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行录》 序章 远山连大漠,荒村稀烟火。过客马蹄声,寂寞听歌者。 大漠上,一人一马与漫天黄沙融为一体,黑色的劲衣勾勒出马主人那曼妙的身姿。 女子面上覆着一层薄细的黑纱,仅露出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瞳,这双美目与头上那珍珠发钗相得益彰,就如这夜空中的几粒星辰,点缀在天地之间,却又璀璨非常,不过想必这一路颠簸劳累,如水双瞳里也显出了丝丝倦意。 不过女子并未有丝毫的停歇,座下的那匹黑色骏马虽身染黄沙,却仍神气完足,不露丝毫疲态,想必是洛阳花家的神骏。女子策马如飞,向着大漠深处疾驰而去。 突地,女子收紧了缰绳,那匹骏马长嘶一声,在沙漠中停下了脚步。 几丈外,依稀可以看到黄沙之中露出了村落的踪影,小小的村落在这死寂一般的大漠里竟显得如此的生机勃勃。 女子轻抚了那骏马的鬃毛,柔声道:“秋风啊秋风,你说值不值得?” 被称作秋风的神骏喷了一口气,似乎在回应女子的问题。 女子似乎也并未在意秋风的回答,眼波流转,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女子伫立良久,又长呼了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黄沙,骑着秋风向着村落走去了。 村口,一个明眸皓齿的小童在低矮的土墙上坐着,唱着女子听不懂的小曲,身上火红的袄子显得小童那被烈日与风沙灼伤的小脸更加通红。这小童虽然看着不过八九岁年纪,却是剑眉星目,气宇不凡。 女子下马,走到了小童的身边,轻轻理了理已经乱了的鬓发,柔声问道:“小弟弟,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声音仿若天籁,极是好听。 小童停止了歌唱,两只大眼睛滴溜溜的一转,甚为灵动。他又噗嗤一笑,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白牙,与他那黢黑里透着红的小脸一比,甚是有趣。 小童笑罢,徐徐说道:“这个姐姐,这哪里是什么村子?这里原来水草丰美,还有人烟,不过现在已成荒村,不过是打尖的旅人和逃跑的贼人临时歇息的地方。” 那女子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叹气到:“那便不是这里了。”正要转身离开,又回头对那小童说到:“小弟弟,你一个人在这里也不安全,姐姐送你回家去可好?” 小童又是露齿一笑,拍手道:“姐姐无需为我担心,我从小便在这戈壁中长大,就算是刮起风沙也自会辨别方向,至于那些贼人,我不去惹他们他们就谢天谢地啦!” 说罢,小童露出了腰间的一块挂坠,那挂坠似乎是用狼骨所制,上面刻的仿是一个月牙的图案。 那小童顿了顿,看到女子表情微诧,继续说道:“倒是姐姐看着不像本地之人,就怕姐姐在这戈壁之中走错了路,辨不得东西南北,若姐姐知道想去的地方的名字,倒是可问问我。” 女子正欲开口,一阵风沙刮来,扬起了黑色的面纱,面纱下女子的容貌冰肌玉骨,杏脸桃腮,如果说她的双眸是那星辰,那她现在所露出来的脸庞就是那漫天天河,端庄不失俏丽,美艳不失稳重,就说是倾城倾国的容颜也绝不为过,那小童竟也一时看的痴了。 小童呆了半晌,讷讷道:“姐姐真美。” 女子脸上一红,显得愈发娇嗔,她把面纱带上,说到:“你才多大,嘴就这般甜,长大了还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孩子。姐姐要去一个叫十方渡的村子,你知道吗?” 小童笑到:“十方渡,十方渡就是这里,这荒村里只有一家店,那家店里只要有银子就可以吃好的喝好的住好的,那家店的名字就是十方渡。”小童言毕,又看向女子,欲言又止。 女子却没有注意小童的表情,她面露喜色,随即眉毛又低垂了下去,眼波里尽是无尽的哀愁,女子摸了摸小童的头,说道:“姐姐在这谢谢你啦,以后有机会见面的话,姐姐定请你吃糖。” 女子拉起缰绳,正想带着秋风离去,那小童喊住了女子:“姐姐,十方渡即为渡十方之人,姐姐要是在那里想做什么,恐怕会有危险。” 女子解下了面纱,回首望向小童,柔声低叹道:“有些事,姐姐也不知道该不该做,但是做了也就是做了,弟弟保重吧。”言毕便牵着秋风向荒村内走去了。 小童怔怔看着女子的背影,似乎不明白女子所讲的意思,他挑眉一笑,又开始唱起歌来。 十方渡,渡十方之人,无论善恶、男女、功过、正邪,在这里皆为客。只有银子,才是这里唯一认定的东西,况且方圆十里之内,再无任何一家客店有饭食,有清水,有房间的了,因此,即使村子已经荒废,十方渡仍可以在这戈壁大漠之上屹立不倒。 女子牵着秋风走入十方渡,发现这十方渡名字起的虽好,却是一间不大的土屋,老板长了一张圆圆的脸,躲在柜台后面,连看都不看客人一眼。伙计板着一张脸,就好像客人与老板都欠他的钱一样。屋里总共就六张桌子,桌子上的油渍已经与尘土混在了一起,却仍有三个客人不管不问的在喝酒。 女子的眼内又闪过了一丝的悲寂,她松开了秋风的缰绳,拍了拍秋风的马鬃,秋风如明白那女子心意一般,长嘶一声,伫立不动了。 女子转向那伙计,柔声道:“伙计,我想要一壶水,不知店家能否给个方便。” 这时,一位身着青衣的客人转向了女子,眼里似乎有磷光闪烁,那人发出桀桀怪笑,冷冷地说道:“身怀至宝,却也敢来十方渡!” 女子脸色不变,道:“小女子只是讨壶水喝,喝完就……” 话音未落,另一位客人却霍地站了起来,他身材魁梧,就如同巨熊一样,站起来之后发髻几乎顶到梁上,这巨汉发出打雷一般的吼声:“喝完做甚?上路吗?” 女子幽幽地叹了口气,星月一样的脸上却流露出一种异样的表情,悲伤、不甘、失落、痛苦,她默默半晌才吐出了一句话:“动手吧!” 一瞬间,那青衣客人双手暴涨,如磷火般的双眼竟喷出青色的火光,如毒蛇一般向那女子射去。 与此同时,那巨汉从身后拿出一把小巧的有些可爱的锤子,这锤子在他的手里就像一根鸡腿一样,只不过这个鸡腿却发出了恐怖的破空之声,以雷霆之势向女子砸去。 十方渡的老板早已吓得躲在了柜台下面,那个伙计更是向门外跑去。 女子绝色的容貌在磷光的映衬下竟有些诡异,她轻轻一跃,有如没有重量一般,顺着磷火与锤子之势,飘了出去,那黑色劲衣展开,配着佳人的绰约身姿,有如黑色的蝴蝶在躲着那绿色的火光。火光再盛,锤子再砸,竟也分毫难以碰到那女子。 青衣客人嘶哑着喊到:“好一个逍遥游!还不动手,一会儿她施展开来,谁还能追的上她!” 女子的身形已然到了门边,却又突地一折,向屋内飘去了。 那个板着脸的小二,竟然从抹布内拔出了一柄长剑! 女子只有退,她知道这几人绝非庸手,为的就是自己。 真傻。 她的心在慢慢地沉下去。 这就是心死吗? 她突然很想笑。 那掌柜看到女子已经退到了自己的身边,猛然一掌向那女子劈去,这一掌,竟一点声音也没有! 几人的配合,就是为了这一掌! 掌柜那一掌慢慢地接近了女子,掌柜看到那女子的侧颜,竟是笑靥如花。 掌柜的愣住了。 好温柔的笑。 好悲伤的笑。 他愣住了一瞬间,女子如春葱般的手指按上了他的额头。他只记得女子那温柔的笑脸,剩下的,就是无边的黑暗了。 掌柜的倒下了,那青衣客人、巨汉以及伙计也不由得同时一呆,他们本以为天衣无缝的一击竟这样被这女子轻松破解,那女子脸上微微一笑,身形晃动,已向秋风奔去。 以秋风的神骏,又有谁可以追的上? 不过,我又要去哪里? 女子还未触到秋风的缰绳,突地身形一顿,那第三名客人不知何时已然到了女子的身前,一柄长刀无情的从女子身中穿过。 女子脸上仍是淡淡的笑容,她竟也不闪不避,徐徐的向前走着,直至长刀贯穿了她的身体,她勉强举着手,轻轻触到那名客人的额头,她仍笑着说道:“好,好……” 那名客人脸上带着一个狰狞的青铜面具,此时,鲜血已然溅满他那白色的衣服上,他并未说话,只是将女子的手轻轻握住,似乎在握着情人的手。 那女子手被男子握住之后,身体如被雷齑,全身一抖,眼睛缓缓的闭上了。 秋风如同知道主人已经遇害一样,绝尘而去。十方渡内,一时竟无人说话言语。 那男子抱起女子的尸身,仍是不发一言,慢慢地离开了。 满天黄沙卷起,这十方渡又遥不可见了。 天色黯,归于寂。 第一章:太平当铺 太平当铺。 这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当铺,名字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名字。但是,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当铺却是这偌大的青州城唯一的当铺。几年前,青州城内至少大小每条街道都有一家当铺,可是到了现在,竟只剩这太平当铺一枝独秀,却也垄断了整个青州城的所有典当买卖。当地人对这个仅有几年历史却成长为青州唯一的当铺自是心怀敬意。 太平当铺位于青州最为繁华的街上,紧挨着名字既典雅又俗气的得月楼,这得月楼也算是青州最大的酒楼,来往之人甚是繁多,也总有说唱卖艺之人寄于其下。 这一日中午时分,烈日下却有许多人聚集在这得月楼之下,把那条街道也堵了大半。细看时,一位瘦削老者,粗布破衣,留着灰白的长须,悠悠地坐在得月楼下,脚旁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这小丐看着不过十七八年纪,脸上全是泥污,只有双目炯炯有神,穿的也是粗布衣服,打满了补丁。 这老者清了清嗓子,看着人越聚越多,欢喜道:“我带着我这徒弟,一路往南下寻亲,老儿没什么本事,就是活的久些,江湖上的事看着的多些。今儿到贵地,短些盘缠,”老者顿了顿,从身后的麻布包中拿出了一把破三弦来,继续说道:“大伙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听听老儿说说这几年来的江湖动荡。”言毕,拨弄几下那三弦,竟有些戚戚之意。 说书老者摇头晃脑,说道:“想想七年前,这江湖还是太平的很,不过事极必反,否极泰来,江湖就有江湖的规矩,这江湖太平了太久,终归不是江湖的道理,”说到这,又拨弄了几下三弦,数不尽的唏嘘。 “诸位,要知道,正所谓有出世的江湖,也会有入世的江湖。像这武当少林这两大门派,出世已久,不过问江湖中事,自是不会理会那江湖中的纷纷扰扰。诸位,诚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利的地方就会有江湖,而四大世家则是这入世江湖中的翘楚。四大世家威名赫赫,七年前,连那小童也会说上两句的’归燕弃剑阁,残梦洛阳花’,讲的正是这四大世家。” “归燕楼燕家,精通各种奇技淫巧,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易容之术,无一不通,无一不精,楼主燕归来设计的奇门武器,更是因人而造,因式而煅,专克其他各门各派,因此江湖上燕家的面具与独门兵器造价高昂更是可遇不可求。” “弃剑阁本名剑阁,历代南宫阁主专精煅剑之术,江湖人甚至有千金为博阁主一剑之说,而其剑术更是江湖上首屈一指,难出其右,到了这第五代阁主南宫铁,惊才绝艳,其十七岁便以一柄潮生剑独战’湘西三鬼’,并将二鬼斩于剑下,三十五岁弃剑不用,将剑阁更名为弃剑阁,自此达到无剑胜有剑之境地,剑术当世无出其右。” “洛阳花家,擅长相马御马之道,所养神骏贩至江湖各地,各门各派多少都会给花家一分薄面,因此花家在四大世家中人缘最好,得罪花家,便很可能是与半个江湖为敌。” “残梦山庄,第三代庄主秋一敌,一生难逢敌手,被誉为天下第一庄,秋一敌祖上据说与武林传说’刀狂剑乱’颇有渊源,山庄内奇珍无数,至宝无数,秋一敌对人言庄内共有两件世间至宝,一是镇庄之宝’天子令’,另一个则是秋一敌的掌上明珠秋婉如。这秋婉如是秋庄主三十岁方得的一女,冰雪聪明,有着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容,身手更是得到了秋庄主的真传,武林之中无数青年才俊对这秋婉如趋之若鹜,可秋庄主却对这些青年才俊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总认为普天之下难有能配得上秋婉如之人。” 老者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三弦咿咿呀呀的如泣如诉,老者顿了顿,续道:“可这七年前,一切都有了变化,世事无常,江湖便是这样的道理。七年前,不知是因为秋庄主对他的掌上明珠管教太严,还是秋婉如有自己的心思,秋婉如竟在庄主南下之际,盗出镇庄之宝天子令,连夜逃出残梦山庄,往塞北而去。”讲到这里,老者双眼微闭,竟似睡着了一般。 听书的众人正听到兴头上,顿时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开了,“接下来呢?”“老头,那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老者不闻不问,只是拿出一个铜盘,摆到了面前,用那三弦轻轻敲了一下。 众人会意,那手里有闲钱的便扔了个把铜板进去,其他的则是看着热闹,也不愿散去。 老者看到盘内铜钱见多,喜笑颜开,继续讲到:“这七年之前的事,到现在也是没有一个公论,只知道秋婉如带着庄内的花家神骏秋风一路绝尘,向着那塞北大漠而去,老庄主想从南边向北追回爱女,却也是鞭长莫及了。” “但这世事难预料,以秋婉如的身手和江湖地位,任是酆都城与三十六堂也不敢轻易打她身上至宝的主意,但是秋婉如偏偏就在大漠一个叫做十方渡的荒村失去了踪迹,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在这世上存在过一般。秋老庄主暴跳如雷,原来,秋老庄主南下是去见归燕楼的燕楼主,为这掌上明珠与燕家提亲交好,可这这一来,天子令失窃,女儿又不见踪迹,终于秋庄主迁怒于燕家,使得两家交恶,再也没有往来。” “这南宫家素来与秋家交好,整个弃剑阁都帮老庄主寻找秋婉如的踪影,这一寻就是两年,这两年,也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却一丝不见秋婉如的消息,弃剑阁也终于放弃了寻找秋婉如。” 老者说到此,手上的三弦又响了一响,老者低首继续说道:“若是仅是如此也就罢了,那十方渡却偏偏在塞北天狼宫的势力范围之内,老庄主自然去天狼宫逼问爱女的下落,可那天狼宫宫主’啸月天狼’本就是超然于世外之人,性格倔强,又是一身傲骨,两人一言不合,竟开始了残梦山庄与天狼宫的大战,这一战,就是整整三个月。” 老者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想那三个月的惨状,他摇了摇头,叹道:“这三个月,塞北天狼宫大败亏输,死尸遍地,整个天狼宫几乎夷为平地,’啸月天狼’也死于秋一敌的双掌之下,但秋庄主却仍未得到爱女以及天子令的任何消息,残梦山庄更是元气大伤,再也难以与其他三大世家相提并论,秋庄主更是封刀退隐,再也不过问江湖中事了。” “这几年,酆都城与三十六堂异军突起,风头一时几乎盖过了其他的几大世家,神剑山庄与唐门在门下更是收罗了无数的青年才俊,江湖的势力,真真是瞬息万变,要说这最为神秘的,还是一个叫……” 老者正想往下讲去,不料人越聚越多,已经将整条街道完全堵住,一个方头方脸的人努力挤过人群,大声喊到:“麻烦借过!借过!” 这人这么一喊,打断了老者的说书,众人不快,责骂声此起彼伏,那人也不以为意,从人群中穿过后,径自向那太平当铺奔去。 细看时,这人一身劲衣,穿的也不富贵也不粗俗,整个脸就如同个方块一样,有棱有角,忠厚老实,身上也是方块一般,看起来很是有趣。不过这人一路应该是疾奔而来,豆大的汗珠从脸颊上不停的滑落。 男子进入了太平当铺,脚步不停,直接到了当铺的柜台之前,喊到:“朝奉!朝奉!” 这当铺内只有三个人,那朝奉坐在高台之后,紫面黑须,看着不过四十年岁;一个小厮,身形佝偻,独在店内一隅,不言不语;还有一个老头,花白头发,在店内打扫。这朝奉看到来了客人,眼睛一转,面露微笑,笑道:“这位客人,云根还是圈指?我们当铺青城仅此一家,价格公道……” 话音未落,那男子从柜台下递上一张字条,喊到:“四海镖局方信,恳请朝奉为我引荐南宫公子!”言语之中,甚是诚恳急切。 朝奉一呆,先是看了看字条,沉吟半晌,沉声道:“王镖头为何不来?你可能代表得了四海镖局?” 方信一愣,方方正正的脸拧到了一块,结巴道:“这…我…我…” 那朝奉继续追问:“我又怎知你不是装的镖局之人,想要害我家公子?” 方信的脸色由白变紫,又由紫变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缓了半晌,终于说道:“那就不劳烦朝奉了,”方信顿了顿,朗声道:“当四海镖局房契一张,不知朝奉敢收不敢收?”言毕,从怀中掏出一张薄纸,手腕一抖,那张薄纸竟缓缓的笔直向那朝奉飞去。 朝奉看也不看,伸手一抄,那房契就如同被他的手吸过去一般,正好落在了朝奉的面前,朝奉看了一眼,喊到:“四海镖局破院一座,价值一百两!” 方信终于按捺不住,大声喊到:“我们老爷信得过你们公子,才让我来找你们公子,不代表我方信就信得过你们!”话音未落,方信从那柜下一跃而起,四四方方的身材就像一个铸铁的铁块,直直向那朝奉压去。 那小厮这时突地一声大笑:“四海镖局,果真卧虎藏龙!”刹那间,身形竟然暴涨,从一个佝偻的小人变成了彪形大汉,伸手一抓,向方信的脚踝抓去。 方信在空中猛地一停,铁块一般的身躯直直坠下,双足在太平镖局的地上生生印出了寸许的印痕。小厮一抓不中,竟又变回那佝偻模样,似乎刚才并未出招。 方信正欲再向那朝奉发难,那扫地的老者一声大喝:“太平当铺,岂容你来撒野!”“野”字尚未落地,那扫帚有如天外惊鸿,向着方信直射而去。 方信只觉得寒气逼人,这一把扫帚之威,将他全身退路尽皆拦住,无路可退,无处可逃! 方信身上寒毛战栗,眼见着那把扫帚如流星一般,咫尺之间让他心生死意! 这就是太平当铺! 有这几人,当铺何愁不太平! 方信霎时间转过几个念头,却无一可以从这扫帚之下逃脱,方信只有———拔刀! 方信这一刀不为守势,向着那老者斫去,这一势,本就是镖师最后的招数,他就这一式为——伤! 两败俱伤! 老者眼露微诧,却也不闪不避,只见那朝奉从那柜台上飘然而下,并指作刀,以一对肉掌,挡下了这一刀一扫帚。 一时之间,当铺大堂内鸦雀无声,方信只觉得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汗珠落地的啪啪声清晰可闻。 这时,一个慵懒的声音响了起来:“各位请住手。” 第二章:山统 方信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一脸病容的公子,看似三十几岁的年纪,这虽是初秋天气,不过晌午时分,也并不十分凉爽,可这病公子身着裘皮,脸色蜡黄,看不见一丝的血色,头上更是一粒汗珠也没有。这病公子若说长相,自是十分普通,厚唇矮鼻,两颊深陷,不知是否因病痛所致,这公子一直双眉紧缩。但方信看到这公子的眼睛,却是让他全身一震,这公子狭长的眼内,似乎蕴含着无数的生命,残忍、善良、痛苦、欢乐、欣喜、嫉妒、慷慨、愤怒、平和、无情、多情、绝情……无论是何种人类的感情,都能在这双眼内看到,仿佛这个身着裘皮的公子不过是一个皮囊,而这双眼才是他那真正的灵魂。 未等方信开口,这病公子躬身道:“在下南宫恨我,不知镖局王老爷子最近可安好?” 方信眨了眨眼睛,似乎不相信这病公子就是王老镖头要求助的南宫公子,方信嗫嚅道:“王老爷子,仙逝了!” 南宫恨我一惊:“老爷子……什么时候的事?” 方信双目含泪,咬牙道:“老爷子本来身体好好的,就在一月之前,突然浑身剧痛,每天都要喝个烂醉,不喝酒的话就疼的要把身上的肉剜下来,我们找遍了附近的大夫,却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毛病,老爷子半个月前,就这么没了,我来这镖局三年了,老爷子信得过我,临走之前给我写的便条,说镖局要有难了,有难的话就来这太平当铺找南宫公子,可帮我们镖局躲过这一劫,我来这里,帮忙的没有,刁难的倒是不少。”言毕还恨恨地看了一眼朝奉,语气里尽是不忿。 那朝奉自南宫恨我进来之后,就在一旁垂手而立,这时把那张字条递给了南宫恨我,低声道:“公子过目。”言语之中很是谦恭。 南宫恨我接过字条,上面只是用墨汁涂上了浓浓的一团,下年落款处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王”字,相必王老镖头临终之时,连笔也握不住了。 南宫恨我眼里闪过一丝怅然,叹气道:“故人之托,恨我必当尽力,只是不知四海镖局遇到何事,王老爷子手下还有花无错、刘之乔和陆云舒三大高手,阁下身手也堪称一流,又有谁敢对威震四海镖行八方的四海镖局下手?” 方信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公子可听过’山统’?” 花无错坐在四海镖局的椅子上,他身形魁梧,须发花白,眉宇之中透着一股凛然正气,左肩处的袖子空空荡荡,一条左臂早已连根断掉,他轻抚自己的那把精钢短枪,眼里流露着无尽的落寞。 四海镖局由王不空老爷子一手创立,后来他和刘之乔、陆云舒仰慕王老爷子的不空神剑,加入了四海镖局,一起出生入死二十余年,从未失过一次镖,可这王老爷子却稀里糊涂的死了,花无错在那次镖行湘西被人砍掉左臂之时都没有感觉出现了,那就是恐惧。 他被人砍掉了手臂,也没有恐惧,因为他的钢枪也洞穿了对方的咽喉;他失去了手臂,他也没有恐惧,他现在单手双枪,一样是一等一的高手,他恐惧的是,这四海镖局,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看了看镖局梁柱上的木匾,两侧木匾上是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威震四海,镖行八方。”他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也许,王老爷子一生心血,终要放弃了。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他昂首道:“方信你回来了吗?” 门外徐徐走进了两个人,这两人不过四十岁左右年纪,一个黑面长须,腰间别着一把长剑,另一个白面无须,长手长脚,神色甚是腼腆。 那黑面的男子见到花无错,大声道:“花二哥,四海镖局谁是总镖头还未定论,你现在就坐在那把椅子上,恐怕有点好说不好听吧。” 花无错表情凝重,沉声道:“刘之乔,大哥被贼人害死了,你还在惦记这总镖头,大哥当年真是看错你了。”花无错顿了顿,继续道:“今天,我就是要坐上这总镖头的位置,凭你,还拦不住我。” 刘之乔面色微红,转身向那白面汉子说道:“四弟,你看,我还没说什么,他先急了,你说话公允,我是不是就怕四海镖局群龙无首,想先把总镖头定下来,好带着大伙一起为大哥报仇,你看这老二说的像话吗?” 四弟陆云舒叹了口气,低声道:“二哥三哥,先别争了。” 花无错哈哈一笑,大声道:“刘之乔,你别想着把老四拉拢过去,我花某一辈子不争不抢,可这次,总镖头的位置,我坐定了。” 陆云舒看了看花无错,在边上找了把椅子坐下了,不再言语。 刘之乔啐了口痰,指着花无错道:“花无错,我叫你一声二哥,那是你年岁比我大,可不是我怕你,谁做总镖头,咱俩兵刃上见!” 陆云舒一见俩人撕破了脸皮,忙又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声劝道:“二哥三哥,何必呢,咱都是一家子……” 花无错打断了陆云舒的话,朗声道:“四弟,二哥知道你没那个野心,不过今天你劝不住二哥,我花某一定要坐上这个位置!”言毕,短枪一声龙吟,在花无错手中嗡嗡作响,如毒蛇吐芯一般直指刘之乔。 刘之乔大怒,拔剑而起:“老花,你看看王大哥的灵位还在那里,咱俩就在这大哥面前比个高下,让大哥做个见证!” 花无错面无表情,冷冷地道:“出招吧。” 刘之乔身形一闪,长剑从鞘中冲天而起,如迅雷一般刺向了花无错。 哪想花无错避也不避,用左肩直直接下了刘之乔的长剑,只听哧的一声,刘之乔的长剑洞穿了花无错的左肩,一时鲜血四溅。 花无错的短枪却也抵住了刘之乔的咽喉。 花无错仍是面无表情,冷冷地道:“你输了。” 刘之乔大愕,绕是他口才了得,却也一时语塞:“花……二哥,你……你这是何必……”言毕,像个泄气的皮球一般坐在了椅子上,长剑也松脱了手。 花无错反手把长剑拔出来,鲜血汩汩而下,花无错丝毫不以为意,沉声道:“现在,我要坐这个总镖头的位置,可否?” 刘之乔脑袋低垂,声音几不可闻:“二哥,你是总镖头,但你先去包扎包扎吧。” 花无错点头,单手将左边那空荡荡的袖子摘了下来,陆云舒见状忙上前帮他包扎起来。 花无错将伤口包扎好后,又重新坐在了总镖头的位置上,朗声道:“好,既然我是总镖头,那这镖局的所有事,由我决定,是与不是?” 刘之乔讪讪道:“你是总镖头,都听你的。” 花无错微微颌首,继续道:“好,那从现在开始,四海镖局只剩我一人,你们所有人,都回家去吧。” 刘之乔之前低垂着头,听到此话后如被针扎一般跳了起来,大声喊到:“什么?” 陆云舒也诧异道:“二哥,你这是干什么?就算三哥做的不对……”说到后来,声音又低了下去。 花无错看向陆云舒,眼里竟露出一摸温柔:“不,我的意思不是三弟,而是你们所有人,所有的镖师、随从、马夫、车夫,都回家去吧,我已让方信把这四海镖局所有的东西都拿去当了,给你们养家养老,以后只有我花无错是四海镖局,四海镖局也就是我花无错,与你们所有人没有一毫干系。” 花无错看向这惊的合不拢嘴的两人,继续说道:“其他人我用打的骂的都已经赶回家去了,方信回来就会把银子给你们送去了,”花无错又看向了那两方木匾,“老三老四,听二哥一句话,我们认识二十年了,二哥什么样的人你们心里清楚,回家就是了,不要问。” 刘之乔似乎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咬牙道:“二哥,我姓刘的再不是人,也该问问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和王大哥月前接的那趟镖有关系?当时只有你、大哥和方信去接的镖,一个月过去了,大哥没了,镖也没走,这是怎么回事?” 花无错却闭上了嘴,脸色铁青,不发一言。 刘之乔恨恨地道:“二哥,咱要是真有难了,我姓刘的一起扛着,大不了一起死,我承认,我是想当总镖头,但是我也是个爷们!” 花无错怒道:“闭嘴!滚!带上小陆,回家,四海镖局和你们没有关系!” 刘之乔昂首向前:“你不说,我姓刘的就不走了!”言毕看向了陆云舒。 陆云舒仍是腼腆低声答道:“三哥不走,那我也不走了。” 花无错大怒,伸掌要拍向刘之乔,岂料刘之乔退也不退,反向前走到了花无错的面前,花无错那一掌软软的放下了。花无错也像是随着掌劲一般,软软地瘫在了椅子上。 花无错沉吟半晌,终于开口说道:“好,好,三弟,今天二哥说话有点重,别往心里去。”言毕,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三寸见方的小匣子,上面用精钢铁链封住,贴上了四海镖局专门的封条——镖行八方。 花无错低声道:“应该就是这个,要了大哥的命。” 陆云舒问道:“二哥,你说这个,要了大哥的命?” 花无错点了点头,续道:“一月前,我和大哥带着方信去接镖,来者是个老头,自称塞北的商人,得到了一件宝贝,怕有贼人欲行不轨,托我们镖局将此物带到塞北十方渡,只有两个条件,一是不可以看也不可以问里面是什么,二是一月后发镖。我和大哥本有着疑虑,可对方开出的价格是黄金十两,先付三成,我和大哥看着价钱高昂,也就接了。没想到……”花无错双眼含泪,“回来后,大哥就开始浑身剧痛,只有饮酒才能缓解,我之前还托人想去无恙谷找夏神医,可无恙谷不知为何,遍布瘴气,人畜难进,最后大哥撒手人寰。我想找那托镖的老者,却遍寻不着,他留下的住的地方,根本空无一人,这也就罢了我本想慢慢找找,岂料昨天……”花无错又从怀中拿出一小块石头,这石头通体黝黑,上面刻着一个金色的“山”字。 陆云舒惊呼道:“山统!” 花无错点点头:“山统,就是山统。山统要这个镖,所以先害了大哥,现在轮到我们了。” 刘之乔看向花无错,怒道:“老二,你他妈才不是人!我姓刘的是那怕死的人吗?你断胳膊那回,老子也不是一身伤差点交代了?你想自己做英雄,老子不干!” 花无错拍了拍刘之乔:“交了镖,大哥这一辈子辛苦的名声就毁了,不交,我怕连累你们,哥哥脑袋笨,只能想出个笨法子。” 陆云舒拿出一束香,说道:“大哥在上,我们哥几个不会给你老丢人,此香为证,这趟镖,我们走定了。”言毕,拿到了王不空的灵位前,点上了。 花无错叹了口气,说道:“也罢,那咱哥三个,就舍命护着这威震四海,镖行八方,管他什么山统四统,拼了!” 刘之乔也大笑道:“好!这才像我二哥!” 陆云舒也笑到:“咱哥几个,到老了,也一样的豪气干云!” 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就在三人交谈甚欢之时,方信从门外跑了进来,大喊道:“花镖头,南宫公子来了!南宫公子来了!” 第三章:须尽欢 三人循声望去,看见方信身后跟着一个病恹恹的公子,阳光洒在拿白色的裘皮上,让这公子看起来无比的落寞。 南宫恨我走入里门,与几人保持着九尺远近,定定的站在了那里,方信这才发现,自己与南宫恨我一路走来,南宫恨我也与自己保持着距离,他就像是井中之月,看得见,却永远也摸不到。 南宫恨我站住了,向着三人躬身行礼:“在下太平当铺南宫恨我,拜见几位前辈。” 刘之乔与陆云舒自是不知南宫恨我之事,而花无错也万万没想到,王不空老爷子找来帮忙的,竟是这样一个一脸病相的公子。 方信那方块一般的身躯挤到了前边,大喊道:“花镖头,你说南宫公子要是帮忙,就先不当了,这是咱们镖局的房契,”言毕,一边掏出房契,一边擦掉脸上那豆大的汗珠,南宫恨我看到方信那滑稽的样子,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 这抹微笑浮现在南宫恨我的脸上,才让他有了一丝丝活着的感觉。 方信把房契递给了花无错,又嚷嚷道:“太平当铺真是藏龙卧虎,那个朝奉内力深厚,面色发紫,想必是武当俗家弟子中的翘楚;那个小厮也是轻功了得,还会随意缩骨;还有那个扫地的老头,真是差点要了我的命……” 南宫恨我连忙打断方信的话:“方兄弟,在我当铺之人,总是在江湖上有些不方便,还望……”言下之意,就是让方信不要再说了。 方信连忙住嘴:“得罪得罪。” 南宫恨我微微颌首,以示谢意,心中对方信的见识却也不免赞赏有加。 南宫恨我转身对着三人,遗憾说道:“在下几年前与王不空老爷子相识,相交莫逆,这几年在下病痛缠身,与王老爷子仅有数面之缘,想不到……唉……” 陆云舒问道:“公子这病可找过大夫看过?” 南宫恨我双眼之中又是无尽的落寞:“在下是被一个卑鄙无耻、丑陋龌龊的该死小人所伤,好是好不了了,留着在下一条贱命,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三人听罢大惊,也不知是谁将这南宫公子伤成这样,让这么一个温文有礼的公子口吐恶言,却也不禁好奇究竟是谁伤了南宫恨我,但是碍于对方,却也不好相问。 陆云舒略觉尴尬,清咳一声,面色微红,说道:“阁下气宇不凡,可是弃剑阁的南宫?” 南宫恨我苦笑一声:“在下确实是弃剑阁的南宫,却也不能完全算是弃剑阁的人。”言毕些微掀起了裘皮,大衣之下,悬挂的并不是长剑,而是一柄三尺余长的长刀,刀鞘上并无一丝一毫的装饰,刀把处用破布紧紧的裹住,这一把破旧的长刀与这看起来锦衣玉食温文尔雅的公子相差甚远,况且,以剑闻名江湖的弃剑阁之人,又怎会不用剑而用刀,南宫恨我又说自己虽是弃剑阁的南宫,却不完全算是弃剑阁的人,让这几人越发觉得这病公子的神秘。 南宫恨我看众人脸上浮现疑虑,继续说道:“弃剑阁虽在江湖上略有薄名,却也不至于让恨我冒名,在下确与王老爷子是故交,请几位相信。” 花无错最为豪爽,哈哈一笑:“不错不错,我也是洛阳花家的人,不过四大世家也没什么了不起,小兄弟,冲你这句话,我老花相信你!” 南宫恨我点头示谢,说道:“我听方兄弟说,山统想要四海镖局的镖,因此害死了王老爷子,是与不是?” 方信口直嘴快,接到:“是啊,咱们干镖师的人,对于毒也算是有点戒心,老爷子平时更是注意,谁料到山统的恶贼不知用什么办法下毒害了老爷子。” 刘之乔点头道:“是啊,大哥那铁打的汉子,不喝酒就疼的胡言乱语,好几次求我们杀了他,唉……” 南宫恨我叹气道:“这种毒,在下略有耳闻,但是我实在想不到谁会用这种毒。” 陆云舒惊道:“公子知道是什么毒?” 南宫恨我道:“几位前辈,王老爷子月前,可去过什么地方,或者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众人摇头,刘之乔若有所思,突地叫道:“是了,你们可记得老爷子八九年前,与那个当世第一的青年高手叫什的交过手?” 花无错道:“’天绝公子’楚天云!” 陆云舒一惊:“大哥与他交过手?” 花无错道:“是,那时大哥不满他的同门师弟马不闻被楚天绝打伤,亲自找楚天云挑战,岂料还是败了一招,大哥还说,他输的心服口服。” 刘之乔接着说道:“那楚天云确实不愧青年第一高手,连败多少强敌,未尝一负,可惜,七年前,他竟也失踪了……” 南宫恨我打断了刘之乔,说到:“刘前辈,那王老爷子,可是当时负了内伤,然后这几年复发了?” 刘之乔道:“不错,大哥都已经年过六甲,身体虽然比一般人康健一些,却也敌不过这个’老’字,这几年感觉当时的内伤隐隐复发,就托人从无恙谷夏神医那里,买回来温补伤势的参精丸,日日服用好些日子了,可是这药里……” 南宫恨我摇手道:“夏神医的药没有问题,害王老爷子的人却是真的歹毒。” 陆云舒急问:“此话怎讲?”他这一急,白净的脸色愈发红润了。 南宫恨我徐徐说道:“是’须尽欢’!” 花无错皱眉道:“须尽欢是什么?我行走江湖这么些年,为何没有听过?” 南宫恨我道:“几位前辈,这不怪你们没听过,在下曾与唐门门主唐影有一面之缘,他曾和我说过,唐门有个弃徒唐甜,研制一种特别的毒,这种毒无色无味,旁人根本无从发现,最关键的是,这种毒,对一般人是没有害处的。” 花无错问道:“那这种毒有什么用?” 南宫恨我说道:“这种毒只会与其他的补药产生毒性,这个唐甜处心积虑,研究了各种温补之药,吃了温补的药后,这种毒就会侵蚀人的经脉,只有喝酒才可以缓解,因此她把这种毒起名叫做’须尽欢’”南宫恨我顿了一顿,续道:“最可怕的是,这种毒,无药可解。” 花无错喃喃道:“死前须尽欢,唉,大哥他……” 突地,花无错眼内神光暴现,大喝一声:“大哥吃药的事,只有我们三个知道,难道是你俩下的毒!” 刘之乔与陆云舒全身一震,异口同声惊到:“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言语,只听得王不空灵位前的香竟啪的一声断裂了。 陆云舒脸色更红,转向刘之乔道:“三哥,难道……” 刘之乔一愣,大怒:“放你妈的屁!” 陆云舒突地如鬼魅般滑到了刘之乔的面前,双手握拳,中指指骨凸起,闪电般连点了刘之乔十三下,每一击看似着力,却没有分毫声响,电光火石之间,刘之乔已经如软掉的面条一般,瘫倒在地,眼中是无尽的惊讶。 方信喊到:“陆镖头,你这,这天煞十三击,也太,太……”话音未落,刘之乔一口鲜血已然喷了出来,气若游丝。 花无错惊愕道:“四弟,你这下手也太狠辣了,也不先问个明白……”突然,他看到陆云舒眼神诡谲,面色潮红,花无错终于明白了。 不是刘之乔,害死大哥的是这个他们一直疼爱有加的四弟!他刚才一直在暗运霞血功,就是为了这一击杀死刘之乔! 就是这个人面兽心的人害死了大哥王不空! 花无错怒气冲大喝道:“狗贼!我们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我杀了你!”花无错钢枪出手,却觉得身上像变成了棉花一样,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一丝也不能动了。 南宫恨我忙向前一步,却脚步踉跄,走了两步,终于也全身脱力,倒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方信还没有反应过来,看着这几人不知怎么才好,花无错大喊:“方信!跑!” 陆云舒嘿嘿冷笑,闪身到了方信身前,猛地一指点向了方信的眉心。 花无错那一声大喝惊醒了方信,方信那铁块一般的身躯横向一错,避开了眉心的一指,方信拔刀向前,想也未想便是那两败俱伤的招式——伤! 可惜他遇到的是陆云舒。 这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招式,本来就是他们兄弟四人一起琢磨出来的,为的就是在对方武功胜于自己的时候吓住对方。 可既然是吓住,那就不是杀招。 陆云舒面如血色,大喝道:“破!”那本就超过常人的手臂又向前了半尺,砰的一声正中方信的心口。 方信那像铁块一样的身体竟如豆腐一样,软软的倒了下去,陆云舒又向前半步,在方信的身体上补了三掌,方信再也一动不动了。 陆云舒连杀两人后,仰天哈哈大笑,对着花无错啐了一口,又看向了南宫恨我,说道:“幸亏来的是个病哥儿,要不还难对付得很。” 花无错青筋暴涨,奈何身上难动分毫,他恨恨骂道:“姓陆的,你今天不杀老子,老子总有一天要杀了你!” 陆云舒脸上血色褪去,又恢复了他那白净腼腆的表情,慢悠悠地说:“杀你?山统说过,绝对不要碰四大世家的人,一个南宫一个花家,我是碰也不会去碰的。” 南宫恨我气息微弱,问道:“你从哪里得来唐甜的’须尽欢’,还有燕家的’醉清风’?” 陆云舒摇摇头:“我可不知什么’须尽欢’’醉清风’,我只知道这两种药的用法,一个专克各种补药,另一个就只对受过大伤的人起作用,”他伸出他那长长的手指,指向灵位前那断掉的香,“老爷子都在帮我,哈哈哈!” 南宫恨我道:“你在香里放了’醉清风’?” 陆云舒得意洋洋,走到花无错的身边,掏出了花无错怀中的小盒,笑道:“可不是,两个受过伤的中了那个什么’醉清风’,至少一个时辰动不了,正好还是四大世家的人,就这么躺着罢了。” 花无错睚眦欲裂:“陆老四,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你杀了大哥有杀了三弟,你他妈还是人吗?我们兄弟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情分都不在了吗?” 陆云舒恨恨地看向花无错:“情分?出生入死?对,就是这二十几年出生入死,我得到了什么?多少银子?老大死了,镖局也是你的,不是你的也是那个姓刘的,永远也轮不到我!我能怎么办?你是洛阳花家的人,谁不让着你几分?我呢?我有什么?你们都是孤家一人,我不一样,我有家室,我有儿女,陪着你们去和山统拼命?我疯了吗?四兄弟?我他妈一直就是孤身一人!” 南宫恨我看到陆云舒状若鬼魅,形态疯狂,不由得摇了摇头。 陆云舒看向花无错,道:“王老爷子接个镖,要不是山统的人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你们接了镖,哈哈,十两黄金,你们两人平分是吗,我告诉你,山统已经给了我五十两黄金!我离开青州之后,山统就会帮我找个立脚安身的地方,我就退出江湖,任你们四大五大世家也找不到我!” 霎时间,陆云舒直觉一道寒气逼来,周身打了个寒噤,他猛地一惊,向后飞速退去,却见那南宫恨我不知何时抽出了腰间长刀,向他斩了过来。 这一刀没有任何花俏,没有任何招式,甚至看不出有任何威力,就像是情人的手,温柔的拂向你的脸庞。 可陆云舒一连换了三个姿势,退了六次,也无法躲过那一刀,这刀就像是天上的月光,温柔的让人不想去躲。 陆云舒冷汗流了出来,他只看到了那一抹温柔的银色,他甚至连手都不敢用力,生怕惊醒了这月色的柔光。 可这一刀,确实会要了他的命。 只是,这一刀突然停了下来,南宫恨我真气已尽,再一次瘫在地上,口鼻流出了一丝鲜血,想必是强行运功所致。 陆云舒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连裤裆里都是冷汗,他跌坐在地上,半晌没有缓过神来。他望向那病恹恹的公子,一股恐惧油然而生。 这是何等恐怖的刀法! 如果没有这醉清风,他在这病公子手底下绝对走不过一招,那他现在无疑已经是个死人! 恐惧变成了恨意,陆云舒一脚踢向了南宫恨我的面门,南宫恨我已无力反抗,这一脚让他的口鼻顿时喷出了鲜血,但那病恹恹的公子却连哼也没有哼一下。 花无错大喊:“住手!他是四大世家的人!” 陆云舒正想再踢,听到花无错的叫声后脚悬在空中,半晌终于还是放下了。 南宫恨我努力抬起头,看向疯魔般的陆云舒,用微弱的声音一字一句道:“终有……一天,我……会找到你……杀了……你。” 这本是温文尔雅的公子,这几个字说出来,却如同妖魔的耳语,陆云舒脸上扭曲,却止不住冷汗涔涔而下。 陆云舒调息运定,放好了那个小匣子,看向南宫恨我那鬼魂一样的双眼,冷冷道:“你不会找到我,我是山统的人。” 第四章:冷阳与二爷 南宫恨我真气用尽,又挨了一脚,气息微弱的说道:“山统……山统,你可知道……山统是什么,你又知道……这匣子……匣子里是什么?值得……你……这样卖命?” 陆云舒面无表情:“我只要我的家和我的钱,别的我是不会去管的。” 花无错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得勉强抬起头:“陆云舒,你他妈会有报应。” 陆云舒头也不回:“我不会与你们浪费口舌,江湖深远,再也不见。”言毕就要离去,这时门外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唉,钱二爷,我就说你这法子不对,害了人了。” 陆云舒向后一退,惊问:“是谁?” 南宫恨我抬头看向门外,一个瘦削老者,身着粗布麻衣带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乞丐,正是得月楼下说书的那师徒二人。 小乞丐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对陆云舒看也不看,径自走到了灵位前,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道:“王老爷子,钱二爷本想引出条大鱼,没想到害了您老爷子,小子给您磕头了。” 花无错定睛看去那唤作钱二爷的老者正是之前托镖的商人,不由得怒从心起:“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害我大哥,你们也是山统的人吗?” 那钱二爷也不看花无错,鼻孔里哼出一口气,却是看向那小乞丐道:“要我说,就等这姓陆的狗贼去见山统的人时,来一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你小子心好,也不知这个局做的有多费劲。” 小乞丐仍是笑嘻嘻:“钱二爷,您这已经做错了,就别不承认了,你看,害的刘三爷还有这个镖师都死了。”言毕,又在刘之乔与方信的尸身边上磕了几个头,嘴里“对不住“”对不住”的说个不停。 陆云舒面色发红,双手暗运起霞血功,那钱二爷嘿嘿一笑,伸手快如鬼魅般拍向了陆云舒,陆云舒急往后躲,但那钱二爷着实太快,陆云舒还未向后半步,钱二爷那瘦骨嶙峋的手掌已搭上了陆云舒的肩头,陆云舒只觉得一股阴冷阴冷的真气从肩头处向五脏六腑侵蚀,就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啃食他的肺腑,陆云舒惨叫一声,霞血功顿时散去,他那白净的脸色显得更无血色,躺在地上呻吟不停。 那小乞丐看到陆云舒的惨状,摇了摇头,对钱二爷道:“二爷,您老下手还是这样。” 钱二爷双眉一挑:“我答应你小子的事肯定会做到,至于怎么做,是我的事,和你这小混蛋可无关。” 小乞丐摇摇手,双手一摊,脸上仍是笑嘻嘻:“好好好,您老说的算,小子我可管不了。” 南宫恨我看了看仍在地上呻吟不已的陆云舒,心中一惊,用微弱的声音问那钱二爷:“这位……前辈,为何……为何会用……用这失传已久的……万蚁噬心?” 钱二爷听了,有些惊讶道:“这小子有点见识,四大世家的人也不全是废物。”言语之中竟对四大世家甚不尊重。 小乞丐转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南宫恨我,问道:“敢问这位大哥属于哪个世家,小子来的晚,只知道花无错说你是四大世家的,不过看起来你不是弃剑阁的,也不像洛阳花家的,难不成是归燕楼的人?”言语之中,对四大世家也并无尊重之意。 南宫恨我低声道:“在下……南宫……恨我。” “南宫恨我?”小乞丐皱了皱眉,“这个名字可真是奇怪,用刀的南宫也是头回见到,这位公子的名是哪两个字?” 南宫恨我脸上鲜血已几乎把口鼻盖住,只觉得连呼吸都甚是困难,勉强答道:“仇恨的……恨,我……自己的……我。” 小乞丐又是嘿嘿一笑:“恨我恨我,那便是恨自己了,有趣有趣。” 南宫恨我也不气恼,喘着粗气对着那小乞丐说道:“这位……小兄弟,敢问……高姓大名?” 小乞丐笑道:“我姓冷,单名一个阳字,有些人叫我小混蛋,也有人叫我小魔王。”脸上表情竟是天真无邪,笑容灿烂,似乎地上这两具尸体和那还在痛苦呻吟的陆云舒都无法影响到他的心情。 花无错喊道:“你们为什么要害我四海镖局?” 钱二爷并不理会,径自走到陆云舒身边,在他耳边轻轻说着什么,陆云舒惨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冷阳叹道:“万蚁噬心,这本是以前审问犯人的招式,让人中了之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说不知道,那就是真的不知道了,”说完又转向了花无错,“花镖头,二爷托镖是为了引出对这镖感兴趣的人,没想到感兴趣的是这山统之人,二爷本想就等这个姓陆的会合山统的时候再抓几个人来审审,看看知不知道以前的一件事情。我本不知道二爷布这个局,今儿我知道后,深怕你们镖局出事,伤及无辜之人,没想到还是来晚了,小子在这里给你磕头赔礼,小子现在还有心愿未完,不能赔你一命,若有其他您需小子办的事,请您直言,小子一定给您办了。”言毕,在花无错面前也是“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 那钱二爷站起身来,冷哼道:“几条人命,又有什么了不起?这江湖里面,谁的手又干净了?” 花无错干笑了几声:“几条人命?那是我过命的兄弟,你一句几条人命就打发了?” 钱二爷嘿嘿一笑,指了指疼的满地打滚的陆云舒:“这也是你过命的兄弟,还不是一样想要你们的命?” 花无错老脸一红,竟一时语塞。 冷阳又笑嘻嘻的说道:“二爷教导过我,江湖有江湖的道理,江湖中谁不是为了一个’利’字,而我们有我们的原因,没办法了。” 花无错沉吟半晌,看着方信与刘之乔的尸身,又看到一脸血污的南宫恨我,说道:“小兄弟,我现在恨你怪你也没用,这位南宫公子本是局外之人,但他为了助我们四海镖局,真气用尽才变成这样,你若有心,帮我救治救治,我俩……就算一笔勾销了!” 此时的南宫恨我已是气若游丝,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冷阳“咦”了一声,没想到花无错竟会提出这个要求,喃喃道:“看来这江湖中人,也不全是为己之人,二爷!” 那钱二爷脚下一挪,一把拉起了南宫恨我,伸手抓住了恨我的脉门,却是眉心大皱,说道:“奇怪,奇怪。” 冷阳问道:“怎么奇怪?” 钱二爷眼睛微闭,说道:“这小子以前受过极为严重的内伤,此伤本应要了他的命,定是当时有一个医术极高之人给他从那鬼门关里拉了回来,但他就算不死,以后也会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痛苦至极,不用说用武功,恐怕连平常的活动都会受到影响。可是最奇怪的是伤他之人的真气与他自己的真气居然契合到了一起,所以他现在才会不完全受这内伤的影响,但是他这次中了醉清风,自己强行催动了真气,导致内伤复发,我是没有什么办法了,恐怕得去无恙谷碰碰运气了。” 冷阳笑道:“他现在武功都是这样可怕,当年又有谁能伤了他?江湖险恶啊江湖险恶!” 钱二爷给了他一个白眼:“你小子要想救他,就赶紧带他去无恙谷,晚了的话,大罗金仙恐怕也难救他了!” 冷阳挠挠那一头乱发,对花无错道:“我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怨报怨,这次小子欠你的,我定会带他去无恙谷医治,请花镖头放心。” 花无错点头示谢,不再言语。 冷阳抹了抹鼻子,扶起已失去意识的南宫恨我,对钱二爷说道:“二爷,走,无恙谷走一遭!” 钱二爷看向冷阳:“这和我答应你的事有没有关系?” 冷阳一愣,摇头道:“好像是没有关系。” 钱二爷继续道:“没有关系的话,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去?” 冷阳苦笑一声:“二爷你说话总是这么有道理。” 钱二爷得意洋洋的说:“所以,现在老夫该去说我的书就去说我的书,你这小混蛋该去救你的人就去救你的人,咱俩两不耽误,等你救完人,我说完书,再继续帮你办事不迟。” 冷阳使劲搔了搔头:“二爷,这一次你终于治住我了,那就我去无恙谷,你在得月楼说你的书,然后城里得月楼见。” 花无错见两人要走,终于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们究竟是谁?三十六堂?还是酆都城?或者是……” 钱二爷冷哼一声,颇为不屑,冷阳摇摇手:“我们已不是这江湖中人,二爷是出世之人,只因对我有一个承诺才会帮我至今,至于我,”冷阳眼中也露出与他那年龄不匹配的悲伤,“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因,现在我要去无恙谷救这个人了,你要再问个没完,如若来不及可不能怨我。” 花无错点头,钱二爷却摇头晃脑地说:“哼,这该来的到底是来了!” 冷阳一头雾水,问道:“什么来了?” 钱二爷大喊:“山统!”话音未落,人已在飘出门外,不见身影了。远处传来依稀的话语“回头得月楼见!” 花无错见到这钱二爷的武功,心中不由得大骇,这人的内功、轻功无一不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存在,自己却连听也没有听过钱二爷的名号。 冷阳抱起南宫恨我,扛在了肩上,对花无错说:“二爷去追的人,不会追不到,你们花家名骏天下第一,我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匹,我就借用了,先谢谢了!你再有半柱香的时候,就可以恢复正常了,到时候,这姓陆的要杀要剐,就随你了!”言毕抱拳离去。 花无错看向练呻吟都已无力的陆云舒,心中不知该恨还是可怜,只得叹道:“老四啊老四,你这又是何苦……”突然,花无错心中一惊,却见门外又走进来一个黑衣劲装的蒙面男子,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看起来似乎颇为年轻。 花无错看向那男子,问道:“你又是谁?” 那男子并未答话,径自走向了陆云舒,也在陆云舒的耳边问了几句,陆云舒竟恐惧的大喊了起来:“我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说!别动我的妻儿!” 那男子点了点头,一掌印在了陆云舒的头上,陆云舒哼都都没哼,即时毙命,那匣子也从陆云舒的怀中掉了出来。 花无错心里大骇,却仍难动分毫,那男子看到了陆云舒怀里掉出的匣子,身形一震,脱口而出:“假的!” 听到那男子的声音,花无错蓦地一抬头,双眼直直地看向了那个黑衣男子,眼神之中满是不可思议。那男子似乎也觉到了花无错的眼光,将头转向了花无错,眼里竟透出一丝悲凉,他长叹了口气,缓缓地向花无错走了过去。 第五章:无恙谷 青州城外,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在夕阳下疾驰着,在马上驱动缰绳的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小乞丐的身后则是一个身穿裘皮,满脸鲜血的公子,不过却早已失去了意识。 冷阳策马向西北方前进,正是那无恙谷的方向。 冷阳在马上恨恨地说道:“这个南宫老兄,你可千万挺住,我答应别人的事可是全都做到了,可不能折在你的身上啊。” 南宫恨我自然是不能给他任何回应,冷阳自讨了个没趣,又是嘿嘿一笑,夹紧马鞍,心中却是有些忐忑。 冷阳之前扛起南宫恨我之时,就觉得这南宫恨我身上瘦的可怕,想必是受那内伤折磨,变成了现在这般体弱多病的模样。加之这次强运真气,导致旧伤复发,又被陆云舒一脚踢中了面门,现在似乎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就算这南宫恨我能挺到那无恙谷,可那无恙谷的主人夏无恙夏神医脾气古怪,更是极难相与,究竟会不会医治这南宫恨我,犹未可知。 不过,这个南宫恨我有着这么重的内伤,又中了醉清风的毒,居然还能使出那么一刀,却是有些让人佩服,冷阳想了一想,只觉得这个南宫恨我的武功着实是深不可测。 不到三柱香的时间,那匹花家的神骏已经将这两人带到了无恙谷外。冷阳到了那无恙谷外,不由得大吃一惊,谷外零零落落总有个二十几个江湖人士,不是受伤就是一脸病容,在’无恙谷’山门下横七竖八的躺着,似乎都在等着那夏神医医治,不过看起来都没办法进入谷内。 冷阳往里看去,原本山明水秀的无恙谷竟飘着一层惨绿色的瘴雾,浓的就像那寒潭之水,着实可怕,而那浓雾之中,似乎看不见有任何生灵的迹象。 旁边一个断了条腿的汉子叫住了冷阳:“小叫化,别乱走,这里面进不得。” 冷阳笑嘻嘻地凑过去,问道:“大哥,你们来了几日了,可知这无恙谷怎么回事?” 那汉子叹气道:“我们这些人,有来久的,也有刚来的,来久的日子长了,干粮和水吃没了,就自己离开了,想我已来了三日了,连神医的影也没见到。” 冷阳从马上将南宫恨我抱了下来,平平的放在了地上,冷阳拢了拢乱蓬蓬的头发,双眼定定看向南宫恨我。冷阳心忖,这么闯进去,要是死在里面,那自己这几年的辛苦就白费了;不进去,答应花无错的事又是做不到了,就算他口齿伶俐,也不知此时该如何是好,急得原地打转。 谁料冷阳将南宫恨我放入地上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从浓雾里走出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小厮,身高五尺,满脸麻子,眼大的如那铜铃一般,在那小脸上显得甚是突兀,那小厮用铜锣一般的声音大喊:“南宫公子何在?” 冷阳一听,顿时喜笑颜开,凑上前去,指着躺在地上的南宫恨我,叫道:“在这里,在这里!”心想,原来是认识的,那便好办了。 那小厮走到南宫恨我身前,看到南宫恨我那副惨状,不由得一愣,嘟囔了几句,从谷内走出来了四个药僮,抬起南宫恨我进入了谷内。 冷阳见那丑小厮想要进入那无恙谷,也准备跟着进去,岂料之前那些受伤的人却吵开了,那个断腿的汉子大叫:“夏神医为什么不医治我们?可是因为他是弃剑阁南宫家的人吗?” 其他的伤者也都众声附和,那丑小厮便停下来脚步,走到了冷阳的身边,轻声问道:“你武功怎么样?” 冷阳被他问的一头雾水:“武功?”旋即明白了那小厮的用意,那小厮递给了冷阳一个药丸,朗声道:“瘴雾解药在此,想要的就自己来拿吧!”言毕,便走入了那瘴雾之中。 冷阳看着那二十几人贪婪的目光,不由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诸位,诸位,各位都是带病在身是不是,也不一定偏要这个夏神医来看是不是?我呢,最不喜欢动手动脚了,但是打架我可从没输过,所以,在这里我也要劝大伙一句,看你们都是江湖中人,如果功夫好了也不至于来这里看病对吧?所以呢,我觉得大伙还是在这里安心等候,我可以进去帮大伙看看那个什么夏神医为什么不出来……”他和那钱二爷呆了段时间,说书那一套学的确是有声有色。 正当他口若悬河的时候,一个面色蜡黄的汉子大骂道:“放你妈的屁!”一掌向冷阳劈来。 冷阳躲也不躲,向着那汉子迎面就是一拳,这一拳也看不出什么花哨,但却比那汉子的一掌后发先至,结结实实的打中了那汉子的面门,那汉子顿时鼻血横流,倒在地上不动了。 冷阳叹道:“你看,这次再看病又得看鼻子了。”其余人骂声四起,一时间,刀光剑影,将冷阳围了起来。 冷阳却如同闲庭信步一般,脚下踏着奇怪的步法,你明明觉得他在你眼前,可一剑过去,他又到了你的身后,你觉得他在你的左边,可他身影一晃不知怎么又到了你的右边,冷阳身形晃动,手上也没闲着,对这些人不是一拳就是一巴掌,反正也不下重手,电光火石之间,这二十几人竟全被冷阳一个人打的鼻青脸肿,叫苦不迭,这二十几人倒在地上后,再无一人敢起来动手了。 冷阳向他们拍了拍手,笑嘻嘻的说:“这回你们可都要找大夫看鼻子了。”言毕将那药丸放入口内,大摇大摆的走进那瘴雾之内去了。 冷阳只觉得那个药丸扑鼻的清香,走在那瘴雾之中也是无比的清爽,好似和风送暖,轻柔地抚遍他的全身,让他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起来,冷阳大笑了半晌之后,心中一动:糟了,着道了。奈何眼皮却不听使唤一般,慢慢阖上了。 谷外的众人听到那鬼哭一般的笑声,心内凛然,就是本想闯进那瘴雾里的人也被这一笑声吓破了胆,自是谁也不敢往那谷内多进一步了。 冷阳幽幽醒转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了一间木屋的木床上,正想下床一看究竟,却发现自己竟被精钢铁链牢牢拷住,冷阳搔了搔头,叹气道:“唉,好不容易做个好事,还落个这般田地,要是让二爷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话音未落,听到门外那小厮喊到:“醒了,醒了!” 冷阳看自己也无法行动,干脆往床上一躺,一动不动了。刚刚躺下,木屋的门便’吱’地一声打开了,门外飘来一阵异香,那香味不像是女子的香料之气味,就像是这深山里的草木之香,淡雅却芬芳馥郁,香气隐隐却又浑然天成,不像是刻意而为之的香味。 冷阳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看到门外走进来一个白衣女子,看起来适值花信年华,肤色雪白得几乎透明,一双剪水双瞳含着泪花,面似芙蓉,眉似弯柳,那白色的衣服上并无点缀,更衬得这女子好似天上之人,不想落入凡尘。 冷阳看的目不转睛,嬉皮笑脸地说:“姐姐真美。” 那女子脸上一红,走到冷阳的面前,轻声道:“这位小兄弟,他……南宫公子是如何受的伤?” 冷阳翻了个白眼,一翻身又躺在了床上,喃喃地说道:“还好意思问我如何受的伤,小爷我好心没好报,你们不感谢我把他送来,还给我锁了起来,亏你长得像天仙,心肠却是这样恶毒。” 那小厮恶狠狠地说:“我家小姐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要不然我给你下点’子午断肠散’?” 那女子急打断了那小厮,说道:“丑儿不要无礼,我……我是……先对不住……”说话声音越发低了下去,眼泪竟也流了下来。 冷阳心一软,从床上翻身起来,叹气道:“罢了罢了,害女人哭的事情我冷阳是不会做的,那个公子中了’醉清风’的毒,结果他又强行催动真气,导致之前的旧伤复发,快去找夏神医吧,再耽误耽误,就小命不保啦。” 那女子眼泪流个不停,拜谢道:“谢谢这位小兄弟。”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从那小屋中跑了出去。 丑儿看到女子从屋里出去后,脸色稍显温柔:“我家小姐……她经历了一些事,所以暂时把你锁起来,等公子醒了,自然会把你放开。” 冷阳闷哼一声,无不嘲讽地说:“锁都锁了,还说那些做甚!”说完便又翻身躺下,背对着那丑儿,一声不吭了。 南宫恨我静静躺在无恙谷内的一处药池内,这药池的中央是一块墨绿色的玉石,南宫恨我便在那玉石之上。 那女子虽在这药池边上,却是跪在了地上,只听得她嘴里念念有词:“诸天神佛,求求你保佑这南宫哥哥,愿他以后无病无痛,若有什么灾厄,冰婵愿代他承担。”言毕冲着西方拜了三拜,泪眼盈盈,人见犹怜。 女子正要起身,丑儿跑进来喊道:“小姐小姐,老爷回来了!” 女子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却也没有回答丑儿,径自走到了南宫恨我身边,看到南宫恨我额上出现了豆大的汗珠,呼吸逐渐趋于均匀,便从那一身白衣内拿出一套针具,专心南宫恨我身上下起针来。 药池的水打湿了她那雪白的赤足,真真如天仙下凡一般,美的不可方物,就连丑儿都痴痴的看向这女子,久久舍不得移开。 丑儿看了半晌,还是离开了,到了屋外便听到了谷主夏无恙的声音,定睛一看,谷外那二十几人中几个锦衣华服的已经被夏无恙带进谷来。中间一人衣着华贵,头戴华冠,气宇轩昂,白面黑须,双目炯炯有神,看着仅像有四十岁年纪,正是那无恙谷谷主夏无恙。 夏无恙看到丑儿,冷哼道:“你这奴才,婵儿谁也不带进谷来,你也不知道谁该带,谁不该带吗?” 丑儿知道夏无恙的手段,吓得不敢抬头,连忙在夏无恙面前跪下,不敢言语。 夏无恙长袖一挥,对那几人道:“你们把这金银细物放在这里,让这丑奴才带你们去客房,待老夫稍作歇息。” 众人千恩万谢的把财物留在了无恙谷内,随着那丑儿去了。 夏无恙见众人离去,脸上神色更为不快,快步走入药池,看到那女子已施针完毕,为了施针,那南宫恨我身上仅穿着贴身的衣物,不由怒道:“夏冰婵!你不让人看病,我们吃什么用什么?你多大年岁,也不谈婚论嫁,现在给这个男人看病却也不避嫌,难道你将来要嫁给他吗?” 夏冰婵一惊,手中的针具掉落在地,她弯腰捡起了针具,抬头时看到了南宫恨我仍未醒转,泪水又簌簌地流了下来。 夏无恙叹了口气,语气也放软了起来:“婵儿,他还这个样子,还能活几年?就连我都治不好的伤,普天下还有谁能救得了他?乖女儿,听爹的,你看他的哥哥、弟弟都尚未娶亲,也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也未必就对你无意,你又何必只对他这么好?他又不是……” 夏冰婵回过头,打断了夏无恙的话头,定定地看向夏无恙,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爹爹,就算南宫大哥活不几年,我也要对他好,想办法救他,我不像爹爹,可以对许多人都很好很好,婵儿很笨,这辈子,就只会对一个人好。” 言语之中,甚是坚定。 夏无恙脸上红了一阵,心中暗忖:这南宫恨我再如何也算是弃剑阁之人,婵儿心意已决,不好改变,还不如暂时先这样,等给这小子熬死了再说。 于是,夏无恙装作长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他这次又怎么了,让爹来给他瞧瞧。” 夏冰婵破涕为笑:“谢谢爹爹!”这一笑,简直如同那冬日暖阳,化开了所有人的心房。 就在这时,丑儿跑了进来,吞吞吐吐地说:“老爷,小姐,那个……那个带公子进来的人,不……不见了。” 夏无恙皱皱眉:“不见了就不见了,有什么大惊小怪!” 丑儿道:“可是……可是他可是被精钢铁链绑起来了……” 夏无恙怒道:“你们,你们别总是把进谷的人绑起来!” 丑儿低头道:“可是小姐害怕……” 夏无恙斥道:“闭嘴!去把人找到,送出谷去!”言毕,连南宫恨我也不看了,拂袖而去。 夏冰婵拉住丑儿,道:“那我俩也去找找看,我给人家锁住了,总得给人家赔个不是。” 丑儿叹气:“小姐,你就是心太好了,不过看那小乞丐,应该也不是坏人。”俩人一路叽叽喳喳的走出去了。 就在两人刚出去不到半盏茶的时分,药池外面就走进了来一个年轻的男子,仔细看时,正是那不见了的冷阳,只见他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的紧张。 他信步走到南宫恨我身边,笑道:“这位大哥,这谷里可不好呆,你可要快点好起来……”话音未落,他看到南宫恨我的胸前有一个暗褐色的掌印,想必是那以前伤他之人所留,再看向他那手腕、脚腕处,均有一条歪歪曲曲像是蚯蚓一般的伤痕。 冷阳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个南宫恨我当真是愈发有趣了,”转念又看到这个药池,笑道:“也是好几天没有洗澡了,今天就在这里稍微梳洗梳洗吧。” 第六章:楚天云 丑儿在外边遍寻不到冷阳的踪迹,着急的不得了,却听到药池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一时心下大喜,以为是南宫恨我恢复了意识,也来不及去告诉夏冰婵,径自进到了药池的屋子里。 丑儿定睛瞧去,南宫恨我扔躺在那石台上一动不动,台子下,那个肮脏邋遢的小叫化却在用药池的水洗了个不亦乐乎。 冷阳已经把身上、脸上的泥土洗去,露出了原本的脸庞,丑儿这才发现,这小叫化竟长的气宇轩昂,剑眉星目,相貌不凡,尤其那一双眼睛里,有种跃跃欲动的野性,深邃而又黑暗。这冷阳不过是十八九年纪,但是脸上却有着和年龄不符的成熟与沧桑。 冷阳看向丑儿,双眉一挑,仍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怎么,我脸上有花?” 冷阳虽然洗了个干净,但是那药池里的水却遭了秧,一丈见方的池子里,飘上来一层黑乎乎的污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丑儿捂嘴惊呼了一声,扯着破锣般的声音喊到:“你这小混蛋!你知道这一池水需要多少药材?熬制了多久?” 冷阳抚掌大笑:“是了是了!二爷不在,这几日还没人叫我小混蛋,我都有点不适应了!” 丑儿指向冷阳,怒道:“你!” 冷阳理也不理,眼睛微闭,向后一躺:“你们先给我下药,又锁着我这许久时间,我在这药池里泡一泡,也就算补偿我了。” 丑儿怒气冲冲地喊到:“小混蛋,给我滚出来!” 冷阳向后挺了一挺,说道:“小爷我还没有泡够,怎么会上去。” 丑儿急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说道:“你再不上来,我就去喊老爷了!老爷要是知道你把这药池弄成这样,非把你挫骨扬灰不可!” 冷阳歪着头想了半晌,正色叹气道:“也罢,也罢,无恙谷谷主要是来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丑儿得意道:“小子,算你识相,赶快上来,我就就此作罢,要不然……” 岂料冷阳伸手一抓,右手扣住了南宫恨我的脉门,冷阳又变成了那嬉皮笑脸的表情:“你喊夏谷主,我就杀了你家小姐的南宫大哥,反正他也没几年活路了,这么硬撑着也是耽误你家小姐,小爷我索性当再做次好事,就这么帮你家小姐一把。”说罢,手上似乎开始用力。 丑儿一惊,忙摆手道:“别,别。这,你别乱来……南宫大哥要是死了,小姐也不会活了。” 冷阳嘿嘿一笑:“那要是不想你家小姐伤心,就得听小爷我的,小爷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要不然,嘿嘿嘿……” 丑儿忙不迭的点头:“好,好,但你可别伤他。” 冷阳暗笑,那夏无恙一身铜臭之气,女儿与这小厮却是心地纯洁,毫无心机,于是又不忍心逼这丑儿太甚,就说道:“我只问你几个问题,绝不会为难你,你放心吧。” 那丑儿似乎已要哭了一般,听见冷阳这么说,赶紧说道:“好好,问吧问吧。” 冷阳又笑了一笑,问道:“这南宫恨我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丑儿转了转铜铃般的大眼睛,说道:“应该是七年前。” 冷阳双目微眯,接着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受的伤?” 丑儿摇摇头:“小姐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也没说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应该是在塞外。” 冷阳问:“小姐捡回来的?不是他自己来这无恙谷求的医?” 丑儿道:“不是,小姐给他带回来的时候,我记得正是大雪封谷,南宫大哥胸口受伤,手筋和脚筋都断了,要不是小姐一路上给他以’雪参丸’续命,南宫大哥早就不行了。” 冷阳皱眉道:“冬天?” 丑儿点点头:“对啊,那一天我记得是大雪嘛。” 冷阳又问道:“那他又是什么时候离开无恙谷的?” 丑儿想了一想:“南宫大哥应该在这里住了两年,身体才恢复了个七七八八,不过听老爷说,武功肯定是大打折扣,不能像以前一样了。当时小姐还因为这件事,哭了好几天呢。” 冷阳点点头:“好了,我问完了!” 丑儿瞪大了大眼睛,不可置信的问道:“完了?” 冷阳笑道:“对啊,小爷我洗完了也问完了,去拜见拜见你家小姐吧!”言毕,起身就去拿那乞丐的衣服。 丑儿愣了一愣,低声道:“这混蛋,也不避着人。” 冷阳的耳力倒是甚好,摆摆手道:“都是男的又有什么可避讳的,你去找你家小姐吧,就说找到我了。” 丑儿却连忙摇头:“那可不成,那可不成。” 冷阳奇道:“有什么不行的?小爷我还能吃了她?” 丑儿道:“我家小姐以前自小就在这无恙谷里,从没接触过外面,那一次自己偷摸出去玩,没想到被一伙贼人看上了,要将小姐带走,是南宫大哥在身负重伤之时救了她,不过小姐也落下了病,看到陌生的男子就害怕。” 冷阳点点头,心想:原来如此,所以把自己用那精钢铁链锁上,夏冰婵又对这南宫恨我如此痴情。 冷阳看那丑儿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甚是好笑,于是冲他摆摆手,道:“那我就先藏起来,等他醒了,我就自会离开,你告诉你家小姐没见过我好了。” 丑儿听后,也觉得告诉夏冰婵和老爷不是个好主意,就欣然应允,一溜烟的跑走了。 冷阳见丑儿走后,双目如电,仔细地看着南宫恨我那毫无生气的脸,也不知究竟在思考些什么。 他看到自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他伸手,却连手也看不到,他闭眼,眼前仍是这无尽的光景。 他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自己的母亲,让他练功时那狰狞的面容。 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父亲,用看虫子一般的眼神看向自己。 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天,女子被黄沙覆盖的尸身与不甘的眼神。 南宫恨我猛地惊醒,全身的经脉疼痛欲裂,他仔细看时,发现自己在无恙谷的药池之中,他只记得自己看到了那冷阳与钱二爷,可后来怎么样了,却是一点记忆也没有了。 他定睛望去,夏冰婵躺在池外的草席上,已经熟睡了,婀娜的身姿盈盈一握,他顿时心生怜惜,正想过去将她抱起,胸口却是一痛。 他蓦地清醒。他苦笑,一个将死之人,何谈什么将来,他什么也不能给夏冰婵,对于夏冰婵之意,他也是应该去拒绝,只怪两人,遇见太晚罢了。 南宫恨我默默地穿上了衣服,把那把破烂的长刀挂在腰间,看了看夏冰婵那瘦弱的身子,叹了口气,还是把身外的裘皮脱了下来,盖在了夏冰婵的身上。 夜凉如水,南宫恨我走到了屋子的外面,不禁打了个冷战。 南宫恨我在门外站定,低声道:“这位小兄弟,可是你送我来这无恙谷的?救命之恩,恨我不胜感激。” 冷阳从屋顶一跃而下,笑嘻嘻的表情已从他那稍显稚嫩却又沧桑的脸上消失不见,他冷冷地说:“南宫公子,在下想问你几个问题,可否如实相告?” 南宫恨我转过身,默默看向这少年,轻声道:“冷小兄弟,有什么问题,请问吧,恨我一定如实相告。” 冷阳摇摇头:“算了吧,我要是问你为什么用刀不用剑,弃剑阁与你是什么关系,你也会如实相告?” 南宫恨我点头,眼里的悲伤清晰可见,道:“这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只要小兄弟想知道……” 冷阳看向南宫恨我,终于哈哈一笑:“我对别人的家事没兴趣,我想问的是,七年前,你在什么地方,被谁所伤?”言毕,眼光锐利的看向了南宫恨我。 南宫恨我一愣,似乎没想到冷阳会问这个问题,看冷阳很认真看向自己,回答道:“小兄弟,我可以告诉你,至于信不信,就看你自己的了。” 冷阳道:“公子请讲。” 南宫恨我似乎是闭上了那狭长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楚天云!七年前,我与他在那塞外有了矛盾,龃龉不合,最终演变成了生死之战。” 楚天云!冷阳其实早有准备,却还是被这个名字惊了一惊,他又问道:“楚天云呢?” 南宫恨我冷冷地道:“死了。” 冷阳浑身一颤:“死了?” 南宫恨我落寞地说:“死了。” 冷阳似乎不可思议的看向了南宫恨我,说道:“九年前,江湖中出现了一个神秘的武林高手,这个人不过二十几岁,但是武功奇高,身份神秘,这人自称’天绝公子’楚天云。这楚天云两年内打败了无数高手,无一败绩,就连武当长风道人、’捕神’皮瘦白、’一剑’关山威、’鬼王’游若丝、酆都城主和’天外一勾残月’这种绝顶高手都败在了他的手下,于是,楚天云被誉为当世的青年第一高手,可是,”冷阳顿了顿,看着南宫恨我那狭长的双眼,“七年前,他失踪了,和那秋老爷子的爱女秋婉如一样,消失在了塞北,从此之后,江湖第一青年高手消失不见,秋婉如消失不见,残梦山庄镇庄之宝天子令消失不见。” 冷阳又顿了顿:“南宫兄不觉得这有点太过凑巧了吗?” 南宫恨我看向冷阳,表情没有一丝的变化:“但是,小兄弟如果想问他的下落,那么,真真正正的是楚天云已经死了,他伤了我,而我亲手杀了他。” 冷阳不可相信的看着南宫恨我:“你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们两个为何要拼个死活?据我所知,那楚天云很少下杀手。况且,以你们二人的武功,也不一定必须要分出生死才定胜败。” 南宫恨我长吸了一口气,徐徐道:“有些人,并不是看起来的那样,那楚天云不过是一个卑鄙无耻、毫无人性的小人罢了,我杀了他,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冷阳耸耸肩,不置可否,问道:“南宫大哥,如果你没骗我,这就是楚天云七年前失踪的原因,那么,你得告诉我,你和楚天云去塞北做什么?” 南宫恨我缓缓地抬起头,慢慢地说道:“小兄弟,’啸月天狼’冷啸天是你的什么人?” 冷阳神色不变,正色道:“冷啸天正是家父。” 南宫恨我点点头,说道:“那就是了,还在查七年前那桩悬案的,在世的也没有几个人了,看小兄弟你的年纪,应该就是天狼宫的后人了,”南宫恨我看向冷阳,“我们七年前,就是为了寻找婉如,才到的塞北。” 冷阳也看向南宫恨我,问道:“你不与弃剑阁的人一起去寻找秋婉如,却为何与那楚天云在一起?” 南宫恨我的眼中再次爬满了悲伤与落寞,一时间,两人竟谁也没有说话了。 第七章:月下之狼 冷阳“哦”了一声,眼神随之也变得阴冷:“看来七年前这件事,与你也有莫大的关系。” 南宫恨我眼神变得飘忽:“七年前,我也许只是个局外之人,直到婉如失踪之后,我才和楚天云一起寻找秋婉如。” 冷阳冷笑一声:“当年秋一敌一口咬定我们天狼宫诱拐了秋婉如,为的就是那个劳什子天子令,可是他就没想过,他们奉为至宝的东西,也许别人不屑一顾。可秋一敌刚愎自用,我爹更是不愿解释,导致了当时我们俩家的惨剧发生。” 南宫恨我道:“当年之事,秋老庄主当时确实有些莽撞,也害苦了小兄弟你了。” 冷阳道:“可我最恨的不是那秋一敌,我最恨的便是那诱拐秋婉如,特意安排秋婉如在十方渡见面,嫁祸我们天狼宫之人。其实,我本以为,暗中安排这些之人,便是那第一青年高手,楚天云。” 南宫恨我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冷阳看向南宫恨我,续道:“你可知何为天子令?” 南宫恨我也看向冷阳:“天子令不过是传说之物,据说天子令由武林神话’刀狂剑乱’铸造而成,的天子令者只要找得到他们的传人,便能实现愿望。据说,想当天子甚至也可能实现,因此称之为天子令。” 冷阳冷笑道:“传说之物?恐怕未必是传说之物,要不然,为何会有五年前的那个组织横空出世?” 南宫恨我也点了点头,道:“小兄弟,说的可是五年前突然崛起的组织——山统?” 冷阳道:“不错!山统从五年前秘密行走于江湖,没人知道山统的首领是谁,也没人知道山统是如何一步步成为天下第一大帮的,只知道的是,山统想要的,都得到了;没有给山统的,都死了,短短五年的时间,山统几乎控制了江湖上超过一半的的妓院、赌场、私盐这些黑道上的买卖,酆都城与三十六堂等帮派大受损失,你想想,一个突然崛起的帮派,居然可以和在江湖上屹立数十年的门派想抗衡,甚至远远胜之,你就不好奇这个帮派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吗?” 南宫恨我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是说……天子令?” 冷阳拍掌道:“正是如此!七年前秋婉如失踪,天子令被盗,楚天云失踪,两年后,山统横空出世,势力人脉远超其他帮派,以我的推测,秋婉如应该是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而这个人,可以让残梦山庄的掌上明珠青眼有加,不惜盗出天子令与其私奔,这失踪的楚天云不正是符合条件吗?” 南宫恨我一愣:“为何小兄弟这么断定秋婉如是自己盗出天子令私奔,现如今,江湖上也有传言是秋婉如被人所迫,或被人所掳……” 冷阳摇了摇头:“我在七年前,与秋姐姐有一面之缘。” 南宫恨我一惊:“你?” 冷阳道:“不错,七年前,我不过是个孩子,在那十方渡左近玩耍,见到秋姐姐孤身一人,应该是去见她的情郎。” 南宫恨我眼中又有这一丝的落寞,问道:“为何是去见情郎?” 冷阳微微一笑:“秋姐姐一身风尘,黑衣劲装,可说是即极为干练的打扮,但是,偏偏头上带了一朵珍珠发钗,与她那一身穿着,极为不符。你说,若不是去看极为重要之人,为何连匆忙离开残梦山庄之时,也不忘记戴上珍珠发钗呢?” 南宫恨我闻言,默默低头不语。 冷阳接着说道:“可惜我那天没有去十方渡内一看究竟,害得我自己家破人亡。”言毕露出一丝苦笑,苦涩无比。 冷阳双手抱头:“唉,看到你胸口’天绝掌’的伤口,本以为我已查出点眉目,一直循着楚天云的踪迹调查,可惜,线索又断了。” 南宫恨我望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小兄弟,那楚天云虽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不过这事与他并无瓜葛,况且他人已逝去,绝不会是山统的首领。” 冷阳哈哈一笑:“我本来也就是打算碰碰运气,山统的首领又岂是那么容易查的出来的,算啦算啦。” 这时,药池的屋门喀的一声打开了,两人循声望去,月色下,绝色天姿的夏冰婵出现在了门口,在茭白月色的映照下,她那雪一般的肌肤竟美得如此的不真实。 冷阳看向了夏冰婵,夏冰婵的眼里还有着半分的惊恐,不过看到了南宫恨我,惊恐顿时化作了欣喜:“南宫大哥,你醒啦!” 南宫恨我点点头,道:“还得多谢这个小兄弟,送我来到这里。” 夏冰婵对冷阳点头示谢,却也不敢离冷阳太近,绕开冷阳,走到了南宫恨我的身边。 冷阳嘻嘻一笑:“这么美的姐姐,怕我一个小乞丐做甚。” 夏冰婵小脸一红,声音几不可闻:“谢谢小弟弟,婵儿手里还有几粒’雪参丸’,若是不嫌弃……” 冷阳摆摆手:“别再给我锁起来,我可就谢天谢地了,救他是因为我答应了别人,若是姐姐真想报答我,可否单独说一句话?” 夏冰婵脸上更红,看了看南宫恨我,南宫恨我正欲说话,夏冰婵却坚定地向冷阳走了过去,到了冷阳的面前,连声音都有些颤抖道:“小弟弟,你……想问什么?” 冷阳靠近夏冰婵的耳边,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夏冰婵听后摇了摇头,冷阳点头,示意夏冰婵已经问完,夏冰婵便快步离开了冷阳的身边,走向了南宫恨我。 南宫恨我道:“小兄弟,这山统势力之大,不可小觑,在下已经无碍,想回四海镖局瞧瞧,若是无事,就此别过。” 冷阳笑嘻嘻地看向南宫恨我,道:“不错,不管怎么样,我也欠四海镖局几条人命,再加上山统也牵涉其中,于情于理,我也该回去看看,不如一同前往,如何?” 南宫恨我点头道:“也好,两个人,互相也有个照应,”转头看向一脸失落的夏冰婵,“婵……夏姑娘,这两次救命之恩,恨我没齿难忘……” 夏冰婵打断了南宫恨我,道:“不用说那么多啦,南宫大哥,你若有时间,常来看看我,婵儿就心满意足了,南宫大哥,这里还有几粒’雪参丸’,你先拿去备着,若是身体无恙,就快走吧,你知道,爹爹……也不是很想见你。” 南宫恨我点头:“夏姑娘……” 夏冰婵坚定地说:“南宫大哥为什么不叫我婵儿?”脸上的双眼有若星辰,又充满着无尽的失落。 南宫恨我脸上略显尴尬:“夏姑娘,我……” 冷阳在一边却看不下去了,一个箭步窜到了夏冰婵的身边,一把抓过夏冰婵手里的小药壶,笑道:“唉,郎无情妹有意,就是有点太矫情磨叽,走吧,走吧,回去看看二爷追到那山统的小贼没有。” 夏冰婵吓了一哆嗦,南宫恨我也无奈的点点头,与夏冰婵再次告别,准备向那青州城内进发。 刚离开无恙谷,冷阳撇了一眼南宫恨我,道:“要不要比比脚力?只是你这伤还未愈,不知道能否赶上我?” 南宫恨我苦笑一声:“小兄弟,和我这样一个病秧子,又有什么好比的?” 冷阳长笑一声,道:“那我就先走了!”话音未落,人已如弹丸一般弹射而出。他急奔之时,身子压的极低,远远看去,真如同那月下之狼,狂奔而去。 南宫恨我又是一声苦笑:“天狼宫的奎离步法,果真名不虚传。” 冷阳一路狂奔而至青州城内,方才站定身形,却听得身后一丈远处,南宫恨我那有些慵懒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兄弟尚未弱冠,已有此等胆识武功,实属难得,将来若加以琢磨,必成大器。”言辞之意,甚是恳切。 冷阳却惊的一身冷汗,天狼宫的奎离步法,不为巧转腾挪,只是以速度惊人,他虽未赶上冷啸天的功力,却也大致抵得上他的十之七八,如今全力施展开来,却被一个大伤之人轻易追上,不由得心下戚戚,暗想道:昔日在天狼宫见到那秋一敌的武功就是匪夷所思,今天又遇上这个病恹恹的南宫恨我,看来江湖之大,能人不计其数,这南宫恨我说他杀了楚天云,想他当年全盛之时,也未必不是真话。 冷阳想及此,调匀了真气,朗声道:“南宫公子,这比脚力,是你胜了。” 南宫恨我离冷阳仍有一丈远近,沉声道:“小兄弟,江湖之事,不比单纯的拳脚功夫,有时别因为一时的胜负,输了自己的整个天下。” 冷阳看向南宫恨我那寂寞的双眼,不由得呆了半晌,正色抱拳道:“受教了。” 两人走到四海镖局的门前,却见那镖局大门紧闭,竟完全不似有人在内。两人心下一惊,快步进入到镖局的内堂,大厅之内,却已无一个活人。方信与刘之乔双眼怒睁,想必是死不瞑目,而陆云舒与花无错居然也横尸屋内,没有了一丝的气息。 冷阳大愕,疾步走上前去,却见这内室里毫无打斗的痕迹,想必是花无错尚未解“醉清风”之毒时惨遭了毒手。然而奇怪的是,花无错身上却看不出丝毫外伤。 南宫恨我看先是走到了陆云舒的身旁,了看陆云舒的头上;又走到了花无错的身边,伸手解开了花无错胸前的衣襟,一时间,两人竟都呆怔住了。 花无错的前胸,赫然有一个暗褐色的掌印! 南宫恨我皱了皱眉,冷阳也看向了南宫恨我,两人不约而同的说道:“天绝掌!” 无恙谷内。 夏冰婵用手托着下巴,呆呆的看向青州城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丑儿坐在夏冰婵的身边,柔声道:“小姐,想什么呢?” 夏冰婵一惊,回首看向丑儿,问道:“丑儿,你说南宫大哥,为什么对我冷冷淡淡的,这两年都不叫我婵儿了,总是叫我夏姑娘、夏姑娘,我是不是长的丑,讨他的嫌弃了?” 丑儿噗嗤一笑:“小姐,你要是丑,这世上还有美的人儿了吗?” 夏冰婵歪头看向月亮:“那为什么他不喜欢我?” 丑儿道:“你怎么知道南宫大哥不喜欢你?他对你很好的呀!” 夏冰婵委屈道:“他对谁都是很好,又没什么特殊的对我。” 丑儿笑道:“那他为什么在这青州一住就是好几年?为什么不找离弃剑阁近的地方呢?小姐,他是怕他的身子不好,拖累你,你怎么还看不出来?” 夏冰婵恍然大悟道:“真是这样吗?那我一定要和爹爹好好学医术,医得好他,将来才能……才能……”话未说完,脸已然红彤彤的,再也说不下去了。 丑儿接道:“嫁给他,是不是?” 夏冰婵脸上更红,低声道:“别胡说。” 丑儿哈哈一笑,问道:“小姐,你的心思真是好猜!” 夏冰婵的脸红的发烫,不由得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丑儿连忙劝道:“好小姐,好小姐,丑儿不说了成不成?” 夏冰婵的声音几若蚊声:“要……要真是……嫁给他……也很好。” 丑儿噗嗤一笑,夏冰婵佯怒道:“丑儿,我下次,下次不和你说啦!” 丑儿连忙摆手:“我不笑了,我不笑了,不过小姐,最后那小混蛋和你说了什么啊?” 夏冰婵看向丑儿,说道:“他问的好奇怪,他问我,我第一次救南宫大哥的时候,可在他身边见到过他人。” 丑儿道:“这小混蛋,说话总是没头没脑的,好啦小姐,快睡吧,夜深啦。” 夏冰婵点点头,却用手托着下巴,转头看向了窗外,月色洒在了夏冰婵的脸上,柔美非常。丑儿无奈地叹了口气,也默默的坐下不言语了。 第八章:酆都城与李八爷 四海镖局内,冷阳与南宫恨我坐在了后堂的桌子边上,两人似乎各怀心思,谁也没有言语。 南宫恨我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冷阳沉默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说道:“南宫大哥在想什么?” 南宫恨我道:“在想山统的事。” 冷阳道:“哦?我还以为大哥在想楚天云的事。” 南宫恨我摇摇头,却没有回答冷阳:“山统行事隐秘,但是对镖物却极少染指,不知钱二爷使用什么法子引出了山统之人的兴趣。” 冷阳目光闪烁:“不妨猜猜看。” 南宫恨我道:“能引出山统之人,想必就只有天子令了。” 冷阳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不错,这天子令据传共有四枚,假设山统已得其一,便已成为如此规模,想必对其他三枚更是梦寐以求,二爷便想用天子令引出山统的人,想来这江湖上四海镖局威名赫赫,应该不至于有何危险,所以托这四海镖局押镖,然后传出天子令的消息,江湖上人肯定趋之若鹜,山统自不能免。我知道这件事后,知道山统那首领行事狠辣,深怕镖局有失,便赶来了青州,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南宫恨我叹道:“二爷可害苦了这四海镖局,四位镖头,无一幸免,往后江湖之上,再无镖行四海,威震八方了。”言下之意,唏嘘不已。 冷阳道:“二爷本是家父的至交,他淡泊名利,已隐退江湖二十余年,这次我求着二爷出山,为了一查山统之事,二爷并无任何恶意,只是……” 南宫恨我道:“江湖上的血,流的还是太多了,我也早已厌倦江湖之事,可这一次,还是卷了进来。”言语之下,甚是伤感。 冷阳宽慰道:“事已至此,于事无补,还是先把几位镖头厚葬了才是。” 南宫恨我点头:“明日一早,我便差人来这里敛了这几位镖头。” 冷阳道:“可这一晚,恐怕要很长很长了。” 南宫恨我点头,微微一笑道:“门外的朋友,夜里更深露重,为何不进来小叙一下?” 冷阳看向门外,从四海镖局的梁柱中间突然出现了燐燐鬼火,闪烁着妖异的绿色光芒,伴随着鬼火的,是一声声凄厉的哀嚎,好似无数冤魂的鬼哭之声。 冷阳又恢复了笑嘻嘻的神色:“看这架势,定是酆都城的各路妖魔到了。” 绿色的鬼火越聚越浓,到后来竟已看不到四海镖局的四壁,哀嚎声也愈加凄厉,突然,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黄泉路上无老少,一路向前不回头!”鬼火散去,门外一跃而入了几个奇异之人。 为首的是一个白衣书生,拿着一本厚约半尺的书簿,上面几个烫金的大字“生死簿”,走在后方的是两个瘦削高挑的黑衣怪客,每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个狰狞的恶鬼面具,在后边则是一个妙龄少女,柱着一根龙头拐杖,佝偻着身子,走路的姿势却如那老妪一般。这几人身后有又有六个身披黑袍之人,神色肃穆,看似难以接近。 冷阳啐了一口,道:“这些妖魔鬼怪,还有这么多破烂张致。” 南宫恨我双手抱拳,朗声道:“书生判官、孟婆、勾魂鬼使和六道鬼众都来了,想必也是为了这个天子令吧,可惜,诸位也看到了,山统已经屠灭了整个四海镖局,天子令恐怕也不在这里了。” 冷阳转头看向南宫恨我,心想:这几句话,避免了我们与他们的冲突,又嫁祸给了山统,真是妙哉。 那妙龄少女低声喝到:“生者罪业,不需由你判定,酆都鬼府,定你善恶凶吉!”声音嘶哑难听,完全不似一个少女的声音。 那书生接道:“孟婆所言,两位公子也听到了,我们酆都城要怎么做,还轮不到您这两位指点。” 两个黑衣怪客同时开口:“你俩是什么人?山统之人又在哪?”声音忽远忽近,诡异非常。 南宫恨我看了一眼冷阳,示意他不要说话,道:“在下太平当铺南宫恨我,隶属弃剑阁,这位是我当铺的伙计。” 孟婆看了一眼冷阳,冷哼道:“你的伙计?诺大的当铺,请个乞丐做伙计?”冷阳虽已洗漱干净,奈何身上的衣服还是那套叫花子的衣服。 南宫恨我神色不变:“这是我刚请的小厮,暂时做我的徒弟,今天我听说四海镖局有难,我与那王老镖头是故交,因此晚上到此一看,没想到四海镖局已被山统屠戮殆尽,正准备带我这徒弟离开,明日好找人将这几位镖师的尸身入敛了。” 冷阳感激地看了眼南宫恨我,为替自己隐瞒身份致谢。 孟婆半信半疑,书生说道:“若公子所言非虚,那我们自应去寻那山统之人,只不过……” 南宫恨我道:“不过怎样?” 书生嘿嘿一笑:“我们在外面看到了花无错的尸身,生者之事也许我们不甚明了,但是这死者身上的伤,我书生判官却是再明白不过了。”言毕翻开了那本生死簿,读到:“天绝掌,天绝公子楚天云三大绝技之一,中掌者伤口处呈暗褐色,伤及内腑,终年难消。那花无错是被楚天云所杀,而楚天云是八年前伤我城主之人,我们就不得不管了。就算这位公子想用弃剑阁来压我们酆都城,恐怕也是……” 孟婆道:“我们本不就不为天子令而来,酆都城人才济济,不需什么天子令也一样可以纵横江湖,但伤我城主之仇,却不得不报。”言语之中,甚是骄傲。 书生判官道:“我们接到消息,说青州城有了楚天云的踪迹,二位可知道这楚天云身在何方?” 南宫恨我摇摇头:“我们来时,已经是这样了,根本没看到行凶之人。” 孟婆把那龙头杖猛地一杵,怒道:“这么大个镖局,只有你们两个活人,你们不知道,难道我知道吗?” 南宫恨我叹了一口气:“那要怎样几位才会相信?” 黑衣怪客又齐声道:“我看你俩就是那山统之人,寻找那天子令来了!”话音未落,两人已从背后抽出了两根引魂幡,两人的黑衣纠缠到一起,竟似一个四手四足的怪物,旋风一般向南宫恨我扑了过来。 转瞬之间,这黑色怪物已然到了南宫恨我身前,引魂幡上下舞动,发出恶鬼一般的哭嚎声,南宫恨我却在那黑色旋风之中左右穿梭,引魂幡总是有那一寸之差,却根本碰不到南宫恨我的衣角,南宫恨我蓦地伸出一指,拂过那黑衣怪物的中间,两个黑衣怪客一声怪叫,黑衣破裂,两人竟自己分了开来,定睛一看,那黑色的外套有如刀割般齐齐裂开,而两人身上却了无伤痕,只得站在两边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书生判官惊讶道:“雪天姬的白驹过隙身法,秋一敌的长空指法……你说……你是弃剑阁的人?” 南宫恨我身形甫定,道:“在下确是弃剑阁之人,不过与这两位前辈有些渊源,判官见识过人,在下佩服。” 冷阳更是大吃一惊,只觉南宫恨我的武功,绝不在那钱二爷之下。 书生判官摇摇头:“有些渊源?有些渊源会将这两种武功传于你?恐怕渊源不浅。” 南宫恨我道:“在下确是弃剑阁之人,请看。”言毕左手拇指压住中指与无名指,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置于左手拇指之上,大喝一声:“着!”众人只看见南宫恨我右手如惊雷一般,划向四海镖局的梁柱,梁柱上顿时开裂,现出一道有如剑击的裂痕。 书生判官不可置信般摇头:“这是……弃剑阁的归元剑,这……” 南宫恨我道:“在下与诸位无冤无仇,为何要骗各位呢?” 冷阳正想结果话来,嘲讽几句,却听见窗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一群蠢才!” 冷阳大骇,酆都城的众人也是大惊,南宫恨我更是瞠目结舌,都觉自己竟也丝毫没有发现窗外之人! 窗外之人翻身而入,脚步虚踏,好似踏空而来,缓缓地落在了地上,众人更是被这惊世骇俗的轻功吓了一跳。 这老者五十几岁的年纪,身形甚是魁伟,白发怒张,远远看去,有如一头怒狮一般,鼻梁高耸,双目之中不怒自威。 老者落地之后,看也不看酆都城的众人,面向南宫恨我道:“你是弃剑阁的人?” 南宫恨我道:“在下正是弃剑阁之人。” 老者双目之中精光暴涨,仰天长笑:“好,好一个南宫铁,弃剑阁不愧是弃剑阁,老夫与弃剑阁相距甚远,遗憾从未登门拜访,你若没受过内伤,老夫倒是很想与你一战!” 南宫恨我抱拳道:“前辈这踏空而行的轻功,在下就自叹不如,敢问前辈是?” 老者并未理会,问道:“小子,用不着妄自菲薄,你的武功老夫早已看在眼里,看你的武功修为与年纪,可是南宫铁的大公子南宫泽?” 南宫恨我面露苦色,道:“前辈,南宫泽是我的大哥,在下南宫恨我,在江湖上并无名望,现如今只是弃剑阁下太平当铺的掌柜。” 此话一出,众人均是一惊,冷阳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用刀的南宫恨我,居然是南宫世家的二公子,只是江湖上盛传南宫铁膝下育有两子,大公子南宫泽与小公子南宫霖,这两人可谓是江湖上人人称赞的侠少,但是这南宫恨我却是从未听过,再加上南宫铁之子居然不用剑,更是闻所未闻,想必也是有着难言之隐。 酆都城众人也是大惊失色,想不到这个病恹恹的公子居然是弃剑阁的二公子,但是也是满腹狐疑,绕是书生判官通晓江湖之事,只知道南宫家的大小公子惊才绝艳,却也不知道南宫家何时多出来这个二公子,一时也不知是真是假。 老者也有些疑虑,皱眉道:“南宫恨我?老夫却是没听过。” 南宫恨我见到众人疑惑的神色,苦笑着从衣服内拿出一个尺许的铁匣,铁匣上刻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剑”字,南宫恨我打开铁匣,里面虽空无一物,正中央铸着一柄小小的黑色铁剑,与那铁匣熔在一起。 老者点头道:“嗯,就算没看过,却也听说过南宫家的剑匣,匣中之剑若是黑色的,那便是南宫铁的至亲。”言毕又是哈哈一笑,长叹道:“南宫铁,老夫我纵横江湖几十年,养的儿子却没有一个如你!” 这老者豪气干云,顿时引起了冷阳的好感,但却不知是敌是友,冷阳试探道:“这位前辈,敢问你来着四海镖局,有何贵干?”言语之中甚是谦恭,与他平日甚是不符。 老者看向冷阳:“老夫与你和你父亲有一面之缘,你也不错,嘿嘿,也不错。” 冷阳一惊,长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老者又转身看向警惕的酆都城众人,道:“废物!蠢才!包老五哪去了?地藏那老儿哪去了?想夺天子令就派你们几个来?包老五啊包老五,你一辈子文采武功都不如我,教出来的弟子也都不像个样子!”言下之意,颇为遗憾。 孟婆大怒:“我们包城主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说完龙头杖一指,龙口处喷出一团血雾,直直向那老者射去。 书生判官急忙阻拦:“孟婆,不可无礼!” 那老者却不以为意,只是冲着那团血雾大喝一声,众人只觉那房上的灰尘都簌簌地震落下来,再看时,那一团血雾竟被这一声大喝,消弭于无形。 众人再次惊呆,书生判官对那老者抱拳躬身:“晚辈崔闻,敢问三十六堂堂主李八爷,因何事屈尊至此?” 众人这才知晓,眼前这须发怒张的老者,竟是从前的天下第一大帮,垄断了所有漕运和私盐生意的三十六堂堂主李寒川李八爷!况且,多年前,山统尚未崛起之时,酆都城一直与三十六堂处于两家抗衡的状态,直到楚天云约斗城主包琰,胜了半招,包琰一时气急,身体每况愈下,这才慢慢退出了争斗,这次李八爷现身,恐怕也不是好相与的。 李八爷淡淡的道:“何事?江湖上谁不是为了个’利’字?老夫得知了天子令的消息,自然是想要得来,不过不像你们,老夫想要就是想要,不会吞吞吐吐,更不像你们这样没脑子!” 崔闻也不生气,道:“前辈文采武功,冠绝天下,自不会与我们小辈一样。”言下之意,只想堵住李八爷的口,一旦动起手来,李八爷就落下个欺负小辈之名。 李八爷哈哈一笑:“你怕老夫对你们几个动手?你们也配?包老五我都不放在眼里,你们又算什么东西?我在窗外看得明明白白,你们几个蠢货让那山统骗得团团转,自己还不知道?” 崔闻道:“愿闻其详。” 李八爷道:“天子令出现了,为什么这么隐秘的事,半个江湖都知道了?明显是有人设的局,引人出手,你们要找楚天云,那楚天云已失踪了整整七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还用自己的绝学’天绝掌’杀了洛阳花家的人?更有趣的是,这花无错死了不到两日,就有人告诉你们楚天云出现杀了人,岂不是就是在告诉你们这些蠢货,山统想要嫁祸楚天云吗?山统为的就是让你们自乱阵脚,与这弃剑阁的人为敌!” 冷阳对这李八爷敬佩有加,道:“李……八爷,那这山统的人会不会就是楚天云?” 李寒川尚未说话,南宫恨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忙对众人道:“各位,请随我去看看花镖头的尸身。” 众人一头雾水,却也跟着南宫恨我到了那花无错的尸身之前,南宫恨我仔细看了看花无错胸口的伤痕,突然说道:“这不是天绝掌!” 众人惊道:“不是天绝掌?” 南宫恨我说道:“这个伤痕,是模仿出来的,”言毕拉开了胸口的衣襟,除了冷阳之外,众人均未见过南宫恨我胸口暗褐色的掌印,都是大吃一惊,南宫恨我接着说道:“我这伤痕,便是那楚天云所赐,这一掌的掌印,掌心并未完全贴合,因此掌心处的伤痕最淡。” 众人定睛看去,南宫恨我胸口中心的暗褐色最为浅淡,而花无错的胸口伤痕,那褐色都是一样的深浅,可若不是仔细观瞧,却是看不出来有丝毫端倪。 冷阳皱眉:“这又是谁可以模仿的如此之像……”言毕,又是一惊,看向了南宫恨我。 南宫恨我道:“我也不愿相信,但是却只有他们可以。” 李寒川微微点头,崔闻道:“难道是……归燕楼?” 李寒川冷冷一哼:“’归燕弃剑阁,残梦洛阳花’,山统没到手的天子令,让这四大家族又纠缠到一起了!” 第九章:天子令 李寒川神色凝重,沉声道:“’谁可奈何’花落去,’无人相识’燕归来,是说洛阳花家神骏门门主花落去在江湖中无人敢动;燕归来精通易容之术,江湖中人几乎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这两大世家本就是以生意为主,现如今燕家的人居然加入到了山统,甚至敢动手杀了花家的人,实是不可想象。而究竟谁是山统之人,我们到现在也不得而知,不过这山统势力之大,可谓手眼通天,超出我等的想象。” 李寒川看向崔闻,道:“回去告诉包老五,现在我们要是还要一决雌雄,那就等着山统来给我们收尸吧,山统五年来吞并了我们几乎一半的势力,我们却连山统究竟什么样子都无从知晓,倒不如现在联手对付山统,再想想之后的事。” 崔闻抱拳道:“晚辈回去定当转达。” 孟婆仍是恶狠狠地看向李寒川,似乎对他出言不逊仍有微词,南宫恨我见状,走向前去,道:“这位姑娘是否曾为武当流云劲所伤,至今仍是后背剧痛,白日时清咳不已?” 孟婆愕然抬首,看向了南宫恨我,却是不发一语。 南宫恨我微笑道:“姑娘请别误会,在下有个朋友,精通武当绝学,恰巧有医治流云劲的丹药,姑娘如有需要,可随时前往太平当铺找恨我。” 孟婆眼神错愕,崔闻见状,躬身行礼,谢过了南宫恨我,又向李寒川抱拳道:“李八爷美意,在下定向城主转达,至于成与不成,在下却没有分毫的权力,今日之事,只是误会一场,请八爷在下就此别过。” 李寒川冷哼一声:“这里又不是我家,你想去便去就是了,又何必和我啰嗦?” 崔闻也不答话,向着李八爷拱手抱拳,带着勾魂鬼使等人离开了。 酆都城众人走后,李寒川看向南宫恨我与冷阳道:“嘿,这江湖又是不太平了。” 冷阳道:“李前辈,小子冷阳,家父冷啸天。” 李寒川微微颌首:“十五年前,我与你的父亲有那一面之缘,虽知这一别就是生死相隔。” 冷阳道:“生死有命,小子倒是看得开,不过这陷害我天狼宫之人,我却是绝不会放过,但我与钱二爷这几年四处探查,现在仍是毫无头绪。” 李寒川疑道:“七年前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但你怎么查到了山统的头上?” 冷阳便与南宫恨我将这几日之事说与李寒川,李寒川听后,皱眉道:“若如你们所说,山统的首领便是七年前那件事的始作俑者,那这人心机深沉,也是颇有手腕。很有可能就像冷阳所推测,那人在七年前得到了一枚’天子令’。” 南宫恨我道:“据说,’刀狂剑乱’所留下的’天子令’共有四枚,第一枚,得令者可富甲天下;第二枚,得令者可得绝世武功;第三枚,得令者可得’刀狂剑乱’的旷世神兵;第四枚,得令者可得’刀狂剑乱’的传人相助。想必,山统的首领不是得了那富可敌国的财富,就是得到了那传人的相助。” 冷阳恨恨地说:“武林传说的传人会助他们作乱?那不是助纣为虐!要我看,这’天子令’也没什么好,我若得到了,就干脆了毁了罢了!” 李寒川摇摇头:“若说山统作恶,也不尽然。老夫自己心里清楚,我本就不算江湖上那正道之人,行走江湖,不过为的就是个’利’字,想当年三十六堂掌控漕运与私盐,也不过是为了钱,但凡黑道中人做私盐与漕运的生意,必定要分老夫三成,三十六堂才可保他生意兴隆,买卖安康。而这山统虽手腕强硬,但掌控之下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他只抽半成,所以这几年来,他不但以武力震慑住了黑道,更以理服了黑道,和我们这些武林中人不一样,那些山统掌控下的青楼也好、博坊也罢,都是对那山统赞誉有加。实不相瞒,现在老夫手下三十六堂,真不敢说对老夫有多忠心了,老夫对这山统的手段是自愧不如,却也不知道山统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南宫恨我点头道:“我也有所耳闻,这山统若是为了金银,得到了’天子令’就可以了,又何必成立这样一个组织,不惜与整个江湖为敌。” 冷阳笑道:“与其想那么多,倒不如干脆找他出来,问个究竟。”言毕也觉自己所言不妥,强如李八爷的三十六堂对山统也仅是一知半解,自己说要找到山统的首领,更是谈何容易,不由得尴尬的看向了李寒川。 李寒川却不以为意,笑道:“小子,你和你老子确是一个脾气,也不愧是天狼宫的后人!” 南宫恨我道:“这次之事我还有一点不明,之前陆云舒口口声声的说山统不让他们杀四大世家之人,恐怕也是怕与四大世家为敌,我们走后,他们杀了陆云舒倒是情有可原,但为何一定要杀了花无错,还嫁祸于楚天云,引酆都城过来?” 李寒川皱了皱眉,道:“嫁祸楚天云,恐怕为了乱人耳目,转移注意;引酆都城来,可能也是希望他们与老夫拼个你死我活;至于为何杀了花无错,你这样问,心里早已有答案了吧?” 冷阳看向南宫恨我,问道:“这却是为何?” 南宫恨我道:“在下猜想,杀死花镖头之人,恐怕是被花镖头认出了身份,不得不杀死花镖头,杀了花镖头之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嫁祸于楚天云,引来酆都城与前辈,而这个人,恐怕就是归燕楼的人,四大世家除了秋家与燕家交恶,其他几家都是广有往来,两人之前见过面,也是情有可原。” 李寒川抚掌大笑:“不错不错,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可惜你是弃剑阁的人,否则老夫一定要把你拉拢到三十六堂之内,让你继承老夫的衣钵!” 南宫恨我道:“前辈膝下儿女无数,能人济济,在下何德何能……” 李寒川不耐烦地打断了南宫恨我:“你这小子,就是说话太好听,有时候好听的过分,老夫听着就不顺耳,我这打下来的江山,自然要留给有能之人,怎么,我这见不得光的买卖,入不了你弃剑阁的法眼吗?” 南宫恨我道:“在下不敢。” 李寒川仰天一笑,倨傲道:“老夫一生快意恩仇,做的也是刀口上舔血的买卖,但是老夫一辈子逍遥自在,不受天管,不受地缚,却也对得起自己的内心,也没有做过什么败德的事,我想要的,我会去买,去想办法,但是绝不会强取豪夺,这就是老夫的道义!怎么,这就不是江湖道义了吗?” 南宫恨我只觉得这李寒川虽非正道之人,但也算是光明磊落,从今日之事所见,绝非江湖上传言的那个骄横跋扈、嗜杀如命的李八爷,也不由得好感大增,答到:“前辈所为,恨我倾慕不已,以后但凡有任何用得上恨我之事,请前辈直言,恨我必全力以赴,绝不推脱。” 李寒川纵声大笑:“好,好,人不轻狂枉少年,有用我李寒川的地方,任何有三十六堂的地方都会帮助你们。”言毕递给了冷阳一个木牌,上面刻着一个古拙的“川”字。 李寒川道:“见木牌如见我,给你了!” 冷阳大喜道:“谢谢李前辈!” 李寒川问道:“钱老二去追山统的人,为何还不回来?” 冷阳道:“二爷也年岁大了,晚上总要睡觉,白天还要在那隔壁的得月楼下说书,多年的习惯,改不了了。” 李寒川哈哈一笑:“这老东西,和孩子无异。” 南宫恨我道:“现在,我们唯一的线索,就是归燕楼燕家,但是燕家归燕楼只有本门弟子可以进入,我们若贸然去查,恐怕连归燕楼在哪都寻不到。” 李寒川道:“这归燕楼的位置本就是江湖上隐秘之事,就算是我,也未必能寻得到。” 冷阳眼睛一转,道:“归燕楼在哪,我倒是知道可以问谁。” 南宫恨我道:“谁?” 冷阳伸出了一根手指:“秋一敌!” 李寒川哈哈大笑:“也是也是,当年秋一敌与那燕家甚是交好,甚至亲自去了那归燕楼,找燕归来定下秋婉如与燕不语的亲事,找他定是没错了。”眼角一撇,却见南宫恨我脸上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李寒川虽有狐疑,却也没有多问。 南宫恨我脸上神色恢复如初,道:“等到明日,待我将这几位镖头的尸身入殓,再安顿好当铺的事,找到二爷之后,就前往那残梦山庄吧,我与老庄主有些渊源,应该可以对我们指点一二。” 李寒川道:“也好,老夫今天看到了你们两个小朋友,也很是高兴,不过天色已晚,老夫也要走了,江湖路远,小朋友保重。” 两人向着李八爷抱拳行礼,李八爷挥挥手,再看时,人已在几丈之外,看他步履并不很急,但是转瞬之间,人却已走远了,眨眼便消失不见了。 冷阳看着李寒川走远,轻声道:“江湖上传言的李八爷,真不知竟是这样的李八爷。” 南宫恨我叹道:“江湖之中,本就没有多少真实,眼见都未必为实,何况路听途说,以讹传讹呢?” 南宫恨我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小兄弟,有件事恨我要和你说一下。这秋老庄主确是你的杀父仇人,但是他也是那件事的受害者,现在的老庄主,只不过是个痛失爱女的可怜老人,我们到了那残梦山庄之后,还望小兄弟不要为难老庄主。” 冷阳笑道:“我早说了,我恨的是那个激起江湖风浪的神秘之人,而不是秋一敌,南宫大哥放心,这次去我会和他说个明白。” 南宫恨我点头道:“那恨我先谢过小兄弟了。” 冷阳哈哈一笑:“其实南宫大哥多虑了,就凭我这几斤几两,又拿什么为难秋一敌?” 南宫恨我脸上无限唏嘘,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两人将几位镖头的尸身挪至一侧,找了张白布临时遮盖上了,南宫恨我给几人上了柱香,拜了几拜。 冷阳嗤笑道:“别人也就罢了,这个陆云舒是个什么东西,你也拜他?” 南宫恨我双眼中又露出了那种无尽的落寞与悲伤:“死者为大,人死之后,在这世界上便是消失了,还有什么可苛求的呢?小兄弟,这世上没什么好坏善恶,人本就是为了自己,陆云舒所做也许在别人眼里也是对的,你觉得山统是错的,可山统却觉得我们才是恶人。四大世家看似武林正道,但你想想,武林若是一片太平,弃剑阁铸的剑,归燕楼的人皮面具和花家的马,又要卖给谁呢?四大世家屹立不倒,也是拜江湖中的乱世所赐。这江湖上的事,看多了,也就罢了。” 冷阳一脸的不明所以,也不再言语了。 两人离开了四海镖局,南宫恨我带着冷阳往太平当铺走去,夜凉如水,月儿高挂,这景色竟有几分凄美。 冷阳对南宫恨我充满好奇,虽知道南宫恨我的身份神秘至极,却还是忍不住问南宫恨我与弃剑阁的关系,南宫恨我却是只言片语的搪塞过去,冷阳讨了个没趣,更觉无聊了。 眼看快到那得月楼,转过去便是太平当铺,这夜半时分,本来应空无一人的街上,却见得月楼下那说书的地方,一把破椅子上,端坐着一个布衣老者,冷阳定睛看去,惊呼一声:“二爷!” 第十章:四象剑阵 冷阳看到钱二爷后,甚是欢喜,笑道:“二爷,你怎知道我们路过这里?天色这么晚,你老人家不去睡觉,明日还哪里有力气说书?”说完便向钱二爷奔去。 南宫恨我猛地抓住冷阳的衣袖,急声道:“不要过去!” 冷阳急急定身,仔细看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原来黑暗中一根极细的黑色丝线横亘在了前方,锋利无比,刚才若是贸然前行,定被这细线一分为二。 冷阳立刻醒觉,低声道:“有埋伏!” 南宫恨我点头,道:“恐怕都不是庸手,可能是山统的人。” 冷阳又问:“那二爷?” 南宫恨我面色凝重,沉声道:“二爷恐怕着了道了。” 冷阳一愣,嘴角抽搐了几下,面色狰狞,终于压住了心中怒火,低声道:“先慢慢过去看看。” 两人绕过了黑线,缓步向钱二爷坐的地方走去,四周仍是静籁无声,寂静的可怕。 南宫恨我止住了冷阳的脚步,低声道:“我去看看。”言毕独自走到了钱二爷的身前,却见钱二爷闭目垂首,纹丝不动,好似睡着了一般。 冷阳心急则乱,正要也赶向前去,南宫恨我却转身伸出一手,示意冷阳不要动。 与此同时,那钱二爷突然暴起,低垂的双手成爪,向南宫恨我的后心抓去,南宫恨我来不及反应,那钱二爷一击得手,左手抓住南宫恨我大椎穴处,右手顺势点住了南宫恨我的几处大穴,看到南宫恨我动弹不得,大笑道:“宗主说这个南宫恨我难缠,不让我们杀他,他这病恹恹的样子看来也不过如此!” 冷阳一惊,想要过去却也来不及,只得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知从何处又走出来了四个身着粗布衣服的人,这四人长的竟是一模一样,都是那钱二爷的脸! 那几人中的一人冷冷地对冷阳说道:“不要动。不想他死就不要动。” 冷阳看向南宫恨我,南宫恨我的脸上神色却是不变,不起一丝波澜,冷阳投鼠忌器,却也不敢有分毫的动作。 倒是南宫恨我问道:“没想到你们假扮钱二爷来埋伏我们,那真的钱二爷现在在哪?” 那假钱二爷洋洋自得地道:“你放心,我们宗主也不是好杀之人,那老头暂时没事,只要们把那真的’天子令’交给我们,我们自会放了那老头。否则,啧啧……” 之前说话的那人打断了他,看着冷阳道:“交出’天子令’,否则,你们几个都要死。” 冷阳正要说话,南宫恨我苦笑道:“我怎么知二爷是死是活?若是我交出了’天子令’,你们反悔,杀了我们怎么办,我已受制于你,到时要杀要剐还不是看你们的心情。” 为首那人冷冷道:“把那老头带来。” 后边两人又走向了暗处,不多时便“砰”的一声将一个人扔到了大街上,冷阳目眦欲裂,正是那钱二爷,只不过这钱二爷满面血污,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冷阳咬牙喊到:“二爷!” 为首那人不为所动,仍是冷冷地道:“说吧。” 南宫恨我道:“你们脸上那燕家的面具以假乱真,我又怎知这个钱二爷是真是假?” 为首那人稍微点头,那另外一人走至钱二爷身边,拿出一束香,在钱二爷的鼻子下熏了一熏,那钱二爷悠悠醒转,咳了一口血痰吐在了地上。 冷阳急切地喊到:“二爷!二爷!你怎么样,你看我是谁?” 钱二爷勉强张开双眼,哑声道:“我能……能有什么事?这帮狗贼能把……我……怎样,还问我……怎么样,你这……这他妈的……小混蛋!” 冷阳见这钱二爷并无大恙,也算暂时宽了心,但看到钱二爷被山统伤到,也不免怒从心起。 南宫恨我看向冷阳,问道:“可是二爷吗?”冷阳双目圆睁,使劲点了点头。 南宫恨我看了看钱二爷,叹了口气,似乎也是为二爷没有生命危险长吁了一口气,接着看向那为首之人,冷冷地说:“幸亏二爷没有事。否则……” 背后那人笑道:“否则怎样?” 南宫恨我道:“否则你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 为首那人惊呼一声,抓着南宫恨我那人只觉得南宫恨我大椎穴处一股巨力喷涌而出,他急运内力与之抗衡,但瞬间之后,却只听得自己指骨断裂的声音,这人在剧痛之下嘶吼了一声,没想到发不出半点声音,反倒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为首之人急急掠向钱二爷,冷阳一惊,压低了身姿,也向钱二爷跃去。 可是,两人都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到钱二爷身边的,却是离得最远的南宫恨我! 南宫恨我刚才尚在得月楼下,却没有一人看得清南宫恨我是如何到达那钱二爷处,其他人尚未有所反应,南宫恨我已抄起地上的钱二爷,掷向了冷阳的怀中。冷阳抱住了钱二爷,退至一旁,赶紧问道:“二爷,二爷,你怎么样?” 钱二爷脸上痛苦非常,却骂道:“小……小混蛋,我这次……帮你,真……真是……倒霉,你……你去……帮那……小子吧。” 冷阳正欲起身,看到南宫恨我之后,却再也挪不动脚步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南宫恨我! 南宫恨我在那四人之间站定,倨傲昂首,眼中似乎有着无尽的怒气,这一瞬间,他不再是那个受过内伤,温文有礼,文质彬彬的公子,却像是一头受过伤,随时随地可以噬人的凶暴恶兽,虎视眈眈的看着那四人。 看到那偷袭南宫恨我的人在地上喘息,握住自己那折断的指骨,嘴边的鲜血还在向下流,眼睛却恶狠狠地看向南宫恨我,那为首之人道:“各位小心!” 南宫恨我向前一步,冷冷问道:“你们宗主在哪?” 那四人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步,也不回答,每人抽出来一柄长剑,为首之人喊到:“四象剑阵!” 其他三人呼喊一声,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站定,脚上踏起了奇异的步法,把南宫恨我围了起来。方才几人看到南宫恨我那绝世武功,自是谁也不敢怠慢。 南宫恨我却是看也不看,仍是以一种没有感情的声音问道:“你们宗主在哪?是谁杀了花镖头?是谁伤的钱二爷?” 四人持剑横在胸前,只守不攻,冷阳看着四人虽然脚步不停,却是颇有章法,四人方位没有丝毫变化,冷阳看得头晕目眩,几欲呕吐。 南宫恨我冷哼一声:“四象剑阵?凭你们四个?就是你们七七四十九人组成的四象剑阵,我又有何惧?”言毕看向了那位于西方之人,道:“西方白虎,白虎衔尸,破!” 那西方之人正踏到七宿中“胃宿”,南宫恨我的身影已到了他的眼前,那人尚未来得及举剑,南宫恨我已一指戳中了他的肋骨,他只觉得肋下剧痛,想必肋骨已断,顿时跌坐在地,其余三人正要前去救助,南宫恨我却又回到了四象剑阵之内的“北极”之位。 南宫恨我又看向那北方之人:“北方玄武,玄武藏头,破!” 那北方之人正是踏到了“斗宿”之位,破阵之点,听到南宫恨我那一声“破”,步法自己乱了起来,南宫恨我左手成喙,右手拨起那人的手臂,左手如闪电般击下,那人手臂顿时折断,剑也掉在了地上。 南宫恨我身形不停,又向那南方之人喝到:“南方朱雀,朱雀悲哭,再破!” 南方之人哪里还管自己的步法,转身便跑,南宫恨我抄起地上长剑,剑如长虹般射向那人的腿部,竟把他生生定在了地上。 霎时间,四象剑阵便被这南宫恨我轻易破解,南宫恨我转向了那东方的为首之人,冷冷地说:“你们宗主在哪?谁杀的花镖头?谁伤的钱二爷?” 这南宫恨我虽仍是病恹恹的样子,可此时在这月光下看来,就如同雄伟的战神一般,令人心生敬畏。 为首之人脸上带着人皮面具,自是看不出表情,但他自己知道,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不会好看,他也觉得自己面具下的脸上的汗水和面具粘在了一起,而这汗水,是因为恐惧。 他甚至恐惧得连跑的勇气都没有了。 冷阳与钱二爷看的是瞠目结舌,钱二爷见多识广,慢慢说道:“这……这身法……简直……就像以前失传的……缩地……缩地成尺,还有……秋一敌……的……长空指法,怎……怎么……还有……武当……的流云劲?” 冷阳苦笑道:“他真是弃剑阁的人吗?” 钱二爷身体毕竟虚弱,摇摇头不再言语了。 南宫恨我慢慢走向那为首之人,道:“说。” 那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却又坚定了决心一般,喊了一声:“山统!” 那几人虽已大伤,却也跟着喊了起来:“山统!” 为首之人的眼中显露出一抹悲伤,突地高歌道:“济世达才,天下吞吐。清角琴声,凡人难触。大江东去,入海归胡?长枪可倚,荒冢剑庐!” 其余几人听到后,竟也跟着和了起来:“长枪可倚,荒冢剑庐!”歌声在这夜里听起来竟是莫名的悲壮与诡异。 南宫恨我正不明所以,这几人却几乎同时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动也不动了。 南宫恨我暗叫一声不好,连忙赶上前去查看,这几人却一丝气息也无了。 南宫恨我撕下了那人的人皮面具,不知为何,人皮面具下的人面却被瞬间腐蚀,再也看不出他们原来的面目了。 南宫恨我摇摇头,没想到山统的人竟如此刚烈,宁可服毒自尽也不愿显露身份,但南宫恨我却也是无可奈何,便转身向钱二爷与冷阳走去。 冷阳已给钱二爷服下了一粒’雪参丸’,二爷的脸上稍微有了些血色。二爷缓缓坐了起来,叹道:“老了,老了,江湖……是……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南宫恨我以手抵住了钱二爷的后背,向钱二爷体内输入真气,二爷使劲向前一躲,这一躲,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南宫恨我忙道:“二爷现在身子虚弱,先别乱动,恨我给您传些真气过去。”说话之间,又变成了那个彬彬有礼的公子。 钱二爷摆摆手:“呵,不用了,没用了。”说完把自己的手递给了南宫恨我。 南宫恨我的手搭上了钱二爷的脉门,浑身一颤,颤声道:“二爷,你……你……怎么……” 冷阳急问道:“二爷怎么了?” 南宫恨我脸上表情急剧变化,一时也说不出话来,钱二爷倒是笑呵呵地说:“小混蛋,二爷……二爷我……不能帮你……报仇……报仇了。” 冷阳大吃一惊:“二爷你别吓唬我,我以后再也不和你吵架了二爷,你别……别吓我……”毕竟才是十八九岁的少年,眼圈已然是红了。 南宫恨我伸手扶住了冷阳,沉声道:“二爷没有生命之险,只是……” 冷阳道:“只是什么?” 南宫恨我道:“只是二爷这一身的修为,被人……被人给废了。” 冷阳顿时破涕为笑:“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没武功就没武功,我就说这老不死的死不了!哈哈,哈哈!” 钱二爷顿时怒从心起,骂道:“小混蛋!你他妈的……哎呦……”这一使劲,又咳嗽了起来。 冷阳连忙给钱二爷捶捶背,柔声道:“二爷,你也岁数大了,小子已经麻烦你多少年了,你老也该回家玩去了,四处说说书,讲讲故事,别再奔走了。”言毕,跪下来向钱二爷磕了几个响头,接着说:“现在,我跟着南宫大哥一起去查山统,有他在,你就放心吧。” 南宫恨我苦笑道:“我又是什么时候答应你……”突然又看到了钱二爷那似乎苍老了十年的脸,不由得心中一软,说道:“其实,在下早就放弃追查七年前的事了,但这次有了线索,我与小兄弟一起去查查也好,二爷可以住在我们当铺,离这得月楼也近,等您老养好伤后,也方便您老说书。” 钱二爷露出一丝笑容:“我这一辈子……没谢过……别人,这次就……就谢谢你了。” 南宫恨我道:“二爷别客气,七年前的事,也改变了在下的一生,在下也应向这个小兄弟学一学,绝不会放弃。” 钱二爷道:“那这小子,就……就交给你了。” 冷阳道:“夜深啦,咱们快回去吧,让二爷好好休息。” 南宫恨我点点头,道:“先回当铺,我们再细细商议。” 第十一章:断止关 太平当铺的内堂里,正中央放着一个铜铸的香炉,香炉里不知点着什么香,诺大的屋子里香气扑鼻,却又让人觉得十分舒服。钱二爷侧卧在东侧的软塌上,看起来已经有精神了许多。 南宫恨我与冷阳坐在软榻的两侧,屋里的角落里,那个扫地的老人仍在一下一下的清扫着屋里的灰尘,而每一下似乎都是一样的速度一样的力度,老人眉目低垂,看也不看软榻边那三人。 南宫恨我对钱二爷说道:“这香唤作’明魂引’,对于身体虚弱之人,大有裨益。” 钱二爷“咦”了一声:“这明魂引可是西域天山派的宝物,不过四十年前天山派意图染指中原武林,被以四大世家为首的江湖人士围剿,早已荡然无存了,你这当铺里居然会有,可真是稀奇。” 南宫恨我笑道:“太平当铺,为弃剑阁搜罗天下奇珍,有这些东西,也不足为奇。” 冷阳歪着头,道:“二爷,知道你是说书人,见识广,不过先别管这个香了,你先说说你怎么啦!” 钱二爷骂了一句“小混蛋”,说道: “那日,我听到了镖局外面有人,便立即追了出去,倒不是老夫自傲,以我的脚力,一般的江湖高手也只消一时半刻便能追到,可这次我看那人施展开轻功后,不疾不徐,总是与我拉开一丈远的距离,我用尽全力,却怎么也难以追上。 我虽然当时心下一惊,却也不以为意,也是自诩江湖阅历颇深,就算万一不敌,总可以全身而退。没想到,唉,江湖之大,我却不过是个坐井观天、夜郎自大、不知深浅的糟老头子罢了。 (冷阳接到:“这话说的,您老不过是年岁大了,有点糊涂……哎呦!”话未说完,头上已挨了钱二爷一记暴栗。) 那人行至城外一处树林里,便停下了脚步,我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也停了下来,那个人身形挺拔,带着一个包裹住整个头的白色面具,上面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面具上有着墨迹般的诡异图案,让人看着几欲眩晕。 (南宫恨我说道:“归燕楼的阴阳面,甚少外传,看来归燕楼与这山统定有关系。” 不错,正是那阴阳面,当时我以为他是归燕楼的人,我就问他:’归燕楼的人为何加入山统,不怕给你们楼主燕归来丢脸吗?’ 那人压低了声音,故意嘶哑着嗓子说话,怕是会被人识得一样:’老前辈,在下本想从王镖头那里买下那镖中的’天子令’,但是王镖头誓死不从,在下实无他法,才出此下策,实是情非得已,若前辈能告知在下’天子令’的下落,必定相安无事,山统也必有重金相与。实不相瞒,常人得那’天子令’,根本无用,’刀狂剑乱’传人那里,需要历经九道试炼,方才能助其一臂之力,何必为这遥不可及之事,白白搭上性命?’ (冷阳喊到:“果然!他知道’天子令’的用法,山统的宗主必定与七年前之事有关!”) 我听得生气,却也不敢托大,只想从这人口中多探出些消息,就继续与他虚与委蛇,我说:’你既已得到了一枚’天子令’,却为何还想要?’ 那人似乎是呆了一呆,还是嘶哑着嗓子说道:’前辈,其实你并未见过’天子令’,托王镖头运镖,又在江湖上传出’天子令’重现江湖之事,只是为了引在下出现吗?’ 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破绽,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天子令乃是武林至宝,我也是受人之托,但我却从未见过。你既已现身,何不露出本来面目,难道是无脸见人吗?’ 那人自顾自的说:’我也曾想到这不过是布的一个局,但总要试一试,只可惜了四海镖局这几条性命,前辈的手段,也有些毒辣。’ (南宫恨我与冷阳相视,均觉二爷这次的确有些过分,却也觉得这山统的首领说话也不像那大奸大恶之人。) 想老夫当年却是双手染过不少鲜血,但听到此处,我也按耐不住心中之火,骂道:’你山统所杀之人,倒是怪到老夫头上了?老夫这就带你去见你楼主,看看那个姓燕的,如何与这江湖解释!’ 那人沉声道:’不过宁可信其有,在下还是要试一试,前辈,得罪了!’ 我早就有所防备,从那人的轻功来看,应该是一等一的高手,我想我武功虽非绝顶,却也算属一流,不至于连自保都不成,况且归燕楼的人,都是以轻功见长,只要防着他那些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就可以了,但没想到我却想错了。 (南宫恨我道:“莫非,他不是归燕楼的人?”) 那人的武功,当真是匪夷所思。我身形甫动,他便是快我一步,似乎是知道我身形移动的方位一般,伸手向我抓来,使的却是武当最粗浅的分合手,只是速度奇快,我勉强躲过,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人见一招不中,也是呆了一下,我顿时觉得这人恐怕不是归燕楼的人,否则为何戴着归燕楼的阴阳面,却不用归燕楼的武功?定是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的武功门路,不过这人武功太高,分合手也能让他用的如此出神入化,我是从未曾见。我当机立断,用上了当年我和你爹自创的绝学——断止关。 断止关,意为断己后路,止戈为武,闭关自守,其实就是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以守为主,消磨对方的内力。我本意是待他久攻不下,自会用本门的武艺,以我的见识,定会看出他师承何门。 我以断止关对付他,他却仍以分合手想要抓住我,我俩一时之间竟也是僵持不下,以这粗浅的功夫对我断止关,还能数次让我险象环生,这几十年来我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我看不出他师承何门,他也一时半刻奈何不了我。 就在那一瞬之间,那人如蝙蝠一般向后急掠,我本以为他放弃了与我的缠斗,没想到,那人离我一丈远之后,又站定了身形,说道:’前辈武功高强,在下本想不伤及前辈,现在看来,是在下太狂妄了。前辈,在下也不想如此,但前辈的守势无懈可击,在下只有这样了!’ 我凝神守备,准备接他这招,也是想看看他的武功路数,可是,接下来的事,是我想都没有想到的。 那人好像是拔出了一柄剑,但是也许他拔剑的速度太快,让我根本没看清楚,我只觉得他从剑鞘内拔出的是那大漠的黄沙,是江南的流水,是塞北的骄阳,是极寒的冰雪,就像是剑鞘里边就是这天下的’道’。说来可笑,我自认为不败的断止关,就像是狂风骤雨下的枯叶,被吹得七零八落,我感受不到我的手脚五官,说来惭愧,老夫生平第一次,连对方用的是什么武功都不清楚,就这样被一招击败了。 等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被锁了起来,我觉得经脉阻塞,稍一运气,便疼痛难忍,原来那一击,竟震断了我的全身经脉,现在的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我本已灰心丧气一心求死,后来我发现,那五人戴着我的人皮面具,正在旁边议论纷纷,我便装作尚未醒转,听那几人在说什么,以便万一我这条老命能得以幸存,也好告诉这小混蛋点什么消息。 (冷阳笑嘻嘻地抚着钱二爷的腿:“您老福大命大,哪能死在山统那些宵小的手上。”) 说来倒也奇怪,那几人倒是从未折磨我,只是每人戴上和我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商议在何地方,作何埋伏,我心中着急,深怕你们中了他们的奸计,却是无可奈何。不过我倒是依稀听得他们说什么宗主已经回去,以防酆都城与三十六堂联手。再后来,他们用一束香放在了屋里,那香浓郁非常,我半晌就失去了意识,直到后来你们两个把我救了出来。” 南宫恨我听完,苦笑道:“看来酆都城内,也有山统的人。” 钱二爷道:“何以见得?” 冷阳笑嘻嘻地说:“您老人家不知道,我们后来又回到了四海镖局。”接着,就把救治南宫恨我等事与那钱二爷细细详说了一遍。 钱二爷皱了皱眉,说道:“那按你们那么说,李八爷当日说想与酆都城停战,共同对付山统,只有在场的几个人知道,现在山统也已经知道了,看来这山统之人,恐怕已渗入到各门各派,以后你们调查七年前那件事时,务必要千万小心。” 冷阳涎脸饧眼的凑过去,道:“放心放心,有南宫大哥这武艺与见识,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遇到硬点子,大不了就跑,哪能像您老人家,这么大的岁数还硬着头皮往前冲……哎呦!”头上自是又挨了一个暴栗。 钱二爷骂道:“小混蛋……不过,你被点了穴道,大椎穴又受制,真气难以运转,又是如何废了那人的手呢?莫非你连失传的天山派绝学移经换脉也曾习过?” 南宫恨我摇头道:“那个假的二爷呼吸太过平稳,根本不像受过伤之人,以二爷的武功,想要无伤拿住二爷,这江湖中恐怕就连秋老庄主、李八爷这些绝顶高手也做不到,所以恨我断定他是假的,恨我为了救出二爷,特意把后背露给他,但是在后背各处穴道早已有所防备,遍布真气,只是假意被他所制而已。” 钱二爷点点头:“你这份武功胆识,江湖中也是寥寥无几。” 南宫恨我道:“二爷过奖,在下不敢当。” 钱二爷微笑道:“你一时彬彬有礼,谦虚待人;一时又如金刚怒目,雷霆之威,老夫我也不知哪个才是你的本来面目。这小子自小顽劣,不过交给你,我也算是放心了。” 南宫恨我眼中的悲伤一瞬而逝,道:“二爷请放心。现在山统的线索少之又少,不过我们可以知道,第一是山统之中,定会有归燕楼的人在帮助他们,而且杀了花镖头的人,应该就是归燕楼的人,与花镖头应该认识;第二是不止归燕楼,恐怕江湖上各门各派甚至连酆都城与三十六堂内也可能会有山统的人;第三是山统与七年前的事定有关联,婉如与天子令的失踪,与山统的宗主脱不了干系;第四是伤了二爷的人,可能就是山统的宗主,而这个人,武功极高,不知何门何派,就连用的是什么兵器,二爷也不敢断定。” 冷阳接着道:“这个宗主武功不但很高,心机也是极为深沉,想要挑起各个帮派之间的争斗,他好坐收渔利,而且这人的目的为何,我们尚还不知道。” 钱二爷道:“不错,我们现在对山统知之甚少,但就凭我们要想撼动山统,那真是如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南宫恨我道:“所以,我们只需要查出七年前的事情,查出来谁是山统的宗主,其他江湖上各派的势力,自会对他不利。” 冷阳道:“我们要去残梦山庄,问问秋一敌归燕楼在哪。” 南宫恨我道:“还要去一趟洛阳花家,看看花镖头都认识哪些归燕楼的人。” 钱二爷道:“当年弃剑阁为了寻找那秋婉如,用了两年的时光,你们倒也可以额去弃剑阁碰碰运气。” 冷阳拍掌道:“妙啊,这四大世家,都要去个遍了!” 南宫恨我起身,走向了那扔在扫地的老者,道:“山伯!” 那老者头也不回:“一定要去?” 南宫恨我低首道:“是。” 山伯道:“不要命了?” 南宫恨我脸上的表情甚是复杂:“……山伯,你知道……” “去吧。”山伯仍是头也不抬。 南宫恨我向山伯躬身行礼,道:“山伯,太平当铺您先帮我照看照看,看着点阿牛和温大哥,他俩爱惹事,你多担待。每隔几日,还要烦您差阿牛或者温大哥去一次……一次无恙谷看看。明日早上,找几人,把那四海镖局的镖师入殓了吧。” 山伯却动也不动:“啰嗦。” 长夜过去,朝阳洒在当铺前的青石板上,温暖的色彩映的石板有些金黄,当铺的门口,山伯扔在用扫帚扫门前的地面,南宫恨我站在当铺的门口,冷阳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站在一侧,钱二爷坐在一旁,目送着两人离开。 南宫恨我看向山伯,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仍只是淡淡的一句:“保重。” 山伯终于抬起了头,把扫帚扔在了一边,却没有看向南宫恨我,只是望着那西边的景象,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虔诚地跪了下来,双手举过头顶,手指成莲花状,拜了三拜。 山伯起身后,面无表情的看向了南宫恨我,道:“保重。” 第十二章:闹鬼的夹河村 这里原来也许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只不过现在仅剩下一些破壁残垣,几束枯枝顽强的从墙壁之间的缝隙中延展开来。 院子大门敞开着,因为左侧的门已经完全烂掉了,门上的匾额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曾经的雀巢,但是现在这些鸟巢里也是空空如也,看不到一丝的生机。 院子的里面,野草丛生,几乎已有半人多高,一条石板铺成的路在草间若隐若现,却也是残破不堪。 这条石板路通向了院内的大堂,大堂的屋檐已经年久失修,仅能依稀看到屋檐下两侧的匾额上写着“几欲壶觞惊心梦,且将铁血饮残阳”一十四个大字,写得虽是大气磅礴,却与这破败的院子甚是不符。 大堂内的雕梁几乎倾倒了一半,屋顶也已经破了好多大洞,阳光从屋顶撒下来,照的这屋内昏黄无比。 过了大堂,便是这院子的内室,可这内室里也是破败不堪,只有一个苍老的老人孤独地坐在那里,鬓发花白,满脸皱纹,双眼之内是灰蒙蒙的一片,似乎没有丝毫的感情,唯独身穿的衣服一尘不染,与这整个院子格格不入。 这孤独的老人佝偻着坐在那里,也不知在看向什么地方。忽然,老人猛地站起,向门口的位置看了过去,却见一个嬷嬷打扮的村妇,步履蹒跚的拎着一个竹编的食盒走了进来。 老人眼中的希望慢慢消失了,又变成了那灰蒙蒙的一片。老人又坐到了地上,那嬷嬷走到了老人的身边,把食盒放到了地上,轻声说道:“老爷,该吃饭了。” 老人看也不看那个食盒,问道:“可有人见到她?” 嬷嬷眼圈顿时红了,答道:“还没有。” 老人叹气道:“她好久没来看我了,她就这么恨我这个当爹的吗?” 嬷嬷的眼泪流了下来:“老爷,你先吃饭吧,这几日,你都没怎么吃过饭。” 老人看了一眼食盒,似乎刚刚发现食盒的存在,道:“是啊,该吃饭了,这些年来辛苦你啦,以后也别总是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了,去过你的日子吧。” 嬷嬷道:“老爷,都说你对下人严厉,可我知道,你对我们的好,当年我父母双亡,是老爷你把我从那青楼里赎了出来,又给我找了个人家,现在你这个样子,我又怎么能走?” 老人摆摆手:“都过去啦,我也没有几年活头了,你总是这么管我,家里人要埋怨啦,人老了,总是要陪陪家人的。” 嬷嬷抹了抹眼泪,装作欢笑道:“老爷,我就在这里伺候你一辈子,只是粗茶淡饭,老爷您别见怪。” 老人打开了食盒,看到了一盒的青菜,只不过这菜内有几条肉丝,甚至还有半壶的烧酒,也笑道:“这哪是粗茶淡饭,这就是黄金翡翠白玉饭呐!” 嬷嬷见老人心情好转,也跟着笑了起来,道:“老爷,你没事也出庄看看吧,就快到祭社的日子了,现在外面可热闹得很啊。” 老人摇头道:“我不去了,她要是回来,看我没在这里,她又该走啦,你给我讲讲,我听听就好了。” 嬷嬷道:“我们现在都忙着祭社,家家户户都欢喜得紧,老孙家准备杀几只鸡,到时候我给你买一只来补一补。哎呀,我还听说,隔壁乡准备祭社的时候,还闹了鬼呢!” 老人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鬼!” 嬷嬷见老人感兴趣,接着说道:“老爷别不信,张家的老顺、王家的小虎子还有那赵富贵,可都看到了呢!” 老人微微一笑,不言不语,似乎在听着嬷嬷的诉说,但是那灰蒙蒙的眼睛却不知看向了哪里。 这是一个叫做夹河村的小村落,一条小河蜿蜒贯通了村子的中央,而村子也把这条小河夹在了中间,以前都管这村子叫做夹着河的村子,后来叫的习惯了,就干脆叫他夹河村了。 夹河村分为南夹河和北夹河,中间有一座夹河桥连接。这夹河村每年最热闹的便是这秋日的祭社,家家户户都开始忙活起来,村正赵富贵自然开始挨家挨户的拜访起来,去王家拿只鸡,再去张家拿只鹅,最后再去孙家喝上两杯温热的烧酒。 赵富贵喝到夜半,自是喝得微醺,摇摇晃晃的走在夹河桥上,往北夹河走去。夜间的秋风袭来,吹得他尿意顿生,这赵富贵正想要在桥上解手,却依稀看见月色下坐着一个姑娘。 赵富贵在这夹河村欺男霸女惯了,顿时色心大起,也不顾解手的事,连忙走上前去,大着舌头问道:“你是谁家的娘子,这大半夜的,一个人在这里做甚?”说完,便伸手向那姑娘拉去。 岂料,那姑娘抬起头来,惨白的脸上的双眼之中竟是一个黑洞洞的血窟窿,还在不停的往外渗血,这把那赵富贵吓得屁滚尿流,当场就尿了一裤子,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村里人发现赵富贵躺在桥上,臭不可闻。他醒转之后,逢人便说他在桥上遇到了一个女鬼,村子里的人当面不好说什么,背后却权当他喝酒喝多了,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可没过几天,刚干了一天的活计,张老顺和王虎也是从南夹河回北夹河。夕阳刚刚落下,四处一片昏黄。两人正在侃着大山,走到了夹河桥上,突然看到前边有一个打着灯笼的人,那人带着个斗笠,帽沿压得极低,看不清脸,不过看着不像是夹河村的人。 这两人也觉得奇怪,天还未黑,这人却打着灯笼,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也就这样擦身而过了。可两人走过那人身边之后,却发现这夹河桥越走越远,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到头,两人从黄昏一直走到了天黑。 这两人想起那天村正说的女鬼,心里都是一咯噔,正想回头往回走,却看见了那个打灯笼的人直直站在了他们的身后。两人吓得不轻,又转身向后跑去,可这夹河桥怎么也跑不到头,两人跑了一柱香的时间,回头一看,那人却还在身后一动不动。 这下可把两人吓破了胆,两人跪地求饶,胡言乱语,拜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被人发现时,却还在那桥上跪着呢。 这两人回家后大病了一场,至此,夹河桥闹鬼的事便不胫而走了。 赵富贵作为村正,自然要对闹鬼的事负责任,况且他本人也被那个鬼吓得尿了裤子,作为村正的威严已经荡然无存,因此赵富贵找来了不少的法师、道士、和尚,不分昼夜的驱鬼念佛。 谁料到,这鬼好似十分凶猛,作法的法师,作法做到一半,便被那恶鬼踢下了桥;驱邪的道士,驱邪驱到一半,反被泼了一身的屎尿;念经的和尚,还没来得及念经,手中的念珠却不翼而飞了。这几次折腾下来,村里的铜钱花了不少,鬼倒是半个也没驱成。这南北夹河本就是靠这道夹河桥相连,这下,两边谁也不敢相互往来,生怕到夹河桥上遇到恶鬼。 眼见村民谁也拿不出钱来驱鬼,两村之间也甚是不方便。赵富贵一筹莫展之际,却听说南夹河里一个唤作蔡婶的认识一个很厉害的人,可以为这村子驱鬼。 赵富贵便去寻那个蔡婶,可看到那蔡婶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村妇,心里也是有些忐忑,不由得问道:“蔡婶,这恶鬼可凶恶得很,连那些法师都拿他没有办法,你有什么办法?” 蔡婶听后,拍着胸脯说道:“我认识一位老爷,那老爷可厉害呢,有着通天彻地的能耐,就连那少林、武当的人都来找过他,有他在,那恶鬼不就能轻松除掉了吗?” 赵富贵惊的下巴都要掉了下来:“这么厉害的法师,那可要多少钱啊?” 蔡婶笑道:“那老爷可不是法师,人家那是世外高人,肯定分文不取。” 赵富贵听得半信半疑,却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由着那蔡婶去了。 没想到的是,蔡婶去了没多久,便垂头丧气的回来了,原来那老爷不愿离开家门,说要等人回去。 好在蔡婶本来就是为那老爷每日送饭,日日恳求,希望有一天那老爷可以答应蔡婶。但这夹河里却是终日人心惶惶,生怕哪天恶鬼不满足于那夹河桥,到谁家里去大闹一番。好在那恶鬼仅仅是夜间盘踞在夹河桥上,只不过原来每三天出现一次,现在则是每日戌时左右出现,夹河村内只要天蒙蒙黑,便是家家闭户,谁也不敢出门了。 这一日,蔡婶在众村民的帮助下,做了一盒的好菜,准备给老爷送过去,蔡婶对于众村民和赵富贵的催促,也是叫苦不迭。她倒是想为村里做些事情,也想让老爷出来走走,所以一口答应了赵富贵,没想到这一下左右为难,反倒不好做人了。 蔡婶拎着换上嬷嬷的衣服,拎着食盒向老爷家走去,走到半路,身后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蔡婶,你家老爷……还好吗?” 蔡婶猛的回头,看到了一个身着裘皮、病恹恹的公子,旁边隔着半丈远处,是一个剑眉星目、一头乱发的少年,蔡婶惊呼道:“你……你来了!” 南宫恨我点点头:“蔡婶,你家老爷……身体如何?” 听到南宫恨我这么问,蔡婶的眼泪“唰”的一声流了下来:“哪有什么好,这么多年了,每天都是那样……” 南宫恨我叹了口气,说:“我带着这个……小兄弟,来拜访一下老爷。” 蔡婶破涕为笑,道:“你来了好,你来了好,老爷以前最喜欢你了,你每次来,老爷都能多吃上半碗的米饭,还能笑呵呵的哩。” 蔡婶一把拉住南宫恨我,好像怕他跑了一样,叽叽喳喳得和他聊起天来。冷阳看的是一头雾水,依稀觉得他们说的那个老爷恐怕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但是听起来却又似是而非。只不过蔡婶说的都是村里的家长里短,他也插不上话,只得默默跟在了两人的后面,不发一言。 行不多时,三人便到了那破落的山庄之前,冷阳正想直接走进去,南宫恨我向他摆摆手,在门口站定,对蔡婶说道:“劳烦通报一下老爷,就说恨我与一位故人之子,前来拜访。” 蔡婶应了一声,挪步走了进去。 冷阳随着南宫恨我在门口停下,唏嘘道:“这昔日的’天下第一庄’,竟能落魄到如此田地。” 南宫恨我道:“失去至亲之人,就好比失去了希望,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 冷阳撇撇嘴:“本来对那个秋一敌还有些恨意,现在看来,他也未必比我好受。” 南宫恨我正想回答,蔡婶从门内走了出来,冲着他俩照照手,笑道:“进来进来,老爷有请。” 冷阳随着南宫恨我走入这天下第一庄,看到那“几欲壶觞惊心梦,且将铁血饮残阳”的大字上覆满了灰尘与蛛网,不由得心下感慨,这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江湖兴衰,多少年后看去,也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两人走入了内室,看到那老者仍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北方。老者听到两人进屋的声音,转向了南宫恨我与冷阳,淡淡的说:“阿丽,劳烦给两位客人看茶。” 这一转,冷阳是大吃一惊,想到那七年之前,秋一敌率领残梦山庄攻打天狼宫,那时秋一敌不过五十岁左右,双目有神,身形雄伟,与他的父亲那一战更是惊天动地,难以用语言形容,可现在,在他眼前坐着的,就好像是一个七八十岁、病痛满身、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罢了。 秋一敌看到南宫恨我,微微一笑:“你来了。” 南宫恨我躬身行礼,问道:“秋庄主,现在就剩蔡婶了吗?那孙婶……” 秋一敌摆摆手:“阿青家生了个大孙子,让我给她撵走啦,这么大岁数,不在家陪着家人,陪我一个老不死的做什么。” 秋一敌又看看冷阳,道:“你是冷啸天的儿子吧,果然英雄出少年,你和你爹的眼睛长得是一模一样。” 冷阳看到秋一敌这副模样,竟一时语塞,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秋一敌转头看向了北方:“当年是我错怪了你爹,是我不对,可是婉如还没回家,我要在这里等着婉如,等婉如回家了,我亲自到塞北,把我这条老命,还给你爹吧。” 冷阳看到这秋一敌,仅剩的一点恨意也是烟消云散了,也上前躬身行礼:“晚辈冷阳,拜见秋庄主。”说话时正色谦恭,与他平时那戏谑的样子完全不同。 秋一敌看向南宫恨我,苦笑道:“恨我,这也七年了,你不用和我这个糟老头子一样,你该走出去了,别再恨自己了,你也总是要娶亲的,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个姓夏的姑娘就很不错啊,可惜我不能出去,要不真想见见她,看看和我家婉如比如何。” 南宫恨我的脸上微微一红:“秋庄主,我们这次来,就是要向您老人家找找线索的。” 老人“哦”了一声,眼里却闪出了希望之光,只不过这个光转瞬即逝,道:“七年了,我也不抱太大希望了。” 南宫恨我正欲说话,蔡婶走了进来,在两人面前摆上了茶杯,道:“老远来的,口渴了吧,先喝点茶。” 南宫恨我点头示谢,同时他和蔡婶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向了冷阳,似乎在恳求冷阳一般,冷阳不明所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顿时明白了南宫恨我和蔡婶的意思。 那根本不是茶,只是普普通通的水罢了。 冷阳笑道:“好茶!”这样,南宫恨我和蔡婶的表情才放松了下来。 这老人已经一贫如洗,如果不是这蔡婶的照顾,恐怕早已饿死在这山庄之内了。 南宫恨我也浅饮了一口,放下茶杯,说道:“秋庄主,您可还记得这归燕楼的位置?” 第十三章:蜃公子与鬼蛟夫人 秋一敌缓缓转向了南宫恨我,灰蒙蒙的眼中出现了一抹疑惑:“归燕楼?这和归燕楼真的有关系?” 南宫恨我道:“是不是有关系,尚未可知,只不过,我们怀疑有一个叫做山统的帮派和七年前之事有着莫大的关系,而这个山统之内,定有着归燕楼的人在帮助他们。” 秋一敌问道:“山统?我这些年没有走出这个大门,江湖上什么样子,我都忘记啦。” 蔡婶道:“可不是嘛,我们村里闹鬼,我请老爷帮帮忙,老爷却也是脱不开身,去也去不了。” 南宫恨我问道:“闹鬼?” 蔡婶一见南宫恨我感兴趣,顿时来了兴致,把夹河村这几日闹鬼的事细细说了一便,说的是口沫横飞,却也不免添油加醋,夸大其词,这几人一时听得竟把归燕楼的事给置之脑后了。 南宫恨我皱眉道:“这可奇了。” 冷阳笑嘻嘻的说:“什么奇了?我看就是有人装神弄鬼,想骗点钱财,没准儿啊,就是和那些个和尚道士一伙的!” 南宫恨我道:“这夹河村不算贫困,却也绝非富裕,想骗钱财的话,为何不去城里?况且正好赶上这个我们来找秋庄主的节点,似乎有点太过凑巧了。” 秋一敌笑道:“这也快到戌时了,劳烦你们两个年轻人跑一趟,帮阿丽个忙,我们可以之后再来叙旧。” 蔡婶却有点不相信,问道:“老爷,这公子……看着体弱得很,能赶跑那恶鬼吗,那恶鬼可厉害的紧呐!” 秋一敌少有的发出了笑声:“去吧去吧,这世上还没有他降不住的恶鬼呐!” 两人暂时拜别秋一敌,把那蔡婶送回了家,南宫恨我从怀里拿出了点碎银子,交给了蔡婶。 蔡婶千恩万谢,说道:“要是没有你,我家老爷真的就饿死了,老爷总是以为庄里的金银数之不尽,唉,这几年,能卖的都卖了,哪里还有什么钱呐!” 南宫恨我说道:“还是蔡婶辛苦,我和这小兄弟,先去与那恶鬼会上一会,之后再与你和秋庄主相叙。” 冷阳笑道:“我这身上没带什么银子,不过这个忙,我却帮定了,蔡婶你就放心吧。” 蔡婶甚为感激,道:“回来没有打尖的地方就来蔡婶家里住吧,明日我给你们烧点好菜,打壶好酒,你和老爷好好聚聚。”南宫恨我点头称是。 两人别过了蔡婶,向着那夹河桥走去,冷阳问道:“南宫大哥,你这当铺也有不少银子,为何只给了蔡婶那少许?” 南宫恨我叹道:“看到秋庄主的样子,你还不明白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连秋庄主这般,也是受了’天子令’的拖累,何况这一般的平民百姓?若是我给她多些金银,遇到旁人眼红,对她是福是祸,都难以定论。” 冷阳听后,也是唏嘘一声,默默不语。 两人信步走到夹河桥上,桥上浓雾弥漫,在这月色下,确有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冷阳丝毫不以为意,大喊道:“怪了,只有雾,没有鬼,难得小爷来这里看鬼来了,怎么不现身?” 正说时,桥中央处,在那浓雾之中隐隐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背影,坐在桥边上,“嘤嘤”的哭泣着。 冷阳顿时抚掌大笑:“妙极妙极!刚说看不到鬼,便遇见了一个女鬼,想必是不想让我们空跑这一趟。” 南宫恨我向前走了一步,朗声道:“这位姑娘,敢问因何事在此哭泣?” 那女子停止了哭泣,也不抬头,浓雾中传来了若隐若现的声音:“官人,过来啊……官人,过来啊……”声音鬼魅妖异,不像是这世上的声音。 冷阳哈哈一笑:“我这大哥,有一个红颜知己,长的不知比你美多少,就你这女鬼还是算了吧!” 南宫恨我脸上一红,道:“何必装神弄鬼,何不坦诚相见!” 那女鬼也不说话,慢慢在浓雾中隐去了身姿,从桥的那一边,慢慢走来了一个头戴斗笠,打着灯笼的人,直直站定在三丈之外,一动不动。 冷阳又是一阵大笑,对着南宫恨我道:“女鬼撑不住,把她相好的给叫来了,小爷不对女子动手,既然是个男的来了,就让你看看我的驱鬼手段!” 言毕,冷阳便向那戴斗笠之人走去。没想走了半晌,却见那戴斗笠之人仍离他三丈之远,好似冷阳在原地踏步一般,再回头时,却发现南宫恨我也失去了踪迹。 冷阳心里顿时有些发怵,本以为是两个骗子合伙装神弄鬼骗点钱财,可这突然间女的就消失不见,那个男的却怎么也追不到,冷阳觉得有点诡异。可他毕竟是十八九的少年,血气方刚,叫道:“小爷我不过去了,就在这里对付你!”说完这句话,就往地上一坐,翘起腿,舒舒服服的哼起了歌来。 南宫恨我看到冷阳向前走去,觉得不妥,正想喊住他,可冷阳走进那浓雾之中,就好像是消失了一般,不见了踪影,只有对面那个男子站在那里,灯笼的火光闪烁不停。 南宫恨我心想:难怪之前来驱邪的人都失败了,这两个“恶鬼”,确是有点手段。这时,后面却又传来了那女鬼妖艳的声音:“官人……来啊……官人……哈哈哈哈……”南宫恨我皱了皱眉,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冷阳哼了半天的小曲,那人丝毫不动,冷阳觉得无趣,终于站了起来,骂道:“看来,小爷我不给你使点手段,你是不会知道小爷我的厉害!”说完,冷阳从腰间解下了一个尺许见长的黝黑铁块,伸手一抖,那铁块的两侧侧伸展开来,竟成了弓臂的形状,这弓臂上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孤狼,那孤狼独坐在地,似乎在冲着那天上的满月长啸。弓臂伸展开来后,冷阳从弓臂内拉出一根金黄色的丝线,把那丝线挂在了弓臂的两端,变成了这把铁弓的弓弦。 冷阳拨弄了几下弓弦,那弓弦发出了破空之声,冷阳高喊:“再不过来,小爷可要出招了!”岂料那人听后,还是不为所动,依旧打着灯笼,微低着头,直直的站在那里。 冷阳见他不说话,便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根一尺余长的铁箭,这铁箭却和其他的铁箭不同,这铁箭没有木制的箭杆,通体为精铁打造,箭头处反而比箭杆处稍粗,没有一丝的锋芒,箭杆末梢的凹槽内也有一根丝线,与那弓弦连在一起。 冷阳在拇指上套上扳指,以那拇指勾住弓弦,食指与中指压住了拇指将那铁弓拉满后,大喝一声:“着!”那如铁棒一般的铁箭便如流星一般直射了过去。 可让冷阳大吃一惊的是,那戴斗笠之人不闪不避,铁箭竟从那人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就好似那人根没有实体一般! 南宫恨我听到冷阳哼着小曲的声音竟从身后传来,不由得吃了一惊,回头一看,那女鬼不知何时已离他不到三尺的距离,脸上的血窟窿看得即为瘆人! 南宫恨我深吸了一口气,朗声说道:“这位姑娘,既然已经身在奈何,何不往生极乐,反在这里吓唬这无辜村民?” 那女子吃吃的笑了起来,声音变得千娇百媚:“说奴家吓人,那官人你再看看。”说完伸手在脸上一抹,那血窟窿竟然消失不见,露出了一张千娇百媚的脸来。 南宫恨我淡淡的说道:“若这才是姑娘的本来面貌,那方才又是何意?” 那女子娇媚一笑:“我是鬼嘛,鬼总是想什么样子,就变成什么样子。” 南宫恨我道:“姑娘若是鬼,又有什么证据?” 那女子道:“官人看看我,可有影子?” 南宫恨我低首一看,却见那女子双脚离地,果真连影子都没有。就在此时,却听得身后的一声“着”,伴随着破空之声,一柄铁箭向他直射而来! 南宫恨我伸手一抄,那铁箭却在空中变化了轨迹,南宫恨我抓了个空,心下一惊,仔细看时,发现那铁箭的尾端连着一根极细的金色丝线。 南宫恨我身形急退,与那铁箭仅有半尺之距,却仍难以摆脱铁箭的追势,与此同时,那女鬼又在他的身后出现,双袖飞舞,卷向了南宫恨我的面门! 南宫恨我蓦地站定身形,那女鬼本觉得双袖就要击到了这病公子的脸上,可不知怎地,明明那病公子丝毫未动,双袖却和那铁箭碰到了一起,发出了金铁交击的声音,女鬼急忙收起双袖,铁箭也被那丝线收了回去。 “女鬼”心下大骇,脱口而出:“白驹过隙身法!” 南宫恨我微笑着看向那“女鬼”,说道:“原来是蜃公子与鬼蛟夫人,失敬失敬。” 鬼蛟夫人脸上又恢复成那千娇百媚的样子,媚笑道:“这病怏怏的公子,身手却是一等一的好,见识也是过人,让奴家看了心里痒痒的呢。” 南宫恨我道:“蜃公子与鬼蛟夫人为何屈尊来这个穷乡僻壤,还吓唬这些乡野村夫?” 鬼蛟夫人又是吃吃的笑了起来,身影又在这浓雾里慢慢隐没了,浓雾中传来那娇媚的声音:“你先找到奴家再说吧,哈哈哈……” 南宫恨我也不生气,只是喊到:“冷阳小兄弟!” 冷阳看着铁箭射出,穿过那人的身体,便用无名指拨弄弓弦,那铁箭竟如有生命一般,改变了方向,但却去势不减,仍向前射去。突然,那射出的铁箭似乎碰到了硬物,发出了一声巨响,冷阳不敢托大,急急收回铁箭,与那戴斗笠之人对峙了起来。 这时,南宫恨我的声音响了起来,冷阳应到:“南宫大哥,这事有点邪门!” 南宫恨我朗声道:“小兄弟,你现在闭上双眼,往前走一十七步!” 冷阳对这南宫恨我的武功与见识甚是钦佩,当即闭上双眼,向前走了一十七步。 却听得南宫恨我的声音从身边响起:“好了,张眼吧。”冷阳张开双目,发觉南宫恨我已在自己的身边了。 冷阳道:“这两个臭家伙,有点手段!” 南宫恨我道:“小兄弟,你用的可是那’贪狼’弓?” 冷阳笑道:“南宫大哥果真见多识广。” 南宫恨我道:“久闻’贪狼’是用西域寒铁和金蚕丝所做,变幻无穷,威力无边,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冷阳这才知道方才击中的是南宫恨我,不由得脸上一红,笑道:“得罪了。” 南宫恨我摆手道:“无妨,这迷雾之阵乃是蜃公子与鬼蛟夫人所创,以声音和虚影迷惑对手,甚是难破,小兄弟不明所以,才会这样。只不过这两人本是远在西域,不知为何故到这个小村子装神弄鬼。” 冷阳道:“那我们如何破这个劳什子阵?总不要待到明日一早吧!” 南宫恨我道:“我需要点时间,劳烦小兄弟看住我,别让这两人接近。” 冷阳点头,南宫恨我席地而坐,双腿盘起,左足在上,双手交叠,放置于丹田之前,双目微闭,好似老僧入定了一般。 冷阳全神贯注,却听得那鬼蛟夫人的魅惑之声萦绕于耳畔,而那蜃公子的身影也在桥的远处出现,一步步向这边走来。 冷阳抽箭搭弓,却又想起适才险些误伤了南宫恨我之事,只得把那“贪狼”弓放了下来。 突然间,那盏闪烁着火光的灯笼在迷雾中出现,径自飞向了冷阳,而蜃公子距离冷阳却还有几丈之远,冷阳不敢闪避,怕灯笼击中南宫恨我,只得用弓拨开,岂料“贪狼”弓也从那灯笼里一穿而过,这灯笼竟也是虚像! 就在此时,鬼蛟夫人的身影从迷雾中出现,袅袅婷婷,看着好不婀娜,冷阳一击不中,正要转身,鬼蛟夫人的流云飞袖又飞舞了过来。 冷阳手中的“贪狼”与那飞袖碰到了一起,又是“嘭”的一声巨响,鬼蛟夫人媚笑了一声,又进到迷雾里不见了。 冷阳的额头沁出了细细的汗珠,这两人配合无间,虚虚实实,却是极难对付,看向南宫恨我时,却见他仍是双目微闭,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冷阳咬了咬牙,叫道:“有种出来,躲起来算什么好汉?” 却听得鬼蛟夫人吃吃的笑起来:“小哥,奴家本就是小女子,哪是什么好汉呢?” 冷阳转身再看,蜃公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灯笼凭空悬在那里,离冷阳只有一丈远近,看起来诡异非常。 就在冷阳转身之时,蜃公子已然出现在了冷阳的身后,冷阳身形甫动,正要舞动“贪狼”,另一个蜃公子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冷阳的身后。 冷阳睁大了眼睛,却发现迷雾里共出现了七个蜃公子,每一个都提着灯笼,戴着斗笠,围在了冷阳与南宫恨我周围。 冷阳心念一动,拿出“贪狼”,又从靴子里拿出了几柄铁箭,却也不对着这几人,向着那无垠苍穹,猛地射出了七箭,这七箭射出后,冷阳身影不停,双手舞动,七把铁箭从空中急飞而下,好似有生命一般,击向了那七个蜃公子! 可冷阳还是算错了,七柄铁箭穿过那七个蜃公子的身体,直直地插入到了夹河桥上,而第八个蜃公子和鬼蛟夫人却从迷雾中同时出现,一齐向南宫恨我掠去! 冷阳大惊,但他那一式“贪狼噬月”已耗费了他太多的真气,冷阳一时调息不匀,已然来不及挡在南宫恨我的身前! 第十四章:六字真言 鬼蛟夫人的流云飞袖,乃是用蛟筋与金线编织而成,既坚硬如铁还可伸缩自如。鬼蛟夫人见蜃公子骗过了冷阳,立刻从迷雾中出现,再次用那流云飞袖击向了南宫恨我。 鬼蛟夫人知道这病公子武功高强,但转念一想,我又与他无冤无仇,只是把他打下桥去,也就罢了,心念一转,鬼蛟夫人便只用了三层的劲力。 蜃公子见鬼蛟夫人已然出手,想到自己这一掌若是结实的拍在这个病公子的身上,再加上鬼蛟夫人的流云飞袖,还不要了他的命?他本来就不是那嗜杀之人,于是心中一软,那一掌,也收回了七成的内力。 但这两人没想到的是,这一时的心软,却救了他们两人自己的命。 冷阳眼看着鬼蛟夫人与蜃公子已然到了南宫恨我的身前,他似乎已经看到了那流云飞袖与蜃公子的一掌打在了南宫恨我的身上,听到了南宫恨我骨断筋折的声音。 可就在那一刹间,南宫恨我猛地张开了双目。 这一刹间,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 冷阳看到那盘坐在地的南宫恨我,脸颊上凹陷的肉似乎逐渐丰满,看过去时,这病恹恹的公子竟变成一个高鼻深目,神清气朗的美男子。 鬼蛟夫人觉得自己的流云飞袖似乎已经击到了南宫恨我的身上,可是在这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这病公子的双眸,那温柔的双眸里有如有着无穷的吸力一般,把她整个人吸进去了一般。 她顿时不想动,不愿动,不能动了。 就在这一瞬间,蜃公子看到鬼蛟夫人如泥塑木雕一样,直直的站住了,不由得一惊,可就在他看到那盘坐在地的病公子时,他那一掌,也缓缓的放下了。 他看到那病公子的本尊似乎变得高大无比,以一种慈悲般的眼神看向了他。 蜃公子不知为何,竟想跪在这个病公子的面前,痛哭一场。 就是这一瞬间,这瞬间过后,冷阳看到的仍是那个病公子,鬼蛟夫人看到的仍是那个病公子,蜃公子看到的还是那个病公子!鬼蛟夫人与蜃公子眼见一击不中,立时便要隐于那浓雾之中。 但这一瞬间,就够了,南宫恨我那张开的双眼变成了淡青色,双手快速结印,掌根、拇指、小指点和在一起,其余六指分开,状似莲花一般。 南宫恨我神色庄严,众人只觉得如在海潮之中,而那潮声便如佛声一般,翻涌不停。南宫恨我眼中青色愈浓,口中低声咏道:“唵、嘛、呢、叭、咪、吽。” 南宫恨我声音低沉,可这六字大明咒在这迷雾里却有如六道炸雷,震慑人心。迷雾登时散去,却见蜃公子与鬼蛟夫人口鼻流血,跌坐在地。 南宫恨我眼中的青色隐去,连忙对着冷阳喊到:“小兄弟,快,先给他们服下’雪参丸’!” 冷阳不明所以,却还是从怀里拿出了“雪参丸”,分别放入了两人的口内。 蜃公子与鬼蛟夫人调息运定,不敢有动,南宫恨我走至两人之间,伸出二掌,竟将自己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到了两人的体内。 两人略感惊诧,却感觉这内力纯绵浑厚,进入体内后舒服无比,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便各呕出了一口黑血。 蜃公子率先开口道:“好……好一个’净眼’,能破一切虚妄之物,密宗之术,名不虚传!我输的心服口服。” 鬼蛟夫人长吸了几口气,缓缓站起,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娇笑道:“这位官人,奴家倒是先谢过了,只不过既然已经胜了我们二人,却为何又要救我们呢?”声音仍是千娇百媚,甚是好听。 南宫恨我收回双掌,病恹恹的脸上显出一股疲惫的神色,笑道:“二位对恨我也是手下留情,恨我又何必赶尽杀绝?” 蜃公子拿下了头上的斗笠,斗笠下那张脸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却不像是中原人士。蜃公子也慢慢站起,笑道:“我与鬼蛟本是受人之托,没想到正主没引来,倒是被这两人破了阵了。鬼蛟,你说,怎么办?” 鬼蛟又是笑得花枝乱颤,妖媚的双目看向了南宫恨我:“既然输了,那奴家也只好认栽啦,想要对奴家做什么,悉听尊便。”说完,又对冷阳抛了一个媚眼。 冷阳面上一红,毕竟是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一时也手足无措,只好也看向南宫恨我,道:“南宫大哥,怎么办?” 南宫恨我向蜃公子与鬼蛟夫人抱拳行礼,道:“在下与二位素不相识,并无仇怨,况且二位本是西域世外之人,极少入世。在下只是想问,二位为何要来这小山村,做这装神弄鬼之事?” 鬼蛟夫人脸色微变,看向蜃公子,蜃公子却是淡淡一笑:“我俩本是来拜访一位故人,不想却受人之托,我们二人虽不是正道中人,但这’道义’二字,却不能不讲。” 鬼蛟夫人听后,也说道:“是啊,人家告诉奴家要严守秘密,官人可不要难为奴家。” 冷阳突然插话道:“唉,亏得南宫大哥耗费真气与那雪参丸救你们,真是不知好歹,雪参丸有多珍贵不说,南宫大哥本来就受过内伤,救你们不就是用自己的命换你们的命吗?南宫大哥只不过问了点事情,这也不说那也不说,还叫什么’道义’?” 蜃公子听后也是一愣,鬼蛟夫人眼波流转,骂道:“你这小混蛋,口才倒是了得!” 蜃公子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们答应了人家,那便是不能说,其他的事,我们二人定尽力而为。” 冷阳笑道:“那就是说,这件事的缘由,你们二人不能说,是与不是?” 见到两人点头后,冷阳信步走了几步,摇头晃脑的说:“唉,这可难办了,你们不能说,我们呢,却偏偏只想知道这件事,难啊难啊。” 冷阳眼珠一转,又看向蜃公子道:“那这样的话,这件事我们不用你们说,总可以了吧?” 蜃公子被问的一头雾水,道:“我对天发誓,只要不用我们说这件事,其他的事我们都可以做到,哪怕让我现在砍下一条手臂,我也定当办到。” 冷阳打了个哈哈,笑道:“好了,那就解决了。” 南宫恨我也是不明所以,问道:“什么解决了?” 冷阳看向蜃公子与鬼蛟夫人,邪魅一笑道:“不用你们说,你们点头摇头可以了吧?” 蜃公子这才发觉上当,可刚才才发过誓言,只得咬牙骂道:“你这小混蛋!” 冷阳丝毫不以为意,笑嘻嘻的说:“你们是受人之托,来这个夹河村,吓唬这里的村民,是不是?” 蜃公子脸色铁青,却也碍于誓言,只得点头。 冷阳又问道:“你们一不为名,二不为利,来这个穷乡僻壤,肯定不只是为了吓唬村民,是不是?” 蜃公子又点了点头。 冷阳却突然正色问道:“你们来这里,是为了引秋一敌出来,是不是?” 蜃公子与鬼蛟夫人脸色大变,不约而同的愣住了。 南宫恨我看到两人的神色,心中已经明了,叹道:“小兄弟,不用再问了。” 冷阳脸上又是嬉皮笑脸,抱拳道:“两位,谢谢了。” 蜃公子长叹了口气:“你们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其他的我们也没什么要说的了。” 南宫恨我道:“两位现在什么打算?” 蜃公子与鬼蛟夫人道:“既然已经失败,自是回去告诉那位故人一声,再折返回西域。” 南宫恨我道:“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托二位办事之人,与那山统脱不了干系,这一路,还请二位小心。” 蜃公子笑道:“劳烦公子费心,我等就此别过。”言毕,也是抱拳行礼,带着鬼蛟夫人离开了。 冷阳望着两人离去,低声道:“南宫大哥,要不要跟着……” 南宫恨我道:“算啦,小兄弟,这两人本属邪道,却也讲究道义,我俩要是跟着他们,岂不是我俩违背了道义?” 冷阳撇撇嘴:“这也道义,那也道义,都讲道义,那江湖上哪还有这么多杀戮。” 南宫恨我笑道:“小兄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心,所谓一念成魔,便是如此。不管何时,总要有不能违背的东西,至少恨我明白,江湖上就是要有所为有所不为。” 冷阳暗想片刻,摆手道:“南宫大哥,我听你的就是了。” 南宫恨我道:“况且,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冷阳眼睛一亮,问道:“什么事?” 南宫恨我道:“找一个人。” 冷阳皱眉道:“找人?” 南宫恨我点头道:“赵富贵。” 赵富贵坐在了自己的家里,喝了两杯的水酒,只觉得心里舒舒服服的,好不痛快。 突然听到门外的敲门声,赵富贵暗骂一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去开了门。 只见门外的是两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一个三十几岁,一脸病容,穿着华贵;另一个十八九年纪,容貌俊朗,短衣长靴。 赵富贵见到这两人愣了一下,笑道:“您二位这是……” 南宫恨我道:“我俩已将那夹河桥上的恶鬼驱除,特来知会村正一声。” 赵富贵闻言大喜:“这可好了,夹河村终于安宁了,两位公子,这恶鬼要是再不驱除,我这个村正可是当不下去了。” 冷阳笑嘻嘻的说:“可这恶鬼走了,恐怕你也一样是不好做了吧?” 赵富贵双眉一挑:“咦,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南宫恨我淡淡的说:“你在六年前来到了夹河村,不久就做上了村正,这六年间,你没有一次与那蔡婶说过庄主的事,为何这次要求助于庄主呢?” 赵富贵一脸不解,问道:“蔡婶说她认识的秋老爷有降妖驱魔的手段,要为村里做件事,这又与我何干?” 南宫很我闻言,微笑不语。 冷阳则是哈哈大笑:“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赵富贵向后退了两步:“你们什么意思?莫非你们就是那恶鬼?你们再过来……我……我可要喊人了啊!” 南宫恨我道:“我刚才可有说庄主姓秋?蔡婶在外人面前提起秋庄主只是叫老爷,你又如何得知蔡婶说的老爷就是秋庄主——秋一敌?” 赵富贵一愣,脸上的表情变得阴诡非常,沉声道:“你们为何会怀疑我?” 冷阳道:“这村里闹鬼,你居然主动找到蔡婶,让蔡婶找她家老爷替你驱鬼,这就证明了,你知道蔡婶说的老爷有着这驱鬼的能力。” “或是,”南宫恨我接过冷阳的话,“你想让秋庄主离开残梦山庄!你在这里六年的时间应该是在监视着秋庄主,可这六年里,秋庄主一次也没有离开过他的家,你只有想办法装神弄鬼,好让秋庄主有个缘由,离开他的残梦山庄。” 冷阳接着道:“至于为何这六年你都没出手,大概是因为知道我和南宫大哥要来拜访秋庄主,你们山统的宗主,有些着急了。” 南宫恨我道:“你们一定要在我等来这里之前,把秋庄主引开,所以之前的恶鬼三天出现一次,到后来,变成了一天出现一次。” 冷阳笑嘻嘻的凑了过去:“可惜,没想到,我们已经到了,还顺便帮你把恶鬼给驱除了。” 赵富贵那晒得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一股可怕的神色,怪笑道:“好,说的不错,那你们就死在这里吧!”言毕,身形后退,从梁上取下了一柄长达五尺的鬼头刀。 南宫恨我拦住了冷阳,说道:“其实我们无意与你动手,只是想知道,你究竟要去残梦山庄做些什么?” 赵富贵冷笑一声,喝道:“你去那地府,问问阎王爷吧!”说完便把那柄鬼头长刀举过头顶,以那雷霆之威,猛斫而下! 南宫恨我也不闪开,冷阳只觉得眼前刀光一闪,那柄鬼头长刀已然变成了两段,那赵富贵却毫不停歇,几个翻身,撞破了窗棂,向外逃去了。 冷阳急急跑到屋外,却不想那赵富贵的轻功甚是了得,身形已然变得如绿豆大小,瞬间便隐没在了月色之中。 冷阳回到屋中看时,却发现那柄看着瘆人的鬼头长刀不过是木制的赝品,只不过为吓唬人罢了。 南宫恨我苦笑道:“这人用之前说的那些话,拿出的这柄刀,只不过是为了让我俩以为他要和我们鱼死网破,没想到他最擅长的,却是这逃跑的轻功。” 冷阳也苦笑道:“这小子跑的比兔子还快,追怕是追不上了。” 南宫恨我沉思半晌:“我们先去残梦山庄看看秋庄主,再从长计议吧。” 第十五章:私生子、庶子 夹河村三十里外,有一处山岭,登山之路各处悬崖峭壁,极是难爬,到山顶时,豁然开朗,一块巨大的岩石巧夺天工,以虎踞龙盘之势,横亘在峰顶之处。 在那岩石之上,有一黑衣人负手而立,腰间悬挂着一柄长剑,头上着一白色面具,面具上有着看似诡异的墨迹,正是那归燕楼的阴阳面。 那人负手向天,也不知看向哪里,脸上是何表情。只觉这清冷的月色之下,此人竟是说不出的孤傲不群。 那人突地转过身来,看向那上山之路,用一种嘶哑的声音问道:“来了?” 山路处出现了两个人影,正是那蜃公子与鬼蛟夫人。两人看到这人后,双手呈莲花状,向那黑衣人拜了三拜。 那黑衣人也不回礼,问道:“败了?” 蜃公子愣了一下,道:“你不是……你是谁?” 那人也不答话,从怀里拿出一个铁铸的令牌,上面雕着一朵血红色的莲花。那人把那令牌扔在了地上,冷冷地道:“拿去吧。” 蜃公子勃然大怒道:“你!” 鬼蛟夫人轻轻拉了拉蜃公子的衣角,弯身捡起地上的令牌,娇笑道:“这位官人,这令牌对你只是一块废铁,可对于奴家等人,却是极为重要之物呢。” 那人丝毫不为鬼蛟夫人那千娇百媚所动,仍旧是冷冰冰的说:“走吧。”似乎连多余一个字也不愿意再说了。 蜃公子咬牙道:“这圣令是我派圣物,你这样把它扔在地上,就是对我派的不敬,我自不算什么正派之人,你若辱我骂我,我可以忍;但是辱我师门,我忍不了!” 那人冷哼了一声:“你们两人,上山时脚步虚浮,上肢无力,想必是被南宫恨我所伤,如今还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些!”说道那最后一字时,声震山林,林间的枯叶竟被这一声震的簌簌而下。 那人说完便又转过身去,倨傲而立,不再看那蜃公子与鬼蛟夫人。 蜃公子怒从心起,抽出来一根长约两尺的铁棍,从铁棍的前端喷出了淡淡的雾气,凝结成了一个灯笼的形状。鬼蛟夫人见状,也舞动起了双袖,向那黑衣人的后脑扫去。 那黑衣人头也不回,冷冷地说:“找死!” 蜃公子和鬼蛟夫人只看到了那人的长剑似乎是出鞘了,可他们再看时,那人似乎就站在那里一动也未动,只有长剑入鞘时发出了好似哀嚎一般的声音。接着,他们两人就看到了自己的脚。 鬼蛟夫人和蜃公子在最后的一刻还在奇怪,明明自己没有弯腰,为何却看到了自己的脚呢? 赵富贵从另一颗树后踱步而出,看到了地上鬼蛟夫人与蜃公子的头颅,摇头道:“好快的剑!” 那人冷哼一声:“你是想说我下手狠辣,是与不是?” 赵富贵面无表情:“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我眼里,只有有利于山统和不利于山统,又何谈很不狠辣?” 那人转过身来,赵富贵只见到白光一闪,那长剑的剑尖已然抵住了他的咽喉,那人一字一句的问道:“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赵富贵神色不变:“因为没把握。” 那人的剑凝在了半空中,山崖之上,似乎充满了肃杀之意。 赵富贵冷冷地看着那人,也一字一句的说:“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那人收剑入鞘,剑鞘内又是一声哀嚎,似乎是剑下冤魂的恨意凝结到了剑鞘里一般。 那人倨傲问道:“宗主为什么不让我去杀了他们?” 赵富贵终于露出来了一股嘲笑的表情:“因为宗主也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那人手上青筋暴起,似乎极为愤怒,但终于还是没有拔剑。 赵富贵直直地看着那人脸上的阴阳面,说道:“宗主所做,是为了整个江湖;你之所做,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所以,你永远也当不了山统的宗主。” 那人呆了半晌,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狂笑:“好,说得好!就因为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我不杀你!” 赵富贵叹了口气:“就算是我这种人,也不是你想杀就可以杀的,不过这两人,你要怎么办?” 那人陡地止住笑声,冷冷地说:“传出话去,南宫恨我杀了蜃公子与鬼蛟夫人。你回山统,告诉宗主,南宫恨我,我杀定了。” 冷阳与南宫恨我走在月色下,冷阳在前,南宫恨我却离了冷阳一丈远近,不疾不徐的跟在了后面。 冷阳回过头,看向南宫恨我:“我说,南宫大哥,你为何总是离人不远不近的,要说你待人疏远,却也不是;要说你待人亲近,你又是如水之交,真叫人捉摸不透。” 南宫恨我似乎被冷阳突然的问话惊了一下,呆了一呆,笑道:“小兄弟误会了,恨我这三十余年,总是自己孤身一人,只是还不习惯身边有人罢了。” 冷阳停下了脚步,不由得好奇道:“三十几年?那你在弃剑阁里,也是自己一个人?那不是无趣得很!” 南宫恨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沉吟半晌,终于说道:“小兄弟,你我这段时间同生共死,虽相差了十几岁,但我也把你当做弟弟一般,那我便告诉你,其实我在二十五岁那年,才进入到了弃剑阁。” 冷阳瞪大了眼睛,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南宫恨我看到冷阳那目瞪口呆的神情,笑道:“小兄弟不必这样,其实,我原本只是个私生子。 在我小的时候,我只知道有母亲,不知道有父亲。而母亲也总是用一块黑纱蒙着她的脸,不让我看见,如果我不小心看见了她的脸,那就少不了一顿毒打。 我小的时候,母亲带着我在西域生活,我每天的日子就只有两件事情,练功与挨打。母亲对我很严厉,我每天都要练功六个时辰以上,稍练得不好,母亲就会用我这把刀的刀鞘用力的抽打我;若是不小心生病,不能练功,母亲便骂我是没用的废物,不能光耀门楣。那时我还小,也不知道光耀门楣的意思,只是怕挨打、怕挨骂,因此拼命练功,连生病也要瞒着母亲,生怕母亲因为我生病而失望,因为母亲失望的时候就会哭,躲在房里不出来,我虽然怕挨打,却更怕母亲在房里不出来,那孤独的滋味在小的时候,真真是最不好受的。” 冷阳不知要做出何种表情,结结巴巴的说道:“南宫……大哥……你……你……” 南宫恨我摆了摆手,笑道:“小兄弟,你不是问过我为何用刀不用剑吗,你听我慢慢说来。 后来,我长大了一点,离我和母亲住的地方不远,有一座叫做帕邦喀寺的寺庙,我那时还小,孩子心性,总喜欢去那里玩,里面有一位喇嘛,我总是借口去买东西,其实便是去找那位喇嘛。他人很随和,也不会打我骂我,在我孩子时看来,与他在一起,那便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可是有一天,那喇嘛带我去看了寺里的一块大石头,大石头上刻着一些我不认识的文字。我虽然不认识这些字,但看到那些字的一瞬间,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由自主的在那石头前跪了下来。 那喇嘛看我跪了下来,告诉我,这就是密宗的六字真言,说我虽有慧根,却容易被这世上争名逐利之事所困扰,便教我这六字真言,让我日日诵读,便会受那神佛庇佑,以消罪业。 那日也不知怎样,我在那石前竟不自觉的念六字真言直到天黑。等我发现天色已晚时,我很害怕母亲的责罚,便赶紧告辞了那喇嘛,往家中赶去。 没想到,我刚出寺门,却看见母亲就在那寺门口等着我,但奇怪的是,母亲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只是把我带回了家,问我是不是很喜欢那喇嘛。 我不敢说是却也不敢说不是,只能怔怔地看着母亲,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惩罚。母亲见我不说话,便告诉我,那喇嘛说的是错的,人只有自己强大,才会受神佛庇佑。我不明所以,只有点头。 第二日我起来之后,本想念几遍那六字真言,母亲却把我叫了出去,我出去后,母亲少见的温柔的告诉我,要我好好练功,这样才能在江湖上受人尊敬。 我只得点头称是,心中却不免有些不详的预感。母亲笑着走进了内屋,走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布兜扔到了地上,布兜在地上滚了几圈,掉出来一个圆形的东西。 我定睛看时,却发现,那就是那个喇嘛的人头。” 冷阳惊呼一声:“什么?” 南宫恨我点点头:“从那之后,我也不再敢和任何人有来往,只是一心的练武,心里也不再敢与任何人亲近。 我十五岁那年,也明白孩子总是有父亲和母亲的,有一日,我见母亲心情甚好,便去问母亲,我的生父是谁时,母亲那温柔的表情,我一辈子也没有见过。 母亲说,我的父亲,是这江湖上文采武功都是第一的青年才俊,还说总有一日,我父亲会来找她。 我听后也感觉很开心,便笑着问母亲,那父亲什么时候才会来,没想到,母亲听后却是勃然大怒,将我打的奄奄一息,边打边说我不争气,要是我功成名就,父亲早就来找我们母子了。 从那之后,我更是勤加苦练,为的就是在江湖上创出一片天地,好让父亲来找我们母子。 在我二十三岁那年,母亲终于还是没能等来父亲,那一年母亲染了重病,我四处寻医不果,母亲最后还是撒手人寰,临终前,她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但只是死死地抓住我怀里的这个剑匣。 我安葬好母亲,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有这个剑匣才是我生父的线索。我离开了西域,便向那中原武林出发。 那时的我,年少轻狂,自以为天下无敌,打听到中原武林第一人乃是秋一敌秋老庄主,便不知天高地厚的上门求教。” 冷阳问道:“结果呢?” 南宫恨我苦笑道:“自然是被那老……秋庄主教训的惨极了!” 冷阳大笑道:“南宫大哥,你适才是想说那老头是吧?总觉得那日你大破山统的四象剑阵,才是你的本来面目,江湖嘛,总是要快意恩仇才好!” 南宫恨我也是笑了一笑,接着说道:“我年轻气盛,自是不认输,便赖在庄里,伺机挑战,可每次都是被秋庄主打的屁滚尿流,好不狼狈。” 冷阳看着南宫恨我,心里却是难受之极,这公子似乎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却又总是为别人而活,直至现在,还是孤身一人,相比起来,自己还是幸运太多了。 南宫恨我道:“我在那里赖了半年左右,那时的残梦山庄,门客数百人,很是气派。有一日,秋庄主找到我,说今日起不和我打了,说他的女儿回来了。 我当时身无分文,一半是为了挑战秋庄主,一半也是为了在那里混吃混喝,听说秋庄主的女儿回来,我便也去凑了凑热闹。 没想到,看到婉如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已经沦陷了。” 冷阳想起了七年前,秋婉如的惊鸿一瞥,确实惊为天人,夏冰婵的美是那种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秋婉如却是落落大方,有着一种野性之美。 南宫恨我看向冷阳,道:“从那时起,什么父亲、母亲,江湖之事,天下第一,全都被我抛在了脑后,我只想每天跟在婉如的后面,而婉如也对我很好,把我当作弟弟一般,看我练功好会夸奖我,看我被秋庄主教训时也会笑话我,我平生第一次,有了做人的感觉。 婉如很被秋庄主疼爱,她的武功也很好,她喜欢在外面无拘无束的生活,对于我来说,她是个可望而不及的存在。 只是,她也有她的烦恼,秋庄主对她倍加呵护,不许任何人接近她,所有向她提亲的人,都被老庄主赶出了门去,我一直在想,要是我能配上她,我就要功成名就才好。 我在残梦山庄住的这些日子,也明白了江湖上的不少事情,通过我的剑匣更知道了我的父亲,应该就是弃剑阁的人,我想,如果我加入了四大世家中的弃剑阁,是不是就会配得上她了。 这样想了之后,我便离开了残梦山庄,离开前,我也没有对她表露心迹,只是告诉她,我要离开了,她当时似乎有话要对我说,但我却没有问她,就这样走了。 我到了弃剑阁,冲破了十二剑关,见到了阁主,我递上了自己的剑匣,想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 阁主打开了铁匣,说道:’她居然真的把你生下来了。’我不明所以,还想要问阁主,阁主却已经离开了,只有一个小厮把我安排在了弃剑阁住下。 第二天,我在弃剑阁醒来,门口的小厮告诉我,我是阁主的亲生儿子,也就是弃剑阁的二公子,阁主宽宏,把我收为了庶子,赐姓南宫。我只是觉得好笑,这样的父子相认,竟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情,就像个笑话一样。 但是我知道,我入了弃剑阁,就算是庶子,应该也有机会向婉如提亲了吧。 我正准备赶回残梦山庄,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婉如与天子令消失在了塞北的大漠之中,我与她那一别,竟是永别。 所以,我发现与我亲近之人,都以悲惨的结局来收尾,我恨我自己,我这样一人,又何谈什么与他人亲近?就这样孤身一人到死罢了。 父亲只是赐给我一个姓氏’南宫’,他没问过也不在乎我的名字是什么,既然这样,那我就把我的名字叫做:南宫恨我。” 第十六章:普通的珠钗 冷阳看着眼前这个病恹恹却又落寞的公子,心里升腾起一种奇妙的滋味,却又不知道要如何劝慰,只得干巴巴的问道:“这名字是你自己起的?” 南宫恨我笑道:“是我自己起的,小兄弟,你之前问过我去大漠做什么,为什么用刀不用剑,为什么江湖上没有几个人听过南宫恨我这个名字,你现在应该知道原因了吧。” 冷阳点点头,叹道:“我想我也许还算是幸运的,虽然我娘去世得早,但至少我还知道我爹所对我的好,而且二爷虽然有时脾气古怪,总是骂我小混蛋,这几年也一直在陪着我。南宫大哥,我觉得秋庄主说得对,你也该从七年前的事情中走出来了,夏姑娘真的很好。” 南宫恨我看向那无垠的苍穹,叹道:“也许吧,可我就是怕我害了婵……夏姑娘。” 冷阳摇了摇头,少有的正色道:“南宫大哥,你希望夏姑娘也遗憾一辈子吗?” 南宫恨我面露难色,道:“小兄弟,我们……我们先去拜访一下秋庄主吧。” 子夜时分,南宫恨我与冷阳到达残梦山庄时,秋一敌仍是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里,看到了南宫恨我与冷阳,他只是长吐了一口气,淡淡地道:“来了?” 冷阳惊讶道:“这么晚了,老庄主你……” 秋一敌转过身来,满脸的疲惫:“我不是在等你们,”他又抬头看了看天,笑道:“七年了,我一直在等婉如回来,这七年来,我就坐在这里睡觉,因为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庄园,如果婉如回来了,我一眼就可以看到她。所以,就算阿丽求我帮忙,我也不是不愿意去,我是怕去了,婉如正好回来,那就错过了。” 冷阳看着这个孤单的老人,终于开口说道:“老庄主,其实……我已经不恨你了。” 秋一敌缓缓看向冷阳,道:“为何不恨?” 冷阳正色道:“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这个设局之人的牺牲品,你我都失去了挚爱之人,所以我这次来也是要和老庄主您说个明白,我冷阳是个顶天立地,恩怨分明的男儿,您与我父亲只是中了那贼人的奸计,我父亲与您决斗之时,也是公公平平,我认为我父亲,死的也是顶天立地。” 秋一敌道:“小朋友,我当年刚愎自用,害了你的父亲,你能对我说出这番话来,我的心里也算有些宽慰。现在我这落魄的样子,也算当年之事的报应罢了。” 冷阳道:“庄主言重了。这次我和南宫大哥前来,就是为了当年之事,而且,应该是真的有线索了。” 秋一敌的眼中再次有了希望,连声音也颤抖起来,说道:“线索?什么线索?那……婉如……可还活着?” 南宫恨我接道:“秋庄主请勿着急,听恨我与你详细道来。”接着,便把这段时间的事情,讲与那秋一敌听。 秋一敌听后,眉头直皱,叹道:“你说那蜃公子与鬼蛟想引我出庄,却是为何?” 南宫恨我道:“恨我也想不明白,也许这庄里,有着山统想要的东西。” 秋一敌戚戚一笑:“这山庄里,只剩下破烂的墙壁和发霉的木头,他们又想要什么?” 南宫恨我突然问道:“小姐的闺房……还是……原来的样子吗?” 秋一敌愣了一愣,垂首道:“蔡婶每天都会去收拾,和以前一模一样。” 南宫恨我道:“秋庄主,我……想去看看。” 秋一敌摆手示意,南宫恨我向冷阳挥手,示意他一同前去。 两人拐过厅堂后的门廊,南宫恨我带着冷阳走入了秋婉如的闺房,这破败的院子里,只有这一间屋子可以找到以前“天下第一庄”的感觉。 屋子里面被蔡婶收拾的一尘不染,满屋的家具都是由珍贵的黄花梨木和紫檀木所制,质朴大方,玉石点缀,气派非凡。 冷阳不由得叹到:“秋庄主要是随便卖掉这屋里的一把椅子,也不至于会困顿至此。” 南宫恨我道:“他若舍得卖掉女儿的一把椅子,又怎么会在那里坐了七年?” 冷阳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表情道:“山统该不会是缺钱了吧,要来这里寻些值钱的物件。” 冷阳正在那里打趣,却突然把眼睛瞪得极大,看向了那由紫檀木制成的桌子上上,摆放的一个极为精致的妆奁。 秋婉如生在武林世家,但却也是个粉雕玉砌的美人,因此那妆奁里的饰品极多,多是一些手工精巧、巧夺天工的簪钗,唯有一个形式古朴,仅有一颗珍珠点缀的发钗显得格格不入。 冷阳看向了南宫恨我,道:“我知道山统想要什么了。” 南宫恨我问道:“是什么?” 冷阳拿起了那根珍珠发钗,沉声道:“七年前的那一日,我见到秋姐姐头上戴的,便是这个发钗。” 秋一敌将那珠钗放在手里,反复摩挲,似乎在轻抚秋婉如的青丝,低声说道:“那是婉如走后的第六个月,我与天狼宫大战之后,身心俱疲,每日都坐在这里等婉如回来。 那日的清晨,我似乎听到门口有马的嘶鸣声,我以为是婉如回来了,结果看门的小庄过来告诉我,是秋风自己跑回了残梦山庄。 婉如就是骑着秋风离开的这里,我赶紧出门去看,希望小庄看错了,门外是婉如骑着马回家了,结果却还是失望。 秋风已经瘦的不成样子,幸亏花家的骏马识途,才能回到这里,可惜,秋风回家后,不到一个月便病死了。 我准备埋葬秋风的时候,却发现在它的马鞍里,有着一根珠钗,我以为是婉如不小心遗失在马鞍里的,就也把它放在了婉如的妆奁里,没想到……” 冷阳道:“秋庄主,我觉得这个珠钗,是秋姐姐故意放在马鞍里的。我见到姐姐时,她头上正戴着它,这个珠钗,很可能就是她那日去见之人送给她的。” 南宫恨我接着说道:“小姐可能发现自己落入了那人的圈套,所以把珠钗放在了秋风的马鞍里。她希冀秋风能回到家,把这个珠钗带到庄主这里,她想告诉我们,这个珠钗的主人,就是七年前的始作俑者。” 冷阳又说道:“正因如此,那人发现姐姐所戴的珠钗不见了,便四处寻找,最后终于确认,那珠钗被秋风带回了庄内。因此,他便差遣那个赵富贵到这夹河村整整六年,为的就是看庄主什么时候不在,盗取这个珠钗。” 南宫恨我叹道:“这珠钗只是凡品,若要从这珠钗里找到那人的身份,可谓难如登天,但这人心机太过深沉,竟连这么一点小小的线索也不愿放过。” 秋一敌怔怔的没有出声,半晌方才言语:“也即是说,婉如很可能已经……不会再回家了是吗?” 南宫恨我如遭雷齑,呆住了不能言语。 冷阳看向了秋一敌,道:“秋庄主,你老人家劝南宫大哥走出去,你自己又何尝不是,七年过去了,姐姐恐怕早已……” 秋一敌的脸上青筋凸出,突然爆喝道:“放屁!”这一声在这夜半时分猛地发散开来,震的冷阳竟是一阵眩晕! “天下第一庄”的秋一敌,至今仍是不容小觑! 所以山统之人,绝不敢在这个老人在家的时候,去盗取这枚珠钗! 秋一敌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双手捂面,低声道:“小朋友,是我失态了,我……我只是……” 冷阳从那阵眩晕中回过神来,也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秋一敌似乎又衰老了几分,他那灰蒙蒙的双眼中不再有一分的神采,他以一种慈爱的眼神看向南宫恨我,淡淡的说道:“如果我说,我不想再查下去了,你会怎样?” 南宫恨我一愣,半晌才说道:“秋庄主,恨我必定要查,即使粉身碎骨,刀山火海,也要把那山统宗主的真面目公之于众。” 秋一敌的眼中显出来一种奇怪的神色,说道:“也罢,这件事我放在心里七年了,待你去归燕楼之时,你也会对婉如出走的事情更为清楚,只是……”秋一敌欲言又止,最终却还是叹道:“罢了,罢了。” 青州城外,无恙谷。 自谷主夏无恙回到了谷内之后,无恙谷的瘴雾逐渐散去了,前来寻医看病之人也是络绎不绝。 夏无恙却是终日愁眉不展,给人瞧病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却听得丑儿那铜锣一般的声音响了起来:“老爷,老爷,不好了!” 夏无恙正在给一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把脉,听见丑儿这么一嚷,惊了一惊,怒道:“乱喊什么,怎么不好了?老爷我好得紧!” 那富家公子哈哈一笑,道:“夏神医这么一个风度翩翩的人,却怎找了这样一个丑小厮。” 夏无恙哼了一哼,道:“老夫看他可怜,怕他饿死,收养过来罢了,你在这里少坐片刻,老夫去去就回。” 那富家公子点头应允,夏无恙走出门去,骂道:“丑东西,喊什么?” 丑儿浑身颤抖地说:“谷外有个怪人,要闯进来了。” 夏无恙呸了一口,怒道:“老夫到要看看,谁敢擅闯无恙谷。”言毕拂袖而去,留下那几个看病之人面面相觑。 夏无恙走至谷外,谷口处有几个布衣打扮的人,想必是没有足够的银子来看病,只得赖这无恙谷的外面。这几人看到夏无恙出来,欢呼道:“夏神医出来了!夏神医出来了!” 夏无恙理也不理这几人,径自走到外面,怒道:“谁敢闯我这无恙谷?” 却见三丈远处,一个人站在那里,看似伶人打扮,身着白色长裙,头戴华冠,脸上浓妆艳抹,看起来雌雄莫辨,若说是个男人,可那脸庞也算是端庄秀气;若说是个女人,却又长的七尺之高,不似女人的小巧。 这伶人开口说话,更是把这众人吓了一跳,那伶人道:“你便是夏无恙?”说话时声音忽男忽女,男声庄重威严,女声则妩媚温柔。 夏无恙也被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语气上也弱了三分:“老夫这无恙谷,可是受那四大世家保护的,就连李八爷也曾是我的宾客,江湖上有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谁也不可以对老夫这无恙谷胡来,否则就是与江湖为敌,你可别……” 那伶人嘿嘿一笑,打断了夏无恙的话:“江不江湖,几大世家,与我何干?我问你,你是不是夏无恙?” 夏无恙勉强挺了挺胸,道:“老夫便是,你要怎样。” 那伶人哈哈一笑,竟似双足不沾地的飘了过来,眨眼间,已到了夏无恙的眼前。这人一把抓起了夏无恙,那夏无恙在这人的手里悬在空中,显得参为滑稽。 那人把那张浓妆艳抹的脸靠近了夏无恙,道:“夏冰婵在哪?” 夏无恙只是个大夫,况且平时也趾高气昂惯了,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双腿一软,气势已经没了,大喊:“救……救命!” 谷外的几人一见这可是奉承的好机会,赶紧叫道:“放开夏神医!” “对,放开夏神医,否则别怪我奇刀门不客气!” “再不住手,就是与我寒山剑派为敌!” “还有我六合拳!” “还有我天门帮!” “还有我九龙堂!” 一时之间竟是群情激愤,均想从这个怪人手里救下夏无恙,好让这夏神医对自己进行医治。 那伶人桀桀怪笑起来,喃喃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门派,四大世家我尚且不惧,何况你们这些跳梁小丑?” 那几人顿时抽出兵器,还有几个扶着受伤之人来的,也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时间,竟剑拔弩张了起来。 那伶人叹了口气,把夏无恙扔在了地上,夏无恙疼得“哎呦”了一声,那伶人定定看向了奇刀门的人,双眼慢慢变得如血般赤红。 那奇刀门的人以为怪人要出手,虽然心中有些畏惧,但看到夏无恙已被那怪人扔到了地上,便道:“算你识相!” 岂料其他的人却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那奇刀门的人正不明所以,突然觉得脸上一热,伸手一摸,鼻子居然掉了下来! 奇刀门的人痛的大叫:“这人……会妖术!会妖术!” 其他人根本没看到这个怪人是如何出的手,一时之间骑虎难下,不知如何是好了。 奇刀门的人也算是条汉子,猛地把自己的鼻子扔在了地上,怒喝一声:“我要你命!”一刀向那怪人劈去。 那刀落在中途,刀尖处一化为二,竟变成了两把刀,这两把刀又是二化为四,四把刀在空中又化为八把,瞬间,这八柄长刀齐齐向那怪人斩去。 众人只觉得眼花缭乱,纷纷赞叹,奇刀门果然名不虚传了。 那伶人动也不动,八柄长刀在一瞬间又归为一把,结结实实的斫在了那怪人的左肩上。 众人一声喝彩,纷纷准备围上前去,却没想到那奇刀门的人连刀也没拔出来,就软软的掉到了地上。 最可怕的是,这人掉到地上之后,还碎成了几块。 众人吓得齐齐后退了一步,过了半晌终于有人喊到:“那妖人已经受伤了,我们一起上杀了他!”众人齐齐赞成,有向前逼近了几步。 那怪人又是一声怪笑:“你们现在只知道四大世家,只知道三十六堂,就不知道江湖上还有一个’鬼王’游若丝吗?” 番外:相逢 其实她有些后悔来这荒无人烟的大漠。 她也从未离开家这么远过,但她知道,据说只有这茫茫的戈壁中,才会有爹爹遍寻不得的荀草。 可这戈壁上大漠黄沙,绵延万里,却又要去哪里寻找那荀草呢? 她突然有些害怕,她只是想为爹爹做一些事情,也许这样,爹爹就不会那样辛苦了。可是她的盘缠已经所剩无几,虽然她给爹爹留了一封信,但是她也不知道这样回去,爹爹会不会生气。 她有些懊恼,本以为冬日的大漠,不会像平日里那样的炎热无比,却没想到,这冬日的沙漠,只是夜里愈加寒冷,白日里那骄阳却仍是炙烤着大地。 她牵着头骆驼,四处寻找着荀草的影子,伴随着她的,却只有那“叮铃”“叮铃”的驼铃声。 其实他有些后悔没有早点来这荒无人烟的大漠。 他静静地躺在了这片黄沙之上,感觉每一粒黄沙都如同烧红的尖针一样,烧灼着刺进了他的肌肤。 如果,那一天,他可以鼓起勇气,问问她,究竟想要说些什么,那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 他身上那个狰狞的青铜面具已被热日晒的滚烫,可他却没有分毫的力气把那面具从身上挪走,他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么的可笑。 这一辈子,都是这么的可笑。 但是,他又有些害怕了,他怕一旦他真的死了,万一她又回来了怎么办,她会想起他吗?也许会,也许不会,但如果会呢? 他勉强伸出手,将那个面具扔向了远方,面具瞬间淹没在了黄沙之中吧,就像被吞噬了一般,就像他的生命一般。 他勉强的坐了起来,倚靠在身后的断壁上,伴随着他的,只有流逝的时间与无尽的孤独。 她被这如火的骄阳晒得张不开眼睛,看到远方依稀有着一片荒废的土墙,一半已被黄沙覆盖,仅露出些断壁残垣。 她心下窃喜,在这广阔无垠的大漠里,哪怕有一处可以遮阳的地方,也是天大的幸运了。 她欢快的牵起骆驼,伴着“叮铃”“叮铃”的驼铃声,向着那块土墙走去了。 到了土墙的阴影下,她却看到了他。 他的眼睛被阳光刺得张不开,他想深深地吸一口气,到了嘴边,却被嘴里的鲜血呛了回去。 他想笑自己的可笑,不知为何,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想起了那个喇嘛,他一定是去极乐世界了吧,而我呢? 他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却突然听到“叮铃”“叮铃”的声音,就好像寺里风铃的声音。 我要死了,回家了吗,他想。 她在那低矮的土墙下看到了他。他躺在那里,一身白衣被鲜血染红,但虽然身受重伤,嘴角却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她匆匆跑了过去,她是学医之人,爹爹在没发生那件事之前,总是告诉她,学医之人自是要悬壶济世、杏林春暖。 于是,她轻轻扶起他的头,问道:“你哪里受伤了?” 他以为自己回家到了西域,回到那个破旧的土房,这里的一切都放下了,母亲做好了饭菜,温柔的等他吃饭。 他甚至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素雅清淡,沁人心脾。 他不由得,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的笑容。 可是,他觉得那股淡香越来越近,突然,他那低垂的头被一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扶了起来,他努力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却是一个与她一样明眸皓齿、冰肌玉骨的仙女。 不,那就是她。 他想用自己最后的力气伸手去触碰她,但还是没有成功。 不过,他还是笑了,他记得他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句话就是,你终于来了。 她从未见过任何一个男子的双眸里有那么多的悲伤,那悲伤已经要溢出了他的眼眶。 可是,他还在笑。 笑得她的心都跟着很痛很痛,她从怀里拿出一颗水晶般的药丸,放入了他的口中。 他醒了,他看到自己的胸口被仔细的包扎了起来,雪白的布条上还染着陌生又熟悉的香气。 他没死。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他看了过去,她正在他的身边,因为疲惫而沉沉睡去。 她竟不是她。 她醒了,告诉他,他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而她救了他。她还告诉他,她虽然救了他,但是他的身体现在很是虚弱,不可以再乱运真气。 他点点头,笑了。虽然笑得那么的无助与孤独。 而她的眼睛里,好似一汪秋水,竟是那么的纯真。 半夜里,他被杂乱的声音惊醒,她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兽,紧紧躲在了他的身边。 他看向那黑色的穹苍,白色的月光下,映照出异常恐怖的鬼影。 三个长相可怕的男子,在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她惊恐的不知所措,只能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 他笑了笑,用颤抖的手从怀里拿出了一张银票,那是他那刚刚谋面的生父,给过他的唯一礼物。 那三人竟是哈哈大笑,从他的手中一把抢走了她。 她很惊恐,却没有喊叫,她看到他的眼中,有一股熊熊的怒火,这怒火在燃烧着他自己的灵魂。 她不能让他出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希望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有任何意外的发生。 她对他笑了笑,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向他摆摆手,随着那三人默默离开。 他看到了她双眼里的泪水,也看到了她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蓦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喊住了那三人,告诉那三人,放了她。 这时的她,却有些害怕了,她拼命的喊,拼命的叫,但却不是让他来救她。 她只是要告诉他不可以乱动,会有危险,而她自己,没事的。 因为她就是不想让那双眼睛再有悲伤。 原来她想说的是这个。 他的泪水生平第一次流了出来,喇嘛的死、母亲的死、父亲的冷漠,都没让他流出一滴的泪水。可他却为了她,流泪了。 他冷静的叫他们住手。 他知道他的脸一定很恐怖,因为那三人拿出了刀,横在了她的那如天鹅般白皙丝滑的粉颈上。 他不敢再动,那三人扔过来一把匕首,告诉他,只要割断了自己的手筋脚筋,就可以救她。 她看向这个陌生的男人,他此时的眼里却不再有一丝的悲伤,她惊呼,而他却没有犹豫的割断了自己的手筋和脚筋,然后瘫倒在了地上。 她觉得天地之间好像翻转了一般,她的泪水簌簌的流了下来,那三人却狂笑着,用力扯开了她的衣服。 她听到他那冷静的声音,你们骗我。 他温柔的看向她,那笑容竟是那样的满足与欣喜,那一瞬间,她居然感到了幸福。 那三人突然像被定身了一般,因为他浑身是血的从地上坐了起来,手若莲花,口中用威严的声音咏着“唵、嘛、呢、叭、咪、吽”。 她看都没有看那口鼻流血的三人,她只看到他,念出最后一个字时,自己也狂喷了一口鲜血。 她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怕他就这样从她的指尖溜走一样。 她记得自己只是在哭喊,我要救你,我要救你。 他笑了,月色下的她,衣衫破裂,露出了大片如雪的肌肤,他用自己最后一份力气,把他那全是鲜血的外衣,罩在了她的身上。 是的,她不是她,但她是仙女。 但我终于救了你了,是吗? 第十七章:鬼王与山伯 听到“游若丝”这三个字后,本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各门各派,就好似冬日里被迎头浇上了一桶冰水,顿时鸦雀无声、噤若寒蝉了。 游若丝又是哈哈一笑:“来啊,来啊,都上来,也让我快活快活!”说完肩膀一抖,那柄长刀竟也变成了碎片,再看他的肩头,却是一丝伤痕也没有。 各派众人徐徐后退,“鬼王”游若丝之名,十几年之前就已经名震江湖,这人出身西域,雌雄莫辨,下手很辣,亦正亦邪。自从败给了楚天云之后,便已经淡出了江湖,众人这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大魔头,自是惴惴不安,也不知这个魔头来这里要做什么。 游若丝那血红色的双眼在众人身上扫了一扫,凡是被他看过的人,都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游若丝嘿嘿一笑,走向了躺在地上的夏无恙,再次问道:“你的女儿夏冰婵,在哪里?” 夏无恙虽时一身铜臭之气,听到女儿的名字后却是硬气无比,怒骂道:“婵儿不在,你要是敢动婵儿一个手指头……哎呦!”原来游若丝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剧痛之下,夏无恙疼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却听见一个温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我就是夏冰婵,你……不要动爹爹。” 游若丝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美如天仙的玉人站在谷口,神情惶惶,眼里却尽是关切之意,旁边一个奇丑无比的小厮死命的拉着她的裙角。 夏无恙喊到:“婵儿,回去!” 游若丝眼中血色更浓,两滴血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滴在脸上,显得那浓妆艳抹的脸诡异非常。 他从夏无恙身上走开,缓缓走向了夏冰婵,冷冷的说:“南宫恨我杀了我的故友,我就杀了他的女人,一命抵一命。” 夏冰婵虽然害怕,但“他的女人”这几个字却让她无比受用,竟是脸上一红,低下头去了。 游若丝正要下杀手却听见人群里一个尖锐的声音道:“南宫家的人杀你的朋友,你不敢去弃剑阁,来这里逞什么英雄。” 游若丝怒从心起,喝道:“谁!” 众人面面相觑,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不是我!不是我!” “是谁赶紧出来!” “妈的,你想死别带上老子!” “别惹鬼王前辈生气,快滚出来!” 人群里又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你们这帮废物,自诩为名门正派,一点骨气都没有,可惜啊可惜!” 这些人你看我,我看你,竟是谁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话。 这时,一个稚嫩的童声响了起来:“不羞!不羞!” 游若丝气得面红耳赤,大喝道:“你们几个再不出来,我今天就要血洗这无恙谷!” 众人顿时跪地求饶,却只剩下一个灰头土脸的伙计打扮的人,定定站在那里,似笑非笑的看着游若丝。 游若丝看着他,咬牙切齿的道:“还有两个人是谁?那老头和小孩呢?在哪?” 那伙计开口道:“唉,你当年被楚公子打傻了吗?这里不就是我一个人吗?”这次却是女子的声音,还有些许的妩媚。 游若丝顿时明白,这伙计就是刚才说话之人,听到他又提起了楚天云,顿时更加愤怒,咬牙道:“好,好!你既然想死,我今天就成全你!” 那伙计突然一个翻身,跃出了三丈之外,向那游若丝摆摆手,叹道:“真是不羞,你一个江湖前辈,我一个当铺伙计,你要和我打,那我哪里有那个资格。” 游若丝闻言一愣,一时说不出话来。 众人听这伙计说的话蛮不讲理,别人都是贬低对方,这人却是贬低自己,都大声斥责道:“不要脸!” “鬼王别手下留情!” “快滚,快滚!别耽误鬼王办正事!” 唯独夏冰婵听到“当铺伙计”四个字时,心中一动,抬头问道:“你是……阿牛哥哥?” 那伙计哈哈一笑,伸手在脸上一抹,身形暴涨,眨眼间变成了一个七尺大汉,虬髯如戟,只有那一双眼睛甚是灵动。 那汉子笑道:“婵儿不怕,看阿牛哥给你变一个戏法。”说话间,身影已从三丈之外钻进了那人群中,人群中众人怒喊道:“你干什么?”“混账!”一瞬之间,金铁交击与骂声不绝于耳。 待到夏冰婵再一眨眼,那些人不是被裤子蒙了头,便是两人的胳膊纠缠到了一起,再就是被包扎伤口的破布困成了个粽子,看起来好不滑稽。 那被唤作阿牛的汉子右手抱了一把兵器,乒乒乓乓地扔在了地上,看向夏冰婵道:“怎么样,阿牛哥变的这个戏法,好不好玩?” 夏冰婵噗嗤一笑,道:“阿牛哥,你……解开他们吧,他们也都……也都受伤了。” 游若丝却是气极,怒道:“我今天就要杀了南宫恨我的女人,我看你怎么拦住我!” 阿牛叫道:“等等!” 游若丝道:“你要管这个闲事?我就连你一起杀了!” 阿牛笑嘻嘻地道:“都说了,你武功盖世,你是武林前辈,我一个伙计哪有资格和你打,这样,我们打个赌,要是我赢了,你就离开,去找正主儿的麻烦。” 夏冰婵听后,惊得“呀”了一声。 阿牛回头,向夏冰婵眨眨眼,示意她不要说话,接着道:“要是我输了,我这命,就送你了,如何?” 夏冰婵又是惊的“啊”的一声。 游若丝倨傲道:“赌什么?” 阿牛指着游若丝头冠上,道:“赌我三招之内,拿走你头冠上左边第三颗珍珠,要是我拿到了,你去找正主儿;要是我拿不到,要杀要剐就悉听尊便。” 游若丝仰天长笑:“好,你输了,命留下;我输了,就去找那个南宫恨我!不过,我给你五招,省得你说我前辈欺负晚辈。” 夏冰婵一脸担忧,说道:“阿牛哥,这个人会妖术,你……” 阿牛笑道:“那不是妖术,那是鬼王前辈的独门兵器,唤作’诡丝’,是一根极细极锋利的丝线,变幻无穷,很难对付。不过你放心,阿牛哥没问题。” 夏冰婵还想说什么,阿牛又眨了眨眼睛,看向游若丝道:“请赐教。” 游若丝忌惮于这阿牛那绝顶的轻功,也不敢托大,双目又变为赤红色,阴冷地说:“第一招!”言毕,肩膀就是一抖,众人仔细看时,却见空中确有一根极细的丝线,铺成网状,向那阿牛罩来。 阿牛却向自投罗网一般,纵身向那线网扑去,只是到那线网之前,身形急剧变小,竟如一个孩童般大小,穿过了那线网的孔洞之中,身形极快,向着那游若丝掠去。 游若丝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叫道:“第二招!”左手中突然多出来一根短刺,刺向了阿牛的小腹。 阿牛人在半空,去势甚急,那短刺的速度又是极快,眼看就要刺中阿牛,那阿牛再半空中毫不借力,却突然如身体折断一般,向上一翻,堪堪躲过了这一刺。 游若丝丝毫不停,怪叫道:“第三招!”右手陡地伸出,那手臂极为苍白,手掌却是极大,一把抓住了阿牛的左臂。 游若丝的丝线,并不是用手来控制,因此,谁也不会想到,游若丝还可以用右手抓住阿牛! 游若丝狂笑一声,右手用力,阿牛的左臂被他生生的撕扯了下来! 夏冰婵“啊”的一声,丑儿也用手捂住了眼睛。 岂料阿牛身子又暴涨成了一个巨汉,右手再那游若丝的面前一拂,身影晃动,已然退在了几丈之外。 阿牛似乎没有感觉到疼痛,笑嘻嘻的说:“拿到了。”言毕,右手一摊,正是那一颗珍珠。 游若丝看向那地上的左臂,只是一根带肉的猪骨,阿牛的左臂又从衣服里伸了出来。 夏冰婵道:“阿牛哥……刚才……吓死我了。” 丑儿也笑道:“阿牛哥太厉害了,给我也吓得不轻呢!” 阿牛微微一笑,抱拳道:“我赢了,前辈也要信守承诺的吧!” 游若丝的脸色极为难看,恼羞成怒之间,双目中又滴下血泪,猛然一掌击向了阿牛。 那一掌夹杂着腥臭之风,以阿牛的轻功,本可以避开这一掌,但夏冰婵就在他的身后,一时间也只得硬着头皮,出掌相应。 众人只听得“嘭”的一声,游若丝“咦”了一声,却见阿牛已经跌坐在地,骂道:“混账王八蛋,怎么才来?” 夏冰婵却是欢喜道:“温大哥!” 却见适才迎上这一掌的,正是太平当铺的那个紫面黑须的朝奉。不过这温大哥却也没占到便宜,脚步踉跄,连退了三步,方才稳定了身形。 温大哥也骂道:“你才是王八蛋,你怎么不告诉我是这个人来了?这个人来了,就凭我俩能有什么用?” 游若丝恨恨地说:“好,都来都来,省得我杀的不痛快!” 丑儿人小口快,道:“你都输了,耍赖不走!算什么英雄好汉!” 游若丝阴沉一笑:“好,那我没说不杀你,一会儿我把你割成一百块,也不算违背了我的诺言。” 夏无恙和夏冰婵闻言,均大喊道:“住手!” 丑儿听后,也吓得瑟瑟发抖,躲在了夏冰婵的身后。 温大哥挺身而出,走到了丑儿和夏冰婵的身前,说道:“想要动她们,就得先问问我!” 游若丝嘿嘿一笑,说道:“今天我就是违背誓言,只要把你们全杀了,又有谁能知道?” 却听得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两个混账,要不是公子让我看住你们,你们又出来惹祸了。” 那两人本来都是喋喋不休,就算在这鬼王面前,也是爱逞那口舌之快,岂料一看到这个老者,竟是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出声了。 夏冰婵却是叫道:“山伯,你也来了!” 山伯从那游若丝身边走过,竟似没有看见他一般,径自走到了那两人的身前,怒道:“公子走之前,怎么嘱咐的?” 那两人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丑儿看的有趣,拉着夏冰婵道:“山伯又开始训他俩啦!” 夏冰婵拧了丑儿的鼻子,说道:“噤声,山伯发火啦。” 山伯又说道:“你一个朝奉,不看着当铺,来这里做甚?” 温大哥低声道:“阿牛说的,说无恙谷有难了。”言语之中,甚是委屈。 阿牛张大了眼,怒道:“你这混账……” 话未说完,山伯便怒道:“闭嘴!”阿牛见这山伯生气,顿时不敢言语了。 山伯看向阿牛与温大哥,道:“公子不让你俩轻易出手,让你们有什么事交给我这老头打点,是与不是?”见那两人不说话,又接着说道:“混账,要不是来救婵儿,这回你俩就是死了,我也不来了!” 游若丝被晾在一边半晌,终于怒道:“你又是谁!” 山伯目光如电,看向了游若丝,冷冷地说:“我在教训家人,没你说话的份!” 游若丝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不由得怒从心起,肩膀又是一抖,伴着手里的短刺,向那山伯刺了过来。 山伯双眼微闭,大喝道:“退!”温大哥和阿牛一人拉起丑儿,一人拉起夏冰婵退至了一旁,再看时,山伯已然到了那被阿牛捆的乱七八糟的众人身边,负手而立。 游若丝一击不中,双目再次滴下血泪,仰天狂啸,众人只觉得寒意刺骨,被震的头昏脑胀。 游若丝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山伯从那人群里抽出了一柄长剑,随随便便的拿在了手里,低声道:“你曾被楚天云所伤,你越是用’鬼印决’,伤势就会越恶化,这点道理都不懂,怎么做血莲后人?” 那游若丝身形一震,疑道:“血莲后人?你……你是……” 山伯将剑插入土内,双手呈莲花状,向天拜了一拜,淡淡地说:“也罢,就给你个教训好了!”说完之后,从土里抽出了长剑,道:“不是因为这两个畜生,是因为你吓着了婵儿和丑儿。” 山伯说完,将长剑平平举起,直直指向了游若丝。 游若丝的额头竟沁出了冷汗,这老者随便的一个剑式,在他的眼里竟是无懈可击,他觉得他随便一动,那老者的剑就会将他一分为二! 游若丝狂吼一声,眼中赤红尽皆退去,众人只见得一团血雾,遮天蔽日,而那老者却只是一剑平平刺出。 那团血雾中发出了一声哀嚎,之间血雾瞬间散去,那游若丝身上的白裙沾染了一抹鲜血,而游若丝身形不停,几个起纵,竟逃离了这无恙谷。 丑儿拍手道:“山伯把那个大魔头打跑了!” 温大哥和阿牛仍是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头不敢说话。 山伯面色不改,叹道:“我只不过是给他吓跑了,他的’鬼印决’已然大成了!”言毕,却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第十八章:出谷 阿牛与温大哥连忙上前扶住山伯,山伯摆摆手道:“不碍事。” 夏冰婵与丑儿惊呼道:“山伯!” 山伯苦笑道:“老啦,不中用啦。” 夏无恙板着一张脸,走到了那阿牛的面前,从阿牛的手里拿过那一颗珍珠,说道:“给山伯带进谷去。” 夏冰婵一脸诧异的看着夏无恙,道:“爹爹,你……” 夏无恙铁青着脸,把那颗珍珠扔给了丑儿,道:“你把爹的’雪参丸’当豆子一样送人,爹就不能收颗珍珠给人瞧个病?” 无恙谷内,山伯躺在一张黄花梨的雕花架子床上静养,屋内夏无恙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看着那山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屋角处,阿牛又打扮成了一个矮小的伙计,温大哥则在来回踱步,甚是焦急。 夏冰婵与丑儿立在一旁,看着山伯,虽然关切,却也毫无办法。 那温大哥率先忍不住了,问道:“我说,夏神医,山伯……怎么样了?” 夏无恙看也不看他,仍是在那里思考什么一样。 温大哥又来回走了几步,终于又说道:“山伯……什么时候能醒来?” 夏无恙狠狠地瞪了一眼姓温的朝奉,道:“温行言,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温行言愣了一下,嗫嚅道:“自然是你了。” 夏无恙道:“那你就乖乖呆着,山伯没什么事,我刚给山伯服了宁神丹,他自然是要睡觉,要不我给他唤醒,你自己问问他好不好?” 温行言忙摇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丑儿看到这,禁不住噗嗤一笑。 夏无恙看了一眼丑儿,奇怪的是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向那温行言说道:“你们家公子又惹什么祸了,为什么要把婵儿也牵扯进去?” 温行言与阿牛面面相觑,竟是谁也不愿意回答。 夏无恙定定看向温行言,道:“姓温的,你也老大不小的,和我说句实话就这么难吗?前些日子你家公子被一个少年送到这里,怎样受的伤,又做什么去,那少年又是谁,我和婵儿是一概不知,但是要是敢因为他的事,害到了我这无恙谷,那我便是绝不饶他。” 温行言低头道:“那少年是天狼宫后人,和我家公子……去查……去查山统的事去了。” 夏无恙惊的长大了嘴巴,怒气冲天的对夏冰婵说:“你看,爹早就告诉你,离那个南宫恨我远一点,他自己嫌命不长,还偏要害别人,这江湖上,谁会自己一个人去查山统的事?要我说,你也别再挂念他了,趁早找个好人家嫁了得了,这小子,活不多久了!” 夏冰婵看到父亲发怒,又听夏无恙说南宫恨我活不久,心下一委屈,眼泪扑簌簌的又流了下来。 阿牛也怒道:“亏公子好心,让我们每隔几日来看看你们,怕你们有什么闪失,今天要不是我们来了,你这无恙谷还能像现在这般完好?” 夏无恙冷哼一声:“要是没你们家公子,那个什么鬼王妖王的,会找上我这无恙谷?” 阿牛听后,自觉理亏,也只得把嘴闭上了。 却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家公子宅心仁厚,绝不会轻易下杀手,游若丝说公子杀了他的故友,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众人看去,原是山伯幽幽醒转了。 夏无恙对这山伯也是甚为尊重,没有对山伯说什么,只是哭丧着脸叹道:“如果山统也来我这无恙谷,这……这又该如何是好!” 温行言道:“不如这样,以后每日,我们几个轮流来这无恙谷值守好了,真有人来,我们几个也不是好相与的。” 阿牛道:“也好也好,凭我们几个,定能护住这无恙谷的周全。” 山伯摇摇头:“你们两个?想想你们两人要是出手多了,被你们的对头找上来,能不能自保都是未知之数,护这无恙谷?痴人说梦!” 阿牛与温行言听后,脑袋又耷拉了下来,不发一语。 夏冰婵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突然跪在了夏无恙的身边,道:“爹爹,女儿……女儿有法子了。” 夏无恙一惊,道:“婵儿,你要做什么?” 夏冰婵坚定地道:“女儿不孝,不能做爹爹之所想,也永远忘不了南宫大哥,所以……女儿要出谷去,去……去找南宫大哥,这样一来,如果南宫大哥旧伤复发,女儿可以给他医治;女儿这一走,也可以护这无恙谷的周全。” 夏无恙气得全身发抖,高高举起了一只手,但看到夏冰婵梨花带雨的神情,心下一软,高举的手还是放下了。 山伯斥道:“胡闹!这江湖险恶,你一个女子,要如何去找公子?” 夏无恙咬牙道:“你要是敢出谷,我就打断你的腿!” 丑儿也跟在夏冰婵的旁边跪了下来,道:“老爷,你就答应了小姐吧!” 夏无恙怒道:“反了,你们是不是都反了!” 夏冰婵落泪道:“爹爹,自从娘走了之后,你整个人都变了,你也不让我出谷,你只给有钱的人家瞧病,这些婵儿都可以忍受,但你……让我嫁给别人,是女儿受不了的。女儿这一走,就再无人来找无恙谷的麻烦了。” 夏无恙额头上青筋浮现,双手捏的那椅子咔咔作响,想是愤怒到了极点。 山伯道:“你们不要胡闹了,今天先休息休息,明天我们再商议如何是好。” 夏无恙死死地瞪着夏冰婵,却终于像一个泄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了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了。 夜半时分,无恙谷外月色如水,映照在谷外的草地上。秋风袭来,似乎吹起了如水的涟漪,吹到身上,略有一丝的寒意。 却见夏冰婵身着白色长裙,不着粉黛,颈上绕过一条淡粉色的霞帔,连接处挂着一个墨绿色的玉佩,虽说打扮素雅,却仍是国色天香,美不胜收。 丑儿站在夏冰婵的身边,赞叹道:“小姐真是美极了。” 夏冰婵脸上一红,正色道:“丑儿,我们要离开无恙谷了……你要是害怕,可以回去,这件事和你也没关系的。” 丑儿嘻嘻一笑,道:“我在这里也闷死了,出去转转也好。” 夏冰婵正要说话,却听得一个粗犷的声音道:“婵儿,你这个打扮出去,怕是谁都知道你是个富家小姐了。” 夏冰婵吓得“啊”的叫了出来,放眼望去,却是阿牛与温行言,两人正在那谷口处站定,看着夏冰婵与丑儿笑着。 夏冰婵疑道:“温大哥,阿牛,怎么你俩……” 温行言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偷摸跑出来,我们哥俩认识你们多久了,还不知道吗?但就你们两个去找我家公子,恐怕就不太妥了,你想想你们两人,人生地不熟,连武功都不会,我们哥俩不得给你俩作护卫吗?” 阿牛似乎是兴奋的连翻了两个跟头,笑道:“快走快走,等到了打尖的地方换身衣服,你这衣服可太显眼了。” 温行言又道:“到时候给丑儿也换一身,不过现在可要快一点,你爹倒是拦不住我们,就怕……” 却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那谷口处传来:“就怕我这个老头发现,是不是?” 温言行与阿牛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没了脾气,低声道:“山伯……” 夏冰婵拦在了山伯的面前,哀求道:“山伯,你就让我去找南宫大哥吧,这个鬼王武功那么高,万一……他要是有什么万一……” 山伯从谷口处缓缓走出,伸出手抚了抚夏冰婵的鬓发,又拍了拍丑儿的头,苦笑道:“婵儿,我一辈子孤苦伶仃,就把你和丑儿当做自己的孩子,你可知道?” 夏冰婵眼中噙着泪水,点了点头。 山伯昂首看天,叹道:“本以为,这几年过去了,他能渐渐忘了那件事,你们所有人都可以从江湖中全身而退,唉,没想到这七年过去了,还是谁也走不出这个江湖。”言语之中,甚是伤感。 丑儿听得山伯的话里并无阻拦之意,笑道:“山伯,你是说……” 山伯点点头:“去吧,你们两个畜生要是保不了婵儿和丑儿的周全,就也别回来了。” 山伯言毕,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扔给了温行言,又说道:“再遇上如鬼王之人,给他看看这个,也许有用。主要是给婵儿她们送到公子身边,要不你俩那三脚猫的功夫,哼!” 温行言闻言大喜,忙不迭点头:“是,是,山伯说的是!” 山伯又慈爱的看向夏冰婵和丑儿:“你爹那边,山伯帮你和你爹去说,江湖险恶,要知道照顾好自己。” 夏冰婵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丑儿也是泪流满面,两人扑向了山伯,将他紧紧抱住。 山伯抚着两人的头,笑道:“好啦,又不是小孩子了,去吧,去吧。” 夏冰婵和丑儿告辞了山伯,和温言行与阿牛一路离开了无恙谷,山伯看那四人你一言我一语,甚是欢乐,却低下头来,长长的叹了口气,走入了无恙谷内。 没想夏无恙却仍未睡,站在那月光下,痴痴地看向谷外,山伯见到夏无恙仍未睡却也不惊讶,只是在他的面前站定了。 夏无恙见到山伯,问道:“走了?” 山伯沉声道:“走了,阿牛和小言跟着一起走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 夏无恙叹道:“走就走吧,山伯,夜深了,我也不留客了,你老人家也回去吧。” 山伯看向夏无恙,眼里却是出奇的坚定:“他们来了?” 夏无恙浑身一震,道:“山伯!你……知道了?” 山伯叹了口气,道:“不然,你会让婵儿和丑儿离开?” 夏无恙苦笑道:“山伯,你知道,他们这些人,睚眦必报,你若留下,也保不准会惹火上身。” 山伯朗声一笑:“我这么大年岁了,还会怕这点事?来就来吧。” 夏无恙道:“他们……只是来找丑儿的,丑儿已经离去,应该不会为难我。枉我这几年在外人面前,装作对丑儿这般凶狠,却还是露了破绽。” 山伯道:“就算他们来了,应该也会给老夫几分薄面,不用顾虑太多。倒是你,找了那么多年的荀草,可有找到?” 夏无恙摇了摇头:“每年都花大把的银子,却连荀草的影子也见不到。你也知道,我为何这几年这样给人看病,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山伯拍了拍夏无恙的肩头,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别丧气。” 夏无恙看了看山伯,又看了看谷外,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宋枫从未感到如此的疲惫,自他创立“神剑山庄”之时,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年轻,他觉得自己如果有想做的事,就一定可以做成。就在五年前,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一统江湖,但是现在的他,却只是一个疲惫无助的老人。 如果有人现在来杀他,他想,那一定会成功。 自从他的大儿子宋涛被三十六堂所杀之后,他的疲惫就一直在增加,他的头上又多了些许白发,眼角又多了些许的皱纹,可是今天让他这么疲惫的,是小儿子宋澜给他的一块石头。 这石头不是小孩子玩的那种石头,况且宋澜也已经二十五岁,早已过了玩石头的年纪。 当宋澜神色凝重的把这块石头递给他时,他本想斥责他几句。 可当他仔细看那块石头时,他却觉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 那块石头上,刻着一个金色的“山”字。 山统,这个令整个武林最为头疼的帮派,就在五年前神剑山庄、酆都城、唐门与三十六堂一决雌雄的时候,异军突起,风头完全盖住了这几个门派,现如今,神剑山庄只得偏安一隅,苟且过活罢了。 可这颗要命的石头,偏偏送到了神剑山庄里。 宋枫只有面色不改的问宋澜:“这块石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宋澜答道:“就在今日的午时,这块石头放在了’剑堂’的石阶上。孩儿问过了师兄弟,没有外人进来。” 宋枫双眼微闭,在神剑山庄的“剑堂”发现的石头,要么就是这个人武功卓绝;要么就是神剑山庄出现了叛徒。 他倒宁愿是前者。 宋澜看到父亲难过的神情,试探道:“这山统是要……做什么?” 宋枫摇了摇头,道:“山统做事一向隐秘,先以黑石置之,要么是要钱财,要么就是要事物。” 宋澜皱眉道:“可这上面只得一个’山’字,又没说要怎么样。” 宋枫用两根手指捏起了那块石头,稍一用力,那石头从中破裂,掉出了一张字条。 宋枫看后,问道:“最近,江湖上可有什么人,现在我们神剑山庄左近?” 宋澜答道:“倒是有一个弃剑阁的二公子,叫做南宫恨我。以前在江湖上从未听说过,不过据说他最近连杀山统几人,又杀了蜃公子与鬼蛟夫人,一时声名鹊起,似乎和一个少年,正在我们庄外不远逗留。” 宋枫露出了一丝苦笑,道:“在山统和弃剑阁之间做选择吗?这山统好狠毒的手段!”言毕,将那字条扔给了宋澜。 宋澜拿起字条,定睛看时,上面却只有两个大字:“南宫。” 第十九章:神剑山庄 冷阳走在街上,却见这满街的人都是身穿黑衣,腰挂长剑,不由得咋舌道:“这里的人,看来都是难惹得很,每人都带着兵器,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武林中人。” 南宫恨我笑道:“小兄弟,我们现在是在’神剑山庄’的地头,这些腰挂长剑的黑衣人,便是那’神剑山庄’的挂名弟子。” 冷阳奇道:“为何是挂名弟子?” 南宫恨我道:“挂名弟子便是只有名字,但却不教授武艺,只是为图个安心而已。” 冷阳笑了笑,道:“这么多人都愿意做这个挂名弟子,看来这个神剑山庄,倒是让这些人敬佩得很。” 南宫恨我道:“到也不是敬佩,而是不得不做。” 冷阳嘿嘿一笑道:“不得不做?难道不做挂名弟子,便会被杀头不成?” 南宫恨我摇摇头:“小兄弟,这神剑山庄,是宋枫所创,他空有一身武艺,但却没有什么根基。所以……” 冷阳顿悟一般接道:“所以,他便广收弟子,来稳固自己的根基!” 南宫恨我又是一笑,摇头道:“小兄弟,这些挂名弟子,有的连武功都不会,又如何帮他稳固根基,树立威名?” 冷阳皱眉道:“南宫大哥,你说话就别这么吞吞吐吐的了,直接告诉我好啦!” 见冷阳着急,南宫恨我道:“其实这些挂名的弟子,为的是一个安全。你看这城里,每家做生意的人,门外都会插上一柄铁剑,意为受到这神剑山庄的保护,他人自是不敢对这家有所染指。挂名弟子也是一样,每个月花点’孝敬’的小钱,保自身一个安全。” 冷阳恍然大悟,啐了一口,骂道:“原来是个扒皮的山庄,还以为是什么名门正派!” 南宫恨我将手指放到嘴边,低声道:“噤声,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头,街上尽是神剑山庄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只在这里稍作歇息,过两日就动身去那归燕楼。” 冷阳点头称是,却又不禁问道:“神剑山庄以前风头正劲,怎么这几年了无声息了?” 南宫恨我道:“你可知道七年前,江湖上最有名的两大青年高手?” 冷阳道:“那倒是不知,不过七年前最有名的青年高手不是楚天云吗?” 南宫恨我道:“那时楚天云已经绝迹于江湖,江湖上又横空出世两个青年才俊,’狂涛不灭,波澜不惊’的宋涛与齐不惊,而宋涛便是那宋枫之子。 宋涛追求唐门的唐三小姐唐梦君,两家定了秦晋之好,没想到,五年前宋涛与齐不惊都死在了唐门脚下的一个小客栈里。 齐不惊原来是李八爷的手下,这宋涛便是死于齐不惊之手,齐不惊则死于唐门的’温文’之毒。最可悲的是,唐门的唐三小姐也死于三十六堂里大哭堂的’君子’之毒,因此这三大门派便从此结下了死仇,相互攻击起来。 最后,神剑山庄元气大伤,便只能守在这里,不再染指江湖中事,而酆都城却得以喘息之机。这几大门派若不是这样争斗,恐怕山统也不能那么快便讨了便宜。” 冷阳叹道:“这江湖上的事,真是万分险恶,待我们查明了这山统之事,干脆就回大漠去好了。” 南宫恨我笑道:“小兄弟,山统之事,哪有那么好查,我这一次但愿能护你周全,就谢天谢地了。” 冷阳孩子心性,也不以为意,笑道:“想那么多做甚,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眉目,查下去就是了。” 两人正说话时,却见街上那些挂名弟子突然扶剑半跪,低首高喊:“以我神剑,扬我庄威!” 南宫恨我与冷阳循声看去,却见街道尽头处,一个白衣青年,坐在马车之上,驰骋而来。 那马车去势极快,到了南宫恨我俩人眼前陡的停了下来,两人看去,车上那青年二十四五年纪,脸上棱角分明,双目狭长,背后背着一柄宽达尺许的巨剑。 那青年翻身下车,向南宫恨我与冷阳抱拳行礼,笑道:“在下神剑山庄宋澜,家父得知弃剑阁二公子风采不凡,特邀二位前往神剑山庄小叙。” 南宫恨我抱拳回礼,道:“在下也久闻神剑山庄威名,只是我等二人有事在身,不便叨扰。” 宋澜顿时面色尴尬,宋澜身边的一个黑衣青年,立刻大怒,戟指骂道:“别不识抬举,我们庄主邀你去是看得起你!就算你是弃剑阁的人,在我们神剑山庄也别摆什么臭架子!” 冷阳冷笑一声,道:“果然是席无好席,宴无好宴。这请人赴宴,却原来是看得起我们,算啦,我们可受不起,告辞!” 南宫恨我拦住了冷阳,道:“劳烦公子转达宋庄主,我等实是有要事在身,待事成之后,定来拜访。” 宋澜微微一笑,道:“公子所说的要事,可是那山统之事?” 南宫恨我心念一动,正要说话,冷阳接过话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总之和你这个神剑山庄无关罢了。” 冷阳得知这神剑山庄的赚钱的法子之后,对这山庄之人甚是看不起,言语之中,也甚是无礼。 而那神剑山庄的众弟子哪里受过这样的气,顿时抽出腰中长剑,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竟紧张了起来。 宋澜挥挥手,示意这些弟子收回剑去,另一个弟子走上前去,将一块破碎的石头呈到了南宫恨我的眼前。 南宫恨我看那块石头上,依稀还能辨认出刻着一个金色的“山”字,惊讶道:“山统!” 宋澜微微点头,道:“这石头里是空的,只有一张字条,而这字条上,也只有两个字。” 南宫恨我道:“哪两个字?” 宋澜叹道:“南宫。” 南宫恨我道:“原来在下在山统那里,也算是一个有名的人了。” 宋澜道:“所以家父邀您二位前往神剑山庄小叙。” 冷阳看了看南宫恨我,南宫恨我也是一头雾水,道:“宋庄主何意?” 宋澜也不答话,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冷阳卧在那宽敞的马车上,身下是极为名贵的绣花蜀锦,躺在上面,好不舒服。 冷阳翘起腿来,赞叹道:“南宫大哥,这神剑山庄,过的倒是真的安逸!” 宋澜笑道:“冷兄弟取笑了,二位远道而来,山庄自是要敬如上宾。” 冷阳咋咋舌,却也不再言语。南宫恨我更是双目微闭,养起神来。 宋澜见无人理睬,讨了个没趣,只得悻悻的坐了回去。 不消片刻,马车便停了下来,想必是到了那神剑山庄。南宫恨我与冷阳走下马车,只见自己所处是那山脚之下,那山门甚是气派。 抬眼望去,山门左右均是一柄铸铁的巨剑,高有三丈,宽达五尺,巨剑的下半截埋在了土里,远远看去,有如两把太古神兵,被魔神插在地里一般。 右边的巨剑上刻着一个巨大的“神”字,左边则是一个巨大的“剑”字,看起来极是狂妄。 冷阳啧啧称奇:“这两把剑,真是气派之极。”南宫恨我知道冷阳瞧不起这神剑山庄,想他又要揶揄宋澜,便是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宋澜听后却甚是高兴,说道:“这两柄剑乃是家父斥重金,请了百十个工匠,耗时三月方才铸成……” 果不其然,宋澜话未说完,冷阳便冷冷地道:“唉,也不知花了多少这左近平民的钱财。” 宋澜脸上顿时青一阵红一阵,无话可说了。 其余弟子均在山门下留守,三人顺着一条狭窄的山路拾级而上,这山路蜿蜒曲折,由青石板铺成,三人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到达山庄之处。 山庄隐于这半山之中,亭台楼阁,设计精巧。正门处的匾额上书四个烫金的大字“神剑山庄”。门口有四个黄衣弟子,见到宋澜后,立即扶剑半跪,垂首道:“少庄主!” 宋澜挥手,几人起身后,负剑而立,这四人之剑却与山外的挂名弟子不同,都是如宋澜一般的宽背巨剑,想必是内室的弟子。 宋澜对二人道:“两位里面请。” 冷阳也不客气,抬腿便进,南宫恨我笑了一笑,抱拳道:“叨扰了。” 几人走入门内,宋枫坐在了堂内一个扶手倚上,冷阳看去,这宋枫脸上如刀刻般的线条分明,就连皱纹也好似深入骨髓,一双眼睛虽然细小,却让人感觉熠熠发光。 冷阳虽看不起神剑山庄,但这宋枫给人的感觉却甚是威严,因此也不由得抱拳道:“晚辈冷阳,见过庄主。” 南宫恨我也走入了内室,躬身道:“晚辈南宫恨我,见过宋庄主。” 宋枫抬眼看了看两人,双目之中有如针刺出一般,两人觉得浑身上下甚是难受。 宋枫沉默了半晌,又看向南宫恨我道:“山统要你,可我要是交了你,就相当于得罪了弃剑阁;不交你,山统又不会放过我这神剑山庄。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南宫很我愣了一愣,没想到这宋枫倒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他这山统之事,一时沉吟不语。 冷阳见南宫恨我没有说话,便道:“宋庄主,这话您问南宫大哥就是不对了。” 宋枫看向了冷阳,沉声问道:“如何不对?” 冷阳朗声道:“山统想要南宫大哥的性命,自是因为南宫大哥对他们产生了威胁,可他们又不愿与弃剑阁作对,因此,想要借刀杀人,假借庄主的手,除掉南宫大哥。可是,山统尚且不愿打弃剑阁的主意,庄主就没想过,一旦你杀了南宫大哥,弃剑阁会如何对付你这神剑山庄吗?” 宋枫神色不变,道:“弃剑阁远在千里之外,而我这神剑山庄易守难攻,一旦打起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可山统身份神秘,行事诡谲,与山统作对,我却未必会赢。” 冷阳正要说话,南宫恨我却道:“宋庄主,你若想把在下交给山统,在在下进屋那一瞬间,您就可以动手了,而庄主您到现在还是在与我们这两个小辈交谈,想必是仍有犹豫。” 宋枫目光如电,突地仰天长笑,拔出了背后一柄样式古拙,长六尺,宽一尺的巨剑。 宋枫的眼光落在了那柄巨剑上,以手轻拂,那右手却只有四根手指,食指处已被齐跟斩断。 南宫恨我与冷阳皆是一惊,没想到这神剑山庄的主人,竟是用四根手指使用这柄旁人恐怕挥舞也挥舞不动的玄铁巨剑! 宋枫的眼光如情人般温柔,低声道:“我这柄剑,唤作’饕餮’,重四十七斤,乃是用天外陨铁所铸,想当年,我与酆都城主包琰决斗于泰山之巅,江湖上传言我大败亏输,其实,我被那包琰断了一指,而那包琰也中了我一剑,饱受剑气之苦,否则,你以为楚天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又怎么会轻易打败那酆都城主?” 南宫恨我与冷阳听得又是一惊,想不到宋枫那断指竟是拜酆都城主所赐,想必这宋枫定是极为隐忍,城府颇深。 宋枫又接着说道:“但五年前,涛儿死了,我这称霸江湖的野心也就随着没了。” 宋澜听后,脸上露出了不忿的神色,但却没有言语。 宋枫察觉到宋澜的变化,继续说道:“澜儿,你不要不服气,涛儿的心机武功,胜你百倍。待我作古之后,神剑山庄必会毁于你之手。” 宋澜双手捏的咔咔作响,却也不敢反驳,只是低声道:“爹!” 宋枫摆摆手,道:“所以,我并不是怕了弃剑阁,而是为了你,澜儿,这次我若答应山统,就属与虎谋皮,待我有个万一,澜儿,你必死于山统之手。” 冷阳这才听出宋枫话里之意,道:“原来庄主是个同情达理之人。” 宋枫摇头道:“也不尽然,我需要二位在此盘桓几日,与我一起抵御那山统。” 冷阳冷笑道:“原来庄主虽自诩不凡,却还是想要弃剑阁的帮助。” 南宫恨我抱拳道:“宋庄主对我推心置腹,在下也不得不说实话,其实,在下在弃剑阁,只是个庶子,把在下交给山统,弃剑阁绝不会与你为敌。” 南宫恨我这一番话,虽然语气平稳,却又难掩那股悲伤之意。 冷阳顿时愕然,不知南宫恨我为何这样,不仅冷阳,就连宋澜与宋枫也是一惊。 宋枫又笑了几声,突然拔剑而起,那一柄四十七斤的饕餮重剑在他手中如若无物,那一剑一出,整个内室的灰尘竟被激荡而起,众人眼前一花,那一剑已然抵在了南宫恨我的眉心! 这一剑,看似夹杂天地之威,却是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冷阳惊呼:“南宫大哥!” 南宫恨我却是动也不动,微笑道:“庄主好剑法。” 宋枫眼含杀意,冷冰冰地说:“你不怕死?” 南宫恨我笑道:“庄主这一剑,虽有雷霆之威,却没有一丝杀气,恨我又怎么会怕?” 宋枫哈哈一笑,将剑向后一扔,那柄巨剑不偏不倚地落入了椅子后的剑鞘之内。 宋枫看向宋澜,道:“澜儿,你看看人家!” 宋澜垂首道:“是。” 宋枫又看向南宫恨我道:“好!弃剑阁之人,果真名不虚传!” 南宫恨我正想回答,身后一个男子笑盈盈的声音响了起来:“宋庄主,弃剑阁之人,还算可以吧?” 第二十章:宋枫之死 神剑山庄的四名内室弟子同时拔出那背后的巨剑,四剑相交向那门外之人斩去。那人如信步走来,在那四柄巨剑的缝隙中穿身而过,那四名弟子当机立断,从衣服里各拔出一柄短剑,分别刺刺向那人的膻中、巨阙、气海、关元四大穴位。 那人轻笑一声:“得罪了!”那四名弟子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眼前一花,四柄短剑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那人的手中。 那人走进内室,向宋枫躬身抱拳,道:“弃剑阁南宫泽,拜见宋庄主。” 众人看去,这南宫泽一身玄色长袍,高鼻深目,目若明星,看起来大概三十五岁年纪,甚是气宇轩昂。 南宫恨我低头道:“大哥。” 南宫泽笑道:“二弟,在我们家,哪里分什么嫡庶,你只需记住,你是我南宫泽的二弟就是了。” 说完又向宋枫道:“宋庄主,在下不请自来,多有得罪,请勿见怪。” 冷阳看向南宫泽,只见他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南宫恨我在他身边一对比,竟似云泥之别,完全不像兄弟两人,不由得心里暗自叹息。 宋枫看向南宫泽,突然又是一阵大笑:“好,好一个弃剑阁!不愧为四大世家!就凭你刚才的身法武功,老夫都未必可以做到,亏我自诩神剑山庄易守难攻,你弃剑阁一个人,便轻易的上来了!” 南宫泽笑道:“庄主过奖了,您的弟子都在这内室,在下才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如若不然,堂堂神剑山庄又怎么会容我一人胡来?” 冷阳拉了拉南宫恨我的衣角,低声道:“你大哥说话和你可真像!” 南宫恨我也低声道:“大哥一向敦厚温和,却不知为何来这神剑山庄。” 南宫泽脸上仍是笑意盈盈,道:“在下受家父之托,将一柄剑送给李八爷,听闻舍弟正在此地,本想与其小聚,没想到舍弟却成了神剑山庄的座上宾了。在下便不请自来,没料到却听说庄主被山统之事所困扰。” 宋枫看向南宫泽,问道:“公子有何高见?” 南宫泽道:“高见不敢,只是看到庄主并无伤害舍弟之意,那弃剑阁便愿与庄主共进退罢了。” 宋枫眼睛一转,道:“你的意思是……” 南宫泽再次抱拳道:“在下此时便可代替家父做主,愿与神剑山庄共同抵御山统,如若庄主愿意,南宫泽这边启程回弃剑阁,商议山统之事。” 南宫恨我惊道:“大哥!” 南宫泽伸手,示意南宫恨我不要言语,继续说道:“神剑山庄若与弃剑阁联手,山统便应不再敢有所动作了吧。” 宋枫露出了有如狐狸一般狡猾的笑容,道:“这样也好,那就有劳公子了。” 南宫泽笑道:“其实庄主早已知道在下就在这神剑山庄左近,邀请舍弟前来,便就是为了让在下出现吧!” 宋枫哈哈一笑,抚掌道:“澜儿,你的见识,要是有人家的一半,我就不会如此为难了!” 宋澜脸色自是更加难看,却仍低头道:“是!” 宋枫挥挥手,从内室里走出来八个白衣的弟子,这八人身负巨剑,脚步轻盈,气定神闲,与那门口处的弟子又是不可同日而语。 宋枫道:“这八人是我不成器的弟子,今日也让他们见识见识,弃剑阁的大公子。省得在这小地方,每日觉得自己已经天下无敌,狂妄自大。” 却见一个脸上有道刀疤的弟子哼了一声,似乎颇为不忿。 宋枫道:“南宫公子,我这些徒弟见识浅薄,让他们见识见识弃剑阁的高招,也免得他们夜郎自大,可好?” 南宫泽脸上一笑,心里却清楚这老狐狸是想看看自己的武功路数,衡量弃剑阁的实力,当下也不好谦让,只得道:“不敢不敢,在下愿与几位切磋一下。” 宋枫道:“好!刘振业!” 那刀疤脸的汉子应声而出,抱拳道:“请!”一脸倨傲,似乎对于南宫泽甚是不屑。 南宫泽也抱拳还礼,道:“请!” 那疤脸汉子拔出巨剑,于左腰处斜放,剑尖指地,暴喝一声,那巨剑如旋风般激起一顾巨力,向那南宫泽击去。 南宫泽侧身躲过,刘振业毫不留情,转眼间拔短剑在手,又从极刁钻的角度向南宫泽刺去。 南宫泽脸上表情甚是从容,轻轻一跃,便已跃开三尺之外,那一刺也刺了个空。 不想那刘振业一击不中,竟将那巨剑单手托起,猛地一掷,那柄巨剑有如乌云盖顶般压向了南宫泽。 南宫泽足尖轻点,跃向空中,借那巨剑之力,竟似没有重量一般,轻飘飘立在了那巨剑之上,巨剑却如被千斤压顶,轰然一声插入地下。 刘振业却又拔出一把长剑,长短相击,极速向南宫泽掠去,南宫泽身形甫才落地,真气却似不绝一般,一个翻身又落到了那刘振业的身后。 不待刘振业回身,宋枫已然喊到:“够了!” 刘振业转身怒道:“你一直躲来躲去,有什么本事用出来啊!” 宋枫冷冷地看着刘振业,刘振业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低下头去了。 宋枫道:“他要是想杀你,你早已死了十次了。” 南宫泽道:“这位兄弟招式凶猛,在下实是不敢硬接。” 宋枫摇摇头:“别再给我这老脸上贴金了,弃剑阁的本事,我也略知一二,请公子放心,我神剑山庄,绝不会再为难这位公子。” 南宫泽躬身行礼,道:“在下谢过宋庄主,在下这就启程,定会帮庄主商议山统之事。” 宋枫那脸上的皱纹挤到了一块,道:“既然远道而来,何不留宿一夜?” 南宫泽道:“事出紧急,在下不愿耽搁。” 宋枫哈哈一笑:“好,快人快语!” 南宫泽看向南宫恨我道:“二弟,山统之事太为凶险,不如与这位小兄弟一起随为兄返往弃剑阁。” 南宫恨我看了看冷阳,眼中又现出那种无边的寂寞,道:“大哥,我已答应这位小兄弟了,弃剑阁……我也不愿回去,还请大哥保重。” 南宫泽看到南宫恨我眼神坚定,叹了口气,与众人一一辞别,独自离开了。 待南宫泽走后,宋枫对南宫恨我与冷阳道:“二位,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在我这里暂住一晚,两位若有要事,明日一早我便差人送行,如何?” 南宫恨我与冷阳相互看了一眼,道:“那便劳烦庄主了。” 宋澜的面色恢复如初,道:“二位请随我来。” 到那客房之后,冷阳对这屋内的装饰啧啧称奇,不由得赞叹道:“这神剑山庄,还真是气派非常,要是用正道的手段得来的,也还真能让小爷我佩服。” 南宫恨我微微一笑,却没有作声。 冷阳扑通一下躺在了床上,道:“南宫大哥,你大哥……对你很好啊!” 南宫恨我眼里露出一抹温柔,对冷阳道点头道:“在弃剑阁,能把我当作自己人的,恐怕只有大哥和三弟了。” 冷阳知道这个问题南宫恨我不愿多说,便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说道:“这山统为何要你的命呢?” 南宫恨我摇头道:“这与山统平日所做之事不符,杀了我,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不划算的买卖。” 冷阳道:“莫非山统见我俩巡查线索,自己已乱了阵脚?” 南宫恨我摇头道:“当年弃剑阁寻找婉如,整整找了两年,却依然毫无头绪,就凭我们二人,不过是大海捞针罢了。” 冷阳挠了挠头,道:“那这次山统所做,就不知为何了,何必一次树立了两个敌人?” 南宫恨我道:“小兄弟,也不必自寻烦恼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先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便上路。” 冷阳点头称是。 冷阳走后,南宫恨我却怀里拿出了那根珠钗,仔细瞧时,那珠钗保存的极好,钗身一点划痕也无,那珍珠并非上品,品相也是普通,秋婉如对这珠钗看得极重,想必如冷阳所言,这珠钗,定是对她极为重要之人所赠。 南宫恨我心烦意乱,脑海中秋婉如与夏冰婵两人的俏脸相互重叠,似乎交映在了一起。 南宫恨我越是想梳理心中思绪,怎奈心中更乱,便信步走出了客房,独坐在了那门廊外。 南宫恨我刚在门廊外坐定,却听得山庄主卧之内传出一声有如虎啸的声音,接着又听到宋枫大喝了一声:“好!好!” 宋枫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好似鬼哭的哀嚎之声,在这夜色里显得甚是诡异。 南宫恨我心念一动,施展开轻功,往宋枫的房间飞掠而去。 转瞬之间,南宫恨我已然到了宋枫的房间门口,却见房门虚掩,里面不见一点火光。 南宫恨我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推门而入,只见宋枫坐在椅子上,胸口处满是鲜血,眼里尽是不可相信的神色。 南宫恨我扶起宋枫,却发现宋枫已然一丝气息也无,那狐狸般的双眼早已黯淡了光彩,脸上的皱纹也扭曲在了一起。 南宫恨我看向宋枫胸前,却见胸口处是一处极细极窄的伤口,而那伤口外围呈锯齿状,似乎有些焦黑,散发出一股让人恶心的焦糊味道。 南宫恨我心中一震,冷阳已然走了进来,看到这场景,大惊道:“南宫大哥,这是……” 南宫恨我看向冷阳,沉声道:“庄主被杀了。” 冷阳正要说话,宋澜与另外几个白衣内室弟子也鱼贯而入,宋澜看到宋枫的尸体,惊呼道:“爹!” 那几名弟子也是目眦欲裂,齐齐喊道:“庄主!” 不待南宫恨我说话,宋澜一把推开了南宫恨我,紧紧抱住宋枫,哭道:“爹!爹!你怎么了!” 冷阳看到这般的景象,拉住南宫恨我道:“南宫大哥,莫非是山统的人?” 南宫恨我却没回答,低声道:“十方渡!” 冷阳不明所以,正想要问,却见宋澜突然全身一震,双目怒睁,转过身来,死死看着南宫恨我,喝道:“原来是你!” 南宫恨我只得苦笑道:“少庄主何出此言?” 宋澜将宋枫的尸身抱至床上,撕开宋枫的衣襟,指着那伤口道:“狗贼,你自己过来看看!” 南宫恨我摇头叹道:“不用看了,在下刚刚已经看过了。” 宋澜道:“好,既然你已看过,你告诉我,这伤痕,是什么剑法造成的?” 南宫恨我沉声道:“这伤口有如雷齑,是出剑之人以极快的速度旋转剑身,只有弃剑阁的’惊雷闪’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 宋澜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南宫恨我苦笑道:“似乎是没有了。” 宋澜怒极反笑,道:“好,我们神剑山庄奉你为上宾,把你的房间安排在离我爹最近的地方,没想到你这狗贼,倒反咬了我们神剑山庄一口!” 冷阳见势不妙,连忙解释道:“这……可能是误会……也许……时山统的……” 宋澜冷冷的看向冷阳,道:“山统?我们师兄弟几人,一直在堂外说话,根本未见有外人进出,我看你们二人就是这山统的人,设计这个局,就是为了杀我爹!” 南宫恨我看向冷阳:“在这里,我不敢说能护你周全,以你的奎离步法,应该可以逃出生天。你若信得过大哥,就在我说的地方见!” 言毕,看向宋澜道:“现如今,在下无论说什么少庄主也不会相信,但若差人前往弃剑阁一问,便会知恨我绝不是做此事之人,相信其中必有隐情。” 宋澜呼喝了一声,却见神剑山庄顿时灯火通明,大约有二三百的内室弟子,或手持双剑,或背负巨剑,把这房间围了个水泄不通。 宋澜指向南宫恨我,道:“你若说自己无辜,那便先束手就擒,若真查出你是无辜之人,我神剑山庄必还你一个清白!” 冷阳骂道:“大哥若是随了你去,还能活命?你当你们神剑山庄在江湖上,有多好的声望吗?” 宋澜也不生气,拔出背后的巨剑,喊到:“拿下!” 南宫恨我向冷阳喊到:“先走!” 冷阳一愣,却见南宫恨我拔出了刀。 这是他第二次见南宫恨我拔刀,这一次的刀,与那上一次却又不一样了。 这一刀好似洪荒巨兽,自上而下,吞天噬地,猛地斩去!南宫恨我那病容在刀光里,竟显得有些狰狞。 刀气所指,那些内室弟子竟不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冷阳看到南宫恨我急切的目光,喊了一声:“那地方见!”施展开奎离步法,转瞬间便冲出了重围。 宋澜面色不改,巨剑一挥,喊道:“后退者死!”那众弟子听得明白,立即将那缺口堵上了。 南宫恨我长身而立,朗声道:“我与贵山庄无冤无仇,但为证清白,也只能得罪了。” 言毕,长刀斜指向天,长运一口气,喝道:“开!”那一刀刀光暴涨,竟似漫天星河般璀璨,那众弟子一时为之目眩。 宋澜将那手中巨剑迎了上去,刀剑相交,却未发出一丝的声响,南宫恨我的刀刚接触到宋澜的巨剑,南宫恨我便借那巨剑之势,高高跃起。 南宫恨我在空中,又是一刀! 这一刀没有任何的花俏,没有任何的招式,就只是劈天斩地的一刀而下! 这一刀将宋澜的巨剑如豆腐般斩断,不仅如此,竟连着宋枫那卧房半侧门廊,一刀两断! 这一刀之威,已至于斯! 一时间,卧房外尘土激荡,一众内室弟子急急退出,宋澜巨剑已断,向后急退几步,却见南宫恨我在夜色中几个起纵,向与冷阳相反的方向消失不见了。 宋澜用力咬了咬牙,恨恨地道:“追南宫恨我!” 第二十一章:滁州面糖 冷阳在那山脚下,看那神剑山庄之处火光攒动,却是向着相反的方向追去,心下顿时明白,南宫恨我已将那山庄众人引至相反的方向,却也不敢在此停留,只得向北方前行。 冷阳一路向北,却未遇见神剑山庄之人,想必神剑山庄把南宫恨我当作杀庄主之人,倾尽全力追捕南宫恨我,但料想以南宫恨我的胆识武功,应会化险为夷。 冷阳北行至嘉峪关附近,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叫化模样,又用一块破烂的头巾包住了半张脸,在左近的一个小镇上稍作休息,养足精神,准备向东进发,前往那十方渡。 这小镇连接塞北,虽然地方不大,但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冷阳在那塞北摸爬滚打惯了,到这里却也很是熟络。 不过冷阳毕竟年轻,本是准备住店休息,备好马匹干粮再出发,但他一时也闲不住,便在这小镇四处闲逛起来。 冷阳看到远处一个街贩,挂起了两行旗子,上面写着“香召云外客,味引洞中仙”。冷阳正觉肚饿,便走上了前去。 那街贩吆喝道:“正宗滁州面糖啦!甜而不腻,糯而不粘,最后几块啦!” 冷阳自小在北方长大,自是没看过那面糖,便放眼看去,见那小贩所说的“面糖”方方正正,上面的纹理甚是好看,不由得食指大动,便笑嘻嘻的凑了过去,问道:“大哥,敢问这面糖怎么卖?” 那街贩看冷阳穿的破烂,面上尽是泥污,不由得心生厌恶,道:“就剩这两块了,不单卖,一块一百文。” 冷阳知道那商贩嫌弃自己,却也不生气,叹道:“好贵的糖!” 那商贩冷眼看了一眼冷阳,撇嘴道:“没钱别耽误我做生意,去去去,你当我大老远在这卖糖是为了什么?”想必是这小镇有那进出关之人,这南方的东西,放至北方,价钱就不知翻了多少倍。 还未等冷阳说话,却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这少女身穿素色的长裙,身材娇小,眼睛却是很大,甚是灵动,笑起来时还有一分妩媚。 那少女跑到了那商贩的身前,笑着问道:“这位哥哥,这糖好吃吗?”声音空明清澈,甚是好听。 那商贩一笑,道:“好吃好吃!我在这里卖了多少年了,还没有人说这糖不好吃哩!” 那少女又是咯咯一笑,问道:“这糖怎么卖?” 那商贩怕冷阳听见,低声道:“小姑娘,这糖我本卖一百文,卖你的话,就算你五十文好了。” 那少女点点头,正要付钱,冷阳耳力甚好,却听得一清二楚,冷阳便长叹了一口气,大声道:“唉,没有钱,只有这个,哪里也买不到吃的,这可如何是好?要是能给我点吃的,就把这东西给他也无妨。”说完,还把一块大约一两的银子,放在那手中把玩。 那商贩看到冷阳手里的一锭银子,眼睛都直了,立刻对那少女道:“小姑娘,我想起我家的娘子还没吃饭,这两块糖,我不卖了!” 那少女听得一愣,却也知道是冷阳在搞鬼,气的把嘴一撅,看起来却有着几分娇嗔,但又无可奈何,只得跺跺脚离开了。 那商贩见那少女离开,立刻眉开眼笑的来到冷阳身边,轻声道:“小兄弟,你肚饿了吧,我这还有两块面糖,你若是想吃,就拿去吧!” 冷阳装作惊讶的表情,问道:“这位大哥,这是……你给我的?我可几天没吃饭了,快饿死了!” 那商贩涎脸道:“看着你饿了,我也当做好事吧,既然你那个银子花不出去,不如我用这糖和你换好了!” 冷阳心里暗忖这商贩的不要脸,却也是不动声色,道:“大哥,我现在就不饿了,我准备去那边的酒楼,来点酒菜,你这糖,自己留着吧!” 那商贩这才知道自己被冷阳给骗了,却也无可奈何,眼看夕阳西沉,街上行人见少,唯一的主顾又让自己给气跑了,只得低声下气的说:“小兄弟,要么我这两块面糖便宜卖给你,你看如何?” 冷阳也知道商贩的不容易,哈哈一笑,又从怀里掏出了大概一钱的碎银,递到了那商贩的手里,包好了那两块面糖,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了没多远,却看到适才那少女撅着小嘴,鼓着两腮,正在路边恶狠狠的看着他。 冷阳嘿嘿一笑,也觉得不好意思,便伸出一只手,递给那少女一包面糖,道:“小妹妹,这糖,哥哥请你吃吧。” 那少女仍是气鼓鼓的,摇摇头:“人家才不稀罕呢,白给我我也不要!” 冷阳也不生气,打开了另外一包面糖,放入口里吃的津津有味,看那少女死死盯着自己,不时还吞下口水,不由觉得好笑。 冷阳伸了个懒腰,笑道:“味道不错,小爷我吃饱了,回去睡觉了,这包糖也没人要,不如扔了吧!”言毕,做出了一个要扔的手势。 那少女连忙急道:“别!”突然又反应过来冷阳是在捉弄他,双手叉腰,眼睛瞪的比刚才更大了。 这时从路的另一边踉踉跄跄走过来一个醉汉,那醉汉满嘴酒气,一边哼着不知什么曲子,一边手舞足蹈。 冷阳见那醉汉奔着自己过来,似乎站里不住的样子,便伸手扶了一下,那醉汉见有人扶他,甚是不喜,怒道:“老子我……我用……用得着你这叫……叫化子扶吗?嗝~” 冷阳只觉一股酒气刺鼻,却也不以为意,便把伸出的手缩了回去,却见那少女已然不是刚刚那生气的表情,一副笑嘻嘻的神色,这一颦一笑,天真烂漫,冷阳竟看得似乎心跳快了两拍。 那少女对冷阳做了个鬼脸,又吐了吐舌头,又是蹦蹦跳跳的离开了,冷阳挠了挠头,自己嘿嘿干笑两声,再低头时,却看见自己手里的那一包面糖已然不见了。 冷阳也不知那少女是用什么法子拿走的面糖,顿觉诧异,但转念便想这是连接嘉峪关内外之地,能人异士,不计其数,冷阳便也没有多想,拍了拍手上的糖渣,找客栈打尖住店去了。 冷阳在这小镇上晃荡了一圈,却只找到一家客栈,那客栈看起来普普通通,却有着一个气派的名字,唤作“四方来”。 冷阳信步走进了那四方来,小二看他一身破烂,自是不予理睬。冷阳径自走到那掌柜处,问道:“掌柜的,可还有房间?” 那掌柜看了一眼冷阳,冷眼道:“房间还有,一钱银子一晚,先交后住。” 冷阳伸手入怀,正想把那锭银子拿出来如法炮制,不料伸手一掏,那怀里却是空空如也,连半点碎银子也不剩了。 四方来的掌柜的看到冷阳伸手入怀,却半天不动,骂道:“走走走,没钱别耽误我做买卖。” 冷阳立刻反应过来,那醉汉应该和那少女是一伙的,一唱一和,把自己的银子给偷走了,不过那醉汉就在那一瞬之间,便能做到妙手空空,身手也是实在了得。 冷阳只得嘿嘿一笑,看着那掌柜道:“大哥,身上银子不够了,有没有马棚什么的,让我凑合一宿,也是可以的。” 掌柜的不耐烦道:“没有没有,没有钱,马棚也睡不了!” 冷阳碰了一鼻子灰,却也无可奈何,正要离开客栈,另想他法,却听得一个少女格格的娇笑声。 冷阳回首望去,那少女在楼梯上看着他,手里拿了一锭明晃晃的银子在那把玩。 冷阳看着那少女,不知怎地,只感觉生不起气来,低头叹道:“好心请吃糖,却还被骗了钱,这好人当真是当不得。” 那少女听到冷阳的话之后,表情略有惊诧,转瞬又恢复如初,笑道:“我这里倒是空了一间房没人住,谁若肯叫我一声好姐姐,那便把这间房给他了也无妨。” 冷阳涎脸饧眼地说:“好姐姐,好姐姐,你若是能把那银子还我,我叫你好奶奶也无妨。” 那少女一笑,无限娇羞,嗔道:“谁要做你的奶奶,不要脸。” 冷阳道:“好姐姐,我都叫了,你把那银子还我行吗?” 少女摇摇头:“我可没说还你银子,我只说谁叫我好姐姐,我把空的房间给他也无妨。” 冷阳苦笑道:“好姐姐,要不然银子你给我留一半也可以,剩下的那一半就当我孝敬姐姐了。” 那少女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眼珠转了转,道:“那可不行,这银子我也不稀罕,但也不想给你,要么这样吧,你叫自己三声’小混蛋’,姐姐便把银子还你了!” 冷阳看了看那几桌客人,皱眉道:“在这里?” 那少女点头道:“对啊,在这里啊!” 冷阳叹气道:“当真要喊?” 少女用那清澈的双眸看向他,又是用力点了点头。 冷阳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听好了!” 众人本在吃饭,听到冷阳这一喊,都不由得看了过去,连那掌柜的也被这一嗓子惊了一惊。 冷阳走到客栈的中间,声泪俱下的说道:“小弟自幼与姐姐失散,遍寻不到,今日打听到姐姐在这塞北左近,便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期盼与姐姐重逢。岂料这一路盘缠花光,好不容易找到姐姐,可我那姐姐已被大户人家收养,嫌贫爱富,看我这小叫化身无分文,不愿与我相认,我不怪姐姐,只怪自己没钱没势,没有用啊!我真是小混蛋!小混蛋!小混蛋!”说完,还装模作样的抹了抹眼泪,眼睛又看向了那少女。 客栈内众人立即议论纷纷,看到冷阳一直在看那少女,便以为那少女便是冷阳的姐姐,也都向那少女看去。 那少女顿时花容失色,怒道:“你……你,谁是你的姐姐?” 冷阳奇道:“姐姐,刚才你还让我叫你姐姐,现在不认便不认了吧!” 少女看那众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向自己,辩解道:“我……我不是他的姐姐,这小混蛋说话一向没头没脑,你们……你们别听他的。” 众人听得这话后,更是确定这少女不与弟弟相认,便开始说这少女的不是了。 少女急得直跺脚,冷阳看的有趣,便走到那客栈的楼梯处,低声道:“好姐姐,小混蛋我也喊了,银子该给我了!” 那少女恶狠狠地看向冷阳,用力把那银子掷向了他,冷阳伸手一抄,把那银子放入了怀里,又向那一众客人道:“大伙听我一句。” 众人停止了议论,齐刷刷看向了冷阳。 冷阳正色道:“请各位别再说我这个姐姐的不是了,姐姐……这位姑娘给了我一锭银子,以后我与她,便再无瓜葛了。”言毕,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少女急得说不出话,只得说道:“你这小混蛋!小混蛋!”只是冷阳似乎被骂小混蛋骂惯了,丝毫不以为意,还笑嘻嘻的看着那少女。 众人更是炸开了锅,一时之间,竟是说什么的都有了。 这时,从二楼客房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这么多人去,欺负小姑娘,不害臊吗?” 众人抬眼看去,却见一个黑影如旋风一般,眨眼便到了一楼的大堂,那些议论的客人没看清那人什么模样,便一人脸上挨了一个耳光。 冷阳看那汉子身形高大,身手却是极快,那汉子一眨眼便到了冷阳的眼前,伸手也是一掌。 冷阳急向后跃,堪堪躲过那一耳光,却听那人“咦”了一声,身形晃动,瞬间到了冷阳的眼前,一拳击出。 冷阳见这人的轻功实在是出神入化,便也不去躲避,运气在身,也是一拳向那汉子打去。 那汉子见冷阳不躲不避,也是一惊,冷笑一声,也是不躲。众人只见这二人拳影交错,相互轰击了起来。 眨眼之间,两人你已然各打出了七八拳去,那少女焦急地喊到:“别打了,都住手!” 冷阳听那少女声音关切,竟不自主的停了下来,那汉子也是后退一步,两人定睛看时,对方均已鼻青脸肿,口角流血。 两人相视半晌,那汉子突然哈哈一笑:“小朋友,是我们不对在先,对不住了!”说完,突然打了个嗝,一股酒气扑鼻而来。 冷阳知道这人便是那醉汉,惊异于此人的易容轻功,也抱拳道:“在下也是对这姑娘无礼,请见谅。” 那少女噔噔噔的跑下楼梯,看到两人都受了伤,眼圈已然红了,冷阳看那少女要哭出来,心里也觉得难受,便做了个鬼脸,那少女见冷阳滑稽的样子,又没忍住的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冷阳见那少女笑了,便又对那众人道:“一场误会,大伙见谅,嘿嘿,见谅。” 打尖的客人本来就挨了一个耳光,不敢抬头,后来又见这两人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没吃完的都走了一半,剩下的几个也是低下头去,谁也不敢作声。 那少女看向冷阳,咬了咬嘴唇,道:“其实是你先欺负我的,我才……才这样。结果你又欺负我。” 冷阳道:“好姐姐,小弟知错了。” 那少女莞尔一笑,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南宫公子呢?” 冷阳被这一句话问的摸不着头脑,那汉子也是一头雾水,那少女见他二人目瞪口呆的样子,便又看向冷阳道:“小混蛋,是我呀!” 第二十二章:舐犊情深 天气即将入冬,那无恙谷外秋风凛冽,吹得夏无恙的黑色长须飘然摆动,看起来好不滑稽。 可夏无恙的脸上却是一点想笑的表情都没有,甚至还有点想哭。 因为在他的对面有两个身着、长相、身高都很普通的人。 这两人普通得被扔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去看第二眼。若仔细看时,那个个子稍微矮点的,似乎是之前找夏无恙看病的那个富家公子。 但就是这两个普普通通的人,似乎快要把那夏无恙吓哭了。 夏无恙看着那二人,道:“二位,我已经说了,那个丑东西和我的女儿出谷了,去寻那个南宫恨我去了,我只知道她们连夜偷偷摸摸的跑了,去了哪里我是真的不清楚啊。” 那高个的男子说道:“夏神医,我只想要一句实话,可以吗?” 夏无恙急得直跳,道:“我都说了好几遍了,我说的真的完完全全是实话啊!” 那富家子弟笑道:“夏神医,说句不中听的话,我们哥俩只是过来问句话,你得信儿后却早早在这里候着我们,在我看来,也像是心里有鬼啊!” 那高个男子问道:“夏神医,我问你,你可再见过唐甜吗?” 虽然天气寒冷,夏无恙额头上却沁出了点点汗珠,夏无恙抹了把汗,嗫嚅道:“我和……和唐甜真的没再见过了。” 高个男子道:“当年唐甜不顾门主的反对,宁可叛出唐门也要和那人在一起。我们这次来,只是想知道一点有关唐甜的线索,因为刚好令正是唐甜的亲姐姐,所以我们才来问问夏神医。” 听到“唐门”两个字时,夏无恙的腿都有点开始颤抖了。 唐门,在经历了多少年江湖上的腥风血雨,却仍是这世上最神秘、最恐怖的门派。就算五年前唐门门主唐影痛失爱女,与三十六堂和神剑山庄正式开战,却也仍能在这江湖上屹立不倒。 因为你不知道,你的身边有谁是唐门的人,而唐门的人若要杀你,却只需要知道你的名字就可以了。 夏无恙声音越发低沉:“可是,后来唐甜不是被门主抓回去了……” 高个男子笑了一笑:“唐甜当年本来难逃一死,不过你也算半个唐家的人,我们虽然做的是杀人的买卖,但你可知道唐家却有四不杀?” 夏无恙点点头:“忠义之人不杀;孝悌之人不杀;孤儿寡母不杀;无关之人不杀。” 高个男子道:“不错,那唐甜被我们追到之时,已然身怀六甲,因此我们上代门主答应唐甜,只要她回到唐门,以往之事,可以既往不咎。” 看到夏无恙眼神闪烁,高个男子继续说道:“可是,唐甜最后还是叛了唐门。就连门主也不知唐甜究竟为何要这么做,你可知道吗?” 夏无恙摇了摇头,眼里却是掩不住的悲哀。 高个男子说道:“五年前,唐甜趁着我们与三十六堂和神剑山庄那场混战,逃离了唐门,从此之后,就在江湖上消失了踪迹,待那场混战结束之后,我们再想寻找唐甜,却是再也寻找不到了。” 那富家子弟接着说道:“我们也曾怀疑过无恙谷,但是想当年唐蜜为了唐门,身中血河蛊,连门主也没能救得了她,而唐甜叛门之事却发正在令正去世之后,因此我们便也从没来查过你这无恙谷。” 夏无恙的眼中空茫茫的一片,只听他低声念道:“蜜儿,蜜儿……” 那高个男子道:“况且,唐甜的孩子,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孩,你这谷内,都是负责杂役的小药童,并无一个女孩,我们便也不虞有他。料想那唐甜带着一个十岁的孩子,行走多是不便,想必是被江湖上唐门的仇人给害了,便也停止了追查。” 夏无恙问道:“那为何又……又来我这无恙谷?” 高个男子道:“直到前些日子,我们门主听说,唐甜的’须尽欢’害死了四海镖局的王镖头,我们本想来这无恙谷问问夏神医,但不巧的是,那几日夏神医却不在这无恙谷内。” 夏无恙浑身一颤:“那几日,我在外面……” 那富家公子笑道:“夏神医不必惊慌,我们已经查到,唐甜应该已经加入了山统,是山统害了王镖头,此事应与夏神医无关。但是我在追查唐甜’须尽欢’之事的时候,却发现了另一件事。” 夏无恙的声音几不可闻:“什么事?” 那高个男子道:“夏神医在五年前,收留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小童,是不是?” 夏无恙的脸色顿时惨白,点了点头。 那男子见夏无恙点头,继续说道:“唐甜就是在五年之前,带着她的孩子消失在了这江湖之中,夏神医,你不觉得,这就有点太过凑巧了吗?” 夏无恙已经面无血色,两人正要再说话,从谷内走出来一个老者,沉声道:“唐门的人来了吗?” 那两人看到这老者毫无声息的出现,自是一惊,那富家公子刚要说话,却被那高个男子一把拉住,那男子抱拳行礼道:“晚辈唐文海与舍弟唐文江,拜见前辈。” 夏无恙回头看时,却是那山伯走了出来。 山伯摆摆手,道:“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也没什么好管的,只是老夫年岁大了,也不愿见着江湖上的血腥之事。” 唐文海笑道:“前辈言重了,我们只是来问问夏神医几句话,问完自会离开。” 山伯点点头,夏无恙沉默了半晌,似乎像决定了什么一样,开口道:“二位,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随我来吧。” 二人觉得诧异,却见夏无恙头也不回的向谷内走去,二人只好紧跟其后。 夏无恙将二人带到谷内自己的卧房,夏无恙不发一语,轻轻转动了卧房角落的一个花瓶,却听得机关咔咔作响,一扇暗门在床边显露了出来。 夏无恙看向唐文海兄弟二人,道:“二位,劳烦随我下去吧。” 二人不明所以,只得跟着夏无恙继续前行,那暗门下是一个极长的石板阶梯。走过半晌,两人只觉得四周越来越冷,寒意刺骨。 那石阶的尽头,却是一个偌大的石室,四周燃着火把,石室的中央似乎是一块巨大的翡翠色的冰块。 夏无恙指了指那冰块,对着二人说道:“二位请看。” 唐文海兄弟走至冰块旁边,却见那冰块四周寒气逼人,再仔细看时,那冰块隐隐发出水晶一般的光芒,冰块内是一个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唐文海见识广博,惊呼道:“这……这是寒玉冰晶!” 唐文江再仔细看向那冰晶中的人时,却也发出了一声惊呼。那人应是个女子,穿着雍容华贵,但是一张脸却满是血色溃烂的脓包,已然看不出原来的容貌,只不过看着却是极为恶心与可怕。 唐文江退了几步,失色道:“这……这是中了’蛊仙’的血河蛊!她是……是……” 夏无恙面无表情的点头道:“她便是拙荆,唐蜜。” 唐文海定定看向了夏无恙,道:“你……难道……” 夏无恙却没有再看他们,只是温柔的看着冰晶中的唐蜜,低声道:“你们知道,我与蜜儿相遇后,很快便在一起了,上代门主虽同意了这门亲事,却要求蜜儿一件事,那便是若是唐门需要,蜜儿必须回到唐门。 蜜儿为了我们,自是一口答应,我们成亲的那几年,好不快活,再到后来,婵儿便出生了。现在想来,那便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了。 可惜好景不长,上代门主收到唐门的绝杀令,要对付’蛊仙’康青辉,上代门主便让蜜儿也参与到了这一役中。” 唐文海道:“这一役我也曾听说过,战况极为惨烈,除了唐蜜之外,唐门还出动了五名高手,竟是无一生还,唐蜜以情人刺击杀了康青辉,自己却也身中血河蛊,回到唐门复命之后,便……唉!” 夏无恙苦笑一下:“我带回了蜜儿,血河蛊已经深入肺腑,我自知难救,便倾尽一生积蓄,从西域运回这寒玉冰晶,将她冻在里面,防止蛊毒入心。” 唐文海惊道:“那唐蜜她?” 夏无恙点头道:“蜜儿还活着,只不过这血河蛊我解不了,你们看,蜜儿的脸已经被血河蛊腐蚀成了这个样子,我自诩为神医,却是毫无办法。而这寒玉冰晶需要每年用’琉璃天浆’滋润,否则便会失去功效。 寒玉冰晶固然珍贵,可这琉璃天浆也是极为难得之物。为了蜜儿,自那之后,我给人瞧病,便只给那大富大贵之人,为的就是钱,因为只有钱才能买到琉璃天浆还有……”说到这里,夏无恙的眼神又变得极为悲哀。 唐文江问道:“还有什么?” 夏无恙低声道:“还有荀草。” 唐文海疑道:“荀草?” 夏无恙露出一抹苦笑:“荀草是传说之物,可以让人的脸恢复如初,蜜儿的脸已经这个样子,我也不忍心看她就这样逝去。所以,我每年都会或托人,或亲自出去几次,寻找那荀草。 就在五年前,我去寻找荀草之时,我遇到了唐甜。那时的她,带着孩子逃离了唐门。彼时唐门正与三十六堂和神剑山庄大战,也无暇顾及她,她带着孩子一路向北,躲在了那大漠之中,恰巧与我相遇了。 我知道唐门门规极严,也担忧婵儿的安危,便不想去管她和孩子的死活,可是,可是那是蜜儿的亲妹妹,我每看到她,就想起了蜜儿,终于心一软,把她带回了无恙谷,让她暂避风头。 将她带回谷内的第三天,她便不辞而别了,只将那孩子留给了我,我怕被唐门发现,就将她化成了那丑怪的模样,用药将她的嗓子变哑,有外人在的时候,我对她是又骂又打,可没想到现在还是被发现了。 只不过,她现在确实不在谷里,和婵儿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如果门主要罚,就来罚我吧,只是……愿门主慈悲,念在蜜儿对唐门的功劳上,我愿以命换命,换来婵儿和那孩子的平安。” 唐文海兄弟听完夏无恙的话,一时也有些呆住了,怔怔地看着冰晶里的唐蜜,不知该说些什么。 夏无恙见二人没有说话,苦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唐甜为什么要叛出唐门吗?” 唐文海看向了夏无恙,似乎在等他继续说话,夏无恙便说道:“因为,她不想自己的女儿与她和她的姐姐一样,变成这样的一个刺客,一个过着刀口上舔血日子的江湖人。” 唐文海沉思了半晌,慢慢说道:“夏神医,如果我们不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唐门上下又用什么来生活呢?就是因为江湖上需要有这肮脏的买卖,我们唐门才能多少年来才屹立不倒!” 夏无恙苦笑道:“江湖,江湖,都说江湖,如果没有这个血雨腥风的江湖,我看世上的人才会过得更好!” 唐文海兄弟一时语塞,默不作声了。 夏无恙叹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要怎么办,就看你们二位的意思了。” 唐文海略一沉思,低声道:“夏神医,我们兄弟本就是来问话,不是来见血的,话已问完,我俩这就去禀告门主,请他老人家定夺。” 夏无恙似乎苍老了十岁,转过了头去,低声道:“那我带二位离开这里吧。” 唐文海兄弟离开无恙谷后,山伯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问道:“以后怎么办?” 夏无恙摇了摇头,苦笑道:“如果我能活着,我还是要寻到那荀草。” 山伯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了。 无恙谷外,唐文海兄弟走在那阴冷的月色下,唐文江按捺不住,问道:“大哥,为什么不带他回去见门主,莫非他说的那些屁话,你当真听进去了?” 唐文海摇摇头,道:“你看到那老头了吗?” 唐文江皱眉道:“大哥,你怕那老头?” 唐文海道:“你见识少,不知道那老头是谁。如果他真是我想的那个人,十年前以他的脾气,我俩现在已经人头落地了!” 唐文江似乎有些不服气,却见唐文海的表情甚是严肃,也不敢再问,只得随着他往那唐门去了。 第二十三章:丑儿、唐玉儿 冷阳紧紧皱着眉头,沉吟道:“姑娘,我们……认识?” 那汉子也是一脸的纳闷,道:“玉儿,你俩……认识?” 被唤作玉儿的少女看到两人鼻青脸肿,目瞪口呆的样子,又是噗嗤一笑,向那楼上的客房里喊到:“小姐,小姐,那小混蛋也在这里!” 冷阳正在诧异,楼上响起了一个温婉的声音:“玉儿,怎么啦?” 冷阳抬眼望去,却见夏冰婵站在那楼梯的尽头,身后站着一个紫面长须的男子。 夏冰婵也是满脸惊讶的看向了自己,问道:“你……你是冷阳?” 冷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挠了挠那一头乱发,只觉得脑子里好似有一团浆糊,又看向那正笑着看他的少女。 突然,冷阳闪过一个念头,他指着那少女结结巴巴的说:“你,你,你,你是,是……” 那少女拍掌而笑:“是啦,我以前叫丑儿,现在我叫玉儿,唐玉儿。” 冷阳想起之前在药池里更衣的场面,顿时脸色通红地低声道:“你……是女的?” 唐玉儿拍了拍胸脯:“当然啦!”看到冷阳那通红的脸,唐玉儿也想起了那日药池的事,不由得也是满脸通红,骂道:“小混蛋!” 冷阳也觉得尴尬,便看向夏冰婵,问道:“夏姐姐,你们……怎么出谷了?这两位是……” 轻功了得的汉子摸了摸被打肿的脸,道:“早知道认识,还这么打做甚,我叫阿牛,那个叫温行言,我俩是南宫公子的当铺伙计。” 温行言看向阿牛,呸了一下,道:“我是朝奉,他什么本事都没有,他才是伙计。你叫冷阳?倒是听婵儿说起过你。公子呢?” 阿牛道:“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去屋里再说吧。” 众人也觉在这不妥,便上了楼梯,走入阿牛与温行言的客房之内。 夏冰婵虽然与冷阳仍有一定距离,却感觉已经好了许多,与冷阳将这些日子的事情告诉了冷阳,冷阳也将两人准备去归燕楼的事详细讲给了众人。 唐玉儿这十几年来,都是在唐门与无恙谷内度过,从没有见过外面大千世界,听得甚是津津有味。 冷阳听后,皱眉道:“那鬼王要找南宫大哥的麻烦,可是南宫大哥根本没杀过一个人,除非是山统的陷害,想要借他的手杀了大哥。” 温行言打了个哈欠,道:“不用想了,肯定是山统陷害,你说你和公子不但放走了蜃公子与鬼蛟夫人,还给他俩服用了雪参丸保命,但是江湖上却传言公子杀了蜃公子与鬼蛟夫人,想必是山统的人杀了他俩,却把这事安到了公子身上。” 冷阳点头道:“蜃公子与鬼蛟夫人应该就是那鬼王的故交了。不过你们为何会寻到了这里?” 阿牛道:“我们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公子,婵儿想来这塞北,看看她和公子相遇的地方,没想到遇到你了。” 夏冰婵点了点头,一张俏脸却是羞的通红。 冷阳顿了顿,又道:“现在只有一件事情还不明了,宋枫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行言笑道:“你不会当真怀疑我们家公子了吧?” 冷阳摇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在想,宋枫的房间确实离着大哥的房间最近,宋澜和其他几个内室弟子都在院外,而我也没见到有任何山统的人,那么究竟是谁杀了宋枫,用得还是那弃剑阁的’惊雷闪’呢?” 阿牛与温言行相视一笑,道:“放心吧,小兄弟,绝对不会是我家公子。” 温言行接着说道:“这个谎言到弃剑阁就可以揭穿啦!” 冷阳道:“为何这样说?” 温言行笑道:“因为我家公子根本就不会用剑。” 冷阳奇道:“什么?” 阿牛也是笑嘻嘻的说:“我家公子除了弃剑阁的归元剑,其他任何招式都不会,到了弃剑阁便知道这宋枫绝不是我家公子所杀了。” 温言行冷哼了一声:“我家公子是庶出,弃剑阁的狗屁规矩是不允许庶出之人用剑的。” 冷阳叹道:“我倒是知道大哥绝不会杀了宋枫,可是宋枫究竟是被谁所杀呢,那么短的时间,就算是归燕楼也决计做不出那么相似的伤痕的。” 阿牛道:“管那么多做什么,先在这休息休息,然后就去那十方渡等公子就行了。” 唐玉儿拍手叫:“好啊好啊,我只是小的时候和娘亲去过一次沙漠,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哩!” 夏冰婵轻声道:“可是,可是南宫大哥他……” 阿牛嘿嘿一笑:“放心吧,知道你担心公子,不过那鬼王和什么神剑山庄,还真奈何不了他!” 夏冰脸上又是一红,低下头不说话了。 冷阳对唐玉儿道:“我可是在那沙漠里长大的,要是你叫我两声好哥哥,我便带你去玩儿。” 唐玉儿笑道:“我才不叫呢,你不带我去,我找阿牛哥带我去。” 冷阳道:“我告诉你,沙漠里面有恶鬼的宫殿,一不小心,就会把你吃掉,只有在沙漠里土生土长的人,才能避开。” 唐玉儿伸出手指刮了刮脸,吐舌道:“你当我是小孩子骗我呢,有阿牛和温大哥在,我才不怕。”虽然嘴上说不怕,但那小手却拉紧了夏冰婵的衣襟,看起来甚是可爱。 夏冰婵见这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心情倒也放松了下来,莞尔一笑,不再说话了。 神剑山庄内。 宋澜坐在了以前宋枫坐的椅子上,眉头紧锁,感觉这张椅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的舒服,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坐。 每家每户的供奉,已经把他看得头昏脑胀,却还要再看那些探子的回报,酆都城有什么动作,三十六堂如何了,唐门又有了什么行动。 所以当他听到内室弟子的声音时,他恨不得一剑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报少……庄主。”那弟子生生把那个“少”字压了回去,然后用惊恐的眼神看向了宋澜。 宋澜抬了抬眼,道:“怎么了?有南宫恨我的踪迹了吗?” 那弟子低头道:“没有那贼人的踪迹,但是,冯师兄也遭了那贼人的毒手!” 宋澜面不改色:“冯贵死了?怎么死的?” 那弟子道:“也是被那弃剑阁的’惊雷闪’,一剑穿心。” 宋澜似乎觉得很疲倦,低声道:“把他安葬了,给他家里人送些银子过去。” 那弟子躬身领命,正要离开,宋澜又问道:“刘振业找到了吗?” 那弟子缓缓摇头,宋澜挥了挥手,那弟子再次躬身,慢慢地退出去了,只留下宋澜定定地看着桌上的白玉镇纸,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夜,万籁俱寂,宋澜却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沉声道:“谁?” 那人用慵懒的声音答道:“少庄主,久违了。” 宋澜阴冷一笑:“南宫恨我,你居然敢来这里?” 南宫恨我点亮了桌上的油灯,轻声道:“少庄主,恨我只是来自证清白的,因为恨我已经将凶手捉到了。” 宋澜面色极为难看:“你以为你随便找一个人,说是杀我父亲的凶手,我便会相信吗?” 南宫恨我摇了摇头,指着地上的一个人形大小的布袋,道:“少庄主,我若没有确实的证据,又怎么会涉险来到这里呢?你若相信,便听恨我说几句话。” 宋澜看向了那个布袋,道:“里面是谁?” 南宫恨我笑道:“如果可以,还请少庄主从头听起。” 宋澜道:“好,那我就先听你说说,如果你说的有半点虚假,我便召集全庄之人,让你插翅难逃。” 南宫恨我点头道:“这是自然,那一日神剑山庄几乎倾尽全力搜寻在下,恨我觉得无路可逃,所以便没有再逃,而是干脆就藏在了山庄之内。” 宋澜咬牙道:“所以我们这么多人去找你,却连你的影子也没有找到。” 南宫恨我道:“因为你们不会想到,你们一直在找的人,就在这个山庄里面。” 宋澜脸上露出赞赏的表情,道:“好胆识!说下去。” 南宫恨我接着说道:“我一直在想,明明我的房间离宋庄主最近,那一日的院外也都是你们的内室弟子,照理来说,不可能会有外人能到老庄主的房间而不被人发现。因此,那时,连恨我都怀疑我自己才是凶手了。 但是,恨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凶手,那么就很有可能是山庄内的人作的案,可是庄主房间两侧除了我便是冷阳,说句实话,我们二人想要杀宋庄主,恐怕是天方夜谭吧。” 宋澜定定看向南宫恨我,道:“除非你们是籍着先父对你们的信任,偷袭得手。” 南宫恨我摇摇头:“可是,宋庄主心机过人,又怎么会相信我们两个刚刚认识的人呢?” 宋澜的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冷笑:“你的意思,是我们山庄的人了?” 南宫恨我道:“在下当然怀疑是山庄的人,因为山统的势力遍布天下,就算贵山庄之内有着山统的人,也是不足为奇。但是,从我听到宋庄主的声音,及到宋庄主的卧房时,不过短短几瞬,除非那凶手会隐身之术,否则又怎会消失不见? 所以,恨我前几日,趁着夜色,在宋庄主的卧房内细细查了一查,结果却发现了一件事。” 宋澜问:“什么事?” 南宫恨我道:“宋庄主的心机,果然非比常人,神剑山庄在与几大门派斗争之中得以幸存,也是宋庄主步步为营。 在下在宋庄主的卧房内巡查时无意间发现,原来宋庄主的房间内,有一条暗道,通向了山庄之外。在下猜想,宋庄主是怕山庄有什么万一,也可以从这条暗道逃出生天,以图东山再起。但没想到的是,这条暗道却害了宋庄主的性命。” 宋澜面色赤红,道:“你的意思,是有人从这条暗道出现,杀了家父?” 南宫恨我点点头:“正是如此,因此,一定是知道这条暗道的人,杀了宋庄主。” 宋澜道:“那究竟是谁杀了我父亲?” 南宫恨我道:“少庄主莫急,在下还没有说完。那一日我初到神剑山庄,总共见到了八名白衣的内室弟子,以在下的猜想,既然少庄主也是身穿白衣,想必这八名内室弟子应是宋庄主的首批弟子了。” 宋澜点头道:“不错。” 南宫恨我微微一笑:“可是,晚上少庄主你们听到庄主的声音时,进入庄主卧房的,却只有七个白衣弟子,有一个与少庄主差不多年纪高矮的白衣弟子,却是不见了踪影。” 宋澜一惊,却是没想到这南宫恨我在那十万火急之时,居然仍能将所有人观察得如此仔细。 南宫恨我接着说道:“既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在下就要着人一问,可是恨我已是整个神剑山庄的敌人,想必是问谁都不会告诉我。 所以,在下只能悄悄捉到一个,问他一些事情。” 宋澜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道:“刘振业是被你捉走了!他怎么样了?” 南宫恨我无奈道:“刘大哥安然无恙,在下知道此乃下下之策,但是苦于没有办法,只好冒险行之。岂料这位刘大哥却丝毫不知那暗道之事,对于那位不见的白衣弟子,也是毫不知情。 在下只是知道了那名弟子唤作冯贵,家就在这神剑山庄脚下,因此他经常夜间便回家住宿去了,也是不足为奇。 可这冯贵是为在下证明清白的唯一线索,所以恨我安顿好刘大哥之后,便顺着这暗道下山打听这冯贵的线索。没想到,却还真打听出了一些门道。” 宋澜从床上走了下来,披上了白色的外衣,坐在了另一侧的椅子上,问道:“打听出了什么?” 南宫恨我道:“说来有趣,这冯贵是出生在山下一个普通人家,这家本是卖艺的,杂耍绝活,口技了得。听街坊邻居说,他们家甚至学那鸟鸣兽叫,亦可以假乱真。只是那冯贵的父亲,因实在交不起神剑山庄的供奉,不得已把那冯贵卖到了神剑山庄,为的便是不被神剑山庄为难。 岂料这冯贵也算天资聪颖,被提拔为白衣内室弟子,供奉自是又少了许多。” 宋澜道:“但冯贵已经被杀了,你还不知道吗?” 南宫恨我叹了口气,道:“这是凶手犯的最大的错误,所以在下才能把他捉到,还自己这个清白。” 宋澜问道:“什么错误?” 南宫恨我道:“因为凶手杀了冯贵,就证明在下的推测都是正确的。山统恐怕与那归燕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山统就连阴阳面都可以得到手,若要得到人皮面具,自是容易之极。加上冯贵口技了得,所以要想装扮成任何一个山庄之人,都是易如反掌。 那一日,凶手杀了宋庄主之后,便立刻躲到了那暗道之内,他本人却是由那冯贵假扮,假装后来进入到了宋庄主的卧房里。而冯贵本就经常回家过夜,就算他不在那里,饶是谁也不会在意。” 宋澜看向南宫恨我,道:“你的意思是……” 南宫恨我道:“在下的意思,便是山统之人杀了宋庄主,之后嫁祸给了在下,现在杀了冯贵,为的便是灭口。” 宋澜站起身来,看着那地上的布袋,咬牙道:“那惊雷闪又是怎么回事?” 南宫恨我沉声道:“因为少庄主的亡兄,宋涛。” 宋澜皱眉道:“但,但家兄已经去世五年了。” 南宫恨我道:“这件事本就没几人知道,当年宋涛少侠名满天下,曾与家兄南宫泽有过一面之缘。两人相约试剑,结果如何在下并不知晓,只知道他们二人惺惺相惜,家兄便传给他一式惊雷闪,而宋涛也教与家兄贵山庄的一式剑法。想必,宋涛少侠在未去世之前,就将这式剑法教给了山庄之内的他人。” 宋澜接道:“也就是说,你说的这个人才是凶手?” 南宫恨我缓缓的点了点头。 宋澜又看向了那个布袋,低声道:“你说你捉到了凶手,便是布袋里这个人吗?” 南宫恨我双目如电,看向了宋澜,一字一句的说道:“少庄主,你为何要杀了老庄主?” 第二十四章:碎梦 宋澜那细长狡黠的眼神变得阴冷,沉声道:“南宫恨我,你是想死了吗?” 南宫恨我的眼种流露出一抹悲伤:“少庄主,在下已经说过,凶手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不应该杀了冯贵,至少不应该现在杀了他。” 宋澜嘴角向下,低声道:“你什么意思?” 南宫恨我道:“因为这几天,我一直在跟踪冯贵。” 宋澜呆了一呆,突然邪魅一笑,轻声道:“你看到了?” 南宫恨我点点头:“看到了,不过来不及阻拦。” 宋澜将头深深垂下,冷笑道:“你看到了又怎样?你觉得,这神剑山庄的人会信你还是信我?” 南宫恨我道:“自然是会信你。” 宋澜道:“那你还来送死?” 南宫恨我苦笑:“可我除了这么做,别无他法。况且,在下尚不明白,少庄主为何要这样做。” 宋澜抬起了头,脸上因疯狂而变得扭曲,他咧开如恶鬼般的嘴角,狰狞地笑道:“你还不明白?我就是山统的人!那块山统的黑石,就是我放在那里的!我想要杀了你!杀了你!” 南宫恨我定定看向了状若疯魔的宋澜,道:“在下与少庄主无冤无仇,为何对在下有这么大的恨意?以至于……以至于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要杀死?” 宋澜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发出了有如野兽一般的呜咽,宋澜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却咽了回去,冷笑道:“无所谓了,你可以死了。” 南宫恨我伸出一只手,道:“少庄主,你就不好奇我为何知道是你是凶手,也要独自前来?” 宋澜阴沉着脸,低声道:“为什么?” 南宫恨我有看了看地上的布袋,叹道:“因为他也看见了。” 宋澜又是一声冷笑,突然间,从椅子后拔出一柄极细的长剑,手腕一抖,长剑已然刺中那布袋,再看时,宋澜收剑入鞘,鞘内发出了一声鬼哭似的哀嚎。 宋澜再次端坐在椅子上,笑道:“那袋子里面便是刘振业了吧,现如今谁还可以证明,是我杀了那老不死的?” 南宫恨我看向那布袋上的孔洞,道:“确实是惊雷闪无疑了。” 宋澜不屑地道:“惊雷闪又有什么?那日若不是我是躲在那暗道之内,否则,就算是你,也别想在那里逃出生天!” 南宫恨我看向了宋澜,道:“所以,少庄主承认了,是你杀了宋庄主,又杀了冯贵,陷害在下?” 宋澜嘿嘿冷笑道:“那冯贵的口技了得,身形高矮又与我差不多,由他来假扮成我,任是谁也分辨不出。” 南宫恨我点了点头,朗声说道:“你们,可都听见了?” 宋澜一愣,却见南宫恨我推开了房门,门外不远处站着那七个白衣内室弟子,其中一个便是那刘振业。这几人似乎被点住了穴道,虽不能动,却以一种悲愤的眼光看向了宋澜。 南宫恨我慢慢踱到这几人的身边,他似只是在那几人肩头处伸手一拍,便解开了这几人的穴道。 那刘振业已然是目瞪口呆,低声道:“少庄主,这是……真的吗?” 宋澜这才反应过来,为何南宫恨我见他醒后,立即点亮了那油灯,他是怕这几人的影子,映照到了那窗棂之上! 宋澜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咬牙道:“好!好!好!” 南宫恨我将地上的布袋解开,里面却只是半口肥猪,南宫恨我将那猪肉挪至了屋外,众人看时,猪肉上那伤痕,状若雷齑,正是那惊雷闪所造成的伤痕。 南宫恨我转身看向宋澜,道:“在下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偷袭了刘大哥,向他询问暗道之事,可刘大哥对于暗道之事根本就不知情,从那时起,我想,连内室弟子都不知暗道之事,又有谁会知道呢?况且以宋庄主的谨慎,绝不会轻易相信普通的内室弟子,因此我便开始怀疑你了。” 宋澜口中好似发出了一声咆哮:“所以你跟踪我?” 南宫恨我摇了摇头:“少庄主,就算在下再托大,也不敢在这神剑山庄的重重包围之下,贸然跟踪任何人。我是听说冯贵死于惊雷闪之后,便猜测是你灭的口了,所以我根本没见到你杀了冯贵,更遑论带着刘大哥跟着冯贵了。” 宋澜点头冷笑:“你诈我?” 南宫恨我道:“可在下也知道,恨我一人,人微言轻,就算说破了天,也是不会有人相信的。所以,恨我趁着夜深,利用这密道,将这几位兄弟挨个制住,点了哑穴,放在这院子里,为的就是让你自己说出来。” 南宫恨我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宋庄主这条密道,害了自己,却也还了恨我一个清白。” 刘振业激愤难当,喊道:“少庄主,你为什么要杀了庄主?为什么连冯师弟也没放过?” 宋澜看向了刘振业,突然仰天一阵狂笑,状若疯魔。 众人一惊,宋澜表情扭曲,指着那众白衣弟子道:“你们都他妈闭嘴!” 宋澜看向南宫恨我,指着那几人嘿嘿一笑:“你知道吗,再那个老不死的还活着的时候,他们没他妈一个人拿我当什么少庄主。你也听到了,那个老不死的说了,他要是死了,神剑山庄必毁在我的手上,哈哈哈哈……”宋澜又是一阵狂笑,接着说道:“那我就让他死!看看神剑山庄能不能毁了!” 南宫恨我看着那宋澜,不由得叹了口气。 宋澜又道:“还有我大哥活着的时候,你们谁把我当人了?谁!有谁!都说宋涛文才武功,天下难寻,我呢?我是什么?是什么?啊?你们告诉我!我是什么?我比他强百倍千倍!” 宋澜双手捂面,从指尖里爆发出一阵痛苦的嘶吼:“他死了,我还是不行,在你们眼里,我永远都是不行!我比不上宋涛,比不上我爹,我他妈什么也不是!狗屁的’狂涛难灭,波澜不惊’,还不是死了!他们死了!老子还活着!为什么没人认为我很厉害!为什么!” 众弟子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南宫恨我向前一步,沉声道:“可你为什么要害在下,在下与你并无瓜葛。” 宋澜看向南宫恨我,恨恨的道:“那我便告诉你,蜃公子与鬼蛟就是老子杀的,为的就是嫁祸给你;那黑石也是老子放在那里的,为的就是杀你,老子就是要杀了你!” 南宫恨我苦笑道:“山统之人,便这么恨我吗?” 宋澜眼睛布满血丝,指着南宫恨我道:“我是山统的人?不对,山统就是老子的!是老子恨你!” 南宫恨我一惊,问道:“什么?” 宋澜似乎没听见南宫恨我的声音,自顾自的说道:“老子这些年,为山统付出了多少?可是,他居然说,我比不上这个要死的病秧子,要我别去惹他,嘿嘿,真可笑,说我比不上他,那我就杀了他,杀了他!” 南宫恨我急上前一步,问道:“他是谁?” 宋澜却根本没有听南宫恨我的话,看着那众人,笑道:“好,老子输了,不过我倒要看看,今日,你们谁能拦得住老子!” 众弟子看向那近似疯狂的宋澜,不约而同的后退了一步。 南宫恨我却是纹丝未动,淡淡地道:“这江湖上的事,哪有什么输赢,你若堂堂正正的向恨我约战,也未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宋澜,你是败给了你自己。” 宋澜听到南宫恨我的话,嘴角微微上翘,冷笑道:“我败了?就凭你?”言毕,长剑突然出鞘,一剑刺向了离他最近的刘振业。 刘振业拔剑相迎,岂料宋澜那一剑如鬼魅一般,生生将刘振业那把巨剑的剑身穿透,去势不停,眨眼间便洞穿了刘振业的咽喉。 刘振业的咽喉喷出鲜血,他不敢相信的看向宋澜,双腿一软,向后倒了下去。 宋澜甩了甩剑锋上的鲜血,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帮着外人算计老子!” 众弟子惊异于那宋澜的武功,又是向后退了一步。 宋澜又是一阵狂笑,收剑入鞘,向天喊道:“老子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现在老子就可以告诉你们,老子的武功,不比宋涛差!刚才那一招’一合刺’,他可用的出来?” 众弟子你看我,我看你,谁也说不出话来。 宋澜继续说道:“那个老不死的,教我们练那巨剑,可我根本不适合练那笨重的玩意,他就骂我,说我比不上宋涛,嘿嘿,那老子就练这细剑,用这细剑,要那个老匹夫的命!” 南宫恨我深深叹了口气,道:“少庄主,你的武功,确实出神入化,你说的也对,武功之事,并无高低,在于相性。少庄主的剑法,快如闪电,走的并不是那巨剑大开大阖之路数,可这些你和庄主说过吗?” 宋澜倨傲一笑,拔剑而立,道:“老子的事,用不着别人说三道四,你若能胜我,再来评判!” 南宫恨我点头道:“也好。” 宋澜看向自己的那柄细剑,又昂首看向了南宫恨我,傲然道:“出招吧!” 众弟子看见宋澜拔剑之后,似乎是变了一个人一般,身如渊渟岳峙,无懈可击。 南宫恨我在心中也是叹了口气,如若不是这个样子,这宋澜在剑法上的成就,恐怕绝不会在宋枫之下。 南宫恨我缓缓拔刀,随性而站,那握刀的手却是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宋澜身形倏地一闪,众人来不及反应,宋澜的长剑已经刺向了南宫恨我。眨眼间,众人只听见刀剑相击的金铁之声,却是连两人的身影也分辨不出。 两人瞬间又分开两侧,宋澜气定神闲,眼里满是不屑与骄傲,而南宫恨我却是略显狼狈,衣衫处已然被剑划开了几个口子。 宋澜轻蔑一笑:“弃剑阁不用剑而用刀,是在瞧不起老子吗?” 南宫恨我苦笑一声:“少庄主多虑了,我是庶子,阁主是不允许在下用剑的。” 宋澜一愣,突然又是哈哈一笑:“原来,你不会用剑,我倒是失算了!” 南宫恨我低声道:“其实在下与少庄主何曾相似,我那大哥的文才武功,也是在下可望而不可即的,况且我又是庶子,在弃剑阁,也就如一个下人一般。” 宋澜咆哮道:“你想说什么?” 南宫恨我摇头道:“在下的意思是,我并没有怪别人,也没有埋怨任何事。武功也好,权力也罢,是你的终归是你的,又何必强求呢。” 宋澜哈哈一笑,道:“就凭你一个庶子,还敢来教训老子?” 南宫恨我长叹了一口气,淡淡地道:“请赐教。” 宋澜脸上又露出了骄傲的神色,将长剑齐眉平举,又是一剑刺出,这一剑之速,众弟子已然看不清剑身!只看到拿一剑幻作了千万的剑阵,向那南宫恨我直压了过去! 可南宫恨我只出了一刀。 那一刀竟是如此的慢,这些内室的弟子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刀是如何从南宫恨我的刀鞘中出现,又是如何与那幻作万千剑阵的一剑相击在一起的。 这一剑,就像是情人的手和天上的月光,太过于温柔,太过于轻柔,让人舍不得躲开。 宋澜也被这一刀迷住了双眼。 他甚至想拥抱这温柔的刀光。 但是刀锋的寒意让他瞬间清醒,宋澜急急后退,那柄长剑又发出了哀嚎一般的声音。 宋澜看着南宫恨我那寂寞的神色,又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手里的长剑,怒吼一声,那长剑在手中极速旋转了起来,有如奔雷一般,击向了南宫恨我。 南宫恨我的刀斜斜斩了出去。 在刀剑相交那一瞬间,南宫恨我的刀锋好似有魔力一般,定住了宋澜手里的长剑,长剑如烟花般在宋澜的手里炸裂了。 南宫恨我身形急退,宋澜不退反进,脸上、身上却被那长剑的碎片刺了无数道的伤痕。 现在的宋澜,满身的鲜血,已然如一个恶鬼一般,拼命的冲向了南宫恨我! 他不能输!他不愿输! 宋澜的眼中只有南宫恨我,他就像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就算是必死无疑,也要咬掉猎人的一块肉! 宋澜离南宫恨我还有一步之远的时候,他看到南宫恨我的眼中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神情。 怜悯?悲伤? 他已来不及去思考,因为南宫恨我的一掌印在了他的胸口。 宋澜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向后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口角流出了鲜血,他抹了一把嘴边的鲜血,嘿嘿一笑:“为什么不杀了我?” 南宫恨我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说的’他’是谁?” 宋澜的表情变得平静,他看向了那已经不知如何是好的内室弟子,笑道:“我爹说得对,神剑山庄毁在了我的手里。” 南宫恨我静静的看着宋澜,似乎想说什么。 宋澜又是一阵狂笑,可鲜血呛住了他的喉咙,只发出了喀喀的呜咽,宋澜死死看向南宫恨我,阴沉的说道:“你不是在调查七年前的事吗?” 南宫恨我一惊,道:“你知道什么?” 宋澜突然拔出身上剑的碎片,一把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众人来不及阻止,南宫恨我急急向宋澜掠去,却仍是慢了一步,宋澜的眼睛微微闭上,低声道:“那天……我也在……可……山统……没错……我先去……找……秋婉如了。” 南宫恨我如遭雷齑,愣在了原地,而宋澜却已没有了气息。 第二十五章:唐门的痴儿 三十六堂。 李八爷坐在三十六堂总堂的虎皮椅子上,虽然椅子很大,但他仍是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没有躺下。 他不愿意让自己舒服,因为人一舒服就会懈怠,懈怠就会让人犯错,犯错可能就会要了自己的命。 所以无论什么时候,他也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在他的身边,是一个年约三十岁的青年男子,脸型微胖,笑意盈盈,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江湖人士,倒像是一个做买卖的生意人。 这偌大的总堂内,也只有他们两人,因为只有这人,才是李寒川稍微信任一些的。 李寒川皱了皱眉,沉声道:“宋枫死了?还是被宋澜杀的?” 那个生意人微微点头,道:“是的。” 李寒川看向了那人,问道:“你怎么想?” 那人仍是一脸笑容,低声道:“小人没什么想法,八爷让小人怎么做,小人就怎么做。” 李八爷哈哈一笑,道:“你这一点最让我欣赏,也最让我心烦。” 那人低下头去道:“小人不敢。” 李八爷笑道:“若是’四星’在这里,定会劝我趁此机会攻打神剑山庄,因为神剑山庄已是一盘散沙。而若是’八绝’那几个老家伙,便会劝我此时应与神剑山庄结盟,此时他们群龙无首,收至麾下,为我所用。只有你,才会连个屁也不放。” 那人悠悠笑道:“八爷心里早已有定论,小人何必费心。” 李八爷又是哈哈一笑:“不错,神剑山庄那些蠢货,本就不是老夫的对手,留着所用也是散兵游勇,所以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那人笑道:“八爷英明。” 李八爷眯着眼睛看向了那人,道:“神剑山庄的宋涛,倒是个人才,可惜却是死的早。你那次除掉了宋涛、宋问,又引起了唐门与他们的争斗,功不可没。” 那人低头道:“小人不敢,都是齐不惊的功劳。” 李八爷撇了撇嘴,道:“齐不惊也是可惜了,这次,你再去替老夫做件事。” 那人道:“八爷要小人做什么?” 李八爷看向那人,沉声道:“我要你替我查一查’天子令’的事!” 那人听到’天子令’三个字时,面上仍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躬身道:“小人明白。” 李八爷挥了挥手:“幸亏你是我三十六堂的人,我最不想的就是与你做敌人。” 那人道:“小人愿为八爷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李八爷笑了笑,突然又说道:“还有,再暗中查一查七年前,秋婉如失踪一事。” 那人仍是面色不改:“小人遵命。” 李八爷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吗?” 那人摇头:“八爷的安排,自是有八爷的道理,小人只管去做。” 李八爷笑骂道:“那就快他娘的去做吧!” 那人也不答话,躬身行礼,慢慢退出去了。 李寒川揉了揉额头,低声道:“这臭小子,真可怕!” 骄阳似火。 冷阳一众人在这大漠上行走,驼铃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响声。 唐玉儿从未见过骆驼,喜不自禁,便要给这几匹骆驼起上名字,夏冰婵知道她小孩子心性,便也没有多管。 冷阳来到这大漠之后,却是面色凝重,众人知道这戈壁乃是天狼宫的原址,勾起了冷阳的回忆,便也没有多问。 众人在那烈日下走了一个时辰,唐玉儿方才还是吱吱喳喳说个不停,这一会儿却被那太阳晒得撅起小嘴,一声不吭了。 冷阳看那唐玉儿有趣,便凑近说道:“好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唐玉儿叹了口气,抱住骆驼道:“这沙漠一点也不好玩,这都快入冬了,还这样子的热!” 冷阳笑道:“这是白日,若是夜里,便会奇冷无比,抱着棉被也受不了哩!” 夏冰婵这几日与那冷阳朝夕相处,却也不再害怕,便问道:“小弟弟,这里离那十方渡还有多远,我们几人,能在那天黑前赶到吗?” 冷阳笑道:“再走半个时辰,应该就可以到了,不过那十方渡的客栈,甚是简陋,就怕大伙住不惯。” 夏冰婵柔声道:“那倒无妨,只是怕天黑前赶不到住店的地方。” 冷阳笑道:“放心吧,我自小便在这大漠里长大,就是闭上眼睛也决计丢不了。” 唐玉儿却甚是不服,翻了个白眼道:“吹牛。” 冷阳装作闭上眼睛,道:“你看,我这便闭眼带你去那十方渡。”话音未落,脚下便绊到了一块石头,冷阳一个趔趄,摔了一脸的黄沙。 唐玉儿看着有趣,吃吃的笑了起来。 冷阳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嘿嘿笑道:“好姐姐,你看你撅嘴可不好看,这一笑有多美。” 唐玉儿脸上一红,低声骂道:“油嘴滑舌的小混蛋。”却也知道冷阳为哄自己开心,心下也是一暖。 阿牛突然停下,道:“噤声!有人!” 众人急急停下脚步,往那远处看去,却有一个人影,在那远处的黄沙里躺着。 夏冰婵宅心仁厚,道:“阿牛哥,那人躺在那里……别……别时受伤了吧,要么我过去瞧瞧。” 温行言叹了口气:“婵儿你心太软了。” 唐玉儿又撅起小嘴,道:“小姐本来就是菩萨心肠,我们这里这么多人,他一个人又能把我们怎样?小混蛋,你说呢?” 冷阳却是一脸严肃,道:“这大漠里,有时便会有些马贼,抢劫一家商队之后,留下一人扔在那大漠里,只等着再有商队经过。那商队若是去救人,便容易落到他们的陷阱之中。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大意。” 夏冰婵担忧道:“若是当真这样,那这人这样晒在那沙漠里,岂不是丢了性命?” 唐玉儿也看向了冷阳,眼里尽是恳求。 冷阳点点头,道:“我们自是不能看这无辜之人害了性命,有我和阿牛哥还有温大哥在,一般的马贼也不能拿我们怎样。” 众人正说话间,却见那人在黄沙之间猛地跳了起来,手舞足蹈,不知在做些什么。 几人均是一惊,却见那人不远处顿时出现了几个埋伏的马贼,为首的一人拿着一把大刀,向那人的头上砍去。 众人离那人甚远,就是想要赶去,也是鞭长莫及。不料那人身手了得,伸手一抓,便把那马贼的大刀夺了过来。那几个马贼立刻又四散开去,离那人远远地不敢靠近,那人也不追赶,挥舞着那大刀,似乎极为高兴。 唐玉儿拍手笑道:“小姐,你看那人没事了!” 冷阳看得是一头雾水,阿牛与温行言也是不明所以,冷阳道:“那看几个马贼就是普通的贼人,我们过去看看吧。” 几人坐在骆驼上往那人所在之处前行,未到近前时,听得那几个马贼怒喊道:“杀了他,为大哥报仇!”但这几人只是呼喊,却是谁也不敢挪动。 再仔细看那人,那人穿着倒是甚为华贵,只是表情痴痴傻傻,嘴角流涎,看着那挥舞的大刀傻笑,竟不像个正常人。 阿牛道:“我去看看。”话音未落,人已如弹丸一般弹射而出,转眼间就到了那几个马贼的身边。 那几个马贼见到阿牛如同从天而降,吓了一跳,阿牛却摇了摇头,低声道:“并肩子的。” 阿牛所说便是那盗贼的黑话,意为朋友,那几个马贼看了看阿牛,其中一个便问道:“哪个线上的?” 阿牛知这马贼问自己从何处来,便答道:“阳面来的,既是合吾,这是羊牯?” 那马贼放下了戒心,喊道:“自己人!” 另一人道:“南面来的朋友,我们本来看这人穿着富贵,确实想劫点银子,没想到……唉,这傻子扎手得很,把我们大哥给一刀杀了。” 阿牛笑嘻嘻的凑过去,道:“你们若是想报仇,怎么不冲上去?” 那为首的马贼哭丧个脸,道:“这傻子武功高得很,我们连近身都近不得,本想埋伏在这里,没想到连我的刀也被这傻子给夺了。” 阿牛哈哈一笑:“你们这几个蟊贼,要是能报仇就是见了鬼了,还是滚远点吧,这点能耐还来做这买卖?” 那为首的马贼顿时大怒:“鹰爪孙的人!” 阿牛打了个哈欠,道:“我才不是官府的人,只不过我家公子将来的媳妇看不得血腥,所以差我过来好言相劝。” 那马贼怒道:“这里没你的事,我看还是你赶紧……”那个“滚”字尚未出口,却见阿牛的身影如鬼魅一般给了一人一记耳光,几个马贼的半边脸颊瞬间高高的肿了起来。 为首的马贼哪里见过这样的轻功,连忙大喊:“有鬼!有鬼!”带着那一众人急急逃走了。 阿牛向其他人招招手,众人见那马贼已经四散离去,便骑着骆驼向这边走了过来。 阿牛看向那痴傻的富家公子,笑嘻嘻的问道:“你是谁?为何自己在这大漠里?” 那人看向阿牛,把那大刀倏的扔到了一边,嘟囔道:“我是谁?我来这里做什么?” 夏冰婵看向那人,却见那人的额头上凹陷进去一块,想必是由于受伤,导致这人神智不清。 那人见到阿牛这几人围了上来,拍手傻笑道:“嘿嘿,来齐了,嘿嘿,来齐了,大哥,他们来齐了!” 冷阳道:“这人怕是与家人走丢了,到这大漠中来,若是不管他,到了夜里怕是给他冻也冻死了。” 唐玉儿听后,看向夏冰婵,问道:“小姐,怎么办?” 夏冰婵心软,低声道:“阿牛哥,温大哥,要不我们……” 话还未说完,阿牛叹了口气,转身便对那痴儿道:“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你去不去?” 那痴儿拍手叫好:“好啊,好啊,什么好玩的地方?” 阿牛装作神秘的说:“你就跟在我们后面,不要做声就是了。” 那痴儿把一根手指放到唇上,点点头,真是一声不吱了。 温行言哼了一声,道:“他倒是和傻子说的明白。” 阿牛撇了温行言一眼,嘟囔道:“还不是平日里尽和你说话。” 温行言那张紫脸顿时通红,想说什么却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阿牛把自己的骆驼让给了那个痴儿,一路上问他家中的情况,那痴儿却是怎么也说不清楚,众人只好作罢。 温行言对冷阳道:“小兄弟,这沙漠你是最为熟悉的,附近可有什么江湖门派,武林世家?” 冷阳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摇摇头。 温行言道:“这傻子武功高强,身着富贵,若不是这附近的武林人士,又是如何孤身一人,跑到这大漠之中呢?” 冷阳也甚是费解,道:“我们先到那十方渡住下,兴许会有他家或者门派的人来寻他。” 众人也别无他法,只得同意。 这几人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到那十方渡外,冷阳发现过了这几年的光景,十方渡这里已经渐有人烟。 冷阳不由得叹道:“这里,便是那秋婉如秋姐姐的失踪之处。” 众人看了过去,这十方渡虽说残破,却也多了不少来往的过客,不似七年前那个仅有一间客栈的荒村了。 冷阳道:“当年秋姐姐失踪后,多少门派前来这附近寻找,人来人往多了,这里也比之前有人气了不少。只是这里地处偏远,无论什么东西都比那中原的价格要贵上三倍,而且只收银子。” 唐玉儿惊呼道:“贵了三倍,那岂不是黑店了?” 阿牛笑道:“这里这么偏僻,就是收你五倍的价钱,你也要乖乖奉上,否则就只能在那大漠里喝西北风啦!” 言毕,阿牛又看向了那个痴儿,道:“跟着我们来,给你买点好吃的,让你住大床,不用睡沙子。” 那痴儿却在骆驼上一个翻身翻了下来,拍手道:“我来了!我来了!” 冷阳顿觉诧异,凑上前去,问道:“你来过这么?” 那痴儿看也不看冷阳,只是拍手:“我来了,我来了,都来了,都来了!” 唐玉儿走了过去,柔声道:“你是住在这里的人吗?” 那痴儿细细看了看唐玉儿,眼睛向上一翻,自顾自的说:“不是她,不是她。” 唐玉儿听不明白,便也不去再问了。 夏冰婵看向那十方渡,轻声道:“我们先去那客栈里看看,有了房间,我再给这个……公子瞧瞧他的伤。”她自小便在无恙谷长大,也未接触过外面的江湖,那“痴”“傻”之类的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那痴儿听见夏冰婵的声音,定定看了过去,突然表情变得狰狞,龇牙咧嘴的喊道:“就是她!就是她!” 众人被吓了一跳,阿牛问道:“怎么回事?你认识她?” 那痴儿却是答也不答,暴起一掌,向夏冰婵击了过去。 那一掌去势极快,却没有半点声音,温行言身形一动,左手抓住那痴儿的衣袖,右手顺势一推,那痴儿顿时摔出好远。 痴儿从黄沙上坐了起来,竟开始号啕大哭,夏冰婵心下一软,柔声道:“温大哥,我没事,你去看看他吧。” 温行言与阿牛相对一视,脸上却是一片惊诧之色,道:“你是……你是唐门的人?” 第二十六章:洛阳花 南宫恨我怔怔的看着已然了无气息的宋澜,心里却是五味陈杂,如着魔了一般自言自语道:“婉如,死了?” 他又看向了那些神剑山庄的内室弟子,似乎是在问他们,却又好似在自言自语道:“他说,婉如死了?” 南宫恨我突然如反应过来一般,用力摇晃宋澜的尸身,怒喊道:“是谁杀了婉如!是谁!” 内室弟子见南宫恨我看似疯癫,一时之间,却是谁也不敢上前。 正在这时,众人听得山下的弟子叫嚷道:“有人闯上山了!有人闯上山了!” 众弟子回过头去,却见南宫泽飘然而至,神情甚是焦急。 南宫泽见到神剑山庄的惨状,叹气道:“还是来晚了。” 其他弟子刚刚追到那内院,内室弟子看是南宫泽,便示意其他的弟子不要动手。 南宫泽见南宫恨我痴狂的样子,又是叹了口气。慢慢走到了南宫恨我的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二弟。” 南宫恨我仿佛从睡梦中被惊醒过来一般,转过头看向南宫泽,发出了有如哭泣一般的声音:“大哥,他说,那天他在那里,他还说婉如死了。” 南宫泽皱了皱眉头,问道:“你说什么?在哪里?”看到南宫恨我表情呆滞,急忙伸出手掌,抵住了南宫恨我的后心,一股纯暖的真气输进了南宫恨我的体内。 南宫恨我猛然一惊,低声道:“大哥。” 南宫泽道:“我在路上听说宋庄主死于弃剑阁的惊雷闪,你被神剑山庄追杀,就赶紧回来为你作证,没想到现在居然是这个局面。” 一命内室弟子道:“是少……宋澜杀了庄主,又杀了冯贵师弟,嫁祸给了南宫公子,现已真相大白,宋澜便是那山统的人。” 南宫恨我那双眼充满了悲伤:“其实我早就感觉婉如已经不在了,但是确认到这个消息之时,我还是悲痛难禁。” 南宫泽叹了口气,道:“人死不能复生,还是想办法找出山统的真面目,为婉如复仇才好。” 两人正说话见,却从宋枫的房间里走出一个青衣男子,哑声道:“诸位,可否听我一言?” 众人回头望去,却见那男子身形挺拔,腰悬长剑,头上却是戴着归燕楼的阴阳面,想必是山统之人。 南宫恨我怒意陡生,喝道:“我要先杀了你!” 南宫泽一把拉住南宫恨我,低声道:“先听听他要说什么。” 那人躬身行礼,道:“在下虽是山统之人,但此事却与山统无关,宋澜一意孤行,给诸位带来诸多不便,还请见谅。” 南宫恨我面如恶鬼,恨恨地道:“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那人道:“两位南宫公子在此,加上神剑山庄人才济济,若要杀了在下,实是容易之极。不过就算杀了在下,人死不能复生。况且诸位也绝对看不出在下的武功路数与真实长相,因此杀了在下,对于诸位并无裨益。” 南宫恨我气息转重,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嘶吼。 南宫泽又是拍了拍南宫恨我的肩头,朗声道:“阁下要怎样?” 那人抱拳道:“在下只是来与诸位说清缘由,山统并不愿与四大世家为敌,因此,在下愿意给弃剑阁一个补偿。” 南宫泽道:“弃剑阁不需要补偿,山统的好意,在下已经心领了。” 那人道:“山统已差人将礼物送至弃剑阁,在下相信,阁主定会接受。” 南宫泽一惊,却是无法反驳了。 南宫恨我道:“你们还杀了王镖头与花镖头,也就这么算了吗!” 那人昂首道:“花镖头之事,乃是那楚天云所为,并非山统。” 南宫恨我怒道:“说谎!” 那人也不生气,继续说道:“楚天云现已重现江湖,洛阳花家已经对其发出了通缉,如若不信的话阁下可去神骏门一问。” 南宫恨我难掩眼中怒火,道:“你可是那归燕楼的人?” 那人轻蔑道:“在下就是江湖中人,也是山统中人,所做之事便是只是为了江湖,又何谈什么门派?” 南宫恨我冷冷地道:“你们杀了那么多的人,还敢说是为了这江湖?” 那人站在那里,似乎沉思了半晌,哑声道:“敢问南宫公子,何为为了江湖?” 南宫恨我的脑中似乎有无穷无尽那山统作恶之事,但是思来想去,却是只有杀了花无错、秋婉如之事,若说有什么大奸大恶,却也说不出。 那人见南宫恨我不语,继续说道:“蜀中唐门,专司暗杀之事,受人钱财,与人消灾,可是为了江湖?” 南宫恨我低声道:“不算。” 那人又道:“酆都城,与三十六堂互为角逐,占尽水路与私盐生意,凡是想要行漕运与私盐,必先分这两家三成,可算为了江湖?” 南宫恨我道:“不算。” 那人点头:“就算是弃剑阁、神骏门、归燕楼,又有哪一个可以屹立于太平盛世,有谁不是期望江湖错乱,以好做自己的买卖?此等行径,不过是推波助澜江湖的血雨腥风,又可算为了江湖?” 南宫恨我与南宫泽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那人接着说道:“山统所占生意,只抽半成,况且决不允许欺行霸市,杀人越货,但凡山统之地的江湖,哪里不是一片太平?这可算是为了江湖?” 南宫恨我低声道:“就算是为了江湖,那我也要为了婉如,扳倒你们山统!” 那人点头道:“随时候教,只不过今日相逢,公子已经于宋澜耗费太多真气,弃剑阁也没有与山统为敌的理由,因此,在下随时可以离开。” 那神剑山庄的一众弟子却是气愤填膺,怒道:“你们的人害死了我们庄主,还想要跑!” 那人看向那一众弟子,哑声道:“在下已经说过,宋澜之所为,与山统无关。但为了这江湖,山统愿意应承,三年内,绝不会动神剑山庄一个手指。” 众弟子听后,顿时议论纷纷,其中一人道:“我们为何相信你!” 那人道:“因为在下便是那山统的宗主。” 南宫恨我一惊,其余人也是不约而同的后退了一步,没想到这武林中最为神秘的山统的宗主,居然孤身一人,前来神剑山庄! 那人抱拳道:“在下来此,本就是为了讲和,绝对无意冒犯。” 南宫恨我只觉脑袋中有无数个问题,但却一个也问不出来,南宫泽拉住了南宫恨我的衣角,低声道:“二弟,今日我们实在没有与他纠缠的理由,便随他去吧。” 南宫恨我咬牙道:“今日家兄在此,在下代表弃剑阁,不会与阁下为难。” 那人似乎颇为欣慰,抱拳道:“那在下告辞了。” 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那人便已走到了那院门之处,众弟子不自觉的让开了一条路来,那人头也不回,眨眼间的身影边隐没在了那山下的路中。 南宫泽叹道:“好可怕的轻功!” 南宫恨我却有如泄了气一般,瘫在了地上,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南宫泽道:“现在真像已明,何不随大哥回到弃剑阁?” 南宫恨我苦笑道:“大哥……我还有要事,所以……” 南宫泽笑道:“你是在埋怨大哥不让你杀那个宗主?” 南宫恨我摇了摇头:“就算我拼尽全力,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只是,就算不与山统为敌,我也答应了别人,定要查出七年前的真相。” 南宫泽点点头:“也好,那大哥就先回弃剑阁了,江湖路远,千万保重。” 南宫恨我勉强笑了笑,道:“大哥放心吧。” 南宫泽似乎颇有不舍,用力拍了拍南宫恨我,顺着那条山路径自离开了。 南宫恨我看着那不知所措的神剑山庄弟子,又看了看地上宋澜的尸身,心里却是五味陈杂,不知如何是好了。 洛阳城外。 天气已近入冬,寒风凛冽,却有三十几个赤着上身的精壮汉子,在这寒风里抱着草料,一趟趟的向马棚里送入。 马棚外,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站在那里,虽说年过花甲,但岁月似乎没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那老人如那些汉子一般,赤着上身,皮肤被晒得黝黑,披着一个宽大的斗篷。身上的肌肉高高隆起,上面是无数条纵横交错的伤疤。 那老人头发仍是乌黑,脸上的皱纹掩盖不了眼中锐利的锋芒,薄薄的嘴唇上虬髯怒张,不怒自威。 老人的声音如同响雷一般:“好了,阿生、阿全,这里应该差不多了。” 那个被唤作阿生的汉子哈哈一笑:“老头儿是怕我们累了。” 阿全又抱起来一包草料,道:“没事,我再捧个十次,力气也是足得很呐!” 那老人咧嘴一笑,笑声似乎震的大地都在颤抖:“小兔崽子,让你们休息就去休息,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一个汉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走到了那老者的身边,笑道:“门主,今儿天哥应该回来了吧?” 那老者浓眉一扬:“管他作甚?他平时在外面浪荡惯了,没银子了自然就回来了!” 两人正说话时,却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这老头儿,底气还是那么足,大老远就听见他在那里吆喝。” 这些汉子看了过去,那男子三十几岁,穿着胡服,不戴头巾,相貌与这老者有着七分的相似。 那老头看见这男子,开口便骂道:“你奶奶的,还知道回家?” 那男子知道这老者并不是真的生气,笑呵呵的走了过来,道:“这不是回来了?” 老者也不答话,突地一拳便向这男子打去,这一拳虽没招式,但却气力充沛,速度奇快。 那男子似乎早有准备,双掌一拦,身子随之后退,看似要以巧劲化解这凌厉无俦的一拳。 岂料那老人的拳头甫与那双掌相接,旧力未尽,新力又生,那男子接化不住,一个趔趄向后翻去,摔的好不狼狈。 那老人见状,又是炸雷一般的狂笑:“玄天那牛鼻子就教了你这个?还不如老子的一记拳头。”说完之后,神色甚是得意。 那男子拍了拍身上的土,悻悻的道:“我才学了几天,又如何能与道长相比。” 那老者突然又是炸雷一般的喊道:“谁躲在那里看我们父子练功?” 不远处的树下走出来两个男子,一高一矮,长相极为普通。那高个的男子向那老者躬身道:“晚辈见过神骏门门主花前辈。” 矮个的男子陪笑道:“久闻花门主豪气干云,也只有花门主敢如此称呼当今的武当掌门玄天道人。” 那老者嘿嘿一笑,道:“我最讨厌有人捧我花落去的臭脚,老子说玄天是因为老子认可他的武功人品,你们又是什么东西,敢来对那牛鼻子指指点点?” 花落去!“谁可奈何花落去,无人相识燕归来”,洛阳花家神骏门门主花落去,名满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在这马棚外,却如一个普通的神骏门门生,看不出丝毫的架子。 花落去看向那起身的男子,问道:“臭小子,这是你朋友?” 那男子摇摇头:“哪里认识这么酸臭的朋友。” 花落去向那二人喝道:“你们来做什么!” 那高个之人抱拳道:“花门主,在下乃是山统之人。” 花落去眼睛眯起,双臂上青筋凸现,那些汉子也围了过来,看向了那二人。 高个男子继续说道:“花门主误会了,宗主差我们二人前来,是为了澄清一件事情,那便是花无错花镖头之事。” 花落去啐了一口,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人道:“花门主,山统虽非所谓的正道,却也不屑于做些蝇营狗苟之事,我等虽然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买卖,却也是敢作敢为,花镖头一事,绝非我等所为。” 花落去道:“老子早就派人去看了无错的尸身,那尸身上的伤痕是假的!为的是嫁祸给失踪不见的楚天云!” 那男子答道:“宗主早有吩咐,就算是身死,也绝不可以动四大世家的人,四海镖局一事,王镖头却是我等所害,但花镖头却绝不是我等所杀,宗主也在差人调查此事。” 花落去哈哈一笑:“杀了王不空就这么被一句话带过了吗?可笑!” 那高个的男子突然拜倒在地,沉声道:“是在下给了陆镖头五十两黄金,让陆镖头害了王老爷子,现如今,在下愿意以命抵命。”言毕就看向了旁边那个矮个的男子。 那矮个的男子一剑斩出,高个男子的头颅顿时跌落在地。 这巨变突生,绕是花落去也不免怔了一下。 那矮个男子抱拳道:“所以,宗主让我等来给门主一个交代。” 花落去沉吟片刻,向那胡服男子沉声道:“是条汉子!子天,回头找人给他葬了!” 见胡服男子点头后,花落去又看向那矮个的男子,道:“算我姑且信你,你为何说楚天云重现江湖?” 那男子道:“在下斗胆,又将花镖头的尸身重新验了一验,发现了一件事情。” 花落去道:“什么事情?” 那男子一字一句的说:“那伤痕看似是假的,其实是真的!” 花落去扬眉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男子道:“门主可差人重新验尸,那’天绝掌’的掌印中心,确有伪造过的痕迹。” 花落去道:“不错。” 那人接着说道:“可在下发现,除了掌印中心那一点痕迹是伪造的,其他的伤痕却都是真的。” 花落去皱皱眉,道:“说清楚。” 那人道:“在下以为,杀了花镖头之人,以’天绝掌’震断了花镖头的肺腑,后又将那伤痕稍作伪装,装作是有人嫁祸给楚天云。所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为的就是混淆视听。” 花落去沉吟半晌,指着那高个男子的尸体道:“看在他的份上,老子今天信你们一次,告诉你们宗主,要是老子发现他骗我,老子就把他挫骨扬灰,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矮个的男子抱拳示谢,告辞离开了。 花落去看着地上那男子的尸身,良久后,转身对那胡服汉子道:“去把老鱼给我找来!” 第二十七章:山雨欲来 老鱼之所以叫老鱼,并不是因为他姓鱼,也不是说他水性很好,更不是因为他长的像鱼,他长的白白胖胖,看起来更像是一头猪。 他叫老鱼,是因为他实在是太滑了,他认识江湖上的三教九流,他熟悉各门各派的规矩。而且,他也可以在任何的环境下生存下来。 久而久之,他的本名已经没有人记得了,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管他叫做老鱼。 没有老鱼打听不到的事,江湖上都这么说。 不过老鱼也有怕的人,他怕李寒川,他怕包琰,他怕唐影,不过他最害怕的,还是眼前这个说话像打雷一样的老人。 因为老鱼喜欢看着别人的脸色说话,只有这个老人,你根本不知道他要听什么样的话。 你说他是粗人,他却能经营天下第一的神骏门,历经大小百十余仗而不败;你说他精明,他却可以因为普通百姓的一句话而和那人大吵一架。 就连他的门生,也都叫他老头,连他的儿子花子天,也没事和他打架。 你说这样一个人,要怎么伺候?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把老鱼叫了过来,还说有事找他。 老鱼自然不敢不去,到了之后,老鱼规规矩矩的在那一站,一声不吭。 花落去看了看老鱼那张白胖的脸,还有鼻子下面的那两撇小胡子,哈哈一笑:“你每次来神骏门,都怕成这样,老子就不懂你怕什么?” 老鱼苦着一张脸,他知道花落去喜欢直来直去,便低声道:“怕门主您骂我。” 花落去“嘭”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给老鱼吓得险些跳起来,花落去炸雷般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奶奶的,老子什么时候骂过你?” 老鱼叫苦不迭,只好乖乖点头:“门主没骂过。” 花落去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笑道:“老子怎么没骂过,老子刚刚就骂了你了。” 老鱼几乎要哭了出来,幸亏花子天走了过来,使劲拍了拍老鱼,笑道:“老鱼哥,你又胖了。” 老鱼连忙点头:“托门主的福。” 花落去呲呲牙,道:“托我个屁,我这次找你,有事要办。” 老鱼赶紧接话道:“但凭门主吩咐。” 花落去道:“你给我查查,楚天云是不是还没死。” 老鱼一惊:“门主,楚天云已经失踪了七年啦,这时还查他?” 花落去浓眉一抬,道:“你知道无错被杀了吗?” 老鱼道:“略有耳闻。” 花落去道:“我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无错,我们神骏门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老鱼道:“是,是,我明白。” 花落去道:“那就去查,要是楚天云真的杀了无错,老子要亲自问问他为什么。” 老鱼忙不迭点头道:“明白明白。” 花落去猛地一拍桌子,这次真是把老鱼吓得跳了起来:“明白了还不快去?” 老鱼如蒙大赦,赶紧告辞离开,花落去却又把他给叫住了:“等等!” 老鱼心里一惊,哭丧个脸回头道:“门主还有何吩咐?” 花落去嘿嘿一笑,道:“都管你叫老鱼,老子看你倒像是条鲶鱼!” 花子天没憋住,哈哈一笑,老鱼却已经要哭出来了。 待老鱼走后,花子天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舒舒服服的翘起了腿,道:“老头儿,糊涂了吗,山统的话也当真,还真去查那个楚天云?” 花落去骂道:“放你娘的屁,山统的话虽然不可信,但是他也没必要以命来澄清这件事,这就说明这件事里,必有蹊跷,”花落去眼睛眯起,继续说道:“这楚天云当年横空出世,紧接着便消失不见了,如果真是又重出江湖,你不好奇他为的是什么?” 花子天懒洋洋的向后一靠,笑道:“关我屁事?” 花落去怒道:“老子怎么他妈生出来你这么个懒鬼?” 花子天笑眯眯的道:“老头儿,声音小点吧,让娘听见,又要大耳括子伺候你了。” 花落去听后更加怒不可遏:“老子会怕她?” 话音未落,一个膀大腰圆,腰身如水桶一般的妇人走了进来,声音竟比花落去还要高了许多,嚷道:“老花,你又骂人了?” 花落去张开的嘴还来不及闭上,就好似老鼠见到了猫一般,咽下了正要说的话,赔笑道:“怎么会呢,夫人,我早就改了。” 花子天哈哈一笑,道:“爹,能不能赏点银子,孩儿要出去一趟。” 花落去本想张口就骂,却看到了那妇人凶神恶煞般的表情,只得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扔了过去。 花子天伸手抄住,又是哈哈一笑,道:“谢谢爹,谢谢娘。”说完便从椅子上翻身而下,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那妇人笑道:“子天倒是洒脱,也有你当年的风范。” 花落去本想说话,但看了一眼那妇人,终归还是没敢说什么。 汾州城内一隅,一个古朴的院子,院外的红墙高高围起,却仍遮不住院内那座八角七层的楼阁。 院外,两名青衣的少年正在清扫门外的枯叶,院落门口的匾额两侧书写着“锻冶西北得斗牛紫气,剑击天外看寒霜风流”。这匾额看着年代甚是久远,只不过门上的牌匾看着略新,上面只有三个大字“弃剑阁”。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院子,竟会是四大世家的弃剑阁。 何况这院子看起来虽有人打理,却仍甚是冷清。 远处的街角,走过来一个白皙的青年,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背上背着一个长条状的包裹。 这青年径自走到了弃剑阁院前,向那两个青衣少年躬身抱拳道:“在下有份薄礼,受人之托,要献给南宫阁主,劳烦二位代为通传。” 扫地的少年微微一笑,抱拳还礼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这青年却不回答:“在下贱名,何足挂齿,只是这份礼物却是不得不送。” 扫地的青年虽有疑虑,但这人是送礼而来,却也不好直接赶走,只好与另一个少年耳语了几句。 另一个少年转身进了院内,那少年对这青年道:“劳烦阁下稍等,已去请我们的管家周老爷。” 那青年不以为意,微笑点头应允了。 周九然今年刚刚五十一岁,作为弃剑阁的管家也已经三十一年了。在去年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很年轻,而就在今年,他发现自己突然的老了。 他的腰在早上起床的时候就会隐隐作痛,他的眼神也比不上从前了,他引以为傲的拳头的关节每逢阴天下雨就会痛的让他恨不得把手剁掉,他甚至连酒都不敢喝了。 要知道,放在十年前他可以一个人喝下一坛子的酒,然后孤身一人屠灭了整个青龙帮。 他已经老了,他变成了一个只想安享晚年的老人,他怕自己已经没用了。 老人最怕的就是没人需要,所以当那少年告诉他门外有个可疑的青年时,他二话不说便去了门外。 他老了,却还是希望自己被弃剑阁需要。 周九然走到了门外,看到那个红衣的青年,他抱拳道:“阁下来弃剑阁,敢问有何贵干?” 那青年也抱拳道:“在下见过周前辈,在下乃是受人之托,前来向阁主送份薄礼。” 周九然上下打量了这红衣青年,道:“敢问阁下是……” 那青年微微一笑道:“前辈并不认识在下,在下只是个普通的山统之人罢了。” 周九然顿时心生警惕,但面色不变道:“哦?山统之人不请自来,这份薄礼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吧?” 红衣青年从背上取下包好的那件物事,沉声道:“宗主差我前来,是因为与弃剑阁有些许误会,为了以示诚意,这才稍备薄礼。”言毕,打开了那布条的一角,露出了一把剑的剑柄。。 周九然双目怒张,低声道:“在弃剑阁亮出兵器,敢问阁下是想要闯那十二剑关吗?” 那青年摇头道:“前辈误会了,这便是宗主送来的礼物。” 周九然定睛看去,那剑柄通体黝黑,形似老虎的身形,但那虎面却看似人脸,口内又长着一双獠牙,甚是可怕。 周九然瞠目结舌,道:“这……这是……”尽管他见识无数,这一刻竟也结巴了起来。 青年接道:“还请前辈转交给阁主。” 周九然道:“这么珍贵的东西,山统为何要给我弃剑阁?” 青年抱拳道:“山统宋澜,不顾宗主之命,杀死其父宋枫庄主,陷害弃剑阁南宫恨我,因此宗主差我讲此物送来。” 周九然哑然道:“宋枫……死了?” 青年点头:“宋澜所为,并不是宗主的意思,山统,并未想陷害南宫公子。” 周九然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道:“那南宫恨我的命,根本值不了这许多,山统还有何意?” 青年道:“前辈明察,山统此行,乃是想让在下转告阁主,山统绝无意伤害弃剑阁之人,也不愿与弃剑阁有任何误会,愿阁主明白。” 周九然道:“山统之意,我也明了,却是与我们这弃剑阁结盟来了!” 那青年微微一笑,却未作声。 周九然看那青年半晌,抱拳道:“阁下在此稍候,兹事体大,我也不敢妄自定夺,容我禀告阁主后,再与阁下回复。” 青年抱拳道:“有劳了。” 周九然转身进入了院内,那青年面带笑容,站在那里却是一动未动。 不多时,周九然便已从门内走了出来,抱拳道:“阁主愿接受山统宗主好意,只是礼物甚为贵重,敢问贵派还有何要求?” 青年谦恭道:“阁主愿意收下礼物,在下使命已然完成,那便是心满意足了。”言毕,就将那柄剑递到了周九然的手上。 那青年后退一步,告辞道:“感谢前辈代交此剑,在下就此告辞,回禀宗主去了。”说完,便抱拳离开了。 那扫地的少年看那红衣青年离开后,一脸不解地看向周九然,道:“周老爷,这是什么……什么剑,让你和阁主也这么看重?” 周九然凝视着远方,低声道:“你们年纪尚小,不知道这柄剑的来历也是正常。这柄剑唤作’梼杌’,乃是初代剑阁之主,用一块天外寒铁,历经三年才淬炼而成,这柄剑虽淬炼三年,但却只是个半成品,剑身宽大,打磨不出剑锋。 第二代阁主,又用了五年,才将那宽大的剑身又淬炼至此等粗细,只是剑锋却始终没有打磨出来。” 周九然拔出那柄“梼杌”,那两名少年只见那柄剑剑身漆黑,却没有丝毫锋芒,靠近时,只觉得隐隐有寒气逼人。 周九然收剑入鞘,继续说道:“到了后来,这柄剑便成为了剑阁的宝物,代代相传。一直传到了上代剑阁之主南宫炼的手里,你们可知那时武林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两少年听得津津有味,摇头道:“周老爷,快讲吧,我们又没有你那些见识,哪里会知道?” 周九然道:“那是四十年前的事啦,那时的我也不过是个孩童,也是从别人口里听来的。 那时四大世家里的归燕楼与神骏门刚刚崛起,江湖中可谓是一片太平,各门各派各安其主,相安无事。 岂料那时,远在西域的天山派掌门竟然意图染指中原武林,想要一统江湖。这天山派众人武功高强,行事诡谲,奇门异术,无一不精。一时间,中原武林兵败如山倒。 于是,各门各派边联合了起来,以四大世家为首,反攻那天山派的进攻,这一役,导致中原武林死伤无数,却也终于将天山派打出了中原武林。 但是,为了防止养虎为患,中原武林决定斩草除根,于是四大世家的首领便带着武林中的精锐从中原出发,一路攻打到了天山派的所在地——巴玛宫。 天山派困兽之斗,放手一搏,这一战,虽然覆灭了整个天山派,但中原武林却损失惨重,上代阁主便是在此一役,与那天山掌门同归于尽。 从此,这柄’梼杌’便失传了,没想到这山统居然可以把消失了几十年的宝剑找回,实在是可怕。” 那少年似乎有些不服气,道:“可是,那家伙看着也没什么了不起,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周九然冷哼一声:“弱不禁风?你来试试!”言毕就将那“梼杌”递给了那少年。 那少年单手接过,没想到那柄剑奇重无比,单手竟然拿握不住,那柄剑从那少年手里掉落,将那青石地硬生生砸出了一个坑来。 那少年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他拿着这么重的东西,就像拿了根普通的长剑。” 周九然叹道:“你们好好练武,以后的江湖,恐怕又要生出大乱了。” 周九然望向那红衣青年离开的方向,再一次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第二十八章:情人刺 十方渡外。 唐玉儿一听到“唐门”两个字,立刻紧紧躲在了夏冰婵的身后,不敢说话,冷阳一个箭步冲到了前面,警惕的看向了那个痴儿。 谁都知道,唐门的人,绝不好惹! 那痴儿却好似没动过手一般,赖在地上不起来,温行言冷冷地道:“别装傻了,起来!” 那痴儿答也不答,呜咽着:“欺负我,欺负我!” 阿牛拦住了温行言,慢慢走去柔声道:“你告诉我,她是谁?” 那痴儿斜眼看了看阿牛,又笑了起来:“不是你,不是你!” 阿牛叹了口气,对温行言道:“他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 夏冰婵心有余悸,却开口说道:“阿牛哥,我……我看他那额上的伤痕,应该是……是真的了。” 阿牛摇头道:“怎么这样一个痴儿,却是唐门的人!” 冷阳低声道:“他为什么要袭击夏姐姐?” 阿牛道:“这又有谁会知道,不过唐门的人,我们还是少惹为妙,不如就把他扔在这里好了。” 冷阳点头道:“玉儿都已经吓坏了,若他真是唐门的人,怕会有其他弟子来寻他,到时可就不好办了。” 唐玉儿从夏冰婵身后探出小脸,小声道:“那他……会不会冻死?” 阿牛看了看冷阳,冷阳又看看温行言,温行言则看向了阿牛,几个人又同时看向了夏冰婵。 夏冰婵被这几人吓得退了一步,道:“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要么……要么还是问玉儿吧。” 唐玉儿嘟起了嘴,道:“他也是个可怜人,要么我们还是带上他吧。” 阿牛叹了口气,看向了那痴儿,道:“臭小子,你今天遇到好心人了!” 说刚说完,阿牛突然指出如风,瞬间点上了那痴儿的几处穴道,那痴儿顿时动弹不得。 阿牛将那痴儿扔到了骆驼上,看向了众人,道:“走吧。” 阿牛与温行言把那个痴儿捆了个结结实实,那痴儿也不气恼,看着他们嘿嘿的傻笑,冷阳则在这十方渡的客房里来回的踱步。 冷阳挠了挠头,道:“阿牛哥,你们怎知他是唐门的人?” 阿牛道:“你可见到了他的掌法?” 冷阳点头道:“那一掌去势极快,却又丝毫没有声音,着实令人费解。” 阿牛道:“其实这一掌,在你看到他的时候,也没什么可怕的,还不是被你温大哥一下就破解了。但是可怕的是,如果你没看到他,这一掌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冷阳点头称是,心想,这唐门的武功,当真邪门。 阿牛道:“唐门分为’暗武’与’毒尊’两派,暗武之人不习制毒之法,所学招式刁钻狠辣,注重偷袭,婵儿的娘亲便是暗武之人。这傻子所用的便是’空空掌’,这种掌法极难练成,初练之人不仅有破空之声,出掌也是极慢,他能练到如此境界,应该是唐门年轻一代的翘楚了,只是不知为何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温行言道:“更不知他为何会孤身一人来到这片大漠,这里离那唐门远之又远,他又是个傻子,为何会不远万里到这里呢?” 冷阳笑道:“兴许是他一时兴起,一路往北,恰巧到了这十方渡呢。” 那痴儿听见“十方渡”三个字,甚是高兴,龇牙咧嘴的笑道:“十方渡,嘿嘿,十方渡。” 阿牛叹道:“先别想了,到了这十方渡,他也应该饿不死、冻不坏了,我们安心休息,等公子来了再想怎么办吧。” 几人在那十方渡住了几日,夏冰婵看不得那痴儿被绑,便央求阿牛给他放开了,好在那痴儿也没有再袭击过夏冰婵,每天只是傻吃傻睡,好不自在。 这一日,唐玉儿在那十方渡呆的闷了,便要出去走走,冷阳与阿牛便一口答应,留下夏冰婵与温行言在那十方渡内。岂料这三人刚走出十方渡,那痴儿也紧紧的跟了上来。 唐玉儿喜欢热闹,便也同意了,怎料那痴儿与阿牛甚好,让阿牛叫苦不迭。 阿牛愁眉不展,抱怨道:“在那里闷都闷死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却让还让我照顾这个痴儿?” 唐玉儿眨了眨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笑道:“阿牛哥,可是我也很想在外面玩一玩啊,你就陪他一会儿吧,况且他又不理睬我们,只和你说话嘛。” 冷阳也是笑嘻嘻的道:“再说了,他如果再用那个什么空空掌,以阿牛哥的武功自保肯定是不在话下,要是我们这两个小孩子,怕是坚持不了三招。” 阿牛哭丧着一张脸,骂道:“这小混蛋。” 那痴儿听得有趣,拍掌道:“小混蛋!” 冷阳又是嘻嘻一笑,道:“阿牛哥,你看你这么一说,那痴儿都和你学坏了。” 阿牛正要说话,那痴儿却拍掌跑向了另一个方向,阿牛气得直跳,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去追赶那个痴儿了。 唐玉儿躺在了被那骄阳晒得暖暖的黄沙上,笑道:“要是娘亲还在这里就好了。” 冷阳看了看唐玉儿那娇俏的笑脸,问道:“你娘亲来看过你吗?” 唐玉儿摇摇头,道:“没有,娘亲临走的时候告诉我,等到我安全了,她就会来把我接走,谁知道这几年娘一直没来,我也就一直住在无恙谷里啦。” 冷阳也在唐玉儿的身边躺了下来,道:“自那之后,你便没出过无恙谷吗?” “没出去过,”唐玉儿摇了摇头,用小手遮起了阳光,笑道:“不过,我这几年却也很开心,小姐对我最好啦,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给我,老爷装作对我凶,其实却把我当女儿一样。这些我都知道的。” 冷阳问道:“阿牛哥他们也一直都知道吗?” “当然知道啦,”唐玉儿转过头来,那双眼睛看得冷阳的心跳又快了几拍,“南宫大哥和阿牛哥他们,经常过来的,每次都给我和小姐带一些好吃的和好玩的。” 冷阳看着唐玉儿的侧脸,竟是看得痴了,半晌没有说话。 唐玉儿奇道:“小混蛋,你怎么不说话了?” 冷阳脸上一红,讪讪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笑起来,挺美的。” 唐玉儿的小脸也是一红,低声道:“其实,你对我也很好,不像其他到谷里看病的人,看我打扮成那个丑丑的样子,都是取笑我,只有你没说什么,还帮我瞒着老爷。” 冷阳嘻嘻笑了起来:“那时的你,还挺凶的。” 唐玉儿道:“那是老爷怕别人看出来我是女的,就让我装作凶一点。”说完便装作一副生气的表情,可却是没有忍住笑意,还是哈哈笑了出来。 冷阳看到唐玉儿那笑得灿烂,也是嘿嘿一笑,两人便在这黄沙里笑作一团。 两人正在那里笑得不可开交,迎着那日头的方向,慢慢的走过来了一个人。 这人年纪大概四十几岁,一身的风尘仆仆,身形瘦削,身上的粗布衣服尽是补丁。虽然年纪不算甚大,但是鬓发已然花白,吊着眉梢,眼睛内似乎是混浊的一片阴霾,看不出任何的感情。 那人每走一步都好似是固定的距离,就如同被尺子量出来的一般,一直走到了冷阳与唐玉儿前一丈远处,方才停下了脚步,用那冰冷的目光看向了这两人。 这男子开口,但却连说话也是呆板的、毫无感情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满,天,星,在,哪,里?” 唐怀仁已经在唐门做了近二十年的暗武长老,近十年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轻易出过唐门,因为他培养出来的唐门弟子,都可以独当一面,即便是绝杀令发出,他也可以选出几个身手足够担此重任的人,根本不用他亲自出手。 可这几年,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不得不出一次唐门,到这个荒凉的地方,找一个荒唐的人。 他本可以不管,但是他又不得不管。 这个人杀不得,却也弃不得。 这几年来,唐怀仁觉得自己的白发越来越多,但就是这白发,也越来越少了。 他已然半秃了,大概就是为了这个该死的人。 这个该死的人,偏偏又是唐门门主唐影的小儿子。 所以他还是要来这片大漠,孤身一人,又一次把他带回去。 可当唐怀仁找到那该死的人的时候,他没想到的是,那该死的人身边还有三男两女,其中一个少女竟然还是唐玉儿。 唐门久寻不到的唐玉儿。 他只知道唐文海兄弟去无恙谷寻找唐玉儿的线索,可是唐玉儿已经离开了无恙谷。 那另外一个女子应该就是夏无恙的独女夏冰婵了,可其他的几人,他并不认得,不过无妨,既然与这个该死的人有接触,那也只好一并杀了。 因为这个该死的人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哪怕只有一点点知道的机会也不可以。 但这十方渡的人实在太多,唐怀仁决定等他们离开十方渡,就在这片大漠里杀了他们,带走那个该死的人与唐玉儿。 如果唐玉儿拼命反抗的话,实在没有办法那就一并杀了。 他并不是嗜杀之人,他只是在权衡利弊之后,做出最合理的行动罢了。 他终于等来了机会,这一日那两个男子与那该死的人还有唐玉儿单独出来了,这样的话,他只杀了那两个男子便可以了,剩下的一男一女便可以单独击破了。 他刚准备下手的时候,那该死的人却跑开了,而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去追那个该死的人,唐怀仁无法顾及两边,他权衡一番之后,决定要先追那个该死的人。 因为那个该死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阿牛虽然轻功了得,可在这黄沙之内却也是施展不开,好不容易赶上了那痴儿,阿牛怒道:“混账,你再敢乱跑,就把你扔在这沙漠里,晚上喂狼好了!” 那痴儿也不气恼,只是嘿嘿的笑着,用手胡乱挥舞。 阿牛又气又笑,道:“走吧,回去吧,我带你去找那俩小娃儿去。” 痴儿拍手:“好,我和你去,我和你去。” 阿牛带着痴儿放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阿牛远远望去,他看到了一个身穿布衣,这种一身补丁,头发花白的男子,在与冷阳和唐玉儿交谈。 阿牛停了一刹间,可就在这一刹间,他本能的感觉到了一种危险。 他没听见任何的声音,也没看见任何的人,那种危险也不是那个布衣白发的男子带给他的。 那是一种似乎背后有一头嗜血凶兽,张开血盆大口,要把自己吞噬下去,而自己却浑然不觉的危险。 阿牛觉得全身的汗毛树立,他猛地向旁一跃,他相信以他的轻功,没有人可以追的上他。 可他的左肩还是被一根小巧玲珑的短刺刺中了,这根刺刺中他的时候,阿牛甚至才动了不到一尺的距离。 但是如果他没有动的话,这一刺就会洞穿了他的心脏。 只有唐门的情人刺,才会这样小巧,这样可爱。 阿牛出了一头的冷汗,那根刺紧紧的镶在了他的左肩,他转头看向身后,看到一个已经半秃的老者,也在用一种惊诧的眼神看向他。 唐怀仁也没想到他的情人刺居然会一击不中,他完全确定自己是没有声息的埋伏在了黄沙之下,就连飞虫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可这一刺,还是被这个虬髯的汉子一跃躲过了。 这汉子的轻功了得,不过,他绝对躲不过下一刺了。 因为这是情人刺,只要刺中了,那就会如情人的怀抱一般,永远不会松开。 阿牛看到这个老者,心里已然沉了下去。能把自己的气息隐藏全无,绝不是唐门的泛泛之辈,况且就算这老者是为了这个痴儿而来,但他用的却是杀招。 阿牛故作淡定的说道:“唐门的情人刺,果然名不虚传。” 那痴儿看到了这个老者,却甚是开心,伸开双手笑道:“大伯,大伯。” 阿牛道:“这孩子是我在塞外发现的,现在已然安然无恙,不管阁下是谁,可以将他带回唐门了。” 可阿牛说完这话,却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这老者听到“唐门”两个字的时候,阿牛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凌厉无俦杀气。 那老者要杀了自己! 因为自己知道他们是唐门的人! 这个痴儿的身上,可能有着唐门莫大的秘密! 唐怀仁叹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但可惜你们必须都要死了。” 阿牛心里又是一颤,唐门的老者说的是“你们”,并不是“你”,这也就意味着,老者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人,也许,他已经发现了唐玉儿了。 阿牛的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他可以先提醒冷阳,然后以自己的轻功引开老者,但是呢? 镶在他肩头的短刺,刺入体内后,两侧的倒刃紧紧勾住了他的骨肉,这样的伤势,阿牛知道,他跑不了多远。 他还可以与这老者缠斗,借此机会好让冷阳与玉儿逃脱,可自己就算身上无伤,又能与这可怕的老者斗上几招?何况他的左臂已经废了,鲜血正顺着他的左肩汩汩留下。 那就只有这一条路了,自己的杀星却变成了所有人的救星,阿牛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突然向着那粗布衣服,满头白发的男子大喊道:“大盗满天星在此,谁来捉我!” 第二十九章:捕神 听到“满天星”这三个字,唐怀仁心下自是一惊。 十年前,没人不知道这个名字。 不过准确的说,这其实并不是个名字。十年之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个这样的人,非险不盗,越是棘手的东西,他却偏偏要得到手。但无论各门各派如何防范,这人总是能盗得想要之物。 可是没有人见过这人的真实面目,更遑论知道这人的名字了。只是说这个人甚至可以盗得满天星斗,久而久之,便都叫这人“满天星”了。 可惜,这满天星居然盗到了官家那里,终于惊动了六扇门,而六扇门里,名声最响的“捕神”皮瘦白便出马了。 于是,这满天星便在八年前消失于江湖之中,有人说他跑到了荒无人烟的大漠,躲避捕神的追捕;也有人说,满天星已经被捕神捉到,死于狱内。 但现在,这个满面虬髯的汉子,居然自称是“满天星”。 唐怀仁正暗自惊诧之时,却听得耳边似乎有人在不带任何感情的清晰的说着:“你,过,来。” 唐怀仁身边自是空无一人,他极目望去,却见那布衣白发的男子,正定定的看向这边。 冷阳看到这个奇怪的男子,拉着唐玉儿从那地上坐了起来,不由得好奇的问道:“大盗满天星?” 那男子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就连点头这几下,似乎也是一样的幅度,一样的节奏。 冷阳对这个奇怪的男子顿生警觉,撇撇嘴道:“我可不认识什么满天星、满天月的,玉儿,我们去找阿牛哥吧。” 唐玉儿也觉到了这个男子的古怪,便应声道:“走吧,冷阳哥哥,这里又不是很好玩。” 冷阳听得唐玉儿叫了自己一声冷阳哥哥,心里不由得乐开了花。 正当他们两人起身离开时,却听得阿牛在远处喊了过来:“大盗满天星在此,谁来捉我!” 冷阳与唐玉儿也看向了阿牛那里,冷阳更是想也没有想到,这个与他这段日子朝夕相处的人,居然会是那名满天下的大盗满天星。 但让冷阳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何阿牛会突然在这里大声承认自己便是那满天星。 然后,他依稀看到阿牛的身边,除了那个痴儿,似乎还有一个人。 冷阳的心念一动,暗叫不好,却听得耳边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过,来。” 冷阳转身看到了那布衣白发的男子,面无表情的看向了远处的阿牛。 阿牛在那远处哈哈一笑,朗声道:“你让我过去,我也是过不去的,至少这位老爷,是不会让我过去的。” 那布衣白发的男子似乎开口说话了,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他虽然张了口,你却没感觉到他在说话。 只不过所有人都在耳边清晰的听到了他的声音:“我,过,去。” 那男子又用那仿若尺量的脚步迈开了腿,可唐玉儿不过眨了眨眼,那男子已经走过了一半的路途;当唐玉儿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的时候,那男子已经走到了阿牛的身前。 冷阳拉住了唐玉儿的小手,低声道:“阿牛哥有难了!” 唐玉儿连忙道:“那我们快过去!” 冷阳摇了摇头,沉声道:“阿牛哥这么做,是不想让我们过去,那边那个人,应该是唐门的人。” 唐玉儿的眼圈瞬间红了,想也不想便坚定的道:“若要真是因为我,阿牛哥才有难的话,那我便随唐门的人回去好了。”说完不等冷阳答应,便甩开冷阳的手,向那阿牛的身边跑去。 冷阳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也追着唐玉儿向阿牛的方向奔去了 唐怀仁心下一沉,他深知这白发的男子必是绝顶的高手,但却不知这人是敌是友,便向那男子朗声道:“这位朋友,莫非要管我们唐门自己的事吗?” 那白发的男子摇了摇头,仍是以那种古怪的声音道:“我,只,要,他。”言毕,眼睛看向了阿牛。 阿牛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笑道:“皮瘦白,那就连有人在你眼前杀人,你也不管是吗?” 皮瘦白,这名字就连素不出门的唐玉儿也曾经听过。 江湖上没人敢动的“捕神”皮瘦白! 皮瘦白在他二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名动江湖了。如果说十年前风头最劲的大盗满天星,让各门各派恨之入骨、人人自危的话;那二十年前天下闻名的这个人,便是带给每一家每一户无尽的恐惧。 那便是五通神。 五通神不是五个神仙,而仅仅是一个人。五通神与满天星不同,他每到一户人家,烧杀奸掠,寸草不生。他但凭一己之力,就屠灭了南方的几个小门派,甚至连三岁的孩子与耄耋的老者也绝对不会放过。 最可怕的是,他这样做,仅仅是因为好玩,是因为他喜欢。 江湖上自然激愤难平,便搜罗组织了四十余个青年高手,围堵追杀五通神。不想这五通神狡猾非常,不仅避开了伏击,还将这些青年才俊的妻女奸杀,并将这四十人中一大半逐一击破,残忍杀害。 至此,江湖上提起五通神的名字,便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那时的皮瘦白,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捕快,而这个普通的捕快决定要缉拿五通神,是因为五通神在他当值的州县里,杀了一户人家。 江湖上的人都认为他疯了,因为五通神已经横行无忌了两年之久,而这两年没有一次对五通神的追捕可以成功。 直到皮瘦白呕着鲜血,拖着被封住穴道,捆成一团,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的五通神来到县衙的时候,所有人才知道,这个二十几岁、看着瘦弱的男子,绝对是个比疯子还要疯的彻彻底底的疯子。 即使皮瘦白的咽喉受到了重创,可他居然没有杀了五通神,还是把活着的五通神带回了县衙受审。 经此一役,皮瘦白名满天下,从县衙被调往了六扇门,“捕神”皮瘦白之名,不胫而走。 直至今日,皮瘦白做了二十年的捕快,却仍没有杀过一个人! 江湖上没有人不尊敬皮瘦白! 况且六扇门的人,江湖上又有谁愿意、谁敢得罪? 唐怀仁只得放下身段,抱拳低声道:“敢问捕神到此,有何贵干?” 皮瘦白仍是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他。” 唐怀仁扫视了一下众人,道:“皮捕头若要带走这个满天星,我自是不会阻拦,不过这个傻子和这个丫头,乃是我唐门之人,我把这本门之人带回本门,也不算有违王法吧?” 唐玉儿跑到了阿牛的身边,从衣服上扯下了一块布条,给阿牛的手臂紧紧的包扎好,却是不敢看那唐怀仁一眼。 阿牛温柔的拍了拍唐玉儿的头顶,低声道:“玉儿,一会儿你和冷阳有机会的话就逃跑,我来拖住他们。” 唐玉儿的泪水一下便忍不住了,抽泣道:“阿牛哥,你的……你的手臂……” 阿牛面色惨白,却笑了笑道:“不碍事。” 冷阳上前走了一步,笑嘻嘻的看向唐怀仁,道:“这位老爷,你这话说得没道理啊。” 唐怀仁冷冷地瞪了一眼冷阳,喝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冷阳面色不改,看向了皮瘦白,道:“这位捕神老爷,他说这个痴儿是他们唐门的人,可有证据?” 皮瘦白并未言语,只是定定看着阿牛。 唐怀仁怒道:“废话,唐门的人,我还会认错吗?这小子叫做唐隐,是……是我暗武的弟子,如若不信,唐隐!” 那叫唐隐的痴儿应了一声,看着唐怀仁嘿嘿傻笑。 唐怀仁喝道:“空空掌!” 唐隐又是嘿嘿一笑,右掌击出,全无破空之声。 唐怀仁道:“除了我唐门暗武,谁可使得这空空掌?” 见那皮瘦白默不作声,冷阳点点头道:“不错不错,确是空空掌,这人看起来确实是唐门弟子。” 唐怀仁道:“既然这样,还请皮捕头还是莫问我门内之事,让老夫带这二人回我唐门。” 冷阳“哎”了一声,疑道:“这位前辈,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 唐怀仁倨傲道:“老夫这么说有什么不对?” 冷阳啧啧两声,道:“这个痴儿会使用空空掌,自然是你唐门的人,你把他带回唐门,就算我们白照顾了他几日,我们便不要这个人情也罢了,也算是无可厚非。不过你要是带走这位姑娘,那可就大大的不对了。” 唐怀仁怒道:“有何不对?” 冷阳走到了躲在阿牛身后的唐玉儿身前,问道:“你可认识这位老爷?” 唐玉儿甚是配合,委屈的低下了头,低声道:“不认识。” 唐怀仁勃然大怒,向前走了两步:“胡说!” 皮瘦白面无表情的拦在了两人中间,冷冷地道:“让,他,说。” 唐怀仁的脸上由白转红,咬了咬牙,还是悻悻的退了回去。 冷阳又问道:“那空空掌你可会吗?” 唐玉儿的头摇的像那拨浪鼓一般:“不会不会,我一点武功也不会。” 冷阳看向唐怀仁,嬉皮笑脸的道:“你看,这姑娘连武功都不会,你怎么证明她是你唐门的人呢?” 唐怀仁一时语塞,沉思了半晌,咆哮道:“你又如何证明她不是唐门的人?” 冷阳摇头晃脑的走了两步,向那皮瘦白说道:“皮神捕,这位姑娘是我的表妹,叫做冷玉儿,自小学过医术,虽不算高明,却也略通皮毛。不信,你可以考考。” 皮瘦白虽未作声,却又看向了唐玉儿。 唐玉儿眨了眨大眼睛,对皮瘦白道:“这位官爷,喉咙在从前应是受过重伤。” 唐怀仁冷哼一声:“废话,皮捕头在捉拿五通神时受伤之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说这个做甚?” 唐玉儿笑靥如花:“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捕头的伤一直没有彻底治好,所以现在说话时甚是难受,是不是?” 皮瘦白仍未言语,但似乎是示意唐玉儿说下去。 唐玉儿看了一眼怒气冲天的唐怀仁,声音小了许多,但仍是不疾不徐的道:“想必这位官爷在当初受伤之时,伤口甚重,至今仍是肿胀疼痛,难以完全痊愈。” 看到皮瘦白又点了点头,唐玉儿愈加得意,声音也不自觉的提高了不少,道:“这位官爷,你这伤拖延太久,只可缓解,不可治愈,若要缓和症状,可去抓寒水石三钱,马牙消一钱,铅白霜及硼砂半钱,配合甘草两钱,研成细末,敷于患处,疼痛之兆,自会减轻。” 皮瘦白又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 唐怀仁顿时勃然大怒:“废话!你自小便在无恙谷长大,这些方子你自然记得!” 冷阳“哦”了一声,拍手道:“这位老爷,您自己方才也承认了,这位姑娘是在无恙谷长大的,该不会连无恙谷也是你们唐门的吧?” 阿牛叹了口气,苦笑道:“这小混蛋,真能把死人说活了。” 唐怀仁自知中计,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小混蛋,老夫这就先杀了你!”话音未落,一根小巧玲珑的短刺已经如闪电般射向了冷阳。 冷阳笑嘻嘻的站定了身形,皮瘦白伸手一抓,那情人刺就好似一根竹筷,被皮瘦白紧紧攥在了手里。 皮瘦白那混浊的眼内仍看不出任何感情,一字一句的说道:“不,得,杀,人。” 阿牛叫道:“皮瘦白,小心了,这情人刺都是倒刺……” 话未说完,阿牛不可置信的看着皮瘦白摊开手心,情人刺虽在手里,那些可怕的倒刺却好似纸做的一般,被皮瘦白这一握,软软的贴在了那根短刺上。 而皮瘦白的手心却连一个白印也没有。 唐怀仁发出了一声怒吼,低声道:“皮捕头,这件事你是不是管定了?” 皮瘦白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暗淡无神的眼睛看向了唐怀仁。 唐怀仁那稀疏的白发尽皆竖起,看着既可怕又滑稽,刹那间,他猛地击出了一掌。 仍是空空掌。 不过这次的空空掌,夹杂着可怕的破空之声。 江湖上的人都以为唐门的暗武,重在偷袭,一旦正面迎敌,那便不足为惧。 但其实他们都错了,一旦唐家的人放弃偷袭,那招式的威力、速度,就绝不会与之前可以同日而语! 这一掌,便是凌厉无俦的杀招! 就连阿牛也觉得,如若不是偷袭,这一掌他也未必接的下来。 皮瘦白能不能接下来? 皮瘦白用很直接的方式,破了这一掌。 他根本没有避这一掌,他出拳,击向了唐怀仁的胸口。 唐怀仁立即变招,收回右掌,侧身闪过皮瘦白的一拳,左手的情人刺在次刺了出去。 如果那一掌你不避,这一刺你又如何不避? 可是唐怀仁还是想错了,皮瘦白还是没有避,仍是一拳击向了他的胸口。 这就是皮瘦白的武功。 你可以打我三掌,砍我两刀,而我只要击中你一拳。 皮瘦白的这一拳就让五通神再也没有站起来。 唐怀仁自是不敢硬接,情人刺再次收到了袖内,向后急跃了半丈之远。 皮瘦白也不追赶,站定了脚步,冷冷地看着唐怀仁。 唐怀仁的脸扭曲到了一起,跺了跺脚,怒道:“唐隐!” 那痴儿本在那里看得拍手叫好,听见唐怀仁这一声喊叫,赶紧跑了过去,应道:“大伯,大伯!” 唐怀仁道:“我们走!” 唐隐嘿嘿傻笑:“我们走,我们走。” 看着唐怀仁与唐隐在大漠上的脚印逐渐被那黄沙吞噬,阿牛长叹了一口气,笑道:“皮捕头,送我归案吧。” 冷阳与唐玉儿顿时拦在了阿牛的身前,齐声道:“不要!” 皮瘦白看向了这几人,眼睛里莫名的出现了一种人类的感情,他摇了摇头,开口道:“楚,天,云,在,哪,里?” 第三十章:规矩、坏规矩 那是皮瘦白第一次有失败的感觉。 自他懂事之时起,他便是按照规矩活着的。 任何人、任何事都有规矩,规矩是不能破的,所以他去当了捕快。 当了捕快,就可以不让别人破坏规矩。 他捉拿五通神,是因为五通神坏了规矩;他受重伤也没有杀五通神,是因为杀人便是坏了规矩。 所以他做了十年的捕快,仍然一贫如洗,每年仅拿着那十几两银子过活。 这是他的规矩。 他捉拿满天星,并不是因为满天星有多么的十恶不赦,而是因为上面的人,让他捉拿满天星。 这也是规矩。 尽管江湖上的各门各派都说满天星是个恶盗;而平民百姓却说满天星是个侠盗,因为满天星只是去偷盗那为恶的门派和不仁的富家。 但无论是江湖还是市井都左右不了他,能左右他的只有规矩。 他跟了满天星足足半年的时间,才把这个轻功绝顶的人捉住。 但是他并没有任何的喜悦,因为这只是他保护规矩的方式罢了。 直到他准备带着满天星归案的时候,他遇到了那个人。 他白衣胜雪,器宇非凡,用一个狰狞的青铜面具,遮住了下半张脸,但是他的眼睛有如星辰大海,浩瀚无边。 那人笑着问他:“为什么要捉满天星?” 皮瘦白简单的告诉了那人:“他,是,盗。” 那人仰天长笑,道:“何为盗?” 皮瘦白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回答。 那人说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世上之人,又有谁不是盗?” 皮瘦白回答道:“他,是,盗,我,是,官,这,是,规,矩。” 那人丝毫不以为意,笑道:“这又是何人定的规矩?是这苍天,还是皇帝?”那人定定看向了皮瘦白的眼睛,继续说道:“还是你自己?” 皮瘦白突然有了点愤怒的感觉,他不由自主的回答:“我。” 那人又是哈哈大笑,朗声道:“你的规矩,又是为了什么而立?那五通神的规矩便是烧杀抢掠,你捉了五通神,便也是破了别人的规矩,不是么?” 皮瘦白听得心烦意乱,道:“你,要,做,甚?” 那人长身而立,道:“满天星之所为,在我看来,并无过错,错的是你的规矩,如果上面让你捉拿一个无辜之人,以你的规矩,会去做吗?” 皮瘦白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几句话在心里反复翻腾挥之不去。 那人倨傲负手,道:“我今天要和你打个赌,我若胜了,便放这满天星离开;我若败了,便与这满天星一同归案,如何?” 皮瘦白几乎要皱起了眉头,问道:“你,们,认,识?” 那人昂首看天,傲然道:“江湖渺渺,相逢何必曾相识?” 皮瘦白最讨厌的便是这种坏规矩的人。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怒意。 皮瘦白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他的冷静,他的冷静就是他的规矩。 他用的仍是自己的“得失神功”,以己之失,换己之得。只要那白衣人挨上自己的一拳,那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但皮瘦白没想到的是,他的拳还没碰到那人的衣角,那人的掌就已然印到了他的胸口。 皮瘦白的一拳还是击出去了。 那人连退了几步,从青铜面具下喷出了一口鲜血,软软的坐在了地上。 可他那一掌,根本没有任何的内力。 那人根本不想伤了自己。 那人虽吐了一口鲜血,但却豪气不减,仍是哈哈大笑:“神捕的得失神功,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这场比试,当是算我胜了吧?” 皮瘦白一时说不出话来,因为这几十年的规矩,竟被这样一个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一一瓦解。 不过他还是放了满天星,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坏没坏自己的规矩,他的脑子竟一时间乱的很。 他答应了那个人,如果满天星再出现在江湖里,他定会将他捉拿归案。 那人哈哈一笑,飘然而去。 再后来,皮瘦白知道这个不止击败了自己,也击败了自己规矩的人,叫做——楚天云。 这几年来,皮瘦白一直在想着自己的规矩,他遏制不住的想要与楚天云再战一场。 这坏了他的规矩。 可是,皮瘦白一直觉得,自己在那天,是非常、非常、非常的想战胜楚天云。 他觉得自己第一次有了人的感情。 当他听到有个会缩骨奇功,轻功绝顶的虬髯汉子出现在江湖时,他便知道,这就是那个满天星了。 他平生第一次,没有官府也没有六扇门的命令,凭着自己的意思,追到了这大漠中来。 他并不是为了这满天星。 他要见楚天云。 他要与楚天云酣畅淋漓的再战一场。 阿牛似乎愣住了一般,定睛看向了皮瘦白,半晌才不可置信般的说道:“你说,你要找楚天云?” 皮瘦白的脸上难得的又一次出现了人的感情,但他却仍是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阿牛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他淡淡的道:“皮捕头,你变了。” 皮瘦白不置可否的看着满天星,他的心情仍是乱成一团。 他变了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就如今日一般,他本可以不管唐门的事,不过他还是管了。 这就是破坏他的规矩。 是他自己主动破坏的规矩,第二次。 皮瘦白有些焦急起来,自从他知道满天星重出江湖的时候,他一直没有冷静过。 阿牛看向似乎有了那么一丝变化的皮瘦白,低声道:“我要是告诉你,楚天云已经死了,你相信么?” 皮瘦白仍没有说话,他听到满天星说楚天云已经死了的消息时,他并没有太大的震惊,像楚天云那样的人,这七年来都没有在江湖里出现过一次,这就是最有可能的结果了。 但他要不要捉拿满天星归案?他本就不是为了满天星而来,可现在楚天云死了……他觉得自己的脑中反反复复的出现这两句话,他疑惑了。 皮瘦白的脸上又出现了人类的情感。 冷阳正要说话,阿牛一把拦住了冷阳,沉声道:“皮捕头,如果你信得过我,便不用再去寻那楚天云了。” 唐玉儿走到了阿牛的身边,关切道:“阿牛哥,你的伤……这情人刺……我们先回十方渡,让小姐看看吧……” 阿牛虽脸色惨白,却仍勉强笑道:“都说了不碍事,你这孩子不必担心。” 言毕,阿牛又看向了皮瘦白,诚恳地说道:“皮捕头救了我们一命,如果要拿我满天星归案,于情于理,我自不会有丝毫反抗。” 冷阳与唐玉儿不约而同的惊呼了一声,阿牛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们二人不要做声,眼睛却仍是看着皮瘦白。 皮瘦白怔怔的站在那里,似乎尚还无法理解满天星的话。 他自己根本不知道是否要捉拿满天星。 阿牛看到皮瘦白这个样子,长叹了口气,道:“我们现在就在这十方渡之内,你若要找我,去那十方渡便是了。” 冷阳道:“我们先回客栈,想办法把阿牛哥肩上的情人刺拔出来吧。” 唐玉儿看了看如泥塑木雕般的皮瘦白,躬身一拜以示感谢,便随着阿牛与冷阳离开了。 走不远时,冷阳回首望去,一身布衣补丁的皮瘦白,在那漫天的黄沙中,竟是如此的寂寥。 两人搀着阿牛走回了那十方渡的客栈,客栈的吴掌柜是一个圆脸的汉子,看着不过三十几岁,虽然长相普通,但甚是讨喜。 吴掌柜见那阿牛伤势不轻,急忙关切的问道:“这……这客官,可是遇到贼人了?” 阿牛摇摇头,故作神秘的低声道:“不是贼人,在外面晒太阳,遇到了一只老王八,那老王八年岁虽大,脾气不小,给老子咬了一口。” 唐玉儿本是流着眼泪,但听阿牛骂那唐怀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牛见唐玉儿不哭了,也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冷阳知道阿牛宽慰唐玉儿,便也不再搭话,扶着阿牛上了客房。却听得那吴掌柜在楼下自言自语道:“这大漠戈壁,哪里来的王八,可真是奇了……” 夏冰婵看到阿牛后,眼泪顿时也要流了下来。 然后冷阳第一次见到了这样的夏冰婵。 他一直以为夏姐姐是一个温婉如玉的温柔女子,却没想到她可以咬牙忍着泪水,处理阿牛的伤口。 不过冷阳看到铁青着脸的温行言,就知道阿牛的伤势恐怕并不乐观。 夏冰婵不停的擦拭着额上的汗水,她用了半个时辰,那根情人刺仍是执拗的紧紧镶在了阿牛左肩上。 夏冰婵眼眉低垂,低声道:“我已经用止血的药物敷在了阿牛哥的肩膀上,但是……但这根刺上有许多细小的倒刺,勾住了阿牛哥的骨肉,我……我没办法把它拔出来。”话未说完,泪水却再也止不住了。 阿牛嘿嘿一笑:“没事,反正阿牛哥的功夫都在腿上,少一条胳臂,也不算什么。” 温行言一直没有说话,突然怒道:“混账唐门!我们照顾那个傻子,还反过来伤了我们!” 冷阳心念一转,突然道:“夏姐姐,温大哥,先别着急,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 夏冰婵急道:“小弟弟,你有什么办法,就快说吧,阿牛哥的伤势再耽误几天,恐怕……恐怕这条手臂就保不住了。” 冷阳看了看众人,正色道:“这个法子,其实也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这情人刺构造复杂,但若论奇门兵器,又有谁比得上归燕楼?” 夏冰婵问道:“小弟弟,你是说,那个归燕楼,可以医治阿牛哥?” 冷阳道:“那倒不是,不过归燕楼对于这些偏门的兵器,颇有研究,也许会有拔出这根情人刺的方法。” 温行言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冷阳,皱眉道:“可这归燕楼的位置在什么地方,江湖上甚少人知……” 冷阳接道:“我和南宫大哥,本就准备去那归燕楼。” 温行言喜道:“那便是知道归燕楼的位置了?真有办法的话,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去试上一试。” 冷阳摇头道:“其实,也不是知道归燕楼的位置。” 温行言急道:“那还说这么多废话!” 冷阳道:“温大哥莫急,其实那日,秋庄主了告诉我们,归燕楼并不是一座楼,它……它是活的。” 众人齐齐问道:“什么?” 冷阳接着说道:“归燕楼之所以位置隐秘,是因为它是在不停的更换地方,按照十二地支的方位,不断移动,按照秋庄主的推算,今年归燕楼应该属亥位,位于西北。” 冷阳看了看一脸不解的众人,说道:“南宫大哥约我在十方渡见面,为的就是在这西北方寻找归燕楼。” 温言行轻轻咳了咳,一本正经的说道:“小兄弟,这样说,归燕楼就在这附近咯?” 阿牛嗤的一笑,揶揄道:“老温,听不懂就是听不懂,别装明白了。” 温行言紫面一红,转头正要说话,看到阿牛的伤势,却也不做声了。 冷阳点头道:“即使秋庄主所言不错,那我们在这西北方找那归燕楼也是希望渺茫。” 温行言嘟囔道:“希望渺茫可如何是好?” 冷阳道:“即使这样,我们也要一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阿牛哥的手臂废掉。” 夏冰婵道:“事不宜迟,那我们……这便出发好了。只是,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寻。” 冷阳道:“我自小便在这片大漠长大,就算是江湖中最神秘的归燕楼,也需要水源物资,我们几人快马加鞭,在这一带的有人烟之处搜寻,但能不能找到,就……就看阿牛哥的造化了。” 阿牛见众人忧心忡忡,嘻嘻一笑:“反正也是这样,倒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看好了。” 夏冰婵哽咽道:“阿牛哥,是……是婵儿太任性了,连累了你。” 阿牛哈哈一笑:“婵儿,你的南宫大哥,为了你连手筋脚筋都可以断,我这一条胳臂,不算什么。” 夏冰婵脸上一红,泪水仍是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冷阳心中暗想,南宫大哥那手腕脚腕处的伤痕,原是为了夏姐姐。 冷阳接着说道:“况且,唐门之人已经知道玉儿在这十方渡,这里现在也不安全。” 温行言点头:“我们这便走吧。” 冷阳看了看仍在装作笑脸的阿牛,突然心里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无论是与南宫恨我,还是唐玉儿,或者夏冰婵、阿牛、温行言,都仅仅认识了数日而已,可这几人,就如同他天狼宫的人一样,似乎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第三十一章:阅尽风霜现孤狼 南宫恨我孤身一人走在了路上。 习惯了冷阳在耳边的啰嗦,南宫恨我的心中涌出了一种许久都没有出现过的感情,那便是孤独。 南宫恨我暗自叹了口气,他也没想到一个孤独了一辈子的人,居然也有点讨厌这孤独的感觉。 尤其是在知道秋婉如已经逝去之后。 他其实早已有准备,他只是不能接受。 他一直在想,秋婉如对于自己是什么? 也许他并不是喜欢秋婉如,秋婉如只是把他从孤独的泥淖中拉起来的一只手。 这七年来,他只是在怨恨自己,那一日为什么不去问问秋婉如究竟要说什么。 但他脑海中出现最多的,却是另一个人。 南宫恨我用手轻抚自己手腕处的伤痕,嘴角竟不自觉的露出了微笑。 几日来,南宫恨我一路由南向北,虽然景色瑰丽,但南宫恨我无心留恋,尽快赶到了那十方渡。 到这十方渡之后,见到这里现在人来人往,竟是一派热闹的景象,南宫恨我也不由得心生感叹。 到了那十方渡的客栈之后,南宫恨我便向那掌柜的问道:“掌柜的,敢问可有一位姓冷的客官在此住店?” 那掌柜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南宫恨我,恍然大悟般的问道:“这位客官,可是姓南宫?” 南宫恨我道:“正是。” 掌柜的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道:“这位公子,那姓冷的客官已经带着那几人走了两三日了,临行前让我把这封书信交给公子。” 南宫恨我听到冷阳与他人同行,自是不明所以,只得先谢过掌柜,在那客栈外读起信来,看到那信上是温行言的笔迹,不由得心下一沉。 南宫恨我读过信后,对这几人之事却也大概明了,见那信上笔迹潦草,想必是匆匆而就,南宫恨我自是忧心忡忡。 可这大漠茫茫,他又不似冷阳对这戈壁甚是熟悉,饶是他心思缜密,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南宫恨我正一筹莫展之际,却见一个赶马车的汉子,衣衫破烂,带着一个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在街对面向他招了招手。 南宫恨我正疑惑之时,那赶车的汉子一个闪身,身影已然隐入了房屋的后巷,动作竟是极快。 南宫恨我心念一动,立刻动身追赶,那汉子到了后巷,身形突地站定,哑声道:“阁下可是要找那归燕楼?” 南宫恨我一惊,抱拳低声道:“敢问阁下是谁?为何知道在下要前往那归燕楼?” 那人低声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你的朋友已经走了两日,却也未必会找到归燕楼。”他顿了顿,又说道:“但是我可以帮助你找到归燕楼。” 南宫恨我心里疑虑更深,道:“阁下为何要帮助在下?” 那人道:“因为这件事上,我们是朋友。” 南宫恨我疑道:“什么事?” 那人的声音不似有一丝感情:“找到山统的宗主。” 南宫恨我心下一惊,冷冷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不敢用真面目见人?” 那人仍是冷冰冰的道:“我是朋友,信不信便随你了。” 南宫恨我道:“我一路北上,并无人知道我要去寻那归燕楼,况且我在江湖上并无声名,你却为何知道这许多事?” 那人冷哼一声,道:“我是你唯一的出路,你若不信,那就罢了。” 南宫恨我倏的向前半步,左手如闪电般向那人抓去。 那神秘人似乎早有防备,右手好似没有骨头一般,紧紧缠上了南宫恨我的左臂。 南宫恨我一惊,右手并指如刀击出,那神秘人以极快的速度闪身,南宫恨我的那一指竟是击了个空。 南宫恨我心下更惊,这人的武功简直高的匪夷所思,自己这几招在那人手下似乎被化为无形,而自己却完全看不出对方的武功路数。 南宫恨我不敢托大,但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也不愿使出杀招,当下左臂暗运真气,那人只觉右手好似针刺,“咦”了一声,将手臂缩了回去。 两人各退了几步,都对对方的武功心有余悸。 两人突然不约而同的一步踏出,掌影如风,霎时间两人已然相互击出七掌,所用招式竟似一个师父教出来一般,居然一模一样。 第七掌相交之时,发出了一声巨响,南宫恨我向后退了三步,一脸惊诧的看向了那神秘人。 那神秘人却也不再出手,沉默了半晌,冷冷说道:“十方渡往东,三十里。” 南宫恨我道:“你……” 那神秘人打断了南宫恨我的话,双手呈莲花状,向天拜了一拜。 南宫恨我惊道:“你是……血莲后人?” 那神秘人却未回答,几个起纵便已不见了踪影。 南宫恨我的思绪再次乱成一团,隐隐觉得这近日种种事情,似乎绝不简单。 然而南宫恨我已经无暇多想,无论如何,他必须要尽快的赶到归燕楼,因为,归燕楼内,恐怕也定会有山统的人! 就连神剑山庄的少庄主都是山统之人,那么还有谁可以不是山统的人呢? 况且……南宫恨我用力的将这个念头赶出了自己的脑海,她不会有事的,她是不会有事的。 她绝不可以再有事的! 大漠的夜色黑的深浓,寒风刮来,如刀般割着旅人的脸颊。 这几日,夏冰婵与唐玉儿每日照看着阿牛,温行言守护着几人,冷阳则在这附近搜寻任何归燕楼的踪迹。 可冷阳已经在这大漠里寻了两日,他看着日渐虚弱的阿牛,心里升腾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如果阿牛真的失去了这只臂膀,他会怎样? 冷阳不愿去想,也不敢再去想。 他守在烧得正旺的篝火旁,看着那幻化如妖魔般的火焰,眼里却却尽是无助。 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经常哼唱的歌来,那是天狼宫人人会哼唱几句的一首歌。 也是他在十方渡遇见秋婉如时,他所哼唱的歌。 “沙茫茫,云山大漠万千长,阅尽风霜现孤狼。山石巍巍,日月沧桑,无处话凄凉。 月茫茫,万里银沙映如堂,瘦骨铜皮照身伤。寂寂何惧,空梦一场,倨首啸穹苍。” 冷阳暗自神伤,却看见远处走来一个身着裘皮的公子,抚掌道:“小兄弟,这曲子……好得很!” 冷阳“南宫大哥”这四个字几乎脱口而出,而定睛看时,这人却不是南宫恨我。 这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长相英俊,皮肤白皙,远远看去,就如这浊世中的翩翩公子一般。 但若说与南宫恨我相似的,便是眼里那无尽的忧郁与孤独。 冷阳见不是南宫恨我,疲惫的说道:“这位大哥,这大漠的夜里,甚是寒凉,不如来这里烤烤火吧。” 那人信步走来,到冷阳身边坐下,将那一双不见血色的手伸至火边,笑道:“这位小兄弟,谢谢了。” 冷阳好奇道:“这位大哥,这么晚一个人在这大漠里,岂不危险?” 那人一笑,眼里却是看不出丝毫的笑意:“我的家就在这附近不远,趁着这月色正好,出来散心。” 言毕,又看向了冷阳,低声道:“那曲子……虽听着豪迈非常,但却也是孤独无比,写这曲子的人,想必也是绝非凡人。” 冷阳惨笑道:“是我家乡的曲子,不过……家乡已经没啦。” 那人若有所思般定了半晌,又问道:“小兄弟,这附近也没个村子,你在这里却是做什么?” 冷阳只觉得这人的感觉太像南宫恨我,无论如何对这人也起不了戒心,叹气道:“我在找归燕楼。” 那人“咦”了一声,奇道:“小兄弟,你要找那归燕楼做什么?” 冷阳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几人,苦笑道:“我的朋友被情人刺所伤,想去归燕楼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把那情人刺拔出来。可我已经找了两日,却连归燕楼的影子都没寻到。” 那人拍了拍身上的沙子,问道:“可是唐门的情人刺?” 冷阳点了点头,道:“我朋友的胳臂就快保不住了,我却在这里,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人微笑道:“小兄弟,如若信得过我,可否让我看看你朋友的伤势,就算报答这烤火的恩情了!” 冷阳一惊,看向这公子,这人的脸上却是一丝开玩笑的意味也无。 冷阳忙道:“敢问阁下是……” 那公子摆了摆手,起身站了起来,说道:“我叫赵言,在江湖上也没什么名气,但是对这些旁门左道,也算略知皮毛。” 冷阳大喜道:“在下冷阳,先谢过赵公子了!” 赵言微微一笑,道:“小兄弟,先带我过去看看吧。” 阿牛身体虚弱,已然入睡,夏冰婵与唐玉儿也在另一个毡帐里睡下了。 温行言见冷阳带了一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来,连忙问道:“小兄弟,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冷阳满脸欢喜,大笑道:“温大哥,阿牛哥有救了!阿牛哥有救了!” 温行言听得一头雾水,正要再问,那赵言已然走到了阿牛的毡帐之内。 温行言见这人随着冷阳而来,便也没有阻拦,跟着那赵言一齐进入了毡帐之内。 冷阳拍醒了阿牛,喜不自禁的道:“阿牛哥,这位公子说能拔出来!” 阿牛睡得正鼾,突然被冷阳一巴掌拍醒了,又没听清冷阳说什么,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急道:“怎么了?老温呢?哎呦!” 众人看时,却见那赵言眨眼间已然将那情人刺化作了无数根细小的铁片,从那伤口中轻松的拔了出来,用双手拢在了一起。 阿牛的伤口又流出了鲜血,不过阿牛却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左肩,皱眉道:“拔出来了?不是做梦?” 冷阳哈哈大笑:“不是做梦,这赵公子帮你把那情人刺拔出来了!哈哈!” 温行言也是喜极,连忙拜谢这赵言。 赵言微笑着摆摆手,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这唐门的情人刺,太过阴毒,这样的兵器,若是从未打造过便好了。”言毕,将那一把铁片扔到了毡帐之外,神情甚是戚戚。 夏冰婵与唐玉儿也被吵醒,看到毡帐内阿牛的情人刺已被拔出,自是大喜过望。 夏冰婵本是害怕陌生的男子,但此时好似没见到赵言一般,从药箱里拿出止血生肌的药粉,细细撒在了阿牛伤患之处。 唐玉儿高兴的直跳,笑道:“小混蛋,你可真厉害!” 冷阳笑道:“哪里是我厉害,是这位赵公子……” 冷阳正想向夏冰婵与唐玉儿介绍这救了阿牛的赵言,回首看时,那赵言已然不见了踪影。 冷阳与温行言顿时瞠目结舌,这几人竟是谁也没发现赵言何时离开。冷阳看向温行言,咋舌道:“这赵公子可真够神秘的,还没等我谢谢他,他就自己离开了。” 温行言道:“这人真是深不可测,不过他治好了阿牛,下次再见到他时,定要好好拜谢。” 夏冰婵喜极而泣,道:“阿牛哥,这下……你的手臂可是保住了,这两日,婵儿真是担心的很……” 阿牛忍痛道:“婵儿,你看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你呀,别老是害怕。” 夏冰婵使劲点了点头,又嘻嘻笑了起来。 温行言笑道:“一会哭一会笑的,不成了傻丫头吗?” 唐玉儿接过话:“我家小姐,就是真成了傻丫头,也是有人要的。” 夏冰婵的脸羞的通红,道:“你再……再胡说,我……我就不理你了。” 冷阳虽是高兴,却仍说道:“天色不早啦,这回阿牛哥的胳臂保住了,我们便可以慢慢找那归燕楼了,今天先休息,我和温大哥轮流守夜,明日一早便继续找那归燕楼,与夏姐姐的……” 唐玉儿看了冷阳一眼,齐声道:“……南宫大哥!” 夏冰婵听到“南宫大哥”几个字时,本想说的话,却被脸上那一抹娇红给挡在了口内。 温行言见夏冰婵有趣,佯怒道:“总是欺负婵儿,看婵儿老实好欺负,告诉你们,我家公子未来的媳妇,可不能让你们这么欺负了!” 夏冰婵听到“未来的媳妇”几个字,不止脸上通红,感觉就连心都要跳到嗓子眼里去了。 阿牛身体虚弱,见他们说得热闹,大声道:“你们几个,吵得我都不能休息了,要不让我赶紧睡觉,明天怎么去找归燕楼?要怎么去找婵儿的……” 这次,温行言、阿牛、唐玉儿、冷阳四人异口同声道:“南宫大哥!” 夏冰婵却已然羞得面红耳赤,不仅说不出话,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第三十二章:七宿迷情阵 人们都说这是座鬼楼。 在这附近的村民偶尔会经过这里,但却没人知道这座楼阁是何时建成的。 更没人知道为何会有人在这大漠里,建造这样一座楼阁。 这楼阁并不算太高,也不算太大,但是看起来却很是奇怪。 它是由木头搭建成的,周身却没有一块石头;最奇怪的是,平日里根本看不见有人在这里进出。 在附近大漠里的人不敢接近这座鬼楼,生怕这是蛟蜃幻化出来的蜃景,轻易靠近便会被那蛟蜃吞掉。 这鬼楼的四周并没有围墙,而是用高达丈许的黑色铁棍胡乱的插在了地上。仔细看时,铁棍上还隐隐约约刻上了诡异的花纹。 曾有胆大的人想要靠近些看这鬼楼,却绕来绕去,怎么也到不了那鬼楼的跟前。 也有一些顽皮的小孩子,对这铁棍颇为好奇,在里面跑来跑去,这时,鬼楼里便会走出一个老头,向这些孩子招手,那些孩子便立即一哄而散了。 半月,再无人愿意来看这鬼楼了。 这鬼楼就好似一直在那里一般,绝世而独立。 南宫恨我到这座鬼楼的时候,却知道,这便是那无比神秘的归燕楼了。 与唐门一样神秘,甚至更为神秘的归燕楼。 南宫恨我甚至来不及细细思考,便已向那归燕楼冲了过去。 因为他害怕,害怕再失去了。 可当南宫恨我的脚甫一踏入归燕楼周围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脚陷了下去,足下沙土突然变成了泥淖,南宫恨我瞬间便被那沙土吞噬了进去。 南宫恨我临危不乱,正欲向上纵起,却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色一变,掉入了一个幽暗的洞穴之内。 南宫恨我暗想,原来这黄沙内已被归燕楼布置了机关,这下面却是别有洞天。 南宫恨我环视四周,这洞穴之内虽有火把,但却不甚明亮,火把沿着洞穴的墙壁,向着深处延展开去。 南宫恨我怕冷阳等人也掉入这洞穴内,便也随着那火把,向深处走去。 南宫恨我只觉得这洞穴深不可测,自己不知走了多久,却仍是走不到尽头,正疑惑时,却见前方不远处出现了光亮。 南宫恨我关心则乱,向那光亮处奔去,到了那明亮之处,却发现是一块巨大的空旷之地,虽没有灯火却亮如白昼。 在那另外一侧,有一把巨大的扶手椅子,上面坐着一个头戴阴阳面之人。 南宫恨我向前一步,心知不能失了礼数,抱拳道:“在下弃剑阁南宫恨我,特来归燕楼拜见楼主。” 那戴阴阳面之人发出了慎人的桀桀怪笑:“弃剑阁,弃剑阁来这大漠做什么?” 南宫恨我看向了那阴阳面,却也看不出那人是喜是怒,只得道:“在下乃是为山统之事前来,敢问燕楼主可在这归燕楼内?” 那人又是一阵怪笑,冷冷地道:“山统?你明知归燕楼内有山统之人,还敢来这归燕楼?” 南宫恨我一惊,低呼道:“你是谁!” 那人又是哈哈一笑,用一种诡异的声音说道:“我就是山统的宗主!” 南宫恨我怒火中烧,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劲,但仍是脱口而出道:“好,那我问你,秋婉如是不是你杀的?” 那人却不回答,只是招了招手,刹那间,从这洞穴的内壁上不知什么地方居然钻出了几个戴着面具的人来。 南宫恨我见那几人突然出现,大吃一惊,急忙后退了几步,手握刀柄,全神戒备。 山统的宗主阴阴怪笑,道:“你不问你那几位还活着的朋友,还在纠结已经死了的女人,可笑啊可笑!” 那人话音刚落,穴壁内出现的那几人脸上的面具便应声而落,南宫恨我循声看去,赫然便是温行言、阿牛、夏冰婵、唐玉儿和冷阳! 只不过这几人好似没了魂魄一般,表情呆滞,目不斜视。 南宫恨我强压住了怒意,看到夏冰婵那白皙的脸庞好像已然了无生机,心里却是一痛。 南宫恨我低声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山统的宗主也不答话,从那椅子上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那几人的身边,用手轻抚起夏冰婵鬓旁的秀发。 南宫恨我觉得全身的血液已然冲到了头顶,他怒喝一声,拔刀而起。 那山统的宗主不待南宫恨我拔刀,猛然喊道:“住手!” 南宫恨我蓦地一惊,拔刀的手却在刀柄处凝住了一般。 这人的声音,为何与自己一模一样! 那人解开了脸上的阴阳面,面具之下,居然也是和南宫恨我一模一样的脸庞! 南宫恨我不可置信的看向了那人,连说话也变得结巴:“你……你是……谁?” 那人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谦和有礼:“为何要问在下是谁?” 南宫恨我的眼神逐渐温柔,呢喃道:“你……是……我?” 那人微微颔首,笑道:“是了,我便是你。” 南宫恨我觉得有点恍惚,却又不自觉的摇了摇头:“不……你……不是我。” 那人向前走了一步,紧紧地盯着南宫恨我的双眼,以一种听着甚为受用的声音问道:“那么,你……就是你么?” 南宫恨我全身一抖,似乎听见了一个什么可怕的问题,眼睛竟不敢再看向那人。 那人见南宫恨我没有回答,冷笑了一声,又继续问道:“你这一辈子,到底为了什么活着?” 南宫恨我双眼内净现迷惘,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人柔声道:“你已经认过生父,但他却连看不愿看你,甚至根本不关心你是谁。” 南宫恨我的额上现出了豆大的汗滴,他想反驳这句话,却找不到理由。 那人继续说道:“你也放弃了名满天下;你喜欢的女人不但不喜欢你,甚至已经死了,而你,你又为了什么而活?报仇?” 南宫恨我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狼狈不堪的点头道:“对,报仇,我要为秋婉如报仇。” 那人残忍的笑着,沉声道:“那这七年,你都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去找秋婉如?” 南宫恨我拼命的寻找理由,但脑子里如同瞬间空白一般,竟是什么理由也寻找不到。 半晌,南宫恨我好似自言自语一般:“我……我受伤了……大哥他们都没……没找到……” 那人哈哈一笑,打断了南宫恨我的话:“别骗我,你要知道。我就是你。” 南宫恨我浑身一震,声音却几不可闻:“我没……我没说谎。” 那人定定看向南宫恨我,南宫恨我只觉得自己在那人的目光之下,好似透明一般。 那人沉默半晌,冷冷地道:“你是不敢去找,不是吗?你明知道秋婉如只是把你当作弟弟一样,你怕找到秋婉如,只会让自己更痛苦,是不是?” 南宫恨我手足无措,只有一味的摇头道:“不是,我不是……” 那人却好似要将南宫恨我的伤口全部撕开一般:“这几年来,你又做过什么,你对婵儿若即若离,是为了什么?” 听到“婵儿”这两个字,南宫恨我心里莫名的一痛,低声道:“我怕……我怕耽误了婵儿。” 那人哼了一声:“婵儿?你不是都叫夏姑娘的吗?” 南宫恨我双目含泪:“是……是夏姑娘……” 那人喝道:“你就要这么活着?” 南宫恨我如被当头棒喝,恍惚道:“我要……怎么活?” 那与南宫恨我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笑:“我来帮你好了。” 南宫恨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是重复道:“帮我……帮我……” 那人邪魅一笑,却见洞穴的内壁上又钻出了一个人来。 南宫恨我看了过去,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连手臂也开始颤抖了起来。 那身影,竟是这样的熟悉。 那山统的宗主问道:“你可认识这个女人?” 南宫恨我觉得好像有一团棉花堵在了嗓子里,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上下牙齿交错发出了格格的响声。 终于,从南宫恨我的嘴里蹦出了几个:“婉如……你还……活着?” 秋婉如脸上的面具掉了下来,却也与其他人一样面无表情,神情呆滞。 南宫恨我缓缓向前走了一步,眼里满是疑惑,似乎理解不了所看到的情景。 那人微笑道:“来吧,做个选择吧。” 南宫恨我迟缓的说道:“选……择?” 那人从腰间拔出一把与南宫恨我那一样的破烂长刀,云淡风轻的说道:“你选一个,我杀一个。” 南宫恨我如梦初醒般颤声道:“什……什么?” 那人冷静的看向已经慌乱的南宫恨我,一字一句的说:“秋婉如和夏冰婵,你选一个。” 南宫恨我看了看秋婉如,又看向了夏冰婵,只觉得脑袋已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有一遍又一遍的嗫嚅道:“不要……不要……” 那人沉默半晌,轻轻一笑:“这就是你的活法?好!你不选,那我就帮你选好了!” 南宫恨我如被惊醒了一般,猛地向那人扑去,却不想全身一点劲力也无,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那人长刀一挥,已然向秋婉如砍去! 南宫恨我觉得内力全无,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地上跃了起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那一刀之前。 南宫恨我已然感到刀锋的冷冽,身上的汗毛都战栗了起来。 可那刀居然停了下来。 那人微笑着看向南宫恨我,平静地说:“那便是选好了。” 不待南宫恨我有任何反应,那人的刀又向着夏冰婵斫去! “婵儿!” 南宫恨我听到自己有如困兽一般的嘶吼,拔刀在手! 我就算死,也要救婵儿! 他觉得胸腔里好似有翻滚的岩浆要喷薄而出,他的手却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 我要救婵儿! 南宫恨我的额头青筋浮现,颤抖的手臂也如山石般稳定了下来。 如果再次强运真气,可能就会死了吧? 但如果婵儿死了,我又为什么要活呢? 刀! 在! 手! 南宫恨我将那柄长刀高高举起,这一世,就这样给你了罢! 南宫恨我有如恶鬼般暴喝:“撕天!” 长刀如奔雷般从天而降! 这一式,他从来没有用过,在四海镖局,他用那一式“碎梦”险些杀了陆云舒;在神剑山庄,他用了“断水”与“裂风”送走了冷阳。 可这一式,是南宫恨我从未用过的招式! 因为这一式“撕天”,耗费的真气实在太多,他的身体可能禁不住这一招的伤害。 可愤怒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忘记了后果。 黑色的长刀将这洞穴一分为二,刀气不绝,就仿似要将这苍穹一刀两断! 若没有了婵儿,又要这天地何用? 那人看到状若疯魔的南宫恨我,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 南宫恨我双目圆睁,却突然见到眼前这一切,如雾般的模糊了。 他的长刀斩下,洞穴却倏的消失不见了。 秋婉如、夏冰婵、冷阳、温行言、阿牛还有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全都消失不见了。 眼前只有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戴着一双似乎是铁做的手笼,而那双铁手笼则牢牢抓住了自己的刀。 南宫恨我还未来得及反应,那老者呵呵一笑,低声道:“年轻人,在这七宿迷情阵里,看见什么了吗?” 南宫恨我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有些慈祥的老者,后背的汗水已然浸湿了整个衣衫。 南宫恨我顿时反应了过来,在自己踏入这归燕楼外的一瞬间,就已经步入了七宿迷情阵之中! 就算是蜃公子与鬼蛟夫人的虚幻,也不及这老者的万分之一! 南宫恨我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居然是在七宿迷情阵之中,也就是说,如果这老者要杀他,他早就已经死了。 南宫恨我收刀入鞘,抱拳道:“在下无礼,冒犯前辈,多有得罪。” 老者看向南宫恨我,满脸皱纹的脸上竟有些顽皮:“我这迷情阵,总是会引出入阵之人的心魔,”言毕,看了看被那一刀斩到的铁手套,“年轻人,你的心魔,很厉害啊。” 南宫恨我看着这个如年轻人一样的老者,心中一动,抱拳问道:“前辈可是……’无人相识’燕归来燕楼主?” 那老者翻了翻眼皮,笑道:“无人相识?你我这不算相识了吗?难道说你不是人不成?” 南宫恨我脸上一红,正欲说话,老者摆了摆手,转身道:“来者是客,年轻人,先随我进来吧。” 第三十三章:阴阳面 南宫恨我踩在那黄沙之上,方才经历的种种,仿若大梦一场。 就连现在,他也依然不知道是虚幻还是现实。 但南宫恨我的思绪仍旧很乱,他在那七宿迷情阵里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都是自己从来不愿去面对的问题。 南宫恨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只得把自己的注意集中到了那老人的身上。 那老人不疾不徐的在前面走着,那脚步好似有魔力一般,南宫恨我不自觉的跟着老者的节奏走了起来。 南宫恨我再次确定,这好似顽童一般的老人,绝对是归燕楼的楼主燕归来! 除了燕归来,又有谁可以布置出这样可怕的阵法? 除了燕归来,又有谁有这么奇妙的武功? 那老者走至了木房的门前停了下来,在那扇漆了红漆的门上,排列着七排七列金色门钉。 那老者双手如电,瞬间按下去了几个门钉,那朱红色的大门便吱呀的一声打开了。 南宫恨我心里暗想,这归燕楼的机关之术,确实冠绝天下,这门上的机关便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了。 那老者伸手邀南宫恨我入内,只见屋内的空间十分宽阔,但摆设却甚是简单,只有满地的图样与四把椅子,而且空荡荡的空无一人。 老者转过身来,看到南宫恨我惊讶的表情,笑道:“怎么,不相信这就是归燕楼吗?” 南宫恨我忙抱拳道:“不敢,在下弃剑阁南宫……” 话未说完,那老者呵呵一笑,摆手道:“刚才你都说过了,我便是燕归来,弃剑阁的南宫恨我,来我这归燕楼有什么事?” 南宫恨我想起自己之前在那七宿迷情阵里,对着幻象的景象,不由得苦笑道:“在前辈面前失礼了。” 燕归来调皮地眨了眨眼,道:“其实在你说你是弃剑阁的人时,我便应该把你救出来。” 南宫恨我看向燕归来,不知这老人又要说什么。 果然,燕归来接着说道:“不过你的表现倒是有趣,我便看到了最后才出的手。” 南宫恨我又是苦笑一声,道:“前辈见笑了。” 燕归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南宫恨我,摇摇头道:“弃剑阁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人物,我倒是没有听过。” 话未说完,燕归来便摘下了手上的铁手笼,那手笼已然被南宫恨我那一刀斩断了一半,燕归来接着说道:“若没有这双铁手笼,我这双手便是废了。” 南宫恨我面上一红,低声道:“前辈说笑了,燕楼主武功绝顶,又怎会被在下这一刀所伤。” 燕归来眯起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看我的相貌如何?” 南宫恨我一愣,却也不明白燕归来这一问的用意,支吾道:“前辈的相貌,自然是仪表堂堂。” 燕归来嗤笑道:“什么仪表堂堂?你先仔细看看。” 南宫恨我仔细端详起燕归来的脸,但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张普通老人的脸庞,看不出有丝毫特殊。 燕归来见南宫恨我没有说话,便又问道:“江湖上人称我’无人相识’,你可知原因?” 南宫恨我颔首道:“在下略有耳闻,是说前辈易容之术,已达臻境,因此甚少有人见过前辈的真面目。” 燕归来抚掌大笑:“是了,我在年轻的时候,甚喜扮作他人,一时是文雅如玉的公子,一时又是粗犷豪迈的大汉,”燕归来顿了顿,故作神秘的低声道:“我还扮过一次六扇门的人,在那迎春院里痛快的玩了三天。” 南宫恨我自是知道那迎春院是什么地方,但在燕归来的面前却是哭笑不得,又不明白燕归来为何突然说起这些,只得继续听了下去。 燕归来沉默了一下,从地上拾起了一张人皮面具,叹道:“不过这十几年来,我却一次也没再戴过这个东西。” 南宫恨我心念一动,问道:“这是为何?” 燕归来淡淡的道:“这别人的面具若是戴多了,就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南宫恨我一惊,却见燕归来双目如电般看向自己:“我快忘记自己什么样子的时候,就决定不再戴面具了,现在的我,逍遥快活,乐得自在。” 南宫恨我知道燕归来是在说自己,抱拳道:“晚辈受教了。” 燕归来呵呵一笑:“算啦,还是先告诉我,弃剑阁来找我做什么?” 南宫恨我面露男色,垂首道:“燕楼主,在下不敢相瞒,其实在下这次来归燕楼……是为了……自己的事情。” 燕归来奇道:“自己的事情?什么事情?” 南宫恨我答道:“在下的一个朋友,被唐门的情人刺所伤,因此便寻找归燕楼,希望楼主可以帮他把那情人刺拔出,他于在下两日前便已从十方渡出发,不知楼主是否得见。” 燕归来皱了皱眉:“我到这里已经一月有余,却是不曾得见,不过,你们却为何知道我这归燕楼的位置?” 南宫恨我脸上一红,燕归来与秋一敌交恶已久,自己也不知是否要告知燕归来此事,不由得踌躇半晌,没有言语。 燕归来看到南宫恨我为难的模样,冷笑一声:“是姓秋的老东西告诉你的吧?” 南宫恨我低下头去,沉声道:“是。” 燕归来用鼻子哼了一声,道:“他女儿不见了,却来迁怒于我,还害的天狼宫家破人亡。这老东西总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南宫恨我低声道:“这几年,秋庄主他……他过的很不好。” 燕归来又是重重哼了一声,眼睛看向了屋外,没有再去言语。 南宫恨我见燕归来没有说话,知道他仍在记恨秋一敌,便又说道:“燕楼主,其实在下这次来,还有另外一件事相求。” 燕归来的脸上虽没有一丝笑意,但还是说道:“什么事,说吧。” 南宫恨我道:“燕楼主可听过山统?” 燕归来道:“现如今山统的势力遍布天下,我就是耳朵再不好,也算听过他们的名字。怎么,这山统和我归燕楼还有什么瓜葛不成?” 南宫恨我犹豫半晌,却还是说道:“燕楼主,不久前,山统之人血洗了四海镖局,击伤了一位前辈,而伤那位前辈之人……戴的便是那阴阳面。” 燕归来听到“阴阳面”三个字时,突然双目圆睁,死死的看着南宫恨我,表情甚是狰狞。 南宫恨我大骇,不由得退了两步,惊呼道:“燕楼主……” 燕归来脸上的表情趋于平缓,重重的呼吸了几次,沉声道:“当真是阴阳面?” 南宫恨我点了点头,答道:“几日前,神剑山庄宋枫庄主被害,山统的宗主到了那里,头上所戴,正是那阴阳面。而在下当时在场,亲自目睹。” 燕归来的眼神变得奇怪,又仔细地看了看南宫恨我,问道:“我听得江湖上传言,近些日子,有个弃剑阁的二公子横空出世,大破山统,又在神剑山庄破了宋澜杀父的谜案,戳破了宋澜是山统之人的身份,那便是你吗?” 南宫恨我道:“在下只是凑巧而已。” 燕归来微微颔首:“好!南宫铁这几个儿子,都像那么个样子!” 南宫恨我的眼中露出一丝苦涩,低声道:“在下……只是个庶子,也没怎么见过阁主。” 燕归来抬首看天,半晌才吐出几个字:“这山统,是不是和婉如的失踪有关系?” 南宫恨我又是一惊,却不知燕归来如何得知这件事情,张目结舌的问道:“燕楼主……如何……知道?” 燕归来嘿嘿干笑了几声:“秋一敌……山统……阴阳面,哈哈,报应啊,报应。” 南宫恨我不明所以,沉声问道:“燕楼主,这……这是何意?” 燕归来定定看向了南宫恨我,似乎是嘲笑一般说道:“那老东西过得不好,我……我这几年,又何尝过得好呢?” 言毕,燕归来向着屋内的另一间屋走去,不多时,手里便拿着一个木匣走了出来。 燕归来将那木匣打开,里面却是一个白色的面具,上面有着诡异的黑色墨迹。 燕归来用手轻抚着那阴阳面,低声道:“年轻人,你可知道这阴阳面,我做了多久才做出来一张?” 南宫恨我摇了摇头道:“在下不知。” 燕归来笑了笑:“这阴阳面,是由西域的雪蚕丝做成,这雪蚕丝本就是极为难得之物,四处搜罗出这一张面具的蚕丝,便要用那三载之久。” 南宫恨我道:“这阴阳面据说是归燕楼不传之密,想必是十分珍贵。” 燕归来哈哈一笑:“何止珍贵?这雪蚕丝做成的面具,若要既能贴合面部,又能不影响视线,便要反复调整,这也要用时一载。” 南宫恨我惊道:“做这阴阳面,便需要四载之久?” 燕归来指着那诡异的墨迹接着说道:“若要只是这样,那也罢了。归燕楼的阴阳面,以这墨迹扰人心神。便是绘上这块墨迹,也要用时一载。” 看到南宫恨我不可置信的眼神,燕归来叹道:“这阴阳面我这归燕楼里,仅有三张。年轻人,你觉得我会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那山统吗?” 南宫恨我摇了摇头,道:“可那山统宗主的阴阳面……” 燕归来的脸上已然看不出之前那顽童似的笑容,只是指了指这空旷的屋子,苦笑道:“你看看现在的归燕楼,可还有几个弟子?” 南宫恨我思忖:自从进入这归燕楼后,到却是没见到任何归燕楼的弟子。 燕归来淡淡的道:“七年前,我把他们赶走了一大半,剩下的弟子,我便让他们自己闯荡这江湖去了,归燕楼的弟子,无论怎样,在这江湖上还是饿不死的。只有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他们才会来看看我。” 南宫恨我道:“燕楼主,你这……这又是为何?” 燕归来露出了一抹寂寞的笑容,淡淡的问道:“年轻人,你觉得归燕楼算是名门正派吗?” 南宫恨我不假思索道:“自然是。” 燕归来摇了摇头:“唐门的情人刺是归燕楼设计的,三仙府的人皮面具都是归燕楼卖的,酆都城、三十六堂,哪一个不是和归燕楼有生意,可这哪一个又算是名门正派?” 南宫恨我疑道:“燕楼主,为何提起这些?” 燕归来苦笑一声:“所以我儿燕不语,觉得归燕楼是助纣为虐,不愿继承我的归燕楼。外人看我这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机关易容乃是天下至宝,但在我亲儿子的眼里,这简直就是一堆狗屎。” 南宫恨我道:“令郎想必是有自己的主意。” 燕归来哼了一声,指了指南宫恨我腰间的长刀:“用这刀去杀人,是铸刀人的错,还是用刀人的错呢?” 南宫恨我一时语塞,愣了一愣。 燕归来继续说道:“可我只有这一个独子,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让他继承我的归燕楼。所以……” 燕归来看向了南宫恨我,一字一句的说:“所以我去残梦山庄提亲,为的便是让他安定下来。” 燕归来又是苦笑了一声:“结果,哼,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南宫恨我低声道:“结果,在秋庄主来这归燕楼提亲之时,婉如……失踪了。” 燕归来愣了一下,似乎没听明白南宫恨我所说的话,半晌之后才说道:“秋一敌没和你说?” 南宫恨我疑道:“说什么?” 燕归来又是嘿嘿干笑了几声,一字一句的道:“那老东西不是来提亲的,是亲自上门来拒绝我的!” 南宫恨我顿时目瞪口呆,江湖上传言是两家要结秦晋之好,可却没想到秋一敌竟是不愿与燕归来联姻! 燕归来的眼中无限的落寞,说道:“我家那个小子,在得知我让他与秋婉如成亲之后,与我大吵了一架,七年来,未和我说过一句话,只有每年他娘亲的忌日,才会回来看我一眼。” 南宫恨我突然觉得这个老人也像秋一敌一般的无助,本应在这江湖上呼风唤雨的两个人,在失去了孩子之后,也如普通的老人一般的孤独了。 燕归来继续说道:“这阴阳面的做法,只有我和不语知道,一个连我这归燕楼都呆不下去的人,怎么可能会为山统去制作阴阳面呢?” 南宫恨我知道这老人所说确有道理,不由得颔首同意。 燕归来看向南宫恨我,淡淡的道:“所以,既然是秋一敌让你来找我,我便知道这件事肯定与婉如的失踪有关。” 南宫恨我也看向了燕归来,但不知道所说何意。 燕归来露出一抹好似同情一般的惨笑,说道:“那老东西告诉我,他早已准备将女儿嫁给一个他很欣赏的人。” 南宫恨我心里好似有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感觉,既不希望燕归来说下去,却又急切的想听,只觉得有不受控制的声音从口中传了出来:“那……是……谁?” 燕归来的声音好似在天边悠悠传来:“他说那人是弃剑阁的公子,也就是,你。” 第三十四章:老鱼 燕归来的声音虚幻而飘渺,南宫恨我的脑子里好似有炸雷在不断的回响。 这便是秋一敌不让自己来这归燕楼的原因么? 他还记得七年前他把他的剑匣递到了秋一敌的眼前,骄傲的告诉秋一敌,自己要去弃剑阁,闯那十二剑关。 他也记得秋一敌那嗤之以鼻的笑容,却又暗中鼓励的眼神。 所以,秋一敌知道自己是为了秋婉如。 所以,在他去弃剑阁之时,秋一敌便拒绝了燕归来的提亲。 所以,秋婉如便带着那天子令,消失在了茫茫大漠之中。 南宫恨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就连燕归来在说什么,也是如同远在天边,一句也没有听得清楚。 待南宫恨我回过神来,燕归来正以一种怜惜的眼神看向了他:“年轻人,既然你这么关心山统的事,那么山统与婉如的失踪就一定有关系。” 南宫恨我如梦初醒,苦涩一笑,极为疲惫的说道:“在下只是没想到,婉……秋姐姐会这样的讨厌我。” 燕归来转过身去,负手而立,沉声道:“情爱之事,谁又能说得明白,你心心想念的秋婉如,在我儿的眼中,却也是与那芸芸众生一般。” 南宫恨我沉思良久,问道:“令郎……有喜欢的人?” 燕归来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似乎本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只吐出了一个字:“有。” 南宫恨我看到燕归来的神色,也知道他不愿再说这个话题,便也不便再问,只得问道:“在下斗胆,敢问楼主,是否可能还有除了楼主与令郎,还有人能做出这个阴阳面?” 燕归来想也不想,坚定摇头道:“绝无可能。” 南宫恨我皱了皱眉,疑道:“可……” 燕归来似乎也不愿再说这件事情,粗暴的打断了南宫恨我,冷冷地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你那朋友所中的情人刺,是用八十一根铁刃相互交插而成,拔刺的时候,底部的倒刺压下半寸,第三跟倒刺提起一寸,便可以把那些铁刃分离开来了。” 南宫恨我见燕归来突然变得冷漠,却也不好再问,只得抱拳谢道:“谢过燕楼主。” 燕归来叹了口气:“我年岁大了,只想与人说些闲话,才和你说了这么多。再过几日,我也要离开这里了,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南宫恨我低声道:“在下明白。” 燕归来不再看南宫恨我,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南宫很我离开,南宫恨我无可奈何,抱拳一拜,转身便要离开。 走至那门口之时,燕归来的声音又从身后传了来:“年轻人,你叫’恨我’是么?” 南宫恨我停下了脚步,低声道:“是。” 燕归来长叹道:“我不知你为何要恨自己,不过那老东西对你可是赞誉有加,总是夸赞你’不可限量’,但我看来,现在的你又真的是你么?” 南宫恨我五味陈杂,眉头又是皱在了一起,沉思半晌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躬身一拜:“谢前辈。” 听到南宫恨我离开的声音,燕归来那本来挺拔的身体瞬间便佝偻了下来,好似苍老了十岁一般,口中不住的呢喃道:“报应,报应。” 偌大的屋子里,老人的身影竟是那样的孤独。 …… 一座巨大的苍狼雕像,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半身埋入沙土之内,头部已经残缺不全。 茫茫大漠之中,这一片断壁残垣在那阳光的照射之下,显得尤为悲壮。 冷阳站在那苍狼雕像一侧,虽然仍是一脸笑意,却难掩眼中的悲凉。 夏冰婵拉着唐玉儿的手,慢慢走向了冷阳,柔声问道:“小弟弟,这里……便是塞北天狼宫么?” 冷阳点了点头,笑道:“这里原来可热闹着呢,我小时候总是喜欢爬到这个雕像上来,我爹见到我爬上去便会骂我,说这是天狼宫的象征,不得亵渎,但是我也不听,后来我爹也就不骂了。” 唐玉儿问道:“那你爹爹便任你爬上爬下啦?” 冷阳摇摇头,嘻嘻一笑:“后来只要我爬一次这个雕像,我爹便会狠狠地揍我一顿,时间长了,我也就不爬啦。” 唐玉儿噗嗤一笑:“有个爹爹揍你也很好了,我……我连我爹爹叫什么、长的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言语之中,甚是伤感。 夏冰婵咬了咬嘴唇,低声道:“玉儿,这次我们出来,便帮你寻找你父亲好了。” 冷阳拍了拍胸脯,笑道:“包在我身上,到时候一定帮你找到你父亲。” 唐玉儿顿时开怀,晃了晃头,笑道:“那我先谢谢你了,小混蛋!” 夏冰婵拍了一下唐玉儿的小手,嗔道:“你别总叫冷阳小……那个,人家总是比你大的,还是应该叫哥哥。” 冷阳拍掌道:“是了,是了,还是应该叫我冷阳哥哥。” 唐玉儿不以为然,吐了吐舌头。 阿牛躺在一块毡布上,看起来有精神了许多,高声喊道:“这几天过去了,连归燕楼的影子也没找到,这可要上哪里找公子去?” 温行言撇撇嘴,道:“你这条胳臂保住了,就算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有这么多废话。” 夏冰婵知道两人素爱斗嘴,捂嘴一笑。 唐玉儿却是做了个鬼脸,嘲笑道:“要是山伯在这里,你俩又要挨骂啦!” 冷阳道:“现在已要入冬,这大漠的风沙变化无常,阿牛哥的身体也需要静养,咱们也别着急赶路。这北方已经寻到了天狼宫这里,既然没有归燕楼的踪迹,咱就再向东边寻寻,总会找到的。” 夏冰婵点了点头,柔声道:“阿牛哥的伤口还需要换药,这里总归是不方便的,还是不要着急的好。” 唐玉儿揶揄道:“小姐嘴上说不着急,其实心里早就急得不行了。” 夏冰婵脸上一红,追着唐玉儿挠起痒来,唐玉儿咯咯一笑,跑开了。 冷阳看着几人安然无恙,心中甚是宽慰。但眼前这天狼宫的景象,却又让他心下难受,便孤身一人,走向了天狼宫的残垣内。 温行言饶有兴趣的看着冷阳,用脚踢了踢身边的阿牛,道:“这小子和公子倒是有点像。” 阿牛翻了翻白眼,道:“哪里像?公子温文有礼的,这小子可是一肚子坏水。” 温行言哈哈一笑:“要是没有这小子,你的手臂还能保住?” 阿牛点了点头:“这小子年纪不大,脑袋倒是灵的很。” 温行言摇头道:“可不止这些,你看他平日里嘻嘻哈哈,但可别忘了,他十岁的时候可就家破人亡了,现在的他,也不过是个十七八的孩子罢了。” 阿牛脑海中浮现南宫恨我那张孤寂的脸,不由得叹了口气,沉默无语。 冷阳走到几人看不见的地方,双膝跪地,沉声道:“爹爹,天狼宫横死的诸位,我冷阳必将查出当年害我天狼宫之人,绝不会让你们在九泉之下无法安宁。” 言毕,冷阳又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这七年来,也许只有冷阳自己能明了,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也只有冷阳知道,自己的笑不过是伪装的坚强罢了。 突然,冷阳听得外面有声音传来。冷阳健步如飞,几步便已走到了那天狼宫外。 到了那外面,却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子,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正笑嘻嘻的看向几人。 夏冰婵紧紧拉住了唐玉儿,把自己挡在了唐玉儿的身前。 温行言面色凝重,冷冷地道:“老鱼,你来这大漠里做什么?” 老鱼抱拳一笑,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一擦,好似有肥油要流出来一般。 老鱼擦完了汗,仍是笑嘻嘻的说道:“温爷、满爷,还有两位天仙一样的姑娘,请放心,我可不是歹人。” 话音未落,老鱼又看到了冷阳,规规矩矩的拜了一拜:“还有这位小爷,应该是天狼宫后人了,久仰久仰。” 老鱼身形肥硕,这几个动作下来,又出了一头的汗。老鱼便又用袖子擦了一擦,众人看去,那袖子已然被汗水打湿了一半。 冷阳奇道:“你认识我们?” 温行言一脸铁青:“他叫老鱼,算是江湖上的包打听,这江湖上的事,少有他不知道的。” 老鱼嘿嘿一笑:“温爷过奖了,我可不敢当。” 阿牛仍是躺在了地上,连看也不看老鱼,懒懒的道:“小朋友,你想想,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人,是不是讨厌得很?” 冷阳若有所思,眼珠一转,问道:“这是为何?” 阿牛从地上坐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黄沙,压低声音神秘的道:“要是一个人,连你屁股上有几颗痣都知道,却偏偏不是你老婆,你说这人是怎么回事?” 冷阳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定是个怪人,或是个疯子。” 阿牛道:“遇到这样的人你会怎么办?” 冷阳又是点点头:“自然是讨厌得很,可能还会揍他一顿。” 阿牛指了指那点头哈腰、出汗流油的老鱼,笑道:“这个就是知道你屁股上几颗痣的人。” 唐玉儿听阿牛说得有趣,掩口一笑,夏冰婵虽憋住了笑,却还是拉了拉身后的唐玉儿。 老鱼也不生气,笑脸不变:“满爷说笑了,嘿嘿,说笑了。” 温行言却是一脸严肃,定定看着老鱼,沉声道:“你一向是无利不起早,现在到这大漠里来,为了我和他吗?”说完,用手指了指地上的阿牛。 老鱼连忙摆手:“温爷,你看你这话说的,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找你和满爷的麻烦。” 温行言双目怒睁,喝道:“那你是为了唐门来的!” 老鱼似乎被下了一条,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哎呀,温爷啊,我都说了我不是歹人,更不敢打几位的主意,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冷阳笑嘻嘻的走了过去:“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莫非……真是为了看小爷我屁股上有几颗痣?” 老鱼把那胖乎乎的大脸甩得像那拨浪鼓一般:“冷爷说笑,我其实是随着皮神捕,一路来到这里的。” 阿牛一惊:“皮瘦白?” 老鱼嘿嘿一笑:“对对对,就是皮神捕。” 温行言问道:“你跟着他做甚?” 老鱼把他那胖成了一条缝的眼睛微微张开:“温爷,其实我也不愿意来这里,还不是为了楚天云。” 阿牛听到“楚天云”的名字,眉头少见的拧在了一起:“你要找他?” 老鱼又是摆了摆手:“满爷,你知道我,我虽然闲,但是也不至于闲到来这大漠里面找楚公子,况且楚公子已经消失了七年,现在人在哪里,是生是死,谁也说不清楚,这江湖上甚至还有人传言楚公子与秋小姐早就双宿双飞了哩!” 温行言暴喝道:“放你妈的屁!” 老鱼吓了一跳,赶紧向温行言抱了抱拳:“温爷的脾气还是这么大,这不也是别人传的话嘛,我一说您还急了。” 温行言怒道:“别废话,谁让你找楚公子的?” 老鱼拈了拈那两撇小胡子,谄笑道:“还不是神骏门的花老爷子,听说花镖头惨死于天绝掌之下,让我来查查楚公子的事,我这才跟着皮神捕到了这里。要不,你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去沾天绝公子的事啊。” 冷阳问道:“这可奇了,花镖头不是死在了山统的手上?怎么又找上了楚天云?” 老鱼看向了冷阳:“对,这位冷爷当时也是在场,花镖头是死于天绝掌,不过杀了花镖头那人在伤痕上做了假,让人看起来既像天绝掌又不像天绝掌。” 冷阳疑道:“什么意思?” 老鱼细长的双眼内闪过一丝狡黠:“这个意思嘛,就是杀花镖头的人用的是天绝掌,做的假是为了嫁祸归燕楼,不过花镖头似乎不是山统的人杀的。” 言毕,老鱼又将那日山统之人以命抵命,以博花落去原谅之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冷阳几人。 冷阳听得一个头三个大,不禁暗想:看来,这花无错似乎真的不是山统之人所杀,若真是那楚天云也犹未可知。 老鱼又用袖子抹了抹脸,看向了阿牛:“满爷,这楚公子只有你见过,你要是能告诉我他的事,我也好回去交差,保证不会提到您和温爷。” 阿牛冷冷地道:“我已经告诉皮捕头了,他死了。” 老鱼却不放弃,抱拳道:“那个,满爷,您再讲讲,他是怎么死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要不花老爷子又怎么能信我?” 阿牛转过脸去,不再说话,老鱼嘻嘻一笑:“唉,满爷,您不说话,我没法交差,楚公子要是死了,那会天绝掌的人又在哪里?这天绝掌本是楚公子的绝学,该不会江湖人人人都会吧?” 温行言看了看老鱼,向前迈了一步,冷冷地道:“你废话太多了。” 老鱼连连摆手:“温爷别动怒,我也就是来随便问问,现在花老爷子认定楚公子便是杀害花镖头的凶手,那楚公子的处境可就大大不妙了。” 阿牛道:“都说了,楚天云已经死了,有什么可妙不妙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那便是你的事情了。” 老鱼嘿嘿一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既然几位不知楚天云的事,那我就不耽误诸位了,告辞。” 说完,竟然真的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的走了,冷阳几人在那里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第三十五章:六煞 冷阳看着老鱼那肥硕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大漠之中,又转头看了看仍是如临大敌一样的温行言,开口问道:“温大哥,这个老鱼……很可怕吗?” 温行言摇了摇头:“他很少出手,也没人知道他的武功高低,只是……” 阿牛接着说道:“只是,他绝不会就这样走的。” 温行言点点头:“他这人看着嬉皮笑脸,城府却是深得很,不知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我们。” 冷阳听罢,沉声道:“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还是即刻启程吧。” 众人颔首称是,急忙收拾起身边的行李,冷阳又看了看那座残破的苍狼雕像,心中自是无限唏嘘。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啸,忽男忽女,诡异非常。 温行言与阿牛顿时脸色大变,冷阳放眼望去,却见一个朱红色的人影,好似烈焰一般,从远处翻滚而来。 眨眼间,那朱红色的人影便已到了众人身前,那人一身伶人打扮,正是鬼王游若丝。 只不过,游若丝的长发披散,脸上的浓妆乱成一团,看起来竟似恶鬼一般。 游若丝身形甫定,便纵声狂笑:“果然在这里!” 温行言咬牙怒道:“老鱼!” 夏冰婵拉着唐玉儿急急后退,冷阳一个箭步便挡在了两人的身前。 游若丝双目如血,慢慢环视了一圈,恨恨的道:“南宫恨我不在这里么?” 温行言也向前走了一步:“游若丝,你可不要苦苦相逼。” 游若丝的双目滴下血泪,流在那妆容已花的脸上,看起来极为瘆人。 游若丝点了点头,狞笑道:“他杀我的两个故友,我便也杀他的两个朋友好了。”言毕,那血红色的双眼看向了夏冰婵。 夏冰婵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冷阳笑嘻嘻的迎了上去,开口道:“这位鬼王前辈,当时南宫大哥击败了蜃公子与鬼蛟夫人的时候,我也在场,不过他却没有杀他们。” 游若丝咧嘴一笑,脸上的表情更为狰狞:“那就连你也一块杀了好了。” 冷阳摆摆手:“就是杀我,也得让我死个明白,究竟是谁告诉前辈,南宫大哥杀了那两人?” 游若丝冷哼一声:“同是血莲后人,告诉我此事之人,决计不会骗我。” 温行言与阿牛听得“血莲后人”四个字时,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头。 游若丝不耐烦的向前走了两步,桀桀怪笑道:“少废话了,谁先来领死?” 阿牛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猛地大喊一声:“等等!” 游若丝怒道:“你要先死么?” 阿牛从怀里拿出一个黑色的令牌,上面刻着一朵血红色的莲花,阿牛叫道:“你既是血莲后人,那这朵血莲你总不会不认得吧?” 游若丝呆了一呆,咆哮道:“那老家伙把这个给你了?给你了?”声音响彻天际,夏冰婵和唐玉儿不由得用手遮住了双耳。 阿牛听得游若丝这一声嘶吼,暗忖这短短一月的时间,他的内力似乎比之前更要丰沛,不由得暗暗心惊,但也只得故作镇定,朗声道:“血莲后人,见此血莲令便要答应持令之人做一件事,是不是?” 游若丝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却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是。” 阿牛道:“既然如此,还请鬼王前辈不要杀害我们之中任何一人,仅此而已。”言毕,阿牛恭恭敬敬的把那枚血莲令递到了游若丝的身前。 游若丝见到血莲令,先是将双手作莲花状,向那西边拜了三拜,神态甚是恭谨,这才接过血莲令,放入了怀里。 冷阳见状,心想这游若丝狂妄嗜杀,但对血莲令却毕恭毕敬,这血莲后人却不知是什么,在江湖上也根本没有听说过。 温行言长出了一口气,道:“鬼王,既然这样,我们还要赶路,还望鬼王放行。” 游若丝微闭双眼,却不离开,只是又桀桀怪笑了起来。 冷阳暗叫不好,拿出了扳指套到了拇指之上,拔出贪狼弓,叫道:“小心!” 阿牛听后一惊,却见游若丝的肩膀极速的抖动了起来,那诡丝从身后急向他射来。 阿牛向后一跃,但本是伤重未愈,堪堪避过了诡丝,左肩处的伤口却又渗出血来。 温行言怒道:“游若丝!你也配叫血莲后人?” 游若丝张开双目,血泪滴下,显得他的表情更为疯狂,游若丝仰首向天,狂笑道:“我不杀你们!我砍掉你们的手脚,挖掉你们的眼睛,也不算杀你们!” 伴随着游若丝那疯魔般声音的,还有那铺天盖地的诡丝! 冷阳弯弓搭箭,三支铁箭破空而出,与那诡丝纠缠到了一起,发出了令人浑身不舒服的吱吱声。 温行言前踏一步,右掌缓缓击出,这一掌好似天上的浮云,随风而去,毫无力道。 游若丝肩膀抖动不停,右手从那朱红色的衣服下伸出,掌心处如有一抹赤红,艳如鲜血。 双掌甫一相交,温行言突然化掌成爪,闪电般抓向了游若丝的脉门。 游若丝怪叫一声,右臂好似没有骨头一般,又向前伸长了半尺! 温行言已然闪避不及,眼看这一掌便要印到了温行言的胸口,一支铁箭如迅雷般射向了游若丝的胸口,游若丝闷哼一声,向后一跃,双目如鬼魅般看向了几人。 温行言的额头上沁出了汗滴,这电光火石的几招,竟已让他险象环生,若没有冷阳的贪狼弓,刚刚那一掌便会要了他的命。 游若丝的肩膀停止了抖动,诡丝如同有生命一般回到了游若丝的身后。 冷阳大口的喘着粗气,这驾驭贪狼弓之法,甚是耗费真气,他方才一边对付诡丝,一边为救温行言,现之真气,不过剩下了十之一二。 游若丝的血泪滴在身上,却好似被蒸发一般,凝成了一团一团的血雾。不过一瞬间的功夫,游若丝就好似被血雾包围了一般。 只不过这次的血雾,竟比无恙谷外还要大上许多,夹杂着鬼哭之声和腥臭之气。 温行言面色凝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冷阳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容,阿牛身负重伤,以自己和温行言的武功,看来是拦不住这个魔头了。 他侧过头,看到唐玉儿关切的眼神,他温柔一笑。 那就在这天狼宫之前,让诸位看看这天狼后人的悲壮吧。 “沙茫茫,云山大漠万千长,阅尽风霜现孤狼。山石巍巍,日月沧桑,无处话凄凉。 月茫茫,万里银沙映如堂,瘦骨铜皮照身伤。寂寂何惧,空梦一场,倨首啸穹苍。” 冷阳哼唱着曲子,踏着一种奇异的步法,径自向那游若丝走去。 冷阳每跨一步,地上的脚印便深了一分,即便是大漠的风沙,也难掩这曲子里的孤寂。 冷阳与游若丝还有三丈的距离。 与此同时,游若丝的血雾越聚越大,如同火球一般,突然扑向了离他最近的温行言! 那血雾好似罗刹恶鬼,要将温行言吞食殆尽! 温行言双掌相迎,甫一触到那团血雾,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向后直飞了出去! 阿牛身形闪过,一把抱住了温行言,只觉温行言身上一股巨力袭来,顿时委坐在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血雾中的游若丝好似失去了理智一般,发出了疯狂的笑声。 白光一闪。 温行言和阿牛虽然连站都已经站不起来,却仍是惊讶的张大了嘴。 那白光是什么,竟然谁也没有看得清楚。 他们只是看到,冷阳之前离那游若丝尚有三丈之远,这一瞬间,竟然到了游若丝的身后。 这白光一闪,却有六击。 那团血雾好似被洞穿了一般,发出了痛苦的哀嚎,雾气隐隐散去,露出了游若丝不可置信的表情。 冷阳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却又带着一分桀骜。 这一式六煞,乃是天狼宫的绝学,以身为箭,舍命六击。 游若丝看了看冷阳,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散去的血雾,指着冷阳仰天长笑:“你居然破了我的鬼印决?” 冷阳已然说不出话来,冷啸天曾经告诉过他,这世上,没有六煞破不了的武功! 只是,这六煞却也耗费着使用之人的生命。 冷阳只是勉强的站在那里,他自己知道,他的手三阴经和手少阳经已然受到了六煞的反噬。 他可能这辈子都拿不起贪狼了。 但是这又何妨,他仍骄傲的站在那里,就好似身后的那座巨大的苍狼。 游若丝看向了冷阳,又是哈哈一笑,眼中的血色尽皆散去,嘴角也留下了鲜血。 “可惜,”游若丝阴阴冷笑,“可惜你没能杀得了我。” 游若丝抹去了嘴角的鲜血,脸上的表情又扭曲到了一起:“那就先把你的手脚,砍下来好了。” 冷阳终于支撑不住,软倒在地。 他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弱小与无助,这一式六煞,居然还是没能拦住游若丝。 游若丝一步步走向了冷阳,冷阳的眼中却突然发现了希望。 游若丝的身体晃来晃去,他已经受了重伤! 如果夏冰婵与唐玉儿离开的话,以现在的他,根本无力去追! 他想让夏冰婵与唐玉儿快跑,但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无意义的呜咽,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跑……跑……” 温行言也察觉到了游若丝的变化,冲着夏冰婵和唐玉儿喊到:“他受伤了,你们……先走!走!” 冷阳欣慰的闭上了眼睛,至少,可以保住两个人。 只是,唐玉儿以后想起我的时候,会不会哭泣呢? 冷阳的嘴角又露出了一抹笑容,只是这笑容却突然凝住了。 因为他听到了夏冰婵那天籁一般的声音:“这位……姑娘,你……你别……伤害……他。” 夏冰婵和唐玉儿没有走! 游若丝听到夏冰婵的声音,身体竟突然停了下来,他缓缓回过头来,问道:“你说什么?” 唐玉儿一把拉住了夏冰婵,夏冰婵坚定的甩开了唐玉儿的手,走向了游若丝。 她的腿都是颤抖的。 夏冰婵颤声道:“这……这位姑娘,你……若要……若要杀的话,那……那便杀……杀我好了,只是……求你……别……别伤害……他们。” 游若丝脸上的表情慢慢趋于宁静,定定看向了夏冰婵。 夏冰婵走到了游若丝的身前,闭上了眼睛,似乎听到了阿牛他们的叫声,还有唐玉儿的哭喊。 但奇怪的是,她的腿居然不再颤抖。 她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只是有一点遗憾。 爹爹,南宫大哥,婵儿先走了。 游若丝的眼里少见的现出了一抹温柔,他突然点了夏冰婵的穴道,将夏冰婵放到了一头骆驼的背上,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道:“告诉南宫恨我,要想见她,到西边的康巴湖畔找我。” 温行言怒吼道:“你别伤害她!你要是……要是伤了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游若丝平静的看着温行言,笑了笑:“我不会伤害她。” 唐玉儿跑到了游若丝的身旁,死死拉住了游若丝的衣角,哭道:“你……你别带走小姐,你……你带我走吧……” 游若丝哈哈一笑,居然伸手摸了摸唐玉儿的头:“你这小姑娘,长大了肯定是个美人。” 唐玉儿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惊了一惊,却见游若丝的眼里似乎甚是悲伤。 游若丝柔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她,告诉南宫恨我,我等他。” 唐玉儿呆在了原地,看着游若丝牵着那头骆驼越走越远,慢慢的已然看不见了。 阿牛又呕出了一口献血,连话也说不出来,冷阳躺在了那黄沙之上,早已昏迷不醒。 温行言想站起来,却连手指也动不了一分,可偏偏这时,一个要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温爷、满爷,还有这冷小爷,你们这是怎么了?” 老鱼! 温行言看向了老鱼,似乎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了:“老鱼,是你把鬼王引来的?” 老鱼摸了摸那两撇小胡子,笑嘻嘻的道:“温爷,这你可不能怪我,花老爷子安排的事情,我可不能不办。” 唐玉儿怒道:“你这个坏人!你……你是混蛋!” 老鱼抬眼看了看唐玉儿,却仍是笑嘻嘻的表情:“小丫头,这里可就没你的事了,一会儿我把满爷带回花家,让花老爷子问问楚天云的事,就算交了差了;至于温爷,”老鱼夸张的啧了啧嘴,“就当做个顺手的买卖,也带回去好了。” 唐玉儿的眼泪掉下来,指向老鱼:“你……你不得好死!” 老鱼摇了摇头:“受人钱财嘛,总要做点事情的。”说完,便把温行言与阿牛扔到了骆驼的背上,用牛筋捆了起来。 温行言动弹不得,沉声道:“玉儿,我俩无妨,你告诉公子……” 话未说完,老鱼指出如风,点了温行言的几处大穴,伸出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笑道:“还是少说话为妙吧,这一路可是远着呢。” 说完,老鱼不再管唐玉儿和冷阳,牵起骆驼,径自的离开了。 唐玉儿看着慢慢离开的老鱼和昏迷不醒的冷阳,突然觉得小姐、阿牛、温大哥都不在身边,一时竟不知要如何是好,眼泪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第三十六章:成魔 夏冰婵的眼前是如夜般的浓黑。 她的脑海中却是他的脸庞。 她还记得第一次遇到南宫恨我时,他的眼神是那么的落寞。 就好似夜里的孤星一点,孤寒清冷,看得让她心痛。 也许她再也看不到他了吧。 夏冰婵耳畔传来噼啪的火焰声,她却不敢张开眼睛,生怕这是阿鼻地狱的熊熊业火,待张开眼时,看到的便是那魑魅魍魉。 夏冰婵紧闭着双眼,却突然闻得一阵烤鱼的香气,听得游若丝的声音温柔异常:“一天一夜了,若是醒了,便吃些东西吧。” 夏冰婵微微张开双眼,朦胧的月色下,只见游若丝已将脸上的浓妆洗去,不着粉黛的脸上,虽已有些微的细纹,但也显得素雅端庄。 游若丝将一只烤好的鱼递到了夏冰婵的身前,夏冰婵久未进食,自是饥肠辘辘,但看到这眼前的魔头,却也犹豫再三,不敢轻易接过。 “我若要害你,你早已活不过昨日,”游若丝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喜怒,“你就安心在这里陪我,等那南宫恨我来罢。” 夏冰婵见游若丝与昨日癫狂之相甚为不同,小心翼翼的问道:“游……姑娘,温大哥与冷阳……可还好么?” 游若丝嗤笑了一声:“死不了,伤的又不算重。” 夏冰婵心知游若丝没有下杀手,便接过了那烤鱼,甫一入口,便觉那鱼肉外焦里嫩,甜美可口。 夏冰婵腹中饥饿,眨眼间便把那烤鱼吃了个精光。 夏冰婵吃完了鱼,看到游若丝正看着自己,面上一红,低声道:“游……姑娘,对不住,也不知你吃没吃东西。” 游若丝却不答话,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温柔的看着夏冰婵。 夏冰婵环望四周,只见这里幽冷清寂,凄凉的月色倾泻在湖水之上,波光粼粼,甚是美丽。 夏冰婵抬眼看了看游若丝,又轻声问道:“你……为何不杀我?” 游若丝的眼光扫向了天际,半晌方才说道:“你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游若丝拂了拂那朱红色的长裙,看到夏冰婵那如水的双眸里尽是困惑,微微一笑道:“姑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夏冰婵不明所以,只是觉得这游若丝与那之前的鬼王判若两人,眼中透着无尽的悲凉。 “在我的故乡,有一个小男孩,他的父母是当地的七品土司,这男孩又是家中的独子,土司世袭,他自然是衣食无忧,便在锦衣玉食的生活中成长了起来。 可是,好景不长,这小男孩到了十一岁的时候,家里的父母却发现这男孩与其他的孩子并不一样。” 夏冰婵问道:“如何不一样?” 游若丝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这本应世袭七品土司的男孩,却是个怪物。” 夏冰婵奇道:“怪物?” 游若丝缓缓点点头:“男孩的父亲高大威猛,母亲端庄贤惠,这男孩自是仪表不凡,相貌俊俏,只是……这男孩不爱习武,只好女红。” “男孩的父亲贵为土司,自是大为震怒,此事若是张扬开去,定会有损土司尊严,于是,这男孩的父亲便将男孩软禁在家,不让他出门,也不让他接触任何女人。 可是,这男孩虽然生了个男子的身子,却是女子的心,他总是装扮成女子,千方百计托人从中原带来胭脂水粉、凤冠霞帔,将自己细细打扮起来。 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男孩的父亲知道后,无奈之下,只有请来法力高深的上师,对外称男孩被邪灵附体,做法驱邪。” 夏冰婵道:“这……这也算不得是邪病,却为何要请法师呢?” 游若丝哈哈一笑:“这是自然,男孩并不是中邪,他的父亲原是想趁此机会,谎称男孩被那邪祟杀死,好保住土司的名声。” 听至此处,夏冰婵不由得“啊”了一声,低声道:“这男孩……也太可怜,他的父亲……也太狠心了。” “男孩的母亲爱子心切,找到了一个世外高人,将男孩提前送出了土司府,并叮嘱男孩千万不要再回来,这男孩便随着那人离开了土司府,一直到了二十岁。 这男孩也是困扰于自己的身体,便日夜修习武功,不再去想自己是男是女一事,可到了二十岁那年,实在是思乡情重,便又偷偷跑回了土司府,想要见一见爹娘。” 夏冰婵柔声问道:“那……他的爹娘……见到他了么?” 游若丝摇了摇头:“他的父亲知道妻子把那男孩给放走了,大发雷霆,将那男孩的母亲也软禁了起来,又重新娶了一房妻子,为的是延续香火,继承这土司的头衔。 那男孩的母亲日夜消瘦,一年来无人照料,竟这样病死了。” 夏冰婵也跟着摇了摇头:“这个父亲……太绝情了。” 游若丝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继续说道:“这男孩武功已然大成,盛怒之下,只身杀入了土司府内,土司府上上下下,竟无一人是他的对手。 当男孩看到父亲时,他的父亲却在他的面前痛哭流涕,还领着男孩那八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男孩的父亲告诉男孩,其实他很想念男孩,也很想念亡去的妻子,还乞求男孩不要再走,在这土司府里住下来,他也不会再管男孩的事情。” 夏冰婵眼圈微微一红,柔声道:“这人也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游若丝站起了身,看着扔在噼啪作响的柴火,咬牙道:“男孩也以为他的父亲回心转意,心下一软,便同意了父亲的话,准备回到师父那里告知师父,便回来与父亲团聚。 他的父亲苦苦挽留,让这男孩在这土司府再住一晚,晚上要大宴宾客,以好告知管辖下的子民,未来的土司回来了。 男孩大为感动,却推去了土司的头衔,答应父亲再住一夜,一享天伦。 当日,土司府甚是热闹,男孩本是身穿女装,但为了父亲,特意换成了男子的装束,怕给他的父亲丢脸。 他的弟弟对这男孩甚是喜欢,一日寸步不离,到了晚宴之上,也是给那男孩不停斟酒,男孩从未体会到如此的亲情,自是多喝了几杯。” 看到游若丝面若恶鬼,夏冰婵好似发现了什么一般,惊声道:“那……那酒里……” 游若丝惨笑了一声:“不错,那酒里有毒,任谁又能想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竟可以对自己的亲兄弟,下这样的毒手。 当那男孩发现时,剧毒已然侵入肺腑,他的父亲一声令下,宴会之侧,那百十余个卫士便将我团团围了起来。 我的父亲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团让他恶心至极的狗屎,因为我败坏了他的家风。 我那弟弟,用那天真烂漫的眼神看着我,告诉我,如果我不死,他永远也做不了名正言顺的土司。” 夏冰婵幽幽的看着游若丝,竟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可惜他们漏算了一点,我这’鬼印决’,受伤越重,功力越深。我冲出了重围,却没有逃走,只是将我换下的女装又重新穿了上来。 那一夜,我穿着女装,第一次随性的在那土司府内奔走,我便是要告诉他的子民,他的儿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后来呢,”夏冰婵有些不敢直视游若丝的双眼,低下了头,“你的父亲和弟弟呢?” “我后来捉住了我的父亲,”游若丝的脸上异常的平静,“从他的口中,我才知道,我的母亲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他毒死的,他不愿让任何我的消息传到外面去,他更没想到我会回到这土司府里。” 游若丝顿了顿,看到夏冰婵惊诧又略带怜惜的神情,笑道:“那一日,我便成魔了。 我屠尽了土司府一百三十三人,包括我那七八岁的弟弟。杀尽了这些人后,我又蘸着他们的鲜血,给他们的脸上抹上了妆容,他们自以为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却是死于我这个自认是女子之人的手上。” “至此,我便成为了江湖上人见人怕的魔头,那个男孩已经随着那一夜逝去了,只要有人叫我一声怪物,我必屠他满门,”游若丝冷笑了一声,“你告诉我,这是我的错么?” 夏冰婵看着眼前这个狠辣的魔头,心中却是怎样也恨不起来,只得柔声道:“游姑娘,南宫大哥他……他心肠很好,他不会杀了你的朋友。你们两人,谁也不要打了好了,要是……要是有人受伤,那……那我也会难过。” 游若丝仰天长笑:“你知道我是男子,还叫我游姑娘?” 夏冰婵坚定的点了点头:“你……也是个可怜人,你若要做女子,便就做女子好了。” 游若丝看着夏冰婵如玉般的肌肤,满月般的脸庞,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我真羡慕你。” 言毕,游若丝微微闭上了双眼,脸上的笑容甚是温柔。 那一年,他第一次遇到那个人。 他身穿水绿色的长裙,在酒楼上眺望着远方的山水。 他本来心情甚好。 可偏偏风烟门的少主,在邻桌喝多了酒,笑嘻嘻的嚷道:“看那个怪人!” 酒桌上都是喝得正酣的青年公子,自是齐齐看向了他,哄然大笑。 他也跟着他们吃吃的笑了起来。 众人见他如此,笑得更是肆无忌惮。 “老子走遍这天下,还第一次见这样俊俏的姑娘!” “我若不是与那赵家小姐订了婚,说什么也要认识认识这位佳人。” 他们笑得欢,他笑得更欢。 正当他们笑作一团的时候,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他们看到那怪人的双眼赤红,笑得甚是邪魅,肩膀还在不停的抖动。 然后他们就觉得脸上一热,伸手一摸时,嘴唇却掉落了下来。 一时间,酒桌上鲜血四溅,染得四处一片朱红。 风烟门的少主刚想拔剑,却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腿如筛糠般颤抖着。 从他的嘴里含糊不清的蹦出来两个字:“鬼……王!” 其他的青年的酒瞬间便醒了,几人的裤裆处顿时湿了一片,大堂中充斥着屎尿的恶心气味。 酒楼的客人四散逃开,只有他仍在那笑个不停。 他正想把这几人的鼻子也割下来,那个人好似突然出现,却又好似一直那里一样,伸出两指,拈住了他的诡丝。 那人一身白衣,双眼中尽是狂放不羁,用一个狰狞的青铜面具遮住了下边的脸颊。 那人就这样坐在了酒楼边的窗棂上,诡丝在他的手中,就好像钓丝一样难伤他分毫。 游若丝心下暗自惊诧,却见那人朗声一笑,伸手挥动着手中的诡丝,风烟门的那几人身上的衣服顿时被割成碎片,屎尿顺着那几人的腿流了一地。 风烟门的人来不及反应,那白衣人身形闪动,对着那几人一人一脚,将那几人踢下了楼去。 “滚吧,”那人的笑声清澈无比,“以后少在那里议论别人的是非,臭不可闻。” 听到那几人连滚带爬跑下楼去的声音,游若丝顿时明白了过来,怒道:“你要救他们?” 那人哈哈一笑,从那窗棂上翻下身来,松开两指,摇了摇头。 “姑娘,你把他们的嘴都割下来了,就已经算作惩罚,何必还要赶尽杀绝?”那人伸出手指向了窗外,“你看这烟波浩渺,青山蒙蒙,何苦为了他人的闲言碎语,坏了自己的心情?” 他听到“姑娘”那两个字时,甚为受用,冷笑一声:“今天我心情好,便不杀你了,不过风烟门从明日起,便要绝迹于江湖!” 那人长叹了一口气:“姑娘,若是有人说你一句闲话,你便要灭人满门,这天下嚼舌之人多如牛毛,你又哪里杀得过来?” “有一个我便杀一个,有一双我便杀一双,”他收回了诡丝,看向了那微波荡漾的湖面,“我看谁又能拦得住我?” 那人的双眼里充满了盈盈笑意:“那我就救人救到底好了。” 他本以为这是那人的儿戏之言,可当他动身前往风烟门之时,那人却如牛皮糖一般紧跟其后。 那人跟了他三天,一直跟到了风烟门的门口。 可奇怪的是,他的心里却不想杀那人,甚至还喜欢那人跟着自己的感觉。 “我已经到了风烟门,”他看着那人,希望他可以知难而退,“你要怎么拦我?” 那人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里好似有着星辰大海。 他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恼怒,也许是因为那人拦着自己,也许是因为——那人跟着他仅仅是为了拦着自己。 他的双眼赤红,挥掌击了过去。 那人的身法飘逸空灵,武功好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有时又是灵光一闪,把他的招式一一破解。 他不想杀那人,但他却也不想输给那人。 他的“鬼印决”尚未大成,一旦全力施为,便会容易受到反噬。 可他看到那人游刃有余的眼神,心里突然又气恼了起来。 他还是强行运起了十二分的功力。 那人的眼神变得不同,出手之间也是更为凝重。 他却好似被“鬼印决”迷了心智一般,爆发出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狂笑。 他的双眼滴下了血泪,血雾在他的身边绽放开来。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和谁战斗,他只是想对任何一人倾泻自己内心的疯狂。 恍惚中,他听见一个空明清澈的声音:“姑娘,小心了!” 他刚刚回过神来,那人的右掌已然到了他的胸前,而他的右掌自下而上,尚未及那人的小腹。 他心下大骇,岂料那人的右掌突然改变了方向,击中了他的肩头,而他的右掌也堪堪拂过了那人的小腹。 那人跌坐在了地上,双眼内仍是笑意盈盈。 他摸着自己并未受伤的肩头,不由得愣住了。 “你疯了?”他看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也不明白他为何要那么做,“你不怕死?” “’鬼印决’强行施为,对习武之人有弊无利,”那人扶着腰从地上狼狈的站了起来,“我若不把姑娘喊醒,你可就危险啦。只不过你这次这样使用’鬼印决’,就为日后埋下了隐患,我劝你将来还是少用这’鬼印决’为妙。” “你那一掌,”他对自己的愤怒毫无头绪,却仍觉得自己的胸腔内有股浊气,怎样也出不去,“为什么不打下去?” 那人哈哈一笑,却又剧烈咳嗽了起来,想必他的那一掌已然伤到了那人:“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我又怎能打你的胸口?” 他如被雷齑一般愣在了原地,突然大声骂了起来:“你他妈是疯子!我是个男子!” “姑娘,若认为自己是男子,又何必要屠灭风烟门的人?”那人的双眼严肃了起来,“若你认为自己是女子,那我便也认为你是女子罢了。” 他觉得自己突然全身无力了起来,他用力摆了摆手:“滚吧,你拦住我了。” 那人微微点了点头:“游姑娘,那就后会有期了。” 他听得那人要走,心里突然一阵失落,却仍是低下头去,不再看那人。 蓦地,他抬起头来,向那人离开的方向大喊:“你是谁?” 那人的声音从远处飘了过来,听起来是那样的空灵清澈:“楚——天——云!” 第三十七章:杀招与被杀 南宫恨我从夜里突然醒来,头痛欲裂。 天上凄冷的月色,也比不过那可怕的梦魇。 用刀鞘抽打他的母亲……喇嘛滴血的头颅……父亲那冷漠的眼神……秋婉如的尸身…… 戴着阴阳面的山统宗主……那戴着斗笠的神秘人…… 还有,他又梦到了冷阳几人,在那大漠的深处,变成了一堆白骨,化作了一捧黄沙。 还有夏冰婵。 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可是他已经寻找了两天两夜,还是寻不到他们的踪影。 他看着即将熄灭的篝火,把身上的裘皮又裹得紧了一些。 自从被天绝掌伤了之后,他便一直很怕冷。 他也一直睡得不安稳。 他有时甚至不敢睡觉,他怕睡觉的时候,那些噩梦便会趁机袭来,将他蚕食殆尽。 他不想休息,却也不敢不休息。 他那羸弱的身体已经容不得他的胡来。 这两日,他都满头是汗的从梦中醒来,然后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所以,南宫恨我现在很是疲倦,他想躺在地上,再好好的睡上一觉。 可是南宫恨我的倦意突然便被一扫而光,这渺无人烟的大漠深处,却偏偏传来了脚步声。 南宫恨我尚未来得及熄灭篝火,那人的声音便已然响了起来。 “是我。” 南宫恨我循声望去,却是十方渡那个神秘人,布衣斗笠,在离篝火三丈远处站定了身形。 南宫恨我看到不是敌人,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一般,他那僵硬的身体瘫软了下来,用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重复道:“是你。” 神秘人没有答话,影子被月色拉得细长,看起来竟是那样的诡异。 那人似乎在仔细的观察着南宫恨我,半晌方才用一根手指向了西北方向,哑声道:“他们在那里。” 南宫恨我已经无力去思考,勉强的笑了笑,看向了这个神秘人,似乎想要看穿他那斗笠下的真容。 “你究竟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南宫恨我,这也在南宫恨我的意料之中,那人只是冷冷地问道:“我可有骗你?” 南宫恨我摇了摇头。 那人点了点头:“那便是了,我既不曾骗你,你也不要问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我不是敌人。” 南宫恨我站起了身子,病恹恹的双眸里闪烁着鬼火一般异样的光芒。 “你为何帮我?” “我已说过了。” 南宫恨我沉默了半晌,突然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又为何全都知道?” 那神秘人被问得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南宫恨我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他仍是没有回答,只是再次用手指了指西北方,毫无感情的的说道:“你再不过去,会后悔的。” 南宫恨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会后悔?那又是什么意思? 想起那些可怕的噩梦,南宫恨我几乎是恳求般的语气向那人问道:“阁下是什么意思?” 那人嗤笑了一声,却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开了。 南宫恨我觉得自己的冷汗在顺着后背向下流淌,他怕自己的噩梦就这样变成了真实。 他在这大漠上狂奔了起来。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的奔跑过了。 南宫恨我不知自己究竟跑了多久,他只知道,天已然蒙蒙微亮的时候,他才看到了冷阳与唐玉儿的身影。 冷阳躺在了那片黄沙之上,双眼紧闭,似乎已然熟睡。唐玉儿坐在了冷阳的对面,瘦削的背影看起来人见犹怜。 但却不见夏冰婵、温行言和阿牛的踪迹。 南宫恨我心下一沉,三步并做两步的向冷阳走去。 他总是感觉这里好似个陷阱一般。 但经过这半夜的狂奔,他的感官已经变得极为敏锐,他几乎可以断定,这里并没有人埋伏。 那也就意味着…… 他不敢再去想象,他只有去问冷阳与唐玉儿。 可就在他离冷阳只有一丈远的时候,他突然又觉得不太对劲。 可是南宫恨我又偏偏说不出来是哪里的不对。 他几乎是本能般的感受到了危险,然后才听到那细微的、让人难以分辨的风声。 南宫恨我急急转身,那一掌已经快要到了南宫恨我的胸口。 南宫恨我连拔刀都已经来不及,却好似没有重量一般,随着那一掌向后疾退而去。 唐门的空空掌! 他早就应该想到,唐玉儿既然已经离开无恙谷,那便定会有唐门的人来寻这唐玉儿! 他没想到的是,唐门的人本应是不杀无关之人,可这一次居然会对他下了杀手! 可南宫恨我已经来不及思考,他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南宫恨我并未听到任何的声音,也没察觉到任何的气息,甚至连一丝丝的杀气都没有感觉到。 但他只是莫名的觉得危险。 他之前所感受到的,绝不是这一式空空掌所能带给他的。 南宫恨我甚至感觉到全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 唐怀仁又赶回了那大漠中。 他给唐影留了一封书信,交给了一个唐门弟子,便又回到了那大漠之中。 唐怀仁本想让那唐门弟子将唐隐带回唐门,但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将那唐隐带在了自己的身边。 这个该死的傻子,不能再让更多的人发现了。 至于唐玉儿,还是杀了算了。 他已经有些倦了,老人一旦疲倦起来,就不愿再去想那么多了。 他带着唐隐返回了大漠,却不见了温行言与满天星,只看到冷阳与唐玉儿在那天狼宫的附近,相互搀扶,趁着夜色蹒跚前行。 唐怀仁轻轻松松的便制住了二人。 不过,他不能打草惊蛇。 唐怀仁不敢冒那个险。 所以,他决定点住冷阳和唐玉儿的穴道,守株待兔。 一旦温行言与阿牛回来,那便立即杀了他们。 他还很庆幸自己把那该死的傻子也带来了。 否则,这次来的这个病恹恹的公子,便是难对付得很。 只要和这几人有关系,那就必须格杀勿论,而有人告诉他,这人便是那温行言与满天星的主人。 更何况还有人告诉他,这是个极为难缠的人,若是一击不中的话,便很难再有得手的机会了。 唐怀仁让唐隐用唐门的“卧蝉”隐藏气息,只要有人接近冷阳与唐玉儿,便用空空掌杀之。 唐隐虽傻,却也可以听个七七八八,况且唐隐的心性,与那孩童无异,更是愿听唐怀仁的安排。 只是,唐隐的“卧蝉”修炼的并不到家,并不能像唐怀仁那样,让人完全无法察觉。 不过,这样就够了。 唐怀仁就是要唐隐稍稍有这么一丝的破绽。 这样,他才可以如一个躲在暗处的猎人一般,静静的寻找机会。 可当唐怀仁看见那一脸病容的公子,居然被唐隐的空空掌逼得手忙脚乱之时,他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也配叫棘手? 这也配让我唐怀仁出手么? 不过,唐怀仁还是准备出手,迟则生变,他不可以再失手了。 唐门也付不起这个失手的代价。 他把两根情人刺放在了手里,只要那病公子再向后五步,他的情人刺就可以刺穿那病公子的心脏。 四步。 三步。 两步。 还有一步,唐怀仁准备拔出情人刺的那一瞬间,那个病恹恹的公子却突然转头看向了他。 用一种奇怪的表情,无可奈何的看向了他。 …… 冷阳从剧痛中醒来,感觉两条手臂好似正在被刀剜下肉来一般。 自己拼尽全力的那一击“六煞”,却也拦不住游若丝带走夏冰婵。 他拼命睁开眼睛,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呜”“呜”声,却只看见唐玉儿哭得红肿的双眼。 就连温行言和阿牛都已经不知去向。 冷阳的嘴角边,还残留这雪参丸的香味,应是多亏这雪参丸,他才得以醒转。 他看了看周围,自己似乎在天狼宫的里面,太阳已然西沉,也不知唐玉儿用了多少时间气力,方把自己挪到这天狼宫内。 看到冷阳醒来,唐玉儿揉了揉眼睛,哭着说道:“冷……冷阳哥哥,那人把小姐带走了;那人又把……又把温大哥和阿牛哥带走了……你又不醒……怎么……怎么办……” 冷阳舔了舔嘴唇,低声道:“是……是谁……带走……温……温大哥?” 唐玉儿不住的抽噎,哭道:“那……那个……胖胖的……老……老鱼。” 老鱼! 冷阳心里暗自记恨,却又无可奈何。 老鱼故意将鬼王引到此处,为的便是利用鬼王打伤他们几人,这老鱼好坐收渔人之利。 只是,这老鱼既然是无利不起早,那为何又带走了温大哥,却留下了唐玉儿? 冷阳微一思忖,心中便已明了,阿牛哥便是大盗满天星,温大哥看来也不是普通的朝奉了,老鱼从温大哥的身上,定是能捞到不少的好处。 而唐玉儿,想必老鱼并不认识,也绝想不到唐玉儿正在被唐门的弟子寻找。 但是一旦老鱼反应了过来,恐怕便会立即将唐玉儿交于那唐门之手! 念及至此,冷阳伸出一只不住颤抖的手,沉声道:“我们……快……快走。” 唐玉儿不明所以,抽泣道:“冷阳……哥哥,我们……去……去哪?” “走,”冷阳死死抓住了唐玉儿的手,双眼里却是无比的坚定:“离……离开……离开这里!” 冷阳在唐玉儿的搀扶下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他本未受伤,只是苦于“六煞”的反噬,经脉受损,真气阻滞。 唐玉儿已然止住了哭泣,向冷阳问道:“冷阳哥哥,你是说老鱼可能会回到这里找我们?” 冷阳点点头,额头上因疼痛沁出了汗滴:“他连温大哥都给掳走了,一旦知道你是唐门失踪已久的唐玉儿,还不快马加鞭,把你给……给强抢了去。” 唐玉儿被冷阳逗得破涕为笑:“你这……这小混蛋,又开始贫嘴了,又……又不是压寨夫人,怎么……怎么就强抢了。” 冷阳看到唐玉儿那如花的笑靥,心中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因为他的双臂,因为“六煞”的缘故,恐怕是废了。 但冷阳还没来得及想太多,就突然觉得胁下一麻,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唐怀仁那稀疏的白发。 任谁也没有想到,唐怀仁竟会这样折返回来。 唐怀仁并没有折磨他,只是好似云淡风轻的问他:“那两人哪里去了?” 冷阳从唐怀仁的双眼里,看不到丝毫的喜怒。 却也看不到任何的怜悯。 冷阳眨了眨眼睛,装作看不懂唐怀仁的心思一般:“这位老爷,他们俩人出去了,估摸着一会儿便会回来了。” 唐怀仁微微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他们二人……做什么去了?” “唐老爷,还不是因为遇到了一个叫老鱼的,”冷阳嬉皮笑脸的看着唐怀仁,又指了指在那手舞足蹈的唐隐,“那老鱼不停跟着我们,反复问我们有关那位公子的事,给温大哥问急了,追着他跑了。” 唐怀仁脑海中浮现老鱼那白白胖胖的样子,若是有人想老鱼多事,那就一并宰了好了。 这一次,竟偏偏遇到这许多的事情。 唐怀仁脸上的杀气一现而隐,看了看冷阳与唐玉儿,用极为平静的声音说道:“睡吧。” 冷阳的全身失去了知觉,再一次陷入了黑暗之中,待他再次醒来时,南宫恨我好像被那唐隐的空空掌逼入了绝境。 冷阳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从他的眼中,却可以清晰的看到,南宫恨我再被一步步引入了陷阱之内。 唐怀仁就伏在了他的身边。 南宫恨我为了避开唐隐的空空掌,不停的疾退,离那唐怀仁仅有两步之隔。 他甚至看到唐怀仁慢慢抽出了两根短小、可爱、精致却又致命的短刺。 他拼命的想动。 他必须要提醒南宫大哥。 手指。 脚趾。 嘴。 眼睛。 任何一个地方,动起来就可以了。 但冷阳却分毫也动不得。 他只有眼看着,唐怀仁从他的身边,破土而出。 情人刺从唐怀仁的双手内,如长虹般刺向了南宫恨我的后心。 冷阳几乎要闭上他的双眼。 可在那一瞬间,情人刺好似失去了光彩。 就连时间也仿似停止了一般。 冷阳、唐怀仁看到南宫恨我在还有一步之隔的时候,蓦地站住了脚步。 冷阳、唐怀仁还没来得及反应,南宫恨我已然转过了身来。 唐怀仁的情人刺已然刺破了南宫恨我胸前的裘皮。 唐隐的双掌已然击中了南宫恨我的后心。 在任何人看来,南宫恨我都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偏偏,就连唐怀仁也没有看清楚,南宫恨我的掌却后发先至,印在了他的胸口。 他连这一掌是左还是右,究竟又是怎么发出的,都完全没有看清楚。 他的情人刺堪堪停在了那里,他的真气好似被抽空了一般,浑身无力。 唐怀仁想起了唐隐。 只要唐隐的空空掌将这病公子逼上前一步,那情人刺便会洞穿他的胸口。 可唐怀仁看到的,却是唐隐直直的向后跌了出去,而这病公子仍是站在那里,动也不曾动一分。 唐怀仁大口呕出了鲜血,定睛看时,鲜血里似乎还有可怕的肉块。 唐怀仁知道,自己的内脏已经被这一掌震碎了。 他也终于明白,那病公子为何用那种怪异的表情看向自己。 你若不用杀招,我本可以也不用杀招的。 可你一旦要杀我,那我也只能先杀了你。 唐怀仁看了一眼唐隐,却连想嘲笑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他明白的太晚了。 第三十八章:长空指法 那唐门的老者,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南宫恨我,连续呕出几口鲜血,慢慢的向后倒去了。 南宫恨我见老者倒地,也终于支撑不住,强压下去的鲜血狂喷了出来,身形委顿于地。 这本就是心机与意志力的较量。 南宫恨我虽知道还会再有埋伏,但他根本无法察觉那人在什么地方。 更何况,这用空空掌之人,也绝非庸手。 南宫恨我唯有示弱,才能引诱出这老者的轻敌之心。 但他仍是低估了这老者的可怕。 那两根情人刺,任何一根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那老者出刺的角度简直是无懈可击,让他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所以,他只有硬捱了一记空空掌。 这也换来了他与这老者的以命搏命,如果老者的刺再快半分,那现在躺在地上的也许便是他了。 可南宫恨我也是在凭着一口气硬撑着,如果他那一掌杀不了那老者,后果不敢想象。 他只有看到那老者倒下了,自己才敢倒下。 至于空空掌那人,南宫恨我以巧劲把他的劲力化作了自己的掌力,又以自己的部分真气把他震了出去,应该也是起不来了。 至少,南宫恨我知道自己暂时是决计起不来了。 …… 月色的映衬下,南宫恨我的脸庞苍白如纸,神色凝重。 若不是雪参丸的神效,加上那唐隐痴傻,南宫恨我恐怕已经永远地倒在这黄沙之上了。 他又看向了那被点中穴道,已然昏昏入睡的唐隐,问道:“玉儿,你说你在唐门时,从未见过这人?” 唐玉儿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沉思良久,摇头道:“我在唐门的时候,确实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傻子,就连听别人说都没说过。” 南宫恨我念及唐玉儿乃是唐甜的女儿,想必在唐门也是难以出门,知情者甚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多日未见,冷阳的脸上竟多了几分的成熟,却仍是笑嘻嘻的看向唐玉儿。 南宫恨我看向了冷阳,突然心里一阵的愧疚,低声道:“小兄弟受苦了。” 冷阳摆了摆手,苦笑道:“没什么苦不苦的,只是……只是废了一双手臂,却连半个人也没有救到。” “用不用这’六煞’,是我自己的意思,”冷阳抬首看月,脸上仍是笑嘻嘻的神色,“南宫大哥也不必愧疚。” 南宫恨我的眉头皱到了一起,突然像坚定了什么似的,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了一块布片,又找到一块熄灭的木柴,在那上面不知画起了什么来。 唐玉儿忽然惊呼道:“他醒了!” 南宫恨我与冷阳看向唐隐,只见他虽从那昏睡中醒来,看起来却仍甚是懵懂。 唐隐之前伏于黄沙之下,满头满脸的泥土,虽被南宫恨我震飞,但看起来似乎并无大恙。 唐隐张开眼睛,仍是痴痴傻傻的笑道:“你是谁,你是谁?” 南宫恨我摇了摇头:“这样一个痴儿,唐门为何要为他大费周章。” 冷阳剑眉一挑:“那秃老头为了这个傻子,竟半路折返回来灭我们的口,这傻子可能知道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 唐隐接过冷阳的话,拍掌道:“不得了,不得了!”刚说完,头上的沙土扑簌簌的掉落下来,呛得他连连咳嗽了起来。 唐玉儿看了心下不忍,缓步走了过去,伸手拂了拂唐隐头上的黄沙,柔声道:“你先别作声,乖乖躺下好了。若是知道什么,那便告诉我们,好不好?” 唐隐也学着唐玉儿抹了一把脸,笑道:“好!好!” 南宫恨我望向唐隐的脸,突然的便怔住了。 他蓦地站起了身,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冷阳关切道:“南宫大哥,伤势怎样了?” 南宫恨我咳嗽了半晌,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却好似魔怔了一般,死死地盯着唐隐的脸,不发一言。 冷阳看到南宫恨我神态怪异,试探着问道:“南宫大哥,你……见过他?” “未曾见过,”南宫恨我如梦初醒一般,把头看向了冷阳,话锋却是一转,“小兄弟,你可还信得过我?” 冷阳微微一笑:“南宫大哥,我冷阳何时又把你当过外人?” 南宫恨我喘着粗气,狠狠地点了几下头,沉声道:“小兄弟,你若信得过我,那便什么也不要问。” 冷阳见南宫恨我神色凝重,正要说话,南宫恨我却将那撕下的布片叠好,递给了冷阳。 见冷阳接过那布片,南宫恨我沉声道:“你和玉儿拿着这个去康巴湖,去找游若丝。” 唐玉儿一惊,眼睛睁得更大了:“公子,你不去……不去救小姐?” 南宫恨我的眼中露出了温柔的悲伤,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嘴角挤出了一丝的微笑:“把这个交给鬼王,他便不会为难你们。” 冷阳脸上的笑意消散不见:“南宫大哥,你要去做什么?” 南宫恨我长叹了一口气,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那一记空空掌,还是伤到了他的身子。 “你们带回婵儿,就动身前往残梦山庄,”南宫恨我止住咳后,病恹恹的脸上泛起了潮红,“这个痴儿和温大哥那边,我来想办法。” 冷阳看到南宫恨我那苍白的脸颊,在病态中有一种孤寂的伤感。冷阳知道南宫恨我已有打算,点头问道:“游若丝会把夏姐姐交给我?” 南宫恨我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会的,只是……只是不知婵儿会不会怪我。” 冷阳哈哈一笑:“南宫大哥,下次你见到夏姐姐,记得赔个不是就好了。” “婵儿那边不会有危险,”南宫恨我的语气虽然平淡,却也流露着焦急,“阿牛哥若是人在神骏门,却也不会有人害他性命。但是,就怕老鱼把温大哥给……” 冷阳问道:“温大哥的仇人很厉害么?” 南宫恨我摇了摇头,沉声道:“人情的债,最是难还。” “那他呢?”冷阳又指了指犹在傻笑的唐隐,“你带着他?” 南宫恨我看向唐隐的目光里,似乎有着无尽的仇恨,但仍是淡淡的说道:“我自有安顿他的法子。” 冷阳眼里怀疑的神色一闪而过,又似笑非笑的看着南宫恨我:“那……我要和夏姐姐怎么说?” 南宫恨我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如此的温柔,但却也略显尴尬,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我找机会解释……” 唐玉儿不高兴地撅起了小嘴:“那小姐也要生气了,好不容易出得门来,却连公子的一面也见不得。” 南宫恨我宠溺地拍了拍唐玉儿的头,柔声道:“玉儿听话,我也念着婵儿,但却不得不去救温大哥和阿牛,婵儿……会明白我的。” “南宫大哥,”冷阳的眼里充满了笑意,“你倒是有点变了。” “变了?”南宫恨我淡然一笑,“也许是变了。” 冷阳歪着头,看了看南宫恨我,沉声道:“那我便什么也不问,这就去找那游若丝了。” 南宫恨我点了点头,嘱咐道:“接到了婵儿,立刻赶往残梦山庄,不要有片刻停留。” 冷阳向唐玉儿招了招手,哈哈一笑:“南宫大哥,不知怎地,我便是相信你,你说那游若丝不会害我,我便是那么认为。只是,你自己可要多加小心。” 南宫恨我微笑不语,眉宇间的孤寂更加深邃。 唐玉儿向着南宫恨我躬身行礼,低声道:“南宫大哥,我知道我有些啰嗦,可……可你千万要救出温大哥他们,之后……之后你可要好好和小姐解释解释。”话未说完,眼圈已然是红了。 冷阳已走出不远,回头笑道:“好姐姐,你就算不说,南宫大哥也是要去救他们的,还是安心和我去找夏姐姐吧。” 唐玉儿又撅起了小嘴,低声骂了句“小混蛋”,但还是跑跑跳跳的赶上了冷阳。 唐玉儿紧紧跟上了冷阳,回头望了望已和那夜色融成一体但却纹丝未动的南宫恨我,又看了看不发一语的冷阳,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冷阳奇道:“怎么了,好姐姐,为什么叹气?” “就是不喜欢听你和南宫大哥说话,”唐玉儿看起来好似又不开心起来,“为什么你们好像特别能明白对方,莫非不用说话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冷阳懒洋洋的抻了抻胳膊,“还不明白南宫大哥的意思吗?” “我也知道南宫大哥要去救温大哥他们,”唐玉儿有些委屈,“可……可我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先去救小姐。” 冷阳站定了脚步,侧头看着唐玉儿,微微地笑了一笑。 可这微笑,在唐玉儿看来,却是那样的孤寂与悲伤。 “好姐姐,你还不明白么,”冷阳的表情恢复如初,“他不是不去救夏姐姐。” “那……那南宫大哥他……”唐玉儿皱起了眉头。 “他要我不要问,”冷阳淡淡的说,“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唐玉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怎么和你说话和打哑迷一样,不说便算了。” 冷阳叹了口气,道:“他不想我们留在他的身边,更不想我们遇到危险。” 唐玉儿道:“危险?什么危险?” 冷阳又是微微一笑,看了看唐玉儿,便不再作声了。 唐门“暗武”的长老,为了这样一个痴儿,不远万里从蜀中追到关外,这其中有何隐情,谁也不得而知,但这痴儿背负的秘密,定是超乎常人的想象。 唐怀仁被皮瘦白惊退,却仍折返伏击众人,自是不愿这痴儿被任何一人发现。 现如今,唐怀仁被杀,唐隐被南宫恨我孤身带走,从南宫恨我的表情来看,似乎已然知晓了这痴儿的秘密。 也就是说,从今日起,唐隐身边之人,便是唐门的大敌。 唐门的敌人,就连喝水吃饭也要小心,南宫恨我自是不愿任何一人涉险。 冷阳回首看向消失在夜色里的南宫恨我,心下却是一阵怅惘。 …… 唐隐仍在笑。 他本就不知什么是烦恼,也看不明白别人的表情。 但是他现在有点笑不出来了。 他看到眼前这病恹恹的公子,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散发着一种恐怖的感觉。 他不由得惊呼起来:“大伯!大伯!” 他还不知道唐怀仁已经死了。 “十方渡,秋婉如,”那人的声音虽然温柔,却有着刺骨的寒意,“你可还记得?” “不知道!不知道!”唐隐本能的嘶吼着,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点点的碎片在刺痛他的伤口。 那人脚步轻移,右手的两指慢慢拂出,在这月色下看来,姿势甚是优美。 唐隐却如同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抱着自己的头缩成了一团,嘴里在含糊不清的呢喃着。 他似乎看到了那女子如花的笑靥。 他似乎闻到了女子的手上那如麝的香气。 “我已杀了唐怀仁,”那人语气甚是平静,却又带着三分的悲伤,“唐门是决计不会放过我的。” “唐影门主,虽与我相识,却也不会为了我坏了唐门的规矩。” “你身上背负的罪孽,就是唐怀仁要杀我们的原因。” “如唐门之人追杀前来,你若与他们联手,我便胜之甚难。” “所以,”那人又向前踏了两步,语气沉静得可怕,“我只有这样了。” 唐隐看到那人的双眼,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又见刀光一闪,手脚一阵剧痛,唐隐痛苦的哀嚎了起来。 那人竟斩断了唐隐的手筋和脚筋。 南宫恨我眼中映射出残忍的神情:“你若能记起来,那便告诉我。” 唐隐在地上不停的翻滚,听得那人一字一句的说:“你的额上,是被谁用长空指法所伤?” 第三十九章:绝杀令 唐玉儿揉了揉眼睛,看到东边微微泛起了好似珍珠般的光亮,大漠的丘壑宛如波涛般镀上了一层金色。 昨日两人行了半夜,疲乏不堪,冷阳升起了篝火,在那离康巴湖几十里处安顿了一夜。 “天亮啦!”唐玉儿从未见过如此瑰丽的日出,不由得赞叹道,“冷阳哥哥,这里真美!” 冷阳坐在不远的黄沙之上,在那朝阳的映照下,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唐玉儿抻了抻懒腰,站起身来,向冷阳跑了过去,笑道:“小混蛋,在想什么?” 冷阳好似被惊了一惊,急急把两臂的衣袖扯了下来。 唐玉儿一把抓住了冷阳的手臂,惊呼道:“冷阳哥哥,你……你的手臂……” “没事,”冷阳的脸上仍是一脸的不在乎,“休养几天便好了。” 唐玉儿慢慢将冷阳的衣袖挽了上去,本是黝黑结实的手臂在不由自主的颤抖着,青黑色的血管可怕的浮凸了出来。 唐玉儿将手搭上了冷阳的脉门,冷阳轻轻一甩,低声道:“不碍事。” 唐玉儿怒道:“让我瞧瞧。” 冷阳看唐玉儿面带嗔色,叹了口气,将手臂递给了唐玉儿。 唐玉儿拉过了冷阳的手臂,眉头一簇,低声道:“冷阳哥哥,你……你这……” 冷阳笑嘻嘻的道:“强行使用那’六煞’,可能是伤了经脉。” 唐玉儿看到冷阳的笑容,突然鼻子一酸,眼圈也是红了,柔声道:“你……你别强撑了,你这劳宫、商阳、少阳、少商、阳池、肩井、清冷渊、曲泽都已经伤了,现在……现在一定是痛得很。” 冷阳看到唐玉儿那关切的深色,心下一暖,道:“没什么,就是拿不起我这’贪狼’,怕以后保护不了好姐姐了。” 唐玉儿深知冷阳受伤甚重,但也只得宽慰道:“冷阳哥哥,我……我医术不高,等回到无恙谷,让老爷再给你瞧瞧,老爷是当世神医,总会有法子的。” 冷阳知道唐玉儿让自己安心,嘿嘿一笑:“就算胳臂不行了,遇到危险,我不是还有腿么,到时候我背起好姐姐就跑,让唐门的人谁也追不上。” 唐玉儿破涕为笑:“你这小混蛋,就知道耍贫嘴。我们这次去找那个游若丝,也不知会怎样。” 冷阳拿出了南宫恨我给他的那捆好的布条,一脸无奈的递给了唐玉儿:“我也不知道,现在也只能相信南宫大哥了。” 唐玉儿奇道:“南宫大哥在这上面写了什么?” 冷阳苦笑道:“你打开看看便知道了。” 唐玉儿打开了布条,却见上面用炭灰浓浓的抹了一团黑色,剩下的便是根本不认识的字迹。 “这……这是什么,”唐玉儿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这个……能救小姐?” “没准是南宫大哥画的符箓,”冷阳打趣道,“专杀鬼王的。” 唐玉儿心有疑虑:“那要是那鬼王也不认得,我们岂不是大大的不妙了?” 冷阳哈哈一笑:“南宫大哥做事有分寸的,看那鬼王好像没有伤夏姐姐的意思,我们见机行事便是了。” 两人收拾了行李,冷阳有伤,唐玉儿又是不愔武功,自是走得极慢,到了那康巴湖时,已然过了日半。 湖畔不远,有一处茅草搭成的小屋,游若丝换上了一身水绿色的长裙,神色恬淡,坐在了那茅屋之外。 看到了冷阳与唐玉儿,游若丝神情微诧,高声道:“南宫恨我在哪里?莫不是不敢来了么?” 冷阳抱拳行礼,朗声道:“鬼王前辈,南宫大哥有事,托我把一样东西带给你。” 游若丝嗤笑一声,向着那屋内喊道:“夏姑娘,你的南宫大哥不敢来了,让这两个小孩子过来送死,你看的人……还是看错了。” 夏冰婵从屋内缓步走出,看到冷阳与唐玉儿也是一愣,问道:“阿牛哥和温大哥呢?” 冷阳面露苦色:“被老鱼带走了,南宫大哥去救他们了。” “老鱼?”游若丝点点头,“难怪他一路引我来找你们,原来是为了那两人。” 夏冰婵的脸上露出了关切之色:“温大哥和阿牛哥都受了伤,会不会……” 游若丝冷哼一声:“放心吧,夏姑娘,他俩受的伤又不重,老鱼也没有杀人的胆子。” 冷阳见游若丝对夏冰婵似乎并无敌意,心下暗喜,向前迈了一步:“前辈,南宫大哥知道你为人宽厚,不会为难夏姐姐,再加上救人心切,这才没有前来。” 游若丝听到冷阳的话后,先是呆了一呆,旋即放生狂笑了起来。 “我为人宽厚?小子,你的油嘴滑舌在我这里可不起作用,”游若丝的双眼变得赤红,“他若不来,谁也休想带走夏姑娘。” 冷阳将那布条拿出,轻轻一掷,那布条如有铁线牵引一般,直直向游若丝飞去。 布条距游若丝尚有三尺之远,却又向下急坠,想是冷阳手臂经脉受损,真气不继。 游若丝肩头一抖,诡丝好似有生命一般,将那布条缠到了一起,收至游若丝的身前。 游若丝将那布条抓在手中,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要与我说些什么。” 冷阳见游若丝并无放人之意,心下一阵忐忑,唐玉儿也躲在了冷阳的身后,不住的用眼角偷偷瞟向夏冰婵。 游若丝打开布条,突然好似被点住穴道一般,直直的僵在了那里,眼中赤红尽褪,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几人只觉游若丝看着布条的短短片刻,时间好似甚为漫长,却也不禁好奇那布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游若丝阅毕,将那布条攥在了手中,脸上的表情甚是古怪,半晌方道:“走。” 夏冰婵看向游若丝,盈盈的拜了个万福,低声道:“游姑娘,婵儿先谢谢你了。” 游若丝并未回答,突然又喊道:“等等。” 冷阳一惊:“前辈,怎么……” 游若丝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甚是温柔的神色:“我送你们去残梦山庄!” 众人皆是一惊,夏冰婵焦急道:“游姑娘,你……你还是要杀南宫大哥么?” 游若丝哈哈一笑,身形一动,眨眼便到了冷阳的身前,冷阳虽纹丝未动,唐玉儿却被吓得后退了几步。 游若丝上下打量了冷阳一遍,点点头道:“不错,不错,有胆识。” 冷阳与游若丝目光相接,感觉对方眼中毫无一丝的杀气,微笑道:“怕便不会来了。” 游若丝又是哈哈一笑:“好,我说我要送你们去残梦山庄,如何?” 冷阳不知这鬼王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答到:“前辈放了夏姐姐,我们感激不尽。至于前辈要去哪里,我们也无权去管。” 游若丝绕有兴趣的看着冷阳,点头道:“小子,我若说我不去找你那个南宫大哥了,你信是不信?” 冷阳一头雾水,摇头道:“那前辈……为何还要去残梦山庄?” 游若丝没有回答,突然闪电般抓住了冷阳的双手,眼中的血色几欲滴出。 这一下变故突生,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游若丝嘿嘿一笑:“小子,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鬼印决’!” …… 蜀中,唐门。 唐怀仁已经离开将近一月的时间,走时尚是深秋,现如今已然入冬了。 川蜀之地,虽然并不寒冷,但终日大雾弥漫,让他的心情也随着低落了下去。 这几日,他一直心神不宁,坐卧不安。 前几年唐梦君出事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 座下的弟子早已给他燃起了火炉,但潮湿的寒气无孔不入,他全身的关节都酸痛不已。 他已经不再年轻,他已经是一个年过六甲的老人了。 他在任何人的面前,仍是把腰杆挺得笔直,因为他有他的骄傲。 因为他是唐影,唐门的门主。 所以他必须要骄傲。 只有他的骄傲,才会让别人去惧怕,惧怕才是唐门安身立命的法宝。 所以他从不解释自己的骄傲,想当年“毒公子”冷铁心、李寒川的侄子李断还有武当的俗家弟子关瑾闻向他提亲,几日后都横尸街头,死状惨不忍睹。 江湖上都说他珍爱自己的爱女唐梦君,所以不允许任何人向他提亲,因此杀了这几人,以儆效尤。 可是他自己知道,这些人并不是唐门杀的。 他不会去解释,既然这样,那便让江湖上的人更惧怕一些好了。 就算与李寒川那样可怕的人作为对手,他也不会有一丝的畏惧。 但他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他已经变得在强装骄傲。 是五年前的事么?唐梦君与神剑山庄的宋涛定下了亲事,却在唐门脚下刀绝岭的一个小小的客栈里,双双殒命。 与宋涛齐名的青年高手齐不惊,居然是李寒川的“影子”。 李寒川身边最可怕的人,便是这个“影子”。 他还在回想当年的惨状,宋涛被齐不惊一刀毙命,唐梦君用唐门的“温文”之毒,毒杀了齐不惊。 但齐不惊却也在临死之前,用三十六堂的“君子”之毒,杀死了唐梦君。 他一直在想,若是没有同意这门亲事,梦君也许便不会死了。 他与宋枫决裂,这几日听得宋枫身死,却也不禁无限唏嘘。 江湖种种,到头来还不过是一捧黄土罢了。 不过,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变了。 是了,还是他那个离经叛道的小儿子,总是说出一些不可思议的话来。 说什么江湖上的血腥,是由这些帮派之争造成的,若是没有帮派,这江湖便会太平了。 可笑。 没有血味的地方,还是江湖么? 但当他看到小儿子满脸鲜血,痴痴傻傻的回到唐门来的时候,他还是害怕了。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害怕的那一天。 他看到他那小儿子的额头上,有一个该死的伤痕。 而他偏偏能认出来,那是什么武功造成的。 那是残梦秋家的长空指法。 这也许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觉得自己不应那么骄傲了。 他本应该把那傻儿子杀了的。 他不忍。 毕竟血浓于水,他只有两个儿子。 他只有把他关在了唐门,严密的看守了起来。 他听说了天狼宫与残梦山庄的死斗,惨烈无比。 所以他更要把这个傻儿子看住了。 这几年,梦君死了,他已经无心去管那么多,也无力去管那么多了。 所以,那个傻儿子每年的这个时候,总会偷摸的跑出去,跑到那塞北的十方渡。 他不敢问,也不敢打听,只有让唐怀仁孤身一人,悄悄的把他带回来。 唐怀仁早便应回来了,几日前,他便已经托了关外的弟子传话回来,说他寻到了唐隐。 只不过,唐怀仁要把见过唐隐的人,杀个干净。 这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这件事容不得半点差池。 就算傲如唐门,也不想变成四大世家的仇人。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不妥。 直到刚才,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心悸的缘故。 唐怀仁的尸体,被送到了唐门下的刀绝岭,唐隐则不知所踪。 这几年的辛苦,看来是白费了。 不过,他绝不可以让唐家多少年的辛苦,都毁在自己的手上。 唐影凝望着唐怀仁的尸身,那苍老的脸上,还残留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唐隐沉声问道:“是谁把怀仁送来的?” “没人知道,”那座下的弟子身穿黑色劲衣,俯首道,“也没人看见是谁把唐长老送来的,已经着人去查了。” 唐影点了点头。 “唐长老的尸身保存得甚好,”那弟子接着说道,“也不知送来之人是何用意,对我唐门是敌是友。” 唐影走到了书案边上,抽出了一张羊皮,用食指蘸了蘸案上的朱砂,在那羊皮上写了几个字。 唐影将那羊皮封好,扔给了伏在地上的弟子,异常疲倦的道:“送到’暗武’和’毒尊’。” 那弟子恭谨的用双手接过了那羊皮,羊皮的外侧,印着鲜血一般朱红的三个大字—— 绝杀令。 第四十章:蜂尾针 寒冬已至,凉风刺骨,洛阳城外小雪纷飞,天地间一片苍茫。 城外十里,一个臃肿的身影牵着匹枣红色的骏马,步履蹒跚的在路上走着。 雪花落在了他的身上,显得他的身裁更为肥胖,马背上还卧着两个被捆起了手脚的人。 那人便这样牵着马,向那城外的马场走去。 那人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却不气恼,笑呵呵的说道:“总算是快到了,好在一路太平。” “老鱼哥,”一个戏谑的声音从马场外的棚屋上传来,“我还以为你要给我行个礼,没想到是脚滑了。” 那肥胖的男子正是老鱼,脸上略显尴尬,抬首看向那屋顶上的花子天,低声道:“花少爷,见笑了。” 花子天一个翻身,从棚屋顶上跳了下来,走到了老鱼的身边,拍了拍老鱼肩上的雪花,笑道:“怎么,把楚天云给我爹捆来了?” “哪里,哪里,”老鱼连连摆手,脸上的肥肉也跟着不停的颤抖,“这个是满天星,当年楚天云从皮神捕的手中救过他,想必他会知道些什么。” 花子天剑眉一挑,指着温行言问道:“那这……又是谁?” “这个,”老鱼嘿嘿一笑,“这个是我顺手的买卖,不值一提,嘿嘿,不值一提。” 花子天将温行言的头抬起,却见他双眼紧闭,气息微弱。 花子天表情微诧,低声道:“他……这是怎么了?” 老鱼摸了摸沾上雪花的胡子,笑道:“他俩也不老实,我给他俩下了迷药,不碍事的。” 花子天“嗯”了一声,道:“老鱼哥可真是辛苦了。” 老鱼又是嘿嘿一笑:“哪里,为了神骏门,我老鱼必定是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花子天哈哈一笑:“算了吧,我爹若是不给你银子,你连我花家的大门都不会进来,走,我带你去见那老头。” 老鱼面上一红,想到花落去那雷鸣般的声音,心下一紧,却也只得随着花子天向那马场内走去。 两人走了半盏茶的时间,到了另一个棚屋的门外,花子天也不敲门,大声喊道:“老头儿,老鱼来了!” 屋里传来花落去那打雷一般的声音:“来了就赶快进来,在外面说什么废话!” 老鱼苦着一张脸,把阿牛从那马上抱了下来,随着花子天走进了屋内。 花落去看到阿牛,眉头一皱:“这满脸胡子的是谁?楚天云?” 老鱼连连摆手:“不不不,花门主,这是大盗满天星。” “满天星?”花落去一脸的不解,“老子要满天星做甚?” 老鱼解释道:“这满天星曾被楚天云救过,想必他能知道楚天云的下落。” 花落去看那阿牛手臂有伤,也不知是死是活,站起身来看向老鱼,咧嘴一笑:“你可知道老子恩怨最是分明?” 老鱼忙不迭点头道:“那是自然。” 花落去点了点头,突然身形甫动,一拳向老鱼打了过去。 老鱼不明所以,只见那拳来势极快,急忙侧身闪过,正要开口说话,花落去变拳成掌,向回一拂,狠狠地打在了老鱼的脸上。 老鱼眼前金星直冒,半边的脸顿时肿了起来,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老鱼捂住脸颊,含糊不清的喊道:“花门主,你……你这是……” 花落去将阿牛扶到了椅子上坐下,伸手探了探鼻息,知道阿牛并无大恙,转身向老鱼骂道。 “你妈了个王八羔子!我去你奶奶个腿!” 老鱼先是挨了一巴掌,又被花落去臭骂一番,僵在了屋内,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望向了花子天。 岂料花子天好似看戏一般,笑嘻嘻的也看向了老鱼,并不做声。 花落去气呼呼的坐了下去,指着老鱼道:“这满天星虽是个大盗,但是盗亦有道,他从未伤过一人,盗得也是为富不仁之人,老子对这样的人,最是钦佩。就算楚天云杀了无错,和他又有何干系,你却为何伤他?” 老鱼虽然能言善辩,却也被花落去这一通责骂骂得摸不着头脑。 花落去却好似没有骂够一般:“你伤了他,倒要老子落一个不仁不义的罪名,你说,你该不该打?” 老鱼这才听明白花落去的意思,哭丧着脸道:“花门主,这……这满天星的伤,是唐门的人干的。” 花落去一愣,问道:“不是你?” 老鱼抚了抚那肿胀的半边脸颊,低声道:“不是我,我哪里有那个本事。” 花落去呆了半晌,声音也降低了不少:“却为何不早说。” 老鱼心想,你又没有问过,但面上却是不住点头,不敢言语。 花子天却是忍俊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花落去看了看满天星,对着花子天道:“给他找间干净的屋子,治好他的伤,待他醒了我再问他楚天云的事,记住了,不要为难他。” 花子天点了点头。 老鱼苦着脸:“花门主,这事还未完哩。” 花落去皱皱眉:“老子打错了,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老鱼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误会了,花门主,本来我这一路舟车劳顿,就有些困乏,您这一巴掌,倒是让我清醒了。” “那你又是何意?”花落去一脸的不耐烦。 “我的意思是,楚天云可能真的重现江湖了。”老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的狡黠。 花落去虎躯一震:“什么?” 花子天也看向了老鱼,神色甚是凝重。 老鱼得意一笑:“我打探得知,唐门发出了绝杀令,誓要杀那楚天云。” “绝杀令?”花落去眯起了双眼,“这绝杀令乃是唐门绝密之物,你又如何得知?唐门却又为何要杀那楚天云?” 老鱼摸了摸胡子:“门主安排给我的事,我自是要尽心尽力。至于为何要杀楚天云,却是不得而知。” 花落去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冷笑一声:“滚吧,打听到什么,再来告诉我。” 老鱼接过银子,也不管脸上的疼痛,喜笑颜开的告辞去了。 待老鱼走后,花子天看向了花落去,沉声道:“老头儿,难道真是楚天云杀了无错叔?” 花落去看了看阿牛,冷笑一声:“就算是天王老子,杀了我神骏门的人,也要给我陪葬!” …… 洛阳城神骏门外,三十里处。 老鱼牵着那匹马,在那一步一滑的走着,温行言在那马上,却仍是昏迷不醒。 老鱼把那尚带着体温的银子又掏了出来,放在手心里反复的摩挲。 这一巴掌,也算值了。 老鱼咧开嘴笑笑,拍了拍温行言,自言自语道:“我说,温爷,你这买卖虽挣不到银子,但总归是个人情,以后我要行走江湖,也算能得个方便。” 老鱼又摇了摇头:“唉,这一路南下去那均州,山高路远,就我和温爷你,可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眼看天色将晚,老鱼寻得一间客栈,安顿好了马匹,便将那温行言扶到了房间准备睡下。 那客栈的掌柜三十左右的年纪,脸型微圆,笑起来极是讨喜。 店内虽然只有两个客人,那店伙计却是勤快得很,忙个不停。 正要休息时,老鱼却听得那店小二在外拍门,老鱼虽不耐烦,却也不得不问道:“何事?” “客官,”那伙计的声音听起来甚是焦急,“你那匹马……好像……好像不行了。” 老鱼一惊,几乎要从床上跳了起来,正要下楼去查看,但又看到温行言仍在昏睡,不由得跺了跺脚,从怀里掏出了一束熏香,放到了温行言的鼻子下面。 温行言似乎被那香气刺激,咳嗽了几声,悠悠醒转,看到老鱼的那肿了半边的脸,冷笑一声:“你那脸,怎么像个屁股一样?” 老鱼也不气恼,嘿嘿一笑:“温爷,劳烦你亲自和我走一趟。” “不走,”温行言闭上双眼,“爷爷我今天累了。” “那可不成,”老鱼的脸上仍是笑嘻嘻,“你若不和我走,我可不能放心温爷一人在这里。” 温行言怒道:“你点了我的全身大穴,又给我下了迷药,我一人在此,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老鱼摸了摸那两撇胡子,本来就小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道缝:“温爷,你若不随我去,吃亏的还是温爷你啊。” 温行言看了看老鱼那奸诈的双眼,知道自己若是不是他去,恐怕便会受苦,当下冷哼一声,随着老鱼下了楼去。 伙计见到老鱼下来,脸色都白了,低声道:“客官,你那匹马……突然就这样倒在了地上,不动了。” 老鱼向那外面的马厩看去,却见那匹枣红色的骏马兀自站在那马厩里,不见有丝毫异样。 异样来自她身后的伙计。 那伙计突然扬起了那块油渍渍的抹布,甩出了一片白色的烟尘。 这是他来到毒尊的第三年,这个毒也是他整整钻研了三年才研制出来的。 他看到这个痴肥的胖子便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唐门并未要他杀这个胖子,不过,既然这胖子和要杀的人站在了一起,那便一齐杀了好了。 可是那胖子却转过了头来。 他几乎要笑出来,看来这胖子是想死的更快。 不过他没有料到的是,这胖子居然、居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那白色的烟尘如风卷残云一般,刹那间被这个胖子吸到了肚子里去。 他正诧异的时候,胖子抓起那要杀的人,已然退开了一丈之外。 这肥胖的人,轻功居然也如此之好。 正当他惊异不止的时候,那胖子居然还说话了。 “我说,唐门的兄弟,为何连我也要杀啊。” 他辛苦研制了三年的毒,就这样被这个胖子吸到了肚子里,就好似平常的呼吸一般。 他不由得呆在了原地。 温行言哈哈一笑:“老鱼,这买卖做的不错,连唐门的人都来找你了!” 老鱼的脸上硬是挤出了一抹笑容,向着客栈内的那两客人喊道:“唐门的朋友,我老鱼到底哪里得罪了唐门,能否告知一下,我好去向门主请罪呀。” 客栈内的那两人站了起来,相视一笑,一人答到:“不愧是老鱼,早就看出了我们是唐门的人。” 老鱼点头哈腰的道:“唐门的高徒,虽隐藏了杀气,但是身上的血腥气还是太重了。” 另一人抱拳道:“我们唐门不是为了你,只要你把身边的人交给我们,那便相安无事,各走各路。” “这……”老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色,“实不相瞒,这位温爷……其实是武当的人。” 那两人又是相视一笑,一人笑道:“武当的人,却为何被老鱼你点住穴道,带到了洛阳?” 老鱼抚了抚那小胡子:“这位温爷,是武当的弃徒,我这边要将他送到那武当山上。若是真把他交给了你们唐门,你想想,要是玄天道人怪罪下来,说你们坏了他们的门规,那可如何是好。” 一人道:“这话也有些道理。” 另一人也微微颔首:“武当的人,自是要由武当来定夺。” “这就是了,”老鱼瞬间喜笑颜开,“唐门的兄弟,还是通情达理得很。” 听到提起“武当”之时,温行言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眼睛微闭,竟是不再说话了。 那两人哈哈一笑,抱拳道:“那便是得罪了,我们这便告辞。” “告辞,告辞。”老鱼也是想抱拳回礼,但一手扶着温行言,却是不甚方便。 就在老鱼的两只胖乎乎的手刚要接触到一起的时候,那两人陡地动了。 一人从那衣袖里抽出了一根小巧玲珑的短刺,身形压低,向老鱼猛冲了过来。 另一人站立不动,将手张开,好像要拥抱着老鱼一般,但身体却佝偻成了一个拱形。 他们本就不想走。 唐门的命令,便是杀了所有与唐隐接触过的人。 若想用武当来压他们,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比起武当,他们更害怕的是唐门的门规。 所以,一旦老鱼露出任何的破绽,他们便要杀了他。 而现在正是时候。 他的情人刺,瞄准了老鱼和温行言的心脏。 老鱼一把推开了温行言,他可不想温行言死掉。 对于他来说,人情就是生意。 老鱼那肥硕的身子像陀螺一般转了起来,情人刺从他的身侧堪堪滑过。 但那弓着身子的人,突然猛地把腰挺了起来。 一直笑嘻嘻的老鱼此时终于变了脸色,惊呼道:“蜂尾针!” 唐门的人,要么是在“暗武”修习武艺,要么便是在“毒尊”练习制毒之术。 而“毒尊”的人,一般武功都不会太高。 蜂尾针虽是“毒尊”的武器,但其可怕之处便在于,即使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把这个蜂尾针的机关装在身上,也可以杀掉武功高强的对手。 因为蜂尾针是有毒的。 而且这个蜂尾针的机关,可以在瞬间射出四十九根极细的毒针。 但这个蜂尾针普天之下,只有归燕楼做的出来。 不但造价昂贵,而且只能使用一次。 所以,即便是唐门,也很少使用蜂尾针。 老鱼做梦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到唐门的蜂尾针。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躲过这淬满了剧毒的四十九根毒针。 他不敢赌。 于是,老鱼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哀嚎道:“救——我!” 第四十一章:影子 扮成伙计的唐门弟子在听到老鱼那一声哀嚎的时候,他的心里莫名的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他要看这个胖子死掉。 况且,他是第一次看到蜂尾针杀人。 有些人总是对血腥的事情充满着好奇。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却也是最后一次看蜂尾针杀人了。 他突然觉得后背的大椎穴被人牢牢的抓在了手里,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挡在了老鱼的身前。 他看到蜂尾针尽数刺进了自己的身体里,他甚至都来不及哀嚎,就已经软软的瘫在了地上。 他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张脸,却是一个三十岁左右、脸型微圆、笑眯眯的,看起来甚是讨喜的生意人一般的脸。 这变故陡生,那用情人刺的唐门弟子身形站定,看向那掌柜的怒道:“你!” 可他尚未来得及说第二句话,那掌柜的便面带微笑的站在了他的身前。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掌柜的是如何走到自己身前来的,手上的情人刺却又不知如何到了那掌柜的手上,瞬间便洞穿了自己的咽喉。 可那个掌柜的,仍是带着淡淡的微笑。 使用那蜂尾针之人,也被这弹指之间的变故惊的目瞪口呆,加之看到两名同门的身亡,顿时悲愤交加。 “你这……”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掌柜的已经重重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上。 他只觉肋骨已然断了六七根,断裂的肋骨刺进了他的肺里,顿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下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那掌柜的一掌印在了这人的额头上,那人哼也未哼,登时毙命了。 温行言长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客栈掌柜的身手,却也不知他为何要救这老鱼。 那客栈掌柜好似不放心一般,又将那情人刺在这几人的身上刺了几刺,直至血肉模糊,再也看不出来像个人形方才住手。 可他的脸上偏偏还是带着微笑。 温行言看了看这掌柜,只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却又偏偏想不起来,但看他手段残忍,便低声道:“疯子。” 老鱼却是颇为害怕,恭敬的行了个大礼,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谢吴掌柜救命之恩。” 那吴掌柜微微颔首,平静的道:“不用谢我,因为你对八爷还有用。” 温行言正在思考,江湖上却是没听过“吴掌柜”这样一号的人物,也不知是真名还是名号。 听得那吴掌柜的口中说出“八爷”这两个字,温行言突然的心念一动。 八爷,江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八爷! 李八爷,三十六堂的总堂主李寒川! 温行言看向这圆脸的吴掌柜,两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他知道这是谁了! 可老鱼听得那吴掌柜说出“八爷”两个字时,却是慌张的瞟了一眼温行言,从怀里拿出了一颗紫色的药丸,塞进了温行言的口中。 那枚药丸异香扑鼻,入口即化,温行言只觉得一阵眩晕,又是昏睡了过去。 老鱼看向了这个一脸微笑的吴掌柜,他很怕他,他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面对花落去时,他只是头疼;面对吴掌柜时,是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老鱼只知道,他是李寒川的人。 他是李寒川的“影子”。 李寒川的三十六堂,“四星”永远守在总堂里,保着三十六堂屹立不倒;“八绝”则是处理三十六堂各处的生意,来往奔波。 也就是说,三十六堂要处理一些不好处理的事情,就需要“四星”“八绝”之外的人了。 那便是李八爷的“影子”了。 李八爷的“影子”,可以是任何人。 老鱼其实并不想知道谁是“影子”的。 可五年前,唐梦君与宋涛之死,却偏偏把他卷了进来。 那一年,唐门脚下刀绝岭的“无此客栈”里,莫名的出现了五具尸体。 两大青年高手“狂涛难灭,波澜不惊”的宋涛与齐不惊,唐家三小姐唐梦君,宋枫的弟弟“阿难剑”宋问和客栈的吴掌柜。 看这几人的伤势,宋涛是被齐不惊的“不惊刀”一刀毙命,齐不惊却是死于唐门的“温文”之毒。 宋问被人一掌印在了后心,心脉皆断。 客栈的吴掌柜,又被人一掌打在了脸上,血肉模糊。 但奇怪的是,唐梦君却是死于三十六堂的“君子”之毒。 老鱼便受唐影和宋枫之托,调查这件惨剧。 他本收了两家的银子,调查这一件事,他自是开心得很。 况且,他觉得这件事也没什么复杂的。 既然齐不惊杀了宋涛,唐梦君又死于三十六堂,那么显而易见的是,齐不惊定是李八爷的“影子”了。 齐不惊与那宋涛本就相识已久,定是偷袭杀了宋涛与宋问,却低估了唐三小姐的实力,中了唐三小姐的“温文”之毒。 不过齐不惊临死之前,却又给唐梦君下了“君子”之毒。 至于那个客栈的掌柜,定是为了灭口,被齐不惊提前杀了。 他本想就这样向那两家交差,至于神剑山庄与唐门会如何向那三十六堂报复,他是管也不会去管了。 不过当他看到那掌柜的尸体时,他又察觉到了一丝的异样。 那个掌柜的尸体太干净了。 在那具尸体上,他闻不到任何的油烟味道。 可是唐门的人,都说这吴掌柜烧的一手好菜。 那吴掌柜的双手,也是异常的白净。 他虽然向这两家交了差,却又在暗中调查这个吴掌柜。 虽不是买卖,但总可以是个人情。 直到他夜半醒来,看到这个三十岁左右的圆脸男子,似笑非笑的坐在他的身边,用一种甚是讨喜的神色看向他。 老鱼吓得当场就尿了裤子。 那吴掌柜的眼神,绝不是人的眼神。 他立刻便想到了另外的一种可能。 齐不惊杀了宋涛,而唐梦君杀了齐不惊。 至于宋问和唐梦君,却是被这个笑意盈盈的吴掌柜杀的。 他也是李八爷的“影子”! 一个在江湖上没有丝毫的名气,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的“影子”! 直到现在,他都只知道这个人叫做“吴掌柜”。 他不但不敢再查下去,甚至对这个吴掌柜唯命是从。 他每次看到他,都有一种恐惧到恶心的感觉。 老鱼那种恶心的感觉又翻腾了上来:“吴掌柜……他……他若是知道你是八爷的人……” “无妨,”吴掌柜淡然一笑,“知道了又会怎样?” 老鱼一愣,想到就算温行言知道这吴掌柜是李八爷的“影子”,却也实在是没什么用处。 因为他连和别人说“影子”是谁都做不到。 你又如何形容一个在江湖上没有丝毫名气的人呢? “我交代的事,做了么?”吴掌柜见老鱼并不言语,问道。 老鱼忙不迭的点头:“做了,做了,已经把唐门绝杀令的消息传出去了。” 吴掌柜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八爷让你再查查’天子令’的事。” “天子令?”老鱼面露苦色,“这……这可要如何去查?” 吴掌柜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老鱼却觉得那直视自己的目光,好像要把他吞噬了一般。 即使是在这寒冬的天气,老鱼的汗水还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想办法,”老鱼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想办法。” 吴掌柜的笑容好似镶在了脸上一般:“不过据说,楚天云的手里,就有着’天子令’。” 老鱼又是一惊,低头道:“明白,明白。” 吴掌柜微微点点头:“明白就好,八爷交代的事,必须做好了。” 老鱼频频点头:“是,是。” 吴掌柜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温行言,低声道:“最好不要多生事端。” 老鱼的汗水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还有,七年前,秋婉如与’天子令’在十方渡失去踪迹,你可还记得?”吴掌柜看向老鱼,声音甚是低沉。 老鱼点头如捣蒜:“记得,记得。” “秋婉如恐怕已经身死,而当日在那十方渡截杀秋婉如的人中,就有神剑山庄的宋澜。” 老鱼一脸的不解:“可……宋澜不是已经死了么……” 吴掌柜微微一笑:“你觉得,区区一个宋澜,可以杀得了秋一敌的女儿?” 老鱼大惑不解:“你……你的意思是……” 吴掌柜冷笑道:“这件事里,恐怕还有唐门的人,这次唐门发出的绝杀令,便是想要这个秘密永远封存。” 老鱼看向吴掌柜那可怕的微笑:“吴掌柜,你要……要我做什么?” 吴掌柜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要你做什么,是八爷要你做的。八爷要查七年前的事,你便要去给八爷查一查,再把这个消息放出去。” 老鱼疑道:“什……什么消息?” 吴掌柜低声道:“唐影的小儿子唐隐,杀了秋一敌的女儿,秋婉如。” …… 温行言的眼前一片黑暗。 他仍还记得,自己已经有八年三个月零七天没有见到她了。 他不能见她。 绝对不能。 他被老鱼带走,突然心里有一丝的解脱。 也许这样,对他是一件好事。 他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她穿着素白色的长裙,却又偏偏媚眼如丝,勾魂摄魄。 她正在被几个宵小之辈纠缠,但看向他的眼里,却是盈盈的笑意。 他本是名门正派,又是学有所成,自是不会袖手旁观。 他出手,将那几个混混打得满地乱爬。 那女子盈盈的拜了个万福,施施然离去了。 可那素白色的长裙和如丝的媚眼,却留在了他的心里。 不久后,他又遇到了那个女子。 那女子坐在船上,笑靥如花,伸出如春葱般的玉指,让他上船。 他如鬼迷心窍一般,跳上了船。 可那女子宽衣解带的时候,他却又逃跑了。 月色下那女子如雪的肌肤,好似玉石一般的圣洁。 他不想亵渎自己心里的那素白色的长裙。 他浑身湿透,狼狈的跑了,身后独留下那女子惊愕的表情。 和旋即传来的吃吃笑声。 一月后,他接到师命,一个杀人如麻的妖女何笑媚,来到了均州城。 何笑媚专门勾引富家子弟和名门正派,骗取钱财后,就将这些人一一杀掉。 据说,她杀人的时候,一定要割满八十一刀才会罢休。 那些死掉的人,就连亲人也认不出来他们原来的模样。 就连温行言的师弟孙志谈,也死在了那妖女的媚烟刀之下。 他气愤难平,与几个师兄弟在均州四处搜寻那妖女的踪迹。 这一次,他又看到了那个女子,素衣白裙,媚眼如丝。 可当他看到那女子的时候,她的腰间却挂着孙志谈的那柄三尺三寸长的青沧剑。 她便是何笑媚。 “眼儿媚,笑意生”的“相思杀手”何笑媚。 他与何笑媚缠斗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他本可以杀了这妖女十次。 可他一次也未下得去手。 直到他看到他的师兄弟闻声赶来,他便以自己的胸膛,硬生生的接了何笑媚的媚烟刀。 喷出的鲜血几乎遮住了他的双眼,模糊了何笑媚那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低声嘶吼:“走!” 他的师兄弟忙于照顾他,就这样放走了何笑媚。 他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 可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但他想为孙志谈报仇,却也不想何笑媚就这样死掉。 好在这一月里,再也没有任何何笑媚的消息。 他如释重负,却又有些怅然。 这辈子,大概是见不到她了吧。 待他伤好之后,他又一次来到了江边。 月色皎洁,她就如一直在那里一般,素色白裙,亭亭玉立。 他没有说话,她却要随他回去,让他好有个交代。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何笑媚。 何笑媚告诉他,她这辈子,不会欠任何男人的情。 他如鬼迷心窍了一般,告诉何笑媚,我要带你走,哪怕你会杀了我。 何笑媚呆了一呆,旋即大笑了起来,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何笑媚告诉他,她是个婊子,戏子无义,婊子无情。 看到那凄冷的月色下,何笑媚脸上的清泪,他的心没来由的一痛。 他跟着何笑媚走了半个月。 他并不是要怎样去,他只是害怕何笑媚被他的师兄弟伤害。 这一路上,何笑媚对他冷言冷语,非打即骂,再也不见初见时的温柔。 直到何笑媚那一次打到了他的胸口,媚烟刀的创口迸裂,鲜血流了出来。 他第一次见何笑媚的慌神。 她像个普通的小女人一样,笨手笨脚的帮他包扎,哭得像个泪人。 那一晚,他俩缠绵在了一起。 第二日,他出门看到的,美丽的朝阳的映衬下,是一个灰布道服的道士。 他的心陡地沉了下去。 长风道人。 他蓦地对何笑媚大喊,让她赶紧离开,再也不要回来,若是回来,自己便自绝于此。 何笑媚看到他那坚定的神情,离开了。 他如释重负,暗忖以自己的武功,也许能拖住长风道人一时片刻。 可他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挺到,就已经一败涂地。 长风冷冷的看着他,要带他回到武当,给他一个从轻发落的机会。 他问,什么机会。 长风告诉他,随他去杀了何笑媚。 他摇摇头,苦笑不已。 何笑媚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要以自己的命,去抵他的命。 他惊慌的大喊,长风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武当,但他也绝不会对何笑媚下杀手。 就在长风的长剑要刺到何笑媚的咽喉的时候,一个一身白衣,戴着一个狰狞的青铜面具的人,伸手拦下了长风。 那人的武功极高,竟以一双肉掌,斗上了长风的“云溪”剑。 他带着何笑媚不停的跑,但他又能跑到哪里? 武当的人,都在追寻他们两人。 他只有放弃。 他让何笑媚离开自己,而他,孤身一人回到了武当。 他愿领受武当的所有责罚。 长风道人也回到了武当,看他的气色,应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长风道人让他下山,给他一月的时间,去追杀妖女何笑媚,否则,武当便会追杀他们二人,不死不休。 他走了,却没有去找何笑媚。 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去找她,她也会忍不住的来找自己。 那她就会死。 所以,那便永远不要再见了好了。 今日一过,便是八年三个月零八天了。 第四十二章:唐门的唐无 残破的食肆内,只有三桌客人,食肆的掌柜是个三十几岁的男子,神情懒散,将双脚搭在了案几之上。 南宫恨我小心的看了看碗内的清粥,端起来小小的抿了一口,又把那碗递到了唐隐的面前。 唐隐连头也不敢抬起,用颤抖的手拿起那碗清粥,想要放到嘴边,手腕处剧痛传来,不由得把那半碗粥洒到了胸前。 南宫恨我的眼神里只有漠然,冷冷地道:“你若不喝,便会饿死。” 唐隐虽然痴傻,却也不敢违逆南宫恨我的话,勉强低下头去,直接用嘴喝了起来。 旁边几桌的客人已然看不下去,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 南宫恨我向那两桌的客人扫了一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唐门的人,一定要杀了在下?” 那两桌上的五个男子站起身来,其中一人阴阴冷笑道:“你明知为何。” 南宫恨我的双眼似乎充满了愤怒,低声道:“在下知道。” 他已经被唐门的人追杀了五次。 就是因为身边的这个痴儿。 南宫恨我就连吃饭和喝水都要小心谨慎,他不知道“毒尊”的人什么时候会对他下毒。 他连走在车水马龙的闹市也要步步为营,因为他不知道谁是“暗武”的人。 南宫恨我看着那几人摇了摇头,苦笑道:“动手吧。” 那五人瞬间动了起来,其中两人从衣袖内各抽出了一把细长的缅刀。 暗武的缅刀,质地极软,只攻不守。 可南宫恨我的注意并未放在这两人的身上。 因为还有另外两人,从腰间取下了一个一尺有余的圆筒。 那圆筒看似精铁所铸,表面漆黑,没有任何的花纹。 这看着普普通通的铁筒,却绝不普通。 因为是南宫恨我知道,这便是唐门的“无常”。 变化无常,无常夺命。 你永远不知道“毒尊”的无常里面,是什么毒,是什么暗器。 但让南宫恨我最忌惮的,也不是这两个“无常”。 而是那第五个人。 他就在那里随随便便的站着,双手交叉,怀抱于胸前。 这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普通得简直不能再普通了。 可这个人,却是最可怕的。 其他四人身上或有异样的杀气,或有杀过人的血腥之气,或有炼药炼毒的特殊气味。 只有这人,什么也没有。 若不是其他四人,南宫恨我也许根本发现不了这个人也是唐门的杀手。 南宫恨我只是单纯在这个人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那种感觉就好似毒蛇在你的背后吐芯,虎视眈眈的盯着你一般。 使用缅刀的两人率先出手了。 两人并未有花俏的招式,也没有高手的风范。 那两柄缅刀就好似毒蛇一般,直直向南宫恨我刺了过来。 杀手,需要的便是一击必杀。 使用“无常”的那两人,也将圆筒对准了南宫恨我。 只要南宫恨我闪避,那“无常”里的暗器便会向南宫恨我飞射而出。 南宫恨我没有闪避。 更没有接下那两柄缅刀。 南宫恨我不退反进,在电光火石之间,穿过了那两柄缅刀,向那使用“无常”的两人冲去。 既然“无常”最是让人难防,那边先将那两根“无常”废掉好了。 可那两人就是希望南宫恨我这样想。 唐门五次的暗杀,都被他全身而退,这南宫恨我的武功,不可小觑。 所以,两根“无常”只是幌子,他们的怀里,还有两根小巧的“情人刺” 一旦南宫恨我以为他俩是“毒尊”的人,他们便会用那“情人刺”,刺进南宫恨我的身体。 他们看到南宫恨我向他们掠去,脸上顿时装作慌张的神色,其实心里却在窃喜。 南宫恨我离他们只有一步之远的时候,他们将手伸入了怀里。 就在这两人准备更换兵器,打南宫恨我一个措手不及的时候,南宫恨我又“不见”了。 他又扑向了站立不动的那人。 既然这两人不是“毒尊”,用的武器也不是“无常”,那么,这一直不动手的人,便一定是“毒尊”了。 那人也是希望南宫恨我这样去想的。 因为他是“暗武”的人。 他站在这里,就是个幌子。 他练的是唐门的“舍身击”,只要南宫恨我到他的身边,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会像疯狗一般,撕咬下对方的一块肉来。 这样,就会给其他人创造了杀南宫恨我的机会。 他的脸色不变,他还在等待。 等待南宫恨我到他身前的那一瞬间。 但在那一瞬间,他的双拳已经从袖内抽出,南宫恨我却好似早就料到了一般,反身折向了使用缅刀的那两人。 那两人已经扔掉了缅刀,拿出了两根黢黑的铁筒。 “无常”。 两人的“无常”已经对准了南宫恨我的后心,可是眼前一花,那两根“无常”已然到了那病恹恹的公子手里。 南宫恨我的在两人的眉心一点,两人眼前一黑,顿时昏倒了过去。 剩余那三人绝没想到这南宫恨我的目标仍是之前那两人,也不由得呆了一呆。 就在这一瞬间,南宫恨我又动了。 他又折返到了那双拳已出的人的身前,用掌硬接了那一拳。 情人刺也刺向了南宫恨我。 那人微微冷笑,他的“舍身击”,又岂是那么容易摆脱的。 他的双拳定会将南宫恨我的双掌黏住,“情人刺”便会在那一瞬间,刺穿南宫恨我的后心。 可是他又想错了。 南宫恨我的双掌刚刚接触到他的双拳,却用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吸了过去。 他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和南宫恨我换了位置。 “情人刺”刺向了他的后心。 他极力想摆脱南宫恨我的双掌,却难动分毫。 那两人见“情人刺”快要伤到自己的同门,便急急收手,可就在那瞬间,南宫恨我的掌力突然撤了。 那人向后摔了出去。 南宫恨我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便已破了唐门这几人的攻击,他双脚向前踏出,却突然听得后身有人轻轻喝了一声:“着!” 南宫恨我身体变得僵直,全身的汗毛竖立了起来。 他没想到有人可以毫无声息的这样欺近自己的身边。 是那个食肆的掌柜。 南宫恨我并不是没有怀疑他,但无论南宫恨我如何观察,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罢了。 但南宫恨我也一直在暗中提防,可直到刚才,那人却毫无声息的到了他的身后。 南宫恨我蓦地回身,全身真气充盈,如迅雷般击出了一掌。 那食肆的掌柜面带微笑,却不硬接南宫恨我那一掌,向后急退了几步,饶有兴趣得看着南宫恨我。 南宫恨我已然出了一身冷汗,低声道:“敢问阁下是谁,为何不下杀手?” 那人表情懒散,摇摇头道:“我可不想像唐怀仁那样,白白送了性命。” 南宫恨我道:“阁下可以在在下不知情的情况下,到了在下的身手,却为何还要提醒在下?” 那人嘿嘿一笑:“你不也没杀我的人吗?” 南宫恨我一愣,竟是一时语塞。 那人看了看唐隐,沉吟了半晌,终于笑道:“算了,杀不了就不杀了。走吧。” 那两个唐门弟子扶起了摔倒在地的那人,一时间狼狈不堪,不知如何是好。 南宫恨我疑道:“阁下……阁下是?” 那人答到:“我叫唐无,唐门的唐无。” 唐隐听到“唐无”这两个字,终于把低下的头抬了起来,嘿嘿一笑:“唐无,唐无。” 南宫恨我抱拳道:“在下谢过阁下。” 唐无摆摆手:“我们几个杀不了你,不见得别人不会杀你,你自己小心吧。” 南宫恨我点点头,拉起唐隐,离开了那间食肆。 唐无看到南宫恨我离开,似乎心情甚好,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了上面,仔细地打量起了那几人来。 一人问道:“无哥,就这么放他走了?” “废话,”唐无跷起了腿,“你能打得过他?” 见那人低首不语,唐无打了个哈欠,望向了南宫恨我离开的方向,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南宫恨我带着唐隐走了半日,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四十几人的商队,服饰各异,拉着三匹马车,马车上印着一块黑色石头般的图案,也不知要去什么地方。 南宫恨我看到那商队之人似乎来自五湖四海,就连西北服饰之人也在其中,心念一动,走上前去,向一人问道:“劳驾,敢问阁下,这是要行去何处?” 那人见南宫恨我一身风尘,稍有狐疑,低声问道:“你是……” 南宫恨我见那人神色闪烁,便从怀里掏出弃剑阁的剑匣,那人一见剑匣,顿时放下怀疑,道:“原来是弃剑阁的少侠,我们是要前去武当。” “武当?”南宫恨我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可是为玄天道人祝寿?” 那人一听玄天道人的名字,喜笑颜开:“不错不错,我们这几个小门派,单独上路怕有不测,便结成了一队,又在’山统’那里交了孝敬,这才一齐前往的。” 言毕,指了指那三匹马车上的黑石一般的标志。 南宫恨我点点头:“这’山统’也会保你平安?” “那是自然,”那人哈哈一笑,“’实不相瞒,’山统’的人,不止价格公道,我们这一路南下,也没遇到任何的阻拦。” 南宫恨我又是点了点头,似乎若有所思。 那人见南宫恨我带着一个看起来痴傻的人,问道:“这位公子,却是要去哪里?” 南宫恨我苦笑道:“在下也要带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去武当,我这弟弟受过伤,一直痴痴傻傻,想去拜一拜真武大帝,看看能不能医治得好。” 那人哈哈一笑:“那便是一路的了,不如这样,你可以随我们前行,还能有个照应。” 南宫恨我抱拳谢过,带着唐隐跟上了那商队,唐隐看到南宫恨我,却是丝毫不敢言语,便就这样向那武当进发了。 …… 均州城外,古口村。 武当山座落于那均州境内,就连城中也有武当九宫之首的净乐宫,无论酷暑严冬,那送香的香客都是络绎不绝。 已入了寒冬腊月,朝堂上去那武当山上祈福之人日渐稀少,但均州城内仍是热闹非凡,武当掌门玄天道人的寿诞将至,江湖上的各门各派纷沓而来,要为这玄天道人送上贺礼。 虽然玄天道人天性自在,多少年来都是长风道人代为掌管武当的俗务,但与武当处好关系,总是没有坏处的。 毕竟只有武当既是朝堂,又是江湖。 古口村离那均州城不过十几里地,村内也是人来人往去,集贸繁华,虽不似均州城有那“均州八景”,却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若说富贵的人家在这均州,待客必是用丹江口的“均州八碗”;但若是平头百姓,招待来客的时候,就要用这均州油馍了。 古口村的街上,就有一个专卖油馍的食肆,店主是个姓温的女子,几年前来到古口村的时候,大伙都叫她小妹,几年过去了,这温小妹倒也是心灵手巧,做的一手好油馍,便在这古口村开了个店,生意也甚是兴隆。 这温小妹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但却身裁臃肿,身宽体胖,脸上常年布满了油渍,看不出是什么模样。不过那一双眼睛却是勾魂夺魄,妩媚非常。 这附近不少的青年与江湖人士也爱开这温小妹的玩笑,但温小妹脾气甚好,无论听到甚么也是一笑置之,从未生气。 这一日,温小妹正要打烊,却看见街边浩浩荡荡的来了一支四十几人的商队,队尾的一人穿着厚厚的裘皮,面色蜡黄,气色虚弱,身边还带着一个看着痴痴傻傻的人。 温小妹看到那病恹恹的公子,手上一抖,就连门插也掉落在了地上。 那“呯”的一声把四周的人吓了一跳,集市上卖鱼的小张笑嘻嘻的凑了过来,讪笑道:“小妹今儿这是怎么了,看到男人心动了不成?” 另一个男子接过话头,笑道:“娶到小妹这样的女人可真是享福了,晚上若是饿了,便到小妹那油花花的脸上舔上一舔,可就饱了。” 众人一听,便在那四周笑开了。 哪知小妹好似心情不好一般,怒道:“闭嘴!” 温小妹从未发火,这一声“闭嘴”登时让众人噤若寒蝉。 小张啧了啧舌,低声道:“小妹生气了,快走,快走。” 温小妹却不再理睬众人,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商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四十三章:寿诞(一) 卖鱼的小张在这夜里睡不着了。 自从温小妹到这古口村,他便喜欢上了这个女人。 哪怕她满头油渍,哪怕她腰如水桶。 她那如水的眼波就可以让他魂牵梦萦一夜又一夜了。 可今天,小妹却和平日里完全不一样了。 她不止生气,还怔怔的出神般看着那商队的人。 最关键的是,现在已然过了亥时,小妹家里的油灯,还在亮着。 她是在等人么?等那商队里,也许远在塞北,或远在巴蜀的男子? 小张念及至此,醋意顿生。 他倒要看看,温小妹究竟在等谁。 小张从自己的家里走了出来,拐了个街角,到了温小妹的屋前。 温小妹屋里的油灯在一明一暗的闪烁着,小张轻轻拨开了窗户上的草帘,向那屋里望了去。 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温小妹的腰肢似乎是那样的纤细,盈盈一握。 温小妹的脸上也洗掉了那些油渍,顾盼生辉,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小张只觉得丹田下一阵的躁动。 然后他便看到了一抹淡淡的刀光,那抹刀光,竟好似淡淡的胭脂水粉,映衬得温小妹的俏脸妩媚非常。 一瞬间,那刀光劈开了他头上的草帘,刀锋的寒气沁入了他的头骨。 小张来不及惊呼便已吓得昏死了过去。 温小妹定定看着窗外那一脸病容的公子,身边还带着一个不敢抬头的痴儿。 那病公子的手掌,如磐石一般,紧紧抓着她那一把“风烟刀”。 温小妹看到南宫恨我,没有丝毫的吃惊,好似早已料到他会来一般。 南宫恨我也看向了温小妹,松开了捏住刀锋的手指,苦笑道:“对不住了。” 温小妹抽回了刀,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你来了,他呢?” 南宫恨我看着温小妹身边缠腰的烂布,又见她脸上尚未洗净的油渍,低声道:“何笑媚,你又是何苦这样糟践自己。” 何笑媚又擦了擦脸上的油渍,扬眉一笑:“糟蹋?我自小被糟蹋的还少吗?他呢,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在哪?” 南宫恨我低了下了头,半晌没有说话。 何笑媚吃吃一笑:“你来找我,定是他被武当的人捉走了。也好,我在这里待了八年,就是怕他被武当的人捉去,明日我便上山去,用我的命,换他的命好了。” 南宫恨我的声音几不可闻:“我……这便是去救他。” “救他?”何笑媚一声嗤笑,“在武当上,你又要如何救他?” 何笑媚见南宫恨我一言不发,微微一笑:“你若有把握救下他,便不会来了,不是么?” 南宫恨我低头道:“在下……现在乱得很。” 何笑媚招了招手:“进来再说吧。” 何笑媚仔细看了看唐隐的额头,蹙眉道:“他就是七年前在十方渡的人?” 南宫恨我点了点头,轻声道:“还有神剑山庄的少庄主宋澜,不过他已经死了。” 何笑媚幽幽的看着南宫恨我,问道:“你带了这样一个烫手的山芋,要如何去救他?” 南宫恨我道:“这烫手的山芋,却奇怪得很。” 何笑媚问道:“如何奇怪?” 南宫恨我道:“这一路上,只有唐门的人追杀我,却不见山统的人。” 何笑媚眼睛转了转,笑道:“这可奇了,他若是山统的人,又怎么会放过你和他?” 南宫恨我点头道:“既然宋澜已死,唐隐便是我唯一的线索了。” 何笑媚苦笑了一声:“所以呢?” 南宫恨我看向何笑媚,低声道:“所以,我既要救温大哥,也要带唐隐上武当。” 何笑媚秀眉一蹙,疑道:“再过几日便是玄天的寿诞,现如今,四大世家与各门各派都在武当附近,你若想这时候救出他,岂不是难如登天?” 南宫恨我道:“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的帮助?”何笑媚呵呵一笑,看了看那已不再细腻的双手,“做了八年的油馍,早就忘了该怎么拿刀了。” 南宫恨我摇了摇头,道:“不用你出手,我自有办法。” 南宫恨我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过,你要记住,无论我成与不成,你都要尽快离开,绝不可以出手,否则,温大哥绝不会放过我的。” 何笑媚眨了眨那如丝的媚眼,正想说话,但却只是嘴角微翘,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 武当玄天道人寿诞之日。 这一日,武当山上熙熙攘攘,江湖各路的英雄豪杰、天南海北的平头百姓,都往这武当山上来了,一是要给玄天道人庆生,二也是为求个吉利。 何笑媚仍是打扮成那卖油馍的温小妹,带着一个一身鱼腥味的汉子,顺着石阶,向那武当太和宫爬去。 那个满身鱼腥味的汉子,也是一身的粗布衣服,行走得甚是缓慢。 两人走至半山,却见一个老道坐在那山石之上,虽是数九寒冬,脚上不穿袜子,趿拉着一双青口圆布鞋,身上的道袍满是补丁与油渍,一时间也分不清哪里是补丁,哪里是油渍。 那老道常去古口村吃饭喝酒,古口村的人都认得他,却不知他的名字,时间久了,便都唤他作“污道人”,他也不以为忤,乐呵呵的听之任之。 这污道人看到温小妹,欢喜的向她招了招手,他总去温小妹那里买油馍,因此温小妹与他也算是熟稔,便加快了脚步,走到了那道人的身边。 那老道抬眼看了一眼温小妹,呵呵一笑:“善人,你不在古口村呆着,却来这武当凑什么热闹?” 温小妹脸上一红,指了指那鱼腥味的汉子,羞赧道:“听说玄天真人寿诞,上山讨个吉利,看看姻缘。” 污道人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伸手抓了抓那脏污的道袍,笑道:“无量慈悲,善人的姻缘,贫道初次见你的时候,曾经擅自卜了一卦,乃是坎上乾下之卦象。” 污道人顿了一顿,自顾自的说道:“坎上乾下,叫做水天需,虽是小凶之卦象,但正如卦象所示,云聚于天,何时降雨却是未知之数,若是隐忍得当,反倒是吉卦。” 污道人看了看何笑媚,哈哈大笑,拔出了腰间一个脏兮兮的酒葫芦,打开盖子,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 喝完酒后,污道人又用那尽是油渍的袖子擦了擦嘴,笑道:“善人,这几年过去,也算是隐忍得当,想必今日求这姻缘,定得善终。” 话说完,污道人又是哈哈一阵大笑,声震四野,这山路上的众人,尽皆向这边望来。 何笑媚不想引人注意,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递到了污道人的身前,低声道:“真人,这油馍是我从店里带来的,你若不嫌弃,便拿去果腹好了。” 污道人接过了那油纸包,随手放入了怀里,左手食指微屈,意为一气化三清,低声道:“无量慈悲。” 何笑媚向那污道人拱手抱拳,谢过他解卦之意,带着那汉子便匆匆离开了。 两人走了大概两个时辰,依稀看到了那太和宫的影子,武当山上白雪皑皑,太和宫显得格外瑰丽雄奇。 太和宫外已然站满了江湖上的众人与百姓,长风道人身着法衣,脚穿云履,头戴法冠,站在那“大岳太和宫”的匾额之下。 这长风道人不过五十岁上下,仪表堂堂,双目内精光四射,不怒自威,在那接待各大门派,也是收驰有度,待人有礼。 何笑媚看到长风道人,心下一惊,拉了拉那蓬头垢面的汉子,低声道:“随我走,不要乱动。” 言毕,便拉着那汉子走到了附近看热闹老百姓的人群之中。 何笑媚刚刚站定,就听见那人群里一个爽朗的声音道:“长风真人,洛阳神骏门花子天前来恭贺玄天真人寿诞。”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胡服公子,英武俊朗,捧着一座一尺高矮、晶莹剔透的翡翠玉马,走到了长风道人的身前。 花子天哈哈一笑,向着长风道人稽首行礼,高声道:“我家老头儿愿将这尊翡翠玉马,献与真武大帝。” 花子天见长风道人回礼后,见那玉马递给了一侧的道童,低声道:“我那个师父呢?” 长风虽是修道之人,脸上也露出了气忿的神情:“子天,不是我说他,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人影却不见了,你让我如何是好!” 花子天抿嘴一笑:“他懒散惯了,又不是这一次两次了,他自己又不愿过这个寿诞,那就算了,反正也有真人你在这里坐镇。” 长风虽嘟嘟囔囔,但看起来也是习惯如此,也不再过多深说。 花子天拱手抱拳,退在一边。 人群里议论纷纷,正对那玉马赞叹不已,又听得一人朗声道:“归燕楼座下弟子罗云生,献上真武大帝雕像一座。”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红衣青年,脸上笑意盈盈,身后两个精装的汉子,抬着一个铁铸的玄武大帝的雕像。 那雕像周身缀满了金线玉石,灵龟为盾,玄蛇为剑,御剑腾云,表情惟妙惟肖,双目之内绽发出点点寒气,想是用极寒的玉石所嵌。 那两名汉子将那雕像放至长风身侧,长风拱手抱拳,表示谢意。 这雕像巧夺天工,名贵非常,众人也是赞不绝口。 正当众人议论之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归燕楼的机巧之术,果然名不虚传!” 那老人须发怒张,神威凛凛,正是三十六堂的总堂主李寒川。 这时,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头戴方巾,长须飘飘,向前走了一步,朗声道:“三十六堂’书绝’严亦奇,受八爷之命,愿将这原墨迹木刻本的《麻姑仙坛记》,献与真武大帝。” 长风闻言一惊,赶紧拱手抱拳:“这礼物实在珍贵,贫道先谢过李善人。” 李寒川拱手回礼,微微一笑。 这时,人群里又站出了三人,为首一个一身玄色衣服的老者,正是弃剑阁的管家周九然,身后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素色白衣,昂首向天,神采飞扬,眼神之中是说不尽的清冷孤傲。 男子身边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那老者长相普普通通,却有一种君临天下的霸气,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长风道人看到这几人,率先拱手抱拳道:“弃剑阁主与二公子还有周管家都来了,不胜感激。” 人群里又是一阵骚乱,现如今,残梦山庄式微,归燕楼神龙见首不见尾,神骏门主要是以养马为主,淡出江湖,唯弃剑阁日渐兴起,已然是四大世家之首,这阁主南宫铁亲自来这武当山,也算是给了武当足够的面子了。 南宫铁向前走了一步,拱手还礼:“玄天真人寿辰,普天同庆,弃剑阁备了小小礼物,献与真武大帝,不成敬意。” 二公子南宫霖从背后卸下一个长长的木盒,拿到了长风道人身前,打开后,里面却是九把铁剑,长短不一,在这阳光下映衬得熠熠生辉。 长风动容道:“这……这是……” 周九然拱手道:“这是弃剑阁的’九霄’之剑,阁主前两年未来拜寿,便是在阁里铸此九剑。” 言毕,周九然却瞟向了那罗云生,知道那罗云生便是之前在弃剑阁送“梼杌”的山统之人,不由得暗忖,这山统势力,确实强大。 众人顿时又是一阵骚乱,南宫铁耗时三年之剑,可谓是价值连城了。 人群里走出来一名书生打扮的人,带着一个身形佝偻的少女,却是酆都城的崔闻与孟婆。 崔闻面带难色,低声道:“酆都城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孟婆递上了一扇粉色珊瑚,虽说名贵,但与其他门派想比,却属实上不得台面。 长风道人仍是拱手抱拳,表示感谢。 突然,两个身穿白色衣服的男子从人群里走了出来,高声道:“神剑山庄座下弟子,为真武大帝献宝。” 这回,不止平民百姓,就连江湖上的各路豪杰也议论起来,神剑山庄自宋枫死后,本以为会就此销声匿迹,没想到仍在那西边有着一席之地。 况且这次这两人带来的礼物,是一座三尺大小的紫檀灵龟,就是尚在远处,也能闻得那紫檀的淡淡香气,想必也是珍贵非常。 人群里又走出了一老一少,老人身形魁伟,神华内敛,眉眼之内甚是傲气。青年男子脸色淡然,神情平静。 老人朗声道:“唐门唐影,带犬子唐冥,献与真武大帝明珠一枚。” 还未等众人惊叹,唐冥便拿出了一个布包,蓝色布包隐隐透出了一丝光亮。 唐冥打开布包,众人只觉那天上的太阳掉落在了地上,那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竟发出了极为璀璨的光芒,一时间,所有人都为之目眩。 长风顿觉惊异,拱手道:“这夜明珠在白日尚能发出如此光芒,实属罕见。” 唐影哈哈一笑:“献给真武大帝,必须要这样的东西才好。” 这几大门派送上礼物之后,其他地方的小门小派还有平民百姓也纷纷献上礼物,一时间,太和宫前甚是热闹。 何笑媚看人多杂乱,便俯身在那汉子的耳边低声说道:“十方渡、秋婉如。” 那汉子突然抬起了头,如野兽一般嘶吼了起来,向那太和宫的前方跑了过去。 那太和宫前人多杂乱,这汉子向前一跑,众人自是都向他那里看了去。 那汉子不停的嘶喊:“十方渡,不是我!秋婉如,不是我!” 声音宛若鬼哭,甚是凄惨。 长风也被这变故吓了一跳,却见唐影的面色惨白,唐冥脱口而出了两个字:“二弟!” 第四十四章:寿诞(二) 老鱼带着温行言,离那均州城,只有一日的路程。 眼看天色将晚,老鱼便带着温行言投宿客栈,这一路上竟再未遇到半个唐门之人,老鱼虽不知为何,却也暗自庆幸。 温行言被老鱼下了迷药,早早便睡去了,老鱼却也丝毫不敢大意,寸步不离温行言的身边。 老鱼夜间沉沉睡去,忽然觉得心念一动,猛然间惊醒过来,抬眼看时,温行言仍在那卧榻之上,手足被捆,纹丝未动。 老鱼长呼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般低声笑道:“温爷,想必我是这一路太过乏累,适才竟睡得如此之沉。” 老鱼走下了床,来到那温行言身边,用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温行言气息均匀,想必仍在熟睡,不由得又摸了摸自己那两撇小胡子,嗤笑道:“疑神疑鬼。” 老鱼转过身来,正要向那床上走去,却突然的愣住了。 在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一脸病容,身穿裘皮的公子。 老鱼差点被吓得湿了裤子。 他根本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再次,被人,站在身后。 又是在这夜里。 他的腿已经忍不住的在打颤,低声道:“阁下是……” 那病公子微微一笑,慵懒的道:“南宫恨我。” 老鱼恍然大悟一般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原来是近来如日中天的弃剑阁二公子,久仰久仰。不知……南宫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南宫恨我指了指躺在卧榻上的温行言,道:“这人,是我的朋友。” 老鱼忙不迭点了点头:“原来公子与温爷认识,都是人中龙凤,自然是英雄惜英雄……” 南宫恨我冷冷的打断了老鱼的唠叨:“我要带他走。” 老鱼苦笑了一下,沉声道:“公子,这温爷,是武当的弃徒,我这次就是要带他回武当……” 话未说完,南宫恨我又打断了老鱼的话头,一字一句的道:“我要带他走。” 南宫恨我似笑非笑的盯着老鱼,老鱼却觉得身上的血液在一瞬间,都被抽空了一般。 老鱼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让开了一条路,不再阻拦这南宫恨我。 因为他喜欢钱,他喜欢人情,他他却不喜欢死。 他知道,只要他刚才说一个“不”字,现在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那个南宫恨我的身上,散发出了一种让人恐惧的杀意。 南宫恨我连看也不再看老鱼一眼,迈步走过了老鱼的身边,却又突然的停下,低声道:“你若再动我朋友,死。” 老鱼的身体顿时僵直了起来,汗水浸透了衣衫。 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头颅,被这个南宫恨我一刀斫下。 南宫恨我的心情也在烦躁起来,这些日子以来,他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 但他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顾及那些,他快走了两步,走到了温行言的身边,替温行言解开了那缚住手脚的绳子。 温行言似乎察觉到了身边有人,微微张开了双眼,看到是南宫恨我后,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的微笑。 南宫恨我正要说话,温行言的左手却突然的扣住了南宫恨我的脉门。 南宫恨我顿时愣住了。 就连老鱼也愣住了。 温行言右手指出如风,在南宫恨我的胸口附近的几处大穴的左侧半寸,连点了几次。 然后,“温行言”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笑嘻嘻的看向了南宫恨我。 “温……”南宫恨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惊,“温”字尚未说出口,心下已然明了,怒道:“你是谁?” 老鱼也是大吃一惊,结巴道:“你你你……你是谁?温爷哪里去了?” “温行言”哈哈一笑,沉声道:“南宫公子,又见面了!” 南宫恨我觉得这“温行言”的声音甚是熟悉,思考良久,猛地说道:“你是赵富贵!” 赵富贵点了点头,看向了老鱼:“老鱼,你对这温行言寸步不离,要不是我这’失神散’,还真是难以掉包!” 老鱼张目结舌:“’失神散’?你……你是归燕楼的人?” 赵富贵也不答话,只是把一颗黑色的石头扔给了老鱼,石头上还雕着一个金色的“山”字。 老鱼惊呼道:“山统!” 南宫恨我双目圆睁:“温大哥在哪里?” 赵富贵摆摆手:“公子放心,温行言安然无恙。” 南宫恨我似乎出了一口气,又低声问道:“你又为何知道,我的穴道移开了半寸?” 赵富贵的眼中闪过一丝的狡黠:“’移经换脉’若是修炼大成,穴道自是会向左边移开半寸,要不然,我又怎能制住公子?” 老鱼看了看这两人,摸了摸两撇小胡子,赔笑道:“既然……既然温爷也安然无恙,那我……我就先告退了。” 老鱼见赵富贵不置可否,穿上衣服,一溜烟的跑出了客栈。 “山统”与弃剑阁的人,老鱼可不想惹。 他也决计惹不起! 南宫恨我死死盯住赵富贵,沉声道:“你不叫赵富贵。” 赵富贵愣了一愣,笑道:“这是自然。” 南宫恨我低声道:“你是燕归来的独子,燕不语。” 赵富贵听得“燕不语”三个字时,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南宫恨我冷冷地道:“你笑什么。” 赵富贵神色怅然,摇了摇头:“我不是燕不语,我也做不了燕不语。” 南宫恨我道:“那你是谁?” 赵富贵的眼神变得甚是古怪,低声道:“这不重要。” 南宫恨我道:“你若要杀我,便尽快动手是了。” 赵富贵又是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我为何要杀你?” 南宫恨我疑道:“那你究竟要做什么?” 赵富贵看向了南宫恨我的眼睛,露出了一抹戏谑的笑容:“我要带你上武当。” …… 太和宫前顿时大乱,唐影向前急掠,将那蓬头垢面的汉子拉至身侧,伸手点了他的哑穴。 唐冥故作笑脸,向那长风道人拱手抱拳道:“舍弟自小痴傻,不知何时竟跑出了唐门,来这武当山之上,扰了真武大帝的清净,还望真人见谅。” 长风回礼道:“无妨。” 唐影将唐隐拉回了人群之内,却听得酆都城的崔闻闷哼一声:“适才听得这小子喊什么’十方渡’、’秋婉如’,却不知是何意,唐门主不要解释解释吗?” 一时间,各路江湖豪杰均看向了唐影,唐影面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半晌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寒川见唐影的脸色,深知其心里有鬼,哈哈一笑:“怎么,点了他的哑穴,不让他说话了吗?是不敢被人听见吧!” 唐隐憋了半天,终于怒吼道:“好,那便谁愿问什么,便去问什么!我倒是看看,谁能从这个傻子的口中,问出什么来!” 言毕,唐影便将那唐隐推到了太和宫前。 长风道人见那唐隐甚是害怕,走上前去,解开了唐隐的哑穴,柔声道:“这位小友,不必害怕,这里便是武当太和宫,有真武大帝庇佑,你有什么话,对我们讲出来便是。” 唐隐听长风说话温柔,身体也停止了抖动,低声道:“不知道,不是我,不知道,不是我!” 李寒川猛地一声大喝:“小子,装什么痴傻,秋婉如和十方渡你可记得?” 唐隐听见“秋婉如”与“十方渡”,全身又好像筛糠一般颤抖了起来,昂首向天,大声叫道:“不知道,不是我!不是我!” 崔闻好似吃了一惊,用手指着唐隐的额头,大声喊道:“长空指法!那是长空指法留下的伤痕!” 众人顿时如同开锅一般,唐影的额头青筋浮现,怒喝道:“放屁,你凭什么说是长空指法的伤痕!” “唐门主,”李寒川双目如电,看向了唐影,“我与酆都城本是势同水火,不过今天我倒要说一句公道话,’书生判官’通晓天下武学之伤,他若如此之说,想必是定有缘由。” 唐影的面色由红转白:“李寒川!你!” 突然,一个雄浑的声音响了起来:“诸位,听我一言!” 众人向那声音望去,却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南宫铁。 南宫铁向前踱了两步,环视了一下江湖上各门各派的人,朗声道:“其实,大伙无非是想找到七年前婉如消失的真相,而唐门主的公子的额上,若当真是被那长空指法所伤,便与那七年前之事脱不了干系。” 见众人点头称是,南宫铁略一停顿,继续说道:“既然这样,今日是来为玄天真人贺寿的,我们在这里吵吵嚷嚷,难免要冲撞了真武大帝。不如待明日下山之后,我们便带唐公子前往残梦山庄,让秋庄主一鉴真伪,如何?” 唐影长长出了一口气,凝神半晌,沉声道:“既然南宫阁主这样说,那便这样好了,明日之后,我们一齐去找秋庄主,还我儿一个清白。” 崔闻听后冷哼了一声,似乎颇不以为意。 李寒川也是脸露狐疑,本以为唐隐的头上定是长空指法之伤,但看到唐影主动要求去残梦山庄以辨真伪,却也是不明所以。 长风虽是修道之人,却也略觉尴尬,只得沉声道:“若是如此,还请各位善人稍安勿躁,请随我入这太和宫内,向真武大帝焚香请愿。” 众人正要随着长风向那太和宫内进入,从那上山的路上却传出了一声大笑:“诸位,又何必如此麻烦!” 众人循声向那山下望去,山下向太和宫上来了几人,为首一人,虽身着富贵,但一张脸看起来却似山村野夫,想必是带了一个人皮面具。 那人的衣服上绣着一块黑石,黑石的上面是用金色丝线绣上的“山”字。 那人走至了众人身前站定,向弃剑阁、神骏门和长风道人一一拱手抱拳,周九然、花子天与长风也分别回礼。 众人一阵哗然,没想到山统却与这几大门派均有往来。 那人行礼后,高声道:“在下山统赵富贵,江湖上虽是无名小卒,却也不能失了礼数。” 赵富贵话音刚落,身后两人抬上来一座足有五尺的翡翠如意,不过那翡翠通体透寒,隐隐发出水晶一般的光芒。 长风动容道:“寒玉冰晶!” 赵富贵微微一笑:“宗主命在下,将这寒玉冰晶的如意,献与真武大帝。” 众人一阵哗然,这寒玉冰晶产于西域,极是罕见,这样大小的一块雕成的如意,已是无法用钱财衡量了。 李寒川却不以为意,冷哼一声:“礼物献完了,你山统说不必这样麻烦,又是何意?” 赵富贵向李寒川抱拳行礼,朗声道:“在下的礼物还有一个,烦请李八爷稍安勿躁。” 李寒川又是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赵富贵招了招手,又有两人将一个紫面黑须的汉子带了上来,那汉子低首不语,人群里却听得一声惊呼。 赵富贵微笑道:“山统不意间拿到武当弃徒一名,现如今送回武当,听由真人发落。” 那汉子微微抬头,苦笑一声,望向了长风道人,低声道:“长风师兄。” 江湖各派不明所以,都望向了长风。 长风双目圆睁,面上的表情极是古怪,良久无语,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温行言!” 第四十五章:寿诞(三) 长风脸上表情不知是失望还是愤怒,低声道:“温行言,你还是回来了。” 温行言的脸上却甚是平静:“行言罪孽深重,愿担受一切责罚。” 江湖各派的前辈老人,对于温行言与“相思杀手”何笑媚之事,略有耳闻,一时间太和宫前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长风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抬首看天,半晌方道:“八年了,你还是回来了。” 温行言道:“长风师兄,行言这八年未见过她一次,也从未再听闻她再杀一人,所有的责罚,行言愿一力承担,只愿我派,不再为难于她。” 长风浓眉一挑,低声道:“好。” “好”字尚未落地,人群里却又爆发处一声凄厉的哀嚎:“不!” 温行言头也不回,突然暴喝道:“滚!滚下山去!永远别再回来!滚!”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一个一脸油渍,身宽体胖,唯有一双媚眼如丝的妇人从那人群里冲了出来,跪在了长风的身前。 温行言见那妇人跪在身边,平静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大声喝道:“你快滚!我不认识你!滚开!” 只听“咄”的一声,长风猛然一声暴喝,真气充盈,温行言竟被这一声暴喝,几欲眩晕了起来。 长风眉目微怒,低声道:“温行言,你也算是修道之人,在真武大帝之前,也要这般污言秽语吗?” 温行言跪伏在地:“行言知罪,只是,我已愿承担责罚……” 那妇人将围在腰间的布条抽出,露出了那盈盈一握的腰身,又用那布条在脸上抹了几把,顿时一张姿容绝色,妩媚非常的俏脸也露了出来。 长风的脸上的表情极是复杂:“何笑媚,你也来了。” 何笑媚跪在长风的面前,苦笑道:“杀人的是笑媚,勾引他的也是笑媚,若要责罚,那便让笑媚一命抵一命好了。” 温行言的双眼死死看向了何笑媚,似乎要把这八年未见的时间铭记于心,但还是低下头去,大声喊道:“师兄,笑媚有错,罪该万死,但行言愿为她承担罪责,以命抵命!” 何笑媚满眼的哀愁,突然一把推开了温行言,哈哈一笑:“蠢才!你不过是被我利用了!” 温行言抬首道:“什么?” 何笑媚眼含清泪,却是看也不看温行言一眼,对长风说道:“真人,我杀了武当孙志谈,为了脱身,引诱这温行言替我开罪,现如今我已想通,不愿再欠他这个人情,一死抵命。” 长风看向何笑媚,正要说话,何笑媚突然从衣袖里拔出了一把一尺三寸长的短刀。 刀身细长,弯媚如烟。 何笑媚那刀锋,猛地刺向了自己的胸膛。 她似乎看到了温行言目眦欲裂的样子,听到他狂吼着她的名字。 别了,温郎。 我十三岁便被男人骗了身子,杀了我满门。 自那之后,我就变了。 我也要骗那些该死的男人,杀他们满门。 十年来,我骗了无数个男人,也杀了无数的男人。 可只有你,只有你傻的像一个孩子。 我刚开始遇见你,却是为了利用你而已。 可为什么你要对我这样好? 如果不是这样,你早就成为武当第一的俗家弟子了吧? 别再想我了,我是个婊子。 不值得。 刀锋的寒意穿透了她的棉衣。 突然,众人只听得“噌”的一声,一束冰锥击中了何笑媚手里的媚烟刀,何笑媚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手中对媚烟刀应声而断。 何笑媚惊诧的看着那束冰锥,那极脆的冰锥不但击断了媚烟刀,去势仍不停止,“噗”的一声如插豆腐般插入了太和宫前的青砖之内。 那冰锥还散发出一种熟悉的酒香。 那冰锥来势太快,在场的除了李寒川、南宫铁等几个绝世高手,其余人竟没有看到那冰锥是何人从何处发出。 南宫铁朗声一笑:“玄天真人,化酒成冰,以气御物,你这武功真是越来越精进了。” 众人四处张望,却不见玄天道人的踪迹,长风一脸愁容,低声道:“师叔,你可算来了。” 众人均看向长风望去的地方,这玄天道人虽贵为武当掌门,却是终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使是这几年的寿辰,他人也经常不在,江湖上倒是没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这一次出现在了太和宫,自是人人好奇,不知这玄天道人是何等的卓尔不凡。 可众人向那地方看去,却不见看起来德高望重的真人,只有一个身穿满是补丁与油渍的道袍,光脚趿拉着一双青口圆布鞋,还在一口一口的喝着酒的老道人。 这老道人长相极是普通,双目也不似长风般精光四射,不怒自威,只是笑吟吟的看起来甚是慈祥。 何笑媚认得这人是古口村的污道人,不由得长大了双眼,低声道:“道长……” 江湖群雄顿时开始议论纷纷:“这便是玄天真人?” “怎么如此不修边幅?” “倒还不如长风真人威严呐!” 花子天笑盈盈的凑了过去,笑道:“今儿是您老人家寿辰,怎么才过来?” 那污道人哈哈一笑,低声咏道:“无量慈悲。” 这四个字虽然声音不高,却登时将那所有人的议论声盖了过去,众人只觉这老道好似在自己耳边说话一般,可那说话的声音却是异常温和,听起来极是受用。 那污道人拍了拍花子天的肩膀,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长风对身边,对着江湖众人拱拱手,笑道:“诸位善人,贫道来迟,勿怪勿怪。” 长风见玄天到了自己的身前,似乎长出了一口气一般,向后退了两步。 玄天笑吟吟的看向了赵富贵,说道:“你们山统说送我们武当两件礼物,有一件便是这我这不成器的徒弟温行言,可是么?” 赵富贵脸上神色如常:“正是……” 玄天不待赵富贵说完,便打断他的话道:“无量慈悲,好,好。” 赵富贵只觉得玄天说话时,好似有一块大石压倒了他的胸口,把他要说的话生生压了下去,他顿觉胸口烦闷,几欲呕吐。 赵富贵深知玄天道人厌恶自己,便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玄天一屁股坐在了那翡翠玉马的背上,拿起葫芦又深深喝了一口:“诸位善人,今日来这武当,是为贫道拜寿而来,贫道受宠若惊,不过……” 玄天话锋一转,看向了低头不敢言语的温行言,继续说道:“若说我这不成器的徒弟也算礼物,那便有些荒谬了。” 花子天与玄天甚是熟稔,高声道:“却是为何?” 玄天看了一眼花子天,嘿嘿一笑:“我这徒弟,犯了一点小错,几年寻不到踪迹,你这次将他送回来,是希望武当对他责罚,是不是?” 赵富贵不敢说话,只得微微颌首。 玄天道:“若是给贫道贺寿,本应是希望贫道高兴,若我等以门规责罚他,贫道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花子天抚掌笑道:“有理有理!” 长风见这一老一少在这太和宫前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了起来,面带愁色,重重咳嗽了几声。 玄天听得长风的声音,连忙正色道:“况且,贫道这徒弟,也没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至于要这样责罚了吧?” 李寒川仰天一笑:“真人,这可是你武当的家事了,若是真人不愿责罚,那便随真人高兴便是了,我们外人,焉有管人家事之理?” 众人听后,纷纷赞成。 玄天道人看向李寒川,点了点头:“无量慈悲,那既然今日为了贫道高兴,那便让我这徒弟起来吧。” 温行言闻言大惊,从地上站了起来,低声道:“师父,笑媚她……她……” 玄天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走到温行言的身前,以极低的声音道:“蠢才,怎么还被捉住了。” 温行言又是一惊,却见玄天的脸上堆满笑容,看起来甚是慈爱。 人群里却听得一个男子大喊:“真人,贵派的事情可以不管,但这妖女杀了我的哥哥,这仇我却如何不报!” 众人看去,说话的是一个一脸横肉的男子,有人认得这人便是奇刀门的少门主丁晟。 何笑媚再次拜伏在了地上,看向了温行言,幽幽一笑:“既然真人已经赦了行言的罪过,那笑媚死而无憾。” 玄天将手一张,何笑媚觉得一股纯绵的内力将自己托了起来,那一拜竟是再也拜不下去了。 玄天看向了长风,问道:“奇刀门将何物献与了真武大帝?” 长风答道:“一座半尺的黄金灵龟。” 玄天将手一伸,那座灵龟好似被吸过去一般,自己飞往了玄天的手里,玄天将那灵龟一掷,不偏不倚的扔到了丁晟的怀里,丁晟来不及伸手去接,被这灵龟上蕴含的内劲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丁晟大惊,却也不敢发作,强压怒意道:“真人这是何意?” 玄天懒洋洋的道:“无量慈悲,你们奇刀门在湖广一带作恶多端,杀人无数,我看我这徒弟媳妇还算是为民除害了哩,你们那肮脏的礼物,真武大帝又怎会去要?” 何笑媚听到“徒弟媳妇”这四个字,面上一红,喜道:“真人,你……” 花子天咧嘴一笑,对身边人低声道:“这老头护短的毛病又犯了。” 玄天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包,打开之后,正是何笑媚在半山递给他的油馍,玄天将那油馍放入口中,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众人不明所以,一时齐齐看向了玄天,任是谁也不敢出声。 玄天将那一个油馍吃得干干净净,突然朗声道:“诸位善人,何为道?” 见众人没有说话,玄天自顾自的说道:“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贫道这一辈子自在惯了,受不得金银玉石,只爱逍遥自在,为的便是一个’道’字。 这油馍,不过几文钱一个,却是贫道这寿诞之日,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这油馍便是你们口中的妖女,用自己那一双手,辛苦挣来的。” 众人这才明白玄天的意思,那丁晟甚是不服,愤愤然道:“真人,这妖女杀人无数,你是要袒护她么?” 玄天冷冷地看了一眼丁晟:“至少她的钱,是干净的。你说她杀人无数,那好,贫道也不袒护于她,今日在场的诸位,与她有仇之人,若是从未害过一条性命,便在这里杀了她便是,贫道绝不阻拦。”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却是一人也没有站出来,丁晟也如泄了气一般,不再言语。 玄天慈祥的看向了何笑媚,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柔声道:“一个女娃子,跪在地上这么久,受凉了可如何是好。” 温行言一时竟也呆住了一般,只是上前紧紧攥住了何笑媚的手,不再松开。 何笑媚受宠若惊,泣不成声:“真人……我……我还害了……害了孙……” 玄天摆了摆手,抬首看向那武当山外:“你在古口村卖油馍的第一日,我便已经知道了。” 何笑媚抬头道:“真人……” 玄天似乎没有听见何笑媚的话,自顾自的说道:“志谈道心不坚,虽说该有此劫,但做师父的总是心疼徒弟,贫道便想亲自下山,手刃仇人。 可你和行言居然可以为了对方不顾自己的生死,却也让贫道迷惑,不知你的本性是好是坏。 那时,贫道见你将搜罗的钱财全部分给了这附近的穷苦人家,自己又是一贫如洗,贫道就决定,再给你一个机会。 这八年来,你居然真的没有再去找行言,就靠自己在那村里卖油馍过活,贫道只是好奇,你为何挑在这均州附近,就不怕武当的人来找你么?” 何笑媚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低声道:“小女子是怕……怕温郎被捉回武当,若是那样,我……我便上山以命换命……” 玄天听后,哈哈一笑,却突然给了温行言一个耳光,怒道:“你这蠢货!” 温行言本就如在梦中,这一耳光好似惊雷一般,吓了他哆嗦了一下。 玄天怒道:“我怎么教出来你这么一个蠢徒弟?我问你,这八年你为何不去找人家?” 温行言低头道:“我怕我俩在一起,引人注目,被……被师父发现。” 玄天又是一记清脆的耳光,骂道:“蠢货,都让你滚下山了,还不和人家比翼双飞,空让人家等你等了那么久!” 温行言忙不迭的点头:“是,是。” 长风听得玄天又是“蠢”又是“滚”的说个不停,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玄天看向了两人,低声道:“你们二人可想在一起?” 温行言与何笑媚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跪在了地上。 玄天道:“你俩若是要在一起,便要依我一个条件。” 何笑媚道:“但凭真人安排。” 温行言更是连连点头,道:“谢谢师父。” 玄天点了点头,对那江湖群雄朗声道:“何笑媚虽然已经改过,但罪孽犹在,贫道愿以真武之名,感化劣徒与妖女,从今往后,两人不许再下武当山半步,这个惩罚,诸位善人觉得可好?” 众人一听,这玄天明里说是要惩戒两人,其实是怕何笑媚下山之后,被那江湖中人报复,这便以武当之命,将两人保护了起来。 但这江湖豪杰也不是傻子,碍于玄天的面子,只得点头称是,就连丁晟也咬着牙,连连点头。 温行言和何笑媚闻言大喜,玄天笑呵呵的看向了何笑媚,低声道:“无量慈悲,贫道那一卦,可还灵么?” 何笑媚喜极反泣,一脸娇羞。 第四十六章:寿诞(四) 李寒川大笑,抚掌道:“好一个玄天真人,天真烂漫,老夫佩服。不过那山统的赵富贵,你的事可还未完呐!” 赵富贵看到温行言与何笑媚两人双手相牵,被一个道童引领进入那太和宫之内,眼内却似有无限的羡慕,仿如没有听见李寒川的言语一般,呆立不动。 玄天打了个哈欠,又啜饮了一口酒,对着长风道:“这离也没有我的事了,长风,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可要先休息了。” 长风的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却听得赵富贵朗声道:“真人请留步。” 玄天眉头一皱:“无量慈悲,山统的人,怎么如此啰嗦!” 赵富贵不显喜怒,拱手道:“真人,贵派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可接下来的事情,还要请真人做主。” 玄天那本来普普通通的双眼,骤然间精光暴射,赵富贵在他的注视之下,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玄天笑了笑:“这位小友,你把贫道的徒弟,带到了武当之上,并不是为了给贫道送礼,是与不是?” 赵富贵淡然一笑,颔首道:“真人高见。” 玄天接着道:“你把行言带至此处,只是为了让贫道出现在这太和宫之上,至于是否处理行言或者如何处理行言,对于你来说,根本就是无所谓的。” 赵富贵抚掌道:“真人所言极是,在下将要所讲之事,必须要真人在场。” 玄天沉默半晌,又是一屁股坐在了翡翠玉马之上,高声道:“无量慈悲,那贫道就在这里再听你一言。” 李寒川甚是不耐烦:“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天下之人前直言,却偏要扰真人的清修!” 崔闻也是一声冷哼:“你方才不是说,不用麻烦秋庄主,便可以辨认出唐家二公子的伤痕么,现在却又吞吞吐吐,是什么意思!” 南宫铁沉声道:“此事兹事体大,就算是山统,也不要轻易妄言。” 言毕,南宫铁冷冷地看向了赵富贵,赵富贵好似从头到脚被浇了一桶冰水一般,全身上下顿觉一阵恶寒。 赵富贵向这几人抱拳行礼,苦笑一声:“山统就算是胆大包天,也是不敢与这天下的豪杰为敌,我这样说,自是有我的道理。” 玄天摆了摆手,意思让赵富贵说下去。 赵富贵向玄天拱手致谢,环视了一下四周之人,说道:“唐家的二公子额上有伤,崔判官熟悉这天下武功所造成的伤势,意即这伤势乃是长空指法所伤,可是么?” 崔闻道:“不错。” 赵富贵点了点头:“长空指法是残梦山庄庄主秋一敌的绝技,指出如星陨长空,因此得名。这指法刚猛无俦,但秋庄主罕逢敌手,也决计不会对唐二公子这样一个小辈出手。” 唐影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发作。 “那么,倘若唐二公子的额上之伤,真是长空指法造成的,”赵富贵顿了一顿,“那唐二公子与七年前十方渡秋婉如消失一事,绝对有着莫大的干系。” 唐影阴阴冷笑了一声:“山统之人不怕死的传闻,看来是真的。” 南宫铁向唐影走了一步,沉声道:“唐门主,你心里有鬼?” 唐影一时语塞,看到南宫铁面沉如水,使劲咬了咬牙,便不再说话了。 南宫铁又转向了赵富贵:“婉如失踪,我也一样心如刀割,山统今日若是知道些什么,那便当着真人的面,一并说出来吧,有我在这,没人敢动你。” 南宫铁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众人却觉得一股及其可怕的压迫感袭面而来。 也只有南宫铁,才有资本说出这样傲然的话来! 赵富贵谢过了南宫铁,继续说道:“既然诸位并不相信崔判官的一家之言,就要找秋庄主一探究竟,不过残梦山庄离此地甚远,所谓鞭长莫及,正是如此。” 李寒川道:“有话就快说,少这么啰啰嗦嗦的!” 赵富贵微微一笑:“江湖之上,确是再无第二个如崔判官一般的人;但是江湖之外,朝堂之上,却是有比那崔判官还要熟悉各样伤势之人。” 崔闻动容道:“是谁?” 人群里传出一个毫无一丝感情的声音:“我。” 众人望去,却见一个身穿粗布衣服,身形瘦削,头发花白的男子,用混浊的眼神冷冷的看着唐隐。 玄天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无量慈悲,原来是皮神捕。” 皮瘦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众人只见得他的嘴角似乎是动了几下,发出了刻板的声音:“是,长,空,指,法。” 众人顿时一阵骚动,皮瘦白做了一辈子的捕快,不仅熟知天下伤痕,更是刚直不阿,若是皮瘦白亲口所述,这唐隐必是被长空指法所伤了。 唐影的表情变得极为古怪,嘴角的肌肉颤动了几下,似乎颇为恼怒,却又无可奈何般的说道:“你……胡说!” 李寒川猛地向前一步,大喝道:“唐影!你的儿子被长空指法所伤,你又如何解释?” 唐冥一把将唐隐拉到了身后,低声道:“爹……” 唐隐已然被吓得不敢说话,只是不停的嗫嚅道:“不是我,不是我。” 皮瘦白说完话之后,却是如同再也与他无关一般,长身而立,在那人群中竟也是如此的孤寂。 赵富贵向前一步,朗声道:“诸位,现如今江湖上传言秋婉如之死,与山统有关,在下身为山统之人,自是要为山统正言。” 一直没有说话的花子天冷笑一声:“正言?山统行事诡谲,还有什么可正言的?” 赵富贵也不恼怒:“花少主,你说山统行事诡谲,又是何出此言?” 花子天指着赵富贵道:“你报的是假名,戴的也是归燕楼的人皮面具,不是心虚便是有鬼吧!” 赵富贵闻言一愣,旋即微微一笑,沉声道:“花少主,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花子天也不答话,只是盯着赵富贵。 赵富贵摇了摇头,伸手在脸上一抹,众人不由得惊呼了起来。 赵富贵的脸上,鼻子、嘴唇都被人剜了下去,脸上纵横交错,尽是伤疤,看起来极是瘆人。 赵富贵苦笑一声:“在下的脸本是这个模样,贸然露出来,怕是会惊扰到了大家。” 花子天一愣,向那赵富贵抱拳道:“是我失言了。” 赵富贵又戴上了那人皮面具,继续说道:“我被赐予我名字的人害成这个样子,因此我现在既没有性命,也没有脸面。幸亏宗主为我疗伤,因此山统之情,在下是没齿难忘。” 众人尽皆哗然,本以为山统行事狠辣,却不想也会如此通情达理,还做出此等之事。 玄天一改懒散的神色,低吟道:“无量慈悲。” 赵富贵又向玄天拱手抱拳:“真人,我们山统之人,虽然不算名门正道,却也绝不是轻易的滥杀无辜,七年前之事,宗主觉得是另有玄机。” 李寒川问道:“若不是你们山统做的,你们又查出什么眉目了?” 赵富贵看了看唐隐,低声道:“山统虽在宗主治理之下,但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宗主唯命是从,大部分山统之人,都是因为志同道合,才加入到了山统之中。其实很多山统之人,也仍在自己原来的门派,而大部分人,也不知江湖之上,究竟又有谁是山统之人。” 周九然看了一眼罗云生,却见罗云生面色如常,不见丝毫变化。 赵富贵接着说道:“宗主在八年之前,便开始筹建山统。几月前,大家已经知道,宋澜亲口承认自己便是山统之人,但他一意孤行,宗主虽费尽心思,却也与各门各派达成了和解。” 南宫铁点了点头,道:“’梼杌’之情,弃剑阁绝不会忘记。” 言下之意,南宫铁对宋澜陷害南宫恨我之事,却是丝毫不以为意。 李寒川冷笑一声:“一把劳什子破剑,却还比不过自己的骨肉。” 南宫铁听后,却不作任何反应,就连看也未看李寒川一眼。 李寒川讨了个没趣,悻悻然不再作声。 赵富贵道:“宗主知道七年之前,宋澜曾参与十方渡一事后,便也开始调查此事,种种疑点,却指向了另外一人。” 唐影怒道:“你是在说唐隐么!” 赵富贵摇了摇头:“二公子是不是山统的人,只有宗主才知道,我并不知晓,不过我要说的那人,却不是二公子。” 赵富贵看向了玄天道人,沉声道:“真人,这件事,需要由你来证实。” 玄天皱眉道:“要贫道证实?” 赵富贵朗声道:“诸位可想,秋婉如被杀,’天子令’失窃,江湖上乱作一团,四大世家为寻找秋婉如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天狼宫被灭门,一时间,天下人心惶惶,又有谁是得利之人呢?” 玄天点头道:“那时的江湖本来是太平盛世,不过……一切都变了。” 赵富贵道:“若是山统得到了’天子令’,便可富甲天下,又何必再做这刀口上舔血的生意?” 李寒川正要说话,却也觉得有理,不由得也是点了点头。 赵富贵道:“那么,又有谁希望这中原武林大乱,也好从中得利?” 言毕,赵富贵看向了玄天,沉声道:“四十年前,真人正当壮年,那件事情想必经历过了吧!” 玄天闻言,全身竟不由得一震,低声道:“你是说……是说……” 赵富贵点头道:“天山派!” 玄天好似陷入了沉思一般,低声道:“那可真是……真是一场浩劫。” 众人议论纷纷,周九然深知这赵富贵之意,若是天山派一事,当时经历过那件事的人基本都已作古,就算是南宫铁在当时也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而已。 只有已经七十余岁的玄天道人,才是真正经历那场浩劫之人! 玄天道:“无量慈悲,想当时天山一派,入侵中原武林,江湖各派人人自危,虽然最终将那天山派连根拔起,中原武林也精锐尽失,元气大伤。但……这又和七年前之事有何关联?” 赵富贵道:“真人见多识广,可否告知在下,天山派武功如何?” 玄天叹道:“天山一派,无论是武功还是奇门机巧,都是顶级,而且每人所学,极为杂糅,贫道是自愧不如。当年中原各路豪杰杀到那白玛宫之前,被天山派奇异的阵法困住,若不是初出茅庐的燕归来,我们便是要全军覆没了。” 赵富贵道:“那秋小姐的武功,真人来看,又是如何?” 玄天道:“婉如的武功,深得秋一敌真传,就算是长风,也未必胜得了。” 长风道人听后,脸上一红。 玄天接着说道:“就算不敌,以秋家’逍遥游’的神妙,也必可以全身而退。” 赵富贵道:“这就是了,就算宋澜与唐二公子当年在那十方渡之内,可有可能杀了秋小姐?” 不止玄天,就连南宫铁也摇头道:“绝无可能。” 赵富贵道:“这便是了,那一日在那十方渡之内,便绝不会只是这两人。” 李寒川皱了皱眉:“你啰嗦了半天,那里可还有谁?与天山派又有什么关系?” 赵富贵道:“诸位可听过’血莲后人’?” 赵富贵左一句右一句,众人早已听得糊涂,纷纷问道:“血莲后人?” 玄天沉吟半晌,道:“贫道却是曾听过,这’血莲后人’行事隐秘,武功高强,但却也不算大奸大恶之辈。” 花子天心念一动,急声道:“那血莲后人,莫不就是天山派的后人?” 赵富贵微微颔首,低声道:“只有天山派的人,才会希望中原武林大乱,也才会有那么高的武功!” 玄天的身体僵了一下,问道:“你是说……天山后人,杀了婉如?” 唐影怒道:“一派胡言!我儿唐隐,又怎会与天山的妖人勾结!” 赵富贵不理唐影的言语,继续说道:“想当年天山掌门,掌法一绝,轻功一绝;真人想必领教过了吧?” 玄天微微点头:“无量慈悲,天山之人的武艺,至今仍在贫道脑中,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赵富贵拱手道:“真人,我这里,便有一个天山后人!” 第四十七章:天山后人(上) 玄天面色一变,看向了赵富贵,疑道:“天山后人?” 赵富贵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江湖群雄绝大部分并未经历过巴玛之战,不明所以,只有玄天道人、南宫铁、周九然以及李寒川等几人面色凝重,齐齐看向了赵富贵。 玄天沉吟半晌,开口道:“这位善人又如何知道,那人便是天山后人?” 赵富贵答道:“真人可知,这血莲后人有何特征?” 玄天道:“据贫道所知,血莲后人身怀’血莲令’,当年纵横江湖的’雪天姬’,还有’狂刀龙百战,一剑关山威’,据传都是血莲后人,只是这几人行踪不定,贫道却也未曾见过。” 李寒川接道:“老夫记得,八九年前,这几人便已绝迹于江湖,再也没有半点的声息了,这几人又怎么会突然在七年前出现,杀了秋家的小姐?” 赵富贵缓缓摇了摇头,人皮面具下的双眼闪射出异色的光芒。 “这几人绝迹于江湖,却有一人在这江湖上横空出世。” 众人看向了赵富贵,唯有皮瘦白长呼了一口浊气,微微闭上了双眼。 长风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双手紧紧的握住,喘气的声音也变得急促,低声道:“你是说……” 赵富贵向长风道:“天绝公子——楚天云!” 赵富贵继续说道:“长风真人,那楚天云的武功,比起你来,又是如何?” 长风的脸色更加难看,低声道:“高出我甚多。” 赵富贵微微一笑,道:“楚天云的文才武功,在天下才俊里首屈一指,可是,诸位就不好奇,他师承何门,出自何派?” 长风摇了摇头:“我虽与他交过一次手,却也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 赵富贵道:“武功高绝,面具遮脸,却又不知师出何门,此人虽然神秘,但若是秋家小姐对其青眼有加,也是正常。” 南宫铁冷冷看向了赵富贵,沉声道:“你是何意?” 赵富贵道:“秋庄主想将秋小姐许配给燕家的公子,但秋小姐却已有了心上之人。这楚天云将秋家小姐诱到了十方渡之内,携带天子令私奔,没想到,秋小姐这一去,却被楚天云连同其他人杀害了。” 唐影闷哼了一声,双手却在不自主的颤抖,这其他人里,自然是有着唐隐。 玄天道:“楚天云……却是为何要这么做?” 赵富贵重重喘了一口粗气,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这楚天云便是血莲的后人,天山的传人!” 长风一惊,道:“此话……当真?” 赵富贵微微一笑,看向了脸色铁青的唐影,道:“唐门主,我这话,可是真的?” 众人不知这赵富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也一齐看向了唐影,唐影的脸色极是难看,不发一言。 只听得李寒川哈哈一笑:“近日来,楚天云重现江湖的传闻甚嚣尘上,没想到唐门居然发出了’绝杀令’,要杀楚天云,原来却是这个缘由。唐门主,你是要杀人灭口,好保住自己的儿子吗?” 唐影面如死灰,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声振屋瓦,众人听得却是凄厉非常。 唐影抚了抚唐隐的肩头,沉声道:“老夫这一辈子,只得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五年前梦君离我去了,那便也是江湖中的争斗,罢了,罢了。” 言毕,唐影冷冷的看了一眼李寒川。 李寒川丝毫不以为意:“你也杀了我两个儿子,江湖上的事,哪有什么对错。” 唐影双眼微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般,突然双手猛地用力,众人来不及反应,唐隐却是一声哀嚎,喉头处惊现一个血洞,眼看便是不活了。 唐冥惊呼一声:“爹!” 唐影一把推开了唐冥,沉声道:“我唐影教子无方,唐隐害了秋小姐,我这便给江湖中人一个交代。” 变故徒生,玄天低吟道:“无量慈悲。” 唐影苦涩一笑:“我这傻儿子,七年之前曾和我说,认识了一个奇男子,要为这江湖做些什么,没想到……” 李寒川见唐影痛失爱子,却也不禁黯然。 玄天问道:“他说那人,可是楚天云?” 唐影面如死灰,摇了摇头,低声道:“他没告诉我那人的名字,只是……只是告诉我,那人掌法精奇,叫做’天绝掌’。” 长风道:“那……那不就是楚天云的绝学?” 唐影点了点头:“七年前,他独自一人离开唐门,回来时,额上被长空指法所伤,变得痴痴傻傻。前些日子,唐隐从唐门跑了出去,我让怀仁将他找回来,没想到……没想到唐隐再也不见了踪迹,怀仁……怀仁也死在了’天绝掌’之下,我……我便知道,这孩子,保不住了。”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花子天眉头一皱,沉声道:“我家的花无错,也被’天绝掌’所杀,这个楚天云,就这么恨中原的武林么?” 赵富贵拱手道:“门主节哀,七年前那件事,虽有山统之人被那楚天云蛊惑,不过宗主要我们绝不姑息。” 唐影摆了摆手,叹道:“真人,在真武大帝前见了血腥,是我的不是,唐门就此告辞。” 玄天知道不应再挽留,拱手抱拳,唐影带着唐冥与唐隐的尸首,黯然下山去了。 赵富贵见唐影走后,脸上仍旧看不出丝毫的喜怒,只是向着玄天拱手道:“真人。” 玄天觉得心烦意乱,却也不得不说道:“善人,你说有一个天山后人在山统手上,又是谁呢?” 赵富贵扫视了四周的江湖群雄,低声道:“在在下手里的,便是楚天云。” 赵富贵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好似一个炸雷一般,在众人的耳边炸裂开来,就连那一直不言不语的皮瘦白也是浑身一震,看向了赵富贵。 赵富贵拍了拍手,后便两人将一个富家公子般的男子带了上来,赵富贵在那富家公子的脸上一抹,那张人皮面具应声而落。 那是一张绝对不像是楚天云的脸。 那是一张普通又带着病态的脸。 南宫恨我! 众人突然听得一声龙吟般的巨响,只见得那太和宫前的雪花纷飞,雪花中,却好似有着一池春水。 这春水,伴着涟漪,潮起潮落。 那一汪春水,却并不温柔的刺向了赵富贵。 赵富贵动也未动,那一剑却在他咽喉一寸处停住了。 那是一直没有说话,甚至连看也没有看任何人的南宫霖。 南宫霖仍是那样的倨傲与不羁,他的剑却被玄天用两根手指牢牢的拈住。 玄天道:“无量慈悲,善人这是为何?” 南宫霖一字一句的说:“他是我二哥。” 众人顿时又是一阵哗然。 南宫霖冷冷地看着赵富贵:“你若要害我二哥,就算是你,我也要杀了你。” 赵富贵神色如常:“这便是楚天云。” 南宫恨我只是呆立在那里,对这几人所言之事,似乎没有丝毫的反应。 赵富贵道:“楚天云被我下了归燕楼的’傀儡香’,现如今五感尽失,待我给他解开此香,你便可以亲自问他。” 南宫霖收剑入鞘,向前走了一步,似乎强压着怒气一般。 南宫铁却是神态自若,低声喝道:“霖儿!” 南宫霖听得南宫铁叫自己的名字,用力咬了咬牙,终于还是退了回去。 南宫铁看向了赵富贵,双眼之内却并未有想象中的怒火,南宫铁只是不愠不火的说道:“你是在查我的私事?” 赵富贵装作不知一般,向南宫铁抱拳道:“阁主,在下确是不知,这楚天云是阁主的……” 南宫铁却是全然不理不睬,周九然上前一步,笑道:“这位小友,阁主年少时风流倜傥,江湖上人尽皆知,那时阁主遇到心仪的姑娘,总会把剑匣赐予良人,只要有人持剑匣来弃剑阁,阁主就会把他当作自己的至亲之人。” 李寒川“呸”了一声,怒道:“这个小友老夫认识,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南宫铁,你为了弃剑阁的名声,就要弃了你的亲生骨肉么?” 南宫铁冷笑一声,缓缓说道:“我南宫铁行事磊落,公道自在人心。” 李寒川气极反笑:“好一个行事磊落,我本以为弃剑阁之人算是名门正派,现在看来,不过尔尔!” 见这两人剑拔弩张,周九然忙圆场道:“八爷,若这人真是楚天云,倘若他是阁主的骨肉,那也是弃剑阁自己的家事,阁主定会还秋庄主一个公道;倘若他是冒名的南宫,那便是人人得以诛之,阁主此举,也无不妥。” 李寒川也觉得周九然言之有理,一时语塞,只得闷哼一声,不再言语。 赵富贵又拿出了一柄长刀,刀柄处用破布胡乱的缠了起来,看起来甚是不起眼。 赵富贵将那长刀递到了玄天的身前,道:“这刀是楚天云之物,真人请看。” 玄天接过长刀,伸指弹去,那刀身发出了一声闷响。 玄天顿觉大奇,伸手在那刀身处用力一拔,那漆黑的刀身外侧居然剥落了下来,里面居然是一柄血红色的长刀,连接刀柄处,刻着一朵青色的莲花。 玄天全身一震,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惊呼道:“这是……这是天山掌门的’血莲刃’!” 南宫霖双眼好似要冒出火来一般,怒道:“你……你在诬赖二哥!” 南宫铁又喝了一声“霖儿”,南宫霖双手都在颤抖,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愤怒。 玄天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沉声道:“无量慈悲,那一年,死在这把’血莲刃’上的江湖豪杰不计其数,这把刀,贫道是决计忘不了的。” 赵富贵点了点头,一个山统的男子拿出了一块朱红色的药丸,放在了南宫恨我的鼻下,南宫恨我呆滞的面孔慢慢舒展了开来,缓缓张开了眼睛。 南宫恨我仿如犹在梦中,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一般,环视了江湖群雄,呢喃道:“阁主,八爷,你们怎么……怎么都在这里?” 赵富贵笑了一笑,低声道:“楚公子,我们在这武当太和宫之上,这些人,是来给玄天真人拜寿的。” 南宫恨我如梦初醒,看到赵富贵笑意盈盈的站在他的身边,怒气陡生,喝道:“温大哥怎么样了?” 玄天向前一步,将那“血莲刃”掷到了南宫恨我的身前,沉声问道:“无量慈悲,行言安然无恙,如愿以偿,贫道只想让善人看看,这把刀可是善人的?” 南宫恨我不明所以,看向了南宫铁与南宫霖,南宫霖低声喊了一句“二哥”。 南宫铁却是面无表情:“真人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是了。” 李寒川正要说话,却也知这是弃剑阁的家事,自己不好插手,只得作罢。 南宫恨我看了看那柄血红色的长刀,低声道:“这刀……是先母留给在下的。” 玄天见南宫恨我纹丝未动,想必是穴道受制,便凑到了南宫恨我的身前,在南宫恨我的胸前拍了一拍。 岂料南宫恨我仍旧动也不动,玄天顿觉惊奇,南宫恨我苦笑一声,道:“真人,在下修炼过’移经换脉’,所有的穴道都向左偏了半寸。” 玄天闻言,呆立半晌,却仍是指出如风,解开了南宫恨我的穴道。 玄天伸出手,将那众人的喧哗之声压了下去,又问道:“这位善人,你的先母是……” 南宫恨我一愣,似乎没想到玄天会问及母亲的问题,一时颇为踌躇,眼睛如求助般看向了南宫铁。 南宫铁双目望向了那武当的山崖,却是看也不看南宫恨我一眼。 南宫恨我如自嘲般笑了一笑,答道:“先母是’雪天姬’。” 玄天似乎早有准备一般,点了点头:“雪天姬当年行事狠辣,也结下了不少的仇敌,没想到居然还有后人。” “雪天姬?”周九然的神色里带着一丝嘲弄,双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原来二公子的……生母是雪天姬,不过这雪天姬经年活动在西边,与这弃剑阁相距甚远……” 言下之意,竟是要与南宫恨我脱离干系。 南宫铁冷哼了一声:“我还以为,这剑匣真是你的,原来,却是不知怎么来的!” 南宫恨我长大了眼睛,声音也变得结巴起来:“爹……阁主,你这是……是什么意思?” 玄天缓缓摇了摇头,赵富贵看向了南宫恨我,沉声道:“楚天云,别再装了!” 第四十八章:天山后人(下) 南宫恨我如被雷齑一般,呆立在原地,病恹恹的脸上泛起了奇异的红晕。 玄天拍了拍掉落在身上的雪花,冷冷看向了南宫恨我,低声道:“阁下为何有天山掌门的’血莲刃’,又练成了天山的’移经换脉’?” 南宫霖向前一步,挡在了南宫恨我的身前,沉声道:“真人,我二哥……不是楚天云,他……他就是被楚天云打伤的!” 南宫恨我轻轻拉了拉南宫霖的衣角,脸上的笑容极是惨淡,南宫霖道:“二哥!” 赵富贵笑了笑,对南宫恨我说道:“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是不是你,杀了唐门暗武长老——唐怀仁?” 南宫恨我的身影在那片片雪花之中,显得无比的落寞,他也不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赵富贵一字一句的道:“你若不是楚天云,那唐怀仁又为何死在了天绝掌之下!” 李寒川也不可置信般看向了南宫恨我,似乎在扼腕叹息一般。 玄天一脸正色,喊道:“长风!” 长风在玄天道人的身后默立不动,这时便应了一声:“掌门。” 玄天指了指南宫恨我,问道:“你再看看,那日阻拦你之人,可是这位公子?” 长风答道:“他当日戴了一个青铜面具,遮住了脸颊,不过看这双眼,确是有几分相似。” 玄天点了点头:“无量慈悲。” 南宫恨我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争辩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平静的看着玄天,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玄天却没有再说话,眼里尽是无尽的悲悯。 赵富贵道:“楚天云,你杀了秋婉如,夺走天子令,又蛰伏在弃剑阁,是想要中原武林大乱么!” 南宫恨我全身一震,眉目间尽是疑惑与悲愤,咬牙问道:“我……杀了婉如?” 赵富贵冷笑一声:“唐门主已经告知这在场的英豪,他的二公子唐隐结识了一个使用’天绝掌’之人。七年前,唐隐就是与那人在一起的。” 南宫恨我表情已然恢复了平静,只是淡淡的说道:“这又与我何干?” 赵富贵道:“若是与你无关,你却又为何杀了去寻找唐隐的唐怀仁?” 南宫恨我吹了吹眼前的雪花,似乎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般,微笑道:“你费尽心思,把我带到这里,不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吧?” 赵富贵后退了两步,张开双手,朗声道:“我把你带到这真武大帝之前,便是送给真人的第三个礼物,天山楚天云,迷惑秋婉如,强夺天子令,意欲为祸江湖,真人,请你定夺。” 玄天的眼里似乎流露出悲伤一般,沉声道:“无量慈悲,究竟是不是你?” 南宫恨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南宫霖突然一个箭步挡在了南宫恨我的身前,低声道:“真人,我二哥……不是楚天云!” 南宫铁怒道:“霖儿!还叫二哥!那个什么’雪天姬’,我连见都没有见过,说不定,是他杀了你真正的哥哥,冒名顶替!” 南宫霖猛地一把拉开了南宫恨我的衣襟,那稍显瘦弱的胸膛暴露在了风雪之下,南宫恨我不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那瘦弱的胸膛之上,淡褐色的掌印显得分外的刺眼! 本来默不作声的众人一声惊呼,崔闻瞪大了双眼,叫道:“天绝掌!” 南宫霖一反适才的倨傲,向玄天等人拱手,恳切道:“真人!我二哥曾告诉我,楚天云……被他所杀,但二哥却也伤在了’天绝掌’之上,这伤痕……便是证据!” 南宫霖话音刚落,众人更是一阵哗然。 赵富贵嘿嘿一笑:“楚天云被他所杀?那花镖头与唐长老又是被谁所杀?那不成这’天绝掌’人人会得?” 南宫恨我面色恬淡,轻轻合上了衣襟,低声道:“三弟……够了。” 南宫霖转过身来,执拗的叫道:“二哥!” 南宫恨我看向玄天,却见玄天面色煞白,全然不似刚才那懒散的神情。 “无量慈悲,”玄天长长叹了一口气,沉声道:“这伤痕,贫道在四十年前,却也是见过的。” 南宫霖全身一震,众人更是齐齐看向了玄天。 玄天双目之中陡地精光暴射,道:“这便是天山掌门的’难牟神掌’!” 李寒川剑眉一抬,惊道:“什么?” 就连崔闻也是大吃一惊,问道:“真人,这……这不是’天绝掌’?” “崔判官既说是’天绝掌’,那便是’天绝掌’,”玄天缓缓摇了摇头,“不过这’难牟神掌’自四十年前,早已绝迹于江湖,楚天云现世之后,被称作’天绝掌’,也是情有可原。” 玄天的脸色稍有缓和,对南宫恨我问道:“善人,三公子所说,可是真的?” 南宫恨我不置可否,仰首向天,不发一语。 玄天皱了皱眉,李寒川急道:“小兄弟,你若不是天山后人,便向真人解释解释罢了!” 南宫恨我仿若刚刚回过神来,对李寒川微微一笑,却又转向了玄天道人,淡然道:“真人,在下是不是天山后人,真的有这么重要么?” 玄天的脸上微露惊诧,南宫恨我却又突然转向了南宫铁,似乎自嘲般哈哈一笑:“南宫阁主,若是在下真是楚天云,七年前阁主可会把我当作亲生骨肉?” 周九然打了个哈哈,正要说话,不料南宫铁突然伸手拦住了周九然,脸上的表情甚是严肃。 周九然眉头一皱,低声道:“阁主!” 南宫铁没有理睬周九然,冷然道:“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拿着剑匣,冲破那十二剑关,我都会把你视如己出。” 南宫恨我惨然一笑:“好,好一个视如己出。” 南宫恨我接着又问道:“在下敢问一句,阁主真的从未见过先母’雪天姬’?” 见南宫铁摇了摇头,南宫恨我哈哈一笑,定定看向了南宫铁,一字一句的道:“那年我冲破了十二剑关时,阁主对在下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南宫霖低声道:“二哥……你……你别和爹……” 南宫恨我推开了南宫霖,拱手道:“三公子,在下乃是天山妖人,还是不要与我亲近的好。” 南宫霖张目结舌,却见南宫恨我脸上清冷孤寂,那一丝笑容更是寒入心脾。 赵富贵冷笑道:“还是承认了!” 南宫恨我“哦”了一声,双眼看向了赵富贵,赵富贵在那双眼之内,却是感到了无限的恐惧,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南宫恨我那双眼里,有太多的不甘与愤怒! 南宫恨我向玄天拱手道:“真人,那’血莲刃’是先母唯一的遗物,不知真人能否归还于在下?” 玄天点了点头,将那柄赤红色的长刀掷到了南宫恨我的身前。 南宫恨我拱手谢过玄天,将那柄长刀挂在了腰间,向那赵富贵说道:“山统想把婉如的死和那’天子令’,都推在我的身上。现如今,你们宗主也算是如愿了。” 赵富贵道:“你本就是希冀江湖大乱的天山后人,杀了秋家的小姐!” 南宫恨我眼眉低垂,在这太和宫前的风雪之中,竟好似天边的孤星一样寂寥。 南宫恨我仰天长笑,突然伸手拔出那血红色的血莲刃,向那刀身上伸指弹了一弹,那刀发出了一声龙吟般的脆响。 南宫恨我轻抚刀身,笑道:“这柄’血莲刃’,长三尺三寸,重却不到二斤,虽然轻薄,但却坚韧无比。” 言毕,南宫恨我将那长刀的刀身对折起来,甫一松手,那刀身即刻便弹了回去。 “这柄刀,刚刚铸出来时候据说是淡青色的,”南宫恨我接着说道,“只不过多少年来,饮下了太多仇人的鲜血,才染成了这一抹赤红。” 南宫恨我将这“血莲刃”的来历说得头头是道,不啻于亲口承认,自己便是那天山的传人。 南宫霖疯魔般的吼道:“二哥!你疯了吗?”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天子令’呢?把’天子令’交出来!” 南宫恨我冷眼望去,那人被南宫恨我的气势所压,竟低下了头去,不敢言语。 那人的声音甫低下去,人群里又爆发出其他的声音:“南宫阁主,你的家事,你不管么?” “唐门主为了公义,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杀了,你要怎么做?” 南宫铁闻言,踱步走到了那众人之前,负手而立,双眼扫视那江湖群雄,朗声道:“好,你们谁来教教我,我要怎么做!” 在这一瞬之间,众人终于知道南宫铁为何弃剑不用了。 南宫铁站在那里,就好似一把神兵利剑,破天而立,笑傲穹苍。 江湖众人顿时噤若寒蝉,不再有人做声。 南宫铁缓缓看向了南宫恨我,道:“你既有剑匣在身,弃剑阁便不会为难与你,只不过你所做之事,人神共愤,你若把’天子令’交给我,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李寒川猛地暴喝一声,众人听得都是一惊。李寒川指向了南宫铁,怒道:“原来,你也想染指’天子令’!” 周九然接道:“八爷此言差矣,阁主只想将那’天子令’归还到秋庄主手里,也算是对婉如一丝慰籍罢了,又怎会私自藏留?” 李寒川哈哈一笑:“’天子令’乃是江湖至宝,又有谁不想得到?现如今,江湖上都在传言,’天子令’在那楚天云手里,你敢说这到手的鸭子,你不想要?” 赵富贵道:“楚天云,你若说出’天子令’在何处,也许真人还会对你怀有半分的慈悲。” 玄天久未作声,此时却突然沉声应道:“天山后人,霍乱江湖,哪有什么慈悲可言!” 那江湖众人却议论纷纷起来:“’天子令’在何处,只有他知道,不能杀他!” “真人,还是先拿到了’天子令’再说!” 玄天见那江湖群雄被那“天子令”惹红了眼,不由得叹了口气,一遍遍低吟着“无量慈悲”。 南宫霖看到那众人之相,竟也慌了手脚,指着南宫恨我道:“他……他的伤是……” 南宫恨我伸手止住了南宫霖的话语,拍了拍南宫霖肩头的雪花,一时间,风雪虽盛,却都望向了那两人,再无一人言语。 南宫恨我走到了众人之前,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诮,突然双手呈莲花状,向那西边虔诚的拜了三拜。 众人不明所以,却听得南宫恨我张口说道:“先母曾告诉我,中原武林之人,剑戟森森,居心叵测,为了一己私利,可以做出任何的事情,所以,先母让我屠尽所遇任何中原武林之人,除了我的生父。”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又看向了南宫铁,南宫铁面沉如水,不发一言。 “可我初入江湖之时,便遇到了秋老庄主与秋小姐,让我也知晓了这天下之大,我也不是孤身一人,总有我容身之处,我未听得先母教诲,是为不孝。” “可笑的是,婉如因为我,遭遇不测,秋老庄主也散尽家财,残梦山庄,破败至此,因我而起,是为不仁。” 南宫恨我又向南宫铁躬身一拜,不无讥讽的说道:“我身在弃剑阁,此时却不可与弃剑阁共进退,是为不忠。” “既然山统如此构陷于我,说我是杀害婉如,祸乱江湖之人,如今三人成虎,大家对我之事,言之凿凿,那我是为不义。” 南宫恨我神色平静,好似在讲述与他无关之事一般,众人听得半晌,又叫道:“’天子令’呢!” “少废话,先把’天子令’交出来!” 南宫恨我那温文尔雅的表情一扫而空,风雪下的双瞳有如绽放出那漫天星河,他慢慢拉开了衣襟,任由风雪飘洒在那胸前的掌痕之上。 南宫恨我傲然仰首,在这武当山上茕茕孓立,好似天边的孤星一般,众人的声音,不自主的被压了下去。 南宫恨我的声音徐徐传来:“我本以为,我已经杀了楚天云,楚天云绝不会再出现在这江湖之上,不过……” 南宫恨我将自己的右手放在了那掌痕之上,那淡褐色的伤痕,却与那右手完全贴合到了一起,没有分毫的偏差。 不止江湖群雄,就连玄天也是一声惊呼。 南宫恨我朗声一笑:“这一掌,是我自己印上的,楚天云因为想要中原江湖的地位,却害得身边最亲近之人家败人亡,如此卑鄙无耻、见利忘义的小人,自是该杀。” 那江湖群雄看南宫恨我如此,不少人已然暗自低下了头去,只是隐隐听得玄天那无限悲悯的在诵着“无量慈悲”。 南宫恨我的表情甚是孤寂与苦涩,有如这太和宫前的雪花一般,清冷孤寒,不可触及。 “既然江湖上想要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楚天云,那我就给你们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楚天云。” 南宫恨我霍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刀,鲜血般赤红的刀身映衬着如血的残阳,在这风雪交加的太和宫前,闪耀出了妖异的光芒。 “想要’天子令’,想要杀了天山后人的,尽管过来,”南宫恨我的脸上尽是狰狞,刺骨的杀意让那江湖众人齐齐后退,“我就是天山传人,’天绝公子’——楚天云!” 第四十九章:牵一 “楚天云”这三个字在南宫恨我的口中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之后,江湖群雄顿时哗然一片,皮瘦白那双混浊的眼睛,立时看向了南宫恨我。 赵富贵却似乎完成了使命一般,悄悄退至了一旁。 李寒川再次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位小友,你……你……”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重重的叹了口气。 崔闻阴阴一笑:“难怪那日在四海镖局,阁下的武功如此出神入化,却又不用本门的武功,原来是怕被别人看出门路来着!” 玄天则是看向了长风道人,但长风的脸上,却也看不出是喜是怒。 花子天向前一步,对南宫恨我怒目而视。 罗云生事不关己一般,脸上仍带着盈盈笑意,静观众人之变。 南宫霖瞪大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病恹恹的二哥就是昔时冠绝天下的楚天云,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南宫铁沉吟半晌,低声道:“你……当真要与这天下英雄为敌?” 南宫恨我狂气顿生,昂首道:“阁主,恨我不愿与任何人为敌,只不过却是这天下容不下我!” 南宫铁闻言,却也不再说话,默然向后退了回去。 南宫恨我轻轻一抖那柄赤色长刀,好似说与那江湖众人,也好似自言自语一般:“我已不是弃剑阁的南宫恨我,为何还不出手!” 那奇刀门的丁晟被玄天退回了贺礼,一直憋着一口气,这时便大喊道:“天山的妖人,就让我的刀来会会你的刀!” 言毕,丁晟双刀出鞘,那两把长刀背厚忍薄,刀锋处弯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丁晟双刀相击,发出了刺耳的金铁摩擦之声,转瞬之间,那双刀幻化为了一堵刀山一般,像南宫恨我直直压了过来。 众人更是啧啧称奇,这奇刀门虽然名声不佳,但武功却也是独树一帜。 南宫恨我的脸上毫不动容,身形不动,右掌后发先至,与那刀山碰撞在了一起。 那刀山如泥牛入海,消失不见。丁晟的双刀顿时脱手而出,飞出了几丈之远,落在了雪地之内。 丁晟面色极是难看,向后退了几步,南宫恨我也不追赶,只是傲然道:“这便是’天绝掌’了,请赐教。” 丁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怔怔然呆立在原地,不想自己全力施为,在这楚天云的手里,居然还过不了一招。 众人对这南宫恨我更是惊异非常,他本就受了一掌之伤,若是当年未伤之时,武功之高,恐怕更是难以想象。 一时之间,江湖群雄都被南宫恨我的绝世武功所惊,再没任何人要上前挑战。 南宫恨我睥睨那江湖众人,嗤笑一声:“堂堂’中原武林’的群豪,还怕我这样一个’天山妖人’么?想要’天子令’的,尽管来吧!” 众人正都打着自己的盘算,却听得一个愤懑的声音道:“神骏门花子天,前来领教。” 南宫恨我略感惊诧,看向那出声之人,正是神骏门的花子天。 花子天似乎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意,沉声道:“我不为什么鬼’天子令’,也不是要做杀天山妖人的英雄,我只是看不过你这诱杀秋小姐的卑鄙行径。” 南宫恨我更为惊奇,拱手道:“好,好。” 花子天身体侧向一旁,也不回礼,缓缓从背后拔出了两柄精钢短枪,指向南宫恨我道:“花家枪法,来会一会你的天山刀法。” 南宫恨我笑了笑,道:“久闻花家公子武功卓绝,更是受到玄天真人的亲自点拨,’流云劲’用的是出神入化,也正好让我来领教领教!” 花子天嘴角一撇,似乎颇是不屑,左手短枪一抖,已向南宫恨我刺了过来。 南宫恨我这次却不像对付丁晟那般,神情极为凝重,直到枪尖距离他不到二尺之时,方才拔出那柄“血莲刃”,轻轻一拨花子天的枪尖,两人各自向后退了半步,齐齐站定了身形。 大半的江湖群雄看得云里雾里,怎么也不明白丁晟那如刀山一般的招式被这楚天云轻松化解,花子天这朴华无实的一枪却让他如临大敌,只是两人的甫一交手,并不好看,偏偏两人又都是神色凝重,谁也不敢轻易出手。 而玄天、南宫铁及李寒川等人,却已经看出了端倪,花子天自己更是心下一惊,方才那一式虽然看似平平无奇,却是花家枪法里最为凶险的一式。 这一式叫做“牵一”。 他至今还记得花落去教他“牵一”那个闷热的午后。 九年前,他正懒洋洋躺在马棚那松软的茅草堆上,花落去那雷鸣一般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臭小子,起来,跟我走!” 他抬起头看了看花落去,懒洋洋的说道:“老头,你说话就不能小一点声音?” 花落去也不说话,在他的身边猛地一跺脚,茅草四溅,群马嘶鸣,花子天顿时狼狈的掉到了地上。 花子天拍了拍身上的茅草,嘟囔道:“又不知要做什么,睡个觉都睡不好。” 花落去停下了脚步,回头道:“臭小子,你还不知道?” 花子天听得云里雾里,反问道:“知道什么?” 花落去哼了一声,道:“你在玄天那牛鼻子那里,挂名学武,学了多久了?” 花子天眼睛一翻,不耐烦的答道:“五个年头了,就为这事,你就把我踢下来了?” 花落去也不回答,继续问道:“那你的’流云劲’,学得怎么样了?” 花子天更不耐烦:“还能怎样,’道’讲究的是道法自然,随遇而安,急不得的。” 花落去朗声大笑,吓得那马棚里的骏马竞相嘶鸣起来。 “臭小子,玄天那牛鼻子,当上武当的掌门了!” 花子天猛然一惊,张目结舌道:“什……什么?” 花落去洋洋得意的道:“武当前掌门青松道人这几年身子本来就不好,武当的事情都是玄天一手操办的,这段时间,青松病重,干脆就把掌门的位置,交给了玄天了。” 花子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却还是不明白花落去叫他的意思。 花落去徐徐说道:“玄天当上掌门,事务繁杂,教你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你自己本门的功夫却不能丢。” 花子天嘿嘿一笑:“花家枪法我早就练的熟了,还用你这老头来啰嗦!” 花落去从屋外捡起了四根木棍,扔给了花子天两根,另外两根则握在了自己的手里,笑嘻嘻的看着花子天。 花子天叹了口气,道:“好,好,那就在这里练一练。” 花落去点了点头,突然一棍刺了出去,花子天早有防备,左手那根木棍闪电般击出,刺向了花落去的胁下。 岂料花落去并不闪避,另一根木棍后发先至,狠狠地抽在了花子天的胳膊上,花子天痛的叫出了声来,就连木棍也掉在了地上。 花子天怒道:“老头儿,你来真的啊!” 花落去哈哈一笑:“怎么,你的花家枪法不是练得很好了么!” 花子天懒洋洋的摆了摆手,道:“好了,老头儿,你赢啦,我输啦,我要回去睡觉了。” 花落去见花子天真的转身离去,不由得大发雷霆的骂道:“你娘的混账,老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懒东西!” “懒不懒你和我娘说去,”花子天头也不回,舒舒服服的抻了一个懒腰,“大热的天,我可是要去睡了。” “臭小子,”花落去的声音陡地变得极为严肃,“你就不好奇,我那一招是什么吗?” 花子天头都不回的答道:“不好奇。” 花落去哼了一哼,沉声道:“臭小子,你再试试看。” 花子天皱着眉头,不待他回答,花落去的木棍又一次平平无奇的刺了过来。 花子天做足了准备,防范着花落去的后手,斜斜侧身闪过了那一刺,岂料花落去另一只木棍,已然戳中了自己的胸口。 花落去也不用力,向后退了两步,又是一刺刺了过来。 花子天运起“流云劲”,以巧劲卸去了第一根木棍的劲力,全神贯注的注意花落去第二根木棍的来势时,第一根木棍却又向前探了半尺,点在了花子天的咽喉之上。 花子天不禁愕然,花落去却是少见的一脸正色:“臭小子,你天性懒散,虽有练武的天分,却只想着自然而然,玄天来教你是最合适不过了。” 花子天尚未答话,花落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的悲怆,又继续说道:“只是,如果你随性而为,却遇到瓶颈之时,又要如何?” 花子天想也不想,便答道:“老头儿,还用说嘛,自然是跑了。” 花落去悲凉一笑,指着那远方的马场,沉声道:“这偌大的基业,你小子说不要便不要了么?你的道法自然,能把神骏门屹立在这洛阳城之上?” 花子天一时语塞,却也觉得今日的父亲与往日的不同,便伸手抹了抹额角的汗珠,继续听着花落去的言语。 花落去接着说道:“花家枪法虽然神妙,却是墨守陈规,中规中矩,这十几年来,我潜心自创了一式枪法,万变无形,以不变应万变,今日就传了你了。” 花子天扬眉道:“老头儿,怎么今日突然要教我武功?” 花落去叹了口气,低声道:“臭小子,只是让你知道,我们花家的基业,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昔日洛阳三大马场,如今只剩下我们神骏门一家,其中的辛苦,你是不会明白的。” 花子天看了看那炎炎夏日之下,芳草万里的花家马场,还是不明就里,却觉得花落去在这一瞬间,似乎衰老了许多。 “乱世出英雄,”花落去似乎在感怀一般,“三十年前的那场浩劫,也成全了神骏门,我老了以后,花家就靠你了。” 花子天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只得点了点头。 花落去道:“东坡居士曾言,’牵一发而头为之动,拨一毛而身为之变’,我这一式枪法,以攻为守,以守为攻,你看仔细了。” 花落去说完,手里的木棍又斜斜刺出,花子天凝神细看,却见那木棍的前端在以极小的幅度摆动,在仔细瞧时,又觉得那木棍虚实无穷,似乎留有了无尽的后手。 花子天竟看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一式,看似朴拙无奇,却是最为凶险的杀招。 花落去对花子天正色道:“这一式,我便叫它’牵一’。” 这一式,他足足练了三个月,才赶往武当去见玄天。 可在那场掌门大典之时,玄天却失去了踪迹,惹得长风暴跳如雷。 花子天再见到玄天的时候,玄天似乎也衰老了许多,但看起来仍是随性自然,不似武当掌门一样。 花子天将那一式“牵一”练给玄天看时,玄天那懒散的神情一扫而空,双目也发出好似小孩子看到宝贝一般的光芒。 “这是……花落去教你的?” 花子天有些洋洋得意,笑笑点头答道:“师父,这一招怎么样?” 玄天点点头:“不错,不错,大道至简,这一式,普天之下,没几人破得了。” 可是今日,就在这病恹恹的男子之前,花子天的“牵一”,就这样被他破了。 花子天虽然惊异,但片刻之后,两柄短枪又如狂风骤雨一般,向南宫恨我击了过去。 一时间,太和宫前的雪花被激得飘扬四溅,众人只见得两条银龙一般的短枪四下翻飞,却始终进不到那赤练一般的刀光中去。 只是,南宫恨我似乎被那短枪逼得左支右绌,只有守势,不得进攻。 江湖群雄顿时纷纷赞叹,看来这洛阳花家神骏门当真是名不虚传,花家的少主,就可以胜过这名满天下的楚天云。 然而李寒川、南宫铁等几人,却是微微摇了摇头。 玄天看向了长风,叹气道:“子天败了。” 长风不明就里,问道:“子天……他不是占着上风么?” 玄天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以子天的性格,还是修习武当的武功为多,我派之武,讲究的是后发先至,以武止戈,随性而为,你可见子天什么时候这样抢攻过?” 长风略一沉吟,却见那边花子天的双枪如蛟龙般直射向了南宫恨我,南宫恨我的血莲刃将那双枪挡开,花子天的双掌又击向了南宫恨我的胸膛。 江湖群雄正要欢呼之时,却突见南宫恨我似乎微微一侧,那双掌好似从南宫恨我的身体穿过一般,击了个空。 李寒川早已见过,玄天却是惊呼一声:“’白驹过隙’身法!” 花子天一击不中,陡地站稳脚步,运气在手,又是一拳击出。 可南宫恨我的左掌已然印在了花子天的肩膀,花子天的那一拳虽也击在了南宫恨我的胸前,但却已然真气不继。 南宫恨我全身一震,花子天向后急退了几步,站定身形之后,惨笑了一声道:“好,好!” 话音未落,一口鲜血却已从花子天的口中喷出。 第五十章:道法自然 众人一声惊呼,玄天一个纵身跃到了花子天的身前,伸手抵住了花子天的后心,将真气运到了花子天的体内。 神骏门下一众弟子对南宫恨我怒目而视,但谁也没有上前半步,却听得花子天断断续续的说道:“都……都退下,他……他已经留手了。” 南宫恨我胸前也有如被重锤锤过一般,顿感气血翻涌,只是在这江湖群雄的眼前,南宫恨我仍是面色如常,强压下一口浊气,还刀入鞘,负手而立。 赵富贵拍了拍手,笑道:“’天绝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武当山上群雄济济,你又能撑到何时?” “群雄?”南宫恨我一声嗤笑,“你们无论黑白,还不是被那个’天子令’蒙了心,现如今多说无益,你又为何不来与我领教领教!” 赵富贵缓缓摇了摇头,看向了南宫铁与仍是不知所措一般的南宫霖,笑道:“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又怎么敢在天绝公子面前班门弄斧,南宫阁主,你却怎么不出手?” 南宫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却只是冷冷的回看向赵富贵,赵富贵笑了一笑,抱拳道:“若是南宫阁主念及旧情,不便出手,那也就罢了。” 南宫铁摇了摇头,沉声道:“我还是那句话,楚天云,你若能交出’天子令’,这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南宫恨我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李寒川却似乎极为愤怒一般,猛然大笑一声:“这武林的群雄里,还真容不下老夫,老夫虽算不得名门正派,只能算半个生意人,这’天子令’引出了多少事端,现如今就算是白给我,我也不愿要了!” 言毕,李寒川向玄天与长风一一拱手抱拳,道:“三十六堂心意已送达真武大帝,看这里也没我们什么事情,告辞了!” 玄天一怔,旋即微微颔首。 南宫恨我心知李寒川不愿与自己为敌,暗自感激,却也不愿给李寒川平添麻烦,只得看向李寒川,微微一笑。 李寒川傲然道:“怎么,我李老八是在意这些事情的人么?” 南宫恨我闻言一愣,登时明白李寒川之意,向李寒川抱拳道:“在下谢过八爷!” 李寒川哈哈一笑,喝道:“三十六堂的,走!” “书绝”严亦奇听得李寒川下令,伸手一挥,三十六堂众人立刻站于两侧,随着李寒川一一下山去了。 太和宫前,风雪愈盛,但弃剑阁众人并未出手;酆都城一众也知自己不是对手,只得静观其变;罗云生更是早就退至一旁;皮瘦白仿如泥塑木雕一般,呆立不动。 江湖上其他的小帮小派,又有谁愿、谁敢直缨其楚天云的锋芒? 南宫恨我待三十六堂众人走后,看向众人恨恨的道:“谁来!” 众人正在踌躇不决,却见长风蓦地踏出了一步,低声道:“我来。” 众人抬眼看去,长风的脸色极为苍白,眼中也尽是悲凉之色,只见长风缓缓踏出一步,沉声道:“你的武功在当年便是远高于我,你虽然曾受重伤,即使这样,如今我恐怕也不是你的对手。” 江湖群雄顿时一片哗然,要知长风乃是武当玄天之下第一人,现在却主动承认自己不是楚天云的对手,心下均是不免戚戚然。 “但今日,”长风的脸上却显出了一丝傲然之色,“我却还是要再次会一会你这个天山后人!” 长风话音未落,却听得众人中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真人,我们六合拳派愿助你一臂之力!” 众人循声看去,那人四肢细长,尖嘴猴腮,一双眼里尽是眼白,正是六合拳派的掌门莫非同。 六合拳派本就是如奇刀门一样的小帮派,但如今却也想在武当面前卖一个人情,自是分外积极。 听得六合拳派的声音之后,江湖上那些其他帮派似乎也明白了起来,争先恐后的喊道:“真人,这天山妖邪不足为惧,我们一起上便是了!” 一时间寒山剑派掌门杨奕秋、九龙堂堂主朱镇山等各帮各派的首领,竟也站了出来,团团围住了南宫恨我。 南宫恨我没有再说话,身体也随着山风略微颤抖了起来,他本想笑,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感到的是可笑。 自己的可笑,这江湖的可笑。 长风看到这许多人围了上来,正要说话,却被一个苍老却不失威严的声音打断了。 “无量慈悲,都退下吧。” 听到这个声音,就连南宫恨我也不由自主的全身一震。 玄天道人! 花子天似乎已经调匀了呼吸,被两名神骏门的弟子扶在一旁,玄天缓缓的从花子天身边走到了长风的身旁,用手轻轻拍了拍长风的肩膀。 “昔日之业,就由贫道今日来了断了吧。” 听得玄天要出手的声音,南宫铁与皮瘦白的面色终于变了一变。 武当玄天,自九年前接任武当掌门之后,便从未再出过一次手,而江湖上,也绝没有人敢向玄天出手。 并不是因为玄天是武当的掌门,而是因为玄天的这个名字,就足够了。 那一年,武当山下两个俗家弟子,正式进入武当山上修道练功。 作为大师兄的青松稳重成熟,颇有大家风范,而反观玄天,在进入武当之后,却总是一副随性而为、游戏江湖的样子。 不过武当派众人,也只当玄天年少轻狂,不以为意,毕竟玄天那年不过才十八岁而已。 但十年之后,青松已然成为了武当首席弟子,无论武功修为都是首屈一指,而玄天却在与其他弟子的比试中节节败退,没有获得过一次的胜利。 时任掌门的苍云真人提起玄天的时候,也总是摇头叹气。 在武当后山,有一块巨大的青岩,玄天总是喜欢在那人迹罕至的青石上卧躺看天,不发一言。 苍云曾在那里问玄天:“你为何不努力练功,就如你的师兄青松一般?” 玄天只是哈哈一笑,用剑在石上划出了银钩铁画的“道法自然”四个大字。 苍云在那四个字之前足足站了半盏茶的时间,终于微微一笑,便再也没有说过玄天一个字。 再到后来,天山派入侵中原武林,武当与少林作为中原武林的根基,也几乎倾尽所有精锐,向那西域进发。 天山一役中,苍云与天山派护法左使屠暮雪缠斗半日后,双双摔落于雪山之崖,踪迹不寻,而武当弟子死伤过半,元气大伤,青松作为武当弟子的翘楚,临危受命,担任了代掌门一职。 在青松的带领下,武当众人回到山上调养生息,一月后,失踪的苍云真人身受重伤,却也回到了武当山上。 青松本想将掌门一位让回苍云真人,苍云却百般推辞,坚决不允,看到苍云心意已决,加之伤重难愈,青松只得继续担任代掌门一职。 几年后,苍云重伤不治,撒手人寰,青松名正言顺的成为了武当的新任掌门,那一年,青松也不过才四十三岁而已。 但让众人没想到的是,青松虽然正当壮年,却宣布武当从此不再去过问江湖中的任何事端,只愿出世于江湖。 而玄天,却成为了青松最为信任的人,武当一切的事务,青松都交由玄天处理。 众弟子自是不服,玄天在武学上,尚不及入门几年的弟子,就连天山一役,玄天也是一如既往的随意随性,不似其他弟子一般的冲锋陷阵,对那天山之人,也没有赶尽杀绝。 但每当其他弟子说起玄天的事情,青松却是露出莫名的笑容,却也不与其他的弟子辩解分毫。 众弟子虽然心有不服,但对青松却是信任有加、心悦诚服,也只得听从掌门的安排,不再说起玄天的事情。 就这样,武当在江湖上,相安无事了十几年的时光。 十几年来,武当逐渐恢复了元气,无论在江湖还是在朝堂之上,都奠定了自己的地位,玄天虽然随性,却也把武当的一切事宜打点得井井有条。 但武当仍旧遵循着一个原则:永不入世。 于是江湖上开始对武当充斥着流言蜚语,认为武当仍深陷在天山一役的恐惧之中,现如今,只想着攀附朝堂,而不愿与草莽为伍。 甚至还有人说,武当早已是强弩之末,天山一役后,武当之武,早已没落,不入江湖,不过不想徒增笑柄罢了。 但不论江湖上如何传言,青松与玄天也从未出面解释,江湖上之人,也为了朝堂的面子,仍是对武当敬畏有加。 这一年,青松已经五十八岁,而玄天也已五十三岁了。 而就在这一年,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狂人。 “剑魔”凌云渡。 凌云渡并不是奸邪之辈,但却嗜剑如命,习武成痴。 他孤身一人,连闯十二剑关,竟只是为了弃剑阁的“潮生”剑,在遇到阁主南宫铁之后,又从弃剑阁安然逃脱,毫发未伤。 仅此一战,他便名震江湖。 但凌云渡尚又不止于此,他又开始惦记武当的“云溪”剑了。 他更想会一会武当第一人,“云溪”的持有者——青松道人。 那一夜,凌云渡背负“无道”长剑,独上武当。太和宫前,凌云渡连败武当十七名座下弟子,这十七人竟无人能在凌云渡手下走过三招。 而凌云渡也终于如愿见到了青松与“云溪”。 青松劝说凌云渡,武当之武,乃是以武止戈,修道之武。 凌云渡听后却是哈哈大笑,他告诉青松,他所持之剑,名唤“无道”,本就是不为修道养神,他所要的,不过是剑术之巅罢了。 青松长叹,却也只得拔出“云溪”,与凌云渡斗在了一起。 青松的武功,绵远悠长,雄浑无俦,但凌云渡确是剑术的天纵奇才,不出半个时辰,青松便被凌云渡的剑气所伤,凌云渡仰天长笑,拔出“云溪”,从武当山上扬长而去。 青松年岁已高,受伤颇重,加上“云溪”被凌云渡夺走,一时间气血攻心,伤上加伤,在床上躺了足足一月有余。 武当众弟子虽然心有不忿,却也知自己绝非凌云渡的对手,只得隐忍不发。 直到玄天从漠北回到武当山上,查看了青松的伤势之后,玄天却也没有露出愤怒的表情,只是轻轻拍了拍青松的肩头,笑道:“不过是一把剑罢了,我这便去把它寻回来。” 这句话甫一说完,玄天便头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玄天走后,武当山上好似炸开了锅一般,所有的弟子忍不住去问青松,为什么不去拦下玄天,让他独自去找“剑魔”凌云渡。 他们虽然不服玄天,却绝不讨厌玄天。 他们不希望玄天也伤在凌云渡的剑下。 青松没有言语,带着一众弟子来到了后山那块青石之侧,几十年过去,那块青石上的“道法自然”四个大字,仿似不受那风雨侵蚀一般,仍隽刻在了那青石之上。 青松解下一弟子腰间佩剑,让各弟子一试,可不是剑尖折断,便是真气不继,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青松将他们带到青石的另外一侧,那一侧上,写着无数个歪歪扭扭的“道法自然”,众弟子更加惊愕,青松却终于说话了。 “这些字,是我想用剑划上去的。” 众弟子齐齐看向了青松,却也似乎明白那“道法自然”四个字,是谁刻上去的了。 “师父临终前曾告诉我,玄天的武功,甚至远在他之上,因为他的随性,反倒契合了武当之武,如若不信,便可来这后山的青石上一观。” 青松面带微笑,以手轻抚那些石上的刻字,笑道:“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在这青石上写出玄天那样自然的字来,我便知道,玄天才是真正的’道法自然’。” 众弟子这才明白,为何玄天与其他弟子比试时,总是弃剑认输。 因为玄天,认为这就是自然之道。 一月后,玄天带着“云溪”回到了武当,“剑魔”凌云渡从此绝迹于江湖。 那一战,只有玄天的好友花落去作为见证,每当旁人问起花落去那一战的精彩时,花落去却是反问道:“精彩?你告诉老子,一条汹涌无比的河流,奔腾万里,最后流入万顷汪洋,瞬间便消失不见,又有什么精彩?” 玄天名动江湖,那一年,他已经五十三岁了。 自此之后,武当再无任何人敢小觑分毫,玄天也再未出过一次手。 这一次,玄天又要出手了。 太和宫前的雪花停歇了,可天地间的寒意却骤然加剧了起来。 突然,一个紫面黑须的汉子却从太和宫内跑了出来,疯魔般嘶吼道:“师父!你……你听我说!” 第五十一章:自然道 玄天的脚步顿了一顿,南宫恨我与长风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温大哥(行言)!” 温行言也不顾在场的众人,扑通一声跪在了玄天的身前,跟在温行言身后的,是媚眼如丝,却又脸色惨白的何笑媚。 南宫恨我立即看向了何笑媚,沉声说道:“何姑娘,你把温大哥带回去,这里……这里没他的事。” 何笑媚惨然一笑,淡然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脾性,若是他听得我的,又何至于现在这个样子。” 温行言跪地叩首,徐徐说道:“师父,我与公子朝夕相处了七年的时间,他绝不是你们口中的奸邪之人。” 玄天的眼中略显悲悯,却又转瞬不见,没等玄天开口,赵富贵抢道:“这样说来,你每日都与他在一起,没有一日不是?那秋家小姐失踪那一日,你可有与他在一起?” 温行言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玄天见状,摇了摇头,赵富贵阴阴一笑,又接着说道:“况且,他自己也已经承认,他便是天山的后人,你又要如何替他狡辩?” 温行言悲愤交加,抬头看向玄天,低声道:“师父,你连我这样的逆徒都可以原谅,为什么就不能放公子一马?天山的后人,那便就都是错的么?” 玄天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旋即站定了身形,玄天看向了那阴蒙的苍穹,苦笑了一声。 “武当少林,乃是中原的根基,贫道作为武当的掌门,便不会让天山之人毁了这个根基,今日,便由贫道来守护这个江湖。” 玄天顿了一顿,突然又露出了一抹慈祥的微笑:“这个道理,你迟早会明白的。” 玄天不再言语,从温行言身边走过,温行言的心里突然剧烈的痛了一下,他明白,玄天出手,已是势在必行了。 玄天方踏出一步,四周的人已经被玄天那莫名的气势所压迫,不由得向后退去。 长风一时怔在了原地,却也不知要如何是好,低声道:“师叔……掌门……你……” 听得长风的话语,玄天回过头来,脸上似笑非笑,只是悠悠的道:“退下吧。” 玄天走至南宫恨我身前五尺之远,站定了脚步,拱手道:“这位公子年纪轻轻,武功却是卓绝,贫道也绝不敢托大。” 南宫恨我的眉眼仍是孤寂无比,却只是淡然一笑:“掌门言重了。” 玄天微微颔首,朗声道:“云溪!” 长风一愣,便又立即将腰间的“云溪”解了下来,递到了玄天的身前,玄天接过“云溪”,双眼直视南宫恨我,沉声道:“请赐教。” 南宫霖走到了南宫铁的身边,倨傲的神情早已一扫而空,他低声向南宫铁说道:“爹……你……你快想点办法,二哥……二哥怎么可能是真人的对手!” 南宫铁的面色不变,身体却微微抖了一抖,周九然叹了口气,低声道:“三……小少爷,这件事,我们谁都没有法子的。” 南宫霖皱眉道:“怎么没有法子,你们……就不想救二哥么?你们就那么确定二哥是那个杀了秋姐姐的人吗?” 周九然苦笑道:“少爷,武当是江湖的根基,而弃剑阁的根基,就是阁主。今日,就算是二哥真是你爹的亲生骨肉,我们也是……也是决计不能承认的。” 南宫霖失声道:“什么!” 周九然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弃剑阁已传了五代,到你爹这里才真正在这江湖上大放异彩,世家的名号,又岂是那么容易得到的,这偌大的家业,怎么可以因为江湖上的恩怨就这样舍掉?” 南宫霖瞪大了双眼,恨恨的道:“二哥的这条命……就没有这所谓的世家之名值钱么!” 周九然又叹了口气,道:“唐门主的杀伐决断,你也看到了,在这江湖上若是想屹立不倒,便是要壮士断腕了。” 南宫霖气极般点了点头:“好,如若我也是天山的妖人,爹爹也要大义灭亲是么!” 南宫铁闻言,全身陡地一震,表情狰狞的看向了南宫霖,南宫霖被南宫铁吓得退了一步。 南宫铁蓦地一指点向了南宫霖的胁下,南宫霖不及反应,身子软软的瘫了下去,他昏过去之前看到的,却是南宫铁眼里那似有似无的悲伤。 周九然一把抱住了南宫霖,让两名弟子将南宫霖扶至一旁,转过身来,却见南宫恨我站在玄天身前,也缓缓抽出了那柄如血般赤红的血莲刃。 天地间,竟是充斥了肃杀之气。 南宫恨我平视着玄天道人,不知为何,玄天道人那脏污的道袍,看似慢慢的高大了起来,他似乎有一种错觉,在他身前的,不是这邋里邋遢的玄天道人,而是这雄壮巍峨、冠绝天下的大岳武当。 玄天向前走的每一步,都是那样的自然,自然到你根本没有发觉,他是在一步步的向你走来。 数九寒冬,南宫恨我身上虽然寒冷,额角边却滴下了颗颗冷汗。 玄天之武,就是自然之道。 以他的“血莲刃”,又怎能割裂这乾坤苍穹、日月星辰? 南宫恨我终于知道,“剑魔”凌云渡是如何败在玄天的手上;他也终于知道,为何这些年来,没有人敢向武当出手! 但他不会退,他的骄傲让他仍是向前迈了一步。 既然所有人都想要我的命,那我便把这条命给你们好了! 南宫恨我高高举起“血莲刃”,赤色的刀尖指向那九天苍穹之上,自上而下,撕天一斩! 撕天! 就算你是自然天道,我也要把这苍天撕裂! 众人只看到那赤红如血的长刀几乎撕破了那苍茫的天幕,向那玄天的头上,直斫而下! 这一刀,激得太和宫前的雪花纷飞扬扬,竟好似疾风暴雪一般,盖满了整个天空。 玄天的神情微变,那柄“云溪”迎着赤焰般的刀光,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南宫恨我只觉得自己那强横的刀气仿如不着力一般,轻飘飘的砍了个空,而那柄“云溪”顺着这一刀之势,直刺向了自己的胸膛。 流云劲! 流云无形,玄天的剑将这凌厉无俦的一刀化作虚无,反而借着刀势,后发而先至。 当“云溪”甫一触到南宫恨我的胸膛,南宫恨我似乎又“不见”了。 “云溪”只是仿如堪堪划过南宫恨我的衣襟,南宫恨我却觉得胸前一寒,鲜血顿时从他那裘皮内的伤口渗了出来。 即使是冠绝天下的“白驹过隙”身法,也只是勉强的躲过了这一剑,他仍是受了轻伤。 南宫恨我的心沉了下去。 一招之内,便已高下立判。 玄天却也是暗暗心惊,眼前这个病容满面的男子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武功已然如此卓绝,若是他从未受伤,武功之高,简直不可想象。 南宫恨我知道自己必败无疑,他的表情却只是那样的清冷孤寂。南宫恨我蓦地后退半步,突然长吸了一口气,众人只觉得那吸气的声音好似在耳边一样清晰可闻,北风狂狷,却无法掩住一丝的声息。 江湖群雄目不转睛的看向这二人,玄天举剑齐胸,脸上的表情甚是凝重。 就在那一瞬间,南宫恨我突然动了。 有人在那一瞬间眨了一下眼睛,就发现南宫恨我已经到了玄天的身前。 就好似南宫恨我本就在那里一般。 甚至连南宫铁都惊呼了一声:“缩地成尺!” 南宫恨我突然的还刀入鞘,双手快速的结起印来,口中发出炸雷一般的声音“唵、嘛、呢、叭、咪、吽”,众人抬眼望去,南宫恨我的双眼却是变成了青色。 在这一刻,南宫恨我已不再是那个一脸病容的普通男子,而是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雪花飘散,竟映衬得南宫恨我孤傲卓绝。 只有玄天仍是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直到南宫恨我的右掌击向了玄天的胸膛。 这一掌,在场的众多江湖群雄只觉得那一掌就应该印在玄天的胸膛。 这一掌,实在是太过于自然了。 可就在众人这样以为的时候,玄天的掌已经与南宫恨我交叠在了一起。 那一瞬的时间仿佛停滞住了一般,双掌相击,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就连地上的雪花,也没有被两人的真气激起一片。 玄天的那一掌,也是那样的自然。 南宫恨我就是想要玄天的这一掌。 武当“流云劲”,以有形化无形,无论对手的真气如何强劲,都将如浮云一般,化有为无。 南宫恨我知道自己并不是玄天的对手,但是“天绝掌”却不是有形之劲,“难牟神掌”,本就意为“天绝沧冥”,自然之势,本就无形,又如何化为虚无? 可南宫恨我还是想错了。 玄天的掌中,不似“流云劲”般不带一丝劲力,而是带着犹如天地穹苍、世间万象的真气一般,向南宫恨我汹涌袭来。 南宫恨我向后急掠,在离玄天一丈远处停了下来,用一种惊异的眼神看向了玄天。 “他输了。”南宫铁的声音低沉得很,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遗憾。 周九然不解的看向了南宫铁,问道:“阁主,你是说……” 南宫铁下颌一扬,道:“你看地上。” 周九然看向那太和宫前的雪地,雪地上甚是平整,只有刚刚南宫恨我向后急掠时留下的脚印,玄天则是稳稳的站在原来的地方,纹丝未动。 南宫铁道:“他在雪地上,留下脚印了。” 周九然闻言一震,这才猛然发觉,太和宫前这一片雪地上,适才两人竟没有留下任何一个脚印! 踏雪无痕! 可南宫恨我已然显露了败像,在那雪地上留下了脚印。 南宫铁摇了摇头,接着说道:“玄天道人的武功,就连我也看不出他的高低了。” 玄天的面色看不出喜怒,眼眉低垂,沉声道:“无量慈悲。” 南宫恨我神色惨淡,苦笑道:“这不是’流云劲’。” 玄天点了点头,答道:“这是贫道几年前悟出的功法,流云虽无形,却终究是以有化无,不若道法自然。” 玄天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这功法,便是自然而然,贫道给他起名为’自然道’。” 南宫恨我点了点头,拱手道:“真人武功卓绝,我不是真人的对手。” 玄天不置可否,只是将那柄“云溪”抖了一抖,地上的雪花随着那“云溪”飘然而起,甚是壮观。 第五十二章:殒 温行言猛地站了起来,向着玄天喊道:“师父!你……你也把公子关在武当好了,罚他……罚他一辈子不许下山!” 长风闻言,怒道:“胡闹!” 南宫恨我却是哈哈一笑,傲然道:“温大哥,为何罚我?是因为我作恶多端?还是因为我是天山后人?今日,我就算是死,也不要再这样活下去了!” 温行言听得南宫恨我如此,又瘫软的跪倒在地,何笑媚走上前去,一把扶住了温行言的双肩。 玄天双目微闭,似乎在下定决心一般,却又猛然间睁开双眼,那神华内敛的瞳仁中,绽放出莫可名状的神采。 江湖群雄中一阵喝彩,众人气氛高昂,纷纷喊道:“真人,不如废了他的武功,再慢慢打探’天子令’的下落!” 南宫恨我一声长啸,震的太和宫门的雪花簌簌落下,南宫恨我转身拔刀面向众人,怒道:“想要我的命和’天子令’的,莫不如一齐上吧!” 玄天向前一步,雪地上仍是一个脚印也无,只见玄天缓缓呼出了一口浊气,在他的身前消散不见。 南宫恨我只觉得后背汗毛竖立起来,玄天的杀意在这太和宫前骤然炸裂开来,就连江湖上的群雄也感觉到了那可怕的杀气,霎时间便鸦雀无声了。 南宫恨我蓦地转身,却见玄天的脸上毫无喜怒,反而有着一丝的痛苦,“云溪”稳如磐石,指向了南宫恨我的胸口。 南宫恨我苦笑一声“好”,“血莲刃”出鞘,横在了胸前。 玄天的下一招,他实在是没有把握接下来了。 无论以前与任何人交手,都没有现在的感觉,他现在的对手,仿佛已然不是一个人一般,而是这天地的万物,浑然一体。 南宫恨我胸口处隐隐作痛,气息也逐渐紊乱了起来,玄天那一剑,却如渊渟岳峙般高耸入云。 玄天出剑。 那一剑并不快,甚至还有些慢。 众人都以为自己看错了,以玄天的武功,又怎会用如此之慢的剑法? 这一剑就是这样平平无奇的刺了过去。 南宫恨我却张大了双眼,这一剑,大巧若拙,大道至简,而他根本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这一剑似乎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他已然退无可退! 南宫恨我只有以“血莲刃”相迎,“云溪”的剑尖刺上了“血莲刃”的刀身,“血莲刃”本就轻薄,“云溪”却是势不可当,“血莲刃”登时向后挝折过去,重重击在了南宫恨我的胸前。 南宫恨我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嘶吼,这声音又瞬间被湮没在北风之中,南宫恨我向后狂退,终于不支一般单膝跪地,将“血莲刃”插在了雪中,死死的用手扶着。 南宫恨我觉得胸口灼热而凛冽,体内气血翻腾,他极力想让自己的嘴角向上翻起,却只是从口中呕出了一口鲜血。 玄天却不待他调整气息,急急向前跨了一步。 江湖上的众人却是齐声大喊:“真人,留他性命!” 玄天面色铁青,对众人的声音好似不闻一般,“云溪”以破天之威,直刺向了南宫恨我! 玄天根本没想留情! 只是一个人影却突然挡在了玄天与南宫恨我的中间,玄天的剑硬生生的顿在了那人的胸前。 温行言! 玄天的脸上终于有了凡人一般的表情,厉声喝到:“行言,退下!” 温行言摇了摇头,沉声道:“师父,我与公子相处了七年,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你与他方见面一个时辰,就把他当作大奸大恶之人,行言不服!” 长风的脸涨得通红,喝道:“混账!回来!” 长风见何笑媚脸色苍白的看向温行言,低声道:“笑媚,你也算是武当的人了,你快去把行言给我拉回来!”言语之中却似有哀求的意思。 何笑媚也不说话,却慢慢踱到了温行言的身边,倔强的站在了一侧。 长风的脸更是胀得通红,怒道:“疯了,你俩疯了!” 南宫恨我拄着那柄血莲刃站了起来,一把推开了温行言,断断续续的说道:“中原……中原的狗贼,快……快滚,我……我楚天云……不用你可怜!” 温行言眼含热泪,身体却是动也不动,何笑媚低声道:“没有你,我俩早就活不成了,如若今日死在这里,也算是不亏了。” 温行言点了点头,沉声道:“师父,你若要杀他,便从徒儿的尸体上跨过去吧。”言下之意,甚是决绝。 南宫恨我怒道:“滚开!快滚开!我和你们,没有关系!” 温行言依旧不为所动,苦笑道:“师父,他都这个样子,还在关心徒儿的安危,是善是恶,你心里还不清楚么?” 玄天不再说话,突然上前半步,左手如闪电般抓向温行言的脉门,温行言早有防备,右掌击向了玄天的手腕。 玄天手腕一翻,立即变招,却是抓住了温行言的右掌,温行言全身一麻,顿时失去了劲力。 玄天将这一招普普通通的分合手,使用的却是如此出神入化。 玄天右手不停,向前一拨,温行言站立不稳,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十几步,跌坐在了江湖群雄之前,他本想站起身来,但气息一滞,站起一半,却又瘫软了下去。 何笑媚见状,正要向温行言奔去,却见那寒山剑派的掌门杨奕秋已将一把长剑抵住了温行言的后心。 何笑媚一声惊呼,南宫恨我转过身来,见到温行言的样子,却也是愣住了。 玄天也是一惊,沉声道:“杨善人要做什么?” 杨奕秋嘿嘿一笑,道:“真人,我只是想到了一个法子!” 丁晟与朱镇山听得杨奕秋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是向前走去,将两人的长刀架在了温行言的脖子上。 南宫恨我大惊失色,何笑媚怒道:“你们敢动他一根汗毛,我便杀了你们全家!” 莫非同哈哈一笑,伸手将温行言的胳膊一拧,那条胳膊立时折断,温行言虽然疼得冷汗直流,但却是哼也未哼一声。 何笑媚的脸色煞白,不敢再出声。 玄天怒道:“你是要与武当为敌?” 莫非同拱手道:“真人,武当乃是中原武林的翘楚,我等只不过是小帮小派,又怎会与真人为敌,只是这位姓温的逆徒,已经与那天山妖人为伍,又对真人出手,我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玄天眉头一簇,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南宫恨我站起身来,咬牙道:“你们……你们中原武林,就这样卑鄙无耻么!” 杨奕秋长剑一递,温行言的后心登时渗出了鲜血,南宫恨我投鼠忌器,急急道:“住手!” 朱镇山阴阴一笑:“真人,你看这两人关切之极,想必大有干系!” 玄天的脸色甚是难看,却又难以回应。 南宫恨我收刀入鞘,低声道:“诸位,今日之事,与温大哥没有丝毫的干系,有什么事,那便冲我一人来好了!” 何笑媚眼噙泪水,抱拳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这个我是懂的,你们……你们放了他,什么都好说。” 丁晟被南宫恨我所败,心里对他自是恨极,指着南宫恨我道:“这小子武功太高,我们放了他,他又怎么能束手就擒?” 南宫恨我长吁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们放了温大哥,我绝不抵抗。” 丁晟咧开了嘴,眼珠上下转动,似乎在思考一般,突然便哈哈一笑:“那你便先跪下来吧!” 南宫恨我怒意顿生,正要开口,却见丁晟的长刀微微用力,温行言的颈部立刻划出了一道血痕,南宫恨我看了看面白如纸的何笑媚,苦笑了一声,扑通一下便跪在了众人的面前。 江湖群雄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狂笑,丁晟洋洋自得,看向了玄天,笑道:“真人你看,我们来帮你生擒这个天山妖人。” 南宫恨我紧咬牙关,眼里似乎有着熊熊怒火,他沉声道:“这样可以了吧,你们赶紧放了温大哥!” 丁晟看了看朱镇山与杨奕秋,正要放人,却听得温行言喝道:“站起来!” 南宫恨我头也不抬,仍如山石般纹丝不动。 温行言的语气甚是平静:“男子汉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师恩,你对这几个卑鄙小人,有什么可跪的?站起来!老子没事!” 莫非同啧了啧舌,叹道:“还真硬气,不过,这小子武功太高,我们要是放了你,他又反悔,我们可就不好办了。” 南宫恨我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你们要怎样。” 莫非同摆了摆手,似乎是轻描淡写的说道:“我们要你,废了自己的武功。” 温行言一愣,何笑媚更是脱口道:“什么?” 南宫恨我嗤笑了一声,道:“我若自废武功,你便放了温大哥?” 莫非同点了点头,笑道:“怎么,不愿意?” 南宫恨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朗声大笑了起来。 丁晟道:“看来楚公子是不愿这么做了。” 南宫恨我的笑声声振屋瓦,良久方息,南宫恨我笑罢,指了指那几人,说道:“我道是怎么样的事,若是想要我这身武功,给了你们便是了!” 何笑媚惊呼一声,温行言大叫道:“住手!” 就连玄天,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南宫恨我。 这一身卓绝的武功,在这人眼里看来,就好似粪土一般! 南宫恨我笑了一笑,却见温行言也向他笑了一笑。 然后,温行言又看向了何笑媚。 这一眼,却是如水般的温柔。 温行言的身子突然向后撞去,杨奕秋尚未来得及反应,长剑已然洞穿了温行言的后心,带着鲜血的剑尖从他的胸口凸了出来。 何笑媚的惊呼、南宫恨我的怒吼响彻天地之间。 温行言被长剑洞穿的瞬间,放肆的大笑了起来。 玄天几乎是怔在了原地,南宫恨我如野兽般冲向了温行言,那几人的刀剑顿时砍向了南宫恨我。 鲜血从南宫恨我的身上喷迸而出,南宫恨我似乎不觉疼痛一般,只是一把将温行言拉了过来。 两人的身上,已被不知是谁的鲜血染得赤红。 那几人见一击得手,却也不敢追赶,只是后退了两步,看向了两人。 何笑媚身形一闪,紧紧将温行言抱在了怀里,似乎是怕温行言从她的怀里消失一般。南宫恨我退在了一旁,任由鲜血从伤口处流出,神情甚是呆滞。 温行言见到何笑媚那慌张的模样,极力想挤出一个笑容,但却终于没有成功。他努力伸出一只手,却怎么也够不到何笑媚的脸上。 何笑媚将自己的脸靠近温行言的那只手,温行言的双眼仍是那样的温柔,他使劲的张大眼睛,似乎想把何笑媚的俏脸记在心里一般。 “活……活下……去……” 温行言的口中不停的涌出鲜血,何笑媚手忙脚乱的想用手止住伤口,但无论怎样,鲜血仍是在一丝丝的带走温行言的生命。 玄天只是静静的看着两人,似乎不忍打扰这最后时光。 一剑穿心,温行言,已然是没有救了。 温行言终于笑了出来,他的手也触到了何笑媚的脸庞,他似乎心满意足一般,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可……可惜……以后……看……看不到……你了……” 何笑媚在雪地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声,八年之久,却是永别。 听到何笑媚那痛彻心扉的哀嚎,玄天也不禁动容,云溪剑也慢慢的垂了下来。 何笑媚的喊声戛然而止,她的脸上却是莫名的笑容,只听得她低声笑道: “你若看不见我的脸,那我也不要别人看了。” 话音刚落,何笑媚双手向脸上抓去,一张俏脸,瞬间鲜血四溅,变得好似恶鬼般的狰狞。 杨奕秋等人被这变故吓得后退了几步,不知所措的看向了玄天,玄天却没有再看他们,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南宫恨我还是如泥塑木雕一般,好似这眼前的惨剧他尚不能理解一般。 第五十三章:赤雪 杨奕秋为人奸滑,率先向玄天拱手道:“真人你看,他……他自己撞到我的剑上,这……这我也没有想到。” 杨奕秋说完话,又用眼角撇了撇抱着温行言的尸身狂笑不止的何笑媚和呆立一侧的南宫恨我。 南宫恨我的双肩、后背和胸口都在不停的渗出鲜血,他却神情木然,任由鲜血汩汩流出。 他的双眼仿如被抽干了神采般的空洞,病恹恹的脸上泛起了古怪的红晕。 “啊……” 南宫恨我好像回过神来,突然爆发出恐怖的嘶吼,他如同体力不支一般瘫跪在了地上,身体不停的抖动。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 救不了!救不了!救不了! 温行言的尸身就在他的面前,可他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不敢看,他怕看一眼他便再也站不起来。 温行言已经藏了八年,何笑媚也已经等了八年,两人本可以就在这武当山上过完余生,无人惊扰。 南宫恨我呆滞的抬起头,却看见何笑媚努力的扶起没有半点生息的温行言,温柔的笑着。 “行言,我俩……下山去吧。” 温行言底下的头颅紧紧靠在了何笑媚的肩上,就好似两人依偎在了一起一般,江湖群雄见到这样的惨状,都不由自主的让开了一条道路。 何笑媚那空洞的双眼对周遭的人视若无睹,拖着逐渐冰冷的温行言,消失在苍茫的山色之中。 南宫恨我仍然跪伏在那雪地之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喇嘛带血的头颅,秋婉如冰冷的尸身,温行言被洞穿的胸口,好似走马灯一般映在了他的眼前。 刺骨的山风吹进了他的伤口,却也不及他心里的痛楚。 他来到这个世上,便是为了给别人带来痛苦么? 他是要来救温行言,却害得温行言丢了性命。 他仍是个笑话。 南宫恨我的笑声,夹杂着北风的嘶吼,在这黄昏中好似鬼哭一般。 “中原的狗贼,都是卑鄙无耻之徒!” “他们满口的仁义道德,却做着最为下作的事情!” “你没有见到,巴玛宫前,被鲜血染红的雪地,那就是人间的炼狱!”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她!” “杀了她!” 南宫恨我头上的束发披散,陡地怒吼着站了起来,仿似一头受伤的狂兽,怒视着江湖众人。 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肌肉,都因为愤怒而痛苦。 “陪葬,”南宫恨我似乎在说与自己听,紧接着的声音又逐渐变得越来越响,“陪葬!陪葬!我要你们陪葬!” 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南宫恨我伸手一抓,丁晟被击飞那柄怪异的弯刀好似被吸过去一般,飞到了南宫恨我的手里。 南宫恨我血莲刃出鞘,双刀向那寒山剑派的杨奕秋直斩而下。 杨奕秋虽有防备,但那一刀实在太快,杨奕秋只好身子一沉,举剑向南宫恨我的胁下刺去。 寒山剑法,杨奕秋苦修了二十年才练到了“剑气霜寒”的境界,只要被他的剑气所伤,寒气便会侵入骨髓,让人无法再战。 这一剑,他只要自保,便可以躲过南宫恨我这无比愤怒的一击。 因为只要是正常的人,谁也不愿被寒山剑法所刺中。 这一招实在是妙到毫颠,唤作旁人,定会回刀自救,只是可惜,杨奕秋遇到的是南宫恨我。 而且是愤怒到发狂的南宫恨我。 杨奕秋只看到那柄血红色长刀丝毫不停,从他的肩胛处劈到左胸,他还来不及哀嚎,那柄怪异的弯刀又是一闪,杨奕秋的头颅顿时飞到了天上。 他的剑,刚刚触及南宫恨我的衣角。 寒山剑派的人顿时乱作一片,对着南宫恨我拔剑的有之,逃跑的有之,长风见状,正要上前,玄天却低声喝道: “长风!” 长风停下了脚步,看向了玄天,却见玄天的表情甚是悲凉。 玄天摇了摇头,沉声道:“长风,我倦了。” 长风道:“掌门,你……” 玄天将那云溪递给了长风,在那雪地上盘膝而坐,仿如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般。 玄天苦笑道:“我做错了么?” 长风一怔,竟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只得呆立在玄天的身侧。 南宫恨我的双刀不停,凛凛有如天神一般,寒山剑派的人无论拔剑与否,都被南宫恨我一刀两断,莫非同、丁晟与朱镇山几人对了对眼色,喊道:“大伙一起上,这妖人疯了!” 生死关头,这几人也明白,一旦寒山剑派之人死尽,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他们了。 六合拳、九龙堂、奇刀门与寒山剑派仅剩的几人顿时同仇敌忾,拔出刀剑向南宫恨我冲了过去。 南宫恨我双刀不停,那赤色的血莲刃有如喷出怒焰的毒龙,吞噬着那江湖众人的生命,其他的小帮派看到南宫恨我状若疯虎,都齐齐向后退去。 南宫恨我已然杀红了眼,手下不再留情,双刀大开大阖,不再守御,其他人的兵器只是在他的身上堪堪擦过,便瞬间被南宫恨我斩杀在这双刀之下。 丁晟小心翼翼,双刀不再与南宫恨我的兵刃相击,只是在南宫恨我的身边游走,伺机而动。 南宫恨我将那柄弯刀突然掷向了丁晟,丁晟猝不及防,双刀一拦,南宫恨我的血莲刃却立时穿透了他的咽喉,丁晟双眼大张,似乎不敢相信一般。 南宫恨我的血莲刃上尽是鲜血,粘黏非常,卡在了丁晟的咽喉里,莫非同觑得破绽,突地向前一步,一拳击在了南宫恨我的后心。 莫非同就是在等这个机会。 六合拳,取自内三合与外三合之意,习六合拳之人,先练外三合手、眼、身,再练内三合精、气、神,外三合与内三合相合之后,方有所小成。 莫非同练了五年外三合,又练了十年的内三合,在他三十三岁那年,终有所成,但他仍未满足,将那阴阳表里两经融入到了六合拳之中。 十五年过去了,他终于做到了足太阳与足少阴合,足少阳与足厥阴合,足阳明与足太阴合,手太阳与手少阴合,手少阳与手厥阴合,手阳明与手太阴合。 他的六合拳终于大成了。 他的拳足以开碑裂石,就在年初的时候,他特意挑战了苦练金钟罩、铁布衫的“不坏金刚”郭四爻。 他与郭四爻无冤无仇,他只是想试试自己的拳头硬,还是郭四爻的身子硬。 结果他的拳头击碎了郭四爻的胸骨。 所以,他就在等南宫恨我露出破绽的那一瞬间,他的拳便会落在南宫恨我的大椎穴上。 他等着听南宫恨我骨头碎裂的声音,等着看南宫恨我如同面条一样瘫在地上。 对手死的越残忍,他便越兴奋。 只是他却忘了一点,南宫恨我不是郭四爻,而是冠绝天下的楚天云。 更是习得“移经换脉”的天山后人。 他觉得自己的拳头不似打在了人的身上,却好像是打在了锋利无比的刀刃上一般。 他听见的骨头碎裂的声音,是自己的指骨发出来的。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扭曲变形的拳头,又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然后,他便看到了南宫恨我转过了身子,如同修罗恶鬼般一掌印向了自己的心口。 莫非同好似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折断的胸骨从他的胸口横七竖八的插了出来,临死前的一刻,他竟被南宫恨我骇得拉了裤子。 他死得不止残忍,更是可笑。 南宫恨我缓缓抽出了血莲刃,又把丁晟手里的刀夺了下来,慢慢的走向了朱镇山。 此时的南宫恨我就是司主着杀戮的魔神,朱镇山双腿抖得如同筛子一般,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朱镇山以头抢地,嘴里不停地求饶:“楚公子,饶了我!饶了我!” 南宫恨我走到了朱镇山的身前,似乎听到了朱镇山的哀求,竟是停下了脚步。 看到楚天云停了下来,朱镇山不由得心中窃喜,因为他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那就是:他的武器,并不是那柄长剑。 他的武器,就在他的背后,那是朱镇山花费了数百两银子,托归燕楼制作的机关。 这个机关,紧紧贴合在他的脊背之上,当他跪伏在地的时候,只要稍一用力,后背的机关便会发作,如弩箭般连续射出数百枚淬毒的钢针。 他就是用这个机关,杀了上一任的堂主。 他管这个机关叫做“大丈夫”。 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忍辱却可以换来一世的富贵,又何乐而不为呢? 只要楚天云稍微放松,我便要了他的命。 想至此处,朱镇山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可南宫恨我只在他的身边停了一刹那,又好似没有看见他一般,继续向前走去了。 那就等你走过我的身后,我再发动机关好了。 朱镇山正想转身,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全身使不上力气,他猛地一用力,却先看见了自己的肚子,又看见了自己的双腿。 那一刹那,南宫恨我已经一刀砍断了他的身子。 朱镇山死的时候,双眼还瞪的大大的。 他的“大丈夫”还没有发动,就这样可笑的、跪着死了。 他的哀求,南宫恨我根本就没有听。 这些帮派的众人早已被吓破了胆,争先恐后的向山下逃去,太和宫前,鲜血染红了雪地,四处是断肢残骸,简直仿如人间炼狱一般。 南宫恨我纵起身形,拦在了那下山的路上,双刀舞动,那江湖众人不敢接近,齐齐后退。 南宫恨我发出不明意义的呜咽,一步步向众人逼去。 玄天却仍是端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富贵与山统的几人早已不知去向,酆都城的一行人也趁乱下了山去,只有皮瘦白站在远处,望着那一片赤红的雪地发呆。 周九然低声道:“阁主……” 南宫铁那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极为复杂的表情,却也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向南宫恨我走了过去。 南宫恨我的身前已无一人,江湖众人谁也不敢靠近南宫恨我半步,南宫恨我那病态的脸扭曲着,死死的咬住牙齿,身上虽然伤痕无数,却更显得无比的可怖。 蓦地,南宫恨我只觉得有一股无比凌厉的罡风刺向了曲池穴处,他手腕一番,以血莲刃挡了一挡,却听得金铁交击般“铮”的一声。 南宫铁出手了! 南宫铁仍是没有用剑,只是双指并拢,击向了南宫恨我,南宫恨我似乎已然认不出南宫铁来,血莲刃从上而下直砍过去。 南宫铁对南宫恨我的刀法似乎颇为熟悉,身子微侧,便轻描淡写的躲过了一击,但南宫恨我另一把刀却以一种诡异又不可思议的弧度再次斩向了南宫铁。 南宫铁表情微诧,似乎没有料到南宫恨我会突然变招,竟被南宫恨我逼得后退了一步。 南宫铁后退这一步,就连周九然也大惊失色! 这些年来,南宫铁还没有被任何人逼退过半步! 南宫恨我的血莲刃仍是大开大阖,但那左手的弯刀却是改变了招数,每次都是以一种辛辣刁钻的角度,击向了南宫铁的咽喉、膻中、气海等要害。 南宫恨我与玄天相斗之时,那刀法惊为天人,颇有大家风范,而此时那弯刀的刀法,却好似一个恐怖的杀手,虽然招式不成样子,却是招招毙命:看似毫无章法,却又无迹可寻。 最为可怕的是,这两种刀法居然完美的契合到了一起,没有半点的破绽。 玄天终于被这刀法所惊,细观良久,脱口道:“这刀法……却又不像是天山的武功……是什么,我也没见过。” 长风一惊,低声道:“他……他不是天山后人么,怎……怎又……” 玄天摇了摇头,在与南宫恨我一战后似乎变衰老了许多,说完话后,又如老僧入定一般看向了两人,不再发一言。 南宫铁这边,却被南宫恨我逼得再次后退了一步。 可南宫铁的脸上,没有半分的慌张,只有一种悲悯的神色爬满了他的双眼。 这神色,在那夕阳与赤雪的映衬下,竟是那样的寂寞。 第五十四章:无象剑气 南宫铁的身法突地变了。 与其说是南宫铁的身法变了,倒不如说南宫铁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 南宫铁的长相并不出众,还有一些普通,但在此时,他就仿如君临天下的帝王,任何人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南宫铁的身影倏忽难测,任南宫恨我的刀光再盛,却也不能触及南宫铁的衣角,他那朱红色的长袍飞舞,就如残影一般将南宫恨我紧紧包围了起来。 南宫恨我犹如风中残烛,血莲刃的红光逐渐的黯淡了下去,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可南宫恨我仍然疯狂的挥舞着双刀,困兽犹斗。 接着,南宫铁出手了。 南宫铁四指并拢,以掌为剑,向南宫恨我直刺而去。 南宫恨我已如疯魔一般,哪里还会去闪避,血莲刃如伴着破空之声,斫向了南宫铁! 南宫铁的肉掌与南宫恨我尚有半尺,血莲刃已然几乎斩到了南宫铁的面门! 南宫铁的眼睛眨也不眨,众人却居然听到了南宫恨我的一声痛苦的哀嚎,血莲刃后继无力,再也不能砍下半分。众人再抬眼看时,南宫恨我已退到了一丈之外,左边胁下却是渗出了鲜血。 南宫恨我似乎被这剧痛唤醒了神智,双眼恢复了一些清灵,双刀凝在了手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胁下,又看了看南宫铁,然后脱口而出:“无象剑气!” 南宫铁三十五岁那年,突然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他的剑法,早已停滞不前了。 无论是一年前、两年前、五年前,他的剑法与现在都没有任何的不同。 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了害怕,因为他知道,他的剑法远没有穷极天人之境,但他却停滞不前了。 南宫铁只愿探得剑术之尽头,这也是他遇到“剑魔”凌云渡时,没有痛下杀手的原因。 因为他知道,凌云渡与他一样,都是因剑成痴。 为了逼迫自己更进一步,南宫铁便弃剑不用了。 南宫铁用了十年的时间,不再去想任何一式剑法,这十年,他练剑都没有碰过。 在他四十五岁那年,他终于悟成了“无象剑气”。 无形无象,他的剑再也没有常态,手亦是剑,足亦是剑,剑气随心,无剑胜有剑。 南宫铁站在南宫恨我的身前,就好似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横亘在了太和宫前。 南宫恨我鏖战良久,全凭着那股愤怒之气,现在恢复了神智,顿觉全身上下的气力有如被抽空一般。 南宫恨我失去了战意。 他也清楚的知道,就算自己全身无伤,也绝不是南宫铁的对手。 南宫铁的肉掌,再一次举了起来。 南宫恨我将丁晟那柄弯刀扔到了雪地之中,又把那柄血莲刃收到了鞘内,然后便看向了南宫铁的双眼,等着南宫铁给自己最后一击。 南宫恨我的脸上不再狰狞,而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不被生母所爱,又将被生父所杀,这一世,当真是个笑话了吧。 南宫恨我本想闭上双眼,却又忍不住再次张开,张开的那一瞬间,他也看到了南宫铁的双眼。 那双眼里,不再是毫不在乎的鄙夷,而是带有一丝心痛的愧疚。 南宫恨我心里爬满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自出生以来,便不知何为父母之情。 他的母亲总是逼他练功,稍有不顺便是打骂责罚,他从未见过母亲对自己的笑脸,也未见过母亲对自己的温柔。 寸草春晖之意,他只是从他人口中才知何意。 至于父亲,这几年来南宫铁只见过他寥寥数面,每次见他,南宫铁的脸上也是波澜不惊,毫无感情。 此时的南宫铁,却让他知道了何为爱一般。 南宫恨我的泪水竟夺眶而出,他不由得叫道: “爹……” 南宫铁在这一瞬间,竟是全身一震,那一掌却也犹豫了一刹那。 就在这一刹那间,那江湖众人里突然跃出一个脸上蒙着面的黑衣人,以迅雷之势直击南宫铁的后心! 南宫铁猝不及防,但却未有丝毫的慌张,掌心处无象剑气充盈,瞬间便回过身来,向那人斩去! 岂料那黑衣人身法极是怪异,浑身好似没有骨头一般,身体诡异的扭曲起来,南宫铁那一击居然击了个空。 那黑衣人虽然躲过南宫铁的一击,却也不再恋战,一把拉住南宫恨我,低声喝道:“走!” 南宫恨我如梦初醒,疑道:“你……” 南宫铁却不再给两人说话的时间,向那黑衣人又是一掌击出,黑衣人避无可避,却也不敢硬接那无象剑气,只得身子一沉,抓向了南宫铁的手腕。 南宫铁冷哼一声,左掌却是如闪电般击向了那黑衣人的胸口,黑衣人双手收回,猛然间连出了七掌,借着南宫铁那一掌之势,拉着南宫恨我向后掠去。 南宫铁表情诧异,手上也是顿了一顿,眼看两人便要逃向那下山的小路,长风立即拔起云溪,纵身跃起便要拦住二人。 与此同时,又一个人动了。 一直呆立在那雪地之中的皮瘦白,陡地动了。 他仍迈着他那机械呆板的步伐,瞬间便到了那黑衣人与南宫恨我的身后。 皮瘦白如木偶般出拳。 左右两拳沉沉击在了两人的后心,发出了两声闷响,黑衣人与南宫恨我却又借着皮瘦白这一拳之势,猛地冲到了下山的路上,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待长风再到那山路之上,两人早已不见了踪迹。 长风蓦地回头看向皮瘦白那混浊的双眼,不由得咬牙怒道:“皮神捕,你为何不拦住这两人!” 皮瘦白却是面无表情:“我,拦,不,住。” 长风正要发作,却听得玄天沉声喝道:“长风!” 长风对皮瘦白怒目而视,却终于没有说话,收起云溪,回到了玄天的身侧。 但长风仍然愤怒不已。 以皮瘦白的武功,只要缠上这两人弹指间的功夫,便可以将这两人拦下,可皮瘦白偏偏选择最为不明智的做法,让这两人借着他的劲力,逃遁出了这太和宫前。 但长风却也不敢确定,皮瘦白究竟是不是故意为之,因为无论江湖草莽还是朝堂之上,都知道皮瘦白为人刚直不阿。 长风只有一脸怒容的低声道:“掌门。” 玄天从雪地上站了起来,低声道:“行言死了。”言语之中,却是无尽的悲凉。 长风强忍悲痛,应道:“是。” 玄天摇了摇头,指了指那太和宫前的地狱景象,苦笑道:“报应,报应。” 长风甚是不解,问道:“掌门,这是什么意思?” 玄天却没有回答,定定的看向了长风,道:“我问你,我们做的,是对是错?” 长风眉头一皱,沉吟半晌,答道:“掌门要杀那天山妖人,自是没错,只是……只是不知行言为何会被那天山妖人蛊惑心智,才会招此横祸。此事本就与掌门无关,还请师兄不要责怪自己。” 玄天淡然一笑,拿出酒葫芦喝了一大口,叹气道:“这江湖的根基门面,也不知要用多少性命来守着,你告诉我,这样的江湖又有什么意思?” 长风后退了一步,拱手道:“师兄,除魔卫道,乃是我辈中人的本分,遇到不义之事,若是连武当少林都明哲保身,那江湖岂不是要大乱了么?” 玄天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又苦笑了起来。 “长风,无论何时,你都莫要忘了今日的话。” 长风见玄天神色有异,本想再问,玄天却缓步走向了南宫铁。 南宫铁救下了那些江湖群雄,众人在那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对南宫铁自是感恩戴德,也全然忘记了玄天寿诞一事。 南宫铁见玄天走来,急急从众人里抽身离开,对玄天拱手道:“真人。” 玄天微微颔首,右手食指弯曲,举至胸前,拜谢道:“贫道被行言之死乱了心神,幸亏阁主临危不乱,才挽救了这场浩劫。” 周九然拱手道:“真人言重,也是我弃剑阁管教无方,才让这天山之人趁虚而入,差点为祸我们中原武林。” 南宫铁微微一笑:“若不是真人伤他在先,就算是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胜过他。” 玄天的神情没有半分喜悦,道:“阁主的无象剑气已入化境,就算没有贫道,他也绝不是阁主的对手。” 南宫铁见玄天如此说,也不再谦虚,低声道:“只是……让他逃了。” 玄天道:“救他之人不知是何居心,贫道只是怕……怕那四十年前的惨剧,又要重演。” 南宫铁皱了皱眉头,道:“那人的身手武功均是上乘,比起楚天云恐怕也是不遑多让,真人的意思,那人莫非也是……天山后人?” 玄天的眼里充满了悲悯之色,道:“那一年,白玛宫前血流成河,天山一脉几乎死伤殆尽,他们的后人若是恨我们,也是应该的。” 南宫铁道:“中原武林也不过是怕天山再次称霸江湖,才出此下策,本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真人多虑了。” 玄天叹了口气:“如若天山后人得到了’天子令’,中原武林又岌岌可危了。” 南宫铁拱手道:“真人放心,弃剑阁必倾尽全力,追捕天山后人。” 两人正说道此处,两个神骏门的弟子扶着花子天从那太和宫内走了出来,一名弟子焦急不已,不停的说着。 “少门主,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要卧床休息才好,怎么总是要出来,这里有真人与阁主,不用你再操心……。” 那两名弟子刚出宫门,却见门前的雪地一片赤红,不由得大惊失色,立即闭上了嘴巴。 花子天面如金纸,却也勉强走到了玄天与南宫铁的身侧,低声道:“阁主,师父。” 南宫铁看到花子天,微微一笑,道:“子天去休息吧,不要勉强。” 花子天清咳了两声,道:“我不碍事,只是……这是楚天云干的?” 南宫铁微微点了点头。 花子天略一沉吟,说道:“他与我交手的时候,明明手下留情,却怎又下此杀手?” 提及此事,玄天不免心烦意乱,摆了摆手道:“子天先去休息,让长风给这些受伤的善人包扎包扎。” 花子天拱手道:“师父,我要回神骏门,告诉家父这件事情,不在这里久留了。” 玄天虽然直到他受伤甚重,但也知并无生命之虞,便回身差了几个道士,护送花子天下山。 江湖上的众人,伤的重的,便由长风安排住进了客房,下山寻得大夫治疗;伤的不重的,却也无心眷留,带着各自亲友的尸身,一一告辞下山去了。 皮瘦白在花子天走后,也不拜辞玄天,只是迈开他那呆板的步子,慢慢的下山去了。皮瘦白居然会受那山统之托上山,却又独自一人下山,任谁也不知道皮瘦白的脑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南宫铁见众人均辞别了玄天,便也向玄天拱手道:“真人,虽然目前武当亟需帮手,但我阁中也有些要紧的事务,必须要尽快回去处理,还请真人见谅。” 玄天点了点头,伸出右手食指,弯曲在胸前,低声道:“无量慈悲,今日在真武大帝前,见了太多的血腥,贫道也要在近日做一次罗天大醮,消弭罪业,以祈福祉。” 南宫铁拱手道:“真人受累。” 两人相互拜别,弃剑阁一众弟子向那山路而发,南宫铁与周九然走在最后,周九然看那南宫铁的神色有异,低声道:“阁主的心事,莫非在那楚天云的身上?” 南宫铁闻言一惊,看了看周九然,叹道:“世家的名声,永远是败不得的。” 周九然沉思半晌方道:“明白。”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几步,周九然又好像不放心一般,问道:“阁主,那楚天云……要我阁全力追杀么?” 南宫铁停下了脚步,道:“他败坏了世家的名声,本就该死,不过若是全力追杀,于我阁也是不利,他若能从此消失于江湖之上,也就算了。” 周九然低首道:“是。” 两人正要继续前行,却听得身后玄天的声音响了起来:“南宫阁主!” 南宫铁回过神来,朗声道:“真人何事?” 玄天看着南宫铁的眼睛,道:“贫道有一事想问,不知阁主可否如实回答?” 南宫铁哈哈一笑:“真人请问。” 玄天一字一句的说道:“南宫阁主,倘若楚天云无人相救,阁主可会对他手下留情么?” 南宫铁怔了一怔,似乎没有想到玄天会问这个问题,沉吟半晌道:“决计不会。” 玄天的脸在黑暗中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只是听得他的声音无比悲凉。 “无量慈悲。” 第五十五章:幽魂 汾州城,弃剑阁。 平日里金铁交击的声音全然不见,只有悠悠琴声绕梁三日,经久不绝。 不知何故,琴声戛然而止,从那间琴室里走出了一个年约五十,以黑纱覆面,却仍袅袅婷婷的女子。 那女子年纪虽大,但仍是眼如春水,眼角处也不见有许多皱纹,单看这眉眼,年轻时也定是一个绝色女子。 南宫泽正在在屋外静坐,见那女子出来,立即起身道:“娘,怎么了?” 女子见到南宫泽,柔声道:“没什么事,只是心里烦闷,出来走走。” 南宫泽笑了一笑,道:“这些日子你的身子不好,也不用多虑,等爹他们回来,我便去请夏神医来给你瞧瞧。” 女子笑道:“知道你孝顺,这些日子你陪娘在这阁里,也没给玄天真人祝寿,也是苦了你了。” 南宫泽道:“爹他们都去武当那里,就不用孩儿了,本想早些给娘去找夏神医,但那无恙谷内空无一人,也不知夏神医去了哪里。” 女子道:“我也没什么大事,泽儿也不必挂心了。” 两人正说话间,南宫铁与周九然从外面走了进来。 南宫泽面露喜色,正要迎接,却见南宫铁面色铁青,周九然也是愁眉不展。 南宫泽道:“爹,你这是……” 南宫铁看着那女子,对南宫泽沉声道:“那个小子本是天山后人,被山统之人查出了正身,现在已经赶出弃剑阁,明日,便着人去那太平当铺看看去吧。” 南宫泽与那女子都是全身一震,南宫泽本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压了下去,从他的唇齿间只是蹦出了一个“是”字。 …… 洛阳城外,神骏门。 花落去看着已沉沉睡去的花子天,陷入了沉思。 神骏门的弟子从未见过这样的花落去。 他豪迈,不羁,他总是说话大大咧咧,弟子们从未见过花落去此时的表情。 更多的不是担忧,而是恐惧。 花落去不仅不发一言,就连他的夫人——水桶一样的孟纤云也是一样不敢说话。 孟纤云年轻时被江湖上的人成为“炎罗刹”,那时的她,貌美如花,婀娜多姿,只是脾气过于刚烈,才会让一众江湖中人退避三舍。 孟纤云与花落去成亲之后,早已不是当年的人间绝色,只是这爆裂的脾性,却是从未改过,平日里,就如花落去般的豪莽之人,也不敢在她面前说出一个不字,只是今日,孟纤云却也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乖巧的看着花落去的脸色。 花落去沉思良久,对那送花子天回到神骏门的弟子道:“除了楚天云,还有一个天山后人?” 那弟子看花落去脸色不善,也不敢再叫他“老头”,老老实实的回答道:“那人武功也是极高,在南宫阁主的手下救走了楚天云,若不是天山的后人,又有谁会那么做?” 花落去点了点头,脸上的肌肉跳动了几下,本来苍莽豪迈的脸庞竟有了几分的狰狞。 花落去看了看孟纤云,用力的咬了咬牙,似乎在决定什么一般。 孟纤云走到了花落去的身边,轻轻拍了拍花落去的肩头,花落去的声音居然变得甚是轻柔,但却又是坚定无比。 “带满天星过来。” “神骏门,从今日起,全力追杀楚天云。” …… 归燕楼。 这没有任何石基的木楼看上去仍是那样的神秘与诡异,倘若仔细听去,还能隐约听见“隆隆”的声音。 再仔细看去时,你还可以发现,这座木楼,在缓慢的移动着。 所以,才会有人说,归燕楼是“活”的。 归燕楼总是在这样不停的移动,若不知道归燕楼移动的规律,任是手眼通天,也难寻归燕楼片瓦。 所以,也才会有“无人相识”燕归来。 可这日,却有一个红色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钻进了归燕楼里。 燕归来伏在楼里那张案几之上,也不知在做些什么,那红衣人进到楼内,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侧,似乎不敢惊扰燕归来。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燕归来才转过身来,笑了笑,道:“云生,回来了?” 那红衣人正是罗云生,罗云生见燕归来看向自己,连忙跪拜道:“弟子回来得还是晚了一点。” 燕归来哈哈一笑:“哪里晚了,我刚刚把这’定坤索’钉在了地上,你便到了,怎不在那武当多游玩几天?” 罗云生抬起头,沉声道:“武当……出了些事。” 燕归来大奇,问道:“有玄天坐镇,江湖上还有谁敢在武当山上撒野?这倒是头一次听说。” 罗云生站起身来,道:“楚天云……重出江湖了。” 燕归来不以为意:“就算楚天云重出江湖,也不会在武当添什么乱子,就算他想挑战武当,也不会是玄天的对手。” 罗云生叹了口气,道:“只是……那楚天云便是弃剑阁的南宫恨我,更是天山后人。” 听得“天山后人”四个字,燕归来的脸上顿时没有了笑容,他突然一把抓住了罗云生的衣襟,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般吼道:“你说什么?天山后人?” 罗云生被燕归来吓了一跳,急急喊道:“师……师父!” 燕归来顿觉失态,松开了手,向后退了几步,半晌才对罗云生道:“武当山上到底怎么了,细细说给我听听。” …… 深州城,城内一个极为普通的食肆。 皮瘦白坐在那张污浊的桌边,机械的一口一口吃着饭菜。 风雪虽然早就已经停歇,但他却觉得更为迷茫。 当赵富贵找到他时,告诉他楚天云会出现在大岳之上,他便义无反顾的上了武当。 他也不知为何,更想不明白为何。 只要一提到楚天云这三个字,他的所有规矩便土崩瓦解,分崩离析。 直到现在,皮瘦白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故意放走了楚天云。 皮瘦白那混浊的双眼慢慢抬起,在他的对面,却不知何时坐下了一个男子。 那人长得极是白净,看起来甚是文静,就好似连一只鸡也不忍心杀死一般。 但这个男子,却是皮瘦白最为讨厌的一种人。 他是没有规矩的人,更有很多人说这个白白净净的男子根本就“不是人”。 皮瘦白立刻站起身来,便要离开,那男子腼腆的笑了一笑,伸手去抓了一下皮瘦白的衣角,只是抓这一下,就连脸都已经羞得通红。 皮瘦白的脸上仍没有任何表情,但也停下了脚步,因为那白净的男子,用手蘸着水,在那桌上写了两个字。 皮瘦白一字一句的道:“你,为,他,做,事?” 那男子也不说话,只是害羞般点了点头。 皮瘦白问道:“现,在?” 男子摇了摇头,柔声道:“不一定偏要现在,不过……他在等你。”声音极是柔弱,好似女子一般。 皮瘦白不再离开,便又坐在了桌上,继续以他那特有的节奏在一口一口吃着饭菜。 那男子微微一笑,也不再说话,便起身离去了。 那桌上的水迹逐渐淡了下去,皮瘦白又控制不住般向那撇了一眼。 那是两个极为简单的字: “安乡”。 …… 神秘人与南宫恨我的身法颇为默契,从太和宫逃至武当山下,一路不停,直到了均州城外十几里处,方才纷纷停下了脚步。 甫一停下脚步,那神秘人好似支撑不住了一般,双腿一软,用手扶住了身边一颗古树,这才站定了身形。 南宫恨我更是真气不继,瘫坐在地上,不住的大口喘着粗气。 那神秘人用手抹了抹面罩,手背上却赫然是淡褐色的鲜血,神秘人冷哼一声,哑着嗓子道:“南宫铁的’无象剑气’,果真名不虚传。” 南宫恨我见那人受伤,从怀中摸出了两颗“雪参丸”来。南宫恨我将一粒雪参丸吞下,另一粒却是握在了手中,双眼定定看向了那神秘人。 神秘人站直了身子,也看向了南宫恨我,南宫恨我率先问道:“那日在十方渡,可是你告诉我归燕楼的位置?” 神秘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南宫恨我表情复杂,沉声道:“花无错花镖头……可是你杀的么?” 那神秘人先是一愣,旋即缓缓说道:“你以为我是天山后人,便也会那个什么’天绝掌’么?若是我要陷害于你,今日又何必舍命救你?” 南宫恨我也是一愣,仔细思量一番之后,却也发现那神秘人并无害己之意,倘若他真是要陷害自己,自己死在南宫铁的手上,对他岂不是更为有利,想至此处,便将那雪参丸掷给了那神秘人。 神秘人也不言谢,将那雪参丸吞入口中。 南宫恨我以手抚额,仰天狂笑起来。 神秘人也不以为意,冷冷地道:“你现在要如何?” 南宫恨我看向星空,苦笑一声,道:“我已经是中原武林的大敌,这里……再也没有我一席之地,也许……也许便要回到西域,了此残生罢了。” 神秘人冷哼一声:“就这样?这些人,便是白死了么?” 南宫恨我一时语塞,本以为有些线索,但在今日又如都断了一般;想再追查下去,如今中原武林将自己当作作乱之人,想必今后定是寸步难行;可若要放弃,温行言那惨死的尸身和何笑媚狰狞的脸便浮现在了眼前,南宫恨我顿感一筹莫展,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神秘人见南宫恨我举棋不定,也不再逼问下去,只是冷冷地道:“血莲后人,本就应与这中原武林势不两立,你若不想报仇,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南宫恨我道:“什么法子?” 神秘人那双眼睛,在夜里也好似放出了精光一般,直直看向了南宫恨我腰间的血莲刃。 南宫恨我处变不惊,淡然一笑:“这柄刀?来拿便是了。” 那神秘人闻言一怔,却没有走过去,凝神细看南宫恨我半晌,方才徐徐说道:“这血莲刃乃是天山圣物,用这把刀,便可以号令所有天山后人,一同复仇,’狂刀龙百战,一剑关山威’,哪个不是顶尖的高手,这样的东西,你就一点也不留恋?” 南宫恨我伸出双手,仔细瞧那手上已经凝结的血污,嗤笑道:“这吃人的江湖我已经受够了,杀来杀去,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神秘人仿似若有所思一般,却也没有反驳,双眼仍在那血莲刃上不住的打量。 南宫恨我却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只觉得,这人的眼神似乎还带着一股让人不快甚至恶心的杀意。 南宫恨我戒心顿生,那神秘人的感觉却又变了,变得似乎无比的放松,那人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那柄刀,我要不了。” 南宫恨我也觉得那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便也微微一笑,问道:“不要了?” 神秘人重重的点了点头:“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南宫恨我双眉一挑,沉声道:“无论如何,阁下的救命之恩,在下定不会忘记,至于以后之事,以后再说。” 神秘人道:“同为血莲后人,何必说这些?” 南宫恨我站起身来,双手呈莲花状,向那神秘人拜了三拜,道:“阁下几次助我,尚不知尊姓大名。” 那人一愣,冷冷地说道:“我的名字还是不让任何人知道为好。” 南宫恨我也不强求,点头应允。 神秘人沉吟半晌,又道:“以后你若见我,那便叫我’幽魂’好了,我本就是个应被遗忘在这个世上的鬼魂。” 南宫恨我见这神秘人不似开玩笑,便也道:“幽魂,幽魂,也好做没有名字。” 幽魂拍了拍身上的雪,又问道:“你现在又有何打算?” 南宫恨我叹了口气,看向了远方的天空。 “我……有个地方,是不得不去的。” “哪里?” “残梦山庄。” 第五十六章:鬼印决 深州城外,残梦山庄。 冷阳看着那破败的院墙,心里突然升腾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残梦山庄,又是残梦山庄。 “几欲壶觞惊心梦,且将铁血饮残阳”,再豪迈的诗句,也不能将这断壁残垣恢复分毫,昔日的天下第一庄,如今也不过是废墟一片罢了。 愈是阅尽风霜,冷阳便感慨于这世事的变化无常,不止这天下第一庄,短短十年左右的时间,天狼宫覆灭,山统崛起,四大世家都动荡不安,又遑论这小小的江湖之人呢? 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冷阳心里惦记的,仍是南宫恨我。 他明白,南宫恨我为了自己所做的牺牲。就在游若丝抓住他手腕的那一瞬间,他便明白了。 游若丝甫一抓住他的脉门,他本想挣脱,可就在那一刹那,他的半身浑然使不上半分的力气,六煞的反噬极是凶猛,冷阳只觉手臂一阵剧痛,不由得叫出了声来。 再看游若丝的表情,并没有那初见时的诡异与狰狞,却反有一丝的平静与安详。 冷阳正觉诧异,但手臂上手少阳三焦经处,有一股奇冷无比的劲力,随着清冷渊、天井直向阳池而去。 冷阳运起真气,想将这六煞的反噬强压下去,但他的真气犹如涓涓细流,而六煞的劲力却好似汪洋大海,将他的真气转瞬吞噬殆尽。 冷阳真气将竭,却突然感觉脉门处阳池与内关两个穴道被注入了两道真气,这两道真气虽不是浑厚绵延,却是霸道非常,竟然强行与那六煞反噬的劲力抗衡起来。 冷阳心下一惊,仔细看时,却见游若丝的额头沁出了点点汗水,冷阳顿时明白游若丝竟是在为自己疗伤。 唐玉儿与夏冰婵一时不敢靠近,唐玉儿见两人半晌没有丝毫动作,便捡起了一块石头,蹑手蹑脚的向那游若丝身后走去。 游若丝却好似并不知情一般,仍如泥塑木雕一般紧紧抓着冷阳的手腕,唐玉儿见游若丝毫无反应,手中的石头高高举了起来。 夏冰婵与游若丝相处了几天,却觉得游若丝不是那大奸大恶之徒,连忙上前拉住了唐玉儿的手臂,低声道:“玉儿,先……先别动手。” 唐玉儿指着一动不动的游若丝,嗔道:“小姐,他都这个样子,还不趁机把他除掉,一会儿他能动了,还不把我们几个都杀了!” 夏冰婵摇了摇头,神情甚是决绝。 唐玉儿见夏冰婵不允,跺了跺脚,一把甩开了夏冰婵的胳臂,手里的石头又举了起来。 冷阳看得清楚,咬紧牙关,低声道:“住……住手,他……他在帮我。” 唐玉儿一愣,夏冰婵急急将那块石头夺了下来,扔到了一旁,唐玉儿向冷阳细细看去,却见冷阳那条手臂好似粗了一圈,皮肉之下两道真气肉眼可见一般扭曲到了一起。 唐玉儿正在那里啧啧称奇,冷阳内心却是叫苦不迭。 六煞的反噬之力在他手臂各个穴道之内,形成了一个个无形的屏障,因此冷阳的手臂难以正常运劲,游若丝的真气却好似一根根钢针,不停的在他的穴道内横冲直闯,剧痛一阵阵袭来,让他苦不堪言。 冷阳只有拼尽全力,以自己的真气极力扩充着自己的穴道,才能稍微缓和此时的痛楚。可方才怕唐玉儿伤到游若丝,冷阳张口说话,真气一泄,手臂穴道顿时犹如针刺。 游若丝心里也是暗暗一惊,即便是他,也没有想到,冷阳这六煞的反噬居然会如此的凶狠。 唐玉儿到他的身后,他确是完全不知情。 此时的他,早就是凶险万分,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游若丝本以为,鬼印决的神妙在于,伤得愈重,功力愈高,因此,以鬼印决的真气打通冷阳被六煞封住的穴道,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 可那六煞的劲力简直是无穷无尽,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他也只能把鬼印决的真气游离在冷阳手臂的穴道左近,难以再进分毫。 游若丝的双眼滴下了血泪,不停的催动着鬼印决的真气,但越是催动真气,六煞的反噬就更强劲,游若丝抬眼一看,冷阳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双目恍惚。 游若丝更不敢收回鬼印决的真气,此时已如箭在弦上,一旦收回,六煞的反噬更会伤及自身,两人恐怕无一幸免。 游若丝若想全身而退,只有立即杀了冷阳。 杀了冷阳,六煞的劲力便会消弭于无形,他便不会受伤。 可他绝不会这么做。 不是因为他的良心不允许他这样做,他的良心,早就被父亲与弟弟杀死了。 是因为那个人。 楚天云。 当他看到那布条的时候,他便知道,是楚天云来找他了。 那一团雾状的涂黑,便是楚天云的讯息。 布条上那些文字,便是西域的文字,也只有游若丝才会看得明白。 游若丝早就感觉楚天云同他一样,都是血莲后人,也只有血莲后人,才会知道鬼印决失控之后的凶险。 游若丝拿起布条看的时候,发觉布上所书,甚是简单: 游姑娘,恨我即是天云,同为血莲,自不会同门相戗。现有七年前惨剧之线索,恨我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只愿求仁得仁,但夏姑娘等人无人照料,小友受伤反噬,愿游姑娘可以护其去残梦山庄,若恨我生还,必与姑娘相见。 当他知道南宫恨我就是楚天云的时候,他心里仅存的一点怀疑也已经烟消云散。 蜃公子与鬼蛟绝不是楚天云所杀。 一个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轻薄”于己的人,又怎么会轻易伤害别人? 既然楚天云口中的“小友”便是冷阳,冷阳又是因为自己而受到了那六煞的反噬,那就由我来救治于他! 所以,游若丝即便是如此的境地,仍在苦苦的咬牙坚持。 他也不相信,自己的鬼印决,会输给天狼宫的六煞! “鬼印决,又不是鬼祟之意,有什么难听的。”他的师父嗔怪的说道。 在游若丝的印象中,他的师父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模样,可眼神里却是有着说不出的忧郁。 “鬼印决的武功,乃是鬼神莫测,其真气如飞鸿印雪,化自身气血为鬼神之态,以印我血莲之神妙。” 他的师父一旦说起武功,那便是表情严肃,不许游若丝有丝毫的懈怠。 但他也曾好奇的问过师父,“血莲”又是怎么回事,为何连他也要被称为血莲后人。 他的师父只是叹了口气,似乎在回想久远的事。 “我们天山派,经历的那一战,实在是太惨了,双方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巴玛宫门口的白莲浮雕,我们这些幸存下来苟活的人,就是血莲后人,你既然已经拜入了我的门下,自然就是血莲后人了。” “那……为什么不报仇?” 师父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仅剩的一条右腿。 “杀来杀去又有什么用,我教你也不是希望你去报仇,这江湖上的血腥太多了。你是习武的奇才,我不过是不希望天山绝学’鬼印决’,失传在这世上罢了。” “这个鬼印决……这么厉害?” 师父哈哈一笑,道:“看好了!” 话音未落,游若丝只见师父的双目赤红,血泪不停的滴落下来,在他的腰间慢慢凝结成雾。 游若丝定睛细瞧,却见那血雾逐渐幻化成了血管经络的模样,在看时,居然变成了一条左腿。 游若丝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却见师父用那条赤红色的腿站了起来,慢慢的走了几步。 那条血雾状的腿就如同有着实体一般,支撑着师父的全身,几步之后,他的师父又走回到了椅子上,瘫软了身子,大口的喘着粗气。 “怎么样,鬼印决练到第九重,便可以化虚为实,你说,厉不厉害?” 看着师父那有如孩童一般的双眼,游若丝闭上了合不拢的嘴巴,结结巴巴的说:“这……这么厉……厉害……” 师父的双眼看向了西方,沉声道:“鬼印决与其他武功不同的是,习得鬼印决的人,受伤越重,功力越深,只是一旦被鬼印决控制了你自己,便会沦为鬼印决的奴隶,到时候,便是鬼印决在使用你,而不是你在使用鬼印决。” 游若丝听得似懂非懂,只是知道这门武功甚是高深,不由得又问道:“师父,那你这么厉害,你的腿又是……又是怎么没的?” 他的师父也不生气,笑着摆了摆手,道:“别问那些没有用的,你只需记住,天山派的难牟神掌、鬼印决、森阳剑法与神玄机这四大绝学,究其一种,便可纵横于江湖,我一个老友通晓难牟掌与森阳剑,掌门则是冠绝古今,通晓了三门绝学,只可惜两人……如今都不在了。以后你若遇到有缘之人,便将这鬼印决传下去吧。”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好好修习你的鬼印决,不要去想别的,记住,别被武功迷了心智。” 游若丝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当时也并未全然了解师父所言的用意,直到遇到楚天云,险些被鬼印决控制,才知道师父所言之意。 他虽明了鬼印决的凶险,却也因此将鬼印决修至大成,此时的他,可以血气护身,真正练成了神鬼之姿。 可这天山绝学,神鬼之姿,竟也冲不透那六煞的反噬! 游若丝的血泪开始凝结起来,不止在自身的周围,就连冷阳的双臂上,也开始浮现出淡红色的血雾。 楚天云,当年的情,今让我今日还了你吧! 冷阳本已神情恍惚,双臂的剧痛都好似不那样强烈了一般,突然,却感觉那六煞的劲力如同大坝决堤一般,急急向游若丝涌了过去。 冷阳一惊,双臂的剧痛登时减轻了不少,心智也自是恢复如常。冷阳担心六煞之气伤害到游若丝,正要运起内力,却听得游若丝低声道:“不要……运气!” 冷阳一愣,不知游若丝何意,却也不敢再强运真气,只觉得六煞的反噬不再那么强烈,竟已转入到游若丝的体内。 转瞬间,六煞之气一泄,鬼印决的真气此消彼长,布满了冷阳的双臂之上,冷阳只觉得双臂隐隐发胀,却是极为受用。 血雾越聚越浓,已将两人的身影吞噬不见,在血雾的包裹中,冷阳只觉身上每个毛孔都渗入了血雾,双臂的剧痛消失不见,内力更感充盈。 那团血雾好似有着生命一般,不停变幻着形状,唐玉儿与夏冰婵看得惊心动魄,却是谁也不敢上前半步。 过了一盏茶的时分,那团血雾好似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硬生生的爆裂开来,游若丝向后退了几步,竟站立不稳,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冷阳则是瞪大了双眼,张目结舌的站在那里,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游若丝哈哈大笑,那声音听起来却甚是嘶哑,游若丝不也管自己的狼狈之状,对冷阳低声道:“小子,跪下!” 唐玉儿与夏冰婵不明所以,却见冷阳连一丝犹豫也没有,双膝跪地,拜在了游若丝的身前。 冷阳道:“小子谢过前辈……” 冷阳话未说完,游若丝便打断了冷阳的话,闷哼了一声,道:“臭小子,前辈?你现在要叫我师父!” 冷阳一愣,游若丝虚弱的向他招了招手,示意冷阳过来,冷阳起身走到游若丝的身边,扶起了游若丝,只觉得游若丝周身滚烫,却一丝气力也无。 游若丝有气无力的站了起来,沉声道:“你受的反噬之伤,太过厉害,不过我已把我身上鬼印决的真气,大半注到了你的体内,以消那反噬之劲。现如今,你身怀鬼印决,已经算是血莲的后人了!” 第五十七章:师徒 冷阳一时呆在了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便又重复般说道:“前辈,你说,我体内的真气是……是鬼印决?” 游若丝不耐烦的哼了一声:“还叫前辈?天山绝学鬼印决,让你小子这半日便练成了,就不能叫我一声师父?” 冷阳暗自运气,觉得体内有一股强横的真气,与自己天狼宫的内力并不一样,大喜之下也是暗暗惊异,低声道:“前……师父,你……你为何要这样帮我?” 游若丝微微一笑,看了看这几人,轻声道:“这便是机缘吧。” 唐玉儿与夏冰婵齐齐拜谢游若丝,唐玉儿也知道自己的莽撞差点伤了游若丝,便也蹦蹦跳跳的走到了游若丝的身边,托起游若丝的手臂,笑嘻嘻的说:“前辈,对不起啦,玉儿还以为你要害那个小混蛋,在这里给你陪不是啦!” 游若丝也不生气,摸了摸唐玉儿的头顶,哈哈一笑:“不碍事,不碍事。” 冷阳见游若丝的脸色甚是惨白,心中一动,再次跪在了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正色道:“徒弟冷阳,谢过师父。” 游若丝看了看冷阳,沉声道:“这一路向那残梦山庄,所行甚远,我便会教你这鬼印决的武功,你要勤加练习,不可懈怠,天山鬼印决,就由你来延续了。” 冷阳郑重的点了点头,道:“徒儿遵命。” 游若丝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只是这鬼印决的真气,不容易轻易掌握,绝不可被这武功所影响,就如师父这样一般。” 冷阳点头称是,这几人方才知道,游若丝之前那诡异疯狂,愿是被鬼印决所影响。 夏冰婵忧心忡忡,低声道:“游姑娘,那……冷阳弟弟会不会……” 游若丝摆了摆手:“只要守住本心,就是人驾驭武功,没什么可怕的。” 冷阳道:“师父放心,徒儿一定守住本心,绝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游若丝眉头一皱,却又旋即释然一般:“唉,守住本心,说起来容易,在这大千世界里,又有几人能做得到。” 唐玉儿见几人自顾自的说话,便嘟起嘴道:“我们能不能先去吃些东西,这一路赶来,肚子都快饿瘪了。” 游若丝哈哈一笑:“小姑娘,你可有福了,这便让你看看我的手艺。” 唐玉儿听得有吃的,脸上即刻眉开眼笑,众人见唐玉儿那娇憨的模样,也都忍俊不禁,齐齐捧腹大笑起来。 几人围坐在木屋之外的营火旁,游若丝身子虚弱,便指挥冷阳烤起鱼来,冷阳自小一人孤身惯了,在这野外生火做饭自是得心应手,烤鱼烤的也是香气飘飘,闻得唐玉儿食指大动。 冷阳烤好鱼之后,先把最大的一条鱼递给了游若丝,接着又把另外两条较大的鱼递给了夏冰婵与唐玉儿,自己则留下了最小的一条。 游若丝笑道:“我这徒儿,倒也算是知晓礼节。” 冷阳嘿嘿一笑,伸手抓了抓那一头乱发,感慨道:“想我小时,那天狼宫在塞北,也有如四大世家在这中原一般,自然也是要通晓礼节的。” 几人见冷阳神情黯淡,知他又想起了天狼宫之事,唐玉儿心念最快连忙向游若丝那边凑了过去,说道:“前辈,你和南宫公子认识么?他写在那布条上的又是什么,为何你会教这小混蛋武功?” 游若丝撇了撇嘴,虚弱的说道:“小丫头,你一次问这么多,该让我回答哪个?” 夏冰婵抿嘴一笑:“玉儿方到这江湖,对什么都好奇着哩。” 唐玉儿甚是不服气,道:“小姐,你还说我,你不也是没怎么出过那无恙谷吗!” 游若丝看向了冷阳,低声道:“小子,你不好奇么?” 冷阳嘻嘻一笑:“师父,这里只有你知道前因后果,这其中的事情原委你若不愿讲,那便谁也问不出来;你若愿讲,那便会告诉我们了,徒儿可不着急。” 游若丝闻言一愣,旋即哈哈一笑:“臭小子,脑子倒是灵光得很。” 冷阳也不着急,一口一口吃着烤鱼,唐玉儿却是坐不住了,连声问道:“前辈,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游若丝凝神片刻,微笑道:“你们可知道,你们的南宫大哥,便是那个’天绝公子’楚天云!” 夏冰婵“咦”了一声,唐玉儿也是张大了双眼,虽然吃惊,却也不感有多么的不可思议,冷阳更是一口口的吃着烤鱼,一双乌黑的眼睛定定看向了游若丝。 游若丝被这三人的反应看得一愣,本以为三人知道南宫恨我是楚天云,定会大吃一惊,只是却没想到这三人竟是毫无反应。 冷阳抹了抹嘴边的油,囫囵不清的嘟囔道:“不是说师父……与楚天云是死对头么……” 游若丝本觉没趣,见冷阳又在那里嘟嘟囔囔,心中火起,对着冷阳的脑袋就是一个暴栗,冷阳吃痛,不由得“哎呦”一声。 冷阳揉了揉头,委屈巴巴的看着游若丝,游若丝皱着眉头,道:“你们……早就知道?” 夏冰婵摇了摇头:“游姑娘,婵儿并不知道,南宫大哥也好,楚天云也好,只要……只要是他那便好了。” 夏冰婵说道后来,羞得满脸通红,声若蚊蝇。 唐玉儿却是大大咧咧的说道:“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反正只要南宫公子对我家小姐好,那就好啦。” 游若丝呆呆看着这两人良久,终于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笑声,他又看向那一脸淡然的冷阳,问道:“臭小子,你呢?” 冷阳的眼珠缓缓转了一转,答道:“师父,其实徒儿早就感觉……南宫大哥可能就是楚天云。” 游若丝双眉一挑:“哦?” 冷阳笑嘻嘻的说道:“虽然南宫大哥说他杀了楚天云,他的胸口上也有被天绝掌所伤的伤痕,但是夏姐姐救南宫大哥那天,也是南宫大哥说他杀了楚天云那天,南宫大哥的身侧却不见楚天云的尸身,那一刻,我便心有疑虑了。” 游若丝若有所思,慢慢点了点头。 冷阳接着说道:“一个武功再高的人,受了如此严重的内伤,就算不死也是武功全废了,可二爷告诉我,他体内的真气与那所受之伤相辅相成,所以反倒能勉强支撑下去,这样一来,我便隐隐觉得,南宫大哥应该便是楚天云了。” “再后来,我见南宫大哥并不会弃剑阁的武功,况且所学颇为繁杂,只是没用过自己的武功,我便又想,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武功卓绝,又不知师从何派,那应该就是楚天云了吧。” 唐玉儿听后,频频点头称是:“你这小混蛋,心思倒是缜密。” 夏冰婵沉吟片刻,柔声道:“那……南宫大哥为何说他杀了楚天云?” 冷阳叹了口气,正色道:“这……我也不敢说,只是觉得,’楚天云’这个名字给南宫大哥带来了很多的痛苦,也许他不想再去做那个什么青年第一高手了也说不定。” 夏冰婵想了想南宫恨我那孤寂清冷的双眸,心里又是一痛,不由得也是点了点头。 游若丝道:“江湖上传言,我与楚天云是死对头,你就不怕他的名字,把你给害了?” 冷阳笑嘻嘻的看向游若丝:“师父,南宫大哥又从未害我,我又怎会不相信他?” 游若丝冷哼一声:“江湖上也有传言,秋婉如与楚天云私奔逃走,倘若真是如此,他岂不是你们天狼宫的仇人?” 冷阳摆了摆手:“真是那样,南宫大哥为何孤身一人,在那当铺里孤苦无依,江湖所言,未必是真,徒儿还是愿意相信自己所见所闻。” 游若丝哈哈大笑起来,眼神也变得极是温柔:“臭小子,也不枉我收了你这个徒弟,心思缜密却又豪气干云,好!好!好!” 游若丝这三个“好”字愈发响亮,甚是欣慰。 冷阳接着说道:“南宫大哥要我们去残梦山庄,便是怕我们有任何的不测,那唐门的傻子,估计便是与七年前之事有何瓜葛。” 游若丝道:“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前往残梦山庄,待楚天云来时,便知分晓。” 唐玉儿睁大了那水汪汪的眼睛,低声叹道:“唉,都是这个江湖,害得所有人都过不好,要是没有这个江湖,该有多好。” 游若丝宠溺般的抚了抚唐玉儿的头,笑道:“小丫头,该怪的不是这个江湖,而是江湖里的人。” 唐玉儿似懂非懂,不再言语。 翌日,游若丝几人便动身前往深州。转眼间,这一路日渐寒凉,唐玉儿与夏冰婵身子羸弱,游若丝每日又在教导冷阳鬼印决的武功,几人走不甚快,眼看便已到了数九寒冬。 那几匹骆驼出了大漠,脚力便已跟不上,几人思来想去,便将那骆驼卖掉,准备换几匹骏马,前往深州。 四人到那城外的马市,却见那马市上人烟稀少,行人寂寂,这虽是寒冬腊月,却也不至于无人贩马,冷阳心下称奇,便快步前往马市,几番寻觅,终于找到一贩马的精壮中年汉子。 那汉子所卖的马匹,虽是凡品,却卖得十几两银子,冷阳不由得大怒,拉着几人快步离开。 那汉子也不恼怒,冷笑道:“几位,这还是现在的时候,再过几日,恐怕二十两银子也买不到我这马匹了。” 冷阳心念一动,转身道:“这位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汉子双手怀抱,笑道:“客官,以往花家的骏马,卖得这普天之下,只是如今,花家正全力追杀楚天云,各地的弟子都在苦苦追寻楚天云的踪迹,哪有这闲时间来卖这马匹?” 夏冰婵听得有人追杀楚天云,惊的叫出了声,唐玉儿向前一步,甜甜一笑:“这位大叔,敢问花家追杀楚天云,又是怎么一回事?” 汉子见唐玉儿娇小可爱,便也笑了一笑:“小姑娘,不止花家,几乎整个江湖,都在追杀楚天云哩!” 游若丝眉头一皱,正要发作,冷阳怕游若丝滥杀,赶紧拉住了那汉子,低声道:“大哥,这马我们买了,只是楚天云的事,还劳烦大哥给我们详细讲讲。” 汉子见有人买马,喜笑颜开,便把玄天寿诞之时,南宫恨我本是楚天云,唐隐和温行言之死,以及南宫恨我在那太和宫前,伤了花子天又杀了无数武林人士之事,一一讲与了几人。 汉子讲完之后,感慨道:“那一日,太和宫前血流成河,地上的雪花被染成了红色,真是人间惨状。” 冷阳听后,如遭雷齑,脑海中有无数个问号,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冰婵与唐玉儿听得温行言已死,顿时潸然泪下,悲从中来。 游若丝怒道:“可笑,这堂堂的弃剑阁,为了一点虚名,连这事没调查清楚,便就要弃人于不顾了吗?” 汉子嘿嘿笑道:“客官,唐隐参与了七年前的事,又是被用天绝掌的人所蛊惑,再加上楚天云自己承认是天山后人,还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吗?南宫阁主也放话出来,弃剑阁也要斩杀楚天云哩!” 游若丝听后,怒极反笑,冷冷地道:“既然这样,我也是天山血莲后人,那是不是也要杀我?” 那汉子闻言一愣,轻声道:“客官噤声,现在这整个武林,都在追杀什么血莲后人,你这话若是让他人听得了,恐怕就不能善了了。” 冷阳知道这人为自己好,急急拉住了游若丝,笑道:“大哥取笑了。”言毕,将三十两银子递给了那汉子,拉住了两匹马离开了马市。 四人离开马市,夏冰婵与唐玉儿和温行言感情最深,泪水一直不住的流,冷阳也知劝说无益,只是停在两人的身侧。 游若丝气愤难平,咬牙道:“臭小子,你说这世家的人,是不是都这个样子?” 冷阳叹气道:“想来是了。” 游若丝道:“楚天云又怎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我这便要去弃剑阁,会那个南宫铁一会!” 冷阳闻言一惊,正要相劝,却见游若丝的双眼冷冷看向了自己,仿佛要将自己看个通透一般。 不待冷阳说话,游若丝冷笑一声,沉声道: “你也在怀疑楚天云?” 第五十八章:疑 冷阳一时竟愣住了。 游若丝似乎本来也没有期盼着冷阳的回应,仿如极是疲惫一般的挥了挥手,沉声道:“好了,我们,便在此别过吧。” 冷阳身子一震,低声道:“师父……” 游若丝的脸上既不愤怒,也不失望,只是淡然一笑,低声道:“师父没有怪你。” 夏冰婵拉起唐玉儿,说道:“游姑娘,你现在身子虚弱,要不然……” 游若丝打断了夏冰婵的话,定定看向了夏冰婵,笑道:“夏姑娘,你连武功都不会,却还不是独自一人与我前往那康巴湖?就算我的武功只剩六成,也是不惧那所谓的四大世家。” 冷阳张了张口,总感觉想要说什么,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唐玉儿乖巧的走到了游若丝的身边,低声道:“那你……你陪陪玉儿不好么?” 游若丝又是摸了摸唐玉儿的头顶,笑道:“小丫头,等我这件事办完了,便来找你。” 游若丝看了看表情复杂的冷阳,沉声道:“臭小子,鬼印决已经都教给你了,你体内也有我的真气,不过记住了,守住本心。” 冷阳见游若丝去意已决,也不再说话,双膝跪地,向着游若丝磕了几个响头。 游若丝双手呈莲花状,向那西方拜了三拜,不发一言便转身离去了。 眼见着游若丝的身形渐渐隐去,三人心中顿感一阵怅然,单终究也是无可奈何。天色渐晚,三人便在那城内找了一间客栈住下了。 夜半时分,唐玉儿在那无恙谷内住惯了,只觉得天气寒凉,凉意刺骨,辗转反侧也无法入睡,便趿拉着鞋子,走到了房间之外。 唐玉儿半倚栏杆,向外望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孤身一人坐在天井之内,唐玉儿定睛细瞧,却是冷阳在那里呆呆望着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玉儿蹑手蹑脚走了下去,在冷阳身后猛地一拍,冷阳全然没有发现唐玉儿,竟是被惊得跳了起来。 唐玉儿捂嘴一笑,正要嘲笑冷阳的胆小,却见冷阳的双眼湿润,红了一圈,竟是刚刚哭过一般。 唐玉儿一惊,连忙柔声道:“你……外面寒凉,还是进房里睡去吧。” 冷阳木然点了点头,唐玉儿见冷阳泫然欲泣,心下一软,便伸手拉了拉冷阳的衣角。 冷阳好似如梦初醒一般,惨然道:“你……好姐姐来了。” 唐玉儿见冷阳魂不守舍,知他心里苦闷,便低声道:“我们先回客房,这外面……可冻死人了。” 唐玉儿正要转身,却感觉冷阳突然一把死死抓住了自己的手。唐玉儿年纪虽小,却也顿时身上一阵发烫,脸也羞得通红,嗔道:“你……你抓疼我啦!” 冷阳自觉失态,连忙松开了唐玉儿的手,道:“对不起啦,好姐姐,我……我心里乱得很。” 唐玉儿本想抽回手,见冷阳这个样子,也是于心不忍,便又拉起了冷阳的手,娇羞一笑,道:“怎么啦,小混蛋,这个样子可不像你啦。” 冷阳抬头看了看天,幽幽的道:“我……我也不知道。” 唐玉儿道:“是不是因为……你师父自己去弃剑阁,你不放心了?” 冷阳看了看唐玉儿的俏脸,心里五味陈杂,先是点了点头,接着便又摇了摇头。 唐玉儿大奇,道:“那……你又是怎么了?” 冷阳看那皎洁的月光映照在了唐玉儿的俏脸上,竟是美的不可方物,便勉强挤出个笑容,低声道:“没什么,回去吧。” 唐玉儿撅起了嘴,佯怒道:“你这小混蛋不说的话,我可要生气啦!” 冷阳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看向了唐玉儿:“好姐姐,真的没什么,只是……想起以前的事啦。” 唐玉儿扬起俏脸,哼了一声:“才不是,你在天狼宫那里,也没有像今天这个样子。” 冷阳一愣,本以为唐玉儿天真烂漫,但却一眼便将自己的心思看穿,不由得呆了一呆。 唐玉儿柔声道:“在无恙谷里,小姐有什么事都和我讲的,像是小姐的娘亲去世,老爷突然变了,还有南宫公子的事,有些事只要讲出来,心里就好受多啦。” 冷阳见唐玉儿的小脸冻的通红,也是于心不忍,便道:“外面天寒地冻,好姐姐,我们先回去好了。” 唐玉儿哆嗦着点点头,拉起冷阳便走上了楼去,到了冷阳的房里。冷阳想起唐玉儿终归是个姑娘人家,为了避嫌,便将那房门打开,坐在了椅子上,以示清白。 唐玉儿眨了眨那大大的双眸,柔声道:“小混蛋,现在你可以说了。” 冷阳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说起。” 唐玉儿也不催促,只是用那极是温柔的双眸看向了冷阳。 冷阳心中一暖,缓缓说道:“这几日,我终归还是在想七年前的那件事。” 唐玉儿也不说话,用手拄着下巴,歪着头注视着冷阳,烛光昏暗,冷阳见唐玉儿那朦胧的俏脸,心跳竟是加快了几拍。 冷阳脸上一红,不敢再看,便低下头去说道:“那杀了秋姐姐的人,究竟是谁,为何这些年来,都没有人能知道他的真面目,他为何又要陷害我们天狼宫,为何要在这武林中掀起这么大的波澜。” 唐玉儿嘻嘻一笑:“我们现在不就是在查这个事嘛,这又有什么。” 冷阳苦笑道:“本来我也是一腔热忱,想要为我天狼宫报仇,便找了我父亲生前的好友二爷,可……可二爷为我受了伤,武功尽失,又把我托付给了南宫大哥。” 唐玉儿也叹了口气,柔声道:“我娘以前告诉过我,这个江湖就是这个样子,人进入到这个江湖里面,便不再是人了,只有你吃了我,或者我吃了你。” 冷阳打住了唐玉儿的话头,脸色惨白,继续说道:“后来,南宫大哥为了调查这件事,被人诬陷暗算,就连阿牛哥与……与温大哥也是九死一生。我便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应该就让那件事随着这几年过去,否则二爷他们……便不会受伤了。” 冷阳的嘴角勉强的向上咧着,看起来竟不似在笑,而好像在哭一般。 “再后来,我为了救你们,用了天狼六煞,双臂经脉受创,再也拿不起那贪狼弓,我便在想,这……也许就是神佛给我的暗示,让我不要再查下去,我想……那等我救出夏姐姐,便随你去找你的爹娘,再也不涉足江湖之事,也是很好的。” 唐玉儿“呸”了一声,佯嗔道:“谁……谁要你这个小混蛋随我去找我爹我娘的……”话未说完,脸上已然赤红一片,娇羞无限。 冷阳看着唐玉儿,仿如看痴了一般,半晌又继续说道:“可师父为了南宫大哥,又让我有了希望,鬼印决在身,不止让我的武功更上一层楼,就连天狼六煞也可以为我所用,不再怕那六煞反噬之苦。” 唐玉儿哈哈一笑,娇憨道:“那不是正好,你就可以先查这件事,然后……然后再陪人家去……去找我爹我娘……”说到后来,唐玉儿已然羞得低下头去,声音几不可闻。 冷阳宠溺的看了一眼唐玉儿,心里尽是甜蜜,但旋即他的脸色又变得极为难看,沉声道:“这一路上,没有南宫大哥,恐怕我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了,我亏欠南宫大哥太多太多了。” 唐玉儿眨了眨那灵动的双眸,笑道:“那你这个小混蛋就可以撮合撮合公子和小姐啊,就算是报答他了。” 唐玉儿话音未落,就看见冷阳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带着愧疚又带着痛苦的神情,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小混蛋,你……” 冷阳低声道:“师父说得对。” 唐玉儿眉头一皱,问道:“什么?” 冷阳抬头看着唐玉儿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昨日从听到武当一事的时候,我真的开始怀疑南宫大哥了。” 唐玉儿失声道:“你……” 冷阳的脸上又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能将秋姐姐诱骗到十方渡,又会使用天绝掌,武功高绝,仇恨这中原武林的人,还会有谁?我的心里告诉我不要怀疑南宫大哥,可……可我越是不想,这个念头就越是如同蚂蚁一般啃噬着我,我怕我查下去,如果真的是南宫大哥,我该怎么办,我怕,我又恨这个样子的我……” 唐玉儿惊得半晌没有说话,终于柔柔的低声说道:“真的入了江湖,人就会变得不是人了么……” 突然,冷阳猛地起身,对着那门口朗声道:“谁!” 唐玉儿一惊,却看见门外走过来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火红色的长裙点缀着点点珠花,看着极是昂贵。 这少女长相极美,眉宇之间却是英气逼人,时时透露着一股不屑与轻蔑的神色。 冷阳皱了皱眉,低声道:“这位姑娘,你是……” 那少女哼了一哼,不悦的说道:“你们两个狗男女,夜半时分,在屋里卿卿我我,扰人清梦,真是可恶!” 冷阳顿时大怒,转念一想,自己却也是不甚合礼节,加之房门大敞,不免打扰他人,便放下身段,低声道:“这位姑娘,打扰你的休息,小子在这里给你陪不是啦。” 那少女听后,怒气似乎仍未消解,直直看着冷阳与唐玉儿,突然冷笑了一声:“有了!” 唐玉儿不明所以,问道:“这位姐姐,你说什么?” 那少女看也不看唐玉儿,突然伸手拿出了一条皮质软鞭,鞭稍处却是一枚三棱尖镖,那小姑娘持鞭在手,恨恨的道:“让你们两人说个没完,那便给你们两人的嘴撕烂好了!” 霎时间,那软鞭有如毒龙一般卷向了冷阳与唐玉儿,鞭稍的三棱镖夹杂着风声嘶嘶作响。 冷阳也根本没料到这小姑娘出手如此狠辣,却也气从中来,伸手一抄,便要抓住那鞭子,岂料那少女年纪虽然不大,武功却很是老辣,不待冷阳出手,便已急急变招,冷阳一抓之下,竟然抓了个空。 一鞭击空,那少女心中也是一惊,但手上的软鞭却是丝毫不停,冷阳怒火冲天,出手便也不再留情。 冷阳双目顿时赤红,身法快如鬼魅,那少女无论软鞭如何击出,总是被冷阳轻易化解。 少女心下暗自惊诧,却见冷阳已经到了自己的身前一步之远,不由得急向后掠去,可冷阳又是伸手一抄,将那软鞭的鞭稍抓在了手里。 冷阳本就想试一试鬼印决的威力,只觉得用了鬼印决之后,身轻如燕,看那重重鞭影也变得奇慢无比,以他的武功,那小姑娘恐怕在他手下走不过三招。 可冷阳第一次使用鬼印决,就好像一个好奇的孩子一般,在探索那无穷的天地,越使用鬼印决,他的心情就好似好了一分一般。 直至他抓住了那根鞭子。 他想起那小姑娘的出言不逊,想起了那小姑娘的辣手无情,冷阳突然觉得甚是愤怒。 他也不知他为何会这样的愤怒。 但你既然要撕开我们的嘴,那我便撕开你的嘴好了! 冷阳阴冷一笑,那三棱镖闪电般向那少女的脸上直射而去! 镖甫一出手,冷阳就后悔了。 他好似如梦初醒一般,终于明白游若丝告诉他要守住本心的意思。 守不住本心,心有杂念,鬼印决便会侵蚀你的心绪! 这一镖充盈着鬼印决的真气,可能就会要了那少女的命! 少女眼见那三棱镖向自己飞射而来,却根本来不及闪避。 冷阳身形一闪,向那三棱镖扑去,那少女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可无论冷阳身法再快,那一镖他也是鞭长莫及了。 冷阳和那少女几乎要闭上双眼。 就在那一瞬间,一双手突然凭空出现一般,死死的抓住了那软鞭的鞭稍。 第五十九章:戮天盟 冷阳顿时大吃一惊,这一镖蕴着含鬼印决的真气,那来人却如此轻描淡写的抓住了,仿若呼吸一般的自然简单。 冷阳定睛看去,那人是个年轻男子,不过二十几岁,锦衣华服,甚是富贵。虽然长相英俊,眉眼间却是倨傲非常,只是冷冷看着手里的鞭稍,却不正眼看向冷阳。 冷阳见并未伤到那少女,心中略感宽慰,当即拱手道:“是我失礼了,还望见谅。” 那少女见到这男子,当即用手指着冷阳与唐玉儿,怒道:“哥,就是这两个狗男女,吵到人家睡觉,还想要伤我!” 男子的脸上不见一丝的表情,冷冷的说道:“女孩子家,污言秽语,成何体统!” 唐玉儿见男子教训那少女,便插嘴道:“你一进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骂我们,亏你还是个女孩子!” 那少女尚未作声,男子的眼神却突地变得阴冷,如同看虫豸一般看向了唐玉儿,丝毫不带任何的感情。 “我在与我的妹妹说话,干你何事?” 唐玉儿望着那男子的双眼,心里却是蓦地一惊,那男子的眼神甚是冷漠,又带着一丝的杀意,那种感觉,就好似一个不喑世事的小孩子,要捏死一只虫子一般。 冷阳心念一动,那男子突然先冷阳一步,跃到了冷阳的身前,不待冷阳有任何反应,双指便戳向了冷阳的双眼。 冷阳虽有防备,却也被这男子的狠辣吓了一跳,不由得心里暗想这兄妹二人,脾性倒是一模一样。 冷阳向后一掠,躲过了那男子的双指,冷阳险些伤了那少女,心下有愧,便也没有出手。 那男子见冷阳躲过了自己的双指,也并未停手,左手五指微屈,又抓向了冷阳的前胸。 这男子出招奇快,冷阳又不想出手,只得一退再退,转眼间已然退到了屋角处,退无可退。 冷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见已无路可退,只得运起鬼印决,岂料那男子却不再追赶,身形挺立,只是傲然喝道:“浣夕!” 被称作“浣夕”的少女娇笑一声,长鞭却又如毒龙一般甩向了唐玉儿,三棱镖再一次射向了唐玉儿的面颊! 冷阳大吃一惊,想要去救唐玉儿却是根本来不及,况且这个男子也不会让他动一分毫! 这男子本就是要逼他进入死地,好让那少女对唐玉儿再次出手。 冷阳来不及细想,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硬物,向那少女的长鞭猛地掷了过去。 眼见三棱镖就要击中了唐玉儿的俏脸,唐玉儿被吓得花容失色,那事物与三棱镖相击在了一起,去势不停,“咄”的一声嵌在了柱子上。 三棱镖失了准头,从唐玉儿的脸旁滑过,带下了唐玉儿的几丝秀发。 那男子微微一惊,脸上的表情略显惊诧,冷阳怒到极点,双目又是变得赤红,指着那男子道:“你们这两兄妹,真是欺人太甚!” 唐玉儿吓得浑身发抖,面色惨白,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少女却是不以为意,“呸”了一声,正要说话,却被那男子喝道:“浣夕!” 少女虽然骄横,但却似乎很是怕这个男子,吐了吐舌头,便不再作声了。 冷阳正要出手,却见那男子伸出手掌,道:“等等!” 冷阳冷笑一声:“刚才想尽办法欺负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现在又要玩什么花样?” 男子摇了摇头,信步踱到了那柱子一侧,伸手将冷阳掷出的硬物从那柱子上拔了出来,又转向冷阳问道:“这……这木牌你是如何得到的?” 冷阳定睛一看,那硬物原是一块木牌,外形古拙,上面刻着一个“川”字。 冷阳想起这木牌正是李寒川在那日赠予自己的,李寒川曾言,见此木牌有如见到李寒川本人。这样珍贵的信物,却让自己这样随手一掷,不由得略觉尴尬,但又甚是讨厌这男子,便眼皮一翻,冷冷的道:“小爷这木牌多的是,怎么得到的,又关你何事?” 那少女见到这个木牌,也是大吃一惊,但旋即又对那男子说道:“哥,看他们这个样子,肯定是不知从哪里偷来的,一会儿把他的手脚也都砍下来,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偷东西!” 冷阳哼了一声,甚是不以为意。 那男子又是一声厉喝,少女委屈的撅起了嘴,眼睛恨恨的瞪着冷阳。 男子的表情稍显柔和,一反刚才之状,居然面露微笑道:“是我失了礼数,还请告知尊姓大名。” 冷阳见这男子前倨后恭,暗想应是三十六堂之人,他也听得那马贩说过,当日在武当太和之前,江湖上只有三十六堂不与南宫恨我为敌,他本就对李寒川甚是尊敬,便也拱手道:“其实……其实也就是误会一场,在下冷阳,这木牌是李八爷赠给我的。” 男子点了点头,道:“那就是了。” 少女一头雾水,皱眉道:“哥!” 男子眯起双眼,少女本想说话,见那男子神情严肃,便登时噤声不语了。 男子转向冷阳,拱手道:“原来少侠是家父的朋友,这一次,是我兄妹的不是。” 少女“呀”了一声,指着冷阳道:“哥,他……他就是……” 男子又点了点头,道:“是他。” 唐玉儿睁大了双眼,似乎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那男子又接着说道:“在下李傲然,这是舍妹李浣夕,李寒川正是家父。” 冷阳一惊,本以为这男子只是三十六堂的人,却没想到居然是李寒川的儿子,想到自己险些伤了李寒川的女儿,不由得暗暗心惊。 冷阳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唐玉儿的身侧,也拱手道:“这是在下的朋友唐玉儿,我们打扰了李小姐的清梦,见谅见谅。” 李浣夕上下打量了冷阳一番,表情虽然仍是气忿,却也缓和了不少,嘟囔道:“爹爹说那个冷阳和什么南宫,胆识武功过人,也不过是这个样子罢了。” 李傲然皱皱眉,笑道:“舍妹一向娇纵惯了,冷少侠见谅。” 唐玉儿不知冷阳与李寒川的关系,心下也甚是愤懑,也嘟囔道:“三十六堂又有什么了不起,一见面就骂人家,还要撕烂人家的嘴,干脆叫不讲理堂好了。” 冷阳拉了拉唐玉儿的衣角,低声道:“八爷也算对我和南宫大哥有恩,不要这样。” 唐玉儿听冷阳这样说,哼了一声,歪过了头去,却也不再言语了。 李傲然也不恼怒,将那木牌递给了冷阳,说道:“冷少侠,这木牌甚是贵重,爹一辈子也没将它赠予过谁,还望少侠好好珍藏。” 冷阳面上一红,伸手接过,谢过了李傲然。 李傲然问道:“只是不知二位来到这里,可是为了楚天云么?” 冷阳闻言一愣,也不知李傲然问此话何意,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 李傲然见冷阳面露难色,微笑道:“冷少侠多虑了,爹既然不与楚天云为敌,我们兄妹二人也自是不会找他的麻烦。” 冷阳脸上又是一红,心道自己这几日多疑多虑,竟至于此。 李傲然道:“只是,现在这江湖上,如我们一样之人,恐怕所剩无几了。” 冷阳眨了眨眼睛,动容道:“李公子,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李傲然道:“楚天云在太和宫前,杀了几个门派的掌门,伤了几十人,被认定是七年前十方渡一事的真凶,加上他又是天山后人,现如今的江湖上,人人都想将他除之而后快。” 冷阳一腔愤懑,却又无可奈何,只是用力咬了咬牙,难发一语。 唐玉儿闻言,似乎不服气一般,指着李傲然道:“你胡说!” 李浣夕对唐玉儿似乎颇为敌视,听得唐玉儿说话,立刻跳了起来,却被李傲然拍了拍肩膀。 李浣夕看了看李傲然,气呼呼的又退了下去。 李傲然饶有兴趣的看着唐玉儿,道:“姑娘何意?” 唐玉儿挺起胸膛,大声说道:“南宫公子武功卓绝,在武当山上那么多人都拦不住他,现在谁还敢轻易去找他?” 李傲然哈哈一笑,说道:“姑娘此言差矣,一对一,普天之下确是没有几个人敢去找他,只是……” 唐玉儿问道:“只是什么?” 李傲然道:“今日来,江湖上这些小帮小派,自发组成了一个叫做’戮天盟’的组织,为的就是要杀了楚天云。” 冷阳失色道:“什么?” 李傲然点头道:“这些帮派,没日没夜的巡查楚天云的踪迹,一旦发现,就全力追剿,就算楚天云武功绝顶,也总要吃饭睡觉的,可他现在不敢有一丝的疏忽,只要他有一丝的疏忽,他就会丢了他的命。” 看着冷阳若有所思,唐玉儿也慢慢低下了头,嗫嚅道:“可……可那些门派……也……也没人是他的对手。” 李傲然道:“唐姑娘,武当山一战,那些门派也有不少的高手没有上山,寒山剑派的江寒雪,武功就远在杨奕秋之上;六合拳莫非同的师父方何傲也誓要杀了楚天云。就连一向不出世的少林,也有不少的僧人参与到这追杀之中。” 唐玉儿闻言,更是将头低了下去,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 李傲然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可惜,可惜我从未见过楚天云,否则与他一战,何其幸哉!” 冷阳冷哼一声:“这些江湖人士,还不是为了那个什么劳什子’天子令’,要不然,谁会去做这丢性命的事!” 李傲然看了看冷阳,也不再说什么,拱手道:“夜深寒凉,我们兄妹不再打扰,江湖上有缘再见。” 冷阳心乱如麻,拱手拜别了李傲然与李浣夕,李浣夕临走时还恶狠狠的瞪了冷阳与唐玉儿,冷阳也没有在意,只是安顿唐玉儿回房,自己却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冷阳带着唐玉儿与夏冰婵前往残梦山庄,却见不远处百十余江湖人马聚集在了一起,其中不少人披麻戴孝,神情戚戚。 冷阳几人定睛细看,为首一人举着一柄鲜红色的大旗,上面写着“戮天盟”三个大字,冷阳自是不敢靠近,只得拉着唐玉儿与夏冰婵避开了那一众人马。 夏冰婵不明就里,冷阳与唐玉儿也不想夏冰婵担心,只是告诉夏冰婵那些江湖人士来路不明,还是不要接近的好。 夏冰婵也不知详细缘由,便也点头同意。 冷阳心里却是叫苦不迭,这戮天盟的人到了这里,证明已经查到了南宫恨我的踪迹,若是贸然带着这二人前往残梦山庄,就好似自投罗网一般,弄不好还害了南宫大哥;但若不去,更是无法与南宫大哥汇合。 冷阳只得跟在那戮天盟之后,慢慢向残梦山庄进发。 走了没几日,那队人马却突然向西而行,冷阳心下大喜,带着唐玉儿与夏冰婵快马加鞭,直向深州而去。 第六十章:残梦终 经过了数日的奔波,冷阳还是平安的带着唐玉儿与夏冰婵到了深州城外。 残梦山庄。 冷阳望着残破的残梦山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种感觉,就好似空气中弥散着若有若无的血腥,竟让冷阳几欲呕吐。 冷阳站在门外,向唐玉儿与夏冰婵摆了摆手,示意两人不要轻举妄动,唐玉儿见冷阳一脸严肃,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夏冰婵拉了拉唐玉儿,唐玉儿抿嘴一笑,方才作罢,只是不知怎地,夏冰婵心里竟也不安了起来。 可是,听得南宫大哥曾说过,就算残梦山庄日渐衰败,但这普天之下,也绝无一人敢直撄秋一敌其锋。 冷阳也想不到,这个就连山统也不敢对其轻易出手的人,会出什么事情。 所以冷阳只有安慰自己,秋一敌冠绝天下,又怎么会轻易出事? 但甫一安慰完自己,冷阳却感到了一丝的后悔,因为这个情景,似乎也是似曾相识。 只不过这个回忆,却是那样的残忍与绝望。 七年前的深秋,大漠,天狼宫。 这男子年近六旬,却仍是身姿挺拔。他便是这天狼宫的主人,人称“啸月天狼”的冷啸天。天狼宫在这大漠里独占一隅,也算是雄霸一方。 不过此刻的冷啸天,却是看不出意气风发的模样,他坐在裹着狼皮的宽大座椅上,花白的鬓角是说不出的沧桑。 冷啸天的眉间也不见一丝一毫的狂放,双目无神的望向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冷阳却没有那么忧愁,笑嘻嘻的靠在了门边,看着那个一身粗布衣服,年岁比父亲还要大一些的钱二爷。 冷啸天沉吟良久,还是没有说话,倒是钱二爷率先开了口:“你把我找来,就是为了这个?” 冷啸天仿似被惊醒了一般,低声道:“二哥!” 钱二爷哼了一声,歪斜着眼睛看向了冷啸天,怒道:“还叫我二哥?你把我当过二哥?” 冷啸天浑身一震,把头低了下去,嗫嚅道:“你……还是我二哥……” 钱二爷哈哈一笑,指着冷啸天道:“我可不敢作你的二哥!天狼宫的冷啸天!” 冷啸天又怎会听不出钱二爷话里的讥讽,但仍是没有发作,只是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些年来……我知道你过得不容易……” 钱二爷又是轻蔑一笑,似乎颇为不屑一般:“我好得很,不劳天狼宫主挂心。” 冷啸天眉头一皱,却仍是没说什么,只是向冷阳招了招手:“阳儿,你过来。” 冷阳虽然自幼调皮,但看冷啸天表情肃然,也知道这次父亲应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便乖乖听话的走了过去。 冷啸天将冷阳拉到一侧,表情甚是温柔,用手抚了抚冷阳的头顶,冷阳还以为冷啸天要揍自己,忙不迭躲开了。 冷啸天一愣,旋即又把手慢慢垂了下来,向钱二爷说道:“二哥,我知道我对你不住,我也知道这都是报应,但是这次这个事情,也只有二哥才能帮忙了。” 钱二爷看向冷阳,不知为何,眉目间竟缓和了下来,终于柔声道:“小子,你叫什么,几岁了?” 冷阳乜斜着看了一眼钱二爷,也冷哼了一声,朗声道:“你又叫什么,你几岁了?” 钱二爷闻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这小混蛋,倒是合我的胃口。” 冷啸天急急喝道:“阳儿,不要无礼,这是爹爹我的……我的结拜兄弟,你要叫他钱二爷。” 冷啸天说起“结义兄弟”几个字时,眼神不住的瞟向钱二爷,似乎害怕钱二爷会呵斥他一般。 冷阳笑嘻嘻的不以为意,钱二爷沉下了脸,低声道:“老幺,那年的事情,我劝过你,你不但不听,还骗得我一路南下,等我回过神来,你已经把我的人屠戮殆尽,逼得我远走他乡。” 冷阳人小鬼大,听后似乎不可置信,转头看向了冷啸天,冷啸天一脸愧疚,又碍于冷阳在身边,满脸通红的说道:“二哥!” 钱二爷却是管也不管,继续说道:“事情做都已经做了,还怕别人说什么不成?这是你自己的孩子,你还要瞒他一辈子?” 冷啸天痛苦至极,双手死死抱住了头,沉声道:“二哥,我……我的报应还不够么?我年近五十才要得阳儿这一个孩子,他娘亲生下他就撒手人寰了,好不容易把他拉扯长大,这……这又出现这样的事……” 钱二爷沉吟半晌,一字一句的说道:“老幺,今日,我是为了这小子,所以才帮你,不过其他的事,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冷啸天重重点了点头,苦笑道:“二哥,你能过来,我就已经谢天谢地啦。” 钱二爷那瘦削的身子松弛了下来,低声道:“不过,秋一敌的武功太高,就算我俩联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冷啸天哈哈一笑:“二哥,你多虑了!” 钱二爷皱眉道:“此话怎讲?” 冷啸天道:“我叫二哥来,本就不是为了秋一敌!” 钱二爷一怔,未待他说话,冷啸天把冷阳推到了钱二爷的身边,低声道:“二哥,我这辈子从未求过人,我只求你一件事,把阳儿好好带大,不要让他再涉足江湖就好了。” 冷阳“咦”了一声,但终究是小孩子,尚还不能理解眼前之事,撇撇嘴道:“我可不要和他一起走。” 钱二爷也不答话,看着冷啸天一脸凝重,叹了口气,道:“我答应你。” 冷啸天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道:“那我就先谢过二哥了。” 冷啸天说完话,又转向了冷阳,柔声道:“阳儿,你先和钱伯伯一起走几天,爹爹要和那个秋一敌分个高下,现在也没时间照看着你。” 钱二爷拉起冷阳的手,笑道:“小子,跟我走,二爷我会说书讲故事,你想听什么,二爷就讲什么!” 冷阳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听得钱二爷这样一说,便蹦蹦跳跳的跟着钱二爷走了,早已忘了冷啸天道忧心忡忡。 况且,在冷阳的心里,冷啸天武功卓绝,天狼宫在这大漠里所向披靡,又怎么可能会有事情? 当他知道冷啸天战死在秋一敌的手中,冷阳陡地明白了,自己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可是今天,他又有了那种安慰自己的感觉,就在这个破败的山庄之前,而且这个感觉愈发的强烈。 秋一敌一定是出事了! 这个残梦山庄了无生息一般的死寂! 对于秋一敌,冷阳的心情一直是复杂得很,秋一敌杀了冷啸天,可冷阳却根本恨不起来这个昔日的杀父仇人。 秋一敌与冷啸天确实是公平决战,生死有命,怨不得别人,秋一敌虽然毁了天狼宫,却也没有滥杀无辜,况且,残梦山庄也不见得就好到哪里去,一样也是损失惨重,日渐衰败。 冷阳也曾怀疑过,他也曾问过钱二爷,他与冷啸天之前究竟为什么反目,和残梦山庄又有什么关系,钱二爷只是摇摇头,告诉他,那是过去他们两个人的事,和这个事没有关系。 一旦冷阳还想要问下去,钱二爷就开始发火了,久而久之,冷阳也不再关心这个事了。 他开始关心究竟是谁陷害天狼宫,勾起了残梦山庄与天狼宫的斗争,又是谁杀了那个十方渡外的秋家姐姐,这件事成了冷阳的心魔,他甚至开始哀求钱二爷,带他回到中原,探查这件事情。 钱二爷早已答应了冷啸天,不让冷阳涉足这江湖中的事,自是没有同意,可又耐不住冷阳没日没夜的哀求,加之冷阳总是趁着钱二爷不注意,偷偷跑出去私自探查,让钱二爷苦不堪言。 转眼间,三年的时间过去了,冷阳挖空心思,千方百计的想要脱离钱二爷的控制,钱二爷年岁见长,对冷阳的严看死守也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钱二爷从未婚娶,行将就木之际,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孩子,虽然顽劣非常,却也让钱二爷的内心得以一丝的慰籍,因此自是对冷阳视如己出,冷阳这几年日夜哀求,钱二爷也终于心软了下来,答应冷阳一件事情,那边是陪他去探查十方渡一事。 几年的探查,虽然微有头绪,却也让冷阳暗暗心惊,十方渡一事的主谋,将此事做的简直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因此,若是有谁敢在这残梦山庄造次,恐怕也只有那个幕后之人了。 冷阳原以为山统的宗主便是当年的幕后之人,可这山统的所为,却又不似与当年一事有关,况且,山统的赵富贵在这里蛰伏了好几年,仍是不敢擅入残梦山庄一步。 但这种让人心悸的感觉却是愈演愈烈,冷阳觉得口干舌燥,数九寒冬之时,后背上居然慢慢流下了汗水。 冷阳慢慢走进了山庄之内,诺大的残梦山庄仍是空无一人,想必是蔡婶还没来到这里,匾额上的“几欲壶觞惊心梦,且将铁血饮残阳”看起来还是那样的苍凉。 紧接着,冷阳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端坐在了那厅堂之上,背对着冷阳,向着北方。 这孤独的老人,仍在等待秋婉如的归来吧? 可他也许并不知道,秋婉如应该已经不在了,不过,冷阳心想,还是先不要和这老人说这件事好了。 冷阳慢慢踱了进去,心里仍觉得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当他离那老人只有几尺远近的时候,他终于发现自己的不安来自于哪里了。 在这个距离,秋一敌仍是没有回头,仿佛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一般。 冷阳心念一动,急急向前掠去,秋一敌的身形仍如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不动。 可冷阳明白,这个老人,应该是逝去了。 就这样端坐在这破败的庭院里,仍在毫无希望的等待爱女的归来,却连给他处理后事的人都没有。 一代的武林神话,就这样可悲的陨落了。 冷阳正独自感叹,却又突然心里一惊,时令寒冬,可这秋一敌的身上,穿的却是深秋的衣裳! 冷阳快步走上前去,仔细端详那秋一敌的面庞,却见秋一敌的双目微闭,脸色极是安详。 人死为大,冷阳跪在了秋一敌的身前,磕了几个头,低声道:“秋庄主,小子心里有一事不解,得罪勿怪!” 言毕,冷阳摸了摸秋一敌的尸身,只觉得秋一敌的尸体坚硬如铁,仿似被一层极是坚硬的外壳包裹住了一般。 冷阳站起身来,正要向庄外走去,却听得庄外人声鼎沸,夹杂着夏冰婵与唐玉儿的惊呼之声。 “你们是什么人?” “什么人,在这残梦山庄之外,又要做些什么!” 第六十一章:方何傲 冷阳本已被秋一敌的死搅得心烦意乱,不知要如何是好,这声音传入耳畔,好似将他从梦中惊醒一般。 冷阳定了定心神,当下打好主意,从这屋子里抓了几把灰土,用力抹在了脸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走出了庄门之外。 冷阳甫一来到门外,却着实吃了一惊,残梦山庄外不远处,有大约二十几个江湖打扮的汉子,头上裹着白巾,神情愤懑肃穆。 为首一人,大约四十几岁,白面长须,狭长的双眼极是锐利,双手环抱在胸前,嘴角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这人身侧站着一个露出半根手臂的壮年男子,那男子的手臂奇粗无比,肌肉虬扎,表情肃穆却又带着三分邪气,举着一根高有两丈的血红色大旗,旗上写着“戮天盟”三个大字。 冷阳心叫不好,这“戮天盟”看来早已遍布江湖,那一拨人刚刚离开,这一拨人又已经到了。 若是平日,这戮天盟的人也不足为惧,冷阳自有办法对付,可是现在戮天盟的人追杀南宫恨我,夏冰婵与南宫恨我又是颇有渊源,戮天盟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两人,好在夏冰婵并未在这江湖上露面,应该不会有人认得。 只是夏冰婵与唐玉儿不会武功,本就是要到这残梦山庄来躲避;可是偏偏秋一敌居然诡异的身死在了这庄内,就算想要解释什么也无从下手。 冷阳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信步走到了那为首一人的面前,哑声道:“什么人,敢在残梦山庄前吵闹?” 冷阳心想这残梦山庄破败至此,这些江湖上的势利小人未必会来看望秋一敌,那便干脆扮成这庄内的仆人好了。 为首一人虽然面露狐疑,却也不敢贸然撕破脸面,拱手道:“这位小哥,我是莫非同的师兄方何傲,现有江湖传言,楚天云藏在了残梦山庄之内,我等虽然不信,但路过此地,顺便来拜访一下秋老庄主,但请小哥帮我们通传一声。” 冷阳冷笑一声,心道还不是想要进这庄里搜寻南宫恨我,但是碍于秋一敌的威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个叫做方何傲的,说话也算是滴水不漏。 只是前些日子李傲然刚刚警告过他们几人,戮天盟内有几个好手,其中一个便是这方何傲,不想今日便遇上了。 冷阳当下也不答话,转过身去,看着一脸惊恐的夏冰婵与唐玉儿,喝道:“你们两个还不赶快进去,老爷都等急了!” 夏冰婵睁大了眼睛,不明白冷阳所言何意,唐玉儿对冷阳甚是了解,也知道戮天盟一事,赶紧拉着夏冰婵,高声道:“是,是,你也莫让老爷等急了。” 言毕,唐玉儿便拉着仍不明所以的夏冰婵走入了庄门之内。 方何傲向前踏了一步,也要进去,却被冷阳一下挡在了门外,冷阳乜斜着眼睛,咧嘴道:“怎么,想要硬闯这残梦山庄?” 方何傲一愣,旋即又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低声道:“小哥多虑了,我等只是想来看看秋庄主身体可还安好,不要被那姓楚的害了性命。” 冷阳听得方何傲这样一说,心里又是咯噔一下,看来南宫恨我藏在了残梦山庄的消息,应是有人故意传出的,以便将这秋一敌的死,也算在南宫恨我的头上。 不错,以秋一敌的身手,杀得了他的,只可能是和他亲近的人,让他没有丝毫的防备。 冷阳刚想到这里,冷汗又流了下来。 亲近的人……南宫恨我……楚天云…… 冷阳不敢再想,冲那方何傲摆了摆手,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问问老爷。” 方何傲点点头,拱手道:“有劳。” 冷阳转身走进了那扇已经不能称之为门的门里面,又用余光撇了那方何傲一眼,却见方何傲似笑非笑,离大门仅有一丈有余,站立不动。 冷阳知道这戮天盟之人不会轻易退却,暗自叹了口气,快步走入了厅堂之内。 夏冰婵与唐玉儿就站在那厅堂梁柱的一侧,夏冰婵更是目露疑虑,看着冷阳,似乎要说什么一样。 冷阳压低了声音,道:“夏姐姐,先不要问那么多,一会儿你和玉儿从正门出去,往南走去,我会在后面追上你们,若是等不到我,那便直接南下青州,回无恙谷去,这里,待不得了。” 唐玉儿听后一愣,夏冰婵皱眉道:“可是……可南宫大哥不是要我们在这残梦山庄等他么,秋庄主不在么?” 冷阳压低了声音,拉住两人的衣袖,道:“你们随我来。” 夏冰婵与唐玉儿随着冷阳走到了秋一敌所坐之处,夏冰婵看到秋一敌端坐在地,却没有了一丝的生息,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冷阳将手指放至唇边,示意夏冰婵噤声,夏冰婵也知自己失态,面上一红,但看到秋一敌的尸身之后似乎颇为不解,开始仔细地端详起来。 唐玉儿看到此番景象,对着秋一敌双手合十拜了几拜,小声道:“就算是昔日的江湖霸主,到头来还是这样一个下场,这江湖又有什么乐趣!” 冷阳心下着急,拉起来夏冰婵道:“夏姐姐,我看那个方何傲已经开始起疑心了,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其他的事情容以后再说。” 夏冰婵双目含泪,露出了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柔声道:“这世上对南宫大哥好的人,又变少了……” 冷阳看到夏冰婵虽然身处险境,却仍对南宫恨我一片痴情,不免心下戚戚,但仍是硬起心肠,将夏冰婵与唐玉儿往外推开,道:“走,往南边走。” 行了几步,冷阳又拿出李寒川赠予他的那块木牌,将它递给了唐玉儿,嘱咐道:“南下过了冀州,便有三十六堂的势力了,若是遇到危险,便拿出这个木牌,也许还能逢凶化吉。” 唐玉儿本就不喜三十六堂的人,立即撅起了小嘴,但看到冷阳言辞恳切,神情肃然,也只得将那木牌放入怀里,拉着夏冰婵向那庄外走去。 冷阳随着这两人来到了庄外,却见以方何傲为首的那些人仍在庄外一动未动,只是那个举旗的汉子不见了踪影,“戮天盟”的大旗被插在了庄外的地上。 现在天寒地冻,地上坚硬如铁,这插旗的人居然可以将旗子深深插入到这土里去,想必是内力斐然。 冷阳心下吃惊,表面却不动声色,方何傲见几人出来,立即迎了上来,冷阳理也不理,径自把那马牵了过来,将缰绳递到了夏冰婵与唐玉儿的手里,哑声道:“老爷吩咐,让你们快去办事,办不好的话便不要回来了!” 夏冰婵与唐玉儿接过缰绳,眼内尽是关切,冷阳怕两人露出马脚,赶紧扶二人上马,戮天盟的人也没有阻拦,为这二人让开了一条路来。 夏冰婵与唐玉儿知道此时必须听得冷阳的吩咐,便也不发一言,纵马离开了。 待二人走后,方何傲再次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小哥……” 方何傲话音未落,冷阳便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头,道:“老爷今日倦了,谁也不见,请回吧!” 方何傲也不生气,微微颌首,向那身后众人挥了挥手,朗声道:“秋庄主今日倦了,我们便也不要麻烦他老人家了,便在这庄外住上几日,待秋庄主愿意见我们的时候,再见不迟。” 方何傲似乎是这些戮天盟众人之首,众人听得方何傲这样一说,便立即开始在庄外搭起了毡帐,竟是谁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冷阳心里一凉,暗暗叫苦不迭,这些人在这里若是盘桓起来,也不知要住到什么时候,到时候秋一敌身死的事一旦被发现,那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况且再这样耽搁下去,寻找夏冰婵与唐玉儿又是难如登天,但冷阳现在自顾不暇,也遑论顾及他人了。 冷阳怕露出马脚,也不敢再贸然离开,便冷冷地哼了一声,压低了嗓子佯怒道:“随便你!”言毕,转身便要向那庄里走去。 方何傲似乎见冷阳转过身去,突然笑道:“这位小哥,请留步!” 冷阳停了一停,哑声道:“什么事?” 方何傲拍了拍手,道:“还是劳烦小哥一下,替我说与秋庄主一声,前两年的救命之恩,对于秋老庄主虽是举手之劳,我等却没齿难忘。” 冷阳心里又是一惊,这方何傲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想要套出自己的破绽来,幸亏自己对秋一敌这几年之事还算了解,想毕,冷阳站定了身形,指着方何傲道:“放屁!” 方何傲一愣,脸上终于有些恼怒之色,眼睛微微张开,看起来却是有一丝的狰狞。 方何傲强压怒火,道:“这是什么意思?” 冷阳道:“我家老爷这几年,连庄门都没出一步,哪里对你有着救命之恩?莫非我家老爷托梦了?” 方何傲本想试探冷阳,却被冷阳识破,脸上顿时青一阵红一阵,低声道:“那……那许是我认错人了。” 冷阳摇了摇头,转身走入了庄里,却又陷入了沉思,这戮天盟的人一日不走,便会可能与南宫恨我相遇,到时候,恐怕真的要乱成一锅粥了。 但夏姐姐与唐玉儿总算是安全了,冷阳念及至此,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这也算是这段时间唯一的幸事了。 …… 夏冰婵与唐玉儿一路策马奔驰,向南而去,两人身子娇弱,也不懂得驭马之术,行进得极是缓慢。 两人行至深州城外,只见得白雪皑皑,天地间一片苍茫。 夏冰婵忧心忡忡,双目含泪,低声道:“若是南宫大哥知道这件事……也不知该有多伤心。” 唐玉儿宽慰道:“小姐,你加倍对公子好,不就可以了,这冷天莫要哭坏了眼睛。” 夏冰婵双目低垂,表情甚是复杂,低声道:“你……你不明白。” 唐玉儿眨了眨双眼,歪头道:“我有什么不明白……” 话未说完,那两匹马好似被惊了一般,突然仰天嘶鸣,险些将两人掀下马去。 夏冰婵拉住了缰绳,却见眼前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不知何时站定了一个精壮的汉子,那男子在那严寒中裸露出了一条胳臂,眯着眼睛盯着夏冰婵与唐玉儿二人。 这正是在那残梦山庄之外,为那戮天盟举旗的男子。 夏冰婵的脸色煞白,唐玉儿却是机灵得紧,怒道:“混账,你是什么人,敢惊了我们残梦山庄的马?” 那男子嘿嘿一笑,表情却甚是淫邪:“残梦山庄?啧啧啧,那个破得快要塌了的院子,请得起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 夏冰婵听这男子语气轻浮,不由得吓得花容失色,唐玉儿强装镇定,指着那男子道:“你……你好大的胆子!若是我们出了什么事,你不怕老爷要了你的命?” 男子又是嘿嘿一笑:“怕?嘿嘿,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再说,就现在残梦山庄那个破败的样子,秋一敌能不能顾好他自己再说吧!” 唐玉儿听得这男子言语之中甚是无礼,就连秋一敌也不甚尊敬,不由得暗暗心惊,却见夏冰婵猛然拍向了自己的马,大喊道:“跑!” 唐玉儿的马吃痛,即时向前蹿了出去,夏冰婵也抖动了缰绳,想要从那男子身边逃离。 那男子嘿嘿冷笑几声,双手快如闪电,瞬间便抄住了两匹马的辔头,任凭那两匹马如何用力,将那雪地也刨出个坑来,竟仍是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男子哈哈大笑:“方何傲让我跟着你们,果然有他的道理,赶快乖乖告诉老子,你们究竟是谁,楚天云可是在那残梦山庄之内;若是老子高兴,等一会儿快活之后,没准就不杀你们了!” 第六十二章:嗜酒如命 这汉子是方何傲最喜欢的弟子与手下。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汉子的武功有多高,但他原本就是带艺投师,原本的武功本也不低。他叫做田得志,在入六合拳派之前,他就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独行大盗。 这田得志四处流窜,也做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案子,可后来还是惊动了官府,惊动了一般的官府也就罢了,偏偏还惊动了六扇门。 听闻六扇门要将自己缉拿归案,田得志被吓破了胆,便四处找帮派倚靠,以期逃出生天,就这样,他便与方何傲与莫非同相遇了。 田得志虽然与方何傲仅仅差了两岁,但在方何傲的面前,他仍然毕恭毕敬的喊方何傲一声“师父”,绝对不敢有丝毫的僭越。 况且这两岁,还是他比方何傲大的。 不过方何傲也不是仅仅喜欢田得志这个卑躬屈膝的样子,田得志最讨方何傲喜欢的,还是他那听话又让人恶心的感觉。 方何傲让他举旗,他二话不说便举着大旗走了一路,没有半分休息;方何傲让他露出胳臂,他便不惧严寒般露出了胳臂;方何傲让他跟着这两个女人,他问也不问为什么,便紧紧的跟了出去。 因为他知道,若是没有方何傲这个靠山,现在的他,就是一具尸体。 方何傲的武功、心机、胆识,都要远胜于他,田得志必须要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这一颗救命的稻草,决计不敢松开。 不过,当他离开方何傲,独自办事情的时候,他的另外一面也开始显露出来了。 方何傲也喜欢他这个样子,虽然让人恶心,但是对敌人来说,就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田得志总会得到方何傲想要的结果,无论用何种方式。 况且对面还是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呢? 田得志将自己的内力凝聚在足下,那两匹马顿时动弹不得,田得志看着夏冰婵与唐玉儿,丹田下立刻燥热了起来。 在他准备跟着这两个女人,但还未出深州城的时候,他的心里便升腾出了一种欲望,虽然方何傲告诉他,一旦发现这两个女人不是残梦山庄的人,便将这两个女人捉回去。 捉回去? 田得志暗自想笑,老子会把她俩捉回去? 在他看到方何傲那熟悉的眼神时,田得志便知道了,方何傲是要他“和往常一样”。 “和往常一样”那便是意味着,只要这两个女人不是残梦山庄的人,那他便可以对他们为所欲为。 而田得志的想法,却是我才不管你们是不是残梦山庄的人。 就算是,又能怎样? 就算秋一敌天下无敌,可是死人还能告诉他,究竟是谁杀了他庄里的人么? 田得志的嘴角好似抽搐般的微笑着,在经过深州城内那唯一的迎春苑时,他的眼角瞟到了在门口巧笑倩兮的一个风韵犹存的女子。 这女子看起来好似不过四十的年纪,顾盼生姿,甚是婀娜,一双美目有如会说话一般,朱唇轻启,娇艳欲滴。 田得志就算有事在身,也不得不看了这女子几眼。 女子见田得志痴痴看向自己,捂着嘴巴噗嗤一声娇笑起来,笑得田得志的魂都快被勾飞了。 女子拿出了一方碧玉色的丝巾,向那田得志抖了一抖,身影一闪,便走进了迎春苑的门里去了。 田得志只觉得异香扑鼻,一时之间竟是神魂颠倒了起来。 等老子办完事回来,就来会会你这个婆娘! 田得志现在只觉得丹田火热,似乎有一股热浪在不住的扑击着他的小腹,他想要尽快回到深州城,去到迎春苑找那个婆娘。 那才叫女人! 至于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不过是个开胃菜罢了,但田得志淫邪的目光开始在夏冰婵与唐玉儿的身上打转。 就是吃吃开胃菜也不错,田得志哈哈一笑,伸出一只手向夏冰婵抓了过去。 夏冰婵觉得田得志那笑容好似那食腐的兀鹫——她在大漠中曾经看到过,用一种看着到手的食物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她。 夏冰婵的脸色更加惨白了。 可田得志的手在伸到一半的时候,却是突然停在了半空,然后好似被惊到了一般,突然向后跃了出去,向两人的身后恶狠狠的厉声喝道:“谁?” 夏冰婵与唐玉儿均是一惊,在马上向后看去,却见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站了两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一个体型微胖,梳理着两撇小胡子,穿着甚是富贵,一尘不染,脸上笑嘻嘻的表情,似乎是个商贾。 另一个人则是穿着甚是随便,留着一脸的络腮胡子,腰间挂着一个牛角形状的酒壶,虽然邋遢,那一双眼睛也似乎有些醉意但却又甚是明亮。 这醉汉拿出了酒壶,浅啜了一口,摇头晃脑的低声吟唱道:“饮尽一杯千夫泪,犹言狂生不曾醉!” 那商贾模样的男子叹了口气,苦笑道:“龙兄,这酒是我远从西域买来的,但若是像龙兄这般的喝法,这最后一壶酒怕是也要保不住了。” 田得志见着两人理也不理自己,咬了咬牙,怒道:“老子问你是谁,怎的不理老子?” 醉汉挠了挠腮边的胡子,又把那个牛角壶拿了出来,放到鼻子下面使劲用力闻了闻,似乎颇为舍不得一般,但仍是看也不看那醉汉一眼。 商贾模样的人看到田得志的脸色变了又变,嘿嘿一笑,拱手打圆场道:“这位仁兄想必是戮天盟方何傲手下的田得志田兄,我们哥俩只是恰巧路过,绝不会耽误戮天盟做事。” 言毕,那商贾又拍了拍那醉汉,低声在他耳边咕哝着一些什么。 唐玉儿见状不妙,连忙喊道:“两位大……大侠,这个人是……是坏人,我们是残梦山庄的人,他……他要害我们!” 田得志见那商人态度甚是谦恭,顿时跋扈了起来,拍了拍胸脯道:“戮天盟就是要验一验你们是不是楚天云的帮手,待老子验过了正身,自然会放了你们!” 夏冰婵的俏脸顿时通红,双手死死抓着马的缰绳,气得全身都在发抖,怒道:“无耻!” 田得志嘿嘿一笑,向那醉汉和商人挥了挥手,道:“快滚蛋,别耽误我们戮天盟办事!” 那醉汉却好似没有听到田得志的声音,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了唐玉儿和夏冰婵那边,用一种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语调说道:“我叫做龙酒。” 田得志皱了皱眉,没想到这醉汉居然自报家门,但他细细一想,这江湖上似乎没有哪个人叫这个名字,便只好看向了那醉汉,等他继续说下去。 商人似乎颇为无奈,站在原地摇了摇头。 唐玉儿被这个醉汉引起了兴趣,一时间也忘了身侧的田得志,失声道:“龙酒?” 醉汉用力的点了点头,脸上一闪而过喜悦的表情,然后又慢吞吞的说道:“我叫龙酒,不过我没有八个兄弟,我的名字也不是’龙生九子’的’龙九’。我的名字里的’酒’是嗜酒如命的’酒’。” 商人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不悦,只听得他沉声道:“老五,不要节外生枝,坏了事情。” 龙酒的反应似乎甚是迟缓,半晌方才回过头来,定定的看向了那商人,突然拿出那酒壶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 商人见状,向田得志拱手笑道:“田兄,我们这便离开,绝不打扰戮天盟之人。” 田得志被这两人搅得心烦意乱,但看这两人似乎也无意与自己为敌,便用力啐了一口,骂道:“快滚,快滚!” 那商人模样的人也不生气,仍是点头哈腰的笑道:“是,是。” 龙酒听后,将嘴角的酒渍擦了擦,仰首看向了天空,商人去拉了拉他的衣角,可龙酒却是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不动。 商人的脸色微变,田得志却着急了起来,怒道:“老子让你快滚,莫非你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田得志的“酒”字话音未落,那龙酒却突然动了起来。 田得志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个龙酒竟然瞬间便掠到了他的身前,近得连他那略带酒味的呼吸都可以闻到。 田得志一拳击了出去。 这一拳,田得志也算是颇有心得。 这一拳凝聚着田得志加入六合拳派之前的武功变化和六合拳的心法心得。 田得志虽然卑鄙龌蹉,但他不傻,也绝对不笨。 这龙酒看起来虽然痴痴傻傻,但是刚才那一动的身法,快如鬼魅,田得志深知这龙酒绝非泛泛之辈。 那么,自己就必须要先发制人,他这一拳只要打到了这醉汉的身上,那这醉汉就算有九条命也一样活不了。 田得志的嘴角狰狞的上扬,可他的眼前一花,那个自称龙酒的醉汉,却又突然不见了。 田得志那一拳还没来得及收回去,那个醉汉已经一把抓住了田得志的拳头,用那双带着些许茫然,却又甚是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田得志。 田得志猛然一惊,想要把拳头收回去,可那龙酒的手好似石头一般,无论田得志如何用力,他的拳头仍是难动分毫。 田得志就算再傻,也明白自己遇到了硬点子,他略带惊恐的看着这个醉汉,声音也颤抖了起来:“你……你是谁?” 龙酒的双眼在田得志的身上扫过,田得志只觉得眼光扫过的地方有如被刀刮一般,田得志吓得腿也软了起来:“我……我可是……可是戮天盟的……” 没等田得志说完,那个商人上前走了一步,用手轻轻搭在了龙酒的肩上,龙酒好似被刺痛了一般,急急将手松了开来,田得志赶紧抽回拳头,却见手腕处已然被龙酒抓出了深深的紫痕。 田得志又惊又气,正要说话,龙酒却不疾不徐的开口道:“我叫龙酒,嗜酒如命的’酒’。” “老五!”商人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次却是略带严厉,龙酒听后,也是顿了一顿。 但龙酒却仍没有回头看那商人一眼,只是看着田得志,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低声道:“你的运气不好,连死也不得痛快。” 商人皱了皱眉,道:“老五,你又在胡说什么!” 龙酒却不再看那一脸惊恐的田得志,径自转身离开,唐玉儿好像看到那龙酒眼神瞟向了她和夏冰婵,嘴里仍是那一句话。 “记住了,我叫龙酒,嗜酒如命的’酒’。” 话音未落,龙酒的身影已在了数丈之外,那商人用力跺了跺脚,向田得志拱手道:“得罪,得罪。” 田得志尚来不及反应,那商人竟是如流星一般,眨眼间便赶上了龙酒的身形,两个人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田得志看得瞠目结舌,心下暗叫邪门,那股燥热的劲儿也是消失不见了,便看向了唐玉儿与夏冰婵,恶狠狠的道:“你们告诉老子,楚天云在哪里,你俩是做什么的,要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夏冰婵与唐玉儿本以为那醉汉和商人会搭救自己,岂料两人却是径自离开了,不由得极是失望,唐玉儿看着田得志,将头一昂,却是不再理会。 田得志被那龙酒弄伤了手腕,本就已经怒极,见唐玉儿对他一副不屑的样子,更是心头火起,一拳向唐玉儿挥了过去。 看不起老子?老子先把你这小贱人的牙打掉! 可田得志那一拳尚未触及唐玉儿的衣角,便已经软绵绵的垂了下来,田得志一惊,却看见夏冰婵与唐玉儿惊恐的看着自己。 那并不是害怕自己的惊恐,而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一般。 田得志觉得眼前一暗,伸手一抹,一股剧痛传来,他定睛细看,竟是自己的眉毛带着两团皮肉,血淋淋的从他的头上滑了下来。 田得志也惊恐了起来,他的哀嚎顿时传了出去。 “啊……” 第六十三章:销魂蚀骨 夏冰婵与唐玉儿愣在了原地,被田得志的惨像完完全全的震惊了。 田得志在地上不住的哀嚎,看起来已经不像个人的样子了。 他的五官好似烂掉的果子,流淌出暗红色的脓血,可他却好似感觉不到一般,还在用力的在脸上抹着。 他的嘴里发出那凄厉的号叫,已经听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了,就如同濒死的野兽在毫无意义的呜咽。 夏冰婵与唐玉儿不约而同的向后退去,夏冰婵的脸色煞白,低声道:“他被人下了毒了,可是刚才那个……” 唐玉儿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摇了摇头道:“小姐,我也不知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夏冰婵深深吸了口气,向前走去,唐玉儿似乎知道夏冰婵的心思,一把拉住了夏冰婵,坚定的摇了摇头。 “小姐,你可别心软,当下之急我们还是要听那个小混蛋的。” 夏冰婵顿了顿,看到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田得志,又看了看一脸焦虑的唐玉儿。 唐玉儿用力将夏冰婵扶上了马,急道:“走啦,走啦!” 夏冰婵虽然心软,但看那田得志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双手合掌,向天拜了几拜,与唐玉儿一同离开了。 田得志的全身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噬咬一般,又痛又痒,他的双眼已然看不见任何的东西,只听得马蹄声渐行渐远。 田得志用力发出嘶喊,希冀着方何傲也许能听到他的声音,从那残梦山庄赶来救他一命,可是半晌过去了,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田得志突然后悔了。 还不如在深州快活快活,反正也是个死,莫不如在死前还能尝尝女人的滋味,正当他懊悔不迭的时候,他突然闻到了一股异香。 这股子香味沁入心脾,让田得志的痛苦好似一下子消散了一般,田得志不由得停止了哀嚎。 他又觉得这个味道是那样的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一般,就在田得志努力思索的时候,他便听到了一个甜得发腻的女子声音。 “人家这’销魂蚀骨散’,可还入得了客官的眼?” 田得志愣了一下,仿似理解不了这女子所说的话一般,当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便从喉咙里发出一阵阵意义不明的嘶吼。 因为他的舌头已然烂掉了,血水几乎要堵住了他的咽喉。 那女子吃吃的笑了起来,笑声虽然仿若天籁,在田得志的耳朵里却是有如恶鬼的号哭一般。 是那个女子! 那个迎春苑门口的女子! 这个女人与自己素不相识,居然对自己下这样的毒手,田得志嚎叫的愈发惨烈起来。 不过田得志也许忘记了,他自己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他对别人也是这样,因为他喜欢恃强凌弱,只不过现在他是处于弱的一方。 可那女人却好似很享受一般,田得志叫得越惨,她笑得便越是开心。 “销魂蚀骨,那便是先让你销魂,再来蚀了你的骨头,”女人的声音甚是温柔,在田得志的耳边回响着,“你的五官会慢慢烂掉,你的皮肉会一点一点的剥落,可你一时半会却偏偏死不了,你说可怜不可怜。” 可怜?田得志已经可怜的想死了,可浑身上下却偏偏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清醒的听着这个女人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 他想问为什么,可仍是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女人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思,娇笑道:“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是吧?” 田得志的双手要是举得起来,一定会掐死这个女人,可他的手却根本动不了分毫,他只有发出“呜呜”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求饶,又似乎是不忿,甚是滑稽。 只是看着这满身是血的田得志,任何人恐怕都不会觉得滑稽吧。 除了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扔在嘻嘻的笑,然后伏在了田得志的耳边,柔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要你帮个忙。” 女人说话时吹气如兰,田得志嗅得这香味,一时间居然心荡神迷了起来,身上也不觉有那样的疼痛了。 女人拿出了一颗墨绿色的药丸,那药丸闻起来有股刺鼻的臭味,田得志闻了闻那药丸,身上的疼痛好似又减轻了几分。 田得志大口的喘着粗气,那女子将那药丸递到了田得志的手中,低声笑道:“这便是销魂蚀骨散的解药了,你若要,便拿去好了。” 田得志如蒙大赦,用尽全力举起了拿着药丸的手臂,也不管这女子是否在骗他,便将那药丸放入了口中。 不消片刻,田得志便觉得身上的气力似乎恢复了不少,虽然双眼不能视物,嘴不能言,但双腿却有了力气,已然可以站起来了。 田得志在地上摸索半晌,却不见那女子的踪迹,便勉强站定了身子,照着大致的方向,踉踉跄跄的向残梦山庄的方向走去。 田得志刚刚走离,那女子便从一颗两人粗的树后缓缓走了出来。 只不过这次,这女子的脸上没有笑靥如花,没有那千娇百媚,也没有那甜腻如糖。 她的侧颜,仿佛还有着一丝的悲伤。 那女子尚站在那里兀自神伤,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却响了起来,这声音听起来却甚是慵懒与戏谑。 “我就知道是你,山统的宗主一定会派你来的。” 女子没有回头,脸上的悲伤却凝得更重,但仍极力挤出了一丝的笑容:“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 那男子却没有再说话,向那个女子扔出了一块小小的石头。 女子伸手接住,却见那块黑色的石头上,篆刻着一个金色的“山”字。 …… 残梦山庄外,方何傲坐在火堆旁,双目微闭,这天寒料峭,却不能让这个人有丝毫的动摇。 冷阳心下也不禁暗暗赞叹,方何傲虽然油滑世故,心机深沉,但这人的神经却好似铁打的一般。 夏冰婵与唐玉儿已走了半日有余,这半日却不见了那个举旗的壮汉,方何傲本已对残梦山庄起了疑心,那壮汉究竟去了哪里,冷阳也是难以确定,只不过心里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戮天盟的大旗在寒风中兀自抖个不停,方何傲突然双目急张,望向了远处,却见远处一个一身白衣的戮天盟之人,狼狈的向方何傲跑来。 方何傲皱了皱眉,旋即表情又恢复如常,待那人跑到面前之时,双眉一抬,问道:“怎么啦?” 此时天寒地冻,那人却跑的一头大汗,头顶上升起了阵阵白气,那人大口喘了几口粗气,好不容易缓下了心神,高声道:“不……不好了!” 方何傲双目如电,一字一句的道:“什么不好了,慢慢说!” 那人稳定了气息,自觉失态,便低声道:“田得志被人暗算了!” 方何傲虽然脸面无表情,心里却是着实吃了一惊,先不说田得志武功如何,这戮天盟现如今势力之大,就连山统也要忌惮三分,又怎么会有人敢轻易来招惹? 方何傲也不动气,低声道:“什么时候?可知道被谁伤的?” 那人摇了摇头:“不知被谁伤的,看着……看着可是不行了。” 方何傲道:“人呢?现在人在哪里?” 那人答道:“离这里还有点路程,老董和小赵抬着他呢!” 方何傲看了看残梦山庄那破旧的庄门,咬了咬牙,沉声对身边的人道:“看住了!”言毕,便随着那人向田得志的方向去了。 方何傲心有疑虑,脚下仍是飞快,不消一刻便奔到了田得志几人身旁,定睛看时,却见田得志甚是凄惨。 那老董和小赵见到方何傲,便把田得志放了下来,此时的田得志好似一摊烂肉一般,躺在地上并无生息。 老董挠了挠头,道:“我和小赵在这附近闲逛,就听到有人在这叫唤,我俩过来一瞧,却原来是老田。” 方何傲道:“死了?” 小赵好似邀功一般,连忙抢着答道:“还没,不过招子瞎了,舌头也烂了,就连骨头都化了一般。” 老董瞪了小赵一眼,似乎感觉小赵抢了自己的功劳,接着说道:“刚看到老田的时候,他自己还能走那么几步,可现在就……就这个样子了。” 方何傲上前一步,看田得志呼吸平稳,表情不甚狰狞,还好似有些安详一般,心下自是忐忑,不知这田得志是被人所伤,还是中了什么毒。 方何傲看着两人,又问道:“你们到时,可还有其他人,见没见到那两名女子?” 老董摇了摇头,小赵道:“只见得老田一人。” 方何傲冷哼了一声,正要看看田得志的伤势,却见老董和小赵的双眼竟流下了鲜血。 方何傲大吃一惊,急向后掠去,老董和小赵却好似没有感觉一般,齐齐看向了方何傲,小赵疑道:“方头儿,怎么……” 话未说完,老董便指着小赵惊呼道:“你……你的脸!” 小赵顿觉全身脱力,与老董瘫在了地上,一时间,只见两人的口鼻出血,双眼开始溃烂,两人只有躺在地上不住哀嚎。 方何傲顿觉手脚冰凉,方才若是自己去触了田得志,想必也和这两人一般。那报信之人跟在了方何傲身后,见到这地狱般的景象,不由得干呕起来。 方何傲心念一动,沉声道:“快回残梦山庄!” 待方何傲回到残梦山庄之时,方何傲也不再去管什么秋一敌,他身影一闪便走入了那破旧的庄门之内。 其余戮天盟的众人,震慑于秋一敌的威名,竟是谁也不敢入内,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在外张望。 天子令可是要有命才能用的! 不过不消片刻,残梦山庄里传来了方何傲的声音,只不过这个声音与方何傲平时的声音却是不尽相同。 平日里的方何傲,冷静沉着、胸有城府,可现在方何傲的声音里却是带着惊诧、疑虑、焦灼与不解:“所有人,都进来!进来!” 戮天盟的众人还是闯进了残梦山庄。 冷阳早已消失不见,只有方何傲一人站在了厅堂之上。 在方何傲身边的,却是那武林中神话一般的秋一敌的尸身。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听得方何傲猛然道:“去深州城里,找他!” 第六十四章:忘 冷阳见方何傲与那人匆匆离去,心里一惊,他念及夏冰婵与唐玉儿的安危,深怕方何傲是去追寻二人,便要起身追去。 突然,冷阳听得身后似乎有动静,猛地回头,低声叱道:“谁!” 那人也不隐藏,慢慢从山庄一角信步走了出来,虽以黑纱覆面,身形却甚是婀娜,袅袅婷婷,妩媚非常。 女子只露出了一双美目,眼波流转,顾盼生姿,想必容颜也是甚美。 冷阳看着这女子,虽说这女子看似娇弱,但不知为何,竟让他不自主的后退了两步,警惕的看向这女子。 那女子见冷阳向后退去,掩口一笑,娇声道:“到底是小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我的样子……很吓人吗?”声音也甚是柔美好听。 冷阳面上一红,问道:“阁下是……” 女子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这孩子,年纪不大,想不到竟是个傻子。” 冷阳的脸上红得更甚,他本来能言善辩,可在这个女子的眼前却是处处受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女子接着说道:“我若是想要告诉你我是谁,就不用遮着脸了,不过你不要担心,我来这里,便是来帮你的。” 冷阳狐疑的看着这女子,终于开口道:“这位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姐姐?”那女子不禁哑然失笑,“我已经是个老太婆了,你居然叫我叫我姐姐?” 冷阳又油嘴滑舌起来,眉毛一挑,笑道:“哪里有这样年轻的老太婆?若不是有黑纱覆面,我就要叫一声妹妹了。” 女子闻言,竟是笑得花枝乱颤,但陡地又止住了笑声,冷冰冰的道:“早几些年,你这样油嘴滑舌,现在便已经被我杀了。” 冷阳见那女子双眸阴冷深沉,浑身一震,却当真不敢再乱说话了。 女子见冷阳不再说话,语气也略见缓和,道:“我知道你叫做冷阳,是天狼宫的后人,但你不用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以后你便叫我凤夫人便是了。” 冷阳道:“凤夫人?” 那女子点了点头,道:“我好不容易把戮天盟的人引走了,你若是仍这样啰嗦,等那个方何傲回来,那便恐怕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冷阳闻言更是一惊,心中更为警惕起来,低声道:“凤夫人,你……你究竟是谁?” 凤夫人也不回答,只是冷哼了一声,道:“举旗的那个糙汉,是去追……追那两个丫头的,现如今恐怕只能躺在地上了,方何傲便是去寻他的,这些戮天盟的人群龙无首,也没什么有本事的,若不趁着现在偷溜出去,一会儿方何傲回来,你就是插翅也难逃了。” 冷阳听后更觉吃惊,低声道:“你还知道些什么?秋老庄主……究竟是怎么死的?” 凤夫人摇了摇头:“这些事,我并不知情,要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的了。” 冷阳正要再问,那凤夫人已起身掠上了残梦山庄那破败的屋檐,姿态甚是优美,眨眼间便已消失不见了。 冷阳本与南宫恨我约在这残梦山庄见面,岂料意外频发,冷阳虽惦记南宫恨我,但终还是关切夏冰婵与唐玉儿的安危。 冷阳心里五味陈杂,再次望向了秋一敌那端坐在地的肉身,不由得双手合十拜了一拜,便也随着凤夫人掠上了屋檐,隐遁在了夜色之中。 南宫大哥,你在哪里,可还安好? …… 深州城,迎春苑。 这迎春苑在这里开了将近十年的光景,到了这隆冬时节,迎春苑的生意好似也冷清了许多,昔日的莺歌燕舞、脂粉霓裳,现在也是不见风尘,显尽苍凉。 但倘若进了这迎春苑的大门,里面却又是别有洞天,这里面装饰得富丽堂皇,玉炉香蜡、烟气氤氲、歌舞升平,竟好似人间仙境一般。 迎春苑以客为天,只要你手里有银子,守着迎春苑的规矩,那无论是白丁或是商贾,在这里便可把酒寻欢,快意风流。 迎春苑的规矩有三个,第一,绝对不可以在迎春苑里面闹事,再大的纠葛也要出了迎春苑的大门再血溅三尺。 毕竟是做生意的地方,不像江湖一般,生意毕竟是生意。 第二,那便是迎春苑的神龛里,供的是一块石头,但任何人都不可以对他不敬。 原因很简单,这块石头上,刻着一个金色的“山”字。 只要在任何一家赌坊、青楼、酒肆看到这样一块石头,任何江湖上的人都会乖乖的守起规矩了。 因为这个石头,便是告诉所有人,这家店是在山统的保护之下。 坏了这家店的规矩,那便是坏了山统的规矩。 江湖之人也许便是喜爱快意恩仇,可没有人会在快意恩仇和自己的脑袋之间左右为难的。 至于第三个规矩,那就有些神秘了。那便是任何人都不要打听这的主人;迎春苑的任何事,只可以通过一个叫做小忘的女孩子,由她去转告迎春苑的主人。 小忘的名字很古怪,而且小忘现在也不算是个孩子了。 只是八年前小忘刚刚来到迎春苑的时候,确实还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那时的小忘也不过才八九岁而已。 小忘既记不住自己的父母,也记不住自己的名字,小忘好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惊恐的眨着眼睛,怯怯的看着那时迎春苑的主人。 “罢了,你既然什么也记不住,那便叫小忘好了。” 彼时迎春苑的主人被唤做三爷,深州城里的人更是叫他铁石心肠的三爷,可铁石心肠的三爷甫一看到这个小孩儿,竟好似有了恻隐之心一般。 “有时候什么都忘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从那时起,小忘就成了迎春苑里唯一一个不需要做“生意”的女人。 小忘来了没多久,三爷便离开了迎春苑,迎春苑虽换了主人,小忘的职责却是一点也没有改变。 三爷走后,迎春苑的继任主人一直没有露过面,只有小忘负责迎春苑的大小事宜。 小忘没有怨言,但看起来也不快乐。 小忘长得很美,这种美又不同于迎春苑里那些女人的美。 小忘不着脂粉,不染眉黛,素衣淡雅,眉宇间总是好似有着淡淡的哀愁,让人不经意间便乱了芳华。 小忘是迎春苑的异类,也是迎春苑的女神,所有的客人无论如何的失态,但绝不会去亵渎小忘的。 小忘是个孩子,小忘是这风尘中的青莲。 曾有客人酒后问过小忘:“小忘,你在愁什么?若是跟了我,我便保证你决计不会再愁。”言毕,还在小忘的身上狠狠地捏了一把。 小忘的表情仍是那样恬淡,只是沉思了半晌,方才慢慢的说道:“愁什么?我忘记了。” 客人哈哈大笑起来,小忘却仍如孤傲的飘在天上的云朵一般,高不可及,触不可及。 三天后,那个客人的尸体在迎春苑的臭水沟里被野狗啃噬的看不出个样子。 没有人知道是谁干的,当有别的客人问小忘这件事时,小忘用手托腮,仍是慢吞吞的沉思着,然后慢吞吞的说道:“我忘记了。” 这就是小忘。 小忘每日穿梭于这莺红酒绿的芸芸众生之间,带着姑娘送到客人面前,端着酒杯递给客人,却偏偏好似不沾染一丝的烟火气息。 然后,小忘便会到那供有山统的神龛一侧的小门中,钻进一个只有小忘才可以进去的地道。 这在迎春苑并不是秘密,但却要所有人去保守。 这是小忘去见迎春苑主人的唯一方法。 今日的小忘好像有一些疲惫,她刚刚应付完城东那个出名难缠的张公子,便闪身钻到了那个小门里去了。 这个门,就算是张公子也不敢轻易进去,他只有悻悻的回到了大堂之内,继续觥筹交错,杯不停盏。 小忘甫一进到这个门里,在关门的那一瞬间,她的整个人都变了。 小忘的双眼变得像猫一样的慵懒迷离,小忘的腰肢变得像杨柳一样的婀娜,小忘轻轻咬了咬唇,那双唇好似凤仙花一样的娇艳欲滴。 小忘好像变成了一个能迷死人的女神。 小忘的表情也不再像是那经久不化的天山暮雪,却好似争奇斗艳的芍药牡丹。 在小忘进入门里的地道后,甚至拿出了一面小巧的铜镜,开始仔细地打量起自己来。 然后,小忘开始更加仔细的梳理那一头如瀑的秀发,就连鬓边也不许有一丝的凌乱,接着,小忘又开始整理起衣角的褶皱,看她打扮样仔细,就好像是要去见情郎一般。 打扮了之后,小忘对自己肯定般笑了笑,好像甚是满意,这一笑,更是美不胜收。 小忘踮起脚尖,正要向地道深处走去,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小忘,小忘,你是把我忘了么?” 小忘秀眉一蹙,表情却旋即变得冰冷无比,转过身来,低声道:“张公子,你喝醉了。” 张公子哈哈大笑起来,回声震得那地道内的灰尘扑簌簌的掉落下来:“小忘,我没醉。” 小忘的眼眉低垂,不胜温柔:“你若是没醉,又怎会到这里。” 张公子的声音又高了几度:“怎么,我不可以来这里么?” 小忘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公子应该回去,那里热闹非凡,可以帮公子忘记忧愁,不像这里,只有这黑暗的地道和我。” 张公子的声音变得可怜兮兮:“小忘,我不想要别人了,我只想要你。” 小忘的声音仍是波澜不惊:“我?要我?” 张公子向前走了几步,见小忘没有阻拦,便大声道:“小忘,你……你离开这个地方,我给你赎出来……” 张公子话音未落,小忘便打断他道:“赎我?” 张公子用力点点头:“不错,到时候你就是我……” 小忘淡然一笑,张公子的魂好似被勾走了一般,直直看着小忘,说不出话来。 小忘道:“公子还是不明白。” 张公子痴痴笑了起来:“不明白什么?” 小忘盈盈拜了个万福,旋即转身地道的深处走去,张公子尚未来得及反应,前方便传来小忘那幽幽的声音:“公子还是忘了我,回去吧。” 张公子一愣,却见小忘那瘦削的身影瞬间便湮没在了那无比深邃的地道之中,张公子咬了咬牙,便起身跟了过去。 转眼间,张公子的身影也在那地道里隐没不见。 第六十五章:双唇 这地道里火光微弱,可小忘在那地道里走得甚快,想必是对那道路甚是熟悉,张公子紧随其后,却也不免步履蹒跚。 张公子随着小忘行了一盏茶的功夫,走得满头大汗,就连这酒也醒了大半,看着地道如同噬人的凶兽,看不到尽头,心下不免惴惴。 张公子停了下脚步,喊道:“小……小忘,我看……我看我还是回去罢。” 小忘听得张公子的话,立刻停下了身形,半晌方才转过身来,柔声道:“公子已经到了。” 张公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却见小忘伸手一推,那地道侧壁上竟出现了一扇小门,小忘也不说话,便径自走进了那扇门里。 张公子犹豫再三,却也怕这样回去便会受那其他客人的耻笑,咬了咬牙,还是跟着小忘走入了那扇门。 进入门里,里面却是个不大不小的房间,屋内的摆设甚是简陋,只有一张小小的木床,木床边是一口连雕花都没有的皮箱。 这皮箱与木床收拾得一尘不染,想必是有人常在这里居住,小忘坐在了木床的一侧,看到张公子一脸困窘的站在门口,淡然一笑,又向张公子招了招手。 小忘这一笑,再这样一招手,张公子的魂便是被彻底勾走了,张公子的酒虽醒了,人却更加的迷醉,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前去,一屁股坐在了小忘的身边。 小忘的嘴角仍残留着淡淡的微笑,身上也传来阵阵淡淡的香气,张公子受宠若惊,一时间只看着小忘,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忘看着张公子,低声道:“张公子,你……喜欢我?” 张公子嘿嘿一笑,答道:“自是喜欢,若不喜欢,又怎会随你到这里来。” 小忘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笑道:“有多喜欢?” 张公子自豪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小忘,我家在这深州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便找这里的老板,给你赎出来。日后你也不用再伺候人,我保你吃香喝辣,怎样?” 小忘听后,表情仍是似有似无,也不知是喜是愁,半晌方道:“我嫁给你,那你的妻子呢?休了她么?” 张公子脸色一变,似乎不想小忘会说出这个问题,但若如实回答,又怕小忘生气,不由得踌躇道:“这……这……自是……自是休了她。” 小忘一笑,霍地抬起了头,一双美目直视着张公子的双眼:“我一个青楼女子,就算你同意了,令尊也不会同意的。” 张公子如蒙大赦,忙不迭点头道:“那若是如此,不如……不如嫁给我做妾,我也决计不会亏待你的。” 小忘早已转过头去,似乎若有所思,张公子见小忘好似在思量一般,便伸出手拢住了小忘那盈盈一握的腰身,低声道:“放心,我……我不会亏待你。” 小忘的眼神又变得迷离了起来,张公子心下却是窃喜,想小忘一个弱女子,不如干脆就在这里生米煮成熟饭,想必她也不得不从。 至于之后,她自己也说过,自己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若是愿意可以留她做妾;若是想要高攀,那便由她自生自灭好了。 张公子似乎忘记了之前那个客人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酒,也许是因为小忘。 不过小忘却没有丝毫的反抗,仍是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眼神却变得恍惚。 张公子急欲一亲芳泽,那只手便开始不安分了起来。 小忘被张公子的手惊了一惊,却也没有将手拿掉,只是再次看向了张公子,幽幽的道:“像我这样的女子,是不是只能做妾?” 张公子色心大起,频频点头道:“做妾……不也比在这里面,要……要强上许多?” 小忘面无表情:“是么?” 张公子手上一滞,不解地看向了小忘那我见犹怜的脸旁,道:“再怎么说,我家也算是深州城的大户,跟着我……难道还不如这个地方?你若不信,现在便带我去见你的主子好了,我这便给你赎出来。” 言毕,张公子卖弄一般的从怀里掏出了几张银票,一把扔在了小忘那张小木床上。 小忘低头看了看那几张银票,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张公子张目结舌,小忘在这迎春苑里,本就如同一个清冷孤苦的孩子,可任谁也没想到,此时的小忘却好似变了个人一般。 张公子将那只手抽了回来,表情略带尴尬地说道:“小忘,你……你……” 小忘笑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但却顾盼生姿,眉目传情,别有一番妩媚的风姿,张公子见状,也只得陪着小忘一起笑了起来。 小忘站起身来,走到了那个皮箱的前面,又对着张公子笑道:“我叫小忘,是因为我什么也记不住,但是有些事,却是想要忘也忘不了的。” 张公子一愣,又不知道小忘是什么意思,只得跟着讪笑道:“小忘……你……你在说什么……” 小忘笑道:“我忘不了我是如何到的这迎春苑;我也忘不了我无父无母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我更忘不了的是,我是个轻贱的青楼女子。” 张公子呆住了,可小忘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就好似这外面的北风一般刺骨。 小忘一下走到了张公子的身前,给张公子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可小忘一把按住了他,张公子只觉得小忘的双手有如铁钳一般,让他丝毫动弹不得,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子,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不待张公子说话,小忘又继续笑着说道:“公子可还记得那个客人?” 张公子心里浮现出那个被野狗啃食的尸体,可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只是嗫嚅着道:“哪……哪个……” 小忘道:“我还以为只有小忘的记性不好,原来公子也总是忘事。” 张公子“嗯”了两声,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小忘嘻嘻的笑着,突然打开了那个皮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东西,扔到了张公子的眼前。 张公子伸手接过,却被吓得几乎失禁,将那个东西用力的推到了地上。 那是一只已经枯干的手。 小忘又吃吃的笑了起来,张公子认识小忘已有三年了,这三年来小忘在他眼前的笑容都没有这一天的多。 可张公子还是希望自己没有见过小忘的笑容才好。 小忘一把抄起了那只枯干的手,将它紧紧的抱在怀里,好似抱着自己的情人一般。 小忘幽幽的看着张公子,深情地说道:“这就是他的手。” 张公子的腿已经被吓软了,他的舌头也在发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忘的表情却是愈见温柔,她甚至走上前去,轻抚着张公子的脸颊。 美人如玉,可张公子却感觉好似被毒蛇的芯子在脸上滑过一般,他的上下牙都在不停的打颤。 他终于知道,那个客人是被谁杀的了。 张公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噗通一下跪在了小忘的面前,哀求道:“小……小忘,不,忘奶奶,你……你别杀我,我知道错了,我这只手……” 张公子将自己摸小忘的那只手伸了出来,送到了小忘的眼前,道:“忘奶奶,你若是要,就把我这手拿走,我以后再也……再也不敢乱摸了……忘奶奶……” 小忘一脸好奇与不解的看着张公子,柔声道:“公子这是为何,小忘……小忘又没有生气。” 张公子抬起了头,却见小忘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块石头一般。 你在看石头的时候,会有什么感觉?喜欢?厌恶? 都不是,只是没有感觉。 小忘的眼神便是那样,空洞,却又平静。 小忘笑道:“我杀了他,是因为他不愿意带我走,他只想和我在这迎春苑,做这一夜的夫妻,小忘的身子,便是这样轻贱么?” 张公子拼命的摇头:“自然不是,忘奶奶的身子,比……比仙女还要高贵……” 小忘似乎被张公子的话引起了兴趣,抬眼“哦”了一声:“当真?” 张公子点头如捣蒜:“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小忘笑意盈盈:“那公子愿意出多少钱给小忘赎身?” 张公子又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了几张银票,颤声道:“我这里……总共有五百两银子,都给……都给忘奶奶赎身好了!” 小忘看到这银票,又吃吃的笑了起来,小忘弯下身子,打开了在张公子面前的皮箱,张公子不明所以,低声问道:“忘奶奶,这是……这是……” 小忘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张公子,答道:“你看。” 张公子转头看去,却见那皮箱里都是五百两一张的银票,整整齐齐的叠在那口皮箱里,竟已然放满了大半。 这一皮箱的银子,恐怕够买十个自己的家了。 张公子不解地看着小忘,小忘笑得更加烂漫,道:“小忘这身子,公子可还赎得起?” 张公子支吾了起来,眼前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竟好似妖魔一般可怖,但张公子为了命,却也只得不住的喊道:“赎得起,赎得起,我……我就是变卖了家产,也要给忘奶奶赎了,忘奶奶,你带我去见这的老板,我赎!” 小忘睁大了眼睛,好像听到了让她甚是吃惊的事一样,向后走了两步,又立定了身形,娇笑道:“公子要见的人,不就站在这里么?” 张公子的脑袋已然停止了思考,只是木然的看着小忘,半晌方才惊呼道:“你……你……你!” 看到张公子目瞪口呆的样子,小忘又是掩口微笑:“小忘从三爷走后,就是这里的老板了。” 所以任何人都没有见过这迎春苑的主人,因为小忘便是这里的主人,任谁也不会想到,三爷离开深州之后,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居然可以撑起了整个迎春苑。 然后这个孩子还一点一点长成了这青楼里的仙女。 但是一个仙女又怎会将这青楼治理的井井有条? 张公子的双腿虽是跪在地上,却是肉眼可见的在颤抖着,他又颤声说道:“忘奶奶,我……我爹若是发现我不见了,定会来寻我……忘奶奶还是放我回去……” 小忘打断了张公子的话,柔声道:“公子已经到了这里,又何必想要回去?这里有着美酒佳人,岂不快哉?” 张公子先是摇了摇头,旋即又点起了头来:“忘奶奶,你让我做什么便做什么,只是……只是不要杀我……” 小忘笑得甚是娇媚,只是张公子早已无心欣赏:“公子这话说得有趣,既是随我心意,那我若要杀你,又当如何?” 张公子俯首道:“忘奶奶,万一我爹……我爹寻不到我,报了……报了官……” 小忘又是吃吃的笑了起来,那娇憨的俏脸看起来却如同恶鬼一般,小忘也不说话,只是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石头,轻轻放在了张公子的面前。 张公子抬头一看,却是一块普通的黑色石头,只不过那块石头上,刻着一个金色的“山”字。 小忘用那春葱一般的手指轻抚着那块黑石,淡然道:“这是山统的石头,我这迎春苑便是在山统的保护之下,只需告诉山统,是你要抢占我的身子和生意,我无奈之下,才杀了你,就算你爹在这里有再大的势力,一样会被这山统吃个一干二净的。” 张公子抬起头,却看小忘一脸严肃的表情,没有一丝的戏谑。 小忘的嘴角残忍的上扬:“你说,山统是会相信我这样一个什么都忘了的弱女子,还是一个欺男霸女、臭名远扬的纨绔子弟?” 张公子的心已经完全凉了下来,他恨然道:“你……你这歹毒的婊子!” 小忘哈哈狂笑起来,但表情却甚是伤感:“我本来就是青楼的婊子!” 张公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起身,双手一把推向了小忘,但眼前却是白光一闪,他只觉一阵无力,身子便软了下来。 那好像是一道刀光,似乎从天外凭空而来一般。 他这辈子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小忘那狰狞却又带着痴情的俏脸。 小忘手上持着一柄有如残月的弯刀,刀尖上还在不住的滴血,小忘却没有在意,她手腕一抖,张公子的双唇却被她生生的剜了下来,小忘如获至宝一般将那双唇捧在了手心: “这双唇,和他的好像。” 第六十六章:相见 小忘从那木床下取出了一个小坛子,将那张公子的嘴唇放到了坛子里,又仔细的用蜡封好,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那坛子放回床下。 小忘再看到那张公子的尸体,将他一把提起,走入了地道之中。 小忘的表情又有了变化,又变得风情万种,仪态万千,若不是她拖着张公子的尸体,你一定以为她刚才遇到的是自己的情人。 小忘向那地道深处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打开了一个暗门,将那尸体扔到了暗门之内,便继续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了。 小忘在那地道里走得愈深,脸上的表情就愈加美艳,一个脱离世俗的仙女竟慢慢变成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娇娘。 小忘甚至还哼起了小曲。 小忘走到了地道的尽头,脸上居然有了一丝的紧张与忐忑,甚至还有着如她年龄般相符的青涩。 小忘几乎是小心的敲了敲,然后慢慢地推开了那扇暗门。 门里也是一间屋子,不过这间屋子却不似刚才那间那样的寒酸,房间里虽然没有火把,四角却是青花瓷纹的八方烛台,门口处是一块高有五尺的水晶屏风,在烛台的映照下整个房间亮如白昼。 小忘绕过屏风,那房间里有一张铺着锦缎的大床,床上放着一件通体雪白的貂裘,床边是一张紫檀雕花的桌子,桌上摆着四道精美的茶点和一斛浓香四溢的美酒。 小忘的双眼好似会放出光来一般。 但不是为了那茶点,也不是为了那美酒,而是为了桌边坐着的一个男子。 一个看起来瘦弱、孤寂、清冷又病恹恹的男子,穿着一身与这屋子并不符的破烂棉衣,用一种极是复杂的神情望向了走入屋来的小忘。 南宫恨我! 几乎整个江湖都在唾弃、追杀的男人,现在居然穿着破烂,就这样端坐在一个青楼内地道中的房间里。 小忘却并没有吃惊,怯生生的坐在了南宫恨我的对面,低声道:“那件雪貂裘是小忘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来的,公子为何不穿。” 南宫恨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的苦笑,答道:“小忘,这貂裘过于贵重,我受之不起,你能让我在这里暂住,我便感恩戴德啦。” 小忘脸上闪过了一丝幸福的神色,道:“才住这几日又算得了什么,公子若是愿意,在这里一直住下去也无妨。” 南宫恨我将那身上的棉衣又用力紧了紧,一股刺骨的寒意在他的胸中扩散开来,甚至有些许的痛楚。 小忘,小忘。 也许真的是忘记了,才会幸福。 南宫恨我却忘不了他第一次带小忘到迎春苑的时候,小忘那羸弱、惊恐、迷茫又不解的眼神。可南宫恨我还是把小忘留在了迎春苑,把小忘交给了三爷。 他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吗,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可这一路上,他被戮天盟的江湖众人追杀,他也无意与这些人起任何的冲突,但戮天盟人数众多,紧追不舍,他既摆脱不掉这些人,又担忧冷阳一众人的安危。 南宫恨我几经辗转,才到了这深州城内,他不似那戮天盟的众人,一路本就风餐露宿,劳顿非常,那残梦山庄虽近在咫尺,却仍触不可及。 南宫恨我决不敢冒着引来戮天盟之人的危险,轻易到残梦山庄与冷阳他们汇合,如若如此,自己虽是贱命一条,不足挂齿,但他决不能连累了冷阳和夏冰婵。 决不能! 但深州城已然被戮天盟围住,山统似乎也在暗中助力,南宫恨我就算手眼通天,也难不惊动戮天盟而安然离开。 可南宫恨我没有别的办法,为了冷阳与夏冰婵,他只有做出他最不喜欢的选择——杀出重围! 南宫恨我打探了几处戮天盟落脚的地方,他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待夜幕降临,便拼个玉石俱焚。 可就在他下定决心的时候,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跑到了他的身边,伸出手来,向他讨要赏钱。 南宫恨我看这个小乞丐也不过七八岁,看着甚是可怜,便把身上不多的铜板给了他几枚,那小乞丐抹了抹挂在脸上的鼻涕,豁然笑开了。 南宫恨我觉得有趣,便问道:“你在笑什么?” 小乞丐摇了摇手指,低声道:“不要动手,明天城西,有人见你。” 不待南宫恨我回答,那小乞丐便跳着离开了,南宫恨我略一思索,想那城西之人必是友不是敌,当即也放下心来,准备明日便到城西去。 可南宫恨我想来想去,却仍想不出究竟有谁是在帮他。 第二日一早,南宫恨我趁着尚未天光,便向那深州城西进发,戮天盟之人本每日便或乔装或易容的在这深州城里,岂料今日街上却几乎全无一个戮天盟之人,南宫恨我心里自是暗自感叹,对这城西之人的真面目更有着几分的忌惮。 那小乞丐并未告知南宫恨我到城西哪里去见那人,南宫恨我被追杀多日,终有闲暇之余,便在这城西信步闲逛起来。 然后他便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子。 这个女子穿着甚是普通,但却让南宫恨我一眼便注意到了她。 因为这女子也不着粉黛,穿着素雅,竟与夏冰婵甚是相像,恍惚间,南宫恨我的一句“婵儿”竟堵在了嘴边,险些喊了出去。 南宫恨我一时心里竟有些烦乱,待他宁静了心神,那女子竟向他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 那女子径自走到了他的身前,盈盈的拜了一个万福。 “楚公子,你……你来了。” 南宫恨我蓦然一惊,那女子的俏脸上泛起了潮红,低声道:“公子已经忘了我了,小忘……小忘却永远也忘不了公子。” 小忘! 这个名字好似重锤一般砸在了南宫恨我的心上,小忘也不再说话,便示意南宫恨我跟着她离开这里。 南宫恨我还未从惊愕中缓过神来,便随着小忘走进了这地道之中了。 因为南宫恨我怎也想象不到,八年前那个瘦小的孩子,现在已然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南宫恨我走在小忘身后,不发一语,小忘穿过那冗长的地道,将南宫恨我安顿在了尽头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就连小忘也没在里面住过。 小忘不喜欢这奢华的装饰,也不喜欢这诺大的房间,小忘只想要那小小的木床与皮箱,就足够了。 但是这个房间,她却是为了楚天云准备的。 只有楚天云这样的男子,才配得上这样的房间,而自己,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罢了。 一个青楼女子,又怎么能配得上这紫檀松香,绫罗绸缎? 又怎能配得上那冠绝天下的楚天云? 曾几何时,小忘在梦里不停的梦见他,梦见自己那一日满身鲜血,躺在那带着青铜面具的男子怀里。 她记不住自己的名字,忘记了自己的父母,看不见男子的脸庞,但男子的双眼,双唇与手臂却深深刻在了她的心里。 即便那个男子将他交与了别人照顾,她对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她的心里都是他的双眼、双唇与手臂。 即使她才是个孩子。 当楚天云把她交给三爷照顾,摘下了自己的青铜面具,那面具下的容颜也是和她想象中的一样丰神俊朗,他的双眼,那便是漫天星河。 当小忘看到那白衫公子翩然而去,她的心好似也缺少了些什么一般。 但随后几年,她虽身在泥淖,却也再也忘不掉天绝公子楚天云。 原来他便是楚天云。 而这一次,她终于见到他了。 南宫恨我坐在房间里,看着小忘,想要挤出一抹笑容,但最终还是淡淡地说道:“小忘,这几年,你……你可还好?” 小忘浅笑道:“托公子的福,小忘这几年过得还算平稳。” 南宫恨我点了点头,两人又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最后还是小忘率先打破了这个沉默,她坐在椅子上,道:“公子就不好奇,我是如何知道公子行踪的?” 南宫恨我摇了摇头,道:“三爷可好?” 听得“三爷”这两个字,小忘的脸上洋溢起了笑容:“三爷很好,自从小忘到了这里,三爷便把生意交给了我,这几年,小忘也攒下了不少的财富。” 南宫恨我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伤感:“八年前,你还是个孩子,是……是我害了你。” 小忘用力的摇着头,道:“三爷告诉我,是公子救的小忘,小忘这条命,便是公子给的。” 南宫恨我听得此言,猛然抬起了头,小忘被南宫恨我吓了一跳,却听得南宫恨我慢慢说道:“不要这样讲,你……你会后悔的。” 小忘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她慢慢站起身来,好似吟唱般讲述道:“自从你离开后,我便一直在寻着你,可那个时候我太小了,又笨又傻,只知道公子叫做楚天云。 所以,小忘便开始四处打探消息,追寻公子的踪迹,久而久之,这深州城内外,便没有小忘不知道的事情。 寻常人看来,小忘只是这青楼里无足轻重的弱女子;不过不少江湖中人,却也能赏小忘这里几分薄面。” 南宫恨我道:“你……你一直在自己经营着这里?” 小忘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公子的踪迹,消失了七年之久,小忘却一直没有放弃,就在前些日子,武当玄天真人寿诞之时,公子可知道,小忘听得公子消息的时候,心里有多开心么。 小忘着人打听公子的消息,却发现公子向着这深州而来,虽有戮天盟众人追杀,公子却仍全身而退,但公子却徘徊在这深州没有离开,小忘便想,公子一定是在这深州,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南宫恨我扬起了双眉:“所以……你便主动来找的我?” 小忘喜笑颜开:“这几年,小忘……小忘无论忘记什么,也忘不了公子,公子有何难处,告与小忘便是。” 南宫恨我苦笑了一声,低声道:“小忘,你……你还是不要这样对我,若是被戮天盟和……和山统发现了,就怕连你也不能独善其身。” 小忘从怀里掏出了一颗黑色的石头,那石头上刻着一个金色的“山”字,小忘将那石头放在了桌上,柔声说道:“公子可是说,我这里归这山统管辖?” 南宫恨我没有说话,双眼里只是无尽的悲伤。 小忘笑道:“公子放心,小忘这里极是隐蔽,就算是山统之人也不会进到这地道之中。” 南宫恨我长长的叹了口气,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仍没有说出口。 小忘接着说道:“公子来这深州,有何事要去做,便可告诉小忘,小忘任凭公子差遣。” 言毕,小忘又向南宫恨我那边靠近了一些,气若幽兰,甚是妩媚。 南宫恨我低下了头,思索半晌,方道:“那便帮我个忙好了。” 小忘欣喜的抬起了头,烛台的火光映照到水晶之上,衬得小忘的脸庞妖异非常。 第六十七章:安乡 南宫恨我再见到小忘,便是两天之后了。 此时的小忘,就好像一个等待奖励的孩子,她走到床边,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那貂裘上白色的细毛,然后又转过身来,柔声道:“公子不愿在这里久住,小忘也不敢强留,公子托付给小忘的事情,已经稍有眉目了。” 南宫恨我长身而起,正要拱手言谢,小忘那柔若无骨的柔荑却搭上了他的手腕:“公子对小忘,不必多礼。” 南宫恨我浑身一震,却又顺从的坐了下去,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喜悦。 小忘也顺势坐在了南宫恨我的身边,嘴角露出了甚是幸福的笑容。 小忘低声道:“这几日,残梦山庄外也到处是戮天盟的人,但公子所说的冷阳、夏冰婵与唐玉儿三人却是未曾得见,小忘担心几人安危,便也差人去找了。” 南宫恨我一惊,在心里仔细计算一下日子,只觉得这几人理应到了深州,又怕几人遭遇不测,便觉紧张了起来。 小忘见南宫恨我神色有变,掩口一笑,柔声道:“公子放心,小忘的人,已经告诉小忘那几人并无不妥。” 南宫恨我急道:“那他们……” 小忘笑道:“公子莫急,那天狼宫后人冷阳,也确是颖悟绝伦,发现戮天盟的人围住了深州,便带着夏家小姐和唐玉儿离开了,现如今应该到了三十六堂的势力范围,有着八爷照拂,想必公子也可以放心了。” 见南宫恨我长出了一口气,小忘又笑意盈盈的说道:“只是……只是戮天盟之人仍在这深州城里徘徊,公子外出多有不便,还请耐心守候。” 南宫恨我叹了口气:“那也只能如此了,只是不知秋庄主过得如何,蔡婶的身体可还硬朗。” 小忘吹气如兰:“残梦山庄小忘也去问过了,老庄主一切安好,还请公子放心。” 南宫恨我点了点头,道:“小忘……这份恩情,我真不知要如何报答。” 小忘摇了摇春葱一般的手指:“小忘怎敢奢求公子报答这都是小忘分内之事,只是……有句话不知公子可还听得进去。” 南宫恨我道:“但说无妨。” 小忘幽幽看着南宫恨我,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慢慢说道:“小忘……小忘知道公子讨厌山统的人,可……可小忘总觉得,山统也并不是那样的坏。” 南宫恨我却神色如常,静静的听着小忘说话。 小忘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公子,小忘在这里也住了八年之久,几年前,深州城里还是各自为政,几个小帮小派今日你为了我的赌坊大打出手,明日你为了我的窑子血流成河,那几年,我们这些人,真没有安生的日子。” 小忘见南宫恨我没有丝毫的反应,便又继续说道:“那时,今日赚得的几两银子,明日便要上缴这个帮派,若是不从,那便会天天来闹事,让你的生意做不下去。我们这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买卖,报不得官,也只能逆来顺受。 最苦的是,倘若只靠着一个帮派也就罢了,偏偏这些帮派你打我,我杀你,今日交的份子,明日便又换了主人,时间长了,又有谁能受得了。 可山统来了之后便不一样了,他们以雷霆手段灭了那几个帮派中的几个,剩下的便作鸟兽散了,自从山统接手了这里的生意,便仅仅抽半成的利,而且没有任何江湖上的人敢来骚扰山统照顾的生意,只有这样,我们这些人,才能活的下来。 公子,小忘不懂这世情,你来告诉小忘,这山统,究竟是善还是恶?” 南宫恨我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看着小忘,表情甚是凝重:“小忘,我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善恶之事,本就不是由我来决定的。” 小忘不解道:“那公子的意思……” 南宫恨我思索了半晌,甚为严肃的徐徐说道:“我也见过那山统的宗主,也听说过他的事情,他可以说是雄才伟略,绝对是一代枭雄,倘若十年前我遇到他,也许可能便会相交莫逆,把酒言欢。” 小忘问道:“那……现在呢?” 南宫恨我坚定的说道:“可山统杀了王镖头,害了秋小姐,害了温大哥,害了冷阳,就算他为的是这个江湖,为的是大义,就算他是善,我是恶,我也一定要将他剉骨扬灰,势不两立。” 南宫恨我的双眼好似要冒出火焰一般,小忘看后,竟不自觉单位后退了几步。 小忘也幽幽的叹了口气,脸上却仍努力的挤出笑容:“小忘也知道公子……公子的心意,只是……只是希望公子不要埋怨我……” 南宫恨我笑了笑:“我没有怪你,恨我对你只有感激。” 小忘道:“那公子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南宫恨我道:“冷阳他们既然无恙,那我也不便久留,你这里终归是山统的地方,我若住久了,对你也是不好。只是既然已来了这深州,倒不如去看看秋老庄主。” 小忘闻言,微微颔首,旋即又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南宫恨我奇道:“小忘……你有什么话要说的话,但说无妨,就算你现在要将我交与山统,恨我也是绝无怨言。” 小忘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只是这件事小忘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南宫恨我道:“小忘,对我的顾忌,大可不必。” 小忘似乎放下心来,道:“公子,小忘打听公子踪迹的时候,知道公子有一个朋友,是……是昔日的大盗满天星,可是么?” 南宫恨我点头道:“确是如此,阿牛哥被老鱼暗算,送到了洛阳花家,不过花落去花老前辈为人光明磊落,我听说阿牛哥在神骏门也受到了礼遇,并无不妥,只是……” 言毕,南宫恨我的表情略带伤感,想起自己在武当太和之前,虽是无奈之举,却也着实让花子天受了重伤。 小忘接过南宫恨我的话:“公子昔日伤了神骏门的少门主,花落去自是忿忿,但神骏门终归是名门望族,绝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只是听说花家知道公子就是楚天云之后,便把满天星囚禁于地牢之中,但也算性命无虞。” 南宫恨我道:“这样也好,总比……总比……”南宫恨我又想起温行言之事,顿觉伤感,这话竟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小忘看到南宫恨我这个样子,秀眉一蹙,道:“公子……公子不要自责,这江湖中谁是谁非,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南宫恨我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 小忘见南宫恨我这个样子,似乎不忍心再说了一般道:“公子今日还是……还是先休息吧。” 南宫恨我只觉得甚是疲惫,低声道:“有什么事,还是……还是说了吧。” 小忘咬了咬嘴唇,半晌方道:“小忘得知,满天星在神骏门虽然身陷囹圄,但也不至于受到伤害,只是……只是前些日子,有人到神骏门,把满天星给带走了。” 南宫恨我动容道:“到神骏门将人带走?这……这人是何方神圣,竟能从四大世家里将人轻易带走?那……那阿牛哥现在如何?” 小忘道:“这人也算是公子的故交,与公子也颇有渊源。” 南宫恨我皱眉道:“你说的人……莫非不在江湖,在朝堂?” 小忘点点头:“不错,带走满天星的,正是六扇门的’捕神’皮瘦白。我着人打听到,皮瘦白独自一人来到神骏门,求见花落去花门主,花门主本不想放人,但皮捕头竟拿出了官家的公文,花门主不得不放了人,因为这事,花门主还在马场外大骂了几天。” 南宫恨我似乎松了一口气,道:“这样也罢,皮捕头……”南宫恨我的脸上漾出了少有的笑意,“皮捕头是不会为难阿牛哥的。” 小忘却仍是忧心忡忡,继续说道:“我的人告诉我,说不止花门主生了几天的气,就连皮捕头也是苦着一张脸,似乎也是颇不情愿。” 南宫恨我更加忍俊不禁:“皮捕头天性严肃,本就是不爱笑的。” 小忘道:“那样也就罢了,但奇怪的是,皮捕头带走了满天星,却在洛阳逗留了一日。那一日皮捕头带着满天星吃了三家酒店,喝了五坛老酒,甚至……甚至还带着满天星去……去逛了窑子。” 南宫恨我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险些笑出声来,那个皮瘦白? 守了一辈子规矩的皮瘦白? 看到南宫恨我的神色,小忘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容:“公子,那两人无论吃的山珍海味还是喝的玉液琼浆,皮瘦白的脸上,都没有一丝的笑容,就好像……就好像皮捕头是带着满天星在放纵一般。” 南宫恨我闻言一惊,好似明白了什么一般:“你是说……就好像阿牛哥要被皮捕头带回去砍头一样么?” 小忘慢慢点了点头,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然后,我的人便跟着两人,发现皮捕头却没有带满天星回六扇门。” “去了哪里?” 小忘不再说话,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令牌,那令牌用料考究,古色古香,南宫恨我离它尚有三尺之远,便觉异香扑鼻。 但南宫恨我看到之后,脸色陡却地变得极为难看,就好似看到了什么毒虫猛兽一般。 那令牌上只刻着两个字。 安乡。 …… 小忘又独自一人坐在了那个小木床上,痴痴的看着那已经干枯的手臂、双唇和不知是谁的双眼。 小忘的身前,站着的却是那对田得志下毒,又放走了冷阳的凤夫人,只不过今日的凤夫人打扮的与那寻常百姓并无二致。 凤夫人看小忘那痴迷的表情,不由得露出了厌恶的神情,但还是沉声问道:“他走了?” “嗯。”小忘似乎只对南宫恨我有着说不完的话。 小忘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冷淡,又解释般说道:“倘若楚公子继续留在这里,山统便会全力对付他了,不是么?” 凤夫人冷哼一声:“你这样喜欢他,却为何还要来帮我们山统?” 小忘抬起了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但旋即又慢吞吞的说道:“我……我忘了。” 因为小忘知道,就算她说出来,凤夫人也不会理解的。 任谁也不会理解的。 小忘的脸上显出了一抹幸福的红晕。 凤夫人摇着头嘟囔道:“古怪。” 小忘也不生气,笑嘻嘻的看着凤夫人,凤夫人又问道:“秋一敌的死他不会知道吧?” 见小忘摇了摇头,凤夫人安心般的说道:“这样一来,那宗主的计划就可以继续了。” 小忘却没在想着那些。 她只在想一个名字。 不是楚天云。 而是夏冰婵。 她不明白,明明自己打扮得和夏冰婵几乎一模一样,可为什么楚天云对她的态度仍是这样? 不过没关系,小忘的手轻轻抚了抚那双唇,我也不需要弄清楚,我只需知道,你叫做夏冰婵,那便够了。 夏冰婵,小忘在心里又默默的念了一遍。 第六十八章:度日如年 花落去看着阿牛的时候,阿牛感觉这个老人的眼中,不仅仅是愤怒,似乎还有着一丝的异样。 那种异样,就连他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花落去看着阿牛,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认不认识楚天云?” 阿牛被带到这神骏门也有了月余的时间,但花落去虽是将他软禁起来,却每日好酒好菜的伺候着,不知为何,今日却偏偏把他叫了过来。 阿牛翻了翻双眼:“我说花门主,楚天云救的我,我又怎么能不认识?” 花落去却没有与他开玩笑的意思,一字一句的说道:“我问你的事,你应该明白。” 阿牛打了个哈哈,道:“花门主,我被老鱼稀里糊涂的带到了这里,本来就一肚子火,要不是门主你天天好酒好菜的供着,我早就溜之大吉了,你今天这样逼问,我可就……” 话未说完,阿牛突然便觉得说不下去了。 因为花落去正在看着他。 用一种凌厉、阴冷甚至可怕的眼神,在看向他。 阿牛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一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好似那日被唐坏人偷袭之时,心里那种恶心欲呕的感觉。 阿牛本能的向后急退。 他才跃出不到一尺之远,一柄短枪的枪尖便抵住了他的咽喉。 花落去单手握着枪柄,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整个人犹如一尊雕像般屹立不动,可他的表情,却好似阿鼻地狱里的恶鬼一般。 阿牛也不敢再动分毫。 冷冷的声音从花落去的嘴里吐了出来:“你可有这么快?” 阿牛摇了摇头,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花落去盯着阿牛的双眼,陡地将那短枪收了回去,然后问道:“你可知道,南宫恨我便是楚天云?楚天云便是天山后人?” 阿牛没有退缩,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天山后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但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兄弟。” 花落去双眼中好似有着熊熊怒火,但仍是没有发作起来,半晌之后,才极为疲惫的说道:“带他回去吧。” 神骏门的两个弟子走上前去,阿牛顺从的跟着两人离开,走到门口时,花落去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你若敢离开,神骏门必杀之。” 阿牛的脚步顿了一顿,旋即道:“好。”言毕,便头也不回的随着那两人离去了。 花落去双眼空洞的看着阿牛离开,突然间颓然坐在了椅子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 这之后,阿牛的日子也不好过,昔日好酒好菜,变成了残羹剩饭,不过阿牛却也不在乎。 不过,阿牛饿了几天之后,便从屋里偷偷溜出去,在神骏门里四处吃喝,酒足饭饱之后便又自己回到房间里,就是不出神骏门半步,而且任是神骏门如何严看死守,他也总能从那屋里溜出去。 花落去虽气得咬牙,却也无可奈何。 于是,神骏门干脆不再给阿牛送饭,任他自由来往,只要是不出神骏门便罢了。 直到这一日,阿牛遇到了那个穿着一身补丁的灰衣,灰白头发的皮瘦白。 阿牛坐在花家门口,啃着鸡腿,喝着美酒,皮瘦白突然就这样出现在了门外。 不知为何,皮瘦白虽然一句话未说,阿牛却从皮瘦白的双眼里看到了不一样的感觉。 皮瘦白越来越像个“人”了。 阿牛笑嘻嘻的将那坛酒递了过去,足尖却仍停在台阶上:“皮捕头,花门主有令,我若是出了神骏门半步,就格杀勿论,想要喝酒,那便过来些吧。” 出乎阿牛意料之外的是,皮瘦白居然真的向前一步,端起了酒坛,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阿牛倒是吃了一惊,抹了抹自己胡须上沾着的酒,哈哈笑开了。 “有趣,皮捕头,你现在当真是有趣极了。” 皮瘦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阿牛,将那坛酒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地上,阿牛皱眉道:“皮捕头,你放得有点远,我可拿不到,现在花门主不让我出……” 皮瘦白却冷冷地打断了阿牛的话:“出,来,吧。” 阿牛笑道:“出去?怎么出去?我被老鱼那只老王八绑到这里,都这么久了,还是不让我出这门一步,我能怎么办?” 皮瘦白不在说话,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紫檀木牌,做工极是考究,阿牛只是撇了一眼,便闭上了嘴。 皮瘦白将那木牌收了起来,向神骏门里走去,北风呼号,似乎是依稀传来皮瘦白那一顿一顿的声音:“对,不,住。” 阿牛凝神半晌,最终却是嘻嘻一笑,径自走出了门外,端起那坛酒又喝了起来。 …… 阿牛醒来的时候,皮瘦白早已不见了踪影,阿牛的身边却是软玉温香,阿牛搔了骚自己的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能看到这样的皮瘦白,他又怎能不笑? 即便皮瘦白什么也不说,只是一味地喝着闷酒。 然后等到阿牛在这极乐院里,昏昏然不知如何的时候,皮瘦白便悄然里去了。 阿牛头痛欲裂,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皮瘦白此举究竟为何意。 将自己从神骏门救出来? 绝不会。 要拿自己归案? 也不是。 阿牛看了看那几个躺在他身边,自己却连性命也叫不出来的女子,罢了,那便不要想了,干脆就享受眼前好了。 所以,阿牛准备再要几坛好酒,在点几个好菜。 只是,他考虑的还有一点,那便是,自从他被老鱼绑到神骏门,他早已空空如也,分文没有了。 皮瘦白是走了,可他结账了么? 念及至此,阿牛只有蹑手蹑脚的起来,小心翼翼的穿好衣服——大盗满天星,岂有赖人账的时候? 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阿牛走到了门口,小心的推开门,木门发出了“吱呀”的声响,吓得阿牛差点跳了起来。 然后他便听到了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满爷不必担心,这个地方,昨日被皮捕头包了下来,满爷尽管高兴就好。” 这次,阿牛可是被吓得跳了起来,狐疑的看着那个人。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长得白白净净,微微笑起来更显得斯文,刚才说那句话时,脸已然羞得通红一般。 阿牛不禁惊叹:“他?他哪里有银子把这里包下来?” 男子又是腼腆一笑,低头道:“我家主人请的神捕,请他……请他务必把满爷带来。” 阿牛皱皱眉:“你家主人?可是我认得的人?出手……倒是阔绰。” 男子点头道:“我家主人,确是满爷的故交。” 阿牛哈哈一笑:“你家主人倒是有趣,能把那个白板脸请来,还这么大方,又怎会认识我这样的人?” 男子陪笑道:“我家主人说了,只是想请满爷到我家府上一聚,只是满爷神龙见首不见尾,故此才请的皮神捕。” 阿牛奇道:“既然这样诚心请我,为何不告诉我你家主人是谁?” 男子又低下了头,嗫嚅着说着什么,阿牛却听不甚清,阿牛皱了皱眉,向前走了两步,想要听清些,却见那男子抬起了头,似乎不好意思的看着他。 然后他便看到那男子的手指如同蛇一般缠上了他的身上,点住了他身上的几处大穴。 阿牛软软的倒了下去。 阿牛还来不及惊讶,甚至还不来及说话,那白净的男子又突然一拳打在了他的肚子上。 阿牛疼得眼泪都要留下来了。 那男子仍是带着淡淡的微笑,拳头却如雨点一般打在了阿牛的身上。 “对不住,对不住,我的点穴功夫可不到家,就怕满爷到时候跑了,我可担待不起。” “我只有想到这个笨法子。” “满爷若是被打的昏死过去,那便是跑不了了。” 这是阿牛昏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的话。 …… 阿牛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究竟有多久的时间,阿牛甚至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因为他的双眼被一根细如牛毛的针密密的缝了起来,给他缝针的人仍是这个年轻的男子,长得很白净、很斯文,笑起来还有些腼腆。 甚至在给阿牛缝的时候,他似乎还有些愧疚和不好意思:“这个线很细的,就算是将来拆开,也不会影响到你的双眼。” “这是没办法的事,见谅,见谅。” 阿牛说不出话,因为他的嘴唇也被这样缝了起来。 那个年轻人还小心翼翼的问他:“疼么?” “我也知道很疼的,”年轻人的语气里又多了几分的愧疚,“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如果不缝上的话,你若是叫出来,那我便不好办了。” 阿牛就这样被这个年轻人轻轻的抬上了马车,可阿牛身上,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伤,轻轻一碰,阿牛就几乎要叫出声来。 阿牛终于知道皮瘦白为何会那样对自己了,因为皮瘦白知道他要受的罪。 而这,恐怕还仅仅是个开始。 阿牛不知道这个白净的年轻人为何这样对待自己,不过他却突然想起来一个人,一个几乎不算人的人。 这个人不属于江湖,只属于官家最黑暗的角落,他的真名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但他的外号,在江湖上却有无数人知晓。 “度日如年”。 …… 青州城,太平当铺。 周九然站在当铺的大堂里,山伯仍在那里一下一下的扫地。 不待周九然说话,山伯便沉声道:“你来了。” 周九然点了点头,表情甚是木然:“你还没走。” 山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笑了笑:“走?去哪里?” 周九然却不回答,道:“一会儿大公子便要来了。” 山伯双目如电,冷冷地看着周九然:“怎么?现在好心了?我家公子呢?” 周九然沉默半晌,徐徐说道:“山伯,我当了一辈子弃剑阁的管家,弃剑阁比我的命还重要,若是为了这个世家,让我把脑袋奉上我也无话可说,你若要怪我,也无可厚非。” 山伯听后,表情略有缓和,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周九然接着说道:“江湖上的事,又哪有什么是非对错,这一点,你比我明白。” 山伯不再说话,却好似思索起来。 周九然道:“所以,我也不想知道你究竟是谁,现在我要做的,也与弃剑阁无关。” 山伯皱眉道:“什么意思?” 周九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毕恭毕敬的放在了大堂的案几之上,沉声道:“这里面,有三千两银票和一张地契,那地契所在之处,远在永宁府,是我们前几年买下来的,若是在那里生活,便可以远离武林的是非,也可以颐养天年。” 山伯疑道:“永宁府?那不是在千里之外?你们为何……” 周九然神色严肃,低声道:“那里离西域也不甚远,至于原因,烦请不要再问。” 山伯表情惊诧,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周九然拱手道:“若有人能劝服他退出江湖,恐怕也只有山伯你了。” 山伯不再说话,伸手拿起了那个盒子,望着周九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第六十九章:美人图 南宫泽站在太平当铺的厅堂里,如刀般雕刻的侧颜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寒光。 周九然看着南宫泽,心里突然间生出了一丝的欣慰。 弃剑阁,终究还是后继有人。 南宫泽的人品武功,无一不是万中无一,就是…… 就是年纪也差不多了,改日应该让老爷给他催催婚了。 周九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南宫泽似乎察觉到了周九然的笑容,转头看着周九然,问道:“这里……没人了?” 周九然答道:“有个扫地的老杂役,已经让我轰走了。” 南宫泽似乎无尽唏嘘,沉声道:“这里……物是人非了。” 周九然笑了笑:“大公子日后是要接管弃剑阁的,如此多愁善感,可无益于此。” 南宫泽道:“九叔取笑了。” 周九然哈哈一笑:“不敢。” 南宫泽叹了口气,低声道:“过几日,还劳烦九叔差人过来,这里的生意,还是要做的。” 周九然点了点头,神情肃然:“弃剑阁的生意,在这太平的日子里也不是那么好做,若没有这些店铺补贴,日子就难过了。” 南宫泽闻言,脸上神色略显落寞。 周九然勉强笑了笑,接着说道:“这里打理的也算井井有条,所有的账目都对得上,差人接手也容易一些,阿华!” 门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应了一声,跑了进来,想必便是那个阿华。 阿华长得敦厚周正,看起来极是可靠,此时站在一旁,道:“公子,周爷。” 周九然指了指阿华,对南宫泽道:“这阿华在这里也呆了几年了,机灵得很,把这里交给他,错不了。” 阿华头也不抬,低声应道:“周爷抬爱。” 南宫泽看了看阿华,似乎甚是满意,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周九然见南宫泽心情转好,又道:“这里应没什么问题了,只是……” 南宫泽见周九然有些犹豫似乎有什么话不知该说不该说,便道:“我在九叔面前只是个小辈,九叔只管说就是了。” 周九然摇了摇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说也无妨。” 南宫泽微笑道:“九叔神目如炬,定是发现有什么异常的事,也告诉告诉我,让我开开眼。” 周九然呵呵一笑:“哪有什么神目如炬,我和你爹都是老头子了,这江湖的将来是你们年轻人的。” 南宫泽摇摇手,苦笑道:“九叔可不老,上次陪九叔喝酒,差点把我的小命搭进去,你还好似没喝酒一般。” 周九然听得南宫泽夸赞,不觉飘飘然了起来——老人,本就最希望别人夸他年轻的,于是便信步踱到了内室,拉开了一扇暗门。 南宫泽跟着周九然走到内室,却见打开的那扇暗门之内,放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事物,有看起来是信手涂鸦的画作,还有似乎是酒后乱写的字帖,甚至还有女子的亵衣和不知何门何派的武功秘籍,但就是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这些东西上布满灰尘,想必是许久没有人动了。 南宫泽不解道:“九叔,这……” 周九然道:“你也知道,当初二公……他接手这个当铺之后,我便每月来这一次,这里的东西,他当初也让我看过。” 南宫泽听得周九然此言,神色顿时黯然。 周九然继续说道:“这里的物事,本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有店里伙计的杂物,不是典当来的,便就这样放至这里了。别看我年岁大,我看过一眼的东西,那便决计忘不了的。这几年来,我看这里的东西基本也没有变过,除了……” 南宫泽顿觉有趣:“九叔,你的意思,这当铺里值钱的东西没有少,不值钱的东西倒是丢了?” 周九然微微颔首:“我只是觉得奇怪,这里最早本有一幅美人图,虽然画工尚可,但绝不是名家之作,装裱的地方还有火熏的痕迹,值不了几个铜钱,但现在,却单单只有这幅画不见了。” 南宫泽微微一笑:“既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见了那便算了。” 周九然道:“也罢,我这几年也没怎么到这里来,那幅美人图也未必便是这个时候不见的。” 南宫泽道:“一幅美人图就把九叔迷成这个样子,让我倒是想看看那美人,究竟长得什么样子了。” 周九然哈哈一笑,却仍心有疑虑的看了一眼那覆盖已久的积尘,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轻轻的关上了那扇暗门。 …… 新安城,城西。 这里离洛阳并不算太远,街上车水马龙,甚是繁华,而愈往西去,便愈是热闹起来。即便是街角处那简陋的茶摊,也会有行人络绎不绝的光顾。 那茶摊只有两张破旧的桌子,每张桌子边上放着四条更为简陋的板凳,两张桌子中间是着烧得噼啪作响的柴火,柴火上挂着一口破锅,锅里煮的便是那茶碎了,仔细闻去,却还有几分的香郁。 茶摊的主人却是个年轻人,躺在了柴火旁的板凳上,用一顶破帽子遮着脸,臃肿的棉衣紧紧包裹在了他的身上。 可一旦转过这茶摊的街角,那虽甚是通达的大路上,便开始人烟稀少,再往西去,那更是一个行人也见不到了,只有数个衣着华贵的家仆样的男子,在这附近盘桓。 如此看来,倒是那个茶摊处反倒有着几分市井之气。虽然天寒料峭,那两张破桌子上倒也坐着三个人,一边喝着茶,一边在那里高谈阔论起来。 这三人里,一个人市井打扮,看起来四十几岁;另一人看起来三十几岁,虽在这寒冬腊月,却仍头戴方巾,一副儒生打扮;另外一人是个老人,须发花白,身形佝偻,双眼混浊无光,在那里呆呆的烤着火,也不理睬那二人。 那两人吃着茶,烤着火,神情却仍是忿忿一般,那市井男子恶狠狠的说道:“这也不知是什么世道,简直是欺人太甚!” 书生打扮的男子惊了一惊,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张老三,莫要张扬,当心。” 被唤作张老三的男子啐了一口,声音却是压低了下去,道:“范先生,你说这……这哪有什么道理啊。” 范先生道:“我等人微言轻,此事……罢了,罢了。” 张老三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就这么算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老人突然站了起来,双眼的阴霾一扫而空,大声说道:“你有什么大事,这样生气?” 张老三见有人问他,便答道:“我前些日子,投奔我一个亲戚来到这新安,和我家的婆姨商量了一下,找了范先生教我家的孩子读书,可不想……” 老人道:“怎样?” 范先生接过了话头,道:“我也本是一片好意,多找了几户人家的孩子,在这街上读书念字。可万万没想到,不到半月的时间,那学堂便被砸了个稀烂。” 张老三道:“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砸学堂的那些人说是孩子读书声音太大,扰了他人,以后西街不许再办家塾。” 老人哼了一声,怒道:“这些人倒是霸道得很。” 范先生苦着一张脸:“而且,而且那些人还把几个稍大的孩子给带走了,说是府上缺几个杂役,要让那几个孩子补偿补偿他家的主人。” 老人闻言,似乎怒不可遏,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吼道:“混账!” 张老三道:“孩子家中的人却又怎肯同意,结果……结果出头的男人就被那些人当街打死了,我们……我们自不再敢言语,唉……” 老人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双手捏得格格作响,低声道:“谁家的人,胆敢这样?” 范先生摇了摇头,道:“在这新安城里,能这样子的,也只有那一家人了,但就算知道是谁又能怎样?人家手眼通天,翻手为云,我等与他比起来,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罢了。” 范先生说完,又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老人听范先生说完话,却不再言语,自顾自的坐在了板凳上,伸手烤着火。 张老三望向那老人,却见那老人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模样,双眼混浊,好似天地间任何事都与他无关一般。 张老三正要询问,却听得那茶摊主人柔声道:“这老头儿年岁大了,有些痴傻,吃茶前说的话,登时便会忘了,我见他可怜,便把他带到这茶摊上,你们若想与他交谈,还是算了吧。” 那茶摊主人虽用帽子盖住自己的脸,但说话的声音却字字入耳,而且甚是好听。 范先生见这老人双目发直,连唤几声也没有反应,不由得又是叹了口气:“这老丈……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茶摊的主人哈哈一笑,“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可怜?就怕一世清醒,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范先生一愣,却又觉这茶摊主人说话有些道理,待他细品之时,张老三却又嚷道:“范先生,你说的这家人……又是谁,就连官家……也管不了么?” 听得张老三的话,那茶摊主人嗤笑一声,不再言语了,范先生看了看那老人,又看了看张老三,犹豫片刻,终于低声道:“你是外地人,不知道新安的事情,官家……官家只怕还在他家之下哩。” 张老三瞪大了双眼,失声道:“什么?” 范先生四处张望一番,道:“想当年,新安城外有数十伙流寇,烧杀劫掠,为祸一方,官家派兵围剿,可那些贼寇机灵得紧,官家几次围剿,他们便流窜到别处,官家这几次都是无功而返,久而久之,也就谁不愿再去管了。” 张老三皱眉道:“这是为何?” 范先生苦笑道:“官家的老爷就算出兵,也得不到任何的政绩,弄不好被对头仇家参一个出兵不利的本子,到时候乌纱帽都难保。” 张老三闻言点了点头,范先生继续说道:“可就在这个时候,宣武将军萧定远却主动上书,愿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带兵剿灭流寇。” 张老三不解道:“那这个萧将军为何……” 范先生道:“这个萧将军本就是新安人士,不忍看众百姓陷于泥淖,被流寇所迫而背井离乡,便主动请缨,愿剿灭贼寇。 这流寇虽然狡猾,但萧将军却是坚韧不拔,他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终于将新安附近的流寇杀了个干净,这三年来,他随军征讨,竟连家也未回过一次。 萧将军的事迹传到了圣上的耳边,圣上龙颜大悦,赏赐萧将军入驻新安……” 范先生话未说完,张老三似乎颇为疑惑,道:“这……这萧将军是个爱民如子的人啊,又怎会……怎会……” 范先生摇了摇头,道:“不错,砸了学塾的人,正是宣武将军萧定远萧将军的府上之人,而萧将军也……也早不是之前的萧将军了。” 张老三问道:“这又是何意?” 范先生叹道:“世事无常,萧将军荣归故里,岂料……岂料他的独子却不知去了哪里,失去了踪迹,萧将军痛失爱子,大病一场,之后便不再出这府门一步。” 张老三一愣:“这……” 范先生又看了看左右,声音压得更低了:“听说现在的萧将军府上,是一个姓孙的年轻管家在做主。” 张老三咬牙道:“先生的意思,是这个姓孙的奴才控制了老将军,四处为非作歹?” 范先生又谨慎的看了看四周,道:“慎言,慎言,而且听说……听说自从萧将军不出府门之后,便心性大变,好像是嗜食活人的血肉,那些住在将军府附近的人,总是会无缘无故的失踪呐,所以现在西街那边,都没什么人住了。” 张老三听得汗毛竖立,一阵寒风吹来,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向那西街眺望过去,却见那将军府远远露出了屋檐。 素日里见那将军府好似甚有威严,但不知怎地,今日看去,那里好似有着恐怖狰狞的怪兽,张开着血盆大口,等着吞噬生灵一般。 第七十章:让你三拳 茶摊的主人听到此处,哈哈大笑了起来,张老三本来便是心存恐惧,被这笑声吓得跳了起来。 张老三怒极,指着茶摊主人道:“你笑什么?” 范先生也看向了那茶摊主人,那人轻笑道:“我笑你们,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却偏要什么都知道,但殊不知,什么也不知道方是最幸福的。” 范先生听得那人话里有话,道:“此话怎讲?” 那人柔声道:“萧定远回到府里,他的儿子便失踪了,这岂不是太巧合了么?萧定远自此便不再出府门一步,他既然可以用三年的时间平定寇乱,那他又为何不去寻他的儿子?” 范先生被这人问得一时语塞,踌躇道:“这……” 那人又说道:“萧定远生了一场大病,别人便可以趁虚而入么?堂堂将军府,又怎会如此不济?” 范先生觉得言之有理,不由得不住的点头。 张老三本不是本地之人,听得云里雾里,皱眉道:“那……那是为何……” 那茶摊的主人发出了一声嗤笑,紧了紧身上的棉衣,竟不再说话了。 张老三讨了个没趣,嘟囔道:“话说了一半……” 范先生拉了拉张老三的衣袖,低声道:“看这人也像是有难言之隐,你我还是不要打听了,走吧。” 张老三看了一眼那个仍是呆呆傻傻的老人,从袖口里掏出了四枚铜钱,放到了那张破桌上,起身便要和范先生离开。 两人正要离开茶摊,迎面走来几个家仆打扮的人,行路匆匆。范先生眼不得见,竟与其中一人撞了个满怀。 那家仆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不由得叫了一声,死死的瞪着范先生。张老三见那家仆正是白日里砸学堂的那伙人,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发作,范先生却一把拉住了张老三,赔笑道:“对不住,对不住。” 岂料那家仆听也不听,扬手便给了范先生一个耳光,范先生本就是个读书人,哪里来得及躲闪,这一耳光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脸上,范先生顿时觉得头晕眼花,若不是张老三一把扶住,那便要跌坐在地上。 张老三怒极,上前抓住了那家仆的手,叱道:“你这人……怎么这样霸道……” 张老三话音未落,另外一个家仆飞起一脚,结结实实踢到了张老三的腰眼上,张老三吃痛,捂着腰“哎呦”“哎呦”的蹲了下去。 那个被撞的家仆骂了一句,指着范先生骂道:“狗娘养的不长眼的东西,居然敢撞你爷爷?”言毕,又是一个耳光打在了范先生的脸上,范先生一介文弱书生,登时鼻血直流。 范先生被那家仆打的慌了神,一时竟愣在了原地,手足无措,其他几个家仆围在了张老三身边,对着张老三拳打脚踢起来。 被撞的家仆又看向了那老人,哼了一声:“老东西,你在这里坐的倒是安稳。” 那老人看也不看那人,只是伸出手烤火,仿似没有听见那人的话,而这周边的一切也与自己无关一般。 那家仆恶从心起,一把抓住了那老人的衣领,范先生见那老人又要受这恶仆的欺凌,不由得叫道:“住……住手!” 张老三被这几人打得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不住哀嚎,那几个家仆停下了手,绕有兴致地看着范先生。 范先生的两颊高高肿起,鲜血顺着口鼻留了下来,但仍说道:“几位,还请高抬贵手,饶了我等……” 不待范先生说完,那被撞的家仆哈哈大笑起来,松开了那老人的衣领,一脚踢翻了柴火堆,指着一根烧红的木炭道:“饶了你们也好说,若是有人能把这根火炭吞进去,我便饶了你们。” 范先生吓得瘫在了地上,嗫嚅道:“这……这要是吞进去,还能有命……” 那家仆又是一阵狂笑,一脚踢在了范先生的脸上,范先生被这一脚踢得几乎背过气去,一口鲜血呕了出来,那鲜血里还带着一颗门牙。 那家仆看起来似乎更是开心,拿起木炭夹子夹起一根烧红的木炭,便要向范先生的身上戳去。 范先生闭上了双眼,已然认命一般放弃抵抗,但半晌过去,却没有感觉到那火烧的温度,范先生乍起胆子,微微张开眼睛,却见那老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前,手里正是握着那根木炭。 那老人的脸,不再是痴痴傻傻的样子;老人的腰,也是挺得笔直不再佝偻;老人的双眼,好似鹰隼一样的锐利。 家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老人,老人虽紧闭着嘴,但表情早已是怒不可遏。 那家仆跋扈惯了,哪里容得下这老者,正要开口叫骂,却又好似发现了一丝异样的地方。 其他几个家仆看到这个样子,终于其中一人支支吾吾的喊了出来:“手……他的手!” 那家仆定睛看去,那烧红的木炭虽被那老人紧紧握在手中,但却好似浸在了水中一般,老人手里的那段炭火,竟自慢慢熄灭了。 而老人的双手却没有丝毫的异样。 那家仆兀自退了一步,失声道:“你……你是谁?” 老人站在那里,凛凛有如天神一般,高喝一声,这一声好似一个霹雳吓得这几个家仆浑身一颤。 老人怒道:“你若要找人吞木炭,那就找你好了!” 家仆见这老人如同换了个人一般,虽然惊慌,但一想自己的靠山,便强作镇定的说道:“老东西,老子告诉你……” 话音未落,那老人伸出另一只手,快如鬼魅,一下子竟把那家仆的下巴卸了下来,那家仆顿时说不出话来,“唔噫”“唔噫”的喊了起来。 老人也不答话,将那木炭一把塞进了那家仆的嘴里,木炭烧得通红,与那家仆的皮肉烧在了一起,发出了令人恐惧的“滋滋”声,那家仆尚来不及求救,便痛的昏死了过去。 老人抽出了那木炭,混合着那家仆的血肉散溅到了地上,那家仆在地上抽搐着,眼睑不活了。 老人怒目而视其他几人,不止那几个家仆,就连张老三和范先生也吓得说不出话来,那几个家仆正要逃走,却听得老人又是一声暴喝:“谁走,谁死!” 那几个家仆顿时面面相觑,脚下却有如生了根一般,谁也不敢移动半步。 老人冷冰冰的看向那几人,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们主子是谁?” 那几个家仆双腿好似筛糠一般,任他们平日里如何娇纵,但在这生死关头,却还是惊恐不已。 不待这几人答话,却听得外面一个瓮里瓮气的声音答道:“你又算什么东西,敢问我家主子是谁?” 那几个家仆听到这个声音,简直是如蒙大赦一般,激动得涕泪交加,其中一个更是大叫起来:“犼哥,你快来,快来!这个老东西好不厉害!” 范先生向那茶摊外望去,白茫茫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个铁塔一般的大汉,那汉子肤色黝黑,不怒自威,眼神里还带着几分邪气。 范先生心里自是“咯噔”一下,想起来当年萧定远在这新安征讨贼寇,深得民心,不但有不少江湖中人前来相助,甚至一些邪道高手,也被萧定远所感动,主动请缨助其剿匪。 据说,当年横行江湖一方的“凶魃”林宿,为保萧定远家人,竟自主动退出江湖,在萧家足足守护了三年之久,以防那些流寇宵小,趁将军不备,伤及家人;本是江洋大盗的“长白三魔”,被萧定远感化,随萧定远出生入死,三年后,三魔只剩一魔,归至新安,从此封刀挂印,富贾一方。 而这一魔,便是三魔中排行第二的“血犼”单元尊。 据说单元尊天生神力,武功极高,对萧定远更是忠心耿耿,这次若是连他都来了,那想必是凶多吉少了。 范先生不由得望向了那老人,却见那老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的表情,冷笑道:“他来了,老子便知道你们的主子是谁了。” 那几个家仆知道血犼来了之后,胆气似乎也足了许多,其中一人更是指着那老人骂道:“老东西,我们犼哥到了,还轮得到你……” 那老人突然长身而起,一步便跨到了那家仆的身前,一手抓住了那家仆的胸口,另一只手在那家仆的后颈处一拗,只听得“喀”的一声,那家仆的头竟被生生折断。 其余几人齐声惊呼起来,单元尊看到这老人如此辣手,只是微微一怔,却也没有向前阻拦,那老人阴冷的说道:“既然知道你们几个的主子是谁,你们的命还有何用?” 那几名家仆顿时四散逃跑,那老人的脚步却快如闪电,一步便追上一个家仆,也是一样伸手一抓一拗,张老三和范先生只觉得一霎之间,那几名家仆便被这老人齐齐折断了脖子。 老人拗断了最后一个家仆的脖子,一把把他扔到了单元尊的身前,张老三和范先生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单元尊一脚把那家仆的尸体踢得老远,饶有兴趣的看着老人,沉声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老人哼了一声:“’血犼’单元尊,当年’长白三魔’只剩你一人,若不是看在你追随着萧将军,今日老子便让三魔就此消失了,滚吧。” 单元尊愣了一下,旋即仰天狂笑起来:“好一个老匹夫,知道我是谁,还敢这样说话!” 老人翻了翻眼皮,竟又坐了回去,伸出手在那尚未熄灭的炭火前烤起火来。 单元尊哈哈大笑起来,突然又恶狠狠的说道:“这几个废物的死,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你这个老东西敢和我这么说话,我可就不能留你了!” 言毕,单元尊迈开大步,范先生觉得这大汉好似一阵狂风一般,三步两步便走到了老人的身前。 老人见单元尊走至身前,也不慌张,只是伸出手来,道:“且慢!” 单元尊怒道:“老东西,还有什么遗言不成?” 老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才把那只手垂了下来,低声道:“萧将军现在……可还好么?” 单元尊似乎被这老人问得一头雾水,但听得“萧将军”这三个字,脸上的表情却是颇为敬重,单元尊也沉思一般,半晌方道:“不清楚。” 老人双眉一挑,疑道:“你一路追随着萧将军,又怎么会不清楚?” 单元尊阴沉着脸,似乎不想回答一般,但终究还是说道:“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到他老人家了。” 老人“唔”了一声,似乎对这个回答也没有太多的惊诧,点了点头,道:“所以他的下人,便都敢这么放肆了么?” 单元尊脸露傲色,瓮里瓮气的说道:“就凭你,还没有那个资格对萧将军说三道四!整个新安,又有谁有资格对萧将军说什么!” 老人看向这高大的黑汉,双眼中的锐气竟逐渐变得柔和,笑道:“长白三魔,也算是有点骨气,也罢,今日就替萧将军稍微教训教训你好了,让你明白明白,将军的治军之道,不在于武,而在于仁!” 单元尊听得老人说话,顿时勃然大怒,狂笑道:“教训我?就凭你个老不死的?方才你若不提萧将军的名字,我就一拳要你的命了!” 老人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低声道:“一拳要我的命?看在你是萧将军的旧属,老子就让你三拳,看看你能不能要老子的命!” 单元尊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有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指了指自己的拳头,又问道:“让我三拳?你说你让我三拳?” 老人肯定的点了点头,伸出了三根手指,悠哉悠哉的说道:“对,三拳。” 单元尊发出了一声嘲弄般的狂笑,突然暴喝一声,一拳打在了地上。 这一下,张老三和范先生感觉就如同一场地震一般。 张老三几乎震聋了耳朵,范先生差点恍惚了精神。 这血犼的一拳,简直就像是异象天灾,而这个枯瘦的老者,却说要让他三拳,两人不禁都为这老人捏了一把汗。 老人叹了口气,向单元尊招了招手:“你还来不来?不来的话,我便走了。” 单元尊怒极反笑,使劲点了点头:“好,好,老东西,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 老人微闭上双眼,似乎颇不耐烦,单元尊猛然踏前一步,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声,震得范先生与张老三立刻捂住了耳朵。 单元尊这一步,就连地上的青石板也踏出了寸许的深痕。 单元尊这一拳,夹杂着怒号的北风,有如一个铁锤,狠狠地砸在了那老人的身上。 第七十一章:檀心 单元尊动了杀心。 自他跟随萧定远之后行,他们三魔的心性逐渐有了变化,那三年的四处征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让他逐渐厌倦了这世间的纷争。 可当他回到新安,随着萧将军定居之后,过分的安逸,却又让他那颗心又不安分了起来。 人呐,本就是这样,可单元尊却偏偏没有发泄的地方,因为他已经追随了萧定远,他也不再是那从前的魔头,而是这新安城的商贾了。 而今日,这个老头终于让他有了发泄的机会,他恨不得把这个老头一拳打出个窟窿,不不不,还是先打断他的几根肋骨,再打断他的手脚,让他哭嚎着爬回去才好。 让我三拳? 天王老子都不敢让我三拳! 范先生和张老三赶紧又捂住了眼睛,他们实在不忍心看那老人被这血犼的一拳,打成个什么样子。 可奇怪的是,血犼这凌厉无俦的一拳,虽打在了老人的胸口上,却偏偏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正当几人错愕的时候,又听得清脆的“咔擦”声。 单元尊揉了揉眼睛,尴尬的将那一拳抽了回来,再仔细看时,却见那老人座下的条凳竟是折成了数段,想必那老者用巧劲将自己那一拳转到了这条凳上去了。 范先生与张老三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却见那老人微微张开眼睛,抬头道:“这就完了?要么这一拳不算好了,再来三拳。” 单元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好在他肤色黝黑,倒也是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单元尊的声音不自觉的低了许多:“老东西,看你年岁大了,爷爷我让你一拳。” 老人哈哈一笑:“哦?老子让你三拳,你让老子一拳,这买卖不亏,不亏!” 单元尊更是羞愧,也自知自己无论怎么说都是理亏,也不再说话,暗运内力,只见他脸上青筋暴起,须发怒张,面色赤红,真的有如血犼一般。 单元尊方才那一拳,已经知道这老人绝不是范范之辈,更是打起十二分小心,但又一想这老人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借力,这一拳想必他也未必受得了。 就在单元尊胡思乱想的时候,老人突然转过了身去,将整个后背露给了单元尊,要知道,这人的背面本就是处处都是大穴要穴,这一下空门大开,更是在羞辱单元尊。 单元尊气到极点,又是一拳击向了那老者。 这一拳,充盈着血犼的内力,激起的狂风竟好似利刃一般刺痛着张老三和范先生的脸颊。 然后只听得“砰”的一声,血犼这一拳,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老人的后心,发出了一声巨响。 张老三和范先生惊呼了一声,可单元尊却终于知道,自己与这个老者差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一拳,是打在了老人的身上,老人也没有用巧劲把他卸掉,老人只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与他的这一拳,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 可是他却没有那种打在人身上的真实感,他觉得自己好似打在了一块坚硬的岩石上一般。 不,那不是岩石,那简直就像是一座山。 他打在了一座满是嶙峋的怪石,绵延万里的山上。 就算他这一拳足以开碑裂石,但还不过是这座大山的九牛一毛罢了。 单元尊的拳头再次僵在了那里,收回来也不是,不收回来也不是。 况且那老人真的如山一般,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就在单元尊犹豫着,要怎么做的时候,老人懒洋洋的回过头来,夸张的打了个哈欠。 “你到底打没打完?老子都要睡着了。” 单元尊吞了一口口水,慢慢向后踱了几步,他已经彻底知道,就算自己倾尽全力,在这老人手下也决计过不了三招。 不,恐怕一招也过不了。 单元尊虽然恶,但绝不傻。 否则长白三魔也不会就剩下他一个人,他也不会在这新安城里大富大贵。 单元尊一直在想,这第三拳,究竟要不要打出去。 现在是箭在弦上,骑虎难下,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那就干脆…… 单元尊微微一笑,那干脆这最后一拳,就用三分力气,轻轻的打这个怪老头一拳,然后便说,自己绝不可以占武林前辈这个便宜,今日那便化干戈为玉帛好了。 就算不要脸,也比丢了命要强,没了命,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而且到那个时候,这老头应该也不会为难自己。 想到这,单元尊又是一声大喝,道:“最后一拳!” 老人转过身来,笑眯眯的向单元尊招了招手,一脸的悠闲自得。 单元尊也顾不得自己的脸面,沉下气来,看起来似乎在运起内力,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他是在思考。 思考一会的这个话,要怎么说才能显得没那么不要脸。 范先生本以为刚刚那一拳,这老者会被单元尊活活打死,但看这老者似乎没有受伤,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但又听得这老者还自信满满的让单元尊再打他一拳,范先生一时也忘了自己的伤痛,向那老者的脸上望去。 那老者的脸上,确实好似浑不觉事一般,而那黑塔一般的单元尊仍在几步之外虎视眈眈。 可就在单元尊向前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范先生却突然发现,老人脸上的表情变了。 那老者本来悠闲自得的脸上,表情竟然好似慢慢凝固住了一般,变得不解与疑惑。 然后老人便半蹲了下来,在那四散的柴火处,伸出手开始烤火。 他的双眼变得混浊,他的腰身变得佝偻。 范先生心里蓦地一惊,这老人好像又变回了方才那个痴痴傻傻的老人。 不过单元尊并不这样想。 在他的眼中,这老人便是一座只可仰视的高山。 所以他的一拳只用了三分的力气。 单元尊等着老者嘲弄的语气,然后自己再把自己方才想好的说辞,与这老者再说一遍。 就在他准备好说话的时候,也就是这一拳打在了老者的身上的时候,那老者突然“不见”了。 不是躲了起来,而是被这一拳的威势,打得像一只断线的风筝,飞出去了好几丈远,落在了雪堆里,挣扎着要爬起来,但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单元尊感觉那座山,就这样在他的眼前,碎成了一地的尘埃,他方才在心里准备好的话,在他的脑子里凝成了一堆浆糊。 老人迷茫地从地上挣扎着坐了起来,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在那雪地上显得更是鲜红。 单元尊本还以为那老人是装作被自己打出去的,但看这老人的样子,却又不像是假装的,心里却是更加困惑。 十成的功力,老者不动分毫,三成的功力,这便受伤了? 思来想去,单元尊仍是更为谨慎,一步步的向那老者走去,丝毫不敢大意。 那老者看着单元尊一步步走近,双眼里尽是难以言喻的恐惧与迷惑,直到单元尊快要到他的身边时,他竟然发出了好似哭嚎一样的声音。 “白……” 单元尊皱起了眉头,表情也变得有些犹疑,这老人的武功这么高,又怎会…… 单元尊不自觉的回过了头去,却见到了一张英俊得有些阴柔的脸。 然后这人手里一把细长得好似一根菖蒲的长剑,便洞穿了自己的咽喉。 单元尊的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却见喉咙里不断的向外涌出鲜血,双腿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范先生和张老三早已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只看到在那老人被单元尊一拳打得飞了出去,那茶摊的主人便蹑手蹑脚的爬了起来,好像一只猫一般,跟在了单元尊的身后。 当那茶摊主人摘下了盖在脸上的那个破帽子时,他那侧脸,被天边那抹残阳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这层色彩,映照在他那几乎完美的脸上,看得范先生和张老三竟不自主的心中一动。 这张脸生得没有一丝的瑕疵,英俊不失刚毅,刚毅不失柔和,柔和中又带着三分忧郁三分尊贵三分娇弱和一分的不可一世。 这个男子,英俊得美丽,美丽得不可方物。 这男子虽一身破烂棉衣,经过范先生身边时,范先生却嗅得一丝淡淡的沁入心脾的檀香味。 这个男子,就好似一个落魄的王孙贵族,但就算他身穿布衣棉服,也掩盖不住他那耀眼的光芒。 太美了。 就连那菖蒲似的长剑上,滴落在雪地上的血花,看着都是那样的美。 那男子抽出长剑,一把扶起一脸惊慌,嘴角边还留着鲜血的老人,对着那不知所措的范先生和张老三低声喊道:“走!” 范先生和张老三早已慌了神,听得那男子招呼,急急从地上爬了起来,也不管身上的疼痛,紧紧跟在了男子的身后。 男子虽抱着那老者,但是步履轻盈,对这新安城似乎也是颇为熟悉,带着两人在小巷中穿来穿去。 几人在这街巷里急行了一盏茶的时分,男子钻进一间小屋里,将那老者放在了一张简陋的木床上,顺势坐在了旁边,大口的喘着粗气。 范先生与张老三一脸莫名所以,看着那男子,等着他说话,可那男子却只是静静的看着那老者,不发一言。 范先生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神秘的茶摊主人,却见这男子的棉衣下露出了一块看似檀木的挂佩。 范先生看到那块挂佩,双眼便再也离不开那块挂佩了,眉头紧紧的交叠在了一起,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张老三见范先生如此,不觉焦急,低声问道:“先生,你这是……” 范先生却没有理睬,只是死死的盯着那男子,似乎是自顾自说一般:“萧将军当年,两袖清风,身无长物,却独独喜好檀木沉香。” 男子听得范先生这样说来,缓缓转过头来,也看向了范先生。 “可……可萧将军为人清廉,檀木沉香,价值不菲,萧将军又怎么会负担得起,”范先生的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于是,新安的百姓为了人人敬仰的萧将军,竟自发筹款,为萧将军求得一块檀木,赠予了萧将军。” 张老三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似不明白什么,也看向了那男子。 “萧将军不好推辞,接受了这件礼物,用那檀木,做成了无数的摆件和挂佩,放在府里,日夜把玩。” 男子看着范先生,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范先生继续说道:“就连萧将军那个失踪多年的孩子,也起了一个与之相关的名字。” 男子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什么名字?” “檀心,”范先生用坚定又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他叫萧檀心。” 第七十二章:一幅画 听得那三个字,男子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上又浮现出一抹潮红,嘴边也扬起了似有似无的笑容。 范先生向前走了一步,低声道:“是……是你么?” 男子没有回答范先生的问题,笑了笑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是不是萧檀心,对这新安城来说,又有什么不同?” 范先生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蓦然良久,爆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哭号。 “你可知……你可知将军为了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新安的百姓都在说,要是檀心回来了,新安便……便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你若真是檀心,这几年你……你究竟做什么去了!” 男子听后,哈哈大笑起来,那俊俏的脸上,扭曲成狰狞的样子,他双手捂住脸庞,双肩绝望的抖动起来,发出了啜泣的声音。 半晌,男子才停止了啜泣,他缓缓将手拿了下来,指了指那躺在床上的老人,低声道:“你们可知,他是谁?” 张老三自是不认得,范先生却也不知这老者的来历,只得摇了摇头。 男子关切的抚了抚老者的额头,老者早已醒转,但仍是浑浑噩噩,表情惊恐,口中“白”“白”的叫个不停。 男子道:“这老头儿便是’凶魃’,林宿。” 范先生张大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那老者听见“林宿”两个字,突然嘿嘿一笑,又呓语一般说道“白”“白”。 男子道:“你可知,他又是如何变成这个样子?” 范先生眉头一皱,似乎甚是惊恐,低声道:“你是……你是说萧将军……” 男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奇怪的笑容,张老三看了之后,只觉得身上一阵的不舒服,那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范先生道:“可……可林宿不是为了萧将军,护了萧府三年之久,将军又怎么……怎么……” 男子摇了摇头,道:“林宿确实护了将军府三年,可林宿又没有护萧将军三年!” 范先生道:“何意?” 男子的表情甚是复杂,发出了一阵呓语一般的笑声:“要是你回到家,发现照顾你府内人的恩人,做出了一件你接受不了的事,你会怎么做?” 范先生问道:“什么事情,会……会……” 男子直直看向了范先生的双眼,范先生觉得浑身一阵恶寒,禁不住了打了个冷战。 男子低声道:“比如……比如和你的妻子,生了个孩子。” 范先生几乎跳了起来,高声嚷道:“什么?” 看到范先生的反应,男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接着说道:“怎么,不相信么?” 范先生只觉得后脊背一阵发凉:萧将军回府之后便大病一场,林宿也离开了将军府,儿子失踪…… 范先生又像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那……那檀心……你……” 男子的声音阴冷如冰:“萧定远回到家里,却发现家里居然多了一个孩子,他一怒之下,便率军追杀林宿,林宿武功绝顶,却也难敌萧军人数众多,虽然杀出重围,却也受了重伤。” 范先生看向林宿,林宿看起来仍是一副糊涂的样子,年岁既长,也不觉得长相如何出众,心里不觉疑惑起来。 男子见范先生似乎心有疑虑,便又徐徐说道:“先妣去世之后,萧定远便又续弦再娶,刚娶完没多久便去追剿流寇了,萧定远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又怎么能满足得了这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范先生惊呼道:“檀心!你……你果真是萧檀心!”但听萧檀心说起萧定远时,那语气中却带着不强烈的屑与恨意。 萧檀心阴沉一笑:“萧定远扔下了新婚燕尔的妻子,一去就是三年,这三年,反倒是林宿寸步不离的守在他妻子的身边,试想一下,两人就算年岁差得多,暗生情愫也是理所当然。” 范先生惊得说不出话来,倒是张老三问道:“那……那后来呢?孩子呢?” 萧檀心落寞低首:“孩子?萧定远已经失了心疯,孩子与母亲自是被他逼走他乡,不许再在新安露面,生死未卜。” 张老三道:“那……那萧公子你为何……” 萧檀心抬首一笑,俊美非常:“萧定远失了心智,不仅追杀恩人林宿,赶走了那母女,甚至要杀尽那新安城内所有的孩子,我只不过说了两句,萧定远便要杀了我,我无奈之下,只得逃离新安,不敢回乡。”言辞凄苦,甚是悲凉。 范先生想安慰萧檀心,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萧檀心悲苦,萧定远一生为民,却又落得如此下场,不由得悲从中来。 范先生心念一转,又问道:“萧公子,你这次回来,可是为了萧将军?” 萧檀心缓缓转过头身去,看着林宿,沉声道:“这次回来,便是听说有个姓孙的小人,趁着萧定远神志不清,打着我们萧家的幌子四处杀戮,为祸一方。我这次回来,便是要重振萧家。我花了些时间,终于找到了林宿,便是为此,林宿虽然有负于萧家,但也算是我的恩人。只可惜,当我找到林宿的时候,他便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听得萧檀心如此说来,张老三看向萧檀心,却见萧檀心的表情甚是决绝,那张绝世的容颜竟颇有几分的坚毅。 张老三听得萧檀心如此说来,也觉得义愤填膺,振臂道:“萧公子,我们这些百姓,平日里没什么本事,忍着也就是忍着了,但现在,萧府真的是一条活路也不给我们留了,我们愿跟随这公子,去找那个姓孙的小人。” 萧檀心摇了摇头,悲声道:“这是我萧家的事,就算我自己一人,孤掌难鸣,也定是要了却这桩心事的。” 范先生听得此话,猛然长身而起,向着萧檀心悲愤说道:“萧公子,现如今新安成了什么样子,我们老百姓心里都是有数的。那个姓孙的小人,利用萧将军,在这新安城里无恶不作。若说你孤身一人,那我愿四处去寻愿拳拳相助之人,来助萧公子一臂之力。” 萧檀心戚戚然,沉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那萧定远府中,高手无数,方才那个’血犼’单元尊,我若不是攻其不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带其他人去,怕是白白送了性命。” 张老三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怒道:“我不怕!要是这么下去,新安的百姓还怎么活得下去,若是萧公子要去,那我也要去,至少我也算个人手,没准还能帮得上萧公子的忙。” 萧檀心再次双手掩面,浑身颤抖起来,半晌才放下,两人见萧檀心双眼含泪,甚是感动。 萧檀心道:“两位深明大义,萧某佩服。只是……只是那姓孙的小人,确是极难对付。” 范先生问道:“萧公子可有什么法子?” 萧檀心摇了摇头,道:“哪有什么法子,不过是想偷偷混进去,杀了他们罢了。” 范先生一惊:“那将军府内,又岂是那么好进的。” 萧檀心道:“况且那个姓孙的孙小幺,武功极是高强,江湖上的人,都把他叫做’度日如年’。” 张老三咧嘴一笑:“这是什么名号,听起来却是有趣。” “有趣?”萧檀心的眼角闪过一丝清冷的光,看得张老三心里一颤,“你若落在他的手里,便绝不会觉得有趣了。这个名号的意思,是落在他的手中,你便会觉得’度日如年’。不少江湖上的人觉得,与其被他折磨,倒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张老三看到萧檀心的神情,被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萧檀心微微一笑:“所以,若是要在将军府内,诛杀孙小幺,实是九死一生之举。即便如此,你们……还愿意帮助我么?” 张老三暗自思量,范先生却激昂道:“萧公子!为了将军,为了新安,我愿助萧公子一臂之力,这新安城里,将军府上的人跋扈一方,人人自危,有多少百姓苦将军久矣,但却敢怒不敢言,若是萧公子带头,想必定会振臂一呼,一呼百应!” 萧檀心听后,侧歪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慎重的点了点头,笑道:“也好,那就有劳这位先生,助我一臂之力好了!” 范先生向前一步,高声道:“但凭公子吩咐!” 萧檀心摆摆手,低声道:“明日子时,带着人到安乡伯府南侧的食肆,听我安排。” “安乡伯?”张老三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范先生接过话头道:“萧将军军功卓越,圣上封与萧将军伯爵一位,赐号安乡。” …… 皮瘦白端坐在洛阳城外一个小酒肆里,那混浊的双眼又覆上了一层阴霾。 皮瘦白面前的桌子上,只有一坛廉价的烧酒,可皮瘦白将那火辣的烧酒倒到嘴里的时候,他却仍品不出来丝毫的味道。 今日种种,他的内心仿似早已分崩离析,不成样子,他这一辈子的规矩,都在这些日子被纷纷打成了碎片。 他想用酒来把自己灌醉,却发现自己根本喝不出任何酒的味道。 皮瘦白想笑,咧开的嘴却僵硬的滞在了脸上。 他可怜自己,他又恨自己。 所以当南宫恨我看到皮瘦白的第一眼,那满腔的怒火便消散了一半。 南宫恨我几乎没认出来,这便是那个名满天下,只为规矩而活的神捕——皮瘦白。 以前的皮瘦白,也许很节俭,但却绝不邋遢,那一身补丁的衣服上,绝不会有一丝的褶皱。可现在的他的那身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染上了不知是菜渍还是酒渍的污渍。 他那花白色的头发,胡乱的纠结在了一起,让人看起来既可怜又可笑。 可皮瘦白看到南宫恨我的时候,双眼里仍旧闪过一丝希望般的光芒。 但那光芒转瞬即逝。 “你,来,了。” 他的话语仍然那样的刻板机械,但却不似以前那般毫无感情。 失落,失望,厌恶,皮瘦白好似甚是绝望,也不管南宫恨我说什么,将那坛酒高高举了起来,往自己的喉咙内灌去。 南宫恨我冷冷的看着皮瘦白,待他喝完酒后,沉声道:“为什么那么做?” 皮瘦白似乎被南宫恨我的话问住了,一种异样的神色爬上了他的眉间,南宫恨我这才发现,皮瘦白头上的白发,竟好似又多了许多。 皮瘦白沉吟半晌,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师,父。” 南宫恨我坐在了皮瘦白的对面,那一双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莫名的伤感。 “你的师父,在安乡伯的手里?” 皮瘦白疲惫而无奈的点了点头,再次将那坛酒倒入了自己的嘴里。 “你可知道,”南宫恨我的声音多了一分悲哀,“江湖上对安乡伯的传言。” 皮瘦白没有说话,仍是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道,’度日如年’孙小幺现在也在安乡伯那里。” 皮瘦白的脸显出了他本不该有的红晕,就连脖颈处都凸现了青筋,他竟是那样用力,那酒坛被他捏的“啵”的一声碎裂了一地,混浊的酒水溅满了皮瘦白的衣衫。 他好像要说什么,可终究还是压抑下去,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机械的、刻板的点了点头。 南宫恨我重重叹了口气,无力的瘫在了椅子上。 他,也倦了。 “他是疯子,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是,孙小幺也是。”南宫恨我的声音甚是悲哀。 “你在武当放我一马,我欠你个人情,”南宫恨我的声音甚是冰冷,“但,如若阿牛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要唯你是问。” 皮瘦白却是看也不看南宫恨我,嘲弄似的拍了拍身上的酒渍:“好。” 南宫恨我听得皮瘦白回答的甚是痛快,却也不由得一愣,他毕竟知道,皮瘦白没有做错什么。 满天星是盗,而皮瘦白是官。 就在南宫恨我发愣的时候,皮瘦白突然站了起来,将那六扇门的铁牌递到了南宫恨我的身前。 皮瘦白跌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南宫恨我看向那块刻着“六扇门”的铁牌,不解道:“你把这个……给我?” 皮瘦白看了看南宫恨我,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去,救,他。我,在,这,里。” 南宫恨我此时才明白皮瘦白的意思。 他不敢去救他的师父,毕竟投鼠忌器,不敢妄动。但他希望南宫恨我去救满天星,所以他把这代表自己的铁牌交给了南宫恨我,而他便在这里等待南宫恨我。 看是南宫恨我顺利救出两人,把铁牌还给他;还是…… 回来杀了他。 南宫恨我沉默了半晌,突然狂笑了起来。 这些日子,他好久没有笑过了。 他看也不看那块铁牌,径自站了起来,向那新安的方向走去。 “等我回来,一起喝酒吧。” 皮瘦白似乎早已想到南宫恨我的回答,答道:“好。” 南宫恨我走出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问道:“皮神捕,阿牛哥究竟偷了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安乡伯也忘记不了,还要拿他归案?” 皮瘦白的脸上也浮现出疑惑的神情,他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画。一,幅,画。” 第七十三章:孙小幺 新安城,子时。 范先生再看到萧檀心时,竟一时为之目眩神迷,不能言语。 萧檀心换下了那一身粗布衣服,换上了玉色的袍衫,袍衫上挂着乳白色的软巾垂带,腰间挂着檀木的腰牌。在那月色的照映下,萧檀心那俊美白皙的脸庞有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甚是清冷孤高。 即便这小小的酒肆,也掩不住萧檀心那耀眼的光芒。 萧檀心见范先生来到这里,面路微笑,低声道:“先生还是来了。” 范先生挥了挥手,却见身后跟着大概四十几人,或拿刃具,或那棍棒,满面悲愤,齐齐站在了酒肆的周围。 萧檀心见那人群中,男女老少,形色各异,淡然一笑道:“你们……都是来这里相助的么?” 却见其中一个老妪,怒号道:“公子!我家娃娃前几日,在先生的学堂读书,却被府内的人捉了去,至今未回。我儿子与那府内的人理论,却被当街打死,我的儿媳妇也被带走了,现在只剩下我孤苦一人,我这条老命又有什么用!若是公子有用,那便拿了去吧!” 这老妪如泣如诉,其余人顿时义愤填膺,齐齐怒吼高呼起来。 范先生甚是紧张,将食指放在唇上,低声道:“噤声!噤声!” 萧檀心飘飘然走出酒肆,衣袂飘飘,甚是洒脱。 萧檀心站定了身形,低声道:“既然都是不满萧定远的,那便随我来吧。” 范先生叹了口气,道:“其实……对将军不满的,又何止这些人,只是……只是……就像张老三他……他就……” “不敢来,是么,”萧檀心轻笑道,“何必苛责,就是仅有这些人,便已然够了。” 见范先生低下头去,萧檀心昂首道:“现如今,坊间传言萧定远变成了嗜血的恶鬼,在安乡府左近的百姓,尽是莫名失踪,大家伙害怕,也是理所当然。” 言毕,萧檀心又看向那一众百姓,朗声道:“此去,可能甚是凶险,甚至有性命之虞,你们可怕么?” 那一众百姓应道:“不怕!”声震四野,甚是响亮。 其中一人道:“就是死了,我也要为我家人报仇!” 百姓顿时群情激愤,呼喊声愈见嘹亮。 萧檀心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随我来。” 众人跟随萧檀心,向那酒肆里走去,走入酒肆的内室,却见有一扇仅容一人出入的暗门,萧檀心打开那扇暗门,指着那黑洞洞的入口,表情甚是悲伤。 范先生向那洞口看去,里面甚是深远,一眼望不到头。 萧檀心道:“这条暗道……是萧定远为我们准备的,他剿匪的那几年,若是有人杀进府内,便可以从这条暗道逃跑,我当年……便也是这么逃出来的。” 范先生大喜道:“那我们便可以从这条暗道进府了?” 萧檀心点点头,道:“进了这条暗道,便再无回头之时,我再问诸位一次,可愿如此?” 不待萧檀心话音落地,几个男子已然迈步走入了那间暗门,紧接着,那剩下的百姓好似被激励了一番,追随着那几人鱼贯而入。 范先生看到那深不见底的暗道,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悸,萧檀心好似察觉到了一般,轻轻拍了拍范先生的肩膀,范先生如释重负,便也随着众人进入那暗道之内。 那暗道漆黑无光,还隐隐传来一股腥臭的气息。众人摸索着前行,走了一盏茶的时分,终于见得一丝光亮。 为首的百姓推开了那扇暗门,腥臭之味更是浓重,几人捏着鼻子爬了出来,却见此时已然身处安乡伯府之内。 这些人爬出地道,莫不以手掩住口鼻,四处环视,却见这里是间不大不小的柴房,门外也见不到一个家仆兵丁。 萧檀心走出那扇暗门,不见任何的狼狈,仍是一样的丰神俊朗,潇洒非凡。他那周身好似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一时间竟连那月色也黯然失色。 百姓中几人轻声赞道:“这萧公子好生俊俏,长得竟好似姑娘一般。” 萧檀心蓦地站住了身形,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神情,但他又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浊气,在那寒冬中消弭于无形。 “现在开始,诸位听我安排。” 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向前一步,齐齐低声道:“但凭公子吩咐。” 萧檀心向那几人招了招手,那几人应声走了过去,萧檀心压低声音,道:“这府内四处都有兵丁把守,不可擅动。但擒贼先擒王,这九死一生之局,便有着生还的可能。” 范先生一直跟在萧檀心身边,问道:“公子的意思是……” 萧檀心邪邪一笑:“萧定远被那孙小幺迷了心智,变成了嗜血的怪物,那便是诛杀孙小幺和萧定远,再向这府内的人,表露我的身份,想必还有一线生机。” 听得萧檀心将杀萧定远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范先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试探道:“公子,萧将军可是……可是你的……” 萧檀心闻言一愣,用双手捂住了脸颊,双肩再次抖动了起来,半晌方道:“为了大义,我却……不得这样做。” 范先生见萧檀心甚是悲伤,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那几个青壮男子却是激愤非常,其中一人愤然道:“公子大义灭亲,我等定追随公子,万死不辞!” 萧檀心缓缓点点头,徐徐说道:“这府内有着高手无数,其中最为厉害的便是那’度日如年’孙小幺。这个孙小幺,便由我来对付。至于诸位,请务必要为我挡住府内的官兵。” 萧檀心的双眼清澈明朗,言辞甚是恭谨,又听得他继续说道:“若我能击杀孙小幺,那我便会表露身份,也许……也许便会把握住这一线的生机。” “但诸位本是平民百姓,”萧檀心一脸的担忧,“这一次却是搏命般的厮杀,要血染这一方土地,诸位……可能做到?” 众人面面相觑,来之前却也是没有想到此般做法,但也如萧檀心所说,这些人不过是平民百姓,此等夺人性命之事,确实不知能否做出来。 萧檀心见众人有所犹豫,默默叹了口气,柔声道:“诸位有所犹疑,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诸位可曾想过,在这生死关头,一旦有丝毫的犹豫,结果恐怕便是不一样了。” 众人听得萧檀心说下去,目光齐齐聚向了他。 萧檀心道:“诸位确实抱着舍身成仁的决心而来,但哪一个不是还有家人?一旦此事失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的家人又岂能置身事外?”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有些人开始不住的点头。 萧檀心见众人有所反应,沉声道:“我话已至此,还请诸位三思。” 那些百姓纷纷道:“公子放心!” “此乃生死之事,必不敢有所犹豫!” “我愿追随公子,诛杀妖邪!” 萧檀心见群情激愤,伸出手来,低声道:“既然如此,那便随我来。” 众人跟在了萧檀心身后,萧檀心对这安乡府内甚是了解,一路带着众人躲开兵丁,毫无阻碍。只是随着向这府内深入,血腥气便更为浓烈,有几人已然忍不住干呕起来。 萧檀心带着这些人走到了一间寝房外,血腥气更是难以忍受,范先生也不得不把自己的鼻子塞上,萧檀心却好似没有闻到一般,低声道:“应该就是这里。” 有几个胆子大的人探出头去,却见这偌大的寝房外,却不见有人看守,正要相问萧檀心,却见那寝房里走出来一个白净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神情腼腆,微低着头,好似随时会害羞一样,他走出了那寝房的门,恭谨的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那扇门,然后便立在了门口,似乎在思索什么一般。 众人躲在了另一间房子的侧墙,见是这样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正要冲出去,却突然看见萧檀心的表情,居然有了极大的变化。 萧檀心的表情如临大敌,恬淡的神色变为紧张,众人连空气中都嗅到了一丝的恐惧与心悸。 范先生想要问萧檀心,却见萧檀心伸出一只手,止住了范先生的发问,缓缓的点了点头。 孙小幺! 这个看着有点害羞腼腆,好像随时会脸红的年轻男子,就是那个人人谈之色变的“度日如年”孙小幺! 趁着月色,范先生再仔细的看向了孙小幺,他的脸上竟是那样的安静柔和,绝不似萧檀心口中的大魔头。 但在这寒夜里,血的腥臭味愈发浓厚,就有如在那寝房里,有着血海汪洋,能将人吞噬一般。这看着柔弱的孙小幺,在那寝房的门口,却好似享受一般的嗅着空气中的血腥。 范先生觉得从脚底里升起一股恶寒。 他想跑,想尽快跑离这个可怕又恶心的地方。 他有点羡慕张老三了,他也有点后悔自己来了这里。 萧檀心似乎觉察到了众人的紧张,他露出了一丝淡然的笑容。 众人看到萧檀心的笑容,心里似乎安定了下来。 但就在众人安心的时候,一个怯怯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你们还不过来么?” 孙小幺! 孙小幺用一种小兽般的声音说出这句话,好像甚是委屈,甚是凄凉,可他的双眼却深邃有如这夜色,浓黑而恐怖。 在这寒夜里闪烁着看到猎物般的异芒。 萧檀心摆摆手,自己突然踏步走了出去,月色洒在了他那玉色的袍衫上,竟是如此的绝美悲壮。 孙小幺的脸红了起来,他的双眼甚是无邪,柔声道:“原来是萧小爵爷,却为何躲在那里,为何不过来看看将军。” 萧檀心却不答话,冷冷地哼了一声,范先生咬了咬牙,低声向身后的众人道:“这个’度日如年’,是在揭公子的短呐。” 众人不解,一人压低声音问道:“这个孙小幺,说话倒是客客气气的,怎么……怎么是在揭短?” 范先生道:“萧将军本是外姓,封爵的时候有诰无劵,不能世袭。因此萧公子也就是一介布衣,这个孙小幺却特意叫他’萧小爵爷’,来惹公子生气。” 众人点头道:“原来如此。” 此时却见萧檀心的脸上早已没有来时的恬淡宁静,尽是肃杀之气,但他仍是语气平和的说道:“孙小幺,你知道我来做什么。” 孙小幺却吃吃的笑了起来,旋即摇了摇头:“小爵爷,你做什么,又不用告诉我,我不过是府里的一个下人。” 萧檀心冷然道:“一个下人?一个下人便可以只手遮天,为所欲为?” 孙小幺怯怯的低下了头:“我也不过是听命而已。” 萧檀心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好似菖蒲的细剑,剑刃上映衬出淡绿色的剑芒。萧檀心微微低头,看着把柄细剑,道:“多说无益,萧某来这里做什么,你心知肚明,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孙小幺看到那柄细剑,不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有些惶恐的说道:“小爵爷,为何要对我亮出兵刃?” 萧檀心的脸色煞白,也不再答话,手里的细剑不住的抖动,发出嗡嗡的声响。 孙小幺盯着那细长的剑身,沉默了片刻,却立即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那笑声有如夜枭的怪叫,在这夜里甚是可怖。 孙小幺笑得直不起腰来,旋即又看向了范先生等人躲藏的地方,高声叫道:“你们也不要再躲了,不是为了杀我来的么?不出来又怎么杀得了我?” 范先生等人闻言,顿时从那房侧冲了出来,各自手持着兵刃棍棒,气势汹汹的站在了萧檀心的身后。 孙小幺看到众人,却是笑得更为开心,指着那老妪道:“婆婆,你这个年纪,却也来凑这个热闹。” 那老妪眼含热泪,指着孙小幺道:“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的孩子,就是死在了你的手上!” 孙小幺听后丝毫没有动气,伸手抚了抚脸颊,柔声道:“婆婆,你这样说话,可真是不中听。” “听”字甫一落地,孙小幺的身形如鬼魅般掠向了那老妪,萧檀心一惊,那菖蒲似的长剑出手,孙小幺与萧檀心身形交错,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煞是好听。 可孙小幺身形毫不停滞,还是掠到了那老妪的身侧,众人举起手里的家伙便向那孙小幺打去。 萧檀心急急回身,喝道:“住手!” 但却为时已晚,本来孙小幺站的地方,不知何时竟变成了那个老妪。那老妪被众人的棍棒与兵刃砍打到了身上,顿时血肉模糊,眼见便不行了。 孙小幺几个起纵,又回到了那扇寝房之前,张大了双眼,捂嘴道:“你们……你们竟然杀人了!” 众人悲愤非常,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听得萧檀心怒喝道:“这里交给我,你们冲进去!” 孙小幺邪邪一笑,低声道:“擅闯者,死!” 就在众人心里一凛之时,萧檀心却动了起来。 那一把菖蒲般的长剑,化作了漫天花雨一般,向那孙小幺倾泻而下! 第七十四章:血月 孙小幺的脸上虽是平淡如常,却也不敢硬接这一剑,身体轻轻一转,便让在了一旁。 萧檀心剑出如雨,菖蒲般的细剑发出的“叮”“当”之声既密又急,好似乐曲一般,但孙小幺却举重若轻,将那细剑一一化解闪避。 萧檀心那俊俏的脸上青筋暴露,似乎用尽全力般喝道:“走!快走!冲进去!” 范先生猛然醒悟,冲着众人喊道:“先进屋去!快!” 范先生三步跨作两步,跑到了那房门之前,孙小幺虽然想要阻拦,却被萧檀心的剑挡在了一旁。范先生一鼓作气,将那扇房门用力拉开。 寝房里的血腥之气,竟差点让范先生窒息。 那腥臭之气好似山洪爆发一般,在这天地间扑散开来。 范先生看着萧檀心那声嘶力竭的表情,又看了看身后那些百姓惊恐又激愤的神情,终于跺了跺脚,高声喝道:“随我来!来!” 众人虽有恐惧,但此时的情形就好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加上百姓们本就积怨已深,有一个带头之人,自是一呼百应。 众人也不再管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纷纷冲进了那间寝房之内,可霎时间,寝房内顿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范先生大为惊诧,但那寝房之内,只是燃起了灯火,却不见丝毫的人影。放眼望去,内室被一扇巨大的屏风挡住,屏风内有什么更是无从得知,只是那血的腥臭之气,却是愈来愈重。 寝房外,萧檀心那柄细剑的响声愈发密集,又有如乐曲般甚是动听。范先生看向了身后的百姓,极力压制住了心中的恐惧,沉声道:“现在没有回头路了,走!”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便向那屏风后走去,绕过了屏风,却见那偌大的寝房之内,竟没有任何桌椅装饰,寝房的尽头,是一张雕花的大床。 而那血腥气的源头,似乎便是从那张床上而来。 范先生走在最前,定睛看去,那张床上似乎依稀躺着个人,只是那人身形看起来甚是瘦小,而且这么多人闯了进来,他却仍是一动未动。 范先生心生疑虑,蹑手蹑脚的向前走去,身后的百姓看到范先生如此谨慎,也不敢快步前行,亦步亦趋的紧紧跟在了范先生身后。 岂料这些人没走几步,那床上之人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般的呻吟,那嘶哑的声音犹如将死之人的低语,甚是可怕。 众人吓了一跳,范先生本就是一介书生,被吓得摔了个趔趄,正要爬起来,却发出了一声令人心悸的哀嚎。 “鬼!鬼!” 范先生手脚并用的向后爬去,一边用手指着那床上的人——也许那并不能算作一个人了。 床上的人已经瘦的不成样子,看不出多大的岁数,两颊凹陷,双眼紧闭。头发稀疏得只剩下几绺,整个头皮上布满了脓疮。 他的鼻子只剩下一个破洞,他的脖子上都是还淌着血水的烂疮,甚至还有蛆虫在他的伤口上蠕动,而他的四肢——他已经没有了四肢。 他的胳膊和腿都被砍断了,所以,看起来才是那样的瘦小。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有如悲鸣的声音,而这个声音,才是他活着的证据。 但他的样子实在是太恐怖,这才把范先生吓得大惊失色。 待范先生回过神来,其余众人也跟了上来,看到床上这人的惨状,心里莫不为之胆寒。 范先生对这人上下端详,饶是他自小便在这新安城里长大,却是认不得这人是谁,其余众人也围了上来,仍是无人识得。 只是这人身上的腥臭气实在甚是浓烈,众人几欲作呕,只得向后退去,可没走几步,屋里的墙上突然打开了一扇暗门,门里陆陆续续涌出了十数个衣着怪异的人来。 这些人身穿白衣,在这黑夜里甚是明显,但不止身上,就连头上和手脚也都是覆上了白布,不露五官,看起来极是诡异。 这些人手持刀剑,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不说话也不言语,走路也有些缓慢,只是人数实在太多,这偌大的屋子里,瞬间便觉得拥挤了起来。 众人见这些怪人涌进了房间里,不自觉的开始后退了起来,屋外萧檀心与孙小幺交战的叮当声更是密集,听得众人心中极是焦灼。 那些怪人进入房间之后,便开始缓慢的挥起了手中的兵器,众人早已是惊弓之鸟,又听得那金铁交击之声,不由得激昂了起来,而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和他们拼了!” 这一声,好似那弓弦终于拨动了起来,惊起了众人心里之鸟。 众百姓举起了手里的兵器,向那一众白衣人冲了过去。 为首一个矮小的白衣人,被那老妪一棍子打倒在地,其余人一拥而上,那人身上的白衣瞬间便被染成了鲜红。 血腥味在空气中四散开来,但此时不知为何,众人只觉得这气息甚是受用,纷纷挥开了手中的兵器,与那些人厮杀起来。 那些白衣人虽行动迟缓,但却好似不惧疼痛一般,即便是身受重伤,也绝无一人发出呻吟,仍是不住的挥动手中的刀剑。 这屋内顿时有如阿鼻地狱,众人的残肢断臂散落一地,只是奇怪的是,现场只有刀剑砍入人身的声音,却听不到任何活人的叫喊。 除了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时不时发出一声微弱的有如叹息般的呻吟。 安静得可怕。 只有那轮明月高挂空中,似乎也染上了一丝诡谲的血色。 …… 阿牛缓缓张开了双眼,他不知在这里呆了多久,也不知现在究竟是百日还是黑夜,他只知道,自己双眼上的细线刚刚才被拆开,而自己的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是锥心的疼痛。 然后又看到了眼前这个笑意盈盈似乎又害羞腼腆的年轻人。 “度日如年”孙小幺。 阿牛想动动胳臂,却听到了铁链的呛啷之声,紧接着又是一阵刺骨的疼痛传来,阿牛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 他本想看看自己的手臂怎么了,孙小幺却上前一步,面带怜惜的看向阿牛,柔声道:“满爷的缩骨功天下无双,我是知道的。一根小小的铁链又怎么能锁住名满天下的大盗满天星,所以……” 阿牛听到这里,心里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但仍是忍不住将脸转向了自己的胳膊,就在他的目光触及到自己的手臂时,他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然后孙小幺吃吃的笑声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所以,我直接把铁链穿到了满爷手臂的骨头上,这样,满爷就跑不了了。” 阿牛强忍住恶心,突然一口啐到了孙小幺的脸上。 孙小幺的脸色却是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方丝巾,将那脸上的痰擦了下去,然后好似一个等待表扬的孩子一般,弯下腰去,轻轻拉起了阿牛的双腿。 阿牛终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痛苦的哀嚎。 他的双足,被孙小幺齐根切下,又仔细的包扎好了起来,他看到的,不过是自己那残缺不全的双腿。 轻功冠绝天下的满天星可以没有双手,但如果没有双腿的话,他又变成了什么? 听到阿牛的哀嚎,孙小幺笑得更是开心,他轻柔的放下了阿牛的腿,情人般抚摸着短腿处的伤口,低声道:“这是我从夏神医那里讨来的生肌万续膏,能阻止皮肉腐烂,让创口再生。” 孙小幺抬头看向阿牛,又笑道:“只是满爷的双脚,恐怕是长不出来了。” 阿牛又怒又气,心底却还对这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产生了一丝的恐惧,他咬牙道:“我一定……一定要杀了你。” 孙小幺的脸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突然一拳死死的打在了阿牛的肚子上,阿牛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就连胆汁苦水都吐了出来。 孙小幺绕有兴致的看着阿牛,只见阿牛的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不由得笑嘻嘻的说道:满爷,我还以为跑江湖的好汉都是不怕痛的,没想到你却这样的不禁打。满爷这个样子,怕是一辈子也杀不了我了。” 阿牛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大口的喘着粗气,恨声道:“你妈的王八羔子……” 可阿牛的话音未落,便被自己的叫声盖了过去,孙小幺一脚踩到了自己断足的伤口处,夏无恙的万续膏虽然神妙,但伤口尚未完全愈合,鲜血顿时从包扎好的地方渗了出来。 阿牛的五官扭曲了起来,孙小幺松开了脚,拍了拍阿牛的肩头,笑道:“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但我也没有办法。爵爷交代的事,我就必须得办。” 阿牛疼得额上流下了豆大的汗珠,但仍是虚弱的问道:“什么爵爷?什么事?” 孙小幺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一把宽背椅子上,柔声道:“你又何必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就在八年前,你为何在这江湖里销声匿迹的缘由,这便忘记了么?” 阿牛猛地抬头,眼里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低声道:“你……你是安乡伯的人?” 孙小幺不置可否,坐在那里淡淡的笑着,有如没有听见阿牛的话一般。 阿牛的表情仍甚是不解,皱眉道:“可……可为什么……为了一幅画……” “一幅画?”孙小幺笑得更加起劲,“你说那是一幅画?” 阿牛用力抬起头,想从孙小幺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可他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孙小幺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变得甚是凝重:“你觉得,堂堂安乡伯府,会为了区区一幅画,调动六扇门,起用皮瘦白,逼得你退隐江湖,甚至在八年后,还在查这件事情?” 阿牛闻言,浑身一震,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又什么也不知道。 孙小幺正要说话,却听得屋外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进来:“你的话,太多了。” 这声音仿如鬼魅一般,又冰冷非常,不带一丝人的情感,阿牛听后,只觉得浑身难受。 孙小幺听到这人的声音,脸上居然闪过了一丝惊恐的表情,他向前一步,死死的看着阿牛,沉声道:“告诉我,那幅画在哪里?” 阿牛见到孙小幺这个样子,蔑然一笑:“你猜猜看。” 孙小幺一张白白净净的脸,突然涨得通红,但旋即又恢复如常。他看了一眼屋外那声音的方向,又转过头来,笑了起来。 阿牛悠然道:“你若是好酒好菜伺候着大爷,没准过个十年八年我还能想的起来,可你这个样子………” 阿牛又继续说道:“难呐!” 孙小幺见阿牛笑得开心,自己也笑了起来,阿牛的笑声戛然而止,低声道:“混账东西,老子我想知道知道,你若问不出个缘由,那屋外的人会把你怎么样。” 孙小幺的笑容勉强起来,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举到了阿牛的眼前。 那只手也甚是白净,看起来简直像女人的手一般。 阿牛嗤笑道:“老子只对女人有兴趣,你……” 话未说完,阿牛看到孙小幺又邪魅的笑了起来。 然后那只白净的手的手指,便戳入了阿牛的左眼。 阿牛的哀嚎甚是可怖。 可孙小幺有如没有听见一般,他的脸瞬间狰狞起来,他一把拉住了阿牛的胸襟,不再是那样的温文尔雅,而是用几乎是咆哮的声音喊道:“赶快告诉我,那幅画,在哪里?” 第七十五章:一盏灯笼 新安城,安乡府外。 午时。 一个黑衣糙脸的汉子,独自一人站在那破败的茶摊外,但此时的茶摊早已空无一人。 张老三既在埋怨自己,心里却又有一丝的庆幸。 如果他也跟着范先生入府,那也许此时的他,也不知身在何处了。 可这半月以来,他仍是不自主的便走到了这茶摊之外,幻想着也许可以看到范先生或者那一众的百姓。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有看到。 就在张老三站在那里无限唏嘘的时候,身后一个无比落寞的声音响了起来:“新安……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老三转过头去,却见到一张病态、疲惫而又落寞的脸,只有他的双眼,才带给了他真实的生命。 …… 子时。 万籁俱寂,寒风料峭。安乡府外除了守门的兵士,便只有一个守夜人,蓑衣斗笠,提着一盏灯笼在府外巡游,除此之外,剩下的便只有一片死寂。 自从上个月范先生带着数十人偷摸闯入这安乡府之后,安乡府便再度成了这新安城内的禁忌。 无人再提,也无人再敢提。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这几十人的消失,总归要有半点声息,可偏偏那夜里,却听不得一声呼叫。 这数十人,就好似从未在世上存在一般,静悄悄的消失了。 于是乎,这城里的百姓都在传,那些人是被嗜血的安乡伯生吞了。 安乡伯已经不再是人,而是恐怖的怪物。 只有怪物,才会让人恐惧得说不出话,迈不开腿。 这夜里的恐惧就在那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笼里,慢慢弥散开来。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看起来简直是不合时宜的人,却慢慢出现了。 那是一个病恹恹的男子,从街角慢步踱了出来。 安乡府门口的卫兵郑延寿顿时警觉起来,刚要询问,却觉得眼前一花,那个病公子已然消失不见了。 郑延寿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后背一阵冰凉,心下暗想:莫不是遇了鬼了,明日可要找个先生好生看看。 他正在思索的功夫,突然只觉身上好似被谁轻轻摸了一下,但还不待他发出任何的声音,他整个人便已瘫软了下去。 在他昏过去之前,最后浮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病态、疲惫而又落寞的脸。 但他的双眼,却好似恶鬼般燃烧着地狱的火焰。 …… 郑延寿悠悠醒转,发觉自己竟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就在他心里开始恐慌的时候,一个略带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若是喊起来,我便杀了你。” 郑延寿循声望去,见到那个一脸病容的公子端坐在自己身边,虽然面色如常,郑延寿却觉得没来由的心惊。 见得郑延寿听到自己的话,南宫恨我伸出一指在他的身上点了一点,郑延寿只觉得身上一阵轻松,也可以说出话来,颤声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南宫恨我也不答话,问道:“你叫什么?” 郑延寿忙不迭答道:“小的叫郑延寿,前几年才……才到这新安城里,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南宫恨我微微皱眉,他本想打探一下这安乡府里的情况,却不想这人居然恐惧至极,不住求饶起来。 他又想到之前与那卖鱼的张老三交谈,那日入府的数十人与萧檀心尽皆毫无踪迹,顿觉事有蹊跷,便又问道:“我不会伤你,但你要告诉我,你做过什么事,又为何向我求饶起来?” 郑延寿见南宫恨我似乎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便答道:“这位公子,新安城里都在传安乡府是个魔窟,安乡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王,可……可小的入府三年了,只见过孙主管,就连安乡伯长的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所有的事,可……可都与我无关呐!” 南宫恨我眉头一抬:“所有的事?你说的是什么事?” 郑延寿答的也是痛快:“回公子,就是……就是这左近的百姓总是失踪,孙主管也总是找些借口,把外面的百姓带……带到府里,可这些人到底哪去了,咱也不知道,小的就是一个看门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哇!” 郑延寿说道后来,竟是带着哭腔一般。 南宫恨我看着郑延寿,觉得并不像是说谎,便又说道:“既然这么说,那些事与你无关,那你可曾记得,最近这段时间,孙主管带没带过一个满面虬髯的汉子到这府里?” 郑延寿急急摇了摇头:“孙主管从未亲自带人到这府里,更没有看到过公子说的那个汉子。” 南宫恨我皱了皱眉,道:“那你说的那个孙主管,可是一直在这新安城里?” 郑延寿点头道:“孙主管很少外出。” 南宫恨我又问道:“那你可知这府里有没有关押人的地方?” 郑延寿的眼珠转了转,似乎在想着些什么,旋即便说道:“这安乡伯府,本就是伯爵府,又怎么会私设刑堂?” 南宫恨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低声道:“你最好,不要骗我。” 郑延寿一愣,又说道:“小的怎么敢……” 南宫恨我冷冷的打断了郑延寿的话,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说孙主管从未带人回府,府内也没有关押人的地方,那半月前失踪的那数十名来府里寻找亲人的百姓,和安乡伯萧定远的独子萧檀心,为何会在一夜之内踪影全无?” 郑延寿看向南宫恨我的双眼,只觉得那双眼里有着深邃的杀意,郑延寿不禁打了个冷战,颤声道:“小的……小的不敢……” 南宫恨我也不说话,只是这样冷冷的看着郑延寿。 郑延寿被南宫恨我的目光看得低下头去,半晌方才嗫嚅道:“公……公子,萧爵爷的房间那边,终年有股难闻的血腥之气,但我们从不被允许进去,只有孙主管可以进,没准……没准那里有什么蹊跷。” 南宫恨我皱了皱眉,柔声道:“你是说那里从未有他人进去过?就连送饭的婢女也不许进?” 郑延寿摇了摇头,道:“就连一日三餐,也都是孙主管亲自送的。” 南宫恨我又问道:“你可知道这个孙主管,又是何时来到这安乡府的?” 郑延寿道:“这安乡府里,都是近几年才来的人,任谁也不知孙主管具体什么时间到这安乡府的。不过,应该是七年前,因为有一次小的与那药铺的老王吃酒,他说孙主管是七年前来这安乡府的,之前负责抓药的不是他。” 南宫恨我的眉毛皱得更是厉害,自言自语道:“七年前?抓药?” 郑延寿好似想起什么一般,点头道:“是是是,公子,药铺的老王说过,每月孙主管都要去他那里抓药。” 南宫恨我闻言便陷入沉思,不再说话,郑延寿却丝毫不敢动弹,等着南宫恨我的发问。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南宫恨我方问道:“那府里其他人可曾见过萧将军?或者……以前见过萧将军?” 郑延寿又是摇了摇头:“不瞒公子,我们这府里,要么是外地人要么就是年轻人,谁也没有见过萧将军,只是听过他的事,没见过他的人。” 南宫恨我奇道:“府里……竟没有见过将军的人么?” 郑延寿斩钉截铁般答道:“自是没有,谁都想知道萧爵爷张什么样子,可谁也没见过。” 南宫恨我道:“那……会不会萧将军早已作古,是你们的孙主管……” 郑延寿摇头道:“不会不会,我见过孙主管被爵爷训斥之后的样子,就在一月前,孙主管好像还被爵爷给训斥了哩!” 南宫恨我问道:“你又如何知道?” 郑延寿得意洋洋的说道:“孙主管平时脸上都是笑眯眯的,他本来年岁不大,白白净净像个姑娘一般,可那天他从爵爷屋里出来之后,脸上的表情可害怕了,我一看就知道那是爵爷训他了。” 南宫恨我微微颔首,道:“萧檀心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郑延寿苦着一张脸,道:“这位公子,小的哪里知道什么萧檀心、萧檀肝的,我知道的,可都告诉公子了。” 南宫恨我道:“半月前,萧将军的独子萧檀心,带着一众百姓潜进了府里,却就此失踪,你可知道?” 郑延寿都快要哭出来了,哭声道:“公子,那件事我虽有耳闻,但却真是不知啊,那一夜根本没听得任何人的叫声。你说,若是这几十人进到府里,与我们厮杀起来,又怎会没有半点声息?” 南宫恨我略一思索,不由得点了点头。 郑延寿好似想起什么一般,猛地又说道:“不过……不过小的好像是依稀听到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南宫恨我问道:“叮叮当当的声音?可是刀剑交击的声音?” 郑延寿又是摇摇头:“不像,倒像是乐声,很是好听。” 南宫恨我思索半晌,拉起了郑延寿,伸手解开了他的穴道,道:“好,你可以走了。” 郑延寿如蒙大赦,不敢相信般睁大了双眼:“我……可以走了?” 南宫恨我的脸上露出了莫可名状的笑容,有些惨淡又有些无奈:“你也不过是身不由己,我本就是要问你一些事情,知道了也就罢了。” 郑延寿忙不迭点头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言毕,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南宫恨我看着郑延寿跑出去的身影,心里却又是有着无数的疑惑。 七年前…… 萧定远…… 萧檀心…… 度日如年…… 一幅画…… 满天星…… 千丝万缕的思绪在南宫恨我的脑中纠缠到了一起,南宫恨我只觉得头痛欲裂,突然,南宫恨我又听到了一个声音——不,也许是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声音本就像是微风拂过窗棂,像月光洒向大地,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声音。 可是,南宫恨我只觉得身上的汗毛竖立,身上竟不自觉的起了鸡皮疙瘩。 南宫恨我几欲呕吐,他知道,那是因为恐惧。 南宫恨我蓦地站定身形,双手快速结印,他那疲惫的双眼里顿时焕发了神采,变成了青色。 他只知道这里一定有人,但并不知道这人会从哪里出现。 他更知道的是,这个人的武功,简直是深不可测。 也许,甚至不在玄天、南宫铁这些绝顶高手之下。 所以,南宫恨我只有全力以赴,血莲刃在南宫恨我的手中化作一道血瀑,将这简陋的茅屋一分为二! 南宫恨我不惜浪费真气,便用出了“撕天”一式! 豆大的汗珠从南宫恨我的额上沁出,皎白的月色下,映照得亮如白昼。 可除了远处被吓瘫在地的守夜人,南宫恨我身边仍是空无一人。 南宫恨我又一次有了恐惧的感觉。 他不知这个人是谁,不知道这个人在哪里,更不知道这个人何时会出手。 他只知道,这个人若是出手,定会要了他的命。 这种不知何时,刀便会落在你的脖子上的感觉,实在是比刀架在脖子上还要难受。 南宫恨我看到那月色,突然便觉得有一丝的恍惚。 就在南宫恨我恍惚的刹那,一个人影就这样出现了。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南宫恨我的身后,一身黑衣,头上带着一个诡异的白色面具,面具上则是怪异的墨迹。 阴阳面! 南宫恨我察觉到这个人的时候,那人的手里的长剑,已然刺入了南宫恨我的胸膛。 如果不是多了一盏灯笼。 那个守夜人手里的灯笼,好似有生命一般飞向那人,燃着那竟有一丝灿烂的火花,瞬间便袭到了那人的面前。 那人的剑却是甚快,回身一挑,灯笼便直直的飞了出去。 那带着阴阳面的神秘人向后退了几步,冷笑一声,伸手一抖那手里的长剑,剑尖处却流下了点点血滴。 南宫恨我还是受了伤。 那守夜人也不管灯笼如何,慢慢走到了南宫恨我的身边,低声道:“是我,幽魂。” 南宫恨我全身一震,向幽魂点点头以示谢意,又面向那神秘人厉声道:“山统的宗主,你还是来找我了!” 第七十六章:一个故事 那神秘人也不答话,脸上的墨迹却在急剧的变化,南宫恨我心下一凛,对幽魂说道:“此人武功太高,小心。” 幽魂用那斗笠遮住了脸,发出了阴冷的笑声:“楚天云,以你我二人的武功,就算是秋一敌在此,又能耐你我何?” 南宫恨我不置可否,低声道:“这人的武功……我却是从未见过,还是小心些好。” 那神秘人手持长剑,在那里长身而立,身形甚是潇洒,也不理会这两人的联手,似乎颇是倨傲。 南宫恨我看着那人,在次问道:“阁下究竟是不是山统的宗主,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嘿嘿一笑:“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声音嘶哑难听,宛若鬼怪。 南宫恨我与幽魂相对而视,心下已有打算,南宫恨我对幽魂低声道:“不管怎样,先把他擒住再说。” 幽魂微微点头,猛然一跃,向那神秘人一掌击出! 这一掌去势极快,举重若轻,南宫恨我见幽魂一掌击出,手中血莲刃顿时暴起,向那神秘人一斫而下! 神秘人却是波澜不惊,狂笑道:“擒住我?你们也配?”长剑蓦地抖动,与那一掌一刀纠缠到了一起。 南宫恨我的血莲刃化作无数道赤色的血光,幽魂的掌法也甚是神妙,两人的武功在当世本就是已入化境,可此时两人心里却不约而同的生出了一种感觉。 恐怖。 这神秘人的武功,实在是高得恐怖。 他手里那一柄普通的长剑,看似杂乱无章,但却总是攻其必救,杀其必守,以一敌二,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那人在南宫恨我与幽魂的真气间的缝隙四处游走,长剑也是伺机而发,而他更是似乎尤有余裕。 那神秘人如鬼般的声音不断传来:“血莲后人?不过如此!” “乖乖把天子令留下来吧!”神秘人猛地将那剑平举,脸上的墨迹急剧的变化起来,那柄普通的长剑上竟闪耀出炫目斑斓的色彩,让人为之目眩。 那神秘人的脚步突然变得怪异起来,似乎是踩着一种韵律,竟让人不知不觉的随着他那节奏舞动起来。 他的剑也开始有了变化,他拔剑刺向幽魂,南宫恨我却觉得那剑是刺向了自己的前胸,可偏偏那剑尖在幽魂的肩头滑过。 他的剑,简直是乱的不能再乱了。 但却是秒到毫巅。 剑招一变,南宫恨我与幽魂竟然左支右绌起来。 神秘人的气势更盛,剑化长虹,一时间竟已然看不到血莲刃的赤红,幽魂的一双肉掌更是不敢近身。 转瞬间,两人已被神秘人逼至了墙底,退无可退! 可神秘人的剑芒更盛,眨眼间已盖住了两人周身的退路! 神秘人这一剑,志在必得! 可在这一瞬间,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好似梦般,破碎了。 血莲刃几乎是温柔的拂过了他的胸前,神秘人这才发现一丝的怪异。 天上那轮明月,怎么会被染上一抹血色? 神秘人心念一动,向后急退! 南宫恨我那一刀只割破了神秘人的衣襟,可幽魂的一掌却是后发先至,几乎要印上了神秘人的胸口。 那神秘人交叠踏出,足不沾地,竟好似凭虚御风,向后又急退了一丈。 可那幽魂的身法竟也是极快,那一掌先力未竭,后力又至,仍是堪堪扫中了神秘人的胸膛。 神秘人在那一丈远处站定,脸上的墨迹先是急剧变化,紧接着又趋于平稳,看着南宫恨我与幽魂,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那笑声中气十足,幽魂那一掌竟没有让那神秘人受到任何伤,南宫恨我也是暗暗心惊。 神秘人哑声道:“好,好。你们两个先示弱,待我露出破绽的时候,才一击必杀,这份心机胆识与武功,当真难得。” 幽魂冷哼一声,不予理会,南宫恨我见在两人夹击之下,此人仍是毫发未伤,也不由得心生敬佩,拱手道:“阁下这份武艺,可谓世间罕有敌手。只是不知阁下可是那山统的宗主,如若不是,是为了那子虚乌有的天子令,那烦请各退一步,因为那天子令,确不在在下的手里。” 神秘人也不答话,手里的长剑又幻化出炫目的色彩,南宫恨我与幽魂也不敢托大,凝神以对。 那神秘人手里的长剑却突然炸裂了。 长剑的碎片炸开,疾风骤雨般飞向了两人的眼前,两人急急闪过,再回过神来,那神秘人已然消失不见。 南宫恨我呆立半晌,方才呢喃道:“阁下再三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幽魂那戴着斗笠的脸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低声道:“这人……好高的武功。” 南宫恨我点头道:“此人的武功与秋庄主与玄天等人相比,恐怕也是不遑多让。而且……你可曾看出他的师承门派了么?” 幽魂摇了摇头:“不曾。” 南宫恨我皱眉道:“我也看不出。只是……看来现在整个江湖中人,都以为天子令在我的手里。” 幽魂嘿嘿一笑:“那你现在可知道,天子令在哪里了?” 南宫恨我摇摇头:“天子令在哪里与我无关。” 幽魂奇道:“那你为何到这里?” 南宫恨我答道:“救在下的……一个朋友。” 幽魂身形一顿,用一种及其惊诧的语气说道:“你说……你来救你的朋友?现如今戮天盟无处不在,四大世家也尽在追杀你,你自身尚且不保,还要来救你的朋友?” 南宫恨我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低声道:“若是不救,又怎敢妄称血莲后人。” 幽魂又是一愣,旋即嘿嘿一笑,说道:“也好,也好。” 南宫恨我道:“那阁下又是为何到这新安城里?” 幽魂又嘿嘿笑了起来,南宫恨我听得甚是难受,幽魂笑罢,低声道:“你真以为,你自己就能摆脱得了’戮天盟’?要不是有我暗中相助,你早避免不了与他们一场恶战。” 南宫恨我点了点头:“在下也是早有感觉,不知是谁帮助在下引开追兵,却不知道会是阁下。” 幽魂闷哼一声:“闲话少叙,既然到了这里,你又为何去惹安乡府的人?你的朋友在这安乡府里么?” 南宫恨我听得幽魂的问话,不由得忧心忡忡,苦笑道:“不错,我的朋友正是在这安乡府里,只是……这安乡府里高深莫测,现如今那个戴着阴阳面的高手也不知是不是山统的宗主,若想要救我的朋友出来,真是难如登天。” 幽魂扶了扶斗笠,问道:“你的朋友为何会被萧定远抓住?” 南宫恨我看向幽魂,答道:“阁下可知道满天星,那一年他便是在这安乡府里偷了一幅画,因此惹上了’神捕’皮瘦白,从此退隐江湖。只是……谁知这些年过去了,安乡府的人还是不依不饶。” 听得此言,幽魂似乎是全身一震,紧接着又问道:“你是说……一幅画?什么画?” 南宫恨我摇了摇头:“不知道。” 幽魂沉默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猛然转向南宫恨我,南宫恨我只觉得他那斗笠下隐藏的双眼,直射出异样的火花。 “我这里有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也和你有关,却不知你想听不想听?” 不待南宫恨我回答,却听得幽魂已在那里娓娓道来: “可还记得十年前,酆都城、三十六堂与神剑山庄作为新兴的势力,在江湖上开始异军突起,一时间,又是以酆都城主包琰和李寒川李八爷声名最盛。 这两人的心机武功,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顶级,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可两人的武功势力,旗鼓相当,这样相互制约,反倒相安无事。 但这里却有一个问题,那便是神剑山庄,神剑宋枫,也想在这江湖中分一杯羹,可神剑山庄的实力又不及那两家。于是乎,宋枫便成了这两家拉拢的对象。 只是可惜,宋枫却有着自己的打算,他既想要打压酆都城,又不寄希望于实力略强的三十六堂,这头老狐狸看中的,是在暗中蛰伏的唐门。 所以,宋枫率先向酆都城出手,与酆都城主包琰,约战于泰山之巅,赌的便是彼此的生意。包琰自是不怯,但宋枫城府极深,要求这件事秘而不宣,此一役,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因为两人无论谁输谁赢,对于三十六堂来说,都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因此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这件事,才是最好的结果。 两人在泰山之巅的决战就这样默默开始了,这场龙争虎斗,任谁也没有看见,不过这一役的结果,那便是宋枫断指,包琰受剑气之伤,两人不分轩轾,难分高下。 两人在这场比斗中,也是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便按照之前的约定,各自离去,对于比武之事,谁也只字不提。至于生意,仍是如常。 两人离去之后,这事本就告一段落,岂料,中间却又偏偏生出了事端。” 幽魂讲到此处,似乎是故意顿了一顿,南宫恨面色羞赧,苦笑道:“结果,包城主偏偏遇到了一个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而那个小子,就是初入江湖的楚天云。” 幽魂冷哼一声:“不错,那时的你,初入江湖,自以为天下无敌,便主动挑战包琰。只不过他们二人对此事讳莫如深,加之包琰自视甚高,又怎会告诉你他身上有伤?” 南宫恨我叹了口气:“那时的我,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包城主有伤在身,我也不过是侥幸胜了半招而已,如果包城主无伤无恙,在下定不是他的对手。” 幽魂嘿嘿一笑:“包琰败给了你,在这江湖上顿时传了开来,可偏偏李寒川也得到了这个消息。于是三十六堂集聚了不少好手,想趁包琰受伤之际,灭了酆都城。” 南宫恨我惊道:“还有这样的事?可在下并不知情。” 幽魂的声音冰冷非常:“江湖之事,本就如此。若是趁此机会灭了酆都城,江湖上又有谁能与三十六堂抗衡?况且江湖各派,都是坐山观虎斗,谁也不愿伸出援手。试想,又有谁愿意为了一个失败之人,而得罪如日中天的李八爷呢?包琰无奈之下,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南宫恨我疑道:“你是说……” 幽魂发出了一声好似嗤笑的声音:“包琰只有逃出江湖之外,去找朝堂的人。” 南宫恨我接着说道:“而新安城的萧将军,就是包城主的第一选择。萧将军手下江湖能人无数,萧将军也算是半个江湖人,若是有求于他,定会护城主周全。” “话虽如此,可惜,”幽魂发出了一声好似叹息的声音,“这普天之下,又哪里会有真的不为名利之人?” 南宫恨我皱眉道:“莫非萧将军不愿施以援手?” 幽魂向前踱了几步,缓缓说道:“那也不是,萧定远身在朝堂,也是看包琰尚且有用,便要求包琰为己所用。可包琰心在江湖,不愿牵扯到朝堂之事。可萧定远却逼迫包琰,包琰若不加入麾下,便不施以援手。” 南宫恨我道:“可……可都说萧将军光明磊落,又怎么会……” 幽魂又是嘿嘿一笑:“传言?江湖上传言楚天云是个奸恶之徒,你便是奸恶之徒了么?” 南宫恨我闻言,一时为之语塞。 幽魂又继续说道:“包琰实在无法可想,只得告诉了萧定远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才让萧定远决定帮助他。” 南宫恨我的表情逐渐凝结,他仍是不自主的问道:“什么事情,竟有这么大的魔力?” 幽魂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在这寒夜里变得极是诡异恐怖:“那便是’天子令’的事情。” 第七十七章:一个死人 “天子令”这三个字在南宫恨我的脑海里炸开了,南宫恨我只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与这“天子令”有着莫大的干系,可若要说具体有什么关系,他却又隐隐约约的只是看得见,却摸不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南宫恨我顿觉脑子大乱,问道:“那……包城主又对萧将军讲了什么?” 幽魂冷然道:“包琰一直在苦苦追寻天子令,对于那些事情更是如数家珍,自是告诉了萧定远有关天子令的所有事情。” 南宫恨我愕然道:“可这天子令只是虚无缥缈的事情,萧将军又怎会相信?” 幽魂嘿嘿一笑:“越是抓不住的东西,人便越是想要抓住,要不然,这千百年来求神拜佛的香火可不是要断了?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想要找你寻那’天子令’?” 南宫恨我听得幽魂如此说来,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况且,”幽魂的声音好似北风般刺骨,“包琰还给了萧定远一样东西,来证实了天子令的存在。” 南宫恨我正要相问,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惊呼道:“是那幅画!” 幽魂点点头:“不错,正是那幅画。那幅画本就是包琰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他将那幅画视作至宝,随身携带,没想到居然救了自己的命。” 幽魂见南宫恨我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又是一声嗤笑,道:“怎么了,没想到?” 南宫恨我恍如从梦中惊醒,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那幅画……便是天子令么?” 幽魂冷笑道:“当然不是,不过那幅画却与天子令有着莫大的关系,有令无画,便是枉然。” 南宫恨我不自觉的点着头:“所以,阿牛哥虽然以为那幅画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但萧将军却找到’捕神’皮瘦白去缉拿阿牛哥;而且无论多少年过去了,萧将军也定要追回那幅画。” 幽魂冷然道:“因为那幅画,便是天子令的关键。” 南宫恨我的后脊顿时冰冷无比,却又无比落寞的叹道:“只是没有想到,就是萧将军这样的人物,在这’天子令’的诱惑之下也不能免俗,何况他人。” “萧定远这样的人物?”幽魂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笑声,“他也算个人物?” 南宫恨我定定看向幽魂,幽魂那斗笠下的面庞仍是一片漆黑,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但南宫恨我只觉得幽魂好似对这萧定远,不,这世间万物都充满了仇恨一般。 南宫恨我道:“萧将军也算爱民如子,为了匪盗一事,竟三年过家门而不入,江湖上众人,还是叹服的。” 幽魂嘿嘿一笑:“沽名钓誉。” 南宫恨我见他偏激,却也不与他争辩,问道:“在下尚有疑问,只是不知当说不当说。” 幽魂冷然道:“说。” 南宫恨我看向幽魂,沉声道:“这些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幽魂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南宫恨我会这样问,迟疑了片刻,旋即爆发出一阵狂笑。 南宫恨我却是纹丝未动,定睛看着幽魂。 幽魂止住了笑声,道:“因为我是不该活着的人,一个死人……总是会比活人知道的更多一些。” 南宫恨我听得幽魂这回答,眉头一皱,幽魂却接着说道:“你还是不要怀疑我,因为没有我,你早已死了两次。” 南宫恨我闻言,微微点头,道:“我确是不该再对你有所怀疑,只是……还是不知你为何这样帮我。” 幽魂道:“因为我们同为’血莲后人’,因为我们都想找出’山统’的宗主,这两个理由,还不够么?” 南宫恨我盯着幽魂斗笠下隐匿不见的脸,心里却是翻腾出一股异样的感觉,这幽魂确是从未害过他,甚至救了他两次,可他对幽魂的感觉,就好像人看到了毒蛇和蝎子一般,不自觉的从心里觉得恐惧甚至是恶心。 南宫恨我用力摇摇头,想要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赶出去,然后又向幽魂拱手道:“只是,现如今在下确要救出在下的朋友。刚才那人,虽不是戮天盟之人,也不知是不是山统的宗主,但肯定是敌非友,恐怕……” 幽魂摆了摆手,止住了南宫恨我的话语,嗤笑道:“你是想要我帮你救那个朋友,是么?” 南宫恨我被幽魂戳中了心事,却也不恼怒,只是淡淡一笑:“安乡府怪事颇多,仅凭在下一人,怕是难以救人。” 幽魂又哈哈大笑起来:“你是吃定了我会救你,你就是想看看,你对我有多么重要,不是么?” 南宫恨我不置可否,也不说话。 幽魂道:“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帮你?” 南宫恨我笑道:“你若不帮我,又为何救我?” 幽魂话语为之一滞,旋即伸手扶了扶斗笠,低声道:“我可以帮你。” 南宫恨我扬眉一笑,那笑容却甚是凄苦悲凉:“若不是没有法子,我也不会这么做。” 幽魂向前走去,拿起那掉落地上的灯笼,又将那斗笠压低了些,沉声道:“你我不过是有共同的目的,本就是相互利用,又何必有什么愧疚。” 南宫恨我一愣,却也想不出任何话语反驳。 幽魂道:“我会在暗中助你,你自己小心。” 话音未落,幽魂不待南宫恨我有任何的反应,身影便已隐没在了那夜色之中。 南宫恨我望着幽魂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自己腰间那柄赤红色的血莲刃,总觉得融入到这浓黑夜色的安乡府中,似乎传来一股淡淡的、却又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 孙小幺在地上伏着身子,他的头颅好似被钉子钉在了那里一般,丝毫不敢动弹。 在这个人的面前,他才觉得是度日如年。 这人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脸上阴阳面的墨迹平静非常,不着一丝变化,正是那个偷袭南宫恨我的神秘人。 孙小幺根本不敢看这个人,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嗜血的人,是一个让人恐惧让人恶心的人——可这个人,根本不是人。 这神秘人的面具之下究竟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不过孙小幺知道的是,今天这个人的心情非常的差。 他的心情越差,他就愈是平静。 他愈平静,孙小幺就愈是恐惧。 孙小幺在地上已经跪了一盏茶的时间,那神秘人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孙小幺的额头不由得沁出了汗珠。 孙小幺虽然喜欢施虐于人,但自己却极是怕死的。 一般越是喜欢折磨人的人,自己便越是怕被折磨。 但又过了半晌,那神秘人终于开口说话了,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怎么样了?” 孙小幺的身体不自主的颤了起来,他仍是头也不敢抬起,用及其微弱的声音应道:“还……还在问。” 沉寂,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孙小幺的心往下沉了下去,他不知道这个人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他。 而未知的事情,才让人最是恐惧。 孙小幺似乎又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把头稍微抬了一抬,却见到那人将头低了下来,险些和他撞到了一处。 那人阴阳面上的墨迹急剧的变化,孙小幺被吓得不自主的向后爬去。 那人伸手一抓,竟一把抓住了孙小幺的衣襟,然后轻轻一提,竟把孙小幺整个人提在了半空。 孙小幺的脸胀得通红,几乎喘不过气来,但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那人似乎饶有兴趣的看着孙小幺,又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终于又缓缓将孙小幺放了下来。 孙小幺双脚甫一沾地,便又立即跪了下去,恢复成了原先的姿势。 那人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你还有用。” 孙小幺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一般,只是嘴里却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神秘人摆了摆手,接着说道:“现如今,也不着急再问了。” 孙小幺的头贴在了地上,小心翼翼的问道:“这……这是……为何?” 神秘人冷笑道:“因为他的主子到这城里了。” 孙小幺被这句话惊得抬起了头:“主子?你是说……” 神秘人道:“楚天云。” 孙小幺喜道:“那便意味着’天子令’也……” 神秘人脸上的墨迹又变化起来,良久方道:“楚天云今日抓了府里一个巡夜的小兵,想必是想救那满天星。我本想将他直接杀了,可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有个帮手也来了这里。” 孙小幺又将头低了下去:“小人愿献微薄之力,助大人得此’天子令’。” 神秘人摇了摇头,言语之内却甚是轻蔑:“你?能助我什么?” 孙小幺的头压得更低了。 神秘人的声音陡地停了下来,开始来回不停的踱来踱去,然后又急急的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阵疯狂的笑声。 神秘人走到了孙小幺的身边,在他的耳边慢慢低语了起来。 …… 郑延寿看着这个白净的年轻人,心里开始忐忑了起来。 他是安乡府的管家,是让别人恐惧的“度日如年”,可如今在他眼前的,不过是一个笑意盈盈,甚至还有些害羞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一直在问郑延寿前一日的晚上发生了什么,有些事情甚至拿起纸笔抄写了下来。 郑延寿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就在孙小幺不再问的时候,郑延寿小心翼翼的问起了孙小幺:“孙大人,那个贼人……是什么来头?” 孙小幺眨了眨眼睛,白净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我不过是个管家,哪里是什么大人。” 郑延寿笑道:“孙大人过谦了。孙大人可是这安乡府的顶梁之柱,尊称大人,绝不为过。” 孙小幺也不再反驳,笑道:“那个贼人可是现如今江湖上炙手可热的红人,多少人悬红要他的脑袋和他身上的’天子令’。” 郑延寿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兵,哪里会懂什么’天子令’之类的事情,但见孙小幺笑呵呵的,却也只好陪着笑。 孙小幺见郑延寿跟着笑了起来,柔声道:“不过你不必担心,这新安城是安乡伯的地方,自古江湖朝堂不相扰,江湖上的人就算明知道楚天云在这新安城里,也断断不会大张旗鼓的寻到这里。” 郑延寿听得更是一头雾水,只得点头道:“是,是。” 孙小幺又说到:“不过,若是江湖上的人惹到了朝堂的人,那朝堂就不能不管了,是不是?要不然,还有人以为,朝堂的人害怕江湖上的人呐!” 郑延寿摸了摸脑袋,咧开嘴一笑:“孙大人言重了,哪有什么惹不惹的,他也没怎么样对我。” 孙小幺惊诧的看着郑延寿,失声道:“还没把你怎么样?” 郑延寿看孙小幺那夸张的表情,心里甚是不舒服,但脸上却是堆满笑容:“孙大人,那贼人不过是问了几句话,却也没有伤到我。” 孙小幺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吃吃的笑了起来。 郑延寿见孙小幺这个样子,也只好继续陪着他尴尬的笑着。 孙小幺笑了半晌,又问道:“都说完了?可还有什么没想起来的?” 郑延寿的头摇个不停:“没有没有,不过是昨日的事,哪有什么遗漏。” 孙小幺点点头:“那就好。”言毕,从腰间拿出了一个黑色的、软鞭样的东西,只不过那软鞭的鞭梢却是分散开来的,就好似少女如瀑般的黑发。 郑延寿脸色一变,向后退了一步。 他认得这个东西,那便是孙小幺的兵器——云鬟。 郑延寿刚要说话,云鬟那无数的尖锐黑丝便刺入了他的胸口,郑延寿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那黑丝被孙小幺拔出后,鲜血顿时如雨般洒落。 “他确实没有伤到你,”孙小幺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只是杀了你。” 第七十八章:两个活人 新安城里突然开始戒严了起来。 百姓们开始议论纷纷,那通缉画像上的人倒不似什么江洋大盗,反倒是像一个有气无力的病人,但偏偏就是这个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杀了安乡府的亲兵郑延寿。 街路上安乡府的亲兵越来越多,几乎是排满了整个新安城,所有入城出城的人、百姓的家里都需要挨个盘查,气氛甚是紧张。 一番盘查过后,张老三叹了口气,熟练的收起了手里的鱼刀,甩了甩身上腥臭的衣服,收起了摊子。不过收摊之后,张老三却没有向自己家里走去,反倒是向着河边的方向越走越远。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张老三走到了深处,看着四下无人,低声道:“公子,公子,出来吧!” 张老三话音未落,南宫恨我便从一棵树后缓缓走了出来,看到张老三,苦笑道:“城里如何了?” 张老三愤然道:“城里现在严的很,到处都是你的画像,安乡府的亲兵四处盘查,诬陷你杀了府里的郑延寿。你还是……还是等风头过去,逃了算了,莫要白白丢了性命。” 南宫恨我摇摇头:“现如今在安乡府内的,是我的家人,在下又怎么能弃家人于不顾?” 张老三闻言,眼眶早已湿润,哽咽道:“当时……当时是我胆子太小,不敢和范先生一起闯进去,唉……” 南宫恨我拍了拍张老三的肩头,安慰道:“张兄切勿怪罪自己,那日即便去了也是无济于事,今日夜里,我再去安乡府左近打探打探,莫要心急。” 张老三点点头,道:“夜里公子若是无处藏身,那便到我家是了。” 南宫恨我本欲拒绝,却看得张老三那黝黑的脸上甚是坚毅,便用力点了点头,沉声道:“那便叨扰了。” …… 是夜。 安乡府外。 夜色仍是如墨般漆黑,死死的遮住了天际,看不到任何的星月。南宫恨我藏身在府外不远处的房檐上,仔细的看着府内的一举一动。 南宫恨我看了半晌,只觉得府内的兵士甚是散漫,结队行进也是不成章法,想到萧将军以往治军有方,今日却是这个样子,不由得暗暗皱眉。 安乡府占地甚广,南宫恨我目之所及,也不敢确定哪里才是关押人的地方,想进到府内一探究竟,府内的士兵虽然训练无方,但终究还是人数众多,若是打草惊蛇,反倒是难以救人。 就在南宫恨我暗自焦灼之时,却听得府内不知是谁喊了起来,却见众多兵士向东南角一方涌入,也不知是因何而起。 南宫恨我心念一动,身形暴起,矫若游龙,在屋檐上向着声音的方向狂奔起来。 众人手里的灯笼在这夜里格外显眼,南宫恨我定睛瞧去,那一串灯笼的尽头依稀可见一个一身血污的人,那人身后背负着另一个人,体力却是渐渐不支。 南宫恨我眼见安乡府的亲兵要追上那两人,心里不由得甚是焦急,但那人虽然步法渐慢,却也快要到了安乡府的大门。 可就在那两人马上就要跑出大门的时候,一个年轻、白净又有点腼腆的男子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南宫恨我悄然跃到了安乡府的大门之上,这一次,他看到那个年轻人,他立刻就知道,这个人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怪物。 “度日如年”孙小幺。 因为这个年轻人给人的感觉,就好似这安乡府的宅子一般,光鲜的表象下,仿佛隐藏着一只噬血的凶兽。 而当孙小幺看到那满身血污的二人,脸上露出了邪魅的笑容。 那人被孙小幺这么一拦,便也停下了脚步,只是仍将身后之人牢牢抓住,未有丝毫放松。 追在两人身后的亲兵立刻围了上来,无数盏灯笼将大门映如白昼。 孙小幺轻轻摇了摇头,拍了拍手,用一种戏谑的声音笑道:“萧爵爷这是要去哪里?好不容易回到家来,这便是要走了不成?” 南宫恨我闻言一震,仔细看向那萧定远的独子萧檀心,却见他却是长得甚是俊俏,只不过面色苍白,好似受了重伤一般。 萧檀心冷哼一声,怒道:“孙小幺,你别以为你可以永远这样一手遮天,你不杀我,总有一日我便要杀了你!” 孙小幺听到萧檀心的话,不由得挠了挠头,似乎是颇是为难,然后好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说道:“既然萧爵爷这样说,那我……” 孙小幺的声音变得尖细凌厉,随之而出现的,是一柄鞭梢好似少女如瀑般黑发的软鞭。 云鬟。 “……只好杀了你好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孙小幺手中那云鬟向萧檀心直刺而去,萧檀心闷哼一声,本想向后躲闪,但又好似真气不济,脚下一个踉跄,软软的摔了下去。 眼见那云鬟便要刺到了萧檀心的胸前,南宫恨我根本来不及细想,手里的血莲刃已然出鞘,便与那云鬟纠缠到了一起。 孙小幺自是一惊,但手里的云鬟的黑发怒张,紧紧缠住了那柄鲜血也似的长刀,南宫恨我刀身一抖,血莲刃不知如何便已从那黑丝之中拔了出来。 孙小幺被南宫恨我阻了一阻,云鬟也随之垂了下来。 孙小幺笑嘻嘻的看着南宫恨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半晌方才嘲笑般说道:“原来是楚公子,整个江湖都在找你,没想到你却还是到这里来了。” 萧檀心看到这突然出现的南宫恨我,自是一愣,却见南宫恨我面沉似水,将他挡在身后,急声喝道:“快走!” 孙小幺又是嘻嘻一笑:“走?往哪里走?” 孙小幺话音刚落,萧檀心身后的兵士们齐声暴喝,齐齐向前一步,手里的刀剑登时便对准了萧檀心与南宫恨我。 南宫恨我握紧了手里的血莲刃,孙小幺的武功自是不弱,这些府内的亲兵也是人数众多,这次突围,实在是凶多吉少。 就在南宫恨我忐忑之时,安乡府东南角突然间火光冲天,一时间只听得巡夜人大声呼喝道:“走水了!走水了!” 孙小幺脸色一变,众兵士回首看去,却见火光又大了起来。 南宫恨我觑得破绽,手里血莲刃猛地高举起来,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孙小幺直劈过去,孙小幺急急侧身闪过,那血莲刃顿时将安乡府的大门一刀两段。 孙小幺脸色又是一变,南宫恨我刀势不停,另一手一把抓住了萧檀心的衣襟,向大门外用力一扔,萧檀心与背负的那人登时被甩到门外丈许之远。 萧檀心虽被甩了出去,但却觉得南宫恨我的内力甚是纯柔,暖暖的极是受用,他被甩到门外之后,双脚立时在地上站住,晃也不晃。 南宫恨我将萧檀心送出门外,血莲刃又是一转,孙小幺只觉眼前景色都被刀势一滞,竟好似碎裂开来一般。 孙小幺不敢硬接,身形急转,南宫恨我也不恋战,向前跨出,一个箭步便已冲出了大门之外。 孙小幺自知上当,手里云鬟的鞭梢突然爆裂开来,无数根黑色长发一般的细丝急急飞向了南宫恨我的后心。 南宫恨我身形一动,众人觉得眼前一花,南宫恨我的身法竟比那细丝的去势还要快上一分,眨眼间便在萧檀心身边站定,拉住萧檀心便向街角跑去。 孙小幺咬了咬牙,但那三人去势甚快,眼见便已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孙小幺身后的兵士不知所措,其中一人向前一步,小心翼翼的问道:“孙大人,这……我等可要去追?” 孙小幺深深地吐了口气,又露出了那腼腆的笑容,摇了摇头道:“罢了,先去看看走水的地方。” 众兵士得令之后,便立即纷纷向府内奔去,孙小幺的脸色变得极是诡谲,低声自言自语道:“何况,他们……也跑不了。” …… 张老三做梦也没想到,再次见到南宫恨我的时候,他居然带回来了两个人,而且还是两个他本以为应该死了的活人。 夜里的张老三,没来由的觉得烦闷,许是白日里南宫恨我说的话,刺痛了他的神经。 那一日,如果他去了安乡府呢? 那会不会他便能救出来范先生?或者……那个萧檀心? 张老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披上衣服想要出门走一走,可刚走到门外,便听得一个声音道:“张兄,叨扰了。” 张老三胡乱的穿上鞋子,连滚带爬的走出门外,门外的正是白日里的那个“江洋大盗”南宫恨我,而南宫恨我身边的,还有两个满身是血的人。 张老三本应和南宫恨我打个招呼,可当他看到这两个人的时候,他的嘴巴已经惊讶的合不上了。 这两人正是萧檀心和范先生。 萧檀心大口喘着粗气,虽然满身血污,但仍气度非凡,范先生紧闭双眼,紧紧靠在萧檀心的身上,似乎仍未有任何意识。 张老三顿时瞠目结舌,半晌方才指着两人道:“你……你们……” 南宫恨我扶起范先生,拉过门外的一条长凳,将范先生放在上面,低声道:“张兄,可还有别的屋子?” 张老三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用力揉了揉双眼,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忙不迭点点头,道:“还有一间柴屋,先过去吧。” 南宫恨我与萧檀心点头称谢,合力将范先生抬到那间柴房里,将范先生放下后,范先生终于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听到范先生发出声音,萧檀心长吁了一口气,苦笑道:“还好,还好。” 南宫恨我看着这两人,心里却是百感交集,本以为从安乡府里逃出来的人会是阿牛哥,但没想到却是萧檀心与范先生。 现在这个样子,两人满身血污,也不知受了什么伤,但至少两人还活着,这便是“还好”了。 可阿牛现在是死是活,南宫恨我根本不知道。 又是那种无力感,侵蚀着、啃噬着南宫恨我的心。 也许这一次,自己仍是谁也救不了。 张老三却是喜极,激动得语无伦次:“萧公子,范先生,你们……你们被这个公子,不,这位大侠救出来了!” 南宫恨我心情甚是焦躁,摆摆手道:“在下一介布衣,哪里是什么大侠,主要是萧公子机智过人,从那安乡府里逃了出来。” 萧檀心咳了两声,瘫软的坐在了地上,哈哈一笑,嘲弄般的说道:“是他们大意了。” 南宫恨我问道:“此话怎讲?” 萧檀心一把拉开了自己的衣襟,却见胸口处血肉模糊,到处是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那伤口就好似被针刺过一般。 萧檀心苦笑道:“挨了孙小幺的一记’云鬟’,他们便以为我爬不起来了么,萧家的人,还没有那么软骨头。不过也幸亏有范先生相助,要不然……” 南宫恨我向那伤口处看去,只见伤口处还有鲜血渗出,想必是刚才动了真气所致,看起来甚是瘆人。 张老三惊呼一声:“萧公子,你的……你的伤……” 萧檀心摆手道:“不碍事。” 南宫恨我无心插柳,只是觉得这样一来,安乡府势必会加强警戒,若要去救阿牛,更是难上加难,想及至此,不由得长叹一声。 张老三却是不知南宫恨我如何想法,一把拉住了萧檀心,问道:“萧公子,范先生……他如何了?那一日,究竟怎么了?” 萧檀心的双眼看向了夜空,神色甚是戚戚,正欲开口说话,范先生却陡地睁开了双眼,发出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嘶吼! 第七十九章:曼珠沙华 这一声大吼把这几人吓了一跳,张老三赶紧快步上前,一把扶起了范先生,范先生翻身坐起,神色茫然的环顾四周。 范先生看着萧檀心和张老三,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道:“我这……莫不是在做梦……”言毕又看到了南宫恨我,脸上不由得疑虑了起来。 萧檀心见范先生面露疑色,连忙说道:“这位是我们的恩公,将我俩救了出来。” 南宫恨我也无心反驳,只得应付道:“在下也是略尽绵力而已。” 范先生看到南宫恨我一脸病容,自是不敢相信,但又是不得不信,只得勉强撑坐起来,开始细细打量眼前这个病公子。 张老三大喜过望,抓住范先生的手:“范先生,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那一日,我没去……我好后悔哇!” 提起那日的事情,萧檀心面如死灰,不再言语,范先生却兀自发起抖来,好似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过了许久,范先生仿如才从那恐惧之中醒转,几乎是悲嚎般叫道:“你们不会知道……那里……那里就是阿鼻地狱,萧定远已经疯了!疯了!” 范先生的声音在这深夜里显得尤为诡异,就好像是妖魔的嘶鸣,钻入到了每个人的耳内,张老三更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 屋外那疾风骤雨般的兵刃相击之声不知何时竟停了下来,此时的安乡府,确是万籁俱寂。 但屋内的景象,范先生这辈子也忘不了。 起初,他也如他人一般,与那群诡异的人厮杀了起来,那群人虽然行动甚是迟缓,但好似不知疼痛一般,无论刀斧如何砍在身上,却是听不到一丝的叫嚷。 可这些白衣人力大无穷,手里的刀剑虽然缓慢,但是势大力沉,劈砍到这些百姓的身上,发出骨肉割裂的闷响。 但可不知为何,范先生这样的文人,都杀红了眼一般,挥舞着手里的刃器,疯狂的向那些白衣人扑去。 地上的鲜血流淌成河,满屋子的血腥气仍在刺激这些人的神经。这时鲜血的味道,竟是那样甘甜,不断挑逗着众人厮杀的欲望。 范先生也不例外。 范先生只想让鲜血染红这穹苍天际。 直到范先生听得那美妙的琴声,他才悠悠的回过神来。 那缕琴声好似涓涓细泉,润人心田,那琴声虽然在屋外传来,范先生却只觉得如在耳畔,声音清冽,让人为之精神一震。 范先生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跌坐在地上。 那个四肢被切断,身上都是烂疮的人不知如何爬到了地上,双目露出饥渴的凶光,正在贪婪的舔舐着地上的鲜血。 他那没有手足的残躯就好似一条嗜血的蠕虫,在地上不停的爬来爬去,喉咙间还发出“啧啧”的声响。 范先生只觉得有什么卡在了自己的喉间,让他想大叫也叫不出来,他只有手脚并用的向后爬去。 然后,他又看到了地狱。 人世间真正的地狱。 范先生看到同他一起回过神来的王大牛,不知为何跪在了地上,突然便用长剑洞穿了自己的咽喉。 同样的还有小马,用短刀一把剖开了自己的肚子。 还有老吴…… 小赵…… 这些尚有气息的众人,眨眼间便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范先生来不及害怕,正要去阻拦众人,可当他看到那些白衣人的脸的时候,他却突然明白了原因。 那些白衣人受伤倒地,有的已经露出原本的脸庞,而那些面具下的脸,却都是他熟悉的人。 那是王大牛刚过门的妻子,小马的兄长,老吴的孩子……而他们的双眼、双唇都被细线细细的缝了起来。 范先生此时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的脸都被白布裹了起来,这样的话,他们便看不到对方的脸了。 这样,才可以互相厮杀。 琴声仍在响着,但在这夜里配着这无比诡异的场景,听起来却极是瘆人,范先生尽力张大了嘴,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然后孙小幺便从那门外走了进来,带着那似乎有点腼腆害羞的表情。 但更多的是恐惧,孙小幺带着一种恭敬的恐惧站在了一边。 范先生望向门口,琴声戛然而止。说来奇怪,琴声停止的那一瞬间,范先生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一般,一动也不能再动了。 就在琴声停止之后,一个带着白色面具,面具上有着不断变幻的墨迹的人,慢慢走进了屋里。 孙小幺看到这个人走进屋子,立即跪在了地上,恭谨的看着地面,头也不敢抬起,只是谦卑的低声说道: “爵爷。” 范先生浑身一震,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人便是那为民除匪的萧定远。他也不敢相信,并不是像传说中那样,是孙小幺控制了萧定远。 因为眼前的这一幕看起来,孙小幺对萧定远是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萧定远在屋里四处环顾,又用力的吸了吸鼻子,那屋内的血腥味似乎让他颇为受用,他最后站在了范先生的身前,问道:“喜欢么?” 然后萧定远便开始狂笑起来,那是满足、欢喜、幸福的笑,声震屋瓦。 范先生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嘟囔道:“喜欢?喜欢什么?你说什么?” “你不觉得这很美么?”萧定远突然凑近了范先生,几乎与他的脸贴在了一起,“所有人,在为了活着挣扎,没有亲情——禁忌的互相厮杀,就像那黄泉路上的彼岸花。” 范先生看到萧定远脸上那诡异变幻的墨迹,没来由的一阵眩晕,突然开始剧烈的呕吐起来,直到失去了意识。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耳边依旧是萧定远的狂笑。 范先生第一次感觉,能晕过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 张老三听到这里,脸上是说不出的羞愧、懊悔与惊诧,不由得低下头去;萧檀则是心双手掩面,颤抖不已。 只有南宫恨我定定看向范先生,慢慢问道:“然后呢?先生又是如何助萧公子跑出来的?” 范先生被南宫恨我问得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他不去问那没有四肢的怪人,不去问带着面具的萧定远,反而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张老三有些嗔怪,对南宫恨我道:“公子,先生他刚从那样的地狱里逃出来,你又何必这样逼问他。” 范先生苦笑道:“无妨,无妨。” 萧檀心却说道:“之后的事,还是让我来说明好了。” 张老三恶狠狠的瞪了南宫恨我一眼,南宫恨我却装作没有看见一般,脸上也不恼怒,只是向萧檀心拱手道:“有劳。” 萧檀心道:“那一日我与孙小幺缠斗在了一起,他为人险恶,但武功却也算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云鬟柔中带刚,确实难防。 可我的武功虽然不济,却也不至于一时半刻便输于他,只是我们二人相斗了几招之后,他却突然向后退去。我不明所以,正要追去,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阵琴声。” 南宫恨我皱眉道:“琴声?” 范先生看着萧檀心,激动道:“你也听到了琴声?” 萧檀心点点头:“不错,一阵琴声。那琴声就好似在我的耳畔响起,又好似离我千里之遥。那琴声响起的时候,我几乎沉浸在那琴声之中,若是有人要杀我,我早就死了一千次了。 可那琴声突地停了下来,我便立即猛然惊醒过来,可就在我惊诧的时候,身后居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南宫恨我惊道:“有人在你身后,你居然还没有察觉?” 萧檀心苦笑道:“完全没有察觉。” 南宫恨我自是一愣,听得范先生与萧檀心这般讲述,心不由得慢慢沉了下去。 也许这次,他要面临的是一个过于强大的敌人。 萧檀心似乎没有察觉到南宫恨我的异样,继续说道:“我被人拍了肩膀,惊诧万分,可当我回过头去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紧接着,我便觉得我的身后有人在呼气。” 南宫恨我更是大惊:“你是说,在这一瞬间的功夫,那人便绕到了你的身后?” 萧檀心又是一声苦笑:“我知道这听着像是胡说八道,但事实便是如此。我虽然吃惊,手里却不曾停歇,回首一剑,但不想却刺了个空。待我仔细看时,却见那人头带’阴阳面’,就站在孙小幺的身侧,似乎是嘲讽般的看着我。” 听到这里,范先生发出了一声惊呼:“萧定远!是萧定远!” 萧檀心发出了一声似乎是哀叹又似乎是憎恶的笑声:“对,就是萧定远,我的亲生父亲,新安城的大英雄,剿匪的安乡伯——萧定远!” 众人听得萧檀心声如鬼哭,不由得都噤了声。 萧檀心也不理睬众人,继续说道:“他脸上的阴阳面变化急剧,我虽知道阴阳面有慑人心魂的能力,眼光却也难以离开。就在我神思恍惚的时候,孙小幺的云鬟已然击到了我的胸口。” 张老三的脸上闪过一丝的怜惜,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伤口……原来却是这样来的。” 萧檀心冷哼了一声:“之后我便失去了意识,什么也不知道了,待我再醒来时,已经身处安乡府的监牢之内了,孙小幺和萧定远用铁链将我牢牢锁住,丝毫动弹不得。” 范先生听到这里,又是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没想到……没想到真是萧将军。” 萧檀心道:“你还以为……他被孙小幺所控制了么?” 不待范先生说话,萧檀心便冷冷的说道:“萧家的人,还没有那么软弱。萧定远现在早已疯魔,但他还留着一丝善念,没有当时杀了我。” 南宫恨我点点头:“虎毒尚不食子。” 萧檀心又冷哼一声,道:“他不过是为了日后折磨我而已。我醒转过来,身不能动,他们却是没有想到我恢复得有这么快,把这位范先生带到了我的监牢之内,把我们关押在了一起。” 范先生的眼中还有一丝惊恐:“我与萧公子便想到了一个计划,待那看守我们之人送饭之时,我便将他死命抱住,他虽用刀柄将我打晕过去,我却也将那钥匙扔到了萧公子的身边。” 萧檀心道:“我趁此机会,便将镣铐打开,带着范先生逃离安乡府,若不是有这位公子相救,我与范先生这两条命,也许便留在安乡府内了。” 南宫恨我淡淡一笑:“在下也有个朋友,被关押在了这安乡府之内,不知萧公子在这府内是否得见。” 萧檀心摇摇头:“那却是未曾得见,监牢深暗,也不知有多少人关在那里。” 南宫恨我叹了口气:“在下也不抱多大希望,但在下有几事不明,愿萧公子可以为在下指点迷津。” 萧檀心道:“公子请讲。” 南宫恨我点头示谢,问道:“萧公子身边那位’凶魃’林宿,如今人在哪里,可有危险?” 萧檀心摇头道:“林宿暂时应该无恙,他人虽糊涂,但身子还算硬朗。在我那里备有干粮,吃穿倒也不用发愁。” 南宫恨我道:“那便是甚好。公子也莫嫌在下啰嗦,在下还要再问一下萧公子,那个被切断四肢的人,萧公子可知道是谁?” 萧檀心又摇摇头道:“这倒是不知,不过听范先生对那人的形容,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南宫恨我看向萧檀心,突然压低了声音:“萧公子所想之事,也许与在下所想一般一样。” 萧檀心扬眉道:“我想说的,是一种很邪门的武功。” 南宫恨我道:“这个人,一定是被萧定远深深的憎恨着,所以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檀心浑身一震,与南宫恨我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曼珠沙华!” 第八十章:药铺 范先生与张老三并非江湖中人,自是听不明白,张老三率先问道:“这……这曼什么是什么东西?” 南宫恨我道:“曼珠沙华,在江湖上也算是赫赫有名的武功,只是至今已经绝迹多年了。” 萧檀心哼了一声,似乎颇为痛苦,道:“曼珠沙华,本是长在黄泉彼岸的鲜花,只是饮下了太多过路之人的鲜血,盛开得便如那鲜血一般。” 南宫恨我接着说道:“这曼珠沙华的武功,便是如此。虽然修习之人可以功力大增,却也有着弊端。” 范先生问道:“什么弊端?” 南宫恨我叹了口气:“这门武功,甚是神奇,习得大成之人,不但容颜不易老,就算受伤,也比一般人恢复得要快上三分。” 范先生疑道:“那这武功……岂不是很好么?” 萧檀心摇摇头:“世间万物,阴阳并存,哪里有这样简单的好事。” 南宫恨我道:“这门武功,只得一个缺点。” 张老三问道:“什么?” 萧檀心冷哼一声,道:“这武功,就如那黄泉彼岸的彼岸花一模一样,需要人的鲜血来供养。” 张老三与范先生一惊,南宫恨我接过萧檀心的话说道:“若是没有鲜血的滋养,修习武功之人便会日渐溃烂,痛苦无比。一旦舔舐鲜血之后,这些症状又会渐渐消失。” 范先生愕然道:“那……那、那个人……” 南宫恨我点头道:“萧定远定是恨极了那人,让那人练习了这门武功,又斩断了他的四肢,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范先生想到那人的惨状,脸色一变,浑身有如筛糠一般颤抖起来。 萧檀心道:“楚公子倒是知道的清楚。” 南宫恨我的脸上闪过一丝愧色,低声道:“这门武功,在下也曾见识过。” 萧檀心似乎对这件事极有兴趣,努力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张老三见状,连忙上前要扶起他。 萧檀心正要搭上张老三的手,可突然闻到张老三身上一股子难闻的鱼腥味,不由得眉头一皱,手也如触电般缩了回去。 张老三面上一红,讪讪的站在那里,好不尴尬。 范先生见状,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张老三喊道:“张老三,劳驾拉我一把。” 张老三匆忙应了一声,上前将范先生扶了起来。 萧檀心似乎也觉得不妥,旋即犹如掩饰般转向南宫恨我,说道:“楚公子说见识过这门武功,想必是从酆都城主那里吧?” 南宫恨我颔首道:“看来萧公子对江湖中事颇为了解,在下与包城主有着一面之缘,只是那时的我……年少轻狂,但曼珠沙华的神妙武功,却也是领教的了。” 萧檀心道:“包琰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是独树一帜了。只是……” 南宫恨我知道萧檀心仍有话要说,便静静等着萧檀心说下去。 果不其然,萧檀心憎恶般的说道:“只是,萧家救了他的命,他却居心叵测,反倒是要害萧家。” 南宫恨我虽然听幽魂讲过当年之事的大概,但也不敢全然尽信,便淡淡说道:“愿闻其详。” 萧檀心看着南宫恨我,嘿嘿一笑道:“此事与你也有些干系。” 南宫恨我道:“哦?” 萧檀心道:“当年包琰与你相遇交手,负了一招,几乎身败名裂,李寒川便趁此机会,集齐人手,想要除掉包琰。” 南宫恨我闻言,只得默默叹了口气。 萧檀心道:“包琰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于我们萧家。这新安城,毕竟还是朝堂的,江湖草莽,也不太方便在此纠缠。李寒川只得答应萧定远,离开了新安城。萧定远带着六十骑府内亲兵,将包琰送回了酆都城。” 南宫恨我道:“那时的萧将军……对一个江湖中人尚且如此,也算是有情有义。” 萧檀心不置可否,只是继续说道:“可这情义却也是有着价码的,那时的包琰身无长物,只得将这曼珠沙华的武功传与了萧定远。” 南宫恨我一凛:“可包城主却未告诉萧将军这武功的邪门之处,是么?” 萧檀心一笑:“正是如此。” 南宫恨我沉吟半晌,默声不语,只是觉得这江湖里尔虞我诈,甚是可怕,不由得长叹一声。 萧檀心见南宫恨我默不作声,问道:“楚公子,在想些什么?” 南宫恨我沉吟道:“在下只是还有一事不明。” 萧檀心长身而立,衣袂飘飘,甚是潇洒,只见他微微一笑,道:“何事?” 南宫恨我的双眼骤地张开,竟看得萧檀心心下一凛,却见南宫恨我一字一句的说道:“可是,就算萧将军修习曼珠沙华,武功也决计不可能高到那个地步,他如何变成那个样子?” 萧檀心似乎早已料到南宫恨我会有如此的疑问,淡然道:“你可曾遇到他了?” 南宫恨我叹了口气:“我遇到了一个武功高到不可思议的人。” 萧檀心道:“有多高?” 南宫恨我道:“高到可怕,甚至恐怖,可能就连李八爷、玄天真人这些人,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萧檀心道:“然后呢?你还是从他的手下逃了不是么?” 南宫恨我叹了口气:“倘若只我一人,那我此时便已是个死人了。只不过在下尚有他人相助,这才能逃出生天。” 萧檀心点头道:“原来如此。” 南宫恨我道:“如若在下遇到的那人便是萧将军,那他的武功确实是高得匪夷所思。只不过……” 萧檀心扬眉道:“只不过他的武功,你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你很好奇,萧定远究竟是如何练成那样的武功的,不是么?” 南宫恨我默然不语,只是微微点头。 萧檀心露出了一抹难以捉摸的微笑,似乎在嘲弄着什么一般,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其实……你应该想到的。” 南宫恨我那张病态的脸上浮现出了血色,他的呼吸也变得有一些的急促,半晌方才慢慢说道:“是因为……’天子令’,是么?” 萧檀心猛然间爆发出一阵与他甚是不符的狂笑,那笑声甚是疯狂,南宫恨我与张老三、范先生都被惊了一惊,齐齐定定看向萧檀心。 萧檀心的笑声戛然而止:“不错!就是’天子令’!” 南宫恨我浑身一凛,他虽早已有着些许的感觉,但听见这话从萧檀心的口中说出,仍是不自觉的呆了一呆。 萧檀心来回踱了两步,似乎陷入了沉思一般,良久方道:“’天子令’绝不是个传说,因为萧定远就是因为’天子令’,才练就了如此的绝世武功。” 南宫恨我脸上又是一抹苦笑:“若是这样,那在下要去救人,更是难如登天。” 萧檀心却没有回应南宫恨我,只是以一种呢喃般的细语说道:“萧定远得到了包琰的画,用’天子令’打开了试炼的大门,终于获得了绝世的武功。可他知道,’天子令’共有四个,而这武功根本就不够。所以,他就好似疯魔了一般,不停的寻找’天子令’。” 南宫恨我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叹气道:“萧将军什么都有了,却又为何还要觊觎这’天子令’。” 萧檀心一愣,旋即哈哈一笑:“没有人是什么都有的,总有人还是想要,有的越多,想要的就越多,你说是么?” 听得萧檀心如此说来,南宫恨我的脑海中又想起那江湖上一幕幕尔虞我诈的腥风血雨,不由得又长叹了一口气。 萧檀心道:“可惜萧定远还没找到’天子令’,却连那幅画也丢了,他便如疯了一般寻找。从那一刻起,他便不再是萧定远,而是一个嗜血的恶鬼。” 南宫恨我苦笑道:“可……可现在我那个被关在府里的朋友,偏偏便是偷了他的画的人。” 萧檀心一惊:“你的朋友是满天星?” 见南宫恨我颔首,萧檀心道:“楚公子,你若要救出你的朋友,真可谓是难如登天,萧定远一定会将那里重兵把守。” 南宫恨我道:“即便没有重兵,就凭他的身手,我也是决计闯不进去的。” 萧檀心淡淡一笑:“不过现在,我会帮助你的。” 南宫恨我看向萧檀心那俊美的脸庞,在这月色下竟有些闪烁,南宫恨我略一沉吟,终于极是疲惫的低声道:“有劳了。” …… 老王刚刚把药铺的大门关上,转身时却看到了一张极是熟悉的面容。 虽然这是一张病恹恹的脸,但这张病恹恹的脸却不属于老王的病人,而是最近满城都在寻找的江洋大盗——楚天云。 想到那张榜文上面说,这个看着病恹恹的人,闯入安乡府内,杀了亲兵郑延寿,老王的双腿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不待南宫恨我说话,老王略带哭腔的声音便传了出来:“这位英雄,不要杀我,我……” 南宫恨我打断了老王的话,道:“我只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我便离开。” 老王点头如捣蒜:“英雄请问,请问。” 南宫恨我满意的点点头,问道:“七年前,安乡府的孙主管开始到你这里抓药,可是么?” 老王被南宫恨我问得一愣,似乎未想到一个江洋大盗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本以为这人只会问自己的钱放到了哪里。 不过见他也没有抢钱的意思,老王悬着的一颗心也算放了下来,大着胆子道:“是,七年前他便开始来这里抓药了。” 南宫恨我又问道:“可还记得,抓得是什么药?” 老王连连点头:“记得记得,有黄芪、当归、鸡血藤和芍药。” 南宫恨我略一皱眉,道:“可是每月都来?” 老王答道:“是是是,每月都来,已经抓了九年了。” 南宫恨我奇道:“九年?孙主管不是刚来了七年?” 老王被南宫恨我问得又是一愣,连忙道:“我可不敢骗这位英雄,在孙主管来这里之前,便有人日日在这里抓药了。” 南宫恨我略有所思,看到老王眉发皆白,便又问道:“老丈,敢问今年贵庚?” 老王见南宫恨我甚是礼貌,虽有疑虑,但也答道:“我今年五十有三了。” 南宫恨我道:“那老丈定是这新安城里的老人了,不知是否知道,萧将军从何时起,变成了现在这样?” 老王闻言,着实吃了一惊,反复打量了一下南宫恨我,跺了跺脚,低声道:“我想问这位英雄,那……那郑延寿可是……可是你杀的?” 南宫恨我苦笑道:“我若说不是,老丈可会相信?” 老王将那药铺的门打开了一点,看着四下无人,先是将南宫恨我邀进了屋内,低声道:“敢问……敢问英雄做了什么?” 南宫恨我见他甚是神秘,答道:“在下……是想去安乡府里救人,找郑延寿问问府内的情况,谁曾想第二天,他便死了。” 老王点点头:“其实,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也不相信安乡府的鬼话,我听说,小郑死的时候,伤口甚是凄惨,好似被千万根钢针刺过一般。” 南宫恨我一惊,张大了双眼道:“那是云鬟!” 老王自是不懂,问道:“什么?” 南宫恨我道:“云鬟是安乡府孙小幺的独门兵器造成的伤口,想必郑延寿是……是死在了孙小幺的手里。”想到郑延寿也许便是因为被自己盘问,所以便被孙小幺所杀,南宫恨我不由得一阵愧疚。 老王咬牙道:“这个安乡府,真是疯了。” 南宫恨我道:“老丈让我进来,定是相信于我,却不知有何事?” 老王定定看着南宫恨我,足有一盏茶的时分,然后下定决心般说道:“我本就在这新安长大,这里的事,我看得多了。但是安乡府的事,却是奇怪。” 南宫恨我皱眉道:“此话怎讲?” 老王伏低了身子,压低了声音,道:“这安乡府里,有些邪门!” 第八十一章:疑点 南宫恨我甚是好奇,不由得问道:“邪门?” 老王忙不迭点头,接着说道:“在那个孙小幺来安乡府之前,府内是一个姓徐的管家,他尚在世时,我与他也算有着来往,偶尔在一起喝喝小酒。他有一次酒后曾与我说过,安乡府里怪事愈来愈多,他早就不想呆了。” 南宫恨我道:“此话怎讲?” 老王压低身子,道:“老徐那次喝了不少的酒,借着酒劲告诉我,萧将军剿匪之前,断弦再续了一房妻子,可刚娶了没多久,便抛下那娇妻去剿除匪患。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可就在将军回来没多久,一切都变了。” 南宫恨我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哀愁,低声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将军的独子萧檀心失去了踪迹,从此性情大变。不过……” 老王道:“不过什么,你可还听到过什么其他的传言?” 南宫恨我略一沉吟,便徐徐说道:“老丈,在下也不愿瞒你,在下听说的是,林宿与那萧将军的妻子日久生情,还生下了一个孩子,萧将军大怒,要把连着孩子这三人杀之而后快,萧檀心劝了几句,不想萧将军便要杀了他,萧檀心无奈之下,逃出安乡府,而林宿为了帮助萧檀心,被府内亲兵及一众高手合围,变成了痴傻的模样。” 老王咬咬牙,“唉”了一声,又道:“这个传言,当时也不是没有过,可……可老徐告诉我,当年林宿钦佩萧将军的人品,日夜守在府内大门,根本不进内室,又怎会与他的妻子日久生情?” 南宫恨我皱眉道:“况且……况且在府内诞下孩子也不是小事,又怎么会瞒下一众府内之人。那位徐老可曾与你说过,当时将军府内,是由谁管事?” 老王答道:“那时,萧将军外出,府内只得听萧檀心的吩咐,也未有管不管事之说,因萧公子那时年方十六,年纪尚小,因此有什么事,他也会和林宿说一声。” 南宫恨我虽是不解,却也不再说话。 只听得老王继续说道:“之前还算好些,萧将军虽然性情大变,不再出府,却也算是正常。来我这里抓药的老徐,抓的药都是柏子仁、合欢皮那些普通宁心安神的药,老徐也告诉我,萧将军日渐枯槁,提起萧檀心,也是日夜泪目。” 南宫恨我问道:“那……萧将军新娶的妻子,又去了哪里?” 老王道:“这便是奇怪的地方,府里有人说那女人和孩子已经死了,也有人说,那女人和孩子被萧檀心带走了,可奇怪的是,就是几人失踪那天,府内也没有人见过他们,一个也没有,就连林宿也从此消失不见。” 南宫恨我只觉得这晚冬的风有些凛冽,不由得把衣服裹得更紧了些。 老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老徐说,再后来就是九年前,萧将军出了一趟门,回来之后抓的药,也与以前完全不同了。可他回来没多久,便在一间屋子里,终日不再露面。” 南宫恨我略有所思,呢喃道:“九年……九年前么……” 老王道:“那时开始,安乡府左近便开始怪事不断,总是有人不停的失踪不见,一年以后,安乡府那附近的百姓,便都搬了个空。 不知如此,安乡府内的人也逐渐开始撤换,无论年岁大小的,都开始被萧将军赶走。就连之前萧将军身边的那些少年,也都纷纷被赶出了新安。” 南宫恨我奇道:“少年?” 老王点头道:“不错,萧将军曾组织了一队年轻人,作为府内的亲兵,这些少年身手了得,终日不离萧将军左右。老徐曾说过,这些少年个个眉清目秀,长得简直比姑娘还要清秀,府里的婢女却没有一个有这样的风姿。” 看到南宫恨我讶然的样子,老王又压低声音道:“老徐还说,那个孙小幺……应该就是这些亲兵里的,不过这些少年只听萧将军吩咐,老徐见的……也不是很多,因此也不敢笃定便是。” 南宫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孙小幺那白净的脸庞,确也算得上是英俊。 老王又是长叹一口气:“更奇怪的是,萧将军从九年前开始,便不出去那个屋子一步了,就连老徐也再也见不到他的真容。那屋子里,总是散发出腥臭的气味。到后来,老徐便以年岁大了为由,从安乡府告老还乡了。 自孙小幺来了之后,安乡府那便是更为跋扈,四处为非作歹,不管有何理由,光天化日之下便将百姓带到府里去,唉……” 南宫恨我怅然一笑,拍了拍老王的肩头,道:“老丈,善恶到头终有报,又何必强求一时。” 老王看着屋内的这个病怏怏的公子,惨笑道:“许是年岁大了,总想把这些话告诉别人,省得以后……也没机会说了。” 南宫恨我拱手道:“老丈所言,对在下极是有用,受教了。” 老王好似放松般摆摆手,疲惫的说道:“也许,也许我还有些别的想法。” 南宫恨我看着眼前这个老人,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就好似那曾经睥睨天下的秋一敌一般,孤独而又寂寞。 老王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几年前,我女儿与我大吵一架,收拾行李离开了新安城,至此音信全无。可我一直在想,她……她会不会……会不会……” 南宫恨我突然地读懂了眼前这个老人与秋一敌相似的地方。 孩子。 老人伸出手,抹了抹干枯的双眼,低声道:“也许……也许她仍在生我的气,所以这几年一直没来看过我,我……我倒希望是这样。” 老人嘲弄般低下头,似乎不敢抬头,不敢再说话。 南宫恨我知道老人未敢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南宫恨我又觉得疲倦起来,胸口突然开始隐隐作痛,那又好像不是昔日的伤口所造成的。 南宫恨我对这老人长揖到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转身便要离开,身后老人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她离开的那日,穿的淡青色的裙子,头上带着一根蝶恋花的步摇。” 南宫恨我的脚步停了下来。 “那根步摇,在这新安城里仅此一个,那是我托这城里最好的银匠,为她单独打造的。” 南宫恨我顿了一顿,虽然没有回头,但声音却更是寂寥:“知道了。” …… 南宫恨我看到面前这个面色极为苍白的老人,心下又是一痛。 老人的双眼甚是混浊,嘴里在不停是呓语着:“白……白……” 南宫恨我没有再打扰他,只是默默的走了出去。 …… 新安城。 子夜。 天虽寒冷,但南宫恨我却也不敢升起营火,只是用棉衣紧紧裹住自己,试图抵御这彻骨的严寒。 “所以,你现在知道些什么了。”幽魂仍是一身蓑衣,戴着宽大的斗笠,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嘲弄。 不知为何,南宫恨我看到幽魂,便觉得有三分的忌惮,总觉得那斗笠下幽魂的双眼,定是闪着粼粼的幽光。 他看不透这个人,但这个人却也一直在帮助自己。 南宫恨我又把衣服紧了紧,道:“似乎是知道了一些。” 幽魂“哦”了一声,道:“说来听听。” 南宫恨我沉声道:“现如今知道的是,自九年前,就没人见过萧定远的真容,他也一直在那间屋子里不出来。而我们见到的那个人,应当就是萧定远。” 幽魂又“哦”了一声,旋即疑道:“那……他的武功?” 南宫恨我笃定地说道:“’天子令’,应当是四枚中的一枚’天子令’。” 虽听得“天子令”三个字,幽魂却好似没有丝毫的意外,嘿嘿冷笑道:“便是有着绝世武功的那’天子令’么?果然神妙,果然神妙!” 南宫恨我道:“只有’天子令’上,才会有那样的武功。也许正因如此,江湖各派的势力,不敢入这新安城一步。” 幽魂哼了一声,道:“就连’戮天盟’的人也不敢轻易进来,看来这草莽还是不比朝堂,你来这里救你的朋友,没准反是救了你自己。” 南宫恨我道:“但我想不明白,萧定远已然拥有绝世武功,又有着’安乡伯’之名利,还有什么可求,以至于仍要苦苦追寻剩下的’天子令’呢?” 幽魂略一沉吟,又问道:“他可像是’山统’的宗主?” 南宫恨我摇摇头,道:“决计不是。” 幽魂一愣,似乎没想到南宫恨我竟会说得如此坚决,便又问道:“为何?” 南宫恨我双眼望向远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便徐徐说道:“我曾见过’山统’的宗主,但他的行为举止,谦恭有礼,也算是一个人物。” 幽魂嘿嘿冷笑了两声,又问道:“那这个人呢?” 南宫恨我低声道:“他是个疯子。” 幽魂哈哈一笑:“疯子?在这世上活着的人,又有谁不是疯子?” 南宫恨我道:“我问了药铺的王掌柜,又去看了看林宿,林宿前辈仍是没有恢复。但王掌柜却告诉了我不少事情。” 幽魂似乎来了兴趣,问道:“都有什么?” 南宫恨我却不疾不徐的说道:“新安城里老人已经不多了,不少的百姓都搬离了这里,除了王掌柜,我找到的其他人,不是怕我怕得要死,便是年岁太大,不知所云。但从那片言只语里,也算有些收获。” 幽魂道:“啰嗦。” 南宫恨我也不管幽魂,继续说道:“萧定远只得萧檀心这么一个儿子,虽如萧檀心所说,他逃出了安乡府,萧定远却没有再娶妻子,也没有再要一个孩子,这便是疑点之一。” 幽魂道:“也许是他年岁大了,力不从心而已。” 南宫恨我又道:“萧定远曾有一支亲兵队,里面的少年个个身手不凡,气宇轩昂,那个孙小幺似乎也是那里的人,不过没人敢确定。九年前这支队伍被萧定远遣散,两年后孙小幺却又来到了安乡府,这便是疑点之二。” 幽魂似乎愈来愈感兴趣,不再言语。 南宫恨我略一思索,又道:“萧定远现如今武功绝顶,俸禄不绝,又何必寻找这’天子令’,此乃疑点之三。” 幽魂打断了南宫恨我的话,道:“这……又与我等有何关系?” 南宫恨我不理幽魂的话,继续皱眉道:“府内的亲兵都是秀气的少年,婢女却是长相普通的普通人,这……便是疑点之四。” 听到这里,幽魂笑道:“怎么,你连府里的人的长相,也开始感兴趣了不成?” 南宫恨我突然看向幽魂,一字一句的说:“不过,最大的疑点,却不是在府里。” 幽魂笑道:“不在府里?那又是在哪里?” 南宫恨我咬牙道:“在我的朋友那里。” 幽魂正要说话,却忽然的停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南宫恨我也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半晌,幽魂才开了口:“所以,那个会曼珠沙华的人,究竟是谁?” 南宫恨我摇摇头:“我不敢说。但这个人,一定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只喜欢鲜血与杀戮的疯子。” 夜里的北风仍在呼号,两人却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一片死寂。 第八十二章:财与酒 阿牛缓缓醒转过来,他已不知自己究竟是生还是死——也许,还是死了的好。 不,他还不能死。 即便现在双腿已断,他瞎了一只眼睛,他全身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但他仍要活下去。 活下去,然后见到南宫恨我。 不,是楚天云。 然后告诉他,他盗得的那张美人图,是整个事情的关键。 七年前,天子令,秋婉如。 也许,那张美人图,便是整个局的钥匙。 他的脑海里,已经似乎有着朦胧的大概,但却怎么也拼不完整——剧痛在腐蚀着他的心智。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来,他的神识似乎才飘回了自己的身上。 待他睁开他那只未瞎的眼睛,看到的却是一个头戴阴阳面的人。 孙小幺则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紧紧跟在那人的身后,不敢乱动。 那人走到了他的身前,托起了他的头,脸上的墨迹却没有分毫变化。 “那幅画,在哪里?” 阿牛虚弱的笑了笑,他想一拳打在这人的脸上,但却连手指都动不起来。 那人轻轻将阿牛放了下来,甚是温柔,然后站起身来,慢慢说道:“我总会找到那幅画的。” 阿牛又笑了。 那人伸出一只手掌,抵在了阿牛的后心,另一只手伸出一指,点在了阿牛的大椎穴处。 也好。 阿牛想,这样,便不会痛苦了。 阿牛正等着那人的内劲一吐,了结自己的所有痛苦,不料,后心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暖暖的热流。 阿牛甚是诧异,用尽力气,问道:“你……你在……干……干……什么……” 那人抵在阿牛后心的手掌陡地收起,那股内劲随着后心便向阿牛的百会穴冲去,但甫一到大椎穴处,却又被那人的手指引走了。 那人冷然道:“你告诉我,我是人还是怪物。” 阿牛一愣,却不知这人说话何意,那人运指如飞,牵引着那道真气,在阿牛的全身各处穴道不停游走,阿牛自己毫不费力,那道真气却也在周身各处行了一周天。 那人也不等阿牛的回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人和怪物,其实都是一样的。只要你走出了第一步,你就会变成不折不扣的怪物。” 阿牛周身甚是受用,但听得那人的言语,却有着异样的哀愁。 那人手指不停,继续说道:“所以,我只想看看,人变成怪物的那一瞬间,究竟是什么样子。我想看看,当人只有吸食他人的鲜血才能活下去,当人毫无顾忌的杀死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会不会变成怪物。” 阿牛一惊,周身那股暖流突然变得狠辣无比,每个穴道竟好似针扎一般,极是痛苦。 阿牛只觉得身上虽痛,但神识却甚是清醒,只见那人站起身来,脸上的墨迹不断的变化起来。 “彼岸花是怪物么?可它若没有鲜血就会死去。” 那人似乎怜惜起来,不断端详着痛苦得扭曲的阿牛。 “它只是想活下去。” 孙小幺虽然不动,额角却也沁出了汗滴。 那人拿起了旁边的一个鎏金酒壶,慢慢递到了阿牛的身边,那酒壶里缓缓流出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充斥着腥臭的气息。 阿牛却突然觉得,这气味,便是世间最为美味的东西,他伸出舌头,贪婪的吸吮着每一滴甘露。 那人伏在阿牛的耳边,以一种戏谑而又嘲弄的声音淡淡的说着。 “这,便是曼珠沙华。” …… 南宫恨我压低了斗笠,将身上的蓑衣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定定看着眼前的那杯水酒发呆。 天子令。 这一切似乎都与这天子令有关系,但是偏偏这个天子令竟是那样的模糊,他想伸手,抓住的却只是一片虚无。 小小的酒肆里,噼啪作响的柴火算是给南宫恨我一丝温暖的慰籍,但他的心里,仍是感到一种无力的恐惧。 南宫恨我苦笑着端起那杯水酒,辛辣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咽喉。 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就在他咳嗽的时候,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另一侧响了起来。 “连酒都不会喝,像个什么男人!” 南宫恨我微微一笑,沉声道:“谁说男人便一定要会喝酒,这酒又苦又辣,哪里有什么好。” 那人听得南宫恨我话音里的悠闲自得,却是不由得一愣,从那角落里站起身来,恶狠狠的说道:“现在整个江湖都要杀你,你还敢在这悠哉悠哉的喝酒,这酒若是下了毒,你就死定了!” 南宫恨我抬眼望去,那人身材娇小,虽然声音嘶哑难听,长得却是小姑娘一般的容貌,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不见血色,手里又拄着一根与她甚不搭配的龙头拐杖,正是酆都城的孟婆。 南宫恨我点点头,道:“孟姑娘,可你跟着我,走了三条街,又饶了五个圈,还不是没有下手杀我。” 孟婆被南宫恨我这么一说,俏脸微红,自己咳嗽了几声,低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伴随着一声大笑,一个商贾模样、体型微胖的人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道:“妙极妙极,楚公子不止发现了孟姑娘,也发现了我等,看来是特意把我们引到这里来了。” 南宫恨我放眼望去,却见那商人身边还侧卧着一个醉汉,乜斜这眼睛看着自己,那双眼虽有三分醉意,却又甚是明亮。 南宫恨我看着这两人,心念一动,却也不答话,转头看向了另一侧,笑道:“不想这里如此热闹,不过还有一位跟我跟得更久,怎么这时反倒没有言语了?” 孟婆向那方向看去,却见一个一身白衣的公子坐在那里,一眼望去,也看不出有任何的特别之处,倘若仔细看去,那人双眼甚是悲戚,竟与南宫恨我有三分的相似。 那人被南宫恨我点破了身份,淡然一笑,长身而起,众人只觉这刹那之间,那人的气势顿时变了起来,有如宝剑从鞘内拔出,整个酒肆内的光芒竟好似被他一人引走一般。 小酒肆里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了起来。 南宫恨我看着这白衣人,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不见,因为这个白衣人,在这几人里,决计是最难对付的一个。 南宫恨我也看不出这个人的深浅。 可那人只是向南宫恨我拱了拱手,旋即又坐了下去。 南宫恨我觉得压力顿减,便又转向孟婆,脸上露出了一丝凄苦的笑容。 南宫恨我缓缓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笺,却见上面似乎写了一些药物的名字,南宫恨我走到了孟婆的身前,将那纸笺递到了孟婆的桌上。 孟婆甚是不解,皱眉道:“这是……什么?” 南宫恨我看着那张纸笺,又想起温行言的音容笑貌,不由得悲从中来,只得低声道:“一位……故人托我交与姑娘的,按照上面所写去抓药服用,对于姑娘所受之伤,大有裨益。” 孟婆立即便知南宫恨我所说之人便是武当温行言,却也未曾想到那日在四海镖局所说之事,南宫恨我竟铭记于心,脸上不由一红,但还是将那纸笺收到了怀里。 那商人见众人似乎没有敌意,又是哈哈一笑,拱手道:“没想到酆都城的孟姑娘也到了这里,失敬失敬。” 孟婆闻言,恶狠狠的瞪了那商人一眼,冷哼了一声坐了下去。 商人讨了个没趣,自己打了个哈哈,也不恼怒,那酒鬼只是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南宫恨我向那两人略一拱手,沉声道:“二位,自武当一别已有数月,却不知八爷近况如何?” 那商人一愣,旋即还礼道:“八爷身子硬朗得很,楚公子,你又怎知我们是三十六堂的人?” 孟婆听得这两人是三十六堂的人,顿时心生警惕,攥紧了那柄龙头杖,死死的盯着那两人。 南宫恨我道:“久闻八爷手下’八绝’与’四星’的大名,看二位阁下的英姿,想必便是’琴棋书画,酒色财气’这八绝中的’财绝’与酒绝’了。” 那商人听后,忙不迭点头道:“楚公子好见识,好见识!在下便是八爷手下的’财绝’钱万金。” 那醉汉却是“嚯”的一声站起身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南宫恨我,道:“我叫龙酒,嗜酒如命的’酒’。” 南宫恨我仔细打量这两人,那商贾模样的钱万金长得甚是普通,那龙酒也是个子不高,相貌平凡,惟独一双眼睛又大又圆,虽有醉意,却也甚是明亮,南宫恨我只觉得看着眼熟,却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南宫恨我与这两人打完招呼,又看向了那白衣人,那白衣人却好似这一切都与己无关一般,竟连看也未看这几人。 南宫恨我正在看着这几人,忽然觉得身后一寒,却听得孟婆的惊呼声传来:“小心!” 南宫恨我身形一闪,却见龙酒将手里的酒杯直直掷了过来,去势虽急,但那慢慢杯中之酒却是分毫未洒。 南宫恨我伸手一抄,那酒杯便落入了南宫恨我的手里,却听龙酒哈哈一笑:“这杯敬公子!” 南宫恨我点头示谢,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钱万金赶忙颤巍巍的跑了过来,赔笑道:“楚公子,你可千万别介意……” 话音未落,钱万金将头一低,后颈处竟然射出了一根袖箭,直奔南宫恨我的面门而去,南宫恨我却好似早有防备,伸手一点那枚袖箭便被弹到了别处。 不待南宫恨我有所反应,钱万金突然出手缠上了南宫恨我,虽然他体态微胖,但身手却甚是灵活,两条手臂好似没有骨头一般,极是柔软。 龙酒嘿嘿一笑,却也一个闪身加入了进来,却见他大开大阖,拳影纷飞,与那钱万金相得益彰,配合得恰到好处。 可南宫恨我的步法穿插在两人中间,却是丝毫不费力般,总是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从两人的手下躲开。 那白衣人似乎有了兴趣,看着这三人,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孟婆看得心急,突然将手里那根龙头杖在地上一顿,怒道:“两个打一个,不要脸!” 却见那龙头杖前端猛地喷出了一团雾气,向那龙酒喷去,龙酒也不闪避,拍手道:“好,好!”紧接着便从口里也吐出了一口水酒,那水酒去势如电,与那团雾气碰到了一起,便相互消弭于无形。 孟婆身形一动,龙头杖向那钱万金砸去,钱万金伸手一抓,将那龙头杖牢牢抓在了手里,岂料孟婆伸手一递,那杖头处却又不知从哪里凸出了一根尖刺,向那钱万金刺去。 只见那尖刺上闪着绿盈盈的幽光,想必是淬了剧毒,钱万金脸色一变,扬起袖子,将那尖刺挡了一下。也不知钱万金的袖子里藏着什么东西,只听得“当”的一声,甚是清脆。 孟婆也不恋战将那龙头杖往回一收,龙酒闷哼一声:“好歹毒!”与南宫恨我错开了身形,一拳打向了孟婆。 孟婆正要闪身躲过,不料那一拳甫一起手,甚是缓慢,行至半途竟如闪电般变快,孟婆还来不及看清,只觉得眼前一花,龙酒的拳头已然要到了身前。 孟婆虽然惊诧,却也没有慌张,又将龙头杖向地上一顿,那杖身处立即现出了无数毒针,向那龙酒射去。 龙酒并不闪避,就好似有所准备一般,钱万金却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向那孟婆龙头杖掷去,那些毒针登时便被那件衣服吸了过去。 孟婆猝不及防,那件衣服吸走了毒针,去势仍然不停,直直击中了那柄龙头杖,孟婆只觉一股巨力袭来,一时拿捏不稳,龙头杖从手中脱出。 眼见龙酒那一拳便要打中孟婆,南宫恨我身形一闪,本在丈许之外的他,竟不知如何到了龙酒的身后。 南宫恨我伸手向龙酒抓去,钱万金似乎早有防备,向南宫恨我两足踢出,足尖处却又是两根钢针射去。 岂料南宫恨我似乎并未闪避,那两根钢针有如从南宫恨我身体内穿行而过,南宫恨我一把抓住龙酒的衣袖,龙酒觉得自己那一拳的真气好似弯曲了一般,竟向身侧的钱万金打去。 钱万金深知这一拳内力充盈,不敢迎接,只得向后急掠,不料南宫恨我却踏上前去,一把抄起了钱万金的那件衣服和龙头杖,好似随手一掷一般,那龙头杖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孟婆的身前,衣服也落到了钱万金的手里。 龙酒一拳击了个空,向前急急走了好几步才站定了身形,回过头来望着南宫恨我,半晌没有出声。 孟婆拿回了龙头杖,轻轻咳嗽了几声,看着钱万金与龙酒,眼里尽是愤怒 钱万金又恢复了那商贾般的模样,将那衣服内的毒针抖在了地上,然后又披在了身上。 龙酒则是又倒了几杯酒,端起了其中的一杯,向着南宫恨我说道:“我龙酒,还是要再敬你一杯!” 孟婆气不过那两人偷袭,正要说话,却见三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第八十三章:邪道与世家 孟婆看着这三人笑得莫名其妙,不由得是一肚子火,指着龙酒和钱万金怒道:“你们……你们两个,偷袭楚公子……你们就没看到楚公子的手里一直拿着那个酒杯么?若是认真起来,你们又有谁是对手!” 龙酒微微一笑,将另一个那斟满酒的杯子递到了南宫恨我的身前,钱万金笑道:“楚公子,勿怪,勿怪。” 南宫恨我躬身还礼,道:“不敢。” 孟婆更是怒火中烧,道:“你们几个……这又是在做什么?” 南宫恨我正欲解释,那个白衣公子却站了起来,缓缓向那门外走去,众人竟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话语,目光齐齐看向了那白衣人。 那白衣人走起来虽不甚快,却好似带有一种妖异的魔力,让人舍不得挪开双眼。 白衣人走到门口,转过身来,淡淡说道:“钱万金的武功叫做’缠丝劲’,与武当’流云劲’虽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这门武功却不同于’流云劲’的以守为攻,讲究的是先发而至。’缠丝劲’看似擒拿,实则不然,被缠丝劲抓住的人,轻则皮开肉绽,重则骨肉剥离。” 钱万金一脸惊诧,不知这白衣人如何看出自己的武功路数,却见那白衣人又看向了龙酒:“这位龙酒所练的本就不是拳法,龙酒的’狂沙万仞’刀法,在这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但至始至终,龙酒也没有拔出刀来。” 孟婆听得这白衣人这样一说,不由得心里一惊,但口中却仍是说不出话来,只得傻傻看着这白衣人。 白衣人又指了指这破旧的酒肆,道:“这三人内力武功无不是一流,烦请姑娘看看这食肆里,哪有一张桌子留下一角的裂痕。这三人不过是为了试探彼此,谁也没有用了全力。” 孟婆面上一红,自知理亏,但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不想却听得南宫恨我那甚是落寞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位公子,敢问尊姓大名?” 那白衣人一愣,似乎没想到南宫恨我居然可以向自己问话,拱手抱拳道:“在下赵言,在江湖上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而已。” 南宫恨我听见“赵言”这两个字,心里一动,依稀觉得好似在哪里听过,赵言却没有停下脚步,向那门外走了出去。 紧接着,龙酒也恢复了神智一般,哈哈一笑,将手里那酒杯向赵言掷了出去,高声叫道:“你也值我敬一杯酒!” 赵言也不回首,扬起袖子一抓,那酒杯在他的袖子里似乎转了个圈,再落下来时,里面早已是空空如也。 这时南宫恨我猛地想起来,那一日便是赵言拔下了阿牛肩头的情人刺,连忙跨出门外,叫道:“赵公子请留步,那日……” 可话未说完,却看赵言几个起纵,身形早已消失不见。南宫恨我看赵言的身法,却也觉得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此时,屋里的钱万金方拂了拂脑门,笑道:“这个赵公子的武功也真是了得,竟能让我不知不觉着了他的道,想要说话也说不出来。” 孟婆甚是好强,只是冷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南宫恨我悻悻回到屋里,见到这几人,微笑道:“几位来这新安城里,不知有何贵干?” 孟婆顿了顿龙头杖,恶狠狠的说道:“我只是顺路经过而已,看到你之后,好奇你在做什么罢了。现在戮天盟什么的都在找你,三十六堂我看也没安什么好心。提醒你一句就好了,告辞!” 南宫恨我对孟婆拱手抱拳,孟婆的脸上又是一红,正要向外走,临出门前却又停下了脚步,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不过……还是多谢你了。” 言毕,便也快步走了出去,这酒肆里,瞬间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钱万金为人甚是圆滑,率先道:“楚公子,刚才也是意思意思,勿怪勿怪。我们二人,受八爷之托,前来寻找公子,也顺路打探打探天子令的事情,不想却到了这新安城里,见到了公子。” 想到现如今的江湖中,便也只有秋一敌与李寒川未与自己为敌,南宫恨我不由得甚是感动,道:“在下感谢八爷挂念。只是……二位又如何得知在下在这新安城里?” 龙酒似乎不太愿意说话,又坐回了椅子上,一杯一杯的喝起酒来,钱万金瞪了他一眼,无奈般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俩是听得’天子令’的消息,才来到这里的。现如今江湖上都在传,满天星知道’天子令’放在了哪里,但在这新安城里,谁也不敢贸然进入。” 南宫恨我笑道:“可二位还是来了。” 钱万金面露苦色,挠了挠头,笑道:“其实……其实是知道公子在这城里,我们来见见公子,把八爷的话带到,我们便要离开了。我等确定满天星在安乡府,那便是断断不能出手的。” 南宫恨我点头道:“我等只是江湖中人,不便与朝堂为敌。” 钱万金听闻南宫恨我此言,似乎颇为踌躇,看了看龙酒,龙酒却是看也不看,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钱万金犹豫半晌,终于说道:“咳……这个楚公子也不算外人,那……那我就如实相告了。其实……其实现在’八绝’只剩下了六人了。” 南宫恨我失声道:“什么?” 钱万金叹了口气,道:“几年前,’琴绝’商清弦听得新安城里有一把好琴,也算是心生了贪念,便与’气绝’言如虎偷偷潜入了这安乡府。” 虽已经知道了结果,但南宫恨我还是禁不住颤声问道:“然后呢?” 钱万金一脸正色,道:“然后两人回来的时候,便已经是死人了。两人的武功比我们二人只高不低,可没想却死的甚是容易。八爷查验过尸身之后,便下令谁也不许再打这安乡府的主意。” 南宫恨我想起萧定远那高深莫测的武功,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钱万金道:“所以,这次我俩便是来告诉楚公子八爷的话,说完便走。” 南宫恨我笑道:“那方才……也是八爷的意思?” 钱万金也不觉尴尬,只是嘿嘿一笑,道:“那倒不是,不过楚公子你听下去便明白了。” 南宫恨我拱手道:“请讲。” 钱万金道:“八爷想要告诉一下公子,现如今整个江湖都在追杀公子,甚是凶险,倒不如加入三十六堂,八爷爱才,知道公子不可限量,就算不加入,到八爷那里避避风头也好。” 南宫恨我笑道:“八爷这样客气,到让我受宠若惊了。” 钱万金道:“八爷还说,说……他年岁大了,这三十六堂的基业虽说沾了不少血,但也是他用一双拳头拼出来的,将来也想交付给一个不世之才。” 南宫恨我更是惊诧,道:“八爷真是谬赞了,在下与八爷非亲非故……” 钱万金打断了南宫恨我接下来的话,道:“楚公子,八爷说他膝下有一女,是我们浣夕大小姐,生得楚楚动人,如今也已成年,倒是可以许配给……给楚公子。” 南宫恨我一愣,旋即又释然般说道:“所以,浣夕小姐便让二位,试一试我的功夫,是么?” 钱万金摇了摇头:“这……这倒不是,我家小姐虽有些脾性,但还是听八爷的话的,只是……只是我家的傲然少爷却不尽信,让我等来试试楚公子。少爷此时也带着浣夕小姐四处寻找楚公子哩,想要和楚公子一分高下。少爷他……心气高傲,也算情有可原。” 南宫恨我凄然一笑,没想到如今还愿对自己好,信任自己的,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邪道魔头,于是便道:“承蒙八爷错爱,只是在下现如今已成了江湖公敌,人人得以诛之的大魔头,若是到了八爷那里,恐怕对八爷……也不太方便。” 钱万金嘿嘿一笑:“楚公子,这倒是无妨。你想想八爷手下的’影子’,又有谁被发现过?齐不惊至死才被江湖上人所知,公子多虑了。” 南宫恨我正要推脱,钱万金却一把拉起了龙酒,道:“我等已经将八爷的话带到,这新安城里,江湖中人也不便多留。八爷说了,公子可以慢慢思量,此事也不急于一时。但愿公子万事小心。” 南宫恨我望着钱万金与龙酒,顿感百感交集,拱手拜谢二人,便在这酒肆里分道扬镳了。 龙酒临行之际,却还向南宫恨我点了点头,南宫恨我只觉更是熟悉,但却仍是一无所获。 南宫恨我正在思索之时,陡地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甚是可怕,南宫恨我根本来不及细想,本能般将那血莲刃“呛”的一声冲天而出,将那酒肆的棚顶一分为二! 可那棚顶之人却好似没有重量一般,借着这一刀之势轻轻飘了出去,在离南宫恨我两丈之远的地上站立不动。 南宫恨我的手心沁出了些微的汗珠,他这一刀本就是全力施为,但对方却仍举重若轻的躲了开来。 就好像根本没有那一刀一般。 南宫恨我发现棚顶有人时,那人恐怕已经不知在那里潜伏了多久。 南宫恨我息气凝神,正要出刀,那血莲刃却陡地仿佛被冻结了一般,呆呆的停在了半空。 那人却也没有出手,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南宫恨我。 一种更是异样的感觉在侵袭着南宫恨我,他只觉得心里甚是混乱,半晌,南宫恨我才苦涩的说道.:“大哥,你可……是来杀我的?” 那正是南宫泽。 看起来只是一个谦恭有礼的世家弟子,但南宫恨我知道,如若两人交起手来,以他现在的功力,他恐怕只有一成的胜算。 南宫泽的深藏不露简直可怕。 他见过他这位大哥与他人对弈之时,身不站起,只用一只手便将弃剑阁的三名弟子点倒在地。 那三名弟子武功自是不弱,可南宫泽仍是尤有余裕。 南宫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悲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现如今,弃剑阁的日子很不好过。” 南宫恨我低下了头,道:“我知道。” 南宫泽双眼如电,死死盯着南宫恨我,道:“整个江湖上的人,尤其是那些武当之巅失去家人之人,终日在弃剑阁的门外讨要说法。” 南宫恨我苦笑一声:“讨要说法……他们家人的命是命,温大哥的命……便不是命了么?” 南宫泽语气甚是平静,道:“可这事关世家的尊严,所以,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南宫恨我望着南宫泽,突然间感觉自己丧失了战意,也许——他早就在想要这样一天,在这腥风血雨的江湖上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悄悄的逝去。 他累了。 可南宫泽却没有出手,只是看着南宫恨我道:“但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到这里做什么?” 南宫恨我想也不想的立即回答道:“救阿牛哥。” 听闻此言后,南宫泽的表情变得甚是温柔,他的嘴角也渐渐上扬:“我明白了。” 南宫恨我只觉得来自南宫泽的杀气顿时荡然无存,不解的问道:“大哥……你……” 南宫泽摆摆手:“一个自身难保尚且要救自己朋友的人,又怎么会杀了秋家小姐?” 南宫恨我心头一热,却见南宫泽的眼角竟也透露出三分的悲凉。 南宫泽的脸上显出一种复杂的表情,道:“江湖的记性不算很好,就算真的是一个罪人,放下一切离开这纷扰的江湖,十年之后……不,五年之后,又有谁还会记得你,又有谁还会为了你花费人力物力寻找你?你,走吧。” 南宫恨我惊道:“大哥!可我……” 南宫泽的嘴角显出一丝苦笑:“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你放不下一切,否则那件事都已经过了七年,你也不会这样念念不忘。” 南宫恨我低声道:“江湖的记性不好,可我不是。” 南宫泽猛地哈哈一笑:“不错,不错,我相信你。不过,江湖险恶,万事小心。这新安城是安乡伯的地方,弃剑阁不宜久留,你好自为之。” 南宫泽也不等南宫恨我告别,转身便向城外走去,南宫恨我看着南宫泽那背影,忽地觉得,原来这个世家的公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一个不过三十几岁的男子,居然还未婚娶,而且还被这“世家”二字压弯了脊背。 南宫恨我看着南宫泽,只是觉得,他这个让他钦佩的大哥也不过是个孤单的人罢了。 这世间,又有谁不孤独。 第八十四章:傀儡香 “大哥……” 南宫恨我好似想起来什么一般,颇有些犹豫的喊着南宫泽。 南宫泽停下了脚步,回首一笑道:“你我之间,又何必这样扭捏。就算阁主不认你这个儿子……我却还是认你这个弟弟的。” 南宫恨我甚是感动,沉声道:“大哥!” 南宫泽站定了身子,似乎在回想什么一般,半晌方道:“那时的你,刚刚来到弃剑阁,你远远站在练剑场外,看着我教阁内的弟子。你的表情是那样充满着渴望,那时……我便认定你这个弟弟了。” 南宫恨我苦笑一声:“可我……我到底还是没有资格学习剑法。” 南宫泽叹了口气,道:“说吧,大哥若能办的事情,便一定给你办到。” 南宫恨我甚是感激,沉声道:“大哥,能否帮我找一个人。” …… 深夜。 张老三的柴房里飘出了阵阵的香味。 虽然锅里煮着的肉散发出了诱人的味道,可这几人的脸色,却仍甚是难看。 萧檀心脸色铁青,似乎甚是不悦;范先生面色苍白,就连头也不愿抬起;张老三只得舀起肉汤,盛放到了几人的面前。 南宫恨我仍是一脸病容,看着那一锅肉汤发呆。 张老三见众人似乎都有心事,便搓了搓手,道:“大伙也都饿了,不如……先吃点东西好了。” 范先生见南宫恨我与萧檀心谁也没有说话,连忙干笑了几声,道:“还是……还是吃点东西吧,要不然哪里还会有什么力气。” 萧檀心闻言,颇为勉强的笑了一笑,将那肉汤推到了一旁,道:“我还不饿。” 范先生应了一声,又把头低了下去。 良久之后,南宫恨我才恍如从梦中醒来,沉声道:“萧公子,你说的那条密道……可还能用?” 萧檀心摇了摇头:“这条密道……就算没有封死,也定会有人把守,想要从那里进入,实在是难上加难。” 南宫恨我苦笑一声,道:“那便无法可想了,是么?” 萧檀心绝望般用手捂住了脸,颤声道:“前些日子,范先生已经把这城里的百姓,能召集的都召集个遍,现如今只得我们四人,又能做的了什么?” 见南宫恨我默不作声,萧檀心似乎想起什么一般,道:“楚公子,你不是说过,还有一个人在暗中助你么?那人……现在在哪里?” 南宫恨我无奈般摇摇头:“他……他在什么地方,在下确是不知,他只说过,会暗中助我,至于他人在哪里,他却未曾说过。” 萧檀心闻言,眼里露出一丝的遗憾,叹了口气,道:“硬闯不行,密道也未必有用,楚公子,若要救你的朋友,恐怕……” 南宫恨我甚是决绝,拱手道:“萧公子,不论结果如何,我也是一定要去救我的朋友的,我等萍水相逢,诸位倒也不必为了我白白牺牲性命。” 萧檀心哼了一声,道:“萧家的事便是我的事,又怎么能说与我无关?你这样说,把我当做什么人了!” 范先生看得二人言辞甚是激烈,赶紧又把那肉汤向两人身前推了推,道:“还是先吃饭,再想办法,先吃饭,吃饭。” 萧檀心对那碗肉汤似乎颇是嫌恶,用力将那碗推到一旁,就连肉汤也洒了大半。 南宫恨我抬起头来,看着范先生,天气虽冷,范先生的头上却沁出了汗滴,南宫恨我不忍范先生如此操劳,便将那肉汤端了起来。 南宫恨我见那一碗肉色泽莹润,香气馥郁,正要张口,忽然心里一动,又将那碗肉汤放在了地上。 张老三看着南宫恨我没有动那碗肉,手里那碗肉便也讪讪的放了下来,不好意思般问道:“楚公子,这……不合胃口?” 南宫恨我摇摇头,道:“怎会不合胃口,只是想起一件事,想要问问范先生。” 范先生听后似乎轻松了一般,道:“我……我还以为楚公子吃不惯这……” 范先生话音未落,南宫恨我便笑道:“先生多虑了,在下自小过得便是缩衣节食的日子,这碗肉汤,在在下的眼中,无异于玉盘珍馐了。” 萧檀心惊讶得“哦”了一声,抬眼看向南宫恨我,却见他那狭长的双眼内,甚是真诚却又带着一丝的悲哀,确不像是在说谎。 张老三奇道:“那……那公子可还有什么事想起来要问?” 南宫恨我站起身来,绕着那煮肉的锅走了一圈,旋即又看向范先生,道:“先生可还记得,当时是怎么缠住看守,又把钥匙扔到了萧公子的手下的?” 范先生闻言一愣,皱眉道:“这……” 张老三略有不快,道:“先生刚从鬼门关出来,想必甚是惊恐,当时之事,又怎会记得那么清楚!” 范先生却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当时那人送饭进来,镣铐的钥匙就在他那左侧腰间悬挂,我一把抱住他的双腿,然后……” 南宫恨我突然打断了范先生的话,道:“先生好记性,还能记得钥匙挂在哪里。” 范先生的头上又沁出了汗滴,呢喃道:“我……我记得便是很清楚……” 萧檀心瞪大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一般,正要说话,却听南宫恨我继续问道:“先生,那请回答在下一个问题,现如今萧公子腰间悬挂的那檀木,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范先生闻言一惊,双眼却不自主的向萧檀心的腰间看去,岂料萧檀心那腰间却是空空如也。 范先生仿佛被人捏住了咽喉,顿时长大了口,发出不明意义的声响,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有萧檀心有如明白了什么一般,又以手掩面,长叹了一口气。 张老三不明所以,只是看着这三人神色各异,也知道绝不正常,一时间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南宫恨我的眼神甚是锐利,沉声道:“先生,眼前之事尚且记不清楚,为何多日之前之事却仍能记得分毫不差?” 见范先生一时语塞,南宫恨我接着说道:“是因为有人故意将你放在萧公子那间监牢,又告诉你看守之人镣铐的位置,你才会记得这样清楚,是与不是?” 张老三瞠目结舌,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这又是为什么……” 萧檀心脸色变得更是难看,低声道:“自然是为了救我出来。” 张老三更是不解,只觉得这柴房里更为阴冷,道:“我是个粗人,我……我脑子笨……” 南宫恨我死死看向了范先生,范先生只觉得南宫恨我似乎有着满腔的怒火,要倾泻在这无边的月色之中,看到他那目眦欲裂的模样,范先生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南宫恨我冷冷地道:“你这样,对得起死在安乡府里的那些人么?” 张老三左顾右盼,不知该要说什么才好,最后好似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拉住了南宫恨我的休息,道:“楚公子,可……范先生也没害我们啊,是不是?” 范先生闻言一震,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向下软去,南宫恨我的双眼又露出了一丝的悲悯,道:“他们让你故意把萧公子放出去,然后把我们一网打尽,是么?” 范先生全身的力气终于被抽空一般,瘫坐在了地上,然后默默点了点头。 张老三大吃一惊,指着范先生道:“先生……你……” 南宫恨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沉声道:“那一日,先生告诉我,府内那些百姓的亲人,行动迟缓,不知疼痛。我便在想,那些人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萧檀心一直没有说话,此时那俊美的脸上却突然浮现出了一丝杀意:“告诉我,为何?” 南宫恨我一字一句的答道:“是’归燕楼’的’傀儡香’。中’傀儡香’之人,五感六识全无,变成一个只能听人摆布的傀儡。那日,想必萧定远便是以那蛊惑人心的琴声,来操纵这些中了’傀儡香’的百姓。” 南宫恨我看着萧檀心,继续说道:“所以,只要让我们几个人中了’傀儡香’,就算是一个不不谙武功的普通人,也可以将我们制住。” 张老三似乎明白了什么,指着那锅洋溢着香气的肉汤,道:“难……难道……” 南宫恨我点了点头:“不错,这锅肉汤里,便有着’傀儡香’。只是……在下曾闻过一次’傀儡香’的香气,因此,这个味道,便是如何也忘记不了的。” 南宫恨我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在他的脑海里,浮现的又是那一日武当之巅上,那血流成河的景象,南宫恨我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眼。 萧檀心的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指着范先生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范先生的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半晌才爆发出一阵痛苦的嘶吼声:“你们知道什么!萧定远不是人!他是疯子!是鬼!是魔!” 范先生的双眼里尽是惊恐,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一般:“他告诉我,如果我不这么做,他便杀了我所有教过的孩子,把他们一个个的骨头穿起来,为我搭建一个房子;用他们的肉,作为我的食物。我能怎么做?我能怎么做?” 范先生带着哭腔,痛苦的坐在了地上,一时间,整个柴房竟是鸦雀无声。 因为谁都知道,如果范先生没有达到萧定远的要求,那萧定远一定会这样做。 又有谁会防备一个不会武功的寻常百姓呢? 范先生红着双眼,低声呢喃道:“我不怕死,我只怕……只怕……” 萧檀心冷哼一声,怒道:“不怕死?那就去死吧!”言毕便抽出了一把短刀,向范先生掷了过去。 那短刀速度极快的射向了范先生,范先生本就不会武功,只得闭目等死。岂料那短刀却是“铎”的一声钉在了墙上。 范先生目如死灰,张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身上竟是一个伤口也没,那短刀却只不过割掉了自己的一绺头发。 范先生看向萧檀心,颤声道:“我……” 萧檀心怒道:“滚,离开这新安城,否则……” 南宫恨我却伸出一只手,抵住了范先生的肩头,范先生一脸惊恐和不解的看向了南宫恨我。 见范先生甚是恐惧,南宫恨我的神色与语气恢复如常,沉声道:“不要走。” 萧檀心面色冷冽,道:“让我看见他,我怕我会杀了他。” 南宫恨我的脸上又露出了一抹孤寂的神色,道:“那一日,公子与先生从府内逃出来,我便有些怀疑,本以为是萧将军性情大变,治军无方。可再后来,在安乡府门外之时,那合围之势,却是训练有素。我便在想,许是有人故意将先生与公子放出来,巡夜的兵士才那样的散漫。” 萧檀心紧紧抿着双唇,将眼前那晚肉汤用力的摔在了地上。 巨大的声音吓得范先生几乎跳了起来,南宫恨我又轻轻拍了拍范先生的肩头,范先生觉得一股暖洋洋的真气流入到自己的体内,不自主的坐了下去。 南宫恨我继续说道:“所以,这证明了萧将军并不想要我等的性命,而是想要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萧檀心抬起头来,似乎想到南宫恨我要说什么一般,双眼顿时放出了亮光,道:“不错,说下去。” 南宫恨我又看向了范先生:“先生,在下再问你一个问题,倘若我等中了’傀儡香’的毒,你又要怎么做?” 第八十五章:破庙 范先生似乎没有听懂南宫恨我的话,“唔”了一声,旋即才问道:“什……什么?” 南宫恨我那狭长的双眼看着范先生,范先生只觉得自己在这个病恹恹的公子面前,有如透明一般,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 南宫恨我一字一句的说道:“在下的意思是,倘若我等中了’傀儡香’的毒,先生要把我们带到哪里?” 范先生看着南宫恨我的双眼,那双眼里似乎有着无尽的魔力,范先生不敢多看,连忙低下头去,道:“带着你们到……到城外的破庙。” “城外的破庙?”张老三一愣,旋即又喊了出来,“官兵封城,怎么带出去?” 范先生从怀里摸索出一张皱巴巴的文书,颤声道:“从……从新安城南边大门出去,拿这张文书,给看门的兵丁,自会放行。” 萧檀心嘴角上扬,微微一笑。 南宫恨我的眼睛里却是看不到丝毫的喜悦,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便……这样吧。” …… 酉时。 新安城。 城南。 虽说已是冬暮春初,但仍是寒意刺骨,北风呼号。黄昏的夕阳,慵懒的铺洒在新安城的大街上。 一辆破旧的马车在街上缓慢的前行,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响。范先生坐在前室,望着手里的鞭子手足无措起来,显得甚是慌乱。好在马车行驶得甚是平稳,直奔南门而行。 这马车的车厢大得出奇,但却密封得严严实实,外面罩了一张很大的黑布,不落得一丝的缝隙。 范先生不住的回头看着这车厢,似乎在害怕着什么,这时,车厢里一个声音慢慢的传了出来:“不要回头,看路。” 范先生慌乱的低声应了一下,僵硬的把头扭了过去。 车厢里,自是萧檀心、南宫恨我和那卖鱼的张老三。 南宫恨我坐在两人的中间,萧檀心似乎极力想离张老三远一些,张老三却是端坐不动,如泥塑木雕一般。 南宫恨我叹了口气,道:“萧公子,其实也不必对先生如此苛刻,他也是个可怜之人罢了。” 萧檀心的表情却似乎有些嫌恶,许是这车厢里充斥着一股鱼腥气,萧檀心也不回答南宫恨我,只是说道:“却是为何把他也带来。” 南宫恨我道:“张兄心怀愧疚,若不带他,他岂不是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之中,有些事,怕是就算明知会死,也会去做的。” 萧檀心略一沉吟,道:“你当真给他服了’傀儡香’?” 南宫恨我点点头:“张兄不似我等,可以屏气凝神,莫不如服了’傀儡香’,反是看不出什么破绽。” 萧檀心笑了笑:“也好,你把张老三带走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情,却原来是给他用’傀儡香’去了。唉,此去不知凶吉,若是毫不知情般死去,也就轻松多了。” 南宫恨我淡淡说道:“不过,在下还有一事想不明白。” 萧檀心道:“楚公子惊才绝艳,又怎会有想不明白的事情?” 南宫恨我道:“萧公子取笑了。只是,为何不将我们带入安乡府内,却偏偏要去那府外的偏远破庙?倘若将我们带入府里,就算真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插翅难逃了。” 萧檀心想了一想,道:“也许,那便是掩人耳目了。” 南宫恨我皱眉道:“何意?” 萧檀心微微一笑,那俊美的脸颊上有如清风拂过白莲,甚是好看。却听萧檀心说道:“那’天子令’是江湖至宝,又有谁不想得到?楚公子,整个江湖都在追杀你,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天子令’!” 南宫恨我闻言,苦笑道:“不错。” 萧檀心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那萧定远又怎会希望别人知道这’天子令’在他的手里?现在江湖中人都在坐山观虎斗,谁也不进这新安城半步,哼哼,可一旦你真的被萧定远拿住,又怎么会有不垂涎’天子令’的?到时候这安乡府又怎么会有安宁之日?所以,那便小心一点,绝不让你落入他手里的事情传出去。” 南宫恨我想起就连秋一敌的残梦山庄,昔日的“天下第一庄”,便是因为那“天子令”竟陨落至此,不由得重重点了点头。 突然听得外面一声嘶鸣,马车急急停了下来,萧檀心伸出一根手指,低声道:“到城门了,噤声。” 南宫恨我立时屏气凝神,两人端坐在车厢之内,当真好似傀儡一般。 守门的士兵拦下了马车,范先生虽然害怕,却还是拿出那张文书,颤巍巍的递给了那士兵。 守城的士兵看过那张文书,车厢里面居然也是未看一眼,将那马车直接放行出城,范先生见状,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 出城后,范先生驾着马车向那城外的破庙驶去,一路上甚是崎岖颠簸。范先生忍不住问道:“二位公子,车厢里可……” 萧檀心仍是冷冰冰的答道:“莫要回头,莫要走漏了风声。” 南宫恨我见萧檀心对范先生仍有怨恨,不由得叹了口气。 萧檀心指了指那端坐不动的张老三,道:“不用给他解开’傀儡香’?” 南宫恨我摇摇头,道:“那破庙里尚不知事态如何,还是谨慎些的好。” 萧檀心点点头,道:“也是。” 言毕,萧檀心似乎放松下来一般,伸了伸腰腿,面露微笑的看着南宫恨我,道:“楚公子,放松一下好了,一场恶战也是在所难免的,倒不如……以逸待劳的好。” 南宫恨我道:“话虽如此,可一想到萧定远那武功,心里却还是不免忐忑。” 萧檀心问道:“你的朋友呢?却是好像没有跟来。” 南宫恨我沉声道:“尚不知道,不过……他一向喜欢伏在暗处,即便没有现身,也是情有可原。” 萧檀心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似乎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伏在……暗处么……” 南宫恨我又问道:“萧公子,一直不知阁下的武功师承……” 萧檀心似乎略有烦躁,不耐烦的打断了南宫恨我的话,道:“师承?我哪会有什么师承!” 南宫恨我奇道:“那萧公子的武功……” 萧檀心似乎自觉失态,旋即低声道:“我哪里有什么师承,倒是林宿在我家的时候,教过我一些武功,不过……却也没练得那么勤快。” 南宫恨我若有所思,道:“我听闻范先生说,你那日用的是剑法,可林宿前辈……用的却不是剑招。” 萧檀心嘿嘿一笑:“那时投入到萧定远军里的能人异士也不算少,偶尔也会有不少人来到这府里,跟着他们,自然便练会了一些。” 南宫恨我恍然大悟般应了一声,萧檀心却是一声嗤笑,脸上露出恨恨的神色:“萧定远则是看我练得如何,再来决定自己要不要练。” 南宫恨我略一思索,奇道:“不是说……萧将军那几年都没有回家么……” 萧檀心冷哼一声,又打断了南宫恨我的话,道:“那都是在那之前的事……” 两人话音未落,马车又是急急停了下来,范先生一把掀开了那厚重的布帘,道:“萧公子,楚公子,到了,到了。” 两人一愣,旋即向那车外看去,却见此时外面天色已晚,夕阳早已西沉,车外孤星寂寥,甚是昏暗。 马车不远处,依稀可以看到有一座破庙的影子,那庙门歪斜,庙墙坍塌,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但,这庙的周围,却是荒芜一片,四面黄土的大地上,只有这一座破庙挺立着,看起来甚是荒凉。 南宫恨我一惊,却见范先生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道:“之后……要怎么办?我看出城之后,府内的亲兵在城内外四处巡逻,这……这要如何是好!” 南宫恨我心下又是一凛,沉声道:“先生莫慌,你是说,府内的亲兵今日在城内外巡逻?” 范先生点头道:“是,是,今日城内外的士兵比平时多了三倍,也不知要做什么,盘查的甚是严密,若不是有那张文书,我看……我们也难以出城哇。” 南宫恨我一时语塞,放眼望去,那破庙四周数里之内,尽是一片黄土,破庙内的神像也已尽数颓败不堪,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萧檀心指着那神像道:“这里……本是供着山神的,每年都有百姓自发前来祭祀,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南宫恨我沉声道:“后来呢?” “后来?”萧檀心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嘲弄,“后来,无论百姓如何祭祀,这里的土地都难以长出庄稼,百姓们就对这山神失去了信心。” 南宫恨我听得甚是入神,不发一言。 萧檀心继续说道:“再后来,这左近的百姓实在是无法可想,便把这庙里的庙祝祭了天,以期山神可以继续护佑他们。 可山神却却根本没有理会他们,不但庄稼仍是没有收成,官府的人也要因杀了庙祝一事拿这些百姓,最后百姓们终于受不了了。” 看着眼前的萧檀心似乎陷入了沉思,南宫恨我又沉声问道:“最后呢?” 萧檀心哈哈一笑,说道:“当你所有的希望都变成绝望之后,你会怎么做?这些百姓自然便是落草为寇,成为了当地的匪患,只有这座破庙还残留至今。” 南宫恨我低下了头,似乎在回味萧檀心的所言,范先生却突然惊呼道:“那……那是谁!” 南宫恨我与萧檀心望了过去,却见那破庙后转出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面色白净,看起来还有腼腆,正是“度日如年”孙小幺。 孙小幺向这几人看过去,露出了他那似乎是害羞一般的笑容,道:“范先生,看来……你还是没有听我们的话。” 范先生被孙小幺那邪魅的笑容吓了一跳,连连向后退去,摆手道:“不……不是……我……我……” 孙小幺摆了摆手,道:“无妨,既然来了,那爵爷的目的就达到了。” 南宫恨我救阿牛心切,急急向前走了一步,高声道:“萧将军在哪里?满天星在哪里?” 孙小幺呵呵一笑,示意南宫恨我切莫着急,却见他又转身向那破庙的矮墙处走去,搬出了一把紫黑色的椅子,就连南宫恨我也闻到了那椅子上的淡淡檀香。 众人不知孙小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见他将那檀木椅放到距几人两丈远处,却又转身走向了庙的后面。 众人不解之时,却见孙小幺又从那庙后小心翼翼的端着一把古琴,那古琴却与普通的七弦琴并不一样,上面有数十根琴弦。 孙小幺将那把古琴稳稳放在了那紫檀椅的前面,然后又用手轻轻拂了拂那琴上的灰尘,甚是轻柔。 擦拭完灰尘,孙小幺好似终于完成了任务一般,轻轻拭去脸上的汗珠,然后望向了眼前的几人。 范先生哪里还敢言语,早已吓得失了魂,南宫恨我定定看向孙小幺,一字一句的问道:“满天星在哪里?” 孙小幺掩口而笑,道:“又怎会在这里?自然是在府里。” 南宫恨我看着孙小幺,孙小幺只觉得那眼神里充满着杀气,南宫恨我沉声道:“你若伤了阿牛哥,我定十倍奉还。” 孙小幺故作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道:“可……可我已经伤了他……” 话音未落,南宫恨我的血莲刃已然出鞘,夹杂着天地之威,向孙小幺一刀斫去。 这一刀,有着太多的不甘与愤怒。 孙小幺看着眼前这个病弱的男子,眼里的戏谑变为了一种俯首帖耳的臣服,然后—— 他跪在了地上。 全然不看南宫恨我的那一刀,只是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起。 哪怕那血莲刃的锋芒激起了地上的尘土,哪怕这一刀简直有如魔神的狂怒,要将无边的月色撕开一般。 但这一刀却被陡地拦了下来。 在那漫天的黄沙中,却听得一阵疾风骤雨的金铁交击之声,竟是有如乐曲一般,煞是好听,声音停后,孙小幺仍是不动如山的跪在地上,丝毫未伤。 南宫恨我急急向后退了三步,双眼里露出了悲哀的神情,只听他低声说道。 “是你。” 第八十六章:神仙难救 漫天的黄沙在这月色下渐渐散去,一时间,这几人竟陷入了莫名的沉默之中。 这一切实在是太快,范先生还没来记得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甚至还没来得及眨眼睛,便已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南宫恨我落寞的背影有些许的佝偻,手中的血莲刃早已收刀入鞘,现在的他,看起来竟是那样的悲凉。 可对面那个人,在这奶白色的月光下,端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那可谓是绝美的容颜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范先生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他结结巴巴的说道:“萧……你……不……” 范先生的话音未落,南宫恨我略带疲倦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真的是你……萧檀心。” 萧檀心却连看也未看南宫恨我一般,纯白的衣袂被风吹得猎猎鼓动,他双眼看天,就好似睥睨万物一般。 孙小幺跪在地上,以一种刺耳又突兀的声音,高声喊道:“爵爷!” 萧檀心猛地开始狂笑起来,那秀气的面容可怕的扭曲到了一起,此时的萧檀心,看起来再不像是那清冷孤寒的仙人,却好似从炼狱火海中爬出来的魑魅魍魉。 萧檀心几乎笑得直不起腰来,他再一次用双手掩住了脸,整个身子都在随之不停的颤抖。 是了,范先生猛地醒悟了过来,萧檀心之前并不是在掩面而泣。 他是在用手挡住自己那扭曲的笑脸。 范先生终于明白了。 却也太晚了。 范先生失声痛哭了起来,他使劲张大了嘴,似乎要把自己的心都呕出来一般。 他不该相信萧檀心的。 他应该想到的。 一个失踪了多少年的人,又怎么会在这新安城里轻易的露面。 他根本就没有失踪,在这安乡府里呼风唤雨的人,本来就是萧檀心。 所以……那些人都是他自己害死的。 而今天,他又要把这个看起来病恹恹的楚公子害死了。 南宫恨我冷冷的看着萧檀心,无论是萧檀心的狂笑或是范先生的痛哭,都无法让他的表情有着丝毫的变化。 南宫恨我有如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一般,但双眼里却仍藏不住那无尽的愤怒。 萧檀心不好容易才止住了大笑,然后看向了南宫恨我,轻轻的说道:“喜欢么?” 南宫恨我看着眼前这张脸,他强忍着心底那要撕碎他的怒意,沉声道:“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么?” 萧檀心却不回答,那如女人般娇嫩的手指在那琴弦上拨过,那古琴发出的声音划破夜空,南宫恨我浑身一震,范先生只觉得心旌神悸,几欲呕吐。 萧檀心的武功,已经高至于斯! 萧檀心略一抬眉,笑道:“当然是我,不然……你觉得还会有谁?” 南宫恨我道:“那你可是’山统’的宗主?” 萧檀心哈哈一笑:“我是堂堂的安乡伯,又怎会对江湖上的事情感兴趣?你为何觉得我会是’山统’的宗主?” 南宫恨我低声道:“因为你的琴。” 萧檀心皱了皱眉,似乎无法理解南宫恨我说的话,旋即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我说不是,便不是,信不信……随你好了。” 南宫恨我点点头,沉声道:“好,那你告诉我,满天星在哪里?” 萧檀心将手一扬,道:“在哪里?自是在我的府里,你想救他?” 南宫恨我咬紧了牙关,极力克制一般说道:“放了他。” 萧檀心的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陡地又是一阵令人胆寒的狂笑:“放了他?凭什么?” 言毕,萧檀心又指了指破庙里那残败的神像,哈哈笑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选在这里么?” 南宫恨我冷然道:“因为这里,方园数里荒无人烟,若是有人藏在暗处,你一眼便可以看到。” 萧檀心眯着双眼,饶有兴趣的看着南宫恨我,道:“好,说下去。” 南宫恨我道:“你对我与那人的联手仍是心有余悸,因此,在这里的话,就不必担心他埋伏起来,此为其一。” 萧檀心颇为赞赏般点点头,道:“不错,不错。” 南宫恨我接着说道:“再者,你自己也曾说过,你也不想让你得到’天子令’的事情公之于众,否则,你又怎会在安乡府里蛰伏数年,直到万不得已,才暴露出来你的本来面目。所以,你才选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此为其二。” 萧檀心抚掌笑道:“不错,不错,江湖中都说’天绝公子’楚天云惊才绝艳,乃是人中龙凤,果然名不虚传。” 萧檀心低下头,看了看那把古琴,又抬头笑嘻嘻的问道:“还有其三,却不知楚公子想听不想听?” 南宫恨我此时好似恢复了平静,沉声道:“愿闻其详。” 萧檀心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我想告诉你,现在的你,就和那些愚民百姓一样,就连神也救不了你。” 南宫恨我面沉似水,身体却有些微微的颤抖。 萧檀心表情逐渐变得严肃,然后问道:“以你的武功,可能从我的手上逃走?” 南宫恨我沉吟道:“只有不到一成的机会。” 萧檀心哈哈一笑,旋即表情又变得极是狰狞:“那你不把’天子令’乖乖交给我,还想让我放了满天星?” 南宫恨我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是。” 萧檀心一怔,旋即又是一阵放肆的狂笑,然后一脚踢到了孙小幺的身上,孙小幺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但身体却不敢有丝毫的动摇。 萧檀心伏在了孙小幺耳侧,阴阳怪气的问道:“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孙小幺紧皱的眉头立即舒展开来,然后便笑着答道:“定是疯了。” 萧檀心点点头,抬起头道:“在这里,你既没有帮手,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却仍如此淡定,你是在……等什么么?” 南宫恨我不置可否,只是不知为何,看起来眼神确是有着几分的闪烁。 萧檀心“唔”了一声,向那椅子后靠了过去,用手掩住了脸,然后用嘲弄的语气说道:“楚公子,你在等什么……真以为我不知道么?” 南宫恨我的脸上似乎在强装镇定,但说话的声音却有着明显的喑哑:“我在……在等什么?” 萧檀心从那椅子上缓缓站起身来,南宫恨我觉得一股凌厉的杀气从萧檀心的身上散发出来,萧檀心的表情不再戏谑,萧檀心的语气不再嘲弄,而是极为镇定的说道:“楚公子,你的心思也算是缜密,只可惜……你想到的,我也想到了。” 南宫恨我向后退去,竟好似紧张一般,不自主地吞了口口水。 萧檀心道:“你以为今日新安城为何戒备森严?为何我把府内所有的亲兵都调到了各个城门与街道?楚公子,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 南宫恨我又是一惊,他知道,萧檀心要出手了,但他尚不能出手。 因为他在等。 他在等一个机会,所以,他必须要争取更多的时间。 南宫恨我低声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萧檀心冷哼一声,道:“你可以继续拖延下去,不过你等的人,根本不可能来了。” 南宫恨我失声道:“你说什么?” 萧檀心看着南宫恨我惊慌失措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道:“你知道见面的地点在城外的破庙,你心有疑虑,自是会准备万全,因此,你定会告诉那人暗中相助。但是,他又不能与我等一起出城,所以,他只有在暗中跟着我们才能来到这里。可为什么,到了现在,他仍没有现身呢?” 南宫恨我的声音几不可闻:“为什么……” 萧檀心笑道:“因为他根本出不了城,今日若没有官家的文书,就连一只鸟也别想飞出新安城。因为我府内所有的亲兵,都在巡逻。他若想摆脱我的亲兵,恐怕便要费大半的力气。你真以为我注意不到,你沿途偷偷留下的标记么?可这些标记,根本就没有用了!” 南宫恨我身体僵直,似乎已然说不出任何话来一般。 萧檀心看着南宫恨我,微笑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南宫恨我绝望般看向萧檀心,倔强的问道:“林宿前辈变成那个样子……也是你做的么?” 萧檀心的脸上少见的闪过一丝异样的表情,许久方道:“那个愚忠的老东西……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南宫恨我放心般叹了口气,低声道:“那便……没事了。” 萧檀心看着南宫恨我,突然又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在想,如果那人出不了城,也许便会去安乡府里寻找满天星,或者把林宿那个老东西保护起来,所以,你在那老东西住的地方也留下了标记。” 南宫恨我的心沉了下去。 萧檀心一字一句的说道:“可惜啊,这两个人……现在被我关在了你想都想不到的地方,所以……”萧檀心虽然笑得甚是轻浮,但他的语气却逐渐变得严肃。 “我已经说过,今日,就连神仙也救不了你。轻敌大意的错误,我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 阿牛突然没来由的感到口渴。 在此之前,他本已觉得身上已经不那么痛了,可是现在,那种万蚁噬心般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不知自己现在身在哪里,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但他绝不是在安乡府里,因为他闻不到那种腥臭而又醉人心脾的血腥味了。 他发出了一声哀嚎,然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阿牛发现他的身上仍是戴着镣铐,但这监牢里,却没有孙小幺与那个神秘人,只有有一个看起来呆呆傻傻的老人。 这老人只是看着眼前的墙壁,发出听起来好似是“白”“白”的呓语。 阿牛的喉咙“咳咳”作响,他嘶哑着声音,向外叫喊,但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就在阿牛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牢门外却突然想起了脚步声。 阿牛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大吼,他只希望,门外的那个人,是南宫恨我。 至少,他要把他知道的这件事告诉南宫恨我。 监牢的门被打开了。 阿牛看了过去,但这个人却不是南宫恨我。 阿牛看到这人的脸上,有着一种奇怪的表情。 阿牛瞬间便明白了,但他的心也随之慢慢沉了下去。 第八十七章:忍 萧檀心不再说话。 他只是缓缓坐在了那把檀木椅子上,手指在琴弦上不断的拨弄起来,萧檀心的头发披散下来,若不是知道他便是那安乡府内穷凶极恶的魔头,当真好似误入凡间的仙人一般。 可南宫恨我却偏偏知道,这个人是他遇到的所有人里面,最为危险的一个。 南宫恨我也知道,萧檀心已经要出手了。 每一声琴音响起,就好似一把铁锤在敲打着南宫恨我的双耳,南宫恨我深吸了一口气,双眼微微闭上,双手合成了莲花状。 萧檀心表情微微诧异,又露出了邪魅的笑容,琴声越发变得诡异起来,而萧檀心却在低声嘟囔着:“楚天云,果真名不虚传。” 范先生只觉得胸口极是憋闷,那琴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他的身体仿如被这琴声反复挝折起来,甚是痛苦。 突然间,南宫恨我双目睁开,那瞳仁却变成了淡青色,从南宫恨我的口中发出了极是低沉的声音:“唵、嘛、呢、叭、咪、吽。” 那把古琴的琴弦颤动起来,琴声也变得不成曲调,范先生觉得身体一身轻松,胸口上的压迫感一扫而空。 萧檀心仍是悠然自得的表情,伸出手在那琴弦上一按,伴着余韵的琴声戛然而止,发出了许久不绝的“嗡嗡”声。 南宫恨我却觉得胸口好似被击了一掌,向后退了两步方才站定了身形。 萧檀心抚掌大笑:“好,好一个楚天云!武功果然深不可测,我想生擒你,真是太托大了。” 萧檀心从那古琴里抽出了一把菖蒲般的长剑,然后缓缓看向了南宫恨我,笑道:“莫不如……先斩断你的四肢,再做打算好了。” 南宫恨我望着眼前的萧檀心,眼里的青色却是更加纯粹。 此时的自己,能接住萧檀心几招——十招?五招? 南宫恨我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悲哀。 也许,这个江湖,本就是容不下自己的。 可他已经无暇再去思考那么多的事情,萧檀心的那柄长剑,已经向他刺来。 月色下,萧檀心衣袂飘飘,身法却甚是潇洒,举手投足竟好似翩跹起舞,煞是好看,南宫恨我竟也看得痴了一瞬。 便就是这一瞬间,萧檀心的长剑已然到了南宫恨我的眼前,萧檀心只觉得南宫恨我好似变成了透明一般,长剑从他的脸侧直穿而过。 萧檀心一击不中,暗暗吃了一惊,不由得心想:这江湖上誉传的第一青年高手,当真是名不虚传。 南宫恨我更是吃惊,自己的脸颊此时已被剑锋扫出了一道血痕。这还是他第一次用“白驹过隙”身法,但仍被剑锋扫中。 况且,对方根本没用出全力。 萧檀心的身形再次摇曳舞动起来,南宫恨我的血莲刃也冲天而起! 南宫恨我这一刀,却不似刚才那般刚猛无匹,这一刀看起来甚至还有些缓慢,就连范先生似乎也能跟得上这一刀的速度。 可萧檀心却是“咦”了一声,手里的长剑紧紧的贴在了南宫恨我的血莲刃上,赤红色的刀身散发出妖异的光芒,刀剑甫一相击,便发出了不停的金铁交击之声。 这一刀一剑,在这一瞬间里,却不知出了多少招! 两人虽是刀剑相击,发出的声响却好似乐曲一般,叮叮当当,甚是好听。 南宫恨我只觉得随着这刀剑相击,自己的刀竟是依附在了那把长剑上,不断的敲击出有如乐曲的声响。 南宫恨我心下大惊,深知自己是被萧檀心所控制,刀法一变,自下而上猛地劈去。 萧檀心微微一笑,不退反进,却不想那一刀竟好似把这夜空撕开一般,刀气纵横,向萧檀心直逼而去。 南宫恨我这一刀简直是把自己所有的愤恨倾泻到了萧檀心的身上。 萧檀心的剑法也变了。 萧檀心的身法也变了,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迈着摇曳生姿的舞步,而是变得奇怪起来。他有如一个不谙武功的小孩子,踏着乱七八糟的脚步,甚至随时会摔倒一般。 他的剑被他猛地扔到了天上,然后他的剑却又刺向了南宫恨我。 ——可萧檀心分明只有一把剑。 南宫恨我睁大了双眼,被蛊惑般看向了天上。 ——天上只有皎白的月色,又哪里有什么剑? 但南宫恨我刀势不停,仍是向萧檀心斩去! 血莲刃碰到了那柄长剑,那长剑却突然没有了实体,血莲刃直穿而过。 ——那柄长剑还在萧檀心的手里,刺向了南宫恨我。 南宫恨我看不透,也看不明白。 南宫恨我向后急退,一直退到了马车的旁边——不知为什么,他那一刀已经不敢再砍下去。 南宫恨我有一种不退便会死的感觉。 萧檀心也不追赶,在原地停了下来,笑意盈盈的看着南宫恨我。 萧檀心的手中仍有剑。 可那匹拉车的马却突然发出一阵嘶鸣,鲜血从马的脖颈处喷涌而出,将范先生染成了赤红色。 那匹马便是在萧檀心掷剑的方向。 但那匹马离萧檀心却足足有一丈之远。 南宫恨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的额头滴下了汗珠,他知道,自己刚才若是没有退下来,现如今死掉的便不是那匹马了。 而是自己。 这是何等恐怖的武功! 刚刚这一式“撕天”已经用了自己不少的真气,可萧檀心却仍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连一滴汗都没有流。 萧檀心拍了拍手,沉声道:“不错,不错。你是第一个能逼我用出’天子令’上武功的人,不错。” 南宫恨我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嗓子竟然已经喑哑,说不出什么话来。 萧檀心却好似知道南宫恨我要问什么一般,继续说道:“你猜得很对,萧定远确实有’天子令’,不过他却把这’天子令’当做了一个传说,没想到却让我练就了这天下无双的武功。” 南宫恨我稍稍调匀了内息,哑着声音问道:“那幅画……那幅画便是……” 萧檀心摇了摇头,道:“那幅画只是个地图,真正的’天子令’是萧定远早就得到的,只不过……他并不知道那是’天子令’而已。” 南宫恨我失声道:“地……地图?” 萧檀心饶有兴趣的看着南宫恨我,眯着双眼道:“怎么……你不知道?” 南宫恨我苦笑道:“我又怎会知道?” 萧檀心哈哈大笑起来:“楚公子!’天子令’分明在你的手上,你之前救满天星、杀秋婉如不也是为了’天子令’么?楚天云,你又何必在我的面前,故作清高呢?” 紧接着,萧檀心又向前走了两步,死死的看着南宫恨我,戏谑般说道:“楚天云,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南宫恨我觉得甚是疲惫,但还是用力摇了摇头,沉声道:“不……我和你,永远都不会一样。” 萧檀心停下了脚步,沉声道:“当年萧定远剿匪归来,把我囚禁在了府里,终年不见天日,还安排林宿那个老东西日夜不离的看守我。我会怎么做?我忍了下来。 我在那间暗无天日屋子里求神拜佛,可没有任何人来救我。时间长了,我便逐渐放弃了希望。” 见南宫恨我的表情甚是复杂,萧檀心邪笑道:“不不不,我不是放弃了真正的希望,我放弃的是有人来救我的希望。自那时起,我便在萧定远身前不停的示弱,直到他对我放弃了一些戒心讨好,允许我在有些时候练练武功。” 萧檀心的表情变得极为扭曲憎恶:“可萧定远却把我当做了练功的试用品,他只是看我练习的如何,然后再看自己要不要修习。就连包琰的曼珠沙华,他也一样让我修习了。可他没想到的是,嘿嘿,’天子令’却是真的。” 南宫恨我望着这个看似有些癫狂的人,心里却突然生出了一丝怜惜。 萧檀心徐徐说道:“当我突破那九道试炼的时候,我也很害怕,因为我从林宿的口中得知,’天子令’共有四个,我怕我得到的不是我想要的。可苍天有眼,我还是得到了绝世武功。萧定远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将这武功练成,变成这新安城的主人!” 言毕,萧檀心爆发出了一阵令人胆寒的狂笑。 南宫恨我只是静静的看着萧檀心——也许,自己真的和他一样。 至少从前是一样的。 南宫恨我对萧檀心的感觉开始有了变化,但南宫恨我知道——自己绝对不可以心软。 这是一场关乎生死的战斗。 因此,就算自己以一种最为恶心、最为残忍的方式去结束这场战斗,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萧檀心的笑声陡地停了下来,他的眼神又变得阴冷孤寒,萧檀心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知道你还是在等什么,我说这些,便是为了告诉你,你很能忍,不过,我不会给你忍下去的机会的。” 萧檀心向前迈了一步,南宫恨我又向后退了一步,但他的眼神里充满着悲伤,他低下头,似乎是不经意间问道:“那个被切断四肢的人……是谁?” 萧檀心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南宫恨我会问这个问题,不由得脱口而出:“什么?” 南宫恨我抬起头,他的嘴角残忍的上翘,沉声问道:“他……便是萧定远,是么?” 萧檀心俊美的脸庞抽搐了几下,他的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一般,此时的萧檀心看起来有如修罗恶鬼,甚是可怖。 他死死咬着牙关,从他的牙缝里蹦出了一个“是”字。 南宫恨我的追问却没有结束,他继续以一种悲悯的声音说道:“所以……你恨着他,你恨他把你囚禁了起来;你恨他让你修习’曼珠沙华’。你……先让他练成了’曼珠沙华’,又砍断了他的四肢,还定期为他提供鲜血,为的……便是报复他,是么?” 萧檀心脸上露出了笑容,可这笑容却一点也不轻松,他狞笑着道:“你觉得……你说这些便能动摇我,是么?” 南宫恨我望着萧檀心起伏不定的胸口,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不过是在想,他为何要囚禁你,你又为何不干脆杀了他。” 萧檀心喘气的声音逐渐加重,他像头野兽般嘶吼着问道:“你要说什么!” 南宫恨我的声音甚是平淡:“因为你杀不了他,不是么?因为’安乡伯’这个名号并不世袭,你杀了他,你便不再是萧爵爷,而只是一个空有一身武艺却身无分文的普通人罢了。” 南宫恨我的声音变得愈发残忍:“所以,你拼了命的不让他死掉,拼了命的想得到这剩下的’天子令’。” 萧檀心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冷笑,他的身体也不再颤抖,他冷冷的说道:“是,不过那又怎样?等我杀了你,拿到天子令,再慢慢折磨那个满天星,拿回那幅画,到时候,我想杀谁……便可以杀谁。” 南宫恨我对萧檀心可怜般叹了口气,道:“所以你还是要忍,忍着不让自己杀了他,哪怕他是一个有着断袖之癖——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放过的禽兽,哪怕他将你囚禁在那暗无天日的屋子里,你也要不断的用你自己去讨好她……” 范先生与孙小幺同时抬起了头,不是因为听到南宫恨我所说的话让他们太过于震撼,而是…… 萧檀心的双眼血红,他大声的嘶吼以至于他的嘴角都撕出了鲜血,他的表情不再轻松,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挺得僵直。 他的全身都在散发处一种不详的气息。 南宫恨我,我要你死! 死! 这股凌厉的杀气,竟骇得范先生失了禁。 可南宫恨我却偏偏没有感觉到一般,仍是自顾自的说着:“在萧定远剿匪的那几年,与他的妻子生下孩子的,便是你——萧檀心,所以,他才会把你关起来,不是么?” 萧檀心一把撕破了胸口的衣服,他的面容不再俊俏,而是让人恐惧而又狰狞,他用那菖蒲似的长剑指着南宫恨我的胸口,几乎是咆哮般大吼着:“你找死!” “我要杀了你!” 第八十八章:轻敌 多少年来,他也曾望着雕梁上的蛛丝默默发呆,不止一次的问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痛苦、哀嚎,换来的却只是林宿那略带悲伤的神情。 他恳求林宿,要么杀了自己,要么告诉自己,他的女人和孩子在哪里。 可得到的,只有林宿的一声哀叹。 他甚至希望自己就此死掉。 可他却偏偏连死的机会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他每日发呆的时间日益增多,就连很多事情他都已经淡忘了。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在变成什么。 林宿看着他,双眼里的悲愁更是难掩。林宿告诉他:“我……我真的是没有办法……” 林宿还有牵挂,林宿有一个不是亲人但却又胜似亲人的存在,而现如今这个人,萧定远的一句话便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他以前总是掩面痛哭。 可是最近,他发现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他每次想到自己,他便想笑。 所以,他便掩着脸笑。 他要让别人以为他在哭,尽管他已经不再悲伤。 现在的他,只有愤怒。无尽的愤怒。想把这间屋子、这个安乡府、这座新安城撕碎的愤怒。 可他愈愤怒,他在萧定远面前变得就愈乖巧。 忍。 他只有忍。 以他现在的武功,还不是萧定远和林宿的对手,而且——现在的他,形单影只,没有半个人会帮助他。 好在萧定远让他修习武功。 他知道,萧定远生性多疑,他只有知道了是什么武功,才回去修习。 萧定远不会犯错。 这也是他犯的最大的错误。 他在等,等一个机会。他从林宿口中知道了许许多多的江湖轶事。 他知道江湖上不止有武当少林,更有四大世家,还有数之不尽的各帮各派。 他知道了最近江湖上名声鹊起楚天云,知道了在楚天云之前的青年高手宋涛与齐不惊,还知道了—— 天子令。 在他的心里,便开始有了一个懵懂的幻想。 尽管这个幻想是如此的虚无缥缈,不切实际。 不久后,林宿病了。 林宿年纪大了,生病也是自然。但林宿这一病之后,便变得痴痴傻傻,终日不知所云。 替代林宿来照顾他——或者说是看管他的,是一个少年。 一个和他一样,眉清目秀的少年。 还有些害羞的、怯怯的少年——或许,还是个孩子。 他认得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同他一样,也是萧定远的“东西”——当年萧定远剿匪回来,看到那新出生的婴孩,便是这样称呼他的。 ——你是我的东西! ——我要你生,你才可以生。 ——我要你死,你便必须要死。 ——你,是在背叛我! 他小心翼翼的和这个少年说起话来,他后来才知道,这个少年姓孙,本就生在了贫苦的人家,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他只知道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别人都叫他小幺。 小幺,小幺。 家里养不起孙小幺,他便被家里人卖给了采生折割的乞丐,但万幸被萧定远救了出来。 不过,也许并不是万幸。 孙小幺就这样顺理成章的成了萧定远直属的亲卫,直到来看管他。 他发现孙小幺和他有着几分的相似,孙小幺也很能忍,孙小幺也知道要如何取宠于萧定远,更知道要如何才能在这安乡府里活下去。 不多久,他便有了人生第一个盟友。 他们二人都在等着机会。 直到包琰到了这里。 孙小幺把包琰与萧定远的谈话告诉了他,听到“天子令”三个字时,他的眼睛登时一亮。 机会,来了。 尤其是萧定远已经对此时的他放松了警惕,甚至将他居住的屋子,换成了萧定远的侧室。 但萧定远却要他先修习曼珠沙华。 他咬着牙挺住了。 因为萧定远手里,本就有“天子令”。 “天子令”和地图近在咫尺,他只要稍稍伸出手,便可以逃离这个魔窟。 ——带着他的女人和孩子。 他又忍受着生舐鲜血才能活着的日子。 和之前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最后的黑夜罢了。 终于,萧定远又让他试试“天子令”了,因为萧定远本就不是很相信,“天子令”会是真的。 他也心怀忐忑,他也很是害怕。他怕“天子令”是假的,他怕传说是假的,他怕他得不到他想要的“天子令”。 但是,他还是成功了。 突破那九道试炼之后,他得到了“天子令”上的绝世武功。 他觉得,自己这几年并不算什么。 萧定远曾问他,这“天子令”上的武功如何,他也只是敷衍了事。不过好在萧定远本就不信“天子令”,因此也并未细究。 当他与萧定远一起回到安乡府里之后,他便开始偷偷的日夜修习。 终于有一天,他可以平静的问萧定远:“我的女人和孩子在哪里?” 萧定远愣了一下,旋即开始狂笑起来,他等得有点不耐烦,弹指间便砍下了萧定远的一条手臂。 然后,他又平静的问道:“我的女人和孩子在哪里?” 他至今还记得萧定远那不敢置信的表情,那表情里有屈辱、不甘和愤怒,却没有一丝的恐惧和痛苦。 这让他有些挫败。 于是,他又卸下了萧定远的一条腿。 这次,他用了足足一个时辰,一点一点的把萧定远腿上的骨肉剔了下来。 萧定远昏过去了。 他又觉得昏过去了,似乎没有什么趣味,他便又强迫萧定远练成了曼珠沙华。 这样,你便练昏过去的选择都没有了。 三个时辰过去了,他开始变得愈来愈平静,萧定远已经不知在呓语些什么,发出难以听清的呢喃。 他将脸贴过去,想听听萧定远的哀嚎。 可他看到的,却是萧定远那邪魅的一笑,笑得让他甚是难受,甚至心里发毛。 然后他又听清了萧定远的话。 “你……你的……女……女人……和……和……孩子?” 萧定远用力喘了几口气,喉咙里在“咔咔”作响,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萧定远在用力的想要说些什么。 萧定远又笑了出来,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溅而出,他模糊不清的嘟囔道:“那……那……几日……你……你……不是……吃……吃了……几顿……肉汤么?” 他愣住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并没有胜了萧定远,他还是败了。 因为这个人,不是人。 他弯下腰,剧烈的呕吐起来,一直吐到肚子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喉咙如到刮般剧烈的疼痛起来。 他想大吼,却不喊不出来;他想流泪,但那几年,他的眼泪早已流干了。 他竟然掩面大笑起来。 他知道他已经疯了。 从那一刻起,他不再是萧檀心,他便是这安乡府和新安城的主人。 可,那又如何? 萧定远还活着。 就算他遣散了萧定远的亲卫,掌控了整个安乡府,又如何? 他杀不了萧定远。 他不能杀萧定远。 萧定远就是扎在他心口的一根刺,碰不得,摸不得。 可今日,这个看起来一脸病容的人,居然敢触碰到了我的逆鳞? 我要杀了你! 不,不够,我要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你——不止是你,我要连你的亲朋好友一并屠戮殆尽,把他们的残肢碎肉摆在你的眼前。 让你吞下去。 愤怒与屈辱让萧檀心失去了理智,他的长剑高高举起,在这月色之下,好似九天十地唯我独尊的魔神一般。 萧檀心真的动怒了。 南宫恨我开始恨自己的卑劣,他开始厌恶这样的自己。 可萧檀心的武功实在太高,只有激怒他,他才会动摇,只有动摇了,他才会露出破绽。这也是南宫恨我唯一可以击败他的机会。 南宫恨我还不能死。 他现在输不起。 萧檀心的长剑充斥刚猛无比的真气,但那剑气却不是凝聚在那长剑之中,却有如漫天星河,四散在萧檀心周身每一寸。 萧檀心便是这剑气。 萧檀心的剑在南宫恨我的眼前愈来愈近,可南宫恨我却不知该如何闪避。 这一剑,封住了南宫恨我所有的退路。 萧檀心剑刃上的寒芒暴涨,与南宫恨我的血莲刃相击到了一起。 南宫恨我竟险些拿捏不住,血莲刃几乎脱手而出,但也只是将这剑势缓了一缓。 萧檀心那一剑仍未停! 此时的南宫恨我却突然一声大喝:“出手!”言毕,南宫恨我便看向了那破庙的神像。 闻得这一声大喊,孙小幺也不禁抬起了头来。 出手?谁出手? 孙小幺正迷惑的时候,萧檀心的剑也收了一瞬间。 萧檀心虽然愤怒,但绝不愚蠢。 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他也不允许自己再犯任何的错误。 萧檀心看到南宫恨我眼神望向了那破庙……神像? 有人躲在神像里面? 萧檀心只是这一瞬间的犹豫,但那长剑还是慢了一分。 弹指之后,萧檀心便立即想到,南宫恨我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孙小幺早就把这破庙打探个遍,又怎会有人藏在里面?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萧檀心突然依稀闻到了一股特殊的味道。 那个味道有些腥臭……就好似常年躺在死鱼堆里染上的气味一般。 一个身影从车厢里破厢而出,陡地一掌击向了萧檀心。 南宫恨我在缓过这一瞬间后,便也动了起来,手里的血莲刃与那柄长剑发出了令人胆寒的摩擦声,紧接着血莲刃顺势而上,如蛟龙般缠住了那柄长剑。 萧檀心一声尖锐的长啸,手里的长剑脱手而出。 他刚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那一剑,本就并未给自己留下丝毫的后路。 他万万没想到,南宫恨我居然还会有后手。 但他不会输。 他也输不起。 没有后路,那我便不要后路! 萧檀心用胸口硬生生接下了那人的一掌,双手握拳,竟是不顾己身,玉石俱焚一般向南宫恨我与那人击去。 南宫恨我被萧檀心卸剑的力道向前引去,南宫恨我虽有“白驹过隙”身法,但那一拳还是击中了他的肩头。南宫恨我向后一个踉跄,退了几步方才站定。 那人的手掌似乎被萧檀心吸在了胸口,动不得分毫,萧檀心的拳头也打在了那人的小腹,那人冷哼一声,身子有如没有骨头一般,堪堪避开了半拳。 但萧檀心的内力充沛,那人仍被这半拳之威,震得向后急急退去。 萧檀心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目眦欲裂的看着南宫恨我,然后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不甘的怒吼:“楚天云!” 南宫恨我干咳了几声,慢慢站了起来,沉声道:“萧檀心,你还是轻敌了!” 第八十九章:后手 萧檀心虽站在那里纹丝未动,孙小幺却抢向前去,一把扶住了萧檀心的双肩,哀号道:“爵爷!” 萧檀心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屈辱与不甘,他用力咬了咬牙,沉声道:“好,好,好!果然是你!” 那人跌坐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身上穿着的正是张老三卖鱼的那身衣服,他冷笑道:“怎么?没想到么?” 南宫恨我的肩头硬挨了萧檀心一拳,只觉得半边身子都几乎失去了知觉,好不容易才调匀了内息,道:“你输了。” “输了?”萧檀心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我永远也不会输!” 那人脱下了张老三的衣服,露出了里面的一身黑色劲装,惟独脸上的仍是戴着张老三的面具。 南宫恨我看着那人,问道:“幽魂,你怎样?” 幽魂嘿嘿一笑:“怎样?要不是偷袭得手,我俩还真未必是他的对手,呃……”言毕,幽魂勉力站起了身来,只是身子略微弓起,想必也是受了伤。 此时的萧檀心像是一头受伤的狂兽,喉咙里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吼:“他何时打扮成那个卖鱼的?你又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何时? 南宫恨我看着这个可怜、可恨而又扭曲的人,五味陈杂的情绪在他的心里翻腾。 其实,南宫恨我本不希望是他的。 “你为了接近我,确实下了很大的功夫。”南宫恨我的声音很小,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一般。 “你我初次相见的时候,我与幽魂联手,你的胸口便受了轻伤。所以……你很谨慎,你不敢直接面对我与幽魂。 所以,你设计让范先生救你出来,又怕被我们看出破绽,甚至让孙小幺用’云鬟’伤了你,为的便是怕被人看出你曾被幽魂伤了胸口。” 南宫恨我的声音充满了嘲讽:“可这样一来,你伤上加伤,更是影响了你的武功。” 萧檀心掩面大笑起来,笑得连肩膀都在不断的抖动。 “本来……你几乎没有什么破绽,甚至……你还用范先生当做饵,想将我骗到这里——这里,确实无法暗中潜伏。所以,我便只好让幽魂替换了张兄。” 萧檀心用力将喉头的一口鲜血咽了下去,嘴角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他咬牙说道:“因为你知道我讨厌张老三的鱼腥味……我一定会离他远远的……你再说他中了傀儡香,他不言不语,我就更加看不出破绽了,是么?” 南宫恨我沉默半晌,点头道:“是。” 萧檀心又一次仔细打量这个眼前的人,楚天云,江湖上传言的“天绝公子”,面黄肌瘦,一脸病容,看起来那样的普通、平凡,让人厌恶。 可他的双眼,看起来却是那样的狡猾,此时——还有些悲哀? 萧檀心觉得气血翻涌,终究还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在他的身前化作一团血雾。 他受的伤实在太重。 孙小幺又是一声惊呼:“爵爷!” 萧檀心踉跄着,却仍一把推开了孙小幺,指着南宫恨我道:“说……说下去。” 南宫恨我道:“其实……我也只是有点怀疑而已,但我无凭无据……我也真的不愿怀疑萧公子你。可……” 萧檀心终于忍不住咆哮道:“可是什么?我究竟……究竟哪里有破绽?” 南宫恨我缓缓摇了摇头,他的表情又爬上了哀愁:“不是你有破绽……而是在你府里的阿牛哥。” 萧檀心道:“你是说……满天星?这……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南宫恨我缓缓说道:“你将阿牛哥关在你的府里,便是你最大的错误。” 南宫恨我一字一句的说道:“阿牛哥的缩骨功天下无双,如果在监牢里有人能逃出来,那人也一定是阿牛哥。” 幽魂冷笑道:“你这便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萧檀心怔了一下,旋即狂笑起来,他笑得如此的用力,笑得都咳出了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原来……我竟输在了自己的身上。” 南宫恨我叹了口气:“萧公子,人活在这世上,哪有什么输赢……” “输?”萧檀心恶狠狠的打断了南宫恨我的话,那染血的长衫又猎猎鼓动起来,“我还没输!” 南宫恨我顿生警惕,向幽魂道:“小心!他仍有余力!” 幽魂那面具下的脸虽不知是什么表情,但却听得他发出了“嘶嘶”的笑声,就有如发现猎物的毒蛇,在吐着信子狞笑。 “余力?”幽魂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玩弄濒死猎物的猛兽,“萧爵爷,你可是有多久……没受过伤了?” 萧檀心被幽魂问得一愣,却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身子竟有些委顿。 幽魂的话语像冬日的寒冰一样冰冷:“你既然修习过’曼珠沙华’,那便应该知道’曼珠沙华’没有了鲜血的滋养,是活不了的。你……”幽魂指了指萧檀心胸前衣服上那有如梅花点点的血迹,“……流了这么多的血,也该受到’曼珠沙华’的反噬了吧?” 萧檀心的脸色变得极是苍白,他的表情变得阴郁,孙小幺跪在了萧檀心的前方,带着哭腔道:“爵爷,别……别再动手了……你再……再这么下去,命就保不住了……” 萧檀心沉默了半晌,还是发出了模糊不清的笑声,他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孙小幺,他的表情却也恢复了平静。 孙小幺失声道:“爵爷!” 萧檀心看起来越平静,偏偏就越可怕,而现在的萧檀心,看起来平静得简直不可思议。 萧檀心吐出了一口鲜血,只是淡淡的说道:“接招吧。” 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在南宫恨我与幽魂的耳中听得,却有如千钧之重一般,两人甚是警惕,南宫恨我的手不由得握紧了血莲刃的刀柄,手背上肉眼可见的青筋毕露。 两人都见过萧檀心那神妙的武功,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萧檀心却不似上次那般迈起那诡异的步法,只是一步步向两人慢慢走来,可他走的每一步,都在这地上留下了一个脚印。 一寸深的脚引,就好像用尺量出的一般。 南宫恨我与萧檀心死死盯着萧檀心,可他们二人,却是谁也不敢轻易的出手。 因为萧檀心走得实在是太完美了,完美得连一丝破绽也没有。 南宫恨我与幽魂甚至产生了他们二人才是猎物的感觉。 被一头濒死的猛兽盯上的滋味,绝对不好受。 萧檀心走到了两人五步远处,终于停了下来。 他的脸上仍是毫无表情,然后他似乎是自说自话般呢喃道:“我没输,没输!” 南宫恨我的“小心”还没说出口,萧檀心就突然“不见”了。 他之前走的那些步,仿佛都是在为这消失的一步做准备,在南宫恨我和幽魂的眼里,他就好似虚化般——不见了。 但南宫恨我与幽魂心里都很清楚,这是萧檀心的最后一击了。 困兽犹斗。 南宫恨我的身前突然便多了一个脚印,南宫恨我准备已久的血莲刃立即向前斫去,血莲刃在空中滑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远远看去,好似血红色的弯月一般。 鲜血从萧檀心的肩头喷溅而出。 幽魂也动了,他将身子伏低,急掠到了萧檀心的身前,然后一掌印上了萧檀心的侧胁。 这一瞬间,三人好似定身了一般,呆滞不动。 南宫恨我的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因为任谁也不曾想到,两人竟会一击而中。 可就在这一瞬间,萧檀心的脸上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南宫恨我好似发现了什么,大喝道:“退——” 可谁也不曾退得这样快。 因为萧檀心再次出手了。 他尚不管仍嵌在他肩头的血莲刃,也不管印在他侧胁的肉掌,他的双拳也击到了南宫恨我与幽魂的胸口。 南宫恨我与幽魂直直向后飞了出去,想要卸开这一拳的力道,但却根本无济于事。 南宫恨我向后退了一丈远,他的嘴角也开始留下鲜血,他拄着血莲刃想要站起来,但还是跌坐在了地上。 幽魂也一样,他恨恨的说了一个“好”字,便喷出了一大口的鲜血,然后慢慢委顿在了地上。 两人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萧檀心仍站在那里。 但绝不是胜利者的姿态站在那里。 他伤的更重:血莲刃几乎劈开了他的半个肩头,深可见骨,他的一条手臂无力的耷拉下来,鲜血如泉水般涌出;幽魂的那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他的侧胁,他的骨头被那一掌击碎,刺破了他的皮肤,从胁下夸张的支了出来。 他的笑声被涌出的鲜血盖了过去,但他仍站在那里。 这个伤势…… 孙小幺连忙跑了过去,嘶吼道:“爵爷!爵爷!” 萧檀心呜咽着,说出的像是不明意义的词句,但若仔细听去,那只是不断重复的四个字而已。 “杀了他们。” 南宫恨我虚弱的一笑,似乎没有想到萧檀心最后的执念竟会如此的强烈,他低声道:“好……好……一个……得……得失……” 话音未落,萧檀心终于倒了下去,被孙小幺抱在了怀里。 孙小幺见状,猛地划破自己的手臂,鲜血汩汩而出,孙小幺将自己的手臂贴近萧檀心,让那鲜血流到萧檀心的嘴里。 萧檀心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他用力摆脱孙小幺的手臂,怒道:“别……别管我,杀……杀了……杀了他们!” 言毕,萧檀心又看向了南宫恨我,他极力想把嘴角扬起来,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我……没输,你……你输了。” 现在,这三人谁也动弹不得,只有孙小幺和范先生还有力气。 可范先生却是个不谙武功的文人,而且——此时的范先生只是颤抖着蹲在地上,嘴里在不停的呓语。 他疯了。 所以,现在孙小幺要杀谁,便可以杀谁。 南宫恨我也勉力从地上坐起来,靠在了马车的车辕上,喘着粗气说道:“这……这……武功……是……是林宿……前辈……教……教你……的吧。” 萧檀心却不回答,他的手搭在了孙小幺的身上,似乎是在推开孙小幺一般,嘴里仍在嘟囔着:“杀……杀了……他们……” 孙小幺顺从的将萧檀心放在了地上,撕下一片衣袖包上了胳膊上的伤口,然后从他的腰间拔出了云鬟。 孙小幺转过身来,看向南宫恨我和幽魂。 萧檀心的双眼似乎在逐渐失去神采,但他的笑容却变得愈发的灿烂。 即便我死了,我也要杀了你们。 孙小幺向南宫恨我他们走来。 南宫恨我勉力笑了笑:“林……前辈……教……教你的……武功……伤了……我们……” 孙小幺扬起了云鬟,那云鬟上的黑丝飘散开来,遮住了皎白的月色。 南宫恨我的脸色如常:“只是……可惜……救了……救了……我们的……还是……还是……林前辈……的武功。” 孙小幺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南宫恨我似乎还留有后手的样子,虽是受了重伤,却一点也没有焦急的感觉。 他又看向幽魂,幽魂有气无力的坐在那里,也不似还有余力的样子。 可南宫恨我的双眼里,却不像是赴死之人要有的样子。 他的双眼里,还有希望。 就在孙小幺有些疑惑的时候,突然,从新安城的方向,出现了一个极小的黑点,那个黑点向这里狂奔而来,眨眼间便愈来愈大,仔细看时,竟好似一个人的形状。 孙小幺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南宫恨我——仍在拖延时间! 孙小幺发出了一声怒吼。 云鬟猛地向前挥去,每一根黑色的尖刺就好像怪物的触须,向南宫恨我张牙舞爪的挥舞着,就像要把他吞噬一般。 可突然,那些尖刺有如被雷齑一般,瞬间失去了生命——不,是刺在了另一人的身上,而这个人,却好像是铁板做的。 云鬟软趴趴的倒了下去。 孙小幺来不及惊诧,那人的拳头已然击到了他的面门。 孙小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扬撒着断掉的鼻梁里的鲜血,像一块破抹布般被打飞了出去。 这时,孙小幺还在想: 这一拳,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九十章:后人 孙小幺硬挺挺的摔在了地上,他的鼻子软绵绵的歪在一旁。 他的脸现在看起来也不再腼腆与秀气,而是有些可笑了。 孙小幺想挣扎着站起来,可这一拳好似把他全身的真气都打散了一般,让他想站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知道这种武功。 这与刚刚萧檀心所用的武功是一样的:以己之失,换己之得,只要我打到你一拳,那便什么都结束了。 “凶魃”林宿的“得失神功”。 孙小幺勉力抬头看去,站在那里的正是那个普普通通的人。 一个长相平凡、衣着朴素的人——他的衣服上面甚至还有几个补丁。他的年岁绝不算大,但头发却已经灰白,双眼也甚是混浊。 “捕神”皮瘦白。 皮瘦白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孙小幺和披散在地的云鬟,回身看着南宫恨我,微微点头,然后伸出一只手抵在了南宫恨我的胸口。 一股真气从皮瘦白的掌心吐出,竟将南宫恨我胸口那一股淤积的浊气缓缓排出体外,不消片刻,南宫恨我只觉得伤势竟已好了大半。 毕竟那时的萧檀心已经受了重伤。 南宫恨我在等的,并不是幽魂,本就是皮瘦白。 南宫恨我知道萧檀心的武功绝顶,因此他必须需要一个后手,一个一定可以没有任何变数的后手。 可这毕竟是在新安城里,是朝堂的的地方,绝不比江湖草莽——毕竟就强如李八爷也不敢轻易直撄其锋。 所以,只有一个人可以用。 这个人不属于草莽,却属于朝堂,可以轻易的进出新安城。 况且,他也是局内人。 他便是林宿的徒弟,得失神功的传人,官家的“捕神”。 皮瘦白。 只有他,才能做到。 那些标记,不是留给幽魂的,是留给皮瘦白的。 孙小幺才想明白这件事情,但他却也明白的太晚了。 孙小幺看着躺在地上的萧檀心,绝望般的闭上了双眼。 萧爵爷……这一辈子,便就是这么个笑话么? 爵爷…… 檀心…… 萧檀心已经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昔日风光无两的萧爵爷,武功卓绝的萧爵爷,现如今像一条濒死的野狗,一身烂泥的躺在地上。 可怜。 倘若……他不再觊觎剩下的“天子令”呢?结局是否会有些不同呢? 南宫恨我望着萧檀心,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滋味。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但,殊不知的却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南宫恨我叹了口气,又看向了皮瘦白,沉声道:“皮捕头……林前辈……与……与阿牛哥……怎么样了?” 皮瘦白的眼神闪烁起来,他低下头,微微皱起了眉头。 孙小幺啐出了一口鲜血,嘻嘻笑道:“你们……你们……找不到的……” 南宫恨我心头一紧,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一把抓住了皮瘦白的衣袖,急声问道:“没……没找到么?” 皮瘦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先摇了摇头,旋即又点了点头。 皮瘦白用他那嘶哑难听的声音说道:“在,官,府,地,牢,有,师,父,没,有,满,天,星。” 孙小幺听罢,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明明将这两人都关押在了官府的大牢,为何满天星……不见了? 南宫恨我猛地跳了起来,他的双颊因为愤怒而胀得通红,他向萧檀心扑了过去,但还是因为真气不继重重摔在了地上。 南宫恨我不顾身上的疼痛,一把拉起了已经垂下头去的萧檀心,咆哮道:“阿牛哥……在哪里?” 萧檀心的头被南宫恨我用力的抬起,却又软软的垂下。 孙小幺用力爬了过来,极力想推开南宫恨我,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放开……放开爵爷!” 南宫恨我送开了萧檀心,又抓住了孙小幺的衣领,嘶吼着:“那……那你告诉我……阿牛哥……在哪里?在哪里?” 孙小幺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明明也被关在了大牢里……” 皮瘦白走到了南宫恨我的身前,扶起了几近癫狂的南宫恨我,沉声道:“冷,静,下,来。” 听得皮瘦白的话语,南宫恨我泄气般跌坐在了地上,呢喃道:“阿牛哥……在哪里……” 皮瘦白叹了口气,拍了拍南宫恨我的肩头。 孙小幺不似在说假话,况且——谁也不会将两人分开关押。 那定是有他人,带走了满天星。 南宫恨我好不容易便要救出他来,却不想是这样的结果。 令人唏嘘。 皮瘦白也在唏嘘自己,自己……越来越像个人了。 突然,皮瘦白感觉心念一动,南宫恨我也同时出声道:“是谁?” 皮瘦白急急转过身去,身后有个人影却从他的身边急掠而过。 皮瘦白一拳击出,那人不闪不避,皮瘦白的拳头在他的身上发出了“嘭”的一声闷响。 那人的身法又快又急,却偏偏没有避开这一拳,就好似……他不屑避开这一拳一般。 这只要一击就打到了五通神,打到了孙小幺的一拳。 那人眨眼间便到了南宫恨我的身前,南宫恨我正要拔刀,那人却闪电般拍了拍南宫恨我的肩头,南宫恨我觉得肩头一软,刀却是拔不出来了。 那人蹲在了萧檀心的身侧,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何必,何苦。” 南宫恨我与皮瘦白大骇。 这人从出现到现在,不过一弹指的功夫。他的身法有如鬼魅,他的武功深不可测。 南宫恨我至少可以确定,他的武功绝不在萧檀心之下。 皮瘦白沉声道:“你,是,谁?” 那人转过头来,却没有回答皮瘦白,只是绕有兴趣的打量南宫恨我,眼神里带着三分的戏谑。 南宫恨我问道:“阁下……是谁?” 这人的年纪也不过三十几岁,衣着得体,容貌甚是英俊,只是看起来甚是玩世不恭。 那人哈哈一笑,站起身来,笑道:“何必这样警惕于我,我若有坏心,你等又岂能活到现在?” 南宫恨我与皮瘦白相互一视,却也知此人说的乃是实话。 南宫恨我道:“那阁下……” 那人摆摆手,挑起眉头道:“我到这里,只是想把他带走,可以么?”言毕,用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萧檀心。 南宫恨我甚是焦急的站了起来,急道:“不……不可!他……他还没告诉我……阿牛哥在哪里。” 那人叹了口气,笑道:“他这个伤势,马上就要死了,就是大罗金仙也难救。我不过是给他带离此地,又有何不可?他现在……还能告诉你什么不成?” 南宫恨我一时语塞,转念一想,又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把他带走?” 那人颇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但看了看南宫恨我,却又呵呵笑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 那人伸手一抓,将萧檀心掷在地上的那柄长剑拿了起来,然后以一种怪异的步法向外走去。 那就像是一个刚开始学习走路的小孩子,极力走出来的步子一般,但看起来却是那样的优雅。 那人手里的长剑挥舞,就连那无边的月色也黯然失色。 那人陡地将长剑掷向半空,南宫恨我的双眼随着那长剑,竟一下也舍不得挪开。 那长剑却失去了踪迹。 那人手里却突然多了一柄长剑,一剑刺向皮瘦白的咽喉。 皮瘦白尚来不及反应,那人的身法却又变了。 那一剑从半空刺向了南宫恨我。 皮瘦白想去救南宫恨我,那人的声音好似一个炸雷,但却是从他的身后响起:“别动!千万不要动!” 皮瘦白犹豫了一下,竟不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南宫恨我正觉得甚是惊讶,那人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贴上了他的咽喉。 皮瘦白的身前的地上,被剑气划出了一道三尺多长的划痕,皮瘦白刚才若是动了一下,现如今已是身首分离。 那人朗声一笑,随手一掷,将那长剑掷到了身后,然后看着南宫恨我道:“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 这招式…… 南宫恨我怔怔半天没有出声,终于脱口而出道:“你……你是’刀狂剑乱’的后人!’天子令’的主人!” 皮瘦白闻言一凛,也不自主的看着这个人。 武林中的传说“刀狂剑乱”的后人。 那人微微颔首,道:“那我现在……总可以把他带走了吧?” 南宫恨我微微低下了头,他知道,就算他千万个不同意又如何? 那人笑了笑:“毕竟……教过他武功,作为半个师父,总归不能看着徒弟曝尸荒野吧?” 南宫恨我点了点头,让开了身子。 那人一把抱起了萧檀心,也不管身上沾满了鲜血。 那人正要离开,南宫恨我却又沉声说道:“等等。” 那人看起来虽是桀骜不驯,但似乎对南宫恨我却甚是感兴趣,立刻回过头来,问道:“怎么?” 南宫恨我看着这人,问道:“不管得到’天子令’的人是谁,只要突破了九道试炼,就可以得到’天子令’里的武功或者财富么?” 那人呆了一呆,颔首道:“那是自然。” 南宫恨我的声音里突然充满了愤懑:“即便那人是一个穷凶极恶的魔头,也是如此?” 那人闻言,又是哈哈一笑:“魔头?楚公子,你可知道’刀狂剑乱’的传说?” 南宫恨我摇了摇头:“那是百十年前的事情,夏虫语冰,我……自是不可知晓。” 那人正色道:“’刀狂剑乱’本是两位武林前辈,只是两人……两人对江湖的看法却不尽相同,因此,两人把毕生的心血,浇灌成了这’天子令’,为的只是一个赌局。” 南宫恨我疑道:“赌局?” 那人转过头去,低声道:“等你冲破了九道试炼,再次来到我身前的时候再问这些事情好了。” 南宫恨我大是不解,却见那人也不再多说,抱着萧檀心的身影越走越远,眼看便消失不见了,从风里依稀传来铿锵有力的四个字。 “有缘再见。” 南宫恨我与皮瘦白面面相觑,再低头看时,幽魂与孙小幺也失去了踪迹,只有范先生蹲坐在地上,发出疯癫的呓语——他已经疯了。 一切种种都好似都随着这夜色的深浓,消失不见。 …… 萧檀心那失去神采的双眼又慢慢变得明亮起来,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 “我……输了……” 萧檀心的呓语伴随着鲜血从他的口中流出,不知为何,他心里却好似甚是满足。 这……便是死亡么? 也罢,这样……便可以去见我的女人与孩子了吧…… 恍惚之间,他好似看到那个唤作喜娘的女人,带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怯生生的躲在喜娘的身后。 他伸出手,女孩子笑了笑。 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 他也是。 他回头看了看,那躺在地上四肢被切断的男人。 他笑了笑,转身拉起了女孩的手,看着喜娘,笑道:“走吧。” 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再回。 ……… 萧定远大口喘着粗气,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人给他喂食过鲜血,他的烂疮已经愈合,他的脸上也仪表堂堂,他的眼神散发出异样的光芒。 终于自由了。 那个六扇门的小捕快告诉自己,他得救了。 之前为了林宿给他提拔起来,看来也不是没有作用。 即便他现在身体残疾,他也是圣上封赐的安乡伯,俸禄千石。 还愁找不到人伺候自己? 萧定远望着自己残缺的身体,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怎么?难过了?” 屋内一角的阴影处,一个人影隐藏在其中,就好似他一直就在那里一般。 萧定远惊了一惊,颤声道:“谁?” 那人发出了嘿嘿的冷笑,笑得萧定远身上汗毛竖立。 “你想做什么?”萧定远问完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气势已经输给了那人。 那人似乎是沉默了一般,紧接着又在暗中拂了拂自己的衣衫。 “我忍了好久。” “什么?”萧定远不解的问道,“什么?” 那人从暗处站起身来,突然纵身掠到了萧定远的身前,笑嘻嘻的将脸贴到了萧定远的脸上。 “我只是……来拿一些东西。” 萧定远刚想大声叫喊,锥心的疼痛却让他的脸扭曲到了一起。 他抬眼看去,只看见自己的血肉在空中飞舞。 …… 艳阳高照。 日子一天比一天暖和了,老王坐在药铺的外面,看着街上的青石发呆。 然后,他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就好似清风拂过铃铛,发出的细碎的、温柔的声响。 王掌柜猛地回头望去,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一根既熟悉又陌生的蝶恋花的步摇,斜斜插在了药铺的门口。 老王张大了嘴,发出了呜咽的声音。 阳光似乎有些刺眼,老王的眼泪不停的流了下去。 第九十一章:美 深州城外。 夏冰婵已经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唐玉儿也一样。 两人听得冷阳的吩咐,一路向南,也不知走了多久,眼见离那深州城愈来愈远,四周却也是愈见荒凉。 最为可怕的是,天色已然见晚了。 夜间的郊外,树木的枯枝伸出突兀的怪手,似乎要抓住二人;嶙峋的山石里隐藏着不知名的野兽,发出了让人胆寒的狂笑。 夏冰婵与唐玉儿连头也不敢回,只是坐在马上漫无目的的奔走。 向南方,可是……现在的她们,早已不知道究竟哪里才是南方了。 唐玉儿终于忍不住了,怯生生的问道:“小……小姐……我们……要么我们休息一下?” 夏冰婵似乎仍是心有余悸,转头向后望去,却见身后的夜色浓黑,就连深州城的外墙也看不见了。 夏冰婵脸色煞白,紧紧咬着嘴唇,似乎怕被别人听见一般低声道:“应该……应该不会追上来了吧?” 唐玉儿又撅起了小嘴,嗔怪般嘟囔道:“都跑了半日了,再不休息休息,就要被这马颠得散架子了……屁股都要颠成好几瓣了……” 夏冰婵听她说得粗鲁,面上一红,却也不禁笑了起来,她笑道:“你和阿牛哥他们都学坏了,说话总是……总是那个样子。” 唐玉儿一把抱住夏冰婵,撒娇道:“好姐姐,我们就下马一小会。歇一小会儿之后,再上路也不迟啊。” 夏冰婵看了看四周,夜空里虽有繁星数点,但身边却仍是死寂一片,不由得心下发怵,低声道:“我……我有点怕。” 唐玉儿本也怕得不行,但还是使劲咽了口口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没事没事,我们两个在这江湖里走动,什么大风大浪……哎呀!” 唐玉儿正在那里慷慨激昂,冷不防却被一只被马蹄声惊得飞起的乌鸦吓了一跳,就连后边要说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夏冰婵虽也是一惊,但又觉唐玉儿有趣,不由得打趣道:“还大风大浪,我看就连小风小浪你也怕得不行哩。” 言毕,夏冰婵便勒紧了缰绳,慢慢停了下来。 那骏马奔行了多半日,许是也有些乏了,喷了几个响鼻,也不再向前走去。 夏冰婵与唐玉儿翻身下马,唐玉儿颠簸半日,早就难受无比,现在终于下得马来,扶着腰在那里跳来跳去。 夏冰婵知道唐玉儿小孩子心性,便也没有去管,只是想到南宫恨我,心里也不由得戚戚然。 唐玉儿跳了半晌,又好似想起来什么一般,讪讪的跑到了夏冰婵的身边,看着夏冰婵笑了起来。 夏冰婵秀眉微蹙,道:“你这孩子,怎么又傻笑起来?” 唐玉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鼓起了香腮,低声道:“小姐,我饿了。” 夏冰婵这才想起,两人这一日尚还未吃东西,唐玉儿不说倒还好些,一听她说起“饿”来,自己也觉得甚是饥肠辘辘。 唐玉儿贴近了夏冰婵,突然拍手跳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夏冰婵被唐玉儿吓了一跳,轻抚心口道:“你又知道什么啦,吓死我了!” 唐玉儿故作神秘的靠近夏冰婵,小声说道:“我知道……原来长得美的人……饿肚子的时候肚子也会’咕咕’叫哩!” 夏冰婵脸上顿时羞得通红,一把向唐玉儿抓去,故作恶狠狠的说道:“你再胡说!”言毕,就要去呵唐玉儿的痒。 唐玉儿也假作害怕,咯咯笑着,连忙摆手道:“好姐姐,好姐姐,我认错啦,认错啦!” 两人在这路旁闹了一闹,这几日的阴霾竟是一扫而空。 唐玉儿闹得累了,找了路边一块石头,坐在了上面,夏冰婵甚是喜爱洁净,不愿坐在那石头之上,只是陪着唐玉儿站在一旁。 唐玉儿仰首看天,却又突地叹了口气。 夏冰婵看着唐玉儿,不解问道:“玉儿,你怎么啦?有心事?” 唐玉儿呆呆看着星空,道:“小姐,你说……那个小混蛋会不会有事啊?” 夏冰婵看着唐玉儿粉嘟嘟的小脸,心里顿生怜惜,用手捏了捏唐玉儿的小脸后,回答道:“我……我也不知道。但愿冷阳他福大命大,没有什么事才好。” 唐玉儿低下了头,自言自语道:“有时候觉得他真是讨人厌,但有的时候……觉得他……他还挺……挺……” 唐玉儿思索了半天,却是想不起来一个合适的词,最后还是嘟囔道:“就是还挺好的。” 夏冰婵抿嘴笑了起来:“那……那你莫不是……” 唐玉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使劲摇头道:“不是,那可不是,我可不喜欢他。” 夏冰婵却笑得出了声:“我又没说你喜欢他。” 这回轮到唐玉儿的脸可是通红一片,她把脸埋到了胳膊里,闷声道:“不说了,不说了。” 夏冰婵觉得有趣,但一想此行前途未卜,也不免忧心忡忡,现在又不知要往哪里去——秋一敌的逝去,让残梦山庄也不能再去了;想要回到无恙谷,又怕唐门的人去找唐玉儿。现如今真是举步维艰。 唐玉儿见夏冰婵半晌没有说话,抬起头来,却见夏冰婵双目泛红,竟从眼角滴下晶莹剔透的泪珠来。 唐玉儿以为夏冰婵又想起南宫恨我了,连忙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说道:“小姐,你是不是又想起南宫恨我了?” 夏冰婵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摇了摇头。 唐玉儿却是气愤不过,道:“小姐,你为了他不辞万里,跋山涉水的去找他,结果他连你都不去救。你还为了他……” 唐玉儿正自顾自的说起话来,夏冰婵无可奈何的道:“玉儿……我……不是因为他难过。” 唐玉儿疑道:“不是因为他?那是因为谁?还有谁那么混蛋?”自从南宫恨我不管夏冰婵,而去救阿牛之后,唐玉儿便对南宫恨我一直愤懑不平。 夏冰婵嗔道:“你别……别乱说,南宫大哥也是没有办法才那么做的,在说,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只是不知阿牛哥有事没事。” 唐玉儿“唉”了一声,道:“小姐,你总是想着别人,却也不想想自己。” 夏冰婵道:“我也在想啊,我在想,我们两人……也不知要往哪里去。” 唐玉儿跺跺脚,道:“还能去哪里,本来是为了找他去的,现在人家又不见我们,还不如回无恙谷去好了……呀,不行!” 唐玉儿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大声叫嚷道:“不对不对,不能回去,要是唐门的那帮人来了,我可不跟他们回唐门。” 夏冰婵叹道:“是啊,现在……真真不知道要去哪里了。”夏冰婵一想起夏无恙年岁大了,也不知眼下如何,南宫恨我更是现状堪忧,冷阳生死未卜,自己与唐玉儿两个弱女子更是举步难行,思来想去,眼泪又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一看夏冰婵哭了起来,唐玉儿赶紧宽慰道:“小姐,不怕,我们二人自小在那无恙谷长大,医术高明,要不然我们便开个医馆,给人瞧瞧病。老爷被唤作夏神医,你就叫小夏神医……” 夏冰婵听唐玉儿在那里胡说八道,知道她在安慰自己,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低声道:“你这孩子……说话和冷阳越来越像啦!” 唐玉儿嘿嘿一笑:“小姐开心就好,但是……先不管以后要去哪,现在我们两个……要去哪里住店啊?” 夏冰婵环视四周,只觉得这里甚是荒凉,不用说住店,就连间可以遮风避雨的破屋子也没有。 夏冰婵与唐玉儿顿时犯起愁来,夜色渐深,倘若再找不到住店的地方,那便只得在这荒郊野外住宿一宿了。 夏冰婵怕天色太黑,马恐失蹄,只得牵着马与唐玉儿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去。 走了半个多时辰,四周的景色却更是荒凉,两人愈走便越觉得胆战心惊。 此时的唐玉儿也不再装作胆子大了,紧紧的拉着夏冰婵的衣襟,说话也是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小姐……我有些怕了……这……这里……不会……有鬼吧……” 夏冰婵本想宽慰唐玉儿几句,岂料说出来的声音竟是颤抖不已:“没……没事……不……不怕……这世上……那里……有鬼……” 两人正兀自害怕,突然看到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些火光,唐玉儿指着那片亮光,大喜过望:“小姐,你看!” 夏冰婵低声道:“小声点!要是戮天盟的人……那就完啦。” 不过在这荒凉的地方,还能遇见人,夏冰婵与唐玉儿的心里还是宽慰的。 只是她们不知道的是,有时候人远比鬼更可怕。 夏冰婵带着唐玉儿蹑手蹑脚的向那片火光处走去,行不多远,便看到那营火之测,似乎坐着一个身材娇小的青衣人。 夏冰婵见是一个人,不像是戮天盟中之人,胆子也稍微大了起来,又向前走了几步,离那营火又近了些。 这时,夏冰婵与唐玉儿方才看清楚,那青衣人却是个身穿青绿色长裙的少女,容貌娇美,只是呆呆的看着那团营火,似乎若有所思。 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少女。 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衣着素雅,不着粉黛,可那双眸子里却偏偏有着太多的凡尘俗世,模糊而又迷离。 她的美,很不一样。 夏冰婵的美,是好似高居蟾宫上的月轮,伸手似乎可触又绝不可及的幽谷佳人。 唐玉儿的美,是那天真烂漫,自然而然不着雕饰的美。 李浣夕的美,是那骄阳似火,向你咄咄逼过来,不容你有一丝拒绝的美。 这个少女都不是,这个少女的美是那种矛盾般的美,看似清冷的她,却又偏偏有着世俗的婀娜。 尤其是在这火光的映照下,竟显得有些诡异。 夏冰婵乍起胆子,凑将过去,低声道:“姑娘,你这可是……一个人么?” 那少女似乎没有听到夏冰婵的声音,仍是自顾自的看着那团营火。 唐玉儿看向夏冰婵,道:“她不会是个聋子吧?” 夏冰婵皱皱眉,斥道:“不要乱说。” 唐玉儿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夏冰婵又走了两步,声音也稍微大了一点,道:“这位姑娘……夜深寒凉了,我们二人想过来一起烤烤火,不知……” 夏冰婵话音未落,那少女似乎被惊醒般抬起头来,看着夏冰婵甜甜的笑了。 她点了点头,示意二人可以过来。 夏冰婵正要过去,唐玉儿拉了拉夏冰婵的袖子,低声道:“她一个女子,夜里在这生火,怕是……有些奇怪。” 夏冰婵听得此话,有些犹豫起来,那少女却是笑了一笑,道:“我是深州城里迎春苑的人,出来办事晚了,找不到住的地方,迫不得已才在这里生火。你们看我不过是一个娇弱女子罢了……又可像是歹人?” 唐玉儿与夏冰婵听后,这才宽下心来,将马匹栓到了临近的树上,到那营火两侧烤起火来。 夏冰婵甚是感激,向那少女道:“多谢这位姑娘……我们两人也是找不到住店的地方,好在这荒郊野外,却是遇到贵人了。” 少女摇了摇头,道:“哪里哪里。” 夏冰婵拉过唐玉儿,道:“姑娘,请问怎么称呼?” 少女又看向了夏冰婵的俏脸,上下打量了好久,终于叹道:“真是好美。” 夏冰婵“咦”了一声,却又羞红了脸,低下头去,道:“姑娘也很美的,和你一比,我都已经是个老太婆了。” 那少女咯咯娇笑起来,但瞬间眼神又变得迷离起来,她又看向了那团营火,似乎是说给夏冰婵与唐玉儿,又似乎是在说给自己一般。 “我叫小忘,忘记的忘。” 第九十二章:惊魂之夜 小忘说完,便又呆呆的看着那团营火,不再做声。 唐玉儿却是觉得有趣,笑道:“小忘……小忘,这个名字倒是有趣,以后我看到那个小混蛋,也是要给他讲讲今天的事情的。就说我和小姐大难不死,路遇一个名字好生奇怪的贵人……” 夏冰婵却未注意到小忘神色的异样,只是拉了拉唐玉儿的手,笑道:“好了,只听得你一个人在这里啰嗦了。” 唐玉儿眨了眨眼睛,看向了小忘,对这个少女似乎颇为好奇的问道:“小忘姑娘,你说的那个’迎春苑’是什么地方?” 小忘的表情似乎是在思索什么一般,半晌才答道:“迎春苑……迎春苑是卖东西的地方。” 唐玉儿睁大了眼睛:“卖东西?卖什么?可是吃的么?这么一说,我都饿死了!” 小忘慢慢的摇了摇头,慢条斯理的说道:“那里卖的可不是饭菜,也不是美酒。” 唐玉儿气道:“那……卖的可是绫罗绸缎?胭脂水粉?” 小忘还是摇摇头,道:“迎春苑的买卖,可是没有本钱的。” 唐玉儿闻言却是更加好奇了,笑了笑:“小忘姑娘,没有本钱的买卖……那又是什么?” 小忘的一双美目看向了唐玉儿,然后轻声说道:“你……当真想知道?” 唐玉儿忙不迭的点点头,夏冰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上一红,拉了拉唐玉儿的衣角,唐玉儿却是浑然不察,只是一心想要知道这迎春苑是什么地方。 小忘笑了笑,她那一双眸子里好似覆上了一层薄雾,看起来甚是迷离:“在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命好的。有些人生下来便是世家豪门,衣食无忧;可有些人生下来却是贼匪之后,罪人之女;有些即便不是待罪之身,却是生活贫苦,难以为继。” 小忘向空中呵了口气,看着寒气逐渐消散,又继续说道:“这样的话,官家便要给这些女子一些活路,让她们学习歌舞琴曲,诗书酒画,也让她们学魅惑男人的本事。” 此时,唐玉儿似乎也知道这迎春苑是什么地方,但却无法将眼前这个少女与那联系起来,只得低声道:“那……那迎春苑便是……” 小忘却不理睬唐玉儿的话语,自顾自的说道:“一旦这些女子学会了之后,那便也没有那么悲惨了。无数的一方富贾和纨绔子弟,都会到这官家的教坊里,豪掷千金,只为博得红颜一笑。” 小忘抬起头来,看向唐玉儿,笑道:“这便是无本的买卖,有时不过是唱个小曲,甚至让这些男人看上一眼,便可以挣得银子。” 唐玉儿却是不敢抬头看着小忘,只得囫囵点点头。 小忘又是柔媚一笑,那双美目竟顾盼生姿了起来,只听小忘继续说道:“只可惜……那迎春苑也不是这般高雅的地方。” 小忘幽幽看向了夏冰婵,徐徐说道:“我们这里的姑娘,是连官家都不屑于要的人,就连喝酒也都是最低贱的水酒,那些来的男人为的也不过是一时的痛快。姑娘们只要躺直了身子,便就可以赚来铜钱了。这……就是迎春苑的买卖。” 唐玉儿觉得自己问这个问得甚是不妥,但看小忘却是一脸的悠然自得,唐玉儿胡乱应了几声,便又说道:“小忘姑娘,那你这么晚可是要去做什么?” 小忘也不知听没听到唐玉儿的问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夏冰婵,似乎周身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般。 夏冰婵秀眉微蹙,轻声道:“小忘姑娘……” 小忘却是嘻嘻一笑,好似在回答唐玉儿的问话般说道:“我忘记了。” 夏冰婵觉得有些古怪,赶紧拉了拉唐玉儿的手,低声道:“这个姑娘好生奇怪,我们还是……还是先走为妙。” 唐玉儿也觉得小忘甚是诡异,听得夏冰婵这样一说,也觉得周身发冷,频频点头道:“我也觉得不对劲,小姐,我俩还是走吧。” 夏冰婵站起身来,对小忘说道:“小忘姑娘,我们二人也不便多有叨扰,现在身上已然暖和过来,还是赶路要紧。” 言毕,夏冰婵不忘回过身来,盈盈拜了个万福,柔声道:“我等在此谢过了。” 唐玉儿也随着夏冰婵言谢,便匆匆离开了那营火。小忘对这两人却是视而不见一般,又痴痴的看向了夜空,不发一语。 夏冰婵看得心里发怵,拉着唐玉儿匆匆离开了那里。 两人也顾不得天色究竟有多晚,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小忘那青涩却又带着几分娇媚的俏脸在那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极是狰狞。 两人深怕回头看时,小忘便变成了书中说的魈魅山鬼,张开那血盆大口,向她们两人猛扑过来。 好在这一幕并没有出现。 两个人牵着马匹,走了足足一柱香的时辰,方才敢回头望去。 然而身后只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唐玉儿轻抚着胸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小姐,那个小忘怎么那么奇怪。” 夏冰婵也是惊魂未定,低声道:“也许……她便是那个样子,人家让我俩烤火,也算是我俩的恩人了。” 唐玉儿点点头,旋即又委屈起来:“小姐,现在这么晚了,我们……怎么办呐?” 夏冰婵叹了口气,道:“玉儿,现在……也只能继续走了,又哪里有什么法子。但愿前面有个好人家,可以留宿我们。” 唐玉儿又饿又乏,撅嘴道:“可是……可是人家走累了……” 夏冰婵刮了一下唐玉儿的鼻头,唐玉儿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躲开了,夏冰婵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这两人就在打打闹闹的时候,突然好似静止了一般,此时的夏冰婵与唐玉儿,面色煞白,相互对视了一眼。 在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下,两人居然同时听到了一丝异样的声音。 那好似是有人轻轻敲门的“叩”“叩”声,伴随着一成不变的节奏,既缓慢又可怖,就如同一把铁锤,在不断敲打着两人的神经。 两人只觉得心跳都要停了一般,两条腿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动弹不得。 “叩”“叩”的声响仍在继续,唐玉儿乍起胆子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却只依稀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半蹲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唐玉儿颤声道:“小姐……那里……那里好像是个人。” 夏冰婵强作镇定,轻声问道:“那……那人在做什么,怎么会发出……发出这样的声音?” 唐玉儿摇了摇头:“不……不晓得。” 夏冰婵心里恐惧,但双眼还是不由自主的看向那里,伴着“叩”“叩”的声音,那人手里似乎也在砸着什么。 唐玉儿好像也发现了这一点,颤声道:“小姐……他……他好像是在……敲门。” 夏冰婵被唐玉儿这一句话吓得头发几乎竖立起来,她再也没法装作镇定,几乎是用哭腔在说道:“那……那里又没有屋子,他……他又在敲什么门……” 唐玉儿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死死的闭着双眼,嘟囔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夏冰婵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极力挤出来一个笑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那我们还是别管人家在做什么了,还是……还是走吧。” 其实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总会觉得只要他们不去看不去管,那坏事便不会找上他们。 唐玉儿点点头,两人把手拉在一起,才发现对方的手心都比冰块还要凉。 两人不约而同的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只是慢慢的从那里走过,离得越近,那个青绿色的身影看得就愈清晰。 敲门的“叩”“叩”声也愈来愈响亮。 夏冰婵还是忍不住去看了一眼那个人影。 这次,她终于看清楚了,那不过是一个穿着青绿色衣服的人,半蹲在那里,用火石在生火。 而那“叩”“叩”的声音,不过是火石相击所发出的声响罢了。 夏冰婵不禁莞尔一笑,拉了拉唐玉儿,低声道:“没事啦,你看看吧。” 唐玉儿听夏冰婵说得如此的轻松,不像是刚才那样的害怕,便悠悠睁开了双眼,向那边看了过去。 一见那里的样子,唐玉儿也不禁笑了起来。 “原来是我们自己吓唬自己。” 唐玉儿一看没有什么事情,又开始欢快起来,肚子饿了,走得乏了,啰啰嗦嗦的说了好多好多。 夏冰婵正要打趣唐玉儿的时候,那个青衣人却突然抬头看向了她们。 尽管夜色深浓,月色昏暗,夏冰婵与唐玉儿还是能看清楚那个人的脸。 那是穿着青绿色的长裙的少女,她的长相也很美,但夏冰婵与唐玉儿刚刚放松下来的心却又紧紧的悬了起来。 小忘。 小忘正微笑着,看着她们。 两人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就连马儿也不管了,两人也不知是谁拉着谁,急匆匆的向不知哪个方向跑去。 连头也不敢回一下。 这时的夏冰婵与唐玉儿,也不再觉得肚饿体乏,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一种——恐惧。 她们只笃定一件事情:小忘一定是鬼。 可能是一个在迎春苑被迫害至死的厉鬼,在这夜半时分去寻找伤害她的人。 两人跑到了上气不接下气,确定了小忘没有在后面跟过来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夏冰婵犹有余悸,大口喘着粗气,道:“小……小忘是……是不是……” 唐玉儿扶着身旁的一棵枯树,使劲摇了摇头:“不知……不知道……她……怎么……” 夏冰婵接了过去:“神出……神出鬼没的……” 唐玉儿一手扶腰,道:“我们……我们现在……安全了吧?” 夏冰婵又喘了几口气,调匀了呼吸,低声道:“不知道,不过……她应该没有追上来吧。” 唐玉儿四处看了看,点点头:“没看到,没事了,小姐。” 夏冰婵终于顾不得洁净,这一日的奔波实在是耗费了她几乎所有的体力,她几乎是瘫坐在地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唐玉儿也愁眉苦脸的坐在了树下,道:“小姐,现在连马都没有了,该怎么办?” 夏冰婵实在是太倦了,无力的摇摇头:“我……我也不知道了。” 唐玉儿也学着夏冰婵叹了口气,嘟囔道:“小姐,我们怎地这样倒霉……走夜路偏偏还遇到……遇到鬼……” 唐玉儿话音未落,一阵铜铃般的笑声从上面传了过来,那声音虽然甜美,但现在在两人耳中却是有如追魂厉鬼的嚎叫。 两人再也忍耐不住,在这夜色中恐惧的大声叫嚷起来。 一个穿着青绿色长裙的少女从树上一跃而下,轻笑着看着已经呆若木鸡的二人。 “我道两位姐姐为何躲着我,原来……你们以为我是鬼。” 第九十三章:两弯新月 小忘那青绿色的长裙在这夜里是分外的显眼,她眨眨眼睛,看着眼前这两个女人。 一个少女,一个女人。 一个看起来是那么美的女人。 这个叫做夏冰婵的女人,她的如瀑黑发像丝绸般顺滑,她肤如凝脂,眉眼间带的是那股清冷的惹人怜惜的哀愁。 她的双眼清澈无比,不带一丝一毫人世间的市侩,她的身材曼妙,而腰肢却又盈盈一握。 她的美,简直无可挑剔。 这才是女人,和她相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个孩子。 一个在青楼长大的孩子。 可偏偏这个孩子眼里的世界,却比那女人还要世俗。 小忘的心好似被针扎一样的痛了起来。 所以……即便自己打扮的和她一样,他看自己的眼神,也不是看一个女人的眼神。 她在迎春苑里,知道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应该是用什么眼神的。 楚天云看自己的时候,不过是在看一个尚未长大的孩子罢了。 小忘看着她,低声道:“人与人……真的是不一样的。” 夏冰婵与唐玉儿惊魂未定,不知说什么才好,唐玉儿试探着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小忘脸上嫉妒的表情一闪而逝,转眼间又恢复成了那个恬淡又带有一丝事故的小忘。 小忘也不回答,只是轻笑道:“有些人生下来便是锦衣玉食,吃穿不愁;有些人生下来却身在泥淖,永世不得翻身。” 夏冰婵听得小忘似乎是话里有话,却不知小忘究竟何意,更不知是敌是友,只得低声道:“小忘姑娘……我们今日多有打扰,但我们还要赶路……” “赶路?”小忘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还是被人追赶呢?” 夏冰婵“咦”了一声,看着小忘那淡淡的笑容,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小忘那如烟雨般朦胧的双眸突然变得锐利,她的声音虽然又轻又柔,但在夏冰婵与唐玉儿的耳中却与雷声无异。 “若是戮天盟知道你们二人,其中一个是楚公子的红颜知己,你说……他们会如何对待你们呢?” 夏冰婵只觉得好似有一桶冰水,在这冬夜里从头到脚的泼洒下来,又抽干了她全身的血液。 她的手脚冰凉,她的脸色更是惨白得一丝血色也无。 好半晌夏冰婵才恢复过来了冷静,将唐玉儿挡在了身后,沉声道:“小忘姑娘,难道你是戮天盟的人?” 小忘微微一笑:“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唐玉儿对着小忘怒目而视,知道小忘不是鬼而是戮天盟的人之后,唐玉儿的胆子似乎也大了一点,只听她恶狠狠的说道:“原来你是那个戮天盟的坏蛋,难怪……难怪那么鬼鬼祟祟。” 小忘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说道:“小忘只是在走着自己的路,又何来鬼鬼祟祟一说?要是真这样说来,倒还是夏姑娘与唐姑娘一路跟着小忘。” 唐玉儿被小忘这样一说,一时语塞,仔细想起来,倒也确是如此,这一路上,似乎就是她们二人在跟着小忘。 夏冰婵却是皱着眉头,又拉着唐玉儿就退了两步,低声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会知道我俩的名字?” 小忘仍是低眉浅笑的模样,但却半晌没有说话,好半天才说道:“小忘是谁……小忘早就忘了小忘是谁了……” 唐玉儿嘟囔道:“古怪……” 夏冰婵止住了唐玉儿的话语,像是恳求般对小忘说道:“小忘姑娘,你如若不是戮天盟的人,那可否让我们离开这里?” 小忘摇摇头:“我早就说过,小忘是深州城里迎春苑的人,又怎会是戮天盟的人?”小忘说得像是轻描淡写,但那语气里却又有着淡淡的哀愁。 夏冰婵拉起唐玉儿,沉声道:“那便告辞了。” 小忘伸出一只手,在两人的眼前摇了一摇,笑道:“小忘虽不是戮天盟的人,但也没说……你们可以离开。” 夏冰婵与唐玉儿又向后退了一步,夏冰婵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惧意:“你要做什么?” 小忘的手幽幽拂过那棵枯树,那青绿色的长裙在月光下迎风飞扬,小忘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凄苦的笑容。 小忘又开始自顾自的说话:“小忘是来做事的,真的是来做事的。” 夏冰婵被小忘这突兀的一句话说得摸不着头脑,疑道:“什么?” 小忘呆呆的看向夏冰婵,脸上的笑容凝结成冰:“我输了。我赢不了。” 小忘用手拂了拂一缕耳边的乱发,那甚是柔美的动作与她那略带凄苦的面庞看起来极是不搭。 小忘旁若无人般继续说道:“小忘本来只是想看看你,看看小忘和你相比,究竟差在了哪里,小忘可以学也可以改。” 小忘的眼神变得空灵迷离:“小忘向迎春苑的姑娘们学习勾引男人,只用三天就学会了。” “可是,”小忘还在自顾自的说话,完全不理听得一头雾水的夏冰婵与唐玉儿,“小忘现在才知道,有些事情……是学不会的。” 说到此时,小忘暂时又停止了言语,带着一种莫名羡慕的眼神,看向了夏冰婵。 夏冰婵自是难以理解,道:“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说的什么?”小忘又是缓缓摇了摇头, “我……我忘记了。” 夏冰婵与唐玉儿似乎习惯了小忘这乱七八糟的说话方式,两人虽然想离开,却又不知小忘究竟是谁或要做什么,一时间,竟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小忘突然皱起眉头,似乎在极力思考着什么,然后又缓缓看向了夏冰婵,露出了一种莫可名状的表情。 那表情既像是释然,又像是解脱。 小忘似乎在给夏冰婵解释什么一般,终于开口说道:“夏姑娘,其实……楚公子本是先遇到小忘的,但是他却不喜欢小忘,可小忘却怎么也找不到办法可以赢过你。” 小忘本来声音甚是低沉,但此时却愈说愈是高亢,就连笑容也逐渐灿烂起来。 “所以,小忘输了,小忘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小忘输了,不过,小忘还有机会。” 小忘似乎在语无伦次的说些什么,说着夏冰婵与唐玉儿——可能甚至小忘自己都听不明白的话。 夏冰婵没来由的觉得脊背发凉,她终于明白:这世间最为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 七年前如是,现在如是。 就连不谙武功的她,都感受到了小忘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不祥的杀气。 小忘很认真的看向夏冰婵,一字一句的说道:“所以小忘只能杀了你。” 小忘不知从哪里拔出了一把弯刀。 夏冰婵与唐玉儿本就不谙武功,只是感觉那把弯刀就好像变戏法般突然出现在小忘的手里。 或者,那把弯刀本就在小忘的手里。 那把弯刀的形状甚是奇怪,整个刀身弯成了一个优美的弧线,就好似现在天上挂着的那弯新月。 弯刀上篆刻着奇异的花纹,倘若仔细看去,那花纹上似乎还有干涸在刀身上的暗褐色的血迹。 小忘把那柄弯刀高高的举起,此时的天空中,就好似有两个月亮一般。 两弯清冷、孤寒、锋锐、刺骨的新月。 小忘的感觉开始有了变化,她的眼里不再迷离与世俗,她的表情变得神圣无比,她微闭双眼,略抬起头,好似在膜拜这柄弯刀一般。 就好像这柄弯刀便是她的神。 夏冰婵一动也不敢再动,她似乎被小忘的气势紧紧的压迫住了身体,她的脚步一步也不敢挪开。 但夏冰婵还是挡在了唐玉儿的身前,一把推开了唐玉儿。 夏冰婵不忘回过头来,再次挤出了一个极是勉强的笑容。 “玉儿,你快跑。” 唐玉儿的心里陡地充满了恐惧,她的双腿开始不停的颤抖。 她也一样感觉到了小忘此刻的杀意,这杀意甚至比这冬日的寒夜还要冰冷刺骨。 这是唐玉儿第一次面对生死,她的恐惧不言而喻。 夏冰婵看到唐玉儿似乎呆在了原地,她不知从哪里又生出来的力气,猛然跑向了唐玉儿的身后。 唐玉儿尚在错愕之间,夏冰婵已然从唐玉儿的身侧跑过。 夏冰婵的侧脸,看上去既悲伤又释然。 既然小忘是冲着我来的,那便杀了我一人好了。 小忘猛地张开了那微闭的双眼,她那娇小的身子高高跃起,她那青绿色的长裙几乎遮盖住了那弯新月。 夏冰婵与小忘的身形消失不见了。 这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却似乎过了上万年那样久,唐玉儿似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发出了一声悲戚的哀嚎。 她也不知向着哪个方向没命的跑去,她的眼泪不停的流了下来。 唐玉儿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向哪里,更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她只是依稀看到了那好似新月般的弯刀在不远处闪了一闪。 然后一切似乎便归于寂静。 不再有任何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与心跳。 唐玉儿想要嘶吼出来,却怎么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小姐……小姐…… 小姐…… 唐玉儿突然开始恨自己,恨自己这样不争气的跑掉,她调转身子,又开始摸索夏冰婵所在的方向,但却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唐玉儿挣扎着站起来,又迈开脚步向前跑去,然后再次摔在地上。 唐玉儿放弃般瘫坐在地上,郁积已久的情绪好似失控般猛地爆发了出来。 她开始嚎啕大哭。 她也不过是个孩子。 她不知生死,更不知要如何是好,这里的夜色如同吃人的猛兽,将夏冰婵吞噬殆尽。 她希望这是一场梦,然后唐玉儿便哭得晕了过去。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唐玉儿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而这香味似乎还有些熟悉。 那股不似兰麝之香,而是淡雅却又浑然天成般的香气。 唐玉儿猛地睁开双眼,大声叫道:“小姐!” 可眼前的却不是小姐,而是一个身形妖娆的女子,在这深夜里戴着黑纱,只露出一双又大又明亮的眸子。 唐玉儿正要说话,那女子却率先开了口:“我是凤夫人,你已经……没事了。” 唐玉儿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也不管这凤夫人是敌是友,只是急切的问道:“小姐在哪里?你身上……为何会有小姐的香味?” 凤夫人似乎颇为惊奇,慢条斯理的说道:“你这孩子就不好奇……我是谁,又为何在这里么?” 唐玉儿却是不管凤夫人说些什么,努力站起了身子,失魂落魄般自言自语道:“我要去找小姐……我要去找小姐……” 凤夫人呵呵一笑,手里不知用什么抖了一抖,唐玉儿的突然嗅得一股奇异的味道,那味道好似丁香一般,但却又辛辣无比,唐玉儿顿时觉得神智清醒无比,看了看左右的景色与凤夫人,又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凤夫人轻轻拍了拍唐玉儿的后背,甚是温柔,柔声道:“孩子,你觉得你家小姐……被杀了是么?” 第九十四章:输赢 夏冰婵看着小忘的双眼,那眸子里几乎倾泄而出的悲伤她竟也好似能理解一般。 “为什么……不杀我?” 夏冰婵看向自己的周身,在夏冰婵拼命的跑的时候,小忘总共挥出了三刀。 她那柄有如新月的弯刀开始舞动的时候,夏冰婵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第一刀斩出的时候,夏冰婵看到了那两弯新月合二为一,从那高高的天上,突然掉到了地上。 夏冰婵身前的土地上被这一刀斩出了三尺余长的裂痕。 小忘挥出第二刀的时候,这一弯新月又一分为二,那柄弯刀在小忘的手中怪异的旋转起来,弯刀旋转的如此之快,看起来倒不似一弯新月而好像是一轮满月了。 夏冰婵身后的一棵碗口粗细的枯树应声而断。 夏冰婵呆立在原地,她似乎也明白了过来——她根本不可能从小忘的手里逃脱。 一个不谙武功的人是不可能胜过一个武功高强手里又有一柄弯刀的人的。 尤其这个人还是一个疯子的时候。 小忘挥出了第三刀。 冰冷的刀刃好像是穿过了夏冰婵的身体,小忘陡地停住了手里的弯刀,那如新月般的弯刀发出了让人牙酸的嗡嗡声。 夏冰婵的肌肤战栗起来,她那本来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毫无血色。 可她的身上偏偏却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 小忘手里的弯刀又像变戏法一般消失不见了,小忘站在那里,痴痴的看着天上的月亮,露出了一丝凄苦的笑容。 夏冰婵那如瀑般的黑发在齐肩处断裂,散落在夜色里,消失不见。 夏冰婵看着小忘,小忘却看着天空。 小忘定定看了半晌,才回答道:“杀了你……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夏冰婵闻言,苦笑道:“也许……他的心里也没有我。”夏冰婵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然后又接着说道:“也许,他以后的心里也不会有我。” 小忘不知在思考着什么,出了神一般,半晌才说道:“他的心里有谁小忘并不知道,小忘只知道……夏姑娘在公子的心里,却是很重要的。” 夏冰婵苦笑一声,反问道:“是么?” 小忘向前走了几步,轻声道:“小忘与公子在深州城里曾经相遇了。” 夏冰婵听得小忘这样一说,急急问道:“南宫大哥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戮天盟的人……可有把他怎么样?” 小忘缓缓转过头来看向了夏冰婵,夏冰婵也自知问得太多,脸上一红,低声道:“我……问得太多了。” 小忘的眼眸低垂下来,道:“公子贵体无恙,夏姑娘不必挂念。只是……公子得知夏姑娘的消息时,也如夏姑娘一般的心急。” 夏冰婵得知南宫恨我没有受伤,又得知南宫恨我对自己甚是挂念,不由得心里一喜,但是一想到秋一敌,却又叹了口气。 夏冰婵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南宫大哥先在人在哪里?可还在这深州城左近?不知小忘姑娘……能不能告知于我。” 小忘也不理睬夏冰婵的问话,又恢复了那副痴痴的模样,自言自语道:“公子也问过小忘,夏姑娘人在哪里,小忘却撒了个谎。” 小忘看向了夏冰婵,似乎是怀着愧疚般说道:“小忘告诉公子,夏姑娘已经到了三十六堂的势力范围,有着八爷的照拂,自是可以高枕无忧。” 夏冰婵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事情?” 小忘的表情似乎有些古怪道:“因为……愧疚。” 愧疚?夏冰婵不由得秀眉微蹙,看这个刚刚还想杀了自己的奇怪女子,夏冰婵竟也看不透她究竟想的是什么。 小忘解释道:“小忘这样告诉公子的话,公子便不会到这里与夏姑娘汇合,而是要去一趟新安城,去做另一件事情。” 新安城?夏冰婵的疑虑更深,但却也不好再去深问小忘,只是试探着问道:“那……那南宫大哥他还好么?” 小忘点点头,继续说道:“公子安好,小忘只是不想让公子见到……见到夏姑娘,因此才撒了谎,夏姑娘勿怪。” 言毕,小忘对夏冰婵拜了个万福,腰肢妩媚,摇曳生姿。 夏冰婵连忙扶起小忘,说道:“哪里,小忘姑娘……其实,我们两个人又何尝不是一样的。” 小忘抬起头,看着夏冰婵的双眸,问道:“夏姑娘何出此言?” 夏冰婵苦笑一声,道:“南宫大哥的心里……却是还有一人,而且他……他永远也忘不掉那人。” 小忘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小忘只是觉得,夏姑娘与姑娘所说的那位在公子的心中是不一样的。” 夏冰婵奇道:“如何不一样?” 小忘思索半晌,似乎想不到用什么语言去形容,最后终于说道:“那个人只是公子忘不了的恩人,夏姑娘才是让公子牵肠挂肚的女人。” 夏冰婵听得“女人”这两个字,不由得脸上又是一红。 小忘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苦笑,低声道:“夏姑娘请去寻找唐姑娘吧,夜半时分,要是走散了可不好找哩。” 夏冰婵点了点头,然后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小忘姑娘,我只是……只是有些好奇,你与南宫大哥是如何相识的?” 小忘愣了一下,旋即掩口而笑,而那笑声愈来愈大。 夏冰婵也觉得自己问得甚是突兀,不由得抿了抿嘴唇,低下了头去。 小忘止住了笑声,颇不在意的说道:“小忘……早就忘记了。” 小忘又怎会忘记。 小忘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忘记了自己的父母,可小忘忘不了的,却是楚天云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楚天云抱着濒死的自己在这深州城里狂奔的时候,那如星辰般的眸子里,深邃得好似要把自己吸进去一般。 小忘又陷入了沉思。 夏冰婵看着小忘,又柔声说道:“那……敢问小忘姑娘何名何姓,总不能一直叫你小忘姑娘吧?” 小忘从沉思中醒来,听到夏冰婵的声音,嘴角又露出了凄然的笑容:“小忘……忘记了自己的姓名,所有人都叫我小忘。夏姑娘便也叫我小忘无妨。” 夏冰婵看了看小忘那娇小的身影,心里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怜惜。 这个孩子竟也是这样的孤独与凄苦,或许……她与自己是一样的人吧。 “小忘姑娘……”夏冰婵欲言又止的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小忘。 小忘站定了脚步,回过头来看向夏冰婵。 夏冰婵朱唇轻启,却又犹豫了起来,过了半天才鼓起勇气一般说道:“小忘……我可以把你当做妹妹么?” “妹妹?”小忘那如雾般迷离的眸子陡地睁大了,“夏姑娘……你是在说’妹妹’么?” 夏冰婵坚定的点点头:“其实……你与我又没有是什么深仇大恨,而且谁又没有说不可以同时喜欢一个人……” 夏冰婵的声音愈来愈小,到最后已经是几不可闻。 小忘不敢相信般看向夏冰婵,终于露出了一抹微笑。 “也好,”此时小忘的笑容终于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那夏姑娘就是小忘的姐姐了。” 夏冰婵又点了点头,小忘的笑容甚是灿烂,小忘的心里却又一点遗憾。 她实在是恨不起来眼前这个女人。 小忘输了。 但却输的很开心。 …… 凤夫人的声音从树后幽幽响起:“我说过,你杀不了她。” 小忘摇摇头:“杀了她,那小忘便真的输了,不杀她,小忘至少还有赢的机会。” 凤夫人冷哼了一声,她虽然对这个疯子一般的少女并无好感,但却又不得不对她有着几分的怜惜。 小忘微笑着看着凤夫人,道:“况且……你是绝对不会让小忘杀了她的,不是么?” 凤夫人浑身一震,声音顿时变得冰冷无比,她沉声道:“你说什么?” 小忘仍是轻描淡写般的说道:“所有人都以为夏冰婵与唐玉儿不过是戮天盟、山统和唐门的俎上之肉,甚至就连他们二人也这样觉得,但……其实她们二人却是最安全的,不是么?” 凤夫人似乎恢复了冷静,她用阴冷的声音说道:“你知道的太多了,一个知道太多的人……是活不长的。” “太多?”小忘自嘲般说道,“小忘不过是一个青楼的婊子,又哪里会知道什么?” 凤夫人又是一声冷哼,却没有言语。 小忘道:“现在小忘要回深州城,回到迎春苑里去了,夫人要去哪里,烦请自便。” 言毕,小忘也不再看凤夫人一眼,转身便隐没到了那夜色之中。 凤夫人站在那里,嗅着风里传来的血腥气味,她的双眼里突然流露出一丝怜惜。 她的脚下,却是数个戮天盟之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他们的双眼睁的极大,似乎还没有想明白便死去了一般。 凤夫人一脚踢飞了其中一具尸体,脸上露出了嫌恶的神色,紧接着,她便又看向了身边那晕倒的唐玉儿。 …… 唐玉儿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低声呢喃道:“什么?” 凤夫人重复的说了一遍,唐玉儿闻言,双眼中似乎燃起了一丝希望。 “你……你知道我和小姐的事?” 凤夫人点点头:“我知道你叫做唐玉儿,也知道你家小姐叫做夏冰婵,更知道你们现在因为一个叫做小忘的女子而走散了,不过……” 唐玉儿疑道:“不过什么?” 凤夫人笑盈盈的说道:“我还知道夏姑娘根本没有死。” “你说……小姐没有死?”唐玉儿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这个神秘的凤夫人。 凤夫人点点头:“那是自然,你若不信我的话,现在便可以随我去找夏……姑娘。” 唐玉儿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一把抱住了凤夫人,凤夫人浑身一震,却也没有推开唐玉儿。 唐玉儿忙不迭点头道:“谢谢你啦,可是你救了我家小姐么?” 凤夫人呵呵一笑,轻声道:“傻孩子,哪有什么救不救的,夏姑娘好着呢。” 唐玉儿拉起凤夫人的袖子,道:“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小姐吧。” 凤夫人奇道:“按照道理,夏姑娘应是你的表姐,你却为何一直叫她小姐?” 唐玉儿顿生警惕,疑道:“咦?你是谁?为何会知道这些事情?” 凤夫人怔了一怔,旋即说道:“我自是知道,原因嘛……以后再告诉你。你大可以放心,我救了你,又怎会害你?” 唐玉儿小孩子天性,点了点头,答道:“以前老爷怕唐门的人找到我,便一直让我装作小厮,我叫她小姐叫得习惯了,就不容易改口了。” 言毕,唐玉儿便蹦蹦跳跳的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讪讪笑道:“凤夫人,你的真名能不能告诉我?你救了我,我可还没谢谢你呐!” 凤夫人伸出一根手指,道:“现在不行,不过……以后自是会告诉你。” 唐玉儿嘟起了小嘴,自言自语道:“唉,真是神秘。” 凤夫人也不恼怒,只是甚是温柔的笑了一笑,然后拉起了唐玉儿的小手,柔声说道:“走吧,去找你家小姐去。” 第九十五章:说客 唐玉儿虽是第一次与这神秘凤夫人见面,但却觉得甚是投缘,一路上与凤夫人叽叽喳喳说了个不停。 凤夫人虽然对别人极是冷血无情,但对唐玉儿却好似并不一样,不厌其烦的与唐玉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味唐玉儿讲解这江湖上的风土人情。 唐玉儿对这江湖中的事情本就好奇,听起来更是津津有味,就连要去找夏冰婵的事情,似乎都忘在了一旁。 因为不知为何,凤夫人说的话,唐玉儿便是无比的信任,在唐玉儿的心中,凤夫人绝对不会骗自己。 两人走了一柱香的时间,看到了不远处依稀可以看到火光,凤夫人伸出手来,指着那火光说道:“那里……便是夏……姑娘所在的地方了。” 唐玉儿定睛看去,倒是看不太清夏冰婵的身影,不过却突然发现凤夫人的手上缠着厚厚的白布。 唐玉儿指了指凤夫人的手,问道:“凤夫人,你受伤了?” 凤夫人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白布,呵呵一笑道:“没有受伤,只不过是怕沾上脏东西,所以把手包扎了起来,不必挂心。” 唐玉儿点点头,兴奋的拉起凤夫人的手,便向夏冰婵所在的地方跑了过去。 …… “小姐……”唐玉儿皱起了眉,甚是怜惜的说道,“你的头发……唉。” 夏冰婵的长发虽是变成了短发,看起来倒是少了几分柔弱,却多了三分的英气。 夏冰婵抚了抚耳后的乱发,轻笑道:“这样也很好,倒是省得每日打理了。” 唐玉儿撅起了小嘴,颇不高兴的说:“那个叫做小忘的疯女人真是可恨,下次若是让我遇见她,一定给她的头发也剪下来。” 夏冰婵捂住了唐玉儿的嘴,柔声道:“小忘姑娘也是个可怜的人,你莫要再生她的气了。” 唐玉儿哼了一声,但却也乖乖的不再说话。 凤夫人看着这两人,那覆在面纱下的脸上似乎露出了笑容。 夏冰婵看着不发一语的凤夫人,心里却甚是感激,向着凤夫人拜了个万福,道:“婵儿谢过凤夫人救我这个妹妹。” 凤夫人呵呵一笑,摆摆手道:“举手之劳罢了,不过你们两个女娃娃,又不会武功,在这江湖里风雨飘摇,莫不如还是回去那无恙谷里落得安生。” 夏冰婵道:“凤夫人,我和玉儿……也不敢再回无恙谷,唉……就怕唐门的人又去无恙谷里找玉儿……” 听到“唐门”的事之后,凤夫人的眼神顿时变了,她那本来笑意盈盈的眸子变得冰冷无比,她发出了一声好似嘲弄般的笑声,然后说道: “唐门?唐门现在自顾不暇,又哪里有功夫去管你们的事呢?” 唐玉儿与夏冰婵知道凤夫人虽是女流,但却见识过人,便问道:“何出此言?” 凤夫人沉声道:“玄天寿诞之时,唐门门主唐影之子唐隐,被发现与当年秋婉如失踪一事有着莫大的关系,唐影亲手杀了唐隐,又被武林各个门派所嫌恶。现如今,他深怕残梦山庄与各处势力以此为契机向唐门寻仇,哪里又顾得上你们两人呢?” 夏冰婵点头道:“原来如此,只是……唉……” 凤夫人笑道:“怎么,夏姑娘……可还有什么疑惑?” 夏冰婵想到秋一敌已然逝去,而南宫恨我与江湖各派的势力却仍暂不知情,一旦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在江湖上不知又要掀起多少的腥风血雨。 夏冰婵摇摇头,伤感般说道:“只是……只是秋庄主已然逝去,不会再有人……向唐门寻仇了吧。” 凤夫人“哼”了一声,徐徐说道:“夏姑娘真以为……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会为了公理侠义而去招惹唐门?” 夏冰婵不解的问道:“凤夫人的意思是……” 凤夫人道:“唐门根基深厚,多少年来屹立不倒,这些小帮小派谁又敢触碰唐门的利益?所以,这些没有实力的小帮派,只有找这样一个结盟的机会,一起去杀入唐门。为的不过是势力地盘,唐门的毒药、暗器和武功罢了。你且看着,一旦有一个契机,彼时不共戴天的三十六堂、神剑山庄还有酆都城之流便会立即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一同杀入唐门了。” 凤夫人看了一眼夏冰婵,笑道:“那楚天云又何尝不是如此,你真以为戮天盟的那些人,会为了自己的同门和掌门,去找’天绝公子’的麻烦?当然不是,他们还不是为了那’天子令’呐!” 夏冰婵知道凤夫人说得有理,叹了口气,说道:“要是没有这个江湖,这人世间真不知要好上多少。” 唐玉儿也频频点头:“可不是么,这么多人,为了那点名利杀来杀去,真不知图些什么。” 凤夫人笑了笑,道:“所以,便是有这样一些江湖中的人,他们实在是厌倦了这无谓的打打杀杀——或是在这江湖中失去了自己的所有,他们的心里甚是迷惘,他们恨这个江湖,他们想把这个江湖抹杀掉。” 唐玉儿对凤夫人极是喜欢,拍手称赞道:“那便是好了,倘若这个江湖真的不存在,那也就没有那许多的无谓事端了。不过……” 唐玉儿看向夏冰婵,做了个鬼脸,嘻嘻笑道:“真是那样的话,老爷恐怕就要没银子赚咯!” 夏冰婵拧了一下唐玉儿的鼻尖,笑道:“医者仁心,倘若无人伤病,就是门可罗雀心里也是愿意的。” 凤夫人又继续说道:“所以这些人便聚集了起来,开始把他们的想法付诸于行动,他们想方设法拔除江湖中的各个帮派。现如今,他们……也终于要成功了。” 夏冰婵道:“若这些人真的可以成功,那也真真算是一件幸事了。” 凤夫人意味深长的看着夏冰婵,问道:“夏姑娘,你觉得这些人做错了么?” 不待夏冰婵回答,唐玉儿率先说道:“怎么可能是错的呢?简直就是做的世间最好的好事了!” 凤夫人“哦”了一声,笑道:“但是要实现他们的想法,也不可避免的要杀人,要钱财,所以他们也需要流血,需要用一些不算正道的方法弄到银子,这样的话……是错了么?” 唐玉儿天真烂漫,心直口快的说道:“自然不算,成大事的人肯定要有非常手段,这本来就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嘛!” 夏冰婵却似乎听出了凤夫人话中的深意,她对着凤夫人道:“凤夫人……你究竟是……是什么人?” 凤夫人哈哈一笑,点了点头道:“夏姑娘果然冰雪聪明,我……便是’山统’的人。我说的那些人,便是’山统’成立的原因。” 夏冰婵听得凤夫人说自己是’山统’的人,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拉起了唐玉儿沉声道:“你要做什么?” 凤夫人见夏冰婵与唐玉儿几时警惕,叹气道:“我又怎会害你们?倘若我要害你们,我不是早就要动手了么?又怎么会留你们到现在?” 夏冰婵知道凤夫人说得有理,拦着唐玉儿的手放松了下来,凤夫人见夏冰婵不再那样排斥自己,便又说道:“想想看,倘若这世上本就没有江湖,夏姑娘你与楚天云便会喜结连理,你的母亲也不会就那样白白死去;唐玉儿你……你也可以与自己的父母相见,而不是孤苦一人,无亲无靠。” 夏冰婵与唐玉儿闻言,纷纷低下头去,觉得凤夫人所言也是有一定道理。 凤夫人见两人有所动摇,继续说道:“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二位姑娘,不要再纠缠于这江湖中的事情了,也可以……也可以劝劝楚天云与冷阳,在这江湖之外逍遥快活,岂不美哉?” 夏冰婵闻言想到可以与南宫恨我退隐江湖,脸上一红,低声道:“可……可南宫大哥又不会听我的,他……他还没有报仇。” 凤夫人苦笑一声,声音里甚是凄然,沉声道:“那就一辈子在这江湖里,与那刀光剑影作伴么?所谓的真男儿,不负道义,便是要等着红颜白头,鸡皮鹤发,也不心中抱憾么?” 夏冰婵听得凤夫人声音戚戚,甚是悲凉,听得“红颜白头”四个字,也不由得心里一痛。 唐玉儿看到夏冰婵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凄苦,拉住了夏冰婵的衣袖,低声道:“小姐……” 凤夫人见所说之事愈发沉重,便缓和着语气道:“今日天色已晚,还是先睡了好了,明日二位姑娘还是先回无恙谷,待这江湖上风头一过,再做打算。” 唐玉儿点了点头,夏冰婵却是看着那天上的新月,露出了一丝甚是无奈的苦笑。 …… 次日一早,待夏冰婵与唐玉儿悠悠醒转,身边的营火已然熄灭,凤夫人的身影也已消失不见,唯留下一封信,上面压着几块碎银。 夏冰婵打开信,却见上面工整的写着: 此去南下,乃是三十六堂势力之范围,我一山统之人,不便前往。李寒川有意拉拢楚天云,对尔等定会礼待有加。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万望珍重。有缘再见。 夏冰婵读完信后,唐玉儿却是一脸不解的问道:“小姐,怎么感觉……这个凤夫人不像坏人啊?’山统’究竟是好还是坏啊?” 夏冰婵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不清楚了,’山统’陷害南宫大哥杀了秋家小姐,又害得他被江湖中人追杀,我本是恨他们的。可……可听凤夫人这样说,我却……唉,却是有些动心了。” 唐玉儿撅起了小嘴,道:“不想了不想了,只是觉得,这’山统’的人,却比唐门的人不知好上了多少……” 夏冰婵笑了笑,道:“好了,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先回无恙谷好了。” 唐玉儿吃惊的看向夏冰婵:“小姐,你……不去见南宫大哥了?” 夏冰婵突然露出了一丝悲戚,半晌才低声道:“不见了。” 唐玉儿虽然惊愕,却也不再发问。 …… 冀州城。 两人一路向南,又在路上用凤夫人留下的碎银买了匹马,两人一路无事,眼见便到了冀州,离无恙谷便是越来越近了。 此时已是冬暮春初,鸟啼虫鸣,万物复苏,不再见冬日萧瑟。 夏冰婵虽离无恙谷愈来愈近,但却好似是愈来愈忧心忡忡一般,终日难得露出笑脸,也少与唐玉儿嘻笑打闹。 唐玉儿虽然担心,却也无法可施,心里却也不免越来越同意凤夫人的想法。 若是没有这个江湖,那便…… 唐玉儿正在那里胡思乱想,看得对面来了几个人,那几人头戴白巾,正是戮天盟的人。为首一人四十几岁,腰悬长剑,双目狭长而锐利,面上无一丝表情。 夏冰婵与唐玉儿心里一惊,想要避开戮天盟已经是不可能了,只得硬着头皮,低下头去,从那几人身边走过。 那戮天盟的几人本已走了过去,夏冰婵与唐玉儿悬着一颗心正要落下,却听得那为首之人冷冰冰的话语传了过来。 那声音好似浸在冬日冰窟里的冰块,不带有一丝的感情:“两位姑娘,留步。” 第九十六章:木牌 夏冰婵与唐玉儿听得此人说话,心里一寒,那声音的冷酷沁入骨髓,但也不敢继续前行,只得站定了脚步。 夏冰婵回首道:“请问……可是在叫我们么?” 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点了点头,道:“二位姑娘,要去哪里?” 唐玉儿向前走了一步,装作气势汹汹的逼问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几个大男人,想对我们这两个弱女子做什么?” 那男子恍若不闻,只是重复道:“二位,要去哪里?” 男子的声音不带任何的感情,也听不到任何的起伏,唐玉儿被那男子的气势所迫,不禁向后退去。 夏冰婵虽然害怕,也值得强作镇定,答道:“我们姐妹二人,老家便是在青州,现从冀州这里路过,想要住店而已,不知阁下这样相问,可有什么事么?” 男子双眼微眯,似乎要将夏冰婵与唐玉儿看透一般,旋即说道:“我是在找一个人,一个叫做楚天云的人。” 夏冰婵与唐玉儿听后,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夏冰婵心里更是害怕,脸色顿时煞白,但还是摇摇头道:“可我们不认识那……那楚天云呀?” 唐玉儿躲在了夏冰婵的身后,附和道:“对对对,不认识,不认识。” 此时的唐玉儿突然开始怀念冷阳那个小混蛋了——要是他在这里,定会想出一些鬼点子脱离险境吧。 可是现在,却只有她和夏冰婵。 男子那无比锐利的双眼在两人身上不断打量,夏冰婵只觉得被他看一眼就好似用刀在身上剜一块肉下来一般,好不难受。 男子打量半晌,又徐徐说道:“楚天云有个红颜知己,是无恙谷夏神医的独生爱女,叫做夏冰婵。这个叫夏冰婵的女子身边,与她形影不离的是一个叫做唐玉儿的小姑娘,这个唐玉儿便是唐门弃徒唐甜的女儿。” 唐玉儿又向后退了一步,说道:“你说的什么我也听不懂,什么唐玉儿、唐门的我都没有听过。” 男子看向二人,沉声道:“当真没有听过?” 男子周身的几个戮天盟的人好似颇为愤怒,纷纷走上前来,向夏冰婵与唐玉儿怒吼道着。 “快说!” “你们叫什么名字,赶快告诉我们!” “快点!” 戮天盟众人虽然气势汹汹,但唐玉儿此时却反倒不害怕了,她挺起胸膛,指着众人道:“怎样?你们这群自诩为武林中人的,要欺负我们两个弱女子么?” 附近的百姓不明所以,被这边的吵闹声吸引了过来,围成了好大的一个圈。 此刻听得唐玉儿这样说,也不由得指着戮天盟众人指指点点。 “这么多人,欺负两个女子……” “真是不要脸……” 戮天盟众人听得百姓如此说来,便是有些恼羞成怒,也纷纷与百姓叫骂起来,一时之间,场面竟是有些混乱。 夏冰婵觑得时机,拉了拉唐玉儿,低声道:“趁着现在,快走!” 唐玉儿点点头,便要与夏冰婵从这人群的间隙中离开。 那男子目光一扫,看到了两人,想要去追,奈何身边百姓众多,将戮天盟众人围得水泄不通。 男子脸色一变,那戮天盟里其他人便开始喊叫:“让开,让开!” 可这些百姓哪里听得进去,将这几人围得更严了。 男子不再说话,脸色阴沉了下来,腰中长剑如白光一闪,一个为首的百姓顿时身首异处,血溅三尺。 旁边的百姓俱是一愣,谁也不曾料想,这男子会在这街上拔出剑来杀人,待到反应过来如何时,被杀之人的头颅已经滚了好远。 众人一下子炸开了锅,有的胆小的已经跑散,大声叫嚷着:“杀人啦!杀人啦!” 唐玉儿顿时被这四散的人群冲的松开了夏冰婵的手,再去找夏冰婵时,却见夏冰婵蜷缩在地上,不住的发起抖来。 毕竟,夏冰婵还是害怕陌生男子的。 有几个胆子大些的男人,上前团团围住了那男子,其中一人指着他怒道:“你杀了人,就不怕官家来吗?” 男子冷冷的看着这几人,突然又是一剑,那带着鲜血的剑身在半空中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形,伴随着说话那人的头颅掉在了地上。 好快的一剑。 好残忍的一剑! 男子冷哼一声,嘴角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意:“把你们都杀光的话,又有谁会知道我杀了人呢?” 此刻,再也没有任何人敢在这里逗留片刻,所有的人都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没命的向家里跑去。 顷刻间,这里好似变成了一座空无人烟的死城,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就连鸡鸣犬吠也听不见了。 这条街上,只剩下了戮天盟的人和蜷缩在地的夏冰婵与身侧的唐玉儿。 男子点点头,低声道:“南宫恨我这个红颜知己,甚是怕男人这件事,看来是真的。” 那几个戮天盟的人哈哈大笑起来,谄媚的围在了男子的身边,一人道:“江大侠,还是你有办法,这两剑干脆利索,真有人间剑神的风范!” 另一人嘿嘿淫笑道:“女娃儿,恐怕还是没尝过男人的滋味,等你尝过了,也就不会再怕了。” 夏冰婵在那里兀自颤抖,唐玉儿一下子拦在了夏冰婵的身前,对这几人怒目而视,啐了一口道:“无耻!” 看着眼前这形形色色的江湖众人,竟是没有一人为这两个女子仗义执言,都是衣服小人得志般的嘴脸。 唐玉儿又不禁在想:这样的江湖,又算得上是江湖么? 那男子仍是面无表情,不疾不徐的说道:“无论在无恙谷、残梦山庄还是弃剑阁甚至唐门左近,戮天盟都有人在那里看守,为的便是捉到你们二人,现在你们落在我的手上,不算亏了。” 一个戮天盟的男子向前走了两步,嘻嘻笑道:“你不亏,我也不亏!”言毕脸上便露出了淫邪的笑容。 那人正要向前走去,却见白光一闪,那姓江的男子腰中的长剑已经搭上了那人的咽喉,男子微一用力,剑尖处便沁出了鲜血。 那人被长剑抵住了咽喉,但却敢怒不敢言,只是惊恐的看着那男子,半是质问半是赔笑般说道:“江寒雪,你……这是干什么?” 江寒雪,李傲然所说的寒山剑派的第一高手,不想却在此地遇到了,唐玉儿的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江寒雪那双冷酷的眸子看向了那人,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捉这两个人,为的是要引出楚天云,不是为了让你找女人的。你若想找女人,自己花银子去找。” 男人咬了咬牙,似乎有些不服,但又不敢说什么,只是低声道:“这两个女人已经到了我们的手里,还怕楚天云不来……” 这人话音未落,江寒雪手中的长剑又是闪了一闪,那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耳边一凉,紧接着又是一热,伸手一摸,两个耳朵却是被江寒雪削了下来。 那人先是一愣,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江寒雪的长剑又抵住了他的咽喉。 江寒雪冷冷的说道:“你的耳朵若是听不得人话,那便是没有用了。” 那人也算是条汉子,也不顾双耳边的鲜血汩汩而下,就连吭也不吭一声,知道自己不是江寒雪的对手,咬了咬牙,转身便走了回去。 江寒雪满意的点点头,手里的长剑“呛”的一声入了鞘,便又向夏冰婵与唐玉儿走来。 夏冰婵甚是恐惧,仍是蜷缩在地不敢抬头。唐玉儿捡起身边的石头向江寒雪掷去,可又哪里能沾到江寒雪身上分毫? 江寒雪好似一个可怕的怪物,向这两人一步步逼近。 夏冰婵看着江寒雪一步步走来,她的双手双腿本能的开始颤抖,她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向下流。 她害怕,七年前的恐惧感又一次真实的袭来。 夏冰婵动不了,可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动起来。 就算自己落在这些人的手里,也不能让唐玉儿落在他们手里。 倘若自己被这个恶魔捉住了,那就想办法…… 绝不可以让南宫大哥落入他们的陷阱之中,况且…… 夏冰婵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歪歪扭扭的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向前扑去,一把抱住了江寒雪的一条腿。 唐玉儿几乎愣在了原地,却听得夏冰婵撕心裂肺般呼喊着:“走!玉儿!快走!” 唐玉儿的眼泪夺眶而出,只有她知道夏冰婵对于其他人的恐惧有多深,可…… 可她却为了自己,死死的抱住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双腿。 戮天盟众人却是哄笑起来。 因为任谁都想得到,夏冰婵是根本无法拦住江寒雪的。 可江寒雪却突然真的停下了脚步。 甚至还弯下腰来,仔细端详起夏冰婵那哭得梨花带雨的俏脸。 夏冰婵觉得一阵恶心,但还是压住了自己的感觉,几乎是哀求道:“求求你,放她走……” 江寒雪没有说话,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夏冰婵觉得一股极大的力量袭来,左边的脸上好似被人用锤子重重的敲了一下,整个人都飞出了三尺之远。 江寒雪狠狠的一巴掌掴在了夏冰婵的脸上。 没有任何的怜香惜玉,夏冰婵的左边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个通红的掌印,夏冰婵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也站不起来了。 江寒雪却向夏冰婵走了过去,一把抓起夏冰婵的短发,又要向夏冰婵的脸上掴去。 唐玉儿几乎是爬到了江寒雪的身边,双膝跪在了江寒雪的面前:“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 夏冰婵的左脸肿了起来,她的泪水仍在流下来,但她还是推了推唐玉儿——尽管她的手一点力气也没有。 “走……快走……” 江寒雪看也不看唐玉儿一眼,又是一巴掌掴在了夏冰婵的左脸上,夏冰婵的嘴角顿时流出了鲜血。 江寒雪冷冷的说道:“放不放她,是我说的算,不是你。” 唐玉儿扑在了夏冰婵的身上,不让江寒雪再动手,江寒雪一脚踢在了唐玉儿的腰间,唐玉儿整个人斜斜飞了出去,也躺在了一旁,动弹不得。 戮天盟的其他人也鸦雀无声。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江寒雪——就是个疯子。 所以当年寒山剑派的掌门才会由武功并不如他的杨奕秋继承。 江寒雪残忍的将夏冰婵扔在了地上,所用的力道之大,竟激起了地上的尘土。可江寒雪似乎感觉这样不够,又一脚踩在了夏冰婵的脸上。 此时的夏冰婵有如一只受伤的小鹿,颤抖着身子,无助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她那流着眼泪的的双眸还在看向唐玉儿。 唐玉儿的心都碎了。 唐玉儿却突然看到了自己的衣服里掉出来一个东西,方才江寒雪那一脚将自己踢到了一旁,却也将这东西掉了出来。 唐玉儿忍着腰间锥心的疼痛,将那东西一把攥在了手里。 那是冷阳在残梦山庄交给她的,一个刻着“川”字的古朴的木牌。 唐玉儿将那木牌高高的举起,以自己余下的所有气力呼喊道:“救救我们!有没有人救救我们!” 第九十七章:妖星 江寒雪被唐玉儿这突如起来喊声吸引了注意力,松开了踩在夏冰婵脸上的脚,又一步步走向了唐玉儿。 戮天盟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更有甚者冲着那四周紧闭的屋门大喊起来:“喂,里面有人没人?” “快出来人呐,英雄救美哇!” “哈哈哈,拿着个什么东西,天子令么?” 当这些人在江寒雪的面前时,就有如夹着尾巴的狗,可当他们遇到比自己还要弱小的人时,他们便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这就是江湖。 唐玉儿看到江寒雪向自己一步步走来,心中却更是恐惧,奈何腰间剧痛,只得爬着慢慢后退,而她的手里,还倔强的举着那块木牌。 江寒雪走到了唐玉儿的身前,他那不似生人的双眸让唐玉儿不禁打了个寒噤,唐玉儿脸上虽然因为疼痛而扭曲,但还是忍不住怒道:“你这个坏蛋,你不得好死!” 江寒雪陡地停下了脚步,他的眼神变得阴郁起来,他看了看唐玉儿,又看了看夏冰婵,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江寒雪的长剑一闪,唐玉儿手里的那块木牌便被挑在了那剑尖之上,江寒雪也不细看,长剑又是一挥,木牌应声而断成了数段。 江寒雪虽然残忍无情,但他的的剑法却属实是一流。 唐玉儿看着掉落在地的木牌碎片,眸子里露出了绝望般的神情。 这个世界上,不是任何时候都会有人来救你的。 江寒雪的眼中却露出了甚是玩味的神色,他俯下身子,在唐玉儿的耳边轻声道:“不得好死?那就看看谁先不得好死。” 江寒雪站起身子,徐徐说道:“你们二人,只要其中一人,便可以引来楚天云,所以……我只需留下你们中的一个。” 江寒雪顿了顿,他那阴冷的眼神不住的在两人身上打量,然后便继续说道:“至于杀了谁,你们二人自己决定。” 言毕,他便走到了两人的中间,然后将那柄长剑插在了地上,他指了指那柄尚在兀自抖动的长剑,说道:“你们两个……谁先拿到那柄剑,用它杀了对方,就可以活。” 戮天盟的人又是爆发出一阵猖狂的笑声,他们对于江寒雪这种行为早已是喜闻乐见。 这是这个江湖的天性,喜欢的便是将这弱小的人反复欺凌蹂躏,从而显示自己那无比的权势。 唐玉儿的泪水再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短短数日之内,她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便要被迫面对两次生死。 可她偏偏又看到,蜷缩在地上、满身泥泞的夏冰婵,微弱的在说些什么。 夏冰婵的口型,分明便是“杀了我”。 唐玉儿拼命的摇头,不住地呢喃着什么。 若是仔细听去,她在喊的仍然是“救救我们”。 她不想死,没有人想死。 江寒雪见两人谁也没有任何的行动,似乎变得不耐烦起来,他皱皱眉,说道:“不选么?那便这样好了。” 江寒雪转过身去,对那个被削掉双耳的男子说道:“你,过来。” 那男子刚包扎好伤口,伤口渗出的鲜血还在往外流淌,看起来脸上更是狰狞。 男子听江寒雪这么说,虽然气愤不过,但还是不敢不回答,便站起身来,向江寒雪走去。 男子到了江寒雪身前,气势上先弱了几分,回答道:“何事?” 江寒雪撇了男子一眼,又对着唐玉儿和夏冰婵说道:“你们不选,我便替你们选。” 言毕,江寒雪指了指那男子,道:“让他选一个,陪他玩玩之后就死,另一个……我可以让她安然无恙的活。” 男子怔了一怔,疑道:“什么?” 唐玉儿被江寒雪说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旋即怒吼道:“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江寒雪抡起巴掌,用力掴在了唐玉儿的脸上,唐玉儿被打翻在地,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所有的景色都开始天旋地转了起来。 江寒雪说道:“啰嗦。” 男子明白了江寒雪的意思,咧开嘴狞笑起来,好似全然忘记了江寒雪刚才是如何对他的一般。 江寒雪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个美人,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人才会有的表情。 一种满足的、残忍的、让人厌恶的笑容。 江寒雪喜欢的不是杀人,也不是美女,更不是钱财。 他喜欢的是那种凌虐他人的快感,他喜欢看到的便是这种人在泥淖里挣扎的痛苦。而人们越痛苦,他便越能体会到自身的快乐。 所以,报不报仇与他并无干系,他只是想要“天子令”。 他只有凌驾于所有人的顶点,才可以肆无忌惮的给予他人痛苦。 就像现在这样。 他看到夏冰婵与唐玉儿那娇小的身体在地上无助的颤抖,他便觉得一种快感油然而生。 可两人谁也没有选择,这让他觉得有点无趣。 江寒雪看了看那男子,男子的双眼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伤而通红,那里面是无穷无尽的欲望。 江寒雪对那男子点点头,道:“你可以选了。” 言毕,江寒雪便拔出了地上那柄长剑,走至一旁,静静的看着男子。 那男子啐了一口在地上,然后便开始来回的看着夏冰婵与唐玉儿,终于下定决心般嘿嘿笑道:“那我要这个。” 男子的手指指向了唐玉儿。 男子回头看了看江寒雪:“我选一个嫩一些的。” 江寒雪不置可否,只是沉声道:“就在这里。” 他要给这两个女人无尽的痛苦与羞辱。 男子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 唐玉儿绝望的闭上了双眼,耳边是夏冰婵悲戚的哀嚎。 男子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近的都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汗臭味和血腥味。 唐玉儿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她不知自己应该想什么,也不知自己想到了什么。 父亲?母亲?冷阳?夏冰婵?唐玉儿还来不及想什么,那男子的大手已经搭上了自己的衣襟。 夏冰婵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不要……不要动她……她还是……还是个孩子。” 夏冰婵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她的脸高高肿起,身上也是沾满了灰土,看起来甚是滑稽。 夏冰婵似乎努力在使自己镇静下来,但她的双手双腿在不住的颤抖,她几乎是哀求般说道:“选……选我……我可以……可以满足你,我是……我是个女人。” 男子伸出的手缩了回去,饶有兴致般看向了夏冰婵,然后嘻嘻笑道:“也好,但是你怎么证明……你比这个丫头要好呢?” 唐玉儿看向了夏冰婵,嘴里虽然想说什么,却被另一种异样的感情压了下去。 那是……如释重负? 唐玉儿正在吃惊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夏冰婵已经脱下了自己的最外边的裙子,里面的衣服勾勒出她那曼妙的曲线。 戮天盟众人齐齐发出了赞叹与喝彩。 他们的獠牙越发锋锐了。 男子哈哈大笑起来,淫邪的说道:“你在这里脱光,让大伙们都看看!” 夏冰婵死死咬住双唇,她的双唇已经被她咬破流血,她连眼睛也不敢睁开,双手颤抖着伸向自己的扣子。 如果玉儿能够得救,那就罢了…… 第一颗扣子解开的时候,她的心已然死了。 那男子贪婪的看着这一幕,目光竟是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突然,江寒雪怒喝道:“谁?” 男子“咦”了一声,却听得两声闷响,男子的脸上顿时溅出鲜血,男子吃痛,想要看看是谁出的手,却觉得眼睛一阵刺痛,再也张不开双眼了。 在他的双眼处,却是嵌了两颗毫不起眼的石子。 而他的双眼,已然瞎了。 男子终于忍受不住,哇哇大叫起来:“我的眼睛!啊……我的眼睛!” 江寒雪纵身一跃,却是向夏冰婵那方向掠去,岂料一个人影却是更快,将夏冰婵扶至一旁,依靠在一侧的墙边坐下。 江寒雪吃了一惊,回头看向唐玉儿时,却见唐玉儿也被一人带到了一旁。 唐玉儿定睛看时,却见救了夏冰婵那男子一脸的倨傲,正是李傲然。 而救了自己的那人年岁已有四十余岁,但看起来却是神态妖魅,眉眼间颇有一股邪气。 这人四肢颀长,五官也是细长,穿着一身血红色的大氅,似笑非笑的站在那里,看着戮天盟的众人没有说话。 夏冰婵并未见过李傲然,自是害怕非常,李傲然看到夏冰婵那害怕的神情,哼了一声,转身便走向了江寒雪。 那红衣人笑了一笑,似乎在和唐玉儿说话一般:“女孩子可不能衣冠不整。”言毕,红衣人手里一抖,他那血红色的大氅平平飞了出去,然后落在了夏冰婵的身上。 这红衣人似乎颇喜欢红色,红色大氅里面的衣服也是一模一样的血红色。 江寒雪似乎想起来什么一般,指着那红衣人道:“你……你可是八爷手下’四星’里的’妖星’柳元惑?” 红衣人也不说话,弯下腰,将被江寒雪斩断在地的木牌一一捡了起来。 江寒雪见那人不理自己,自讨个没趣,却也不动怒,只是继续说道:“不知八爷为何要拦着我们戮天盟之人做事?” 李傲然见江寒雪只对那红衣人感兴趣,对自己却是不理不睬,不由得冷笑一声,然后对那红衣人喊道:“柳元惑,这个江寒雪是我的,一会儿你不要对他出手!” 柳元惑听到李傲然的问话后,才有了反应一般,用一种听起来极是尖细的声音毕恭毕敬的答道:“是,少爷。” 戮天盟众人顿时齐齐看向了李傲然,李寒川手下的“四星”名震天下,却不知为何对这个青年毕恭毕敬,一时间,任谁也不知道这个青年的来历。 江寒雪此时方才看着李傲然,便对着李傲然拱手道:“敢问这位是……” 李傲然乜斜着看了江寒雪一眼,旋即嗤笑道:“和一个将死之人,不说也罢。”言毕便在那里长身而立,不发一言。 江寒雪此时面上一白,似乎有些动怒,但转念一想,这里是三十六堂的地界,也不敢过于造次,便又向那柳元惑道:“柳兄,不知三十六堂来这里何事?” 柳元惑将那木牌的碎片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衣服里,然后才答非所问般说道:“你们都是戮天盟的人?” 江寒雪皱了皱眉头,道:“正是。” 柳元惑正要说话,那瞎了双眼的男子又哇哇大叫起来,柳元惑伸手一指,男子的喉咙上顿时多了一个血洞,男子发出“嘶嘶”的呼吸声,最后还是倒了下去,鲜血瞬间便染红了地上的石板。 戮天盟的人怒喝一声,柳元惑却轻描淡写的笑了笑:“打扰别人说话的人,岂不该死。” 江寒雪对那男子的死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继续问道:“三十六堂的人找我戮天盟何事?” 柳元惑叹了口气,道:“在这里,你就算把这两个女人剁成碎末,我本也不会看一眼的。可惜……你们戮天盟做错了一件事,就是……这块木牌。” 江寒雪此时才反应过来,那块木牌似乎是三十六堂极为重要之物。他虽疯狂,却绝不是个傻子,否则他也不会活到现在。 所以,江寒雪并不想得罪三十六堂的人。 江寒雪打定主意,从脸上挤出了一个极不自然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是有人用力把他的嘴撕开一般:“我不知道这块木牌对三十六堂这样贵重,过几日我戮天盟便到八爷那里赔罪去好了。” 柳元惑听江寒雪这样说来,仍是“嘿嘿”笑个不停,然后看向了江寒雪身后的戮天盟众人,低声道:“赔罪就免了,还是……以死谢罪吧。” 戮天盟众人大惊失色,其中一人怒道:“就算三十六堂势力再大,也不能这样不讲道理,我们戮天盟也不是好惹的!” “不错,我们戮天盟乃是为了给当日武当之巅惨死之人报仇,三十六堂这样做,就是违背江湖的公义!” “我们定会告知戮天盟其他人,看看三十六堂惹不惹得起!” 柳元惑看了看气势汹汹的戮天盟众人,又是阴阴一笑,一字一句的说道:“若是把你们都杀了,又有谁知道你们是我们三十六堂杀的呢?” 第九十八章:一还一报 戮天盟众人听得这妖星如此说来,心里均是一寒,“妖星”柳元惑,性情乖张,在江湖里早就是传闻已久,戮天盟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若不是有着像方何傲和江寒雪这般的靠山,又有谁愿意拼上性命去寻那个楚天云——或者说“天子令”呢? 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一旦遇到三十六堂这般的势力,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 况且,今日遇到的还是三十六堂“四星”里最为棘手、嗜杀的“妖星”柳元惑。 最可怕的是,柳元惑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伸手抬足间便杀了一个戮天盟的人。 戮天盟众人的气势已然开始溃败了。 现如今,他们只有寄希望于那边的寒山剑派第一高手——江寒雪了。 李傲然站在江寒雪的身前,那倨傲的眼神好似根本就未将江寒雪放在眼里一般。 不过他的眼中却有着异样的愤怒。 江寒雪居然只认得三十六堂的“四星”,却不认得我李傲然? 李傲然回转过身,看着如受惊小兽般的夏冰婵,赤红色的大氅罩在了她的身上,显得她是那样的娇柔与弱小。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弱小的女子,居然可以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 这个女人,到最后也没有屈服。 李傲然理解不了这个明明不谙武功、害怕男人却又可以为了别人牺牲自己全部的女人。 既然这么弱,那便顺从强者,卑躬屈膝的活下去好了,又为何要这样痛苦呢? 李傲然想不明白,至少——在他手下的人,都是那样活的。 李傲然一定要站在这个武林的顶点,只有这样——李寒川才会正眼看他。 李寒川才不会想着那个只和他有着数面之缘的楚天云。 一想起楚天云,李傲然的愤怒便更盛了。 究竟是谁娶李浣夕,李傲然并不在乎,但是绝不可以是楚天云。 绝不可以是李寒川认为比我强上百倍的楚天云。 既然这样,那就证明我比楚天云强就好了。 李傲然转过身来,看着江寒雪,半带着嗤笑半带着嘲弄般说道:“你很弱。” 李傲然的话音刚落,戮天盟众人顿时哗然,就连柳元惑竟也是呆了一呆。 江寒雪更是不怒反笑,配在他那好似假面的脸上,有如有人将他的嘴角撕开一般的狰狞。 有人说江寒雪是学剑的奇才,也有人说江寒雪是失心疯的疯子,但就是没有人说江寒雪——很弱。 没有人能说江寒雪很弱。 可是这个衣着富丽的富家公子,却偏偏说自己很弱,江寒雪的脑海里,已经在思考一会儿要如何折磨这个纨绔子弟了。 切掉他的手指,让他自己吃下去,否则就杀了他。 江寒雪在想,这个看起来一无是处的富家子,会不会一边哭一边吞咽自己的手指呢?或者——吞掉第几根手指的时候,他会受不了呢? 李傲然仍在冷冷的说着:“三招,对付你我只用三招。” 这次,江寒雪终于生气了。 没有人可以三招之内击败我。 江寒雪的笑容逐渐收敛起来,他的脸变得如之前一般的冷酷无情,他轻轻点点头,道:“好,若是在此把你们都杀了,李寒川便不会知道,是我们杀的人了。” 柳元惑的脸上却是眉头紧蹙,沉声道:“少爷……你可是要……” 李傲然打断了柳元惑的话,只是冷然道:“一个也不要放过。” 柳元惑也不介意,只是点点头,转身面对了那戮天盟众人,咧开了他那几乎到了耳朵根的大嘴,看起来竟好似蛇口一般。 戮天盟众人自是被柳元惑的表情吓了一跳。 柳元惑摇摇头,他的目光里陡地充满了杀气,似乎颇为遗憾的说道:“就算你们现在想逃,也一个也逃不了了。” 其中一个戮天盟的男子甚是愤然,指着柳元惑道:“别以为你有三十六堂做你的靠山,我们便会怕你……” 男子的话还未说完,柳元惑突然一个纵身便跃进了戮天盟众人之间,而脸上还挂着他那可怕的像蛇一样的笑容。 戮天盟众人也是早有防备,那男子见柳元惑跃进了众人中间,登时起身向后掠去,姿势也算是潇洒。 岂料柳元惑站定身形后,却是也不看那男子一眼,只是环视了一下戮天盟的众人,然后用他那尖细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谁先动,谁死。” 那男子见柳元惑都不正眼看自己,心里自是愤愤不平,嗤笑道:“你道你是阎王老子不成……” 男子话音未落,柳元惑却又动了起来,他那细长的手臂一下子便抓住了那男子的肩头。 男子虽有防备,但柳元惑这一下实在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男子只觉肩膀剧痛,抽出腰间的长剑便向柳元惑刺去。 柳元惑借着男子出剑的势头,伸手一搭,便又抓住了男子握剑的手,男子急忙想要抽出手来,但柳元惑的双手却好似两把铁钳,将他紧紧的夹住了。 男子只觉得柳元惑的力气越来越大,自己的肩头与手腕一阵剧痛,竟不自主般痛的叫出了声来。 柳元惑那细长的大口笑了笑,发出了一阵令人发毛的“嘶嘶”声,却见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双手青筋暴起,猛地一用力,竟把这个男子“撕”了开来。 就好似在撕开一张纸、一张饼一般。 那男子就有如纸糊的一般,肩头的骨头被柳元惑捏了个粉碎,从他的肩头到胸口出现了一道可怕的伤痕,鲜血喷溅出来,男子顿时委顿在了地上。 柳元惑却好似颇为轻松般重复道:“谁先动,谁死。” 柳元惑这几下如兔起鹘落,甚是利索,有的戮天盟的人被溅了一身的鲜血,却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而当他们看到是那男子被柳元惑这个魔头生撕之后,不约而同的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有人忍不住,拔腿便跑——毕竟,在这个时候命才是最重要的。 可就在他跑出去的那一瞬间,柳元惑那双手便抓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的脖子生生拗断了。 那人临死前的那一瞬间,看到的居然是自己的脊背。 有人忍了一时,看到柳元惑抓住别人脖子时,他才开始跑了起来——毕竟,待柳元惑杀了那人,再来抓他,恐怕也是来不及了。 他不过跑出了几步远,正在那么想的时候,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剧痛,他便瘫在了地上。 柳元惑一拳将他的背脊打断了。 他临死前也想不明白,为何柳元惑竟会如此之快。 转瞬之间,戮天盟跑的那几人便被柳元惑杀了个干净,剩下几人一动也不敢动的看着江寒雪与李傲然。 他们只有寄希望于江寒雪。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江寒雪却也是一动也不敢动。 不,江寒雪是动不了。 眼前的这个富家公子,全身上下好似没有一分的破绽,只是站在那里,桀骜不驯的看着自己。 江寒雪的额上沁出了汗珠,他才发现自己有些小看这个富家公子了。 这个富家公子带给他的压迫感,竟是一点不输那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妖星”柳元惑。 柳元惑见这几人不敢再动,便也看向了李傲然这边,但脸上却是少见的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色。 柳元惑似乎踌躇了一会儿,犹豫再三,还是对李傲然恭谨的说道:“少爷,你的’一气振风雷’此时还未到火候,要是贸然运功的话……” 李傲然的双眼瞟向了柳元惑,柳元惑虽然乖张,但此时却是深深的将头低了下去,竟是不敢再看李傲然一眼。 江寒雪的身影就在李傲然瞟过去的那一瞬间,动了。 江寒雪的长剑龙吟一声,那一道白光有如一道闪电,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向李傲然的咽喉游走了过去。 江寒雪当然听说过李寒川的独门武功——一气振风雷,更知道这门武功的可怕。 他早就听说过,当年李寒川用“一气振风雷”隔空便震死了神剑山庄宋枫手下的内室弟子。 李寒川只是一声大喝,便震得那人口鼻出血,五脏皆伤。 所以,江寒雪觑得李傲然看向柳元惑的破绽,一剑出手。 他绝不会让李傲然有机会使出这种可怕的武功来。 李傲然也呆了一呆,他也发现,自己也小瞧这个嗜虐的疯子了。 这个疯子的剑法不但快,而且就好像是那漫天的风雪一般,虽然在你的周身肆虐,但却无迹可寻。 不过李傲然仍是面无表情的、骄傲的、满不在意的沉声喝道: “第一招!” 李傲然的身体突然半蹲了下来,他那双目陡地怒张开来,他以掌为刀,猛地向江寒雪劈了过去。 这一掌,竟是真的隐隐有风雷之声。 江寒雪的那一剑,他是避也不避。 此时,两人的心中都在想一件事情: 好一个寒山剑法! 好一个一气振风雷! 不过江寒雪却占了先机,李傲然看向柳元惑的那一瞬间,他便露了败相了。 况且李傲然并未想躲开这一剑。 江寒雪的身体在空中扭曲起来,堪堪躲过了这一掌,但他的剑却失去了准头,只是割破了李傲然的长袍,刺中了李傲然的肩头。 江寒雪见长剑似乎碰到了李傲然的肩头,心上自是一喜,长剑又是继续向前递出。 李傲然虽然被刺中了肩头,但仍是继续喊道:“第二招!”尽管李傲然神色不变,声音里却好似有着异样的痛楚。 李傲然向后急退,江寒雪的长剑只是堪堪刺入李傲然的肩头,却难以再伤他半分,江寒雪又是露出了一脸让人恶心的微笑。 因为寒山剑法与其他的剑法并不一样。 剑法里的寒气侵入体内,不消片刻就可以让人如坠冰窟,动弹不得了。 他已经胜了。 一会儿,只要想一想怎么对付那个柳元惑就好了…… 可突然之间,李傲然猛地站定了身形,用一种蔑视的目光看向了江寒雪,然后大喝道:“第三招!” 江寒雪收剑已经来不及,他又一次小看这个富家公子了。 他的长剑贯穿了李傲然的肩头,可李傲然的肉掌也斫到了江寒雪的肩头。 江寒雪握剑的半条胳膊掉落在了地上。 江寒雪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条胳膊,伤口处的剧痛已然袭来。 他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然后他便看到李傲然一巴掌掴在了他的脸上,而他根本无力躲开。 这一巴掌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他的牙都嵌到了他的腮帮上。 李傲然又一脚踢到了他的腰上,他清晰的听到了自己腰骨碎裂的声音。 江寒雪发出了弱者的呢喃:“饶……饶了……我……”他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嘴里说出这样的话。 对别人越是凶狠的人,其实便越是软弱。 李傲然的伤势也不轻,可他仍是那样骄傲的看着地上的江寒雪,一字一句的说道:“三招。” 戮天盟剩下的几人连最后的希望都已经破灭,这下开始哀求起来,一时间吓得尿了裤子的,磕头的层出不穷。 李傲然把那死狗一般的江寒雪踢到了那几人身前,脸色铁青的拔出了肩头的长剑。 那几人不明所以,苦苦哀求不停。 “我……我是被逼无奈啊……” “大侠,我一直受迫于这个混账的淫威之下啊……” 他们的獠牙收了起来,又变成了摇尾乞怜的小狗了。 李傲然终于笑了,他指了指躺在地上也在哀求的江寒雪,慢慢说道:“我给你们个活路。” 戮天盟那几人立时来了精神:“谢谢大侠!” “不不,谢谢八爷宽宏!” “谢谢少爷!” 李傲然的身子晃了一晃,柳元惑一个箭步将他扶住,李傲然一把甩开了柳元惑的手,继续说道:“你们现在一人打他一下,谁第一个打够了一百下,他还未死,我便让谁活。” 戮天盟几人先是愣了一愣,旋即好似反应过来一般,开始争先恐后的冲到了江寒雪的身前。 江寒雪发出了让人胆寒的呼号,夹杂着戮天盟这几人相互厮杀的声音。 第九十九章:挑拨 江寒雪的哀嚎声持续了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然后便逐渐消失了。 此时戮天盟众人里,也只剩下了一个人。 其他人早就在相互厮杀中死去了,用他们的尸体堆起了胜者的高台。 那人浑身血迹,眇了一目,断了一条胳膊,肚子上还兀自插着一把匕首。 可他毕竟还活着,他颤颤巍巍的走到了李傲然的身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少……少爷,我……我做到了。” 李傲然的脸色已经是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却仍倔强的站在那里,腰杆也挺的笔直。 不待李傲然说话,柳元惑抢在了那人的身前,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柳元惑咧开大嘴,“嘶嘶”的笑了起来,那人看着柳元惑的表情,甚是疑惑,但他满嘴的鲜血,说话甚是勉强。 柳元惑指了指地上的江寒雪,说道:“你还差了一点。” 那人望向江寒雪,却见江寒雪满身疮痍的身体躺在那里,竟是一丝气息也无了。 柳元惑阴阴笑道:“可惜……他死了。” 柳元惑言毕,又是伸出他那看起来细长的胳臂,向那人抓去。 那人早已油尽灯枯,哪里还有余力闪躲,只得闭目等死,岂料柳元惑还未触碰到他的衣角,身后却是响起了李傲然的声音。 “住手!” 柳元惑急急停了下来,一脸不解的看向了李傲然。 李傲然沉声道:“让他走。” 柳元惑吃了一惊,走到了李傲然的身侧,伏在李傲然身边低声道:“少爷……” 李傲然一字一句的重复道:“我说了,让他走。” 柳元惑这次似乎没有听从李傲然的话,他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柳元惑正色道:“少爷,戮天盟虽是乌合之众,但却集聚了几乎半个江湖的帮派。本来当日在那武当之巅,便只有八爷没有对楚天云出手,江湖中人便对八爷颇有微词,你这样……” 李傲然大口喘着粗气,像是在极力压制什么一般说道:“我这样……戮天盟便会说我爹是楚天云的帮凶,便会集结各个帮派,攻打我三十六堂,是么?” 柳元惑顿了一顿,半晌才点头道:“是。” 李傲然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扭曲到了一起,极为痛苦的说道:“三十六堂……便是这般懦弱么?还是……爹他年纪大了,不知道要如何称霸于江湖了?” 柳元惑皱眉道:“少爷……” 李傲然又继续说道:“所以你要把这些人都杀了灭口,好让江湖上任谁也不会知道,我李傲然三招便击败了寒山剑派第一高手这件事是么?” 柳元惑又惊又怒,沉声道:“少爷!你还年少,想要成名,以后机会多的是。江湖之中,还是要韬光养晦,切莫太早露出锋芒……” 李傲然一把推开了柳元惑,跌跌撞撞的走向了那已经吓傻了的戮天盟之人,拦在了那人与柳元惑之间。 李傲然站定后,对柳元惑大声说道:“我便是要我爹看看,我李傲然做到的事,就算楚天云……也未必能做到。你告诉我,谁能三招之内,杀了这个人?” 柳元惑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就算八爷……也未必能做到。” 李傲然仰天长笑,身子却开始摇晃起来,他回首看着那人,极力想站得挺拔一些,然后从他的嘴里用力蹦出了一个字:“滚!” 那人如蒙大赦,也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一瘸一拐向外走去。 李傲然在那人身后,不停的说道:“告诉……告诉江湖上的人,我李傲然三招……三招便杀了江寒雪。” 看着那人越行越远,李傲然终于露出了笑容,看着柳元惑断断续续的说道:“你若……杀他,便……先杀我。” 柳元惑早已无意争辩,沉声道:“少爷……” 岂料李傲然似乎是用尽了力气一般,烂泥一般向后瘫倒,柳元惑一把扶住了李傲然,将他慢慢放在了地上。 李傲然双目紧闭,竟是连动也动弹不得了。 李傲然的伤决计不轻,他不过是在勉力支撑罢了。 他的肩头中剑,长剑不止贯穿他的肩头,更在他的体内留下了寒山剑法的真气,这股真气侵入他的经脉,李傲然就连动一下手指应该都会感受到锥心的疼痛。 更何况李傲然还贸然使用了“一气振风雷”呢? 柳元惑实在是难以想象,李傲然是如何挺到现在的。 不过……现在他晕倒了,倒是……倒是个好事。 柳元惑看着眼睛里流露出惊恐的夏冰婵与唐玉儿,伸手指了指地上的李傲然,道:“二位姑娘,我可以把我家少爷……暂时托付给二位么?” …… 戮天盟那男子随着他得愈远,他走路的速度便愈加的快了起来,那柄匕首刺的不是要害,也不是很深,所以……不会要了命的。 无论怎样,他绝对不会再淌这趟浑水了。 他听说方何傲那里也死了不少的人,至今还不知道是谁杀的,怎么杀的。 “天子令”再好,还是得有命能用。 他打定主意,步子又快了起来。 可他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一个血红色的身影站在他一丈远的地方,咧开了好似毒蛇一般的巨口,盯着他看。 “妖星”柳元惑。 他知道柳元惑是来做什么的——就算是三十六堂,也绝不会愿意与江湖为敌的。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低声道:“柳爷饶命,柳爷饶命!我回去之后……绝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柳元惑静静的看着这人,冷冷的回答道:“这世上……我只信得过一种人。” 他顿时明白了那种人是什么人。 不过他还是哀求道:“柳爷,少爷……少爷都答应我,不会杀我了……” 柳元惑连回答都懒得回答,伸出他那纤细却有力的手扼住了那人的咽喉,听着那人喉管断裂的声音,然后便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记住了,我的主子是八爷,不是少爷。” …… 冀州城,城外。 一个白衣人站在城外的枯林里,天气寒凉,他也好似怕冷般蜷缩着身体,略显佝偻。 他的脸上带着阴阳面,阴阳面上的墨迹却是平静非常,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的腰间悬着一把长剑,长剑的剑柄用破布胡乱的缠着。他的手不停在抚摸着那长剑的剑柄,就好似把剑就是他的情人一般。 又有谁会想到,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剑客,便是那“山统”的宗主。 更何况,这个人在这北风萧索的枯林里,看起来又是那样的寂寞。 男子本是微微佝偻着腰身,却不知为何猛地挺直了腰杆,自顾自的冷笑了起来。 突然,枯林里好似有两点鬼火般的绿色萤光,自空中向那人飞去,那人也不拔剑,用剑鞘轻轻一拨,那两点萤火掉落在了那枯枝之上。 萤火顿时熄灭了,可又不知从哪里飞来数之不尽的钢针、铁蒺藜、飞刀,这些暗器不但去势甚急,而且上面闪着墨绿色的幽光,想必便是淬了剧毒。 那人又是一声冷哼,却是站定身形,动也不动,那无数的暗器尚未沾到那人的衣角,那人陡地拔出了剑来。 那好似是一把剑,也许是一把剑。 没有人能说出来那是什么,也没人能形容这一剑。 那就好像是世间万物、大千世界、森罗万象,都包含在这一剑之中。 这一剑,便是整个人间。 那所有的暗器都有如泥牛入海,全部消失不见——不,是被这一剑吸进去了一般。 这一剑,有如神灵。 那人又是一声冷笑,沉声道:“怎么,在我离开之前,当真想杀了我不成?” 此时,那掉落萤火的枯枝,竟从萤火所落之地开始发黑烂掉,发出一股异样的香味。 凤夫人的声音从不远处悠悠传来:“这样若能杀了你的话,那你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那人脸上的墨迹开始阴晴不定,旋即说道:“我知道你找我有何事。” 凤夫人从一棵枯树后面袅袅婷婷的走了出来,虽艳如桃李,表情却是冷若冰霜。 凤夫人的眼里似乎有着一股极大的仇恨一般,带着怒意般说道:“那你倒是说说看好了。” 那人的声音好似没有任何的感情,他冷然道:“因为我向江寒雪这几人,透露了夏冰婵与唐玉儿的行踪,不是么?” 凤夫人眼里的怒意更浓,她怒极反笑,哼了一声道:“好,好,你知道就好,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那人长长吁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变得极是奇怪:“只有这样,戮天盟才会与李寒川为敌,这两帮人才会开始相互厮杀。况且……让她们早些知道什么是江湖,不好么?” “知道什么是江湖?”凤夫人的声音甚是愤怒,“她们若是伤了一分一毫,我定会杀了你。” “杀了我?”那人的声音似乎颇是好奇,“为何要杀了我?” 凤夫人一字一句都说道:“你别忘了她们对我,意味着什么。” 那人呆了半晌,脸上的墨迹变化得极是可怕,一时之间,两人的气氛却又剑拔弩张了起来。 一片死寂。 陡地,那人突然仰天长笑起来,那笑声听起来却甚是悲怆。 凤夫人冷然道:“你笑什么?” 那人向前踏了一步,那直逼过来的气势竟让凤夫人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那人看着凤夫人,他的腰又开始佝偻起来,他的声音变得悲凉无比。 “我笑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这个江湖……究竟失去些什么。” 第一百章:兄妹同心 李傲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扔到了冰窟里面。 这冰窟四壁是万年寒冰,深不见底,李傲然想抬头看去,看到的却只是无尽的浓黑。 那漫无边际的黑色中心,似乎是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在望着他,可那眼神里却分明是带着失望般的蔑视,那刺骨的漠然让李傲然不寒而栗。 李傲然有如溺水的人一般,用力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钱财、权力、地位,然而他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他就这样赤条条的消失在了那冰窟之中。 李傲然猛地惊醒了过来,他坐起身来大口的喘着粗气,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滴落。 李傲然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像是个人。 他一直在忍,他在所有人的面前表现得像一个无比骄傲的人,但他知道,他不是。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渴望名利,渴望……李寒川的关注。 李傲然长叹了一口气,肩头传来的疼痛让他不禁呻吟了起来。 倘若身边有人的话,他是决计不会这样的。 李傲然看了看他的肩头,他的肩头虽如火烧般疼痛,但却被细细的包扎起来,伤口似乎也开始结痂。 李傲然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试着运起内力,本以为强运“一气振风雷”,加之又受到了寒山剑气之伤,真气运行定会受阻,岂料竟是气息如常,毫无阻滞之感。 李傲然略一思索,微微一笑,想必……是那个女人吧。 听说那个女人是夏无恙的独女,想必医术也是了得。 他想起来那女人姣好的容貌,婀娜的身姿,但这些在李傲然的脑海里却不是最为清晰的。 他印象里最深刻的是那女人无比惊恐但却释然,又带着一丝悲伤的眼神——那眼神,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 “明明是个弱女子……”李傲然自言自语般说着,然后挣扎着走下了床,他突然间想知道这个女子去了哪里。 李傲然正要推开客栈的房门,门外却传来了柳元惑那尖细的声音。 “夏姑娘,这药可是要每日更换么?” 李傲然听得“夏姑娘”这三个字时,陡地心里一动,便不再推门而出,而是顺着门缝,向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这样。 李傲然看了过去,见得柳元惑站在门外不远,手里拿着不知是什么的药包。 而夏冰婵与唐玉儿却是站得甚远,夏冰婵似乎不敢抬头看柳元惑,只是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应道:“是。” 李傲然的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呵,这女人…… 李傲然又定睛看向夏冰婵,却见她左边的俏脸仍未消肿,她的秀眉微蹙,似乎伤处仍在疼痛。 李傲然突然对江寒雪憎恨了起来,他开始后悔没有再好好折磨一番江寒雪。 他对夏冰婵开始怜惜起来。 柳元惑应了一声,正要离开,夏冰婵轻声道:“此番多谢前辈与李公子相救,我与玉儿不便叨扰,这就启程回无恙谷去了。” 李傲然皱了皱眉头,不待柳元惑回答,猛地推门出去,那开门的吱呀声倒是吓了夏冰婵一跳。 李傲然也不顾柳元惑那异样的眼光看向自己,更不管夏冰婵与唐玉儿的注视,他平静的看着夏冰婵,似乎若无其事般说道:“也好,三十六堂那便护送二位去那无恙谷好了。” …… 马车上甚是舒服,李傲然却是脸色铁青的躺在上面,双唇与双眼紧闭,不发一言。 李浣夕坐在了李傲然的对面,一脸揶揄的看着李傲然,不时还发出几声娇笑。 许是被李浣夕扰的烦了,李傲然陡地张开双眼,怒道:“你笑什么?” 李浣夕也不气恼,拍了拍手,骄纵的说道:“我笑我的大哥,居然也会有七情六欲,想要送人家回家,岂料反倒给人家吓到了。” 李傲然的脸色又是一变,那看起来毫无表情的脸上居然泛起了奇异的红晕,李傲然恼羞成怒般说道:“你胡说什么!” 尽管李傲然的表情甚是狰狞,李浣夕却好似没有看见一般,依旧自顾自般说道:“男欢女爱,又有什么怕见人的,你是怕……人家不喜欢你?” 李傲然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朵根,大声斥道:“闭嘴!” 李浣夕伸出一根春葱也似的手指,放在了唇上,娇笑道:“小声点,要是让后车的夏姑娘听到了,岂不是以为我们的李公子是个穷凶极恶的大恶人?” 李傲然闷哼了一声,但却老实的闭上了嘴,眼睛却在若有若无的向后瞟去。 不知为何,虽然李浣夕这样揶揄他,他的心里却是一点也不恼怒。 他想起那日他突兀的说起那句话时,夏冰婵那张大了嘴,不知所措的模样,他便想笑。 好有趣的女人。 若不是之后他贸然向前走了两步,结果那女人……那女人居然跑回了房里,“嘭”地一声把房门关上,这件事也算是有个不错的结果了。 那该死的两步。 没有那两步,他也不会变成了李浣夕的笑柄。 唉…… 所以,现在的他,极力想保持愤怒与严肃的表情,但嘴角却还是忍不住微微的上扬起来。 毕竟,夏冰婵与唐玉儿还是坐在了他身后的马车上,一齐赶往了青州。 就在李傲然尚在回味这时光的时候,李浣夕那不合时宜的声音却是再次响了起来:“大哥,你在想什么?” 李傲然板着一张脸,眼皮也不抬起的答道:“在想怎么给你送回到爹那里去,省得你整日的给我惹麻烦。” 李浣夕又是一阵放肆般的大笑,笑罢之后,李浣夕凑到了李傲然的身边,低声说道:“可不是在想夏姑娘?” 李傲然摇头道:“自然不是。” 李浣夕点点头,自言自语安般说道:“那便是在想楚天云了。” 楚天云! 李傲然听到这三个字,肩头上的伤口似乎又在疼痛起来。 又是楚天云! 李寒川说自己不如他,而自己喜欢的姑娘却又偏偏喜欢楚天云! 李傲然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比不上那个人。 他听说那个楚天云一脸病相,似乎不久于人世一般,容貌更可以说是普通之极。可这样的人,居然也配和自己相比? 为什么那夏冰婵,偏偏喜欢这个与半个江湖为敌、非富非贵、容貌普通的楚天云? 李傲然不自觉的皱起眉头来,李浣夕察觉到李傲然表情的变化,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般,向后坐了回去,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李傲然哼了一声,道:“你又在笑什么?” 李浣夕道:“哥,你对那个楚天云……就是那么忿忿不平?” 李傲然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冷冷说道:“楚天云我却是没有见过,但求能得见一面,看看他的武功手段。” 李浣夕却是不再说话,在那里摇头晃脑,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傲然哼了一声,问道:“爹一心想把你许配给那个楚天云,你又是如何想的?” “如何想的?”李浣夕的双脚摆动起来,“哪有什么如何想的?爹让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就是了。” 李傲然又是一声冷哼,再次闭上了双眼,道:“好。”然后,便不再说话了。 李浣夕见李傲然不再理自己,却是忍不住了一般,叫嚷道:“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李傲然的声音变得困倦起来:“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浣夕皱起眉头,撅起了嘴,跺了跺脚道:“哥,你真以为我会嫁给那个什么楚天云?” 李傲然道:“不然怎样?” 李浣夕又凑到了李傲然的身前,低声道:“哥,我有个法子,能助你一臂之力,不知你听是不听。” 李傲然摇摇头:“不听。” 李浣夕见李傲然兴致缺缺,便也回道:“那便算了,到时候让那个夏姑娘和楚天云双宿双飞,也算一桩美事。” 李傲然猛地睁开双眼,带着愤怒般高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李浣夕一把拉住了李傲然的衣襟,道:“哥,我没见过那个什么楚天云,我也不要嫁给那个楚天云。不过……爹的话可不能不听。” 李傲然皱眉道:“你要说什么?” 李浣夕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那脸上却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的笑靥如花,只听得她说道:“我要勾引楚天云。” 李傲然斥道:“浣夕!你一个姑娘家……” 李浣夕打断了李傲然的话头,道:“哥,你听我说下去。那个楚天云与夏姑娘相互喜欢,哥你又喜欢夏姑娘,那我就帮你把楚天云抢过来,让楚天云喜欢我。” 李傲然的眼神里闪现出了一丝的光亮,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般说道:“胡闹。” 李浣夕笑了起来,笑得花枝招展,甚是妖娆。李傲然这才发现,他的这个妹妹,已经是个女人了。 一个十足的女人。 李浣夕笑罢,继续说道:“一旦那个楚天云喜欢上了我,哥你就可以趁机抢走夏姑娘,没了楚天云,还怕她不会喜欢上你么?” 李傲然沉默了半晌,又看向了李浣夕那一双美目,低声道:“那你呢?你为了什么?” 李浣夕的脸上闪过一丝恨意,旋即又消失不见。李浣夕似乎在思索一般,半晌才说道:“到时候,我也需要哥帮助我。” 李傲然问道:“如何帮你?” 李浣夕狠狠的说道:“待你成事之后,要帮我杀了楚天云。” 李傲然眯起双眼,看向了李浣夕,李浣夕的脸上却是没有丝毫的玩笑之意,甚是认真。 李傲然冷笑了几声,又说道:“好,好。” 李浣夕收起了笑容,娇嗔般向李傲然问道:“哥,你就不问人家为什么要杀他?” 为什么? 李傲然心里暗自发笑,还不是因为我们的爹要你嫁给他? 你心里不服,却又不敢不从,你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得迁怒于楚天云。 或是,你听说楚天云容貌普通,病病恹恹,你觉得楚天云根本就配不上你。 也许,是你看不惯李寒川这样器重楚天云,把你当做一个筹码般拉拢楚天云,你就要证明,你这个筹码比楚天云还要重要。 不过,这些又与我有何干系? 李傲然傲然一笑,沉声道:“何必要问?既然你要杀,我便杀是了。” 车厢里,陡然爆发出这兄妹二人的大笑声来。 第一百零一章:鬼 马车虽在颠簸,但夏冰婵还是睡着了。 毕竟这段日子的奔波,实在是耗费了夏冰婵太多的体力。 唐玉儿看着夏冰婵的脸庞,不由得鼻子一酸。 夏冰婵那惊为天人的俏脸现出了紫黑色的淤痕,看起来既滑稽又丑陋。 可唐玉儿知道,夏冰婵却是为了谁才受的伤。 这就是这个江湖给夏冰婵带来的结果。 因为这个江湖…… 唐玉儿死死的攥紧了拳头,就连指甲都深深的嵌到了肉里。 唐玉儿开始疑惑了,“山统”究竟是对还是错。 她一直在想,这个江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夏冰婵的睫毛微微抖动了起来,她的脸色变得煞白,眉头紧锁,似乎梦见了甚是恐怖的事情。 唐玉儿看着夏冰婵的样子,鼻子一酸,竟是差点流下泪来。 夏冰婵“唔”了一声,从睡梦中幽幽醒转过来,看见唐玉儿看着自己,脸上一红,轻声道:“我竟睡了这许久,你也不叫起我。” 唐玉儿摇摇头:“小姐,你多休息休息……这段时间可实在是太倦了。” 夏冰婵“唔”了一声,却好似另有心事,旋即又问道:“玉儿……我们到哪里了?” 唐玉儿道:“刚才听赶车的大哥说,应该还有半日的车程便到青州了。小姐,你可是坐得累了,想要下车么?” 夏冰婵略一沉吟,旋即摇头道:“还是不要了,若是下车被戮天盟的人看到,又要给三十六堂惹来麻烦了。” 唐玉儿皱眉道:“小姐,你是怎么了,离无恙谷越近,你却反是越不开心一般……你可是还想要去找……” 夏冰婵仍是摇头,叹了口气,道:“玉儿,我第一次出谷,便害了南宫大哥身受重伤;这第二次出谷,阿牛哥生死未卜,温大哥又因为……因为我……早知这样,那我……便永远也不要出无恙谷好了。” 夏冰婵话音未落,泪水便已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唐玉儿念及温行言,却也是五味陈杂,心里极是不好受,想要安慰夏冰婵却也不知要说什么。 两人正在那里兀自伤心,马车却突地停了下来,马车外柳元惑那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 “二位姑娘,稍安勿躁。” 唐玉儿“咦”了一声,夏冰婵也是不明所以。唐玉儿好奇心重,偷偷掀开车帘的一角,向车外看去。 却见车外不远处居然是数十戮天盟的人,为首的方何傲却在那里低声与另一人在说些什么,那人似乎是身着僧袍,长得是又高又瘦。 远远看去,方何傲的表情似乎甚是焦急,那僧人只是频频点头,没有说话。 唐玉儿赶紧放下了帘子,小脸也吓得煞白。 夏冰婵见状,连忙拭了拭脸上的泪水,问道:“玉儿,外面怎么了?” 唐玉儿赶紧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低声道:“小姐,外面……外面好像是戮天盟的人!” 夏冰婵登时压低了声音,道:“戮天盟?戮天盟……怎地又到这里来了?” 唐玉儿摇摇头,道:“这可就不晓得了。” 柳元惑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戮天盟好像不是冲我等来的,似乎是在与少林的高僧了念说些什么,二位大可放心。” 柳元惑也知道夏冰婵害怕陌生男子,便只是远远的说话,却是半步也没有靠近,但柳元惑的声音却好似在耳边传来,甚是清晰。 唐玉儿奇道:“少林……的高僧?” 唐玉儿听得是少林的高僧,好似引起了兴趣,又打开那帘子,偷偷看了一眼。 夏冰婵道:“玉儿,别胡闹。” 唐玉儿低声道:“小姐,你可还记得,五年前,我和我娘是在大漠里被老爷发现的。” 夏冰婵道:“自是记得。” 唐玉儿道:“当时唐门、神剑山庄与三十六堂虽在混战,但我娘还是遇到了几个唐门的杀手,不过,好在遇到了一个大和尚,才把我们给救了,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他。” 夏冰婵刮了一下唐玉儿的鼻尖,笑道:“你不是说救你们的那个和尚又高又胖,像一座铁塔一般,又怎会是这个人。” 唐玉儿吐了吐舌头,也笑道:“这几年过去,也没有向他道个谢,就连叫什么也不知道,总是希望能再遇到的。” 柳元惑似乎是害怕两人还有担忧疑虑,解释般说道:“江湖里的人鱼龙混杂,但唯独这和尚却不一样。了念和尚自幼父母双亡,遍尝人间疾苦,出家之后也怀着慈悲之心,就算戮天盟想要动手,了念和尚也不会同意的,你们……便是安心等待好了。” 唐玉儿与夏冰婵悬着的一颗心方才落下,却听得了念和尚唱了一声佛号,这一声佛号甚是清楚,所有在场之人都好似耳侧响起了一个炸雷,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那和尚。 那和尚却是头也不回,一步步眼见着走远了,方何傲等戮天盟之人似乎也无意去管三十六堂种种,只是悻悻然随着那和尚一并离开。 柳元惑心里犯疑,虽然江寒雪等人被自己尽数杀死之事并未泄露出去,但是由于李寒川对楚天云的态度暧昧,戮天盟一直与三十六堂不甚对付,平时遇到时总是要以搜寻楚天云为由刁难一番,怎地今日却一反常态起来了。 李傲然也下了马车,看着了念远去的方向,沉声道:“这大和尚好强的内力。” 柳元惑点头道:“少爷,少林众僧,虽不常出世,但毕竟是武林翘楚,不可小觑。不过这次了念似乎是被戮天盟请下了山,却不知这段时间江湖上有何事发生。” 李傲然道:“吴掌柜这时候去了哪里?这江湖上不是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吗,何不问问他?” 柳元惑微笑道:“吴掌柜与各大世家、帮派都有生意,与洛阳花家更是交情匪浅。当时花无错被害之后,他还着实调查了一番。现在江湖上都说是楚天云杀了花无错,此时他人或是在洛阳花家也未可知。” 李傲然点点头,道:“待把夏姑娘他们送到了无恙谷,便把吴掌柜找回来,问问怎么回事好了。” 言毕,李傲然又望向了唐玉儿与夏冰婵的马车,高声道:“二位姑娘,万事无虞,这便上路好了。” 夏冰婵在车里听得李傲然说话,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应了一声。 唐玉儿却是哼了一声,对夏冰婵轻声道:“我可不喜欢这个人。” 夏冰婵皱眉道:“玉儿,人家也算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又愿送我们回无恙谷,你却对人家那个样子,总归是不好的。” 唐玉儿又撅起了小嘴,道:“小姐……你不知道,那一天……那一天晚上,他和他的那个蛮不讲理的妹妹,险些把我杀了呢。哼,我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多半是无事献殷勤。” 夏冰婵奇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却是不知情的。” 唐玉儿故意重重叹了口气,装作成熟般说道:“告诉小姐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徒增烦恼罢了。” 夏冰婵倒是被唐玉儿逗的噗嗤一笑,用手刮了刮唐玉儿的鼻子,道:“人小鬼大。” 唐玉儿也嘻嘻笑开了,用手托起了香腮,道:“那段日子若是没有冷阳那个小混蛋,可真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小姐,你说……这个小混蛋现在会怎么样了呀?” 夏冰婵抚了抚唐玉儿的头,道:“小兄弟他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唐玉儿痴痴一笑,眼前却是清晰的浮现出冷阳那张星眉剑目,却又带些不羁的脸庞。 …… 冷阳在寒风中打了个冷战,离开了破败的残梦山庄,冷阳的心里却是有着万千的疑虑。 秋一敌……究竟死于谁之手? 秋一敌的武功,早已臻入化境,可那间屋子里,根本就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不……就算有人要杀秋一敌,也绝不会以正面迎敌这般的方式的。 因为秋一敌,真的可以说是天下无敌。 况且,秋一敌的身体上,似乎覆盖着一层坚硬无比的躯壳,摸上去寒凉无比,竟比这冬夜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秋一敌死的竟是如此的诡异。 冷阳实在是想不出来,秋一敌是如何被杀的。 而且,冷阳更想不出来的是,秋一敌为何被杀。 一个在家里独自坐了七年的孤独老人,为何这时会有人杀了他。 记恨秋一敌的似乎只有自己一人。 而自己却绝对没有杀秋一敌。 难道是……山统? 不,山统若要杀他,早就杀了,而且……就算是“山统”想要杀秋一敌,也定会付出沉痛的代价。 杀秋一敌,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一个孤独的老人,对任何人都会报以戒心。而这个老人身边的人……剩的实在不多了。 尤其是七年前那件事之后,秋一敌与世家的人更是形同陌路,他信任的人……也就只有南宫恨我了。 南宫恨我……冷阳的心没来由的紧了一下,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去想,但他仍是忍不住。 还有一人。 冷阳的脑海里似乎闪过了一丝灵光——还有一个女人。 在这七年里,照顾这老人的饮食起居的蔡婶。 如果秋一敌发生了什么事情,那知道那件事是什么的人一定是蔡婶。 或者说……如果秋一敌对一个人不设防,那个人也一定是蔡婶。 冷阳打定了注意,趁着夜色,又向夹河村奔去。 这一路倒是没有遇到任何戮天盟的人,任是戮天盟有多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一个嬷嬷会是秋一敌的侍女。 冷阳到了那夹河村,却已是夜半,整个村子里不见任何的人影,冷阳甚是无可奈何,只得围着村子绕了起来。 冷阳忽地看到一个醉醺醺的人影,那人踉踉跄跄的走在路上,冷阳一个箭步走了过去,一把扶住了那人。 那人醉眼乜斜,嘴里说的话也是含糊不清,道:“你是谁?看着面生,外面来的?” 冷阳笑嘻嘻的一把抱住那人,沉声道:“老兄,我是残梦山庄的,顺路过来看看蔡婶,不知老兄却是为何喝了这许多的酒。” 那人打量了以下冷阳,却是认不得是谁,只得嘿嘿一笑,嘟嘟囔囔的说道:“什么山庄,老子可没听过。老子现在要……要回家吃酒去。” 冷阳闻言却是一愣,他本以为残梦山庄的名字在这村里应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岂料这个酒鬼却是听也未曾听过一般。 冷阳又问道:“那蔡婶家在哪里,你可知道?” 那人晃了晃脑袋,道:“什么……什么蔡婶……我不知道……” 冷阳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抓住了那醉汉的肩膀,用力摇了摇醉汉的身体,道:“蔡婶?在这里住的蔡婶你不知道!” 醉汉似乎被冷阳晃得清醒了一点,眼睛里恢复了一丝神采,嘟囔道:“你……你是蔡婶……嗝儿……蔡婶的亲戚……” 冷阳见这醉汉说话乱七八糟,气不打一处来,手上微微一用力,那醉汉顿时觉得双肩有如被烙铁烫去一般,甚是疼痛。 醉汉吃痛,怒道:“你……你做什么?” 冷阳道:“老兄,你告诉我蔡婶家在哪,省得吃些皮肉之苦。”言毕,手上又是一使劲,那醉汉哪里承受得住,鼻涕眼泪都痛的一并流了下来。 醉汉嘴里直嚷嚷,冷阳便松开了手。冷阳甫一松手,那醉汉好似完全醒酒了一般,小声道:“人是被鬼害死的,又不怪我,干甚么冲我发脾气。” 冷阳闻言猛地一个激灵,只觉得这夜里的寒风更甚,他又是一把抓住了那醉汉的衣襟,一下子便把他提了起来。 冷阳的表情甚是狰狞,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说什么?谁被鬼害死了?” 那醉汉被吓的几乎尿了裤子,出了一身的大汗,这下喝的酒可算都醒了过来。醉汉看着冷阳那可怕的表情,哆哆嗦嗦的说道: “蔡……蔡婶死了,被……被鬼给害死了!” 第一百零二章:坟茔 “鬼?” 冷阳的神思又回到了与南宫恨我联手对付蜃公子与鬼蛟夫人的那天,那一日……夹河村也是在闹鬼。 蔡婶还曾告诉他们二人,再回来时,可要招待一桌好饭菜。只是自那时以后,他与南宫恨我步入的是一个波诡云谲的江湖。 再回到故地时,却不想与蔡婶与秋一敌已是天人永隔。 冷阳思绪甚乱,但还是扶起了那醉汉,伸手从怀里拿出了点碎银,放到了醉汉的手里,拱手道:“适才得罪了。” 醉汉看到那白花花的银子,顿时喜笑颜开,忙不迭将那银子放入怀里,连忙说道:“好说,好说。” 醉汉转身便要离开,冷阳抓住了醉汉的手腕,道:“银子也收了,便这样离开……却是不好吧。” 那醉汉一脸尴尬的回过身来,又是嘿嘿一笑,指了指不远处一间房子,道:“那蔡家……就在那里,她家门外有一颗大柳树,很是好找的。” 冷阳点点头,看那醉汉仍是急着想走,便又道:“你可不会骗我吧?” 那醉汉焦急道:“骗你做甚,小兄弟你过去看看,便知道真假了。” 冷阳的眼珠又是转了一转,说道:“那可不成,你若骗我,我又要到哪里找你?还是你陪我走一趟,去那里看看吧。” 那醉汉一听,连连摆手,道:“不去不去,死也不去,要不这点破银子还你好了,那家可是晦气得很,我可不要去。” 醉汉言毕,又把怀里的银子拿了出去,摸摸索索的要还给冷阳。 冷阳推开醉汉递过来的银子,皱眉道:“老兄,银子你拿着,只需要你告诉我,蔡婶家……可是发生了什么?” 那醉汉听得冷阳不要银子,自是一喜,看了看冷阳,又是叹了口气。 冷阳道:“怎么了?” 那醉汉道:“她们家……真是太惨了。” 冷阳看着那醉汉的脸,在月色的映衬下,有着说不出的感慨与悲凉。 醉汉徐徐说道:“自从夹河村那次闹鬼之后,蔡婶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个神通广大的老爷,把这村里的鬼给赶跑了。可就是这这次闹鬼,也给蔡婶她家埋下了祸根。” 冷阳疑道:“什么祸根?又闹鬼了?” 醉汉摇摇头:“村里没有闹鬼,可……可蔡婶家自从那件事之后,却变得不一样了。” 冷阳皱眉道:“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了?” 醉汉贴近冷阳,伏在冷阳耳边道:“蔡婶……好似是中邪了!” 冷阳一愣,却听那醉汉道:“闹鬼那件事过了段时间之后,蔡婶就开始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冷阳问道:“如何不一样?” 醉汉的表情现出了恐惧,低声道:“蔡婶不知何时开始,嘴里总是嘟嘟囔囔的说个不停,也不知说些什么,有时……有时还拿东西向门外砸去,总说屋里有人。再后来,蔡婶的孩子也都吓怕了,纷纷搬了出去,不在夹河村里待着了。” 冷阳皱眉道:“那……那她没再去找那个老爷?” 醉汉摇摇头:“蔡婶出现这样的事,也就是几日的功夫,然后……然后人就没了。” 冷阳又问道:“人是……怎么没的?” 醉汉叹道:“唉,蔡婶送走孩子之后,竟是谁的面也不见,只与村子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老郑说了几句话,然后便是闭门不出了。” 冷阳疑道:“可知道说了什么?” 醉汉嘿嘿一笑:“那可不知了,那老郑年岁大了,说话也是颠三倒四的,大伙都避之不及,又有谁去问去。” 冷阳觉得有理,点点头道:“那后来呢?” 醉汉道:“后来……后来蔡婶几天也没出来,大伙心里担心,便去了蔡婶家里瞧瞧,没想到……蔡婶已经……已经……” 冷阳虽知道蔡婶已然是死了,但心里仍是一惊,却还淡淡问道:“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那蔡婶……死状如何?” 醉汉皱皱眉:“这说来也是奇了,蔡婶死的时候,却还是和正常人一个样子哩,看起来倒是……倒像是睡着了。” 冷阳奇道:“什么?睡着了?” 醉汉点点头,此时酒已经醒来,倒是滔滔不绝起来:“可不是么,村里人觉得蹊跷,怕是被下了毒,倒是报了官,可仵作来了,却也未发现死因。” 冷阳“哦”了一声,心道那仵作只不过是个普通官家,又哪里会知道什么江湖上的手段,便也没有过于在意。 醉汉接着说道:“这蔡婶死得着实蹊跷,村里人便都说她找来法师抓鬼,得罪了鬼,便是被鬼杀死了。” 冷阳道:“那敢问蔡婶的……蔡婶的棺木在什么地方?” 冷阳定定看着这醉汉,一时间竟看得那醉汉心里发毛,那醉汉低声问道:“小兄弟,你这是……” 冷阳也不答话,那双眸子里却隐隐现出了异样的光芒,那醉汉似乎想到了冷阳要去做什么,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惊恐的神色。 冷阳自是知道那醉汉想到什么,正色道:“蔡婶尸骨未寒,我与她本是相识一场,去祭拜祭拜也是好的。” 醉汉好似放心下来一般,哈哈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要去开棺验尸,吓我一跳。” 冷阳微笑不语,心下却想:若告诉你我要去开棺验尸,你又怎会带我前去。 那醉汉见冷阳没有说话,便继续说道:“不过蔡婶也不算尸骨未寒,现在算来……也是有两月了吧。” “两月?”冷阳失声一叫,却是吓得那醉汉几乎跳了起来,醉汉定睛看去,却见冷阳双眉紧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一般。 醉汉试探般问道:“怎么……” 冷阳摇摇头,他想起残梦山庄内秋一敌的尸身容貌如常,这虽是寒冬腊月,但若是已经死了两月有余,又怎么会尸身不腐? 他本以为秋一敌与蔡婶之死是在左近的时日,想去开棺一觑蔡婶的死因,但不想…… 见冷阳再次沉默不语,醉汉只觉得这人甚是诡异,总是问起蔡婶等人的事,而那些事情却是几乎无人相问的。 这眼前的男子,看起来虽然邋遢,却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罢了。 可一个孩子又怎会对一个已经死掉的嬷嬷感兴趣呢? 醉汉赶紧给冷阳指了指蔡婶家的方向,又告诉了冷阳蔡婶的坟茔在什么地方,便立即匆匆离开了那里。 唯留下冷阳一人,在那冬夜的寒风里,不知在思考着些什么。 …… 这是夹河村左近的乱葬岗,凛冽的寒风似乎夹杂着孤魂野鬼的哀嚎。 无数无主的可怜之人长眠在这乱葬岗的坟茔之内,彼此之间的血骨相连,早已分不清究竟谁是谁。 青色的月光下,却有一个乞丐打扮的少年,在不停的挖着这坚硬如铁的土地,在这无数坟茔之间寻觅着什么。 终于,冷阳抹了抹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在那露出棺木的坟地旁跪了下来,“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 冷阳旋即站起身来,摸着那棺木的一角,手上微微用力,只听得“喀”的一声,那棺木便被冷阳掀了起来。 饶是冷阳胆子甚大,此时却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棺木里的人确是蔡婶无疑,但此时的蔡婶,却也是几乎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与秋一敌那宛然如生的样子不同,蔡婶的尸身上已然开始腐败霉烂,就算是在这寒冬腊月,也依稀可以嗅到蔡婶尸身上的阵阵尸臭。 这样的尸身,自是看不出是如何被杀的。 冷阳看着蔡婶的尸身,心下也是一痛,跪在了地上又磕了三个响头,将那棺木重新盖好,端端正正的放在了坟茔之内。 虽然看到了蔡婶的尸身,冷阳的心里却是疑惑更甚,怎么想却也想不明白。 蔡婶与秋一敌的尸身,一个早已腐败,另一具却是宛如在世一般,莫非……蔡婶与秋一敌不是在相近的日子去世的? 不……不可能,蔡婶终日给秋一敌送饭食,几日不去,秋一敌定会有所察觉;而倘若秋一敌撒手人寰,蔡婶又怎会察觉不到? 所以,这两人一定是在相近的日子遇害的。 只是……为何两人的尸身,会有如此之大的差距? 况且……那人又为何要杀蔡婶? 杀蔡婶,用的是甚是隐蔽的法子,因为仵作也没有验出伤痕,但其实蔡婶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不谙武功的村妇罢了——想要杀蔡婶,用刀剑岂不更是简单? 还有,这里是乱葬岗,而蔡婶的家人,却是在蔡婶死后也没有回来把她入土为安,那醉汉曾言,蔡婶的家人走得甚是着急,就连去了哪里也不曾与这村里的人说起过。 所以,村里的人只得把蔡婶埋在了这里——葬在了这个孤寂的地方,与那无数孤魂野鬼,慢慢变成一捧黄沙。 村妇。 天下第一。 到头来,都不过是这一捧黄沙罢了。 一股无力感向冷阳的心头袭来,他忽地想到了天狼宫的众人,也许……也是埋在了那大漠的黄沙之下,慢慢腐败,终于不会有人再记起。 而灭了天狼宫的老人,也终将变成一具枯骨。 这便是江湖。 人吃人的江湖。 若想不被吃掉,那便要先行一步,将对方吃掉。 冷阳抬头望天,不知是不是朝阳初升,将他的双眼染上了一丝血色。 冷阳思绪万千,不胜唏嘘,却又突然想到,那醉汉所说的颠三倒四的老人,也许……只有这人,才会知道蔡婶的经历。 冷阳看了看那东方泛起的微白,忽然觉得甚是疲惫。 他一夜无眠,却又毫无睡意。 冷阳用力摇摇头,似乎想要把什么念头从他的脑海中赶出去一般,他看了看树影婆娑的坟茔,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冷阳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起身向那老郑的住处走去。 第一百零三章:访客 天色微亮,而老人却早已醒来。 年岁大的人,本就是喜欢早起。 他姓郑,夹河村的人都叫他郑老孩儿。他也喜欢大家这样叫他,他更喜欢坐在阳光下,懒散的搓着自己的脚趾头。 不过他现在年岁大了,记性不好了,说话也是颠三倒四,村里的人也就不再喜欢来看他了。 他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在这夹河村里本是活不下去的。 不过好在倒是有一个小姑娘,一直在照顾自己。 郑老孩儿想起那个小姑娘,不由得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那时的郑老孩儿,只是有些糊涂,那个小姑娘便开始照顾自己了,她能陪自己说会子话,也能给自己送点吃的。 她做的饭菜确是好吃得很。 但是这个小姑娘好久没来了似的,郑老孩儿开始思索起来,上次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郑老孩儿搔了搔头发,把身上的破棉被用力裹了裹,寒风穿过他的胸膛,刺痛他的周身每一寸。 正在努力思索的时候,破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郑老孩儿喜笑颜开,颤颤巍巍的走下了床,看着床头那里小姑娘给自己留下的干饼,又是咧嘴一笑。 “给我留着,想着我哩。” 郑老孩儿嘟囔着,向那门口一步步挪了过去:“来了,来了,小姑娘。” 破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郑老孩儿却是一愣,门外的不是那小姑娘,却是两个从未见过的男子。 郑老孩儿一脸失落,摇摇头便转身往回走去,那两人见到郑老孩儿这落魄的样子,却也都是一愣。 这两人一个瘦高个子,一个看起来好似个富家子弟,只听得那瘦高个子率先客客气气的说道:“老先生,在下想问你一件事情。” 郑老孩儿却是没有听见一般,脚步不停的上了床,用那床破棉被盖住了自己的身子,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那脏兮兮的脚趾。 不是那个小姑娘啊…… 那瘦高个子又是一愣,讪笑道:“请问……那姓蔡的嬷嬷,可与你说了些什么?” 郑老孩儿自是不闻不问,自顾自的说起话来。 那两人却是听得一头雾水,郑老孩儿口中尽是些什么“饿了”“晒太阳”“搓搓脚”之类的胡话,颠三倒四,难以理解。 那富家子弟似乎有些怒气,正要发作,瘦高个拦住了他,沉声道:“不可。” 富家子弟悻悻的退了两步,恶狠狠的看着那疯疯傻傻的郑老孩儿,道:“这老东西看起来不像是装的,他……也许什么也不知道。” 瘦高个嘿嘿一笑,徐徐说道:“无论知不知道,还是稳妥些的好。” 富家子弟疑道:“稳妥些?你不是不让我……” 瘦高个止住了那富家子弟的话头,道:“当然不是要杀他,不过……”那瘦高个子将那屋里的干饼拿了起来,继续说道:“倘若这老东西是因为没有吃的饿死了,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富家子弟拊掌笑道:“原来如此,妙啊,妙啊。” 瘦高个正要说话,那步履蹒跚的郑老孩儿却是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瘦高个一惊,那老人却把那干饼死死的抓在了手里,不肯松开。 那富家子弟大怒,骂了一句“老不死的”,旋即便要出手,但看到郑老孩儿的眼神,却又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郑老孩儿的眼神竟是那样的凌厉,在他的双眼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退却与恐惧。 这个老人,根本不怕死。 瘦高个止住了富家子弟,似乎也是明白无论怎样对这个老人都是徒劳一般,缓缓松开了抓住干饼的手,也向后退了开来。 郑老孩儿见他松开了手,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把那干饼死死抱在了怀里,好似在抱着心爱的孩子一般。 毕竟——这是那个小姑娘给自己做的,可不能让别人拿走。 郑老孩儿又再次回到了床上,只不过这次,他把干饼也用那破棉被紧紧的包裹了起来。 那两人面面相觑,一时却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半晌那瘦高个才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灰,又客客气气的问道:“这位老丈,可认识一位姓蔡的女人?” 郑老孩儿翻了个白眼,喃喃自语般说道:“不认识,不认识,哪里认识什么菜、饭的。” 那瘦高个子也不说话,微微一笑,突地向前踏了一步,双指戳向了郑老孩儿的眼睛,郑老孩儿吓了一跳,猛地向后一躲,却是“嘭”的一下摔到了地上。 看着郑老孩儿躺在地上叫苦不迭,瘦高个皱了皱眉,收回了那两根手指,看向了那富家子弟,道:“看来不是装的,老糊涂了。” 那富家子弟哼了一声,道:“那便回去是了。” 瘦高个点点头,带着那人离开了郑老孩儿的破屋。 郑老孩儿见两人离开,也不再乱叫,笑嘻嘻的拿出了那张干饼,撕咬下来一小口,慢慢的品尝着。 这张饼太珍贵了,可不能这么快就吃光了。 那两人走之后的日子,郑老孩儿倒是过了一段无人打扰的时光,只不过,这时光甚是短暂,郑老孩儿也遇到了危机。 他的饼吃光了,他的肚子饿了。 郑老孩儿没有出去,在屋里等那个姑娘等了一日一夜。眼见白日西沉,那破屋的门外却是一个人影也无,郑老孩儿饥肠辘辘,手足冰冷,但却没有一点办法可想。 他本就老糊涂了,原就是靠着那姑娘,才活到现在的,可现在那个小姑娘却是迟迟不见,郑老孩儿有点慌了神。 就在郑老孩儿急得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那破屋的门又“吱呀”的一声打开了。 郑老孩儿定睛看去,又不是那个小姑娘。 又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那个人脸色有些苍白,与别人不一样的是手里却拎着一只烧鸡。 看到烧鸡,郑老孩儿的口水都要流了出来,那人的眉眼之间似乎有着一股异样的哀愁,看到郑老孩儿这个样子,便把烧鸡递给了郑老孩儿。 郑老孩儿早就饿得不行了,见到这烧鸡,三下五除二就撕了开来,放入嘴里大口吃了起来。 郑老孩儿吃了半晌,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将那鸡腿撕了下来,讪讪笑着递给了那人,那人摇了摇头,却仍是不发一言。 郑老孩儿嘿嘿一笑,继续吃了起来。 那人一直在这破屋里,呆到郑老孩儿吃完烧鸡,才默默离开。 郑老孩儿倒是毫不关心,只要有吃的,他也不会在意那么多,他更不会好奇这人究竟是谁。 说来奇怪,自从那日开始,这个人便隔三差五的来一次郑老孩儿的家里,每次来的时候,不是带着烧鸡便是带着红烧狮子头那些郑老孩儿一辈子没怎么吃过的美味,有时还给郑老孩儿带着一坛烧酒。 只不过那人的眼里的悲伤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淡,那人却也从未与郑老孩儿说过一句话。 他只是默默看着郑老孩儿吃完这些菜肴,便转身默默的离开。 郑老孩儿虽然整日期盼着这人来到这里,但却更希望那小姑娘来看自己。 可那个小姑娘还是没有出现。 而那人却也有几日没有来这里给他送东西吃了。 郑老孩儿又饿了。 郑老孩儿那满是油腻的手在那已经千疮百孔的破棉被上用力抹了抹,放到了鼻子下面嗅一嗅,似乎还有着鱼肉的香味。 郑老孩儿正在回味的时候,门又被打开了。 郑老孩儿嘿嘿一笑,扭过头去,想要看看那个人又给自己带了什么珍馐美馔。 可让郑老孩儿失望的是,这次门口的人,又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这个人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虽然一头乱发,衣衫褴褛,但却掩盖不住那脸上的一股英气,眉宇间更是气度不凡。 可惜郑老孩儿压根就不想见他。 郑老孩儿又不认识这个小子。 这个小子又不会给自己带来好吃的好喝的,搭理他又有什么用呢? 郑老孩儿眼中的光芒一闪而逝,他低下头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不再抬头看那个少年一眼。 可那少年却偏偏不识趣般的凑了上来,笑嘻嘻的看着郑老孩儿,道:“老爷子,你好。” 郑老孩儿理也不理,蜷缩着身子,努力不去看那少年的笑脸,冷冷的哼了一声。 少年却是再次把脸凑近了郑老孩儿,安抚般拍了拍郑老孩儿的后背,柔声道:“老爷子,是谁惹你不开心了,却怎地连话也不与我说?” 郑老孩儿脑子里都是红烧狮子头、烧鸡、美酒,哪里会搭理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这次干脆连哼也不哼,闭上了眼睛,向后一仰,竟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少年甚是耐心,也不言语,守在了郑老孩儿的身边,似乎是自言自语般说道:“老爷子,你这倒是心宽。” 郑老孩儿充耳不闻,也无论那少年在他身边说些什么,只是当做没有听见。 少年见郑老孩儿不再说话,苦笑一声,便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了门口,似乎想起来什么一般,又看向了郑老孩儿。 “我叫冷阳,”少年的眼神里似乎有着些许的期待,“蔡婶……是认得我的。” 郑老孩儿仍是恍若未闻,不发一言。 冷阳皱皱眉,但又笑嘻嘻的说道:“老爷子,那……那蔡婶你可认识?” 郑老孩儿仍是沉默。 见郑老孩儿没有丝毫的反应,冷阳的眼睛转了转,又笑道:“那南宫公子和秋老庄主的名字,老爷子可曾听过?” 言毕,冷阳期许的双眼看向了郑老孩儿,希冀可以从郑老孩儿那脏兮兮的脸上看出些许的变化。 可郑老孩儿……一如既往。 冷阳满心的期待,却仍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得叹了口气,慢慢走了出去。 自此之后,冷阳每日都会来郑老孩儿的家里,希望可以知道蔡婶那几日与郑老孩儿说了什么。 这也许便是蔡婶的死因。 甚至有可能是……秋一敌的死因。 冷阳看到郑老孩儿的第一眼,便知道蔡婶若是有话要说,那便一定会告诉这个老人。 这个老人无依无靠,蔡婶不在了,这个老人也很难独活,就算被人杀了灭口,对于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不过一旦这个痴傻的老人未死,蔡婶的话,也许便会从他的口中传出来。 可是郑老孩儿依旧对冷阳没有任何的反应。 冷阳尝试着用蔡婶、南宫恨我、秋一敌等名字刺激这个老人,可这老人不仅不说话,甚至干脆在冷阳的面前吃喝拉撒,完全当冷阳不存在一般。 冷阳虽是聪慧,但对这老人却是无可奈何,只得每日给郑老孩儿带些食物,供他吃喝。 郑老孩儿吃着冷阳带来的东西,却也是与冷阳开始熟络起来,但冷阳无论问多少有关蔡婶的问题,郑老孩儿仍是痴痴傻傻,不知所云。 冷阳决定放弃了。 冷阳看了看痴傻的郑老孩儿,心里没来由的烦闷起来。 他恨不得一把掐住郑老孩儿的脖子,逼着他把蔡婶说了什么告诉自己。 可他知道,无论怎么做也是徒劳无功。冷阳强压下怒火,看着眼前这个老人吃着烧鸡的样子,苦笑道:“老爷子,小子要走了……以后,可不知还有谁会管你。” 老人“唔唔”应了几声,嘿嘿一笑:“有人哩,有人哩。” 冷阳笑道:“除了我与蔡婶,又有谁会来,你这个样子,当真不知是福是祸。” 老人呆了一呆,似乎回想起什么一般,挠挠头道:“她好久没来了,他也好久没来了,奇怪,奇怪。” 冷阳闻言心里一惊,一个箭步迈到了郑老孩儿的身前,一把抓起了郑老孩儿的衣襟,急道:“什么?还有谁来过?” 郑老孩儿被冷阳吓了一跳,急急喊道:“不知道!不知道!” 冷阳自觉失态,连忙放下了郑老孩儿,哄着说道:“别怕别怕,小子刚才失了礼数,老爷子你告诉我,还有谁来过这里?” 岂料郑老孩儿被冷阳吓得不轻,蜷缩回了床上,竟不再与冷阳说一句话。 冷阳这几日好不容易有了点头绪,但却被自己断了线索,心里更是气不过,正要向前逼问,却突然听见了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 冷阳双目赤红,也不管郑老孩儿被吓得瑟瑟发抖,运起“鬼印决”,猛地一拳向门外打去。 郑老孩儿的破茅屋哪里禁得住这一拳的力道,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被这一拳打得粉碎,那门外之人却借着这一拳之势向后急掠,退了一丈之远方才站定了身形。 那人被冷阳这一拳之势逼得后退甚远,不由得“咦”了一声,似乎颇为吃惊。 冷阳一步跨出了门外,与对面之人四目相对,两人却是不约而同的一起惊呼道:“是你!” 第一百零四章:仵作 冷阳看着对面之人,那人书生打扮,一身白衣,正是酆都城的“书生判官”崔闻,只不过这次手中却不见了那本甚是厚重的生死簿。 冷阳见了崔闻,顿时心生警惕,沉声道:“酆都城的人,为何到这里来淌这浑水?” 崔闻闻言一愣,旋即呵呵一笑,反问道:“这倒奇了,我也不知道阁下到这里来,又是为何?” 冷阳看着崔闻那平静的脸庞,总觉得他与那日在四海镖局所见甚是不同,但哪里不一样,却也说不上来。 崔闻看冷阳半晌不语,似乎解释般笑道:“我来此地,却不是为了酆都城,小兄弟倒是大可放心。” 冷阳听了崔闻的话,更是摸不着头脑,却也只得随着崔闻的话说道:“那你来这里……是为了这个疯老头?” 崔闻双眉一挑,似乎没有理解冷阳的话一般,又反问道:“我来看这个老爷子……又有什么不对么?难道来看看这老人,便是来淌浑水了么?” 冷阳一时语塞,更是不知这书生判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听得崔闻又继续说道:“倒是小兄弟你……现如今楚天云被江湖各门各派追杀,何况戮天盟就在这残梦山庄左右,你孤身一人来此,莫不是以为秋庄主在这江湖上可以一手遮天,让江湖各派不敢动你不成?” 冷阳闻言,又是一惊,听得崔闻所言,似乎并不知晓秋一敌已死之事,可戮天盟既然已经进入到残梦山庄之内,又岂有不知道秋一敌已死之理? 戮天盟由各门各派组成,鱼龙混杂,又怎么一点没有走漏这天大的消息? 秋一敌之死,早就应该在这江湖上传开了…… 秋一敌的死讯若是传开,那其他三大世家又怎么会坐视不理,恐怕早已来这残梦山庄了罢…… 除非……江湖上还没有人知道这个消息…… 可那又怎么可能? 冷阳细细想起,除了自己与夏冰婵等一众三人,至少还有三方势力知道秋一敌之死。 戮天盟的方何傲、神秘莫测的凤夫人和杀死秋一敌的人。 这几人实在是让人想不明白。 方何傲为何隐瞒秋一敌的死讯;凤夫人为何要救自己;而凶手——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杀了秋一敌。 冷阳也不是没有怀疑,凤夫人便是杀死秋一敌的凶手,只是……倘若真是凤夫人下的手,那她为何要放走自己等三人呢?这一行人岂不正是可以替她做替死鬼的人吗? 还是她根本不害怕三大世家甚至武当少林的人? 她又是如何杀死天下无敌的秋一敌的呢? 冷阳还是不认为凤夫人便是凶手,他的心里……却有着一个他怎么也不愿去想的身影,不停的占据着他的心房。 倘若是他……那一切便都可解了。 一个满心仇恨的天山后人,一个一辈子没有得到过爱的人,身负着灭门血仇,孤身一人来到中原武林。 这个人骗得了秋婉如的芳心,为的只是秋一敌的“天子令”。 他自印一掌,更多的……也许是愧疚。 四海镖局之难,却也难说是不是他一手策划的;武当之巅上,他又为何可以从一众绝世高手之中全身而退? 他几次濒临绝境,却总是可以逃出生天。 还有,他也许……也许便是秋一敌最为信任之人。 可……可他真的是那样的人么? 冷阳的思绪乱作一团,看着眼前的崔闻也变得甚是让人厌恶,不由得恶狠狠的说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里?你们酆都城一天神神鬼鬼的,哪有什么好东西!” “酆都城?”崔闻听得冷阳恶语相向,却也没有动气,只是淡淡的说道:“我说过了,我这次来,本就不是为了酆都城。” 冷阳疑虑又生,问道:“那你认识这疯老头?” 郑老孩儿看得两人说得热闹,竟也咧开嘴笑了起来——毕竟年岁大的人,还是喜欢热闹的。 崔闻摇摇头:“当然不认识。” 听得崔闻说话没头没尾,冷阳心里莫名泛起了一股怒火,他强压住那股怒意,沉声道:“你是在耍我?” 崔闻微微一笑:“小兄弟,我又何必要耍你?” 冷阳不知为何,看着崔闻那不知所谓的样子,这股子怒气却是再也控制不住,双目陡地变得赤红。 崔闻一愣,旋即惊呼道:“鬼印决!” 崔闻话音未落,冷阳突地有如鬼魅般欺进了崔闻的身侧,双掌如风般击向了崔闻的胸口。 崔闻只觉得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自是不敢硬接,又是急急向后掠去,堪堪避过了这一掌。 崔闻心下恼火,怒道:“你这小子,这般无礼……” 可冷阳似乎对崔闻的声音不闻不问,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吼,再次向崔闻扑了过来。 崔闻衣衫飘起,身法甚是迅疾,冷阳虽然招式凌厉,却仍是难以伤到崔闻分毫。 在酆都城里,崔闻的武功不算最高的,但轻功却绝对是最好的一个。 可即使这样,崔闻仍是愈来愈胆战心惊,冷汗涔涔。 因为冷阳的周身,隐隐出现了若有若无的血雾,散发出了不详的血腥气。 崔闻觉得冷阳的招式越来越诡异难防,内力却是越来越充盈。 冷阳只觉得“鬼印决”的真气游走在周身,四肢百骸说不出的受用,内力好似无穷无尽一般。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用的是什么招式,只觉得随着真气的催动,简直随心所欲,意随心至,收发自如。 恍惚间,冷阳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天狼宫的少主,披着狼皮的大氅,坐在那天狼雕像之上,俯瞰着大漠黄沙,睥睨天下。 自在。 冷阳在享受。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挥拳。 霎时间,冷阳的漫天拳影由繁化简,散发出淡淡血色的双臂有如一把尖椎,直直刺向了崔闻的胸口。 而崔闻,真气几乎消耗殆尽,再也无力逃脱。 眼前的这个少年,再不似当日那个古灵精怪却又带着一丝纯真的孩子,而好像是一头凶猛的野兽,凭着自己的本能撕咬着眼前的猎物。 崔闻只得看着冷阳那暴戾的脸上浮现出了残忍的发泄一般的冷笑。 与此同时,不知从哪个方向——也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一声庄严的佛号席卷着狂风般呼啸而来。 冷阳只觉得全身一震,那突如起来的戾气顿时消失不见,只看得眼前的崔闻那惊愕与绝望的眼神。 可……我为什么要杀他? 冷阳的思绪混乱起来——我为何会如此愤怒?是因为这个疯老头?还是因为崔闻? 冷阳的戾气尽散,真气顿时也消弭于无形,那双掌只在崔闻的肩头轻轻拍了一拍,旋即垂了下来。 冷阳转过身去,没有再去看崔闻——他知道,此时崔闻的表情,定是更为震惊。 “你走吧。” 冷阳突然觉得甚是疲累,甚至想就这样躺在外面,睡上个三天三夜,什么也不要去想。 天狼宫、山统、秋一敌、天子令、蔡婶、郑老孩儿、崔闻……还有这声佛号,什么都不去想。 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疲倦。 崔闻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没缓过神来,只是听得那声佛号空灵肃穆,让人不由得心生尊敬。 崔闻想要看看那声佛号从哪里传出来,但举目望去,只有被那声音惊得出门眺望的夹河村的村民,又哪里有半个江湖人的影子? 村民们看着崔闻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郑老孩儿在门口嘿嘿笑着,旁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年,自是谁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半晌的沉默过后,终于有一个村民缓步走向了崔闻,开口问道:“崔仵作,你来这村里……可是有什么事了么?” 那少年闻言,猛地装过身来,不可思议的看着坐在地上的崔闻,用力的瞪大了眼睛,使劲的挤出了几个字:“你……是……仵作?” 崔闻站起身来,拍了拍白衣上的尘土,露出一抹苦笑低声道: “是。” …… 夹河村的一个小酒肆里,冷阳一脸殷勤的给崔闻斟满了酒。 “小子真是没想到,崔兄原来是朝堂中的人,一场误会,失敬,失敬。” 冷阳看着眼前的崔闻,白衣白裤,一身的书生气息,虽然仔细打量起来,他的眼角已经浮现出了细纹,他的脸庞也好似历经了沧桑,但却无论如何却也与“仵作”这两个字挨不上边。 崔闻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接过了酒杯,道:“哪里,哪里。倒是小兄弟不知何时学得了’鬼印决’的神功,真可谓是英雄出少年了。只不过小兄弟说我是朝堂中人,倒是说错了。” 冷阳“咦”了一声,问道:“此话怎讲?” 崔闻干笑了几声,道:“仵作本就不属于官府,任我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考取功名,只得一年拿着四两银子的俸禄,在官府帮差罢了。”言语之中,甚是戚戚。 冷阳一愣,他自小在江湖中长大,倒是没有想到仵作不属于官府,更没想到仵作一年只得四两银子。 但转念一想,崔闻知晓天下各门各派造成的伤口,恐怕也与他是仵作不无关系。 崔闻似乎知道冷阳的疑问甚多,呷了一口酒,缓缓说道:“小兄弟,我家世代便是仵作,虽说被世人不齿,但总是有个营生,不至饿死。只是……我倒是看不得妻儿陪我受罪,这才加入的酆都城。城主对我不薄,平日里我自是要尽心尽力。” 冷阳点点头,嘻嘻一笑:“崔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崔兄博闻强识,无论在哪总会有人赏识的。” 崔闻一声苦笑:“赏识?除了江湖中人,哪个看了仵作不是嫌弃晦气,唉……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冷阳可想崔闻受尽了人情冷暖,也不再宽慰,岔开话头道:“那崔兄到这里,可是为了……为了那蔡婶的事情?” 崔闻放下了酒杯,一脸凝重的点了点头,皱眉道:“不错,只是……觉得奇怪罢了。不过,小兄弟你……你为何到这个疯老头这里?” 冷阳看了看崔闻那甚是迷惑的眼神,心念一动,道:“我也是为了蔡婶的事情。” 崔闻奇道:“你认识?” 冷阳点点头,道:“一面之缘。不过,你可知道,蔡婶可是秋一敌的人。” 崔闻道:“自是知晓,不过秋一敌数年来不出庄门一步,恐怕……还不知道蔡婶的死讯。” 冷阳再次细细打量了崔闻的表情,却实在不觉得崔闻是在佯装不知,便又顺着崔闻说道:“确是如此,否则又有谁敢动残梦山庄的人。” 崔闻摇摇头:“说来奇怪,这蔡婶死去多日了,据说秋一敌的衣食起居都是蔡婶负责,这些时日不见,却也不见秋一敌来寻找。” 冷阳附和道:“那可奇了。” 崔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还不是最奇怪的事。” 冷阳疑道:“还有更奇怪的事不成?” 崔闻道:“蔡婶的死,才是最奇怪的。” 冷阳心里猛地一惊,但却未在脸上显露分毫,只是问道:“如何奇怪?” 崔闻看了看冷阳,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把酒杯放在了桌上,道:“这夹河村左近只得我一个仵作,酆都城虽好,但我这仵作的活却还是要做的。” 冷阳道:“那是自然。” 崔闻接着说道:“那日我听说村子里蔡婶死了,却疑点甚多,官府便差我来这里。那一日,我细细看了两个时辰,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冷阳只觉得冷汗直冒,但还是问道:“什么事情?” 崔闻皱皱眉,似乎不知该说不该说一般,然后又下定决心般慢慢说道:“如果说天下杀人的法子有一万种,那我便会知道一万种。可蔡婶的死……却是那第一万零一种。” 第一百零五章:无心君子亦温文 冷阳惊呼道:“蔡婶的死因就连你也不知道?” 崔闻摇头道:“不知道。” 冷阳本以为那验尸的不过是普通的仵作,自是看不出蔡婶死亡的正因,但若是崔闻……这世上又哪里有崔闻看不出的伤口? 崔闻继续说道:“她的死很正常,可这种正常却偏偏是最不正常的。” 冷阳对崔闻的话心领神会,只是静静的听着崔闻的话。 崔闻道:“一个被村子里的人说中了邪的人,突然暴毙,但偏偏身上一点伤痕也没有,你说正常么?” 冷阳摇摇头,道:“不错,绝不正常。” 崔闻道:“所以,我当时便细细查验了两个时辰,可……还是看不出蔡婶的死因。我虽不算江湖正派,但身为仵作,这件事还是成了我的一桩心病。近日我听得蔡婶死前几日只与那老人有过来往,便想过来一探究竟。” 冷阳苦笑几声:“那老头儿疯疯傻傻的,却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崔闻也笑了几声,道:“其实我倒也有着私心……一旦查出来蔡婶因何而死,那便可以……可以结交秋庄主,酆都城也算是有了个朋友。” 冷阳点头称是,心中却想:倘若你知道秋一敌已死,又岂会这样上心。但转念一想,这个崔闻虽是小人,却也算是磊落。 崔闻哪里知道冷阳的心中所想,又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既然身上伤口全无,我便猜想那可能是中了毒。可……我又用尽了所有的方法,居然还是查不出来蔡婶中了什么毒。或者说……蔡婶的死因甚至不像是中毒。” 冷阳问道:“那蔡婶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呢?” 崔闻缩了缩手,似乎被寒风刺痛了一般,压低了声音道:“可笑江湖上说我知晓天下各门各派造成的伤口,可我却连蔡婶的死因都不敢妄言,不过……” 冷阳道:“不过怎样?” 崔闻的眼中露出了高深莫测的光芒,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起来,慢慢说道:“不过,这世上倒确是有让我查不出来的毒。” 冷阳道:“什么?” 崔闻道:“不止是我,就算是神医夏无恙,恐怕对这几种毒也是束手无策吧。” 冷阳张大了双眼,问道:“那可是唐门的毒?” 崔闻并未理会冷阳的话,只是缓缓说道:“其一乃是唐门的’温文’。’温文’无色无味,一旦中了此毒,那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但炼制’温文’甚是凶险,就连炼制之人也容易被此毒反噬,因此此毒早已失传,现如今唐门的’温文’乃是镇派之宝,所剩无几。” 冷阳道:“略有耳闻。” 崔闻继续说道:“当年三十六堂与唐门势不两立,李寒川为了制衡唐门,穷尽无数人力财力设立’大哭堂’研制毒药,终于炼制出了’君子’之毒,与那’温文’一样无色无味,让人难以防备。不过大哭堂早已被唐门与神剑山庄围剿,’君子’之毒也就此湮灭了。” 冷阳哼了一声,道:“这一个’温文’,一个’君子’,听起来虽谦恭有礼,却不想是要人命的毒药。” 崔闻笑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这两种毒本就是这样,看起来无色无味毫无害处,但却要人性命。有时候,君子远比小人更可怕哩。” 冷阳闻言,脑海里又浮现了一张病恹恹的脸庞,不由得暗里叹了口气。 崔闻又道:“不止如此,还有’归燕楼’的燕归来燕楼主,也曾醉心于丹药之术,以求长生之法。燕楼主曾远赴西域寻到奇花’冰焰珈蓝’,在东北寻得数十年难得一见的’人面树’的汁液,又辅以无数奇珍异宝,不想却炼制出的却是无色无味的剧毒。燕楼主从此不再沾染炼丹之术,但那炼制出的剧毒却留了下来,唤作’无心散’。只是这毒的配方甚是难得,无一不是罕见的异宝,因此恐怕除了’归燕楼’之外,江湖上再也没有’无心散’留存了。” 听得崔闻如数家珍般的说了许久,冷阳恍然大悟般点头道:“判官的意思是……如若是中了这三种毒,就算是判官你……也查不出死因是么?” 崔闻颔首,道:“不错。” 冷阳拊掌道:“若是这样,那也算好了,至少……凶手应是便在这三派之中了,不过唐门、三十六堂和归燕楼,为何要动残梦山庄的人呢?现在看来,似乎只有唐门的人才有理由这样去做……” 冷阳话音未落,崔闻却摇头道:“不,就是这一点,才让我心存疑虑。” 冷阳皱了皱眉,问道:“此话怎样?” 崔闻定定看向冷阳,半晌方才说道:“蔡婶可会武功?” 冷阳被崔闻问得一愣,旋即答道:“我听蔡婶说过,她年轻时其实是个……是个青楼女子,幸亏秋庄主帮他赎身,因此……她又哪会什么武功。” 崔闻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他一字一句的说道:“那若是要杀蔡婶,又何必要用上’君子’’温文’和’无心散’这样的奇毒?” 冷阳顿时语塞,这三种奇毒在江湖上本就不多见,甚至可以说可抵万金,又何必浪费在一个不谙武功的村妇身上呢? 更何况,用这三种毒杀了蔡婶,只会让人怀疑唐门、三十六堂和归燕楼,反不如用刀剑杀了更不容易被人查出来。 这样做的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崔闻看到冷阳呆怔不语,又斟满了酒一饮而尽,话锋一转道:“小兄弟,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你也不必牵涉太深。近日算你我有缘,我痴长你几岁,说几句不中听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冷阳的神情似乎恍惚了起来,忙不迭点点头。 崔闻继续说道:“我与酆都城都不愿与你为敌,只是……如今楚天云被江湖追杀,你与他走的太近,恐怕……恐怕对自己有害无益。” 冷阳知道崔闻有意拉拢自己,但经今日一见,对崔闻却也是大有改观,不由得笑道:“感谢判官好意。不过,小子我一个人惯了,况且我本是天狼宫人,加入酆都城不免让人笑话。” 崔闻嗤笑一声,道:“可天狼宫……” 冷阳冷冷的打断了崔闻的话头,淡淡的说道:“我在,天狼宫便在。” 崔闻略觉尴尬,自知讨了个没趣,打了个哈哈,笑道:“是我失言了,天色已晚,这边也问不出什么东西,那我便回去了。” 冷阳站起身来,向崔闻抱拳行礼,道:“小子在这多有不便,还望判官……” 崔闻呵呵一笑,道:“自是不会向他人透露只言片语。” 冷阳道:“感激不尽。” 崔闻抱拳还礼,略带着三分醉意离开了酒肆,一身有些污渍的白袍显得有些凄凉又有些好笑。 可冷阳却有些笑不起来。 他想不明白蔡婶究竟为什么被杀,被谁所杀,又是如何被杀的。 冷阳的脑海中有无数个可能,可现在都已经化为乌有。他用力搔了搔自己的乱发,烦闷异常。 蔡婶之死实在是太多的蹊跷。 唐门……唐门的嫌疑自是最大,可唐门若要杀蔡婶,又何必要用上“温文”呢?只要随便一把刀、一柄剑就可以了。 何况……唐门又怎么能不动声色的杀得了秋一敌? 蔡婶……秋一敌……究竟是蔡婶因秋一敌而死,还是秋一敌死了蔡婶也必须要死呢? 冷阳知道,蔡婶是绝不会杀害秋一敌的,否则她也不会孤身一人足足照顾了秋一敌七年之久。 秋一敌对她恩重如山,自她年轻时被秋一敌从青楼里赎出来,便决定了她绝不会背叛秋一敌。 蔡婶……年轻……秋一敌…… 冷阳猛地一惊,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在那酒肆的桌上扔下了几文铜钱,飞也似的向郑老孩儿的家中奔去。 …… 破屋的门已经坏了,寒风从门口刮了进来。 郑老孩儿静静的躺在自己那油腻的床上,呓语般不知在说些什么,却见冷阳猛地从那门外冲了进来,带着一丝希望的看着郑老孩儿。 郑老孩儿嘿嘿傻笑着,抹了一把流下的鼻涕,指着冷阳道:“你来了,我饿了。你来了,我饿了。” 冷阳没有理会郑老孩儿的话,起身走到了床边,一字一句的说道:“阿丽,那个阿丽她与你说了什么?” 郑老孩儿混浊的双眼恢复了一丝的清灵,他的记忆似乎在慢慢的复苏。 那个小女孩……照顾自己的小女孩…… 是了,她叫阿丽。 她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她家老爷和我可以叫她阿丽。 她那几日来了,不过她的心情很不好,很不好。 她很害怕,也很担心。 她说,她以后不能来了,好久好久都不能来了,我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我的造化了。 我不要她离开,她却生气了。 她告诉我,她不能去找老爷,她怕她的家人被杀了。 她告诉我,她让我记住她说的话,如果我记住了,她还会来看我。 我答应她,一定会记住。 可是,她却再没有来看过我。 郑老孩儿颠三倒四的说了半晌,冷阳也终于听得了个大概。但郑老孩儿说到痛处时,竟是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冷阳心下一软,柔声道:“没关系,没关系,阿丽把老爷子你托付给小子了,以后……小子倒是可以伺候你。” 郑老孩儿哭得更是伤心:“我要阿丽,我就要阿丽……” 冷阳转了转眼珠,又道:“那你告诉我阿丽说了什么,我帮你一起找阿丽好不好?” 谁知不说倒还算好,听得冷阳这样说来,郑老孩儿干脆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让冷阳一时慌了手脚。 只听得郑老孩儿边哭边喊道:“找不到了,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阿丽了……” 冷阳知道蔡婶已死,心里一痛,但还是说道:“怎么会找不到,这世上又怎么会有找不到的人?” 郑老孩儿抽泣着,满是皱纹的脸上有如山间的沟壑,他看着冷阳,眉眼间竟是那样的悲伤。 “找不到了,阿丽说,阿丽说……” 冷阳心急道:“说了什么?” 郑老孩儿陡地止住了哭声,就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旋即又发出了“哇”的哭喊,伴随着模糊不清的呓语。 不过,他还是清晰的说了出来。 “阿丽说,她……她会杀了她自己!” 第一百零六章:是生是死 杀了……自己? 冷阳突然觉得之前那条似乎看不见摸不到的线索在脑海里逐渐清晰了起来。 是了,既然这样,那就解释得通了。 秋一敌与蔡婶的死,本是相关在一起的,可蔡婶的死却又偏偏割裂了开来。 因为,蔡婶是自杀的。 冷阳终于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的脉络有如画面般清晰可见。 有人要杀秋一敌,不,准确的说,是唐门、三十六堂和归燕楼的人要杀秋一敌,可这江湖上,怎会有人敢直接面对这江湖上的第一人呢? 没有人敢。 更何况,杀了秋一敌,不啻于挑战四大世家的权威,武林各方势力本就在这多年的平衡上岌岌可危,一旦触动其中一丝毫发,必会引起大乱。 谁也不愿这样——至少,这三大帮派不愿这样。 所以,他们想到了一个杀秋一敌的方法,一个既能杀了秋一敌,又不会让人怀疑自己的方法。 蔡婶。 既然这样,那便让蔡婶杀了秋一敌就好了。 也只有蔡婶,才能不动声色的杀了秋一敌。 所以,他们找到了蔡婶,把这种奇毒交给了蔡婶,这样一来,就会抹去杀死秋一敌的痕迹,让江湖上的人以为,秋一敌不过是悲伤过度的消逝了本来的生命而已。 可蔡婶并不同意。一个原本的青楼女子,一个不谙武功的村妇,拒绝了这些人的收买与威胁,坚决没有背叛那悲凉孤苦的老人。 这让他们很意外,他们无法理解,因为他们遇到的人里,并没有像蔡婶这样的人。 所以他们只有威胁蔡婶,如果她不做的话,便要杀了她的家人。 蔡婶不怕死,可她却怕她的家人遭到不测,所以她只有答应了那些人的要求——杀了秋一敌。 不过,那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而已。 蔡婶从那时起,便开始思考要怎么做了。 一个未经世面的村妇,又能想出什么办法?蔡婶左思右想,也不过只想出了这个笨法子而已。 首先,她把她的家人都赶走了。她装作中邪,装作六亲不认,只为了将家里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她也一定嘱咐过家人,就算知道自己的死讯,也千万不要再回到夹河村。 也许,那些人也质问过蔡婶,但蔡婶没有离开夹河村,让他们放下了戒心。 然后,蔡婶要来了那奇毒,把那奇毒放在了自己的身上。也许蔡婶在想,这奇毒被她拿走了,那些人便没有机会再害秋老庄主了吧。 接着,蔡婶又找到了郑老孩儿,不为别的,只为了一旦有人问起自己的事情,郑老孩儿会告诉这些人——也许是南宫恨我,也许是秋一敌,自己是如何死的。 她是被逼死的。 所以,蔡婶的身上没有伤口,她所服下的奇毒就连崔闻也查不出她的死因。 冷阳胸口突地难受了起来,但却不知是为了蔡婶还是秋一敌,不过他又带着疑虑看向了郑老孩儿。 ——为什么这些人会让这个老人活着? 老人曾说,有人来看过他,莫非……是崔闻保护了这老人,让其他人没有杀了他?或是碍于酆都城的势力,不敢轻易出手? 这一切,看来是无从而知了。 郑老孩儿哪里知道这些,只是呓语般呢喃着: “阿丽死了,阿丽死了……” 冷阳深深叹了口气,唐门……三十六堂……归燕楼……究竟是谁…… 既然唐门的唐隐曾在十方渡狙杀秋婉如,那唐门要杀秋一敌倒也是情理之中——但秋一敌会让唐门的人杀掉他么? 反倒是三十六堂与归燕楼的人,才有机会接近秋一敌,杀了秋一敌。 冷阳长吁了一口气,挺了挺弯曲的背脊——这些时日,竟让年少的他有些佝偻,他望着朦胧的远处,是了,倒是应再去一次那里了。 残梦山庄。 …… 夜已深,微风拂来,仍有阵阵寒凉。 残梦山庄外仍有三三两两的戮天盟之人,但却也不算甚多,除了戮天盟之外,倒是一个江湖中人也未能见到。 那戮天盟之人也不算多,甚是散漫般徘徊在残梦山庄的门口,只是脸上露出疑惑不解般的神情。 冷阳将自己的身形潜在暗处,看到这些戮天盟的人,却觉得哪里似乎颇不对劲。 这里的人……也是太少了一些。 冷阳放眼看去,那戮天盟的人总共才有七个,分成了两组,在那大门的附近闲聊。 冷阳暗自忖度,秋一敌虽然身死,但他的死讯却未传到江湖之上,那想必是戮天盟的方何傲封锁了消息。 不过……就这么几人,又是如何做到封锁消息的呢? 更何况,方何傲又为何要封锁这个消息? 冷阳心念一动,屏住呼吸,几个起纵便顺势跳到了残梦山庄之内。 到了庄内,那残破的景象一如既往的凋零,可那庄内却不见任何戮天盟的影子,只有与这冬日相得益彰的沉寂。 冷阳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嘈杂,而且最重要的是——方何傲并不在这里。 这个残梦山庄里面,没有任何人——甚至就连秋一敌那古怪的尸身,都不知被方何傲藏在了哪里。 冷阳本想再来看看秋一敌的尸身的,可现在却是毫无头绪。 冷阳叹了口气,正要出去,却听得有两人的脚步声从庄外传来,冷阳不想多生事端,跃到了那梁上,侧身藏了起来。 进来的是戮天盟的两人,那两人脚步虚浮,看起来也甚是散漫,其中一人的表情也似乎甚是不情不愿。 还未走到厅室之内,那人便已率先抱怨起来:“我说三哥,这个方何傲到底做什么去了,又为何让我们守在这里,这些日子还不闷死了!” 那被叫做“三哥”的人听得这人说得无理,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捂住了那人的嘴巴,低声道:“小声点,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方何傲的手段,你这样说……若是被他知道了,又岂能善罢甘休?” 那人哼了一声,但似乎也忌惮于方何傲的手段,不自主的压低了声音,道:“三哥,我们都在这里守了写日子了,方何傲也不知何时回来,到底……到底还要不要去找那个楚天云呐?” 三哥嗤笑一声,道:“你还是太嫩,你也不想想,方何傲这次去可是为了什么?” 那人一愣,问道:“做什么?” 三哥嘿嘿一笑:“小子,你说我们找那个楚天云,是为了什么?” 那人一拍大腿,甚是气忿般说道:“自是给兄弟们报仇,那日在那武当太和宫前……” 三哥打断了那人的话头,冷然道:“那些屁话,你也会信?” 那人一惊,道:“怎……怎么……” 三哥道:“那楚天云武功高绝,不说他杀的那些人,就连南宫铁和玄天真人都没拦住他,我们追杀他,还不是费力不讨好的活?我们之所以追杀楚天云,还不是为了那个’天子令’?” 那人恍然大悟般道:“原来,原来是为了这个,可……可这又和我们这些日子有什么关系?” 三哥又是嘿嘿一笑,道:“我们这些小帮小派,就算得到了’天子令’,还不是死路一条,还不如与其他的门派结盟,反倒落得安生。” 那人挠挠头,道:“三哥你这么一说,倒是说得我脑子好乱。” 三哥道:“你是个直性子,能知道什么。方何傲……便是与其他帮派结盟去了。” 冷阳听得真切,心内也不由得暗自悲叹,这江湖种种,明争暗斗,利字当头,又哪有真正的为了侠义之人呢? 但冷阳却是不知方何傲去做了什么,竟把这些人留在了残梦山庄。 却听得三哥继续说道:“方何傲那日脸色古怪的叫我们进去,进去之后却又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寻常之事。” 冷阳暗自冷笑,心道秋一敌之死确是绝非寻常之事。 那人听后点点头:“是了,之后他便急匆匆的走了,还嘱咐我们看住这残梦山庄,这庄子这些日子来鬼影也不见一个,那秋一敌也不知去了哪里,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冷阳听到这里,蓦然一惊,听得这两人所谈之事,分明不知秋一敌之死,恍惚间,冷阳却也不敢确定,那日自己是否真正看到了秋一敌的尸身。 只是……秋一敌的身上如刺骨寒冰般的触感仍然历历在目,冷阳不明所以,只得继续听了下去。 三哥嘿嘿冷笑道:“嘿,你可知道,这段时间戮天盟的兄弟都在传些什么?” 那人摇头道:“不知。” 三哥顿了一顿,突然在那人身边附耳道:“都在传秋一敌知道秋婉如死于唐门的公子之手,震怒无比,这便离开了山庄,誓要血洗唐门。” 那人挠挠头,道:“可……可这和我们有何干系。” 三哥嗤笑道:“你倒真是什么也不懂,秋一敌武功虽高,但凭他一人要杀入唐门,恐怕也是有去无回,倘若如此,那其他的三大世家又岂会袖手旁观?江湖里不又是会有一场浩劫?” 那人听得三哥此话,不由得点了点头。 三哥冷笑道:“兄弟,这段日子方何傲人影也见不到,据说便是去找其他三大世家去了,只是那三大世家甚是倨傲,未必会给他面子。因此,他一定会去另外两个地方。” 那人急道:“三哥,你莫要再卖关子,可快些告诉我便是了。” 三哥又哼了一声,道:“普天之下能劝得住秋一敌的,除了世家的人,你觉得还会有谁?总不会是方何傲或李八爷那些人吧?” 那人似乎明白了过来,道:“莫非……莫非是……” 三哥点头道:“自是与这世家一般假仁假义的名门正派——少林与武当。只是……武当玄天正在筹备那罗天大醮,自是无暇顾及其他,那方何傲定是去那少林了。” 那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三哥笑道:“倘若他能阻止秋一敌,唐门定会对他感激不尽,就算阻止不了,在少林那里也会落下一个宅心仁厚的美名,岂不乐哉?” 那人点头如捣蒜,道:“确是如此,确是如此。” 三哥道:“所以他之前让我们去寻恰巧便在左近的了念大师,不想了念早已不在这里,他便找了匹快马,去寻那了念去了。” 那人道:“这些年少林避世不出,只有了念和尚在处理那些俗家事务,他若知道此事,定会鼎力相助。” 三哥道:“这是自然。” 那人踌躇了一会,却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三哥,那方何傲城府极深,武功不弱,我却怎听得他……他在争六合拳派的掌门之时,却被他的徒弟莫非同争了先,还……还把他的红颜知已……” 那人话未说完,被三哥一把捂住了嘴巴,三哥左右环视,见四处无人,方叹了口气,道:“方何傲最忌讳这件事情,这件事……休要再提。” 那人点点头,不在言语。 冷阳却在那里听得一头雾水,秋一敌……秋一敌究竟是生是死,现在连他也摸不透了。 他逃出残梦山庄之时,方何傲便进到了山庄之内,这不过是一瞬的功夫,秋一敌的尸身便不见了么? 还是……还有一个人可以将这具尸身藏起来? 或是……秋一敌真的没有死? 冷阳见两人离开了庭院,暗自吐出一口气,也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了黑暗之中。 第一百零七章:琉璃天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崔闻发现自己变了。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空有一身抱负与本事却怀才不遇的少年了,他不再激愤,不再冲动,甚至开始喜欢他现在的生活了。 现在这种……平平静静的生活。 因为他已不再年轻。 人总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可曾几何时,便不知不觉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压弯了腰,此时的崔闻,只想在这落日余晖下悠闲度日,不问江湖。 他呷了一口酒,咂咂嘴,慢慢品味这其中的辛辣与苦涩,然后便舒舒服服的躺在了椅上,双目微闭。 可就在他几乎要入睡的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崔闻睁开双眼,虽有愠怒,但看到那张笑嘻嘻的脸与他手上提着的美酒,不自觉的气又消了一半。 “崔判官,小子又有事情需要来劳烦你了。” 崔闻望着冷阳那玩世不恭的样子,可那一双眸子却偏偏甚是深邃清澈。 冷阳见崔闻一时没有回答,又笑嘻嘻的上前走了两步,拎起酒瓶,笑道::“不敢白白劳烦崔判官。” 崔闻哼了一声,无奈般摇摇头,低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小子……” 话音未落,崔闻已然站起了身来,端坐在椅子上,问道:“闲话少叙,什么事情?” 冷阳先是恭谨的把那一壶美酒放在了地上,旋即拉过来另一把椅子,走到了崔闻的身边坐下,正色道:“久闻崔判官熟知天下伤势,那日时间仓促,尚未来得及请教,今日自是当再次拜会。” 崔闻嘿嘿一笑,一把拔出了酒瓶上的塞子,放在鼻下一嗅,品味了半晌方道:“小兄弟,就是看在这壶’刘伶醉’的份上,我也定是知无不言。” 冷阳点点头,道:“判官,那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我就是想问问,假如一个人……呃,他死了之后身子坚硬如铁,且又彻体严寒,这是……是如何造成的?” 崔闻闻言一愣,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旋即又哈哈一笑:“小兄弟,你可是要巡查某人的死因么?不过,我也不是大罗金仙,单凭你这样子说……我也不好判断呐。” 冷阳面上一红,虽知自己唐突,却也不想与崔闻说起秋一敌之事,只得继续觍着脸道:“判官博闻强识,想必能说出几种可能吧。” 崔闻笑道:“可能倒是有,只不过……那人身上有无伤痕,死去几时,武功高低,我都统统不知,只知他的尸身僵硬寒冷,这死因确是难以揣测。” 冷阳叹了口气,道:“判官,其实……我也不敢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一具尸体,故此……唉……” 崔闻奇道:“怎么……莫非那尸体还自己动了不成?” 冷阳摇头道:“倒也不是,只是其中的……其中的蹊跷实在太多,我不知要如何说才好。” 崔闻见冷阳吞吞吐吐,知道他定有些事情不愿告知于己,便也不再强求,道:“那你便把看到什么大体上告诉于我。” 冷阳定了定心神,挠了挠那一头乱发,徐徐说道:“我看到的那具尸首,若是错略算来,应是死了至少一月有余,可那尸身栩栩如生,恍如在世一般。也不知是天冷寒凉还是为何,那尸身甚是冰冷,好似覆盖了一层极为坚硬的冰甲。可……可那尸身上并未看到伤口,也未看到任何打斗的痕迹。” 崔闻略一沉吟,道:“若是被毒杀,那也犹未可知……或是杀他之人武功远胜于他,一击毙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冷阳欲言又止,深深吐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可……可我觉得那人的武功……至少远胜于我。” 崔闻一惊,抬头看向冷阳,双眼里尽是惊诧:“小兄弟,你的武功尽得’天狼宫’精髓,现如今又不知如何习得了’鬼印决’,倘若你说的那个死人武功远胜于你,那他的武功岂不与南宫铁或秋一敌相仿?” 冷阳自知多言,只得微微一笑,岔开话题的说道:“不瞒判官,前些日子’鬼王’前辈救了小子,又把’鬼印决’倾囊相授,所以……才会如此。” 崔闻恍然点头,心里却也知道冷阳不愿透露此人的身份,便又说道:“我本以为若是通体冰寒,有可能是寒山剑派之人所为,不过听得你说那人武功甚高,那便是寒山剑派的祖师爷复生,恐怕也不能伤其分毫。要么……便是两人甚是熟稔,攻其不备。” 冷阳摇摇头:“决计不会。那人独自深居数年,不与任何人来往,若是寒山剑派之人,恐怕未到那人身前,就早已人头落地了。” 崔闻嘿嘿一笑,道:“小兄弟,你这倒是难住我了。” 冷阳挠了挠头,苦笑道:“我也是苦思冥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判官见多识广,却不知如唐门或归燕楼这般的门派世家,可有那样的奇毒?” 崔闻拿起那酒壶,呷了一口酒,半晌方道:“按照小兄弟所说,那人武功奇高,又不与他人来往,就算是唐门之人要杀他,恐怕也未必会轻易得手。再者说来……我也确实不知哪个门派会有这样的奇毒,竟能让人冷如寒冰,小兄弟来次找我,却帮不上忙,实在惭愧。” 冷阳笑道:“哪里哪里,我也不过是想在判官这里碰碰运气罢了,判官本就没见到那人的尸身,又怎能凭空推断。” 崔闻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猛然道:“不过……” 冷阳疑道:“不过什么?” 崔闻又呷了一口酒,慢慢说道:“若是人死之后,将其尸身之内注入’琉璃天浆’,或也可在一段时间之内让其尸身不腐却又坚硬如铁。这’琉璃天浆’甚是难得,价钱自是无比珍贵,你若有心,倒是可以去打听打听。” 冷阳闻言,眉头一皱,看向了崔闻,疑道:“这……可……可这……” 崔闻乜斜着醉眼,嘿嘿一笑,似乎有些醉意,呢喃道:“可这……说不通,是么?” 冷阳点点头:“确是如此。” 崔闻道:“照小兄弟所说,那人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无论如何,自是有人不想别人知道他的踪迹。倘若如此,又何不任由他腐烂消亡,反倒注入这珍贵无比的’琉璃天浆’?” 冷阳道:“不错。” 崔闻晃了晃手里的酒,将身子靠在了椅背之上,缓缓说道:“小兄弟若是想彻查此事,不妨去西域一趟。” 冷阳疑道:“西域?” 崔闻道:“不错,那’琉璃天浆’本是与’寒玉冰晶’相辅相成之物,据传只得天山西麓的终年冰雪之下方可采得,极是珍贵。因此,每年能买之人也是寥寥无几,小兄弟倒是可以去那里找找买卖这些事物的商贾,碰碰运气。” 冷阳沉吟起来,一时竟有些矛盾起来,自己无意间见到了秋一敌的尸身,本是有些诡异,却也不知是否与七年前十方渡一事有关。倘若追查起来,那便要去那千里之外的西域,而自己又担心唐玉儿与夏冰婵的安危,因此不由得踌躇了起来。 崔闻见冷阳面露难色,却也不以为意,将那壶中酒一饮而尽,哈哈一笑,道:“小兄弟,你不觉得,这些事情,冥冥之中,似乎自有天意么?” 冷阳摇摇头,苦笑道:“判官此话怎讲?” 崔闻道:“小兄弟,那楚天云是天山后人,江湖中的异类,无论正邪两道,人人都欲杀之而后快。而你……既然习得了’鬼印决’,那便与天山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这天山一脉……便在那千里之外的西域。” 冷阳哑然失笑:“判官的意思,那现如今江湖中人也要杀我了不成?” 崔闻笑道:“自是不会,游若丝亦正亦邪,出手毒辣,哪会有人触那个霉头,我只是觉得……是不是天山后人又要重现江湖,这风平浪静的江湖可是要大乱了。” 崔闻顿了一顿,望向那西边的天空,不知是在想那西域的天山,还是看那绚烂的晚霞,紧接着又说道:“小兄弟,你说这江湖……是太平的好,还是乱的好呢?” 冷阳嘻嘻一笑,挠了挠那一头的乱发,道:“判官这话问得有趣,这江湖……自然是太平的好。” 崔闻扭过头来,半晌没有做声,然后低声道:“太平的江湖,可还有我等的存身之地么,到时,我还要去做我的仵作。” 冷阳一愣,再看向崔闻时,却见他已双目微闭,发出了阵阵的鼾声。 冷阳苦笑一声,拱手向崔闻拜了一拜,心中却不禁想起了崔闻方才的话语。 琉璃天浆,西域,天山,楚天云。 冷阳叹了口气,只觉得心里更乱了。 向南……还是向西? 若是向西,也许便可查到秋一敌之死的缘由,甚至……甚至可能查到七年前的事情。 可…… 冷阳又长叹了一口气,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唐玉儿的那张俏脸与灵动的双眸。 罢了,罢了。 冷阳用力搔了搔头,对着北方跪在了地上,磕了一个响头,朗声道:“天狼宫诸位,小子先去救人,待得我救人之后,定要去查明此事。” 言毕,冷阳纵身跃起,如一匹孤狼般窜入了那漆黑的夜色之中。 第一百零八章:没有杀气的杀手 冷阳向南走了两日,只是甚是奇怪的是,这两日来却不见戮天盟之人的踪迹。冷阳虽然心存疑虑,却也不敢过多暴露行踪,只得暗自打探,但夏冰婵与唐玉儿的就好似人间蒸发一般,竟是谁也未见二人的踪迹。 冷阳心下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待他行至冀州左近,却发现戮天盟之人突然多了起来,本来这冀州理应是三十六堂的势力范围,不想戮天盟之人却如此之多,冷阳眉头一皱,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进入城内。 冷阳本以为会被细细盘查,谁想进入城内之后,那戮天盟众人却好似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一般,只是住在城内各处客栈之内,按兵不动,严阵以待。 冷阳担心唐玉儿和夏冰婵已经落入了戮天盟的手中,便把自己的乱发用头巾包裹,又扯了一条白布,系在了腰间,在脸上画出个长长的伤疤,然后便在那客栈处住下了。 那客栈又小又旧,里面的戮天盟之人也尽是各门各派的小角色,冷阳甫一住下,那众人便都以为冷阳也是戮天盟之人,与他攀谈起来。 冷阳见计划得逞,便也顺着众人的话说开来,说自己也是那武当太和之巅的受害者,那刀疤便也是那时落下的云云,说得绘声绘色,众人听得更是声泪俱下。 不多时,冷阳便与众人熟稔起来,冷阳又买来些薄酒饭菜,与众人一同痛饮起来。 那客栈里的戮天盟众人,本就是最底层的小人物,酒过三巡之后,自是把冷阳当做了自家兄弟,开始知无不言起来。 此时,什么武当少林,什么四大世家,什么唐门三十六堂,早已不在这些人的眼里,更是吹捧请他们吃酒的冷阳,就好似冷阳是武林至尊一般。 冷阳见这些人已经喝得七荤八素,便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将那酒杯在桌上重重一磕,朗声道:“诸位老哥,请听我说。” 冷阳自幼便在那大漠里长大,小时顽劣,七岁便开始偷尝烈酒,这些酒喝将下来自是不在话下,但那其他人却已经酒意醺醺,此时听得冷阳说话,便是齐齐抬起头来,看向了冷阳。 冷阳见诸人看向自己,便笑吟吟的说道:“现在我们戮天盟万众一心,那个什么……什么楚天云,定不是我们的对手,为此,咱可要痛饮一杯!” 戮天盟众人齐声附和,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冷阳见得时机已到,便假意不经意的说道:“听得那个楚天云身边有个红颜知己,貌若天仙,要是被我等得到了……嘿嘿,岂不美哉!” 一人听后,大着舌头傻笑道:“那是……自然,到……到时候就把那娇娘献给兄弟你,再给我……我们轮流做夫人。” 冷阳见这人虽然一身缟素,但却言语粗鲁下流,心里虽然厌恶,却不得不问道:“就是不知道这美娇娘现如今逃到了哪里。” 另一人接道:“要是知道她去了哪里,那不就好办多了。” 冷阳心里一惊,莫不是这戮天盟也不知夏冰婵与唐玉儿去了哪里,赶紧追问道:“怎么?不知去了哪里,那我们还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本在开怀畅饮,谁也没有注意冷阳的异样,一人接道:“兄弟,你到来这里,什么也不知道,我们戮天盟……戮天盟的江寒雪,就在……就在这冀州城里失去了踪迹,连着身边的兄弟,都不见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冷阳心里大致有了揣摩,却仍是不动声色,装作不懂的问道:“这可奇了,却不知江大哥去了哪里?” 那人摆摆手,向冷阳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些,冷阳附耳过去,那人虽然酒醉,却仍极力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道这……这冀州是哪里的地盘?” 冷阳自是知道此人话里何意,便也顺着说道:“当然是李寒川的地盘。” 那人一惊,似乎没想到冷阳会把“李寒川”三个字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那声音压得更低了:“所以……江寒雪在这冀州不见了踪迹,那个美娇娘也不见了踪迹,关键又是任谁也没看见去了哪里,你说……这是不是有点……” 冷阳当然明白此人暗指何事,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正要说话,那人甚是警觉,再次摆摆手,低声道:“人家的地盘,隔墙有耳。” 冷阳点点头,心道:既然夏冰婵与唐玉儿是在八爷这里失踪的,那必然是被八爷给救走了,自是不必挂心。但是,若是八爷杀了江寒雪,要么就是昭告天下,要么就是不露痕迹,又怎会如此躲躲藏藏,不像是八爷的脾性。 冷阳已然得到了消息,便想找三十六堂的人打听打听,他心里看不起这些人,本就不愿与这戮天盟之人厮混,此时便趁着这些人酒酣耳热之时,高声喊道: “诸位兄弟,小弟尿急,去去就回。” 此时的冷阳在这些人的心里便是与那至尊豪杰无二,一呼百应,众人吆喝一声,给冷阳让出了一条路来,更有甚者,大声叫道:“快给未来的戮天盟盟主让位!” 冷阳又好气有好笑,但还是不动声色,跟着打了几个哈哈,踉跄着向外走去。 冷阳走到门外,正要快步离去,突然听得后面有人靠近,冷阳心里一惊,鼻子里却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 冷阳暗自叫苦不迭,那人对冷阳却甚是亲切,一把搂住了冷阳的肩头,嘴里吞吐着酒气道:“来,兄弟,同去!同去!” 冷阳想摆脱此人,奈何人多眼杂,倘若强行离开,定是后患无穷,思前想后,便下定决心,待到茅厕附近,僻静无人,便再想办法好了。 冷阳拉着那人,嘻嘻笑道:“走,走!” 那人频频点头,与冷阳一同向外走去。 两人走至那茅厕附近,那人虽然已经酩酊大醉,走路踉跄,但还是伸手示意冷阳先上,冷阳暗自好笑,心道上个厕所居然也有这么多礼仪。 冷阳向前迈了一步,余光瞟了瞟左近,却见四下无人,当即默运起真气,凝于右掌之上。 既然你纠缠至此,那便怪不得我了。 虽然冷阳已做好了准备,可此时心里却更是纠结。 杀了他? 不,即便是戮天盟的人,也未必便是该死之人,他也许是个平凡人,只不过想要倚靠在戮天盟这颗大树之侧,以在江湖上讨个生活。 倘若不杀他,与这些人继续周旋下去,不知要待到何时。但若强行抽身离开,一旦这人酒醒之后,恐怕又是后患无穷。 冷阳默默叹了口气。 罢了,就算是被戮天盟之人发现,也算是自己的命数好了,怨不得人。 冷阳下定决心,便决定先把此人打晕算了,转过身去,默念一句得罪了,看向那身后之人,便欲下手。 但冷阳不过是看到了那人的脸,便再也下不去手了。 冷阳的双眸大睁,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早些时候喝下去的酒也竟也醒了大半,就好似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一般。 可冷阳的眼前,仍是这个有着几分醉意的男子。 这个男子有这一张普通的脸,穿着普通的衣服,腰间系着戮天盟的普通白布,再怎么看,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可这个普普通通的人,却把冷阳吓得有如见到了鬼一般。 因为那个人,突然给冷阳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好似一把看不见的利刃,顶在了你的咽喉。 是这个人不对劲么? 不,这个人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让冷阳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他很普通很平凡,把他扔在人群中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他有着几分醉意,步履都开始踉跄。 而且,他连一丝一毫的杀气都没有。 但是,冷阳就是没来由的觉得不对劲。 确切的说,是一种恐惧,对这个普通人的恐惧。 在这一刹之间,冷阳的心意变了。 不,决不能手软! 必须要杀了他! 冷阳的主意打定,自也不在留手,掌中的真气泛起了血色的雾气。 眨眼间,冷阳的右掌便已印到了那人的胸前! 这一掌冷阳几乎用尽了全力,一种有如野兽般的直觉在告诉自己,眼前这个连一丝丝杀气都没有的人,很危险! 甚至很恐怖! 所以这一掌,必须是狮子搏兔,不留余力! 可那人却好似早已料到一般,身子向后轻轻一仰,有如纸鸢般向后掠去。 那人躲过这一掌,步履也不再踉跄,只是站定了身子,懒散一笑,道:“盟主,你这……又是为何?”言语之中,却哪还有半点醉意。 冷阳听得此人揶揄自己,脸上一红,再仔细看这人时,却终于明白为何自己那时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一个醉酒的人,又怎么会有那么明亮的双眸! 此人的双目,虽有几分的懒散与讥讽,但看起来却是亮如繁星,仿若给冷阳看穿了一般。 冷阳被这人看得难受,再看他那似笑非笑的的脸庞,更是心中无名火起,他强压着怒火,沉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却是理也不理,反问道:“你猜呢?” 冷阳心头怒火更甚,哼了一声,道:“你是来杀我的?” 那人扬了扬眉,略带嘲讽般淡然说道:“也许。” 冷阳怒极反笑:“也许?” 那人似乎在思索什么一般,旋即慢慢悠悠的说道:“我不是来杀你的,不过……”那人顿了一顿,认真的说道:“我倒是想试试,能不能杀得了你。” 冷阳此时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愤怒,连连说道:“好,好!”那一声声的好却是如同野兽的低吼,在冷阳的喉头迸发开来。 冷阳话音未落,身子就如同离弦之箭,扑向了那人,身法却比之前还要更快,那人“咦”了一声,似乎颇为吃惊,但脚下一转,还是堪堪避开了冷阳这一拳。 冷阳闷哼一声,拳风不停,几乎把那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人在冷阳的拳影里左支右绌,虽然狼狈,却也倒是毫发无伤。 可那人偏偏仍是一副懒懒撒撒的表情。 没有一丝的杀气。 冷阳倒也察觉到了那人的异样,只觉得那人似乎并没有战意,拳风一滞,身形也缓了下来。 那人得了个空,身形也是一缓,冷阳觑得那人似乎晃了晃胳臂,但却不知他意欲何为。 那人仍是戏谑般看向自己。 没有一丝的杀气。 突地,冷阳似乎感受到了耳后一阵细微的破空之声,冷阳的’鬼印决’大成,感官早已敏锐无比,急急向一侧躲去,余光扫去,却见一根细长的钢针紧贴着耳侧自后向前穿了过去。 那根根钢针上居然还闪着蓝色的幽光。 冷阳停下了手,冷汗再次流了下来。 那人与冷阳几乎同时停下手来,大口的喘了几口粗气——毕竟刚才为了躲避冷阳的拳头,他也费了不少的气力。 可他——仍是没有一丝的杀气。 第一百零九章:生死有命 冷阳不喜欢现在这个感觉。 他自小便在大漠长大,有着野兽般的感官与嗅觉,他有时甚至可以感知到危险。 那种危险,便是杀气。 而眼前这个人,却是难以形容的存在。 一块山石,一棵树,一滴雨水,当这些事物在你的身边时,你会去避开么?当然不会,因为这些东西并没有威胁到你。 这个人便是这样。 但他虽然没有一丝的杀气,刚才那根钢针冷阳若是躲得慢了一刹那,此时便已经是个冰冷的尸体了。 这个人,是真的要杀了自己。 况且,他的钢针上泛着蓝光,明显便是淬了剧毒。 冷阳那被’鬼印决’激起的愤怒在慢慢的消散,他逐渐的冷静了下来,双瞳之内的血色也尽然淡去,冷阳冷然道:“你是……唐门的人?” 那人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摆摆手,道:“杀不了,杀不了。” 冷阳疑惑间,却见那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似乎甚是劳累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哈哈大笑道:“冷少侠,好功夫!” 不知为何,那人虽然仍是没有杀气,冷阳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却是全然散去,冷阳正疑惑间,那人长吁了一口气,道:“我叫唐无,唐门的唐无。” 见此时唐无似乎没有任何的敌意,冷阳不禁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却见从拐角处走来两个戮天盟的人,想必是苦等冷阳不耐烦,过来寻人来了。 那二人看到了冷阳,相拥着向冷阳走来,此时两人早已酩酊大醉,只是不知所云的招呼着冷阳。 冷阳正在想办法如何摆脱这两人,却见那唐无起身走到两人身前,嘻嘻一笑,那两人还未来得及看见来人是谁,身子便已软了下去,凑近一看,两人的咽喉处已被刺了一个指甲大小的血洞。 冷阳见唐无如此辣手无情,心中更是一凛,唐无似乎知道冷阳要说什么一般,沉声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若是对他们仁慈,便会害了自己。” 冷阳也不答话,冷冷的看着唐无,只觉此人似乎身份成谜,彼时与唐玉儿在一起时,唐玉儿偶尔也会说一些有关唐门的事情,但却没有提及过眼前这个唐无。 倘若单论武功,这个唐无并不算绝顶之高,可是这个唐无却偏偏属于唐门。 唐门的人,都是杀手。 杀手最可怕的地方不是有多高的武功,也不是能配出多么厉害的毒药,而是你根本不知道他是杀手。 而这个唐无就是没有一丝杀气的杀手。 而且这个唐无,还会用毒。 唐门分成的“暗武”与“毒尊”两大派系,本就是相互制约,暗中钳制,只有掌门钦点的弟子,才可以既修习“暗武”中的武功和“毒尊”里的制毒,而下一代的掌门,便是从这些弟子里选出。 因此,这个唐无,很可能便是下一代的掌门。 可是这个没有一丝杀气的唐无,这个既修习过’暗武’也修习过’毒尊’的唐无,这个可能是下一代唐门掌门的唐无,这个差了一点就要了自己的命的唐无,在江湖上一点名气也没有。 这才是天生的杀手。 冷阳猛地回想起来,倘若这个唐无真要杀了自己,那时他搂住自己的脖子,那根钢针只需在身上轻轻划破一个伤口,那自己便是地上那两人的样子了。 唐无没有理会冷阳的疑虑,跨着大步向路边走去,冷阳顿了一顿,还是跟着唐无走了过去。 唐无沿着小路穿梭,似乎对这里的道路甚是熟稔,但他走的却极为谨慎,想必是在三十六堂的地盘,就算是唐门中人也不得不小心。 不过,让冷阳最为意外的是,这个唐无,为何会混在戮天盟之中,要找自己又是意欲何为。 正当冷阳思索之时,唐无陡的停下了脚步,冷阳险些他撞了个满怀。 唐无嘿嘿一笑,见冷阳面色不善,拱手道:“得罪,得罪!” 冷阳面色如霜:“得罪?刚才倘若我躲避不及,那一根钢针便是要了我的命!” 唐无狡黠一笑:“可是,冷少侠还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分毫无损。” 冷阳虽然心知唐无在狡辩,却也一时无可奈何,只得岔开话题道:“你有何事?” 唐无站定身子,定定看着冷阳半晌,突然一字一句的说道:“冷少侠,我说我与你只是偶遇,你可相信?” 冷阳自是不肯相信,但看向唐无,却又不像是在欺瞒自己,唐无知道冷阳心存疑虑,便接着说道:“冷少侠,倘若我真有法子,又怎会在戮天盟之内厮混!” 冷阳“哦”了一声,颇为不以为意,唐无见冷阳如此这般,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少侠不会相信,可我……绝无虚言。” 不待冷阳说话,唐无拉开衣襟,冷阳正疑惑间,却突然看到唐无那既不强壮也不瘦弱的胸膛下有着一个圆形的伤口。 那个伤口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大,但那伤口四周却撕扯着唐无的血肉,甚至开始发黑流脓。 这个伤口…… 冷阳猛地失声道:“这是……” “情人刺,”唐无的的表情仍是带着些许的懒散,“冷少侠定是识得这个伤口。” 冷阳默然不语,但心里却道这个伤痕,我又怎会不识得。 唐无嘿嘿一笑,将那衣襟穿好,低声道:“这个伤口若是向上一寸,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我这命了。” 冷阳沉默之后,便又问道:“你为何……要被唐门的人追杀?” 唐无自怀里掏出一根钢针,与之前射向冷阳的那根一模一样,也是泛着蓝色的诡异光芒。 唐无带着三份戏谑的把玩着那根钢针,冷阳皱眉不知唐无在做些什么,却见唐无手腕一翻,那根钢针在唐无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冷阳甚是惊诧,“咦”了一声,唐无摆摆手示意冷阳不碍事,手上又是一翻,那根钢针顿时不知被唐无收到了哪里,再看唐无的手臂伤口处,开始流出鲜血。 只不过那鲜血却是紫黑色。 冷阳不解道:“你这是……” 唐无哈哈一笑,道:“这是我研制出来的独门毒药,虽有剧毒,却不致命。” 此时冷阳对这个唐无充满了好奇,便顺着问道:“有剧毒却不致命,那又是何意?” 唐无看向自己的伤口,笑道:“我虽是唐门中人,干的也是杀伐的买卖,但我却与唐门中人不太一样。” 冷阳道:“不一样?” “不一样,”唐无认真的点点头,“我总是给任何人一个机会。” “机会?” 唐无道:“我这个毒唤作’生死有命’。” 冷阳失笑道:“生死有命?倒是个好名字。” 唐无并未理会冷阳的冷嘲热讽,继续说道:“我若说我不喜欢厮杀,你倒是未必会信。我这’生死有命’并无解药,不过中此毒的人,只要在半个时辰之内不动真气,此毒便会自然解开。” 冷阳看向那唐无手臂,道:“那你这……” 唐无定定看着冷阳,正色道:“若是妄动真气,就会一命呜呼。冷少侠,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也不想听我解释什么。所以这半个时辰,我的命,便是你的了。” 冷阳看向一动不动的唐无,看着他那普普通通的长相与穿着,止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唐无的脸上仍是懒散的表情,道:“冷少侠为何发笑?” 冷阳笑了半晌,方才停下,答道:“我不过是发现唐门的人,居然也没有这么讨厌。” …… 唐无席地而坐,手臂上的伤口已不再流出鲜血,唐无的眼神慵懒,似乎对一切都是漠不关心一般。 冷阳看眼前这个唐门的人,之前对他的厌恶之感似乎早已烟消云散,现如今只是饶有兴趣的听着唐无的述说。 唐无率先打破了沉默,道:“我见过楚天云楚公子了。” 冷阳道:“哦?” 唐无道:“楚天云确是人中龙凤,万里无一的豪杰,我对他倒是佩服的很。” 冷阳道:“唐兄在哪里见过?” 唐无的思绪似乎飘到了远方,回忆什么一般呢喃道:“也许,便是那日的见面,给我带来了今日之业果。” 冷阳疑道:“此话怎讲?” 唐无道:“因为那日我遇到了楚天云,我自知不敌,便没有与他纠缠,门主虽然没有重罚于我,心里却未必便是如此淡然。” 冷阳道:“这么说,你输了?” 唐无微微一笑:“没有。” 冷阳甚是惊诧:“你赢了?” 唐无道:“更是没有。” 冷阳小道:“你如此说话,倒是让我听不懂了。” 唐无道:“我与楚公子只交手了一招,便立即离开了。那时门主给唐门众人下了’绝杀令’,定要取楚公子的性命……可我……” 绝杀令本是唐门的必杀之令,甚至凌驾于唐门之人性命之上,唐无如此做来,想必是惹起了唐影的不满。 唐无顿了一顿,自嘲般道:“我本就是不喜欢如此执拗的江湖,打打杀杀,又哪里有什么意思。” 冷阳失笑道:“这话从一个唐门之人口中说出,倒是让我意想不到。” 唐无哼了一声,双目低垂,低声道:“唐门之人又是怎样?在江湖中传闻唐门人弑杀如命?滥杀无辜?这可就是大错特错了,唐门铁律’四不杀’,可比江湖上不少名门正派强多了!” 冷阳闻言,却也觉得有理,不觉点头附和。 唐无的眼神变得锐利,他冷冷看着冷阳,沉声道:“我虽被唐门追杀,但不意味着我便不是唐门之人,还望少侠切勿再出此言。” 冷阳见唐无面色凝重,便躬身正色道:“是小子的不是了,还请唐兄见谅。” 唐无拱手道:“无妨。” “既然如此,”冷阳眨了眨那甚是有神的眸子,带着几分顽劣与好奇般说道,“还请堂兄告知,你这伤口是怎么来的吧!” 第一百一十章:蛊 “冷少侠,你可相信天道么?”唐无突然向冷阳发问。 冷阳一愣,塞北大漠,天狼残梦,这一系列的事情好似梦幻般涌进脑海,看似毫不相干却又有着千丝万缕般的联系。 冷阳苦笑道:“我信。” “我是个孤儿,”唐无的声音空灵慵懒,好似在述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我年少时不过是个普通牧人家的孩子,现在我只能依稀记得那一望无际的草场。” 冷阳饶有兴趣的看着唐无,在唐无的脸上此时莫名泛起了一丝幸福的微光,但唐无的声音却突然变得凄凉。 “可是,有一年,我家遇到了一伙子响马,想要抢走我家的羊,我爹看不过去,与那帮响马拼命,可他不过是个普通牧民,无端丢了性命,我娘为了护我也被那帮响马杀了,那帮人看我年岁小,给我绑在了树上,让我生死由天。” 冷阳听得唐无那好似毫无波澜的话音,却没来由的打了个寒噤。 唐无继续说道:“可我倒是活了下来,当时我遇到了一位恩人,将我从那树上解救下来,留了我一命。可我对那帮响马的恨意,却是丝毫没有结束,我不远万里投到唐门门下,为的便是将那帮响马杀个一干二净。” 冷阳对唐无心生怜悯,低声道:“那唐兄可是报仇了?” 唐无摇摇头,苦笑道:“我到了唐门之后方才发现,那些响马个个身负武功,也不知为何会去掳掠普通百姓。但我也为此苦练武功,只是为了报那个血海深仇。只是……” 冷阳察觉到唐无的落寞,却听唐无说道:“只是待我武功大成之后,那些响马却早已死了个个干干净净,再也找寻不到了。” 冷阳闻言沉默不语,心道若是自己找到仇人,却发现仇人早已作古,也不知会是何等滋味,对唐无不由得又多了一份的亲近。 唐无道:“此时的我,便再也没有一丝的念想,苟活于世,行尸走肉罢了。” 冷阳“哦”了一声,不以为然般说道:“可你既修习过’暗武’,又修习过’毒尊’,以你的武功修为,没准便是下一任唐门门主,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唐无闻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以手指向冷阳,道:“冷少侠!说句不中听的话,倘若令尊在世,可会把天狼宫主之位交给除你之外的他人?唐隐虽亡,唐冥却仍在世,卧榻之侧,又岂会容我贪睡?你所说之事,不过是唐影又一个要我命的借口罢了!” 冷阳愕然,旋即颔首道:“所言极是,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小子浅薄了。” 唐无道:“所以,我放走了楚天云,门主自然开始怀疑我,觉得我是被楚天云所收买,不过暂时却也没有那么忌惮我,直到唐隐死了之后,他才便决定要杀了我。” 以唐无的武功胆识,确是唐门的不二之才,可唐隐已死,唐冥年岁尚小,一旦唐影老去,唐门恐怕再也没有能制约唐无之人。 唐影也许一直在期盼唐隐可以恢复正常,可这个期望一旦破灭,他便全心全意开始培养唐冥了吧。 所以,第一步便是要扫清唐冥当上门主之后的障碍。 很显然,唐无已经碍事了。 唐无接着说道:“接下来的事情,相比冷少侠也知道一些。在玄天寿诞之时,门主为了给江湖一个公道,亲手杀了唐隐,率众回到唐门,收回了楚天云的绝杀令,闭门不出,而且似乎颇有心事。 其实我们也知道,那心事便是七年前的事情。秋一敌虽然早已身家破败,但与弃剑阁和洛阳花家却还是有交情的,即便唐门安于一隅,却也不得不提防这几家联手。可后来,他却有一天突然变了。 门主好似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虽然仍是闭门不出,但却轻松了许多,脸上竟也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冷阳道:“这是为何?” 唐无摇头道:“我们自是谁也不知,门主本就痛失爱子,哪会有人敢去问他。可又过了两日,他竟单独召我,要我去一趟弃剑阁,替他拜会一下南宫阁主。 门主有令,我当然是不会不从,可他让我所做之事,却是让我费解。南宫阁主如今在江湖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名望,又怎会让我一个身份低微的人去拜会;更况且弃剑阁与唐门素无交情,弃剑阁又怎会理会我呢?” 冷阳冷笑道:“所以,他是起了杀心了。不过,唐兄既然已经起了疑心,为何不干脆逃出唐门?” 唐无的表情颇为无奈,点头道:“因为唐门的人一直都没有动手,唐门主也真是好心机手段,特意挑在了这里要取我性命。” 冷阳问道:“此话怎讲?” 唐无叹道:“我只是疑心,但是门主没有杀我之前,我若就此逃跑,便坐实了背叛师门之嫌,唐门岂不是更有杀我的借口了。所以我到了这冀州之后,唐门才开始动手。” 冷阳拊掌道:“果然好心机!这里是三十六堂的地盘,唐兄本是唐门中人,不宜显露身份,结果唐门的人却在这里狙杀唐兄,你倒成了瓮中之鳖,进退不得。” 唐无又是一声苦笑,道:“正是如此。” 冷阳看着这个带着几分慵懒的普通人,心里又升起一股钦佩之情,道:“唐兄也绝非常人,竟能想到隐入戮天盟之中,这样一来,三十六堂与唐门之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唐无呵呵一笑,也不反驳,双眼中却似乎流露出一丝的悲凉。 唐无半晌方道:“门主教我武功,抚我成人,下一任门主若是唐冥,我定会全力辅佐,绝无二心,可……可现在……唉……” 冷阳知道唐无心情复杂,却也不知该如何宽慰。细想起那七年之前之人,只觉此人心机深不可测,现在又看到这江湖中众门派,却也都不外如是。 这江湖中,好似有一只看不见的翻云覆雨之手,掀起了这种种腥风血雨。 念及此时,冷阳顿觉如坠冰窟。 好一个江湖! 唐无甩了甩衣袖,想必这半个时辰已经过去,毒性已然无恙。唐无站起身来,笑道:“冷少侠,你可信得过我?” 冷阳双目定定看向唐无,浓黑的眸子甚是明亮,冷阳点头道:“唐兄以命相博,小子定是相信的。” 唐无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冷阳竟会如此轻易的便相信自己,但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冷阳见唐无脸上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不知为何,自己的心情竟也开朗起来,便也随着唐无一起大笑起来。 两人也不再在乎唐门或三十六堂或是戮天盟,就如两个纯真的孩子般,不知为何的大笑着。 微凉的夜中,两人的笑声听起来却不突兀。 这也许是唐无与冷阳这些时日里遇到的最好笑、最开心的事情了吧。 唐无率先止住了笑声,问道:“冷少侠来这里又是为何?” 自从知道唐玉儿的身世后,冷阳一直对唐门嗤之以鼻,可此时的冷阳却也不再把这个唐门之人当做敌人,便也将来找唐玉儿和夏冰婵的前因后果讲与了唐无。 唐无皱眉道:“不瞒你说,深州这边的戮天盟听命于江寒雪,可那人与几个手下失踪多日,现在戮天盟乱作一团。我听得你与李八爷有交情,倒不如去三十六堂打探打探唐玉儿她们的消息,只是……” 冷阳道:“唐兄,我们俩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有话大可直说。” 唐无哈哈一笑,道:“冷少侠,那我可就直说了,我虽与三十六堂不同路,却还是钦佩八爷的胸襟气魄。但在深州这边据说还有李八爷的公子与小姐坐镇,这两人恐怕……倒很是难缠。” 难缠?冷阳回忆起遇到李傲然与李浣夕的那一夜,那简直就是飞扬跋扈、蛮不讲理,不由得摇了摇头。想必在李寒川的荫庇之下,两人也没遇过什么难处吧。 而像唐玉儿这样的孩子,自打出世之日开始,便是颠沛流离与不知生死的生活。 唉,唐玉儿……冷阳又想起唐玉儿那如梦般的双眸,一时间竟想得痴了。 猛然,冷阳好似想起什么似的,向唐无拱手问道:“唐兄,小子还有一事不解,还请唐兄不吝赐教。” 唐无长长的“哦”了一声,略带嘲笑的说道:“冷少侠,方才还在告诉我有话直说,这怎么却又与我客气上了?” 冷阳闻言又是一阵大笑,边笑边问道:“唐兄,我只是觉得,为何以你这样的武功,在江湖上却是没有任何人知晓,还有唐隐也是,不只是江湖上,甚至就连唐玉儿都不知道你们二人,倒是奇怪了。” 冷阳虽是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唐无却好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只见他长大了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冷阳见状大奇,不知为何唐无反应如此之大,但唐无却好似回味过来什么一般,慢慢地叹气说道:“因为,在唐门的人,只有没有名气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冷阳知道唐无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是应了一声,便也不再发问。 紧接着,两人之间便是死一样的沉默。 半晌,唐无终于开口道:“因为还没有到时候。” 冷阳没有听明白,道:“什么?什么时候?” 唐无的眼神望向远方,声音却变得诡异起来:“到完成的时候。” 冷阳愈发的摸不着头脑,但是看着唐无那本来懒散的表情变得竟有一丝的恐怖,他也不自主的有些恐惧起来。 唐无一字一句的说道:“江湖中人都说下,休息过’暗武’与’毒尊’的人,便可能是下一任的唐门门主,但你想想,这世上可有一个人不是唐门门主的子嗣,却坐上了门主之位的?” 冷阳思索一番,钱二爷见多识广,当时也给冷阳讲过不少江湖轶事,只是说过修习过“暗武”与“毒尊”的唐门中人便是有了当门主的资格,但转念一想,这世上却也是只有门主的子嗣才会当上门主,一脉相承。 唐无冷冷的说道:“唐隐是蛊。” 冷阳顿时明白了唐无的意思。 唐无的话音更寒:“我这样子的人,只是帮助唐隐成为蛊的药引子罢了。一旦唐隐超越了我们所有人,要么我们服下只有唐隐能配出解药的毒,永远效忠于他;要么,便是死。” 冷阳默然。 唐无看向冷阳,继续说道:“所以,我之所以没有名气,是因为我永远不会在江湖上有名气;唐隐没有名气,是因为他还没到有名气的时候。” 冷阳略带怜悯的看着唐无,道:“所以……无论怎样,唐影都会杀你,是么?” 唐无苦笑一声,欲言又止,但还是说道:“可我当年……却是感觉这是门主对我的器重,也曾萌生出振兴唐门的雄心壮志,可现在……” 冷阳在心里叹了口气,但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正想说些别的事情,却突然听到了一丝异样的声音。 这个声音夹杂在风中听得并不甚真切,但是却让冷阳觉到了一股子寒意。 冷阳猛地向后掠去,死死压低了身子,正要提醒身边的唐无,却听得唐无也几乎同时大喝道: “小心!” 第一百一十一章:鸮心鹂舌 那风声里的声音似乎在变得更加刺耳。 但却更加模糊朦胧,就好似那声音并不在你的耳侧,而是在厮磨着你的心脏。 冷阳在等着暗处的危险,可是却偏偏什么也没有等到。 这种等而不得的危险最为折磨人的心智。 冷阳四周望去,却没有看见任何一个唐门的人,四处漆黑的景象与这夜色融为一体,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鸟嘶与虫鸣,安静的可怕。 只有些微的风声与那风声里的异样。 唐无第一次露出凝重的表情,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向冷阳慢慢的摇了摇。 冷阳看唐无的嘴稍稍张开,虽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但是那口型分明便是:不要动! 冷阳当然没有动。 这个世界上若还有让冷阳感到恐惧的东西,那绝不是秋一敌的武功。 而是唐门的暗杀。 因为秋一敌若要杀你,会面对面的杀了你,甚至——就在他杀你的时候,你还会感到对这个人的敬佩——死在他的手上,死而无憾。 唐门不一样,唐门带给人的是未知的不知何时何处何种方式死去的恐惧。 其实这江湖上最有名的杀手并不是出自唐门。 而是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江湖上,变成了传说一般的杀手。 没人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也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有一个很好听的外号——“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 因为有人见过他杀人时用的武器。 那是一把有如残月般的刀,据说在他挥出刀光的时候,你会看到漫天的星河。 可这浪漫的刀光却偏偏属于一个残酷的杀手。 而这个杀手,没有一次失手过。 你甚至不用去找他,因为你也找不到他,可是只要你有杀心,你有仇家,无论你在何处,他都会找上你。 “天外一钩残月”自己并不会出现,而是一个百媚千娇的美娇娘,用娇滴滴的声音问你。 你是否愿意用你一半的家产,换取你要杀的人的命。 哪怕你只有一个铜板。 而这个美娇娘,每一次都是不一样的新人。 一旦你同意了,那你要杀的人便只剩下七天的寿命。 因为“天外一钩残月”从不失手。 就是这样一个传奇的杀手,这样一个从未失手的杀手,他的名声早已超过了唐门。 他对自己极为自信,以至于极度的自傲,他甚至放话要与唐门门主唐影一决雌雄,来看谁是世上的第一杀手。 唐门没有任何的回应。 但你若要问任何江湖上的人,是惧怕唐门还是“天外一钩残月”,那么,所有人都会是一个回答。 唐门。 没有响亮名声的唐门。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唐门会在何时何处何种方式要了你的命。 而且唐门要你的性命的时候,那很可能是一个痛苦且煎熬的过程。 这就是无名的未知的恐惧。 而现在冷阳就处于这种状态里,这在夜色里潜伏的危险与恐惧在啃噬着他的心智,伴随着风中那吊诡的异声。 唐无的脸上同样露出了紧张的神色,就算是唐门的人,也绝不敢同门面前托大。 风逐渐停了下来,那异样的声音却没有停下来,嘈杂、细碎,似乎在耳畔又似乎在天边。 与冷阳那日遇到蜃公子与鬼蛟夫人时,也曾遇到与此时相似的情景,但却又不完全相同。 蜃公子与鬼蛟所布的迷阵本就是有迹可循,虽诡异却不可怕,而此时这个声音却是让冷阳完全摸不到头脑,还感觉到一丝的恶心。 那种被饥饿的猛兽凝视着,随时会把你撕咬吞噬的恐惧。 骤然间,声音陡的响亮了起来,四周那尚未发出新芽的枯枝间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愈来愈大。 唐无的额头居然沁出了冷汗。 唐无干笑了两声,慌乱中也透露出一种丝无奈。 唐无沉声道:“看来唐门,真的是想要我的命了。” 冷阳双目赤红,身上隐隐散出淡红色的血雾,“鬼印决”已然运转周身,想必是警戒到了极点。 冷阳长吁了一口气,镇定一下慌乱的心神,沉声道:“这……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鸮心鹂舌,”唐无的脸色甚是难看,声音更是嘶哑难听,“这就是’鸮心鹂舌’。” 鸮心鹂舌。 冷阳的心沉了下去。 他当然听过这个名字——唐门的“鸮心鹂舌”,不过他并未见过,就如钱二爷般见多识广,也只是给他讲了个大概。 “鸮心鹂舌,”钱二爷说起这个的时候一脸的严肃,“如果你遇到了这个东西,那就跑吧。” “跑,小子自然要跑,”冷阳转着滴溜溜的黑眼睛,一脸的戏谑,可能是因为钱二爷甚少露出如此的表情,冷阳觉得极是有趣,“打不过当然要跑,可是要是跑不掉呢?” 钱二爷的脸色更为严肃,似乎在认真思索着这个问题。 “我没有见过这个’鸮心鹂舌’,我也不知道这个’鸮心鹂舌’是个人还是件兵器,但我只知道一件事情。” 冷阳笑道:“什么事情?” 钱二爷冷哼了一声,一字一句的说道:“见过’鸮心鹂舌’的人,都死了。” 而今天,冷阳终于见到了“鸮心鹂舌”,不,确切的讲,是听到了。 那种嘈杂烦闷无序的声音,有如一只爪子在你的心口上撕挠。 可慢慢的,冷阳竟不觉得这声音刺耳了,甚至开始觉得,这个声音逐渐与世间万物融为一体,有如天籁。 这时,唐无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小心!当你觉得’鸮心鹂舌’的声音甚是美妙时,他们便是要杀过来了!” 冷阳打了个寒战,从那时的恍惚中冷不丁的清醒过来,后背却已被冷汗浸透,他猛地回过神来,向唐无点头致谢。 唐无的声音极是谨慎:“’鸮心鹂舌’不是一个人,而是唐门自小练习这个阵法的十二名好手,这十二人每一个单独出来,都不过是江湖上的二流之辈。可一旦这十二人到了一起……” 唐无顿了一顿,慢慢说道:“那便是这超一流的’鸮心鹂舌’。” 冷阳虽然也充满着恐惧,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么厉害?” 唐无缓缓点了点头,道:“这个阵法,恐怕强如秋庄主与玄天真人遇上了,也要费上一番周折。” 冷阳看向一脸颜色的唐无,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但还是打了个哈哈,干笑道:“既然这样,那岂不是连唐影都不是这’鸮心鹂舌’的对手?” 唐无的表情透露出一丝的古怪,他看向冷阳,竟是点头道:“不错。” 冷阳吃了一惊,没想到唐影竟会真的不是“鸮心鹂舌”的对手,但以唐门之谨慎,又怎会让“鸮心鹂舌”如此之强大呢? 却听得唐无继续说道:“可这’鸮心鹂舌’成阵之时,必须需要一个阵眼。这个阵眼必须是习得’暗武’与’毒尊’之人,所以……” 冷阳的双眼出现了一丝光亮。 “所以……” “所以我们并不是毫无机会,我们有两个优势。其一,我便是阵眼,我对这’鸮心鹂舌’,倒是稍微有一点点的了解。” 冷阳不觉点点头。 “其二,来的阵眼定然不是唐影,否则现如今的我俩已然是死人了。而仅次于唐影之下的唐隐,现如今也是一具白骨罢了。” 冷阳的双眼的光亮更甚了。 “唐冥!” 冷阳的话音未落,那嘈嘈杂杂的声音变了,似乎在那个声音里,出现了一丝的空隙。 那声音居然出现了情感。 愤怒。 冷阳看向唐无,唐无的眼神里没有戏谑,只有谨慎。 不过,唐无的话的意思已然很明显了——“鸮心鹂舌”里的唐冥,便是这个阵法的突破口! 所以,唐冥愤怒了。 年轻人总是喜欢证明自己,也总是喜欢在能证明自己的事情上表现出自己的愤怒。 唐冥看来也不例外。 而愤怒,是会让人丧失理智的。 唐冥并不认为自己比不上唐隐,所以,在这个充斥着杀机的阵法里,他的愤怒凸现了出来。 唐无就是要激怒唐冥。 只有激怒唐冥,他们才有机会。 那种愤怒只维持了一刹间,便消失不见了,声音却变得不再嘈杂刺耳,逐渐的柔和起来。 唐无的表情更佳凝重了,他沉声道:“他们要杀过来了,小心。” 冷阳点点头,他自是知道。 鸮心鹂舌,一旦悦耳的鸟鸣结束了,那么下一刻迎接他与唐无的,便是鸮的杀心了。 可他们确实有机会了。 如果“鸮心鹂舌”一直在围困他们二人,冷阳他们处在明处,而“鸮心鹂舌”在暗处,只要按兵不动,冷阳与唐无根本无从得知他们的位置。 因为那声音错乱烦闷,听得冷阳简直想堵住自己的耳朵,不,甚至是扯掉自己的耳朵,跑到山顶之上,大声的把胸中的愤懑怒吼出来。 冷阳的心绪早已乱了。 所以,一旦冷阳与唐无乱了方寸,那便是他们丧命的时候了。 “鸮心鹂舌”只需要等就可以了。 可现在,“鸮心鹂舌”又放弃了自己最大的优势,要主动出击了。 冷阳从靴子里缓缓抽出了“贪狼”,眨眼间,一把长弓便出现在了眼前。 唐无看罢,忍不住赞叹道:“好弓!倘若少侠刚才用这把弓,我便是凶多吉少了。” 冷阳身形不动,说道:“幸亏没用。” 唐无一愣,旋即露出了一抹笑容,附和般说道:“不错,幸亏没用。” 唐无话音未落,“鸮心鹂舌”便出手了。 冷阳甚至还没有察觉,甚至还在仔细聆听那声音的出处,还在品味为何声音变得如此悦耳。 那暗器便已经向冷阳袭来了。 最可怕的是,这些暗器来的是那么自然,伴随着那悦耳的鸟鸣,眨眼间便到了冷阳的胸前。 可冷阳还在侧耳聆听。 那些暗器,也没有杀气。 暗器冲破了冷阳周身的血雾,冷阳猛地一惊,手里的“贪狼”发出了刺耳的响动,将那些暗器“叮”的一声吸在了弓上。 冷阳暗自心惊,他知道若是没有这把“贪狼”,此时的他便已命丧黄泉了。 冷阳转头看向唐无,唐无仍是笑嘻嘻的站在那里,表情虽有几分的戏谑,但他的眼神却是慎之又慎。 因为仅仅这一击,他的左臂便已被一把飞刀划过,流出了鲜血。 “鸮心鹂舌”果然名不虚传! 就算是唐冥是阵眼,这个阵法也绝不容人小觑。 因为直到现在,冷阳仍未知道这些人的位置! 而现在,才刚刚开始而已。 第一百一十二章:赌局 汾州城。 弃剑阁外。 周九然端坐在宅门之外,表情淡然,不动声色。 可他的屁股下面,却分明没有半把椅子的踪迹。 周九然神色自若,向对面拱手道:“我家阁主应了少林了念之邀,现在不在阁内。阁下还是请回吧。” 周九然的对面,是一个红衣霞帔,穿的甚是夸张的人,不过他的脸上爬满了皱纹,他的脸色也甚是苍白,他的额头还沁出了汗珠。 他也在“坐”着。 只不过他坐起来,却远远没有周九然那么自然。 他便是游若丝。 此时的他,只不过是在苦苦支撑,再有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他便定会跌坐在地。 他与周九然在进行着耐力的比拼。 自从把“鬼印决”的真气传到了冷阳体内,他不但总是觉得衰弱,有时甚至还会被冷阳体内那“六煞”的真气所反噬。 但无论如何,他也是一定要来弃剑阁讨要个说法的。 “既然阁主不在,那我便在这里等他好了。” 游若丝死死咬住牙冠,可每一个字说出来都些吃力。 周九然看了看游若丝,叹了口气,稍微思索了一番,旋即说道:“鬼王,我想起一件事情。” 游若丝重重哼了一声算是对周九然的答复。 周九然不以为意,继续说道:“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我倒也还算得上壮年,有一位青年来到这里,要找阁主。 我自是不会轻易放他通过,那青年却也是知晓礼数,也不硬闯,只在门外静立不动。那时虽不是寒冬腊月,但也北风刺骨,那青年却在门外一站便是两个时辰,竟是分毫未动,想必心意已决。 我为了遣他离开,便想了一个法子,我对他说:’年轻人,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与你比件事情,我若输了便放你进去;你若输了,那便立即离开,可否?’ 这个法子听起来并无任何不妥,那年轻人便也微笑着答应了,我就是想要他这个反应,待他答应后,我又假意想了一下,又对他说道。 ’这样子赌起来虽然有胜负,却是不够爽快,不如这样,我们再加一根手指。’ 那年轻人有些疑惑,我便告诉他,谁输了,谁便在这留下一根手指,以示惩戒。那年轻人听罢,也是微微一笑,答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又怎可轻易损伤?’ 我以为这年轻人退缩了,便哈哈一笑,摆摆手,示意他现在可以离开了,岂料那年轻人微一皱眉,竟答应了下来。 我知道这是因为这年轻人一腔孤勇,自是没把他放在心里,实不相瞒,这个法子我倒也不是没有试过,绝大多数的人听到要留下一根手指之后,便都夹着尾巴跑掉了。剩下的人,输了之后自是哭爹喊娘的求饶,我便嘲笑他们一番,放他们走了。所以,我便在想这个年轻人输了之后,将是何等的懦弱。” 游若丝仿佛听得入了神,竟是迫不及待般的问道:“你与他赌的,自然是他赢不了的事情吧。” 周九然摇摇头,道:“赌这个东西,倘若是必胜的法子,那便失去了赌的意义,只有未知的输赢,才是赌的精髓。” 言毕,周九然抬头看了看天,似乎勾起了他的回忆般,他笑道:“何况那个时候,我也没想到会是那个结果。” 游若丝嘿嘿一笑:“你输了?” 周九然摇摇头,道:“没有。” 游若丝疑道:“那你赢了?” 周九然又是摇摇头,道:“鬼王且听我说,既然答应了赌局,那我便让人取来几坛子美酒,与那年轻人说:’那我们便来赌酒好了。’” 见游若丝一脸诧异,周九然哈哈一笑:“不瞒鬼王,我这人凡夫俗子一个,酒色财气,样样均沾,这赌酒之局,更是遂了我的心意。” 游若丝点头道:“我倒是听说过周老爷甚是海量,这一局,那个青年倒是输定了的。可周老爷却说自己既未输也未赢,却是何意?” 周九然道:“单独比拼酒量,我自是不怵任何人,但那样的赌局却也没什么意思。我对那年轻人说:’我们这个赌局,若是两人举杯便饮,那便是俗了,何不想一个雅致的法子?’ 那年轻人笑道:’但凭前辈安排。’ 实不相瞒,这一次我倒是有点诧异,我与他人赌了那么多次,其他人要么便是拼命耍赖,要么想方设法赌自己擅长的东西,这个年轻人的态度却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对他竟是有点好奇起来。 于是我便说道:’那便这样,你我相距一丈,每人一个杯盏,自己想法子斟满,不许洒出,否则算输。斟满之后,向对方敬酒,碰杯而回,半途洒酒则需立即斟满饮尽,如此便算一轮。谁人醉了,算输;谁人坛中率先无酒,算输。’” 游若丝少见的露出了一丝带着些许妩媚的笑容,道:“好雅致,却也有趣得很。” 周九然哈哈一笑,道:“这场比试,首先要有酒量,然后斟酒则看定力。两人相距甚远,需隔空碰杯,比得是两人的内力,碰杯后杯盏又要回到自己手里,又要看手上的巧劲。碰杯时尽量不要洒酒,又看见招拆招的应变,看起来简单,真正比起来之时却是当真难之又难。 那年轻人一口应承下来,我也不在多说,开始与他比试起来。结果一坛子酒下去了,我们二人竟是谁也一滴酒都没有洒出来,喝了个干干净净。” 游若丝莞尔柔声道:“这人与周老爷打了个平手,也算是厉害得很了。” 周九然摇头道:“非也,非也,其实应该算我输了。这个比试,他一定是第一次见到,不过我年轻时,却是一人在阁里无事时,与这屋檐院墙喝酒时练过许多年了。他第一次这样喝酒,居然与我打平,我心里可是心惊的很。 不过我居然是弃剑阁的管事,自然决不能丢了弃剑阁的面子,世家的面子,才是最最重要的东西。我不动声色,又拿来了两坛子酒。 他那时脸色微醺,但是内力却是绵远悠长,深不可测,到第二坛酒见底之时,他的内力虽然依旧充盈,但脸色却不太好看了。 我觉得自己已经油尽灯枯,但酒量却是远胜于他,于是,我又要了第三坛的酒,第三坛酒拿上来时,我看他竟好似站立不稳了一般。 我暗自得意,殊不知人喝完了酒之后,对自己却是过高估计,我尚还没斟几杯酒,终于还是真气不继了,脚下一个踉跄,那酒杯与他那酒杯隔空碰了之后,竟直直掉在了地上,洒了整整一杯,而他的那杯酒依旧平平稳稳的回到了他的手里。” 游若丝的脸色却变得甚是柔和,笑着说道:“竟是这样。” 周九然苦笑道:“我把酒杯取了回来,那时的脸色定是极为难看,但是没法子,这个赌局还是要进行下去的,我知道他的内力恐怕是远胜于我,只能希冀于这个年轻人不胜酒力,或许我还能有一线生机。” 游若丝微微一笑:“那周老爷可曾想过,自己若是输了,又当如何呢?” 周九然陷入了沉思,半晌方道:“没有。毕竟这些年来,我倒是一次也没有输过。不过……” 周九然那炯然有神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的沧桑,他已不再年轻,也不再如当年的意气风发,他已经是个老人了。 “若我输了,我定当自断一指,与那年轻人做个了断。” 游若丝问道:“这又是何苦?” “因为我不是我,”周九然回答的玄之又玄“我不是周九然,我是弃剑阁的管事,我代表的是世家的面子,我可以输,世家不可以输。为了世家的面子,我没有善恶,也没有正邪,我所做的一切,便是为了弃剑阁。就算是阁主,也是一样。” 游若丝若有所思般点点头,道:“所以,武当山上,弃剑阁之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世家的面子,是么?” 周九然却是答非所问:“我等没有可不可以做的事情,只有应不应该的选择。” 游若丝看向周九然,这个略带点狡黠与圆滑的老人,却也掩不住他那满身的风尘,岁月似乎是磨平了他的棱角,这样看去,他就像一个石像,死死守在弃剑阁的大门之外。 可敬、可叹、可恨、可悲的老人。 见游若丝默然不语,周九然继续说道:“那时的我,稳住了心绪,继续与那年轻人赌酒,可直到最后一杯酒之前,那个年轻人的杯里都没有洒出一点。 眼看我便是要输的人了,可我放眼看去,那年轻人却也是脚下踉跄了,说来惭愧,我自诩赌的光明磊落,却也心生一计,最后一杯酒刚刚碰杯之后,我凌空跨起一步抢过酒杯一饮而尽,又将那空杯向他的酒杯再次掷了出去。 那年轻人猝不及防,也想伸手去抓,但是毕竟他已经喝了不少,脚下一滑没有抓住,他的酒杯里的酒也被我的酒杯碰洒在了地上。待他再次斟满喝下去之后,我俩的就坛里,也都是一干二净了。 那年轻人抬头看向我,我怕那年轻人说我坏了规矩,便立即洋洋自得般说道:’我们的赌局里可没规定不许我的杯碰洒你的杯,这一局,也算平手好了。’” 游若丝不觉拊掌道:“若是打平,岂不是最好的结果。” 周九然怅然点头。 “我那时也是那么认为,可若是再开一坛酒,我怕我是连三杯也撑不过去了,就在这时,那个年轻人率先说话了,他道:’前辈,在下也不胜酒力,倘若这样豪饮下去,毕竟有伤身体,不如……这场赌局,就算平手如何?待日后我定与前辈痛饮三百杯。’ 我看着那年轻人,他面色紫胀,想必也是到了极限,我也就顺坡下驴,哈哈一笑,道:’也好,也好,这些年来,你是第一个与我打成平手的,也好,那就先这样好了。’” 游若丝似乎听得津津有味,问道:“然后呢?” 周九然笑道:“没有然后了,赌局就这样子结束了,平手之后,又有什么然后。就如鬼王所说,平手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游若丝“哦”了一声,问道:“可周老爷为何不一开始便告诉我,这场赌局是平手呢?” 周九然定定看向游若丝,突然正色道:“鬼王还没发现一件事情么,这场赌局,是我输了。” 游若丝咯咯笑了起来,声音虽诡异却异常柔和:“那是为何?” 周九然猛然哈哈大笑起来,声振屋瓦。 “鬼王定是早就发现了吧,那个年轻人是刻意与我打平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最后一杯酒的时候,他居然脚下一个踉跄,居然没有抓住那个酒杯,居然洒了个干干净净,居然与我正好打了个平手,他那酩酊之后,居然还能说话说的甚有条理。” 游若丝点头道::“确实没有。” 周九然又道:“而且,赌局结束后,不消片刻,他那紫胀的脸就恢复如初了。那时我才明白,他不过是为了让我能下得来台,装作醉酒罢了,就算最后一杯我没有使诈,他也一定会想法子与我打个平手,又不让我难堪的。” 游若丝莞尔道:“一定会。所以,周老爷讲这件事于我,却是为何呢?” 周九然看向游若丝,游若丝额头上的汗水已然成股流了下来,他又是爆发出一阵大笑,突然伸手一抬,游若丝只觉得一股绵软的内力向他的腿上一挑。 游若丝猝不及防,一下子便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周九然也在对面站了起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老了,不中用了,鬼王,我俩这场比试,就算平手,如何?” 第一百一十三章:十二剑关 游若丝站了起来,他本就是强弩之末,靠着一口气强撑着,现如今真气一泄,却是险些跌坐在地。 游若丝不解的看着周九然,摇头道:“这便是你给我讲这个故事的目的?” 周九然不置可否,淡然说道:“不过是想起陈年旧事罢了,人一旦年岁大了,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情的。” 游若丝嘿嘿一笑,好似丝毫没有理会周九然的意思,道:“你知道我是来找碴的吧?” 周九然点头道:“知道。” 游若丝啧啧舌头,更加不解的说道:“你也知道我不会轻易善了的,是么?” 周九然哈哈一笑,甚是洒脱般答道:“我早已说阁主不在,鬼王却仍未离开,与我在这里耗了两个时辰。想必是铁了心了要找我等的晦气了。” 游若丝道:“既然如此,你却为何方才要放过我?” 周九然一愣,他本欲给游若丝个台阶,岂料游若丝却根本不想顺坡下驴,反倒主动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周九然只得苦笑道:“这……” 还未等周九然解释,游若丝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乖乖听你讲故事,便是给你们这所谓的世家面子了么?” 周九然脸色一寒,想必也是动了怒气。 游若丝不待周九然发难,猛地冷然质问道:“你说的那个年轻人,难道不是楚天云么?” 周九然如遭雷亟,浑身猛地一震,张了张口,想要说的话被堵在了咽喉,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游若丝嘿嘿冷笑,声音甚是尖细凉薄:“周老爷,看来楚天云在你的心里,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只是……这世家的面子,就比人的命还要重要吗?” 周九然的脸上看不出来任何的表情,他低头沉思了半晌,慢慢说道:“鬼王请来。” 游若丝“哦”了一声,颇为惊诧。 周九然转过身去,向着游若丝摆了摆手,沿着弃剑阁的外墙走向了东南角的一条小巷,在那小巷的尽头处,有着一扇朱红色的小门。 那小门看起来没有任何的特点,只不过在门上,挂着一把古朴的短剑。 那柄剑的剑尖指向了地面,虽然悬挂在半空,但任凭清风徐来,却自是岿然不动。 游若丝眉头一皱,不解道:“这是……” 周九然理也不理,伸手推开那扇小门,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游若丝倨傲一笑,闪身便走入了那扇门内。 周九然看得游若丝如此坦然,心下也不由得佩服,伸手阖门,走在了游若丝身后。 门后豁然开朗,一条甚是简陋的尘土小路,通向一座看似神龛的地方。 游若丝循着小路望去,那一人高的神龛里没有供奉任何神佛,却是又做成了两扇对开的门,门中间有一个短剑形状的凹槽。 游若丝略一沉吟,周九然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鬼王,这便是’弃剑阁’的十二剑关。” 游若丝甚是诧异,不想这甚不起眼的地方却是弃剑阁名满天下的十二剑关,据传剑阁初代阁主造出了这十二剑关,里面暗合当时剑阁的绝世武功,剑阁弟子在十二剑关之内,便会自动形成威力极大的阵法,闯关之人当世寥寥。 游若丝问道:“周老爷帮我带到这里,莫不是要让我闯这十二剑关?我虽妄自尊大,却还是知道自己的份量的,弃剑阁的十二剑关,我……闯不了。” “不过,”游若丝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冷冷的看着周九然,继续说道:“倘若必须要闯这十二剑关才能见到南宫阁主,那我就算把我的尸身扔在这里,也要闯上一闯。” 周九然神色肃穆,却没有立即回答游若丝的话,只是快步走到神龛之前,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炷香,在那神龛前燃起。 紧接着,周九然向那神龛拜了一拜,从怀里拿出一块好似剑匣的事物,只不过那剑匣却是青绿色的。 周九然将那剑匣翻转,将里面的短剑对准了门中间的凹槽,剑匣甫一落入凹槽,便听得那两扇门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露出了一条漆黑的地道出来。 周九然未发一言,站立一侧,为游若丝让出一个位置,游若丝虽不知十二剑关为何,但直觉却告诉自己那地道内甚是险恶。 游若丝不想被弃剑阁瞧不起,也是不言不语,头也不回地走入那地道之内。 那地道不算很长,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半炷香的时间,却是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这地道内奇静无比,针落可闻。 地道走到了尽头,又是一扇漆黑的铁门,这次倒是没用剑匣,周九然行至门前,用力一推,铁门便应声而开。 周九然再次肃立一侧,面无表情的看着游若丝,游若丝哈哈一笑,想也不想的便走入了门内。 游若丝甫一迈入门内,顿时觉得冰寒入骨,仔细瞧去,却见那门内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十丈左右的圆形空地,将那空地围起来的墙上,又有着十二道铁门,这十二个铁门上挨个写着“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个金色的大字,字体古拙,甚是刚劲有力。 周九然甚是恭谨,只站在了那入口处的铁门处,沉声道:“弃剑阁十二剑关,暗合十二地支,闯十二剑关,便是见阁主的唯一办法。” 游若丝道了一声“好”,也不多言,看向周九然问道:“如何个闯法?” 周九然似乎早已料到游若丝要闯这十二剑关,释然一笑,娓娓道来般说道:“这十二剑关,说是难闯其实也不难闯,要么得’武’,要么得’运’。” 游若丝道:“何为’武’,何又为’运’呢?” 周九然伸出一指,指向那“子”门,道:“以此门为例,’子’乃阳支,属水,与’午’相冲,与’酉’相破,与’未’相害。闯剑关之时,倘若从此门进入,那破阵之法却与破’午’门之法大相径庭。” 周九然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因此,倘若闯关之人对那’午’门之关势如破竹,却未必有破’子’门之法,反之亦然。每个人武功流派不同,路数不同,破其一难以破其二,破其二又未必破其三,因此,要闯这十二剑关,确是难上加难。因此,破十二剑关者,需要绝强之’武’,只有这样,才会被弃剑阁认可。” 游若丝见周九然极是认真的模样,嗤笑道:“周老爷,你先故意与我打平,却又把我带到这十二剑关,与我讲了这许多话,是想我知难而退么?” 游若丝言毕,猛地发出了一声尖啸,骤然间,游若丝周身散出了似有似无的血雾,那血雾看起来虽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但看起来仍是极为骇人。 游若丝肩头一抖,那“诡丝”也顺势被他拿在了手里,游若丝冷哼一声道:“周老爷,我这’武’在弃剑阁眼里,也许是微不足道之物,不过我却还是要闯上一闯!” 周九然摇头道:“鬼王,这话严重了,我说过了,闯十二剑关,也许不需要’武’,还是需要’运’。” “运?”游若丝眉头一皱,颇为不解周九然的话,“那何又为运呢?” 周九然伸手一指,游若丝循着周九然指去的方向,依稀可以看见那是在中间两扇铁门之间,似乎有一个长剑状的暗纹。 游若丝再定睛看去,那两扇门之间又若隐若现的露出了一扇暗门的形状,那暗纹貌似便是那暗门的机关。 周九然道:“那便是这十二剑关的生门。一旦有人决定要闯十二剑关,我便要从这里离开,只留下闯关之人。鬼王你也已经看到了,那生门之间有个机关,而机关的钥匙便在这十二剑关其中之一,倘若你有极致之武,自是不在话下;你若有极致之运,也许第一门便是那机关之钥的藏身之处。” 游若丝闻言,血雾的颜色竟黯淡了一些,他缓步走向了那扇暗门,上下打量了半晌,旋即又转身看向周九然,问道:“周老爷,那你可知道,楚天云……是如何闯过这十二剑关的么?” 周九然惨然一笑,道:“我知道鬼王一定会问我这个问题,他……他是一种任谁也没有想到的方式闯过。” 游若丝抚媚一笑,似乎任何有关楚天云的事情,都让他甚是着迷,他淡然道:“愿闻其详。” 周九然叹了口气,道:“这十二剑关里的人……其实并不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游若丝“哦”了一声,冷笑道:“这自是不消周老爷提醒,至少我……便是不愿留在这里的。” 周九然摇摇头,道:“鬼王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守关之人,并不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游若丝闻言一惊,弃剑阁十二剑关名震江湖,却是没有想到看守十二剑关的人,并非自愿,顿时心生好奇。 周九然继续说道:“看守十二剑关的,虽是弃剑阁的弟子,不过……这些弟子要么犯了门规,要么便是习武不成器,被门主责罚,留守剑关,以修武艺。这些弟子,要么需要这里呆上年半,要么就需要有闯关之人进入,无论成败,方可离开。” 游若丝点头,心想这弃剑阁却也是颇多规矩,世家的弟子也未必这样好当。 又听得周九然道:“二……楚天云得知这个事情后,鬼王你倒是应该能猜到,他是如何闯这十二剑关的。” 游若丝哈哈大笑起来,道:“那他定是不管那机关之钥在哪里,通通把这十二剑关闯了个遍。” 周九然颔首称是,旋即苦笑道:“短短半日,十二剑关竟是空空荡荡,再无一人把守。楚天云也闯破了这十二剑关,如愿见了阁主。” 周九然又仰首看向那黑漆漆的洞顶,叹气道:“实不相瞒,当时我看他,也不由得从心里叫了一声好,心想这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将来定是江湖中的一号人物。” 游若丝似乎明白了什么,语气转为柔和:“看来……江湖中都说周老爷神目如炬,也对楚天云青眼有加。” 周九然道:“那时我也不知他便是楚天云。我本以为门主会对他慧眼识才,可门主对他的态度却甚是不同,冷冷淡淡,似乎有什么顾虑一般。” 游若丝定定看向周九然,不解的问道:“周老爷,恕我问句不该问的话,你说的这些话,究竟是何意,你的意思,是南宫铁早就知道楚天云的身份,还是……” 不待游若丝说完,周九然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我只是想让鬼王知道,楚天云是条汉子,但是,世家的名声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游若丝顿时怒火中烧,他用力要紧了牙关,强压住怒火,道:“所以,你们绝不会承认一个雪莲后人是世家的人,是么?” 周九然也看向游若丝,他的脸上的表情极是复杂好像既有惋惜却又有着决绝:“鬼王,你觉得,如果世家的门主,在外有了与四十年前那天山派的遗孤的孩子,这武林,究竟会如何天翻地覆呢?” 游若丝一时语塞,却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愤懑的浊气虽堵住了胸口,但却不知要如何是好。 许久,他终于爆发出了一声嘶吼:“放屁!世家算个什么东西!值得这样?人在这世上,不就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么?要不然,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就算是天翻地覆,真相是什么就不重要了么?” 周九然的脸色冷然,他缓缓摇了摇头,一字一句的说道:“不重要。” 游若丝知道与周九然无论说什么也行不通了,他仿如泄了气般摊下了双肩,旋即又把腰挺得笔直,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炸雷般的声响。 “我绝不会像你这们个劳什子世家这般,我现在便闯你这个十二剑关,我要亲见南宫铁那个狗东西,让他来亲口告诉我楚天云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九然虽一直恭谨,但听到游若丝如此辱骂门主,却也按耐不住心头的怒火,指向游若丝道:“我对你好言相劝,不过是因为……” 话音未落,却听得“申”门一声巨响,那铁门应声而开,游若丝转身看去,却好似被定住了身形一般,呆若木鸡。 是一个少年仗剑而立,神情冷冽,剑气森然,虽着白衣素服,却难掩眉宇间的一股英气。 恍惚间,那分明便是楚天云! 第一百一十四章:雪与血 “楚……”游若丝的杀伐之气顿时化作了绕指柔肠,可不待他的话说出口,那少年猛地举起了剑,一字平眉,冷冷的看向了他。 不,不是他。 游若丝冷静了下来,那不是他。 他虽然与楚天云一样,桀骜不驯,英气勃发,但他与楚天云不一样。 他还是个孩子,他没有楚天云那一双有如大千世界般的双眼。 他看起来有如纯白的雪花,简单,纯粹。 周九然却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但又马上恢复了冷静,道:“三公子……你……” “三公子?”游若丝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却听那少年冷然道:“在下南宫霖。” 南宫霖…… 这不是那日于武当太和之上,弃剑阁里唯一一个为楚天云说话的人么? 游若丝有些不解的看向了周九然,正要问为何弃剑阁的三公子也被关在这十二剑关之内,陡地浑身一震,明白了什么一样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般看向周九然。 周九然知道了游若丝的惊诧,苦笑道:“鬼王你现在知道了,三公子……不,小公子因为楚天云的事顶撞了门主,现在……也被关在了这十二剑关之内。” 游若丝终于完全明白了周九然的用意。 周九然之所以带他来到这十二剑关,并不是想让他硬闯,也不是想要他知难而退,而是想让游若丝明白一件事情。 无论是任何人,绝对不允许做出任何影响世家声誉的事情。 无论是任何人。 南宫霖下颌微扬,收剑入鞘,向游若丝问道:“你是为了二哥来的?” 游若丝对南宫霖极有好感,笑道:“自然。” 南宫霖点点头,又道:“为何?” 游若丝听得南宫霖还把楚天云当做自己的二哥,心下更是欢喜,也不嫌烦,柔声道:“自是来为你的二哥讨个说法。” 南宫霖面无表情,眉头微皱,道:“江湖上传言鬼王与我二哥不共戴天,看来还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游若丝哈哈一笑,道:“你这孩子,倒是有点意思。” 南宫霖冷哼一声,冷冷地道:“我有没有意思,与你无关。” 游若丝也不气恼,啧舌道:“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南宫霖终归还是年岁小,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么个有意思?” 游若丝却不看南宫霖,反把头转向了周九然,笑道:“周老爷,你这一招,倒是高明。” 周九然的双眼里,闪烁着狡猾的光,他嘿嘿笑道:“不瞒鬼王,阁主此时确不在阁内,但是夫人宅心仁厚,特意告诉我等,来者是客,不要怠慢,更不要多加为难。” 游若丝“哦”了一声,正要说话,南宫霖向前一步,手握剑柄,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娘亲既不谙武功,也从未涉足江湖之事,况且又良善敦厚,你若敢有辱我娘亲,我定让你在此血溅三步。” 游若丝也不恼怒,倒是恭谨了起来,双手作莲花状,向周九然拜了一拜,道:“也不知我何德何能,却要劳烦夫人挂心,在此谢过了。”言毕,又瞟了南宫霖一眼,甚是妩媚。 南宫霖被游若丝这样一看,不知为何,却有些害羞起来,就好似被个女人直直盯着一般。 周九然哈哈一笑,道:“夫人说这段时间江湖上打打杀杀的事情太多了,实在是不应再见血腥了。” 游若丝点头道:“甚是,甚是。” 周九然见游若丝同意自己,心下大喜,用手指向了门外,道:“鬼王,此时也不算开始闯这十二剑关,倒不如……” 游若丝又点头道:“好说,好说。” 南宫霖见游若丝并无闯关之意,也不再搭话,心里对这个虽然出言侮辱弃剑阁,毫无男子气概的怪人却没有一丝的愤怒。 虽说他看起来甚是古怪,但却是这些时日以来,第一个说二哥是好人的人。 就算是大哥,也没有在爹身前为二哥说过一句话。 南宫霖想到这里,嘴角竟不自觉的微微上扬,他转过身去,向那“申”门内走去。 周九然的目的也达到了。 他知道游若丝的脾性,却也知道这个小公子的脾性。 两个人实在是太像了,只要是他们认为对的事情,那便是任谁也不会改变。 两人都很聪明,都知道弃剑阁为何会放弃南宫恨我,也知道弃剑阁必须要放弃南宫恨我。可两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子气,却是不知道要向谁发泄。 这十二剑关,便是让两人发泄的地方。 这两个倔强的性子,到了一起,反倒互相抵消了一般。 更让周九然欢喜的是,他本以为两人定会刀剑相交不可,不想竟然这么容易便失去了战意。“鬼王”游若丝名满天下,他虽想避而不战,却可不想南宫霖有任何的闪失。 好在这是十二剑关之内,南宫家的剑法在这剑关之内,定会发挥出十二成的功力。只是……只是这游若丝的武功,远没有传言中那么可怕,哪怕在这剑关之外与南宫霖相遇,却也未必是南宫霖的对手。 可南宫霖尚未走到那“申”门的门口,游若丝那稍带些尖锐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南宫公子,你要去哪里?” 南宫霖身体一僵,微微侧过头来,沉声道:“前辈,你这是何意?” 周九然更是吃惊,本以为这鬼王已经化干戈为玉帛,岂料却仍这般死缠烂打。 游若丝面不改色,定定说道:“我说了,我是来见阁主讨公道的。既然要见阁主就要闯这十二剑关,那无论如何,我也是要闯这十二剑关的。” 游若丝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血莲后人,言出必行。” 绕是周九然见多识广,却也不知该要如何劝慰,一时间这十二剑关之内,竟是出奇的沉默了起来。 半晌过后,南宫霖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那毫无涟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的笑容,从他的嘴角里吐出了一个字。 “好。” 游若丝又是妩媚一笑。 “好。” 南宫霖的笑容陡地消失不见,又恢复了那有如凛冬般的严酷,道:“虽然你是为了二哥来找家父,我也并不讨厌你,但我……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留手。因为……” 游若丝打断了南宫霖的接下来的话,双眉一挑,道:“因为这便是世家的规矩,是么?” 南宫霖一愣,但却仍点头道:“是。” 游若丝仰天大笑,似乎甚是开心,但紧接着,他那周身便已隐隐露出妖异的红雾,虽然黯淡,却有如跃动的鬼火,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你若留手,我便杀了你。” 一时间,两人竟不约而同的爆发出一阵大笑,狂放而纯粹。 周九然愕然,旋即也明白了一件事。 他本以为以两人的脾性,是会化解这件事情,可他却忘了一点——这两人的脾性里,还有那近乎偏执的固执。 一个为了他所承认的二哥,竟会去顶撞父亲,甚至被罚看守十二剑关。 一个为了几乎不相干的人,不惜闯十二剑关去得罪四大世家中最为鼎盛的弃剑阁。 这一战,避无可避。 周九然叹了口气,但他也知道,这两人是断不会取对方性命的。 南宫霖看向周九然,沉声道:“然叔……” 周九然明白南宫霖的意思,退了两步,退到了那十二剑关之外,对游若丝说道:“鬼王,我家公子乃是小辈,还请手下留情。” 游若丝嘿嘿一笑,也不答话,倒是南宫霖那凛冽的双眼看向了周九然,那眼神分明是在说: 我岂用他人留手! 周九然知道此时多说无益,向着游若丝拱了拱手,便将那扇门慢慢阖上了。 按弃剑阁的规矩,他此时便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况且就算他留了下来,也不会有任何的作用。 十二剑关前那空场之内,只留下了游若丝与南宫霖。 游若丝看着南宫霖身后的“申”门,道:“怎么,不带我进那剑关里去?” 南宫霖冷笑一声,快走两步,猛地拉开了那“申”门,但却横在了门前,只是伸手一指,却不进去。 游若丝循着南宫霖所指之方向,看到那“申”门之内,地上插着数十把剑,有长有短,有的剑刃向上,有的斜插入地,有的甚至弯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看起来确是让人眼花缭乱。 南宫霖道:“这剑关内的摆设,暗合弃剑阁的步法,初入这门内,定会被这剑阵所影响,武功便会大打折扣。” 游若丝微微一笑,似乎带些不屑般轻声应了一道:“哦?” 南宫霖没有理会游若丝的不屑,甚是认真的说道:“无论是谁,就算是武当玄天真人或是秋庄主在此,我也绝不会占人一丝的便宜。” 游若丝道:“所以呢?” 南宫霖傲然道:“所以,你我之间的比试,不必在这’申’门之内。” 游若丝又是一阵大笑,道:“好,好!不愧是楚公子的胞弟,绝非常人所能及。不过……” 游若丝径自走到了南宫霖身前,闪身进入到了“申”门之内,南宫霖眉头微皱,却见游若丝在那门内闪转腾挪,迈开的步法却与那剑阵甚是契合。 南宫霖甚是吃惊,要知道这弃剑阁内的十二剑关,需要弃剑阁的步法才能破阵,而闯关之人又绝不会是弃剑阁之人,因此破阵才是难上加难。 可游若丝却好似早已将那步法研究明白一般,虽与弃剑阁的步法并不相同,但又有着想通之处,甚至略显高明。 不消半炷香的时间,游若丝便在那剑阵中走了一遍,口中还不停的告诉南宫霖破阵之法。 “此处乃是生门,若被逼到绝境,便可绝境逢生。” “此乃死门,倘若被逼至此处,那便无力回天了。” “此处虽看着凶险,但却是此阵的阵眼,立于此处,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随着南宫霖愈加惊叹,游若丝已然翩翩然走出了“申”门之外,身形甚是潇洒。 游若丝站定了身形,看着一脸错愕的南宫霖,莞尔一笑道:“我只不过想告诉你,这个阵法,于我无用。” 南宫霖奇道:“你……” 游若丝的双目看向远处,低声道:“我的师父,懂一些奇门之术,我学艺的时候倒是学了一些。” 南宫霖微微颔首,伸手将那“申”门阖上,信步走向了那空场中间,道:“既然如此,那便是我浅薄了。前辈,你我二人,那便在此公平比试,你若胜我,自可闯关去见家父;倘若我侥幸得胜,还请前辈离开。” 游若丝点点头:“南宫公子,那便……得罪了!” 话音未落,游若丝发出了一声尖啸,双目陡地变得血红,南宫霖面色如常,腰间长剑“锵”的一声出鞘在手,有如龙吟。 一个白衣胜雪,一个红衣如血。 第一百一十五章:比试 远远看去,十二剑关中那团血雾竟愈加浓厚,已然只得依稀看出血雾中暗赤色的身形。那团血雾有如吞天噬地的灾厄,仿如上古凶兽的巨口,要将那一抹雪白吞噬。 那一抹雪白屹立不动,静如处子。 南宫霖持剑的手出奇的稳,安如磐石,他的表情亦是冷漠傲然——却带着一丝异样的感情。 享受。 这两人没有试探,没有留手,甫一开始便已各尽全力。 他们在享受这场比试。 不是闯关之人与守关之人,更像是朋友、兄弟亦或知己之间的切磋。 血雾席卷着周身的空气,在游若丝的身上诡异的蠕动着,而南宫霖却仍是岿然不动。 霎时间,那团血雾好似静止了一般,而那抹雪白却有如离弦之箭,惊雷般斩出了第一剑! 竟是南宫霖先出手了! 南宫霖手里的长剑在他手中极速的旋转起来,发出了雷霆般的声响,长剑刺出,瞬间便冲破了那诡异的血雾。 弃剑阁的剑法,任谁也不能小觑! 游若丝却没有闪避,南宫霖的剑尖离游若丝的胸口只有一寸之遥,却再也刺不进去半分,细细看去,血雾里竟有数根细丝,紧紧缠绕着南宫霖的长剑,如蔓藤般爬在了长剑之上。 二人僵持不下之时,却见游若丝的“诡丝”好似有生命一般,竟沿着剑刃不断蠕行,瞬间便已爬到了剑柄之处。 游若丝便是在等这一瞬间,他的真气如今已剩下不到三成,倘若变成僵持之局,对他极为不利。 他要赌一把。 他也确实赌成功了,他引诱南宫霖率先出手,用那坚韧无比的“诡丝”缠住南宫霖的长剑,逼迫南宫霖弃剑。 只要南宫霖弃剑,那他的精妙剑法便再也施展不出了。 可游若丝忘了一件事。 他所面对的是弃剑阁的南宫霖。 南宫霖面不改色,当即松开了他那握剑的右手。 南宫霖所做的决定太快,快到游若丝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至——南宫霖再次的出手。 南宫霖右手松开长剑,即刻将食指与中指并拢,覆于左手之上,紧接着,便是一道雷光划向了游若丝的胸口。 归元剑。 只要是弃剑阁的弟子,就算是南宫恨我,也曾修习过的入门剑法,归元剑。 只不过南宫霖的归元剑与南宫恨我的相比,更加的凌厉,指尖隐约散发的剑气有如冰冷的锋刃,直指游若丝的胸膛。 这便是弃剑阁的剑法,就算手中无剑,也是一样任谁也不能小觑! 游若丝陡地肩头一动,缠在长剑上的“诡丝”如潮水般从长剑上退去,在游若丝的胸口处编织成了网状,与那归元剑碰到了一起,竟发出了金铁交击的声响。 游若丝借着这一剑之势,急急向后掠去,似笑非笑的站在了远处。 南宫霖顺势抄起长剑,也不追赶,剑尖向地,站定身形,渊渟岳峙,隐隐竟有大家风范。 游若丝与南宫霖不约而同的在想同样一件事: 好一个南宫霖! 好一个游若丝! 游若丝知道自己的真气远不及从前,所以甫一交手便已用尽全力,以他的脾性,在以前是断然不会用这样的技俩去迷惑对方,可今日不同,况且就算他用了手段——结果居然是他被手中无剑的南宫霖生生逼退了一丈之远! 可他不得不退。 南宫霖就像是一把刚刚锻造打磨好的利刃,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美丽而危险的光芒,游若丝在南宫霖的身上看到了楚天云的影子,但他却不敢去触碰。 轻易触碰,是会受伤的。 南宫霖的心下更是惊骇,他三岁习剑,他本是弃剑阁的次子,他也曾以为自己的天赋异禀,在剑术上的才华无人能出其右,在他年纪尚小的时候,哪怕疏于练剑,却也一样是锋芒毕露。 可他逐渐发现,他的大哥,那个处事圆滑,不争不露的南宫泽,才是那个难得一见的天才——更何况,他甚至自律到了恐怖的地步。 南宫泽几乎包揽了弃剑阁的所有事务,可他每日仍要练剑两个时辰——无论何地,只要有闲暇之时,南宫泽也要练剑。 南宫霖陡地发现,虽然江湖上相传,自己与大哥是江湖上的天之骄子,后起之秀,不过自己与大哥的差距竟是越来越大。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了不可逾越的高山。 他的桀骜,他的骄傲,都是在因为这座高山,他想要越过这座高山,高山却越来越高,高耸入云,高不可攀。 他拼命的努力,他的目标只有他的大哥,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他从次子变成了三子,南宫恨我——一个看起来那样瘦弱疲惫孤独的人,他甚至想不出南宫恨我是如何闯过那十二剑关的。 南宫霖一度很鄙夷这个二哥,一个连练剑的资格都没有的人,凭什么做我的二哥?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间看到了南宫恨我胸口的掌印,他更是无意间问了一句:“二哥,你这伤口,是如何来的?” 他不过是寒暄而已,可他听到南宫恨我苦笑一声,带着三分无奈与自嘲般说“是楚天云”之后,他不可置信般看向了眼前这个二哥。 他仍是一样,病恹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生气,他顿时来了兴致,要知道,楚天云可是江湖上的青年第一高手,誉满江湖。 南宫霖甚是好奇。 “你与楚天云交过手?他武功如何,可有江湖上传言那般高么?” 他看到南宫恨我的双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怒,却又转瞬不见,余下的只有深深的悔恨、孤寂与悲伤。 但南宫恨我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 “他死了。” 南宫霖年纪尚幼,又怎么会顾忌那许多,定要拉着南宫恨我比试一番。 倘若击败了杀了楚天云的人,那自己岂不就成了江湖第一青年高手了么? 南宫恨我也只是笑笑,又是淡淡的回了一句。 “好。” 南宫霖心里窃喜,想到一个只会归元剑的人,又怎会是自己的对手。 直到他尚未拔出腰间的长剑,南宫恨我的双指已抵上了自己的咽喉。 那时的南宫恨我,俨然又是一座高山,只不过这座高山,被云雾缭绕,终年难得一见其真容。 可当这座高山露出他的真面目时,天下都会为之而震撼。 他当时并不知这个二哥便是楚天云,更不知南宫恨我曾受过重伤,武功也不过剩下五成,他只知道,自己需要逾越的高山,又多了一座。 他不再轻视这个二哥,他没日没夜的练剑,又向这个二哥讨教武功,这个二哥与他的大哥并不一样,他的大哥终年在外奔波,难得见到一面,而他却有着很多闲暇的时间,那几年,南宫霖的武功突飞猛进。 他又看到了这座高山不一样的一面,一面是万仞峭壁,高耸入云,另一面却是阳春白雪,暖人心脾。 有一日,他问这个二哥一个他一直很好奇的问题。 “二哥,你的武功这么高,却在江湖上寂寂无名,你不觉得遗憾么?” 南宫恨我若有所思,半晌才露出了一丝苦笑。 “为了这些东西,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了。” 南宫霖自是听不明白,但无论他如何再问二哥的师承以及其他的经历,南宫恨我也不再回答,只是笑笑。 南宫霖又问道:“那你与大哥可有比试过?” 南宫恨我摇摇头:“当然没有。” 南宫霖眼神一亮:“那你为何不找大哥比试比试?我觉得,以你的武功,应该与大哥不分伯仲。” 南宫恨我哈哈一笑,却反问了南宫霖一个问题。 “我与大哥谁强谁弱,可有那么重要么?” 南宫霖一愣,他一直把南宫泽与南宫恨我当做自己的目标,可他却从未想过,自己为何要那么做。 南宫恨我一字一句的告诉南宫霖:“武学之道,永无止境,你的目标不应是我们,而是你自己。” 南宫霖突然释然了,他的执念放下之后,却发现自己的剑法反倒大有进步。他终于明白,他的心魔不在于南宫泽,而是自己。 他的与那高山的距离,愈来愈近。 可今日一战,他的心底突然燃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游若丝的武功诡异凌厉,就有如天灾般散发出不详的气息,所以这第一剑,他也一样是全力施为。 可他居然也险些吃了个大亏。 他只在大哥与二哥的身上,见到过类似的影子。 他的斗志瞬间便被激发了起来,他突然有一种特别的渴望。 他要赢。 他想赢。 可这一次,游若丝先动了。 他周身那如血般的雾气愈发的浓烈,好似天边被残阳染红的云朵,壮丽而又旖旎,这朵红云张开了双臂,向着南宫霖直压了过来。 游若丝的胸口几乎是敞开着,没有一丝的防备。 南宫霖却好似如临大敌,表情甚是凝重,手里的长剑却是纹丝未动。 因为他看到了游若丝胸前那由“诡丝”编织成的“网”。 无数的细丝紧紧纠缠在了一起,此时他若提剑刺去,必将再次被那诡异的细丝缠住,而这一次,游若丝也定会对手中无剑的自己有所防备。 这一剑要如何是好? 这不过弹指之间,南宫霖已然下了决断。 他的长剑再次惊雷般刺向了游若丝! 这一剑比刚才那一剑更快更狠更凌厉! 游若丝本以为南宫霖会对自己的“诡丝”有所顾忌,却不想南宫霖仍是毫不犹豫的刺向了自己,不由得一愣。 可游若丝也只是迟疑了一刹,那“诡丝”旋即再次包裹住了南宫霖的长剑,长剑又在游若丝的胸口前半寸停了下来。 可几乎是同一时间,又是一道白光自上而下直斩而来,这道白光发出了炫目的光芒,整个十二剑关都好似被映照的如同白昼。 好快的一剑! 游若丝已经来不及细想南宫霖的剑是不是被“诡丝”缠住了,他现如今只有——退! 游若丝再次向后退去,红云在空中诡异的扭曲着,但“诡丝”却有如怒张的须发,带着暗赤色的劲气,射向了南宫霖。 南宫霖不避不躲,反而向前迈了一步。 “诡丝”擦破了南宫霖的白衣、手臂甚至脸颊,留下了一道道的血痕,但南宫霖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再次向前迈了第二步。 又一剑! 这一剑将那红云一分为二,红云里游若丝却翩翩然再次向后掠去。 第三次退。 可这一次,游若丝陡地感觉丹田一空,竟还有些微微的刺痛,他脚步一虚,竟然慢了一步。 同时间,寒冷的锋刃抵在了他的咽喉。 游若丝苦笑了一声,仔细看去,那“诡丝”缠住的,不过是南宫霖的剑鞘。 南宫霖,不愧是他的兄弟。 游若丝看向了眼前的少年,衣衫破败,身上有着刚刚被“诡丝”刮过的伤口,看起来甚是狼狈。 但他的双眼却是那样的有神,他虽然面无表情,但看起来却是那样的——快乐。 游若丝无奈的摇摇头,剑鞘“当”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游若丝正要开口,南宫霖却突然用那长剑挑起了剑鞘,“锵”的一声收剑入鞘,然后以一种绝非戏谑也极是认真的语气对着游若丝说道: “这次不算,重新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再战 游若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看着南宫霖却又看不到一丝的笑意。 “你说……重新来?” 南宫霖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自然不算。” 游若丝吃惊的张大了双眼,不解的道:“方才你的剑已经停在了我的喉咙上。” 南宫霖点头道:“是。” 游若丝接着道:“你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杀了我。” 南宫霖又道:“是。” 游若丝道:“那难道不是你赢了?” 南宫霖却摇摇头:“不是。” 游若丝呆了半晌,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江湖上都说我’鬼王’游若丝是个疯子,没想到弃剑阁的人,却比我还要疯。” 南宫霖向后退了两步,端坐在了地上,然后再次认真的说道:“因为你刚才本可以躲过我这一剑,可不知为何,你慢了一步。也许你身上有伤,也许你方才与然叔已交过手,真气不继,但不管怎样,这不是我胜了你。” 南宫霖顿了一顿,又认认真真的继续说道:“如果你真气充盈,躲过了那一剑,你身上没被我刺中一剑,可我却已经挂了彩,狼狈不堪了。” 游若丝定定看向眼前这个少年,虽然他的白衣已破,脸上带伤,但他的双眸却仍是炯炯有神,清澈无比。 游若丝仰天大笑,不由得称赞道:“好,好一个弃剑阁,看来世家的人,果然非同凡响,之前倒是显得我浅薄了。” 游若丝便也席地而坐,调息起来,南宫霖到了门口,叫周九然准备了一些酒菜,待游若丝运功调息之后,酒饱饭足,两人再行比试。 过了一个时辰,游若丝与南宫霖吃过了饭菜,游若丝站起身来,觉得身体已无大碍,便对着南宫霖道:“南宫公子,可以继续了。” 南宫霖点头示意,再次行至一侧,拱手而立。 游若丝看着南宫霖,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欢喜,他开口说道:“南宫公子,我的武功现如今虽已大不如前,但你也应该知道,血莲后人本属天山一脉,天山武功,杂而不乱,’鬼印决’更是其绝学之一,现如今我定要全力施为,小心了。” 南宫霖微微颔首,以示感谢,却又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前辈说自己武功大不如前,却是何意?” 游若丝淡然一笑,衣襟内那楚天云所写的信笺却好似暖暖发热,他低声道:“也没什么,我的徒弟受了重伤,为了救他,我把自己的内力传给了他。” 南宫霖眉头一皱,正要说话,游若丝打断了南宫霖,道:“不要说什么其他的话了,我所做之事,本就是我的意愿,与任何人无关。南宫公子,小心了!” 南宫霖本不想与游若丝再战,可转瞬间,游若丝再次有如天边红云,雾气的边缘已然看不出轮廓,“诡丝”也向着南宫离直刺而来。 南宫霖拔剑相应,“诡丝”如同游若丝的手脚一般,甚是灵活,两人转瞬之间竟已连过数招,十二剑关之前,满是叮叮当当的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两人以快打快,兔起鹘落,白色与血色的身影闪转腾挪,每一式都极尽凶险。南宫霖的剑法凌厉无俦,而游若丝的身法又诡异无比,两人一时间斗了旗鼓相当。 南宫霖第一次有了酣畅淋漓的感觉。 眼前这个人,不是江湖上令人闻风色变的“鬼王”,而是与他伯仲之间的对手,他突然身形一滞,手里的剑陡地慢了下来。 奇怪的是,游若丝却好似忌惮着什么一般,向后退了两步。 南宫霖给人的感觉变了。 不再凌厉,不再刚猛,仿如变成了三月微风,你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却又似乎存在于任何地方。 游若丝的脸上惊喜交加,半带赞赏半带惊异的说道:“好一个弃剑阁的’无象剑法’!” 南宫霖在与游若丝的交手中,悟到了弃剑阁的真谛。 无。 他的执着,他的桀骜,在这一瞬间化为虚无,他的剑法不再是剑法,他的剑也不再是剑。 他的每一剑都好似与这十二剑关融为一体,游若丝每接一剑,都有如被这周遭的一切攻击一般。 每一剑都是千剑万剑。 游若丝的“诡丝”逐渐不再灵活,他的血雾也在逐渐的淡弱,游若丝仅凭着他那诡谲的身法,在南宫霖的长剑前左支右绌。 游若丝已然露了败像。 游若丝死死咬住了牙关,这一辈子,他从未如此的狼狈过。 可他不会输! 他不能输! 他要闯进弃剑阁,指着那个南宫铁,质问他为何不相信楚天云! 就连他这个江湖上的魔头都如此相信楚天云,那为何所谓的世家正派不相信! 他的双目红赤更甚,血泪不停的滴落下来,他那状若疯虎的模样令人胆寒。 鬼印决再一次吞噬了他的神志。 游若丝招式变得怪异,此时的他不再是人,而是真正的变成了可怖的天灾,嗜血的凶兽,南宫霖的长剑不断划过他的身体,却也只是造成了细小的伤痕。 他的红衣更红更烈。 南宫霖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他不想杀了游若丝,可眼前的这个人已然接近疯狂,他只攻不守,似乎要同归于尽一般。 虚无与天灾的碰撞,充斥着十二剑关之内。 此时的局面,竟有些反转之势。 南宫霖开始以守为主,而游若丝却开始疯狂的反扑。 南宫霖第一次退了。 游若丝的嘴角咧开,露出了残忍而危险的笑容。 陡地,游若丝看到了南宫霖的双目。 在那一瞬间,游若丝仿如回归了神智,那双眸就好似楚天云的双眸,只不过眼神里却略带着三分的悲哀。 游若丝的左手已然抓向了南宫霖的肩头。 南宫霖只得将长剑横转,逼迫游若丝收手。 游若丝那恶鬼般的笑容消失不见了,他猛然想起了师父曾对他说的话。 “鬼印决的武功,乃是鬼神莫测,其真气如飞鸿印雪,化自身气血为鬼神之态,以印我血莲之神妙。” “鬼印决与其他武功不同的是,习得鬼印决的人,受伤越重,功力越深,只是一旦被鬼印决控制了你自己,便会沦为鬼印决的奴隶,到时候,便是鬼印决在使用你,而不是你在使用鬼印决。” 我此时的样子又怎会是神鬼之姿? 游若丝竭尽全力,发出了一声尖锐又愤怒的大吼! 这愤怒,却不是对南宫霖,而是对于自己! 我绝不会让鬼印决控制于我! 绝不会! 游若丝平生第一次将鬼印决生生压制了下去,血雾瞬间消弭于无形,他的左手也在南宫霖的肩头停了下来。 可南宫霖的长剑已然难以收住,霎时间,南宫霖的肩头血光四溅,游若丝的左手竟被齐齐的斩断下来。 南宫霖惊呼一声,他本不想伤害游若丝,更未想到游若丝竟会突然收手,但游若丝见南宫霖慌张的模样,却向后掠去,退到了一丈之外,伸手拦下了正要上前的南宫霖。 游若丝虽然被断了一只手,脸色惨白,但却一副傲然之像,此时的他,终于真正的将“鬼印决”收为己用了。 他,便是鬼神。 游若丝脑海里浮现出冷阳的模样:我倒是要告诉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儿,“鬼印决”的真正奥秘。 “胜负未分,为何收手?” 游若丝看向南宫霖,一脸平静的说着,那只断手好似与他毫无关系。 不待南宫霖回答,他那只断手处流出的鲜血好似静止了一般,凝聚在了手腕的伤口处,慢慢的依稀变成了手掌的模样。 游若丝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自己断腕处生出的新手,认真对南宫霖说道:“此时的我,已然到达了’鬼印决’的最高境界,但我左手已断,因此下一击便是胜负之分了,南宫公子,万千小心。” 南宫霖点了点头,此时的游若丝绝不是在说谎,因为他的气息也变了。 不再是如灾厄般的梦魇,而是守法护道的鬼神。 强烈的压迫感让南宫霖的额头上了沁出了冷汗。 游若丝肩头一抖,“诡丝”从他的袖子里散落在了地上,然后,他缓缓举起了他的“左手”。 这一次,他竟不再使用武器,而是以血肉之躯,对抗南宫家的长剑。 南宫霖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剑温柔的刺了出去。 他要先出手了。 因为他觉得如果再不出手,他就会被这种恐惧与压迫摧毁。 这一剑,他用尽了全力,却又温柔的小心翼翼。 剑风所激起的真气将十二剑关前的空气扭曲起来,可南宫霖的双眸中却是星星点点的怜惜。 他怕这一剑,会杀掉游若丝。 但是此时的游若丝有如鬼神,傲视万物,睥睨众生,倘若南宫霖不出这一剑,也许他便会被眼前这个人完完全全的摧毁掉。 长剑划过游若丝胸前,紧接着便如磐石般定在了那里。 这一剑,就好似本就生长在那里,等着游若丝撞在上面。 游若丝感觉这一剑在吸引着自己向它冲去。 避无可避。 游若丝也没有避,他反而身形一动,向那柄剑疾冲了过去。 就好似被火焰吸引的飞蛾,明知要受伤,也要接近那噬人的烈焰。 可就在那一刹间,游若丝那只血红色的“手”动了。 手上的血雾将那长剑紧紧的包裹了起来,就好像游若丝将那柄长剑拥在了怀里。此时的飞蛾,竟是如此的巨大,点点炎芯,在他那温暖的怀中消失不见。 鬼神之躯,亦可怒目,亦可慈悲 转瞬间,弃剑阁铸出的利刃便摧枯拉朽般碎裂成了遍地的碎片。 南宫霖觉得虎口一震,待他反应过来时,游若丝指尖的血雾已然搭上了他的胸口。 此时,南宫霖的长剑不过剩下了一个剑柄。 游若丝却是长身而立,脸上也是笑意盈盈。 那并不是胜利后的喜悦,却好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之后的成功。 南宫霖败了。 败的心服口服。 南宫霖哈哈一笑,将那剑柄向向空中一掷,淡然道:“我败了。” 游若丝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却突然觉得胸口一疼,一股尖锐的真气顺着丹田向着胸口蔓延。 这股真气有如尖锥,刺向了游若丝的四肢百骸,不待游若丝运气与之抗衡,便已在游若丝的周身穴道游走了一番。 南宫霖见游若丝神情有异,正要走上前去,却见游若丝陡地发出了一声有如野兽般的低吼,紧接着,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 他那血红色的衣服瞬间便被染得更红,断腕处的血手也变成了汩汩流淌的鲜血。 游若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旋即瘫软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反噬 南宫霖一个箭步窜上前去,一把扶住了游若丝,却见游若丝神情萎靡,脸色如纸般苍白。 南宫霖用手掌抵住游若丝的后心,正要向他输入真气,却觉得有股极为霸道的真气向他的掌心刺去,南宫霖顿觉疼痛难忍,手掌也从游若丝的后心处弹开。 游若丝缓缓张开双眼,用力咧嘴一笑,低声道:“不……不必了。” 南宫霖也乱了方寸,结巴道:“前辈,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游若丝此时真气尽乱,恍惚间只觉得眼前这个白衣少年,竟依稀便是那个眼中有星河的楚天云,不由得心头一喜,但定睛看去,却是南宫霖,却又不免心下一痛。 游若丝微微张开嘴,安慰般对着南宫霖说道:“公子……不必……挂怀,我这伤……与公子无关。” 南宫霖慌了手脚,看着游若丝身上也不知从哪里涌出的鲜血,一时竟不知要如何是好。 游若丝缓了口气,慢慢说道:“公子……这是’天狼宫’的绝学……’六煞’……六煞虽然凶猛,但却……但却对自身……反噬极凶。” 游若丝言毕,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撑在了地上坐了起来,虽然声音虚弱,但却断断续续的自顾自讲了起来。 南宫霖不敢打扰,在一侧也大概听了个七七八八,知道游若丝竟是对自己的二哥有着特殊的情感,也知道游若丝为了救冷阳,把“六煞”的真气引到了自己体内,又把“鬼印决”传到了冷阳体内。 南宫霖顿觉凄然,心道若是游若丝在全盛时期,自己恐怕在他手下撑不过三个回合。 游若丝的意识似乎逐渐模糊,用仅剩的那一只手使劲拽着南宫霖的衣角,不肯松开。 南宫霖见游若丝逐渐又变得虚弱起来,便将其扶住,游若丝被“六煞”的真气冲入心肺,四肢百骸有如被千军万马践踏过去,又被万千撕扯一般。换做旁人,恐怕早已痛得失去了神智,可游若丝却偏偏有着一丝“鬼印决”的真气,保存着他那一丝的神志,恍惚中看着南宫霖,竟又是看到了楚天云的影子。 游若丝挤出了一丝笑容,抓着南宫霖的手更加用力了,他仿如满足般闭上了双眼,“六煞”之苦也变得不再那样的难熬。 游若丝的声音微弱的几不可闻:“楚公子……你……你交代的事情……我便做到了……我……我把鬼印决给了……给了冷阳……他的六煞……不碍事了。” 南宫霖听得游若丝竟称呼自己为楚公子,想必是把自己当成了楚天云,但看游若丝已然气竭形枯,也不忍再辩解,便顺着游若丝说道:“是了,鬼王一诺千金,我感激不尽。” 游若丝笑了一声,旋即鲜血却从嘴角咳出,游若丝伸手想抓住什么,但却什么也没抓住,无力的垂了下来。 “我要……要死了,”游若丝的声音愈加的低沉,“我死了……死了之后……把……我……送到……送到我师父那里……我没有亲人……只有……只有师父……” “我还有个徒弟……冷阳……我的徒弟……我的师父……在……在西边……西边的帕邦喀寺……让冷阳……冷阳……带着我……去找……师父。” 南宫霖知道此时的游若丝已经油尽灯枯,用力点点头,道:“一定,一定。” 游若丝也不知听未听到南宫霖的回答,仍是自顾自的说道:“把我的……诡丝……给冷阳……算是做师父的……最后一点……最后一点心意……” 南宫霖看向游若丝扔在地上的诡丝,似乎也随着游若丝的逝去变得黯淡无光。 “不要……不要告诉他……我是……因为六煞……不要让他……愧疚于我。” 南宫霖浑身一震,没想到这个江湖上传言的魔头,虽然喜怒无常,但却重情重义,倒是这所谓的世家正派,被这所谓的规矩束缚了手脚。 游若丝本就了无牵挂,此时的真气一散,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那一丝鬼印决的真气有哪里可以挡得住六煞的侵蚀,从游若丝的周身穴道处汹涌而出。 眨眼间,南宫霖的白衣也被游若丝的鲜血染得血红一片。 游若丝用尽最后一分气力,猛地张开了双眼,看到眼前的楚天云目若星河,那一双眸子,竟有着万千的感情。 游若丝从喉咙里吐出了意义不明的字眼,也不知要说些什么,是痛苦、不幸还是幸福与满足,但他却是笑着走完了这最后的一段路。 鬼王,死了。 南宫霖将那诡丝捡了起来,不知为何,他的表情甚是悲伤,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竟会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有如此的情感。 他现在甚至感觉到了一种无力的痛苦。 南宫霖抱起了游若丝的尸身,走向了十二剑关的门外。 短短几丈的距离,却好似在那路上盛开了鲜血一般艳丽的花朵。 …… 周九然端坐在门外,忽然听得地道内细碎的脚步传来,周九然循声看去,却见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向他走来。 那妇人从暗处走出来,年纪大约五十上下,不过应是保养得宜,看起来也不过四十而已,仍是风姿绰约、仪态万方,尤其是一双美目,深邃空灵,竟是不见这世间的混浊。 周九然看到那妇人向他走来,立刻站起身来,态度甚是恭谨,沉声道:“南宫夫人,你怎么来了。这剑关里阴暗的很,湿气又重,要是阁主知道你来这里,可是要生气了。” 原来这女子便是这弃剑阁南宫铁的夫人,相传南宫铁半生风流,处处留情,可就在遇到了一个乡间女子之后,竟然一改往昔的风流,也不管两人身份的悬殊,竟是结为了连理,这一段姻缘,在武林中也传为了佳话。 南宫夫人见到周九然,盈盈的行了个礼,柔声道:“我听得有人要闯十二剑关,也不知……不知霖儿在里面如何了。” 周九然微笑道:“无妨,但请夫人放心。” 南宫夫人点了点头,道:“周老爷在这里,我定是放心的下的。” 周九然正要说话,十二剑关的门却突的打开了,周九然与南宫夫人均是一愣,却见南宫霖抱着游若丝的尸身,浑身是血的站在了两人的面前。 南宫夫人一声惊呼,正要上前,却见南宫霖的表情甚是悲壮,不由得收住了脚步,周九然更是惊骇,不知两人在里面发生了什么,竟然生死相搏。 南宫霖见到两人,只是叫了一声“娘”和“然叔”,便也不再理睬两人,径自的向剑关外走去。 南宫夫人爱子心切,喊住了南宫霖,问道:“霖儿,你……你可有受伤?” 南宫霖转过身来,露出一个苦笑,道:“孩儿无恙,还请娘亲放心。” 南宫夫人看了一眼南宫霖怀里的游若丝,眼圈竟是兀自红了,低声哽咽起来:“这人……这人……” 南宫霖没有答话,面沉如水,周九然此时才说道:“公子,你……你们二人……” 南宫霖知道周九然想要问些什么,定定思索了半晌,方才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输了,他……他死了。” 南宫夫人咬着嘴唇,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周九然就算是见识甚广,此时也乱了心神,连忙说道:“可……可你……公子你和他……刚刚……那他……” 南宫霖见周九然语无伦次,他却甚是冷静,正要说话,却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沉声道:“他,是我杀的。” 周九然一愣,南宫夫人微闭双目,深深的吐了一口气,似乎又恢复到了以往的平静,然后慢慢说道:“霖儿,那你现在是要做什么?” 南宫霖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心里烦闷不已,他又是思索了半晌,答道:“我要带他出去,待他的徒弟冷阳来把他带走,带到西边的帕邦喀寺去。” 南宫夫人点了点头,但是眼泪却是不住的流了下来,周九然已然恢复了冷静,对南宫夫人道:“夫人不必挂怀,我这便安排这位的后事,夫人见不得血腥,还是回去的好。倒是公子,不如现在便把鬼王的尸身交给我,公子你此时本就是犯错之身,被罚守关,你既然败了,若是擅自出关,岂不是……” “要被我爹责罚,再守上半年的剑关,是么?”南宫霖的面色甚是平静,但那握紧的双手却好似在与什么极力的抗争一般。 周九然点头道:“是。” 南宫霖苦笑了一声,却道:“然叔,麻烦你帮我买些事物,能护得住这尸身周全。” 周九然应了一声,却又道:“我知道能保持尸身不腐的,只有’寒玉冰晶’与’琉璃天浆’,只是……这两样事物远在西域,都是大公子在外联系,我不知我若去擅自联系,是否……” 南宫夫人一把拉住周九然的衣袖,柔声道:“泽儿那边,我来去与他分说。” 周九然点了点头,道:“有夫人这句话,那我便放心了。” 周九然言毕,走到了南宫霖的身侧,伸出双手,便要接过游若丝的尸身。 岂料南宫霖的双手却是安如磐石,动也不动,南宫霖只是接着说道:“娘,然叔,我现在……心里乱的很,我要带着前辈出这个剑关,之后的事情,要责要罚,我一并接受。” 不待周九然与南宫夫人劝阻,南宫霖便已向前走了出去,两人知道南宫霖的性子,一旦认定什么事情,那便绝不会改变,也只得暗自叹了口气。 南宫霖走出了剑关之外,却见剑关外的阳光甚是刺眼,光芒洒在了游若丝的脸上,那昔日江湖的魔头,看起来却有着一丝的温柔与满足。 南宫霖看向了游若丝,他知道游若丝临死前只挂念着两个人,一个是楚天云,一个便是冷阳。 楚天云,他的二哥,他知道他的二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可这个冷阳,又会是怎样的人呢? 是否像他的二哥一样,亦或是狂放不羁呢? 南宫霖心里突然好奇了起来,倘若见到冷阳,倒是可以与他切磋一番,然后把酒言欢。 一个鬼王与二哥都认可的人,一定不会太差的。 南宫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悲伤的笑容。 几缕阳光落在了他和游若丝的身上,看上去甚是祥和。 第一百一十八章:强弩之末 冷阳没来由的心里一痛。 “鸮心鹂舌”的暗器不知从何处,也不知有多少,向着他与唐无袭来,暗器与暗器在半空中兀自碰撞,发出了悦耳的脆响。 他虽然左支右绌,略显狼狈,但“鬼印决”的真气却遏制住了“鸮心鹂舌”那摄人心魄的声音;他手中的“贪狼”也是这暗器天生的克星。 照理来说,就算“鸮心鹂舌”甚是可怕,一时半会到也不至于将他怎样,况且还有一个唐无在他的身侧。 可是,冷阳就是突然觉得心里甚是烦乱,就好似心中突然被人捅了一个窟窿,空荡荡的,甚是难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悲伤。 但冷阳也知道,在这“鸮心鹂舌”面前,是没有时间与余力去胡思乱想的,念及此处,冷阳强行运起了“鬼印决”,想要稳住自己的心绪。 猛然间,游若丝的音容笑貌却浮现在了自己的眼前——没有师父的“鬼印决”,自己恐怕早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冷阳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的悲伤竟是来自于游若丝——师父与自己的分道扬镳,却是不欢而散。 师父,你说你要去弃剑阁为南宫大哥讨个说法,也不知你现在如何了? 唐无似乎察觉到了冷阳的异样,半开玩笑般对冷阳说道:“冷少侠,若是这个时间思念情人,却是再好不过了,到时被这’鸮心鹂舌’变成了魂魄,倒是可以瞬息千里了。” 冷阳被唐无的话惊了一惊,旋即嘿嘿一笑,道:“这’鸮心鹂舌’不过如此,我倒是觉得,还不如我的相好打我打的重。” 冷阳话里虽然戏谑,但却立刻护住心神,心道这“鸮心鹂舌”果真名不虚传,稍不留意便被他们影响了心智。 两人正交谈之时,“鸮心鹂舌”那似乎无尽般的暗器陡地消失不见了,暗器之间相互碰撞的悦耳之声也寂静一片,只是可以听到似乎是飞蛾扇动翅膀的嗡嗡声,但却更加低沉,听起来好不难受。 冷阳嘴上虽然瞧不起“鸮心鹂舌”,但却也知道“鸮心鹂舌”的阵法武功变幻无穷,你以为暗器从右边袭来,可到时候偏偏却是从左侧;暗器在空中碰撞还可以变化角度,让人防不胜防。 但,那些看起来不过是短暂的试探而已。 此时的“鸮心鹂舌”,就有如暴雨前的宁静,空气中似乎都充斥着潮湿、阴暗与烦闷,冷阳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一种异样的、可怕的危险。 唐无的脸色不再那么好看了,他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冷阳的身边,低声道:“现在开始,我们便是要各自顾各自了,只是记住一点……” 唐无顿了一顿,一字一句的说道:“绝对不要受伤。” 冷阳慎之又慎的点了点头,他也明白,唐门的可怕,就是在于这一点。 我只要击中你一次,你便完了。 霎时间,“鸮心鹂舌”开始动了,那飞蛾扇动翅膀的声音变得喧嚣吵杂,伴随着是有如飞蝗般遮天蔽日的暗器。 冷阳的“贪狼”颤了一颤,他的身形也随之动了起来。 可他并没有闪避那见血封喉的暗器,而是以极快的身法掠向了——一棵树! 一棵看起来有些年岁,却又有些枯萎的大树。 冷阳在树下停了下来,以那棵树为盾,竟是挡下了不少的暗器,可冷阳脚步不停,蹲下身来,拉满了“贪狼”。 莫非树上有人? 冷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贪狼”本就算得上神兵利器,加上冷阳将“鬼印决”几乎运到了极致,“贪狼”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听起来甚是可怕。 猛然间,冷阳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贪狼”的箭矢化作了一道血般的长矛,向着树冠之处,有如雷霆般劈向了那棵老树。 霎时间,那老树发出了噼啪的声响,血红色的火光冲天而起,树冠竟然变得焦黑一片,可仔细看去,树上却是空无一人。 “鸮心鹂舌”不在树上。 冷阳的表情没有变化向,因为虽然树上没有任何人,可“鸮心鹂舌”的攻势却是缓了一缓。 就在这迟滞的一刹间,这棵老树与唐无同时发生了变化。 老树的中央缓缓裂开,整个老树从上至下几乎一分为二,只有深埋于地的根部尚未完全断裂,从断裂的老树中,竟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人被这血红色的火光灼烧得几乎焦黑一片,已然看不出模样,老树裂开后,这人便顺着裂缝倒了下去。 冷阳微微一笑,看向了唐无。 “鸮心鹂舌”不过如此! 冷阳心想,若是钱二爷知道自己破了“鸮心鹂舌”,又会是如何的惊诧呢? 要是师父知道自己击败了唐门最凶最恶的“鸮心鹂舌”,又会如何骄傲呢? 要是唐玉儿知道自己这样的英雄…… 可冷阳看到了唐无的表情,他的微笑转瞬消失不见,他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唐无正发狂般跑向自己,嘴里在大声喊着什么,他那张看起来十分恬淡的脸,竟然恐惧的扭曲起来。 冷阳心底的恐惧滋生了起来,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的异样。 ——鸮心鹂舌怎会如此轻易的便被破掉? ——一个人又怎会瞬间便被烧成焦炭? 冷阳已然来不及细细思索,他用力把“贪狼”插在了地上,借着贪狼之势,有如弹丸般向唐无那个方向射去。 与此同时,那个“人”也裂开了——或是爆炸开了。 那个似人的东西四分五裂,变成了无数个碎块,夹杂着火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喷向了西面八方。 这个“人”,就是暗器。 而且还是暗器中最为可怕的一种,这个“人”便是由无数的唐门暗器拼接成的,这个东西的体内又埋下了火药,火药产生的爆炸威力甚巨,一旦过于靠近,就算不被暗器击中,也一定会有所损伤。 这就是“鸮心鹂舌”! 这就是防不胜防的唐门! 冷阳的去势也是极快,但电光火石之间,那些暗器去势更急,冷阳把心一横,举起那“贪狼”,将自己的身躯极速的旋转了起来。 唐无也到了冷阳的身边,他的双手带上了一副怪异的手套,双手上下飞舞,守护在了两人的身前。 弹指间,却听得金石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倒是那令人烦闷的声音暂时停歇了,似乎这些“鸮心鹂舌”之人在耐心的等待着两人的死亡。 爆炸产生的浓烟逐渐笼罩住了二人。 此时的“鸮心鹂舌”,仍在耐心的等待,残忍的凶兽,总是会在杀死猎物前尽情的玩弄。 慢慢的,浓烟散去,冷阳与唐无的身影从那笼罩着的阴影中显露了出来。 两人的身子挺得笔直,两人的目光仍很坚毅——两人,至少还活着。 只是,冷阳的上身,嵌满了数不尽的暗器,整个人都似乎“肿”了起来,若不是知道此时的情势,看起来倒是颇为滑稽。 可现在又有谁能笑得出来呢? 唐无露出了一丝惨笑,看向冷阳道:“看来,今日你我倒是难逃一劫了。” 冷阳的双目虽然赤红,但面色却苍白如纸,他冷哼了一声,似乎对唐无的话不以为意,傲然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冷阳话音未落,再次举起手侧的“贪狼”,运起了真气,却见那些嵌在冷阳身上的暗器,居然被冷阳“逼”了出去! 那些暗器掉落在地,唐无好奇般看了过去,只见冷阳竟是用“贪狼”上的丝线紧紧缠住了周身,那些暗器却没有对冷阳造成分毫的伤害。 唐无哈哈一笑,拊掌道:“好,好,不愧是冷少侠!” 冷阳站在了唐无的身侧,道:“唐兄,今日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我二人,若能逃出生天,定要把酒言欢一番。” 两人正说话间,那令人烦闷的声音又开始逐渐的噪杂起来,这次的声音中却又似乎夹带着一丝愤怒与急躁。 对杀不了这两人的愤怒与急躁。 也许,按照他们原本的估计,此时的唐无与冷阳本应是两具尸体罢了,可这两人却偏偏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唐无又是发出了一声有气无力的笑声,却突然以极快的手法一把拉住了冷阳的衣袖,冷阳只觉得手心一凉,似乎有一个椭圆状的东西塞进了自己的手中。 冷阳兀自诧异,却见唐无以极细微的动作慢慢摇了摇头,冷阳随未明白唐无何意,但也知他不愿声张,唐无压低了声音,道:“冷少侠,一会儿你不要管我,跑了就是。” 冷阳哼了一声,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冷阳的话音未落,却突然瞥见唐无的表情极是古怪,唐无的双眼有意无意的看向他的双腿。冷阳循着目光瞧去,不由得心里一凉。 唐无看起来虽然无恙,但若仔细看去,他的双腿上却中了一根小小的钢针,只不过天色已晚,加之唐无穿的本就是深色的裤子,看起来不甚明显而已。 这根钢针看起来虽然很小,但是它却是唐门的钢针。 只要是唐门的暗器,就可能是要命的。 冷阳惊道:“你……”他知唐无为了救自己,竟是不顾己身的安危,一时也甚是感动。 唐无苦笑道:“我即便出不去了,不过,这个东西冷少侠一定要收好,有朝一日,也许还能扳倒唐影。” 唐无的声音极低,想是怕“鸮心鹂舌”听见,冷阳先是点头应允,却也低声叹气道:“这个事我先答应了,只是,现在我怕是也没比唐兄好上多少。” 唐无双眉一挑,冷阳也是低头看了看胸前,唐无细细打量,却见冷阳缠绕在胸前的弓弦,早已断裂了七七八八,想必是由于方才爆炸的冲击造成的。 冷阳的身法随快,但离那个暗器却实在是太近了。 此时的冷阳,恐怕已经受了甚是严重的内伤,不过是因为“鬼印决”护体,这才没有毙命。 此时的两人,都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两人相视一笑,冷阳率先问道:“唐兄,你……大概还有多长时间?” 唐无也不再遮掩,俯下身去,将那根钢针拔了出来,放到了鼻子前嗅了一嗅,又掏出了一颗药丸咽了下去,然后说道:“毒性倒不甚是厉害,只是需要时间解毒。我大概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吧。” 冷阳微微颔首,笑道:“我也如此。” 两人知道,他们所受之伤绝非轻伤,若是可以突围,那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而这一炷香,便是他们二人能坚持的最后时间。 这两人几乎同时说出了一个“好”字,短短一天之内,两人从素不相识到大打出手,又从大打出手到同仇敌忾,现在——已然是惺惺相惜了。 唐无的表情恢复了往初的慵懒,双目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在那一瞬间,冷阳几乎可以感受到唐无的杀气。 这是冷阳第一次感受到唐无的杀气。 不,应该是恨意。 一股愤怒而又克制,阴冷、残忍的杀气。 而这杀气一闪即逝,唐无像是一头沉睡的猛兽,蓦然醒来时舒展着周身的筋骨,他的四肢与身躯好似没有骨头一般有节奏的扭曲摇摆着。 唐无沉声道:“现在,轮到我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死而后生 “鸮心鹂舌”最可怕的地方,是到现在为止,唐无与冷阳都没有看到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身影。可看到唐无的样子之后,“鸮心鹂舌”似乎也发生了一点变化。 那个声音竟有些急躁了起来。 唐无看了冷阳一眼,突然便向左侧迈了三步。 唐无一直在等待机会。 他本就是“鸮心鹂舌”的阵眼,也只有他才知道该如何破解“鸮心鹂舌”。 但“鸮心鹂舌”又岂会是那样好破的? 唐无只有慢慢的观察,等待,甚至——示弱。 只有这样,才能觑得“鸮心鹂舌”的破绽——唐冥的踪迹。 这是他与冷阳唯一的机会。 他中了暗器,而冷阳亦受了内伤,他们二人,恐怕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唐无发现,暗器所蕴含的劲力越来越大,这便是意味着:“鸮心鹂舌”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所以,冷阳发现了那棵老树的异样,却不曾想那棵老树也是陷阱。 既然如此,那便只剩下这一个地方了。 唐无不动的时候,像一个懒洋洋的醉汉,躺在最舒服的地方晒着太阳,可他一旦动了起来,却又好似觅食的豹子,美丽、危险却又安静。 他眨眼间便移了三步,就好似他本来便站在了那里一般,然后唐无突然四指并拢,对着脚下的土地,轻柔的按了下去。 冷阳不明所以,不过顺着唐无的手指的方向,倒是可以看到,他脚下的那一块土地上,似乎长着几棵杂草。 这几棵杂草并不突兀,只是,杂草的尖端,似乎闪烁着一点点墨绿色的光芒。 而这个冬天,尚未完全过去。 这绝不是草长莺飞的季节。 这不是杂草。 “鸮心鹂舌”发出了奇怪的叫声。 他们不是傻子,他们也知道唐无发现了他们中的痕迹。 “鸮心鹂舌”现身了。 不知从何处,便出现了两人,就好似凭空出现一般,似乎两人就是这般生于暗处,两人一左一右,猛地冲向了唐无。 唐无好似本就在等待这两人一般,脸上又恢复了戏谑般的笑容,他的四肢开始如水蛇般扭动起来。 这两人似乎对唐无颇为忌惮,只是象征性的用撒出了一把粉末,然后又隐在了暗处,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唐无却也如同早就料到两人只是佯攻,他的手臂突然暴涨了一尺,猛地插进了脚下的土地之中。 那两人的目的就是转移唐无的注意力,不让唐无攻击脚下之人,而唐无的目的——从头到尾都是脚下的这个人。 “鸮心鹂舌”再次发出了一声怪叫,凄厉又带着些许的愤怒。 唐无这一招之后,便在原地动也不动,脸上那表情,似乎是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己无关一般。 就算是刚才兔起鹘落的瞬间,唐无仍然没有散发出一丝一毫的杀气。 冷阳正要发问,唐无摆了摆手,道:“没能杀得了他,不过……”唐无炫耀般举起了自己的手,冷阳仔细看去,却见手上竟有着血迹。 冷阳哈哈一笑,岂料这一笑起来,竟牵扯着胸口一痛,引得冷阳剧烈的咳嗽起来,唐无见冷阳如此,不由得皱了皱眉。 冷阳见唐无关心,道:“放心吧唐兄,小子一时没事,倒是你大败这个什么鸟心鸟舌的,着实让人痛快。” 唐无摇了摇头,道:“冷少侠,你莫小看这些人,你看看周围。” 冷阳笑道:“周围怎么了……” 冷阳话音未落,突然浑身一震,下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冷汗竟然也涔涔而下。 冷阳自来目力甚好,可如今目光所及之处,竟是一片漆黑,这片漆黑却不是夜色那般自然,而是那种令人恐惧的、不祥的浓黑。 伸手不见五指般的漆黑。 可即便是夜里,又怎会什么也看不见? 更何况那是离冷阳与唐无一丈远的距离! “鸮心鹂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两人目不能视。 唐无沉声道:“他们,已经围上来了。” 冷阳明白,“鸮心鹂舌”是不会让他们轻易脱困的。 冷阳深深吸了一口气,寒冷的浊气进入胸腔,胸膛受伤的地方剧烈的刺痛起来,呛得冷阳又咳嗽了几声。 这一战,他们真的能挺过去么? 如今的他们二人,已然被逼到了绝境了。 绝境……绝境……冷阳蓦地一声长笑,胸口处断裂的弓弦应声落地,冷阳昂起头,双目再次变得赤红,他站在月色之下,像一头骄傲的狼。 昂首傲穹苍。 绝境又如何? 我还未败! 冷阳与唐无对视了一眼,竟是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既然你们围了上来,那就速战速决吧! 冷阳率先动了起来。 冷阳也不知道哪里有人,有暗器,他的“贪狼”弓弦已断,无法再战,可他却对着丈许外的虚空,凌空一掌。 这一掌,蕴含着“鬼印决”真气,有如地狱的业火,撕开了那片漆黑的夜色。 那片浓黑好似有生命般给这一掌让了路,可紧接着,又用黑暗将这瞬间的光明吞噬殆尽。 冷阳一掌击出,却是打了个空,但冷阳突然觉得脚下一凉,他心里一惊,急急向后退了一步。 脚下的杂草,不知何时,竟是变成了锋利的刀刃。 “鸮心鹂舌”发出了好似嘲讽的笑声。 冷阳向后退的同时,又发现了一件事。 他身后的枯树,也变成了暗器,无数个铁蒺藜缠在了树上,在等着冷阳的靠近。 冷阳再次闪躲。 他脚下的土地竟散发出诡异的浓烟…… 他向上跃去…… 枯树的树枝掉落下来,竟是锋利无比的飞刀…… 冷阳不停的躲来躲去,但却绝望的发现,在他的周遭,世间万物都变成了唐门的暗器——无论枯树杂草,还是日月星辰。 现在便是这样。 天上的那一轮圆月,不知被何物染成了绿色,在冷阳的头顶,直直的压了下来。 冷阳避无可避。 唐无在做什么呢? 唐无在做一件更奇怪的事情,比唐门的这些暗器都要奇怪。 他没有理会冷阳的窘境,只是慢慢解开了衣襟,从衣服里“似乎”在掏出什么东西。 因为他什么也没有拿出来。 可他居然——小心翼翼的好似拿出了什么东西一般,又把那个东西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地上。 冷阳知道唐无绝不是个傻子。 他也知道唐无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 不过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唐无就是个毫无目的大傻子。 最让冷阳生气的是,唐无居然坐在了地上,两只手在空地上慢慢摸索着什么一般。冷阳瞥了几眼,终于看明白了—— 唐无在打开那个“东西”。 那个看不见的“东西”。 虽然冷阳不知道唐无在做些什么,不过“鸮心鹂舌”的反应让他明白了一件事。 唐无并不是在虚张声势。 因为“鸮心鹂舌”退了。 冷阳周身的枯树杂草,日月星辰都不见了,他顿觉压力一轻,那轮惨绿色的圆月碎成了成千上万个闪耀着寒光的碎片,向着二人倾泻而下。 虽然凶险,却不诡异。 况且这些碎片,绝大部分并不是冲着冷阳去的。 而是唐无。 唐无究竟在做些什么,竟让“鸮心鹂舌”如此的忌惮,冷阳竟让也开始好奇了起来。 冷阳的“贪狼”拨动起来,碎片应声而落,而那一边的唐无,却做出了更加诡异的动作。 唐无的整个身体急遽的膨胀起来,有如一个胀气的气球,他的衣衫涨大了数倍,看起来好似一个好笑的巨人。 这个巨人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确切地说,是唐无那巨大的身形更加急遽的萎缩了下去,霎时间,所有的碎片都被唐无“吸”了过去。 冷阳与唐无四目相对,他只在唐无的眼神与口型中看到了一个字。 “跑!” 跑! 冷阳不知道为何唐无要让他跑,不过他突然觉得心里一寒,汗毛都本能的竖立了起来。 恐惧在他的心里陡地蔓延了起来甚至不亚于“鸮心鹂舌”带给他的恐惧。 冷阳知道唐无一直再给自己创造机会逃跑,此时,应该便是那个机会了。 冷阳长啸一声,血红色的雾气冲天而起,他向着最为漆黑的夜色里猛地突进,可奇怪的是,“鸮心鹂舌”对他却没有任何的阻拦,冷阳如入无人之境般闯出了“鸮心鹂舌”的包围。 “鸮心鹂舌”在冷阳闯出去的一瞬间,又用那浓黑的夜色包围住了唐无。 他们的目标,就在唐无。 他们最为忌惮的,也是唐无。 就连“鸮心鹂舌”也不敢保证,能否在唐无这一击下全身而退。 困兽,往往是最可怕的。 所以,他们只有暂时舍弃冷阳,全力搏杀唐无。 只要先杀了唐无,那冷阳也便不足为惧了。 可唐无现在在用他最为可怕的暗器。 “无一物”。 这是唐无的独门暗器,也是只有唐门的人才知道的暗器。 唐无一直在找一种最适合自己的暗器。 唐门的暗器千变万化,飞刀、飞蝗石、铁蒺藜……甚至火器都有,而且四十年前又开始从归燕楼采购机关,可以说任何能想到的暗器,在唐门里都可以找到。 但是唐无却找不到最合适自己的。 唐无知道,他是个天生的杀手。 他天生长着一张普通的脸。 他天生便没有那种恐怖的杀气。 他要找到一种普通没有杀气的暗器,那才是最适合自己的暗器。 所以,唐无用了三年时间,做出了这个最合适自己的暗器——“无一物”。 “无一物”,就是如今唐无在用的暗器。 “鸮心鹂舌”也不知道“无一物”究竟是什么。 因为见识过“无一物”的人,都已经死了。 所以他们才这样的忌惮。 就在冷阳从“鸮心鹂舌”的包围下逃走时,唐无再次急遽的变化了起来。 他再次变成了那个“巨人”的样子。 一瞬间,那些被吸在他身上的暗器如暴雨般射了出去。 唐无周身的黑暗竟如潮水般向后褪去,露出了大片月光下的夜色,那一幕幕虚无好似有着生命一般,从唐无身边“跳”了出去。 唐无的暗器全都击了个空。 只是,“鸮心鹂舌”竟发出了几声哀嚎。 那些碎片射出去的地方,并没有击中任何人,虽然去势甚急,但“鸮心鹂舌”也不是一动不动的木头。 但,没有暗器的地方,却突然喷出了数条血箭。 人的血。 就在那虚无的黑暗处,向后褪去的黑暗处,凭空出现了几个人影,其中三人的胸口,竟是喷出了猩红色的鲜血。 三人委顿于地,胸口处只见深可见骨的伤口,却不见任何的暗器。 这就是“无一物”。 所有的暗器,所有的动作都是幌子,直到“鸮心鹂舌”这三人倒下,所有人都没有见到唐无的“无一物”! 唐无咧嘴一笑,他的表情看起来虽然轻松戏谑,但又是那样的可悲。 倒下的那三人身后的暗处,又缓缓走出了一个少年。 唐冥。 唐冥对着唐无怒目而视,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唐无吞噬殆尽。 因为唐冥根本不会想到,唐无居然能破了“鸮心鹂舌”,甚至还杀了其中的三人。 但他知道一点:唐无,已经不行了。 唐无的脸色惨白,腿上伤口的血虽然止住了,不过……伤到唐无的,毕竟是唐门的暗器。 唐无似乎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慢慢瘫在了地上,他的嘴角也留下了鲜血。 “无一物”似乎更快的催动了唐门的毒。 唐无微闭双眼,似乎在喃喃自语般说些什么,犹如临死之人的呓语,看起来即可怜又可悲。 唐冥用力咬着牙,慢慢靠近了唐无的身边,死死的蹦出了一个字:“好!” 唐无没有理会唐冥,仍是自言自语着说着什么。 唐冥眉头一皱,道:“你说什么?” 唐无顿了一顿,虚弱的叹了口气,低声道:“我说……置之死地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