族领地还有考虑来者是人是兽的必要,在人族领地则不需要,化作人形的兽族,绝不多见,这百分百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族。 “啊!!” 我顾不得什么,转身大叫着一路狂奔而去,那男人见状先是一愣,然后快速跟了上来。 果然是要杀了我吗?不行,这里树太少了,没有藏身的地方。 “没有其他人…”我环顾四周,只有身后一个人类,跑不是办法,要不要再赌一把?现出本体,干掉这个人族,可万一打不过怎么办?母亲说这里的人多半都比我厉害。 我扭过头,那个人还是紧追不舍,顿时眼中生出杀意,继续跑下去,等遇到了其他人活下去的机会就更加小了,现在至少还有一小半的机会。 我不打算跑了,猛地停下脚步,巨大的力从后面传来,紧接着身体一仰就滚了出去,在满是小石子的地面摔出去十几米远。 “啊,”身后传来那人类急迫的声音,我只觉得可笑,就这么害怕我跑掉了?放心我不跑了! 我紧咬牙关,吃力地站了起来,往身后望去,却不见了那人类的身影。 “你没事吧?”突然一双手牢牢地抓住我,一把把我提了起来,这双手和母亲很像,却不比她有力。 我两只脚在空中乱动,心里却明白得很,他突然就出现在我前面,定然用了什么奇特方法,我打不过他,现出本体到时反而连累了母亲。 我渐渐不再反抗,大不了就这样,死了就死了。 “双玄,你在干什么!”刚生出这个想法,母亲的声音便传到我耳朵里,我顺着声音看去,她竟已经到了我身后。 那个人类见到母亲,才把我放了下来。 “母亲!”我惊声,一把扑进她怀里,这种死里逃生的感觉,由内心觉得高兴。 “下次别乱跑了!” “我想找一株灵草给你惊喜…”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看到母亲苍白的面色,我心中一沉,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不停地抽噎,许久后才断断续续道:“我再也、再也不、找灵草了。” “好。”母亲只顾着点头,伸出手一遍遍轻抚我额头,那里满是血痕,两只手也一样。 “疼吗?”她道。 “不疼。”我摇头,两只手一拍,将那些残留伤口中的小石子尽数抹去。 与此同时身后那个人类走到我旁边,毫不客气地拉着我的手,道:“与其说疼不如说更多的是麻木,我小时候也像你这样到处乱跑,这种事没少发生,没什么大碍,过一会儿就好了。” “别碰我!!”我将手猛地一缩,躲到母亲身后。 “你是他的母亲啊?” “是。”母亲点头,看似平淡,不过我能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杀意。 那个男的显然没有发现,又继续道:“我刚才听到他说把母亲弄丢了,就想帮他,这里毕竟有不少危险,好在你找到他了,这样我也放心些。” 有他在身边我才不放心。 “我们走吧,母亲。” “…好。”母亲有片刻迟疑,不过还是点头,牵着我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不时回头担心那个人类会不会跟上来,最终证明我又想多了,我们离开的那一刻他也转身离开。 走了很久以后,我们终于回到有人类走的那条路上,我突然想起,刚才遇到的那个人,是今天第一个看见母亲还没有被吓跑的。 “母亲,刚才那个人族好像…”我想的还没有说出口,母亲就先露出一缕笑容。 “在人类眼中的我就和你口中的怪物一样,所以见到我就躲得远远的是正常表现,而他没有躲开,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至少可以肯定,在这一点上面,他是一个好人。” “什么是好人?” “就是还不错的人类,面对他我们不用急着逃命。” “可是母亲你说人族十恶不赦,人类有那么多缺点,他们怎么可能有好的。” 我是真的不懂,人吃肉我们也吃肉,可他们吃的却是我们的肉,凭什么。 “我说的是在容貌这一点上面,并没有说其它方面,在我眼中人永远是最危险的,他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否则极有可能是另一种结果。” 另一种结果就是母亲动怒,然后杀死他,之前感觉到母亲杀意的时候我就想到这一点了。 我终于平静下来,问道:“那我和刚才那个人类谁更好一点?” “从容貌这一点来说,你不如他。”母亲没有犹豫,这个答案其实我已经猜到了,可不知道为何就是想不起来原因,好像很久之前做过一次类似的选择。 那一次,我选错了。 我叹了口气,松开母亲的手往不远处一块岩石跑去,很快一股困意传来,我微微闭目,小声道:“有些晚了,休息吧。” “双玄,你能这样问,我很高兴…” 恍惚间似乎听到母亲说话的声音,不过也可能是梦里。 015锋芒毕露(二) 第二天醒来,母亲又不在身边,这种事已经记不清发生多少次了,她总是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站在岩石上不紧不慢地活动身体,突然目光被不远处残留的一点痕迹所吸引,那是燃烧殆尽的木头产生的碳灰,可是为什么只有这么一点?以往每次醒来都有一大堆。 我急忙跑了过去,用手感受它的温度,凉得刺骨!我的心也跟着一凉。 这个场景瞬间让我回忆起半年前那场冰雨,我险些送命,母亲也弄了满身的伤。 “打伤母亲那只兽又来找麻烦了吗?”母亲都打不过它,我更加不可能,该怎么办?不行,什么办法都没有,离开了母亲,我什么都做不到。 “小朋友,又遇到什么麻烦了,你母亲呢?怎么没看到,她放心留下你一个人啊。”这个声音我已经听到过一次了,是昨天遇到的那个人,该死的人族,偏偏是这个时候! 我不假思索,向着树木多的地方跑去,这里太宽阔,还有不少人族,一旦交手只有死路一条,不过根据他昨天显露的实力,就算单打独斗,赢的可能性也为零。我之所以往树木多的地方跑是因为那里好化出本体,凭借气味找到母亲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前提是不被后面那个人追上。 刚萌生出这一想法,那个男人便凭空出现在我面前,伸出手搭在我肩上,一副要死了的神情,道:“你怎么老是见到我就跑,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放开我!”我用尽全力想要挣开那双手,却徒劳无功,这一刻他手给我的感觉,仿佛比母亲的手还要有力。 “唉…”看到我的反应以后他叹了口气,然后慢慢放开了我,我第一时间退后了几米,转身又准备逃。 那人身形一闪再次堵在我前方,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我,道:“小子,你别太过分了,安心回答我的问题要死么?” 我将头扭到一边便不再做任何动作,紧咬牙关做好随时被杀死的准备。 这男子一阵无言,一把将我提到半空中,说道:“让我猜一下,你是不是又把母亲弄掉了?” 母亲这两个字激励了我,绝不放弃自己的性命! 我抬起头,用同样恶狠狠的眼神看着他,道:“冰雨都没有夺走我的性命,区区一个人类也妄想杀掉我,等我杀死你再去找母亲。” “你杀不死我的。”他很随意开口,把我给放了下来,然后露出一脸正色,“我和你一起找母亲吧,这个地方我比较熟,怎么样啊。” 他没有杀我?分明前一秒的杀意都那么明显了,对啊,母亲说这个人是好人,可以不用见到就跑,那是不是也代表了可以让他帮忙呢? “你…不会吃我吧?”我没有抬头去看他,人类的腐臭味在脑海不停地冲击。 “我为什么要吃你呢?”他仿佛听到了难以置信的话,迟疑了好一阵才说道。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相信一个人类,他已经伸出手将我抱起,然后放到肩膀上,道:“你跑得太慢了,看我的,可要坐稳咯!” 他的速度比追我的时候要快得多,我根本来不及反应,两只手紧紧地抓着他,只感觉到重心不断往后,不是他将我牢牢固定,我早就飞出去了。 过了好久我终于才适应这个位置,看着周围的一切都觉得焕然一新,这是我从未到过的高度。 “你知道她往哪个方向去了么?”身下传来了那人类的声音。 “不知道。” 母亲去哪儿从来都不会告诉我,她都是等我睡着了以后离开,每每醒来她又都在旁边,如果不在的话就肯定表示遇到麻烦事了。 听到不知道三个字以后,他渐渐放慢脚步,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最后彻底停了下来,站在原地闭目环视了一圈,然后只听到他的叹息声,道:“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方圆百里都没有你母亲的影子,我看她多半是不要你了,不然你跟我走算了。” “你是行者?”我冷冷开口,根本不理会他后半句,相比之前要冷静得多,是习惯了他身上的恶臭还是确信他不会伤害我?说真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带着我跑了这么远连气都没有喘一下,只是闭着眼睛就能够知道周围的情况,之前还施展过一种凭空出现的身法,怎么想都不一般。 “啊…对!”他微微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我根本不理会他的那一套说辞,紧接着他又说道:“你也是行者吧,还这么小,很厉害哟。” “我不是。”我脱口而出,随后在他身上动了了几下,他领会到以后匆忙将我放了下来,又说道:“那你的母亲是?” “她也不是。” 我自顾自地说,并没有注意到他微变的神情,以及更加谨慎的问话,“难道是道者?” “怎么可能…”我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道者的身份比起我这种兽不知道要高多少倍,别说是了,连见都没见过,那种存在我永远只能仰望。 “喂。”我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冷。 “小东西,这样很没礼貌哟!” “你知道我的身份了吧?所以才问我那些,一旦你觉得有危险,就立刻除掉我,再除掉母亲。” … “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你的身份?再说管你什么身份都跟我没关系,我就是帮你找母亲而已。” 母亲说可以相信这个人类,可只是在一个方面,他说的话不能相信,在古城外的时候我就在担心人族有辨别我们方法,阴险狡诈的人,绝不容许身边存在异类。 他似乎看出我没有相信他的意思,叹了口气,道:“这块土地实在是太辽阔,数不胜数的人,各种各样的身份,我是真的猜不到你的身份,不要为难我了吧?” “我是拾遗,”在那个角落听到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拾遗就是我的身份。 “不可能吧?”他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前一秒还信誓旦旦说不管什么身份都跟他没关系,转眼就露出这种恶心的表情,我越来越肯定母亲的话。 “你走吧,我自己找母亲。” “为…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起身独自离开。 016锋芒毕露(三) 虽说要自己找,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无从下手,用本体来寻味道这一办法也不可行,那个人类踪迹不明,万一用什么方法跟在我身后,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之前那个地方,然后等母亲来找我,倘若她实在不出现…这条路也得走下去。 我下定决心,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找到了来时的路,在无数次确认身后没有人跟着以后,才踏上那条路,心里也安心不少。 这条路依旧有不少人族来往,我低着头一路沉默,这场捕猎还真是盛大空前,也不怕惹到一些厉害存在,作为兽我十分清楚它们讨厌什么,绝无意外。 “最好全部都死掉…”我暗中生出窃喜,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去看他们,仿佛这些人类真的就一去不复返一样。 就在此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一脚将我踹倒在地,我疼得龇牙咧嘴,还没来得及起身他一个箭步又冲了上来,一只脚放在我身上,恶狠狠说道:“你刚才说什么!” 很快我们身边就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他们的眼神与这半年来我见到的大多数都一样,又是渺小的蚁兽。 “我说你们最好全部都死掉!”我几乎是咆哮着喊道,母亲的事本来就扰乱了我的情绪,现在这些该死的臭虫又堵在我面前。 “你说什么?” “别以为还小就目中无人!” “该死的东西!” 又有几个人走了上来,在我身上狠狠地踹了几脚,就跟我以前捕猎一样,只不过现在我是猎物。作为猎物的反应大多是拼尽一切来逃跑,也有气急败坏的奋起抵抗,此刻我是后者。 我大叫着,挣开了那个人,同时翻起身在一瞬间跳到另一个人身上,用尽全力打他的腹部,这是习惯,兽的弱点往往都在那里。 “啊!”那个人族几下就倒了下去,满是痛苦表情,我在他脸上不停地踹,用尽全力,眨眼间便已经鲜血飞溅。 「当真是下的死手啊,这么小的孩子难道和他有仇么?」 「他也挺可怜的,这里这么多石子,还光着脚」 「如果不是光着脚,那个人早就被他打死了!他够厉害的,我不看了,免得惹火上身。」 「那…我也走了」 这些人用各种目光看着我,同时往后退了不少,与刚才动手那几个人保持一段距离,还有一些人直接转身离开。 “小子,你打够了没有!”就在这个时候,我身下那人猛地发出一声怒吼,浑身上下开始散发出微弱的白光。 居然是一个行者,不过也不奇怪,母亲说这座城里面有大多数人都比我厉害,换句话说就是有一大半都是我打不赢的行者,我向来没有运气,遇到行者再正常不过,若是以往我早就逃开了,现在却没有后退的意思。 行者又怎么样?被我压在下面打,还想翻身么?! 就在这时人群中挤出一个与我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冲我大喊道:“你打不过他,快走!” 话音未落,我便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到我身上,我瞬间就飞出去十几米,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一道白色光芒已然站在我面前,紧接着脑袋一疼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 … 我讨厌这种感觉,仿佛置身无边的黑暗,这片黑暗无数次地吞噬我,我却毫无办法。 “母亲…” 你个笨蛋,每次都是这样,独自抛下我离开,被吃了算了…结果还是我先死。 “好冷…” 冷得浸骨,黑暗之中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一缕白雾,它慢慢地靠近我,沾染到那一瞬间我仿佛又经历了一次死亡,这一次彻底没了意识。 『奶奶,他身上好冷呀!是不是死了…』 『我看看,还有气儿,没死。』 『那我们救他好不好?』 『嗯,先把他背上,找个地方再说』 我以为我死定了,结果还是有些失望地醒了过来,我在一个人类的背上,不似母亲那样有力,也弯了不少,但总体的感觉都差不多。 “母亲…”明知道不是母亲,结果开口还是叫了这两个字,我闭上眼不再说什么。 『奶奶,他好像醒了!』 『嘘,等他睡,他太虚弱了,需要休息。』 『哦…啊!我看到一株灵草,我去摘回来!』 『哎,你跑慢点,别摔倒了…这孩子…』 『我回来啦!嘿嘿,摘到了,运气真好,可以卖好多好多骨吃好吃的咯~』 “双玄!” 『奶奶后面好像有人在叫我们。』 “母亲…”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又听到了母亲的声音,这种事在梦里也发生过好多次,一次又一次失望,我不想再有那种感觉了。 “双玄?” 那个声音再一次传来,并且我还感觉到一双手轻抚着我的额头。 “母亲。”我睁开眼直接哭出声,一把扑进母亲的怀抱,她什么也没说,把我背到背上,我也什么都没问,带着无比沉重的身体睡去。 …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拖着沉重的身体醒来,脑袋依旧昏昏沉沉。 “来,吃东西~”母亲突然冒了出来,将一大块肉硬塞到我嘴里。 一旁急忙传来另一个声音,“别这样,他才醒过来,不能吃这些。” “这样啊,那给他吃吧。” “谢谢阿姨!”又是另一个人类的声音,这两种声音我都有点熟悉,应该是之前救我的那两个人类。 可惜是人类。 “我们走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一股力气,竟然站了起来,不过紧接着头一沉又倒了下去。 “他没事吧…” “没事~” “给他喝点水吧。” “不用~” “可是他好像又晕过去了…” “哦,那把水给我吧。” 就像这块褐色贫瘠的土地,我的身体贪婪地吸收那一丝清凉,渐渐地清醒不少,这才有多余的力气来打量四周。 又是山洞,我就知道,在这种环境里能找到的适合休息的地方也只有它了。然后是那两个人类,我略微看了一眼,是一名年纪偏大的妇女,还有就是之前叫我赶紧跑的男孩。 妇女看起来要比母亲年长不少,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裳,那男孩穿的要精细不少,端坐在一旁,他们的目光不时落到我身上,显然也在打量我。 “别看我。”我冷冷到,如果不是身体没多大力气,我早跑出去了。 “双玄!”母亲用比平日高上一倍的声音叫我的名字,然后看着那两个人类嬉笑。 我彻底怒了,起身不顾一切往外走,几近声嘶力竭道:“他们看我的眼神和那些人一样,我又不是怪物,用那种眼神看我做什么!母亲也是!每次走都不告诉我,不想我跟随的话告诉我就是了,我又不会缠着!你知道这次我差点就死了,知道吗!” 听到我这些话以后那两个人类才将目光收回去一些,我冷冷一笑,跑了出去。 “小孩子脾气,你别见怪。” 母亲看了那个妇女一眼,然后急忙追了出来,我的身体走起来都很吃力,也跑不快,三两下就被母亲给追上了。 我正准备挣开,母亲却突兀地往一边指了指,说道:“那里有好东西要不要去看看?” 她死死地拉着我,根本就没有让我选择的意思,只得跟随。 大概是发够了脾气,我渐渐恢复了平静,我望着母亲,说道:“你刚才对那个人类说的话我听到了,我不是小孩子!” 母亲闻言轻笑,摸了摸我的头,“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子,刚才的话是骗那两个人类的。” “骗他们做什么?这里又没其他人,直接把他们杀了就是了。” “可是他们救了你的命啊,于情于理都不能那么做…”什么情什么理,我不知道母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听到了其中的无奈,她没有骗我,这样就够了。 我不再追问这个问题,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把母亲的手牵到我面前,然后一口咬了下去,等到她反应过来我早就窜了出去。 “你咬我作甚?”母亲眨眼间就到了我面前,拉住我的手,不由分说就要咬回来,在这一方面她从来不会让我。 我闭着眼睛,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说道:“你之前又到哪里去了?让我受这么重的伤,我的头现在都还疼呢,你要是觉得良心过得去咬就是了!” 见状母亲轻笑,将我的手给放了下来,说道:“我找食物去了,这片山脉什么都没有,连兔子都没发现一只,就走得比较远。” “所以方圆百里都没见到你的影子?”我有些埋怨开口。 闻言母亲倒是来了兴趣,蹲下身子把我抱进怀里,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遇到的那个人类,第二天我又遇到他了,他说帮我找你,我想了许久,同意了。” 最后一句我本来不想说的,不过一想好像无论如何都瞒不下来,接着我把心里的疑惑也说了出来:“他在帮我的时候问我是不是行者、道者,还问了你是不是,我觉得他有可能知道我的身份。我在他面前说了‘冰雨都没有夺走我的性命,区区一个人类也妄想杀掉我’这句话,说的时候我没有想到,说过以后我就后悔了,就算他事先不知道,听了这句话恐怕也要生出怀疑。” 母亲若有所思,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指了指前方一块岩石,道:“我找这个山洞的时候看见那里有一株灵草,因为背着你就没有去摘,想给你一个惊喜,去摘吧。” “真的?”我急忙跑了过去,进入人类领地以后我对灵草就没了抵抗力,这种东西多多益善,以前母亲帮其他兽摘了那么多又拱手相让,现在想起来都不舒服。 跑到那块岩石旁边,在角落位置果然有一株略显饱满的草,在我看来这东西和普通的植物是一样的,不过母亲说是灵草,那就肯定是。我弯下腰小心翼翼将它折断,正准备转身离开,又惊喜地发现在缝隙里面还有几株长得小一点的,我伸出手却无论如何都碰不到那里,不得已转身把母亲叫了过来,本来还想反过来给她一个惊喜的。 母亲很轻松地就拿了出来,我却没有多高兴,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了使我浑身都不舒服的声音。 “你们的运气不错啊,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都能找到灵草,交出来吧。” 我顺着声音望去,是两个身形高大的人类,其中一个脸上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他们两个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于其他人,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同。 “母亲,我打得过他们吗?”我的心情恢复了不少,不然早就冲上去了,哪里还管打不打得过。 “应该打不过吧。”母亲握着那几株灵草,又把我手上那一株给拿了过去,然后向前走了两步,看着那两个人。 “废那么多话做什么,快交出来,还可以饶你们一命!”那两个人明显没了耐性,拿刀的动作在我眼里怎么看都不像打不赢的样子,比起打伤我的那个人,他们一点杀意都没有。 “我真的打不过他们吗…”在我喃喃自语的时候,母亲已经把灵草递到了那两个人手上,并张嘴说了什么,两人神色一变急冲冲地离开了。 “他们怎么走了?”我走到母亲身边,有几分好奇。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肯定就走了啊。” “我的意思是,你说了什么,他们跑那么快。” “我觉得把那么多一起给他们有些亏,想要一株回来。” … … … “你在开玩笑么?” 017锋芒毕露(四) 回到山洞,那妇人看了我一眼然后急忙将目光收了回去,和母亲出去走了走,我的心情舒畅了不少,不过还是摆出不快的神情。 母亲见状在我头上敲了一下,道:“不想饿肚子的话就快去岩石上躺着,早点恢复早点离开,剩下的肉不多了,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也没有兽可以捕。” 别说兽了,连树木都没有几棵,这些日子我深有感触,之前被那个人类追赶,费尽力气想找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我走到岩石旁边坐了下来,看着所剩无几的食物,转头望向母亲:“你跑这么远就带回来这么一点?一天都不到就没了。” “不是的,哥哥你已经睡了十几天了,阿姨出现的时候本来是拖了两只好大的兽,但是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说话的是妇人旁边的小男孩,说到最后的时候他把头埋得死死的。 “我睡了十几天了?”我满脸惊讶的表情,以前捕猎失败,受伤要严重得多,也没有一连睡十几天的情况。 “这次都算运气好,下次你再这样冒失醒不醒得过来都是问题。”母亲几乎没什么表情,越是这样我就越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这时那个小男孩谨慎地抬起头,看着我小声道:“打你的那个人灵气覆盖全身,已经算是聚灵里面最厉害的了,他全力一击岩石都能打碎,所以…” “所以我的头比岩石还硬?”我冷笑一声,躺下去不再说话。 该死的人类! 我狠狠咬牙,母亲不会骗我,我这次醒过来全部都是运气,换句话说我已经算死过一次了,那个人族居然比熊族的力量还大。 我对付得了熊族,是因为它们还是兽,没有多大的智慧,一旦遇上可以化形的熊族,被吃的就一定是自己,我太弱了,在修行的路上,永远只能驻足观望。 过了许久,那个妇人大概以为我睡着了,于是开口问道:“你们要离开,去哪里呢?” 然后就听到母亲的声音,“不是说北边有一片山脉可以捕猎吗?我打算去那里。” 接着妇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面对聚灵的全力一击还能够活下来了,应该也是个行者,你是他的母亲,想必更加精通修行,确实可以去那里,比起我们要强多了。” “你们不去吗?”母亲显然有点疑惑,暗中的我也一样,在我看来走这条路的人应该都是去那里的。 “我们不去那里,”又是那男孩的声音,我能够感觉到其中的语气有些急迫,他继续说道:“那里对我们来说太危险了,我和奶奶都只是普通人,去的话会死的。” “那你们在这儿做什么?”母亲接着问到。 男孩回答道:“找些能够换骨的东西,奶奶经常带我到这些地方来,我眼神好可以看到很远,找到以后再拿去换吃的,一直都是这样。” 说着他从妇人的口袋里拿出一株灵草跑到母亲面前,高高举起,“就是这个,这个换成骨可以吃两天。” 母亲顺手接过,看了几眼,然后递还到他手上,同时用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你可比双玄乖多了~” “哪的话,这孩子老是到处跑,一转眼连影子都不见了,整天愁都愁死我了。” “是吗?那他和我有点像呢。” 她居然还好意思说,我恨不得马上站起来给她头上也重重的来一下,就不会认真反思一下自己,换位思考一下呀!平日里大道理那么多,关键时刻装糊涂。 “对了,你可以告诉我怎么区分那些修行者吗?”这个问题还算有一丁点用,我在暗中也竖起耳朵,生怕漏过一个字。 “这些你应该知道吧?我看你也是修行者。”妇人说到。 闻言母亲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摇头道:“我哪里是什么修行者呀,我们和你一样,也都是普通人,那个毛小子你也看到了,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不怕,我真怕哪一天他出什么事,还请你告诉我,我再好好地告诉他。” “那么客气做什么,我姓石,你叫我石大妈吧,前些日子你在照顾他,我一直也没好说。” “我叫你石妈吧,叫石大妈总感觉有些疏远,你救了双玄,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哎,好,好呀…” 这位石大妈的语气都变了,可怕的母亲… 接下来终于到了我最想知道的那些,有关修行上的一知半点。 修行是艰难又漫长的一条路,而这条路的大致体现是一样的,通过不同层次的体现,渐渐的就有了划分,也就是聚灵、聚识这些词。 聚灵就是将四周的灵气吸入自己体内,然后加以运用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当然这需要天赋,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感应灵气,更不用说吸收之类的话,一旦转化成功,灵气会从各方面带来成长,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一种类似白色雾气的东西。 随着吸入灵气越来越多,体内的白色雾气也就越多,等到浑身上下都是那种雾气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可以尝试进入下一个阶段,不过失败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就算到了这个层次,大多数人还是会停留两年,等到灵气多得无法收入体内再一举突破。 失败就从头来过,成功便一步登天。 “聚识,拥有非常强大的力量,不过这个阶段的行者我也没见过,具体怎么分辨就不知道了。听别人说他们可以轻轻松松地击碎岩石,干掉比自己大得多的猛兽,能够做到这些,体内的灵力应该相当充沛,或许可以从这一点入手。” 母亲露出一副深思的模样,又开口问道:“一般来说灵气是在身体里面吧?应该不会有人笨到将实力显露出来,好比兽,除了捕猎的时候便不会伸出爪子,那样的话该怎么办呢?” 的确,这一路我们遇到这么多人类,就没有见到一个身上有白色雾气的,他们不可能是普通人,否则就该像这个妇人和男孩一样,躲得远远的,哪里还敢往那片山脉去。 “修行者应该可以大概感应到对方体内的灵力,普通人的话就没办法了,毕竟从他们走上这条路的那一天,就已经不算人了。” 『人能够做到的事非常有限,阿姨,你觉得呢?』 那个男孩突然用奇怪的语气说出这样一句话,我迟迟没听到母亲的回应,难道把笨蛋母亲给难到了? 我挣开眼,往母亲的方向瞟了一眼,结果正撞到她的眼神,我心猛地一惊,急忙闭上眼睛转了过去。 “嗯,我觉得你说得对呢…” … … 两天过后。 我的身体已经能够正常走动,只要不做太大的动作就没什么问题,食物在半天前已经没了,继续待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是时候离开了。” 母亲看了我一眼,我当然没什么可说,巴不得早点离开这满是人类气味的山洞。 “我也想一起去!”那个男孩突然跳了起来,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母亲。 “不行!”这句话犹如惊雷一样打在我头顶,我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急忙否决,我决不允许母亲身边有除了我以外的任何兽,下贱的人类更不可能! “走了母亲!”我拉着她用尽全力地往外走,结果只是白费力气。 “你要跟着我们一起去那片山脉?”母亲转过身,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了下来。 “嗯。”他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那可是很危险的,要忍饥挨饿,还有可能面对各种各样的猛兽,甚至丢掉性命。” “我不怕”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兽族也就罢了,现在连人类的事都要插手。 “我和母亲都不会再回古城了,你要去了就自己想办法回来!”这句话,是我说的。 … “石妈你同意让他去?”母亲看了那妇人一眼。 “随他去吧,这孩子一直想去那里看看,我现在还拦得住,再等两年就拦不住了,早迟都是这样,到时候让他一个人离开,跟着你我还放心些。” 这双眼睛里分明充满了不舍,语气也满是无奈,她该不会看不出来吧? “那好吧,我会送他回来的,你放心吧。” …… 我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那我们也走了。”母亲的声音隐隐从后面传来,我更加气愤,一连跑了好长一段距离,最后蹲在地上,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 “笨蛋…笨蛋笨蛋!!” 018锋芒毕露(五) 从古城出来还没走两天就被各种事情给压了下来,期间耽误不少时间,原本是打算跟着那些人族的臭味一直到那片山脉为止,现在却半晌不见一个人影。 也对,接近二十天时间那些速度快的或许都已经到目的地了,就是再慢的速度也走了一半了吧?再看远远被丢在后面的那两个,一点指望都没有。 我稍微活动了几下身体,然后大步往角落跑去,那里地势比较低,只要控制好大小,本体应该不会被发现。 脱掉母亲做的衣裳,重重地扔在地上,迟疑了片刻又捡起来整齐地放到一边,这么笨重的衣裳我还穿了两件,我究竟是在搞什么。 “吼…” 就同我预计的一样,本体很好地隐藏在这里,我松了口气,随意伸展了一下身体,紧接着浑身上下都传来骨骼劈啪作响的声音,太久没有用本体了,甚至不由自主地吼了出来。 下一秒我便警醒过来,急忙收了声音,开始感受四周。我第一时间闻到的是母亲的味道,同时夹杂着那个男孩的气息,在他身上我还闻到了灵草的气味,之前才被那个笨蛋送出去几株,所以是不会出错的。 管他带什么只要不会危害到我与母亲就行了,我的目标并不是在这里,继续向前,过了一会儿终于闻到了许多人族的气息,在好几百公里以外。 “居然走了这么远了…”我记下了那个位置,然后恋恋不舍地变成人形,再穿上那两件衣裳,仿佛瞬间就失去了对世界的感知。 回到路上,她们两个的身影依旧还差了一大截,我坐在褐色的泥土上面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个身影,耐心一点点地磨灭。 “太慢了。” 我再次起身,大步往前方走去,等拉开距离以后又停下来等他们,如此往复了好几次以后,我的最后一点耐性被消磨了个干净,就地找了一块稍微平坦的地方躺下,闭着眼慢慢等。 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终于跟了上来,她躺在我旁边,长长地舒了口气,道:“一口气走这么远,累死我了~” “走过这么多地方,你也会累?”我没有看她,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一睁开就看得见那个人类,自找没趣,不见的好。 “我是不累,但是我会饿呀~” 我直接无视她,从山洞出来还不过半日,这就叫饿未免也太早了,母亲从来也不会叫饿,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不就是怕那个人类饿到了么?如果只是我,她绝对不会说这种话。 想到这里我就满腔怒火,猛地一下坐了起来,看着母亲,大声道:“我又没吃的,跟我说也没用,我还饿呢!” 母亲动了动嘴,想说什么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就又被我堵了回去:“这条路还远得很,你们走这么慢下个月都到不了,既然要去就走快一点,不然迟早饿死。” 我翻起身看了她们两眼,然后用更快的速度前行,这一次她们没有被我甩在后面,而是紧跟在我旁边,这种事对母亲来说只是小意思,我在意的只有那个男孩,他走着走着不时磕一下,样子可笑至极。 这样走了四五个时辰,天也越来越暗,我才停下脚步,这期间他摔倒了无数次,手上也多出几道口子,不过还算是没拖后腿。 见我停下脚步以后,他瞬间躺在地上大口地喘气,浑身上下里里外外被汗水打湿了个干净,就好像才经历了一场冰雨一样。 “还行么?”母亲俯下身用衣袖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汗水,然后拿出在山洞里面剩下的水给他喂了一些。 “咕咚咕咚” 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只觉得可笑,真搞不懂,连走路都不会,还去那种危险的地方做什么,送死也不至于跑这么远吧。 嘲笑过了,然后是自己面对的首要问题,食物。 如果是母亲的话,她一定有办法,不过还是让她和那个小鬼自生自灭吧! 我随便找个一个方向就要离开,母亲见状急忙起身,叫住了我:“双玄,你要去哪里?” “趁天还没黑透,去找点吃的,免得你们饿死了。” 明明想让他们自生自灭,不知道怎么说出来就成这样了,我也懒得解释什么,几下就消失在昏暗的夜幕里。 没有母亲和那个男孩在身边我瞬间变了另一个模样,白天走了那么久,食物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这种地方,真的有吃的吗… 管它的呢,没有就当做放松本体了,我褪掉衣裳,现出本体,借着夜色我将本体变大了不少,比起早上足足大了一倍,也不敢太过分,万一被谁鬼使神差地撞见了就不好了。 我用嘴叼衣裳放到高处,然后就狂奔了起来,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本体有太多的优势,周围有什么东西一目了然,这双眼睛在黑暗之中也能够看清,再加上异常灵敏的嗅觉,只要有猎物,就绝对不可能错过。 我开始仔细找寻,一百米以内没有,两百米也没有,五百米、一千米、一万米…都没有! 虽说是蛮荒之地,可这也太过分了,那些环境比这里还要恶劣得多的地方,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有呀。 我发着牢骚,正准备无功而返的时候,地面传来了微微的颤动,如果不是本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察觉到这种异动。 正在靠近,动静越来越大了,现在这个动静就算是形体都能够感觉到了,看样子是个大家伙。 我谨慎地打量着四周,尽可能地屏住呼吸,然后锁定了地面某个位置,极速奔跑过去,在快要到的时候一跃而起,挥动前爪尽全力拍了下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地面发出剧烈的抖动,一只巨大生物从那里露了出来,那个模样像极了爬虫,但是一只手脚也没有。 说真的我没看出来那是个什么东西,打了再说,这半年时间我已经受够了那些下贱的人类,现在正好出气。 “轰轰” 这一击不偏不倚地打在那爬虫露出来的部分,然而却没多大反应。 就好像打在一座内部全是岩石的大山似的,这鬼东西不是一般的强壮! “嘶嘶” 它发出奇怪的声音,然后向我快速冲了过来,我这才见到它的本体,比刚才露出来的那些还要大几倍。 “吼!” 这样才有意思,我发出一声怒吼,又一掌拍了过去,这一次多了几根锋利的爪子。 “噗嗤”有效! 它的皮肤被撕出几道口子,殷红的血液成片落下,还散发着腥臭,不过很快伤口就恢复了。 “原来是一条臭蚯蚓,恢复力挺强的嘛,看我不把你撕成碎块!” 它显然也怒了,身上竟然发出淡淡的白光,如此庞大的身躯,尽数覆盖。 之前那个妇人说的话我可还记得,也就是说这臭虫还是个聚灵阶段的行者? 蚯蚓怎么聚灵的?不应该呀,它们的寿命不是一年都不到么…我不想跟有修为的兽.交手,怕死是最主要的,不过眼下它好像也不允许我逃跑。 它直接化作一道白光向我冲了过来,速度比起之前要快一倍不止,这个速度已经超过我的极限,我急忙向后退去,结果还没两步就被那臭虫给缠了起来。 “吼吼” 我抬起前爪又抓了上去,不过这一次只是触碰到它的皮肤便再难进一步。 它缠我的力气越来越大,并且不断往我脖子挪动,它想直接缠死我。 “臭虫,你再不放开就死定了…”我的脖子被死死地缠住,一股窒息感急速传来。 我展露的本体有四十米,它大不了我多少,缠不住我的身体,所以才往脖子上挪,既然如此,那我就继续变大,看你怎么挪! “臭东西,你马上就要死了…” 我的气息越来越弱,但声音却越来越冷,在我的控制下本体开始猛地增长。 六十米、一百米、一百五十米、两百米! 这个大小对付一只爬虫搓搓有余了,我伸出爪子将它抓到手中,然后两只前掌分别握住它的两端。 “噗嗤”撕成两段! 也没想象中那么硬,我还以为要多试几次才有可能成功呢。 将这蚯蚓撕开以后那些白光瞬间就消失了,我又试了几次,相比第一次简直无比轻松,还是太弱小了,不入流的存在,就算踏上修行这条路依旧是最弱小的,那么它们还有奋斗的必要吗? 这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我拿起它的一部分又撕了两次,然后变成人类形体,拖着与我差不多大的躯体,径直往母亲所在的方向走去。 “也不知道好不好吃…”黏糊糊的应该就那样吧,可眼下也没有其它可以吃的。 人形在黑暗中很不方便,又带着这么大一块肉,还要去拿衣裳,等我回去她们不会已经饿死吧… 这么想着又过了很久,我终于见到了微弱的火光,顿时心中不由得一喜,不停加快脚步,无意中看到母亲正远远地望着我,我当即放慢了脚步。 回到母亲身边,将肉放下,第一眼看见的是火堆旁边正酣睡的人类男孩。 “这是什么?”母亲走了过来。 “食物。” “你现出本体了?” “那么大的本体你没看到么?我还以为他肯定也看到了,还想怎么杀了他呢,结果却睡着了,也好。” “我告诉过你不要用本体…” 够了! “我辛辛苦苦捕猎回来,你不关心我就算了,还反过来怪我,不用本体,不用本体我死都死了!” 是我自讨没趣,那就都别吃了!我把肉扔出去几米,化出本体,只身跃进黑暗。 说人类不可饶恕的是她,叫我万分谨慎的也是她,可她做的事每一件都违背了最初的想法。 “双玄…” 黑暗之中,母亲跟了上来,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站在我面前,上一次她现出本体是什么时候,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抬头望着她,然后开始疯狂地变大,一百米、两百米、三百米、三百三十米… 这已经是完全的本体了,可这个大小在母亲的本体面前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处处都要仰望。 “又长大了一点呢…”她抬起前掌在我头上轻轻地拍了几下,丝毫不见我愤怒的眼神。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感觉自己就是一条臭虫,而她就是刚才的我,玩够了或是把她惹怒了,就轻轻松松地碾死我,我知道她不可能做这种事,可在感觉上与之无二。 “你觉得我的本体大不大?” 刚有这样的想法,她就说出这种话,简直跟羞辱没什么差别,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就好像自己被遗弃了一样,满满的失落。 “你在取笑我吗?母亲” 我现在恨不得回头马上回到兽族领地,那样就不用每天见到那种怪异的目光,母亲也不至于为了一个人类对我居高临下。 “我们回去吧,离开人类领地…”我真的不想放弃,也不想让她失望,可是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静。 她又变成了人形,站在我脚下,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在那双眼睛里我看到了一点失落。 “我们回去吧…”我化出形体又重复了一遍,默默地站在母亲旁边,不敢抬头,生怕看到我最害怕看到的一幕。 一瞬,一息,十息以后。 “不行。”母亲捧着我的脸捏了又捏,很果断地吐出这两个字。 我心中一沉,往后退了几步,泪眼朦胧喊道:“那要什么时候才可以!” 这一次她没有片刻迟疑,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把我拉进怀里,用手轻轻拭去我眼角还不是那么明显的泪水,温柔道:“等你什么时候长得比我大了就让你回去。” 我本来是下定决心要离开,在这儿之前也考虑过很多次这个问题,现在却因为母亲的一句话没了主意。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得比你还大?” “按照正常理论来说,应该永远都不会~”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这样说道。 我应该想到的,捕猎的时候不见身影等到吃的时候就厚颜无耻跟我抢兽腿吃的母亲,时不时丢下我消失几天等我担心得要死的时候又突然出现的母亲,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相信,不过这一次还是算了,我再让一步,最后一步。 我躺在母亲怀里,感受她的体温,静静地望着满天繁星,好久都没有见到这么多的星星了,在古城见不到,兽族领地那些密林里也很少有机会看见,又是一个“好久”呢。 好久没有见到母亲的本体,好久没有见到失落的母亲,好久没有看见这么美的星星。 “母亲,为什么你一直都不允许我用本体呢?” “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 “你在古城里面有见到兽到处走来走去的吗?”她反问我一句。 “没有…” 古城里面有兽,不过都在人类的束缚之下,被下贱的人类骑在身上是对它们最大的侮辱,倘若有一点智慧就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 “我不是那种低级的兽,小心一点没问题的…” “你太小看人类了!”母亲在我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继续说道:“你之前说的和你一起找我的那个人类可以在那么大范围确认没有我的影子,这非比寻常,如果他跟在你后面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你能知道吗?” “我可以闻出他的味道。” “那是你提前知道他的情况下,那如果不知道呢?另外一个人类呢?谁知道他们会些什么?” “也是…” 我叹了口气,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了的孩子一样,不再说什么,其实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了,用本体的时候也确认过没有那个人的味道,正如母亲所说,我能做的只有万分谨慎。 … … 019锋芒毕露(六) 因为用了本体,母亲唯一一件衣裳没了,幸好我有两套兽皮衣裳,虽然小了点,遮住关键足够了,如果是在兽族领地根本就不用在意这种问题,奈何是在人族领地,看来如果遇到人类尸体的话要多扒几件才行。 太阳已经到了头顶,那个人类男孩才醒过来,母亲在一旁烤肉,而我就坐在男孩旁边。 看到我以后他面色顿时苍白了不少,看了看头顶的太阳,连忙翻起身,道:“一不小心睡过头了,对不起。” 明明就是昨天太累了才睡这么久,现在又说睡过头,看来他不是一般的怕我。 “没事。”我摇了摇头,起身走到母亲旁边,紧接着他也走了过来,望着火堆上的食物,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 “拿去吃,”我随即撕了一大块肉扔到他手上,他也不管熟没熟,就狼吞虎咽起来。 这条恶心的虫子有这么好吃?我现在都能回忆起昨天晚上那股恶臭,该不会中毒吧。 我这样想着,居然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然后又撕了一块下来,看了几眼,又用鼻子闻了几下,最后谨慎地咬了一小口。 怎么说?虽然它活着的时候黏糊糊的很恶心,但是烤过以后肉还挺紧的,可以入口。 我又咬了一大口,母亲见状嘿嘿笑了起来,凑到那人类男孩耳边,呢喃道:“看来这一路不会饿肚子了。” “我听到了!” 我才不会再去碰这种东西,要去自己去,这次的肉足够一段时间了,我就不信到时候还是什么都没有。 其实再去捕猎也没什么,本来这种事就是我做的多一点,昨天晚上和母亲一起的时候我在地底又感受到了那种动静,要找的话应该找得出来,可是我不想用本体了。 “走吧。”等那人类吃饱喝足了以后我随即起身,拖着剩下的肉走在最前方。 这条路还长得很,没有时间做任何停留,趁着有食物我打算尽可能追上前面那些人类。 相比前一天,我的脚步又加快了一些,这一次那个男孩没有被我甩开,甚至还不时跑到我前方,与我拉开一段距离。 “他很努力哟~”母亲与我走在一起,我算是明白了,她昨天并不是特意陪那个男孩,她只是懒。 之后的日子他每一天都走在我们前面,距离也越来越远,刚开始的时候他一直是咬牙坚持,每次和我们拉开一段距离以后就坐下来休息,等我们跟上来了立马又往前跑,弄得满身汗,随着时间,渐渐的就游刃有余了。 从我决定再让一步之后,这一路的情况似乎一直在好转,食物吃完的同时,周围的树木也多了起来,偶尔可以见到一两只鸟兽飞过,就意味着有其它食物了。 之前闻到的位置在两天前已经走过了,这两天我几乎崩溃,找路就用了一大半时间,还大多是错的。 就在我即将崩溃的时候,我们很幸运地遇到了十几个人类,又很幸运地受到他们的邀请。 通过了解后知道,他们有的是跟不上大部队的脚步,有的就跟母亲一样,懒得走那么快。 跟着他们走是慢了一点,不过反正也不愁找不到食物,权当之前的奖励了。 一连又走了二十几天,这期间有不少兽从草丛里面偷袭,然后都被他们干掉了,这些人看起来普普通通,没想到竟然全都是不弱的行者。 “那些尸体不要吗?可以吃的。”我指了指那些兽,有几只还是我平日喜欢吃的。 一个大叔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在我头上使劲地按了按,然后扭过头大声道:“我们的小东西想吃东西了,大家伙走快一点,等会儿就让他尝尝什么才是真正的美味!” “小家伙我一直想问,你穿的这都是什么呀,丑死了,哈哈哈…” 这个大叔一路都热情得过头了,对我还有那个人类男孩来说就是一场灾难,每次被抓住以后母亲都在一旁偷笑,也不知道是笑我还是什么。 我只能一忍再忍,告诉自己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就各走各的。 很快那片山脉就已经近在咫尺,那些袭击我们的兽多半也是从那里出来的。 “大家都小心了,这一次我要找个大家伙,在这两个小家伙面前露一手” 我们之前走过的密林,与即将踏入的这片山脉相比,简直就跟杂草一样,这些树少说也有一百多米高,枝繁叶茂,可谓遮天蔽日,就像古城的城墙一样,也望不到边际。 “看样子确实有大家伙…”我跟在母亲身后呢喃,没想到人族还有这种地方,比起兽族那些密林也丝毫不差。 “小东西,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那个大叔听到了我的话,走到我身边一把把我抱了起来。 我挣扎了好半天他才放下我,我飞快扑进母亲怀里,怎么都不愿意松开,母亲无奈地把我抱了起来,然后看着那人轻笑。 他也笑了笑,便退到人群当中。 我这才把目光放到前方,冷冷一笑,我说的大家伙可是真正的大家伙,平日里见了都要躲得远远的,如果有的话,那这里就是毫无疑问是它们的地盘,这些人类真是自找死路。 “母亲,我们还是单独走吧?” 跟着他们总感觉死定了…这种话不好说出口,这些人的耳朵不是一般的灵。 “可是他们说要给你做好吃的呀。” “我又不想吃那些!” “我想吃耶~” …… 我从母亲身上跳了下来,不停地默念着‘我没听见我没听见’,然后又念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走到那男孩旁边,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听见他说道:“我也想看一下大叔说的大东西有多厉害。” 我又不是笨蛋,和他相处了这么久,当然有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他在隐瞒什么,而我想知道那些。 “去就去吧…”只要小心一些应该也不至于出什么事,我扭过头冲人群中喊了一声,“大叔,我们到底要去对付哪种兽呀?” 之前被他们干掉的兽里面有不少猛兽,一般情况下我都不愿意招惹,由此可以想到,那个大东西实力有可能很恐怖。 “是黑纹巨蟒,前两年我来的时候遇到过一次,可惜被它跑了,这一次绝对要干掉它!” 黑纹巨蟒,可以长到一百五十米,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浑身被漆黑的鳞片覆盖,这些鳞片很难被击穿,跑起来连岩石都能撞碎。 速度极快,力量极大,毒性极强,还特别记仇,不管在哪里都是横着走的存在。 “厉害呀,连黑纹巨蟒的主意都敢打。”人群中有人开口。 “不是我打它的主意,是它打我的主意,那一次我好不容易弄到的东西全被它抢走了,不杀了它我心里实在过不去。” 又有人站了出来,面露担忧之色,道:“那这么说我们跟着老哥你的话岂不是很危险?” 那位大叔连忙摆手,“不用你们出手,我有信心杀得了它,你们在远处看着就是了,那家伙我一个人弄不走,大家在一起都是缘分,到时候东西就一起分了。” 什么都不用做,还能白得东西,怎么样都不会亏,说什么缘分,不都是利益串在一起。 我绝不相信他们打得过一条黑纹巨蟒,既然它敢抢人类的东西,就说明已经有了智慧,甚至能够随意化形。 怎么想这些人都死定了,不过反正跟我没关系,那个男孩看到黑纹巨蟒以后我就第一时间把他带走,巨蟒记仇,第一目标应该是那个大叔,我有足够的时间逃离。 “走去吃好东西了,”母亲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大步跟在那些人身后。 作为我的母亲,我的一切都是她教的,我都能猜到的结果她怎么可能猜不到?可怕的母亲。 进入这片山脉,走了两个时辰,在前面带路的大叔突然停了下来,这就走累了?连那个人类男孩都比不上? 大家都在疑惑,谁知道他转过身,望着众人道:“到了,就是这里。” 这片山脉非常非常的大,为了找合适的猎物在里面走个几天都是时有的事,这才刚走没多久就到了?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干燥的地面,干燥的空气,闷热的温度,怎么看也不像会是黑纹巨蟒待的地方。 哪里来的风?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凉气,然后猛地转身,一张血盆大口迎面袭来! “畜..生,你果然在这里!” 是那个大叔,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没有散发出任何的“灵力”,可给我的感觉比那些人还要恐怖得多。 我急忙向后跑去,躲到一棵树后面悄悄注视那里,然后不由得一惊,真的是黑纹巨蟒,而且看不到全貌,最起码有八十米! “这个大小…它该不会就是这山脉的首领吧!” 我又退了好些距离,这可不是开玩笑,就是我的本体在它面前也不一定占得到优势,力量速度都强我太多了。 我四下张望,在不远处看见了母亲和那男孩,急忙冲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道:“大家伙你已经看到了,趁它还没有发疯,赶紧跑。” 我能感觉到他极力地想推开我,未果以后才开口:“我还想看一下。” 不行,这个距离太近了,我自己也拥有巨大的本体,因此很清楚哪里才是安全地带。 “你要看,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这里真的太危险了,”我又说道。 他依旧用尽一切地想推开我,见到没有可能,直接坐在地上,与此同时那条黑纹巨蟒发出“嘶嘶”的怒吼声,猛地向大叔撞去。 “你在干什么!”我彻底急了,大叫一声。 “我想看一下,求你了…”他的眼角早就泛起泪光,我刚才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他哭了。 我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做,呆呆地望着母亲,这一路她都很少插手我们之间的话,就好像把照顾他的责任放到了我身上,现在我却不知道怎么办了。 “有这么难得的机会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想看下去的,不过同样很危险,你自己决定。”这句话刚完,她就大步跑开了,速度之快,前所未有。 跟着的那些人基本上都已经不见了,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我又看向那人类男孩,他同样注视着我,用奇怪的声音怒吼道:“就是死我也要看!” 我松开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执意要看,不过既然连死都说出来了,那就赌一把吧,我赌那个大叔能够干掉它。 我转过身,而后用尽全部力气喊道:“干掉那只长虫,大叔!” … “听见没有,你这只虫子,那两个孩子叫我干掉你呢,这个场景你也觉得有些眼熟吧!” 听到这儿,那黑纹巨蟒两眼放出阵阵寒光,慢慢将大半个身子都立了起来,他还没它的一块鳞片大。 “死吧!” 那大叔极速冲向巨蟒,然后一拳砸在它肚子上,空气都发出沉闷的响声,下一秒黑纹巨蟒整个飞了出去。 难以想象,那么小的身体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量,那一招也可以击飞我… “吼…” 那巨蟒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折断不少树木才勉强停下来。 它发出阵阵嘶吼,身上开始散发出断断续续的白光,果然是行者,不过看样子才刚聚灵不久,灵气还寥寥无几。 那大叔见到巨蟒使用灵气以后,更忍不住开口:“本体越大,聚灵的难度越高,你聚灵失败过一次了吧?一条长虫,也妄想一步登天!” 就在这时,地面剧烈地颤抖起来,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人……类……聚识…阶…而…已…” 020锋芒毕露(七) 一条全身赤红的巨蟒从地底钻了出来,与那黑纹巨蟒并列,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本体比黑纹巨蟒还要大一头,并且全身都覆盖着白光。 我差点栽到地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怪这里这么干燥,居然躲着一只血蟒! 血蟒的外形与黑纹巨蟒差不多,但是论实力论身份都要强一个层次,它是天地的产物,就是原本没有,经历过无数年前那件事以后凭空出现的生物。 “不行,打不过。” 我往后退了两步,不由自主地看了依旧坐在地上的人类男孩一眼。 他见我在看他,马上开口:“我就在这儿…” “我又没说要离开。” 我再次将目光放到那大叔身上,明知道没有可能,可还是忍不住望向那里。 “两个小东西,还不赶紧跑。”他背对着我们却仿佛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这个就是聚识吗? 看起来跟普通生命一样,但能够感知到周边的事物,这就是我对聚识的初步了解,虽然时机不太好。 “大叔,那个笨蛋打死都不走我也没办法,我决定就在这里陪你一起死了。”我很平静,没有丝毫避讳,并没有注意他们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表情。 母亲时常教导,不论结果怎么样,如果改变不了就欣然去接受,那样至少不会有遗憾。 ……这种话果然是屁话,我现在全部都是遗憾,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狠狠地揍她一顿! “哈哈哈…” 听到我的话之后那大叔突然大笑了起来,说道:“小东西,你也太小看我了,只不过多了一条虫子而已,你们不会死的。” “…狂妄…至…极”血蟒再次开口,断断续续,总感觉有些奇怪,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是不是狂妄,你马上就知道了!” 我远远地看着,大叔面对那两条巨蟒的时候好像一直很激动,感觉从进入这片山脉以后他就怪怪的。 不容我多思考,一股强大的气袭卷过来,不费吹灰之力把我还有那个人类男孩给带出十几米远。 血蟒与黑纹巨蟒一起扭动身躯向大叔奔袭,大叔也径直冲了上去。 “轰” 一个交面,他竟然硬接下来了,那个大叔变强了,可是,为什么? 不解归不解,我心中确确实实有些庆幸,又拉开了一点距离,逃跑的机会就又大了一点。 一边大叔已经彻底和那两条巨蟒交上了手,我翻起身急忙跑到那男孩面前,伸手把他拉了起来,他看了我一眼便又瘫坐在地上。 我能感觉的到,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可这又是为什么? 他脸上也没有害怕的意思,比我都要平静得多,分明已经置身死于度外。 全是些麻烦事,我放弃了,一屁股坐到人类男孩旁边,远远地望着大叔。 虽然他的力量变强了不少,可是在血蟒面前依旧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才几招就已经被击中了两三次。 那可是血蟒!我的本体受一次都要痛大半天,人类之躯怕早就是强弩之末,他应该是用了什么方法强行支撑着 这可不是好事,全力支撑下都还打不过,死是迟早的事,大叔死了,下一个就是我们。 “在死之前,我一定要打那虫子一下,打不到的话就吐口水,反正要碰到它才甘心。” “哥哥,你…为什么…不用…本体呢…” 这句话犹如惊雷一样,让我心猛地一颤,之前现出本体的时候我大概就做好了被他看到的心理准备,还有那个笨蛋,本体比几座山都大,又没有遮挡,可视范围之内想不被看到都难。 我努力平息自己,尽可能露出笑容,说道:“我已经下定决心不用了。” “可是只有那样才有可能打败它们,不然会死的。”又是那个奇怪的声音,我渐渐有些好奇,这个娇小的身体是怎么发出这么雄厚的声音的。 “管它呢。”其实我想说就算用本体也不行,如果只有黑纹巨蟒还有可能,血蟒我哪里打得过?大叔和它打了这么久也没见它用真正的实力。 血蟒可以控制自身的温度,所过之处一片火海,更有甚者连岩石都能融化,它这么久都没有使用那些招数,难道在害怕什么? 它的实力在兽族领地绝对是一方强者,但是却从地下冒出来,还能够口吐人言,没有化形的兽应该不会说人族的语言。 难道它躲在地底就是为了化形?化形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越安静越好,假如说我们打扰了它化形,以至于它化形途中失败,那它说话断断续续就能够理解了。 同为兽,我知道化形的重要性,那个大叔只是人类,死了就死了,本来就没想过他能活。 人类是自私的,一路上有说有笑的他们,躲藏在暗中的他们,想着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他们,见到血蟒以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只会是自顾自地逃命。 轰隆隆! 出神之际,那黑纹巨蟒突然向我这个方向冲了过来,一瞬间打破了我的幻想。 纵然是值得可怜的兽,现在也是抱着杀死我的想法,最害怕的就是这样,它要杀我,我还不能反抗。 我冷笑一声,起身向那血盆大口迎面冲了过去,它眼中则闪过一丝寒意,速度又加快不少。 “来呀!” 我和它本身就没有隔多远,几乎是转瞬之间那血盆大口就已经到了我头顶,它直立起身子然后俯视下来,露出不屑的神情。 “卑微的人类,一丝灵气都没有居然还敢冲上来,我就站在这里,你又能做什么?” 把我当成了下贱的人族,不过我却没有生气,站得高以为我打不到你是吧? 我一步步走到它身边,吐了一口口水,然后抬起头平静地望着它,用兽族的语言道:“这么多年我一直用人类形体捕猎,遇见过比你还要强大得多的兽,最后也都活下来了。” “你是兽族!”它发出一声嘶吼,凑到我面前,瞪大了眼睛,喊道:“身为兽族为何还要甘心跟人类在一起!” 好大的眼睛啊… 它们的身体上有鳞片,打也打不痛,唯一痛一点的就是这双眼睛了,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手,用尽全力一拳打在它的眼珠上,顿时那只眼睛里就布满血丝。 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刚才跟那个人类说,就是死也要打你一下,再不济也要吐你口水,我都做到了。” “那你接下来就去死吧!”黑纹巨蟒发出长长的一声咆哮,身体又砸了下来。 我用尽全力向旁边一跃,落下的瞬间又往前滚了几圈,险之又险地躲了过去。 不过也只能到这里了,差距实在太大,它轻轻松松就抓住了我,用巨大的身躯把我困在里面,并且不断缩小里面的空间。 “我知道自己不可能逃掉,只不过想证明一下,就算是下贱的人类形体,我也绝不会忘记反抗!” “死到临头还在大言不惭。”它再次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两排利刃般的牙齿,猛扑了过来。 躲无可躲! “我还没死呢!”我咆哮道,双手握拳,拼尽一切打在已经靠拢的身躯上。 一拳,坚如磐石… 一拳,血迹斑斑… 一拳,血肉模糊… 最后,肉体撕裂。 面对坚如磐石的鳞片,我做的一切都不过自讨苦吃… 我还有最后的机会,趁着意识没有模糊,现出本体,拼死逃出去,可是… “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噗嗤!” 我的意识彻底消失,最后感觉到的是身体被什么东西穿过,连骨头都没留下。 … … 021锋芒毕露(八) 又一次身处黑暗,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了,每次都像做梦一样俯视着,任黑暗吞噬自己也无能为力,最后带着疑惑醒来打量身边的一切。 但是这一次有所不同,没有那种俯视感,而是脚踏实地,我就切切实实地站在黑暗之中。 “好疼!” 睁开眼睛那一刻,脸上、腿上、手上、浑身上下都传来无与伦比的疼,仿佛有谁拿着岩石不停地敲击那些地方,要把我砸得粉碎。 这个疼痛已经超过了我的极限,我无意识地咬紧牙关,双眸紧闭,就在闭上眼睛一刹那疼痛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松了口气,然后死死闭着眼睛抬起前掌轻轻触碰脸颊,血肉模糊! 粘稠、温热,这种触感绝对不会有错,我的脸上多了几个大洞,直接穿过整个头颅。 这么说身上也有?我有了一些猜测,然后止不住颤抖地摸了摸腹部,顿时鲜血淋漓,内脏横出,我咽了咽口水然后把前掌收了回来。 “我死了。” 黑纹巨蟒本体有八十米,最短的牙齿长度都不会低于半米,以人类之躯怎么可能挡得住,从头到尾连骨头都不知道被咬碎了多少。 形体与本体息息相关,形体受的伤同样会在本体上出现,那长虫被我吐了口水又打了这么多拳,肯定不会放过我,我现在的样子应该跟怪物一样吧,说不定比怪物还要可怕。 我想看一眼,自己变成怪物是什么样,就算见不到全貌,哪怕是看一下伤口也好。 “痛!”结果刚一睁开就受不了了,立马闭上了眼睛,这种痛根本不可能承受。 我又忘了,母亲说世间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我之所以认为不可能承受,是因为我的身体还在本能地做决定。 “死都死了,总不可能再死一次。” 我深深地呼吸了几次,然后猛睁开眼睛,迟疑了片刻以后我才惊奇地发现这一次竟然没有疼痛感,并且在我的脚下清晰的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三百多米的形体,剩下的血肉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到处都是空洞洞的伤口,鲜血直淌,偶尔还掉落下一两块碎肉。 我见过很多尸体,被猛兽吃剩下的,被人类分得支离破碎的,以及修行途中失败的,但是像我这样身体十不存一还站着的还是第一次。 掉进陷阱中的挣扎,面对人类的逃窜,一路走下去的渴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 “我真的死了。” 可是为什么一点都不难过? 『是黑纹巨蟒,前两年我来就遇到过一次,可惜被它跑了,这一次绝对要干掉它。』 『不是我打它的主意,是它打我的主意,那一次我好不容易弄到的东西全被它抢走了,不杀了它我心里实在过不去。』 『不用你们出手,我有信心杀得了它,你们在远处看着就是了。』 『畜..生,你果然在这里!』 『听见没有,你这只虫子,那两个孩子叫我干掉你呢,这个场景你也觉得有些眼熟吧!』 『本体越大,聚灵的难度越高,你聚灵失败过一次了吧?一条长虫,也妄想一步登天!』 这些是那个大叔说的话?这些话好像都在指往一个方向。 我的记忆清晰了不少,一个推测渐渐生起… 两年前大叔到了聚识阶,他很高兴,聚识的实力很强,并且数量很少,一但修成,周围的人多多少少会知道一些,这种人尽皆知的感觉非常好。 他决定带着家人跟他一起去捕一回猎,有聚识阶的实力捕猎自然轻轻松松,事情也很顺利,他们满载而归,就在即将走出山脉的时候,黑纹巨蟒出现偷袭了他们。 那个时候的黑纹巨蟒应该就和血蟒一样,灵气遍布全身,可以随时进入聚识阶,大叔才刚进入聚识不久,面对黑纹巨蟒根本就不可能取胜,甚至能够活下来都是运气。 对黑纹巨蟒来说那只是一次捕食,对大叔来说他却失去了重要的一切。 这里面具体包含了哪些我不知道,不过至少有两个孩子和一位母亲,孩子就跟我和那个人类男孩差不多大,所以这一路上他的目光几乎都在我们身上。 大叔独自一人逃了回去,然后想尽办法报仇,两年时间过去,他终于有了报仇的能力,再一次前往山脉。 一路上他特意走得很慢,并且聚集了一些人,想一同干掉黑纹巨蟒,如果实在干不掉就用自己的办法。 然后就跟他想的一样,找到了那条巨蟒,并且它因为聚灵失败实力倒退了不少,就在大叔彻底放心的时候,那条血蟒就钻了出来。 这超出了他的预料,再后来因为我和那个人类男孩,大叔不得已用了那个办法,所以那时候他的实力才有很大的提升。 『小东西,你也太小看我了,只不过多了一条虫子而已,你们不会死的。』 他早就知道自己打不过血蟒,所以说了这样的话,他应该是想舍命救我和那个人类男孩,结果还没有来得及我就死了。 我死了以后大叔应该会在第一时间救那个男孩,打不过但是逃命应该没什么问题,所以那个男孩现在是安全的,最有可能就是在母亲身边。 还有那血蟒的事,我也想到了,它确实化形失败了,不过并不是被我们打扰到的,应该在很久以前就被谁打扰过一次,并且是一个比它还要厉害得多的家伙。 终于它千辛万苦又聚集够了足够的灵气,这一次为了避开之前那个家伙,还特地躲到山脉最外围,甚至钻到地底,为了不被其它生命打扰,它又让黑纹巨蟒守卫,然后还没有开始我们就出现了,它听到了动静,最后现身。 现在的血蟒应该一心想要突破,追大叔他们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母亲她们是安全的。 难怪呢… 我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活着,而是为了母亲。 她还活着,我死了也无所谓。 … … 看着脚下的倒影,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向母亲靠近了一点。 022锋芒毕露(九) 一丝光亮都没有,却像水面一样倒映着我的身体,母亲喜欢未知,这里应该算一种,虽然再见不到她了,不过自己也可以到处看看嘛,这残缺不堪的身体,真的挺幸运的。 我朝一个方向走了一步又退回来,然后又向另一个方向迈出一步,以此往复,最后奇迹般地发现这里面居然可以上下行走。 “最上面是什么地方呢?” 我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上面永远是我最好奇的地方,每次躺在山洞里或者岩石上的时候,我都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抓,那上面是什么呢。 我问过母亲,母亲没好气地说是天,我知道她说的天与我口中的不一样,究竟是天还是道? 『谁知道呢。』 母亲那个时候的回答我依旧记得很清楚,因此这个疑惑一直堵在心里,现在就到了解开它的时候。 我开始疯狂地向上跑,每一步都有百丈,这种感觉很好,什么都不用担心,没有阻碍,没有危险,没有疲倦,只要用最快的速度跑就是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心中原本无比的期待也渐渐变得不解,然后疑惑,最后是失望,不管怎么奔跑,前方永远都是无法到达的终点。 我停下来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在我的脚下,那个影子做着与我一模一样的动作。 我瞬间恍然,到底哪里是上哪里是下?这片黑暗根本就没有方向可言,没有光没有水,没有天也没地,不会累不会疼,不会生也不会死。 以往我到这里都像是做梦一样,在最上面俯视黑暗里面的我。 “那个我到底是不是我都说不定,”我摇了摇头,‘我’只有一个,鬼知道之前看到的是什么,也不会刻意去记那些。 既然不会生也不会死,那我应该还没有死吧? “痛!痛!!” 就在这个想法刚升起的一瞬,浑身上下再次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我急忙闭上眼睛,可是那该死的疼痛依旧传来。 我睁开眼睛,两个眼球瞬间从眼眶中脱落下来,掉在黑暗中滚了几圈,紧接着视线消失不见,两股浓稠的鲜血顺着眼角疯狂涌出。 我倒在地上哀嚎,突然又感觉到内脏从身上的伤口掉了出来,流了一地。 我的内脏,明明就没有,这些是什么!! 我挣扎着,伸出爪子去触碰那里,然后立马缩了回来,那些真的是我的内脏。 现在我的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这里的我死了,母亲那边我就活了,大概是这样。 “为什么还没有死…” 不知为何,我的思路很清晰,从进到这里开始,我的伤口就一直在,这是身体的本质,无法改变,但是却不会痛。疼痛是需要‘识’的,我的识太虚弱,加上又自认为自己已经死了,所以疼痛自然就消失了,现在我正在经历的痛应该是‘识’意识到我还没有死。 我对这片黑暗一点都不了解,唯一能想到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死,不过这种感觉简直比真的死还要难受,我能够感觉到身上正在发生的一切,意识却越来越清楚,也越来越痛。 血液如同泉水一样不停地往外冒,把周围几百米全染成血红一片,终于,我的哀嚎声渐渐消失,身体僵硬,疼痛也消失不见,我死了。 下一刻,我与尸体间的距离慢慢上升,证明了我的想法是对的,现在就跟以往一样了,接下来老老实实地睡一觉,等醒过来就好了。 我的意识早就被折磨得惨不忍睹,还在上升的途中就睡了过去。 … … “母亲…” 还没有睁开眼睛我就开口,然后充满期待等着回应,我在害怕,害怕又是那样,睁开眼没有她的影子。 “在这儿,玄,终于醒了。” 听到母亲的回应之后我松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站起身稍微活动了下身体,然后化出人类形体走到她旁边。 “这是什么?”母亲正用一块圆润的石头砸着什么,其实我闻出来了,是草药,只不过这种味道感觉怪怪的。 “几种药混在一起的,你之前受的伤太严重,只用一种药用处不大,我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个办法的。” 说着她把我拉了过去,用刚捣好的药敷在我肚子上,我顺势看过去,那里赫然是一个恐怖的伤口,不过已经大面积结痂,这么大的疤痕,伤口该有多恐怖? 我心中一惊急忙打量起自己的状况,发现不止那里,还有胸口,四肢,甚至脸上到处都有结痂的痕迹。 “我这是怎么弄的?”我有些茫然,按理来说受了这么重的伤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可是我偏偏就记不起来了。 “两年前被一条蛇咬的。”母亲一边擦拭我脸上的伤口,一边说道。 这么一说我好像又有了一点印象,两年前的事,难怪了。我的记忆力一直不好,一个月以前的事都不一定记得住,这么久能回忆起来才是怪事。 我不准备继续追问这件事,捕猎受伤是时有的事,于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任母亲擦拭。 “什么蛇这么厉害。”我随口问道,对那件事不感兴趣,可是对伤我的虫子很感兴趣。 “黑纹巨蟒,还有一条火蛇。” 火蛇又叫血蟒,是非常厉害的生物,我有些狐疑地看着母亲,道:“又是你管的什么闲?” 我绝对不可能去打黑纹巨蟒的注意,更别说还有条血蟒,躲都来不及。 “这次可不是我,是你自己选的。”母亲手里的药已经用完了,又转过去不停地捣。 我会做这种事?怎么可能。 『哥哥,你…为什么…不用…本体呢…』 『哥哥,快跑!跑啊啊啊!』 『畜生!你放开他!!』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眼泪不由自主从眼角滑落,经过那些结痂时传来阵阵刺痛。 “母亲,他们到哪里去了。” “那个人类男孩我送回去了,石妈都担心坏了,不过总算有惊无险,这里面有你的功劳。” “那个大叔呢?” “他燃尽了血,死了。” “死了?” “嗯。”母亲转过来看着我,手里捣药的动作缓了不少。 黑纹巨蟒牙齿穿过我身体的一瞬,那个大叔发了疯地救下了我,然后带着人类男孩一起逃开,这才是我真正见到的最后一幕。 “死了就死了吧,一个人类,还是自己找死。”我对人类没有任何怜悯可言,只不过是知道了一些事,有些感触而已。 我触摸身上的结痂,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母亲看着我,说道:“这些伤口多半不会恢复了,结痂褪不褪得掉都是个问题,你不喜欢的话干脆重新炼一个形体。” 对于兽来说,形体也相当于所有物的一种,弄伤了当然心疼,不过此时此刻我在意的却不是这些。 “母亲…”我说道:“给我讲个故事吧,我要听人类的故事。” 闻言母亲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石块,把我揽进怀中,用无比温柔的声音开口:“最近刚知道一个这样的故事,不过你不一定会喜欢。” …… 有一对年轻夫妻,他们住在一个几乎没有食物的地方,每天为了肚子要走几十公里,就这样都还不能饱腹。 偶尔有路过捕猎的人经过那里,遇到他们都十分的奇怪,不到三日的行程外就是城镇,为什么他们要到这里生活?先还有些人带着好奇问上两句,久而久之就习以为常了。 两年以后,这对夫妻家里添了一个男孩,给清苦的生活带来不少乐趣,同样也给他们带来更重的压力。 两年时间,周围百里几乎都没有什么食物了,两夫妻只能眼看孩子一天弱一天却无能为力。 终于,他们决定去城镇,那里有不少亲人,希望在孩子的情况下能够有稍微好一点的结果。 [你们怎么回来了,赶紧滚出去,别回来找死!] [你要找死我不管,别牵连到我,赶紧走。] [大哥,你的事我知道,可妹妹我也是无能为力,他们我哪里得罪得起…] 就和想象中差不多,那些亲人要么避之不见,要么恶言相对,没有一个人愿意接纳他们,在孩子的啼哭中他们失落至极,也是在那个时候一个女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姓石,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那里住,反正我也是一个人。』 一家三口变成了一家四口,三个人养一个孩子很轻松,时间过得很快,以至于这对夫妻忘了他们为什么会搬出城镇。 这样的日子在两年以后被打破了,一群人闯进了他们家里,重重的一脚连门都踹飞了出去。 [你们两个杂碎还敢回来?真以为我是吃素的!] [明天自己来收尸!] 他们来了,很快也走了,带走了夫妻两人中的妻子,此时男孩已经有两岁,他知道那是谁,东倒西歪地跑上去拉住妈妈的手,然后被人一脚踢开,嚎啕大哭。 当天晚上三个人在床上哭成一团,孩子毕竟是孩子,哭累了就睡了过去,男人嘱咐了几句便去了那个人家里,他现在只想早一点见到自己的妻子。 在那个人家里的后院,终于见到了浑身是血的她,他抱着她泪水夺眶而出,哭得撕心裂肺,一点男人的样子都没有。 『…』 她醒了,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无法出声,她的舌头被割掉了一块。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男人不停地点头,让她别再说话,泪如雨落。 [这不是还没死吗?] 那个人这才从前庭出现,走到他们面前,看着浑身是血的两人,吐了一口口水到她脸上,然后不耐烦地让人拉开了他。 [听着。我本来想再折磨她一下,一直到她死,不过你既然提前来了,也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你去给我弄一头聚识阶的兽来,活的死的无所谓,只要弄来了我就放过你们,这期间我帮你看着她,不会让她死了的。] 这时候,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他依旧哭着,但拼命地点头,看了她几眼之后就狂奔出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他只是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成功。 那个人也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保住女人的性命,男人走了没多久她就死了,尸体就扔在街道上,直到那个姓石的妇女面如死灰地将她带走。 “这一切那个男孩都看在眼里…” “我的故事讲完了。” “母亲。” “嗯?” … … “我来继续讲这个故事吧…” 023锋芒毕露(十) 那个姓石的妇人将女人的尸体带回到他们之前生活的地方,然后又带着男孩在那里住了下来,伤痛会随着时间减弱,两岁的记忆也犹如过往云烟,几年时间过去,这个男孩彻底忘记了母亲。 [奶奶,我的父亲到哪里去了?] 这是他问得最多的一句话,每次听到这句话妇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悲伤,然后说: [你的父亲是一个很厉害的行者,三年前在捕猎的时候为了救一个人丢掉了性命,你要努力修行,长大以后为你的父亲报仇。] 男孩的天赋很好,才五岁就已经成功聚灵,他兴高采烈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妇人以后,妇人也露出少有的笑容,然后千叮咛万嘱咐,又用奇特的手段隐藏了男孩的灵力,告诉他不要冒失。 有限的能力做有限的事,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他不懂,既然打不过,那还逞强做什么,白白丢掉性命。 “再然后这个男孩就遇到了改变他想法的兽,对吧母亲?” 母亲把我推开,然后又自顾自地捣药,笑道:“至少没有全错,那你觉得他那个时候是什么样的想法?” 『有限的能力做有限的事,是理所应当,不会有人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他想证明自己是正确的,他的父亲是错的。确实,不会有人平白无故献出自己的生命,但是兽可以。” 我从内心深处感到高兴,一身的结痂是值得的,也没有重新化形的必要,就像母亲说的,浪费时间。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记不起来了,好多时候可以脱口而出奇奇怪怪的话,思考以后才发现又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情况。 “你说的没错。”母亲顿了顿,叹了口气才说道:“男孩的父亲在看到自己妻子的模样以后,为了那根本不可能的机会没有丝毫犹豫,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却铤而走险进入了…我们的领地,以至于身死也不曾有半点后悔,所以,不顾性命人族也可以做到。” 我不说话了,他应该早就猜到了那个人不会信守承诺,所以选择了最近的一条路,同样也是最危险的路,他只想尽最快的时间赶回去。 “他还不错,不过只是在那一方面,而且他已经死了。” “但是他的孩子还在。”母亲说道。 “他这几年做的问的全部都是有关父亲的事,她的母亲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冷血无情,他比不上他的父亲。”我没好气开口。 母亲依旧没有多大的反应,手里石块一遍一遍地砸在岩石上。 “如果…我在你很小的时候捕猎死在你的面前,浑身是血,被撕得粉碎,或许你也记不起我。” 好多事都不是可以选择的,身体的本能会做出很多反应,那个人类男孩只是本能的去遗忘,母亲说得对,我还是没有看到本质。 母亲说的那种画面我在脑海里想过无数遍,也想过死的那一个是自己,她又会怎么做呢?我不愿意去想。 “一块、两块、三块、四块——” 我试图数清自己身上的伤疤,不过实在是太多了,比起母亲身上的多了好几倍,得到的答案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便放弃了。 不打量自己,不思考人类,这才有了些许闲暇来环顾四周。 竟然没有在山洞里面,而是一片密不透风的树林,周围到处都是兽的遗骨,火堆痕迹略显夸张的堆在一块岩石后面,腐烂的肉和烤好的肉放在一起,我顿时有些无语。 这些树每棵都有几百米高,枝繁叶茂,一棵挨着一棵雨水也落不下来,简直是天然的山洞,又遮风又挡雨,把我扔到这里生个火就可以做自己的事,真是“苦”了她了。 我由衷感到庆幸,庆幸自己能够醒过来,而不是在她出去捕猎的时候成为其它兽口中的食物。 “母亲——” “怎么了?” “没事……” “不用捣药了,”我望着一个方向说道:“耽误太多时间,等它自己慢慢恢复吧,可以出发了。” “真的吗?太好了!”她直接扔了那些草药,将石块收起来,继续道:“你的身体可以勉强走动就可以了,你又不重新修炼形体,等这些结痂恢复的话不知道要多少年,我还在犹豫怎么跟你说呢,还是你体谅母亲,双玄,来亲一个~” “滚…” 我什么都不想说,然后从天而降一套兽皮衣裳,我把它从头上拿了下来,看了一眼。 “这不是我之前那件。” “那件被咬烂了,你的本体出现以后直接四分五裂了,这是我重新做的,里面有绒毛的,恢复要快一些,穿上吧” 我点头也没有说什么,穿上以后确实要暖和得多,我的目光在母亲身上晃了晃,看来两年时间足够长了,她竟然舍得花时间给自己也做了一套衣裳。 “走了,”母亲将剩下的几块烤肉拿在手里,嘴里咬着一块,又扔给我一块。 “来了!” 我大步走,大口吃肉。 024海纳百川(一) “母亲,走慢一点呀!” 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重复这句话,身上的伤一旦走快了就有那种撕裂的感觉,一次又一次带给我恐惧,可母亲的脚步始终没有慢下来,我只能咬牙坚持,这片该死的山脉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大,走了四五日了周围的环境一点变化都没有。 “啊!”我突然发出一声大叫,蹲在地上,额头紧紧地皱着。 刚才腿一不小心撞到了一根延伸出来的枝干上面,正好是结痂覆盖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挽起衣裳一角露出伤口,那块巴掌大的结痂已经彻底松动,用手轻轻一抬就是一副血肉分离的场景。 “怎么了?” 母亲走了过来,然后看了一眼我的伤口,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还能走吗?” 巴掌大小的伤口,她居然只是看了一眼,我有些赌气,既然如此那就走吧,反正也死不了! 我又站了起来,猛跑了几步走到她前方,不时看一眼那个伤口,虽然之前已经结痂,不过里面的肉还没有长好,这一受力又流出不少鲜血,我最开始还停下来随手一抹,后来干脆就不管它,血液滴到脚面,每走一步都带着斑斑血迹。 “双玄!” 身后突然传来母亲的声音,我心里就像是受了委屈一样,脚步越来越快,可她的声音也越来越近,正当我准备跑起来拉开一段距离时,母亲从后面抱住了我,然后俯下身将衣裳挽起来露出我刚才的伤口,紧接着就看到母亲紧皱的眉。 “流了这么多血,别走了。” 闻言我这才露出一脸不快的表情,冷声开口:“你刚才问我还能不能走的,现在又叫我别走。” 母亲微微一笑,起身摸了摸我的头,“对不起双玄,刚才我没看见你流血,还以为你又想让我背在故意耍性子呢。” 之前她走过来的时候我好像是已经放下了结痂,没看到很正常,我不知不觉就以自己的看法去揣测母亲看到的结果,还理所当然地以为那是正确的,我不再说什么,默默地走到一边,找了个凸出来的树根坐下。 母亲也走了过来,她没有在我旁边,而是另外找了一块从地底凸出来的岩石坐下,然后看着我伤口位置,说道:“要不我给你舔一下?” “不用了。”我当即摇头,这件事又不是她的错,是我自己不小心,又太冲动,而且人类的身体舔了也好不了。 我们在这儿坐了一个时辰,见伤口不再流血,我又起身继续往前前行,不过这一次速度要慢上不少,母亲跟在我身后也没有说什么。 一前一后这么走着,一直到天暗下来都没有半句话,我没有生气,但不能确定母亲有没有生气,一路上我甚至在怪罪,怎么没有兽经过或者跑出来,那样她就会保护我了。 “双玄,可以休息了,明天再走。” 母亲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就跟以往一样,听不出任何变化。 “哦。” 我很小声地应声,然后到处张望找可以燃烧的枯木,从古城出来以后就没有见过雨水,因此很快找到了足够的枯木,我转身远远地看着母亲所在的方向,却迟迟迈不开步。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犹豫什么,只是那种感觉很不好受。 拖着长长的树枝回到母亲身边时她已经生起了火,我走过去将木柴放在一边,然后在她身边默默地蹲了下来。 “你还在生我的气呢?”母亲突然说道,她拿出剩余的一块烤肉,放到预先准备好的石块上面,顿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烤过的肉不好加热,所以事先将石块放到火里面,等石块烧得滚烫了再拿出来把肉放到上面,这个方法还是她想到的。 我记得第一次的时候我好像还笨到用手去抓,右手抓不住了就放左手,左手受不了又扔右手…… 最后十几天不能用手吃东西,还是母亲一口一口喂我,两只兽,一条路,走的久了难免乏味,那些事反而记忆深刻。 “给你吃,满身的结痂,你不痛我还心痛呢。” 母亲这句话犹豫惊雷一样让我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什么,我面红耳赤地接过食物,然后低着头,生怕她看见。 “我才没有生气。”说出这句话之后我应该彻底松一口气,但不知为什么,身上的温度反而极速上升,就算没有生火恐怕都感觉不到一丝半点寒冷。 刚才那句话我说得很小声,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但是没有闲暇去管那些,我吃完食物便急匆匆地睡去。 第二天,从母亲怀中醒来。 她居然还没有醒,这可是少有的事,我尽可能不做出任何动作,又闭上眼睛,感受她每一次呼吸。 …… 日上三竿,母亲缓缓睁开眼睛,然后只听得一声。 “啊——” “睡过头了!” 母亲的怀抱很温暖,因此我又睡了过去,着实被她这一声给吓了一跳,差点栽进余烬里面,我回过头大嚷道:“你吓了我一跳!” 母亲苦笑,起身简单地收拾了几下,便牵着我的手大步往前走,“今天可能要走快一些,不能像昨天那样了,你有哪里不舒服的话就告诉我,我背你。” 我还没那么脆弱,本来就有结痂,一晚上足够长在一起了,每次都是这样,大惊小怪。 “急匆匆的做什么?”我紧跟着她的脚步,正常来说在人族领地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就算偶尔睡过头也不是没有过的事,不过毕竟我昏睡了两年,以她的性子指不定还真能找些麻烦出来。 我只能期盼,不要是太大的麻烦,否则又是一路逃命,我的身体确实想安稳些时间。 “其实也不是太大的事…” 她虽然这么说,但步子是越来越快,我费力地跟了上去,然后背上突然一疼,又是该死的树枝! 我背上的伤口非常多,这一次多半是伤了很久之前的旧疾,疼痛感比起昨日强好几倍。 就在我要倒下去的时候,一只手紧紧拉住了我,正是折返回来的母亲,她蹲到我面前,轻声说道:“又碰到了?我来背你。” 母亲的背,永远是我最渴望的地方,我没有说话,不过还是轻轻趴了上去,背上我以后,母亲的步伐明显慢了很多,比昨天都比不上。 “放我下来吧,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我在后面慢慢走,你忙完了我还没到的话就回来找我。” “回来给你收尸么?”母亲说道,我当然很生气,扭过头不去理她,见状她直接笑出声,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两年前你救的那个男孩一直在山脉里修行,几个月前的这一天他来看过你一次,我也不知道你还要多久才会醒,他就和我约定了这个时间,说一定要见到你醒过来才能够放心修行,我本来是算着时间来的,结果居然睡过头了。他不知道你醒了,肯定往之前的地方去,到时候不是平添更多麻烦?” 我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地按照约定多待几天不就行了吗?有那几天我的结痂说不定还能掉几块,哪至于弄成这样,真的是自找麻烦。 这种事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最坏的打算大不了浪费十天时间,对于那个男孩我是真的挺期待的。 “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我把头又侧了回来。 “他的变化挺大的,现在已经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小强者了,这几个月他独自一人在这片山脉里面,换做你的话肯定做不到。”母亲说道。 在兽族领地比这还危险得多的地方我都活下来了,只要谨慎一点,在这种地方生存下来也算不上难事,亏她还是我的母亲,平日里谁捕猎的次数多些难道不清楚吗? 我懒得同她争论,在她背上很是享受,这样走了没多久,前方一个身影慢慢走过来,母亲停下脚步,我知道就是这个人类了,我让母亲把我放下来,不过等我妄图站在地上时才发现身体连一眨眼都支撑不住。 “双玄哥哥,没事吧。” 我没有倒下去,一双看起来白嫩的手扶在我肩上,分明那么小,却仿佛拥有用不完的力量。 “变化居然这么大!” 两年前还比我矮一些,现在足足比我高了一头,脸上也少了股稚气。 看到我惊讶的表情之后,他微闭双眸,而后露出覆盖全身的灵气,这个气息给我的感觉甚至已经随时可以步入更高层次。 “很厉害!” 我想了半天也只说出这几个字,是真的为他高兴,当然内心也有一点小失落,修行是万物共同的期待,却又有不能修行的生命,偏偏我和母亲都是其中的一个。 “我还不够厉害,远不及双玄哥哥。”他把我搀扶到一棵树旁边坐下,自己则坐到我旁边,继续说道:“你以人类之躯面对黑纹巨蟒,一直到粉身碎骨都在战斗,我大概永远都达不到了。” 现在说永远未免也太早了,母亲曾经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你才七岁就这么厉害了,那些头发胡子乱糟糟的大叔都没有你厉害,你还会变得更厉害,说不定比聚识阶还要厉害。” 我沉默了片刻,继续开口:“就像我一样,我知道自己不能修行,也时常说母亲干嘛去关注那些不属于我们的世界,但其实我挺渴望修行的,进入人类领地以后我对修行越来越了解,心中的渴望也越来越大,就算我真的永远都无法修行,但是在任何有关修行的事上面,我的最终信念都必须是我要修行,直到破灭为止。” 我扭过头看了一眼母亲,很多道理我都懂,也尽量去做,唯独这个笨蛋我怎么都看不透,每靠近她一步都无比困难。 “我去捕猎,今天就在这儿歇一晚上。” “阿姨,我来帮你。” “不用,你们聊吧。” 母亲又是故意离开的,就像两年前一样,又把这件事完完全全交到我手上。 “双玄哥哥说的破灭是什么意思?” 我望着母亲消失的方向,不知道该怎么说,再三犹豫之后才缓缓开口,“我大概在走一条路,等这条路走到终点我还是没法修行的话就代表它破灭,否则就算是死一百次一千次我都绝不舍弃这股信念。”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就像是笑话,毕竟性命只有一次,以往我要是听到这话肯定会嗤之以鼻,都无所谓,选择是靠自己决定的。 他也沉默了好久,起身静静地望着天。 “我比不上双玄哥哥你,千百次死亡对我来说想都不敢想。我有一条命,现在把它赌在这上面,不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坚持下去,直到死去!” 025海纳百川(二) 母亲捕猎回来了,用了比以往长几倍的时间,猎物也比平时大不少,最让我无语的是猎物居然是一只雕,我很好奇,在被数百米高大的树木遮挡的地面她是怎么做到的? 在我出神的时候那人类男孩已经满脸惊奇地走到母亲面前,一把将猎物头上的金羽扯了下来,有些激动道:“我认识这只雕,它看准了自己能飞的优势,今年找过我几次麻烦,有不少的智慧,我还真是吃了不少苦,阿姨你真的太厉害了,怎么抓到它的?!” “母亲是挺厉害的。”这一点不得不承认,捕猎、剥皮、生火、处理内脏,一系列的事她虽然做得很少,但每一样都做得比我好。 “不过你别太期待了,”见他眼巴巴看着母亲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我好心提醒了他一句,然后起身拖着那只雕到远处处理起来。 “我想大概是被谁打伤了,所以才从天上掉下来的吧,我走了好远都没有见到什么兽,正好它就落到我面前,我就捡回来了。” “哇!阿姨你的运气真好…” 两个傻子,我离得并不是很远,所以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看来今天晚上多半又吃不成了。 按照人类男孩之前说的,那这个雕应该很难缠,打倒它的存在势必更难缠,万一有超级危险的兽找上来,被吃的就是我们,要知道这片山脉可是连火蛇那种兽都有,真是的,也不想一下后果。 我是这么想的,不过已经将它处理得差不多了,不需要急着开膛破肚,先挖一个深坑,到时候把内脏埋在里面,否则强烈的血腥味还不知道会吸引来什么。 一切都准备好了以后,我索性将它整个给扔到坑里面,然后从腹部慢慢切开,等那些内脏自己流出去,每次做到这一步的时候我心中都会有一丝害怕,不由自主地护住肚子,想着如果被开膛破肚的是我。 我好像又忘记了什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努力去回想,最终无果。 “呼。” 我吐了口气,想得起来才是怪事,反正经常会忘记一些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 一边母亲还在和人类男孩有说有笑,看到我将内脏清理掉以后她便转身走了过来,道:“辛苦你了双玄,剩下的我来吧” 这种事本来就该我做的,她要做的话我当然乐意,不过如果是这一身伤让她改变了一些做法,那还不如抱着我,我也许会更乐意。 母亲拖着处理好的肉又回到了火堆旁边,等食物做好还需要一些时间,我有些无所目的地四处走着,天迟迟没有暗下来,感觉上有些惶恐不安,就像是走着走着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类一样。 “那是什么?” 经过那个坑的时候,我在内脏堆里面看到了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虽说只是微光,不过总算能帮我减少一点这种“一无是处”的感觉。 我抓住那里,然后毫不客气地把肠子扯断,顿时光茫强了几倍,一颗珠子顺势落到我身上。 我捡起来有些好奇地看了两眼,又凑到鼻子面前闻了几下,从内脏里面取出来的,居然一点味道都没有,而且凑到近前的时候还有一股微弱的香气,吸了一口就忍不住想要吸第二口,这东西说不定还是个宝物。 我有些兴奋,高举着散发着白光的珠子,大步流星跑到母亲面前,得意道:“母亲你看,我发现的,这个是什么?” “不知道,能发光的东西,应该不错吧,反正比我这块石头强。”母亲看了一眼,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她那块石头。 那半个拳头大小的石头,我早就让她扔了,她也不止一次点头,结果又每次都背着我悄悄收起来。 “我这个东西当然要比你那块石头强,强得多!” “双玄哥哥,我看看可以么?” 那人类男孩也显得极有兴趣,我更加窃喜,然后把珠子递了过去,他放到手中只是看了一眼便还给了我,然后十分激动开口:“这个东西绝对是一件宝物,我只是碰了一下,就感受到无比浓郁的灵气,比我半年前遇到的一只聚识阶的兽灵气还要充沛。” “而且,”他继续说道:“我听奶奶说过,山木有灵,往往会诞出令人惊奇的天材地宝,百年不染,千年不散。就是说它们自己可以保护自己一百年,灵气更是存放一千年都不会消散。” 这也是天地的产物?但凡跟天地沾边的东西都不简单,我把珠子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又从火堆里面掏出一些余烬,把它给扔了进去,果然都不能染其一分一毫。 一千年啊… 是什么概念,比得上道者的寿命了,如果用来走这条路能够走到终点都说不定。 我把珠子放到胸口,里面有母亲做的小口袋,然后用手确认了几遍,又问道:“它还有什么用你知道吗?” 人类男孩摇头,这种东西非常少见,照他奶奶说的话,根本就是不可能找到的,因此了解它的人少之又少。 “它还能用来救命。”突然,一个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我瞬间收了心,起身打量四周。 “是超级强者!”人类男孩也站了起来,警惕地望着四周,这是身体的本能,这种级别的强者怎么可能打得过? 下一秒,一个男子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几乎是贴到我的脸上,我猛地往旁边一跃,同时甩手一扫往他脖子后面打去。 嗡—— 还没有靠近他我的手就停在了半空,被什么挡住了,我又试了几次,砸在上面全是嗡嗡的声音,可奇怪的是不论怎么用力都不能前进分毫。 比黑纹巨蟒的鳞片还要硬! 这是我脑中闪过的想法,然后便想到了血肉模糊的场景,我不再出手。 “力气很大。” 这男子看了我好一会儿,最终却只吐出四个字,然后转身走到母亲身边,拜了一礼:“那件东西对我非常重要,能否还给在下?” 母亲没有太大的动作,注意力大多在即将完成的食物上面,不过她还是看了男子一眼。 “哦,那不是我捡到的,你要的话和双玄说,他怎么处理都无所谓。” 听到这话男子又转过来,在身上摸索了几下,拿出一块五颜六色的棱状物递到我面前,道:“我用这个东西跟你换,它蕴含的灵气还要多些。” 我没有理他,一旁人类男孩却暗中拍了我好几次,我看向他以后他又不说话,一个劲地眨眼睛,我哪里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最后直接忽视他。 “虽然很漂亮,但是我不想换。” 刚才人类男孩说的话我还记在心里,这颗珠子是天地产生的,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的宝物,对我来说它的重要性比那五彩的石头要大。 “我用一百块跟你换。” 一百块漂亮石头?我有些心动了,拿着珠子在手心处徘徊,再三犹豫以后还是摇头将珠子收了起来,一百块太多了带着不方便,而且不会发光,没意思。 “双玄哥哥,要不然还是换了吧…”他一向不喜欢说话,这一次废话却这么多。 “说了不换就是不换!” 我大步走到火堆旁边,看见一块跟那男子手中形状差不多的石块,瞬间来了气,于是狠狠地一脚,这一脚正好把石头踢到火堆里面,火星四溢,母亲忙开口道:“小心一点,肉还没好呢。” 我在母亲对面坐下来,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气,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先给你一块,应该快熟了。”她撕下表皮的一块肉直接扔了过来。 我接都懒得接,身体往后面一仰任那块肉落在地上,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捡起来,一口咬下去。 “你怎么不接呀?” “太烫。” “味道怎么样?” “挺好吃的。” “熟了吗?” “熟了。” “哦。” 我永远搞不懂,母亲总是那么平静,好像没什么可以扰乱她的想法。 “好了,都过来吃吧~~” “和你的双玄哥哥坐一起去~” “那个谁,你也过来吃吃看,反正死都死了。” …… 他居然真的过来了,坐在我的另一边,我的厌恶早已经挂在脸上,只要不瞎都还不至于看不见,而且母亲周围那么多位置不去,偏偏还要跟我挤在一起。 “你也是兽族的,对吧?”我往人类男孩那边挪了一点,同时没好气地说道。 “是。”男子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我旁边这个是人族,”我看了人类男孩一眼,这句话让男孩面色苍白不少。 “知道。”男子又说道,不过他的眼神却一直在那堆火上面。 什么都知道,又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和人类走在一起,我不再说什么,虽然比较讨厌他,但还不到非得分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母亲给我的那块肉我吃完了,虽然心情有一些压抑,不过还是对吃的渴望大一点。 我走到食物面前,握着翅膀一端稍微用力,竟然将大半个翅膀都给撕扯下来,这块肉的长度都近乎跟我差不多了,一旁几双眼睛都看过来一眼。 我也有些不知所措,这又不是我故意的,大不了吃多一点。 见状母亲也笑出了声,“多吃一点,要走出这片山脉还早得很呢,说不定会一连饿几十天。” 饿那么久的话死都死了,你如果不去找食物到时候我就吃了你! 我埋着头化悲愤为力量,大口大口地吃着,连骨头都硬生生咬碎。 “啊,双玄哥哥好厉害,我也来试试。”人类男孩起身走到食物旁边,手中白光一闪,一块差不多手肘大小的肉就掉到他手上,然后又坐了回来埋头猛地啃了起来。 就像我身边的那些猛兽,没有一点形象可言,我在一瞬间都有点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人类。 “您能跟我出去走走吗?”男子先是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扭头对母亲说道。 “可以啊,不过不能太久。”我正好抬头就看见母亲指着我和人类男孩说道:“他们两太能吃了,我怕一会儿骨头都吃不上。” 男子当即点头,微微弓了一下身子,然后做出请的手势走在前方,道:“前辈请。” 我在后面差点被噎住,咳了半天,还是男孩轻拍后背才稍微缓和一点。 “双玄哥哥你突然笑什么?” “那只兽居然叫母亲前辈,笨蛋一个呀。” “哥哥你不要这样,对他要客气一些,那只兽应该非常非常厉害。” “有多厉害?” “这个我感觉不到…我的灵力可以感觉到聚识阶的强者,但是他给我的感觉还要可怕很多…” “那是挺可怕的。” … … … … 我觉得我好像惹祸了……… 026海纳百川(三) 聚识之上是什么?是我听都没有听过的存在,那只兽一会儿回来会不会直接杀了我,母亲那个笨蛋,这么简单就跟过去了,不会出事了吧,她又那么能惹事。 我真的害怕了,仔细回想一下那个男的从出现一直到刚才跟母亲就只说过一句话,那他把母亲叫出去做什么? “那个笨蛋。” 我丢掉手中剩下的食物,转身就往密林中快速跑去,我的脑袋很清醒,母亲除了有一次在冰雨里面,就从来就没有受过伤,可人类男孩刚才也说感觉不到他的实力,万一就受伤了呢,说不定他就是那个时候打伤母亲的兽,这样母亲的性命都有危险! “母亲!母亲!” 不管我怎么喊都没有回应,该死的,这么短的时间她能走多远,不是还要回来吃东西么,再不出现我就把肉全部扔了。 我绝望了,瘫坐在地上,这些树木太大了,再加上又是晚上,看到的东西非常有限,就像一只蚁兽卷入湍急的河流之中,只得在恐惧中等待死亡。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我急忙转过去,同时喊了一句母亲,紧接着又陷入无限的失望。 是那个人类男孩,母亲走路根本不是这种声音,什么时候我连她的声音都分不出来了。 “双玄哥哥,你跑这么快做什么,我差点追不上,”他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热气一遍又一遍地打在我脸上。 我又想到了母亲,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已经想不起来了,那个地方很冷,没有可以躲的地方,也不分白天黑夜,天空永远是银白色一片,走到实在走不动了就相互抱在一起取暖,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睡着的。 那一段时间每次醒过来都能感受到母亲的气息,然后两只兽相互指着对方,嘲弄冰霜之下那副丑态。 “母亲不见了…” 我看着他,泪水直接就落了下来,我不允许自己在人类面前展现出脆弱的一面,如果不是有黑暗做掩饰,我绝对不会掉眼泪。 男孩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但他听得出我的声音好像有些不对劲,于是忙伸出手把我搀扶了起来,安慰道:“阿姨不会有事的,虽然只是我的猜测,刚才那只兽不是叫她前辈吗?双玄哥哥就放心吧,没事的。” 原来我那么脆弱,居然要一个人类来安慰。 我不太喜欢安慰,我的记忆里母亲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照我自己的理解,安慰都是假的,越安慰就越代表事情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熟悉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母亲和那只兽一起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不要到处走,走丢了怎么办?”她竟然还反过来问我。 我猛扑上去,本来想质问她又到哪里去了,还好意思问走丢了怎么办,她自己就是最令兽担心的那一个。不过碍于眼里的泪水就要决堤,所以我用了全力去控制。 和母亲他们一起回到火堆旁,剩下的肉几乎都成了焦炭,这只雕的肉,母亲一点都还没吃到。 经过这一下,我更讨厌那突如其来的兽了,还想要珠子,想都别想,我就是扔了都不会给他看一眼。 我的手已经握住了珠子,心里憋着一口气,随时准备把它给扔出去,反正于我也没什么作用。 就在这时,母亲将肉从架子上拿下来,凑到鼻子面前闻了几下,然后一口一口吃起来。 “挺好吃的。” 我有些不解,雕本身就没多少肉,又烤得跟木头似的,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咯吱咯吱的声音,怎么也不像好吃的样子。 我这么想着,那个男子俯下身在脚下捡起一块散落的肉,几口就吃了下去。 难不成真的挺好吃的?我带着几分好奇向母亲要了一小块肉,然后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结果立马就吐了出来。 苦的,就像吃了一嘴木炭一样,母亲是怎么想的,这东西吃下去也不怕坏肚子,我把她手上的肉抢了过来,一把丢到火里面。 “明天我去捕猎,刚才找你半天,累了,睡了。”说过这句话之后我走到人类男孩旁边躺下,闭目安息。 那人类男孩见我躺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出来,道:“双玄哥哥,明天我应该要走了,这一次过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不过你放心吧,你和阿姨的话我都记在心里。” 我也没打算让一个人类跟在我身边,知道他的现状就足够了。 不过我倒是有一点好奇,依旧闭着眼睛,轻声道:“母亲跟你说什么了?” “她否定了我一个问题。” 说了跟没说一样,我也不打算继续追问,身体已经很累了,就此睡去。 『你说人能够做到的事非常有限,我认为这是错的。』 … …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天都还没有亮,不过身边却没看到母亲他们,我急忙起身在四周到处找寻,最终见到了母亲的影子。 她和那男子并立,一齐眺望前方,那里隐约可以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是人类男孩,他总是走在我前面,那个背影我早就熟悉了。 虽然他提前告诉过我要离开,不过我还是有点生气,昨天晚上我对他态度不怎么好,本来打算跟他道歉的,还故意起这么早,居然就这么走了。 我气的是自己最后一个醒来,他们都不睡觉么? 我没有抱怨这些,反正醒都醒了,就趁着这个时间去找点吃的。 说真的我很少在这个时间段出来找食物,因为大多数猎物都还在睡觉,要想有收获就必须去找它们的巢穴,那不是我的强项。 最终我在外面转了很久也没有收获,两手空空回到母亲旁边。如果是平时我也不会这么垂头丧气,捕猎失败的次数多了去了,但毕竟我昨天睡之前说过今天捕猎的事交给我,如此一来,就好像没能信守承诺一样。 “走吧。” 见到我之后母亲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我点头然后跟了上去,不过我是搞不懂,那个男的居然也跟上来了,他不会打算一直跟下去吧。 母亲和我都太羸弱,要想办法赶走他,他的目地很明确,就是我怀中那颗珠子,所以现在我必须要取舍了。 珠子是宝物,可以在人族手上换取一定的东西,在我和母亲走的这条路上肯定是有作用的,但是之前没有珠子我们也都走过来了,如果舍弃它可以减少一个大麻烦是划算的。 “这颗珠子给你,别再跟着我们了。” 他貌似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突然把东西递到他面前,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其实该害怕的是我,面对一个聚识以上的行者,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 之后他反应过来,接过珠子,然后又看着母亲。 母亲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对男子道:“我说过这是双玄的东西,他怎么处理都可以,现在它是你的了,物归原主。” 听闻母亲此话以后,那男子才露出欣喜万分之色,急匆匆行了一礼然后凭空消失。 我也由此松了口气,趁着母亲没离我太远,我一下跳到她背上,任她怎么弄都不松手。 “都是因为你,我的宝物没了,所以你要背我。” “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算了,看在你这几天也不容易我就背你一会儿,休息够了就自己下来。” 这句话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奖励,也弥补了我心中失去宝物的遗憾。 然后我又反应过来,母亲说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我不会怀疑母亲的话,但那珠子明明是我从雕的肚子里面取出来的,所以这里面还有其它的事。 这么短的时间,母亲就知道那么多的事,而我连异样都没有察觉到。 “双玄,想不想听故事?”她有些得意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不听!”我从她背上跳下来,然后大步跑到前面去,拉开很远的一段距离。 她好像连我在想什么都知道,我舒了口气,然后开始回忆昨天发生的事,不行,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我的能力还远远不够,原本应该知道更多的。 这段故事听不到或许会遗憾,但是也有我可以了解的,我放慢脚步,静待母亲的身影。 她跟上来以后我立即靠了过去,问道:“除了故事还有什么是我可以知道的么?” 这个问题我自己都有些茫然,不过既然是母亲,那她就应该知道。 果然,她虽有疑惑,不过还是开口:“比如…这座山脉的名字?” 我急忙点头,在这里面待了两年多时间,终于可以有一丁点了解。 “这片山脉叫…百川。” 027海纳百川(四) 海纳百川,不知道此地的首领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大气魄。 当然只是随便感叹一下,我才不想遇到那么危险的兽,我拼了半条命终于在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抓到了一只兽,虽不及猛兽,但答应母亲的事也算做到了。 之后又走了大半月时间,终于周边的环境开始有了变化,树木明显变得稀疏起来,晚上休息的时候抬起头,时常可以看到漫天黄沙。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接下来走的路要费些力气,我与母亲已经十几天没吃到食物了,连水都没有喝上,没有营养补充,我的身体几乎没什么好转,伤口也一直在反复。 母亲之前说可能要几十天都吃不上东西,我还以为是开玩笑,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穿过前面那片风沙区域就走出百川山脉了,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出去么,怎么不高兴。” 这个情况鬼才高兴的起来,相比之下我宁愿在山脉里待着,不过抱怨也没有用,我率先走出了那一步。 刚迈出脚步那一刹那,一阵风沙袭来,我差点被吹倒在地,在母亲的搀扶下好不容易调整好状态。 “怎么样?”母亲拉着我的手,在前面引路。 “呸呸!”我不停地吐口水,肉没吃到先吃了一嘴的沙子,衣服里面也有,麻烦死了。 好在它不似冰雨那样一来就是两三天,中间有足够的时间给我们赶路,渐渐的也就有了些许经验。 太阳初升起的时候是最平静的,每逢那个时辰左右,我和母亲就一前一后飞奔,磕磕绊绊、走走停停,笑得跟个疯子似的。 正午和凌晨的时候风沙最大,几乎影响到正常行走,干脆母亲就把赶路的时间错开,避开这两个时间段,我倒是无所谓,大不了少睡一会儿。 不过也有寻不到经验的时候,偶尔早上原本该最平静的时候却突然狂风席卷,如果没有找到躲避的地方,那我和母亲几天的路程就有可能白走了,那感觉简直绝望。 长期以往下来,我的衣裳下面除了沙子就是沙子,结痂也不知道被磨掉了多少,沙子直接覆盖在没有任何保护的血肉上面,有时候真的会痛到心里,也都咬牙坚持过去。 在一次次坚持中,我慢慢失去了意识,等我醒过来以后发现母亲正背着我顶着风沙前行,我已经没有前行的力气了,双手搭在母亲胸前,血液顺着指尖滴落,有的滴到她的身上,有的落到她的脸上,更多的还没有落地就被吹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母亲…” “你别说话,一张嘴沙子就进嘴里,把眼睛也闭上,等会儿看能不能找个地方,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这份温柔是她独有的,是我期待的,亦是我准备一直坚守的。 我闭上眼睛,很快就睡去,风沙再大,也永远吹不倒母亲的身躯。 再一次醒来时,我惊奇地发现母亲竟然用了本体,虽然不是完全大小,但也比得上一座大山,而我就在“山”的中央。 她见我醒了以后也没有太大的动作,只是道:“我没有找到可以躲的地方,只能用本体了,真是的,连你都比不上,为了弥补,以后允许你用一次本体,当然得在人类不知道的情况下。” 连母亲都用了本体,这片区域说不定比展露出的还要危险。 我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忍着剧痛褪掉衣裳,然后伴随着一声咆哮露出本体。 “那我现在就用了…” 现出本体之后因为无力支撑我整个瘫下去,这也是我两年前从黑纹巨蟒口中侥幸活下来以后,第一次直视自己的本体。 “丑死了,哈哈!” 体无完肤来形容我都是夸奖,其实我很想说怪物两个字,但又觉得不妥,只能苦笑了。 “这是勇敢的痕迹,就是还欠缺些考虑。”母亲看了我一眼,然后俯下身为我舔舐伤口。 这一次我同意她的话,那件事本来可以做得更好的。 几个时辰以后,风沙小了很多,我的体力也恢复了一些,于是两只兽在这片土地上狂奔,不过片刻,走的路程比人类形体一天都多。 这种久违的畅快感,我有些期待可以随时用本体的那一天了。 或许会有那一天,或许没有,那都太遥远了,反正今天是我用本体最久的一次,母亲也允许我用,说是人族不会到这里来。 确实,以我这么多天的亲身经历,吃饱了撑的往这里走的生命应该不多,像我和母亲这种连吃都没吃饱就走进来的,应该不会再有了。 夜色将近,风沙四起,好在也已经穿过那片区域了,就是说我们现在站的位置已经算是百川山脉的尽头。 从古城出发算起,到这里足足用了三年时间,这条路远比我想象中难走。 “母亲,”我又变回了人类形体,等她应声也化出人类形体问我什么事的时候,我却不知道说什么。 “没事,喊着玩的。” “双玄。” “怎么?” “没事,我也喊着玩的~” 我直接不理她,迈着脚大步向前,之前还是本体的时候我就已经闻到了,就在不远处有水的味道,我早就迫不及待了。 向前走了不到一刻钟,忽见大片湖泊,湖面隐约缭绕着雾气,我也不顾水里有没有危险,一手抓着衣裳就急匆匆地跳了下去。 入水的瞬间,浑身上下皆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把我的疲惫一扫而光,这感觉很熟悉,可又说不上来。 就在这时母亲拿着衣裳走到我旁边,把衣裳整整齐齐地放到一旁以后,慢慢走了下来。 “好冷!” 听到她第一句话是这两个字,我瞬间就感觉好多了。 我把衣裳大致地冲洗了几下,然后扔到岸上,并且故意覆盖在母亲的衣裳上面。 她见自己的衣裳湿了,就张牙舞爪地冲到我身边,把我抱起,我则是趁机挣脱往湖中间游去,游了一段距离之后还不忘回首见她略有不甘地洗衣裳。 全是沙子穿着也不舒服,我是为了她好。 我的注意力全在母亲身上,并没有注意湖中心的情况,直到我一头撞到什么东西上面,我这才吓得半死,转身望去。 只见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大叫出来,扑打着水花,拼了命地往母亲那边游。 “你不要害怕——” 让不害怕就不害怕,怎么可能! 天已经黑了,这里的月亮倒是挺大,但慌乱中也看不见什么,只会让我更加恐惧。 “我没有恶意——” 我已经快游到母亲身边了,胆子也就大了一些,于是转身看了一眼,并且喝道:“你是人族?!” 她说的是人类的语言,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不过逃命绝对是最理智的。 “我不是人族,是兽族,你真的不用害怕,是哥哥让我来的,我也想见一下救我的兽——” 回到母亲身边,恐惧已经消散了七七八八,剩下的是对未知的恐惧。 那个身影紧跟着我,也靠近了母亲,最终保持了五米左右距离。 如果是没安好心的生命,那她这胆子也太大了,五米貌似做什么都不够,还是说她有足够的自信。 母亲是不是每次要等我差不多快死了才打算说话。 终于,母亲开口了:“双玄,她是兽族,应该和之前找你要珠子那个兽一起的,可以相信。” 那个讨厌的男的?如果是的话就更不可能相信,多半是寻仇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让她走开点,她就又靠近了不少,几乎与母亲面对面,恭敬地道了一句:“拜见前辈。” 这几个字之后她又看着我,微微屈身,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我是搞不懂她的意思,什么救命之恩,我怎么不知道。 平静下来之后,借着月光,我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妙曼的身姿,秀美的容颜,苍白的面色,一双明眸尤为闪目,最关键的是她立在水面上,我说怎么一直觉得诡异呢。 这多半又是一位行者。 按照她自己说的话,之前我遇到的那个男的是她哥哥,记得那个时候他好像是说了救命之类的话,加上这里就能够大胆地猜测一下,她就是被救的那个。 不过那珠子也不是我愿意交出去的,是出于无奈,所以怎么都算不上救命之恩。 我把想到的这些原封不动地告诉她,然后自己又回到湖泊中心去,那里的水泡起来最舒服,喝起来也要清凉一些。 还没喝两口,我又看到她似乎在跟母亲说什么,之后又往我这个方向走过来。 “如果母亲都不能回答你的问题,那我肯定不知道,你不用找我了。” 我始终觉得这个她是来报仇的,当然不可能让她靠近。 “不是,是你的母亲让我回答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也不知道——” 母亲就喜欢玩这种名堂,我的问题多的是,有好多她都回答不上,还能指望一个突然出现的兽么? 不过,思来想去,我还真有一个问题。“我想知道这片山脉的首领是谁?” 我就是单纯的好奇,谁有那么大的气魄谓百川。 … “我哥就是百川山脉的首领。” 这个回答着实有些意外,那我的问题意义就不大了,所以我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海纳百川,海是什么?” “哥哥把这片山脉叫海,山脉中的兽叫川。” 原来如此。 海纳百川并不是他在夸奖自己有多伟大,伟大的是山脉本身,也可以说是这片山脉的每一个生物。 028海纳百川(五)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一片颓废的场景,黄沙弥漫将这天都给遮下,蜿蜒曲折的鼪鼯之径延伸到渺无边际,两道影子紧挨着在上面十分艰难地行走。 忽然狂风四起,夹杂着半米高的岩石,那两道影子瞬间被掀飞出去,期间也不知道有多少块岩石撞到他们身上。 等风停了,又过了好久,两个影子才再次从深埋着的黄沙中探出头来,谨慎地打量一切。 梦醒了,天却还没亮,我躺在岩石上,静静地望着天上那轮月亮。 扭头看了一眼火堆旁的母亲,连她都在熟睡,看来是真的醒早了,就在我准备闭上眼继续睡的时候,我忽然坐起。习惯了两只兽,今晚还少了一个都没注意,怎么没看到那女子。 之前她要离开的时候,母亲说天已经黑了,就让她留下来休息一晚,这是理所应当,所以我也没说什么。 她本应该和母亲躺在一起,现在却不见了,我当即警觉起来,起身小心翼翼地在四周寻找,她的出现太突然,又是行者,不得不防。 最终我在之前那片湖水中见到了她,她在湖水的中心,我不想入水,但是我更不想吵醒母亲。 我好不容易淌水走到她面前,这水都快比得上冰雨了,等等,什么冰雨,我好像记起了一点什么事。 脱口而出的某句话,却怎么都回想不起有关那句话的信息,只能放弃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回过神,我带着质问的语气说道。 “我睡不着。”她转过来看着我,迟疑了片刻又道:“是我吵醒了你吗?对不起。” 我摇头否决,这里和我们睡下的地上有百多米,人类形体察觉不到这么远,所以我是自己醒的,不过那个梦我还记得,反正醒都醒了,她既然睡不着我也不介意与她分享这个梦。 “我做了一个梦。” “我也做了一个梦——” 做梦是很平常的,所以我不觉得有什么,但还是习惯性问了一句,“什么梦?” “记不清了——” 她记不到了,我的梦却还有点印象,再不说一会儿就忘了,这水太冷,继续待在水里的话我可受不了,于是我又一步步淌回到湖边。 而她只是一个转瞬就来到我前面,修行真的让我羡慕不已,如果我和母亲有这个能力,这条路早就走完了。 她坐在我旁边,我则是躺在刚被湖水打湿的地面,正准备开口呢,她突然先我一步,道:“我有个故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喜欢听故事,这大概是从母亲身上学到的。 很久以前,这里是一片不毛之地,别说什么山脉,就是树木都没有一棵,就像前面那片荒土一样。 但是这片土地上依旧有不少兽生存,它们每时每刻都在互相厮杀,即便是同一个家族也一样。失败的一方被获胜的一方吃掉,然后立马又选择新的目标,直到它沦为被吃的那一个,这里的环境就是这样,如果想活下去,就只能如此。 但是偏偏有一只兽要违逆这些,它见不惯这些,为什么大家都这样,作为父母,生下幼崽以后不保护它们,反而随时都有可能吃掉它们,意义在哪里呢? 于是它决定离开,并且带走了同胞的妹妹,它想要离开这不毛之地,到一个至少不会为食物发愁的地方,后来才发觉根本就不可能。 这里实在太大了,再加上整日不间断的风沙,就好似一只巨兽,渐渐磨灭了所有兽的希望。 为了活着它们不得不和那些兽一样,整日在杀与被杀中辗转,时间过得很快。 后来他们化形了,实力和天赋都不错,大量的时间积累了很大的名气,周围千百里都没有敢对他们出手的。 妹妹原本以为事情就会这样下去,直到突然有一天哥哥告诉她,他要彻底改变这一切。 原来这些年他一直都没有忘掉最初的那个想法,不过她最开始不也是抱着这个想法才随他离开的么? 那个时候他们的实力已经很强了,但是面对那些依旧没有什么好办法。要想改变,最基本的就是环境,但这里千百年来就这样,倘若外力轻易能够撼动,时间就不会在这里留下痕迹。 他们不辞万里从外面引来水源,却连汇聚成小溪流都做不到,在中途就蒸发了干净;他们用秘法聚集雨云,每每还没靠近就被黄沙给吹得了无踪迹;他们移来大片大片的土地,想要花草树木扎根,也只是白费力气。 这里的环境根本就不容许普通生命存活,他们和它们能够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她想要放弃了,但他依旧不愿回头。 又过了近百年,哥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拼命地修炼,而她已经彻底放弃。 之后的某一天,这片区域传来了恐怖的气息,所有的兽都不由得心生恐惧,他再一次出现,带着一捧正常的泥土出现在妹妹眼前。 『我现在都还记得他激动的模样——』 我已经找到办法了,接下来只要用足够的时间去改变。 没有兽知道他用的什么方法,但结果确确实实摆在那里,有兽种下了一棵树,然后惊奇地发现,这一次树木没有倒下,并且有生长的痕迹。 在一段时间的沸腾之后,紧接着便是成片的树被移到这里,渐渐的,黄沙退去,也有一些小生物出现在这里。 她也很好奇,哥哥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于是带着好奇找到了他。 但是她却见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他从体内抽出大量的灵力,加上鲜红的血液滴落在这片沙土之上。 在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这新生的土地全部都是由他的血液浇灌而来。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求哥哥收手,现在已经有足够的地方,那些兽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可以罢手了。 然而她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什么时候落下第一场雨,就是我罢手的那一天』 … … “我讲完了,你要讲的梦呢——” “梦?”那种东西谁知道呢:“已经忘了。” 其实我没有忘,不过我大概知道梦里的场景是什么了。 百川二字他担得起,我很庆幸自己能够与这么伟大的兽产生交集。 之后。 我的睡意袭来,就躺在那里,浑身湿透却仿佛没有冷意,感受着这片充满血液的土地,渐渐睡去。 029海纳百川(六) 昨天晚上的插曲,导致我比往日起得晚些,还未睁眼我便已经猜到多半误了时辰,母亲居然没有叫我,难道是最近我受伤的频率太快,她不想管我索性独自上路了?还真有可能,我打了个冷颤,瞬间翻起身,四处张望。 天已经大亮,我依旧在湖泊旁边,那女子不知道去了哪里,母亲则在不远处,在旁边还燃着一堆木柴,只要母亲还在,其他兽就没有太大关系了。 我松了口气,大步跑过去,结果还未靠近就见到她用盯猎物般的眼神看着我。 “母亲…你没事吧?”我谨慎地退了几步,上一次她向我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我嘴里的大腿肉就莫名其妙地被抢了。 “没事,双玄你过来一下。” 露出那种表情还说没事,叫我过去我就过去?我又不傻! 我与母亲保持了很长一段距离,心里却在疑惑,我身上又没吃的,再说我还不是饿得要死,她不会是想吃我吧?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我绕了一圈最终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她紧接着扔过来一套半湿润的衣裳,道:“这是你的衣裳,我已经烤了大半个时辰还是这样,要是用来赶路都走了十几里了,耽误这么多行程。” 我不知道说什么,对于母亲来说赶路是最重要的事情,对我来说也一样。 一天的行程总共也就六七十里,若是遇到不好走的地方,十几里就相当于一天的路程了。 “可是这件事怪不得我,昨天晚上我醒过来的时候没看见那个女子,还以为她背着我们做什么事,最后就耽误了一些时间,这是你教给我的,小心谨慎才能走得更远。” 听了我的解释以后,母亲又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在山脉里面走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走过来了,休息几日也未曾不可,只是这衣裳是你打湿的,应当自己烘干。” “哦。”我应声,算是松了口气,看她专注的模样我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呢,烘衣服这又算不上什么大事,承受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是理所当然的。 我找来一块石头,放到火堆旁边,而后将衣裳摊在上面。 火光之中,我与母亲对坐,气氛安静到极致,连风吹过之后火焰呼啸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恍惚间,我又想到了一些事情,不免漏出一丝惋惜。 母亲第一时间察觉到我的变化,随即开口:“怎么了?” “她到哪里去了?” “一大早就走了,你念她做什么?” 我一叹:“昨天晚上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大概是关于这片山脉的来历,我听得入迷,结果有几个问题都忘了问了。” 『什么时候落下第一场雨,就是我罢手的那一天』这句话不断在我脑海中响起。 “这里到底有没有下雨呢…”我暗自疑惑。 母亲扔过来一块小石子砸到我头上,我抬头还未怒,她便道:“这偌大的山脉,如果没有雨,那这数不清的生命是怎么来的?水的重要性非比寻常,万物藉此而生,那混账老天难得也有一个好。” 母亲一直说混账老天混账老天,于是我心中的老天也成了个混账。 “你是说,百川山脉有落雨?” “几十年前就有了,怎么样,要不要听我讲一个故事?说不定可以解除你一些疑惑。” 这一次我有些犹豫,我的确有一些事想知道,这山脉横贯了成百上千座大山,如此大的范围,难道全都是由血液浇灌起来?为什么血液浇灌之后树木就可以生长了,他肯定用了什么方法。还有之前,那颗珠子为什么会在兽的肚子里?那女子又是什么情况,听起来还是性命之忧,这其中的缘由又是什么? 太多的问题都得不到答案,如果她还在就好了,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但现在… “还是算了。”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错过了关键,下一次必定要更加谨慎,而且我也不是一点成绩都没有,关于两年前血蟒的事我无意中有了眉目。 之前一直疑惑血蟒与大叔打斗的时候为何不用全力,我还以为它根本就不屑,现在看来它完全是在害怕。 百川山脉来之不易,倘若因为一场战斗焚了个干净,恐怕无论是谁都会沦为山脉里面所有生命的眼中钉肉中刺,再之上,所谓海纳百川,此地还有一只兽看着呢,那可是难以想象的存在。 用鲜血浇灌的土地,早已经比他性命还重要。 到这儿我又有一个新问题了,也可以说是最大的一个问题,为什么两年之前的事我还记得,正常来说最多不过半月就该忘了。 这个问题与我想知道的事无关,所以我可以问母亲。 “为什么两年之前的事我还记得?”我一脸正色开口。 母亲难得露出正经的神情,道:“我觉得这种事你问我等于白问,我又不懂这些。要我看,你不是睡了两年么?说不定是把自己睡糊涂了,要不然就是之前受伤留下了病根,被打怕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脸一黑到底,天底下有这样诅咒自己孩子的吗?而且总感觉这个回答我听过不止一次,之前多半也被这样糊弄过,该死的记忆! “最后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本来是没打算问的,但她这态度我又不得不问。 “母亲,我究竟是不是你生的?” “不是~” 都不带半分犹豫… 030恶之以食(一) 在湖泊旁边又待了大半个时辰,我见衣裳烤得差不多了,便取下来穿在身上,而后起身准备唤母亲上路。 并非我不想休息,只是之前饿了十几天,又在风沙里耗尽了力气,如今一身的伤,再不抓紧时间进食恐怕真的要死在这儿。 不过… 我望了前路一眼,尽显荒芜,比身后那片黄沙也好不到哪里去,真的能找到食物吗? 反正现在只有一条路,拖得越久对我就越没好处,我迈着大步跑到湖泊旁边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多好多水,等到实在咽不下去了,我才起身回头,远远看着母亲嚷道:“快点走了母亲。” 水能解渴,也能饱腹,就是坚持不了多久,我深知这一点,于是又是一路狂奔,这一次母亲被远远地甩在后面,我又不得不停下来等待,等半刻钟以后,好不容易母亲才跟上来。 如此几个重复以后,我也放慢了脚步,已经没有力气了,其实她的速度也不慢,大概是我太心急了。 我默默地走在母亲身边,不知道多久以后,我开始跟不上她的脚步,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母亲。”我突然喊了一声,随即拉住她的衣角。 “怎么了?” 母亲转过来,似乎有两分疑惑,而我则是木然,脸上更布满了疑惑。 我本来想叫她走慢点,结果却发现她的衣裳根本就是湿的! 刚才拉那一下,我都没用力,手指却湿润了。这个笨蛋,我刚才烤衣裳的时候就不会脱下来让我一起烤了么?我也是个傻子,连湿的干的都分不出来。 兽皮衣裳从外观上来说确实很难分辨,我在自责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双玄?”见我一直没有开口,母亲往我这边靠了两步。 “没事,刚想说什么又忘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母亲也不生疑,转过身继续迈步。 这条路就是母亲的一切,她连弄干贴身衣裳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我怎么能拖后腿呢? “玄,你又想糊弄我,算了,走吧。” “马上就来。”我暗自咬牙,随即在手臂上一处伤口位置狠狠地掐了一把,我能感觉到鲜血顺着身体下流,不过正因为如此才又有了一点力气。 这一天我不知道弄翻了多少了伤口,也无所谓,反正身上多的是,今天这几个开了,明天就掐另外的,等差不多没伤口了,最开始弄开的那几个伤口也该好了,实在不行就想办法弄几个新的伤出来。 这天晚上,我刚躺下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母亲在我耳边说了什么,具体说的什么我不知道,我听到的只有“嗡嗡”声,然后又是毫不停歇的一天。 我的身体越来越弱,最开始几天还只是听不清,渐渐的,视线感官那些都开始模糊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着这具残躯坚持这么久的,我只知道如果倒下去肯定又要耽误时间。 看不见路,我只好拉着母亲的衣裳一角,她的衣裳已经干了,这算是近期最好的事。 “是不是累了?”母亲回过头望着我,感觉到她停下脚步以后,我急忙把头低了下去。 这几天我流的血不在少数,浑身冰凉,因此方才只敢拉着母亲的衣裳,我看不见自己的状态,但大致能猜想到,如果不是脸上一大半都是结痂,说不定早就被看到了苍白的面色。 “双玄,你的状态很不对,不要逞强!”这句话我听见了,她的语气明显高了不少,带着几分焦急,这可是很难得,如果是平时我肯定要扑到她脸上好好地欣赏。 “我没事,”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口,就这样还有气无力,难怪她担心。 不过我一向对死亡拥有极大的恐惧,绝不会用性命做固执的条件。我只是有些饿,等吃到食物以后身体就会慢慢恢复,这里没有食物,说出来也没用。 就在这时,一双手紧紧地搂着我,将我抱起,然后放到背上:“至少比之前轻了一半,你真该看一下自己现在的模样,浑身的血,瘦骨嶙峋,站都站不稳,把你送到那些猛兽面前它们都不一定看得上。” 我想说你是什么母亲,居然说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其它兽吃,不过原本虚弱无比的身体被她这么一颠,瞬间就没了力气。 我老老实实地趴在母亲背上,两只手笔直垂在半空,偶尔有一两滴淡红色的血液滴落。 虽然我的身体早已经到了极限,但是依旧有孱弱的意识,这一次我想的不是身下的母亲,而是身后渐行渐远的山脉。 此时此刻,我把自己想象成百川山脉的首领,现出几百米高的本体,不紧不慢地巡视山脉的每一处,周边的兽无不露出敬畏或是和善的目光。我阻止了好几条火蛇之间的战斗,又从人类手中救下一只重伤的母兽,在不远处洞穴.里,七八只幼崽正嗷嗷待哺,远远地眺望这个方向。 之后我又继续向前,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山脉尽头,比起几百年前,风沙的确退却了很多,但是它依旧还在。 我仿佛看到了那个男子的背影,他手中流淌着夺目的白光,就在他准备割开自己手腕继续那条路的时候,身后密密麻麻走来许多兽,它们一句话都没有,在自己身上或多或少地割出痕迹。 031恶之以食(二) 殷红的血如同雨水般洒落,浇灌在贫瘠的土地也浇灌在我的心头,我恢复了一些意识,慢慢醒来,不过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两耳也伴嗡鸣之声,许久才停下。 “你醒了。” 我没有动作,又没发出声音,母亲却在第一时间唤我的名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为什么浑身上下那么痛,为什么什么都看不到,缓了半刻钟才慢慢回忆起一些事。 这时我感觉到母亲停下了脚步,轻声道:“双玄,你之前说的那个女子到哪去了?” “什么女子?” 我的记忆中并没有她说的这个。 “算了,我看你多半又忘了。”母亲随便说了一句,把我往上提了提,又继续迈步。 我忘掉一些事很正常,她又不是不知道,我懒得理会,不过还是下意识地想了想最近的事,果然什么都想不起来,除了这一身伤。 我居然会为了一套衣裳把自己弄成这样,我都在想什么,笨蛋母亲为什么不把衣服脱了给我,我帮她烤她都嫌麻烦么? 真是越想越气,我扭过头,对准母亲的脖子狠狠咬了一口。 “你舔.我干什么?” 那是咬… 我松了口,现在身体确实弱得不像话,先记着,等吃饱了再狠狠地咬一次。 “笨蛋母亲,我饿了。” “再坚持几个月,说不定就走出去了” 坚持几个月我自己都把自己吃了!你怎么不说坚持几年呢?我看我还是先吃了她,等力气恢复一些后,再去自己捕猎要靠谱得多。 “啊呜。”我一口咬住她耳朵,连撕带扯地嚼了半天,奈何半点用都没有。 “好了好了,我去找食物行了吧,你别再舔.我了,痒痒的。” 她大概是被我弄烦了,就近找了块岩石把我扔到上面,然后就听不到她的声音了,我屁股摔得生疼,好不容易翻过身,都没来得及去揉,又一掌扑空,瞬间栽了下去。 我的头重重地撞到一块石头上,原本就嗡嗡的脑子瞬间又变得似千军万马一般,我再也没有力气了,连呼吸都做不到,昏过去那一刹那,我满脑子都在诅咒母亲,那个傻子,就不能把我放到个安全的地方吗! 我以为我会又一次陷入黑暗,但是在迷迷糊糊之中,一股清凉慢慢涌向全身,我动了动嘴唇,这股甘甜,居然是水! 母亲那个笨蛋这么快就找到水了?水比不上食物,不过对现在的我来说也重要无比,能舒缓不少。 我“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最后还贪婪地夺过水壶,抱着水壶乐此不疲。 就在这时,一股很大的力量瞬间把水壶抢了过去。 我的心当即凉了半截,这个力度不是母亲,她不可能会对我这样,在这种地方,不是母亲就是危险。 我正想着该怎么逃命,就被一只手给提了起来,“救这么个人,我都怕睡不着觉,我看还是扔了吧!” 说着他又将我给扔了出去,我的背重重地摔在石头上,不过却来不及顾虑疼痛,因为这个生命说的好像是人族语言。 我的头嗡隆直响,这极有可能是一个人类! “还是救下吧,难道你不好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这可不是谁都来得了的地方,说不定有什么有趣的事。” 这是另一个人,女人的声音。 与此同时,不远处,有脚步匆忙地往我这儿赶,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我绝望了。 “那就救下,不过离我远点,一脸疤,看着都烦!”那个粗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然后在一声声恭维下远去。 等这个人走远了,刚才说话的女人才不紧不慢开口,道:“去个人把他背上,然后继续走,距离古城还有一些距离,你们实在是太慢了。” 虽然听到的声音断断续续,不过我还是很确信听到了古城这两个字,那是我和母亲踏入人族领地经过的第一座城,我自然不能忘,这些人的目的地是那里,兽族绝对不会主动往那里走,所以可以肯定他们是人族。 这些都是身上散发着恶臭的生命,好比我们兽族最低下的虫子,甚至连虫子都不如,简直就是臭虫,古城更是有数不清的臭虫,我绝对不要再去那里。 “不要动我…” “不要、动我…” 我不停地重复这句话,不过奈何刚才那一摔已经发不出声音,我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她慢慢靠近我,最后在我身边蹲下,将我托起,再慢慢背到背上。 这个步骤与母亲无二,在一瞬间我甚至停止了反抗,不过很快就又“反抗”起来,她身上没有母亲那种味道,她的背也不像母亲那般有力,所以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巧合。 我在她背上不停地扭动,幅度小得可怜,我知道这种反抗是徒劳的,不过背我这个人类的反应却让我吃了一惊。 她背着我走到某处停了下来,然后道:“小姐,他好像不愿意我们救他…” 我是不愿意跟在一群恶心的人类旁边,所以还是把我扔下吧。 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有人类为我说话,本身他们也没有留下我的理由,所以机会还是很大的。 “啪!” 突如其来的巴掌声似乎让空气都寂静了,我也有些茫然,刚才那一下打的绝对是背我这个人类,我在她的背上都感到一阵凉气。 就这么过了几个呼吸,她再次背着我迈步,这期间半个字都没有。 等回到了人群中间,我听见她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没帮到你。” “没事。”我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的眼睛是不是看不到啊?可以睁开吗?”她突然冒出一句,然后大部队开始前行,她也随着大部队一路疾走。 他们的速度很快,比我和母亲快了有两三倍,过于专注一件事以后就很容易忽略掉那些不重要的,我估计就是我正常的时候说话她都不一定听得清,更不用说现在我几乎开不了口,而且我也没有开口的必要,一个该死的人类。 这种前进速度一直持续到底,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停下来以后她把我放到地上,背靠岩石,嘱咐道:“今天就在这里休息,我现在要去帮忙做些事,一会儿给你带吃的过来。” 说实话,我本来一路都没打算做任何反应的,不过一听到食物,我终于点了点头。 我需要食物,现在就是给我一整只鹿我都吃得下,也只有吃饱了,身体好转了才有离开的希望,我可不指望这样一副病态能够从一大群人类手中逃开。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双手从后面突然冒出,蒙在我眼睛上,我几乎没什么变化,是背我的那个人类,她的脚步声我已经有些熟悉了,还有她的手,竟然和母亲的手有一点相似,因此能够更快知晓。 过了十几个呼吸,她大概是见我一点反应都没有,便失去了兴致,一脸失望地坐到我旁边,然后递过来一个莫名的东西。 “拿去吃吧。” 她的一句话差点把我打到海底,这东西难道就是她说的食物?我把它拿到近前闻了闻,然后果断地丢在地上,说不上来的味道,反正不是肉,也不像水果,是一种我从未遇到的东西。 扔出去以后我又有点后悔,如果他们只有这种食物,那我再坚持不吃的话只有死路一条,既然人类能吃,那至少算是食物。 想到这儿我又伸出手,想去摸刚才的食物,不知道具体落在什么位置,加上能够用的力气也很有限,一个不小心就倒了下去,怎么也坐不起来。 她拍了拍手急忙把我扶起来,嘴里似乎还有未咀嚼完的食物,有些口齿不清:“我还以为你不吃呢,都饿成什么样了还挑,拿去,下次让我去捡就是了,我就是来照顾你的,你不是不会说话吧?又瞎又哑?” 我没有理她,拿过那环状物,然后极其费力地咬了一口,简直比平时捕猎还要吃力。 她“噗嗤”笑出了声,然后将食物从我手里拿过去,撕下一小块慢慢喂到我嘴边,“你还真够犟的,我喂你,不准吐,张嘴。” 这东西味道非常的差,以前带着好奇的时候我吃过水果,本以为那就是最难以下咽的东西了,现在又有了新的认识。 虽然难吃,不过还是通通咽了下去,这算是垂死之际的第一餐,味道且不说,分量也少得可怜。 吃过以后我就地躺下准备休息,一天的长途跋涉,早在那人类背上的时候我就想睡了。 就在我昏昏沉沉的时候,她突然将我搂在怀中,这一下我瞬间没了睡意,浑身警觉到了极点,同时侧身用力挣脱,尽可能地想要逃开。 结果只是徒劳,她的力气同她的身板完全不成正比,看似瘦弱,力气却很大,终于我忍不住了,用恶狠狠的语气低吟了一句:“你放开我。” 听见我开口,她非但没有放开,反而搂得更加紧了,然后用充满惊喜的语气道:“原来你会说话,我就说嘛,之前就好像有听到你说话,结果一天下来你半个字都没有,我还以为听错了,不过还好,你会说话,这样我那个巴掌就没白挨。” 我被她搂得喘不过气,接连咳个不停,她这才急忙松开一些。 我喘了好几口气,慢慢将呼吸调整过来,然后又一言不发。 我不了解人族,在兽族,弱肉强食倒是很多见,如果她们的关系跟我想的大同小异,那人类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愿意承认人族的强大,即便这一路走来,听过无数强大的兽的凄惨故事,也见过偌大的族群被人族覆灭这种事。 但,人类所做之事十恶不赦! “喂,怎么又不说话了?别这样,我还要跟小姐交差呢。” 这个人类只是为了跟小姐交差所以才照顾我,而她的小姐救我说不定也是一时兴起,说到底她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又不费什么力气。 我需要感激的是最开始喂我水的那个人类,ta没有受任何人的命令,并且在那个拥有粗犷声音的人类夺过水壶的一瞬,我感觉到ta有反抗,虽然很小。 关于ta的一切我都不了解,模样、声音、触感、气味,我也不可能在一群人类里面主动去寻找,这注定是一场错过。 我累了,不再做那些自欺欺兽“挣扎”,就在她怀里睡去。 032恶之以食(三) 我的身体越来越弱,对时间已然没有概念,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之是她带着食物将我喊醒。 醒来以后我的意识又恢复了一点,只不过,对这种干瘪的东西再难提起兴趣,单是嗅到它的味道胃中就是一阵翻滚,真不知道之前是怎么咽下去的。 “怎么不吃了?你的身体这么弱,不吃饱的话可能会有麻烦的。”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我想想办法,你…说话呀!” 我不想理她,无论她怎么问都不做回应,许久之后她起身离开,过了半晌才回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闻到了一股浓烈血腥味,在那一瞬间,我的心跳加快不少,无边的恐惧压上心头。 人类与血乱息息相关,人群中突如其来的血腥,如同噩梦般压到我的头上。 “要出发了,你抱紧我。”她走过来只说了一句话,语气较之前相比要低上不少。 队伍又一次行进,速度比起前一天要慢很多,不过迎面飘来的血腥味却久久不散,我瞬间知道这血是哪里来的了,只是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就像之前她挨的那个巴掌一样。 我可以开口问她,现在的我已经能够正常说上两句,这样也能解开心中一个疑惑,不过无论如何都跨不出那一步。 我靠着她,把头放到她的肩上,然后清楚地感觉到她顿了一下,这一顿我和她都差点摔下去。 有惊无险之后,她扭过头用脸蹭了蹭我的头,又嘱咐了一句:“抓紧了。” …… 我一直在计算,如果他们的目的地是古城,那肯定要经过那片风沙区域,或许那里就是我逃开的唯一机会。 毕竟在里面度过了那么久,我对风沙的习性有了部分了解,不过母亲向来说人类狡诈无比,他们也有可能知晓那些,所以我最好是借着风沙混乱期离开,那样便没有任何规矩可寻,可在那种环境下生存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必须恢复到正常状态,以此来博一线生机。 不知道多久之后,一天的行程再次结束,跟前一天一样,她离开,然后出现,然后在经过几番犹豫之后将那环状物递到我手上。 “我能拿到的只有这种食物,知道你吃不惯,就先将就一下吧,等到了古城我给你买好吃的,保证比这好吃一百倍。” 我接过食物,却依旧没有下口,不是我不吃,是天性如此,混蛋老天让我吃肉,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这是母亲说的。 在不知名的森林里,因为懒得捕猎,又在我为了气她故意拿回来几个果子以后说出的这句话。 我想吃肉。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怎样都说不出口,这样别说离开,随时都要饿死。 我把食物揣进怀里,而后默不作声,我本以为她肯定又要让我吃,结果却出乎意料的安静,她一句话都没有,只是默默地抱紧了我。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其它吃的了,睡吧,睡着了就感觉不到饿了。” 『滴答』 这是什么?眼泪?她哭了,可是,为什么? 泪水一滴滴落下,如同石块砸到我的脸上,再滑落进我的心里,我清楚地感觉到其中包含的血腥味,过了这么久都还有未干涸的血迹,绝对不是普通的伤口。 “你…别哭。” 我没有任何再沉默的借口,此时此刻她的怀抱仿佛比母亲还要温暖,可以相信这个人类,从很多方面都可以相信,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我开口了,她却不说话了,只是更用力地搂着我,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耳边都时不时传来沉重的抽噎声。 途中我又小声地劝说了两句,不过依旧没什么效果,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以后,抽噎声渐渐消失,传入耳中的是均匀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我却久久难眠,我开始好奇起这个人类,她不同与其他人类,不再有那股令兽讨厌的恶臭,反而给我想要去接近的错觉,上一个使我有这种感觉的,是母亲。 那个笨蛋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如果她还在的话我肯定不会到这幅田地,不过也是我自作自受,这片区域根本就找不到任何食物,我只会依着自己的性子,难为母亲,也害了自己。 我只能这样想,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该承受的,而且也不尽然都是坏事,至少他们没有说要杀掉我,而我也遇到了一个不错的人类,抱着这样的想法,终得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队伍已经在行进,这我倒是猜到了,昨天睡得太晚,势必晚起,他们自然不可能因为一个陌生“人”耽误时间。 “你醒啦。” 我在思考要不要跟她说话,说了她也不一定听得到吧,几番犹豫之后终于还是决定回应,道:“我本来在期待你们会把我抛在那里,结果失望了。” 我没指望她回答,我的声音很小,说出去以后就连自己听到的更多都只是风声,结果却出乎意料,她当即便道:“蛮荒之地什么都没有,把你放到这儿只有死路一条,我才不会抛下你。” 她顿了顿又道:“况且是小姐要救你的命。” 那什么所谓的小姐,我连她的声音都没听到过,说她救我简直就是笑话,而且我也不需要谁救,分明就是这群人类掳走的我。 我懒得同她争论这些,将头往旁边靠了靠,感受迎面吹来的风,同时也吹起我心中一片疑惑。 我故意将声音又放低了一个声调,“我说话的声音这么小,又有噪音,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说什么的?还有,刚才我醒的时候又没声音又没动,你是怎么知道的?” “聚识的能力呀,就算闭着眼睛我也能看见路,不信你看,看这么快一点都不影响,你…哦,我忘了你看不见,反正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虽然我看不见,但是这都是暂时的,怎么感觉她的语气就像是多怜悯那种。 我对修行了解很少,记忆也七零八碎,聚识具体指的是什么不知道。 她似乎察觉到我依旧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又说了一句:“哎呀,就是行者。” 哦,这样一来我就能理解了,作为行者拥有哪些手段都不足为奇。 可是,疑惑又来了,“你既然是行者,之前为什么要挨那个人类的巴掌?” “我曾经受尽非人的折磨,是小姐救了我,她不嫌弃将我留下,好比再造之恩,一个巴掌又算什么。” 我与母亲一路不知道帮了多少兽,救了多少兽,有这种觉悟的却寥寥无几。 “行者…是不是很厉害?”我断断续续地开口问道,十分犹豫。 关于修行的一切我接触得很少,母亲也很少告诉我这些,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知道,当然想解答一直以来的疑惑。 “也是要看什么阶段的,聚灵、聚识、聚形应该也算不上多厉害,在我们那儿到处都是,这些都是最基本的阶段,再往上是什么我也不知道,都好几年没有进步了,聚形都还早得很呢,想那么多做什么。” “是这样吗?我懂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行者其实有好多种?” 听到我这话她明显有点大跌眼镜,虽然在极速奔跑,不过仍旧回头看了我一眼。 “当然了!行者、道者这些只是统称,这都是最最最基本的,你连这都不知道,是怎么在蛮荒活下来的?!” 在我心中,行者一直是不可战胜的,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误区,什么时候我有这样的想法的呢?记不清了。 不过我内心却沾沾自喜,纠正了一个很重要的错误,比了解到新的未知还要重要许多,错误的认知会无形中改变一切,那样这条路就注定失败,无功而返都算是好的,在人类领地,就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问你呢,你怎么活下来的,为什么会一个人在那种地方躺着啊?” “我才不是你们这类臭虫。” “什么?” “没事…” 我居然在人类面前说出这种话,这下完了,但凡对我们有一点了解的恐怕都会生疑。 我恨不得立刻咬死这群人,然后快速逃开,不过现在的我只有等,等死亦或是什么。 她很明显顿了一下,然后又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开口:“肯定有什么,快告诉我嘛。” 她应该是没有生疑,否则不会继续追问这个问题,可是她犹豫了一下,以人类的习性,就算察觉到了隐匿起来也有可能。 我还要不要回答她的问题,万一是从侧面套我的话怎么办?本身我对人类的事了解不多,一不小心就露馅了,但是如果她真有怀疑,我一沉默不就坐实了这一点?绝对不行。 我思考了好一阵,一句话在心里改了又改,最终才出口,低声道:“其实我不是一个人,我母亲也在,只不过她去找食物去了,都怪你,硬是把我带上,到时候她回来都找不到我,你能不能把我送回去?”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把母亲抛出来了,希望能够转移她的注意力吧。 她当即叫到:“你怎么能怪我?要怪也是怪我们家小姐,是她让救你的。” “那你送我回去,实在不行就把我扔在这儿,到时候我自己去找母亲。” “不行,把你丢了到时候小姐问我要人怎么办?等到了古城你告诉我你母亲的名字,我去求小姐帮忙,好不好?” “好吧。”我随口道。 我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在风沙区域逃跑,反正也到不了古城,现在干脆就应了她,说不定还可以打消她的部分顾虑。 … … 一天的相处下来,我对她不像最开始那么排斥,反而趴在她肩膀上不停地重复“我要吃肉”这几个字,倒显得有几分亲昵。 033恶之以食(四) 夜。 人类的形体不大,用不了多少肉便足以饱腹,当然坚持得也就没有那么久,这些日子我算是尝透了空腹的滋味,这种情况下真的很难再想它有什么好,实在要说的话,每次在我意识快要消失的时候饥饿都会突如其来地打醒它。 我在她耳边念了两天我要吃肉,结果除了无法下咽的东西以外什么都没得到,每次在我把那东西丢在地上或者吐出来以后都会听到她的叹气声。 我并没有做任何回应,当然也无法做什么反应,这两天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浑身冰凉,血迹斑斑,她都看在眼里。 “我有两个好消息你听不听?” 怎么可能会有好消息,昨晚半夜有几个人类试图靠近我,结果被她给察觉。因为饥饿我一直醒着,最终胆战心惊地度过一晚,我知道,在其他人类眼中,我早就是个死人了。 她没指望我回应,轻轻坐到我旁边,又拿出那种食物在我面前蹭了蹭,“知道你不愿吃这个,再忍忍吧,听听我说的好消息。” “今天小姐问我你醒没醒,我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了,估计到古城以前是不会再问你了。” 这… 与我何干? “还有就是,我听小姐他们说前面有一处险地,穿过那个地方以后会有一大片山脉,到时候我就能弄到你一直念念不忘的肉了,已经近在咫尺,你千万别死了啊。” 这对我来说也不是好事,我一直算着路程,被这群人类救起已经有五日,差不多也要到那片区域了,听她的语气,似乎他们对那里并不了解,我与母亲在里面熬了一个月都只有点眉目,最后还是用本体拼了命才跑出去,恐怕他们能不能出去都是个问题。 我也可以尝试用本体逃离这些人类,不过这过于冒险,而且不知道为何,心中仿佛有什么一直在否决这个想法。 “我要喝水……” 如果说意识保住了我的命,那水就是吊住我意识的东西。 “要喝水?你等一下,我这儿就去拿。”单听脚步便知道她走得多匆忙。 之前我也有要过几次水,不过这一次她去的时间比上几次都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随着越来越靠近的脚步,也嗅到空中传来的淡淡血腥。 一天前她身上的血腥味才消失,那时候我还暗中松了口气,结果这么快就又添了伤口?按理说这里什么都没有,会有谁伤她呢?那所谓的小姐么? 她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水壶喂到我嘴边,声音明显虚弱了不少,道:“这一次没取多少,你先喝,不够的话,一会儿我再去取。” 我还在想她是不是又受伤了,为什么受的伤,结果她就这么突然将水灌进来,我被破吞咽了几大口,更多的则顺着气管进入到肺里面,一时间咳个不停。 她急忙把水壶拿开,用手抹去我脸上的水珠,又将我扶起来不停拍背,拍的同时顺便把责任推到了我身上。 “你看你,都喂到你嘴边了,还浪费了这么多水,我好不容易拿到的。” 我接触过很多的兽,以及一点点人,除了母亲以外再没有见过这种理所应当将自己的责任推到其他兽身上的生命。现在我见到了,连语句最后透露出的一丝悲凉都与母亲如出一辙。 如果不是我动不了,肯定会狠狠地咬她一顿,现在嘛,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明天…把我留在这里…”我面色苍白,艰难吐出这几个字。 这几天我身体非但没有恢复,反而更加虚弱,进入风沙区域必死无疑。 “不行,不是都跟你说了吗?你不见了我不好跟小姐交差啊。”她都没犹豫,直接就拒绝了。 我有些怒了,用尽全身力气,喝道:“我太虚弱了!咳咳咳…会死的!” “把你留在这儿你才真的死定了,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 她连那里面有什么都不知道,拿什么保护我!我能感觉到,她自己的气息都不稳。 我在奢望什么?因为她身上有几点母亲的影子就信了她,说不定这都是预谋好的。 人类本就是生性狡诈的种族,前几日她肯定猜到我的身份了,并且告诉了所有人类,兽族与人族不共戴天,所以他们一个个都恨不得生吃了我。 这几天她离开我的时间越来越长,带回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少,他们想慢慢玩死我,我只是他们手中的玩物而已,死了就算了,如果侥幸没死,到了古城恐怕才是噩梦的开始,我早该发现的。 “你怎么不说话了,这么快就累了?要不要喝水,还剩了些。” “喝。”我低声应了一句。 为什么不喝?他们要弄死我,既然如此,就算活下去的机会为零,至少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 一夜未眠,之后的路我必须都打起精神,直到死去为止。 这群人类早早地就在做各种准备,听他们之间交谈,好像是准备舍弃行帐和部分负重,准备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危险区域,当然在我看来这就是笑话。 行帐,是进入古城以后才慢慢知道的玩意儿,照我的话说,就是一种简单“山洞”,遮风挡雨还行,一旦遇上危险就没什么用了。 没过一会儿,她带着急切的脚步声从一群人里面挤了出来,走过来以后简单地收了几样东西,然后拿出水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长舒了口气道:“我刚听他们说,昨天晚上派出去探路的几个人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找也找不着,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 “呵呵…” 我心中冷笑,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那里面的恐怖,风沙连巨石都能席卷到半空,区区人类,必死无疑,不过这正合我意,死越多越好,最好全部都死掉。 我竟然有点期待起来,希望更快进到那里面,等了许久,终于听到有人喊:“准备出发了。” 我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一闪而过,我知道,这个动作肯定逃不过她这个“聚识”的注意,反正也无所谓了。 听到聚集的命令以后,她很快背着我往人群中走,没走几步她突然又停了下来,把我放到地上,然后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递到我嘴边,说道:“你的身体确实太弱了,给你吃个东西。” 如今她在我眼里又成了充满恶臭的人类,我当然不可能吃她给的东西,不过面前却是传来一阵阵扑鼻的香气,这种味道我从没有闻过,极大地勾起我的食欲,比起肉不知道强了多少。 我极力去控制,口中不停地生出口水,血液仿佛也在沸腾,实在难以想象这幅垂死的身体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这是什么?” “好东西,关键时刻保命用的,好几次我都舍不得吃的。” “一会儿我们去的地方很有可能有危险,当然,我肯定会用全力去保护你,为了以防万一,你也得有自保的能力才行,吃吧,吃下去身体应该会好很多。” 吃不吃? 如果真的是有用的东西,她为什么不在之前拿出来,人类的手段层出不穷,有没有可能是他们用什么方法知道了我的想法,籍此来对付我?可,我将这东西吃下去以后,有问题的话应该会有所察觉,如果他们要挑明了对付我,根本不用这么麻烦,我又反抗不了。 穷途末路,顺水而行。 反正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进到那里面估计半刻钟都坚持不了,她要我吃那我就吃给她看,拼了。 我不再抵抗,将那东西整个吞了进去,分明没有咀嚼,香气却久久不散。 这种感觉非常奇异,似乎有一股清凉由内而外游走,就好像身体浸泡在水里面一样。 短暂的清凉以后,身体又开始变得燥热,心脏怦怦直跳,并且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仿佛要挣脱出我的身体。 “嘶拉”“咔嚓” 我清楚地听到身体里传来什么裂开的声音,这种感觉我好像经历过,是长时间没有用本体那种骨骼挪动的声音,现在不会现出本体吧?可我没控制啊! 我正准备强行去控制的时候,那种感觉却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搞得我完全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回事?好像…”我有些茫然,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她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将我背起,追上大部队,笑道:“好像从天上瞬间落入无尽深渊,一直坠落?只是错觉啦,药效才刚开始,你睡吧,睡醒了看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最好能恢复如初,这样我才不至于那么心痛。” 我没有反应,不过当真是她说的那样,就是那种在梦里走着走着一脚踩空的场景。 “好像…真的好了一点?” 我尝试着摆动手指,然后惊奇地发现真的做到了! 又缓缓握拳,虽然还握不成一个拳头,但可以合拢到一半,才这么短的时间! 这完全超出我的预料,错愕的表情,仿佛这种东西就不该出现,闻所未闻。 许久之后,心情才稍微平复一点,不过心脏与身上的异样却没有停止。 那股燥热之后,浑身的伤口以及关节又都传来“咚、咚、咚”这种有节奏的颤动,大概过了一刻钟,额头边沿上的结痂突然脱落了一小块,正砸到我的脸上,隔了一会儿又是一小块结痂落下。 然后我更加欣喜,不只是脸上,浑身上下都有或大或小的伤口在恢复,不过都是那种原本就没多深的伤口,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迟早都会脱落,那种贯穿的伤口颤动得也很厉害,可惜就是没有丝毫脱落的意思。 母亲说过,我身上的这些结痂有一些会随着时间脱落,但绝大多数都是不可磨灭的。 也就是说我的伤口真的在恢复,而且是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连母亲说那种原本还要好几年才会好的伤都一并恢复了。 我不知道是何心情,这种紧要的时候恢复伤口肯定是好事,本来不存在的活下去的机会再次升起。 正因为如此,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误会了这个人类?细细想来,这一路她照顾我还挺多的,一直给我取水喝,又随叫随到,虽然没有肉,但她每次都会旁敲侧击地给我讲那些听不懂的故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是应该是为了我好。 其他人类的死活与我无关,这个人类,我想她活着。 “你。”我拍了拍她的头,而后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已经有举起整只手的力气。 她显然也注意到我恢复了不少,然后故意露出一副惊讶之色,“还不到一个时辰都已经有力气抬手了,嗯嗯,没白用啊。” 我听得出她的语气,无奈点头,就让她得意一回,正当我准备开口,告诫她别进风沙区域的时候,突然心脏猛地一缩,仿佛即将四分五裂一样,这种疼,到了极致,我承受不住最终倒了下去。 “别进…” 一切都完了。 034恶之以食(五) 风沙无情地打在我脸上,阵阵刺痛将我唤醒,我叹了口气,而后慢慢睁开眼睛,当下映入眼帘的是寂静的夜,以及点点星空。 我的视觉恢复了,身体仿佛轻了不少,大概摸了一下,身上脸上的结痂绝大部分都还在,心脏也没什么异常,不过依旧半点力气都没有。 我注意到自己腰上绑了两根绳子,分别沿左右两侧拉出。 绳子的一端套在一块深入地底的岩石顶端,另一端在我的背面,我看不到,不过大概可以猜到,应该是在那个人类身上。 “啊,你醒了!” 一阵强烈的风沙之后,她顶着巨大的阻力出现在我面前。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模糊不清的样子,第一眼的时候当真是以为母亲站在我的面前,都是差不多的身影,脸上好像也有不可磨灭的伤痕,不过触碰之后就会发现并不是。 母亲脸上有两处疤痕,都是齐掌宽大小,她脸上只有一处,不过拇指大小,说是疤痕不如说是疮口,完全溃烂在脸上的感觉。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的眼睛,不似母亲那般深邃。风沙遮不住母亲的眼睛,而她的眼中,我什么都看不到。 “你看得见了!”她捧着我的脸惊呼,分明是我的眼睛,却比我还兴奋。 过了一会儿,她松开我然后吞吞吐吐地开口,道:“见到我的模样,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不懂她的意思,能有什么说的,已经相处了这么多天,该了解的都了解了,对了,她是人类,和那些在古城里面对我们避之不及的臭虫一样,所以问的应该还有其它。 可是,现在是凌晨,也是风沙最大的时候,眼睛几乎一直处于半睁开状态,具体的实在看不清。 兽族之间相处,外貌只是大体识别,更多的是通过声音、气味、动作这些来辨别,如果真的要说的话… “没想到你居然还没有死。” “看来你恢复得真不错,都知道开玩笑了。” 我又没开玩笑,这就是我最想说的,人类之躯在我眼里就犹如蚁兽,小小蚁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生存了下来,确实值得感叹。 “我身上的伤口都不疼了,可是为什么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尝试着坐起来,结果好几次都只是徒劳,只能瘫在那里不停地喘息。 “修复伤口需要大量的灵力,可是我并没有在你身上感应到灵力,那样的话就只能抽取你身体的能量,你伤得那么重,又失了那么多血,这股能量应该比较大,我估计你骨头渣里都不剩什么能量了,虚弱是正常的,别着急,等过了这片区域立马就给你找食物,慢慢就能恢复了。” 我听懂她的意思了,于是问了一句:“你们进到这里面多久了?” “现在是凌晨,我们是晨时走的,有八九个时辰了吧,这处险地挺危险的,我们刚进到这里面就遇到一阵狂风,有好几个人被吹散了。”说到这儿她还冲我笑了一下:“我差点也被吹散了,幸好背着你,就差那么一点就飞了,我们好不容易找到这里,等风沙小点再走,顺便等等走散那几个,说不定就回来了。” 搞了半天是在这里躲了一天,她居然还在期望穿过这里。 我知道她不会听,但是出于好意,我还是嘱咐了一句:“相信我,这里你过不去的,趁现在还没走多远,我们一起退回去。” 听到我的话以后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之前我是听到你有说“别进”这两个字,难道说你是从另一边过来的?你已经走过这里了!那你可以带我们过去,这样小姐对你的态度多少也会改变的!” 我不明白她兴奋个什么劲,就知道说了也是白说,算了,事情都有个轻重迟缓,对于我来说保命离开才是最重要的。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见我沉默以后,她开始一遍又一遍疯狂地重复问我是不是,就像我之前在她背上问她要肉吃一样。 终于我妥协了,不过却是有其它打算,低声道:“如果我可以自由出入,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哦…”听到我的回答以后她显然失落透顶,我知道这是我逃开的一个机会,于是话锋一转。 “我之前在这里面只弄了一身伤,是母亲救的我,我们退出去,等母亲找上来以后我让她带你过去,可以吗?” 这一次她沉默了,显然是陷入了思考,我心中窃喜,她越是沉默机会就越大。感受到了这里面的恐惧,有活下去的机会自然要把握,这选择对她和我都好,肯定会同意的。 她思考了很久,不时呢喃上两句,最终还是一声长叹外加摇头。 “你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来,还不如等风沙小点以后慢慢往前走,我知道你担心母亲,放心吧,到了古城以后我一定会去求小姐让她帮你找母亲的。” 这种话我已经听她说过太多次了,是,我是担心母亲,前路一片未知,又是人类的领地,这么多天不见踪影,说不定已经遇到危险了,她是我的母亲,担心她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风根本就不会停!现在还没有深入,等到了一定位置,空中全部都是岩石,四处飘荡,人类之躯瞬间就会被绞进去,眨眼就死了!要送死你自己去吧,把我留在这里,我不会再走了,要么你就直接杀了我,反正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我的话已经说到这里,其实我一直坚信她们知晓我是兽,这样才不会像个笨蛋一样抱有希望。 愤怒,寂静,呼啸。 她慢慢起身,解开自身的绳子,而后绑到一块看似更稳固的岩石上,之后又把挂在腰间的几个水壶全部取了下来,默默地放到我旁边,最后一步步远去。 走出五六米之后她突然跪地,嚎啕大哭:“看到你倒在乱石堆上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跟我好像,我想保护你,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我知道你并不想我保护,我也想过放开,但是始终放不下,我要跟随小姐,又舍不得放下你,所以自顾自地带你走了这么远,是我太自私,对不起!” 又是这样莫名其妙,我始终不明白她在哭什么,分明该哭的是我才对。 “别进去,真的会死的…” 她走了,混入一群充满恶臭的人类当中,那么格格不入。 满天黄沙之中,再也看不清她的背影,快到晨时,风沙渐小,我远远地看见一群模糊的身影开始行动,最终彻底消失。 “我眼睛才刚好,连你的模样都还没看清,你就这样走了!我是兽族,用了几百米大小的本体还弄得浑身的伤,别进去,这条路你走不通的!别进去……” 我拼了命地挣扎,想要站起来,想要追上去把她叫回来,可实际上连翻身眺望她远去的方向都做不到。 我永远都不知道她离开时哭着喊出那些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怀的是什么心情,我只知道这一次会是永别。 … … 胡乱挣扎的时候我无意中磨破了两个水壶,等到发觉的时候这片荒土已经将水彻底吞噬,壶里面也布满了沙尘。 现在我只剩下一壶水慢慢等死,其实有没有都无所谓,我连壶口都撬不开。 我从未如此长时间面对死亡,感受着自身的生机一点点流失,我的血液开始干涸,表情渐渐凝固。 很多兽在捕猎的时候都会扑倒猎物,然后死死地咬住猎物的脖子,无论猎物怎么挣扎都于事无补,要么流血而死、要么窒息而死。 那个场景就和现在的我一样,甚至我还要更加不堪,只能闭着眼睛等死,连狩猎者是谁都不知道。 “呼呼——” 不知不觉中,巨大的风沙再次席卷而来,意识模糊的时候时间总是那么快,已经到正午了?还是遇到了不规律期?很快我就断定这是一次不规律期。 因为这次风沙强烈程度远超上一次,几乎接近飞沙走石的中心区域。 我如同草木一般,瞬间就被了吹起来,两根绳子绷得笔直,不停地左右交旋,简直就是岩石与风暴的一场角力。 角力双方势均力敌,风暴固然强大,可这两块岩石扎得比想象中要深,硬是没有丝毫颤动。 本以为就会以平局收手,结果因为绳子交旋得太厉害,出现了松动,风暴趁机发力,一根绳子当即断裂,这下岩石就岌岌可危了,注定会失败。 就在这时,风暴突然减弱,即便它心有不甘,即便它发出呐喊,结果还是失败了,真是意想不到的结局。 “噗通” 我重重地摔了下来,嘴巴张得很大,只见出气没有进气,只剩一根绳子,下一次肯定没机会了,当然,能不能坚持到下一次都是个问题。 “轰隆隆——” 就在这时,接连传来了两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发出沉闷的声响,正落在我的旁边。 着眼望去,我瞬间咋舌。 只见正前方,赫然躺着两具人类尸体,浑身都是恐怖的伤口,已经没了生机。 不知道是不是那群人类里面的,刚才的风暴足以影响到他们。 虽然相处了这么些天,但是我对其他人类并没有上心,除了她的气味,其他人的我都不知道,这两具尸体身上的气味我没有印象,不是她。 我只能暗自祈祷,那个人类不要死了。 我躺在地上,死死地盯着那两具尸体,肚子似乎是收到了信号,开始发出如雷鸣般的叫声,这是两个多月来我见到的唯一的肉。 不行,这是人类,母亲说化成人形的生命都不能吃,更别说真正的人。 可… 一路走来,也见过兽吃人,甚至有兽专门以人类为食,也没见有什么事啊。 再说,人类不是最讨厌的么? 等等。 我好像问过母亲,为什么不能吃人类。 我记得有得到答案,是什么? 『为什么不能吃人』 『满是恶臭的人类,你咽得下去?』 『可是我觉得他们的气味和兽也没多大区别』 『玄!我不希望你向他们靠近。』 『…』 好像想起来了,那时候的情况并不比现在好,我还是坚持下去了,但是那时候有母亲一直陪在身边。 “分明散发着恶臭,那个时候居然傻到说和兽没什么区别。” 满是恶臭的人类,怎么咽得下去! 吃人就是向人类靠近吗?不,我讨厌他们,我想靠近的永远只有母亲一个。 死是我了解到的第一件事,这是母亲告诉我的。 这条路才开始,我不能死。 … … 我开始往那两具尸体爬,每挪动一寸,对母亲的愧疚就多一分。 “双玄,这条路才刚刚开始,你就要放弃了吗?” 不,我并不是要放弃,我需要食物,再不吃肉,这一次真的会死。 “这样母亲会失望的!” 那个笨蛋… 她早知道我需要食物,还故意把我抛在那里,失望就失望吧! “这不是你真正的想法,母亲会生气的。” 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忍不住了!母亲那边我会去道歉的… “她不会原谅你的。” 不,她会… “你知道,她不可能原谅。” 她会,她会原谅我!她是我的母亲啊!她会原谅我,绝对!! “……” 035恶之以食(六) 我吃人了,那两具散发着无尽腐臭的尸体被啃得面目全非,骨头的碎渣散落一地,所幸风沙在第一时间就吹走了它们,但这并不能减轻我心中的愧疚。 我恢复了一些力气,在风沙弱下来的时候,摇摇晃晃如同鬼魅般逃出了这片区域。 逃出来以后我当即“哇”地一声呕吐起来,我用一半的力气逃离那里,剩下一半的力气疯狂呕吐,想把肚子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不过到了一定程度后就只是干呕,再恶心也吐不出来什么了。 看着吐出来的骨骼、碎肉、内脏以及毛发,一口一口撕开那两具尸体的画面又不由自主地出现在脑海。 鲜血不停地往外冒,喷到我的脸上、身上,衣裳上面到处都是,即便十分厌恶,身体还是本能地去吸这些液体。 “不要!” 我不想记住那些,也没有去想,为什么还要出现,滚开,都滚开! 偏偏越是不想回忆,记得就越清楚,那些画面比任何危险都要来得直接,我毫无办法,由最开始的惊恐到默不作声地承受一切。 这段时间比想象中要长,足足过了五六日,我才起身,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母亲的这条路。 我要回去之前她放下我的地方,说不定我抵达的时候她正无功而返,我可以取笑她,无所不能的母亲终于也失败了,不过以她的性子就算取笑也不会有什么反应,还是好好地抱紧她好了,免得一不小心就让她把我又丢了。 那个人类也挺让人担心的,风沙区域那么大,应该是死了吧,要不要回去一趟找找她的尸首呢… “母亲我不要你了,那个人类尸首也不要了,我自己走,哼!” 我的精神已经乱了,说话毫无规律,连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恍惚之中,忽然“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面。 清凉感瞬间让我恢复不少,然后用满是疑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竟然是一片湖泊。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湖?距离风沙区域这么近,不可能啊。 不管可不可能,它确确实实就在这,这绝对是大好事,我一头扎进水底,大口大口地喝水,喝到无法下咽的时候就开始想尽办法往外吐,想要把之前没吐净的继续吐出来,不过前前后后重复了好几遍都没有见到半点食物的残渣。 好多事都只有在绝望之后才会察觉,五六日之前吞下去的东西,当然早就消化在体内了。 这一天我几乎都泡在水里面,脑子也越来越清晰,吃都已经吃了,消化也消化完了,还能怎么办?只能将身上残留的血迹洗净,尽量不沾染半点人类的气息。 母亲不喜欢人类,我也不喜欢,厌恶的东西弄死然后吃掉这很正常,更何况是他们自己落到我面前,我为什么要介怀他们是人类?仔细回想一下,他们的味道跟猪肉差不多,只不过带着腐烂的臭味,这一路我吃过不少腐烂的肉,也没什么大不了,现在找到母亲才是最重要的。 从水里面出来,天已经大暗,我费了好大力气,找了一点木柴,然后就在湖泊旁边升起一簇火。 木柴很少,估计最多撑不过一个时辰,但我已经把湖泊周围找遍了,这地方实在值得怀疑,尤其是这湖,四周都是沙土和岩石,一点绿都没有,就好像它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而且它离那风沙区域只有几百米,多少都会被波及吧?可这水却清澈无比,不见半点浑浊,难不成风还要绕路? 想到这的时候,忽然一阵风沙从我身上扫过,这只是那区域里面偶尔散出来的一点,威力不值得一提,不过我才从水里面出来不久,衣裳都隐约在浸水,沙土落到上面以后浑身都不舒服。 我褪下衣裳,正准备架到火上面去烤,才发觉没有木柴做支撑,用手撑着也无不可,不过此时却有更好的办法。 出了风沙区域之后,虽然还是没有树木,但石头却有不少,我记得身后一两百米的位置那里有一块挺大的石头,正好可以作用,于是起身摸索过去。 我借着星光在黑暗中摸索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双玄,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这一声把我吓了一跳,不过立马就欣喜万分,一把扑了上去,泪如雨落。 “母亲!”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味,让我彻彻底底放心了,我一直在心里猜想,母亲或许永远不会再出现了,我表面上自说自话,说去寻找母亲,其实就算到了之前母亲丢下我的地方多半也不会停止脚步。 “浑身都是沙子,你别抱我,我懒得洗,自己去火堆那边。”一点都不顾我的感受,是母亲无疑了。 如果是平时我肯定会擦干眼泪回火堆旁边去,可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松手,她又说了两遍,见我打死都不放手就放弃了。 她半蹲下来,一把将我抱起,同时叹道:“这么点路都要我抱,真是的。” 我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去感受这久违又熟悉的感觉,我又想起了之前背我的那个人类,我还有好多不了解的地方。 母亲用一只手抱着我,另一只手一直没有动作,我没有想那么多,等靠近了火堆以后我才注意到她身后还拽着一只体型硕大的兽,足有十几米。 “你后面是什么?” “肉啊” 我当然知道这是肉,不过这……好像是一只吼山猿? 吼山猿的实力非常强盛,攻击迅猛,动作十分灵活,各方面能力都很强,恐怖的是它还拥有非同一般的智慧。 我记得这个种族是群居的,如果在一个地方见到一只吼山猿,那么在附近就有可能有几十上百只同类,冒这么大的险去狩猎实在得不偿失,所以大多数兽都会敬而远之。 “这是吼山猿吧?”我抹去眼角残留的泪水问道。 “不是,这是镇山猿。” 我愣了一下,仿佛听错了一般,又重新问了一遍:“是什么?” 此刻已经到了火堆旁边,她把我放了下来,然后将镇山猿拖到湖泊旁边,拽住其一只手臂,猛地撕下半截,而后扭头将那半截手臂扔到我面前,道:“镇山猿,就是胸上有白毛那种,你不是知道吗?” 我确实了解,镇山猿是由吼山猿变异而来,但并不属于同一个种族。 它们的体型相对吼山猿要小很多,力量却至少要强上三五倍,十几个吼山猿群里面都不一定有一个,因为数量稀少,又有很高的智慧,所以不愿与吼山猿为同类,反而凌驾到其上,极度凶残。 一般来说镇山猿的成年体都在七八米左右,这只却已经接近二十米了,肯定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地方,力量实在难以估计。 看着眼前这半截比我还大好几倍的手臂,我有些不知所措:“面对这么危险的兽,是怎么做到的?你用本体了?” “用什么本体,对付他们简单得很,几个巴掌下去,三两下就搞定了。” “你做梦呢?” 母亲没有理会我的眼神,继续开肠破肚处理那镇山猿,小半个时辰过去,那镇山猿的尸体依旧没多大变化,估计还要等上好一阵,火已经坚持不了那么久了。 我从火堆里面抽出一根还未燃烧殆尽的木柴,在那半截手臂上蹭了一层厚厚的油,点燃之后孤身往黑暗里去找更多的木柴。 母亲的突然出现,让我一时间忘记了思考,我一口气跑出好几里以后,举着一点点火光,感受无边的死寂。 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我坐在地上不断泣声,那个笨蛋,为了我的一句话,可以去不知死活地捕食镇山猿,而我却没能坚守最初的想法,我食了人,该如何面对母亲。 如实告诉她的话,她会原谅我么?我已经向人类靠近了吗?可是我好像没什么变化,本就是人类之躯,又身处他们的领地,继续这条路,才是向人类靠近吧? 我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不是对的,但是拥有这个想法的我一定是错的。 不知对错的同时,手里的木柴不知不觉就满了,我跑得太远了,回程还需要花费不少时间,不知道剩下的火能不能坚持那么久。 我很害怕,回到母亲身边以后,她若是问我这些天都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我更害怕走到湖边以后又不见了母亲的身影,连镇山猿的痕迹都一并消失,仅存的点点火星也被风扫进湖泊里面,恍若南柯一梦。 036恶之以食(七) 回去的路走到一半的时候,照亮用的木柴便燃烧殆尽,黑暗带来无穷无尽的慌乱,我刚一迈步便摔倒在地,木柴也四散开去,我像是失去了多么贵重的东西一样,无比慌乱且迫切地去捡拾,在微弱的星光下好不容易捡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遗漏。 我的心一直牵挂着母亲,总觉得她的出现过于虚幻,我害怕失去,特别是在这个时候。 接下来的路程,那些木柴掉了又捡,捡了没走多远就又是一个踉跄,这么点距离摔了不知道多少次,直到我远远地看到湖泊边依稀闪烁的火光,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我抱着满满一怀木头走了过去,火已经快熄了,凑近以后才发现,里面燃烧的不是木柴,而是一些皮毛和爪子,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避免火熄,有什么烧什么,不计后果,这还真是母亲的做法。 我用木柴将那些东西取了出来,又重新添了几根木头,也没有去看母亲那个方向,眼睛一直注视着渐渐燃起的火焰,低声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 “什么事?” “我吃人了。”我用非常低的声音说道,母亲还在湖泊旁边,一心处理那镇山猿的肉,与我这里隔了有三米左右,我很害怕她听见,又不得不说,此刻只期盼来一阵强烈的风沙,将我的声音带到千万里之外,最好是能模糊母亲的听觉,让这件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但那是不可能的。 我不想让母亲生气,于是急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落到了一大群人类手里,他们要把我带到古城,我不可能去,让他们放下我,他们也不听!我想着逃跑,但这一路受的伤太严重,就一直耽搁了,在那风沙区域里面好不容易等到机会,我没有办法,不吃他们我已经死了,你不要生气…” “哦,没事。” 我一直不敢看母亲,害怕见到她难过的表情,结果她就说了这么几个字,而且还没有丝毫犹豫。 我抬起头看向母亲,那头镇山猿已经处理好了,她割了一大块肉拿在手上,然后一步步向我走来,我又低下了头,只听缓缓靠近的脚步最终停到我的面前。 母亲来了一句,“你的意思是你不饿?我不管你了,我可是饿坏了。” 说完,她就坐到我旁边烤起肉来。 我听得发愣,搞不懂她的意思,不过迟疑了片刻后仍旧站起身,喊了一句:“谁说我不饿,我早就要饿死了。” 说罢,就大步流星走到处理好的食物面前撕扯下一大块,紧接着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把肉烤熟是从人类那里学来的方法,那样做出来的肉更有味道,不过也只是多个选择而已。 我大口大口地咀嚼那块肉,可越吃越觉得不对,满嘴的生肉以及丝丝血腥,简直就跟人肉无异,我瞬间恶心起来,蹲在那里一阵呕吐,又吐不出什么东西。 茹毛饮血是天性,我不可能改变天性,也不愿意去改变,我缓了好长时间,尽量不去想人肉的味道和食人的画面,之后硬生生将手里的肉吃了一大块。 之后胃里面还是一阵翻腾,不过也都忍住了,看样子以后要用不少时间去适应。 我重新回到火堆旁边,母亲将烤熟的肉递过来一块,我顿了顿,没有接,在习惯生肉之前绝不触碰其它食物。 到这里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母亲不允许我食人的原因,我吃了两个人以后,连天性都忘了,假如一直吃下去,那活下去的我又是什么呢?反正不是最初的我。 这么说,习惯吃熟食的那个“我”也不一定是我,“性”早就在无形中慢慢被改变着。 “母亲,你还是你吗?” 母亲正吃得津津有味,听到我的话以后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我有些无语,觉得答案就摆在眼前,不过想一下,从生下来以后始终保持原始的天性,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可我偏要试一试。 我凑到母亲身边,躺在她腿上,感受火的炽热,过了许久,她突然将我抱起,搂在怀里,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吃得好饱~” 比我还大的一块肉,一点都不剩,当然饱了,我是真的好奇她怎么用人类形体吃下去这么多的。 我有些厌恶地挣开她,当然不是厌恶母亲,只是她刚才用的力气太大,有些不舒服。 挣开以后,我反过来抱着她,正端望她两只眼里映着的火花,泪水涌出眼眶。 “母亲,我吃人了…” 相较上一次,这一次我的声音要大上一点点,也没有躲闪她的目光。 母亲依旧没有迟疑,点头道:“嗯,不可以有下一次了。” 总算听到了一个回答,虽然很短,但这才是母亲。 之后我很快睡去,也是近十天来第一次安眠,睡得无比香甜。 … … 这一觉睡了有两天,醒过来的时候母亲正抱着不少木柴从远处走来。 旁边岩石上就有烧好的肉,不用想也知道是母亲提前准备好的,我翻起身,拿起那块肉吃了起来。 生肉无法长时间保存,我才决心坚持的本性,在这条路面前瞬间就被打得支离破碎,但这并不代表我会放弃,托人肉的福,人类和生肉的味道都已经刻进脑海,想忘都忘不掉。 现在我们有很多的食物,母亲也回到我身边,这条路理应继续,可不知为何就是踌躇不前。 还有一个令兽担忧的人类呢… 我的身体在渐渐恢复,又有母亲在身边,可她区区一个人类,要穿过那片风沙,机会简直渺茫。 我远远地看着那里面,思考了一会儿,扭过头去问母亲:“人类进到那里是不是就死定了?” “人应该也分厉害不厉害吧,思考一件事的时候不能代入自己的想法,他们那么多的手段,就算遇到什么,撑过去的可能也很大,死伤的只是少数,再说人族那么奸诈,总不可能自己去找死,你干嘛问这个?” 我迫不及待争论道:“但是她的气息很弱,还把保命用的东西给我吃了,我总觉得她会出事。” 没有巨大的本体,也没有辨别方向的能力,我就没想过她能活,可即便是尸首也想去看一看,但那里与我们要走的方向背道而驰,这一去又要浪费许多时间。 其实我内心早已经有了想法,询问母亲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借口而已。 母亲没有回应,我却暗下决心,继续说道:“里面实在太大了,风沙堪比利刃,说不定早就尸骨无存,以人类形体找到她的机会比用形体穿过这片区域的机会还要小,我记得她的味道,所以我想……用本体试试。” 如果是我之前的状况,本体在里面都讨不到好,但现在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也充满了力气,这种程度的风沙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这是我能做到又能满足我迫切想法的唯一办法。 母亲似乎这才听明白我话里面的意思,问道:“你要进去?” “嗯。” “在一切都是未知的情况下,有可能面对意想不到的结局,而为的仅仅是一个人类?” “嗯。” “那去吧,允许你用一次本体,小心不要被人族发现了。” “你呢?”我本来想的是和母亲一起。 “我在这儿等你,顺便用那只猿剩下的皮把肉处理一下,现在这样太乱了,带着不方便,前面还有很远呢。” “哦。” 我现在有一点点理解母亲为什么会为了一只兽、一件事、甚至是一个人停下前行的脚步了。 大概就和我现在的想法一样,我期待再见那个人类一次,简简单单地说几句话。 她又在期待着什么呢?等我见到那个人类回来以后,一定要问出答案。 我褪尽衣裳,找了个足够空旷的地方现出全部本体,伴随着最基本的动作,身上落下大片的结痂,全身都传来骨骼挪动的舒适感。 我俯视着母亲,伸出舌头在她身上舔了舔,然后用尽全力冲进那片区域里面。 相比之前岌岌可危的人类形体,这一次几乎如履平地,风沙打到我身上连风浪都掀不起。 我在里面横冲直撞,没一会儿就到了之前那群人类躲藏的地方,在一块我没触及到的岩壁上,我闻到了属于她的淡淡的血腥味。 已经过去这么多天,风沙不断覆盖又冲散,却还是有遗留,她在这里受了伤,并且出了大量的血。 在这里能对她出手的,只可能是她的同类。 之前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只是觉得她虚弱,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最后竟然还让她跟着那群下贱的生物,我怎么这么没用。 我努力地分辨空中的气味,不过在这里面实在难以辨别,无穷无尽的风会吹散一切,唯一的办法就是地面。 沙土覆盖并不会消除气味,虽然微弱,但是努力一点还是能嗅到,我不信风沙所经过每一处都会掘地三尺,多少也会有遗漏,我每跑一段距离就停下来寻找下一个方向,倘若中断,就用更多的时间,将周围数十里乃至百里范围一一找了个遍。 随着几天的深入,风沙也越来越大,漫天席卷的石块毫无规律地游走,无数次撞击到我身上,这种攻击已经能对我产生伤害,长时间下去恐怕又会重蹈覆辙,深陷其中。 我太着急了,如此庞大的体型都坚持不下去,他们极有可能从其它地方绕过,就算没有绕过的可能,至少他们会选择有躲藏的地方,之前不就是那样吗? 我暂时性退去,短暂地歇息之后在四周找寻那条最有可能的路,终于在几块稀疏的岩石角落再次嗅到了她的气味。 这里应该算是中心区域了,风沙最大的地方,这么短的时间,能够走到这里,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化出人类形体,在那里躺了下来,仿佛她就在我旁边,伸手递过一个水壶,问我要不要喝水的情景,当我伸手去想要接过来的时候,一切都烟消云散。 我又提了一股劲,在风沙最大的时候,不管前路如何,直接用本体闯到中心位置,然后惊喜万分地发现在那里有熟悉的气味。 我顺着那个气味找去,最终一步步脱离了核心区域,她走出去了! 最可怕的区域都过去了,剩下的自然能够坚持,我暗中松了口气,这才稍微放慢脚步。 之后的路对我来说就越来越轻松,期间风沙还停了两次,趁那个时间,我几乎是确定了她的准确位置,就在前面七八里的样子,我提前化成人类形体,一路上连见到她之后要说些什么都想好了。 『没想到你居然活下来了,挺厉害的,不过还是没我厉害,比我先走这么久,还是被我追上来了。』 『我找到母亲了,虽然你没帮上我,不过还是挺感谢你的。』 『我就是想见见你,对了,你之前怎么受的伤啊?』 虽然只有七八里距离,但用人类形体还是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找到了那里。 在一片岩石位置,我远远地就看到不少人类留下的痕迹,我满怀希望,准确地说根本就没想过失望,喜笑颜开地跑过去,瞬间希望变成绝望。 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她—— …的尸体。 037恶之以食(八) 眼前只有一具白骨皑皑的无头尸体,半淹没在沙土下面,骨头缝隙里残留着些许碎肉,头颅被单独斩下,在中间凿了个洞,用绳子穿过,吊在岩石上,在风沙的击打下早已经撞得血肉模糊,看不清模样,但她的味道异常猛烈地冲进我脑海,比这漫天风沙还要激烈。 背我的那个人类死了,我挺喜欢她的,结果到最后连她的具体样子都不知道。 这幅凄惨光景神似我食人之后,风沙不会斩下她的头颅,更不会将头颅固定在一个位置,是她的同类吃了她,比我那时吃得还要干净。 “对不起……” 我跪在地上,爬到她的遗骨面前,抓着那双再无温度的骨手,眼泪瞬间决堤,一遍又一遍地哀嚎。 我以为母亲回来以后,我就做好了坦然面对这个人类任何结局的准备,进到这里面的人类活下去的希望本就渺茫,现在的结果不早是预料之中吗? 可是…… 并不是风沙取了她的性命,她是被那些臭虫杀了的,她们是同类。 这块辽无边际的土地,就算踏遍亿万种族,又能见到多少这种场景?少有耳闻,更别说亲眼所见。 我不愿意承认,但母亲无数次警醒人族的强大,因此我对人族充满了畏惧,每一个人类对我来说都高高在上,我不明白,兽族同族之间且互不相食,原来人族就是这样高高在上的。 哭了许久,我依然难过,但眼泪却流不出来了,这些日子哭得太多了。 我翻起身,将那颗头颅取了下来,抱在怀中,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那具骸骨从半掩的沙土中刨了出来,我要把这些都带在身边。 “之前是你照顾我,现在我来照顾你了。” 带着一具骸骨和一颗头颅,走起来十分吃力,单单是那具骸骨就比得上两个我那么高,再加上一个头,风沙里面几乎是寸步难行,这还是最平静的时刻。 我转身往母亲所在的方向缓缓移动,走出去还没有十米,几个身影从后面以很快的速度跟上来,第一时间把我围了起来,定睛一看,赫然是五六个人类。 我什么都来不及思考,扭头就跑,结果“咚”的一声,撞到一个人类身上。 “小兔崽子,抱着那恶心的玩意儿做什么!”他大叫一声,紧接着抓住我的手腕,一把就提了起来。 我没有半点准备,被吊在半空,她的头颅当即从我怀里滚了出去,我急忙望去,那颗头落到地上,笔直地滚到另一个人类脚下,那人类一脸厌恶,一脚踢开以后大步走到我旁边,二话不说就要抢那具骸骨,我则死死地抓着它,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松手。 “有几分力气,”那人类抢了几下,见我没有半点放开的意思,便没有再继续。 “宁死都不松手,也不枉费她死之前还一直叫我们不要害这个孩子。” 剩下的几个人类都走了过来,几乎刹那间我就被围得密不透风,他们相互说着令兽恶心的话语。 “得了吧,那个女人的脑子有问题,不然能死这么快?他和那个女人的想法同步,当然也不正常。” “我看你也不正常,正常人会抱着个血淋淋的头到处一起走?不用想也知道,赶紧杀了取血,别浪费时间。” “等等,我记得之前那位小姐是要救他,不如把他带到古城去,说不定我们都有奖赏,要划算些啊。” “你傻了吧?那又不是你家的小姐,那女丫头身份有大人高吗?还不是要听别人的,大人不喜欢他,到时候一刀宰了白白浪费。” 就算再恐惧,我也听出了他们是要杀我的意思,背我的那个人类是聚识,这群人类之间的谈话没有半点犹豫和尊重,所以他们的实力很有可能在她之上,最不济也是相同的聚识。 我对聚灵、聚识这些没有什么概念,用本体的话能不能干掉他们呢?在这里面逃命肯定是没问题,不过母亲说不能暴露本体,所以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杀了他们要么就老老实实地用人类形体,然后趁机逃离,两者我都没有把握。 如果真的无可避免死亡,那有些问题就必须弄清楚,我紧紧地拽着骸骨,埋着头低声道:“为什么要杀她……” 闻言,一直提着我的那个人类把我重重地扔到地上,然后走过来坐到我身上,浑身都散发着白光,用低沉的声音道:“我们的食物被吹不见了,这几天就她一个人不受待见,又受了那么重伤,带着也是累赘,你说不吃她吃谁?” 被一条臭虫压在下面,比杀了我还要难受万倍,我用尽全力挣扎,却感觉有几块巨大的岩石压在身上一般,根本不可能挣脱。 他看着我动作,仿佛很惬意,偶有一声冷笑,我不敢看他们的眼神,害怕看到与我曾经在蚁兽面前露出过的同样的冷漠神情,此刻我在他们眼里,肯定就跟蝼蚁一样。 我忽然恍惚起来,那些蚁兽见到我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种想法,恐惧又无能无力,但我并没有害它们的心,眼前这些人类却是抱着杀我的心。 “唔!” 又一个人类坐到我身上,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他身上同样泛着白光,以手为刃,在我腰部位置狠狠地捅了一刀,道:“我知道你很难过,这就结束你的性命。” 与此同时,站在我头顶的一个人类慢慢蹲了下来,是位女性,她脸色苍白,干呕了两次,而后捂着口鼻,轻叹:“谁都没想到这里面会如此危险,一百七十个人,没有三天便少了一大半,坚持到现在,就只剩下不到四十人,前路不知道还有多远,我们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要坚持下去只能这么办,所以才……我们都是第一次吃人,但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用尽力气去抵抗肚子上两个人类的重量,腰上还有一道不停淌血的伤口,但这处伤口并不致命。 我喘着大气,又开始挣扎起来,挣扎的同时开口:“所以你们用她做陷阱,想一并吃掉我。” 其实这不太可能,话语出去以后我就知道自己多半想错了,面对一群来自最深处的恐惧,以及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我怕了。 果然,最开始坐在我身上的那个人类重新站起来,然后用十分不屑的表情瞟了我一眼,冷声道:“我们恨不得能马上离开这里,怎么可能会故意停留,只能说你来得太不巧了,我们吃了她之后,想趁着风沙还没来抓紧时间走一段距离,结果走出去没一百米就听到你在哭天喊地的,只能折回来几个人看看情况,不过看到是你以后还真挺意外的。” “我们杀她吃肉之前,她说了很多话,其中就有她把小姐赐的保命药给你吃了,让我们以后有机会尽量保护你,还叫我们帮忙找你的母亲,拜托,谁知道你母亲是谁,听都没听过,不过那药可是相当好的东西,看你现在的情况就知道,原本马上就要死了的人,现在就恢复如初了,你的体内或许还存有药性。当然,我们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吃你的肉,只是想喝干你的血而已。” “莫名其妙地带回去一些肉,他们问起来反而麻烦,少一个人分就多得一些。” 噗呲! 话语过后,一群人都蹲了下来,我感觉到身体各处都被刺出深深的伤口,额头上、手腕上、胸口上。 他们如同吸血鬼一样,贪婪地吸食我的鲜血,我的神智反倒清楚了,不能用本体,他们刚才说的很明显了,在某个地方还有人类。 一旦用本体,就会暴露,彻底绝了我的希望,现在我只剩下对自己的不甘,好不容易盼到了母亲,却只跟母亲处了一晚,急匆匆进到这里面,好不容易找到了背我那个人类,结果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那这一切有何意义?白送性命。 我并不打算反抗,他们似乎有些诧异,不过渐渐地也放松下来。 最先在我腰上捅了一刀那个人类,最先起身离开,舔着朱红的嘴唇,在一旁看着我,正与我目光相对。 “哈哈哈。” 然后他不知怎么笑出了声,一屁股坐到沙土上,一边挠头一边自言自语:“我现在有些相信缘分了,最开始遇见你的时候,喂你水的是她,一路照顾你的也是她,她为你而死,你为她而泣,当真是缘分。” 听到这句话,我猛地瞪大眼睛,“最开始是她喂我的水?也是她在那粗狂声音的人类手底下做出反抗?!” 见到我的模样以后这些人类似乎有些不解,不过更多是提起兴致,连吸食血液这么重要的事都暂时停了下来。 我一直心存感激的,在盼望的,原来早就在我身边,而我却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开始回忆起这一路,她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有她身上的伤,脸上的痕迹,那些都应该有属于她的故事,那个我本应该感到亲近的人类,却因为我的问题一次次错过,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对不起,母亲……” 我松开骸骨,最后看了一眼她的头颅,下定决心要找寻错过的那些事,哪怕暴露自己的本体。 嗷嗷嗷—— 我仰天长啸,发出震天的怒吼,气息将这漫天风沙都给压了下去。 三百三十米高的本体,宛若一座大山拔地而起,这几个人类正面承受了我的撞击,瞬间飞到几百米开外,或是在巨大岩石上惶恐不安,又或是深入沙土之中。 我当然不可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向最近的一个人类追了上去。 “吼!” 我全力拍出一掌,对着他的头顶砸去,不过却落了空。 不行,太快了,只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就不见了,这几个人类相当不好惹,这下完了! 我转动身躯,看着四散而去的另外几个人类,果然也都不见了踪影,下一刻他们陆陆续续地出现在一块与我相对的巨大岩石上面,警惕地打量着我。 “他不是人!这个体型,也太吓人了,这是什么阶的兽啊!” “不可能,荒芜之地不可能孕育出如此强大的生物!” “这……怎么打?” “打个屁啊,这种体型的实力想都不敢想,跑啊!” 我什么都没做,他们却逃开了,我分明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能让他们离开,他们只顾逃命的话,我正好乘胜追击。 人类之躯,又是在风沙里面,速度简直不值一提,我纵身一跃就到了他们前面,而后伸出爪子,狠狠地扫了过去。 嗡隆! 这一次他们还是退却,不过有一个人类却没有移动,正是刚才被我攻击的那一个,他浑身散发着夺目的白光,轻而易举就挡下了这一击。 “嘿,果然!” 他冷冷一笑,白光凝聚成一个拳头,跳起几十米,狠狠地砸在我的前腿之上。 这力量堪称恐怖,我瞬间就栽倒在地,被打到的那只腿不知道是不是断了,稍微触碰地面都是钻心的疼。 “太弱了,简直太弱了,哈哈哈!” 出手那个人族,落到我头上疯狂大笑,“如此大的形体,居然弱得像只蚂蚁。” “人类!!!”我双目如炬,发出一声声怒吼,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他吞噬,结果他只是轻轻一跳就躲闪过去。 我强忍疼痛,又站了起来,不过刚才被打中的那只脚只能蜷缩成一团。 “大瘸子,你吼什么,信不信现在就宰了你?” 我几乎冲冠眦裂,但确有忌惮,刚才那一招打在他身上就好像打在一块不可撼动的岩石上面,别说杀掉他了,我连伤他都做不到。 见我被轻而易举地打倒以后,另外几个人类也都靠了过来,刚才那些事他们都看到了,一个个大义凛然的,有两个人类更是走到我脚下仔细端量。 我吐出沉重的喘息,准备拼死一搏,伴随着这股热气,竟然生起了风沙,而且威力十足。 现在是晨时,风沙最平静的时刻,不过这里面也会有毫无规律的时候,谁都说不清。 几乎是瞬间,空中就遍布沙石,那几个人类全部惊愕失色,任何应对都来不及便被吹到半空,很快没了踪迹。 我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但又担忧起来,我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这样被人类发现这件事也就会结束,可现在…… 那几个人类的实力多半都很恐怖,我并不奢望他们会死在风沙里面,一切仿佛都成了定局。 …… 她的骸骨和头颅都不见了,一并消失在风沙里面。 我用人类形体,在风沙涉及不到的地方躲了几个时辰,血液流淌了一地也恍若不见,一直呆呆地看着某个方向,我不知道那是哪里,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方向,就是单纯地看着。 我想找到她的骸骨与头颅,花费再多的时间都要做到。 我想追上那些人类,把他们全部杀掉,避免那些人侥幸活下去,暴露了母亲与我的存在。 我想找到她口中的小姐,狠狠地抽她几个巴掌,质问她为什么当初要救下她现在又不好好对待。 我想就在这风沙之中飘动,被游走的石块撞个支离破碎,以此弥补内心对她的半点愧疚。 我想立刻飞到母亲面前,问她之前到底为什么要丢下我独自去捕猎,让我经历这些。 我想留下这份记忆,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忘记了。 038恶之以食(九) 我现出本体,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地向母亲那个方向逃离。 “好热!” 为什么那么热,浑身上下好似置身在一个熔炉里面,汗水片刻间便浸湿了衣裳,风沙不断地吹打在湿漉漉的衣裳上面,很快又风干,如此往复。 我很不舒服,心脏跳得很快,头疼欲裂,皮肤也阵阵刺痛,来时那种毫不在意的细小石头都能让我产生巨大痛感,有稍微大一些的石头砸到身上,简直比死都难受,我终于体会到了母亲说的那条无比艰难的路。 我以为自己早已经走在那条路上,直到现在才发现,我连看都很少看到那条路,一直以来母亲都只是牵着我在那条路面前徘徊,现在只不过刚踏上去。 “哈哈哈,好痛啊,头痛,背上也痛,腿也疼得要命,全身都痛啊!哈哈哈…哈…” 这条路真的太难了。 在经历了无数次疼痛的抨击以后,终于得见这片区域的边沿,我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这么久的。 最后的一小段路,风沙早已经不见,这一刻,身后仿佛比什么都安静。 我拖着这副残躯一步步走出这里,奇怪的是并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 “你出来啦?” 母亲远远地就看到了我的本体,我紧咬牙关,泪水在眼睛里不停地打转,最终哽咽了一声扑倒在地,用尽力气慢慢化出人类形体。 “母亲,你…还是你吗?” 我有好多好多的话,好多好多的委屈在心里,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却没来得及说出一句。 这些天受到的伤害,在身体松懈之际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不停地冲撞我的脑海,根本无处抵挡,在失去意识的一瞬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答案。 “当然是呀。” … …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面的场景很熟悉,我想了好久才想起来,正是之前与母亲穿过那片风沙之后的事。 无尽的黑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簇火,火光微动,闪烁的影子将我唤醒,我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母亲怀中。 “你才刚睡下怎么就醒了,不睡了?”母亲将我搂在怀里,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刚睡下?”我本不该问,这只是在做梦,可是我在母亲的怀里清楚地感受到了温度,梦里应该不会有这些。 没等母亲回应,我瞬间便翻起身四处张望,那个方向应该有一片湖,为什么不见了?我满脸狐疑,快速地往那边跑,走到近前之后发现,确实是光秃秃一片,连岩石都没有几块。 “那里还在…”我转过头远远地眺望那片风沙边沿,不由得陷入沉思。 从那里面食人逃出来之后,不知不觉中就掉进水里面,我当时确实有好奇,为什么这地方会有湖,而且无论沙土怎么吹都不会掉到湖泊里面。之后因为母亲,瞬间就将疑虑抛到九霄云外,现在想起,不仅湖泊值得怀疑,就连突兀出现的母亲都很奇怪。镇山猿那种兽绝不是我们能捕到的,那个时候她的回答也太过笼统,『对付他们简单得很,几个巴掌下去,三两下就搞定了』,就算是从未受过伤的母亲,怎么想也都不可能。 如果不是母亲,那么出现的又是谁? 母亲曾经说过,山石草木密集的地方可能会有一种叫做“祟”的东西,它们不似兽不似人;不似山不似水;不似草不似木,生来无形,却又实质地存在,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生命。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还与母亲有过争论,这样的东西还能被称作生命? 『我曾经仔细找寻,最终在一处洞穴.里面找到不少,也算是未知的一种,他们会变化成看到的东西的模样,花草鱼虫,山水石木,几乎是任何东西。也许是一粒尘,又也许是一阵风。有一段时间我这样想过,这片天地包容的所有东西都可以称作生命,他们有各自的存在方式和习性。就拿一块石头来说,在我眼里是一块死物,不会呼吸、不会说话、没有温度、没有血液、更不会走动,可是转念一想,它为什么要有我说的那些?也许它不用呼吸,不屑说话,也不需要温度以及血液,因为这就是它的生存方式,我们不能因为它的生存方式与我们不同就连最基本的存在都给它否定了。』 『我不明白』 『其实我也不明白,所以才走了这条路嘛~』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但我还记得母亲有说过应对方法。 『祟这种生物喜怒无常,你以后遇到尽量躲远些,他若一直随你,你可以假若无意撒些食物在地上,如果没有食物干脆就停下来,他见你没有动作自己就离开了。不要试图攻击或者不敬,那样很容易惹怒他,他可比这条路上的荆棘难缠多了。』 我对祟实在太过陌生,毫无分辨的办法,如果之前发生的那些是祟在作怪,是不是就是说现在的一切才是真的呢。 “母亲。” 我回到火堆旁边,依偎在她怀里,告诉她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又把我丢下了,然后我被一群人类带走了… 我讲得很认真,好像那一幅幅场景正在脑子里发生,母亲也听得很认真,不时饶有趣味地说上两句。 故事没有讲完,具体到哪里是记不清了,我模模糊糊地睡去,第二天再满脸泪痕地醒来。 039恶之以食(十) 我翻起身,看到火堆燃了一个晚上依旧旺盛,母亲蹲在那旁边不知道忙些什么,她见我醒了以后,一边用准备好的沙土灭火,一边大声叫嚷了一句让我准备出发。 我应了一声,正准备起身的时候无意间瞟了左侧那个方向一眼,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眨眼间又消失了。 “一片湖?…” 昨天我做了一晚上的梦,各种场景一遍又一遍飞快地在脑子里轮转,奇怪的是具体的内容却想不起来了,刚才一闪而过的场景,好似梦中出现的一角。 “母亲,你刚才有没有看到那里有什么东西?”我大步跑到母亲身边,抓着她的衣角询问。 “没有啊,你看到什么了么?”她火已经灭得差不多了,于是转过身顺手将我抱了起来。 “很大一片,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好像是一片湖。” 闻言母亲轻笑出声,将我往高处一举,越过头顶放到肩膀上,晃悠悠地转了一圈,随即取笑道:“这里哪里像是有水的样子?双玄,你不是疯了吧?” “你才疯了!” 我没好气地叫出声,从后面抱住她的脖子,然后俯身到她近前,轻轻含住她的耳朵,正准备用力咬的时候,突然心中一颤,为什么感觉有些熟悉,就好像经历过。 就在生出这个想法的同时,脑子里原本那些模糊的记忆开始疯狂涌现。 才经历不久的事情,眨眼竟然就已经模糊了… “怎么不咬了?” “我怕把你咬跑了。”我松开嘴,伸出舌头吐了几口口水,然后趴到母亲背上,说什么也不愿意起来,又呢喃了一句:“背我。” 母亲笑了笑,而后叹道:“看在你身上还有这么多伤的情况下就答应你了。其实…本来我就打算背你的,现在你自己提出来了,之后可是要抵消的~” “啊,不行!你都说了你本来就打算背我的,我不管,我还有一次机会!” …… 这只是一个梦,从最开始身处一片黑暗的时候就该发现的,我居然在梦里争论这种小事。 前行的路上,我在母亲背上左顾右盼,一路唏嘘。虽说是梦里,这也太真实了,连具体哪个地方有多少细碎的石头都看得清楚。 如果我没有想起来,事情又会怎样发展下去… “奇怪…” “怎么了?”母亲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没事。” 如果这是梦,那外面的到底是祟还是母亲,现在背我的又是谁,梦真实到一定的程度以后,我还分不分得清哪边是现实?这些恐怕只有等醒来之后才会得到答案。 我并不着急寻求这个答案,相比之下有一件事要重要得多——在那个人类身上发生的事。 这是绝好的机会,一切都在重复,我就有了了解一切的机会。 我在这片荒土仔细找寻熟悉的角落,终于在经历无数次失望之后如愿以偿地得见故地。 那处岩石,没错了,就是母亲丢下我的地方,这一路母亲的速度很快,中途又没有耽误,所以那群人类还在未知处,只需要在这儿等着,迟早会等到背我的那个人类,但这一次我远没有那么虚弱,事情还会像之前那么发展吗? “母亲,放我下来。” 母亲顿了顿没有出声,我又唤了几次她依旧没有动作,我立刻警觉起来。 说实在的,我一直防备着母亲,因为母亲说过祟的厉害之处,它的手段定然是我闻所未闻的,这场梦境出现得过于奇怪,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将我经历的那些重现,祟能够变成它看到的一切,那么,我正经历的这个梦,也有可能是祟变的。 “母亲,你再不说话,我就生气了!”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瞬间就挣脱开了母亲,第一时间退出好一段距离。 她依旧没有动作。 我有些生气,面露凶光,准备现出本体直接攻击,我不管她是不是祟,反正现在可以肯定一点,她不是母亲就是了。 “不管你有多厉害,我都要撕个粉碎!” 我龇牙怒目,屈身蓄势而出,在扑出去的瞬间现出本体,利爪横切,狠狠地扫了过去。 也在这时,她突然看向我,柔声开口:“玄……” “母亲?!”这就是母亲,声音眼神都不会有错,这么温柔的声音似乎已经好久没听到了,可为什么我方才叫那么多声她都不答应。 我想收手,可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距离太短,我又是完全本体,一丁点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我在母亲面前连发怒的次数都很少,更别说如此无礼,若伤了母亲,此后该怎么面对。 “嗡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漫天尘土扬起,这一爪并没有打在母亲身上,中间有什么挡下来了,宛如一堵厚实的城墙,不可撼动。 没等我反应,紧接着那边又继续传来母亲的声音,道:“你出现在这儿我很高兴,但我只能让你走到这了,已经发生过的事不允许重叠,离开吧。” “什么?”我沉吟一声,望着渐渐消散的尘土,只觉得有一股铺天盖地的威压碾压下来。 那烟尘中,一个不知道多高的影子时隐时现,只是双眸散发的眼神就将我压得喘不过气,那模样分明就是母亲的本体。 她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在勾动天地异象,如同灭世般的雷霆成片落下,在尘土中似乎还有数不清的星河流动。 “离开!”这一声离开使得整个天都炸裂,漆黑一片。 这不是从母亲口中说出来的,而是由漫天异象凝聚,甚至上空还有什么东西正在形成,大到无边! 那东西连轮廓都没有完全展现,我感受到的威压却已经大了好几倍,瞬间就瘫软下去。 这么下去,我会变成一滩肉泥…可是叫我离开,我绝不甘心! “那个人类被她的同类吃了,死之前她还求那些人类照顾我,要找到你这个不称职的母亲!我好不容易找到她的尸骸,却又遇到那些万恶的臭虫,到最后什么都没能留下!她为我而死,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用尽全力,声嘶力竭想让她听到,但话语过后,迎来的是一道道黑色闪电。 我曾经在一处深渊遇到过这种雷电,被击中以后,上千米高的山峰整个被扫成平地,威力之大,生平仅见。 “你要杀我吗?” 那一道道黑色闪电笔直地掉落,我可以躲,但我宁死都不相信母亲会杀我! 在深渊的时候,是她用本体挡下了所有雷电,不然我早就死了。 那些闪电在掉落过程中逐渐融合,每一道都比我的本体粗大,最终几十道、几百道闪电汇聚,形成一只巨大无匹的不知名的兽。 “吼!” 它发出一声怒吼,停在半空,而后猛地一跃,向上空正在凝聚的影子而去。 那影子也注意到了它,本来缥缈无形的存在,竟然也凝聚出一头差不多大小的兽俯冲下来。 两只黑色巨兽强硬地冲撞在一起,伴随着巨大的冲击,整个世界都白茫茫一片,声音也超过了我能感知的极限,在浪的推动下这股力势不可挡,不知道多少地方被夷为平地。 在这种冲击下连最弱小的蚁兽都不如的我,最终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眼前的白光都久久不散,四周时不时能感受到震动,以及传来的巨大声响。 很显然战斗还在继续,但我并不能理解,还以为上方那影子也是母亲弄出来的,如果不是的话那又是什么东西?祟吗? 不知道多久之后,我终于能够勉强睁开眼睛,但仍时有铺天盖地的光芒四射。 我化作人类形体,两只手死死地挡在眼睛面前,只露出一丁点儿缝隙,又是许久,终于勉强适应,同时也为眼前的一目感到震撼不已。 上方那东西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几头更加怪异的巨兽,比最开始凝聚出的那种要大上好几百倍! 另一边的兽,神似母亲,但与我见到的本体又有一些差异,体积也要大很多倍,披星戴月,还有数不清的星辰环绕,伴随着每一次呼吸都吐出不少浑浊之气。 虽然母亲这边体型上没有优势,但却一路打压那几只兽,她展现的手段更是通天,各种异象不停地出现,雷霆万钧,山河流转,星辰坠落,我见过数不清的争斗,但绝没有能超过这一场的。 这场战斗没能持续多久,那几只巨兽被各个击破,血肉无存,也是在最后一只黑色巨兽消失的瞬间,这片天地开始发生变换,所有场景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漆黑一片。 我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只兽,她转过身,然后变成人类形体的模样,正是母亲。 紧接着迈出一步,只是一步,就从原地消失,下一瞬便出现在我面前。 “玄,你成长了不少。”她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将我抱起,在这黑暗中漫步,四周死一般的寂静,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开口道:“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什么可问的,反正这只是场梦。 见我沉默,她也不说什么了,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一直到我开口打破这份死寂。 “这个地方我来过,无上无下,无生无死…我是不是又死了?” 母亲将我放了下来,道:“你都说了这里无生与死,那又怎么会死呢。” “也许是外面的我死了。” 母亲摆首,“并没有。” 好吧,所以我还活着。 活着?痛!突然觉得好痛!我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浑身上下多了无数道伤口,打破了原本就虚弱的身体的极限,我的“识”越来越弱,几近消失,最终又一次“死”在了这里面。 “双玄,我来告诉你答案。” … … 040恶之以食(十一) 我做了一个梦,看见一点火光,形如灯烛,顺着烛光前行而去约百里,眼前场景陡然一转,滔天火焰冲天而起,一座被火海吞噬的城池出现在眼前。 城中惊声不断,怒吼连连,隐约中恍惚听见有许许多多的孩童妇孺泣声,我有些慌乱,想要冲进去看一下到底什么情况,可无论如何都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 这场火燃了很久,好不容易等到火光消失,眼前的城已然成了废墟。 这时从四面八方蹿出来许多人类,开始往城内涌去。他们每一个都面露喜色,或是大笑不止,或是一路高歌,也有不少孩童,四五个一群,骑着兽类,你一言我一语,兴致勃勃地进到里面。 我顿时恶由心生,那些兽的种类大多数都是我狩猎过的目标,但我从没有觉得自己比它们高贵,恍惚中,仿佛我也被人类骑在下面,却又无可奈何。 我实在是不知道,人类何德何能骑在我们身上? … 我梦见一座荒废的城,城内尸横遍野,被砸碎的躯壳和斑斓血迹到处都是。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类大量出现在这里,他们在废墟中找寻任何可能还有价值的东西。 小孩拿着烧成焦炭的人类残肢你追我赶,大人们嘱咐了几句,然后把他们叫去较偏远处的一个角落,那里是这座城最后的屏障,也是本能逃生时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地方,所以有堆积如山的尸体。 许多孩童在这里玩耍,踩着一颗颗头颅,拖拽一具具尸体,看谁爬得最高最快;在最高处,同时抛下几具尸体,看哪一具滚得最远;崭下几颗人头,向坚硬的地面重重摔下,看哪一个炸裂后散得最开。 大家玩得很高兴,如山般的尸体渐渐平了一头,他们坐在一起争论游戏的输赢,顺便休息一会儿,休息够了之后又继续,玩的自然还是那些。 他们抓住一具尸体,用刀砍下头颅的瞬间,“噗嗤”一声,滚烫的血液四散,飚了一脸,同时,另外几具“尸体”大叫着站了起来,而后连滚带爬要逃离这座尸山。 见到这些个活人,几个孩童没有半点害怕,反倒是异常兴奋地追了上去。 「运气真好,没想到在这还能捡到几个活的,我还以为都在土洞里藏着呢。」 「老规矩,平分!」 「好!」 … 我梦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类女孩,脖子上套着一根粗壮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孩童,他坐在一只兽背上,疯狂地拖拽锁链。 女孩恐惧异常,原本还能勉强跟上,结果一不小心摔在地上,那孩童见了先是一喜,而后拍打着兽,使其快速奔跑起来。 女孩整个身体都拖在地上,眨眼之间身上便多了不知道具体多少个伤洞。 痛哭的哀嚎声引来了另一个人类,那人见到眼前的情景顿时发怒。 「你在干嘛!」 「我玩会儿嘛,反正又死不了。」 「变丑了就卖不了那么多了,我看看…已经都快死了,你是不是傻子你?把链子取了,让她坐上来!」 「凭什么?我才不要她和我坐一起」 「那让她坐上面,你滚下去。」 「她是我捡到的,就应该是我的东西,凭什么听你的!」 「你!怎么一点都不听话!」 女孩侥幸捡了一条性命,但她深知自己的结局。 … 我梦见一支由好几百个人类组成的队伍,在经过一座小城的时候停了下来,浩浩荡荡地走在陈旧的石板路上,占据了整条街,这座毫不起眼的城,还是第一次迎来如此大的人物。 街道两旁,只要是能放下脚的地方都挤满了凑热闹的人,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队伍中心,他们迫切地想知道那兽车里面是怎样的存在。 来围观的人类越来越多,可行的道路也越来越少,在几人的请示下,那兽车缓缓停了下来,紧接着围帘被拉开,一个年纪甚小的女孩从中走了出来。 『别看了,里面就只有我一个。』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大的队伍跟随的竟然只是个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岁的孩子,而她来这里的目的也简单得很。 『你们这儿哪里有好吃的?饿死我了。』 … 我梦见在一座小城中心,看起来最豪华的地方,数百人将这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外面凑热闹的人止步于此,里面的人又三三两两围了不少,远远地看着。 这些人里面,有一个孩童,身后跟着一个年岁差不多的女孩,女孩头埋得很低,不过若是有心,还是可以看到她满身的痕迹。 「好大的排场,喂,我们来猜她是什么人,看谁猜得准。」 「我先猜,我觉得她是…是……我猜不到,你猜!」 『主,奴猜不到。』 「你怎么这么没用!」 孩童不由分说,重重地打在女孩脸上,她脸上有一道伤口,稍有触碰便疼得锥心,这一巴掌女孩眼中顿时泪光闪烁。 「算了,管她哪里来的妖魔鬼怪,走,回去了。」 孩童自不会在意女孩的泪光,小手一挥转身就要愤愤离开,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 『那边那个小子,你说本小姐什么!』 「被她听见了,这下麻烦大了!」 这个声音孩童当然知道是谁的,顿时冷汗直冒,都不用思考就用最快的速度逃命。 『主,我跟不上你』 「谁管你,你就在这儿替我去死。」 … 我梦见一个孱弱的女孩被扔在另一个女孩面前,形成黯然与光鲜的对比,不时,又一个人类提着个孩童走了进来。 「小姐,对你无礼的人已经抓到了,要怎么处理?」 『放了吧。』 「那这个女的呢?」 『这个我想想…』 『我身边暂时缺个陪同,反正都是奴仆,要不你来伺候我?』 … … 041恶之以食(十二)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座大山,高有千丈,其腰雾气缭绕,目不窥深。往上雾气更浓,路不可寻,只见白茫茫一片,隐约可闻听虫鸟兽鸣之声,极为神秘。再往上,雾气渐退,抵达山巅,场景猛然一变:山石逆生,草木逆行,鱼虫天上飞,走兽水中游,皎月如日当空挂,洒下万缕垂柳枝,房屋叹从半空起,瀑布东流皆可行。 瀑布之中还有一道黑影存在,隐匿得极其深,若不仔细观察根本就不可见。 在山巅之上,一大群人类正在嬉闹,何其乐哉,不远处还有两道影子,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壮一瘦。 女的手握一团雾气,不停地将它变换模样,许久才停下来,问身后那人。 『要我去古城?去那蛮荒之地做什么?』 「那里有一桩天大的机缘」 『可是我不想去,让其他人去不行么。』 「恐怕不行。其实机缘与否都不重要,此次去的家族不少,我们得到的可能性不大。」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我去?』 「是刘家公子想邀你作伴。」 『柳家,哪个柳家?』 「是本地的刘家,前些日子…」 不待男人把话说完,她将头猛地一转。 『不去。』 「这事也不赶时间,现在只是让你们熟悉一下对方,你仔细考虑一下,这毕竟是刘家的大家,门户不低。」 『说了不去就不去!』 … 我梦见一间小小的亭子,藏于不可见的雾气之中,亭中静卧一人,亭外还候着一人。 静卧那人眼眸微闭,呼吸有序;亭外那人叹息连连,恼在眉梢,却也唯有劝言。『小姐,莫要过于烦心。』 亭内随即一声轻叹。 『这几日我的房间全部都是臭气,沾亲带故也罢,连打扫的奴仆都来劝说于我,头都要炸了。刘家是富足了些,可我连那个公子长什么样、什么品行、什么天赋,都一概不知,他们这样撮合,我实在受不来。』 『唉,小姐所思我都知晓,可是族里面…』 『啊啊啊!就是如此所以我才恼啊,我还有好多想吃的没吃到,好多想去的地方没有去过,他们这么死缠烂打,万一我一糊涂,不思后果答应了怎么办?』 亭外那人一阵沉思。『实在不行干脆就应下来,族内只是让你们先熟悉一下,也没说定要有个结果。』 『应下来以后要是他们得寸进尺怎么办?东洲距离古城好几十万里,就算我见不惯那位公子,也不能撕破脸皮,不知道要忍多久。』 亭外又是一叹,『说的也是。』 许久之后,亭内外隔的那层光幕被撩开,一个人影走了出来,长叹一声。 『走吧。』 『小姐要去哪儿?』 『再拖下去也无用,我不愿又能如何,迟早都要有结果。』 … 我梦见一片荒土,一支长得离谱的队伍走在上面,以兽引路,后方几十辆兽车并列而行。 最前面那辆,坐着一个体型肥硕的男人,两侧分别站着两名伺候他吃食的奴仆,第二辆里面坐着两个女人,一个正闭目养神,另一个也没有多大精气,再其后,便是拉着一些不可或缺的东西。 队伍向前走了不到半日,只听见一声躁动就停了下来,紧接着第二辆兽车的垂帘被人撩开,那人毫不客气。 「我们大人叫你过去陪他吃饭。」 『……知道了。』 那人离开以后车内也不宁静。 『本小姐的身份不知道比他高多少,这才多久就敢叫我去陪他吃饭,猪的体型猪的脑子,偏偏还要留几分面子!』 … 我梦见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冲进一支队伍里面,没有带来太大的伤亡,却带走了绝大部分水和食物,拉车的兽在混乱中也逃得了无踪迹。 那个肥硕的人类冲冠眦裂,满脸横肉堆叠在一起,咬牙切齿,怒目横眉,抓起一个奴仆摔倒在地,将气都撒在他身上,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不过片刻就结果了其性命。 『刘家公子不要生气,这是世间规律,无法掌控,白白伤了奴仆性命。』 「死了就死了,这种奴仆死几个无所谓,不过既然你开口那就罢了,对了,过来给我揉揉肩膀,刚才摔了一跤,都快疼死我了。」 … 我梦见一个怒到极致的人类,在幽静的荒芜深处杀意肆无忌惮地扩散,近乎将空气都凝固。 『我知道家族打的什么主意,但本小姐的耐性已经没了,他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从现在开始,他要是再将身份摆在我之上,我就把他们全部杀个干净!』 … 我梦见一副熟悉的场景,一堆碎石上面,一只兽在死亡边缘挣扎,莫名熟悉,那只兽好像就是我… 这位小姐远远地就注意到了我,她没有动作,不过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那个人类第一时间冲了上去。 「本来就没有多少水和食物,她还要做什么!」 紧接着这个体型肥硕的人类晃动身形跟了上去,一把夺过水壶,「救这么个人,我都怕睡不着觉,我看还是扔了吧!」 与此同时,我清楚地感受到那位小姐眼中有浓浓的杀意,许久才掩盖下去,她走上前。 『还是救下吧,难道你不好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这可不是谁都来得了的地方,说不定有什么有趣的事。』 闻言,这人冷哼一声将我抛下,然后冷冷地扫了那位小姐一眼。 「那就救下,不过离我远点,一脸疤,看着都烦!」 这肥硕人类话音刚落,一股毫不掩饰的杀意从那小姐身上肆掠开,周围的奴仆有所警觉,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她终究还是没有出手,只是死死地盯着那肥硕人类离去的方向,拳头一直没有松开。 『去个人把他背上,然后继续走,距离古城还有一些距离,你们实在是太慢了。』 … 『小姐,他好像不愿意我们救他…』 『啪——』 这个巴掌打在那个人类脸上,也惊醒了我,那些未知的,从这里起始,一切都有了头绪。 而这个人类,就是我所做这一切的源头。 “终于看清了你的模样,很漂亮,在我见过的人类里面也是最漂亮的那一个,根本不用在意脸上的痕迹。“ … …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很多可怕的人类,他们大多面色阴沉,眼神淡然无光,也有少数青面獠牙,张着血盆大口,正围着诸多同类啃食不停,而那些被吞噬的人聚集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充满疑惑。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被大口大口扯下,有的人好奇,有的人麻木,有的人嬉笑,有的人无知,还有的人自己扯断自己的手臂亲自递了上去。 就在这么一群人当中,我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她不停地对那些人伸出手,想带着他们逃离,但每一次都反被伤害。就像是黑暗中的火焰,照亮了一片区域,而这片区域对于那些人类来说是未知的、神秘的、恐怖的。 那片区域彻底成了她与其他人类之间的隔阂,直到生命燃烧殆尽为止。 到这里,梦醒了。 042不名一骨(一) “母亲,跑快一点,前面有一块岩石可以躲。” “别白费力气了,就你这点力气还想拖动我~” “那不管你了,我先去了!” … 下雨了。 这场瓢泼大雨下得突然,一点前奏也没有,我浑身湿了个透,坐在岩石下面,蜷缩成一团,静静地看着还在雨中不紧不慢的母亲。 我讨厌雨。 这片土地就像饿了许久的猛兽,贪婪地吸收水分,雨水落在地上,瞬间就被红褐色的土地吞噬,不留痕迹。 忽然一阵风吹过,密密麻麻的水滴打在我脸上,隐隐作痛。 母亲倒是乐此不疲,在雨中走走停停,衣裳拖在地上,弄得满是泥泞,这么点的距离,用了足有一刻钟才走完。 她走到我旁边坐了下来,很自然地把头放到我身上来回蹭。 “我的衣裳也是湿的,所以你能不能别蹭了…” “可是这雨里面有好多沙子,沾在身上有些难受。” 既然如此那你还在雨里面淋这么久?而且我身上也有啊。我并没有反抗,母亲做的很多事我都不能理解,也懒得去管,反正用不了多久就忘了。 她在我身上蹭了一会儿,然后两只手将我抱起,掂量了几下后又放下,从准备好的食物里面取了两块塞进我嘴里,道:“赶紧多吃点补回来,之前在那些猛兽面前能被吃两口,现在一口都用不了。” 虽然是在关心我,但是这个比喻会不会不太合适,还有食物,在雨里面拖了一路,至少要晒一晒之后才好吧。 我把食物重新放了回去,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叹道:“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但是具体梦见的什么已经忘了。” 母亲思考了一会儿,道:“梦这种东西过于恍惚,忘记很正常,我之前也做了一个梦,梦见两只兽,原本很要好,后来莫名其妙地分开了,这之间也许发生了很多事,但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最后有一只兽被吃掉了。” 听了母亲的话以后我更加无奈,至少你还记得一些,我是半点都想不起,就连到底做没做梦都是在湖泊旁边醒来以后的猜测。 “走吧母亲,不躲了。”我拖着一大包食物率先走到雨中。 这雨下了这么长时间,还是一点变小的意思都没有,地面已经开始积水,再等下去路只会更难走,万一它要接连下个几天,我们总不可能一直躲在这儿。 … 这场雨下的时间比我预料的还要久得多,走了十多日以后都还在继续。 “奇怪,真的奇怪。”我拖着一个袋子走在前面,母亲也拖着一个袋子,紧跟在后面。 我说了奇怪以后,当即从后面传来母亲的声音,“什么奇怪?” 我将这一路的疑惑说了出来,道:“下了这么久的雨,这片土地竟然一点都不滑,而且我注意到,路面上的积水也消失得很快,这片土地在不停地吞噬,就好像干涸了好久似的。” 谁料听了我这话之后,母亲追上来就在我耳朵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一路到处都是岩石,枯木杂草直接不可见,如果有水还会这样么?” 我有些不爽,这些我当然知道,走了这么久都没有见到生命的影子,便可知这里没有水,正因为这样,这场雨不就更反常了? 母亲看了我一眼,没有继续说什么,之后她抬头看着上面,冷哼道:“混账老天,就没有做过对的事,总有一天我要揍死ta!” 我默默地远离母亲,生怕凭空降下道闪电,误劈到我头上,等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以后,才扭头大声道:“笨蛋母亲,你也不怕ta记仇,先把你揍死。” “没事儿,ta还没那么小气,不然我早死了。”真亏她有这自知之明。 之后又过了十几日,天终于放晴,连续一个月的雨,我都快发霉了,跟着发霉的还有早已经不成样子的食物,母亲还想继续走,我打死都不愿,她拗不过我,最终停了下来。 我兴匆匆地打开身后拖着的口袋,里面有这一路捡来的木头,正是为这个时候准备的,之后又找了个稍微好点的地方,费了好大力气终于燃起一簇火苗,很快就升起阵阵白烟。 我从袋子里面拿了几块肉出来,七零八落,真的一点样子都没有,好在烤干之后要好得多。 “这块胸口肉还有些润,剩下的记得烤久一点…” “我都还没吃,你什么时候绕到这边来的!不准吃了,啊,那块胸脯是我的,笨蛋母亲快松口,我咬你了!” 她老是这样,我不愿意却也乐在其中,一天的时间这么过去,身后一口袋食物到最后少了大半,这些本来是应该精打细算的,不过管它呢,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这么开心了。 我躺在母亲怀里,感受着火堆最后残留的温度,很快睡去。 然而这场觉睡得并不香甜,突如其来的雨水打在我脸上,瞬间清醒。 我翻起身,果然天又下起了瓢泼大雨,现在还是午夜,白天好不容易烤干了些许的衣裳瞬间湿透,以及许久没有睡上这么安稳的一觉被打断,真的感到莫名地生气。 “走了。”母亲唤了我一声,独自向前,我急忙拖着自己负责的那袋食物追了上去。 虽然比起之前袋子要轻上不少,可还是忍不住埋怨了几句,谁能想到连续下了一个月的雨,停了还没有一天就又落了下来。 “真是个怪地方,怪!怪!怪!” 这场雨又下了大半个月,中间停了很短暂的时间,因为有前车之鉴加上些许赌气,我直接没有停留,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就再次下了起来,雨水落到头上那一刻,倒有些高兴。 之后类似的情况又发生了许多次,时间有长有短,长的两月有余,短的十几天几天,就这样一直往复。 043不名一骨(二) “母亲,肉吃完了。”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踏上的这荒土,除了岩石和雨之外几乎很难见到其它东西,连遮蔽的地方都没有,困得不行的时候就在满是泥泞的地面和母亲抱在一起勉强入睡,遇到雨停的时候简直比什么都高兴。 我并不惧怕这些环境,更艰苦得多的地方都经历过,很多东西早已习惯,雨水打在身上既不会痛,也不会少块肉,和一些时候相比已经算是种享受。 可前路无垠,没了食物,难不成指望一直喝水充饥? “母亲,肉吃完了…” “哦。” 就这么简单地“哦”一声是什么意思?我提高了嗓音,跑上去拉着她的手,道:“没有食物要不了十天就饿死了,到时候吃你么?” “不会的,你一年前才坚持了两个多月,我记得还有一次饿了接近四个月才找到食物,十天肯定没问题的。” 一年前?难怪总感觉身体瘦弱了很多,看着她一本正经开口,有时候我真的在想自己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母亲,你会不会趁我记忆力不好故意欺负我?” “我一直都在欺负你啊,干嘛要偷偷摸摸的,挖陷阱、捕猎、生火、处理食物…几乎都是你做,还经常从你嘴里抢东西吃,没事就捏你的脸,这些你都忘了?那我是不是可以更加肆无忌惮了。” 这些我当然记得,而且经过她这么一提醒我还想起来不少,母亲在我心中的形象几乎一垮到底。 “十天过后我肯定吃了你!”我恶狠狠地开口,随即叹了口气,跑到前方。 当然不可能吃母亲,到时候最多趴在她背上咬上一口,她若是不愿意,我连那一口都咬不上。 但担忧却是实实存在的,这条路根本望不到边际,就算如母亲所说,可以坚持几个月,那之后又该如何。 … … 之后每过一天我心中的压抑就多几分,脚步也越走越快,一路上不知道催了母亲多少次。 “咕咕咕——” 这一天比我想象中来得还要快得多,不过三两日肚子便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那烦心的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停了,没有再次落下,害我在饥饿中白白期待了几天。 “前一秒还下得那么大,转眼就消失了,是怕我们活下去吗,母亲你说的对,老天真是个混蛋!”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无力地抵抗,死亡迟早会降临到头上。 我在绝望中行走,垂头丧气,感受内心深处对死亡的恐惧,连行尸走肉都不如。 就在这时,有什么拉住了我的衣角,我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原来是母亲。 她指了指前方,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似乎有些犹豫,说道:“山海…界?” 我还在想她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待我转过身去,朝她指的那个方向望去,只见赫然立着块巨大石碑,石碑上雕刻着奇奇怪怪的纹路,在那石碑后面,一座城隐约浮现。 “那是什么?”瞬间我便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不用猜都知道,终于要走出这鬼地方了。 母亲又看了那块石碑几眼,说道:“应该是山海界这几个字,好古老的文字。” “快点走了!” 管那么多做什么,我迫不及待拖着母亲狂奔,一口气跑了半个时辰,到了那巨大石碑下面,这才算能勉强看清后面那座城,城那边也立着一块石碑,与我旁边这块差不多大小,上边刻着三个字,山海城。 “山海界,”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念了一遍,然后又用人族的语言念道:“山海城。” 有些奇怪,石碑上写的意思都差不多,为何要一前一后立两块,而且字体形式还不同。 “双玄,过来看一下。” 母亲在那刻着山海界的石碑下面,若有所思,我应声走了过去,道:“看什么?” “看这块石头啊。” 我是觉得有些奇怪,可再奇怪也只是块石头,无非是大了点。 “……看过了,可以走了吗?” “可以。等等,我再看一眼…好了,走吧~~” … 经过山海界那块巨大石碑后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山海城脚下。 山海城,虽然也很大,但远没有古城那么夸张,城墙高最多只有百丈,左右两侧则与古城一样,不可估量。 城门外有许多人类正在攒动,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我与母亲来时的那个方向,也不知道那种地方有什么可去的,居然还一堆一堆地去。 有不少人类从我和母亲旁边走过,也都投来令兽厌恶的目光,不过对他们人类这个身份我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母亲,我好像稍微习惯一点恶心的人类了。”这绝对算是一个惊喜,虽然自己也不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想要在人类的领地上行走,这是必须掌控的。 城门外不远处,母亲与我久久矗立。 古城的事我依旧记得很清楚,现在一回想起那时面露凶光的人类就不由得咬牙,害怕不知道从哪里就冲出来一群人类,对我们出手。 “母亲…” 我没有继续出声,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母亲低着头看向我,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俯下身将我抱在怀里,一步步往城内走去。 我趴在母亲肩头,眼角的余光在那些人类身上游走,每一次呼吸都谨慎万分。 一瞬、一息、十息…直到通过。 这座城没有类似古城那种光幕,虽然里里外外都站满了守卫,不过貌似没有在意我和母亲的存在,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一切都顺利得不敢相信,大概运气这次站到了我们这边。 044不名一骨(三) 纵横交错的道路,随处可见的人类,充满浑浊的空气,这些都转换成压抑,在我身旁环绕。 我不想待在这种地方,只想尽快穿过这座城,然后捕很多很多的猎物,一次吃个够。 “咕咕咕——” 想到这里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我愣了一下,然后在母亲怀里傻笑,笑够了以后就从她身上跳下来向前走去。走了两步,却发现母亲迟迟没有动作,于是转身喊了一句:“走呀母亲。” “双玄,”她跟上来又一把抱起我,道:“不要着急,我们可能要暂时在这儿停一段时间。” 闻言瞬间,犹落万丈深渊,泪水不知怎么突然就在眼眶中打转,我强忍泪水,哑声道:“为、为什么?” 母亲用手轻触我的额头,许久后转过身远远地看向城门外,“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还没搞清楚,需要一些时间去寻找答案,等找到了或者想通了就离开。” “要多久…”我很难过,但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对于我和母亲来说,未知是最重要的。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她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我的额头,继续说道:“等确定以后马上就告诉你。” “好…”话语出口,有些哽咽,饥饿、恐惧、厌恶,各种压抑聚集在一起,我再也忍不住,开始泪流满面。 她抱着我走向到街道角落,一言不发,笨蛋母亲从来就不会给我安慰,我也不需要那些,就在墙角呆呆地看着往来那些人类,直到不知不觉中睡去。 即将入眠的那一瞬我的意识很清楚,等醒来以后,母亲肯定又不在身边。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连之前在雨中入眠都比不上,似乎做了各种光怪离奇的梦,却又一点印象都没有,睁开眼那一刻头疼得厉害,胸口也有些沉闷,缓了好久都没有减弱。 我蜷缩在一堆树枝上面,手中紧紧拽着一截枯木,果然,母亲不知道在哪里,就跟我预料的一样,在睡之前我应该就有了足够的承受准备,可为何心里还是那么难过? “呜呜呜…”我不想哭,但是即便将嘴唇咬到出血都忍不住。 “哇哇!” 终于泪水又一次决堤,我开始嚎啕大哭,周围有人顿步又离开,不时能听到一声叹息。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以后,有一双手突然将我抱了起来,这股气力…不是母亲。 “昨天跟你一起进来的那个人呢?” 我闻到人类的臭味,却没有挣扎,只顾得上哭,同时,一只粗糙的大手不停地为我擦眼泪。 “好了好了,别哭,是不是饿了?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一些。” “吃肉。”我仍旧在哭,不过却从嘴里面挤出这两个字,饱受饥饿之苦的时候,不愿放弃任何机会。 “好,我带你去吃肉,吃得饱饱的。”说着他抱着我就要离开。 我急忙一抹眼泪挣扎着跳了下来,怎么可能跟一个人类离开。 跳下来以后,我才惊奇地发现来人穿着与城门处的守卫一样。 进入城以后母亲与我便停下脚步,城门距离我睡去的地方也不过几百米,这个人类第一句话就有提到母亲,也就是说其实昨天他或者他们一直都注视着我与母亲。 如果他们知道我们是兽还故意放我们进来,那形势就危险了,又或者他们并不知道,那为何我们进来的时候他们都视若不见,至少也会看上几眼才对。 “我就在这儿。” 我开始警觉起来,退到墙角,做好了随时逃命的准备。 他见我这样,反倒是一脸疑惑,不过很快便应了下来,“那你就在这儿乖乖的,我去买一些肉过来。” 母亲每次离开至少都是几天,这次她还特意说会停下来一段时间,那么这段时间必定不会短,现在已经被人类注意到,是件很麻烦的事,万一被察觉到什么… 如果我逃出城外找个地方躲起来,到时候母亲找不找得到我呢? 我远远地望了一眼城门口,那里站满了守卫,里里外外都是,要是他们是故意放我们进来的,那肯定就不会容我出去,一旦离开,简直就是自投罗网。相对的,如果他们不知道我们的身份,那也就没有离开的必要。 我站在原地,思考种种可能,直到方才那人类再次出现,很是突然。 他提着一大块肉还有一些我见都没见过的东西放到我睡觉的树枝上面,问道:“你现在是一个人吗?昨天跟你一起进来的那个人呢?” 我很确信他刚才真的是突然出现,只见到一阵模糊的影子,这人类很厉害。 我更加警觉,他为什么一直问母亲去了哪里?她不会是露出什么破绽,被发现了吧。 “我也不知道,睡醒了以后就没见到了。” 他微微点头,若有所思,然后远远指着城门,道:“这些食物应该够你吃几天,我就在那里当职,会时刻注意这里,你吃完了我再给你送一些过来,不过你们也要自己想些办法,我没办法给你太多,还有一大家人要养呢。” 我听得一脸茫然,除了第一句其它的全部没听懂,他当即便挠头笑了,又道:“我真笨,你还太小,不懂这些,等另一个人回来以后你把这些话告诉她就是了。” 我没有说话,小心翼翼地点头以作回应。 之后他就要转身离开,我急忙唤住他,终于下定决心说出心中的疑惑:“为什么要放我和母亲进来?” 他也没有犹豫,走到我面前将我抱起,片刻后又放下,反问:“为什么不让你们进来呢?其他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反正我从来没觉得你们拾遗有哪里下贱。” 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我脑中一片空白,他在说什么… 拾遗,就是到处捡些东西维持生计的人。 可我不是人啊… 045不名一骨(四) 距离母亲消失已经过去了十多日,她还是没有出现,记忆中这是最久的一次。 我并不怪母亲,她之前说可能要停留一段时间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她多半要离开,如果当时我吵着要一并跟去,她是有可能答应的,但是那个时候我在哭,什么都没做,所以只能怪自己。 “咕咕咕咕——” 肚子不知道第几次发出一连串的叫声,原来十天真的饿不死自己,母亲之前说我最久坚持过四个月,要不要尝试一下呢… 之前那个人类守卫给我的肉还放在那里,我没有吃,不明白他们到底是不是故意放我们进来之前根本就不敢吃,一不小心可能就会丢掉性命。 原本想的是等母亲回来以后将那个人类说的话都告诉母亲,然后再征求她的意见,现在,强烈的饥饿却在不断冲击这个想法。 “要不然先吃一点试试,只吃一点点,就算人类做了手脚,应该也不会死。” 那母亲怎么办?她同样有很长时间没有吃到食物,还未到山海城之前,她就没怎么吃,母亲应该比我还要饿。 再说那块肉也不大,就算只用来勉强饱腹,恐怕最多都坚持不过两顿,坚持几天那种话根本就不可能。 除了肉,其它东西也有不少,只是远远地闻着就有一股令兽恶心的气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吃那些东西。 果然,还是坚持下去好了,说不定母亲突然就出现了,以往都是这样。 我靠在墙角,一躺又是几日,肚子叫得很厉害,不过也只是在我去想食物的时候。更多的时候我的注意力都在城门和遍地都是的人类身上。 他们会在我面前放慢脚步,偶尔极其小声地说着什么,也会有人直接驻足,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讨厌那种眼神,往往从身下抓起一截树枝、一块石头扔过去,再然后那些讨厌的人类就离开了。 “小心别被伤到,赶紧过来!” 又一次赶跑了讨厌的东西,我长舒了口气,习惯性扭头看了看城门方向,依旧没有母亲的影子。 “你老是看那边,在看什么?”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只见一个比我高一头的人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片刻后又毫不客气地坐到我旁边。 我没有理会,也没有逃跑,大概是真的习惯了。 见我没有说话,他犹豫了一下,指着那块肉,道:“你不吃的话可以给我吃吗?我注意了大半个月了。” 闻言我马上警觉起来,将那块肉抱在怀中,摇头:“这是留给母亲的。” 那人明显失望了一下,然后起身,又走到我另一边坐了下来,笑道:“原来你会说话,我以为你是哑巴呢。” “哑巴是什么?” “哑巴你都不知道?也太笨了吧,我告诉你吧!哑巴是说不出话的,最多就是啊啊啊啊这样,记住了。” “哦。” 这才不过三两句,我已经有些讨厌这个人类了,他似乎一直在打我怀中那块肉的主意,而且说话还一惊一乍。 “放心,我不会生抢你那块肉的。” “生抢是什么意思?” “就像是这样!”说着他伸出手一把将肉拿了过去,我有些发愣,这就是抢嘛,随即怒气渐起。 “这不是你的,还给我!” 从嘴里夺食,除了母亲还没有谁能那样,就算是再强大的兽我都要抢回来,哪怕以命相搏,这也是天性。 我眼中杀意泛起,正准备扑上去撕咬的时候那人急急忙忙将肉扔了过来,摆手道:“是你问我的,我就是给你做个示范,别生气,还你。” 我死死地盯着他许久才重新拾起那块肉,这次特意放到树枝下面,用身体压着。 这一动作还没做完,他又开口了:“那些东西可以给我吃吗?”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那些难闻的东西,于我无用,便随口说道:“可以。” 听了我这话,他急忙从中拿出好几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 我将头背了过去,只是看到这个样子,胃里面就阵阵翻腾。 他还特意靠近我,因为嘴里面还有不少残余,所以有些口齿不清,道:“你为什么不吃这些呢,超级好吃的!” 我往远离他的地方费力地挪动了身体,那股味道,实在难闻。 事实上,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可以肯定不能吃就是了。 “我只吃肉。” 这下他似乎才看明白我不太喜欢那种味道,稍微与我隔开了点距离。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这人类都在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说的话我大多不懂,不过出现次数最多的还是好吃这两个字。 好不容易等他吃完了,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站起身,接连伸了两个懒腰,发出长长的一声喘息之后又一屁股坐到我旁边。 “吃得好饱,就是放太久有些变味,早知道你这么大度我早就过来找你了,你到底为什么不吃这些东西啊?” “我说过了,我只吃肉。”真不知道他刚才在听什么。 “可是,你是拾遗吧?” 我连人都不是,还说什么拾遗?正当我准备摇头否定的时候,脑中突然闪过一片场景。 在一处巨大的城门外,一名身着戎装的守卫,用满是疑惑的语气问我和母亲,「你们是拾遗?难怪穿着这么奇怪。」 那是古城城门,即将进入人类领地的时候发生的事,十几天前我都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忘记的呢?如果不是这次听到拾遗两个字,还有没有机会想起呢? 那些我以为不会再遗忘的事,在不知不觉中遗忘,那么,我早已经遗忘的事,会不会在某一天又突然想起。 “嗯,我是拾遗。” “作为一个拾遗,只吃肉,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可是什么都吃。”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来,这个问题答案太广阔,我没准备回答他,而他貌似也没准备听我的回答,又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刚才有听你提到母亲,你还有母亲?她到哪里去了?你的母亲会打你吗?她会吃其它东西吗?还是像你一样也只吃肉?”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接近二十日不见母亲,我一直很担忧她,这个人类偏偏在这上面喋喋不休。 “咕咕——” 只不过说话稍微用了些力气,肚子又咕咕叫个不停,我抬起手,将上面的油渍干干净净舔了一遍,这期间那个人类倒是难得地安静,待我正准备回味的时候,他又闹了起来。 “你饿了多久了?” “不知道,二十多天吧。”我缓缓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只有入睡以后才能减少饥饿感。 谁知道这句话之后他差点跳起来,“二十几天!那你还在忍什么,把肉拿出来吃啊,会死的!” 我倒是淡定得多,连眼睛都没有睁,道:“肉是城门口的守卫给的,不确定能不能吃,继续饿下去,我起码还能坚持几个月,吃了以后说不定立马就死了,就算能吃也要给母亲留着,她饿得比我久,” 母亲说我能饿四个月,那就当自己还能坚持那么久吧。 “可以吃!他给你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不然也不会来找你,本来我还打算等你吃的时候蹭一点,现在看来还是算了,你赶紧吃,我一口都不要。” “我已经说过了,那是给母亲留的。” “你自己都饿死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激动,溅了不少口水在我脸上。 “睡了,别偷我的肉。”我不准备继续搭理这个人类,白白浪费力气,其实不知不觉中已经跟他说了这么多,自己都不知道是何缘由。 如果母亲还在身边,我定然不会将注意力放到区区一个人类身上。 睡梦中,在耳边迷迷糊糊地听到他在说话:“就这么睡了,也不怕我偷你的肉,本来就是抱着这个想法来的。” 一觉睡醒,天还是蒙蒙亮,也不知道具体时辰,是初日未升还是圆月下落,其实知道与否也不重要,无非是有个坚持下去的目标。 就在我准备靠墙坐起来途中,手突然摸到个什么东西,有明显的温度和肉感,紧接着那东西动了起来,我直接惊声叫了出来。 “你干嘛,一大早叫这么大声,会被人打的。” 这个声音我还有点印象,好像是之前和我说话那个人类,在模糊的夜色中我仔细看了一会儿,才算勉强认出他。 我第一时间确认了树枝下那块肉还在不在,确信还在以后才稍微放心下来,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也是拾遗,睡哪里都是睡,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担心你饿死了。”那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走到我面前将我慢慢搀扶起来,又道:“走吧。” 我完全不知所措,“去哪儿?” “去找肉吃啊,难得醒这么早。我知道一处地方,那里卖肉的摊贩会处理一些坏掉的东西,每家一点,运气好的话能有不少,以往我是不愿意浪费这个睡觉时间的,唉,就当帮你了。” 有食物可以吃?我顿时来了精神,当然不愿意放过这种机会,“等下,把那块肉带上。” “拿这么大一块肉去要东西,谁还会给你啊?放心吧,在那下面没有谁会注意的。” 闻声,我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决心退回去,“我不去了。” 没有做任何解释,他听了以后直嚷一阵头大,最终还是折回去将那块肉提在手上,又搀扶着我在狭长的街道里面缓缓前行。 “我服了你了,一会儿我去要食物,你拿着肉在远处躲着,千万别被发现了,不然连骨头都拿不到一根!” “好!” 我稍微认真了一些,想到很快能够吃到肉,嘴里就不停地咽口水。 046不名一骨(五) 他带着我在四通八达的街道里面穿行,最开始还好,我还能记得回去的路,渐渐的就全忘记了。 我对这个人类没有一点了解,他说的话也都是片面之词,深究起来到处都是疑点。 那守卫给我食物的时候他就在某处看着,当真有那么巧?如果是真的,为何等这么久才出现?而且一出现就问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其中半数都在问母亲,虽然只是提及了一下,也不能排除他是在做旁敲侧击的打算。 “怎么不走了?” “我饿着肚子,你就说能找到食物,什么时候我有这样的运气了?” “你在说什么?饿傻了?” “没事…还有多远啊,我都不记得回去的路了。” 我想得太远了,一切都只是猜测,如此草木皆兵风声鹤唳,还不如等个结果。 “已经到了,”说着他停了下来,远远地指着前面一个巷子,道:“看见没有,那整条街都是好吃的,想吃什么都有。” 我也顺着看了过去,确实远远地闻到一股很香的气味,是肉又不似我往日吃的那些。 刚才那些疑虑,瞬间就被抛之脑后,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不用他搀扶就往前走了好几步。 他急忙跟上来,将我一把拉住,低声喝道:“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去试试能要到多少。” 刚才走了两步以后我就没了力气,瞬间瘫软,只能坐在原地看着他远去,同时不忘嘱咐一句:“多拿一些。” 他远远地回头,低声细语:“你以为那么容易啊,老老实实等着。” 我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晃晃悠悠走到巷子口,烛光闪烁,撑起巨大的影子。 那里就有好几家摊贩,偶尔还能看到从房屋里面走出来的人类影子,而他就待在那房屋外面,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后退,还不时回头往我这里看上几眼。 “干嘛不进去,分明近在咫尺了,走进去拿一些不就得了。”我有些不解,等得也烦了,索性躺在地上闭目休养起来。 过了许久,我再次坐起,又看着那条昏暗巷子,结果他居然还在最开始那个地方,可以说没有任何变化,我瞬间绝望倒地。 这是要干什么,搞不懂,打算馋死我么?当然,这只是气话,之前的疑虑也可以放开了,他应该确实是想帮我,知道这一点以后是真的松了口气。 不管什么时候,等待都是最难熬的,我在地上翻来覆去,感觉经历了无比漫长的时间以后,依旧不见他归来,于是起身想看一下具体情况,结果这次直接没见到他的影子。 我有些慌了,难道还是猜错了?他果然没安好心?那我该怎么办?必须要回去,不然到时候母亲找不到我。身体这些是次要的,爬都可以爬回去,可是我不认路啊! 在到处都是危险的人类领地,失去母亲的踪影以后,除了绝望,就再也没有感觉到其它,好不容易有了一丝丝暖意。 我躺在那里,抱头痛哭,说是痛哭其实也没多大力气,泪水更是半天不落一滴,就剩下抽噎与吱呜声。 “母亲…” 我好想母亲,虽然她在身边也不一定有吃的,可至少不会感到绝望。 就在这时,我头顶冒出一个影子,那个人类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些好奇:“你在干嘛?哭吗?” 怎么可以在人类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我急忙将手从脸上拿了下来,然后立马否决:“才没有,倒是你,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是你让我多要一些的,我把整条街都跑遍了,本来没有多少的,最后有一个摊贩一口气给了我好大一堆,几年都没遇到这么好的事了,你运气真好。”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口袋放到我面前,里面铺满了各种食物,肉和骨头都有,散发着令兽无法抵抗的香味。 我当即抓起一把碎肉狼吞虎咽起来,他见我吃得津津有味,也一并坐了下来,抱着一块骨头就啃,同时道:“有些怪味,不过有的吃就不错了。” 说什么奇怪的话,简直好吃到不行,比我这一路吃的那些要好多了,而且分量也有不少。 他见我吃个不停,也就没说什么了,这一顿一直持续到天亮,我和他都撑得不行,倚在墙角一动不动,早起的人类见到我们这样都投来怪异的目光 “好久好久好久没吃这么饱了~” 这话绝不夸张,记忆里面就没有哪一次吃得有这么多。 “哈哈哈” 他和我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一人一兽默默傻笑起来。 “消化一会儿,然后我带你到处转转,比你天天待在墙角好玩多了,去不去?” “去,”我都没有犹豫,“不过不能太久,万一母亲回来找不到我她会担心的。” 在休息这段时间,我和他你一言我一语的,又说了不少。 “你母亲到哪里去了?怎么忍心让你饿这么久。” “我也不知道,她经常这样,一觉睡醒就不见了,二十几天也不算久,我经常一饿就是几个月的。” “二十几天还不算久,你也真够厉害的,要是我估计用不了五天就死了。对了,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啊?” “这些?”我摸了摸脸上和手上的结痂,然后仔细回想,“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咬的,记不起来了,我记忆力很差,发生的事用不了多久就忘干净了,有时候转头就忘了。” “真的?我也是,有一次遇到一个好人,叫我饿了的话就去他那里拿吃的,结果等我再去的时候怎么都想不起路,错过一个难得的机会。” “那你还记得怎么带我回去吗?” “好像忘了…” “别吓我!”我是真的惊出一身冷汗。 “骗你的,那里我住了两年了,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 … 047不名一骨(六) 时间不长,天色更亮,街道上往来的人类一点一点多了起来,他慢慢起身,环顾四周,打量了一会儿,而后将手伸到我面前:“准备好走了吗?” 当然是越早越好,我没有去拉他的手,撑着地面站起,然后学着他的样子环顾了一周,这也是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这座城。 房屋林立,高矮不一;狭道细巷,喧声难觅;香味扑鼻来,霞光天上去;远有林木三两棵,近看鸟兽檐下憩;再看往来人群中,有人喜来有人泣。 我本想问在哭什么,但只是晃眼间那人类已然不见,他也走出了一段距离,我无心顾及,急忙抱着肉追了上去。 途经一条小巷的时候,他停下来,看向里面,道:“这就是我之前去讨食的地方,怎么样?近看是不是别有风味。” 天上连云都没有,哪里来的风?不过香味是真的浓厚,我的肚子不饿,却也生出要吃食的想法,于是问道:“我们现在能不能再去拿一点,边走边吃要有意思得多。” 他道:“你有骨吗?” 我问:“什么骨?” 他道:“没有骨就不能买,话说回来,倘若有骨,就不作拾遗了。” 我不知道骨是什么意思,但是拾遗代表的什么还是知晓的,再根据他说的话便可以猜测到,大概就是跟我们兽类以物换物用到的东西差不多。 继续向前以后,我习惯性回了回头,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问他:“这里有没有什么地方有可以捕杀的兽?” 如果有的话,随便捕上一只都可以吃好长一段时间,自己不用挨饿,也不用担心母亲不够吃了。 “野兽?怎么可能会容许那种东西进来,城内的兽都是经过训化的,有自己的主人,它们的身份比我们都要尊贵,别去想了。” 我没有应他,脸已经黑成一片,原来自己在他眼里也不过一只野兽,果然人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亏我还有一瞬间觉得与他亲近。 我没有爆发,跟在他后面,想着要不要等到了某个僻静的地方以后干脆扑上去撕碎他。 就在出神之际,突然一头撞到他身上,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停下的。 我本来打算直接迁怒,却见他回头,笑道:“说了不知道你会不会认为我奇怪,我觉得野兽并不可怕,它们有自己领地,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我们的地方,倒是经常有人去外面抓野兽,你不去抓它们,它们干嘛要沾染过来?相比之下,人要可怕得多。你别误会,我也是人,就是觉得于那些兽有些不公平。” 我当然知道他是人,身上充满了人类的恶臭,不过方才说的话我十分认同,原来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他大概是见我没说话,且一直盯着他,顿了顿然后直接笑出声,“我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赶紧走了,一会儿人多了,哈哈。” 我仍旧没有回应,之后于沉默中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各种街道巷子穿梭,最后出现在一片景色非凡的湖泊之上。 湖面雾气流转,之上霞光环绕,湖水静如明镜,鱼虾游不留痕,水中倒影浮现,难分天地谁存。 如此美景,不算稀有,也不常见,我却没太入眼,坐在湖边眺望雾中飞影,轻轻一叹。 “我很赞同你之前说的话,母亲曾经说过,人类所做所为大多是不入流的事,一路走来,我见到的也是如此。” 他从旁捡了一块石子,然后扔到水里面,泛起一圈波澜,很快又平静,说道:“你还记着呢,我都快忘了,就是随便一说。” 我正准备开口,继续这个话题,结果还未出声,他又道:“虽是随便一说,也不无道理。” 这句话声音很低,我顿时哑然,不知道再说什么,就跟有时候母亲说的一样,并不难懂,但需要时间去思考该如何回答。 在这里一坐就是半个时辰,湖边的人越来越多,我身边也聚集不少,这期间我和他没什么话,一直在观望景色,看累了就躺下来闭目,渐渐的,湖面雾气消失,露出又一番景象: 贝阙珠宫湖面生,秀丽人儿天上行,误认霞光夺眼目,原是火烛乱兽心。 “为何人在天上走?” 我的注意力很快聚集到那上面,这是不应该的才对,我曾经在路上向母亲埋怨,为什么不能像鸟兽那样在天上飞,那样就不会走得这么辛苦,也得到了答案。 『走兽不能飞,潜鱼不能行,飞鸟不可化,山水不可名。』 『世间的一切都在天之下,有它自己的律,这是不能改变的。』 所以,眼前这番景象该如何解释? 他听了我的话以后,也解释道:“什么天上,他们脚下踩着东西,只是透明看不见而已。” “那岂不是跟祟一样?” 可按照母亲说的话,这种地方根本就不可能出现祟,而且祟的脾气很怪,母亲嘱咐过我很多次,一旦遇上千万不要冒犯,更何况踩在它们身上。 就在我怎么都想不明白的时候,他来了一句:“祟是什么?” 就像我不明白他说的话,他也用同样的语气,扭头看向我。 “祟就是…我也没见到过,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反正就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生命,不对…也不一定摸不着啊,母亲说祟是有实质的,可我也没摸过……哎呀,不知道,走,我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几近崩溃,起身拉着他就要绕过湖边往那里去,可他拼命地阻止,将我往后拽。 “上面没有骨是进不去的,那种透明东西到处都是,好多其它地方都有,我这就带你去,那里真去不了,要挨揍的!” 走出去没有两步,他突然松开我跑到几米开外,指着一块形似石头的东西,有些大声道:“看!这儿就有,没必要去那儿。” 我自然不愿做舍近求远的事,三两步跑了过去,看着他所指的东西,然后大失所望,哪里是透明的东西,分明还看得出痕迹,我说的透明,是完全看不到那种,虽然还不太明白,不过应该是类似空气之类的,这根本就不是祟。 “你确信这个和那上面的一样?” “当然,又不是多稀奇的东西,最主要的是我偷偷上去过一次……” “然后就被揍了?” 他默默点头,而后又一次点醒,道:“不止被揍,还揍得很惨!” 我站起身,又远远地眺望那上面,倘若真是一样的东西,隔了这么远距离,加上它本身接近透明,看不到也是情理之中。 祟究竟能不能摸到?那时候居然没有问,等见到母亲以后一定要问问! 他还想继续逛,我却不愿了,已经过了不少时间,加上新生出来的问题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于是拖着他匆忙踏上归程。 048不名一骨(七) 回去的路,我无心再看些什么,都是笼统一瞥,本以为会走很久,结果在那人类的带领下,于各个狭小巷子中穿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回到了我待的那个地方。 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结果,本应该惊喜,但看到那堆毫无变化的枯木之后,已经咧起的半张嘴又放了下去,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母亲还是没有回来,我走过去,把肉扔地上,靠着墙坐了下来,深深一叹。 眼前的一切,城门、街道、还有该死的气氛,什么都没有变。也对,离开不过几个时辰,阳光才勉强露头,母亲消失了二十多天都没有出现,还指望这几个时辰么? “肉,我的肉…” 肉是留给母亲的,要好好放着。我手忙脚乱将扔出去的肉捡回来,拿在手上不是,放到身下也不是,偌大的地方,竟容不下它。 就在这时,那个人类走过来,用试探性的声音道:“不如煮了吧?这块肉已经臭了,再放下去你母亲吃了会出问题的,煮了放的时间也要长些。” 是吗?我凑到近前闻了闻,肉不是这个味道的吗?和我吃的那些差不多呀。母亲的身体比我好,肯定没问题的,倒是这个人类,他还在这里做什么,难道在打肉的主意。 想到这点,我立即把肉藏到身后,而后正准备叫他走远点的时候,另一边又一道身影在不断靠近。 “你食物吃完了没?我又给你带了些。” 我记得这个人类,之前就是他给我的肉,我嬉笑着,把藏在后面的肉拿了出来,举在他面前道:“我只舔了几口,还有这么多呢。” 谁料这人类将肉一把抢过,重重地扔了出去,轻喝道:“这个不能再吃了。” 我大嚷一声,翻起身急急忙忙追上去,在人群中东撞西撞,费了些力气才捡回来。捡回来之后也不说话,默默坐在那些枯木上面,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扔掉给我的食物,但这肉本就是他给的,他想做什么都是他权利,我不应该捡的,可我也有无论如何都要为母亲保留下食物的责任。 “这块肉已经坏了,不能吃了,我买了好多新的,吃这些,来,拿着。” 他递过来一只大口袋,里面装满了肉,加起来比我手里那块还要大,我自然高高兴兴接下,此外他又递上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一口回绝,但带我到处玩的那个人类却接了下来。 这与我关系不大,所以没有理会,我考虑的更多的是母亲何时回来,有这么多肉,就算是她,也能饱饱地吃一回了吧。 “你的母亲呢?还没有回来吗?” 听到母亲的话题,我正准备回应,还未出声,却见另一个人类大声道:“他母亲还没回来。” “哦,前些日子我还没见过你,你是他的朋友?” “嗯,他对好多东西都不熟悉,我带着他到处去转了转。” “有朋友是好事,可以相互照顾一下,你们两谁大?” “我比他高那么多,明显是我大一点。” “那么你作为大的那一个,要照顾好他,这些食物也有你的一份。” “真的吗?太好了!其实不用你说我也会照顾他的,有我在,活下去肯定没问题!” “嗯,那真的辛苦你了,过些日子我再拿些黍米过来,这些肉你尽量不要争。” “我知道,他只吃肉,真是个怪人,怪拾遗。” “好了,今天事比较多,也是顺带过来看一下,走了,你们两个记得照顾好自己。” 那个人类离开之后,他凑到我面前,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笑,道:“他真是个好人,这些食物可以吃好多天了,而且这次,连我也包括在里面。” 这句话我听懂了,于是当即开口:“这些肉都是母亲的,谁也别想吃。” 他也没有犹豫,说道:“随你的便吧,那么肉以外的东西你还是不要?” “不要。” 闻听这两字,他不紧不慢从袋子里面拿出一包东西,放到我面前,打开以后,里面是许多个四方小块,他拿了两块,一把喂到嘴里。 “这是糕点,又甜又糯,那么好吃的东西,你竟然看都不看一眼。” 我有些厌恶,向墙角挪了挪,而后看了他一眼,他也识趣,主动退到旁边,一边吃一边自说自话。 “你不是这里的人吧,之前在湖边你说的那个东西叫璆琳,在山海城到处都是,用来装饰、用来盛物。” 这个问题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沉默点头,恨不得立马结束这个话题,结果他见我点头以后,又继续道:“那你是从哪里来的,居然连骨都不知道,难道其它城使用的不是骨?” 我支支吾吾半天,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 “古城…” 紧张之余我只想得起这两个字,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古城?你居然是从古城来的,太远了吧!我听他们说古城的领土非常非常大,还以为什么都有呢,原来古城那边没有璆琳啊,那边连骨都不用吗?我是听说古城那边比较特殊,没想到这么厉害,不用骨的话是用的什么交易呢?” 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又下意识警惕起来,言多必失。 “我也忘了…” 这话是跟母亲学的,她总喜欢这样,我忘了、我掉了、我放了…听了此类的话,对方往往就不会再追问了。 “你这记性真够差的,连最基本的都能忘,我来告诉你一些山海城的东西。”他虽然有迟疑,但确实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一边吃食,一边指着街道上那些不知名的东西。 “那个可以撑开的叫簦,用来遮光避雨。” “那些可以发光的叫灯烛,种类多的是,我也分不清,反正看到类似的都可以这么叫。” “这些走来走去的是人,这个你肯定认识吧,哈哈……开个玩笑。” “不过,虽说都是人,也分了三六九等,从各方各面都能看出来,若衣上有领,腰间挂物,步履生风,此为三等;若出行有兽,里外有奴,言出即行,此为六等;若威动十方,披星戴月,力可遮天,此为九等。” “披星戴月、力可遮天那还是人么?”我实在是想象不出来那种生命。 “都是些传说啦,也没个源头去处,听听就好。” 我来了兴趣,又问道:“拾遗是哪一等?” 他稍作沉默,用极其小的声音说道:“最下等。” 我是听到了,但依旧不明白他说的具体是什么,于是继续不依不饶追问,道:“最下等是几等?” “就是一等,所谓低人一等,从一到九,已经没有更低的了,连兽都比不上那种!拉车的兽还能论上几等嘞!” … … 049不名一骨(八) 时间又过了有四五日,那个守卫送的食物大概在两天前吃完了,这两天他时常在我耳边叹气,或是远远地眺望城门那里,又或者直接起身往那个方向走,走了不到十米又转回来继续叹气,道:“都过去五天了,那人不是说要送黍米过来么,怎么还不来?我肚子都饿得不行了。” 对这些话我大多时候都没有理睬,这几天我从他那里了解到非常多的东西,黍米是人类食物的一种,偏软糯,跟前几日他吃的糕点有些类似,光知道这一点,心中就已经充满厌恶了。 “要不然从你那里拿一块肉出来吃吧,一小块就好,再这么下去,我真的受不了了。” 他的眼神里面充满祈求,但是在我看来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于是恶狠狠地盯了回去,果断摇头。 见到我的眼神以后,他低声一叹,没有像最起初见我那样接二连三地开口,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 在了解和人类相关的问题方面,他帮了我不少,可我真的束手无策,肉是肯定不能动的,他确实比那些充满恶臭的人类好一些,但还远远比不上母亲。 “那些东西都是你吃的,我一点都没有动,这才不过两日你怎么就饿了?我还是五天前吃的东西,到现在也没什么感觉。” 这几日我一直坐在这里,几乎没怎么动,所以肚子是真的没有感觉。 我这句话也只是单纯的好奇,没想到他直接一个翻身,爬了起来,指着我大声说道:“你可以饿四个月,我怎么跟你比?你们古城的人一个个都是特例,了不起,我是普通人,饿上三两天就死了!之前我救了你一命,现在不过是让你拿一小块肉出来救我一命,你却不愿意。在固执什么?你的母亲这么久都没有出现,要么是不要你了,要么早就死了,拾遗的下贱性命,就是被杀了,也不会有谁管!” 他说的这些话我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大怒,与他发起争执,道:“你什么时候救我一命了?不过是一个充满恶臭的人类!她只是有一些必须去要寻找的答案,才不会不要我,更不会死在这种地方,你!你!凭什么说母亲…” 最后这句话没有说完,之后再说不出什么,声音已经沙哑。没错,我害怕他说的变成事实,自己也早已经想过,在人类的领地,我实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想到这,心中突然一颤,然后整个大声痛哭起来。 “母亲才不会死,你不要乱说,她不会死,永远都不会。” 我趴在地上,哭作一团,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走到我面前,两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将我搀扶起来,一边用手抹着我的眼泪,一边笑道:“我刚才开玩笑的,你别哭呀,就是随便一说,你母亲肯定还在的,那些肉你自己留着,其实我最讨厌吃的就是肉。” 他这几句安慰,我哭得更加厉害了,在我心里,越是安慰就越有可能。 我不允许自己在人类面前露出这种难看的模样,不论是在什么时候,于是不停地用手抹眼泪,擦拭眼泪的瞬间,透过手指缝隙,才注意到四周已经聚满了人类,我再怎么习惯,也不能同时容忍这么多奇异的目光,于是急忙起身往墙后面转角处的巷子跑去,连肉都没有来得及带。 身后,那个人类惊呼一声,紧跟着追了上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里跑,总之,一口气跑了三五条巷子,最终在一处阴暗的角落停了下来,见到四下再没有人类,又一次埋头痛哭。 他的脚步在与我隔着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并没有靠拢,我也没有掩饰的打算,反正他刚才已经见到一次了。 “母亲从来没有离开这么久过,我很害怕,也猜测过会不会是她出了事,倘若出了什么事,在万恶的人类领地,我又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我将自己心中的忧虑全部哭诉出来,他听了以后,一点一点靠近我,这一次并没有给我安慰,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 泪水再多,终究有一个度,我哭了一个时辰,然后便没有眼泪了。他这才慢慢坐到我旁边,东说一句西说一句,都是这些天发生的事,有很多我都已经快忘了,听他这么一点醒才回想起来。 他不停地说,起初我没有什么反应,可听到深处,不由自主地点了一下头,之后的一切都豁然开朗。 我停止了抽噎,他向来时的巷子看了看,然后扭过头对我说道:“不知不觉都已经跑到这来了,再绕几个弯,又是上一次我们去讨食的那条巷子,走吧,想办法弄点吃的。” 我点了点头,然后有些疑惑,道:“这个时间也有吗?” 之前他带我去到处转的时候,我们有经过那条巷子,大概也是这个时间,但是,是需要骨的。 我继续问道:“今天可以不用骨吗?” 他没有回答,起身拍拍屁股,然后牵着我,就继续在狭巷细道里面往前走。这些路我当然是陌生的,可经由他这么走了一些时间之后,不知觉中,对眼前的场景渐渐有些许印象起来。最终我们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我瞬间想起,这里正是那天一大早,他带我吃到肉的地方。 在这里打量了一会儿,他伸出头往那巷子看了看,然后回过头道:“老规矩,你还是在这等我,不过稍微有一点不同。我拿到食物以后会往你这里跑,你见到我向你这里跑的时候,就赶紧过来帮我拿一些,然后照原路返回。” 他说这话的同时,半只脚已经迈了出去,我急忙将他拦了下来,问道:“什么意思?我也不认识回去的路呀。” 闻言,他将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稍微思索了一下,说道:“那我少拿一点,你接过我手中的肉以后,我跑前面给你引路,你可要跟紧了。” 我依旧有些不明白,听起来他要做的事和上一次差不多,那为什么不多拿一些?本来我的肚子是不饿的,但跑了这么远的路之后,又咕咕地叫起来了。 “为什么要跑呢,像上一次就在这里吃不是也挺好的么?” 他听了之后一阵沉默,终是长长地一叹,道:“并不是每天都有免费的食物,我也说了,上次是你运气好,我好几年都没遇到过。要想吃饱,还得自己拼命,记得最开始我从你怀里拿那块肉吗?” 这件事我倒是记得,迟疑了片刻,然后恍然大悟,“你要去抢?” 此话刚一出口,他立刻凑近了两分,做了个让我小声些的手势,而后低声道:“不是抢,是拿。光明正大谓之抢;以骨置物谓之买;出其不意谓之拿。这是有区别的,相信我,肯定没事的。” 我是不懂他说的意思,不过总感觉不太好,就相当于在兽族空手要置换食物或者其它什么东西,结果不言而喻。我应该阻止他,可他之前就已经说饿得不行,万一真的出什么事,加上自己这会儿肚子也有些饥饿感。 犹犹豫豫之中,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出去了好远,按照上一次的经验,这不过一两百米的距离,走走停停,要走上几刻钟,可这一次,感觉还不过眨眼时间他就已经到了一处摊位面前。 有足够充足的阳光,所以我也得见清楚,他在那摊位前瞟了两眼,然后突然冲上去,胡乱抓了一把就飞速往回跑! 那摊贩微微发愣,紧接着拿起一把刀忙追了上来,再看他,一跑起来,手里提的肉瞬间掉了两块,他还顿步,想要折回去捡,结果一把明晃晃的刀从身旁飞过。 那摊贩情急之下,直接将刀扔了出来,且,一直在用很快的速度追赶,他自然不敢再打掉在地上那几块肉的主意,急忙转身狂奔。 一边跑,还一边冲我这边叫,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要我去帮他拿一些,但说实在的,我一直在犹豫,口中夺食这种事,我还当真没有做过,别说做,想都没想过。 几番犹豫之下,我终于咬牙冲了上去,并不是为了肉,这个人类可以说是我在山海城里面认识的唯一一个生命,虽然比不上母亲,但怎么也比后面拿刀追赶的那个强。 我们之间隔的距离并不是很远,感觉也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眼看就要到他面前,我已经伸出手,准备从他怀中拿一块肉过来,也是在这关键时刻,他从怀里拿出一块肉,隔空抛向我。 如此短的距离,我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瞬间被那块肉击倒在地,那一刻他停了下来,想要将我拉起,不过身后追赶的人类已经到了近前,他立马松开我飞奔而去。 “救我!!!” 我几乎是喊得撕心裂肺,这个人类很凶恶,会死! 那便是我唯一的想法,这人类追到我旁边以后就停下了脚步,看了看他已经消失的背影,猛然一转身,举起刀砍到我头上。 050不名一骨(九) “啊!” 这一刀实实地落在我头上,并没有太大痛感,也没有血液流出,但我仍旧因为恐惧,瘫倒在地,四肢止不住颤抖。 我后知后觉,砍到我的那一面并没有开刃,这人类在最后关头应该也收了力,否则以他这偌大的身躯,要劈开我的头颅会很容易。 他一把将我拽到半空,勃然大怒,喝道:“小崽子,这么小就学人出来偷!” 被这一吼,我瞬间没了力气,就好像面对着一头无比凶猛的兽,单是眼神就能够将我撕裂,我不知道作何反应,眼泪下意识地涌出,开始放声大哭。 见我哭了以后,他在原地顿了顿,把刀扔在一旁,而后将我放在地上,依旧没好气,道:“你们拾遗,若实在是饿了,等到晚上来这里,老老实实告诉我们,在这条巷子里走一圈就能得到不少食物,多的第二天扔掉也是浪费,偏偏要来偷!一大早就来坏我招牌,这生意要怎么做?” 后半句话他的语气稍微降了些,我才哽咽着开口:“他说这不是偷,是…” 话未说完,这人单手握拳,捶打在另一只手上,发出响亮的一声,高声喝道:“这就是偷!” 说过这话,他随即转身,把丢掉的刀捡了回来,我浑身一颤,被吓得不轻,连哭声都止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呼。” 他长舒了口气,道:“我是恨不得砍死你,可一想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是我太大意,那小子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只不过没想到这次会如此大胆,你还是不要跟他走得太近,那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说着,这人类收起刀,迈着大步,把不远处掉在地上那几块肉捡起来,小跑着回到我身边,继续道:“这些肉也卖不出去了,便宜你一回,拿去补补身体,打打牙祭。” … 我得了几块肉,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那个人类抛下我独自逃开,我完全不认识路,行不可行,但又不可不行。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犹如游魂一样,凭借着残缺的记忆往回走,结果也只是走到不足百米开外的那条巷子。 高大的房屋,隔绝了我与母亲的联系,辗转的道路,没有一处让我安心,往来的光鲜,不变的繁华,一切都在阻止我融入。 最初踏入人类领地的时候,我是什么想法呢?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在陌生的街道游荡,黯淡无光的巷中穿行,不见半点熟悉,像无尽森林中的一只蚁兽,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到哪里。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但可以肯定走了很久,太阳西升东降,阳光消失,昏暗即现,眼见着就要彻底落下。 “双玄。” 突然闻得一声,是母亲的声音,我心中泛起一丝波澜,很快又平静下去,没有抬头。 这种类似的声音今天已经听到好几次了,结果每次都是万恶的人类,他们喊的也不是我的名字,大概是太过思念母亲,所以听岔了。 就在我迈步,准备继续游荡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拉住我的衣角,又是一声,“双玄,叫你呢。” 我这才回头,看到说话这生命的模样以后,身体整个一颤,立即放声大哭,抱了上去,真的是母亲。 她想推开我,久不得果,也就放弃了,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没有回答,只顾得上哭,声泪俱下,声嘶力竭,见状她也不问了,俯下身将我抱起,轻拍后背以作安慰。 在母亲怀中,看着前行的道路,依旧那么陌生,与我走的是一个方向。 顺着这个方向走了一段距离,在一处横穿而过的狭窄道路口,转入,行至深处,映入眼帘的场景悄然一变,莫名觉得熟悉。 我收起眼泪,沉思一会儿之后,低声道:“我正午的时候好像才走过这里,为什么…” 从正午到现在,三四个时辰,我走了这么久,结果就一条巷子的距离,我不明白。 见我停止了掉泪,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那个问题:“你怎么在这儿?” 我瞬间面红耳赤,好在天已经昏暗,否则她问起来,当真不知道如何解释。 “我迷路了…” 说自己去人类口中抢食,被揍了一顿,还受了天大的委屈,这种话实在说不出口。 “你又不是不认识人类的文字,看见一些比较明显的地方就记下来呀。” “太多了,记不住,有的字还不认识。” 记一两个还行,稍微多一点就记不住了,而且,就算记住了,要不了多久也会忘。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睡的那个地方是边区西门,不过山海界边区貌似有好多个,是不大好找。” “不是山海城吗?” 母亲将我放了下来,又背到背上,调整了一下,继续往前走,道:“这里既是山海城,又是山海界,我比较喜欢后面这个名字。” 我哦了一声,心满意足地趴在母亲背上,道:“那我以后也把这里叫山海界。” “不行。” “为什么?” “好比这一次迷路,如果你提前知道,就可以找个人类问他,这里有没有一块雕刻着山海城这几个字的石碑,这样就可以找回去,但倘若你问:这里有没有一块刻着山海界这几个字的石碑,那多半不会有结果。” 我有些不懂她的意思,差别又不大,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知道与否对我都不重要。 从母亲的话里面,我听到了另一个无比重要的消息,一路上忍不住偷笑。 “母亲。” “嗯?” “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 … “对。” 051不名一骨(十) 黑暗笼罩,星辰暗淡,前路似乎还有很远,母亲背着我,脚步放慢不少,前行的过程中不断摸索,不断碰壁,每次经过放有微弱灯烛的街道时,她都会扭头看我几眼,我还沉寂在今天发生的事里面,也就没在意。 明明说少拿一些肉,却抱了满怀;明明告诉我主动去接过肉,结果还未靠近就直接扔了出来;明明说在我前面引路,我身陷险境,却不见他半刻停留。 那个人类所言,真正做的时候,一样都没有遵循。如果我与母亲一同捕猎的过程中,遇到了一头凶恶的兽,我们绝不会丢下谁独自逃跑。 我在想什么,他自然不能与母亲相提并论,我太高看他了。 “对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拍了拍母亲肩膀。 母亲停下来,回眸道:“怎么了?” 我说了一声没事,她又继续走,在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我开口道:“我认识了一个人类,是他主动找的我,本来我不想理他,后来觉得没太大危险,也就没让他离开。” “哦。”母亲应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 我犹豫了一会儿,继续道:“他带我在这座城里面转了转,我了解到许多新奇东西,见到了不错的风景。” “这很好啊。” 又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我并没有准备停下:“我见到了一种叫做璆琳的东西,人类踩在那上面,却不见它的形,这种东西会不会是祟?” “这个地方不会有祟的。” “可是它没有形啊。” 听到这她又停下脚步,将我放下,转过身反问:“究竟是你没看到还是它没有形?” 我自然知晓其中的意思,很是不解:“你以前说过祟生来无形,又实质存在,那我能不能摸到它呢?” “你直接问这个问题不就行了,说那么多。”母亲在我脸上狠狠地捏了一把,随即道:“什么时候遇到了你试试就知道了。” 真遇到了绕着走还来不及呢,唉,总是这样,我是想探寻那些未知的,可这种未知,直接告诉我答案不就行了。 我还想最后争论试一试,谁料母亲指着前方,说道:“已经到了。” 我心中一愣,顺着那里望去,细细分辨,然后大吃一惊,真的到了! 不远处正燃着一堆火光,火光旁边一道身影手忙脚乱,添柴、刨灰、架木、烧肉,是那人类。 我顿时大怒,飞快地跑过去,还未到近前,隔着几米距离就将一直拖着的那几块肉扔了出去。 “我说过,这是母亲的肉!” 两块肉砸到火堆里面,将火几乎砸灭,火星四溅,还有一块肉落到他身上。 见到我之后他整个呆在那里,我也有些不知所措,恨得咬牙切齿,想冲上去将他碎尸万段,不过城门那里却有几道影子在快速靠近,也不知道是不是见到了这里的情况,几瞬就出现在我面前。 “怎么回事!” 其中一人开口,那声音直入我心,却依旧难以浇灭我的怒火,我大步走到火堆那里,将肉通通捡起,而后独自到墙角盘坐。 紧接着那个人类走了过来,他站在我前方,低声呢喃:“对不起,我找了你好久,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又是这种话,每一次都是这样,也不知道换个借口,就连母亲抢我大腿肉吃的时候都知道找不同的借口。 “那你怎么不去死!” 我直接暴怒,站起来一脚踢在他肚子上,他大叫一声,瞬间倒地,死死地捂着肚子。 “给我停下!”还是刚才喝我的那个人类,他走到我面前,将被我踹翻在地的那个人类拉了起来,退了几步。 这人是城门处的守卫,我记得他们的衣裳。 而后又走过来两人,全部都穿着同一种衣裳,这两人里面有一个正是之前给我送了不少食物的那个。 他提着一个大布口袋,走到我面前蹲下来,轻声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对自己的朋友大打出手,有矛盾解决就是了。” “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我没有理他,将头转了过去。 也是这时,母亲到了近前,她也没说什么,这三名守卫见到母亲以后全部都走了过去。 在走之前,依旧是那一个人类,依旧是同样的语气,高声道:“不许惹事!” 被我踢了一脚那人,他没有逃开,等到几个守卫和母亲都到一旁去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哭出声。 那声线很怪,雄厚中带着沙哑,还时不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旁边三人早就注意到了,不过也只是看了两眼,他们围着母亲,神色专注,不停地问,手中一支“聿”在“布”上面飞快地记录。 这种细长的东西叫聿,那四四方方的叫布,两者都是用来记录的东西,这些还是不久前眼前这个正在哭的人类告诉我的。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到我旁边,他稍稍犹豫,还是坐了过来。 “我找到母亲了,原本很高兴,但是见到这一幕之后实在高兴不起来,这些肉是给母亲的,我说了那么多次。” 话到这里,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拿起那摊贩给的三块肉,又道:“这几块肉你都可以吃,但我留给母亲的绝不能动。” 听到这里,他突然止住了哭声,泪眼朦胧地看着我:“你不是怪我抛下你独自跑开?” 我为什么要怪他独自逃命,死亡是那么恐惧,怕死又不是他的错。 真要怪的话,也是质问他为何要把肉扔给我,分明就那么近了,如果他老老实实地把肉递给我,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但是我见到了母亲,所以也不准备谈及这件事。 见我久没有回答,他在几块肉里面找到自己先前烧的那一块,交到我手上,道:“我没有吃你留给母亲的肉,这是从摊贩那里拿的那一块,本来这块肉我都没打算吃,我太害怕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找你,却已经不见你的影子,我不停地找,将周围十几条街道都找遍了,实在没办法了,我才回来,想着先吃一点食物,否则明天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人,但你是我带去的,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你。” 这不是母亲的肉?我这才发现,味道好像是有些不同,冤枉他了,如此一来,我所做的这些,就成了过错,他还没有怪罪。 “那不是拿,是偷。”我只想得起这句话。 一阵沉默。 他也是一阵沉默,“那不是偷,是拿。” 052不名一骨(十一) 三名守卫在母亲身边待了有一刻钟,期间母亲时不时点头,时不时又假笑,都是你问一言,我答一句,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无聊。 那个人类坐在我旁边,悄悄地拍了拍我的手,指着提着大布口袋的那个守卫,小声道:“你说他拿的袋子里面装的会不会是粟米?” 我当即摇头,“粟米是什么?” “就是我们吃的东西啊,之前才告诉过你,这么快就忘了?” 他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以至于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在这时,那三人说话的声音放开了些,手中的聿、布也都收了起来。 “好了,耽误了你不少时间,我们就先走了。” “这些粟米应该能帮你们一段时间。”提着大布口袋的那名护卫,转身离去之前将口袋交到了母亲手上,母亲没有做太大反应,看着几人离开。 之后我立即起身跑了过去,开口问母亲:“他们说了什么?” 闻言她轻叹了口气,牵着我重新回到角落,将口袋放到那人类面前,然后一股脑坐在地上,说道:“我们可能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又怎么了!” 我瞬间跳了起来,一而再再而三,有意思么。 母亲脸上的神情也不怎么好,她将我搂在怀里,一言不发,我很少见到这样的母亲。 这一场景似乎在很久以前经历过,我回忆不起来,但几乎可以肯定那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气氛,莫名的静,稍微打量一下四周:城门灯火依旧,房屋坐卧不惊,星光黯然失色,狭巷目不窥深。 夜深,于迷迷糊糊中闻得一些嘈杂,想睁开眼却始终不能如愿,睡意朦胧,很快就又睡去。 这一觉睡的时间不长,天未亮,夜色渐出,勉强可以看到前路,母亲就将我和那个人类一同叫了起来。 我当然不愿,一直缠着母亲,问其缘由。 “那些守卫问我要身份牌,我哪里有那东西,就照他们说的,重新拿两个也好。” 解释之后她在那人类头上敲了一下,道:“别闭着眼睛了,你知不知道东城天公街在哪儿?” “天公街,啊…知道,不过很远的,我还想睡觉…” 母亲轻笑,又在他头上点了两下,“不要睡了,带我们去吧。” “哦…” 在此场景下走了不知道多久,从抬手不见五指到太阳初升。 “还有多久啊?” 那人类也没多大气力,道:“就快要到了。” 说完此话,转过街角,只见一大群人聚集在一起,好不热闹。 我本想着靠近一点看看是什么情况,结果后面来凑热闹的人连绵不断,我、母亲还有那个人类一同被挤到人群中心。 人群中,我们三个独揽一席之地,周边的人都不愿靠近,这是好事,我也见不惯他们。 抬头往前面看了几眼看,一片空地,这有什么可围观的? 之后我陆陆续续从周围人类的口中听到了一些片段,大概意思就是,这里原本有几座房屋,昨夜被风给吹不见了,屋子里面本来有一个人,也不在了。 我脑海中大致能想象到这样一副画面:突如其来大风起,吹灭灯烛八九支,横断林柏六七木,散尽飞鸟五四群,捣毁房屋三两座,梦中惊醒孤身影。蹒跚踱步门外去,余力不以掩家门,瓦砾碎石天上舞,残窗老榻地下沉,瞬息难熬得且过,世间哪有舍命闻,红日不出寻声至,不见家邸不现人。 一块败瓦烂砖都没有,确实有些奇怪。 “昨晚的风,吹得有这么大吗?” 那个人类回头看了我一眼,道:“可能我们那里恰巧感觉不到吧,毕竟隔了这么远,这种事不常见,不过应该也算不上稀奇。”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脸上还是充满了好奇,而我对他说的话更有兴趣。 正准备开口追问,谁料母亲突然看着他,问道:“这座城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我当即沉默,母亲问的问题,自有她的用意,虽然我也想问类似的问题,但结果肯定是不一样的,细细听着便是。 见到是母亲在问他,他瞬间正色不少,看着眼前这凭空消失的房屋。 “我也是听人说的,十几年前这里好像发生过一场大风暴,那场风暴很诡异,触之即死,人们全部都躲在家里,将里里外外封死,都想着坚持过去就行了,结果风暴足足持续了两个多月都没有退去。” 母亲没什么变化,“如果真有这么大的风暴,躲在屋子里也没用,直接一同吹走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件事到现在都还有许多人在传,奇怪的不止于此,听说那风暴里面还可以看到各种奇奇怪怪的影子,各种嘶吼的声音,就在门前窗外敲打,哪怕只是看一眼都能魂飞魄散,恐怖得厉害。” 母亲稍稍沉默,点头道:“如此厉害的法,是怎么消失的?” “直接消失的,原本正盛的风暴,突然就停了,半点征兆都没有,消失后也没留下什么痕迹,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却没人敢相信,隔了好几日才有胆大的人走出去。” 闻声,母亲不再开口,低着头若有所思。 我早就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了,看着他忙问道:“人尽皆知的事,为何还要用听说?” 他跟我说话的语气要明显轻松不少,走到近前,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道:“十几年前的事谁知道?我现在才十岁,那时候还没出生呢,这些事都是到处听来的,信不得。” “信不得?”我扭过头看向母亲,重复了一遍。 “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实在要知晓,就去找寻,但在那之前,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做完。” 她口中的事,我不太情愿去做,若不是害怕她做出什么蠢事,甚至都不愿意跟随。 “一个小小的牌子,不用就是了,干嘛要这么麻烦。” 听见我的抱怨声,那人类又于我费尽口舌,“身份牌真的很重要,所有人类都必须要有的。” 这一路上,我只要一说那东西没用,他就会重复几遍这种类似的话,絮絮叨叨个不停,我早就不耐烦了,推开他快步跟在母亲身后,同时没好气道:“有什么用,难道有了它以后我就是人了?” 这话有些不过脑子,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一出口,母亲就扭过头扫了我一眼,虽然只是一瞬,但我确实从中看到了怪罪,我低着头,浑身热得离谱,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 我是兽,言语上,行动上,都有很多兽特有的习惯,进入人类领地以后,我已经千万倍小心不漏出破绽,可也有掉以轻心的时候。 “对不起…” 我不敢抬头,害怕见到母亲此刻的眼神,突然一双手从后面搭在我肩上。 “对不起什么?” 是那个人类,他几乎没有迟疑,又说道:“拾遗是不入流,在很多人眼里都不配做人,对,他们高贵,毕竟等级制度摆在那儿,可说我们不是人那我们就不是人了?那我还说他们是猪狗呢!” 我不懂他的意思,这期间一直没听到母亲的动静,正想着悄悄看一眼的时候,结果母亲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轻拍我的额头,笑道:“他说得对,双玄,好好跟人家学学。” 母亲笑了,还是发自内心的笑,我则是彻底懵了。 那人类的手从我肩膀落下,挠了挠耳朵,然后向前跑了两步,到母亲旁边,抬起头,望着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而后又走了过来,一只手勾着我的肩膀,道:“我可以从下午睡到第二天早晨,肚子饿了再慢慢去找吃的,找不到大不了就挨饿,不用受谁的牵制,不用看谁的脸色,这份自由,是多少人难得的。” 说真的,从刚才开始我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没有时间去思考,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昨日那些守卫说的地方。 映入眼帘的是一所随处可见的房屋,细看之下还要简陋许多,大门最多不过三人宽的样子,在上面横挂着一块普普通通的木板,上面刻着两个文字。 “什么…家。” 这两个字我只认得后面那一个。 “念姚,姚家。”那个人类走上前,此行一路上也是他在指路。 从门前跨过去以后,他继续道:“别看这里小,姚家可大着呢,这不过是姚家掌管的一小块,说不定都不起眼,山海城所有人的身份都由他们家定,权利、地位可想而知。” 这些话我听都懒得听,反正也听不懂,一同跟着进到房内。 从外面看房屋不大,里面却显得有些空旷,大概是装饰的原因,正中心位置平放着两张“案”,其余地方胡乱摆放着几条“凳”,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这两者都是很常见的东西,我在人类口中也得以了解,案,用来放些东西,聿、布…什么都可,用处很是广泛,凳,可以用来休息,不过在我看来还不如直接坐卧在地上。 房间里面,除了我们以外还有三个人类,其中一男一女分别坐在两张案前,另外还有一人坐在案的上面,乐此不疲地说着什么。 “我们运气不错,一个人都没有。” 那个人类看了看我和母亲,向前两步,还未来得及开口,对面那三人看都没往这边看,其中一个便道:“现在没空,有什么事下午再来。” 闻听此话之后,那人类立刻顿步,慢慢退了回来,转身对我和母亲开口:“他们好像有什么事,要不然我们等几个时辰再来?” 这几个人有说有笑的,哪里像是有事的样子?我微微咬牙,准备说上两句,未出声,母亲拉住了我,在旁边拿了一条凳子,摆放好之后坐了上去,而后又示意我和那个人类坐到她旁边,道:“就在这儿等吧,懒得去它处。” 回去的路又不近,我们天还未亮就早早地出发,途中也没怎么耽误,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耗费了四五个时辰,若是再回去,今天一天的时间就算完了。 听到母亲的话以后,那三人中才有一个极不情愿起身,往这边瞟了一眼,之后貌似有些诧异,缓缓迈步走到我们面前,问道:“你们是要做什么?” 母亲站了起来,开口:“身份牌掉了,城门口的守卫叫我们来重新领两块。” 来人深吸了口气,回头看了案前两人,他们自然也注意到了这里,眉头一皱,起身道:“按规矩走就是了,我们出去转转,你尽快。” 说罢,那一男一女从我们旁边快速走过,几个大步走了出去,离开之际隐约听到吐口水的声音:“那两个人脸上好恶心。” 我背过身,暗中摸了摸脸上的结痂,这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明显的声音,在城门处的角落里,往来那些人只是投来异样眼光,最多扔一两块石头,我从未想过,这种话听起来如此讨厌,比那些往来的人还要该死千倍万倍。 “过来回答几个问题。” 那人坐到案前,我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门外望,想看一看那两人到了哪里,也不准备做什么,就是单纯的想知道。 人类才是真正的恶心。 “你们两一起过来吧。”母亲说过之后,也没等我反应,拉着我和那个人类就强行走了过去。 那张案立在那里,比我矮不了多少,坐在长凳上什么也看不见,实在不知道叫我过来做什么。 我坐在那里,只听见母亲与那人的对话。 “叫什么名字” “先填他的,叫双玄。” “家族” “没有,不填可以吗?” “可以,你是他的” “我是他母亲。” “好年轻.的母亲,是做什么的” “拾遗。” “你们是拾遗?” “对。” “哦,难怪浑身上下都这么奇怪…那他的身份也只能写拾遗了。” “好。” “有修行过吗” “没有。” “那就是凡人,修行不写,没有修行,那灵力也没有咯?” “嗯。” … … 一系列的问题,先是我的,过后是母亲的,关于母亲的问题,有好多我都不知道,我在旁边等着她一一作答,越来越期待,渐渐听入了迷,尽可能地将听到的记进脑海。 过了两刻钟的样子,所有的问题都差不多了,那人也舒了口气,将写好的东西放到一边,而后伸出手放到母亲面前,说道:“你们的证明给我。” “什么证明?” “证明你们身份的东西,家族的一封信、一句话都可以,没有家族,用出生地管事的家族证明也一样。” “什么意思?” “我问你,你是哪里人,”这人语气中有些不耐烦。 “古城…” “蛮荒之地那个古城??” “嗯。” “古城那边的话,随便一个家族的信都可以,有没有,有就快点拿出来。” “……没有。” “没有就走,浪费我这么多时间,赶紧走,弄到证明以后再来。” “可是没人跟我说要什么证明。” “现在我已经告诉你了。” “那这个证明要怎么弄,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自己想办法,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什么都问我,我不得累死!……拾遗要什么身份牌,就那么些脸,认也该认熟了,守城那些人就知道给我们找事,他们哪里弄得来证明!” 这人一阵嘀咕之后,突然暗中一笑,开口道:“我给你一个机会,谁让你来的你就去找谁写个证明,这对于你们来说是唯一的机会。” 城门处的那个守卫。 “每次都给我们找事,这次我也给你们找点事情做,不然久站在那儿,都要发霉了。” … … 在这里面待了近半个时辰,除了一身的不快之外什么都没得到,就连母亲都是一副说不出来的神情。 那人类走在最后面,低声开口:“我经常见到那个守卫帮助别人,去求他写封信还是有机会的。” 母亲没有说话,我是没什么好气,大声道:“刚才那个人最后说的话你是不是没听到,他显然可以不要这个什么鬼证明,还故意叫我们去找那守卫的麻烦。说什么恶心,我看他们这才叫恶心!” “你们两个赶紧走了,回去吃肉。” 053不名一骨(十二) 回去的路上没有多少话,步子也快了不少,那人类时不时跑上几步才能跟上。 途中又经过被风吹得不留痕迹的房屋那里,周围还是站满了人,在人群中心有几个穿着类似城门护卫衣裳的人,低着头俯着腰,似乎在找什么,我没有停留,快步走了过去。 回到那个熟悉角落的时候,天色渐暗,母亲没作停歇,拾柴、生火、烤肉,一切都得心应手。 将肉架到火上以后,她突然起身向城门那里走,我心中一颤,害怕她又是大半个月不见身影,急忙大叫一声跟了上去,道:“你要去哪儿?” 她停下脚步,又走了回来,把我带到火堆旁边,道:“我去城门看看那个人在不在,很快就回来,你把肉看好,别焦了。” 城门处距离这里并不远,天色再亮一些的话直接就能看到,她去那里想也知道是为了身份牌的事,我太敏感了。 我一直嚷着早些离开,却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在无形中拖累了母亲。 “哦,好,去吧,做完了快些回来,要是晚了肉可就没了。” 看着于昏暗中消失背影,我呆了良久,直到那人类将我从沉思中唤醒。 “要烧焦了…” “烧焦了?快转一下呀!” 我静静地守在火堆旁边,他原本也跟我一起,后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起身,跑到街对面,紧接着钻进一条巷子,没了踪影。 我注视着时而呼啸的火光,不知为何百感交集,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力,于黑暗中燃烧自己,也照亮了一些地方,可面对偌大的一座城,这盈尺之地,又有什么用呢。遍地坐卧的房屋,透过窗外的缕缕微光,窗边久驻的身影,他们是否也在期待着什么。 “咕噜噜…” 肚子发出一阵长长的叫声,我把心收了回来,取下一块肉凑到近前嗅了嗅,不由得眉头一皱,也是这时,母亲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我忙将肉重新放了回去,即便她已经到了近前,还是起身跑上去迎接。 “怎么这么快?” “那人类不在,说是去办什么事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就先回来了。” 我哦了一声,与母亲一并坐到火堆旁边,顺手添了一截木头,然后继续翻动那些肉。 母亲往四周看了看,问道:“那个男孩呢?” “往那边跑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我指了指那人类消失的方向。 母亲点头,也没多问,我的注意力其实大多都在肉上面,那个守卫给我的肉都比较小块,在火里面用不了多久,我感觉差不多了,便取了一块递到母亲面前,说道:“不用等他,你先吃,这些肉本来就是给你留的。” 母亲接了过去,不过并没有下口,她一脸纠结模样,半晌才道:“我不饿呀。” “怎么可能不饿,你离开这么久什么都没吃,我中途还吃了一次,现在肚子都是咕咕的。” 听到我这么说之后,母亲反而把肉递到我面前,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没吃,我在外面捕了不少猎物,吃都吃不完,还扔了好多,自己吃吧。” 我接过肉,咽了咽口水,犹豫了好一阵,才咬了一小口,而后问道:“这些日子你跑到哪里去了?” 母亲往与城门相对的方向指了指,道:“昨天遇到我的时候你不是见到了么,我从那边过来的,自然就是那个方向。” 我当然知道,之所以问这个问题,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在骗我,现在已经有了答案。 我把肉放到地上,同时舒了口气,抬头看着她的眼睛,道:“山海城内的兽都在人类的控制下,你到哪里去捕兽?又想骗我,你吃吧母亲,我不久前才吃了的,还能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可是,我真的吃得很饱啊,现在肚子一点感觉都没有,不信你看。”说着,她掀起衣裳,露出肚子,又把住我的手腕,将手放在她肚子上面,继续道:“看,是不是胀胀的。” 还真是这样,我收了手,瞬间有些生气,重新拾起地上那块肉,大口大口地吃,几下就吞了进去,然后又拿了较大的一块,啃了大半,这才出声:“你知不知道为了这些肉我吃了多少苦,又忍了多久,你在外面倒是过得自在,我不奢望你消失之前带着我一起,但至少不要忘记我在满是臭气的人类领地等你。” 母亲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太大变化,“那我下次把剩下的肉带回来?” 她一脸茫然,竟然反过来问了这么一句,我瞬间勃然大怒,将未吃完的食物一把扔进火里,缓了一会儿,还是尽可能平静下来,开口:“谁稀奇你那些肉!你难道没有发觉这些肉早就臭了吗?我刚才闻到臭味的时候,心里特别不舒服,因为这是给你准备的,我害怕你吃不到最好的。我自己吃的话,别说它臭了,就算是彻底烂掉,我也不会有任何犹豫,半分表现都不会有。” 我继续道:“你每次离开,我都在害怕,害怕见不到你,害怕你再也不回来了,我只得对着那混账老天无数次祈愿,想着如果真有什么危险,就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收了我的性命,只要让你平安归来。” 054不名一骨(十三) “你找寻未知,也无数次得到答案,当你从那些答案里面找到最接近事实的那一个时,就是我最高兴的时候,但我仍然害怕,如果有一天你不回来了…你死了怎么办。” “我不求你放弃找寻,但我真的不想再一只兽孤伶伶地在寂静和黑暗中昏沉,哪怕是赴死,我也想与你一起,母亲,不要再丢下我了。” 话语至此,泪水早已经垂落,将地面都打湿了一片,我不停抽泣、哽咽,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母亲。 这件事我早想告诉她,又一直说不出口,这个恍惚不堪的夜,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就这么说了出来,不过也好。 我抹去眼泪,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势必要得到回答才甘心。 母亲先是一叹,之后反倒笑了,一把揽我入怀,道:“与我一起并无不可,在古城外的时候我就答应过你,很多事自然而然会落到你头上。但记,语言轻重,事分大小,生死可以度外,罢做无用之功,山海界之遇,正如城外那块顽石,根深蒂固,数千载时光都未将其撼动,此事可在你能力之内?” 我默默摇头,没有开口。 母亲所言已经彻底超过我的范围,处处都需要深思,古城之外发生了什么我已经忘记,难道那个时候我就跟母亲说过相同的话?而且她还同意了,这么重要的事我却半点印象都没有,那现在发生的事,又能在记忆中存在多久?等忘却之后,是否会再一次复现。 山海城外是有两块大石头,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块,难不成两块都是,时间挂在嘴上就是一句话,千载万载都是空谈,谁有那气魄历经如此岁月,自不可能。 又是一阵沉思以后,我低声问道:“你刚才的话算不算是答应我了?” “嗯,”这一次轮到她点头。 若是时间倒转几天,我肯定会很高兴,但现在内心却连最基本的变化都没有,“等什么时候我把今夜你说的话忘了,这种事怕是又要发生,反正你擅长撒谎。” 躺在她怀里,凭借着微弱的火光也看不清什么,火要熄了,我翻动了几下身子,准备起身添几根木柴,却被她的手牢牢锁着。 “双玄,在人类领地前行并不容易,很多时候我说的话是迫不得已,这是错的,又不得不行。倘若有一天,你成长到一种地步,困扰的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母亲的声音很低,为了听清她说的什么,我全神贯注,屏住呼吸,竖着耳朵,一旁的火也十分应景地闪了两下,而后熄灭,只留下暗红的火星。 “我只想记住的东西能够多一点。”我也用同样低沉的声音说道,这该死的记忆,带来的麻烦实在是太多了。 我话还未说完,母亲突然松开了我,起身走到我睡的那堆木柴上面,抓了一大把丢在即将熄灭的火星上面,我一脸懵,正准备生气,不远处传来什么东西快步靠近的声音,紧接着那个人类从黑暗中跑了出来,身后还拖着一堆东西,用一根长绳捆在一起。 这时母亲又重新坐到我旁边,望着慢慢燃起的火堆,用正常声音道:“不想忘,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多回想一下,肯定没问题的。” “可…!” 我大声开口,本想说那么多事物,谁记得住啊,不过细想一下还是算了,指不定母亲又会说出哪些话来,我又讲不过她,当然,对那人类身后的东西我也有些兴趣。 “这些都是什么啊?” 那人类走过来,将拖着的东西放到我旁边,我怎么看都看不明白。 他喘了两口气,然后大步走到墙角,从一个大布口袋里面取了满满一捧东西,那些我倒是还记得,叫粟米。 取一捧粟米折回,他走到我旁边有些急迫道:“把捆在绳子最后面那个取下来盛一下,我放不开。” 我手忙脚乱了一阵,结果却什么都没做,那长绳有两端,谁知道他说的是哪一端?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 到最后他竟然还怪到我头上,这件事无论怎么论都不是我的错,我又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自己不说清楚,怪得了谁? 想到这顿时来了气,向着那堆东西一脚踹去,我几乎用了全力,不过气急败坏之下,踹的位置太过偏差,只碰到长绳一角,气氛着实显得怪异。 “怎么?”他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这一下我更生气了,就要起身与之论个究竟。 “双玄。” 母亲拉住了我,与我换了个位置,然后从绳子后面那一端取下来一件不知名物。 就好像把一个圆切成两半,又将里面掏空,形似凹槽,环抱两耳,只不过偏上方位置有一个大洞。 取下放到地上,那人类忙将手中的粟米放了进去,我看都不想看他,将身子背了过去。 身后传来几声轻微的声响,然后就听见他道:“对不起,我忘了你应该不知道这些,我让你取的那个叫皿,用作烧饭的。还有还有,我平日里收集了一些履,履就是穿在脚上的那个,我见你一直光着脚,就找了两只相像的,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穿上,走路要轻松不少。” 物尽于中为皿,脚下所踏为履。 “我给你的母亲也带了两只,还挺好的,捡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没想到还真用上了,本来还想带两件衣裳的,不过你们穿的和我那些一比要好不少,就没拿,如果你们要的话我现在就去拿过来。” 这些话我当然听到了,就在他准备起身再次跑开的时候,我大声道:“不用了,把履拿过来我试试。” 费了好大的劲穿上以后。 “怎么样?” “说不出来的感觉,我也没穿过。”说到这儿我扭头看向母亲,问道:“你穿着是什么感觉?” 母亲是有踏履的,本来人类的衣裳也有,说起来她是什么时候换成兽皮的,唉… “反正比赤着脚舒服,大概是有点轻?我穿太久了,也分不出来,对了,把我的那双履扔过来。” 她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履对我来说不比一顿肉来得稀奇,踏上以后是真的高兴,在昏暗中来回走动,半个时辰也不觉得累,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早就被抛到万里之外。 这半个时辰,那人类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几乎没有片刻停歇,忙弄着“烧饭”,我反正是没有兴趣。 又走了一会儿,精力消耗得差不多了,便走到母亲身旁,倚在她腿上很快睡去。 … 这一觉似乎没过多久,母亲的声音把我从睡梦中唤醒,天还是漆黑一片,圆月高挂,甚至连木柴燃尽后的灰都还带着余温,我眉头一皱,躺下去又准备睡,只听见母亲道了一句,“你不是叫我不要丢下你么,起来了。” 闻听此言,我立马翻了起来,困意全无。 叫醒我之后,她又开始推那个人类,推推嚷嚷,颇费了些力气,他才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干嘛…” “说不定还得你带路,不要睡了。” “现在还这么早,我再睡一会儿…” “呼”母亲无奈一叹。 “快点起来了!”我当即走过去,拽着他的手往前拖,直到拖到了数米开外,他这才惊醒。 “走吧。”见我们都醒了,母亲开口迈步而去。 这下我也有些迷了,“去哪儿?” “我刚才听到城门那边有不少声响,说不定那个人回来了,早些去找他,避免又遇到麻烦。” “哦。”我点了点头,然后大步跟了上去,那人类也一路跑着跟随。 城门距离这里就那么点路,不几时就到了,我的心脏跳得很快,刚接近这里的时候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初入古城时发生的事,实在难以平静。 “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还未到城门脚下,便有几名守卫大步走了过来,将我们围在里面。 紧接着后面又来了几名,其中一个守卫站出来,道:“没事,这几个是普通人,还是拾遗,我前两天才找过他们。” 说着他往我们来的那个方向一指,继续道:“就是那个位置,不出几百米。” 此话过后才有几人断断续续离开,稍微放开了些距离,方才开口那人走到母亲面前,道:“这个时辰你们不睡觉来这儿做什么?身份牌呢,领到没有?” 母亲摇头,“就是有关身份牌的事,我们昨天一大早就去了,走了五六个时辰,那里面的人先是不愿,好不容易才理会,又说要什么证明。” 听了母亲的话,他迟疑了一会儿,道:“确实是有这么个规矩,有担保要放心一些,你…” 都不用他把话说完,母亲长叹一口气,“我一个拾遗,实在是不知道去哪里找那东西。” “这…你在这等等,那边的流程我也不太了解,我找人去问问具体情况。” 这人一路小跑着离开,留下的守卫又走了不少,只剩下三两个,在相互交谈,其中一人先问了母亲一句。 “你们去的哪条街?” 母亲连忙应声,“天公街。” 这几人当即议论开来。 “前天晚上发生的那件事好像就在那附近。” “哦,难怪了,那股风是挺邪门的,姚家离这么近,应该会忙一阵。” “他们忙?忙着看热闹差不多。我说,你们真想领身份牌的话,就去北城找姚家,那里有管事的,其它地方去得再多都没用。” “啊?”听到这句话之后,我旁边那人类直接叫出声,然后几步凑到母亲身边,低声道:“北城超级远的,我以前听人说南北比东西两城要远好几倍,从东城走到西城要一两个月,去北城怕是一年也到不了。” 这话也被那几名护卫听到了,他们并不避讳,开口道:“山海城领土何其大?你们凡人莫说一年,再加上一年半载也不够。” 在这里多待上一天我都不自在,要我停留几年?绝不可能! 我抬头看了看母亲,发现她正注视着我,难道还真有那个打算?我才不干,我鼓着腮帮子,把头扭到一边,无论她怎么拽都不理会。 在拉了我十几次都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她终于放弃了,又对着那几名护卫道:“那我再等等,看方才那人怎么说。” 听到这话,三名护卫相视一笑,微微摇头,当即走了两个,只剩下最后这人,向前两步,道:“他早就跑了,你们还是赶紧回去睡觉吧。” 055不名一骨(十四) 跑了?那他还叫我们在这儿等他? 我的心里很不好受,说不出来的感觉,冷冷一笑,转身就要离开,眼前这个人类说的倒是,还不如回去睡觉。 “双玄,你去哪儿?” “回去了。”我转过身随口应了一句,声音不大,也没想让母亲听见,本来就一肚子的气,说完又看向那个人类,大声道:“你不是想睡觉么,一起走了。” “我…” 他抬起头看了看母亲,半天都没有说出来什么,我轻哼一声,转身离去,走出去还不到二十米,母亲和那个人类就追了上来。 “我们刚才问了一下,那个守卫明天回来,现在还有几个时辰,要不要四处走走?” 听到母亲的声音,我放慢了脚步,道:“这么黑,有什么可走的。” 语气稍重,但并没有怪罪,反而有一丝窃喜,我本来还以为她肯定会在城门那里一直等下去。 回到那个角落,我在原地矗立,不知道做什么,满腔怒火,也睡不安稳,想到这轻轻一叹,然后走到我睡觉的位置,抱起一堆木柴,在那余烬上重新燃起一簇火。 一阵风吹过,火光摇曳,大有熄灭的意思,我连忙起身用身体去遮挡。 俯视之下,目光突然被火堆旁边的几块肉所吸引,昨天我踩着履,高兴过了头,后面直接就睡了。 期间我只吃了两块肉,剩下的应该远不止这些,那个人类食不了这么多,他貌似也不喜欢这些肉的味道,我之前就注意到多次,所以,是母亲吃的? 风落,我走到那几块肉的面前坐下,拿起一块,温了半晌,而后递到母亲面前,“吃不吃?” 母亲摆首,又掀起衣裳露出自己的肚子,道:“昨天晚上我吃了不少,这次真的吃不下了,味道也不像你说的那样,反正我吃着很好。” 听到这,我轻轻一笑,又看向那人类,问道:“你吃不吃?”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冲我拍了拍手,我随即将肉扔过去,正落在他怀里。 这几块肉都挺大,应该是之前才得到的那几块,他连一半都没吃到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喘着大气。我也没吃多少,不知为何,每次咀嚼的时候都会想起昨天吃的那两块肉,就没胃口了。 在这里一坐便是几个时辰,那个人类躺下去不久就睡着了,母亲也眯着眼睛,我心中似有不解,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只得变成声声叹息。 在叹息声中,这堆火从旺盛到暗淡,由暗淡又生起,其中还被吹灭了一次,而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将我睡觉用的那些木柴丢进火里,直到天色渐明。 我望着母亲,她还坐在那里,双眸微闭,呼吸起伏井然有序;又看向那人类,他躺在地上,鼾声隐现,不时左右翻滚姿态万千。 眼前的这幅场景怎么看都看不够,这大概也是我第一次如此注视母亲,也不知道她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 “母亲…” 想到这,我竟然唤出了声,然后急忙闭嘴,生怕惊扰到她。 一声之后,她还是没有变化,是真的睡着了,坐着都能够睡着,看来以后又有新的理由嘲笑她了。 避免吵醒母亲,我蹑手蹑脚地起身,到远处靠着墙坐下,呆呆地看着身旁七零八落的枯木傻笑,我睡觉的地方就这么没了,之前烧得倒是痛快。 又过一两刻,街道上零星可见一两个人类,我打量着四周,努力回忆那些东西的称谓,目光扫过城门,突见一道身影。 不几时,那身影彻底显现,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人类,我一直待在这儿,也没见有人类去城门那边,而这个人从城门处来,又不是护卫,难道是兽? 那身影越来越靠近我这个位置,仿佛就冲着我而来,我有些不知所措,这个地方不可能有我识得的兽,既然如此,那便是危险。 我有些害怕,不管是什么兽,孤身进入人类领地,绝不简单。 想到这儿,我也忍不住了,起身向母亲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叫:“母亲,母亲,快醒,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我还未靠近,她便已经睁开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那一瞬间整个世界的温度仿佛都降下了,我浑身刺痛,栽倒在地,转瞬,这种感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双玄,没事吧?” 母亲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拽了起来。 我微微愣神,然后想起那道影子,急忙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有什么过来了,好像是一只兽。” 母亲笑了一声,然后俯下身将我抱在怀里,主动迎了过去。 走到那人近前,母亲没有开口,对方先道:“起这么早?” 母亲摇头,看了我一眼,道:“这小子大大咧咧的,把我吵醒了。” 我满脑子疑惑,母亲认识这只兽,还是这个人? 来人挠头一笑,道:“有可能被我吓到了,我换了身衣裳,他没注意到。” 说过此话,他在我脸上揉了揉,“我之前给你送了那么多好吃的,不记得我了?” 这么一说我立马恍然,难道是最开始那个守卫?之前一直是靠衣裳来大概分辨的,我又记不住他长什么样,不过着实闹了个笑话,我趴在母亲身上,头埋得死死的。 见我这样,他哈哈大笑了一阵,又与母亲相互说了几句,而后一齐沉默,再之后,便听到一句令我在意的话: “他们说你之前来找过我,有什么事吗?” 闻言,母亲一叹,紧接着又是她惯用的那种语气,“我不知道领那个身份牌还需要证明…” 他当即开口:“这事儿怪我,没有考虑到你们的情况。” 又是一阵沉默,这人类也叹了一声,继续道:“要不然,干脆就算了,身份牌对拾遗来说也没什么用处,那日我是见你们陌生,才上前多问了几句,知晓以后也没什么,你们再要进出城门直接走就是了。” 可以尽早离开最好,我慢慢抬起头,还未来得及向母亲会意,她便道:“我知道我们拾遗不入流,在很多人眼里连人都不是,猪狗都比我们有用。” 这话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我看向正在地上蜷缩着熟睡的那个人类,终于猛地想起,他不久之前好像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母亲还叫我多学学,没想到她先用上了。 听到母亲的话以后,那守卫忙摆手道:“你别误会,我从未这么想,让你算了也是为了你们好,没必要费那个麻烦。实在要解决的话,你们只能去南北城找姚家,找他们开证明,他们专门有应对这种事的人,开个证明应该不难,可不论是南城还是北城,都不是一丁点距离,一来一往好几载,真的没有必要。说穿了,没有身份牌的拾遗多的是,为什么姚家不多设几个位置?就是嫌麻烦,南北城繁荣昌盛,拾遗自然也少,也就做做样子。这一点,大多数守卫都心知肚明,不会为难你们的。” 语落,母亲将我放了下来,牵着我走到墙角坐下,又将我揽入怀,道:“双玄将你做的那些都告诉了我,真的很是感激,我知道你是难得的好人,若不是天公街那姚家的人刻意为难,我也不愿意再给你添麻烦。” 这话听得我发愣,我有说过什么吗?对了!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这守卫之前叫我告诉母亲一些话,我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在才想起,可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而且,他们就面对着面,有什么不能不直接说,应该没有开口的必要。 我就在母亲怀里,能清楚地看到这人类的神情,他眉头微皱,然后上前两步,道:“他们怎么难为你了?” 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他给我的印象还不算太厌恶,于是抢先母亲一步,说道:“本来可以不用这么麻烦,那个人偏故意让我们找你要证明。” “我的证明?”他眉头一竖,然后走到母亲旁边坐了下来,嘘声连连。 “是我的证明还是我家族的证明,族里面的我也不好弄,自己的倒是容易,可这东西也不好随意留啊。”他一直呢喃着这些,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呢喃许久,他起身把我从母亲怀里拉了出来,一只手抱在怀中,我正准备挣扎,他又对着母亲开口:“证明干系太多,确实不好交予你,这样,我和你去一趟。” 闻言,母亲立即起身,点头应允。 那守卫又看了看我,“要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没问题吗?” 母亲轻笑:“应该没问题。” 说罢,她将我抱了过来,放到地上,而后柔声道:“你在这儿等我,我保证很快就回来。” 我瞬间生气,将手一甩,喝道:“又要走,昨天才说过的话,我都还没忘呢,就要抛下我了?!” 母亲嘴唇微动,话未出声,那人先道:“我只能带一个人,放心吧,很快的,最多不超过两个时辰,保证回来,你的朋友就在那里,先和他玩玩好吗?” 两个时辰,和平时母亲离开的时间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同时我又想起了最重要的一点,我怎么能忘了眼前这位是一个行者! 他应该没有发现母亲的身份吧?总感觉这个人类还不错,或许可以相信。 我想得太多了,母亲肯定明白这些道理,她都没说话,我瞎着急什么。 “去吧,最多两个时辰啊,我会一直注意的,超过半刻都不行。” 听到这话他直接笑出声,倒也没说什么,伸出手放到母亲面前,叹道:“看来这两天我和天公街真的有缘,前前后后跑了十几趟。” “辛苦你了。” “要抱着你,可以吗?” “没关系。” 056不名一骨(十五) 他双手抱起母亲,双膝微微弯曲,一发力,瞬间没了踪影,只剩下我对着他们消失的那个方向久久观望。 “你倒是睡得香。” 转过身去,那个人类还在熟睡,我迈着大步走上去,在他脸上重重地拍了几下。 他非但没醒,还将身体转了过去,我有些气愤,要是在我们的领地,睡成这样,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我继续拖拽他,捂住其口鼻,好一阵之后他猛睁开眼睛,惊声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息,许久才缓过来,冲我喊道:“你做什么,差点憋死我。” 我也不生气,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开口:“你怎么老是睡觉?这几天睡的时间还不够多吗?” 他的意识恢复了很多,气息也平静下来,但仍带着几分睡意,连打了几个哈欠,而后又躺了下去,低声道:“时间还早,现在出去也找不到什么东西,我再睡一会儿,别打扰我了。” 话音刚落,眼皮还未来得及合拢,我又一把将他拉了起来,不停地推嚷:“别睡了,起来陪我两个时辰,等母亲回来了你想怎么睡都可以,快点起来了,不然我一直烦你,别想睡。” 这样持续了有一刻钟,终于他受不了了,大叫着起身妥协。 这事是我做得不对,可孤身等两个时辰实在不好受,特别是知道母亲具体要回来的时辰以后,心里就一直期待着,不分散一下注意力,简直度日如年。 现在他起来了,我突然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看着不远处那堆余烬发呆,不时捡起几颗细小的石头,扔到里面。 他左右环顾,好像在找寻什么,紧接着起身走到余烬旁边捡起大半块肉,正是他之前没有吃完的那个。 “我记得睡的时候明明放在身边的,怎么跑到这来了?”他回过头看着我,一脸疑惑。 难不成还以为是我干的? 我没有应他,心里却明白得很,他那个睡觉姿势,踢到那都算近的了,若不是牵挂母亲,早就对他嘲笑一番了。 见我没有理会,他大步走了过来,撕下一小块肉递到我面前,问道:“你的母亲呢?去哪了?” “和那个守卫一起去拿身份牌了,”我接过食物,转身放到地上,并没有吃,又呢喃了一句:“真不知道那个鬼东西有什么用。” 后面这句话大概是被他听见了,他摇了摇头,本来都已经咬到嘴里的肉又松了开,叹道:“你怎么又说这种话,跟你说了这么多次,身份牌是必不可缺的。” 每次我一说身份牌没用,他就会说这种话,也不知道换一句,我都懒得反驳,也是这时,忽听见他一声叹。 “也是,我们拾遗,拿着身份牌也没被当人看,确实没什么用。”话说到这,他急忙换了种语气,继续道:“不过对于正常人来说,身份牌就是一切,还记得我与你说的三六九等吗?” 我沉思了一会儿,点头:“好像有点印象。” “身份牌就跟那个差不多,不过三六九等只是在人们口中传诵,身份牌就等同于它的具象化。” 我一番深思熟虑,果然还是听不懂,问道:“传诵和具象化是什么意思?” 他当即甩手,“哎呀,传颂就是假的,具象化就是真的,这样说听明白了吗?” 我似懂非懂,点头,他扫了我一眼,低声道:“我知道你肯定还不明白,这么说吧,身份高到一定程度的人杀了我们都不用承受任何负担,哪怕身份高上一点,犯下事费些力气也能够摆平,身份牌便是决定身份的东西。就像那姚家的人,为何要为难我们?就是因为我们是拾遗,话说得难听了,连猪狗都比不上。” “哦。”这下我是真的明白了,就好比我看不起蚁兽,认为这样弱小的生命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不过这种想法貌似很久以前就改变了,是因为什么来着?啊,不记得了。 不管蚁兽多么弱小,至少是兽,在我心中,怎么都要比人类强上百倍。 如果这个想法是相对的,也就是说,有了身份牌以后,我和母亲的这条路会轻松不少,管它是拾遗还是什么,三六九等都无所谓。 我突然变得有一丝期待起来,而后扭头看向这人类,对他道:“可不可以把你的身份牌给我看看。” 听到我这话,他突然愣住,片刻之后摇头,“我…没有身份牌。” 怎么可能,这些日子他在我面前重复了无数次身份牌的重要性,照他的话说,就算是新生的幼崽,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领到属于自己的身份。 “你之前说只要是人类都会有,难道你不是人类?” 听到这话,他一把推开我,忙道:“怎么可能!” 我又凑上前,继续这个话题:“我就看一下,看看什么样子。” “没有。”这次他直接起身跑到十数米开外,如此不情愿,难道还真的不是人类? 我不再靠近他,在人类领地有太多未知,就算他不是人类,不愿意告诉我那我也没有办法,总不可能冲上去告诉他我也不是人类,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他跑出去,在原地矗立了许久,我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良久之后,他挪动着小步往我这里缓缓走来,速度之慢,就好似我是一只多凶恶的兽似的。 十几米距离,走一步停十步,足有一刻钟他才算是到了我近前,又是一番犹豫,终于用极小的声音出口,道:“我真的没有身份牌,早就被我扔了,留着也无用,拾遗要什么身份。” 话语之后他再不开口了,只剩下我满脑子疑问,既然你都说无用,那为何还对我说身份牌有多重要,且说拾遗,你不也是拾遗,为何刚才那句话的语气听起来怪怪的。 想不明白,也不好问,他低着头,面色都淡了不少,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有些犹豫,道:“要不然…我们出去走走?” 犹豫是因为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随意插话,若是触碰到他心中的痛处该怎么办?思来想去,最终说出这样一句话。 不过,说出口之后我很快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和他闲聊的这段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已经有大半个时辰,再出去走一圈的话肯定不止两个时辰,之前我答应过母亲会等在这里,此时离开,就是过错。 刚才叫他离开时候也没想到这些,可现在话已经出口… “走吧!” 这一声应允,彻底乱了我的心。 一人一兽,在密集的人群中行走,感受如同潮水般的异样眼光,嗅着不知道从哪里飘出来的香味,披着破烂不堪的衣裳,踩着大小不一的布履,眼观上下但见不一样的色彩,聆听四方且闻喧闹中的繁华。 于人海中穿行,不知何时何地何故,于景致中沉沦,不收树木山水璆琳。 “回去吧。” 恍惚之中,也见不到什么,听不到什么,心中的压抑反而越来越重。 “好。” 回去的路上,我想起了那份期待,脚步不由得加快,途中也不知道多少次回过头静待他的身影。 057不名一骨(十六) 不知多久,当我在陌生环境里得见浮光掠影般的一角时,心中泛起阵阵涟漪,随即脚步更快,将那个人类远远地甩在后面,辗转两个弯道之后,熟悉的场景如惊雷突现,母亲也站在那里。 我喜出望外,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快要靠近的时候,母亲也注意到了这里,都不容她反应,我瞬间迎上去扑了个满怀,直到她发力,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你干什么,这么远冲过来,撞得我胸口好痛。”她一边揉胸口,一边又问道:“那人类呢?” 母亲不提及我差点都忘了,忙向身后看去,人类是有不少,就是不见他的影子。 “应该在后面,他走太慢了,我想快点回来,就没等他,应该不用担心吧,这些地方他那么熟悉。”话虽如此,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又道:“要不然我去找找他?” 母亲摇头,狠狠地捏住了我的脸:“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识路?倒是你居然没有迷路,简直没想到。” 这些日子好歹也在周围转了转,多少有点印象,不过我并没有在这上面作解释,任她捏够了以后再次扑进她怀里。 “母亲,拿到身份牌没有,我看一下可以吗?” 我伸出手,满怀希望,却不见她有任何动作,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在她身上翻找,半晌未果。 她将我推开,轻声道:“双玄,身份牌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不过还要再等几天。” 我呆了片刻,然后勃然大怒,走到墙角处狠狠踢了一脚,大吼道:“我就猜到多半会这样,人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次他们又是什么借口,一群混蛋!走了,马上就走,什么身份牌,不要了!” 我现在恨不得将眼前的所有人类全部撕碎,愤怒都是次要,最主要的是委屈。 是,这是他们的领地,可我们也按照他们的话去做了,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刻意为难,真是高高在上! “额…发生什么了吗?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是那个人类的声音,我与他相隔并不是很远,两个辗转,片刻时间便能够追上。 我正怒在眉梢,又不识得其他人类,他此时出现,自然而然就要迁怒于他。 扭过头,还未迈步,母亲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我近前,一只手拉住我,另一只手握拳轻点在我额头之上。 “几天都已经算快的了,身份牌材质和制作方法都很特殊,整个东城只有一处可以完成,单是路程我们就要走上半月,如果不是那守卫帮忙,姚家绝不可能派人特意走一遭,这一等,说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可…” 其实我没什么想说的了,就是心中有一口气,怎么都下不去。 卑贱的人类。 听到这里,那人类瞬间一副恍然的模样,大步走上来,道:“身份牌的确要等很久才能拿到手,几天时间已经非常快了,那守卫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姚家的人应该怎么也不会怕一个守卫才对呀。” “这不奇怪,天公街离这里这么远,出了事,他不也跑了好多趟了?”母亲淡然一笑,牵着我和他在原地坐了下来,又道:“你们想不想听我讲两个故事?” 许久都没有听母亲讲故事了,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情以后,我将目光转向她,静待聆听。 … 很久以前,有一个了不起的人类存在,他游走在世间每一个角落。 “他是一个行者?” “不是。哎呀,你别打断我,这个故事很复杂,老老实实听着。” 他的踪迹几乎不可寻,或在于极,或在于渊,深幽无阻,与天笑谈,比祟还要神秘,比律还要漂然,法纹可灭世,手眼可通天,世间之善由他起,世间之恶由他生。他屹立在路的终点,可比肩世上的一切。 这个故事与他有关,但当局者并不是他。 在兽族也有一位了不起的存在,当然,还远远比不上前者。 这兽族受混蛋老天眷顾,在修行路上前行了一大截,且得一巩固的宝物,此事若成,乃一族之运。 他远离人类领地,遁入兽族深处,寻天之势,夺地之化,此番必能成功。 与兽族那存在的领地相隔万里之外有一座城,此城不论日月皆遍布霞光,八方灵气齐聚,上千年来也不知道出了多少豪杰,可谓强者如云。 可一方之地,灵气就那么些,这座城的灵气是盛了,周围不计其数的生命却为其害,为此发生了不少事,仇恨也越积越多。 那位兽族存在一直是他们心中的忌惮,他此次离开,正是大好的机会。 [灭了它的种族,看它以后还作什么威风!] 这一次行动几乎涉及到城内所有的家族,不管是愿还是不愿,最后都去了。 兽族那位存在很强,即便只是巩固也需要大量时间,这期间发生了非常多的事,待到他再次出现,他的领地和族群都已经消失殆尽。 凭借他的本事,找到真相轻而易举,那些侥幸逃过的族类泣声讲述了发生的一切。 『好一群人类,嚣张跋扈,我已经万分忍让,他们竟然做出如此负义之事,昔日定下的那些难道只是空文,灭族之恨,岂能罢了!』 气急败坏之下,兽族那位存在现身万里高空,俯视而下。本来他想直接用本体毁掉那座城的,但结果着实让他咬牙切齿。 谁能想到,这座城里面竟然有一位站在终点的人类存在。 于是,各属于种族顶端的两位存在会面在一起。 『我族数万万生命被屠戮,此事…必有一了!』 『我本闲游,方从域中归来不久,在此停歇,并未知晓那些事,你稍安勿躁,容我查来。』 这等存在手段实在难以想象,话语刚落,一切便已经了然于胸。 [此事是我们不对,当惩。但念山海生命众多,万不能屠。] 『您德高望重,又要长我几百载,我唤你一声前辈。前辈,命难道不是同等的吗?我一族在兽族里面不可谓不重,此事一出,我作何解?我的伴侣、子女、血脉,无一存活,您又许我何处?』 『他们种下的因果,自然由他们来结,你随我来。』 这两位存在要去一个地方实在太容易了,以瞬息做万变,刹那间便到了一些人的面前。 而那些人得见面前的两位之后,瞬间脸色大变,统统跪地。 见到兽族那位他们倒有不跪的理由,可另一位来头着实太大,他们的面容千百年来流传于各种古籍之上,但凡有点学问的都识此人。 『你们掌管山海,当遵律而为,万物遵天之律,方成一界,万界遵天之律,才构其本,既是人族,当守人之律。律不成,万物皆毁。』 『我等受教了。』 『如此,那你们也当知道我来所为何事,此事必要有个结果。』 『我等愿付出性命。』 『你们几人怎比得上亿万生命,此事我已有结果,汝等一一记下。其一:不遵律者,舍其身份,山海易主。其二:穷凶极恶者,祸不及人,当诛。其三:怀有顾忌者,律生于心,当赏。其四:我代天所言,山海所犯罪行甚大,日后千年不再有半点机遇。其五:此乃我之惩罚,当年我聚灵气于山海,本是为兽族所备,后因事所弃,反倒误了大事,今日我撤下此法,汝等日后修行需更加努力,去吧。』 『是。』 『我再将山海聚灵之法送予你族,不知道此事是否可了?』 这几个惩罚确实没有偏袒,几乎绝了山海以后的未来,但对于那些胸无远志之人来说便什么都不是,要想成事的也不会留在这里。 『前辈所做的这些,我看用处…不大。』 『既如此,便说一说你的想法。』 『前辈见笑,即便山海换了主人,谁又能保证新主人会不会遵律,往日我百般忍让,才换来大祸,在此我为仅存的那些族类求一份律,但有冒犯者,绝不留情。』 『此事可允。如此是否了结?』 『前辈所允这一切,可以算是补偿,可我那数万万族类不能白死。我在此行一法,以示心中悲痛,不论结果如何,定当离去。』 『但知轻重便可,允。』 此法控天地之力,凝万万之魂,降下之际,取城中百万性命,本该持续百日,不过最后碍于逝去人数越不可控,仅过了七十日便提前罢手。 此事方了。 但,故事并没有结束。 … … 058不名一骨(十七) [他老人家说几句话倒是轻巧,可苦了我们。] [你们还好意思说!当初这个计划我就不同意,它们生活得好好的,非要去惹事,真以为那位是吃素的?这下好了,山海大权都没握热就没了,屁股后面还多了一连串麻烦!] [我们怎么可能想到城内会有那种几百年都不得一见的存在,若不是他…] [我说的是兽族那位,如果不是人族的前辈,你以为我们还会活着吗?整个山海城都要完蛋!我的地位没了,你们也别想好过,这件事都脱不了干系。] [别光推卸责任了,真要论到底,山海中能有几个家族没有责任?不管是兽族那位还是人族那位都心知肚明,既然他们未见结果便离去,就说明此事还有转机。] [你的意思是,找几个家族代我们受过?] [不是找几个,是找几百个,而且还都得是有身份的家族,那畜..生只是想出口气,我们帮它出了这口气就是了,不仅如此,各方面都要做出让步,包括我们自己在内,家族里面管事那些人该换就换,该杀就杀,我们几个也得退下去。] [山海城会翻天的。] [翻天总比没命好!] [唉,也只能如此了。] 接下来的事知晓的人很少,悄无声息中,不知道多少家族彻底消失。 作为普通人,他们看不到那么多,曾经存在的那些,很快就会被遗忘,但对于那些有权势的家族来说,想不察觉都难。 这些家族事先还做了一些准备,不过那些献殷勤的家族接二连三地被覆灭之后他们才明白,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那种原本在山海随便跺一跺脚都能响应许久的家族,连半点消息都没有就没了。 反抗无用,剩下的只有逃。 一时间,数以万计十万计的人纷纷逃窜,上面的始作俑者怎么会预料不到这些?早就封城,闭了退路。 那时候往来山海城的人不计其数,如此大的动作,当然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绝大多数拾遗本来是没有身份牌的。” 十多年前,山海城的拾遗集体发放了一次身份牌,数量之大,范围之广,为此还特意修建了不少专门给拾遗发放身份牌的地方。 自圆其说,倒也不笨。 这之后,那些拾遗的确得到了身份牌,那些逃窜的人,绝大多数也确实死了。 也有侥幸逃过的人,但他们每时每刻都面临着被处理掉的风险,城门口的守卫、城内巡视的护卫,暗中都藏着那副锋利的獠牙。 “第一个故事讲完了。” 母亲的故事,总出现在最关键的时刻,总能让我体会到一些新的东西。 我看着城门那个方向,平静道:“这就是你曾经说过的一方面?” 母亲点头,并未应声,就在这时,那人类突然沙哑着喉咙,大哭起来。 我被这一声弄得不知所措,他之前安慰过我,我也想安慰他,可是一个缘由都没有,眼前这个人类,今天为何总是怪怪的。 他这一哭,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母亲伸出手将他揽进怀里,许久,待到哭声稍微小一点以后,她从怀里摸索出一个不知为何物的东西放到他面前,低声道:“我之前离开的时候捡到了这个。” 我大概看清了它的模样,大小和手掌差不多,甚至连外形也有几分相像,高低起伏,加上墨绿的色彩,纹路辗转,隐约勾勒出一副空中美景。 “这…” 见到这个东西,他语气明显一惊,立马接过,随即双手抹去眼泪,不过仍旧有些许残留,看着母亲道:“在哪里捡到的?” 母亲松开他,也没解释什么,“遇到便捡到了,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下次还是不要再扔了。” 我见他没哭了,心中也有疑惑,于是插了一句:“这是什么呀?” 那人类又一抹眼泪,“这是我…” “别告诉他。”不等他把话说完,母亲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还当着我的面。 他愣了愣,而后居然噗嗤笑出了声,又看着我道:“不告诉你。” 如果我没看见听见也就罢了,可这都当着我的面了,实在过分。 我站起身,走到母亲身后猛扑上去,然后一口咬住她的耳朵用力拉扯,不断地重复:“是什么,母亲快告诉我,是什么呀?” “没什么用的。” 我当然不肯放弃,继续纠缠道:“反正都没用,就告诉我嘛~” 母亲还没有来得及回应,那人类突然起身,长长地舒了口气,转身看着我,道:“真的没什么用,有用也不会被我扔掉了,连一块肉一口食都比不上,只不过许久未见,收着也就收着了。” 说这话的同时,他把那东西递了过来,我忙从母亲背上跳下,接过看了看,除了有一些凉,其它貌似没什么,看久了也就腻了。 气氛再一次平静,他看着我和母亲,眼中是未曾见过的神情。 “接下来是第二个故事。” 059不名一骨(十八) 就如这不断重复的世界,一群孩子也在重复着游戏,飘进耳中的事态冷暖、随处可见的喧闹繁华,这城中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这是一群拾遗,他们的游戏内容大抵是胡乱地来回疯跑,没有丝毫目的,又或者是集体出现在一个摊位前讨食,结果往往是失败,但他们仍旧笑得很开心,因为这只是个游戏。 街角处,有道身影一直形影相追,他的眸光几乎时刻都在那群拾遗上面,眼中充满了向往。 他也是个拾遗,这个故事与他有关。 紧跟着那群拾遗的脚步,直到日落东归,回去的路上心满意足,就仿佛自己一起跟随着玩乐了一天。 回到家,父母在昏暗处与什么人说着什么,实在难得,这种事一年到头说不定都没有一次。 这个所谓的家,其实是一处荒废的居所,早已经塌得不成样子,屹立着的只有半面土墙,好在在一家人长时间的改善下,还算有个样子。 大半个时辰以后,父母于黑暗中慢慢出现。 在外跑了一天,他早就饿了,什么也没想就兴匆匆跑上去。 『今天吃什么?』 『今天有些事耽误,没来得及出去,只能饿肚子了。』 听到这话难免有些失望,不过就像父母一直教导的,世事无常。 饥饿迫使他很快睡去,因此也错过了很多事,那天晚上他的父母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第二天一大早,他被饥饿吵醒,没有见到父母的影子,大概是出去找食物去了,可等待了两三个时辰依旧没见他们回来,找食物怎么也用不了这么久,可能有什么事吧。 他已经猜到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却依旧什么都没做,连过问都没有一句。 到了该玩耍的时间,和昨日一样,他出现在那群拾遗身后,这一次没有力气跟随,只能远远地观望。 可一眼望去,又能有多远呢?转过街角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们过得那么开心,我也是拾遗,为何要守那毫无道理的规矩。 这份规矩,是他父母定的。 讨食和找食、切身和观望,这些有什么区别,自诩和他感,反正都是天壤之别,讨食我可以饱腹,切身我可以欢愉,其它的还重要吗? 辛辛苦苦“搭建”的房屋,带不来温暖,避不了风雨,狭小到连翻身的位置都没有,那些随意睡在角落的拾遗,屋檐下,好歹还能有个挡雨的地方。 今天的游戏刚开始就结束了,带着那些奇怪的想法,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他重新回到家里。 父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他低着头从他们面前走过,一如既往开口。 [找到吃的了吗?] 『墙后面有一些,别吃完了,给你母亲留点。』 往父亲说的那个位置找去,确实有一点食物,但分量少到可以忽略,他有些生气,出去这么长时间,结果就这么点,塞牙缝都不够,还两个人分? [算了,我不吃了。] 夜。 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将他吵醒,父亲也坐了起来,从土墙上摸出一截很短的灯烛,手忙脚乱了好一阵之后,烛光燃起,映照出一张苍白的面色。 『没关系,我带你去找回春,没关系…』 父亲哭了,抹眼泪的同时将灯烛一扔,抱起她飞速地往一个方向跑。 回春就是拥有些治疗手段的人。 『房子燃…』 他想拉住父亲,但一扭头便已经不见了父母的影子,这个家全部是木柴和草木覆盖成的,一旦燃烧起来,几乎没有熄灭的可能。 他有些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这个家变成火海,泪水不明缘由地滴落,而后大哭着消失在黑暗之中。 周围的回春只有一家,也没有多远,他们应该会在那里,去的路上,回想起刚才母亲的面色,他突然开始忧虑。 不几时,远远地看到那处房屋,灯光闪烁,借着这微光,他大步跑了过去。 父亲就在那里,母亲则躺在地上,满脸痛苦表情,这屋子里面灯光要亮不少,能够清楚地看到母亲的神情。 准确地说,已经没有神情,面如死灰,神色暗淡。 他瞬间联想到了死亡这一个词,于是扑倒在地,哭声更加磅礴。 『母亲!』 他的父亲原本收了眼泪,见到这一幕以后也忍不住,跪在地上抽泣。 [行了,别哭了,她的情况很不好,我不保证能不能治好,治好算运气,治不好就是命,抬到床上来吧。] 『好好,谢谢回春!』 刚抱起她,还未走到床边。 [等等,你们有骨吗?] 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骨?没…没有,但是我有这个,等等我找找…』 [这什么玩意儿?] 『这是我的身份牌。』 [我要你身份牌有什么用?] 『这个身份很高的,在山海里面有一席之地,材料应该也值一些骨,您行行好吧,求您,呜呜…』 [还值些骨,我看一骨都值不了!在山海有一席之地,真要那样会有求我的时候?真是的,行了,走吧,我这小地方容不下那么多人。] 『别这样,求求您救救她…』 [别废话了,赶紧弄走,别死在这儿!哎呀…你们这跪下也没用呀。] [我真救不了,实话跟你们说吧,就算你们有骨我也救不了,真想救她就抓紧时间找几个厉害点的回春,我学艺不精,当真无能为力。] 『现在太晚了,我真的害怕来不及,先生,我知道您是好人,您出出手,尽自己最大的力,不论结果,我们父子都愿做牛做马来报答。』 生死真是可笑的一件事。 那回春喂她吃了一些药,又开了一些药,打发了他们,回去的路上,她在他背上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这么一点距离,走了不到一半便再没有动静了。 她,死了。 他牵着那只冰凉的手,一路嚎啕,他的父亲也清楚地感受到背上她的温度一点点变得冰凉,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下,走了一路,泪水滴了一路。 他们并不知道,那时候那个回春开的只是最普通的止痛药,为了将他们打发走的借口而已。 回到一直居住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堆焦炭。 『看着你母亲,我去熬药。』 『…快点』 母亲已经死了,心脏停止了跳动,脖颈的温度也没了,真的死了。 可这句话就是说不出口。 今天他都做了什么?父母教导的那些都有道理,为何要怀疑,居然还发了脾气,这将是一辈子的愧疚。 熬完了药,残破的瓷罐送到她的嘴边,又顺着她的嘴角尽数滴落。 绝望笼罩,他抱着母亲,他搂着伴侣。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已经杀了那么多人,难道还没有一个交代吗?』 『这块牌子你好好留着,它永远铭刻着我们一族的身份,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离开,想尽办法活下去。』 他并不明白这些话当中的深意,但最基本的还是知晓,而他父亲口中的那一天也来得猝不及防。 第二天,在原本的房屋上面鼓起一座坟,碑文末雕刻着的是父亲的名字。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父亲的消息,自己也在浑浑噩噩中消失。 “第二个故事讲完了。” 060不名一骨(十九) 这个故事我不怎么明白,为什么他只跟在那些拾遗后面,不和他们一起玩?既不遮风又不避雨,为什么不换一个地方?那个回春显然可以出更大的力,为什么不救他的母亲?为什么这两个故事就好像是一个。 我转过头,看向那人类,满满的好奇,道:“我还没问过你父母的事,他们在哪里呀?” 闻言,他深呼吸了口气,然后露出一抹笑容,“他们…和故事里一样,有各自的结局。” 我问这个人类话的时候,脑海中已经有一个不那么确信的想法,现在这种想法成为了事实。 “为什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问这几个字的时候看的是他,但更多的是在问母亲。 半句犹豫,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回答。 “父亲消失以后,我很害怕,我见了回春,跪了权势,想得一点庇护,结果不但没有得到帮助,还险些被打死。昏过去那一刻见到的背影,与那晚同父母交谈许久的身影有几分相似,我才明白他们是同一类人,自己的行为简直好笑。” “我以为我死定了,没想到最后被一群拾遗救了性命,救我的那些人里面,有好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见我大概也有几分熟悉吧,毕竟在他们身后跟了那么久。如果可以,我会毫不犹豫地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但那块土地已经容不下我了。“ 说到这他的眼泪突然又冒了出来,呆呆地看着母亲:“我连去母亲碑前忏悔的机会都没有,你说得对,这是我永远的愧疚。我不知道多少次在梦中惊醒,最开始还能记住她的模样,现在连她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我想着逃离,一直到山海城的边界,本想去另一座城,可面对无尽的荒土时又放弃了。那一段时间,我在城门周围游走,不敢深入,也不敢露面,如此仍旧害怕,害怕哪一天就像父母那样死去。” 听到这儿我一副恍然的样子,难怪他每次都要睡到大天亮,多半是经常半夜出去找食带来的习惯。 我思考了一会儿,说道:“那应该是两年前?” 他还没有点头,母亲拉着我用力往怀里一扯,轻笑:“这一次居然蒙对了时间。” 我用尽全力反抗,不过成效甚微,最终只得放弃,老老实实开口:“我是想起他之前好像跟我说他在这儿住了两年,所以才猜到的,不是瞎蒙。” “的确是两年前,最开始的时候我处处小心,随着时间也放松不少,”说到这他轻声一叹,再次看向母亲,笑道:“听了你的故事我才明白过来,他们早就找到我了,只不过没有杀我的必要,也对,一个拾遗,何必劳他们牵挂。” “可是你不是拾遗。”我缓缓开口,故事里面,那个人类应该是有些身份的。 “我从来没有拥有故事中的那种身份,父亲的遗留,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没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扔在哪里。” 哦?我抬起头望着母亲,道:“你在哪儿捡的?” 见我开口,她倒是不明白了,“什么?” “你刚才给他的牌子呀。” “哦,那个呀,随便捡的。” 我知道她又在糊弄我,以往每次听到类似的回答就算了,不过这一次我打算继续追问下去。 “具体点呢?” “我又不知道这里哪些地方叫什么名字,反正是在一块石头上,哎呀,在哪里捡的有那么重要么?走开,不抱你了。” 她还真一脸嫌弃地将我给推了出去,我走到那人类旁边,装作气愤的样子,什么都没说,结果母亲看都没看一眼,反而骗到了这人类。 “不知道也没关系,找到就很好了。” 他顿了顿,又道:“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等了解到以后早就不见了,最开始我还有一点惋惜,可细想之下也没什么,每个人的身份牌都是不一样的,我得不到任何实质的东西,更何况,在最关键的时刻,它没有体现出半点价值,一骨不值。” 我当然知道他话里面具体指的是什么,话题沉重,哑口无言。 也是这时,母亲似想起了什么,又从怀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道:“这个是不是你口中说的骨?” 骨?我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进入人类领地,骨这个字可以说是听到得最多的,但一直未得见其真容,可以细看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我率先冲过去,一把夺过,拿在手中细细端详,然后满脸失望地递给那人类。 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圆状物,大小跟我的拇指差不多,中心位置刻有一个环形小孔,整体可以用洁白无瑕来形容,也不稀奇。 “这是骨?跟石头似的,只是要滑一点。” “这!这是…!” 我并未见到母亲又一次对那人类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就算看到,也问不出什么。 “不就是块石头么?这么激动。”我有些不爽,刚才白高兴了。 “不是,这就是骨。”他声音提了好几个层次,传到我耳里都有些刺耳。 母亲随即摆手,道:“这是我以前捡的,留着也没用,给你了。” “给我??” 我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了,一块石头拿着就拿着呗,又没多重,真不想要的话,过了再扔了就是了,现在怎么都要拿着,不然笨蛋母亲能烦死他。 我一拍他的肩膀,有些玩笑的意思,“现在你就不作拾遗了。” 他轻咬嘴唇,眼中含着泪水,不时又发出几声傻笑,许久才止,之后埋着头,低沉着声音,道:“我永远都会是拾遗。” “以后别睡那么久了。”母亲柔声道了一句,随即起身径直往一个方向而去。 “双玄,走吧。” 我忙跟上去,追问道:“去哪儿?” “走了呀,我们先去天公街,拿到身份牌以后马上就可以离开,这样要节省时间一些,对了,把剩下的食物带上。” 可以尽早离开?这我当然乐意至极,于是忙跑回去拾起剩下的食物,刚想叫那人类一起走的时候,突然被母亲一把抓住,也不知道她何时到的我跟前。 “他不再跟着我们了。” 这句话没有遮掩,自然也落到了他耳里,也是那一瞬,眨眼就不见了他的身影。 紧接着从身后传来不那么明显的声音:“我会找到你们的,不管费多大的力!” … … 这次离开,显得那么突然,区区人类并不值得留恋,可母亲讲的故事我还没有弄清楚。 如果不能亲自找寻,那这一次我想知道答案。 “母亲。” “怎么了?” “守城的那个人类为什么会帮我们?没有理由啊。” “当年那件事之后,没能逃掉的家族几乎都化成了拾遗,但仍旧时不时有人死去,借着那一次发放身份牌,许多人彻底舍弃了原本的身份。其实成为拾遗以后,他们的性命是可以留下的,这些年一直在找寻他们的并不是山海的主人,只是些知晓那件事的人,那些家族曾经都名动一方,明面上的宝物没了,但暗中还有多少谁都说不清,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些宝物随便得一件都能值非常大数量的一笔骨,起初他把我们也当成那件事的遗留,后面因为你的缘故,他又明白过来了,不过嘛,为时已晚,你母亲是那么容易搞定的兽吗?一言一行都牵着他呢~” 原来如此,难得一个对我好的人,居然藏着如此祸心,大街上往来的那些对我嗤之以鼻的人类反而是安全的,这些是我想不到的。 “母亲,你故事里面那个人类存在很厉害吧?” “那已经是走到这条路终点的人类,当然厉害。” “就是我们正在走的这条路?” “数之不尽的蜿蜒小径汇聚在一起,最终通向的终点是一致的。” “那为何这些人类还要违背他说的话?” “人族至高无上的律,在他面前都不过一句话,山海的主人实力非同小可,却也只能伏地言生死,他的话是绝对的,没有任何人敢违背,除非那就是他的本意。” “兽族那位行的法,屠掉了千万人族,如此数量,之后却没人察觉,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屹立在终点的存在,所以是人族抹去了那些。” 我听懂了,又不太懂。 “不用深究,这条路走下去,你慢慢就懂了。” “哦…我还有几个问题,你讲的故事里面,为什么那人类只跟在那些拾遗后面,却不和他们一起玩?” “他的父母曾经站在山海的上方,脑海中有一套完善的教育方法,但那与世相差甚大,他所食所居以及给人所感都是拾遗,可学习到的又都在拾遗之上,相差之下,不论到哪里都宛若孤身一人。” “我不明白,这是好是坏?” “这个问题我暂且没有答案,不过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觉得它是好是坏?” 我?我连事情都没弄太清楚,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坏吧。 “既不遮风又不避雨,那人类为什么不换一个地方睡?” “不管他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日落那一瞬,他心中所想的都是归,如果有一天,他回去没有看到父母,也没有看见那半面土墙,那这“归”便不再存在,就好比你饿了,去外面捕食,不论成果如何都要回到我身边,这是难以割舍的。他的父母由内而外不认同拾遗这个身份,拾遗随便找个地方睡就行了,地点每时每刻都有可能会变,他们需要的却是长久,也就是“家”。” “懂了。还有,那个回春显然可以出更大的力,为什么不救他的母亲?” “假设你捕猎到两只兽,吃饱了以后,有其他的兽来讨食,你会给吗?” “应该会吧。” “倘若那方圆百里都再也没有食物,你还会给吗?” “肯定不给呀!” 非但不给,还要想办法把来讨食的这两只兽杀了。 “双玄,这个问题的答案需要你自己去找。” … … 061浮云翳日(一) 到天公街之时,天已经大暗,看着眼前这大门紧闭的屋子,我想了半晌未果,开口道:“什么…家,我又忘了…” “姚家。” “哦。”我点了点头,又道:“里面好像没有人。” “现在这么晚了,大概都回去睡觉了。”说着母亲将我抱起,来到这座房屋门前坐下。 一路走来,我早就累了,刚闭上眼睛睡意便席卷而来,片刻之后,母亲突然又站起身,将这股睡意吓退了几分,而后抱着我走到街道的对面,靠墙而卧。 见此情景我也没说什么,闭眸睡去。 第二日一早,母亲将我唤醒,我急急忙忙地起身,本以为是身份牌到了呢,结果对面那屋子的门都还没有开。 “干嘛?” 母亲递过来一小块肉,同时开口:“难得空闲,陪我四处走走?” 我有些犹豫,害怕错过了身份牌,不过之前母亲说要等几天,应该没那么快吧,我太心急了,和母亲一起在人类领地闲逛,这样的机会还是第一次,定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致。 点头应允,简单的食物,未知的旅程。 这一路我又从母亲口中听到许多新奇未名的事物,也见到不少从那人类口中了解到的东西。 有母亲在身边,那些原本令我在意的异样眼光统统化为灰烬,这座城池真的令兽向往,倘若里面生活的不是人族而是我们兽类,那该多好。 不用睡潮湿的洞穴,不用栖裸.露的枝头,冷暖有裹,饱饥有食。 “洞穴潮湿,却能避过绝大多数危险,人类居所连风都挡不住;鸟兽是特殊的生命,有它自己的生存方式,这是难以改变的;冷暖有裹,饱饥有食,这些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兽类也可以做到这些,你身上的衣裳不就是我做的吗?” 母亲总是能猜到我在想什么,她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有一点我不认同,虽然都是衣裳,但是我身上这件与人类穿的差太多了。 “你居然嫌弃我,双玄,我要生气了~” 见母亲如此,我轻笑了两声,扑进她怀里,闭目低语:“虽然比不上人类那些,不过还是挺暖和的。” 不知觉中,一圈下来,已是暮时,看着几乎没什么变化的姚家大门,仿佛回到昨日。 “母亲,他们不会跑了吧。” “想什么呢?过来睡觉。” “可是我不困呀,现在还早,街上过往还有人呢。” “那我先睡了,你不要乱跑。” 她竟然真的闭上了眼睛,我在一旁待了片刻,然后有些不情愿地钻进她怀里,没有母亲的陪伴,这满是臭气的城池,我才不愿意迈步。 母亲怀中,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反正第二天是她把我喊醒,又一次。 “拿到身份牌了?” “没那么快,不然,再陪我出去走走?” 我沉默了,如果每天见到的都是大同小异的事物,那还不如待在这里,至少能够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跑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几乎没有任何动作,在东城城门的时候,我等了母亲那么久都没有这种难熬的感觉。 那个时候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母亲,心中充满迫切,所以没有离开的想法,现在母亲就在身边,一块可有可无的牌子,也没什么分量。可若说没分量,为何又将我和母亲都牢牢牵在这里。 思来想去,最终落定一个想法,大概是因为一直在路上,停下来以后反而不习惯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心中那份期待又被翻了出来,姚家门前。 “算起来也差不多了,我去里面问问,你跟我一起进去还是在外面等我?” “我也要进去!” 我兴高采烈地迈出一只脚,还未落地,突然想起之前在里面遇到的事情,又把脚收了回去,犹豫道:“还是在外面等你好了,你快一点。” 母亲也没说什么,嘱咐了一句然后进到房屋里面,我只身在外,看着不时进入这屋子的人类,煎熬的感觉倍增。 原来这才是等待母亲时的感觉,比起这几日待在墙角的感觉要强烈太多了,我之前竟然还拿这两件事来作比较。 如果能记住此刻的感觉,以后绝对是有好处的,不过我也知道自己的记忆,哪怕是刻进骨子里也无差。 过了有两刻钟的样子,母亲还是没有出来,如果只是去问个话,未免有点久了。 就在我为是否进去找母亲这个问题上犹豫不决的时候,熟悉的影子终于映入眼帘,我也由此松了口气。 母亲出来了,跟在她身后还有一个人类,那人我见过,就是第一次问了母亲好多问题的那个,讨厌至极。 他跟随着母亲,一起走到我近前,又简单地和母亲说了几句,而后大步回到屋子里面。 我这才开口:“问到了吗?什么时候可以拿到。” 母亲走到我面前蹲了下来,紧接着从怀里拿出两个黑色的东西递到我手上,脸上带着微笑:“昨天下午就到了,只不过那时候他们比较忙,没来得及通知我们,呼。” 这一叹,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我拿着这两块身份牌,仔细打量后满脑子不解:“之前那人类的牌子又有形状又有图案,为什么我们这个什么都没有,就是块四四方方的石头嘛。” 母亲转过身,做了一个背我的动作,说道:“你之前不也说他那块牌子是石头吗?” 我头甩得溜圆,趴到母亲背上,道:“他那个只是像石头,我们这个简直就是石头,不信你自己摸,和你带着的那块石头有什么区别?不对,感觉都比不上你那块。” “行了,别埋怨了,去把食物带上,准备出发了。” 虽然我一直都在嫌弃,不过好歹费了这么多时日,到手以后还是有一丝难以掩饰的高兴。 我收起了身份牌,却不愿意从母亲背上下来,下来以后,再想上去就难了。 “去拿也可以,不过你要背我出城。” “你要累死我?快点去拿,否则以后都不背你了。” 这句话相当有用,我当即挣脱下去,用最快的速度跑到街道对面,捡起剩余那块肉,然后飞奔到她前方。 “走快点,母亲!” … 062浮云翳日(二) 小小的一块肉,在接下来长达一两个月的时间里作用不大,我已经做好了躺在母亲背上昏沉的准备。 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直到走出山海城一段距离,手中的肉都还有些许残留,虽然我已经忘了为什么会拿着这块肉。 “母亲,剩下的肉你要不要?” “不要。” 离开山海城还不到两个时辰,已经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树木、岩石,鸟迹兽痕也时有出现,前方是不会为食物和水担忧了。 “那我吃了。” 不用犹豫,不用顾虑,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越是生命聚集的地方,就越有可怕的存在,这里距离山海不远,却罕有人类的足迹,肯定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这我当然知道,可现在说这句话有什么干系吗?每一处山脉都有许多我惹不起的兽,难道就再也不踏足那些地方了?那这条路还怎么走?话说回来,我干嘛要去惹他们。 “赶紧走吧母亲,说不定能遇到自投罗网的兽呢。”这一闪而过的想法,是不存在的。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走到哪里,在这条路上,食物都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一天匆忙行程的结束只是开始,寻找洞穴、捡拾木柴、生火、捕猎、处理猎物、处理食物,每一步都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而且成功捕到猎物的可能性不大。 我身上的伤口,大多数都是捕猎的时候弄的,想遇到那种乖乖掉进陷阱又不反抗的兽类,机会实在渺茫。 夜。 一天的行程下来,周围环境都没怎么变化,这是预料之外的,按道理,应该会有一大片林子,难道走错方向了?不解归不解,该做的事还是得一如既往地做。 捕猎确实艰苦,也无有埋怨,母亲做的那些加起来不比找食物轻松。 我现在担忧的是能不能遇到猎物,虽然一路上看到了不少兽类留下的痕迹,可也仅此而已。 找寻了一两个时辰以后,依旧徒劳无功,我躺在一块岩石上,暗自叹息。 这里不像山川密林,没有躲避危险的地方,那些该死的兽才不会出现。 这个结果,走出山洞那一刻,大致就猜到了。 “无功而返。”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山洞,又不见母亲的身影,墙壁上倒映着闪烁的火光,木柴已经快要燃尽,好在旁边就放了一堆木头。 我叹了口气,走上去,添了几根木柴,起身,准备去外面找那个笨蛋,也是这时,她提着一只处理好的兔子,不紧不慢地走到我旁边:“退而求次,比饿肚子强。” 这种兽的巢穴,往往在地下蔓延,要捉住它们只能守在洞口,可它们的洞口又比较多,得手的机会小得可怜,所以我基本不会打它们的主意。 “怎么抓到的?” 母亲将肉架到火上,找了个地方坐下,道:“把多余的洞口堵住,然后找个地方等就行了,其实也是运气,我就随便堵了两个洞,它若从其它洞口出去,或者察觉到有洞口被堵住的话,我就没办法了。” 若是它察觉到自己的洞被堵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去的,甚至一待好几天。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周围的环境始终没有变化,自己又尝试过几次捕猎,结果每次都空手而归,母亲也不是日日都有那么好的运气。 我开始后悔,为什么之前要毫不犹豫地吃掉那些肉,那个时候明明还可以坚持的。 那丁点儿肉留到现在也什么都做不了,但这确实值得生气,如果那时候我带着满满一堆食物,看到前方盎然的生机,是不是要将所有的食物都丢下呢? 看起来近在咫尺,实际只是虚幻,若是没有母亲,因为这虚幻,我已经死了。 又是匆忙的一日结束。 “我去找食物,你不要乱跑,在附近捡些木柴应该就够了。” 这几个月,一直都是母亲外出捕猎,那份虚幻,在我心中已渐渐清晰。 “母亲。” “嗯?” “这附近的干木柴挺多的,费不了多少时间,我前些天捡到一团火绒,应该很快就能生火。” “嗯?” “我知道自己没可能成功,不过还是想跟你一起去。” “还没试,怎么会知道结果如何呢?” … 与母亲一同狩猎的场景,翻遍了记忆也没有过,如果不是被遗忘,那我真够失败的。 黑暗还未笼罩,母亲的眼神在昏暗中绽放,和我捕猎时不一样,她的脚步迈得很慢,但目标都很坚定,踏足一个方向以后便不会后退。 我想说什么,可见到她专注的神情,实在开不了口,恍惚中,突然听到母亲在叫我的名字。 我忙应声看去,她指着不远处一个小洞,放低了声音:“你守在这里,我再去守一个洞,小心一些,如果从你这边出来,不要放跑了。” 我默默点头,全身心地盯着那里,连呼吸都放慢了不少。 嘱咐过之后,母亲又前前后后,四处忙了一阵,就在她近乎完成一切准备的时候,突然,由我面前那个洞口处窜出一道身影,正撞在我身上,我被吓了一跳,也不容思考,下意识扑了上去。 它的力气很大,在我身下拼命挣扎,同时发出阵阵哀鸣,我调整了一下身体,伸手抓住它的腿,而后起身傻笑。 不远处,母亲也抓着一只兔子走了过来,我更加喜出望外,主动迎上去,将手中的“战利品”凑上去,结果刚一靠近,那兔子就狠狠地来了一脚,正踹在母亲脸上,这一动作有些突然,我缓了片刻才想起嘲笑她那副狼狈模样。 回到山洞,母亲处理猎物,我则去外面捡拾木柴,待到一切都结束,一边心满意足地吃着食物的同时,一边述说之前的情景,特别是那兔子撞到我身上这一点,真的幸运。 这是我第一次捉到这种兽,此次跟随是绝对明智的。 063浮云翳日(三) 自捕到生平第一只兔类之后又走了十几天,在余晖的照耀下,一片巍峨壮丽的山脉逐渐出现在视野里面。 再艰难的路,总有走完的时候,这个道理母亲很早就告诉过我了,不过,等真走出困境的时候,我还是欣喜万分,就差跳到她身上了。 “母亲快看,好多树!” “我看到了,你安分一点,到那里还有些距离呢,现在赶过去,天色一暗,指不定就被吃了,在这里休息吧。” 听到这话以后,原本大好的心情瞬间变得失落,不过其中的道理我都清楚,已经近在咫尺了,也不急这一晚。 我做出一副失落的模样,慢慢摇曳到母亲身边,在快要靠近的时候,突然抬起头,大笑着冲上去,死死抱住她的脚。 她挣扎了两下,依旧没能迈步,我笑得更加开怀,用尽力气往后拖,说什么都不放手。 “行了,双玄,我投降了。” 听到她说投降,我这才松开手,又高高举起,道:“背我。” 母亲俯下身,将我抱起,我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她又把我放了下来。 “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可以睡的地方,把事做完了再来陪你玩。” 这种话通常就没有然后了,一连串的事,怎么都做不完,哪里有剩下的时间,也没事,我从没有纠缠的习惯,转身便自顾自地去了。 刚在这里停下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周围有几处疑似兔类的巢穴,虽然还不到它们外出的时间,但万一运气好抓住了呢。 这些日子,与母亲一起,也算积累了一点经验。 我围着附近转了几圈,几番决断之下,最终在背阴处选了个位置,这一面足有十几个洞,洞口外沙土夹杂着岩石,就像我身上的结痂一样,干燥又脆弱,一揭就是一块。 如果里面有东西,也是蛇的可能性比较大,管它呢,蛇照吃不误。 我找来许多小石块堵住洞口,又用泥土掩得严严实实的,只留下一个出口,这大概是个蠢办法,照母亲的话说,接下来就看运气了。 我捡了根称手的木柴守在洞外,心说这就是无聊时候的游戏,结果如何都没什么,但却目不转睛地盯了有大半个时辰。 太阳早已经落下,天灰蒙蒙的,看到的视野非常有限,我放弃了,不过最后仍旧不甘心地趴在洞口往里面看,想着再看最后一眼。 哗啦。 刚一凑近,洞内就传出不小的动静,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蛇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这一路除了兔类也没见到其它的兽,应该就是了。 “母亲!” 我高喊了一声,本想把母亲叫来帮忙,未等回应,洞口那里却冒出个小脑袋来,我的目光就没变过,它小心翼翼看着我的同时,我手中的木棍已经重重落到它头上。 这一击,木棍当即断成两半,同时,伴随着惨叫声,那东西整个滚了出来,就是一只兔子。 我正高兴的同时,洞里面又传来一阵声响,还有!我脑子一股火热,忙把两截断木柴塞进洞口,慌乱中将能捡到的东西全部塞了进去。 捕猎的时候,根本不容多想,大部分动作都是本能反应,现在所有的洞口都被堵住了,至少能安心些,如果还有其它我没发现的洞口,那也没办法了。 我正准备稍稍舒口气,另一个洞口突然传出不小的动静,覆住洞口的泥土在一点点地往外挪,我以前是不是高看兔类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左右环视了几番,捡起一块坚硬的石头,走到那洞口前,待猎物送上门那一刻,狠狠砸下。 两只兔子,体积都不算小,里面说不定还有,不过此刻我更想迫不及待地跑到母亲面前,给她展示一下我的丰厚成果。 不远处,一道火光时隐时现,她这才姗姗来迟。 “你刚才喊我做什么?” 我飞奔过去,什么都不用说,答案已经映在她的眼里。 “哇,我才将休息的地方搭好,都没来得及去找食,你就已经抓到了。” 听到这话以后难免窃喜,毕竟是一直在期待的。 “回去吧。” … 今天比往日休息的时间早,在捕猎上面也没有浪费多久,因此难得地有空闲与母亲游戏,直到筋疲力尽,躺在平坦的地面,仰望无尽的天穹,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抬头就能看见,记忆中却鲜有。 “明天进到那里面,我要吃一整只鹿,吃到撑死为止,哈哈。” “那要是没有鹿呢?” “嗯…那就随便,逮住什么吃什么,一次性吃个够,母亲你呢?” “我也随便,你抓住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不是兔子就行了。” “哈哈哈哈…” 小小的兔类,根本就不够。 回想起来,这些日子走的这条路真的奇怪,各种兽类的痕迹层出不穷,就是没有它们的影子。 要么是它们隐匿得太好了,要么就是不久前离开了。 我不记得以前有没有遇到过此类的情况,若为后者,大致可以猜测一下其中的原因。 有可能是遇到了难以叵测的危险,所以才如此大规模地去避难,那些兔类我并不了解,或许有躲避的方法也说不定。 种种原因,没必要深究,我的心思,早就飞到了那片山脉。 064浮云翳日(四) 佛晓,我早早地便来了精神,从一堆杂草中翻滚起身,顺带把母亲也拉了起来,完全不在乎她说什么。 这堆草就是她昨天“搭建”的成果,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就做了她最擅长的… 这种事我早习惯了,比起冰冷的岩石和地面,躺在半干枯的杂草上倒是种享受。 当然,如果下雨就另当别论了,我讨厌雨。好在昨日没有,一夜好眠。 经历了寸阴若岁般的漫长等待后,太阳终于崭露头角。我没有浪费片刻时间,拉着母亲的手向山脉方向奔袭,一路上她似乎还有些朦胧,我生拉硬拽,费了不小的力气。 不停地跑了小半个时辰,脸上身上火一般的热,距离却没前进多少,一定是因为带了个累赘。 我弯着腰,瞟了她一眼,气喘吁吁道:“昨、昨天那山脉…有这么远吗?” “你拖着我跑,当然跑得慢了。” 还好意思说!我的话说穿了就是在怪她,作为母亲,不,作为一只活着的兽,你倒是跑起来呀。 “母亲,要不然走快一点?” “我一直都是这个速度,是你今天走太快了。” 确实,母亲的步子几乎就没变过,雷打不动。 她的速度本身也不慢,平日的时候,时不时还要叫她走慢些,是我太激动了。 “呼。”我轻缓一声,放慢脚步。 这一缓,就是五六个时辰,期间我一直沉默,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或许前面的路真的挺远的,只是看起来近在咫尺而已,那…看都看不到的路,是否能够抵达呢? 这条路,是漫无目的的,匆匆地走到某地,短暂地停留,又匆匆地离开,我到底得到了什么。 “母亲…” “怎么了?” “没事。” 这个问题我问过,答案依旧清晰地印在心里,但我始终不明白。 『有一种生物,交.配最初始,父亲就献出生命,短暂地孕育之后,母亲拼了性命将它们产下,在温热的环境中又经过十几天漫长的等候,才来到这个世上。』 『十几天而已,也不长啊。』 『这种生物总共就只有几天的寿命,十几日对它们来说,比一生都长。它们没有鲜艳的外表,没有讨喜的能力,出生以后,就不停地震翅飞舞,不分白昼黑夜,片刻停留对它们来说都是奢望。』 『为什么不停下来?这么笨。』 『它们的时间很短暂,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本能地为下一代做准备,这是伟大的。』 『哦。』 『不过也有笨的时候,飞舞的过程中,如果遇到山火,它们会毫不犹豫地冲进里面,若是无意间冲过了的话,还会折回去,如此反复,不死不休。』 『啊?我知道蚁兽为了取暖有被烧死的情况,因为蚁兽太弱小,根本没来得及做反应,可它们是为什么呢?有能力逃掉还要去送死。』 『不知道,也许是它们心中有必须要寻找的东西。』 『什么?』 『光。』 想到这,我才明白过来,那个时候母亲说的好像就是蛾子,普普通通的生命嘛,不久前就遇到过,在哪里呢?想起来了!山海城里面,晚上的时候,那些人类房屋门前高挂的灯烛周围,总是有它们的影子。 … … 山脉已经近在眼前,鸟兽的声音悠然清脆,我突然止住脚步,沉默了片刻又继续前行。 母亲回过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山脉里面,各种树木林立,树梢到处都是鸟兽的影迹,林间身影穿梭不绝,四面八方也不断投来目光,这还是刚踏入而已。 若是以往,我早就冲出去找猎物去了,现在之所以没有动作,是因为暗中注视这里的目光里面就有好几只凶恶的兽。 那眼神充满了恶意,仿佛随时都会冲上来,将我撕个粉碎。 不解,还有恐惧。 这种兽向来独来独往,领地意识很强,为什么会集体出现在这儿? 母亲倒没什么约束,打量四周的同时还不忘感叹,道:“这片林子很热闹。” 我很是谨慎,都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嘴唇微动:“热闹过头了可不是好事,母亲你小心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声线压得太低,没能传达进她耳里,她牵着我直接从一头凶兽面前淡然走过。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咽了多少口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它随便一巴掌都能拍死我。 好在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并没听到后方有兽跟来的动静,我这才敢回头,稍稍看了一眼,又急忙转了过来。 那几只兽的目光依旧在我和母亲身上,只不过稍微和善了些,正是如此,我注意到它们身旁卧着不少其它种族的兽,有好几种都是我曾经猎捕过的。 “为什么不吃它们?” 我看向母亲,是真的不明白。 母亲也是摇头,“你现在问我,我也不知道,不如去问问其它兽类。” 这… 我很少跟兽.交谈,主要是没有必要,有母亲一个足够了。 继续前行,这片林子到处都是兽,密集得过分,一些地方甚至连下脚的余地都没有。 “外面一直没见到兽,不会是全跑到这里来了吧。” 听到这句,母亲突然转来看着我,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觉得很有可能。” 其实是不是都与我没关系,我将话锋一转,又道:“如此多的兽,吃几只没问题吧?” 都不用费力去抓,我的左手边不远处就有一群许久未尝过的美味。 它们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居然没有第一时间逃跑?这对我来说是好事,就这么点距离,冲上去再怎么都能抓住一个。 我暗中蓄势待发,几秒钟之后迅速发力,冲到那群兽的中心,死死地按住一只,它们这才嘶吼着四处逃离。 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生存下来的?这种反应,在外面早不知死多少次了。 就在我得意洋洋的时候,一只兽走了过来。 “这些时日不允许捕猎,把它放了吧。” 到手的猎物,自不可能放开,不过听到这句话以后,也不好那么干脆杀掉猎物。 我正准备向母亲询问一下意见的时候,又一只兽突然冒了出来,对着我猛扑过来,它的体型不算大,可也不是人类形体能够阻挡的,我被它用一只前掌按在地上,无论怎么挣扎都是白费。 见到我被压制,刚才逃散的那些兽竟然又聚集了起来,四周也站满了看热闹的兽,众目睽睽之下,被迫一副丑态,这简直就是挑衅。 “松开!”我口吐兽言。 闻言,它前掌稍微有抬起的意思,结果刚松开一点又立马压了下来。 这是要玩死我?就像猫捉老鼠那样。 我早已经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可以受伤,可以流血,但是绝对不容许被欺辱。 我开始疯狂地挣扎,几乎一瞬间,浑身上下的伤口就开了十几处,它显然没想到我会反抗得这么强烈,竟然真的挣脱了开。 我翻起身,准备与它再论高下,它却往后一跃,转身就要离开。 岂有离开的道理!我大叫一声,准备现出本体,也是这个时候,母亲走了过来,不用她开口,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可是,我又没错。 那只兽见到我的母亲以后,也现出人类形体,赫然是一个女性模样,看起来大不了我多少,我居然被一只母兽搞得如此狼狈。 她走上前,看着我低声道:“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伤口,对不起。” 道歉是必须的,可不必就伤口说事,放跑了我的猎物,还将我踩在脚下,这才是最关键的。 我冷冷道:“别以为你比我厉害,我用上本体的话,被踩在脚下的那个一定是你。” 她抬起头,并未开口,但那个眼神显然不是要屈服的意思。 肉食性的兽,都是宁愿掉血也不服输的,不过,在实力悬殊甚大的情况下,还是能分清什么更重要,如果我… 不行。 就算用本体,也不一定能赢,刚才她那只前掌有明显的白光浮现,是个行者。 我最后看了她一眼,而后在原地就坐,小心翼翼地褪掉衣裳。 鲜红的血液不断流出,我将能够触及到的伤口一一舔了个遍,这只是习惯,没有其它用处。 母亲也见惯了这种场景,在一旁悠闲地数流血的伤口数量。 就在这时,从围观的那些兽里面走出来几只,“他流这么多血,你不想想办法?” “没事,流一会儿就好了。”她正数得认真,连头都没有回,不时还用手戳一下我的痛处。 “这伤口是怎么弄的?这么严重。” “蛇咬的。” “啊,那可不好恢复,有可能伤到里面了。” “恢复不了,直接咬穿了,没死就是万幸。” 一番闲谈,一通客套。 母亲好像和谁都能说上几句,也不嫌累。 我好不容易等到这些兽散开,准备闭目休养的时候,突然又是一声喧闹。 “对不起。” 这声音有点熟悉,着眼看去,居然是刚才对我出手的那只兽,原本消散了一点的愤怒,眨眼间又涌了上来。 065浮云翳日(五) 我站起身,做好了随时扑过去的准备,不过心中却是十分犹豫,不用本体,冲上去就跟送死没区别,夷犹许久,终究没敢迈步。 “你已经说过一次对不起了。”我背过身,拉着母亲往另一个方向走。 本来就是想躲开她,结果她又跟了上来,“你不会还想去捕猎吧?” 我没有理会,在外面忍饥挨饿这么久,好不容易有猎物,当然不可能放过。 她大概猜到了我的想法,加快步伐,跑到前方将我和母亲拦了下来。 见此情景,我大喝一声:“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是在害怕,可她这么步步紧逼,大不了就以命相搏。 面对呵斥,她竟然还反过来加重了几分语气,吼道:“我是为了你好,最近这段时间所有兽类全部禁止狩猎,你没看到那些凶兽都乖乖的吗?” 这一句话倒是令我生出了犹豫,凶兽是比猛兽还要恐怖的兽类,生性残忍无比,有的甚至会以猛兽为食,在任何地方都应该有一席之地,所属领地内的生命无不骇而远之,平时那些处处被捕食的猎物,居然敢睡在它周围,肯定有什么缘故。 刚进入这山脉的时候我就在疑惑了,如果能够弄清楚的话当然好,可她之前如此羞辱我,我若应她,不就等同于认输了?绝不可能。 我正想得认真,母亲突然开口,轻语道:“双玄,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故事的开始。” 闻言,我微微一愣,扫了她一眼,思绪万千,片刻后低着头继续前行,与之擦身,就算遗憾,也只能如此。 结果刚刚掠过半步,便被她一把抓住,道:“这是首领亲自下的规矩,刚才我不阻止你的话,你只有死路一条。” 看起来纤弱的手,却牢牢地拽住了我,或许是我根本就没有打算反抗。 从她的话里面,再加上之前见到的那些,可以尝试着猜测部分答案。 这片山脉边缘盘踞的大多都是凶猛的兽类,山脉里面凶兽猛兽的数量明显要少很多,可见它们是特意在守护山脉。 那么,此地的首领必定是一个十分强大的存在,就连凶兽也要忌惮,否则怎会甘心守护。 可正是如此,新的疑问就油然而生,如此强大的存在,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它如此谨慎。 我心中的愤怒,渐渐被新生出的疑惑覆盖,已经没了躲开她的意思,但还是有些不甘心,沉声道:“我宁愿死,也不愿意被谁踩在脚下。” 听到这话,她猛地松开我,一叹:“你怎么这么小气,我那是在救你,要不然我让你踩回来,行了吧?” 难道还是我的错?她怎么这样,踩回来不应该吗?而且她现在的样子,哪里有让我踩的意思。 见我一阵沉默,她也愣住了,然后声线再次提高了一分,“你不会真想踩我吧?” 我没有迟疑,果断点头。 你踩我,我还回去,自然就没有生气的必要了,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见到我的反应之后,她神情正经了不少,主动拉开了些距离,现出本体,道:“那就来吧,好让我见一见你的本体。” 她认真起来了,我下意识回过头望着母亲,还未等到任何回应,就被扑倒在地,再次。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以掌羞辱我,而是直接卧了下来,两只爪子分别放在我的左右,头轻轻枕在我的身体上,不时张开血盆大口,仿佛要将我整个吞下的样子。 这种姿态更多是出现在打闹中,我想认真都认真不起来。 如此几时,她伸出舌头,把我裸露出皮肤的地方舔了个遍,热气打在身上的感觉实在怪异,可又被控制得死死的。 “母亲你就这么看着?我要被吃掉了!” 毫无反应… 某个笨蛋就兴致勃勃地蹲在旁边,偶尔在我身上指一下,说上一句:“这里还没舔到。” 就知道不能指望母亲,不过此刻也无能为力。 “行了,我认输了,认输好了吧,放开我!” 听到这句话之后,她重新化成人类形体,依旧趴在我身上,饶有兴趣地舔着嘴唇,“你的血还挺好喝的。” 我打了个颤,瞬间推开她,十分警觉。 我并不识得她的本体,不过各种特征都可以表明是肉食性无疑,一般来说肉食性的兽之间不会相互捕食,可总有例外的时候。 被推到一旁的她,站起身,抖去身上的泥土,又吐了吐口水,道:“我帮你止血还不领情?自己有本体不用,非要等血流光才好?” 原来如此,我埋着头,打量之前的伤口,有几处已经有凝固的迹象,这个恢复速度,真的少见,或者是我太久没有用本体,大惊小怪了。 起身,回到母亲身边,远远地向她道了句谢。 “咕噜噜” 几乎是同时,腹部发出一连串的抗议,在这里面,浪费了太多力气。 “你很饿?” “这还用问?都快饿死了,不然我干嘛去捕猎,多亏了你,到手的猎物都跑了!” “你若真杀了那只兽,现在怕是已经成了大家口中的食物。” “为什么?总要说个原因才是。” “你也看到了,山脉里面到处都是兽,没有足够的空间,一旦逃窜起来,难免会出乱子,所以首领定下规矩,如果有谁敢动手惹事,其它兽就可以出手,将闹事者分食。挨饿的,可远不止你一个。” 我眉头一皱,跳了出来,“这不公平!这里遍地都是草,那些草食类的兽怎么都不怕,可,不能捕猎就是让我们等死。” “说白了就是这样,又有什么办法呢。” 谁先坚持不住,谁就死。 我抛开母亲,走到她跟前,低声道:“为什么不离开这片山脉?” “首领的规矩可没有延伸到那里,当着这么大一群兽的面走出去,你猜,多久会变成一堆碎骨?”说罢,她又露出一脸期待的表情,凑到我耳边,小声道:“要不然你去试试?” “…这些兽都是从外面聚集起来的?” “绝大部分是,也有一些是本来就生活在山脉里的,它们提前存了些食物,倒没有太担心。” “比如说你?” “对呀~” “既然这么危险,外面的兽为什么还要聚集?” 原来,事情到了一定的地步,疑问自然而然就迎刃而解了。 “之前听父亲说好像是给人族让道,不过这都两个多月了,一直没见人族出现,太慢。” 予人类让道,用得着如此大的动作? 066浮云翳日(六) 她的语气里,似乎还有些期待。 “我回答了你那么多问题,你是不是也该回答我一个?” “什么?” “你身上的伤口是怎么弄的?” “伤口?”我抬起手,在脸上一处结痂位置轻轻滑动,沉默许久,摇头。 她跟我说了这么多,我自然不介意与她分享自己的一些故事,可这个问题我是真的不知道。 见我摇头,她狠狠地瞪了一眼,道:“你…真的小气。” 说完,展现本体,转身快速消失在深处。 连阻拦的机会都没有,这种感觉有些难受,她愤愤离去时的眼神和母亲生气时的眼神有一分相似,不是怒,而是怪罪,恰恰又是我的过错。 “我…真的不知道呀。” 低迷之际,母亲走过来,问了一句:“还走吗?” 如果刚才听到的那些是真的,那走到哪里都一样,进入这片山脉,简直就是个错误。 我在原地坐了下来,看着周围各种各样的兽,食肉的大多都无精打采,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食草的那些聚集在一起,闲情逸致、自得其乐。 打量途中,有几只草食类的兽与我目光对视,没有躲闪,甚至还有一只起身漫步到我身边睡下,好大的胆。 见那只兽睡下以后,又陆陆续续走过来几只兽,围坐在我和母亲旁边。 它们身上无一不传来美食的气息,大脑肯定是觉得我疯了,这都不冲上去?所以联合肚子发起强烈抗议。 随着时间,聚集的兽越来越多,它们靠得也越来越近,有两头兽更是直接将头枕在了母亲腿上。 终于我受不了了,对着这一群该死的东西,怒气冲天:“你们这群混蛋非要睡这里吗?” 我已经气急败坏,它们却依旧没什么反应,靠在母亲腿上的一只兽微微睁眼,带着笑意与蔑视,道:“就喜欢睡这里又怎么样?” 岂有此理! 我捡起一块石头,翻滚到母亲身上,对着口出狂言的那只兽的脑袋,全力拍下。 石头不大,也不称手,这一击没能致命。 它嘶吼一声,倒地挣扎了几下,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我。 方才那一击以后,身边的兽都多多少少逃开了,我不明白它为什么还不逃开,不过正好,反正都已经出手了,没必要放过它。 我握着那块石头,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它竟然先一步冲了过来。 巨大的冲击力,猝不及防地撞到肚子上,我两眼一黑,意识几近消失,在地上喘着仅剩的半口气。 接下来,又是等死,这样的攻击,我受不了几次。 其实,还挺幸运的。 它没有角,不然刚才那一下我的肚子很有可能会被划开,虽说结局没变,可内脏掉出来的话,也太惨了。 过了十几息,预想中的结果迟迟没有出现,我的身体慢慢缓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母亲。 她手中提着一整条鲜血淋淋的大腿,上面筋肉还在颤动,拿到我面前洋洋得意,道:“看,我抢到一块好位置的肉。” “这是…” “刚才顶你的那只兽。” 我犹豫了一会儿,点头,又问道:“你杀的?” 她在我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摇头,“撞了你之后,无缘无故就倒下去了,这里真的挺危险的,不要乱出手了。” 我也不想,是那群兽太过分了,暗中的兽应该也看在眼里,不然刚才死的那个就是我了。 “要是在外面,它们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 “此地的首领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 “唉。” 不管怎么埋怨都没用,最终只得一叹,这次是我运气好,可这样的运气能有几次呢? “行了,赶紧吃吧。” 看着母亲递过来的肉,我一把抓过,大口大口往下咽,茹毛饮血的同时不断呢喃:“叫你撞我!叫你无礼!” 满腔愤怒,直到将整块肉吞下去都没有消散多少,以至于忘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居然忘了留一些给母亲! “你…” 我将目光转向她,才刚刚开口她便回道:“明天你去找食物,而且没你的份。” 母亲还是那个母亲,我一把扑到她身上,看着那双眼睛,真想狠狠地咬她一顿,又下不去口。 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我才从她身上下来,义正辞严道:“不准让那些兽靠在你身上,那是我的位置。” 没等她回答,我便用最快的速度跑开,那个答案,不会是我想听到的。 … 在这遍布饥饿掠食者的山脉中找食,总有种寻死的感觉,趁着现在时间还早,四处走走,提前了解一下,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算了。 一路上,有不少兽莫名其妙地看向我,眼中尽显贪婪,我是不太明白,难道在等我闹事好来占便宜?可是,我既然知晓后果,干嘛平白无故闹事?又不傻。 想到这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喜色,论实力,这些兽绝大多数都比我强,此刻却也不敢动作。 只要我不主动攻击,它们便不敢冒犯,这份规矩,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坏。 当下的问题在于食物。 目前来看,获得食物的方法只有老老实实地等,总会有受不了的兽以命涉险,到时候群起而攻之,任它多厉害的猛兽都逃不过。 可被逼到此种地步的,只可能是同为肉食性的兽,我着实下不去口。再有,以人类形体,要想在一群饥肠辘辘的兽里面抢食物,怎么想都不可能。 说不定争抢的过程中一个不小心就被压死了,待到灵气散开以后,我的本体倒是能让不少兽饱餐一顿… 不行,不能去冒险。 要是将体内仅有一灵一识的那些兽聚集起来,再利用它们的本能引诱它们攻击我,这样就有出手的理由了。 这几点并不难实施,拥有智慧的兽要对付它们费不了多大力气,我能想到,其它兽亦能知晓。所以,这片山脉里面一灵一识的兽很可能早就被清干净了,就算有侥幸逃过的,遇到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 我放弃了,嗒焉自丧地回到母亲身边,见到眼前的情景后,先是一愣,然后躲到她身后,小声道:“明天换个位置,这附近不太好捕猎。” 其实我已经认定不可能捕到猎物了,可这种话是绝对不可能在母亲面前说的,剩下的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哦,好。”她并未多说什么,转过身继续与一堆兽谈笑风生。 我前前后后离开还不过一个时辰,她是怎么和这么大一群兽打成一片的?其中大多还是一些猛兽。 我在母亲旁边来回踏步,想靠近些听听它们具体在讨论什么吧,又害怕惹出祸端。 就在我继续游移不定的时候,一匹巨大的狼形生物将头一转,盯着我两眼寒光直淌。 说起来我是躲在母亲身后,其实对于这些庞然大物来说根本无差,就拿这狼来说,它趴在地上我都要仰望,这点距离完全可以忽略。 迎面,鼻息形成两股热气,有条不紊地打在我脸上,就好像随时要把我吹翻似的。 “哈哈哈。” 看了我几眼之后,那狼形生物大笑着看向母亲,“他和你比可差远了。” 听到这话,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将头探了出来,望着它大喊道:“我当然没法跟母亲比了!” 这话里面有几分怪罪的意思,也是一个事实。 说过之后,我浑身充满了恐惧,害怕它一生气直接把我和母亲吞了。 果然,这话之后它再次低头看了过来,巨大的鼻子落在上方,重重地呼了口气,就这一下,我被掀出去好几米。 好厉害! 我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过猛兽,这个实力比我想象中的强太多了,看来日后遇到猛兽还要躲得更远一点。 “怎么样?”母亲嘱咐了一句,就要起身过来搀扶。 “没事。”翻了几处伤口,但是是值得的。 我爬了起来,几步跑回她身边,这一次没有躲在后面,而是钻进她怀里。 躲在后面都飞出去了,她却纹丝未动,母亲永远是母亲,这里就是最安全的。 怀中,我凑近到她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问道:“你怎么和一群猛兽坐在一起,很危险的。” “不危险呀,它们还挺有趣的。”说到这,她特意将我反过来,直面那群猛兽,一个一个指着道:“这只猴子一下可以跳几十米高;这只大猫的毛可以变硬,就像刺猬那样;对了,刚刚吓你的那条狗会生风吐雾,好厉害的。” 知道厉害还敢光明正大地说?那哪里是狗,分明是天地的产物,而且身份绝对不低!最开始那个也不是猴子,是猿,二者区别不小。至于她口中的猫,准确说来叫猊,是绝对强大的种族。 “哦,还有…” 她还想继续说,我吓得跟什么似的,慌慌忙忙地捂住她的嘴。 一旁,那狼形生物甩了甩头,对着母亲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低吼道:“再说一遍,我是獳,不是狗,不要乱叫名字。” “不是一样的吗?”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跳都快停止了,这些兽没一个好惹的,她这般百无禁忌,要死。 面对此等的兽,我丝毫生不出反抗的心,只得在绝望边缘等候可能发生的一切。 就在此时,那只“大猫”站了出来。 “狗就狗吧,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叫了,你的模样真的挺像的,哈哈。” “你这死猫,闭嘴!” 067浮云翳日(七) 一声嘶吼,周围所有兽的目光都看了过来,靠得近些的更是飞奔逃离,我也想第一时间逃跑,奈何母亲的手比什么都牢固。 猛兽之间的战斗是很恐怖的,就是逃到几千米外都不一定能保证安全,只能期望它们不要真的动手。 “这个应该违反规矩了吧?”我在母亲怀里,颤抖着声音到。 几乎是我话音落下的同时,那狼形生物看了我一眼,然后端端正正睡了下来,身后巨大的尾巴不时左右摆动,伴随着每一次摆动,山脉中都莫名生起一阵狂风,百丈高的林木刹那间倒了大片。 狂风之中,母亲用手挡在我面前,如此仍旧有窒息的感觉。 又是几息,它的尾巴渐渐停止摆动,风随即应势消失。 “那个老东西,知道是我做的又怎样?” “那你继续啊,停下来干什么?” “死猫,你以为我真不敢?惹急了,将这山都给掀了!” “也不怕闪了舌头,”那只大猫往身后看了看,又道:“已经有兽注意到你了,不服上去打一架。” “你怎么不去?!” 听到这句,它反过来看着母亲,淡淡道:“我一只猫,哪里是它们的对手。” 这句话也不知是打趣还是什么,母亲反正是没什么反应,我抬起头,小心翼翼道:“你是猊,不是猫,她刚才胡乱说的。”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与那个怪物打一架?” “不!不是…” 我冒着巨大的决心,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居然惹得误会。 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完,其实也不知道怎么解释,那只猊突然认真起来,面露凶光:“杀它并非易事,但能做到。” 干掉一只凶兽? 至少在我眼中,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凶兽的名声比起猛兽盛太多了。 “呵。”獳将头一瞥,满是不屑。 “你别不信。” “不信…” “好。我杀了它,引出后面那位可别怪谁!” 说罢,它还真的起身欲离开,当即有两只兽出手阻拦,在这个时刻做得太过分的话,不管经过如何,结局肯定是凄惨的。 如此争吵,一番时间以后,母亲应该是觉得无聊了,松开我伸了个懒腰,起身直接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见此情景我心中大喜,飞奔着追上去,离那群猛兽真的越远越好。 走出好一段距离后,我看着母亲,好奇道:“你干嘛不好好叫它们的名字?” 我都识得的兽类,她不可能不知道。 “它们的想法与大多数兽是不同的,如果我老老实实叫它们的名字,就聊不到一块去了。” “与它们有什么可聊的?” 闻声,驻足。 她蹲在我面前,开口:“不是你叫我不要让那些食草类的兽靠近的么?” 所以就故意靠近那些随时都可能要自己命的猛兽?愚蠢至极。 对啊,她就是个笨蛋,我应该考虑到更多的,这次是好运,下一次呢? 我太笨了,什么都记不住,什么都做不到,只会一再责备母亲。 “食草的兽固然讨厌,但它们没有利刃般的爪子和牙齿,忍忍就过去了,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永难辞咎。” “别哭。”她的手掌在我脸上轻轻移动,平静道:“它们杀不了我。” 我知道,我知道母亲很厉害,连猛兽都无法撼动,可我就是害怕,万一它们有什么其它手段;万一遇到超级厉害的存在;万一遇到蛮不讲理的人类;万一…… “双玄,你以前问过我喜欢什么。” “有吗?” 泪水依旧潸然,我努力地睁大眼睛,又没有,又是一片空白的记忆。 “有,只不过那个时候我没有告诉你。” 我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暂且收住泪水,道:“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狗。” “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现在说这些话有什么意义。 她没有再解释什么,将我抱起,迈步前行,用无比温柔的声音道:“双玄,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这一句话,直入心间,既然如此,那我也开心。 在母亲怀中,注视着脚下的这条路,又变得漫无目的,人族、兽族,人类、兽类,什么都好,一直这样下去就足够了。 … … 旦日,从昏沉中醒来,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眼前却坐着一只熟悉的兽,就是昨日几次三番将我踩在地上的那个。 见我醒过来之后,她第一时间从旁边提起块肉扔到我身上,“小气鬼,拿去,给你的。” 这块肉的体积不小,足够我与母亲心满意足地吃一回,在这种关键时刻是绝对珍贵的。 “你怎么找到我的?” 居然问了这么愚蠢的一句,一天时间,母亲抱着我又能够走多远?嗅着味道跟上来就是了。 “怎么?给你送吃的都不乐意?知不知道一路上我冒了多大的风险?嘴里含着那么大块肉,那些兽眼珠子都要掉到我身上了。要不要说句话,不要我立马拿回去。” 似乎没有不要的道理,可她也没有给我肉的道理。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低着头,取舍难分之际像是突然想起一般,急切地问了一句:“我母亲呢?“ 她明显还在生气,指着我身后的方向冷冷道:“那边去了。“ 一阵沉默,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顿了顿,又开口了,语气稍微和善了一丝:“她好像有什么事,四五个时辰前就走了,让我顺便照顾你一下。“ “哦。“ 密集的山脉中,做什么都是麻烦,反正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时辰,也没有去找的必要,她要回来的话,到了时间自己就知晓,只是这当中的时间具体多久就很难确定了,老老实实等着吧,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喂!“一声大喝,着实吓了我一跳。抬头望去,只见她露出一副要将我生吞活剥般的表情,“你还真以为是顺便呀?我辛辛苦苦照顾了你这么久,你就一个哦字?好歹说几句感谢的话呀。“ 这是应当的。 “谢谢你。“ 我不知道,原来自己能说出如此温柔的声音。 这几个字之后她的语气彻底平静下来,带有几分请求的语气,道:“你就告诉我一下你的伤口是怎么弄的嘛,我真的很好奇。“ 没有回音,答案只有那一个,之前就告诉过她,所以不是她愿意听到的,沉默又不合适,短暂地思虑之后,我看着她,开口反问:“是不是很丑?“ 这一招,是跟母亲学的。 果然,她急忙起身摇头摆手,连连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好奇而已,我身上也有伤口,几个月前捕猎的时候弄的,你看。“ 说着,她将手臂竖起来,凑到我面前,那里确实有一块结痂,只是在较为隐蔽的位置,不细看根本就注意不到。 涉及到捕猎这个方面的话题我还是挺了解的,接下来断断续续地与她交谈了不少。时间辗转,日出又日落,母亲没有出现。 “你母亲怎么还不回来?“ “应该要过几天吧,不知道。“ “要好几天?“她满脸好奇,有些不愿意相信的样子。 对于我来说这是很正常的,预料之中了。 068浮云翳日(八) 天色昏沉,气氛更是如此,周围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道兽的目光聚集在我这边,准确说来是我身旁的那块肉上面。 “喂,这肉你拿回去吧。” 反正我是肯定守不住它的,放在这里还要每时每刻警觉其它兽的动静。得不到半点好处,说不定稍不注意就要丢掉性命,留着无用。 “你这是撵我?”她又是一脸惊奇。 “没。”我站起身,将肉拖到她面前,道:“天马上就要黑了,你难道不回去?” 听到这,她转头往四周看了看,而后眉头微动,“是该回去了,可我答应了你母亲要照顾你。” “她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回来呢,你走吧。” 她依旧犹豫,左右顿足,突然一拍手,恍然道:“那你和我一起回去。” 如果我离开,母亲折返见不到我怎么办?平白无故去一处陌生兽的巢穴,更不可能。 我并未开口,但态度已经表明,她就仿佛不见一般,先后将我和肉衔入口中,紧接着一路飞奔。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我在她嘴里动弹不得,只感受到强有力的颚,以及浓浓血腥。 “喂,你放开我!” 我疯狂地挣扎,却毫无作用,浑身只剩下恐惧,她分明是想吃掉我,还迟迟不肯下咽,如果这是嘲弄,那她成功了。 接下来我能做的只有等她吞咽那一刻,在温暖狭小湿润的嘴里,感受恐惧绝望和孤独。而这些感受,随着一路的颠簸、跳跃、喘息慢慢转变为疑惑。 费这么大的劲,如果是想吃我,那也太…蠢了。 生出这个想法后不久,眼前突然传来阵刺眼的光芒,她竟然把我连同那块肉一起放了出来,而后躺在地上不停喘气。 “累死我了,下次你自己用本体!”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处应当是巢穴的深处一前一后走出来两道影子。 “这是?” 见到它们,她缓缓坐起,梳弄了几下自己的毛发,道:“我的朋友,他母亲有事出去了,最近这几个月不太平,就把他带回来了。” “哦,难怪。”听到她的解释以后,那两只兽的目光瞬间友善起来,动作也随和了许多。 “用本体吧,这两天看着人类形体总觉得怪怪的。”两只兽里面其中一个走到我对面坐了下来,就似心平气和那般聊起来。 “啊,这个……” 我还没有出声,她便站起身现出人类形体走了过来,同时道:“他要用本体早用了,你别管。” “哦,那我们进去睡觉了。”说着慢步走向深处。 待到它们的身影消失之后,她大步走到那块肉面前,生拉硬拽,颇费了些力气,结果只扯下一小块,转身递给我之后又对着肉继续张牙舞爪,不过一连几次都没见太大的成效,看着手中的残渣碎肉她索性放弃了,一屁股坐了下来,道:“刚才那个是我的母亲,另一个是我的父亲,其它就没什么了。” “你只管在这住,饿了的话,肉多的是,你不好意思去拿就叫我,不过得先把这块吃完了。” 大概是放松下来了,听到肉的时候肚子开始不争气地咕咕咕叫,我迟疑了片刻,而后抓起刚才她给我的那一小块肉咬了一口。 “我现在在这儿,到时候母亲怎么办?” “你不是说她还要好几天才回来吗?等两天再说嘛。” 之前那是有些气话,母亲的踪迹根本拿捏不定。 是,她是有可能好些天才回来,可无论多久,回来后我没有在她旁边的话,就是我的过。 我站起身,走到巢穴边缘往外望去,俯视而下,林木好似草木。她,是否还在这“草木”之中呢。 “好高。” 听到我的话,她几步跑了过来,道:“你用人类形体看当然高不可攀了,其实没那么高。” 或许如此吧,可就算我用本体,也已经记不得之前醒来时所在的位置。唯一的途径是通过味道,成片的兽聚集,要找到属于母亲那一份,实在不易。 更何况,本体不能用。 “喂,你还记得怎么送我回去么?” “记得啊。”她当即回答到,顿了顿以后转瞬又嘿嘿笑起来,凑到我的脸近前,毫不掩饰:“你不会不知道怎么回去了吧?” 不等我开口,她又露出一脸坏笑,“那你可要小心了,千万别四处乱跑,这座山上有不少猛兽,有几个还超级讨厌人族。” “我又不是人类…” 话虽如此,害怕却是由内而外,见识到之前那些猛兽之后,我才发觉它们要杀一个生命有多么容易,所谓的规矩,也很难做到什么。 “行了,到时候会送你回去的,那么害怕做什么,声音都变了。” “那你现在送我回去…” “什么!知道这座山多高吗?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才把你带上来,不行,多待两天。” 不语。 见我沉声,她语气又一转,抱着我的手,道:“这样,明天一天,后天我送你回去,怎么样?” 沉默,良久。 “好。” 069浮云翳日(九) 一天时间,母亲那边应该…还没回来吧? 这里没有四处传来的异样眼光;没有混杂的声音气味;大概也不用担心突然间身首异处。足够食用的肉,足够大的巢穴,身边这只兽,其实也没有太讨厌。 我绝非迟疑留恋这里,哪怕只是听到一丝半点与母亲相关的踪迹,都会奋不顾身,管它什么危机、迷途。 “如果有母亲的消息,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要下去,你不送我也没关系,我自己用本体找。” 我思虑许久最终才说出口的话,她装作没听见一般,起身往巢穴深处走去。 我忙起身,小跑着追上她的脚步,一把拉住她的手,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她推开我的手,似乎有些不厌其烦,轻喝道:“行了,我明天就送你下去行了吧!不知道你在急什么,我是为你好,下去干什么?等死吗!” 她生气了,说的也有道理,可那是我的母亲,我的命与待在母亲身边,好像后者要重要一些。 我的那一套说辞,肯定不是她愿意听的,索性沉默,她盯着我,同样无言。 正当气氛静得诡异,不知道怎么打破的时候,巢穴.里面走出一只兽,是她的父亲。 他从我们身边擦身而过,径直走到刚才我坐的那个位置,咬起一小块肉,又转过来漫步到我和她的中间,一屁股稳稳坐下。 “你的肉。” 他将硕大的头颅凑到我面前,那两只眼睛在昏暗环境下不停地闪着绿光。 静下来之后,脑子已经清晰地感觉到饥饿,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出。 我犹豫了一下,而后从他嘴里接过,转眼就喂到自己嘴里大口吞咽,中间没有任何迟疑。 接近半个头颅大小的肉,没多久就完全进了我的肚子,即便如此,腹中还是咕咕作响。 她没有动静,她的父亲却笑了,现出人类形体模样,一双宽厚的手落在我的肩头:“你都饿成这样了,那么着急做什么,哎,别急,我没不让你下去,只是至少先吃饱了再说哈!” 我慢慢地低下头,没有开口。过了几个呼吸,然后出乎意料地听到了她的声音:“我去拿点肉。” “外面不是还有一大块吗?” “太硬了。” “哦。” 他们之间的对话,有些像我与母亲,还是说世间差不多的父母其实都这样?这一刻,更想她了。 看着她走到巢穴.里面之后,她的父亲缓缓舒了口气,容不得我半点反应,便低声道:“这两天会有人类经过这个地方,最好不要出去,可能会有危险。” 人类! 之前她好像是说过要给什么人族让道之类的话,还一脸期待,我虽见不得人类,躲远一点也足够了,可他现在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危险?” 这个问题迫在眉睫,母亲还不知道在哪里! “你不知道?她没告诉你啊?” “我不住在这片山脉,所以…” “我还以为她跟你说了这些,才特意带你到这里躲一阵呢。” 她早就知道?那为何之前还多期待似的?故意为之? 疑惑,不解,未来得及继续追问,黑暗里走出一人一兽,体型并不是太大的她,口中衔着一块略显夸张的肉,若是周围有其它兽,再可怖的规矩怕是都要争抢一番,绝不放过这顿美餐。 那兽的模样我已经有了些印象,是她的本体,这洞穴.里面只有三只兽,这人类自然就是她母亲的形体了。 “你们在说什么?” 她走到我身边,将口中的肉半扔到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然后转身询问。 转身的同时,尾巴不忘在我脸上扫过,力量之大,足够轻而易举地掀翻我,没有倒下,是因为她的尾巴在关键时刻牢牢地牵住了我。 她的语气明显还在生气,这话也不是在问我,我还是别开口了。 她的父亲立马把话接了过去,道:“随便谈了两句,你母亲怎么跟出来了?” 听闻这话,她的母亲也没什么好语气:“她非要用人类形体拿这么大一块肉,没有我帮忙,拿得动吗?” “这不是用的本体么,哪里用形体了?还想骗我,哈哈。” “不能提前变过来吗?你是不是猪脑子!赶紧给我滚进去睡!” “我还没吃呢。” “睡觉之前才吃,现在又吃?吃那么多干什么?撑死你!” 她的父母再次回到深处,伴随着一路的争吵和打闹。 这些话、这一场景,母亲与我,我与母亲几乎都说过、经历过。 回想起那一幕幕,脸上情不自禁地挂起了笑,回忆之深,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她逐渐冰冷的脸色。 “你笑什么?” 她两眼放着寒光,声音仿佛冬日凛冽的寒风,冰冷刺骨。这神情虽比不得母亲,可也不好受。 我低着头,用低到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摇头道:“没。” “没什么没?”我都在好奇,这么轻的声音,她是怎么听见的。 “你是觉得我把千辛万苦带来的食物给你做错了,还是把你带到这安全的地方来错了?要不然就不该答应你的母亲照顾你?下面早晚都是死路一条!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我… 070浮云翳日(十) 她几乎是在嘶吼,声音在洞穴内久久回荡,眼角闪烁着泪花,刚要涌出之际,又一把抹去。 “我做什么不比现在自在,要走你现在就给我滚!” 她在哭,虽然没有掉泪。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没有错,可我似乎也没做错什么,明明刚才还一直纠结母亲的安危,现在她叫我走了,却不知道该不该走了。 就这样在原地矗立了许久,数不清的画面在脑海中流过,一声不知为何来的轻叹,我终是迈着极其缓慢的步子向洞外走去,同时低声:“我的记忆力非常差,记事总是零零星星,很多事都忘记了,你之前问的那个问题我实在想不起,我现在能记起的,脑子里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 “自有记忆始,我们就在走一条路,无比艰难,甚至不知道它存不存在,在这条路上,遇见过奇花异卉,品尝过珍馐美馔,曾饱食终日,也望眼欲穿,或有旷古奇闻,今古奇观,多是淡而无味,食不暇饱,鹑衣百结,襟肘不堪,朝不虑夕,燕巢幕上,危于累卵,到如今,只觉得平平无奇,清清淡淡。” 说出这些话,自己都有些茫然,太过陌生,就不像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可为何竟有些熟悉的可笑错觉,这一瞬,仿佛头脑清晰了不少。 这条路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值得铭记,然而我却忘得差不多了,记忆在不知觉中慢慢消失是最无力的,这种无力会磨平一切。 “不管记忆中有的还是无的,母亲都是唯一停留的那一个,对她的思念能够无限放大,我知道她身上有多少结痂,知道她每一个动作的含义,知道她眼神下蕴藏的勃勃生机。不惧怕危险,但恐惧她的背影,所以我努力跟上她的脚步,所以我远远走在她的前方。我害怕失去这些,她,就是我走下去的源泉动力。” “对不起。”最后一步,仿佛历经沧海桑田,无尽的黑暗,使本就失落的内心更加黯然。漫天星辰,努力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可有可无的光点,斗转星移,世事变迁。 … 山洞外,悬崖巍然屹立,崖壁纵横交错,风声怒号,整座峰峦近乎拔地而起,根本就没有落脚的地方,危险异常。 她之前说上来有多不容易,现在我大概了解一点点了。 寸步难行,可必须迈步,哪怕下一秒就会坠落,尸骨无存。 我走到最边沿位置,看着模糊的场景,用手抱住一块凸起的岩石,在反复确认了它的稳定性和落脚点后,一步跳了下去。 落地的瞬间,脚掌传来一阵刺痛,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血。 我真蠢,石头在风沙的长时间洗礼下,比起人类的利刃都好不到哪里去。 这个问题母亲说过许多次,是这条路上最基本的,我究竟在做什么?她才离开一天,怎么就不记得了。 “滴答。” 又不是第一次,更长的时间都经历过,怎么就哭了! 哭吧,可笑吧,连眼泪都抹不了,现在,已然进退维艰。 下一步该踩在哪里?是先动手还是动脚?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夜已经彻底降临,能看见的不过两手距离,风不停地在呼啸,由四面八方袭来,似鬼魅般嘶吼。这是悬崖还是深渊?一直将我拖拽。 “喂,你找死呢!” 上方,突然冒出一个影子,巨大的头颅,悠悠的目光。 听到这句话时,我的泪水瞬间决堤,哭声夹杂着风声,不知道传出多远。 那道影子俯下身,轻轻衔住我身躯,而后绕着洞穴走了许久。 “我现在就送你下去行了吧,你真是…不怕死的吗?笨!” 笨这个字向来是我形容母亲的,偶尔她也会对我说上两句,但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字会从一只不那么熟悉的兽的嘴里出现,而我还心甘情愿。 当她在上方注视着我的那一刻,之前的种种不适,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说话!” “哦…” “我让你说话,现在我还在生气!你简直、真的…你说你是不是忘恩负义?” 如果我没有在悬崖峭壁上进退两难,这个问题或许依旧会疑惑。 “你救了我的命,谢谢。” 听到这她立马将我放到地上,厉声呵斥:“你还好意思说,真要遇到危险我救你就算了,你刚才那完全是在找死!之前在洞里面吹得那么厉害,走了这么多地方,见到这么多事物,连自己有多大本事都不知道吗。” 这句话我无从反驳,那个时候我脑子太乱了,错得离谱,到现在也没平静多少。 “对不起。” 除了道歉,还能怎么办呢? 她大概是消气了,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摆手道:“这句话你之前说过了,算了,原谅你了。” 我暗暗点头,而后迟疑着很是谨慎地看着她,细语呢喃:“回去的路好像还有点远,不然先…” “好了好了,不用重复这么多次,我没你那么健忘!到我脖子上来,抱紧点,掉下去活该。” “我能不能躲到你嘴里…” 人类形体太过虚弱,在她脖颈上能受力的地方只有毛发,近乎直立的崖壁,怎么想都是九死一生。 话音刚落,一张大口彻底将我吞下,只听她悠然自语:“我还以为你真是个傻子,看来也不笨嘛,干嘛之前要跳。” 孤身只影就罢,有生机自然要抓住。 071浮云翳日(十一) 我在她嘴里,被牢牢地固定,依旧时不时能感觉到不小的冲撞。 这条路很不好走,就像母亲与我脚下的路一样,坎坷、嶙峋。 感觉还没有多久,她的动作已经缓慢,体内温度也越发燥热。 我整只兽都充满愧疚,开口的话不知道说什么,不开口又说不过去。 “实在不行先休息一下吧。”最终还是开口,却没有得到回应,又过了一阵子,外面那些动静突然戛然而止,只剩下隐约可闻的心脏跳动声,有她的也有我的。 下一秒,她张嘴把我吐了出来,两只绿油油的目光紧接着压迫而来,语气一如既往:“你以为我不想啊,这么黑都不知道哪些地方可以落脚,我刚才多少次差点摔下去你知道吗?” 她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对于危险我还是比较了解的。 我打量着四周,暗中一叹,这段路走了还不到一半,倒不是担心下不去,毕竟她说了要送我,只是真的好奇。 “不是鸟兽,偏偏要住在这么高的地方。” 我看着她,渴望得到答案,谁料听到这句话之后,她果断化出人类形体,喝道:“我说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不带你了,自己下去吧!” 说着,她还真的转过身,我都没来得及反应,转瞬便消失不见,那一步分明都还没落下。 “喂!” 我瞬间慌了神,冲四周大喊,这里对于人类形体来说还是太危险。 “喂,快出来啊!” 黑暗中,不论怎么喊都不见她的影子,是真的走了,怎么能这样,明明答应过我的。 我瘫倒在地,泪水如同泉水一样滴落,我好害怕,这种害怕比一路上的未知还要可怖。 “母亲,呜呜…” 刚哭两声,那熟悉的影子不知道从哪里又跳出来,两只手搭在我肩上,语气奇迹般的温柔:“你哭干嘛?哎,你…我错了,别哭了,我又没走,刚才我是太累了,休息了一下,现在可以走了,好了,赶紧别哭了啊。” 说实话我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刚才四周都看过了,绝对没有她的影子,凭空出现? 没有时间去探究那些,甚至连抹去眼泪的时间都没有,我抽噎着站起身,微微点头,这一次她也没有迟疑,展现本体,将我含在嘴里的,一跃而下。 接下来的路,出现了更多次的碰撞、滑落,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因为踩空一连翻滚了几十圈,我紧绷着,她喘息着,都不好受。 记不得具体的时间,在无数次咬牙和坚持中,终于到了我渴望已久的地面。 再次脚踏实地,我没有第一时间疯跑向不知道在什么位置的母亲,只看着她虚弱的身影,场景出奇的静。 “你受伤了。” 我继续看着她,低声开口的同时一步一步退出不少距离。 “你的爪子破了,前掌断了,尾巴折了,之前的结痂也翻了。” 她同样看着我,眼神逐渐冷漠,勉强撑着的身体,仿佛随时都要倒下。 我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在抵抗什么,更知道她想得到什么。 在母亲面前,我不止一次这样。我注意到她眼神每一个细小的变化,继续道: “除此之外还多了数不清的伤口,这副模样还真是挺惨的……这些,都是因为我。” 夜色朦胧,这片还算辽阔的山脉中多出一只不那么显眼的兽。 突兀出现的本体,在这座山脚下并未留下太多的痕迹。 “你…” “嘘…”我发出一声低沉,用头颅将她轻轻触碰倒地,她身上的伤口,有些简直触目惊心,果然人类形体就是个笑话,如果能早些发现… 我俯在地上,轻轻舔舐那些伤口,每一口都带着浓浓的血腥,看着她不时紧皱的眉头与低吼,只觉得自己就是那最该死的兽。 倘若我体内的津.液能像那些行者一样,或许多少能够弥补一点心中的愧疚。再或许,如果是行者,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我尽可能温柔地舔舐她身上每一处,她就乖乖地仰在地上一动不动,恍惚中,想起第一次和她相见时发生的那些事,现在好歹是“报仇”了。 想到这,脸上跳出一丝苦笑,不过转眼又收了下去,现在哪里是笑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察觉。 过了没多久,身下传来一阵沉稳的呼吸声,她睡着了,身体蜷缩成一团,睡着了好,睡下就不会觉得痛了。 我静静地守在旁边,困意油然而生,这一路,哪怕是在她的口中,也费了不少力气。 “再坚持一下,万一她一会儿又疼了。” 这就是我藉此坚持下去的理由,任它反复叨扰,到红光初现之际,顷刻间便尽数消散。 虚弱的身体,再没有食物的话,伤口只会越来越严重,我无所谓,她必须要! “所谓的规矩,真的无处不在吗?” 我们所在的山脚下几乎没有林木,兽类也不可见,倘若能够引一只弱小的兽过来… 这个问题值得深思,如果真的像说的那么厉害,是否有必要去冒这个险。 我转过身,抬头呆呆地看着上方,其实还有其它办法,她的巢穴.里面有的是食物,我现在是本体,上去应该不会太难,只是母亲那边… 这一瞬思绪万千,眨眼间仿佛又抛到天外,脑中一片空白。 我依旧抬着头,眼中空余失落,这就是之前下来的路,哪里有什么路?就是座绝壁,上方还断断续续残留着她的斑斑血迹。 我展现的本体比她大不了多少,真要上去也讨不到半点好,如果用完全本体的话… 不行,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072浮云翳日(十二) 再转过身,她眉眸依旧,不时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哀鸣,哀鸣过后的片刻宁静,比起一路上的那些美景更加深入我心。 就这么安静地注视了一会儿,我终下定决心,用额头轻轻触碰她的脸颊,然后径直往山脉中迈步。 这片林子足够大,食草类的兽不缺少食物,目标只能是同为肉食性的兽类。 最好的办法是找一只已经处于饥饿崩溃边沿的兽,然后一直跟着它,倘若是条绝路,明知是死它也会反抗,血性如此。 这个办法是可行的,也是很多兽的选择,但对于我来说是不可行的,不能走太远,否则她有什么事的话来不及回去。主动攻击?更不可行,危险不言而喻。 时间过去了大半个时辰,结果我只是在很有限的范围里来回大步,连平日最普通的嬉闹都比不上。 “吼!” 沉思中,远处传来一声惊天的咆哮声,我骤然惊醒。 猛兽?这个声音绝对不是那些小型兽类能够发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之前和母亲一起面对了猛兽,所幸还记得一星半点,它们的手段要悄无声息地捕到猎物应该不难,为什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疑惑归疑惑,这可是难得的机会,猛兽的体型比起鹿要大太多了,如果这个规矩真的强大到能杀死它,现在跑过去说不定还能抢到一些肉。 我面露喜色,用最快的速度向那里奔跑,结果身形都还未彻底舒展开,迎面却是有一大群兽往我这个方向狂奔而来,速度之快,我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有几只草食类的兽擦身越过。 那几个好像是普通的兽? 这一刻也容不得反应,后面那些兽马上就要接踵而来,我立马停下脚步,转身飞跑。 机会!我看到了一个机会! “还不够快!” 我低吼一声,体型再次大了一圈,渐渐地追上了前面那几只兽,同时与后面那些兽也拉开了些距离。 离她睡下的地方已经不超过一百米,林木渐渐稀少,我已经忍不住吼出声,真的是好运气。 “你们这群该死的杂碎!” 想起之前躺在母亲腿上的家伙就满肚子气,它们虽然不是一个种类,不过都该死。 我拍出前掌,同时利爪切出,这一击直接将最后方那只兽分割成数段,内脏淌出,我没能停下脚步,但也没想继续狩猎,后方那些兽马上就要到,守住刚刚杀的猎物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看到同类被分尸之后,跑在前方那几只兽竟然不约而同全部都停了下来,干什么?难道说它们认为我不敢?这不是找死吗? 我尽全力一跃,身形由上而下,经那几只兽身上压过,最后翻滚了好几圈,直到撞到厚实的崖壁才算停下。 如此脆弱的兽,也只有在这种规矩下勉强残存。 我打量己身,翻了几块结痂,体内也有些痛,但与她经历的那些相比,又算什么呢? 如此大的动静,她自然醒了,我站起身,扭头看了她一眼,她喘着大气,同样注视着我。 “没事。” 我微微摇头道了一句,而后慢步走到刚才干掉的几只兽面前怒目呲牙,肉已经有了,接下来只要守住。 “嗷!” 其它兽已经相继到达,停下脚步,这是一场艰难的对峙,此刻只能祈盼那份缥缈的规矩,万不得已,也必须做好战斗的准备。 “你杀了它们?” 有兽站出来,走到之前被分尸的那兽面前,语气有些怪异。 其它兽也是,注意力似乎并没有太集中在我这里,虽然弄不清楚原因,但也算好事。 “我要这几只,那只给你们。” “你现在不跑,还杀它们做什么?”又一只兽走出来。 “它们自己要撞到我身上,与我何干?” 我为什么要跑,真是。 “怎么可能!” 果然还是要争斗一番么?数量实在太多了,退而求次也好。 “我只要两只,这是最后的让步。” 我再次将体型变大了一些,这个大小足以俯视面前的绝大多数兽类,我们不同于人类,这样应该多少会有一点震慑作用吧。 “猛兽?!” 伴随着一声尖叫,那些兽像发了疯似地往四处奔跑。这个效果好得有点出乎预料了,话说回来,它们之前的话,好像倒没有争锋相对的意思。 “你做什么了?”她用了好大的劲坐起来,满脸疑惑。 我同样摇头,就是把体型变大了一些,自己都没搞明白,之前那些兽可是连凶兽旁边都敢睡的。 暂且不考虑那些,我现出人类形体,拖住一只猎物,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内脏后,将处理好的肉带到她面前,往复好几次,颇费了些时间和力气。 “吃吧,吃饱了多少会好一些。” 她也不客气,咬住比我身躯还大的一块肉,整个吞下,紧接着身体白光浮现。 我同样抱起一块肉,撕扯半天也没吃多少,倒是浑身弄得绯红。 “哈哈哈,我说你干嘛老是用形体,又吃不了多少,用本体两口就吃了,当心我给你吃完了。” 她笑了,大概这幅模样真的值得笑一下。 我放下手中的肉,轻笑:“不知道,总感觉好像不能用本体。” 她低下头,又吞了一大块肉,咀嚼的同时道:“你刚刚才用了本体,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对劲啊,对了,你的本体到底有多大呀?之前一瞬间我都被吓到了。” “那是万不得已,要是被母亲发现了,肯定要说我,本体就那么大了,再大又有什么。” 最后半句话说得很小声,不过她肯定是听到了。 又是几大块肉下去,具体不知什么时候,她身体上那些伤口竟然已经结了厚厚的结痂,其它几处伤口也都有明显的恢复,才这么短的时间而已。 我一个时辰前受的伤,现在都还在淌血。 聚灵啊,真令兽羡慕。 正当我心不在焉的时候,她变成人类形体突然靠拢过来,在我流血的地方轻轻舔舐。 人类形体又不能止血,本想推开她,不过还是算了,也是片心意。 以人类形体为我舔舐伤口的,除了她便是母亲。 “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她停下动作,看着我,些许疑惑,而后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 “勉强可以走了,看在你还算照顾我的份上,你搀着我走吧,我给你指路。” 只要没有停滞不前,前行的速度再缓慢都是可以的。 “等等,剩下还有肉。” 四只完整的兽,现在还剩下小半,她和我是吃饱了,可母亲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 比我整个还要大的食物,人类形体肯定是带不走了,终究还是要用本体,又一次,不知道第几次。 如果母亲知道的话会生气吧,就算提前变回来,不被她发现,过错也不会消失。 现出本体,还没从深深的愧疚中挣扎出来,却意外地嗅到了人类的气息! 刚才聚集了太多的兽,根本没注意,这山脉中居然满是人类的恶臭,数量绝对不在少数。 “快走!”这是我唯一能有想法,都不需要去细想。 我张开嘴一口将她吞下,迅速往林木密集的地方奔去。 “喂,你跑什么?猎物还没拿啊!现在捕猎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 “不要了”,食物在危机面前什么都不是,我继续道:“这片山脉里面有人类。” “人族?”她顿了顿,居然道:“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当然不可能!她完全不知道人类的恐怖,我现在知道之前那些兽在跑什么了。 而且,它们最开始见我的时候并没有害怕,最后是把我当作了猛兽才开始逃命,问题大了,开始那猛兽的吼叫声很有可能跟人类有关系。 在与母亲走的这条路上,有修行的兽和人并不少见,即便是它们遇到猛兽一般都会退让,除非真的自持有那么大的实力,这片山脉里面聚集了如此多的猛兽、甚至是凶兽,敢踏足这里的人类,是超级强者。 予人类让道,结果让到这种地步还是死路一条,现在找到母亲真的刻不容缓了。 “往哪个方向走?” 接下来每隔很短一段距离我都会张开嘴向她询问一次方向,她虽然不乐意,不过也都老老实实指了方向。 “喂,你好像对人类很熟悉?你去过人类的城吗?你身上的伤不会是人类弄的吧?你说人类真的全都是坏人吗?父亲总是说人类有多坏…” “并不,去过,不知道,大概吧。” 她的问题真的不是一般多,还净是些我不知道的,只得随口敷衍两句。 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直到找到母亲,以后或许也是段不错的记忆。 顺着她指的方向,前行还不到半个时辰,空中已经遍布血的气息,不时有成群的兽四处奔散,草食类肉食类都有。 “从中心区域来的吗?…” 本能告诉我不应该继续走了,可还未见到母亲。 我停下脚步,将她吐了出来,看着前方,心中越发不安。 “怎么了?” “要不然你回去吧?我自己去找母亲。” 她仿佛听错了什么话,迟疑,怒目,而后浑身白雾浮现,恶狠狠道:“你是不是非要逼我打你?”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说这话我还有可能信,现在我自信对她有几分了解,就算打也是打闹,现在可不是嬉闹的时候。 我看着她若有所思,许久才一声叹:“若是走下去,说不定连打我的机会都没了。你没嗅到,空中的血气越来越浓,一定发生了什么。” “那你跟我回巢穴去,等事情过了再下来。” 她的每一句话都那么直接,不带片刻迟疑,却又是最有效的。 其实我早就想到这一点。 “如果母亲在…” 如果母亲在我旁边,我绝对不会有任何多余的话。 “行了!”话未说完,她果断打断了我,在一旁咬牙化出本体,低吼道:“要是你觉得我拖累了你,我可以用本体,要是你觉得我现在太虚弱帮不上什么忙,那我们正好看看到底谁厉害,要是你担心我会怎么样,那大可放心,打不过还逃不过吗?一起去,好吗?” 话已至此,那我还说什么。 073浮云翳日(十三) 不管是考虑她还是自己,接下来的路都必须无比谨慎。 我将本体收到恰好能含住她的大小,呼吸频率尽量减少,只选择草木茂盛的方向前行,每一步落脚的位置都要避开可能发出的声响东西。 “也太小心了吧。” “嘘,小声点。” 谨言慎行才能长久,她当真是丝毫不知人类的恐怖。 如果可行的话,我甚至想用人类形体,那样目标更小,不过细想之下,人类形体再搀扶着她走实在有些慢,而且倘若被人族发现的话,形体反而显眼。 就这样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点一点前行,一连好几个时辰,感觉却没走出多远,之前她带我回巢穴的时候,总共都没用到这么长时间。 束手束脚,对体力也是极大的考验,比平日母亲与我脚下的这条路还要难走。 一天下来,我的力气消耗殆尽,大口喘着杂乱的气息,将她放下来之后直接瘫软卧地,放松下来之后连最基本的站立都做不到,趁着黑暗做短暂的休息也好。 在我口中颠簸一天同样不好受,她的耐性显然已经消失了个干净。 “走了这么久,别说人族,连兽类都没怎么看到,还那么小心做什么,本来早就应该到了!” “那你觉得原本那么多的兽都到哪里去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她不想一下。 “说不定是首领撤了规矩所以它们都离开了呢?如果真的是撤掉规矩,那些兽肯定拼了命找一口吃食,血腥味当然就大了。” 这或许是一个解释的理由,但可能性并不大,人族才是关键。 既然我们聚集在一起是为了让道,那这山脉里面就不应该有人类的气味。 『任何异常都对应了某件事情的发生,而这件事大多时候是不好的。』 这是母亲说的,那个时候不太在意,现在看来还是有些道理,这件事情多半超出了本地首领的控制范围。 当真如她说的那样更好,找到母亲以后一起捕猎,一起吃得饱饱的,然后一起离开。 “喂,你怎么又不说话了,我都无聊死了,陪我说说话呀!” 我还喘大气呢,人族行事一般都在白天,休息一会儿,趁夜色笼罩正好赶路,如果能在天明前到再好不过。 “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你要是不睡等半个时辰叫醒我。” 我的两眼困意十足,特别是在生出“睡”这个想法以后,仿佛随时都可以入梦那般。 “谁说我不睡,我也要睡,一会儿可叫不醒你!” 好不容易等到呼吸平稳下来,昏昏沉沉就要睡去,瞬间又被这句话惊醒。 我真的想要休息,困意惊天,这两日身体添了不少伤口,脚下每走一步都伴随着阵痛,但她绝不比我好受。 “哦,那你睡吧,我等等叫你。” 这是我在愧疚面前唯一能做且擅长做的。 我翻起身,她见到以后,果断躺在地上,闭目,不过几个呼吸间又坐起来。 “我真的怕了你了,明明怕得要死还非要去,赶紧睡,把精神养好。” 听到这话确实喜出望外,不过还是问了一句:“那你呢?” “我修行会儿,一会儿自己用本体走,不想进你嘴了,一点力都拿不准,肚子和胳膊现在都有印记,你看!” 她把手高高抬起,举在我面前,我看到了,确实有几处较新的血痕,不过此刻果断装没看见,收了本体,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而后靠在一颗树上小憩。 “哼!” 她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什么,现出本体稳稳地站在那儿,忽然间,四周白色光点闪现,慢慢往她身上汇聚,触碰到她身体的刹那又消失不见。 那个光点应该是还没有聚集起来的灵气,这还是记忆中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修炼,多么陌生的场景。 明明前一秒还困得要死,现在却睡不着了,我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她面前,抬头仰望。 手不由自主地伸出,跟着一粒光点想将它握在手心,结果不尽我意。 抓不到,碰不到,只是靠近它便散了。 即便如此也心满意足,这大概是我最接近修行的一次,以后都不会有机会了。 一路走来,这种事想都不敢想。 又是一粒白光在半空飞舞,我将手平放在胸口,看着它从我身旁翩翩起舞,还是忍不住伸手去靠近,与它的身姿共舞,比雪花灵动,比柳絮飞扬,落幕,我与它一同汇聚在她的身上。 霎时,大片的白雾从她身体里面溢出,于夜间散发出温和的光。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急忙收回手掌,不过这绝不是好事,事到如今吸引来兽都无所谓,万一把人类引过来就完了! “吼” 我化出本体低吼一声,正准备去触碰她的身体,刚靠近,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从她身上掉下,同时还有噼里啪啦的声响,紧接着又是一块,我这才看到,是结痂。 早晨才结痂,这么快就长好了? 我还在惊讶中,她突然睁开眼睛,发出一声不小的咆哮:“哈哈,我随便吸了点灵气,居然好像突破了!” “什么突破?” “聚识,我现在是聚识阶了。” 总觉得聚识这两个字有些熟悉,我下意识问道:“聚识是什么?” “嘿嘿” 她笑这两声的时候,看我的神情怎么怪怪的,现在可不是打闹的时候。 “就是说我现在更加可以随时欺负你了!” 我没有理会她,却也注意到她的尾巴和四肢貌似都恢复了,那可是伤到骨骼了的,如果是我的话,至少要养上几个月。 她的兴奋度还远没有消失,趾高气昂的样子,看着这幅神情,我不知为何,竟跟着露出不明缘由的笑容。 “行了,弄出这么大动静,我们换个位置,别被他们找上来。” “找就找,我现在是聚识,那些兽还不一定是我的对手呢!” “那要是人类找上来呢?” “人族我也不怕!” 她是高兴过头了,我将形体变大几倍,俯视道:“你觉得你比猛兽还要厉害?” 猛兽单从各方面,都不是我们可比的,这些人类可是比它们还要厉害。 听到这话她蓦然收敛,沉默许久后抬头,一股不服输的样子:“你又不是猛兽。” “我本来就不是,你要睡吗?不睡的话走了,趁现在人类还没有出来。” “我……精神好着呢,不等你了,来追我呀!” 话音未落,她便跑出去几十米,与前一秒的反应形成鲜明对比。 眨眼间,连她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好在还有气味,我忙用尽全力追上去。 就算真的没有人类,晚上也是危险频发的时段,她在这山脉里到底是怎么生存的! 一连追了几刻,总算在前方见到她的影子,还知道停下。 这么短的时间,比今天一天走的路程还要多好几倍,也没遇见什么危险,相比之下,真的是我太谨慎了吗。 “怎么不跑了?”我走上去,在她背上一拍,本来是打趣,不过她却没有丝毫反应,一直死盯着一个方向。 顺着那个方向望去,我什么都没看到,不过一股异常强烈的血腥将意识拉到极致。 那份才被抛到脑后的恐惧再次出现,身形大了几倍,不可撼动。 我放慢了脚步,脑海中猜测万千,害怕,真的害怕,可为什么不停下! 一段距离之后,双眸猛然一缩,只见不知道多少具尸体摆在一起,像一座大山,鲜血漆黑如墨,将周围一大片土地浸染。 “少说有几百只兽的尸体…” 我沉默着,静待她从后方慢慢走来,沉声道:“现在知道人类的可怕了吗。” “我不知道…”她喉咙处明显哽咽,身体也在颤抖。 “你没有出过这片山脉?”我的身体同样在恐惧,除此之外还有一丝愤怒。 还不止这些,这只是一处而已,四周到处都是浓厚的血腥味,这种类似的“尸山”还有更多,体积亦有更甚。 “父母不让我出去,我只是好奇…” 我于无声中轻叹,并未继续这个话题,人类所犯的罪行,罄竹难书。 “接下来的路,听我的。” “嗯。”点头,夹杂着泪水。 我需要休息,前路,很不好走。 之后我花费不少时间找了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化出人类形体,在无边的忧虑中闭眸,希望那些死去的兽里面,不会有母亲。 次日醒来,我眯着眼察觉到时间的时候,红日早不声不响地升到头顶。 在当前,无疑是恐怖的,一晚上噩梦连连,居然还睡到了这个时辰。 “赶紧起来了。” “怎么?”她躺在我旁边,语气喃喃。 “正午了。” 听到这话之后她立马坐起,后几秒才睁开眼睛。 今日我前行的速度不像之前,只选择相对隐匿的地方,其它的要求就是越快越好。 因为进入了聚识阶,她的身体已经彻底恢复,甚至更甚,就连化出的本体都大了不少,与我展现出的相差无几。 以她现在的状态,毫不费力就能把我远远甩开,却依旧老老实实跟在后面,看来昨日的事还牢记在心,这对她来说是有益的。 之后的路,每前进一分都有不同,唯一没变的是这炼狱般的场景。 越来越甚。 到处都是奔跑的兽,它们的眼睛里充满了慌乱和恐惧,哀嚎悲鸣声不断冲击着我的内心深处,这里面,不乏猛兽、凶兽的影迹。 继续这条路,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尸体,体型娇小的兽,大多是在奔逃中被撞倒就再也没有起来,血肉模糊。 更多的… 有被利刃砍伤,肢体残缺不全的;有被异物击中,头颅身躯裂开的;有眼白口张,血肉骨骸分离的;还有很多身上的伤口,是我从没有见过的。 “还要走多久?” 恐惧在不知觉中出现,在遍地尸骸中成长。 没有回应,我又问了一遍:“还有多远?” 她在原地环顾了几圈,变成人类形体,面如死灰地看着一个方向,沉声道:“好像已经到了,没看到…” 我的心当即一沉,面色跟着凝重起来。 这里有母亲的气味,只是非常弱,聚集了太多的兽,各种气息混在一起,是正常的。 她转过头看着我,声音沙哑急切,眼眸泪光闪烁:“你别着急,她不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说不定是还没有回来。” 我都还没说什么呢,谁说我着急了? 不是说不定,是肯定,母亲那个笨蛋,肯定还没有回来。 如果回来,气味不会这么点。 来这里之前我也想过这种可能,毕竟她每次离开都是许久,现在还不过三日。可是,这次遇到的是万恶人类,她就是再怎么丢下我,也该提前回来了,这种危机是难以想象的,随时都可能会死。 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什么。 “走。” “你别急呀,她一定没事的。” 我现在是挺着急的,急着找到母亲狠狠地奚落她一顿,急着从这片危机四伏的山脉里逃出去,别一不小心就死了。 074浮云翳日(十四) 她现出本体,跟上我的脚步,可下一步该怎么走我却不知道了。 母亲没有回这里,相对来说在其它地方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就无限增大。 我的运气这么差到现在都没有遇到人类,她应该也不会遇到吧,而且就算遇到,逃命估计还是没问题的。 每次遇到有什么危险的时候,她跑得比我快多了,以往好几次都是,远远将我抛在后方。 想起这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记忆,我咬牙道了一句:“可恶的母亲。” “怎么?” “没事。” 笨蛋母亲总是飘忽不定,指不定要多久才回来,这一次也该轮到她来找我了! “我们现在往哪儿走?” 沉思良久。 “有两个去处,要么回你的巢穴。”家永远都是最安全,最温暖的。 “要么…”我扭头看向与母亲来时的方向,“离开这座山脉。” 我比较偏向这个选择,第一个去处更多的只是心里安慰,安全与否很难说,第二个就截然不同了,外面何其广阔,就算被人类发现,他们也知道该如何取舍。 当然,这些都听她的。 “我想回巢。”听到这话我的心瞬间充满了失落,不过她立马又道:“但我更想看看外面的样子。” 我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种落差,比掉入陷阱都要夸张。 接下来,我领着她,按照“她”的想法,往山脉外奔袭,一路上说个不停。 “山脉中的兽都在茫无目的,从一处到另一处,不停地逃,在我看来不如待在原地,遇到人类的机会不定,但至少有逃跑的力气。” “好像还真是,你不说的话我都没想到这点。” “外面有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是山脉里没有的,到时候我指给你。” “好。” 出去的路并不是很长,本体加上这个速度一个时辰都用不到,我满心欢喜,心神早已经飞到天外。 “这里有两只。” 人的声音!! 欢喜顷刻变为恐慌,我回过神,浓厚的人族恶臭扑鼻而来,只见前面不过五十米的位置就站着两个人类。 “跑,快跑!”我咆哮着,扭头就跑,完全慌不择路。 一段距离之后回头,她还呆在那迟疑,我再次大叫:“还不快跑!” 她似乎这才听到我说话,转过身迈步,不过速度是真的快,眨眼就到了我近前。 这两个人类很不一般,他们的眼神比凶兽还要令我感到心悸。 “我的速度跟不上,死定了,你快跑,往山脉外面跑!” 已经可以肯定,回巢穴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啊?我不能…” “快!” 在迟疑什么,会死的,她的速度或许还有机会,能活下去就好。 在恐惧面前,跑不是本能吗?为什么还要我教,真是的,浪费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她跑了,后方两个人类也动了。 “有一只还不错,留着。” “你去追那只,我来杀这个。” “好。” 要杀我啊,那我就该束手就擒吗? “人类!”我将本体变大好几倍,用尽全力发出声怒吼。 原来是这样,之前那猛兽的叫声,也是这么来的吧。 一百多米高的本体,比绝大多数猛兽都还要大了,随便一个动作都是不小的动静,他却一丝变化都没有。 “哦?有些趣,这个种族可以长这么大吗?那些灵气,似乎在特意避开它?” 我清楚地听到了他说的每个字,最坏的结果。 “吼!” 我再次怒吼,撞倒大片树木,蓄势待发,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他仍旧没有在意,“长这么大肯定难得,可惜太丑,都入不了我的眼,更别说主人,只能杀了吃肉。” 打不过他,至少要让他换一副神情,目空一切算什么! 我俯下身,随后猛扑上去,张嘴直接欲将其吞下,他往后轻跳,这一爪落空,只差很小的一点距离。 怎么可能,碰巧? 我追上去又一次猛扑,除了被截断的树木,根本不伤他分毫。 每次都是差一点,就算我有那么快的速度,也做不到这点。 “怎么,这就放弃了?” 无用之功还做它干什么?我将所有精力全部聚集在他身上,看能否寻求到种种生还的可能。 “你不来,那不玩了。”他道了一句,而后双腿微微屈伸。 来了! 我同样发力,准备向后躲闪,结果容不得任何反应,一股大到无法想象的力直接击穿我的身体。 疼痛在片刻间蔓延全身,鲜血流淌,我能感觉到意识在迅速消散,无尽的黑暗垂落,我死了。 只是随便一掌,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都有些疑惑。 “这么大的体型,为何这么弱?既然这么弱,为何躯体不裂开?” 走上前,准备在尸体上再多试几次,就在这时一股足以惊天的力围绕着他身体浮现。 他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但是身体正莫名消失。 危机! 他全力抵抗,整个身体迸发出异彩,单是那股气势就可以把方圆百里之内的树木掀翻,不过此刻却连半点风浪都没有激起。 束手无策! 这种恐惧是难以想象的,就好像逐步深陷万丈深渊。 很快,一切都平息下来以后,一个模糊的身影从未知地出现。 “双玄,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075浮云翳日(十五) 这片黑暗有些熟悉,许久后才想起,又是这,已经来过很多次了。 如果还是跟以前一样,要在意识破碎之际醒来,那这一次就来得快些吧。 “我知道我还活着,来吧!” 我死死地闭着眼睛,紧咬牙关,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痛,那种痛在记忆深处,难以承受又不得不承受。 一息、十息。 什么感觉都没有,我睁开眼睛,看着四周,满是疑惑,又试探性说了一句:“我没死,我还活着。” 依旧什么都没有,所以我真的死了? 死亡并不奇怪,那个人类的力量我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抵挡的,可以往遇到的好多次,有哪次是我能抗下的?结果都活下来了,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她正处于危险之中! 如果我听了她的话,在巢穴.里面待着,或许很多事都不会发生。 她不会落泪,不会受伤,不会见到从未见过的一幕,更不会知晓人类的恐怖。 滴答、滴答。 鲜血一滴一滴,在脚下凝聚,汇殷红刺目;时间一息一息,凭铢积寸累,亦摇动星河。 这该死的血,就流不净吗! 我咆哮着,低头咬住自己的伤口疯狂撕扯,大块大块的肉落下,鲜血比流水还要夸张,瞬间染红大片。 好难受,如果有疼痛就好了,至少心里不会那么难过。 如果母亲在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扑进她怀里,怎么哭都无所谓。 如果我没死就好了。 黑暗中,我孤身摇曳,精气黯然,萎靡不振。 “既然没有方向,还要这双眼睛干嘛。” 我伸出利爪,扣下眼珠,继续踽踽独行。 “既然没有目标,还要这四只脚干嘛。” 我趴在地上,食其血肉,将白骨尽数折断。 “既然已经死了,还留着这点识干嘛。” 我抛下所有,无虑无忧,呼唤真正死亡的降临。 母亲一直说死有多可怕,为什么现在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会痛、不会累、不会饿、不会伤心难过、不用担心危险、不用害怕未知、不用再被母亲丢下。 “可是这条路就失败了。” 这条本就没有道理的路,早就该结束了… 吗? 身体在慢慢消失。 “母亲。” 除了那个笨蛋,我什么都没有抛下,谁让她每次都那样,这一次该她找我了,而且应该再也找不到了。 “对不起。” 这一声是对那只母兽说的,她的结果大抵好不到哪里去,我对她的遗憾并不比对母亲弱。 “真的对不起,要是你能逃掉就好了。” 我的躯体已经不剩下什么,识随之消散,然而这个消散的场景却有些熟悉,曾不止一次出现。 好似在梦中那般,视角不停地转变,我若一只鸟兽,慢慢飞到上空,最终停留在一个角度,俯视而下。 下方,本应该不见的尸体完完整整地伏在那里,血肉白骨一地,很是诡异。 等等,想法和识息息相关,明明什么都没有留下,那这些场景又从何出现。 难道凭空长出了一个“我”,我的识…在重生? 那现在的我是生是死呢?如果大致和我想的差不多的话,应该又活着了吧。 “痛!” 久违的痛突如其来,此刻是高兴的,不管是母亲还是她,果然我都舍不得离开。 我醒了,并非行动上的醒来,只是有了些意识罢了,而这份意识,又带给我无尽的恐慌。 “双玄,真是个好名字。” “我看是找死的名字差不多。” “不准乱说。” “没乱说,他什么时候才醒,好无聊啊。” 这些对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不是母亲,更不是那只母兽。 人族的语言,空中还有一些非常明显的人族特有的气味,我瞬间绝望。 身边至少有两个人类,有一个还知道我的名字! 正常来说这绝不可能,我从未在任何一个人类面前说过自己的名字,记忆中没有,也不可能告诉他们。 会不会是他们抓住了母亲,从母亲口中知道了这些?不对,抓住母亲这点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果真是那样的话,我早该死了才对。 除此之外,是真想不到其它可能。 早知道醒来之后会有人类,还不如死了算了。 “啊啊~无趣得紧!” “喂,你干嘛?” 应声,一双手落在我脸上,随后撑开我的嘴唇。 “给他喂些吃的。” “之前不是才喂了的吗?” “再不找些事做我就要疯了。” 接下来进入口中的食物竟然是肉,这是我万万想不到的,而且味道令这幅残躯都在垂涎。 “咦,感觉要好喂一点了。” “你喂慢点,别呛死了!” “看,吃完了,我再去盛一碗。” “吃完了?真的好快,刚刚一块都要喂好久,是不是要醒了?” “醒了再说,我去了啊,你看着。” … 夜,距离意识醒来已经过去了两三日。 我的身体功能差不多都恢复了,今天白天趁着那两个人类不见的时候还偷偷坐了起来,虽然有些吃力。 这里貌似不缺食物,剩下的只要等,最多再有一两天便能恢复如初。 “我们又煮了些肉。” 喂我食物莫不是她们的兴趣,今天已经吃了五六次了,不过并无不妥。 我在她们的搀扶下坐起身,故作虚弱,一连咳嗽了好几声。 “吃过之后我想去外面看看。” 这几日,我能见到的只有那两个人类和这名叫帐的巢穴,外面的情况一概不知,于现在的状况是非常不利的。 “你的身体没问题吗?外面风挺大的,好不容易醒来,要不然还是等等。” “没问题的,已经勉强可以走了。”早就醒了,只是不愿搭理她们而已。 另一个人类思考了一会儿,道:“带他出去走走吧,说不定还好得快些。” “那我去找身衣裳。” 吃净食物,艰难地站起身,穿着不知道比兽皮好多少的衣裳,在两个人类的帮助下,走到距离帐外仅一步之遥的地方,思绪万千。 为什么会从人类旁边醒来,我应该在山脉里面。为什么醒来就是人类形体,没有识的支撑应该会现出完全本体才是。为什么她们要照顾我,万恶的人类不是应该吞噬我的血肉?为什么对她们没有太多的厌恶。 “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嗯?你身份牌里面有写呀。” 那个我一直认为没有用的东西?变成本体的时候应该掉了啊,现在居然就枕在榻旁边。 其中一个人类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对另一个人道:“他没有灵力,所以可能不知道。”而后又扭过头看向我:“话说回来,你一个普通人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 危险的地方?是指山脉?看来有一个疑惑马上就可以得到答案。 “为什么我会在这儿?” “我们顺便把你带出来了。” 最后一步迈出。 原来如此。 076浮云翳日(十六) 山脉就在前方,不过一目。最开始踏入这片山脉时的场景,却大概再也见不到了 数不清的兽类尸体堆叠在一起,随意摆放,以及…数量多到数不清的人类。 “为什么…” “嗯?你刚才有说什么吗?” “为什么要杀这么多兽。” 山脉中慌乱的始作俑者。 “接下来还有挺长一段路,吃的不够了,抓几只兽作食物。” “不是几只,是几千只几万只!”我直接咆哮,脑袋昏沉,心中满是自嘲。 “差不多,也没多少啊,应该还要抓一些才够吧。” 是啊,这里如此多的、高贵的人类,一人一口,每天消耗的肉都是一笔不小的数量,我这些天不也吃了不少吗。 我怎么了,不能着急,人类、周围都是可怕的人类,千万不能暴露了。 “你好像有点不舒服,是不是害怕?要不然我们回帐去?” 这两个人类,是心怀不轨还是真的在关心我都无关紧要。 “我去那边看看。”我指着一处尸山,挣脱开她们的手,而后跨着趔趔趄趄的步子独行。 还未走出几步,那两个人类几乎同时跟上来牵住我的手。 其中一个俯下身将我抱起,轻轻道:“东倒西歪的,我们带你去。” 我没有回应,全部心神都放到了那些尸山上,里面会有母亲吗,会有她吗?虽然现在没有,但日后…我会不会也被扔到上面。 恍惚间,已经到了近前,抬头呆望。 人类之躯,要在这一堆堆“大山”中找到两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目标,非常艰难,即便用本体,可能性亦微乎其微。 现在用本体,是真的找死。 山脉里面,还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拖着与他们自身大小完全不成比的兽。 “那是猛兽的尸身…” 这些人都好强,感觉跟前几天打我的那个差不多,有的甚至还要可怕些。 “把猛兽杀了干嘛,他们的主人没有说要活的吗,浪费。” “杀都杀了,我过去取点肉,一会儿分完了,这一路难得吃到。” “要拿就多拿些,别拿一丁点。” “嘿嘿,放心,我不会跟他们客气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笑与在饥饿时期从我嘴里成功抢到肉吃的母亲有些相似,那是从内心深处发出来的得意。 那个时候,被抢了食物的我还会笨笨地傻笑,许久没有从母亲脸上见到那种笑容了。 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恍惚看到了母亲,我的嘴角在一瞬间不由自主地勾勒起来。 在这种时候我居然还笑得出来,真是太失败了。 于无声中一声叹息,现在只剩下抱我的那个人类。 “有趣吧,她那个人,做事从来不过脑子,一会儿说不定把整只兽都给抬过来,你有得吃了。” 这方面倒是和母亲挺接近的,除了惹麻烦基本上什么都不会。 “双玄,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在山脉里面做什么。” 她问这个问题,果然还是有怀疑什么吧,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沉默。 “你在山脉里面生活了很久了吧,身上那么多伤口。”她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变化,开始围着尸体漫步。 我在这些尸体上飞快扫视,又是一阵沉默。 “我在寻一只兽,顺便看能不能找到母亲。” “你的母亲也在山脉里面?” “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她有事离开了,没告诉我要去哪里。” “啊,别想那么多,她是你的母亲,一定会回来的。”她顿了顿步,而后在我脸上轻轻碰了碰,柔声道:“你那只兽大概是什么样子,我让他们帮你找找。” 我看了看四周,数不清的兽类尸体,低声摇头:“不用了。” 在尸山里面找的原因,或许我心中早已经默认了结局。 “在这里找,找到找不到都是坏事,万一它还没被抓到呢?不要白白浪费任何可能的机会。” 我真的那么容易懂?又一眼被看穿了想法。 “她黑黑的,大概有十米长,速度非常快,还有晚上眼睛会冒绿光,是只母兽。” “有没有比较明显的特点?” 我知道刚刚说的那些都没什么用,太过笼统,可已经很努力去回忆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真的想不起来了。 “没有了,哇哇哇!” 低下头,泪水毫无防备地涌落。 “别哭,我会尽量让他们帮忙的,回行帐休息会儿吧。” 我抹去眼泪,哑声道:“还要继续找。” 就算结局已经注定,就算她的尸体出现在我面前都要继续。 我从她身上跳了下来,一头扎进那座“大山”,扯下一具又一具尸体。 “不是、还不是。” “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泪水滴落,落在那些看不清面容的血肉上。 我近乎疯狂,肌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动,要自我现出本体了吗? 现吧,成片的尸体,多一具又何妨。 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感觉,心脏和头疼得快要炸开,血液沸腾,眼泪在滑落的瞬间被蒸发。 “你怎么了?”她冲上来,抓住我跃回地面,惊声:“好烫,双玄,坚持一下!” “我好痛,别扯我。” “谁在扯你,没人扯你呀,喂,别睡!” 肯定有谁在动我,我的身体、四肢、头颅、骨骼、内脏都在开裂。 我会被粉碎! 鲜血自身体表面浸出,又快速凝结。 “好多血,我帮你把衣裳脱了,一会儿干了就脱不掉了,忍着点。” “痛!别碰我!” 为什么,感觉马上就要痛死了,为什么意识却越来越清晰。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抓住她的手臂猛然扔出十几米,如果她没有灵力的话,正常状态下我应该是可以把她扔这么远,可现在如此虚弱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没空去思考这些,疼痛愈来愈烈,我开始向山脉那边疯狂奔跑,迎面打来的风在脸上轻而易举地留下痕迹。 快了,不是很远,最后几步。 踏入山脉的瞬间,直接冒出两百多米的本体,宛若一座山拔地而起,目标太大了。 我咬牙切齿,极力去改变,却丝毫不受控制,还在飞速变大。 三百米、三百三十米… 眨眼间就到了极限,不对,还在继续! 这些树只有百丈,再不足以掩藏什么了,跑,往山脉深处跑。 面对人类,依旧发自内心地恐惧,我刚刚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本能罢了。 三百七十米、四百米、四百五十米、五百八十米、六百米! 这个大小,已经完全暴露在可视范围内的所有人类面前。 不知道多少年没有长大过了,母亲知道的话肯定会很高兴,可惜没机会了。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重重倒下,最后见到的画面,是一大群面露凶光的人类。 … … “双玄,你好些没有。” 睁开眼,从熟悉的行帐中醒来,帐内,站着许多陌生人类。 我本想回应她,嘴唇微动,未能出声,好虚弱。 “他能说话了以后问问他,我们那些仆人哪去了,死了也该有个痕迹!” 见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那些人类扔下一句话后接连离去。 人族的踪影我怎么会知道。 我自己的情况都没搞清楚呢,没有经历黑暗,所以并没有死,那些凶神恶煞的人类居然没杀我? “猛兽汤来了~” 行帐外,帘幕被拉开,是之前跑去分猛兽肉的那个人类。 她走进来,把器皿放到一旁,有些不快:“我才拿那么一点肉他们就不乐意,哼,以后别想从我手上分任何东西!” “对,那么一点…就比我们这个行帐大一点…” “已经很少了,之前有个塑身阶的,拿的比我多好几倍,明明都不用吃。哎,你干嘛去?” “我去打些水过来帮他洗洗,你看他浑身的伤口血迹。” “哦。” 她离去之后,另一个人类走到我面前,靠着床沿坐下,而后端起食物自己吃了起来:“山脉里面出了只巨兽,大得吓人,你没碰到它算是运气好,不对,也够倒霉的,那种兽可不是随时都能遇到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分明是我的本体,她们并不知道? 醒来以后,我又是人类形体,没有理由。 刚刚那些陌生人类口中的奴仆,会不会就是之前想杀我的人?他们消失了?可我什么都没做啊。 不行,怎么都想不明白,我正猜测其中的可能性,突然她把皿放到我嘴唇边,道:“给你吃一口。” 我没反应过来,被她这一下弄得狂咳起来,而且这肉好硬,怎么都咽不下去。 她忙用手把肉从我嘴里拿了出去,满脸的嫌弃:“好多口水…算了,你还是喝汤吧。” 汤肯定是没问题,可她喂的速度同样来不及下咽,和另一个人比起来,差太多了。 吃个东西,差点死在这儿。 许久,那个人类终于再次出现,提着两个装满了水的未名物,第一句话便是:“皿怎么空了?” “他刚才吃了。” 一点不带犹豫… “那地上是怎么回事?” “他吃太着急,噎着了,还是我帮他拿出来的,你看,手上还有口水呢。” 这女人… “哦,把他抱过来吧。”她将水倒进一个更大的环形物里面,调了许久,最后又扔了许多东西下去。 刚入水的瞬间,一股清凉游遍全身,不过也只有那一瞬间。 “这些没用,他身上的伤很多是以前的,不好弄。”她说着,走到我背后轻轻擦拭。 “我知道,只是止血而已。” 她们的手在我伤口上抚过,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 “双玄,你今天跑进林子里去有没有见到什么?” 问的应该是那些人类吧?她们对我还好,可我总不能说自己就是她们口中的巨兽,只得摇头。 “那只兽很不一般,如此大的体型,我们赶到以后竟什么都没发现。” “说不定是路过的兽族强者呢?” “就是一瞬千里的兽,也不至于不留下痕迹,除非它是刻意的,能做到这些的,很难想象。” “那它故意现身不到十息时间又消失,图什么?就十几条命?真如你说的那样,它也看不上吧。” “但愿如此。” 她们说的这些,更增加了我的疑惑,什么都没有,那我… “我、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在我后方那人类很是直接,道:“不是我们,是她,那个时候我正等肉呢,还在犹豫去不去那兽就不见了,可恶,要不是它让我分心,我还能拿多一些!” 我看向另一个人类:“你、找的我。” “对不起,你全身都是血,我应该先来找你的,可那巨兽出现得过于仓促,我不能不去。” 我跑进山脉里面总共用了不超过二十息,就是说,我将她甩出去以后,她至少在原地待了这么久? “你…不是行者?” “是行者。” 那就更奇怪了,为什么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 我还在疑惑中,她突然将声线提高了两分,道:“我想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应该跑不了多远,而且你那种情况我并没见过,追上来也做不了什么,所以没第一时间…那只兽在百里之外,要赶过去需要些时间,不要怪我。” 她毕竟是人类,我是理解的,可我明明刚入山脉就现了本体,百里之外从何说起? “在哪儿、找、到我的。” 她迟迟没有开口,另一个人抢先道:“她怕你生气不好意思说,我来说。就在刚进入山脉没多远的位置,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那模样超级吓人,我还以为你死定了,结果居然这么短的时间就醒了,不准生气,好歹帮你捡了条性命。” 这个答案,为何与我经历的那些不同。 “怀疑你的那些人都没有脑子,因为你踏入山脉的时间与那只兽出现的时间接近,就铁了心说你有问题,你和它的位置至少还差个一百多里呢,普通人怎么可能有那种速度,我都做不到。山里面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怎么不挨个挨个查?” 倒下之前我是一直在逃命,可也只是跑出去十几步而已,能有几里便不错了。 就算不考虑距离都解释不通,见到那些个人的时候我就倒下了,不应该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难道真的不是我? 记忆…似乎又出了问题。 如果能了解这些,或许很多疑问都能迎刃而解。 而且没脑子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总感觉怪怪的。 “不要管那么多,这件事我会去解释。好了,可以出来了。” 从水里出来以后,身上那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结痂,结痂下面,肌肉明显地抖动。 这个恢复速度,该说真不愧是行者。 “光溜溜的,我没有小孩子的衣裳了,就让他这个样子吧。” “我给他做一件。” 这个人类,有母亲身上那难得的温柔。 恢复身体需要大量的识与能量,困意席卷,我拉着她的衣角,很快睡去。 次日醒来,她就坐在旁边,我身上不知何时已经穿上了从未想过的华丽套装。 “出去走走吧。” 这句话,是我主动说的。 这一次,我并未在那些尸山前过久地停留;这一路,有不少场景勉强入了眼;这一天,在不知觉中走过。 我牵着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榻上,闭目正准备睡,那人类咬着一大块猛兽肉冲进来,握住我的双肩猛摇。 满脸兴奋的神情,怎么看都不是好事。 “明天我带你去看驯兽。” 驯兽这两个字瞬间打散了睡意,我翻起身,看向一直照顾我那人,“什么?” 她看着我,微笑:“是挺有趣,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去看看。” 另一个人当即附和,“你不是害怕吧?” “双玄,不用担心,你若是害怕我陪你一起去。” 为什么? 她今天陪我走了一天,照顾了我一天,说无微不至一点不为过,为什么一脸笑意地说出这种话。 我不知道驯兽具体代表了什么,但绝对不是好事。 人类。 “去嘛?” 我沉默,点头。 … “昨天晚上没睡好吗?怎么没什么精神。” 做了一晚上的梦,头疼得厉害,却想不起具体梦到的什么。 “双玄,没事吧?要不然不去了。” “去。” 人类的恶,必须铭记。 一路上,总有个人滔滔不绝。 “那些兽几天前就抓住了,现在才驯,我都盼了好久了。” “虽然它们实力不怎么样,但都是些猛兽,养一阵子还是有用的。” “拴起来,作条狗也不错。” 闻听她每个字我的神情都要淡上一分,就让我看看在她口中那些不堪的猛兽,就让我看看这人间炼狱。 吼! 嗷吼! 这些浑身遍布着恐怖伤口的,那伤可见骨的、奄奄一息的、哀嚎不停的,猛兽。 所幸它们离我睡下的行帐够远,所幸我不知晓这些事,否则我的尸体早就被扔到那尸山之上。 “为什么?” 为什么那些不可一世的猛兽要心甘情愿地成片趴在地上,它们身上没有任何束缚,周边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类,为什么不反抗。 “嗯?” “没事。” “双玄,你身上的伤也是兽弄的吧。” “啊,对。” 很多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她们想听到什么回答都可以。 “一会儿我去跟他们说说,让你出出气,只要不打死都没问题。” “……可以靠近些吗?” “不行,虽然它们现在没什么攻击力,但是对你来说还是太危险了。” 我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到一只兽面前。 那是我从来不敢接近的存在,现在它却连睁开眼看我的力气都没有。 “你…还好吗。” 我凑到它面前,轻声呢喃。 话音刚落,它突然睁开眼睛张开血盆大口,一声嘶吼。 “想干什么!” 后方,那两个人类大喝,瞬间出现,抬手就要往它身上去。 “别打它。”我同样大叫,伸出双手护在它面前,泪水滴落。 一声嘶吼什么都决定不了,它刚才可以吞下我,没那么做的原因是它在害怕,在恐惧,在求饶。 它的一声嘶吼,将周围多数兽的目光集中了过来。 “你也不一样啊,有人类跟在身边还平安无事。”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反正许多事我都觉得熟悉,也没什么用,记不起来始终… 等等,这只兽是之前与母亲围坐在一起中的一个。 几乎没费什么力,那段记忆自然而然就跳到脑子里面。 我飞跑过去,有些急切:“你知道我的母亲在哪儿吗?” 它抬起头,想站起来,四肢颤个不行,最终也没有成功,扑通坠地。 “我没有闻到她的气味,你可不可以救救我。” 怎么救?如此无力的我,什么都做不到。 转过身,步伐更重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猛兽。” “这些低阶的兽在我们那儿并不稀奇。” “呵。”我冷冷一笑。 沦落到向普通的兽求救的猛兽,是整个兽类的不幸,这份不幸,拜人类所赐。 在她们的看护下,我从每一只兽面前平安走过,没有吼叫,连凶恶的眼神都很难看到。 一直紧跟我的这两个人类,或许很强。 我就这么走着,她们老老实实跟着,突然一阵低沉的呜咽声袭来,令我的心头疯狂颤动。 是她! 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了。 “别动她,别动她!” 我用最快的速度,跌倒后连滚带爬,任石块深陷到肉里面,终到了她的近前。 “为什么这样,呜呜。” 那只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兽,是我的。 “这就是你那只兽?” “滚!你们都给我滚!” 我扑在她身上,拼了命地说对不起,稍微一个不小心的动作,她便痛苦地哀嚎。 “伤口太多了,我这就给你止血,喂!你们之前给我止血的东西呢,给我呀!” “那些东西我也不知道对兽有没有用…” “快给我!” “…我去拿。” 见到这里的情况之后,有几个人类围了过来,照顾我的人类还剩下一个,她挡在我身边。 “怎么回事?” “这只兽是他的,几位先离开吧。” “这怎么行!已经有公子预定它了,昨天还在催我们要抓紧驯。” “别说这些,你没看他在哭吗?暂时离开会儿嘛。” “不行,你们到底走不走?” 杀意,在瞬间弥漫,空气凝结成一片。 “你们听不懂话是不是,哪家的公子,要不我亲自去给他说说!” “你我都是仆人,为难我们做什么,办不成事,都要倒霉!” “好大的威风,我人微言轻,只能让我家小姐去说道说道了,顺便再去找你家主人谈谈。” “好,我们退下,可他明天必须离开!”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回答的,反正那些人是走了。 “这只兽是挺稀奇的,可等阶太低,要不然我给你重新抓一只,聚形、不,化形阶的怎么样?” “你走。” 我,刚才本来还看到了一点机会。 “要不然我找小姐捉一只塑身阶的给你,那可是超级厉害的。” “求你,走。”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出口,一声长叹,转身退出很远。 “听到了吗?我还能陪你一天,真好。” “喂,你也被抓住了。”她的声音异常低沉,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对啊,我早就被抓了,你个笨蛋,之前说自己逃命有多厉害,还以为你能跑掉呢,害我白白死掉,你知道有多痛吗?” “对不起,他太强了…” “别说那么多,明天我陪你一起死。” “好…” 我能感受到四周时不时传来的目光,说这些话是绝对危险的,但我不在乎。 “以后不要叫我喂了,叫我双玄。” “嗯。” “你想不想起来走走,我扶着你。” “双玄,我痛,别碰我。” “好、好好,你要不要吃肉,猛兽的肉哦,我有好多。” “我想见父母亲…” 这句话一出,一直强忍住的泪水瞬间潸然,她的父母还在盼着她回去啊! “我就是个混蛋,是我害了你,别怕,我用本体带你出去,我的本体又变大了哟,一定能出去的。” “别…走不掉的,陪我。” …… “抓它的那个人出手太重了,它快要死了。”她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止血的东西呢。” “我带来…” 她话都没有说完,我已经一把夺了过去,可是该涂哪里?到处都是伤口啊,比我身上的还要多! “双玄,算了吧,只是只兽,真的没办法了…” “该死的人类!” “…你也是人类。” “哈哈哈哈,你看我哪里像人类?” “什么?” “要不要我化本体给你看看!!” 我的本体,为什么变不出来了,本来想趁机看能不能拍死几个的。 “你体内没有兽的气息,我们早就检查过了,双玄,别这样。” “我是兽,我真的是兽,我是兽啊…” 我不要她死。 我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活下来了,她也能活! “灵,她需要灵。” 之前她的伤就是这么好的。 “没用的,她现在的状况根本聚不起灵,就算能够聚也坚持不了那么久。” “她是聚识,聚识之上是什么?” “聚形。” “聚形能救得了她么?” “不行的。” “那聚形之上是什么?” “化形。” “化形能救得了她么?” “或许可以,但那是不可能的!不是有足够的灵就能突破的。” “化形之上是什么?” “塑身。” “塑身能救得了她么?” “可以。这个种族比较特殊,真有如此实力,别说恢复,逃出去都是轻而易举。” 我没有继续回应,呆呆地看着她,只要能够活着,哪怕舍弃一些东西也是可以的。 我的头从未如此清晰,以往发生的事在飞速闪现,山海、百川、古城,以及古城之外发生的那些。 嘴角又一次扬起,那个笨蛋母亲,以为这样就行了,所以才说是笨蛋。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闭眸,却看到了铺天盖地的灵气在肆虐,这股灵气能够撕裂一切,同样能创造一切。 我抬起手,轻轻触碰她的身体。 “聚形。” 轻轻的两个字,那股磅礴的灵气分散成无数条涓流,缓缓流入她的身体。 “化形!” 聚灵、聚识、聚形都是天地的最基本,只要灵气足够就能够上升,修行路,化形才是开始。 伴随着这两个字的,是难以想象的伟力,以至于惊动了某个混蛋。 “塑身!” 此刻那个混蛋还有些不解,在知晓了某些事之后略微生了点兴趣。 ta分出一缕识眷顾这里,想看看接下来会不会发生一些更有趣的。 塑身之后,漫天的灵气在顷刻间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那般。 对于ta来说,果然是很有趣的。 至此散去。 077浮云翳日(十七) “塑身阶的兽!” 着眼到的人类几乎都是一副惊异的神情,他们见到了什么?聚识到塑身的蜕变,如此短的时间? 怕是寻遍世间都绝无仅有! “真的假的?!” “这个感觉,塑身无疑。” 短短十几个呼吸的时间,聚拢的人的数量已经可以用恐怖来形容,有意思的是靠近的却几乎没有。 原本的一个蝼蚁,现在成了拥有致命威胁的庞然大物。 “你故弄什么玄虚!”人群中传来这么一句,不比嘈杂声明了多少。 我直接无视,一副敛容屏气的模样,又能如何呢? 这条路上,到处是弱者的尸骨,他们自甘堕落,自己将自己葬在角落。 “双玄?” “嗯。”这个声音算是我目前期待的,我望着她打量许久,想了想才道:“你变化好大。” 她现在的体型有一百多米,比不得我的本体,但与最初时见到的她相比已经算巨了。 改变往往伴随着付出,满地的血痕和毛发仍旧在述说痛苦。 “刚才是不是你在帮我?好厉害,怎么做到的?”她埋头注视着我,我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她又果断地自我否定,“算了,懒得想那些,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好像找到打我的那个王八蛋了,我要去弄死他。” “嗯,去吧。” 她向着一个方向,轻轻一跃,便没了踪影。 “它去哪儿了?”是之前给我药的那个人类,她一直静静地站在后面,现在开口当然能理解。 “去杀个人。” 她眉目没什么变化,扭头往人群看了一眼,安然无恙,又转身看向远方,不是这里那就在山里面? 另一个照顾我的人,看到那个“威胁”不见了后大步跑了过来,随即问道:“刚才那只兽呢?” 我说的话没有掩饰,她虽是人类,可好歹是化形阶,不至于隔了这么点距离就听不到了吧。 我没有回应,目光全在她消失的那个方向。 见我没有反应,那人类走到我面前,面色阴沉,像刻在脸上一样,“你说那畜..生去杀人了,是什么意思。” “额…” 她自己都说出来了,还问什么意思。 我指向偏一侧的山脉,又大致说了一遍:“之前伤她的人在那里面,她报仇去了,这么解释你该听明白了吧。” “你赶紧叫它回来!” 这么急迫的语气,我倒是想知道了,“为什么?” “它现在已经没事了,还做那么多干嘛!” 没有道理,她是在替之前动手的人类说情? “你知道我口中说的那个人是谁?” “不管是谁!我是为你好,一会儿那些人都围上来看你怎么办!” 还以为是她识得的人呢,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叫我做这些! “你看他们像是敢上来的样子吗?”我有些讥嘲的意思,想了想,又说道:“如果你们不是之前照顾了我几天,现在还会靠这么近吗?” 这确是心中之惑。 “你怎么这么说,早知道就不救你了!”她的眼睛瞪得溜圆,而后直接甩手离去。 另一个人类往我这里看了两眼也悄然离开。 她是真正救我的那一个,是可以相信的,我只是叙述了一个问题,为何连她也走了。 看了眼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可又一点异样都无法察觉。 我抬起头,慢慢转了一圈,目光所及,可以看见山脉中她和那个人类的打斗;可以看见四散奔逃的各种兽;可以看见诸多砍杀嗜血的人类;亦可以看见林木最深处那只杀意冲天的兽。 “那应该是此地的首领了。” 很厉害,他旁边坐着的几个人类似乎更厉害,可就是这么厉害的几个人,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身体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躯壳可以抹杀,那灵力呢? “没有回归天地…” 好高深的法,出手的那位简直深不可测。 ta竟然会允许这样的存在,还是说ta并没有发现。 …… “双玄,在想什么呢。” 她回来了。 我正想得出神,见到她后就抛之脑后了,随口问道:“这么快就出来了,报仇了吗?” “哈,我把他打了个半死,看着他在地上哀嚎,跑又跑不掉,真爽!本来想虐他几个时辰,不过一想外面还有个傻子等着,就把他撕得粉碎,出来找你了。” 所以我就是个傻子? 我一声轻叹,只得苦笑。 她是一点静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勾住我的衣裳,大声问道:“刚刚我走的时候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不是平安回来了么?” “万一要是没回来呢?!” “塑身对付化形,如此大的优势,没有万一,真输了就是你的问题。” “以前好像听父亲说起过塑身,”她慢慢放开我,自顾自地打量己身,而后欣喜若狂,跳个不停,“父亲母亲都没到这个阶段,我现在比他们还要厉害,哈哈!” 事实上这片山脉中应该没有比她更高阶的兽了,那个首领散发出的气与之相比都要差一截。 跳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她安静下来,结果转瞬又揪住我的手,铆足了劲道:“你可不可以再把我变厉害点?” “如果真有那么容易,那兽族就……” “兽族就怎么?” “没。” 是我话太多了。 “说嘛,我最讨厌谁说话说一半。” “为了救你,我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所以,别闹了。” “啊?那你没事吧?” 我沉思良久,最终也无语,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是坏。 见我久久不语,她大概是以为我生气了,转身看着越来越密集的人群,一点都不客气:“升不了就算了,反正我已经够厉害了,用不用我把他们都揍一遍?” “这些人类中不乏和你一个阶段的。” “打不过?” “你…还不够厉害。” 远远不够。 胆怯懦弱的人族没有逃离,就是她不够厉害的证明。 “那还不快跑!” 她果断将我衔在口中,就这么纵身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半点踌躇。 那些原本不敢上前的人族,见到眼前的一人一兽不见后,几乎全部都动身跟进,异常果决。 “有几个人追上来了,怎么办?” “继续跑。” “只有几个人类,还是打不过吗?” 正常来说,要干掉几个同阶段的人类是可以的,不过… “能跟上你速度的人,难免会很麻…” 话未说完,只听见她发出沉闷的一声低吟,紧接着连同我和血液一起喷涌而出。 “气死了!刚才那下正面我可以躲开的,不跑了,双玄你躲远点!”她喘着大气,灵力杀意同时浮现。 “真的要打?就算你侥幸赢了,时间稍微拖久一点,后面那些人类可就追上来了。” “我不管,我还有绝招没出呢,大不了,死就死了!” 她做事是不是都不怎么考虑后果? 也对,在布满危险的环境中能为一只素不相识的兽挺身而出,才不会去考虑那些。 看着她严阵以待的模样,我竟会觉得满足,同时又在好奇,倘若对死多一丝了解,她还会如此吗? 她嘶吼着,最后的全力一搏,我同样也准备着,至少这一次我有能力不让死亡降临。 “铮铮!” 交手的刹那,那些个人类突然没了动作,而后慢慢化作光点,最后彻底消失,除了满脸的恐惧外什么都没留下。 又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还格外近,以至于发现了些以往不期然而然的事理。 这片山脉于无形中整个都笼罩着一股无比恐怖却又些许熟悉的气息。 我死死地盯着一处,紧接着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声音出现,一点点靠近,直至我跟前。 “双玄,下次用本体能不能先脱衣裳?” 078浮云翳日(十八) 我端详着眼前这个生命,记忆中拥有,却依旧觉得奇怪。 奇怪的事太多太多,如海水倒倾,随着思绪炸裂,得到了无数的答案,这些答案在脑海中碰撞,直到遇上了另一个可以彼此交融的答案,牵引出更深的混乱。这样的混乱源源不断,一个、百个、千个、万个、不知道多少个…最终汇聚成一副模糊的浩然场景,也止步于此。 还差一些,过往中找不到,会不会在她的身上? 我将意识聚集,想从她身上看出一星半点,结果还没有靠近那股识便自行消散。 说是消散,感觉上更像是消失,比石沉大海都不如。 这种感觉,和那些消失的人类如出一辙。 不管怎样的猜测,都比不上亲眼所见,眼前这只兽,我更不了解了。 “好久不见了,母亲。” 她没有回应我的话,转身隔开了些距离,手指在衣裳上轻轻揉捏,自说自话般:“不过这人类的衣裳是挺好看的。” 我同样捏了捏衣角,然后很干脆地把它撕裂。 母亲仍没有反应,另一只兽倒惊异万分,走过来捡起被撕下的一块碎片,就差流泪了:“这么珍贵的东西,好可惜,不要给我呀!” 对于绝多数兽来说,保暖有皮毛,衣裳只不过是化成人类形体后用来蔽体的玩意,如果遇到危险一用本体就碎了,哪有时间去褪下,不如捕猎的时候顺便刮副皮囊,连形都不用做,睡觉前挂在火堆旁边烤一晚就够了。相比之下,母亲做的衣裳大致上还是有点样子的,毕竟一路上几乎都用的人类形体。 “你想要一套这样的衣裳?”没有理我,对她随口说的一句倒是上心。 “唔,其实不要也没关系。” “对你来说,这片山脉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既然好奇人类,为何不试着去看看?” “啊?” “母亲。”我开口了,人族险恶,她的性格,还是留在这里好。 “玄,你知道我杀的那些人类是谁吗?” 她杀了那些人类! 刚才目睹,现在从她口中听到又完全是另一个感觉。 “是些该死的人类?” “是从各个大洲、诸多名地中走出来的奴仆。” 之前困住这片山脉首领那几个人类已经到了无尘阶,居然是奴仆,这是真没想到的。 如此说,那些人类口中的主人小姐身份是挺高的,这就是让道的原因?可笑! “您那么厉害,为何不…” 这不是她想听到的。 “玄!我可以抹去这条路上所有的阻碍,如此还走什么,回首算了!” “……” 母亲生气了,非常生气,明明我才是该生气的那一个。 这次争吵在一旁的她眼中是那么突兀,实则已经来迟了多年。 “离开也好。” 我看了她两眼,走到一旁,不再说什么,她低着头,瞟了瞟母亲,用十分谨慎的语气道:“你…您不要生气,我真的不要。” 简直温顺得可以。 母亲无视了她的话,还在气头上也说不定,抬着头久久伫立。 下一秒,怪景连连,云层快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周围不知道多少万里的灵气,同时遍布着自十方而来的宝物,从大地涌出,从苍穹落下,从未知的地点而来,数量之巨非两眼可观。 而后母亲抬手,指尖在半空轻点,那些宝物瞬间消融,化作漫天尘埃,混入每一丝一缕灵气里面。 宝物是天地孕育,也唯有在天地中改变。无数条灵气与宝物凝聚成的丝线,就仿佛无数个生命,终交织出这套衣裳的雏形。 我以为的结束,其实不过是开始。 母亲抬手,身后守护之法浮现,向四周迅速蔓延,直至将整座山脉笼罩。 “来!”她由半空往下猛然一拉。 轰隆隆! 一时间,声音胜过万倾雷霆,天塌地陷般,这片土地在下沉,地貌整个崩塌,可以想象,如果没有守护,这里绝对不复存在。 我抬起头,迫不及待想看到究竟什么会出现,当一群夺目的星辰映入眼帘时,才由衷地震撼。 那气势,无疑要撞毁脚下每一寸土地。 然而它们越是靠近我们这里就越小几分,到最后一粒粒“星辰”就这么落到母亲手中,在她的点缀下融入那衣裳雏形,在不知道是什么法的推动下开始运转。 本来缥缈的东西,有了实质的形,慢慢飘落。这套衣裳很美,星光璀璨,价值不可想象。 “从今以后,它是你的了。”母亲将衣裳递过去,华丽、高贵,世上所有美好的词似乎都能用到那上面。 这一幕感叹已然多余,这套衣裳与“天”何异?一己之力造天,此等的法,也不足以走到那条路的终点吗?绝望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冒出头,真是有趣。 “这肯定不能要的!您不要为难我。” 她不知道那些闪闪发光的是什么,但是最基本的过程还是看得见的。 “呼。” 我舒了非常长的一口气,将胡乱的想法统统抛之脑后。 “拿着吧。” “不行,双玄你别说了!” 母亲一直伸着手,没有急着的意思,“世上有多少颜色它就有多少颜色,世间有多少形状,它就有多少形状,星辰运转,天地环绕,可谓无限。” 她缓缓抬手,又放下,身体轻微颤抖,声音同样如此:“我不知道,这么珍贵的东西,给我干嘛?” “你身体里流淌的,是无数生命羡慕不来的。” “要不还是算了,您穿一定比我合适。” “它,只能是你的。” 话已至此。 总不能让如此强大的存在在面前一直拿着这衣裳,可若接了,穿上不是,放下更不是。 喜爱是肯定的,只是人家费了这么大的力,自己给穿上了,实在奇怪。 母亲怎么会看不出她的犹豫,“就当是感谢你之前替我照顾双玄的回报。” 这句话后,她明显迟疑了,不知在想些什么,缓缓抬手。 “其实那也算是我自己的意愿。” 触碰到的瞬间,那衣裳顿时化作粒子,浮在半空,眨眼又成了一个与她神似的幼小生命,并且在很短的时间内成长,啼哭、嬉笑、奔跑、英姿、盛极、衰落、腐化、消散、终焉。 一切落幕。 突然,又一只粒子所化的“兽”跳了出来,看似瘦小的身躯,发出的光比星辰还要夺目。 “啊!什么都看不见!” “等等,我好像可以控制它,哈哈,看得见了。” 再次平静。 这一次它没有衰老,反而瞪着大大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所有事物,而后扑进她的怀抱。 扑进去的刹那,某个熟悉的轮廓在我意识中的未名处惊鸿一现。 衣容身,裳揽华,心逐愿,性兴歇。 “哇,哈哈,还可以飞,双玄你看它可以让我飞!” 对于一只走兽来说,这是值得高兴的。 我仰望着,看着她的动作逐渐从小心翼翼到直冲云霄,笑容也跟着洋溢。 “玄,你真的不应该出现。” 突如其来的话直入我心头,这种事曾经发生过一次,或许不止一次,对应的结果早了然于心。 我的力开始枯竭,没有任何抵抗的机会,也没有抵抗的能力。 “母亲,其实你不必要这样,双玄就是双玄,一直都是。” … “终点再见。” 这四个字,比我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要阴冷。 “母亲!”我已然绝望,跪地哀嚎:“给我一些时间,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她没有表态,但枯竭速度有明显减弱,就当是应允了吧。 “从前…” 故事正要开始,她带着满脸急切的神情,匆忙落下。 还未靠近我,我直接一声怒吼:“你别开口!” 不管她要说什么、想说什么… “嘘” 我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这个故事需要聆听。 从前,有一只兽,刚出生时就睁着双半大不大的眼睛四处爬,被父母叼在嘴里的时候叫声比什么都大,每次吃奶都要在母亲的乳..头上留下牙印,就不喂了吧,还老是胡搅蛮缠。还没长多大,山上的巢穴几乎去了个遍,与其它幼崽打架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外面不管赢了输了,回家都逃不过一顿揍。时间辗转,她又长了些,现在的她时常跟在父亲母亲的屁股后面学习捕猎,她很有天分,山脉中也不缺少食物。剩下的时间,仿佛只剩下了吃食、捕猎、嬉闹、睡觉,偶尔没遇到熟识的兽就只能在巢穴内闷闷地睡一天,日复一日。 随着成长,她捕猎的范围越来越大,认识的东西越来越多,听到的也越来越多。有一天她拖着刚捕到的猎物回巢穴,连热气都没来得及散去,便走到母亲面前坐下,有些闷闷不乐。 『人类是什么样的啊?』 『山脉里面很多啊,你不是见过吗,化形的兽。』 『我说的是真的人类!』 『真的人类也那样,怎么了?突然说这些。』 『不像,人类不吃带毛的生肉,身上还盖着东西。』 [人危险着呢!] 『危险那些兽还都化人形。』 [你管那多干什么,又不去人类领地,赶紧睡吧,实在要喜欢你自己炼个形体去。] 『我不会。』 『我明天教你。』 『哦。』 那时候,总以为人类有多好。 她花了很多时间去学化形,其实以她的天赋根本用不了那么久,只是无论怎么化感觉都不完美,向那些早已化形的兽请教,结果还不如自己的形体。 最破天荒的一次,山脉中来了真正的人类,她兴高采烈,差点把巢穴翻过来,结果父亲母亲都坚决不允许她靠近。末了,她没有去,却在巢穴外一连待了几天,始终看着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不对,但却满足了渴望。 又是几年,她对人类的兴趣在过往中流逝了一些,不再时常挂在嘴边。 一天,不怎么现身的首领接连出现在山脉各处,像是在说什么大事。 她的活动范围本来就大,加上议论这件事的人直线上升,她早早地收到了消息,原来是要有人族经过,这勾起她久违的期盼。 『母亲母亲,有人类要过来,很多很多的人类,我可以见到真正的人了!』 那天她高兴得通夜不眠,没几天,首领到了,将山上的兽聚集起来,说的也是这事。 她很高兴,自己听来的消息被证实,加上就要见到的人类,可父母亲的脸色却随着首领的话越发沉重。 说来说去就几个意思,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多猎些食物、不要攻击人类、不要造成混乱… 说了那么多,归根到底不就是听话就行了?与平日父母亲说的没什么区别,废话大堆,这种话早就听够了。 她才没有那个耐性,早早地离开。 离开后,就那半天时间,她捕到了五只猎物,这是父亲母亲都没有过的战绩,混乱中的兽,就像蝼蚁般脆弱。 那天晚上,她在父母面前洋洋得意,想着为什么还不夸奖自己,等了许久,最终等来了一句:[明天开始不准乱跑。] [凭什么?] 对她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人类很危险,这次过路的人类更危险!大家都要让道,躲都来不及,你还想靠近人类!』 [我就要去!] 那一瞬间,她下定了决心,就是死也要去,接下来的第一天、第二天、第一个月… 现在她有些知道恐惧了。 这段时间没有见到人类,山脉却变得彻底。 四处都是打斗,鲜血浇灌出的暗红、泥泞随处可见,时不时还传来猛兽、凶兽的吼声,震得所有兽胆战心惊。 『那些凶兽来干什么?』 它们不都是有自己的领地吗? 这个疑惑其实她就有答案,在让道吧。 自己眼中至强的恶也在退让,那那些人类该有多恶。 接下来,山脉中的兽越来越多,争斗也愈来愈烈,山里没有那么多兽,是外来的。 [这么下去整片山脉的兽都给吃光了,非要叫外面那些兽进来,它们的死活与我们何干?] 『它们没错,那些人类一个月前就说来,现在人呢?』 [一个月不来,一年不来又怎么样,还不是如此。] [根基绝对不能断!] [行了,你们把有点实力的兽叫来,我有话说……] 原来,大家遵守的敬畏的恐惧的规矩,本就是绝望中衍生。 这些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些凶兽猛兽莫名地站了出来,勉强控制局面。 打斗变少了,规矩传开了,可心呢? 这条道让得可真够宽的。 她不用为食物发愁,原本只要老老实实地待在巢穴.里就好。 大概真的有天性这一东西,她始终坐不住,时不时偷跑下去,去了解更多。 争斗虽然减少了,但还是存在,在强压下变本加厉。为了很小很小的一块肉,小到掉到悬崖边上她都懒得去捡,一大群兽却能为此不死不休,这是任何时候都不敢想的。 她不止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有一次更陷入其中,好在她逃开了,非常短的时间,手臂就被撕开了条口子。 那些…真的还是兽吗?完全看不到理性,几乎每一只身上都有着可怖的伤口,又几乎每只兽口中都咬着血肉,谁的?不知道,是自己的也说不定。 不是怜悯,只是惊奇。 在打斗的不远处,通常会站着一群食草类的兽,等到那些打斗的兽死了或者散了,它们就去.舔舐剩下的,血液、骨渣,连带着腥味的泥土都不放过。 可笑啊。 不论多怪异的场景,发生了一次、两次、百次,最后难免司空见惯,她同样如此。 走过腥臭的枯地,略过三两场厮杀,目的地是临近山脉出口的地方,她通常会与一堆兽卧在一起,偶尔望一眼外面。 期待照旧,只不过换了个方向。怎样的形才能造就如此的恶? 又是一天,她一如常态,行程未半,就感觉到了异样。 兽群在沸腾,各种话语嘈杂,但是人类两个字异常明显。 『有两个人类?在哪里?』 她的心瞬间跳动起来,开始疯狂地奔跑。隔着很远很远就见到了围拢的兽群,人类的影子在里面若隐若现,她更加激动,仿佛连他们在说什么都听到了。 『远远地看一下,然后马上就离开』 最后的距离她在自言自语,期待和恐惧并存。 当她鼓足勇气,冲进拥挤的兽群里面,当那两个“人类”完完全全地展现在她面前,难以言表的失落感扑面袭来。 不是人类,从气味、装束、神态各个方面都可以看出来。 普普通通的两具形体,竟然害她跑了这么久! 外来者?这么晚才来? 那个混蛋在做什么?…还敢动手,连最基本的形势都看不出来么。 她很是生气,冲上去将其扑倒,踩在脚下,任对方怎么挣扎都不让步,直到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才回过神急忙退开。 『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伤口,对不起。』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生气是因为心中积压太久的情绪在那一瞬间爆发、破灭。 静下来后,看着那具满身疤痕的身体,她开始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伤口才会留下如此恐怖的痕迹。 『对不起』 一遍又一遍,她知道这种话没太大的意义,可意志不允许她低头。 她真的很聪明,三言两语就假借着嬉闹给他止住了血。 又费了大力气跑回巢穴,背着父母偷了块肉连夜送到他面前,还莫名其妙地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 这段路程,远比想象中艰难得多,一路上都是虎视眈眈的兽,有不少直接跟到了最后。 这里不能待下去了。 那个傻子居然打死不走,虽然麻烦了点,但她还是成功地将他带回了巢穴。 烦心的事仍然很多,她们坚守的东西相差甚大,从出生到现在,一直以为自己就是最犟的那个,结果遇到这个死脑筋! 她妥协了,带着他下山,途中被弄了个遍体鳞伤,待恢复了些以后,他带着她。 『有两个去处,要么回你的巢穴,要么离开这座山脉。』 …在生死之间做出了最后悔的决定。 因为那错误的决定,他们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人类。 『跑,快跑!』 只一个照面。 他的生命迅速溃散,末了之际,回忆下来,这一路做的净是蠢事。 多想对她说声对不起。 他死了。 她落入到人类的手中。 其实她已经逃出了山脉,不过山脉外却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人类。 “那时候的绝望,那时候的失落我感同身受。” 因为种族的原因,她暂时没有死,不过时时刻刻都在承受那丧尽天良的折磨。 [这只兽怎么回事,驯了这么久一点进步都没有?] 那些该死的万恶的人类,当然看不到她的高贵,那是深埋在骨子里的骄傲,他们?也配?! [主人那边说了,实在不行就算了,宰了吃肉。] 怕哀嚎声吵闹,所以先打碎了喉咙。 她的四肢被削得只剩下白骨,大块皮毛被割下,腹部被利刃划开,内脏顺着间隙流出,她就这么看着、感受着、痛苦着、挣扎着。 抽动持续了三天,然后再没有动静。 她也死了。 “故事讲完了。” 母亲还是没任何变化,哪怕稍微皱下眉也好啊!! “那群杂.碎故意没有断她的生机,硬生生让她煎熬这么久。” 我猛然起身,手直接指着她面门,每一个字都用尽全力:“你之前说这会是个不错的故事,可这个故事哪里好了,到底哪里好了!!” “双玄,你讲的那些是不是…” 我多希望这句话是从那个混账母亲嘴里说出来的,可惜不是。 我抹去眼泪,努力不让声音哽咽。 “如果照事情的发展顺其自然,那就是你我的结局。” … “你现在是要死了吗?”她的神色不对,竟有杀意浮现,转过头直直地看着母亲,身上的衣裳虚掩,星辰显化,灵气衍生。 “那是我的母亲,怎么会杀我。”我摇头,走到她面前,展现完全本体,默默地抬头看着上方,凝望许久。 “还记得我之前说你不够厉害吗?” “确实。”她的眼神中带着泪花,强忍着泪水笑道:“有幸见到真正的强者,感觉差了好几百万里呢。” 有些东西是不可逾越的。 “你不厉害,但你可以变厉害,你…要努力去变厉害。” “我没法给你像母亲送你的那样的东西,这身躯,还残有一力,现在将它送给你了。” “无、尘!” 静… 什么都没出现,如预料中的一样。 “你已经步入无尘阶,只是ta还未察觉到这方天地的变动,等发现后很快就会恢复,到时候你的本体会更进一步。” “我的力不足以再让你前行,洞天阶需要自己去感悟了。” “前路无垠,我亦未观终点。” … … “母亲。” 『飞蛾扑火,只是因为它们怕黑。』 … … 079长夜难明(一) “母亲,过来拉我一把,这里太宽了我跳不过去。” 这个倒霉地方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走了好久好久,脚下还是支离破碎的土地。 一条条沟壑深不见底,偶尔还能够看到座摇摇欲坠的山,是真的摇摇欲坠,看着看着说不定就塌了,激起数百丈高的尘土,风尘仆仆好久。 “你这个速度,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走得出去。” 母亲大步过来,轻轻一跃就到了我旁边,然后搂着我又毫不费力地跳过去。 这个情景已经经历了很多次,可我还是惊叹,在我眼中无论怎样都无法跨过的阻碍,在她面前就仿佛不存在那般。 除去惊叹,还有的是疑惑加埋怨。 为什么不直接背着我过去?那样的话,说不定早就出去了。 不用开口,因为已经被否决过了。 迈着沉重的步伐,远远地跟在母亲身后,一遍再一遍地重复:“好饿呀!好累呀!好痛呀!” “你少说几句话,吵吵嚷嚷饿得更快。” 就算一个字都不说,那些感觉还不是不会消失,这样至少能宣泄一下。 “母亲,你说这里为什么破烂得这么厉害,天崩?” “不知道,看痕迹像被打的。” “被打的?谁会有这么厉害?”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那你觉得是人族干的还是兽族干的,还是其它什么东西做的?” 闻声止步,母亲转过身,等我到了近前,蹲下来,在脸上揉捏几圈:“双玄,你是走兽吧,怎么像只鸟兽一样,叽喳个不停。” “哦…” 我不再多语,平日也没那么多话,真的好奇嘛。 “小心引来凶兽,将你一口吞了。” 这一路甚少见到其它兽类的影子,凶兽本来就少,真来只凶兽我都认了。 接下来一路无言。 我与母亲的距离越隔越远,那个最熟悉的影子慢慢地从模糊不清直至彻底不见。 “就像是…失去了什么。” 我放慢了步调,一步、又一步,再次抬脚,未落,不知道在犹豫什么,最终收了回来,席地而坐。 “呼。” 眼眸微闭,感到久违的舒畅,这副身体疲惫太久了。 要是饿了就有肉吃,渴了就有水喝,累了就能睡下,什么都不用做该多好。 不用为狩猎担忧,不用为水源奔波,不用为安危警醒。 带着各式各样的想法,滚滚睡意,八方包举。 这一觉,睡得特别香甜,暖意融融,给兽进入了灵魂深处的错觉。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浑身上下都稍稍有了点满足,这份惬意刚涌上心头,意识里突然冒出那个本来消散的背影。 “遭了!” 我猛然惊醒,坐起来沉重喘息。喘息的同时左顾右视,未见母亲。 她没有折回来?难道在前方等我?会不会不要我了? 最后这个一闪而过的想法,无时无刻不存在脑海里面。 我慌忙爬起来,一眼确认了方向,正准备用最快的速度追过去,突然背后被什么一把抓住。 “啊!” 刚才太过慌乱,可没注意到后面,有危险! 我用足了力气,想象中挣脱掉的画面并未出现,身后那股力量不管怎样挣扎都没有用,做出的任何反抗都是徒劳,就像有一座摩天碍日般的山岳挂在后面,分毫未进。 “我有那么可怕吗?” 人类的声音。 恐惧未知,敬畏生命,害怕死亡,这不是本能吗? 明知无望,抵抗却从未停止。 我还在苦苦挣扎,终于,背上突兀地传来撕裂的声音,这份突兀是喜悦的,更是来之不易的希望。 就像是接收到了我的想法,身后那个生物悄然收了力。 突如其来的动作,没来得及做出应对,我重重地倒在地上,扑出去好几米。 “不可能跑掉的。” 伴随着这句话,很远处一座还算完整的山直接崩塌,地面也应景地塌陷,百丈高的阻碍,转眼成了平地。 这个力量杀我实在是太容易了,居然这样戏弄!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怒到极致,还管什么恐惧,爬起身扭头就要用本体,因此才算得见她的真容。 当即,火气消散了些许。 “你是…人类?” “兽类。” 作为兽类,化形是非常普遍的事情,那么,眼前这个人类形体,真的很是惊艳出尘了。 体态,容颜,衣着,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怎么样,我好看吗?” 答案肯定是毋庸置疑的,可她问这话多少带点挑衅的意思。 我没有开口,将目光也转向它处。谁料她脸颊轻挑,笑道:“好看就大大方方地看,没什么害羞的。” 寂静。 “你说是我好看,还是你母亲好看?” 这个问题怎么可能回答! 我抬起头,正与她四目相对,急急忙忙躲开,小声道:“你不吃我的话,我就走了。” “你这么点肉,给我塞牙缝都不够,要不然用本体撑死我?哈哈。” 很奇怪,她好像对我有些了解,在人类领地,母亲与本体都是隐秘,我应该很久没有用过本体了,她随口就能道出,莫不是从兽族的领地来的旧识? “您认识我和母亲?” “当然认识,你是个大笨蛋,她是个…嗯…额…是个兽。” 我的母亲不是兽还能是什么!犹犹豫豫结果说出句废话。 “我真的走了。” 当下追上母亲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与她浪费太多时间了。 一步都还未踏出,她直接凭空拦在我面前,双手排成“一”字:“我也要去。” 这绝对算是一个巨大的危险,怎么可能带去母亲身边。 “我自己去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你怎么跟?” “你不是要找你的母亲吗?我陪你一起去。”她没有在意,想了想又道:“前面很多地方你过不去,我可以带你,而且,你的母亲…追上她可没那么容易。” 我沉默了。 确实,就在前方,抬头隐约可见的一条裂缝,间隙之大就不是我能过的,这样的缝隙,前面不知道还有多少。 “我不记得你了,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她顿了顿,偏着头,眼神闪烁:“怎么这么问?” “不然你为什么帮我?你抓住我又不吃,是想等寻到我母亲好一起吃掉吗?” 听到这话她轻笑出声,走过来将我抱起,“我想吃掉你的母亲,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啊。” 这话只当是个玩笑就好了。 “你真的别吃我们,我母亲很厉害的。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我在前方走,她在后面紧随,原本话挺多的兽现在倒没了动静。 也因此得空,一边走一边回忆她身上的一切,那套衣裳,那个模样,怎么想都不像是兽身上能有的,我停下脚步,回过头问:“你真的是兽吧?” 她没有停下,走到我旁边放慢脚步,“要不要现出本体给你看看?” “…算了” 应该没问题吧。 080长夜难明(二) 寂静的前行路上,第一道裂缝已经近在咫尺,如蛛网遍布,横贯八方。 这个间隙不大,我能跨过去,也顺利地跨了过去,而她却停止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 “我在想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母亲经常说类似的话,这种话向来是插不上嘴的,老老实实等着就行了。 一息、十息… “你为什么不问我什么问题?” “怕打扰到你。” “你不问我,我怎么告诉你我在想些什么?” 母亲想事情的时候,停下来用上三两天,想通了自然就继续赶路了,有什么可问的。 中途打扰她的话,说不定还会被训一顿。 “我不是你母亲,没那么多想法,用不着考虑这么久。” 她这句话说得可没有来由,除非知道我刚才脑子里的想法,如此,这只兽的危险程度就太超乎想象了。 我不禁往后挪了小半步,在逃跑与坚持中选择了后者,声音颤抖:“那你刚刚在想什么?” 她抬起头,直勾勾盯着我的眼睛,许久才转向深渊下,道:“我在想,原本普普通通的山脉,因为同样普通的一件事和一些人,搞成如今这满目疮痍的模样,这个后果算不算是难以承受的。” 她提到了人类,我有些不确定,语气已经有了些豁然开朗的感觉,道:“是万恶的人族把这里搞成这样?” 坏事干尽的人类,做出什么都有可能。 “一件事,未必就一件因果。”说出这句话之后,她摇头一笑,自语:“我什么时候开始信因果了。” “哈哈,我说是我将这里毁成这样的你信吗?” 额… 其实我还真往这上面想了一下,她的能力,说不准啊。 “我说笑的,你的表情,是当真了?就一点不信任我么,生养我的地方,守护还来不及呢。人族之恶,恶在他们不自知,世间多少条路,偏偏认死理,杀净了都活该!” 几句话,我都听得迷迷糊糊的,不过有一点听出来了,“你就是这片山脉的兽。” “对。”她点头。 “你这么厉害,自己生存的领地被破坏,不管是哪一族,为什么不阻止呢?” 是怕死吗? 将这里弄成这样的存在,实力恐怕也是难以想象的。 这个疑惑是不能说出口的,害怕死亡太正常不过了。 她没有生气的意思,又往缝隙边沿走了几步,顺势一脚踢下去块石头,平静道:“你被这些裂缝挡住的时候,为何不想法填满它再走过去呢?” 那怎么可能! 一辈子,十辈子都不行。 她再次看着我,作短暂的迟疑,抬手,漫天土石聚集,铺天盖地,飞速地往各处裂缝下填去,只是片刻,视线内外,数不清的缝隙被压实、填平。 我在原地久久伫立,感受心中那份震撼。 以及她给出的答案。 “只是余波就把成片的山脉毁成这样,我能做什么?那个时候我没察觉,现在越来越觉得,就当时的情况,毁了最好。” “好了,走吧。” 她又一次从我身旁走过,衣角轻荡,不染凡尘,犹如夜空中的萤火,在这荒芜的地方留下永恒难忘的风景。 夜幕垂落,星河中闪闪发光的寥寥无几。 我跟在她后面,走了一路,看了一路,她的步伐、动作与母亲有两分相似了,偶尔连说的话都有那个味道,之前好像还没有,错觉了吗。 形体赶路始终是太慢,夜以继日亦见不到多大的成效。而且,夜间一般是不赶路的。 “那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才刚生出这个想法,她真是,不能掩饰一点么。 不走夜路,是因为晚上捕猎的兽很多,难免会遇到危险,可这地方我就没见到有兽,发生了这么大的灾难,估计早就跑得差不多了。 就算有躲在暗处的,有她在也没问题。 “我在想要不要用本体。” 她连头都没侧一下,道:“你母亲不是不允许你用本体吗?” 她有说过这样的话吗? 我疑惑,她同样疑惑,虽是转瞬,但确实看到了,就失落的神情都看到了。 她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我无声叹息:“天明后再说吧,休息了,累了。” “哦,好。” 我在原地坐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向四周,没有草木山石遮挡,一览无余何尝不是一种难得。 一放松下来,饥渴、劳累、忧虑,各种不好的感觉齐刷刷涌上表面。 “啊——” 我张开双手,背向地面直直地倒下,发出满足的低吟。 “咕噜咕噜” 看来肚子还没那么容易满足,所有的感官里面就它最不听话,几乎时刻都在吵闹。 刚躺下的时候,身下抵了块很小的石头,我用手摸了出来,抹去明面上的泥土,而后喂进嘴里。 腹中饥饿感太甚,总得咬些什么,石块上残留着泥土独特的味道,咀嚼起来还勉强能够下咽。 我吃得津津有味,却不知已看呆了身旁的那位。 “喂,你疯了?” 我左右寻了几下,捡起一块稍大些的石头递了过去,道:“你也走了一天,不饿吗?拿去,稍大了些,没那么多味道,吃两口吐了再找。” 她接过石块,憬然有悟。 “塑身之后我就不需要吃食了,想都没想到这些,把你忘了,赶紧吐出来,饿了你告诉我呀,吃石头,不怕噎死?” 石头和食物我还是分得清的,才不会吞下去。 “赶快吐了!” 居然还生气。 “呸。” 反正也没味了。 “你等着,我去抓两只兽来,很快。” 话音未落,她已经没了踪迹。 不知道她消失的方向,就看着天空,思绪跳跃。 如果叫她抱着我赶路,她会不会同意呢? 修行果然是很好的一件事,世间不知道多少生命在为了吃食搏杀,她却直接可以避免。 倘若我有这样的能力,像现在这样,永远躺到死为止,该多好。 “你就这么点追求?” 她的声音,回来了,真的好快! 我睁开双眼,有些吃力地站起身,紧接着两只长十几米的兽从空中掉落。 肉! 看到久违的食物,浑身血液顷刻间沸腾,我极速奔走,生怕慢了一点。 其实总共就几步路的距离。 我整个依在那上面,大口地撕扯,结果除了满嘴毛外什么都没吃到。 “差点把牙扯掉!” 我盯着她,语气郁闷,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然后一副势要报仇雪恨的样子,现出近百丈高的本体扑上去。 吼! 可以饱餐一顿还不用担心会引来各种猛兽凶兽,这种畅快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哗啦” 我一仰头,撕下大块血肉,连着皮毛三两下吞进肚子里面。 这个速度,回想起来自己都吃惊。 “够吗?不够我再去抓去。方才本来有一只百丈的,我念它修行不易,就抓了两只小的,哎,还是该杀了的。” “已经很多了。” 这才多久,就有了轻微的饱腹感。 哪怕真不够吃,我完全可以改变本体大小,撑死都可以。 随着肚子渐鼓,我稍微放慢了动作,一边吃一边道:“这附近没看到有兽,你去哪里抓的。” “很远的地方。”她唇齿轻抵,声线低了几分,又道:“这附近有兽,只是你没见到罢了。” “哦。”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那你还跑那么远。” 她看着我,眼神黯然。 “山脉崩溃后这几年,我走了不少地方,见了不少劫难,劫后的生命,虎鹿共饮一水,凶鳄深潜自知。” 我知道那句话说得不妥,也是闲聊嘛。 “对不起。” “玩笑话道歉作甚,我只是感叹,世间果真奇妙,不知是否有超脱灵识之上的东西。” 听不懂啊… “我闻闻看母亲的位置。”现在用的本体,还可以转移下话题。 空气中,有不少兽的味道,不过混杂的气味,里面竟然没有母亲! 我瞬间警惕万分。 是她走得太远,超出了嗅觉范围?就算如此,残留的气味呢? “我睡了多久?” 之前醒来的时候她在旁边,应该会知晓。 “一两个时辰。” 这么短的时间,母亲的气味怎么可能消失! “双玄…我说过,要追上你的母亲,并不容易。” … … 081长夜难明(三) 本章没写完,没修改错别字,剧情连贯性太差,需要很多铺垫和情节填坑。先上传了(不然老是拖)。改完之后估计还能多一两千字。先将就。改完后本段话会删除。 “吃饱了吗?” 我一脸茫然,刚才还说着那么奇怪的话,怎么突然讲这个。 那句话是值得深究的,她既然在说,想必会知道点吧。 “你知道…”话没有来得及说完,她便已经凑过来,走到我脚下,抬手、举头,似等待又或是邀请。 “吃饱了就走吧。” 我稍顿了一下,化作人类形体,拍了拍肚子,捡起衣裳穿上,而后慢慢将手伸过去。 其实距离吃撑还差一些的。 “不是等天明后再走吗?” 她牵着我的手,拇指在手背上左右轻挑,滑了几次后曲身将我抱起,同时长长地舒了口气:“呼,这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亮呢。” 总感觉她的语气里面有一分高兴。 “我们要去哪儿?” “去找你的母亲,你刚才不是要我带你去吗。” …我确实是这个意思。 “你先放我下来一下。” “怎么了,抱着不舒服吗?用不用去背上?” 不,很舒服,久违的怀抱,在母亲那里可不是随时都可以有的。 她并没有松开我,我轻轻挣扎了一下,没有结果也就罢了,指着地下那几大块肉,语气激昂,眼中不舍:“还剩下那么多食物,捡起来,带在路上吃。” “落在地上,都脏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走过去,一只手抱我,一边弯腰捡起块肉。 我从她手中接过,一点一点地将泥土捻去,感觉大概干净了,就大口咬去。 泥沙混合着石子,味道就不用想了,不过依旧满足,比饿肚子强,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还有三块。”我指了指地上其它地方的几块肉。 这次她没有过去,反而转身往不知道具体哪个方向走去。 “不要了,你要吃肉,不出半刻,我便能带几只这样的兽过来。” 这话倒是不假,可是。 和母亲走来这一路,遇到一些奇怪的地方,肚子饿到没有知觉,想嚼一口泥土都没法子找去,怎么能浪费呢。 “有我在,这种事绝对不会有的。有机会我带你去吃些你从未吃过的,现在吃饱了等等可就没了。” “可我还是不想浪费。” “哎,你怎么这么犟。” 她把我放了下来,我还以为是生气了,要我自己去捡,结果刚跑两步手就被牢牢牵住。 “真是一点都没变,就不能让我轻松点,迟早出事。” 她拉着我在原地矗立,许久后一声轻叹,解开胸前的束缚,而后就是一副让兽错愕的场景,那根束带竟然没有掉落,反而在空中漂浮,鸟兽要飞也得挥动翅膀吧,这个是什么情况? “双玄,帮我把衣裳褪下来。” “你不是拉得到吗?” 相比之下,我是真的拉不到。 “我刚才出去找食物的时候受伤了,胳膊疼得厉害,动不了。” 啊? 她如此厉害,不至于吧。我带着疑惑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我在为你做事,你却一点不关心我。” “不是!” 我只是正常思考而已,听到肯定的回答,身体瞬间慌张起来,疾步到她身后,抓着衣裳最下方用非常缓慢的速度往下拽。 “疼吗?” 她轻咬嘴唇,眉眸微皱,娇声道:“有些疼,没关系。” “我再轻些。” 我已经很小心了,她还如此大的反应,受的伤应该很重,肯定动一下都吃力得很。 “那些肉我不要了。” 泪水不明缘由地在眼眶打转,我都在干什么啊!居然还要她抱,要她捡东西。 我尽可能轻地褪下她的衣裳,这衣裳比那漂浮在空中的带子更甚,脱下来与穿在身上无异,风似乎也想穿上它来一支华丽的舞蹈,奈何还未靠近就莫名地消散。 “双玄,看着我…” 她赤.裸地现在我面前,抚去脸上那几颗还未滑落的泪珠。 我看得出神,这具身体比我的、母亲的好不知道多少,没有一丁点伤口,没有一丝丝痕迹。 洁白如宝玉,体态似丰蛮。 “双玄,我漂亮吗?” 怎么又问这种问题?我低下头,迟了许久,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说实在的,这无疑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人类模样。 “那到底是我漂亮还是你母亲漂亮?” 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有那么重要么,一讲再讲。 “为什么你的衣裳会飘在空中啊?” 静。 她盯着我,四周是难以适应的静。 “你好像在变小啊。” 不是好像,是货真价实地在变化,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才说出这么一句。 就这么看着她一点点地缩小,原本比我身高的一倍有余,眨眼间就矮上我一头了。 “我想抱你一下,可以吗?” 体貌自不必说,声音和之前不一样,神态亦在发生变化,里里外外的变化,这个感觉怎么有些像化形啊,如此短的时间,化了一个形体? 难以想象,可她身上发生的很多事,都是我不曾见过的,如此,便什么都有可能了。 “嗯。” 我点头,然后她整个拥上来,两手紧紧地扣住我的腰间。 踮起脚尖,嘴唇及四目之间已经没有距离可言,气息滚滚,一遍一遍打在我脸上。 炽热的身体,仿佛欲将两方融在一起。 “唔,有些重。” 她抱得太紧了,我可以清楚地听到咚咚的心跳声,不过不能确定是她的还是我的,两个都有也有可能。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不太理解她做这些的意义和原因。 就这样保持这个动作些许,她恋恋不舍般松开,柔声道:“双玄,努力走这条路,努力追赶你的母亲,我每时每刻都在期待你的成长。” 我不知道说什么,目光该看向何处?手上该做什么动作?该前进后退还是原地踏步?这些通通不知道! “你的手还疼吗?” 这句话是完全无意识的,说完后就更懵了。 她后退几步,笑容满面,又现出之前那个大的人类形体:“如果我说疼,你会背着我去追母亲吗?” 我… 可是可以,可我背不动啊。 “要不然在这里休息吧,等你的手好了再说。” “你要想清楚了。伤筋动骨论百天,我的身子骨可脆弱了,至少要养好几百天。等我的手好了,你母亲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当即沉默,几百日实在太久了,平日睡觉的时辰都算了又算,就为了多走一点距离,把她丢在这儿?绝对不行! 难道就这么…舍掉母亲? 能有这个想法,真够混蛋的。 我想得焦头烂额,她突然一个甩手,直接把我掀飞几米,快要落地之际瞬间出现把我牢牢抱住,而后哈哈大笑:“喏,你看,我的手根本就没事,开玩笑的,那种低阶的兽,就算我不反抗它们都伤不了我。” 我吓得心惊胆战的,现在告诉我说是玩笑? “你怎么这样!?” 正常来说我会很生气,我应该生气,可现在偏偏没那么生气。 我跑到后方,一块接一块,先后捡起那几块肉。 肉挺大,几块压在一起,直抵眉梢,根本看不到前方的路。 我抱着肉左摇右晃,在原地迟迟迈不开步,还思考着该跨多大、用多大力、落在何处,突然间,脚下失去了着力点,不过并未倾倒,紧接着身体慢慢漂浮了起来! 这是一次毫无预兆,并且令我万分惊喜的体验。 我在飞! 不过这种惊喜转瞬即逝。 不是飞,只是被她隔空拽在空中,与理想相差甚大。 “不要生气嘛双玄,为了你我可是连衣裳的脱了。” 我和母亲都经常脱衣裳,坏了、脏了、臭了,偶尔就是觉得不好看了,没什么大不了。 脱掉衣裳一路狂奔,在确认安全的地方本体形体随心所欲地切换,简直畅快。 她向着那套衣裳走去,我也跟着漂浮到近处。 她一抬手,那衣裳便主动靠了过去。就像…不对,那动作简直就是生命! “双玄,它对我很重要,与生命一样重要。” 不知是为了印证这句话,还是那真的就是一个生命,前者语落,后者便放出耀眼到极致的光。 那光幕中,一只四足的兽跳了出来,浑身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在空中蹦蹦跳跳,如履平地。 这是…什么?……冒着白光的黑狼?还是黑豹? 不对,非常不对,这个小东西的气势强得过分! 它猛然抬起头,两眼幽光从我身上闪过,我当即便瘫软下来。 她盯着我看了许久,那眼神中,满是失望。 那只兽也靠了过来,在空中时隐时现。临近的几步,整片山脉都在崩解。 我的心情已不知如何形容,除了恐惧再无其它,比这山脉崩塌得还要厉害。 最后一点距离,山脉渐渐停止抖动,它身上的光芒开始散去,化作数不清的粒子光辉,凝聚成无数团,宛若一条条神圣的溪流在天上流淌。 不管途径何处,不管绵延多长,最终都在她身体四周汇聚,缠绕出最初那套华丽衣裳。 “你不应该这样。” 这话……好像不是对我说的? 山脉的动作随着她重新披上衣裳彻底平息下来。 “双玄,过来帮我理一下衣裳。” “……你的手又疼了?” 玩笑多了就无趣了。 “没有。可我就是想让你帮忙。” “哦,好…” 容不得拒绝,她话一说出来,身体就自顾自漂过去了… 我的小手轻触在衣裳表面,柔顺、光亮…脑海中太多太多的赞美欲出无言。 这哪里需要整理,对它的触碰简直就是侮辱,如此宝物,不知是何处撒下的幸运。 这才多久,我已经无数次惊叹它的不凡。 “放我下来吧,我不会乱跑的。” 面对恐惧,我会害怕,心底却无时无刻不在想逃跑的办法。 眼前这两个身影是绝对的大恐怖,面对它们我却… “可以摸一下它吗?……” 它太小了,而且充满了神秘。 难得的机会。 触碰神秘,解开神秘。 是好奇心奇迹般地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还是… “当然可以。” 还是对她的信任远超自己想象。 “放心玩,它很听话的。” 我蹲在地上,脚一点一点地往那挪,等位置差不多了,再悄然起身,抬手逐渐试探。 “吼…” 这不是吼叫,就像我发牢骚时一样打发时间的咕噜声,只不过威力大了一点。周围不知多远的土地要么崩塌要么凹陷。 目标要是我的话,不敢想。 我退了几步,不摸就不摸,没什么大不了。 一点都不听话! 她见了直接提着它的脖子拿到我面前,训斥道:“记住这个味道,不准凶他。” “吼呜…” 它咧开嘴,面露凶光,如果说刚才是警告的话,现在就是一场殊死搏斗的开端。 天上未名的东西在堆叠,四面八方齐刷刷地传来什么炸开的声音,空气在凝固,空间在急剧减少! 这些都发生在一瞬间,在她急事地阻止了之后,我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过来,开始后怕。 我何德何能,用这么大的本事对付我。 “够了!” 她生气了,没有太多的语言。 “把那几块肉衔上,我要去人类的地方转转。” 082长夜难明(四) 本章还没写完,写完、修改完后本段话会删除。 “乌启、霁源、三台、盐亭、朝天、旺苍、昭化,这些地方都已经去过了,这次又去哪儿呢?” 不是说去找母亲吗… 我抬头看向她的侧颜,脑海中浮现出另外一只兽的虚影。 那个抛下我的笨蛋、坏蛋、傻蛋! 就只是眯了一小会儿,真的是走累了嘛,等我一下就那么难么。 “双玄,两个时辰可以做很多的事。” 两个时辰可以找到一处栖身的洞穴,再铺上厚厚的干草,笨蛋母亲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捡一只猎物。 细数之下,仿佛真的错过了不少。 生一簇火、吃几块肉、最后在温暖的草堆上入眠,想起来都觉得完美。 “确实。”我低着头,轻轻呢喃:“如果之前没有睡就好了。” 我不知是何心情的时候,一双大手在我头上来回轻抚,“你脑子里都想的什么啊。双玄,我不能改变你脚下的路,但,在路上,你和她都过于专注,何不在适当的时候停下来,见见不一样的风景。” “啊?哦…” “呵呵”她又笑了,“别哦了,我知道你根本就没听懂。” 不!我听懂了。只是这山水草木土石,乃至这天地都一个样,在这条路上,无时无刻没有不出现,早就看了无数遍了,停下来又怎样,白白浪费时间。 “好吧,暂且就依你想的那样吧,走了走了。”她扭过头,看了看身后那只嘴里叼着肉的极不情愿迈步的兽,道:“别小气了,快跟上来,你和他对我都非常重要,不要让我难堪。” “吼…” 显然它还是不那么高兴,盯着我,前掌迈出收回,收回迈出,迟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我愣了愣,松开她的手,转过去,同样看着它道:“你不喜欢就把肉丢了吧,我不摸你了,你也别咬我。” “呜吼!” 又是惊天的一声咆哮,它口中的肉瞬间成了尘埃,而后身形缩小,一步步地从我脚旁边走过。 不是蔑视,是单纯的不屑,这二者是有区分的,后者就无所谓了。 “这样才对嘛。”这话之后,她指着一个方向,道:“决定好了,接下来去盘龙城玩玩。” “可是,我的母亲怎么办…” “说不准,她就在那里呢。” 哪有那么巧的事,况且连最基本的方位都不一样,这话说的太不负责任了。 你可以叫我哎。 083长夜难明(五) 上一个陪我看风景的,好像是母亲。 上一个牵着我走向城门口的,好像也是母亲。 望着眼前这一堵巨.物,加上脑海中模糊的记忆,疑惑如雨后春笋那样钻出,是不是每一座城的外墙都这么大?明明人那么小。 “我看一下。”她也抬起头,瞟了一眼后道:“只是普通的石块,没有法的维持,推一下就倒了,再厚都没什么用。” 推倒?我大致想了一下那个场景,然后果断摇头。到了那种程度,跳过去多好。 不知意间,已经到了门下守卫当前。 “双玄,走,进去了” “哦。” 我低着头,任由她拉着,不敢看两边的人类,相比之下,从衣裳里面走出来的那只兽,反而昂首挺胸走在我的前面。 一步、两步…直至迈过最后一步。 没有谁来阻止,甚至连异样的神情都没有察觉到,就这么轻松地进来了?那以往我经历的那些算什么? “别胡思乱想,走,先去吃点东西。” “啊?可是我还没饿。”不久前才吃了那么多,哪有这么快就吃的道理。 “不是非要肚子饿了才能吃,如果等饿了,又找不到食物,那不得饿死?” 这不是很正常的么… “我很抗饿的。” 这一点还是比较自信的。 再说,这里不似外面的密林、山脉,这里的兽也不过是人类的奴仆,要在满是人族的地方捕猎几乎是不可能的。 当然,对她可能是很容易,但毕竟是万恶的人,哎呀,我不知道,总之不能太冒险了。 “你呀,今天晚上我们不捕猎,用骨就行了。” 骨这个词我听过,无数次。 骨,也叫骨币,人类之间用来相互易物的东西。 我曾经对骨产生过很大的兴趣,应该。不过望而不得,久而久之,便放弃了。 “你有骨吗?” “有哦。” “我可以…摸摸看吗?” “嗷呜!”听到这句话,原本走在最前方的它回过头,眼神直直地盯着我。 我忙停下脚步,解释道:“等等,我没、我不是说你!” “双玄,别理它,它故意吓你的。” 的确,四周都没什么动静,之前它对我的时候,随便吼一声可都是地动山摇的。 “呼…” 我舒缓了好几口气,心跳依旧久不能平,这种玩笑再来几次估计能直接被吓死。 “这衣裳是你母亲做的吧。” 她蹲下身,将几块骨放进我胸口处的袋子里面,轻轻地压了压,起身继续前行。 “嗯。”我点头,“用猎物剩的皮做的。” “很不错哦。只是看起来有点大了,用不用换一件?” 换?我看向四处的人类,是想的那样吗。 “难得的机会,偶尔也试试人类的东西嘛,到时候换回去就是了。” 前行路上,母亲做的衣裳还是很不错的,就是丑了点。 “……你说的,找到母亲前一定要换回来。” 这个回答,不知道是不是她意料之外的。 “没问题。那临时改变一下计划,先去买衣裳,然后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地泡一下,之后去填肚子,可以吗?” “嗯。” …… 当一堆华丽的服饰出现在我眼前,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就像站在追捕猎物的分叉口,每一只都是平日里喜欢的,每一只我都想咬上几口,但那是不可能的,捕猎不是想的那么简单,最后哪怕能抓住一只就该心满意足了。 饿肚子的感觉,我太了解了。 “那就全买下吧~” “不要。”若是引起了人类的注意就不好了。 虽说这世间遍地都是忙着寻找腐食的蚂蚁,可万一就遇到几只悠闲的呢。 “就这个吧。”我随意扯下一套衣裳拖在地上,并未在意店里面那些人类的怪异目光。 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满大街都是那种厌恶的眼神,她在我身边,周围目光依旧在,只不过有本质上的不同。 后方,她和它姗姗来迟。 我将刚刚的衣裳搭在肩上,回首看了一眼,转过来,又转过去。 没什么不一样啊,为什么和她走在一起人族臭虫眼神中更多的感觉是怜悯? 手上这套衣裳,之前明明还有很大期待,现在… 很轻,很薄,很顺,此外呢? 穿在身上挡不了风雨,那就是累赘。还是要穿上,已经答应她了。 …… “温度合适吗?” “嗯。” “伤口有什么感觉没有?” “好像有点痒。”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洗个澡可以有这么大的阵仗。 “身体里面有没有不对的地方?” “我不知道哎…不过,挺舒服的。” 堪比湖泊大小的水池,旁边密密麻麻侯满了人,水面漂浮着各式各样的“珍宝”。 我不知道其中的价值,不过里面有好几样我见过,就在这条路上,并不稀奇。 这一池水好像费了挺多骨的,她这是被骗了吧… “行了,你们都退下去。” “需要留两个人为您宽衣吗?” 她没有开口。 “吼!” 一声怒吼已然咆哮开,空间在刹那间凝固,那些人类神情都未来得及变化就被定格在那里。 它的眼中放出淡淡幽光,所到之处,黑暗涌现。 烛火通明的夜晚,即便闭上眼睛,依旧有四面八方的光闪烁,那至多叫夜。 真正的黑暗,是从未见过光的恐惧,远在星辰无法触碰到的深处。 “安分一点,这场夜还不知道能有多久呢。” 此话一出,它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我,没有杀意,可也没有个缘由。 下一秒,场景恢复。那些人类一个个瘫在地上,无不面带恐惧。 那个感觉我深有体会。 “都出去。” 经历了刚刚的大恐怖,她们一个个恨不得立马飞出去。 那只兽是宠物吧,这宠物简直厉害到令人发指!那她还得了? 听到她下命令后,是一眨眼都不敢耽误,全部匆忙逃出。 她走到池子旁边坐了下来,两只脚在水里面轻轻滑动。 “双玄,可以再帮我一次吗?” 我走过去,解掉束带,轻扯下衣裳,任褪下的衣物自主浮在半空,注意力全在她的身上。 她起身,走进水池,一把搂住我,在我耳边轻语:“双玄,我…漂亮吗?” 这一次,我需要好好地考虑一下。 思索许久。 我伸出手指,在她胸前按了按:“为什么你这里没母亲的大?” 084长夜难明(六) “啊、以后会长大的啦!我还没长几年呢,你先别按了…” 她的脸在一瞬间红了,好热,好有趣。 “双玄,你都会取笑我了。” 她松开手,慢慢绕到我身后,指尖在皮肤表面游走,在结痂处停留,一遍又一遍地轻抚。 “好奇怪。”我扭过头想看着她问话,不过始终差一点,转不过去,就不转了。 “嗯?” “为什么你摸到哪里哪里就凉凉的?” “那是我转化过的灵力,你身上的伤口太多了,看能不能帮你去掉些。” 伤口?哦对,我身上到处都是,好像已经很久了,应该好不了吧,能行的话身体早就自我修复了。 不对,她是行者,还那么厉害,万一能做到。 没过几个呼吸,便见她摇头,神色复杂。 “不行。” 我倒是平静,预料之中,哪有那么容易。反正结果对我并不重要,美丑之物,只有人才在意那种东西。 下一秒,她将手放到我额头上,轻轻一点,大片大片结痂接连落下。 没有半点前奏,不痛不痒,无知无感,属实惊讶。 我摸了几遍仍旧不堪相信,脸上的疤痕全没了,居然真的掉了! “果然,还是动不了…” “什么动不了?” “双玄,很抱歉只能去掉这么点,其它地方的疤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帮你弄掉。” “不。”我低着头,细细打量着水中那些许陌生的倒影,轻声道:“这就已经很厉害了。” 母亲一定会吓一跳的。 她的脸上还有两道疤呢。 对了!想到很重要的一点,她可以帮我,就代表着可以帮母亲吧,说不定能给那个笨蛋一个惊喜。 心中刚生出暗喜,随即转瞬消散,母亲大概就没在意过模样,还是不要麻烦她了,虽然她多半已经知道了我的想法。 果然。 “双玄,能刻在你母亲脸上的痕迹,要么是她不愿意抹去的,要么就是连她都去不掉的,这二者不论是哪个,我都帮不上忙,对不起。” 你帮了我,是我该道谢才对。 “那个蠢蛋,谁管她,总是忙些莫名其妙的事,浪费的时间化十个形体都够了,自找的。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至少在她叫我双玄的时候,我能不那么纠结如何回应。 “遇到她的时候听见有人唤她黄小姐,具体的便不知道了。” 她说的是这具人类形体的名字吧,我问的是“它”的名字。 “以前,我的父母叫过我颖儿,虽然你还很小,但是我不介意你这么叫我。” 以前?是我猜的那样吗? “不是。” 不是就好,没事就好。 “颖儿,比双玄好多了。笨蛋母亲怎么不给我想个好听的名字。” 我慢慢潜入水底,再露头已经在水池的另一边。 我盯着她,隔着十几米距离,笑容满面,大喊道:“颖儿” “嗯。” “颖儿”又一声。 “双玄。” 我扑腾着两条腿,再次潜到她面前,本体加上人类形体,就可以叫… “黄颖儿。” “嗯?”她轻微地偏了偏头,“好。” 这是刚做的决定?我的随口一言? 我忙摇头,解释:“刚刚胡乱说的,你别当真。” “没,挺好的。” 为什么她们做决定能这么快? 为什么我要说她…们。 记忆不对。 我凑到她眼前,贴着脸,仔仔细细打量一番。 “颖儿,我是不是见过你啊?” “?” “我的意思是前一段时间,十几天、几个月之类的。” “没有。” 我退了一步,依旧在思考,努力去回忆,无果。 “那我应该见过一只同你差不多的兽。只是有一点可能哈,不一定准的,我记性最差了。” “为什么这样说?” “刚刚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你和我记忆中的一只兽有点像,就是想不起具体的模样了。” “……” “这就够了。来,我帮你洗。” 我还以为只有母亲才会说些不明不白的话,原来她也会,当然相比之下她要好很多了。 捕猎速度快又不抢我食物、给我洗澡的时候温柔又仔细、不拿我打趣还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比母亲白、比母亲滑、比母亲厉害,我都怀疑她一口气能把母亲吹死。 许久。 我怀带着丝丝留恋从水池中走出,不时回头,这水很奇妙,泡得越久越觉得要与之融为一体,就像雪花跃进参天篝火,暖到内心的最深处,比一路上向往的怀抱更美好。 不舍二字已经描在脸上,她怎会看不出来。 “双玄,已经泡得够久了,外面还有数不清的美景美味在等着我们呢。” 她还在我之后,从水里出来,身上水珠滚滚,下落的轨迹与我大有不同。 落难道不是向下吗? 那些水滴在她周围四处乱撞,最终都回到了池子里面。 至于那衣裳…它怎样的表现我都不觉得惊奇。 转眼间。 我连衣和裳都还没分清的时候,她已经穿好了来到我身前,蹲下身,拿过上衣往我背上套,还诉说着每一步的操作。 “先系上这里,外面这一件才挂得上……” 我先听得很认真,待几个步骤之后脑子便乱成了一团,索性谈些其它的。 “颖儿,你说再泡下去,我们会不会变成一滩水啊?” “当然不会了。”说完,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一笑:“你我加在一起,分明是一锅汤嘛。” 一句玩笑,而我也真的笑了,顺势就指向门口睡觉的它,道:“等它变大了再加上去,就成一大锅汤了,怎么吃都吃不完,哈哈…” 等笑出声再收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等它到了眼前才想道歉好像也有些晚了哈… “我在和颖儿开玩笑呢…” 本以为它至少要嘶吼恐吓两声,结果只是走上来嗅了嗅便转身继续躺下。 穿好了衣裳,我兴味盎然地注视着璆琳内那个生命。 一套不错的衣裳加上一张素净的脸,这还是我吗? 又是许久。 “好看!” 一直心心念念的兽皮衣裳,不知觉中已然抛到九霄天外。 “饿了吧,双玄。” “好像有一点。” “走吧,来,我牵你。” “我去开门~” 接连的畅快,我好像太飘飘然了。 身处人类领地,还这么毫无防备。 门刚现出一条缝隙,外面就是噗通一阵响,密密麻麻的人,卑躬屈膝一地,着实吓了大跳。 人类,果然还是很可怕。我下意识地叫出声,“颖儿,有…” 好多人类,几个字未说出口,才刚张嘴,那些人就集体被震飞了出去。 它一步步走到我前方,体型很小,散发的气息却异常恐怖离谱,光芒浮现,环绕周身,杀意漫天。 居然主动挡在我面前,简直受宠若惊。 “呼。”颖儿一声轻叹,扫了眼地上哀嚎的那些人,“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没做呢!” 随着她目光移动,这里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一层层笼罩,目光所及,寸步难行。 我没有受到影响,不过大体能够想到,之前它对我施展过类似的东西。 重压之下,心脏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跳动都艰难无比。 颖儿应当比它更加强大,她们会死。 母亲嘱咐过好多次,叫我小心人类。遇到与人类相关的麻烦,能躲就躲,躲不过就拼了命跑。 杀这么多人类真的没问题吗? “没关系,这样的,我已经不知道杀了几千几万个。” “哦。”人类死了挺好,她是真的超级厉害啊。 灵气乃天地之物,此刻她的身上却迸发出海量的。 她声音加了好几分,冷冷开口:“不知是哪家的蠢材,遣些废物焉敢妄想取我性命!” 我不知道的是,这句话在顷刻间传到了周围十几万里范围的超级强者耳中。 不过眨眼时间,在场便多了三四个人类,是这片区域的主人。 两人携手走出,微微屈身:“这位大人不要误会!她们是奉我之命来请您几位用餐的,实在不知哪里有得罪,万请见谅。” 又一个人类上前来,看着地面众人摇头:“还请姑娘收手,她们实力不强,受不住此等威压。” “收手?我又没出力,不然你以为你们能站着?” 几人面色可不好看,现在人越来越多,还都算得上强者,日后走到哪里怕都要被取笑。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 “狂妄至极,小女娃,敢问你在何阶段?” “说话客气一点,小心叫我的兽吃了你。” “就这个小东西,哈哈,抓来当下酒菜我都嫌不够塞牙!” “吼!” 这一声,很是应景,也很有效,刚才开口的众人统统闭上了嘴,好些看热闹的选择默默离开。 “无尘阶的兽!?” 这个级别的存在,出手的话可不得了。 085长夜难明(七) 那些人类,刚刚说话的气势,看起来每一个都很厉害,现在却惶恐得不行。 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能不能打又是另一回事。 塑身阶的随意一击怕是能毁掉半座城,他们可不指望一只兽能有多大的顾虑!如若真惹得她出手,城中数不清的生命,就怕前一秒忙于各自作息,下一秒就落个尸骨无存。 世代安乐,不容有失。 方才说要吃掉它的那人走到她面前,微微俯首后挠头,笑道:“我生性大大咧咧,口无遮拦,但绝无真意,是我冒犯,还请你不要怪罪。” 我侧过脸看向颖儿,她没有任何变化,又有人类走出,喜笑颜开的模样,拱手:“我观大人您的年岁甚小,拥有如此实力的兽,东南域内恐再难寻其二,此乃兽族之喜,是人族之幸,是天地之乐。” 听到这话,我心里很不高兴,我们现在应该是人类的身份吧,跟在人类身旁的兽,何来半点喜可谈? 难道城内那些随处可见的兽,忍受人类臭虫的殴打欺凌的兽,不时发出阵阵低鸣、嘶吼、哀嚎的兽,难道它们是在高兴吗! 我盯着他,面露凶光,如果现在冲上去将他咬死,颖儿能救我吗? “可以哦。” 她回身点头,主动牵过我的手,又道:“不过他们的皮很硬,你大概率咬不开,用不用我帮你剥下来?” 啊!她怎么这样说呀,那些人会知道的… 我忙躲在她身后,漏出半只眼睛,大致瞟了眼,果然有好几位的目光都在我这里。 这个神情,肯定听到了吧? “不、不用了。” 好害怕,她像一堵厚实无比的墙挡在前方,我还依旧怕个要死。 “诸位臭虫。”颖儿蹲下来抱着我,而后猛然回首,前方的人类无一例外,齐刷刷倒地,几个窍门血水汩汩。 这座园子铮鸣,在崩塌。 我下意识地想跑,奈何正在她怀里。她没有远离,反而还一步步靠近,好在不管怎么晃动,与我们都保持了一段距离。 每踏下一步,都会有一两个人类彻底倒下,身陷地底废墟,血肉难寻。 他们在盘龙城都有响当当的身份,不然也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你这贱人!还不住手!” 有人声嘶力竭,灵力狂暴冲出体外,本想殊死一搏,结果仅仅能做到艰难起身。 吼! 一声惊天怒吼,那人躯体碎成几大块,内脏黑血淌开一片,以及更后方的土地,几道深渊迅速蔓延出不知多远。 现场除了寂静再无其它,只有一只看起来很小兽正悠闲地舔着爪子。 我有看到,就是这只兽,轻轻一挥爪… “啊啊啊!” “我只是想来看一眼,我错了!大人你放我一马,求你了,饶我一命!” “听到说有强者,我特意从七千里外赶回来,摆下最高的礼节,命人早早地侯在门外,想不到等来一个杀人魔!” “继续啊,把我们都杀了!” 有人痛苦哀嚎,有人低声泣泪,有人面具死灰,有人怒不可遏。 颖儿把我放了下来,走到一个人类面前,一脚踢飞她的头颅,轻声道:“你们现在高兴吗?” “干!干你母的!贱货!杀了我!杀了我啊!” 他们应该是高兴不起来,不过我挺高兴的。 这样疯狂地求死,实在是太棒了,颖儿也很大度地满足了他。 许久。 这期间有许多新来的强者,加上零零星星活下来的,跪倒一地,“我等实在不知哪里有得罪啊,还请大人给盘龙城留一条活路…” 颖儿眼神深邃,收起了威压。 “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错,有一点错得最离谱,那便是我不是人类!” “兽族!” 除了人便是兽,即便她连本体都没有现,这难道不是一种悲哀吗? 原来是兽族畜.生!难怪心这么狠! 这些人类,心中多有不甘,现在都只能咬牙,“兽族大人降临这里是有什么事吗?盘龙城的主事差不多都在这了,不论什么问题都会全力为您办好的!” “接下来本来是准备吃饭,然后离开的,现在不用了,你们就这样跪着,老老实实等我杀就行了。” 她在叙述一件很普通的事,这样的话谁听了都无有道理,就连我也这样觉得。 “颖儿,我们就这样待着吗?” 那也太无聊了… “也是。”她又看向未名的深处,“老乌龟,一点用没有,就算把城屠净了连屁都不敢放。滚回去叫他们派些厉害点的来!” “还不走?” 黄殷儿眉头微动,她好像有点生气了。 “无限,保护好双玄。” 我看向它,有些诧异,原来它有名字哦,等扭过头她已不见了踪影,再扭过来,它也趴在地上睡起了觉。 颖儿这么厉害,应该没事的。 “无限?” 我看着它,小心翼翼地来了一句,这个名字挺少见,比双玄好听多了。 “无限?”“无限?” 我一遍遍叫着,每叫一声的同时往它身边挪小小的一步,几番下来已经近在咫尺。 “无限,我可不可以摸你一下,就一下,真的就一下。”我伸出手指,比了个“一”字。 它睁开一只眼睛,那个神情绝对是鄙视,不过随即又闭上。 不管了,之前都是龇牙,这次就当默认了。 它现出的本体不大,我都可以抱起,我抬起胳膊,一根手指在它头上极其轻地点了一下。 没有反应。 然后是手掌,顺着毛发抚摸下去,依旧没有动静。 我兴奋到不行,直接搂住它的两只前掌,高高提起。 一人一兽,四目相对。准确地说,是两只兽才对。 它慢慢睁开眼睛,喉咙里面一阵呜呜声。 这一次没有害怕,我坐在地上把它抱在怀里,也不管血迹泥土那些。 “你好乖哦!” 它身上,有兽没有的东西,给我的感觉很好,一路上总是忍不住扑进去。 现在终于得逞了。 这个感觉,和母亲有些类似,只不过平日是母亲抱我,现在是我抱着它。 突然,我想到了什么,站起身,带着它走到那些人类面前,左右踱步。 最终选定好久,在一个看起来娇小的女性人类面前停下。 她体型小,万一奋起反抗,我逃跑的机会能大一点… 我握着拳头,挥动了好几圈,然后重重地砸在她脸上。 她受力从侧面倒下去,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在地上滚几圈,而且手好疼! 我的气力…是不是变小了? 没有去细思,她爬起来,有些可怜地跪在我面前,我握起拳头,她紧闭着眼,紧咬着牙。 母亲一定想不到人类会像蝼蚁一样跪在我面前,我自己都不敢想。 “碰!” 又是重重的一拳。 手好痛! 我怀疑我比她还要痛一些,修行者就是修行者! 算了,我转过身,找了块大石头靠坐。 已经有半刻钟了,颖儿还不回来。 “她没问题吧。” 她,可不要出事才好。 086长夜难明(八) 焦虑总会随着时间的沉淀越发强烈。 我的手,在它背上滑过,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再到越来越慢,直至完全停下。 “太久了。”感觉她带我行的十多万里路都没用这么久。 “无限,我们去找她吧,别出什么事。” “嗷。”它半眯着眼,随口应付了一声,还没我打呼的动静大。 在鄙视我对吧。看出来了! 我知道她很厉害,比好多好多人类强,可就是担心。 “你不去的话我去了,知不知道她在哪个方向?” 这一次它眼睛都没有睁,尾巴左摇右摆的,落定一个方向。 我站起身,将它放下,凝望着那个方向沉思,人类的城里面,遇到人类的概率肯定非常大,刚才的动静,恐怕相当多的人早已经凑过来藏在暗处,独自去找她,会超级危险。 如果有无限跟着应该就没问题了,回首,又看了一眼,它正横躺着,吐出一寸舌头,舒适得紧,一点没有在意的意思。 是没有足够的灵识来思考吗?不可能,能听懂人族语言,三灵七识是最基本,明明那么厉害,就是没脑子吧… 话又说回来,它都不担心,我管那么多做什么,她那么厉害,出事了我去又能做什么,无非多送一条性命。 我们遇到的时间不长,一天都不到,有必要到这一步么。 举头,看着云层深处高挂的半轮残月,不明缘由地深呼了口气,今天的夜好长啊。 “黄颖儿…” “你叫我?怎么了吗?” ”你、你吓我一跳!” 真的吓到我了,别像笨蛋母亲一样,动不动就消失,又在莫名的时候出现。 “下次别乱跑了!”我大声喊道。 “稍微走的远了点,别生气嘛。”她交战的地方,山川河流,村镇部落,不知毁了多少。 我没有生气啊,回想起刚才自己被吓到的反应,以及心里落下的巨石,更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赢了吗?” 多余的担忧并不可耻,若是走出几步就更好了。 “那个老王八蛋,我折了他一只手,铁定废了,可惜没能留下他,不然活扒了他的皮!” “不过你放心,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族来找死了。” 她脸上,满满的自信,话语中也是,抬手又在伏地的众人之中取了几条性命。 但那个人类,其实很厉害吧。 我闻到了,非常淡的血腥味。 “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怎么可能,他碰都碰不到我。” “真的吗,我好像有闻到血的味道。” 我猜她肯定会说『那不是我的血』『那是那个臭虫的血』之类的。 “才不是我的血,是那只臭虫的!” 大体猜对了… 睁着眼睛说瞎话这种事,她跟母亲还有很大一段差距。 “人族的味道我辨得出来。”他们的血味道也不一样。 “你受伤了,严重吗?” 我怎么就这么不争气,说话的时候,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 每次都是这样,在母亲面前是,在城门守卫面前是,在兽族领地是,在… 等等,古城、百川、山海,让道… 时间不会这么无情,母亲,是你吗? “好吧,我承认,我受伤了,我的胸口现在疼得厉害,不然你…” 不待她把话说完,我已经把手放了上去,轻抚着,格外温柔。 陌生的动作,熟悉的人。 “是你吗…” 她的泪水瞬间决堤。 “人性之恶,他们毫不自知,天地之下,无半点作为,世间生死,ta并不在意,日月更迭,星辰跌坠,风来风去,是自由还是无奈,岁有长短,乃命之期,花开花落,乃根之立,速再快会有限,力磅礴会枯竭,通上下之幽海极渊,它名无限。母亲出手不凡,可当真无限吗。ta认定,方出现,两全法,通天纹,毁其身,究其本,不过域,道不存,小洞天,生其律,定其界,动天地,静自规,世之界,时之列,临道存,道之上,……动身之能动,思万物之思,寻未通之道,驾其上。” 同一时间,无限站起身,慢慢往空中飞去,上升的同时形体也在变大,一百米、五百米、超过我的完全本体了,还在迅速变大。 方圆万里,目光所及,一切光都不见了,月亮也不见了。 “遮云蔽日之法,灵力浩大,亦能被轻易洞穿,你所受的伤,算小惩。以身化域,断其感,乱其识,光化热,热化能,能化气,气化灵。” 我的手由她胸口下落,拿起一角,“有它在,风雨林木,土石惊雷,命理血肉,但凡有质,皆可为自身。你可先以此入洞天,跨临道,甚至更上,可那不是最终的道。” “这些,你没有告诉过她?”颖儿现出一小只本体,扑进我怀里。 “这条路,……她,我不知道。颖,我方才所言,是推演,这么多年来,没有任何可能证实的结论,或许,坚持几百年依旧无有所获,那时你…” “不会!我现在就有好多有趣的想法,更何况还有你,收获颇丰呢!” “我,……她来了。” 太快了,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她能够在第一时间知晓?没有。察觉不到,如此手段还未遇到过。 “你真厉害,我一丝气都没感觉到。” “她走的是一条浑然不清的路,一切都是未知。” 母亲到了,不知道从哪里赶来,死死地注视着我,许久,道:“双玄。” 短短的两个字,颖儿眼中尽显茫然。 “双玄?你不是他吗…” “母亲,我记起了好多事。” 她没有说话,走到我面前,一步迈出,整片天地都席卷而来,要阻止她前进。 母亲抬手,而后一个巴掌拍向随意一处,它从四面八方凝聚实体,眼含泪水地躲到我身后。 身前。 母亲伸出手,捏着颖儿的脖子,从我怀中提了出去。 “杀一个洞天阶都能让他跑掉,自己还受了伤,”说罢将她往地上一扔,紧接着看着无限,轻喝道:“过来!” 嗷呜呜呜。 它不记得眼前这个生命,没见过啊,为什么要欺负它,很可怕,非常可怕。 “谁允许你离开她的?” 它泪眼汪汪地扭头看了我一眼,得到沉默后又看向黄颖儿。 颖儿化作人类形体,低声道:“是我让它留下来保护他,免得出事。” “你的使命更加重要。” 她低着头,轻摇,“我知道,对不起。” 我知道母亲在说什么,却无法为她辩解。 因为她,确实做的不对。 087长夜难明(九) 本章可能存在大量情节需要改,难得码点字,先发出来,改完后本段话会删除。 这个奇特的想法,从头到尾,自始至终,是极度自私的,她真的很不错。 “是吧,母亲?” 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没有得到回复,搞得我在颖儿面前看起来神经兮兮的。 “笨蛋母亲。” 别说你做不到,我直接将目光放到母亲脸上。 一秒、三秒…咚! 换来了狠狠的一记拳头。 “看着我干什么,我还在训她,你着什么急,马上就轮到你!” 她的语气,没有气愤的样子,说来母亲好像从未有过太大的情绪波动。 这份记忆已经足够久远,揭开了往日不少隐秘,以及鲜有的趣事,时光荏苒,旧事悠荡,爬上心尖。 … 忆.柳高河轩辕纪九一一四年兽族领地仓颌 『你要去人类的地盘?去那做什么,多无聊。』 『不一定,只是偶然听她提了一下,不过…你懂的。』 『得了吧,就是找罪受。双玄,你该劝劝她。』 呵呵… 对此,我只能付一声苦笑,他当即反应过来,挠头摆首『什么时候出发?』 『不知道,根据我对她的了解,最多一两年内吧。』 『得行!我还以为明天就走呢,足够了,让我们享受剩下的每一天吧~』 『什么?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听说今天仙池那边有几位重量级美女,她们的侍从都是仙子级别的,正主还得了。』 说着说着口水都快流一地了。 『喂!你收敛点,我可是说的正事。』 柳高河一脸正色,『我可是相当认真的,那种姿色妥妥的往王宫里面送的,我都没见几次,双玄你更应该去,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了。』 『真那么喜欢,去王城,讨几个过来。』 『那不一样,要来的,哪有偷的香。』 『算了,我是无福消受,你自己去吧,小心死床上!』 几日后。 『高河兄,怎么走的这么急,躲着我干什么,咦,你的气似乎弱了不少呀,这是遇到了什么精怪,连你都降服不了。』 『咳咳』他故作镇定,转过身,脸上居然一点没事,我还以为多少会留些痕迹呢。 『双玄老弟,前些日子没去真的是你的损失,那香味,那灵气,面容无敌,更不用说胸和屁股,要是能捏一把就好了。』 我是真的吃惊,『你气减少这么多,没碰上?那她们真的挺无敌的。』 『何止啊。』他凑到我耳边,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声音极低,带着哭腔:『要不是仙子慈悲,恐怕我命都没了,哪里还能与你相会。』 别用这么恶心的词。 这种事就不要告诉我了吧!而且怕被听见就用识告诉我啊,说得再小声,她们也听得见! 『你活该…』 除此之外,我真不知道说什么。 听说当天他又去了仙池,之后挺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不知道是得手了,还是被打残了… …… 忆.白藏轩辕纪八九六七年兽族领地无名 『化形,真快啊,白藏,有没有诀窍,教我。』 『嗯,我想想,沟通到天之后,可以表现得更强烈一点,这样说不定能感觉到更多的灵气,然后一个个试就行了。』 很好,说了没说一回事,我倒是能感觉到ta,可是不回应啊。 『灵不入体,运转之法无用,该说ta很过分呢。』 『再去问问她?看还有没有其它办法。』 『她忙着进阶,缓几天再说。』 有一点不好意思说出口,那便是问了怕也是只会被嘲笑,还是自己想想办法。 『天灵盖上转个孔?我帮你灌进去,正好试试学会的封印之法。』 『白藏,我咬死你!!』 『救命啊,杀超珍惜兽了,再不来绝种了啊!』 … … 记忆中的片段,普普通通的画面,一个,两个。三个,好多个… 串在一起,仅是怀念。 母亲,这些事,有什么值得遗忘的呢… “他们还好吗。” 碰! “嘀嘀咕咕什么呢,给我过来。” 我捂着头,咬牙切齿,这一拳真的很痛,久久不能散去。 “你干嘛呀母亲,要死了!” 又不回答,白白挨打,两次! 颖儿看过来,停留了半个呼吸不到,又咬着嘴唇低头,瞟了两眼母亲。 我看到了嘿嘿… 等等,为什么要笑。 那并不是多有趣的事,更不值得笑出声。 头好像没那么痛了。 “我觉得…您…我知道,我不配插手您的想法,但,有必要做这一步吗?” “那个洞天阶人类,我遇到了。” “彻底消失了?” “灵识都还在。” 什么! “什么洞天、灵识,母亲你们在说什么啊,颖儿还有它,它叫什么来着,突然有些忘了,嘿嘿。” 黄颖儿,抓起我的手放到怀中,声音中饱含失落、沙哑:“无限,它的名字叫无限,我叫黄颖儿,这是你给我的名字,双玄,你一定要努力记住这些。” 当然,颖儿的名字我才不会忘,只是不知道那只小兽而已,突然出现的生命,当然不记得了。 “双玄!”她突然握住我的肩膀,好些吃力,“它是无限,它跟了你一路,不是才出现的,记得吗?” “哦哦,想起来了,”我如醍醐灌顶,想起不久前那些,“它还保护了我,差点忘了。” “你是黄颖儿,它是无限,那它呢,有名字吗?”我抓起她的袖口问,在我的印象中,衣裳就是衣裳。不过她穿的那个超级厉害,说不定呢。 “它有两个名字,我还没想好,你能帮我选一个吗?就像叫我的名字一样。” 无限霓裳和无限裳华。 “第二个。” “无限裳华,为…为什么” “好听!” “好,那就是它的名字。” 颖儿好像又哭了,从母亲回来后,她的泪水有点太多了,明明那么厉害,是受的伤太疼了吗? “胸口还是很疼吗?我再给你揉揉。” 她往后移了两步,红着脸:”不、不用了。” 088长夜难明(十) “双玄,我的胸口也疼,快过来给我揉揉。” 平静的表情,白净的衣裳,哪里有半点受伤的意思。 “走开些,你是不是什么时候吓到她了!” “她与人类搏杀的样子,才真正吓到我了呢~” 母亲的话,老是有许多层含义,爱说不说。平日反驳,我会故作生气,但见到她在旁边,就一点生不起气来。 “呜呜噜~” 肚子咕噜噜叫了一长串。 难得这么高兴,母亲在,还有一个不那么讨厌,甚至有些欣喜的兽在。 “找点东西吃吧,我突然觉得饿的能吃下整只养了。” “啊,我去抓。”黄颖儿即刻就要出发,被我果断抓住,恶狠狠地瞪着母亲。 母亲沉声,下一秒突然一副大彻大悟的表情,“如果有你这样一只兽跟着,那我就再也不用辛苦去捕猎了,想起来就很不错。” 听到这句话,颖儿的眼神中光芒四起,又消散,摇头:“多谢您的好意,明日我还有事,只恳求夜色久一些。” 我抬起头,上方乌云滚滚,什么都看不透,也不知道四周的亮光从哪里照进来的。 “颖儿,你有没有发现,今天晚上时间过得好慢,是幻觉吗?平日做这些事,恐怕都快亮了。” “有吗?没注意,我对时间一向没有概念的,嘿嘿。” 真好。 不像母亲,每时每刻都掐得那么准,说出发就不发,若不跟上,就真的要花很久去追赶。 母亲摊开手,撑了撑懒腰:“行了,别浪费时间了,我也饿了,赶紧的。” 看吧,又来了。 我一阵无语,都准备出发了,又转过来,还有那么多人类呢,不全部杀掉,后面恐怕有数不尽的麻烦。 “等等,那些人类呢?” “什么人类?” 母亲说的话… 不信不信,我抬起头,望着颖儿,“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她蹲下来,宠溺地揉了揉我的脑袋,“我也没看到,可能,你记错了。人类不会到这种荒废的地界。” 我挠挠头,是很破,灰尘积累了厚厚的一层,蛛网遍布,在这种地方睡觉,我都有几分嫌。 “记错了,走吧,找吃的去~!” 冲出废墟,我拉着颖儿的手,将母亲远远甩在后面,影子都看不到。 后面,母亲所在,满地的尸体,血流成河,有些还在颤动。 “跟上来。” 那只叫无限的兽,恐惧得不行,隔了十几米,垂着头、拖着尾,慢慢走着。 血泊中,原本异常混乱的脚印转瞬消失,只留下 两条孤零零的足迹。 这是一段无人听到的对话。 “你封不住他的,他怕你生气难过,自己并不想走这条路,看见了吗?人类的食物,他吃得多开心。他对我说了一些想法,可以抵达终点!我已初见成效,能行。” “…” “我知道,你在思考,是否需要放开他,如此沉默,何不大胆一试。那些杀戮,明明是可以阻止的,可最后…恳求您如实告诉我,那是您愿意看到的吗?” …… “那,本来可以是个挺好的结局。” 盘龙城,一处小摊前。 我捂住圆滚滚的肚子,招手:“这里这里,母亲你干嘛去了,太慢了。我都吃饱了,你看~” “真的太好吃了,我咬了好几次舌头。” 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正常吃上人类的东西,太满足了,全身上下都是止不住的兴奋,“等会儿我可以拿一些在路上吃吗?” “嗯嗯。” 之后过了许久,母亲没有吃,她吃了几块,倒是缓过劲的我又吃了不少,撑到半死,离开的时候又连塞带抓的,惹得周围的人几声嘲笑。 我不害怕,一点也不。 “啊呜~” 深深的睡意爆发。我打了个哈欠,张开双手,下意识扑进“母亲”的怀里。 接下来的事,我又不知道了。 不过睡醒的时候,我才发现昨晚扑进的是颖儿身上。 嗯?? 天还是黑的,难不成过了一天一夜,完了完了,耽误多少行程啊! “我睡了多久啊?怎么不叫我。” “我抱起你才一会儿呢,一刻钟都无有。” 我挣开她的手,原地跳了几下,难以想象,这么短的时间,感觉精神满满,身体里面气力十足。 “母亲呢,怎么没看到。” 黄颖儿好一阵深思熟虑,左右来回顿步,不时捏着嘴唇:“嗯…怎么说好呢,她走的时候有些生气,我猜可能是不准备要你了,不如跟了我算了,不愿意的话那我跟你。” 这句话一点都不好笑! 我瞬间变得无比紧张,母亲的性子,别真不要我了。 “玄!” 这一喊,充满了急切无奈,与平日的颖儿大有不同,她也察觉到,急忙收声。 “你母亲临时有事,很快就回来,真的,你看,就是那里,她去的方向都还看得到。” 母亲究竟有没有去那里不重要,她有骗我的必要吗?没有吗? 她保护我一路,为我狩猎,还真的带我寻到母亲,请我吃了人类的食物。 对付我用不着那么多事。 “颖儿,你是不是太累了,你睡吧,我来守着,有危险的话就叫你。” “我想想…玄,你还有没有什么是特别想在人类领地做的?” “没有。”我脱口而出,真没有,东西吃了,母亲见了,等到她再游荡回来,天一亮就可以继续走这条路。 时间方面的把握母亲比我更重视,等着就好。 “行吧,”她牵着我,走到方才说的母亲离去的位置方向的一处墙角,靠墙而坐。张开手,继续道:“来我怀里。” 我没有犹豫,嬉笑着倒进去,好舒服,她的身体貌似变软了不少,之前大概太紧张了。 我回过头,将她的眼皮轻轻向下合,同时低声:“我才睡醒了的,睡不着,你好好睡,有我保护你~~放心!” 真不知道这种拍着胸口,信誓旦旦的话,我是怎么说出口来的。 更不知道为何她下一秒,便沉沉睡去。 089长夜难明(十一) 玄是我另一个的名字,母亲极少会提及,我好像也没有在她面前说过。 云层渐去,天似乎要亮了。 背靠着胸口,感受呼吸的律动,抬起头,她那微闭的眼眸,轻盈的身姿,刻于脑海中浮现。 一副美景,一场好梦。 “双玄。” 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母亲的声音,我擦着眼睛,打着哈欠,半睁开眼,发现果真是她。 怕吵醒颖儿,所以低声道:“母亲,你回来了。” “嘘,双玄,过来。” 母亲是在担心我打扰到她休息?我还没那么笨好吧,不过真没想到,那个笨蛋难得地体贴了一下。 刹那之后,我反应过来。 尽量不那么大动作,蹑手蹑脚,将她的手放在旁边,起身。 “怎么了?” “准备出发。” “现在?她…不一起了?” “已经待了够久,你也该满足了呀。” “一晚上都不到,而且,她真的带我找到你了,虽然稀里糊涂的,还体验到了好些新奇的东西,走之前至少该告诉一下,等她睡醒可以吗?绝对不会反悔的。” 我知道这条路的重要性,夜间本来就不怎么赶路,所以,母亲应该不至于生气。 “不行哦。”好果断的拒绝,面上还略带着笑意。 我只剩下无奈,想留下几个字都写脸上了,真看不出?等到白天就行了,又不用多久! “母亲,晚上在人类的地方,一定会遇到许多麻烦,天明了再出发,不耽误” “我没说要离开啊,只是去个地方,看件有趣的事情,提醒你了,我数到五,错过别后悔哦~一、二、四…” 三还没数呢! 我忙跑过去,死拉住她的手臂,怕真就又丢下我消失不见。 “有什么好看的嘛?” 现在离开,是真的不情愿,问话的语气尽显无余,我继续追问:“大致多久回来?” 这两个问题,都没有得到答案。 一处高山。我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此时此刻,心脏仿佛要爆掉。 母亲带着我,连拉带跑不知道持续多久,但以往有过连续奔走一个时辰都不至于这么累。 “我死了!真死了!” 四周的环境,来时便看清了,不就是可以看到盘龙城吗,至于爬这么高?云遮完了,看什么,太阳吗!? 为什么有太阳… “笨蛋母亲,你到底带我跑了多久,天都亮了!” 黄殷儿起来见不到我,说不定… 等等,相处这么短的时间,不在就不在了,还能怎么样。 又发了阵牢骚,我舒口气,转身往山下迈:“看够了,走吧。” 这一来一往,最起码浪费两三个时辰! 就在这时,母亲招手,一把将我抱起。“看,有趣的东西来了。” 我是怎么突然到她怀里的?? 大脑空白,隔了有一段距离啊。 好奇中,目光无意间瞟向天空远处,亦是母亲指的方向。 “颖儿?!” 不会错,看得很清楚,绝对是她! 她的对面,很远之外,一个人类老头,同样虚空矗立。 “颖儿,颖儿…” 我挥着手,喊了好多遍,没有回应,大概是太远了。 “她是兽,才不是东西!” 我在母亲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算是出气,然后目不转睛地看向那里。 那个老头看起来好凶,能站在她对面,是行者。 “又一个人来送死,你们就没有点其它手段?一个个的,好不识趣!” 我好像听到颖儿的声音了,不止如此,她的神情动作都看得清。 一顿揉眼掏耳,确认没有精神失常后,满脸诧异且庆幸地接受。 “不错,相当不错,十五岁的根骨,无尘阶巅峰的实力,又杀掉了数位洞天,老夫还从未见过你这样天资的兽,即便是人族也不曾见。” “老不死,少给我阴阳怪气!你马上就得死!”黄颖儿身上,白光涌出,直接铺满半边天地。 她的样子,好可怕… 这是凶兽的眼神,甚至更加可怕。 “你有些实力,万不该滥杀无辜。” 臭人类老头,他的气势好强,直接震散了颖儿那边的白色气息。 母亲在我手上捏了一下,道:“那是灵力…” 我吃痛,却没给反应,颖儿那边,给我莫大的危机感。 “那些畜生,毁我领地,杀我同胞,食其血肉,欲盖弥彰,死得其所。你休要以天地人律来谗言,我杀你妻女,灭你全族,断你血脉,毁你根基,挫骨扬灰,再让你一句无心之举,你可甘心!” “这是他们所言?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老夫向来不屑此举,吃了就是吃了,你的性命丢在这里着实可惜,我可助你抹去气息,留在我洞府,举案齐眉,共寻大道。” “呸!你气息外强中干,黄土已盖过眉毛,还恬不知羞。人类中,多是败类,你主子怕是不知道你这奴才,安有私心!” “你说错了一点,以我无敌于洞天的实力,怎么会是奴仆,老夫阳天光,为孙儿性命而来。他死得蹊跷,那么多保命的手段,一个都没有触发,此来,特意看看你这母兽有何手段。” “只怕你没那么厉害!” 颖儿动了,刚才被震散的灵气,随她挥手再次聚集。 一掌击出,白光发出异彩,金色浮现,冲击过程中,凝聚成刀剑,相伴相随,到那人类老不死面前,合二为一。 轰然一声,天幕炸裂。 “中了,颖儿真厉害!” 090长夜难明(十二) 没有碰撞的声音,但肉眼可见的冲击在蔓延,范围之大,所过之处,清朗一片。 要是在下面,那座城说不定就没了吧。 “不对。” 我并不知道盘龙城有多大,说这种话,真是太没有意义了。 当下,打死这个老混蛋老不死才是重要的。 光芒散去,那人类像背负着一只手,另一只手上,一团金色的灵气疯狂翻滚,随即转变成白色。 “无尘阶的临界点,非常不错。我想看的不是这种手段,应该是一种类似拭去、抹杀、围困的法,还是说,同时有好多种?” “等你死了,自己去问那短命鬼!” 她的气息在疯狂上升,我能看到,周遭的气,陆陆续续地融进她的身体。 “你不阻止我?” 人类老头摆手,脸上竟然露出几缕慈祥的笑意:“不让你行法,怎么知晓那些手段,你只管继续,若是吸光了这片天地的灵气还不够,老夫体内充盈得很,还可以渡你。” “可笑!” 这些话,我能听到。 他的模样令我恶心至极。 同时也为颖儿担忧至极。 那人类太自信了,不是外强中干,真的厉害! 面对可以轻易虐杀的猎物时,我偶尔也会那样,反正跑不掉,多几分乐趣。 “母亲,可以走了吗,带上她一起…”无所不能的母亲,应该可能会有点办法…吧? “双玄,你看我像能插上手的样子吗?那可是行者,灵气强得都炸开了,一看就是很厉害的那种,行吧,既然你都说了,那我去吧,不要拦着我,呜呜呜,你就要失去我了。” 她一副抹眼泪的样子,语气假得不行。 你脚倒是动啊,怎么还抓住我的手了,同归于尽么… 欺负我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厉害。 “欺负你我乐意~” “是是是。” 我问过这个问题,生下我就是用来欺负的嘛,我知道。 她又猜到我的想法了,颖儿好像也知道我在想什么,真的,是猜到的吗… 颖儿那边,有了下一步动作。 “不再吸收点了吗?” “杀你应该足够了。” 语落,近百丈的本体突现,黑如石墨。 灵气入体,再出来便是灵力,力的强弱,与实力有直接关系。 人类形体牵动太多,里里外外,无一不是累赘。 也就在人类领地行走会方便些这一个优点了。 “洞天阶的气息?不应该呀。”臭人族老头皱了皱眉,灵力散发,覆盖全身。 嗡隆隆! 一人一兽,只是站在那里,便发出胜过雷霆的声音。 那是气流触碰到灵力瞬间被弹开形成的冲击,仅仅如此,威力不可小觑。 他率先发力,直接原地消失,下一瞬出现在颖儿面前,对着她的脑袋狠狠地一击。 吼! 这一拳还未碰上,便被巨大的威能推开。 “洞天阶巅峰!”那人类小小的眼睛瞪得不那么相配。 “本以为你至多便跨过那个门槛,居然能达此程度,当真是闻所未闻,我再问一次,你可愿与我同修,老夫持法,尽皆正道,吾之道统,世间辛秘,任你遨游,天年终其,倘若至理,以你为首又何妨?你天资绝世,我实不忍灭杀,若能引你入善,遵循天地公理,实乃大幸。你固为恶,为人族,为天下,为我孙儿,今日必定除掉你,免留大患!” “哈哈哈哈哈哈!”颖儿抬头,发出一阵咆哮,“老眼昏花,妄想天年,空有修为,待我吞下你血肉,抹掉你的一切!” “这世间不知有多少洞天阶最高层次的存在,唯我无敌,只有我!” 随着他们彻底交手,我的心跳快了一倍不止,感同身受,渐生绝望。 最开始颖儿还能有优势,打得他飙血,退出不知道多远,可很快就不分上下,转眼又落了下风。 老不死,狗东西,他之前一直没发力! 到后面,几乎每一次碰撞,他都能将手插进她的身体,生生扯下块血肉! 不过一刻,颖儿身上已经多了好多血洞,伤口处,白光疯狂聚集,也止不住血液挥洒。 兽族的优势在体型,劣势同样也在体型。他的力量太强了,防不住,简直就是活靶子。 形体缩小的话,能有效地减少受伤次数,但力量肯定跟不上。 “躲开啊,再快一点!你不是行者吗,先让伤口复原啊!打不赢了就快跑啊…” 我只能干着急,跺脚再多次也无用。 逃跑解决不了问题,食肉类的兽,大多不擅逃跑。 面对强敌,只有一种可能,不是对方死,就是自己死。 她,不能死! “我不想她死…” “我要去帮她。”我挣开母亲,转身往山下跑。她没有拦我,跑出去几十米后,我双膝跪地,放声大哭。 太远了,他们交手的地方瞬息万变,一次横移好几百里,好几千里,怎么找啊,怎么帮啊! 我好难过,母亲慢慢走了过来,拉着我的衣领,提起来:“行了双玄,她受的伤还没你身上的多呢,你要跪多久,赶紧起来,这种场面不常见到的。” 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握着拳,反手抱在她腿上,张嘴就准备咬,正准备用力,手却触摸到一道凹凸不平的痕迹。 她的腿上有五六道疤,这么久了还没好,眼泪翻涌,我站起身,跑开,盯着颖儿和那人类打斗的方向。 “凭什么!凭什么人类就要在兽类上面!凭什么满嘴正义!吼!!” 不知不觉中,我现出完全本体,这声怒吼透过了某些东西,传出甚远。 “双玄?”黄颖儿扭过头,目光直直地与我相对,不过又左右横移,仿佛在寻找。 她好像看不见我,我还以为是怕牵连到我,故意远离呢。 不只是他,那老不死的人类也看向这里,并且几个瞬息靠拢过来,左右上下打量。 我很生气,但他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距离我和母亲不足百米的地方,恐惧瞬间压过其它一切情绪。 “跑,母亲快跑!” 我倒退两步,欲衔起母亲就要往下跳,耸入云端的山峰,下去也是死,但运气好的话,在我嘴里母亲能活。 “无限!” 一声暴喝,黄颖儿疾驰而来,随着还有一只巨兽,百丈,千丈,还在变大,无法判断了。 那巨兽抬手,对着整座山横拍过来,完了完了,这下跳都来不及,死定了。 没被人类杀掉,先死在颖儿手上?怎么感觉好戏剧性。 我看着她,放下母亲。 最后的时刻,心中为何不那么害怕。 这一击,仿佛天地重生,灵力爆炸掀起几十万里的余波,范围之类,一切湮灭。 091长夜难明(十三) “怎么都和你一样似的,不长记性。” … … “好痛,痛死我了母亲!” 伴随着这道盖过红日的光芒,我应该瞬间消散,短短的一瞬,连反应都做不出来,可为什么,我现在却疼得口水横流,意识爆炸。 “眼睛好痛,真的好疼啊!” 眼睛好像要掉出来了,恐惧,十分万分的恐惧,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眼珠在慢慢地向下坠落。 讨厌这种等死的感觉,面对最凶恶的兽,还要在心里咒骂两句呢。 我欲现出人类形体去堵住眼眶,不行!不能化形了! 视线在急剧消失,我低下头,如果下一秒会死去,会失去,那么,我希望最后一眼见到的… “母亲。” 是我最在意的那个。 『啪嗒——』 眼珠落地的声音,如同碎肉一样,沉闷却直击心灵,几乎同时,身体亦被灵力撕得粉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迎接而来的,是最深邃的黑暗。 我看不见的是,这片本应该寂静的地方,此刻却溢满了灵气与混乱,雷电初升,尘土变日,规律自现,伴随着一缕白雾的悄然出现,戛然而止。 所过之处,空间冻结,再破碎,犹如璆琳落石,体无完肤。 再复现,只剩黑暗,它在我面前停留,没有散发那恐怖的冻冰气息,一两个呼吸后原地消散。 “双玄、双玄” 母亲的声音,她在叫我。 我睁开眼,是她没有错,在远处,传来熟悉一声“无限!” 紧接着,一只巨大的爪子便打过来。 咦?不是才被打死吗?又来一次? 无意识的思考,尤然心生的疑惑,以及,当即扫过的大巴掌。 “啊啊啊!” 这次怎么这么快?!方才的疼痛依然在心,我忙抬起双手,大叫出声,挡在脸面前。 数个深呼吸之后,又带着疑惑将手缓缓放下。 透过有意无意的指尖缝隙,我好像看到刚才的攻击直接穿过了这座山。 “你挡着眼睛干什么,不想看?那就走了。”说着,她拉着我的手就要下去。 “别!” 我翻起身,用了不小的力气挣脱开,跑出十几米,直勾勾地盯着颖儿战斗那里。 人类老不死那边。 颖儿这一次攻击速度极快,并且可谓出其不意,他在第一时间转身反抗,依旧被震碎了条手臂和大半个身子。 “死老狗!哈哈哈,你这次死定了!无限,吞了他!” “嗷!” 那只叫无限的兽,本体也太夸张了,比母亲都大非常多,只用了很小的一个动作,那老东西就完全被包在它的口下。 我的心跳快了一倍不止,吃了他,就一切结束,她就安全了,当然,我与母亲也安全了。 “快啊,快啊!”急得都跺脚了。 “现在才不过是真正伤了我一次,你在高兴什么!” 他的身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眨眼间迅速恢复,而后一声怒吼,挥拳,将数千丈的巨兽击飞出非常远。 这个场景,着实难以想象,在它面前,与蝼蚁无异的渺小人类,却拥有无法估量的强大力量。 “你这母兽,为何变成塑身阶了。” 平平的一句话,让我、让颖儿几乎绝望。 老不死,狗东西,畜生! 那杂种什么时候跑到她背后去了!! 轰隆—— 黄颖儿反手斩过,灵力化刃,不过这一次,连那人类老头的身体都没有碰到。 她急忙退去,不过在关键时刻,手腕被其一把抓住。 “说!你为什么变成无尘阶了!” 眼神再凶狠,还能吃了我不成? 颖儿在笑,嘴角笑意明显,且呸了他一口口水,虽然被灵力拦下了… 若是我的话,早就吓瘫了。 “我早说了,你老眼昏花,看是离死不远了。” 啪! 他被激怒得厉害,这一巴掌,没有灵力附着,却还是将她的脸扇出了印迹,嘴角血液横流。 “你的身躯、血肉、骨骼、灵识,皆在无尘范围内,如此普通,告诉我其中缘由,告诉我就不杀你!” 他已经不能自控,一双大手,死死地掐在颖儿脸颊,惨白一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尘到洞天,洞天进临道,多大的诱惑力,你洞天无敌,进临道不过是一脚的事,你在害怕,不能无敌于临道,把虚名看得比生死还重要,哈哈哈。” “别废话!那只兽怎么回事,你的本体?还是说,现在展现的全都是形体?” “洞天无敌…你以为自己真的就无敌吗,可笑至极。你在人类之中身份不低吧,就这么点见识么。” “如此,你便死吧!” “嗷吼!” 真的吓死我了,最后那老不死真的下死手了,还好无限出现,叼走了她,不过,手掌部分,却是被他死死拽住,硬生生扯断。 我的泪水肯定是止不住,下一秒,无限庞大的体型开始急剧缩小,最终融入颖儿的身体。 她身上的伤洞,在慢慢恢复了,包括手掌也在复现,又是一幅奇景。 “洞天巅峰,它才是你的力量,天地至宝?区区兽类,能有这样的大气运?” 老东西皱眉,竟然在思考。 颖儿恢复了完整,活动了一下双手以及全身骨骼,啪啪作响,凝望着他道:“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你口中的无敌连笑话都算不上。” 092长夜难明(十四) 风无知无感,雨无影无形,雷势从天降,电兵贵先声。 赤、寒、燥、湿、甜、酸、苦、辛 日月,仅是两粒发光的灰尘。 那无边的黑暗,才是真实。 为什么水能扑灭火,为什么光能助长木,为什么海中不能存,为什么生来命始衰,为什么不食方知饿,为什么不眠亦无识。 这天地,有一条律,大到宇,小从身,在其内,无不行。 灵气,是万物的另一种体现。 修行,是归纳灵气的一种方式。 黄颖儿深深地吸了口气,抬头,望天。 “因为一只兽点醒,我对它有了一知片解,在此尝试融入,希望得您垂怜,若成,吾守一方,若败,吾灭十方,直至身死。” 这天…不对。 那人类老头也抬头看了看,而后浑身灵气上涨到盖日的程度,死死地盯着颖儿,“你要进洞天?开什么玩笑!你才多大,才修行多久,就凭你!一只烂兽,你凭什么迈进那一步!” “天地灵气,给我封!” 那老东西做了什么?肯定不是好事! 母亲?我侧身,转头,想在她那里得到答案。 “嗯?就是把周围几百里的空间隔绝了一下,进不来也出去,就好比我搂着你的时候,你如论如何也挣不开,大概就这个意思。修行和吃食一样,要成长就得不停地吃,没有足够的灵气,吃都吃不饱,还谈什么长。” 进阶这种事,往往都在隐蔽的地方,以天材地宝辅佐,开始之后最怕被打扰,不管有意无意,分心半点都容易出事。 就算是素不相识的人族,遇到兽族进阶洞天,立场不同,必然会想尽办法除之后快。 “我是真的不忍心杀你,又不得不杀。” 他地位超凡,见过太多世间的奇迹,眼下这个最为超凡。 15岁的洞天阶,开什么玩笑! 我听不懂母亲说的什么,总之,很危险就对了。 “死!” 人类老不死点出一指,一道几丈粗细的光柱射出,转瞬变了几百次方位,眨眼已经到了她面前! 击中了,沉闷无声。 那束光太快了,我在这么远的地方都没看清。 “求你别死…” 除了哭,还能怎么办呢? 光柱散去。 一个超百丈的身影浮现,浑身冒着黑光。 “无限裳华,吼——” 那是颖儿本体的一种形态,很愤怒,很生气,这个状态我见过,不记得什么时候。 这一声吼,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身上的光芒随着叫声愈发猛烈,火焰燃起好几百丈。 许久后,吼声停歇,同时天幕彻底垂下,墨色一片,这火将天给烧暗下来了… 并非乌云蔽日,真的黑了,夜月升空,星辰闪烁,前几秒还在的红日,莫名就不见踪影。 “母亲,我看不见了,你在哪儿?你还在吗?” 莫说几百里外,现在我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了。 黑暗中,危机感上升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感觉随便动一下都会死。 “双玄,在这等我。” 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梦幻,不是从附近传来的,远在那不知名的地方。 她又离开了,这一次还当着我的面! 我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害怕?生气?难过? 我并不知道,此刻拥有这些复杂心情变化的,还有那该死的人类老东西。 他那边同样伸手不见五指,想爆发点灵力照明,结果出来后很快被莫名的存在蚕食。 与我唯一的不同是,他表面看起来很冷静,背负着双手,紧闭着眼睛:“身化黑暗,还点出了日月星辰,风是真的,气是真的,我猜,你现在正在疯狂地燃烧灵力对吧?你与我打斗一场,体内的灵力还余有多少?我封了此地空间,你能汲取的灵气又能有多少?还不自缚,别做过多挣扎,能给你痛快,待我来擒住你的话,保你生不如死。” 静… 连刚才细微的风声都没有了。 一时,一刻… 从无限裳华施展出的那一刻,他内心是惶恐的。 即便再天才,要进洞天,它总得给点反应吧!这都多久了,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暗中尝试了用一些奇特法,取巧法,想驱散这黑暗,也试过了几种迁法,想把自己挪移出去,统统不行,就好像自己被大道母亲给抛弃了。 法不行,还有纹呢。 “你这化暗有几分手段,我一时间也难有猜测,恐迟事生非,为人族除掉一个危害,想来将此地毁掉也在情理中。” “你化天地,那我便毁了天地。封灵禁法,解!铭刻山水纹,灭此地三千万里!我不信你能逃出封禁法,整化天地这么久,你一副残躯,要是能再撑过三千万里灵爆,就算你厉害!” 纵横三千万,生灵亿亿万,凭一句话,就要了他们的性命,不愧是高高在上的人类。 呼呼! 突然,狂风四起,将整片山脉给卷了起来,往天上飞去,而我,亦在这其中。 突如其来的震动,能清楚地感受到脚下这座山被拔地而起… 我爬到累死,中间还歇了好几次,高耸入云的山,被谁提起来了! 颖儿吗?她没那么厉害,肯定是那该死的人类,那畜.生,老不死,老东西。 我趴在地上,摸了半天,抓住两块生根的岩石凸起处,不停地咒骂。 这当然没有任何作用,随着上升的高度越来越夸张,我的视线似乎回来了些许。 看到了,她。 093长夜难明(十五) 不管什么时候,无论哪样场景,我都能第一时间发现那个身影,这是天赋,还是本能。 目光透过不知道多远,母亲身处黑暗,脚踏黑暗,手拿黑暗,面对黑暗。 而黑暗,却在散发着光明。 ta,无影无形,毫无规律,就在母亲四周漂浮着。 “我是真不想见到你,要不然你回去?” 她摸着自己脸颊上的两道痕迹,微微摇头:“现在都还没恢复呢,挺疼的。” 我眼神很是复杂,就是ta打伤了母亲,ta就是母亲口中时常出现的那个混蛋。 要冲上去咬ta吗?虽然能看见,但这距离,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而且…倘若ta就真真实实地站在面前,我真的敢做出动作吗。 真是的!不就是一点点朦胧的光吗,连盛些的烛火都比不上,没用的母亲,居然被这种东西打得那么惨,要是我的话,一口气就给ta吹散了。 这个自我安慰的想法才刚出现,那团光就好像动了,零零散散地分出一两粒,如同风中柳絮,海中残枝,摇曳而来。 明明相隔了无尽远,于ta来说,距离仿佛不存在,三两下直接到了我眼前。 近在咫尺的位置,看的更真切了,不似脑海中的丹良,要大上不少,比拳头更甚。形状就是,透明的散发着淡淡金光的圆球。 看起来与可怕不沾边,可那些猛兽凶兽都不能让母亲流血,这样想来就超级恐怖了。 既然跑不掉,那就要反抗,哪怕是凶ta一眼呢。 我站起身,咬牙,对着一颗球重重地拍过去,ta没有闪躲,我却打空了,偏了多远不知道,几里?还是几百万里? 下一瞬光点再现,依旧是我周围,触手可及,偏偏碰不到,一抬手就跑到星空深处,不停往复。 该死的。 如此强大的存在,还要故意戏耍我! 我盘膝一坐,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两个球,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轻声呢喃:“你很开心?” 我在捕猎特别高兴的时候,偶尔会故意放跑猎物,母亲不在身边,只能与食物分享这份喜悦。 反正也跑不掉不是吗… 现在我是被吃的那一个,而ta的喜悦,又从何而来呢。 绝望之中,我抬起头,本是下意识的动作,却貌似发现了一个惊天之举。 我瞬间起身,藏不住的兴奋与惊喜,伸手就要去抓那两个球,依旧未果,这一次,ta们直接消散,亦算是彻底隐入黑暗。 母亲那边,围着她的那些“光”,也尽数消失。 “我早就说,不要老是骂ta嘛,笨蛋。” … … 山在坠落。 原来是ta出的手。 所以,刚才的场景,并非母亲想让我看到的,那母亲有看到我吗… 罢了。 这座庞然大物,快速但又稳稳地回到地上,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发生。 不离奇,在ta面前,世间都是那么简单。 颖儿那边。 天地渐渐清晰,除了日月星辰,山石草木,有更大的东西在凝聚! 滴答—— 第一滴雨水落下。 然后便是成河,成海… “灵气…” “这片天地已经被我隔绝了,又哪来的灵气!” “隔绝?老不死的,就你凭什么?!”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雨水落下,雷电凝形,寒露初降,雪花纷飞。 每个场景最后,都由一只巨大无匹的兽来毁掉,吞噬。宇宙崩塌,大致就是这一副模样了。 天地岂是那么容易就生成的,无论再多的景,再多的物,即便点出生命… 虚空中,她叹息:“终归是没跨过那一步…” 下一步,母亲突兀地出现在我身边,没有开口。 面对黄颖儿,人类老头早已经炸了,既然封不住那就不封,千万里灵气入体,势要打死这天! “颖儿不会有事吧?”我先开口了,方才那些事,母亲没有提及也好,还是不愿提及也好,都不重要,我脑子笨,用不了多久就忘了。 “灵力、灵气怎么可能对天地有损,只有益处。”母亲话风语气都一转,“这人真是洞天无敌吗?怎么这么没用,一点压力都给不到。” 压力高得都要炸了好吗? 颖儿掉的肉都不知道有多少了,被打得无力还手,若不是这身化天地之法。 “天能有多厉害?哼,贼老天,臭老天,混蛋,可恶的东西,揍死你,我一定要揍死你。” 额,ta说不定还没走远,我要不要离远一点… 咬咬牙还是坚持住了。 任由那人类老不死行怎么的法,刻怎样的纹,在此方天地内都无有效果,逃也无用,有颖儿的意志,跑多远就能跟多远,周围不少地方被牵连遭了央。 几个月之后,已经复现了无数种景象,大部分是我经历过的,有极其罕见的,还有只能出现在想象中,都一一浮现。 好些时候,连母亲都看得入神。 天地妙用,自身就成了一条律了… 哗啦啦~ 最后一场,是雨。第一场同样是雨。 这场雨大的惊心,强得离谱。 雨滴落下,在即将落地的瞬间消失,化作各式各样的力,升腾,转化,凝聚,形成,再度转化,无限升华。 有没能控制住的水珠落下,直接将地形破坏,山脉被抹平,地底凹陷不知多深。 有风吹到天地外的,一切阻挡统统被扫平,谓天翻地覆。 几日后,风停,雨止。 那人…留着最后一口气残存。 094长夜难明(十六) “大道未至,你何以洞天。” 人类老不死,现在好像要死了,气息极弱,声线极低,血肉尽失,看不出半点生机。 虚空中,一个身形凝聚,先成雾,再成影,最后人身显现。 “身化天地,吾即是道,何须ta来点拨。”黄颖儿踏空而行,声音同时在周围不知几千几万里响起,缥缈异常。 她的形体变了,长高了一点,胸口也长大了一点,不错嘛。 “呵。”人类老头只是轻笑一声,欲起身,摔倒,摇头,再起身,再摔倒,又起。 终于立起来,此刻他面色惨白,只是站着就已经大气频频。 “吞了他,快吞了他!不对,一点肉没有,还是恶心的人类,吃了也要吐出来,杀了就好,快杀,快杀!” 这个大威胁,终于可以抹掉了,我在母亲旁边,手舞足蹈,蹦蹦跳跳。 “你可以不杀我吗?” 之前那高傲的模样,现在居然求饶了? 我远远地看着,心里默念,她可千万不要同意啊。老东西,明明更厉害,被反杀了,怎么好意思开口的,兽族若如此,宁愿昂着头被咬碎,绝不会开口求半个字。 “死。” 回应他的,只有冷冷的一个字。黄颖儿随手一挥,他便随着铺天盖地的山脉,一同飞了出去,在撞倒两坐大山后缓缓停下。 不对。 下一瞬,黄颖儿迈步,一步万里,迅速跟了上去。 眨眼间,她已经扼住了那老东西的脖子。 “你气息虽灭,但肉身未损。血肉散尽,然骨骼渐佳。自诩洞天无敌,却借机进临道,实属可笑。” 黄颖儿说话的同时,手上已经发力,想要直接扯掉他的头颅,不过却硬得出奇,最后将他给扔出几百里。 远方。那老登的气息飞速攀登,我看不出太多,但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我恪守洞天三百七十年…你说的没错,我生机已致末年,为了所谓的洞天无敌,迟迟不愿进最后一步。本想就带着这个头衔逝去,然,与你交手,才知想法可笑,什么无敌,你我若同阶一战,不出十次照面,必能取我性命,如此,守着一个假由头做什么。ta早就应允了我的突破,进阶不过临门一脚,你应该庆幸,此方灵气,被你吞净,我只能引来更远处的灵气,否则我岂止现在这点实力。不过,临道,始终是临道。你,唯死。” “临道啊…”母亲看着那里,呢喃着:“这么简单就临道了?该死的老天,不行,我现在就得揍你!” “母亲。”我忙拉住她的手,因为她真的有消失的动作! 身后,越来越可怕的气息。又在时刻牵扯我的目光。 黄颖儿的气亦在顷刻间爆发,挥拳迎着老不死而去:“无尘能战你洞天,那洞天自然能胜你临道!” “双玄,走了,不能再看了,会死的哦。” 母亲的眼神,很认真,可以想看,宁死都要,颖儿出事,我会非常非常非常难过的。 “你隔几千万里看着,她就算出了事,又能怎么办?”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早就知道! “母亲,去救她…” 求你了。 … … “你想让我死就直说~” 额头上,被母亲狠狠地来了一下,她抱起我,在脸上亲了一下。 而后一步步,一点点,下山。 我眼中颖儿的视线,同样在一步步,一点点,消散。 黄颖儿那边。 她的实力在节节提升。 初入洞天,稳洞天,高阶,巅峰,绝巅,极限! 还差一点,但这一点,不是天赋和努力能够跨越的。 “哈哈哈,看来大道母亲并未容你,真是有趣啊!!” “吾即是道,少废话!” 嗡嗡!—— 两道白光,带着两方天地的势,直直地冲撞在一起,这股冲击,足以毁灭周围百万里。 紧接着,又数次碰撞。 双方受的影响,远比不上给周围带来的后果。 第一个碰撞,死去的生命已然不计其数。 弱小的生命,死亡亦是解脱。 强大的生命,蔓延百万里的余波,不足为惧。 这场战斗持续得算久,范围算广,动静算大,有数不清的强者盯上了这里。 看戏也好,谨慎也罢,出手的大规模抵御的,真没有。 “人类不心疼同族,我在难过个什么!” “与那条鸿沟相比,还差得远呢!” 化身天地,无限,盛极,天地亦可吞! 虚空中,一声兽吼,一个身影,让周围好些强者心惊。 尾巴一扫,大地颠覆,利爪一挥,苍穹分割。 “区区人类,区区临道。吾天地初成,威力不大,先毁一洲,以示吾威。” 这几句话,在所有生命耳中响彻。 “吾非主杀伐,汝等所面一切,咎由自取,扪心自问,扼示其主。” “星坠!” 黄颖儿抬手一招,那只巨兽做出同样动作,天上一颗显化星辰随之而来,愈近愈大。 哪里是显化,这就是一颗真正的星辰! 无数的人一同抬头,望着缓缓而来的死亡。 “此等妙法,闻所未闻,死而无憾。” “此地安稳千载,何故如此啊!” “上面那群畜生做的事,牵连无辜做什么,我生平从未做恶!!” “有能力的人,与我共同还击。” “怎么还没有超级强者出手,当真让亿亿万人等死。” “去你妈的,老子可是交了赋税的!” … … 095长夜难明(十七) 如此,算顺了你的心意了吧。 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有多大?空间堆叠,层出不穷,深海无测,探寻到的寥若晨星,更何况,抬头还有那无限的黑暗。 法纹深刻,要毁掉它并不容易。然… “攀附其身的跳蚤,任其利爪镶嵌得多紧,生吞活剥,敲骨断髓,总会有除掉的办法。” 此刻的黄颖儿,在坠落的星辰之上,虚空矗立,身上,血迹斑斑的痕迹,脸上,深邃暗淡的眼神,宛如血战临世的仙神,俯视人间。 看着渺小绝望的生命,做出可笑无用的反抗,她只是闭眸。 那人类老不死的东西,在她的上方,神情冷漠,盯着下落的庞然大物。 事实上,庞然大物都不能形容这一道法,“你的灵力,不应该凝聚出这么强大的攻击,就算我以临道状态巅峰都做不到。” 颖儿依旧没有睁眼,慢慢地抬起头,吐纳出声:“去救他们吧,活下来一个算一个。” “何必我出手?你知晓这道攻势中涉及到多少家族的领地权益吗?” “说不定,还有一场好戏看呢。” 这场因果,可太大了。 他定然是知道什么,嘴角上扬,一副阴险狡诈的模样,厌恶至极。 “亏你也是兽类,就没有嗅到一点它的气息?” 啰啰嗦嗦的,烦死了! 到死的年纪,活到哪去了?! 黄颖儿双眸睁开,反身看向他,四周的景象随着这道目光猛然攻去,凝聚出一只巨大的兽爪,速度极快,人类老东西想躲,却怎么也无法动身,被直直拍下。 正面承受了一击,老不死虽然受力往下滚了好几百里,但连血都没吐一口,停下来后又回到那“高高在上”的位置。 “这片天地已经成你的替身,我没有半点察觉,厉害,真的厉害,就是强度还不够,伤不了我。” 她没有理会,本就是随意一招,不指望能杀掉他。 至于他口中的气息,太多了,上下左右天南地北,到处都是强者的气息,怎么可能没所察觉。 可…就是人族四圣来了,又怎么样? “哈哈哈——” “好一个倔强的娃娃,圣人都不放在眼里,该说你是天资绝世,还是蠢不可及呢。” 她的想法被人听到了,来者很强,至少在“识”上面,有些绝对的差距。 黄颖儿面不改色顺着声音望去,又是人类,还在那老不死的上面。 一个个的,非要站那么高做什么! “给我下来!” 这次她动了,完全本体,加上身化天地,以及那只巨大无匹的兽,一齐而上。 “还未出世的女娃,不知天高地厚。收起你的法,待我出手,便没有机会了。” 有没有机会,不试试怎么知道? 既然能够知道我的想法,那你没感受到?这股恨不得将你撕碎吞咽下去的执念。 “收了下方的法,你与阳天光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没有谁会想插手这件事,莫牵扯无辜。” 其实,暗中已经有不少人试过阻止这颗星辰了,本想,如此小的娃娃,天资再厉害,还不至于做到法无遗漏。 结果远超他们的预料,这就不是法,而是一颗真正的星球! 运转的星球,不存在解法,它们本就是最完美的,只能从长远的角度去破坏,可现在,每一个呼吸都有不计其数的生命因规则碰撞的改变而逝去。 他们,当真无辜吗? 难道我山脉那些族类,就该死吗? “你亲口告诉我,说他们该死,这件事便罢了。” 黄颖儿开口,声音再次传到很远很远之外。 “它们?兽吗,什么,就为了那些东西要杀我们?” “它也是兽吧,当然向着那一方,不过还是太夸张了。” “该死,它们当然该死!!全世界的异类全死完了最好!” “不杀它们的话,我们好像就没什么可吃的了吧…” … 这些话,同样传出很远,每一句都借着风传到我的耳朵里。 此刻的我,还未走下山,每句话都,听得清楚,听得真切,她此刻的心情,以及委屈的情绪,闯进我心。 我瞬间泪崩,想起一路上太多太多的事,抱着母亲的腰,嘶吼:“该死的明明是那些人类,凭什么说我们该死,凭什么啊!” “世间族类数不胜数,细分之下,人还能分无数个:善类,恶类,洗水类,厌水类,喜斗类,和善类…” “无数个分支,无数的种类,与兽无异,他们所求的,不在这里。” “双玄,你当真要救她吗?即便这个后果是你不能承受的?” “嗯?嗯。”我抽噎着,抬头,凝望,点头。 “那就再停留片刻好了。”母亲蹲下身,将我抱在怀里。 而后转瞬就回到了方才的山顶。我呆呆地抬头,一览无遗下,平静地看着,那即将坠落的结局。 虚空。 “在我眼中,没有一个生命是该死的,一只蚂蚁,一株草木,可他们偏偏就死了,莫说我会死,你会死,就是那圣人,也有终了的一天。为何要在这上面穷追不舍呢。我不知晓你经历的那些过往,但发生的已然发生,我只关心正在发生,即将发生。你现在的实力,护一片山脉、百片山脉都绰绰有余。” “那我去杀了你的所有血脉,以此换一洲太平,以自身极少数,换不计其数的人类。你当如何?” 你如此大义凛然吗?想必,没有意见吧? “倘若我同意呢,你能立刻收回这道法吗?” “你点头同意,我即刻收手,且为此处聚灵三百年尽力弥补生灵损失。怎么样,你愿意吗?” “若你出尔反尔,岂……” 话未说完,颖儿高喝出声: “若吾信口雌黄,就在此地,以天地、大道起誓,凡我血脉,淡薄与否,尽皆自绝于世!” 096长夜难明(十八) 听到这,那大义凛然的人类,便不再开口了。 黄颖儿向那人隔空打出一掌,天地即刻从各个方面最大程度去契合,一粒尘、一缕风,都带着极致的伤害。尘变土,聚山,顺势而为;风卷云,遮天,杀法蔽日。 一招还未完整形成,四面八方又窜出来不少人类。 黑暗中,星光下,身影隐现。 个个都那么高高在上,他们中的任意一个,到任意一处,都是大摆酒宴,劳民伤财,法外度日。 “别与她说那么多废话,既然能够收手,抓住她,我有大把的控制法,撤掉之后,还能顺便为人族除去一个祸害。” 话音刚落,七八个人凭空出现,将她团团围住,双方没有任何交互,展开一场搏杀。 那些人,好像每一个都比颖儿强。不过一个来回之间,她本体已然血染大地。 “她的身体有古怪。” “确实,好像有用不完的灵力一样。” “情况紧急,速战速决。” 面对围剿,颖儿只有一个字:“杀!” 战死是兽生来就有的信念,一路上,遇到的或是留下的些许事迹,便是这浅显道理的证明。 “母亲。” 我低声开口,只有两个字,但表达的意求无比清晰。 赶紧去帮她。 母亲的目光与我同在一处,她很平静:“我打赌至少还能坚持十五个呼吸,不对…十七个。” 如此,就更刻不容缓啊! “别急呀,说真的,你就不怕我上去被打死,都不关心我,呜呜呜…” 现在就不要开玩笑了吧。 我恨不得自己立马飞上去,咬死那群该死的畜.生。 快呀快呀! 我心头默默地数着,胸口起伏的动作大得有些夸张。 “三…二…最后一次了,快上呀,母亲你快去啊!!” 我急得在原地跳脚,眼睛死死地盯着颖儿,果然,几乎是默数到一的同时,她被两人同时打中,一掌一拳,受力飞速坠落下来。 母亲,还在原地。 我生气了,真的好气好气。 “颖儿!”她落下的方向,就在我这里,我急忙跑动起来,伸着双手欲接住她。 等等,她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用人类形体去接她几百丈的本体,未免太自不量力。 实在可笑。 我停下脚步,双手重重垂下,呆立,眼中满是恨自己无能的泪水。 她落得越来越快,这座山形同虚设,她会用背撞到地上,能行吗,会死吗,会疼吗,笨蛋母亲,明明说好了救她的,怎么能骗我,在如此重要的时候… “轰隆隆隆——”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落到我面前,不足半米的地方。 “玄…” 她看到我了??! 某样奇特的法消失了。 好多话不需要讲,我大步奔跑,环顾她的身体,伤口太多太多,每一处落到我身上都是致命的。 她早该坚持不住了,那是莫大的意志。 “我在这,一直都在。” 泪水,还是泪水,再无其它。 它再没有站起来的气力,眼睛也瞅不到我,我那该死的本体,不知道什么时候现不出来了,想让她看着,帮她舔舐一下伤口都做不到啊! “双玄……我漂亮吗…” 她的声音很小,却震得我心颤。我跪地,在她巨大残缺的头颅处,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拢。 “漂亮,你最漂亮了” 我没听到她的回应,亦感觉不到她的呼吸… 我不要这样的结局, 绝对不要。 我抬着头,右手高高举起,能感觉到那至高的存在。 “求你帮我,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类!” …… 天,夜尽将明,霞光浮现,仿佛在述说颖儿的失败。 我死死地盯着那颗坠落星辰,再快些,将整个人类种族统统毁掉! 快了,最后一点点距离,千里万里对它来说都是近在咫尺,气流冲击之下,被压死的人类不计其数。 上面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类,以及更多未现身的存在,此刻出现在星球下方,用最大的力,想要毁掉、减缓它的坠落,结果当然是可笑的。 我听到了亿万里的哭喊和求救,看见了血肉汇成的深渊。 终途的路上,有他们一同陪伴,颖儿能高兴一点吗? 我拉着母亲的手,一同接受这份死亡。 就在即将满足的最后时刻,虚空之上,有灭世般的灵力喷涌,成水,成溪,成河,成海,成星,而后又凝聚成小小的一滴,最后。 “砰—”的一声,化作满天灵气。 那颗坠落的星球…停住了。 不止停住,还在飞快地变小,我什么都没反应过来,遮天蔽日的星辰,就已经不见了。 绝处逢生,是万分欣喜的,仅对人类来说… “定然是人族的顶级战力出手了,谢天谢地!” “此次因果太大,早就该出手的,上面那些在搞什么。” “结局是好的就行,真落下去,会有多少物种消失都不知道呢!” 不好,这个结局一点都不好… 那颖儿不就白死了吗? 我嘴唇瞬间咬出血,死盯着上方。 那颗星球消失的刹那,空中瞬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几万?几十万?不知道,总之都高兴得很呢,就好像是他们做的一样! 异象还在继续,空气没有缘由地浑浊。 那颗变小的星球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周身还多出数不清的类似小球。 瞬间点燃了人族的神经,这些不会都是那玩意儿吧…? 浑浊之中,传来一声轰隆的雷电。 铮铮铮—— 一股巨大的意识在降临 我默默看向更深处。 这种感觉我很熟悉,但又有些许不同,以往从未有过如此的强烈。 这片天地,都被笼罩了,真正的天地。 我看着那片混沌,那里面,包含万物! 万物的中心,一个模糊的影子,在逐步走出。 每一步,空间都在颤抖,那身影也渐渐真实。 从“不存在”,成了“存在”,这是生命无法理解的。 那个存在,就这么真实地展现在众生面前,红唇轻动,声音幽远: “天地有律,走兽不能飞。” 090长夜难明(十九) 未知法:天地律。走兽不能飞,潜鱼不能行,飞鸟不可化,山水不可名,生来不知时,长成万物分,是非混沌过,恪守一片心,死是自身眠,还是天地生? 地上的生物,怎么可能会似鸟兽那样飞呢?他们有没有翅膀,又无法身轻如燕,又没有借助外力。 那些人类,直接就失去了脚踏虚空的能力,以极快的速度往下坠,前一秒还高高在上的样子,现在尽乎叫出了声,手忙脚乱,欲抓住虚无的救命稻草。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慌乱中,他们施展了能想到的一切法,聚灵法,转化法,控制法,全部无效,只能是重重地落在地上。 即便如此,能在这里出现的修行者终是不凡,肉体比岩石、精石硬,下落过程中连山都能砸碎。 落在地面时,除了多出一个个大坑,四分五裂的、血液飞溅的少得可怜,我低头看向那些许哀嚎的人,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难看死了。 这些人类,陆陆续续地很快便爬起来,面面相觑,自身有灵气,天地有灵气,但大道母亲没有回应。 有极少数的人有一丝恐怖的猜测,这怎么有点像传闻中圣人的“代天律”啊… 如果是真的,那上面的这个女人,是人是兽还是其它? 不敢想,不敢想啊! 母亲所在。 “双玄。” 我还在怒视下方那些该死的畜.生时,身后一只稚嫩的手牵了上来。 “谁?”这是颖儿的声音,我身体本能地反应看向她的本体位置,就这么点地方,硬是环顾了好多圈才敢确信,真的不见了! 大脑顷刻间失去了思考能力,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这分明就是她,怎么又换一个形体,没事的话刚才就不要吓我嘛,真的吓到我了。 我两腿一软,坐了下去,抱着她的腰,嚎啕大哭。 “双玄,别哭,我超厉害的,我可是行者,不,说是道者也不为过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道者』,久违的听到。能与这样的存在有所交集,是无上的荣耀。 我知道你很厉害,可那些该死的人族杂碎,以多欺少,一定很痛吧。 “盘龙城内,你消失的时候,我的心更痛。” “行了行了,腻歪够了。”母亲走过来,一把将我提起,另一只手拉着黄颖儿,不知想着什么。 “感觉一儿一女也不错嘛,来,叫一声母亲,哈哈哈~” 笨蛋母亲又发癫了… 如此危急的形势,居然还笑得出来。 那个从“不存在”的未名地走出的存在,不是我感觉到的那位,虽然感觉有一点熟悉,谁知道是不是错觉。 下面全都是人类,现在我们这个位置貌似还安全一点。 除了… 我异常缓慢地抬起头,想要偷偷瞟一眼,观察下情况,结果目光正与那存在对上。 我即刻低头,下意识就要跑,只是一个照面,就已经无比确定,在山脚下那数以万计的人类中活下去的希望绝对比在她面前大! 那一眼的恐怖,超过这条路上一切生物,有混账老天的意思!! 更恐怖的是,对视之后,她有了进一步的动作,在虚空中时隐时现,我现在的眼睛能看得很远,看得很细,可仍旧只能断断续续地捕捉到一丝痕迹。 大道保佑苍天保佑,不要到我这里,去找那些该死的人类… 估计他们也在内心祈祷她不要下去吧… 那道身影,几次闪现后,果真出现在下方人群之中,我在心里微微舒了口气,仍不敢发出声音。 人族同样如此,四周静得不寻常,要知道这可是山脉里,数不清的生命。 人族兽族,风雨虫鸟,皆寂静无声。 这里面有不少超级强者,不过此类的存在,最惜命。 最终还是她抬手指着两人,被指的那两个浑身一颤,颤颤巍巍道:“请…请问,是哪一方的前辈?” “人族势强,兽族势微。柒訵方逝,各洲插足,古城之界,不容有失,元蒂、黄颖何在” 黄颖…等等,她不会是在说颖儿吧?我听得真切,急忙扭头,颖儿不知何时已经浑身散发出白光,从与我差不多大的人类形体,变成了起初那一身华丽的模样。 双玄,我要离开了,下次再见,还能记得我吗? 她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 我认真思索后摇头,真不知道哎,我的记性挺差的。 “双玄,你要快快成长,你要努力别忘了我。”说罢,黄颖儿扭头,看向母亲,跪地,叩首:“母亲,此去为兽族吾当尽全力。” “颖儿,你要——” 话未说完,她直接闪瞬消失,出现在那存在身后,隔了相差无几的时间,又一只十余丈大小的兽出现,与那存在正对立。 威势滔天。 “兽族至高,元蒂在此!你竟直呼吾名!” “黄颖儿于此参拜前辈。” 098长夜难明(二十) 元蒂,临道阶顶尖强者,兽族领头人之一,他的出现,使这些密密麻麻的、“高贵”的人族尽数低头,只有屈指可数的极少数点头以示尊敬。 点头的这几位,在人族有着超然的地位,从权利的角度,是近乎无敌的存在。 无一没有表态者! 元蒂高昂着头颅,理所应当地享受完这些人族的态度后,才缓慢低头盯着那存在,眼神中蕴含的高傲不可掩饰。 但,深处亦有一闪而过的深邃。 那些人族里面有一两位与他交过手,实力还是不错的,此刻,他们自身的灵力消失了,灵气也无法聚集。 而他却没有影响,是因为眼前这小小的生物不能限制自己吗? 是不能,还是没有… “你是兽族?”元蒂开口,这个问题很直接,很关键,闻听此言,那些人类都专心致志地竖起耳朵。 虽然从她之前的发言来看,应当是偏向兽类,可这种事恨不得确定一万遍才好。 “世间万物,种类至多,非人、兽二字所能概括,你等所虑,根深蒂固,千百年来,不思进取,原地踏足。” 众人心惊,说白了她是哪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站在哪一边,看这说法,兽类无疑了。 正当他们思绪万千之时,她对着元蒂抬手,一缕白光飘舞,将他的身体缩小到不足半米,同时轻语:“你也一样,兽族处境,怎的都不该如此。” 兽族的最强者,像一个玩物一样,被随意拿捏。 这一幕看得所有生命哑口无言,不论是出现的,还是隐匿的。 这是一视同仁?实在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恐惧。 她的实力,究竟到了何等层次,那可是一怒敢杀到人族核心深处的元蒂啊! “黄颖。” “听前辈吩咐。”黄颖儿一个闪现到她正前方,相隔一米具体,低头,曲身,身份摆得极低。 “你接替柒訵的身份和领地,兽族之变,便由此刻开始。” 这…… 那些人类好似不怕死了,开始皱眉议论起来。 柒訵,同样是兽族领头人之一。 这个叫黄颖的,实力不及临道,年龄更是小屁孩一个,天资与心性恐难成正比,坐在那个位置,简直儿戏。 此刻元蒂都蒙了,他还未从被硬控大小的惊讶中走出来,又被她的话震得心跳加速,比生死血战一场还夸张。 深呼吸了几口气后,他断断续续开口:“柒訵的地位,兽族与人族有在谈论谁来接替,此事已有苗头,黄颖的天赋绝世,我已在暗中观察几番,你想让她插手实权,我届时可提上几句,不说统领一洲,划几十座城池出来应当没问题,先让她成长几年,一点点提携,那个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黄颖儿向她拱手:“请前辈提点,柒訵前辈作为兽族的顶梁柱,实力、能力远不是我能替代,我倒是不惧怕人族那些酒囊饭袋,一旦坐上那个位置,牵扯甚多,凭我的行事态度以及处事方式,恐牵连亿万族群的性命。” 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竟也奇迹般走出几个不怕死的。 恭恭敬敬道:“前辈,那个位置一向是人族与兽族共同决定,此事相干颇大,以您的实力,可于下次一起商讨,话语权可谓极重,如此直接插手,终究不合适。” 兽族的事,你一等人族开口才是真的不合适。 另外几人还没来得及附和,他们的身躯便一点点地消散,犹如漫天星光点点,化作灵气粒子,而后直接消失。 那里面有一位临道!!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没有理会多余的杂音,她继续对黄颖儿道:“涉及未知的地方,到时身旁自有辅佐,世间无有全知的存在,他们的话爱听就听,有不妥的,你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谨记你自身便可。” “你的机缘尚可,天资已然不重要,实力有待更进一步,走到临道阶,说闲话的便会寂静些,再抹掉几批就能坐得安稳。” “前辈,临道阶好似不那般好进,我能感觉到,ta在排斥我。”黄颖儿轻咬嘴唇,眼中满是不服气,显然,对被卡在洞天极限很不满意。 明明无尘阶的时候就能进洞天的。 “你已成天地,何须管ta” “多谢前辈!”黄颖儿行了一大礼,其实她本就一直是这个想法,只是摸索着前行,心中没底,有这存在开口,证明那条路是可行的,这就踏实不少。 人族里面大多你看我我看你,这就给定下来了?开什么玩笑! 大家一言一语,推推搡搡的,这一次站出来有好几百人,他们的身份地位,任何一个死了都要发生大乱,你总不能全杀了。 “柒訵的领土何其之大,我看此事,作不得数!” “兽族什么时候如此胆大了,前辈实力滔天,却也莫要自误!” … 一个个好有气势。 黄颖儿见她没有动作,于是转身扫过众人,看着元蒂:“听闻元蒂前辈的实力,临道阶内,堪称你敌手的不过一指之数,请前辈灭杀眼前这些不自知的宵小之辈。” 元蒂那是一个头五个大,特别是这丫头说完之后,那存在也在点头,显然很是满意。 听到黄颖儿的话。那站出来没站出来的都有点破罐子破摔的韵味。 “元蒂!你敢动手!滋事甚大,我等境界,不会想不到其中的后果,她再强,可比得过我族圣人?此事定有更好的处理方式,莫要自误!” ? 什么叫她再强,都不提他元蒂之名了?没有与之一战,孰强孰弱,还未必可知呢! “冒犯吾威,尔等,找死。” 那小小的身躯,一声找死,直接将那数百号人压得死死的,埋骨地底深处。 趁混乱悄然开口的,也一个个身首异处,被浩大的气场压得只剩下摊血渍。 一通出手,而后杀意凝形,散到覆盖所有人的范围之上,“尔等没被压制,在我面前都抬手可灭,现如今灵力全无,再多言半个字,统统碾碎,不信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