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君》 序章:前世 庆西四年,卫国与西南邻国舜战火起,飞霜将军夏葳领兵出征。 历时一年,大败敌国,另夺舜国十二州。 卫帝龙颜大悦,举国欢庆。 此后民间百姓私将飞霜将军奉为护国神女。 庆西六年春,飞霜将军班师回京。 卫帝亲率百官于城门迎接,携凤印一枚红妆十里作聘,不料却传回飞霜将军于回京途中遇刺身亡之消息。 将军遗体运回京城,卫帝怒,下令彻查,牵连数人,斩杀百人,无果。 庆西六年春末,帝力排众议葬飞霜将军遗体入皇陵。 入葬之日,帝扶棺大恸,昏死过去,罢朝三日。 庆西六年冬,卫国上下始大肆修建佛寺道场,七七四十九座。 民间传言卫帝此举乃思念神女成疾所致,妄图以神佛之力扭转乾坤,招魂引魄。 百姓虽赞叹帝王情深但对此劳民伤财之举亦微词甚重,引得野史斥其昏庸。 ——《庆西记事—夏葳传》 春日迟迟,卫国京外桃红柳绿芳华十里,微风起,花落如雨,粉雾轻盈。 女将军率军胜归,夹道游于其中,感景色秀丽,折花细嗅。 却不知十里芬芳皆蕊中藏毒,杀机暗隐。 前行百余步,将军忽感不适,坠于马下,林中遂曝起黑衣杀手数名,携长剑弯刀。 将军毒发不敌,身中数剑,血竭而亡。 年二十有四。 ——《卫国·飞霜将军传》 ............. ............. 帝与将军相识少年,帝为太子时,性跳脱,喜游玩。 年十有三,率二侍卫赴临阳山学艺,遇少女月下武剑,豆蔻之年,姿容美好,见之不忘。 后因缘际会,拜为同门,结为好友。 此女姓夏名葳,乃其后卫一代名将飞霜将军也。 将军忠勇,守同门好友情谊,辅佐帝数年,外人皆道二人感情甚笃,乃彼此挚交。 却不知,帝心悦将军,情起年少。 奈何将军清冷,不与人同,恪守君臣之道,未生儿女情长。 帝困情于心,不敢言语,求而不得,终日辗转难眠。 后将军身死,帝大恸,病疾缠身,再几载,英年而亡。 民间憾言,痴情帝王无情将军。 ——《坊闻旧事·痴情帝王无情将军》 第一章:她回来了 庆东二十四年夏。 天阴欲雨,一辆马车在山林环抱的卫京西郊官道上缓缓前行。 今日,是夏老将军养在府外的独女回京的日子。 车轱辘碾过地面,带起了一层湿润的泥叶,粘在车轴上有些脏污,惹得车夫频频蹙眉。 他朝车帘后抱怨“今年北地的雨也忒多了些,连日里下,天儿不晴痛快,路都不好赶”。 “小点声,莫扰了小姐休息,这天瞧这要下大雨,你快些赶路,傍晚之前要赶到京城”。 里面传出个干脆的声音,随即探出一张十二三岁圆润白皙的脸来。 抬头望了一眼沉如水的天,又急忙缩了回去。 车夫得了令,赶车的速度快了些,穿林风扬起帘角吹进马车内,驱走了一丝沉闷的暑热。 车壁上靠着一个人,正在熟睡,身上虚虚盖着件绣金梅的朱红薄斗篷,面色莹白,垂着眼角,显得安静乖巧。 只瞧的见两排浓密的睫毛和微微蹙起的眉角。 看起来左右不过十五岁。 “老将军忽然来信让小姐回京,这打小养在南方的人来了这北地怕是需些时日适应”。 丫鬟望着睡着比醒着时间多的人,小声叹息。 从南地到北地,千里之遥,一路舟车劳顿,委实苦了她家小姐。 前几日发了场高热,人都消瘦了些许。 车夫听到叹息声,得空扭头“老将军近日封了镇远侯,小姐此去与将军团聚,往后也算是京门贵女,同旁的贵女们多走动,个把月也就适应了,无需担心”。 那丫鬟叫小葵,性子爽朗,听了车夫的话随即嘟囔“有哪门子贵女自己驾车回京的”。 几月前,他们收到老将军书信,只言即刻起轻装简行上京。 既是京门贵女,哪有带两个仆人自己回京的道理。 “许是老将军为人低调”车夫憨笑,说完再不多言,稳稳的赶起车来。 马车一路往东,半炷香后行到了一座葱郁的矮山前。 林深树茂,加之雷雨将至,周遭天色变得愈发阴沉。 山头渐渐滚起了轰隆隆的闷雷,山风更是将周围的林叶吹得响作一片。 车夫紧了紧缰绳,过了山道,便是京城。没将人安全送到前,他半分也不敢怠惰。 小葵在车里七手八脚的掖着不断被风吹歪的车帘,几下便泄了气。 索性从袖里摸出几块米糕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不一会儿便将圆润的腮帮子鼓的像只青蛙。 都说京都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王公三千人流如龙,也不知是真是假,她边吃边忖。 直到旁边忽然传出一声短促的嘤咛。 以为睡着的人被雷声吵醒了,她赶忙咽了满嘴干涩的米糕,起身去伺候。 却发现人只是睡得深,靥住了。 斗篷下清瘦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一张素面惨白,额上汗珠如雨。 “不知又做了什么梦”。 她熟练的从旁边的匣箱上取下块湿帕子“小姐怕是与这京城八字不合,自入京,便没好过过”。 适才在脑子里勾勒皇城盛景的心思立马消了大半。 湿凉的帕子拂过,没消片刻,梦魇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葵见状退开了些,拿出块干净的帕子欲再替刚醒之人净面,却被伸手隔开。 那人温如清辉的眸子先是落在她脸上,一愣,须臾又似回过神来,说了句不用。 语罢自顾自起身将斗篷扯开仍在一旁,撩开了窗帘。 “走到何处了”话是问车夫,目光却落在后移的林木上。 晦暗莫测。 待听到往前过了西山便是荣华道,再过去就是京城的回话后,淡淡应了句便继续靠回车壁假寐。 卫都繁京,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夏葳长袖下一双手慢慢握紧。 小葵往匣箱上的杯里倒了点凉茶“小姐可是又做梦了”。 夏葳颔首,听得小葵又问可是做了噩梦。 许是天气闷热,她感觉胸口似垒了一团石头,喘气艰难,嘴唇动了几下,却半个字都没挤出来。 梦里的场景依稀浮现。 “将军,今日前来杀你,实乃圣命难违,还望去了地府莫要记恨”。 她靠坐在一棵李树下,眼睁睁的看着黑衣刺客的刀从她的胸口抽出。 枝头李花开的浓白,地上浅浅铺了一层,鲜血喷溅上去,那些冷白素净的花瓣迅速发黑。 刺客遮着面,看不清表情,只露出来一双冷漠如刀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似乎是怕她有所反抗。 身边不远处躺着她从边关带回京的小幅将。 原本是同她回来见识卫都繁华连弱冠都未到的少年,安静的躺在血泊里,脸上尚留着一抹不能救她的自责。 好一个圣命难违,她笑“既下了毒,又何必多此一举”,只觉浑身血液都冷透了。 “怕将军死的不够透,回去无法交差”。 何至忌惮她到如此地步。 她虽是战无不胜的飞霜将军,可也只是一介血肉之躯,身中剧毒,早已生机全无。 她再张嘴,却呕出一口血来,接着越来越多的血从嘴里,胸口流出。 头顶上,春日的天光明媚到刺目。 刺客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周围将士惊恐的呼喊声越来越近,穿林风有些冷,她再也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再之后,她开始坠入一片鲜红的迷雾之中。 繁京城高大的城门,她浑身是血的尸身,抱着她面色惨白双目猩红的帝王。 断断续续碎片一般拼凑不齐。 “小…..姐,您在想什么”。 察觉到有人在扯她的袖子,夏葳回过了神,一睁眼便对上小葵清澈的眼神。 “在想那个夏将军可好相处”。 不过是随口一说。 前些日子醒来,她发现自己重生了。 成了卫国镇远候十五岁的独女夏葳。 姓名容貌皆同她上辈子无异。 只是上辈子她生于乡野,孤女一个,同镇远候八竿子也打不着。 卫国也没有什么镇远候,夏姓将军只有她一个,死于庆西六年。 而今,却是庆东二十四年。 庆东二十八年冬,卫帝卒,传位于太子,为庆西元年。 她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 脑海里忽的浮现出了一张俊秀的少年容貌,站在深秋的暖阳下,笑容恣意洒脱。 而后少年的样子渐渐变成了城门下抱着她的尸身失声痛哭的男人。 两张面孔在她脑海中交叠,心脏像是忽然被人紧紧攥住。 那种呼吸不畅的感觉又来了。 卫怀。 她一拳砸在面前的匣桌上。 半盏凉茶被震的翻落下去,掉在她的裙摆上湿了一片。 夏葳突然的动作将小葵吓了一跳,她急忙拿起帕子去擦她裙摆上的水。 “小姐放心,早先儿已经打听过了,老将军虽出身行伍,却是个好脾气的人”。 “而且那毕竟是小姐的爹爹,哪有爹爹不疼女儿的”。 说完又将翻到的茶杯放好,之后拉过夏葳的手查看, “真是个急脾气,小姐有什么想知道的,您问我便是,拿自己的手撒什么气”。 她以为夏葳是在担心那个从未谋过面的爹爹不好相处。 夏葳的目光落在小葵尚有些婴儿肥的脸上,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说话,火烧一般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十三四岁。 正是好年纪。 她如今已经不是飞霜将军夏葳了。 “小姐吃糖”小葵检查完她的手不知又从哪处寻了包糖块,献宝似的递上来。 “吃了糖以后就不做噩梦了”。 真是一派天真。 不过她还是捏了一块糖。 刚送进嘴里便听得车夫在外面拔着嗓子喊“小姐,落雨了,前方要入山了,小的需快些赶车,您和小葵坐稳当些”。 “好”她囫囵应了一声,重新靠回车壁。 既然回来了,自然不能白来一趟。 得了令的车速明显快了起来,头顶的雷声愈发清晰。 小葵收了纸包,见夏葳又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往前靠了靠。 “小姐明明自小身子弱,却总不安分的要学些棍棒拳脚,常弄得一身伤痕, 此去京城,小姐若还想学艺,可央将军亲自教习,学功夫不打紧,重要的是与老将军亲近些”。 “好”。 她懒懒应下。 希望小葵歇会儿嘴。 小葵一顿,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听话,又笑开道: “小姐自小便讨厌雨天,幼时一到连阴雨的天气,总是终日嚎哭; 有一次雨天偷跑出门被算命的诓骗,花重金买回一把烂剑,之后整日抱着说自己将来能当大将军”。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她们在南地的事情。 夏葳闭眼听着,心道真是个聒噪的小姑娘,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马车却在这个时候停了。 “求求好心人救命”一声恳切的乞求伴着哗啦的雨声传入了车内。 呵,事还真不少。 她挑开了车帘。 第二章:美人王爷 十几里外繁京城。 雷雨欲来,城内闷热的如瓮里烧炭。 因为天气的缘故,平日熙攘热闹的街上变得十分清冷。 只有几个年轻的货郎挑着担子慢悠悠的往西门方向走。 路边高檐瓦舍下偶尔传来的几声笑闹,四五个扎着羊角辫的幼童正围在一处墙角朝一只癞蛤蟆扔石子。 清寂里透着股宁静的悠闲。 不过那宁静没多久便被一队腰间悬剑,表情肃冷的华服乌衣侍卫的出现打破了。 他们气势汹汹的策马穿过街道,往西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犹如黑龙过街,威严无比。 寂寥的街头瞬间多了几分神秘。 队伍当中有个人被拥在中间。 金冠束发,容貌俊美,只是略显苍白的脸上透着一丝怜人的病态。 剪裁精致的乌衣衬得他身形修长单薄,清寂里透着股冷硬的寡疏。 他比旁人多着了件披风,打马而过,袍角交叠的金丝纹路隐约浮动,隐在四周的一片墨色里,低调华贵。 待队伍消失,街头恢复冷清,停在路边看热闹的货郎还在梗着脖子张望。 “乌衣卫出城办事喽”檐下有个孩子大叫。 货郎一惊,扭头去看,却得了那孩子一个鬼脸。 “乡巴佬,连乌衣卫都不识得”。 “黄口小儿休的胡说,谁不认识”。 货郎被孩童鄙夷佯装生气,扔下扁担作势要打。 那小孩见状立刻蹦跳着跑远。 “我们怎么会不识得,只是乍见没来及反应罢了”。货郎嘟囔着解释。 “就是,这皇城里谁不知那城南白玉巷住着的怀王府里养着一群武艺超群的少年郎。着乌衣佩长剑,人称乌衣卫”。 “听说这乌衣卫平日甚少露面,极为神秘,此刻冒雨出城,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几个货郎围在一起闲话,言毕还不忘往长街尽头张望。 “剿匪去喽,剿匪去喽”檐下另一个孩子趁机插嘴,拍着手大喊。 货郎们望过去的时候他亦朝他们做了个顽皮的鬼脸。 不过很快,那孩子就被门里跑出来的妇人提着耳朵挟进了屋里。 其他孩童见状嬉笑着一哄而散。 货郎们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小声道了句母老虎,母老虎。 不过被熊孩子一提,才想起来却有闹匪那么回事儿。 京城外的西山闹匪好一阵子了,那山虽不高,但山中地势复杂,不知何时来了伙山匪藏匿其中。 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扰的方圆不得安宁。 百姓报了官,京兆尹派兵去围剿过几次,不过都以失败收场,反到让山匪愈发猖獗。 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他们去外地购货路过都得提心吊胆。 “约莫是京兆尹去求了怀王帮忙,才出动了乌衣卫”。 “只是这乌衣卫剿匪,真是有些大材小用”。 乌衣卫在京中的名头其实不小,因为他们虽是支府兵,却个个精锐,不比御林军弱。 “管他谁去,能剿杀了那群祸害便好,省的日后路过西山再提心吊胆”。 几个人说话的功夫,城中刮起了大风,零星如豆的雨点噼噼啪啪的砸了下来,街面迅速湿了一层。 见起雨了,货郎们急忙挑起扁离开。 诺大的长街一眼望去,除过被风吹得呼啦作响的酒肆瓦舍檐下的旌旗,就他们几人。 愈发显得冷清。 所以他们几人走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闲话起来。 这次讨论的对象变成了乌衣卫的主子,怀王。 人多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秘闻”,他们走街串巷听过不少。 其实繁京城中,有关怀王的传闻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怀王,名唤卫怀,皇帝第五子。 传闻他虽是个皇子,也被封了王爷,却在众皇子中最不受宠。 许是因为自幼患病身子弱常年深居简出,极少见人的缘故,所以养成了一副寡淡的性子。 几乎不怎么同京中官员来往。 这也是百姓们猜测他不受宠的原因,旁的皇子康健,活跃,总能为陛下分忧。 他却是个白吃粮不干事的。 皇帝能喜欢他才怪。 况且他还养了一支神神秘秘的颇厉害的府兵。 皇子贵胄们私养府兵其实没什么打紧,但他养出一支厉害的就打紧了。 “听说御林军前统领因为不服气乌衣卫的声望之高,私下里找上门去,结果被打的连亵裤都给挂到了城门上,羞愤之下辞了统领一职,回家习武去了”。 “哟,还有这等事” 这件事在京里不算秘密,自那以后,怀王同乌衣卫,茶余饭后又平添几分神秘。 加上传闻他虽病弱,却是个漂亮的美男子,但凡有幸见过他的贵女,都有些念念不忘。 如此一来,怀王虽不受天家宠,却也不算默默无闻。 “你们说,刚才那群人中可有怀王”。 “我瞧着中间那个约莫是,气度明显与旁人不同”。 “瞧着年岁不大,传闻若为真,他身子弱怎能带兵剿匪?”。 “面色看起来是白了些,却不像身患重疾的样子,这些王公贵族金玉堆里长大,哪个会跟咱个一样黑”。 宫闱秘闻真假难辨,货郎们不过是雾里探花。 有人沉吟“怕是硬撑着,贵人们都爱面子,怀王终日闲置,好不容易得了个差事,总不能叫人看了笑话”。 “再说剿匪自有乌衣卫,何须他亲自动手”。 如此一说,货郎们一时间又觉的怀王可怜,希望他剿匪成功好得些关注。 柔弱又不受宠的美男子,最是惹人同情。 “不过,传闻怀王长相俊美,倒是不假,你们看见没…….” 正说着,头顶响了雷,轰隆隆的,雨点也瞬间密了起来。 货郎们那才急忙止了话题颠了颠肩上的担子匆匆离开。 不久,大雨临城,整个皇城顷刻氤氲在一片水气里。 而此刻,出城的乌衣卫也差不多行到了西山脚下。 货郎们猜的不错,乌衣卫却实是奉命剿匪去了。 万顷山林,葱葱郁郁,被雨水浇过之后透着清新的碧色,乌衣卫的队伍就停在入山口的官道上。 “主子,探子来报,山贼在打劫了一支过路的商队后追着两个乞丐朝观音庙的方向去了” 领头的枣红骏马上一少年回身朝被簇拥在队伍中央的人禀道。 风雨正大,端坐马上的人已衣衫尽湿,许是淋了雨,面色极白,透着几分病弱美感。 但尽管如此,姿态却是不见半分狼狈,依旧端正贵气挺拔如竹。 闻言他只是点了点头,嘱咐大家加快行程。 再往前行了些路后,他却忽然轻轻拧起了英挺的眉头,身旁乌衣少年见状忙躬身询问他可是有事要吩咐。 远处山腰处的观音庙已若隐若现。 他摇头“无事,只是行到此处,忽有些心神不宁”。 声音很低,与漫山的雨水穿林打叶之声融在一起,莫名缱绻,很是好听。 他抬手抚了抚胸口,只觉得心脏跳的比平日快,心头甚至生出了一丝莫名的紧张。 “主子可需用药,明知您身子弱,偏要您来剿匪,也不知皇上想的什么,着实狠心” 乌衣少年愤愤开口,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剑。 瞧的出是个性急的。 “十七,不可放肆,皇上岂是你我可妄议的”另一年长些的乌衣少年忽然开口。 语气带着些严肃的责备。 叫十七的少年缩了缩脖子悄悄朝他做了个鬼脸。 “卫一,你最狠心,半点不担忧主子的身子”。 那卫一并不理会他,只侧身担心的看着马上的人“今日落雨,山间湿气有些重,您不必亲自前来的”音色沉稳。 “无妨,赶路吧”那人似乎不想多言,对十七的言语也并未过多追究。 卫一点头,吩咐大家继续出发。 队伍在疾雨中往破庙方向奔驰而去。 却不知已有人替他们解决了匪贼。 第三章:玉面罗刹 西山半山腰,观音庙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庙门外杂草丛生,祭拜的鼎炉翻倒在地,在厚厚的枯叶堆中勉强露出半个身子,一派颓败凄凉。 四周古木参天,阴雨里天光幽暗,顺着观音庙半掩的破门透进去,落在庙中央站着的那人身上。 伴着门外的电闪雷鸣,有种冷厉的凉薄。 夏葳活了两辈子,头一次遇到打劫的。 她站在庙中央,看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十几具尸体,幽幽的叹了口气: “繁京如今的治安委实差,京郊方圆竟有匪贼出没”。 乌发披散在她纤细消瘦的腰背上,被风吹着一下下的打着卷儿,鹅黄锦衣上沾满了血迹。 手中长剑上鲜血淋淋,脚下的干茅草已被血浸湿一片。 细碎的风在庙内卷了一圈,血腥未散了开来,离她不远的墙角陆续传出几声干呕。 ”没事吧”她朝墙角望过去。 那里蹲着四个瑟瑟发抖的人。 大约有几秒中的安静,才有个细如蚊蝇的声音支吾了句没事。 是小葵。 夏葳朝她投过去一抹赞许,反观那个车夫,却将脑袋躲在小葵身后哆嗦个不停。 真是不中用。 小葵那里知道自己被夏葳夸了,她满脑子都是她手刃山匪的画面。 冷酷,利索,不留情面。 此刻她浑身是血却淡定万分的站在不远处,哪里像个娇弱的官家小姐,分明是个玉面罗刹。 可这个清瘦秀美的姑娘确是她家小姐没错,小葵脑中一团浆糊。 她家小姐何时习了一身那般厉害的武功。 小葵心里有一百个疑问,她小心翼翼的看向夏葳,却发现她的目光落在了门外的雷雨上。 安静沉默,趁着那张眉宇间藏着些清冷的英气的脸,一瞬间竟有种让人她不敢忽视的威严。 她吸了口气,以为自己眼花了。 不过不及她细想,吹过的风又将一阵浓稠的血腥味卷到了她鼻子底下,肠胃立即一阵翻涌。 “呕......“。 听见干呕声的夏葳走到墙边推开了窗户。 “雨小些离开,或是现在走”。她看向小葵与尚不敢抬头的车夫。 接着自顾自的从脚边尸体身上扯下一截布料,漫不经心的擦起了手上的长剑。 抹去血迹的银剑泛着寒光,映出她精致的面容。 小葵闻言迅速拉起了还在往她身后躲的车夫。 夏葳抬脚往门口走,二人赶忙跟在后面。 墙角一直缩着的另外两个人闻言才动了身子。 “多谢小姐救命之恩”一个年迈的老妇朝夏葳感激道。 她怀中抱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闻声小心翼翼又好奇的盯着夏葳的背影。 见她停了步子,立马将脸往妇人怀里躲了躲。 ”此地不宜久留,你带着她尽快离开吧”。 夏葳转身对二人道。 “还有,若不想惹祸上身,今日之事莫要告诉旁人”。她扫了一眼一地狼藉,又补了句。 京郊闹匪,京中定有动作,不知为何,她并不想人知道这群山匪是她所除。 二人不久前在官道上拦住她们的马车,道自己原是城里乞讨回来的乞丐,不巧撞见山匪打劫过路商队,便遭追杀,慌不择路的逃到了她们跟前。 她本不欲造杀孽,可那群劫匪竟对她和小葵动了歪心思。 虽不知缘由,许是被救过命,老妇人莫名信任她,忙不迭点头。 夏葳转身离开。 只是刚走到门口却被人从后面捉住了衣袖。 她扭过头发现那妇人怀里的小姑娘不知何时跑了过来。 一只手拽着她,另一只手里攥了个东西怯生生的递在她面前。 “姐姐,这发带给你”。 一条朱红缂金丝的发带躺在她有些脏污的掌心里。 “你…….将头发绑起来吧,头发沾了雨,不好清洗”。 头发? 她往门口蓄水的破翁中瞥了一眼,方才发觉自己披散着头发,仪态癫乱。 前世她半生戎马,惯常扎男子发式,醒来这几日梳不惯繁复的女儿发髻,图方便总是随意一绾。 刚才打斗激烈,许时那时散开了。 不过那发带看起来颇为精致,像是王公贵族之物。 “这是前几日在城中,一位漂亮哥哥赏赐的”。 看出了她的疑惑,小丫头小声解释。 又难为情道她与奶奶身无长物,只有这么一件好东西,当作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想必是哪位王公少爷,夏葳伸出手在她头顶揉了揉“既是好东西,便自己留着”。 动作有些僵硬。 小姑娘却以为她是嫌弃自己,眼睛一红趁她抬手之际猛地将发带往她袖子中一塞,转身跑出了破庙。 “囡囡”老妇人惊呼一声急忙去追,临走还不忘朝夏葳磕了个头。 “京里头连小乞儿都这么大气性”。 望着二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雨中,小葵无奈道。 夏葳不以为意的耸耸肩,上辈子打打杀杀,身上煞气重,小孩子怕她,久了便不知如何同孩童相处。 适才只是不忍收下她身上唯一值钱之物。 “去将马车赶过来”她嘱咐旁边精神了不少的车夫。 山中到底还有没有山匪尚不清楚,她们需尽快离开。 等人的功夫风雨小了许多,许是无聊,她倚在门边伸手去接顺着瓦檐落下来的雨水。 小葵在她身旁欲言又止,急得抓耳挠腮。 果然是小孩,她勾了勾嘴角,斜看她一眼“有话要问?”。 “小姐可有受伤” 夏葳一怔,摇头“无事,几个宵小之辈罢了”。 小葵松了口气。 不过见她满身的血,还是不放心,目光在她身上巡了几遍发现真的没有伤口,才彻底放下心。 慢慢开口。 “小姐为何将山匪诓到了这破庙里”。 她们本欲接了那对祖孙上马车离开,可山匪来的太快,之后见色起意,想要掳走她们。 最后竟被她家小姐三言两语骗到了破庙中。 她说荒野之中不好行事。 那群匪贼听了话,竟嬉笑着乖乖将她们带到了破庙里。 “空间狭小之地好杀人”。 夏葳翻了掌心,任由聚起的雨水流掉,滴滴答答的脚下青石板上砸出一串漂亮的水花。 小葵听的一抖,又问“那小姐你是怎么知道这半山腰上有座破庙的”。 “偶然看到”言罢扫了眼面前的破庙。 在她幼时这观音庙尚未如此破败。 上一世她做乞丐时其实在眼前这破庙里住过些时日。 “那小姐的功夫……”这才是小葵最关心的。 平日里小打小闹,弱鸡一个的她家小姐,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手刃数名悍匪的高手。 “小葵,其实.......“她忽然扭头定定盯着小葵。 其实她自己也诧异,分明换了身躯可那一身武艺却依旧使得出来。 权当是捡了个便宜。 “其实.......什么?”小葵被她盯的有些害怕。 “其实.......我不是你家小姐”。 “怎么可能”小葵脱口而出。 你看,分明怀疑,她说了真相她又不信。 “小姐肯定是背着我偷偷学了厉害的武功”小葵见夏葳不说话了,自语道。 闻言,夏葳给了她一个你真聪明的眼神。 小葵立即笑开。 这孩子有点傻,夏葳扶额。 “小姐今日杀了人......害怕吗”,自小连只鸡都不敢杀的人...... 夏葳发现小葵看她的眼神从怀疑变成了心疼。 她不知怎么回答,说害怕,是假的,说不怕,怕吓着小葵。 索性含糊的回了凡事总有第一次。 说完忽然想起自己还披散着头发,收回伸在雨里的手在衣摆上不在意的擦了擦,将剑放在门边。 她从衣袖里掏出了那根金丝发带,欲将头发绑起来。 只是她刚拿出发带,便觉心口一阵绞痛,不待细究,右手手腕竟也万针刺骨般的疼了起来。 两股痛感绞在一起,尖锐的几乎让她支撑不住。 “小姐你没事吧!”她脱力的瞬间,被小葵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许是在佛堂里杀人,佛祖怪罪了”夏葳摇头苦笑,额上冷汗直冒,脸比纸白。 这病真是来的莫名其妙。 “小姐莫怕,阿福很快就回来了,我们立即启程进京找大夫”。小葵一副要哭的表情。 刚说完阿福便真的回来了,见状忙帮忙将人扶到了马车上。 雷雨声中似乎有急促的马蹄声向着破庙的方向慢慢逼近,夏葳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她沉声嘱咐身边二人带她速速离开此地。 说完便彻底晕了过去。 车夫即刻扬鞭离开了破庙,一路顺着大道往京城的方向驶去。 只是那马车离开破庙没行多久,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第四章:拦住马车 她们遇上了上山的乌衣卫。 望着横在路边高头大马上的黑衣佩刀侍卫,车夫简直吓破了胆。 心中直呼今日诸事不顺,刚从贼口逃脱,又遇到了恶煞。 乌衣卫往破庙去,半路遇到辆急行的马车,只是想询问一番罢了。 卫一看着车夫哆嗦,遣了十七上前询问。 十七嬉笑着驱马在马车周围转了一圈停在车前头“莫怕,我们是京中来剿匪的,敢问可曾遇见一伙山匪”。 车夫一听是官家派来剿匪的,方才松了口气“山……” “山中竟有山匪,幸好幸好,我们不曾遇到,否则怕是要出大事”小葵忽从帘子后探出半个身子。 她知道夏葳并不想让旁人知道她杀了人,所以赶忙截住了车夫的话头。 破庙惊魂不久,她的小脸尚有些白。 看在十七眼中倒是多了几分可信。 他往马车里瞟了一眼,只虚虚看见个躺着的人影。 “也是,若是遇见了,你们两个貌美的小娇娘和一个胆小如鼠的车夫早没命了”。 说话就说话,骂人作甚,这人忒没礼数,车夫暗暗瞪了十七一眼。 “小哥若是无事,烦请让开些路,我们有急事需尽快进京”小葵笑着将身旁的帘子扯了扯。 眼前这黑衣小子模样倒是不错,可委实孟浪。 她着急夏葳病情,也顾不得生气,只想赶快离开。 十七注意到小葵的动作,忽然起了吓唬她的心思,他压低嗓音呵道马车里莫不是窝藏了匪贼。 语罢就要上前挑开车帘查看。 小葵一听便急了,大喊不可,准备自报家门。 若是在京中当差,定知道老将军的名讳。 只是她话还未出便被远处传过来的一句休得放肆打断了。 低沉平缓,醇如玉击,颇有威严,只见她眼前的黑衣小子听话的退了回去。 她寻声望去,看到不远处避雨的高树下马上端坐着一人,正朝这边看过来。 隔得远,看不清楚容貌,却从声音里判断那必定是个气质斐然之人。 十七退回到队伍里,同卫一低声说了几句话,路便让了开来。 他转身瞧小葵往队伍这边张望,朝她做了个幼稚的鬼脸,小葵白了他一眼,见路让开了,忙嘱咐车夫赶路。 马车渐渐走远,小葵才抚了抚胸口,舒了口气。 不过那口气儿还未顺平,就被马车后响起的马蹄声惊的又提了起来。 她从窗口探出去,发现马车后跟了两个黑衣侍卫。 “你们跟着我们做何”。 “姑娘莫怕,西山不太平,主子特派我二人将你们护送进京”。 小葵听的一头雾水。 京中当差的侍卫竟对百姓这般好,真是少见,不过还是不放心,便开口拒绝。 可那二人仍旧不紧不慢的跟着。 见说不通,她只好放弃,只是旁人的好意需记着,回去禀了老将军择日去言谢。 “烦请问你家主子在何处当差,他日安顿下来了定去感谢”。 说完见那侍卫两人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淡淡回了句不用。 她又是一头雾水,难不成她说错了什么话。 但旁人说了不用,她也就作罢,将身子退回车内,安心的照顾起了夏葳。 约莫过了几盏茶的功夫,马车又停下了,她听见车夫在外面愉快的喊道府里来接应的人到了。 几个精壮却面善周正的白净小厮牵着马等在路旁,见到她躬身行了一礼。 京城高大的城门就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 原来已经到了,小葵欣喜应下,但也顾不上客套,忙嘱咐他们入京替夏葳寻医生。 离开之前她扭头去寻那两个乌衣侍卫,却发现二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真是做好事不留名。 小厮见几人竟被乌衣卫护送回来,心里头诧异的紧,不过并未询问,只等回去了禀告给老将军。 ……. “竟有人赶在我们之前将人杀了!”。 另外一边,在山中搜寻匪贼的乌衣卫寻到了破庙。 里面的血腥味儿已经散净,众人看着庙内景象皆一脸疑惑。 “主子……”卫一看向立在门口梨花窗阴影下的修长人影,素来持重的语气有些焦躁。 这是他们未料到的变数。 西山中匪贼众多,不止眼前这些,他们本欲使一出欲擒故纵引蛇出洞将山匪一网打尽。 如今人竟被杀,计划怕是要变。 见卫一脸色不好看,已在庙内转了好几圈检查过土匪尸体的十七笑嘻嘻的凑了上去。 “这些土匪身上的伤口皆是一人所为,京兆尹都拿这群山匪没辙,你猜杀人的这位武艺如何,京中何时出了这般惩奸锄恶的能人”。 “莫非是,江湖上的高手”。 他挑着眉,眼睛瞪得很大。 “我们小十七怕是又犯了想寻人比武的毛病”。 听了他的话队伍中当即有人调笑,言罢又引得旁的乌衣卫一阵哄笑。 却在卫一冷眼扫过去时全都噤了声。 乌衣卫不比常人,素来行事稳重,偏偏出了个十七,年岁尚小,正是性子活泼不知内敛的年纪。 顽劣好勇,喜欢寻人比武,闹出过不少笑话。 “何时了,还有心思玩笑,十七不懂事,你们也同他一样?此时该做什么还需我吩咐吗?” 卫一冷着脸。 所有人立即正色着四散开来。 他遣了几个人去周围查探,嘱其务必找到探子口中那对被追杀的祖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庙内并未发现二人尸体,说明二人极有可能活着。 剩下的人在破庙内仔细探查,十七撇了撇嘴也干活去了。 立在梨花窗下的人始终都未说话。 久雨将晴,逐渐清透的光落在他的乌衣上,卸去了几分锋利。 细冷的风刮进来,他抵唇低低的咳了起来,润玉般苍白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红,像是胭脂滴在了羊脂上。 郎朗如月,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若是让京城的贵女门瞧见,怕是心都要化了。 “主子可是不舒服!”卫一听见咳声,疾步来到梨花窗下。 “是属下办事不利,让主子担忧了”他躬身。 “无妨,差人将尸体运回京,剩下的我自有办法”许是咳过,声音有些沙哑,却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语罢离开了梨花窗,大概是庙内的味道不好闻。 庙外不远处有棵不知何年月植下的枇杷树,亭亭如盖,他立在树下等候。 卫一跟过去见人无大碍,回身往庙内走,却见十七从台阶那边兴冲冲的跑了过来。 “卫一,你看我找到了什么”他兴奋大喊。 第五章:王爷失态 卫一发现他手里提着把通体乌黑的长剑。 “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就在门边的草堆里,精巧锋利,与山匪身上的伤口吻合,一定是那人留下的”。 他将剑接过来查探了一番发现并无特别又扔了回去。 “无用”转身离开。 十七在他后面不满的叫嚷: “怎会无用,这把剑剑长三尺,剑鞘用的是最普通的材料,朴实无华,说明用剑人是个心思简单之人; 剑柄处的花纹已被磨平,剑身杀过人却不见一丝血迹,说明用剑人极为珍惜此剑; 既然珍惜却又遗落此处,想必是受了重伤仓惶逃离时落下的,如此我们等在这里,定能等到他回来寻剑; 还有这剑柄处刻着一个夏字,说明此人姓夏,只要我们将近期京城附近的夏姓高手查上一遍,便知是谁”。 论起识人断物的本事,乌衣卫中无人能及十七。 卫一听了他的一番推论,嘴角勾了勾,瞬间又恢复沉稳。 他回头“我的意思是事已至此你探查那杀人之人已无用,蠢货”。 之后彻底不再搭理他,留下他一个人气的跳脚。 不过不等他走远,便听到十七的惊叫声从枇杷树的方向传来。 他叹了口气心道那不安分的怕是又去打扰那人了,转身折了回去。 眼前的情形却是他没想到的。 枇杷树下立着的男人有些失魂的拿着十七找到的剑,眼眶微红。 周围恰好起了风,枇杷树上滴滴答答的落下一阵雨来,打在那人白玉般的面上。 险些叫卫一以为他流了泪。 “十七,怎么回事”他疾步过去扯过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十七。 十七哪里知道,他也受了惊吓,慌张摇头“我只是呈了剑给主子看,他接过剑便是这副模样,魔怔了一般”。 “莫不是邪灵作祟,话本里说高手的剑中多藏有剑灵”。 “一派胡言”卫一彻底冷了脸。 十七讪讪的闭了嘴,从还在愣怔的人手里夺过剑一溜烟跑进了破庙。 “此物不祥,我还是将它拿远为好”。 十七离开了一会儿,树下的人才回过神来,神色却依旧有些迷惘。 卫一见他摩挲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素来淡然的面上竟有些失落。 “主子可是识得那把剑”树上还在往下滴雨,他差人去寻油伞。 “不识得又好似识得”说完又似觉得自相矛盾,摇头叹息。 卫一听不懂,却也不探究,接过侍卫送来的油伞撑在他头顶, “主子,山间寒气重,您不便多待,不如属下差几人先送您回去”。 “无碍,你去看看护送那辆入京马车的人回来了没”。 他语气淡淡的,卫一见他坚持,只好作罢。 话音刚落,那两名前去护送的侍卫正好出现在了破庙前。 二侍卫下马复命,说自己将人送到城门口,便遇上了在此等候的镇远侯府家丁。 他颔首,二人退了下去。 “主子知道马车里的是镇远侯之女?”。 乌衣卫从未做过护送马车之事。 “前些日子听闻镇远侯要将养在南地的女儿接入京城团聚,那侍女有些南地口音,她同车夫乍见我等面露惧色,却在知晓我们乃官府之人时松了口气,不难猜”。 “可主子您向来不与朝臣亲近,为何......” 为何要派人护送镇远侯家的马车,卫一欲言又止。 “镇远侯护佑大卫边关数年,近日山中不太平,本王护他女儿一程又何妨, 以他那低调耿直的性子,难不成会认为本王这个不受宠的皇子想拉拢他”。 伞面上滴滴答答的雨声同伞下人略显无奈的低醇嗓音揉在一起,反倒多了几分洒脱。 “是属下多虑了”。卫一安心撑伞,不再言语。 没多久,庙中山匪的尸体已被悉数被抬了出来,轻点完毕一共一十八具。 去山中农户家中借马车的侍卫也正好回来,身后跟着两个乞丐。 正是那对被夏葳救下的祖孙。 二人被侍卫带至枇杷树下,貌似很害怕,垂头哆哆嗦嗦的立着。 “莫怕,抬起头来回话,若无隐瞒,便放你们离开” 卫一知道是那对逃走的祖孙,言简意赅。 末了又补了句他们是京中剿匪的官差,不会伤人性命。 二人那才抬起头看向他,随后怯怯的扫了一眼他身旁之人。 却是一愣。 “漂亮哥哥”小女孩惊喜的叫了一声,欲上前去被身旁的妇人一把拉住了身子,赶忙躬身赔罪。 被叫漂亮哥哥的人目光在小女孩的脸上落了几秒,露出几分柔色。 “是你”。 见卫一诧异,他开口解释“前几日上街,身无别无,便送了一条发带与她”。 卫一嘴角抽搐了一下“主子您何时又自己上街了”。 “这不重要”他以手抵唇咳了几声。 之后跨出伞外在那小女孩面前蹲下“可否告诉我,你们今日是如何从山匪手里逃脱的”。 容貌俊俏之人若言语温和,总能叫人卸下防备。 小女孩不安的搓了搓手,回了句一位大哥哥救了她们。 说完见卫一在看她,怯怯的躲到了老妇身后。 妇人自然的接过话头,说她们其实是被一位路过的侠士所救。 她不过是将夏葳的身份换成了一位恰好路过的侠士,杀了山匪之后不知去向。 “那人是何样貌”卫一半信半疑。 老妇摇头,说自己当时害怕并未看的仔细,只记得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男子。 她答应过夏葳不将见过她的事说出去,所以在被乌衣卫找到时便多留个心思同小孙女事先对过了口,也幸亏小孙女听话。 一番询问过后,见问不出什么,卫一只好放二人离开。 雨彻底停了,临近傍晚,西边的天空晚霞似火,他收了伞“她二人在撒谎”。 老妇在孙女作答时神色紧张,在听到答案后明显松了口气,又赶忙接过话头,卫一都看在眼里。 只是见旁边人似乎并不想深究才放二人离开。 “什么,撒谎,待我将她二人再捉回来”。 十七恰好从庙内出来,他本是来同祖孙二人打听“侠士”的,没想到卫一已将人放走,失望之余刚好听到他说二人撒谎,赶忙附和欲去寻人。 等了一瞬发现卫一并不理会自己,小心翼翼的踱到另一人身旁“主子允我去吧”。 “若无其他事,便回京吧,本王乏了”。 那人捏着眉心,神色略有疲惫,明显是拒绝了他的请求。 十七讪讪的退到一边,万分诧异,只要他们想,查出杀人之人并非难事。 可他的主子似乎并不想查。 之后众人启程回京。 回城已是天色黛青。 华灯初上,街上行人不多,但乌衣卫运送尸体的马车经过街道,还是引起了一番骚动。 不到第二日清晨,乌衣卫剿匪成功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第六章:双面女郎 乌衣卫剿匪成功的消息传到夏葳耳中时,她正在侯府的后花园晒太阳。 贵妃榻撑在柳树下,她仰面躺在上面,绿绦摆动,初夏斑驳的阳光晒得她昏昏欲睡。 身后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池塘,里面几尾橘红鲤鱼正悠闲的四处游弋。 小葵从不远处的游廊处奔过来,嘴里头念念有词。 待奔到柳树下还喘着粗气。 “小姐,昨日里护送我们回京的竟是环王的人,叫什么乌衣卫,我今早出门去,听见外面都在传乌衣卫剿匪成功,真是白叫他门捡了便宜,那伙贼分明是小姐你杀的”。 她一口气说完,脸上红扑扑的。 心里头想要是京中百姓知晓那些悍匪其实是她家小姐剿杀的,必然钦佩万分。 又想怪不得她询问那两名护送的侍卫在何处当差,那二人神色古怪。 夏葳不知道自己在小葵心中已经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她从榻上懒懒的翻了个身。 表示自己知道了。 环王?倒是不曾听过这号人。 乌衣卫,更是不曾听过。 这重活一世的世界好似同她上一辈子的世界有诸多出入。 她有些自闭。 从早上醒来,那种陌生感就一直萦绕着她。 陌生的侯府,陌生的老父亲,陌生的京城。 “夏侯......,爹爹呢,爹爹去哪儿”。 她从塌上翻坐起来,脑子里浮现出一张英武不凡的中年男人的脸。 古铜面,剑眉朗目,蓄短须。 她那早上匆匆谋了一面的老父亲,夏千关。 “侯爷一早看过小姐之后,就被召进宫了”。 “哦”夏葳重新躺会贵妃榻。 关于如今这个繁京城,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不知问谁。 思来想去只能问她“爹”。 小葵在贵妃榻边的小凳上坐下。 “小姐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环王和他那群乌衣卫,京中百姓将他门传的神秘,可昨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专门捡漏,当中还有个幼稚鬼。 夏葳摆摆手,表示自己对劳什子环王和乌衣卫不敢兴趣。 她昏迷之后发生的事,小葵已在她醒来之后尽数告知。 幸亏小葵机敏,没叫人发现她杀了山匪之事。 否则她光是解释自己的功夫就得费些功夫。 “小姐你身子刚好,这湖边风凉,不如我扶你回房吧”。 湖面起了一缕凉风,小葵揉了揉眼睛,有些担心夏葳昏迷刚醒的身子。 “你家小姐我身子壮实的很,吹些风无妨,再晒会儿,你去找些糕点来,我有些饿了”塌上的少女连眼皮都不抬。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襦衫,像早春的白玉兰,柔和恬静。 可偏身子像猫儿一般懒洋洋瘫在榻上,一点没有娇小姐的架子。 语气也是软绵绵的慵懒,像同大人撒娇的孩子。 小葵恍然间生出了一种她们尚在南地族家之感。 她家小姐在南地时便时常一边在花园中晒太阳,一边吃零嘴,若是起了兴致还要拉着她满院子捉蛐蛐。 旁的小姐团扇扑蝶,她捉蛐蛐草虫。 然后藏在罐子里,拿出去专门吓唬那些娇滴滴的姑娘们。 她往周围看去,确定自己是在侯府的后花园,不是南地宅子后院,心里头有些诧异。 “人的性子会变来变去吗”她小声咕哝。 前几天她觉得她家小姐忽然变得清冷寡言,讲话周正疏离,没有之前跳脱活跃,还有些担忧。 那时应该是生病的缘故。 小葵暗自点头,又松了一口气“想必是恢复了”。 “你说什么”夏葳自塌上翻过身来撑着胳膊看向小葵。 眼中藏着一抹狡黠。 “没事没事”小葵急忙摇头。 “昨日小姐忽然晕倒,委实将我吓坏了,幸好大夫说小姐只是舟车劳顿受了累,往后在侯府安顿下来好好休养便无大碍”。 夏葳重新躺了下去,拿起一旁府内婢女为她准备的遮光的团扇盖在脸上。 懒懒嗯了一声。 这一世小夏葳性子尚也算得可爱,姑且可以接受。 她刚躺下,脑子里忽然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 没有多余的情感。 她吓的肩膀一抖,呼吸都慢了。 可等了一会儿,那声音并未再出现。 原来这就是自己吓唬自己。 第一次以旁人的身份听到自己讲话的夏葳,觉得神奇。 “有趣”。 不过,她上辈子讲话这个冰冰冷冷的调调,真是有点不讨喜。 自清晨昏迷醒来,她就发现自像是变了一个人。 是她又不是她。 她还是重生的夏葳,可从语气到举手投足间的形态,甚至是眼中所见都变得不一样了。 活泼,幼态,外物在她眼中皆是欢快美好有趣的。 她自马车上醒来时看小葵陌生,稚嫩如孩童。 如今再看,却是亲切,心心相惜如玩伴。 而这种改变似乎不由她控制。 她似乎变成了令一个人,可又还是她自己。 当夏葳脑海中那道清冷的声音彻底隐匿下去,她的眼神变得明亮灵动,一如深林中朝日的小鹿。 “小姐在说什么有趣”。 “这侯府真大,适才差人将这塌搬过来好不容易”。 夏葳嘴唇一动,团扇从她脸上滑落下去,小葵眼疾手快的接住,又替她盖上去。 “没错没错,我适才寻到这里,险些迷了路,幸亏得了府中下人指引”。 说起侯府下人她面上多了几分自豪。 “侯爷待小姐极好,这才半日,府里的下人都在传侯爷的亲闺女接回来了,嘱咐他门往后要尽心伺候,不能怠慢,想必是侯爷吩咐过的” 连带着对她这个小姐的贴身婢女都很是恭敬。 夏葳想起来早晨她昏迷醒来时守在她床边满脸急切的夏千关。 见她醒来,面色威严的男人竟激动的红了眼。 然后笨拙的问她可有什么想吃的,他派人去做。 许是对这个自小养在外面的女儿感到亏欠。 至于夏葳的身世,她问过小葵,夏千关早年戍边时救过一个当地女子。 后来同那女子相恋结合,诞下一女便是夏葳。 再后来,边关起过一场瘟疫,那女子在救人的时候不幸感染疫病去世了。 那时夏葳还小,夏千关怕她也感染疫病,便差人将尚不会言语的她送往南地老家,交给族人养护。 因为常年征战,夏葳在南地一待便到了现在。 夏千关封侯,安定下来,将她接入京城团聚。 这么多年,他也未曾再取过妻。 “我的乖女儿身子还未好透,怎在此处吹起了冷风”。 正想着,游廊下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想曹操曹操到。 夏葳拿下团扇从塌上坐起来,甜甜的喊了一声爹爹。 夏千关被那一声爹爹喊得当即红了眼,他疾步走过去在塌前站定。 想张口,却有些哽咽。 夏葳都看在眼里,主动拉起了面前人的手。 仰起头笑道“爹爹可算回来了,我有许多话想同爹爹讲”。 小葵赶忙将屁股下的凳子让出来,转身去沏茶,面上笑得开心。 她原还害怕夏葳认生,父女之间有隔阂,如今看来是她多想。 夏千关在小凳下坐下,眼神温柔,示意她说。 夏葳顿了顿,有些迟疑。 ”爹爹可知道卫怀”。 问出口后,心脏突兀的跳了几下。 她微微垂眸,隐下其中复杂的情感。 余光却看见她爹爹变了脸色。 “女儿打听怀王作何,难道是因为昨日他差人送你回来的缘故”。 怀王?昨日送她回来? 环王?昨日送她回来? 她忽然想将小葵揪出来打一顿。 可他上一世不是太子吗,怎么如今成了怀王。 夏千关见她忽然低头不语,以为自己语气重了,立即柔和道 “昨日听了下人的禀告,中午已经差人去怀王府道过谢了”。 “他可还好”夏葳忽然抬头。 “侯府官家去道谢,却被告之怀王身子有恙,不便待客”。 夏千关以为她问的是怀王剿匪的事。 “昨日还带兵剿匪,怎么今日就身子有恙了”。 夏葳语气有点急躁。 他这女儿似乎有些关心那位王爷。 “怀王自幼身子弱,想必是昨日进山剿匪淋了雨,不必担忧,自有御医替他诊治”。 他说完发现夏葳面色更差了。 刚才还眉开眼笑的小姑娘,皱起了眉头。 自幼身子弱? 那人上辈子身子可康健的很。 还有乌衣卫,上辈子可没听说那人有支命唤乌衣卫的府兵。 全都乱套了。 夏葳决定夜探怀王府。 夏千关看着面前小姑娘魂不守舍的模样,心里头直打鼓。 这闺女难不成是看上怀王那小子了吧。 “怀王虽面貌俊美,可他脾气古怪,身子也弱”他慢悠悠开口。 夏葳诧异。 他爹怎么忽然说起旁人坏话了。 “哦” 她继续琢磨晚上夜探怀王府的事。 第七章:夜探王府 怀王府并不难找。 夏葳随便在府中找了两个小厮便问出了。 城南白玉巷。 她站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年轻的自己,若有所思。 白玉巷,她上辈子的府邸所在。 飞霜将军府,皇帝钦赐。 这辈子那人不是太子,不住东宫,成了一介王爷,可偏偏住在了白玉巷。 这重生之后的世界越发令她迷惑。 “小姐小姐,你要的衣服我找来了”。 小葵推门进来,将一身男子样式的黑衣放在桌上。 “大晚上的,小姐要着男子乌衣作何”。 夏葳哪里敢叫小葵知道她要夜探怀王府,必然被唠叨个不停。 她收回神思,默默拿了衣服去屏风后换上,出来时已经变成了一个黑衣飒踏的小郎君。 乌发高束在头顶,眉目清朗,手里攥着一方黑巾。 她在铜镜前左右比划了几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剑,她的剑。 “呀” “小姐怎么了,可是衣服不合身”。 “昨日我昏迷前将剑靠在了破庙门边,你们走时可有带上”。 小葵瞬间瞪圆了眼睛,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后垂下了脑袋。 又赶快补充: “小姐莫急,天一亮我就差人去寻”。 若是一把普通的剑丢了便丢了,可那把剑她家小姐自小便当作宝贝一般。 还起了个好听的名字。 玲珑。 她话刚说完,夏葳的身影已经窜出了房门。 “我出去一下,莫要告诉旁人”。 “这么晚了小姐去哪儿呀”小葵疾步奔到门口。 院中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也无人回应她。 看的已经黑下去的天,她急得直跺脚。 夏葳出了院子直奔侯府马厩,正好喂马的下人用饭去了,她牵了匹马,从后门直接出府。 直奔西山。 说来也巧,小葵口中她幼时从算命的手中花重金买回的破剑,竟是她上辈子用了十年的佩剑,玲珑。 与她来说意义非凡。 她策马奔到西城门口时天已完全黑下来,城门在一片灯火迷蒙中重重关上。 她暗道一声糟糕。 下一秒那守城将却又将门打开了一个缝隙。 似乎在等她过去。 她通过时还对她恭敬的行了一礼。 几个意思,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却也管不了那么多,扬鞭一路往西直奔西山破庙。 黑夜像巨兽,她借着手中火折子微弱的光寻到破庙时,头顶升起了半轮月亮。 周围亮堂了几分,惨白月色却更衬得寂静的山林有些森然。 破庙里的血迹还在,暗夜里透着骇人的冷光。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能怪她,她倒是不怕,可这身子不由她控制。 门边并无她的玲珑,庙内也被她找过一圈。 除了被多人翻过的痕迹,什么也没有。 “莫非是乌衣卫捡走了”。 还真是巧,这下她必须夜探怀王府了。 她唤马过来,准备下山。 “阁下可是在找一把黑剑” 身后的佛像处却陡然传出了一个压抑着兴奋的声音。 夏葳一惊,身子却没动。 “你终于来了,不枉我在此处等了一日”。 十七从佛像后跳了出来,藏不住的开心。 “你拾了我的剑,你是乌衣卫?” 听出背后是个少年,语气并无恶意,夏葳才故意压低了嗓子开口。 “真聪明,看来是已经知晓了我们剿匪之事,你转过身来,让我瞧瞧”。 十七见面前黑衣少年身形清俊,嗓音清冽,心中越发好奇。 命令谁呢,夏葳翻了翻眼皮。 “剑还我”她不屑。 “呵呵,剑在王府,你同我打上一架,赢了就还你”。 十七语出挑衅,解下腰间佩剑扔在一旁。 “我们赤手空拳的过招如何,对你也算公平”。 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小屁孩,你尚不配我出手,告辞”。 打一架倒是可以,可夏葳此时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所以故意口出恶言。 希望十七知难而退,别再纠缠。 谁知十七反被她激的直接出手攻了过来。 “好生狂妄的小子”。 夏葳侧身挡过一招,迅速从袖中掏出半面黑巾遮住面,回身嗔怪的瞪了他一眼。 “你这小子好不知趣”。 说完飞跃翻身上马,径直离开。 月色如水,十七在原地怔了一瞬,赶忙回身拿了剑去追。 “一个大男人,眼睛倒是生的好看”他嫌弃的撇嘴。 夏葳从破庙离开不久,就明白了为何自己在城门关闭后还能顺利出城。 原来是将她当成了剿匪的侍卫。 远处,火把照亮的山林中,有数名黑衣侍卫正在同一伙山匪打扮的人激战。 刀剑声与杀喊声在静夜中清晰异常。 她观望了一会儿,见局势已基本被黑衣侍卫控制,准备离开。 身后的十七却追了上来。 “喂,你小子站住”。 面前是宽阔的官道,无处可藏。 她不想同十七纠缠,看着远处剿匪的队伍,忽然灵机一动。 反正穿的都是黑衣。 十七追到跟前发现路上只剩下一匹马打着鼻鼾散在路边,马上人却不知去处。 林深树茂,他懊恼的在原地转了两圈。 “适才在庙内不该打草惊蛇的”。 远处杀喊声依旧不绝于耳。 “也罢,只要剑还在,不怕你不出现”他耸耸肩。 手中长剑忽然出鞘。 精准的扎入了一个正往他所在方向逃窜的山匪胸口。 “月色正好,现在就送你们上路”他嬉笑着朝剿匪的队伍走去。 扯下面巾的夏葳成功混在了剿匪的乌衣侍卫之中。 旁人激战正酣,根不没人理会她。 一个时辰后,山中匪贼被尽数剿杀。 侍卫开始清点尸体和人数。 她站在队伍末尾,慢慢将身子往外挪,准备离开。 只是还没走脱就被人推了一把“你先回府禀告王爷,西山匪贼已尽数依计剿杀”。 王爷? 她一怔迅速反应过来。 原来这些就是传说中的乌衣卫。 “好嘞”她爽快的应下,头也不抬,转身就走。 留下那名吩咐她的乌衣卫站在原地皱眉。 好嘞? 乌衣卫里何时有这等没有规矩之人。 卫一盯着夏葳消失的背影,面色不太好看。 “卫一,你猜我适才见到了谁”。 十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卫一收回目光,捏了捏眉心。 乌衣卫的规矩也该立一立了。 夏葳进城亦是异常顺利。 她一路疾行,直到到了白玉巷口才停下来。 彼时已过子时,街上早空无一人。 一轮圆月高悬于空,皎白的月光洒在宽阔的白石道上,像一地的白玉铺展开去,盈盈生辉。 远处红墙绿瓦,楼阁掩映,在月色宁静矜贵。 她忽就生出了三分近乡情怯之感。 她十八岁封了飞霜将军,赐下一座将军府。 开府那日,登基不久的新帝,半夜翻墙而入,携着两壶宫中美酒,说特来庆祝。 最后还是她将酩酊大醉,赖在府中不肯走的新帝,策马送回了皇宫。 上一世种种记忆在她脑海中冲撞起来。 似在昨日,又好似久远异常。 “哼,怕什么”。 呼出一口气,她勾勾唇,双腿一夹马腹,进入了白玉巷。 她入王府时,守门的管家都未辨认出她是个冒牌货。 只是诧异乌衣卫里何时来了个面生的俊俏小郎君。 管家听闻她要禀告剿匪之事,告诉她主子在后院的临水榭等着。 “不是身子不好吗,二半夜还不睡,有什么好等的”她大踏步往后院方向走去。 留下管家一脸懵怔。 好家伙,这小郎君气性到不小。 不过只道是乌衣卫关心主子,并未放在心上。 夏葳凭着记忆寻到临水榭时,远远的便瞧见湖中八角亭里坐着个人。 隔着曲折回廊和灯火迷蒙的夜色,她看的不是特别清晰。 但还是一眼就辨认出亭中那清寂的少年就是卫怀没错。 第八章:似曾相识 夏葳在临水榭的廊桥尽头立了一会儿才拔脚往亭中慢慢走去。 亭中人似在入神的想事情,并未发现她靠近。 周围连个丫鬟奴才都没有,若是死在这水榭中怕是都无人知晓。 看着不远处那个清瘦的背影,夏葳烦躁的想。 直到起了一阵夜风,低低的咳嗽声自亭中响起。 她止住步子,看见亭中少年弓着身捂着胸口咳的压抑。 陡然想起她爹说怀王幼时骑马遭不明人暗算,马惊奔入密林。皇帝派人去寻,三日后才将奄奄一息的人带回宫。 一番救治后捡回了一条命,却落下了一身病根。 还真是个病秧子。 她愈发烦躁。 “既然身子不适,何故在此处吹风”她没忍住。 明艳里带着三分娇怒。 夏葳一张口就后悔了,果然她瞧见亭中人身子一怔,扭过了头来。 她却下意识将身子往旁边的廊柱后避去。 “你是谁?”她听见卫怀问。 低沉平稳,半分不见惊慌。 果然同上一辈子性子大有不同,若是以前,府上来了陌生人,少年怕是早拔剑跳了出来。 眼前人却依旧老神在在的坐在石凳上。 ”小友既然来了,若无恶意,不如前来同我喝上一杯,月色正好”。 卫怀看着廊柱后露出的半截黑色衣袖,不知为何,心头竟生出了些亲切。 出口的话自己都没想到。 只感觉面上一阵发烫,懊恼却已来不及。 倒是心大,夏葳在廊柱后撇嘴。 她想起上一世两人经常在她府中喝酒。 白日里朝堂上威严庄重的皇帝,酒醉后便会变成追着她满院子跑,要与她簪花同眠的少年朗。 这家伙莫不是同他一样,记得某些事情。 夏葳怀疑。 卫怀等了半天,见柱后人不动却也不答,竟开始忐忑。 “你......”。 “王爷倒是心大,若我说是来取你狗......取你性命的,你可还要同我喝酒”。 夏葳微微探头出去,本想看到那人惊慌的表情,却听到一声浅笑。 “噢,小友为何要取我性命”。 她模模糊糊看到一张记忆中熟悉的面孔,趣味又探究的望向她所在之处,急忙收回脑袋。 “你可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虚情假意是何意”。 她本该站出去堂堂正正的质问他。 可上一世之事她总觉得有蹊跷。 城门下卫怀抱着她的尸身失声痛哭,帝王威严全无,不似作假。 她死后他时常在这座将军府中喝的酩酊大醉,亦不似作假。 这全是她另一个梦中的场景,异常真实。 十余载情谊,为国征战数年,她不信惨死京郊就是她的下场。 “知晓,只是不知这与你要杀我有何关系”。 卫怀不解藏在柱子后的人何出此言,他抚上胸口,那处有些细钝的疼。 她虽然说要杀他,语气中却没有愤恨。 更多的是委屈。 廊柱后久久无言。 久到他以为人已经离开了,却又听到那人问他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身子弱,平日甚少出门,所接触之人不过府中奴仆与乌衣卫。 ”看来是我想多了” 他听到柱后人喃喃自语。 起身悄声往那处走去。 “快来人呀,有刺客” 廊桥那头忽然响起一声惊叫。 是府内一个夜巡的侍卫。 几个侍卫闻声赶来,他尚来不及制止,柱子后的身影便利索的飞身闪进了黑夜里。 瞬间消失不见。 侍卫飞身要追,卫怀摆手,说自己无碍,让他门都下去。 侍卫不放心,坚持守在不远处,但卫怀坚持,他们只好离开。 侍卫离开后,他顿了顿朝寂静的水榭周围轻声询问“小友可还在”。 不过等了半晌,虚空里除了初夏虫鸟夜鸣,再无其他。 他站在水边,望着无边夜色,一阵失落。 而后又自嘲一笑“本王这是怎么了”。 “主子在说什么”。 十七的声音,他从山中回来,一进门便听到后院水榭进了刺客,急忙赶来。 一来便看到自家主子对着黑夜喃喃自语。 卫一跟在他身后,目光在独立水边的人身上落了一瞬,见他确未受伤才放心。 “主子为何阻人去追刺客”。 竟有人连怀王府都敢闯,是胆子太大,还是别有目的。 “不过是个误入王府的少年”。 卫怀的回答让一旁的十七一怔。 “一定是他”他忽然笃定的开口。 瞬间吸引了面前二人的目光。 他将自己在破庙蹲到夏葳,同她打了一架,又将人跟丢的事告诉了二人。 ”原来是他”卫一瞬间明白自己之前看到夏葳那怪异之感来自何处。 他将自己差夏葳回来报信的事讲了,又招来管家核实了一番。 问完面沉如水。 堂堂乌衣卫竟被一个少年骗了。 管家知道自己犯了疏忽之罪,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这小子倒是个人才”十七不甚在意,笑嘻嘻开口。 听得出是真心夸赞。 卫一的面色更沉了。 十七识趣的闭嘴。 他将地上的管家扒拉起来“张伯,快同我讲讲那少年何模样”。 庙内昏暗,他没瞧清楚,又听他胆大包天的夜探王府。 心中好奇的要死。 管家对十七的行为擦了把汗,也为自己擦了把汗。 不过他用余光瞧见一直未说话的王爷似乎动了一下耳朵。 小心翼翼道“是个面容白净俊俏,十三四岁的小郎君”。 “你确定是个郎君”。 卫怀立在夏葳躲藏过的地方,空气中残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檀香与药香。 他见管家愣愣的点头,摆手让他下去。 只为取剑吗。 那又何故关心他的身子。 “主子,我等已依计将西山中藏匿的山匪一网打尽,尸体全部送至京兆尹处,可要写折子禀奏圣上”。 卫一的话扯回了卫怀的思绪。 “不必,京兆尹自会上禀”。 夜已极深,月光渐淡,他面露一丝疲惫,语罢出了水榭。 “主子,那........夜探王府那小子还找吗?”。 长得俊,武功俊,天生就该是他乌衣卫的人。 十七急得抓耳挠腮。 几天后,繁京街头传出怀王府招收一等侍卫的消息。 乌衣卫之下便是一等侍卫。 京中王公商贾府内多豢养,保家护院,不足为奇。 “只是闻说一等侍卫中功夫最好的那个怀王会赏赐其一把好剑” 再听到怀王府的消息之前,夏葳听到了另一个令她头大的消息。 皇帝为体恤她爹和她,不日要为她在春池畔举行接风宴。 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子女,王公贵胄尽数参加。 得知消息的她躺在床上哀嚎。 第九章:春池之宴 上辈子夏葳参加过不少宴会,知道贵门宴会甚是无聊。 贵女们花枝招展争芳斗艳,贵公子们饮酒说浑,除了吃喝宴饮,净谈些没营养的话。 还得合礼仪规矩,不然免不了被人说道。 她在边关待惯了,最受不了拘束。 所以一听见皇帝要在春池畔举行宴饮,主角还是她,早一个头两个大。 “爹爹,女儿可以不去吗”她抱着夏侯爷的胳膊撒娇。 夏侯爷慈爱的看着娇俏的女儿,摸了摸她的头“圣上体恤,你去在人前晃过眼,若是觉得无聊,再回府来”。 夏葳知道夏侯爷的性子,许是比她更不愿要这个“体恤”,看着他无可奈何的模样,勉勉强强答应了。 镇远候为新封,明里暗里总会有人前来示好。 他手握边关重兵,皇帝此举是体恤亦暗含警告。 夏侯爷差丫鬟去为她订做华裳,说第一次同那些京门贵女见面,断不能叫旁人比下去。 夏葳哭笑不得。 不过她到底不再是漂浮无依的孤女了。 “爹爹,此次春池宴,怀王可会来”。 她不过随口一问,却发现她爹看她的眼神立即变得奇怪。 “他几乎不与京中官员来往”。 意思是多半不来。 “可此次不是圣上下了旨吗”。 夏侯爷看着自家女儿眼里的一丝期待,叹息“圣旨未必对那位有用,因为自幼身子弱,圣上算是默许了他可以不出府”。 所以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众皇子里不痛不痒可有可无存在感低的那一个。 除了那支招摇的乌衣卫。 若是他不去,那她就得找别的方法再入王府取剑。 “你莫不是......” “爹爹可知怀王他因何组建乌衣卫”。 半句不离怀王,夏侯爷扶额叹息,未问出口的话也咽了回去。 他这女儿多半是看上怀王那小子了。 他再一次笃定。 看上谁不成,非看上个病秧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 “爹爹脸色不太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夏葳见夏侯爷面目抽搐了几下,关切道。 “女儿呀,选夫婿可不能只看容貌”他苦口婆心。 语罢一步三叹的出了夏葳闺房,留下一脸错愕的夏葳。 “莫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爹爹他才故意差开话题”她摸着下巴想。 夏侯爷离开没多久,小葵从外面回来了。 手里抱着一包南瓜酥,面色红润,一进门先为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灌下去,然后在小凳前坐下开始提说她从街上听来的有趣事儿。 “你不去当包打听都可惜了”夏葳伸手在她脑门上点了点。 逗得小葵咯咯的笑。 “听说这次西山的山匪被一窝端,多亏了怀王使的什么引蛇出洞的计谋”。 她讲的绘声绘色。 说第一波山匪的尸体被运回京城的那一夜,怀王命人将其全部悬挂在了西城门上。 并同百姓们讲有几个活,只需严刑逼供定会问出山匪藏身之处,将其一网打尽。 第二日那些消息便传到了山匪老巢。 他门心中有惧,所以派人下山打探。 被埋伏在城门口的乌衣卫发现,他门跟着那人找到了山匪老巢。 “如今京兆尹写了折子上书圣上,百姓们也道怀王并非想象中的那般无用”。 小葵塞了南瓜酥在嘴里,想到此前将她们送到城门口的乌衣侍卫。 莫名觉得他们高大威猛。 “是谁此前说那帮人只会捡漏的”。 夏葳像是看出了小葵的心思,揶揄她,引得小葵双颊一红。 她自己捏了块南瓜酥正要往嘴里送,就听见小葵说怀王府要招收一等侍卫。 彩头是一把宝剑。 “什么!” 南瓜酥瞬间被她捏成了一手碎渣。 “好你个卫怀”。 被小葵一把捂住了嘴吧。 “我的好小姐呀,那怀王虽不受宠,直呼他姓名却是不合规矩”。 小葵不笨,她从夏葳的表情众瞬间猜到了她是担心自己的剑被当作彩头送出去。 “小姐莫担心,你那把破剑.......旁人未必看的上”她出言安慰。 夏葳塞了块糕点到她嘴里没好气道“破剑,那可是把玄铁造的好剑”。 “要不小姐让老爷去王府将剑要回来,那怀王总不会不卖老爷面子吧”。 “不行,这样小姐会功夫,杀山匪的事就瞒不住了” 小葵摇头自语。 终于让她想出了一个好方法。 “小姐去聘那一等侍卫,待赢了剑再溜出来”。 这分明就是个引她出现的局。 可眼下只能前去一试了。 “明日你从外面找个口风紧的人,打发些银钱,差他替我去怀王府报名”。 “名字就叫.......夏小五”。 几日后,夏小五的名字出现在了怀王府招收一等侍卫的名簿上。 梨花塌上斜靠的人手持名簿,目光在一行行姓名上扫过,最后落在一处。 “这个倒是合适”。 修长的手指随意一点。 “夏小五”十七的头凑过去,随即会意。 倒是同乌衣卫之中侍卫命名有些相似,莫名博了几分好感。 不过他们可不是正经选侍卫。 谁合适都不如那个人合适。 “主子觉得那人会来吗”。 十七的目光在名薄上看了几眼,报名之时他也一直躲在暗处观察。 并未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莫不是连名都未报。 “若如你所说他极为珍视此剑,定会来”。 塌上人将名薄扔到一旁,低垂着眉目,不知在想什么。 窗外一缕薄暮的光晕从西窗投进来,正好落在他玉白清朗的面上,卷着一丝病容,像一朵晚开的易碎昙花。 “他这几日为何都没有再来”十七嘟囔。 那人闻言眉头蹙了又舒展开来。 “你们那日将他吓着了”。 十七从这句简短的话里竟听出了几分不满。 一定是他的错觉,他摇头。 暮色开始四合,服侍的丫鬟进门将灯掌上又退了出去,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碗黑漆漆的药。 塌上人坐起身,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喝完低低咳了几声。 面色更白,不过暖黄烛火映衬,也看不出。 丫鬟出去摆晚膳,卫一从外面进来了。 他将西窗关上,在炉里点了一根安神香,行至塌边。 躬身问三日后的春池宴可要参加。 “听闻镇远侯特意差京中最好的制衣铺为女儿做华服,想是对这个女儿十分重视”。 不去,怕是会驳了镇远侯的面子。 “我这身子,去了怕是会扫了旁人的兴”。 酒不能多饮,还要旁人照料。 他闲散道。 十七在一旁撇嘴。 ”这句话主子您都说了十几年了”。 不愿去的借口罢了。 “谁若是敢觉得您扫兴,我定打的他满地找牙,京中那些弱鸡纨绔,我一拳一个”。 说着十七已经攥紧了拳头。 卫怀此前在宴会上出过事,所以他才如此激动。 卫一这一次没有瞪十七。 大概他心里同他想的一样。 “那便去吧”。 塌上人忽然开口。 第十章:捉摸不透 十七怎么也没想到,此次的春池宴不许带侍卫进去。 夏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宫门口遇到卫怀。 彼时她坐在马车上,听见外面有个少年正在同宫门口守门的侍卫争执。 她只听见了一句“平日里都能进,为何今日不能进”。 仲夏的日头已开始火辣,她懒得去探听哪家郎君那么大胆子,敢同皇城守卫争执。 倒是小葵好奇的探出头去,一看立马缩回来。 “小姐小姐,是乌衣卫,就是上次说我们窝藏山匪那小子” “如此,那马车应该是怀王府的马车,马车里应该是怀王” 小葵小声道,眼里充满了好奇,说完又探出脑袋去看了一眼。 她将小丫头的手拂下去,挑帘懒懒朝外瞥去。 前面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遮的严严实实,车边守着两个黑衣侍卫。 一个上蹿下跳的正在与侍卫争执,一个冷目立在一旁。 “你去前方看......你去前面催一催,莫让挡道的马车耽误了我们入宫的时辰”。 她收回目光,朝外面的车夫吩咐。 时间尚早,哪里需要催,车夫明白马车里的娇小姐是派他上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半晌后他回来,悄声朝帘里回禀“原是今日入宫赴宴除过普通下人之外,侍卫随从一律不得入,怀王今日只带了两名侍卫,而那二人似乎是不放心怀王一人入宫,所以同宫门守卫起了争执” “这王爷也太金贵了”小葵在一旁吐舌。 “那便再等等”夏葳不以为意的吩咐。 那小子这辈子弱的都不敢一个人进皇宫了吗,她斜靠在车壁上,若有所思。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又来了几辆入宫的马车,宫门口开始嘈杂起来。 原本依照宫规,文武百官宫门口下马下轿,步行入内,但由于夏葳与怀王的马车挡在前面,后来之人不知发生了何事,都在观望。 那边十七同守卫协商无果,又见宫门口聚集了一堆探头探脑看热闹的,气得同车夫喊让他掉头打道回府。 “不去了,不去了”。 可马车都挤在路上,他们想出去也出不去了。 夏葳听见少年的吼声,正要探头去看,就听见一个淡然的声音从前方马车里传出。 “罢了,既到了宫门,哪有再回去之理”。 语罢是车帘揽开,靴履着地的声音。 也是,到了宫门口再折回去,势必要遭人嘲笑,她点头。 透过风荡起的帘布她隐约看到了一抹月白缓步进入了宫门。 留下两个侍卫愁眉苦脸的目送。 “小姐,时辰不早了,该下车入宫了”小葵轻声提醒。 她拿出一柄团扇将脸挡上,不待车夫取出踏鞍,自顾自跳下了马车,大步流星朝宫门行去。 小葵看见车夫错愕的表情,哭笑不得,赶紧也跳下车追上去。 “小姐,注意仪态”小葵嗔怪。 夏葳今日着了一身杏色广袖留仙裙,梳着端庄却又有几分俏皮的凌虚髻。 团扇覆面,豆蔻年华,身姿清秀挺拔。 若非走那几步太大马流星,远处瞧去,当真叫人眼前一亮,以为九天神宫里的小仙女下了凡。 她被小葵拽住,这才放缓了步子。 先是扶了扶头顶的斜髻,随后扯了一把险些将她绊倒的裙摆。 皱眉,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她行到宫门口,见卫怀府内的两侍卫依旧满面凝重的杵在路旁,哀怨的同守门的侍卫大眼瞪小眼。 没忍住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顺利将那两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是你”十七认出了小葵。 自然也知晓了她们的身份。 他的目光在小葵身上落了一瞬后落到了夏葳身上。 对上团扇后一双似笑非笑的明眸,目光一窒。 “小姐,我们快走吧”小葵将十七打量的目光挡住,拽着夏葳的衣袖小声催促。 “很担心吗,你们家王爷”她将小葵的小脑袋推到一旁,盯着二侍卫,扭身朝宫门里示意。 那抹月白已经快走的没影儿了。 十七与卫一皆是一愣。 “若是担心,本小姐可代为照顾”。 柔美娇俏的嗓音中含着一股子天真。 “小姐!” “当真?” “你.......” 不等三个瞠目结舌的人回过神,她又笑道“全当此前护送一事的答谢”。 语罢拉过小葵施施然转身往宫门走去。 “如此,便有劳夏小姐了”。 小葵回头,发现十七正在朝她们笑嘻嘻的拱手。 旁边那个依旧目光冷清的盯着她们。 吓得她赶紧收回目光。 “这位夏小姐,过于惊世骇俗了” 二人走后,十七饶有兴致对身旁一直不说话的卫一道。 “是单纯,还是别有用心”卫一拧眉。 ........ “莫要多想,你家小姐我只是不忍看那二侍卫那般为主子担忧,随口安慰他们罢了”。 宫道上,杏白衣衫少女被身旁粉衣少女问的烦了,拿团扇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拍。 “当真?” “当真” “幸而适才那处无人,否则若是传出去.......,总之,小姐往后再不可如此随心所欲”。 “啰嗦的丫头,再不走快些,要迟到了”。 再不走快些,前面那人就跟不上了。 她提裙加快了脚步。 不一会儿便在去往御花园的角门处追上了那抹月白。 他正在同一名托着果盘的宫女附身说话,说完消失在角门,留下宫女独自在原地双腮飞红。 “啧啧”。 有的人虽然性子变了,可招人的本事倒是没变。 她立的地方有颗大树,日头从厚重的叶隙中落下来,照在她脸上,光影浮动。 “小姐啧什么”。 “这皇宫真大”。 许时快到正午,日头有些大,她的声音听起来恹恹的。 “是呀,要不是小姐聪明,知道跟着怀王走,我们自己怕是寻不过去”。 小葵说完见那领路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急忙拔脚跟上。 其实一入宫便有侯在宫门的婢女前去接引,是她二人走的太快了,将人甩在了后面。 御花园在皇宫东面,过了角门,再往东便是春池畔。 卫怀许久不进宫,险些忘了路,同那宫女问过,方才继续前行。 只是刚穿过角门,便碰到了一群在花园中扑蝶嬉游的官家小姐,娇笑声让他步子一顿。 分明捡了条人最少的路走。 他眉间闪过一抹无奈。 吵闹的娇笑声愈来愈近。 他下意识折身欲避开。 却不知有人正好从角门里穿处来。 二人便结结实实的撞到了一起。 第十一章:本王唐突 被小葵催促疾行的夏葳刚穿过角门,忽觉眼前一暗。 来不及止步,便扎实的与那刚转身的人撞到了一起。 眼底一抹白色闪过,接着便是一声闷哼。 她很快分开,那人也后退了一步。 正想说谁如此没眼色立在角门外的走道上,一抬头却看见卫怀正面色发白的捂着胸口低声咳嗽。 他身子微弓,看起来不是很好。 不过是轻轻撞了一下,就咳成这个样子。 夏葳大概有些明白了为何那两个乌衣卫不放心他一人入宫。 这小子,这一世还真是柔弱。 她瞧着有些可怜。 便想也没想的上前一步,伸出右手帮他拍背顺气。卫怀生的高大,即便微曲身子,她也得惦着脚尖。 “你没事吧”她问。 锦衣之下少年的背有些消瘦,一抚上去少女好看的眉头就皱起了来。 “小姐!”小葵在一旁惊呼,上前就要将夏葳的手拉开。 今日春池宴饮,御花园的小道上人来人往,若是被人瞧见她一个闺中女子同男子拉扯,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夏葳感觉到手底下抚着的背一僵,连咳嗽声都停了。 忽然反应过来,这一世作为侯爷之女,她此番动作委实不妥,于是欲收回手。 那人却先她一步直起身子往旁边退开一步“是我唐突了小姐”。 他语气淡淡,留给她了一个疏离的背影。 呵,这小子。 “是我唐突了王爷才对”她缩回还停在半空的手,懒懒回了一句。 十四岁的小姑娘,生气也带着几分娇嗔。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卫怀忽然回过头看向她。 许是因为刚刚咳过,他面颊有些泛红,眼底聚着一团柔软的水汽。 与一片日头在空气里蒸出来的热浪氲在一起。 亮晶晶的。 看的夏葳呼吸一窒。 从前怎未觉少年眉清目朗美如冠玉。 卫怀明显也是一愣。 面前的小姑娘只及他肩,左手攥着柄团扇,微微仰面呆呆的看着自己. 明净洁白的面上略施粉黛,额上描着朱色桃花钿,面容清丽却又明艳万分。 好似,在哪里见过。 他觉得自己适才可能咳的厉害了,此刻停下来,心脏竟有几分钝痛。 “你们看,前面那个,可是.......怀王!”, 卫怀身后的小道上走来几名华服妙龄女子,手持团扇,一边举在头顶抵挡日头,一边朝夏葳与他站的地方张望。 声音探究又藏着几分雀跃。 应同是进宫参加春池宴的官家女子。 京里的姑娘未必都见过卫怀,但凭着样貌总能猜出来几分。 角门右侧小道上那群扑碟嬉闹官小姐们的声音也愈发近了。 大多都是夏葳不认识的人,她前世十三四岁这个年纪,尚在临阳山学艺。而后大半的时间都在边关,所以同京中贵女们并不熟稔。 她一眼扫过去,都是娇滴滴的姑娘,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卫怀身上,欲看还羞。 许是感受到了姑娘们炽热的目光,她看见卫怀眉头紧了一下。 难怪小葵曾说比起皇上,卫怀更得京中女子喜欢。 她思量的瞬息,贵女们已经走的越来越近,有的已经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带着一丝探究。 她无所谓,小葵却紧张的催促她快些离开。 自然是要离开,可将卫怀这小子一人扔在原地,她实在不放心。 他如今这副若不惊风的样子,怕是被叽叽喳喳的姑娘围着多说几句话都会晕过去。 “小女头一次进宫,不识路,若王爷也同去参加春池宴,能否烦请王爷帮忙带个路”她忽然笑着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安静。 少女眸色明动,面容诚挚期待。 卫怀听着不远处花园尽头隐约传来的流水与嘈杂人声,再看了夏葳一眼,垂眸点头,抬步越过她往前走去。 夏葳背起手老神在在的同小葵跟在后面。 未行多远便遇到了几个迎面走来的女子,卫怀同她们微微颔首并未多言继续前行,夏葳学着他的样子颔首,在她们愣怔的功夫三人已经走远。 夏葳缓步走在卫怀身后,看他没有同自己说话的意思,也不在意,安静的落在后面,偶尔抬头看他一眼。 少年的背高大笔挺,行步端正,稳重里透着一丝孤寂。 在远处越来越清晰嘈杂的人声和流水声里显得格格不入。 同前世的跳脱明朗比起来,真真是两个人,让她无端有些恍如隔世。 正想着,前面走着的人忽然停住了步子,她未察觉,直直撞了上去。 她哎呀一声,捂着自己被撞的酸疼的鼻子后退一步,那人回过头来看她,目光有些无奈。 她干干一笑“王爷没被我撞疼吧”。 那人又是一愣,忽然认真的问她“夏小姐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作为一个刚入京的人,夏葳明白过来自己刚才同卫怀说话的语气太过笃定了,按道理她应该不认识什么怀王。 可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她好像从未自报过家门。 “自然是猜的,王爷丰神俊朗,小女早有耳闻,王爷认得我吗?”她笑的天真烂漫。 卫怀从少女纯真明媚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假意,他收回目光略微点头“夏小姐同夏将军有几分相似”。 语罢转身继续前行。 长得像?夏葳会信才怪。 “真的吗!王爷真是聪明”她语气欢快的跟上去,这次却没落在后面,而是走在他身旁。 离得近,甚至能闻见他身上似有若无的药香混着一股清淡的檀香气息。 “前方就是春池畔”再行过一段路后,卫怀停了步子。 二人面前出现了一方湖畔,廊桥婉转,穿过去便是宴饮的地方,人头攒动,酒香飘荡。 夏葳远远的瞧见了正在同旁人说话的夏侯爷,因宫中有事所以夏千关比她早早进宫,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夏千关正好也看了过来。 隔了不远,夏葳看见她爹的目光在她身旁的卫怀身上飞快的扫过,然后皱了皱眉。 她这个爹爹似乎不太喜欢卫怀。 “今日多谢王爷带路,爹爹在那处等着,小女先过去了”她对卫怀讲。 那人面上没有多余表情,只略微点了点头。 小葵替她理了理衣衫,二人上了廊桥。 廊桥两旁池中种了大片的芙蕖,少女步履轻盈穿过廊桥的背影比那才露的小荷还要亭亭玉立,杏色衣裙在一片朱红粉碧中显得清新美好。 卫怀望着那背影,在原地顿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抬步踏上了廊桥。 两人一前一后出现在春池畔时,嘈杂的人群忽然一静,所以人都朝她们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