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师尊是大神》 第一章 差劲的道士 酒楼里,两个伙计忙碌着,昏暗的灯火一跳一跳,多了几分紧张与压迫感。 “春生,你去贴符,我去洒符水。” 年纪看上去要大一些的对另一人喘着气道。 “好。”春生应了声,急忙去后堂拿昨日用剩的黄符。 剩下的那名伙计从角落小心取出一盆清水,洒在酒楼的各个角落,嘴里还念念有词。 “于欢!不好了!”春生忽又跑了回来,满脸惊恐,他颤着声:“符……符不见了……” “怎么可能?” 于欢把手里的盆放在桌上,急忙跑去后堂,春生跟了上去。两人四处翻找,却一无所获。 “完了。”春生脸色惨白,“莫不是你我今日便要被索了性命……” “别胡说!”于欢拍了他一巴掌,“走,先去把符水洒了。” 二人又赶回大堂,这次春生直接失声哭了出来。 “水……水呢?” 桌上空无一物,于欢双腿发颤,却还是小心翼翼上前,仔细查看着各处。 “咚!” 异常突兀的一声,角落里的凳子倒了,于欢与春生心里一跳。 “啊!” 两人顿时惊呼,惊恐地跑向了彼此,紧紧相拥。 过了片刻,再没动静,于欢才缓缓将春生推开。两人半闭着眼慢慢退到了酒柜背后,蹲下身来,浑身颤抖,谁也不敢出声。 却许久再无任何声响传来,于欢忍不住缓缓起身,欲要再瞧瞧情况…… “哒。”一个脚步声传来。 于欢瞳孔骤缩,僵在了原地,一侧的春生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伸出双手慢慢将于欢拉了回来。 “哒……哒……” 脚步声愈来愈近,片刻后,在酒柜另一侧停了下来,两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脚步声再起,但却是逐渐走远,到最后终于消失不见。两名伙计暗暗松了口气。 头顶一阵微风吹过来,被汗打湿的衣物贴在背上,凉飕飕的。两人抬头一看,一张鬼脸悬在头上,带着诡异的笑。春生眼睛一瞪直接吓晕过去,于欢脸色煞白,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起春生扛在肩上,跑了出去。 那鬼脸看着两人跑远,轻哼了声,化成一名妙龄女子,手轻轻一挥,一阵风吹来,烛火熄灭,酒楼门窗紧闭。 她径直来到后厨,一青裙少女正尝着酒楼的各色美***致的小脸上满是满足。 “这望月楼不愧是皇帝都称赞的地方,真好。” 少女咕哝道。 “大仙。”那女鬼小心道:“都处理完了。” “嗯,干得漂亮。” 少女拿过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萝卜,往嘴里送去,但想了想后,忽然抬头看向女鬼,把萝卜伸过去,有些不舍地问: “你吃吗?” “啊?”女鬼有几分茫然,随后忙摇头道:“谢大仙,奴家不吃。” 少女开心地把萝卜塞进了嘴里,才道了句:“不吃啊。” 不知是回答,还是疑问。女鬼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嘭。”窗户突然被打破,一个人影从外面跳了进来,是一青年道士。 屋里的一妖一鬼看过去,那道士也望过来,都是微微一愣。 “道士?”女鬼看清那人装扮,吓得退了好几步,躲到了少女身后。 少女也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 那青年道士急忙抽出自己的木剑,指向女鬼和少女: “鬼?”又似是不太确定:“妖?” 少女小脸有几分紧张,领着女鬼退到了另一侧窗边。那道士见她们欲要逃跑,不画符,也不念咒,举着木剑就冲她们打过来,少女情急之下一挥手,厨房中的锅碗瓢盆皆向道士砸去,道士急忙抱着头蹲下身来。 女鬼瞪大了眼睛,喜道:“大仙,他打不过你!快打他!” 少女撇了撇嘴,没趁势欺负这差劲道士,只是转过身欲要离去。谁曾想,那道士忽然爬起身,掏出一只铃铛晃了晃,少女与女鬼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竟被铃铛收了进去。 道士提起铃铛细细看了几眼,忽而微微一笑,一扫此前颓势,眉目如画。手中铃铛似是也为主人欣喜,左右晃了晃,随后紫光流转,消失不见。 道士一步迈出,竟也不见了踪影。厨具忽然回到原位,破损的窗子恢复如初,一切似从未发生过。 翌日,一座矮山上,道士的身影凭空浮现,他走进一侧的茅屋内,再次召出那只铃铛,微微一晃,少女与女鬼跌落在地。 女鬼蜷缩在少女身后,少女则气愤地看向道士,她恼怒道:“你想怎样?” 道士摸着下巴,似是思虑了番,才道:“你危害人间,按理说我该替天行道让你灰飞烟灭才对。” “来啊!”少女气势汹汹,双手却紧紧捏着衣裙。 “道长!”女鬼急忙哀求道:“道长饶了我们吧!我们从未做过害人的事,只是吓吓凡人罢了,罪不至死啊!” 道士却不理会女鬼,只是看着少女,跃跃欲试。少女被他盯得瘆得慌,撑着地往后挪了挪身。道士转身拿过木剑,还像模像样画了道符,走向她。她吓得连连后退,直至贴着墙,退无可退,失声哭了出来: “不要!我可以给你端茶倒水,还可以洗衣做饭……” 道士停下脚步,看向女鬼,将符剑插在她身前,女鬼心尖一颤,却听道士开口道: “你不可在凡间久留,否则损了阴魂,投不得胎。我为你解开妖族印记,送你去投胎,可愿意?” 女鬼愣了愣,随即大喜,跪伏在地:“愿意,愿意!谢仙长!” 少女停下哭泣,转头好奇地看向他。 道士并起双指,念了段咒语,一指轻点在女鬼额头,一道花纹于其额头上一闪即逝。道士提起符剑朝侧方劈了一剑,一道门户呈现出来,门内阴风阵阵,隐隐能看到酆都城的轮廓。 “去吧!” 女鬼一怔,似是没料到如此简单,回过神来,急忙再次拜谢过道士,又朝少女一拜,这才站起身,跨入了门内,门户随之消失。 道士看了少女一眼,迈步去了屋外,少女偷偷望了望,暗自聚集法力,准备逃跑,却发现体内一丝法力都没有,顿时傻了眼。 “出来。” 道士的声音不合时宜的传来。她撇撇嘴,擦了擦眼泪,起身出去。年轻道士背对着她,负手抬头望天。 “你叫什么?”他没回头。 “没有名字。”她垂着头,丧气道。 他又问:“那我给你取一个如何?” “哦。”她心底盘算着这道士的目的,随口应了声。 “我名江天,道号天一。”他微微思索,道:“无纤……便叫你吴纤如何?” “无仙?”她一愣,“吴仙?” “嗯。”道士不知她错了字。 “为何给我取名?”她好奇道。 “我收你为徒如何?”他忽然转过身来,目含期待。 “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道士收妖为徒?” 莫不是这道士太差劲收不到徒弟了,所以找她凑数? “怎么?”他忽又冷着脸,“不可以?” 她小嘴一瘪,叹了口气,奈何强权压身,由不得她不从。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她跪下身,轻轻一拜。 他眉开眼笑,喜道:“快起身,乖徒儿。” 她起了身。江天从屋内取出两只蒲团,两人坐在茅屋前,开始了初次传道。矮山上不像那些名山大岳云雾翻涌、仙气飘渺,却有着一份独特的返璞归真之妙。 “你身为妖族,修行之法与人大不相同,我便不传你人族之法。”江天有几分得意:“我琢磨出一法,虽无人修行过,但绝对适合你。” 吴小仙欲言又止,自觉前程一片灰暗。 江天继续道:“人间修行境界之分无论是妖是人,基本一致。唯一区别在于,人若要踏上求仙问道之路,先得外以药液浴身,内服灵丹筑基。凡间的妖不同于那些大妖天生神通,大多与人肉体无异。所以,今日师尊便先为你筑基。” “来,解衣沐浴。”江天推开一间茅屋房门,里面一只大大的木桶已注满了药液。江天立于桶前,眯着眼,白净的脸上不见一丝多余表情,一副人畜无害、道貌岸然之状。 吴小仙脸色通红,“呸”了声,气愤地转过身去。 然而……下一刻她就被人和衣丢进了浴桶,嘴里还被塞了几颗丹药。 第二章 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 临安街头,一小摊点内,一年轻道士带着一名清秀少女正吃着阳春面。 道士吃得津津有味。少女拿起筷子挑了挑,愁眉苦脸,她看了又看道士身上洗得发白的道袍,还是忍不住道: “师尊,你怎么这么穷啊?” 江天斜睨她一眼:“修道之人不为外物所扰,不以钱财等俗物所衡量,为师这是境界太高,你懂什么?” 吴小仙叹了口气,低头吃面。 本朝出了个皇室天师,皇帝重道尤盛先代,四山掌教被多次赐以紫袍,武当山更是得封“圣山”,成为四山之首,皇帝每年皆会上山修道一段时日。文武官员亦是纷纷效仿,尊崇道士,常往四山或道观上香问道。民间百姓更甚,大小事宜都要问过道长方可安心。 于此情形下,道士成为清贵。修道不同于求佛,不必苦修,只讲一随心随性,顺其自然。虽不至于人人穿金戴玉,却也大多会备一两件锦缎道袍或是绫罗,再不济也是崭新的棉布青袍。 故,如江天这般的,往往是既无多大能力,又无山门、道观的一些散修道士。 老板端了两碗汤给这唯一的两位客人,江天一愣,正准备拒绝。 “汤不收钱。”老板和善一笑,“最近不太平,这个时辰,应该也没什么客人了。” “多谢。”江天微微颔首。吴小仙有几分好奇地打量了几眼老板。 许是见江天一身道士打扮,老板顺势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忧心忡忡:“最近不知是为何,多了许多闹鬼的事情。上个月城郊就已经出了人命,死相凄惨:脸色乌黑,瘦若枯骨,有几人甚至缺胳膊少腿,却无一丝血迹,官府查了许久毫无进展。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是鬼物所害,但官府为免人心惶惶,下令严查凶手,官差迫于压力,只能硬着头皮查。” “那后来呢?”吴小仙好奇地问道,“查出什么了吗?” 江天依旧低头吃面,不为所动。老板苦笑道: “哪能啊,肯定查不出的。不过太守大人去城外的长云观请来了清云道长,清云道长师出青城山,道法高深,当晚便发现了鬼物踪迹,斩杀了两只怨鬼。道长在府衙长居了下来,还发出了一批黄符,却与寻常的驱鬼符不同,可惜都被城里的勋贵拿去了,我们也只是有所耳闻。” 老板又接着道:“但最近城里也不安宁,此前一晚子时初,清云道长追着一只鬼物飞跃出了城,随后城里便出现了鬼怪害人之事,被害之人只余半条命在,这还是道长回来及时,护住了那人。后来道长便不出城,可鬼物竟异常狡诈,兵分几路,道长顾得上城东便顾不上城西,不过好在还未出人命。唉……” “前两日附近的望月楼也出了事,两名守夜的伙计亲眼见到了一张可怖的鬼脸,大半夜从酒楼里跑出来,差点吓疯。虽然酒楼里并未发现什么痕迹,但还是关了门,至今未开。那可是先帝都赞不绝口的望月楼啊……” 老板唏嘘不已,又有些惶惶不安。江天转头看了吴小仙一眼,吴小仙撇过头去,故作不知。 老板看向江天,欲言又止。吴小仙瞬间明白了过来,她凑近江天小声问道: “你那里有驱妖的符吗?” 江天瞥了吴小仙一眼,那眼神似在说:你是傻子吗,身边带着一只妖,还带驱妖符?驱你么? 他骂我!吴小仙心里又默默记了一笔。 江天想了想,起身拿出一只破旧钱袋,有些心疼地摸出四枚铜钱,推到老板身前: “一枚放家里镇宅,余下三枚与你妻儿一人随身携带一枚,正好一碗面的钱。” 说罢,便转身而去,一股高人风范。吴小仙赶忙跟上: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老板坐在凳子上摸摸脑袋,欲言又止。倒不是惊奇这道士怎么知道他家正好三口人,只是……这面四文钱一碗,两碗不应该八文吗?算了,也是个清贫的道士,就当是结个善缘,望神灵保佑家人平安。 老板将铜钱放入钱袋,转身收拾东西回家。却不知道,四枚铜钱微光一闪已然不见,而他与家人手腕上已多了一个铜钱花纹,余下一文则不知了去处。 西城门处,由于鬼物作祟,有城内的人欲往外地避难,也有一些道士受征召陆续赶来,官府对于进出人士排查便也严格了许多。 一着青袍背着书箱的年轻儒生与一腰佩长剑的白衣剑士下了马,隐入人流中,随着队伍缓缓前行。儒生名白庄生,剑士名竹影。 “你师父只传信让你来临安,没说其他?”白庄生问道。 “其他?”竹影沉吟片刻,“就三个字:去临安。” “这玉衡子前辈……”白庄生叹道:“倒是同他的剑一般清冷。” “那就不管那么多,先进城寻我师侄吧!”竹影无所谓道。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白庄生微微摇头,“临安近来据闻有鬼物,但有清云道长在,按理说早该平息……应与其他几地一般,非鬼物,实乃妖邪作祟。不过如今已有不少道士进城,这种事也不至于要你亲自来这一趟。莫非?” “如何?” “自从两年前梧州出现妖邪以来,各地大大小小鬼怪之事不断,道门与禅宗高人接连出手,至如今却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愈演愈烈,百姓伤亡愈来愈多。”白庄生话音一转,“道门已逾期五年未开秘境了吧?” 竹影无奈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猜测两者之间有一定联系。” 白庄生道:“龙虎山小天师已经下山。青城山纯阳七子也有动作。武当山年轻掌教更是早便被皇帝请去了宫中,已有一年未回山。齐云山一众门人亦奉其掌教之命下山驱邪除魔,禅宗那边亦然。莫非这天下要乱了?” “想的真多。”竹影撇嘴道:“那你可想到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先进城,找你师侄清云道长打探情况。”白庄生挠挠头,有些赧然道。 竹影默然无语。 两人行至城门口,守卫接过竹影手中文书,细细一看,面色一变,拦下了准备上前细查的同伴,恭敬地递还文书,弯腰目送二人进城。 “你这什么文书,这么管用?”竹影疑惑道。 白庄生惭愧一笑:“上面盖的玉玺,忘了带其他文书了。” 竹影叹了口气,正欲说话,腰间长剑忽然轻鸣,他脸色一变: “有妖气!” …… 江天领着吴小仙漫无目的的逛荡着,也不能说是漫无目的,吴小仙想,虽然七弯八绕,但至少一直是朝城门靠近。 江天忽然停下了脚步,吴小仙疑惑地看向他。 “我买点东西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他忽然道。 “嗯?”吴小仙满脸疑问。 江天已走开了。吴小仙犹豫一番,还是觉得现在溜走不妥,不说逃不逃得掉,关键若是被那清云道长抓到,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她心情轻快地看着街边小摊点上琳琅满目的商品,走上前去,好奇地拿起一只镯子,细细看着。 “姑娘好眼光。”摊前的大婶笑呵呵道,“这镯子可是出自天工坊,别看它花纹简朴,你可听说过大巧若拙、大道至简?这是天工坊吴大师近些年的作品,讲究的是一个形意,一勾一画都有其独到的神韵。本来要八两银子的,不过着实与姑娘有缘,只收你一两银子。来,我给你戴上。” 吴小仙一愣,往后退了一步。 “这镯子真值那么多钱?”身后一道声音响起,却是难以置信的语气。 吴小仙转身一看,是一英气剑客,他身旁的俊俏儒生闻言走上前: “她说的也没错,是出自天工坊。” 那大婶闻言差点乐开花,却又听他小声道: “不过是以天工坊某一饰品材料的边角料拼凑的,估计戴几日就会碎裂。至于吴大师……近来作品的确追求至简,但这个未免太拙劣了,怎么会是吴大师作品?” 大婶神色顿时有些尴尬,却还是试着挽救道:“姑娘,你别听他瞎说。” 吴小仙看了看白庄生,又看了看大婶,默默将镯子放了回去。 “抱歉哈,大婶,我没钱。” 她歉然一笑,又感激地看向白庄生,施了一个道揖,转身离去。白庄生二人却追上来,将她拦了下来。 吴小仙警惕地看着他们。白庄生挠了挠头,思索了番,才小心翼翼开口: “突有冒犯,还望姑娘见谅。姑娘方才行的是道揖,可是道门中人?” 吴小仙迟疑了下,才点点头。 “不知姑娘芳名?师承何处?” 吴小仙沉默半晌,答:“吴仙。家师只是名散修。” “那不知尊师现在何处?”白庄生追问道:“姑娘何时来的临安,可还有伴?” 吴小仙有些紧张,料想应是身份有所暴露,不知如何作答。白庄生还欲再问,一旁的竹影却直接拔出剑指向她: “妖孽,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 第三章 斩妖 吴小仙脸色微白,暗中提起法力,打算鱼死网破。但对方给她带来的压迫感令她有些绝望,这人比她强的显然不是一星半点。 “慢着!”白庄生急忙将他拦了下来。竹影不解地看向他,气机却依旧锁定在吴小仙身上,吴小仙不敢动弹。 “你们道门有紫气东来一说。”白庄生指了指吴小仙,“她身上紫气之浓郁,我只在武当掌教身上见过。你确信要杀她?” 竹影皱着眉,疑惑道:“可她不是妖吗?” “我也不解,你不会望气,但儒家识人之术不会出错。”白庄生疑问道:“难道亦是神灵化身转世?” “那怎么办?”竹影问。 “我哪知道,她身上没有煞气,应该没害过人。”白庄生小声道:“不如放了吧。” 竹影犹豫不决。 “仙儿。”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吴小仙身上那股压迫之感突然消失,她转头一看,江天正朝她招手。她往后退了一步,竹影没动,她才立马跑过去,躲在江天身后。 “被欺负了?”江天不咸不淡地一问。 吴小仙只觉更委屈,低着头不说话。江天看向竹影,向他走去,身后一只小手却拉住了他的道袍。 “我们回去吧!”她又恢复成那没心没肺小妖精的样子,看着他的神情带着一丝不服气。 “怎么,怕师尊打不过?”江天冷哼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揉了揉吴小仙的脑袋,这才走向竹影。 “在下青城山玉衡子座下竹影,不知阁下是?”竹影如临大敌。 江天眯眼一笑:“天一。” 还规规矩矩做了个道揖,竹影一愣。 下一刻,吴小仙便见到自家师尊逮着竹影一顿狠揍,竹影也不反抗,抱着头挨打。白庄生看的触目惊心,在旁一个劲地求情,一口一个“前辈”喊着。吴小仙目瞪口呆。 江天将竹影打的鼻青脸肿,才带着吴小仙甩袖离去。 吴小仙有几分崇拜地看着江天,语气中终于多了一丝尊敬:“师尊,你怎么这么厉害?” 江天得意一笑:“我可算是他前辈,他敢反抗吗?反抗就是大逆不道。” 吴小仙瞬间焉了,敢情是仗着辈分压人,那几分崇拜顿时烟消云散。 而此时另一边…… “嘶,好疼啊!”竹影一瘸一拐,表情痛苦: “这谁啊?下手也太狠了,我完全还不了手,一来就破了我的气机,后面更是封了我的功力。虽都是皮外伤,但怎么感觉这么疼?” 白庄生表情复杂:“我们遇到高人了。我曾听老师说起过,他年轻时四海游学,见闻过诸多奇事,经历过许多生死。但令他记忆最深的那一次,险些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当时游历至昆仑山脉,于一深山密林中迷失了方向,绝望之际,忽见一仙子袅袅婷婷而来,引他留宿仙境,他大喜过望,当即跟随而去。仙人为他准备了丰盛的仙果琼浆,更有仙子为他起舞作兴。但正当他忘乎所以之时,一道微风袭过,眼前鲜果尽成污泥,琼浆恶臭难闻,再一看仙子,哪来的仙子?全是恶鬼腐尸。” “他差点吓晕过去,好在下一刻他又回到了密林中,一青年道士站在他身前,骂道:你本是儒家子弟,怎也能被这鬼怪所趁?真是枉读圣贤书。老师这才明白,是得遇高人所救。老师问其道号,正是这‘天一’二字。此后那道士一挥手,老师便已出现在密林之外。” 白庄生叹了口气。竹影回过神来,显然不信:“哪有这般奇事,这得是真神仙了吧,不说我师父,便是我师祖也不一定有这般神通吧!” 白庄生一瞪眼:“你在说我老师说谎?” 竹影哑口。 “那这人该有多少岁了,怎么还是这副容貌?”竹影又忍不住道。 “不清楚,应该不是同一人吧?难道那姑娘是因为他才紫气浓郁?”白庄生拧着眉,想不明白。 “想不清楚便不想了。”竹影拿剑拄着地,“走吧,去找我师侄。” “你的伤……”白庄生欲言又止。 “伤倒是小事,只是那道士将我功力封了,不知何时能解,如今我功力所剩一层不到。”竹影苦笑道,“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江天与吴小仙已经出了城,向江天修道的小矮山行去。 “我报路长嗟日暮。 学诗谩有惊人句。 九万里风鹏正举。 风休住。 蓬舟吹取三山去。” 江天似是兴致颇佳,吟起诗词来。吴小仙默不作声,心里念道:一座破落矮山也能比成海外仙山?还蓬舟,连匹马都没有。 “想啥呢?”江天忽然戳了戳她的额头,“别小看了为师的道场,矮山又如何?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吴小仙捂着额头,不说话,心里却有些懵,他竟能猜到她所想?江天没有再纠结于此,转而道: “你修为太低了。此次回去,不破境不许下山。” 吴小仙眨巴着眼,抬头看向江天:“我现在什么境界,多久能破镜?” 江天嘴角微扬:“你啊,距下个境界也就二三十年。” 吴小仙脸色微变,随后怒道:“你骗人!” 江天却是认真道:“妖与人不同,妖要得道,先修形体,化形是首要目标。修行时日则视天赋、机缘、功德而定,有些天赋卓绝之妖数十年便可,有些终其一生也不得化形。修行期间,还需历大小劫难数十,不可沾染过多因果。否则,轻则堕入轮回,重新来过,重则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吴小仙面色发白,江天又笑道: “按常理来说,妖化成人形,便相当于一只脚已迈入天门。如你这般法力弱的,要么是受仙人点化,要么是化形的妖术,只能维持一时。但你是例外,你已是人形,不必再修形体,个中缘由,现在还不必知道。” 吴小仙松了口气。 “但……”江天却又道:“你如今只能修道法,若是你自己摸索,进下一境界确实需要二三十年,甚至更久。” 吴小仙苦兮兮,小声怨道:“为何我生来便是只妖啊……” “是啊,我也不明白你干嘛要选择成为一只妖?”江天低声呢喃道。 吴小仙精神萎靡,江天不由无奈道:“你不是还有师尊吗?回去师尊便传你道法,几日便能功成。” 吴小仙将信将疑。 “刚给你买的。” 江天忽然丢来一物,吴小仙伸手抓住,是一镯子,简陋不堪,像是在哪捡的。吴小仙翻了个白眼,还是戴在了手上。 九日后。晚,亥初,临安城西。 一户人家灯火犹未熄,于这漆黑的城区中,犹如深夜江上的一点荧光,格外夺目。 男主人在厨房里用心地和着面,一旁地上摆了满满几筐拉好的细面。妻子去看了眼熟睡的孩童,为他掖了掖被子,转身拿了件衣裳,来到厨房为男人披上,又取出手帕轻轻擦了擦男人额头上的汗,袖子落下,露出手腕上淡淡的铜钱花纹。 男人拿过抹布用力擦了擦手,才握住女人起了新茧的手,另一只手却把衣服拿了下来,笑了笑道: “不冷,而且影响干活。你先去睡,我弄完最后这一筐就去。” 女人轻轻点头,却没走。男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又转身去忙手上的活计。 最近城里来了不少道长,鬼物似乎都被解决了,已经好几天没闹过了,生意也好了不少。想起手腕上的铜钱花纹,男人又安心了不少:那日应是真碰到高人了,最近做什么都顺心。再想起隔壁刘秀才媳妇手腕上的镯子,虽然夫人总说不喜欢、俗气,但他明白,自家夫人应是喜欢的。 总听刘秀才念叨什么“采芙蓉”、“人憔悴”的,他不懂。他只知道,女人想要什么,男人给什么,这就是男人的体贴之处。盘算着,明日卖完这几筐面,就能为妻子买妙玉斋上次看到的镯子。他咧了咧嘴,加快了速度。 院外,一只小妖施了化形的妖术,化身成了一娇滴滴的年轻女子,欲要敲门。 一只火球却突然袭来,小妖面色一变,忙往后跳了两步,火球落空,其内一只灵符落在地上,燃烧殆尽。 暗处埋伏多时的道士立马提剑打了过来,小妖不敢与之争斗,拔腿就跑,道士追了上去,很快双方便消失不见。 过了片刻,又有一只小妖现身,故技重施,却没想到暗处竟还藏了一名道士,道士追着小妖离开了此处。 长夜恢复安宁,一时再无动静,道士与妖物不知了去处,再没回来,这一晚似乎又要平和度过。 子时正,屋里的灯已灭去多时,夫妻、孩童沉入了梦乡。院外,不知何时又有了一名来客,虎首人身,怒目尖牙,双掌利爪竟犹如刀剑泛着寒光。 虎妖朝四处望了望,忽然一步跳起,足有三丈高,他探出双掌扑向角落。角落里的道士猝不及防,仓促之间提起长剑横于身前,一对虎掌拍在剑身上,长剑弯了一个巨大的弧度,顶在道士身上。道士被拍飞出去,吐了口血。 虎妖趁势欺上,道士急退,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虎掌,虎妖再进,道士斜跨一步,又避了过去。此后二十余次,道士皆是堪堪躲过,脚下步伐变幻无常,却是围绕着虎妖最初位置画了个圈,有如太极八卦。 虎妖停下攻势,双掌着地,围着道士来回走动,凶悍的双眼紧盯着道士身影,寻找机会。道士眉头深拧,左手藏在袖子里召出了两道灵符。 虎妖突然猛扑上来,速度快过此前,道士已然躲不开,双手持剑狠狠一劈,手中一张符箓已贴于剑柄上。长剑与虎爪摩擦出道道火花,道士猛退了十多步,嘴中却念念有词。虎妖停下身形,右边虎掌已被切掉一块,鲜血淋淋。 道士站稳身形,面色通红,喷出了口鲜血,手上被金刚符加持过的长剑折了一块。 虎妖低吼一声,忍痛扑过来,却在中途被一道雷光劈落。焦黑的身子摔在地上,奄奄一息。 道士手中的五雷符烧成灰烬,他松了口气,服了颗丹药,闭目调息。 异变突起,一阵妖风袭来,道士被打飞出去,生死不知。妖风化为一名中年壮汉,表情淡漠。 一道剑光忽从城东呼啸而来,一瞬便达此地,壮汉一拳砸了上去。短暂僵持后,剑光散去,长剑回到匆匆而至的剑客手中,壮汉退了数步。 竹影落在已昏迷过去的道士身侧,快速在道士身上点了几下,喂了一颗丹药。壮汉趁此机会一步踏出,脚下出现一道深坑,身形化作一道残影扑向竹影。一道剑光闪过,壮汉再次被击退。 两次失利,且对手显然未尽全力,壮汉心生退意。竹影站起身,一剑向他刺来,人未至,剑气已至,杀意已至。 壮汉大骇,张嘴吐出一口罡气裹在手上,一拳轰出。 “嘭!”罡气直接炸裂,壮汉化作一阵妖风,匆匆逃去。竹影怎可能放过,提起气机猛然劈出一剑,剑气如潮,压向那阵妖风。一道人影却突然出现在空中,伸手一压,剑气散去。 竹影面色大变:“炼气化神!” 妖风远去,竹影不敢妄动。空中落下一名老道装扮的大妖,惊疑不定地看向竹影: “纯阳剑修?不对,你的修为怎能有这般剑气?” 竹影不答,暗自积聚剑势,同时体内真气迅速涌动,努力撞击着堵塞的经络,试图强行冲开。老道没了耐心,一掌探出,妖力如虹光喷涌。 竹影一咬牙,体内真气冲开几处大穴,一剑携万钧之势斩出。 “嘭!”竹影撞破院墙,跌入院内,浑身浴血。那老道胸前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你该死!”老道怒道。 附近住户不少被惊醒,却皆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纷纷握紧手中的黄符,念叨着上天保佑。而这边,房门忽然打开一道口子,卖面老板举着一把锄头颤抖着出来,守在门口。 大妖冲向竹影。竹影强撑着身子,却动弹不得,体内五脏六腑如同破碎了一般疼痛难忍。 莫非,今日便要葬身于此?这家人怕是也难幸免…… 大妖一步已踏过院墙。院门上现出一道铜钱虚影。 第四章 紫气东来 中年壮汉化作的妖风一路西逃,路过途中一矮山时,他望了山顶那对年轻男女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先离开养伤。 “站住!” 吴小仙一步从矮山上跃了下来,一掌拍向那阵妖风,壮汉从妖风中跌出来,面色骇然。吴小仙直接召出一只铃铛,正是那日江天所用,铃铛轻晃,壮汉被摄入其中。 她回到山上,将昏迷过去的壮汉丢在了地上,江天疑惑地看向她。 “师尊,你这宝贝真厉害!” 吴小仙惊叹了声,随后看向地上的壮汉,一脸愤懑。 “怎么,有仇?”江天问道。 吴小仙点点头:“他逼我害人,我不同意他就要吃我。我要报仇!” 江天眼中满是欣慰,进屋拿了一把长剑插在吴小仙面前:“来,拔出来。” 吴小仙拔出剑,满脸不解。 “动手啊!”江天催促道。 吴小仙傻了眼:“我没说要杀他啊……” “那你报什么仇?”江天无奈道。 “我可以……”吴小仙小声道:“打他一顿?” “不行!” “那把他扒光丢后山猴窝里去?” 吴小仙俏脸微红。江天黑着脸:“不行!” “那把他身上抹满蜂蜜,丢马蜂窝里?” “不行!”江天咬牙切齿:“杀了他!” 吴小仙往壮汉身边挪了两小步,又退回来,苦兮兮的看着一旁一脸冷酷的江天,哀求道: “要不还是算了吧!” 江天不为所动。吴小仙看了看地上生死不知的壮汉,又看了看手中因为握不稳而不断颤抖的剑,再次有几分委屈地哀求着: “师尊~” 江天身形晃了晃,他无奈道: “你不是说要报仇吗?” 吴小仙摇摇头:“可我不想杀他,我不想杀人。” “他是妖,还是罪孽滔天的那种。” “那也不行,他的罪孽不该由我宣判。”吴小仙坚定道。 江天眉头深锁,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罢了,我不逼你。” 吴小仙松了口气,江天却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剑,刺进壮汉胸口,壮汉本来刀枪难破的身躯竟被轻易穿透。 江天拔出剑塞回僵住的吴小仙手里,进屋一番翻找,丢了支剑鞘和本道书出来。 “念一遍经文。”江天懒散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吴小仙脸色苍白,靠近壮汉的身体缓缓蹲下身,小心探了探:已经没了气息。她提起手中长剑,很平常一把剑,剑身上落满云纹,奇怪的是不见一丝血迹。 “剑名碧落。”江天道了句。 吴小仙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屋内,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她将剑收进剑鞘,捡起地上的道书,封面写着“度人经”三字,她翻开小声念了起来。 不知多久,一篇经文念完,吴小仙心境空灵,起身伸了个懒腰,转头一看,壮汉的尸体已经消失,她愣了愣。 “你经念得好,他被你引渡去了地府。”江天出了门,站在她身后,安慰道:“本来以他的罪孽是该魂飞魄散的,你度了他一程。虽要受尽折磨,一时不得投胎,但总好过灰飞烟灭。” 说完,他又长长一叹,望着星空,低声喃喃: “你这一世又要结下多少因,又能了却多少果?此次,可能护住你?” “师尊,你又在神神叨叨什么?”吴小仙问道。 “没什么。”江天打了个呵欠,又转头进了屋,声音传来:“我睡了,你认真修行。昨日教你的法术别忘了修习,我起床要考你。” 吴小仙表情痛苦,她已经十二日没有睡觉了。 临安城里。清云道长除去几处妖物,立刻赶到了城西,白庄生已经到了。附近依旧只有这一家亮着灯火,但不同的是,破了一个大洞的院墙外,站满了官兵,数百只火把照亮了长街。屋内,太守与总兵站在大堂里一边处理各处传来的情报,一边等待着房间里的消息。房子男主人与妻儿恭敬地站在一旁,夫妻俩有些紧张,被两人护在身前的孩子倒是好奇地左顾右盼。 一个时辰过去,白庄生与清云道长才从房间里出来,面色凝重。太守与总兵赶紧围过来,太守关切地问道: “大人,道长,竹影真人如何了,可需要小官做些什么?” 清云道长有些疲惫,也顾不得纠正太守称呼上的不妥当之处:“白先生医术高明,师叔暂时已无大碍。” 白庄生忙摇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这点医术难登大雅之堂,倒是多亏道长道术协助。只是……” 白庄生叹了口气:“他强解封印,如今损了经脉,命得靠我行针吊着,真气也得凭道术压制。而且,还不知能压多久。” 清云道长顿时苦笑,太守急道:“那如何是好,真人是为我临安受此重伤,危及性命……” 白庄生摆摆手,打断了太守:“太守大人心意我们明白,我与清云道长已有了救治办法,大人安心便是。倒是多谢了这户人家,在我们来之前,照料了竹影许久。” “大人折杀小民……”男人忙道,“小人也没做什么,没做什么……” 太守当即命人给了大量赏赐。 忙活了许久,一队人马才收兵回府,太守与总兵还要去商量安排接下来的事宜,竹影被送回房间好生照料。 “我到时,他意识还清醒过片刻。听他说,似有一秘宝一闪而逝斩杀了那大妖。” 竹影房里,白庄生同清云道长说道。清云道长闻言,微微颔首: “应是如此,我仔细看过痕迹,应是一只练气大妖,被斩后却是直接灰飞烟灭,不知是何宝物,竟有此威能。” “道长没有查探过?”白庄生好奇道。 清云道长脸色微红:“倒也查过,终是有些好奇。不过没找到。唉,道修一个无欲无求,终是道行不够。” “道长莫要这般说。”白庄生道:“道法自然。人哪能那般容易断绝七情六欲,修道之士应顺应本心,阅历深了,自然便能清心寡欲。欲速则不达。” 清云道长一愣,随后起身做了个道揖:“受教了。” 白庄生忙起身:“不敢不敢。” 清云一笑,转而道:“我以望气之术观望过那户人家。” “哦?如何?” “俱是有大福气之人,宅邸亦是金光弥漫,我猜测应是遇过高人。” “高人?”白庄生细细思索,随后一怔。莫不是…… “先生此前未当着太守大人面言说此事,是欲护那家人周全?”清云问。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白庄生叹道:“《道德经》亦言: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贪欲总归会带来灾祸。还望道长保守此秘。” “自然。” 五日后。西城门前,清云道长、太守与总兵送一辆马车出城,充当车夫的白庄生下车与众人告别,竹影掀起帘子,探出头来,脸色发白。 “大人真不要人护卫?”太守面色忧虑。 白庄生一笑:“大人安心,在下虽无降妖除魔的本领,但护我二人安全不难。” 他又看向清云道长:“有劳道长护卫百姓。若是遇强敌,便引去那处,万不可强撑,临安可全仰仗道长。” 清云道长微微点头,也叮嘱道:“符水按时喂师叔喝下便可压制真气,我已备了七天的量。我知先生不惧妖邪,那些符箓主要是一些障眼法之类,为防一些宵小之徒。此去路远,先生保重。” 白庄生答应下来,看向几人,拱了拱手:“诸位,就此别过。” 几人纷纷回礼。白庄生乘上车,驾车西去。 矮山上,江天唤了声吴小仙:“吴小仙。” 吴小仙不情不愿地过来:“干嘛?洗衣,还是做饭?” “瞧你这出息。”江天轻戳了戳她的额头,吴小仙习惯性地捂着头。 江天轻笑:“五日前你便直接跨过了筑基之期,正式步入了修道的第一个阶段:炼精化气。我多留了你几日,今日也该下山了。” 吴小仙愣住,垂下头低声道:“你要赶我下山啊……” 江天抬手又要去戳她的额头,但半途还是放下了。他轻声道:“不是赶你走,是你要下山历练,我会去接你回来的。” 吴小仙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真的?” 随后发觉自己反应过大,又撇过头,小声问道:“非去不可吗?”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天地大小,亲眼见过才知道。宇宙万物,皆有其生存之妙。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江天道。 吴小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一个时辰后,白庄生的马车在距矮山不远处的小路上停下,一个少女提着长剑,腰佩铜铃站在路边。 “吴姑娘?”白庄生疑惑道。 吴小仙微楞,没料到对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等人?”白庄生又试探着问道。 吴小仙摇头:“下山历练。” 白庄生看了看车厢,问:“你师父呢?没一起来?” 吴小仙摇头,白庄生叹了口气,却听她突然道:“师尊让我在这等你们。” 白庄生面色大喜,忙道:“快上车。” 吴小仙登上马车,白庄生挥鞭启程。 …… 就在这日,龙虎山老天师忽然出了关,言:有紫气东来。青城山钟鸣九声,举教弟子聚于山顶聆训。齐云山有一对兄妹下了山,带着镇山的宝物。 武当山……京都至武当沿路大小城镇、山野村镇皆流传起:有仙人驾鹤归山,沿途祥瑞不断。 天下棋局已动。 第五章 生死一线 “没想到还是得去青城山。” 白庄生叹了口气。竹影倒是不怎么在意,宽慰道:“我是经脉受损,前辈应当也难救治,如今解开封印只会死的更快。更何况我也需要回去向师父禀报这次的事。” 吴小仙没有搭话,她只知道自家师尊知晓的挺多,法宝挺多,偏偏功力太差,若不是仗着宝物,连还只是个小妖时的她都收拾不了。 “吴姑娘,你师父有说让你去哪吗?”白庄生不死心。 吴小仙摇头:“师尊只让我跟着你们。” “跟着我们?”竹影摸着手里的长剑,玩笑道:“他不怕我们收了你这只小妖?” 吴小仙斜睨他一眼:“就你现在这样,我一根指头能打十个。” “噗……”白庄生没忍住笑了出来。竹影倒是不恼: “那你可要保护我。” 吴小仙冷哼一声。 竹影一笑,闭目修养,脑中却在思索:这一路必定是要沿途拜访大大小小百多家道观的,四山更不可免,那她这妖的身份…… 竹影向来是一个正邪分明的人,此时他虽受了伤,但他的剑灵性还在。手中剑毫无杀意,这便说明吴小仙已完全退去了妖性,没了妖气。但就怕,有些高人眼里容不下她。 马车慢悠悠出了临安府,往徽州地带行去。赶车的青衣公子发带飘摇,手里拿着本书,时不时吟上两句诗词:“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说不出的惬意风流。 车里的人,男子白衣横剑,神色恬然。女子掀起车帘,望着沿途各异的景色,精致的眉目间满是欢喜。 一路倒算是顺遂。 几日后,三人过了徽州边界,已距齐云山不远。 天色不早,白庄生将车赶进了一座小镇。镇上似是经历过一场战乱,四处一片狼藉。居民正忙着收拾,见一辆马车行来,纷纷停下,满是紧张地看过来。 白庄生隐隐有所猜测,忽见前方一对年轻男女站在路中间挡住了去处,女子手上端着一只黑黝黝的罗盘。马车停住,白庄生下了车,刚欲行礼,却见那女子收起罗盘,忽然抽出腰间道剑直刺了过来。 白庄生一怔,长剑霎时已至身前,他脸色一白。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洁白的手掌适时探来,一掌印在剑身上,长剑瞬时偏向了一侧。那女子微微顿身,又一剑横劈过来。 吴小仙将白庄生往马车边上轻轻一推,拔剑迎上了那女子。 吴小仙并未学过系统的剑术,却挡住了女子,且还有愈战愈强之势。习剑多年的竹影面色凝重,不禁有几分怀疑人生:真有人天赋强成这样?随之他又看向吴小仙手中长剑,总不可能是剑的原因吧? 吴小仙与女子战了二十多回合。女子有些恼怒,一剑隔开吴小仙,退了几步,掐了个手印:“落!” 一道雷光劈向吴小仙,吴小仙急忙后撤,避了开去,却有更多雷光落下,吴小仙瞬时狼狈不堪。 “是落雷诀。”竹影惊疑道:“这丫头天赋这般高?” 白庄生面色微变,目光转向女子身后的男子,男子并无动手的意思,却也并不打算阻止,他心里大急,想帮忙却无能为力。 吴小仙左右躲避着雷光,见对方不肯停手,她一咬牙,体内法力快速运转,手中快速掐了个诀:“去。” 一道淡金色雷光突然出现在女子头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下去,女子未反应过来。她身后的男子面色大变,手中出现一把金色戒尺,猛地一挥。 淡金雷光散去,又一道淡绿雷光落下,紧跟着是一道淡蓝色雷光,男子只好不断挥动着戒尺,打散一道道雷光。 “这是什么神通?”竹影失神道:“她这才炼精之境吧,怎么就能与练气的打的有来有回?” 白庄生摇了摇头:“不清楚,不过与古书中记载的一门叫作‘五行天雷诀’的失传神通有些相似。只是,无论是落雷诀,还是五行天雷诀,都不该是她能用的吧?” 仗着男子相护,女子忽然闭上了双眼,手中印法迅速转变。半晌,没有动静?竹影一脸诧异。 一片雪花于空中缓缓落下,随风穿过车帘,飘入车厢。竹影伸手接住,雪花落入掌心,融化成水滴,冰冰凉凉。下雪了? “嗡。”手中长剑微微震颤,竹影一愣,伸手在脸上摸了摸,一片树叶掉下来,如雪花一般迅速消散而去。 “一叶障目?” 他看向白庄生,白庄生也看向他:“我比你早醒半刻,你实力受损,道心也受了影响。齐云山佛道双修,果真厉害。” “她居然没中招。”竹影看向吴小仙,惊诧道。 “也幸亏没中。”白庄生有些庆幸。“这齐云山的兄妹俩,还真是凶悍。你有办法劝他们停手吗?” “放心,他们没尽全力。”竹影道:“我与他们二人此前见过,应该已经认出了我。” 都差点杀了我,还没尽力?白庄生表示有被冒犯到。 男子又一次打散雷光后,忽然左手结印对着吴小仙挥了一掌。一道硕大的光掌缓缓拍向吴小仙,吴小仙急忙躲开,雷印散去。 男子与女子收起武器,站在原地未动,吴小仙不明所以。 “文宣兄弟,文嫣姑娘。”竹影下了车。 男子一笑:“竹兄。” 女子一愣:“竹大哥,你怎么成了这个鬼样子?” “说来话长。”竹影摇头,笑道:“不说这个,来。” “这位是大儒白庄生。”他指向白庄生。 白庄生双手合于胸前,向二人拱拱手。 “白先生?”男子忙行了个道揖,道:“韩文宣,见过白先生,此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白庄生似是不太习惯被人如此尊敬,连连摆手:“不妨事,不妨事。” 年轻女子偷偷打量了一眼,才道:“韩文嫣,见过先生。” 几人看向吴小仙,吴小仙手足无措。 “吴仙。”她局促道。 “吴姑娘身上为何有妖气?”韩文嫣忽而问道。 吴小仙心里一紧。 “文嫣姑娘看出来了?”竹影诧异道。 韩文嫣摇头,手上出现了一只黑色的圆盘,刻有皓月星辰,其上一只鱼状灵气浮现,朝向吴小仙。 “望月罗盘看出来的。” “她是一世外高人弟子,修的道法。”竹影解释道。 韩文宣点头:“姑娘道法确实高深。” 韩文嫣嗤之以鼻:“虚伪。” 韩文宣尴尬一笑,韩文嫣上前抓起吴小仙的手握在掌心:“我看的出妹妹心思单纯,道心至诚,否则‘一叶障目’也不至于全然无效。” 吴小仙脸色微红。 竹影一笑。韩文宣仔细打量了他几眼,皱起眉:“竹兄这状态……此前小妹向白先生出手,一是不知先生不会武艺,二便是以为你会出手阻拦。却没曾想……” 竹影只道:“不打紧。你们接下来可是要回山?” “不。”韩文宣摇头:“师父让我们下山,还给了镇山三宝之二,却不说让我们干什么,也不准我们现在回去。竹兄有何打算?” “我得回青城山请师父为我疗伤,不如你跟我们一起?” “也好。”韩文宣略一思索,“等我们此间事了便去。” “还有何事?” “此前我兄妹二人下山游历,在这镇上遇到妖物到处抓孩子,我们救下了人,却跑了几只妖。我们得去收了他们,否则若是他们报复百姓,后果不堪设想。” “行,我们一起。” 几人收拾一番,一道上路。 望月罗盘乃齐云山镇山的宝物,据闻乃玄阴石所练,经过种种秘法,有极阴之力,非玄阴之体不可用,其中有一能力便是追寻世间妖邪鬼物。 几人随着望月罗盘所指,来到一处山谷。 “应该就在此地。”韩文嫣看着罗盘上盘旋的灵鱼,有些奇怪道:“但怎么一只妖都没见到?” 几人警惕地望着四周,白庄生贴近竹影。韩文嫣又道:“别急,我用天眼通瞧瞧。” 她双眼多了一抹淡金色流光,仔细探查了一番,还是摇头道:“没找到。” “望月罗盘不会出错。”白庄生凝重道:“佛家六通脱胎于真仙六通,以天眼通的能力不至于看不破。唯一的解释,只怕是敌人……” 话音未落,望月罗盘上的灵鱼忽然光芒大涨,如日之辉光。韩文嫣面色巨变,手一抹,灵鱼消散。 一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着红裙的靓丽女子,笑盈盈地望着他们,说不出的妖艳。 “几位客人在找什么呢?” 五人面色齐齐一变,韩文宣喊了声“跑!” 第六章 剑仙 韩文宣一把抓起竹影与白庄生,转身飞奔,吴小仙与韩文嫣同时逃离。 “姐姐还没尝过你们的味道呢,往哪跑啊?” 女子突然出现在他们前面,声音邪魅,他们只觉心底涌起一阵寒意。韩文宣放下白庄生与竹影,双手合十,身后出现一座丈六金身,一手结印,猛然拍出。 “大日如来法印。” 金身探出一掌,空中突然出现一只巨大的手掌,遮天蔽日,一掌印下,尘埃滚滚。韩文嫣已是使了“一叶障目”,又结起“落雷诀”的印,尘埃未落,已是雷光阵阵。吴小仙却没用“五行天雷诀”,她的指尖莫名跳出一点火光,屈指一弹,火光落进雷区,却如落进干草堆里,燃起熊熊大火。 雷光与弥漫的灰尘被焚烧得一干二净,露出红裙女子的身影来。女子安然无恙,却是惊讶道: “三昧真火?这凡间竟有会此法术的人?” 白庄生几人没有心情惊叹,心底已是有些绝望。吴小仙脸色发白,她体内所剩的法力已是见底了。 韩文宣手中出现一把戒尺,正是上次使过的那把,齐云山另一镇山之宝——朝阳戒尺。 他一手并指于前,一手斜提戒尺,天地间阳刚的灵力狂涌进戒尺里。韩文宣狠狠向上一撩:“初升。” 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一道辉光迸射而出,如旭日初升,光辉万丈,刺破天幕。 一旁韩文嫣取出望月罗盘,咬破食指,隔空画着符印,嘴中念起咒语。 红裙女子伸出纤手,轻轻一握,灵气复归平静,辉光散去。她掩唇轻笑: “再来,姐姐就喜欢猎物挣扎,挣扎的越欢,我越尽兴。若是让我开心了,我会好好享受你们的血肉的。” 竹影捏紧拳头,白庄生眉头深锁。吴小仙面无血色,腰间的铃铛微微晃动了一下,手中的长剑亮起微光,却无人察觉。 韩文嫣符印已成,望月罗盘漂浮空中,她轻轻一点,罗盘激射而出。韩文嫣被抽空了法力,倒在韩文宣怀里。 罗盘化作一只数丈的大鱼虚影,张口一吞,虚影凝实。巨大的灵鱼撞向女子,女子伸手一指点在大鱼楼阁般大小的身躯上,大鱼化作灵光散尽。 暗淡无光的罗盘回到韩文嫣怀中,消失不见。 女子眯起眼:“看来你们的表演结束了,该进食了。” 几人相视苦笑,残的残,废的废,已是回天无力。韩文宣倒是还有余力,但他现如今最强的便是“初升”,这是朝阳戒尺“初升”、“烈阳”、“落日”、“朝阳”四阶神通第一阶,这一神通都奈何不得对方,他又能如何? 女子往前迈了一步,忽又停下,冷哼了声:“既然来了,何必遮遮掩掩。” 一男子于空中现出身形,紫锦金缕道袍,白玉镶金冠,容貌俊逸,气质绝佳,瞧上去不过二十来岁。 几人抬头望去。 “紫袍?”韩文宣一愣。 “神游万里?”竹影喃喃道:“炼虚啊……” “六皇子赵光尘?”白庄生眼睛一亮:“得救了。” 长得怪好看。韩文嫣心想。 吴小仙默默叹了口气:差劲道士要是什么时候有这道行就好了。 “明明齐云山与龙虎山离得最近,却偏偏要我这个年轻人十万八千里的赶过来。”赵光尘抱怨了句:“这不是以大欺小吗?” 除去白庄生外,其他几人心里皆是一串问号:这是什么高人形象? “这位……”赵光尘细细打量了红裙女子几眼:“还怪好看。” 韩文宣:??? 韩文嫣:…… 竹影:…… 吴小仙:算了,差劲道士现在这样更好。 白庄生:要不,一会还是装作不认识吧? “道友,怎么称呼?”赵光尘回归正题。 女子眯着眼:“青鸾。” “青鸾道友,今日我既已现身,不如就此退去,如何?”赵光尘道。 青鸾轻声一笑:“我是妖,道长不替天行道?” “我来这的不过是一元神,能拿道友如何?”赵光尘摊摊手。 “道友说得好,你来这的不过是一元神,我为何要退?” “看来今日是不能偷懒了啊!”赵光尘一叹,往腰间一摸: “诶?忘了带剑。” 不忍直视。 竹影将自己的剑举起来:“赵掌教,用弟子的吧。” 赵光尘看过来,眼睛一亮:“两位姑娘不错。这位姑娘,可愿借剑一用?” 他看向吴小仙,竹影默默收回手。吴小仙愣了愣,准备将剑扔过去。 “不必这么麻烦。”赵光尘自信一笑,手遥遥一招:“剑来!” 安静。赵光尘再次招了招手,依旧毫无动静,他尴尬一笑:“劳烦扔过来。” 青鸾已是等不下去,一步迈出,下一刻已至赵光尘身后,一掌拍出。赵光尘回身接了一掌,于空中被击退丈余。 青鸾变掌为爪,遥遥一抓,两人间灵气运转出现片刻迟滞,一道淡薄的气刃直奔赵光尘而去。赵光尘并剑指一划,一道剑气撞在气刃上。 剑气与气刃僵持了片刻,纠缠为一团,化成一道猛烈的狂风,席卷开来。韩文宣急忙召出了那座丈六金身,挡在几人身前。 “嘭!”金身坚持了片刻便破了,好在风波亦平。方圆一里林木尽毁。 空中,赵光尘有几分狼狈,他手一招,竹影腰间长剑瞬时出鞘,刺破长空,落到赵光尘手中。 “我有四剑,道友可要接住。” 赵光尘意气风发。他抬手,长剑直指青鸾,身上气势顿时一变。天地间风声再起。 “第一剑,万竿斜。”赵光尘一剑直刺向青鸾,剑气凌厉,势不可挡。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 剑光划破苍穹,青鸾双掌叠于身前,一对光翼将她稳稳护住,那惊世一剑就这般被挡在外。赵光尘一剑失利,后撤几步,一剑上撩。 “第二剑,千尺浪。”剑气如潮。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剑气喷涌而出,一浪未尽一浪又起,前赴后继,源源不断。青鸾如汪洋上一叶小舟,随风浪飘摇。 光翼迅速暗淡,但终是挡住了这一剑。 赵光尘提着剑,停顿了片刻,才道: “第三剑,三秋叶。” 他踏出一步,即停,缓缓递出一剑。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风平浪静。空中两人皆没有动静,如若两尊石雕,又或是岁月长河于二人之间停止往前流淌,两人卡顿在这一情境。 许久。 “咔。”青鸾身前的光翼碎成了光雨。 赵光尘停住的一剑刺上前,于青鸾身前三寸再度停下。一阵风吹袭过,赵光尘倒飞出去。 “风之道?”赵光尘停住身形,看向青鸾,自嘲道:“在道友面前言‘风’,倒是班门弄斧了。” 青鸾笑眯了眼:“倒没想到道长竟能掌握‘时停’类的神通,这凡间,真有意思。” 话这么说着,手中却是凝起一道火莲,向赵光尘一甩:“这次我便不等道长先出剑了。” 火莲所过之处,灵气尽皆枯竭。 赵光尘眉头一挑:“业火?” 手中长剑脱手而出,刺向那团袭来的火焰。 “第四剑,二月花。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 长剑与火莲撞在一起,一边是无尽生机,一边是无边湮灭,如阴阳双生,相互纠缠、相护排斥、相守相生。 最终,火焰熄去,长剑也燃烧干净。 “如何,道友可愿退去?”赵光尘问。 “你这剑,也不如何。”青鸾柳眉轻佻。 “龙虎山与齐云山距此不远。”话中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青鸾冷哼一声,下一刻已不见了踪影。 赵光尘松了口气,要想在这等修行有成的妖手中护住下面几人可不易,以方才这样的方式逼走对方也是为了不波及他们。 他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双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屈指一弹,一道灵光射入竹影体内。 “各位,有缘江湖再见。” 说罢,不等众人出声,已化作云烟消散。 竹影愣在原地,傻了眼:“我……” 我的剑! 他差点哭出来。 “这便是剑仙风姿啊!”韩文宣惊叹,“不愧是三大剑仙之首。” “不说话的时候,还蛮有高人风范的。”韩文嫣有些神往。 吴小仙闭上眼,细细体悟方才两人斗法的细节。 白庄生轻轻拍了拍竹影的肩膀:“节哀。” “噗……”韩文嫣不小心笑了出来,她赶紧道歉:“抱歉抱歉,白先生你这话说的……” 竹影一脸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长长一叹,在地上挖了一个坑,将手中的剑鞘埋了进去,弯腰一拜,就差立个碑了。 “要不……”韩文嫣有些心虚地问道:“我们去武当找他赔?他堂堂一个武当山掌教,不至于赖账吧?” 韩文宣有些迟疑道:“去武当山要债,会不会被人打下来?” 竹影忽然一扫颓势,大腿一拍:“对!找他要剑,顺便让他教我几招,我的剑仙之路便不远了。哈哈哈!” 几人:这人疯了? “真去啊?”韩文嫣心底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紧张。 “去。”竹影点头,“绕道回青城山。” 白庄生细细打量了竹影几眼,伸手抓起他的左手,仔细一番探查。 “你的经络已被修复了。”白庄生忽然道。 竹影忙试着运了下功,喜道:“还真是!” “那接下来去哪?”白庄生问:“可还去龙虎山?” “去武当吧,青城山也不急着回去了,等师父传信吧!”竹影道。 “好。”韩文嫣激动道:“这便出发!” “等等!”白庄生看向一旁闭着眼的吴小仙:“她这是?” “破境了。”韩文宣淡然道。 竹影与白庄生对视一眼,难以置信。 “怎么了?”韩文嫣疑惑道:“有何不妥?” “你们知道她修道多少日吗?”竹影问。 “日?”修行单位是按日来计算的吗?韩文嫣猜测到:“五千多日?” “五千多日,那不是你的修行时日吗?”韩文宣看了看韩文嫣,他思索片刻,不确定道:“吴姑娘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吧?难道四千多日?” 竹影摇头,面色复杂,这人与人之间,怎么差距就这般大呢?也不对,是人与妖。 “我们初次见她时,她连筑基之境都未踏入。”白庄生一顿,“而那是十几日前。第二次见她不过过去了十二日,她便已是越过筑基,踏入了炼精化气的阶段。如今不过几日,便又要入炼气化神了。” “怎么可能!”韩文嫣失声道。 “修道讲求根骨、道缘、功法、天分,缺一不可,许多人辛苦求道一生也无法跨过修道的门槛,即便踏上了修行之路,大多也止步于靠药液与金丹温养而达到精满、气足、神旺的筑基之期。如我们这般一二十年便修得炼气化神者已是天才,四大山每五十年也不过得遇几人。而如青城山瑶光子李道玄、龙虎山小天师张玄真那般二十岁左右便达炼神还虚的,百年一遇,堪称妖孽。至于武当山掌教赵光尘……” 她顿了顿:“都道他是天人转世,是神仙下凡,凡间本不该有他这样的人。二十多岁,修道不过十多年,便成炼虚合道,更是修成剑仙,简直闻所未闻。但吴仙竟只用一二十天便成炼气境,怎么可能?” 她苦笑:“要我们这些凡人如何?” 韩文宣也是一脸震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那……她也是真仙转世之身?不,难道是天仙轮回?” 白庄生摇头:“不可知。” 一个时辰过去。吴小仙缓缓睁开眼,身上气息猛然外放,又迅速回复。白庄生几人隐约感觉到一阵仙人气息。面面相觑,难道真是仙人? 吴小仙自是不知自己破境给他们带来的影响,见他们都望着自己,有些紧张道: “你们……干嘛?” “你练气境了?”韩文嫣问道:“什么感觉?” “感觉?”吴小仙有些迷茫:“感觉法力变强了?” 韩文嫣幽幽道:“你修行这么快,就这么平淡?换做是我,早就大喊‘老娘天下第一’了。” 几人顿时有几分错愕地看向她,她无奈道:“我就说说也不成?” “我来看看那几只小妖躲在哪?” 韩文嫣拿出望月罗盘,注入体内灵力,一只灵鱼浮现,左右转着圈,晃荡着。 “咦?”她紧张道:“莫非坏了?” 又加大灵力输出,小鱼凝实,慢悠悠地指向吴小仙,又很快转过去,继续晃荡着。 “韩姑娘别担心。”白庄生道: “此前那几只妖物的气息引导望月罗盘指向了此处,如今应是妖物气息消失了,所以寻不到。” “消失了?” “我也认为是这样。”韩文宣点点头,“附近已经感知不到妖气,应是被刚刚那只大妖或者赵掌教除了。” “好吧。”韩文嫣认可了这个事实,又无奈道:“现在小它已经探不出来仙儿了。” 吴小仙吐吐舌头,这事又不怪她。白庄生笑道:“接下来便去武当吧!” “行。”竹影意气风发:“走,去武当讨债!” 第七章 来路不明的女子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江南山水多撩人。 徽州境内,三骑、一车缓缓行在官道上,往武当山而去。 吴小仙不会骑马,白庄生便又驾起来时的马车,为吴小仙充当马夫。几人晃晃悠悠并不着急,毕竟有句俗语叫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赵光尘堂堂一山掌教,还能跑了不成? 几名年轻人没了什么忧虑,便一路走走停停,寄情于沿途山水。 临近午时,一行人于一湖边停下歇息。湖中开着不少粉嫩的莲花,与一尘不染的荷叶交相辉映,煞是好看。不枉有诗曰: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竹影生起火,白庄生取出备好的食材与调料,细细收拾着。 韩文宣想了想,并指念了个咒,往湖里一指,十数条鱼忽然跃上岸,落在地上翻滚。韩文宣念叨了声“罪过”,提着剑去一旁处理。 吴小仙与韩文嫣坐在一旁,谈论着一路的见闻。 很快,佳肴的香味混着莲花的清香飘荡在湖畔,轻轻闻上一闻,欲罢不能。饶是如吴小仙这般尝过不少人间绝味者,亦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哇!”韩文嫣大呼小叫地赞叹道:“白先生你厨艺这么好?” 白庄生给自己手中的鱼细细撒着调料,一笑:“游学时见得多,学过一些罢了。” 韩文嫣已是拿起一只烤鱼,迫不及待地咬了几口,顾不得再说话。白庄生转头看向吴小仙,将手中的鱼小心递了过去。 “仙儿姑娘,尝尝?” 吴小仙犹豫了会儿,还是接了过来,闻了闻,而后再也顾不上太多,吃得津津有味。这还是她第一次吃肉。 白庄生笑了笑,拿起最后一只往自己嘴里送去。 “诶?”竹影急忙道:“我们俩的呢?” 白庄生将鱼送进了嘴里,斜睨了他一眼。 “呸!”竹影愤懑道:“我自己烤!” 他拿起一只鱼,架在火堆上烤着。没多久…… “竹兄,你的鱼是不是焦了?” “你懂什么,外焦里嫩,人间美味!” 是这样吗?韩文宣一愣。 “竹兄,烧着了!” 竹影急忙将那漆黑的一块拿了下来,黑着脸看了半天丢给韩文宣:“来,为兄特意为你烤的鱼!” 韩文宣瞪大眼,看了几眼,嫌弃地丢到一旁。 “我不吃荤!”他拿起一只鸡腿狠狠啃着。 竹影拿出一壶酒,是在镇上买的酒家自酿的烧刀子,酒烈。便只拿了三只酒盏,三名男子一人倒了一盏。 竹影拿起酒盏,递上前:“来,相逢不易,共饮一杯。” 竹影、韩文宣二人一饮而尽。 “噗……”韩文宣喷了一口出来。 “这酒怎么这般烈?” 竹影咳了几声,解释道:“人家自酿的,就图一个劲大。” 白庄生轻轻抿了一口,酒水入喉,如咽滚刀,刺喉难耐。又如服琼浆,荡尽胸中杂气。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他吟了一句,又端起酒盏,深饮了一口。 “腐儒。”竹影取笑道。他又给三人满上,一盏下肚,忽豪气顿生: “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韩文宣已是有些招架不住,学着白庄生小口小口酌着。 吴小仙与韩文嫣相视一眼,齐齐一笑,两名年轻姑娘吃饱喝足,驾起湖边的小舟,泛舟游湖。 吴小仙施着法术,莲叶自动分开道,小舟一路顺利穿行而过。韩文嫣摘着矗立其间的莲蓬,很快便得了一大把,她全放进小舟里,剥了一颗塞进吴小仙嘴里。 莲子化作清甜的汁液沁入心田,吴小仙笑眯了眼。她摘了一株初绽的莲花,捧在手心,轻轻吹了一口气,花瓣一片片脱落,盘旋于空中,围着二人飞舞,花与人交相辉映。 岸边,白庄生举着酒盏,微微醺醉的眼有几分迷离,他看着那两道青色的身影,失了神。恍惚想起首诗来: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他一笑,如醉春风。 竹影斜倚着树干,微微抬头,望着远处的天空,也有些失神。嘴里喃喃着:“至人无己……逍遥……” 韩文宣已是醉倒在地。 韩文嫣忽然捧起一抔水往吴小仙身上泼去,吴小仙惊呼一声,立即反击。二人顿时打起水仗,湖上欢声不断。 吴小仙最后不敌,只能飞身离船,踏在碧波之上,如若仙子。韩文嫣不饶,驾着小船追击过去。 两人就这般闹到了对岸。 忽听到一道落水声,两人齐齐转头看过去,只见一红衣女子正向湖底沉去,只剩一个头顶还露在水面。吴小仙赶忙飞身过去,从湖中一把将女子提了上来。韩文嫣驾着小舟过去,接住了二人。 女子五官端正,肌肤胜雪,身上一片冰凉。吴小仙微微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韩文嫣握住女子手腕,切其心脉,眼里满是诧异。 吴小仙问道:“不会已经没救了吧,怎么凉成这样?” 韩文嫣摇头:“我们先带她回去。” “好。”吴小仙施起法术,小船荡起风浪,飞快返回。 “白庄生!”吴小仙叫醒醉后趴在石头上的白庄生。 白庄生眯着眼,目光迷离:“仙儿啊,何事?” 吴小仙急忙道:“我们救了一个人,但她一直昏迷不醒,你快看看她怎么样了!” 白庄生逐渐清醒过来,起身踉跄了几步,忙赶过去。白庄生将手指轻轻搭在女子腕上,眉头一挑: “怎的这般凉?” 他忽然放开女子手腕,在女子脖颈上垫了块细布,伸手小心探了探。 “没有脉象。”他看向几人,不太确信道:“似乎……死去多时了。” “怎么会!她才落水的。”吴小仙急道:“她刚掉下去我就把她救上来了。” 竹影仔细看了两眼,摸着头不太确信道:“我也觉得不像还活着的样子。” 话音刚落,女子忽然喷出口水,缓缓醒过来。竹影神色一滞,随后抬头望天,不再说话。白庄生忙再次诊了下脉,眉头深锁,有些难以置信。 女子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看着吴小仙几人有几分迷茫,随后虚弱地开口道: “多谢几位相救。” 吴小仙摇摇头,关切道:“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女子微微摆头。韩文嫣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家住何处?” “苏锦。家住……”苏锦忽然愣住,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吴小仙惊诧道:“你不记得了?” 苏锦点点头,喃喃道:“我好像……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叫苏锦,要等一个人。” “那你还记得等谁吗?”韩文嫣问。 苏锦苦笑着摇头:“不记得。” “不过他好像还没来。”她又加了一句。 “那就简单了。”竹影接过话,“我们去那边继续等他,等见到人就都知道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句:“如果他来的话。” 吴小仙与韩文嫣看向苏锦,苏锦犹豫了番,才缓缓点头。 韩文嫣将苏锦小心抱上马车。白庄生还在原地思索苏锦脉象的事,但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叹口气回去驾车。竹影去叫一醉未醒的韩文宣,却怎么也无法喊醒,无奈之下只好将他丢上马。 吴小仙已提前驾船去了对岸,为防那人见不着人走了。 待赶到那边时,已是一个时辰后。 “如何,可有人来?”白庄生拿出一只水囊递给吴小仙,顺便问道。 吴小仙摇摇头。 “别急,许是还没到约定的时辰。”白庄生安慰了句。 韩文嫣将苏锦扶下车,苏锦歉然道:“几位恩公救我性命,我已不知何以为报,怎敢劳烦几位与我一同等待。还请几位恩公莫要因苏锦耽搁行程。” 吴小仙有些脸红:“姐姐这‘恩公’叫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名吴仙,姐姐叫我名字或者仙儿、吴小仙都行。” 韩文嫣几人齐齐点头,纷纷说了自己名字。 苏锦略一犹豫,向几人深深施了一礼,也不再与几人见外。 吴小仙这才有些小心地问:“姐姐是失足落入了湖中?” 韩文嫣几人也看向苏锦,白庄生准备好了打圆场的措辞。苏锦只是稍稍一回想,便有些犹疑地答: “好像是被人推下去的。” 吴小仙与韩文嫣相视一眼,满是疑问。韩文嫣道:“可你落水时我们并未见到其他人。” 苏锦一怔,顿时也有些不确定。 “那许是我记错了。” 白庄生摇头:“生死一刻之事,不会记错。” “难道是有妖?”竹影皱着眉,在他的感知中,并无妖气。 几人看向韩文嫣,韩文嫣微微摇头,随后道:“我们还是想想办法帮苏锦姑娘寻回记忆吧,不知是落水前失的忆,还是落水后。” 吴小仙赞同道:“也对,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白庄生深深看了韩文嫣一眼,也不再追究落水的事,而是认真思考着恢复记忆的法子。竹影却在湖边踱着步,细细探究周遭气息。 两个时辰过去,吴小仙三人用尽办法也没能让苏锦想起什么。 落日西垂,韩文宣清醒过来,他细细瞧了苏锦几眼,若有所思。又看了看韩文嫣,没再关注。 白庄生心中略一盘算,看向苏锦: “姑娘打算等到何时?” 苏锦微微犹豫,终是有些失落道:“想必是等不到了。” 白庄生叹口气:“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先去徽州城,距此四十里,正巧能赶在宵禁前入城。此后在城里替姑娘打听打听消息。” 苏锦点头道谢。 几人各自上马,往徽州城赶去。 第八章 小富婆韩文嫣 徽州一府六县,隶属江南道。自前朝起便尚文,府内六县建有大小书院五十余所,其中以紫阳书院为首。历朝历代出了不少出名的读书人,名声最大的,当属文宗皇帝在位时那位享祀圣庙的朱启明。 自朱启明为儒学重新定义,赋予其新的形式后,儒家再度大兴。而徽州府内众多读书人也得了许多好处,历任三省六部主事官员中定有一人来自徽州,徽州便也被朝中各大党派纳入争斗范围。 当今的徽州太守李知行、通判何永丰、总兵王文才便分别来自翰林、江南、恒王三派,彼此钳制。 白庄生找了家熟悉的客栈要了几间房,小二是新来的,掌柜的平常不在店里,便全由他来招待。 “几位客是从外地来的?”他并不认识白庄生,但在店里待的时间久了,多少有点机灵劲儿。 白庄生含笑点点头,与几人在一张桌子入座,点了几份小菜。 小二端着茶壶,给几人每人倒了杯水。小声提醒道:“咱们徽州好山好水,读书人也多。可你们也别就此高估了那些人的脾性。我多句嘴,诸位客在城内游玩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庄生一笑:“多谢。” 小二也不再多言,退了下去。 吴小仙有几分好奇地看过来,白庄生耐心解释道: “徽州多门户,各家把持着徽州官场与经济命脉,高门子弟始终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往往勋贵瞧不起贫寒,读书人瞧不起白丁。许多徽州人高傲惯了,又极为护短,各家子弟跋扈至极。” “仗势欺人罢了,难道咱们还怕了不成?”竹影无所谓道。 白庄生没有反驳,饮了杯茶水,若有所思。 韩文嫣对这些毫不在意,只是拉着吴小仙与苏锦谈论着明日去哪游玩,吴小仙二人一个未去过几座凡人城市,一个失了记忆,听着韩文嫣说着人间乐趣,很快就入了神。 竹影与韩文宣偶尔谈论几句道法。 一夜过去。 吴小仙结束修炼出了房,门口韩文嫣已在等她了,旁边苏锦冲她笑了笑。 韩文嫣脱去了她那青蓝道袍,穿了一身素白长裙,气质脱俗,如若谪仙一般。苏锦从韩文嫣那里借了一身红裙,据韩文嫣说,是韩文宣送的,她嫌颜色太艳,从未穿过。苏锦本就生得端正,娇柔的神色被一袭红衣衬得倒像是欲语还休,说不出的娇艳。 吴小仙挠挠头:“怎么不叫我?” 对比之下,穿惯了青布裙的吴小仙有些黯然失色,好在灵气不减,如清荷颇有几分清新之感。 “又没等多久。”韩文嫣塞了个包子在她手里:“先垫垫。带你们去玩,外面好吃的可多了。” 三人出了门。 客栈本就在一条繁华的长街上,此时已至辰初,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行人往来,商铺林立。 吴小仙只有上次在临安时才于白天逛过街,当时临安正闹“鬼祟”,街上冷清的厉害。徽州乃齐云山坐落之地,自是不会有妖邪敢临近,而也因此,道士在徽州亦是地位尊崇。 吴小仙瞧着长街两侧琳琅满目的商品,目不暇接。 韩文嫣大手一挥:“今日你们瞧中了啥放心买,本姑娘给钱!” 吴小仙顿时投来崇拜的小眼神,自家师尊太穷,这趟下山除了给了一堆法宝,一分钱也没给,就等着她趁吃趁喝。 三人一路逛着,各种小食尝了不少,小玩意也瞧了许多,各种打着“天工坊”旗号的饰品三人却是默契地看也不看一眼。韩文嫣能看得出其中材质,吴小仙是有过上次临安的经验,苏锦却是下意识地瞧不上。 天工坊工艺冠绝天下,其中不少出自大师之手的精品连宫中匠师都自愧不如,据说是真正的巧夺天工,如若浑然天成。故每凡这些大师有了新作,富商巨贾、达官显贵、乃至皇室都要去夺上一夺,这样的大师天工坊共有六名,被称为天工六绝,其中以吴大师为首。 徽州也有一家真正的天工坊,不过其内所藏皆为天工坊匠师们眼中的残次品。但可笑的是,这些所谓的“残次品”却被徽州勋贵甚为追捧,甚至早些年间一位公子哥为得其中一件饰品险些闹出人命来。 此时,韩文嫣领着吴小仙与苏锦来了这家天工坊。天工坊建在府衙同一条街上,街上多是各处坊司、衙门,其余便是几座官家府邸。天工坊建在此地,便能说明其财大气粗与背后所藏实力。 平日里门前皆会停上不少奢华马车,多是些世家小姐来此碰碰运气,也有公子哥陪同佳人前来。但今日,门前却只停了一驾马车,且还不见车夫。马车紫帷镶金,顶嵌明珠,四角悬玉,是徽州城如今唯一有爵位在身的朱启明四代孙朱光年郡公的车驾。 韩文嫣瞥了一眼,带着吴小仙二人径直进去,门口的护卫似是认识她,急忙让开身。 徽州天工坊共有三层,越往上物品越为贵重,要求也越高。一层任何权贵皆能进,举人能进,齐云山门人能进,道门三代以内弟子可进,富甲一方者可进。二层有品轶、爵位者可进,齐云山三代弟子可进。三层则只有得徽州天工坊天工令者能进,而天工令拥有者整个徽州府也不过双手之数。 韩文嫣三人在一楼逛了一圈。一层足有两座酒楼大堂那般大,两侧墙壁挂着当朝几位大儒的墨宝,顶上悬着十多颗硕大的明珠以作照明之用,数十只长丈许、宽五尺的楠木裹金柜以八卦之阵摆了一圈,配以蜀锦屏风。 各色精美的珠宝被随意地摆放在柜台上,散发着微弱的光辉,中间柜台后坐着一名老者,闭目假寐。身侧一年轻小厮含笑收下几位客人递来的银两,随手丢进一旁的箱子中,不多看,不多言。 吴小仙三人停在中心柜台边,柜台上摆着几只异常精美的饰品,苏锦看着其中一只玉质树状步摇,微微失神。 “苏姐姐?”吴小仙唤了一声。 苏锦回过神来,忽然指着步摇:“我想买下它,可以吗?” 韩文嫣嫣然一笑:“当然可以。” 吴小仙仔细一看那步摇旁边贴着的字条:500两。 她有些懵,这东西这么贵?韩文嫣是个小富婆? 正此时,三男两女进了门。其中一名仪表堂堂的男子正同身边几人侃侃而谈: “这次吴大师之作,乃一只镯子,不知材质,据说一眼瞧去如若仙家宝物,还有道家法术加持,有一些祛病消灾之效。但吴大师非说是残品,权当残品处置,这才拿来了徽州城,当作镇楼的宝贝,可谁知才请回来没几日,便要被人取走。” “门口停着的是朱郡公的车驾,可朱郡公也喜欢这‘俗物’?”一人问。 那公子哥摇头,故作神秘地笑笑:“这几日街上可是禁行马车,朱郡公也不例外。” 随后又意有所指的看了楼上一眼:“那几位主如今连马都不骑,却是抢着当起了车夫。现在应都在楼上。” 身后两名男子倒是耐住了好奇心,没敢再问。两名女子进了楼后注意力便全落在各色珠宝上。 公子哥勾了勾唇,转而道:“其实在这一楼也有一昔日天工坊大师之作,是一只步摇,精致至极,名为玉树飞花。” “昔日家父曾因此物与人争夺许久,当时我太爷爷尚在,太爷爷曾官拜户部侍郎,在徽州城内备受尊崇,可惜父亲还是错失了这等宝贝。” 两名男子相视一眼,默不作声。两女子却是心动不已,满是好奇。公子哥带着几人直奔中间的柜台而来。 韩文嫣正拿着那只步摇,跟柜台后那年轻小厮议价。公子哥一眼便瞧见她手中的步摇,急忙上前将她拦了下来。 “这位姑娘,在下柳元,家父官居功曹。” 韩文嫣眉毛一挑:“有事?” “姑娘手中步摇乃我前几日便瞧中的,今日凑足银钱准备买回去,不知姑娘可否相让。” 柳元细细瞧了一眼,心中叹了一句“好一位绝色小娘子”,眼神不觉有几分炙热,神态却愈加谦卑。 韩文嫣看破其龌龊心思,右手手指动了动,已是犹豫要不要给这人一点教训。吴小仙与苏锦二人上前,站在韩文嫣身侧,苏锦满是愧疚。吴小仙想的简单得多,无论如何这东西是得买的,买不了就抢,反正她穷的只剩打架的本事。 韩文嫣冷道:“不行。” 柳元倒没想到她拒绝得这么干脆,以他的身份,虽不如那几位,但在徽州城内不管何人多少都会给几分颜面。家中早些年积累了不少资产与人脉,虽然后面被父亲耗去了不少,但也不容小觑。他自己则年纪轻轻便已是举人,二十多岁中举,日后成就可不会小。 他也没别的嗜好,就是随他父亲,贪图美色。不过读书人这不叫好色,应该叫风流,风流才子多春思,也可以换个角度理解嘛。 身旁两位姑娘是从休宁过来探亲的,很是天真,他已差不多快得手了,就等着今日得手,晚上一尝那双凤朝阳的乐趣。 有那几位在,以韩文嫣嫣以及吴小仙、苏锦三人的姿色他是很难得到的,那身边这两位姑娘他自然更不能放走。 他记得刚刚韩文嫣是在议价,天工坊可是议不了价的,连这也不知,怕是头一次来。他自信一笑: “既然你我同看中此物,那便只能竞拍了,出价高者得。” 这是天工坊定下的规矩,韩文嫣自然无法拒绝。 “好。”她答应下来。 年轻小厮笑呵呵地看向柳安元,道:“500两起拍,加价不得低于10两。这位姑娘先来的,还请柳公子加价。” “六百两。”柳元淡然道。 “六百一十两。”韩文嫣加了十两。 柳元微微一笑:“七百两。” “七百一十。” “八百。”柳元皱眉。 “八百一。” “一千两!”柳元咬牙道。 年轻小厮乐开了花,却还是看向韩文嫣。韩文嫣想了想,轻飘飘道: “两千。” 柳元瞪大了眼睛,这女人总算不再只加十两,却是直接翻了倍。一千两已是他如今所有的资产,两千两……他跟身后两人加起来勉强才够。 “你!”他咬牙切齿:“好,我今天倒要看你拿不拿得出。” 韩文嫣拿出一只锦囊,伸手从里面摸出一沓黄符,放在小厮面前:“七道平安符,绝对是正宗的嫡派所画。成不成?” 小厮赶紧将黄符抓进手里,似是怕她不认账。随后又赔着笑道:“十道才抵一千两,虽说是嫡派,但姑娘再拿一道吧……” “不行!”韩文嫣拒绝。 小厮讨价还价:“那一张破邪符?” 韩文嫣伸手欲去抓他手上的符,小厮连忙一躲。 “行行行,您说了算,七道便七道。” 他只能妥协道。 韩文嫣轻哼一声,将步摇递给苏锦,苏锦颇为珍重地将之捧在手上。 柳元说不出话来,他这才知道原来这几位与齐云山关系匪浅,顿时有些后怕。韩文嫣却没再看他,带着吴小仙二人上了角落的楼梯。 “黄符?”柳元身后一名女子气恼道:“外面一张黄符不才二十两银子吗?就算能抵一千两,可不应该是两千两吗?” “闭嘴!”柳元低喝了句,随即转身便走。 两名男子跟了上去,那女子一愣,随即委屈得眼眶通红,另一名女子瞥了她一眼,嘴角微扬跟了出去。 第九章 祸水白庄生 天工坊二楼装饰与一楼大体一致,最大的区别在于,二楼由一个个小隔间组成。总体上分为六大区域,代表天工坊六位大师门下六大分支,其中再按饰品种类细分。 “符还能当钱用?” 三人在二层随意逛着,苏锦依旧紧紧攥着那只步摇。吴小仙没顾得上问苏锦步摇的事,她看着韩文嫣,眼睛金光闪闪。 韩文嫣盈盈一笑:“当然。一道普通的祛病符市面上能卖二十两银子,破邪符四十两,平安符六十两。” 吴小仙沉思片刻,想明白了些关键:“齐云山的符要更贵一些?” 韩文嫣点头:“准确来说,四山的符都要贵一些,一道平安符在外能够卖一百两。而在徽州,因为距齐云山近,符能得道法加持,效应更强,便更贵,嫡系弟子所画之符能得的加持更多。龙虎山是符道大宗,他们的符在哪功效都强,便也最贵。此外,徽州毕竟是齐云山所在之地,即便是天工坊也要齐云山庇护,我自然能拿到折扣。” 吴小仙恍然大悟,随之就想,回去定要差劲道士教自己画符。 韩文嫣猜到吴小仙在想什么,忙提醒道:“你可别想着靠这个赚钱,给凡人画符是有风险的。修道是修自然之心、自然之法,不同威能的符能在不同程度上更改凡人命途,这多少有违道,所以给凡人画符在某种程度上是修士以自身福源填补,影响修士修行。” 她顿了顿,又道:“寻常百姓因果少,帮助其中良善者能得大量功德,有助修士成仙,所以道、儒、释三门常劝人行善。至于勋贵、百官,往往牵扯过多,道门是不会轻易给他们符的。” “早在数百年前,各家祖师爷便规定了:灵符用于凡间,只书祛病、破邪、平安三符。赐给百姓,非良善之辈不赐,且即赐即用;赐予勋贵,每年不得超出三道,且需售以大价钱。如今四山每家百年才出百道符,用完了,这一百年就没符了,所以我刚刚拿出七道,便代表齐云山有七年不会再有符。” 吴小仙瞪大眼睛:“你一个人用了齐云山七年的符?” 韩文嫣眨眨眼:“好像是这样。” 随后她又道:“没事啦!齐云山已经三年没给符了,这次多给一点也没事。” “为什么三年不给符?”苏锦有些好奇。 “现在给也一样啊!”韩文嫣忙打住这个话题:“走,带你们去三层瞧瞧,那里才有真正的宝贝。” 她总不能说因为上次她用光了三年的符吧? 通往第三层的楼梯在角落的一座隔间里,一名年轻女子坐在中间柜台后面,背对着楼梯,隐隐将路给堵住了。女子着一身奢华的绣花紫锦长裙,皮肤白皙,花容月貌。 她抬头看了吴小仙三人一眼,忽然满是惊喜地跑过来:“嫣儿!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韩文嫣有些嫌弃地拍开了女子不太规矩的手:“什么德行?快让开,我要上楼。” “你个负心人,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女子细细看了吴小仙与苏锦几眼,做出泫然欲泣之状。 苏锦有些无措,吴小仙不明所以:这是闹哪出? “少来。”韩文嫣没好气道:“今日我可是在你这天工坊砸了七道平安符,还不好好伺候着。” 女子眼睛一亮,收起神色,笑意盈盈:“我就喜欢你这败家样。” 韩文嫣睨了她一眼,转头向吴小仙二人介绍道:“这是京都天工坊的少坊主听雨。” 苏锦忙欠身施了一礼:“苏锦见过少坊主。” 吴小仙做了个道揖:“吴仙。” 听雨目光落在苏锦身上,半晌:“这位姑娘好生面熟。” 吴小仙三人皆是一愣,韩文嫣问道:“你见过她?” 听雨纤指勾着唇,沉思片刻,才缓缓摇头:“没。” 韩文嫣没好气道:“那你说啥。我上楼了。” “诶?等等!”听雨拦下她,“我跟你们一起。” 她唤来一名女侍,替她看守此地。 三层是由一个个单独的房间组成,共有三十个单独的房间,外加一座大堂。每间房内只有一只饰品,却有一护卫一女侍两人,足可见其贵重之处。 此时最里面的房间正传来一阵声音,似有人在争执。 听雨一笑:“你们来得巧,带你们看看热闹。” 她领着几人直接走到那间房门外,门前的护卫恭敬地让开身。听雨推开房门。 屋内众人顿时纷纷瞧过来,居中的少女瞧了一眼便回过头去,徽州天工坊主事的何掌柜面色一喜。四位公子哥却是神色各异:太守之子李清洲面色平淡,何家的何雍贤目光一直在吴小仙四人身上来回游移,朱玉恒面露思索,总兵次子王云面色不悦。 “谁让你们进来的?”王云语气不善。 韩文嫣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听雨却上前半步,盈盈一笑:“也没人拦着,倒没想到搅扰了诸位公子雅兴,小女子向诸位公子赔个不是。” 她欠了欠身。 何雍贤立马拦住,想借此机会与几位佳人拉近距离,但考虑到当前不合时宜,便也只是朝听雨几人笑笑。 “最后再问一次,何掌柜可考虑好了?”李清洲回过头,继续此前的话题。 何掌柜看向听雨,不答话。 听雨走上前,声音轻柔:“几位想要天工坊这件落星镯,只要付清钱款便成,不知为何闹得这般不愉快?” “放肆!”王云怒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看楼的女婢说话!” 听雨并不理会他,而是看向中间的少女,施了一礼:“听雨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吴小仙仔细打量着那国色天香的少女,这才发现与那天的赵光尘有几分相像。 “听雨?”赵凝居高临下地看着听雨:“天工坊那位?” 听雨点点头。 “这天下乃我赵氏所有,本公主取你天工坊名下一店铺内的残品还要给钱?”赵凝怒视着她。 “虽说是残品,但也是吴大师所作,上次皇后娘娘那件凤钗,陛下可是给了一万两黄金。”听雨丝毫不让。 赵凝怒极。听雨却又话音一转:“但听雨仰慕殿下已久,这镯子若殿下喜欢,听雨愿献给殿下。” 赵凝轻哼一声,没有拒绝。 听雨示意何掌柜给她,何掌柜忙将镯子取出来,小心包好,递给赵凝。四位公子哥同时舒了口气,他们其实也不愿招惹天工坊,只是耐不住这位姑奶奶想要,他们又凑不齐钱。倒是没想到那女子竟是天工坊少坊主,王云不禁有些后悔。 韩文嫣看着赵凝手上不知材质的镯子,轻“咦”了声。镯子正面落有漫天星辰,散发着璀璨的辉光,隐有大道彰显。韩文嫣只觉这只镯子有些熟悉,她忽然拉起吴小仙的左手,掀起袖子,露出一只朴素无华的手镯,正面如同天然生成了一颗颗星辰云纹。 吴小仙愣了愣神,也意识到她这只镯子除了看上去像是路边捡的,外形与赵凝那只一模一样。在临安时差劲道士给她后,她便一直带着。 赵凝看过来,目光一凝,随后疾步走过来。盛气凌人:“交出来。” 吴小仙只觉莫名其妙,没有理会。韩文嫣皱着眉,心底迅速思索出手教训这跋扈公主的后果。苏锦一脸紧张,朝吴小仙靠近了一些。 赵凝气势汹汹:“快给我!” 吴小仙后退一步,将左手护在身后,坚定道:“不给!” 赵凝直接拔出手中长剑朝她刺过来,并未动杀念,吴小仙很轻松地躲开。但情急之下过来拉她的苏锦却成了长剑的目标,赵凝想停,却已来不及。吴小仙急忙一掌拍在赵凝胸口,没用法力,赵凝被推出去,摔倒在地,磕破了头。 四位公子哥面色巨变,后背已是冷汗直流。王云急忙从窗口跳出去,调遣附近的官兵。其他三位立马挡在赵凝怡身前,李清洲颤抖着手去扶她,朱玉恒撕下一截布条去为赵凝怡止血。 “滚开!”赵凝一把推开两人,爬起身来,恶狠狠地盯着吴小仙:“你们今天都得死!” 她眼眶通红,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般委屈? 王云很快带着数百名官兵冲了进来,楼下已被上千名兵士团团围住,太守、通判、总兵与朱郡公正在赶来的路上。 吴小仙与韩文嫣将苏锦紧紧护住,看向周遭的甲士,怡然不惧。听雨面色凝重,这事已不是天工坊该参和的。 王云握紧手中的刀,心乱如麻,刚刚进来时已听楼下小厮提醒这几位是齐云山之人。公主那边也不知会有多重的责罚,说不得他老爹的官位不保不说,连全家的性命也堪忧。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还不快抓住她们!”赵凝喝道。 王云心里微微松口气,至少不是“杀了她们”。他挥了挥手,一众官兵向吴小仙三人围上去。 “且慢!”一声呼喊传来,三道人影从窗口跃了进来。 竹影放开白庄生。白庄生气喘吁吁,他看了眼吴小仙三人,松了口气,看向赵凝,道: “小七,别乱来。” “庄生哥哥!”赵凝一脸惊喜,忽然跑向白庄生,在他怀里哭起来。 白庄生看着她额头上的伤,有些心疼地将她推开,为她细细包扎。 “又偷跑出来的?”白庄生问。 赵凝抹着泪花:“谁让你不在京城陪我?我找了你好久。” “堂堂公主怎能跟着我一寒酸书生四处奔波?”白庄生很是头疼,“我让李太守送你回去。” “不行!”赵凝气恼道:“不许你丢下我,你去哪我去哪!” 白庄生知道她的倔脾气,一时找不到妥善的办法,只能不再去说这个,转而道: “出了京城,你也该收敛些性子。” “哦。”赵凝轻轻点头,“我听你的就是。” “好。”白庄生舒了口气,“那先回去。” “不行。”赵凝指着自己头上的伤,“我要报仇。” “她们是我的好友。”白庄生问:“你想如何?” “那我就不要她们的命。”赵凝认真道:“但我要她跟我一样受伤。” 她手指向吴小仙。 白庄生皱起眉:“不行。” “那我自己来。” 她又拔出剑,这次却念了段咒语,长剑神光绽放,御空刺向吴小仙。 “武当行气诀?”竹影颇为诧异。 白庄生在赵凝拔剑之时已挡在吴小仙身前,虽然他也知道赵凝伤不到吴小仙。 长剑堪堪停在白庄生身前两寸,发着颤。赵凝功力不够,小脸一白,吐出了口血。 “你护着她?”赵凝泪如雨下。 “小七。”白庄生握住长剑,剑气褪去,他欲要上前去看赵凝的伤势。 “别过来!”赵凝忽然拔出发钗,抵住自己白净的脖子。她恨道: “你自己选,要么你杀了她,要么我死在你面前!” “公主!”四位公子哥慌了神,齐齐看向白庄生,李清洲忍不住哀求了句:“白先生……” 白庄生没料到事情闹到这一步,早知道还不如不露面。此时也是乱了心神,握着长剑的手颤抖着,他忍不住看向竹影与韩文宣,以求助力。 但要毫发无损地救下赵凝,竹影二人思忖片刻还是没有把握。 就在此时,白庄生身后的吴小仙召出了那只被她取名“莫失莫忘”的铃铛,小铃轻晃,赵凝晕了过去。四位公子哥离得近,不敢过多冒犯,只能一人伸出一只手手忙脚乱地扶住。白庄生急忙过去于几人手中接过赵凝,抱在怀里细细查探伤势,喂了几颗药丸,才微微缓了口气。 吴小仙几人围上来,神色各异。 这算啥?痴情公主千里追情,负心书生堂前伤心? 咳,吴小仙为自己这不厚道的想法感到羞愧。虽然她很无辜,但无论如何这事算是因自己而起。 “多谢了。”白庄生不知是该道歉还是道谢,犹豫了会还是道了句谢。 吴小仙淡淡摇头,举手之劳。 “回去吧!”白庄生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将赵凝抱起,往楼下走去。韩文嫣朝听雨挥了挥手,与吴小仙几人一起跟了上去。 四位公子哥抱了抱拳,领着官兵退了出去。才出天工坊,几位大人便赶到了。 “爹。”李清洲看着居中那位中年男子,忙上前道:“您怎么现在才来,你我差些就掉了脑袋,现在也不知情况如何,若是圣上得知,定要降罪……” 李知行抬手打断:“我已经知晓了,都回府上,这几日便别在外面瞎胡闹了。公主的事情你们都别参和。” 身旁其他三位大人点头,这时候自是要团结一致,纷纷领着自家子弟回去。 一场因一只普通镯子引发的闹剧收场,谁也不知公主为何瞧中了吴小仙那只。 白庄生安顿好赵凝,便被吴小仙叫去了房中。他不禁有些多想,难道自己今日一番英雄救美打动了佳人芳心,如果那也算英雄救美的话。可他不是趁人之危的伪君子,待会又该如何拒绝才算妥帖呢? 仙儿姑娘,白某不是那般好色之徒,不需如此?还是:仙儿姑娘,这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你我不如从头开始,循序渐进? 白庄生正有些沉浸,吴小仙又领着其他几人进了房。白庄生不禁莞尔,好像……有些想多了,他挠挠头。 “苏姐姐的事好像有一点线索了。”吴小仙道:“今日我们买了一只步摇。” 苏锦拿出那只在一楼买来的步摇:“这只步摇,我觉得很熟悉,但它好像少了些什么。” 白庄生与竹影瞬时明白这步摇便是苏锦找回记忆的关键。韩文宣却看着那精美的步摇一愣,他转头看向缩在吴小仙身后的韩文嫣: “这步摇……很贵吧?” 吴小仙有些不解:“为什么问这个?当然很贵,要两……唔唔……” 韩文嫣急忙捂住她的嘴,接过话道:“两百两,一道平安符罢了。” “你放开吴小仙!”韩文宣显然不信。 韩文嫣放开吴小仙,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吴小仙自然不会再说实话,她理所当然道: “这还不贵吗?我第一次见到这么贵的饰品,上次临安一位大婶拿出一只天工坊的镯子,只收我一两银子呢!” 白庄生与竹影自然知道这事,两人眉目含笑。韩文宣将信将疑,苏锦也立马说是这么多,他才不再细究。倒是韩文嫣也被吴小仙唬住了。 “一两的天工坊镯子?”她忙问:“你买了?不会就是你手上那只吧?” “没有。”吴小仙摇头:“太贵了,我买不起。” 韩文嫣松了口气:“你手上那只镯子材质寻常,也不知为何堂堂公主为此大打出手。” “不说这个。”吴小仙看出几人真以为她被骗了钱,也不好解释,便回到正题:“白先生你知道这步摇的来历吗?听人说好像是天工坊一位大师所作,可为何在一楼卖?我们问天工坊的人,他却说不知来历。” “天工坊大师之作?”白庄生有些惊讶:“这步摇可有名字?” “玉树飞花。”韩文嫣答道,这是她以佛门六通的神通从柳元那里得知的。 白庄生愣了愣神:“玉树飞花早,金闺引恨长。竟然是它?” 显然他知道,几人松了口气。只听白庄生叹了句“物是人非事事休”,便道: “玉树飞花出自本朝开国之际天工坊大师吴默子之手,吴默子为天工坊吴氏先祖,天纵之才,被誉为千古匠师第一人。吴默子生平最得意之作,便是这玉树飞花,这支步摇完工过后,吴默子至死未再有新作。史书记载,玉树飞花取材于一种名为‘天晶’的玉石,其石坚固更甚金银,日间辉光如骄阳,传闻乃月宫玉桂枝叶所化,冬日温润,夏日清凉,还有诸般玄妙。吴默子耗费数年方才完工,完工之日,仙气飘渺,霞光万丈。” “其主体为一株如若天然生成的天晶玉树,其上开满红梅,红梅据说由上百枚细小落月明珠与天工石所结,天工石又由地府忘川河畔的彼岸花与两滴血炼成,玄之又玄。遥遥望去,如若怒放的凛冬之梅,美艳得动人心魄。消息传出去,天下女子无不渴望。当时的靖元皇后哀求了开国皇帝多次,皇帝却将之赐予了一年轻男子,并声称‘本该为其所有,孤有愧’。” 白庄生沉默片刻,吴小仙忍不住追问:“给了谁?为什么给一个男子?” 白庄生悠悠长叹:“这便不得不说一个故事了。” 第十章 长安长安 前朝末年,接连几任皇帝昏庸无道,天下渐乱,群雄并起,民不聊生。一穷乡僻壤,两名少年人不忍见万民深陷水火、任人屠戮,决心救天下于危难,救黎民于苦痛,扯起一杆大旗。旗号为“趟”,寓意:涉天下之泥潭,护苦难之庶民,开万世之太平。但也是两人的姓氏:赵,赵晔;尚,尚凌云。 赵晔自幼习武,勇猛果敢,处事不疑。尚凌云旷古绝伦,足智多谋。 两人亲若兄弟,遇事同进退,不分尊卑从属。但赵晔心底却自愿为将,尊尚凌云为首,于他心里,天下无人能比尚凌云更适合为帝。 两人共同努力之下,“趟”字旗很快便闻名天下,愈来愈多的人马追随这杆王旗,最后天下近乎半数江山尽归其所有。 而这时,没落皇朝却出现了一天资卓绝的公主,夺去了皇帝的权,一介女流竟使满朝文武尽折服。内患迅速被其平定,几路皇室亲王被杀了个干净,除却趟军这一支,逆臣叛贼尽数伏诛。 一直所向无前的趟字旗接连败退,士气低迷,赵晔也几次负伤,险些丧命。 “这娘们怎么这般厉害?”赵晔猛灌了口酒,酒水溢出来流进伤口,瞬时疼得龇牙咧嘴。 对面席地而坐的俊逸书生沉默不语。 “你也别担心,咱这是没料到他们竟还有还手之力,待兄弟我重整旗鼓,再帮你夺这天下。”赵晔摩挲着胡茬,年轻的脸上洋溢着自信。 尚凌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叹了口气,缓缓从袖口摸出本书递过去。 很厚的一本,赵晔以为是兵书,接过一看,书封上以潇洒的行书写着“治国纲要”四字。 “什么意思?”赵晔沉着脸。 尚凌云起身,望了眼星空,才道: “叶氏气数未尽,但此时帝星暗淡,是你我最后的机会。姜王朝只是国君昏庸无能,朝中能臣良将却颇多。你我虽打着拯救黎民的旗号,但于天下人看来,此时与反贼无异。无论从哪一点来看,这盘棋你我已经输了。” “你就是太轻易认输这点不好。”赵晔毫不在乎道:“且不论输赢,你我兄弟能走到今天已是不易。你别气馁,看兄弟我为你杀出一条血路。” 尚凌云摇头:“唯一的破局之法,便在于我。你收好此书,日后别忘每日读上一读,书房中我也备好了百卷军事谋略、治国理政的书卷与我的心得。相信自己,你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 “你想干嘛?”赵晔冷眼看着他。 “我去投靠姜王朝,看看当宰相是何感受。”尚凌云一脸轻松。 “做个屁的宰相!”赵晔骂道:“老子帮你做皇帝。” 尚凌云无奈道:“我瞧上了叶长安,想娶个公主做老婆也不成?” “就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你手无缚鸡之力也敢要?”赵晔斜睨他一眼,“要去也是我去。” “你每有战事都冲在最前面,如今天下谁不识得你?你是趟字军的魂,你若离去,这杆大旗便要折了。我不一样,常年居于幕后,连自己人认识的都不多,当初我便有这样的考虑。再说,你知道怎么讨女子欢心?去了敌营又该做什么?” 尚凌云朝账内走去,懒散的声音传来:“我睡了。明日便启程,啥也不带,一匹马就成,也别送,不然被敌探查到我就没命了。” 赵晔捏紧拳头,最终却只能道一句:“活着回来。” 尚凌云挥挥手。 尚凌云见到叶长安那日。叶长安正立于高台之上,一席玄衣,长发飘舞,眉色如望远山。一手执令旗,千万甲士听令而动,随侍三军望之如火、如荼、如墨。一手执利剑,挥舞间战鼓如雷,将士呼喝震天。 好一个绝世女子!尚凌云暗叹一句。 他被绑到叶长安身前。叶长安横眉冷眼:“谍子?” 尚凌云含笑摇头。叶长安居高临下看着他,朝身后侍从招了招手,侍从拿来一副弓箭,叶长安张弓搭箭指向尚凌云。 “说出你的身份。” 尚凌云面不改色:“趟字军,尚凌云。” 叶长安手中羽箭激射而出,划破尚凌云脸颊,钉在地上发着颤。尚凌云脸上顿时鲜血淋漓,他却微微一笑,俊美的脸庞竟显得有几分妖艳。 “你要什么?”叶长安问。 “不多,殿下却给不了。”尚凌云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叶长安眯起狭长的双眼,冷冷看着他,尚凌云抬头与其对视,寸步不让。 良久,叶长安将手中令旗丢给他,冷声道:“以后你便是本宫的传令官。” 尚凌云看了眼令旗上“长安”二字,这才擦了擦脸上的血,应了声:“得令。” 没多久,叶长安将失地收复近半,趟字军龟缩城内,避战不出,长安军久攻不下。叶长安索性班师回朝,重新修整。时日长了,趟字军自会人心离散,不攻自溃,而朝内国事也需她亲自处理。 京师朝臣、百姓竞相出城相迎,夹道恭贺长安公主凯旋。 尚凌云为叶长安驾着车,感受着两侧望向马车的那些炙热目光,不禁轻笑: “民心所归,国运长安。” “你有何高见?”叶长安听出他语气中的嘲弄,冷然道。 “女子当朝,前所未有。” 尚凌云提着马鞭,小心控制着车驾,心中却有些气恼,驾车怎的这般难?自是他第一次做这般事。他没再细说,叶长安却已是明白。 朝臣虽尊崇,但若她平定了外患,必将逼她交出大权。这亦是她留下趟字军的原因之一。她再狠心也不会杀光父母、兄弟,也不能枉杀这批始终支持姜王朝的老臣,如此一来,她只能交回军政大权,再远离京都。可她父皇昏庸,几名皇子尽皆无能。 唯一的法子……她看向尚凌云:便是培养自己的心腹。 几个月后,趟字军未灭,长安公主拜其军师尚凌云为相。满朝文武自是不答应,但眼下也不好发作,便默认了此事。 尚凌云成了姜王朝的宰相,却成天游手好闲,不理政务。朝臣乐得如此,叶长安也不理会,反而时常召尚凌云陪同游玩。民众只道是公主寻的后宫。 趟字军因朝廷放缓了攻势,在赵晔的主持下,利用已占据的城池休养生息,军民大肆开垦荒地种田,鼓励民众从商,同时选贤举能,得到了不少能人志士。朝廷中皇帝依旧被禁锢于后宫,朝政由叶长安处理,趟字军未灭,众勋贵、大臣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此逐渐形成了南北朝廷的格局。 姜王朝中一众大臣许是见此时既无力改变什么,姜王朝又趋于稳定。又或是叶长安带回尚凌云后未再杀过人,便以为这位公主终于体会了女子之乐趣,已有几分柔弱。便又逐渐开始了党争与谋取私利。 叶长安对此视若不见,众勋贵、朝臣大喜,这本就是姜王朝近几任皇帝当朝时的传统。仅仅两年,百官不再克制,朝廷再次乌烟瘴气,连续几任君主无能而产生的一应弊病暴露无遗。 “你说此次能除去多少?”尚凌云窝在太师椅上,懒散地问了句。 叶长安停下笔,将手中奏折放在右手边一摞折子顶上,左手边还有一大堆未批改的。她揉着眉心,疲惫地答道: “不清楚,听天由命吧!” “你也信命?”尚凌云看着她憔悴的娇姿,不由道:“不如你我赌一赌,五成以内或五成以上,你若能赢,以后的奏折我包了。如何?” 叶长安黛眉微微一挑:“三成。” 尚凌云轻笑:“那我猜七成,包括三位二品官员。” 叶长安瞥了他一眼:“这般自信?那好,若你赢,我招你为驸马。” “可不许反悔。”尚凌云眉开眼笑:“我不当驸马,赢了我娶你为妻。” “无聊。”叶长安冷哼一声,低头继续批奏折。 尚凌云走上前,从她手中取下笔,她冷眼凝视,他洒脱道: “为表诚意,提前供你驱使段时日。” 叶长安起身让开,尚凌云自然而然坐上御座。叶长安揉着手腕,凝视着他俊秀的侧颜。 三个月后,吏部尚书刘安民离奇死于家中,朝野震动。叶长安高坐御座,面色平淡,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手边的长剑。 朝堂四下落针可闻,百官垂着头听着那一声声敲击声,心尖发颤。上次叶长安这般神情,可是在殿上杀了一位皇叔,那位亲王可谓威风半生,最后竟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血溅了前排几位老臣一身,那几人直接病了数月。 正当此时,一声轻咳不合时宜地响起,是那位年轻宰相。这宰相要步王爷后尘了,众朝臣心想。 “殿下,臣可查明真相。” 满朝文武皆惊,心念这人是不是疯了? 叶长安点头:“一个月。” 她将手中长剑丢了过来:“不成便以此剑自尽吧!” 尚凌云领旨退下。众人神色各异,几位老臣彼此对视一眼,其中意味不得而知。 就当朝野皆以为尚凌云要马不停蹄彻查此事之时,尚凌云却在宫中待了二十多日,最后出宫之时,距期限仅有七日。 尚凌云领着一支禁军招摇地赶到了尚书令府外,管事称自家大人染病不便见客,随后便大门紧闭。尚凌云直接令禁军拆了大门,提着御赐长剑便领兵冲了进去。半盏茶后,又云淡风轻地退了出来。众人不明所以,尚凌云却又如法炮制接连将三省六部主事官员府上踏了个遍。 一个月期至,门下省与六部各家推出了一个替死鬼。此事暂时了结。 但之后又有数次翻案,每次翻案皆会有各部官员牵扯其中,彼此诬告。案情变得错综复杂,几大党派明争暗斗,官场掀起巨浪。 最终,门下省一名侍中、两名侍郎,尚书省门下六部三名尚书、五名侍郎均有牵涉,其下各品阶大小官员涉事者过百。叶长安无一手软,罢官的罢官,抄家的抄家。至于空缺的官位,尽让尚凌云补了上去。 数月后,叶长安、尚凌云大婚,朝政转由尚凌云处理。叶长安背尽骂名。 一年后,叶长安诞下一子,取名尚田。 三年后,趟字军赵晔自立为帝,率三十万大军兵压姜王朝南境。叶长安欲领兵征伐,尚凌云却早已架空了她的军政大权,尚凌云大开国门,引赵晔直入姜都长安。 赵晔入主长安之日,尚凌云、叶长安并肩立于城头。叶长安身着雪缎绣花袍,素白之色上如落瓣瓣残梅,红梅点雪,煞是好看。 “长安,不如你我再赌一次。如何?”尚凌云轻轻将叶长安冰凉的纤手捧入怀,面色温和。 叶长安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尚凌云笑逐颜开,看向城外齐整行来的大军:“就赌赵晔愿不愿退军换我一命。我赢,你随我离去。” 叶长安气质清冷:“他一定救你。” 尚凌云笑若春风。 赵晔兵临城下之时,叶长安提剑指着尚凌云。 赵晔面色平静,他看向城头,朗声道: “叶氏气数已尽,公主这又是何苦?” “退军。”叶长安仅有两字。 赵晔眉头微簇,他看向尚凌云。 许久,赵晔打马离去,临行之时,朝副将吩咐了句:“攻城。” “我又赢了?” 看着城下大军铺开战阵,尚凌云洋洋自得。 “你不想活?”叶长安凝眉。 尚凌云摇头,将她圈进怀中:“是你不想活。” 叶长安默然。 “不恨我吗?”尚凌云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 叶长安摇头:“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倒没想到你还喜欢这样的诗。”尚凌云调笑。 叶长安声音柔软了许多:“初见之时,我便已知你目的,但我偏偏高傲,自以为能将你折服。到得后来,你还是轻易抛下我。但我不怪你,你若贪图王权富贵,便也不值得我喜欢。” 她倚在他怀里,痴道:“但我还是想问:你所求,到底为何?” 当年你说我给不了,那如今呢? 尚凌云抱紧她,鲜血从嘴角流下,他低声:“我四岁能作诗,六岁能撰文,十岁时闻名江南的夫子便说已不能为我师。我自诩为旷世奇才,天下难入我眼。但偏偏十六岁之时,远远瞧见了你一眼,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我要的,从来都只是你。” 两人倒下,一只羽箭不知何时已贯穿二人身躯。 寒冬腊月,长安城一夜梅绽千万枝,花红似血,飞落千门万户。 第十一章 红颜如旧,君白首 “前朝门阀严苛,出身贫寒便只能碌碌终生,许多读书人空有一身抱负,最后因饥寒而死。”白庄生感叹,“尚凌云无愧开国太祖皇帝,却有愧于心爱之人。后来太祖皇帝心怀歉疚,封其后人尚田为永宁王,可世袭罔替。并命吴默子打造了这只步摇,以纪念尚凌云与叶长安这对奇人。” “吴默子穷尽毕生功力而成的旷世之物,后来便成了永宁王尚家的传家之宝。据闻痴情人若是佩戴,能引一城梅花齐绽。可惜后来尚家遭遇变故,这宝物也不知了去处。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成了这副模样,宝物蒙尘,故人不再。” 几人尽皆沉默,心绪万千。竹影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白庄生道: “我记得十几年前,当时尚未过世的李国师好像说过一句谶语,原话我不记得了,大致意思是:开国贤人转世,居于相位,能开万世太平;居于将位,可拓万里疆土。你不会就是那尚凌云转世之身吧?” 白庄生摇头:“那是我老师找国师下棋,国师输了,老师要求他帮我造势,国师推辞不得,便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那这步摇是尚家后人所有?”吴小仙问。 白庄生只道:“这并不好说,但很可能。” 韩文嫣却道:“那柳元曾说他父亲与人争夺过此物,不如我们去找他父亲问问?” “柳元?”白庄生略一皱眉:“柳思明的儿子。” “你认识?”吴小仙问。 “算是吧!这人品行有些不端。”白庄生显然不怎么待见这人。“那便见见这位功曹大人吧!” 柳府坐落于徽州城内最豪华的凤玉街,说是徽州最豪华的宅邸也不为过。这座宅子本是柳思明的爷爷柳文峰在世之时,皇帝赏赐的一座普通宅院,后来柳文峰利用自己的权势占用民房、商铺,将之扩张了近五倍,建成了一座园子。 一名发须灰白的老者躺在院中一张木床上,几名姿容姣好的婢女在一旁伺候着。老者面色苍白,精神萎靡,瞧之如若将死。听下人禀报有归客来访,眼中才绽放一丝光彩,匆匆赶至堂前。 吴小仙几人见到他皆是一愣,不是说才四十来岁?白庄生也吓了一跳,怎么几年没见已成了这副模样? 柳思明讨好地赔着笑:“几位贵客驾临,老夫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他自是认识白庄生与韩文宣兄妹,吴小仙与竹影他没见过,但能与这几位同行,自是不简单。至于剩下这位女子,他忽然瞪大眼睛,满是惊骇。 “你……”他说不出话来,突然喷出口血,晕厥过去。 一众下人顿时惊慌失措,白庄生急忙上前,细细诊断。良久,他有些无奈道: “主要是身子太虚,遭受刺激便晕了过去。” 众人无语。韩文宣给柳思明喂下一颗丹药。 吴小仙几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是颇为好奇,这柳思明定是认识苏锦的,只是不知为何竟如此激动。 没多久,柳元赶了回来,气息颇为萎靡,神色却是春风得意,想必是才忙完“正事”。 “多谢几位搭救家父。”他已得知事情经过,忙对几人拱手道。 白庄生摆摆手,直奔主题:“今日我们所来,是为问询一件事,柳公子今日曾于天工坊内与韩姑娘争夺过一件饰品。” 柳元心里顿时一紧,这几位的身份如今他已知晓,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却听: “想必柳公子应是知晓此物来历,不知能否与我们说说?” 柳元暗暗舒了口气,忙道:“当然可以。” 沉吟片刻,他道:“二十年前,家父尚是侍郎府中的小公子,当时太爷爷虽已辞官,但人脉、声望皆在。柳家盛极一时,乃这徽州城内最为显赫的家族,连太守都要给几分薄面,哪像现在,做什么都要看别人脸色。” “当时父亲是太爷爷唯一的孙子,太爷爷对他万般纵容。但父亲虽纨绔,却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就是过于风流多情。” 柳元悄悄瞅了几位女子一眼,吴小仙轻哼一声,他赶忙接着道: “父亲当时娶了二十多房妻妾,还有数十位通房。这步摇便是其中一名尚未过门的妾室……” 他忽然一顿:“的心上人之物。” “你们强抢民女?”吴小仙怒目而视。 柳元忙赔笑道:“姑娘莫急,莫急,且听在下一一道来。当时柳家是大户,自然有不少人攀附,其中有一商户苏氏,为巴结家父,将自己的长女苏绣嫁与家父为妾。苏氏借此可得了不少好处。可后来不知为何,这苏绣死在了柳家。苏氏怕柳家因苏绣命薄而怪罪他,便又将小女儿许给父亲。” “这小女儿生得颇为动人,却与一穷书生私定终身,书生还给她送了一只定情信物,便是这‘玉树飞花’。这时我父亲他们才知道他竟是尚家后人,为躲避仇家与歹徒,改名换姓来了徽州。父亲自是也动了贪念,欲要得到这玉树飞花,便更要得这佳人。但谁知,这两人竟私奔出城。后来,柳家与苏家虽然追上了,两人却在一湖畔砸了玉树飞花,齐齐跳入湖中。最后只救回了那书生,女子却连尸身也未寻到,玉树飞花也只落下一截枝干,被天工坊收了回去。这之后,苏氏举家搬去了益州。” 听完这一席话,几人已是满目震惊,齐齐看向苏锦,各有猜疑。苏锦脸色苍白: “所以我是谁?” 吴小仙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慰道:“苏姐姐,别急。” 苏锦惨淡一笑。 二十年前、苏氏、城外湖畔,答案呼之欲出,可又有种种疑点。白庄生沉思片刻,没敢问那苏家女儿姓名,转而问道: “那书生如今在何处?” 他决定先见一见这书生。 “在城南一家书塾教稚子识字,姓周,名书平。我带几位过去?”柳元起身。 “谢过柳公子美意。”白庄生摇头道:“柳功曹犯了心疾,柳公子想必要陪侍身边,我等便不多叨扰了。” 他站起身,拱拱手:“告辞。” 吴小仙几人跟随他出去。柳元站在原地看着几人背影,若有所思。 “苏姑娘难道是苏氏后人?”路途中,韩文宣忍不住问道。 “可苏家已去了益州,苏锦怎会单独留在徽州?”竹影反驳道。 如若不是那苏家小女儿已死了二十年,他们都要觉得苏锦就是那小女儿了。 苏锦默不作声。 “现如今还是先去找周书平问问看吧!”韩文嫣忽然打断二人猜测,“想必他应该知晓一些。” 韩文宣仔细瞧了瞧韩文嫣,总觉得自己这妹妹知道些什么。 白庄生几人一路打听,来到城南一条烟火气十足的长街。街上所住多是一些依靠手工活计养家的小商户,本就不宽阔的小街两侧挤满了摊铺,穿着朴素的民众往来不绝。 白庄生上前问询一白须老翁可认识周书平,老翁看着他身上考究的白袍,往后缩了缩,近乎哀求道: “大人,您就绕过书平吧,他已经够可怜了。” 有隐情?几人心中一动。白庄生解释道:“老先生,我们是京城来的,只是有事请教周书平,并非寻他麻烦。” 老翁将信将疑,但也明白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只能给他们指了一条路。 白庄生看了看他身前摆着的数十只竹篓,取出一锭银交在老翁手中。 “老人家,你这些东西我都买了。可否劳烦您带我们过去?” 老翁惊慌失措,忙将手中银子推给白庄生:“大人,小人不敢!您要是瞧中了,都拿去便是。” “拿着吧!他有钱,没事的。”吴小仙忍不住上前来劝道。 老翁见是个纯真、漂亮的小姑娘,瞧着颇为心善,顿时安心不少。他为难地看着手中那一两银子,只觉沉甸甸的: “可这也太多,够买数百只了……” 白庄生摸了摸鼻子,自己这张脸果然还是没有吴小仙这般漂亮女子的好用。他轻轻拍了拍老翁满是老茧与伤痕的手,声音更柔和了些: “老先生,还烦请您亲自带路。” “嗳!”老翁瞧瞧抹了把眼角的泪花,没想到活了一辈子,终是见到了如此心善的人。 “书平就住在我隔壁,与他娘刚搬来徽州的时候,才五岁。那时候他娘白日里要去人府上做活,晚上很晚才能回来。他也不哭不闹,每日搬着个小板凳坐在门前,读着她娘教他的书文,饿了就啃一个他娘留在锅里的馒头。才多大的孩子啊……” 老翁在前方领路,与几人说着周书平的事。白庄生、竹影与韩文宣三人一人背着几只篓子。 “我看着心疼,后来便每日喊他来我家吃饭,一个小孩子,又吃不了多少粮食。但这孩子太乖巧了,来了几日,便死都不肯再来。后面还常帮我做些活计。十五岁的时候,他娘因为劳累过度,病死了。就只剩下他这么一个孤儿,好在他娘辛苦十年,给他留了一个安身的地方。” 吴小仙红了眼眶。老翁叹了口气: “他也争气,十八岁时中了解元,只待来年春闱去京城搏个功名。可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是当时城东大户苏家的小姐,两人相互倾心,也确是郎才女貌,颇为般配。苏家见书平年纪轻轻便已是举人,也同意二人往来。后来书平将自己的传家宝物赠给了心上人,两人相约等他金榜题名便成婚。” 说到这,老翁回忆起当时的少年人,也不觉咧嘴笑了笑。随后又神色黯淡: “可偏偏柳家……”他想开口骂一句,却终究是不敢,张了张嘴,低落道: “柳家当时的小公子瞧中了他的传家宝,但又抹不开面皮,便想逼已嫁过去的苏家大小姐离开柳家,败坏苏家名声,再娶苏家二小姐。可苏家大小姐也是个玲珑之人,明白他们的心思。硬是忍着他们的欺凌、虐待没回娘家,后来实在忍受不了,悬梁自尽了。柳家虽气恼,但这也算落得他们心意。” “柳家对外便说:苏家嫁了个薄命的女儿到柳家,以图破坏他们柳家运道,还以悬梁这般方式害柳家名声。苏家承受不住柳家的压力,只能答应他们将小女儿嫁过去弥补。书平和苏家二小姐怎可能同意?便一起私奔,但被柳家追上了。二人跳进了城外的湖中,苏家二小姐既不见人,也不见尸。书平被捞了上来,关在柳家折磨了两日才被丢出来。出来时一只腿已经断了,是自己从柳府活生生爬回来的。” 老翁老泪纵横。吴小仙捏紧拳头,眼眶通红。白庄生忍不住抬起手想拍拍她的肩,但最终还是放了下来。竹影默不作声,韩文宣叹了口气。韩文嫣满是愤怒。苏锦低头捂着嘴泣不成声。 “后来他的腿就这样瘸了,科考的资格也被摘去了。街坊都可怜他,便请他做了教书先生,教自家孩子识点字。书塾是各家筹办的,他不肯收钱,各家便给些米粮,供他过活。我家孙儿便一直在书塾里读书,如今二十岁,也是名秀才了。” 老翁有几分自豪。 “但前几日,官家忽然要收回他的房子,说是要做公用,一点道理也不讲。他去了衙门许多次,都没用。也不知以后他该如何度日,大家也不愿重新为他置办一个书塾,毕竟都只是让孩子识点字,书读得再多也无法养活自己。仕途还是被权贵把控,五年一次的秋闱每次一个州府只有十来人能中举,春闱只有那么几人能做官,除首甲外,还都是地方小官。我那孙儿喜欢读书,也不知日后如何过活。” 几人没有接话。走了一段路,老翁指着前方一座破旧小屋道: “那便是他家了。” 几人齐齐望去,小屋大门紧闭。老翁走上前敲了敲门,没人应声。 “应是不在家。”老翁道。 “无妨,我们在这等等。老先生您先去忙吧!” 老翁连连摆手:“不忙不忙。我陪几位大人一起等。” 白庄生还欲劝说,老翁却看向街角,有些激动地指着: “他回来了,快看!” 白庄生几人看过去,一道瘦弱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来,男子远远看见家门口站着几名衣装得体的年轻人,不慌不忙。待得他走近了,吴小仙才看清他的面貌。是一名中年男子,身上打满补丁的长衫一尘不染,斑白的长发用一支木簪束起,瘦削的面庞有些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澈。 周书平离得近些了,才停下脚步,拱了拱手:“几位何故拦住在下家门?” 白庄生回了一礼,才道:“在下白庄生,携友拜访周先生,有一事想向先生讨教。” 周书平没答话,转头向白庄生身后的几人看去,正好对上苏锦饱含泪珠的双眸。 老翁见他不回话,急忙上前欲要解释。却见他瞪大眼睛,颤着下唇,忽然瘸着脚向苏锦跑去。 “阿锦……”周书平在苏锦身前停下脚步,伸着颤抖的手,想要上前去抚她的脸,却终是不敢。 苏锦梨花带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周书平终于无法忍住,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冰凉的触感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却浑然不自知。 吴小仙几人默默退离,没打扰这对苦命鸳鸯。 老翁挠着头,不明所以,但也明白他不适合再于此停留,便同几人打声招呼离去了。 “苏锦还真是那苏家小姐?”竹影难以置信。 “不是二十年前吗?她怎么还这般年轻?”韩文宣此刻也不敢相信。 吴小仙隐约觉得事情不太对。白庄生看向正沉思的韩文嫣,问道: “韩姑娘现在可能告诉我们实情?” “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韩文嫣无奈道:“我也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你们没发现,我也就没说,毕竟这事很麻烦。而且怕苏锦接受不了。” “是不是……”吴小仙试探道:“她不是人?” “谁不是人?”竹影疑惑道。 白庄生一愣,随后笑道:“仙儿姑娘也发现了啊!” 韩文嫣道:“那日我首先注意到的是,她与我一般,是玄阴体。” “玄阴体?”白庄生道:“难怪……” 竹影、韩文宣面面相觑。韩文嫣解释道: “玄阴体极阴,利于修炼秘术,对修行也有助力。此外,极阴之地或极阴之物可保神魂不灭。苏锦二十年前便已死了,但依托于玄阴体,魂魄并未散去,依旧可以人身行走世间。” “那片湖是极阴之地?”竹影问。 韩文嫣略一思索,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是妖力。”吴小仙听韩文嫣说完,已是想明白其中一些关键之处。 “我能感知得到,苏姐姐体内有一股很庞大的妖力,助她凝练魂魄。” “妖力?”几人皆是一愣,韩文宣道:“这妖力何来?莫非徽州境内有大妖?” 什么妖能在徽州境内瞒过齐云山? 吴小仙摇头:“是如同各地出现的鬼魂一般,被妖刻下了印记,为妖所用。但苏姐姐体内的妖力远盛其他。” “那岂不是说,她现在随时可能被妖操控?”竹影已是犹豫是否要动手。 “别急。”白庄生知晓他所想,忙道: “还不清楚情况。” “即便不杀她,她也没几日可活了。”韩文嫣苦笑:“玄阴体如今于她而言已是禁锢,她的魂魄承受不住玄阴体与妖力的侵袭。如今我才发现,她不离开那湖还好,离开后神魂已在消散,撑不了多久便会烟消云散。” “再带她回去呢?”白庄生问,“也不行吗?” 韩文嫣摇头:“毫无办法,除非能解除她灵魂中的妖族印记,让她脱离躯体投胎转世。可这别说你我,便是我师祖,以及其他四山掌教都做不到,否则也不会看着人间那些无辜的魂魄魂飞魄散了。” “解除印记?” 吴小仙有些疑惑:“我可以啊!” 第十二章 过往(今日双更) 几人看了吴小仙一眼,韩文嫣道:“我回去再问问师祖吧!看他老人家有没有能保住苏锦魂魄的办法。” 竹影点点头:“我也回青城山看看,就是路有点远,齐云山保她几日应该不难。实在不行,便只能再去武当与龙虎山问问。” “不是,你们相信我。”吴小仙急道:“我真的可以。” 韩文嫣拉着她的手,解释道:“小仙儿,四山掌教昔日便说过,妖族印记所含道则实乃上界所有。言下之意,便是这印记要么乃仙人所下,要么来自上界秘宝,并非凡间之人能解的。你别着急,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四山掌教总有办法护住她的。” 吴小仙颇为无奈:“我是认真的,昔日我身边一只女鬼便被我师尊解救过。下山之前,师尊将法子传给了我。” “你师尊?”韩文嫣有些怀疑,四山掌教都毫无办法,你师尊难道是仙人不成? 白庄生却道:“仙儿姑娘不会说谎,或可一试。” 竹影想起那位将他痛揍一顿的高人,叹口气,也点点头。 韩文宣兄妹对视一眼,也无其他办法,只能让吴小仙先试试。 另一边,苏锦、周书平二人已经分开,苏锦哭红了眼,但目光中却有几分迷茫。 “怎么了?”吴小仙察觉到二人神色有些不对。 周书平神色复杂,他抬手作揖:“多谢几位将阿锦带回来,只是她已失了所有记忆。” 白庄生道:“我们遇到她时,她便只记得自己姓名。我们带她来徽州,也是希望助她寻回记忆。” “再次谢过几位大恩。”周书平微微躬身。 他也不强求,看了眼身侧的佳人:“我与阿锦能再相见,便已是上天恩赐,失了记忆也无妨。” “其实我有办法。只是……” 韩文嫣略有犹豫。周书平似是明白什么,摇头道: “姑娘美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并不需要寻回记忆。” 几人满是诧异。苏锦拉住周书平的衣袖,认真道:“我想知道。” 周书平不语,苏锦拭去泪痕,忽而展颜一笑:“我知道我已非人身。” 她不理几人微变的脸色,继续道:“能再见你我便已满足,但我却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更不记得你我之间的种种。你应该明白,那段记忆于你我而言,有多珍贵。” 周书平依旧不答话。苏锦转头看向韩文嫣:“韩姑娘,我还能在人间停留多久?” 韩文嫣有些不忍,但还是答道:“不寻记忆,二十日。寻记忆,十日已是极限。” “周郎。”苏锦一笑,“恍惚记得当初是这般唤你的。既然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久伴你身边,那倒不如让我带着记忆陪伴你十日,也算了却这份缘。” 周书平手指轻颤,握住她的手,应了声“好”。 韩文嫣取出望月罗盘,单手结了个印,念了几句口诀。罗盘之上浮现一只灵鱼游向苏锦,没入苏锦前额。 是道家的“梦蝶”之术,本是上界禁术,能夺人神智,亦有其他威能。凡间齐云山所传承的,是其残篇,能取人记忆,但有伤魂灵,故一般无人使用。 苏锦倒在周书平怀里。周书平忙抱起她瘸着腿进了小屋,门没关,吴小仙几人跟了进去。 周书平将苏锦安置好,才出来,擦了擦破旧的凳子,请几人落座。 韩文嫣将罗盘摆在桌上,轻轻一拂,罗盘呈现出一副画面。 苏锦与周书平的初识,正是寒冬将去,新春欲来之际。不像话本中那般初逢便是: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亦不是: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不过是为避父亲安排的“年轻俊彦”,而爬墙出门却扭伤了脚的苏锦,恰巧碰上了写诗文换钱,却因所作不合主人心意而被赶出来的周书平。二人相视一眼,各自转头视若不见。 再相遇之时,是周书平在酒楼里做说书先生,说的故事不称人意,他在众人揶揄之下,羞惭离去,行色匆匆之际,不小心撞到了此前听得正入神的苏锦。他告了声罪,便忙离去。 此后数次见面,多是他的落魄之际。两人并未有过多少言语交谈,但彼此心中对方的身影却愈来愈清晰,她记得他随口作的诗词歌赋,而他新作中倾国倾城的佳人皆是她。 后来她于他的摊前买了一幅美人梳妆图,她细细看着,调侃了一句:“这美人眉眼怎这般像我?” 却正巧戳破他的心事,他面红耳赤。她噗嗤一笑。正值阳春三月,人面桃花相映红。 此后两人便算是相识,她常去他的摊前买上几幅画,或是几篇诗文。他为了答谢她照顾生意,时常给她讲些书中故事,或是野史所载的各代王侯将相趣事。 直至周书平中了解元,周书平忽然拿出一只精美的步摇交到她手中。她去过天工坊许多次,也有许多精致的饰品,却从未见过如此绝世之物。 他问她可愿做她的妻子?他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她乱了阵脚,最后还是红着脸点头。 再之后,便如那老翁所说,两人私奔,被逼跳湖。周书平得救,她丢了性命。 但她魂魄却莫名不得转世,被困于尸身之中。好在她这尸身不腐,她也能控制行动。只是她走不出这片湖,如若离开稍远一些,便要经受灵魂灼烧之痛。 她听过许多水鬼的传说,便以为自己已成了水鬼,需拉人替死,才能投胎转世。但她心善,怎愿行此事? 时日一长,她忍受不了心中苦痛,加之妖气侵袭,逐渐失了记忆。但她还记得与周书平私奔时的约定,在湖畔会合,还有要替死脱离此地的潜意识。最终她一遍遍跳入湖中,却浑然不自知。 直至二十年过去,她遇到吴小仙几人,这才得以改变命途,而那对她魂魄的灼烧之感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画面戛然而止。吴小仙几人总算明白前因后果,只是没想到二十年前妖族便已对凡人魂魄动了手脚。 “只有十日的时间。”韩文嫣提醒周书平:“到时我们会来助她转世。” “带苏姐姐四处走走吧,将未了的心愿了一了。”吴小仙看了眼房间方向,有些不忍。 周书平起身朝几人弯下腰,行大礼。 白庄生微微侧开身,拱了拱手,与几人一起出去。 才出门,便见一年轻男子等在门口。男子穿着一身朴素的袄子,见几人出来,忙上前行了一礼。 白庄生有些奇怪地看向他:“阁下是?” “在下林毅。”男子忙答道:“方才我爷爷回家说几位贵人帮了他,特意让我来供几位贵人差遣。” “你是那老先生的学生?”白庄生明白过来,道: “老先生客气了。公子回去吧,我等事已了,不必费心,还请替我谢过老先生。” 林毅挠挠头,只好微微躬身,目送几人离去。待几人走远,他才转身进了周书平家中。 回到客栈时,赵凝已经醒了。客栈里的客人全被四位公子哥清空,掌柜、小二也被赶了出去,派了自家府上玲珑的婢女过来伺候,周遭还有几队甲士巡视、护卫。 守卫早就被提醒过,白庄生几人走近,便立马恭敬地让开身。 白庄生不禁有些头疼,竹影倒是有几分幸灾乐祸。吴小仙则在思考该怎么解决与那位蛮横公主的矛盾,镯子是不可能给的,那她还有什么可以给呢?她瞅了瞅自己一身简陋的行头,唯一值钱的还都是差劲道士给的几件法宝。 算了,实在不行就打一架吧! 几人进了客栈,顿时有些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原本布置简单的客栈焕然一新,桌椅全被搬走,摆满了名贵的装饰品,四壁挂玉铺金。 赵凝正在大堂练字,神色淡漠,笔下的字时而娟秀柔情,时而杀气凛然。几名女婢随侍身边,心里感叹着这位殿下的好脾气,想得远些的已经在考虑去宫里谋份差事。 白庄生才进来,赵凝便已看到,她立马写完最后一个字,匆匆跑过去。 “你去哪了?” 她有些不善的瞟了几眼吴小仙。但显然此刻已是冷静下来,不再喊打喊杀。 白庄生揉着眉心:“去处理一点事,你何时回去?” “不回。”她理所当然道:“说过了,你去哪我去哪。” “你应该出来够久了,陛下会着急的,想必此时已派人来接你了。” “谁来我也不回。”她不管不顾。 白庄生只能暂且作罢。略一思索,又问道:“你看上了仙儿姑娘的镯子?” “仙儿姑娘?”赵凝看向吴小仙,轻哼了声,抬起手露出手腕上的落星镯。 “我如何能看上那种东西?只是不喜别人跟我有同样的,赝品也不成。” 韩文嫣几人面面相觑,这般强势? 白庄生扶额,转身上楼,赵凝立即跟了上去。 吴小仙心里有些一言难尽,自家这便宜师尊送的啥玩意?地摊货就算了,还差点被正品主人打了。 韩文嫣以为她心里有落差,正准备安慰几句。吴小仙却走上前,看了几眼桌上赵凝写的字,感叹了声:“好漂亮的字。” 随后跟几人打了声招呼,回房间修炼去了。 好像想多了。韩文嫣愣了愣神。 周书平家中,林毅早已离开。苏锦清醒过来,周书平端了碗汤给她,转身挪开房中一只大箱子,拿起锄头挖着什么。 苏锦好奇地看着,过了一会拿出手帕为周书平擦了擦汗。周书平轻声一笑,继续挖着地。 许久,房间地上出现一只大土坑,露出一只破旧的大箱子。周书平打开,里面装着一只精致的小箱子,挂着一只奇怪的银锁。 周书平费力地把它拖上来,在锁上点了几下,箱子打开,露出满箱的金银珠宝,还有几只令牌。 周书平将令牌放到一边,取出几只精美的饰品为苏锦戴上。苏锦盈盈一笑,虽惊讶却不存疑虑。 周书平带苏锦出了门,雇了辆马车,出城不知往何处而去。 韩文嫣在房内摆弄着那只望月罗盘和一些法器,她其实说谎了,苏锦就算寻回记忆也有二十日的时间,但她还是不太相信吴小仙真有解除印记的能力,准确来说,除了白庄生其他人都不信。如果吴小仙失败了,她要立即护住苏锦魂灵,赶回齐云山再想别的法子。 而白庄生房间里,赵凝乖巧地坐在窗边读着一本野史,面色平静,却有几分清冷的气质。 安静时倒真像换了个人,白庄生心想。 竹影推开门进来,一身便装,背着行囊。 “你要我去京城干嘛?”他问。 白庄生一笑,拿出那只仅剩枝干的“玉树飞花”和一封信。 “你带着这封信去天工坊交给吴大师,等他几日,便带着东西回来。记住,十日内得回来。” 他又拿出一只质朴的玉佩递过去:“带着这玉佩,自然会有人领你去见吴大师。” 竹影习惯了他神神秘秘的性格,也不多说,拿着东西出去,寻了匹快马,扬尘而去。 与此同时,京城官道上,一队人马声势浩大地往徽州而来,随行甲士所配兵甲尽是禁军式样,还有随行的宫女、宦官十数名。中间奢华的车驾里,一年轻男子穿着紫袍配金带,是储君的常服样式,但众所周知,当朝储君未定,已是僭越。 男子斜卧在黄绸上,绣着金凤的锦被让他踢到了一边,捧着的酒杯随着马车晃动而不断洒出酒水。这是公主的车驾,车内伺候他的名为半夏的宫女敢怒不敢言。 他看着半夏妖娆的身姿,舔了舔唇,扔下酒杯,将手伸进她的衣领。半夏紧咬着牙,忍受着。 但他也不敢太过分,毕竟奸污宫女可是死罪,更何况还是跟随七公主长大的。他不怕死罪,谁能处死他?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误了大业可不好。 不过那些从各处掳来的少女就没这般好运了,他招招手,亲卫送进来一名新抓的女子。半夏闭上眼,不去管这不堪的场面。 第十三章 玉树飞花早(第二更) 第九日,一辆马车进了城。 周书平将车停在城内一条主街,掀起帘子,苏锦从车上跳下来。 两人看了看四周景象,相视一笑。 “你等等。”周书平从马车内搬出一摞书画,一一铺好。 “真卖啊?”苏锦有些不舍。“这次我可没钱买你的画。” 周书平温和地看着她:“当初便只有你买我的画,如今也一样的。” 苏锦笑靥如花:“是他们没眼光。” 周书平微微一笑,目光却多了一丝黯然。苏锦偏过头,装作没瞧见。 街上突然一阵忙乱,商户纷纷收起摊子,人群自觉退到两侧。周书平仔细一瞧,是官兵在赶人,忙将东西收拾好。 一队甲士护卫着一架马车行来。 车上的男子掀起车帘,扫视着这座比起京都来小的可怜的城,眼中满是轻蔑。 忽而他的目光落在苏锦身上,双目微凝。 “停车。”他喊了声。 车马停下。他在一宦官伺候下下了车,半夏收拾着车上的一片狼藉,心底哀叹了声。 “将她带走。”他走近几步,欲伸手去捏苏锦的脸。 周书平挡住。男子皱起眉,身后两名亲卫上前。 “乱棍打死吧。”男子轻飘飘道:“已经影响到本世子心情了。” 两名亲卫将周书平拖到一边,苏锦花容失色,急忙上前欲去拉那两人。男子横移一步,挡住她的去路。 “让开!”苏锦怒目而视。 男子冷笑了声,欲要抓住苏锦。苏锦用力一推,男子竟被拍飞,撞坏了一侧的摊铺。苏锦赶忙将两名侍卫打退,扶住周书平。一侧列阵的禁军上来围住了他们。 “妖?”男子爬起身,毫发无损。他恼怒地看向苏锦:“今日我便收了你,将你训成宠物!” 他一拳打向苏锦,苏锦并不会斗法,硬接了他一拳,吐了口血。男子再一掌拍来,周书平忽然挡在苏锦身前,替她挨了这一掌。 周书平撞在苏锦怀中,苏锦抱着他倒在地上。她面色惨白,忙去看周书平的伤势。周书平口中鲜血直涌,眼看是没救了。 “周郎!” 苏锦撕心裂肺,她将自己体内的最后一丝妖力度进周书平体内,以求护住他的心脉。魂灵中被刻上的印记瞬时蚕食着她的魂魄,神魂在快速消散,她神色一黯,失去了意识。 他们身前的男子此时眉头深拧,他没用多少力气,怎么这妖物就要死了? 忽然一道飞剑向他袭来,疾如旋踵,转瞬即至。他面色大骇,已是来不及有何动作。长剑忽地收敛势头,硬生生停在他身前,剑气却如巨锤,将他击飞出去,肋骨尽断。他喷了口血,昏迷过去。 周围禁军急忙挡在他身前,纷纷如临大敌。吴小仙红着眼,悲怒交加,手指颤抖不已。方才若不是她最后收敛杀意,这人已经碎尸万段了。 “小仙儿!”紧跟上来的韩文嫣落在她身侧,拉了拉她的手:“先看看他们的情况。” 吴小仙将手中长剑甩在地上,掀起一阵气浪,那队禁军瞬时人仰马翻。她急忙随韩文嫣过去救治苏锦与周书平。 韩文嫣给周书平喂了颗药,施了道符咒,又取出望月罗盘在苏锦身上施了道法术,这才停下。 “怎么样?”吴小仙急忙问。 韩文嫣摇摇头:“我只能暂时护住他们,还是等白先生他们过来吧!” 片刻后,韩文宣、白庄生与赵凝三人终于赶到。 赵凝看着现场的状况,心中已大致有了猜想,没有说话。一群禁军看到她过来,忙跪倒一片。她面色平静,也没说让众人起身的话。半夏见到自家主子,忙下了车跑过来,跟在赵凝身后,也没向主子告状。 白庄生把了把周书平脉象,立即取出银针扎了数十处穴位。 “肋骨与经脉俱断,若不是被人护住了心脉,早便没了。”白庄生凝重道:“我只能续他几日性命,如今也只有神仙能救了。” 他转头看向韩文宣:“送他去齐云山,或可一救。” 韩文宣点点头,背起周书平便要走。 “等等。”周书平微弱的声音传来。 “你醒了?”白庄生面色一动。 周书平费劲地半睁着眼,只有微弱的意识。 “我不走。” “可是……”韩文宣欲要劝说,白庄生却拦住他。 “那便再等等吧。”白庄生叹了口气。 韩文宣将周书平放下,让他在苏锦身侧靠着马车坐着。 “苏姐姐呢?”吴小仙感受到苏锦逐渐消亡的魂魄,急道:“苏姐姐怎么样了?你们救救她啊!” 白庄生看向韩文嫣,韩文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轻摇头。 “不是说解除印记就能救她么?”吴小仙有些难以接受:“我现在就解除她的印记。” “不成的。”韩文嫣苦笑:“她现如今魂魄消亡过半,连神智都快丧失了,你救不了的。解除印记只能让她更快灰飞烟灭。便是真仙来了也无能为力。” 真的没办法了吗?吴小仙垂下头,她不想这样,她不要这样! “解开……”周书平虚弱地道:“解开她的束缚吧……” 几人有些不忍。吴小仙咬了咬牙,忽地站起身,并起双指,嘴中念着江天教她的咒语。一条大道虚影于她头顶一闪即逝,天地间蓦然涌起一阵玄妙的道韵。 韩文宣兄妹瞪大眼睛,心里已是一连串的问号。沟通大道?自家师祖做得到吗? 吴小仙手指轻轻点在苏锦额头上,一道诡异花纹显现出来,疯狂闪动几次后,才有些不甘地破碎。吴小仙脸色一白,一道术式已耗尽她的法力。 苏锦躯体上现出一只淡薄的魂魄,韩文嫣立即将那魂魄收进望月罗盘,小心滋补。韩文宣给白庄生、赵凝与周书平三人施了个咒,三人顿时看到望月罗盘中那道小小的虚影,紧闭着双眼,罗盘在向她输着玄阴之力,而她的魂灵却以更快的速度消散着。 “阿锦……”周书平抱着苏锦的躯体,痛苦地轻唤着。 韩文嫣没想到吴小仙真能解除印记,但眼下也不是好奇与惊讶的时候。 “小仙儿。你师尊有没有教你蕴养魂魄的法子?”韩文嫣向吴小仙求教,眼中满是希冀。 吴小仙摇头,面色颓败。 苏锦的魂魄愈来愈淡,周书平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从一开始的柔情,到撕心裂肺,再到声音沙哑。 几人偏过头,不忍再看。吴小仙眼眶通红,她接受不了苏锦就这般香消玉殒,自己只能干看着。 一道人影忽然跃过人群,落在地上。 竹影喘着气走到白庄生跟前,递过去一只锦盒。他看了眼苏锦快要消亡干净的魂魄,暗叹还是回来晚了。 白庄生打开锦盒,一旁始终沉默着的赵凝看过去,是一株花树,点点初绽的红梅缀上枝头。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赵凝虽喜欢的紧,却没有霸占的念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步摇不太吉利,或者说,她不想要? 白庄生将修复完整的玉树飞花递给周书平,周书平失魂落魄地接过。 他轻轻别在怀中人儿头上,红梅飞舞。一如当年,他紧张地为面前羞红了脸的少女戴上,从此除却巫山不是云。 “嘭”,望月罗盘跌落在地。灵力耗尽,苏锦最后一丝神魂化作飞灰,消散于世。周书平怀中年轻的躯体瞬时衰老、干瘪,再散为烟尘。 “噗……”周书平喷出一口血。 步摇跌落在地,红梅鲜艳如血。 玉树飞花早,金闺引恨长。 雪明难见影,风急易闻香。 舞处飘罗袖,歌边绕画梁。 岁华憔悴尽,魂梦忆辽阳。 季夏之月,徽州梅开满城。 城内大小官员、百姓看着这片奇景神色各异,有人惊喜有人忧。 赵凝擦了擦脸上莫名的泪痕,怔怔地望着天。白庄生沉默无言。 吴小仙拔起地上的剑冲到被禁军护卫着的男子身前,男子依旧昏迷未醒。一众禁军心惊胆战,但没有公主的命令,他们也没拦着。 吴小仙提起剑,猛然刺过去,长剑划过男子胸前,最终还是落在地上。急忙跟过来的白庄生松了口气。 吴小仙忽然蹲在地上哭了出来,她还是下不了手杀人。白庄生不知所措。 “叮铃铃……”突然间,一阵铃铛声音飘荡在天地间。 无数荧光于四面八方飞来,聚集在一起,缓缓凝聚成一道人形。苏锦的魂魄重新凝实,与正常魂魄无二。 吴小仙腰间铃铛一晃,铃铛声停下,异象散去。 临安城外,一矮山之上,年轻道士躺在草地上,嘴角微微扬了扬。 苏锦魂魄缓缓睁开眼,她蹲在吴小仙身侧,虚幻的纤手轻轻拍了拍吴小仙的肩。 “谢谢。仙儿。” 吴小仙抬起头疑惑地看过去,泪如雨下。白庄生吓了一跳,白日见鬼? 苏锦冲他一笑,欠了欠身,转身去了周书平身侧。 韩文嫣几人瞬时有些迷茫。周书平激动地伸手去抱她,双手却从苏锦身体穿透。他顾不得身体撕裂般的疼痛,愣在原地。 “傻子,我已经死了。”苏锦温柔一笑,“这样已经很好了。若有来生,再做你妻。” 她抬起手,轻“抚”着他的脸。周书平露出一副惨淡的笑容,点头答应。 她看向韩文嫣:“我该怎么转世?” 韩文嫣回过神:“你被禁锢多年,如今已无法通过鬼门关进入阴间,这是天道所限,任谁也没办法。你先跟我回齐云山,我请师祖沟通过阴司后,再想法子。” 苏锦点头,落入望月罗盘,暂时栖身。 吴小仙擦干眼泪,走过来。韩文宣惊疑不定地看向她:“是你助她重聚魂魄的?” 吴小仙有些茫然,她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腰间的铃铛,随后摇摇头:“我哪有这般本事。” 韩文嫣这才松了口气,抬头望天,大胆猜测着:“难道是某位仙人怜悯,出手相助?” 韩文宣犹疑道:“除却神灵,普通仙人能做到吗?” 韩文嫣瞥了他一眼,随后收起罗盘,指示韩文宣带上周书平,便要赶回齐云山。 “你们要一起吗?还是等我们回来?”她又看向吴小仙几人。 吴小仙微微犹豫。白庄生却指向依旧昏迷在地上的男子,无奈道:“我们得先处理这个麻烦。仙儿姑娘也留下吧!” 韩文嫣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那你们等我们回来,应该不会太久。” 吴小仙只好留下。 赵凝走到白庄生身前,看向那男子:“你打算如何?” “赵扬是恒王唯一的儿子,恒王势大,如今我们算是得罪了他。”白庄生有些头疼:“他必定是不死不休的,陛下竟会派他来接你。” 吴小仙是不想轻易放过的,但也明白这人应该有很大的来历,她不怕,但毕竟得考虑白庄生一介书生。 竹影颇为诧异:“你怕了?” 白庄生看了眼吴小仙,默不作声。赵凝看在眼里,轻哼了声,上前拔出一名禁军腰间长刀。 “公主!”半夏失声唤道。 赵凝看着她白净脖子上微淡的一抹於痕,带着怒意:“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他这一路做了些什么!狗东西,本公主的人是他能碰的?本公主的车驾是他能污浊的?” 她上前举刀,一众禁军、亲卫吓破了胆,忙道:“公主!还请公主手下留情!” 若是赵扬死在这里,恒王定不会饶了他们。 赵凝斜睨他们一眼,说不出的霸道:“别忘了你们是皇室侍卫,是陛下的近卫!” 禁军齐齐跪着,却不觉挺直了腰板。 “小七。”白庄生叫住她,想了想,道:“留条命。” 赵凝一刀刺下,赵扬胯下鲜血狂涌。 “啊!”一道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响彻长街。赵扬被疼痛刺激清醒过来,躬着身子在地上翻滚着,哭喊着。牵动胸前的伤势,愈加剧痛,再次昏死过去。 “找个郎中给他处理一下。”赵凝随意吩咐道。 半夏脸色微白,却是小声啜泣着:“公主……” 赵凝将手中站满血污的长刀嫌弃地丢开,轻轻牵起半夏的手:“别忘了你是本公主的人,除了本宫,无人能欺。” 竹影目瞪口呆,不禁瞥了眼胯下,打了个哆嗦。 吴小仙倒没想到竟是这般结果,脸色微红,想到自己的那些法子,暗叹还是太温柔。 白庄生摸了摸鼻子,后背也有些发凉。他轻咳了声: “先回去吧!” 待一队人马离开了此地,那些此前被官兵与禁军阻隔在外的民众才涌上来,看着满地狼藉,相互打探消息。 姗姗来迟的太守、总兵等稍稍瞧了眼现场,便都退去。总兵王安才沉着脸,料想这回官位不保,已在思索退路。李知行、何永丰二人则心情愉悦,即将少一个对头,二人相视默契一笑。 那队前来接赵凝回宫的禁军在苦苦求了两天之后,还是被赵凝轰走了,带着那位已是断子绝孙的世子,苦闷地回了京,前面等着他们的即将是陛下的怪罪与恒王的怒火。好在公主让他们带回封手书,言称要调他们为长安宫的亲卫,以陛下对公主的宠爱,定是允的,如此一来,看似降了职,实则保住了性命。 白庄生同时写了封信让他们带回京城。京城官场掀起一阵波浪。 等了近半个月,韩文宣兄妹才苦兮兮地回到徽州城。 “怎么样?”吴小仙忍不住问。 韩文宣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韩文嫣道:“师祖也无法助她转世,但也不是完全无能为力,他让我们去龙虎山请来了张天师与祭酒魏文君。合三人之力才勉强打开一道缝隙,让苏锦穿过阴阳两界壁垒,但地处边界,距酆都城颇远,张天师请来阴差领路,才让她顺利轮回。” “三名炼虚便能打开阴阳两界通路?”白庄生震惊道。 “哪能啊!”韩文嫣没好气道:“魏文君前辈既是龙虎山祭酒,更是上清派的掌教,修的是《上清经》与《黄庭经》,以神灵之力卫道,道术本就有神力加持。且她有一秘宝,名为离火镜,有诸般玄妙,又有一丝至阳之力,与齐云山的望月罗盘一同催动,能暂时沟通阴阳两界。为了打开这通道,望月罗盘灵气受损严重,被师祖拿回去蕴养了。” “不止如此,张天师还用了道天师符。”韩文宣补充道:“每任天师一生仅能画两道天师符,有驱魔祛病、镇宅聚运等百效,龙虎山如今据说仅存九道,现在为让苏锦姑娘顺利跨过阴阳两界便用去了一道。张天师也是得知她被仙人凝聚魂魄,这才决定倾力施救。” 真有这般难?吴小仙有些怀疑,难不成自家师尊真有大神通? 白庄生一叹:“被妖族残害的魂灵不知有多少,救苏姑娘一人已是这般困难,不知其他凡人魂魄又该如何。” “只能寄希望于几位掌教、长老能尽快找到办法,或是能够一举去除为祸人间的妖物。而我们能做的,便是怒拔手中剑,荡尽不平事。” 竹影去摸腰间长剑,却摸了个空,只能继续道:“好在被妖族所害的魂灵不算太多,还有希望。” 他站起身:“话不多说,启程吧!” 赵凝疑惑道:“去哪?” “他要去武当山要剑。”吴小仙答了句。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吴小仙与赵凝也算化干戈为玉帛。吴小仙觉得赵凝同她一样单纯,只是她温柔善良些,而赵凝跋扈嚣张些。 赵凝则认为吴小仙“姿色平庸”,比不得自己,又确实是个懵懂的“傻姑娘”,便“大度”原谅了她。才不是吴小仙实力太强,打不过便改为怀柔的策略。 竹影无奈道:“能不能换个说辞,怎么弄得跟要饭的一样?” “噗嗤……”韩文嫣笑出声。 “要剑?”赵凝却是拔出手中的精美长剑,寒光逼人。 “这便是皇兄赠与我的,说是武当山上任掌教佩剑。” 她眉头一挑:“你想要?” 竹影忙摆手:“殿下误会了。是赵掌教昔日找我借剑,忘记归还,我这次去武当是想讨要回来罢了。” 竹影大义凛然。他怎会要他人之物? 虽然很想要,但奈何不敢。 一行人在徽州停留半个多月,终于还是启程往均州武当山而去,不过此次多了个赵凝。 只是才出徽州城,便又遭变故。 一女子拦住了去路。女子身着紫色纱裙,却以道冠束发,姿容清丽,气质脱俗。 “姜玥?”韩文嫣一愣。 韩文宣却是瞪了自家妹妹一眼,忙上前作揖:“姜师姐。” 姜玥冷冷瞥了他一眼,淡淡“嗯”了声。韩文宣松了口气。 下一刻却见姜玥拔剑刺过来,迅疾如风。韩文宣一滞,竹影才来得及迈出半步。吴小仙已是拔剑迎了上去,一剑挡住姜玥去势,但仅仅一瞬,便被气机荡开。不过应是姜玥未动杀意,吴小仙并未受伤。 赵凝则趁着这一瞬将白庄生拉到自己身后,长剑停在赵凝身前。 “小七?”姜玥脸上冰雪消融,忽露出一抹柔和。她问:“你又跑出来寻这负心人?” 负心人?几人一愣。白庄生神色尴尬。 赵凝拨开身前长剑,欣喜地跑上去抱住姜玥:“玥姐姐。你怎么来了?” 却是避开了她的问题。姜玥看了眼自己被赵凝抱紧的双臂,恼道:“我又不会真杀他,你放开。” 赵凝依旧紧紧抱住。姜玥无奈,罢了,自己何尝不是这般?她看向白庄生,冷着脸: “姓白的,赵光尘为何不见我?” 白庄生苦笑:“他不见你,与我何干?” 姜玥瞪着他:“武当山长老替他传信,说是你曾让他别误了我,他听你的。” 白庄生目瞪口呆,这姓赵的真不是东西,自己欠下的风流债甩给他。 “那这般,我教你一个法子,他一定见你。”白庄生也不去解释,反而脑子一转,道: “你将小七带着,他如何不见你?” 一举两得。白庄生心底暗想,面色不变。 姜玥眉头一挑。怀中赵凝忙放开她,退了几步:“姐姐你别听他乱说,他又在使坏!” 姜玥却是想明白关键,确实,带着赵凝,不论他出自哪方面的考虑都会见她。她上前抓过赵凝,凌空而去。留下一道余声: “下次再找你算账。” 白庄生畅快地舒了口气。吴小仙略有鄙视地瞥了他一眼,竹影笑骂了句: “读书人心真黑。” 白庄生欲辩无词。 韩文嫣看着姜玥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回神。 上清派掌教魏文君亲传弟子姜玥思慕武当山掌教赵光尘,这不是什么隐秘。 第十四章 白衣卿相 江宁是一座大城,自前朝起,其繁华程度便仅次于两朝京都长安与洛阳,当朝更是成为商都,被称为天下商城。 南北商人常聚集于此,交易、采购货物,每日进出城的百姓皆有万余。但今日例外,四座城门紧闭,无一人进出,实际上已有十多天如此了。不为其他,只因城外聚集着一批妖物。 若不是一年前道门四山便开始轮流派遣弟子驻守,江宁现在怕已是遭了灾劫。妖物向来只是记载于古书或野史中,今人见过鬼物便是了不得之事,何曾见过妖物围城这样的情境?江宁顿时人心不得安宁,每日盼着京城或者四山来救。 太守何云辰是当朝圣上即位元年的状元,因当朝宰相王呈平曾于平章书院授过课,何云辰正是当时台下的众学子之一,因此常与人称是“王相学生”。 不过世人皆知,王相爷这位大儒活了六十多年,却只有一名学生。正是那被圣上亲称“白衣卿相”的年轻儒生,但这位白衣卿相虽被圣上视为储相,却无意为官,如今正云游四海,欲寻当年儒家圣人成圣之道。 何云辰纵为状元出生,亦不敢自称白衣卿相,便以“记名弟子”自居。为官二十多年,政绩只能算是不错,但名望极高,因此去年才被圣上任命为江宁太守。 此时,这位太守正在书房劈头盖脸地痛骂总兵。 “龟缩城内十多天了,城内百姓怨声载道,人心惶惶。你倒好,闭门不出。你可知这城门关闭一日的损失是多少?江南道一道官员的俸禄都没了,没了!” 他不安道:“圣上对我委以重任,你就要我这样去交差吗?我辛辛苦苦二十多年积累的名望,如今一朝毁去。世人皆会骂我何云辰贪生怕死,身为读书人却没风骨,不为天下苍生温饱考虑,屈服于妖邪威胁之下。你可知多少人眼红你我的位置,圣上可还会让你我再留在这江宁府?” 总兵无奈道:“门外的是妖邪,不是流寇叛军,不是敌国甲士。你要我们凡人怎么与之对抗?出城迎战只会白白牺牲将士们的性命。” “我看你就是安稳久了,怕死。城内不是有那么多道士吗?你不会想办法吗?” 总兵不答话,这位太守大人已经魔怔了,眼里只有生前身后名。如今的江宁全靠四山道士布下的阵法守护,开城门就是死。 总兵名为刘怀安,是开国功臣刘虎臣大将军之后,世袭爵位,到了他这一辈已成白丁。刘怀安骨子里流淌着祖辈的热血,不甘平庸,便从了军,从一名伙头兵做起。历经大大小小战役一百多场,才成为一名封号将军,最终被圣上看中,做了江宁的总兵。 但如果让他选,他宁可上战场拼杀。 何云辰来回踱步,最终拍案道:“不成,明日出城驱妖。你去点齐军士,我去请诸位道长随我出征。” 刘怀安大急,忙道:“不成。大人,出城必败,还望大人三思!” “放肆。你去不去?” “请恕属下不能领命。”刘怀安单膝跪下。 “你!”何云辰怒道:“好,来人!” 两名官差急忙进来,何云辰指向刘怀安:“关进大牢!” “这……”官差顿时有些为难。 “怎么,你们也想违令?” 官差顿时上前:“刘大人,得罪了。” “唉。”刘怀安长叹一声,跟随二人出去。 何云辰命人去调令兵马,再命人去请城内的道长。最后,又伏案写了一封奏折。 他心里其实也没底,但他若不出城迎敌,必会被对手弹劾。更何况京城那边还要求他捉几只狐妖,他如何能拒绝?丢了官位是小,但若一个不慎,很有可能被人落井下石,丢了性命。 他出生寒苦,年少时家中父母寒冬穿薄衫,只为给他多买上几本书。后来他新科及第,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因劳苦成疾卧病已久的老父却含笑咽了气,未锝享一丝清闲之福。母亲便成了他唯一的寄托。 近些年来,自己官位越来越高,母亲身体却每况愈下,妻子柔弱,儿子年幼,若是他不在了,皆没了依靠。 族内不少人以往落魄时报尽冷眼,如今得势了,却都来巴结,他没计较,全都应允了好处,不为其他,只为父母多得些赞誉。若是无他庇护,这些人也会被连根拔起。 什么时候这般身不由己的呢?他还记得在平章书院求学时,当时正处不惑之年的王相问他为何读书? 平章书院尽是勋贵子弟,个个穿金戴玉,唯独他衣衫褴褛,平日里不受待见。被先生提问,他受宠若惊,结结巴巴答道: “学生出生贫苦,每日为生计愁苦。若是可以,只想有朝一日庇护那些食不果腹之人,给他们一口饭吃。” 不同于那些同窗“匡扶天下,济世安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鸿鹄之志,一番话说出口,惹得满堂耻笑。 王相却抚掌大笑,连说三个“好”,并称:“你可算我半个弟子了。” 所以,他那“记名弟子”之说并非全然沽名钓誉,只不过是如今王相不认了罢了。 一入官场深似海,大势所趋,自己随波逐流,即便不愿,也会被推着走。 第二日,江宁城门开启,太守何云辰领城内甲士出城灭妖,数百道士紧随其后。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颇有几分“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的豪气。 子不语怪力乱神。何云辰自是不信这些妖物不可战胜,不论如何都是血肉之躯,那便可用利刃除之。 直至何云辰见到那些长相奇异的妖物,将士触之即溃,妖物凶残难挡,他才明白过来,自己错的离谱。 领队的道长上前来,欲带走何云辰,却被他推开。 愧对圣上,愧对百姓,愧对将士,愧对刘总兵啊。 他举起长剑扑上去,被一只妖物当场撕碎。 道长叹息一声,领着剩余的道门弟子后撤。他们本不赞同出城迎战,只不过拗不过太守罢了。 一只巨大的手掌向他们拍过来,道士面无血色。 “分散跑!”他只来得及喊一声。 徽州境内,吴小仙几人被一个小道童拦下。 “文青?”竹影讶然道:“你怎么在这里?” “见过几位师叔。”小道童施了个道揖:“小师叔祖让我在这里等你们的。” “小师叔?”竹影问:“等我们干嘛?” “师叔祖让你们速去支援江宁府,他已经先行去了。” “师叔下山了?”竹影满脸震惊。 “是。”道童再施了一礼,“师叔,文青使命达成,回山了。” 不等竹影回答,一只足有一人高的白鹤飞来,落在地上。文青跳了上去,白鹤啼鸣一声,飞走了。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 “竹大哥,你们家这小道童有点强啊,这就能驾鹤了?”韩文嫣道。 竹影哈哈一笑:“是我师伯的鹤,平日里都是他这徒孙在养。” “瑶光子让我们去江宁?”白庄生抓住重点,“瑶光子占验之术天下无双,这么说来……糟了,江宁怕是撑不过两日。” “先生何出此言?”韩文宣疑惑道: “瑶光子师叔只让我们速去支援,没说有何危机,更没说江宁撑不住啊?” “瑶光子从没下过山,这次竟直奔江宁而去,便已说明江宁危在旦夕。”白庄生已乘上新买的马,“再以我对江宁各处的了解,若无支援,绝撑不过两日。快走!” 一行人纷纷上马,吴小仙没骑过马,却是拔出长剑御剑而行。韩文嫣几人目瞪口呆,竹影更是满脸嫉妒,他一个剑客都不会! 江宁,逃回来的道士忙撑起大阵,妖物被暂时拦于城外。但大阵威能已大不如前,显然撑不了多久。 太守横死城外,城内一时群龙无首,几名官员聚在一起,商讨了半天也未拿出什么主意,却谁都没提刘怀安,大家心照不宣:那是要推出来顶罪的。 城内的勋贵收拾钱财,四处探听门路,找寻办法逃出江宁。 江宁的消息快马加急传回了洛阳,皇帝沉默不语,群臣吵翻了天,宰相王呈平站在最前方闭目假寐。 “陛下。”御史出列,“何太守为国而死,该封赏。而总兵刘怀安渎职脱逃,贪生怕死,无忠无义,致太守惨死,将士败亡,江宁城危,实该满门抄斩。” “陛下。”礼部侍郎上前:“何太守英勇无双,遇妖邪而不退,临危境而不惧,气节堪称文人表率,臣奏请为何太守谥文忠。” 皇帝手指敲打着扶手,不答话。 群臣争论不断。 有说“刘怀安应被诛九族”的,有说“何太守该被赐爵,父死子继”的。更有说“何太守当得上文正一谥”的,当然说这话的人被周围众人斜睨了一眼过后,便不敢再胡乱开口了。 王相还在前面站着,当代谁敢谥“文正”? “肃静!”皇帝身前的蓝袍宦官喝道。群臣立即安静下来。 王呈平微微弯腰,拱手,声音有些疲惫:“陛下,如今江宁危机未解,太守之位又空缺,若不立即安排官员继任,恐酿大祸。” “王相言之有理。”皇帝苍老的声音响起:“哪位爱卿有举荐之人啊?” 堂下一时无人开口。以往江宁太守是块香饽饽,但如今江宁妖物为患,上任太守惨死,谁还敢让自己人去?但若是举荐对手,那万一江宁妖患得解,岂不是便宜了对方? 王呈平等了一会,才温和道:“如今江宁出现危机,想必我那学生也会赶过去。陛下,不若让我那学生暂代江宁太守之职,待江宁祸患平定,再另指派,如何?” “哦?”皇帝眼睛一亮,苍老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一抹笑容:“可是孤那位‘白衣卿相’?自是可以,来人啊,宣旨。” 就这般定下了,甚至皇帝还如同怕人跑了一般。群臣面面相觑,但也无话可说,毕竟是那位。 一名武当山道士当日领了圣旨直往江宁而去。 第十五章 白衣守江宁(二更) 白庄生一行赶至江宁时,江宁城已是一片狼藉。 昔日户居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坊市日无巡捕,夜不闭户。如今却是长街空旷,家家门户紧闭,甚至多了许多难民。勋贵提前收取巨额租金,给不起便收回田地、房铺。 “这江宁怎么成这样了?”韩文嫣难以置信。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白庄生闭上眼,一声长叹。 “走吧!去府衙。” 府衙里,一群官员勋贵还在商议妥善的撤离之法。 “在城里张贴告示,告知百姓妖物的可怕,让他们赶紧出城逃跑。咱们再趁机请道长护卫逃去京城?” 有人提议,此法无疑是以百姓为诱饵。 “不行,不说百姓会不会出城,便是出城了,日后我等定会被降罪。”有人反对。 “那去请四山的天师?” “谁去,你吗?” 争执不下。 “通判大人,你拿个主意?”有人小心翼翼地看向主位上的老人。 老人双手拢在衣袖里,沉思片刻,才答: “京城不会放任江宁不管的,四山的高人也定会来助我们,斩妖除魔是他们的本分,你们别乱了阵脚。” “这……”众人沉思,不再多言。 此次商议又无结果,众人只能纷纷告退,想着回去再收拾收拾金银细软。 几个年轻人拦在门口,挡住了去路。 “何人挡道,还不让开?”一位官员喝道。 竹影摇头:“不让。” 几位官员大怒。 “来人啊!给我把这几个乱民抓起来!” 一队甲士匆匆从衙内出来,将几人围住,几名官差拿出刑具欲上前拿人。韩文嫣没什么好脾气,直接一脚一个踢飞了出去。 “好大的胆子!就地格杀!” 官兵拔刀砍了上来。竹影拔出腰间的木剑,一道剑光闪过,官兵们的大刀竟全被齐根砍断,只剩一只光秃秃的刀柄。一众官兵瞪大了眼睛,纷纷有些惊恐地后撤。 几位官员大骇,手指着竹影几人,说不出话来。 白庄生走上前,官员们急忙后退,他越过这些官员,看向衙内: “陆知行大人,不出来一见?” 通判从大堂走出来,看了白庄生几眼,神态安然: “你是何人?” “白庄生。” 陆知行眼神一变,上下打量了白庄生几眼:“先生有何贵干?” “向大人要一个东西。”白庄生轻笑。 “哦?是什么?” “江宁军政大权。”白庄生云淡风轻。 在场官员脸色大变。 “放肆!”一位官员大喝。 陆知行抬了抬手,那官员不再出声。 “江宁政事由太守做主,但何太守前几日葬身妖腹,如今江宁城无人主事,我说了不算。至于军权……” 陆知行一笑:“归刘总兵所有,但刘总兵犯了事被何太守关进了大牢。所以先生的要求,老朽有心无力,给不了。” “那更好。”白庄生笑道:“你做不得主,那便我做主,这江宁城今日我说了算。” 陆知行眯了眯眼。身后的官员群情激奋: “你算什么东西,敢染指江宁?” 白庄生身上气势一变,一改往日那温润如玉的公子相,如那君临天下的帝王,睥睨道: “吾乃圣上亲封‘白衣卿相’,四品以下文官武将,可定夺生死。” 陆知行不觉间下意识退了半步,一众官员面色微白,却依旧不肯让步,在场气氛剑拔弩张。 一名身穿武当山道服的中年道士落在房檐上,捧着一个卷轴,一把长剑。 “白庄生接旨。” 道士温声道。一众官员见其手上那玉轴卷轴,瞳孔骤缩,跪伏下来。吴小仙见身边竹影几人躬着身,也微微躬身。唯独那此时一席白衣,发带飞舞的年轻人,站得笔直。 圣上特许,面圣不跪,不行礼。 “制曰:今命白衣卿相白庄生暂代江宁太守一职,特赐金剑,准先斩后奏。” 道士念完圣旨,落至白庄生身前,笑道:“白太守,接旨吧!” 白庄生接过圣旨,随意往陆知行身上一扔。陆知行不敢如他一般大逆不道,手忙脚乱地接过,打开扫了一眼,忙颤抖着手递了回去: “还请大人吩咐。” 白庄生扶起陆知行,拍了拍他的手,温和地笑了笑:“陆大人已近古稀之年,见到大人,我便念起那独在京都的师长。如今不太平,大人应在家中多多休养才是。此间事了,后生定去府上拜访。” 陆知行身子一僵,随后点头道:“是,老毛病也犯了,该休息休息。江宁城可全仰仗大人了。” 白庄生点点头,越过众人进了府衙。吴小仙几人跟了进去。 官员们看向陆知行:“陆大人,我们怎么办?” “听白大人的。” 陆知行独自离去。 众人只能又回到大堂,听这位新任太守吩咐。 白庄生坐在主位上,身边放着那柄御赐的金剑,手指在剑柄上一下一下地弹着。官员勋贵们心尖也随之一跳一跳。 良久,白庄生忽然笑道: “诸位可在为如何逃出这江宁城所困扰?” 众人心下一惊,忙道:“怎么会,大人说笑了。我等定与江宁共存亡。” “诸位这般可是把我当外人了。”白庄生道:“白某又并非那般不通情理之人。” 官员们赔着笑。 “既然诸位不信任白某,那这般吧。江宁乃商都,诸位或多或少也曾接触一些生意,姑且算作生意人。白某不才,想与诸位做笔交易。” 白庄生拿起剑,道:“我此前去瞧了瞧,虽说如今四山有不少道长支援江宁,但妖物攻势也愈加猛烈,想必城破便在这两日。” 官员们顿时惊慌失措。白庄生继续道: “城破之时,我必会领兵护卫百姓。诸位可要与我同行?到时虽九死一生,但若功成,定能得圣上封赏。” 堂下无一人答话。白庄生指向身侧的吴小仙等人,道: “诸位可知我身侧这几位是何人?” 众人看过来,纷纷摇头。 “这位是青城山玉衡子座下竹影,得剑仙传承,剑法通神。”白庄生指了指竹影,又指向韩文宣兄妹:“这两位是齐云山三代嫡系,道行极高,携有齐云山重宝。” 最后看向吴小仙,道:“最后这位师从一隐世高人,法术神通于四人中乃最强的。” 吴小仙脸一红。 官员们不知白庄生有何目的,没敢接话。白庄生继续道: “我能顺利来此,便全仰仗他们。诸位若想离去,我可让他们领一队道门弟子护送你们出江宁府,出了江宁,各位便不必再忧虑自身安危。若是依旧放心不下,还有方才传旨的武当山清风道长,可顺路护你们一程。” 众人听闻此言,神色满是激动,若不是知晓白庄生有条件,怕是现在便要起身应下。 白庄生等了一阵才道:“只需留下房契、田契,便能携家人、财宝安然离开江宁,此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不知诸位觉得这房契、田契可值得上各位与妻儿老小的性命?” 不等众人回答,白庄生便道:“明日巳时初,白某将亲自引兵出城为饵,他们几位会携道门弟子于北门等候半个时辰,过时不候。机会难得,诸位明日可别错过了时辰,否则后悔莫及啊!” 白庄生起身忽一把拔出金剑,寒光一闪,身侧的木桌已成两半,众人心尖一颤。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白庄生提着剑孤身走出大堂,似是喃喃自语:“好剑啊!” 吴小仙几人跟上去。 堂内剩下的官员勋贵依旧端坐在原处,良久,才缓缓起身,各自心事重重地离去。 翌日,巳时。数十辆马车行出北门,护卫、家丁、女婢足有千余人。数十名道士混杂其中,大大小小十数波妖邪尽被一剑斩退。 城内各条长街又重新收拾干净,各家商铺开了店门,那批难民也不见了去处。据说如今江宁田地、房铺皆属于官府,这一月内只需按时缴纳赋税便能无需缴纳租金,而往后的租金也不过往常的两成。 各处贴满了告示:新任太守欲要选拔各级官员,城内能人志士皆可一试。 而南门外,一队官兵列阵备敌,两名年轻人站在最前面,一白衣,一紫袍。前方不过百丈,群妖嘶吼,妖云压城,却不得进半步。 第十六章 “冰清玉洁”李道玄 吴小仙几人回到江宁之时,江宁护城大阵已被妖物攻破。 白庄生被瑶光子李道玄带回了城。 “依你之见,这江宁可能守住?”城门处,白庄生问一旁年轻的紫袍道士。 李道玄一挥衣袖,袭来的妖物化成云烟。他摇摇头,神色淡然:“撑不过” 城内数百名道士以独特的站位与近千妖物斗成一团,四座城门被稳稳守住,少数能飞天的禽类妖物也有道士阻击,暂时防住了江宁。 但既然李道玄说守不住,白庄生也没抱期望,脑海中思虑着应对方法。 竹影几人加入了战团,一路摧枯拉朽,那几处的道士顿时压力大减。但好景不长,立即有几名同为炼气的妖物找拦下了他们。 “以往妖物并不常见,即便有,也无这般高修为的大妖,甚至能与四山掌教相抗衡。”白庄生沉思道。 李道玄摇头:“不止。” “不止?”白庄生吓了一跳:“修为高于掌教,那不已成仙人?你确信?” 李道玄又摇头:“猜的。师父曾言凡间或可为一局棋。若真如此,这一世便是这局棋落子之时。” “那如此说来,妖非来自凡间?”白庄生眉头深锁。 李道玄一愣,随后摇头,不知是否认,还是不知。 吴小仙犹豫了许久,还是进入战场,但她不取妖性命,只是重伤。不过那些被她留下一条性命的妖,不是被道士补一剑,便是被己方妖踏死或是化作养料。 “你们知晓了她的身份?”见李道玄盯着吴小仙,白庄生问。 “只知妖族出身,不知根脚,知其有一师,却推演不得。一无所知。” “你不抓她?”白庄生没说自己见过的事。 李道玄看向他,面无表情:“道法自然。同为天地所生,同为道友,若无非除之不可的理由,何苦彼此为难?” 白庄生一笑,看向吴小仙,转而道:“同一神通从未见她用过第二次。” “是。”李道玄点头:“还都是失传的法术。” 白庄生没再接话,两人便沉默着,一同等待着李道玄出手的时机。 竹影一剑将身前一只炼气妖物斩杀,立刻有三只妖物围上来,尽是炼气之境。竹影怡然不惧,仗剑迎了上去。 自那日被江天封住修为,此后经历生死,再到得见剑仙四剑,遇救却失剑。竹影心境跌宕起伏,道境却扶摇直上。 从被师父捡回山算起,他练剑已有二十年。二十年修至如今境界,师父曾夸赞说,他足以继承剑仙衣钵。他原也以为,自己还算不错,不修道,独练剑,却能以剑入道。 自下山以来,他已云游万里,见过许多的人,为许多不平事拔过剑。曾于大城酒楼一掷千金,为流民乞人慷慨解囊,也曾于市井巷弄为半块饼与人大打出手;曾于名山高崖醉酒当歌,也曾于海浪汪洋中苦苦泅渡;曾于边疆临万敌而不惧,也曾于破庙抱着佛像痛哭流涕…… 但他卡在了炼气的瓶颈,用尽方法也不得破境。后来他遇到了韩文宣兄妹,当时不过十七八岁便已是炼气境,秘法神通层出不穷。遇见了年纪轻轻却读遍万卷书,一人雄辩国子监一众大儒,最后甩袖而去,声称“国子监不过如此”,而云游求圣的白庄生。 遇见了道剑双修的龙虎山小天师,二十岁便已在修为、剑道上超过他许多,一手符剑之术他竟一招也接不住。比他晚上山的小师叔修为一日千里,师父曾说其已至真正的“上善若水”之境,算法更是无人可及。 遇见了二十多岁的天人武当掌教,剑仙赵光尘,一剑出天地色变。遇见了十几日修成炼气的吴仙,所用神通法术皆是凡间不可见的。 他逐渐怀疑,师父是否看走了眼,他真的能继承师父的衣钵,继承那把“吕祖遗剑”吗? 纯阳剑法独修剑气,那些传闻中剑仙毁天灭地的剑招他羡慕了许久。师父告诉他,纯阳剑也有剑招,一剑既出,光寒十九州。他不信,师父便说:等你行了万里路,为师便教你。 他一剑挡住两只大妖的攻势,硬抗了第三只一掌,吐了口血,倒飞出去,木剑折成两段。 竹影闭上眼,一手高举虚握,天地忽然变色,剑气纵横万里。有一剑自青城山破空而来。 那三只妖物见状,立即出手直取其要害。竹影另一手并指一划,剑光凝聚,三只妖物被击退。 “要破境了?”白庄生惊讶道。 一旁的李道玄已是踏出了一步。 一只巨掌遮天蔽日,朝竹影拍了下来。李道玄又迈出了一步,已至竹影身侧。 “缩地成寸?”白庄生叹道。 李道玄衣袖轻震,巨掌消散。 一名中年男子漂浮于空中,凝视着李道玄:“吾乃云隆,阁下是?” “青城山瑶光子李道玄。” “一战。”云隆落在一处空地上,周围的妖物立即散开。 李道玄跟了过去。云隆伸手一张,空中突然出现了一片片鳞甲,朝李道玄激射过去。李道玄纹丝不动,鳞甲击中他,却穿透过去,落在地上,深陷进去。片刻后,地上已出现一个大坑。 云隆一击不成,双手前推:“五行罡气。” 五色之气氤氲,化作一道道形态各异的气态兵刃,向李道玄袭去。李道玄依旧不躲。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他缓缓念道。 李道玄所立之地腾起一阵气浪,五色气息翻滚,一些躲避不及的妖物触之即灭。 “万法不侵?”云隆看向毫发无损的李道玄,面色凝重,忽闪现至李道玄身侧,一拳轰出,气劲轰鸣。 李道玄对了一掌,退了几步,面色微白。云隆抓住机会,再度欺身而上,一拳一拳砸出去,李道玄一退再退。 几只妖物见李道玄不在,顿时朝白庄生这边袭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白庄生朗声道:“敬鬼神而远之,君子当正道于心。这方才是正解。”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白庄生身周十丈内,百邪不侵。那几只妖物被弹了回去,灰溜溜去了他处。 云隆再度一拳砸向李道玄。 “五色令人目盲。”退无可退,李道玄一挥袖,脚下一步横移数丈。 云隆一拳打空,忽收起拳头,小心戒备着四周,似是已看不见周遭场景。 “飘风骤雨。”李道玄单手并指于前,紫袍飞舞。 两人所处这片地域空中忽然乌云密布,狂风袭来,下起大雨。地上被风雨笼罩的妖物尸身瞬间破破烂烂。风如镰刃,雨如剑锋。 雨滴一珠珠连成细刃,如同千万柄剑借风势奔袭向云隆。云隆低吼一声,双手交替挡在身前,妖力凝成罡气护在身前。雨剑风刃打在上面,化作水雾炸散。罡气阵阵晃动,却还是拦住了。 云隆腾空而起,化作一只吞天蛟龙,倏地冲向李道玄。李道玄佁然不动,手中印决一变。风雨拦下那蛟龙身形,飓风肆虐,化作一条水龙卷,盘旋天地间,将蛟龙困在其中,不得出。风雨骤停,水牢依存。 远处天外已能听到长剑振鸣之声,竹影一脚已踏入炼神还虚的门内。 一貌美女子于竹影身侧现出身形,竹影以掌为剑,一掌劈下,却被女子一手挡住,另一只手轻轻印在竹影胸口,竹影倒在地上,喷出一口血。 “张玄真!”李道玄怒吼:“你还不出手!” “你不是清静无为吗,怎么还能动怒?”一道年轻的声音传来,声音不大,在场妖与人却莫名都听清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竹影身前,一年轻道士持剑拦住了女子的去路,手中长剑状若生铜,五节连环之柄,上有隐起符文、星辰日月之象,剑名:三五斩邪天师剑。 年轻道士亦是一袭紫袍,有些戏谑地望着李道玄。 李道玄放声大骂:“王八蛋,破我功!” 众人面面相觑,白庄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张玄真毫不在意,笑意盈盈地望向面前清冷的女子:“阁下也要与我过过招?” 女子不答话,站在原地没动。张玄真却忽然一剑朝身后刺去,一只白皙的手掌被天师剑挡住,竹影身侧,女子现出身形,而与张玄真对峙的女子则缓缓消散。竹影急忙后撤。 女子退了几步,看向张玄真,手中出现一把长剑,抬手指向张玄真,长剑化作一只火凤扑过去。张玄真隔空画了道符,天师剑一刺,一条天龙虚影呼啸而出,迎上火凤。龙凤争斗,半晌天龙消散,火凤变回长剑回到女子手中。 张玄真一手掐诀,一手将天师剑高举:“九天神雷,落!” 天雷直落九天,砸向女子,有如天罚。女子结了个印,袖口一张,竟将漫天神雷收了进去。 “袖里乾坤?”张玄真面露惊骇。 而这时,一剑自天外飞至,落在竹影手中,长剑仙气弥漫,竹影一举入炼神。一剑挥出,剑光划破乾坤,剑气如云。 “万里!”一剑命中女子。 “噗……”女子吐了口血。 张玄真盯着女子,惊诧道:“你的气息不是妖?” “你是人族!”他拦住冲过来的竹影。 第十七章 差点劈死师尊 在李道玄、张玄真的助力下,又有竹影突破,江宁总算守住了。 白庄生身为太守,忙着去处理政事。太守府衙内,只剩了几名道门弟子聚在一起。 “为何人会与妖合谋?”竹影不解道。 韩文宣兄妹亦是好奇。吴小仙则有几分心虚,那她这个妖跟人混在一起对妖出手算啥? “最后退走时,似是听那名为云隆的蛟龙唤她凤绫儿,或许也非凡间人?”张玄真猜测道。 李道玄摇头:“不知。但蛟龙非凡间之物,‘袖里乾坤’也非凡间术法。” “据我们龙虎山的情报,这些近两年出现的妖,分兵、将、帅、王四级,对应炼精到炼虚四阶。至于那些筑基甚至以下的妖,似乎都是高修为的妖点化的,灵智低,听命行事。就是不知妖王与妖帅有多少,又有何目的?”张玄真道。 “我们此前所遇之妖,皆是借人阳气提升修为,难道还有其他目的?”韩文宣问道。 张玄真摇头:“若真如此,得不偿失。高修为的妖,与我们修道之人所求一般。得道成仙。残害凡人对他们有害无益,业障越多越不可能成仙,所以当前炼精以上的妖,应该几乎未伤过人。害人的不过是那些低灵智的。” 他又转头看向李道玄,问:“你不是算法天下第一吗?怎么样,可算到什么了?” 李道玄摇头,神色恬淡:“秘境门户紧闭,仙人不出,天机难显。” 张玄真啧啧道:“自己不行还要找借口。” 韩文宣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随后埋下头,不敢出声。吴小仙与韩文嫣没那么多顾忌,直接笑了出来。竹影神色尴尬: “小师叔,别动怒。” 李道玄嘴角微颤,站起身:“张玄真,你跟我出来。” 张玄真不动:“干嘛,想打架?我才不跟你打,就你那如乌龟一般站着挨打的道法太扯皮了。不过我倒想领教一下吕祖遗剑。” 李道玄看向竹影,语气平淡道:“若是输了,回去将《立教十五论》抄写百遍。” 竹影欲哭无泪。 一炷香后,竹影被张玄真三招击败。 江宁事已了,白庄生为江宁城定了新的政令,任了新的官员,总兵刘怀安被他从牢里放了出来。京城那些高官贵族自是不满他将己方的势力全清洗出了江宁,但白庄生主动请辞,让出了太守之位,官员们也就没再追究,毕竟江宁太守这个位置足够他们争得头破血流了。 争执了半月,太守的位置还没定下,但对于江宁官员、兵将的赏赐与惩处已下达。按以往的规矩,多是赏赐文官,但此次文官已被大换血,便只能赏武将,而这其中,赏赐又多与因护卫太守与江宁不利的过相抵。 刘怀安被降了职,一批武将兵士被除了军籍。至于那些不幸葬身妖腹的兵将,则多亏了江宁新任的一众官员士子集资安排了后事。 张玄真第二日便回了龙虎山,临行之时与李道玄相约十年后一战了结今日恩怨。李道玄之后也乘鹤归去。而竹影见到了李道玄,便不必回山,白庄生几人便决定先去武当问剑,再继续游历天下。 吴小仙却忽然有些想回去了,下山这般久,不知那个差劲道士一个人可还过得习惯?他把宝贝都给了她,自己遇到妖怪怎么办?虽然师尊说会来接她,但他怎么知道她在哪?虽然他总是要她端茶倒水伺候着,但现在她可是炼气的修士了,肯定比他厉害多了…… 吴小仙在这世上活了十几年,除去浑浑噩噩那几年,化为人形有了修为也不过十年,而这十年自己所过也比不得山上那十几日。那座矮山于她而言,已是如家一般的存在,哪有游子第一次独自离家不念家的? 所以,吴小仙还是告别了白庄生几人,毅然决然踏上了回山的路途。 “小仙儿,以后你可要来齐云山找我。”韩文嫣依依不舍,于她而言,这可是她这么些年来第一个知己好友。 “吴姑娘,保重。”韩文宣学着竹影抱了抱拳。 “一定还会再见的。”竹影笑道。 白庄生微微蹙着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了句:“珍重。” 吴小仙挥挥手,御剑而去。 才出江宁城,便又停下。 一个年轻道士驾着不知从哪弄来的破旧驴车,停在吴小仙面前。他抬起头,笑眯了眼: “想家了?” 吴小仙撇过头。 “看,师尊特意为你寻来的车驾。”江天得意道。 吴小仙轻哼了声,收起剑踏上了驴车。江天一提缰绳,调转车驾往回赶去。 “修为倒是涨了不少。”江天看着她,满意道。 “每日的法术可有按时修炼?” “当然有。”吴小仙立马道:“现在加上偷学来的,已经会了四十多种法术神通了。” 江天轻笑:“还不错。” 吴小仙撇撇嘴,明明是很厉害。 “山下可好?”江天问。 吴小仙回想一番,心情轻快,却学着江天答:“还不错。” 江天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回过头去专心驾车。 吴小仙捂着头,想了想,忽然问:“师尊你怎么不跟我一起下山?” 江天没回头,轻飘飘答道:“我是高人,不能轻易现身。” 吴小仙忍不住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怎么不说自己是仙人呢? “这一路可遇上了什么好玩的?”江天道:“跟我说说看。” “好玩的?”吴小仙思索了番: “有一个村子,大晚上全村聚在一起,几个男人戴着面具,围着火堆跳很奇怪的舞。远远看到,还蛮吓人的。” “那是巫术,驱鬼的。”江天答。 “驱鬼?”吴小仙好奇道:“有用吗?” 江天笑道:“当然有用,不是把你吓到了吗?” “我又不是鬼。”吴小仙反驳。 随后又道:“还有一个镇子,在一条大河边上,好端端地将美食美酒都扔河里去了,还有一些金银器皿。” “那是祭祀河神,祈求风调雨顺。”江天不在意道。 “那这个管用吗?” “当然不管用。”江天叹息道:“神灵奉天道而行,道之法则,便是神职范围。不因凡人祭拜便徇私,不以凡人不敬而私罚。神灵的护佑,只在职责范围内,护凡人不受妖邪所扰以及满足一些不违背天道的小需求。人间能否风调雨顺,说到底还是取决于凡人自己,自己不敬爱天地,肆意破坏生存之所,天地如何庇佑?” “白庄生也是这么说的。”吴小仙若有所思道。 “白庄生?”江天忽然转过头:“是谁?” 吴小仙一愣,答道:“就上次那个书生啊。” “书生?”江天仔细回想,恍然道:“是他啊……” 又不在意地回头驾车。 吴小仙继续道:“还遇到一个道士,挺厉害,就是有点不正经。好像叫赵光尘,武当山的。” “光尘?”江天微微皱眉,片刻后,才喃喃道:“原来是他。” “后面还遇到两个道士,也很厉害。” “对了!”吴小仙忽然问:“青城山那位瑶光子,跟人斗法时,什么法术都打不到他,这是怎么回事?” “那叫‘万法不侵’。”江天没好气道。 “你说的那人修的是道德天尊化身所著《道德经》,其中有一道法,名为‘和光同尘’,本意是与世无争,他能悟出万法不侵的神通也算是有几分悟性。我传你的道,修至高深处,可不止如此。” “哦。”吴小仙只当他后面一句是吹嘘。 “不信?”江天挑眉:“回去闭关,不破境不下山!” 吴小仙气愤地“哼”了声,心底却很是欢喜。随后她又想起苏锦的事,目光一黯,问道: “师尊,你真的道法很强吗?” “为何问这个?” “他们说连四山掌教都不能解除妖族印记,而且也破不开阴阳两界壁垒。可是师尊,你怎么能?”吴小仙满是期待地看过去。 江天沉吟片刻,反问:“那要是我真的很强呢?” “那我当然很开心,会很敬重师尊。” “敬重?”江天没好气道:“我要是真那么强,还会这般穷?早抢个大山占着了。不过是法宝强,现在法宝都给你了,你可要护着为师。” 吴小仙吐了吐舌头,没深思。 几日后。 “嗯,这道菜还勉强可以。”江天尝着面前的美食,挑剔道:“刚刚那道是什么东西,喂猪的吗?” 吴小仙捏了捏拳头,分明是人间出名的酒楼里学来的做法,菜品一绝,到了他这却成了难以下咽的东西。 “对了,今日天气不错。”江天夹了一筷子他方才说的喂猪的菜品,津津有味地嚼了嚼,才道: “把我那几件道袍都洗洗,靴子刷刷。” 吴小仙怒视着他,他只是挥挥手:“去吧!” 她咬了咬牙,转头去忙活。 酒足饭饱,琐事忙完。 “仙儿。”江天坐在蒲团上,摸着光洁的下巴,身子前倾,细长的双眼眯了眯: “这几日修行成果还算不错,师尊今日传授你大道,如何?” 吴小仙冷哼了声,在自己的蒲团上端坐着。 江天不以为意,道: “道,无声无形无色。如今诸多求仙问道之人所修之道,大多离不开一个‘无’字。昔日道德天尊老子曾言:无为而无不为。大体是说,只要顺应天道,做到分内之事,便能有所成就。你,可明白了?” 吴小仙点点头。江天眉头一挑: “当真?那我考考你。” “若你遇到一人被另一人追杀,被追杀之人已被逼入绝路,你是他唯一得救的希望,他向你求救。你救,还是不救?” 吴小仙拧着眉,毅然道: “救!” 江天勾了勾唇:“那若是被追杀之人十恶不赦,曾杀光追杀之人全家上下几十人呢?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吴小仙瞟了他一眼,哼了声,不回答。 江天也不追问,而是又问了另一问题:“那如若两名樵夫于山林两头分别遇到一只饿虎,你选择救谁?或者干脆一个都不救?” 吴小仙干脆闭口不言。 江天轻笑:“答不上来了吧?” “一切自有天命,天道遵循道而运行,道法自然。道不干涉万物,即无为,万物遵循道自然而然地运行,即无不为。”江天接着道:“人遇危机乃天命所致,你提供能力范围内的助力亦是遵循道的法则,遵循道的法则即是无为。世间本无十全十美之事,能有所得,必有所失。无须强求。” “那到底救谁?”吴小仙冷冷道。 江天哑然,伸出修长的手指弹了下她光洁的额头:“为何不能全救?能力范围内即是遵循道,道也不会限制你的能力,努力修行,能力愈强,便能救愈多的人。” 吴小仙捂着额头,没有反驳。 江天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太一不用。一是变数,亦是生机。仙儿,你可要记住。” 吴小仙似懂非懂,江天转而道: “说多了你也不明白,今日就讲解到这里。自己领悟,法术也别忘了学。” 江天打了个哈欠,回屋休息去了。 吴小仙愤懑不平,不满地抽出手中的长剑,往小屋轻轻递了一剑。 “轰!”剑气纵横,小屋上半截炸成碎屑。吴小仙目瞪口呆,惊得手中长剑掉落地上。 “师尊!”她匆匆跑过去。 江天从碎屑中艰难地爬出来,捂着额头道:“让你学点法术而已,什么仇什么怨?” “我也没用法力啊。”吴小仙心虚道。 她也纳闷,不过是略表下不满,怎么轻轻一剑这么大威力,还是那日见过的赵光尘四剑之一。 “你以为我给你的法宝都是凡品吗?”江天拍着衣袍上的灰尘,无可奈何。 “那……”吴小仙看着那片废墟。 “修行去!”江天挥挥手。 “好!”吴小仙急忙跑开。 第十八章 你这般蠢的人是不配谋逆的 临安官道上,一架驴车晃晃悠悠行着。吴小仙坐在车上,江天懒散地赶着驴子。 “我们去哪啊?”吴小仙盘着腿,好奇道。 “陪你下山历练啊!”江天随口答道。 “哦。”吴小仙心情愉悦,又忍不住问:“那师尊你有钱吗?我们这一路得花不少钱吧?” 江天一滞,不答话。吴小仙接着道: “上次白庄生买了几匹马,花了二百多两银子。不过我们有驴,用不上。然后住店、吃饭,好像用去了百多两银子吧?” 吴小仙担忧地看向他:“师尊,你有银子吗?” 江天黑着脸,默不作声。 吴小仙脑中默默思考着“赚钱”的法子,她看了看江天俊逸非凡的侧脸。 要不把师尊卖了,学那天工坊,价高者得?这辈子都不愁吃喝了,她乐开了花。 江天转过头,面无表情:“把你卖了?” “啊?”吴小仙惊醒,好像又被猜到了心思。她连忙反驳:“我又不值钱!” 江天戳了戳她的额头。 就在这时,一群壮汉忽然从两侧密林中冲出来,围住驴车。一个个凶神恶煞,手持大刀。为首的大汉嘿嘿贱笑: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 话还没说完,忽被人一脚踹开。一锦衣公子哥走上前,恼道:“什么老掉牙的话,丢不丢人?” 他清了清嗓:“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他看了眼吴小仙:“买路人也行。” 那被踢开的大汉忙上前,恭维道:“老大威武!” 公子哥又踢了他一脚:“叫公子!” 吴小仙回过头看向江天,喜滋滋道:“呀!师尊,送钱的来了。” 江天眉头一挑。 …… 赵光璟发誓,以后遇到吴小仙这般看着人畜无害的女子,一定有多远就跑多远! 他被绑在树上倒挂着,本来俊秀的脸已经被地上蜂窝中的蜜蜂蛰得不成样子。其他一众强盗享受着类似的待遇。 “给不给钱?”吴小仙吃了一口蜂蜜,甜得眯了眼。 “罢果……”赵光璟含糊不清地开口。 其他强盗却是连连点头:“各!改!给!” 吴小仙满意地点点头,手一挥,蜂窝消失,众人掉下来。 一众强盗呻吟着爬起身,为首的大汉连滚带爬跑到赵光璟身前:“老辣!” “罢嘴!”赵光璟怒目。 吴小仙一笑,施了道法术,众人恢复如常。 大汉摸了摸自己不再肿胀的脸,喜道:“老大,我们好了!” 他又压低声音:“咱们还是交了钱走人吧……” 赵光璟瞪着他:“咱们才是强盗!哪有打劫别人反被劫的理?本公子脸往哪搁?回了京岂不是要被人耻笑!” 他还欲开口,却又被绑缚起来,还被封了口。 大汉看向吴小仙。 “给钱。”吴小仙气愤道。 “给……给。”大汉忙让几人回去取银子。 半个时辰后,几名强盗搬着一只小箱子回来,其中金银加起来差不多百余两。 吴小仙还没细看,便被一旁等待多时的江天拿出一只储物法宝收了起来。几名强盗只道是神仙手段。 吴小仙撇撇嘴,挥手道:“你们可以走了。” “谢大人!”众人连连称谢,搬起赵光璟便跑。 “慢着。”江天忽然喊了句。 几人忙停下,一脸紧张。 “他留下。”江天指向赵光璟。 “这……”大汉一脸为难。 “要不就都留下?”江天声音一冷。 “不不不!”大汉忙摆手,他看向赵光璟,歉然道:“公子,抱歉。” 赵光璟死死瞪着他,“唔唔”个不停。大汉带着手下跑了。 吴小仙疑惑地看向江天,江天解释道:“方才听他说,他是京城人。” 吴小仙点点头。 江天将赵光璟丢上驴车,吴小仙坐在他身侧。江天瞥了吴小仙一眼,默默将赵光璟手脚绑作一团,往拐角挪了挪。 吴小仙没在意,解开了赵光璟嘴上的束缚。 “你们想干嘛?”赵光璟冷冷看着吴小仙。 “你是京城人?”吴小仙反问。 “是又如何?” “你家很有钱吗?”吴小仙看着他身上华贵的锦衣。 “有钱会做打劫的勾当?” “你叫什么?”吴小仙换了个问题。 “李渊。”赵光璟胡乱编了个名字。 江天丢了跟树枝打中他的脑袋。 “明明叫赵光璟。” “你认识我?”赵光璟瞪着江天的背影。 “我是道士,能窥天机。” “你胡说!我是……”他忽又顿住,“我的命算不了。” “怎么算不了?” 吴小仙有几分好奇,略一思索:“你叫赵光璟,是京城人。” 她疑惑道:“你跟赵光尘什么关系?” 赵光璟瞳孔一缩,却还是嘴硬道:“赵光尘?我不认识。” 吴小仙已确信,她哼了声:“赵光尘既是皇子,又是武当掌教,时常往来于京城与武当山之间,京城人都识得。就算你跟他没关系,也应该认识他。” 赵光璟有些无奈,他这前任太子未免太没牌面。 “你们是谁?抓我想干嘛?”赵光璟破罐子破摔,“抓我也没用,我早就被贬为庶人了。” 吴小仙看着他:“难怪要打家劫舍,原来也是穷光蛋啊!穿得这么光鲜亮丽,我还以为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图个新鲜呢!” “你……”赵光璟气得说不出话来。 吴小仙疑惑:“难道我说的不对?” 赵光璟别过头。背对着他们的江天扶了扶额。 吴小仙又道:“我们要去京城,但对那边不熟。你应该挺熟的吧?带我们玩开心了,自然会放你走。” 抓着皇子去京城,你们也真敢想。赵光璟这般想着,却答道: “我进不了城。除非有老头子的诏令,否则这辈子都回不了京城。” “这么严重,连家都不能回?”吴小仙问:“你犯了什么罪?” “谋逆。”赵光璟故作淡然。 吴小仙思索片刻:“那皇帝还挺喜欢你的,这都舍不得杀你。” 不是,你怎么比我还淡定?赵光璟无奈道: “我是被人陷害的。” 吴小仙点点头:“我觉得也是。” “你也觉得我是一个正直忠义的人?”赵光璟问。 “不是。”吴小仙单纯地摇摇头:“我就觉得你这么蠢不可能谋逆。” “咳。”江天差点没忍住笑意,轻咳了声,掩饰过去。 赵光璟深吸了口气,差点气疯。他费劲转过身,决心不再跟这女人纠缠。 吴小仙也意识到自己话说错了,忙赔礼,赵光璟无动于衷。她叹口气,就觉得这人还挺可怜的,堂堂皇子沦落为草寇,连家都不准他回。 午时,驴车行到了一小镇上,在一座小摊旁停下。 江天解开赵光璟,向老板要了三碗阳春面。赵光璟看着清汤寡水,愣了愣,却也不挑,拿着筷子认真吃着。倒是吴小仙,不说拜师之前乐忠于各大酒楼的招牌菜品,便是跟着白庄生几人游历时,也不至于这般清淡,隔着许久未吃这面,如今总有些失落。 江天唤来老板,给她加了个鸡蛋。吴小仙默默将蛋放进了江天碗里,她想义正言辞地说声“我吃素”,但随后想起自己此前吃鱼已经破过戒了,便又默默将蛋夹了回来。 赵光璟看着她这莫名其妙的操作,心里一串??? 江天装作没看到。 吃完面,几人再度启程。这次赵光璟没有再被绑,江天不动声色地将行囊全挪在他与吴小仙中间的位置。 驴车慢悠悠前行,江天心里默默盘算晚上如何歇息能省下一笔钱。 吴小仙不再像与白庄生几人一起时那般:一边欣赏沿途的景色,一边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她闭上眼打坐,用江天教她的功法感悟天地大道,凝练元气。不需诵持净心神咒,便已入清静之中,悟三千大道。 正常修士修行,过了筑基,便是炼精化气,将精气合炼,以达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待炼成丹胎后,便能进入炼气化神,使气归入神,能练种种神通。之后炼神还虚是修阳神,使阳神出窍,能简单调用天地之力。再往后是炼虚合道,这便已是参悟天地大道,得大道之力护持了。 吴小仙却不同,从炼精的阶段起,就是体悟道则,借大道反哺自身。对道的理解渐深,凡胎也逐渐化为仙躯。寻常修士修至仙人,也不过借一道成仙,此后真仙、天仙都是修这一道。但江天却告诉她,她的道要悟透三千大道。 道,虚无缥缈,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难悟出一二。悟透三千大道,这得何等的妖孽?从古至今真有这样的人么?吴小仙深觉任重道远。 赵光璟看着如步行般缓慢的驴车,陷入沉思。按这般速度,大概一个月能到洛阳。而临安距洛阳两千里,正常车马速度最多十日便能到。赵光璟深深叹服,果然修道之人,果然无为。 但自己明明说过不能进城,这两人还是带着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赵光璟叹口气,罢了,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这么久了,他也该回去瞧瞧了,不然某些人还真以为他死了。 第十九章 我赵光璟,不行了 夜晚,月光笼进云层,四野昏暗。 山林中虫蚁低鸣不断,偶有走兽嘶吼,伴着断断续续的枭鸮怪叫,颇为瘆人。 一簇营火跳动,孤光一点萤。 赵光璟没想到这对奇怪的年轻师徒会选择露宿山林,无论出自哪点考虑这都是极其不智的选择,尤其是而今这世道不太平。但想到两人确实有些道行,连他这般的高手都棋差半招……嗯,过分了,棋差一招翻了船,他就不多想了。 吴小仙施了道法术,虫蚁不得靠近,野兽自动绕道。她倒是颇为习惯山林中的生活。 江天盛起锅中的汤水尝了尝,确保味道合适,丢了把野菜进去,随后又拿出白日在小摊上买的面抓了一大把放进去。 吴小仙苦着脸,跟着差劲道士出来,她都快吃面吃吐了。不行,一定得想办法弄到财政大权! 一侧被解下缰绳的驴子慵懒地趴在地上休憩。赵光璟在附近水塘边割了一大捆芦苇,放在驴子面前。 驴子转头瞥了他一眼,起身换了个方向继续趴着。 刚刚那眼神是鄙视吧?赵光璟有点懵,他被一头驴鄙视了?不是,你赶一天的路,真的不用进食? 他没养过驴,但好歹是相马的名家,知晓马的习性,驴纵有不同,也不会差别太大。以前听人说过,驴食粟最好,其次芦苇一类。 该死的,乱说什么呢?害本公子丢人,爷不伺候了! 赵光璟气愤地坐到一旁。吴小仙看了他几眼,又转头看了眼被丢在一侧的芦苇,若有所思。 江天淡然地盛了一碗面递过来,吴小仙苦兮兮地接过,刚吃了一口,忽然看向赵光璟,提醒道: “小心身后。” 赵光璟已起身抽出身侧长剑,猛地朝身后一刺。 “叮。” 长剑刺在一只利爪上,一女妖现出身形,美若天仙。 赵光璟微微一愣,女妖张口喷出一道雾气,洒在他脸上。赵光璟顿时失了神,女妖神色一喜,立即扑身上前。 “嗡。”赵光璟手中长剑突然挣脱控制,刺向女妖,女妖已来不及退避,长剑贯穿女妖躯体。女妖化作一只狐狸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赵光璟清醒过来,故作若无其事地上前取回长剑。 吴小仙忍不住道:“一个皮囊就让你着了道,你这是有多好色啊?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赵光璟恼羞成怒:“本公子岂是那种人!不过是初次见到能幻化人形的妖物,这才一个不慎。” “哦。”吴小仙看向他手里的剑:“剑倒是好剑,可惜了……” 赵光璟一愣,随后明白过来,又气又恼。 “是赵光尘的佩剑吧?”江天瞥了眼,“伴他近二十年,已初具灵性,剑中蕴含大道,本该是伴他得道的法器。” “你居然认识?” 赵光璟得意道:“也是,武当掌教的佩剑,你们修道之人谁不眼热?” 江天直接无视了他。 赵凝那把剑也是赵光尘送的,吴小仙这才明白竹影为何那么急着去武当要剑。不过自家师尊的宝物应该不比赵光尘的差,她看了看自己那把名为碧落的剑。 “这只狐妖该有炼气境了吧?”赵光璟走到那只狐狸尸体前。 吴小仙没好气道:“你觉得你能挡住炼气境?” “如何不能?”赵光璟斜眼看向她。 吴小仙低头吃面,不答话。 赵光璟以为她无法反驳,顿时一乐,正欲趁势追击,林间忽而风声大作。一人身狼首的妖物奔袭而来,一爪拍向赵光璟,赵光璟急忙提剑格挡。 “嘭。”利爪上的罡气撞破长剑上淡薄的气机,赵光璟倒在吴小仙身侧。 吴小仙捧着碗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若无其事地吃面。 “我不行了。”赵光璟提醒了句。 “这么快就不行了?”吴小仙问。 赵光璟忽然发觉这话有些不妥,忙摇头:“行!当然行!” 吴小仙没想那么多,好心提醒道:“那你自己小心,一只炼精的妖物,想必你能很快解决。” 炼精?赵光璟有些难过,他还以为是炼神。狼妖再次攻过来,赵光璟忙起身招架。 他没学过道法,不过是被贬出京城之时,赵光尘为护他周全,将自己的佩剑赠给他,又授了他一套道门修行之法。如今几年过去,倒也算有些修为,大体踏入了炼精的门槛,不过他一直以为已是炼气化神。 “嘭。”赵光璟又一次倒在吴小仙身侧,面如死灰。 吴小仙有些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别逞强了吧,不行也没关系。大不了我退一步,姑且当作你有炼气的实力?” 赵光璟咬咬牙,又爬起身迎了上去。 江天沉思片刻,看向吴小仙:“怎么出去一趟,就成这样了?” “哪样?”吴小仙疑惑道。 “你这么说话,谁教的?” “没谁教啊,韩文嫣他们都这么说话啊。”吴小仙愣了愣,“有什么不对吗?” “没。”江天转过头,暗暗叹口气,看来还是不能放出去,这世道人心险恶,不怕遇到坏人,就怕学坏。 “嘭。”赵光璟第三次倒在吴小仙身侧,这次他干脆闭上眼睛装死。 “你怎么每次都倒我边上?”吴小仙随手挡开狼妖的攻击,纳闷道。 狼妖退后几步,警惕地看了吴小仙几眼,转身逃进了密林。 吴小仙走到狐妖尸体前,诵了遍《度人经》,狐妖化作飞灰。 赵光璟悠悠爬起身。吴小仙看向他: “白日里我仔细瞧过,附近并没有妖物,妖一般也不会离开巢穴太远,他们怎么就盯上了你?” “我哪知晓?” 赵光璟郁闷道:“总不能是瞧中了本公子,要请我回去做山大王吧?” “明明是想吃你。” 吴小仙不解道:“妖物害人是要夺人气运的,可你一个落魄皇子,气运能好到哪里去,难道就为了吸食阳气,增长一丁点修为?” “我可是储君!” 赵光璟强调道:“一国储君身份何其尊贵,气运除了皇帝谁能有我多?” “那是以前,你既然被废了,甚至连‘皇子’身份也被剥夺,便说明你不足以支撑这份气运。如今与寻常百姓一般,甚至还不如。” 赵光璟无法反驳。 吴小仙看向江天,江天喝着面汤,不疾不徐道: “君主受命于天,其命理本就被天道屏蔽,寻常望气、算卜之术皆不可用。储君也一样,纵然是被废黜的。这些妖物本非凡间所有,其中大能有秘宝在身,能窥探几分天机。不过也不一定是冲着他来的,或是路过吧。” “路过?” “庐州距这最近,明日我们去瞧瞧便知道。” 翌日,驴车缓缓驶出山林。车夫盘着腿,单手撑着头小憩,驴子惬意地前行。 今日真能到庐州?赵光璟估摸着得有七日。 正午,驴车已行至庐州附近,远远能望见庐州城的轮廓。 赵光璟瞪大眼睛,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久未远行,而对距离没有清楚的认知了? 庐州距临安这般近?他们行了几天的路程,才一天吧? 还是自己出现了错觉,记错了? …… 庐州城今日城门紧闭,沿途驿站已被提前下了禁令,拦下了各路欲要进城的百姓。至于像吴小仙一行这样不走官道的,毕竟是少数,也进不了城,官府便不管。 太守马守成已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新进城的齐云山道长昨日半夜忽然冲到他府上,招呼也不打一声便撞开了房门,当时正在新纳的小妾身上辛勤耕耘的他差点吓出毛病来,若是就此不举…… 呸呸呸,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 道长顾不得失礼,直言东南方向妖气冲天,似有群妖聚集,庐州或有大难。 马守成忙穿好衣物出去,至今未合眼。 江宁距庐州不算远,那边的消息他已经得知。他不是何云辰那种贫寒士子出身,没有那种以身殉职的勇气。他马家是世家,能坐上这太守的位置自然是依靠家族的力量,可也不是那般容易,他才坐上不久,怎愿这般失去?但庐州不同于江宁,只有数十名道士长居城中,至于四山修士,前几日才来了几名齐云山道长,如何能守得住庐州? 第二十章 无心插柳 城外东南方向七里外,吴小仙三人被一群妖围困在一起。 群妖层层叠叠,约莫有百余数。赵光璟拄着长剑,努力让自己站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吴小仙将腰间的铃铛解下塞进江天手里,拔出手中的碧落剑。 妖物一哄而上,吴小仙一剑挥出,十数只妖物被击飞出去,却有更多的妖物涌上来,吴小仙挥剑迎上。 江天手中铃铛一闪,重新挂在了吴小仙腰间。他拍了拍愣在原地的赵光璟,赵光璟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愣愣地看着他。 江天伸手一招,赵光璟手中长剑落入他手。赵光璟顿时向他靠近了几分,脸色苍白,哆嗦道: “道长,你可要护着我。” 江天不理会他,曲指轻弹剑身,长剑轻鸣,脱手而去,如若天外长虹,贯穿妖群。 顷刻间,妖物尽成尘灰。 吴小仙收起碧落,有些郁闷地看向江天。江天解释道:“这是秘术,能激发法宝潜能,是赵光尘厉害。” 吴小仙将信将疑。长剑落在赵光璟身前,赵光璟忙激动地将之拔起,才提起,剑身上便出现一道道裂痕。 “啪。”长剑四分五裂。 赵光璟傻了眼。 吴小仙有些同情,想当初竹影的剑也是这般断的,不过后来他得了更好的吕祖遗剑,也不知他们可到了武当山,求得了剑术?至于自家师尊能赔得起这剑?吴小仙不太相信。 江天却随手一挥,丢出一把古剑来。剑长三尺,剑身金黄,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剑柄两面各有数枚古体字符。 赵光璟一愣,随后瞪大眼睛,微微颤抖着手伸向古剑。古剑似有所感应,忽拔地而起,主动迎向赵光璟。赵光璟一把握住剑柄,古剑震颤不已,赵光璟双手死死握住,却被震得吐出口血来。 “圣道轩辕剑!”他面色癫狂。 轩辕剑?是传说中那把人族圣剑?吴小仙没回过神来。 江天随意画了道符,点在剑身上,古剑瞬时安静下来。 “轩辕剑乃众神采首山之铜所铸,为人皇佩剑。你现在完全无法掌控,剑先留在你这,其上有农耕畜养之术与四海一统之策,能领悟几分全看你自己。剑灵已被我暂时封印,若有朝一日你能唤醒,它便属于你。” 赵光璟忙从驴车上取下此前存放赵光尘佩剑的匣子,小心地将轩辕剑存放好。 “师尊,你哪来的轩辕剑,不是早失传了吗?”吴小仙问。 江天随口答道:“从一座孤坟里挖出来的。” 赵光璟差点将剑匣丢掉。 “道长,这不是有伤天和?” “你不要?”江天挑眉。 赵光璟忙抱紧剑匣,摇摇头。 “仙儿。”江天唤了声吴小仙,“走吧” “不进城了?”吴小仙回过神来,问道。 “妖物都清理干净了,还进城干嘛?” “进城!为什么不进城?”赵光璟忙道,“庐州的包公鱼与逍遥鸡可是一绝,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闭嘴!”江天恼道。 赵光璟缩了缩脖子,立即住口。 吴小仙气愤地白了江天一眼:“小气鬼!” 江天眉头一挑,如同被刺激了一般,调转车头往庐州城而去。 数百里外,一座山谷中,仙气氤氲,灵根繁茂。几只茅草屋围绕中心湖泊而搭,彼此间隔着数里的距离。 湖心单独矗立着一座亭子,没有基石,就那般浮在水面。亭中坐着两男一女,两名中年男子正在对弈,一人着儒杉,居于右首,一人穿华服,坐于左侧。年轻女子斜倚着柱子,狭长的眸子扫视着湖中来回游走的灵鱼,一袭红裙明艳如火。 儒杉男子忽而抬起头,唤了声:“青鸾。” 青鸾转过头来,眉头轻佻。 “那赵光尘真就这般让你念念不忘?”他打趣道。 青鸾眯起眼,一弹指,一道火莲飞向男子。男子身影一闪,已是退于亭外,火莲向棋盘落去,他急呼:“云钟,我的棋!”、 华服男子微微一笑,手中棋子落在棋盘中,火莲同时落下,却是不见了踪迹。儒杉男子松了口气,无奈道: “你这脾气……罢了罢了,不打趣你了。” 青鸾勾了勾唇:“我脾气向来很好。” 儒杉男子揉揉眉心,转而道:“那赵光尘天资确实高,不能放任不管。” “怎么杀?”云钟问。 “别急啊!” 儒杉男子捻了颗棋子:“大势未成,不动。” 云钟点点头,不再多言。 “鸿杉回来了。”儒杉男子忽然看向谷外,面色凝重。 云钟张手虚握,面前忽然出现一名男子,才现身便向前倒去。儒杉男子忙给他渡了股灵力。 “含光大人……” 鸿杉虚弱道:“属下无能,任务失败了。” “你先疗伤。”含光摄来一株灵药,提炼出汁液送人鸿杉口中,又再次给他灌输灵力。 一炷香后,鸿杉才有所好转。 “我是被一剑所伤。” “剑?”云钟问:“你遇见赵光尘了?” 青鸾也瞧过去。 “不是。”鸿杉有些羞愧道:“是一柄剑,我还未来得及抵抗,便被伤了。” “你没见到人?”含光忙问:“那你怎么逃回来的?” 鸿杉一愣,愣愣道:“那一剑伤了我和手下妖将后便不见了踪影,我们就这般强撑着口气逃回来了。” “炼气境也没死?对方这是故意放你们回来的?” 含光立即有些紧张,但随后又摇头道:“不对啊。我们几人一直盯着四山掌教,炼虚境那几人都没下山。纵然齐云山离得最近,但山上只有一名炼虚修士,那老道也不可能轻易下山。难道凡间还有其他炼虚修士?” 云钟捏着棋子陷入沉思,青鸾倒是不屑一顾。含光看向二人,道: “这段时日得放缓进度了,你们二人查查出手之人。小心为上。” “好。”云钟点头。 几日后,京西南路,随州境内。 竹影浑身血迹的躺在一块草地上,白庄生正为他处理伤势。韩文宣兄妹也都负了不小的伤,至于其后数十名道士,亦是伤亡惨重。 “我还以为今天完了。”竹影苦笑道。 “他们怎么退了?”韩文嫣问道。 “不知。”白庄生摇头,“当务之急,是向最近的武当山求援。对方有两名炼神,若无援助,随州危矣。” “好,先回城。”韩文宣应道:“我去武当求援。” “不成。”白庄生道:“我们不知对方所在,你一人前往太危险。随州依靠阵法还能撑几日,我们一同去武当山。” “好。” …… 武当山位于均州境内,被当朝皇帝封为皇室圣山,有统领道教事务之权,有七十二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涧、十一洞、三潭、九泉、十池、九井、十石、九台。山上道士重视内丹修炼,擅长雷法及符箓,有镇山之宝真武剑,但此前初代祖师开山之后武当便再无剑仙,直至赵光尘拜入武当,沉寂多年的真武剑才重新有了主人。 “常云,我们要见你掌教师叔祖,他在哪?” 武当山门前,白庄生拦下向山上逃去的道童。道童一脸苦恼: “白先生,您就别为难我了。师叔祖说他不在,不见客。” “无妨,我与他关系莫逆,他一定见我。”白庄生温和一笑。 常云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师叔祖就是躲您的……” 白庄生嘴角抽了抽,郁闷道:“那就与你没有干系了,我自己去找他。” 常云忙让开身,又叮嘱道:“白先生,您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您的。” “放心。”白庄生笑道:“你没告诉我什么,我只知道他说他不在。” “白先生……”道童忙苦着脸跟上去,“我带您去还不成吗?你可得让师叔祖别罚我。” 白庄生揉了揉他的脑袋:“哪次我来他罚你了?走吧!” 武当供奉真武大帝,真武大帝乃太上老君第八十二化身,武当山修炼42年,于紫霄岩得道飞升。故紫霄岩为武当山圣境,修道之人于此可体悟飞升之道,若能悟透,得道成仙不在话下,昔年吕祖便在此悟过道。 紫霄岩一直是武当掌教闭关之地,赵光尘接任掌教之位后,便被自己的一众师兄、师叔丢到了这,不得道不可下山。但他修至炼虚之境后,自可神游万里,山上诸位长老便也不管。紫霄岩之上有一龙首石,石上供有香案,名为“龙头香”,横空挑出,下临深谷,赵光尘每日都在其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殿下,果真快哉。” 白庄生倚着栏杆,戏谑道。 赵光尘翻了个身,从龙首石上掉下去,却如落叶,随风飘摇,顺着风向,安然落在了石阶上。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他站直身子,面如春风,犹若天人。竹影三人满目惊叹。 白庄生无奈地叹口气:“为何你每次对这种事乐此不疲?” 赵光尘一笑:“不这样,你们哪会当我是高人?” 竹影三人瞬间没了崇敬之意。白庄生无可奈何。 “常云!”赵光尘看向几人身后探头探脑的小道童。 常云畏畏缩缩地上前:“掌教师叔祖……” “听吴师兄说负责清扫太和宫的十余名弟子近日要闭关修行,太和宫可不能没人打理,我思来想去,只有你堪当此大任。你现在便去吧!” “师叔祖……”常云哭丧着脸。 “你去清扫太和宫,何人来守山门?你掌教在诓你呢!” 白庄生道:“山下还有几名道长伤势过重,需要武当救治,你去安排一下。” 常云忙点点头,下山去了。 “你怎么总跟我作对?”赵光尘没好气道。 “小七的事你可得给我一个说法。” “小七?” 白庄生忍着笑意:“小七怎么了?” “她可是在我这哭诉了三日,她从小受尽宠爱,你怎能如此欺负她?我这做兄长的,怎么也得替她收拾收拾你。” 赵光尘板起脸,做出问罪的态势。竹影忙上前帮忙解释道:“赵掌教,这事全是误会,七公主可没受委屈。” 韩文宣也忙点头:“公主没受伤害。” 韩文嫣仔细看了看赵光尘与白庄生二人神情,松了口气。 “姜玥来可不怪我。”白庄生在台阶上席地坐下,“她拿剑指着我,我总不能慷慨赴死吧?” “你们儒家不是讲究气节吗?”赵光尘也坐下。 竹影与韩文宣顿时不知如何自处?便一同去一旁借机体悟这紫霄岩飞升之道。韩文嫣却是隔着几级台阶坐下。 “你们道家不是说清静无为,顺其自然?你又何必为这些琐事牵绊?殿下修行有偷懒啊!”白庄生反将一军。 “小七在我这住了三日也不离去,偏偏老头子也乐意他宝贝女儿在我这,最过分的是姜玥也跟着住了三日。” “那最后又怎么走了?” 赵光尘头疼道:“还能怎么走?我打晕送走的。” “你自己亲妹妹也下得去手?”白庄生诧异道。 “怎么,心疼了?” 赵光尘戏谑道:“道家有催人入梦的术法,你又不是不知道。” “随州距武当不远,为何不救援?” “武当山门外就有一炼虚妖王虎视眈眈,贫道修为低下,斗不过那妖王,便躲在山上不敢出去。”赵光尘做出一副羞愧难当的神情。 “你怎么这般记仇?”白庄生睨了他一眼,“妖族退回去了?” 赵光尘点点头:“各路都退了,但只是一时的。秘境还是没有消息。” “可有胜算?” “八成。” “真的?”白庄生觉得有些离谱。 “八成会输。” 白庄生:…… 第二十一章 别挡道 赵光璟记得自己从临安被绑走,至今也不过才过去了三日,怎么就莫名其妙到了洛阳?正常车马也得十日以上,就他们那驴车的速度?但他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能当是这道士有几分本事。 洛阳前朝便是陪都,本朝被建为国都后,历代皇帝更是大兴土木,修建宫殿、庙宇诸多。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这本说的是前朝长安的繁盛之象,如今却多用于洛阳,毫不为过。 “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 城门前,赵光璟兀自感伤。 “这花期早过了,哪来的花似雪?”吴小仙疑惑道。 赵光璟瞬间破功,他苦着脸:“是我的错。” “进城吧!”江天道。 “可我没有文牒,是进不了城的。”赵光璟苦笑。 “文牒?”吴小仙好奇地看向他,“那是什么?” “你也没有?”赵光璟一愣,“就是路引啊,没有是进不了城的。” 两人齐齐看向江天。 江天理直气壮:“看什么,我也没有。” “那我们是来干嘛的?” 赵光璟惆怅地看向城门守卫,忽而惊喜道:“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值守城门的守卫统领是我以前的部下,他定能让我们进城。” 说着,赵光璟便绕过进城的队伍,直奔城门下的守卫而去。 城门前除去体制内的城门守卫与巡防营,还多了一队数百人的禁军,城墙上另有一队四山道士盘坐,以备不测。城头上挂着一面八卦镜,能照妖魔邪祟。 “站住!”守卫将赵光璟拦下。 “我要见你们统领。”赵光璟傲然道。 “你是何人?”守卫打量了他几眼。 “见了你们统领自然便能知晓。” “可有凭证?”守卫有些不悦。 “没有。” “笑话,不明来历的人也妄想见统领?” 守卫不耐道:“再不走,我便要怀疑你是妖物所化,得抓你了。” “我还偏不走,有本事你抓我啊!”赵光璟怡然不惧。 守卫气急,大喊:“这有名妖族奸细!” 一群守卫、禁军立即围了上来。城楼上巡视各方的统领也被下方的骚动吸引,一眼便瞧见了被围住的赵光璟,忙大呼: “住手!” 守卫立即停手,统领急忙下了城楼,跑到赵光璟面前,面色复杂。 “殿下,你怎么回来了?” “在外面待久了,想回来瞧瞧。”赵光璟拍了拍统领肩膀。 “陛下赦免了你的死罪,却不让你回京,你如今私自回来,这可是抗旨!” “行了,贺钧。”赵光璟打断他,“这些我都知道,但我得回来。倒是苦了你们,想你当初一个禁军统领,如今却被打发来守城门……” 贺钧摇头:“我算是好的了,有些兄弟连性命都丢了。” 赵光璟沉默片刻,又道:“我要进城。” 贺钧仔细看了他几眼,最后还是答道:“好。” 吴小仙见赵光璟春风得意地回来,忙问:“成了?” “那当然,进城!” 赵光璟跳上驴车。江天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赶着驴车去了中间的马道,跟在一众马车之后,显得格外亮眼。 赵光璟开始觉得自己跳上车来是个错误的决定。 队伍缓慢前进,驴车逐渐行至城门前。 后方却忽响起一阵呼喝: “让开!” “快让开!” 乘坐马车进城的,多是豪绅显贵,哪里容得这般粗鲁之人?当下便要出声教训,但仔细一瞧,却是国公府的车子,立即噤声,纷纷让开了道。除却一架驴车。 “还不快滚开!” 车夫显然跟着自家主子跋扈惯了。 驴车不为所动。马车便也只能停下,车夫是名锦衣青年,应是习过不少武艺,车还没停稳,便拔剑跳了上来。若不是怕撞坏了主子的马,这驴车他便直接踏过去了。 “嘭!”还没跳到驴车,年轻车夫便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马车后面跟随着的众多护卫立即围了上来。 马车帘子被一女婢掀起,其内走出一三十余岁的男子,头佩儒巾,手执羽扇。是卫国公长子林长青,领通直郎散职。 林长青瞥了地上昏迷不醒的车夫几眼,面色平淡。 “七殿下怎的回来了?”他看向赵光璟,居高临下。 “回来不得?”赵光璟冷着脸。 “谋逆乃十恶不赦的大罪,陛下隆恩,只将你逐出京城,已是法外容情。你擅自回京,可是要处死的。” 林长青嘴角微扬:“如今还在城门前杀人,我就是杀了你也不为过。”、 “人不还没死?怎能说是杀人?顶多算伤人。”吴小仙反驳道:“再说人是我伤的,他也是我绑回来的。” 林长青沉下脸,挥了挥手,身前的护卫纷纷拔刀。 “慢!” 贺钧急忙赶过来,向林长青行了一礼,才道:“林大人,为何在此纵容府兵犯禁?” “犯禁?”林长青嗤笑:“贺统领扣的好大的帽子,不过是捉拿逆贼。贺统领莫非是想包庇?” “林大人言重了。守卫京城是末将职责,阻止大人,也不过是秉公行事。恕末将眼拙,末将并未见到有何逆贼。天子脚下,林大人可要慎言。” 贺钧不卑不亢。 林长青眯起眼:“贺大统领,倒是我小觑了你。不过……我倒要瞧瞧他如何进城。” 贺钧沉默不言,再放赵光璟同行显然不行。 赵光璟忽然笑了:“这破地方爷还不稀罕进去呢!走!”、 他大手一挥。江天没有理会,吴小仙有些同情。赵光璟有些尴尬地坐在车上,垂着头。 江天赶着驴车继续跟在一众马车之后,林长青不紧不慢地跟着。贺钧回到了城楼上,吩咐下属按章行事,却又同时命人快马进宫传信。 但宫里的人没等来,却等到了恒王世子赵扬。 赵光璟久居皇城,识得他的自然不在少数,他才到城门前,赵扬便已得知消息。 一架有些僭越的马车从城内出来,其后跟着的护卫堵住了去路,一众赶着进城的百姓、勋贵却不敢多言。 马车停下,几名护卫小心翼翼将赵扬从车上抬下来,安置在一只华美的肩舆上。 此前从徽州回来,恒王寻遍名医,却全都束手无策,最后只能求到皇帝那,请武当山出手,才保住了赵扬那颗独苗。至于能否雄风重振,那便不是武当山能管的了。 “你还敢回来?”赵扬看向赵光璟,苍白的脸上满是讥讽。 “我道是谁呢,怎么几年没见,不做世子改当公公了?”赵光璟嘲弄道。 “你找死!”赵扬暴怒。 一众甲士立即抽刀上前,贺钧再度上前。 “世子……” “滚!”赵扬怒喝。 吴小仙施了道法术,所有护卫皆被推了出去。 “修士!” 众人顿时不敢上前。 “废物!” 赵扬大骂,转头唤了声:“柳道长!” 一名道人从后方飞跃而出。 “炼气?” 吴小仙打出一道剑诀,对方举起一方大印迎击。 “嘭。” 柳道长倒在地上。 “炼精?”吴小仙有些疑惑。 “一起上!”赵扬气急。 顿时又飞出几名道士,全是炼气之境。 吴小仙再挥出一道雷诀。 一群道士手忙脚乱地挡着落雷,狼狈不堪。雷幕外,众人只见其中天雷滚滚,犹如天罚,只道是神仙手段。 “一群废物!”赵扬气急败坏。 吴小仙曲指一弹,一道雷光激射过去,抽在他身上。赵扬惨叫一声,-从肩舆上摔落,焦黑一片。 “世子!” 一群护卫赶忙上前。 “公主驾到!” 忽听一宦官高呼,在场众人纷纷跪下。 “殿下金安。” “平身。”赵凝神态端庄。但下一刻: “七哥!”她惊喜地跑到赵光璟身前,将他一把抱住。 “小七。”赵光璟揉了揉她的脑袋,“七哥回来了。” “是父皇给了你密诏?”赵凝问。 赵光璟神色一僵,有些没底气道:“是他们带我来的。” 赵凝看向赵光璟身后的吴小仙,讶然道:“吴仙儿?” “是吴仙啦!”吴小仙强调道。 “不过吴仙儿也行。” “哪来那么多讲究。”赵凝昂着头:“既然你来了京城,本公主一定要让你开开眼界。” “有好吃的?”吴小仙问。 “那是当然。这天下间有的,京城全都有,就算京城没有,宫里也有。你乖乖跟着我,讨的我开心了,自然少不了你好处。” “好呀好呀!”吴小仙没心没肺。 “对了,还有我师尊!”吴小仙还不忘她的穷酸师尊。 “师尊?”赵凝往四周巡视许久,最后目光落在江天身上。 “就他?”她仔细打量几眼,就一规规矩矩的中年道士。 吴小仙点点头。赵光璟却有些紧张,这么一位得道高人,怎么在她口中就这般不堪? “小七,不得无礼!” 赵凝收回目光,神色略带敬重:“见过道长。失礼之处还望道长海涵。” 江天不在意地摆摆手。 “这人怎么不知道收敛?”赵凝瞥了眼依旧浑身抽搐的赵扬。 “说到这事,恒王怎么没闹?你可是断了人家后。” 赵光璟问:“是因为武当山?” “这你可猜错了。”赵凝得意道:“王爷爷和齐王叔都为我说话,他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齐王叔回京了?”赵光璟诧异道。 “是啊,来接赵瑾。” “父王答应了?” “嗯。”赵凝点头,“齐王叔劳苦功高,却也只有赵瑾一个儿子,十年期至,父皇也不好强留。” “那王叔以什么作为交换?” “王叔说自己年事已高,有意让位于赵瑾,但赵瑾年少气盛,为保边疆安定,他请求父皇收回西南四路夔州和梓州二路的职权,再派京官为巡察使辅佐赵瑾。” “退了这么多?”赵光璟一愣。 “不仅如此。”赵凝撇嘴道,“齐王叔乃皇祖养子,他还要为赵瑾求娶一位公主。” “公主?”吴小仙思索片刻,“听白先生说,成年未婚的公主就你了吧?” “休想!”赵凝恼道。 “咳。”赵光璟轻咳一声:“不说这个。我这是私自回京,违抗了老头的旨意,还不知会治什么罪呢?” 赵凝道:“怕什么?我带你回宫,父皇不会为难你的。” “这可不行,君无戏言,不能公然抗旨,否则会有损老头子威望。这样,你进宫去向老头讨道诏令。 “好,你等着。”赵凝赶忙摆驾回宫。 林长青匆匆赶至赵扬身侧,给他喂下一颗丹药。今日之局,已非他能左右。赵扬带来的护卫已让开去路,人群再度有条不紊地进出城吗,城门前的消息便也逐渐传遍京城。 赵凝半道便遇见了传旨的太监,骂了一句“老狐狸”,便领着那宦官回去。 但才回到城门,体态丰满的恒王便带着一群宗氏也来了此处。 “扬儿!”恒王一眼瞧见瘫倒在肩舆上的赵扬。 “王爷。”林长青认真施了一礼,“世子已服下丹药,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虚脱。” 赵扬已恢复了意识,他有些虚弱地开口:“父王,快……杀了他们……” “好,好。你别急。” 恒王安抚了番赵扬,转头看向赵光璟:“打伤皇室,你们好大的胆子!” “王叔这恶人先告状的本事可是不见消退啊!”赵光璟嘲弄道。 “放肆!”恒王怒斥:“赵光璟,别忘了你如今只是一贱民。来人,给我打!” “住手!”赵凝恼道:“恒王这是不将本宫与这圣旨放在眼里啊!” “公主说的哪里话?”恒王冷笑:“难道本王处置一乱民还要向公主请示?” “乱民?王爷可要注意言辞,本宫可是奉父皇旨意迎皇兄回宫的。” “皇上想必是一时被小人蒙蔽了心智。” 恒王不屑道:“众所周知,赵光璟谋逆犯上,已被太庙除名,逐出了京城,永不能回京。几位宗氏叔伯都在这,我看谁能放他进去!” “难道你们要抗旨?”赵凝气急。 “不敢。”恒王身后一老王爷不疾不徐道:“先皇命我等辅佐陛下,我等奉先皇旨意维持法度,不敢抗命。” “你们!” 赵凝恨得直咬牙。 “小七,罢了。”赵光璟安慰道:“这京城,爷不回了,求我也不回,还落得自在。” “可是……” “别可是了。”赵光璟洒脱道:“道长,吴姑娘,走吧!” “师尊?”吴小仙看向江天。 江天却一声不吭,赶着驴车上前,赵光璟摸摸鼻子,不敢再轻易开口了。恒王府兵挡住去路,江天却也不停,兵士直接抽刀砍上去。吴小仙还没来得及动手,挡路的兵士已全被撞飞。 “大胆!”恒王怒喝:“竟敢擅闯京城,打伤官兵。来啊!将他们就地处决!” 一名老道踏空而来,竟是炼神之境。 “黄道长,请为我除去这邪修。”恒王恭敬道。 那老道微微点头,捏了道法印打了上来。却见一道紫光从城内急速飞来,挡住了老道。 紫光缓缓散去,一紫衣老道士现出身形。 “白师兄。”黄道长忙恭敬施礼。 紫衣道士抬眸瞥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他是武当山道士,算是赵光尘师叔,被赵光尘请来庇护皇帝。而这黄道长不过一散修,得恒王供奉。 “白爷爷!”赵凝欣喜地唤了声。 紫衣道士微微一笑,落在了赵凝身侧。 恒王已知要取赵光璟性命已是不可能,只能再算计如何取得他最满意的成效。 江天却依旧未停下驴车,眼看就要入了城门,恒王大急,竟上前亲自堵住了去路,黄道长赶忙护在他身侧。 江天一挥衣袖,两人直接被击飞开去。一面刻有龙纹的金牌于江天袖中飞出,浮在空中。 “开元密令!” 几位皇室宗亲满脸震惊,紧接着竟齐齐跪了下来。恒王愣了愣神,也跟着跪了下来。 赵光璟眨了眨眼,所谓的“开元密令”共有九面,乃是他的皇祖父于登基元年所铸,以年号为名,八面赐给了功臣,独独留下最后一面不知去处。先皇仙逝前曾留遗诏:孤曾幸得仙人召见,留金牌为信,见之如见孤。 莫非道长便是那仙人?赵光璟忙拉着赵凝跪下。 旁观众人见一应皇室都跪下了,不明所以,只能也一起跪下。吴小仙轻轻一跃,上了车。 “别挡道。”江天对面前跪着的官兵冷淡道。 一众官兵忙匍匐着挪开身。江天赶着驴车进了城,赵光璟立马起身跟了上去。恒王欲言又止,只能放他们过去。 第二十二章 不堪入目 “你说这棋该怎么下?” 皇宫栖凤园听雨楼,顶层露台上,一须发皆白的素服老者捻起玉蝶中的鱼食投入下方湖中,引来千百尾锦鲤。后方穿着明黄宽袍的老者正凝视着眼前的棋盘,举棋不定。 “该你落子,问我做什么?”专注喂食的王相头也不回。 “你这老东西!”老皇帝笑骂道:“你吃我俸禄,当然得为我办事。” “羞不羞啊?”王呈平骂道:“明明是百姓给的俸禄,你却说是你的,昏君!” “好好好,昏君便昏君。”皇帝也不恼,“你这做忠臣的,是不是该为我这昏君想想法子?” “可你这都是死棋了,还下啥,认输吧!” “认输?”皇帝瞪眼道:“我这儿子就不要了?” 王呈平没好气道:“我说的咱俩这局棋,跟你儿子何干?” “你这老匹夫,竟戏弄我!” “陛下莫急,齐王不是为你铺了局?” “齐王心思你这老狐狸不是比我清楚?”皇帝诧异,“让璟儿做那巡察使,岂不是白给了他一质子?” “你就这般不相信你儿子?”王呈平取笑:“说不得七皇子反能成那过河卒,反将齐王一军?” “他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皇帝无奈道:“要是老六我完全不担心,老七还是算了吧!” “你这话可不对。”王呈平丢下手中鱼食,“七皇子有大气运,这话可是六皇子亲口说的。七皇子与你不同,他不如你沉稳,帝王制衡之术远不如你,但这恰恰是他的优势。你我借着两百年前那位的棋局布局多年,我学生是收官之人,你儿子则将开万世未有之盛世。” “那群人愿意让他做这巡察使?” “不难。”王呈平道:“他们费尽心思要你这皇位,你儿子若不走,只怕又得遭劫。更何况,谁愿意去做这巡察使?你让七皇子去,正合他们心意。” “老东西,看的这般清?心思这般重,如何成圣?” “你不是也这般决定的?”王呈平笑道,“成圣我是不指望了。” 皇帝哈哈大笑,随后道: “其他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进城,你可有办法?” 王呈平摇头:“这群王公大臣被你纵容的无法无天,连你的话都不听。” “这如何能怪孤?”皇帝否认道:“明明是先皇遗留的弊病。” “罢了,不争论这些。还是想想办法,让你儿子进城,不然一切枉然。”王呈平叹了口气。 皇帝捻着棋子,皱眉沉思。 一个郎官匆匆进来,跪在地上。 “陛下,相爷。七皇子进城了。” “进城了?”皇帝与王相皆是一愣。 “是。”郎官答道:“为殿下驾车的道长亮出了开元密令。” “开元密令?”皇帝看向王呈平,讶然道:“真有这东西?孤还以为是你与先皇唬我的。” 王呈平却忙问:“那道长呢?可是一年轻俊美道长?” 年轻俊美?郎官一愣:“是一老道长,慈眉善目,颇似老神仙。” “老神仙?”王呈平犹疑道:“不是那仙人?” 皇帝也抓住重点,追问道:“他们人在何处?快召道长进宫!不,摆驾,孤亲自去迎。” “是。”郎官领命下去。 洛阳主街,一架驴车大摇大摆地前行着。街道早已被肃清,公主的车驾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公主本人却与吴小仙、赵光璟同坐在驴车上。而恒王等一干王宫贵胄则遥遥跟在后方,不敢阻拦,但也不肯就此离去。 “先与我进宫见见老头子?”赵光璟向江天二人提议。 “皇帝?”吴小仙好奇道:“是什么样的?是昏君吗?” “咳。”赵光璟干咳了声:“我都不敢这般称呼。” 赵凝笑出声:“对!他就是昏君!” “我想也是。”吴小仙道:“瞧这些臣子便能知晓。赵光璟,你日后可不能学你父皇。” 赵光璟挠挠头:“我已被宗氏除名,想学也没有机会。” “七哥,你放心好了,父皇一定会恢复你太子身份。” “难啊!”赵光璟叹道:“不说这个,既然吴姑娘不想进宫,那便先不见那昏君。” “那咱们去哪?”赵凝问。 “我还饿着肚子呢!”吴小仙想了想,“你不是说京城汇聚天下美食?带我去尝尝?” “那好!咱们去琼香居!”赵凝当即道。 “道长,我来驾车!”赵光璟凑到江天身前。 江天瞥了他一眼,淡然道:“不必,它不听你的。” 赵光璟不服气道:“它不就是一驴子?如何还能不听人话?道长你初次来京,不识路的。” “它识得。”江天指了指驴子。 “它?” 赵光璟仔细瞧了两眼驴子,默默退了回去。神仙坐骑的奇异故事他听得多了去了,心想这驴子必定也非凡物,此前被驴子嘲笑之事便也能解释得通了。 驴车前行数里,便与匆匆出宫的御驾撞上。 “陛下万年!” 一众臣民跪伏于地。 皇帝随意摆摆手,与王呈平一道凝重地走向驴车。随行的郎官忙喊了句: “平身!” 赵光璟老实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赵凝跑上前,开心地挽住皇帝胳膊。 “父皇,王爷爷,你们怎么过来了?是不是被皇祖父的开元密令吓住了?” “你这丫头……”皇帝忍不住笑意,轻轻拍拍赵凝的手,“稍后再与你说。” 王呈平看向江天,神色激动,竟当场跪了下来。 “仙师……”他声音颤抖。 众人神色骇然,王呈平可是面圣也不跪,如今竟向一道士行如此大礼? 皇帝也赶忙上前,躬身拱手:“见过仙人。” 吴小仙又惊又疑地看向自家师尊。江天无奈地扶了扶额,同她解释道: “他们认错人了。” 与此同时,王呈平与皇帝心底突然有所顿悟: 不宜宣扬,退。 江天取出那面开元密令。 王呈平忙起身接过,与皇帝相视一眼,忙道: “谢道长送回先皇遗物!” 江天摇摇头:“得自家师,今日送归皇室。” “道长还请随我入宫,我好设宴款待。”皇帝神色恭谨。 “不必。我一山野之人,不习惯皇家宴席。” “那我尊道长为玄都仙师,以庐山为道场,如何?”皇帝又问。 江天有些不耐:“我要这些身外虚名有何用处?” 皇帝老脸挂不住,着实不知眼前这位仙人脾性,不敢再多言。赵光璟见此,忙上前解围。 “道长,仙师居天师之上,年奉万金,你可暂时挂名。” “万金?”江天眼睛一亮,脸色有所缓和,“虚名我便不要了,亦不要万金。但这面令牌也该值些钱,这样,一百两银子,我卖给你们,如何?” 在场几人满脸错愕。吴小仙不忍直视:“师尊,你有点出息可行?” 赵凝忍不住赞同地点点头。 “怎么也得要一千两吧!”吴小仙喃喃道。 赵凝翻了翻白眼。 “好说,好说。” 王呈平忙命人取来银票,也不敢多给,就按江天所说的一百两。 江天满意地接过:“就此别过。” 他赶着驴车绕过皇帝与王呈平,往赵凝所说的琼香居而去。赵光璟恭敬地向皇帝与王呈平施了一礼,与赵凝一道追了上去。剩下皇帝与王呈平面面相觑,恒王等一干勋贵只能打道回府。 琼香居乃洛阳最大的酒楼,占地三亩,奢华至极。 “公主,七殿下。”掌柜迎上来,施了一礼。 “赵掌柜,所有菜品都要,酒便琼花酿。”赵凝吩咐了声。 掌柜答应了声,又看向赵光璟:“七殿下最喜醉花阴,今日可需要?” 赵光璟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要!当然要!” “好。”掌柜唤来女侍招待,随后便下去准备。 “仙儿。”赵凝起身,“走,我带你去瞧瞧好玩的。” “不去。”吴小仙眼巴巴地看着房门方向。 赵凝想了想,转而道:“真不去?那边的糕点可是一绝,宫里娘娘们都喜爱的紧。” “你吃过?”吴小仙问。 “当然,你不想尝尝?” 吴小仙尚在犹豫,赵凝立即威胁道: “你不去我便让赵掌柜撤去所有吃食!” “别!”吴小仙看了看正被赵光璟伺候着品茶的江天,妥协道:“我陪你去还不成吗?” 赵凝满意地一笑:“走吧!” 琼香居建有文武两阁,隔一清水河相望,河流有一颇具寓意的名字——泾渭。文阁主宴饮,或赏音律,或题诗词,多行文雅之事。武阁供玩乐,有上得了台面的,亦有诸多不堪的。 “殿下。” 赵凝领着吴小仙乘坐一花船进了武阁,便有一女管事迎了上来。 随身的女官半夏递了一只钱袋给她,赵凝吩咐道: “今日逐一玩上一遍。” 管事却有些迟疑。 “怎么?”赵凝板起脸,“有何不妥?” 管事忙不安道:“妾身不敢,只是……那花坊……” 半夏立马道:“那自是不去的。” “去!”赵凝瞥了半夏一眼:“为何不去?” “可那里是……” 半夏还欲劝说,赵凝打断道: “男子去得,女子便去不得?带路!” 管事不敢多言,应了声便上前领路。 吴小仙好奇地问道:“这花坊到底是什么地方?” 赵凝神秘一笑:“去了便知,我带你瞧瞧他们男子的乐趣。” 武阁分博、竞、花三坊。博为博戏,有投壶、促织、手谈、对赌等,上自王公贵族,下达富商豪绅皆喜爱。竞为市,常有稀珍之物甚至前朝皇室御用器具出世,不少勋贵大臣家眷每日皆会来此瞧瞧,以期得上一件心仪物件。花坊则要复杂些,独占两层楼阁,一层为雅,多是戏曲歌舞,二层却多是欢爱之事,其中亦有逼良为娼的勾当,或是对于绝佳女子的交易。 “殿下,今日有棋圣对弈,不如咱们先去瞧瞧?” 花坊门前,女管事停下脚步,有些不死心地询问。 “进去。”赵凝冷冷道。 管事只好进去。 吴小仙好奇地环顾一圈,首先入眼的是一只巨大的戏台,一群舞姬衣着华丽,舞若惊鸿。台下包间里一只只桌案座无虚席,酒香四溢。 管事招来小厮,吩咐道:“快去为殿下清理一间屋子来!” 小厮恭谨地退下。 “慢着。”赵凝眉头一挑:“上楼。” “公主!”半夏急了。 “上楼!” 管事只能听命。 穿过一道华丽的长廊,走上一段木梯,二楼尽是厢房,以花卉或红绸装饰,回廊深延。 与楼下雅乐不同,此处皆是靡靡之音,偶有不堪入耳之声夹杂其中。 吴小仙有些迷茫,赵凝却是当即红了脸。 “公主,我们回去吧……”半夏依旧没有放弃。 “小仙儿。”赵凝不管不顾,“今日我便带你见见世面。” 说着,她一把拉起吴小仙的手,撞开了一侧的房门。 “公主!” “殿下!” 半夏与管事齐齐惊呼。 “哪个王八蛋搅扰本公子雅兴,活腻了吧!” 房间内赤条条的公子哥恼怒道。 “世成,让他赶紧出去就得了。”床上还在运动着的男子喘着粗气,“你这妾室还真水闰(手动和谐,谅解)。” “刘世成!”赵凝脸色通红,“好雅兴啊!” 公子哥这才注意到赵凝,脸色一变,直接跪倒在地,不断磕头: “公主恕罪!” 床上咣着的一男一女也立即停了下来,男子慌忙披着衣服跪了下来,女子颤抖着手盖紧锻被,面色惨白。 赵凝瞥了眼一旁呆愣着的吴小仙,面色略有缓和。她看向才下床的男子,讥讽道: “呦!刑部尚书家忠厚老实的李安世也在啊!” “公主……”李安世颤着声。 “慌什么?” 赵凝轻飘飘道:“继续。” “公主恕罪!”李安世颤抖着身子。 “继续!”赵凝沉着脸。 李安世不敢出声,刘世成却立马催促道: “快去啊!” “是……” 李安世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他重新爬上床,扯去被子,扑了上去。 被他押在神下的女子咬着牙,屈辱地流着泪。 吴小仙醒悟过来,捂着脸匆匆跑了出去。 赵凝冷哼了声,随后跟在吴小仙后头,落荒而逃。 半夏与女管事相视一眼,忙跟了出去。 刘世成又跪了片刻,才缓缓爬起身,将门关好,随后径直跑到床前,抓着女子头发,恶狠狠道: “臭娘们,给我叫!” 第二十三章 小胜一筹 花坊门外,赵凝终于追上吴小仙。 “你跑什么?” 她气喘吁吁地问。 “太吓人了。”吴小仙红着脸,“那你跑什么?” “我?”赵凝义正言辞:“我当然是怕你走丢了。” “哦。”吴小仙也不戳破,更不想再这上面纠缠,她问道:“你说的糕点在哪?” “还记着?”赵凝借坡下驴:“跟我来吧!” 几人兜兜转转,上了楼,没在竞坊逗留,直接去了顶楼的博坊。博坊陈设不同于民间赌坊,虽是玩乐之所,却井井有条,一应用具皆以上佳沉香打造,也少见贵气、明媚之色,多用璞玉装饰。 整层阁楼除却东南一角设有几间厢房,其他皆以云纱或屏风隔开,成了大小不一的几座区域。四处可见一些勋贵或是驻足谈笑,或是进行投壶、斗促织之类博弈游戏,另有婢女端着糕点、美酒穿行其中。 赵凝随手应付过几名上前见礼的世家公子、小姐,从一女婢手中拿过一只盛满糕点的食盘递给吴小仙。 “喏,尝尝。” 吴小仙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糕点入口即化,香甜滋味流转于口齿之间。她眼睛一亮,直接将食盘拿了过来。 “又没人跟你抢。”赵凝没好气道。 吴小仙顾不得答话,含糊不清的“嗯”了几声。 “真没出息。” 赵凝叹口气。 “公主,可要观棋圣弈局?”半夏问道。 “两个老头子下棋有什么好看的。”赵凝转而道:“听闻今日鲁南新到了几只梅花翅?” “是。”管事答道:“共有三只,尚未登台。” “去瞧瞧。”赵凝心情愉悦。 秋兴区集聚着数十人,皆坐在博弈的席位上,却无人斗促织,反而齐齐望着稍大些的中央席位。两名公子哥认真盯着眼前的青白瓷罐,瓷罐内正进行着一面倒的屠杀,伫立一旁的小厮声情并茂地向台下众人描绘着战况。 “是赵扬世子与林小公爷。”半夏面露忧色。 “去瞧瞧。”赵凝云淡风轻。 林长青对场中的争斗没有兴致,他看向正专注的赵扬,道:“殿下,再过两日,货便要到了,到时定又是一场风波。我们可要早做准备,毕竟据闻那东西可是有奇效。” 赵扬微微皱眉:“于我有效?” 林长青自信一笑:“自然。再举不是难事。” “那便交由你办了。”赵扬捏着拳。 正此时,场内的博弈已分胜负。小厮呼道: “小霸王胜!累积胜场二十三。”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夸赞、惊叹之声,林长青起身恭贺:“殿下这只竹节须果真强悍,怕是已无敌手。” 赵扬得意大笑:“这小霸王可是我以道家秘术精心培养的。” “噗……”赵凝的嗤笑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小霸王……赵扬你可真是跟你老子一样会给自己儿子取名啊……” “殿下。”在座之人尽皆起身行礼。 “赵凝!”赵扬却是拍案而起,但在看到吴小仙时,捏了捏拳又重新坐了回去。 “我不跟你见识。” 赵凝黛眉微蹙,目光带着寒意。 “没有规矩,本宫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赵扬怒目而视,但不消片刻,便冷哼了声转过头去。 赵凝往前走了几步,瞥了眼瓷罐中比寻常促织大了一圈正在啃食虫尸的“小霸王”,语气冷淡: “不如你我赌一局,我赢,你跪下行礼。” “那我赢,你也跪下?”赵扬神色动容。 赵凝眯着眼,没有搭话。 “放肆!”半夏喝道:“区区藩王子嗣怎敢以下犯上!” “你放肆!”赵扬怒极,堂堂世子何时被一宫女如此呵斥过? 吴小仙塞了一块糕点进嘴里,灵动的大眼睛随意瞥了眼赵扬。赵扬心尖一颤,气焰顿消,心想,反正我赢定了,到时候是落她面皮,不亏。 “好,赌便赌。” “殿下,小霸王才赛玩一场,不若改日再战?” 林长青犹豫一番,还是劝慰道。 “让让她又如何?”赵扬冷哼道。 他这只竹节须是以邪术供养的,只会愈战愈强,如何需要歇息?他胜券在握。 “公主。”管事在赵凝身侧小声提醒道:“坊内并无能与世子这只竹节须一战的促织,即便是放眼天下,其已近乎无敌。” 赵凝不在意道:“不是新到了几只梅花翅?带上来就是。” “是。”管事只能领命。 侍从取来三只精美青白瓷罐,其内各栖有一只促织,体态壮硕,但与那只“小霸王”相比,依旧相去甚远。 “公主。”管事为难道:“用哪只?” 赵凝随手指了一只:“就它吧!” 管事忙吩咐人去准备。 赵凝靠近吴小仙,低声道:“帮我赢,这几日吃住我包了。” 吴小仙忙点头:“不许反悔!” 赵凝白了她一眼。 小厮很快布置妥当,赵凝、赵扬各自落座,吴小仙在场边吃着她那盘糕点。一旁的半夏眼中有几分忧虑,林长青看在眼中,心中安定了几分。 小厮恭敬地向赵凝二人施了一礼,又向四周落座之人行了一礼,才朗声道: “公主殿下此局用的是琼香居今日新到的梅花翅,名唤蝶翼,今日首战。对战的依旧是赵世子的竹节须小霸王,胜场二十有三。” “蝶翼乃琼香居于鲁南以重金求得,身壮,力大,鸣如擂鼓,非等闲能敌。而小霸王虽无败绩,然今日已经一战,如今正是困乏之时,究竟鹿死谁手,还不可得知。诸位看官,请下注。” 待众人下完注,小厮一把抽出瓷罐中的隔层,敲响铜锣。两只促织正面相对,小霸王第一时间扑了上去,蝶翼却是慌忙逃跑。 “小霸王势如饿虎,向蝶翼扑去,蝶翼不敢迎战,落荒而逃。小霸王迅疾如电,蝶翼无法脱逃,追上了……” 话音戛然而止。 “怎么样了?快说啊!”台下有人焦急问道。 “败……败了……”小厮结巴道。 “这般快?”众人满是失望。 赵扬忽然站起身,满脸怒气地瞪着赵凝:“你舞弊!” 赵凝端坐着,不为所动。 林长青忙冲上台,一瞧,小霸王已是一具尸体。 “是你!”他看向吴小仙,又惊又怒。 吴小仙淡淡瞥了他一眼:“我?” 林长青闭上嘴,没敢再说。 吴小仙新拿了盘糕点,暗自思忖:我有这般可怕? “愿赌服输。”赵凝勾了勾唇,“该跪了。” “你!”赵扬咬牙切齿,狠狠瞪着赵凝,却是不肯跪。赵凝也不急,接过半夏递过的茶,慢慢饮着。 赵扬见公主却不行礼,如今又言而无信,乃不忠不义。这是仕林所不能容忍的。 “殿下。”林长青解围道:“吾等身为陛下臣民,受陛下恩泽,对陛下自然敬重万分。对公主行礼,也是臣民对陛下的本分之举。” 赵扬情绪舒缓几分,有些不情不愿地弯腰,随意拱了拱手。 “跪。”赵凝懒洋洋道。 吴小仙往前走了一步。 赵扬握了握拳,半晌,还是慢慢屈膝跪下,紧抿着嘴,眼睛赤红。 “哼。”赵凝冷哼了声,满意地站起身。 “走吧,仙儿。” “哦。”吴小仙点点头。 几人悠然离去。 林长青急忙扶起赵扬,赵扬一把推开他,一脚将一旁的桌案踢了出去,瓷罐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其内的促织就此被砸死,无人问津。 “仙儿,没想到你竟真会操控促织的法门。”下了楼,赵凝喜不自禁。 “你这话,难道那些道士不会?”吴小仙疑惑道。 “能操控非祭练的虫蚁走兽,已是神仙之举了。”赵凝道,“所以啊,你是真有本事!” 吴小仙已逐渐习惯了这样的事,她此时更关心琼香居的菜品。 “该回去了吧?我还饿着呢!” “回回回。”赵凝无奈道,“一点高人风范都没,武当山那些臭道士要是有你一半的好骗就好了。” 吴小仙权当没听见。 “殿下金安。” 一年轻书生忽然在他们身前跪下,吴小仙有些好奇,这一路行来,除却赵扬,众人皆是躬身行礼,这还是第一个主动行跪拜礼的。 “韩晋元?”赵凝有些欣喜道:“是不是吴老头又有什么好东西给我?快拿来瞧瞧。哎呀,说过多少次,不必行这样的大礼。” 书生缓缓起身,取出一只锦囊递给赵凝: “这是老师新打造的流云结,名唤‘佳人心’,据老师所说,佩戴能锁佳人心。” 他羞愧一笑:“老师是哄殿下开心的,别当真。” 赵凝没好气道:“你还真坦诚。” 她从内取出一只精简的小扣,别在衣襟上,脸上扬起笑容:“吴老头这么大方?” 韩晋元老实答道:“老师说,请殿下找白先生讨副画作,殿下若不答应,就拿这佳人心引诱。” “这老头……”赵凝乐开了花,“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韩晋元挠挠头:“自古圣贤教人以诚立身,更何况臣民如何能欺瞒公主?” “你真是死脑筋。”赵凝叹了口气,“要是白哥哥也像你这样就好了。” 韩晋元忙道:“白先生有成圣之资,小人望尘莫及。” “罢了罢了。”赵凝不想再多言,“你是来寄售天工坊新品的吧?还不快去?” “那白先生那边……” 赵凝不耐道:“帮你便是。” “谢殿下!”韩晋元欣喜地跪地行了一礼。 赵凝头疼道:“还不快走!” 韩晋元忙起身往竞坊跑去。 正好撞上匆匆上楼的刘世成。 “你瞎了眼!” 刘世成见是一介布衣,就要一脚踹过去,但看清来人后又忙止住。 “韩先生!” 他惊喜道:“没曾想在这见到韩先生,先生没伤着吧?” 韩晋元后退几步,微微拱手:“无碍。” 他身后的李安世忙拉了拉他,朝赵凝恭谨行了一礼,声音尚微微发颤:“殿……殿下。” 赵凝微眯着眼,冷哼了声。吴小仙又想起此前所见,脸色微微变了变。 刘世成忙跪下。 “滚!”赵凝现在一回想,说不出的后悔。这两人若再在她面前,她说不得真要灭口了。 李安世忙拉着刘公子跑,刘世成那位新纳的妾室柳意茹垂着头向赵凝跪下施了一礼,匆匆跟了上去。 韩晋元望了几眼。 赵凝啧了声:“还惦记着人小妾?” 韩晋元收回目光,羞赧一笑,摇头道:“殿下说笑。” 第二十四章 纷乱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赵凝不知是挖苦还是劝慰:“你还是安心做个驸马爷吧!” “不敢。”韩晋元忙行礼。 “滚滚滚!”赵凝瞬间没了兴致。 韩晋元立即退去。 赵凝叹了口气,带着吴小仙退出了这武阁。 …… 没过几日,一则消息传遍洛阳,说是勋贵们求的“妖”到了。 本朝勋贵腐朽,已是天下人尽皆知之事,这些久居庙堂的昏聩之人,干过的蠢事多如牛毛。所以,像重赏“求妖”这般匪夷所思的事,众人稍稍思量,便也能理解了。 不知是哪里传出的荒谬之言,说是妖族狐女,媚骨天成,具倾国倾城之资,最最紧要的,是其能滋补阳气,延年益寿。于是一群勋贵坐不住了,早先便想瞧瞧这妖是何物,如今更是不可放过了。 朝廷连发数通告示,一边命各城将士抓捕狐女,一边又大力悬赏。终于,在各路甲士付出惨痛的代价后,得了五只狐女,将领忙送进了京城。 数十名道士咬着牙来来回回查探了百余次,又施加了数道封印,才让这五名狐女进了城。 此前各家早已商议妥当,定好了规矩,谁也别想独占,狐女全送往琼香居武阁。至于谁有机会享用一宿,琼香居坐庄,价高者得。 于是乎,琼香居往来的达官显贵多不胜数,谁都想分杯羹,即便残羹冷炙,也不肯放过。不过更多的也只是求一饱眼福,瞧瞧这狐女有何惊世之颜,毕竟能得享用的,不过那么几人。 最初几日,多是年轻人,机会都被赵扬之类得了。直当某一日,恒王终于按捺不住,乔装凑了凑热闹,一夜便博得了两名狐女,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好不快哉,羡煞旁人。 于是第二日起,武阁多了批身披斗篷,头戴帷帽之人。 此盛景,若非出了意外,怕是经久不衰。 吴小仙与江天二人许是尝到了吃白食的甜头,原本游玩两日便启程的打算被抛之脑后,却是在这京城寻了处僻静院子,住了下来,当然,是皇家的院子。赵光璟进不得皇宫,在城内亦是一无所有,便索性赖在此地,被江天、吴小仙奴役。赵凝依旧每日带着吴小仙四处游荡,欺负欺负城内各家纨绔。 老皇帝与王相倒是没再一起出过宫,却待赵凝愈加关切、慈爱,赵凝心思剔透,便把每日经历说与他们听。 两位老人私下一通琢磨,却是毫无头绪,愈猜愈离谱,最后便不再去乱加猜测这位“仙人”心思。 “为何这仙人,别人瞧着是老道士,你与你徒弟瞧着皆是年轻神仙,我看却是不惑之年?”皇帝百思不得其解。 王呈平抚须笑道: “相由心生,仙人之貌岂是我等能窥视的?我们所瞧见的,不过是心中的念头,你认为他是何貌,他便是何貌。” 皇帝恍然,随即喟然长叹:“果真仙人非吾等能企及啊!” 王呈平笑而不语。 一名内侍弓着身,快步走上前来。 “陛下,相爷,吏部尚书刘渊之子遇害了,说是吴大师学生韩晋元所为,刑部尚书李宏已带人去抓捕了。” 皇帝微微颔首,面色古井无波:“下去吧!” 侍从行了一礼,匆匆退下。 “这些老东西,就会给我添麻烦!” 皇帝冷哼了声。 王呈平笑眯了眼:“总觉得陛下意有所指啊!这可不是我这个老东西造就的。” 言下之意,便是皇帝这老东西自作自受。老皇帝气恼道:“老家伙,你想吵架!” 王呈平哈哈大笑:“臣不敢。” “不过……”他话音一转,“这事倒是好事。” 皇帝眉头微蹙,他轻轻敲打着桌子,半晌,眉眼重新舒展开:“来人,摆棋,今日吾定要杀得这老东西丢盔弃甲!” 半柱香后。 老皇帝恼怒地推乱棋子:“再来!” …… 天工坊坐落于内城长乐街,占地广袤,高达百尺,一直是达官显贵眼中圣地。 李宏带着刑部官兵聚集于天工坊外,守门的众多护卫相互望了望,既不退却也不阻拦。往来的勋贵瞧了几眼,也没当回事。李宏却难住了,且不说这天工坊他也常光顾,不便得罪,便是这天工坊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也是不好得罪的。 不过死的偏偏是吏部尚书的儿子,更气恼的是他那无用的儿子还与此事有不小的牵连,他委实进退两难。 好在天工坊大掌柜吴云山迎了出来,他认真行了一礼,才面色和顺道:“李大人,可是执行公务?” 给李宏解了围,却也提醒了他,若非圣上下达的旨意,还是退去的好。 李宏不动声色道:“刘尚书儿子今晨不幸殒命,疑是韩晋元所为,本官依法带他回去问清相关事宜,也好还他清白。” “刘尚书儿子死了?”吴掌柜微微蹙了蹙眉,一时有些为难。 这事倒是不好处理。 “李大人先请进来,饮杯茶水,歇歇脚。”吴掌柜谦恭道:“我去吴大师那边瞧瞧晋元是否在天工坊,出了这般大的事,想必圣上也会问询,是要证明清白。” 李宏也不计较其中暗藏机锋,点点头,独自跟随吴掌柜进了天工坊,一众官兵便沿两侧列队站好,充当起临时守卫。 “吴大师。” 吴掌柜上了顶楼,这一层都是吴广清的居所,其他几位大师平日并不在天工坊。 吴广清专注于手中精美的玉石,没搭理吴掌柜。一旁正忙着著书的韩晋元忙放下笔,起身见礼。 吴掌柜回了一礼,有些忧虑道:“晋元,刘世成死了。” 韩晋元一愣,随后讷讷道:“死了?何时?如何死的?” 吴掌柜舒了口气:“你不知晓?听李尚书所言,应是今晨死去的。昨日你与他起了争执,还动了粗,他虽只受了皮外伤,但你也怕是难逃干系。李尚书来要人了,你这几日别出去,我去说你不在坊内,他自然会走。” 韩晋元又行了一礼:“谢掌柜维护,但晋元也不能为天工坊添麻烦,更何况我若不去,只怕是会当作畏罪潜逃。去了,倒能自证清白,天子脚下,他们不敢不顾王法。” 吴掌柜沉吟片刻,又瞧了眼不为所动的吴广清,叹了口气:“好,那你去吧,不过也不必怕了他们,天工坊能庇护你。” 韩晋元再次道谢,又跪下朝吴广清行了一礼,才往楼下走去。 “慢着。”吴广清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韩晋元停下脚步,转过身恭谨问道:“老师有何吩咐?” “你这蠢子!”吴广清忽然将手中价值连城的玉石砸向韩晋元,韩晋元不敢躲,结实挨了一下,又慌忙接住玉石。 吴掌柜松了口气。 “你!”吴广清看着他额头流下的献血,大骂:“不知道躲吗?一块破石头比你命还重要?” 韩晋元跪在地上,诚恳道:“老师息怒。” 吴广清嘴唇抖了抖,最后无奈道:“我精明一世,怎么就听了白庄生的鬼话,收了你为徒?” “学生无用。”韩晋元低下头。 “你啊你。”吴广清拿出一块华丽的锦缎递给韩晋元擦脸,“我跟你一同去。” “老师……” “别废话!” 韩晋元不敢再开口。 吴掌柜轻吐了口气,忙给二人带路。 刑部衙门,刑部尚书端坐主位,大理寺卿、御史大夫分坐两侧。几人神色凝重,今日这案子可不好审。吏部尚书儿子死了,本该由刑部立案调查便成,谁想皇帝竟下旨三司会审,莫非这陛下如此重视吏部尚书?几位大人不解。 吏部尚书刘渊坐于下首,神色哀伤,形容枯槁。吴广清坐在他对面,泰然自若。 “开堂。”李宏一拍惊堂木,“传韩晋元。” 韩晋元走上公堂,从容不迫地跪下行礼。 刘渊原本无神的目光重新凝聚,眼神锐利地盯着韩晋元,杀意凛然。 “韩晋元。”李宏循例问话:“昨日申时你在琼香居打伤刘世成,可有此事?” “回大人,确有此事。”韩晋元答道:“刘公子昨日同我讨要天工坊新作,我未答应,此后便起了争端,但草民乃防卫之举,无意伤害刘公子。更何况草民不过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并未讨到好处,刘公子最多受了两处轻伤。” “轻伤?”大理寺卿冷哼道:“轻伤怎么丢了性命?据仵作所言,刘世成伤了元气,丑时暴毙。据刘府下人证词,他被你打伤后,便未再离开刘府,第二日便殒命在床。你敢说跟你毫无干系?” 韩晋元摇头:“刘公子离开琼香居时安然无恙,甚至可以说是步履生风,这点当日在场之人都可为证。” “你还狡辩!”大理寺卿拍案而起,怒目而视。 “何大人!”李宏忙将这位戏演过头的同僚拦下,“莫急莫急,咱们按章程来。” 御史大夫顺势开口道: “此事我也听下属说过,韩晋元所说的确属实。刘公子横遭天妒,你我虽为之惋惜,但也不得冤枉了无辜之人,反而令真凶逍遥法外。不如先唤证人上堂。” 大理寺卿这才重新坐下。 “传柳意茹……”李宏停顿了下,才继续道:“李安世上堂。” 一直在外候着的李安世急忙进来,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见过几位大人。” 李宏低下头翻阅卷宗,大理寺卿与御史大夫和颜悦色地点点头。 过了片刻,两名官差拖着一名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女子上来。韩晋元瞳孔微缩。 “你们动私刑?”他含怒看向刘渊。 刘渊冷眼一扫: “自己家的奴才,打得打不得?” 却是看向李宏。 李宏皱眉道:“打是打得,但毕竟是世成的妾室,也算一家人,何必下此狠手?” “一心向着外人,如何还能算一家人?”刘渊沉着脸。 李宏也不好多言,看向自己儿子,道:“李安世,你再将昨日之事详细说说,不得欺瞒、遗漏。” 李安世垂下头,老实道:“世成原本跟我在琼香居饮酒,后来听人说韩晋元来琼香居交接天工坊新作,便前去拜会。刘夫人寿辰将至,世成想讨一件大师之作给刘夫人贺寿。但韩晋元拒绝了。世成又让韩意茹去求求,因为他们是旧识。可没想到……” 李安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了些:“韩晋元竟欲对她不轨,在门外等候的世成听到动静,第一时间便冲了进去。可韩晋元非但无羞愧悔过之意,还重伤了世成,致他毙命。其所作所为,实在是人神共愤。” 听过李安世的证词,韩晋元怒目而视,李宏坐在高位,审视着自己儿子,语气平淡: “可是实言?” 李安世垂着头,双肩微微一颤:“是……” 李宏转头看向趴在地上的柳意茹:“柳意茹,他说的可是实话?” 柳意茹艰难地抬起头,颤抖着身子答道:“回大人……是……是实话……” 她又朝韩晋元哀求道:“你别怪我……我不说实话,便活不了……” 话说完,她将头埋下去,凌乱的长发落下来,盖住脸庞。 “韩晋元,你可还有话说?”大理寺卿冷然道。 韩晋元双唇轻颤,却是缄口不言。坐在一旁的吴大师站起身,唤了声: “晋元?” 韩晋元微微摇头,怅然道:“小民认罪。” “晋元!”吴大师惊怒交加。 韩晋元无动于衷。 “李大人,该判罪了。”刘渊提醒道。 李宏回过神,这案子是皇帝亲自下旨三司审理的,本该极为棘手,却没曾想竟这般迅速结了案。 “将韩晋元收监,待禀明陛下后,择期问斩。” 官差将韩晋元押了下去,案子了结,众人退堂。吴大师在衙门外匆匆拦下了刚上马车的御史大夫,李宏则带着自己儿子进了后堂,刘渊与大理寺卿同道而行。堂上却独留下柳意茹,无人问津,官差没得到命令,一时也不知如何处理。 第二十五章 福尔摩凝与华仙 “这韩晋元干嘛要认罪?” 一糕点铺子里,吴小仙手里抓着一块绿豆糕,好奇地问道。 “刘世成那个小妾柳意茹你还记得吧?”赵凝反问道。 又想起那天的龌龊情景,吴小仙脸色微变。 “那个小妾与韩晋元是青梅竹马。”赵凝解释道。 “韩晋元生于商贾之家,从小家境富裕,但他不喜经商,却好读圣贤之书。柳意茹本是他家一下人侄女,因姿色出众,被家人送进韩家,当韩晋元的伴读丫头,其实就是卖给了韩家。后来两人日久生情,韩家也是开明,竟也同意韩晋元娶柳意茹进门。不过还没成亲,韩家便横遭变故,偌大的一家仅剩下了韩晋元一人,韩晋元便没娶成柳意茹。这之后如你所见,柳意茹攀上了刘府的高枝,拿着韩家的聘礼作嫁妆,嫁给刘世成作妾室,风光一时。自己未过门的夫人成了他人妾室,韩晋元还一无所知,一直被柳意茹一家人瞒着。后来事情瞒不下去了,韩晋元想讨一个说法,却反被那一家人污蔑,说是韩晋元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败坏了他们柳家名声。韩晋元没再追究,但他几个好友气不过,将这事写成了诗文话本,足有六十六页之多,整个洛阳便都知晓了这个笑话。” 赵凝满脸讥讽。吴小仙惊得拿着绿豆糕半天,愣是一口没吃。赵凝单手撑着额头: “高门大户中的龌龊事可多着呢,我都见多了。” 吴小仙将绿豆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那韩晋元还要为了柳意茹认罪?” “有的人就是蠢啊!”赵凝摊摊手,“我皇妹瞧中了他,他如今作为吴大师弟子,向父皇讨个一官半职不难的,过两年待皇妹成年,做我赵氏驸马自然也就不成问题。可他不愿,说什么身份卑贱,不敢玷污公主……腐儒。” “那你要救他?”吴小仙问。 赵凝叹口气:“我不救还能谁救?他毕竟与庄生哥哥交好。” 吴小仙点点头,她也觉得这人还挺有意思的,至少是个好人。 “走!”赵凝起身。 “去哪?”吴小仙疑惑道。 “验尸。” 半夜,刘府。祭奠的人早已散去,忙了一日的仆从也已就寝,只剩几个夜巡的家丁提着昏黄的灯笼尚在庭院缓缓穿行。微风吹荡着四处挂着的白绸,一晃一晃,有如身形诡异的游魂,月光下有些瘆人。 灵堂里,两名女子跪着。不同的是,妆容华贵的女子跪在蒲团上,在火盆里烧着纸钱,面容憔悴穿着布衣的女子跪在地上,给面前的女子揉着肩。烧纸钱的,是刘世成正妻王氏,而给她揉肩的,则是妾室柳意茹。 “啪!”王氏忽然转身打了柳意茹一巴掌。 “贱人!没吃饭吗?不知道用点力?” 柳意茹顾不得火辣的脸庞与昏昏沉沉的脑袋,忙磕了个头,重新去给她揉肩。她确实一日没进食,再加上受了不少折磨,实在没了气力了,若不是强提着口气,她怕是要直接晕倒了。但她不敢开口。刘世成活着她痛苦,死了一样痛苦。 “嗒。” 棺木前的纸人突然倒在地上。 王氏身子一僵,柳意茹也吓得清醒过来。 白色的烛火闪烁着,地上与墙上的影子也随之不断舞动,那些纸人的影子尤其诡异。而纸人本身,在烛光的映射下有如索命的冤魂,惨白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瞪大的双目似要将人神魂摄入。本就有些压抑的棺木在昏暗的光线下,如若一座贯通地狱的深渊,好像随时都会爬出点什么(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你……你去看看……”王氏声音发颤。 柳意茹脸色煞白,只能硬着头皮爬起身,颤抖着身子往那边移过去,不知是跪的太久,还是恐惧,双腿发麻,有些不听使唤。不过数步的距离,她却走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她每往前一步,于她与王氏来说,内心的压迫便多了一分,她们的呼吸随之艰难起来,却谁也不敢用力吸气。 终于她到了近前,小心翼翼地查探了番,没有发现异常。她松了口气,将纸人扶了起来。 “一……”喉咙有些沙哑,她轻咳了声:“应是没放好。” 王氏也松了口气,随后因突然受了这么一个惊吓,有些恼怒:“还不快过来!” 柳意茹有些绝望地向她走过去。才走了两步,王氏却突然看向她身后,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随后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柳意茹感觉后背一凉,她缓缓转过头…… 刘世成恐怖的鬼脸距她不过半尺。 她惨叫一声,迅速跑了出去。 待她的声音逐渐听不到了,灵堂角落里两道身影显出形来。 “干嘛不跟外面的人一样打晕?”吴小仙撤去幻术,纳闷道。 赵凝心情愉悦:“这两人活该受些惩罚。” 吴小仙无可奈何,她微微抬手,沉重的棺盖自动掀开,悬浮于空中。刘世成的尸体飞了出来,落在地上。 “将他上衣去掉。”赵凝道。 吴小仙一弹指,刘世成上衣消失不见,露出瘦弱的身躯。 赵凝拿起一支蜡烛,有些嫌弃地靠近了些,上下细细打量着。 “果然,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淤青,肝脏亦无问题,绝非丧命他人之手。依我看,是酒色掏空了身子,纵欲而亡。” “你懂医术?”吴小仙问。 赵凝点头:“从吴署令那里学过不少,没想还是学艺不精,瞧不出死因。” “他是阳气散了才死的,你当然瞧不出来。”吴小仙一本正经道。 赵凝一愣:“你知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吴小仙理所当然道:“看到他尸体的时候啊。” “那你还让我看这混蛋身子?” 吴小仙反驳道:“我这不是听你的?” “吴小仙!”赵凝有些抓狂。 “算了。”赵凝想了想,“你方才说他阳气散了是怎么回事?” “凡人凭精气而生,精气越旺,寿命越长,气运也会受之影响越强。精气散了,自然也就没得活了。” “所以他是没了精气,自然而亡?” “是也不是。”吴小仙组织了下措辞,“精气散是自然而亡,但却不是自己散的,而是有人……” 吴小仙又仔细瞧了两眼,才继续道:“是有人强行将他为数不多的精气聚集,本也不过是缩减十余年寿命,来换得一时的生机,但他确实太虚了,这下便犹如回光返照,死得快也正常。” “那究竟是谁做的?” 赵凝沉思道:“又为何要这么做?与刘府有仇,还是意图陷害韩晋元?” “一般来说……” 吴小仙沉吟道:“这种邪术是要沾染莫大因果的……高修为的,不管是道士还是妖,都不会做这种自毁前程的事。可这种法术又必须炼神以上才能施展……又或者,有本命神通的妖。” “妖?”赵凝一愣,随后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走,我们去找李安世!” 李府,李安世被李宏关进了柴房,还下了令:任何人不允许看望,更不许给他送吃喝。 但就这么一个心头肉,李宏“铁石心肠”,李夫人又哪舍得?跟李宏闹了半日的脾气。不过李宏铁了心要关这个令他失望透顶的儿子几日,任李夫人怎么闹怎么劝都不愿意放人,却也不说关李安世的原因。李夫人偷偷摸摸给儿子送了不少美食、软被不说,最后甚至还塞了个女婢进去。 看门的家丁哪肯?可这李夫人直接拿出了卖身契,叫嚣道:狗奴才,敢不听话便把你卖出去!家丁顿时偃旗息鼓,不敢再出声。 这深更半夜,李安世与女婢欢娱一阵,已是睡沉了许久,梦中却还在与柳意茹云雨。突然间天旋地转,如若跌落深渊。李安世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被倒吊在房梁上,他有些迷茫。但瞬间下意识地大喊“救命”。 面前的吴小仙与赵凝没有理会。 吴小仙摇摇头:“他没有。” 赵凝皱起眉头,她气恼道:“别叫了。” 李安世听出来赵凝的声音。 “公……公主?”他不确信道。 赵凝没有理他:“我问你几个问题,老实回答,不然你就下去陪刘世成吧!” 李安世吓得肩膀一颤:“好……” “你与刘世成拍过狐女?” 李安世犹豫了半晌,才答:“没……” 赵凝直接唤了声:“小仙儿。” 吴小仙屈指一弹,一道细小的电光射中李安世,柴房内顿时响起一阵凄厉的哀嚎。 琼香居的掌柜可是姓赵。 赵凝冷哼了声:“再有半句假话,你便永远不必再开口了。” “不……不敢了……小人不敢了……公主。”李安世苦苦求饶。 “为何要陷害韩晋元?” 李安世哭诉道:“刘世成求不到天工坊的饰品,是我出的主意,让柳意茹去出卖色相。我以为韩晋元会因旧情,而接受此事,谁知他竟然拒绝了,还痛斥我们。刘世成便一不做二不休,污蔑韩晋元欲要强暴柳意茹,后面便起了争端。我若是说实话,我爹一定会打死我的……我不敢啊!而且刘世成被打的时候,我没有出手相帮,刘大人便以此威胁我,我若是不配合,他肯定会报复我的……我是无辜的啊……” “闭嘴!” 赵凝又问:“你们都碰过狐女?” 李安世明白她的意思,忙摇头道:“我没有。我与刘世成凑齐钱后,得了一宿,但当晚我……我是与柳意茹同房的,狐女给刘世成一人享用了。” 赵凝冷然道:“希望下次公堂上你说实话,不然有你好看的。” 李安世忙答应,下一刻他便跌落在地,而面前的两人已消失不见。 赵凝领着吴小仙直奔琼香居而去。 “我们去瞧瞧狐女。” 赵凝讥讽道:“正巧正是那些人尽兴之时。” 第二十六章 真相只有一个 自从狐女到了洛阳,琼香居花坊里,便挑了最好的五间房,重新修葺、装饰了翻,以供狐女居住。 今夜得了狐女的,依旧是五位蒙面客。也不知是狐女果真极美,还是所谓的特殊之效强劲,五位老家伙耕耘了一晚,至今还未停下。 赵凝一脚踹开了其中一间房门,领路的管事已经习惯了,便没有再阻拦。 赵凝与吴小仙立即冲了进去,屋内的美人花容失色,老人第一时间抓起床边的帷帽套在头上,才转过头来捏着喉咙怒斥: “还懂不懂规矩?可是不想活了?” 到底是多吃了几十年白饭,没有一上来便直接说要杀要剐这样的蠢话,毕竟能来这里的都不是无名之辈。 下一刻却是立即跪了下来,依旧捏着喉咙:“见过公主。” 赵凝满脸讥讽,却也不戳破。只看向吴小仙:“如何?” 吴小仙进入房间那刻便闭上了眼,全靠神魂感知。 “与刘世成一样。” “还有几年可活知道吗?” 吴小仙仔细感知了番:“年纪太大了,应两三年吧?” 赵凝点点头,看向那姿色绝佳的狐女。戴着帷帽的老家伙骑虎难下,他听不懂赵凝二人的话,但眼下既然赵凝没有捅破,那他也不会主动凑上去,只求这两个姑奶奶赶紧走。 狐女缩在锦被里,眼神闪烁,美不美倒是其次,只是那娇媚的姿态可非一般男人能抗拒的。灵动的双眼里更是有着摄人心魄的魔力。 赵凝“呵”了声:“妖精。” 狐妖似乎被赵凝吓住了,有些畏惧地往床脚缩了缩。 赵凝犹豫了片刻,问道:“她还能伤人吗?” “她体内没有妖力。”吴小仙有些生气,“被送来洛阳之前应该就没有。她是被人用秘法强制化形的,妖力应该也是那时候失去的,如今就算没有人对她出手,她也离死不久了。” 吴小仙这话一细想……赵凝惊疑不定:“这事我们回去再查查。” 她又看向狐女,道:“先抓一只回去。” 吴小仙拿出“莫失莫忘”,轻轻一摇,狐女不见了踪影。两人没看那老家伙一眼,直接退出了房间。老家伙松了口气,但随后又气不打一处来,好好的雅兴被人搅了,他可是花了大价钱才得的这么一晚。这钱花的真的是……亏到家了。 他取下帷帽,满脸晦气的穿着衣服。 “砰”,隔壁突然传来的巨响吓了他一跳,他立马抓起帷帽重新带上。 隔壁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但又立即止住,他顿时明白过来,这是也遭遇了同样的待遇。没多久又传来几声砸门的声音,老头早已喜笑颜开,心情愉悦。做什么都得讲究一个集体不是? 吴小仙将五只狐女全收进了“莫失莫忘”。 “还是你心细。”赵凝打了个呵欠,“其他狐女情况可能不一样,我差点忘了。走吧!先回去休息。” 已是亥正,赵凝便没回宫中,跟着吴小仙去了那处小院。 吴小仙本来想偷偷溜进去的,但江天站在院门口,挡住了去路。 “师尊……”吴小仙装可怜,“我好累啊,要回去休息了。” 江天戳戳她的额头,脸上看不出神色:“下次再这么晚,我就把你关起来。” 吴小仙吐吐舌头,忙跟赵凝进了房。还站在院门口的江天细细回想了遍,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严厉了? “小仙儿。”赵凝疑惑道:“你师尊怎么会在门口等你?以你的法术,难道他还不放心?” “啊?”吴小仙被问住了,她有些不确定道:“怕我闯祸吧?” “我看不像。”赵凝道:“不过你师尊还挺不错的,也不管你,还给你那么多法宝和法术。不像王爷爷,当初对庄生哥哥可苛刻了……” 第二日早朝,皇帝如往常一般高坐皇位之上,王相依旧半垂着眸子假寐,旁若无人。 台下百官正为刘世成一案争执不下。 本来这案子按当日的审理,已是有了结果。可偏偏御史大夫说是不公,李安世与柳意茹皆是刘世成亲近之人,他们的证词力度不够,又无物证,韩晋元认罪实在是迫于当时压力。 刘渊当场发作,顺带还将李宏拉下了水,说是:御史这话是说李安世欺君瞒上,李宏包庇自己儿子是非不分。李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没开口。 但他不开口,自然有别人替他开口,李宏出身翰林院,翰林院多是一群自视清高之辈。刘渊这话可是炸了锅,一群人纷纷指着鼻子骂刘渊与御史。 余下的官员党派不一,大多数选择看戏。但也有亲自上台的,御史后面站着的是齐王一脉,而天工坊背后的,却不止一家。刘渊本在朝中一直中立,奈何恒王一派想趁此机会拉拢。朝堂顿时成了市井,乌烟瘴气。 皇帝豁然起身,文武官员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齐齐垂下头,谁也不敢再开口。 老皇帝丢下来一只折子,语气平淡: “这是早朝前,齐王世子赵瑾呈上来的折子,你们瞧瞧吧!” 他看向李宏,嘲弄道:“里面可还有你儿子的证词,与你审的可不一样。” 李宏立马跪了下来。老皇帝没理他,看向满朝文武:“此案重新审理,赵瑾主审,三司从旁协理。” 说罢,直接走下皇座,离开了朝堂,王相紧跟其后。 随侍的宦官高呼“退朝”,文武官员跪在地上恭送。 包括齐王、恒王在内的众党首脸色皆不好看。齐王与恒王方才朝堂上一直未开口,手下官员再怎么吵,都有退路,更何况这事跟他们干系不大。但眼下赵瑾参合进来,齐王瞬间成了众矢之的,齐王深感这儿子是真“坑爹”。恒王也气恼,齐王下了场,他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更何况他要拉拢刘渊,眼下也只有亲自出手。 百官各怀心思退出了朝堂。 宫外皇室小院里,吴小仙与赵凝正吃着琼香居送来的早膳。 “你怎么让人把我们辛苦得来的证据给了赵瑾?”吴小仙好奇道。 “这你就不懂了。”赵凝得意一笑,“我父皇跟王爷爷那坏心思,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我这是帮他们布局。” 朝堂里的弯弯绕绕吴小仙不明白,便没再问。 而李府与齐王府里,正上演着父慈子孝的类似戏码,但具体情形却完全不同。 齐王府。 “折子是你呈的?”齐王把赵瑾叫来,脸上瞧不出喜怒。 赵瑾抑制不住喜色,迫不及待邀功道:“对,父王,我是不是立功了?是不是也能当你的左膀右臂帮到你了?” 齐王气得胡子发颤,他是怎么养出这么个蠢儿子的?但转念一想,赵瑾从小便被当作质子留在洛阳,他一直疏于管教,这是他这个做爹的错。更何况,天工坊的事他确实不能坐视不理,而赵瑾也确实能借这次机会立功,得到不少声名。便没那么生气了。 “你怎么查到那么多的?”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宁愿相信皇帝给他让位也不能相信自己儿子的脑子。 赵瑾洋洋得意:“凝儿告诉我的,你看她多向着我,这就为我找立功的机会了……” 齐王扶额:“你就那么喜欢赵凝?” 赵瑾点头:“非她不娶。” (齐王为先皇养子) 齐王叹了口气:“那你便孤独终老吧!也挺好。” 赵瑾一脸懵:“为什么?” “就你还想娶赵凝?” 齐王起身拂袖而去,留下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李府。 李宏叫人将李安世绑了过来,李安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李宏也不多言,上来便是一脚,但用力过猛,父子俩同时倒在地上。 李宏怒气冲冲:“拿板子来!” “老爷!老爷你这是为何?”李夫人拦在李安世身前。 “你让开!还不都是你惯的?” 李宏气不打一处来,李夫人不为所动。 “你可知道他做了什么?”李宏指着李安世,浑身颤抖。 “他竟然在公堂之上撒谎……他竟然当着我的面在三司面前撒谎!今日是圣上不追究,若是治罪,那可是欺君大罪,还背上结党营私的罪名。是要满门抄斩的!今后我那些翰林院的同僚又要怎么看我?他们会说我背弃翰林院,跟刘渊同流合污!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废物?” 李夫人已是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事情这般严重,但她还是觉得是自家老爷太小题大做了。便又道: “圣上这不没治罪么?你堂堂一个刑部尚书,哪用顾及那般多……” 李宏彻底忍不住了,抓起木板对着母子俩就是一顿劈打,母子俩顿时一阵哀嚎。但李夫人还是死死护住李安世。 李宏突然将板子往地上一掷,跌坐在在地上,神色凄然: “天下间哪个父母不望子,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罢了罢了,世间哪有长盛不衰之事?我李家贤良十余代,也是衰败之时了。” 一日后,赵瑾准备妥当,在刑部衙门重新开堂审理此案。与前一次一般,三司、刘渊、吴大师皆到场。但不同的是,三司由主位坐到了堂下,赵瑾高坐公堂,左右两侧却坐着齐王与恒王,如若新的三司。 第二十七章 函谷关 洛阳西边的官道上,一架驴车晃晃悠悠地往西而去。车上坐着一对年轻男女,男子着道袍,女子穿素裙。 “师尊,为何这时候走?”吴小仙还有些恋恋不舍。 “已经耽搁不少时日了。” 江天懒洋洋地问:“还没玩够?” “那倒不是。”吴小仙摇头,“就是这洛阳不愧是凡人都城,吃食真多,赵凝还说过两日带我去尝尝西域美食呢……” 江天忍不住嗤笑道:“怎的这般贪吃?以前你也不这样啊?” 吴小仙没明白他说的以前,回呛道:“那也比你贪钱财这种俗物好的多!” 江天脸色黑了黑,忽然丢过来一本很厚的古书,封面上写着“道德经”。 “将其中文字熟记,一字也不能差。” 吴小仙苦着脸,她又不是没见过《道德经》,哪有这般厚?分明是他在公报私仇!她默默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了一笔。 她翻开第一页,其上密密麻麻的古文看得人头疼。 “凡人朝堂真复杂。” 吴小仙边运起法力祛除体内杂气,边说道: “一个妖害人的案子,也能斗得死去活来。那几只狐妖分明背后藏着阴谋,却也不查,非得抓住那个韩晋元不放,要治他的罪。” 江天打了个哈欠:“凡人七情六欲缠身,容易被妖邪所趁,且看他们能否撑过这一劫吧!” 江天显然话里有话,吴小仙意识到什么,问:“师尊,我们来洛阳有何目的?” 江天望了望天,随口答:“改改棋局规则罢了……” 棋局规则?吴小仙暂时想不明白,她散去心中杂念,捧起《道德经》,认真读着。 背对着她的江天扬了扬嘴角。 …… 函谷关外,一如既往地聚集着各地慕名而来的道家信徒与修行之人,这些人彼此皆以“道友”相称,见面之时认真做着道揖,再口诵几句《道德经》中“无为”的圣人训言。但谁都明白,大家都是冲着那虚无缥缈的太清道韵来的。 神圣出尘的老子像前,每日皆有许多人在此虔诚叩拜,打坐,悟道。 这几日来函谷关的人较往常还要多上一些。来此的散修居多,但有山门的,甚至四山的道士也不少。 关外不远处的官道上,三男两女正往函谷关行来。 走在最后面的吴南星便是武当山的修士,她是太医署令的女儿,天资其实一般,吴署令想要她从医,她也确实在学医上颇有天赋,但她更喜道家学说,便央求吴署令将她送上了武当。如今修道已有十余载,却还是距炼精之境差了那么一些,再不能破境,她便只有回去继承父亲衣钵了。 领头的男子名为柳玄风,是一世家子弟,容貌俊美,正同他们讲述着一些函谷关内的规矩。 “南星?”柳玄风见她眉头深锁,不由关怀道:“可是有何不明白之处?” 吴南星回过神来,忙歉然一笑:“抱歉。” 她又觉不妥,看了看脚下,道:“只是好奇这官道今日为何如此干净?” 柳玄风自信地笑了笑:“先秦时,圣人西出函谷关,紫气东来三万里,文始真人关尹子为了恭迎圣人,清扫官道四十里。” “这个我知道。” 队伍里另外一名女子林茵忙道:“夹道焚香。莫非今日亦是迎圣?可为何不摆香案?” 话音刚落,一队人马抬着几只香案过来,沿道摆好。众人有些傻眼。 柳玄风笑道:“前几日太初宫何观主于望气台施望气之术,据说是得见东边半片天的紫气。消息传开,这两日来函谷关的人便更多了。” 林茵顿时激动道:“莫非我们今日能得见圣人?” “非也。如今仙人都难见到,圣人怎可能出现于人间?”柳玄风摇头,他看向吴南星,故作神秘道:“十多年前,武当赵掌教于此得悟大道时,东边亦有紫气而来。” 吴南星一愣:“有得道的机遇?” 林茵白了她一眼:“再大的机遇跟你我也无缘。” “那可说不好。”柳玄风道:“即便与我们几人无缘,但南星定然有机会,她可是武当山修士。” 林茵立马反驳道:“怎么会?我们中间最有可能得造化的,一定是柳大哥,你上次便能进入第三层了,这一次一定可以悟透大道!” 另外两名男子亦是忙出声附和。 柳玄风笑着摇了摇头:“机缘是大家的,你们既然信任我,我自然要尽全力助你们得造化。” 两名男子立即出言道谢,林茵满眼的倾慕。 吴南星微微颔首,她不是矫情之人,当时柳玄风盛情相邀,她本就是瞧中了他来此求道多年,知晓此地规矩,得道的希望便也更大些。 “我们先去太初宫,领了悟道的法器,再寻地住下,这函谷关方圆五里,皆可感悟大道,那玄而又玄的太清道韵,便在这大道之内,静待有缘之人。” 柳玄风领着几人径直往太初宫而去。 太初宫乃当初圣人著经之地,后来文始真人于此建宫立观,传承至今,历任观主望气之术独步天下,即便是四山,也对太初宫礼敬三尺。 记名分发法器虽是太初宫事务,却并不在太初宫内,道家修行讲究一个清静,但来函谷关求道者众多,太初宫便将之设在关内一座楼宇内,至于太初宫内,非本门弟子不可入。这几日来客过多,记名处已排起长龙。 吴南星下意识便要跟在人群后面,柳玄风却将她拦住。 “我们不必。” 他领着几人直奔二楼,管事的小道显然与他相识,微微颔首,随他们上去。 “我来此多年,这负责记名的刘道长与我交情颇深。” 柳玄风解释道:“自然不必费那般功夫等候,在他这领法器也是一样,还会附送一支太初宫安神香,不过价钱也要贵上一些。” 林茵崇敬道:“这还多亏柳大哥,不然我们还不知何时能办妥当。” 那两位不配有姓名的男子亦是随声附和。 吴南星却是微微蹙眉,这等不守规矩之事,她还是有些抵触。不过为了破境,她深吸口气,一切都是值得。 上了楼,便见到一名中年道士端坐于一只青蓝蒲团上,吴南星多看了几眼,才敢肯定用的是巴蜀那边的流云锦,有些宫里的娘娘用的也是这个。 道士面容白净,气质儒雅。柳玄风上前认真行了个道揖,才道:“这次又要麻烦刘道长了。” 道士缓缓睁眼,瞧了瞧吴南星几人,不疾不徐道:“这次,人有些多啊。” 柳玄风赶紧从怀中取出一只布囊,双手递了过去。刘道长接过,从中倒出一只玉笔来。 “龙虎山所制?”他似有些惊讶。 “道长好眼力。”柳玄风得意道:“正是龙虎山求来。” 刘道长却将笔收回布囊,又推回给柳玄风。几人心一沉,却听刘道长道: “你我修道之人应当清心寡欲,怎可为此俗物所扰?你我相识一场,只需按规矩交纳法器所需钱款即可,若我收你赠礼便是坏了太初宫规矩。” 柳玄风面色一喜:“谢道长。” 刘道长摆摆手,一侧的道童取来五只手环样法器,不知材质。柳玄风接过来,转而向几人介绍道: “要悟透函谷关内的太清道则,必得进入太初秘境,但这秘境仅有此法器可开启。其乃太初宫以函谷关存留的太清道则所练,名唤‘道源’,能感知修士领悟的太清大道多寡,会由低至高显化赤、金、青三色,当法器显化赤色,只要身在函谷关,法器便会将你传入秘境,而显化下一色,道则之力便会将你带入秘境下一层。” 太清道韵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自道德天尊化身留下这缕道韵起,至今无人参透,甚至根本无人确定其是否存在。 但此地确实存有太清道则,十余年前赵光尘于此悟透人间仅存的这道太清道则,紫气氤氲百里,随后便被武当山老掌教收为关门弟子,修为一日千里。 这之后,来此求道之人便愈来愈多。 柳玄风又道:“在刘道长这里购法器,道长会赠一支太初宫安神香,能令人与太清道则更亲近,多几分胜算。几位,合计每人一百两。” 比外面的贵了三倍还多,几人皆是一愣,但眼下也不好说什么,更何况这安神香若果真如柳玄风所说,那即便再贵,他们也愿意掏钱。 第二十八章 圣人? “观主,你确信没看错?” 太初宫内,一紫袍老道正有些急躁地来回踱步。一侧于蒲团上端坐的素袍老道士,便显得愈加超凡脱俗。 “你师兄我还没老眼昏花到那程度,那漫天紫云绵延六万里,如何能看错?” (赤道八万多里,六万是按北纬四十度算的大概数值) “可当初天尊化身东来,也不过紫气三万里,六万里……你当是天尊亲临呢?” 紫袍老道显然难以置信。 素袍老道叹口气:“师兄我也不知为何啊!如今天机不显,也问不得祖师,只能尽我等所能。” 说到这,他忽然问道:“官道可清扫干净了??” 紫袍老道答:“扫了,四十里。” 素袍老道想了想,不确定是什么情况,况且当初圣人乃天尊化身,便是代表天尊,此次若是礼遇过甚,便是拂了天尊脸面。那便还是如祖师恭迎圣人那般便好。 他吐口气:“吩咐弟子这几日一定要小心待客,你也别闲着,去将紫极殿准备好。” “紫极殿?”紫袍老道一愣,随后兴冲冲跑了出去。 素袍老道恭敬地对墙上的文始真人画像拜了一拜,下一刻,双目紫光一闪,人不见了踪影。 函谷关三十里外,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行来,数十名侍从女婢拱卫着中间一架奢华的马车。 马车内,一女婢鼻青脸肿地跪伏着,身子因疼痛而不断颤抖着,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另外一名女婢还在狠狠喘着她。 一名富家千金模样的女子端坐在一只华贵蒲团上,冷眼看着女婢。这贱奴竟然将茶水溅在她最喜爱的仙裙上,害得她不得不将那裙子丢弃,若非要去朝圣,她非杀了这贱奴不可。 “算你命好。”她冷冷开口,神情却如若做了什么大善事一般。 女婢一边忍受着痛苦,一边忙磕着头:“谢主子大恩大德,主子这般心善、至诚,定能悟得大道。” “这还用你说?”女子气不打一处来,“掌嘴!” …… 半日后,马车距函谷不过五里,修士目力远胜常人,这么声势浩大的队伍自然早便被人发现。 不过这函谷关往来的勋贵本就不少,谁也没在意。 可谁知,天边忽然氤氲起一大片霞光,如携万钧之势,奔腾而来,整片天幕刹那间渲染成五色琉璃。 一群道士纷纷惊醒,飞跃而出,齐齐望着官道上徐徐而来的队伍。 太初宫响起三遍钟声,所有弟子托着礼器鱼跃而出。两位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观主也于函谷关前现出身形,齐齐躬身。 吴南星、柳玄风几人站在广场上,举目相望。 “这是哪家的子弟?” 柳玄风身为世家子弟,瞧着马车装饰与侍从、婢女装扮,隐约能琢磨出些什么,但他也不能确定是哪家势力。 “是太常寺卿家的二小姐,李清竹。” 一旁的吴南星脸色不太好。 “李清竹?” 林茵诧异道:“她也需来此寻机缘?她不是武当山嫡系弟子吗?才二十岁便已修至炼精的天才,还要与我们抢这机缘?” 无人搭话。柳玄风眸光闪烁,眼底一抹诡谲之色一闪而过。 马车缓缓驶近,函谷关内外一众修士愈来愈紧张。一炷香后,马车于何观主身前停下。漫天的霞光也于此时骤然散去。 李清竹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车。两位观主小心打量了两眼,一时对心中猜想有些疑惑,不知该如何见礼。 李清竹上前,并无太多敬重之意地行了个道揖:“见过两位观主。” 两位观主相视一眼,微微拱手,笑呵呵道:“姑娘不远万里而来,还请随我等入宫。” 李清竹微微点头,跟着两位观主往太初宫而去。 行至吴南星一行人面前时,忽又停下。 “是你。”她看向吴南星。 吴南星往后退一了一步,一侧的柳玄风却面带喜色,提醒了她一句:“南星,李姑娘喊你呢!” 李清竹瞥了柳玄风一眼,神色莫测。 吴南星不太自然地上前行了一礼,温声开口,唤了句:“师妹。” 李清竹脸色一变,斥道:“师妹也是你配叫的?” 在场众人顿时神色各异,吴南星不慌不忙,认真跪下行了个官家礼仪。 李清竹没再多瞧她一眼。 两位观主不动声色,继续领着李清竹进了太初宫。 …… 据此四十里外,江天满脸嫌弃地掸了掸衣袖,落下几缕霞光。吴小仙看着空荡荡的天空眨了眨眼,方才头顶突然升起万丈紫气,她可是全瞧见了,虽然不知道为何突然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但定然是好兆头,莫非…… 她看了看江天,不太确信: “我就是那能得太清造化的天选之子?” 江天哂笑:“你说是那便是吧,也不算错。” 吴小仙喜不自禁。 江天赶着驴车,瞬息百步。官道一尘不染,残留的丝丝紫气绽出瓣瓣青莲,两侧香案青烟袅袅,升起朵朵祥云。 “老头子真讲究……” 江天神色不屑,却没有再散去这般异象。 太初宫内,两位观主迎着李清竹入了紫极殿。大殿质朴无华,除却主位上一只陈旧蒲团与一张桌案,再无其他。但其内四处弥漫的紫气之浓,闻所未闻,实乃整座函谷关太清道则最完善之地。 李清竹嫌弃之意溢于言表,她挥挥手,随侍的婢女忙跑出去。不消片刻,不少人搬着各色用具进来。李清竹将主位上的蒲团一脚踢开,指示随从将一把精致的木椅搬过来。 身着紫袍的柳观主脸色大变,一侧的何观主却不声不响地将他拦住。柳观主神色极差,但还是随着何观主拱拱手,退出了紫极殿。 “师兄,你干嘛拦着我?”柳观主气得发抖,“那可是圣人坐过的蒲团,千年来再无其他人碰过,她竟敢!” 何观主忙摇头:“当下还不清楚她是何来历,万不可得罪,若同为圣人,自是可以。我知你有疑虑,但天尊神像与祖师像并无任何示下,许是默认此事。” 柳观主顿时泄了气,有些小心地往天上望了眼。 紫极殿内,李清竹卧在才让人安置好的软床上,几名女婢在一旁小心伺候着。她还有些怒意,这太初宫的道士未免太不识相,她堂堂太常寺卿家的千金,竟然就让她住这种地方。越想越气,她一脚踢在一名女婢上,那女婢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 她骂了声,换了个姿势,就寝。 她从不修行,这大殿里浓郁的紫气,她并不能感受其中的奥妙。世人说她天资卓绝,但这并不是事实。她的父亲是太常寺卿,总理天下教务,自是能收罗天下秘法,其中便包括某些禁术。倒也不是什么害人性命的邪术,不过是一部功法分主次两部分,她修主,另外寻几个人修次,她即便不修行,只要那几人修行,他们的功力便都是她的。 那几人都是她家从小养到大的仆从,只为供养她修行,此次也带来了函谷关,替她感悟这太清大道。她从来不是喜爱道法之人,修行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那六皇子…… 江天、吴小仙二人入了关,瞧着满眼的道士,二人齐齐扶额。 “先寻个住处。” 这是江天每到一处必先做的事,不为其他,只为尽早寻到最廉价的客栈,好安心。 可这次他注定如意算盘要打空了,这函谷关想寻个住处何其难?不少道士都是选择风餐露宿,以天地为被席。这关内的住处,非百金不可得。 江天被最后一家赶出来时,冷着张脸。那管事的还讥讽道: “想寻便宜住处?去太初宫啊!人家不要钱。快走!” 不要钱?江天暂时原谅了他的无理。他春风得意地一拍驴子脑袋: “走,去太初宫!” 那管事的笑的愈加放肆:蠢蛋,不知天高地厚。 江天没计较,吴小仙却挑挑眉,手指微勾,一阵风吹袭过去。 “轰”。面前的客栈顷刻间支离破碎,片刻后,一堆人从“废墟”中爬出来,灰头土脸,骂骂咧咧。管事的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趴在“碎屑”上痛哭流涕。 是赵光尘的招式,与上次茅草屋一般。江天嘴角抽搐。 与此同时,太初宫,祖师尹喜的画像凭空自燃,看守的弟子吓坏了,却怎么都无法将火熄灭。 太清殿无故坍塌,道德天尊神像不见了去处。其他各处更严重。 半炷香后,李清竹被赶出了太初宫,太初宫大门紧闭,今日谢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