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二十七则》 西域一则:云迷雾锁1 清晨,天边泛起一抹红晕。 有雾,浓雾。 七长老从昨夜安歇的山中破庙里走出来,深深的吸了口气,目视前方。 浓稠的如同牛奶一般的雾中,隐约可见十数个人影。 他的目光只落在一个人身上, 站在最前方的那个人, 黑衣人, 带着一柄乌鞘剑身修长的长刀,双手套着黑色半截手套,穿着黑衣,套着乌靴,戴着遮住了上半张脸的乌铁面具的黑衣者。 代号:墨 七长老和墨是同伴, 他们来着同一个组织, 一个很隐秘的地下组织。 地下组织之所以隐秘,当然是因为他们只做隐秘的事。 要做隐秘的事行动者当然越少越好。 可是这些人并不少, 是什么使他们改变了习性? 或是说—这件事要办成,至少要用上这么多人? 苏凌月从她的木屋里走出来,环顾雾蒙蒙的庭院,心情很愉悦。 朦胧的雾气笼罩着她所身处的这片树海,有一种唯美的视感。 心情愉悦的时候,无论看到什么,当然都会觉得很愉快。 苏凌月走到了院里的石亭中坐下, 她在等人, 等接她回家的人, 她已经住在山上近七年了。 此山西有十里桃花,东有四季常青,每日晨时云雾笼罩犹如仙家之境,故名“仙山”。 苏凌月离开家,在'仙山'上住下的时候只有十一岁,一个孩子竟独自一人在这座“仙山”上生活了七年之久。这七年来,有人给她送饭,送衣物,送首饰,送一切她能用到的和不能用到的东西。 这些都是她家里人派人给她送来的。 她家里并不贫穷,没有理由让她离开,在这里生活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为什么要忍受这种孤独? —几乎没有人知道,除了她自己。 七长老和墨逐渐放缓脚步,紧跟着他们身后的数十黑衣也跟着放慢步伐。 这些人虽然在崎岖的山路上前行,可却依然像带着一种特殊的阵型,分外协调。 他们是来找人的。 墨忽然问道:“快要到了?” 七长老回复一声,漫不经心。 墨平静开口:“七老爷子,你似乎不太希望见到我。” 七长老叹息道:“是啊。” 墨忍不住侧目,这幽怨的语气是闹哪样:“为何?不想我抢功?” 七长老转头看了他几眼,又叹了口气:“因为我怕。” 墨惊讶道:“你怕?” “我怕你见到她后脑子发热,”接着他又无奈道:“我身后的这些人,头脑发热我还能把他们打晕扛走,若是换成你我可无能为力。” 墨闻言言语间更加惊讶:“我们为何会头脑发热?” 年至天命的七长老满目戏谑:“因为她是个大美人而你又是个小孩子。” 墨冷笑了两声。 七长老见状,含笑道:“不要不服气,虽然见过你的人都以为你有二十多岁,可是我知道你今年还未及冠。” 他们身后的黑衣众皆是讶然,无疑,他们也没想到墨竟如此年少。 世态万千,唯有磨难才能让人真正的成长,莫非这个人,经历了太多太多的磨难了吗? “情报上说,她比我还要小一些。”墨忽然道。 七长老回答他:“可我还是只能称呼她大美人,因为她和你一样,看起来一点也不小。” 直到墨见到他们要找的人时才明白七长老的意思。 女子立在石亭阶梯上,一身雪白的,一尘不染的轻纱。雾一般轻盈的纱衣,令人觉得她随时都会融入雾中,又像雪白的烟霞,趁着她绝美的仿佛精心雕刻而成的脸颊处处透露着神秘。 她的确算不上大,却有一种成熟而稳重的风韵若是不知道她的年龄,没人会当她只是个少女。 清冷、孤傲、高贵、忧郁,这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苏凌月给予他们极具欺骗性的印象,以至于后来墨每每想起这回事都恨不得给当初的自己来几个耳巴子。 苏凌月是一个公主。 一个不大不小的西域十八国之一国家的王女。 她也是拥有这个西域王国的继承权的。 当然,在这个国家的王只有她一个子嗣的情况下,即使她是个痴傻之人,也能成为下一代的“王”。 和那些老掉牙的史书记传、话本故事不一样,她之所以离家七年,跟那些争权夺利、谋权篡位没有任何关系,也非后宫妃子陷害争宠,当然更不是什么不想当笼中鸟、金丝雀逃离华丽囚笼奔向自由,这么不谙世事的天真想法。 芜国这个国家,是个有着跌宕建国历史的二代王国。 其建国之始,还要追溯到三十五年前的渡疆之战。 三十五年前的天下三分王朝,中原羲王朝姜氏、北疆虞王朝陶氏以及西域黎王朝木氏。 当时的中原空前强大,北疆和西域从中嗅到危机果断结盟,结果不久之后,中原的百万精兵铁骑便西行攻向西域,瞬间冲破防线直入腹地。 而那时的黎王朝已经腐败,国内的大将军不说是满腹肥肠的废物,也是一个凭借自家权势上位的平庸之辈,他这一生做过最勇敢的事,就是遵循大将军的职责亲身领兵上阵,一月后,殉国。 次日,北疆援军至,中原军队攻城之势骤减。西域将军苏原威请命,率领亲兵和交付与其的十万大军出战,与北疆军队合作,战线止住不再扩大。 双方经历两年或多或少无关大局的小胜小负后,中原派出了“杀手锏”。 战争开始两年三个月零七天,战场上传得消息,朝内西域木氏皇帝被刺杀,木氏所有亲族被毒害,早已蛀空的偌大王朝三日内便崩塌成了废墟。 北疆陶氏得到消息,当即便召回还留在西域的自家军队,战争中心由西域转向北疆。 分崩离析的西域明面残存兵力很快由铁血手段的苏家将军整合,矛头转向仍残存西域的中原军队,誓将其赶出西域,其中骁勇善战的苏家军被称为苏武卒。而后无数势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一致向外。 此涵盖了三大地域的战争,后世称为“渡疆之战”。 终于,战争经历五年后。由于北疆与中原两大王朝都承受不住长期战争所带来的消耗,签署停战条约。而在其前一年,西域势力便将中原军队赶出领地,接着各种势力自立为王,成立了共十个国家。并且为了抵御其他王朝的再次入侵,组成联盟。以苏原威所立''芜国''为首,统称西域十国。 至此,天下局势暂时平息。 各位猜的不错,最初西域十国中的芜国开国帝王就是苏凌月的祖父,苏凌月即是芜国当朝公主,号“望舒”。 拥有一个即使人数多于己方三倍,仍可战而胜之的军队的国家继承者。 这样一个人,当然会遭到各种各样的觊觎。 所以,今天苏凌月便遇见了这些不速之客。 西域一则:云迷雾锁2 .传说江湖上有个极其隐秘的组织,人称“暗礁”。给为数不多,对其知情者的印象也是低调、神秘,势力深厚。而这次,“暗礁”有个很莫名的任务。 他们首领想要见到一个女人, 一个在江湖传说中与他们同样神秘的女人, 一个西域十八国之首“芜国”的王女。 所以他们便仿制了芜国传令的信物,来到了“仙山”。 蓄着花白半长胡须一脸慈祥的七长老无视身后众人两眼发直的囧样,木着张脸,欲从衣袋中拿出象征着芜国王室的令牌,可他刚刚握住玉牌拿出来扫了一眼,就倏地僵住了。 “……” 苏凌月双臂微垂,默然盯着他手里的玉牌:“……” 墨:“……” 黑衣众:? 象征着芜国皇室的令牌被称为“玉刹牌”,由白玉镶金雕刻而成的玉牌,背后有精美的纹路,正面则是格格不入的“狂草”字体雕文。封号“望舒”的苏凌月便有一块儿其上雕刻狂草字体“望舒公主”的玉刹牌。 只是七长老手中的玉牌却犹其“劣质”,本应有浮雕文体的位置被平削掉,微凹的光滑面用墨水写上了几行扭曲字迹,当真是不忍直视。 七长老沉默半晌。 他们这群人里唯一敢弄出这个东西的玩意只有……… 墨依然毫无声息。 七长老缓缓抬头,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把墨骂成狗,他微笑着看向苏凌月。 苏凌月默然,不知为何,明明这人在笑着,她却感受到比之前僵着脸时,更危险的意味。 “公主殿下”,七长老面容柔和,“若是属下说,我们是接您回芜国''荒芜''山宫殿的护卫,只是信物''玉刹牌''不小心损坏了,您信吗?” 说着他双手将玉刹牌抛给苏凌月,可苏凌月却没有接,反而倏然后退。 在玉牌将要砸落在地时,地面上突然出现一席皮制坐垫,玉刹牌安然落入其中。 石亭里石椅上的毛皮垫。 苏凌月站在石亭之中,直至玉刹牌落地又等了一会,才施然过去将其捡来。 铁冲棠一汗,这个公主过分小心。 “接我回''荒芜''的本该是王室手下十''天罗''之一。” “属下就是''天罗''之人。” “可''天罗''中十位统领有九位是女子,”苏凌月话中带着笑意:“唯一的男人传闻已解甲归乡,但其实是病逝了。” “……属下是新任的第六统领。” “巧的很,”苏凌月双手合十,“本公主确实还未见过四年前成立的十''天罗''之人,但欲要上任这一任第六统领的人,我却是识得的,他是前第六统领的关门弟子。” 她缓缓咬字道:“是个相貌清秀的少年。” 墨嗤笑一声。 七长老汗颜,有些欲言又止。 在讽刺我老? “我知道你是谁,”苏凌月打断他的话,“''冲穴掌''铁冲棠,一年前推举你进入''荒芜''山的是我的人,我也清楚你们背后是''暗礁''” 七长老铁冲棠哑然,面上的笑容挂不住了。 “至于你们''暗礁''手上这枚''玉刹牌'',”苏凌月冷笑着,“若是忽视正面的字,还算不错。” 玉刹牌几乎不可仿制,因为它本身是芜国集一域之力助数位名匠共同设计镌刻,共有几十块小巧的玉块,每位匠人负责雕刻十块,而后把细碎的零件拼组而成。 数位名匠合力制成的心血可不是那么容易仿制出来的,即便是当初的芜国,也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才制成了十个可自行刻字的无字玉牌。 虽然“玉刹牌”几乎不可能被仿制,但既然是“几乎”,就会有一丝例外。这个例外便是“天下第一巧手”紫琉璃,或许她也是天下唯一一个能分毫不差的做出“玉刹牌”的人。 而铁冲棠他们背后的组织,有能力让“天下第一的巧手”为其仿制器物,也有人能力让她见到真正的玉刹牌。 铁冲棠为了这个任务花费了一年时间混进芜国“荒芜”收集情报。墨本以为是万无一失的,直到他机缘巧合之下听闻“玉刹牌”的“狂草”雕文是西域“笔仙”提的字模。 墨知道完犊子了。 天下只有一个“笔仙”,正如天下只有一个“紫琉璃”一样,他的字绝不可能被临摹。因为不敢,其他书法大家的字放在他的字旁边简直是自取其辱。 很不幸,即使紫琉璃是“天下第一的巧手”,但也只是个工匠。“笔仙”字的意,她绝不可能临摹得出来,她的“狂草”字模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匠气。 于是呆在组织内部闲的发慌的墨就出来看笑……相助了,虽然他清楚这块精心准备的玉牌已经废了,但还是提前毁掉了那面会暴露的字迹,并瞒着铁冲棠放回了原位。 后来终于明白了事情来龙去脉的铁冲棠,冷冷的吐槽了一句“奇特的嗜好”。 “让望舒公主见笑了,”铁冲棠抱拳拱手:“初次谋面,在下''暗礁''组织七长老铁冲棠,代号''黄''。” 墨同样抱拳:“''暗礁''代号''墨''。” 站在石亭前的苏凌月微垂眼帘,视线扫过两人面孔,“西域芜国苏凌月。” 三个人相对而立,气势各一,语气或认真或戏谑或平静,却隐约有着暗潮涌动,其身后的黑衣众彻底沦为陪衬。 “''暗礁''何时做起人口拐骗了?”苏凌月淡然奚落道。 铁冲棠没有在意她的嘲讽,“我们首领想见你。” 苏凌月指了指他们身后气势汹汹的黑衣众,“这是你们首领的态度?” 铁冲棠抚着胡须眉头微皱,暗自思索苏凌月的气场很强,和他想的不一样,不似那种因身份撑起来的虚架子。 “不,这仅代表我的态度。” 墨在一旁拆台,“首领只说想见你,至于将你请来的方式,是我旁边的这人自作主张。” 铁冲棠一记眼刀朝他刮过去。 你想干嘛?你想干嘛!吃里扒外的臭小子,就不该让你跟过来! 苏凌月眼角抽了抽,她问道:“''暗礁''的首领什么都没和你们说?” 铁冲棠和墨互相对视,“……” 他们应该知道什么? 两个''暗礁''成员互相确认了一下,最后得出结论,首领确实什么都没有说。 苏凌月“啧”了一声,突然就有些恼怒。 良久,苏凌月转身走进石亭中坐下,清冷的声音带着一股火气。 “请,滚!” 西域一则:云迷雾锁3 .依然是那条崎岖的山路,前行的队伍依旧如此协调。 只是原本的上山路变成了下山。 队伍最前面的墨问道:“就是她?” 身旁与他并行的铁冲棠微微眯起眼睛:“就是要带她回组织。” “带?” 铁冲棠道:“你若愿意说''抓'',也无妨。” 墨冷淡的眼神平静的落在他的脸上仿佛在问,那你就这么撤走了? 铁冲棠神色祥和的和他对视,不然呢? “因为那个石亭?” 铁冲棠轻笑了两声:“六角十二卦玄亭虽然是中原的暗器机驽阵法,但我也不想试试在西域的这个阵法是真是假。” 墨下意识抿了抿唇:“这么小的亭子可装不下真正的六角十二卦玄亭那么多机关暗器。” “也不用真正的六角十二卦,只要这个石亭能阻碍我们一瞬,我们都会死。” “为何?” 这不是墨的声音。 墨和铁冲棠回头,发现是一直在他们背后悄声听着的一位身材看着又瘦又矮小的青年在问。墨记得这位是铁冲棠很看好的手下,代号叫做“流黄”。 铁冲棠没有正面回答:“你们在当时有没有察觉到一股奇怪的气味。” 墨突然想起他在见到苏凌月时闻到了一种很淡的刺鼻气味,现在记起瘦小青年的代号,才意识到那个气味有些像硫磺:“……炸药?” 铁冲棠继续道:“她的房屋周围太贫瘠了,寸草不生。” 如此贫瘠的土地极有可能是土地里面埋了些不该埋在土里的东西。 这个女人居然在自己住的地方埋上了一圈炸药! 墨面具下的眉毛皱起:“疯子。” 流黄:“……” 明明是自己的提问,却总感觉自己跟不上他们的思维。 铁冲棠微笑着道:“的确是个疯子。” “暗礁”首领要见的人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灰白石亭中的石桌上放着黑色的毛垫,坐垫的毛皮之中有如羊脂玉般的''玉刹牌''。 苏凌月坐在前面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呼出来。 她蜷了蜷自己的四肢,似乎有些疲累。 是的,疲累。 她答应过她的家人,只要她累了就会回家。 她累了, 该到了她回家的时候了。 苏凌月一手支在面前的石桌上,撑起微微仰起的头,另一只手伸入厚重桌沿侧方的圆孔中摸索了一阵,抽出来一把油布伞和一把通体暗银,剑柄如白玉般剔透玲珑的宝剑,亦是名剑。 ——名剑“月樱” ——西域芜国荒芜山苏凌月,第五代“月樱”剑主。 “月樱”是把“仁剑”,其剑法也偏向以守待攻,传闻练成后便不可杀生,否则剑法不攻自破。 “月樱”更是江湖流传的六大名剑之一,相传有一把名为“血樱”的“杀剑”与之对应。 苏凌月用左手按着一伞一剑,伸出右手按动身后的石柱,只听“锵”的一声,石亭居然发出一阵铁器摩擦般的轻响。 她坐着发了会呆,眼睛里突然露出种刺骨的冷意。半个时辰后,她走出了这座许久没有走出的“仙山”…… 这是一个平凡而又不失热闹的小城,抬头就能看到那座埋了火药的山。 夜市,同样很热闹。 只是今日的夜幕下,却暗藏着一种冰冷肃杀之意。 起因是几十个冰冷而肃杀之人,藏身在了这片喧哗之中。 酒楼,王记,天香楼。 有两人正对坐在二楼的一间雅市里。 桌上有菜,也有酒。 可是墨却连碰都没有碰它们。 桌子另一边是铁冲棠。 他在用一双筷子慢悠悠的吃菜,慢悠悠的喝酒。 待他又一次放下杯子,朝着墨道:“这里面没有毒。” “我知道。”墨淡然回道。 铁冲棠用手中的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菜,“那你为何不动筷?” 墨道:“因为我不懂。” “你不懂?不懂什么?” “我不懂你为什么认为她一定会来到这个屏南城。” 铁冲棠道:“因为她不笨。” “她知道我们虽然不能动她,但可以动那些真正来接她的人。” 墨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她就会下山,先我们一步与那些人汇合。” “不错。” 墨继续道:“而这里就是他们汇合的地点,我们在抓她的关键时刻,还可以拿那些人当筹码” 铁冲棠勾起了嘴角:“看来你我都一样,对咱们这些人的身手很自信。” “可是你忘了一件事。”墨微抬眼帘,戴着半截手套的双手搭在桌子上。 他挑着眉道:“既然她认出我们并不是去接应她的''天罗''之人,若他们为了避开我们,提前传讯改变了路径,当如何?” 铁冲棠很笃定:“绝无可能。” 墨那张戴着面具盖住上半面的脸面对着铁冲棠在等他解释。 铁冲棠用难得严肃的语气说道:“她是芜国下一任的继承者,姓苏,而苏武卒向死而生,永不后退!” “这是口号?” “这也是他们的信仰。”铁冲棠看着墨,缓缓道。 墨嗤笑了一声,“听起来就像一群莽夫。” “不后退只是不逃避,并不代表他们只会没脑子往前莽。三十多年前的渡疆战争,苏武卒最擅长的可是奇袭。” “你确实对他们很了解,花费一年力气调查的情报很详尽,”墨搭在桌面的右手食指轻敲,神色逐渐凌厉,“那你最后怎会实施如此错漏百出的计谋。”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墨冷哼一声,“你觉得我会信?” 铁冲棠无奈的笑起来:“好吧,这计策不是我出的。” “是谁?” “首领直接下的命令。” 得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墨明显一愣:“首领?但,为什么?”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铁冲棠注目着他,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为了把我引到你这里。”墨喃喃自语。 想来墨得到的有关玉刹牌雕文的情报也是暗礁首领“不经意”散播出来的。 这很可怕。 因为不明白首领的目的而可怕。 “暗礁”之中没有人不对首领心怀敬畏,甚至可以说畏惧感要比尊敬感更强一些。 即便在组织内部也没有几个人知道首领的真实面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组织成立最初的宗旨。但是他们都知道,只要首领愿意,无论是谁都可以算计的都如同棋盘上的棋子一般任人摆布。 他们还知道“暗礁”首领有个极远大的志向。 为了这个志向首领近些年来竟一直在引导这天下大势的走向并且没有一次出乎预料。 有时他们觉得,首领把天底下所有人都当成了棋子。 以天地为盘,众生为子! 被这样一个人引诱着来到这里的墨,心里只能用不寒而栗来形容。 “不要多想,”铁冲棠将墨的思绪拉回来:“现在你能发觉,说明首领不在意你知道这些,更不会害你。” 西域一则:云迷雾锁4 .西域,屏南城。 王记,天香楼,二楼雅室。 带着乌铁面具的年轻人与年至天命的中年人对坐。 墨的右手骨指扣了扣桌面,意有所指:“你的身份一眼便被认出来了啊,七老爷子。” 你曾让她见过你? 铁冲棠将杯子拿起:“我可没有像你面上那副面具那般惹眼。” 墨撇了撇嘴角。 “我已经十年不曾在江湖上走动了,近年来也只有一次露过面,她没有可能见过我。” 墨见他不再说话,追问:“哪一次?” 铁冲棠怔了怔,神色逐渐恍惚。 十几年前的江湖,是属于铁冲棠那一代人的。 上一代的江湖人才济济,各领风骚,如江湖十大剑客的榜首古刹冷,有一双可以巧艺夺天工的巧手紫琉璃,立誓杀尽天下负心人的千面郞君,初代鹰爪功的开山鼻祖鹰爪王,名枪“青梅煮酒”的传人李当空…… 当然还有林玲,当年江湖六大名剑的剑主之一,早已香消玉殒的女子剑仙——也是芜王妃,苏凌月的生母。 他铁冲棠也凭着一手高深的点穴手法与不错的武艺,算是混成了名侠。一代江湖老去,新一代江湖诞生,他也就跟着老去的江湖退下幕台。 近年来唯一一次露面是因为一场战争,一场跟几十年前的渡疆之战同种性质的战争,一场甚至吸引到了三大地域的江湖的战争,一场死了很多人的战争。 中北战争。 这场战争的两个主角是中原和北疆,而战争中最初也是最有名的一场战役是在一座名为残阳的城池,所以那场战役被命名为残阳战役。 那一战,他铁冲棠自报名号投军,干掉了中原四名大将加上十余名铁骑,扬长而去。 铁冲棠被对面的墨唤回思绪,默然看向他,破天荒没有回应,低头夹菜。 看到铁冲棠有意结束话题,墨若有所思:“不方便说?” 铁冲棠停下筷子重新看向墨,状似认真:“食不言,寝不语,你娘没有教过你?” ——这铁冲棠也真不愧是个老江湖。 墨差点没给憋出内伤,立刻回道:“没有,我根本没有娘!” 铁冲棠一僵,忽然有了些歉意,而墨旋即站起身,直接走出了这间雅室。 一楼,灯火通明。 有些嘈杂的十数张方桌中,有张靠近角落的桌子围坐着五六个生意人。打眼望去,他们似乎与周围的喧哗格格不入,可若真正注意他们,又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从楼上走下来的墨一眼看向了那张桌子,他微微想了想,抬步走了过去,那几个似乎是生意人的壮汉,看到墨的身影,先是一怔,神色变得恭敬了许多。 墨很随意的坐到桌前,就像一开始就该坐在这里一样,低声道:“走吧,我跟着你们这队。” 那几个人听到墨的话,神色忽然变得很古怪甚至可以说是精彩。 可惜墨刚刚说完就起身率先走出去,并没有看到他们变幻不定的脸色。 屏南的闹市灯火辉煌,熙来攘往的人群就像潮水。 他们先后走出了酒楼,其中一人跟上墨,给他带路。 虽然不知道首领为什么要找苏凌月,但墨确也听到过这个神秘而美丽的女人的传说。 她的传说很多, 有关她的传说也和她的人一样神秘而美丽。 江湖中的英雄豪杰,几乎人人都想见她,可惜也几乎没人能够一睹真容。 他知道,他们现在要做的是一件很奇特,很有趣,也很刺激的事。 他们要去找苏凌月,再将她“带”回去。 只不过他们停在了一个令墨意想不到的,也绝不可能想到的地方——妓院。 “七长老说越是不可能的地方,她越有可能藏在那里。”领头的人颇有些小心翼翼的压低声音对墨道。 墨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他显然是个很善于控制自己的人。 他道:“你们是负责这条街的人。” 这些人在听着。 墨继续道:“这家流云阁是在距街头较远的地方,你们为何先找这里?” ——因为他们以为这就是墨的目的。 可惜谁也没敢说出来。 闭紧门窗的昏暗房屋里点着两盏烛火。 微微闪烁的火光,将坐在烛台前的女子身影,照影在墙面上。 屋里有人,很多人。 世上从来不公平,有些人即便地位再高,隐去身份很容易就泯然众人矣,有些人那强大的气场却是世界中心,随便站在哪里都如同鹤立鸡群。 如若这位坐在烛台前的西域芜国苏凌月,再比如,站在这群人当中的盖离。 盖离是个少年, 一个刚即束发的少年, 他的站位却是这群人里的主导位置。 这个少年面容干净清爽,目光炯炯,有份儿清透味道,看上去可爱无害。身着白色劲装,手里提着一个褐色的包裹。 “那么苏令主,”盖离言笑晏晏:“虽然我们已经很熟了,但这是将军定下的规矩。” “嗯,”苏凌月回应一声,手伸向腰间摸索一阵,从深紫色的腰带内层抽出块铜牌。 这块铜牌上有个凸起的“绝”字。 她将这块雕着“绝”字的铜牌递给盖离。 盖离坦然接过,细细打量了一阵,便将它还给了苏凌月,接着抱拳拱手:“见过苏令主,令主大人今日不穿白衣穿紫装也很漂亮。” “承蒙夸赞,”一身浅紫衣衫的苏凌月重新将令牌塞回腰带:“可惜你穿着白衣倒是不太漂亮。” 盖离右手轻扯衣襟,朗笑两声:“是吗?我最近喜欢上穿着白衣。” 苏凌月叹了口气。 盖离收了面上的笑意:“那么,这一次的任务是?” 苏凌月拿过桌上的一叠资料,“你先看着。” 盖离接住这几张资料纸极速的看起来,几乎一目十行,很快便翻到底:“这个组织……叫做''暗礁''?倒是和我们很像啊。” “现在盯着我的就是这个组织,”苏凌月强调:“你们的任务在最后一页。” “有点意思,”盖离刚好看完最后一行字:“我们会配合你的。” 接着便是一些事物的交接,完毕后众人各自隐蔽的离开。 苏凌月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看向外面的街道,忽然道:“以后让你的小侍女进来吧,给她准备一个休息的房间。” 刚推开门的盖离回道:“谢了。” 较为偏僻的街道边站着个皮肤偏黑的小侍女。夜色里,远处的明灯将她笼罩在柔和的烛光之中。 她实在有些小,应该有十岁,但因为好似营养不良的瘦削身材和矮小的个头,看起来绝对没有她本来的年龄大。 瘦小的小侍女背着一个狭长的,竖起来比她人还高的木箱子,非常别扭。经过这条街的路人看到这可怜的小侍女,都在谴责她那没有同情心的主人。 小侍女那没有同情心的主人从她面前的府邸大门走出来了。 盖离伸了个懒腰,看着他的小侍女小跑过来拍拍小侍女的肩膀:“木藤,走,回去了。” 木藤背着长木箱跟着盖离,“少爷今天心情很好?” 盖离咧了咧嘴:“还行吧。” “对了。” 盖离似乎想到什么:“我穿的衣服里再加上紫色的。” 木藤苦着脸:“白的和紫的都不好洗。” “木藤,你的眼光要看的长远些,不把你少爷打扮的好看点怎么讨到媳妇。” “……” “木藤,怎么不说话了?咱们以前在炕上讨论的时候,你可是聊的挺带劲的。” “要会顾家,能攒钱,屁股要大,好生养……” “好,停停——咱们回去再说!” “少爷今天吃什么?” “今个高兴,吃点好的。” “……少爷我们快没钱了。” “呃?那就面吧。” “好嘞,给少爷多加几粒葱花,再加个蛋。” …… 西域一则:云迷雾锁5 .铁冲棠独坐着,他看上去还是有很好的胃口,似乎心情很愉悦。 墨原本坐着的座椅不知何时已经撤了,换上了一把更加素净亦更加玲珑华美,用上好的材料,让城里手艺最好的工匠精雕细琢而成的椅子。 桌上空椅的位置放着一瓶酒,一瓶从遥远的波斯带来的上好紫葡萄酒。 一只酒杯, 一只斟满了葡萄酒的水晶高脚杯。 他在等人, 在等一个很会享受的人。 门被推开,铁冲棠立刻看过去,待得看清走进来人的模样,又颇有些失望的收回目光:“你回来了,墨。” 戴着半面面具的黑衣人走进来,瞧见屋里的情况。 “我似乎不该回来,”他道:“你在等人?” “是的” “在等谁?” “一个女人。” “七长老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墨笑着。 铁冲棠神色微微变化,续而恢复正常,打趣道:“若你知道是谁,想来也会很感兴趣的。” “哦?莫非是流云阁里很红火的姑娘,''落花娘''?” 铁冲棠笑眯眯的道:“还真是意外,你居然也会知道青楼女子。” 他又将手伸入衣襟:“是这块玉牌的工匠……哦,已经没了,是那块精仿''玉刹牌''的工匠,天下第一巧手,千娇百媚,美丽动人的紫琉璃紫大小姐!” 可以看到墨的耳侧似乎有奇怪的红晕:“她什么时候来?” 铁冲棠向他走过去:“别着急,那位美丽动人的紫大小姐……”他的手闪电般探出揪住“墨”的面具,只见裸露在外的半面“脸皮”连着面具一块被揪下。 铁冲棠大笑:“这不是已经来了吗?” ''面皮''下露出一张如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面孔。 被逮了个正着地紫琉璃愠怒道:“好啊,我说你这老死鬼怎的突然嘴甜起来,半百的人了也不害臊!” “哪能啊,老夫的话可是比珍珠还真的。” 紫琉璃不屑一顾:“德行,一想谈正事就给我胡说八道。” 她旋即正了正脸色:“正好让我见识一番林玲的女儿。” “……” 铁冲棠突然想起在上一代江湖之中被称为“女子剑仙”的林玲与“天下第一巧手”紫琉璃似乎互相都有些看不太顺眼,这次对付的是对方的女儿,紫琉璃有很大可能意气行事。 轻咳了两声,铁冲棠侧过身,伸手将紫琉璃请到椅子上,递给她一杯斟满的葡萄酒后,自己也默不作声地坐了回去。 紫琉璃悄悄翻了个白眼,拿起酒杯轻轻晃荡:“黄,我刚才的易容有什么破绽?” 铁冲棠失笑:“破绽,以你的手艺又能有什么破绽?” 他打量着对方易容地颇为相像的体型:“你也知道,即使是再高超的易容术也无法瞒过熟悉的人。” “你们关系很好?”紫琉璃问:“我可没有听说过你身边跟着个年轻人。” 铁冲棠道:“他对''暗礁''来说很重要,是最核心的成员之一。即使你深受首领看中,甚至刚加入''暗礁''就有了代号,但也只是新人,信任有限。” 紫琉璃听完,笑吟吟看着他。 “不过,”铁冲棠话锋一转:“你也足够有资格知道一些事了。” “请说。” “他是首领的干儿子,论辈分该喊我叔。”铁冲棠很实诚。 紫琉璃眉头一挑。 “虽说他从来没有这么喊过我。” 夜笼长巷,一排排高檐低墙悄悄隐匿于夜幕之中。长街人流涌动,灯火恍惚,其中有一长楼红灯高悬,热闹非凡,隐约可听悠扬歌声回荡长空,入门处高悬的牌匾有烫金色的字体 ——流云阁。 站在流云阁门前的墨环顾四周,找到了买扇子的小摊。 他走过去随手挑了一把,问价、付钱,接着面对几个尤其“老实”的“暗礁”成员潇洒的展开折扇:“走,去玩玩,咱们几个以前在别的地方商议商贾之事时,可没有这么高端的青楼!” “暗礁”众人反应迅速,纷纷应和,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簇拥着墨走进了流云阁。 有清丽的迎宾姑娘上前: “各位客人,今个咱们屏南城最美的镇楼花魁洛花娘,就在二楼弹奏小曲,客人不妨来看一看,没准洛花娘心情欢喜,就促成了好事呢。” 她似乎想到什么,捂着嘴笑了起来。可怎么说呢?这位漂亮的姑娘举手投足之间透露着一股野性,就像一只性感的母豹子,看上去就不怎么适合这个温柔可爱的动作。这种女人,即使她长的不算太漂亮,那种给男人的一种征服欲望,也会让他们趋之若鹜。 有“暗礁”成员瞥了她一眼,心里默默感叹现在的青楼连迎宾小姐质量都这么高。 入目明黄调大厅,高台正起舞,彩袖舞动,十数满桌环绕之。二楼一帘青纱缦,倩影独清弹;高朋座又满,竟价彼伏中。 墨带着几个形似商人的“跟班”向高台的方向走去。 正当一曲终了,高台彩袖舞娘退散,二楼青裳倩影一手环抱长琴,玉手芊芊,一手直指台下。 指尖所指,正是暗中观察着众多宾客的墨。 登时,无数道羡嫉的目光看向了黑衣戴着半面面具的墨。 墨:……? 旁边走着的迎宾姑娘懵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哎呦,恭喜啊,大人被洛花娘选中了。” 啊什么? 几个“暗礁”之人相互对视一眼,集体将目光落在了他们上司身上。 说实话,墨穿着一身劲装走在他们扮做的商人中间本来该像保护商人的镖客,可因为他通身庄重随意且隐含危险的气场,反而像威胁着几个无辜商人付钱的凶恶的江湖中人。 再加上他们曾见过墨长相不错的脸孔被黑色的面具遮住,属实变得狰狞的多。 这样都能被花魁选上,那这位镇楼花魁落花娘的眼光可真是意外的独到。 几个“暗礁”之人憋着没敢说话,墨反应过来后,朗声朝他们交代:“那我去了。” 他们纷纷恭贺,言语中羡慕之意难掩其表,眼中的神色却带着惊异。 ——怎么回事?这么巧?莫非是陷阱? ——墨不会陷进去吧? 很快他们又打消了顾虑。 ——开什么玩笑,墨这种一个能打他们上百个人的牲口会出意外? 一位嘴瓢了的“暗礁”嬉皮笑脸的对墨道:“玩得开心点。” 墨:…… “趁这段时间你们本来该玩什么就去玩什么,嗯?” 几个人零散着应和,看似散漫无比,实则暗含锋芒。 豹子一样的女人笑着引路, “这位大人请跟我来。” “好。” 墨跟着她走进流云阁内的庭院,院子里有些花卉、水池之类怡情的场所。他看向姑娘方向明确的目的地,一排三层高的雅舍,楼内有些房间一片昏暗,更多的是亮着微弱的灯光。 领路的姑娘带着墨走上第三层顶楼,墨忽然轻声询问,语气平淡:“洛花娘平时住在这里?” 姑娘笑着:“当然不是啦,您在想什么呢,洛花娘平时都住在对面的那栋楼,和我们一起。” 墨从走廊的窗口望去,看到那栋和这里一样精致漂亮的雅舍,只是那一栋楼房的每个房间窗口都透着明亮的灯光。 一只隐藏在夜幕中的飞鸟,划过窗口…… 西域一则:云迷雾锁6 .一年前。 ''暗礁''总部腹地,云深不知所处。 书房。 四面黑纹白底的墙体,墙根处贴着黑色的石质踢脚瓷板,纯白的墙体,黑色的地板。 房间采光朝南,窗门大开。 东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陶襄阳的《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笔仙''颜鲁公墨迹,其词云: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房间正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字帖,并数十方宝砚。 右边紫檀架上放着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窗口那一边望去,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旁边金丝楠木的黑漆书桌前,坐着位一身玄衣的男人。 他读着桌面上一封送来的信件,明媚的阳光从窗口洒进来,在微微低着头的男人脸上留下明暗分明的光影,看不清他的模样。 整个房间内除了黑白便没有其他色彩。 这个偏爱黑色的男人危襟正坐在桌前,拉开黑漆楠木书桌下的右侧抽屉取出了一根竹筒,他拧开盖子,抽出一卷紧卷着的白纸,轻柔的将其铺开。 接着他伸手拿镇纸压住它。 白纸极长,有一半都已经书写了黑色墨迹,字迹是一种似乎和信件上相类似的符号。 男人握起放在笔搁上纤细的狼毫毛笔,点了点盛有墨水的砚台,将手边信纸上不知所云的符号誊抄在白纸上写了一半的字迹之后。 这张长长的白纸上有很多看似毫无意义的大串字符, 翻译如下: “情报组织''绝'': 吾之组织名为''暗礁'',吾乃''暗礁''的首领。 ''暗礁''看似是阻碍世人道路的水中礁石,但礁石只需在特定的地方阻碍道路,便能够引导前行的方向。 而吾的''暗礁''在正确的前方,吾的''暗礁''就是尔等前进的明灯。 若汝能解开这密文,握住吾施舍的一缕指引明光,便与吾传讯罢,就放入这封信件现世的源头之处。 ——元鼎二年十一月初九” “暗礁: 我乃''绝''的首领,''绝''在一年前就已转行,早已不是情报组织。 尔言己乃前进的明灯,尔怎知尔之方向正确?尔压着天下大势走到现在,前路依旧云迷雾锁望之不可见其脉络,可尔为了所谓方向,在数年前暗中掀起中北战争的阴影仍笼罩在世人的天空。 民众的伤亡不计其数,无家可归的妇孺老叟遍地皆是,尔又有何颜面所言行路正确? 尔之思想,就如同这莫名的字码暗号,明路皆是尔所指,镜中花水中月一般不可触及,尔岂敢言让''绝''紧跟尔的步伐? ——元鼎二年十二月初一” “绝: 小将军当真算不得坦率。 自从汝两年前参与中北战争之后,汝便跳出了吾的棋盘,从一颗棋子变成了观棋者,仅是如此便罢了,汝的意念却还落在这天地棋盘之中,一举一动皆顺应着大势所趋。 汝所做之事,皆是吾欲要天下所做之事,汝早已认可吾之所向,吾所做之事汝皆知其意,吾所想之事汝皆知其因,吾所向往之未来汝皆乃向往,何须再问? ——元鼎二年十二月三十” …… …… …… “暗礁: 暗礁首领,我曾经见过一个生而知之的人,他告诉过我很多事情,于是我便顺理成章地跳出了格局,看懂了很多原本笼罩在迷雾之中的暗潮。 西域的苏武卒、谋臣李兆愿、王世櫆等,北疆的丞相陶治廉、残阳五将其中三位,中土的谋士姚庄安、鲁子健、大将韩青峰等这些都是人才精髓,不该这么内耗殆尽。 我要看到一个盛世,一个智慧、眼光、大势、谋略、政略、军略这些方面远远超过历史上任何时代王朝的盛世。 古先贤追求的是百姓衣食所安,而我们难道也着眼在那种程度吗? 我们对于百姓不能只着眼于眼前,有余力的话当然应该去做到更好。 有些事情宜早不宜迟,就如同商贸一事,当时如果不强行推行,大概真到稳定下来,甚至天下统一的时候,想要进行推行怕也没有了那个能力。 有些事情知道是对的,却无法完成,难道就要当作一无所知往错的方向行进,直到距离原有的道路越来越远? 不,就算会没有结果,只要别人证明不了我们是错的,我们就应指出方向! 历史总需要先驱,没做过的事情谁知道是困难还是容易! ——元鼎三年三月十五” “绝: 有些事情始终只能由自己去背负,就算是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吾也知道自己最好也不要告诉别人这些事情,要是告诉等人,大概就算是心性再好的人也会生出一种挫败感。 而天命注定吾道不孤! 吾志同道合的朋友,感谢你的开导! 今天下纷乱我们怎可仅保一方平安,吾要与天斗,与天下群雄逐鹿。 让他们屈服在我们这滔滔大势之下吧! 兵乃开拓之器,守备之力,国家之基石,岂能将开拓之器对向本应守护的人民! 阿绝将军,我们要将荣光普照大地,先求尽最大能力保留三域的根基,定鼎西北,虎视中原,睥睨天下,世家跪伏,我们需要团结一致和这天下诸雄斗上一斗了! 吾友,我们岂能失败?经历了一代人的算计耗尽了无数人心血的我们岂能失败? 只求尽如人意! ——元鼎三年四月初一” “暗礁: 我们岂能失败?到了这个程度已经有进无退了。 现在这个地步,就算再高瞻远瞩的智者都无法拉住历史命运的车轮。我的朋友,你走一步算三步,压着天下大势走到如今这一步,现在我们距离最后战略越来越近,由不得我们不谨慎了。 到了该三域统一的最佳时机,不论我们各自所在的地域势力与他国相比孰高孰低,势力最强的国家,便是赢家。 最强的赢家要保证用尽办法做到让自己所在地域国家的统治者无芥蒂的接纳失败者国内所有的人臣与民众。 而失败者必须保证用尽办法做到自己所在的地域势力对强国服软,直至统一。 即便国力最强的国家并非我们二人所在的国家也是同样的做法,只是到那时我们各自需要尽力保护国之栋梁了。 ——元鼎三年四月十六” …… …… …… “绝: 吾的好友,你我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粒沙砾罢了。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再完美的国家都逃不掉崩塌的命运。 但吾有一个办法,有些微小的可能性让尔等逃出这命运的回廊。” (中间肉眼可见缺少了两段信件。) “天下之大,终其一生都难望边境,吾只想在生命停止之前踏入吾从未踏入过的土地。 所以。 中土、北疆、西域。 ——三域,该合为一了。 ——元鼎三年六月初二” 最后一段字符男人正在誊抄: “暗礁: 此事所关重大,我将会派一个可传我之意的心腹与你详谈,找到她再将她带到你那里,你可以将详细的计划全部告知她。 ——元鼎三年六月十六” 男人放下笔,等待桌面白纸上的字迹风干。忽然,男人猛地双手一合,连忙将手边的信纸翻了面。 信件还有另一半: “去西域,找到西域芜国——苏凌月。” 西域一则:云迷雾锁7 今元鼎四年四月十七日。 在西域芜国与西域陈国边境的一座小城。 夜晚的屏南城可谓是“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子时过后,喧嚷的城市逐渐归于寂静,灯火阑珊。 屏南城里最大的一户人家,家里却来了一群令人意想不到的“客人”。 屏南城中央的一座很大的府邸,坐落在城内最好最开阔的位置,它却不是屏南城城主的住所。 住在这座府邸的人家,家主叫做怀金成,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 他曾经是江湖中一个名为“铭门”帮派的老大。而在铭门蒸蒸日上时,怀金成却突然宣布隐退江湖,铭门也被他交给了二把手。 可是人一旦入了江湖,再想要退出去,就很难了。 今天来到怀金成家里的“客人”,就告诉了他这一点。 因为白日时怀金成的夫人在与他闹别扭,夜里怀金成是独自一人睡觉的。只是怀金成睡的正香睡眼朦胧的眯睁眼睛时,眼前突然出现了几个站的笔直安静的盯着他睡觉的黑衣人。 怀金成登时就被吓醒了,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他觉得自从他退出江湖后,就没有一次如此清醒过,简直毛骨悚然。 第一个念头没有惊恐这些悄无声息的人是怎么瞒住他进来的,而是在庆幸自己夫人没在这里睡觉。 面前领头的那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祸不及妻女。” 怀金成暗中松了口气,不论这人是不是真的这么想,他们能这么做,他也算领情了。 此时,他才有心思仔细观察面前的几个人。 这些人高矮胖瘦不一,气势汹汹,领头的是个身形看着有些瘦小的青年,这个瘦小的男人神色看似木讷,但混过江湖的怀金成却敏锐的感受到了一丝血性。 ——不好惹啊。 怀金成更加警惕。 瘦小青年不仅神情木讷,说话的语气也很木讷:“怀金成,你可以称我为流黄。” ——硫磺? “不用紧张,如果我们要杀你,你根本抵抗不了。”流黄继续道。 ——这年头还有这种名字。 ——他们中是不是还有叫硝石、木炭的? 暂时缓过神的怀金成虽然面上如此严肃,脑子里开始逐渐放飞自我。 ——莫非他们这伙人是以火药的成分命名的? ——那他们这股势力是不是叫做火药? 黑衣人中一个皮肤偏黑的汉子道:“我们一路过来避过了所有人,所以,只要你不说,连你的夫人也不知道你曾经与我们见过面。” 脑子里在开小差的怀金成看到这个黑皮肤汉子,张口就来了一句:“多谢了,木炭。” 暗礁众人:??? ——小老弟你这么猛?还敢说人黑的像木炭? 黑皮肤汉子严肃的表情差点没绷住,张嘴就想怼人,眼睛余光看见流黄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打了个激灵,把嘴里的话咽下去了。 流黄的脑回路居然诡异的跟上了怀金成,纠正他的说法:“是色彩中的''流黄'',而非火药材料。” 接着,流黄问他:“你曾经还是铭门的首领时,受过一次快要咽气的重伤同时还中了烈毒。” 怀金成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听到流黄在问这事,有意接下话茬:“不错,若不是''医仙''秦婉仙子,我绝对活不到现在。”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医仙”秦婉行踪不定极难寻找,这些人也许是来找她的。 “你们要找她?”怀金成语速极快的解释道:“那你们找我也无用,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那次我福大命大下遇见了四处游学的''医仙'',她把我治好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我们不找她,”流黄道:“我们托她的关系来让你帮我们一个忙。” “你们和医仙是朋友?” “不,我们的首领认识医仙,秦婉仙子让我们来找你。” 流黄拿出一个小瓶,“她还说过,如果你不信任我们,就把这瓶子里的东西倒一点在手上。” 怀金成接过瓶子,也不担心这是什么毒,毕竟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些黑衣人并没有害他的心思。 他将瓶子里的东西倒在手上,瞬间一种刀割般的疼痛从他的掌心一路蔓延向上。 ——艹(一种植物)还真是毒药! 怀金成眼角抽搐,手上已经由一开始掌心发黑蔓延到了手腕,就像从墨水里拎出来一样。 ——这些人有毛病吧,给我解释了那么多放下我的警戒心就是为了毒杀我? ——非要让我中毒而死,莫非这种毒药是谁配出来的独门秘药,为了将我的死嫁祸陷害给别人? ——那我是不是需要留下死亡讯息解释一下自己是怎么死的? ——完蛋,我想不出来很牛的暗号啊! ——早知道有人会对付我这个自身一点势力也没有的普通人,我老早就有头绪了。 ——冷静下来,仔细观察这是什么毒药? ——咦?这种毒质量非常优良啊。 ——这种好药不都是用来毒杀那种大人物吗。 ——这种玩意可是贵到要死。 ——我居然有次会体验到大人物的“待遇”。 说回来这些人—— “——真有钱啊!”怀金成感叹道。 暗礁众人:??? ——啥玩意,这人脑子是怎么长的,和正常人的结构是不是不一样? ——有病吧! 流云阁, 雅舍三楼。 落在窗外窗台栏杆上的飞鸟展翅高飞。 雅致的房间点着微光烛火,在桌前坐着的墨视线落在桌上的烛光发呆。 他的对面是一纵青衣倩影,手上拿着纤细精致的酒壶在倒酒。 杯中酒满,握着酒壶的素手微微一扬,将酒壶放回木桌中央。 墨的目光顺着桌上的手向上,直到入目那张戴着薄纱的美丽面孔。他紧盯着这个被推崇为流云阁镇楼花魁的女人。 这个女人很美,最美的是那双勾人妩媚的眼睛,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却是一种高贵典雅的气质。 墨忽然轻叹一声,这是一个可以和苏凌月媲美的女人。 “你们流云阁的姑娘都很漂亮,不该待在屏南城这种普通的地方,就算去了西域芜国的王都''奉江'',也能过的比现在更好。” 洛花娘也笑了:“客人是不是极少来我们这样的烟花之地?” 她轻掩薄纱下弯起的唇角,姿态动人:“在奉江,像我这等相貌的女子,少说有二十几个,而其他姑娘的相貌也不是优势。既然我们没办法在奉江崭头露角,倒不如在屏南城里独霸鳌头。” “太谦虚了,”墨拿起酒杯,抿了抿杯沿,没有试出不对劲,便将酒喝进了肚子里:“且不说你世间少有的容貌,就是流云阁门口迎宾的姑娘都是上等的质量。” “哦?客人可是看上了我们哪位姑娘?”洛花娘做思考状:“让我想想,今日负责迎宾的是''燕飞''妹妹和''青竹''妹妹,客人遇上的姑娘是哪位?” 墨觉得刚才洛花娘轻掩嘴角的动作有些眼熟,让他想起了那位捂着嘴偷笑气质却一点也不温柔的姑娘。 “是那位很……嗯,很特别的姑娘。” 洛花娘露出了然的神色:“是''燕飞''妹妹啊,她的气质的确很特别。” 她又看着墨嗔怪道:“陪人家聊天还要提到别的女子,好过分。” 如此美丽的女子撒起娇来,世上大概没有人能够拒绝吧。 墨平静的语气隐约有丝温柔,“你要如何?” “罚酒一杯。” 洛花娘用方才掩着红唇的左手轻擦面纱下的唇角,白色的薄纱染上一抹红色。她的那只手又拿起了墨的酒杯,沾上红色唇脂的食指抹了抹杯沿,白玉酒杯就染上了艳丽的色彩。 接着她给墨续酒,然后起身将杯子沾着她唇脂的那面送到墨的嘴边。 而洛花娘的另一只手轻点着微张的红唇,用那双勾人妩媚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墨,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他。 谁能拒绝她? 墨无法拒绝。 他就着杯上红色的唇脂喝下了那杯酒。 酒入喉, 杯落地, 人倒在了桌上。 洛花娘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意识不清的墨。 门外,那位性感野性的燕飞姑娘推门而入,面带敬佩的对洛花娘悄声鼓掌。 墨已陷入昏迷。 西域一则:云迷雾锁8 屏南城的城墙上,守着城门的城门兵们遇见了四个同商队走散的商人。 “我们所在的商队做完了生意正在回去的路上,”一个商人焦急的抓头:“我们四个回去的比商队的大队人马稍晚了些,今日赶到商队会经过的屏南城,发现现在在屏南城的唯一一家商队并不是我们四个一直跟着的那家。” “我们猜测是因为商队的货物卖完了,进城时当地人看不出来他们是商人。” “所以我们想问问军官大人最近有没有进城的大批外来人。” “我可不是军官。”城门兵回道。 接着这个守卫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些商人:“今日除了那个''黑石''商队的,没有超过二十个人在同一个时辰进城。” “……” 问话的商人没有明白守卫古怪的神情,于是这个商人打扮的男子立刻隐晦的看向自己身旁的一个同伴。 他的同伴微微摇头。 ——这个城门兵在撒谎。 问话的男子了然,开始在诈这个城门兵:“可是大人,我们打听到有些本地人的确看到在''黑石''商队来之前就出现了大批的外来者,而且还是同伴。” “那你去问见过的人,”城门兵皱着眉驱赶他们:“我不知道,没见过这些人,肯定在和我换班的上一批守卫值班时间来的,赶紧走别妨碍公务!” 问话商人的同伴也微微皱眉,发觉这个人嘴里没有半句真话。 商人又问了几句,发现实在是试探不到,便没有再浪费时间,对这些城门兵敷衍一下,四个人装作失落的离开城墙。 等到他们走远了,其中一个人忽然仰头看了看。 微弱的灯火下,黑色的飞鸟落在街边的屋檐上,侧着鸟嘴用黑色的眼睛看着他们,寂静无声,有种无端的恐惧。 是暗礁的传讯鸟——黑鸦。 “我先把我们现在查到的情报用黑鸟传信给流黄,”这个扮做商人的''暗礁''低声细语:“目前为止,我们问过的所有当地人,不论是书生、乞丐、地痞流氓、路边老叟、做生意的商人抑或是士兵官员等男女老少,都说他们没有见过除我们之外的大批外来者。” “而他们全都在撒谎!” ''暗礁''者面色肃然。 “不可思议,他们都在隐瞒什么。” “''天罗''怎么可能做到让一个城的人都在替他们隐瞒行踪。” 又有一人轻声道:“只需把调查结果传信给七长老他们,交给他们推测。” “好。” 街边屋檐上的飞鸟展翅落向黑暗中的巷子,半晌,一道黑色的鸟影带着腿上绑着的卷纸信件飞出了黑暗,消失在夜色里。 流云阁的宴厅,一位坐在矮桌前戴着帽子的汉子喝着小酒看着歌舞调戏着身旁陪客的妹子。 他是暗礁之人。 戴帽子的暗礁说笑着,似不经意间询问:“你们流云阁的镇楼花魁,就是那个洛花娘子,今日只是一曲,就不再出来了?” 陪客的姑娘不高兴的扁扁嘴:“大人,洛花娘姐姐陪着您的同伴去了呀。” “而且,姐姐她很多天才接一次客,连我们想见她一次都可难咯。” 戴帽子的汉子搂着陪客姑娘的细腰:“这样那,你们每天可都这么忙,不觉着……?” “我们可不敢,老鸨可向着她嘞。” 几个围坐的暗礁之人互相对视一眼。 ——如何? ——要不要去看看墨那边? 这时,一只黑色的飞鸟扑扇着翅膀落在窗口,几个人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同时松了口气。 戴帽子的汉子首先站起来:“你们的茅厕在哪里?” 他旁边陪客的姑娘紧跟着站起来:“大人跟奴家来。” 他们走到院子侧角的简便小屋,这里的茅厕有两个单间蹲坑,戴帽子的汉子走进其中一个。 然后他看了看茅厕墙上的小窗口,又扫了扫自身壮硕的上身,啧了一声,抖了抖肩膀,一点点往身体中间缩着,身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直到他感觉差不多了,就轻巧的从刚才看着小小的窗口上翻了出去。 他一路借助各种遮掩物隐藏自己,直奔向流云阁记账记录住宿房客的账房。 账房门口有两个守着门的护院,他小心隐藏在他们的视线死角。 就在此时,刚刚从宴厅里出来带着陪客姑娘散步的两个“暗礁”撞见了。 他们一人头戴蓝色束发,一人头戴红色束发,两个神情看上去互相都不对头的人就那么在院子里相遇了。 双方进行了一段: “你瞅啥?” “瞅你咋地?” “你再瞅一试试!” “试试就试试!” 挑事儿系列对话后,成功的撸袖子要干架。 两个陪着他们的姑娘看着彼此露出尴尬的笑容,立刻装作害怕的样子奔向了离她们最近的的两位守着账房的大哥。 两个守门被成功的吸引注意力。 戴着帽子的汉子悄悄从他们背后绕过去,轻巧几下摆弄开了门上的长锁,将门微微推开一条细缝,闪了进去。 在这个戴着帽子的汉子进去后,又一个暗礁之人悄声绕到门口将房门上的长锁锁上,又迅速离开。 这位暗礁汉子也是从茅厕里偷偷翻出来的,他现在以最快的速度回去。 他暗中回到他所在的蹲坑房间后,先是清清嗓子用自己的声音喊道:“老王你好了没?” 然后他又压了压嗓子,模仿出了那位戴帽子汉子的声音:“没有,老子今天肚子窜稀啦!” 自己的声音:“快点啊!” 老王的:“快不了!” 自己的:“那你还要多久?” “早着呢!” “那老子把你小子的姑娘带走了!” “快滚你吗的!” “我就当你同意了!” “滚蛋!” 这个会变声的暗礁走出来,示意带走等在这里的姑娘,小姑娘委婉的表示自己必须在这里等着,这是楼里的规矩。 他状似很可惜的样子实则却有庆幸计划成功的欣喜,一手搂着他的陪客姑娘:“那行,我们走了。” 正当他要转身往回走时又见一位同伴。 这位暗礁身形瘦削,面色苍白。 也走向这个所有人都喜欢门进窗出再窗进门出的茅厕。 会变声的暗礁嚷嚷着:“哎,老王也还在那蹲着呢,人小姑娘还在门口等着他,不会怜香惜玉的王八蛋。” 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和他打了个招呼,从他身边走过去,与身边跟着的姑娘分别,走进唯一空着的茅厕里,靠着自身略微瘦削的身材也勉强从窗口挤了出来。 什么,问他为何也要走茅厕翻出来? 别问,问就是继承“暗礁”的传统! 面色苍白的暗礁翻出窗户后,潜藏在了树木草丛的阴影下。 他暗中观察天空中那只飞翔的黑色鸟影,发现它盘旋在一侧雅舍屋顶上空,片刻后飞到宴厅的屋顶上,犀利的滑翔之后,又飞回雅舍屋顶盘旋。 于是他立刻放弃了自己原先的计划,奔向飞鸟盘旋之下的雅舍。 ——那栋流云阁女子住宿的楼房。 西域一则:云迷雾锁9 手臂上的蔓延的黑色痕迹停在了手肘便不动了。 头上直冒虚汗的怀金成怔住,意识到毒性居然没有继续发作。 接着他突然想起这种毒药自己似乎有印象。 ——说来很有意思,''医仙''秦婉虽然医理高超,但她制出来的毒物却不怎么样,皆是碰其则所沾之处局部发黑,剧痛无比,但却只是呈现出毒性发作的体征,没有危险。 ——通俗点说这种毒药就像被推倒的小姑娘在软绵无力的挣扎,那种力度屁用没有简直像是在挑逗。中了这种毒自己随便养个几天也就好了。 ——于是恼羞成怒的''医仙''给自己配出来的毒药也起了一个小姑娘似的统称。 “这是秦婉姑娘的密药——''摸不得''?” “原来如此,”怀金成苦笑:“见药如见人吗?” 他看着没知会一声就让自己毫无准备中毒的流黄默默想道: ——这人看上去是个老实人没想到切开来是也个黑的! 流黄出手把一粒棕色的药丸弹进旁边的洗脸盆中。 药丸融化,一盆水变成了黑色的药水。 流黄走过去将药水端来到他面前,怀金成老实的把手泡进去,再拿出时已经与平常无二。 怀金成感叹:“医仙解毒的手法还是如此精湛。” “医仙让我带一句话,”流黄于是回他:“''''你的戒心还是如此差劲!''” 怀金成哑口无言。 怀金成陷入自闭。 正当屋子里的氛围尴尬到凝结时,皮肤偏黑的汉子突然偏过头,紧盯着闭合的窗户。 “怎么?”流黄问。 “外面有人。” 说话间黑皮肤汉子走过去倏然推开窗子。 窗外面站着一个体态丰腴气质上佳的女人。 这个女人对着他们欠身: “奴家见过各位客人。” 还坐在床上的怀金成直接跳了起来,奔向她挡在窗前:“等等、等等,这是我内人,兄弟别动手!” 他又转头对着女人道:“夫人,你怎么来了?” 夫人微笑着歪了歪头:“不让我进去坐坐?” “这……” 怀金成回首,流黄平静开口:“让你夫人也进来听听吧。” “不不不,”怀金成连忙道:“别看拙荆表面看上去聪明伶俐,实际上她呐愚不可及,是个就喜欢多嘴的长舌妇。” 怀金成讪笑道:“我怕啊,会耽误您要事的。” “无妨。” “不不不不,她脾气不好还目无尊长、无法无天,成天到处惹事,回来还和我吵架,看她已经跟我闹了一天了。” 怀金成双手摸起窗户边就往里合。 “无碍。” “她还有病!”怀金成单手指着已经关合的窗户:“发病就像疯狗一样乱咬人!为了众位的颜面着想还是……” “啪”的一声,是本来还有些感动的夫人在愤怒拍窗。 “给老娘打开!” 盖离抹抹嘴巴,然后整个上半身扑在了桌上,发出“碰”的声响。 “我想吃肉,我想吃点好的!” “少爷,我们真的没钱了。”木藤皱着张脸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到厨房里。 盖离腾的一下坐起来:“木藤啊,我们来算一算,我们这个月的银子哪去了。” 木藤一边洗碗一边说道:“少爷你买了三套白衣服,我为了给你洗衣服多买了一些皂角。” 盖离掰着手指头算:“那也没有要多少,木藤你在街边买的胭脂水粉也有两套。” 木藤洗净污渍拿干净的擦碗布擦着碗:“少爷你买的衣服是''王记''斋宝房的高级品。” 盖离反驳她:“你买的胭脂也是水仙阁珍品啊!” 木藤把碗放下接着拿下一只:“我们这个月赶路的路费还要算上。” “我们赶路的路费是公费报销的,”盖离挠了挠头:“我早就问苏令主要过来了。” 木藤停下了手中动作,双手蹭蹭围裙,矫健的跑到盖离面前伸出手来:“我没有拿到,你还没给我。” “我还得买件衣服。”盖离连忙道。 “少爷你才刚买了新衣服!”木藤双手叉着腰。 “路上那家店里的紫色衣袍挺好看的。” “少爷我们马上就要喝西北风了!” 盖离叹着气道:“好好我知道了我拿给你。” 他们主仆二人总是木藤在管钱财之类的东西,不单是盖离喜欢大手大脚花钱,也是因为木藤的记性与算数特别好,并且一切考验记忆力还有与计算有关的事情,木藤都可以说是至今未曾遇见敌手。 “多少?” “四十二个铜板。” “你说我们这个月还剩下多少钱!?” “我们这个月还剩下四十二个铜板。” 盖离不可思议的指着他刚刚放在桌子上的银两道:“这儿明明有一两半白银。” 木藤把银两收到她刚才从床头枕下摸出来的小箱子里:“我们之后住在这里的房租还没有交。” 盖离一脸难以置信的懵逼:“这个月才刚刚过了一半。” “准确的说过了十七天加上半个时辰。”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的小半个月我们怎么过?” “四十二个铜板可以买够我们两个人吃到这个月结束的白面粉。” “可是别说肉了,油呢?菜呢?蛋呢?” “少爷我们买不起。” 盖离更加难以置信:“我们要吃半个月的白水面条和馒头?” 木藤看到他样子,开口打破了他的幻想:“我们连盐都买不起。” 这里也不是边城山林,可以上山打猎取肉食卖猎物皮毛换钱,所以盖离木藤他们主仆两人可以算是一筹莫展。 盖离开始怀疑人生。 木藤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少爷,我们去蹭一蹭苏令主的一日三餐吧。” “你怎么不说接下来就住在那里了?” 如果不是现在苏凌月住的地方不合适,木藤还真的想说一直住在那里蹭吃蹭喝。 他们这些人被自己首领命令过,不能让西域王室的人发现踪迹,当然像苏凌月这种自己人不算,而苏凌月现在和''天罗''的人待在一起。 盖离又叹了口气:“我现在去找她一趟都费劲,毕竟''天罗''也不是吃素的。” “可是我们连素都吃不起。”木藤的小脸更皱了。 “而且我们最近不单有食宿花销,需要动手的话还得给武器保养。” “……” 如果木藤现在照照镜子想必应该会欣慰一点,她那张原本微黑的脸蛋现在被骇的发白。 西域一则:云迷雾锁10 盖离年满六岁的时候他的家庭就因为残忍的世道让他成为了孤儿。 在他身绑生了锈又被自己磨亮的柴刀跟着大批流民迁移时,在树木的藤蔓下捡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女婴。 饿红了眼睛的拾荒者们吃掉树皮藤蔓,无数只双手伸向了这个身世凄惨的婴儿。 盖离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也许是因为这个被父母遗弃的女婴没有哭闹,安静的用黝黑的眼瞳看着他们这些展现了人心丑陋的拾荒者,让他下意识不想让这双纯净的眼睛消失在世间的丑恶之中,等他回过神时已经抱起了女婴,握住了绑在身上的柴刀。 而他自己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拖着对于他来说沉重无比的柴刀站在饥饿的荒民面前,瞪着眼睛极其冷静的挥刀劈砍。 想要让这些饿疯到丧失了理智的荒民不把好欺负的女婴分食,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出现一个更好欺负的能塞进肚子里的东西。 盖离砍倒了一个骨瘦如柴的拾荒者,这个人趴在地上,被劈砍到血涌如注的脑袋缓缓抬起,失神的双眼盯着盖离。 不,是盖离抱住的婴儿。 伸向婴儿的手一双双转变方向,被他劈砍倒地不起的拾荒者代替了女婴成为了荒民们充饥的食物。 盖离抱住不哭不闹的婴儿,看着活的不像人的行尸走肉们把地上的拾荒者活生生啃噬。 死不瞑目的拾荒者瞪向他手中女婴双目放空的眼神,一度成为盖离连做数年的梦魇。 人连饭都没得吃的情况下,不论做出什么事你都没有理由说他是错的。 哪还讲什么道德人伦? 你不吃你就会被饿死,没得吃你就得去找吃的,不论是争还是抢你总得把能饱腹的东西填进肚子里,什么都吃完了你就只能吃人,不论是挖埋在土里的尸体还是刚刚饿死的同伴又或者是活活被打死的同类。 所谓的道义区别,就是你吃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盖离他知道人肉不好吃。 盖离和女婴不可能永远逃过饥饿荒民的觊觎。当天,盖离抱着女婴离开了这批流民。 抱着她流浪到山林,抱着她做陷阱捕猎物,带着她砍山贼杀强盗,带着她参军征战在中北战争中打响名号。 他们遇见了惨绝人寰易子而食的人间悲剧,遇见了收养他却对女婴不怀好意的猎户,遇见了教会他拳脚功夫建议他去投军的退伍残疾士兵,遇见了带领着他打仗教会他马术和枪法,被人称为残阳五将之一的阿绝将军。 盖离这小半辈子什么阴损的事都做完了,却很小心的护住了这双干净黑亮的眼睛,那些事从来没有让女婴的双眼看见过。 他护住了刚刚出生几个月的女婴平安长大。 屏南城里一间房铺的床上,盖离抱住木藤的冰凉的小脚在睡觉。 木藤曾经问过盖离为什么给她起这个名字,盖离说当初是在树木藤蔓下捡到了她,所以就叫木藤吧。 也许是因为盖离把木藤捡回来那一天很冷,在树藤下不知呆了多久的木藤落下了病根,过分体寒,四季手脚冰冷。 天气逐渐回暖,盖离捂着她凉凉的小脚丫也不会觉着太凉,他想起从他将木藤捡回来已经过了将近十年,原本小小的团子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这个年龄已经可以开始考虑未来嫁人的事了。 他忽然觉着身体有些燥热。 盖离晃了晃木藤的腿:“明天开始我们分床睡。” 木藤在梦中轻应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我大概理解你为何会退出江湖了。” 黑衣暗礁者之中的流黄偏头望向怀金成。 讪笑着的怀金成扶着体态丰腴气质优雅的夫人从窗口翻进来,眼底尽是温柔。 又是位甘愿陷入温柔梦乡的昨日浪客,流黄默默想着。 等到他们站定,流黄开始谈正事: “我们需要你帮忙找到一个人。” 怀金成提醒他:“我现在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势力的普通人,发挥不出多大作用。” “以你的声望,只要你愿意,随时能回到''铭门''继续当门主。”流黄强调着。 怀金成无奈的摇头:“你似乎对我们铭门有些误解,即便当初我还是铭门的首领时,铭门也不是我的一言堂。” 流黄注意到他用的是“我们”这个词,可见即便怀金成已经不在江湖仗剑闯荡,他下意识还是把自己当成铭门的人。 “你现在只需要让他们帮你解决一个小麻烦。” “要找谁?” “现在藏在屏南城的西域芜国苏凌月。” 怀金成和刚刚靠在墙上的夫人同时懵怔了一瞬:“是我想的那位吗?” “是的,”流黄详细的回答他:“是那位西域芜国的王女,这一代''月樱''剑主。” 这一瞬怀金成想了很多,为何这些人会要找苏凌月,为何芜国的王女会来到屏南城?以及威名赫赫的芜国苏武卒与其中负责王室守卫的“天罗”。 铭门做为身处在芜国与陈国夹缝中发展的势力,位于其两国边境的屏南城,是铭门重点发展的地盘。 也正因为屏南城位于两国边境,城中不论是流动人口还是常驻人口鱼皆是龙混杂,很难从中找到一个一心要藏起来的女人。 暗礁组织寻不到藏在屏南城里的任务目标,只能先去寻找可以找到目标的势力,于是他们就找到了身为“地头蛇”的铭门。凑巧的是,铭门的前任门主恰好欠了“医仙”人情债,还是救命的恩情。更加凑巧的是“医仙”秦婉与''暗礁''首领相熟,似乎关系还算不错。 至于铭门会不会被苏武卒迁怒,那是他们自己需要解决的事情。 “你只需将她找出来,不用惊动她,至于后续会发生什么,那都与你们无关。”流黄适时解释他担心的问题。 怀金成居然真诚的感受到了面前这群黑衣人的诚意。 意识到这一点,他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最终怀金成苦笑了一声:“这是小麻烦?她可不好惹,不论从哪看也不像是个小麻烦。” “你的决定呢?” 怀金成回头看着他的夫人,独自抱臂靠墙而立的夫人回望他,从他的眼中望出了如实质般的担心。 夫人知道,怀金成不怕危险,但怕危险威胁到他的家人。怀金成无疑天生是个雄心勃勃喜欢抓住机遇拼搏冒险的人,却为了她甘愿拴住了自己。 但她想要同他一起走他想走的路。 “恩人需要我们帮忙。” 怀金成的夫人忽然开口:“所以我们会尽己所能帮助你们。” 西域一则:云迷雾锁11 一夜喧嚷,通宵达旦。坊巷市井,买卖并朴,酒楼歌唱,直到四鼓后方静,而五鼓朝马桴动,直至早市者复起开张,已是晨时。 晨起的日光洒入了屏南城的栋栋房屋之中。 其中一处空旷的庭院,地面上铺着的平坦大理石板砖在微微反光。 苏凌月正在舞剑。 她一身红衣,银白的月樱剑如流水一般满天闪动、风云变幻让人目眩神迷。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穿着如血液一般的红衣,她的一招一式之间充满了浓浓的杀戮之感。 有关苏凌月的传说中从来没有提过她武功高强,但看她练得剑法,稍微懂点武功的人都能看出剑法的高深精妙。 江湖是很健忘的,没有人记得,曾经在这一代月樱剑主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将剑法的前几式练得有模有样,众人本以为能再次见证又一代女子剑仙的诞生,却没想到在苏凌月八岁的时候,芜国出现了一场变故。 只发生在一夜之间的血雨腥风。 关于那场变故江湖中的传闻并不具体,只知道结果。 一夜之间荒芜山死了很多人,女子剑仙林玲死了,芜国王爷的王妃也死了,荒芜山中不知姓名的普通人死的更多。在不久之后,苏凌月离开了荒芜山住在了不可知之地,在江湖上留下不知真假的飘渺传说,再也没有提过有关武功的长进。 如今苏凌月舞的剑法精妙而高深莫测,凌厉而杀气四溅,惊恶而凶神恶煞。 唯一不对的是,苏凌月舞得是月樱剑法,本是这江湖中有名的仁剑剑法。 她练得是仁剑,这剑法之中却不复仁慈祥和之感。月樱被她生生练成了这副鬼模样,虽然剑法招式没有出错,但已经绝对不能算是月樱剑法了。 忽然,红衣身影动作一收,森白的长剑也被她收进了剑鞘。 苏凌月的目光转向站在庭院边缘的天罗统领。 这是个姓高的清丽女子,身着蓝白仕女服,因为在天罗中是第九统领所以被称为高九,而苏凌月就是背后支持着高九的人。可以说,高九是苏凌月的后手,若是她在荒芜山遇到什么无法抵抗的凶险,就要靠着高九杀出去。 高九也是“绝”的成员,她知道很多事情,包括当年的变故是什么,还有苏凌月的剑法为何会成这副模样,以及一些隐藏极深的秘密。 “天罗”高九在感慨着:“若是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大人的月樱剑法甚至仁心心法肯定都已经大成了。” “我从来不是练仁剑的料,就算当年没有放弃练它,我也早晚会变成现在的我。” 苏凌月将剑挂在腰间,向她走去:“也是你认识的我。” 苏凌月从小被誉为剑术天才,长大却装作武功平庸极少出手,就是为了隐瞒自己身为月樱的传人,却没有练成仁剑的事实。 她做不到仁剑的心境。 也不是那种义薄云天心慈面善的好人。 “没关系,”高九莞尔:“在这个人人都会藏着一手的江湖,若是不会隐藏自己,是没法活的很自在的。” “乐意隐藏自己与只能隐藏自己,这中间的差距是很大的。”苏凌月与高九一起坐上旁边木桌前的两把椅子,她看着高九道。 高九的额头微微见汗,“大人的剑招没有任何错漏,为何……”用出的仁剑却有些不伦不类? “你练武的时候,在想什么?” “……想下一招?” “我想象面前有个敌人与我对招,我下意识的反应中没有守护自己,而是克制不住的只在考虑如何能杀掉敌人。” 苏凌月露出笑容,笑容却让人感觉极为诡异。 高九被吓得背后一凉。 “月樱”是主守的剑法。 而苏凌月用剑时,每次出手心里却时刻都在压抑着攻伐之心,在这种注重气息的剑法里,每一丝杀戮之意都会放大,所以她练不成这种剑法。 “我依旧不能动手,所以我需要你的保护。” “诺。”高九连忙道。 手上拿过了一只茶杯,苏凌月正准备拿壶倒茶水,高九很识趣的先一步接过。 “大人我来。” 苏凌月收回伸出的手,虽然她一个人生活久了,不太习惯让别人帮忙做什么,不过也没必要拒绝。 碧绿的茶水伴着几片茶叶与清香流进杯子。 她喝着茶,思绪开始飘远,想起了昨日都快把屏南城翻了个底朝天的暗礁。 不多时,她皱了皱眉。 ——那个戴着面具明目张胆上门游街的黑衣者,是设下陷阱想要逼她出手,还是——示威? 苏凌月喃喃轻呢:“可真是嚣张呢。” 顷刻间杀气四溢。 “若是杀了他如何?” ——影响大局并不值得。 ——麻烦!若是有掀桌子的实力,那就简单了。 “不认同的都干掉,不就只剩下听话的了。” 一切计谋都是虚妄,解决问题最简单的东西,永远都是拳头跟刀子。拳头大才能够以德服人,刀子锋锐,才能够让人都听你的话,去执行你制定的规则。 仁义道德,国家大义,掀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剩下的只有力量。 “计谋什么的,需要靠力量来支撑,”苏凌月喃喃自语:“''暗礁''的力量还不够,但他们偏偏想要用这些力量搅动天下风云,也不怕被拉进漩涡绞死。” 她又失笑自嘲:“我们''绝''不也跟着发疯了?” 虽然光靠计谋很难成大事,但世事难料,难免有需要赌一把的时候,若是没有赌的勇气,失败也不该怨天尤人。 与暗礁合作,首先得试探暗礁的实力。 合作势力的能力很重要,在“绝”跟着暗礁陷入这个漩涡之前,双方都必须要清楚对方的力量与能力。因为只是试探,所以暗礁首领只派出了手下,绝的首领也不会出手。 已经有合作之意,就不能再下死手。 一念至此,苏凌月又沉声强调:“不能弄死了。” 高九没说话,她觉得苏凌月的精神状态其实不大对劲,表面上看上去像个正常的冷美人实际上时不时有疯狂的行径。毕竟自己也算是苏凌月的心腹,在她冷静的时候没有命自己在她发疯的时候拦住她,那自己就装不存在呗。 没错,高九认为现在苏凌月又开始犯病了,但显然她还能控制自己,高九就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其实高九没有拦她还有另一个原因, “大人,''王记''的人要来了,您需不需要换身衣服?”穿着这一身红她有点害怕,虽说不穿这身苏凌月发疯的时候她也不敢凑上去。 她怀疑那个时候谁吸引苏凌月的注意力都得被砍。 “我去屋里洗把脸。” “您真的要这么穿啊?” 苏凌月站起身准备回房间,闻言用一双美丽的眼睛看向她,“怎么?” 高九一汗:“没事。”莫非大人是想给来人一个下马威? “你去接客吧。” “喏。” 半晌,精致的房间内。黄色的铜镜倒映出红衣女子的模糊身影,苏凌月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默默想念自己没带来的银镜。 接着她用面巾抹掉了脸上的汗渍,低头看着水盆里自己的倒影,搭在盆沿的手无意识拨弄着水面。 不多时,她皱了皱眉。 伸入水盆的素手不再拨动,片刻后,水面上冒出了缕缕白烟。 她竟用内力烧了一盆热水! “砰砰” 有人在敲门。 苏凌月回过神,下意识捏了捏耳垂,去打开房屋的门。 西域一则:云迷雾锁12 “王记”,是个家族行商的商行。 全系王姓八甲人开设主家所营。 而王家的家主是众多世家中难得的女家主,一年前西域推行商贸之事时,也是她主张了家族行商。 “王记”天香楼的老板王五,是“王记”在这个南屏城的负责人。 王五是个喜爱穿华美衣裳的中年男人,这种喜好让他每次上街都如同被一群人围观的开屏孔雀,格外引人注目。 只是今日,王五虽然还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一件月牙白用银线绣上精美花纹的内衬,系上他第二喜欢的黑色绣金的金玉腰带,却是穿了件他所有衣服里最低调的外袍,居然也有了几分内敛的味道。 总之,他穿着自以为咋一看最不引人注意的衣服,仔细看又处处透露着精致,像只收敛着尾巴的孔雀,走进了一处楼房的偏僻后门。 有仕女着装的清丽女子上前,领着他绕进府邸。 走过弯弯绕绕的几条走廊,眼前豁然开朗,算不得大的庭院布景的精巧而雅致。 王五的视线没落在景致上,狐狸般迷起的双眼牢牢注目前方的清丽仕女,那如同徒登子一般的视线,却没有影响到前面落落大方的女子。 忽然,清丽仕女停住脚步:“之后的路只限你一人可入,阁下身后跟着的护卫请留在此地。” “……” 王五差点跳起来,最终还是面不改色的拍拍手:“都出来罢,你们在这里等着。” 两个人影从隐蔽处走出来,对着王五弯腰深深作揖。 王五很诧异,心下疑惑不解:这两个护卫什么时候跟着我出来的。 “不必感到愧疚,”王五还是安慰道:“芜国苏武卒中守卫王室的''天罗''自然不是浪得虚名的。” 清丽仕女终于忍不住侧目,觉得那两个护卫脑子里缺根弦,准确来说有点憨。可以说最近来到屏南镇的几十位''天罗''都在这儿监视,这种情况下别提两个大活人了,就算飞进来一只苍蝇都能弄清楚是公是母。 “''天罗''姑娘,我们走吧?” 清丽仕女继续领路:“能认出我是''天罗''之一,你还算有几把刷子。” 王五赶紧跟上:“''天罗''姑娘谬赞了,依在下愚见,姑娘根本没有特意掩饰身份,算上一直以来拱卫芜国王室的''天罗''多为女子,自然而然便可猜出姑娘乃是''天罗''的高手。” “我是''天罗''不错,当不得高手。” “那如何称呼呢?姑娘。” “我姓高。” 苏凌月打开房屋大门,门外站着一位身着仕女服的清丽女子和明明穿着低调的外袍却看着总让人觉得花枝招展的中年男人。 “……” 画面太美,苏凌月一时间愣了下。 “殿下,这是''王记''在屏南的总管。”高九鞠躬拱手。 “草民姓王名五,见过''望舒''殿下。”王五紧跟着俯首作揖,没敢抬头仔细观察面前的红衣王女。 高九没见到他被苏凌月吓到的样子,还有些小遗憾。 “……进来吧。” 苏凌月听完,引着他们来到客堂。 她先坐在主位对着王五和高九道:“都来坐。” “是。” 两人坐在偏位,王五目不斜视又正襟危坐,手上迅速拿出一本小账本、一支竹梃笔、一小盒拧紧盒盖的墨水。 高九眼角抽了抽,没吭声。 苏凌月看着王五道:“王家主让你来的?” “家主曾经命令,不论哪个地方遇见您,您提的要求都尽量满足。”王五一边说着,一边把两个人的对话记录下来。 “我不记得我有提过要求。” 王五恭敬道:“您确实没有,所以我来这里找您。” 苏凌月示意他直说。 “我们天香楼近日来了大批外来住客,这些人似乎要对您不利。” 苏凌月捏了捏眉心:“我知道这些人,此事无需你们。” “我们可以帮助您解决麻烦。”王五道。 苏凌月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过犹不及不是好事,回去告诉你们的女家主王肖薇,既然你们王家已经押宝到我身上,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盟友。” “草民只是家主手下的人。” “你是说,你的立场站在王肖薇那里而非王家?”苏凌月问道。 王五下笔如飞:“家主说过您是她难得的朋友。” 苏凌月的眉眼柔和了一瞬,嘴上却毫不留情:“政治朋友吧。” “您的意思是?” “既然是她个人的意愿,我当然不会客气。” “我们会尽全力配合您。” 此时一处偏僻阴暗的窄巷,与刚才王五的护卫穿着相似衣着的盖离紧靠石墙藏在阴影下,缓缓吐了口气:“差点大水冲了龙王庙,万一被高姐发现我,我们还得尬演追逃大戏。” 盖离与被扣在那里的两个护卫其实是一起去找苏凌月的''绝''的同僚,只是他们去了三个现在只回来一个,目的也没办成。 盖离旁边是背着狭长木箱蹲在地上的木藤。 木藤听罢,扶着膝头站起身,瘦小的身躯在微凉的春风里显得格外单薄,她看着盖离用认真而没有夹杂任何其余情绪的声音细声说道:“少爷,我们果然还是不该在这个时间找苏令主蹭饭。” “什么叫蹭饭,我们是去商议要事,顶多现在正巧是该吃饭的时间,我们或许会顺便在这吃个早饭。”盖离义正言辞的反驳她,仿佛就像真的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一样,不要脸至极。 木藤木着脸,懒得拆穿他:“但是少爷被发现了。” “是差点被发现,还不是因为两个猪队友,幸亏我们扮的是王五的护卫,我直接把他们丢那里跑路。” 盖离得意洋洋的双手叉腰: “只要我卖队友够快,队友就脱不了我的后腿!” 木藤把自己鬓角微黄的发丝向耳边随意拢了拢,低声问道:“既然他们会拖后腿,那少爷为什么要带上他们?” 盖离握拳堵住自己嘴唇干咳了两声,微妙的笑了:“排场啊排面,你少爷做为将要接手''绝''令牌的又一位令主,怎么能没有两人撑场子呢?” 木藤露出若有所思的情绪:“我们还去找苏令主吗?” “等来找她的人都走了我们再去,木藤,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半个时辰加上一盏茶的时间。” “够久了,一直待在这里不安全,我们去别的地方。” 瘦小的侍女背着狭长的比她人还要高的木箱,跟着年轻的过分的少年走出了阴暗狭窄的一人巷。明媚阳光在洒在他们身上,从巷子里隐约可见他们身后留下拉长的两道一长一短的浅色黑影,投射进昏暗的窄巷来。 西域一则:云迷雾锁13 与此同时,天香楼一间客房。 铁冲棠与紫琉璃挨得很近。 他们换了身新衣服,一青一紫的身影靠坐在拉起帷帐的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紫琉璃扯了扯自己紫衣的衣襟,系紧了腰带:“你问我为何扮成墨来找你?” “暗礁的人也不少,看起来比墨好扮的人也不少。”铁冲棠抬手搂住她的腰。 “因为我见他带头领了一波人进了流云阁,”紫琉璃扒拉开咸猪手,没好气的道:“不到今天早上肯定是回不来了。” “……” “……果然人都是会长大的。”铁冲棠费力消化了这个消息。 紫琉璃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听说这个气势汹汹上青楼的男孩,就是暗礁下一代的继承者?” “是组织的继承者之一,”铁冲棠纠正她:“墨明年就及冠了,紫姑娘大可不必如此称呼他。” “呵,以你我的年龄,他永远都是一个男孩。” 铁冲棠苦笑着:“我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不但不把自己年龄放在心上,还……”倚老卖老的女人。 后面半截话铁冲棠求生欲极强的吞了回去。 “就算我威胁别人叫我小姑娘小女孩又有何用?我本就早生了那么多岁多活了这么些年,那些嘴上叫我姑娘的人指不定心里怎么笑话我呢。”紫琉璃笑眯眯的看向他。 铁冲棠背后流下冷汗。 并认真思索该不该反驳。 幸好紫琉璃的思绪又转到了其他地方:“墨的性格过于直接,可能会出一些意外。” 铁冲棠微微摇头:“自昨日之后,他就有些奇怪。” “奇怪?” “是的,就像迫切的想要证明什么,变得很急躁。” “哦?” “他本是个很冷静的人。”铁冲棠道。 ——所以他才能活到现在。 “墨还没有加入暗礁之前是个杀手。” 在很久以前,暗礁的势力还没有如此深厚,名为绝的势力也还没有组建,中北战争还没有燃起烽火,那时江湖上有个收钱买命的杀手组织。这个组织没有野心,只是一柄“剑”,一柄收人钱财受人驱使的“杀人凶器”。 而墨则是这个杀手组织收养的被杀之人的子嗣。 他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但是从小被杀死父母的凶手养大的墨并没有把他们当仇人。 他不认识把自己生下来的父母,只认识把他养大、教他识字、教他武功的杀手。 那时的他本以为自己会一辈子为这个杀手组织杀人。 铁冲棠平淡的道:“但是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墨终究是个人,不是个杀人工具。 他想退出。 然而他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会有回头路的。 ——多年前。 漆黑的空间只有一盏微弱的烛火,光明只能将离得很近的少年包裹。 “这是这次任务的目标。”黑暗中的手将一张白纸递给身形劲瘦的少年,少年没有接过它,而是先问了一句:“这是第一百次了?” 明明是问句,却没有疑问的语气,竟比被他提问的人还要肯定。 “第一百次了。”黑暗中的声音沙哑。 “你们当初答应过我,只要再出一百次任务,我就可以离开组织。”少年紧盯着那双手的方向,仿佛他可以看透黑暗。 “是的,只要你完成这次任务。” 铁砂摩擦般的嗓音可怖而难听,可是少年却觉得这是他听过最优美的声音。 少年压抑着雀跃,接过了黑暗中伸出的手递给他的资料。 资料上的目标是个比他还小的孩子。 少年有些发懵。 杀手组织并不是没有这种以幼儿妇孺为目标的任务。 这种任务一般都是非常简单的。 可是少年虽然年轻,能力却很强,从小接到的任务都是最为困难的那种,一般来说以他的能力,基本不可能接过这种任务。 事实也是如此。 这第一百次的目标,是养大他的杀手故意给少年选出来的。 少年压抑着声音:“他还是个孩子。” 黑暗中的人发出夜枭般的怪笑:“你也是个孩子。” 少年沉默不语盯着黑暗,再次露出了那种仿佛可以把它看透的眼神。半晌,他低头仔细阅览资料内容,全部记下后将纸张折起放在发出微光的烛火上点燃。 “我会杀了他。” 少年从怀中取出杀手组织出任务时一定会戴上的可以遮住整张脸的黑铁面具。 “我一定会杀了他。”少年重复道,他单手将面具扣上,一双满是冷漠的眸子倒映着烛火的微光。 剧烈燃烧的残缺纸张上,黑色字迹写着: ……男,十岁,孤儿,身边带着四岁女童…… “我会离开这里。”少年坚定而肃然的语气似在宣告。 沙哑可怖的声音没有再响起。 点燃的火团落在烛台,最后一点白纸焚烧殆尽。 另一边,苏凌月看着送完王五出门的高九回来。 高九把憋了一路的话倒出来:“大人,这王五的话,当真可信?我们可并没有跟他接触过,他是王肖薇的人也是他告诉我们的,万一他诓骗我等怎么办?” 苏凌月沉声道:“心思诡诈,满嘴谎言,当然不可信!” 高九诧异道:“那您为何要答应他?” “因为他有句话是真的,他也想让暗礁吃个亏。缘由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在这个结果上,他是不会诓骗我们的。” “为何?” “因为屏南城没有人能将天罗和暗礁同时得罪死。” ——您已经把天聊死了。 高九无奈的想道。 苏凌月从客堂的主座上站起,走向门外:“当年王家跟着我的政策推行商贸,我曾问过王肖薇,她站在我这边想要什么。” 高九连忙站起来跟着:“您付出了什么代价?” “王记成为西域商会的会长,但以王家的实力,这也是他们应得的。 当时推行商贸的利益还没有体现,没有回报的付出不是世家的风格,我也问过她为什么如此信任我要跟着我走到黑。 王肖薇和我说,她信任的不是我,她信任的那个人,让她将所有筹码都放在我头上,她就照做,反正王家家大业大也不可能被她玩没了。” “豪门世家的大气啊。”高九感叹一声。 苏凌月瞥了她一眼,高九立刻改口:“王肖薇说话太实诚了,居然没有趁机赢得芜国的好感。” “王家没有必要赢得芜国的好感,我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毫无保留的信任王家。” “……” 高九感受到十足的尴尬。 苏凌月和高九她们没有再去后院的练武场,而是走到种植了花草的前院,看着幽静而毫无人迹的景致,苏凌月忽然道:“你可知暗礁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正好与''绝''的规矩相冲突。” “大人是说,暗礁的''祸不及家人''与绝的''斩尽杀绝、杜绝后患''?” 苏凌月神色不屑:“祸不及家人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笑话而已。你夺来的利益你的家人享受到了,结果被人寻仇的时候,却说什么祸不及家人,这不是笑话是什么,暗礁就会干这种脱了裤子放屁的事。” “他们以为这么做,那些被他们杀死过的人的亲人朋友就会感谢他们,再见到他们就会对他们露出真心的笑容?” 高九噗嗤笑出了声,笑着笑着,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散去:“也不可能会有人对我露出衷心微笑的。” 身处黑暗的人,比任何人都向往光明。 不论是绝还是暗礁的人,都为了一个信仰落入泥藻之中,将自己染黑,除了同伴无人能理解。而不论多少人死去,自己都要背负着同伴的信念前行,身旁是世人的批判与厌恶。 高九一直期望着他人的包容。 苏凌月不同。 “我不需要任何人对我露出微笑。” 西域一则:云迷雾锁14 暗礁的首领偏爱黑色,书房里的东西以黑色为主调, 是这个以颜色为代号的组织里众所周知的事。 所以被首领赐予他所青睬之代号的墨独得其宠爱, 这也是暗礁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暗礁的新贵代号“紫”的紫琉璃兴冲冲向身旁暗礁资深成员代号“黄”的铁冲棠打听着八卦:“首领偏爱黑色,可是暗礁之中却有位代号''白''的神秘成员。”以与''黑''相对的''白''命名,暗礁的首领是有多讨厌这个人。 “而我好奇时打听过,虽然没有人知道''白''的模样,但是却有一些有趣的传闻。” 铁冲棠笑眯眯的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脸上忽然露出了玩味的笑容,紫琉璃盯着铁冲棠的眼睛:“听说,白是首领的女……” 她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坐在她左侧的铁冲棠一直不老实的右手不知何时轻轻按在她的右侧脖颈上,指间藏着一片刀片,她清晰的感受到了脖颈血管上刺骨的凉意。 但她仍旧不肯服输地保持着倔强的微笑,暗暗转动手腕欲要拿出藏在衣服里的武器挣扎,假装自己一点也不慌。 铁冲棠的表情丝毫未变,仍是一副和善的样子但莫名带着些杀气:“刚来就打听顶头上司的八卦,不知该说你胆大包天呢,还是该说你不知所谓?” 紫琉璃语气幽怨:“才刚刚调完墨水就翻脸不认人,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若是不看她平静的表情,还算有些说服力。 铁冲棠脸上的笑意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两人对视良久。 终于,紫琉璃示弱了,她身体慢慢放松,语气平缓:“我不会再调查''白''了。” 铁冲棠手指间的刀片还在按着她的颈间:“你当我是傻的?” 紫琉璃立刻改口:“我不会再调查首领了。” 铁冲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刀片收了回去:“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有些秘密只有首领觉得你该知道,你才能知道。” 紫琉璃摸向刚才被刀片架住的脖颈,轻微的刺痛下,手指间出现了一抹鲜血,她的颈间破了皮。 面容和煦的铁冲棠拿出一个小小的药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来给你敷上。” 紫琉璃心中无奈,面上又露出柔和的笑容:“来和我继续讲讲墨的过去吧。” ——过去那位领了任务的少年行走在边境的风沙之中。 他裹着褐色的斗篷,盖住头部的兜帽阴影下是面隐藏住整张脸的黑铁面具,右肩背着一个装着水和食物之类的包裹,而左肩则露出背上背着的长剑的剑柄。 忽然,少年停下脚步,右手缓缓抬起,握住了肩上剑柄。 在距少年很远,远到从他这里只能看见一个黑点的地方,黑色的马匹带着两个裹着灰斗篷身形矮瘦的身影行来。坐在前面的,是个眉眼灵动皮肤微黑的女童,而坐在她后面的,则是个面容干净,看着可爱无害讨人喜欢的男孩。 男孩左腿边挂着个狭长的木箱子,木箱子较长,长长的另一头超出了算不得高的黑马的肚子,而黑马的右侧则系着大大的蓝底白纹的花布包,估计装着他们的补给。 现在的读者们都能猜出来这匹马上的男孩和女童就是幼时的盖离和木藤,而另一边褐斗篷的少年则是数年前的墨。 理论上来说,这三个一直被作者菌重点烘托的少年在他们过去第一次见面时,应当说些玄之又玄、似是而非的话语体现逼格,诸如我预料到了你预料到我的预料之类的台词,直到话题实在无法进行下去之后,再来一场酣畅淋漓、你死我活的战斗,虽然他们实在太小。 可事实却是领了杀人任务的杀手墨与身为任务目标的盖离和木藤,不知怎么一起坐在了一件破旧的可以看出经历了无数次修修补补的木屋子里。 是盖离和木藤现在住着的家。 “——你等等!”紫琉璃打断铁冲棠的话,“这中间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铁冲棠失笑:“我也不清楚他们为何能主迎宾欢,估计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你也是此后才听别人说道?” “并非如此,”铁冲棠那张依稀可见年轻时俊逸风采的老脸眉飞色舞:“那时我们英明神武的首领正好带着我游历江湖,我们参与了这个故事一半的后续。” “哦?” “是这么回事……” ——站在桌子旁边的木藤双手捧向少年墨,手心里是一块饴糖。 这种好东西在他们这样无父无母的贫苦孩子身上,可能一辈子只能吃到一次,她竟用它来招待客人。 “不必了。”坐在椅子上的墨拒绝她,有些受不了两人的热情。 木藤没有收回糖,反而将双手举的离他更近。 墨看着木藤,木藤看着墨脸上的面具,一时间,场面停泄住了。 打破凝固气氛的是坐在墨对面的盖离。 男孩身躯前倾起身一只手撑在桌面,另一只手一把把饴糖夺了过来,招呼着:“我来招待这位少侠,木藤你去泡壶茶。” 木藤应声小跑了出去,剩下两个人相对而坐。 安静的房间内,盖离的手指敲击着桌面,频率两次一秒,计时般始终保持不断。 墨察觉到一点,面前的男孩在焦虑,有时人在极度焦虑之下会更沉默,有时则会滔滔不绝,以便于转移他们过剩的思维和注意力。 忽然,男孩抬头看向他:“你是来杀我的吧。” “你知道。”墨说了句废话。 盖离和木藤一开始就知道墨来者不善,而他们也能看出来墨武艺高强,若是要杀他们,盖离根本无法形成一丝像样的抵抗。 所以他们干脆没有来硬的,盖离邀请他来家里做客,本来是想着说些话拖延时间,没想到墨居然同意了,于是现在盖离和墨就在桌前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徒留年幼天真的木藤捧给对方自己最喜欢的糖试图“感化”他。 男孩是故意将女童引走的。 盖离沉吟着:“这副面具……您是传说中杀手组织的杀手吧。” “我们得罪过一个大人物,拼了命逃出天生,没想到终究是难逃此劫。” 墨的语气是沉静的,每个字都说的很缓慢,当然也就无法从中感受到他真实的情绪:“很抱歉,我有不得不杀了你的理由。” “在少侠杀我之前,”男孩将在两个人手里轮送的饴糖递了出去:“先吃掉木藤送给你的糖吧,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请饶了她。” 少年看着盖离手里的饴糖,终于接了过来。 “我的任务目标只有你一人。” 然后他就直接把这块糖吃了。 ——接着就中毒了! 并非什么诱敌深入,欲擒故纵之类的, 是直接干脆利落的中毒了! 干脆利落到让人觉着就算他熬过去了今天的劫难,也不会吃一堑长一智,未来的某天还是会被人简简单单的用毒放倒! 墨眼前发黑,身体不由自主的软下来,带倒了他坐着的椅子,狠狠地砸在地上,视线渐渐模糊。 不知是因为难忍头部落地的疼痛还是毒药药性的少年蜷缩在地上,面具略微松弛,露出一边面颊旁窄小的一道煞白而冷汗直流的皮肤。 男孩冷漠的眼睛看着他,一只手不知从哪提了根细长的木棍,正离他远远的蹲下,用手中的木棍戳了戳倒在地上挺尸的墨,言语间难掩愉悦:“杀手组织的那个谁交给咱的任务完成,木藤你可以回来了。” “少侠你也别怪我啊,要杀你的是你们组织,我只是个无辜的被恶势力威胁着的可怜孩子罢了,这毒也是你们组织里的人给我的,他们说我和你只能活一个,我还有个年幼的女娃娃要照顾呢,我死了谁照顾……”盖离絮絮叨叨的说着,声音却越来越低。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他又惆怅道:“得,做事留一线,你还是听天由命吧。” “接着首领在边境的荒野上发现了他,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拉了回来,”铁冲棠念道:“也的确是墨所在的杀手组织命令那个只有十岁的男孩给墨下的毒。” 紫琉璃心中想着:这个杀手组织挺丧心病狂的。 “唉,你是没看见,当时他刚刚醒过来那眼神……活像只被主人卖去屠宰场的大狗,”铁冲棠唏嘘不已,长长地叹了口气,“反正老夫是忍不住想去杀手的总部跟他们''讲讲道理''。” 紫琉璃一时失语,反应了一下才问道:“后来呢?” 西域一则:云迷雾锁15 我现在叫做“墨”。 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的名字,还是算我现在加入的,以颜色命名成员的组织其内代号,但所有我认识的和认识我的人都如此称呼我,我就厚颜把“墨”当做我的名字罢。 或许会有人好奇我曾经的姓名,到处打听,不过让他们白费力气了,过去的我是没有名字的——如果一个数字代称不算的话。 在我还没有加入“暗礁”前——没错就是这个给予我“墨”之名的组织,是个被杀手组织养大的小杀手。最终离开那里的时候我也才十四五岁,做为一个正处于生长发育进入成熟阶段的青年,几年前真的可以算是小孩子了。 扯远了,说回我小时候用过的代称——其实我实在记不得是什么数字了,只记得绝对不超过双手之数。 至于造成我忘记过去的,是因为我退出杀手组织加入暗礁时用了点特殊的办法,导致我中了剧毒大病一场差点直接蹬腿玩儿完。 后来被首领救了命,可是毒素太多进到脑子里,导致我伤到了脑子,忘记了很多东西。 曾经优秀的可以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也下降了,现在只是够用,所以一些骂我脑子有病的人,我其实想说“你们道出了事实。” 我忘记了很多不重要的、对我没有意义的过去,但还记得退出杀手组织的方式,那是我重获新生的起始。 还记得离开杀手组织前,我对他们提出不想再做为杀手生活,他们承诺我再完成一百次任务就放我离开。 小时候的我非常信任他们。 自我记事起,他们从来没有骗过我。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接了九十九个任务,紧跟着完成了九十九个任务,但在执行最后一个任务时失败了,阴沟里翻船被任务目标——两个比我更小的孩子药翻了。 我倒在了他们的脚下,倒在了自由的最后一步,起码那一刻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时在剧烈的疼痛中,我忽然恍惚了一下,眼下这一幕,何其的相似。当初年幼的我解决成为杀手后的第一次任务,去终结了一个曾经杀手中的传奇——不知因何原因被组织追杀的杀手前辈时,我便是如此站在倒在地的尸体一旁,同样用冷漠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任务目标,心里想着无关紧要的琐事。 如今数年过去,这一幕又重演了一遍,仿佛是一个轮回,对应着一部以我为主角的戏剧落幕。 听到两个小毛孩子说是养我长大的杀手们命令他们杀我,我的心情是平静的,甚至他们兴奋的在讨论杀手组织的奖赏,我也没有愤怒。 啧,杀手们欺骗了我。 他们背叛我了啊。 有些事情,是一个人的底线。我永远无法对养大我的杀手组织产生哪怕丁点恨意,即便他们做出我最讨厌的背叛行为,我也永远不会对他们出手报复。 我吃了两个孩子的糖,中了可致死量的剧毒,但是我没死,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身着黑衣的暗礁首领,我如今的义父,他救了我。 包括我义父在内的绝大部分与我相识的人,都说过我太轻信他人了。我也知道不是所有人接近我心里都是怀有善意的,但是我愿意相信着所有对我表现出善意的人。 毕竟就算万一这些人有人会害我,既然是万一,那便不是绝对,既然不是绝对的事情,我又怎能去怀疑?事情若是真的发生,那是我眼瞎,错信了人。但若是没有发生,我却是怀疑那人,那我便对不起自己的本心。 火坑里到底有没有火,只有跳下去才知道。在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火的前提下便怀疑信任自己的人,那才会熄灭了心中的火,令人心寒。 我一生不想负任何人,人若负我,我才会负人。未发生的事情,那便等它发生了之后再说。 虽然时常因为这种事吃亏,可我的观念如此,对说服观念不同的人也并不勉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我从不强迫别人按照我的方式生存。 只是……果然,我最讨厌的还是背叛。 在我醒来惊讶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站在我床边的黑衣中年男人非常干脆的说了一句,我的右手废了。 我登时被吓得一身冷汗,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能活着就很好手废了就废了,才做好自己未来都是独臂人的心理建树,他悠悠地说完下半截话语,医者把我身上的毒都逼到右手才救下我,几年之内都解不了,这段时间右手没有任何知觉。 我:“……所以,小右以后还是有救的。” 暗礁首领:“当然,我去找了一个医术精湛的忘年交,他是如今世上医术最高明的人。” 我:…… 我明明该感激面前的救命恩人,可是在知道这个性格恶劣的人拿残臂和我开玩笑之后一腔感激之情就像被浇了一盆冰水,凉完了。 偏偏理智告诉自己必须心怀感恩…… 好气! 虽然这个人性格恶劣,但在他没有负我之前,我会信任他。 甚至他告诉我冰是热的,火是冷的,我老婆在家里和别的男人探讨人生哲理,我都会毫不犹豫的相信,当然我也相信我老婆,可能中间有一些误会。 暗礁首领说道:“醒醒你没有老婆。” 我:…… 我会报恩,为你做一件事,只要不违背我的原则,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暗礁首领:那好,做我的儿子吧! 我:……哈? 后来我义父和我说过这毒引到右手时非常流畅,就像是专门为了把我的右手废掉才中了这种剧毒一样。 此时已经改练左手刀的我:…… 这种毒莫非是杀手组织专门用来废掉武功的药物? 再一想想杀手组织没有发现我的尸体却好像当我已经死了没有再找过我。 我:…… 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并问暗礁首领:“您当初为何会来到边境?” 暗礁首领:“养你的杀手们让我来的,我和他们算是认识,不太熟,没想到路上捡到了一个你。当初我看到你就明白了,他们把我引来那里就是为了把你托付给我。” “所以,他们真的兑现了承诺,放我走,只是废掉了他们教过我的武功?” 暗礁首领:“又心软原谅他们了?” 我也没有责怪过他们,本来提出想要离开组织时也没抱多大他们会放我走的期望,只是他们同意了,我相信他们才会跑去搞“百人斩”成就。 暗礁首领:“墨,要知道他们可没有给我指个具体地点,当初我若是没有发现你,你的坟头草都得有三尺高了。” 完全不想再讨论这种事的我开始分神,不明白首领为何会给我起一个如此奇特的……代号? 暗礁首领:“叫我义父。” 我:…… 暗礁首领:“组织中的成员都以颜色命名代号,我很喜欢黑色,就给予你代号''墨''罢。” 我很好奇这种命名代号的方式,直到很久之后,义父才在和我漫天瞎扯时提到这回事: “以前有位挚友和我讲过一个故事,内容是一位少年名探追查一个罪孽深重的江湖组织,这个组织里面所有人都是以酒名为代号,我受到启发,就把我们组织成员的代号以颜色为名。” 我想了一想隔壁三流小帮派给他们自己十几个头目起的青龙白虎之类牛逼哄哄的名号,再思索一下自己跳进去的这个坑……组织里的赤橙黄绿青蓝紫。 我:……我就不该好奇的(??w???)。 元鼎四年四月十八 王记天香楼客房。 床边的紫衣紫琉璃朝身旁的青衣人问道:“那个杀手组织最后怎么样了?” 铁冲棠回答她:“被灭了。” “是墨……” “不,打仗的时候毁的。” 紫琉璃心中不解:打仗为什么会毁了一个身为一个趁手凶器的杀手组织? 铁冲棠眯眼卖着关子:“你若是知道这个杀手组织的名称,就明白了。”他正要解释,忽然发觉了什么,猛然顿住,而一旁紫琉璃也和他同一时间厉喝: “——谁!” “滚出来!” 西域一则:云迷雾锁16 巳时的太阳已经高挂了,清晨还略显清冷的街上此时熙熙攘攘,依稀还能看出昨晚繁华夜市的风采。各种不同的声音汇成了一条流动的河,川流不息、潮涨潮落,似乎要溢出去。 如果有很厉害的大人物专门路过此地看热闹,又有极佳的眼力,集中注意力就能隐约见到一只忽然出现在长河中游荡的黑色“幽灵”。如一滴墨水融入清池般毫不起眼,又如顺应潮流般被拍到岸上,卡入了一处冷清的楼房。 模糊而散乱的暗色黑雾缓缓凝聚成形,天香楼的大门踏入了一位黑衣面具男人。 黑衣人大步流星,可在他周围的人们却像是看不到这个人似的。 不,应该说,这个人仿佛和周围民众生存在两个世界,虚无缥缈、鬼影迷踪、特别阴间。 而门外喧嚷着的长街却是朝气蓬勃,方兴未艾、欣欣向荣、一界阳间。 站在长街的高楼放眼望去,但见明媚朝阳笼罩着一街百余个一字儿排开的摊子,东不见头,西不见尾,浩浩荡荡,壮观浩然。 天香楼四层。 身着黑色劲装,腰悬黑鞘纤细长刀,头戴黑色半边面具的黑衣青年将视线从面前的窗口移开。黑衣青年墨心下收回思绪,脸上那因思考而无意识放空的神色逐渐找回平时的神采。 ——这可不是病句, 这个年轻男人的面具“会说话”! 它就像是一面会很直观的把主人的神情、神态展现的淋漓尽致的戏脸谱一般,还时不时变脸。 天知道为什么能在一具面具上看出“我在发呆”接着又回神变成“刚刚没人看到吧?我要绷住冷淡脸”的表情! 墨丝毫不知自己被面具把想法表现的活灵活现,转身开始寻找据说和女人坐在床上聊天聊了一夜的铁冲棠。 客房门前,两个年轻身影很没形象地趴在门上。 一个身着深褐红边衣裳、裤脚紧束的黑色长裤,身形瘦小,长相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很难捞出来的平凡。 这人面无表情的猫着身子,明明做出鬼鬼祟祟的猥琐动作,偏偏面上淡定的就像是在自己家里倒壶水泡茶,给人极强的违和感。 另一个则是被命令放哨守门的暗礁普通成员,面目清秀,黑衣灰裤。 这人半道截下了小二送来的早点准备送上门却被拦住,于是战战栗栗的站在一旁,一副无法反抗上司好似被“逼良为娼”的苦涩模样,偏偏面上把想要偷听八卦的好奇神色分毫未掩饰的流露出来,本来直直站定的身板已经开始微微朝向门板的方向偏了。 此时墨刚刚拐进这条走廊,眼见如此丢人一幕,紧抿着唇线都没绷住抽搐了一下。 ……你们在…做甚? 听到动静,弓着身的矮小青年侧过头,露出半张面无表情的脸。 ——是流黄。 流黄迅速对墨做出息声的手势,而他身旁端着盘子的大兄弟也把失去管理的表情改回了同自己处境一般的委屈。 墨目光扫视两人,忽然精准的理解了事态。 无良上司偷听墙角却被路过的无辜下属发现,为了继续偷听于是欺压可怜下属狼狈为奸,被迫同谋的暗礁底层成员已经连祖传的闭气功都使出来了。 墨无视了满脸委屈的端盘兄。 墨对房间里的动静很感兴趣。 墨化成了虚无缥缈的黑雾,准备加入听墙角两人组。 端盘兄:!!!!!! 流黄眼疾手快,一把按住被吓住差点蹦起来的猪队友,可惜架不住猪队友一口气没上去,干咳了两声满脸惊惧的发出如同小姑娘一般刺耳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屋内传来两声厉喝。 “——是谁!” “滚出来!” 门外,流黄猛地以手扶额,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墨化成的黑雾也重新凝聚。 黑衣面具墨与面瘫瘦流黄同时转头看向某个端着盘子的“暗礁”底层成员,这个可怜的家伙一个哆嗦,已经快哭了:“对不起,我第一次见到墨大人的能力,被吓了一跳……” 墨把视线收回去,一把推开了房门,身后的流黄“啧”了一声,默默感叹打断的时机太过遭糕。 房间内,铁冲棠和紫琉璃在桌前坐着,衣冠楚楚,道貌岸然。 “墨?” 墨走向他们:“我跟着其中一组调查完了。” 铁冲棠盯着他道:“你也跟着去了?” 墨反问:“怎么?” “这副打扮?” “首领命我在外不可拿掉面具。” 铁冲棠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显然很放心墨的能力。毕竟,如果墨想隐藏自己,他随时可以变成会让其他人忽视自己存在的黑雾。 墨拥有隐蔽性极强的能力,只要他想,就算有人站到他面前也没法发现他,当年他也就是因为这个能力才会被杀手组织抚养,并且年纪轻轻就成为了杀手中的传奇。 知道墨这个能力的铁冲棠明白,假使墨想要偷听他们的动静,凭铁冲棠和紫琉璃是绝对发觉不了的,偷听者主谋另有其人,所以铁冲棠没有质问他。 不得不说,如果铁冲棠知道墨没有隐藏自己而是靠着他稀烂的演技跑去暗访……不,光靠他那表情特别丰富的面具铁冲棠就一定会想弄死这个混蛋玩意的! “外面的都进来!” 暗礁成员端盘兄手一颤,紧跟着流黄走进来,所幸饭还没撒。 “流黄?” “七长老让我负责整理的调查情报已经完成了。” “那你为何不进来汇报。” “属下认为,当时并不是汇报的好时机。” “你还待在门口偷听。” “大人误会了,属下手里的情报过于重要,需要在等到好时机时即刻通报。” “……” 铁冲棠简直是目瞪口呆、哑口无言,立马把矛头对准了端盘兄: “你?” “属下送来早膳。”端盘兄强自镇定,内心表示很慌。 铁冲棠微微眯了眯眼:“''玄青''队的?墨,这是你的人。” 端盘兄面色发白,发觉现在铁冲棠比对墨和流黄说话时的语气要冷很多,竟有一种觉着平日里和蔼可亲的七长老会将他灭口的预感。 墨不着痕迹的偏身挡住铁冲棠的视线,“是我的人——将东西放下你退下罢。” “是,”端盘兄稍松了口气,将托盘放到桌子上,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离开:“属下告退。” 铁冲棠盯着他在房外关门,平静的将视线落回墨身上,有些意味深长。 墨接近的脚步一顿,续而掩饰着恢复正常,“毕竟我也命他不可声张。” 铁冲棠轻笑起来:“我可没说什么。” 墨冷眼看他: ——但我不说他可就真没了, ——谁还不知道谁。 铁冲棠虽然看上去是个和善好说话的老大叔,但显然他的和善只对向他认可的人还有与他同种地位的自己人。 像刚才的“暗礁”底层成员端盘兄,铁冲棠弄死几十个都不带眨眼的。 流黄表面木讷,似乎没注意刚才的暗涌。 一直不曾出声的紫琉璃突然清了清嗓子,对着墨问道:“你是暗礁首领的义子?” “……” 墨乜眼将他卖了的铁冲棠:“七老爷子!” 原来是称呼的问题。 紫琉璃嘴角浮现出了然的微笑。 铁冲棠干咳了一声:“我都还没计较你们偷听的事。” “七长老请放心,”流黄表情认真:“虽然属下自您和紫来时就在这里,但属下什么也没听见,也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铁冲棠:“……” 这是威胁吧?这绝对是威胁吧!不仅窃听居然还威胁我?! 紫琉璃:“……” 墨:“……” 是个狠人,自己曾经没得罪过他吧?x2 西域一则:云迷雾锁17 “那么,紫,你准备好了吗?” 铁冲棠坐在方桌面门一侧,神情认真,态度庄重严肃。 “当然。” 紫琉璃同样严肃脸,正襟危坐与其相对。 铁冲棠的右侧坐着墨,他难得没有一副懒散随意的态度,面具似乎变成了肃穆的脸谱。而坐在左侧的流黄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郑重的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好,那就开始!” 铁冲棠从怀中取出一册记录本,他翻开本子,隐约可见上面记载了几十页名字与其拥有的能力甚至包括一些事迹。 他翻到有字迹记载的最后一面,将紫琉璃的代号写了下来,接着语气平缓的问道:“紫,你有自己的志向吗?” “这是何意?” 紫琉璃不解,在众人谈话之前,墨在她面前表演了一场不借助任何道具的''大变活人'',在她难以置信的仔细摸索了二十多遍又看着墨表演了几次依然没有发现任何花招把戏后,紫琉璃瞬间刷新了她的世界观。 续而铁冲棠和墨他们准备给她讲讲墨拥有的神乎能力是个什么玩意。紫琉璃被崭新世界观搞得暴躁,她表示怎么扯出加入邪教组织时洗脑的倾向了,请给她尽快进入正题! 铁冲棠将笔搭在桌面凹槽内,平铺直述的语气逐渐变得抑扬顿挫: “这世上有两类人,一种是有理想有抱负有志向的人,另一种是心里只有自家那一亩三分地每天活的浑浑噩噩的人。” 铁冲棠捻起筷子,将盘子里团状的点心一分为二。 “而这些’有志者’又分为两类人,一类是空想家,一类是实干家。” 铁冲棠再次用力,其中半块糕点又一次分为两半。 “可是这些有志者的理想往往和现实有很大差距。实干家和空想家不同的一点,就是空想家只止步于脑内幻想,而实干家为了自己的理想,可以不择手段改变现实。” “听起来似乎很励志?在这里我要强调,''志者''的理想并不都是正义美好的。无论他们的理想有多么荒诞多么罪恶,他们中的实干家都可以为此赴汤蹈火,奋不顾身。然而,哪怕他们的理想是合理的,正当的,他们也很有可能用残忍罪恶的手段去达成。” “我们可以称实干家们为实志者。实志者只要达到某个''门槛''程度,就有能形成由自己志向演化而成某种能力的一定资格,比如墨那种可以在眼皮子底下消失的能力。” 紫琉璃捧场问道:“是什么样的界限?” “需要集智慧、学识、阅历、经验、眼界……” 紫琉璃:得是算无遗策、多智近妖的人物啊! “……心性、胆识、自信、勇武……” 紫琉璃:哦,还得是有勇有谋的文武全才。 “气运、机遇等等为一体,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抱负,”铁冲棠越说越兴奋。 紫琉璃:……这中间应该夹杂了不少私货。 “此等一切升华而成的界限!” “这种人怎么说呢,挺可怕的。” 墨说了句公道话:“是你形容的过于浮夸了。” 流黄复议:“只重视七长老描述的最后一种资质即可。” ''抱负……吗?''紫琉璃想道。 她端坐着,声音成熟而磁性:“这是在形容你们自己?”紫琉璃眼神如刀,“只有你们这类人,才有资格拥有如同鬼神般的力量?” “应该说''我们'',名门世家的大才女、紫大小姐,你会成为我们的同伴。”铁冲棠终究没有说出紫琉璃真正的姓名。 紫琉璃默然想着:''身份应该被查的一干二净了,难怪他在见到墨和流黄之前始终如此称呼我。'' 铁冲棠虚指了指面前的名册:“或许还能榜上有名。”只要符合条件。 紫琉璃扫了一眼,很好奇的询问:“那是什么名单?” 铁冲棠拎起名册边角将有自己名字的一页抖出来给紫琉璃观看,咧开了嘴,竟有种玩世不恭的意味,像个求夸奖的骄傲老大爷。他用咏叹的腔调声叹:“天下有榜,榜名英杰,千人为杰,榜含百人。英杰榜榜上有名者,皆是天下前百的豪雄!” “哇哦,这是英杰榜?”紫琉璃很给面子的惊叹,虽说很假。 “这是一部分的英杰榜。”墨打断了铁冲棠在美人面前的吹嘘卖弄,没办法实在是太尴尬太丢脸完全听不下去,“册子里是与''暗礁''有关的登榜者,英杰榜上的登榜者皆是拥有特殊能力的人。” 流黄默默接上话:“英杰榜上的名单虽然只有百人,但大约有十多名额瞬息万变,另有约二十之数平均每月一变,目前完整的英杰榜只有评出榜单的老头李渊才知道。” 墨插嘴:“评榜人号评断,一般人都叫他李评断。” 紫琉璃依然用恶意卖乖的腔调顺着当捧哏:“世人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啦,何况文武齐列,就这么将文武智勇搞出个榜单来了,李评断挺大胆的,没出事呀?” 铁冲棠再次将话题导向抢回来:“李评断被绑过很多次,而他到现在都活的好好的。” “呼,用生命在评榜呐。” “紫女士,请你用符合女士身份的语态说话。”流黄毒舌道。【女士古义:对有知识、有修养女子的尊称。(等会儿这好像是篇架空文来着……陷入沉思jpg)】 “……李评断是如何作出天下大部分人皆认可的英杰榜的?” “李评断是位曲笔作史的史家后裔,年轻时仰慕煮酒论英雄的事迹,一直想学里面那个谁论天下群雄,很久之前就收集情报为评榜做准备。可能''志(执)念''太强,即便其他资质没有达到标准,平均下来也被''志念''拉到了界限,数年前,他的''志念''成功演变了一个叫做''擘两分星''的能力。”铁冲棠一本正经地说道。 墨:……神特么''志念''。 擘两分星,指很小的重量都分辨得清清楚楚。比喻准确清楚。 流黄持续毒舌:“就是一种''称''。被李评断用来给英杰榜登榜者''称重''分辨能力强弱。” 紫琉璃惊讶道:“不愧是''志''念颇深的评榜人,这种能力都能被玩出花来。” 铁冲棠神色变得更加慎重:“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普通人并不代表没有实志者强大,实志者拥有的能力只能在自己实现理想的过程中给予助力,并不是全部的依仗,绝不能太过依赖。有很多强大的谋士智者、将领帅才,并不比拥有特殊能力的实志者弱,只是没有找到可以为之奉献一切的理想,所以在他们找到自己前进的道路之前,是无法成为实志者的。” 墨忽然开口,语气略微缓和:“志向也可以继承。 所以那种怀着高远的理想,并且会为此不懈奋斗的组织,更是实志者的温床。” “比如我们暗礁?” “比如我们暗礁。” 紫琉璃觉着心态平和了一些,同时认为自己也可以拥有特殊能力的期望更足了。 “不过墨的能力叫做什么?”紫琉璃这次是真好奇,她刚才已经看见铁冲棠代号之后的能力名称,名为''樽俎折冲'',谓不以武力而在宴席交谈中制胜敌人。 实话说她没太明白这能演化成何种能力,难道是谈话间改变交谈者思想的能力?哈哈…… 紫琉璃:…… 墨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嗯?”紫琉璃表示怎么会不清楚。 “我的能力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演化的,那个时候我还不会识字。”墨给好奇心颇重的紫琉璃解释着,“唯有第一次能力觉醒时才能以文字的形式了解自己何种志向演变成了能力,错过了就只能错过了。” 铁冲棠打趣道:“墨的那种能力,看来很可能因为当初觉醒时他有想要别人看不到自己的想法。” 紫琉璃扬起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有这种志向做甚?偷窥大姑娘洗澡吗? “好了,现在是客人要来做客的时间。”铁冲棠把拎在手里老长一段时间的筷子放回原位,面前的盘子里是碎成三瓣的糕点。 ''客人?''紫琉璃满心疑惑,看了看墨和流黄发觉他们是一副早有知情的样子,于是自己面上只剩下一无所知的尴尬了。 铁冲棠乐呵呵的说着:“我请过一位暗礁的盟友,在今早去拜访了苏凌月,现在快到他归来的时间了。” “谁的面子这么大,可以让躲躲藏藏的苏凌月也得老实接待。” “倒不是面子大,而是不能躲。” “看在盟友顶头上司的面上,她是不会不见一面的。” 桌旁墨的声音忽然深沉:“在他来之前,七老爷子,你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何事?” “糕点记得吃掉。” “哦。” “他来了。”满嘴点心的铁冲棠猛然将嘴里的食物下咽。 话音刚落,有人叩响了门,接着,只见一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孔雀”出现在房门外。 紫琉璃睁大了眼睛:“你是……!”王家的那只''花孔雀''! ''花孔雀''拱手作揖: “在下王记屏南城总管王五,暗礁的众位朋友,久违了。” 西域一则:云迷雾锁18 身处府邸幽静前院内的高九,面前多了一位美人,一位暖暖的、如明媚阳光般的美人。 美人面上带着温婉的笑意,柔美的眼睛给予足够的亲近感,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仿佛散发着明亮又让人挪不开眼的光芒。 她微笑着,语气温和:“早安呐,小高子。” 咦?声音似乎有些熟悉,让我们把焦点集中在美人的脸上…… ?!! 这温柔清朗的美人居然和那个高傲冷淡看起来一点都不好相处的死人脸苏凌月有副一模一样的长相! 负责保护苏凌月的高九肯定了这个人的身份。 “现在不早了头儿,您终于出来啦!”高九双眼泪汪汪的,语气中也少了一分恭敬多了一分亲近,“您身体里的另一位好可怕。” 苏凌月笑吟吟的说:“不能那么说,另一个我也是我。我就是她,她就是我。你面前这具皮囊里有我有她,才组成了''苏凌月''这个人。 我们缺一不可。” 相比另一位,高九明显对这位温柔的苏凌月更加放得开:“头儿,当初相识,我认识的是你们中的谁?” 苏凌月微微摇头:“是过去我与她还未分裂时的''苏凌月''。” 高九把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您是因为志向演化而成的能力出现,才导致分裂成两部分?” 苏凌月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哈,当然不是。有资质觉醒能力的人,怎么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能力。” 脾气看起来似乎很好的苏凌月开始为他解释: “小高子,你知道吗?世间最强大的那种人,要么就仁慈到极致,要么就狠毒到极致。 但是世人往往是善与恶的共同体,一面为善,一面为恶,没有绝对的善恶。善与恶、道德与劣性、慷慨与吝啬、任性与宽容,残暴与仁慈、克制与放荡……每个人的内心都有这些对立的性情,这是人类的天性。 对立而又统一,如此矛盾的存在,这才是人性,这就是人呐!” “您支持性无善恶论。”高九嘴上说着,心里泛起嘀咕:简直就像自知非人的怪物恶意感叹人类的美好,总觉颇为尴尬,精神状态忽然就同另一位大人一般变得不大对劲了。(就是中二啦) 苏凌月眨了眨眼睛,直觉高九可能在心里说她坏话。 她继续说道:“所以为了弥补身为人性格的短板,曾经我还只是一个整体时,用能力将自己从某种意义上分成了两个存在。 本来准备分成一位善面善性和一位恶相恶性的自己,但是因为第一次使用能力不熟练,结果分是分开了,可分错位了,我们两个成为了本性和表象完全不符且相对的存在。” 她用一只手指指向自己的面部,代表着自己,说道:“善面恶性。”接着又用那只手指指向自己的心口,代表着另一个''苏凌月'':“恶相善性。” 这个教训告诉我们,不成熟的想法别往自己身上实践,珍爱生命、远离作死,以及,实验品多多益善。 “她是个表象冷漠高傲,本性温柔善良信赖友人的苏凌月。平日里嘴上恶毒不饶人,是为了掩饰害羞腼腆而做出强硬高傲的态度,真是个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的''我''。” 高九想了想不久之前才给自己灌输不少狠辣观念的冷漠脸苏凌月,沉默不语,很难想象她只是单纯的嘴硬心软。 或许,''苏凌月''这个人确实有这些观念,只是这些观念被分给了面前这位表面温柔的苏凌月,而看上去冷漠的苏凌月却善解人意地把这位苏凌月憋在心里的想法表达出来。 善面恶性的苏凌月也没有阻止,就像是在等待一个可以反驳她的人,期待这个人可以推翻她归纳出的黑暗,求助这恶意之中的一缕光芒。求助过后,又觉得自己太过无趣且矫情,便无声嗤笑着,''只是另一个自己嘴上不饶人罢了。'' 苏凌月看着高九,表情认真:“所以啊,小高子。她可比我更加信任你,你这么说她,她可伤心了。” 高九无奈道:“您别开我玩笑了,你们不是同一个人吗?” 既然是同一个人,何谈更加信任与伤心? 苏凌月笑眯眯的说:“反应很快嘛,你可真敏锐。” “虽然我们的性情相反,但就如同人的两只手不会打架一样,我们得出的结论一定是相同的,毕竟我们是同一人呐。” “我和她大抵只是些性子的不同,比如我就相当坦率,完全不会说谎。” “……” 高九微微低头,她笑而不语。 并转移话题:“您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这下轮到苏凌月沉默了。 “……” 高九:? 苏凌月转身就走,脚步迅速而稳重:“我们走,''暗礁''马上就会来逮人。” 高九消化掉这句话的意思,立马跟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跟着跑:“王五是他们的人?” 她有些抓狂,如此要事您是聊天聊忘了吗? “王五并不可信,”苏凌月即便在赶路也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范,“王家并不是王肖薇的一言堂,即便王家主可信,王五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是王家主的人。” 苏凌月忽然停住脚步,“等等,别走大门,从东边的围墙翻出去。”她先一步往东边赶。 高九不免心情紧张,步伐间猛地深吸一口气,几步赶上苏凌月单手扣住她的手臂。苏凌月只听得她们衣袖间被狂风带起发出的''呼啦''一声,接着眼前一花,双脚悬空,原本距离遥远的东边围墙便几乎是近在眼前了。 带着苏凌月施展轻功的高九面不红、气不喘,还有余力问道:“头儿,府邸周围''天罗''的人呢?” “王五离开时,我便让他们撤走了。” “''绝''呢?” “我另有安排。” 所以您单单忘记了我们自己? 高九欲哭无泪,身手敏捷的从府邸围墙上翻过去,几个起伏间两人的身影从街坊屋舍中失去了踪迹。 人去楼空的府邸西面,盖离悄咪咪的从围墙外探了个头。他扫视了一圈,发现没人后,嗖的一下蹿了进去。 而本该偏僻的府邸周围,衣着各异的数十号贩夫走卒隐隐围聚起来…… —————————————— 苏凌月…是个把自己整成人格分裂的狠人 西域一则:云迷雾锁19 四角方桌上,原本铁冲棠所在那一边,流黄悠然并列其中,他挤在铁冲棠与没有变动座位的墨之间。 而紫琉璃代替了流黄之前的位置。 至于铁冲棠对面的位置,则是新来的王五坐了上去。 落座后,王五笑眯眯的表情渐渐扩大,高傲的“花孔雀”抬起头颅优雅扫视着三方,却未发表任何言论,仿佛真的只是一只安安静静徒有其表的孔雀。 实话实说,王五长得绝对算不上丑,反而算得上英(漂)俊(亮)。 毕竟,胆敢穿的如此花里胡哨的男人,如果长得再一言难尽,那他会被打的!街上被他辣到眼睛的暴躁老哥们下起手来绝对不会手软! 靠他这张脸和一身花里胡哨的衣服,即便王五现在坐在一边安静如鸡,也是全场最吸引目光的靓仔。 ——虽然房间里加上王五就只有五个人。 铁冲棠清了清嗓子,力求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各位,我需要你们调查的情报。” “……” 此言一出,全场沉默。 铁冲棠满脸困惑地看着默不作声的可靠同事与靠谱手下,一边自家组织新人乖巧地准备洗耳恭听老人的宝贵经验,对面还有干等着他们起头商讨的外人盟友,空气中弥漫着难言的尴尬。 这下连王五都知道暗礁掉链子了。 王五礼貌性的打破沉默开口接话。 他眯着眼睛,手里握着一把精致典雅的镂空微雕紫竹折扇,正竖起扇子抵住下巴,口中说着:“苏景,字凌月,芜国奉江''荒芜山''人,芜国王女、号望舒公主。常年流连于王都奉江之外,近日出现在''仙山''。” ''好盟友''王五轻啧了两声,展开折扇摇了摇,阴阳怪气地道:“这些旧情报,你们来点儿新的补充?” 铁冲棠面带微笑的为自家同伙说话:“苏凌月的传闻有很多,谁也不知道有关她的消息是真是假。而她真实的踪迹藏于其中,好似于藏木于林、藏水于海,让居心叵测的人毫无头绪。” 王五嗤笑一声,孔雀摇头,语气夸张地反问道:“你们还能再找到她?” “但你见到她了。”铁冲棠强调。 王五用折扇遮住了下半张脸,抬眼与对面那只狡猾爱笑的老狐狸对视。 “我方才的确通知了你们的人去''请''苏望舒,”他刻意加重了某个字眼,满脸戏谑:“可惜,能否''请''得到就不一定了。” 铁冲棠的语气隐含威胁:“那是因为你只通知了八个人。” “只是走个过场罢了,那位和你相比指不定谁更狡猾的苏望舒可没有那么容易信赖我。想必,那八个底层成员只能见到人去楼空的府邸。” 王五那双眯起的眼睛缓缓睁开: “何况,默认了这件事的,不是你吗?” 王五,字敬明,英杰榜第四十五位。 能力名“见微知著”,意思是见到事情的苗头,就能知道它的实质和发展趋势。 能力作用可以读取触碰过的物体的过去,明了其未来。但是未来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或者说,未来是根据过去已知的条件而推算出来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并不包括自己因知晓未来而做出的改变。 天下最顶尖的那一小撮实志者们,他们优秀的脑袋瓜儿足够他们给自己的能力折腾出秀到天际的使用方法。 比如那位李渊李评断用自己像天平秤一般的能力折腾出来一个英杰榜;苏景苏凌月用自己像分离器一般的能力把自己折腾成精神分裂双重人格;暗礁成员墨则是随时可以变成隐形人。 而王五也将自己能力开发出了别样的使用方法,比如将通晓过去与未来像某个片场bug“书”一般的能力改成了——监控器。 他通过触碰一件监视目标随身携带的物品,每过十息接收一次物品的过去,毫无痕迹的监控目标人物。 八位去府邸抓人的暗礁成员都被王五触碰过身上的衣饰,现在他时刻都在关注这八个注定白跑一趟的倒霉蛋,监督着他们认真搜查现场,寻找苏凌月可能留下的细微破绽。 而他的真实目的,就是通过触碰苏凌月接触过的物体,多方面推算出苏凌月真正的藏身之所。 王五知道今早的相见对方有再心大也不会直接约定在藏身之所,更何况王五的能力“见微知著”并不是秘密,苏凌月乐意出现还是看在王家家主的面子上,找一处临时房间便是极限了。王五也没想到''天罗''居然大手笔的丢出去一座府邸。 即便王五近距离与苏凌月面见交谈,也并没有发觉她留下过什么纰漏。他坐过的椅子、用过的桌子在运到府邸之前便罩上了一层布,甚至连他来去之间那条走廊的过去也连个人影都没有。 但此番搜寻并不是多此一举。 苏凌月毕竟是个女人,还是个地位不低似乎据有能力的实志者。那么她即便比世上大部分男人都更加优秀,需要携带的东西也会比大部分男人更加繁琐。而破绽越多,再怎么细致小心,越容易出现漏洞。 可能是一根头发,一截线头,甚至可能是一滴汗水。 王五等着他们搜寻到这微乎其微的可能。 “我一直在使用我的能力,”王五强调道:“从我今早出门赴约开始。” 铁冲棠问道:“如何?” “铁长老想必也意料到了,在下什么也没有发现。之后我以帮助她对付你们的名义想要打入他们内部,但是在下直觉苏凌月没有信任我。” 铁冲棠满脸不快:“你将我们住在天香楼的情报当成了敲门砖?” “这是最合理的介入方式,不是吗?” 旁边的墨冷“呵”一声,翻了个白眼,对两只老阴逼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演技表示不爽。 敌暗我明,暗礁众人自进入屏南城便暴露了踪迹,谁还不明白隐藏暗礁的住址毫无意义,两边心领神会的事儿,非得装得跟被出卖一样愤恨地不共戴天。 紫琉璃用宽大的衣袖掩住了嘴。 流黄微微低头,他僵木般的脸居然带着难以察觉的笑意。 半晌,王五抬眼注目“暗礁”代号成员们,众人清晰的看到,他那双眼睛如灯火般通明耀眼,一息后又缓缓烬燃熄灭。 王五再次使用了他的能力。 王五的瞳色是一种比大多数人要浅一些的浅褐色,完全睁开眼睛时仿佛泛着美丽剔透的光芒。他认真起来也带着足以让人认可的魅力,感叹不愧是名列英杰榜的实志者。 “那八位小兄弟去叫人帮忙了,现在那座府邸周围,你们的人围了三十二位。” “他们的包围圈在渐渐缩小,目前为止还未被发觉。” 铁冲棠面上露出假惺惺的笑容,满意极了:“王敬明阁下的能力可真好用。” 这次是王五呵了一声,当他不知道这些人的行为早就请示了铁冲棠,这屑上司也就不清楚具体去了多少人罢了。 那座被暗礁悄无声息包围的府邸内。 盖离捂住心口,心中念道怎么会有一种不安感。 他弃下空无一人的房屋快步走向庭院,而隐隐约约的心悸感如同被锋利的手爪紧攥心脏,整个人极为难受。 直觉告诉他,必须尽快离开。 可是盖离才刚刚踏出房屋门槛便没有再走出第二步。 剧烈的刺痛收入感知,眉心、脖颈、侧腹、胸口心脏位置。 明明没有受伤他身上却出现要命的疼痛。 有很多人在埋伏他,眼下正盯着他的要害! 盖离僵住未动,目不斜视,用余光寻找敌人隐藏的位置。 一共有六人! 盖离有一个天赋,他对危险的感知极度敏感,光凭直觉便能避开大部分危险,而这份感知在战斗中使用,无往不利! 他缓缓压低上身,身体姿态调整到最容易发力的姿势,再将挂在身上的狭长箱子打开,从中抽出了一根长柄——戟刀! 全长五尺,其中枪尖长四寸,其旁附有月牙状弯刀,边锋长一尺。刀柄粗可盈把,柄尾有一三菱形铁鳟。 他单手握住枪杆猛然一斩,侧身执枪而立。 庭院内,杀机四伏。 ————————————— 人名太难起了,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关于王五眯眯眼的解释: 王五一直眯着眼睛是因为“见微知著”用多了导致近视,只有“使用”能力的时候才睁大眼。 近视眼的观观黑化中(不是)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