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掉马的纨绔》 第1章 抢花 今天下工时间还早,徐英急着回家喂猪,先告别了林缘。 登记好工分,林缘爬上羊河坡的西面,捡了一捆干柴,背上回家。 下坡的时候遇到正在往上走的何进,突然见到他,林缘慌得连忙低下了头,手都不知道怎么该放到哪里,不敢仔细看对方,她极力装作平静的模样,准备与他擦肩而过。 谁知往常一向不熟的何进朝她打招呼:“小缘,你下工了?回家啊。” 简单的一句话,惊得林缘差点甩掉手上的柴,极快地看了他一眼,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点点头,“是咧,要回家了。” 为了显得不那么突兀,林缘的视线一直落在何进手上的绣球花上,一大朵,圆圆的,从上往下递减的浅紫色,很好看。 何进举起手,要将花递给她,笑着说:“你也喜欢啊,我刚才上山时在五叔门前摘的,他差点拿拐杖打我。送给你吧,落我手上,迟早糟蹋。” 林缘整个过程都愣愣的,觉得不真实,她单独遇到何进了,他不仅跟她说话了,还送她花。 林缘眨了眨眼睛,看向手里的花,又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随后背着柴火和锄头,摸进小树林,穿到另一头,然后放下东西蹲在树后,朝外看去。 何进坐在山坡上,一条腿曲起,黄皮的书本搁在膝盖上,一页一页慢悠悠地翻。 太阳快落山了,余晖洒在他的身上,影子都变得温暖又温柔。 他怎么长的那么好看啊,说话声音又好听又温和,她的名字从他的嘴里念出来,都好听无数倍。 林缘一遍又一遍回想着何进刚才跟她说话的场景,短暂平常的一幕,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 她躲在树后,看了何进好久,再晚回去就要挨骂了,林缘依依不舍地从林子里退了出来。 走在回家的路上,林缘的心情都是飞扬的。 到了平坝,一条长河从村子中间横穿,淌过草原,隐没在地平线的远方。 这是从山里流出来的水,村里人在上游洗菜淘米,在下游洗衣裳床单。 夏天的时候,村里的男娃子最喜欢玩水,在河里一待就是一天。 如今正是最热的时候,地面让白日的日头晒得余温未散,河里还有没回家的小孩子。 林缘走过桥,随意往下头瞧了一眼,几个瘦高个儿扑腾在水里打水仗。 因为她这一眼,就有人注意到她,一声逗弄的口哨声响起,底下传来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嘿,你看我干啥?” 林缘惊讶地瞪大眼睛,盯着那张与何进一模一样的脸,正是何进的双胞胎弟弟何远。 要说何进在村里人见人爱,何远就是人嫌狗憎。半大的小子了,正事儿不干一件,整天混日子,东溜达西晃悠。 如果不是那张脸,简直叫人怀疑何远是老何家捡来的,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咋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林缘自来是个嘴笨不会说话的,何远明显拿话臊她,偏生她怯得不敢骂回去。 何远这一声吸引了其他人的视线,有人调笑:“林缘,你也热啊,下来一道洗嘛,我们不看。” 林缘脸都气红了,柴也不要了,捂住脸要跑。 何远跟个灵活的猴子一样蹿了上来,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花,笑嘻嘻地说:“你跑啥?我又不吃人。” “远子,说不定你还真吃人哩。”接着是一串不怀好意地笑。 林缘脸红透了,她最怕何远这样的二流子,但还是鼓起勇气道:“还我。” “又不是你的,凭什么还你?”这花就五叔门前有,林缘过来的方向是他哥平常最喜欢去的,何远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随口一诈。 林缘瞬间从脸红到脖子,心虚的样子不要太明显,何远探索的眼神像只锐利的狼崽子,逼得她无处遁形。 林缘跑了,何远远远望了一眼,瘪瘪嘴,意兴阑珊地回到石头上坐着,手上还随意拿着那朵绣球花。 他的好兄弟铁牛撞了他一下,嘿嘿地笑,露出一口白牙,“你逗人家干啥,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何远满脸不屑,“谁看上她了,小丫头片子。”还喜欢他哥呢,别以为他不知道。 何远是个猴精猴精的,脑子转得快,知道村里大半的丫头都喜欢他哥,没想到林缘也有那意思,顿时感觉不爽。 “人哪是小丫头片子了,你瞧瞧她那样子,胸大腰细的,咱村里这样的可不多。”他娘就说,屁股大的女娃好生养,以后就给他找个那样的。 何远一掌拍在铁牛头上,“想啥呢,一肚子花花肠子,就她那胆小样儿,有啥好看的?” 铁牛巴巴摸着脑袋,小声嘟囔:“是没有那样的看上你,村里的女娃都钟意你哥咧。” 何远摸着下巴,他哥那样的?哪样的,一张脸嘛,他也有啊。 家里人陆续都回来了,林缘在门墩上坐了会儿,将柴火放进厨房。 周桂香进堂屋将解放鞋换下,蹬着一双黑色水鞋,出门看见林缘,说道:“回来多久了,屋后头鸡还没有赶,去撵回来。” 林缘点点头,简单洗了把脸,手上的水珠还没甩干净,林飞一阵风似的从门外刮进来,手上提着什么,一下扔在她的身上,然后就站在一边哈哈大笑。 林缘瞪他一眼,一把揪下来,滑不溜秋的,看清楚是一条死蛇。她哇地大叫一声,跳出老远,抓住林飞,捶了他几下。 周桂香从菜地里直起腰,嚷嚷道:“多大了,还跟你弟弟闹,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林缘指着地上的蛇,“他用菜花蛇丢我。” 林飞抱头躲去一边,还在笑,“死的,有什么好怕的,就你胆小。娘,咱们把蛇炖着吃了吧,能吃的。” 周桂香道:“一天天的在野地里跑,那蛇是你能惹的,遇上个有毒的咬你一口,看你咋办?” 林飞嘿嘿笑几声,蹭到周桂香身边去帮忙拿篮子,讨好道:“不是我打的,我听你话哩。这是铁牛哥和远子哥打的,就送我了。” 林缘听到何远的名字就来气,转身去了屋后头。 第2章 镰刀 林缘赶完鸡出来,姐姐林兰也回来了,身上还挂着挎包,周桂香笑眯眯地叫洗手吃饭。 林家的饭桌上五口人,林老爹名叫林一德,性子木讷寡言,家里的事情一般都由泼辣强势的周桂香把持。 中午在公社吃一顿大锅饭,晚上回来随便熬点稀饭和咸菜。 林兰用筷子扒拉扒拉盘子,抱怨道:“好久没吃肉了,前两天我不是带了肉票回来,娘你做点肉吧。” 林飞一边吸着面条,一边疯狂点头。 周桂香将面条盘子往林兰面前推了推,“知道你出息,如今担着村里的会计,能得那么点粮票,还是省着用好,万一哪天没了,也能应应急不是。” 林兰瘪嘴,“我工作的好好的,能出什么岔子,给你的粮票你用就是了,总还有。” 周桂香笑道:“就得好好干,多难得的机会,你大伯母羡慕的啥一样,可惜你梅姐文化程度不高,就是给她也干不下来。” 林兰脸上露出笑模样,当初村里缺个会计,多少有点文化的不去争取,就她选上了,怎么不骄傲。 林兰笑道:“等以后稳定下来,我不但能分粮票,布票也有哩。” 周桂香惊喜道:“那感情好,正好给你们做衣裳。前两天你三姑姑找我,说是她有个干弟弟,人不错,叫你去看看。” 说到相亲,正是林兰这个年纪女孩子的常规经历,林兰面色却有些垮,不大满意的模样,“我不想见,我才多大,梅姐比我还大一岁,都十九了还没动静呢。” 周桂香吸溜了口粥,“你跟她比,你大伯母那眼光高的啥样的,自己什么样子不清楚?到时候年纪大了,高不成低不就,反而惹笑话。” 林兰戳了戳碗里清亮亮的稀饭,意兴阑珊,敷衍道:“那也比闭着眼睛着急忙慌找得好,我好歹上了几年学,还能帮衬家里几年。” 林缘默默听着,吃完饭主动去洗了碗,洗漱完,林兰已经先睡了。她摸进自己的被窝,将被子拉上来盖住半张脸,留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在外头。 两人的床面对面,中间隔着一张桌子。本来家里床铺少,林兰跟林缘是睡一起的,渐渐大了,林兰硬要自己睡,周桂香没有办法,只能新弹了棉花,给她重新弄了一张小床。 听到林兰幽幽叹了口气,林缘望了她一眼。 林兰道:“你今天跟徐英一起回来的?” “没,我捡柴去了。”林缘说着,想起遇上的那个人,将红扑扑的脸藏了藏。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林兰又道:“村里这些半大小子,你看着咋样?” 林缘对结婚还没什么概念,愣愣回道:“不知道。” 林兰扭头看她一眼,也没说话的心情了,“算了,你又不懂,睡吧。” 第二天一早起来,林缘把鸡放出去,屋里已经没人,赶紧扛上锄头下地,近来正是农忙的时候,要趁着夏雨没来将春稻收完。 中午吃完饭,发现队里几把镰刀钝了,大队长研究了一会儿,“这样不成,要么换几把,要么找磨刀石来磨一磨。” 林缘和徐英坐在一旁树下喝水,徐英听见二叔的话,说道:“仓库里还有镰刀吧,先前三爷爷家里有一块好用的磨刀石,好像被村支书家里借去了。” “村支书今天去镇上开会,何进他娘也没来,屋里有人吗?”大队长问道。 徐英朝林缘挤了下眼睛,“我知道,何进在家,他不是从镇上回来了吗?我去拿过来,二叔你要不要?” 大队长将刀扔在一边,“那成,你赶紧去,这里等着用呢。” 徐英抓着林缘往外跑,林缘忙道:“我不去,我还下地呢。等会儿我娘问起来,见不到我要说的,你赶紧去吧。” 徐英大方,村里多少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悄悄看何进,就她胆子大,经常找借口跑到他面前去看个仔细。 林缘就不敢了,徐英知道,别人都是找机会往何进跟前凑,她是有多远就躲多远。 她也不再强求,自己一趟跑下地,进村了。 何进在家里温习功课,他在镇上一个小学里教数学,是村里举荐上去的,年纪不大,人却很稳重。 他听到院子里有人喊,便放下书出门来看。 徐英一张笑脸,肤色是农村姑娘特有的蜜色,牙齿白白的,三言两语说明来意。 何进文质彬彬,戴一副眼镜,衬衫下摆扎进裤腰,盘条靓顺,“你等等啊,我娘收着呢,我找找看。” 徐英跟着他进屋,自己去厨房找水喝,没话找话:“何进哥,你教的啥啊,难不难?我们村里大队长也商量办个小学呢,到时候你回不回来?” 何进翻完碗柜,弯腰朝下看去,“我教的数学。村里要办学校我倒没听说,回来教书也好,都一样。” “那还是在镇上吧,教的好了,说不定还能去省城。我都没去过省城,听说那边人天天出门开汽车。”她本来想说听说那边人天天吃白面、炒肉菜,怕显得自己贪吃,惹何进笑话,便换了个说法。 何进好脾气地笑了笑,“省城也没啥好的,就是干净些、人多些,大多数人出门也是走路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主要是徐英在说,何进偶尔答一句,不过这样,徐英也很高兴就是了。 何进找出来磨刀石交给她,还把家里两把好镰刀也借给了她。 徐英连忙接过去,“那我晚上给你送过来,我跟我二叔也说一声。” “吵死了。”身后传来一道不满的声音。 徐英回头去看,何远睡眼朦胧地靠在门边,身上衣裳敞开,蜜色的肌肤纹理分明,看他身上倒是很结实,胸肌一块一块的。 他头发有些乱,似笑非笑地朝徐英身后瞅了一眼,歪头道:“就你一个啊。”说完就转身回去了。 徐英懵着,脸上突然有些红,“那我先走了。” 不等何进送她出门,便飞快地转身跑了,隐约听见何远说林子里有什么蛇,叫何进不要去了。 第3章 等你 “你咋了?”林缘问徐英,这是今天她第三次问这话了,徐英取完东西回来就一声不吭,不知道的以为谁惹她了。 徐英眼睛亮晶晶的,一边跟林缘把稻子抱到一起准备剥谷,一边跟她闲聊:“你说村里这些后生,都吃啥长大的,又高又结实。我弟弟咋就又胖又矮的,还没有我高。” 林缘随意应了一声,一把抹掉额上的汗水。 徐英羡慕地捏捏她的脸,“你咋晒不黑?脸上跟鸡蛋一样白细。” 林缘不出声,徐英又自顾自道:“今天我去何支书家,见到何远了。” “你见到他有啥稀奇,他不是何进弟弟。”还是双胞胎。 “不是,我就是突然觉得他俩长得真像,就是何远黑一点,不站在一起也看不出来。”其实何远也比何进健硕些,看着更加血气方刚。 何远爱笑,不管是微笑还是开怀大笑,都有种轻佻的逗人意味,林缘最不喜欢他笑眯眯地瞅人。 徐英仿佛忽然之间发现了何远的好处,之前常把何进挂在嘴边,现在三句不离何远。 下工之后,徐英朝大队长要回镰刀,对林缘道:“你真不跟我去啊,你回去那么早干嘛?你姐比你闲,叫她干活嘛。” 林缘摇摇头,“快去吧,等会儿人家里吃晚饭了。” 到时候喊她一起,那多不好意思,徐英点点头,“是哦,那我先走了。” 林缘收拾好东西,朝着每天必走一遍的小路上去,天色微暗,远远的狗吠声仿佛从天边传来的一样。 林缘捡好柴,往坡上望了一眼,没人。 她立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没见人来,捞起柴甩上背,脚下迈出了一步。 “小缘。” 林缘惊喜地抬头,少年高瘦的身影立在山坡上,朝她招手,浅浅的笑都能晃花人眼。 林缘拘谨地挥手回应,在他灿烂的笑容下结巴了:“我、我回了,再、再见。” 一路云里雾里的下山,她愣愣地摸了摸脸,烫烫的,觉得好不真实。 之后几天那种轻飘飘的感觉更加强烈,她每天下工捡柴,在山上与何进相遇,慢慢开始说话,有时候隔着遥远的距离看对方一眼,都有种秘密的默契。 林缘悄悄走到何进身后,本来想吓他的,没来得及出声,他已经转身发现她。 林缘立着不动,何进拉她坐下,“忙完了?” 林缘点点头,何进继续道:“小缘,我在等你。” 她转头看他,不明所以。 何进道:“你每天都来得好晚,我等了好久。” 林缘嗫嚅:“你等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感觉每天见你一次已经成了习惯,你不来,总感觉少了什么。” 这似乎不是她期待的那种答案,但是要具体描述她想听什么,林缘又不知道。 能感觉到他认真的视线落在脸上,一点一点看得仔细,林缘不自在极了,她揉揉脸,“我要回去了。” 何进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试探地牵起她一根手指,低声道:“再坐一会儿吧,我昨天教你的诗你给我念念。” 林缘抽了抽手,他似乎只是轻轻握着,却让她离不开,被他拉住挨着坐下,脸颊比山上熟透的柿子还红,低声念着:“……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何进时而嗯一声,手上从牵着的一根手指慢慢将全部圈在掌心,林缘完全不敢看他。 何进温文,农活干得少,而拉她的手却炽热粗粝,不过她沉浸在紧张中,万物都变得模糊,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在与何进的腻歪中,林缘磕磕绊绊念完长诗。 他低低的笑声被风送进耳里,“小缘,你知不知道心头荡漾是什么感觉?” 林缘摇头,“我不会写诗。” 何进猛地凑上来,在她嘴边啄了一下,顶着她震惊的目光,又啄了一下,笑嘻嘻道:“就是这样。” 小丫头大概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羞得脖子通红,跳起来就跑。 等那道身影在山路上变小,一晃进了村子,何进一改斯文的笑,捂着肚子满地打滚。 待到他笑够了,揩了一把眼角,嘴角牵起来,却不再是何进那样七分温柔三分腼腆的笑容。 分明一模一样的脸,此时的“何进”随意歪着,一腿曲起,莫名又痞又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慢悠悠爬起来,随手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吊儿郎当地下山去了。 林缘将背篓放在门边,坐着发呆,想到这几天的经历,捧住脸抿唇偷笑。 林兰甩着辫子进门,看见林缘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咬唇表情很是丰富,喊了她一声。 林缘回神,林兰走过去坐下,“村头他们放了堰沟里的水,说是抓了些鱼,叫家家户户都去领,你快去,挑个大点的回来。” 林缘哦了一声,刚站起身,门外进来个女孩子。 她喊了一声玲姐,何玲应了一声:“都下工了,小缘又上哪里去?” “说是村口在分鱼,我去看看。” “是咧,刚从池塘里打起来的,一个个老大个儿,你快去,叫我婶婶给你挑个大的,我来找你姐。”说着话,何玲跑上石阶。 这会儿天色渐渐暗下,太阳只剩一丝余晖还倔强地挣扎在地平线上,整个天地都暖融融的。 下工回家的村里人不少,也有同去村口的。 小孩子们一伙一伙的,村口有棵大柳树,几人合抱粗,说是有了河子屯就有了这棵树,树冠盖天,夏天的时候不少村里的老人家摇着蒲扇在树下乘凉。 靠近井边的位置围了不少人,几个大盆一字排开,吵吵嚷嚷的。 林缘站在村头看了一眼,高挑的少年站在何婶旁边,笑着跟大家说着什么。 林缘在原地磨蹭了一会儿,摸了摸头发,又扯了扯衣角。 何远本来跟几个哥们儿架在树上坐着,嘴里叼了根草,漫不经心地盯着底下分鱼,一眼瞄到正跟徐英说话的林缘,瞬间眼睛就亮了,从树上一跃就跳下来。 蹭到他娘跟前去,把他在水沟里捉的几条黄鳝拎出来看了一眼。 第4章 骗人 “你怎么才来啊,都快分完了。”徐英拉住林缘。 “我姐回去我才知道,这鱼怪大的,早先怎么没发现池塘里这么大的鱼。”林缘拨了两下徐英手里的鱼,“草鱼啊,刺也不多,回去就用清汤一煮,铁定好吃。” 徐英兴奋道:“我也这样想的,不过我家这个我娘怕是舍不得吃,还不知要养多久。”她惋惜地叹口气,忍不住咽口水。 “这搁谁家都舍不得吃啊,我家肯定也一样,不过我姐和我弟要吃的话,应该会煮。” 两人拉着闲聊了几句,徐英弟弟远远喊了一声,林缘就跟徐英分开了。 村头的鱼分得差不多,家家户户依着人口多少都分到数量可观的草鱼鲫鱼。 林缘一直等到最后,何婶子招她过去,笑眯眯道:“小缘才来啊,来,这条鱼你家的,回去就吃了吧,莫舍不得,越喂越小不划算。” 林缘从何进手里接过鱼,有心想说什么,只是人多,不大好意思开口。 何进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笑得如沐春风,柔柔软软暖进人心里。 何远两手插在兜里,看见了嗤笑一声,挤到林缘身边,挡住她的视线,扬声道:“哥,二叔家要用一下秤,爹说你知道在哪里,叫你去拿。” 何进好脾气地应了一声,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林缘急得踮起脚尖,只看见他远去的头顶,又不敢喊,脸都憋得通红。 她突然被何远撞了一下肩膀,听他吊儿郎当道:“看啥啊?一个大姑娘偷看啥呢,害臊不害臊?” 林缘气得瞪他,嘟起嘴,像急了家里被惹毛撵着啄他的大公鸡。 何远嘿嘿嘿笑着很是欠扁,随手从桶里捞起大拇指粗的黄鳝,开玩笑一样说道:“要不要,送你得了,这玩意儿脏兮兮的,我可不想弄。” 林缘推开他递到脸边的黄鳝,这黄鳝跟蛇一样,死了也直挺挺的一条,闷闷道:“不要。” “真不要,我送你啊,反正我不会弄,我家也没人喜欢吃。”他笑着看她。 林缘嘴唇张了张,小声道:“何进哥不是喜欢吃,你拿回去。”何进的喜好她还是知道一些的。 何远脸上的笑容收敛,眼尾一挑,斜着睨她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哟,还知道我哥喜欢吃黄鳝呢,不容易呀。” 林缘理直气壮地瞪眼,“大家伙儿都知道,不单我一个人知道。” “那你知道我喜欢吃啥不?” “我管你喜欢吃啥。” 大门哐当一声巨响,何进从书里抬起脸,见何远漫不经心地从门外跨进来,“谁又惹你了,门撞坏了,小心娘找你。” 何远满不在意地轻嗤一声,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上头也不老实,翘起一边的凳子腿,腿也勾在门上。 何进将教材整理好,拿了一份报纸出来看,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浓浓的书卷气,斯文秀气。 他偏头朝何远道:“看什么?” 何远移开视线,无聊地抠了抠鼻尖,将何进的眼镜两个指头捻起来,挂在脸上试了试,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不伦不类,又挑了一件何进的衣裳套上。 他学着何进的模样,安安静静往桌前一坐,低头看书,从额头到下巴的线条流畅一气呵成,饱满的宽额,高挺的鼻梁,薄薄的没有笑意的嘴唇。 何进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学我做什么?” 何远眉梢一挑,眼睛里那股野气肆意蔓延,瞬间破坏了满身的书卷气,动作间是蓬勃阳光的少年气息,笑的时候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像不像?” “像。”何进点点头,“你别说话,绷着脸就好了,不然一准破功。” 何远却不觉得他的意见有用,意有所指道:“能骗过想骗的人就得了。” 晚上何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这几天跟铁牛天天往山上跑,发现一窝兔子,想养着不知道怎么养,吃了吧又舍不得。 现在就被他藏在秘密基地,他是个受不住约束的,心血来潮养兔子,哪天忘到脑后,饿死了多可惜。 他想了一会儿,有了,给那小丫头养。 他想看的时候找她就是了,想不起来就叫她照顾着,简单省事。 想到了解决方法,何远心满意足,安安心心地准备睡觉。 迷迷糊糊之际,叫尿憋醒,他爬起来,抓了抓头发出门去。 爬上小山坡去猪圈里撒尿,隐约好像听到草垛后有声音,这大半夜的,何远立马就清醒了,背上先起了一层冷汗,不对,是人声。 他悄咪咪摸过去,猫到树后躲着,外头的声音更清晰了些。 “哎呀,猴急什么,摸哪里呢?”柔柔的女声像在撒娇一样。 “你男人出门这么久,寂寞了吧,急忙把我找过来。”一阵男人的声音,夹裹着女人哎哟的痛呼。 何远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露出来,就看见那边两个在月光下的男女纠缠在一起,草垛摇摇晃晃,落的到处都是草屑。 他瞬间明白他们在干什么,到了这样的年纪,小伙伴们之间都对这样的事情好奇。他也隐约知道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倒是第一次这样直白地看见真刀真枪。 何远兴奋起来,那边的两人太忘情,也没发现有人在大胆地观摩学习。他看着看着,脑子里猛然闪过一张雪白的面孔。 正是往常下工的时间,铁牛被他娘揪着骂了一顿,十来岁的人了还游手好闲,不思进取,也不下地挣工分,过两年媳妇都说不上。 他气呼呼地从家里冲到大路上,从路边池塘里揪了一根芦苇草,摔摔打打地往前走。 迎头见何进过来,走到跟前的时候铁牛喊了一声哥。 “何进”笑得古怪,绕着铁牛转了两圈,推推眼镜,“前两天的黄鳝好吃吧,还想吃吗?” 这个语气,可以说很熟悉了,铁牛瞪大眼睛,“远、远子,你、你、你,你咋穿进哥的衣裳?” 何远揽上铁牛的肩膀,嘿嘿笑了两声,“像吧?” 简直太像了,刚开始看见的时候,那个挺肩直背的端正态度,哪里有一点何远吊儿郎当的神态,活脱脱一个何进。 第5章 担忧 “不是我说,你没事学进哥干啥?”还装备这么好,连他都骗过了。 铁牛都没认出来,照上次的经验那小丫头肯定更认不出来,何远心里舒坦了,“你去哪儿?” 铁牛丧气,“还不是我娘,一天天的不叫人安生,回家就叨叨叨,吵得人烦死了。” 何远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吃饭没有,等我一会儿,晚上咱们去河边烤洋芋。” “那你这会儿干啥去?要帮忙不?”铁牛应下他的建议,追问一句。 “这你甭管了,有事。” 何远辞了铁牛,自己爬上羊河坡。 太阳已有一半埋进地平线里,橘黄的光芒洒下,山川平原都染上一层金灿灿的颜色。 鸟兽归巢,天空的颜色好像往水里滴了一滴墨,渐渐晕染开来。 何远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坐不住了就站起来,踱来踱去。 他嘴里叼着一根草,又盘腿坐下,手撑在身后,朝着那条熟悉的小路望过去,还是没有人来,右腿抖抖抖,有些急躁了。 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那小丫头迷迷糊糊的,万一在山里捡柴不小心摔了,或者叫蛇咬了,最重要的是遇上什么二流子之类的欺负她。 何远让自己心里的猜测吓了一跳,额上冷汗都冒了出来,最后望了一眼深蓝的天幕,转身走了。 林缘今天没空去捡柴,下工的时候她娘扛着锄头过来找她,要跟她一起回去,也就没办法偷溜了。吃完饭,又跟她爹去屋后头挖沟。 夏天雨水多,房子后头淤泥积得深,长年累月泡在水里,屋里的房间也潮湿。 林兰前两天身上起了湿疹,念着痒,周桂香就叫爷俩抽空将水沟挖开。 林缘穿着水鞋,一锄头挖下去被淤泥吸住,费了些力气将泥巴掏出来。 她的脖子上搭了一条帕子,脸上带着红晕,头发都汗湿了。林一德就在她后面。 “呲呲~”头顶上响起奇怪的声音,她没理会,又响了两声,她抬头看见何进,吓得连忙去看她爹,还好没注意。 惊慌之下,她自然也没意识到依照何进从来循规蹈矩的做派,怎么会趴在树上,挤眉弄眼地吸引她注意力。 大多数人家,房子后头都埋着祖辈的坟,小树林围着,这是风水上的讲究。此时“何进”就站在一棵枝叶不算茂密的树枝上,底下就是她祖爷的坟头。 林缘脸色涨红,一面怕何进手舞足蹈摔下来,一面怕被她爹发现。 她朝他嘘了一声,转身跟林一德说去前头喝口水,丢下锄头跑了。 林缘做贼似的小心翼翼从斜坡上到林一德看不见的地方,随后爬进小树林,“何进”早躲在树后等她了。 他一把将她拉过去,语气有些埋怨,还有些见她没事的放松:“你今天怎么没来?我等了好久。” 害他以为她咋了,先去她捡柴的小树林找了两圈,没见人又连忙下山来她家,跑得满头大汗。 他的头发还有些湿,亮晶晶的汗珠攀在侧脸耳边,衬衣的领子也被汗洇湿了一圈。 林缘脸蛋红扑扑的,抬起头眼神软绵绵的,“对不起,我今天有事,就没过去,你等了多久啊?” 他倒不是在意自己等了多久,就怕她在找他的路上出什么事,那样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虽然现在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没多久。”他下巴朝那边示意了一下,“你跟你爹在忙啥?” “屋子湿,我娘说把淤泥掏一下。”她声音仍然慢慢的,鼻翼上都是小小的汗珠,衣领敞得有点大,肤如皓雪。 何远回忆刚才在树上看她的时候,林缘弯着腰,衣裳不贴身,露出里面的风景,像水一样柔软。 何远有些僵,后悔今天将衬衫下摆扎进衣裳,这会儿连掩饰都难。 他微微拱下身子,往一边树荫里躲了躲,好在天色晚了,看得不是很清楚,还能勉强保持镇定,“你家怎么老是有那么多活要干,你弟弟都在村口玩儿。” 林飞就比林缘小三岁,跟她差不多高,怎么也该分担家务吧。何远皱了皱眉头,没有深想这种抱不平的情绪是怎么回事,甚至不知道此刻他是心疼了。 见她累得汗水涔涔的样子,有点想捏捏她的脸。 这不是他第一次触碰到她了,之前教她读诗的时候,奖励似的拍拍头,还能为这种逾越的亲近找个借口。 此刻在幽昧的林子里,被他捧着脸认真看着,林缘的脸更红了,刚刚歇了一会儿平复的心跳此刻又更加迅猛地跳起来。 她忍不住结巴:“我、我还要干活儿,你先回、回去吧。” 何远目光闪了闪,压低声音:“刚刚找你一圈,跑得我都饿了,没力气了。” 她的掌心紧张得贴在裤子上,轻轻擦掉渗出的汗,“那、那怎么办?” 她娘把家里的吃食看得可严了,她也不敢进灶房偷拿东西,不过地窖里有洋芋和红苕,院子里不知有没有人,她或许可以偷偷去拿一点。 林缘蹙眉想着,丝毫没发现何远看她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儿。 在她还没有想明白的时候,他突然扎下头,亲在她嘴上。 林缘手撑在何远胸前,摸到硬邦邦的肌肉,心里不免害羞地想,看着何进斯斯文文的,身子倒是健壮。 林缘微微推了一下,何远这才放开她,小声在她耳边说:“饱了。” 不用想,林缘也知道自己脸烫得不行,两人互相依偎,只觉得无比美好。 “缘子!”是林兰的声音,就在不远处,林缘吓了一跳,忙一把推开何远,匆匆跑了。 林兰孤疑地看了看林缘下来的方向,黑漆漆的小树林,里面还有那么多坟,林缘胆子小的跟蚂蚁差不多,天都黑了怎么敢进去? “你没事跑树林去干吗?”林兰怀疑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林缘不知道自己嘴上能不能看出痕迹,头埋得低低的,小声道:“想上厕所,憋不住了。” 林兰这才点点头,“娘叫你赶紧的,她猪草还没剁完,这会儿有事出去了。”说完,她就回去了。 第6章 夜路 林兰走到院子里,忽见门前有人,笑着招呼:“何进,你怎么在这里?” 何远啊了一声,想起他哥说过要从林兰手里拿本书,便学着何进的样子,朝她温和一笑,说道:“知青所的柳知青说是他的《安娜卡列尼娜》在你这里,我想看看。” 林兰让开门,请何远进来,“你先坐坐,我去找。” 何远站在院子中间,想再去后面看看林缘,又怕随时有人来就没动。 这时候林缘恰巧和林一德回来,林一德也以为是何进,笑着招呼了两句。 林缘极快地瞥了他一眼,默默进了屋。 林飞从门外跑进来,跑到何远跟前停下。 何远便把手里原本想给林缘的零嘴给了他,“太阳花里的瓜子都熟了,跟你……姐她们吃。” 林飞欢呼一声,开开心心地接过去跑了。 周桂香跟在他后面进来,“这孩子,也不说声谢。”又转头招呼何远进屋去坐。 何远哪里想林家突然一家子都回来了,待久了恐怕他们看出什么,接过林兰手里的书就找借口走了。 周桂香望着他笔直的背影远去,想到什么一下子笑了起来,喊住林兰:“兰子,你觉得何进怎么样,我看他恐怕也对你有意思哩,刚才我在门外就瞅见他伸长脖子往屋里看,不是看你呢。” 何进啊,倒是村里大部分姑娘都挺钟意的,便是梅姐心高气傲,也对何进另眼相看。 林兰心里想着,嘴上却道:“你乱说啥呢?人家就来拿一本书。” “我瞧着不错,他家里条件多好啊,人也可靠有本事,到他屋去你亏啥?”周桂香忍不住幻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林兰默不作声,也不知是咋想的。 林缘坐在门边换鞋,听着她们闲话,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不好说什么。 何远闷闷不乐地朝家里走,路上要经过一片小竹林。 这时候天色彻底暗下来,林子里黢黑一片,又安静至极,胆小的人绝对要吓得不行。 “我劝你最好赶紧放我走,不然我明天就告诉村长,叫你好看!” 女孩子的声音隐隐约约含着颤抖,还是竭力保持镇定,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黑暗中传过来,何远脚步一顿。 随即那女孩子好像被人捂住了嘴巴,吵闹变成了呜呜咽咽的哭声。何远心道不好,大喊着喂了一声,随手掰断了一根竹子蹿进去。 在田坡上果然有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在何远跳下去之前,一个人影连滚带爬躲开。 不过何远还是借着朦胧的月色看清那个人的跛脚,也就猜到是谁了。 村里有名好吃懒做的刘二麻子,听说前些年在人家村里四处骚扰大姑娘小媳妇,这才被赶出来,辗转流落到河子屯,赶也赶不走,又不能拿他怎么样,就这样住了下来。 刘二麻子时常故态复萌,拉拉村里小媳妇的手,偷些女人家的内衣,被人家男人揪着打一顿也不在意,没想到没人理会变本加厉,还敢拉人钻小树林。 见他跑了,何远挥了挥棍子也没追上去,转头问道:“你没事吧?”夜色太黑,一时间也认不出来是谁。 那人影从地上爬起来,将衣服拢得紧紧的,也不敢多看何远,飞快地瞄了他一眼,推开他就跑了。 何远莫名其妙,也没有放在心上,转身回家。 太阳照进屋子,何远蒙住头往床里一翻,胳膊搭在脸上准备继续睡。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何进喊他起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可以看到房梁的屋顶,被子里动了动腿,脸色一僵,昨晚果然不该控制不住亲了那小丫头,害他晚上做梦都是跟她…… 烦躁地掀开被子,何远打了个哈欠,先换上一身衣裳,想了想抱着脏衣服出了门,扔进水缸旁边的盆里,胡乱揉了几下,确定毁尸灭迹了,才转身进屋。 他一抬头,这才发现屋里多了个人,见他进来连忙端端正正坐好,何远没有理会。 那人连忙站起来,“何远你好,我叫杜明月,是知青所的知青,昨晚谢谢你了。” 何远没有睡醒,还想进屋继续睡个回笼觉,或许还能接着昨晚的梦。 他双眼微眯,头发乱糟糟的,偏偏那张脸生得俊,即使满脸不耐烦也有种痞痞的好看。 “是你啊。”他拉过就近的椅子歪坐着,灌了半杯水,人也清醒了些。 杜明月穿着村里女孩子们一样的麻色衣裳,两条黑辫子垂在胸前。 何远随意扫了一眼,没有那小丫头的头发好,又黑又亮又滑,不知道用什么洗的,还香香的。 他张嘴又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地问:“你来干什么?” 杜明月见他问自己,收敛了心神,没再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脸上,“就是来谢谢你的,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是谁啊?我想跟村长说说,虽然我没受什么伤害,可是万一他又找上别人呢,这样的人千万不能姑息。” 杜明月义愤填膺,一张白白的小脸激动成了粉红色。 何远无可无不可,刚要说出刘二麻子来,就听杜明月又道:“你跟你哥哥真像,昨天是不是穿他的衣裳啊?我刚才就认错人了。” 她说着忍不住笑起来,何进的衣裳以衬衫为主,上摆时常扎在裤腰里,个子高高的,很像电影里的人。 何远心头一跳,若是事情闹大,那岂不是他也会暴露,传到小丫头耳朵里可就完了。 他立马否决了将刘二麻子供出来的想法,摇摇头道:“我也没看清,天太黑了,你就没看见他的样子吗?” 何远盯着杜明月,她的脸色有些不好,“我昨天去村长家取东西,回来晚了怕我朋友们担心想着抄近路,走到林子边上被人一把拉进去的。” 那人倒是说了几句话,可是她太害怕太紧张,现在回忆起昨天的场景,像雾里看花一样模模糊糊,根本想不起来。 何远放下心来,“那你以后小心一点,最好不要再独自一人走夜路了。” 第7章 落差 送走杜明月,何远也彻底清醒了,看见何进在整理柜子,他靠了过去。 何进将书都捡出来,数了数,推推眼镜,“我的那本现代诗集呢?” “你要用?”何远双手环胸,吊儿郎当的。 何进摇摇头。 何远道:“你又不用,就放我这又丢不掉。”书早被他送给小丫头了,要也没有。 何进对弟弟丢三落四的性子也很明了,又摇摇头,“过几天学校开学我要用的。” “等你要用的时候再说吧。”何远敷衍,“你真决定回来教书啊,在镇子上教书多好。” 村里的小学也办起来了,由于急缺老师,何进便被喊回来,先担任数学老师。 “在哪里教书都一样,反正我就干这个了。倒是你,到底要干什么?叫你下地也不去,继续读书也说没意思,要不去镇上跟舅舅学开车,将来也是个出路。” 何远的游手好闲是叫全家都头疼的事,他自己却很无所谓,懒得听他哥唠叨,何远连忙跑了。 到了中午,大队的人都去食堂吃饭了,林缘快速吃完饭抽空回家喂猪。 “喂。” 听到有人喊,她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何远那个二流子,趁他还没走过来,连忙爬上一边的小土坡,上了回家的小路。 何远仗着腿长,三两步赶上去,气急败坏地一把扯住她,“看见我你跑什么?” 林缘被他扯得一个趔趄,站稳了也不做声,只是闷闷地用力将衣裳往出来拽。 何远反而用力捏住,笑得不正经,“我问你话呢,你说不说,不说那我就不放。” 林缘脸都气红了,恨恨瞪他一眼,鼓足勇气,“你好讨厌。” 她又怕又厌,反正对何远是没有好脸色。 何远一愣,昨天还乖乖叫他搂在怀里亲,这会儿就不是那话了,低头一看自己的衣裳,原来如此,现在他又不是何进。 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心里好像燃起一把火,燎得他又疼又闷,呵呵笑道:“我讨厌是吧?我今天还就不让你走了,好好说说我哪里讨厌?” 你游手好闲、招猫逗狗、不务正业,就知道上树掏鸟蛋,下河捉螃蟹,一点儿正事不干,我当然讨厌你。林缘这样想的,却不敢说。 其实何远自己不上进,林缘也不会厌恶他到看见就烦,主要就他俩之前有梁子。 林缘记得她小时候上山捡柴,好多次被他的小尾巴拦住,仗着何远撑腰,一天的劳动成果就被他们抢去。 回家跟爹娘一说,反过来骂她没出息,又叫她不要招惹何远。 她自小就讨厌何远,有多喜欢何进就有多讨厌何远。 看着何远凶神恶煞的面庞,林缘忍不住想,明明是一张脸,怎么何远就这样不讨人喜欢。 她紧紧抿住唇不说话,又害怕自己被打,瑟缩着微微颤抖。 这副避之唯恐不及的厌恶模样叫何远更加心堵,冷冷看她半晌,终究自己气闷地走了。 林缘理理衣裳,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何远越想越气,气到最后竟然隐隐觉得心口闷闷疼起来,蔫头耷拉脑袋地没了精神。 铁牛吓了一跳,捂着心口道:“我说远子,就是被婶子骂一顿,也犯不上哭吧,咋地,家里打你了?” 何远吸一吸鼻子,嗤了一声,“滚你妈的,老子什么时候哭了?”虽然眼眶有点胀胀的,但他确定自己没哭。 听他声音还算正常,铁牛放下心,坐到他身边,“家里又逼你找事做了?谁还不是这样来的,他们说他们的,咱们自己自在不就得了。” 铁牛肚子里没多少墨水,也实在不会安慰人,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劝了一会儿。 两个人就坐在河岸上,吹着平原上刮过来带热气的风,听见河里哗哗朝东的流水。 良久,铁牛都感觉就这样干坐着实在傻得冒气,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何远却先开口了:“我是不是很讨人厌,一点都比不上我哥聪明、上进、有文化,十来岁的年纪就开始教书。” 原来是从何进身上看到落差了,铁牛咂咂嘴,“那能一样吗?进哥从小养在镇上你外公家,管得严,读书上学都比你早。你们就不是一处长大的,怎么比?” 何远的情绪没有好转的迹象,铁牛又道:“我们村里的小伙伴都喜欢你,放心吧,说到聪明,你比进哥聪明多了。” 何进就是占了先读书的优势,一直读到现在,能不优秀吗?铁牛还是觉得何远脑子更灵活些,还记得小时候下大雪,村里总有好大的鸟儿来觅食,当时多少人想捉来打牙祭。 就何远想到用笼子,底下放些包谷,用个棍子撑着,等大鸟去啄食,绳子一拉,一扣一个准,还有不少人学他,就是没有他逮的多。 他们这帮小伙伴喜欢跟何远玩儿,也隐隐以他为头头,不是没有道理的。 打架时气上来谁不用拳头服人,何远偏能兵不血刃,给人好看,何况他拳头上的功夫也不是盖的。 铁牛胡说八道了一通,觉得何远气应该消了,何远还是闷闷的,自己起身先回去了。 铁牛摸摸脑袋,“没道理啊,以前也不是没有因为何进被奚落过,谁这么厉害,骂得远子这么难过。” 林缘又打了个喷嚏,徐英笑嘻嘻道:“恐怕有人想你哩,看你今天打多少喷嚏了。” “是骂我吧。”林缘嘟囔道。 眼下正是收洋芋的时节,河子屯公社还算是比较富裕,公社里三个生产大队,一二三等的好田好地也有很多。 全公社春天种的洋芋红苕有整整几百亩地,漫山遍野都是埋头苦干的生产队队员。 先用锄头挖,把土地挖松,然后揪着洋芋藤从地里拔起来,拔的时候要掌握好力道,一鼓作气。连带着泥土的丰硕果实一串一串挂在藤上,饱满的犹如天上圆圆的太阳。 林缘在前头挖,徐英就在后面拔,再把藤上的洋芋全部摘下来堆在一边。 两人玩得好,干活也有默契,一点不比公社里其他的青壮年干得慢。 第8章 讨好 林缘头上戴着草帽,手上戴一双粗手套,全身的皮肤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点都晒不到。 徐英就没那样讲究了,太阳本来就大,热得她把袖子卷到老高,喊林缘也别捂着了。 林缘又打了个喷嚏,把帽檐往下一压,脸上的汗全部滴进地里,一边利索干活,一边道:“我娘叫我把帽子戴好,晒的黑炭一样,难看。” 林缘也喜欢自己白白嫩嫩的肌肤,就是林兰每天坐在屋子里上班,都没她白净。 林缘停下歇气,指着徐英的袖子道:“你也赶紧把袖子放下来,中午的太阳毒嘞。” 徐英虽不信林缘的说法,可是想到脸上身上不同的肤色,好像真是晒出来的,又摸摸自己有些粗糙的脸,再看看林缘白里透红的脸蛋,将信将疑地把袖子放下了。 她不求能像林缘一样白,好歹比村里其他同龄姑娘白净些,将来也好说婆家。 徐英想了想,问道:“缘子,你家里有没有跟你说人家?” 林缘动作一顿,随即挖得更快了,“你问这个干什么?难不成有人来问你了?” “是啊。”徐英倒是大方,“前两天来了一个,还在我家帮忙干了一天活儿,力气倒是大。”她笑起来,“我年纪也不小了,该说了。” 徐英比林缘大两三岁,如今都十九了,先前家里也来了几波说婆家的人,有的甚至都见过,就是没成。 林缘有点迟钝,“你不是觉得何进好吗?”喜欢何进的人通常都很难接受别人吧。 徐英就笑起来,“你咋这么痴呢,喜欢能当饭吃?再说我喜欢何进不是那种喜欢,就好像看见一件漂亮衣裳,喜欢可是没条件要。这结婚啊,还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林缘突然觉得心里闷闷的,“你决定了?” 徐英无所谓地点点头,“家里都说挺好的,人务实能干,人家家里也不错。我妈想要个缝纫机,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对方挺看重她,那小伙子一看见她脸就红了,她也记得当时脸上火辣辣的感觉。 林缘看看徐英笑盈盈的脸,便觉得自己不用说什么了,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到了下午下工,徐英跟着生产队长将插得漫山遍野的红旗收起来,林缘便先一个人走了。 她捡好柴,何进已经在等她,林缘忙跑了过去。 何远听见声音,转过身看见她一张笑脸,不知怎么想起早上她不耐烦的表情,心里一堵,“你以后别来了,我也不来了。” 林缘一愣,脸色瞬间变了,结巴道:“怎、怎么了?我惹你生气了?” 她这样小心翼翼更叫何远气得不行,她到底喜欢何进什么,值得这样讨好。 何远甩开林缘的手,脸色绷得紧紧的,“反正你不用来了,也别来找我。” 他闷闷地转身就走,林缘连忙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眼见着快要进山深处了,何远拐进一条几乎没人走过的小路。 林缘艰难地跟在后面,挥开眼前的刺丛,视线有些模糊,可还是看见何远爬上了一棵树,树前一道人粗的小溪清灵灵地流进草地深处。 她在树前站了一会儿,抬头往上望,树冠茂密,什么都看不清。 林缘在小溪里洗了把脸,觉得何进没有那么生气了,这才小心翼翼地爬上去。 一上去她就愣住了,也不知何进哪里找的这样的地方,这棵树底下枝丫茂密,长到一定程度竟然开了花,中间留下个鸟窝一样的空间,还不小。 粗粗细细的枝条交织,上面那一层被剃光磨平,窝在里面一定很舒服。 何进就侧躺在那里,她跪坐在他背后,戳了戳他的肩,他没有理会。 林缘叹口气,小声道:“你到底怎么了嘛?阿进。” 听见那声阿进,何远猛地坐起来,转身盯着她,嘴角阴恻恻地笑,慢慢解开身上的衣裳。 见他突然要脱衣服,林缘忙垂下眼眸,不敢看。 “你还不走,我要睡了。”他面无表情道。 “你还在生气。”她小声道。 “哦?你怕我生气?” “你要怎样才不生气?” 何远突然抬起她下巴,林缘眼睛不敢乱瞄,只看见他手臂上的线条流畅,肌肉轮廓明显,脸上有些热。 “你要我不生气,就乖乖听我话。”何远慢慢凑近。 林缘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犹豫。 “不然你就走,以后也别见我。”他突然冷声道,吓得她连忙点头。 何远笑了笑,一边盯着她的脸,一边缓缓凑近她的唇。 林缘一把抵住他的胸膛,触到他嘲弄的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果然骗人的”。 她慢腾腾收回了手,闭着眼睛不敢看,感官却更加清晰,唇不再是自己的,手心已经麻木,热热的感觉袭遍全身,整个人都是僵的…… 太阳西垂,绵延不断的天地沐浴在一层薄薄的橙光里,队长站在山坡上吆喝着下工,又使唤人去收旗子。 林缘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手扶在腰上。 徐英看见,一边喝水一边道:“明天咱们换过来吧,你腰疼就不要挖地了,丢肥料就好。” “就是站久了酸得很,不怎么疼,谢谢你啊英子。”林缘腼腆地笑笑,脸蛋红红的。 “咱俩谁跟谁啊,一直叫你卖力气,我还不好意思咧。”徐英拍了拍她的肩,一道往路上走,“这几天怎么没见你去捡柴了,你娘不说你了。” 徐英哼了两声,她喜欢跟林缘一起回家,一手扛着锄头,锄头上挂着簸箕,挽住林缘,“今晚村头看电影去吗?好不容易来一场,我叫我弟给咱俩占位置。” 林缘想了想,“马上过冬了,家里说是要翻修房顶,我怕是要帮忙,所以这几天也不去捡柴了。” 徐英嘟嘟嘴,“晚上总可以吧,大晚上的就是铺瓦也看不见啊,我把位子为你占着,总有空来吧?” 林缘点点头,笑道:“那好,我妈前几天熬了点麻糖,我给你拿点。” 第9章 电影 徐英兴高采烈地抱住林缘亲了一口,现在各家的日子都紧巴巴的,小孩子们得点糖都跟宝贝似的,谁家都没有多余粮食,尤其熬麻糖太费麦子和包谷。 “还是你娘厉害,又有人找她熬糖,吃一点没事吧,别给人家的斤数不够了。” “前两天就做好了,人家的都拿走了,专门留了一点说是谢谢我娘。” 满山都是扛着锄头洋铲下山的社员,林缘挽着徐英走上大路,远远看见何进抱着书走了过来。 林缘顿时踌躇,徐英大嗓门打招呼:“进哥去哪儿?” “哦,我去知青所一趟拿本书,你们下工了?”何进笑眯眯地回了,又问林缘:“小缘好久没见你,你姐姐要的那本《茶花女》昨天人家给我还回来了,叫她有空来拿。” 林缘脸红透了,完全不敢看何进,听到他的声音都想起那天在树窝里被他紧紧抱着,急促挠人心的喘息钻进耳心。 分明几天前才那样见过,哪里没见?她当他只是随口招呼,嗯了一声,抬头对上他黝黑清亮的眼睛,又慌忙应了一声好。 徐英回头看了一眼何进挺拔的身影远去,笑嘻嘻地瞅着林缘猛瞧。 林缘推开她的脸,“哎呀,你看什么呀?” “看有些人好像喜欢人家,还装作看不见。”徐英摇头晃脑地嘿嘿一笑。 林缘沉默了,也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反正随她调侃。 徐英抓住她的手,“你要是真喜欢就多跟人家说说话嘛,怕什么?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觉得咱们村里就没人比你更配他了。” 不配。林缘在心里默默说,她喜欢的那个人那样好,没有人能配得上他,尤其她自己。即使两人发生了很亲密的关系,她也从来没肖想要过分的东西。 林缘最后一个到家,周桂香正在锄院子里一块小菜地,那菜地虽然小,却被她保护得好好的,各种青菜密集又有条有理,一种菜一块地方。 她头也没抬,听到林缘的动静就喊道:“叫你早点儿回来帮忙翻房子,还这么慢,不如去捡柴,还落一捆柴呢。” 林缘立在院坝地下,“今天下工晚了点,上工的地方又远,哪那么快?”以前捡柴回来都天黑了,这会儿明亮亮的,还早呢。 周桂香不过借故说说她,哪里听得反驳:“说你两句说不得了,还犟嘴。没看我跟你爹都在忙,饭还吃不吃?” 林缘嘟嘟嘴,放下锄头,换了鞋子进厨房。 林飞跟一道回来的小伙伴道别,挎着书包上了坡,推开门就喊:“娘,我要去看电影。” “去去去,就知道玩儿,又没人拴着你。”周桂香没好气道。 林飞嘿嘿笑了两声,蹦蹦跳跳进屋,扔下书包又去院子大缸跟前舀水,喝了一口听他娘道:“猪还没喂呢,家里这么多事啥也不操心,猪泔现成的,你去喂猪。” 林飞不满地抹了一把嘴,“你咋不叫二姐去,我才回来。” “你不吃饭了就叫她去,做一点事就念亏欠,使唤不得你了。”周桂香骂了一句,催着林飞去喂猪。 林飞指着从屋里出来,穿着一身干净衣裳的林兰,“那大姐没事干,你叫她去,我还要做作业呢。” 周桂香直起腰板,“你姐将来要嫁人,去了人家屋里一家子啥不要她操持,就在家这几年松快些。还说老了靠你,支使都都支使不动,还能指望啥?” 林飞气哼哼地看了一眼在灶房门口理菜的林缘,想说什么到底闭了嘴,嘟嘟囔囔去喂猪了。 吃过饭,周桂香叫林缘洗碗,自己跟着林一德上了房。 村里放电影的地方就在之前分鱼的大槐树下,上面宣传文化,时不时有人来上思想政治课,或者串村走县放革命电影。河子屯离大槐县不远,是重点开发区。 早有小孩子提前搬个小板凳在场地前占了位置,家里大人吃过饭也陆陆续续过来了。 徐英坐在位子上左顾右盼,电影都开始了林缘才姗姗来迟。 徐英忙把人拉下,“怎么才来呀?我都看好久了。” “家里有事呢。”林缘抱歉道,又把糖拿出来分给徐英。 徐英笑嘻嘻接过,“谢谢谢谢,你自己留一半吧,我知道你肯定舍不得吃。” 林缘便把剩下的一半装进兜里,专专心心地看电影,讲的是红军长征时候的一则故事。大队的人马在草地上缺吃少喝,到最后一点粮食也没有,当时的一个领导人将陪伴自己九年的战马献出来,叫大家杀了渡过难关。 电影催泪,徐英泪汪汪的,林缘也看得眼眶泛红。 何远早跟着铁牛一伙人爬到树上等着,一颗大槐树粗壮的枝丫上坐着几个半大小伙子,铁牛把从家里偷出来的红苕递给何远一个。 何远一条腿垂着,无聊地晃来晃去,一条腿踩在身侧,手搭在上面,咬了一口红苕,嚼得格吧格吧。 他往人满为患的场子里看了几圈,还没看见那个心念念的身影,小声嘀咕了一句。 铁牛转头问他:“谁还没来?远子你等谁呢。” 何远锋利地眉梢一挑,怏怏道:“没等谁。” “嘿嘿,那个知青所的杜明月是不是对进哥有意思,我好几次看见她去你家。” 何远看着播电影的大黑幕,没回话,精神不振,没意思得很。 铁牛胳膊撞了撞他,“你看,我可不是乱说吧,这就找上去了。” 何远扫了一眼,看见他哥过来,杜明月迎上去,两人说说笑笑的,“瞎说什么呢,人家文化人之间的事情,借本书怎么了?电影开始了。” 铁牛这才转过来看电影,何远盯着何进看了一会儿,余光瞄到林缘从人群后面过来,眼神顿时亮了,正想下去,就见她挤到了徐英身边,只能瘪瘪嘴。 半场电影过去,他啥内容都没看进去,只顾着看林缘了,心急火燎地想着,她到底什么时候出来啊。 他再一转头,发现林缘不见了,顾不得铁牛喊他,跳下来跑了。 第10章 要糖 林缘朝厕所走去,半路上遇见何进,紧张得低下头,不敢打招呼,倒是何进自然地含笑问好。 她羞得不行,点点头,喊了声进哥。 何进推推眼镜,“你这么怕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林缘隐晦地瞄了一眼何进,脸更红了,何进也不为难她,将她的手抓起来,林缘浑身一僵,脑子里一片空白。 何进将糖放进她的手心,“给你的,下次可别怕我了,我真不吃人。” 林缘脸上发烫,又有些不好意思,她一天都在想什么啊,拦住要走的何进,小声道:“谢谢进哥,我也有糖。” 何进看着黄纸里那块小小的麻糖,担心自己要是不收,林缘以后更怕她,笑着收起来,摸摸她的头顶,“谢谢小缘,我先走了。” 林缘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飘乎乎的,从厕所里出来脸上还是滚烫的,轻一脚重一脚地往回走,撞上人了还没有反应过来。 何远盯着林缘脸上的笑觉得异常刺眼,插在兜里的手忍不住握成拳头,一贯的痞笑没了,脸色阴沉沉的,凉凉道:“一颗糖就哄得这么开心呢,太容易满足了吧。” 林缘收起笑,不理睬他的讽刺,绕过去准备走。 何远心口闷着一股气,跨出一步堵着路口,伸出手,“见者有份,我也要麻糖。” 林缘捏了捏衣服包,瞪着眼睛看他,“没了。” “那我不管,你给我哥了,我也要,不然我就让我兄弟们去村里宣传宣传,你喜欢我哥。” 林缘急了,看了看四周,将何远拉进两人高的草垛子后面,小声央求:“我真的没了,你别乱说,我明天给你带好不好?” 何远笑得恶劣,“我现在就要,你把我哥给你的给我。” 林缘舍不得,犹豫的功夫眼见何远更生气了,慢吞吞地拿出糖,抿了抿嘴,放在他的手上。 何远哼了一声,“晚了,早不给我,现在我后悔了。明天全村的人就都会知道,林缘喜欢何进,想给他做婆娘。” 林缘脸都白了,揪住他袖子,“我没有,你不要乱说,我糖都给你了,你想怎么样嘛?” 何远嘴角又勾起那抹坏坏的笑,一双好看的眼睛微眯着,开玩笑似的,“你亲我一下怎么样,我就什么都不说。” 林缘紧紧抓住衣裳,眼眶红红地抿住嘴。 何远看她半晌,又哼了一声,昂头作势往外走,“那没办法了。” 衣裳被人拉住,他听见一声低低的好,嘴角又咧了起来。 何远俯身配合着只到他肩膀的林缘,一条腿曲着靠在草垛上,眼皮微掀,默默看着她。 林缘上前一步,颤巍巍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脸慢慢凑过去,嘴挨了一下他的嘴马上就要躲。 何远却突然抱住她的腰,扣住后脑勺将人按在怀里,变被动为主动。 林缘紧紧闭着眼睛挣扎,如同溺水一般喘不过来气。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点松动,林缘一把推开何远,捂着火辣辣的嘴跑了。 何远半躺在草垛子上,胸口起伏的弧度稍大,看了一眼裤子,低低骂了一声。 林缘脸红红地回来,徐英问她怎么了,摇摇头也不敢说被何远欺负了,要是让人知道她给个二流子亲了,还是她讨厌的何远,就不用活了。 可是总感觉有秘密被何远捏在手里,哪天他心血来潮出去乱说一通怎么办?林缘胡思乱想,后头村长讲话一句也没听进去。 趁着看电影的机会,村里揪出来几个思想落后分子批评教育了一顿,又叫去学校小教室上思想课,这才结束。 徐英和林缘跟在人群里回家,两个人一人拿一张小板凳。 徐英挽住林缘的胳膊,“昨天我爹还跟我奶奶说不要去占村里的公地,她不听,非要去撒些南瓜籽儿,这下好了,一大把年纪还跟着去听课,我大伯又该埋怨了。” 林缘安慰她:“你奶奶都跟你家了,你大伯管那么多干什么?村里大半人都去听过课,也不是什么坏事。” 徐英叹口气,很是苦恼,“明天那家人过来,我大伯母要是胡说什么,多丢人啊。” “你大伯母不会那么没有分寸的,明知道是你相亲对象,她搅黄了这件事有什么好处?” “你不知道,本来这家人是准备去看徐欢的,徐欢听说人家长得不行,又不怎么识字,就不乐意。我奶奶这才叫给我说的,你说丢不丢人,姐妹俩说一个男人。”凭什么大伯母家看不上就说给她啊。 林缘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些曲折,之前听徐英说起,看她好像挺乐意的,“你要实在不喜欢,徐叔他们又不会非要你嫁,你到底看那人怎么样?” 这下徐英更纠结了,想到那是徐欢相看剩下的就不舒服,可是她自己挺看得来,那人家里也好过,她要真嫁过去,肯定是不会吃亏的。 “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你还是好好跟人相处试试,是不是跟你合得来的性子。”家庭条件固然重要,林缘觉得两人有没有缘分才更重要。 “相处个啥哟,他都二十三了,家里催得急,定下来之后明年大概我就得嫁了。” 林缘啊了一声。 徐英又道:“就这样吧,现在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真正在一起过日子,才能看他到底是什么样子,反正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林缘听出她语气里的消极,“你可别,你这不是对人家抱有偏见嘛?你就不要想着他跟徐欢见过面,这有什么关系,你忘了王敏姐了?” 王敏也是河子屯的,比她们大几岁,跟一家大哥相看,结果看上那家老二,也嫁过去了,如今一家人也处得好好的。 徐英想了想,觉得也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走到岔路口上,看前头一个影子飞快地朝她们跑来。 两人吓了一跳,杜明月躲到两人中间,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有人了。” 杜明月一脸害怕地望着通往知情所的那条黑黢黢的小路,她刚才正准备回去,幸好眼尖,一眼瞥见路边树旁站着个人。她喊了一声,那人不动,她就不敢过去了。 第11章 败类 徐英胆子大,仗着这会儿人多,走过去找了半天,什么人也没有,“你看错了吧,没人啊。” “有个人刚才就站在这里,这是他第二次堵我了,今天我看那影子就有些熟悉,我真没骗你们。”杜明月急得不行。 她是城里姑娘,向来跟村里的女孩子相处不来。知情所的知青都跟她一样端着身份,两拨人向来玩不到一起。 以前看见林缘和徐英,她顶多点点头,今天她害怕,打定了主意不敢一个人回去了。 林缘见杜明月不像撒谎的样子,而且她也听说隔壁村子有些二流子欺负女知青,还威胁不准说出去,今年年初就爆出有女知青怀孕的丑事,听说就是个混混干的。 林缘拉住徐英,“要不咱俩送她回去吧,大半晚上怪害怕的,我喊我弟弟一起去。” 徐英刚要说好,何进也过来了,杜明月快要哭出来,跟他讲了刚才的事情。 何进道:“你们两个去也不安全,还是我送吧,正好顺路。回去的路上小心点,有什么事明天跟我说。” 两人目送何进和杜明月走开,杜明月害怕,挨着何进,只敢看脚下的路。何进很体贴,手电筒照着杜明月的脚前头,跟她说话分散注意力。 林缘叹了口气,徐英拐她一下,“走了,赶紧回家,听她说得怪害怕的,晚上别出来晃了。” 也不知道杜明月说得事情是真是假,之后也有其他知情所的女孩子反应情况,说是被人拉进草垛子,差点儿出事,村里的姑娘们倒是什么事都没有。 村长和几个村干部商量了一下,这样的破坏纪律分子不能姑息,准备组建个巡夜队把人找出来。 村里有这么个败类,搞得人心惶惶,周桂香看得紧,下工之后就把林缘一起喊走,又叫林一德每天去接林兰回家。 林缘跑不出去,已经几天没见过何远了,她自己倒没什么,何远要气死了。 他气哼哼地跟他哥说:“搞这么大的阵仗,那人傻吗?肯定收手了,要我说就悄悄蹲在知情所,等他出现。” “那女知青们不是危险得很,自然要想个稳妥的法子,一次性抓住人。”何进头也不抬地批改作业,又跟何远说:“你忙什么呢?天天晚上不着家。” 何远打了个哈欠,眼睛湿润润的,没精打采道:“没干啥。” 因为这事,他又见不到小丫头,想起之前看到刘二麻子纠缠过杜明月,所以这几天晚上他就去蹲刘二麻子了。 不知是他冤枉了人,还是对方精明,刘二麻子这几日都好好得待在家里,忙活几天,竹篮打水一场空。 何进将作业本都收起来,书桌整理得干干净净。 何远勉强睁开眼睛,“你干什么去?” “天晚了,我去水坝上走走。” 如今农闲下来,生产大队拨了些人上山开荒,顺便修个小水库。知青所的人才多,地质学的、建筑学的都围在那里,何进每天都去看看。 天色将晚,日落而息,大队长站在山上吆喝下工,林缘和徐英收拾好东西,结伴下山,远远看见何进上来,自然地走到杜明月身边,两人说说笑笑从身边路过。 谈得都是些土质啊测量啊什么的,林缘也听不懂,盯着两人般配的背影,莫名觉得失落。 一路的有人说闲话:“好像在谈对象哩,要说起来,何家老大就该配个知青。” “咋地,咱村里女娃差啥了?娶媳妇还是就近的好,到时候一调走,啥都捞不着。” 是这样的风气,上山下乡的知青也有在农村安家落户的,尤其女知青,嫁在本地的不少。不过也有突然接到调配任务,二话不说走人的,所以乡下人大多不看好女知青配庄稼汉的婚事。 “你看看何家那老大,人才顶好,又有正经工作,要真有知青嫁给他,恐怕也舍不得走。” “城里不好?回了城,到时候啥样的找不到,稀罕土旮旯里的人,就你当个金蛋。” 才不是。林缘在心里反驳,何进比城里人好。 “八字还没一撇,你们又猜开了,都是闲的,还记不记工分?”妇女主任嚷嚷一句,众人一窝蜂跑了。 林缘等到最后登记完,今天她娘回娘家去了,没来上工,嘱咐她等她爹来接。 林一德要先去接林兰,林缘不想等,拿上衣裳锄头自己往回走。 半路上想到何进托给她的一窝小兔子几天没去看过了,随手揪了一把嫩草。 她把兔子藏在舅婆家一个不用的牛圈后面,舒舒服服给弄了个小窝。 几只兔子喂得白白胖胖的,见她来了都朝她脚边拱,她抓起来一只抱在怀里,草递在嘴边喂它吃。 她陪兔子玩了一会儿又藏好,看看天色快黑了,就往家里赶。 她穿过走了无数次的一条巷子,两边都是没人住的破旧房子,安安静静的。 想起这些天传得那些事,林缘忽然觉得背后发毛,加快了脚步。 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真有人在她身后,她好像听到了脚步声,林缘不敢回头去看,闷头继续往前走。 声音越来越近了,心提到嗓子眼儿,林缘感觉自己被人揪住了衣裳。 她吓得浑身一软,脑子一乱,身子僵住忘了反应,那人一把拉住她手腕朝后拖。 “嘿,那边是谁?干啥呢?” 被人一吓,那人丢开她跑了,林缘坐在地上,等人蹲在她跟前了还怔怔发愣,心跳快得止不住。 何守诚追了两步,回来看林缘,“缘丫头,你咋样啊?咋一个人在这里,刚才那谁看清了吗?” 林缘差点儿哭出来,只会摇头。 何书记眉头蹙得死紧,到底是谁这么不安分。他把林缘送回家,交代了林一德,别叫女娃们晚上出去乱跑。 何远睡了一觉起来,在饭桌上听他爹说了林缘的事,“简直是道德败坏,咱们屯子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人,这不揪出来,就没安宁日子过了。” 何远紧紧捏住筷子,林缘差点出事的地方是他们养兔子的附近,她是因为去看兔子吗?他懊恼得直磨牙。 第12章 手套 李绣身为村里的妇联队长,唉声叹气,“可不是,咱们屯子花一样儿的姑娘不少呢,哪一个遇到这样的人都让人揪心。” “前些天组织了巡逻队,查得怎么样?” 李绣给丈夫和两个儿子盛了汤,自己也喝了一口,“谁舍得不挣工分去巡逻啊,你要指派谁去,人家也不乐意啊。商量了几天,实在不行还是轮流吧,这样谁也没话说。” 何远扔下筷子,慢悠悠随意道:“我去吧。” 他哥和何家父母都诧异地看向他,何远不乐意了,“看我干什么,我不干事说我闲,想找事儿做又不相信我。” 何书记咂咂嘴,“不是不相信你,我再找几个队长商量一下,安排出人来,你跟他们一道就是了。” 他是不大相信儿子的决心,毕竟玩惯了,只当啥都跟玩儿一样。 何远认真得很,也懒得跟他爹废话,吃完饭就去找几个哥们儿了。 何书记倒是没想到,不出三天,他儿子真抓到了人。 第二天上工的时候徐英听说林缘遭遇的事情,也吓出一身冷汗,又问她没事怎么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 林缘一时间想不出好点的借口,随口找了个话题岔开。 开荒修水库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完的事情,地里活儿少了之后,大部分人都安排去山上劳动。 河子屯荒山也多,几个队长商量后圈化出来一块地,挖石头填土,得废不少功夫。 林缘将挖出来的碎石头装筐,小石子又多又费事,有的没挖出来得自己去刨,一不小心就容易劈开指甲。 她的手不算粗糙,但是常年累月握锄头,掌心一层薄薄的茧子。 她甩了甩酸软的手腕,顾不得手上的小口子,继续刨石头,一双白手套毫无征兆地扔在跟前。 林缘抬起脸,低头太久眼前有些发黑,适应了一会儿才分辨出那高瘦人影是谁。 居高临下,逆着光,一圈单薄的光与影萦绕着,叫人看不真切。 她盯着那人发呆,对方似乎心情颇佳,可又别扭得不情愿表现得太明显,口气凶巴巴地说:“看什么看?傻不愣登的。” 林缘回了神,在心里叹口气,遗憾得想,怎么会他当成何进呢,两个人分明是南辕北辙的性子。 林缘拿起地上那双干干净净的新手套,不接受何远的好意,“你自己用吧。” 何远朝她手上看了一眼,眉梢眼梢都不高兴地挑起来。 他从小豪横到大,想要做的事极少有做不到的,生来一副唯我独尊的性子,就是想待一个人友好些,也不懂得委婉,又被家里娇惯,总不如他哥更讨人喜欢。 旁人不管是怕他还是讨厌他,三分不待见表现出来五分闪躲,他乐得自在。 一样的表现在林缘这里见到,他就特别不乐意,双手插在兜里,玩笑一样说话:“也是,我给的嘛。这还不简单,我哥就在那边,他来了就好办了。” 说来,林缘也是个沉静的性格,有什么事总爱藏在心底,就是在家里也不见得更放得开,大家对她的定义一贯是乖巧懂事。 林兰爱耍小性子,两个人比较起来反而林缘更像姐姐,自小知道谦让。 十来年这样过来,只有遇上何远的时候,他总有办法叫她破功,逗得她着急。 林缘最是讨厌何远的招惹,嘴角明显耷拉下来,“你能不能别搅和,你不干事我还忙呢。” 何远哼了一声,对她猫一样的发脾气似是显得很享受。 林缘泄气,一把夺过何远手里的白手套,犹豫半天舍不得下手,她都没用过这么好的东西。 何远又抢过去,戴上之后学她的样子扒拉石子,不一会儿就帮忙装了半筐。 林缘心疼手套,自己戴起来继续干活儿。 何远这才满意了,蹲在她身边,闲聊一样地说:“我可不闲,这两天我在干一件大事儿,整肃咱们河子屯风气的。” 刚拿了人家手软,而且这会儿小伤口不疼了,林缘脸皮薄,不好意思再甩脸色,敷衍得嗯了一声。 何远揪住她的黑辫子,忽然想起那天在树屋里,他把林缘从后面圈住,她的发梢扫过脖颈,激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有点复苏。 何远脸热,掩饰性扯了一下,林缘一把抢回辫子,嘟囔道:“别扯我头发。” “你就不能对我好点,我是欠你钱了还是欠你米了?”何远不爽了,刚才的旖旎心思变成了另一种苦涩,语气不自觉幽怨:“我家的大门可不好进,杜明月都知道对我客客气气的,我要不喜欢谁,你看我哥还理他吗?” 林缘听他前一句,脸上有点红,觉得好像是对他太不耐烦了。而后一句一下被戳中心思,尤其你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事,自己认知上还能麻痹,由人直接点出来,在她听来还有一点嘲讽的意思,既难堪又难过。 何远不过随口瞎编,借此使气氛更和缓些,可见林缘沉默,他脸一下就阴了。也不知道怎地,就是觉得很生气,他嚷嚷道:“所有女的都喜欢他,你别妄想了。” 林缘也气了,小声回嘴:“要你管。” 何远站起来,“我就管。” 两个人小孩子吵嘴似的,徐英回头看了一眼,何远跑下坡,冲着在那边坝上闲着没事干的铁牛而去。 下工之后,大队长召集了村里青壮年,说是巡夜的事情有人管了,大家晚上不要出门,各自睡就是了。 徐英和林缘一起往回走,忙了一天都挺累了,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又说起最近那件事,一直没抓到那恶人,心里都惶惶的。 徐英道:“怎么就叫何远他们巡夜了,能行吗?一群半大小子,知道啥啊。” 林缘没有接话,徐英自己回答:“应该是了,大队长就是看他们太闲了,找个事做也好。诶,小缘,他跟着我们干什么?” 林缘顺着徐英的话回头,何远步子迈得不紧不慢,嘴上叼了一根草,没睡醒一样眯着眼睛,吊儿郎当坠在不远处。两人拐个弯,他也拐,果然是跟着她们的。 第13章 护送 徐英搭话:“何远,你跟着我们干啥?” 何远走过来,视线瞟过林缘,最后不知道盯着哪里,“我喜欢走这条路不成吗?村里的大公路,又没规定不准我走,除非有人比我还横,仗着路通她家,不让我走。” 徐英险些笑出声来,瞅了瞅林缘,她已经气呼呼地转身走了,徐英急忙追上去。 走到岔路口,两人分别,林缘走了一段路,回头发现何远不见了,也就没再理会。 其实何远一直跟着林缘,只是隐藏了身形,看她走进家门,这才慢悠悠转身去找铁牛汇合。 铁牛早等着了,跑过来胳膊挂上他的肩膀,踮了踮脚,咦了一声:“婶子又给你弄啥好吃的了,我这都快够不着你了,你这个头,太高了吧。” 铁牛羡慕地拍拍何远结实的肩膀,何远也觉得自己个子又蹿了一截,就这段时间,裤子都短了。 他丢开铁牛的手,“叫你找的人找到了吗?他可是关键,抓那狗东西就靠他了。” 铁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我还当你怀疑刘二麻子才叫我找他的,合着你这意思不是他?我倒觉得他很有嫌疑,队里也不少人怀疑他,昨天都有人上门去泼粪了。” 何远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在铁牛看来,他就有那种本事,轻易想到一般人想不到的点子,却从来不骄傲,似乎这不过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就是那种聪明而不自知,刚开始铁牛也以为何远比一般人更能装,混久了才发现,这人是真的脑瓜子灵,还不当回事。 你说气不气,可是又格外讲义气、有担当,有事情找上他,笑是一定要笑你一顿的,临了还是要帮你想法子,这也是为什么他格外喜欢跟何远玩在一起的缘故。 他爹都说,何远虽然不务正业,却是个可以交往的人。 铁牛顶着一脑门问号,等着何远给他答疑解惑。 何远嫌弃推开他的脸,“说了就不好玩了,反正你记得,咱们要演一场大戏,等我说服了刘二麻子,其他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搞糟了我收拾你。” “那你干啥去?” “找气受去。” “哈?” 何远跟着她们回家的第三天,徐英懂了,悄悄跟林缘说:“他是不是送咱们回家呢?防着不知道的那个谁。这几天我看何进也送女知青回知青所哩,这个法子虽然好,也管不了多长时间啊。” 徐英拽着林缘回头,问何远:“你们有线索了吗?到底是谁啊。” “马上就知道了,这两天格外危险,你们自己注意下,没事别往偏僻的地方跑,不是给人送上门去?” 林缘悄悄横了他一眼,觉得何远在说她,徐英也这么觉得,“这两天你送我们回家啊,谢谢你了。” 何远立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非常不屑,尤其察觉到林缘清幽幽的眼睛专注地盯着他,身子一热,凶巴巴道:“想多了吧,我熟悉一下这里的地形,到时候有大用。” 徐英不再说话,跟林缘再见,回家了。 林缘一直没跟何远说话,只剩他们两个人了,何远大步赶上来,“你没什么要说的?” “没有。”林缘闷声闷气,觉得他又不稀罕谢谢,她就没什么说得了。 何远抓了抓头发,目送林缘推开院子门,直到门关上,他哼了一声,“没有就没有,稀罕。” 第四天早上上工的时候,几个队里都在议论纷纷,说是那个败坏风气的家伙抓住了,就是刘二麻子。 不少人松一口气,洋洋得意地议论:“我就说是他嘛,除了他就没别人,这人有前科的。” “可不是,我猜也是他,好几次见他鬼鬼祟祟在外头晃,这下好了,日子终于安生了。” “别看何远铁牛几个爱玩爱闹的,还有这出息,半大小子就该有点精神气。” “以前那是年纪小不懂事,知事了就是个大人了。看来那刘二麻子这下非得送去劳改不可。” “丢人哟,这下乡里乡亲的都知道了。” 本来刘二麻子干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来,人被抓住了先开批斗会,好好批斗一番他糟粕龌蹉的思想,再拉去几个联合大队的工地上劳改,情节严重的关进去吃牢饭也有可能。 河子屯几个队长商量一番,倒没有真拉他去牢里的意思,小型的批斗了一顿,赶到工地上去干活了事。 社员们讨论这件事,热闹了几天,又叫其他新鲜事代替,终究搁下不再提。 林缘恢复了每天下工捡柴,之后再回家的生活状态,这几天每次上山都没见到何进。 她立在小山坡上往下望去,对面山上一层层的梯田,线条圆润流畅,金黄的、葱绿的、红褐色的拼接成一副彩色的画,色彩斑斓,大自然的造物之力是最鬼斧神工的画笔。 她默默坐着欣赏,十几年了也没看腻,她喜欢这样平凡朴实又带一点粗糙烟火气的田园景象。 许久没人来,林缘背上柴,沿着上山的小路,慢吞吞地朝家里走。 山脚下有个牛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的,破破烂烂许多年没有修缮过。 前几年从大城市来了一批知识分子,说是来劳教的,当时村里没什么住的地方,就把废弃的牛棚收拾收拾给他们住了。 一共来了五六个,有一个戴眼镜五十来岁不爱说话的老头子就住这里。他一个人,白天上工,晚上拖着疲倦的步子回来,轻易不跟人打交道,也没什么话说。 村里社员各有各的日子要奔波,眼里只看得见今天得了多少公分,年尾家里的总收入咋样。不懂上头说的思想跑偏具体指什么,只知道这些人近不得,好像他们有种魔力,能妖魔化人一样。 林缘不经常从这里过,遇上赵凡高的时候不多,说来她跟这老头子也算熟悉。 之前这里关着村里的大宝贝,一头耕牛,她负责采草喂,来来回回就跟赵凡高面熟起来,遇见了都会打个招呼。 第14章 秘密 赵凡高年纪大了,白日里干的活儿也不轻,腰酸背痛是常事,自己动弹不得,拜托林缘帮忙采些他需要的草药。 林缘对此一窍不通,但是看到赵凡高敷上她帮忙采的药,身体明显好转,她就有点好奇了。 她是个心地柔软善良的姑娘,看见旁人吃苦受累,不忍心,即使大人们常说离牛棚那些人远点,她见到人还是会客客气气的。 因此,看见村里一群小孩子一个个舞着棍子,上系根红布当作长缨枪,朝赵凡高身上扔刺梨子,她就来气。 这时候山上的刺梨子长势正好,吃进嘴里酸得掉牙,那上头的刺却是又尖又硬,扎在身上,可想而知有多疼。 林缘两步跳下来,喝住他们。 小孩子们跟着大人有样学样儿,腰一叉,下巴一抬,“你要跟他一伙吗?我告诉队长去。” 林缘也不管他们瞎闹,只抬手揪住她一个堂弟的领子,学他娘叫嚷道:“家里猪草剁好了?鸡喂了?学校布置的作业写完了?自己的事情都没干好,跑到这里耍威风。劳动人民最光荣,啥事儿不干的人没出息,我跟婶子说去,你们昨天偷地里黄瓜了。” 几个小孩子不想她还有他们的把柄,面面相觑,“好男不跟女斗,谁告人小状谁是猪,咱们走。” 林缘看着他们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回头去看赵凡高,老头子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 老头子挺有自知之明,虽和林缘挺处得来,不过多说几句话,从来不表示亲近。 林缘背上柴,继续往回走,到了进村和去大队委会的岔路口,一个高高的身影三两步从不远处跑了过来。 何远不知怎么回事,满脸写着不高兴,“你上哪儿去了?” 他办完事情,准备去接她回家,到了工地找了半天都没见林缘的影子,问了徐英才知道她早走了。 急得何远又去她家找人,还是没有,想到林缘前几天的遭遇,吓得他一身冷汗都出来了。 他连藏兔子的牛棚都找过了,也没见她人,万万没想到她又去捡柴了。为了什么,还不是为见他哥,这么迫不及待,危险一解除就忍不住去幽会。 即使那个和她在一起的人是自己,想到林缘当那人是他哥,何远就不舒服,心里闷闷的,有点气、有点痛,还特别烦,他之前逗她的时候分明不在意的。 林缘对何远从来就没好脸色,尤其想到刚才小孩子们欺负人,都是跟何远他们以前学的,混混第二,面对他更没好气,“找我做什么,我就去捡个柴,招你了?” 林缘绕过他往前走,何远才从“她很危险”的臆想中回过神来,没好好说句话,就对上林缘不耐烦的脸色,突然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儿。 她要是知道相处那么久的人是他,而不是心心念念的何进,估计要气死了吧。 何远恶向胆边生了一瞬,马上打消了自己的想法,她要是知道了,估计一辈子都不理他了。 他泄气地吐出一口气,跟上林缘,“现在还很危险,你别乱跑,我也有顾不上的时候。” 他什么时候顾她了,她什么时候要他顾她了?林缘觉得何远最近奇奇怪怪的,听他说话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她撇开脸,“能有什么事儿,就巴掌大的地儿,刘二麻子不是去劳改了,又跑不掉。” 林缘跟大多数人一样,以为人抓住了就没事儿了。 何远眉头拧得紧紧的,“不是刘二麻子。” “什么?” 村里欺负小姑娘的那人根本不是刘二麻子,先前出了事,何远蹲了刘二麻子几回,就知道不是他了。 之前不过是撞见刘二麻子半夜意图拉杜明月进小树林,何远这才对他有所怀疑。真正干坏事的那人想必也知道刘二麻子有前科,并且利用这一点叫刘二麻子背锅,这样那人才好真正得手。 利用对方这样的心理,何远找刘二麻子演了一场戏,所以刘二麻子被抓起来的这段时间才是关键,就看那人能忍到几时。 何远怕林缘掉以轻心出什么事情,只好从头到尾告诉她:“这下知道了,你这样子不是招人欺负吗?再一个人乱跑,出了事找谁哭去?” 他颇为嫌弃地上下打量林缘,视线却黏在她的身上移不开。 林缘脑子还有点迷糊,何远好像什么都解释到了,她却更糊涂了,“既然不是刘二麻子,那你们现在怎么找人?” “刘二麻子之前想要欺负一个知青,就我看见了,他自己肯定不会往出说,那人却知道,说不定跟知青熟悉,我盯着知青所一定能有收获。” “刘二麻子为什么跟你演戏,被拉去劳改,不丢人吗?” “是跟我演一场假戏找出真凶丢人,还是去吃牢饭丢人。”何远得意洋洋说道。 刘二麻子始终不敢答应,就怕何远坑他交差,还是何远找来几个队长讲得明明白白,刘二麻子这才勉强配合。 可是口头上答应,跟实际上真的被押送劳改,还是有很大差异的。 刘二麻子当场就不干了,何远赶过去恩威并施,将刘二麻子安顿好,转头不见了林缘,吓得他背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所以说都是你猜的?”还搞出这一长串计谋,一般人想都想不到,林缘有点佩服何远了,脑子真好使。 “那可不,论耍心眼儿,我认第二,谁敢认第一。”笑容耀眼,自大又骄傲,何远从小就是个众星捧月的人,长得好看,大人都喜欢他,又聪明又顽皮,小孩子也喜欢跟他玩。 林缘就不一样了,她从小安静内敛,总是默默看着旁人热闹,这和何进安静看书从不闹腾的性子有异曲同工之处。 所以,她才会格外关注何进,他完全就是她想成为的人,朴实无华,内藏俊秀,也像她喜欢了许多年的家乡一样,给人安全感,离不开。 何远乐意把他们的秘密计划讲给她听,林缘也替他守着秘密,反正她也不是个话多的人。 第15章 落网 徐英近来很是高兴,她又和相亲对象见了几回,处得挺不错,婚期已经定下。 她自己有了着落,跟林缘在一处的时候,不免就聊起来这事:“你姐跟我一样大,你爹娘就没什么打算吗?还有你也快了吧。我跟你说,要是有人跟你说,千万找个近一点的,远了没意思。” 徐英有个堂姐,说到省外去了,一年回来一次,家里出个什么事也赶不及,都说家里女娃养大说的太远,跟没生一样,样样靠不住。 “我还早呢。”林缘也不知道怎么回这个话。 “不小了,早啥啊。”徐英盯着林缘的身材有些羡慕,“你说何远啥意思,天天跟着你回家,那谁不是都抓住了,该不会他看上你了?” 徐英不过开个玩笑,却把林缘吓了一跳,“也跟着你呢,怎么不是看上你?” 因为说了亲事,徐英也有点知人事了,何况她经常半夜起来,听见她爹娘屋里的动静,对那档子事的好奇心不免就勾上来。 有一回她去何家,还看见何远一身结实的肌肉,有点羞又带点兴奋,“你别看不起人,咱们村里就数何远长得结实,以后好着呢,多少人指望跟他去说亲。” “要死了,你再说。”林缘急着去捂徐英的嘴,又回头看到何远,见他一脸茫然,微微松气。 已经说出口了,林缘越羞,徐英越不怕臊。 何远其实听见了,他耳朵就是尖啊没办法,林缘脸红得要滴血,他只好装听不见,不然那丫头更不待见他了。 今天也无惊无险完成了护送任务,何远拖着无聊的步子,还有一步就走进家门口,铁牛找了过来。 两人说了一阵悄悄话,匆匆出门。 “你真看见了?” “哄你我是狗!你让我盯着我还敢偷懒?我亲眼看见孙三山进夏寡妇屋了,嘿,你说怎么着?胆子真够大的,竟然这么明目张胆。” 事情是这样的,何远叫铁牛盯着知青所,看看有什么人来往。 先前还没动静,自从刘二麻子被抓,村里的夏寡妇便跟知青所一个叫刘圆圆的知青走得很近。 那夏寡妇是外村嫁过来的,先前男人是个老实人,干活卖力对她又好,日子过得顺遂。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男人出门跑了一趟车,遇上大雨山体滑坡,就这么死了。 夏寡妇哭天哭地哭命苦,娘家的人要来接她也不走,婆家更不敢亏待她这么个泼辣货,就叫她住着先夫的房子也不管她。 她前两年还守得住,后来跟些村里男人眉来眼去,风评渐渐不好,又抓不住什么把柄,夏家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何远没想到她跟知青所的知青还有关系,那些女知青平常是最不屑跟村里人来往的,少有的也客客气气,夏寡妇真是个意外了。 这会儿天快黑了,铁牛看见孙三山找夏寡妇,就赶着去找何远,他们回来的时候夏寡妇家门都关了。 两人对视一眼,从屋后头翻进去,摸到窗跟底下。 刚靠近就听见里头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两人小心将窗户开了个洞,朝里看了一眼,顿时僵在原地。 那两个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铁牛似乎被这副场景吓傻了。何远眉头蹙了蹙,拍了铁牛一下,铁牛恋恋不舍跟着出来。 铁牛偷偷看了何远下面一眼,平平静静的,不由诧异。 何远黑脸,“那个人肯定是孙三山,难怪呢,竟然是通过夏寡妇关注知青所,咱们看着他就成了。”他努力在铁牛面前表现出一副淡定的样子,实则心里也火烧火燎的难受。 他想起那次在小树林,一股邪火窜起,他突然就起了个念头,跟林缘不再隔靴搔痒,而是深刻体验一下大人那事。 铁牛听了那一场之后,对于监督孙三山更加热情,不用何远催促,自觉悄悄跟了孙三山几天。 还真叫他们抓住了把柄,那孙三山见刘二麻子落网,自以为安全,果然警惕性降低,竟然想通过夏寡妇将知青骗去家里。 夏寡妇不知道答应没有,孙三山再次去找她,从她家出来后悄悄摸进知青所,当时只有杜明月一个人在。 何远铁牛跟着进去,逮了个正着。 孙三山还想狡辩,夏寡妇怕他牵扯出什么来,先将他的主意交代了个清楚。 不过在她的话中将自己摘得干净,这样的事情不光彩,传出去也影响河子屯大队的形象,今年的农业学大赛恐怕也得丢人。 再者夏家人也是怕了夏寡妇的泼辣,找了大队长将她的事情掩盖下去。横竖她到底是个聪明的,并没有真听孙三山的指派做出什么来。 这下人证物证确凿,孙三山自己恐怕也知道没得跑,从头到尾承认了。 铁牛简直对何远佩服得五体投地,孙三山的心理路程跟他猜得八九不离十,每一步都算到位了,还想出了个瓮中捉鳖的法子,一举拿下嫌犯。 真相大白,刘二麻子被放出来,他在里头劳改了几天,依旧是个不修边幅的,胡子拉碴,穿得破破烂烂。 何远见他出来了,放下一桩事,转身准备走人。 刘二麻子拉住他,连声小远哥小远哥地喊:“咱好歹也出了一把力不是,劳改所那饭菜简直不是人吃的,怎么地也得犒劳犒劳弟兄吧,我还有事跟你商量呢。” 铁牛抓抓头发,鼻腔里哼笑两声,“合着来坑饭来了,信不信不用你,那孙老三迟早也得给我小远哥揪出来。” 刘二麻子满脸蜡黄,张开嘴一口黄牙,口气熏人。 何远倒是嫌弃他,奈何一直被跟着。 刘二麻子不死心,“那就我请嘛,什么大事,我是真有事跟你们商量。这可是赚钱的好事,小远哥有这样的手腕,不能埋没了人才。” 铁牛跟何远对视一眼,刘二麻子看着落魄,东一顿饥西一顿饱,还有几分口才。 何远起了几分兴趣,“偷鸡摸狗的事情我可没兴趣。” “这是哪里话,走走走,镇上吃饭去。”刘二麻子急忙招呼。 第16章 核桃 “这可比戏文上还精彩了,刘二麻子还有这运道,临到头竟然是冤枉的。” “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他干得缺德事,自然有神佛保佑。” “哎哟,作死,什么神佛保佑,那是咱们生产队的政策好,听说几个大队长一早就知道不是刘二麻子。” 说话的人好像也知道自己口误差点招来祸事,四下看了一圈,大家都埋头挖地的挖地,挑石头的挑石头,压低声音道:“还是何支书家那二小子想的法子,你说他咋长的,都成了人精了。” “何远那娃从小我就看他聪明,比他哥只强不弱,说不定有一番大造化呢。” “屁大造化,十几岁的人了,我家柱子一年挣上百工分,何远会个啥,支书家里太惯着他了。” “正常正常,不都爱幺儿嘛。” “孙三山这事其实也明摆着,婆娘跟人跑了,说了好几个又不成,可不就做出歪门邪道的事来了。” “哎哟,家里穷的人多了去,咱们河子屯跑的婆娘就一只手数不过来,都不过了不成?” 议论孙三山那件事情的人不在少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生产大队的日子朝着火红的生产目标前进,平常也没什么娱乐,好不容易发生个稀罕事,传得没完没了。 林缘听了一耳朵,不大关心,她更在意得是下工的时候看见何进又陪杜明月回去了,心里微微失落,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周家舅舅从山西回来,捎了许多核桃,林缘跟林飞欢欢喜喜抬着一大筐回家,何远跟铁牛正从村子外头回来,迎头碰上。 何远拐了铁牛一下,铁牛不明所以,以为他想吃,就问林缘要。 林缘喊了弟弟一声,林飞也是个爱跟在铁牛何远他们屁股后面跑的,面对偶像,那是热情得很,捧了一大把塞给铁牛。 何远啧了一声,推开铁牛献宝的脸,又挤开林飞,说徐英的弟弟在杜家坝等他呢,跟他们打听了一句,看见了叫说一声。 林飞不知想到什么好事,眼珠子一转,丢下箩筐就跑了,也不理会林缘在后面喊。 她气呼呼地回头,看见何远跟铁牛说了什么,铁牛也火烧屁股般地跑了。 人都跑了,这么重的核桃,她怎么回家,林缘瞪了何远一眼,“你就是故意的。”反正从来不干好事。 何远的本意只是想跟林缘单独待着,他收敛起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不知道该说什么,等她开口立马接道:“我就是故意的。”有人盯着,他们怎么说话。 林缘面无表情地又看他一眼,盯着箩筐发了会儿呆,自己提起来,步履蹒跚一步一步挪动。 何远气闷,一把抢过去,走得跟飞一样。 林缘抢不过,只好跟着何远一路走到家门口。 何远停下来,跑得太快,出了一层热热的汗,但看她白白净净的脸,心里不知怎么就觉得心里舒服,躲开她过来接东西的手,“我上次说什么来着?” 林缘一脸茫然,就知道她不把自己的话放心上,何远脸色一沉,有些不高兴了,“我说孙三山,一定会找到那个人的,没骗你吧。” 林缘嗯了一声,她也觉得他挺厉害又聪明,可是已经有很多人夸他了,还说何进不如他,她就不想再说好听话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可是林缘还不明白,有些东西即使对所有人来说都无足轻重,或许也有那么一个人将其视若珍宝,愿意拿出所有赞誉去换。 何远并不觉得帮生产大队揪出孙三山是多厉害的贡献,大家夸奖他无可无不可,他就想知道林缘是怎么想的。他也没旁的心思,只是希望她不管干什么都安安生生、平平安安的。 林缘嗯了半天,愣是没品出来何远的意思,两人大眼瞪小眼,她要接过箩筐,何远就是不放。 半晌他闷闷道:“木头。”他泄了口气,又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哥这几天很晚才回来,你在工地上看到他没?” 林缘抿起唇,“大概和知青讨论书去了。”她看到何进送杜明月好几次。 何远不爽,见不得她郁郁寡欢,还是因为他哥,“天黑了才回来,问他就说去羊河坡转了转,我有时候去找他,根本没见人。” 林缘一愣,难道何进送了杜明月回去,又去小树屋找她了?她默默摇头。 何远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已经迫不及待明天装成他哥见她了,高兴且兴奋,可是心里深处终究有一丝不甘心盘桓着挥之不去。 东山坡上响起下工的号角声,赵凡高推着独轮小车第五次载着满满的牛粪运出村口。 他以前是个读书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下乡之后治好了一身的娇气病,一个人扛着五十斤洋芋走上一天的山路也不成问题。 只是到底人老了,力不从心,弯腰时间长了就直不起来,缓上许久知觉才能恢复。 赵凡高拉下草帽,坐在推车把手上,望着远处绵延的群山陷入沉默。 他发了会儿呆,抽出旱烟点上,舒舒服服连抽几口,慢悠悠望向牛棚旁的小路,“小缘你找啥呢?来来回回几趟又不上山又不回家的,空着手回去仔细你娘嚷你。” 林缘也属于河子屯他比较看得来的小辈了,人是有些慢吞吞的,胜在心眼儿踏实又纯良。 他自下乡以来,见识过太多莫名其妙的恶,受过的磨难数不胜数,之所以还没疯,总有那么些人让他还愿意相信人性本善。 林缘一张白白月亮似的脸变红,背着背篓走到赵凡高身边,捡出一把核桃给他,“我这就回去了。” 赵凡高旱烟抽得啪啪响,在烟熏烟燎中眯起眼睛,转身在推车上敲了两下烟头,“去吧去吧,早些回去,晚了山上有狼哩,不敢去。” 林缘红着脸点头,低下眼睛走出赵凡高的视线,从牛棚另一头上了山,又在小山坡上纠结了一会儿,一想到要见到何进,心里既别扭又开心。 第17章 发卡 林缘无法形容那种心情,就像有种你很喜欢的东西,明知道会上瘾,沾染得越多往后越难受,可是控制不住,一碰触到,就满心满眼都是他了,什么该与不该都想不起来。 徐英说得很对,什么锅配什么盖,何进以后注定会有大出息,她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足以和他站在一起。 她和他接触得越多,反而越难过,每次见到何进和杜明月走在一起,心里就又酸又涩,觉得本来就该这样。 可是她真的很喜欢他,喜欢何进将糖放进她的手心,喜欢他揉她头发,更喜欢他温温柔柔跟她说话。 林缘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小树林子。 小树屋旁蹲着一个人,不知在玩水还是在发呆,林缘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放轻脚步声走过去。 何远听到动静,转身就看见她,笑着拉过她的手,“小缘你来了,你最近好忙,我总等不到你。” 林缘不擅长说谎,只能笑了笑算是默认。 何远有些恍惚,他以自己的身份几乎没有见过林缘这样乖巧的样子,果然只有面对他哥的时候她才会特别温柔,像只小兔子,将最柔软的肚皮袒露给你求抚摸。 他一时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气恼,想不通自己究竟差在哪里,扯了扯嘴角,从衣兜里摸出一枚发卡,险些脱口而出用欠抽的语气说“送给你的”。 他不大自在,咽下嘴边的话,还是模仿何进,笑得温润如玉,“前两天去镇上看见,觉得很适合你,我帮你戴上。” 是一支蜻蜓样式的发卡,他们大队里就知青所几个知青用得上漂亮的发卡。林兰也有一枚,宝贝似的舍不得戴,赶上什么大活动,才会用一用。 林缘就只有看的份儿,她抬头看何进,他太温柔了,眼神温柔,语气温柔,动作也温柔,极是醉人。 这一刻,林缘不由自主将那些配不配的纠结抛之脑后,只想此时此刻和他尽可能多待一会儿。 所以被人笼罩在树干上,亲得头脑发晕时,她才反应过来。 何远一挨到林缘,就觉得自己被点了一把火,燎遍全身,内心滚烫。 她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好闻的味道,沾上一点就想索求更多。 林缘从不曾体验过这种感觉,尤其面对自己喜欢的人,羞得脸蛋滚烫,牙齿轻轻打颤,“何、何进哥,好奇怪,我不舒服。” 他亲得爱不释手,听到她的声音,深深吸口气,遏制住冲动,吻着她的耳垂,“哪里不舒服,跟我说,我们在做互相喜欢的人之间都会做的事,小缘,我很高兴。” 互相喜欢的人,林缘被这一句话炸得头皮发麻,晕乎乎找不到东南西北,她没在做梦吧? 含羞草太害羞了,何远怎么哄都不肯开口,即使因为很喜欢他舍不得推开,也仅此而已。 何远难耐,美味的食物送到嘴边不能吃,比杀了他还叫人难受,于是凑在她耳边,可怜兮兮地牵着她的手,“小缘,帮帮我……” 有了更加进一步的亲密接触,林缘在平常终于敢和何进有交集,遇见他会主动说话,不再躲躲闪闪。 何进算是河子屯的民办教师,只要有娃要上学,他就有工作,再不成以他本身的能力,爹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少不了一份好前程。 徐英订婚之后,周桂香突然就开了窍,将目光放在家里两个闺女身上。尤其是林兰,不是没有人来说,看上她的好人家不少,林兰左挑右挑总有不如意的地方。 周桂香有事没事就提起来,这天下工之后全家人都在,林缘在灶房做饭,听见前院柴刀剁在木板上笃笃笃的声音,激昂有力。 村里的养猪户就那么些,周桂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名额,猪一顿食比他们的饭还要重要些。 一箩筐猪草周桂香翻来覆去剁,她高高的嗓音也就这样飘进林缘耳朵里。 先还絮絮叨叨说些村里的闲篇,后来提起徐英和林梅都定亲的事,这一家的女婿人品好,那一家的日子好过。将托人来说林兰的人家比较了一下,也是没有一个差劲的。 林缘将熬好的稀饭温在罐子里,从坛子里捞起酸菜,切成细丁凉拌。 周桂香一个人在说,林兰不理她,她就埋怨:“也不知道你要挑个什么样的,马上都二十了,还不说这事儿,过两年就是人家挑你,比现在还不如。” 林兰扭过身子,书往膝盖上一放,“你急啥?该来的总会来,说的那些不合适,我上地里给你拉个女婿来啊?” 周桂香叫林兰噎了一下,想问她是不是瞧上什么人了,她之前虽说想过何进,就有几分不自觉的留意。 何进出息,满村的人谁不瞧着,听说镇上都有来探听,她也不敢想了。若是林兰真偷偷瞧上了何进,不肯将就旁的人,这可就耽误在这里了。 周桂香越想越有可能,越想越觉得不成,偷偷探林兰的口风。 林兰哭笑不得,“哦,全村的女娃都瞧上他了,我就不能不把眼睛放在他身上?咋想的。” 林兰读得书多,看过很多国外爱情小说,主人公抵抗命运争取自己的幸福给她很大鼓舞。 她自认自己不同于村里的同龄人,她们越追捧什么,她偏偏不屑一顾。 以往她也觉得何进难得,工作之后,有时候和村里会计上镇上开会,见识不少人,开阔了眼界,知道这世上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以她的条件,她还找不到更好的?年轻的女孩子都对自己有种盲目的自信,林兰确实有文化生得好,谁慌都不该她慌,“娘你还说我,你家缘子跟何进走得更近呢,还不够你操心的。” 林兰随口扯林缘当挡箭牌,林缘端盆路过堂屋一脸懵,周桂香一顿,看向林缘。 她家老二看着是个大姑娘模样了,但一脸稚气怎么也不像该说婆家的样子,周桂香收回视线,继续剁猪草,“你倒是说了个好人。”她可不敢指望。 第18章 躲避 吃完饭后,收拾了碗筷,林缘背上背篓。 羊河坡的山脚这会儿静悄悄的,村里的耕牛哞哞叫着,太阳早下了山,牛棚如同遗世独立的巨人,在寂静黢黑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林缘爬上小坡,听到牛棚里有说话声,有点奇怪,她跟赵凡高接触时间不短,从没在他这里见过什么客人。 屋里人大概听到了动静,迎出来两个人。 何进一看是林缘,招手喊她过去,林缘有些紧张,跟着进了屋。 赵凡高这里简陋,没什么东西招待,两人一人捧一个边角豁开的瓷缸喝水。 桌上堆满杂物和书,屋子逼仄,很难寻一处干净的下脚的地方,小油灯发出细碎莹莹的光,打在人脸上格外温柔。何进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挺拔如松,笑意温和。 林缘总觉得以何进的穿戴气质,站在这里是委屈了他,将背篓里的草药放去角落。 她熟练得很,麻溜将赵凡高屋里收拾出来,看着还是东西又多又杂,好歹没那么乱了。 林缘跟何进没什么话说,何进和赵凡高谈得镇上甚至更大地方的事她也听不懂。她看见桌上放着黄油纸封着的两包东西,好像是镇上才有得卖的甜酥饼干,大概是何进带来的。 何进并没有说多久的话,站起身将手里的书递给赵凡高,“赵老师你要的书不好找,这两本多少涉及了一点,有用的话先将就,我什么时候去省城再看看。” “麻烦你了何同志,有这就帮了我大忙。” 赵凡高虽说摘不掉头上的帽子被困在这里劳改,可是没有一刻停止学习。他不能再发表自己的作品,以免有怀念资产阶级的嫌疑,那好,他不再写文章,他可以搞翻译。 环境虽是简陋,生活更加艰苦,但他有一颗向上且坚韧不拔的心,寄托他所有的痛苦与希望,只要沉浸在工作中,身体上的所有坏、思想上的所有苦,都是可以忽略的。 何况遇见的大多数都是好人,给他无言的帮助和关怀,赵凡高知足了。 何进和他认识的契机不算好,一直帮他寻找资料,给他的工作带来很大的帮助,两个人的一些见解也相投,这就大大增加了他们的交往。 赵凡高接过书,要送何进出门,奈何腿脚不好,何进也不要他送。 林缘杵在旁边安静得很,赵凡高转头看见她这么害羞,招手道:“小缘,你帮我送送何同志。” 林缘就背起背篓告别,两人一同下了小山坡,何进也没问林缘为什么跟赵凡高走这样近,就是嘱咐她不要叫村里人看见。 林缘听他说话心里就觉得甜甜的,还是对她关怀的叮嘱。 赵凡高的身份在村里特殊,没人愿意亲近,她跟何进有如此意想不到的交集,林缘感觉他们似乎又拥有了一个彼此的小秘密,独一份的。 当然她跟何远的关系一如既往的恶劣,对方总是喜欢来逗她,出于畏惧讨厌的心理,林缘不肯跟何远嬉皮笑脸,看见他就躲得厉害,搞得何远郁闷得不行。 徐英看见何远总是来堵林缘,她比林缘早熟些,又是快要结婚的人,想得就比较多,跟林缘说悄悄话:“你还记得那个夏寡妇不,就是之前跟孙山三混在一起那个。” 流言是禁不住的,即使村里为了河子屯的形象不准大家公开议论有伤风化的行为,公社里也少不了没事玩笑几句,闲话就是这样传播开来,愈演愈烈。 夏寡妇屋里经常进男人,大家心照不宣,女人们怕自己的男人出去鬼混看得紧,又乐得看旁人家的笑话。 徐英小声说道:“我三堂叔前几天跟我三堂婶在家里闹得鸡犬不宁,听说就因为那夏寡妇,也太那啥了。” 林缘听着,不好去评价人家屋里的是非,还是同村的长辈,“不能吧,我听人说夏寡妇也怪可怜的,都不容易。” “她不容易个屁,婆家娘家都怕她,过得比谁都好。何远不是总来惹你吗?你小心点他,前几天我回家看见铁牛跟夏寡妇凑在一起说话,哎哟,离得老近,说不定何远也跟夏寡妇走得近,谁知道。” 她其实看见铁牛被夏寡妇一把拉住,别别扭扭跟她进了屋子,不知道干了啥脏事。 林缘还是小姑娘,她也害羞,不好说得太明白,只能隐晦的暗示。 两人嘀嘀咕咕说闲话,也是巧得,下工之后在路上看见何远,后头就跟着夏寡妇,笑眯眯地跟他说话,那姿态用公社婶子们的话说,骚得很。 林缘跟徐英瞪大眼睛,徐英一副人赃并获的神情,远远朝何远哼了一声,拉了林缘就走。何远看见她们的时候已经跑出去好远了。 跟徐英分手,林缘去看了一下小兔子,白白胖胖的一窝,心满意足地回家。 何远就在路上等着她呢,两只手都插在兜里,百无聊赖,踢踢踹踹地上的小石子。 林缘脖子一梗,转身就躲。 何远早看见她,一把给人拉回来,眉头蹙得能夹死蚊子,“你跑什么?” 何远一看见林缘就浑身就痒痒麻麻的,脑子里不由自主想那些事。他不承认自己思想龌蹉,一定是小丫头太勾人,避免丢脸,很是躲了她一段时间。 转头发现人家一点没在意,全副心神都放在他哥那里,何远气得又闷又酸。 铁牛那小子最近也不知叫什么绊住脚,没空跟他玩,何远就自己跑去镇上外公家待了两天。 今天刚回来,想去看看她,算着下工时间到她回家的路上堵人,却先叫夏寡妇堵住了。言语上很是轻佻,开的玩笑带颜色,恶心得他只想赶紧跑,对方突然动起手来。 何远再怎么梦里搂着林缘,也还是个没经过事儿的,哪里见过着阵仗,差点被夏寡妇吓萎了。半大的小子叫个婆娘堵了差点给她占了便宜,气得何远想打人。 他也不是个好脾气,本来准备教训夏寡妇,对方依然妖妖俏俏往上来靠。 何远一下更火了,一把搡开人,“你他妈给老子滚远点,当老子捡破烂的?” 夏寡妇脸瞬间就黑了,何远转头见林缘跟徐英跑不见了踪迹,更气了,狠狠剜了夏寡妇一眼,就像在看什么脏东西,夏寡妇气得直翻白眼。 第19章 上心 何远追上林缘,本想解释,被她躲瘟神一样地躲开,心里一塞,竟然觉得有些伤心。 林缘瞪他一眼,“说话就说话,少拉拉扯扯的。” 哼,你叫我摁在怀里亲得哭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何远心里不爽,“林缘你对我客气一点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事,惹着我了就给你抖出来。” 林缘不知怎么,看见那双跟何进相似的眼睛,心头一虚,气焰小了不少。 她怂了,何远更不爽了,欺软怕硬的小兔子,威胁道:“小心我把你那窝兔子偷来祭五脏庙,你看我敢不敢。” 林缘的心情忽而荡上云霄,又骤然跌了下来,“你、你怎么知道?” “反正我就是知道,你以后要是再惹我,我可不会放过它们。” 林缘嘟嘴,心里腹诽,分明是你惹我。 有把柄攥在何远手里,林缘不得不对他客客气气,何况他还知道自己对何进的心思。 夏寡妇不是个安分的人,早在铁牛那里听说何远厉害,她就想勾上何远。有了第一回,她自然有把握来第二回,也报一报他言语奚落的仇。 可惜何远也不是个好拿捏的,她越找他越躲,要不是他不打女人,夏寡妇早安静了。 何远一被夏寡妇追就朝林缘跟前凑,徐英见他躲得厉害,相信了他的清白,给他出主意,“再叫她追下去,村里该有闲话了,你是男的不吃亏,可也不好听啊。” 我怎么不吃亏,我得恶心死,林缘无动于衷,似乎他怎样都与她无关,何远一脑门官司,气急败坏。 他决计得教训一下夏寡妇,过了两天就听说夏寡妇家大门叫人泼了一桶粪,臭得几里地都闻得到,所有人都绕着走。 大家都说她活该,肯定是哪家被她勾了汉子的媳妇做的。 徐英和林缘听说了这事,看向何远的眼神一言难尽。 “看我干什么?恶有恶报,干我屁事儿。” 林缘感觉何进每次跟她亲近都很痛苦,就像在极力忍受某种冲动,强健的肌肉,将她抱在怀里,极致的刚与极致的柔最美妙的结合。 他的手指干燥,长如细小的竹竿,不像庄稼地里长年累月干农活的社员,指关节几乎没有,从根到指线条流畅。 两个人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林缘喜欢把玩何进的手,可以帮助她缓解羞涩,又能增进一份不狎俗的亲昵。 此刻,她很喜欢的手指捧着她的脸颊,林缘退无余地。 他那种架势,给人的感觉仿佛她是什么放在嘴边的美味,一卷舌头便能全部拆吃入腹。 林缘后知后觉察觉到男人的危险,小声求道:“何进哥,放开我好不好?我得回去了。” 两条藕臂揽着他汗涔涔的脖子,呼吸喘急,他的声音压抑沙哑:“别叫我。” 他本来想说不准叫他何进哥,但是意图未免太明显,又纠结懊恼起来。 林缘敏感地察觉到那一丝火气,不明白什么地方惹到了他,啄啄他嘴角以示安慰。 何远被她乖巧的样子迷惑得一颗心软烂,舍不得放手,亲昵依赖地蹭她脖子。 女孩子有种与生俱来的母性心理,一面对软呼呼的事物就硬不起心肠。林缘本来被何远吓到了,此刻又忍不住依偎,不忍拒绝。 两个人在感情中,总是一方强一方就弱,此消彼长、此起彼伏,你退我就进。 何远从不探索一些大道理,但他与生俱来将一些小智慧运用自如,对人的情绪感知敏锐,这也是他总能逗人开怀惹人喜欢的缘由。 林缘抚摸他头发时带着一股无言的妥协,她总是怕他心情不好,为他患得患失。 何远不是体会不到,但越理解越不舒服,不舒服就阴阳怪气,更招她厌恶,何远不是不委屈。 他发觉自己对林缘有点上心,时而有一瞬的冲动,要不告诉她得了,冲动过后又不敢。他笃定林缘性子软和,不是那种闹的人天翻地覆的爆,可还是怕,万一呢? 他如今是何进的身份,自然千好万好,毕竟她喜欢何进嘛?一旦知道他是何远,他欺骗她良多,甚至亲密事做到这份上,她还乐意理他吗? 每次跟她亲近得快要突破最后一步的时候,何远就忍不住担忧真相识破的未来。 他舍不得跟她闹僵,两个人老死不相往来,设想一下那样的场景,他就焦躁得不行。 何远抓了抓头发坐起身来,再多的旖旎心思也都消散了。 林缘轻轻挽住他的臂弯,何远转身认真对她说道:“小缘,如果……如果我有事情骗了你,你一定要原谅我好不好?” 虽然知道这话有多么厚颜无耻,但他何远就是赖皮的代名词,何况为了她,只要他们还能好好的,不要脸就不要脸吧。 林缘的性子叫周桂香说,痴痴笨笨的,一点没有林兰的灵秀讨人喜欢,可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你又何曾知道她没有一点盘算成府呢? 林缘直觉不能轻易许诺,她的眼睛不像常人的浅棕色,是真如墨汁一样的黑,而且黑多白少,婴儿一样,给人一种特别好骗的错觉。 她期期艾艾,“你有什么能骗我的?没有好处的,那你也不是故意的吧。” 有那么一类可贵的人,自己拥有很好的东西而不自知,所以无从夸耀。林缘在家没姐姐弟弟受重视,常常生活在别人的优点之下,意识不到自己的难得。 总觉得她没什么拿得出手,没有闪光点,吸引不来好人相交,总也不至于引来蛇虫鼠蚁。 偏偏何远眼睛毒得很,旁人忽视的被他捡了漏,可惜如今的境况有点尴尬,他还有的磨。 他想起当初用他哥的身份哄林缘上钩,此刻骑虎难下,自作孽不可活,好难,只能敷衍道:“反正我不会伤害你,我也不是故意的,你知道了不准找我麻烦。” 林缘定定的眼神看了何远许久,给他瞅得心虚到极点,突然微微笑起来,“好吧,谁让你是何进呢。” 第20章 还书 这一年到了尾声,河子屯几个村几个社的农业学大赛进行得如火如荼,村干部天天开会讲评,粮食的产量、荒地的开垦,鸡鸭鱼猪牛的养殖任务进度,上上下下都关心得很。 农闲的时候各个家里也不得闲,总有各种事情需要忙,近日来大队联合开了好几场全村会。在村里劳改的人被拉上去批判一通,大人们倒是说了就过了,小孩子们不分善恶,往往残忍。 民兵小分队的小子们讨人嫌,一看见赵凡高就拿石子儿丢他,还撵着去牛棚欺负人。 林缘也只能看着,偶尔赶走那些混账小子,做不了更多,顶多帮赵凡高找找草药喂喂牛。 偷出空来往这边跑,对家里的关注少了,好几天了才知道林兰跟何进一起去镇上开会。 村干部带着一对体体面面的后生,在领导面前表现又好,脸上倍儿有面子。 回来逢人就夸,周桂花路上遇见妯娌,听人夸林兰她就觉得高兴,但还是要谦虚,回说小孩子家不过机灵些啥的,在女儿跟前就不是那样的话了,同林兰一道进门的时候还在高高兴兴地聊。 周桂花对那些文化人的事情不甚了解,他们参加什么会议见了什么大官分不清等级职位,不碍着她打听着跟人聊闲篇。 林兰说得都厌了,她不过凑巧那天刚好在省城,大队代表事出突然缺个人,拉她去凑数,一顶就是几天,真没啥值得夸的。 林缘扯着林飞耳朵进门的时候,周桂花终于放弃了跟林兰打听,扭头看姐弟闹起来。 林飞猴子一样挣脱束缚,跳到周桂花跟前告状:“我二姐打我,你看我耳朵。” 耳根子红彤彤的,周桂花倒是明白,瞪了林飞一眼,“少哄人,你二姐啥时候打过你?你咋惹她了?” 林缘难得告状:“杜广他们拿石头打赵老师,林飞跟着学,拳头这么大,打死人了怎么办?” 为了引起周桂花的重视,林缘故意说得严重。 周桂花又瞪了林飞一眼,村里下派来的文化人不少,她从来不准姐弟几个去惹是非,“没点分寸,以后不准跟杜家老四玩儿,作业做完了?一天天的就知道瞎跑。” 林飞呲牙咧嘴做个鬼脸,跑了。 周桂花转头说林缘:“什么赵老师,你也给我离那边远点儿,咱们家中下贫农,成分是不错,也不敢跟那些人来往得勤快。” 林缘嘟嘟嘴,哦了一声,慢腾腾挪进屋去了。 林兰早躲去屋里,外面的争执全听见了,手上拿着一本书,问林缘:“这本书你哪里来的?好像是何进的,难怪我问他借说没见了。” 林缘瞬间紧张起来,那本书和蜻蜓发卡放在一起,书都被翻出来了,发卡也不知有没有被看见。 她有些僵硬,说谎很不自然:“杜明月借我的,说是有篇诗读着好,让我也看看。” 林缘跟杜明月能说得上几句话,林兰是知道的,撇了撇嘴,“难得她眼睛里还看得见你,赶紧给她还回去。不,还给何进去,又不是她的。” 林缘在林兰的催促下出了门。 河子屯年轻女娃不少,当地的以林兰何玲几个为首,是人人都称赞读过书又能干的。 知青所就杜明月和其他几个大城市来的知青,两拨人互不搭理,没有交集,但是隐隐谁都看不惯谁。 林兰不喜欢杜明月,连带林缘跟她有交集也不喜欢。 林缘拿着书漫无目地走了一会儿,她不想还回去,又拿不回家,也不敢放去赵凡高那里,怕给他惹事。 快走到牛棚了,她停下脚步,恰巧一抬头就见何进从那边过来。 何进是来给赵凡高送药的,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还得偷偷摸摸的。 他以为被人瞧见了,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是林缘,放下心来,笑道:“原来是小缘,险些吓死我。” 林缘不好意思地笑笑,回想起那次何进教她背《再别康桥》。 何进指着她手上的书,“这是什么,赵老师的吗?小缘先给我保管吧,赵老师不方便。” 何进叹口气,十分忧虑赵老师的处境,也担忧同赵凡高同样处境的知识分子,心痛却无能为力。 何进是心怀大事的人,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说他的烦恼,林缘知道自己帮不了他,连心意相通的理解都做不到,不禁羞惭,“我是来还给你的,对不起,你把它送给我,我却保存不了。” 她确实懦弱,姐姐问起来,生怕牵扯到何进。 何进迷茫,想了一下,不记得自己有送诗集给林缘,“我什么时候送给你的书?” 这下轮到林缘茫然了。 何进突然想起那次问弟弟要诗集,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原来是送给女孩子了,难得弟弟有这么浪漫的时候。 他推推眼镜,本想叫林缘去还给何远,又怕依照何远别扭口不对心的性子,两人得吵起来。 他收起书,大哥调解弟弟妹妹矛盾的风范显露无疑,“这书我就收下了。小缘,何远的性子我最清楚,他虽然顽皮,却也不坏,对待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比他自己都看得重要。你跟他有什么讲出来就好,给一个认错的机会,他不会令人失望。” 林缘迷迷瞪瞪还没转过弯来,何进就已经走了,莫名其妙的,怎么突然跟她扯上何远。 天上的乌云大朵大朵地铺过来,好像是快要下雨。 秋收最后一场忙完,又该为来年的耕种做准备,土地要养养,茅坑里的粪这时候成了宝贝,河子屯里外飘散着一股臭味,许久不散。 林缘奶奶和几个伯伯都来她家挑粪,周桂花跟妯娌一道,担着桶摇摇晃晃往后头去。 她三婶说起村里的闲篇,今年河子屯订出去的姑娘,问起林兰,又说林兰好人才,行情不会难看。 周桂花沾沾自喜,只说如今的年岁嫁个不愁吃不愁穿的就烧高香了,笑一阵儿,闲话从如今年轻人的日子说到过去二十年前姑娘们定亲的排场彩礼,谁家过得好,谁家越过越烂。 第21章 适合 三婶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你瞅瞅那位,是好还是坏呢,要我说,比我们这些个劳苦命精贵多了。” 见她三婶眼神一瞟,周桂花就知道说的是谁,往地上呸了一下,“你羡慕起她来了,安生的日子不过,欠男人的货,再好的日子也过得一地鸡毛。她那倒是香的,老少爷们儿都爱钻,可不就出事了,活该。” 林缘在圈里喂猪,听到她娘的话猜到是夏寡妇,前几天她爹娘还吵了一架。因为她爹娶她娘之前,原本说的是夏寡妇,没叫人瞧上转而说的她娘。 本来这事很常见,周桂香也不是小气的人,林一德从未表示过对夏寡妇有什么意思,她犯不着吃那点干醋。偏偏夏寡妇不知怎么跟她不对付,丈夫死了之后,谁都要刻薄几句。 前几天林一德在路上遇见夏寡妇挑水,说是挑不动,林一德帮忙送回屋去,好一会儿才出来。 有人把这事告诉给周桂香,当即就点燃了怒火,夫妻俩干了一架。 夏寡妇爱勾搭人,听说给隔壁大队妇女主任抓住了什么把柄,天天骂架,吵得全村都知道。 三婶哼道:“为了啥,还不是因为她勾搭了人汉子。也没法子,谁叫人家命好,羡慕不来的,要说她再老实找个人家好生过日子,也不是不能,专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咋想的?” “还能咋想,贱得慌,无媒无聘跟人搅和,就稀罕别人家的泥汉子呢。”周桂香点评道:“这也就是她夏家,碍不着我懒得张口,我家要有姑娘跟人鬼混,趁早打死了干净。” “我也说可怜了她二妹。”夏寡妇有个妹妹,因为她的缘故,定了亲挨到二十二,未婚夫家突然不要,说辞是怕娶回去一个夏寡妇。那头固然不坦荡,也并非没有夏寡妇的缘故。 林缘听到她娘说的话,再想想自己和何进,就有些怕了,万一他们的事情给人知道,她娘一定不会饶了她的。 又听她娘说:“你以为她现在还嫁的出去?哪个好人家要她,那些汉子也不过图她身子,自甘下贱还指望啥。” 下午的时候,公社里又开了一次会,几个队长干部还结伴去听了一堂教育课。 何支书没有跟大家伙儿一起去公社食堂吃饭,在河庙前分道回家了。 他媳妇李绣今天去镇上娘家了一趟,回来的早,做好了饭。 何支书洗好手坐去饭桌上,端起碗看了看,“两个小子呢?” “老大他奶喊过去了,老二这几天比你还忙,早出晚归的,不知道他忙啥。”李绣盛好饭递给何支书。 何支书看看空下的桌子,嘴角一拉,“多大了还疯,铁牛家都打听媳妇了,他还定不下来,我看还是送他去镇上学开车,他二叔一家好看着他。” “自己的儿子自己都管不了,他二叔有什么法子?还不如给他舅舅带去参军,我打听过了,明年正好招呢,历练历练,出来了就懂事了。” 夫妇俩为这个跳脱的二儿子伤透脑筋,何家老二,不是不聪明,是太机灵了。小时候撵他去上学,人家不去,夸下海口都学会了,何支书叫他气笑,跟着胡闹起来,要他给个证明。 何远就真给了证明,一口气背完百家姓,原来是他奶奶带他的时候常常口里念着,他听着居然就学会了。 有这份聪明劲儿,何支书又爱又怕,果不其然,长大了这么不听话,他一要收拾就一堆人护着,尤其他娘,当老二是宝贝疙瘩。 夫妇俩这里在头疼,何远刮风似的进了屋,端起饭就往嘴里刨。 李绣喊他吃慢点,锅里还有,何远吃完一碗饭,垫了点底,慢条斯理下来,“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李绣道:“你外婆今天跟我说,前两天你哥去家里吃饭,带的女娃很不错,他该说媳妇了。” 何远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哦,谁啊?” “就是你林叔叔家的兰子。” 何远一口汤差点儿从鼻腔里呛出来,不经脑子吼了一声:“不成!” 何支书含着下巴,翻着眼睛看他。 李绣瞅丈夫一眼,笑眯眯道:“为啥不行?你外婆挺看得来。” “脾气太大,养得太娇,啥都不会,我哥太吃亏。”何远想也不想。 “那你以后的媳妇真倒霉,你还指望人家撑家呢。照你这样说,我看小缘跟你哥挺合适,那丫头我也看得来。” “你喜欢是好,但她也不适合我哥,软绵绵的没点脾气。我哥适合那种聪明爱说话的,跟他谈得来,两个人才能过得好。”何远不管三七二十,一顿乱侃,指望他娘打消念头。 “你想得还不少,那你适合哪样的,我为你物色物色。”李绣很有兴趣,看何远怎么说。 “我就简单了,我喜欢的就是跟我适合的。要乖顺,我往东她不能往西;要勤快,叫我娘多歇歇;要孝顺,把你俩放在第一位,不然我要她干啥?” 何支书哼了一声,懒得听何远乱侃。 李绣哈哈大笑,不论真假,儿子逗她开心是真的。 何远上次跟刘二麻子一起出门,才知道这家伙闲着没事倒卖东西呢,刘二麻子极力拉他入伙。 何远有点感兴趣,跟着看了一圈,瞧着他们进货拿货倒是蛮顺利,看完就有点不想干了,太麻烦。 刘二麻子怕他说出去,何远嫌他叽叽歪歪,威胁了一顿才赶跑人。回来听说外婆看上了林兰做儿媳妇,一下就急了,上窜下跳打听何进的想法,得知他没那意思,这才放心。 他又有闲心优哉游哉去找林缘了,谁知林缘这几天根本不想理他,在小树屋等了几天也不见林缘的踪迹。 趁着这天林缘去牛棚,何远终于等到人,跟林缘说上话:“你这几天怎么都不理我了?” “没有。快过年了,家里的猪要上交,忙着哩。”林缘低头,心里盘算着问问何进,他对他们以后有什么看法,她觉得就这样一直混着不好,他还总对她那样。 林缘且纠结着,手抓着衣裳下摆,欲言又止。 第22章 犯错 何远一猜不透小丫头想什么就心急,“我上次送给你的发卡都没见你戴过,真的喜欢吗?” “喜欢的,我娘问起来,我不好说。”林缘找到了一点思路,试探道:“你说我要不要跟她说?” 她肯定不敢跟周桂香说自己在跟何进处对象,问问他很有必要。 何远立马心虚,他倒是不介意林缘跟家里交代,结婚也蛮好的,可是林缘一说肯定指的何进不是他何远,那怎么成? 他吞吞吐吐道:“先……先不说吧,等我想想,我觉得我们现在挺好的。” 林缘有些失望,又不明白心里那口郁气从何而来。 两人这一次分开都有些闷闷的,心里揣着秘密,林缘从小路上下来,赵凡高跟她打招呼都没听见。 村里的知青有些要回家过年,杜明月也要走,林缘约了徐英去瞧瞧她。 她们到知青所的时候,杜明月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将两人请进去倒了开水。 林缘打量杜明月的屋子,床头桌上最多的便是书,码得整整齐齐,爱护得很好。 徐英跟杜明月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杜明月是北京人,这是她来河子屯第二个年头,去年因为没买到车票回不成家,所以今年特别高兴。 “家里来了几封信,叫我早早买票,错过了车又赶不上就糟了。昨天进城去买票,何同志正好在,帮了我大忙。”杜明月絮絮说着昨天遇上何进,何进跟她一起去火车站买票的事。 徐英接了句那挺好,林缘懵了半晌,两人都换了话题了,她才道:“何进吗?” “是啊,他刚好回外婆家,巧着遇上了。” 再之后,徐英和杜明月又说了什么,林缘就没注意了。 她记得没错,昨天何进分明在牛棚后跟她说话,又怎么会陪杜明月去买票,到底哪里搞错了。 林缘和徐英从知青所出来分手,她要去看看那窝兔子,可是坏事真是接踵而来。 那窝小兔子好像是被什么人发现了,一只也没有了,林缘有点心慌,她得去找何进说说话。 何进今天一早和杜明月一起回的村子,正在学校整理资料备下学期的课,下午六点才回家,快到家门的岔路口,有个影子在哪里晃,他走近了发现是林缘,不知等了多久,嘴唇都有点发白。 林缘忍住哭腔,语气带着一种麻痹自己的慌乱无望:“何、何进哥,怎么办?兔子不见了,一只也不见了,一定是被抓了,一定都被吃了。” 她紧张得盯着何进,指望他能接上她的话。 发现何进一脸茫然,她的心头顿时凉了半截。 “什么兔子啊,小缘你说清楚,哪里有兔子?” 林缘怔了半天,确定何进没有说谎,没有逗她玩儿,勉强笑了笑,“哦,搞错了,我问错人了。我这就回去了,我问错了。” 何进看林缘恢复正常的样子,不疑有他,望着她走远了才转身回屋。 林缘一路恍恍惚惚,走了半天抬头,不是回家的路,她走到了牛棚。 赵凡高站在院坝前,杵根棍子看着她。 林缘克制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滚出来,“赵老师,怎么办?我认错人了,真的认错人了,不是何进,不是他。” 对任何人都不敢吐露的话就这样讲了出来,赵凡高就像家里的长辈,可以依赖。 赵凡高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想起昨天跟林缘说话的那小子,虽然长得跟何进一模一样的脸,他一眼就认出来不是何进。 恐怕就是那小子骗林缘玩儿,惹她伤心了,他厚实的手心拍拍林缘的肩膀,“缘丫头别哭,错就错了,改过来就是了,谁还不犯错呢?” “可是,可是我、我……”林缘哽咽,她此刻心里又慌张、又生气、又绝望,酸甜苦辣全部打翻,五味杂陈。 她差点儿连自己都给他了,原来都是假的,那是何远,从来都不是何进! 解决完刘二麻子,得过且过的何远终于有点意识要开始发展自己了。 以前无所谓,家里太好过,长辈们身居要职,个个能干,他再厉害,在潮流的束缚下,走上顶端也不是他想过的日子,就没有那份上进的心,找不到该奋斗的目标和目的。 前几天听他娘提起来铁牛家在物色媳妇了,他突然惊觉,他也不小了,成家的的压力很快会袭来,既然有了打算,那个人也出现了,还等什么。 想来想去,又不能离家太远,他也不喜欢太拘束的工作。 李绣听儿子竟然想开始工作,险些惊掉下巴,给他出主意,既然暂时想不出干什么,先下工地混着,想出来了再说。 她其实是怕儿子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正经花费人力物力找个事儿,他要撂挑子不干了,得不偿失。 再者,儿子一天天混着,家里人由他的性子,公社里说闲话的不是一个两个,她也叫人瞧瞧,她儿子认真起来,不比人差。 河子屯二队的大队长是何远表姨夫,跟着他天天公社镇上跑腿,学了不少东西。基建的工作安稳下来,预备来年的种子,何远这才算勉强完成任务。 跑了半个多月,铁牛都没多少工夫看到他,几次上门扑空。这天听说何远在家,赶紧找了过来。 何远睡醒起来,身上只穿了一件粗布褂子,从来不忌讳毒辣的太阳,手臂上的肌肤是小麦色,鼓囊囊肌肉的轮廓。头发长度不足半寸,一张脸全部露出来,最显眼的是高挺的鼻子,画龙点睛,有着不受拘束的精神气。 他是一天比一天长开了,俊得不像乡下人,比城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还抢眼。 几天不见,好兄弟更加璀璨,和他站在一起,旁人哪还能博得一点关注。 铁牛想,要是他那些相亲对象看见何远,还用找这找那的借口,实则嫌弃他生得拿不出手。 他心里酸酸的,是真羡慕何远,从小一起长到这么大,本来已经习惯好兄弟优秀自己太多,三日不见,更加难以望其项背。 第23章 上进 铁牛一巴掌拍在何远背上,“你真跟刘二麻子干了啊,不是,这样的好事你得带我一个啊。” 他是个挺看得开的人,何家双生子这样的人物,十里八乡不定多久才有那么一个。 他跟何远玩得好,蛮与有荣焉,招人羡慕。有些本事是天生的,嫉妒也嫉妒不来,铁牛时常生活在对比打击下,安慰自己的本领练得炉火纯青,能交上优秀的朋友,也是一种本事。 何远将衣裳换下来,打了冷水洗脸洗头,铁牛跟着他进进出出,听他说:“赶明儿我也下地了,你要闷得慌就找孙军他们玩,最好也下地挣工分去,反正闲着。” 游手好闲的何远竟然劝人上进,铁牛惊了,手背挨上他额头,“不是,远子你没发烧吧。” “滚蛋,你才发烧了。你对象都有了,结婚了还打算靠着家里吗?” 见何远的脸色认真得不能再认真,铁牛啧啧叹道:“瞅瞅,都把我小远哥逼成啥样了。我没记错的话,半年前你还跟我说咱玩咱的,管家里说什么。” “那屁话你还记得,我的话你当圣旨啊,那我现在叫你上进呢,赶紧的。要不想人家嫌弃你,自己首先要立得住脚,别给人机会。”何远感觉自己现在满身力气,哪里都想去使一把劲,就想一步登天成为个有出息的人。 李绣喊何远吃早饭,他两口扒完饭,就出了门。 铁牛看他真是一副神采奕奕准备上进的样子,嘟囔道:“受啥刺激了?” 何远其实也说不上来自己受了啥刺激,只是前些时候突然看见他哥半晚上还在学习。 何进是一个沉得下心学习非常刻苦自律的人,何远不是没见过他埋头苦读。 某一刻看见灯光下大哥紧锁眉心、苦思冥想的认真模样,他就有点悟了。 小丫头喜欢他哥,他一直以为不过因为那张脸的缘故,现在发现他们兄弟俩除了脸,他真差劲儿太多。 双胞胎呢,总不能往后真一个天一个地。何远本质上也不是顽劣到无可救药,自己想开了,就知道再不能混下去了。 河子屯背靠大山,山洼山谷里到处都是地,这一块那一块儿,来年春天之前要把地都翻一遍,不是个小工程。干部有干部要忙的事,社员有社员的责任,大队从年前就开始动工。 认真算起来,都没歇多少时间,徐英再次跟林缘一起下地,却感觉过了许久一样,“咱们在一处的日子看着还挺长,其实也不多了,等我明年离家,也不知还能不能跟你一道干活。” “我总在这里,你要想回来,又没人拦你。” “说得好像你不嫁一样。我三姐出嫁才几个月,已经怀上了,你说快不快?”徐英真是觉得神奇又不可思议。 林缘恹恹的,不想说话不想动弹,干什么都没意思。她那窝兔子确实不见了,不知谁给偷去,一只都没留,她还留意着,没半点动静消息。 徐英跟她说话,半天没听到她回话,抬起头看她,不经意道:“诶?何远怎么也来干活了,倒是第一次见。” 林缘握着锄头,手上一紧,到底没抬头去看,只当作没听见。 何远早看见她俩,还冲徐英打了招呼,嘻嘻哈哈上蹿下跳,林缘连个眼神也没给。 人家都笑了,她也不笑也不理,他觉得没意思,安分了。 何远干活儿快,将自己那一排挖完,从尽头往回走,却是从林缘那一列开始,没多少工夫就到了她跟前。 他装模作样道:“哎呀,找错地方了,我帮你挖了,我那一半就交给你了。”他歪着头,像是恶作剧成功,好像很高兴,低下眼睛瞅她。 林缘往旁边让了一步,挤到徐英跟前,“英子你往过去一列,咱们换一换。”她分明就是躲他,连话都不想跟他说。 徐英觉得她做得太明显了,眼见何远不高兴了,可一看林缘更不高兴。林缘脾气好,几乎没跟人红过脸,对何远的不喜欢明晃晃摆在脸上,她还是跟她换了。 何远迷茫得很,他不记得最近得罪过林缘,他们明明已经是可以好好说话的关系,怎么突然冷得这么厉害。他有点不知所措,干活的时候总忍不住偷偷瞄她,跟上跟下的,林缘就是不理。 两天了,他还没跟她说上一句话,何远又气又闷,换上何进的衣裳去小树屋等林缘。 然而这个地方似乎又变成他一个人的秘密基地,从未有人造访过一样,他天天等,她一次都没来。 林缘上工的时候发现藏在她篓子里的小纸条,本来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火蹭蹭蹭窜上来。 她背着小箩筐上了羊河坡,何远换了何进的衣裳等在哪里。 林缘越看越气,不看他的笑脸,抿起唇角,“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什、什么?”何远一时没理解她的意思。 他还像往常何进那样,去拉林缘,被毫不留情躲开之后,何远收回无处安放的手,“小缘,你怎么了?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 林缘刚知道“何进”根本不是何进的时候,觉得天都要塌了,她如履薄冰地维持一场梦一般的爱恋,却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何进”是假的,跟“何进”的温存喜欢是假的,她自以为甜蜜的悸动,是她厌恶的人觉得好玩儿糊弄她的。 简直就是双重打击,气过伤心过之后,林缘不是没想找过何远闹。 她以前被他的兄弟们欺负,也跟何远闹过,他都没有帮她过,这次有什么信心何远会认错,说不定会反过来嘲笑羞辱她一顿。 林缘已经够难堪了,她是胆小懦弱,被他欺负到这份上,也不过想息事宁人,到此为止,他却还没玩够,还在跟她演戏。 她的勇气火气烧得旺旺的,憎恶地开口:“你这么喜欢装何进,是意识到自己和哥哥的差距吗?你永远也比不上他,所以扮成他来过瘾。可是我不想跟你玩儿了,何远,你找别人演不成吗?” 第24章 败露 林缘的眼睛漆黑透亮,明晃晃的透着毫不掩饰的不喜,看着他一点温度都没有。 何远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眼前突然黑了一下,纸终究包不住火,她发现了,发现他真正是谁。 这个认知让他紧张恐惧,同时也终于有种尘埃落地的宿命感,与其一直悬着不上不下,日夜担惊受怕,还不如戳破来得叫人安心。 反正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何远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可是一听林缘的话,又不好受了。 “他是比我好,也没让我嫉妒得想成为他,我也没跟你玩,既然你知道了,我正想告诉你,我确实是何远,不是何进。” 以后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不想她叫他哥的名字,他不乐意,如今他觉得自己可以光明正大提出这个要求了。 林缘见他还洋洋得意,半点儿没有做错的自觉,气得胸口闷闷地疼。 她伤心愤怒得不行,也不想再让何远看任何一丝笑话,强忍着道:“不管你玩没玩够,我都不陪你演戏了,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你,你是我最讨厌的人。” 骗得她在他面前一点尊严也没有,她想起来跟他纠缠的那些日子,羞恼就足以将人淹没。 何远更懵了,看林缘一副再认真不过的镇定样子,意识到她没开玩笑,急忙道:“为什么,我没跟你玩。” 他心里乱糟糟的,有很多话想说。 比如,他虽然身份不对,可是没有欺骗她的感情,他对她的所有都是认真的。 自从她问以后怎么办,他就开始上心想办法了。可是她说什么,最讨厌的人?何远骄傲惯了,被喜欢的人这样指责,难过难堪倍增。 他努力压下恼怒的情绪,还是想着先挽回她,毕竟确实是他有错在先,“我知道我骗了你,可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之前对我爱答不理的。我本来已经想跟你坦白了,你既然发现了,那我跟你认错,对不起。” 林缘推了何远一把,半点力气没留,何远没设防,踉跄两步,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忍不住冲他喊道:“谁稀罕你的道歉,我就是不想再见到你,就是讨厌你,听不明白吗?你简直混蛋透了,我说不跟你玩了就是不跟你玩了,以后看见我就当不认识,别跟我说话。” 何远知道林缘会生气,没想到她会气到这个程度,忍着被她奚落的难过,说道:“可你明明跟我玩得很好,我亲你的时候,你也分明很开心。我们做都做了,我错了我道歉,你还要怎样?”他绝对不接受分道扬镳的结果。 林缘羞得小脸爆红,她最难堪羞恼的莫过于此,她曾觉得两人坦诚相对,对彼此都十分了解,“我以为那是何进,跟他在一起自然干什么都愿意。任何一个我以为是何进的人那样对我,都会开心,现在一想起那是你,就浑身不舒服,难受得想吐。” 她娘说了,无媒无聘跟男人混在一起是下贱,他们家要出了那样的姑娘,打死了才干净。 如今发现跟她一起的是何远,他会不会说出去?她恐惧得心惊胆战,胃里难受,真的干呕起来。 何远心里的难堪戾气就怎么也压不住了,火气冲上脑门,理智荡然无存,胡乱说着气话:“你当我是什么,我好心忍着最后都没碰你,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那老子还忍个屁!” 林缘抬头撞上他通红的一双眼睛,脸色狰狞,有点怕了。 何远一把扯过林缘,按在小树屋下的草地上,干燥的枯叶填得很高,不硬也不冷。 她发起抖来,“何远,你干什么?我不要,我不喜欢你。” 他抿住唇角不说话,只是嫌她吵,蛮横地低头亲上她的嘴。 林缘像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被钳制得厉害,胡乱挣扎,又口无遮拦地骂何远。 冷风嗖嗖的,她没了力气,双手早在打了他一巴掌之后被扭在头顶摁住。 何远恶狠狠地威胁:“我要是把你衣服撕烂了,回去怎么说?” 林缘慌了一下神,就被他得逞了,他的一举一动她都如此熟悉,因为之前做过太多次…… 何远其实还没混账到进入最后一步,但是这段时间情绪太过压抑,一番缱绻如同又酸又甜的雨露般滋润了他长久以来的渴望与空虚。 他渐渐温柔下来,无比爱怜地轻吻她的眉眼,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和汗水,小声地唤她名字。 林缘轻轻颤抖,缓了许久才缓过神来,默默流泪拉好衣裳。 她想把厚重的棉袄扣子系回去,又怕又羞,指尖没有力气,几次脱落,僵着身体慢慢坐起来。 何远扶她靠着自己,那股疯劲儿过去,懊恼的情绪涌上来,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样冲动更会伤了林缘。 她哭得伤心,凄凄惨惨的,打嗝儿停不下来,腿软得站起来立不稳,也不要何远来扶,没有走路的力气,还硬是拍开他的手,结果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何远心揪起来,挪到她跟前,柔声道:“小缘,对不起,我会对你好的。” 在他看来,他们就算没那样,也已经到这份上,林缘一定会嫁他的,他自始至终都不会放开她。 林缘把头和脸都埋在膝盖里,好久不理会他,也不听他说,过了一会儿才恐惧道:“我活不成了,爹娘一定会打死我的,我娘早就说过,她说过的……” 越想越怕,似乎想象得到被人发现她跟人做了不要脸的事,所有人都指指点点,爹娘也觉得她丢脸,她会整日活在异样的眼光下,那样的话还不如去死。 何远跪在她脚边,握住她冰冷的手,心疼得不行,“不会的,我保护你,要死就打死我好了。” 林缘恨死了何远,抬头瞪他一眼,要跟他一起死了,才更是折磨。 她急着回家,不想多看他一眼,但这副样子却只能让他送。 何远帮她洗了脸,从山上一路把她背回去,在林缘家小坡一棵树后停下来。 她的脸还有些白,眼角却粉赤赤,何远越看越是欢喜,真想直接把她带回家。 第25章 殷勤 何远摸摸她的脸,让她等一下。 林缘不想这么听他的话,但是耳边传来院子里周桂香吼林飞的大嗓门,她瑟缩着不敢回去。 何远跑走,很快又回来,手上提了一大捆柴,“这样,你娘就不会说你了。” 大冷的天,不知他哪里来的火气,脸上热出亮亮的汗珠。 他想得周到,把林缘在家里的生存法门猜得透透的,多干活就不会挨骂,这会儿心里还忐忑着,能为她着想到这些小事,挺不容易。 林缘微微向后靠在树上,不去看何远的眼睛。 她自己也没想明白,恨何远并不是因为与他亲近了,更多的是害怕事情爆出来,但那最怕的时候过去,习惯了恐惧,她也就镇定下来。 现在她得回家了,何远还舍不得这么快分开,他们刚刚那样亲密,他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这会儿终于收起威风,成了一只可怜兮兮的猫,“小缘,我让我娘去你家说亲好不好?我们结婚吧,我不会不管你的。” 林缘松一口气,他要真这样想,那还不顶坏。可是显然何远把她下午说的话全忘记了,她说过不想再理会他。 她低头躲开他热切的视线,“我好累,再不回去,我娘要说了。” “那你先回家,我们以后再商量。”何远停了一下,“小缘,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缘突然就特别不耐烦,她现在心情乱糟糟的,看见谁都可以,就是不想看到他。她想哭、想生气、想一个人待着,就不能让她清净会儿吗? 可是她毕竟脾气软,也不想在家门口吵起来,何远强硬起来不管不顾的,到时候真的瞒不住了。 林缘没理他,径直进了院子,毫不犹豫地关上门,摆脱瘟神一般半点不留情。 何远还是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听到林缘跟周桂香说话,想起刚才她呜呜咽咽地哭,心头就软下来,躲在门后听了许久,直到没了林缘的声音,这才往回走。 李绣在家里做针线,转头看到儿子回来了,打趣道:“看来上工挺好,回家笑眯眯的,有啥开心事儿?” “能挣钱养我娘了,报答老娘养育之恩,可不高兴吗?”他现在是通体舒泰,心情和身体都得到巨大满足,没法不高兴。 “就贫吧。你娘不要你养,等你能养家了,我才高兴呢。” “我现在也能养。”何远不满,拖过椅子跨腿坐下。林缘要是能立刻嫁给他,他一定能让家里好过。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当养家容易吗?娶个媳妇就难死你,人家里要自行车、要缝纫机、要手表,你买得起吗?”李绣随口调侃儿子,哄着他玩儿。 就是给何远说媳妇,真要这些东西,也不要他操心,不过是想要他知道,没有什么是白白得来的。 林缘回到家,小心翼翼掩饰自己的异样,跟周桂香说完话,回屋子插上门,身上粘腻找出衣裳来换。 她找了小镜子看了看身上的痕迹,但又不敢多看,将脏衣服抱出去洗掉,尽量装作没事,过了几天,家里都没发现什么,她终于放下心来。 徐英近些日子过得精彩,仿佛活在戏文里。 眼里谁都没有的何远突然对林缘大献殷勤,关键林缘还不理他,之前帮忙干活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嫌弃得不行,似乎生怕人看见。 徐英忍不住了,一起出山下地的时候悄悄问林缘:“你俩干啥呢?他围着你做什么?” “他又在逗我玩儿,你别上当。”林缘闷头走路。 徐英回头看一眼,何远拖着步子坠在不远处,只盯着林缘的背影,她不理会,他就烦躁得抓头发。 何远确实很烦躁,自从那天之后,林缘就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下工之后林缘安安分分地回家,也不一个人出去了,他找不到任何能跟她单独相处的时间。 他犯了错,有心弥补,她一点机会都不给。如果被他拦住,也是软的硬的都不吃,一次两次还好,时间长了,他又焦又燥,完全拿她没办法。 知道她是故意给他气受,但何远再恼,也舍不得就此丢开手。 已经过了农历年,这个年代没有富贵得流油的人家,却有忍饥挨饿也要下地干活的公社社员,日子过得并不富足,老祖宗传下来的节日却不能荒废。 唯一的供销社正是一年生意最红火的时候,那货物从墙角跟堆到四五米高的屋顶,货架子塞得挤不出来一丝缝隙,你想得到的东西这里几乎都有卖。 售货员是份十分体面的差事,没点本事还站不到这里,像现在这样忙碌的日子,站在橱柜后面,颇有点指点江山的意味。 大家闲下来了,也喜欢扎堆往供销社门前一坐,看着进进出出买东西的人也是一种乐趣。 小孩子们一年到头难得有点钱攥在手里,听话一些的给爹娘收着攒起来,活泼爱闹的就买了炮仗满村子乱窜。 林缘和徐英约好去供销社瞧瞧,台阶下一群老少爷们儿抽着旱烟,谈着历史朝代的闲篇,小孩子围着你追我赶。 徐英和林缘手拉着手,一起从小斜坡走下来,“我娘让我带包盐,你要买什么?” “我这不是日子将近了吗?我娘跟那头商量好了,叫我有空朝社里走走,别到时候跟人一道进门,买什么都不知道,那就真丢人了。” 他们这里的习俗,新媳妇嫁去男方家里之前,女婿好歹得带媳妇进一回供销社,挑一身整齐衣裳,以表示重视。 徐英一年到头供销社的大门朝那边开都摸不清楚,怕关键时候露怯。 林缘看上一条围巾,大红色的,往徐英身上比划,“这个怎么样?好日子穿大红色,多喜庆,我都没见过你用这样鲜亮的颜色。” 徐英仔细看了看,觉得林缘眼光不错,哪个姑娘家不喜欢鲜亮好看的呢?她的衣裳因为上工的缘故多是些沉闷的颜色,还没有用过这样又软和又好看的布料。 第26章 固执 “做啥呢?手上干不干净啊,不买就别乱摸,弄得乌七八黑的谁还要?” 两个人扭头看过去,周小艳像只老母鸡一样叉着腰盯着她们,她是供销社里唯一的售货员,跟徐英差不多大。 在旧社会的时候,周家是河子屯一大姓,还是比较有钱有势的那种。 新社会来临,大浪潮即将爆发的时候,周家上一辈及时跟着上头正确的方针走,得了看重,是思想上回头是岸的好伙伴,又因为仗义疏财,抗战时出了大力,所以农村多少富农过得胆战心惊,就周家还能屹立不倒。 甚至好几个族辈在公社里担任要职,周小艳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读完初中被举荐进供销社上班,相对于天天下地卖力气的同龄人,起点高了不止一大截。 河子屯只有这一个供销社,就是外村人也时常光顾,售货员本来就不好招惹,何况还是周小艳这样一个有“背景”的。 徐英撇撇嘴,将围巾放回原处。 林缘见徐英是真喜欢,小声跟她说:“咱们打听一下价钱,不太离谱的话,到时候你就要这个,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于是转头去问周小艳。 喊了好几声,周小艳好像没听见,自顾自地在一边整理柜台上的东西。 徐英已经有些生气了,林缘知道供销社的售货员大多都是这样子,周小艳顶多更离谱些,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难得徐英喜欢,不过好声好气说几句话,这也不算上什么大的委屈,她朝柜台走去。周小艳不搭理人,她将就过去总成。 “你聋了吗?没听人问你话呢?”何远先前蹲在大爷群里看他们下象棋,徐英和林缘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她们了。 他手插进兜里,跟在后面晃悠,想着找机会和林缘说说话也是好的。 结果就看见周小艳逮着人耍威风,林缘可以为了徐英委曲求全,他脾气就没那么好了,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心想,小丫头他都舍不得欺负,你他妈哪根葱,多大脸甩脸子。 周小艳仿佛没听出何远骂的是她,看见他眼前一亮,“小远哥你怎么来了?昨天刚来了一种新糖,我给你留着些呢。”她从柜台绕出来,只看着何远说话。 林缘不好插嘴,也不想跟何远打交道,跟着徐英继续看。 徐英气愤道:“公家的工资就是拿的了不起,又不是白拿她的,神气得很咯,哼。” “也不是她一个人这样,管她呢,你东西看好了吗?” 徐英没那个心情看了,可是不得不看,只好大致了解一下那些新款衣裳、布料的价钱。 她俩说话周小艳都爱答不理的,何远帮着问的时候,才笑眯眯地回应,看得徐英气呼呼的。 出门前听见周小艳用跟她们对话温柔一百八十倍的声音说:“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下次你跟铁牛去镇上玩的话叫上我啊,听说又出来了几部电影……” 徐英拉住林缘的手紧了紧,突然转头跟她说:“就冲她那个讨厌样儿,你就该跟何远客客气气的,气死她。怎么这么讨厌啊,咱们下地挣得汗水钱,看不起谁啊,她家就没人下工吗?” 仔细一想,周家还真没多少人下地,徐英更气了。 所以何远追上来,表示想跟林缘说说话,徐英特别慷慨,自己回家了,还嘱咐何远送林缘回去。 何远跟着林缘走了许久,她不说话,他简直在一个人唱独角戏,最后忍不住拉住了她。 林缘平静无波地看他一眼,何远立刻精神了,质问:“你还要生多久的气才肯跟我说话?”他忍得好辛苦,“要不这样吧,你把气分成几份,这次就到这里,以后有机会再气好不好?” 这是什么道理,亏他想得出来。林缘瞪圆眼睛,想使劲甩开他的手,何远立马又变成霸道不讲理的样子,“你再闹,我就在这里亲你了。” 林缘顿时气成河豚,眼睛发红,“到底是谁在闹,我都这样躲了,你还没玩儿够?” 何远收敛起那副玩笑的姿态,很是认真,“那我要说几次你才相信,我没玩儿,我认真得不能再认真。” 林缘一言不发,何远看着她清幽幽的眸子,忽而有些顿悟,“你根本不管我有没有在玩儿,反正在你心里已经对我彻底否定,决计不会原谅我了对不对?” 林缘抽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躲他远远的,避之唯恐不及。 何远心上仿佛被蚂蚁刺了一下,那一点涩涩的疼漫延上眼窝,热得发酸。 气压很低,何远从来都是嘻嘻哈哈不正经的样子,除过那次欺负她,再没这样面无表情过。 林缘怕了,刚跑开一步又被拉住。 她紧握的掌心被掰开,什么东西胡乱塞进来,何远道:“我跟着你只是想给你这个,你不想要,扔了就是。” 一路跑到家门口,林缘伸手看,粉彤彤的手心里,安静躺着几块牛轧糖。 何远一直很聪明,知道讨好一个人的各种办法,若是不小心得罪了谁,他也能化干戈为玉帛,用些无伤大雅的手段,更能显出一个人的才智。 面对林缘,他就不想迂回,直直白白地希望林缘能跟他好,只是因为他是他,而不是一些虚无缥缈、吸引人不牢固的东西。 这样想或许有点傻气,林缘本来就不喜欢他,本本分分地讨她喜欢,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化解她的憎恶。关键是他已经欺骗过她了,再耍小把戏,她绝对不会再理他。 看着随和好说话的人,一旦固执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何远知道林缘对他绝对有此决心。 本质上,何远也是个固执的人,长到十几岁,因为本身聪明可爱,家里人都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从没有得不到让他魂牵梦萦的某样存在,林缘就有本事打破他顺风顺水的人生。 年已过完,他有事没事去林缘跟前刷存在感,人多的地方迫不得已她会接他两句话,其他时候依旧缄默。 第27章 着想 正月里村里又放电影,何远通过林飞将林缘诓了出来,被何远拉住的时候她吓白了脸,以为他又要像小树屋那次一样对她。 何远解读出她的表情,他确实心心念念,渴望更多,却不敢再惹恼她,只能急于解释,他没想怎么样,只想送她个新年礼物。 林缘从他给的袋子里拿出那条大红的围巾,半天没有反应。 何远高兴地讨好:“我看你很喜欢这个,而且你皮肤白,戴着一定好看,你收下好不好?” 林缘抿住嘴,将袋子退回去,“我不要。” 何远有点急,“为什么?你喜欢,正好我有,为什么不要?” 林缘叹了口气,今天不解释清楚,以后都要纠缠不清了,他又拽着不让走,“你只想着我拿回去,之后呢,家里人看见我怎么说?就像那次,你只顾自己舒服,被人发现我怎么办?你根本就不懂,我们不一样。” 何远如遭雷击,鼻子突然有些发酸,林缘的话如同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知道林缘在家里地位低,不如姐姐弟弟受疼爱,却没有更深入地为她着想,他理所当然惯了,自大惯了,似乎天底下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就如林缘所说,他们偷偷做了亲密的事,他想着结婚就好。可若是没能结婚,或者在结婚之前出现什么变故,被人知道,她一定会接受不了。 何远不曾被人指摘过,屡屡在林缘这里碰壁,居然习惯了。 林缘走了,他闷闷地一个人站在原地,脚步声从不远的地方响起,一直到耳边。 夏寡妇有一把好嗓子,说话声音细细柔柔的,轻而慢,听久了就有种甜丝丝的味道。男人们都喜欢这样的声音,这也是她总能勾上人的原因。 一如此刻,她稍微凑近点,仿佛在跟说情话似的,“小年轻就是不一样啊,你中意我我中意你,偷偷摸摸见个面都觉得快乐极了。” 何远直起腰杆,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抬着下巴,斜睨小个子的夏寡妇,“是啊,你一把年纪自然体会不到。” 夏寡妇噎了一下,有点恼怒。视线落在何远的腰上,看在他健硕年轻的身材的份上,不跟他计较,诱哄一般道:“你不明白,有些事情是需要技巧、要学习的,你要乐意,我就教你,试过之后,保管谁都对你服服帖帖,离不得。” 何远有耐心能包容,因为那个人是林缘,可不代表谁都有这个待遇。夏寡妇一再撩拨他,当他饥不择食了,什么狗屎都吃? 他气道:“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不捡垃圾,管你香的臭的都给老子滚远点。” 夏寡妇在男人跟前从来受礼遇,唯独何远不一样,她几次献殷勤,几次碰壁,也是有脾气的,“小毛孩子,啥都不懂罢了。老娘的功夫,你小情人学一辈子都不会呢,你没福气,我还求着你不成,只是你也别得罪我,我也不是那软柿子。” 何远冷笑,他生气的时候最知道怎么说话能一招见血戳到人痛处,“你不稀罕,巴巴跑上来求,我小情人比你干净一万倍,她当然学不会你这样见个男人就扑上去的功夫,老得跟个冬瓜一样,还当自己是个宝呢。” 夏寡妇从来没有听过人这样奚落她,还是自取其辱,自己凑上来找的第二次,险些气厥过去,组织了一下言语要骂回去,何远早走得影子都没了。 林缘不知道这些事,经过她拒绝何远的礼物之后,终于是安静了一段时间。 大年过后,河子屯公社又要忙着春耕,加之队上争取了农村基建大会的名额,还要开荒,一时社员们纷纷下地。 学校趁着没开学的功夫,将学生都撵到地里去,告诫大家不能死读书、读死书,正好锻炼身体,体验父辈的艰辛。村里除了领导干部,大家伙儿都在地里干得热火朝天。 周桂香头一年养猪尝到了好处,这次抽签各种求保佑,让她再抽一条,果然抽到好签。这两天家里就剩她一个人,照顾幼小的猪崽儿,唯恐它有闪失。 林兰林飞都在地里,中午的时候,怕他们吃不饱,周桂香给姐弟几人送饭,一路上有一起去的,成群结队,说着说着就进了山,爬到坡地里。 林缘擦干净额上的汗水,她带着草帽,围了一圈布遮住皮肤不晒太阳,帽子取下来,脸上脖子上如同冬日在阳光下反光的雪,白得晃眼睛。 周桂香把碗拿出来,跟林兰说:“叫你也戴个帽子,不然晒得比碳还黑,多难看。” 林兰扫了一眼热得满头大汗、头发贴在脸上的林缘,“我才不受这个罪,热死人。” 姐弟仨端碗吃饭,周桂香还煮了一个鸡蛋分成两半,林兰和林飞一人一半。 她跟林缘都没觉得不对,林缘作为家里的老二,不如姐姐是第一个孩子受宠,也不如弟弟,是父母老了之后的靠山,一直不上不下。 周桂香也不是特别偏心,有好东西第一个想到老大老三,若有多的她也不会自己去吃去用,而是留给林缘。 家里就这个条件,她也想一碗水端平,可没法子,好在老二从来不争,特别体谅爹娘。 于林缘来说,若是把姐姐或者弟弟的鸡蛋给她吃,她也会觉得别扭、不好意思,她爱家人,自己吃点亏不太在意。 到底年纪还小,从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馋是人的本能,她也会有,只好不去看,自己低头吃饭。 何远却气得肺都要炸了,又心疼林缘总是受委屈,坐在另一边树下望着她忘了吃饭。 李绣拍了儿子一下,“咋啦还不饿?之前不嚷嚷我来得太慢,快些吃,一会儿凉了。” “我要吃鸡蛋。” “啥?”一顿三碗饭还不够,怕是干活太累了,营养跟不上,李绣有些心疼。 “我要吃煮鸡蛋,你要是不给我煮,我叫奶给煮。”何远理直气壮地宣布。 “煮,你要吃我就给你煮。是不是没吃饱?以后每天上工之前冲一碗麦片,吃饱了才能好好干活。” 第28章 鸡蛋 眼瞅着开年之后时序入了春,太阳一日赶似一日地毒辣起来,忽然这一日刮来北山的风,温度又降到了零下。 早上起来天色阴蒙蒙的,有下雨的征兆,太阳的半张脸躲在云后,不复往日的嚣张。 幸而大家伙儿还未脱下棉衣,含着雾气进山不至于冻坏了人。 到了中午的时候,天空放晴,日头温煦起来,晒化了早间的霜露,脚下的土地变得有些泥泞。 当家的女人们再次成群结队上山来送饭,周桂香来去匆匆,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天气叫家里的宝贝猪仔生了病,她得赶时间去邻村问问那边的兽医。河子屯是没有兽医的,倒有知青学医,这时候恰巧进县城去了。 林缘捧着水壶,等林飞和林兰吃完饭收拾东西。 何远从她身后路过扯了一下她的辫子,林缘顺着他的背影看过去,犹豫了一会儿,起身朝那边走去。 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林缘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工地,问何远:“做什么?” 何远献宝似的将手伸到她跟前,翻过手心,一枚椭圆的鸡蛋躺着,“给你。” 林缘眨了眨眼睛,好像已经闻到了鸡蛋诱人的香味,可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她虽然馋,好歹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她才不上当呢。 她只管摇头,并没有要接的意思。 何远蹙眉,不高兴道:“又不要?我给什么你都不要,我的东西有毒不成?” 这话有点不讲道理,胡搅蛮缠,林缘望着他道:“非亲非故,只有图人家的东西才献殷勤,你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 他肯定又在想法子整她,林缘绝不会在一个坑里摔两次。 何远大大咧咧,很是坦荡,“是啊,我图什么你不是很清楚,除了你这个人,你家有什么我看得上?” 林缘觉得自尊心有点受创,她家是穷,用得着他这样直白说出来,还是这样的情况下,又听他说到图谋自己,她颇为恼怒,绕开他准备回去。 何远是个混世魔王的性子,先前惹林缘生气,装了一段时间乖,她的态度稍稍和缓,他便原形毕露,霸道的本性不加掩饰,直接拉住她,剥了壳白嫩嫩的鸡蛋杵她的嘴边,催促道:“快吃,你不吃我就不放你回去。” “你怎么这样?”林缘急了。 “想清楚,我耗得起。”何远笑嘻嘻的,不是时下最流行的白面小生,一口牙齿整齐又雪白,笑起来不大正经,偏生更加吸引人。 林缘看看他,看看鸡蛋,最终妥协,低头咬了一口。 何远盯着林缘,看她腮帮子一鼓一鼓得吃,很像他养过的小仓鼠吃萝卜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可爱,越看越忍不住怜惜。 他心里充满了怜爱,情不自禁道:“小缘,我们就这样好,一直这样。” 林缘嚼东西的动作缓下来,不知听没听见,“我吃完了。” 何远也不在意她的故意逃避,笑眯眯道:“张嘴,我看看。”得了她一个白眼,却还笑得很开心,“约好了,明天你再来,不来我就去拉你。” 他离得非常近,一抬眼就能看见那浓密黝黑的睫毛。何远的眼睛比何进更深邃些,远了看不出来,凑近就非常明显,流动着一股活泼有生气的光芒,林缘一时看呆了。 何远忍不住一点一点凑近,嘴巴马上就挨到她了,心跳仿佛小时候村口舞狮子时敲的鼓,轰隆隆的声音从街头传到街尾,太响了。 林缘一下回神,推开他,生气道:“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何远看着林缘溜得比兔子还快的身影,懊恼得抓头发,他都好久没亲近她了,难得的机会就这样没了。 何远似乎对这样偷偷投喂的游戏玩上了瘾,天天悄悄拉林缘钻小树林,带各种好吃的喂她。 他也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态,反正看见她高兴,他比自己遇上好事还要快乐。 她不乐意,他就又哄又劝又威胁,林缘也慢慢放下了对他的戒心。 开了半月的荒地,春耕迫在眉睫,大队准备转移阵地。 何远叹了口气,“小缘,以后你见不到我会想我吗?” 林缘想也没想,摇头。 何远瘪嘴,特别不满意,“小没良心的,你就不能抽空想一下吗?比如早上起床的时候,睁开眼睛想一下,吃饭的时候想想我在吃什么,干活的时候猜猜我在忙啥,睡觉时关心我有没有按时睡。” 那她一天啥也不干,脑子里装着他就成了,林缘脸色鄙夷。 何远哼了一声,“你肯定在骂我,我知道。”沉默一会儿,他突然道:“我外婆跟我哥说媳妇了,那家姑娘如今在县医院部当护士,我爹娘都挺看得来。” 林缘迷茫了一会儿,不知怎么许久没见何进,那种迷恋竟然减轻了不少。 其实她自己有点明白,她没想象中的那样喜欢何进,或许只是一种对美好的向往,否则怎么会把他跟何远认错,连赵老师都认得出来。 可是想到他要结婚了,多少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她从没想过何进结婚会是什么样子。 林缘只是愣愣地哦了一声,一直盯着她的何远松了一大口气,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又道:“小缘,那你看我们可不可以处对象,你答应了,我就叫我娘去说。” 林缘闷闷地拒绝:“不要。”自顾自地捡了一根松树枝在地上画圈圈。 何远不满道:“由不得你说不要,咱俩都亲过了,你还想找别人?” 林缘立马气鼓鼓地瞪他一眼,何远却笑开,扯起一边嘴角,眼睛懒洋洋地眯着,“反正你吃了我许久的鸡蛋,没有人能比我还无赖。” “你自己要给我的。”这人真不讲理。 “我给你就吃?那好,我现在决定,我要给一辈子,不准反悔,你就要吃一辈子。”何远说得极为认真,林缘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正经不过三秒,林缘还懵着,何远又半开玩笑半央求:“试试呗,我又不比别人差在哪里。” 第29章 开导 林缘一口气跑到工地上,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并不平静,心跳得很快,脸也隐隐发烫。 她想自己完了,一时间竟然想不起被何远欺负时的怨憎,她明明那么讨厌他,恨不得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的,难道就因为他一个鸡蛋就将自己收买了? 林缘仔细想了想,她也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好哄。 可何远对她太好了,像是温暖的小太阳,而且这颗小太阳只围着你一个人转,时间长了,人非草木,谁能抵得住半点不感动。 更何况她本就情感细腻敏锐,别人的一点好意都能察觉出来。 虽然只是一枚小小的鸡蛋,十几年了,周桂香偏心林兰林飞,姐姐弟弟是真的粗枝大叶吗?却从来没想过跟她分享,甚至连问一句都不曾有过。 只有他,能看出你最微妙的喜怒哀乐,愿意付诸行动让你心愿得偿。 林缘摸摸自己热呼呼的脸颊,她已经分不清何远是在玩儿,还是真的对她有什么想法,万一这又是一场他的游戏,时间一到,他可以轻松抽身,她又该怎么办呢? 就到这里吧,再这样下去,她不敢保证自己还能一如既往坚定地拒绝,她也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明知道会上的当,何必一脚踩进去,非要见了棺材才落泪呢。 林缘忍住那点舍不得,强迫自己别再搭理何远。 何远原本以为她有些软化了,开荒之后他不再去工地,见面的时间少了,但有机会就去见她。 林缘沉默的时间太长,拉着徐英形影不离,几次之后,何远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她竟然又开始躲他了,他回想起最后一次两人聊天,他说过何进要说媳妇的话,所以林缘是因为这个伤心了,不想再理他了? 何远第一次品尝到伤心的滋味,醋自己双胞胎哥哥,看见他就心烦。 何进莫名其妙极了,不晓得哪里惹到了弟弟,问他吧,何远没好气道:“谁让你用了我的脸。” 真不讲理,怎么不说他自己用了哥哥的脸,毕竟他才是后出生,何进简直哭笑不得。 何远又说:“你赶紧结婚吧,你打光棍儿好烦。” 何进忍不住笑,“怎么,你急?” 何远暗戳戳瞪他一眼,“可是有的人不急,都不稀罕。”想起来,就觉得心里闷闷的不舒服。 何进老神在在,很乐意看弟弟的笑话,“是小缘吧?” 何远不吭声,何进就自己猜,“我早就知道,以前小艳他们都喜欢追着你跑,就小缘从小安分,你就喜欢去招惹人家。是不是她不喜欢你,还记恨到现在?” “是吧,她这样就没道理了,以前的事怎么能总是记着呢,太不应该了。”何远觉得林缘倔得他头疼,油盐不进,你戳一下动一下,戳狠了人家还藏进壳里不出来了。 “小缘是个好孩子,就是胆小,你是不是骗过她啊,人家不敢相信你了。有什么误会,你要跟她说开,她自己钻牛尖了,哪来的工夫搭理你。”何进极力开导弟弟,要是何远有对象了,爹娘也就不急着催他了。 一猜一个准,他不但骗人,他还把人欺负狠了。何远越发郁闷,自从跟她亲近过之后,他就念念不忘,经常做梦都是火热的场景。 说也奇怪,他只想跟林缘一起,一看见她就兴奋。夏寡妇那样来勾引,他只觉得恶心,看见其他女娃,也没那心思。他好像认定她了,从身到心。 何远着实苦闷,何进感叹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家里的小霸王也有忌惮的人了。他忍着愉悦的心情,开始给何远出主意,争取早日把弟媳娶回来。 何远被他哥开导一通,还是觉得该再找林缘说说话,他们明明都要好了,她突然丢下他,叫人怎么办? 林兰下了几天地不再去,她做会计倒还有点真本事,人也踏实。 忙过了开荒,林奶奶家一个侄子在县贸易经济部上班,说是缺一个会计,使了熟人活动,林兰可以去。 周桂香高兴坏了,将家里攒了许久舍不得吃的一块腊肉给人送去。 林兰跟人约好去上班的那天,周桂香起了个大早,蒸了一笼白面馒头,叫林兰带上。 林缘一直羡慕姐姐,她也想上学,可她娘说她不是学习的那块料。 林兰以前上学的时候从小学到高中都是第一名,高中毕业就在村委会上班,没吃过什么苦,如今又去了县城里工作,只会越来越好。 林缘忽然之间有种强烈的渴望,她还想上学,多少学点东西,往后不下地了也能有一门生存的手艺。 周桂香喊林缘去给她奶奶送白馍,喊了两声都没听见答应,从灶台另一头绕到火门边,嚷嚷道:“耳朵当摆设呢,三声五声不答应,趁着还热乎,赶紧给你奶送去。” 林缘这才从灶门口站起来,挑了个小竹篮,没头没脑地说道:“我也想去上学,像我姐一样吃轻省饭。” 周桂香没想到林缘会起了这样的念头,愣了一下,“我倒想让你去上学,你成绩不如你姐好,咱们家又供不起你们三个,你叫我去讨饭呢?再说你也去上学,家里扔给我跟你爹,一家人还活不活?” 林缘想反驳,一时又想不到说什么。她成绩不过保持前三,确实没林兰出息,也没有姐姐讨喜会来事儿,谁都喜欢。 家里条件供不起三个,林飞成绩差,她又从没想过弟弟辍学换她念书,在农村,几乎不可能供女儿而放弃儿子。 周桂香不高兴道:“你姐姐出息了还不跟你一样,我跟你爹结婚的时候家里一摊烂账,到前几年才算挣出了头。你别怪爹娘没本事,我们就只有这么大的能力,将你们安安生生养大,够对得起你们了,还能怎么样?” 林缘默默端着竹篮出了门,周桂香看着她走远的背影,过一会儿鼻头一酸,转身将白馍用干净布袋装起来,给林兰预备着。 第30章 撒气 何远吃完饭出来溜达,无意识走到林家不远的地方,蹲在林兰她大伯母家自留地田坎上,盯着她家的门看。 他也不明白自己在等什么,就是心里隐隐约约有种期待,这样等着,或许还有见她的机会。 其实无聊得很,草地里不知什么昆虫在叫,一声比一声拖得长,难听得都觉得亏待耳朵。蚊子也喜欢光顾他,在耳边嗡嗡嗡,不胜其烦,他却始终没有走。 林缘出门的时候,何远以为自己眼花了,刚想喊住她,就见她抹了抹眼睛,进了林三爷家里。 何远重新蹲回去,随手扯了一把草拿在手里,编编串串,等到林缘从门里出来。 林缘只管闷着头走,差点儿一头撞上一堵墙,抬起朦胧的眼睛,见是何远,什么都不想说。 何远拉住准备绕过他的林缘,使劲盯着她的脸看,“小缘,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没谁。”在爷爷奶奶跟前她还能勉强忍住,出来后越想越伤心,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带着哽咽的沙哑。 林缘胡乱抹了好几下,也没抹干净脸上的泪,越控制越汹涌,渐渐哭出声来。 什么事能惹得她这样伤心,他上次欺负她都没见她哭成这样,越想安静越控制不住的难过。 何远的心揪起来,鼻腔里酸酸的,一种混杂着心疼、生气、难过的不明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小缘,你跟我说说。”他小声问,好像怕声音大了惊到她。 “真没事。你不懂。”何远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是家里惯出来的,人人都爱他,他从来都跟她不一样。 “你跟我说啊,你说了我就懂了,好不好?”他着急得不行。 林缘只想安安静静哭一场,哭完了又是那个接受现实、不吵不闹、不争不抢的林缘。 何远真的烦死了,一直跟着,一直追问。 林缘狠狠甩开他的手,仿佛所有的情绪都有了宣泄的出口,“你烦不烦啊?我都说了没事,不要跟着我行不行?” 她讨厌死他,拥有那么多,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何远看清她眼里的愤怒厌恶,他是个多傲的脾气,只有面对她的时候肯委屈求全,一直念着、追着,在她这里受到的奚落比十几年加起来的还多,他都快忘了自己以前多霸道多不会吃亏了。 何远捏紧拳头,心跳得飞快,绵绵的痛后劲很足,“你有什么气冲我撒,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好心好意来找你……” “我稀罕吗?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你对我、对我……那样,害我天天担惊受怕,就怕被人发现,你还要怎么对不起我?”林缘的眼睛红红的,瞪着他咬牙切齿地哭诉。 何远抿着唇,站得笔直,背上有些发僵,就像此刻紧绷的神经,“可我说过我们可以结婚的,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一辈子我都准备好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里,他却知道自己很清醒,他清清楚楚听到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林缘口不择言:“可我不要,一想到要跟你在一起,我就浑身不舒服,比死还难受。” 林缘糊里糊涂地说出了这样伤人的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分明不是这样想的。可是现在她就是想闹,就是想发脾气,伤人也伤己,但那股委屈不甘的火不吐不快。 何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牙齿咬得紧紧的,心痛到无以复加。 他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原来竟是这样看他的,他难堪得要死,可是动不了一步,立在原地,想不通他们为什么吵成这样。 两人默然良久,林缘终于回神,一眼看见何远铁青的脸色,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干了。她低声说道:“不要再来招惹我了。” 他们之间的差距她用上一辈子的时间都填不完,何远的热情与温暖她真的要不起。 林缘急急走了两步,何远猛地反应过来,追到她前头堵住路,将一只草编的蜻蜓送到她眼前,冷静道:“你看,这是我刚才给你编的,没什么用,就想逗你笑一笑,你随手扔了也没关系。” “小缘,刚才我们都在气头上,胡乱说话,静一静就好了。你放心,我没生气,你不高兴,就朝我撒气嘛,说明你跟我亲近呢。我愿意做你生气时的出气筒,你难过时的怀抱,你困难时的靠山,你不好的时候就找我,我都心甘情愿……”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甚至有了一丝哽咽,林缘突然就很难过。 可是他们,真的不合适啊,她知道自己这个人拧巴得要死,如果有什么东西得到再失去,她宁愿一开始就不要。 她的头埋得低低的,语调平静:“可我不喜欢蜻蜓,等我回去,就把发卡还给你。” 自从那天吵过那一架,林缘已经半个月没见过何远了,以前躲他还来不及,现在竟然会留意他往常堵她的地方,每每看见空空的角落,好像心里也是空荡荡的。 林兰去城里上班,回来过一次,面对爹娘时一派喜气洋洋,跟林缘两个在自己房里的时候,又忍不住大吐苦水。 她感觉自己上当受骗了,说是介绍去县贸易经济部上班,外人听着都觉得是件美差,可她毕竟不是编制内的,那里头的人都高傲得很,眼睛放到了头顶上,新去的又受欺负又工作辛苦。 林缘一边叠衣裳一边听她嘟嘟囔囔,这个不好相处,那个太会偷奸耍滑,在领导面前装得比谁都勤快,最后表示,还不如就在村里干个顺顺当当的小会计,离家又近,多轻松。 “人情都送了,你人也出去了,要我就抓紧机会学习,吃点亏算什么?等我学会那些东西,吃苦耐劳上上下下都喜欢,还用得着怕谁。”林缘软绵绵说出这番话,惊得林兰以为自己不认识她了。 她一直认为妹妹正如娘说的那样痴痴笨笨,谁知道人家不显山不显水,心里头门儿清,还能忍得住啥都不多说。 第31章 咸菜 他们部门就有个人,见人一副笑眯眯的亲和模样,看起来也老实得很,谁都不当他是一回事。 前两天林兰才不小心发现,那人居然是书记的儿子,她亲眼看见对方喊书记爸爸。 当时她就特别庆幸,之前她没欺负他干这干那的,当然也是因为她初来乍到不敢,时间长了说不定也跟部门里的其他人“同流合污”,之后她就下定决心,不要小瞧任何人。 现在林缘给她的感觉,就如同那个人一般。 林兰有些陌生的眼神在林缘身上转了两圈,“看来你也不笨啊,平常多说说话,咱娘也不白担心你,生怕你给人轻轻松松拐跑了。” 林缘没有说话,将衣裳叠好收进柜子里。 林兰盘腿坐在床上,优哉游哉道:“你猜我在城里看见谁了?你绝对想不到。” “谁啊?”林缘配合地随口一问。 “何远!谁能想到,他不是挺不务正业的?竟然在贸易部学开车,我听说他一个叔叔就是里面的司机。他们家光景真好,上上下下都有正经的工作。”又体面又实际。 要是林家也有几个富亲戚,她肯定不至于落到如今受人欺负跑腿这样的境地,林兰可惜地想。 “还学得挺像模像样,就是跟在村里的感觉不一样了,好像不怎么爱说话,见了我还挺有礼貌,不会是他家里逼他去的吧?” 林兰想起见到何远时的情景,对方一副我不好惹的冷酷模样,但是生得就像电影里的人。经济部的姑娘们都特别喜欢偷看他,又不好意思上前跟他说话。 何远对她客客气气的,惹得她们总来跟她打听,她总算借此笼络到几个近亲的人,算是托了何远的福。 骤然听到何远的名字,林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良久才说了一句,“是吗?”无关痛痒。 何远已经来城里二十来天了,他五叔是货车司机,天天县里县外地跑。 他现在还没资格摸方向盘,但是五叔说他脑袋灵光,一点就透,举一反三的本领极强,要不了多久就能正式开始学了。 每天跑完车回来,吃过饭,五叔喜欢抿一杯小酒,悠闲地听着广播。 这时候就是何远自己的时间,他喜欢寻个高高的地方,坐在上头看月亮。 五叔问他是不是想家了,还笑他果然是小孩子,离家这么近,有啥可想的,又不是回不去。 他也觉得五叔说得在理,可是有些人即使站在跟前,也像离着十万八千里,亲近不得。 他这半年似乎长大了不少,懂事多了,家里人都这样说,何远却觉得自己跟之前没啥区别。 他不过是第一次对一个人上心,终于开始思考自己的将来,意识到不能一直靠着父母混下去,可到头来……不说也罢。 何远两条腿在空中荡啊荡的,双手撑在身后,有点想打瞌睡。林兰喊了好几声,才拉回他的注意力,招手叫他下去。 何远本来懒得理她,蓦地想到林兰今天好像回家了,心头一动,他站起来也不拍腿上的灰,迈着长腿走下坡。 林兰提着个布袋子,凑到他跟前,“喏,我家里做的咸菜,我装了两罐。这里就咱们俩是河子屯的,互相照应嘛,给你一罐。” 她从家走的时候才想到,该跟何远更走近一点,不管是他的亲戚,还是他本人,对她在贸易部的工作都有好处,想也不想就叫林缘给她弄点东西带上,还特地吩咐分开装两份。 林缘也没多问,知道她爱吃家里的咸菜,找了两个不知什么时候的罐头瓶子,塞了满满当当的两瓶,何远拿在手里都觉得沉甸甸的。 林兰说:“别看颜色乌漆嘛黑的,可好吃呢,我娘不得空,我妹做的,废了好些功夫,上树砍香椿芽,下田坎挖折耳根,还掺了别人家都没有的野葱,我就喜欢用它下饭。” 嗯?小缘做得?何远本来不想要,闻言一把夺过去,怕林兰后悔似的。 手上突然空了,正说着话的林兰懵了一下,抬头对上何远鄙视的眼神。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你咋不自己做?就知道享受别人的劳动成果,典型的资本主义做派。” 莫名其妙被攻击,林兰更懵了。不是,那句话咋说来着?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何远你怎么回事儿? 没等她问出来,何远已经转身走了,欠扁的声音传来:“替我说声谢谢。”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抓了一把后脑勺,似乎有点泄气,“算了,别提我,也别说送我了,就这样吧。”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一天天的好像慢悠悠的,又似仿佛眨眼之间,又到了林兰回家的日子。 何远终于能摸上方向盘,五叔甚至几次放心地叫他开,自己窝在副驾驶座上打盹儿。 何远一直都挺积极的,这天听说林兰过几天回家,死活要跟五叔请假。 他来了这些日子,从来不曾提说要回家看看的话,今儿很反常啊,联想到林兰经常过来找人,又听他说要送林兰回去,五叔神秘兮兮地笑笑准了假。 林兰老早就使人送信说要回来一趟,有点东西拿不了,喊林缘或者林飞来接。 林兰走的时候看见何远,还挺惊喜,以为他碰巧也有假。 哪里知道何远故意不提前给她说,就怕会麻烦他,她家里那边不派人来接。 而林飞要上学,林一德去下地,周桂香照顾宝贝猪崽儿,十有八九是林缘来接林兰,到时候他就可以见到她了。 何远心里这样盘算着,踏上回家的汽车,莫名雀跃又期待。 下车时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他心里忽然之间就很踏实,又有点小兴奋,就好像远行的男人,跋山涉水地回家,因为知道家里有个人始终在那里等他。 即使吵得天翻地覆,表面上形同陌路,还是忍不住关注牵挂。他知道自己挺没出息的,想不通的时候也鄙视自己,可要是能忍住一时的怦然心动,便不会体会到袭来的至死不渝。 第32章 得罪 何远帮林兰把东西提下来,拽得他一个趔趄,“什么啊,这么重?” 林兰脸色一变,“诶诶,你小心,就是我在城里买的布,别弄坏了。” 林缘没想到会见到何远,有点不自在,伸手去接林兰的行李。 何远很自然将袋子换到另一只手上,空着的手差点叫她牵上,指尖扫过掌心,都觉得身体一热。 何远颇有风度,“走吧,我给你送回去。” 林兰也同意,怕林缘毛手毛脚弄坏东西。 林兰一路走在前头,东张西望。 林缘本来想撵上林兰,何远却跟着她的步子忽快忽慢,不离左右。 根本就是在逗她玩儿,林缘埋头不语,何远也不知该说什么,就这样和她一路安静地走走,他就很满足了。 那一次,他们吵得那么凶,他几乎丢了全部尊严。再不要脸纠缠下去,不要说林缘厌极了他,连他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可惜走得再慢,这段路终究有尽头,林兰和林缘又都一副迫不及待回家的样子。 周桂香早在门前等着,何远想他或许会被请进去坐坐,他再脸厚一点、坐久一点,最好坐到林家人都回家吃饭,也能多跟她待一会儿。 周桂香很是热情,“何远也回来了,婶子谢谢你送我家兰子回家。快回去吧,你娘恐怕伸长了脖子等着呢。” 何远,“……”好气,竟然一点都不跟他客气。 何远蔫头耷拉脑袋地哦了一声,都走了又忍不住回头看。 周桂香一把提起林兰的东西,险些闪着腰,“啥啊这是,生铁一样,哪来的?” 林兰渴得不行,一进门先奔进灶房,舀了一大瓢水灌了两口,“哪里是我的东西,舅舅的,叫我带回来,封得老严实了,还不让动,他过几天来拿。” “你在城里看见你舅舅了?”周桂香转移了注意力。 “看见了,他还说他跑再一趟深圳,过些日子就回来,安安稳稳种地。”林兰说完,又补充道:“我觉得他给人当小工挺好的,赚得也比在家里多,上一次从山西回来还给咱家那么多核桃。” 周桂香叹口气,“谁不想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你那舅母偏生异类,使唤你舅舅出去跑腿。咋地?庄稼地里赚得钱养不活她,家里几个小的一年到头见不到老子面,都是她作的。” 林缘一边听她俩扯闲话,一边打水灌水缸。 晚些的时候,周桂香使她去供销社买面曲,晚上准备蒸点菜包子,林缘拿着钱和票赶紧出门。 到的时候,供销社正准备关门,林缘拦住周小艳,对方没好气道:“开了一天不来,这都关门了,成心的吧。” “这时候才想起来啊,小艳姐,对不住,耽误你回家。” 周小艳转身取了一包面曲,扔林缘怀里,收了票和钱锁门。 林缘没防她直接扔过来,手忙脚乱地没接住,没等她弯腰去捡,已经有人先一步捡起来递给她。 何远虽然站在她跟前,但是没看她,他似乎又长高了,跟供销社的门一样,仰着脖子看他很费劲。 林缘默默接过去,周小艳简直欢天喜地,扑上去抱住他胳膊,小远哥长小远哥短。 何远好像被火燎到尾巴的猫,一弹老远,指着周小艳道:“大姑娘家的,拉拉扯扯干啥,站远点。” 周小艳撅嘴含怨瞪他,“你多金贵,还挨不得了。” “我就金贵,走开。”何远反正满脸不乐意,警惕得很,唯恐周小艳再缠上来。 周小艳气得在原地跺脚,仿佛何远是个负心汉,指着他的鼻子道:“小时候玩过家家,你还让我当你新娘子,现在反悔了,男子汉说话不算话。” 何远眉心跳得老高,想不起来有这回事,“要真娶你当新娘,男子汉不当也罢。” 被两人堵住路,林缘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从头听到尾,一双大眼睛瞅瞅这个看看那个。 周小艳刚开始跟何远闹着玩,听到他这句话有点真生气了,带着几分被嫌弃的难过和心事被戳破的恼怒,哇哇大叫:“何远你胡说八道!我告诉婶婶去,你以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何远眼角余光看了看林缘,迅速收回视线,“玩笑话谁让你当真的,都是小屁孩儿时说的,你好意思记到现在。” 周小艳怨念得很,盯着何远似乎想咬他一口,怒气冲冲一把撞开林缘往外冲。 她自己没有林缘高,撞疼了肩膀,回头恶狠狠道:“好狗不挡道,不知道吗?” 林缘还没说什么,何远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半点不客气,“周小艳你说谁呢?你自己还挡了人家的路呢,就你这么霸道没礼貌,我眼瞎打着灯笼才能找着你。” 这话着实太不客气了,林缘都觉得何远过火了,可是她什么都没说,仿佛入了定。 周小艳气懵了,哇一声捂住脸跑了。 何远还有点怒气未平,转头批评林缘,一本正经地说:“林缘同志,我要严厉批评你这种谁都怕得罪的脾气,有些人你越客气他越来劲,当你软柿子好捏。你越忍让他越嚣张,到最后,你就被人家吃定了。” “可她是供销社的售货员,几个乡村就这一个供销社。”她要是得罪了周小艳,对方连带为难她家里人怎么办?他们这地方,谁不是捧着供销社,并不止她一个委屈。 “不蒸馒头争口气,不就一个供销社,离了还活不了了?”何远颇不以为然。 没有活不了,只是到底处处都不方便,最后麻烦的还是自己,何必跟自自己过不去呢。林缘想的又多又长远,凡事喜欢往坏了打算,没有必要解释给何远听,打住这个话题。 她叹一口气,“现在不得罪也得罪了。” 何远老大不高兴,“你觉得我给你出气出错了?” “没有。” 何远就笑开了,林缘有些恍惚,难得他们还有这样融洽的时候。她以为经过半个多月前的那一场争吵,再也不会搭理对方了。 分开的时候何远欲言又止,明显想送她,再多待一会儿。 林缘赶在他话前头,先说了再见,匆匆走掉了。 何远默默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良久,双手插进兜里一晃一晃回了家。 第33章 相看 第二天,林兰去找何玲玩儿,回来跟林缘讲笑话。 周小艳昨天哭着跑回家,家里问她怎么了,她死不吭声,问急了才说是何远欺负她。看她哭得那样伤心,家里人都以为何远咋欺负她了。 何家婶子祭出了竹条炒肉,赶何远去道歉,后来才知道不过是两人言语不和吵了几句嘴。 周小艳她爹娘心疼女儿,不觉得她小题大做,李绣更不觉得儿子有错,不尴不尬寒暄一场回来。 何玲当时在何远家,就听李绣说周小艳小时候看着挺机灵讨喜,咋养得这样矫情了,嘱咐何远少跟她玩。 何玲又讲给林兰听,并评价道:“当个铁饭碗的销售员,就越来越看不起人,作到头了吧,活该。” 林缘看了她姐一眼,林兰分享小秘密一样道:“周小艳喜欢何远你信不信,以前就不准其他女娃跟何远玩,因为这还跟她一个堂妹打了一架,好笑死了。”这些都是何玲分享给她的。 大人们都不知道,还当小孩子相处不好闹脾气,哪里知道小孩子之间的故事也这般精彩。 林兰就觉得好笑,见到何远还拿这话来揶揄他,小小年纪就惹女孩子争风吃醋,就像书上写的风流少爷一样。 何远没好气,不想搭理她,回城都不想跟林兰一道了。 周桂香跟李绣碰上,又帮他们约好了同路,吃过饭李绣就赶他去接林兰,何远打着小九九,顺水推舟过来。 林兰磨蹭得很,一下没洗头,一下没换衣裳,何远足足在林家流连了好久,表面等得很不耐烦,其实心里美滋滋的笑开了花,拦着周桂香不让催。 林缘今天没下地,就在家里忙这忙那,进进出出。 何远坐在堂屋的板凳上,像是一株太阳花,小太阳林缘走到哪里,他就随着转到哪里,看了一上午不带腻味的。 周桂香等两人走了,跟林缘说:“哎呀,我以前咋没发现何远的好,如今看来,竟还不错,追到咱们家里来,挺殷勤的。你姐要是能有老何家这样的归宿,我也不愁了。” 林缘觉得她娘的眼光降低了,以前觉得满村只有何进能配得上林兰,现在勉强何远也能行了。 她娘肯定没听过林兰支持自由恋爱的想法,林兰每每看书,就特别羡慕书中主人公完美的爱情,励志摆脱包办婚姻的控制。 或许因为周桂香守旧的思想,林兰啥都愿意跟亲娘分享,只有这点在林缘跟前才会透露一二。所以每次周桂香提说起婆家的事情,林兰总是持抵触情绪,她娘的愿望恐怕实现不了。 林缘既然不想跟何远有瓜葛,自然会想到他往后一定会跟别人结婚,可有股莫名的自信让她笃定,何远不会跟林兰在一起。 不过周桂香也就是这么一说,她对林兰的期待没有上限。 林缘近些时候很忙,周桂香彻底把养猪的任务交给她了。自从上次她提出想去上学,周桂香没同意,不再叫她下地,家里的事情里里外外交到她手上。 跟她家邻近的一个堂叔出山摔伤了腿,下不成地不说,歇在家里也要人看着。堂婶跟周桂香说好,把老幺送她家叫林缘帮忙带一下。 “你说这运道,十几个人一道儿走,偏生他给石头砸伤了,我也下不成地。”堂婶跟周桂香诉苦。 “谁能想得到,好在养养就能好,不幸中的大幸,你看开一点。”周桂香劝道。 “还能咋办?就是忙死我,伺候他,里里外外一堆事,家里还有个小的。” 周桂香跟堂婶关系好,当即出主意:“我家缘子这些时候在家,晌午她帮你带小忠,晚上你再接回去。” 于是林缘就多了一条小尾巴,她在家里煮猪食、喂猪、喂鸡,身后就跟个矮冬瓜,一溜儿小跑扑上她的小腿,笑着流口水。有时候晚上他娘来接,还闹着不回去,要跟林缘睡。 堂婶可高兴了,“小忠不爱亲近人,难得喜欢小缘,可见你带得好。”又跟周桂香说:“家里女娃养得这样好,不知便宜谁哩。” 周桂香笑着咧开嘴,说她也愁呢。林缘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没听见她们到底嘀咕了些什么。 晚上周桂香兴高采烈跟她说,堂婶准备给她介绍对象,吓了林缘一跳。 “先见个面,好不好你们自己发展,我不做干涉,又不是逼着你现在结婚。真看得来,慢慢相处几年,省得年纪到了着急忙慌去找来的实在。”周桂香这样跟她解释,毕竟现在结婚都是这个路子过来的。 林缘默默叹了口气,她好像没有拒绝的余地和理由,不过就是见个面,往后怎么样还是她自己说了算。 所以几天后堂婶领了个小伙子到林家来,林缘十分平静。 对方比她害羞,只看了一眼,一张麦色的脸便涨得通红,一句话不好意思跟林缘说。吃饭的时候也拘谨,仿佛他才是被人相看的小媳妇。 林缘觉得有趣,那股郁闷抵触慢慢消散。 两个年轻人就干巴巴做了个自我介绍,半点交流也没有了,周桂香跟堂婶谈些闲篇,也不管他们。 杜佳年安安分分坐在椅子上,低头不开腔。 林缘被小堂弟缠着,和他捏泥巴。 堂婶捂嘴笑,“小缘你别介意啊,佳年除了不爱说话,不抽旱烟,不会喝酒。他现在跟着他一个叔叔打铁,干了好几年,马上出师了,往后日子不能难过。” 周桂香眼前一亮,毕竟现在的手艺人尊贵,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一口饭吃,“打铁好,技术是自己的,哪像我们地里刨食,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 问起他爹娘干啥的,没什么特别,不过也是下地的农民。 杜佳年是家里独子,他爹娘狠得下心,除了去年修了新房打算给他娶媳妇用,一年到头的收入全存着,不留给媳妇孙子给谁? 周桂香心花怒放,她对林缘的姻缘没什么高要求,只求她嫁得家庭好过,少吃点苦受点累就是了,杜佳年简直是完美人选。 第34章 长舌 堂婶介绍的时候,杜佳年终于开了点窍,时不时知道补充一两句,再看一眼林缘。 林缘没什么好说的,陪堂弟玩,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堂婶带杜佳年走后,周桂香还跟林缘讨论了许久:“不说话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多见见人就好了。长得周正,皮肤黑也是晒的,我看真行。家里独子,没有兄弟更好,妯娌不好相处,将来分家当也是个大问题。” 她将人家里都分析透了,最后问林缘的意思。 林缘模棱两可道:“再看看吧,第一次能看出啥?”周桂香觉得也是。 后来杜佳年又来了几次,林缘去采猪草,他就抱上小忠跟着,林缘打水,他帮着提桶。 林缘不好明面上赶人走,“你都不忙吗?我看我们社里的铁匠活儿老多了。” 杜佳年摸了摸脑袋,笑得很是憨厚,人黑,牙齿倒挺白,“什么活儿都分淡季旺季,先前有一笔大工程,我从开年忙到现在,闲下来了师傅就给我放放假。” “打铁好玩吗?是不是很费力气。”杜佳年是个你说一句他回一句的性子,林缘只能自己找话题,不至于两人沉默得太尴尬。 “吃饭的手艺没什么好玩不好玩的,我别的不多,就是力气大,我能把你举起来。去年我们村子一条疯狗咬人,我抓住一拳头打死了。” 林缘无语,不知怎么接了。 杜佳年看她脸色,忙道:“你别怕,我不打人。” “挺好的。” 林缘背着背篓往回走,杜佳年抱着小忠,说得都是些干巴巴的闲话。 林缘有时候觉得杜佳年太虎,不想说了,对方兴致却很高。 她想了想,问他家里怎么样,杜佳年老老实实交代了一遍,跟堂婶传达得差不离。问到工资,他说跟供销社售货员差不多,又问林缘一年下来工分能挣多少。 自然没有他厉害,对折都赶不上,杜佳年就鼓励她得努力了。 杜佳年一个月总要出现在林家几次,村里人看见就逗他俩。 林兰回来见家里多了个大小伙子,有可能最后成为她妹夫,真是觉得新奇,拉走林缘偷偷打听来龙去脉。 林缘没什么好说的,林兰就道:“你怎么这么消极?我看人家心意挺足的,第一次来送啥了?” 林缘有点烦,“挺大方的,一罐头蜂蜜。”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不怎样。” “打算发展吗?不想就趁早收拾了,省得时间长了人说闲话。”她今天进村遇见几个婶子,跟她开玩笑说林缘要嫁了,吓得她赶紧回家。 林缘顿了顿,试探着问:“怎么说?我没什么理由。” 何远评点林缘有一点说得很对,她真是谁都怕得罪,做选择时总是犹犹豫豫。 林兰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你看不看得来你自己不清楚?喜欢就处,没感觉就散,牛不喝水,谁能强按着头让它喝?” 这一点,姐妹俩算是有共识了,林缘从没想过跟杜佳年发展。 她其实在等,一开始就说不合适,周桂香肯定不会同意,看出她故意捣乱,过一阵子再说看不来,就有个缓冲。 只是,杜佳年突然拉快节奏,带他爹娘来访,叫林缘有点措手不及。 林缘僵硬,站在周桂香身后,眼神不知往何处放。 杜佳年的娘跟他一样,不大说话,只是笑,对谁都笑,人家说什么都笑。 堂婶作为介绍人,两方面拉拔,周桂香也表现出主人家的热情,一伙人热热闹闹进了堂屋。 杜佳年的爹比较健谈,跟周桂香和堂婶说得来,他娘内敛,两只手搓在一起,偶尔打量一眼林缘。 林缘简直不自在极了,正好堂婶打发她过去看看她堂叔,赶紧捞起小忠出门,杜佳年在几个大人的怂恿下鼓足勇气跟她一道。 他跟她解释,他回去与爹娘简单提了提她,他们就急着想来看看,要是林缘觉得不好,实在不好意思。 林缘不想说什么,现在她觉得不好有什么用,之前也没见他知会一声。 她表面上还是客气道:“没什么,看看也挺好的。” 杜佳年仔细观察她的脸色,没发现不对劲,酝酿了一会儿说:“你觉得我怎么样?咱们的事我觉得挺好,我爹娘也是这个意思,你要是同意,我就叫我爹娘跟表姑说说。” 林缘把脸躲在小忠脑袋后面,内心坚定,语气却斟酌:“太快了吧,你还是再看看,太突然了我有点懵。” “一点都不突然,我已经看好了,你挺合适的。”这话倒是大胆。 林缘真想跟他摊开讲,她不乐意。有一个声音比她还快:“哟,小缘呐,这是女婿上门啦,小伙子挺精神的,不错不错,婶儿劝你也不要太挑,之前何远就好,我还当你们成了,结果没动静,这一个更好,再错过了,就是你的不是了。” 夏寡妇一副为她着想的语气,林缘脸色一白,只当夏寡妇知道了什么,一时慌得找不到回什么话。 杜佳年怀疑的视线看来看去,“我姑没说你之前相看过人家,何远是谁?” 说曹操曹操到,何远满头大汗跑过来,脸色阴沉沉的,谁也不看,只是盯着林缘。 夏寡妇捂着嘴偷笑,“这下齐活了。” 何远扭头恶狠狠瞪她一眼,活像要吃人的狼崽子,“管你他妈什么事?乱嚼舌根的长舌妇,老子早说过,我的拳头不认男的女的。” 何远气焰嚣张,夏寡妇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本来就是个横的,被人捉奸在床都不怕,更不怕何远半大小子放狠话。又仗着有人在,顿时嚷嚷开:“怎地?人做的我说不得?偷吃也把嘴擦干净了再出来现眼,老周家有什么好货?” 何远拳头捏得紧紧的,低咒了一声,竟然真要去打夏寡妇。他眼神凶狠,仿佛被无边的愤怒憋屈包裹,急需发泄,手臂上的肌肉都绷圆了。 林缘怕他犯错,赶紧上去抱住他胳膊往一边拽。 夏寡妇越说越起劲,刚开始不知骂谁,后来指名道姓说周桂香。 第35章 眼泪 林缘只顾得上何远,没成想周桂香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风风火火、骂骂咧咧撸起袖子就要上。 堂婶和杜家夫妻拦着她劝,周桂香骂道:“不要脸的,睡不上别人家的汉子,就来捣这乱。我有什么话柄叫你嚼舌头,有本事冲我来,你逮着今天这日子冲我家女娃乱说什么?” 何远和周桂香都被拉着,夏寡妇一时怨气上来,对周桂香又气又妒,叉腰跳脚,指着何远和林缘,“用得着我说嘴?人家小两口亲亲搂搂搁你眼皮子底下,明摆着呢。我睡什么汉子了,我没有左勾搭一个右吊着一个。” 夏寡妇跟周桂香的龃龉由来已久,人前人后都没有一句好话,这样正面干起来倒是第一次。 夏寡妇最嫉妒周桂香儿女双全,家里家外一把手抓,当初要是她嫁给林一德,这就是她的好日子。 能惹周桂香发疯的事,她绝对不吝啬。恰好看见林缘跟何远拉扯一回,近来又听说林缘找了个对象好得很。她当初都没勾上何远,结果被林缘甩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心理,让她就是看不得林缘跟周桂香好。 农村里散居,吵了怎么久,也没什么人来看热闹。 夏寡妇泼妇的样子张牙舞爪,仗着谁都打不着她,满嘴胡吣。 林缘把哭闹的林忠放下,有点拉不住何远,喊杜佳年帮忙。 杜佳年搞不清楚状况,上去拉扯夏寡妇,又不知该往哪里拉,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何远冷笑一声,反手握住林缘的肩,抬起一脚蹬在夏寡妇腰上,夏寡妇哎哟连天,拉着杜佳年滚了一地。 这场闹剧直到何支书被人喊来才结束,几个要动手的、挨打的都被教育了一番。尤其何远,何支书舞着擀面棍要教训他。 何远蔫头耷拉着脑袋,站在院子中间垂着肩膀,半句话不说。 要是以往,肯定开始插科打诨各种忽悠他爹,拉着奶奶和亲娘来保驾护航了。 何支书奇怪得很,举着擀面棍下不去手,给媳妇递了个眼色。 李绣偏头看了儿子一眼,摸不透这小子今天怎么转了性。 何奶奶听闻消息火速赶来,见乖孙已经被教训的样子,气得跺脚,“人家欺负亲儿子,你俩不帮忙就算了,咋还伙同外人打他呢,给我孙儿委屈得话都不说了。” 何奶奶又去拉何远,“不站了,那些说闲话的都没事,奶做主,咱进去。” 何支书道:“娘咧,他今天打人,这影响太坏了,必须得惩罚。” 何奶奶嚯地扭过头,瞪着眼睛,“打啥人,打啥人了,少唬人,我听说了,就伸了一腿,没伤筋没动骨。再说是她先嘴里乱说,我还要找她算账呢。” 何支书头疼得厉害,鼓着眼睛看何远,却见儿子真伤心得不行的模样,眼睛都红了。 何奶奶心疼坏了,像他小时候那样摸他脸,给他手里悄悄塞糖,放低声音问他咋了。 何远也不知道怎么了,他控制不住,心口闷闷的疼得厉害,眼泪自己往下滚,越想越伤心难过。 他今天听林兰说林缘找对象了,第一感觉是不相信,他们俩虽然波折蛮多,他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真的没有缘分在一起会怎样,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所有侥幸。林缘大概是真不喜欢他,没有半分感情留恋。 林兰还在评价那人的长相家庭,说得很真实,他就开始慌了,他想他得自己确认一下,不亲眼看见他是不会相信的,赶紧坐车往回跑。 然后就看见林缘真跟个男娃有说有笑走在一起,她手里抱个娃娃,仿佛是一家三口。如遭雷劈,似乎被人当头一锤,回过神来,他又惊又怒又慌。 夏寡妇诋毁他俩,当时有一瞬间,他想打死夏寡妇算了,然后他偿命,反正不想活了。 此刻平静下来,他只想哭,只是觉得无比委屈。他那么喜欢她,她宁愿跟个只见了几次面的人处对象,也不想理他。 他突然特别想喝酒,越烈越好,能醉死他的最好,太难受了。 何远从小就是硬骨头,吃软不吃硬,几岁的时候挨打就不哭了,这一哭吓坏了全家。何奶奶尤其生气,扬言要找夏寡妇算账。 何远哭了一会儿,摸一把脸,总算觉得丢人了,拉住奶奶道:“村里人听到夏寡妇的话,要说我不干净,不肯给我说媳妇了。” 原来是担心这个,何支书夫妻无语,何奶奶松气,放壮志豪言:“这有啥,奶奶给你说,说个最好的,气死她。” “我不要最好的。”何远嘟囔。 “那你要个啥样的?” 他嘴张了张,咽下嘴边的名字,随即道:“要圆圆的、白白的。”特别好欺负,一推就倒的。 虽然不知何远为啥哭了一场,这会儿他又开起玩笑,逗笑了何奶奶,何支书也忘了追问。 那头周桂香实在遗憾,没能趁乱踹上夏寡妇几脚,连搅黄了闺女的相亲都忘了。 还是堂婶过来问她的看法,周桂香收回了先前外放的热情,只是说杜家长辈挺好,孩子也出息,她挺满意,但还是看两个小的相处吧。 林缘知道,她娘对杜家不满意了,大概看了她跟人骂架的姿态,不好意思再谈。 等人走了,林缘才明白,她想多了,周桂香说:“原我只当那男娃木讷,哪里知道一点不聪明,眼看着吵翻天,站在一边不知道干啥。你喊他拉何远,他去扯夏寡妇,状况都分不清,不如何远,踹那一脚简直解气。” 早上起来,林缘煮好了猪食,等周桂香和林一德都下了地,去接林忠过来。 夏至未至,农村的初晨尚有些凉意,半山腰上裹了一层白雾,朦朦胧胧似云如烟,青翠的大山巍峨庄严,是周遭生灵坚实的依靠和生存的资本。 林缘抱着小忠,由堂婶送到门口,听她嘱咐:“小缘,佳年那孩子确实闷得很无趣,不过他心里明白,知道怎么对人好,你跟他好好处,婶儿看好你们哩。” 林缘只能敷衍几句,感觉堂婶对她大侄子的终生大事挺上心,不过听她娘说堂婶就这一个哥哥,杜佳年是她唯一的侄子,可以理解。 第36章 搭理 林忠会自己走路,虽然不怎么稳当,看见好玩的东西就待不住。 林缘跟着他,以免他摔倒,从田坎上拽了一把狗尾巴草给他编了一只兔子拿着。 还没走到家门口,远远便见杜佳年从土路上兴冲冲地过来,手里提了个篮子,看见林缘特别高兴。 林缘停下脚步打招呼,杜佳年从兜里抓了几颗糖给她,“我刚从我姑那过来,这糖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全给你。” 生活贫乏,小孩子们没什么零嘴,闹腾的还会偷洋芋烤,或者用弹弓打鸟祭祭五脏庙。林缘这样的老实孩子,长到这么大,吃糖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她看了看,不想要杜佳年的东西,可林忠太护食,全揽进自己怀里藏着。杜佳年顺手将林忠接过去,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颠颠儿地送林缘回家。 两个人也没啥话说,林缘就问杜佳年关于打铁的事,涉及到自己熟悉的领域,杜佳年挺有话说,林缘听得津津有味。 林忠不安分,在杜佳年怀里乱拱,手摸到人家外衣里,突然掏出了几颗水果糖,看起来比给林缘的包装更精巧些。 林缘愣了一下,顺手将耳边的头发别到耳后,别过头装作没看见,其实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过了一会儿她再转头去看,杜佳年脸色有点僵硬,抓住林忠的手不让他乱动,将人还给林缘,找了个借口跑掉了。 林缘戳戳林忠的小脸蛋,笑道:“小调皮,就你会来事儿。” 林忠还不明白发生了啥事,他只是手舞足蹈往一边扑,林缘按住他,抬眼看去。 艾草高高地扎在路边,中间似乎有一片秃了,空出来一块。 林缘扒拉开草丛,只见何远蹲在那里,一只手大拇指含在嘴角,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发现自己被人看见,转了个方向继续画。 他挺高的个子,蹲在那里挺憋屈,头低低垂下,谁也不打算理的样子,难怪林忠觉得好玩。 何远大概已经等了很久,衣裳边缘扫过草尖湿了一圈,脖子根不知哪里沾得水珠。 林缘摸摸林忠的小脑袋,“哥哥玩儿呢,咱们回家啦。” 何远抬头盯她一眼,就像家里的狗,给它吃骨头,到嘴边了却收回去,委屈又不满地看着你,可是你被欺负了,它会第一个冲出去不要命地保护你。 林缘突然想起何远护着她,差点打了夏寡妇的事,心头有点软,放下林忠也蹲着,“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干什么,无聊。”何远忍住盯着她看的冲动,眼皮耷拉下来,数地上的蚂蚁。 “那天,何叔打你了?”林缘一边问,一边扶着林忠。 林忠学他们想一起蹲着,奈何腿短,总忍不住往后仰,干脆坐在地上。 “没。”一个字后就不说话了,林缘也不知找什么话题跟他聊,蹲着腿麻了打算站起来。 何远开口:“你那个对象一点都不好。”非常肯定嫌弃的语气。 林缘琢磨着,杜佳年什么时候成她对象了,一时没吭声,末了反问:“你怎么知道?你又没见过人家。” 何远想忍,但是没忍住,“连几颗糖都舍不得给你,藏着好的,跟他在一起你图什么?图他吃独食,图他苛待你?” 他都看见了,有些生气又有些寞然,生气杜佳年能光明正大跟她相亲却不好好珍惜,又伤怀万一她动心了,跟了这样的人,以后可怎么办? 何远的嘴真是不饶人,林缘嘟嘴道:“人家跟我无亲无故,给是情分不给是本分,有什么好抱怨的。”于她来说那只是一个陌生人,所以怎样的举动她都不会伤心。 “还不如我,我还天天给你偷鸡蛋呢。” 林缘瞪眼,“你偷的?” 何远连忙辩解:“没有,我娘给我煮的,我用得着去偷?” 他还真偷鸡蛋了,先前给林缘带鸡蛋成了习惯,后来两人闹掰,他就每天摸去鸡圈,拿一个鸡蛋放在自己屋里挂在房梁上的小篮子里,已经快满了。也不知道在干嘛,就是想这样做,大概因为她喜欢吃吧。 何远烦躁得抓抓头发,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了,什么时候这样畏首畏尾窝囊过。 他气急败坏瞪她一眼,自以为很有气势放狠话:“林缘,你听着,那个杜什么的一点都不合适,只有我才对你好,你再不搭理我,老子就不伺候了。” 他刚说完,心里就酸酸的,不到一秒已经后悔,尤其听到她竟然哦了一声,眼眶忍不住发酸。 似乎他真的对她无足轻重,可有可无,何远气得脸发白,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来,茫然地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缘看他气狠了,不忍心再逗他,“那你不搭理我,我搭理你行吗?” 林缘解释不了自己的行为,或许今天天气太好,连带心情也很好,她竟然看何远很顺眼。 经历过杜佳年这样的,她有了一点新发现,她不是完全厌恶何远到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她至少还愿意跟他这样纠纠缠缠。 她很清楚自己的性子,要实在不想与谁有瓜葛,眼神都不会分出去,管你是死是活呢。柔软是真柔软,无情是真无情。 杜佳年那些小动作在她看来,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上不得台面一样,只是看见,与她无关。 可何远不一样,这个人很真实地让她产生各种情绪,如果除了亲人之外的人都是一个模糊影子的话,何远绝对有他自己的颜色,很浓烈,将她也渲染得五彩缤纷。 她习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看重所有人的喜恶,并致力于做到最好不让人讨厌,有时候自己都会觉得假、装的真像。 对着何远,她都发过好几次脾气了,事后想起会后悔,看见他又总忍不住。 这次相亲的经历让她明白,只要没嫁出去,往后这样的经历不会少。 见微知著,对比杜佳年,不会再有人像何远,欺负她是真的狠狠欺负,对人好起来却能暖化人心。 第37章 对象 林缘忽然有点不想经历几个平淡无奇的相亲对象,最后挑个大家都觉得合适的,凑合过日子。 这一刻,她理解林兰为什么那样拥护自由恋爱了,不管结局如何,她想试试。即使最后生活恢复成一杯平淡的白开水,有这个人存在过,她至少尝过由己由心的酸甜苦辣。 嗯?何远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下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咳了两三声,“你说啥?” “没啥,我说我要回去了。”林缘拍拍膝盖站了起来。 何远不依不饶,心跳得有点厉害,这时候如果放她走,他就是傻子,“你当我聋?” “没聋还问啥?”林缘横他一眼,嘴角分明带着一抹笑意。 何远翕了翕鼻子,声音有点飘:“小缘,你、你的意思是,你不讨厌我了,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是不是?” “不是。”他此刻蠢得像是村头的小土狗,不忍直视,林缘没眼看了。 何远疯了,拎起林忠就抛起来再接住,林忠觉得好玩,咯咯大笑,林缘吓得腿软。 等俩人消停了,她拽住何远,“你发什么疯啊,摔着他怎么办?” “我发一种名叫‘林缘’的疯,都已经病入膏肓了,没得治。”何远笑得开心极了,典型的得意忘形。 “你确实疯得没救了。”林缘无语,赶他回家,抱着林忠走了。 做了一晚上的梦,纷纷乱乱的,何远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瞪瞪地没睡醒。 依稀记得他跟小缘和好了,原来只是个梦,何远怅然失落,随即反应过来,他没有做梦,他昨儿早上不就去找她了吗? 三两下穿好衣裳从床上蹦起来,何远风一般跑出去,准时准点蹲在林缘家门口。 林缘背上背篓出门时听见草丛里传来怪声,摸索着看过去。 何远露出一颗脑袋,抽筋一样朝她使眼色。 林缘回头看看家门,仍然紧闭着,蹬蹬蹬跑上了小坡。 何远很快追上来,抓住背篓的筐沿,“你跑什么?看见我就躲,昨天我们怎么说的?” 何远现在可谓是春风得意,短短一天,他已将之前怂得惨不忍睹的怨夫形象抛之脑后了。他打算好了,要重振雄风,要掌握主导权! 林缘被拽地往后退两步,靠在他身上才站稳,不满道:“给我爹娘看见了。” “看见怎么了?我拿不出手?你又想抛弃我!”何远怨愤地指责。 “没有,你先松开,咱们走远点。”林缘低声道。 “走远点我就可以拉你了?好嘞。”何远反应得快极了,到了没人的地方,果然就摸上了林缘的手,又搓又捏,爱不释手,又牵起她的手腕点评:“瞅瞅,我许久不陪你下地,看你把我的小胖手都累粗糙了。” 林缘忍住笑,哼了一声。 何远煞有其事地蹙眉,“不准用我的小鼻子哼我。” 林缘忍不住笑了,搡他一把,“滚啊你,我干活了。” 何远喜滋滋地蹲在林缘身边,她割下一把草放进背篓里,转移一个地方继续挖。 何远双手抱住膝盖,跟着她挪来挪去,半步不离。 林缘脸发烫,赶人,“挡我路了,走开成不成?好好一块草,给你踩糟蹋了。” “我看我的小圆脸一脸认真割猪草,你谁啊你,管我。”典型小人得志的嘴脸。 林缘学他扬起脖子,鼻孔朝天,哼道:“那我不准我的大脚板踩我的草,所以,走开。” 难得林缘肯跟他一起闹,何远感觉现在幸福得像在做梦一般。 他乐了,猛虎扑食一把将林缘按倒在草地上,挠她痒痒,林缘笑岔了气,缩成一团。 何远本来认真在跟她闹,偏偏透过薄薄的衣裳摸到柔软的肌肤,不免心猿意马起来,手上的位置越来越高,甚至想钻进衣裳里。 林缘只顾着笑,等她笑完了才发觉,顿时涨红脸,羞得快冒烟了,“何远,你做什么?”她掰住他手腕,撼动不了分毫。 何远气息有点急,滚烫烫的,不但手没离开,身子也压下来,“小缘,再喊我,喊我小远哥。” “你再这样我生气了,啊……” 他突然用力一搂,看出她主要是羞恼,没怎么生气,色胆上来,低低沉沉的声音跟她说:“我昨晚梦见你了,早上起来……” 林缘不想听懂,可是这样的亲近唤醒了某些难以启齿的记忆,脸蛋酡红,死死拽住衣裳,急得有点想哭,“我真生气了,你快放开。” 何远本来也没想在这样的地方时间对她做什么,只是太想了,一朝尝到点鲜,一发不可收拾。 他克制着退开,弓着腰掩盖,林缘又不瞎,不可能看不见。 两个人好似新结婚的小夫妻,看对方一眼都羞得不行。 何远主要是怕自己忍不住,但还是要争取福利,大义凛然道:“我听说这样最伤身子,万一不行了怎么办?” “你挺行的了。”林缘小声说,她对跟他那次印象太深刻,想忘都难。 这样的话真是比任何恭维都来得舒坦,还是林缘对他说的,何远心里开花了,“我这可都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我以后就是你的了。” 林缘脸红透了,想不通对话怎么进展到这份上的,闷不吭声开始干活。 何远跟前跟后忙活,很快一背篓都满了,他不高兴,相处的时间太短,时间过得太快。 他恋恋不舍将林缘送回家,离得老远就被她赶。 何远忍了一路,决定不能再忍,叮嘱道:“我可以先不让大人知道咱们俩处对象呢,但你绝对不准再去相亲,我真的会生气的。” “我们什么时候处对象呢?”林缘是真懵,她都还没有想这么远。 何远异常坚定,手心攥在一起,紧张得出汗,神色有些吊儿郎当的,又夹杂一股不经意的认真,“你当老子玩呢,我跟你,要么当一辈子陌生人,要么就是处对象的关系,我不接受其他的。” 林缘想不出话反驳,没好意思提何远之前缠着她的丢人事,怕他脸上不好看,找她算账。她一口气噎住,“这么霸道啊。” “反正你记住。”何远又问:“听到没有?” “听到了。” “那你快答应啊。” (本章完) 第38章 无辜 林缘不想理会何远,对他一路的刨根问底装没听见。 之后何远每天都陪着林缘上山,大概之前怂过头了,本性慢慢暴露出来,常常让林缘招架不住。 这天她又被他逮到滚进草丛,林缘虽然对那次的记忆依然记忆犹新,但是因为对他改观,这样亲亲抱抱的事情不再反对害怕,不过还不想跟他乱来。 她用力抵着他的胸口,何远仿佛一座山压着她,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你起来啊。”她始终觉得这样不好。 何远今天特别眷恋她,脑袋就在她脖颈边蹭来蹭去,“我五叔托人喊我进城,我还不想走。” 他太舍不得了,甜蜜日子都没过几天,会想得抓心挠肺的。 林缘暗暗庆幸,安慰他道:“总要好好学吧,又不能一直游手好闲,以后怎么办啊?我还想学呢。” 何远又亲了她两下,随后道:“等我学会了我教你。” 林缘眼睛亮了,做无谓的挣扎,“我真的可以学?” 何远亲着她,嘟囔不清道:“你想学我就教,不难的。”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何远之前以何进的身份和她相处,即使做羞人的事情好像也挺斯文,恢复了本性,林缘才发现他真是对她爱不释手,逮着机会就想亲近。 林缘有点生气,可是自己也慢慢沉迷其中,知道这样不好,何远又从没有做到最后,她姑且就这样且矛盾且享受着,除了一开始有种换人的别扭,之后完全想不起来跟“何进”是种怎样的状态。 她现在彻底明白自己没有想得那样喜欢何进,她喜欢的全是在何远扮演的基础上臆想出来的“何进”。 何远演技再好,有时候也不免流露出本来性子,渐渐跟“何进”重合,林缘那种换人的古怪不知不觉间平复。 何远回城两天,日子恢复到之前的节奏,林缘每天一个人上山打猪草,竟然隐隐约约有点不习惯。 她想,她大概也认真了,还好,摒弃了那些关于未来的顾虑,没什么输不起的。 本来以为要好久才能再见他,这天半夜有人哐哐哐敲门,林缘打开门见是何远,很是惊讶。 林缘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回来了,何远突然提起上次舅舅托林兰带回来的东西。 因为舅舅说过不要乱动,周桂香便扔在堂屋木桶上,大咧咧摆着很显眼。 何远二话不说,走过去拆开蛇皮袋,外面几大包袋装面粉,中间藏着一个小包裹,周桂香见过这东西,类似卫生院医药用的阿司匹林等西药。 这个时候私人的经商行为都被盖章定戳为资本主义倾向,被发现了拉去劳改都是小事,违犯法律法规,吃牢饭都有可能。 周桂香好歹有点见识,这东西一出来,脸色就一变,“天杀的冤家啊,知道他在外头外头干些偷偷摸摸的事情,哪里晓得藏着这要命的东西。” 何远似乎一路跑回来的,进了屋还在大喘气,找到东西他反而松了口气。 林缘也明白事情不简单,何远这样急匆匆,指不定已经得知了什么消息,她忧心忡忡地问:“现在怎么办?我舅舅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何远动作麻利将袋子扎起来,刚要说话,外头就响起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周桂香跟林缘都是一惊,何远快速道:“就说什么都不知道,没见过你舅,送回来的东西只有面粉,这个我扔茅坑了。” 母女俩紧张兮兮地看着何远从窗口跳出去,周桂香拉着林缘等了一会儿,甩掉一只鞋,这才跑去开门。 来的是四五个男人,胳膊上系了一条红带子,为首的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周桂香不知死活地嚷嚷道:“你们哪个?半夜跑人屋里,拍门活像打雷,不给个说法我就找公社去。” 那人看她光着一只脚,显然被惊醒,出来得匆忙,再没找到证据之前,他也愿意客客气气,便道:“这位同志,有人举报你弟弟周成才有严重的资本主义倾向,带坏公社风气,违反组织纪律,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切的证据,你不要打扰我们办公。” 几个人好像拿了圣旨奉命抄家的官差,在屋里钻来钻去,林一德和林飞也起来了。 夫妻俩将儿女护着,周桂香喊冤:“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村头村尾哪个不知道我林家本本分分,就靠几个工分养家糊口,谁乱嚼舌根子,不给人好过哇。” 那领头的人微微一笑,胜券在握,“周成才都已经承认了,我劝你赶紧把东西交出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周桂香牙齿开始打颤,捏着林缘的手格外用力,在夜色里她的脸蜡黄无比,张了张嘴。 林飞不清楚状况,小声道:“我舅舅前几天送回来的东西有问题?咋地了?“ 那人更为得意,“看吧,你们自己都承认了。” 周桂香咬住牙关,眼看那些人走到开着的窗户跟前。 林缘小声道:“就买了几包面粉也不成吗?喏,就在这里。” 她的神色太过坦荡,刚从睡梦中醒来,一双眼睛清泠泠的,看着便纯良无辜。 那人翻开何远慌乱间扎好的袋子,仔细翻了一遍,找东西的人也回来了,一无所获。 那人似是失望透顶,好好地立功机会平白无故从指头缝的里溜走,怎么不懊恼。 他锐利的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我劝你们,法不容情,藏着东西就是包庇罪,周成才罪加一等,有隐瞒早点交代清楚,争取从轻发落。” 周桂香这个时候已经回过神来,焦急苦恼道:“领导,我们都是本分人,你看你找也找过了,没有就是没有,我能咋整呢?” 那人哼了一声,转身朝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身,笑得古怪,讲笑话一样说道:“前些时候在周庄,有几个不务正业的偷卖老鼠药,给人举报连忙都扔进了茅坑,最后给人发现了罚得更重,几位同志,组织相信你们,但也不能徇私舞弊,还是去看看吧。” (本章完) 第39章 机灵 周桂香险些腿软,靠在林缘身上,眼眶已经开始泛红。 那带头的果然径直朝屋后走去,拿了猪圈旁边的粪勺就在茅坑里搅了好几圈,他试了又试,最后什么都没打捞出来。 他最终叹了一口气,神色缓和多了,跟林一德握手,谢谢他们配合,和颜悦色地带着人退了出去。 周桂香回来就坐在椅子上再睡不着,她也不敢去找何远,怕有人盯着,更没办法去看周成才,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第二天舅母就找上门来,她家昨晚也被人去翻了一遍,万幸什么都没找到。 今天早上她出去打听,路上才听人说,周成才跟人伙同贩药,还是一种麻醉剂,这要真检查出来,十几年牢饭都不够吃的。 姑嫂两个抱头痛哭,又担心周成才安全,又担心他真犯了事。除了林飞去上了学,几个人都没下地,林缘中午把猪喂过了,她舅母兄弟才带着消息回来。 跟周成才一路从深圳回来好几个,其中有人被举报带了药,连带他被怀疑追查。人现在还在镇上检举委员会,因为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写一份保证书,很快就会放回来。 周桂香高兴得连连念叨阿弥陀佛,她这一辈子也活得不算短了,就没有这样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一天。 等周成才回来,几十岁的人了,被姐姐揪着耳朵骂了一顿。 林缘看舅舅连忙求饶,忍着没劝。 周成才喊外甥女帮忙:“缘缘,赶紧地,拉住你娘,这不是没事吗?” “没事,就知道没事!要不是人家何远,这个家就破了。”说到这里,周桂香才想起何远,“老天爷保佑,幸亏何远机灵,要真扔进茅坑,给人一逮一个准。” 周成才在姐姐和媳妇的逼问下,这才老老实实交代清楚。 他可真没被冤枉,带了一批药回来,其他人都急着脱手,就他觉得顶风作案不安全,指不定他们一回来就有人盯着呢。果不其然其中几个人卖出第一批货,立马就被举报了。 他的药不敢放家里,心想放姐姐这里安全,顶什么用,还不是叫人顺藤摸瓜找过来。 周成才交代完了,问道:“我东西呢,废了我大半积蓄呢,姐你先藏着,风声过了我再来拿。” 一提那个周桂香就来气,直接说真扔了,周成才如丧考妣,想再追问看姐姐气头上又不敢。 曲线救国,他又去问林缘,林缘摇头说不知道。 “姐,你说多亏了何远,你们村支书家的那个二小子?干他啥事?” 周桂香就把那天的事情解释了一下,周成才一听乐了,“那我东西还在啊,我找他要去。” 周桂香又气得想打人了,“作死!你咋这虎,这时候找上去,生怕人不知道。趁早撩开手,甭想了,以后安安分分在家种地,总饿不死你们。谁再搞幺蛾子,我看我抽不抽人!”说着,她刮了弟媳一眼。 两口子都知道这次真惹姐姐生气了,不敢言语。 周桂香还想找何远问问情况,天色暗些的时候他倒自己来了,周桂香热情极了,又倒蜂蜜水又抓瓜子。 何远挺不好意思,半大小伙子难得拘谨,也不混不吝了,规规矩矩,周桂香问啥说啥。 最后她问药怎么了,何远说处理了,周桂香满意得不行,“好小子,得亏你机灵,婶子不知道咋谢你哩。” 何远拿目光觑着林缘,朝她挤眉弄眼,林缘悄悄瞪回去。 周成才一直想跟何远单独说说话,被周桂香看着不让,遗憾得很,在何远走的时候发现他腿不对劲。 何远轻描淡写道:“哦,那天跑回来路上摔了一跤,不打紧。” 周桂香哎哟两声,仿佛伤在自己身上,何远现在在她眼里已经俨然是半个儿子了,不但给他下了一碗鸡蛋面,还承诺以后给他做衣裳。 最后林缘送何远出门,没人的地方,他悄悄牵起她的手,软绵绵问道:“刚才我喊你,你怎么不过来?” “过去做什么,我娘围着你转还不够?” “咱娘煮的鸡蛋真好吃,我想给你吃来着。”他简直得意到家了。 林缘忽略了前半句话,“你怎么老是惦记着喂我吃鸡蛋?” “你不是喜欢吗?”何远迷茫又理直气壮地反问,没有别的原因,她喜欢就是他做这件事的全部动力和初衷,其他所有的外在因素都不用考虑。 林缘感觉自己的心也软乎乎的了,“你怎么知道我舅舅被举报了,他们开车过来的,你用飞的吗?比他们还先到。” 事后想起来,那天真是惊心动魄,两拨人前后相差不过几分钟,差点儿,她舅舅就完了。 没人知道,在林缘心里,舅舅是比爹娘还重要的人。 家里人经常玩笑似的讲她小时候的故事,她出生那年计划生育,周桂香夫妻俩也年少,总想要个男娃,为了不让她占名额,竟然起了扔她的心思,当然没真扔。 有一次将她带出去,真的一不小心丢了,最急的人不是爹娘,是周成才,找了两天,在一家饭馆门前找到她,当时正趴在泔水桶边吃人家的剩菜。 周成才以前最心疼她,两岁的时候带她坐火车,人来人往挤得林缘哇哇大哭,只能把她举起来,就那样举了大半天,下车后两条手臂好几天才消肿恢复知觉。 有一次周桂香和林一德吵架,林一德气上来揪着在一旁玩得林缘打了一顿,周成才气得险些和姐夫干起来。 从小最疼她的人就是舅舅,林缘是个闷性子,但不妨碍知恩图报,自然而然舅舅是最重要的人,她最舍不得吃苦受累的人。 不是父母,给了她如同父母一般的爱,她现在其实很感激何远。看他因为舅舅奔波受伤,不由自主就开始愧疚心疼。 “我也是无意中听一个在检举会工作的叔叔说的,上次还帮林兰搬了东西,猜到是那个,借了朋友的自行车回来。本来想扔你家茅坑,转念一像,又觉得太危险,就带走了。”他说得轻松,林缘却听得紧张。 “那你腿伤得咋样啊,疼不疼?”她满眼怜惜。 (本章完) 第40章 报答 何远很轻易察觉出林缘的情绪变化,得寸进尺,故作痛苦可怜兮兮地说:“擦破好大一块皮,晚上睡觉都不敢动,我说自己摔得,我爹险些又给我揍一顿。” 林缘看他好像真得很痛,想不出办法安慰他,只能叫何远低一下头。 何远从善如流,脸凑到她跟前,林缘就在他嘴上啄了一下。 早说了何远是个最会顺杆子往上爬的,自己送上门来哪会拒绝,当即抱着林缘,含着嘴唇,好一会儿才放开。 两个人气息发烫,互相纠缠,何远浑身都兴奋起来。 林缘脸埋在他胸前,小声道:“谢谢你何远,谢谢你帮我舅舅。”言语太轻,但除此之外,她不知该怎么表达。 何远抱她抱得紧紧的,发烧起来,不上不下难受得哼哼。 林缘忍着羞怯,鼓足勇气道:“何远,我帮你吧,我们再做一次。” 何远一下僵了,突然拉开她,居然很是生气的样子,“你当我是什么?当你自己是什么,我帮了你舅舅,你就这样报答我,那要是其他人呢?” 他有点胡言乱语、口不择言了,不怪他这样想,实在是现在的时机太巧。 他以前看到什么以身相许只觉得扯淡,现在可好,有幸体验一把主人公的待遇,却气得要爆炸。 她怎么这样啊,他是馋她的身子,可没可怜卑鄙到这份上。 他帮周成才,只是因为那是她舅舅,出事了她会伤心,他舍不得,仅此而已。 在林缘看来,却是有利可图,何远心都凉了。她从来不会好好看待他的真心,让人如此沮丧难受。 林缘就算本来有那意思,此刻也不敢表达出来,她想拉住走得飞快的何远,又不敢,小心翼翼跟着,“你别生气,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分明就是可怜我,觉得欠了我人情,所以赏我点儿甜头,然后两清。”何远气死了,想在地上打滚,想疯狂搞破坏。 林缘被吓住,说不出话来。 何远见她不否认,胸口起伏不定,指尖都在颤抖,“林缘,你,你太欺负人了!” 何远是真伤心了,不再朝她吼,自己闷着头朝前冲,走到哪算哪,掉进河里也是他活该。 林缘去拉他的手被甩开,再去拉,解释道:“我真的不是那意思,我只是看你忍得很辛苦。我虽然感激你,可是没想过这样报答你,换了其他人,砸锅卖铁我也不会用这种方式的。” “何远,你等等我,你还伤着呢。你腿都流血了,我说得是真的,你信我好不好?”林缘说得嗓子都干了,何远终于气够,停下步子。 “你真的不是想用这种方法报答我然后扯平?”何远依然狐疑,林缘在他这里有前科的。 “真的不是。”她很真诚地看他。 何远心中纠结,一方面想硬气一点拒绝,可是一方面他实在抗拒不了再次和她彻底亲近的诱惑。他要是答应了,她会不会看轻了他,当他只会想那事,到头来自己打脸。 “那你到底要不要嘛?”林缘不好意思看他。 “要……”何远自暴自弃了,简直想抓狂,特别想维持一下尊严,可是、可是……真的好想啊,两人的第一次让他魂牵梦萦到现在,再忍下去会出事的。 周成才经过何远这一帮,对这个胆大心细的小伙子很是看好。他这个人性子不羁,有种江湖义气,跟何远称兄道弟毫不觉得跌份儿,两个人走在路上肩搭着肩。 这天周成才又问何远东西给他藏哪里去了,明显还没有死心。 在何远看来,打死也不敢背着丈母娘跟舅舅搞小动作,周成才气闷,将何远骂了一顿,诈他是不是别有企图。 何远平时挺聪明,当时就犯了傻,看到林缘过来了,连忙撇清:“没有没有,跟小缘有什么关系,我就是路见不平。” 此地无银三百两,林缘脸红到脖子根,周成才滴溜溜的眼睛在外甥女和帮他这后生身上溜了两圈,登时气不打一出来,险些鼻孔生烟,心道:我拿你当兄弟,你想泡我外甥女。 何远从此之后登门,只要周成才在,就含着烟锅,蹲在屋檐下瞅着,林缘一离开视线,立马使唤外甥女,总之不让她跟何远单独相处。 何远觉得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林缘看他嘟嘟囔囔,怨念得不行,忍不住笑他,“谁让你着急。” “要一直偷偷摸摸,我才不干,你又不领我回去。” 在当时的环境,姑娘家自己找女婿,那是不知羞耻、没有教养,要给人说嘴的,不怪林缘一直小心翼翼。 何远考虑得也对,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事情会给人知道。 周成才是比较合适的人选,跟他俩都亲厚,又是林缘正正经经能做主的长辈,总不会害他们。 何远倒是想这就回家去说,可是林缘不让,她总觉得太早,怕这怕那的。 何远在这一点上跟她有很大的分歧,嘴上答应得好,还是在想办法磨她同意。 刚下过雨的午后,天青地阔,山风卷着漫山花香扑面而来。稻香村里鸡鸣狗吠,远远望去东山,劳动的民工小得如同蚂蚁,间或传过来两声哨子。 躺在山坡上,洁白的云朵似乎铺在头顶,蔚蓝的天空一眼望不见尽头。 何远将小忠抱在腿上坐着,林缘蹲在一边拔野葱,他看着就觉得满足,心口处暖暖的,笑得漫不经心逗小忠说话:“乖乖,叫姐夫,糖糖给你吃。” 小忠说话还不利索,学了半天倒流他一袖子哈喇子。 何远嫌弃得将他举高,威胁道:“叫不叫?不叫给你扔下去哦,跟我说,姐夫,姐~夫~” “夫、呼……呼……” 林缘凑近了听到何远在说什么,哎呀一声,将何远推开,把小忠抱去一边,瞪他一眼,“你一天怎么老干坏事,乱教什么呢?” 何远笑着撑起半边身子,理直气壮,“怎么就乱叫了,不是早晚的事,我先教他练练嘴,再说……” 他半爬过来,不怀好意地看着林缘,眼神直叫人面红耳赤,说话的气音都是烫人的温度:“我除了对你干坏事,可没做伤天害理的事。” (本章完) 第41章 圆满 “就是伤天害理,不要脸。”林缘别开已经红了的脸,教小忠用指头刮脸,羞何远。 何远不服气,扑过来一下将她按在地上,知道她腰上最怕痒,还使劲挠。 林缘一被人碰腰就软了骨头,哈哈大笑又想求饶。 小忠看他俩闹得欢,拍手大笑。 何远恶狠狠道:“还骂不骂老子了,不收拾你就骑到头上来,造反了,谁伤天害理?” “我、我,你别……哈哈哈,走开了……”他好讨厌,老用这一招对付她,偏偏屡试不爽。 “说说,你怎么伤天害理了,交代清楚。”他捏了一把林缘软乎乎的脸蛋儿,顿时爱上那种触感。 林缘出了汗,小脸红扑扑,眼睛亮晶晶,说不出的灵动好看,何远忍不住咽口水。 林缘道:“我、我说什么?怎么交代啊,哈哈哈哈……” “这不明摆着?”何远咬了一口她嘴,“你饿着我,还不够伤天害理,简直穷凶极恶的行为,该批评。” “何远,你混蛋啊,走开……” “还能骂人,看来是没惩罚够。”他抱着人就地一滚,两人的身影顿时消失在一丛矮茶树下。 林缘笑得太久,没什么力气,感觉到他来真的的时候,何远已经停不下来。 她虚虚抱住他的头提醒:“你干什么啊,小忠还在外面玩呢。” 他含糊道:“我看着呢,不要紧,很快的,你答应好久了。”这会儿叫他放开,不如杀了他吧。 何远动作间满是急切,只听撕啦一声,林缘吓了一跳,“你拉坏衣裳了。” “我赔你,要多少有多少,小缘,你乖乖的……” 林缘哭笑不得,这根本不是赔不赔的问题,可是很快她也没工夫思考了。 干柴遇到烈火,迫切着将一切焚烧殆尽…… 何远先回了神,先看了一眼小忠,确认他还在那里,回头轻轻亲吻林缘。 林缘还在小声呜咽,何远低声笑道:“这么没出息,还自告奋勇答应我,岂不是每次都要哭得停不下来?” 林缘羞恼,不想理他,疲累懒倦。 何远此刻再没了痞痞的混账惹人嫌样,抱着心爱的人,得到满足,就想这样简简单单长长久久下去。 两人拥在一起,何远既调侃林缘的“弱不禁风”,又实在爱死了她的娇娇柔柔,说着逗人的话。 林缘捂他的嘴,何远闷声笑开,吻在她的手心。 何远开心得不得了,再没什么理由磨磨蹭蹭,自己乖乖回城继续学开车去了。 林缘亲眼看人上车,心想总算能清净些日子,晚上再见到他的时候,仿佛见了鬼。 清冷的月光洒下,地面铺上一层霜白,小树林在夜风中呼呼作响,窗户吱呀吱呀极有韵律。 林缘陪着周桂香做了一会儿针线活儿,回屋去睡觉,脱了衣裳才躺下,便听见窗户外面轻轻的敲击声。 她胆子也是大,屋后面满是坟地也不害怕,耳朵凑近小声问:“谁啊?” “我。” 林缘吓了一跳,打开窗户,灯光瞬间照亮的一张笑脸,不是何远是谁。 他的眉眼在微弱的电灯下深邃如刻,右边眉梢高高挑起,似乎早已料定她会惊讶,并为此觉得非常有趣,乐不可支。 何远伸手在林缘眼前挥了一下,调侃道:“看到你男人,吓傻了吗?” 林缘摸摸微微发烫的脸,压低声音,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你怎么回来了?” 要知道白峡镇离河子屯不算近,骑自行车都要一个多小时,她听何远说过他平时和五叔一起出车,很多时候要晚上十点多才能回,这会儿也不过十点,他就出现在家里,够奇怪了。 “我跟五叔去龙溪送货,这个点刚好走到咱们村,就回家歇了。”何远两只手趴在窗棂上,抬眼看她,留的是利落的短发,额前的头发撩到后面,发际线都似乎是精心画出来的。 林缘感觉心里甜甜的,跟他对视都忍不住害羞。 她也想不透原因,再次亲近过后,越来越不排斥何远了。想起他的时候多是惦记他的好,品到这人难能可贵的地方,先前的不喜竟仿佛过去了许久,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骤然看见他本来挺高兴,听他说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她又忍不住担忧,“那你过来干什么?婶子发现你不见了,回去怎么解释啊。” “我想你了啊,想就来看你,就这么简单。”何远做事一向随心,某个瞬间突然就想见她了,哪还顾得了那么许久,拔腿就奔来了。看见她那一眼,只觉得再圆满也不过如此。 林缘从没有过这种体验,因为某个人的一句话便让她心跳快得不真实。她学不会何远的油嘴滑舌,他总有层出不穷的俏皮话逗她,每每她只能默默扣着手指,脸红以对。 何远踱了踱脚,有些惨兮兮的语气:“外面蚊子好多,咬死我了,你不让我进去吗?” 林缘咬住唇,“你快回去,会给人发现的。” 她家里爹娘都没睡,周桂香还在缝鞋垫,布料针线啥的又放在她屋里,随时可能过来拿什么东西,她不敢冒险。 “真是狠心,难为我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赶回来。” “你不是、不是说路过的吗?” “骗你的,今天收工早,我闲着没事就回来了。” 一回去五叔像往常一样喝酒听广播,他便迫不及待踩自行车回来。山路崎岖,他却依然骑得飞快,呼呼的风从耳边刮过,心情是从没有的飞扬雀跃。要去见的人是她,飞奔都是慢的。 林缘不好意思再将何远关在外面,退到屋中间,看他撑着窗户轻轻松松跳进来。 她小心翼翼拴上房门,将窗户也关严实,两人面对面,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何远自来熟得很,摸到床上舒舒服服躺下,叹了一声。 林缘磨磨蹭蹭坐在床沿上,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床?”一进来就直奔这张,分明林兰的床好看得多。 何远微闭着眼睛,抱着枕头吸了一口气,“你的床上有我熟悉的味道,老远就闻到了。”他随口瞎掰,顺手揽过她的腰,“好累了,陪我睡吧,我明早五点就得回去。” (本章完) 第42章 时机 林缘一下站起来,“你睡这,我睡那边。”她指指林兰的床。 何远睁开眼睛,什么话都没说,静静盯了她一会儿,不满道:“那我回来做什么?”他发脾气似的捶了枕头一下,然后趁林缘不注意一把将她拉过去。 两人撞作一团,林缘捂着脸蛋,疼得眼泪花花转。 何远偏头看了一眼,刚要说什么,突然响起敲门上,“干啥呢?门拴上干啥?” 林缘吓得心头一紧,推开何远,急忙回话:“娘你干啥?我睡了。”两三下脱掉衣裳,钻进被子。 “开门,我拿一卷线。” 林缘看看何远,又听周桂香催得急,忙披了衣裳开门。 周桂香疑惑得打量她两眼,“你还害怕不成,拴着门藏什么呢?” 林缘紧张得掐住指尖,“那耗子总从门口溜进来,昨晚还感觉在我头上爬,我就试试关门挡不挡得住。” “那还不如往墙角撒点耗子药,比你这法子管用。” 林缘一直跟周桂香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身子挡住床的方向,不让她往那边看。 周桂香找了粗线,又准备找粗布,恰巧堆在林缘床里面的箱子上。 眼看周桂香想起来,脚步朝着床跟前迈,林缘只觉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儿,浑身的血液都停滞了,“娘!” 她大喊一声,周桂香吓了一跳,“做啥这么大嗓门,大半夜一惊一乍的。” 林一德披了件衣裳,抽着半管烟,趿拉着鞋子过来,“你也知道大半夜,你不睡闺女还睡呢,得了,明天再找吧。” 周桂香看了一眼打呵欠的林缘,“也成。明天找你奶要点耗子药,仔细着别自己吃了,还有小忠。” 林缘僵硬地点点头,再次拴上门,软酥酥的腿才有了知觉。 何远露出半张脸,瞅着她笑。 林缘气死了,拿枕头砸他,恨恨道:“还笑,差点儿叫你害死了。” “死不了,要死我也在你前头。”何远半点不怕,他生来就是个胆大包天的,“你看,咱俩注定该在一起,上辈子肯定就有渊源。老天爷为了让我们找到对方,把你的胆子都给我了,你不喜欢我的时候,说话都不敢大声,现在跟我一块儿,野男人也敢放进屋了。” “没错,你就是野男人。” “那我也是你唯一的野男人,你要敢找别人,野男人就叫你好看。”何远恶狠狠地威胁,眉毛成了个倒八字,挺像那么回事儿。 林缘被扑进床里,刚才脱了衣裳倒是便宜了何远。 “混蛋,就知道你不安分!”她快吓死了,轻声骂道:“不要了,会被听见的……” 何远眼睛一眯,又笑她,“都吓得腿软了,是不是没出息?” 林缘不服气,推开他的脸。 何远死皮赖脸地贴上去,折腾了一番,心满意足。 林缘喘了口气,想掐他一把解恨,可是没有力气,只能自己默默生闷气。 何远连忙认错:“对不住,是不是伤着你了?” 林缘眼前一黑,气道:“你说的是人话吗?” 见她还肯接话,应该没那么生气,何远又笑了,抱着她,“我真开心……” 他絮絮叨叨说些林缘听来脸红的话,她没力气回应,更担心刚才有没有什么动静吵到爹娘。 何远安慰她:“放心吧,你都没哼一声,他们不会听到的。” 至于有没有听到那么大的其他声音,何远不敢保证,他真有点心虚。 林缘被何远这顿操作吓得半死,生怕被发现,缓过气来就催着他赶紧走。 何远不满,他还想多待一会儿,趁机道:“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偷偷摸摸吧,到底什么时候可以跟我爹娘说啊,你给我个准话。” 林缘一直注意外面的动静,敷衍他:“总要有合适的机会吧,我姐现在还没谈对象呢。” “你姐一辈子不谈,你就拖着我吗?关她什么事?”他哥何进还不是抗拒相亲,他娘安排的相亲都被消极以待,他也没等着啊。 “英子也还没嫁出去,我比她俩都小几岁呢。”林缘是一个害怕改变的人,轻易不敢尝试,要是跟何远公开了,总感觉大家会改变对她的看法。 何远本来已经够明目张胆,到时候更胡来,她真招架不住。 何远却有些失落,肩头垮下来,凌乱的额发有一丝在眼前调皮地晃悠,“你是不是也嫌弃我?怕我以后没出息,跟着我吃苦。” 毕竟在他跟他哥之间,十个有九个都会选择何进。 何远第一次体会到无所事事的坏处,以往走哪里都呼朋唤友,什么事也不用做,每天玩就成了。 安心成家的话,除开他家里,他这自身的条件还真不是人人看得上,林缘也是因为这个抗拒他? 她半晌不说话,何远慌了,“你不会真嫌弃我没有事业吧,我很快就学会开车了,真的,我五叔说我学得特别好。” 他从来不屑卖弄自夸,这会儿也着实顾不上。 林缘看他理直气壮说出这番话,不知如何言语,成家改变身份,不是一桩无足轻重的小事。 林缘虽然也想他上进,但以自己嫌弃为理由也不真实,就摇摇头。 何远松了一口气,缓了一会儿,又道:“那你挺想不开的,我这算是一无所有吧,你还肯跟我好。”这话也不知在捶他自己还是捶林缘。 林缘又一次催促:“赶紧走了,月光亮,路也看得清。” 何远胡搅蛮缠,答非所问:“你一点儿都没有舍不得我,我真可怜,你心里没有我,我还跑这么远来见你。” 林缘捏住他的脸,自己的脸红得不行,“那你以后来,别挨我,也不准上我的床,更不准做、做刚才那样的事。” 要不是体谅心疼他,她怎么会那么随便。林缘心情复杂,跟何远这样不清不楚的确实不好,可要公开关系,总有一种未知的恐惧。 何远才不同意,在她脸上啄了一口,穿上衣裳从窗口跳出去。 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满含期待道:“你答应了,时机合适就可以给人知道的,我记着了,不准反悔。” 林缘捧着脸,发了一会儿怔,这才回去睡了。 (本章完) 第43章 欺骗 第二天一早起来,林缘时刻注意着周桂香,看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或者奇奇怪怪的话,并没有,周桂香反而奇怪林缘神神叨叨,吵了几句。 中午林兰回来了,她也听说了上次的事情,一回来就拉着林缘问是不是她之前拿回来的那袋东西有问题。 林缘如实说了,林兰大呼幸运:“还好没被发现,舅舅胆子太大了,差点儿害死我们。” 要是给人知道了这事,她在贸易部的工作铁定黄。 林缘道:“舅舅现在老实了,就在村里大队下工,早出晚归的,说是不打算出门了。” “早该这样,外头有什么好,还不如在家。”林兰嘟囔了几句不再提,转而兴致盎然地问林缘:“你跟那个相亲对象处得咋样?他还来找你不,以后啥打算啊?” 林缘在院子里打水,往灶房里提,林兰啃着黄瓜跟在她身后。 林缘道:“还能咋地?早没联系了。” 自从上次那个事,杜佳年大概也觉得心虚丢人,后来找了一回,林缘淡淡的,他就不再来了。 林兰靠在灶头上,若有所思,又有点调侃:“不是说他家条件蛮好?娘挺看得来,是你不喜欢给人打发了?” 林缘才不背这个锅,关于杜佳年给糖的事简单解释了一下,但她自己没发表任何言论。 林兰无语半晌,“这种的还处啥,早点蹬了甭耽误时间。” 她家也不富裕,但是家长的教育里都不准他们小家子气。 周桂香从门外进来,看姐俩在聊天,插了一句嘴。 林兰眉飞色舞地把杜佳年的光辉事迹讲给她听,周桂香竟然不觉得可惜,“早看出来靠不住,还真不中用。” “那我堂婶那里怎么说?” “能咋说,她也知道她侄子木讷,又不会来事,难不成让女方追上去?笑话。”林兰佩服得很,她娘一句话全打发了。 周桂香如今见林兰一次不容易,逮着人就忍不住说教:“你看你都二十了,是时候考虑了吧,现在你年轻是你挑人,以后就该人家挑你了,别当我在开玩笑,真到那个时候,你又该怨我了。” 林兰一听,头都大了,以前还据理力争,现在居然不反驳了。 林缘作为旁观者,直觉她恐怕有啥情况。 这天林奶奶七十生日,农村里不兴生日宴,一大家人吃顿饭就算过了。 林缘中午跟周桂香一道进城,周桂香去割肉,林缘去喊林兰。到了发现她没在,问了人才知道林兰去经济部司机宿舍那边了。 给她指路的那姑娘好奇得很,说道:“那边有个跟她同村的,是你姐对象吧,天天下班过去找人,那个男娃也经常过来喊她吃饭,你知道不?” 林缘只觉得莫名其妙,同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生气,心间和鼻腔都酸酸的。 她朝经济部那边走,步子迈得很大,过了一会儿又慢下步调,转身不想过去了,犹犹豫豫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朝过去走。 她躲什么啊,有什么可躲的,何远要真欺骗她了,林缘决定,她就再也不理他了,说到做到! 怀着忐忑纠结的心情,十几分钟煎熬的路程到了尽头,林缘没进去,就托了个人帮忙喊一声。 何远今天恰巧没跟着出车,正在修车呢,一身油污就跑出来,还想往林缘身上扑。 林缘忙往后一跳,何远不高兴地眉心一跳,满脸凶横,“你嫌老子脏?” 林缘现在才不怕他这恶棍的做派,点点他的手,“你自己看看嫌不嫌啊,我好不容易穿一件鲜亮衣裳。” 何远这才有时间打量她,一件黄色的碎花长裙子,脚踝手腕都白白嫩嫩的,腰肢最是纤细,看着一把就能掐住,头发梳成两条黑亮的麻花辫子,脸庞细腻又好看。 他有点忍不住心里甜丝丝的,“你怎么过来了?”一面说,一面将人往宿舍领。 何远跟他五叔住一块儿,两个单独的小卧室,叫林缘坐在他床上,他自己去打水洗脸。 男生的住处大多杂乱,何远衣裳不少,藤椅上压得满满的,地下满是汽车零件,桌上还放着相关的书籍,一支笔搁在上头,书上做了笔记。东西看着多,又感觉没什么有用的。 他洗了脸进来,“一会儿我还要干活,衣裳就不换了,你找我?” 也不知怎么想的,光天化日,他手上不自觉就把门锁上了。 林缘这才想起来她为什么过来,一看见他,兴师问罪都忘了,有些懊恼,“我找我姐,我奶七十生日,喊她回去吃饭。” “那我呢?”她都不想他吗?他听到她来了,可是想要飞出来见她。 “就顺路过来看看。”林缘忸怩得很,问道:“刚才我姐同事说你俩处对象呢,她经常来找你,你还去接她吃饭。” 何远顿时傻了,反应过来就要破口大骂:“谁说的?老子啥时候跟她处了,我一个月见她不足两三回好嘛?谁知道她发什么羊癫疯往我这边跑,害老子被冤枉,你不会信了吧?” 林缘本来想瞪他一眼,脸色转而一凛,“没有,我怎么会信,我就问问。我要信了,就不会在这里了。” 何远鼻孔里哼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你心虚的时候脸色都特别正经,话特别多。” 林缘投降了,没什么说服力地解释:“我真没信,我就来找我姐,顺便问问你。” 何远脸色冷漠,阴阳怪气道:“哦,根本不是专程来看我,压根想都没有想,就是来找你姐,顺便找我算个账。” 接着他又特别失落,“算了,我又不重要,你又不喜欢我,可有可无罢了。本来就是我缠着你,你一直都挺不乐意的,我自作多情个什么劲儿啊,一点都不被信任不是活该吗?” 林缘知道,何远一自怨自艾、口是心非就要坏事,她不慌不忙的,对付他显然已经有点经验。 屋里的气氛沉默地尴尬,林缘讪讪站起来,小声道:“那你既然忙,我就去别处找找她,不打扰了。” (本章完) 第44章 规矩 林缘准备出去,扭了几下门没打开,转头叫他:“何远,你帮我开一下门。” 何远突然转过身,恶狠狠道:“林缘,你怎么敢?你今天要是就这么出去,我、我……” 他一时找不到威胁的话,气得脸红,控诉道:“你真是太欺负人了,你就仗着我喜欢你,就仗着我舍不得,这么欺负我……我从小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明明是她误会在先,明明是她不把他放在心上,现在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他那么生气,说几句反话又怎么了,她就不能哄两句吗?他明明超级好哄的。 林缘这才走上前来,也不管他身上脏,踮起脚在他嘴上啄了几下,两人就这样亲在一起。 何远哪还记得衣裳有机油,紧紧抱住她,如同失而复得的宝贝。被她主动的吻亲得晕乎乎的,脑子里就一个想法,她的腰,真的好细啊。 几分钟后,林缘准备离开,双手还搭在何远肩头,嘴唇亮莹莹的,“我好好说话,你又不肯听,我哪有不在乎你?我也很,嗯,喜欢你的。” 何远嘴角疯狂想往上扬,可是他忍住了,勉强板着脸,“你刚才都想走了,我要没锁门,这会儿都不知道你到哪了。口是心非骗我有意思吗?明知道我会当真。” “你就算没锁门我也不会出去,我要真不想跟你好了,一定会说得明明白白。”然后两人老死不相往来那种。 何远气闷,“那咱们就这样稀里糊涂将就着过吧,老人都说,难得糊涂,你整那么清楚干什么?” 话音刚落,他又改口:“当然咱们之间要是插入其他人了,我可不要糊涂。”说到这里,他突然恍然大悟,“你刚才是不是吃醋了,以为我跟你姐有啥?” 林缘否认:“没有啊,都是她同事说的,我就确认一下。” 何远嗤笑,“承认在乎我,吃醋了有那么难吗?反正我就当你醋了。不过,谁乱造我的谣?她哪个同事说的,我找他去。” 林缘转移话题:“那我姐到底在哪儿?我娘还在供销社等着呢。” 何远说可以去后头看看,林缘不让他跟着一道,等他指了路自己找过去了。 林兰果然坐在一条长凳子上,看见林缘来了,站起来跟她一道往外走。 林缘本来想问问她怎么跑这里坐着,林兰杂七杂八问家里的事情,她就给忘了。 这一年又快到暑夏的尾巴,公社今年争取了不少项目,忙得热火朝天。农村经济肉眼可见红火起来,第一批知青来了好几年,秋季结束他们就该回去了。 杜明月家里使了法子也在今秋要将她调走,林缘自从得知自己认错何远跟何进,便不再关注何进。本来以为他跟杜明月走的挺近,不少人都在议论是不是该发生点什么,这次杜明月出现在回城的名单里,何进竟然什么表示都没有。 杜明月也若无其事的样子,林缘就迷糊了,徐英想得比她通透,“估计双方都有点意思,可是大环境不合适,就算了。杜明月一看就不可能留在乡里,何远也不是强人所难的。” 林缘道:“就不能是单纯玩的好?他们挺规矩的。” “眼下这个时节,谁不规矩啊?”徐英一语双关。 林缘突然脸红,她跟何远就挺不规矩的。 徐英的婚事定在初秋,这两年河子屯年轻姑娘不少,出嫁的却少,好多都定去了外地。 徐英婆家离河子屯隔两个村一个乡,早已经不兴大肆操办红白事,结婚也不过扯个证,请亲朋好友到家里来坐坐吃顿饭。 林缘跟徐英玩得好,自然要去看看,她第一次见到徐英丈夫,一个黑黑的看着挺结实的小伙子,笑的时候很憨厚,领着徐英到处发喜糖。 林缘抱着林忠,坐在角落给他剥糖吃。 外头闹哄哄的,原来是夏寡妇来了,人家结婚,她一个寡妇来徐英娘嫌弃不吉利。不过现在不准存在哪些封建四旧的说法,徐英叫她娘去里头忙,自己招待夏寡妇。 夏寡妇看见林缘,自己就凑过来坐她旁边,逗小忠玩。 林缘脸皮薄,不好意思赶她弄得场面尴尬,徐英作为主人,更不好小气,于是要拉起林缘去另一边坐,何远这时候跟着铁牛一道进来,他买了礼,一只保温瓶,徐英娘高兴得不行。 小忠一看见何远就往他怀里扑,嘴里吃着糖,咕哝不清地喊姐夫。 林缘忙看了一眼徐英,见她没听清,瞪了何远一眼。 何远无辜,刮了一下小忠鼻子,又给他喂了一颗糖,堵住嘴。 夏寡妇嗑着瓜子,阴阴笑着看这边。 小忠叫了一声姐夫,足够何远高兴一整天,看着徐英被新郎接走,他蹲在院坝上唉声叹气,欲言又止地看林缘。 不用想也知道他在羡慕什么,林缘只当作没看见。 何远转过头去,跟小忠咬耳朵,林缘拍了他一下,“你再乱教,我就不让他跟你玩了。” 酒宴结束之后,何远送林缘回家,她不想跟他走在一起。何远双手插兜晃晃悠悠走得慢,林缘就加快步子离他老远,等何远赶上来,她又慢下来。 何远立在原地,语气威胁:“林缘你故意的是吧?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 “我到了,再见。”林缘笑着三两步跑上门前的小土坡,朝他挥挥手。 何远一口气噎住,对着紧闭的大门望眼欲穿,等了半天也没再打开的迹象,垂着头回去了。 李绣正在家里缝被子,见儿子回来,问他婚宴办得怎么样,热不热闹。 何远兴致缺缺,“凑合吧。” 李绣趁机调侃儿子,问他以后想办个什么排场的婚礼。 何远想了想,他家小丫头虽然比较务实,肯定不会在乎什么排场,但他不能因此吝啬,该给女方家的缝纫机、自行车啥的一样不能缺。 她都没什么好衣裳,得买几套结婚时候穿,之后的或者扯布自己做或者买成品,总要有像样的。 他屋里没怎么装扮过,梳妆镜、衣柜、脸盆、保温瓶啥的都得有。 最重要的,该早早准备一张新床,总不能到时候还是陪他从小到大那张,惹人笑话。 (本章完) 第45章 流言 何远陷在自己的幻想里,一会儿兴高采烈,一会儿愁眉苦脸,给李绣看呆了。 他跑过去抱住李绣的胳膊,“娘,我的亲娘,你儿子要是结婚,里里外外你得资助一把吧。您放心,这笔买卖绝对亏不了,往后就从一个人哄你开心变成两个了,多划算。” 李绣不想理会他的胡搅蛮缠,跟儿子如出一辙的浓眉瞪开,好整以暇,胸有成竹道:“说吧,哪家的姑娘啊,我是不是快当婆婆了。” 何远嬉皮笑脸,“早着呢,你要当婆婆也是最年轻最好看的婆婆。到时候我给你儿媳妇领过来,她得管你叫姐。” 李绣嫌弃地推开儿子的脸,心里已经有几分确定何远这是谈对象了,却不急着问是谁。 儿子这一年来的变化她看在眼里,懂事了,知道上进努力了,以前倔得像头驴,让他去干什么都说没兴趣。 先前他突然想过去学开车,到了县城也并没有打着学习的幌子胡乱鬼混,而是真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学车。 那么怕脏的一个人,竟然不怕吃苦,修车也肯上手,他五叔跟他们说,何远自己一个人在外头是勤快又上进。 现在多好,说明那姑娘对他的影响都是积极向上的,那个人让他产生了要努力要养家的念头,这是真喜欢啊。 他们家不是未开化的父母,支持儿子自由恋爱,只要他过得开心舒服就成。 这都来打探她的口风了,离见儿媳妇还会远吗?李绣真的不急,却没想到,她第一次听说何远的对象是从流言里来的。 河子屯不大,大队人家加起来不过几十户,虽然住处都隔得远,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还是很快就闹得人尽皆知。 李绣妯娌过来家里找她说话,无意间提起的时候,李绣还不知怎么回事。 何远大伯娘吐掉嘴里的瓜子壳,拿眼睛斜她,“哎哟,你还不知道?外头都说呢,你家小子跟林家那个叫小缘的谈对象呢,两个人手拉手嘴对嘴的,都给人看见了。” 何远大伯娘最不忿全家老小都偏着何远,尤其是何家奶奶,简直当个心肝肉,不知藏了多少私房钱以后要留给何远呢。 何远要是个好的也就算了,偏生是个混不吝,游手好闲的,凭啥呀,她家儿子差哪了?看吧,坏痞子就不会干好事,小时候招猫逗狗的,长大了就知道偷人了。 李绣脸色一垮,义正言辞道:“他婶子你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家何远是个男娃没啥事,人家姑娘可经不起这谣言。” 何远大伯娘心里幸灾乐祸,嘴上也不饶人:“外头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说两人年纪小,指不定就咋样了,哪里是我乱嚼舌根了。再说,何远从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也挺像他的作风。”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话?”李绣忍着气愤问道。 “忘了,好像是夏寡妇说的。” 两人这里正说着,大门一下从外面猛地拍开,又重重地弹了回去。 李绣起身一看,原来是何远,这会儿人已经跑下河沟了,她略微一想,暗叫糟糕。 周桂香本来回了一趟娘家,跟林兰大姨从村口回来的时候,看到几个媳妇嫂子站在那里说笑,一见她来了立马就不笑了。 她虽然奇怪倒没追究,打个招呼继续往回走,走到半路上,遇到林缘堂婶,脸色也怪怪的。 周桂香莫名其妙的,这下可算拉住人。 林忠娘其实也听到了流言,只是不大相信,简单说完了又道:“缘缘可乖,哪个嘴里长疔的乱说也不一定,你回去好好问问。” 周桂香都忘了自己是咋回到家的,只是一路上风风火火、怒气冲冲,好些人冲她打招呼都没听见。 她气糊涂了,推开门就四处找人,林缘正在喂猪,被她一把拉出来,胡乱骂道:“我是白养你了,怎么教你的?咋就这么不学好,你一个姑娘家,你要不要脸啊,小小年纪学人家找汉子。这下好了,人都知道了,我的脸往哪里搁,你还活不活……” 林缘被骂懵了,周桂香随手抓了一把竹条子,狠狠抽在她的身上火辣辣得疼。 林缘捂着脸哭,辩驳不了,更怕越抹越黑,只能弱弱地解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林飞想护着她姐,不小心挨了几下,疼得跳脚,“娘啊,谁说啥了,你问清楚了没?”他二姐那胆小的,敢跟汉子来往?那他就敬她是条汉子! 周桂香晕了头,边打边骂,一定要林缘说出是谁,他们都干了些啥,为啥外头传出那些闲话? 林缘一句都说不出来,硬生生挨了一顿好打。 她娘打他们姐弟几个,小时候一个多小时不带累的,她已经许久没挨过打,这次真是做好了准备。 林飞一个小伙子,被周桂香一把搡出去老远,举起的竹条还没落在林缘身上,一个人从门外飞快冲进来,将林缘护在怀里,一下被抽得哼了一声,显然也痛极了。 何远不敢拦周桂香,只能护着林缘,“婶儿,你别打缘缘,你打我吧,都是我混账。” 一看何远出现,周桂香心里就有了数,只是继续装糊涂,“何远你让开,这是我的家事。她不学好,我这个当娘的当然能教训。” 她接着又骂林缘:“我拉扯你这么大,不指望你出息我脸上有光,不图你有钱有权给我养老,安安生生的都办不到啊,做出这么没脸的事。咱俩都甭活了,一包耗子药下去落个干净。” 周桂香只是揪着林缘骂,又闹着用头撞她,林飞抱住她的腰拉都拉不开。 “你走开,我管我家闺女,打死也是她的命。”周桂香瞪了何远一眼,这次是打自己家的人,往后再听见这样的事,她就该换人要说法了,都到这份上了,到时候全是她的理。 林缘手臂上布满高高隆起的红印子,身上还不知有多少伤,她又哭得伤心,何远看着心疼坏了。 (本章完) 第46章 负责 几个人揪在一起,闹得不可开交,何远突然跪在周桂香跟前,“婶儿,都是我的错,是我缠着缘缘的,她都不理我来着,我没对她干什么,外头人乱说的。我知错了,我跟缘缘结婚,只要你同意,我马上叫我娘来提亲。” 剧情进展得太快,周桂香本来也是想试探一下何远的态度,是不是有点过了头? “你别打她了好不好?要还生气,就打我吧。”反正他皮厚,打不死。 这时候,李绣也赶来了,人家闺女都快被打死了,顾不上丢脸的儿子,上前拉住周桂香。 何远可怜兮兮喊了一声娘,满是焦急,李绣没理他。 “他婶儿,你看我家小远咋样,你要是同意,我就叫他上门也使得,你可别再气坏了身体。缘缘我看着也喜欢,两个孩子又玩得好,真在一处恐怕还真行哩。小远如今在认真学开车,等他会了就在贸易部找个事儿,绝对饿不到小两口……”李绣苦口婆心,表示这个责任何家一定承认,何远也不是真没出息,靠着家里也不能亏了他。 周桂香本来最担心的就是林缘,如今何家主动站出来,闺女又没吃亏,便隐隐被说动。 李绣这才抛出疑点,“你别一上来就急吼吼凶缘缘,孩子恐怕还不知道咋回事呢?听说是夏寡妇那透的话风出来。当然我也不是推卸责任,孩子们的事咱们有商有量的办就是了。” 周桂香被李绣安抚住了,两人都进了屋去说话。 李绣本来想着等何远自己招了对象是谁,然后她再考察考察姑娘怎么样,成就找人定下来,如今知道是林缘,极为满意,也不用考察了,就这样吧,难得儿子喜欢。 她还是第一次见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少年人开了窍知道用心,就离长大不远了。 周桂香本来打林缘一顿,更多是为借此堵住村里人的口,让他们知道,传出这样的事情,她不可能装作不知道,听之任之,尤其是夏寡妇,她总要找她算账。 不成想事情还没到哪,何远不但自己跳出来了,连李绣也乐见其成,俨然已经认定了林缘,正正经经来跟她说亲事。 伸手不打笑脸人,周桂香应付着,一定要叫李绣知道她家林缘再规矩不过,哪怕有闲言碎语,那也是有些人故意伤叱她来着。 李绣理解,跟周桂香解释,她家儿子混得很,招猫逗狗的闲不住,给人说嘴也是他自己有把柄递上去的。 两个人你夸我儿子,我赞你女儿,那感情好的亲姐妹似的,到最后决定好日子,请何远三姑婆上门来正式说亲。 给人送走了许久,周桂香才反应过来,这进展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李绣走的时候,何远也跟着一起走了,刚一踏进家里大门,就接收到她娘似笑非笑的眼神。 何远满不在乎,“怎地,几天不见你儿子,生得越发俊了,认不出来了?” “少耍贫嘴。”李绣哼了一声:“你出息了,还拉人手亲人嘴,这下好了,都知道了,看你好意思见人不?” 自然不好意思见人,所以当然要耍赖的,何远说道:“我什么时候拉人手亲人嘴了,夏寡妇胡说的你也信。你儿子虽然混账,又不是流氓,再说,林缘那兔子急了咬人的,她乐意?” 他自己倒无所谓,反正大老爷们传出去不过一桩风流韵事,落在林缘身上可不成,被人指指点点,她要哭的。 李绣怀疑的眼神扫了何远几眼,虽然不怎么相信,但现在追究这些也没意义了。 “我跟你说好,你自己惹出来的事情就要负责任,我已经和你婶儿商量好了,过几天请你三姑婆正式去说,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到时候临阵逃兵可做不得。” 何远心里简直爽死了,晚上做梦都能笑醒,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经年求而不得,一朝如愿以偿”,心情飞扬得仿佛快活的小鸟。 可是不知怎么,他不想完完全全表现出欢喜来,人说乐极生悲,万一他太过得意忘形,和缘缘的婚事出了波折怎么办?只有和她扯过证,心才能落回实处。 他藏着嘴角的笑意,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谁要当逃兵,都这个时候了,就这样吧。” “哦,还委屈你了。”门外面传来一声冷讽,何远回头去看,何支书夹着文件在胳膊下,右手上擎着门栓。 何远一看知道大事不好,拔腿就往屋里跑。 何支书撵在后头,一边撸袖子,一边大骂:“从小怎么教你的,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都喂狗了!我原以为你不过游手好闲些,不爱干事,哪里知道根子都坏了,你瞅瞅你做得是人事吗?哪里习来的下作性子,老何家没有你这样的男儿汉。” 白日里再喧闹的乡村,在晚上也寂静下来,远处不时传来几声拉长的狗吠。鸡圈里的老母鸡把头缩进翅膀里,喉头发出咕哝咕哝的声音,老神在在半眯着眼睛打盹。 林飞抱着碗摸进林缘的门,朝她跟前一凑,“喏,鸡蛋,在印子上滚一滚,青肿消得快些,还有这个油,抹一晚上就能去淤。” 雪白雪白的几个大鸡蛋,挨挨挤挤放着,摸上去还是滚烫的温度。 林缘滚完一个叫林飞吃,问他:“你煮的?”她弟弟有这么细心? 林飞嘴里含着鸡蛋黄,说话模糊不清,“娘煮的,叫你用完就吃了。” 林缘哦了一声,他们几个经常挨打,打完之后周桂香事后恐怕又觉得下手重了,总会在其他方面补偿。 现在是这样的,当父母的即便有对不起孩子的地方,谁也不会矫情得说对不起,给你个台阶下就接着,再叽叽歪歪仔细又挨一顿。 林缘也知道,她娘喊林飞过来送鸡蛋送药,在委婉地安抚她呢。 她草草滚完了伤口,捡了两个出来,“剩下的你送去给爹娘,我两个就够了,要睡了,别来了。” (本章完) 第47章 亲昵 林缘拴好门,在黑暗中躺在床上静静等着,过了一会儿,窗户外头就传来奇怪的两声鸟叫。 她翻身起来打开窗户,放何远进来,“怎么这么早?”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何远跳下来,险些跌了一跤,扶着林缘的手臂,笑嘻嘻地说:“没事没事,差点儿没站稳。” 林缘松开他坐回去,歪头道:“你走得时候捏我的手,就知道你会来。” 何远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挨着林缘站着,也不坐,就是看着她笑,过了一会儿满是歉意地开口:“小缘你还疼吗?我带了药来,给你抹一点。” 林缘抿抿嘴,“不疼了,用热鸡蛋滚过了,你吃吗?” 何远咽了咽口水,“吃。” 林缘见他吃得狼吞虎咽,忍不住问:“你没吃饭啊?” 何远摇摇头,“一想到要来见你,我就忘了吃饭了。” 明知道他贫嘴,林缘还是忍不住笑,就看着他吃,心里暖暖的,很是满足。 她之前一直害怕事情败露会怎么样,尤其是第一次跟他在一起,险些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可是今天乱糟糟地过来,挨打的时候何远护在她的前面,甚至跟她娘下跪,她突然就不怕了。 何远嘴里的甜言蜜语层出不穷,她从来没有全部信过,他挡在面前的那一刻,林缘那层一直用来保护自己、隔绝外界的壳悄无声息便裂开了。 他的承诺,并非用来哄她玩的,他曾经说过,游手好闲的坏痞子也有认真的时候,林缘当时不肯听,现在有点懂了。 他是认真的,认真想跟她处对象,认真想跟她一起度过下半辈子。她所有来自未知的害怕恐惧,在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一个锲而不舍温暖她的人,她又有什么理由一直拒人千里之外。 林缘想通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何远都愿意护着她,用他的话说“死在她前面”,那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她想给他一个机会,给自己一个机会,靠近阳光,让自己也变得温暖。 “够不够?我再给你偷两个来。”林缘抱着膝盖,软乎乎的样子。 何远凑上去就亲她一口,“我还有罪在身呢,哪里敢再犯事?悠着点儿吧。”给他爹知道了,老何家就真不要何远这号人了。 林缘犹豫了一下,“没关系,我不供出你,就说我自己嘴馋。” 何远终于发现了林缘的变化,那是很微妙的改变,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像之前他们那样亲密无间,也总觉得有隔阂,一种无形的距离感,好像林缘随时准备抽身断掉这段关系,所以他总是兢兢战战,想尽办法缠着她,让她丢不开。 可是今天不一样,他有种终于被她拉到身边的感觉,他们不再是独立的两个人,他们彻底纠缠在了一起。 那种若有若无的亲昵,让他明白,她终于肯从心里接纳他了。 何远抱住林缘就滚进床里,声音有点低哑,就像许久不说话突然开口,嗓子没有准备好:“小缘,我今天是在做梦吗?这个梦真好,一直不要醒好不好?” “不要,打挨一顿就够了,丢人死了,我十岁就不挨打了。”林缘心思敏锐细腻,人又勤快聪敏,姐弟几个中数她挨打最少。 何远摸到她背上,力道放得很轻,似乎怕弄疼她,“对不起。” 林缘嗯了一声,脸在他怀里蹭了蹭,“小远哥,我就这样交给你了,你会一直对我好吗?”将她放在心上,不管什么事都护着她。 “会。”这话的分量太重也太轻,林缘像是一个从未拥有过布娃娃的孩子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小熊,将何远缠得紧紧的。 他突然嘶了一声,林缘忙松开手,看他弓着腰,捞起衣裳看了一眼,愣在原地。 伤得比她还重,竹条子抽在身上,会火辣辣地疼一阵子,但不伤筋不动骨,可他身上像是棍子抽出来的硬伤,乌黑的一条杠,横在腰上,血浸浸的颜色,看着都疼。 林缘只看一眼就心疼了,眼眶不受控制地热起来,“婶儿回去打你了?怎么也不晓得跑,傻不傻,得多疼啊。” 何远撇撇嘴,虽然身上疼,但看林缘都快哭了,知道她心疼自己,就美滋滋的。 他满不在乎道:“我娘哪有这力气,我爹揍我的,说我不学好,带累你清清白白的名声。小缘,你要是不嫁给我,我爹不会饶了我的,以后都不准我在家吃饭了。” “所以你今天就没吃晚饭?”难怪饿成那样。 何远向来厚脸皮,难得不好意思,摸摸鼻尖,“你嫁不嫁啊?” 他一遍一遍催促,她只点头还不成,非要说出来才满意,林缘只能说了,声若蚊蚋,何远再撒泼打滚装可怜都不管用。 何林两家的亲事定下来快得像一阵风,这边刚起了点边边角角的闲言碎语,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两家亲戚就坐在一起给两个孩子订了婚。 不过不看好的人一大堆,主要何远给人的混混形象太根深蒂固,人是聪明,可没多少时候用在正道上。 不像其他人家的男娃,本本分分踏踏实实,面朝黄土背朝天挣工分,他也没干过什么太过德行有失的混账事,可如今提倡的就是脚踏实地,老实安稳地走社会主义道路。 何远这样太活泛的、脑瓜子灵的,总给人一种不稳定感,俗话说,靠不住。 夏寡妇也听说了这事,瓜子壳一吐,嘴角往下一拉,活生生的恶虔婆样子,“指不定有了,肚子藏不住了,所以急着定亲呢,谁还不知道那档子事。” 大家都觉得她过分了,你说你跟周桂香不合,是你俩的事,关人小姑娘啥事,这要人命的舌根嚼一次不够还嚼两次,没个长辈样儿。 这话经过铁牛传到何远耳里,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铁牛也道:“这恶婆娘有毛病吧,逮着林缘咬啊,要不是她乱说,你也不至于就被订了亲。” 铁牛总觉得定亲就好像牲口被套上了笼子,跟自由说拜拜了,他替何远亏得慌。 (本章完) 第48章 收敛 周桂香再次听到夏寡妇胡吣的话,这一次不忍了,像头暴怒的母老虎,从人群里揪出夏寡妇就要到公社去说理。 夏寡妇胡乱传的那话大家都听见了,周桂香哭天喊地的,要公社主任做主。 妇女主任赶过来调解纠纷,铁牛趁着混乱挤到周桂香身边,嘀嘀咕咕了几句。 周桂香眼前一亮,拉着妇女主任就惨兮兮地诉苦:“不是我得理不饶人啊,主任你们当干部的辛苦,咱们老百姓都记心上。咱们公社也一直在宣传,做守法奉公、质朴肯干的好社员,可你知道,就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到处说人家闲话。自己不干不净,在她眼里这世上就没一个正经人了,到处传播不良思想,长久下去,人心都搅散了。” 亏得周桂香记性好,铁牛教得一字不落复述了一遍。 河子屯的妇女主任也算是夏寡妇不出五服的妯娌,之前夏寡妇一些招人说嘴的事看在家人的份上,能拦的都拦了,今天她却也不想包庇夏寡妇了。 夏寡妇跟村里许多男人不清不楚,大家都心照不宣,就是她自己男人也捧夏寡妇的臭脚,她也不想跟夏寡妇撕破脸。偏生前几天这不要脸的竟然拉她儿子进屋,这可真是戳了她的肺管子。 脏的臭的不知经历过多少,老一辈的霍霍够了,开始朝年轻一辈下手了。别人她管不着,她儿子正在说亲,沾染上夏寡妇,说出去没脸。 妇女主任一副为难的样子,大家也看出来这一回她不急着包庇夏寡妇了。 平常被夏寡妇勾搭过汉子看她不顺眼的,纷纷帮腔:“咱们一天流一桶汗水搞发展搞建设,有的人小姐命,生来就该叫人伺候的。” “活得舒舒服服还不顺心哩,有事儿传谣没事儿造谣,咱公社的风气就是这样破坏的。” “夏寡妇家里是富农吧,当初的土财主官老爷,自然高贵。” 这下,越来越多的人不满。夏寡妇生活优渥,不夹着尾巴做人,反而招摇过市,活得成了朵乡村交际花,把人比得像根草。 妇女主任看这情况压不住,引起民愤了,连忙报告进公社。 偏偏今天公社来了县上的领导巡查工作,见河子屯发展得风生水起,满意极了,吃过饭正准备走,来了这样一场好戏。 人家倒是没有直接插手,只是意味声长道:“基建工作要做好,社员的思想品德也要紧,可不能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河子屯几个领导在乡镇领导跟前臊红了脸,再顾不得夏寡妇是什么背景了,该劳改劳改,该上课上课,谁来说情,好哇,跟她一起去。 夏寡妇栽了一次大跟头,从来没下过地的人,硬生生在太阳底下晒了半个月,本来还能看的脸成了老树皮。 工地上不是没有女人家,那些女人硬气得很,好几个因为跟公社争地,要么跟社里男人打架拉来劳改的。 一听说夏寡妇是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还是个旧社会地主家的小姐,不由生出鄙夷之意,离她远远的。 只有铁牛知道夏寡妇为啥一下摔得这么惨,想想何远诓妇女主任去抓儿子的奸,还有教周桂香说的那些话,他就觉得老天太不公平了,都是人,咋脑壳还分三六九等呢。 本来现在这种时候已经不流行订婚,哪两家的男娃女娃说好了,低低调调扯个证过一处就是了。 林缘跟何远有点例外,两个人倒都不想现在就办事。 何远虽然心心念念赶紧将林缘接回家,以免夜长梦多,可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一生就这一回,他想小缘风风光光嫁给他。 他还没有能力,依靠父母自己先不好意思,一两年的时间攒不出大钱,好歹他得拿出来点。 林缘听他这样的想法,当然支持,她双手托着腮,并膝坐在草地上,山坡树后放着两头牛,优哉游哉甩着牛尾巴吃草。 傍晚的风温热,带点午间的暑气,他们就这样相对坐着,多久都不嫌腻烦。 何远想跟林缘表达自己全部的想法,但他毕竟年少,面对喜欢的人多少希望自己的形象高大值得崇拜。 他有诸多抱负想法,不能宣之于口,只是这样干巴巴跟她说近期恐怕结不成婚,一时找不到好理由。 何远顽劣起来是最让人头疼的存在,一旦下定决心要办成什么事,也有一股似乎生命都在燃烧的干劲。 林缘从他的眼睛里看见野心,她自己是个喜欢平淡的人,讲究一切顺其自然,何远偏生是个狠劲儿埋进骨子里的性子。 可是都愿意为了彼此将自己收敛,林缘愿意放手信任,就这样等着他。 何远尽全力克制冲动,想想自己也是快有家庭的人了,干事不能瞻前不顾后。 这样彼此想着,事情就有一个双全的法子。 “先不办就不办,我又不恨嫁。”林缘手上玩着辫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何远略微松口气的同时,又有点不满,“你不怕我跑了?不要以为就你受欢迎,我还是很吃香的,要真说起亲来,我娘得忙飞起来。” “那现在不可以了,你自个姓甚名谁知道吗?”林缘也不是一直都遭他戏弄不懂反抗的。 何远笑嘻嘻的,胳膊当作枕头躺下去,歪头道:“知道知道,我姓林了嘛,早就姓了,你高兴咯?” 林缘捂着脸颊,将视线投向远处,太阳仿佛深秋的柿子一般红火,暖暖的光晕笼罩,大地披上一层橘黄的轻纱。 在坡下牛圈边的小路上,周小艳恨恨看着山坡上两人一躺一坐,笑着说话,那种氛围水都泼不进。 她揪了一把野艾草,跺跺脚,大声喊叫何远的名字,于是两个人都看过来。 周小艳脚上像装了风火轮,蹬蹬蹬爬上来,双手撑着膝盖,“奶奶喊你呢,找你有事。” “哪个奶奶?”何远一时没搞明白。 “你奶奶啊,哪个奶奶,有几个奶奶,何奶奶!”周小艳气呼呼道。 何远这才漫不经心坐起来,嘴里闲闲叼了一根草,转头对林缘道:“那我回去了。” (本章完) 第49章 底气 林缘看着何远从田坎上一步跳下去,那么高,他像豹子一样利索,还转头笑得灿烂。 林缘轻呼出口气,朝他挥挥手。 周小艳哼了一声,追着何远跑了两步,又冲林缘道:“你别得意,我从小跟他玩得好,过家家都是他当爹我当娘,我才最该嫁给他。” 林缘微微一愣,等周小艳宣誓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听到她欢快又甜蜜地喊小远哥,追随他而去,林缘为她的外向感到羡慕。 成了未婚夫妻,林缘不再偷偷摸摸躲着何远,而是正大光明,却不常跟他见面了,毕竟这是婚前应有的矜持。 可是她渐渐发现,在她不怎么看着何远的那段日子里,周小艳一有空就堵着何远,说东说西。 她像一只永远无忧无虑快活的小鸟,林缘看见铁牛跟着何远,还有周小艳,哈哈大笑。那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不一样的何远,男孩子的鲜活调皮,嬉笑怒骂,怎么看怎么有意思。 周小艳一点儿也不怕羞,男孩子在河里洗澡,她也敢大大方方在上游摸鱼,时常能跟他们打成一片。 林缘背着小竹篓,从河上走过,何远正一猛子扎进水里,他像一条天生便该生活在水中灵活的鱼,突然钻起来,浇了周小艳一身的水。 周小艳又笑又叫,朝何远泼水,林缘看见了,有点不是滋味。 何远转头看到林缘,她已经走远了。 他三两下从水里跳起来,抓过衣裳追上去,自然而然去牵她的手,林缘扭着身子躲开了。 何远又去牵,两次三次她像一条滑不溜丢的鱼,他也不生气,她跟他耍小性子,他只觉得可爱,“怎么了嘛?我惹你了?” 林缘低着头走路,闷声回答:“没有。” 明明就生气了,还不承认,何远强势抓住她的手,“你再跟我闹,我亲你了啊。” 他的样子不像开玩笑,林缘左右看看,忙捂住嘴,“不要脸。” 何远嘿了一声,很是费解,却笑,“我亲我媳妇,哪里不要脸了?” “谁是你媳妇?想得美。” “谁答应谁就是。我不仅想得美,做梦也美,看着的也美。” 他就知道拿话羞她,林缘一时生气也不是,害羞也不是,“反正想当你媳妇的多了去,又不缺我一个,你自己说的,还排队呢。” 何远双手叉腰,笑得如正午阳光,“我没跟你说吗?队伍虽然长,除了林缘一个,此路不通。” 林缘嘴唇张了张,终究将话咽了回去。 何远偏头瞅她,倒退着走,“到底怎么了啊?遇到我好容易回来一趟,过会儿又得进城,你要跟我生气吗?” 林缘别扭极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正看何远着急,她就有种莫名的说不出来的雀跃,可是要真实表达出自己的心思,还有点困难。 她干巴巴道:“你跟铁牛玩得挺好,每次回来都先找他。” 何远噗了一声,好像她在说笑话,“他自己来找我的好嘛。” “还有周小艳,跟你从小玩到大,你刚才还往人家身上泼水。”林缘撇撇嘴。 何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什么时候跟她泼水了?” 他就从水里跳起来,不小心溅了水在周小艳身上,叫得叽哩哇啦的,耳朵都给他吵疼了。 “反正就是有,你们一起摸鱼,一起上树掏鸟蛋,玩过家家还扮演一对。”她的眼神清幽幽的,以前这样的事情她都不理会的,现在怎么这么上心,林缘越想越闷。 何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始不怀好意地笑,欠扁得很,“哟哟,原来不知道我家小缘是个小醋坛子,还没一个被窝过呢,就管我管得忒严。” 林缘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脸上涨红,羞恼地瞪了何远一眼,气哼哼道:“我不管你了,由着你去过新郎官的瘾。” 何远一把拦住要跑的林缘,揽着她的腰将人兜回来,点点她的鼻尖,“先说好,我可什么都没干,不准你把莫须有的帐记在我的头上,老子不认。” “人家都急着要嫁你了,还不记你头上,我让道好了。”林缘故意这么说。 何远比她还不高兴,“哪个要嫁管我啥事,管你啥事,到底谁跟谁才是一伙的啊。林缘你傻不傻,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你还跟我窝里横,你就该告诉她,‘嫁就等着吧,成了我跟你姓!’。” “……哪来的勇气。”她多大脸,说这话。 “我给你的底气啊!是不是周小艳说的,就知道这几天这么殷勤没安好心,合着这里坑我呢,看我找她算账。”本来铁牛对周小艳有点意思,他帮着在中间撮合,哪知他跟媳妇就差扯证了,周小艳还想着搞破坏,简直不能忍。 他当真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要去找人麻烦,林缘连忙拉住了他,这段小小插曲也就过去了。 男孩子本来容易对机械这类东西感兴趣,何远论性子不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伙,但是人确实聪明,学东西很快上手,不过一年的功夫,五叔已经可以放心把方向盘交给他了。 何远胆子大,一次跑夜车,何五叔累得睁不开眼睛,便将方向盘交给何远,准备眯会儿,叮嘱何远,等到了路上最险要的蜂窝山的时候一定叫醒他。 他觉得何远技术虽然差不多了,但是毕竟缺少经验,不敢冒险,那是路上最难走的一段路,崎岖狭窄,弯道又多。 谁知这一觉睡到了大中午,醒来的时候离蜂窝山已经不知过去了多远。 何远看他睡得太沉,就没叫他,自己开过了那段险要的山路。 五叔既感慨何远有胆量,又骂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到底对自己带出来的徒弟相当满意。 从那之后,何远摸方向盘的机会更多了,他本来又勤快又对车子感兴趣,除过一个月固定几天一定要回村子看看,其余时候大多泡在修车厂里,那一手修车的手艺也练出来了,做得又快又利索,跟二等修车师傅修得一样好。 (本章完) 第50章 苗头 经济部车间主任跟何五叔打商量,让何远去修车厂干,一个月给他二等师傅的待遇,几年之后看情况升他一等。 那个时候工薪阶级职位有限,一个萝卜一个坑,上头有人退了,下头才有人能补。何远平白得这么个工作,传出去不知多少人要眼红。 何五叔开玩笑道:“我还没到退休的年龄呢,这就看上我侄儿啦?你这不厚道哇。” 主任连连摆手,只说何远是这行的好苗子,好好培养往后升级成个正式工,于里与外都有好处嘛,谁也不吃亏。 五叔觉得这是一份好营生,现在国家经济飞速发展,前两天他还在听广播,现在对商业的抑制没有之前厉害,国家鼓励生产,也鼓励各行各业共同发展。 五叔觉得这是一个信号,说不定什么时候起,大家也能自由选择工作,到时候修车行业可不吃香?技术掌握在自己手里,多好的事情。 五叔将自己的想法传给何远,何远却隐隐有点不乐意,他一开始学开车就抱着决心来的,不干出点名堂都对不起自己,如今正是心愿达成的时候,却很犹豫。 原因无他,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车间主任看好他,有时候甚至喊他去家里吃饭。 何远外热内冷,三教九流、达官显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天生适合社交。 主任越来越看得来这小伙子,何远家里的情况他也很清楚,非常乐意结这门显亲。 所以,何远有两次去主任家,就发现主任的外甥女也在,刚开始他没觉得有啥,后来那女孩子各种借口约他,去看电影,一起逛书店,去听演讲会。 何远又不傻,猜到点苗头,就不大乐意去主任家了。 他一边拒绝跟那外甥女出去,一边天天把未婚妻挂在嘴边,扬言他啥啥时候就能结婚。 厂里的人都知道,何远长了一张不老实的脸,其实是个规矩到憨的。 主任的外甥女啊,长得漂亮,腰细细的,胸鼓鼓的,每次来车间都穿一条低领的裙子,勾得大半人瞪直了眼睛。 何远仿佛是个瞎子,只会把头埋在车部件里,还嫌弃人家挡路。 他再怎么冷冷淡淡,爱答不理,主任外甥女偏生就好他这一口,天天围在他屁股后面转。 后来主任通过五叔的口向他提出更优渥的条件,何远便知道钩儿来了。 在这个全民皆农的年代,有一份相当于公务员的工作,惹多少人羡慕到眼睛发红。 何五叔心想小孩子还没经历过世界的残酷,眼高手低,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不靠任何人也能闯出一番事业。他先劝着,再找二哥做点思想工作,何远总会想通的。 两天之后,何远去找五叔,他确实想通了,他不要在经济部干了,还是回家种田吧。 五叔气了个仰倒,白捡的好工作,这小子眼睛叫屎糊了不成?矫情啥呢。 何远不满道:“真要答应了主任,我不但白捡个铁饭碗,还白捡个媳妇呢。叔你甭说你不知道咋回事,我不信。” 五叔理所当然道:“人看上你还不好,你家里那个不是那碎嘴子给你招来的?如今有了合适的,事情也过去了,该咋地咋地,这不挺好?” 何远眉毛蹙在一起,满脸不高兴,“叔你说啥呢?家里那个是你侄儿费尽心思求来的,我要为了这份工作跟她掰了,那才是要真的后悔。” 何五叔是真喜欢这个侄子,苦口婆心,道理掰开跟他讲,他小子这运道不坏,该好好想想。 何远表面敷衍再看看,第二天就不见了踪迹,五叔知道他偷偷溜回了河子屯,瞪大了眼睛。 五叔气了一场,生完气之后倒笑了,心里又复杂又佩服这小子,随后回了一趟家,将事情原原本本给何支书夫妇俩说了。 何支书不怎么在乎,只道何远不小了,看他自己。 李绣心里为儿子骄傲,总算没白养他,重情重义有血性,是她生得没错了,只是有点担心何五叔会不会受影响。 五叔摆摆手,“我一个开车的,跟他修理部关系不大,经营这么多年叫他拿住,我也白活了。甭操心我,就是二小子,这回事情不成了,他又干啥去?” 何支书旱烟抽得叭叭响,神色是不耐烦的,语气却温和满意:“有手有脚,饿不死,这次麻烦你了。那主任你也小心着,咱家不坏,该硬气的时候你别怂。” 还是怕因为何远的事情,主任会找五叔麻烦,这不也是变样护着何远,赞同他的选择嘛?五叔摇摇头,既然人家一家子都觉得何远没错,他也不瞎掺和了。 被五叔定义为年少轻狂的二傻子何远,此时悠哉悠哉跟在林缘后面,看她锄地。 如今不止城市里蓬勃发展,大公社也悄然发生着变化,前一两个月,上头下来领导,摘掉了许多知识分子的帽子,将人放归回家。 公社里不知什么时候起了流言,说是外头哪个村将土地依照家庭划分,自己种自己吃。这是多少农民的愿望,不管是真是假,消息一传过来,不得不说很多人心里都起了波澜。 以前是没法子,即使有人偷懒,大家一处干着活,也不好说啥。 如今外头有人把地按照家户人口划分,河子屯的社员都傻了,他们怎么想不到,原来还能这样干。 仿佛开拓了新的思路,现在看见有人偷懒,大家就要嚷嚷几句,闹起来叫上头知道,不止一次有人提出干脆分地得了。 公社几个领导大队长压了几次,绝对不准残留资本主义尾巴,这件事没商量。可是架不住人心已经活了,做梦都想自己拥有土地的,不是一家两家,每家每户的自留地都是各自的宝贝。 眼见这股风气已经成了气候,再不解决会出大问题,队长们商量了一下,将每户的自留地扩大。干完了集体的活,管你怎么指派自己的地,种出来的除了上交的量,都是自己的,大家都高兴坏了。 (本章完) 第51章 心思 周桂香跟着大家伙一起去分地,将得到的那块地细心呵护,宝贝极了。 林缘也高兴,没事就在地里转悠。马上该挖洋芋,地边上种了一圈其他作物,她想先收完,以免到时候糟蹋了。 何远蹲在那里看她,她也不管,反正他脸皮厚,撵也撵不走。 村里人路过,看见他俩就笑个不停,她从刚开始脸红,这会儿也不在意了,反正人家都知道他俩的关系,看就看,笑就笑,又少不了一块肉。 何远靠在树底下,双手撑着脸,时不时撩她两句,逗林缘说话。 林缘挺敷衍的,嫌他吵。 何远唉声叹气:“都还没到哪儿呢,你就这态度对我,不上心。” 林缘停下来,看了他一眼,何远以为她要哄他了,开开心心等着。 林缘转身,换了一个方向继续锄草,何远失望地靠回树上。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小缘,我失业了,咋整啊?” 林缘哦了一声。 何远大声道:“我失业了,娶不起你了!”就这反应,她啥意思啊,会后悔吗?他无精打采地垂下脑袋。 林缘等着何远跟她玩闹,半晌不见动静,转身发现他真是有些失落的样子,不在意道:“我又没指望你一直开车,开不成车还能打铁,打不成铁还能种地……” “哦,还能打铁啊。”何远的语气意味深长,鼻腔里哼了一声,似乎不屑,两人都想到了那个谁。 “……总归饿不死。”林缘说完后半句,走过去捏住何远一边脸,“你是跟我翻旧账吗?明知道我的意思不是那个。” 何远格外闷闷不乐,确实,下定决心放弃一件自己下了功夫且很喜欢的事情,也会别扭也会难受。 他胡搅蛮缠,就想跟她闹,“你就是那个意思,我都开不成车了,没了体面的差事,你就想起别人了,你就是后悔了。”好像自己说的是真的,他竟然真有点难过。 林缘定定看了何远一会儿,那双清澈极具洞悉力的眼睛叫人招架不住,何远以为她要发飙了,心里虚虚的。 林缘却叹了口气,柔声道:“怎么了?怎么突然开不成车了,不是干得好好的。” 他又娶不成主任的外甥女,就拿不到那份工作,说了她也不明白。 再说他是自己决定放弃的,不可能把原因怪在林缘头上,他没那么不讲理,“反正就是干不成了,我不想干了,烦人得很。” 林缘的眼睛漆黑,别人总是以为她笨笨的,哪里知道有些人大智若愚,不是看不见,只是不想表达不想说而已。 聪明外露,有什么可表示优越的呢,当想剖析某些道理的时候,其实她的脑子比谁都转得快,想得比谁都透彻。 “到底为了什么?你不是那样半途而废的人,我知道你很喜欢开车,提到有关工作的事,你很开心,眼睛都是亮的,骗我误解你做什么?” 何远简直想哭了,五叔暗示他为了林缘放弃事业不值得,他觉得是放屁。 他费尽辛苦追到的人,为了她丢掉什么都值得啊,事实证明,那些所谓的“牺牲”,于她对他的重要性,根本不对等。 他不高兴,别扭,不是觉得林缘欠他了,就是有些难过。他本来打算好,很快他就能独立上班,即使只是一个雇佣工,也能慢慢攒到钱,然后接她回家,可是现在,一切都泡汤了。 “反正就是不想去了,那里不好,我赚不到钱了,结婚后你养我吧。”他不想告诉她,林缘那敏感的性子,肯定会偷偷难过为难。 何远最终也没有告诉林缘原因,但是林缘会打听,还有林兰在城里呢。虽然不大清楚内幕,但听说何远因为得罪了一个主任才不能继续上班的,林缘也就不问了。 他们结婚后,五叔拿当初主任的外甥女追何远的事调侃他,林缘才明白何远当时为什么放弃了好好的工作,就觉得这人真傻得可以,感动之余,更加心疼信任他。 何远丢了工作,就他自己一个人觉得可惜,林缘为他难过。 他爹娘不是没有能力为他联络上更好的工作,不过多花些人情费些工夫,问题不大。 可是何进教书育人走到如今的地步,都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这样一对比下来,着实令人沮丧。 这一点小心思何远不想给别人知道,每逢有什么闲差,他都要找各种借口不去,后来李绣都懒得理他了。 那个时候,在西藏的舅舅突然说有征兵的消息,问何远有没有意愿参军。有他看着,和平年代在部队里没有性命之忧,几年之后退伍回来,于他各方面都没坏处。 李绣跟何支书商量了一下,觉得送何远去当兵蛮好,他现在年龄不上不下,人又轴得很,就该好生吃些苦头,磨磨脾气,将来要进什么部门,履历也好看。 越想越觉得参军没什么不好,唯一难处理的,何远现在不但是何家的儿子,还是林家半个女婿,该怎么朝周桂香开这个口。人家姑娘正是鲜鲜亮亮的,愿意等他吗? 何远这几天在家,每逢他娘和舅舅通电话就悄悄听着,清楚家里的打算。在几乎打定主意的时候,他就跑去找林缘了。 林缘手上提着一根鞭子,自从赵凡高满眼含泪从河子屯离开之后,社里的牛便交给了专门的饲养员来喂养。她偶尔会搭把手,忙不过来时,把牛赶到山上吃些新鲜嫩草。 何远在一边说话,林缘盯着牛看得专注,仿佛心不在焉。 何远有点着急,试探道:“你会等我的吧,我听说入伍顶多三年,到时候我就回来了,然后接你回家好不好?” 原计划里,他们再有一年也该结婚了,何远原本打算得好好的,甚至新屋里各种家具怎么摆设他都梦见过,一时间学不成开车本就心有不甘,听到村里的闲言碎语,更不甘心草草敷衍地结唯一一次的婚。 去当兵,是他现在唯一的出路,趁着年纪还小干出一番叫人刮目相看的事业,不让人觉得林缘眼瞎,是他最想的。 所以家里第一次提的时候他没反对,半个月时间都已经敲定下来,他才来跟她讲,不过是越想越退缩越逃避。 (本章完) 第52章 扯证 何远心中忐忑不安,林缘本就没多喜欢他,三年是最保守的说话,他一去归期不定,怎么好意思让她一直等,可要让他放手,又万万不能。 林缘沉默了半晌,小声道:“你都决定要去了,还跟我商量做什么,不过就是告诉我一声。” 不要以为她看不出来,他那小心翼翼又期待的眼神,一看就知道打着什么主意。 林缘其实觉得无所谓,她现在蛮喜欢何远,何远又真心对她很好,等他几年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有点不高兴何远竟然不信任她,“在你眼里我就特别耐不住寂寞是不是?你一走我就等不了,谁离不得你似的。” 何远简直惊喜疯了,他已经想了一百种方法,如果林缘不想等他,不想他远走千里之外,要如何挽留她,甚至最不得已的打算,两人都那样了,她不想等,他就威胁她非让她守着不可。 一句话都不用,她不但不阻挠,还很支持,跟他说:“能出去走走也好,往后不一定有机会,趁着有力气的时候为家国建设出一份力,我也会为你自豪。” 她的脸在充满麦香的风中绽放出柔柔笑意,满是对他的鼓励支持,还有什么比最重要的人支持重要的决定来得更幸福呢,天堂地狱也不过如此。 何远一把将林缘抱起来,在山坡上疯狂转圈,哈哈大笑。 最后两人齐齐滚进草丛里,何远满是不舍深情,捧着她的脸,“小缘,我真的好喜欢你。” 何远高兴完心头又酸酸的,赖着林缘走哪跟哪儿。 林缘似乎没有半分不舍,赶着牛上坡下坡欢快得很。 何远突然心里不是滋味,他比个娘们还多情善感,分明该林缘舍不得使劲巴着他才对。 他不服气地跑到她前面,“你看人家小夫妻分别的时候,都是小媳妇哭得稀里哗啦的,你怎么没有反应?” 林缘眨巴眨巴眼睛,很是无辜,她不乐意他走他也不高兴,欢欢喜喜等着送他走也不高兴,到底要那样啊?“那要哭一哭吗?我哭了你就不去了?”那她不要哭。 何远被问得哑口无言,最终不服气道:“你又不伤心,搞得我要难过两个人的份,不公平。” 他欢喜完了,一想到要分别好几年就难过得不行,一个人分成了两半,一个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充满向往,一个郁郁寡欢想将她藏着一起带走。 做好了要分开很久很久的准备,何远回到家,他娘上来就一句:“准备准备,过几天你就和小缘去扯证。” 何远顿时懵了,“娘,你没睡醒?”还是他没睡醒。 李绣瞪了傻小子一眼,“不乐意是吧?费了老娘好大的口舌,你婶儿还不乐意呢,不要拉倒。” 何远只听舅舅说马上要征兵,没听清人说的时间还有两个月。 李绣本来也在想着他的婚事,要么先让两个小的把事办了,林缘她一定当女儿对待,这是她跟周桂香说的,要么林缘就要等几年。 她也怕夜长梦多,何远去找林缘的时候,她就带着礼去见周桂香了。 两个人促膝谈心,商量了半天,周桂香开始也不乐意,可是李绣分析得头头是道。 她是真心喜欢林缘,想早早把她接回去,等何远一走,林缘也可以长期回来住,就当有两个家。 何远一走,何进又闷,到时候林缘陪着她,一定当亲生的一样好。 虽然是提前结婚,绝对不委屈林缘,彩礼里头的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明儿就去买,除此之外还准备了现金布票粮票肉票,一定不比别家寒碜。 另外有什么要求也尽管提,李绣一张巧嘴,带着诚意来的,周桂香再不乐意,人家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再拒绝面上便不好看了。 最后两个女人便商量了婚期,到时候请那些人,桌上排什么菜,流程怎么来,越说越兴奋,周桂香完全忘了她刚开始不想林缘嫁得太早,准备拖一拖的。 何远接收到要马上办宴席接林缘去他家的消息,一连懵了几天,总以为在做梦,每天朝李绣问一遍。他娘不耐烦,赶苍蝇一样轰他出门。 林缘就淡定多了,早有准备。 何远带她去城里置办必用品,他像个马上要出嫁的新嫁娘,看她一眼就甜蜜地弯起眼睛,一路上勾着手指,走哪都不放开,买东西挑挑拣拣,总能找出一堆毛病。 林缘更像个胸有成竹的汉子,已经把小姑娘勾搭到手,从从容容该干嘛干嘛,挑东西也就“差不多得了”的态度。 “我感觉这个还好啊,花纹挺好看,磁钢的,耐摔。” “涤纶的挺舒服,大家都穿这个,好洗。” “英子结婚就买的这个,价格差不多……” 何远一路嫌弃,“这啥啊,这腿儿歪的,放得稳吗?你咋用。” “这镜子也太模糊了,不如舀一盆水照。” “这个油漆都没刷圆,不如我自己做一个。” “太便宜了,指定不好。” 人家带新媳妇出来买东西,生怕女方狮子大开口,出血太多,何远才不管,尽挑好得来。 林缘感觉有人指指点点了,悄悄拉他,“太多了,我又用不上,你别钱票都花光了。” 何远理直气壮,神气得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我到了部队里又用不上什么钱,本来攒着结婚的,要简单操办就都给你买成东西呗,我乐意。” 婚事办得并不热闹,也不怎么惹眼,即使林缘并不热衷那些众人看来很长脸的装饰,可是别人结婚有的,何远也都给置办齐全。 李绣本来觉得亏了林缘,再说他家也不差那点,结婚之前就打听好了缝纫机等着货来。 周桂香看何家老的小的都挺上心,很重视这门亲事,喜笑颜开,高高兴兴地将一桩迫切的喜事办好。 原本打量着林兰铁定比林缘先结婚,周桂香从很久以前就打好的褥子被套只能先挪出来给林缘用。 就这样一看何家给准备的东西,还是不怎么配得上。她这几天兴冲冲的,忙得热火朝天。 (本章完) 第53章 迎亲 林一德看不下去了提醒:“嫁完闺女你不过啦?差不多就得了,再忙活比也赶不上人给的。” 周桂香脸色一黑,瞪了他一眼,“谁要跟谁比来着,人家诚心诚意的,你这么敷衍合适吗?有些人不是乱嚼舌根我家闺女不检点,哼,我就要风风光光嫁闺女,看她还能说啥。” 这话意有所指,林一德眉心皱成个川字,知道再说下去怕是要惹火烧身,不再搭理她。 林奶奶听说何家准备给买辆自行车送过来,猜着老二家拿不出相衬的陪嫁,自己掏钱给买了水壶、脸盆,到时候也好看点。 挑了个好日子,何远带林缘上城里领了结婚证,回来的时候还去拍了照片。 家里也准备得差不多,头一天先在林家办酒,都是些极亲近的亲朋好友。 新出炉的小媳妇,大家都拉着她说话,第一次这样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林缘有些不适应,也挺不好意思的。 徐英来得及时,帮她解了围,把她带到一边说悄悄话。 林缘今天穿了一件红艳艳的衣裳,她皮肤雪白,头发和眼睛乌黑,鲜明的对比,院子里人头攒动,一眼望去她最明显。 原先不怎么注意她的大人此时才惊觉,林家老二生得真是好看,跟那油画上的人物一样,这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他们之前怎么就没注意到这女娃娃。 想起来林兰,到处不见人影,平日里挺积极活泼个人,有什么大场合讲话露脸的机会,她都很乐意去,今天却不见人影。 徐英也奇怪这个,“你姐呢,不会没回来吧?” “回来了,兴许在后头忙吧,刚才还看见她了。” 她姐这次回来好像不怎么高兴,林缘有点私心,也不知道如何去问。 中午开了宴席,林兰倒是很高兴的样子,竟然还拉着人喝酒,同族的婶婶嫂嫂逗林缘吃酒,林兰就笑眯眯地全去挡了。 一轮子下来自己喝得脸上绯红,周桂香嫌她胡闹,赶着她回房去睡。 林缘给林兰倒了一杯水,让她起来喝。 林兰发酒疯,打开她的手,“我为什么就没你这么好的运气,凭什么啊?凭什么?” 林缘脑子嗡了一下,揉揉耳朵,蹲在床跟前,“你真喜欢何远啊,你以前还嫌弃他游手好闲呢。” 林缘没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若跟林兰闹翻,搞得爹妈都知道显然不可能,又不能跟何远生气,只能静观其变,决定看看再做打算。 第二天天还没亮,屋外头昏昏暗暗的时候,就有人来敲门了。 今天是正式迎亲的日子,里里外外热闹起来,林缘坐在屋里听着,总觉得不真实,摸摸自己的心口,扑通扑通,跳得欢快。 她还在发怔,徐英兴冲冲走进来,一屁股坐她身边,“真挺不错的,自行车和缝纫机都抬过来了,婶子招呼着放里头屋里去呢。我跟你说,你嫁过去可好好把着何远,我看他虽然混不吝也不像会打女人的样子,再去当几年兵,也能学得有担当起来。” 徐英之前跟林缘玩得好,自然知道林缘有多怕何远,同仇敌忾,她也对何远没什么好感。可是到底不怎么深入了解,就怕林缘一直轴着,两人过不好。 现在大部分人都知道,林缘之所以会跟何远定亲,也是因为夏寡妇乱传闲话。 两人虽然郎才女貌,就没几个人觉得他们之间有感情,徐英也是一脸担忧,“缘子,嫁人了不比家里自由,凡事都要看着点。你还好没有小姑,可是婆婆得供着,可别真大大咧咧,一去就当家做主的……” 她嫁人的时间也不长,但很有所感悟,婆家到底跟娘家不一样,刚开始肯定需要磨合,没摸透所有人的性子,别出头。 这些话周桂香都不会跟她说,她娘是那种实时教学,遇到事了才会教人怎么做,只有徐英这样的同龄人会察觉到林缘的紧张。 徐英看了林缘几眼,笑得怪模怪样起来,:“婶子教你没有?” “什么?”林缘沉浸在对未来生活的恐惧中,没有徐英思维跳得快。 “就是洞房啊,就是嗯那个,何远到时候碰你,你可别拧着跟他闹啊,新婚夫妻都有这一遭的。”徐英有些忸怩,凑到林缘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林缘脸颊爆红,她能说徐英说得那种事,何远早逮着她做过了个八九分了吗? 受人所托,徐英有种完成任务的感觉,看林缘羞了,她倒不羞了,还跟林缘说起感受来。 天色亮了,何远被人推着进屋的时候,林缘脸还红着。 他俩今天穿的一样颜色款式的衣裳,真有一对的感觉。 铁牛特别兴奋地起哄,何远没办法,走到林缘跟前,亲了她一口,大家笑起来。 他凑到林缘耳边,小声跟她说:“你真好看。” 像做梦一样,林缘一看见何远,周遭的吵闹就都变得朦胧模糊,仿佛世界上只剩了他们俩。 给周桂香下跪时,她眼里含着喜悦又闪动着泪花,人群拥簇着他们往外走。 车子停在何家门口,何远牵着她进门,见到好多他家的人,都是不常见的领导级别人物。 林缘手心紧张得出汗,何远就一直握着她的手,坚定不移地陪在她身边,护着她不准铁牛他们闹,在嘈杂的环境里低声跟她承诺:“我就这样拉着你,一辈子,今天说好了。” 望着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林缘就不怕了,也对他笑了笑。 何远一个伯娘笑道:“哎哟,好久不见这么登对的新人,新媳妇跟个仙女儿似的,嫂嫂多了个乖女儿啦。” 众人一时又热闹起来,林缘脸红红地低着头,李绣叫他俩先进房间。 坐了没一会儿,林兰先出去了,林缘从窗户里看到她正跟何远说话,好像在吵架,最后林兰脸色不好地先走了。 外头那么多人,还有贸易部的领导,何远就大咧咧地端一碗面进来了,林缘听到有人调侃他记挂媳妇,脸上又烫了起来。 (本章完) 第54章 做梦 何远今天一直笑着,也不嫌累,坐在床边看她吃面。 林缘忍了忍,还是问道:“我姐找你说啥?” 何远啊了一声,半点儿不隐瞒,将林兰警告他的话忘到了脑后,出卖大姨子毫不犹豫,“她问王青山为啥没来,我也不知道。就是我以前经济部一个同事,开车的,她以前去经济部根本就不是找我,借着机会见王青山呢。” 还害他背锅,哼哼,才不替她瞒着。 林缘懵了,“王青山?什么人?” “白峡镇上的,结婚好几年,媳妇跟人跑了,留下个女娃。”何远小心说着。 他知道林兰对王青山有意思不是一天两天了,上次林缘吃醋他就留意着,然后就发现了大秘密。 林缘彻底懵了。 何家的亲戚好些从外头赶来看新娘子,李绣带人进来,一坐就是满屋,林缘想找机会和林兰说说话,她姐一直在外头。 何家一大堆的妯娌伯娘、婶子嫂嫂,认得她头晕目眩。 这一天忙下来,等到院子里一片狼藉,喜宴散尽,人们吃饱喝酣,天色也晚了。 中午娘家人回去的时候,也没机会单独和谁待上一会儿。周桂香倒是没哭,招招手赶林缘回去招待客人,周成才对何远欲言又止,到底没说啥,给他肩上头重重拍了三下。 何远之后龇牙咧嘴跟林缘撒娇,要林缘帮他揉揉,舅舅肯定不满他拐跑缘缘,跟他算账呢。 林缘不好意思自己坐着看人家忙,换了日常的旧衣裳跟在后头帮忙收拾东西。 李绣进去找她发现人不见了,才知道她也在忙活,顿时哭笑不得。 何远大姨跟李绣说:“你这媳妇乖哟,手脚利索勤快,小二日子想不红火都难。” 李绣挺骄傲的,何远那狗脾气还能找个这么好的媳妇,她没有不放心的了。 今天用的桌椅都借的社里的,何远帮忙都搬上车,回来拉着林缘进屋,不满道:“你忙什么,当我是摆设吗?” 好像听到有人笑,林缘埋下头,手上甩了甩,“马上就好了,你别拉我。” 何远得意地举起她的手晃两下,故作凶狠,“老子现在合法的,我就要拉着,你管不着。” 他拉着她就朝屋里奔,家里人这么多,林缘哪好意思乱来,看他转身拴上门,更是急了,“做什么?青天白日的,人都没走呢。” 她脸红得厉害,何远一看就乐了,即使克制着,也要逗她一逗,“我合法的。”按着她的肩膀坐去床上,动手动脚。 林缘抓住他的手,有点惊奇,似乎才发现何远手好大,将她的拳头包裹在掌心毫不费力。 她没机会研究多少时间,高瘦的影子拢过来,团团滚去床上。 林缘小声急切道:“何远!” “连名带姓喊我是吧,这才开始呢,你就嘚瑟了。”何远似在控诉,眉眼间却是得意开怀的笑,手攀上柔软的细腰,故意挠她痒痒,最后强调:“我合法的。” 林缘哭笑不得,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幼稚,脸蛋红红的,细细地喘气,“我知道,你先起来啊,还没收拾好呢。” 屋里开着灯,床头柜子和窗户上贴着大红的喜字,用具、被褥全部用喜庆的大红布包裹,微红的亮光反照在她的脸上,眉眼精致美丽,皮肤细腻光滑,眼睛亮晶晶的,何远没喝多少酒,却觉得醉得不行了。 他轻轻捧着她的脸,心头仿佛充斥着什么东西,满满涨涨的,从未有过的满足时刻。 他竟然真的娶了小缘回家,执念一朝成真,如此不真实,轻声呢喃:“好像做梦。” 林缘躺着,目光从山峦一般凌厉的眉峰滑到深邃带着迷茫的眼睛上,在勾起的唇角上吻了一下,小声道:“我也觉得。” 何远就像一尊雕像突然被人施加了复活术,在她身上拱来拱去,手上越发不安分。 意识到他来真的,林缘哀求道:“别别,晚上吧好不好?这会儿不成,真不成。” 何远尽量给自己谋福利,诱哄一般道:“那我怎么样都可以吗?” 不就那个事吗?能、能难到哪里去,林缘点点头。 何远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儿,眼神在她没注意的地方闪着痞坏的光,从床上溜下去,打开柜子端出一个大瓷碗,站在桌边喊她过去。 白天那么忙,他还能想到给她留吃的,一只酥黄流油的大鸡腿,底下铺着醇香诱人肥瘦均匀的案板肉,香喷喷晶莹的大白米饭。 没看到还好,一看就忍不住流口水,林缘坐过去,“你吃吗?” 何远双手撑着下巴,摇摇头,他被人拉着喝酒哪里有空去搞吃的,叫铁牛去弄的。 人多不好看,铁牛悄悄潜入灶房好几趟,埋汰他好久,何远反而觉得他拿得不够。 此刻就看着林缘吃,嘴上咬一口得嚼上老半天,他就觉得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一直一直看下去也挺好。 何远虽然着急,可是林缘不好意思,一直等到家里收拾妥当,赴宴的帮忙的彻底走光,李绣都赶着他们去休息时,才慢吞吞往回挪。 洗漱好进门,何进也进来了,立在堂屋,微微笑着说道:“小缘,以后你就是我们家人了,有什么不习惯的,跟小二说,或者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千万不要自己忍着。” 他今天也忙了一天,这会儿很累了,等林缘点点头,便进了自己屋子。 林缘愣愣地看着,关上门,问何远:“那个,何进哥就睡咱们隔壁?” 何远脱衣裳的动作慢下来,双手还套在袖子里,精壮的脊背露出来,侧过头眼睛微眯,“怎么?” 林缘一时看愣了,眼神闪着从他身上移开,往后退了一步,按耐住情绪,“没什么。” 她就是有点怪怪的感觉,何远又问了一句,便如实说了:“我不想住他旁边。” 她以前还以为自己喜欢人家,也不晓得露出来多少,何进知不知道,挺不好意思。 何远也想起来,却跟她是截然不同的思考方向,毕竟林缘以前喜欢的是他哥,小心翼翼的暗恋。现在这种关系,她肯定觉得别扭尴尬,甚至会不会还没放下? (本章完) 第55章 真好 何远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心里咕嘟咕嘟的醋在煮着冒泡,有点生气又酸得不行,不肯承认自己不如哥哥,都嫁给他了,还想着别人,她太欺负人了。 林缘一时没能体察到何远的情绪,两人一直关了灯躺在床上都没有说话。 何远默不作声翻个身侧对她,手掌从腰线爬进去,被他炙热的气息包裹,林缘整个人都柔软下来,“何远,你动作轻点。”有可能被人听到,那就尴尬了。 何远冷笑,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直接将被子蹬去床里面,迫不及待。 他按住她的肩膀,眼神幽深,亲吻着她的耳垂,低声耳语:“小缘,你爱我吗?” 他迫切想听到肯定的答复,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不放心。 林缘颤巍巍搂着他的肩,小声道:“爱的,求你了……” 何远勾起嘴角,笑得奸计得逞一样。 夜已很深,经过白天一天的忙碌,晚上被何远缠着荒唐了好几次,林缘早已筋疲力尽,窝在何远怀里沉沉睡去。 何远睁开眼睛,虽然也是疲倦席卷全身,精神却异常兴奋。 月光明亮,从窗户的缝隙筛进屋里,有一缕正巧打在床上,将林缘长长的睫毛印在脸上落成一小片阴影。 何远盯着看了许久,情不自禁摸上去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手搭在林缘腰上捏了捏,惹得她在梦中细声嘤咛。 他的额头挨上林缘的,声音很轻:“小缘,我们在一起了,真好。” 睡了饱饱一觉,何远眼睛还没有睁开,探手朝一边摸去,空空如也。动作僵了一秒,他猛地一下坐起来,顶着一头乱发,先看到簇新的衣柜上大红的喜字,慢慢舒了口气。 阳光炽热,屋里已经明晃晃的,他趿着鞋子出了堂屋,院坝里晒了一地金黄的苞谷粒,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趁人不注意就要过来啄上两颗。 堂屋西边的灶房里传来两声吆喝,何远当即走过去。 林缘坐在灶门口添柴,李绣立在后头炒菜,他往门上一靠,婆媳俩正在拉家常,谁也没注意到他。 昨天见了一大堆亲戚,林缘还蒙着圈,李绣正给她讲呢。 不经意抬头看儿子立在门口,嘴角噙笑,双手抱胸,李绣道:“舍得起来了?多大的人了还睡懒觉,收拾收拾吃饭了。你爹在地里,喊一声儿去。” 林缘也注意到何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何远不满地蹭过去,蹲在她的脚边。 李绣一边说话,一边瞅着他俩笑。 林缘脸红,小声道:“去喊爹吃饭了。” 她的一声爹叫得如此自然,仿佛已经习惯了,何远笑着起身出门去了。 何家的一块自留地就在小河边上,用石头圈着,之前社员的自留地都加宽,他家还有一块在屋后头不远的地方。 何远懒洋洋地手插在兜里朝河边晃去,何支书并不在地里。 他找了两圈,翻身往回走,周小艳就是这时候拦住他的,哭过了一脸花猫样儿的痕迹。 “何远,我们走吧。”周小艳语出惊人,“我不想嫁给沈先国,你也是因为夏寡妇才不得已跟林缘扯到一起的,我们一起去南方打工,过几年回来,家里不认也得认了好不好?” 周小艳一脸决绝,看向何远的目光泛着孤注一掷的光。她喜欢何远,在家里不是什么秘密,爹妈隐约都能猜到一点。 先前林缘跟何远定下亲事,本以为她孩子心性要不了多久就会忘记的。家里安排相亲,次次她自己给搅黄了,李老爹气不过,把周小艳骂了一顿,放下话不嫁也得嫁,由不得她。 周小艳哭着闹,嚷嚷着除了何远谁也不嫁,将她爹妈吓个半死,才知道她喜欢何远这么深。 李老爹越发下了狠心给她安排相亲,李婶儿也劝她何远都结婚了,他们没有未来。 周小艳充耳不闻,何家一天没办事,她就抱着一天的希望,不相信她喜欢的人就这样轻易跟别人在一起。 之前她也找过何远几次,全被他放了鸽子,一直被她爹妈看着,今天也是拼着一股狠气跑出来。 何远往后退一步,看周小艳的表情不像开玩笑,满脸不高兴,“胡言乱语啥呢?” “你难道喜欢林缘吗?我们一起走,你以前明明说过会跟我在一起的,我都不怕你怕啥?”何远的态度让她有点心慌,可是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不能退缩。 何远懒得搭理她,“我喜欢不喜欢我媳妇跟你有什么关系,就是没有她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何况我费尽心机才跟她有了结果,别自以为是,成吗?” 他总是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入不了他心的人和事,只能得到无情对待。 周小艳咬咬牙,不甘心得攥起拳头,“那咱们好歹一起长大,我爹要把嫁给一个离过婚有儿子的男人,你帮我劝劝他好吗?”来给她提说亲事的,确实有这么个人,不过家里没同意。 何远看了周小艳一眼,虽然不相信,也没戳破她,“周叔挺疼你的,你好好跟他说,他不会逼你嫁。” 何远油盐不进,周小艳彻底没辙,眼眶都红了,“何远,你也太狠了,帮我说句话有那么难吗?要不我就去找林缘,说我们睡了,看她还待见你不!” 她不过也就是说一句气话,何远却像被人侵犯领地的雄狮,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你有毛病吗?我以什么立场帮你说话,你不想嫁谁想嫁谁关老子什么事?我警告你,你要敢对缘缘乱说话,我叫你好看。” (本章完) 第56章 嫉妒 何远吃了一肚子气回家,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 林缘本来坐在屋檐下剥豆子,被何远拉进了屋里,见他脸色不好,不由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问完了又好笑,谁能欺负何远,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何远也笑了,说来真是奇怪,他分明气得不行,可是看见林缘那股火不知怎么就渐渐灭了,只想跟她亲亲抱抱,让她哄两句:“你相不相信我?” 林缘不明所以,“为什么这么问?” “你就说相不相信就是了,哪儿那么多为什么?”何远盯着她,很有些胡搅蛮缠的意思,“我现在是你男人,你要永远最相信我知不知道?别人家一说乱七八糟的事你就怀疑我。” “比如?”林缘认真起来,他又不说了,反正就拉着她要保证,两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何远又不安分了,林缘躲了一下,红透了脸颊。 何远小声问:“我看你今天走路都不自然,还疼吗?哪里不舒服?” 林缘脸红到脖子,何远都看出来了,那爹娘不是也知道了,她又羞又气,“都怪你,谁让你胡来,没脸见人了。” “没事没事,爹娘不知道,谁这么无聊看你走路。” “你啊。” “我是看我媳妇儿,我媳妇儿的每一处,我都得记得牢牢的,出去了就看不见了。”何远笑嘻嘻地耍流氓,“昨晚那样你舒服不?要是能带你一起……” 林缘忙不迭捂住何远的嘴,他不逗她了,想起来什么问:“我哥呢?一大早就不见。” “说是有个培训,进城学习去了,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何远哦了一声,继续跟林缘咬耳朵,直到李绣在外头喊人才出去。 过了几天,河子屯出了一件大事,周小艳跳水了。 有人说她不满家里安排的亲事,冲动之下就跑去自杀;有人说她看上个二流子,她爹不同意,爷俩吵了一架;她家亲戚则说是不小心掉河里而已,哪里就自杀了。 林缘听李绣说了几句,回娘家的时候周桂香也在跟亲近的婶子讲:“气性就这么大,爹妈还不是为了他们好,好不容易拉扯大还说不得碰不得了。我家要有这样的儿女,趁早死了干净。” 林兰坐在灶房门口,神色怔怔的,扭头看了周桂香一眼,抿唇低下头。 林缘左右看看,凑到林兰身边,姐妹俩家常了几句。 林缘没忍住,“你咋回来这么多天没去上班?” 林兰叹口气,工作的事情她也不知道咋跟林缘说,她跟部里一个有关系的经理不合,对方给她穿小鞋,要把她调去国营饭店旁边的小卖部给人打酱,她这样没编制的就容易吃闷亏。 她性子又急又倔,消极怠工就先跑回来了。 林缘确实也没意见给她,林兰平时风风火火就不是个能受气的,“那也先干着,好比这样跑回来,倒是你的不是了。前两天何远还跟我说运输部有个叫王青山的,上头也想把他挤下来给亲戚腾位置,人还不是规规矩矩叫人抓不住错处,谁能说什么?” 林兰脸色一阵别扭,不由瞪向林缘,“你现在嫁好了,就回头来看我笑话是不是,谁知道以后我男人不定比何家还显贵呢?” 林缘看了林兰一会儿,“我要看你笑话,我就跟娘说去了,何必来找你。” 林兰不想承认自己有些嫉妒羡慕,她妹子跟何远之间怎么回事,她看得清楚。 说来也奇怪,何远以前多混不吝个人,怎么就对林缘好得掏心掏肺的,刚才送她回来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 林缘身上穿的全是新衣裳,手上还戴了一只表,村里就没几人买得起。嫁过去没多久,脸色都粉润了,手也不像往常粗糙。显然日子过得好,男人疼她呢,舍不得她累着,如今地里也不去了。刚才还塞给周桂香了几块钱,说是何远给的。 她心里不是滋味,本来亲妹子过得好她该高兴,可是一对比自己的处境,人跟人的差距咋这么大呢。 林兰自暴自弃道:“我能怎么办?娘根本不会同意,跟她说了反而生事,又不像你,何家那么能耐。” 何远是真喜欢林缘,王青山对她还爱答不理呢,可她就跟着了魔一样,想跟他在一起,想给他收拾家里做家务,连那个孩子她想她也能照顾好。 林缘并不想干涉林兰的决定,她这姐姐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人又简单冲动,怕她受骗,“听你说的,那人家里不好过,他没那意思,娘也不会同意,你还坚持啥?” 林兰不忿,冷笑道:“家里不好过的多了去了,他们就不活人?不过日子了?你还没当军官太太呢,架子先摆起来了,瞧不起谁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姐妹俩不欢而散,林缘还是想劝劝林兰。对方若是也有意,争取一把无可厚非,人家就没表示,她一个女孩子凑上去遭人看轻,不值当。 林兰根本不理她,没几天就进城工作去了。 何远出门在即,这些天上下跑证明、体检,林缘也跟着忙,顾不上林兰的事。 横穿河子屯的这条大河夏季水涨得老高,漫出河床两三丈,村里的娃子们在水里一待就是一天。 下午的时候村头的槐树下聚满了人堆,围在一起打牌谈闲话。 如今不似头几年严苛,半点不准讨论时政,自从下乡的知识分子回去之后,上头越来越放松了自由。 先前某个村因为分地的事情传得临近皆知,没上新闻,可周遭的乡镇早已人心浮动。 林缘挎着篮子下地的路上,村里几个婶子靠在村头墙边说话,又有哪个村的干部大着胆子把地分配到户,什么时候河子屯的领导也有魄力一回,大家才高兴呢。 何支书将家里两块自留地管照得宝贝一样,不准旁人插手,他自己决定种什么。 小小的一块地,豌豆、洋芋、黄瓜、冬瓜、南瓜种类繁多,林缘在里头钻来钻去,摘菜挖萝卜,不一会儿篮子就满了。 (本章完) 第57章 离家 林缘歇口气的时候看见地边马路上站着个人,阴沉着一张脸,不善地盯着这边,猛一瞬瞥见,吓了一跳。 她整了整草帽,问道:“小艳,啥事儿啊?” 周小艳哼了一声,在她看来林缘抢走了何远,简直不可原谅。她要是能跟何远在一起,家里不会逼她去相看不喜欢的男人,越看越觉得那些人不如何远,所以她才会干傻事,才会惹人笑话,这一切都是林缘害她的。 这个人一点儿没有表现得那么无辜,从心眼里就坏透了,可是现在要怎么办呢?木已成舟,她早先就不该干等。 周小艳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坏坯子,我看你能得意多久!” 林缘的大姨在河那头喊她,林缘打招呼的工夫,周小艳已经不见了踪迹。 大姨高高兴兴赶过来,问林缘刚才过去的那是谁,“我们公社会战总指挥周达叔家的闺女。” 大姨点点头,“你娘他们在家哩?” “在的吧,我这两天没回去。” “你姐呢?你姨婆那边有个亲戚跟你姐年纪相当,我说介绍给她呢,人才好,在镇上邮局端得铁饭碗,多好的生计,过两天我领他过来,你也回来瞧瞧。”这事她妹子早托给她,因为林缘嫁得很不差,林兰自然不能委屈了,好不容易寻到这么个主户,她赶紧就来了。 林缘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想起林兰的状况,让她见见或者是好事,多问了几句那家的男娃咋样。 大姨赞不绝口,说是比何家也不差什么,是他们那里的大户。 大姨说的那家前几年穷得掀不开锅,可人家吃苦耐劳,会看形势,几年下来日子便过好了,她说的那个还是家里的独苗。 林兰已经打发了好几个相亲对象,村头村尾早有人说她眼光高,这一个既然好,是该把握住的。 林缘从地里爬起来,问清楚什么时候带人来,她也帮家里收拾收拾,争取留个好印象。 大姨笑眯眯的,眼角的细纹像一把小扇子,“能收拾多好,到时候你劝劝你姐就是了,我听你娘说,先前你姑也给她说过,咋一个都没瞧上呢。咱们农村人不兴这样挑拣,说出去多不好听。” 林缘有点理解林兰,她自己瞧上的那个不敢朝家里说,还是她剃头挑子一头热,家里催得又急,自是不能成事。 大姨朝林缘篮子里看了一眼,“你一个人下地?说好了何远啥时候走不?” “就这个月底,快了。” “哟,没有几天了。出去干事业是好事,就是你们刚成家就分开,你可看开些。”大姨怕林缘舍不得,开解她。 林缘知道是这个理儿,大姨又问她家何家生活的咋样,何远爹娘好相处不,她还下不下地。 说起来,自从嫁给何远,林缘已经轻松许久了,每天就忙忙家里的事情,没什么事情需要操心。 大姨捂住嘴笑,“那敢情好,你嫁得不差,难怪你姐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的,她自小就爱跟你比。” “主要她不喜欢那几个人,说是相亲出来的没有感情。” 大姨摇摇头,给林缘出主意,“何远离家几年,你咋办呢?依我说,不如出去找个事情做。你姨夫说是隔壁省开了不少厂子,你去服装厂找个事,比闲在家里强。” 人之间的相处,远香近臭,永远不变的道理。林缘也怕何远走了,她独自面对公公婆婆,久了生出矛盾,她其实早想找个事了。 只是她一直在河子屯这样的小地方,家里的亲戚也没几个有大见识,根本想不到该干什么,大姨这样一说林缘便真起了心思,晚上回去跟何远商量。 何远要出门了,难得捧着一本书看,听她说完不以为意。 林缘双手撑在床沿上,“咋样啊?” “不咋样,家里有我忙就好了,你就安心待着。”何远真这样觉得,林缘在娘家的时候过得不怎么好,现在在他的地盘上,哪还需要她为了养家糊口费心考虑奔波忙碌。 而且他还有点私心,他好不容易娶回家的宝贝,自己没办法守着就够憋屈了,放她出去见识更多的男人,不能放心。 林缘据理力争,跟他讲道理摆事实。 何远才不管,书一扔,走过去搂住人往床上一滚。 林缘气死了,推开他拱来拱去的脸,“我跟你说正事,臭流氓,走开。” 何远嘴上忙活着,含糊不清道:“我也在干正事。” 两人分离在即,何远每天晚上都折腾很晚,林缘要是拒绝,他就半威胁半央求道:“我都要走了,几年见不到,你忍心让我牵肠挂肚的。” 这样一说,林缘铁定没辙,顺着他的意。 他长手长脚的,人又结实,像是笼子一样锁住她,手捧着她的脸亲吻。现在不像前几天那样急色,有条不紊慢条斯理,更叫人招架不住。 林缘迷茫了一阵,看着何远若有所思的模样,有点不解,“你怎么了……” 何远微阖着眼,将人揽在怀里,“我马上就不在家,你怀了怎么办?” 他早听人说怀孕辛苦,生孩子更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他怎么放心留缘缘一个人孕育,把她交给谁都不放心,自己守着才最踏实。 林缘心里甜蜜蜜的,何远下巴搁在她肩上,满是依依不舍的情意。 何远出行的日子定在月初,那一天早上天气极好,雾蒙蒙的山区在太阳出来后,浓雾尽皆退散。 林缘起了大早,把何远的包裹又仔仔细细点了一遍,确定要带的什么都没落下这才放心。 她回头一看,何远正悠哉悠哉地坐在床上,一点出远门的紧张都没有,拾起床上的枕巾赶他。她跟一步,他才挪一步。 林缘忍不住催道:“赶紧了,车子快到了,火车也不等人。” 何远眼睛跟着林缘动,本来快要出门,他表现得挺兴奋的,昨晚还缠着她闹了好久,今早突然蔫了,林缘很不习惯,挨着他坐下,“怎么了?” “没怎么。”他能说即将离别,看着她为他忙前忙后,那种不舍得空前放大,催得眼窝都酸了吗?多丢脸啊。 (本章完) 第58章 送行 李绣跟何支书倒是没有注意到儿子不自在的情绪变化,两人都有工作要忙,由林缘跟何进两人送何远进城。 白峡镇的火车站不大,来往的人却不少,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何远穿着一身迷彩解放衣,脚下是解放鞋,身材高大,腰杆挺直,杵在地上像是一堵门,精气神儿十足。 从进了候车厅开始,就老有人回头看他,他自己安然自若,对那些或审视或好奇的目光视而不见,跟在他身边的林缘却有些不自在。 她晃了晃手,小声说道:“你牵着我干啥?我跟进哥该回去了。” “我自己的媳妇我爱牵,你管不着。”何远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凶狠恶煞的,林缘安静下来,任由他拉着。 她越是乖巧,他就越烦躁,扫了他哥一眼,眉心不展,看起来颇为纠结。 何进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都替他累得慌,“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再过会儿没机会了。” 到底是拜托他哥没事多看顾着媳妇一点儿,还是嘱咐林缘离何进远一点儿,何远挫败地叹了口气,理直气壮道:“你弟媳妇,我不在,可别叫人欺负她。” 林缘性子敏感,有什么宁愿放在心里不肯叫人知道,又是个爱亏待自己成全别人的软心肠,把她娶进门那天起,何远就下定决心要给她好日子过的,不能亲自守着,怎么也放心不下。 何进无语半晌,脸上温和笑着,安弟弟的心,“放心,娘喜欢缘缘,你这几年不在家,指不定娘还以为她当初养了一儿一女呢。” 林缘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肌肤如同正成熟的荔枝肉,水嫩水嫩的。 昨晚他还搂着她,想怎么亲怎么亲呢,何远伸手捏住林缘的脸,捏得她嘴巴一嘟一嘟的,恶声恶气道:“难看,不准笑了。” 林缘不满,掰住他的手腕,“你家住海边的,管得宽,等你走了以后,我可就清闲自由了。” 何远将她当闺女一样看得严实,连她里头穿什么衣裳也要指手画脚,要是不听,他就耍赖,她也是无可奈何。 何远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看她不像说假话,瞬间涌起危机感,理所当然地要求:“虽然我不在家,你也不准把我丢在脑后,每个月至少三封信,我数了少一封你就完了。” “那你别走了,就在家里待着好不好?” 何远心里一荡,得意地扬起下巴,“终于意识到没有我不成了?但我出去是干大事的,你听话不要闹,想我了就……” 林缘摆摆手打断他的话:“省得写信手累。” 何进站在不远的地方,看他俩闹,过了一会儿垂下头在一旁等着。 等他再抬起头来,何远跟前正站了个穿着时髦洋气的女孩子,走近前听到对方的说话声。 “……我舅舅说是给你介绍工作你不要,现在倒好,老远去当兵受苦,以后回来还不知有没有着落,也不知你咋想的。”女孩子一副特别亲近又为何远考虑的口吻,埋怨里满是关切,不明白的人该以为他们很要好。 就如林缘,田慧一出现,她就沉默了,插不上话也不知插什么话,主动权全被人家掌握去。 何远瞅了林缘一眼,又拉起她的手,观之礼貌却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懒得接田慧的话,而是直接介绍:“这我媳妇,林缘。” 田慧貌似这才看到林缘,笑眯了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番,温柔可亲又大方地说:“你好,我叫田慧,在文工团上班。何远以前在我舅舅厂里,我都没听他提起过你,有机会邀请你去看演出多好。” 田慧家境优渥,堆砌出来的底气让她在任何场所、面对任何人都能落落大方,乾坤在握。 林缘被她看着,隐隐气虚,总想离田慧远远的,偏偏田慧似乎对她很感兴趣,竭力要跟她交朋友一般。 田慧天真娇俏,几句话来往便确定了林缘手下败将的结局,即使还不明白自己输在哪里,却不再将她放在眼里,跟何远交流若无旁人:“你过去之后给我写封信呗,我舅舅也挺惦记你,前两天还问我来着。” “军队里挺忙,寄信次数也有限,我要全寄给家里。”何远低头看林缘,意思不言而喻。 田慧顿了顿,很亲切地喊林缘:“小缘不会这样小气吧,咱们好歹挺处得来,朋友的缘分多难得。” 谁他妈跟你是朋友,何远恨铁不成钢,只是盯着林缘,笑也懒得维持了,公然跟她咬耳朵,还在她腰上不满地捏了一把。 林缘斜他一眼,捉住他的手不准再闹。 田慧要喊林缘去喝咖啡,林缘一句回家还有事拒绝了,她还要邀请林缘有空去看电影,何远绊着林缘说话,让她没空回答,反正就是晾着田慧,指望她赶紧走,他没功夫搭理。 两人之间的气氛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隔阂,外人怎么也融不进去。 几番被无视,田慧不高兴极了,收起笑来打算告辞。 林缘抱歉地朝她笑笑,何远声音不大不小,刚够几人听到:“……记住了没啊,我马上走了,你还惦记不相干的人干啥?听我说。” 田慧的脸彻底黑了,对着林缘眼神不善。 何进过来听到这么一句,不知道田慧怎么惹了何远,看来是真不喜欢她。 他这弟弟人虽然看似不着调,有时候却很稳妥,即使不喜欢谁,绝不会当面给人难堪,只会在背地里坑得人家晕头转向。他甚至会凑上去出个主意搭把手,捉弄了人还叫人家感恩戴德。 再看田慧蹙眉盯着林缘,他大概想明白了,何远是真护短。 田慧好心要送何远上车再走,何进不好意思跟何远一样晾着人家,有一句没一句搭话。 田慧心不在焉,见何远跟林缘相处好得不行的样子,心里极不舒坦,却不知道在赌哪口气,硬是不走。 火车靠站停下,大喇叭提示音洪亮,何进帮何远把东西拎上车,终于目送着他走了。 (本章完) 第59章 老实 林缘跟何进在车站门口分开,何进要去书店买书,林缘转头便往百货商店走,林兰现在在那里给人打油。 城里的百货商店由县贸易部管着,两间平地门面,商品应有尽有,中午太阳大,店里倒是清净。 林缘进门看见柜台前三三两两的人,林兰坐在楼梯口,无聊得很,见林缘来了,便把她拉去后头,“今儿怎么过来了?” “何远今天的火车,我送他来。” 林兰哦了一声,“回家看了吗?屋里还好吧。” 林缘点点头。 林兰道:“先别回去,在我这里吃了中午饭,下午太阳小了再走。” 林缘就坐在楼梯后面小凳子上,看见有人来打油打酱什么的,林兰便去招呼,将收来的油票和钱一并放进柜台前的抽屉里,另外两个人便看着。其他人卖东西收钱,她也同样看着。 有门手艺是真好,轻轻松松工作,不晒太阳不淋雨的。 何远一走,林缘的日子就闲下来,先前姨夫提的那个厂,倒是可以去瞧瞧,就算干不了,出门见识见识,也好有点把握。 正好家里现在没什么事情忙,她也不是个能闲下来的性子。林缘胡思乱想着,时间过得快。 林兰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摘掉围裙,从小柜子里拿出小布包背上,“走吧,去食堂吃饭。” 林缘来找林兰其实有别样的目的,没来得及说出口,吃饭的时候竟然见到了正主。 她们来得晚,大厅里干净位子上都坐了人,林兰打好饭径直朝着一个年轻男人那桌走去。 那人留寸头,或许晒得太阳多,皮肤黢黑,低着头吃饭,大概的轮廓清晰,硬朗的长相,不算俊也不丑。 他抬起眼睛的时候,林缘愣了一下,那双眼睛倒是黑亮好看,给这张平凡的脸添了不少神采。 她心头微动,默不作声,结合跟何远打听的情况,年轻男人的身份明了。 林兰跟对方的互动,也证实了她的猜测,两个人一句话没说,眼神交流却频繁。 王青山有点局促,朝林缘看了好几眼。 林兰忍笑,脸上的表情轻松又甜蜜,“这我妹。” 王青山低低应了声你好,若不是一直留意着,恐怕都听不清。 林缘觉得王青山胜在老实巴交,但也败在太老实巴交,话少得可怜,林兰问一句他答一句。 她看了林兰一眼,有意试探一下:“前两天梅姐相亲,娘凑巧过去看了一眼,回来就跟我说那家娃太实诚了,问啥也不说,她就不喜欢啥事闷在心里的人,幸好不是我家女婿……” 林兰在桌下踢了林缘一脚,瞪得她闭了嘴,不高兴道:“你以为谁都像何远,满嘴跑火车,老实人不活了?娘的心眼子偏到胳肢窝去了。哦,一个女婿给她哄得舒舒坦坦还不够,我偏最恨嘴皮子利索的。” 林缘不服气,却不想在外人面前落她姐的面子,只是不再说话,任由王青山越加缄默。 姐妹俩先吃完出来,林兰忍不住问:“你觉得咋样?” 她其实挺想获得亲人的认同,林缘是家里脾气最软,先从她下手,好有底气。 “埋汰何远的时候咋不问我,这会儿知道寻我的主意了。”林缘难得顶了林兰一句。 林兰噗嗤一声笑了,“人家都说女生外向,我算是见识了。我跟你说正经的,反正不管你喜不喜欢,家里喜不喜欢,我都认定了。他也不是不爱说话,就是今天突然见到你,怕留下不好的印象,你还想不到?” 林缘道:“我的意见有啥用,爹娘指定不会同意。先前来找你说亲的人家,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比他好过,他家里有女儿,听说他娘还有常年吃药的慢性病是不是?还有那个前妻,万一回来了你咋办?” 王青山劣势太明显,林缘先前还怕得罪林兰,模糊自己的立场,打听清楚之后就怕林兰一时冲动坑了她自己。 林兰果然是不高兴了,“他前妻跟他连结婚证都没扯,自己跑了还想回来?想得美!至于他妈,身子虽然不好,人却极好,一边带着孙女在外头还干活儿,不是个拖后腿的。” “拖不拖后腿的,你还没嫁进去,看得出来啥?等以后日子苦了,你就知道了。”林兰在家里的时候,不管是灶房的事还是地里的活,都是半吊子的水平,林缘是真怕她以后不好过,此时坚决不给她一点希望。 意见分歧,自然不欢而散,林兰不敢叫家里知道,这事还有得磨。 林缘想着王青山之前不同意,也不知在顾虑什么,有这样个切入口,她或许可以去探探口风。 因为想出去干事,她一边跟姨夫打听,一边跟公婆交涉,有段日子没注意林兰。那天忽然被周桂香叫回家,才得知林兰胆子大到何等地步。 林缘知道林兰性子冲动又执拗,一旦决定某件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又有家里惯着,总觉得不管怎样都能获得原谅,从不想别人为她的冲动付出怎样的代价。 舅舅找过来喊林缘一起进城,听说了家里的大事,林缘就想,她爹娘恐怕气极了。 林兰确实离经叛道,谁能想到家里不同意她和王青山,她竟然就不通过家里,自己跑到人家屋里,过起了正常的夫妻生活。 舅舅说她娘前几天发现林兰跟个带着孩子的男人纠缠不清,当即便不准她再去城里上班,恰巧隔壁村生产队长有个跟林兰年纪相仿的弟弟,请了亲戚来游说。 周桂香先前或许会犹豫,再观望观望,林兰跟她一摊牌,非王青山不嫁,周桂香就急了,立马答应了那头,哪里知道,林兰表面上消停下来,却偷偷在晚上跑掉了。 她还直接去找了王青山,趁着周家没反应过来,买了花炮往门口一放,王家亲戚都以为王青山再婚了,纷纷来吃喜酒。 正找过去的周桂香和林一德气得脸色铁青,当场在王家闹了起来。 林缘到的时候,王家的亲戚看出猫腻,有的远远走开了,有的躲在外头看热闹。 (本章完) 第60章 思念 林缘第一次来王家,不大不小的院子,摆了好些农具,东西虽多,但是井井有条,一看便知当家的勤快爱收拾。 院子里有棵杏树,高高瘦瘦,叶子掉光了,树干上贴了个大红的喜字。 堂屋的门和窗户也都贴了喜庆的红字,院子中间地上摆了几张桌子,水果糖、牛奶糖、花生、瓜子样样俱全。 灶房门口有新的水壶脸盆放在那里,想必是亲戚送来的。 看着一点也不像匆忙操办亲事的样子,准备得挺齐全。 舅舅一进门便直奔堂屋,林家几口人都在,林一德和周桂香坐在一起,脸色难看得仿佛布满乌云的阴霾天空。 王青山的娘瘦瘦弱弱,期期艾艾地倚在门边上,满脸尴尬不安。王青山垂头丧气站着,林兰梗着脖子,一脸倔强,不觉得自己有错。 一看就是没有谈拢。林家两口自然希望林兰跟他们回去,林兰也理由充足,事情已经这样了,没有退路,她也不想回去。 舅舅上前劝姐姐姐夫,林缘也拉过林兰,劝道:“你看爹娘气成什么样子了,还不是为了你好,认个错就过去了。你就这样走了,他们心里怎么过得去?总要再商量一下。” 林兰抿着嘴唇,不吭声,也不知说动她没有。 林一德之前在家都不怎么把家主事,此刻一家之主的风范却格外得足,沉着脸吸了几口烟,表情不善,瞪着王青山,默认了林缘的话,冷哼一声。 周桂香气道:“你就犟吧!我没法子了,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给人不三不四拐走了,你看我去告他拐带妇女,有没有人理会,能不能成!” 林兰急了,“干他什么事?我自己心甘情愿过来的,爹,娘,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人家都提倡自由恋爱婚姻,我为什么不可以?我不走,我已经嫁过来了。” 说着,她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我对不起你们,我知道,以后我跟他加倍孝敬,横竖,今天我不走。” 王青山乖觉地跟着林兰下跪,只是不敢说什么。 林一德的旱烟抽得飞快,似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烟杆上,而不是为了抽烟而抽烟。 “你想清楚了,跟我们回去,你还是我林家的人。你要硬留在这里,林家就没你了,这闺女我不认也罢,就当白养了。往后,这一辈子,你别踏我林家的门。” 林兰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滚落下来,紧紧闭着嘴不说话。 周桂香多刚强的一个人,这会儿也忍不住小声抽泣,林一德转身走了,林飞和周桂香不敢耽搁,跟了上去。 林缘和舅舅撵到门口,一家三口并没有等他们,已经不见了踪迹。 舅舅道:“不懂事的丫头!你留下再劝劝你姐,你爹妈就是气头上,过了就好了,她可不能真跟家里生分。” 林缘回头,林兰见她还留着,松了一口气。 王青山他妈带着王青山的女儿,说是要去做饭,一定要招待林缘。 林缘赶忙说不用,林兰拦住她,“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你也连一口饭都不肯吃?” 姐妹俩坐到新房里,匆匆忙忙布置的房子,看着也不差,床单被套都是崭新的,桌子衣柜收拾得干干净净。 林兰看见这间屋子,总算情绪平静下来。 林缘问她:“你胆子也够大的,哪里学得先斩后奏?这下咱们家成了村里的新闻了。” 没事都得被人嚼出三分是非来,林兰这样更会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人家的谈资。 她自己却不是很在乎,“我的日子我自己过得好就成了,管人家怎么说呢?说破天去也不痛不痒。” 林缘很是羡慕林兰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自己开心舒坦最重要,她就不成,忍受不了一点异样的眼光,总是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整个人都束缚在条条框框里,不得自由。 “你俩怎么回事啊?谁出的主意,怎么突然搞这么一出。” 林兰看了林缘一眼,就懂了她的意思,“你先别怪他。那天娘答应了那头就把我关起来,我连面都没见过,你说说我能嫁吗?嫁过去能好过吗?我知道他们想我嫁得好,可是我不想为了结婚而结婚。” “所以你就跑了?偷偷摸摸的,现在又有什么好,为他得罪家里,要是他对你不好谁管你,还不是娘家人最疼你。” “他对我挺好的,我昨天过来,跟他一说他就连忙去操办了,啥都不叫我费心,安安心心等着就好。还答应我等过几天爹娘气消了,他就陪我回去,一定好好孝顺他们。他也是不得已,家里的担子太大,不像我随心所欲的,他心里有我,不过怕连累我不敢表现而已,这次我一说他要不娶我,我就嫁给别人再不见他了,他就比我还着急了。” 提起王青山,林兰脸上幸福的微笑不似作假,眼睛格外明亮。 林兰叽叽喳喳说了许多,林缘不由想起了她跟何远当时偷偷摸摸的样子,她怕得要死,何远却恨不得立马叫人知道。 他总说怕啥怕呀,就是死他也在她前头,他皮厚不怕打不怕骂,只要她别放弃,他怎样都无所谓。 此刻的林兰,就如同何远,豁出去了,得不到誓不罢休,对自己都有一股狠劲儿。 他走了快一个月了,说是一个月三封信,现在一封都没有。林缘心里沉甸甸的,思念来得猝不及防,浓烈地将人淹没。 她突然很想抱抱他,闻闻他身上干爽带点他独有气息的味道。 林兰说得满不在乎很大方的样子,其实还是怕家里真不再理会她,吃过饭还不肯放林缘回去,总想她再陪一会儿。 林缘道:“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我回去看看,明天给你来信,都走到这一步了,好好过吧。” 林缘看了王青山一眼,总想有话交代给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他们之前一句话都没好好说过。 王青山似乎懂了她的欲言又止,点点头,拉住林兰的手,“小妹你放心。” (本章完) 第61章 上班 放心是不可能的,林缘忧心忡忡先回了娘家,家里气氛低沉,周桂香他们回来连饭也没做,周家奶奶煮了稀饭送过来。 林飞没心没肺,吃得狼吞虎咽。周桂香没胃口,瞪着儿子气不打一处来,林飞捧着碗吓得一缩。 林奶奶劝道:“人是铁饭是钢,你凶他啥子?天塌下来饭也要吃。缘缘,你姐那头怎么说?” 林缘支支吾吾,只能捡王家对她姐的重视程度来劝人。 周奶奶叹了口气,“唉,姻缘强求不来,两个娃要好到这份儿上,谁也拆不开了。你们也别多想了,挑个日子把人接回来看看,这门亲总要认得。” 周一德脸黑得像锅底似的,一声不吭进了屋。周桂香也不说话,显然还没想通。 天气转秋渐凉的时候,姨夫帮林缘看的活儿有了着落,隔壁县有好些大型工厂。姨夫有个弟弟在工厂带着几条生产线,算是一个小领导,缺人的时候顺带将林缘安排了进去。 林缘在工厂上班之后,就搬到集体宿舍去住,假期的时候才回家来,一个月两天假。 李绣不是个苛待儿媳妇的人,林缘回来她就煮了一大锅肉招呼她吃,还洗干净了几块腊肉让她带上。 晚上,婆媳俩难得聚在一起说话,林缘一边看着火,一边手上不停剥豆子。 李绣站在土灶锅后头炒菜,屋子里烟熏火燎,铁铲擦着铁锅的声音响亮,菜香浓郁。 “干得下来不?你们平常都做些啥?你三姑也在厂里上班,累得很,一天大半时间就坐在那机器前头,喝水的功夫都没有。” 林缘看了一眼火,将多余的柴退出来,以免菜炒糊了,“还成。我们也忙,早上七点上班,晚上七点下班。刚开始不会缝纫机,人家上扣子,一个小时做七八件衣裳,我就做两三件,慢慢熟练就不难了。” 她很能吃苦耐劳,有股坚持的韧劲儿,跟她一道进去的二三十个人,半个月下来跑了一半。 领头的脾气不好,劳动力又是最廉价的,人家才不怕得罪人,骂起人来凶神恶煞,跟林缘一道的几个小姑娘,好多都骂哭过。 林缘也挨骂,不过她不爱顶嘴,心思又细,错过一次的地方下次再不会犯,渐渐地手上熟练起来,就不怎么犯错了。 人家看她勤快,又文文静静的,不好意思再说,她反而跟领班的关系好起来。 不过她也不喜欢在李绣他们跟前诉苦,也就刚开始工作艰难些,尽挑些让人放心的话说。 李绣道:“现在厂里的活儿不好干了。先前闹着分地,如今真把土地分下来,又鼓励支持生产发展,好些人都出去找活儿干。人家厂里有了挑拣的余地,就不担心没人。” 近来几个月,上头一连下来好些文件,先是分了地,又派人下来开展演讲。 林缘他们厂里前两天就放了一次演讲小电影,她觉得那朴实戴眼镜的领导说得很对:“……谁不想拥有自家地呢,现在就把土地交到大家手上,一年到头收多收少,全凭你们自己做主。国家最不怕的就是大家富有哇,咱们这里的干部就是怕大家赚到钱喽!收入高了,人民群众富了,资本主义就冒出来了,这话真没道理!人家外国人都不这样看,人家巴不得人人手上有钱,这是我们学习的地方。现在不单单种地一条路走,只要你积极,肯吃苦肯下功夫,国家就是大家伙儿最坚实的后盾……” 这样一通演讲下来,人人心潮澎湃,仿佛美好的明天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街上的电视、电影、广播、报纸,都在大力宣扬新政策。现在,私自贩卖商品已经不叫投机倒把,改叫私人企业,国家不但不打击,而且给予支持。没钱给钱,没技术给技术,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社会经济仿佛一条盘踞许久的巨龙,吃饱喝足,开始为腾飞活动筋骨。没几个月,白峡镇便活了一个跳蚤市场,各种小摊贩如同雨后春笋往起来冒,大家都在摸索阶段。 林缘隐约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什么经验都没有,认识的人也少,所以不能急,慢慢来。 她一直是个踏实肯吃苦的性子,干一件事就专心致志全身心投入。 不知不觉,她便在制衣厂上了五个月的班,冬月如期而至,漫天的大雪覆盖了河子屯,山上山下、谷里坡上,整齐旺盛的庄稼是农民的底气与幸福生活的资本。 一切都在朝着辉煌的方向迈步。厂里上班到年前最后一天,林缘将领到的薪水存入邮局,留下一小部分,给周桂香和李绣各自买了一件毛衣。 她又买了一大堆毛线、布料、花线,还想买个缝纫机,价钱不便宜,至少要花半年的工资才能买个二手的。 幸好,徐英婆家跟镇上百货经理有点亲戚关系,帮林缘算是半赊半买了一台八成新的,按月付款就成。 缝纫机到手,林缘高兴极了。她在厂里学了不少东西,如今衣裳的搭配、颜色的组合、图案的挑选都难不倒她。 有空的时候她不是到省城去开眼界,便去图书馆借书,只要是跟服装有关的书,她都看。有的有用,有的纯属打发时间,她也看得津津有味。 生在小城镇里,哪里有什么新潮的审美,为了锻炼自己的眼光,放假她也跟厂里玩得好的一起去看个电影话剧什么的。 林缘学做衣裳,第一件就送给了李绣,李绣爱不释手,说是比商店里买的还要好看、贴身又舒服,林缘也不知婆婆有几分鼓励自己的意思,跟何远写信的时候便把这些经历讲给他听。 何远一听媳妇第一次做衣裳给了别人,理直气壮地也要新衣裳,还喜欢旁敲侧击,问厂里的男人多不多,他们怎么工作的,她有什么特别处得好的人没有,男女宿舍离得近还是远…… 林缘拿他没法子,一次不搭理,下一次来信他还会问。 (本章完) 第62章 打探 何远说他在广漠的大草原上,那里的天一片湛蓝,好像深潭里万年不动的水,那里的山川一眼望不到尽头,视线所及仿佛天就在头顶上。 数不清的牛羊,满山满谷,大家住的房子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冬天的时候,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寡静得好似到了世界尽头。春天到了,绿意席卷大地,万物复苏,到处都是蓬勃的生命迹象。 林缘想象着何远描述的那些场景,心驰神往。他从来不说他的工作是什么,也不跟她讲危险的程度,只是向她展现神仙画卷一般的环境。 他在身边的时候,满嘴情话,才不管林缘信不信,想到什么张口就来。出门了,却好像将那些甜腻腻的情思全部收敛起来,一本正经地跟她谈生活、谈异乡、谈独处的孤独。 只是在信尾会坠上一句思念,他总是会说,那些美妙仿佛另一个世界的景色有多好看,只是她不在,不能亲眼看见。所以,在他眼里,世间万物都活成了一幅精致漂亮的画,终究失于鲜活。 长时间投入大量时间精力在一件事情,很多人会感到枯燥,林缘在制衣厂里干到第三年的时候,当初与她一起来的好些人另寻了出路。 她也从原来无足轻重的线上员工转到线下,承担起了带三条线的班长之责。 林缘性子温和,勤快不爱表功,一年前提她起来的质量部经理王学凤就跟她处得很好,偶尔产量质量出了问题,有商有量的,总能妥当处置。 王学凤悄悄放话,生产总监助理再有两年退休,林缘好好干,到时候想法子还能更上一步。 线上的终究签的还是劳务合同,不能同那些坐办公室的相比,拿的轻省工资,有什么好的政策,优先考虑他们。 她要不是年纪到了,再几年干不动了,说不定也要再使劲,往高处走走。林缘是她最看好的苗子,两人又亲厚,即使厂子里诸多传言她偏心,一味向着徒弟的话,王学凤也懒得理会。 不是她说,她就觉得林缘讨人喜欢,这丫头别看不爱吭声,心里门儿清,手脚利索,人又不笨。不跟她好,难不成指望那些见天儿不干正事,惯会耍心眼子的? 制衣厂这两年扩大厂区,原来的c区装修一新,当做新食堂用。 一到下班的点,各个大厂区门户大放,清一色穿着厂服的工人蜂拥而出,年纪小的猴子似的一会儿便没了踪迹。 今天恰好王学凤也来上班,林缘等人走光,检查了一遍流水线,关了灯,打完卡出门。 “小缘,一起外头吃去吧。”一道门里出来几个女的,当头的那个笑容灿烂,正是她招呼林缘。 林缘看了一眼手表,笑道:“不了,你们去吧,我再等等。” “走吧,我看王组长跟刘组长一道走了,正巧晓月她妈开张,咱们凑凑人气去,好吃了也帮忙宣传宣传。”庞娟道。 刘晓月朝林缘道:“走吧,缘姐,不好吃我请你。” 林缘笑笑,从善如流,于是一伙人准备出厂区。 因为这附近两年来建造了不少大厂子,有的食堂伙食实在一言难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马路上便一溜儿兴起了各种小吃摊子。 到了饭点,比之大城市的步行街还要热闹。有时候还得预约,人太多,去晚了又要等,又没地方。 刘晓月跑得飞快,先跟她妈报人头去了。 林缘一个人落到最后,庞娟也走慢下来,跟在她身边。 她是个二十岁的姑娘,长着圆圆的脸,蜜色的肌肤,人有些偏胖,结结实实的,笑的时候眼睛弯成两条缝。进制衣厂五年了,着实也是个肯吃苦的。平时笑眯眯的大大方方,跟林缘一样,是个带两条生产线的班长。 庞娟爱说话能说话,跟谁都聊得来,厂里有什么故事八卦她也知道得最早,眼睛盯着前头几个姑娘,跟林缘闲聊:“听说了没啊,霍静准备走了,到时候就空出来两条生产线,也不知道谁带呢?” 林缘知道她想打探消息,或许也有几分想法,在她进厂的时候庞娟就是现在这个位置,如今她带三条线,她还是这个位置,有什么想法都不奇怪,心思分散了几秒,接道:“我哪知道,她的报表员何慧该磨炼出来了,指不定升一级带线也有可能。” 厂子里带线的班长要么直接从外头聘,要么从线员升到报表员,再升班长,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 庞娟撇了撇嘴,“你是不是傻?何慧还不如张倩呢,霍静自己河宽来的,一个劲儿只跟河宽人玩,她都不爱搭理何慧,当她报表员白瞎了。” 厂子里四面八方确实全国各地的人都有,背井离乡,一个地方的自然亲切,不过霍静排外意识着重强些。 林缘道:“她人都要走了,线交给谁带也不干她的事儿,谁说得准。” 庞娟眼珠子一转,开玩笑道:“你的三线下个月要拆了吧?说不定你也有可能呢,王组长跟你好,她又是质量部经理,得意门生能不照顾?” 林缘瞥了庞娟一眼,只当没品出来话里的酸味,微微笑道:“你比我有经验又有资历,能力也出众,该选你才对。” 庞娟舒服了,“哪有你说得好,我带两条线也就够了。”那亮亮的眼睛里的自信却是满载的理所当然。 刘晓月早在摊子前等她们,见人来了连忙招呼入座。准备吃饭了,林缘也不跟庞娟聊了。 刘晓月她妈有手艺,打的招牌是地方正宗的家传菜色,渐渐来的人就多了。 林缘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抬起头,刘晓月已经招呼了几个男工坐,来的人多,往她们这桌上安排了两个。 林缘随意扫了一眼,扫到一双黑漆漆的含笑眼睛,“何工,忙完了?” 何宏东点点头,他本来准备在食堂去吃的,快速解决掉,还有几台机子等着修,出厂门的时候看见林缘的身影,又有好兄弟怂恿,忍不住脚下就转了方向。 (本章完) 第63章 家室 座位紧张,何宏东眼疾手快占了林缘旁边的位置,心里正紧张着,就听到林缘跟他说话,在心里酝酿一下,才回道:“老家来的面,蛮久没回去了,尝尝鲜也当回家了。” “是了,我记得你家也是洪县的。晓月家面挺好吃的,像我们本地就没什么出名的小吃。”林缘道。 “我们那边小吃挺多的,锅盔、云吞、凉粉,有一种红油面,用的不知什么调料,酸酸的,家那边女孩子都喜欢,有机会你也尝尝。” 何宏东似乎有点激动,放在桌上的手虚虚握成拳头,脸庞亮堂堂的。 他二十上下的年纪,肤色不黑不白,长了一副好相貌,五官端正,最明显两道英眉,精神干练的样子。 脸庞不是时下男人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国字脸,下巴尖尖,有棱有角,她们线上就有许多小姑娘经常讨论到他。 林缘转头,庞娟在跟陈强抢豆瓣酱,却向何宏东笑道:“宏东,这是你拿来的吧,给我尝一点呗。这个豆瓣酱就数你家那边的好吃,是不是阿姨做的?你下次回去带一点来吧,我出钱买,可以吧。” 何宏东从陈强手里抠出瓶子,递给林缘。 林缘很自然接过来,放在庞娟面前,何宏东顿住看了一会儿,继续低头吃面。 下午的时候,二区几条线班长召集开了个小会,回去路上庞娟和林缘一起,说些闲话:“你觉得何宏东咋样?” “还好吧,人挺活泼还勤快,手艺也好。”见到人经常一副笑脸,有什么好吃的也挺乐意分享。 庞娟惊讶,“哪里活泼了?一点不爱说话才对吧,也不怎么搭理人,他除了跟陈强走得近,就没什么朋友。” “那确实挺不好相处。”林缘随口回道,心里想着事,还有两天该她休息,先去林兰那里看一眼。 林兰今年年初生了个大胖小子,已经五个月了,白白胖胖的,可招人喜欢。 “也不是,我觉得他人劲劲儿的,挺有个性,再说长得好嘛,不爱搭理人也正常,反正就挺好的。”庞娟脸蛋儿红红的,笑容里含着几分娇俏。 工厂里的人都跟上了皮条似的,上班、吃饭、下班、睡觉。 林缘有点忙,有一批单子很急,眼看快要到期,线上每天都在加班加点。 她这边有几台老机器,跟不上节奏,开工没多长时间便瘫痪了,得维修。 她的报表员去了几分钟回来,带了一个机修,捣鼓了半天说是不成,电路问题,他弄不了。部门里电修挺少,刚才去就没见到,估计都在忙着。 报表员想着要是何宏东在就好了,他们班长人缘比较好,平时喊人帮忙,不管质量部的还是维修部的,一喊就到。 作为稀缺资源的电修,她们线从来不缺,尤其何宏东,就是手上在忙旁的事,丢下就来了。 她这样想的时候可巧何宏东从一边过道往过来走,赶紧把人叫住。 何宏东二话不说,拿起工具开始干活。 一线报表员立马不乐意了,“什么啊,明明我先来的。何工,我们班长还等着呢。”她本来不受庞娟待见,请不回去人更没脸了。 “你们线上那个问题不大,机修也能弄好。”何宏东头也不抬。 一线报表员脸色一垮,林缘的报表员道:“让机修跟你去一趟吧,我们这里有点急。” “跟谁不急似的。”一线报表员转身走了。 庞娟看见报表员一个人回来,心情不大好,“人呢?” “五线抢去了,让咱们先用别人。” “人家能抢你就不能抢回来,线上的事都要我亲力亲为,一个个吃干饭的,要你们有啥用!”庞娟气呼呼的,报表员委屈得很。 大家都说庞娟为人和气,只有在她手下工作的才知道。 庞娟一点不是个容人的性子,脾气暴躁,常常不分青红皂白骂人,言语又刻薄,得理不饶人。要不是她每次机器修不好都能跟维修的吵起来,不至于在维修部名声差得要死,请人半天请不来。 林缘回来看见何宏东在帮忙,也走过去蹲在他跟前问:“哪里的问题啊?就这台,老是坏。” 忽然袭来的香气让何宏东呼吸一窒,嘴里干燥,指着一块接线板道:“就这个地方接触不良,下次你这样调,弄好之后滴点润滑油。” 庞娟一过来就看见两人头凑在一起说话,林缘盯着机器很认真,何宏东看着她一样的专注认真。她一下想到什么,站在原地没上前去。 下班的时间一到,等人都走光了,关闭了生产线,林缘从更衣室拿出包要走了。 庞娟也还没走,两人一路聊到大门口,庞娟问:“我记得你结婚了?还是听人说的,你老公都没来接过你。” 林缘没料到庞娟突然提起,只是笑了笑,“他在外头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那出去几年了吧,我都没见过。还是你好一些,你看看咱们厂里,家属不在身边的,可有些会乱来的。就我线上有个上领子的,你也见过,瘦瘦的那个,长得不怎样吧?今年二十七,家里娃都两个了,跟一个十九岁的机修过得像正经夫妻一样,还有人看见他们去开房呢,那女的过年都不回家,哄着男人给她买这买那。”庞娟笑着摇头,颇为看不起的样子。 “也不是没见人跟你献殷勤,你挺守得住的。”庞娟笑里带着莫名的嘲讽。 林缘长得漂亮,那种一见就让人眼前一亮的白净好看,又是个与人为善的性子。当时好多人追来着,后来听说她已经结婚了,几年下来照样有人锲而不舍。 漂亮可爱的单身姑娘,谁不喜欢啊,就算日子不长久,玩玩儿也是好的。 但是林缘对谁都不远不近,任你咋地,也影响不了她分毫。 有家室的人,在外头不胡来,林缘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夸奖炫耀,厂里大多人老实本分,乱来的毕竟是少数。 被庞娟当个优点夸,感觉哪里怪怪的,可是她想到何远,心里又甜蜜又思念,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本章完) 第64章 摆摊 这个月林缘有两天假,一早就去找林兰,还是当年她第一次来的院子。院子中间那棵杏树还在,靠着停了一辆自行车,沿墙边堆着柴禾,一个木马嵌一把砍刀扔在角落。 王青山他娘闲着没事便做着收破烂的小行当,早出晚归,空地上一大堆各种各样的杂物。进门的时候没看见她,想必又出门了。 林缘径直进了屋。 林兰的儿子小虎子刚睡醒,看见小姨来了,扑腾着手舞足蹈,吓得林缘赶紧上去接着,在外甥脸上啵了一大口,爱得什么一样。 林兰把衣裳折起来,收拾铺盖,笑道:“看你这么喜欢小娃子,何远什么时候回来,自己抱一个去。” 林缘拿鼻尖蹭小虎滑溜溜的脸蛋,小虎抓着她耳朵,咯咯地笑,“就我家小虎子我才喜欢抱,别人的小孩儿哪里耐烦哄。” “别说大话,迟早要生的。何进还没结婚,就指望你俩了,你公婆不急得跳脚啊。” 因为这两年国家政策一变再变,何进与时俱进,放着铁饭碗不要,何远一走就参加高考去了。这两年在市里上大学,还想出去支教,家里劝也没用,兄弟俩一个牛性儿,何进看着温和好说话,犟起来比何远也是不遑多让。 “猴年马月呢,不着急。我看你好像又瘦了,带这宝贝肉疙瘩挺辛苦的。” “带娃都要瘦,我倒不怕瘦,你瞅瞅我的头发,还长不起来,愁死人了。”林兰爱漂亮,当初怀孕人鼓起来像个皮球,没少发脾气,好在王青山性子好,只听不吭声。 她掉头发最严重的时候,差点儿去看医生吃中药,焦躁易怒。林缘趁机给周桂香说了。 因为林兰一意孤行,即使婚后几个月跟王青山带着礼上门,林一德也没理会他们,直接给扔了出来。 林兰没事也不回娘家,周桂香表面不理会,听林缘传达了林兰的情况,少不了嘱咐。 林缘哪里有空时时兼顾,只将事情都推给周桂香,周桂香骂骂咧咧几句,还是放心不下,自己进城去看了林兰一回。 之后联系渐渐多起来,林一德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到底是亲闺女,林兰生产的时候,林家人都陪着在医院等,嫌隙慢慢淡了。 林缘打开包袱,拿出几件小衣裳,“我给小虎子做的,看看合不合适,哪里要改趁我在也方便。” 林兰挂起衣裳左看右看,样式漂亮料子又好,喜欢得紧,心想小时候不觉得,长大了就知道有兄弟姐妹的好处。 她之前一直看林缘不忿,作为亲姐妹,林缘待她没话说,相处久了也觉得暖心温情,那点莫名其妙的小女孩儿的嫉妒,早叫生活磨平了。 林兰真心笑道:“还好有你这么个小姨想着,小虎子的衣裳都没花过钱,省我一笔开支了。” 王青山他娘身子不好,吃起药来比吃饭还费,跟前妻的女儿长大,上学也是一笔开销。 王青山不是个会来事的,好几年了,还是个中级师傅,厂里就欺负他沉默寡言不争不抢,也乐得不提。 “就他嘴笨,升一级工资翻不少,锯嘴的葫芦死活不开腔,气死人。”林兰因为怀孕又没正经工作,眼瞅着家里开支越来越大,忍不住抱怨。 “姐夫人老实,心里清楚呢,说不准有他自己的考虑。” “屁个考虑。你们厂里缺不缺人,要不我也进厂得了,勉强糊住口也成啊。” 林缘不同意,“身体本来就不好,还喂着小虎子,进啥啊进,上长夜班你受的了?小虎子谁看啊,他奶奶你放心吗?” 林兰叹口气,刮刮儿子小鼻子,哼哼道:“小麻烦精。” 林缘看着外甥笑着露出来的牙板,亲了一口,“小麻烦精也可爱招人疼哩。” “那要不我也搁你们厂门口去摆摊儿,我们巷子里就有个卖臭豆腐的,挺赚钱。” 卖小吃起早贪黑不说,一个人带个奶娃娃也不成,林缘怕再回绝伤林兰的积极性,于是建议道:“我听说城西跳蚤市场招租呢,要不我陪你去看看,摆个衣裳摊子守着也成啊,是个正经工作。” 林兰本来也没啥主意,林缘出来工作几年,见识多了,又有手艺又有钱,一改以前拘谨内向的性子,落落大方,好多事情,林兰还靠她出主意呢。 两人约好了,等林缘休息的时候,结伴去逛西边的跳蚤市场。 那里相当于一个小型批发市场,一走进去便被琳琅满目的商品包围,衣裳、日用百货、鞋子、帽子,应有尽有。 从早上逛到晚上,全程林兰不怎么开口,都是林缘在问。 饿得狠了,一人叫了一大碗臊子面,不过几分钟,吃得溜光。 林缘道:“买东西就是要推销,你啥都不说,以前挺爱说的啊。” “一孕傻三年,我又没接触过,忘了咋说了。你觉得咋样,卖啥划算点?我看里头有个瓷器店,那些锅碗瓢盆家家都用得上,又能放,亏不了。” “你家那个,马上会爬会走,屋里摆一堆瓷碗磁缸,够他霍霍吗?也不安全。” “可我不想卖衣裳,我看都没什么人去。” “那些衣裳也不怎么样啊,没我们厂里做的好看,款式老气,做工粗糙,一眼望去全是一个样,要我也不买。”现在大家做生意都在摸索阶段,一看人家卖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也去进一大批,导致顾客审美疲劳,当然卖不出去。 林缘倒是记得她之前去县城,见过一个批发市场,比这里好多了。 姐妹俩逛了两天,林兰越看越颓废,林缘看她的样子,大概不想干这样费精力又费口舌的工作。 林缘问吧,林兰也说不上来,最好能在家做活儿,方便看孩子,时间也要自由。 林缘想想道:“那你跟姐夫商量一下,开个小卖部咋样?” 她就是随口一提,林兰真跟王青山商量了,夫妻俩意见一致,说干就干,各处借了点本钱,开了个小商店,卖些盐醋调料的日用货,有时候捎点乡里拿上来的土鸡蛋、家种的菜。 (本章完) 第65章 细节 林缘陪林兰跑批发市场,林兰没开起铺子,林缘却很是上心。 他们制衣厂的货都是大单子,不一定只服务于一个品牌,她带的几条线时常换单,做的代加工的事,所以她比其他班长见识了更多不同的品牌、不同的风格。 根据单子大小,制衣的多寡,林缘能从中窥见一点潮流的走向。 可惜,小城镇眼光好的人不多,有经济头脑的更少,一股脑地跟风,市场也不景气。 林缘一旦把这个事放在心上,找机会就注意着,做些市场调查,研究研究民生需求。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他们厂区的霍静打算辞职走人,在这天下班之后,说是请大家吃饭。 林缘也在受邀之列,林兰的小卖部开起来她还没去看过呢,今天赶上厂里停半天电,全体放假,正好有空。 霍静拉住她的手腕,“不兴说不去,我要走了,指不定还来不来,就这一顿饭了。” “好吧,我回去换件衣裳。” 林缘跟庞娟一个宿舍的,庞娟已经收拾好了,难得穿了一条红艳艳的裙子,一根细细的腰带打在腰上,人是圆滚滚的,胜在有几分不经雕琢的气质。两根黑黝黝的麻花辫子,垂在背后,嘴上和脸蛋上都抹了口红,生机勃勃的活泼。 她牵起裙子转了一圈,“你看咋样?好看吗?我就是太胖了,穿裙子不好看。” 林缘真心道:“挑衣裳贵在合适,找到合适的,什么身材都能靓,你这样也不算太胖。” 庞娟美滋滋地照镜子,“霍静喊吃饭,跟你说了吧,你穿啥啊?” 庞娟瞅瞅林缘跟电影院海报上明星一样的脸,纤细的腰肢,细胳膊细腿,白润润的皮肤,羡慕极了。她要长林缘这样,想追谁不成啊。 庞娟悄悄拉住林缘,“我拜托你个事儿呗。” “啥事儿?” 林缘拿着内衣在纠结换不换,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庞娟一时半会儿又不出门,便把衣裳放了回去。 庞娟凑到她耳边说完话,林缘更纠结了,“这个事儿,我年纪轻轻的,也不好当中间人啊,不如找王组长她们。老前辈随意跟小辈聊聊找对象啥的,既不显得刻意,传出去了也没人说啥。” 要的就是你去,庞娟在心里默了一句,央求道:“这不是不好意思嘛,我跟你好啊,你帮我问问,他不中意也没啥。我都没求过你啥,帮帮忙嘛。” 林缘其实跟庞娟处得也就那样,庞娟好像跟好多人都亲热得很,什么私密都能分享,不少人觉得她好。 可是林缘心思细,看人看细节。 之前有一回,庞娟因为一批货出了点问题,被上头追究责任,在领导怒气冲冲的时候谁敢说话? 林缘想着先解决问题,从头到尾彻查了一遍,发现不是线上的问题,包装失误,单子错了大半,还好发现及时,把错的包装换回来,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林缘举手之劳,帮了庞娟一把,两人有点亲厚起来。 后来林缘线上也出了一回事,不大,挨了一顿批评,她也不过跟庞娟吐槽了几句,转头她就被领导叫去敲打了一顿。 跟庞娟聊天的某些字眼,从领导嘴里说出来,林缘当时就知道她自以为是了。 那之后,无论大事小情,她再不怎么跟庞娟深交,不过维持着面子。可如今看来,这面子也挺难维持的。 庞娟缠了林缘一路,“你就帮我问一句,什么回答我都接受,帮帮我嘛,真的,我到时候好好谢你。好了好了,人都到了,不说了,记得啊,我走了。” 林缘实在恨自己,在外面磨炼这么久了,面子还是软,别人一求什么,她总找不到理由反驳,就算心里跟庞娟有嫌疑,人家一歪缠,她就没辙了。 霍静的饭局,何宏东跟着几个维修部的也来了。往饭桌上坐的时候,他坐在林缘旁边,往常不觉得别扭,心里一旦挂了事,就不自在了。 林缘紧张,何宏东也紧张,她今晚看他好几次了。 她不知道,她一看他,他那种复杂又纠结的心情,既想躲开她的注视,总觉得自己哪哪儿都不对劲儿,会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又实在忍不住看回去,她从来都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他。 何宏东的脸在灯下映得红红的,腰杆打得笔直,一杯接一杯喝水,像是在饮牛,咕咚咕咚的声音。 林缘笑了一声,“我看那边茶壶没人动,你还喝吗?泡得荞麦吧,好喝吗?”她提着空壶晃了晃。 何宏东握着茶杯,勉强镇定,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犹如擂鼓。 林缘思量着,扯闲话一样说道:“你家离这里挺远的,你咋跑这老远来上班?” “有亲戚在这边铁厂上班,正好我毕业没事干,就说先来凑合着。” “都是这样想的,先找个工作糊口,慢慢看有什么能终生经营的营生,外头好啊,咱现在遍地都是机会,国家给的政策又多。” 何宏东不是个爱夸夸其谈的人,有些人努力三分往出去说十分,有些人努力十分对外透露三分。他是个努力十分,把所有东西都摸透之后,还一分都不会往出去说的性子。 可是林缘主动问起,他就没办法克制自己的表达欲,想让她熟悉自己、了解自己,忍不住一切都向她敞开。 “我也是这样想,我准备明年就去南方看看,攒了钱长了见识总要认识一下外面是什么样子,外面人过得什么生活,他们怎么看待如今的社会,怎么把日子过得红火,东风是咋搭上的。我以前,觉得写出来那些东西的人真了不起,了解了作者,知道人家走过许多名山大川,见识过很多人的时候,我也想去试试……” 林缘惊奇道:“你喜欢看书啊,你自己写吗?” “我写过小短篇给报社。” “刊登了?” “三篇,前些时候又发表了一篇。” “真了不起。”人不可貌相,林缘再不敢小瞧任何一个人了,不过得知何宏东竟然爱看书写故事,她立时有些别扭起来。 (本章完) 第66章 探话 林缘听说写书的人都喜欢观察生活、观察人和事,何宏东要也那样,身边的事物都该被解读过吧。 她想了想自己的担忧,撑不住笑了。 何宏东受到感染,说了一会儿话,放松起来,“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家里兄弟姐妹多吗?” “我有四个姐姐,两个哥哥。” “你是最小的?” “嗯。” “都结婚了?”何宏东都快二十了,他的哥姐只会更大。 “有两个还没有。” “你呢?什么打算,今天二十也不小了,我们家那边,大半都说亲了。” 何宏东耳根子滚烫,夹了一口菜喂进嘴里,半天没尝出来什么味道,“我,我还不急,成家立业,还早呢。” 林缘看了一眼对面虽然在跟人说话,但眼角有意无意瞄着这边的庞娟,委婉打听:“何工,那你喜欢啥样的?看看我能帮忙不?” 她想了一下家里给人介绍对象的姨姨姑姑,很努力地将语气代入进那样的角色中去。 何宏东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林缘貌似随意地问:“嗯……庞娟挺好的吧,你觉得咋样?” 他本来没理解她的意思,林缘追着问,一下就明白了,猛得转头盯着她,好一会儿,嘴角抽了一下,颓丧地低下头,随口回道:“我不喜欢太胖的。” 啊,这么直白啊,但凡有一点心思,也不会口气这么冲。 林缘蹙起细细的眉头,有些烦躁,怎么就被这事儿找上了,也怪她自己,耳根子太软,现在好了,骑虎难下,怎么对庞娟说呢? 她看着庞娟红扑扑的脸颊,只觉得麻烦。 霍静沿着桌子敬酒,到了他们这里,谈不成了。 林缘几次想跟何宏东再聊几句,都被避开视线,开口时他已经跟另一边说上了。 吃了半轮,都没再说一句话,林缘不蠢,她好像惹到何宏东了,看人家不搭理她又不明白怎么戳了他的痛处。 酒桌上不少人喝高了,林缘也被抓着敬了几杯酒,她是个量浅的,一喝酒就上脸,找了个借口准备躲出去一会儿,陈强却拦着不放,僵持着。 何宏东劈手夺过林缘的杯子,把酒倒进自己杯里,揽着陈强脖子,对林缘道:“有人找就快些去吧,早点回来,应该还有一会儿。” “我还没敬酒呢。”陈强不依不挠。 “我陪你喝。”何宏东将人拉走了。 林缘靠在洗手台上,深深松了一口气。 庞娟悄咪咪找出来,兴冲冲的,脸红红的,走路微微打颤儿,“咋样啊,他说啥了?” 以往怎么也是个矜持的人,果然,酒壮怂人胆啊。林缘支支吾吾,最后道:“我还没来得及问呢,他们敬酒的撞散了。” 庞娟笑了一下,那模样说不出来的意味深长,好像她看穿了什么似的。 林缘顿时有些不乐意,啥意思啊,硬要帮忙,说好的什么答案都没问题,她还顾及何宏东的话不好听,怕伤着人心。 林缘知道自己恐怕得罪庞娟了,从听说庞娟对何宏东有意思的流言传出来就明白了。她挺怕得罪人,现在居然松口气,她不喜欢庞娟,原本顾及良多,始终不咸不淡处着,如今能互不搭理,正好。 可惜了,有些事不是她想不理会,就能置身事外的。 霍静的散伙饭请了过后没几天,人正式离职走了,上头商量了一下,由庞娟带着。 人逢喜事精神爽,庞娟意气风发,干事的劲头十足,上下活动,忙得不亦乐乎。大概事业上的进步也能给人一种自信,林缘是早来看出来庞娟对何宏东有意思的。 她还当了一回探花使者,虽然啥都没试探出来,但也不妨碍庞娟一头热,公然朝何宏东表示好感,不仅约吃饭,下班了还约逛街、休假了约电影,一样不落。 连他们厂区最不八卦的班长都看出来了,跟林缘聊闲话:“真火热,我刚听线上说起来,还不相信,之前那么矜持,终于等不及了。” 有人插嘴:“抖起来了啊,你要知道,刚来了一批单子都抢过去了,不说区里,就是七楼办公室,人家也是红人了。” “自己不会活动,怪人家太积极?依我说你们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最看不惯庞娟跟她有过节的人切了一声:“我羡慕她啥啊,不如羡慕小缘呢,婆家好,老公马上复员,又有王组长个好人提携,红火的日子眼见冒头了。” 跟林缘亲近的人都知道,林缘跟婆婆处得好,李绣经常进城给她送东送西,吃的穿的,舍得花钱。厂里的女人比较什么呢,不过老公孩子。 林缘结婚时间有年头了,跟何远聚少离多,很不习惯将他当成一种炫耀的资本拉闲话,这种时候一般都很沉默。 越是如此,大家似乎对她家里的事情越感兴趣,细枝末节,问得清楚。 你要是有一点不如意讲出来,大家口头上总会宽慰几句,出出主意,那表情却是轻松愉悦的。 要知道你比之她们半点烦恼也无,有些人就特别喜欢挂在嘴边,旁人一有什么,总要把你的幸运好日子提几句遛遛。 林缘刚开始不明白什么缘故,后来渐渐品味出来,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奚落,就不大喜欢。 这会儿拿出来跟庞娟比较,她有些厌烦,又不能真发脾气,不是一件正经值得生气的事,她又是个“好好先生”的性子。 众人在这里讨论了几句,不知怎么半天功夫传到了庞娟耳里,不是林缘说的话,也安在了她的名头。 庞娟本来跟林缘交往就很矛盾,一个优秀幸福的人促使去比较去追赶,可是不会有人甘心永远屈居人下。 庞娟再怎么也有资本,不差林缘什么了,顶多人才够不上,可是过日子也不仅仅看那一点。再有之前她请求林缘帮忙去朝何宏东探话,也没个所以然,只当林缘是故意为之,终于也将她放在眼里,起了敌意在意起来,她是高兴又得意。 (本章完) 第67章 离职 这天午后,大家一起出门吃饭,庞娟故意落在后面,等着林缘。 林缘本来因为何宏东的拒绝不好面对庞娟,就怕她问,平常稍稍躲着她走,庞娟硬是拦下。 “得了,我知道你还没问,不要你问了。我心里有数,一起走吧。”虽然喊五次,何宏东只会理会她一次,但已经能约到人了,说明不是对她毫无感觉,庞娟自信心一下起来了,人家说,女追男隔层纱,她不信自己半点出息没有。 林缘觉得只要不是追着她要回复就好,或许是因为她一个不熟悉的人去打听,人家不好意思,敷衍罢了。既然两人已经有了交集,便不用她再从中搅和了。 庞娟亲密地挽上林缘,就像处得感情极好的女学生。 林缘不惯跟人贴着,不着痕迹地抽出来手,“听说咱们生产总监调走了,要换个新的,是b区那个姓马的不,刘经理跟你说没?” 庞娟眼珠子一眼,笑得甜蜜蜜的,“这机密大事我咋知道哇,好像要从其他地方调一个过来,也没人说啊,王组长也不知道吗?” “王组长马上升经理,就不在咱们区了。” 庞娟一下惊喜起来,“真的?” 说实话,她不喜欢王组长,当初明明她是现成的,非要把林缘提起来当班长,害她苦苦多熬好几年资历。 王组长在上头熟悉的人又多,她又不能避开搞其他运作,硬生生压抑好几年,要是王组长调走,就一个林缘不足为惧。 林缘其实挺明白庞娟那些小九九,不喜欢王组长又不敢过分得罪,所以才跟她走得近,一听王组长马上走,就高兴得忘了掩饰。 这些无奈的事,其实挺叫人厌烦,不管心里跟谁有嫌隙,表面都要一团和气。 她突然就冒出来个想法,干脆换一份工作得了,她如今也不是很喜欢上夜班,累得慌。 人事变动挺大的,不出一个月,王组长升了经理,新来的生产总监果然是姓马的那个。 林缘看得出来,庞娟跟马总监关系很好,天天上班不见人影,都说在七楼呢。 搞得好些老班长抱怨:“拍马屁成瘾啊,线上的事情都不管了。小缘你也别理,出了岔子看她怎样。” 林缘不理不成,因为这条线马上就交给她带了,不顾及庞娟可以,不能坑自己,只是心里不得劲,越来越无趣。 王组长一直不喜欢庞娟那个人,用她的评价就是精得很,看见好处比谁都快,又爱挑事,能力不咋地,总觉得谁都在针对她,谁都欠她的。 新来的那个马总监恰巧人也不咋地,真够人应付的。 王组长提议:“要不我想法子运转运转,给你调个地方,我看你们区最近风言风语的,人心躁动得很。” 这样子咋还干的起来业绩,都去玩心眼儿去了,可是她也不好说,毕竟已经离了那地方。再者,她才走,就批评人家工作态度作风有问题,总像找茬的。 林缘有自己的打算,也不好总麻烦王组长,说是还应付得来,慢慢熬着罢了。 吃完饭回到厂区,还没怎样呢,有人来喊说是马总监找,林缘就过去了。 原来是一批单子料用错了,成品差点儿给合作商发过去,这要到了人家手上,真丢大脸了。 林缘之前也见过马总监,看着是个和气的人。先还没怎么严厉,只是说着说着指桑骂槐起来,什么撑腰的、大树底下不一定好乘凉、还是自己争气点好些。 林缘那个气一下就涌上来,她都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 她一向脾气软和,最怕跟人面红耳赤吵架,忍气吞声说是去看看怎么回事,半个小时搞清楚了。 她签得单子没问题,是材料部那边发错货,况且这是庞娟的线,虽然马上要交给她,还没交接呢,她只是帮忙看着,出了这些事。 马总监见证据确凿,自己冤枉了林缘,没半点不好意思,绝口不提她义务帮忙的话。上位者也不可能跟手下人认错,转移话题,反而敲打,决不能犯其他错误。 林缘头一次脸色难看地回了厂区,脾气好的人大家还没看她发过火呢,纷纷都来问咋了。 林缘摇摇头,只跟两个报表员说了两句。 半天过后何宏东过来她线上,修完了机器不着急走,手上颠着扳手,半天憋出一句:“你真的要走了?干的好好的,我……大家都相处得挺好。” “你咋知道的?” “庞娟说的。” “哦,我早上随口提了一句,连你都知道了,不走都不行了。”林缘笑道,语气神色都像是在开玩笑。 何宏东定定看了她一眼,有心活跃气氛,心里又堵又涩,笑不出来。 一下午的工夫,遇见林缘的人都惊奇万分地问她真要走了?这下真是骑虎难下,逼上梁山了,不过她也不是个不谨慎的人,没做决定之前,哪里肯透口风。 跟林缘亲近的很是可惜,倒想劝她留下,毕竟勤快,吃亏从来不计较,为人又热忱大方,是相当不错又讨人喜欢的同事。 “那马总监什么人啊,谁稀罕拿离职威胁他?他自己什么人品不清楚。小缘,你傻啊,有些人巴不得你走,咱们生产部年底选工程师,你是人家眼中钉肉中刺呢。” “就是啊,不蒸馒头争口气,你走了,人家称心如意,多亏啊。好好干,到时候我们都选你,我就见不得有些八婆难看的吃相,咱们厂区都成笑话了。” 就是留下来,到时候还是在马总监手下工作,已经得罪了领导,翻身还不知何时何地呢,何必留下来看人脸色,不如痛痛快快地走,眼不见心不烦。 林缘虽然不喜欢改变环境状态,经常做选择犹犹豫豫,顾虑重重,可是一旦认定了就一往无前,谁也劝不住。 她要走,干净利落,大大方方真的就上交了辞职报告。 庞娟是第一个来找她的,瞧着十分生气,“有必要吗?又不是我逼你走的,你自己要走怪我不拦着?你凭什么跟何宏东说我坏话。” “我跟他说你什么坏话了?” “本来我们俩约会吃饭好好的,你一提离职他就再不理我了,亏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 (本章完) 第68章 说和 林缘也不是真怕事的,以前当姑娘在娘家的时候,唯唯诺诺干什么都没底气,自从跟何远交往,不知是从他身上沾染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彪悍作风,还是嫁给他了格外叫人安心,终于能立起来了。 她朝庞娟笑了笑,“其实那天席上我就问了何宏东怎么看你,他也回了,我没跟你说,怕你难堪,是我自以为是了。” 真相如此,她才不管庞娟信不信。 林缘突然辞职回家,何家倒没说什么,家里不差那点钱,李绣还觉得她的工作辛苦,早叫她好生歇歇。 周桂香有些担心,劝她:“还是有份正经工作好,手里有钱,想吃啥穿啥不跟婆婆伸手,少受那些冤枉气。” “我就是歇歇,还要找工作的。” 林缘要再找工作,就是真的,在家里歇了不到十天,跑了一趟省城,回来就宣布要下海做生意。 李绣跟何守诚惊讶之余,既不放心,也不大想让她去。 一来,何远马上复员,两人也该准备准备要孩子了。二个,做生意哪是那么好做的,多少人勉强维持温饱,也没见赚多少钱。 林缘是老何家的儿媳妇,从来没说把她拘在家里,放出去上班是他们最大的底线。 如今还要放到省城去,认识的人多了,心就野了。没见村里好些媳妇出去了就不回来,姑娘都嫁去了外地,家不像家的,林缘一旦有其他想法,跟儿子也不好交代。 这点心思,自然不肯跟儿媳妇说的,李绣主要担心林缘上当受骗。她是知道林缘跟何远感情好,她自己也有事业,并不愿意困着儿媳妇,主要是何支书,当了半辈子老干部,说一不二的。 河子屯还跟几年前一样,挺拔的山脊经过岁月的洗礼,越加峥嵘伟岸。芳草萋萋,连着水流欢快的长河,镶嵌在绿林的边缘,青纱帐起,一碧万顷。 村里这些年年轻人出门务工,年头出门,年尾回家,落着老人孩子在家。 林飞去年开始到城里上学,家里就周桂香和林一德两个人。 林缘回来半个月,没少往家里跑,林一德吃完晚饭有时去捡柴,有时聚到村头看象棋。周桂香就在筛糠,预备明天的猪漕。 林缘回来的路上往小菜园子逛了一圈,周桂香看见她进门,问道:“他姑婆前两天白事,我没去,你婆婆没说啥吧?” “我婆婆能说啥,知道你有事。” “就你姐不省心,你说她一个人开啥铺子,瘦得跟猴子似的,身子养不起来看以后害谁。”周桂香一边剁猪草,一边想到林兰,唉声叹气,“非要嫁,不叫人管,过得不好我能不管吗?天生来讨债的。” 林兰太忙了,又心狠。前几天有人想给王青山介绍工作,进窑洞挖煤,是个工资极高的好差事。 王青山手艺在身,但挣不到什么钱,心动想去。 林兰一听矿场出事,有人砸死在煤洞里,说什么也不叫丈夫走。 夫妻俩为这事闹了许久,林兰越发拼命地经营小商品铺子,不但开始收百货,又准备代销新鲜果蔬,起早贪黑,还拖着个奶娃娃,人瘦了一大圈,周桂香一看就心疼得不得了。 果然没多久人就累得进了医院,还放不下家里的小营生。 周桂香没法子,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如今过得这么苦,娘家不帮一把,谁还心疼她。埋怨林兰当初不听话,嫁得不成样子,害了她自己,可该拉拔的时候半点不犹豫。 林缘洗了刚摘回来的黄瓜,放进厨房,就站在厨房地下跟周桂香说话:“过日子哪有样样如意的,大姐虽然苦,但是人家夫妻挺齐心协力的,姐夫也不坏,慢慢就好了。” 周桂香在围裙上擦了两把手,一时琢磨起何远,“咋还没回来?人家服役顶多三年,他都三年半了,几次说快了,这又没了动静。” 林缘也说不上来,根据何远寄回来的家书,是没一点问题的,或者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她眼下有一桩急事呢,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结果引起了大风波。 何支书不知什么原因,很是不愿意她再去外头,林缘又不好明着跟家婆对着干。她都已经打听好了,计划突然搁浅,着实烦闷。 她心不在焉的,周桂香瞪着眼道:“咋?你姐那里还没好,你又跟你公婆闹别扭了?” “不是。”林缘简单解释了几句。 周桂香噗了一声,轻描淡写道:“什么大事?你公公那人,纯粹纸老虎,你等着,我找他说和说和。” “你可别去闹,我更不好收场了。” 先前林兰干糊涂事,气得周桂香对王青山他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王家到现在还不是很放得开跟林家来往。 “你娘就一点算计都没有?几十年白活了,你要不放心,我还懒得管你的闲事呢。” “别啊,你是我亲娘,你不管谁管啊。” 周桂香果然就抽了个空往何家去了一趟,一顿饭的工夫又走了。 林缘仔细留心家里,趁着何支书晚上在堂屋抽烟看报纸,跟李绣商量,过几天去省城租房子。 何支书当没听见,继续优哉游哉地看报纸,林缘惊奇了,转头去问周桂香。 她娘鄙视她道:“这还不简单,摆两个选择,谁都会退而求其次。我说家里亲戚给你找了个在外省的活儿,正等着你呢,咱们姑娘嫁出去,也不能叫她在婆家闲着,靠谁都不如自己挣钱来的硬气。” 这道理她不会直接跟何支书交代,不过话里的意思差不离,是情愿让林缘外出呢,还是就在家里近点地方待着。 何支书原先反对情绪并不强烈,娘家人都支持了,他再阻拦,显得不讲道理,索性随她去了。 既然这么着,林缘没了顾虑,风风火火收拾了东西赶往县城。 她前段时间就打听好了,南城小海区招商市场在今年落成,如今正在积极向外招租,这对所有有抱负的年轻人来说,都是一个大好机会。 (本章完) 第69章 开业 五月的北方,太阳炽热烤着大地,人快烤焦了一样蔫哒哒的,林缘一路坐车过来,却半点不觉得累。 铁牛已经在车站等着她了,早两天找到的出租屋面积并不大,一张单人床,旁边一个断了根腿的四方桌,一个掉了红漆陈旧的衣柜。 铁牛抓着后脑勺,怪不好意思的,“我说这里太破了,如今这个天气热得要命,不如往郊区去一点,图个舒服。” 林缘感激道:“多谢你了,这里离市场近,我本来不是享受来的,住那么好干什么?一个人,小地方就够了。” 铁牛帮她简单整理了屋子,出去吃了饭,在附近转了一圈熟悉环境。 林缘回到家,想了想,拿出家里带来的水壶和盆,打了一大盆水,手脚麻利,床、柜子,地面,擦洗一遍,累了一身热汗,再将尼龙帐子挂起来,检查了一遍门栓,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没有功夫闲着,她也闲不住,一天没歇,房子收拾好的第二天就找到了市场办公室,将摊位承租手续办好了。 如今市场不景气,市面上还有好些铺子没有租出去。她来到服装区,看着属于自己的三张柜台,内心充满了奋斗的热情与干劲。 她先前就在这里来考察过,整个市场已经租出去的摊位,人家怎么摆放的货物,货物都是什么款式样式,心里大概有了数。进货的商家看起来好些都是务农转行的,不怎么会说话招待客人。 正是酷夏,家家的货物大同小异,各种汗衫、短袖、背心、短裤,与他们厂里往大城市销售的单子犹如天壤之别。 农村出来经商的大多有局限性,放不开手脚,不敢挑贵得来。 一眼望去,所有柜台似乎都是一家开的,两米多高的铁管扎成一张网,方便挂衣裳,脚底下没怎么收拾,衣裳就一个袋子装着,乱堆乱放。 有的人家租的摊位少,又想多卖货,铁网上延伸出来好大一截,衣裳堆叠着在网上一挂,根本看不清啥样子。 这样一来,跟其他家也不对称,高高低低的很不美观,从视觉上就劝退人购物的心情。 林缘大概测量了一下,到五金区买来一堆不锈钢管,用细铁丝把它们固定在摊位上,又到百货商场买了颜色统一的棕红色支架,一个一个将挂衣钩上好。 这些事情原本都该是男人做的,可她从小到大做惯了农活,干起来利索,自己就整理得妥妥当当。 最后,从市场管理部借来了抹布和水桶,一寸一分地挨着擦,水黑了换一桶水继续擦。那股细心干劲,比家里过年杀猪还兴奋。 她干活的时候也有不少摊贩主找她说话,一见她一口气支起三张柜台,一排过去漂漂亮亮整整齐齐的支架,非常赏心悦目。 因为稀奇,她人也长得好看,大家或站或蹲,有意无意地都看着她忙活。 林缘也不去理会他们,维持人际交往太累,她在厂里已经累够了,竞争关系不必要处得太好。 后面两天,林缘挑好时间准备去进货,铁牛积极得很,林缘本来不想麻烦他,人家一大早就过来要跟她一起去。 林缘有点不好意思,“你家的摊子呢,有人来卖东西咋整?我自己去得了。” “天天就那样子,我不去收货,没多少人主动来卖破烂,收货也都是定好日子的。小嫂子你跟我客气啥,这不是小远哥不在嘛。” 林缘不再跟他客气了,她新打听到的那个服装批发市场是真大,楼上楼下几十层琳琅满目全是衣裳,春夏秋冬,国内国外,各式各样,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家进不来的。 林缘带着铁牛上上下下逛了一大圈,确定了她要的货,现在正是夏天最炎热的时候,她也不跟市场那些人的风,什么都进一点,什么都有却又没挑选的余地,她只准备买一样——短袖。 她在厂里的时候就听说,服装行业最搞不得什么贵精不贵多,大多人出来逛街就喜欢有一定的选择余地,况且一点点货,谁有自信就确保自家的是精装? 你看那些有独立门面的店,很多都是专卖店,大商场倒是面面俱到,却失了该有的特色,让人提不起购物的欲望。 林缘依照自己干了几年服装厂的经验眼光,挑了各种样式的短袖,档次中上,价格适宜。 等到市场开门这天,她一大早匆匆吃了点早饭,就赶紧开张了。 说实话,开业第一天,尽管她心里已经设想了无数次业绩,此时此刻还全是一场空。 林缘心里紧张兮兮的,面上却没露半点。 铁牛依然过来帮忙,一看林缘进的这些货,跟周围大家伙卖得格格不入,翻来覆去又只有一种,他心里就有点犯嘀咕,害怕林缘亏本。 万万没想过,不过一天工夫,就打脸了。 自从有第一个人过来看了衣裳,被林缘拉着介绍一通,竟然痛痛快快买了走人,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过来。 他本来打算帮忙把摊子支起来就回去忙活他自己的事,一时之间人流不断,一刻都走不开。 林缘进的这些衣裳,样式洋气,做工精细,虽然价格稍微贵了一点,但确实能区别开那些地摊货。 来逛市场的好些学生,一眼就瞧见她这里,专卖t恤短袖,架子上挂得满满当当,柜台上整整齐齐一件叠着一件。 原本摊子前只是围了几个人,一看这里吵吵嚷嚷,越多人来看热闹,这一来就拔不动脚了,到最后,竟然一下卖出去几十件。 从早上一直忙到晚上,林缘和铁牛脚不沾地,客源几乎没断过,本来她挺喜欢的一种样式,打算卖不出去自己留下穿的,竟然没有她的份儿,一共五件,全卖光了。 原本看林缘进的只有短袖一个样式,心里肯定她会亏本的摊贩们这下全傻眼了。 整条街道,就她卖得最好!林缘禁不住内心的喜悦,她长这么大,从没有比今天还要有成就感的了。 (本章完) 第70章 生意 晚上关了门之后,林缘请铁牛下馆子,今天都忙得够呛。林缘费口舌推销,他就在后头卖体力活,比她还累。 林缘是真心感激他,铁牛摆了摆手,“就我跟小远哥的关系,小嫂子你说这话就见外了。我是真没想到,你做生意比我见过的许多人有天分多了,这才第一天啊,要这样下去,没准过不了多久能自己开个大商场哩。” 林缘也高兴,勉强抿了一口酒,“不过多考察,研究现在年轻人的喜好,你没见今天过来买衣裳的全是学生族,我自己又在制衣厂干了几年,算是有点基础。”还有那么点运气,其他的就不敢居功了。 晚上回家之后,林缘就把今天赚的钱倒出来整理,数。 她出门,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勇气,连公婆都得罪了,带着厂里上班几年攒的一万多块钱,如今支起这个摊子,花了一大半。 将今天的收入数一数,除去支出本钱等等,净利竟然落下两百多块钱,在制衣厂里上班,几乎是半个多月的工资了。 林缘扑到床上,将所有钱抱在怀里,闷着脸满足得笑。 半个月过去,林缘的生意依旧是整个市场最好的,有些人脑筋转得快,第四五天的时候也学着,看哪样卖得好,去进了一大堆。可是也只有林缘那里没货的时候,客人才能想起来到其他地方看看。 一来,林缘这里相当于一个专卖店,只要你要短袖,往她这里来就对了,一眼望去全是一种。去其他的地方,摊贩手上的存货又多又杂,样式却少,要找好半天才能翻出来。既舍不得先前的存货,又想腾地方摆新衣裳,带一带旧货,很多客人不大乐意听唠叨。 再有,林缘年纪轻,人漂亮,嘴又甜。她看哪个衣裳卖得好,就自己穿在身上当模特,结果就是那种样式供不应求。 她的生意做好了,连带着周围一圈都受到好处。 这样一来,大家很乐意来跟她取生意经,都是农村出来的,林缘有时候也提点中肯有用的意见。可是涉及到商业嗅觉、敏感度的问题她就爱莫能助了,总也不可能好心到把自己看中的商品提前宣传得沸沸扬扬。 她的生意好了,连带市场部经理都过来逛过几回,有些财经性质的新闻报纸,甚至都被经理带过来采访她。 林缘也没想到卖个衣裳而已还能上报纸,经理在记者跟前夸奖她,说她有经济头脑、反应快有灵气,带着小海区市场像一海活水,还承诺,好好干,往后总有大展拳脚的机会。 林缘还没被人夸成这样过,有些不好意思,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不过耳聪目明遇事多想想而已。 她很清楚,在这样小成本的综合性批发市场里经商是没有多大风险的,就算不赚钱也不至于亏得的本钱都拿不回来。 现在全国上下鼓励个体户赚钱,经济腾飞,正是政策最开放、扶持力度最大的时候。她是抱着决心来的,凭着一腔孤勇,浑身充满干劲儿,奔着好日子去的。 以前在制衣厂里,处理各种各样问题,心力交瘁,又因为庞娟的作为搞得她不得不走,再不做出个成绩来,都对不起她自己,当初灰溜溜受了冤枉离职。 她也并不是要报复谁,从小到大,她都没那样轰轰烈烈的性子,不过也有一股自己要争气的狠劲。 生意越来越好了,她的小摊子名声越来越大。铁牛有自家的废品站要经营,只有空闲的时候才能来帮帮忙,进货的时候只能关门。 林缘有时候累得直不起腰,这样下去不是法子,钱没赚到多少,别先把自己身子累垮了,因此过了几个月她就请了两个人。 她为人和气大方,不爱斤斤计较,又乐于助人,市场部经理很是看好,还介绍给她不少经商的生意人。 商户摊位根据合同承包,按月缴纳管理费和租凭费用,大家刚开始做工的时候,都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只敢小打小闹,每家基本只有一个柜台,像是林缘一口气租下三个都算少的。 到了一年后,市场经济推动下国家又出台新政策,为了肃清层次,规划群体。 小海区市场管理局规定,全部改为服装门面店,一个户头换一间,以一定价格买断若干年使用权,原来的柜台则按优惠价格回收。 这个时候的小海区市场已经很有名气,生意做得如火如荼,很多小摊贩都很乐意将柜台换成门面房,然后出租或者转让,从中间赚取差价。 林缘先就从经理那里听说了这个政策,她手上有三个柜台,就把家里几个人的户口本拿来,分成三个户头,门面房出来后一下全抛出去。 她又用卖三间门面房的钱买了一处地段极好的门面,准备接着做服装生意。 就在她还在思考是不是继续卖短袖的时候,王组长告诉她,她认识的一个小厂倒闭了,主打女士衣裳,从内到外,手上压了一批春秋季节的纯棉衣裳,质量也有保障。 林缘一听就知道机会来了,当即在王组长的介绍下,以极低的价格拿下了几万件质量样式上等的好衣裳,立即打扫店铺开张。 那个时候正是女性审美慢慢萌芽腾飞之时,一批本来应该销往全国各地大城市的衣裳全部摆在了她的店铺里。 一年多时间而已,她就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摊贩,做到拥有三间洋气门面,一口气请十几个导购、还能上报纸的杰出个体经营户,林缘在老家都算成名了。 而这一年,是何远出去当兵的第五年,千里之外的家书传来,他终于要回来了。 几年的时间里,许多地方都大变样了,白勉镇的火车站也与之前有了许多不同。 原来跟候车室相连的站台被铁栏栅围住,只有持票的人才能进去。乱糟糟的小摊小贩经过整顿,都有了合格的营业执照。没人管理的进站口有穿了制服的地勤指挥维持秩序。 (本章完) 第71章 团聚 热火朝天的火车站上演着一幕又一幕离别团聚。 林缘今天穿了一件姜黄的连衣裙,白色小皮鞋,外头罩一件坎肩,头发是时下最流行的卷发。她是小巧的鹅蛋脸,不留刘海儿时整个脸蛋露出来,肌肤雪白,嘴唇嫣红,眼眸黑亮亮的,怎么看怎么洋气。 她有些紧张地扯扯衣裳,摸摸头发,抱怨林兰:“我看都没人弄我这个头发,是不是不好看?感觉怪怪的,原来长头发多好。” 林兰翻个白眼,又一个从她们面前过去的人忍不住回头看林缘,“你得了啊,没完没了。这不挺好的,你不习惯而已,前几天去省城你也看见了,多少人烫你这个头发都没你好看呢。” 喧嚣熙攘的火车站广场,林缘听见一辆又一辆的火车鸣笛声近前,不知等了多久。 她伸着长脖子,终于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军绿色声影从站口一步一步走过来,那一刻,鼎沸的人声、热闹的人群全部消失,他们的眼睛里只剩下彼此。 “来了,来了!何远!”林兰抱着虎子还踮起脚尖看。 “何远!”林缘像只欢快的小鸟,飞扑进他的怀里。 何远手里的旅行包脱手,砸在地上,孤零零没人理会。他紧紧抱着林缘,深吸了口气,听见她柔声道:“你终于回来了,好想你啊。” 再铁血的汉子,那眼泪也不争气一下就涌上眼眶,两个人就像暌违十来年的亲人,紧紧搂在一起。 林缘抱着硬邦邦的腰杆,心里又苦又辣又酸又甜,哭得收不住,开始打嗝。 何远的心窒息般收紧,粗粝的指腹帮她擦掉眼泪,“别哭了。” 林兰慢慢走上来,笑眯眯道:“不见人的时候没事人一样,这会儿晓得哭了。小虎子看着呢,要羞你了。” 林缘不好意思理理妆容,又看了看何远,见他一瞬不瞬凝视着她,连招呼都忘了,憋得脸红,“我姐跟我一道来接你,今天在城里住下,明天回河子屯。”然后接过小虎子,教他喊小姨夫。 小虎子圈着林缘的脖子,贴着她的脸,怯生生地看何远,那小模样,可怜又可爱。 林缘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虎子乖,回去小姨给你买糖。” 何远先还有点陌生,一看林缘跟小虎子极其亲昵,当下鼻腔里闷闷哼了一声。 一群人往外走,何远一手提着包,一手搭在林缘腰上,林兰在前头引路。 腰上痒痒的,那双大手滚烫得厉害,林缘抬头瞅了何远一眼。几年不见,何远越发高了,肩背厚实,脸上晒黑了,活脱脱一个有男人味的青年。 何远低头看她,一言不发,相较几年前,人稳重了不止一星半点。 王家早就准备了饭菜。 何远不愧是当兵回来的,言行举止一丝不苟,以前的那股痞劲儿找不到一丝影子,不仅端正严肃,说话也是条理清晰,言语伶俐,半句不废话。 林缘不自在,一晚上不怎么往他跟前凑,总觉得陌生。 林兰也不习惯,跟林缘说悄悄话:“瞧瞧现在多稳重啊,当初你嫁给他,哪个看好,现在可算争气了。” 林缘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吃完饭桌子擦了,碗洗好了,她还磨磨蹭蹭跟林兰聊天。 何远也就跟王青山说话,看起来谁都不急。 最后还是林兰悄悄推了林缘一把,“再坐下去,明天了。” 赶着他们回去休息,何远站起来,拉过林缘的手,握得死紧,出了门。 林缘悄悄去看何远,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步子迈得平稳却很大,要不是握着她的手又热又紧,该以为他心如止水。 为了照应店铺,林缘在城里租了房子,路上简单跟何远解释了几句。 他低声应着,林缘有点怅然若失,竟然怀念起先前动不动就逗她、总把情话挂在嘴边的何远。 钥匙插进孔里,林缘垂着头,“这房子我住半年了,啥都齐全的,咱们先歇一晚,明早就……” 话没说完,她整个人就被一把拥进屋子,眼前一黑翻了个身,嘴就被堵上了。 林缘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伸手去推,何远轻轻松松将她两只手捏住,含着她的唇,那模样活似要把她吞进肚子里。 不一会儿,她就有些喘不上气了,轻声唤他:“何远……” “叫我小远哥,像以前那样喊我。”他的语气有点委屈,仿佛被冷落了一般。 林缘还对两人久别之后的重逢充满紧张,哆哆嗦嗦绷着身子,快被揉成了一滩水,耳边是他不满地控诉:“我想死你了,每天做梦都是你,缘缘,缘缘……” 林缘一下就放松了,自始至终,何远还是那个何远,在她面前从未变过,她可以把自己放心地交给他…… 何远整个人舒服得懒洋洋的,躺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空好好看她。没什么变化,就是脸长开了,秀眉俊眼,漂亮得紧,所以他一下车站一眼就看见了她。 相比几年前,人更白了些,肌肤牛奶一样乳白滑腻,衬着他风里来雨里去,晒成古铜色的一身颜色,紧紧搂在一起的姿势,黑白镶嵌,既和谐又斑驳,似乎无比相配,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 何远盯着林缘看了许久,那眼神熟悉又陌生,如同梦中许多回,抱着她怎么也看不够。这一次不一样,满怀软玉温香,不同往常醒来身边空荡荡。 林缘累极了,眼睛半阖着,舍不得睡,手搭在他脸上,嗓音有点沙哑:“你瘦了,没好好吃饭吗?” “我是结实了,你摸摸。”何远含着笑,那模样一如从前。 林缘受不住他火辣辣的目光,偏过头去,“跟以前一样傻。” 过了片刻,她期待地问:“还走吗?” 何远心软得一塌糊涂,“不走了,打死都不走了,一辈子几个五年。” 本来三年就能复员,但是那时候恰好有机会更进一步,他咬牙又留了两年,看见她的那一刻悟了,这辈子是哪里也去不成了。 没见的时候思念如丝,缠绵蚀骨,终于见到了分明有许多话想说,一时竟然不知从何开口。 (本章完) 第72章 回家 林缘手上捏着何远的耳朵,心里无比的妥帖安心,没注意到两人纠缠的姿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何远过了五年苦行僧的日子,一朝媳妇抱在怀里,时刻都能击溃他的神经。 可还想着如今自己该成熟稳重,别在外头训练了几年,在她面前还是小孩子一样,嬉戏玩闹,他在努力向她的标准靠拢,暗暗调整呼吸,心里想着别的事情。 回来的时候给她带礼物了,刚才太急忘了拿…… 他的工作分到了市政府,以后就是大家说的领导级别的铁饭碗,村里该不会再有人说她嫁得不入流了…… 等工作接洽好,接缘缘一起来住…… 唉!想不下去了。 林缘瞪大眼睛,还没回过神,仿佛又被丢进了沸水里,怎么也摆脱不了的燥热缠绵,被折腾得没一点力气了,迷迷糊糊间听到他在说什么,终究抵不住,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何远回家,也算何家一件大事,从第二天开始,家里陆陆续续来了好些人,客人走了一波又一波。 何支书每天乐呵呵地招待亲戚,何远一改以往流里流气的性子,变得稳重起来,接人待物有条不紊。 调书下来,上面亲笔指派安排他进政府机关工作,也是何支书在跟人讲的时候,林缘才知道何远在一次突发事故中立了个人二等功,颁发的奖章就挂在他们结婚的屋子里。 何家有个老姑姑,之前一直不喜欢何远,这回过来一个劲儿拉着何远夸他有出息,给老何家长脸,又说林缘嫁得好,享福的日子来了。 其实是因为她儿子在区政府干了几年文员工作,一直得不到晋升,找何远疏通关系来了。 不知道何远怎么答应的,老姑姑走的时候笑容满面,要是搁以前,这样两副面孔,漫说找他求情,跟他撘句话都嫌烦,果然是成熟了,不再轻易得罪人。 不说何支书因为儿子长脸,让他在村里着实风光,就是周桂香也脸上有光。 当时林缘跟何远结婚的时候,多少人在背后嚼舌根,尤其跟她有仇的夏寡妇,笑得最欢。 她也是憋了一口闷气,可算扬眉吐气了,不见村里跟她打招呼的人都多了起来。 周桂香脸上高兴,心里却清楚,跟林缘说起的时候,又没了嘚瑟:“你可甭像他们,人家的日子过得好坏干你啥事,一个个的没句好话,哦,如今我女婿出息了,就要巴结我了,顶个屁用。还是那句话,自家的日子自己知道,看人家风光落魄嘴脸不一,成什么样子。” 林缘笑着整理何远拿回来的衣裳,太旧了可以压箱底看他还要不要,再看情况添置新的。 周桂香道:“也算长大了,你看他在外头行事,有理有据的,比他哥还喜人呢。看情况,他要去市里上班,不行你就把店关了,别因小失大。” 林缘无语,“我的店碍着谁了?搁那就赚钱,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凭啥就关了。” “你这丫头咋说不通,你俩还小呢?不要孩子你公婆不急啊,你不看着你男人,出了事有你哭的。” 周桂香就给林缘科普了一大堆男人有钱有权就变坏的真实事例,何远又年轻又生得好,又有这么好的工作,多少人盯着呢。 “你想太多了。”林缘非常抵触她娘让她关店铺的提议。 娘俩儿在这里拉家常呢,何远从外头回来了,周桂香就先走了。 他关上门,走到林缘身边坐下,看她叠衣裳。 林缘也不看他,“这些还要吗?挺旧了,我给你放柜子里还是扔掉?你自己拿个主意。” 何远看她一会儿,似乎不明白问他干啥,“你处理就是了,该咋样咋样。” “还得问你要不要,万一我扔了你还要,那就不好了。”林缘口气硬邦邦的。 何远莫名其妙,伸手去拉她手腕,“怎么了?你在生气。” “没什么。”林缘躲了一下,其实周桂香提醒她的问题,之前公婆就暗示过了,夫妻俩好不容易团聚,哪有一个市里一个县里分开的,总体是希望她懂事一点,主动放弃工作跟何远去。 林缘特别憋屈,她本来打算开分店,还计划着开一家小型制衣厂,成立自己的品牌,她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刚开始起步,正需要鼓励支持,亲人却纷纷泼凉水。 何远入伍几年,辛辛苦苦走到如今的位置,她理解。可是她的事业也不是白来的,付出的那些心血,吃过的苦头,怎么就没人为她考虑呢。 何远还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老姑姑走的时候没提吗?她大儿媳妇还闲着呢,说是想将她的店盘过去,她不信何远一点儿不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何远怎么问林缘都没什么好说的,气氛一下沉闷下来,他默默拉开门出去了,半晚上没回来。 两个人生闷气呢,何支书跟李绣都发现了,吃饭的时候谁也不搭理谁,你在东屋我就在西屋,话也不搭一句。 周桂香喊他俩回去吃饭,林缘磨磨蹭蹭的,倒是何远老早就过去了,跟周桂香比跟他亲妈还亲热。 何远陪着林一德喝酒的时候,周桂香就喊林缘一边去说话:“你又闹啥呢?” “我哪里有闹?好好的。”分明是你们在闹,她心里腹诽。 “那何远说过几天你们去市里,你咋不吭声?” “说啥啊?他自己去不就得了,又不是离不得我。”林缘气闷闷道。 刚才何远分明特别期待,她愣是不开口,周桂香气糊涂了,戳着林缘的脑门,“就犟吧,夫妻俩不在一处,有你哭的时候,又不是你公婆留你,置啥气呢?” “我要看店,偶尔过去就好了,哪里就缺我了?” “他一个大男人,生活谁照顾?没有家属成什么样子?你好好想想,实在不行,你过去工作也成啊。” “那不一样。”林缘就是争一口气,这问题其实很好解决,她确实可以关了店去市里再开,甚至把这里转让给别人。 可是凭什么一有问题,不问问她,大家就一致决定让她牺牲呢?连亲娘都如此,就算从小都不得重视,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吗?总归……不甘心的。 (本章完) 第73章 吵架 两个人又闹了个不欢而散,第二天是店里进货的日子,林缘一早起来就进了城,半点不理会何远。 事情解决了也没回去,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本想去林兰那里看看,一想她也要跟她念经就头疼。 于是她准备随便在外头吃点饭,离她家不远的一条小吃街,好些品种的吃食,挑了个经常光顾的老店,刚坐下,前头空着的位子也坐了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个熟人。 何宏东在林缘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她了,因为不确定她会在哪里吃饭,所以等她坐定了这才走过来。 两个人有段时间没见了,寒暄几句就没了话题。 何宏东觉得满足,就是不说话静静待在一起也很高兴,可是怕林缘无聊,勉强聊点不相干的话题,说完了就无话可说了。 林缘拿着筷子,指间擦来擦去,“厂里还好吗?我听说b区关了一个部门,现在不景气,淡季了不忙吧。” “我也离开半年了,厂里咋样还不知道呢。”何宏东目光明亮,笑吟吟的说话,很是温文。 林缘诧异道:“你走了?”对了,之前就听他说准备去南方看看。 “走了哪些地方了?还在写作吗?上次也忘了问你。”之前何宏东还去过她店里一次,那时太忙,没说上几句话。 “我找了杂志社的工作,如今当个底层记者,偶尔编辑些小短篇文章。本来打算出去走走的,可是觉得有些东西不能错过,怕会后悔,就先留下来了。” 林缘直觉这个问题不能再深究,不定牵扯出令人尴尬窘迫的问题,面上来了就埋头吃面,不再接话。 何宏东没有再追问,安安静静吃完一顿饭,最后才说想送她回去。 林缘本想拒绝的,可怕撇清太过反而激出起他的倔强,只好点头。 一路默默无语走到楼下,何宏东鼓足勇气喊住林缘,那眼神似乎做足了心理建设。 林缘心跳加快,“我到了,太晚了你也回去吧。” “我有话想对你说,先让我说完吧,总要给我一个表达的机会……” “对不起,别说了,不可能的。”林缘其实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 何宏东上前一步,嘴唇紧抿,有种不服输的倔强。 林缘快速道:“我丈夫复员回来了,过些日子我就跟他去市里,他对我很好,嫁给他是我长这么大最不后悔的事。” 林缘想到何远,即使还在生闷气,心里也暖呼呼的,他们是真的将彼此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口里念着他的名字,神色都会温柔起来。 何宏东定定看着她,眼睛突然暗淡下去,良久,终于释怀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太晚了?错过也晚,开口也晚。” “不是,没结果便不是你的,最合适你的人还在未来等你呢。” 两个人分别,何宏东跟林缘说了再见,大步走出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林缘知道他应该不会再惦记了,心下舒口气,安心回家。 楼道里黢黑,她摸黑进了单元门,视线所及伸手不见五指,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吓了她一跳,险些心脏都停了。 看清来人,她顿时没好气,“你干嘛呀?吓我一跳。” 她扶着心口,等着何远让开路。 何远直戳戳杵着不动,拳头紧了又松,冷硬地开口:“又没干缺德事,心虚什么?” 林缘倏地抬头,往身后看了一眼,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刚才跟何宏东站着说话的地方,“你什么意思?我做什么要心虚?” “那谁知道?我不在的时候,可以做的事情多了去。”何远忍着心上一跳一跳的酸涩心疼,太阳穴又气又慌,麻木木的,还嘴上不饶人。 林缘沉下来气,“何远,你说清楚,我干什么了?你在暗指什么,没有的事情,你冤枉我,别想我罢休。” “那又怎样?你还想跟我离婚不成?”何远气疯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为什么不能?” 何远脑子里嗡一下炸开了,手都在抖,牙根紧咬,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来,眼前猛得一黑,踉跄了两步。 林缘关上门,靠着鞋柜滑坐下去,脸埋进手心,伤心地呜咽。 怎么就这样了?他没做错什么,她也没做错什么,为什么如此针锋相对,分明他们才刚刚团聚不久。 林缘躺在床上仔细将前因后果想了一遍,头疼地捂着额头。何远果然还是变了,长成了大男人,再没有少年的情绪外放,也叫她无所适从,不知如何亲近。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屋外明亮的月光照进来洒在脸上,林缘一下就惊醒了。 她默默叹了口气,起身出门去倒水,端着杯子往大门看了一眼,鬼使神差地拉开了门。 那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就像被人遗弃的小狗蜷缩在她家门前,门打开了还愣愣的,不知今夕何夕。 林缘心里又叹息一声,看他目光躲闪,往后退了一步。 以为她要关门,何远身子往前探了一点,随即又僵硬地停下。 林缘让开一步,“还不进来吗?” 何远腿麻了,险些站不稳,被她一把扶住,握着她手腕就不撒手了。 “你坐了多久,不知道敲门吗?给人知道还当我虐待你呢。” “忘了。”一开口就是浓烈的酒气。 林缘蹙眉,军队里不允许酗酒吧?他哪里来的酒瘾,哼,果然学坏了。 她把人安排在沙发上坐着,进厨房去倒水,回来发现他拉耸着脑袋不说话,她把水一放,“喝了去睡觉。” 转身走的时候手腕又被人拉住,听到满是伤心委屈的声音道:“缘缘,我们为什么要吵架?” 他的情绪脆弱得如同一张纸,林缘想不理他,转头一看他竟然红了眼眶,脚下就生了根,拔不动步子了。 他气愤愤的,想不明白,“我明明才回来,我那么想你,还没有好好说两句话,你就跟我吵架,还要跟我离婚。你太欺负我了,你明知道我没你不行,你就仗着我离不开你……” 越说越伤心,竟然哭了出来,很难想象,一个从军五年的人,站在那里像一堵门,边哭边控诉。 林缘坐他身边,满头黑线,“不是你说的离婚吗?我哪里有欺负你,你现在可是领导人了,我哪敢啊。” 她不这样说还好,一提他更气愤,“都说我是领导,要稳重要有架子,可谁稀罕?我去参军,忍着几年不回来,不就是想给你长脸,不叫人笑话你吗?结果呢,屁用没有,还把我的缘缘丢了。她原来那么爱我,都舍不得跟我吵架,你还跟我赌气,早知道回来是现在这样子,打死都不去。” 他借酒撒泼,揽着她的腰,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一个劲儿跟她说,她不爱他了,以前那个缘缘没了,要她回来,他不去市政府上班了。 林缘心就软得不行,拍拍他的手臂,“别哭了,好难看。” “你还提离婚吗?” “谁再提谁是猪。” “缘缘,你亲我一下吧?”他眼神迷离,醉得下一秒就能睡着。 林缘嫌弃得推开,“不亲,臭死了。” 何远被噎了一下,长叹一声,嘟囔道:“真后悔,以前的缘缘果然不在了,没人爱我了,怎么办?” 林缘嫌弃死了,在他嘴上啃了一下,他就开始笑,追着她问,还可不可以像以前一样在乎他,又说不要吵架,拉着她的手按在心口,小声说难受,一吵架就呼吸不过来。 林缘简直被他磨得没脾气,本来以为他终于睡着了,突然一下手臂收紧,整个人被揽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 他闭着眼睛,表情非常惊慌痛苦,“缘缘,你别不要我,别嫌弃我,我的左手残疾了,我不是故意的……不是……” 林缘整个人惊在原地,良久放松下紧绷的身子,小心握着他的手腕,这才发现何远左手是僵硬的,根本伸不直,总有一个弯曲的弧度。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总是不自在,躲躲闪闪,努力维持长大的样子。 她该多粗心,才没看见他隐隐的不安全感。 林缘抱着何远好一会儿,小声埋怨了一句:“傻瓜,到底怕什么?” 帮他脱掉外套,将人放倒在沙发上,从他衣裳里掉出来个东西,是一份报纸,有一篇采访她的,拍了一张她站在店门口的照片。 林缘是第一次看见这份报纸,仔细一看,何宏东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很模糊,但能看出大概的轮廓。 难怪何远今天这么反常,看见何宏东跟炸了尾巴的猫一样,口不择言。 (本章完) 第74章 爱人 何远睡了一晚,第二天醒来倒忘了自己昨天干了什么。 林缘一切如常,喊他吃饭,饭桌上缄默。 她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才轻描淡写道:“什么时候上任,我把这边安排一下,请个店助。过去了有住的地方吗?要租房的话,就要先去看看。” 嗯?何远猛地抬头看她,她愿意一起走了,昨天分明还不想过去的,跟他生气来着。 林缘把碗一放,挑眉道:“怎么,不乐意我一起?那你别想了,你是我丈夫,走哪里我都得跟着。” 何远低下头,嘴角扬起的笑意怎么也忍不住,微微荡漾开来。 这边两人算是说妥当了,回家之后跟家里一说,周桂香放了心。 一切后续有条不紊进行着,铁牛因为之前帮林缘干活,后来见废品站没前途,也学林缘开始做点小本生意。 他运气不好,入行有些晚,本钱也不多,如今在小海区有一间自己的门面,勉强混口饭吃。 何远回来之后好几次说一起吃顿饭,都没空,林缘请到店助这天终于安排好了,便买了礼上铁牛家去吃饭。 铁牛的媳妇就是周小艳,当时闹得大,周小艳倔强,硬生生拖到二十二,家里急疯了险些给她说个二婚的。 那个时候铁牛一穷二白问她要不要嫁,一拍即合,在一起也好几年了。林兰生儿子之后没多久,周小艳也生了个女儿。 铁牛看着店面,她就守着废品站,多少能挣点儿钱。 两个大男人在屋里说话,林缘就跟周小艳在厨房忙活,说些村里的新闻,时不时传来几声笑。 小女娃正是爱动爱闹的年纪,趴在凳子上玩,口水直流。 铁牛把女儿抱起来,何远从兜里摸了颗糖,“开始长牙了吧,捏她腮帮子以后爱流口水。”他捏虎子的时候,缘缘就不准。 “是啊,快得很。你回来就好了。进哥能跑哇,他咋还不回来?你说你两个,一个新疆一个东北,够远的。” “给他写过信了,说是年底回来。” “那到时候你家有的忙。” 闲聊几句,问到铁牛的营生,就聊到林缘当时创业的艰辛,夸夸其谈自己的功劳,“说到这个,你得请我吃饭啊,那时候有个他们制衣厂的,经常跑来找小嫂子,可都是我给赶跑的。” 何远不爽,哼道:“少往自己脸上抹金,我自己媳妇啥样我不知道,需要你赶烂桃花。” “好吧,果然骗不到你。不说她厂里那个,就是当时小海区那大市场,看她一个单身年轻人,过来招惹得就不少。有一个她进货的供应商,家里那少爷,条件多好,开小轿车来追都没理。” “你俩嘀咕啥呢?是咱们女人家本分,要你们早迷得不知东南西北了。”周小艳端着菜进来,听了一耳朵。 在去市里之前,还有一个必须到场的宴会,王组长儿子结婚。老早就给林缘通知了,再怎么也有提携的恩情。 林缘找了衣裳出来换,进进出出好几回。 何远漫不经心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一会儿点评一句,这个裙子太短,那件衣裳太艳,这个勒腰,那个肩宽,在他嘴里就没一件好衣裳,全是烂货。 林缘没好气地把换下来的衣服全部往他怀里一扔,“你太讨厌了,闭嘴吧你。” “我为什么要闭嘴,长嘴不就说话的。”理直气壮,气势汹汹。 林缘不理他,他就嘟嘟囔囔跟在她后面转,“娘说今天回去吃饭呢,你就不能不去吗?我二姨过生日呢。” “要不叫人代礼,咱回家去?” “你别穿这么好看成不成?人家新娘子好不容易风光一回,都让你比下去了。” 林缘噗嗤一笑,“别哄我了,新娘子十八,我都多大了?” “你十九,差一岁。”何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走开了,我换衣裳。” “我又没说谎,你瞅瞅,跟十九岁的时候一点变化都没有。”现在也不大啊,还不到二十五,在他眼里,他媳妇就是最好看的。 林缘甩着衣服赶人,“快去换衣裳,磨蹭啥呢,迟到了多尴尬。” 何远一愣,“嗯?我也去?” “你不去谁去?王组长早说要见你的,好好表现啊,她对我可好了。” “你早说啊,害我这么卖力。”何远一边抱怨着,一边欢欢喜喜进屋了。 结婚办酒席的地方在镇上一家有名的大酒店,林缘先带何远续了礼,他们厂里也来了不少人,一看她出现立马拉过去坐一桌。 好久没见了,厂里添了许多新面孔,大家都感慨良多。 林缘旁边的一个班长,笑嘻嘻地拉着她,“这你爱人啊?难怪你这厂花谁也追不上呢,家里这样个人,换谁都不成啊。” “你如今出息了,开那么大的门面,前些时候开会还提到你。” “提我啥啊,我都走几年了,谁还记得啊。” 那班长哼了一声,“还能提啥啊,看你风光了,拿你当教材给新来的画饼呢,姓马的也好意思,你啥时候靠他了?” 她又神秘兮兮道:“我跟你说,有些人表面清高,还不是跟生产总监搞一起去了。那回她去相亲,姓马的那老婆跑去指着她鼻子骂,传得厂里都知道了,要我都羞死了,人家还赖着不走呢。” 这里正说呢,庞娟就过来敬酒了,眼神有意无意瞄向何远,笑道:“小缘走了也不回来看看我们,今天得罚你酒呢。” 大家开始起哄,跟林缘聊八卦的那班长不确定庞娟有没有听到,不好意思挡。 林缘勉强喝了一杯,庞娟还要再劝,何远伸手接过杯子,绅士地朝众人笑笑,“不好意思,缘缘有点不方便,这杯我代她喝。我不在的时候,多谢各位在厂里照应,哪天得空还请赏个脸,一起聚聚。” 林缘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笑。 庞娟话里隐隐带着些不怀好意,“喝这点都舍不得,你爱人待你真好。” 看不惯庞娟的人见她那样子,忙说道:“都别灌得太厉害了,我听王组长说了,缘缘爱人在市政府上班呢,弄一身酒气回去,影响不好。” 当时的情况,在政府部门上班大家都只听说过,那是令人向往又仰慕的存在,当即看何远的眼神都变了。 庞娟笑笑,也不勉强,找位子坐了。 等何远身边人去敬新人酒的时候,她又端着杯子坐过来,笑容满面,“我老听缘缘说起你,也没见过,今天可算如愿了。” 何远嘴皮扯了扯。庞娟继续道:“缘缘也挺厉害的,在我们厂里干了两三年,出门开店就赚钱,成了厂里名人了。” 见何远不理会,她又道:“还有一个人也挺出名的,现在听说是个记者家。缘缘辞职没多久他也跟着走了,好像还在缘缘店里上过班,一起上过报纸,当时他俩关系可好了。大家都说何宏东在追缘缘呢,你见过他就知道了,一看就是厉害的人。哎,我就随便说说,当不得真,你可别去问啊。” “哦,缘缘跟我说过,何宏东在你们厂里是电修,帮了她许多忙。好多人都挺乐于助人的,我们的工作也是这样,踏实勤恳,坚决不容忍媚上欺下、乱搞关系的人破坏工作。” 何远似笑非笑,话里有话,庞娟想起自己的事,不确定何远是不是知道,而且暗指她,到底坐不下去,灰溜溜地走了。 何远翘起二郎腿,哼着小曲一脸爽快,小样儿,就这还来挑拨,是不是傻。 宴席快散的时候王组长拿酒过来敬同事,拉着林缘说了许久。 吃完饭都下午了,熏熏然走出门来,迎面的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 何远喝了不少,脸红红的,拉着林缘的手,“媳妇,你辛苦了。” 她不明所以,听他道:“工作辛苦就算了,还要应付傻叉。那个庞娟好讨厌啊,说你跟一个叫何宏东的走得近,还一起上报纸。” 说完,他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似乎在等什么话,又好像无关紧要。 “我其实跟何宏东也不熟,就是在一起工作的同事而已。一起上报纸那次是意外,话都没说一句。前几天突然撞见一起吃了个饭,从没联系过。”林缘帮他理了理衣领,耐心又细致。 何远呼出一口气,望着眼前的路,心情像小鸟一样飞扬舒畅。 “小远哥。” “嗯?” “咱们去市里医院看一下伤,好不好?我很担心。” 手臂被握住的地方微微发烫,何远提起头,望进林缘的眼睛深处,满满的担忧与眷恋,交织着爱慕与纵容。这样的缘缘,怎么会嫌弃他,他到底在不自信什么? “嗯。” 在她拧巴面对世界无能为力的时候,他握住她的手从偏执的阴暗角落里走到阳光下,正视自己,变得更好更优秀更有底气。 所以,那么好的小远哥,她视若珍宝,怎么舍得他患得患失。 为对方成长,心甘情愿泥足深陷,这一生,该很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