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装夫君总想祸害我》 第一章 半红小镇 水雾蒙蒙,白茫海面上一艘暗沉大船缓缓向港口停靠。 大船包厢里,一身鹅黄轻衫、梳垂挂髻的侍女步履款款掀帘进了包厢。软榻上的女子听声看过来,眉眼稀疏,懒懒的用素手撑住瓷白额角。 “可是要到港口了?” “是,郡主可要梳洗一番下船去瞧瞧?” 侍女询问的极为小心,声音柔和的让人沉溺。 她借收拾郡主脚下的散乱书稿的机会打量郡主,见郡主没有沉浸在悲伤中,这才大着胆子继续劝说: “人说北有永安,南有长宁,不及西边半点红。难得有此机会经过半红小镇,郡主何不玩耍一番?” 软榻上的郡主轻轻敲击脸颊,看着脚下的侍女。 眼前的侍女是她被父亲连夜赶走时塞过来的,名为断荞。 那天夜里还下着暴雨,父亲根本没有亲自出面,直接吩咐侍卫带着她离开。她自然不愿,闹着要去寻父亲,却是直接被小霍公子敲晕,再醒来,已经在大船之上了。 说来可笑,她这位郡主当的着实尴尬。 父亲为南红国的开国第一大将军,朝中无人不敬畏三分,就连新帝见了也要给几分薄面。有这样一位尊贵的父亲,她的身份自然是高贵万人羡慕的,然则她并不是将军夫人所生,而且行为举止多多被约束,在将军府也并不受宠。 第一大将军没有将军夫人,却有一位护得极为严密的女儿,就是当今的郡主。封号呢?没有。 南红国皇室之人并不多,迄今为止也只有大将军的女儿封为郡主。据说当时大将军是很高兴为女儿请封,后来却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人们也就郡主郡主的叫着。 外人不知道,郡主靳菟苧却记得很清楚。午夜梦回,多少次被尖锐的求救声惊醒,呼救的人是她的母亲,而施暴者是她的父亲。 那时她才五岁,却也能记事,父亲开始还高兴的与母亲商讨女儿请封的名号,后来不知怎么,两人竟然吵起架来。 在外不苟言笑沉着冷静的大将军,在母亲面前红着脸怒目圆睁眼,小小的靳菟苧吓坏了躲进桌子底下,接着就是母亲的呼救以及父亲的暴怒,一室污秽。 小时候,靳菟苧以为父亲会要了母亲的命。长大后从画本子里,学堂间杂七杂八的闲话中,她才知道父亲对母亲做了什么,她并不觉得男欢女爱美好,只觉得厌恶肮脏。 靳菟苧知道,自己在父亲面前什么都不算,若不是因为母亲在意她,父亲早就忘了她这个女儿,任由她在偌大的将军府自生自灭了。 可是父亲也并不是那么喜欢母亲,不然这么多年也没有给母亲任何名分,动不动就会发脾气吵闹,恩爱夫妻不是这样的。 世间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但是靳菟苧唯一确定的是,有母亲在一天,才有自己的一日活路。 眼前侍女断荞尽心服侍,怕也是因为此次西行母亲恼了父亲,父亲这才嘱咐侍女仔细照料,希望她回去之后,能好好哄母亲开心,能为父亲说上好话最为重要。 她一直都知道,父亲的爱,是需要她换的。 轻声叹气,靳菟苧收起素手下榻,坐在梳妆镜前,“还有几日能抵达上京?” 断荞见郡主起身就知道她这是同意下船了,微微一笑,手中温柔地为郡主挽发。 “今夜在半红小镇留宿,船上需补充些用品。明日加快步伐,争取十日之内回京。” 靳菟苧慢慢点头,确实是很赶,怪不得断荞提议她下船透气,估计接下来都不会停船了。她其实很想慢慢的行船回去,但是她的话向来没有用,比不上小霍公子,也比不上侍女断荞。 某种程度上,靳菟苧就是一个被架空的傀儡。 细细打扮一番,靳菟苧在断荞的陪同下出了厢房。甲板上,海风阵阵,一身便装的小霍公子与将士勾肩搭背,笑声阵阵,有眼尖的将士瞧见了郡主,用手捅捅小霍将军的肩膀。 小霍将军咧着白牙回头撞进靳菟苧毫无波澜的桃花眼中,心中暗叹真是白瞎了这么妩媚的一双明眸,他甩开兄弟们往靳菟苧这边来。 “小兔子,还以为你至今昏迷不醒呢,怎么不一路睡到将军府好告我一状?” 靳菟苧微低头,她比不得霍寅客。 霍寅客的父亲是大将军的一把手,而霍寅客这几年来也在大将军手下得到器重,是国之栋梁,民间甚至有人戏称,小霍公子说不得是南红国的下一任大将军呢。 一个不受宠的郡主和未来的卫国将军,靳菟苧完败。她知道自己是被舍弃的一方,也努力避开霍寅客,偏霍寅客每次都来挑她的刺。 见人不理睬,霍寅客踢了踢船身,“小爷我敲的是你后颈又不是你喉咙,难不成我神功练成把你喉咙也一起伤着了?” 有病! 靳菟苧不想和他说话,只面无表情的越过他等船家停好船。身后的断荞不敢得罪小霍公子,鞠躬道歉后才追上郡主。 郡主一走远,将士们又围上霍寅客,“小霍公子怎又招惹郡主呀!” “嘿嘿,咱们又不是不知道,小霍一日不招惹郡主,第二日肯定就巴巴凑上了!” “郡主太冷淡了,一点小女孩的娇俏灵动都没有!” 霍寅客才不承认自己三天两头找郡主搭话,他是因为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才不得不接触她的,但是听到最后一句话,他眯起眼睛。 “混账!郡主也是你能评头论足的!” 虽然这人说的是事实,但是公然说郡主的不好是为抹黑将军府,霍寅客自然不喜。那人已经跪在船板上,身子伏得极低。 “属下一时口无遮拦,属下知罪。” “自去领罚,三十军棍。” 身子一晃,三十军棍也算是不小的责罚,跪伏的人咬牙领罪,余下的将士也暗暗记在心中,对于郡主多了一分慎重。 船已经靠岸,靳菟苧正扶着侍女的手下船,平淡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欣喜或者紧张。但霍寅客知道她是怕的,不然也不会抓住侍女的手,她向来不喜欢麻烦别人。 眼见靳菟苧已经安全下船,他想也没想直接飞身往她身边去。“小兔子,你得在我的陪同下才能下船。” 霍寅客也要一起? 靳菟苧蹙眉看向断荞,显然断荞也不知情,看来是霍寅客自作主张想要跟上来。想到霍寅客讨人厌的脸,靳菟苧实在不想和他一起逛小镇。 “霍寅客,父亲并没有要你寸步不离的守着我。” “谁,谁想守着你了,我要保你安危。你若有任何差池,我回去可是要挨骂的!” “小霍公子真是贵重呢,我是受伤,你是挨骂。” “这是一个比方而已,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可是又有人在你面前说三道四了?这话让大将军听到,又要训斥你自轻自贱了。” “我何时自轻自贱了,不是本来就如此吗?在大将军眼里,可有我这个女儿半分位置?” “你,你,你……” 斟酌话语,可是直心肠的霍寅客并不太会安慰排解人,“我不与你争辩,反正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靳菟苧别过小脸,因为刚刚的对话,心里徒生恶气,明明她是主、霍寅客是仆,可是她处处受他制约,偏霍寅客凑过来笑着说。 “我得管着你,而且你不能违背我的命令的,这可是大将军亲口说给我们的,你想违抗大将军不成?” 违抗父亲?靳菟苧哪里敢。 第二章 捡到美人 靳菟苧缓慢的抬手,霍寅客以为她要擦脸,谁知靳菟苧双手搭在他的腰间,伴随着他惊讶的质问,靳菟苧猛地使力将他往身后推。 霍寅客常年在军中训练,全身都是肌肉,哪里是靳菟苧推得动的,但是看靳菟苧难得的恼怒表情,他笑着往后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后是大河。 “小兔子,你怎么总是不自量力?” 靳菟苧小脸憋的通红,手上使出全部力气,“我就是要推你!” 娇娇嫩嫩的小女生声音,再加上脸颊一片绯红,霍寅客身子一软,恍惚还以为是靳菟苧在撒娇,他不好意思地想要抽身,此时却已经来不及,靳菟苧使劲把他推进了大河里。 扑通一声,惊呼一片。 将士们见小霍公子落水,纷纷像下饺子一样下水去救人,还未近身,小霍公子就浮出水面,一把抹去脸上的河水,似笑非笑的冲将士们吼道: “蠢货,都下水干嘛,小爷还不会水吗?丢死人了!” 众将士囧,慢吞吞地往岸边游时,小霍公子运功飞身上岸,留下他们在水中面面相觑。 说实话,被一弱女子狼狈推下水,霍寅客还从来没有这么出丑过。湿淋淋的他接过将士递来的宽大衣袍,视线将港口扫一遍,果然不见靳菟苧的身影,啧,小兔子跑的真快。 靳菟苧把霍寅客推下水后,拉着断荞就跑,直到藏匿在热闹人群中,靳菟苧的小心脏还嘭嘭嘭地剧烈跳动。 “郡主,慢些,小霍公子应该追不上来了。” 摇摇头,靳菟苧冲断荞轻笑,笑意直达眼底,一双桃花眼水波潋滟,勾人的紧,断荞不由怔愣,待反应过来忙低下头。 “断荞,我刚刚可是把霍寅客推下水了呢!” 想到平日处处被霍寅客欺压,今日让他在异乡众人面前出丑,靳菟苧就欣喜不已,连带着看半红小镇上的风物也格外喜欢。 半红小镇之所以在南红国出名,不仅仅因为它是处于南红国与其他两个国家交接的重要地势上,更是因为一个美丽传说。 传说,樵夫捡回来一个仙子结为夫妻,儿女绕膝后仙子被迫回仙山,樵夫将两个孩子装在扁担里千里追妻、日夜不息,终于感动上天,在半红小镇将仙子归还。仙子和樵夫得偿所愿在半红小镇定居下来,保佑小镇风调雨顺、无灾无祸,人们将此地奉为被神明祝福的地方。 因为美丽传说,半红小镇虽然是边陲小地,却很繁华。街道两边人群熙攘,有卖女子首饰胭脂的,有各国小吃点心的叫卖,杂耍团的小猴爬上长梯,卖花摊位旁的书生为他人执笔写信…… 心情甚好的靳菟苧玩的尽兴,就连断荞也跟着开了眼界,不知不觉已经有些晚了,断荞开始催促郡主回船上去。 “可以不回去吗?你看好多女孩子提着灯笼出来,晚间一定更好玩。” 断荞板起脸,“郡主不得任性。” “那我们买盏灯笼带回去吧。”靳菟苧知道,在做决定的事情上,自己是做不得主的。 靳菟苧看了好久,一直走到街尾最后一家卖灯笼的摊位,知道再没有理由拖延下去,她只好认真挑选起灯笼。 各色灯笼琳琅满目,靳菟苧很喜欢小兔子的灯笼,但是她不忍心将小兔子带进沉闷的将军府,违着心意选了一只龙头灯笼,这才让断荞付钱。 “郡主刚刚瞧了小兔子那么久,怎么最后没有买下来?” 手指轻点龙鼻,靳菟苧又恢复成那个不喜言笑的郡主,“太弱了,受不住。” 小兔子太柔弱了,怎么可能受的住将军府里的明争暗斗。她生下来没有选择入了沼泽,可是可爱的小兔子还有选择,它能遇上一个明媚的小姑娘带它回家,而不是来到将军府。 断荞自然听不懂,但是见郡主兴致不高,也就没有多言。 只是穿过巷口之时,巷子里明显的打骂声吸引了靳菟苧的目光。断荞皱眉想要阻止郡主,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出言,靳菟苧就看不过一大群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她手中的龙头灯笼直接甩进巷子,打断施暴。 “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断荞!” 五六个大汉闻言向靳菟苧扑来,断荞不想出手也不行,她一把拉过郡主到墙边,转身就与大汉打斗起来。 靳菟苧自然信得过断荞的武功,毕竟是父亲手下培养出来的人,武功不过关是不能出训练营的。 她抬步走到角落的女孩身边,一身麻衣的女孩已然昏迷过去,两个麻花辫也被扯得乱糟糟的,靳菟苧蹲下身子用丝巾细细擦拭她的小脸。 灰尘褪去,好一张倾国倾城的瓷白小脸。 三两下,断荞就将大汉们揍倒在地。良好的教养使然,断荞并没有仗势欺人,只轻轻拍拍衣服往郡主身边去。 “郡主。” “断荞,她好美……” 和靳菟苧对地上小女孩美貌的由衷赞美不同,断荞盯着祸国殃民的脸皮,提醒郡主: “郡主不可惹事。这人肯定大有来头。” “我知道……”靳菟苧自然明白,可是这样美的一张脸,像是天上珍宝,让人见了就惊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靳菟苧凝视着女孩的脸,“没有自保能力,该怎么苟活?” 就像她,没有一点点可依附仰仗的力量,只能尽力攀附父亲。 “郡主。”已是警告。 抿唇,靳菟苧抚摸女孩身上带着咸臭的麻衣,“断荞,我要带她回去。如果她清醒过来自己要走,我自会放她走。” 还不待断荞拒绝,旁边的大汉战战兢兢往前上一步,“不行,你们、你们不能平白无故带人走,她可是我花了一百两银子买来的!” “你们从哪里买来的人?可有凭据?” 大汉掏出一张卖身契,胆怯的看一眼断荞,怕她上来抢连忙又塞回去衣服里,“丫头卖身契还在呢,白纸黑字我可没有诳你。” 靳菟苧看一眼断荞,断荞别开脸。靳菟苧自行取腕间玉镯,断荞气到跺脚,先一步丢给大汉银子,把卖身契拿回来。 大汉拿了银子,纵然可惜了地上女孩的好颜色,可是他们打不过人也没办法,只好嘟囔着离去。 悠悠戴好玉镯,靳菟苧想要把地上的女孩扶起来,生气的断荞一言不语,直接将人背在后背。 “郡主还有一路的时间思考,一会儿要如何向小霍公子解释。” 断荞的语气有些重,脚步也走的比较快,但还是气不过,又补充道,“郡主下次别再动不动就要把玉镯舍弃,大将军可是费了不少功力才找回来的。” 靳菟苧丝毫不在意,她仔细看了一番昏迷女孩的卖身契。女孩名为花解语,半红小镇人,是青馆里的舞妓。 如此说来,靳菟苧真的救花解语于水火之中,如果她就此落入那几个大汉手中,前路堪危。 第三章 青梅竹马 回到大船上时,船家已经焦急等了好一会儿,靳菟苧让人将花解语带下去好生照料,又嘱咐了请大夫过去看看,这才回自己的厢房。 一开门,案前坐着的就是小霍公子。靳菟苧也不惊讶,她淡淡地说了一句等会儿,转身就去屏风后面。 “靳菟苧,我给你说,你推我下河的事情可没有这么好……翻篇……你、你、你怎么一点郡主的样子都没有!外男还在屋里,你就堂而皇之的换衣服!” 霍寅客是跟在靳菟苧身后的,刚到屏风前,靳菟苧的外衫搭上了屏风。他一愣,马上明白过来她是在换衣服,一张脸由白变红又变黑。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低声呢喃着,霍寅客抬脚往外走,谁知靳菟苧已经披上一件外衫从屏风后面姗姗走出。 视线相对的一瞬,反而是他这个男子感到不好意思。 霍寅客恼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知羞,如果是别的男子,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低头倒了两杯热茶,靳菟苧用眼神示意霍寅客坐下,“你也知道我还要名声呀,那你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坐在我房中算什么?” “我能一样吗!还不是因为你久久未归,我怕你卷了包裹就跑路了……” 卷铺盖跑路,靳菟苧确实想,但是没想到霍寅客竟然看出来了。她敛容喝茶,素白的小拇指微微颤抖。 霍寅客话一出就有些后悔,这件事情点破了对谁都不好,看到她颤抖的小拇指,他一下子软了脾气。 “靳菟苧你到底是大将军的女儿,大将军他不会亏待你的,何必要和大将军斗气呢。” 斗气? 靳菟苧心中叹气,她何尝不想无忧无虑的当郡主,可是大将军府的明争暗斗不允许,母亲的名声不允许,父亲的压迫利用不允许。 她不是斗气,她只是在为自己谋划,未免有一天变成棋盘上被吃掉的棋子。 “这次回去,你好好准备金秋盛典,待拔得头筹,大将军应该就不会再因为你最近的不安分而生气了。” 靳菟苧放下茶杯,恍惚间霍寅客从她的眼中看到一丝暗淡,他要细细寻找,哪里有任何其他情绪,靳菟苧依旧是古井无波。 “霍寅客,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吧……” 他们相识多年,因为父辈的关系,霍寅客甚至在将军府也有自己的专属客房。 很小的时候,靳菟苧就不能常常见到母亲,她哭闹撒泼,被父亲狠心关进祠堂,一场大病后她沉闷下来。后来还是霍将军不忍心,安排小霍公子陪在她身边,她才又慢慢有些生机。 只是,十三载陪伴,到底不入心。到现在,靳菟苧看不惯霍寅客,霍寅客看不懂靳菟苧。 “你,你说这个做什么。哦,我都忘了自己还在生气你把我推下河水的事情……” “那就再加一件生气的事情吧,我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位女孩。” “什么?你随随便便就乱带人回来!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少人想接近你这个郡主,万一是奸细怎么办!”霍寅客生气到差点拍桌子。 “不会的,人就在船上,是来历清白之人。” “不行,立刻将人送下船。”霍寅客说着往外走,俨然是要叫人。但是靳菟苧也站起身来,喊他的名字,“霍寅客!” “你口口声声让我好好做郡主,难道郡主连留人的权力都没有吗!在你眼里,可否有一刻是把我当郡主看待的!” 霍寅客脚步丝毫不停,直到出了门才低骂一句。这还是靳菟苧第一次用郡主的身份来说事,他倒要看看她带回来的是什么人,竟然让她如此大动干戈。 昏暗厢房里,姿容妍丽的女子与灰尘家具格格不符。 霍寅客过来时,大夫刚离开,断荞在旁边吩咐下人们不得怠慢。 明眸皓齿,虽然还在病中,榻上女子的好颜色也让霍寅客顿住了脚,他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来。 旁边的断荞上前与霍寅客说话,“小霍公子,此女就是郡主带回之人。” “她有何疾?” “并无大碍,一些皮肉伤。只是嗓子被药物所伤,一时半会儿说话艰难。” 点点头,霍寅客抬脚往花解语床边近几步,“姑娘既无大碍,明早便可下船。” 床上的女子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向,只一双水雾迷蒙的眼眸看向霍寅客。霍寅客脸颊顿时红了,他清咳一声,“盘缠问题你不用担心,往后寻个住所好好过日子。” 怪只怪女子太美貌,霍寅客的狠话全然说不出来,见她没有反对,霍寅客丢下一句好生照料就匆匆回房。 这一场兴师问罪,竟是败在了女色上。 靳菟苧睡前听断荞讲完后,不由摸摸自己的脸颊。她的容貌并不出彩,相反只能说得上清丽而已,只有一双桃花眼勾人,可是她很少笑,一汪春水也只能是死水。 次日,晴空万里宜出行。 青纱帐里,靳菟苧还在睡梦中,梦中难耐的痒意让她醒来,入目是一张妍丽的脸,她微微啊了一声,想起这人是她昨日带回来的女孩,这才慢慢从薄被中坐起。 “你怎么进来的?”房门紧锁,没道理人就平白无故出现在她的房里。 花解语指指大开的窗户,靳菟苧了然,“你来见我可是想要留下?” 昨夜她已经让断荞传达过自己的意思,去留都随花解语,如今翻窗而来,想必其中也有霍寅客逼迫的缘由。 门外的断荞已经等候多时,此刻听到房内动静,这才敲敲门请示进来,得郡主许可后,三四个侍女随着进来服侍洗漱。 “郡主今日可还要食粥……她为何在这里!” 靳菟苧摆摆手,“我已决意收下她,记得着人为她准备衣服。” “郡主!小霍公子不会答应的!” “嗯,他这不就来了嘛。” 话落,霍寅客就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四五个将士。 “靳菟苧,马上就要开船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霍寅客说话间,两个将士就上前去抓花解语,花解语似乎被吓了,连忙往靳菟苧身边来,沙哑的嗓子惊了一屋子的人。 “郡主……救我……” 声如啼血老鸦,不堪入耳。 靳菟苧也因花解语的嗓音怔了下,匍到在地的女子手腕间的伤痕十分刺眼,她拂开断荞,亲自将人扶起来,“人是我带回来自然由我做主,怎么,小霍公子难不成要连我这个郡主也一起赶下船!” 房门大开,里里外外都是侍女将士,靳菟苧当众的话着实没有留一点退路。霍寅客铁青着脸,沉步靠近靳菟苧。 低声,“小兔子,希望你只是一时心急而乱咬人。” 靳菟苧别开脸,坐回梳妆镜前,态度坚决,“小霍公子,可以启程了。” 厚重的脚步离去,断荞小心的为郡主上妆,知道郡主心情不佳,也不敢多说,一时间只听海鸟啾啾,水波翻涌。 启程,回京,无可阻拦。 用过早膳,靳菟苧慵懒的靠在窗边看水。房门轻响,是换上侍女衣服的花解语。 大概从来没有穿过这种服饰,花解语的扣子扣反了,靳菟苧招手唤她靠近,慢条斯理地帮她重新扣衣。 “我并非要你为婢,能有自由身自然是好的。只是现下你无处可去,待到京城,你可自寻去处。” 第四章 爱慕之心 花解语低下的秀眉轻挑,只是靳菟苧并未察觉。事实上,花解语身量虽纤细,但个子比靳菟苧高出了一大截,甚至于比断荞也高一些。 “私下你我不必主仆相待。” 花解语也确实没有多少下人的自觉,他自靳菟苧话音落下,就自然地坐到对面,不算雅致地为靳菟苧添茶。 “你芳龄几许?” 花解语比了个十六。靳菟苧点点头,“怪不得,原是你年长些。不知待我到碧玉年华,又身在何方……” 微低头,花解语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下意识想要盘腿坐上来,却因为服饰的原因顿住,微恼地一口气将热茶喝下。 靳菟苧将她的动作全然看在眼底,想来是小镇里的女子,举止并不雅观,她也不多在意,交代花解语可自行续茶,便轻轻将脑袋靠在窗扉,望着碧海蓝天发呆。 等中午断荞过来传膳,靳菟苧才发觉花解语完全熟睡。她轻声出了门,提议换间屋子用膳。断荞死劲咬了咬牙,丝毫不掩饰冷意地看了花解语一眼,这才陪同郡主出了房间。 房门关上,紧闭的双眼睁开,眼里清明一片。花解语缓慢坐起身,他对于别人不善的目光十分敏感,早在两个小侍女嫉妒的打量下,他就醒过了。 室内无他人,他放松下来舒展颈骨,喉咙间的突起因为大力扭动而越加明显。大手拿起案几上的糕点,入口满是甜腻,皱眉,极其厌恶地随手将一碟子糕点扔进大海。 霍寅客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自从出发的那天早上气愤离开,他再也没有主动找靳菟苧说话。偶尔在甲板上遇见透风的靳菟苧,他也是冷着脸和其他人离开,俨然没有把靳菟苧放在眼里。 靳菟苧最开始微愣,后来几次就看开了。不过是又多了一个瞧不起她的人,没什么。到后来,她自动错开霍寅客。 相知数十载,这是他们第一次冷战。以往也不是没有吵架过,但是霍寅客总会腆着脸凑上来,或者因为大将军的原因而不得不将旧事翻篇。 眼下在大船上,他们已经有七天没有说过话了。靳菟苧已然适应,她近来爱看大海,经常窝着看流水,旁边陪伴的是哑声的花解语。流水美人,靳菟苧竟然有一种治愈的感觉。 然而,花解语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不适应穿女装,每次行走他都觉得裙摆碍事。他不喜欢太清淡的膳食,未能吃到好肉让他心情更加烦闷。他厌恶所有人盯着他的脸看,包括郡主靳菟苧,这让他感到被羞辱。 只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如今隐瞒身份逃亡,只能伏低忍耐。多少次,看着滚滚流水,他心中的恨意翻滚。终有一天,他要夺回一切,要将所有看不惯的人踩在脚底。 夜,细雨,船行第九日。 即便来人放轻了些脚步,花解语还是一下子醒过来。嘴角挂着笑,他静静地看着房门微开,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蹑手蹑脚进来。 来人急切的扯裤腰带,睡觉前的劣质迷香应该就是出自这人之手,厌恶地看男人往床榻间去,花解语一脚踹过去,男人受力扑倒在窗前。 “什么人……大爷的……” 冷笑,此刻的花解语和白日里柔柔弱弱的样子一点不同,他快速出手隔着棉被对着胸口就是一拳,男子吃痛惊呼,下一拳直接往他的喉咙而去,闷哼几下,男子受不住昏倒过去。 脚下之人没了动静,花解语嫌脏,带着被子把人扛起来。 甲板上,夜风阵阵,扑通一声,极为突兀。 “你丢了什么?” 花解语回头,是霍寅客,他眼中带着冷意,美貌看久了果然没有什么用。 花解语踢了一脚石头,这石头是用来压住船上的绳子的,好几块,很重。 霍寅客看看石头,又盯着花解语单薄的身子看,“大半夜不休息,到甲板上来扔石头?” 不语,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告退礼,花解语往船舱而去。霍寅客盯着她的背影久久,直到看不见人了,霍寅客才收回视线。 “小兔子,最好祈祷你带回来的是一朵娇花……” 声音低沉,与大海融为一体。 因为下午就能到到达京城,靳菟苧显得有些烦躁,她丢了手中的杂书,在房内踱步。 “郡主可是烦闷,不如去外面透透风?”断荞提议。 犹豫了下,靳菟苧换了外衫往甲板而去。河水两岸是一些林木,郁郁葱葱,很是养眼。 有将士遇上了郡主,都主动退避,靳菟苧知道他们肯定是得了霍寅客的命令才如此。 耳边,断荞向靳菟苧讲着进来贵女门的动向,为了融入这个圈子,在圈子里争得一席之地,这些功课少不了。但是靳菟苧很厌烦,贵女圈里是非多,捧高踩低为常态。 听听,不过短短几天,丞相之女参加宴会当众揭穿了其妹妹的假面;诗会上,太傅嫡女作诗映射对小霍公子爱意,惹得全城女子倒酸水。 “嗯?爱慕霍寅客?” 面对郡主的诧异,断荞轻叹点点头。京中多少女子,因为霍寅客与靳菟苧走的近,私下里看不惯她,言语多不善。而今,这些话倒是说到另一个女子身上了。 “郭谨偈是魔怔了不成?霍寅客这样爱鸡蛋里挑骨头的人也喜欢?” “郡主,小霍公子在京城可是才名冠城的人呢,多少深闺女子为能和小霍公子说上话而开心。” “霍寅客面对其他女孩子时,也是跳着脚,讲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哪能呀,也就是对着你,小霍公子才会生气。别人面前,可都是彬彬有礼的。” “谦恭有礼的霍寅客?十岁成名之后,他早就不知道礼这个字怎么写了。” 断荞不敢接话。 事实上,小霍公子平日很是和煦,但是一些冒犯性的话没人敢讲。也就是郡主能直呼小霍公子的名字,小霍公子也只有在和郡主一起时,更加随意放得开。 有时候,断荞甚至觉得京中关于郡主和小霍公子的流言不无道理。只是,一个被护得太好,完全听不到详细。一个忌讳名声,最听不得人说这些。 凉风迎面,两人行走至后舱,断荞轻声提醒郡主小心脚下,靳菟苧还没应答,就听一阵劈里啪啦的声音。怕有危险,断荞立刻将郡主拉到身后,从拐角处出来的是霍寅客。 虎着脸,靳菟苧从断荞身后走出来,“你在这处做什么?这会儿不该安排下船事宜吗?” 霍寅客衣服有些凌乱,再加上刚刚的声响,靳菟苧直觉不对,抬脚就往里走,却被霍寅客生生扯住。 “这里不该是你来的地方,回去。” “整艘船都是将军府的吧,我为何不能往这里来?” “妨碍公事。” “什么公事要在人少走动的地方办理?还是说你有什么见不人的……” “放屁,爷我在查犯人。” “我又不是没见过你查犯人,你拦我做什么?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做贼心虚?” “心虚什么?我行得光明磊落!” “那你就松手呀!” “不行,你不能过去。” 有病!所以说这样子的霍寅客到底哪一点值得郭谨偈喜欢了? 第五章 互揭伤疤 恼怒的靳菟苧抬脚去踩霍寅客的靴子,霍寅客灵敏闪过,几个来回,没有踩到人,靳菟苧自己倒是累了。 霍寅客占了上风,嘴角刚勾起笑意准备打趣靳菟苧,谁知道靳菟苧一脸惊讶的看向前方,那里被黑布遮住的地方露出来,一声沙哑的“郡主”掀开新的浪潮。 黑布之下,花解语衣衫不整,墨发凌乱不堪,水汪汪的大眼泛着红,露出的胳膊上明显的红色手印,这一幅模样,让人不往女子被欺辱的方向想都不行。 霍寅客微张着口,明明他把人遮住时衣服头发都是好的,他发誓自己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碰过花解语。他只是怕靳菟苧包庇花解语,想要等花解语招供了之后再当靳菟苧的面揭穿,谁知竟然被花解语摆了一道。 他呆住的模样落在靳菟苧眼中,完完全全是恶迹暴露的心虚。连一旁的断荞也用谴责的目光看向霍寅客,娇软美人被欺负成这个样子,任谁看了都会怜惜。 “公事,好一个公事!”靳菟苧冷笑着,脚下用力猛踩,慌乱的霍寅客根本没有想躲,靳菟苧的冷笑让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靳菟苧,我确实在办公事。”带着一丝急切。 “公事就是见色起意,滥用权职,欺负女子吗?小霍公子办的真是好差事!” “你不信我?花解语涉嫌谋害将士,昨夜她就是在这里将人抛下船的!” “霍寅客你真是没救了,花解语无缘无故为何要去谋害将士?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抬得动成年将士!” “昨夜,我清楚地听到她扔重物入河里的声响,不管怎样她和失踪将士之事定有牵连。” 一旁被断荞扶起的花解语,迷蒙着双眼摇头,虽然哑着嗓子,依旧急切的开口,“不,郡主,我冤枉……” “你闭嘴!” 霍寅客暴喝,他算是知道了,花解语就是一个披着面皮的美人蛇,趁人不防备就咬上来。 四周突然很静,静到连风过都能留下痕迹。 “靳菟苧,说话,你信我还是信她?” “我信我自己的判断。” “那你的判断是什么?” 往后退几步,靳菟苧示意断荞搀扶着花解语。 “小霍公子眼看大船靠岸,为了不让花解语上岸,莫须有地给人戴上罪名,以此达到目的。” “或者,小霍公子担忧大将军处罚我不安分,不想再节外生枝,使尽手段除去这多余的枝头。” 靳菟苧走出五步之远时,霍寅客打断她,“那你有没有一种判断,霍寅客真实发现花解语不对劲,尽心……” “没有。” 干净利落。回话是,离去的身影也是。 奇怪,明明靳菟苧刚刚踩痛的是脚,霍寅客这会儿竟然觉得全身都难受起来了。 回到厢房,花解语下去换衣服,断荞在一旁收拾屋子。 见郡主闷着脸,断荞还是忍不住开口,“郡主,或许真的是我们误会了小霍公子呢?” “你觉得无依无靠的女子为何要主动挑起事端?就算花解语是奸细,她的目的就是谋害一个无名小卒吗?” “这……或许郡主可以体谅下小霍公子,他也是为你着想才会出此下策。” “就是这样我才不耻。像我父亲,像霍伯伯,就连如今的霍寅客,为了达成一些事情,这颗心早就黑透了。” 断荞跪地,“郡主慎言!” 靳菟苧勾唇,地上跪服的可是她父亲的走狗呢。面对主子,哪里还需要有任何的良知判断,只需要服从维护主子的一切就好了。 闭上眼,躺在软榻上,断荞紧张跪地的模样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突然那跪倒在地失去自我的人变成了靳菟苧,眼神暗淡的靳菟苧在地上乱爬,直到碰到一双黑金描边的靴子,抬头,是父亲冷峻的面庞。 不! 梦中惊呼,靳菟苧挣扎着从软榻坐起,断荞急忙过来,柔和地问道,“郡主醒了?已经可以下船了。” 断荞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湿巾,温软触脸,靳菟苧这才慢慢聚焦视线,软榻对面坐着的是花解语。 开口,带着些微沙哑,“到岸多久了?” “半个时辰。小霍公子先行离去,府内马车已经在外等着了。” 还是回来了,回到这个离不开的地方。 靳菟苧起身更衣梳妆,踏出门的时候,她询问旁边的花解语,“想好了吗?确定和我进将军府?” 花解语点头。 京城一如既往的繁华,大船停靠的是城内的浮生湖,湖水两边有在此赏玩的富家子弟,丝竹管弦,欢声笑语,袅袅绕湖。 悄声下船,外面,父亲身边的亲信亲自来接人。上了软轿,因为花解语的容貌实在惹眼,靳菟苧把人叫了进来。 “可曾去过半红小镇之外的其他地方?” 花解语摇头。 “别看京城繁华,内地里却比不上半红小镇干净。”靳菟苧微微掀开帘子,看着渐渐远去的浮生湖,“浮生大梦不愿醒,醉中做乐又一日。” 感慨间,骑马而过的明媚女子转身追上。 “我道是谁这么熟悉,原是郡主。郡主为皇后闭门抄写佛经已有半月,今日出行怎也不叫上姊妹?” “柳大小姐好雅兴,当日街头纵马被斥,浮生湖边倒是佳处。” 靳菟苧一下子木起脸,整个人的气场变得庄容大气,连旁边的花解语也不由暗暗看了一眼。 互揭伤疤,偏面上都没有生气。 “郡主说笑了,吃过一次亏哪能不张记性,卿栌别的不敢夸赞,好记性倒是敢夸一夸的。” 暗中示威,无趣。靳菟苧点点头,不想再与柳卿栌多言,“柳大小姐尽兴。” 放帘,车夫很有眼色的加快。马蹄声远去,靳菟苧这才又慢慢放松下来。 柳卿栌就是丞相嫡女,自小就与靳菟苧合不来。小时候宫廷夜宴,靳菟苧傻兮兮地把听皇后的话,诚心和柳卿栌一起玩。慢慢长大后,她明白那只不过是一句场面话。 只是对于柳卿栌,她确实是当作过真心朋友的。 短暂的岁月里,没有利益冲突,柳卿栌向靳菟苧抱怨丞相大人对丞相夫人不好,姨娘接了一房又一房。靳菟苧给她诉说心中的不安,父母每一次吵架,祖母的每一次训话都让她彻夜难眠。 直到有一天,在学堂里,靳菟苧听到一些闲言闲语,那是靳菟苧只向柳卿栌敞开过的痛楚。她找到柳卿栌的时候,还在想中间是否有误会。 那天,柳卿栌变得狰狞。她说,“靳菟苧,你知道你有多傻吗?” “我不想和一个整日只知道看花谈书的人来往,这些根本不能带来我想要的。” “我要父亲的夸奖,我要贵女门的赞叹,我要让所有人都仰望我柳卿栌!” “京中贵女太多了,和南红唯一的郡主是密友已经不能带来更多的目光。人们只有谈到你靳菟苧时才会带上我,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挡在我前面的阴影。” “凭什么呀,我比你努力的多。琴棋书画我哪一个不练到极致,长辈面前我都是好话奉尽,可是呀,这些都抵不过我轻飘飘地透露你的难堪,只有这样,人们才会注意到一个更好的我。” 第六章 虚假之笑 后来,后来她沉郁了几天。诗会上,柳卿栌像没事人一样亲昵地挽住她,她照旧拿霍寅客和她开玩笑,这一次,靳菟苧才发觉往日里她话中的陷阱。 再之后,京中才女相争,办宴会攀比,争大师弟子之位,太多太多,最开始的那点子惺惺相惜,也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茶凉,马车停下。将军府厚重的大门紧闭,旁边的侧门敞开,马车外面断荞轻声唤郡主。轻轻捏一下自己的鼻骨,靳菟苧掀帘下车。 暗沉天空下,九九八十一钉的将军府大门肃穆庄严。这里啊,是靳菟苧摆脱不开的地方。 轻叹,抬步进将军府。 将军府分东西两苑。东苑是大将军的住所,西苑是靳老夫人以及大将军两个弟弟的住所。而作为大将军的女儿,靳菟苧却是住在西苑的。 将军府的公子哥很多,多是从军。至于女孩,也就只有大将军之女靳菟苧,三老爷一位嫡女靳繁霜,一位庶女靳素秋。 靳老爷当年相当于入赘,得靳老夫人扶持为官。老夫人强硬果敢,是个暴脾气,一辈子不许靳老爷纳妾。 然而,中年夫妻平淡日,在发现靳老爷偷偷养外室之后,即便当时靳老夫人怀着第三个儿子也要和离。靳老爷苦求无果,只得和离,大儿子就是大将军跟着靳老夫人,二儿子跟了靳老爷。 后来大将军得势,二儿子在将军府外跪求靳老夫人,自此,府中有了二老爷。靳老夫人强硬一生,晚年也极其看重儿孙门的学业,几位公子哥倒还好不用过多陪着靳老夫人,但是三位小姐却在靳老夫人手中吃尽了苦头。 长廊亭台,假山碧湖,金黄下胜画中仙境几分。 靳菟苧步子有点急,她并不希望碰见任何人,好在一路无风无波,在西苑得最里面的阁楼停了下来。 断荞将郡主送到门口算是完成了护送任务,“郡主,断荞就送到这儿了。” “嗯。” “郡主别忘了,明日中午到东苑用膳。” 靳菟苧摆摆手,断荞这才退下。 大门打开,门里两边各静候两名侍女,“恭迎郡主。” 一板一眼,极其严谨,端庄的靳菟苧挺着胸进入阁楼,一旁的花解语眨眨勾人的眼睛,嘴角微咧跟了上来。 又是一番静默梳洗换装,无言用膳,沉闷接收府内最近的变动消息……等月上阁楼,靳菟苧才一身疲惫回到自己的卧房。 靳菟苧的卧房只有一张床,她的梳妆镜、衣物箱全在外层的房间。平日里她只允许侍女进来更换床被,其他的时候任何人不得入内。 “郡主。”沙沙的嗓音,是花解语。 “进。” 换上将军府侍女服饰的花解语推开朱红小门,入目就是敞开的窗户,轻纱浮动下是一张紫檀月洞门架子床,而靳菟苧正呈大字躺在床上。 和刚刚端庄守礼的郡主完全不同,这才是那个在大船上发呆温意的女孩。 “郡主,我如何安顿?” 靳菟苧揉揉自己的头发,依旧大躺着,“其实,整个阁楼里的侍女,没有一个是我的人。” “没有一个是靳菟苧的人。汇报消息的是父亲的人,管着金库的是祖母的人,还有些是小叔母的人,或者是别的人的人……” 花解语不语,自行靠着床尾坐在毛毯上。他看得出来,靳菟苧在卧房之外的地方一直端着身份,说的直白点,就是小心翼翼。 “花解语,你算是我的人吗?” “我是郡主带回来的。” “嗯,我极少做出格的事情,带你回来是我十三年来第一次坚持做主的。” “郡主很乖。” 稍微停顿了下,“我也觉得自己很乖,可是总也不能让他满意……” “大将军吗?” “对,不止大将军,母亲、祖母、夫子……很难。让他们满意很难,强迫自己努力让他们满意也很难。” “你不是自愿的?” “最开始是,后来不是。有的时候能理解,有的时候很厌恶。将军府就像是一块铺着黑布的冒险场地,你不知道下一脚会踩到利刃还是狗屎。贵女圈是,皇宫是,整个京城都是。” 有笑声,靳菟苧撑起脑袋,看向花解语,“笑什么?” 花解语摇摇头。 他只是觉得身为南红国唯一的郡主、大将军唯一的骨肉,靳菟苧怎么可能会过的风平浪静。出生有多高贵,人生就要为此付上同等的筹码。 这个道理,他很多年前就明白了。靳菟苧的身心疲累,在他看来不过是弱者的无病呻吟罢了。 风来,靳菟苧或许会胆怯。他只会邪魅一笑,御风直上,纵横天下。 “我觉得自己都要不会笑了,那种很真的笑。有一次,我在二姐姐房里笑了,黄镜里的我却很呆板,那种笑一看就是假的,偏姐姐还夸我好看。” “笑……有什么难的。” “你笑一个。”说着,靳菟苧爬起身,脑袋往花解语这边凑。 花解语因靳菟苧说风就是雨的架势愣了下,这种带着稍微不尊重的话很让人反感,像是卖笑的一样。要是在之前,这种人绝对活不过十二时辰。 可是靳菟苧看进来的眼睛很澄澈,甚至嘴角带着浅笑。花解语腹诽她这不是笑的很好嘛,面上扯了扯嘴角,送给靳菟苧一个不带感情的笑。 “太敷衍了。” “嗯。”花解语本来就对这些不感兴趣,如果不是因为靳菟苧现在是他明面上的主子,他怎么可能会勉强自己卖笑! 可是,花解语到底小瞧了放松下来的靳菟苧。 靳菟苧直接上手按住花解语的嘴角,鼻息也紧跟着挤进花解语的领口,“你这顶多算是扯脸皮。喏,嘴角微扬,是颔首问候时的笑容。往上去点,是面对长辈们时懂礼的笑。” 一边说着,小手一边挤动花解语的嘴角,“这种微微露出牙齿的,是害羞轻笑懂礼附和。这种露出半边白牙的呀,是完完全全的奉承了。” “惊讶吧。”演示完,靳菟苧就收回手,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花解语僵硬的嘴角,以及一旁紧握的大手。 “这些都是我一点点慢慢规整的。有时候我会下意识思考该用哪一种笑最好,直到有一天我看到郭谨偈读书时突然的笑,我才发觉自己好假……” 背对着靳菟苧的花解语已经不耐烦了。靳菟苧无聊透了,一个笑还整出这么多,他听着都觉得累。 房门突然被扣响,侍女的声音传进来,“郡主,该歇息了。” 靳菟苧收住了未说完的话,她起身关上窗户,吹灭了房间里唯一的烛火。顿了一会儿,房门外面的烛火也熄灭,侍女离去的脚步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今日太过匆忙,只能先将就下。明天着人为你在房间里支一张床。” “无碍。”花解语见识过最极致的奢侈,也经历过最恶劣的艰难,打地铺而已,他并不觉得难捱。相反,听靳菟苧的碎语更让他受不了。 一夜好梦,好梦的并不包括靳菟苧和花解语。 清晨,收拾妥当,走出阁楼后,花解语注意到靳菟苧的小拇指在微微颤抖,去拜见靳老夫人很可怕吗? 第七章 虚假身份 西苑,古朴的院落。 房门外,靳菟苧被告知老夫人在商议要事,她只好在廊下静待。半个时辰过去,从窗口飘出银铃笑声,靳菟苧听出是大堂姐靳繁霜,一瞬间,细牙磕破了舌肉,腥甜满口。 来来往往的侍从,面不改色地从靳菟苧面前经过,所有人都知道,郡主被老夫人隔在门外。靳菟苧知道,他们这会儿不会说什么,私下里的议论定会热火朝天。 眼前涌现一张张嘲讽的面孔,靳菟苧身子恍惚了一下,还好旁边的花解语扶住了她,短短的一瞬就离去,“郡主当心。” 当心啊,郡主。靳菟苧狠狠咬住舌尖伤口,这才清醒。 等靳老夫人传靳菟苧进屋去时,已经快到午时。 “祖母安。” “坐吧,怕你再站一会儿人就倒了。” “劳祖母挂心。这是我在半红小镇为祖母求的平安符,愿祖母安康喜顺。” 花解语上前,将平安符递给侍女,老夫人没有一点要看看的意思,侍女将东西收下去,房间柜子里又多了一件不会开封的礼盒。 “都是些虚假的,不若信自己。你父亲此番西行多是胡闹,丢下军中大事陪着一个女人说走就走,简直就是鬼迷心窍!” 靳菟苧默。花解语眼露明光。 “女子柔可化钢,硬比磐石,像妖女这般的攀附大树榨取精血最为不耻!” 女人是靳菟苧的母亲,妖女也是靳菟苧的母亲,攀附大树的是靳菟苧的母亲还有靳菟苧自己。 难堪的话让靳菟苧低下了头。 主位上的靳老夫人似乎更加生气了,隔间小门突然被拉开,靳繁霜一脸心疼地往靳老夫人身边去。 “祖母怎么又动气了,你才答应繁霜要平心静气的。” “无妨。” 很自然的,靳繁霜坐在老夫人身旁,小手轻拍老夫人的手。 这边祖孙慈爱,靳菟苧心中冒起苦水。万万没想到靳繁霜还在内屋,刚刚祖母对母亲的不满全然落入她人耳中,像是将伤口赤裸裸地撕开在阳光下,无处可藏。 微白着脸,靳菟苧吐字,“祖母息怒。” “看到不悦的事物还能高兴?靳菟苧,你什么时候才能有长进!眼睛蒙上了灰尘也罢,小小年纪心灵也是荒芜那才没救了!” 浅浅的笑,是靳繁霜安抚老夫人的声音,落在靳菟苧耳边就是嘲笑。 “老子不省心,女儿也是麻烦的。见了你父亲就给他说,如果他不认我这个娘了,就不要再踏进西苑一步。下去吧,学堂的功课也别落下来。” “是,孙女告退。” 内心里像逃一般,靳菟苧出了靳老夫人的院子,离开时,靳繁霜宽慰祖母的声音让靳菟苧狠狠掐了自己手心。 碧湖小亭,偶有鸟鸣。 时辰不早,再回去自己的楼阁怕耽搁去东苑的时间,靳菟苧在小亭坐着休憩。 四下并没有人走动,花解语在靳菟苧对面坐下,看发呆的她摇摇头。这个郡主是傻的。 明明一手好牌,怎么打成这副憋屈的模样。老夫人给下马威,她大可在听到别人的笑声时就闯进去,既然别的小姐都进去了,她一个郡主没道理站在外面不是吗?理由很正当的,可惜靳菟苧没有一点强硬的架势。 老夫人斥骂郡主母亲时候,靳菟苧有很多话可以反驳的,比如这是您儿子自愿的,您儿子识人不清。这个女人给您儿子生了唯一骨肉等等,靳菟苧也只是沉默。 特别是在最后,花解语想想就觉得靳菟苧太蠢笨了,老夫人明明是拿大将军无可奈何,只能在靳菟苧面前虚张声势,如果靳老夫人还能掌控得了大将军,也不会让靳菟苧传话了。 明明有很多强硬的本钱,靳菟苧却像一只兔子一样,看着让人窝火。胆怯的兔子这会儿肯定在心里忧伤,花解语轻轻叹气,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郡主不是要去东苑吗?” 靳菟苧点点头,“再等一会儿,母亲这会儿可能刚起。” 挑眉,“郡主很怕老夫人吗?” “怕……”似乎被这个字眼刺伤,靳菟苧嘶了一下,“原来是怕。” “花解语,我强硬过的,可是没人帮我。我不属于西苑,但是也没有资格进入东苑。不上不下,不伦不类,该怎么强硬?” “你是大将军的女儿,是唯一的郡主。” “一个父亲不在意的女儿,一个没有封号徒有空壳的郡主算什么。走吧,该去东苑了。祖母是不会过问我身边之人的,但是父亲很不喜我违背他。一会儿到了东苑,你要多加谨慎。” 花解语轻扯嘴角。 一路往东苑去,侍女变得少了,更多的是穿着盔巡逻的将士,花解语莫名兴奋起来。这几日强忍着靳菟苧,终于让他看到一点点回报了。 越是防卫严密的地方,越是有秘密。 在大门处,靳菟苧被拦截了下来,将士让她们稍等,不一会儿有侍女过来,是断荞。 断荞向郡主行礼,“郡主久等。” “无妨。母亲可方便?” 大门在断荞过来的时候就打开了,将士们自动让路,断荞带领着她们往里走。一路上巡逻的将士更多,和西苑的鸟语花香亭台楼阁不同,东苑很肃穆,建筑也少,多的是参天大树。 “小夫人已经收拾妥当,就盼望着郡主过来。” “母亲气色可还好,肩膀上的伤……” “郡主放心,无碍。” 说话间,走入一间平常的庭院,断荞在门口示意靳菟苧进入,花解语正要跟上却被她阻拦了。 “花解语,你随我我来。” 花解语望了望小院,可惜不能进去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将大将军迷成这样。 几个转角,花解语被带到一间空阔房子里,断荞推开门,花解语抬步进入。 屋内没有什么摆设,站立着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只一眼,花解语就感觉到男子身上的肃杀气息,想必这位就是南红国的大将军。 手上沾染的鲜血多了,人的气息自然带上厚重感,此话不假。 饶是花解语见识过许多大场面,面对鼎鼎有名的大将军沉默打量,他也有些受不住,“大将军……” 大将军开口,声似洪钟,“你的卖身契是真,但是人就不敢保证。” 花解语手心冒汗,“我听不懂大将军的意思……” “你不是花解语。”大将军再次从上到下扫视一番花解语,他迈步往墙角去,“有内力,会武功。受了重伤,经脉才重组过,脸……倒是真皮。” 细密汗水浸润手心,武功被抑制遭受大汉围攻时,他也没有害怕。只是在固若金汤的将军府,花解语少有的心慌,这里,他逃走的几率为零。 毕竟,他的伪装可谓是十全十美,没想到被大将军一眼识破。 双腿弯曲,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是在保命之时,这些根本不算什么。然而,大将军根本不给花解语跪地的机会。随着大将军按下墙壁上的机关,花解语的双脚被石板下突然伸出的铁链扣住。 不过一瞬,花解语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既然看穿了面目,花解语也不再扮演无知侍女,“大将军是要严刑逼供吗?” “我对蝼蚁不感兴趣。” 第八章 救命稻草 机关缓慢启动,扣住花解语的地砖下陷,不一会儿花解语就落入地下空洞,抬头,是大将军的黑靴。 花解语知道大将军要下死手了,带着慌张,“大将军不想知道我的身份吗!今日我若葬身于此,他日整个将军府都要为我陪葬!” 威胁对大将军一点用都没有,脚步依旧远去,“我向来不会将人逼上绝路,我答应你,只要你能够抓住最后的一线生机,你的小命就算保住了。” “一线生机!什么生机?” 很轻的声音,“一根稻草。” 房门合上,再无他人。 花解语脚下的石板慢慢涌上黑水,冰冷的刺骨的带着腥臭,他奋力挣扎脚腕处的铁链,无果。 若是在他内力完好的情况下,拼尽全力或许能挣脱这玄铁,然而他如今身负重伤,怎么可能呢?更别说还有将军府中的精锐将士…… 这次,真的是玩脱了。 将军府守卫森严,那个人的势力肯定不会这么快就穿插进来,或许等那个人的手下到来,只会得知他的死讯。 踮着的脚尖终于受不住冰冷,身子软倒进黑水的时候,花解语满心的不甘。 常年在古树的遮盖下,东苑很是冷肃。但是这处庭院却是一年四季鸟语花香,仿佛所有的阳光都聚集在这处了。 庭院里有各种花,红的黄的白的很是艳丽。花丛中,一缕炊烟从敞开的窗户飘出,靳菟苧提裙踩上台阶。 “母亲。” 冒着热气的锅台前,是一身便装正在摆盘的言念。 看到靳菟苧的一瞬间,言念手指轻颤,水光充斥视线,“灯灯……” 听到只有母亲才会唤的小名,靳菟苧上前抱住了母亲,只有这个时刻她才心有安宁, “母亲,灯灯好想你。” “母亲也挂念着你。” 从母亲怀里退出来,靳菟苧担忧地看向母亲的肩膀,言念了然,“已经没有大碍了,你父亲拿来的药都是上好的,连疤都没有留下来。” “对不起母亲,都是我不好,连累你受伤。” “傻孩子,哪一位母亲能亲眼见着孩子受伤而无动于衷。这一刀挨在母亲身上一点不痛,我不是好母亲,能护你一点已经心满意足了。” “母亲……” 其实很讽刺,那一刀子刺过来的时候,明明离她比较近的父亲推一下就可以避开的,可是那个冷硬的父亲就生生地看着,反而是远处的母亲,用尽全力扑过来护住了她。 母亲自从生下她身子骨就不好,那天,是怎样的快速,怎样的奋不顾身,让柔弱的女子不惧生死,靳菟苧无法想象。 多少次,在大船上的时候,靳菟苧想着不然就随着流水一起逝去,是母亲的声嘶力竭将她拉回来,那一声温柔到心间的“还好,还好”是她荒芜心灵的唯一灯光。 和母亲一起把饭菜端进小院的大树下。这是一棵梧桐,树身粗壮,枝叶繁茂。 言念做了三菜一汤,花香藕,龙井虾仁,玫瑰豆腐和紫苏汤。靳菟苧很少有机会和母亲这么亲近,更别说是吃到母亲做的饭菜了。 “这虾是我一个个挑选的,个头大,虾肉肥美。你父亲亲自为你剥好腌制的,他心里是有你的……” 芽叶碧绿,虾仁玉白,看着就很美味。 “母亲你开心吗?和父亲在一起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灯灯,很多事情不是你不开心不喜欢就可以拒绝的。” “至少可以选择离开……” 靳菟苧的话还没有说完,言念的手就遮住靳菟苧的口,很轻的摇头,靳菟苧明白过来庭院里还有暗卫。 这说明母亲和父亲还在闹矛盾中。母亲不喜活在监视下,几年下来父亲才在这方面有所收敛,现下这仗势估计父亲很生气,靳菟苧不由担忧母亲。 言念自然猜得到女儿的心思,她与大将军之间一言难尽,只是苦了女儿。抚摸着靳菟苧的小手,言念更想谈些和女儿有关的,“听说,灯灯回程的时候带回了一个女子。” “母亲怪我吗?父亲最不喜我自作主张,他肯定会迁怒于你。” “没有,我与你父亲不和并不是因为这个。相反,母亲很开心你能救人一命,只是将军府到底不是好归处。” “我与她说过,若是她想要离去,我不会拦人的。” “母亲其实很想她能留下来陪你。我不是合格的母亲,不能让你名正言顺地在将军府有一席之地,你的衣食住行喜好厌恶不能一一亲自陪你去发掘,甚至连简单的陪伴都不能做到。” “不,母亲很好。” “这次你自己决定留人,母亲很是高兴,我希望有一个人能在你身边陪着你。” “母亲想见见她吗?她很漂亮,看着就赏心悦目,是一种不能移开眼睛的美。” 言念笑了,“原来灯灯是因为美貌才留人啊。” 靳菟苧想否认,但是想到花解语的美貌,感觉再怎么解释见了面都会显得苍白,索性牵住母亲的手往门口去。 木门打开,靳菟苧并没有看见花解语。她交代过花解语不可在东苑乱跑的,她询问门口的守卫,“跟着我一起来的侍女呢?” “随断荞姑娘去了。” 靳菟苧直觉不妙,“多久了?” “一柱香的时间。” 跟着断荞而去,肯定是去见父亲了。靳菟苧脸瞬间白了,平日里父亲很少让自己和母亲单独相处,原来今日并不是父亲生气不愿意见自己,父亲是去处理她带回来的不速之客。 小脚往外走两步,停下,木门下是母亲担忧的脸,“灯灯,不要再惹怒你父亲了。” “母亲刚刚不也说,有花解语陪着我很好吗?” “是,我希望有个人能陪在你身边,但是如果这是你父亲不允许的,我不希望你去。”声音中带着恳求。 “母亲,花解语不是小时候的风筝,不是霍寅客送的白猫,你知道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言念知道,知道这意味着花解语必死无疑,只是她到底自私,她不愿意夫君和女儿再有任何的争执。 “我知道。可是灯灯,你还没有在你父亲手中吃够苦头吗?我尽力了,昨夜因为花解语的事情,我和你父亲据理力争,今日看来,一点都没用。灯灯,我尽力过了,你就不要再闹了。” 脚下千斤重,靳菟苧想要抬脚,可是母亲的话让她难以移动。连母亲都劝不动父亲,靳菟苧也只能是螳臂挡车。 摆在眼前最好的决定就是放弃花解语,牵着母亲的手回到满是鲜花的大树下,与母亲共进午膳,享受难得的母女相聚时光。 “灯灯,午膳要凉了,听话。” 一句听话,让靳菟苧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脸颊滑落。 从小到大,每次要妥协让步,耳边总是听话两个字。听多了,靳菟苧才发现这两个字一次比一次锋利。 泪水与细土合二为一,靳菟苧小拇指不自觉地颤抖,她向母亲深深地行礼,“母亲,很多时候灯灯都听话,可是,这是人命,如果我不去,我会彻夜难眠的。” 第九章 三个任务 第一脚很沉重,但是第二脚就容易了很多,渐渐的靳菟苧甩开心灵包袱跑了起来,身后被守卫拦在原地的母亲的呼唤也未能拉回她。 跑起来的靳菟苧像第一次起飞的雏鸟,她不知道是会摔落山崖还是安全抵达下一个着陆点,但是已经出发,无法回头。 穿过浓荫,错开巡逻的将士,一路不停,直到被侍卫在书房门外拦下。 喘着气,甚至累到弯腰,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我要见大将军。” “大将军在商讨军中要事,任何人不得打扰。” “要事比得上人命吗!我要进去!” “郡主请回。” 眼看靳菟苧有硬闯的架势,另外三个侍卫也一起将手中的长枪一横,态度十分强硬。 “郡主请回。”四人同声。 日光照身,靳菟苧却觉得好冷,脑海里那张厌恶她的脸让她在暖阳下打了个寒颤。 素白的小手从墨发中拔出玉簪,“我看谁敢拦我!再不济,我也是大将军的女儿,出了任何事情,你们也绝不会全身而退!” 靳菟苧是真的不管不顾了,碧绿莹白鲜红交汇,慌乱中不知道是谁在叫她的名字,靳菟苧撒开腿就往书房里面跑。 紫檀木门猛然推开,书房内果然没有其他人,商议军事不过是拒绝无关紧要之人的幌子罢了。 案前手握狼毫的大手停住,话语中带着只有特定的人才听得出的宠溺,“我以为你不会来。” 抬头,是与所想的有些许出入的一张脸,大将军愣了下,“靳菟苧。” 玉簪落地发出脆响,鲜红甚至在地砖上溅起涟漪,靳菟苧扑通一声跪地,“父亲!” 如山身躯即便坐在繁复木椅上,也将正对着的柔弱小花笼罩完全。 “父亲求您给花解语一条活路。” 良久。 “你该知道我不做亏本的买卖。而且,靳菟苧你最近太不乖。” “一人做事一人当,父亲每每如此教女儿。带花解语回将军府是我一人的决定,与母亲无关,与花解语也无关。” “这是你硬闯书房的理由?” “女儿知罪。可是花解语是我真心想要留住的,求父亲成全。” “靳菟苧,一人做事一人当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河水暴涨也不是靠突破口一处的堤防守卫的。你不懂。” “可是我知道,如果花解语丧命东苑,女儿良心难安。” 嗤笑,大将军越过书案,走到靳菟苧面前,“你可想好了,不后悔?” “是。”清脆如黄鹂,大将军看着靳菟苧的头顶,微不可及地摇头。 终于,大将军还是退一步,“抬起头看着我,靳菟苧,你听好了。” 四目相对,一幽深无波,一懵懂水蒙。 “人命从来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能带来翻天覆地变化之物。一个侍女不重要,但是我要看到你的变化。” 靳菟苧从小就明白,想要得到什么就需要付出同等或者更大的代价,在父亲面前,更是如此。 “谨听父亲吩咐。” “第一,我要你夺得金秋大典的魁首,稳坐京中第一才女的地位;第二,你必须克服恐惧学会骑射,在冬狩上赢过霍寅客;第三,七日之后为太傅嫡女的及笄之礼,你要在这日当着所有的人向她诚挚道歉。” “这三点,缺一不可,做得到吗?” 靳菟苧已经身形抖动到肉眼可见的地步,偏大将军步步紧逼,“想好了回答我,没有任何讨价的余地。” 时间突然慢下来,缓慢而沉重,一,二,三,大将军正要收脚,跪着的靳菟苧微弱回复,“做得到……” 茕白指甲嵌进手心绵软,靳菟苧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父亲,靳菟苧做得到。” “还望父亲现在就放了花解语。” 大将军忽然笑了,“靳菟苧,世上没有后悔药的。”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只有真真经历过,才知道人生的不可逆性。 毕竟,世事难料。 眼下,无法考虑到以后,靳菟苧只想保下花解语,她坚持道,“不会后悔。” 有黑影从屋内闪过,靳菟苧知道花解语保下了。 处理完花解语的事情,大将军开始和靳菟苧算之前的账。 “那日你私自脱离队伍,暴露行踪招来刺客,你可知错?” 惨白着脸,靳菟苧的腿已经麻木了,但是她一点都不敢动,“女儿知错。甘愿领罚。” 小时候领罚是打板子,真实的打板子到屁股上血肉模糊,大将军在管理女儿的方式上和训兵没两样。长大些了,言念哭着求他,说女孩子脸皮薄,而且身子娇贵,这才免了打板子。 改为抄书。抄写的不是家训,不是佛经,也不是学院里的书,是大将军私库里的兵书。抄书是不能停的,日夜不能停歇,抄完整整上下两册的兵书才算完成。 “靳菟苧,我希望看到你的长进。” 长进长进,不管怎样,靳菟苧都不能让大将军满意。 低着头,心中苦涩一片,“女儿全听父亲吩咐。” 书房寂静,空气凝窒到窗外一只鸟儿也没有。 到底支撑不住,靳菟苧的膝盖疼痛难忍,“父亲,女儿自去思过房领罚。” 因为低垂着头,靳菟苧不知道父亲此刻是什么表情,只听到他冷冷地道。 “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人命不值钱,你的命也不值钱。下一次再有你拿自己性命相要挟的时候,我会比你先出手。” 此刻,靳菟苧已经麻木。 她仿佛又看到刀光之中父亲冷冽的眼神,比刀子还要锋利。很多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不是大将军的骨肉。 但这是不可能的。 以父亲的狠厉,他绝对不会替别人养孩子。那就只能说明,父亲是真的不喜她这个女儿。 这个事实,靳菟苧早就知道,只是每一次确认她都要心痛一次。 艰难地想站起来,双腿却怎么也不听使唤,靳菟苧忍着痛往父亲那边看了一眼,他已经安然看起公文。 咬牙,靳菟苧紧绷着站稳身子,努力稳住语气,“女儿告退。” 没有得到一丝关注与回应。靳菟苧缓慢地推开门,一步一步往思过房去。 在书房里的地砖上,徒留一根断成两截的玉簪,以及点点鲜红。 思过房的位置很偏远,那里没有古树遮盖,阳光暴晒,绿草不生,偶有锻炼慢跑的士兵从此经过。 靳菟苧一路赶到思过房时,在此处等候的侍从已经点燃了第一根蜡烛。 丝毫没有歇息,靳菟苧投身抄写中,一旁的侍从也安然静坐。 夕阳西下,皎月挂空,思过房明亮一片,路过的将士见到光亮就明白,郡主又在罚过了。 房内,二十四根蜡烛前面,靳菟苧低头写字。 很轻的一下,旁边的侍从晕倒过去,等靳菟苧发觉思过房内多了一个人时,那人已经在她面前遮挡住所有烛光。 阴影之下,靳菟苧的脸色很不好看,连带着她并不和善的语气也毫无力气,“你来干什么?这可是触犯军规的。” 霍寅客抿了下嘴,目光落到她脖子处还没有处理的伤口上,“你现在做事情越来越让人猜不透了。” 第十章 白猫争执 “这话应该是我来说吧。公正不阿,最守纪律的小霍公子怎么会不顾军规来这里呢?” 靳菟苧的反问让霍寅客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向来最守军规,头一次按捺不住打破规矩,为的还不是他的小兔子。 她在东苑奔跑的身影,在书房前厉声呵斥侍卫,她甚至不惜以性命想挟,这些让他感到担忧。霍寅客一直都知道,靳菟苧骨子里是强硬的,玉簪刺进去的时候丝毫没有一点犹豫,反倒是让在暗中观望的他惊呼出声。 可是,花解语根本就是身份不明之人,靳菟苧你知不知道呀…… 慢慢在靳菟苧的面前坐下,霍寅客望着烛光中的她,“靳菟苧,值得吗?” 烛光中的她很是柔和,霍寅客很想立刻将花解语伪造身份,被人追杀的事情告诉她,只是大将军吩咐了,花解语的事情上不允许任何人插手。霍寅客一时分不清大将军的意图,留这么一个祸患在靳菟苧身边…… “霍寅客,你还记得小兔子吗?”靳菟苧收了笔,直直地望着他。 他怔了一下,“你不就是小兔子……”是霍寅客的小兔子。 靳菟苧摇摇头,语气悠远,“是那只叫做小兔子的白猫。” “那时候,白猫也是这样的。我给你解释过了,我拼尽了力气去留下它。可是父亲不允许,不管我怎么哭求,白猫还是被扔进井水之中。” “你听过绝望的声音吗?很凄厉,像是利爪在心间一下又一下尖锐划过,鲜红到触目惊心。到微弱下来的时候,呼吸都是浅浅的,稍微大力一点都要窒息。直到完全沉默的一瞬间,生与死骤停。” 案上的大手一点点蜷握,随着靳菟苧的话,霍寅客的身子渐渐生起冷意。 解释过的,在小霍寅客怒气冲冲地质问斥责小靳菟苧的时候,她惨白着脸极力解释过的。那时还年幼,知道自己辛苦着人买下的白猫从她后院水井捞出来之后,他红着眼去指责她。 小时候的他并没有意识到靳菟苧在大将军手下过的艰难,不过一只白猫,怎么会护不住,他完全不听她的解释,恶毒的话就那样撂在她的心上,这么多年了,原来她还记得。 年少不知世事苦,回首恍然,处处惊。 如今不用细思,霍寅客就明白大将军为何留不下白猫。他也是这几年才渐渐明白,最初,大将军是想将靳菟苧往大将上培养的,大将军最是看不惯柔柔软软的动物了,他强迫靳菟苧舍弃白猫事完全做得出来的。 “我……那时都是气话……” “气话吗……我当真了很多年。” 有水珠落在桌面,啪的一声,连烛火都被惊到忽闪。霍寅客抬头想要去瞧,靳菟苧却别开脸,他又急忙低下头。 急切抬头的是他,生怕看到的也是他。 他到底不是温言安慰人的性子,不懂得这种时候上前解释,只是握紧了拳头,“对不住。” 深深吐气,这一声对不住对靳菟苧来说显得不伦不类,太迟了,而且,也没有什么对不住的,那些戳心窝子的话,这些年她已经慢慢消化了。 “劳你请医女到阁楼,花解语如果因病不在了,我这些不都白做了吗。” 霍寅客并没有回答,靳菟苧用笔杆子敲了一下他的手背,“我不想再因为自己,有无缘无故的性命逝去了。” “花解语不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这是活生生的人命!” 四目相对,霍寅客这一刻差点要将花解语的一切托盘而出,但是大将军…… 一声轻笑,“知道当初你是怎么骂我的吗?你一脚踹翻了木椅,就差把我按在墙角指着鼻子,说靳菟苧真是小毒妇,随便就能溺死一条性命,比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刽子手还要无情。” “你还说,靳菟苧活该没有人陪,将军不喜,老夫人不亲近,现在你也不要再对靳菟苧好了,因为靳菟苧是冷酷冷血的坏女孩。” “你还发了毒誓,从今以后再送我任何玩意,就让自己骑马摔伤……” 哐当一声,受不住的霍寅客落荒而逃。 靳菟苧见人走了,这才点了点自己的鼻尖安抚自己。这些话,她一字一字说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难受的。 毕竟说这些的人是霍寅客呀,是靳菟苧比父亲母亲还要相处的时间长的人呀。 被敲昏的侍从醒来,慌恐地坐好,见郡主安然抄写兵书,侍从这才松了一口气。 丑时,侍从端了一碟松子百合酥放在案边角落。 “郡主,这是小夫人吩咐的。” 层层叠叠的百合酥很是精巧,靳菟苧没有接侍从举着的湿巾,只是看着点心。 点心既然能送到她面前,必定是父亲暗中允许的。只是不知道母亲又为她说了多少好话。 “郡主,趁热。” 净手,细细咀嚼点心,靳菟苧心中惆怅。 这是她第一次在思过房里吃到食物,以往饿到不行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她只安慰自己就当是在辟谷了。 如今香酥入口,她心中忍不住酸涩一片。她知道,母亲肯定因为她少不得受父亲磋磨一番。 只吃了一颗,靳菟苧又投身于抄写中,点点烛火燃烧不息。 西苑,阁楼,少有的嘈杂。 花解语被侍女们抬进了阁楼,但是去处却难以定夺。郡主早间离去时,吩咐了在卧室为花解语添置软榻,然而郡主的卧室,她们是不能进的。 于是,花解语拖着湿淋淋的衣裳在卧室隔门外躺着,只有一个侍女木着脸在房门外守着。 等天色昏暗的时候,花解语才悠悠醒来。 大手吃力地放在胸膛上,感受到微微的起伏,他轻轻扯了下嘴角。 没死。 将军府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来的。 花解语缓了好一会儿,等意识恢复完全,他才发觉自己身处何处。他费力想要坐起身,但到底是身子亏损的厉害,他一下子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房门外静立的侍女,没有动。 煦风微拂,光影婆娑,地上的花解语猛吸气,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哐当一声推开隔门。他径直往正中央的架子床而去,全身瘫软在床上的那一刻,花解语悬着的心才落地。 不省人事的他已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是敏锐的防范意识让他猛然睁开眼,对上了床边诧异的女子。 医女很是诧异,见她清明的目光,就知道没有性命之忧,“醒来就好,我先给你把脉。” 言毕,她探手向花解语的手,然而花解语猛地将薄被扯过盖在身上,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冽,“不用,我很好。” 医女不解,床上的女子水淋淋的,脸色苍白无光,怎么会没事?想到小霍公子的嘱托,医女再次劝说。 “你别怕,同是女子,有什么不适之处……” “出去。”语气很重,带着震慑的冷意。 “你……” “滚出去!” 声音低沉,像是地狱的修罗。 医女无奈,悻悻退下,留一室寂静。 第十一章 假面舞台 夜凉如水,烛火长明。天光乍破间,纤细玉手推开隔门。 入眼便是美人沉睡的画面,只是…… 靳菟苧眉间聚拢怒意,退到外间,“来人!” 一侍女应声进来,恭敬行礼,“郡主有何吩咐?” “人抬回来你们就这样放着吗!可有把规矩放在眼里!” “郡主息怒!” 连带着在房外站立的两名侍女,三名侍女皆跪地。 “夜里医女过来诊断过,只是花解语推拒,奴婢们也就没有侍药。” “为何衣服也不曾换过?” 地上的侍女头更低了,这确实是她们的疏忽。只是从东苑带伤抬回来的侍女,多多少少都是犯了错,招惹大将军不喜的,她们自然不多用心。 躲都来不及,怎么会凑上去呢,趋炎附势才是人心常态。 靳菟苧冷冷一笑,她这方小阁楼里面上井然有序,实则鱼龙混杂,看人下菜碟,眼前的这个就是祖母的人。 “该做什么还用吩咐?” 侍女连忙应是,门外的侍女听到声音也行动起来。 确实,靳菟苧现在不能拿她们如何,但是只要她们在自己手下,就要听她差遣。 一身疲惫的靳菟苧在门外站着,两个侍女有条不紊地将软榻布置好,只是要给花解语换衣服时,怎么都扯不开布料,反倒是花解语醒来一下子将人推开。 “滚!” 即便花解语一脸苍白,声音甚至带着颤抖,可是她的力气却出奇的大,被推开的侍女连连后退,摔倒在地。 见状,靳菟苧摆摆手让人退下。 架子床被花解语的湿衣服弄脏,靳菟苧留意着选了干净的边缘坐下,“可是不适旁人伺候?” 花解语面无表情,只平静地注视她。到现在他到底也悟了,这救命稻草呀,是在大将军面前百依百顺的靳菟苧。 见识过靳菟苧在靳老夫人面前受气的难堪,花解语觉得这确实是一线生机,以靳菟苧软弱逃避的性子,能抵命死相救,难为她了。 “你自己能换衣服吗?我实在太累了,想休息。” 靳菟苧在面对花解语时总是太过熟稔。先前她未经同意就捏上他的脸颊,现在又两手探上他的胸膛。 相碰触的一瞬间,柔荑抵住平坦胸部,大手猛然钳住纤细手腕,疼痛传来,靳菟苧想挣开但力气比不过。 她解释:“我只是想帮你……你不喜,就算了……” 多管闲事! 花解语别过眼,掩饰眼中的不耐与嫌弃,想到他今日所受到的难堪,钳住人的手不由又紧了紧。 忍字头上一把刀,花解语最是不能忍的人,但是想到谋划…… 松开手,“谢郡主,我自己来。” 湿润散开,花解语强撑着身子去到屏风后面换衣服,门外的侍女不敢怠慢想要去帮扶,靳菟苧摇头制止,让侍女将架子床收拾一番,换上干净的被褥。 收拾妥当后,隔门关上,靳菟苧这才揉着泛红的手腕躺在床上,一夜未睡,她脑子里混沌一片,视线迟钝地落在床顶。 隔门轻响,花解语快速往旁边的软榻而去,行动间他还留意着靳菟苧,一旦她看过来,花解语大概只有抱头蹲下这一个选项。 他完全不会穿女装,上一次换衣服他只换了外衣。可是现在全身湿润,那些小衣服是什么东西,他完全不知道哪一件穿在哪一件上,索性就随意披了一件,裹住衣物在怀里就急忙往软榻上去。 还好,靳菟苧完全没有看过来。 用薄被遮盖住自己,花解语这才松口气。叹息在安静的室内十分明显,花解语正懊恼,就听见靳菟苧软软的声音。 “你别怕,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花解语立刻警惕起来,“什么!” “胸小没什么的,我也不大,不要太在意……” 花解语惊愕。 “胸、胸……” 花解语此刻脸上的表情绝对是史前没有的,美目中的不可置信与天光交汇,大手在平坦的胸膛按了按,花解语皱起眉头。 为了扮作女子,他喝下改变声音的药水,利用奇功稍整骨骼,甚至封住男性特征,这些都让他完全躲过仇家和大将军,却独独忘记了女子的胸部。 唯一发现这一致命点的,却是个蠢的。 离捅破身份只差一张白纸的人,呼吸绵长,已然睡熟。花解语无声地扯嘴角,翻过身面向墙壁。 日光爬上阁楼顶梢又溜下来,风也来回,只有鸟儿到不了这一方天地,等阁楼的主人醒来,这里才有些微动静。 靳菟苧醒来的时候,花解语在软榻上打坐,她看了一会儿,见人停下,她才开口: “你可是会武功?” 花解语嗯了一声,伸手将薄被里的小衣物往里面推了推,“只是些防身的。” “难怪。你这般美貌,有些身手防身才好。” 父亲也总是让她练习骑射,却只是为了虚名而已。想到父亲,靳菟苧抿唇,“你昨日可是吓到了……” 吓倒说不上,他并不惜命,但若就这样死去,他不甘。 “吓坏了,大将军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对不住,是我连累了你……将军府规矩森严,你若想离去,我会尽量求父亲放你走。” 这话靳菟苧说的并没有底气。花解语也并不想离开,毕竟将军府可不好进。 于是,他只能继续演戏。 “举目无亲,我能去哪里?”美人欲泣,云遮雾掩。 花解语一幅有无尽伤心事的模样让靳菟苧心头一软,她下床来,“将军府很复杂的,稍不注意就会丢掉性命。” “那郡主会护着我吗?” “你是我的人,我会尽力护你的。” 花解语暗暗挑眉,他什么时候是她的人了?自作多情,他当日明明说的是他是她带回来的人,蠢。 “有郡主的话,我就放心了。” 轻呼,靳菟苧边整理衣衫边道,“在屋内你我如何都可,但在外面你要多多小心。像是你、我这些字眼更要规避,被有心之人拿去做文章闹到祖母面前,我很难保你。” “……” 又要忍,花解语眼中突闪狠厉,在靳菟苧望过来的时候,立刻消失不见。 “好了吗,我们要出去了。” 隔间外,是戴上假面的舞台,背后是靳老夫人的侍女恭敬上前服侍在靳菟苧身侧,因为多了花解语,另一位侍女落后两步跟在身后。 一板一眼,公事公办,精细中的假明晃晃的,偏没有一个人戳破。 等用过膳,靳菟苧进入书房。房门紧闭的一瞬,花解语就坐在了书案旁边的云纹木椅之上,靳菟苧对她这般无礼举动也没有多说什么。 在靳菟苧眼中,花解语不是奴,是她两次打破规矩的勇气。 “真是太累了,大家闺秀用膳都这么压抑吗?” 靳菟苧低头整理书籍,“不是的。” 靳繁霜和祖母用膳时,是其乐融融的。父亲和母亲用膳时,父亲总是会给母亲夹菜不停。拘谨的压抑的,只有她。 “今日布菜的侍女是祖母的人,端茶的是小叔母的人,后面极尽殷勤的那位,是大皇子的人。你想想,和这些人一起用膳,能不拘谨吗?” “这是你的住所,怎么不把她们打发了去?”谁的地盘理应由谁做主。 “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处理了这一批会有下一批,还不如就这样,起码知道她们是谁的人,做起戏来也好把握。” 花解语看向低头的靳菟苧,眸中幽暗,“大将军不管吗?” “父亲在东苑,我住西苑,你说呢?” 第十二章 金秋盛典 如果真的在意靳菟苧这个女儿,大将军怎么可能会将她放在虎狼堆的西苑? 啧,花解语心里叹气,靳菟苧很有可能是弃子。如果这样的话,他要如何借助靳菟苧去东苑? 把玩手中的瓷杯,花解语装作不经意地问,“东苑里很多士兵,是有军队吗?” “慎言!” 靳菟苧猛然抬头,声音中带着警示。 私自在府内圈养军队,传出去,将军府可是要抄家的。 “在东苑里的所见所闻你不要乱说,也别四处打听,不然招来杀生之祸就晚了。安分守己,少言多做事才能在这里活得久。” 花解语点点头,这一瞬间他觉得靳菟苧或许蠢得不彻底,她只是被将军府的条条框框捆住了,为了自保,才在沉重下变得胆怯。 愚石不灵,但也有被尘埃掩住了的灵石,眼前的靳菟苧或许就是。 放下小巧瓷杯,花解语悠悠说,“可是一味退让只能换来暂时的安稳,长久不发声不展现自己,久而久之只会变得面目全非。” 见靳菟苧翻动书籍的手停下来,花解语眼中带笑继续吐字,“半红小镇有一石像,铁链重重加身,利刃一一直指,可在石像旁边一年四季都供奉着好酒好肉,你可知为何?” “为何?” “石像名祸斗,是犬。破坏力极强,人们杀不死它,只能在困住它的同时尽心供奉。同为犬,在面对人类的驯化时,有的温顺摇尾乞怜,有的龇牙咧嘴无人敢近,也只有一只,化成了祸斗,是真真正正的犬。” “摇尾乞怜的没有自尊,咆哮伤人的多少保住了尊严却也丧失理智。而祸斗,在漫长驯化中,练就自保能力,喷火灭山河,安然享供奉。” 放下书,跌进桃花湾的靳菟苧挣扎,“不……我试过的……” 花解语直勾勾地锁住靳菟苧的眼,他起身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试过?所以你放弃了。你现在已被驯化,向老夫人、向大将军祈求怜悯,得一时安稳。风波起,他们怎么可能会来保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玩意?而你,也早已经失去了向其他人亮爪的本能!” “不会的……” 步步紧逼。 “不会吗?那为何你的阁楼没有牌匾?你的住所全是他人眼线?老夫人对你随便责骂,还有那日老夫人房内女子的得意嘲笑,你会察觉不出来?” 厉声质问,迫的靳菟苧无处可躲,她摇着头想要错开视线,可是花解语隔着书案,大手捏住她的下巴,强硬的将她的脸掰正。 “靳菟苧,都到这个份上了,你可怜到不敢承认自己是摇尾乞怜的狗!” 哐当一声,因为靳菟苧极力往后闪躲,整个人带着椅子往后倒下,花解语自然能拉住,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她摔倒下去。 响声自然传出房外,可是没有一个侍女进来关切。 花解语绕过去,居高临下看着狼狈的靳菟苧,“醒了吗?等你没有价值被抛下的时候,摔得只会比这狠一万倍。” 莹白嵌入细软,疼意仍然抵挡不住眼眶泪水,花解语最是见不得无能之人,当即开口,“不准哭!” “花解语……” “有什么资格哭,活成这个样子不是你自己一步一步走的吗!” “花解语,你扶我,我起不来……” 软软的恳求,湿漉漉的眼眸让人看一眼就怜惜,花解语心中的怒其不争一下子从山顶降落底层,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他有些恼怒。 “无人能渡,自食其力。” “郡主,你要靠自己。” 靳菟苧从来没有想过靠别人,一路谨慎走来,她只是没有了最初试错的勇气与胆量,宁愿偏安一隅,得过且过。 久而久之,摔倒了没人帮扶的时候,她已经学会停在原地,舔舐伤口后再奋力起身。 “你怎么不动,就这样一直干坐吗!” “我难受,不想动。”在花解语开口前,靳菟苧调整了压住的脚,“花解语你说的我知,只是太难了。” “比起死回生还难吗?” 轻笑,“这世上哪有起死回生,话本里骗小姑娘的话你也信?” 花解语沉默。 “我只是停一下,休息好了就会行动。”说着,靳菟苧再一次向花解语伸出手,“现在我休息好了,阿语还要不要拉我起来?” 光落手掌,目光在此交汇。 衣袖下的手指摩梭,花解语目光紧锁靳菟苧,“起死回生会有的,你也会改变的,是不是?” 靳菟苧笑出了声,半空中的素手晃了下正要收回,隔着衣料大手拽住她纤细的手腕,一下子,靳菟苧就被花解语从地上拉了起来。 动作间,一个清晰的“是”字消散时,靳菟苧已经站立在花解语的面前,他扣着她的手腕,靳菟苧另一只手掩住嘴角笑起来。 “笑什么?”松开手,退回书案前,花解语收回之前靳菟苧不算特别蠢的结论。 “阿语,上一次有人这么给我讲道理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那时候我不懂,只有在乎的人,才会说这些。” 这才是被话本毒害的小姑娘吧! 花解语心中鄙夷,但是面上打起感情牌,“我是替郡主忧心才出言不逊,郡主在府内处处受制,不早日打破僵局,往后必有大患。” “只有我们的时候,阿语不必见外,叫我名字就可。”靳菟苧坐回椅子上,眼前的美人虽不拘礼仪、不懂谦卑,但是她身上的果敢让靳菟苧羡慕。 “我想上天让我带回阿语,就是要让伸出黑暗中的我看到明亮,看到之前那个虽然遍体鳞伤、但是也能说一不二的靳菟苧。我呀,越活越倒回去了,还好,你来了。” 花解语掩住眼中的讥诮,“郡主现在明白不晚。” 如今他在将军府内没有其他可利用之人,眼前的靳菟苧虽然可能是一张废牌,看在两次出手相助的份上,他勉为其难的费些心思吧。 “那郡主接下来可有什么计划?” “我乳名灯灯,阿语唤我灯灯。” 花解语心中再次不耐。这就是为什么女子少有成大器的原因,都在商讨至关重要的谋划之时,还在关注无关紧要的称呼问题!灯灯什么的,腻死人了。 好在,靳菟苧继续开口道,“阿语知道金秋盛典吗?” 花解语摇头。 半红小镇距离京中遥远,未曾听闻倒也不是说不过去。靳菟苧收好书,一一往旁边的书箧放,“金秋盛典三年举办一次,在京中颇得皇室大臣们的重视,可以说这是一场专门为南红后辈将才所举行的比试大会。” 听到此,花解语来了兴趣,身子不由自主往靳菟苧这边倾斜。 “皇室贵族,京中世家贵女,甚至是富可敌国的商家子,这些南红的才子们才有资格参与大会。大会每年会分开进行男女的文武比试,分出前三者。” “而盛典的最高潮是在最后一日,摘得桂冠的男女二人相比试,最终抉出魁首,得九和使的贵称,三年内享天家眷顾,录入国册。” 第十三章 皇子示好 花解语叹,“南红国竟然还有如此盛典。” 合上书箧,靳菟苧注意到花解语眼中的明亮,轻轻抚摸书箧。她没有讲的是盛典之下的肮脏,每年的盛典京中百姓看的是热闹,皇帝看的是国之栋梁。而上台争斗的世家子女们,面上光鲜亮丽,实则都在背后插刀,勾心斗角到头破血流。 想到答应父亲的三个条件,靳菟苧本来想告诉花解语的,但是面前女孩恣意明艳的神情让靳菟苧不忍添上凝重。 罢,说了也只是多一个忧心的人,不如每日见美人笑颜好。 “阿语,我须拔得金秋盛典的魁首。” 跃跃欲试的花解语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话中的“须”,只欣慰道,“做九和使呀,能自由出入东苑吗?” “能的,就连皇宫也去得。” “好,我们一定可以夺得魁首的。郡主,我会陪着你的。” “叫灯灯。” “……” 次日,晴空万里,白云连天。 早起的靳菟苧照例被靳老夫人拒之门外,在等了一刻钟后,靳菟苧离开,今日她要去学堂复课,不能误了时辰。 等靳菟苧来到马车处,三房的两个堂姐也正要出发去书堂。 如今西苑管事的是三房正室,也就是靳繁霜的母亲,再加上靳繁霜在靳老夫人面前颇为得宠,靳繁霜在府中可谓是风声水起。 远远地,只见车夫在靳繁霜面前点头哈腰,庶妹靳素秋提着她的拖地裙摆在一旁,待靳菟苧走进,才看清靳素秋脸上挂着的讪笑。 “人生来就是要分五六九等,出身上落后了,就要在别的地方填补。为奴为婢的,好好伺候主子高兴,主子赏你是你天大的福分,但凡忘了身份,妄想爬高的,比不得家中忠犬,令人作呕。” “你说,是不是?” 靳繁霜这话是对车夫说的,最后反问却转过头来看向靳素秋,靳素秋的脸煞白,哆哆嗦嗦地点头应是。 见靳素秋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靳繁霜不屑嗤笑,倒是对迎面而来的靳菟苧打招呼,“三妹妹可是又生病了,学院里都传三妹妹去浮生湖游玩,却不去学院听课,夫子可是几次三番问起你呢。” “幸得夫子挂心,本郡主愧承师恩。”靳菟苧不欲与之多纠缠,冲两人点点头就往自己的马车而去。 眼睁睁见人上了马车,靳繁霜捏紧手指,“我看你傲到什么时候,没有名号的郡主比没毛的孔雀还不如!” 马车上,花解语顺势坐下。今日,他头上插了将军府贴身侍女的特制银铃,行动间银铃发出不大的声响,但是他却听的格外清晰,每一声铃铃铃,扰得他心烦。 忍呐,花解语凉薄地扫过靳菟苧,落在靳菟苧眼中变成了幽怨,靳菟苧嘴角不自觉带上笑意。 “我拦住你是为你好,知你护我,但是在外你是婢女,倘若出言不逊,会引起很多争端。” 刚刚靳繁霜说完话,花解语蹙眉,还好靳菟苧扯了下花解语,拉着人上了马车,这才没有让花解语冲撞了人。 可惜,这一切都是靳菟苧的以为罢了,花解语不过是不喜头上的银铃罢了。摆了下头,花解语嘴上应是,心里还在鄙夷,靳菟苧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太单纯了。 “别看大姐在祖母面前知礼懂事,出了祖母的院门,西苑哪一处她不是抬着头走的,若是让她惦记上你,不知会惹出多少祸端。” 花解语再次点头。事实上,他才不会理睬这些女子之间争斗,靳菟苧是有多么蠢才会觉得他想要出手帮她? 女子间的争斗大多无意义,给他摆好桌椅坐着看戏,他都打不起兴趣,跳梁小丑罢了。 花解语到底小瞧了女子间的争斗。 靳菟苧给花解语分析,学院里关于靳菟苧旷课的手笔,定然有那日浮生湖偶遇的柳卿栌煽风点火,加上靳繁霜推波助澜,学院这回定是传靳菟苧摆架子不去学院。 还有靳繁霜刚刚的那一番话,可谓是一箭三雕,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说给靳菟苧听。昨夜侍女汇报过,三叔近来去靳素秋姨娘的院子频繁,想来是惹得小叔母不喜,靳繁霜因此迁怒与靳素秋。 这些弯弯绕绕,靳菟苧说的时候满脸木然,花解语叹,“果然唯女子难缠。” “并不是所有女子都这样的,阿语就和我们不同。” “嗯?” “阿语往日虽处青馆,却丝毫没有沾染风尘污浊,秉承赤诚之心,这些是我要向阿语借鉴的。” 好看的桃花眼泛起涟漪,靳菟苧轻轻捂住花解语的水眸,“我的眼眸远没有阿语的清澈明亮。” 听出靳菟苧眼中的羡慕与怜惜,花解语别开脸,“郡主谬赞。” “叫灯灯。” “……” 女子难缠是真,但是靳菟苧这个女子是真真切切的蠢,怪不得斗不过其他女子。花解语想到靳菟苧的自作多情,不仅蠢,还是个眼盲的。 他甚至恶劣地想,来日身份揭开的那一刻,靳菟苧回想现在,会不会失控到疯癫,那可真是一场好戏。 风停云止,古树长廊间,鸟啾附和朗朗书声。 下了课,靳菟苧果然被夫子拉去训话一番,她回到座位间就听到一些含沙射影的取笑,充耳不闻,她静心给书本做批注。 突然,周围的声音弱了下来,接着又是不小的惊呼,一声大皇子落耳,靳菟苧握着的笔杆一滞,面前就立了一双戏兽黑缎靴。 “几日不见,郡主消瘦了。” 抬头,正是大皇子。靳菟苧放下毛笔,起身欲行礼,却被大皇子拦下,“你我之间何必多礼。” 这话一出,周围又是一阵抽气声。 要知道大皇子课业已毕,一年能来学院一次问候恩师实属难得。现在靳菟苧前脚回学院,大皇子后脚就跟来,这份特意,要说大皇子对靳菟苧无意那才说不过去。 到这一刻,贵女们才又想起,靳菟苧虽然名声不好,在圈中也不受待见,但她到底是大将军的唯一女儿,是南红国唯一的郡主。 靳菟苧往后稍微退了些,“谢大皇子。不知大皇子前来所谓何事?” 一个语气熟稔,一个端庄规矩的仿佛这是在宫内大殿之上。 她的躲避,大皇子未尝看不出,他没有再上前一步,招呼侍从送上来一张请柬,“你几日不曾入宫,母后挂念的紧。恰巧御花园里的木槿花开,下了帖子邀你入宫赏花。” 皇后的请帖,大皇子亲自来送,这独独一份,再加上近来皇子们选妃在即,这般明显的示好,所有人一目了然。 要知道大皇子极有可能立为太子,大皇子妃意味着未来的太子妃、南红国下一任的正宫之主。滔天尊荣让在场的每一位贵女眼红。 鎏金请帖在阳光下闪烁,靳菟苧移开视线,她弯腰向大皇子赔礼,“娘娘挂心,实在是菟苧福分。” “然带病之身,万不可污了娘娘圣体。还请娘娘见谅。” 靳菟苧闭口不提大皇子,仿佛大皇子就真的只是来送请帖而已。这般不识好歹,让一旁的贵女们庆幸的同时又恨得牙痒痒。 “是我的不对。木槿年年有,因人才得赏。如今郡主身体欠佳,养好身体才是关键。” 第十四章 困兽犹猛 请帖收回,大皇子又是嘘寒问暖一番才离去。谦谦有礼,体贴温润的大皇子让贵女们对靳菟苧的不喜又加深一层。 一整日,靳菟苧都是在异样的眼光中度过。 等坐上马车,没有了他人注视,靳菟苧这才深深吐气。 一旁的花解语第一次给她倒茶,“我听闻大皇子特意来给你下帖子,请你入宫赏花。” 靳菟苧喝了茶,“学院里还传些什么?” “羡慕郡主得大皇子青眼,未来的皇子妃非你莫属。可是,你为何要拒绝?借着这股势,谁人还敢爬在你头上?” “阿语也说了是借,终究不是凭借自己的本事翻身。” 这一刻,花解语又觉得靳菟苧还是有救的。 这几日他总是对靳菟苧的智商判断在极端间跳横,几次下来,他也摸清了些靳菟苧的性子。 这位呀,是个在将军府的靳老夫人和大将军面前当受气包,在外人面前偶尔亮出削剪的爪子的困兽。 困兽犹猛,只是自我束缚最为致命,这才沦落到不伦不类的境地。 然而,要想在短时间内让靳菟苧得到大将军赏识,这东风不得不借。 花解语心中打起算盘,“多少女子挤破头皮想要坐上皇妃的位置,更何况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未来太子妃之位,你不心动?” 摇头,“阿语,我不想。” “荣华富贵,无上尊荣,你不想?” “不想。” 花解语心下长叹,这会儿靳菟苧怎么又犯蠢了! 见花解语满脸的不可置信,靳菟苧靠在车窗边,“这些风光在我看来不过是沉重枷锁。后院女子的明争暗斗尚且让我心力憔悴,倘若嫁入皇家,往后更是无尽的勾心斗角,这不是我想要的。” 花解语向来没有把后宅争斗看得太重,但是烦人忧心这点他是赞同的。他的父亲后院之人众多,饶是没有给予管事之权,加上去母留子的规定,后院虽没有多少风波,但是也时常因女子们的争斗烦心。 心中明了是一回事,为成谋划所说所做的是另一回事。如今的靳菟苧在花解语心中不过是借的势,他何必真的为她思考,达成目的才是他的本意。 “郡主怎会如此想。东风来,扶摇直上万人慕。如今通天长梯就在脚下,你何苦费力绕过,跌跌撞撞奔向一条未知的路?” “阿语,这是我最后的坚持了。” “郡主在坚持什么?郡主的身份摆在这里,即便你不去争抢,也会有将军府推着你往前,到底是被迫往前,失意成为废棋,还是富贵险中求,为自己谋得光明前景?” 靳菟苧张口又止,半晌摇头,“不,不是这样。” 花解语发誓,他这辈子还没有这么苦口婆心地劝说过一个人,还是一个榆木疙瘩。 车厢内的气氛凝窒,街道两旁的叫卖声也无法穿透车帘。 直到一颗不明物体从车窗外砸进来,咚的一下,直直打在靳菟苧的肩膀处,沉闷空气这才缓慢流通。 靳菟苧皱眉捡起掉落在身上的梅子,她还没有掀开车帘,就已经听到骄横的女声。 “呀,真不好意思,误伤了未来的皇子妃,这梅子果真走霉运!” 马车停下,靳菟苧探出头,外面是在侍女陪同下的太傅嫡女郭谨偈。 还有几日就要及笄的少女,在阳光下笑得灿烂如花,望向靳菟苧的眼中带着明显的挑衅。 郭谨偈呀,靳菟苧第一想到的不是六日之后的登门道歉。她想到的是在那大船之上,咸湿海风中,断荞告诉她,郭谨偈作诗向小霍公子表达爱意,惹得贵女惊叹。 郭谨偈爱慕霍寅客。 街道两旁,人来人往。哄着孩子摆摊卖面的商贩不时招呼来客,代人写书信的书生正收拾桌椅,三两少年在酒楼外谈笑风生。 大街正中央,明艳衣衫的女子在暗沉马车前站立,“青梅走霉运,不知郡主今日走的是什么狗屎运?” 透过车窗,靳菟苧对于郭谨偈的话并不恼。 京中贵女多装腔作势,唯有郭谨偈是什么话都敢说,一张利嘴让无数贵女望而生畏。 无意生事,靳菟苧将梅子扔出窗外,对郭谨偈露出端庄的笑容。车帘放下,马车正要起步,街道又传来一温润似水的声音。 “郡主这是攀上大皇子的高枝,昔日姐妹之情都不顾,连下车打招呼都是我们这些人不配了。” 柔柔弱弱的,比三月嫩柳还要纤柔,靳菟苧不用看就知道是柳卿栌。 看来今日大皇子一事,是彻底惹怒了京中贵女,更是让一直将大皇妃之位视为囊中之物的柳卿栌慌了,不然最是在意言行的柳卿栌不会当街冲人喊话。 敲了下车厢,靳菟苧示意车夫继续赶路。 靳菟苧的退让落在柳卿栌的眼中,就是赤裸裸的耀武扬威,她只恨前两日散布的靳菟苧不尊师守纪的风声怎么没有加大一番,好让大皇子厌弃了靳菟苧。 被靳菟苧压一头的愤懑让柳卿栌失去理智,她直接挡在马车前面,车夫自然识得面前的是丞相嫡女,立刻止住了马车。 “靳菟苧,借着将军府的名义让大皇子示好,承这份恩宠你不会心里不安吗?大皇子勤恳为国为民,向来不参与女眷琐事,你是有多无礼……” 这一顶顶罪帽扣下来,靳菟苧不由为柳卿栌的臆测拍手叫好。但在众目睽睽之下,靳菟苧哪里能任由她随便泼脏水。 快速理了下发髻衣衫,靳菟苧示意一旁莫名兴奋的花解语打开车帘,她这才露出全面。 “柳大小姐可知,以讹传讹在南红国会受到怎样的处罚?” 对面温婉女子轻轻一笑,再开口,刚刚声音里难以察觉的急切消失得无影无踪,依旧是知书达理的贵女,“卿栌怎敢呢?我不是郡主这般仗势欺人,不顾大局的世家女。” “大皇子平日一心为民,忙于政务。你可曾听闻百姓谈到大皇子去酒楼吃酒,去宴会作诗?你可曾听过大皇子空闲到亲自给人送赏花请帖?今日请帖一事,怕是郡主为了堵前两日学院内不好风声才做的好事。” 话音还未落下,周围的百姓就已经有人点头称是。 旁边看戏的郭谨偈见身旁的小丫鬟也跟风点头,不悦地撇眼过去,小丫鬟立刻端正站姿。 眼下的情况靳菟苧百口莫辩。柳卿栌总是能抓住人心进行煽风点火,柔和体贴的话中全是刀子,即便靳菟苧现在说今日之事她真的毫不知情,在场没有一个人相信。 正是柳卿栌暗中得意间,哒哒的马蹄在长街上骤停,身穿将军府服饰的侍从下马绕过人群,在马车前抱拳恭敬道: “郡主速归。大皇子从宫中请来太医,已在府内静候多时。” 长街寂。 反转来的太快,连靳菟苧也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花解语放下车帘,将靳菟苧往车厢内拉了拉。 车夫挥动马鞭,车子再次行进。前方围住的人群自行让出道路,直到将军府的马车走出好一段距离,窃窃私语这才轰然爆炸,人人惊叹,大将军之女只怕真的要翻身了。 第十五章 妄图真心 人群哄散,站在道路中央的柳卿栌咬碎了银牙往肚里吞。 “可真是一出好戏。” 郭谨偈说着在半空中拍了三下手掌,眉眼间的笑意堪比夕阳绚烂,“呀,好像有点太响亮了。我的手是不疼,就是不知道某人的脸颊疼不疼。” 柳卿栌的脸立刻僵白,她的身子差点站不稳,还好有旁边的侍女搀扶。强忍住心中的蚀骨痛意,她强挤出一丝笑,缓步往郭谨偈而去。 “郭妹妹何必挖苦我,卿栌所言句句属实,只怕大皇子一时为势逼迫,不得不低身向靳菟苧示好。” 郭谨偈本也不打算理睬柳卿栌,只是她话中的四两拨千斤让郭谨偈想到爹爹后院讨厌的姨娘,心中顿时升起厌恶。 “看来这巴掌还是不够响,柳大小姐的脑子依旧不好使。我家父亲只得我一嫡女,谁是你的妹妹?” “你、郭谨偈!”深吸气,柳卿栌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动怒,“上月浮生湖捉奸一事,你都忘了吗?要不要我提醒你,是靳菟苧带着贵女们前去捉你的奸情,想要弄臭你的名声!” “住口!柳卿栌,你以为我看不出里面你的手笔吗?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迟早会自食恶果的。” “果然,郭小姐脾性不好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我倒要看看咱们三人之中,到底是谁先下台!” 不欢而散,分道扬镳,留一颗青梅在长街被行人踢来踩去,面目全非。 黑夜,太医从将军府离去之时,三房的人亲自去送。 阁楼里,洗漱过后的靳菟苧进入房间,花解语正在软榻上打坐调息。他见靳菟苧进来,完全不为所动,一盏茶过后才吐气收功。 花解语自顾自地下了软榻往外间去,靳菟苧听到响动,开口,“带我一杯。” 挑眉,不一会儿花解语一手一杯茶水进来,他把其中一杯递给靳菟苧,“现在你怎么看?可有改变主意?” 靳菟苧仰头将茶水喝下,花解语见她毫无迟疑,暗暗摇头,换作是他,无论无何都不会喝来历不明的茶水的,靳菟苧的防备之心太弱了。 “什么怎么看?” “大皇子特意为你请来太医,这还不够表明大皇子的情意吗?” “嗯~”靳菟苧摇头,拉着花解语在架子床坐下,“请太医对于大皇子而言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他心中未必有多么看重我。若是真心相待……哪里会有真心?” 妄图真心,靳菟苧真实可悲。好在可悲的人自己也发觉,倒是省了花解语一番关于真心的劝说。 “这京城之中,处处都带着诱因。大皇子若是真心中意我,便不会堂而皇之到书院来,当着所有人的面送请帖。将军府的人大可不必特意派人来催促我回来,大抵是祖母想要借大皇子的薄面,故意广而告之。” “郡主看的透彻。然棋盘之上,环环相扣,因果交错,真心与否并不重要。” 抬头,花解语才发觉靳菟苧眼中带笑望着他,只见靳菟苧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慢慢落在他的指尖旁。 皎月下,莹白小手穿过大手缝隙,挤进大手的空间,十指相扣的一瞬,花解语黑了脸,然而始作俑者丝毫没有发觉。 “阿语,你错了。交付真心之后,棋盘之上没有输赢,只有相守与信任。” “就像你和我现在这般,十指相扣。” 十几年来,从未有人这般握住自己的手,十指相扣的感觉让花解语很是排斥,仿佛整个人都交付在靳菟苧手中一样。 大力抽出,此刻他完全不顾维持假面,厉声道,“郡主切莫动手动脚。” 义正言辞,看不出一丝笑意,靳菟苧愣了下,继而撑着下巴吃吃地低笑,“阿语怎会如此害羞,一时间我竟以为自己是调戏美人的放荡子。” 这下子,花解语的脸黑的更彻底了,落在靳菟苧的眼中,俨然就是被占便宜之后,小娘子恼怒不已的模样。靳菟苧再支撑不住,撑住下巴的手一松,翻倒在床上打滚。 百味杂陈的花解语心中骂人,在床上翻滚的靳菟苧实在太猖獗了,他使了力,大手扣住她的肩膀,强力将人翻过来正对着他。 “靳菟苧,我在和你商量正事,你不要有奇怪的举动……” 紫檀月洞门下,被薄被扰乱的碎发贴在瓷白额头间,红缨小嘴微张,雾眸中一滴晶莹潸然滑落至嘴角消失不见。 “你、你哭什么?” 靳菟苧疑惑地啊了声,娇嫩的似幼猫,懵懂的神情像是深山里天真烂漫的精怪,“我没哭……” “那这是什么?” 指尖轻点嘴角,点点水润在月光中散发微弱茕光。 “咦?” 靳菟苧伸出食指点上花解语指尖的水渍,接触的一瞬间,花解语再次炸毛,“不要做出奇奇怪怪的举动!” 被靳菟苧一连串的动作弄得方寸大乱,要不是靳菟苧现在是他唯一能用的棋子,花解语早就一脚将人踹开。压制心中异样,他翻身下床,端起旁边的茶水就往嘴里灌。 “我觉得这是笑出来的。” 蠢货!第一次见人笑出眼泪,靳菟苧平时是有多么沉闷!花解语沉着脸,不想理睬她,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同样平复心情的靳菟苧在床上躺好,她唤了几声花解语,未果。 隔间外,侍女熄灭烛火,房间陷入黑暗,过了一会儿,月光才完完全全侵占室内。 “花解语,我猜你定是少与人接触。” 他接触的人上至皇室贵族,下至流民匪寇,靳菟苧说的什么蠢话! “握住你的时候,我感觉到你的慌乱……” 胡说,他明明是感觉到被冒犯,小小的握手岂能让他慌乱? “想来平日没有人这般亲近过阿语。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阿语是我第一个放下心扉,主动结交之人,我希望阿语也能相信我,少些深思熟虑,眼中多看些真情。” “虽阿语未曾提及过往,有时候你沉默望空,我便能感受到你心中的紧绷。有时候我也会胡思乱想,如果我是阿语多好,被靳菟苧相救,来到全新的地方,虽然此处满是荆棘,但也是新的开始,让过往如烟散,心中少些沉重。” 架子床下方的软榻之上一片寂静,靳菟苧轻声叹气。 她身上的重担如山,答应父亲的三个任务,每一个都不是能简单完成的。私心里,她想要得到父亲认可,却又不愿意卷进京中漩涡,一时间,她彷徨不知前路,只能一点点被推着走。 对于花解语,她是靳菟苧的勇气,是靳菟苧寄托的温情,是靳菟苧无限帮扶纵容的另一个自己。 “阿语,我希望你也能信我。” 软榻之上传来细琐声响又回归宁静,靳菟苧点点自己的鼻尖闭眼睡去,而翻身背对着她的人却久久不能入睡。 第十六章 木槿花束 次日一早,靳菟苧明显察觉到花解语对自己的审视,目光相撞的一瞬,她总是回以大方的微笑。 从相处的点滴中,靳菟苧也感觉到花解语对他人的防备之心。如今要她完全信任自己,肯定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书院里有专门给书童和家仆准备的场所,在分岔路口,花解语将书箧递给书院的下人后转头就要离去,靳菟苧轻轻扯住了衣袖。 花解语回头,因为在外面,他不得不恭敬地低下头,鬓间的银铃清脆叮铃。 风声夹杂着呢喃,靠近的靳菟苧在风儿离开的一瞬也退下脚尖,她淡淡地对一旁的下人道,“走吧。” 拿书箧的下人应声,跟在靳菟苧的身后往前面的学堂而去,留绝世美人在原地怔愣。 直到小道后方传来其他学子的说话声,花解语这才回过神,低着头往旁边站,等行人离去,狠狠捏了下耳垂,他这才往书童们休憩的方向去。 穿过假山,高大的梧桐树上不知名的鸟儿啼叫,花解语不由停下脚步,身后传来一声清丽的打趣。 “头前跟在郡主身边的颇有大将军府肃冷风范,原这位姐姐是知趣的。” 花解语将注意力从鸟叫上移开,转过头,眼前的侍女他见过,是丞相庶女身边的,一直有意和他交好。 “我名绿惹,乃丞相府二小姐身边的一等侍女。昨日初见姐姐,惊叹姐姐貌美,还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梧桐树上的鸟儿又开始啼叫,花解语漂亮的眼睛打量眼前的侍女,见侍女不好意思地红了些脸颊,他眼中闪过厌恶,“鄙姓花。初来此处,还不知如厕该去往哪个方向?” “花姐姐安。茅厕离这边有些远,要经过琴房和马场,不若我带花姐姐过去吧?” “有劳了。” 侍女为能和郡主的贴身侍女说上话而开心,她积极地走在前面带路,一路上极尽讨好花解语,隐约传达出自家小姐想要和郡主交好的意图。 落后一步的花解语眼中全是冷漠,他正思索该如何摆脱暗中之人,眼前的侍女就撞上来了。 “前面就是了,花姐姐你快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你。” “可否陪我一起?” 侍女迟疑了一下,脸上再次堆起笑容带花解语进去。 刚刚合上木门,花解语一掌劈下来,侍女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就晕倒过去,害怕声响过大,花解语拖着人放在角落。 安置好,直起身子的花解语气场立马变了,依旧是女声,却带着压迫的冷冽。 “出来。” 一道黑影从角落出来,轻盈的步伐落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可见其武功深厚。 “小主子安,十一来迟。” 冷笑,花解语冰冷的视线落在地上之人。确实来的够迟,若没有靳菟苧这根稻草,恐怕这群下属赶来,连他的尸首都找不到! “其他人何在?” “十七,十八按照原计划已经回朝。十五在半红小镇疗伤,十三和十四在京中潜伏。” “何时抵达的上京?” 地上的十一心中叫惨,“已有半月。” “这就是我玄月国顶级暗卫的办事能力?半月时间,人口众多的将军府愣是没能插进去一个眼线?” “属下办事不利,甘愿受罚。将军府的守卫换班,毫无规律可寻,再加上每一位进出将军府的人都经过详细盘查记录,更甚者有暗卫跟着,属下们实在不好下手。就连今日,属下们也是引虎离山,这才敢联系小主子。” 花解语沉着的脸,阴云密布,但是他心里知道,将军府的守卫实在太严密了。 住在西苑的第一天晚上,花解语就察觉到暗中监视的暗卫,他起初以为是大将军放在靳菟苧身边的人。 可是在学院里,他明确感受到有不下两位武功高强的人在暗处跟着他,他这才意识到,大将军还防备着他。 想到大将军,花解语心中难得的警惕些,整个南红国也就大将军不容小觑。 “让十三照着我现在的模样,做张面皮,以后联系照旧以玄鸟报信。” 十一应是,主仆两人的视线一起落在地上的侍女身上,十一以眼神请示花解语,是否要动手。 墙角处名为绿惹的侍女,在醒来的时候他们就发觉了,这侍女身中毒药,命不久矣,本来花解语是不想出手的,可惜总是有些不安分的人。 棱角分明的下巴轻轻一抬,素白的布鞋往屋外而去。 地上听到脚步声的绿惹明显慌了,她急忙睁开眼睛,面前一蒙面的黑衣人直接捂住她的口鼻…… 走出厕房的花解语,步态轻缓,依旧是美的摄人心魂的郡主贴身侍女。 等回到书童们休憩的地方,花解语就被一众人围住,各个都来道喜攀关系。冷漠地拉开距离,花解语点了一个人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皇子一大早就特意给郡主送来宫中的木槿花。 整整十株带着露水的白花重瓣木槿各插在青花釉里红天球瓶中,大皇子送花的理由情真意切,让当时在场的所有贵女羡慕不已。 然而,靳菟苧再次拒绝了。 贵女们心中嫉恨郡主,但是迫于以后她得势于大皇子,一些人已经开始向她示好。前段日子还背负骂名,如今因为大皇子,靳菟苧直接被捧在云端。 而花解语听到靳菟苧再次拒绝大皇子,他眉头轻挑,抬脚往马厩而去。 傍晚,下学的时候,靳菟苧是被人簇拥着走出书堂的。 花解语上前接过靳菟苧的书箧时,落后几步的柳卿栌往郭谨偈身边而去,这一次,郭谨偈没有错开步子,两人一起站在原地看着靳菟苧离开。 走到人少的地方,靳菟苧才轻轻舒气,小声地向花解语抱怨,“阿语你不知道,我这一天都快变成筛子了。” 花解语正疑惑靳菟苧为何这么说,旁边路过的一位学子向靳菟苧投来万分羡慕的目光,直到他们拐进马厩,灼人的视线这才消失。 将军府的车夫拉开车帘,靳菟苧欲抬脚,就见车厢里整整齐齐摆放着上下两层的木槿花束,她刷的一下甩上车帘,怒声问旁边的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立刻跪伏在地,怯怯懦懦地看向花解语。 见此,靳菟苧扭过脸来,脸上带着愤怒,“花解语,别告诉我,是你自作主张。” 花解语假传靳菟苧意思,收下大皇子的木槿花时,不是没想过靳菟苧会生气。可是她虎着脸,水眸中全是责怪的模样,让他莫名感觉有些棘手。 “靳菟苧,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 很是平淡的问,靳菟苧甚至没有上一句话的愤怒。 她端着姿态,脸上挂起面对外人时的礼貌,“即便你不能理解我心中所想,可我那么多次的诉说,你一点都没放在心上。阿语在做决定的时候全然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轻飘飘的,带着贵女风范,花解语却宁愿他瞪着他,冲他吼。 “来人,将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 将军府的护卫听见命令犹豫地互相看看,大皇子的木槿花都已经收下来,这边的信报也传给大将军了,这会儿郡主又要反悔…… 第十七章 大局为重 没有一人行动。 靳菟苧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旁边聚集起围观的学子,窃窃私语中一些不好的言论钻进靳菟苧的耳朵。 无非是说靳菟苧拿乔,以退为进,捉弄大皇子。也有的嘲讽她一飞冲天,装腔作势,想要彰显自己的风光。 这些声音越来越大,如果今日靳菟苧真的再把大皇子的花退回去,她不知好歹的名声可就坐实了。 花解语害怕靳菟苧到这个份上还犯蠢,他上前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小声道,“郡主,大局为重。” 靳菟苧审视的目光落在花解语闭月羞花的面容上。 今日清晨,两人之间也是这样近的距离,还是她主动靠在花解语的耳边说: “阿语,我信你。” 是不是那风太大,将如此珍重的许诺都吹散,这才在傍晚花解语就瞒着她做事。 靳菟苧心里的弦突然就断掉,身后聚集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将军府的护卫还在待命,只要她再次令下,这花必然从车厢里搬出来。 可是,大局…… 别过脸,靳菟苧不再看任何人,马车也不坐了,独自一人往外走。留下的护卫面面相觑,这花到底该怎么办? 好在花解语如今是郡主的贴身侍女,他吩咐人将车上的花势必完好地运回将军府。护卫松了一口气,旁边的贵女们不满地叹息。 郁沉的靳菟苧出了书院,在街上信步阑珊。落后她两三步的距离,是追上来的花解语。明面上是两个人,但靳菟苧和花解语都知道,将军府的暗卫在暗中盯着。 靳菟苧在卖面具的摊位停下,花解语下意识摸出了钱袋,他准备好了碎银子,靳菟苧却放下面具走了。 靳菟苧在卖汤面的店门前站立,小二殷勤地招呼来客,等问到靳菟苧面前时,靳菟苧木着脸走开。小二吃了闭门羹,冲她离去的背影低斥,“穿的精贵,连碗面都吃不起,摆什么臭架子!” 花解语闻言狠狠地瞪那人一眼,明明是三月勾人桃花,无端让小二脊背发凉。 一路上,两人都不主动说话。若是重来,花解语依旧会留下大皇子的花,靳菟苧心里那点子坚持,在他眼里啥都不是。若不是如今要靠着靳菟苧在将军府立足,他早就撇下靳菟苧了。 靳菟苧这人,在意的点总是那么奇怪。她在大将军府屁话不敢放,在其他贵女面前不争不抢,也只有别人咬她了,她才回击。她明明身在漩涡,却向往安宁,真就是活得一塌糊涂。 被花解语在心中一通嫌弃的某人,此刻在一桥边停下。 湖水静寂,岸边绿柳梳妆,两个手端洗衣盆的农家女谈笑着往居民区走。 金黄光雾中,靳菟苧在青石板上坐下,花解语犹豫地看了青石板好几次,他还是选择安静站在靳菟苧身边。 好久,久到花解语觉得靳菟苧时故意让他站着受累,他这才主动开口,“回府吧,你不是还要筛选金秋盛典的才艺吗?” 咚的一下,靳菟苧将脚边的小石子扔进了平静湖水中,湖面溅起水波,一层一层,荡漾远去,直到水面恢复。 暖风中,靳菟苧开口,“阿语你说,是不是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如石子入水,不管有怎样的波澜,最终归于宁静?” “就像我,每次都不得不妥协。不管心中再怎么生气不甘,最后还是要继续,因为湖面总会回归平静……” 又在伤春悲秋,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利用好大皇子。花解语撇下嘴角,对于靳菟苧的话,他不想评价。 不远处,一个小乞丐从桥洞下钻出来,看见青石板上的郡主,他急忙对身后的另一男孩说了句话后,他边往郡主这边跑,边扬声叫人。 “靳姐姐!靳姐姐!” 靳菟苧闻声看过去,见到来人,她露出今日最真诚的笑,“是阿木呀,一段时间不见,阿木长高了。” 阿木是京郊的小乞丐,靳菟苧平时一有烦心事就会来此静坐,后来结识阿木。 黝黑的阿木笑出虎牙,“靳姐姐好久没有过来了。” “前段日子有些事情。之前我放在桥洞下面的新衣,你收到了吗?身上可还有银子用?” 靳菟苧说着看向花解语,花解语皱眉,倒是阿木先反应过来,急忙摆手,“有的有的,靳姐姐不用破费,我有银子使的。” 靳菟苧明显不信,阿木连忙翻出衣兜里的钱袋,“喏,这不是吗?之前夜里弟弟生病了,我没有办法只好去将军府外寻您。可是护卫们嫌我是乞丐,把我轰走。还好小霍公子路过,他给了我银两救治弟弟。” “霍寅客?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月前吧。我给他讲了靳姐姐时常来看湖的事情,小霍公子后来就经常来看望我和弟弟,这里的碎银子也是他给的。” 深蓝色的钱袋内衬里,赫然绣着一个霍字。 这实在出乎靳菟苧的意料。不是说霍寅客没有同情心,而是帮助乞丐这种细微的事情,不像是雷厉风行的小霍公子做得出的。 一个月前,正是浮生湖游船一事后,靳菟苧被罚抄写经书。那夜,霍寅客在思过房外堵她,询问她是否真的陷害郭谨偈,后来自然是不欢而散。 估计也是那夜,霍寅客遇上前来求助的阿木。可是之后的出行中,霍寅客从来没有提及过阿木。 将钱袋还给阿木,靳菟苧摸摸他毛茸茸的脑瓜,“弟弟没事就好。阿木下次若寻不到我,可去找小霍公子,他也一样会帮助你的。” “我知道,靳姐姐和小霍公子都是好人。” 好人?于阿木来说,他们帮助他,也算是好人吧。 靳菟苧向花解语要来钱袋,要塞给阿木,“阿木,你收着。今日太晚了,我需得回府去。下次见面,我给你带靴子来。” 阿木推诿,他说什么也不要银子,他还拉着靳菟苧的衣角不让她离去,“靳姐姐,你再等等,一会儿就好。” “今日天太晚了。” 一旁得花解语也不耐地看着阿木,小乞丐着实烦人。 “靳姐姐你先别走,小霍公子马上就过来了。” 闻言,靳菟苧怔住,“他过来找我?” 之前思过房他破门而去后,靳菟苧很久没有见过霍寅客了,她感觉得到,他是在躲她。 但是平日,霍寅客在将军府里比靳菟苧还要来去自如,想见她何必要在这里? 靳菟苧作势要走,然而阿木死死拉着她。 “靳姐姐再等等。下午的时候,全城都在传你要当大皇子妃的事情,小霍公子在湖边坐了好几个时辰。他对我说要回将军府等你,可是下学后你久久没有回府,他就在外面到处寻你。” “靳姐姐,你一定要和小霍公子好好谈话。大皇子虽然很好,可是我和弟弟都觉得小霍公子对你更好,城中还有许多关于你和小霍公子之间的流言,你不能就这么轻易不选小霍公子!” 过多的信息涌入,靳菟苧呆在原地,旁边的花解语直接啧了一声,靳菟苧和霍寅客怎么还有一腿? 第十八章 落泪无声 靳菟苧被阿木的话弄懵了。 什么选择霍寅客?靳菟苧和霍寅客之间怎么可能会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情意呢? 京中确实有一些关于她和霍寅客的流言,但是靳菟苧从来没有放在心上。霍寅客面对她的时候,完完全全没有那种意思,这些不过是看不惯她的人散发的谣言而已。 可惜阿木这孩子,因为小霍公子和她都对阿木好,就私心里相信了谣言。 想通了的靳菟苧撇开阿木的手,“阿木你想错了,我和霍寅客什么都没有……” “靳菟苧!” 如空山撞钟响,靳菟苧还没有说完的话全都咽回肚子里。 夕阳的余晖中,霍寅客远远地向靳菟苧跑来,“靳菟苧!” 到了跟前,小霍公子微喘着气,额间挂着两颗豆大的汗珠,声音中带着粗哑,他靠近再次叫她的名字,“靳菟苧。” 阿木见人赶来,松了一口气,他不动声色地想要拉花解语往旁边去,给靳姐姐和小霍公子留出空间谈话,却被花解语冷冷地拒绝。阿木只好放弃,转而去接跟在小霍公子身后赶来的弟弟。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粼粼波光映衬湖边三人,埋藏在心中的话脱口而出时都裹着外衣。 “阿木说你找我?” “也不是,我不急的……只是能当面听你回答比较好……” “回答什么?这次又有什么不平的事情,让小霍公子怀疑是我做的?” 僵了下,“我们不能好好说话吗?每次都是在争吵,靳菟苧,上一次我们俩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说话是什么时候,你还想得起来吗!” 心平气和?那还真是好久之前,久到靳菟苧竟然想不到。 “你到底要说什么?叙旧?追忆过往?” “你!” 霍寅客咬牙切齿地盯着靳菟苧,她的挖苦让他感到难受,明明不想这样的,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说话,他是多么想唤她小兔子呀…… “靳菟苧,我们不要吵。” 好奇怪,过去几年,靳菟苧经常对霍寅客说这句话。‘霍寅客,我不想和你吵’类似的字眼完全没有用,可是霍寅客一说,靳菟苧就安静下来了。 低着头看脚尖,靳菟苧闷声问他,“你到底要问什么,天快黑了,我要回府。” “我……你……” 靳菟苧移动了下绣花鞋,头顶的霍寅客吞吞吐吐地不像他。 “你、你真的收了大皇子的花?” “嗯,收了。”想想这会儿,十瓶木槿花束已经在将军府了。木槿花不珍贵,珍贵的是它们是细心养在皇后宫中,大皇子亲自采摘下的。 向来不和贵女们接触的大皇子,此番行为,不是在向靳菟苧示好是什么?况且,这花还是从皇后娘娘宫中而来。 “这花、这花代表什么你不会不懂!你不是拒绝了吗,为何要反悔!是谁说最瞧不起攀附权势的人?是谁说绝不会想要住进牢笼一般的皇宫?靳菟苧,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察觉到霍寅客的压抑颤抖,靳菟苧抬头就撞进一片猩红中,他这么愤慨做什么?她才是要看不懂他了。 “你回答我呀!还是说,你也被权力熏心,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能拿出来当作筹码,为谋得青云之路不择手段!” 这话没有让靳菟苧难堪,反而是一旁的花解语变了变脸色,好像是在骂他一样。 靳菟苧古怪的看一眼紧绷的霍寅客,小霍公子一改往日的从容严苛,衣衫上带着灰尘,甚至他的发冠也有些歪斜。 霍寅客在装什么?他不是一直劝说她,要听大将军的话,要赢得金秋盛典,要坐上大皇子妃的高位吗? 如今阴差阳错下,靳菟苧接受了大皇子的示好,霍寅客反而暴跳如雷地过来质问她? 开口,带着扎人的讽刺,“反正在你心中,靳菟苧就是一个恶毒的女人,再加上这点,有什么关系。” “不准走!你明知道我那是反话,你知道!”红着眼眶的霍寅客一把拉住靳菟苧,不让她走,“你为什么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坦诚!你知不知道,你卷进去的每一件肮脏的事情,都让我心痛!” “你放手!” “靳菟苧,你敢说你手上是干净的吗!” 处在极端生气中的霍寅客另一只手也抓住靳菟苧,可笑的是,这么大的块头此刻竟然在发抖,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靳菟苧任由他控住自己的双手,带着失望,“看呐,小老虎。在你心里,小兔子早就不是纯洁的了。” 说到底,霍寅客也不相信她。长大后的争执,就是从第一次的小动摇开始的。人心难守,当年的那些誓言果然是童言无忌。 只轻轻挣了下,靳菟苧就从霍寅客大手中离开。 全程旁观的花解语收起看戏的神情,他静默地跟在靳菟苧身后往正路上走。错开依依的杨柳时,他们身后传来霍寅客沙哑的声音。 “大皇子是不会喜欢你的,靳菟苧,你看人的眼光烂透了。” 带着些微泥土的绣花鞋走的更快了。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天已经暗沉了下来。 靳菟苧一路疾步进阁楼,打开房间的门,十瓶木槿花束就摆在架子上,侍女小心地照料,刚刚还散了一遍水珠在叶子上。 侍女上前来禀告,靳老夫人那边得知此事,特意送来了几匹上好的云缎,给靳菟苧裁剪新衣。小叔母以及两位堂姐也送了些礼物过来祝贺,还有些学院贵女送来的拜帖,小小的一摞,没有十份也有五份之多。 瞧瞧,大皇子这通天梯真好使。 强忍着挨到休息的时辰,靳菟苧关上隔门后,整个人都萎靡了下来。软榻上无所事事的花解语见此眼中闪过讥诮,看来靳菟苧是真的喜欢霍寅客了。 溶溶浓月,淡淡沁凉,床上伤心的人一股脑地将自己塞进被子里。 据说,女子一旦开了情爱的心窍,智力都会下降。花解语有些担忧,靳菟苧如此排斥大皇子的最根本原因在于霍寅客。若真是这样,可就不好办了。 “郡主可还好?” 没有动静,花解语从软榻上坐起来,定定地盯着床上的一坨。 “你可是还在因为湖边的事情伤心?” 好像还是没有动静,花解语穿上鞋子,往床边来,“靳菟苧……” 离得近了,花解语才发觉被子在微微的抖动,他轻轻地掀开薄被,面前蜷缩成球的靳菟苧让他感到好笑。 “你这是做什么?不嫌难受,憋气嘛?” 花解语边说边将面前的圆球展开,拉开捂住面容的小手,一张水淋淋的小脸将花解语吓了一跳。 薄被上,靳菟苧哭的无声无息,若不是眼泪像涓涓流水般滑落浸湿被面,没有人知道她是有多么伤心欲绝。 “你、你……” 僵住了的花解语一时将脑子里的话全然忘却,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怜惜之类的感情在他看来是弱者做为,可是此刻,他的心竟然钝痛了一下。 很多年之后,白发苍苍的美男子靠坐在金碧辉煌的宫殿角落,莫名吐出灯灯二字的时候,也是这般无声落泪,心里是成千万倍的钝痛。 第十九章 吾之过也 “有什么好哭泣的……” 花解语手下女子暗卫不少,那些女子即便是在狼群中被活生生咬断了胳膊也不会流一滴泪水,他实在无法理解靳菟苧。 想大声呵斥她,给她讲道理,可他见识过靳菟苧的一根筋,她肯定不会听的,说不得还会哭的更凶。哄人吧,花解语还从来没有干过这事。 其实,置之不理,回到软榻上打坐调息,这才是他该做的事情。可是花解语却不由自主地用自己的袖子去擦靳菟苧的泪水。 瓷白小脸这才裸露在空气中,花解语斟酌着安慰人的话,搜肠刮肚却没能找到一个字。他正欲放下手,床上的泪人却嘤咛出声挤进他的怀中。 从来没有和人如此相拥的花解语,惊到一下子将两只手都举到半空中,身体下意识地想要摆脱,可是埋在他腹部的呜咽让他身子僵硬住。 “靳、靳菟苧,我说过的,不能对我动手动脚……” 抽泣声渐渐大了一些,像是幼猫微不可及的声响,挠的人心痒痒。 “就此一次阿,只给你抱一盏茶的时间……” 伤心时候的陪伴最能走进人心,需要呵护的,被信任的,无形中都为对方折服。 哭够了的靳菟苧慢腾腾地换一边脸,她开口说话,声音像新雨后才冒尖的竹笋般轻灵,带着洗涤过后的干净,“阿语,都是你的错。” 知道靳菟苧埋怨他自作主张收下花,花解语也受了她的指责。 “阿语,你要向我道歉,我才能原谅你。” “嗯?”道歉?这个要求就过分了。花解语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敢让他说对不住的。 靳菟苧鼓着腮帮子,头还枕在花解语的肚子上,仰着脸对他说,“阿语有错。我信任你,你却骗我,虽然你是为我好,但是你骗我就是不对。” “我不想让我们之间也变成和霍寅客那样,我想要原谅你,但是阿语必须道歉。” 放在身后的大手紧了紧,花解语嘴角微平,“吾之过也,望郡主既往不咎。” 若是此刻花解语手下的一干暗卫在此,听到从他们那高高在上的小主子口中说出这样低声下气的话,他们只怕早就五体投地跪服请罪了。 靳菟苧并不是真的将全部过错归咎于花解语,但是她要的是花解语的坦诚态度,还好阿语没有让她失望。 一盏茶的时间还没到,靳菟苧自己从花解语身上爬起来,“那阿语去把外面的木槿花全部搬进来。” 皱眉,明显的不愿意。 “做错了事情就要弥补,不然哪里知道阿语是不是真心道歉的?” 花解语望向得寸进尺的人,这双湿漉漉的眼眸还带着一圈红肿。罢,所幸这里没有识得他真面目的人,不就是搬十瓶花吗,又不是要下火海。 昕长的身影推门而出,来来回回几趟,整整十株木槿花被挪了进来。 即便已经离开泥土一整天,花朵仍然没有明显的萎靡,可见下人们是如何尽心地照料这些花朵。 可是,离开泥土的花,终究是不长久的,刹那鲜艳,短的比不过朴实无华的事物。说不得正是因为如此,大皇子才不在乎,毕竟,不是什么宝贵的东西。 在大皇子心里,什么样的人,送什么样的礼物。 深谙此理的靳菟苧围着花束绕了一圈,花解语因为被使唤心中不爽,直接在软榻上打起坐来。等靳菟苧绕第完第二圈,隔间里突然一阵哗啦响声。 清脆的声响,是一般玉瓶发不出的声音。 闻声睁开眼睛的花解语,听到了第二阵碎响。房门外的侍女白着脸,跪在地上,一连串,整个阁楼的下人都跪下。 花不值钱,但是青花釉里红天球瓶却是难得,唯正宫皇后娘娘殿内才有。平常贵女们得皇后娘娘相赠一个,都会感到无上恩宠。 靳菟苧却一口气踢翻了十个。 “靳菟苧!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花解语连忙下软榻,站在碎片前,五官都皱笼起来。干了坏事的少女却很是开心,她拉开花解语站在一旁。 靳菟苧对着花解语眨眨眼睛,突然提高了音量,“大皇子送给本郡主的花,自然就易主了。本郡主失手打碎了几瓶花,难道还要治罪不成!” 寂静间,花解语本来不明白靳菟苧此举何意,一位侍女示意是否要进来打扫残局,得到靳菟苧许可后,这位侍女进来了。 看到侍女的一瞬间,花解语明白了靳菟苧的意图。 靳菟苧给他讲过阁楼中有身份的侍女背后都是哪方势力,而面前的这位侍女是大皇子的人。 打碎大皇子的花这件事本身就不容小觑,再加上其中还有一位皇后娘娘,传出去靳菟苧会治罪不说,连大将军府都会有牵连。然而没有任何人亲眼所见她是如何破坏的,加上她刚刚的话,每人敢说什么,顶多会说郡主嚣张跋扈。他这是率先堵住了一屋子人的嘴。 而进来打扫的是大皇子的人,靳菟苧侧面向大皇子传达本郡主不是好糊弄的意思。即便这位侍女到时后传话,大皇子还要掂量下靳菟苧到底是什么态度。 等室内打扫干净,靳菟苧像是甩掉了十万层包袱一样松气,花解语坐在软榻上看她甩甩手臂,他认为靳菟苧打碎花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不喜。 想到这一层,之前他觉得这一切都靳菟苧算计的结论也被推翻。花解语是不指望靳菟苧能有什么深谋熟虑了,顶多有一些发挥不稳定的临场小聪明。 日常嫌弃靳菟苧的花解语正准备打坐,靳菟苧却连鞋子都不穿,跳下床直直往他软榻上来。 “你、你、你干什么!”带着花解语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慌乱。 “我的被子湿湿的,只能和你挤一晚上。” 花解语顿时以身挡住床边所有空隙,“不行!” 虽然他现在是女子,不,虽然他现在是女装,但是靳菟苧怎么能这么不讲礼仪和别人共处一张塌上! 私下里的靳菟苧实在太疯了。 花解语扮作女装已经牺牲了太多,怎么还要陪人睡觉! “不行!叫侍女进来换一下!” “不行,我不好解释上面的水啧,让别人知道我躲在被子里哭鼻子,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呀。” 理直气壮到好像根本没有做过这么丢人的事情一样。 靳菟苧的态度坚决,花解语的态度也坚决。 南红国不比他的国家开放些。 他见过靳菟苧只穿小衣的样子,他见过靳菟苧纤细精致的锁骨,他甚至见过靳菟苧不足他一握的脚腕以及玉足。在南红国,一位女子倘若被男子看了以上任一,都是无法再嫁与他人的。 再来一个同床共枕…… 虽然花解语不在乎这些,但是关乎女儿家清白的事情,他并不想出格。 花解语猛地从软榻上下来,他把软榻让给靳菟苧,“你睡我的床,行了吧。” 最后三个字,带着无奈。 靳菟苧无所谓,她凑近花解语的枕头嗅了下,还行,虽然没有她身上的馨香,但也没有其他的异味。 简简单单的一个举动,却把花解语雷到外焦里嫩,靳菟苧怎么、怎么这么不知羞! 她刚刚那一下嗅鼻,直接让他钉在原地,好像是靳菟苧贴着他的脖颈在闻香一般。 第二十章 美人酣睡 些微晨光照进室内的软榻上,靳菟苧不适应地醒了过来。 换了个床,她睡得并不好,约摸着时辰还早,她打着哈息往架子床上去。挑开半遮掩的轻纱时,靳菟苧不由看痴了。 薄被间,花解语平躺着,双手合十放在腰腹处,三千墨发柔顺地放在一侧,水嫩的面容上是集上天最鬼斧神工的雕琢于此的五官,靳菟苧愣愣地趴在床边,柔和地欣赏酣睡美人。 防备心慎重的花解语怎么可能在外人靠近的时候还酣然入睡?靳菟苧醒来的一瞬间,他就清醒了。 闭着眼睛,他听到靳菟苧晃晃悠悠的脚步声。这一刻,他突然想看看靳菟苧会对睡着的他做什么。他感觉到她痒痒的呼吸打在自己的脸侧,她的目光掠过自己的额头,眼眸,鼻翼,直到薄唇。 这种目光不是灼人的,没有带着贪念,反而柔和的像是三月春风,九月薄云。柔和到花解语放松心中的警惕,主动接纳了靳菟苧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逡巡。 就像是深林中在阳光下打盹的猛虎,接纳一只幼猫在自己的身边活动,而且没有丝毫的突兀。 到后来,靳菟苧竟然再次睡过去,还是花解语算着时间推醒了靳菟苧。 “靳菟苧,该起床洗漱了。” 幼猫发出了反抗,她躲开声音来源,翻过脸想继续睡,然而恼人的声音继续追了过来。 “靳菟苧,大将军叫你呢。 大将军三个字对靳菟苧的杀伤力极大,她一下子直起身,小手也从床榻边收回,手指上牵连的墨发扯痛花解语,他不得不将身子靠过来。 “啊,花解语!”反应过来的靳菟苧连忙摆手,一下子将花解语的头发扯的更痛了。 “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靳菟苧说着,小心翼翼地一圈圈解开缠绕在自己食指上的发丝。 顶着花解语不悦的目光,如丝绸般的一缕头发解放,可是有不下五根头发已经被连根扯断,靳菟苧细心地捏起断发,一脸痛惜,“都怪我,这么有光泽的墨发竟然不能再生长了。” 花解语的目光更加不善了。头皮上的疼痛还比不上几根头发,哼,花解语凉凉地撇了罪魁祸首一眼,起身率先出了隔间。 收拾妥当,照旧在上马车前与靳繁霜和靳素秋假意寒暄一番,靳菟苧这才坐上马车往学院去。 车厢内,靳菟苧思索着最近流行的荷包花饰,想了想,她决定还是问花解语算了,“阿语喜欢什么样的荷包?” 荷包?女子才用的玩意,他有什么好喜欢的。 “都可。” “那阿语喜欢什么样的花饰?” “都可……靳菟苧,你不会要送我荷包吧?” 不管在哪一个国家,女子的荷包都不是能轻易送人的。 “对呀,我要对它们负责。” “它们是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靳菟苧认真地说,“我扯断了它们,自然要给它们一个收容之所。那些墨发好漂亮,不能就这样烧掉了。” “你……那是我的头发。” 作为被扯断头发的人没有多少心疼,反而是刽子手在努力补救,要不是花解语现在是女装,他都怀疑靳菟苧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想法。 毕竟,败在他容貌上的大有人在。 毕竟,靳菟苧很吃他的这张脸。 嘶,花解语突然古怪地看向靳菟苧。如果真的如他所想,这么久以来,靳菟苧对他莫名的包容、信任不是说不过去。 这个理由似乎更加能说服他靳菟苧全心向着他的原因,只是,只是……花解语接受不了。 真的如他所想的话,他该怎么办?靳菟苧怎么这么难搞……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好像我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一般。” 被花解语注视到不自在,靳菟苧伸手想要推花解语,谁知道花解语猛地往后退,反应大到靳菟苧眼睁睁看他的头撞上车顶。 整个马车抖了一下,外面经过的行人也投来异样的目光。 “你没睡醒?” 丝毫没有意识到大问题的靳菟苧还想伸手去摸花解语的脑袋,花解语大手一下子就钳住她。 “不行!” “靳菟苧你不可以这样!” “我不会接受你的!” 靳菟苧这下子怀疑自己没有睡醒,这是做梦吧,不然她怎么听不懂阿语在说什么,“捏的有点疼,不是做梦呀。” 澄澈的懵懂的水眸,是只有在花解语面前才有的模样。 挣开花解语的手,靳菟苧往后坐远了些,阿语不愧是会武功的,感觉他随意捏了下手腕都好疼。 斟酌着开口,“虽然我不知道你这种畸形的情意是如何生出来的,但靳菟苧,如今尚早,拔草除根还来得及。” “什么?”靳菟苧被花解语说得一头雾水。 “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青馆里会有男子之间……男子之间惺惺相惜的实例,也有一些男风馆,那里全是污秽……” “你是说男子之间的感情?军中将士们多的是如此。” 花解语差点再次撞到头,他是想借男子之间来隐含女子。他倒不是应为靳菟苧的话感到震惊,而是靳菟苧竟然知道这些! “将士们在沙场上将自己的后背交付军友,一个士兵身上少的可怜的牵挂之物,安定地区家中盼归之人,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责任。一旦一人为国捐躯,这些都会有军友大义守护。” “不分你我、肝胆相照的男子情,怎会是污秽?” 花解语哑口无言。 这么纯正的靳菟苧,连男风都不懂,怎么会有那种感情? 只能说,心里黑暗的人看别人的眼光会不自觉带着黑。 花解语摇摇头,因为理亏,一路上也没有打断靳菟苧兴致高昂地讲军中的事情。 不喜琴棋书画,不贪首饰新衣,反而对军中的事情感兴趣,靳菟苧确实和一般闺阁女子不同。 花解语有些担心,大皇子这种俗人怕是不能打动靳菟苧的心,这样的话,靳菟苧要如何坐上大皇子妃的位置? 真不省心。 快到学院的时候,靳菟苧自觉收了话题。一下子从刚刚眼睛里泛着星光的明丽少女,变成了端庄,无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郡主。 下了马车,走在小道上的是郡主和她的贴身侍女花解语。 今日他们到学院的时辰比较早,可是学院里却十分嘈杂,隐隐约约听到有侍女不慎落水,尸体泡了一夜,捞上来后发现侍女还身中剧毒。学子们惊慌不已。 靳菟苧对于这些事情并不关心,她经过停放尸体的假湖时,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跟在她身旁的花解语压根就没有看过去一眼。 午间,下了课,靳菟苧独自去寻夫子,却在门口碰上了郭谨偈。 相视一眼,两人都猜到了对方的意图。 “果然你也来了,靳菟苧你就不怕树大招风,自己摔倒的那一天吗?” 靳菟苧不想和郭谨偈争吵,她现在只想在郭谨偈的面前尽量降低存在感,毕竟马上就到郭谨偈的及笄之礼了。 郭谨偈,很快我就会摔下高台,而高台之上,踩着我脸皮的得意者是你。 既早知悲惨结局,还有什么畏惧可言? 第二十一章 盛典准备 “人心不足蛇吞象,多花些心思在大皇子身上,说不定皇妃的位置还能坐的稳一些。” 猜的没错的话,郭谨偈也是来向夫子告假,为两个月之后的金秋盛典做准备。 金秋盛典在南红国很是受重视,参与的世家子们可向学院提出暂课,在家全心准备才艺。而在盛典上大放异彩的学子,学院也会因此声名大噪。 靳菟苧装傻,依旧是温婉的一笑,她安静站在廊下。 “装什么清高,当我看不出你脑门上大大的草包两个字。” 即便靳菟苧努力忍着,她也被郭谨偈的话中伤,想不在意都难。 “哼。” 到底没忍住,小小的一声惹得郭谨偈睁大了眼眸。然而靳菟苧十几年来都在外人面前装,她的脸上依旧云淡风轻,刚刚的那一声真就和她没有一点关系一样。 郭谨偈移开了视线,倒也没有再开口讽刺靳菟苧。 一时间,廊下两人之间少有的安静。 远处不知名的鸟儿一声声啼叫,风中卷起的落叶穿越走廊,在石砖上落脚的时候,夫子的房门吱呀打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以意想不到的神情走出房门。 见到柳卿栌的时候,廊下的两人一瞬了然,金秋盛典怎么可能会少得了丞相嫡女,京中第一才女的柳卿栌呢? 三人中,将名利心放在明面上的,也就只有柳卿栌了。 如果只是来向夫子请求暂课,堂堂丞相嫡女怎会耗费这么久的时间?柳卿栌的身份和名望足够参与盛典,然而她出门时,还未隐藏的失落明晃晃地说明,她没有得到夫子的许可。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 最难堪的时刻,被自己的竞争者亲眼见证,柳卿栌在这一瞬间,甚至忘了收回脸上的苍白。 靳菟苧别开了眼,不去看柳卿栌。郭谨偈倒是嗤笑出声,不饶人的小嘴正要发力,被攻击的对象却疾步离去。 “真可怜。” 郭谨偈一脸可惜。 点了点自己的鼻尖,靳菟苧跟在郭谨偈身后走进了夫子的房间。 学院的夫子世代教书,仅仅是先皇为书院亲自提笔的墨宝都不下三幅,当今皇上的墨宝却还没有一幅。 年迈的夫子难免心急,留两人在房内絮絮叨叨说些要为学院争光的话,郭谨偈听到连打呵欠,连演戏都不愿,直接以身子不适就告退了。 等夫子讲到口干舌燥,不得不喝口茶润嗓休息的时候,靳菟苧才悠悠开口。 “金秋盛典必是百凤齐鸣,欲要摘得桂冠,夫子可否指点一二?” 夫子腮边的胡须一抖,浑浊的眼睛中泛起点点光亮,“金秋盛典和学院里的测试其实无甚区别。学院里的测试,出题的是夫子,改卷的是夫子,最后发布结果的还是夫子。” “想要在学院里学业过人除了靠自身资质,和夫子也有很大的关系,清楚了解夫子的出题意向,知晓夫子倾向的答案,获得满分还有何难?” 老油条,怪不得学院的名声越来越落寞了。 靳菟苧心里鄙夷,面上仍是虚心请教,“只是,金秋盛典并没有明确的考试题目……” 一派书卷气的老者露出违和的奸笑,“可是金秋盛典是给谁看的?” “皇上呀!只要得皇上青睐,九和使不手到擒来吗?” “郡主与皇后娘娘交好,又与大皇子交好,只需在皇上这里费些心思即可。” 靳菟苧蹙眉,“圣意难测。” “哈哈哈……”夫子摇头,眼中带着莫名得得意,“皇上虽是真龙,可他依然是男子呀!” “但凡是男子,没有不为女子的美色和身姿而心动。大多贵女不愿放下身份在百官世家面前献舞,觉得有辱名节,实则是放弃了最简单的抓住所有人目光的方法。” 见靳菟苧舒展眉头,夫子知道郡主已经被自己的话打动。他不动声色的打量面前的少女,细眉薄唇,算不上惊艳,好在身姿纤弱胜蒲柳。 “夫子我有一舞曲可推荐,不知郡主是否有意?” “洗耳恭听。” “前朝有深宫贵妃踏云抱月,一舞动天下,荣宠不尽。西方玄月国前皇后在沙场上的破甲长鞭,激励万千将士浴血奋战,至今仍回味不已。” “此两种舞蹈,一至柔轻盈,一飒飒令男子也驻足惊叹,若是二者相结合,至柔至刚,精彩绝伦,必然是会写进史书。” 靳菟苧没有想到,迂腐的夫子还真指出了一条最佳的捷径,只是说来简单,要如何将两种完全不同风格的舞蹈结合也是一件难事。 “郡主再听夫子一言。”仿佛看到靳菟苧为学院争光的那一天,夫子的话中带着得意。 “舞蹈想要出众并不难,只要有碰撞,便成功了一大半。郡主可细细研究两个舞蹈的精髓所在,自行改编。但是有一点需要改变,郡主须得在踏云抱月的曲子时候更加倾向至刚的舞姿,在破甲长鞭的鼓声时候,偏向轻盈柔和。” “郡主,可懂了?” 点头,靳菟苧是真的佩服夫子这一法子,她起身,真挚地向夫子道谢。夫子朗声大笑,允了靳菟苧的暂课,万千叮嘱靳菟苧好好练习。 等靳菟苧离去,夫子更加放松,在学子面前唯一的矜持也丢开,他翘着二郎腿,想到靳菟苧的容貌心中叹气。 郡主的容貌确实不出众,柳卿栌是端庄大气的美,郭谨偈是妖娆魅惑的美,起码在这二人面前,靳菟苧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 也不知郡主的母亲,大将军藏的严严实实的女子到底是什么容貌,看郡主就知道,肯定不是惊艳的,真不明白南红的大英雄怎么就对一平凡的女子死心塌地。 夫子捋下胡须,将思绪转回金秋盛典上,靳菟苧不一定靠得住,为了振奋学院,看来他还得再做些什么…… 从学院出来的时候,恰好是正午。靳菟苧吩咐马车先回府,她带着花解语在街上闲逛。 炎炎日正午,灼灼火俱燃,花解语不耐烦的问靳菟苧要去哪里,谁知她神秘一笑,拉着花解语进了一家小小的成衣铺。 两人一番乔装打扮,再出门的时候,俨然两位翩翩佳公子,特别是花解语,身上莫名的贵气惹得偶尔路过的行人回头呆看。 好不容易换回男装,花解语却很不自在,他摸不清靳菟苧到底要干什么,身份随时暴露让他对靳菟苧有些不耐,“打扮成这个样子,你想干嘛?” “我不行了……阿语,你别这样看我。” 小手啪唧拍在天神共泣的面容上,靳菟苧拉开两人的距离,这才收回踮起的脚尖,放下小手,“阿语若是为男儿身,怕是有不少女子要扑上来了。” 奇怪,若是其他人这么说,花解语肯定要动怒的,但是靳菟苧娇俏的模样,他丝毫没有感到不爽,甚至直接忽略了这件事情。 他上前扯了下靳菟苧的衣角,“换男装做什么?你要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你低点头。” 花解语微微弯腰,听话的将耳朵附在靳菟苧嘴边,温热的鼻息间,花解语带着错愕转头看向烈日下的女子。 第二十二章 微生皇后 “你、你、你要去青楼!” 靳菟苧忙堵住花解语的嘴唇,柔软相碰触的一瞬间,花解语大脑一片空白。 反而是靳菟苧警惕地环视一周,小声道,“谁说我要去那种地方了,被父亲的暗卫报告回去,我怕是连思过房的房门都出不来了!” 花解语移开身子,莫名地也低声说话,“不是你说要听曲儿看舞的吗?扮作男儿身,你敢说不是想要去……” 低着声音,“画舫呀,我们偷偷叫人来表演,不也可以?” “为什么偷偷摸摸的,靳菟苧你很不对劲,你果然是对女子有非分之想!” “什么!花解语你别乱用成语!” 就在两人快要吵起来的时候,一个挎着菜篮的大娘从旁经过,见两人明明动怒,却压着嗓子说话的怪异模样,大娘伸手感受到炙热的阳光这才松一口气,“还好不是撞邪,顶多是撞见了脑子有问题的,可惜生的一副好皮相。” 大娘叹息快步离开,留靳菟苧和花解语面面相觑,还是花解语的肚子传来声响,两人这才默契地收起话题,往河边寻画舫去。 他们来的地方并不是京中的繁华地段,这里更多的是一些平民百姓的住所,因此河上的画舫并不多,靳菟苧也没有怎么挑选就上了第一艘画舫。 这艘画舫不大,算是中等规模,正午时刻并不是营业的高峰期,接待他们的花娘直接带他们去了上等房。 靳菟苧在花娘的如风笑意中走进雅致厢房,她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花娘在面对花解语时突然的敬畏与庄重。 花娘摇曳腰肢,声音娇软,“二位公子来想要什么样的姑娘作陪?别看奴家的画舫不大,柔媚的,知书的,各类型都有,包您二位满意。” “先上些酒菜,把你们这里跳舞最好的叫来,本郡、本公子若是满意了,这些都是你的。” 听到靳菟苧先点饭菜,花解语仿佛又听到刚刚自己肚子的那一声,他微瞪靳菟苧一眼,掏出一个金元宝放桌上,花娘连头也没有抬,急忙应是就下去准备了。 “怎么感觉这花娘有些……谨慎?” 自顾自戴上薄手套,花解语正剥好一颗龙眼,听靳菟苧的疑惑,他赶忙将晶莹果肉递到靳菟苧面前,“你也知道这块儿比不得城中,花娘见到这么大的金元宝,自然会小心接待我们。” 靳菟苧点头,她毫不客气地就着花解语的手吃下龙眼,甘甜汁多,不错。 这一幕恰巧被进来的花娘瞧见,花娘怔立原地,她家的小主子何曾这样伺候过人,更何况小主子脸上带着笑意,一般主子这样笑的时候就有人要倒霉…… 花解语很是敏锐的朝花娘撇一眼,一眼带着凌厉警示,花娘立刻调整神情,款款上前,“二位公子,饭菜已经吩咐下去,这是一些点心,二位笑纳。” 靳菟苧并不太饿,倒是花解语饭量大,她打趣吃点心垫肚的花解语,“阿语这饭量,都快顶三个我了。” “怎么,郡主怕我把你吃穷了?” “额……我绝对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只是惊讶,对,惊讶。阿语进食这么多,身子依旧纤细,着实令人羡慕。” “你每日吃的比猫还要少,也不见你纤细到哪里去……” 靳菟苧黑脸,她在犹豫要不要用花解语的贫胸来扳回一局。 而一旁的花娘,最开始还能维持脸上的笑容,见小主子和南红郡主这般旁若无人的斗嘴,她脸上的笑容怎么都不自然。 她不是没有见过小主子和煦的谦谦君子的模样,但那只是小主子的伪装,真正的小主子有多狠,她想起来都会打颤。 可是此刻,没有外人在场,小主子根本不用维持温和与世无争的模样,他却能很自然的和南红国郡主共用一盘点心,拌嘴打趣,这些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靳菟苧正想回击花解语,一身软粉衣衫的女子挑帘进来,打断靳菟苧的话,不然听到更加过分的话,花娘怕是要担忧自己来日会不会因为听到的更多儿被小主子记上。 “二位公子安,奴家云酿这厢有礼了。” 珠帘下的女子,一双含情目似有万语千言,袅袅身姿如堕入凡尘的仙,周身的气质是一般烟柳女子不能比的。 玉著敲击案面,花解语将靳菟苧的目光拉回来,他这会儿也摸清了靳菟苧的性子,只要是美人,她都能多看上好几眼。 靳菟苧十分满意云酿,没想到花娘竟然能找来如此气质绝佳的女子,“云酿姑娘擅长什么舞蹈?” “只要是公子喜爱的,奴家都能献上一舞,还望公子多多怜惜奴,今后不要忘了奴……” 腻到人骨心里的娇软柔魅。 靳菟苧没有多少反感,反而是花解语微微蹙眉,“行了,先随便跳。” 云酿见花解语不凡的容姿,她媚笑一声,走到旁边的云纹竖箜篌,素手轻拨,空灵的声音一下子沁透酷暑的炙热,恰巧这时饭菜慢慢端了上来,靳菟苧也就边用膳边听曲儿。 “太不值得了。” 在画舫用膳,靳菟苧放的更开。她掩住咀嚼的朱唇,待口中没有食物,靠近花解语向她抱怨。 “男子也太会享受了,怪不得那么多世家子弟都流连烟柳,赏美,听曲,还有佳肴,比神仙还甚!” 靳菟苧一幅振振有词,为广大女子抱不平的模样让花解语好笑,“那男儿要上沙场,战敌军,肩负国家重责,这些女儿家有几人能做到?” “有呀。玄月的微生皇后不是驰骋沙场,保卫国家吗?” 听到这个名字,花解语身子一顿,旁边的花娘扑通一声跪地,惹得靳菟苧投去诧异的目光。 “奴家惶恐,不小心踩到裙摆,扰到公子雅兴,是奴家的不是。” “无碍,花娘不必过于拘谨,我们不是什么显赫人家,平常接待即可。” “是是。” 箜篌依旧,靳菟苧放下细筷,点了几个柔和的舞曲,云酿也一一献舞。问到踏云抱月的时候,一直自信满满的云酿迟疑了。 “踏云抱月……公子折煞奴家了,此舞须得舞者身轻如燕,柔若灵蛇,奴家资质不够,望公子海涵。” 确实,这世上能跳踏云抱月的没有几人,不然此舞也不会被人们奉为上乘舞曲了。 虽然早知道会这样,靳菟苧依旧有些失落,舞是看不成了,踏云抱月的曲还是能听的。 “什么舞蹈你如此上心?”花解语不解,不就是没能看到吗,靳菟苧怎么一下子就蔫了。 单手撑案,靳菟苧不自觉嘟嘴,“不是伤心,只是感觉有些渺茫。踏云抱月还好是我南红的舞曲,钻研起来还是能有苗头的。但是微生皇后的破甲长鞭,我该怎么学习?” “阿语,太难了……” 忧郁的靳菟苧没有察觉到花解语慢慢变白的脸色,他轻轻捻了下手指,“你想要看破甲长鞭?” “嗯。可是怎么可能呢,别说这里是南红,即便是在玄月国,微生皇后的破甲长鞭能有几人会?非得是皇家之人才极有可能会,我怕是无望了……” 屡次提及故人名讳,花解语心里不由自主地泛起凉意。 第二十三章 破甲长鞭 然而,靳菟苧可真是好运,今日在这小小的画舫间,还真有玄月国的皇族。暗中守卫的暗卫中,也有世上会破甲长鞭的三人之一…… 带着些微沙哑,花解语也低头到案边,“非得是破甲长鞭不可?” “嗯,唯有此舞。” “为何?” “我想学……” 郁闷的靳菟苧声音带着一丝软糯,用玉著插了碟里的奶黄包,她发泄似的一口将奶黄包塞进小嘴,两腮也跟着鼓起。 花解语心中一个声音在说,就满足靳菟苧吧,又不是什么难事,瞧她这么可怜,就让她高兴回来吧。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心里的退让与包容,花解语将一碟子的奶黄包放在靳菟苧面前。 微微坐直了身子,他看向旁边的花娘,“你这里可有会破甲长鞭的?” 花娘愣住了,小主子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破甲长鞭在玄月可是不能外传的,若不是因为小主子的身份摆在这里,他身边怎么可能会有能跳此舞的人。 “嗯?” 虽然是轻轻的一个音节,花娘却听出了小主子的压迫与不悦。 靳菟苧已经彻底不抱希望了,她拽了下花解语的衣摆。“阿语,这里怎么可能……” 话还没有说完,花娘顶着小主子的压迫开口,“回公子,破甲长鞭,奴家这里恰巧有人会。” “什么!”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靳菟苧立刻从案上起来,“花娘刚刚是说,你这里有人会破甲长鞭?” “回公子,是。” “是玄月国微生皇后的破甲长鞭?你确定有?” 眼睛瞪得似铜铃,好在靳菟苧的活力又回来了,花解语好笑的仰卧,丝毫没有在意靳菟苧激动之下揪住的他的衣襟。 将小主子对南红国郡主的纵容看在眼里,花娘心中对靳菟苧多了些敬重,“是,公子稍等片刻,奴家马上带人过来。” “不急不急,你们准备就可。” 花娘退下,云酿的箜篌依旧。 泠泠泉音间,靳菟苧兴奋地扑到花解语的身上,“天呐,阿语,你听到了吗!” 虽然花解语难得纵容靳菟苧,但是这种太过逾距的行为,让花解语身体一下子僵硬了。他不适应地曲起腿,错开与靳菟苧上半身的接触,连声音中都带着不自然。 “你……这么开心?” “这简直不是开心,是欣喜若狂!” 确实,花解语已经感觉到她开心的过头了,丝毫没有一点郡主的端庄模样。 隔壁厢房里,一身黑衣的暗卫冷脸站立。 花娘战战兢兢地开口,“您也听到了小主子的吩咐,还是快些换上衣服过去。” 暗卫十三浑身的冷意更甚,“你观小主子待南红郡主如何?” “这……咱们做奴婢的,不可妄言。” “怕是不敢说吧,小主子对草包郡主未免太过放纵!” 这世上,还没有一个人能抓住小主子的衣襟,更别说随意吃掉小主子手中的东西,拉小主子的手,甚至、甚至扑到小主子身上亲密接触。 更甚,小主子丝毫没有流露出以往的厌恶。 更甚,这是一位女子! 十三想到一些可能,她的眼中迸发一丝狠辣的杀意。 “小主子已经下令,你尽快过去。不然小主子责罚下来,可不止你一人受罚!” “知道。” 小主子惩罚人的手段,随意拿出一二,就能将此刻隔壁挤在小主子身边的女子吓得半死。 嘴角微微咧开,十三拿过旁边的舞衣,快速更换。 出门前,她特意戴上面纱,遮住面容。 上等房内,箜篌骤停,花娘谄媚道,“二位公子,破甲长鞭开始。” 高台上的轻纱缓缓拉起,一身黑纱紧衣的女子手执血红长鞭而立,遒劲有力的一道甩鞭巨响,密密麻麻的鼓声迎面直扑,座位上本来软着身子的靳菟苧和花解语也随着长鞭挥动,坐直了身体。 飒飒美人腾空挥鞭,密集鼓点中,整个天地变色。万人征战的沙场之上,黄沙、乌黑、鲜红弥漫,阵阵撕心裂肺,慷慨激昂的怒吼,惊马长鸣不断,利刃划入肉体的时刻,红鞭滑过天际,打在人心。 刚硬有余的红鞭蜿蜒收于美人纤细腰肢,鼓声虽然停下,耳边却仍有回响,直到蒙面的女子赤脚到靳菟苧跟前,靳菟苧这才回神。 顺手接过花解语递来的茶水,靳菟苧一饮而尽,面前女子突然望进她的眼中,狠厉的让靳菟苧手中瓷杯差点落地,还是花解语眼疾手快接住。 “怎了?还在舞曲中没出来?” 靳菟苧摇摇头,再次看向面前的女子,刚刚的杀意让她恍惚,大概是舞娘也入戏了吧。 “姑娘一舞令人惊艳,托姑娘的福,在下有幸开眼。” 十三行礼回谢。 “斗胆问一句,姑娘是在何处学得此舞?” 一语出,在场的其他三人都紧了下心弦。 暗中的视线交汇,花解语示意花娘开口解释,十三是直性子,很有可能会暴露些马脚。 花娘斟酌着慢慢开口,“是这样的,公子。此位姑娘原是玄月之人,奴家收留她的时候,她的嗓子已然坏掉,全身带伤,女家见她可怜就收她在画舫营生。” “早些时候,奴家也询问过她一身舞艺的来处,只是每一问,姑娘就头痛欲裂,后来奴家也就不敢过问,这两年才好了一些。” 想来也是经历过命运坎坷之人。 靳菟苧轻叹,不好再打听此事,“观姑娘一舞,本公子深感震撼。不知姑娘可否卖个人情,将此舞的步子……” 十三早就看出南红郡主的意图,不知是出于对靳菟苧的厌恶,还是害怕小主子依旧纵容之,她失礼地摆手拒绝,眼中透露出坚定、不容商量的意味。 小主子在场还没有发话的情况下,十三此举是以下犯上了。 花娘正担忧小主子动怒,花解语的凉凉的目光就从花娘的身上飘到十三身上,十三心中惊慌,低下了头。 靳菟苧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暗中的汹涌,她感到可惜,但是也能理解。 她转身询问一旁的花娘,“那鼓点的谱子可否容我借鉴一份?本公子保证,绝对不会兜卖,损害舞曲。” 相比于舞蹈,曲子并不珍贵,在玄月国的书堂骑射课上,都会有此鼓曲激励学子。 花娘立刻答应下来。 靳菟苧跟在云酿身边拿纸笔记录的时候,花解语借口散气来到隔壁厢房。 一进门,加上十三,另外两名黑衣暗卫一齐跪地。 “属下十一,恭迎小主子。” “属下十四,恭迎小主子。” 花解语收起在靳菟苧面前的随和,一张精雕细琢的俊脸慢慢凝结千年玄冰。 意识到小主子的不喜,三名暗卫不由发抖。 “今日为何没有提前以青鸟报信?” 十一跪着往前一些,“回小主子,属下暗中听到南红郡主提及画舫,恰巧我们的人在此处有密点,这才冒险与小主子汇合。” 虽然此行并没有露出马脚,引得靳菟苧怀疑,但花解语仍然不悦,“这便是你们自作主张的原因?违反纪律,办事不利,以下犯上,一个个都翅膀硬了。” 第二十四章 弱智游戏 “属下知罪!” 薄凉视线掠过地上跪伏的三人,花解语背过身子,伸手拿过璧阁间的瓷白药瓶。 十一见状,连忙开口,“鬼医的药大多做齐了,只还剩……还剩复阳丹未炼制出来。” 复阳丹,从字面便能得知此药为何用。涉及男子尊严的事情,十一本来还不好开口,怕小主子在意。然而他到底多想了,小主子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这几日,属下已经派人收集到南红京城的重要官员名单,小主子可要翻阅?” 花解语摆了摆手。 在将军府,靳菟苧每晚回房前都会有侍女向她汇报京中大小事,虽然多是一些后宅女眷的事情,其中牵扯出官员的家底、动向等甚至比暗线收集来的还要全面。 将通黑的小瓷瓶收入衣袋,花解语吩咐十一在一些地方安插眼线。 事情安排完毕,十一负责安落人手,十四负责入侵南红商业,唯有十三,花解语连一丝目光都没有停留过。 眼见小主子要出厢房,十三再也忍不住,她跪着追小主子,“小主子!” 昕长的身影停立。 “小主子,面具已经做好,可要属下代您回将军府,您也可尽快疗伤。” 燥风过,厢房内却如隆冬般刺骨冰冷,花解语的沉默就是剜人骨肉的风刃。 开口,“十三,若不是此时人手不足,你的这张嘴怕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而花解语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 自始自终,花解语没有看十三一眼。 十一待小主子离去后就去安排事宜,十四叹着气去扶地上的十三,却被十三一把推开。 “十三,你可记得当日小主子收下我们时,要我们十五人发的毒誓?” 十三自己从地上起来,“怎么,看我的笑话不够,你还想怎么羞辱我?” 十四再次叹气。 十五暗卫中,只有十三一名女子,组织里一直对十三多加照顾。可是近几年来,十三在面对小主子的时候越发逾距…… “当日我们发誓,今生抛却所有,誓死追随小主子,听从小主子差遣。你要明白,从那一日起,我们就是小主子的奴,是小主子的狗,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你还是早些掐灭为好。” “什么想法?你少管我。” 拒绝和十四再谈下去,十三直接从旁边的暗门出去。留十四第三次叹气,十三呀十三呀,如果不是戳中见不得光的女子心事,你怎会慌乱到忘了带走地上的面纱? 上等房内,靳菟苧一再和云酿道谢,等她走出厢房的时候,花解语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 暖风不醉人,美人独惑心。 打断佳人赏湖的美景,靳菟苧扯了下花解语的衣襟,“花公子,咱们得下船回去了。” “你此行是为了这两首曲子而来?” “嗯,本来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一下子就找齐了,今天真是好日子。” “看在你这么开心的份上,今晚的膳食可否加上一道芥蓉春卷?” “这……” 说话间,花解语先一步下了船,为了让靳菟苧答应他,他特意去扶靳菟苧下船。 花娘的“公子走好!”远去,靳菟苧不太好拒绝这么主动的花解语,但是阿语点的可是芥蓉春卷呀!辛辣无比,味道古怪呛人,阿语怎么会喜欢吃这种食物。 “靳菟苧,芥蓉春卷。” 靳菟苧扯住花解语的袖子不松,“阿语,女子不适合吃这道菜……口中异味难除不说,过于辛辣的菜不利于葵水之事。之前有一位员外小姐……” 一道菜,还牵扯出女子身体调息,花解语无奈。他只是离开玄月太久,南红的菜肴多甜食,他早就食不下咽。 早知道,刚刚就该让花娘上些玄月的菜式。 讲完员外女儿贪辣影响葵水的事情,虽然花解语没有流露出明显的失落,但靳菟苧还是察觉到阿语的兴致不高。 “唔,阿语若是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带你去吃一样好吃的。” “什么吃食?” “那你答应了?” 靳菟苧能有什么过分要求?花解语不将要求过大脑就点头。 得到满意答复,靳菟苧就差跳起来庆贺,她松开腰间一根腰带,对花解语说,“阿语,低头。” 挑眉,顺从的低头。腰带遮眼,下一瞬大手中挤进来一软绵,是靳菟苧的小手。 “不许偷看,到了地方才可以解开。” “你放心,有我牵着,不会让阿语磕着碰着的。” 眼前一片黑暗,花解语并不害怕。他的内力恢复的七七八八,担忧被大将军的暗卫看出来,他吃了药丸压抑住内力,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在黑暗中对外物的判断。 穿过柳树的时候,靳菟苧故意拿柳枝挠他,他打着哈哈躲过去。街道上人家养的懒猫在路口晒太阳,靳菟苧提醒他绕过去。 走到巷子里的时候,靳菟苧开始捣乱,明明前面是平地,她夸张的骗花解语说面前有一滩水,指导花解语跨大步。 被遮住的秀眉轻挑,不视物的情况下,他依旧感觉到身边人发自内心的开心。想到几个即将从靳菟苧名下截胡过来的铺子生意,花解语装模作样的动动脚。 让尊贵无比的他亲自扮丑逗乐,换来几个铺子,靳菟苧这交换下来也不亏。毕竟,他可是有心人花天价银子都接触不到的存在。 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欢笑间,靳菟苧账上的几十万两注定要飞走了。 小孩子打闹着从身边跑过去,花解语老远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暗道,靳菟苧总算没有说白话,确实是好吃的。 期待着,靳菟苧解开腰带,她献宝一般错开身子,花解语一眼就看到卖臭豆腐的摊位。 “阿语试试这个小吃,以阿语的口味,一定会喜欢的。” 花解语抬步去到小孩子们后面排队,“臭豆腐嘛还可。” “阿语竟然吃过臭豆腐!这种小吃还是前两年,玄月大使带到南红京城的。” 将一时大意归咎于刚刚的弱智游戏影响,花解语张口就将漏洞圆了回来,“你忘了,半红小镇和玄月接壤,小镇上自然也有臭豆腐。” “原来如此。” 前面的小孩子们抱着臭豆腐嬉笑离去,等到花解语的时候,摊主抬头见如此风神俊朗的公子,不由自主地感慨,“天人竟然也爱吃这等臭物!” 扑哧一声,靳菟苧忍不住在一旁笑出声来。 确实,简易的摊位前,一身干净衣衫,容貌过人的花解语与臭豆腐格格不入。就像是天上的白云掉落人间沼泽,上好的白玉戴在了五大三粗的鄙俗之人手腕间。 摊主和靳菟苧觉得好笑,花解语作为臭豆腐资深爱好者丝毫不为这份独爱感到尴尬,他煞有介事的指导摊主,严谨把握豆腐与卤水浸泡的时间,蒜末辣椒粉的比例不能差之毫厘,豆腐在出油锅前是最佳金黄的状态。 俊俏公子严谨认真的模样,让摊主和靳菟苧都收起笑意,认认真真地等这一锅臭豆腐做好。 第二十五章 驭夫之术 喷香出锅,摊主细心地包装好,还欢迎花解语下次再来。 此处小巷是居民区,小孩子时不时在巷子里穿行。侧身躲过追逐橘猫的小女孩,花解语用竹签叉起一块臭豆腐,“靳菟苧,试一下?” “不要!” 靳菟苧全身心的抗拒,极力拉开与花解语之间的距离。 美食还是只有少数人欣赏得来的。想到玄月的国都里和自己一起大快朵颐的人,花解语难得露出温情。 走出小巷的时候,靳菟苧恍惚听到有人在呼喊,她转过身,只看到花解语沉浸在臭豆腐中的享受,“你听到声音了吗?” 花解语摇摇头,他确实没有听到有人叫靳菟苧的名字。但他感觉到小巷拐角处背着一老者,大概是认错人了吧。 “好像是有人在叫家中二堂哥的名字……” 将军府的公子哥们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地方,而且这里也不可能会有人与之结识。应该是幻听了,靳菟苧将此事略过,为了不受花解语臭豆腐的侵害,她疾步走在花解语的前面。 回到繁华的城中心,二人去成衣铺换回衣服,这才回了将军府。 晚膳的时候,靳菟苧被靳老夫人请过去用膳。 自然是一大家都到齐的,若不是这种场合,多少顾及大将军的骨肉,靳老夫人才不会叫靳菟苧过来。 正式用膳前,人人推杯换盏,好话连连,一派祥和下尽是踩低捧高。 因为靳菟苧这几日和大皇子牵扯在一起,小叔母向她说好话不算,连一向冷冷清清的二叔母也示好。 靳菟苧面上受着好,转头间就被靳繁霜用眼神捅了好几刀。 大家族用膳时,是不允许发出响声的。安静用膳过后,靳老夫人单独留了靳菟苧在房内说话。 八角玲珑香炉升起袅袅紫烟,靳老夫人慢吞吞低饮了一口浓茶,“虽说你自幼是在西苑长大,多数事情还是由你父亲管理。最近满城传你和大皇子的事情,你父亲那边是个什么态度?” 靳老夫人直接忽略了靳菟苧的看法,仿佛商量的事情和靳菟苧没有一点关系。在老夫人眼中,靳菟苧的婚事必须是给将军府锦上添花,带来巨大利益的交易。 这些靳菟苧自然也明白。她早已经不该对这个家族里的长辈抱有奢望,不该奢望得到寻常人家的亲情。 “父亲那边还未表态。” 大将军那边确实没有动静。这几日流言四起,父亲若不想让这些流言存在,肯定会出手压制的。但是关于靳菟苧拒绝大皇子,不给大皇子明确答复的流言,父亲同样也置之不理。 如此一来,不仅祖母看不懂父亲的态度,连靳菟苧也不懂了。 果然,听到答复,靳老夫人的目光在靳菟苧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香炉里传出细微的声响,靳老夫人示意侍女将香炉熄灭,另一名机灵的侍女连忙上前给靳老夫人捶肩膀。 “如今几位皇子间,最有前景的便是大皇子。虽说入宫必然是要受憋屈的,但无上尊容也是独独一份。大皇子那边,你要继续冷着,不必贴脸上去讨好。” 乍听祖母的话,靳菟苧还有反应不过来,“这……” 一个不容插嘴的强势眼神,靳老夫人继续道,“我将军府的女子,定不能在后宅之中受气蹉跎的。蒲柳虽弱,利刃其下,夫虽为天,妻顶半边,这才是我将军府的好女儿。” 靳菟苧从来不知祖母心中竟然还有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想到当年祖母强势休夫,独自抚养两个儿子,在中年的时候接回二儿子的惊奇事迹,靳菟苧此刻才透过祖母布满皱纹的面容看到其灵魂深处坚韧挺立的带血蒲柳。 “男人不能惯着,你要有自己的坚持,让他追着你,费上力气和你搭话,绞尽脑汁讨好你。只有付出一番心思,大婚之后他念着这份好不容易,他也会多顾及你几分。” 突然被传授驭夫之术,靳菟苧有些尴尬的微低头。而且祖母的话放在外人听来,必定是不为世俗认可的。 就连现在的靳菟苧第一次听到,心中也突生惊雷。 靳老夫人将靳菟苧的畏缩看在眼里,她轻微的摇了摇头,“罢,你也是个点不透的,还不如三房繁霜。大皇子那边你看着办,过几日府里会为繁霜相看适龄公子,到时你也过来。” 听祖母的语气,靳菟苧的婚事,她是必定要掌大权的了。 靳菟苧信不过祖母。将军府里,除了母亲,谁人她都不敢完全相信。 深吸口气,靳菟苧抬起头,“祖母,接下来的日子,菟苧欲在勤学房闭门准备金秋盛典。至于相看的事情,菟苧年纪还小……” “金秋盛典?”靳老夫人直接放下了刚拿起的茶盏,视线将靳菟苧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倒真敢想。” “行吧,看来这是你父亲的手笔,老人家我也不多干涉,好好准备吧。需要什么尽管报给三房,别到时候让你父亲以为,西苑多慢待你。” “谢祖母。” 靳老夫人摆手示意靳菟苧可以离去,靳菟苧这才起身退下。 月上梢头,假湖岸边的青石上,憨态可掬的草龟缓慢地往洞穴去,从靳老夫人房内出来的靳菟苧也往自己的阁楼去。 花解语刚刚并没有在屋内,他观靳菟苧出来后,脸上没有之前见靳老夫人之后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的颓废,反而是很难以捉摸的状态,他一只忍到出了院子好远,这才开口问她。 “老夫人说什么了让你成这副模样?” 随口问,“什么模样?” “呶,”花解语停下步子,指着青石上面目不那么讨喜的草龟,“就像它一样,脸部都要割裂了。” 因为是在府内,时不时有侍女经过,靳菟苧不好回怼花解语,她只白了花解语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收住话题。 青石上的草龟慢悠悠的钻进自己的洞穴时,花解语已经陪着靳菟苧听完今日京中贵女的动向,趁靳菟苧处理她手下铺子的空挡,他快速洗漱。 等皎月高悬,清晖洒满室内,终于可以休憩的靳菟苧回到隔间时,花解语已经打坐调息完毕。 一室,两塌,四只鞋。 难得这么早就躺床,花解语再次询问靳菟苧关于老夫人的谈话内容。 “没什么,祖母只是在盘算如何将养熟的乌金卖个好价钱。” 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放到靳老夫人和靳菟苧身上,花解语愣是没想明白,“什么?” 很轻的叹息,“祖母已经开始为我谋划未来夫婿了。” 原来是这事,花解语了然过来,带着一丝笑意,“有把自己比成金乌的吗?” “可我比金乌还惨。没有好吃好喝的供着,现在还要面临被宰杀的危机。” 花解语没有接话。他心里想的和靳老夫人差不多。 世家子女的婚事,从来都是明码标价的交易,他对此事没有任何质疑。而且,他并不相信情爱的羁绊。 他认为一场联姻中能有利益的纠缠,这场嫁娶才更牢固。 第二十六章 及笄之礼 戏本里世家子女的情爱呀,都是笑话罢了。 丹凤眼中的薄凉与清冷月光交汇,冷艳如深渊入口处的娇花。吸引魅惑人的脚步,置人于死无葬身之地。 娇花危险又迷人,而靳菟苧就是一只不为娇花魅惑,只为娇花本身而来的傻兔子。 清幽隔间里,傻兔子沉浸在烦乱的杂绪中,马上就是郭谨偈的及笄之礼,她心中的不安在独自一人的时候越发猖獗。 要向郭谨偈道歉,不难,靳菟苧为此什么都可以忍。要让郭谨偈原谅,与她交好,以前不可能,道歉就相当于承认自己当日想要谋害郭谨偈,以郭谨偈的火爆性子,在这之后就更不可能和她交好了。 父亲呀父亲,你到底想要将灯灯逼迫到什么地步…… 靳菟苧的反复翻身引来花解语注意,“还在想老夫人的事?” “目前有大皇子在你前面挡着,老夫人不可能真的做什么的,你大可放宽些心弦。” “嗯。” 这一次翻身之后,靳菟苧再没有动了。 次日,天光大亮,靳菟苧带着花解语在勤学房布置场地。 勤学房在西苑的西边,离靳菟苧的阁楼并不远。某种程度上来说,此处是靳菟苧一个人的地方,三房有给靳繁霜专门建设了楼台学艺,靳素秋作为其庶妹也分得一席之地。 如此一来,公用的勤学房只有靳菟苧一人来,靳菟苧也乐的清净。 管事的不知是得了靳老夫人还是三房的吩咐,靳菟苧在提出添置用品的时候,管事二话不说,直接一一记下,还保证下午的时候就能完善布置。 练琴房内,靳菟苧反复练习踏云抱月的弹奏,一日光阴弹指过,晚间离开的时候,管事采买的用品都堆放在一旁。 “阿语,明日你就留在府内,打理练琴房的事宜吧。” 听出靳菟苧自己另有安排,花解语有些纳闷,“你要出门为何不带上我?” 因为明日的靳菟苧注定是要被人踩在脚底的,她怎么忍心让花解语在现场亲自见证? “琴房需要有人看着……” 有什么好照看的,将军府的下人们都是严格管束的,哪一个敢背着主子耍心思?这么拙劣的借口,靳菟苧都不好意思说。 果然,花解语直接下床到靳菟苧的床前,“靳菟苧你很让人怀疑呀。” 靳菟苧拨开花解语的爪子,“明天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你来做。” “你说。” “明日你就知道了。” 花解语最厌烦别人说话说一半,要不是担心靳菟苧背着他在外做蠢事,影响到帮助靳菟苧崛起的计划,他才不会多问。 魔爪再次往纤细的肩膀探去,目光扫到靳菟苧床内的一抹糯黄,花解语慢慢收回,“明日就明日。” 回到床上,花解语回想刚刚看到的颜色,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是一个荷包半成品。靳菟苧之前说过要给他做一个荷包,后来被他岔开话题,没想到靳菟苧竟然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理不清心中的感触,花解语干脆两眼一闭,一觉到天明。 清晨竟然下起一场细雨,将沉闷一扫而空。靳菟苧出门的时候,花解语装睡还在榻上。窗扉被细雨浸湿,花解语推开窗,从阁楼放眼整个西苑的时候,最后一滴细雨落在美人的指尖。 同一时刻,靳菟苧下软轿,太傅府的管家见来人是郡主的时候,脸上的错愕根本来不及收回。 靳菟苧也不恼,大方一笑,“本郡主与郭小姐同在一家学院学书,同窗之情本就难得。今日乃郭小姐的大日子,本郡主自然要来道贺观礼。” “是,是。郡主驾临,实在是蓬荜生辉呀,郡主快里面请。” 点头轻笑,旁边立马有机灵的小厮上前领路,靳菟苧对于其他人头来的假笑一一回礼后,她这才往院中去。 郭谨偈的及笄之礼邀请的人并不多。郭谨偈平日说话嘴毒,没有多少贵女交好。再则,太傅家辅佐三朝天子,太傅为人正直不阿,一般的官员想巴结也无门而入。 观礼的人并不多,除去郭家的长辈,也就几家朝廷里的一品大臣,还有两位是大将军手下的家属,靳菟苧面带微笑的同人打招呼后就在位置上静坐。 通往前方的唯一路上有一处无法跨越的鸿沟,闯关者必须跳进布满毒蛇利刃的陷阱,忍受狼狈与痛楚,艰难爬出才能再次上路。 靳菟苧现在就是这种境地。 她的狼狈即将被在场的每一位亲眼见证,轻合眼,靳菟苧端起热茶。茶还未入口,一道熟悉的声音直接让她被呛住。 “郡主竟也来观礼,就说今日的晨雨是好兆头,果然不假。” 无形无棱的水也能将喉管咯痛,靳菟苧咳嗽了两下,缓过来的时候,眼眶都有些泛红。 “可还好?” 摇摇头,靳菟苧这才起身,想要向一身私服的大皇子行礼,大皇子连忙体贴地止住靳菟苧,“你我之间不必在乎这些虚礼。” 大皇子说话间已经在靳菟苧旁边坐下,暗中打量他们二人的视线多到靳菟苧整个人如坐针毡,偏大皇子像没事人一样。 得大皇子闲聊,靳菟苧这才知道今日及笄之礼的正宾,郭谨偈请到的是南红德高望重的唯一女夫子,有司是皇后之女、大皇子嫡妹玉藏公主。能请得动这些人,太傅在朝廷内还是备受人尊崇的。 礼仪开始的时候,碍于规矩,大皇子回到自己的座位。 今天的正主出场,靳菟苧的小拇指抖到她不得不将手藏在衣袖中。 一切礼仪井然有序进行的时候,柳卿栌走到靳菟苧身边,郭谨偈行宾盥间,柳卿栌突然开口,“去岁我及笄的时候,你还在唤我卿卿。” 中央的郭谨偈向来宾行礼的时候,靳菟苧衣袖下的手握成拳头。柳卿栌出现在这里和她一样突兀,要说柳卿栌是真心来祝贺的,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可是不管怎样,三人再一次在及笄之礼上聚齐。 礼仪进行到初加,玉藏公主奉上罗帕和发笄,女夫子移步到正中央,高声吟诵: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拜礼,加笄。再拜礼,加笄,取字,聆训。繁冗的一套流程过,礼成。 穿大袖礼衣的郭谨偈向靳菟苧走来,头上的金钗随之闪烁。 “恭喜郭姐姐。”靳菟苧道。 郭谨偈不太适应地扶了下沉重头饰,“可真是巧。去年我不识山中豺狼真面目,去了宴会。今日,也不知道刮的什么邪风,咱三个又聚齐了。” 被喻为豺狼的柳卿栌小脸僵了下。 “靳菟苧,我可不管你是郡主,或者未来的皇子妃。来年你的及笄礼,我可不会去卖笑的,你们不嫌累,我还觉得沾染晦气呢。” 跟在郭谨偈身旁的赞者,是郭谨偈的堂姐,见郭谨偈话中带刺,警告地瞪她一眼,向靳菟苧赔不是,“郡主见谅,小妹说话多有得罪,您担待。” 是时候了。 靳菟苧扬起小脸,笑容牵强,“无碍。今日我来,一是祝贺郭小姐成人之礼。二来……” “二来,我是向郭小姐道歉。之前浮生湖一事,是我的不对,还望郭小姐大人有大量……” 还未说完,郭谨偈大喝一声,“你再说一遍!” 尖锐目光如泛着寒光的匕首直刺靳菟苧,人群突然慌乱,靳菟苧看到所有的人往她这边聚集。 而主导之人,紧紧揪着她的衣领,一字一字狠狠地砸在靳菟苧脸上:“靳菟苧,有胆子你就再说一遍。” 第二十七章 三个耳光 靳菟苧就是没胆也要硬顶着。 旁边有人呵斥郭谨偈,郭谨偈充耳不闻,将靳菟苧的衣领拽的更高了。 郭谨偈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明明家中世代从文,她却是个暴脾气,得罪她的,她从来不忍,当场还回去。 “想好了靳菟苧,我最后问你一次,当日之事真是你所为?” 寂静。 心跳加速的不止靳菟苧和郭谨偈,旁边的柳卿栌和大皇子也不由屏住呼吸。 很清晰的,一字一字落地:“是,浮生湖之事,是靳菟苧对不住郭谨偈。” “你这个恶女!”眼见郭谨偈扬手要打在靳菟苧脸上,大皇子猛然上前抓住郭谨偈的手,“郭谨偈,注意你的言行!” “我的言行?你没听到吗?是靳菟苧要害我!当日若不是我提前一步离开画舫,我堂堂太傅之女的清白就被恶女毁于一旦!” 郭谨偈的话让大皇子往后退步,靳菟苧做出这样恶毒的事情,他不能太护着…… “靳菟苧,你说。”发怒的郭谨偈,完全不顾任何脸面的事情,将所有的丑陋都放在明面上,“你当日是如何收买小厮通信的?我表哥是不是你骗过去的!不,说不得你一早就谋划好了,你就是冲着我来的。我哪里挡着你的路了?你说!” 靳菟苧说不出。 莫须有的罪名,她怎么可能说得清。可是她不能说,拿不出证据,她的解释苍白无力。还不如忍着,让郭谨偈出了心中的恶气,这样说不得能换到一个口头原谅。 掌握靳菟苧洗清罪名的,只有柳卿栌,因为当日的真凶只有她知道是谁。 虽然不明白靳菟苧突然跳出来顶罪为何,但是柳卿栌最擅审时度势。真相是什么谁在乎呀,利己才是柳卿栌的作风。 快速盘算,柳卿栌轻声叹气,附和郭谨偈,“郭妹妹还没有看透靳菟苧吗?人内心的黑暗从来没有缘由,对于记恨你的人来说,只要是你,就能成为被报复的最大原因。” 郭谨偈冷笑,“是吗!” “早些年我和郡主还私交甚好,渐渐的,我明白自己和郡主不是一路人,便主动断了幼时情谊。郭妹妹可见她这些年来,与谁交好过?” 柳卿栌这话一出,堂内躁动,指指点点,人们顺着柳卿栌的话回想,京中确实没有人和郡主交好,估摸着还是郡主为人有问题。 颠倒黑白,落井下石,这才是柳卿栌。 莹白指甲深深陷入手心软嫩,靳菟苧快要倒在各种明目张胆的目光下,怎么办,母亲,灯灯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郭谨偈,今日我是诚心来求和的。只要你原谅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愤怒到脏话堆在郭谨偈嘴边,要说之前郭谨偈面对靳菟苧的时候虽说没有什么好言好语,但也不会是这样杀人的目光。 “求和?靳菟苧,你给我找一个理由,让我原谅你。” 嗤笑砸在脸上,靳菟苧强忍着,扯出僵硬的笑,“你要怎样才能消气?” 郭谨偈嘲讽地别开脸,她目光紧锁,绕着靳菟苧转一圈,“我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什么仇什么怨都是当场解决。要我不计较也可以,只要你靳菟苧今日受下我三个耳光,我郭谨偈自此不提浮生湖一事。” 此话撂在地上,所有的来宾都倒抽一口气。 果然是京中第一女虎,郭谨偈什么人都敢惹,什么仇都敢报。靳菟苧虽然是大将军之女,可是大将军从来没有在面上如何关照过靳菟苧,甚至从来没有在明面上和靳菟苧一起出场过任何宴会。 对比一下太傅府的护短,郭谨偈这么张扬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怎么样,靳菟苧你敢吗?” 靳菟苧抬头,华服下的郭谨偈盛气凌人,郭谨偈身后的柳卿栌虽是端着面容,但是靳菟苧从她微微浮动的衣袖间就只知道,她这会儿定然激动紧张到抠手指。 “若是你拉不下台面,还请你现在就离开我府,和你多待一秒,我浑身都不舒服!” “好。” 窃窃私语骤然停下,万千视线聚集在靳菟苧身上。郭谨偈甩手做预备动作的时候,郭谨偈的表妹拦都拦不住郭谨偈。 众目睽睽下,凌风劈面而来,预想的疼痛并没有,靳菟苧睁开眼睛,离自己面容极近的地方,大皇子的手牢牢地拽住了郭谨偈。 唏嘘一片。人群中柳卿栌的脸突然刷白。 “大皇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妹妹,得饶人处且饶人。即便是郡主有错在先,打耳光此事实在于女子脸面有辱,郭妹妹何不换个柔和的法子。”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大皇子您平日于公事上也是这般偏袒私人的吗?靳菟苧干的什么好事,您不会以为三个耳光打的轻了吗?” “这……” “大皇子护美心切,也不是不可理解。” “不不,郭妹妹妄言。今日出手此事,全然是出于大将军府。” “哼!大皇子果然是明事理的。既如此,第一耳光就当作是我送将军府的,大皇子您可是要继续包庇靳菟苧?” “这……”大皇子后退,他为难地看一眼靳菟苧,脸上的愧疚让所有人都要夸上一句大皇子仁心。 耳光再次落下,一记耳光过直接是下一记,不过弹指间,靳菟苧的脸颊就火辣辣的,口腔里泛起甜腥。 两个利落的耳光过后,郭谨偈轻蔑地看靳菟苧最后一眼,转身昂着头离去。 周遭指指点点,大皇子看着靳菟苧慢慢肿起来的脸,他叹气一声,摇头吩咐人去叫将军府的马车。 没有人知道靳菟苧已经在崩溃的顶点,这时候哪怕是一根轻羽,都能压倒她。 日上高头,阳光浓烈到让人睁不开眼睛。 烈日下,将军府的马车打街走过,百姓们纷纷驻足议论纷纷,流言传播的速度比风声还要快,在靳菟苧还没有走出太傅府的时候,郡主在郭谨偈手中受辱的事就传遍大街小巷。 雕梁画栋间,一身华丽服饰的少女踢翻了地上的花盆。 “郭妹妹今日出了恶气,狠狠地让靳菟苧难堪,妹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郭谨偈视线从自己被泥土沾染的鞋子上移开,身后的柳卿栌就像跟屁虫一样跟着。 “柳卿栌,靳菟苧不是好东西,可不代表这你就是干净的。” “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当日浮生湖就是靳菟苧设下的局,只为当着众人的面陷害你与你表哥偷情!前两日学院,我庶妹侍女落湖一事,定然也和靳菟苧脱不了干系。” “就凭靳菟苧的侍女和死者一起去过厕房?” “你到底小瞧了靳菟苧的狠心。她既然要参加金秋盛典,自然要对最大的威胁出手,京中两大才女,一文一娇可不就是你和我?利用我庶妹身边的侍女来陷害我,让我不能报名金秋盛典,靳菟苧此招真是深沉!” 郭谨偈挑眉,“狗咬狗,啧。” 第二十八章 荆棘王冠 “郭谨偈!” 郭谨偈当真是油盐不吃,柳卿栌莫名牵扯进其庶妹侍女死亡一事中,夫子以此,未松口让她参与金秋盛典,要她给学院一个交代。 可是柳卿栌怎么可能拿得出证据?她庶妹身边的侍女确实是她下毒,本来是想事发在府内,怎知途中生变,侍女直接在学院就出事了。 柳卿栌甚至觉得是靳菟苧想要破坏她的计划,查来查去,她只得知靳菟苧侍女与之有联系,加上今日靳菟苧脑子不清晰甘愿当替罪羊,多此一件事又没什么。 “你现在还没有看清局势吗?靳菟苧已经在向我们两个出手了,你若不帮我担保,助我参加金秋盛典,日后,你必是靳菟苧的眼中钉!” “你见我怕过吗?”郭谨偈无语,要不是柳卿栌脸皮太厚,加上今日及笄她不能赶人,柳卿栌说什么都不可能进得来她家的大门。 “柳卿栌,你真不用在我这里花心思。我认定了一个人就不会改,你心里头黑的呀,啧。你不用拿靳菟苧当枪使,也不必担忧我在金秋盛典抢你风头,我意不在此。” 紧紧握住拳头,柳卿栌心中又生一计,“难道你不想让小霍公子注意到你吗?你不展示自己的风采亮点,小霍公子怎么可能会为你停留?他和靳菟苧在将军府,早晚相见,青梅竹马……” “闭嘴!霍寅客你也拿来编排!” “这怎么是编排,郭妹妹你选择性失聪,自欺欺人真是可怜。你去街头听听,连三岁小孩都在传霍寅客喜欢靳菟苧!” 彭,又一花盆被郭谨偈踢翻,柳卿栌嘴角微微勾起。 “你在夫子面前保我清誉,助我报名金秋盛典,我帮你约霍寅客,如何?”见郭谨偈有些松动,柳卿栌继续抛出诱饵,“你别忘了,幼时和霍寅客深交的,不止靳菟苧,还有我。” 郭谨偈蹙眉,正要开口间,一位侍女急匆匆跑上前来,在郭谨偈耳边低语,郭谨偈脸上露出喜悦。她冲柳卿栌露出轻蔑的笑,“我怎么可能会和自己最恶心的一类人走到一起呢?柳卿栌,最后奉劝你一句,大皇子不是什么可托付之人,以你的洞察力,不可能看不出大皇子今日的伪装。” “你没必要为了大皇子如此折腾,坏事做多了,总有一天会报应在自己的身上。”郭谨偈说完就带着侍女离去。 轻轻动下脚,柳卿栌踢到旁边的碎瓦,刺啦一声,极其刺耳。可就算是如此,柳卿栌心中的荒芜丝毫没有波动。 她昂着头,不顾太傅府下人的打量,步履款款,风姿绰约地一路往外面走。只是一路上心中的孤独与彷徨,没有一个人可以言说。 选择了布满荆棘的王冠之路的人,在没有到达高处之前,被扎破的双脚再鲜血淋漓,也不能呻吟。 正是午时,花解语早已经从勤学房回到阁楼。将军府的下人们管理有素,每一个人都板着脸,各司其职,花解语完全找不到任何缝隙,他只好将安插眼线的事放一放,回到隔间打坐调息。 叩叩叩轻响,花解语知道是侍女在唤自己出去用膳,懒散地往外走的时候,他不着痕迹的探了下周围,发现早上跟着自己的两个暗卫这会儿都不在暗处。 味同嚼蜡地用膳,花解语实在猜不明白暗卫为何撤去,他总觉得不对劲,放下筷子往个理由外面去,因为花解语一直是跟在靳菟苧身边的,一路上没有任何人阻拦。 穿过长廊假湖,直到花解语从来到西苑的马房,他才恍然自己是在等靳菟苧。 靳菟苧这傻子,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希望不要出什么乱子! 远远地,花解语就看到了靳菟苧的马车,怎么回事,回阁楼的路就那么一条,靳菟苧难道在将军府还能失踪了不成? “郡主可回来了?” 被问住的马夫愣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拘束,“是。” 花解语自然注意到马夫的不对劲,加上突然被撤离的暗卫,他第一反应就是靳菟苧又闯祸了。 想到这点,花解语慢慢往东苑去。此时此刻,他也不怕被大将军发现,大将军早就知道他会武功,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一个飞身,燥风过,花解语落脚隐藏在绿树之上。 寻着记忆,花解语往上一次自己被关押的地方去,无人。正在此时,远远的房屋里,霍寅客沉着脸大步流星往外走,他衣服上一个大大的脚印,却一点狼狈都没有,反而是沉郁的森然。 待人走远,花解语悄然往那边飞去,寻了好一会儿,他看见一间水房里,平日监视靳菟苧的几个暗卫被关在水房,下身是散发着入骨凉意的黑水。 这种黑水,入骨如万千蚂蚁啃咬,不是痒痒的那种,而是冰冷到骨髓,让下半身恨不能失去知觉来麻痹自己的痛。仅仅只是看了一眼,花解语的膝盖就升起凉意。 小心翼翼地往外退,他还在思索着靳菟苧的去向,就听到脚下房子里传来玉器摔地的声响,轻轻闪开一点点缝隙,花解语见到了久违的大将军。 一身墨色长袍的大将军依然气势逼人,他面前是一纤弱女子,那女子跪倒在大将军面前,点点水渍很快打湿大将军脚边的石砖。 玉器破碎与女子的低泣夹杂在一起,茕白的手指在黑袍的映衬下显出病态的白。 根本不用思考,花解语就了然,眼前的女子是靳菟苧的娘亲,是大将军养在东苑的金丝雀。 大将军铁青着脸,脚边言念紧紧抓住他的衣边,一滴滴泪水打在他的心上,“言念,我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 “将军,我忍不住,我不想哭的。一想到灯灯受此委屈,我的心就像是在被钝刀凌迟……” 满是厚茧的大手猛然卡住柔弱女子的两颊,冰冷无一丝温度的审视下,水珠打湿了粗粝指尖。 “灯灯那么听话,她小时候因为一只白猫的逝去,就常常从梦中惊醒。她怎么可能会做出陷害她人的事情!将军,你要相信灯灯,如果你也不帮助灯灯,谁人还能……” 大将军微微合眼,像是忍到了极点,猛然将卡住言念的大手松开,眼中血丝狰狞,“不准哭!我说过,不要再让我看到你流一丝眼泪!你这辈子,除了为我,哪怕是靳菟苧都不值得你为她流泪!” 生如洪雷,檐上的花解语都被惊了一下。 向来沉稳,事事尽握的大将军在自己的女人面前,竟然会有如此暴躁不受控的一面。 显然言念早就习惯了大将军这般模样,她大力用手心去抹脸上的泪痕,瘫软在地上的身子还在往大将军脚边靠近,“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只是灯灯不能背负这样的骂名呀,那年宴会上别人是如何嘲讽、瞧不起我的灯灯的,将军你当时不也亲耳听到吗?您帮帮忙吧,灯灯也是你的女儿,你为何总是这么狠心!” 第二十九章 父女仇人 很多时候,言念在想,大将军是没有心的。 可是这么多年过来,言念会想,他不是没有心,他的心里有南红国的边境安危,有朝堂百姓,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可也仅仅是喜欢而已。 高兴的时候,他恨不能把世间最好的东西奉到她面前,不高兴的时候,他甚至会要她半条命。 她的大半生已经被他毁了,她早就没有年少时候的冲劲,怎么可能还妄想和他谈条件,与他作对,在他第一次用靳菟苧威胁她的时候,她就认命了。 世上最深沉的,莫过于母亲对子女的爱。 言念的希望死于靳菟苧,却也生于靳菟苧。 为了靳菟苧,她收起所有的利爪,低眉顺眼讨好大将军,甚至甘愿困在一方小屋,不停地麻痹自己,只要女儿好就好,只要女儿能风光离开这里就好。 她早已经变成一滩死水,将自己所有的明媚抽丝剥茧到靳菟苧身上。 “将军,我求求您,灯灯若是毁了,我要如何活下去……” 大将军胸膛剧烈起伏,大掌狠厉击透空气,快要落在泪水连连的小脸上时,硬生生停下来。 泪水朦胧中,言念似笑似哭,近在眼前的大掌根本没有吓到她,她甚至还将脸颊往前递了递,“您打吧,我不会躲的。只要将军消气,不为难灯灯,我怎么样都可以……” 软软的话,却让大将军身子微微颤抖,冰冷的眼底是让人难以分辨的神色,“言念。” 低沉声音唤出她的名字时,两人心中都升起莫名的感觉。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高兴的时候,大将军唤她夫人,尽兴的时候,他咬着她唤心肝,发怒的时候呀,再难听的名讳都唤过。 久违的,言念再次听到自己的名字。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言念二字,将来她死了,以大将军的蛮横,自然是要陪在他身边,碑文上甭想有自己的名字。 “言念,你看看你现在的丑样子,作贱成什么了……” 带着苦笑,大将军说完抬脚往外走,言念的心凉了大半截,可是没有得到准信,她怎么能放手。 尊严呀,脸面呀,她早就没有了。 忍着痛,她爬着去拽他的衣角,“将军!将军!你要我怎样都可,可是灯灯不能----” 纤细小手刚触碰到,大将军直接横断衣角,推门,大力关门,丝毫没有犹豫。 “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开门。” 侍卫应是,徒留咚咚的敲门声,还有丝丝哭求淹没在寂静中。 整个东苑越发显得森冷。 断了一角衣袍的大将军依旧让人不敢直视,他大步流星往刑房密林而去,一路上遇到的将士们大气都不敢出。 阴冷的密林外,十几个侍卫把守在入口处,正对面是一瘫软在地的柔弱女子。 大将军走到靳菟苧面前,还未开口,身上的不喜就表现出来。 “给我站起来,成什么软样子!” 深吸一口气,靳菟苧慢慢地站了起来,瘦弱的身影完全被父亲的身形遮挡住。 “女儿给父亲丢脸了。”红肿着脸,靳菟苧第一次没有在这里发抖到不能站立。 密林之内,是父亲散养的猛兽。小时候她亲眼见识过被扔进密林之内的人有多惨,能活着出来的,除了有一身好武艺,还得要有天大的福运。 微仰头,经历了两个耳光的抽打,靳菟苧突然间觉得声望呀,权势呀都不重要,心尖上的光还在就好。 “靳菟苧,你丢的不是我的脸,是整个将军府的门面。” “怎会呢,靳菟苧和将军府向来是两谈,父亲不必担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怪我没能护着你吗?我让你去道歉,但凡你能硬气点,拿出郡主的气势,今日的事情,就是窝囊废都不会弄成这个样子!” “窝囊废……”靳菟苧突然笑了,眼眶中闪着亮光,“父亲让我拿出郡主的气势,要我硬气,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硬气,我的倔强早就让你折断了!” 顶着红肿的脸颊,靳菟苧完全豁出去,将往日压在心底的郁结一一抖落,“父亲你到底要如何!你一面要我听话得像菟丝子,不能有任何忤逆的意思,一面要我没有任何底牌,毫无遁甲的情况下去冲锋陷阵,您这是要我去死呀!” “逆子!” 靳菟苧摇头,丝毫不畏惧父亲此时狰狞的面容,看到父亲怒目圆整的模样,靳菟苧甚至有些出气的感觉。 “您总是嫌女儿不入眼,投胎的事情没人做得了主,女儿认了。可是母亲呢,你凭什么这样对待母亲!母亲一心待你是错,母亲百般包容你是错,母亲怎么都是错,既然你这么不待见我们,为何不放过我们,这样磋磨着,您是要和我们做仇人吗!” “啪----” 这一次,粗粝的大掌直直打在小脸上,靳菟苧执拗地憋住的泪水直接飞洒出来,四目相对,还真是仇人一般。 响亮的一巴掌,在场的侍卫全都跪在地上。 不远处的斜坡上传来刺啦的响声,情急之下摔倒的霍寅客不再隐藏,他也跪立在一旁,低下的头小心翼翼地往靳菟苧那边看去,碍于大将军的威严,他的视线只是到靳菟苧的脚边就停止了。 再往上,他的动作就会太明显了。虽然看不到靳菟苧的脸,刚刚的那一声,霍寅客想到就觉得脸痛,靳菟苧虽然没少挨大将军的打,可是这几年大将军从来没有动过手,更别说还是打脸…… 大将军自然早就察觉到霍寅客在斜坡藏着,他甚至知道暗中还藏着一个人,可是靳菟苧拿自己说事,他还能忍,一旦牵扯到言念,不管是谁,都没有资格评论。 望着靳菟苧迅速鼓起来的脸颊,大将军心中警醒,他没错,他和言念之间谁人都不能多说一个字,言念是他的,他不允许有其他人牵扯进来。 即便是他和言念的女儿,也不能。 “靳菟苧,再有下次,你自己滚进去。” 靳菟苧知道,下次是滚去密林,父亲呀…… 真是心狠。 这样的人,靳菟苧怎么还满怀希望了这么多年呢? 不值得,真是不值得。 深吸气,靳菟苧狠狠地绷住,硬生生地不让眼角的泪珠掉落下来,“女儿知错。” 像是噩梦的循环,父女之间的对话再次以此终结。 大将军也没有提要把靳菟苧扔进密林的事,他冷着脸,转过身的时候狠辣的目光往隐蔽的角落望去,随后面上无波往外走。 没有任何人知道,大将军衣袖之下的大手在无规律的颤抖,连接食指的血管之上一滴热泪滚烫炙热,这股灼热久久不散。 第三十章 万家灯火 很多时候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总是被遮掩,因此才有那么多的口不应心,当时惘然。 此刻的靳菟苧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之前她也同父亲拌嘴过,这样吵架却是没有的,然而改变也是这样一点点来的。 “靳菟苧……” 靳菟苧看过去,霍寅客满眼的痛心,他的浓黑眉峰都快皱巴成蚯蚓了,看他这样靳菟苧就知道自己脸上该有多糟糕。 痛到如火烧,能不惨吗。 见靳菟苧起身往外走,霍寅客连忙去扶她,“当心。” 靳菟苧挣了挣,霍寅客没有一点松手的意图。她本想开口说自己又不是伤着腿了,奈何脸上火辣辣的,喉咙中还有腥甜,她也就作罢。 等到了分叉路口,靳菟苧要往思过房方向走的时候,霍寅客大力阻拦,“你还折腾什么!大将军又没有下令要你去思过房受罚,你还不赶快回去处理伤口。” 靳菟苧不听,使劲想拽开霍寅客的大手。 “该听的话你不听,不让你做的事你又赶着去做,靳菟苧你怎么这么作贱自己!非要毁了这张脸,你才甘心吗!” 情急之下,霍寅客的话伤人不自知,反应过来的时候,靳菟苧已经气愤到狠狠地踩上他的鞋背,一下不够,还来一下。 肿胀着脸,水眸湿润的靳菟苧让霍寅客不忍心推开,他还把脚往前伸出些,好让靳菟苧发泄。 靳菟苧自然明白霍寅客是在让着她,她的眼泪刷的一下就要往下流,霍寅客急忙用手去捂,却弄痛了靳菟苧肿起来的脸颊。 “别哭,别哭,我让你踩。你若是再哭,这张脸真的不能要了……” 好话坏话都让霍寅客说尽了,靳菟苧愤恨地费力推了一下他,转身就往思过房跑,留霍寅客在原地,欲语又停。 等靳菟苧的身影进了思过房,再也看不见了,霍寅客这才迈步往外走。 他的模样实在是狼狈。身后的衣袍上一个大大的脚印,那是大将军踹的,当时在书房听到靳菟苧在太傅府被辱的时候,大将军直接掀翻了书案,他为靳菟苧说话,惹大将军不快,这才挨了一脚。 他两只黑亮的鞋子缎面上灰蒙蒙的,是靳菟苧小脚的灰印。他的发髻上还夹杂着草叶,之前他从斜坡上摔下的时候带上的。 霍寅客就着这一幅狼狈模样走过大街,前方小道上吹吹打打,一大群欢声笑语袭来,霍寅客像木头人一样往旁边站立,给人让路。 骑着大马的人在霍寅客面前停下,朗声大笑,“难得遇上小霍公子,真是双喜临门呀!” 耳边锣鼓喧天,反而比刚刚还要热闹几分,霍寅客这才抬头,被满目的欢颜与喜庆刺痛眼睛,原是结亲呀! 大马上的新郎官很是巴结霍寅客,亲自下了马,玩笑似的邀霍寅客去喝酒,见霍寅客身上不便,又转口道,“瞧我这高兴坏了,小霍公子定然是要事在身,抽不开身。不若小霍公子赏脸,我敬您一杯喜酒,沾沾小霍公子的福运!” 喧闹中,喜娘笑着端了喜酒上来,新郎官仰头将酒水饮尽,脸上的春风得意让霍寅客的心越发冷凝。 隔着不过一条街的距离,大将军府内阴沉一片风雨欲来,这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霍寅客突然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恍惚。 “小霍公子,您请!” 红色酒杯中是上等清酒,酣香醇厚,隔着距离霍寅客就嗅到香气,众人调笑中,霍寅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祝你喜得佳人,琴瑟百年!” “好!”喜娘带头叫好,新郎官一高兴又向霍寅客敬酒,霍寅客也不推脱,觥筹交错,红意爬上眼底。 新郎官得小霍公子的祝福,欣喜离去,队伍吹吹打打得也更响亮,真真是春风得意赛神仙。 饮下喜酒的霍寅客却靠在墙边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和着锣鼓,没有一人听出其中的心酸。 压下眼角的红,霍寅客笑着笑着不由转回身子面向将军府的方向,他所求的不就是这位新郎官开怀载新娘子回自己家的这一刻吗? 为什么他总是南辕北辙呢? 笑中苦涩无人知,再难受,再顿悟,路还是要往前走。 霍寅客也不再压抑自己,他要的不过是他的小兔子罢了。 原路返回,即便一身狼狈,即便无能为力,只要在她最近的地方就好。 这一去,霍寅客没有像之前的日日夜夜,隐藏在思过房外的暗处守着这一方天地。 思过房正门外,房内窗户正下方,参天古树下的霍寅客久久站立。 白云流转,侍卫巡逻,霍寅客就在思过房外光明正大的陪靳菟苧。 待到天迹暗沉,月升枝头,思过房内燃烧的蜡烛光亮照映在树下,霍寅客的心终于舒展开些。 这种感觉,不是之前无数次在暗中无声陪伴靳菟苧的孤寂感,第一次将自己的在乎摆在明面上,让他觉得他和小兔子更近了些,霍寅客舒心的同时为之前那个不懂表达的自己感到后悔。 霍寅客知道,万家灯火中,在几个街区外某个宅子内,此刻定时推杯换盏,美酒饮如注,在喜庆的喜房内,玉壶光转间,新娘子在深深期盼着她的心上人…… 或许几年后,那人那屋那笑,会是小老虎和小兔子的,到那一天,霍寅客想小兔子该是怎样的顾盼生辉…… 从来不遐想的霍寅客,第一次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不觉夜色寒,风拂影婆娑。 西苑阁楼里,花解语半个身子靠在大开的窗前,清风摇曳银铃,叮叮叮的清脆在寂静阁楼中回响。 花解语已经适应了头上的银铃,不像之前一听到它的声响,心中就烦躁起来。 或者说,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适应了靳菟苧。 甚至是接纳了靳菟苧,不过这一点,身在局中之人自然不知。 流苏在半空摇曳,花解语微微移动了下身子,合上的双眼丝毫没有因为担心会掉下阁楼而张开。他没有紧张,暗中的人也没有紧张。 从东苑回来的时候,花解语就察觉到了暗中监视的人又回来了,虽然不是之前的那两人,但调过来的两人内力更加高深莫测,花解语一时不敢有大动作。 之前在密林外,花解语敢肯定大将军发现了他,甚至在更早的时候,他的隐藏定然已经暴露。 然而,大将军为什么没有戳穿他? 还是说,大将军在引着他看戏? 花解语敢确定,大将军至今为止顶多知道他有武功,来历不简单。除此之外,他的男儿身,他留在将军府的计划,他的身份,大将军绝对不知。 那么大将军放任不安分的侍女在靳菟苧身边意欲何为?花解语想不明白,出于对大将军的敬畏,花解语不得不小心翼翼,心中的计算越发谨慎起来。 第三十一章 阿语上药 世人皆传,南红国大将军骁勇善战,智谋过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来到将军府后,从大将军的家事中,花解语见识到大将军的狠辣阴沉,暴戾专制,高深莫测。 这样一位枭雄,花解语才不会傻傻的相信他一心为民的假象,但凡坐到高位的人,胸中丘壑必非寻常山池。 这样也侧面表明,大将军对靳菟苧的母亲确实是在乎的,毕竟权势俱全的大将军没必要委屈自己,单看这份在乎有多少罢了。 至于大将军对靳菟苧,花解语想到这儿,轻轻一笑,大将军怕是用心良苦。虽然如今他还有许多想不明白,也猜不透大将军的谋划,但大抵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能想透这一点,多多少少要归结于自己父亲的功劳。 微不可及的摇头,花解语合上窗扉,将隐藏的暗卫视线隔绝在外,回忆起自己的父亲,花解语感叹原来他和靳菟苧如此相似。 都有一个狠心狠情的父亲。 依旧是天光乍破之际。 纤细玉手推开隔门,从思过房回来的靳菟苧一眼就看到了软榻上打坐的花解语。 上一次,她从思过房披一身疲惫归来时,花解语惨兮兮地躺在架子床上不醒人事。这一次,妆发完好的花解语睁开眼,入目是惨不能睹的靳菟苧。 风水轮流转,对视一眼,花解语闭上眼继续打坐。 靳菟苧捏着瓷白药瓶的手紧了紧,她抿着唇往架子床去,瓷白药瓶放在木床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尤为清晰。 借着是悉悉索索的叠衣服声响,花解语凭着声音脑中自然勾勒出靳菟苧穿着里衣往架子床上躺下,他甚至听出她将薄被掀开在一旁。 打坐是不可能再继续下去,靳菟苧推开门的一瞬间,花解语就心不宁了。他在等靳菟苧开口,解释也好,诉苦也好,靳菟苧总要好好说说无缘无故为什么会跑去别人的及笄之礼上。 她还没有开口,甚至传来平静的呼吸声,想到刚刚一眼,靳菟苧的脸肿胀到都要没有五官了,她竟然还沉得住气不上药! 心中烦闷,花解语刷地下软榻,“靳菟苧,可真有你的!” 与花解语的气愤不同,靳菟苧平静得不符合她现下顶着的冲击力十足的脸,“你打坐好了?” “等我打坐好,你的脸就不能要了!” “阿语帮我上药吧……” “不上,你不说清楚来龙去脉,我便不帮你。” “不上就不上。”轻飘飘的一句,靳菟苧还往里侧了侧身子,这种云淡风轻的样子,让花解语有气都不知道往哪里出。 靳菟苧气人的本事可真绝。 “你当真不与我说?郡主前一刻还在同我说要一起谋事,后一刻就惹出大乱子,你可知我有多忧心吗?原来郡主也只是动动嘴,心中还是拿我当外人,甚至是下人!” 情辞激烈,花解语也不知道是演戏的成分多一些,还是心中真的焦急。 果然,靳菟苧听了话,慢慢坐起身,却还是不提受辱的事情,“阿语,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没有什么好问的。” 确实没什么好说的,这件事情最不该知道内情的便是花解语。 告诉花解语也不能改变什么,说不得还会增加花解语的心里负担,当然这不是主要的。 最主要的,靳菟苧觉得即便不是花解语,也会是其他的事情,父亲总会用别的来拿捏她,让她一步步按着他的想法来做。花解语不过是被牵扯进来她与父亲之间的纠纷中罢了。 什么三个任务换花解语一命,不过是借口。 轻轻挪动一下,肩膀不小心碰到脸颊,靳菟苧不由嘶一声,眉头紧紧皱起,看的花解语心中窜起莫名急火。 “还以为郡主脸皮厚,不晓得痛!” “痛啊,阿语,很痛的。阿语帮我上药好不好?” 花解语冷哼,“若是郡主的命令,花解语作为侍女,自然不敢违抗郡主命令,若是郡主嫌我以下犯上,不把您放在眼里,大可唤外间的侍女来伺候。” “可是,阿语,只有你能上药。”带着一丝苦笑,靳菟苧不得不拿出之前用臭豆腐换来的要求,“阿语吃了我买的臭豆腐,答应好好的帮我做一件事情,阿语要反悔吗?”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花解语瞪了她一眼,骨子里傲慢惯了,他很不喜欢这种气不顺心不愿的低头妥协。 柔弱小手覆上花解语的袖口,红肿小脸可怜到不行,“外间的那些人各个心怀鬼胎,说不得一面恭谨上药的时候,心里在欢呼雀跃,嘲笑低看我。若是要她们来上药,我宁愿就不上,也不要旁人来笑话……” 低下头,花解语心中的气明明还在,他的手却不由自主去拿旁边的药瓶,靳菟苧见他松动,浅浅低笑出声,“阿语你真好。” 得花解语一冷眼,他交代靳菟苧躺好,起身去外间端水进来。 清灵水声散,花解语拿着湿巾,往靳菟苧脸上探去得时候,久久没能下去。 这张脸,实在是伤的太重了,上面三个巴掌印到现在依旧清晰可见,特别是最上面巨大的巴掌印,深红肿胀,看着就让人心里揪痛,大将军下手可真是一点余地都没有留。 想象中的凉意久久没来,靳菟苧睁开眼,视线中拿着湿巾,绷着脸的花解语目光太过冰冷,“阿语别怕,我刚刚说自己受不得一点痛是骗你的,我只是想要你轻一些,不要生我的气。” “你慢慢来就是,我没有那么娇气。” 花解语从喉咙里嗯了声,捏住湿巾的手在靠近靳菟苧脸颊的时候微微抖动,习武之人怎么可能会拿不稳东西,更别说还是一湿巾? 定然是靳菟苧这张糟心的脸太过骇人,加上自己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才会手抖的。 稳了稳心神,就在靳菟苧要睁开眼的时候,花解语终于讲湿巾敷上靳菟苧脸颊,一下,一下,靳菟苧终于受不住出声,“轻……轻点。” 还说自己不娇气,这点小痛有断手断腿痛吗? 虽然心中对靳菟苧喊痛持怀疑,花解语手上动作还是轻了些,这么多年来,这话是他第一次这么小心翼翼照顾别人的感受。 然而靳菟苧依旧喊痛,花解语不得不转移靳菟苧的注意力。 “你之前受伤了怎么办?谁人给你上药?” “之前……不上药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嘶,轻点。” “你倒是一点都不爱惜自己,女儿家身上落了疤痕,总是不好看的。” “阿语在心疼我吗?” 花解语不语,将湿巾放回盆子里,拿出药瓶,瓷白瓶身底部赫然一个霍字,微眯眼,他剜出一点药膏在指尖,开始给靳菟苧上药。 第三十二章 做戏做全 晨光熹微,透过窗纸洒在紫檀月洞门架子床上的二人身上,光阴也放慢了小碎步。 清凉的膏药被指尖一点点揉匀散开,挤压皮肤的痛感中带着药膏晕散的舒适,靳菟苧这会儿没有刚刚那般喊痛。 药,自然是上等好药。 蜡烛燃尽后,靳菟苧也不遮挡脸上的不堪,就这样任由肿胀的脸暴露在外走出思过房,意外的,靳菟苧在古树下看到了霍寅客,以及霍寅客看到她时眼中的一抹明亮。 清晨微风中,靳菟苧向霍寅客走去,松软的泥土在脚下,靳菟苧整个人都时疲惫的状态,她并不想和霍寅客争吵,好在霍寅客也没有这个倾向。 “回去好好休息。” 霍寅客的嗓音带着沙哑,他递过来的瓷白药瓶还带着他的掌心温度,显然药瓶在他掌中握了很久。 每次从思过房出来,头顶新的一天的第一缕阳光,走过东苑回西苑,一路上都是没有多少人的,靳菟苧很庆幸这点,不用让太多的人正面知道,郡主又被大将军罚思过房。 她本以为被人撞到会难堪,可是看到霍寅客,向霍寅客走来的过程中,靳菟苧只感觉心安。 捏着药瓶往出东苑,靳菟苧知道身后的霍寅客在看她,她并不反感,这可能是最近他们之间最温和的时刻。 “还疼吗?” 耳边花解语低声询问,靳菟苧视线从药瓶收回,她冲花解语轻轻摇头。 “阿语,你是第二个这样细心帮我上药的人。” “哦,那还有谁?”花解语并不关心这个,只是上药过程离靳菟苧的脸太近了,如果不说些话,他会感到难受。 “是母亲。说起来,这还是自我十岁之后父亲头次对我动手,小时候我皮的很,父亲拿军中的板子打我,母亲夜间偷偷过来给我上药。那时候我很难见到母亲,也只有受罚了母亲才会想尽办法来我房间给我上药。” “因为这个,我从来不怕父亲的板子,总觉得一顿板子换来母亲关心,多好呀。可是父亲一只不喜我,他直接将我扔到西苑,母亲也被他牢牢低锁在东苑,后来我就不想再挨板子了……” 药膏早就上好,花解语等靳菟苧说完才洗手收拾,“那你之后受罚了怎么办?” “所幸后来没有太大的惩罚,小伤都不太用处理。” 靳菟苧后来磕磕绊绊了,第二天房内总会有一瓷白药瓶,是霍寅客送来的,暗中送药的事情,霍寅客和靳菟苧心照不宣地都没有提起。 有一次靳菟苧在参加诗会的时候,听一位贵女说自家兄长去小霍公子府上,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不是小霍公子的兵器种类之多,而是小霍公子府上养了不下五位女医。 小霍公子的母亲已过世多年,霍将军只有一二侍妾,并未再娶,府上的女医总不能是为上不得台面的侍妾备着的。 贵女们都猜测,小霍公子这是早早为未来的妻子寻来的女医。享用女医的靳菟苧当场红了脸,之后几天和霍寅客说话都不自然,听了贵女们的猜测,她自然也会想霍寅客是不是真的心悦她。 可后来,太多太多,靳菟苧渐渐明白,霍寅客只是因为小时候的情谊而已。 想着事情,疲惫的靳菟苧昏睡过去,梦中漆黑的庭院里,小男孩郑重地将一做工不算精细的玉链戴在小女孩手腕间,小女孩也将同样的玉链给小男孩戴上,玉链在黑夜中晶莹闪亮,就像天上的星子般璀璨…… 靳菟苧睡到下午才转醒,脸上依旧肿胀,红通通一片。稍微垫了下肚子,靳菟苧就顶着一张惨重的脸往勤学房而去。 如今已是七月下旬,留给她准备金秋盛典的时间将将一个月多一点,这次剑走偏锋,靳菟苧必须全力以赴。 因为脸上的伤势,靳菟苧不敢剧烈运动,一整个下午都在练琴。她练起琴来大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架势,等月牙隐隐在天际悬挂,花解语第三次催促靳菟苧的时候,她们才离开琴房。 晚间洗漱罢,靳菟苧进房的时候,花解语已经打坐完,静静地躺在床上发呆。 靳菟苧把人拽起来给自己上药,药膏药效很好,第二遍抹的时候,没有多大的痛意。 靳菟苧心中想着事情,从侍女的汇报中,靳菟苧得知下午柳卿栌追着大皇子去猎场,回来的时候柳卿栌坐的是大皇子的马车。 “阿语,你觉得大皇子能拖多少天?” 花解语轻轻地将药膏晕散开,“不会很快的,大皇子就算有心舍弃你,也不会太快选择其他人的。” “也是,做戏做全,大皇子还要维护他的好形象。” “你既然知晓,为何不把大皇子的眼线放到院外去?” 心里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靳菟苧诧异地望进花解语的丹凤眼中,脸上传来痛意,靳菟苧出声喊痛,花解语才缓了点力道,他没好气地收回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蠢主意。” “明知道大皇子有心转移目标,为了保全他自己的名声,自然是你的名声越臭越好,这样人们不仅不会觉得大皇子在你危难的时候离去,显得狠心不通情理,甚至可能还要踩着你,作全了他的仁慈之心。” “以大皇子的心思,他怎么可能不主动出手?” 把药瓶封好放进床前的小隔间里,花解语将指头上没有完全擦干净的药膏蹭到靳菟苧下巴上,靠近的时候,他问靳菟苧,“你明明想到了这一点,却还是放任身边隐患作乱,靳菟苧,你说你想干嘛?” 心思都被花解语猜透,靳菟苧僵了一瞬,她不动声色地将脑袋从花解语手指尖移开,“做戏做全呀,大皇子的戏码要唱完,我的戏也要作全些。” “你的戏?” “大皇子的态度真的一点都不重要,关键是父亲的意思。父亲现在至多不反对大皇子与我牵扯在一起,如果我真的上了大皇子的船,这一辈子,都要与将军府和皇室利益牵连在一起,再无脱身的可能。” “所以你就准备任由大皇子抹黑你?” 轻笑,“最好是配合大皇子的计谋,最好是一举断了父亲和大皇子的念想。” “靳菟苧,我总算明白,原是你在自己逼迫自己。” 靳菟苧摇头,她只是在艰难地寻找一条路。之前她畏畏缩缩,顾及的太多,奢望的大多是天方夜谭。直到三个耳光打在脸上,将她打醒,何必在乎那么多,路上的荆棘再多、凶草再猛,只要看准了前进方向,总会到达的。 “阿语,人总有自己独独想要的,我只是不再畏缩犹豫,终于大胆放手启航了。” “阿语,我在成长。” 第三十三章 凤戏梓桑 靳菟苧确实在改变了。 入睡前,花解语脑海中一直回想跟靳菟苧一路来到将军府的经历,靳菟苧遇事不惹事,撞事不怕事,明明是璞玉,却被将军府的条条框框禁锢住。 难能可贵的是,靳菟苧一直有自己的坚持。 虽然靳菟苧的那点子坚持在花解语看来,不过是孩童玩闹般的存在,无意义且可笑,但这份坚持梗在花解语心尖,不上不下,难以忽视和拔除。 第二日,靳菟苧便对外宣称静心在府,谢绝一些邀约,这更加坐实了靳菟苧心中有鬼,无脸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时流言肆虐。 外间将靳菟苧传成毒女,妒女的风声,将军府完全没有一丁点的举动,如此一来暗中操纵的人更加放手去泼脏水,靳菟苧的名声是完全坏掉了。 将军府内,至少靳菟苧这边,是一丁点影响都没有受到,她每日绞尽脑汁融合舞曲,说是废寝忘食,披星戴月也不为过。 日子久了,花解语不再每次都跟着去勤学房,靳菟苧没有将他当作下人,对于他的管束可以说是没有,这就方便了花解语外出,暗中偷梁换柱,金蝉脱壳去部署手下的一干事情。 这日花解语照旧与十三换了身份,让十三扮作花解语回将军府,待周围没有暗卫,换回男装的花解语才去往自己的地盘。 酒楼包厢里,一身清丽白衣的花解语仰卧在长榻,十一的手不小心触碰到花解语的脸,丹凤眼倏忽睁开,十一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一下。 “属下知错。” 花解语自行拿了旁边的湿帕擦脸,一个眼神令舒展开假面的十一更加谨慎。 战战兢兢地给小主子贴好假面,十一退回些,在小主子三步之外站立。 “禀小主子,一百暗卫已经全部安排好,穿插在南红国的各类商铺中。目前已经暗中收购了三家酒楼,两当铺,以及一家地下赌场……” 水镜中,原先的仙姿被一张人皮假面遮盖,普普通通的脸上是一双凌冽凤眸,对于这张面皮,花解语勉强接受。 他本来不必如此麻烦的,但是想到大将军势力庞大,花解语不得不谨慎行事。 装扮妥当,安排的事宜也都有序进行,花解语这才问起那人的事情。 “凤姑娘……”十一顿了下,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小主子,“前几日凤姑娘送来的,凤姑娘交代,不必打扰到小主子,待小主子提起来了再汇报。” 看来凤梓桑是找到好玩的,一点都不急着粘过来。 打开纸条,花解语好看的丹凤眼微凝,手中的纸条凭空化为烟尘。 吩咐十一暗中跟着,花解语拿了备好的油纸零嘴包出门。 来到靳菟苧几日前受辱的太傅府,花解语绕到后院,一个飞身隐入府内。 华贵的房间里,云母屏风后一女子斜卧凉椅,小案几上是冰镇水果,一侍女为其轻揉小腿,一侍女扇风,还有一侍女缓声慢语读着一话本。 惬意胜宫妃。 听到窗外青鸟啼叫,凉椅上的女子不耐地睁开眼,让几位侍女下去,房门刚刚关上,花解语就从屏风后面出来。 “凤姑娘倒是一贯会享受。” 凤梓桑也不瞧他,随手捏了一颗果粒饱满的葡萄送入红唇,语气中带着埋怨,“人生在世,短过百年,不纵欢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花解语不置可否。 凤梓桑烦他扰了自己享乐,将冰镇的荔枝往花解语近前放了点,意思不言而喻。花解语很自然地剥荔枝,只垂下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能直取,绝不虚与委蛇,这般花费心思乔装,看来你也有看重的大宝贝。”冰凉荔枝入口,甘甜清爽,凤梓桑弯了弯眉眼,好心情一下子回复,打趣他的扮相,道,“不知公子名讳?” “花解语。” “花解语?” 大笑出声,凤梓桑笑到将腿边的话本都踢倒,“花妹妹呀,真想一睹真容呢!” 当日在半红小镇,凤梓桑去晚一步,未能接到他,后来收到消息说他来了京城,凤梓桑本来在南红小镇已经找好了乐子,被他的暗卫们再三请求,这才转移阵地,一路赏山玩水到京城。 花解语脸色僵了一瞬,以女装示人,在靳菟苧等陌生人人面前他可以不计较,但是在熟人面前这般取笑,骨子里心高气傲的他到底有些在意。 然而,凤梓桑向来是不在乎他的感受的,她随心所欲惯了,即便是知道他温润面皮下狼子野心,瑕疵必报,她依旧不在怕的。 她手中握着他的命。 “恰好郭猫猫今日送来新罗裙,很是漂亮,尤其是那件朱红的凤尾裙,简直是美煞了,好衣配美人,花妹妹穿上一定迷人!” 啪叽一下,花解语一下子将一颗荔枝掐破,晶莹汁水都溅到案面上,凤梓桑难得地不计较,催促他去屏风后面换衣服。 “花妹妹的脸也要露出来啊~真是难以想象你扮作女装的样子,肯定是艳压群芳。” 屏风后面传来衣带散开的声响,凤梓桑眯着眼又吃了两颗荔枝,“还别说,男子中你的容貌可谓惊为天人,女子嘛,还不知你有没有郭猫猫的那股妖媚勾人劲儿。” “你新找的乐子是郭谨偈?” “自然,不然我会放着好好的宫殿不住,来破地方将就?郭猫猫可比你要听话有趣的多了。” 好在有屏风遮挡,凤梓桑没能看到花解语阴沉的脸,他们二人最开始合作的时候,彼此脾性都还不太了解。凤梓桑第一次用‘猫猫’二字冠在花解语姓后面的时候,花解语面上未显露丝毫不喜,一个月内就送了凤梓桑三次暗杀。 绷着唇,花解语将将把女衫套在身上,凌厉风刃穿透屏风而来,他快速抓过一旁的油纸包甩过去,轰的一声,屏风翻到,零散的点心碎嘴撒落一地。 半敞胸膛的花解语怒目,“凤梓桑!” “急什么!怎么能拿给我的零嘴挡匕首呢!不行,晚间叫你暗卫再给我送三包过来!” “你发什么神经?” “我一直垂涎你的身体,你又不是不知!自己不做好防范不说,怎么心态也没有调整好,你就该做好随时接招的准备呀!” 大掌握成拳,花解语不想和疯子多争辩,他随便整理了下裙子,迈过地上的狼藉。 一步步走来,确实是美人,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只是不够魅惑,凤梓桑挑剔他的步姿,“肩膀端起来,腰肢拧一拧,脸上的表情不要那么僵硬,你这样只是空有美人躯而已,不耐看!” “凤姑娘,水满则溢。” “无趣。”凤梓桑别过脸,侧着身子去拿羽扇,“好心当作驴肝肺,你都牺牲色相去引诱大宝贝了,不把这身皮肉发挥到淋漓尽致岂不是可惜?” 咬牙,“花解语是跟在南红国郡主身边的!”郡主二字说得极为切齿。 “啊?啊……” 凤梓桑顿悟,一双烟波转了又转,“还是你玩的大,女女都能豁得出去。” 第三十四章 烈马难驯 但凡凤梓桑稍微打听些,就能知道南红国的郡主是个不受宠的,身边还有一个青梅竹马小霍公子,什么以色诱之,女女之间的情意,全都是屁话! 可见,凤梓桑确实从未担忧、关注过花解语。 花解语心里的耐性已经快要殆尽,他平静地问凤梓桑,“你确定不回半红小镇?之前的部署依旧完好,只要你回去稍微引导,请君入瓮,便可得成。” “不要。弃了便是弃了,既然选上了郭猫猫,那就是天意。而且,将这么一位妖娆的美人儿拉进地狱,不是更好玩吗?” 调皮的话像是在说这花真好看,说的人笑得纯真,听的人面无表情。 “随你。” 花解语厌恶身上的裙子,凤梓桑看过了就行,他转身就去换衣服,刚刚的裙子只是在外间套着,换的时候并不用脱得精光。 “要是你刚刚直接在我面前换衣服就好了,白白废了郭猫猫的上等屏风。” 下身穿的严实,上身却隐隐约约露出细腻绵白的肌肤,似雪似缎,却不显阴柔,条理分明的肌肉线条让凤梓桑看得眼热心热。 不自觉吞咽口水,凤梓桑寻思着要不把当年收了他的计划再行动起来,就是烈马难驯,怕到时候闹得鱼死网破。 衣襟合上,最后一丁点肌肤也被藏起来,凤梓桑不满地撇嘴,可惜了好皮肉。不过她吃不到,别人也绝对吃不到,这一辈子他都不能有哪方面的心思! 即便这样,凤梓桑依旧不满,一脚踢翻旁边的木凳,转而折腾起花解语,“你再安插几个侍女过来伺候,要貌美的!还有冰镇水果,我每天都要吃到。” “嗯。”花解语点头,他已经贴好人皮假面,“还有吗?” “叫人把之前我在半红小镇未建成的宫殿建好,记住还要建成晴雨屋,说不得明年就用上了。” 不,花解语知道凤梓桑不会用到的。为凤梓桑建的宫殿不下五处,可她性子来了,说要就必须让手下的人行动起来,劳力伤财是小事,主要是费时间,花解语最厌烦这点。 可是,凤梓桑的话,花解语不得不听,即便凤梓桑现在要骑在他的身上羞辱他,花解语也需弯下身子笑脸相迎。 “无事,我便离开了。” “去吧去吧,要多挂念着我哦,那个草包郡主你注意点,可别让她占你便宜。” 无声,花解语已经离开,凤梓桑好笑地摇头,果然是被气到不行,离去的这么快。 慵懒地靠在凉椅上,凤梓桑摇铃唤来侍女,侍女被房间内的凌乱吓了一跳,到底也不敢多说什么,低声收拾起来,收拾到衣架时,侍女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整个衣架轰然倒地,侍女惶恐跪地。 “姑娘恕罪!奴不是有意的,这架子自己散的……” 凤梓桑挑眉看向地上粉碎的衣架,“起来,不关你事。” 罪魁祸首呀,是一只黑心狼。 从太傅府出来时,花解语是黑着脸的。 一回去,他就吩咐人提水进来洗漱,泡在浴桶里,他还是能感觉到凤梓桑恶心的目光在自己胸前徘徊的灼热,刷的一声,花解语再次撩起水泼向胸前,那块儿如玉皮肤早已经被他揉戳到通红一片,和周围细腻白皙的皮肤对比,简直是辣手摧花。 花解语本来准备换回男儿身,伪装打扮去夜探将军府东苑。可是白日他对凤梓桑一忍再忍,心里的暴戾一直悬着,这种状态自然不宜办事,在暗房练剑到深夜,他才稍微散气。 入睡前,花解语叫来十一,吩咐他夜里务必潜入太傅府内凤梓桑的房间,将所有的裙子都带出来,一把火烧干净。 十一恭敬领命。 黑影在夜里极速穿梭,任谁都猜不到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夜里为的是女儿家的衣裙出动。 将军府的西苑里,靳菟苧忙完琐事,推开房门,花解语已经双手合十,放在腰腹处深睡。 “今日怎么睡得如此早?”靳菟苧小声嘀咕,她爬进床内,攥着一物站在花解语床头犹豫。 下定决心,靳菟苧伸手去推花解语。 “阿语,阿语。” 听到靳菟苧的称呼,扮作花解语的十三狠狠捏紧了拳头。 若不是将军府固若金汤,安排不进眼线,加上靳菟苧现在是小主子唯一的可用之人,十三刚刚就一掌了结靳菟苧! 竭力稳住,警告自己不能坏了小主子的计划,十三装作平静,打了一个哈息,“郡主,何事?” 靳菟苧浅笑,“说好的,给你。” 塞进十三手中的,是一糯黄香草锦面荷包,里面软软的,摸着不像是平常的香草。 因为不知道来龙去脉,多说多错,十三只能尽量减少多余的话,“多谢郡主。” 接受的太快,靳菟苧也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总觉得面前的花解语有些不对劲,可是人依旧是那个人,靳菟苧怔愣着往自己的床上去。 她本来还想和阿语讨论女红,还有她下午终于完好的融合了一遍舞曲,真是太不容易,她还想着要好好向阿语炫耀一番,可是阿语冷冷淡淡的,她也突然没有要分享的冲动。 应该是太累了。 靳菟苧躺在床上,对花解语说,“阿语早点睡。” “郡主也是。” 安静中,两人都没有睡着。 靳菟苧还能随意翻身,十三为了不让靳菟苧起疑心,一直僵硬着身子不敢动,手中的荷包被她捏得不成样子。 深夜,确定靳菟苧熟睡,十三这才狠狠撕扯手中的荷包,眼中的恨意让人不寒而栗。十三甚至想要直接将荷包扔出去,担忧阁楼外有暗卫把守,她只能作罢。 后来几日,花解语忙着打入南红国商业内部,连着几天和十三互换。靳菟苧一直潜心准备舞曲,花解语无事,白日窝在阁楼,不用接触太多人,十三也不必担忧被人发现。 唯一难的,就是在面对靳菟苧的时候,几日相处下来,十三发觉靳菟苧对小主子的关注太多了。十三庆幸是自己陪在靳菟苧身边,让小主子免于被靳菟苧迷惑,她经常面上笑着,心里已经想了不百种折磨靳菟苧的法子。 第三十五章 永远相信 盛夏渐微,转眼已是八月。 阁楼里,靳菟苧早早从勤学房回来,认真梳洗打扮,静等祖母那边的人来递信。 今日是西苑一般的月初聚餐,靳老夫人对这些特别在意。每逢月初、十五,佳节都要去靳老夫人院里用膳。一大家子围在一起,能真正笑开怀的也只有老夫人一人而已,其他人,多是借这个机会去巴结老夫人。 这样的饭局,靳菟苧并不想去,而且一直等到正午过,也不见人来传信,靳菟苧知晓老夫人这是在生她的气。 以老夫人的要强心性,靳菟苧当日在众人面前受辱、毫无反手,老夫人自然看不惯。这么久,她去给老夫人请早安,老夫人也是闭门不见。 家宴上不想见到她,也不是说不过去。 “都下去。” 让侍女都下去,靳菟苧自己卸妆,扮作花解语的十三见状,秉着侍女的本分上前来帮忙。 沉重发钗一一卸下,靳菟苧对着黄镜中的花解语笑,“阿语莫不是安慰我,这才主动帮我卸妆?” “这……”十三是真不知,画舫一见,小主子对靳菟苧多多包容,她以为小主子在靳菟苧面前和别的侍女并没有太多区别…… 十三的怔愣,落在靳菟苧眼中就变成了羞涩,“阿语最近贴心了好多。大皇子的事情上你也很少提及,是不是被我的荷包收买了,不忍心再闹我?” “……” 这一刻,十三特别想要小主子快些换回来。她实在摸不清靳菟苧和小主子之间到底是怎么相处的,不像是上下级的公事公办的关系,说是好姐妹之间的关系吧,十三才不相信自恃甚高的小主子能和靳菟苧打成一片。 为了不耽搁坏了小主子的计划,十三不能不忍着心中的无名急火与靳菟苧演戏。只要小主子得到想要的,靳菟苧在小主子面前便再无用处。到那时,十三发誓一定要将现在心中的憋屈千百倍的还回去。 十三无时无刻不盼望着,尽快完成在南红国的任务,待靳菟苧成为无用之人,靳菟苧绝对不会落得好下场的。不说小主子的喜怒无常,狠辣薄情,凭靳菟苧对小主子各种逾距举动,十三也绝对不会让靳菟苧好过! “你在想什么?去不去呀?” 压下心中的不耐烦,十三带笑略带歉意道,“抱歉郡主,我刚刚没注意听……” 柔软小手覆上十三的额头,触手温凉,靳菟苧放下心,“也没有发热,怎么感觉阿语这几日总是心不在焉。” “是吗……” “既然阿语兴致不高,那我便自己出去散散气,憋在琴房好几日,我都要发霉了。” 十三乖巧应是。靳菟苧如果出府了,暗中的暗卫必定会分出两三个跟着她,剩下的一个暗卫,十三再看时机摆脱暗卫,好查探一下西苑的部署。 想到这些,十三又上前帮靳菟苧换衣裳,靳菟苧笑她较初始来时,越发温柔懂礼了。。 泉眼无声细细流,树荫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到小河边,夏天的绿意更加明显。风送荷花香,碧影沁心波,站在柳树下,面对满河盛开的荷花,靳菟苧的心情大好。 石子路走到尽头,是松软的泥土,靳菟苧也不嫌弃脏乱,穿过废弃堆,长桥下面意外的干净。 长桥隔绝烈日,阴凉下一个小男孩正在地上逗弄知了,那是一只黑亮的响巴,小男孩戳一下,知了就洪亮的鸣叫一声。 “好威风的知了!” 闻声,小男孩抬头,见来人是郡主,咧嘴一笑,比河中的荷花还要灿烂。 “靳姐姐!” 他立刻冲里面喊,“哥,哥,别睡了,快出来!” 小男孩声音太过洪亮,惊到地上的知了也高声鸣叫起来,热闹一片。 将知了放在不知名的绿草上,小男孩关上门板,石桥搭的简单房子里,哥哥阿木正在给靳菟苧倒凉白开。 炎炎夏日,靳菟苧一路走来,喉咙间本来就干燥,一杯凉白开入喉,胜过万千佳酿,放下木碗的时候,舌尖还留有一丝甘甜。 阿木不做声,很有眼力地又续上一杯,嘴上却埋怨她,“靳姐姐好几日都没有来。” 靳菟苧笑,拿出路上买的一包糖冬瓜,两包龙须糖,还有三包碎银子。 之前靳菟苧一次性给了很多银子,阿木不慎弄丢了,哭的不行,这之后,靳菟苧再送银子的时候就会多分几个钱袋装。 十三也不多推托,把银子收起来,脸上带着难色,几番欲言又止,弄到靳菟苧主动开口,“怎么了,阿木是想问什么?” “这……外面都在传,靳姐姐你设阴谋陷害太傅之女,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这些靳菟苧早就知道,私心里她希望这些言论多一些,自己的名声越臭,大皇子才会更快放弃她。 靳菟苧一幅不在乎的模样,把阿木弄急了. 阿木声音都激烈起来,“靳姐姐你怎么不生气!还有你的将军爹也不管一管!别人家的小孩受委屈了,爹爹都会帮忙打回去,大将军怎么这么狠心。靳姐姐还不如像我们一样,没有爹爹算了!” 小孩子心急,话语中多有偏颇,这话若是放在任一世家里,都是要挨板子逐出家族的,靳菟苧却知晓,阿木是真的心疼她,才会口无遮拦。 轻轻拍一下阿木的脑瓜,“傻阿木,如果没有大将军,我就要露宿街头,说不得饿死了。” 阿木紧紧抿唇,小手也拽的死紧。 “姐姐知道阿木是担忧我,只是你还小,等长大了,你就不会这样看大将军,说不得还会敬佩他,称他一声大英雄。”毕竟,大将军是真正的大将军,对于这个国家,大将军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个人敢说不是为南红国好。 “才不会,长大了我也不会帮大将军,我永远站在靳姐姐这一边。” “噗嗤——”靳菟苧笑弯了桃花眼,眼睛里泛着星光,“好,姐姐相信你。” “靳姐姐怎么笑话我!阿木一直相信你的,就连小霍公子都相信了别人的话,可是阿木一只坚信,靳姐姐才不会去害人!” 张张口,靳菟苧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该说什么。 永远这个词太遥远,路途中瞬息万变,这一刻的永远也只能是这一刻的而已。但仅仅是这样,靳菟苧也很开心。 毕竟,不是每一个人在生命中能够得到短暂却长存的‘永远’。 “靳姐姐你还笑!” 收敛笑意,靳菟苧从石桌上弟弟刚刚拆开的糖冬瓜中,挑了个头最大的一个喂到阿木的小嘴里,“姐姐笑是因为阿木太甜了。” 一旁吃完了手中糖冬瓜跑回来的弟弟听到后,黑豆似的眼中写满了疑惑,“明明哥哥臭臭的,怎么会甜呢!” 阿木黑脸。 第三十六章 巨云相望 “姐姐你看,哥哥又黑又臭,哪里甜了!前两天哥哥和别人打架,那人还叫他臭鸭蛋!” 阿木黑脸加深。要不是看在是亲弟弟的份上,他立刻就将这个麻烦精扔出去。 将一整包的糖冬瓜给弟弟,阿木心累,“小不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懂事呀!” “阿木做的很好了,好好教弟弟,长大以后说不得姐姐还能沾你们的光。” “那是肯定的,以后我来帮姐姐,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嗯,阿木真好。不过你还是要乖乖坦白,怎么又和别人打架了?” “哪里打架了,弟弟胡乱说……好吧好吧,是那些人嘴巴不干净,说起姐姐的时候什么恶毒的话都往外蹦,我怎么可能忍得住!” 靳菟苧默。 小时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是真的全身心对人好,能为之奋不顾身,为之头破血流,为之抛弃全世界。 可是长大了,心智成全,懂得更多后,却再也没有最初的真和勇。 霍寅客和靳菟苧之间就是如此。 刚刚阿木不经意提到霍寅客,靳菟苧还是忍不住有点期待会不同,到底失望。不过相识两年的阿木都能毫不犹豫地相信靳菟苧,从小一起长大的霍寅客却相信了流言,真是讽刺。 那个小时候冲进密林,在虎口中救下靳菟苧的霍寅客,那个在漆黑庭院中把有非常意义的玉链戴在靳菟苧手腕,并说会一直护着她的霍寅客,在流言面前,抛弃了靳菟苧。 罢,不是早就认清这个现实了吗?靳菟苧深深叹气,将霍寅客从脑子里甩出去,“阿木,不要嫌姐姐烦,你真的不想搬离这里吗?我可以在城北那边买个小宅子给你和弟弟住,那里离书斋也近一些,我也可以帮你们进书斋……” “不要,靳姐姐。” 阿木依旧拒绝,这是第四次了,“姐姐,我不想所有的事情都依靠你。我和弟弟能遇上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很怕有一天这福分就竭尽了,姐姐不再关心我和弟弟。” “不会的。”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当个累赘,我还想靠自己。姐姐确实能提供更好的条件,但太过舒适,我会心中不安,觉得自己享用了不属于自己的。这方小地方,虽然破烂,但是是我和弟弟一点点改造的,这里还有我的爹爹和娘亲最后的记忆,我不想离开。”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阿木虽说书读的不多,但能坚守此理,靳菟苧打心底里喜爱阿木。 “嗯,那姐姐以后就不提这件事情。但是阿木,你也不可把姐姐当作外人,有什么需要的,一定要告诉我。” “嗯!” 小屁孩猛点头,靳菟苧轻笑,叫阿木去拿三字经,捡了树枝在外面的泥土地上教两个小孩习字。 长桥下,杂草丛生,没有人知道丛草后面,泥土地上划满了大大小小歪歪斜斜的字,其间夹杂的大小脚印,在日光下也显得可爱万分。 日头低沉,阿木从河里打起一桶水,水波层层漾开,旁边草丛里弟弟传来弟弟的哈哈大笑,“抓……哦到了,抓到了,原来你藏在这儿!” 阿木提水桶往回走时,弟弟正和知了玩的不亦乐乎。 “靳姐姐,水来了!” “阿木真好!” 彩霞爬上阿木的脸颊,他羞涩地低下头,跑出去。靳菟苧就着阿木打来的清水,稍微洗了下脸以及鞋底,这才出去与阿木道别。 再三答应阿木不会忘记来看他,靳菟苧走到石子路上时,一大片白云落在她的头顶,水天一人,不过如此。 巨云下,渺小的人儿在柳树下两两相望,带来命中注定,三生有幸之类的恍惚美感,蛊惑人心。 “还以为郡主要等到日落西山才想起来回去!” 明明花解语的语气并不好,靳菟苧竟然一点都不生气,肯定是在她们头顶上的白云太过美好,美好到靳菟苧觉得一抬头就看见花解语真好。 小跑着过去,“你不是不想出来吗?” “还不是怕某个傻瓜,像上次一样晚归,然后再给我一个巨大‘惊喜’!” 靳菟苧撇撇嘴,“我确实是个傻瓜,之前你温柔的时候竟然还感觉不适应,说,那个温柔体贴的好阿语去哪儿了?” 她说的玩笑话,花解语却很认真地暗中观察她的表情,见靳菟苧确实是开玩笑,并没有察觉到十三的存在,他才微微露出笑意,转念又想,靳菟苧不过是和十三相处了几天,竟然还说十三比他好,不能忍,白眼狼! “没良心的。” 这几天,花解语忙着置办商铺,很多暗中部署都要做到密不透风,他不得不亲力亲为,今日好不容易能休息,他竟然直接传信叫十三出来,等十三站在他面前汇报这几天和靳菟苧的点点滴滴,他才恍觉,他完完全全可以放手靳菟苧这边的。 将军府的防御坚不可破,仅仅是西苑都有大量暗卫日夜把守,更别说东苑更是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暗中行动显然行不通,要想进入东苑,怕只能借助靳菟苧的力量。 眼下靳菟苧一心准备金秋盛典,按照往常做事风格,花解语肯定已经脱身而去,先干别的事情,提高办事效率,可他总是不由自主因为靳菟苧分心…… “没良心的。”想想都不值得,花解语再次愤愤道。 靳菟苧自然不愿平白无故被冤枉,“我怎么没良心了?你都不知道,我刚刚还打算给你带臭豆腐回去呢!” “好话谁不会说。”明显不太相信靳菟苧会这么念着他。 可是,天地良心,靳菟苧确实有这个打算,眼前花解语一幅任你说,我才不信的模样,让她深感头大,“好气,阿语你快变回去,变回那个话少温柔的阿语吧!” “嗯?”花解语挑眉,“靳菟苧你竟然嫌弃我?” “那你之前怎么那么乖?” 花解语面上漫不经心地吊着靳菟苧,脑子里在飞速思索,灵光乍现,他笑着说,“那是因为我来葵水了。” “啊?” 啊什么啊,靳菟苧竟然表现得比他一个男子还要惊讶。但这确实是花解语能想出来的最好的理由了,他实在找不出第二个能好好解释一个女子为何前后性子不一的理由。 “我来葵水的时候,腹痛难忍,自然不想你和你计较。” “来葵水很痛吗?”带着一脸求知欲。 花解语这才意识到,靳菟苧如今还葵水未至,还是一个小姑娘。 女子来葵水这事,各人体质不同,症状也不同,有的女子毫无感觉,有的却痛到在床上打滚,他之所以知道这些,还是因为玄月国里那个他唯一留有真情的女子。 忆起故人,花解语难得带着温柔,向靳菟苧科普了一番女子葵水的注意事项,无形中抢了言念为数不多的能为女儿做的事情之一。 第三十七章 人间烟火 听完花解语的一番讲述,靳菟苧再次感叹女子不易。 “女子每月来葵水已是十分幸苦难受,凭什么每一个男子都视葵水为晦气不净之物,若是没有葵水,还怎么生小孩……” 这番言论,和记忆中那个落落大方的女子一摸一样,花解语倒没想到靳菟苧竟然是少有的和那人有一样想法。 “男为尊者,女子葵水确实不雅,避开倒也没什么。”身为男子的花解语体会不到靳菟苧的愤慨,但是幸苦是认同的。 他的话,并不能安慰到靳菟苧,“男子都不是好东西,还不若一个人过,乐得潇洒。” 惊世骇俗的话,任何一个男子听了都要跳脚,花解语却挑了挑眉头,这样的言论他在那人身边听得多了,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心理上并不觉得震撼,“做白日梦也不是你这样猖狂的!” 靳菟苧对着他拧鼻,这时候的花解语还没意识到逐渐放开手脚,对将军府死心、慢慢放手的靳菟苧,已经胆大到密谋离开将军府,这样的出逃行为在今后越演越烈。 花解语一心领着靳菟苧往小巷来,臭豆腐的味道飘过来,靳菟苧才发觉花解语把她带到上次的巷子里。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花解语拉着靳菟苧往臭豆腐摊前去,靳菟苧瘪这嘴,“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刚刚在河边,某个人亲口所说,还是说你本就是随口一说?” 巡视的眼神下,靳菟苧屈服了。 小巷靠近平民区,这会儿烈日被挡在巷外,阴凉一片,许多老妇在角落里唠嗑,孩子们穿行其中嬉戏打闹,臭豆腐摊位前,貌美的小姐往那里一站,顿时大大小小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真是的,花解语就是有这种被所有目光盯住打量,还泰然自若的心性。靳菟苧却是受不住的,她微低头,挣开花解语的手,往一旁去等。 袖子从手中抽离,花解语转头望过去,只见靳菟苧稍显女儿家羞涩,在青瓦白墙下,人间烟火中,狠狠瞪了他一眼,催促他赶快买完了事。 笑意偷偷爬上嘴角,轻到只有这时的风儿知道它在。 卖臭豆腐的摊主早早就看见了排队的神仙小姐,之前有貌美的公子哥来买他的豆腐,现在还来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小姐,摊主心中比吃了蜜还要甜,自豪感爆棚,想着一会儿定要给这位小姐的豆腐越臭越好。 毕竟,懂得臭豆腐好的人不多,懂得臭豆腐好的仙女更是百年难得! 花解语在排队,靳菟苧站在一旁打量起周围的人。这里的百姓,虽说不是大富大贵、有丫鬟婆子伺候的人家,但是一砖一瓦,柴米油盐都是自己一点点靠劳动获得,靠手艺庄稼维持生计,闲暇的时候在巷边就能三两聚在一起,唠东长西短,琐事趣事,好不乐活。 最简单的,最有生活的,莫过于人间烟火呀。 这一刻,靳菟苧无比羡慕这里的每一人,甚至想要魂穿拿着竹蜻蜓满巷子跑的小孩子,体验恬淡生活。 竹蜻蜓刷的一下,飞向天际,掉落在一卖菜的摊位旁。一位老者蹲在地上,认真挑选青菜,还不时和摊主搭话闲聊,竹蜻蜓砸在老者头上,他矮油一声,捡起竹蜻蜓转过身来寻找‘凶手’。 靳菟苧的视线是一直跟着竹蜻蜓的,见老者被误伤,她嘴边还带着笑,猝不及防老者转过身来,两人的目光就那么撞在一起,熟悉又陌生,眼前的人是熟悉的,心中的感觉却是陌生到身体都不敢动弹。 小男孩追过来,见老者手中抓着自己的竹蜻蜓,丝毫不怕,笑嘻嘻地叫人,“爷爷,爷爷,我的竹蜻蜓!” 老者几乎是被钉住了,小男孩一阵风似的,从他手里扯了竹蜻蜓就跑开,竹蜻蜓再次飞翔在空中,小男孩的笑声时大时小。 置身小闹巷子中,靳菟苧看着老者,口中的祖父怎么都挤不出来,倒是靳老爷丢了青菜,竭力镇定地往靳菟苧这边来。 靳老爷确实是老了,他刚刚蹲在地上买菜的样子,靳菟苧还以为是一位七老八十的老者,站直身子后,靳菟苧发现祖父驼背,脑海中少有的关于祖父伟岸挺拔的背影,不复存在。 他明显是绷着神经一步步走来,他的脚步凌乱到让靳菟苧心酸,偏面上装出一幅自若的风轻云淡模样。 自以为十分自然地走到靳菟苧面前,靳老爷一开口,声音都打着颤儿,“是、是将军儿府的丫头?” 靳菟苧不想戳穿祖父的紧张,她对着祖父露出笑容,“是,祖父。我是大房的靳菟苧。” 大房,靳菟苧,靳老爷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位,是他大儿子,也就是大将军的唯一女儿,南红国的唯一郡主靳菟苧。 “郡、郡主,郡主!”靳老爷先是不可思议,接着是完完全全的震惊,惊呼后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警惕地瞄了瞄四周。 还好,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刚刚喊了什么,万幸。这些日子来,关于将军府靳菟苧的流言传的满城风雨,每每听到这些,他就一脸憋屈,夜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在外隐名埋姓生活,没有任何的立场为靳菟苧说话,而且他被靳老夫人压制一辈子,吵架都不会吵了,听到恶毒的话往自己孙女身上蹦,他只能生气到把自己的胡须吹得一翘一翘的。 有一日晚间,他在梦中与人舌战三百回合,激动到动手动脚,哪能想太过激烈,一脚踹上床头,床都差点踹分离,醒来大拇指脚已经肿了,他坐在床上,愤愤地捶床头,只恨它让自己醒来,不能好好与梦中之人理论,为孙女找回场子。 心中是万分牵挂,靳老爷面上要装作长辈的模样,稍微清下嗓中因紧张积压的唾液,一本正经道,“你怎会在此?” 想到某些可能,靳老爷顾不得庄严长辈形象,“是不是府里人不给你银子,让你流落到这种地方!” 靳菟苧笑,祖父还是那个祖父,满心满眼里都是她们这些小辈,明面上还端着身份,心里护短的很。 “说话呀,是不是那位赶你出来的,她不给你饭吃?”又打量靳菟苧身上的衣服,白眉皱起,“连衣服都苛待你!” 心中划过暖流,靳菟苧开口的一句‘祖父’直接让靳老爷稳定下来。 这么多年,孙辈众多,却还没有人唤他一声祖父过。 第三十八章 这是秘密 喧闹中,靳菟苧柔和的话,让年过半百的靳老爷湿润眼眶。 “我很好,祖父。府里也很好,能够听到祖父关心我,灯灯很开心。” 靳老爷颤抖着唇,“那就好,那就好……” 当年轰动全城的靳老夫人休夫事情发生时,将军府内孙辈间只得两位哥儿,女儿家的是后几年才有。靳老爷被狼狈赶出来,年轻气盛,在将军府外大放厥词,再不要回来,更是直接出城去,一去多年。 可是妻子儿女孙辈都在京城,他心中还是牵挂,给自己找个理由,借口喝不惯京城之外的水,便心安理得的偷偷回到京城。京城依旧繁华,世家们钟鸣鼎食,他不羡慕前半生的奢靡生活,一心想看看自己的家人。 一连几日,靳老爷在将军府外流连,他知道,凭借大儿子的势力,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回来了?然而,几个月过去,不见任何将军府的人来见他。靳老爷郁结心中,竟然病倒在床。 浑浑噩噩中,靳老爷看到了大儿子,他最骄傲的大儿子,南红国的大英雄大将军,泪水刷的流下来,他紧紧攥住大儿子的手不丢。 靳老爷这一辈子呀,最对不起的人便是大儿子。年轻的时候,他忙于官场,对于大儿子的教导完全没有上心,加上他和妻子之间争吵不断,大儿子从小感受到的亲情几乎没有。 他不是不知道妻子强势,她严格管教大儿子,逼迫儿子学习到一种疯魔的境界。疯掉的不止是妻子,还有他,他一点点看着大儿子阴沉下去,那日在假山后面,亲眼看到大儿子狠辣的打罚下人手段,毛骨悚然间,他没有想到自己作为父亲的教导责任,而是躲避厌恶,转身离开。 再后来,一步错,步步错。 儿子不认他,他认了,无话可说。 病床前,靳老爷提出想要看望几个孙子时,大将军也拒绝了,无情的眼神中,靳老爷恍然大悟,是她,是她还在恨着他,不让他与儿子孙子见面,要他孤寡一生。 自此,他便歇了心思,埋名隐姓在平民区居住。他老了身体不行,体力活也干不了,好在定期有大将军送来的银两,起初靳老爷还强撑着,心中憋着一股硬气,就是不用将军府的银子。 奈何度日艰难,几次后,他便安心用大将军送来的银两度日,这般过了好几年,他的心性逐渐被市井平淡生活磨平。他偷偷摸摸去瞧小辈们的模样,却总是记个大概,样貌也总是弄混。偶尔听听人们议论到将军府的公子哥们如何优秀,他能高兴到自己一个人喝醉酒。 他已经不再想着去和孩子们相认,但是靳菟苧唤他祖父的时候,他心中对亲情的渴望如绝洪之堤,一败涂地。 夏风也是可以凉爽到让人全身心舒展如花骨朵,晚霞下,靳菟苧主动亲近靳老爷,“不知灯灯是否有幸,能和祖父一起用晚膳?” “好,好……” 激动之下,靳老爷握上靳菟苧的手,嘴巴已经合不拢了。 看完祖孙相认的大戏,花解语的臭豆腐也消灭完,靳老爷兴高采烈地杀回买菜的摊位,花解语这才上前,“感谢臭豆腐,让你能和家人相见。” “还真是臭豆腐的功劳。”靳菟苧温柔地看着摊位前迸发活力的靳老爷说,上一次她们来这里的时候,说不定和祖父擦身而过,当日她穿男装,那声唤堂哥的声音,一定是祖父。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来他是你祖父的?”虽说容貌有一些相像,靳老爷说不定私底下见过靳菟苧,自然能认出,可是靳菟苧怎么会知道的? 灿然一笑,靳菟苧踮起脚尖,樱桃小嘴凑到花解语耳边,轻声呢喃,“这是秘密。” 满怀期待,却换来秘密二字,花解语不满,可是嚣张的人儿笑着错开他,去接靳老爷手中的青菜,靳老爷哪里舍得,祖孙俩又是一番推脱,留花解语在原地郁闷。 晚霞漫天,黑靴踢开木门前的橘猫,笑语中,木门的吱呀声特别有韵味,胜过江南烟雨中画舫上的千金一曲。 熟话说,君子远庖厨,到了靳老爷这个年纪,做饭反而成为一种乐趣,他疾言厉色拒绝想要帮忙的靳菟苧,将靳菟苧赶到后院休息。 后院收拾的很干净,墙角搭了一个葡萄架,长竹椅旁边的小石桌上还放着几根削好的木棍。 葡萄架下,靳菟苧很自然地坐在长椅上,小手拿起桌上的木棍,“不曾想祖父还会做些小玩意儿。” 见靳菟苧用小刀在一根完好的木条上雕刻起来,花解语眼中闪过笑意,他敢打赌靳菟苧只是兴起,“你会雕什么?” “额,木棍?”靳菟苧想想,“阿语,我们一起来雕一个竹蜻蜓吧!” 花解语拒绝。 他的一双手不沾血,不沾污,怎么可能会来削木头? 灵巧小手握着小刀龙飞凤舞,动作很是漂亮,然而木棍却变成坑坑洼洼的模样,花解语就没见过这么悲惨的木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这块儿木头有血海深仇,才如此折腾它呢!” 恼怒的靳菟苧抓起旁边的青葡萄向花解语扔过去,花解语灵巧躲过,又笑嘻嘻地过来,“好了好了,看你的嘴巴都能挂起油壶了,还不给能人让位?” 靳菟苧冲他拧鼻,身子很听话地往旁边移了移,给花解语腾出一大部分的距离,“你快点,我觉得我的竹蜻蜓还能有救。” “我出马的话,就算是死的蜻蜓也能活!” 说大话不打草稿。 眼见木棍越发坑坑洼洼,直到啪的一声,花解语用力抬猛,直接将木棍弄断裂,靳菟苧明显的看到了花解语眼中的不可置信。 哼哼,打脸太快! 靳菟苧只用表情就能将败落的花解语刺激到炸毛。 没戏,靳菟苧摇着头,想要从长椅上起来,不知道祖父的晚膳准备的怎么样,就怕祖父高兴起来,准备太多的饭菜,吃不完就不好了。 炸毛的花解语怎么可能让靳菟苧羞辱完自己,带着对自己能力的鄙视离开,他一把将靳菟苧按在椅子上,“不准走!” “干嘛,你不嫌挤!” “不嫌,我没有做出那鬼玩意儿前不准走!” 靳菟苧审视的目光看向他,别以为她刚刚没有感觉到阿语一直往外移动,十分不想碰触到她。 阿语是要哄的。 “我相信阿语肯定能做出来的,你一定能!”脚下却缓缓往外移动。 丹凤眼中闪过幽深,花解语索性用草绳将靳菟苧的腿与自己的绑在一起,靳菟苧眼睁睁看花解语打了死结,嘴角抽搐。 阿语这突如其来的表现欲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九章 仓惶岁月 被强势留下来,靳菟苧起初并不看好花解语,毕竟阿语拿小刀的手势还没有她看起来专业呢! 可是,花解语胜在貌美,靳菟苧不想承认也不行。 余霞下,暖黄的光晕中,专心致志的美人笨拙的动作都显得赏心悦目,一瞬间,靳菟苧感觉到安宁。 小风拂过葡萄叶,哗啦啦轻响,靳菟苧撑着下巴,轻声哼起踏云抱月的小调,温糯软语撩人心弦。 靳老爷拍拍手,端起一碟青菜往后院来,就见孙女和她的貌美侍女两人挤在一起,他朗声唤两人,“开饭了!” “来啦!”靳菟苧大声应和,迈出脚就往外走,却忘了绑在脚上的绳子,一个趔趄,扑到在花解语怀中,慌忙中,花解语凭着本能将靳菟苧抱住。 “快解开呀!” “我要去帮祖父端菜!” 靳菟苧推花解语,催促他。花解语把手中的木棍放在石桌上,慢条斯理地俯身去解开草绳,绳子刚刚拿开,靳菟苧一溜烟地往厨房跑了。 花解语手中还握着草绳,纤细的草绳在玉掌中被大力挤压,再一用力,草绳直接从中间断开。 他的目光中带着的冷意,直指石桌上残缺的木棍,若是木棍有感管,恐怕木棍此刻已经瑟瑟发抖了。 花解语在生气,生自己的气。 刚刚靳菟苧扑倒过来的一瞬,他怎么会下意识去接住她呢? 魔怔了! 再看石桌上凌乱的木棍,花解语恍然自己已经祸害了这么多根木棍,怎么就做起这件事情了呢? 魔怔了! “魔怔了?” 大大的笑脸占据花解语的全部视线,他一把推开靳菟苧,拉远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偏靳菟苧还往前凑,“该不是受到打击了吧?不就是做不好竹蜻蜓吗,我才不会笑话你!” 说是不笑话,靳菟苧两个眼睛中都是戏谑,皓齿藏都藏不住! 花解语反思,自己在靳菟苧面前怎么会越来越没有底线? “好了,真没有笑话你,我们快些去吃饭吧,祖父做了好多道菜呢!” 被靳菟苧小手拉住袖口,花解语跟在靳菟苧身后往饭桌边去,他明白了,他和靳菟苧之间变成现在这种模样,靳菟苧要负很大的责任,她太过真诚友好闹腾不见外了。 这样子的靳菟苧,让花解语推不开。 他看着靳菟苧嘴角的笑意不减,兴奇地试吃靳老爷的每一道菜,时而故作玄乎,逗弄得靳老爷老脸不一会儿红通通的。 这几日,他会琢磨大将军对靳菟苧的真正用心,结合自己的父亲,花解语大致猜到了一二。他和靳菟苧,还真是相像,都有一个逼迫自己的父亲,都有一个要拼死守护的母亲,都有不得不奋战的理由。 不同的是,花解语主动出击,在阴谋阳谋中运筹帷幄,无人能敌。靳菟苧却像一只兔子,被人追着跑,单纯的小兔子根本就不想去争夺美食,她只向往清脆的胡萝卜。 简单生活中的靳菟苧,开心的多,放松的多,让花解语产生一种不忍心破坏的怜悯。 这种怜悯刚刚浮出水面一个尖尖,花解语就啪地一下打进去。 想想身上的重担,花解语狠狠咬了一下口中的舌头来警醒自己,一个靳菟苧和将军府内的东西比起来…… 花解语伸手给靳菟苧夹了一筷子的菜,靳菟苧高兴的直夸赞花解语。 回以浅笑,花解语心中更加坚定了。 如果靳菟苧注定是要被利用、被伤害,还不如利用到底,即便最后毁在自己的手中,也是物尽其用。 冰冷的想法生根发芽,花解语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悔改,一点退路都不会留下。 在这之前,他就勉强多让靳菟苧开心些吧。 靳菟苧不会知道,花解语是毒。 饭桌上,靳老爷喝了点米酒,因为还要回府,靳菟苧害怕阁楼侍女多嘴,不敢陪着。 几杯酒水下肚,靳老爷的脸更加红了,说话也越发放得开,长辈的那点身份也不端着了。 “灯灯,灯灯,这名字真好听,比我想的好多了。” 靳菟苧扶住祖父的酒壶,没想到祖父还给她想过小名,她好奇地问,“是什么,祖父给我起了什么小名?” “叫……叫……不记得了。”靳老爷竟然还委屈起来,他扒着靳菟苧的袖子,“我真的想了好多,有华哥的、书哥的、安哥的我也想过……” 华哥、书哥是靳菟苧的堂兄,安哥是一堂兄才出世的小儿子,轻叹气,靳菟苧没想到祖父是如此挂心将军府的家人们。 “祖父可是想要回将军府?” “不,不,不能,我不能回去,回不去的……” “为什么,父亲可以接你。” “不能回去的,她不愿意,她不愿意……” 她?靳菟苧不知道祖父口中的她是谁,再几句呢喃,靳菟苧恍然大悟,她呀,是祖母。 靳老爷带着仓惶,“她还在恨着我,怎么可能会让我回去。她说过,不会再看我一眼,今生有她的地方绝不能有我在,我还怎么出现在她面前?只要远远地看上一眼,听听别人说靳老夫人今日又去上香,靳老夫人去别的宴会上,知道她身体好,吃的好就行了……” 竟然哭了。 靳菟苧不能体会祖父这种伤心后悔到深处绝望的心情,她只能轻声安慰祖父,小手一下下安抚他的后背。 喝醉了的靳老爷,丝毫没有一丁点形象,趴在桌子上,紧紧拉住靳菟苧,给她讲心中的憋屈,更多是关于靳老夫人的往事。 很多年前,靳老夫人头上戴的各种发簪,全是靳老爷静心雕刻的。很多年前,靳老夫人会在夜晚褪去白日里的强悍,贴心地给靳老爷洗脚,提醒他莫要贪杯。很多年前,靳老夫人说等到七老八十,她和靳老爷都走不动的时候,就要做很多很多的竹蜻蜓,让竹蜻蜓代替他们去飞…… 那样的美好,被岁月仓惶逃窜,丢失在角落,如今已经满目苍夷。 靳老爷絮絮叨叨说着之前的事情,靳菟苧叹气让花解语去厨房煮醒酒汤。 厨房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是和花解语沾边的?只是靳菟苧实在脱不开身子,花解语面无表情地往厨房去,身后的醉酒老人还在追忆往昔。 勾起一抹嘲讽,花解语最是不喜这种后悔的人。既然当初做了选择,就不要走回头路,花解语从来不允许自己后悔。 就算心有不甘的时候,花解语会主动出击,亲手解决根源。 毕竟,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花解语不能舍弃的。 第四十章 香舟择人 拥挤的小厨房内,因为还没有收拾,显得特别凌乱。 靳菟苧进来的时候,花解语正在磨葛根,灶上的火还没有生着,但是清水已经加好了。 蹲着身子,靳菟苧边尝试生火,边与花解语闲聊,“阿语你知道吗,祖父刚刚背着你对我说,要我把你卖个好价钱,不要你了。” 碾磨的动作依旧,“为什么?” “祖父嫌弃你长的太漂亮了,陪嫁后抢我风头。” 听出靳菟苧的打趣,花解语也不恼,靳菟苧嫁给大皇子,在他的计划中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到那时,花解语早就不存在了。 抿唇,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花解语放下手中的东西,蹲在靳菟苧身边拿过打火石,刷的一下,明火生起。 靳菟苧望着火苗,惊讶道,“你、你一下子就好了?” 人和人还是不能比的呀,不过花解语会的话,刚刚为什么不点火,“花解语你又戏弄我!” “嗯?” “你就是故意不点火,让我在那里弄半天,看我笑话!哼,真是小心眼,我不就是嘲笑你不会做竹蜻蜓了嘛!” 花解语表示真的是靳菟苧多想了,“脏。” “什么?” “我嫌脏。” “……” 那后来怎么又帮忙点火了?靳菟苧是想问的,但是怕花解语再说出什么气人的话,她也就没有问。 两人合力把靳老爷扶到床上,喂人喝下醒酒汤这才离去。 此时月牙已经挂在枝头,从热闹的平民区走回繁华乱人眼的城中心,靳菟苧突然就不想再回将军府,她对花解语说,“真想像那些人一样呀!” 花解语自然知道那些人是在小巷子里乘凉唠嗑的平民,但是这只能是一种奢望。 “快回去吧,今晚你还要核算账本,有你忙的了。” 一句话让靳菟苧回归现实。 果然如花解语所说,靳菟苧忙完所有,终于回到隔间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虽然很是疲惫,想起意外见到的祖父,靳菟苧还是很开心,带着笑意进入梦乡。 第二日,依旧是去勤学房练琴。 听闻,郭谨偈在外扬言,不用闭门深造,金秋盛典上她照样能大放异彩。这话在内涵谁人,所有人都听得出来。 而这些日子,柳卿栌算是盯紧了大皇子这条大腿,总是能偶遇大皇子,依靳菟苧来看,这两人根本就是隔着薄纱在演戏,对方打着什么心思,能猜不到嘛? 不再想别的,素手拨弄琴弦,心跟着曲子沉浮轮回。 正午的时候,靳菟苧也没有回阁楼,在勤学房外潦草用膳,花解语用了几筷子就停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明日就是大典。” “我这不是嫌热嘛,来来回回太过麻烦,在树下用膳的感觉不也挺好。” 花解语抿唇。 不知为何,他特别不喜欢靳菟苧过多放纵自己,不在乎一些礼仪规矩,她越是向往简单,他越是心烦。 小风过,飘下几片落花瓣,靳菟苧伸手接过一片,“香舟择人闹,解语融霜雪。” “好阿语,送你小香舟,可能消除霜雪?” 白嫩手心一软阮粉花瓣,因为小手的主人,落在花解语眼里生出几分讨喜,越瞧越像是重山水涧中的一叶小香舟。 虽然花解语没有开口说话,靳菟苧从花解语放松的神情中就知道她的别扭消散了不少,哎,阿语不来葵水的时候,总是会突然生气,像是傲娇的小猫,需要人去哄。 被迫哄猫的靳菟苧,轻飘飘地吹气,掌中小舟飘扬落在花解语衣襟上,花解语并没有拂开。 用过午膳,花解语在琴房外打坐,房内不一会儿就响起琴声。 急促的脚步打乱心神,花解语从榻上下来,门口传来侍女的声音,“花姐姐,奴婢有急事禀告。” 打开门,是阁楼的侍女,看来还真是有急事,“何事?” “大小姐带着一帮人冲进阁楼,在阁楼里砸东西呢!还请快快禀告郡主!” 花解语点头,去敲了靳菟苧的门,等靳菟苧赶回到阁楼下,一个清白玉花瓶就从半空砸下来,差点伤及侍女,楼下还能听到阁楼里面靳繁霜的声音。 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靳繁霜这样大张旗鼓来阁楼闹,丝毫不顾及表面的姐妹之情! 沉着脸,靳菟苧让一干侍女留在原地,自己一人往阁楼上去,楼里面玉器破碎的声音不断,花解语担忧靳菟苧发疯比不过别人,抬脚跟了上去。 大厅里,靳繁霜坐在主位,地上一片狼藉,一个侍女抱着一上等玉瓶,颤颤巍巍问,“大、大、大小姐……” 靳繁霜嫌弃侍女的胆小,不耐烦道,“砸!说了不管是什么,都给我砸!” 侍女不敢松手,“可是……这是东苑那边的……” “东苑又如何!我还怕靳菟苧不成,她若真有本事,就滚出西苑去,住到东苑里了,到时本小姐亲自去给她请安!给我砸!” 侍女依旧不敢动,虽然大小姐不怕,可侍女还是担忧,东苑那边大将军赏赐的物品,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呀…… “砸!” “大小姐……” 一声清丽的声音传来,“砸!” 靳繁霜和侍女都转过脸来,见到是靳菟苧,侍女吓得骨子发冷,手一松,啪的一声,手中的玉瓶落地,碎片四溅,侍女抖着身子,不顾一地碎片就跪在地上。 两个主子却没有关注地上落泪的侍女。 靳菟苧径直在靳繁霜左手边坐下,脸上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愤怒,“大姐姐若是想砸,就砸个痛快!” “你想耍什么心思?告诉你,我来你这儿有一会儿了,祖母也没有派人来,你别想着要祖母帮你说话!” “祖母向来都是最疼爱大姐姐的,我怎么可能还奢望祖母能帮我?” “你果然是蠢的,呵,这些东西砸了也比留给你好!靳菟苧你敢不敢睁开眼睛,好还看看,啊,好好看看你周围!” 低头,靳菟苧没有开口。赶回来的路上,靳菟苧就猜测靳繁霜今日来找事的缘由,昨夜,侍女汇报,靳繁霜相中的一家公子另选别家小姐了。 这位世家公子,风雅温润,如芝兰玉树,同在一个圈子里,也算是自小熟知,靳繁霜很中意这门亲事。 可是昨日,世家公子上门拒绝了这门亲事,因为二人之间的事情还没有放到明面上,昨日世家公子来人也是约在靳老夫人那边见面的,靳菟苧并不知晓其中缘由。 靳繁霜既然找上门来,总不会是因为她吧? 这些日子,靳菟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是有一些腌臜事,也是阁楼里大皇子的眼线在作怪,怎么都牵扯不到靳繁霜。 这一场上门挑衅,靳菟苧实在不知为何。 第四十一章 竹丝扇子 不知缘由,靳菟苧也不急,不就是砸几件玩意儿,损失不了什么。 如今的靳菟苧,真的看淡了很多,她这种淡然与靳繁霜的气愤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怎么可以这么气定神闲!知不知道,因为你,我的大好婚事都没有了!” 果然是靳繁霜与世家公子的事情,靳菟苧挑眉,“大姐姐,话要说清楚,你不讲个一二三出来,妹妹我也冤屈。” “你这种恶女,还会感到冤屈!若不是因为你的名声太坏,怎么会惹得公子厌恶,毁我婚事!” 轻笑,好大一口锅,“若是这样,大姐姐这门亲事不要也罢。” “靳菟苧!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 “我自然懂得一荣俱荣,一枯俱枯的道理,怎会不盼着大姐姐好?若说因为我的缘故,让这位公子放弃,大姐姐还要谢谢我!” 靳繁霜已经生气到小脸通红。 可是靳菟苧依旧是一派风轻云淡,“大姐姐与世家公子相看的时候,妹妹的名声本就不好,已然相看好了,却以此为缘由拒绝,可见这位公子人品一般,说不得他也是在走马观花,相看了好几家,对比之下,才会舍弃大姐姐。” “大姐姐对公子是心悦之,可是他人更多的是利益考量,即便今日没有打着我的名号来做恶事,今后大姐姐嫁与人妇,一腔欢喜任磋磨,到那时,大姐姐才会回头无路。” 靳繁霜被靳菟苧的一番话说笑了,脸上尽是嘲讽,“妹妹可真是慧质兰心,这样说来,我还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没人要!” “多说无益,以大姐姐的聪慧,定然能明白我的意思。若是大姐姐心中气不过,一心认定是妹妹我祸害了你,阁楼里的东西,随你!”起身,靳菟苧往外走。 昔日两姐妹间,各种虚情假意的客套话,靳繁霜还要几经思考,担忧靳菟苧给她下套子。难得的,靳菟苧看开了,想让自己活得简单些,说出掏心窝子的话,靳繁霜反而连思考都不思考了,直接判决靳菟苧死刑。 真是奇怪。 靳菟苧不再管阁楼里的事情,靳繁霜想要砸就砸吧,身外之物她并没有什么稀罕的。 这日,西苑所有的人都知道,因为婚事被拒,靳繁霜在靳菟苧阁楼里砸东西足足有一个时辰,靳老夫人对此无声纵容。 阁楼里的装饰品一下子少了很多,靳菟苧不觉空阔,反而很喜欢这种简单。 日子缓慢向前走,细小的变化总有一日会惊天破地。 每个月的十五,是靳菟苧去东苑和母亲一起用膳的日子。 坐在黄镜前,靳菟苧不停地询问花解语妆发好不好看,发钗适合不,唇色是否恰当,花解语被问到头疼欲裂,他一男子,顶多能欣赏女子妆容,配不配的他怎么知道。 花解语不耐烦了,“你不要一直问我!” “可是阿语很漂亮呀!” “……”人漂亮并不代表会打扮好不好?自身长得好,怎样都好看,当然后面的话,花解语也只是在心里腹诽,因为靳菟苧实在太开心了。 如果靳菟苧有一条尾巴,此刻一定是欢快地摇来摆去,欢喜都能溢出阁楼外。 难得靳菟苧这么开心,花解语决定忍一忍,不打击她,转身去外间寻来靳菟苧刚刚要的木盒。 “你要这种尺寸的木盒做什么?” 靳菟苧放下木梳,笑着爬上架子床去拿东西,花解语发觉,靳菟苧的好东西总是往床上塞,不是在枕头下藏着,就是在被子里窝着。 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 “阿语,你瞧!” 一柄绵软细腻的竹丝扇,桃形扇面,薄而透光,上面的灼灼桃林在日光下恍若仙境。 “你做的?” 靳菟苧笑,“怎么样,你说母亲会喜欢吗?” 大将军的金丝雀啊,花解语也就那日在暗中见过一面,是一个真正依靠大将军的菟丝花,胆小懦弱,他心中是不喜这样柔弱的女子,“明知故问。” 明知故问的小姑娘心情极好,她翻腾着,找来细腻的丝巾垫在盒子下面,这才把竹丝扇放进去。 被略微忽视的花解语靠坐一旁,“不对呀靳菟苧,你练琴不专心,竟然还有时间做扇子。” 想到靳菟苧好早之前就做好的半成品荷包,这么久了还没有交到他手上,给她母亲后做的扇子都成了,他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并不是很想要靳菟苧做的荷包,因为这种落差,他才在有些在意。 靳菟苧却像被抓住不好好学习的学子一样,讪讪道,“哪有,做这个花不了多长时间的。再说了,母亲的事情在我这儿,永远排首位的!” 别开头去,花解语不想看某个只心虚了一秒就理直气壮的没良心的。 所以说,完成半成品荷包需要一个月吗? 花解语心里还是有些膈应,直到出了隔间,离开阁楼,发间的银铃轻响,他才将这件事情放下。 东苑大门处,靳菟苧依旧叫人去通告。 透过门洞,东苑里巡查的侍卫来来回回,成荫古树间隐藏无数秘密。这样重要机关重重的地方,束缚了一个柔弱女子的一生。 静等了好一会儿,断荞才疾步过来。 断荞是父亲手下一等一的暗卫,能文能武,会医会毒,现在转到明面上,在母亲身边伺候。 当然,也是一种监视。 靳菟苧迎上去,“断荞,母亲今日可好?” 定然不会好的,自己弄砸了给郭谨偈道歉的事情,母亲少不得被牵连。 “小夫人挺好,郡主不必担忧。” 靳菟苧抿唇,十次问,十次都是这样的回答,她直到肯定是母亲交代过,不想让她担忧。无妨,自己去看就知道了。靳菟苧抬脚往里走,却被断荞拦住。 断荞一手拦在靳菟苧面前,“郡主,小夫人交代了,今日不方便,您还请回。” 直直盯住断荞的眼睛,拦在前面的手,依旧没有收回。 带着冷意,“断荞,你这是什么意思?” “郡主,小夫人今日不便。” “不是说母亲无碍吗?为何不便?是不是父亲又责罚母亲了?” 断荞僵了一瞬,“没有,将军对小夫人很好。” 没一句真话! 靳菟苧心里升起焦躁之感,“母亲是病了?皮肉伤还是旧疾复发?” “没有,小夫人很好,郡主别多想。” “怎么能不多想?母亲既然好好的,你为什么不要我进去!我不信母亲不想见我,是大将军是不是!是他不让我和母亲见面!他还在生我的气,他还在惩罚我……” 眼见郡主情绪越发激烈,断荞怕招架不住,狠心让人关门,不顾身后郡主的大声呼喊,断荞慌张离去。 第四十二章 锦衣玉食 葱郁古树间,即便有众多男子阳刚之气,东苑也显得有些凝重阴冷,因为大将军这几天板着脸,东苑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 推开门,从阴冷的黑暗森林一下子踏入暖春之种,断荞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仙境中的柔弱金丝雀。 “断荞?” 断荞顿了一下,往榻边去,轻轻掀开一角垂帘,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降低下来,仿佛榻上的是水晶美人,稍微一碰就碎,“小夫人,吵醒您了?” 言念摇摇头,她想坐起来,奈何身子一动就一股酸痛,断荞细心地扶住她,“小夫人,好好休息,您需要什么,吩咐断荞就是了。” “我睡不着,灯灯见不到我,肯定很伤心,是我没用……” 小夫人算不上美人,早些年性子活泼,身上总是透着灵动,如今却被关在东苑被一一磨平,只剩柔弱。 不动声色地帮小夫人遮住衣襟敞开处密密麻麻的吻痕,断荞柔和道,“小夫人莫要伤心,郡主心中敬您爱您,知晓您这样责怪自己,郡主定会心神难安的。” 言念轻泣。 正在断荞束手无策,不知怎样安抚小夫人的时候,院中的铃铛响起,断荞起身出去。 庭门外,侍卫递过来一木盒。 “何物?”大将军明确规定过,小夫人院里的东西,必须全部是东苑的,一旦查出,罚水房。 侍卫恭敬回,“郡主托属下送来的,断荞姑娘,你看……” 按照规定,这木盒是不能带进来,更不能送到小夫人面前。 脑海里回想起今晨,拖着残破不堪身体的小夫人挣扎起床,她帮小夫人清洗身体的时候,指尖控制不住的颤抖,大将军对小夫人实在是…… 若不是小夫人身上掩盖不住不适,怕见了郡主反而让郡主担忧伤心,小夫人也不会狠心不见郡主。 虽说锦衣玉食,确实可怜可悲。 叹气,断荞接过木盒,叮嘱侍卫,“别多言。若是查出来,我顶着便是。” 侍卫颔首离去。 两人都知晓,以大将军对小夫人的霸道,此物迟早会被发现,即便如此,侍卫还是送了过来,断荞也还是接了过来。 手拿木盒,似锦繁花中,断荞往小夫人屋里进,她知道小夫人收到郡主的东西,一定会开心,这样就够了。 西苑阁楼,靳菟苧又把自己的整张脸埋进薄被里。 摇头,花解语对于靳菟苧的各种蠢操作已经不想多做评价了。 刚刚在东苑门口,花解语真实地感受了一把女子眼泪的杀伤力。靳菟苧百般哭求门口的侍卫帮她把木盒送进去,言辞恳切,恍若侍卫不帮她是天大的罪过。 换做是他,他绝对不会心软答应的。 差不过过了半个时辰,靳菟苧顶着焖红的脸,在架子床上唤花解语,“阿语……” 没回应。 “阿语……” 隔间内有些微轻响,靳菟苧知道花解语就在屋内。 “阿语,我口渴……” 又过了一会儿,花解语单方面消化心中的气,慢悠悠晃到屋外给靳菟苧倒茶。 “靳菟苧,起来!别指望着我会喂你。” 像粘人的猫一样,靳菟苧直接黏住花解语,笑得很甜,“阿语,你真好。” 皱眉,花解语推远些靳菟苧的身子,“真是善变。” “阿语,我好忧心母亲。”靳菟苧一心牵挂言念,“母亲一定是生病了,她不想让我看到她难受的样子,这才不见我……” 花解语对这些无感。他的心中还有以夫为天的观念,言念是大将军的女人,是好是坏,都要受着,这是她的命。 “阿语,收拾一下,我们去众生庙。”说着,靳菟苧就跳下床,仿佛刚刚瘫软在床上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真是说风就是雨。 “去拜佛吗?靳菟苧你还信佛?” “我……我……我信!”明显是强迫自己说信的。 人总是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将希望寄托于神鬼的力量。 摇摇头,花解语不想拆穿靳菟苧,和她一起换衣服转杯出门。 南红国的寺庙不多,百姓们安居乐业,日子过的好,也就没有太多夙愿,但是考取功名,求千里姻缘的还是很多。众生庙不是祈福的寺庙,此处庙宇传说得仙人建造,为世间众生消除一切痛苦。 众生庙建在京城外的一处绝峰之上,峰峦险峻,道路崎岖,站在峰顶,即便是不恐高的人也会从心底升起一股敬畏。庙里没有固定的主持在,云游四方的大师偶尔来此停歇,来此上香祈求消除苦痛的人可自行在此居住,直到内心得到治愈。 当然,每一位来此的人,衣食住行,诵经打坐都是亲力亲为,离开的时候要将自己所居住的小院打扫干净。还有许多得众生庙恩典的人们,每年都会为庙捐赠,请人来修缮。 可以说,众生庙,是芸芸众生的庙宇。 靳菟苧决定下来后就命令侍女收拾行装,她也没有叫人去进老夫人的院内报备,只说靳老夫人问起来了再如是禀告。靳老夫人对于她向来不加管束,只有在做出有辱将军府的事情时,才会惩罚告诫她,其他的时候,并不理会。 况且,靳菟苧觉得西苑里没有人会在乎她。 出门的时候,正是烈日当头,马车内装有冰块,还不算太难受。 精致车厢内,花解语一脸不悦。 “京城里那么多寺庙,何必舟车劳顿?”听靳菟苧说,到众生庙去,少不得要走五六个时辰,花解语心中更加排斥,“心诚则灵,去哪里不都一样吗?” 靳菟苧知晓花解语不愿意大热天的跑出来受罪,她讨好地把剥好的荔枝放在碎冰里镇了下,往花解语口中送去,“好阿语,等回来后我请你吃臭豆腐。” 心中依旧不快,但这并不妨碍花解语收下靳菟苧递到嘴边的贿赂。不,这不是贿赂,这是靳菟苧本该欠他的。京城中他还有一大摊子的事情要做,靳菟苧突如其来要出行,直接打断他的计划,靳菟苧必须得补偿他。 这样想着,花解语心安理得地享受靳菟苧的投喂。 至于一大摊子事情,放一放也没什么,十一若是连这些小手笔都处理不好,那十一就不配跟在他身边。 这些不过是花解语的自欺欺人罢了。 若是他想,随便弄个行车插曲,与十三暗中互换身份,也不是不可。他只是下意识想要陪着靳菟苧去上香,虽然他嘴里心里都厌烦这趟行程,可是他知道这对靳菟苧很重要。 他也理不清晰,到底是想要更加接近靳菟苧,让靳菟苧相信自己,好为以后做准备,还是单纯不想让靳菟苧在做重要的事情时,身边陪着的是其他人。 入戏即在戏中,戏中即是入戏。 第四十三章 白虎仙人 暗沉马车一路出城门,直到傍晚,云霞漫天的时候,马车才在一家客栈外停下。 此处客栈名为众生相,得众生庙恩典的香客们集资建立。客栈的运营主要靠附近的几户农家,虽然人丁少,暴匪不截,猛兽不袭。 在客栈休息一夜,打开门,靳菟苧直接与对面的花解语撞个正着。 “早,阿语!” “早。” 出了将军府的靳菟苧,总是很放松,很开心。 客栈里没有其他的来者,人烟稀少,空灵的鸟啼,给清晨带来洗涤浊气的幽谧。 两相对坐,各自一碗水捞面,白绸翠绿很是养眼。 简单用过早膳,靳菟苧将车夫留在此地,稍微带了些薄饼以备不时之需,便和花解语两人一起往山峰而去。 山峰的小道很是干净,看得出是经常有人打理。行走在云雾绿意间,心灵空前的干净。 “阿语,我现在有些相信这个传说了。” “嗯?”昨日在马车上,靳菟苧给他讲过关于众生庙的来源,不过是为了吸引香客的噱头,他并不相信。 在这世上,花解语只相信权势和强大的自己。 袅袅云雾间的靳菟苧笑得迷人,“仙人深知人心污浊,将庙宇建在顶峰,将净化伤痕,抚平痛楚的灵丹妙药化作风,化作云,化作山峰的一草一木,一尘一息,仙人用心良苦。” 花解语点头。 自然,他不是这样认为,可是说话的小兔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美好,美好到他愿意当一整天的向佛之人,好让仙人将恩典赐予靳菟苧。 心里得到净化,奈何体力跟不上,还不到一半路程,靳菟苧已经走不动了,他们找到一处青石,停下稍作休息。 花解语不累,若不是看靳菟苧很重视此次上山,他早就开口嘲笑她,甚至当场表演个来去如风。 “你先休息会儿,我去看看有没有水源。” 靳菟苧点头。 山间浓荫遮蔽,青石清凉一片,她索性平躺在上面,望着头顶的天空出神,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再醒来,不知时间流逝多少,靳菟苧从青石上坐起来,旁边的石头上花解语正在打坐,脚边放了满满一囊袋的清水。 靳菟苧很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半,清甜可口,见花解语停下打坐,她凑上前去,“阿语你喝不?” 囊袋的小口处晶莹一片,花解语微微撇开脸,“不用,我喝过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咕咚咕咚,靳菟苧一口气解决了一囊袋的水。望着靳菟苧水润一片的粉唇,花解语不由想到之前在溪边,他也是就着囊袋的小口喝水…… 莫名的情愫撞进心底,花解语起身催促靳菟苧上路,“走吧,再停下去,到正午都到不了顶峰。” 靳菟苧长久没有锻炼,即便是在将军府,大将军也是锻炼她骑射之术,体力方面她还是不行。可是想到母亲,靳菟苧给自己鼓劲,一定要为母亲求得庇佑。 她向花解语伸出小手,“阿语,你拉我!” 花解语无奈,他微微低过头轻笑,侧脸美的像是林中的精怪,大手就要伸出去的一瞬间,浓黑的眸子里闪过狠厉。 “阿语,你扶我……” 同一句话,甚至是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姿势动作,那时在靳菟苧的书房,他只是眼睁睁地看靳菟苧摔倒在地,心中还鄙夷她,可是刚刚他竟然就要直接伸手…… 停在半空的手收回。 “阿语才是没良心的。”嘟囔着,靳菟苧自己起身,她越过花解语往前走,却见前方小道上一老者正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山中老者并不可怕,老者仙风道骨,一身飘飘白衣,如得道高人。让靳菟苧慌乱的是,白衣老者身边跟随了一只通灵白虎,白虎身形巨大,和老者一起不知看了她和花解语多久。 对着猛虎,即便猛虎没有呲牙咧嘴,出于本能,靳菟苧的小腿肚都软了,她立刻揪住花解语的衣襟,小声且急切地唤,“阿语!阿语!” 花解语看到老者和白虎的时候,也很诧异,以他的功力,不可能察觉不到有人,何况是这么近的距离。 只能说明,老者武功在他之上,深不可测。 “别怕。”他轻声安抚慌乱的靳菟苧。 倒是老者朗声大笑,“哈哈,有趣,有趣!” 察觉老者并没有恶意,且一幅仙风道骨,靳菟苧又按捺不住,从花解语身后探出头,“老、老伯,可是我们挡了你的路?” “女施主说笑了,世间道路千千万万,贫道就算法力通天也不敢妄言,划路为主。” 老者的声音遒劲有力,爽朗如青竹,飒飒正气萦绕于身。 靳菟苧主要是怕巨大白虎,“老伯悟道颇深,相信你身边的白虎也是修道……” “阿白呀,它还是喜肉,修道对它来说难如登天。” 白虎似乎有感老者提及自己,响亮的吼叫一声,整个山林都悸动,百兽齐鸣。 靳菟苧又怕又激动,更加肯定遇到高人。 花解语也看出老者的不凡,没想到南红国境内还有如此高人,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想到这儿,花解语上前向老者行礼,“不知仙人在此,二人若有不周的地方,仙人多多担待。” 端的是一派儒雅大方姿态。 老者视线扫过花解语,眼底的笑意加深,“当不得,当不得。观后面的女施主似乎是体力不济,上天安排我们于此相遇,贫道为你指点一条路,女施主可有意?” 后面的话,是对靳菟苧说的。 靳菟苧从花解语身后出来,“老伯但说。” “玄穹天上来,众生庙前逢,顶峰机万重,东崖斩倥偬。” 重复一遍老者的话,靳菟苧依旧不明白,她抬头望去,刚刚的路口哪里还有人。 “欸,老伯呢?”真的是眨眼间,没有一丝动静人就不见了,白虎也没有发出声音,小道上清幽一片,要不是地上还留有白虎的爪印,靳菟苧会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阿语,老伯是神仙吗?” “靳菟苧你傻不傻,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神仙?” “可是,你怎么解释老伯……” 花解语不想对土包子多浪费口舌,“功力到达一定境界罢了。” 郁闷的靳菟苧被花解语丢在原地,靳菟苧冲花解语背影扮鬼脸才又追上去,“阿语,你等等。” 花解语不自觉放慢脚步,等花解语追过来,两人并肩走。 “真希望老伯是神仙呀,我有好多心事想要问他。” 眉心一跳,靳菟苧真的是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是不是他扮作神仙,取得她的信任,靳菟苧就能把东苑的机密告诉他? 计划可行,但是靳菟苧太没用,她怎么可能会知道东苑的事情。 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将军如此对待靳菟苧也是一种保护。 第四十四章 水中捞月 云雾缭绕,一绝世美人和一清丽少女穿行其中。 “你想问神仙什么?” 嘀嘀咕咕了一会儿,“做人不能太贪心,能一睹神仙真容,已经是莫大的幸运。我只问一个问题好了。” 花解语猜,应该会是和她母亲相关的。 “我想问问神仙,阿语为何总是很焦躁,如果有可能,我希望阿语所愿皆得到。”靳菟苧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完全没有意识到花解语已经落后她两三步。 小道突然走到尽头,很是突兀,像是被人掐断了一样。靳菟苧疑惑地拨开半人高的灌草,眼前突然出现万丈深渊,心脏都骤停。 “天……天呐!” 双腿瞬间瘫软,靳菟苧直接摔倒在地上,心有余悸。就只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她就要从万丈高空跌落下去。 “没事吧?” 大手抚上靳菟苧的肩膀,赶上来的花解语似乎对于眼前的悬崖并不惊讶。 靳菟苧靠着花解语缓了好一会儿,开口还带着颤音,“吓死我了,阿语……” “别怕,下面有路,摔下去也没有什么。” “嗯?”下面有路? 靳菟苧一手紧紧抓住花解语的手,一边将身子往前探,云转雾移间,高空下隐隐约约显现出暗色的木道,沿着木道看过去,靳菟苧发现了崖璧上钢铁建铸的横板。 高崖下,云雾间,是仅容一人身形的吊桥。 “怎么会有吊桥?” 花解语不语。这些都是老者话中告诉他们的,他只是选择了老者的建议,转而向东行,靳菟苧这个大路痴,方向改变了也不知晓,她这样很容易被人拐跑的。 世上的捷径,往往都伴随着一定的代价。但是眼前的吊桥,是被人撞上来指明的,不管是巧合还是别有玄机,想到老者的高深,花解语势必要试一试。 他的骨子里,是一身傲气。 将半人高的杂草推开,薄雾下面的吊桥若隐若现,花解语转头看向靳菟苧,“我走前面,你抓着我就好。” “可,可是……”可是这桥不安全怎么办? 靳菟苧根本来不及说,花解语一个飞身就往下面跳,看的靳菟苧心惊肉跳。 稳稳地落在吊桥后,花解语将崖边的藤曼扯离石璧,奋力扔向靳菟苧,“接着!” “欸……” 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藤曼上,小手接到藤曼的时候,靳菟苧的一只脚就已经悬空,惊呼被疾风压在嗓子中,身子坠落到一个宽大的怀抱中。 “还好吗?” 全身发软。 靳菟苧的脸色有点发白,两人在原地停下,等缓了一会儿,靳菟苧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子,“阿语,我们慢慢往前走吧。” 花解语点头,“怕的话就闭上眼睛。”将一只手递给靳菟苧。 这是花解语第一次主动让靳菟苧牵着自己,虽说是靳菟苧体力不支,才会有高人指点捷径,但是决定走吊桥的是他,花解语觉得他要负一点点责任,这样解释一番,手中的柔软握起来更加心安理得。 云遮雾掩,越往前走,吊桥晃动的越发厉害,靳菟苧好几次都不敢迈开脚步,她小声唤,“阿语……” “阿语……” 似乎是因为被靳菟苧拖着,花解语的步伐也缓慢了些,但依旧在前进。 花解语最初一心只想快一些过桥去,走到桥中央,前方的路完全看不见,每迈出去一步都是对心理的极大考验,就连身后微不足道的拉扯感觉也渐渐失去。 白茫茫一片中,花解语忘却了所有,只剩下一双腿像是完成使命一般往前走,前方的稀薄之处,隐隐约约显露出星星点点的鲜红。 脚下急促起来,身后似乎有巨大的阻力,花解语艰难向鲜红靠近,耳边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美人绝望中的哭泣,如坠入无人之地,永不可再见天日的山穷水尽…… 什么……在说什么…… 声音断断续续,花解语急切地往前冲,可是移动的距离太小太小,鲜红中露出模糊的两个人影,他的心中惶恐一片,有个念头盘旋心头,快些过去,会死的…… 如夸父追日,如水中捞月,再怎么竭力追赶也到不了渐渐出现轮廓的人影跟前,仿佛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花解语的喉咙甚至开始发干,发苦,整个人被莫名的力量压迫到动作迟缓,他奋力大吼,两个人影依旧在说着什么。 快推开他!推开他!会死的! 他要杀你呀! 声嘶力竭,白刃如闪电般刺入一人的心脏,撕心裂肺的长吼贯穿花解语,花解语疯了似的向鲜红之中扑过去。 “不——” “花解语——” “花解语——” 吊桥之上,靳菟苧眼睁睁地见花解语向吊桥的空格间跳下去,快到她离得那么近也不能抓住阿语。 云雾散去,离桥头还有几步的距离,中间空出一尺长的空格,靳菟苧的手中还抓着从花解语衣服上扯下来的布条。 靳菟苧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走到桥中间的时候,吊桥晃动到几乎要把人甩下去,她害怕不敢往前走,花解语却直接拖着她前进,任由吊桥如何晃动,花解语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直到云雾渐渐稀薄,前方出现巨大的空格,花解语像是入魔了一样,直奔向前,靳菟苧焦急地把花解语往回拉,她试图将花解语叫醒,“花解语!你怎么了!清醒点,前面是万丈深渊,掉下去会粉身碎骨的!” 没有一点用,靳菟苧甚至狠狠地掐花解语胳膊上的细肉,使劲把人往回拽,吊桥因为她的剧烈举动,好几次差点将人抖落下去,靳菟苧不得不全身趴在木板上稳住,花解语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纵身往吊桥的空板中间跳下去,靳菟苧顾不得翻转的吊桥去抓人,也只是抓到扯下花解语的衣襟。 空板之下,云雾缭绕,不知万丈几何,靳菟苧一声声呼喊花解语,可是万丈深渊,如何唤得回来心系之人。 绝望的靳菟苧趴在空板的地方嚎啕大哭,目睹花解语从此处跳下去,她惊骇到极点,心中的伤痛快要将她撕裂,她多么希望有个人能来帮帮自己,有个人能在自己身边…… 绝望笼罩靳菟苧,恍惚间,靳菟苧听到久违的一声‘小兔子’,泪眼朦胧中,靳菟苧抬头望向吊桥尽头,霍寅客就站在崖边。 泪水遮盖住视线,崖边的霍寅客让心理防线崩塌的靳菟苧如回光返照,即便知道霍寅客不可能出现在人迹罕至的众生庙,靳菟苧也管不了呢么多了。 她迫切地想要抓住一个人来帮帮她。 迫切到她爬起身子就往前面冲,模糊视线中小老虎惊慌地向她飞身而来。 第四十五章 时光痕迹 吊桥剧烈抖动,整个桥身都翻转过来,靳菟苧的力气耗尽,双手一松,就这样吧…… 去陪阿语也好…… “靳菟苧!靳菟苧!” 睁开紧闭的双眼,好一会儿,靳菟苧才反应过来,真的是霍寅客,眼前抱着她的真的是霍寅客,她没有从吊桥上摔落下去,霍寅客也不是幻像。 “你怎么样?你别吓我,小兔子……”霍寅客搂着她肩膀的大手一直抖动,他额间的细汗逐渐将鬓发染湿。 九死一生,安全落地的靳菟苧还有一种恍然在梦中的感觉,她狠狠地将自己埋进霍寅客的怀抱,鼻息间是她厌恶吐槽了十几年的熟悉味道,再也控制不住,靳菟苧放声大哭。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大手一下下轻拍靳菟苧的后背,刻在骨子里的动作与多年前如出一辙。 哭够了,靳菟苧从霍寅客怀抱中出来,霍寅客心疼地帮她擦眼角的泪珠,“别怕,有我在。” “霍寅客……掉下去了……阿语掉下去了……” 像是将世间珍宝捧在手心,霍寅客极尽虔诚地用内衫衣襟擦拭靳菟苧的小脸,语气温柔,“没事的……” 伤心的靳菟苧根本没有意识到霍寅客眼中的浓烈爱意,差点失去小兔子,霍寅客的满腔爱意在也无法掩藏,若此处是孤岛,两人相伴一生结为神仙眷侣,不枉一番佳话。 可是,靳菟苧口口声声念叨着花解语。 可是,在不远处,一身镂金百蝶穿花月裙的郭谨偈就在古树下静静看着两人,手中握着的经书越来越紧。 郭谨偈在等,在等她心心念念的男子,何时才能记起她来,何时才能注意到她。 何时才能将他的视线从靳菟苧身上拿开,看到不远处刚刚还和他说笑的自己。 到底是奢望。 霍寅客小心的搀扶起靳菟苧,准备带她去寻花解语,他满心满眼全是靳菟苧,就这样扶着靳菟苧从郭谨偈身边走过, 走出好远,郭谨偈苦涩轻笑,努力平静地开口,“霍寅客。” 霍寅客依旧扶着靳菟苧远去。 被这一幕深深刺痛眼睛,郭谨偈厉声冲两人喊,“霍寅客!” 转过头,霍寅客看向郭谨偈的时候还有些迷茫,似乎很意外郭谨偈怎么在这里,后又想起什么,脸上闪过一抹囧色。 寂静中,靳菟苧看看霍寅客,又看看古树之下的郭谨偈,她微微抿了下唇,“你们一起来的?” “小兔子,我们来此是为了……” 霍寅客话还没有说完,郭谨偈厉声打断,“霍寅客,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被人这么落面子,霍寅客的脸色都不好了,偏郭谨偈见不得两人离得近,“霍寅客,我现在要你立刻过来!” 霍寅客的身子僵硬住。 气氛凝滞,靳菟苧不傻,自然猜得到霍寅客和郭谨偈之间有什么约定,而且,靳菟苧了解霍寅客,以他的暴脾气和急性子,他若是不在乎郭谨偈的话,这会儿早就拉着她走出去好远,怎么可能还会留在原地与郭谨偈对峙。 看来,是自己让霍寅客为难了。 是她横插一杠子在他们之间,若不是她,霍寅客和郭谨偈这会儿说不得在众生庙里面。 轻轻拉开与霍寅客的距离,靳菟苧开口道,“你去吧,我自行去寻花解语。” “你等等,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摇摇头,去众生庙里求愿自有一套特殊的流程,她等不了那么久,“没事儿,你不是说那里很安全吗?我一个人去可以的。” “不行,我和你一起去!” 眼见靳菟苧往前走,霍寅客抬脚就要跟上,树下的郭谨偈立刻叫住他,“你站住!” 身后的脚步声骤停,靳菟苧知道,霍寅客留下了。 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明明很早就知道,霍寅客总有一天会和自己远去,靳菟苧刚刚竟然还有一丝侥幸。 离去的脚步加快,崖边两人久久对立。还是郭谨偈先败下阵来,她狠狠地跺脚,转身往庙堂跑过去,身后的霍寅客叹气,抬步追上去。 一次次的抉择,一次次的相向奔赴与分道扬镳,都会在时光里留下痕迹。 竹影扶风起,布鞋脆叶来。 顺着霍寅客指的方向,靳菟苧一路往下走,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看到了宫殿外厚厚落叶之上躺着的花解语。 “花解语!” 靳菟苧跑过去,她小心地将花解语的身子摆正,纤细的手指慢慢靠近花解语的鼻子,还好,有鼻息。 人没事儿就好,靳菟苧将花解语落下来时身上带的竹叶一一摘下来,“还好你命大!要是你真的出了什么事……” 要是花解语真的因为陪她来为母亲祈福出事,靳菟苧也只能先把母亲安顿好后,再赔花解语一条命。 本来靳菟苧是想把花解语拖到宫殿内的,但是她小瞧了花解语的重量,任是她怎么拖拽花解语,花解语纹丝不动,“真不公平,阿语看着纤瘦,怎会这么重!” 自然是因为花解语服用了缩骨丸的缘故,花解语为了装扮好女子,可是煞费苦心,用尽心机,就连大将军也未能识破他的男儿身。 林风过,席卷着竹子的清香。靳菟苧不过尝试了几下便气喘吁吁,既然拽不动人,她索性也躺在落叶地上。 干枯的落叶很厚,躺在上面的时候,靳菟苧的心一下就安静了下来,一片青竹叶悠悠飞旋,最终落在靳菟苧的额头,小手轻轻拿起竹叶,林间的碎光下,竹叶的纹理清晰,干净澄澈。 透过翠绿,靳菟苧想到很久很久之前,她在马场惹怒了父亲,父亲下令当日她若不能射杀林中的猛兽,便不能回府。 父亲发狠起来,说一不二,一直到晚上,她强忍着心中的不适,猎杀了两只小白兔,守在此地的侍卫依旧不让她离开,不管她怎么哭求,还是将她扔回林中。 黑暗中的密林很可怕,加上小时候的靳菟苧没有安全感,很是怕鬼,她躲在大树后面偷偷哭泣,林中突然响起清脆的响声,响声越来越近,直到吹着竹叶的霍寅客走到她的面前,轻轻擦掉她的泪水,说,“小兔子,别怕,我帮你。” 那晚,霍寅客在黎明到来之前,猎到了一头漂亮的小鹿,他们把小鹿带到大将军面前时,大将军让霍寅客把小鹿带走,至于靳菟苧打猎的事情就此揭过。 第四十六章 清竹叶曲 前几年,靳菟苧和霍寅客还没有现在这么多争吵的时候,靳菟苧在霍寅客府中看到过养的肥肥的小鹿。 小鹿很有灵性,也不怕人,靳菟苧被小鹿舔脸到咯咯笑,霍寅客看到了却怪靳菟苧瞎跑,他们二人小吵了一番。后来靳菟苧渐渐意识到,那日霍寅客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他准备用小鹿给靳菟苧一个惊喜…… 这个惊喜,靳菟苧想,她可能不会收到了。 吹响清竹叶,空灵的响声从竹林间飘向远方,其中承载的美好,永远定格在往日。 一曲吹罢,靳菟苧放下竹叶,猝不及防落入一双猩红的眼睛中。 “花、花解语……” 靳菟苧连忙坐起身子,“你醒了?身上有没有感觉到不舒服?” 看起来花解语愣愣的,靳菟苧担忧他摔到了脑袋,半爬着身子,小手往花解语脑后探去,快要碰触到的时候,花解语微微别过头,躲开了。 “我没事。”声音中带着沙哑,像是被热铁灼烧过。 “可是你看起来不是很好……” “嗯。” 呆呆的花解语让靳菟苧很不适应,她想要花解语仔细检查下花解语身上是否有伤口,花解语却将她拉倒在落叶上,“刚刚吹的曲子有名字吗?” “啊?清竹叶呀……好听吗?”不是什么曲子,是霍寅客母亲吹给他的一段轻快旋律,霍寅客又教给了她。 花解语点头,“还想再听。” 阿语简直太乖了,软软的模样,靳菟苧不忍心拒绝,捡起地上一片青色竹叶,悠扬的旋律再次响起。 伴着清灵,花解语缓缓吐出胸中浊气,他一再告诉自己,脑海中的遍地鲜红是假的,是有心之人恶意骗他的。 知道是假的,他也努力压制了这么多年,直到今日,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的心魔。 多少次,他的脑海里一再重复那人杀死另一个人的场景,或是用匕首,或是用剑,更有一次直接用手贯穿胸膛。 这些都是假的,但是凶手是真的,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山河倒退,光阴流转,长眠的人将会醒来,埋藏于地宫的千言万语重见天日。 “走吧。” 花解语从地上起来,完全没有一点受伤的样子,反倒是他扶了靳菟苧一把。 竹林间的宫殿很是宏大,进来之后,内设却很是简朴,大厅里供奉着一尊慈悲佛,两旁是规模一致的厢房,靳菟苧看见进门右手边第一间厢房外放着一叠衣物。 糯红的纱衣,靳菟苧一眼就认出这是和郭谨偈身上的衣服搭配的。看来郭谨偈也掉下了吊桥,霍寅客将人带到宫殿…… 其间是怎样的凶险和艰难与共,靳菟苧不愿再想,她轻轻晃动了下脚腕,跟上花解语。 厢房内,花解语在打坐调息,靳菟苧吃了点薄饼垫肚子,她对闭眼的花解语说,“阿语,我去庙内为母亲祈福,你好好休息。” 合上木门,靳菟苧独自一人往山上面去。 真正祈愿的地方也很简朴,慈悲佛带着怜悯注视下方的苦难之人,尘梦三千,夙愿无休。 怀着虔诚的心,靳菟苧握着签桶上下摇动,眼前浮现和母亲相处的一幕幕,只愿上天听得到她的心声,清减母亲身上的苦难,若是母亲上辈子有何过错,须得今生报还,她愿意一一为母亲承受。 签桶飒飒响,命中的签字还没有落下来,殿外一声不知名的突兀鸟鸣,惊得靳菟苧得手猛然抖动,一根竹签啪得掉落地上。 靳菟苧庄重地拾起地上得竹签,竹签背面赫然两个大字,如心。 说不得这是好签还是坏签,靳菟苧将签子放回签桶内,起身往竹签下面小字的地方去。 来众生庙祈愿的人,需得在庙内完成上天的指意,以表真诚。靳菟苧去的大殿内漆黑一片,她反反复复摸索了好久不得其意,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静坐。 与之相隔两三个宫殿的屋子外,霍寅客在石桌下等人,等的自然是郭谨偈。 天蒙蒙暗沉下来,远处的乌云越来越靠近头顶的天际,心中有事,霍寅客等的越发焦急,好几次他都想下山去寻靳菟苧,脚快要迈出地上的圆圈时,又缩回来。 真是可恨! 郭谨偈进去之前怕他离去,在地上画了圈,威胁他不准踏出去,必须等她出来。 无奈之下,霍寅客只得答应,不说他现在有愧于郭谨偈,他向来一言九鼎,一就是一,违背诺言不是男子汉的作为。 可是靳菟苧…… 煎熬着,一直到傍晚,他还是遵守诺言等到了郭谨偈。 推开殿门,郭谨偈一眼就看见石桌旁边的霍寅客,她的心一下子甜丝丝的,小跑着过去,“久等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霍寅客窝着一肚子的火,可是郭谨偈笑嘻嘻地跑过来,他也不好恶言,微微软化了面庞,他随口问郭谨偈,“任务难不难?” 郭谨偈摇头,小脸上满是笑意,“不难。” 她进入宫殿后,大殿正中央摆放了三大盆青豆黄豆红豆,三种颜色的豆子混杂在一起,她便一粒一粒地分好。起初因为担忧会花费太长时间,霍寅客的暴脾气肯定会不耐烦的,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郭谨偈就没有耐心。 心里乱成一片,豆子实在太多太杂乱,她根本不能静心,加上之前遇上靳菟苧,她很担心自己会被霍寅客丢下。她爬上宫殿的房梁,透过天窗隐隐看到外间有一角青衣,她这才松口气,慢慢爬下去继续分豆子。 如此来来回回数十遍,见霍寅客依旧在原地,她才安心。 郭谨偈何尝不知道,她这样强求来的陪伴,对于霍寅客来说只是累赘,可是,她是真的喜欢霍寅客,喜欢到今生非君不可。 就像凤姐姐说的,爱上一个人就要奋力去争取,端着女儿家的身份,郎君怎么会知晓爱有多深?如飞蛾扑火,炙热向之,就算是硬石头,也总有捂热的一天。 至于不爱,凤姐姐也说,爱呀,是可以养成的,先死死地抓住人,将人紧紧地捆绑在身边、一步不离开,尽心对人好,再不爱也会有感觉。 郭谨偈对此深信不疑,这不,明明是她强力将霍寅客困在此处,自己对他笑一笑,她的霍寅客不也没有计较之前的事? 霍寅客,注定会是郭谨偈的,就算现在不爱,郭谨偈也坚信总有一天,霍寅客会像她爱着他一样的爱她。 第四十七章 天道慈悲 黑云压殿,巨大的沉闷感笼罩在上空,花解语走出了宫殿。 竹林一片清幽,青鸟在殿门口停留,见到花解语,飞身过去落在他的肩膀上,几声鸣叫,青鸟在空中盘旋几圈,展翅离去。 青鸟离去之后,花解语神色如常,清掸下衣襟,他决定去往崖边吊桥看一看。 细碎落叶轻响,花解语站在吊桥边,桥头几步距离的地方留有一段空格,以众生庙的不断香火,没道理会留断桥在,看来此处是以考验…… “你终于来了。” 晴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花解语回头,之前林间的老者坐在高树之上,树下蜷卧着通灵白虎。 花解语上前两步,“仙人何意?” “施主可知,不被天道眷顾的人,走上了众生桥,九死一生。” “呵,仙人的意思是我不被天道眷顾?” 老者默认,他轻轻一跃,从树干上飘然落地,白衣翩翩,当得仙人二字。 “我想仙人可能看错了,我本不是信佛忌惮天道之人,要这眷顾有何用!” “施主年少轻狂,以己为尊,不知人来世间一遭,本就是清苦多。然天道慈悲,福祸相依,众生桥上捡回一命,施主定非池中鱼龙,来日必然一跃入天宫。” 冷着脸,花解语看不懂老者的意图,他不喜欢没有掌控的感觉。 老者坐上白虎后背,“但凡有违天道的,不是人间大福便是大祸,还望施主一心向善,是非恩怨多思量。有生之年,再见之日,怕是贫道为天除恶之时,还望施主慎重。” 凉风乍起,天际传来一声闷雷,第一滴豆大雨珠落下之前,老者骑着白虎,瞬息消失在林中。 “荒唐!” 他才不信这些虚妄之言! 劈里啪啦的大雨砸下来,花解语脸上极尽嘲讽,若是真的有天道,做尽人间善事之人怎会不得善报,被所爱之人杀害,死不瞑目! 什么天道,比不得人道! 森冷在花解语周身弥漫,他纵深一跃,从吊桥的空板处跳下去,他倒要去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九死一生! 磅礴大雨中,花解语的全身即刻被打湿,桥下浓雾被雨水打散,空板之下是宫殿外的竹林,再往前看去,吊桥周身下方,是千刀万刃,白冷剑尖直指向上,才出桥头的地方,还挂着一具尸体,万剑穿身而死,丛剑之下似乎有什么烈性药物,接触到的尸体都已经腐化不成形状。 白着脸,花解语从吊桥下唯一的活口跳下去,竹叶刷刷打在身上,落在地上的时候,花解语全身狼狈不堪。 抬头看那一方亡魂之地,花解语眼中闪过狠色,他不疾不徐地往宫殿内走,他要好好清洗一下。 白雨下了一夜,清晨才堪堪收场,林间清新一片,仿若人间净土。 花解语在厢房内,听到隔壁的声音消散后,才出门往顶峰去。 众生庙大大小小的殿很多,花解语也不心急,一个个找过去,终于在熹微晨光中寻到了靳菟苧。 偌大的宫殿长廊上,靳菟苧蹲在拐角处,背对着外面,花解语走进了才听到她絮絮叨叨的声音。 “出来了怎么不去寻我?” 听到声音,靳菟苧转头就看见花解语的美颜,她微微侧过身子,露出面前的小鸟,“阿语,你看。” 大理石板上,一只灰雀窝成蝉蛹,小声地啾啾。 “这只小鸟太弱小了。” 花解语木着脸上前,一双丹凤眼盯着蹲在地上安抚小鸟的靳菟苧,她将小鸟捧在手心,语带怜惜,“它太小了,还不会飞,我们把它送回家吧。” 他发觉,不论在什么样的境地,靳菟苧总是能被周遭的小事物吸引。他一向不会在意这些,可是靳菟苧可怜兮兮地捧着受伤小鸟软声和他说话,他心中无边荒漠的狂啸隐隐弱了几分。 “送哪儿?” “唔,我看看,这棵树上有鸟窝了……这棵树太矮了……啊!这颗树枝繁叶茂!可是……有点太高了,我上不去。” 领子被拽住,一个转身,靳菟苧就被花解语提到粗壮树干上稳稳落脚,靳菟苧反应过来,眼眸闪烁着小星星,“天呐,阿语你的轻功太厉害了!” 花解语微微勾起唇角,“聒噪。” 靳菟苧也不恼,她小心翼翼地将小鸟放在树干上,依依不舍了好一会儿,还是花解语看不下去,又是一个飞身将人带下来。 “你是鸟吗?说那么多话。” 靳菟苧哼了一声,小脚快步往前走,花解语两步就赶上来了,“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你来之前不久。” 挑眉,“这么久?里面是有洪水猛兽不成?”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无边黑暗,即便如此,靳菟苧被吓了好几个时辰不敢动弹,窝在角落扮木头人,一想到自己这么怂,肯定会被花解语嘲笑的! “嗯?难不成是有什么奇门遁甲?” 扭过头,靳菟苧往一旁的青果树跑过去,青果翠绿翠绿的,一颗颗很是饱满,靳菟苧稍微踮起脚尖就摘下一颗,她向花解语伸手讨要水壶。 花解语歪头轻笑,往后退一步,要挟的意味十足。靳菟苧装作不要了,转身就蹿到花解语身后,可是她的动作怎么可能会有花解语快。 花解语最开始诧异了下,没想到靳菟苧还会耍小聪明,像是逗弄小猫一样,他还故意放慢了点动作,让靳菟苧紧紧只差一点点就能碰触到水浒。 一场莫名其妙的二人转就此展开,几圈过后,靳菟苧体力不支,直接往花解语怀里撞,小手紧紧禁锢住花解语的腰肢不让人动,花解语似乎被她困住了,任由靳菟苧扯了水壶。 得意洋洋的某人将战利品在半空炫耀,“我拿到啦!” 微不可及地轻咬舌尖,花解语抬脚往前走,刚刚靳菟苧扑上来的时候,馨香满怀,柔软如棉…… 他怎么就忘了呢,靳菟苧玩疯起来什么都不顾,一点世家小姐的样子都没有! 身后的小疯子在叫他,心中燥热一片,花解语很是厌烦这种感觉,脚下的步子迈得越发大了。 绝世美人行走葱翠密林间,略显凌乱的步伐深处是内心的不安恐惧。 上天慈悲,在世人接触到瑰宝时,给予心灵点化,可是人心情感千千万万,一变再变,直面心灵的人捕捉到上天的恩眷,将一生的瑰宝守护。 活在轻纱之下的人,却衍生出彷徨,胆怯,畏缩,逃避,甚至是惧怕,从此世间多苦。 第四十八章 不识关心 不知是否因为山崖人迹罕至,树木,泉水都带着自然的清新,洗净的青果也透着灵气,咬上一口,脆生生的,酸甜满口。 一高兴,靳菟苧将外衫脱下来,摘了十几颗青果。 摘好了青果,靳菟苧才发现花解语快走下山坡了,狠狠地跺脚,靳菟苧大喊,“花解语!” 慌乱间掉了好几颗青果,靳菟苧又跑回去捡,她舍不得浪费这么好的果子。 “等等我,花解语!” 生脆娇俏的声音传遍山崖,清丽少女边喊边跑,给静谧山崖增添些许生机。 追到竹林宫殿前,花解语一脸淡然地看着靳菟苧向自己跑过来。 喘着气,靳菟苧小脸微红,偏花解语还打趣她,“靳菟苧,你的体力真差!” 本来靳菟苧还想分花解语几颗青果吃的,现在她决定一点都不给,她直冲冲地凑到花解语面前,把人吓得往后连退好几步,直到花解语背后抵在大树上,再没有躲避的余地。 像个恶女一样,靳菟苧欺身而上,瓷白的小脸奶凶奶凶的,花解语感觉身上发热,隐隐有些黏黏细汗。 蹙眉,带着些不耐烦和躲避,“你干嘛?” “我要好好看看,看看阿语这张嘴巴是怎么长的,总是让我想跳脚!” 素白的指尖捏在薄薄的下巴上,花解语猛然甩开,谁料靳菟苧竟然将一整只手都覆上来,花解语的手作势要大力推开她,却被靳菟苧严肃的语气打断。 “别动!” “花解语你怎么回事!” 花解语当真就不动了。 “脸上这么烫!”小手又探上花解语衣袖口的手腕,还要往上的时候,花解语挣脱。 “靳菟苧,别耍流氓!” 靳菟苧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什么耍流氓!花解语你在发热,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发热?” 不怪花解语,他从小受到刀伤剑伤,头疼发热之类的小病症从来没有过,现在竟然在发热? 探上花解语的额头,滚烫一片,靳菟苧皱眉,“你没感觉吗?再热一点,你的脑子还要不要了!” 厉声厉色,却是关心的话语,吼得让花解语怔住,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这样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体验,不是很排斥。 这种暖暖的,带着点羞赫,是被人关心的感觉,花解语受着靳菟苧的关心,也仅仅到这一步,被关心这个概念,他并未察觉。 “不会真的烧坏脑子了吧……怎么这么看着我,挺傻的……” 在花解语呆呆的眼光中,靳菟苧有点不自然地收回手,这会儿花解语的脸上也一片绯红,更添几分好颜色。 而将花解语压在古树上的靳菟苧,还真有恶霸那么回事。 僵硬地拉开两人之间距离,靳菟苧正欲开口,劈里啪啦的玉珠就从天上砸下来,惹得她惊呼出声。 “又下雨了,这雨怎么一阵一阵的!” 阵雨砸下来的时候,靳菟苧就撒开腿往宫殿跑,像只兔子一样溜的飞快,花解语看她逃窜的背影轻笑,闲庭若步地跟上去。 雨中的兔子突然转过身来朝花解语奔来,阵阵雨打树叶的清响中,靳菟苧抬高音量,“快些呀!身子不是你的吗!” 花解语笑。 狠狠地瞪一眼,靳菟苧使劲拽着人跑起来,“你才是没良心的!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白白折腾这一幅好容颜,你怎么忍心!” 雨幕中,两道身影仓惶躲进宫殿内,耳边的雨声霎时减弱。 进了宫殿,靳菟苧还死死抓着花解语的手,拽着人往厢房去。 “去躺着!” 突然变身严厉管家,花解语点点头,配合管家躺在床上,见人往外走,他半支撑起身子,“你去哪儿?” “给你打点热水来。”靳菟苧朝花解语晃了下手中的水壶。 带着极度的不信任,“你知晓后厨在哪里?” “额,还真不清楚。”眼巴巴地望着花解语。 “出了宫殿往西走,三间屋子紧挨在一起的便是了。” “往西走呀,我记住了。” 兔子风风火火地出门去,花解语平躺下身子,窗外雨打屋檐,声声响亮。嫌声音太吵,花解语翻身背对窗户,突然想起,他忘记交代靳菟苧,有两条往西走的长廊,更加宽敞的一条是通往后厨的。 另一条长廊窄一些不说,明显有拐弯的,靳菟苧应该不会走错。 靳菟苧在大殿内摸索好一会儿,终于找到干净的水盆和软巾,两只手端着小有重量的木盆出门。 雨声作伴,宫殿西边有两个长廊,靳菟苧抱着木盆歪头,只犹豫了一下,就选择了更靠西边的一条。 长廊比较狭窄,两个人并肩行走刚刚好,再多一人就会显得拥挤。拐角,两边慢慢出现一些鲜艳的小花,嫩黄,蔚蓝,在雨水中很是清艳。 大饱眼福的靳菟苧想,要带花解语过来赏花,阿语赏花,她赏花中美人。 又往前拐了个弯,靳菟苧完全没有意识到走错路这件事情,长廊延伸一条小道,连接的是一座花中小亭,靳菟苧顺着看过去,意外发现亭中有人。 众生庙里还有其他人? 离得近了,靳菟苧才发觉是霍寅客和郭谨偈。 不是她未能认出霍寅客,是霍寅客变得不像是霍寅客了。 小霍公子从不散发,三千墨丝永远都是高高地束着。小霍公子从不戴头饰,玉冠向来是简洁干练的。小霍公子永远都穿着军装,便是休沐的日子,也是着暗沉服饰。 而此刻在大红纱裙的郭谨偈面前,霍寅客一身淡蓝轻衫,墨发披散在身后,发间插着一根木簪。 褪去往日的粗糙,霍寅客原来也可以是温润公子。 如此模样的霍寅客,靳菟苧从没有见过,她呆愣在原地,双手越发用力抓住木盆。 震耳雨声中,靳菟苧听不到亭子里的两人在说什么,她眼睁睁地看着郭谨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然后霍寅客的身躯遮挡住郭谨偈,两人间的距离越发近了,重重叠叠,恍若是梦…… 霍寅客…… 狠狠咬在自己的手臂上,靳菟苧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小心翼翼地往回退,回到主廊上,靳菟苧再也忍不住,像是有洪水猛兽般,拔腿往回跑。 匆忙间,雨声掩下长廊间的凌乱脚步,转弯处,靳菟苧回头一眼,雨幕小亭内,纠缠的两人还没有分开…… 第四十九章 一门之隔 心跳如鼓点,一下下敲击落地。 站在宫殿长廊下,小脸微白的靳菟苧狠狠晃动脑瓜,真是,她跑什么?霍寅客迟早会有喜欢之人的,这个人不是靳菟苧罢了。 “回去后,我再找机会把你送过去。霍寅客是个粗心的,看在小霍寅客的份上,我会多多帮忙的。” 望着阵仗小下来的烟雨自言自语,靳菟苧轻微摇了下脚腕,这次选择另一条宽敞些的长廊而去。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靳菟苧就端着一木盆的热水回到大殿厢房,花解语不解地看着木盆,“你打热水作甚?” “给你擦身子呀,我没有在庙里寻到药材,只能先用热水擦身,再发热下去,你就真的坏掉了!” 靳菟苧一脸严肃,她说的煞有其事,花解语却不以为意,他的身体怎么样,他很清楚,小小的发热忍一忍就过去了,何必大动干戈? 而且靳菟苧这么积极主动,他怀疑靳菟苧就是单纯贪图他的美色而已。 撇着嘴角,“不用,忍一忍就好了。” “不行,我不容许你如此磋磨这么貌美的身体!” 果然,靳菟苧这个白眼狼! 白眼狼将软巾泡进热水中,转过头来见花解语一脸戒备地看着自己,她微眯着眼睛上前,“快脱呀!” “又不是要你喝苦药,你这么一脸愁容,不知道还以为我欲谋害你。” 靳菟苧笑着去扒花解语,花解语眉头皱缩,“靳菟苧,你下去!” 一把将薄被裹在自己身上,他是真的慌乱,靳菟苧疯起来……他若真是女儿身,擦身子也没有什么,可他是货真价实的男儿呀,即便他伪装得再好,衣服除去,一切都会暴露的。 “你你你,你下去,我不擦。” “阿语怎么这么淘气,你摸摸看,都这么烫了,你还闹!” “松手,别碰我,靳菟苧你别逼我!” 一场恶女欺娇花的戏码在床上激烈上演,眼见靳菟苧就要扯开花解语面前的衣襟,花解语眸中闪过狠色,松开的一只大手凝聚内力,正要劈向靳菟苧的后脖颈,靳菟苧一声嘤咛,失去所有力气倒在花解语胸膛之上。 靳菟苧白腻的后脖颈处,赫然一根长长的银针。 大松一口气,花解语轻轻挪开胸膛上靳菟苧的瓷白小脸,慢条斯理地坐起身子,厢房内跪在地上的暗卫十一和十三低垂着头。 “十三的针?” 小主子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十三就打了个寒颤。但是她并不后悔,草包郡主怎么能这样趴在神圣不可侵犯的小主子身上!她不配! 若不是顾及郡主还有用处,她使出去的就不是让人陷入昏迷的银针,而是立刻毙命的毒针! 低垂的眼中汹涌一片,回话依旧冷静,“回小主子,是。” 厢房内传来一声轻轻的冷笑。十一和十三的头更低了。 床榻上花解语取下银针,将靳菟苧平翻过来,昏迷的靳菟苧可乖了,想到刚刚被她逼迫,他的大手在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四处肆虐,捏扁搓圆。 手中玩性颇高,问话却带着千年寒冰。 “将军府的暗卫呢?” 十一回,“让我们的人引开了,我和十三趁此空隙进来的。” “青鸟传信可有核实?” “确实是宫主的人。” 提及宫主,十一不由稍稍抬头,想要窥探下小主子的神情,他的视线只能触及床榻间小主子在南红郡主脸上作乱的手,害怕被小主子发觉,他又低下了头。 一时间屋内安静下来,只听外间传来说话的声音,一个人的脚步明显往他们这间房门口过来。 房间外,被雨水打湿衣衫的霍寅客往挂着有客牌子的厢房来,“靳菟苧!靳菟苧你在吗?” 十一和十三一瞬间就警备地望向关着的房门,房门没反锁! “咚咚咚——” 敲击房门的声音越来越大,花解语丝毫没有被影响,开始拨弄靳菟苧额间的碎发,十一和十三紧张地注视着房门。若是外面的人闯了进来,他们不但要制服来人,还要小心不被外面将军府的暗卫发觉。 “靳菟苧你在不在?”霍寅客拍击房门的力道越来越大,房门都散开了一丝空隙,千钧一发之际,郭谨偈生气地跑过来。 她红着眼睛,冲霍寅客吼道,“霍寅客你答应过我,此次众生庙之行会全程陪着我的!” 霍寅客将视线转到郭谨偈身上,房内的十一和十三暗暗松了一口气,如有必要他们并不想惹出多余的麻烦。而床榻上的花解语狠狠捏了下靳菟苧脸颊上的肉肉,神情莫测。 一门之隔的霍寅客收回了大手,“就差寸步不离了,郭小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郭谨偈的眼眶更红了,霍寅客不怕刀光剑影,最受不得的就是女儿家红眼流泪,“你别这样,有什么说出来就是,我哪一点没有听你的,你委屈什么!” “你不自觉……” “郭谨偈你好好说话成不,这样子看的我难受!我怎么不自觉了?你说要我干什么?” “你答应的好好,心里却一直想着靳菟苧!” “我想她碍着你什么事了!” “你、你、你!”郭谨偈被霍寅客的直白承认赌到心里喘不上气,泪花都要涌出来,“霍寅客,你怎么这么呆!” 郭谨偈本来就不是柔软温婉的性子,她直爽大方,心直口快,若不是发现霍寅客真的就像凤梓桑说的那样,吃小女孩儿的那一套,她才不会扮柔弱。 可是霍寅客怎么能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遮掩一下都不,直接就承认他心里有靳菟苧! 愤怒的郭谨偈不想再扮演温柔女子,“忒——”发泄后,转身就往外殿跑,厢房门口的霍寅客已经愣了。 刚刚郭谨偈向他吐唾沫了吧? 这、这是太傅之女,世家小姐做出来的举动? 惊讶了好一会儿,眼见郭谨偈就要跑出宫殿,霍寅客的大手在厢房门口紧紧握拳,下定决心后,他转身去追郭谨偈。 “郭谨偈你慢点!小心你才扭伤的脖子!” “我才不要你管!你去找你的靳菟苧去!” “大丈夫一言九鼎,我不会食言的。你慢着点……” 脚步声渐渐远去,宫殿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正中央的慈悲佛宽容地注视这一切。 霍寅客不会知道,他一次次放下靳菟苧,在心中想着下次再和靳菟苧见面好好说话的时候,在他忍耐着、开始沉迷于幻想和靳菟苧一起穿上大红婚衣的美好时,所有的错过事情积累起来,已经让两人之间的红线越来越淡。 有的时候,一门之隔,就是一生之隔。 第五十章 藏光剑客 厢房内,因为十一和十三的现身而显得拥挤。 有青鸟扑腾着落在窗扉,因为害怕外间将军府的暗卫,十一并没有将青鸟放进来,只是频频看向斜靠在床榻间的小主子。 还是忍耐不住,十一开口,“小主子,宫主的人怕不会久留……” 话还未落,厢房内的气压又低了几分。良久,花解语起身,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低沉森冷,“看来还需在南红也设一刑房。”十一和十三在对方的眼中都看了慌恐。 花解语稍微整理了下衣衫,虽然花解语没有发话,十一和十三在小主子身边服侍十几年,小主子的一个眼神,一声轻哼,他们都能摸清个大概。 小主子起身整理妆容,虽只字未提宫主的事情,十一和十三知道小主子这是要去见宫主的人了。 安排妥当后,十三扮作‘花解语’抱着昏迷的靳菟苧运轻功下崖去,待半个时辰之后,确定将军府的暗卫离开了众生庙,换回一身男装的花解语,飞身往回京城的反方向离开。 离开之前,花解语对着十三冷冷道,“十三,南红郡主的重要性,不需要我多说吧?” 十三扑腾跪地,骨头与地面相撞的声音十分清晰,万分恭敬回,“属下谨记。” 夏蝉渐弱,徒留的蝉声陪伴着行云去往远方,十里长亭外的死水断桥边,小酒馆人来人往,一片欢声笑语。 小酒馆建成不久,此地不比城中繁华,但是酒馆的生意出奇的好。附近的村民偶有好奇的,下血本去酒馆里沽了一壶清酒,虽是乡野之人,却也能品出此为上等佳酿。回村后宣扬一番,酒馆的生意更好了。 只是有一点,小酒馆经常招待些绷着脸的壮汉,村民初不敢去买酒,担忧这些人是暴匪,可是离得近了,那些人不打招呼,却还是礼让的,村民们慢慢也放开了些,多是买了好酒就回家。 村民不知道的是,在小酒馆的地下,埋藏着几万军物,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每日来酒馆喝酒的壮汉们,个个手上的鲜血早就洗不干净了。 这里,不过是花解语建成的几个据点之一。 花解语赶到小酒馆的时候,天已经蒙蒙暗沉下来,小酒馆的暖黄灯火于灰色中隐隐绰绰,晚风中夹杂的劝酒声是小酒馆无形的,也是最完好的伪装面纱。 昕长身影踏进小酒馆的一刻,大堂内有一瞬的凝滞,转而喝酒划拳叫好依旧,若不是武功高强之人,根本察觉不到那一瞬的静默。 楼上,将花解语带到顶楼后,小二谨慎地关上房门,吩咐人守住楼梯。 顶楼的房内,空无一人,花解语抬脚往看台去,果然见到来人,他父亲身边的一把手,也就是宫主身边的一把手——剑客藏。 藏在数十年前是一名暗卫,后来宫主念他和他的搭档——光,二人多年来尽心办事,特许他们自由身,二人却不愿离去,化身剑客留在父亲明面上的身份旁办事。 竹帘被风掀起小角,青丝微拂间,藏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地向迎面而来的花解语行礼,“见过小主子。” “不必多礼。” “小主子何时回玄月?” 不语,花解语往看台上去,夜风中,远处的山村偶有微弱灯火,不知名的虫鸣在断桥死水岸边响亮一片,“藏,你观这方土地如何?” 藏的脸庞依旧冷冰冰的,没有一点要开口回复的意味,但他还是撇了一眼外间的黑暗。 这里算是南红国都的边缘地带,道路泥泞不堪,河水治理不善,官吏更是少有来此,虽说比起一些小国来说还算可以,但是和他们玄月国比起来,还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在东边的大陆上,属南红国最为富庶强大。二十年前,南红大将军一军战周边三国,安定南红边境,与小国签订各种条约,享无上辉煌。” “而今,南红国虽依然强盛,却安于现状,毫无扩大疆土,一路往西之意,百姓只知耕种话田,不论国士军魂……”说到这儿,花解语狷狂地轻笑,笑中是无边噬骨的野心,“藏,你说我玄月如今若要发兵南红,他南红除了大将军还有谁人能站出来?” 黑暗中,藏微微波动了下眉峰,以小主子的心性,说出这一番话来,南红只怕已经被小主子视为囊中之物。 像是暗夜中的至高无上的王,回头望过来的花解语一身不容直视的压迫感扑面直来,恍惚间,藏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叱咤江湖的人。 那是藏的第一任主子,也是藏这辈子唯一真心承认的主子。 回过神,“小主子,宫主传信来,催促你回去。” 藏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是公事公办,多余的话从来不会说。这么多年来,花解语自然了解藏的性格,他也不恼,对于藏,他总是多了一丝宽容。 据说,藏是他母亲的人。 因为这一点捕风捉影的流言,他从来没有将藏和光与其他的暗卫手下同样看待。 “藏,你且看着,我是怎样用最少的兵力拿下南红。” 语毕,花解语抬脚就往外走,藏却突然跪在地上,第三次开口,“小主子,宫主请你速归。” 在藏跪下的时候,花解语就停下步子,他俯视着脚下的人,心中突起无边凉意,“宫主是病入膏肓了不成?便是侍药,也轮不到我这个儿子。” 凉薄至极。 藏一板一眼地回,“宫主身体安康。” “既如此,召我回去作何?看他和他别的儿子其乐融融吗?” “宫主未提,只召小主子回去。” “当日在半红小镇,他的人在哪儿?若是宫主再传信催促,你就回,小主子已经死在半红小镇!“ 是真的动怒了,花解语一脸阴沉地推门出去,房内藏的叹息被穿堂风带走,站起身,藏的眼中隐隐带着些许担忧。 宫主和小主子之间,不似父子,更胜仇人。 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的花解语去地下室视察物资,跟着的手下战战兢兢地回话,等花解语检查完毕回到专属房间时,陪着的他的一众手下每一个人的衣襟都被汗水打湿。 一人拧了拧衣摆的汗水,大喘气道,“小主子不愧是宫主的儿子,周身的气势压得我都快喘不过气来。” “瞧你说的,咱小主子今后可是要掌控全大陆的,王者压迫之下,能有几人幸存?” 浓眉大眼的男子横了说话的两人一眼,“慎言!跟在小主子身边谨言慎行,出了一点差错,你我的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这话唤起了众人不好的回忆,纷纷打了寒颤,各自散去,各司其职。 小酒馆依旧是热闹非常,暗中的波涛汹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第五十一章 入梦玉链 水光潋滟,洗漱过后的花解语随意披着宽大的衣袍踏出隔间的木门。 房内昏暗一片,并没有点起烛火。很多时候,花解语不喜在黑夜置身明亮之中。 他靠坐在长榻间不久,门外传来敲门声,扮作酒馆小二的手下带了一些吃食过来。 芥蓉春卷? 才打开食盒,花解语就嗅到辛辣的味道,想起靳菟苧对芥蓉春卷的排斥,以及她严肃地讲员外女儿葵水的样子,花解语轻轻勾起了嘴角。 他起身下榻坐到桌前,丹凤眼看着盘子里的春卷,久久没有动筷,小二不由开口,“小主子,现做的。” 花解语反而不再看芥蓉春卷,“可有炸臭豆腐?” “这……厨房怕是没有……属下即刻去为小主子寻。” “不必,撤下吧。”声音平平淡淡的,听得出并没有生气,小二这才将桌子收拾了。 提着满满的食盒退下,小二心中还在纳闷,怕被有心之人利用,小主子饭食上的喜好从不外露,唯一知道的便是芥蓉春卷,小主子也确实爱吃。 可是此次小主子不但没有享用这道菜,反而还想食臭豆腐? 虽说全新制作的臭豆腐出自玄月国,却少有人能受的了这味儿,小主子之前也是对此避之若浼,到南红却转性了。 想不通呀,小主子的心思,凡人莫猜。 与小酒馆相反的方向,一驾马车哒哒入京城城门。 马车内,靳菟苧一脸担忧地看着面前的花解语。 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靳菟苧发现她们已经离开了众生庙,花解语说她是突然昏倒,把花解语吓了一跳,好在并没有什么大碍,应该是疲惫所致。 担忧靳菟苧起疑心,扮作花解语的十三一路用内力逼迫自己,使身体发烫,这才将靳菟苧的心神吸引在自己身上。 回到将军府阁楼,靳菟苧直接叫人去寻医女为花解语看诊,她则去处理这几天堆积的事情。 听侍女汇报,靳菟苧出府的当天晚上,靳老夫人就得知了,老夫人对此不予理睬,一心忙着安抚婚事不顺的大小姐靳繁霜。 京中的大小宴会依旧,柳卿栌这几日和大皇子之间走的越发近了,但两人每次见面都是光明正大的,坦坦荡荡的,一些不好的流言也只是在不入流的小姐之间传播。 接着靳菟苧又核实了手下铺子的账本。 大将军也好,靳老夫人也好,在培养府内的姑娘们管家管事能力上毫不吝啬,三房的二小姐靳素秋虽为庶女,手下也有不下三家铺子管着。 在培养子孙后辈上,将军府一向重视之。 “这家铺子每日来客有多少?”指着一家古玩店,靳菟苧皱眉道。 负责商铺的侍女上前,“不超过二十人。” 这点客源……和以往相比,大大缩减了。账本上的钱财并没有出入,店内的伙计都是从将军府出去的,靳菟苧深信不是自己店内的问题。 合上账本,靳菟苧边起身边交代侍女,“最近一次的往店内投钱,把我刚刚提及的四家铺子都停了,铺子里只留三位照看,其余的伙计遣散回去,叫管事的给他们多发一个月工钱。”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夜凉如水,点点星光缀黑缎。 拖着疲惫的身子,靳菟苧回房发觉花解语已经入睡,她悄悄地来到花解语榻前,小手抚上光滑额头,触手一片温凉,看来已经不发热了。 放下心来,靳菟苧回到自己的架子床上。 安静中,靳菟苧脑海中不断回复着在终生庙的那一幕。 白哗哗的雨幕,群花簇拥的小亭,温润的霍寅客与娇媚的郭谨偈交相辉映…… “刷——” 靳菟苧猛然坐起身,叹息中,她掀开薄被,露出了脚踝处的玉链。 当年的玉链,是明目张胆地挂在手腕间,两只玉链相碰的时候,才会发出清脆的响声。而今,玉链再怎么晃动都不会发出声音。 回忆起小时候,靳菟苧知道,那时候的霍寅客之所以选择将另一只玉链送与她,不过是小霍寅客崇拜大将军,觉得只有小靳菟苧才能配得上这份贵重。 至于玉链的心意,长大后的靳菟苧怎么可能不明白,这条玉链,是霍寅客母亲送给未来儿媳的见面礼,承载着霍寅客母亲对儿子的最好祝愿。 这条玉链,靳菟苧从来都不配拥有。 在她明白霍寅客对自己只是相伴情意的时候,她就将玉链从手腕间取了下来。她的一方阁楼并不安全,总不能将玉链放在枕头下,万一丢失,她罪孽深重。至此,她将玉链戴在了脚腕。 这一切的变化,一心扑在军中的霍寅客丝毫未觉。 “小老虎,虽然我们总是在吵架,小兔子还是希望你能得偿所愿,寻得真心人,相守两不疑。” 月光下,靳菟苧将玉链从脚腕解开,放在了枕头下面。 靳菟苧悠悠进入梦乡的时候,扮作花解语的十三才小心地转过身子,面向内里闭眼休憩。 梦中昏暗一片,一个温柔的女子在向靳菟苧招手,她兴冲冲地跑过去,站到女子面前靳菟苧才发觉自己好矮,旁边还有同样幼小的霍寅客。 小靳菟苧和小霍寅客围绕着温婉女子欢声跳跃,两个紧握的小手间玉链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叮叮叮,叮叮叮,笑着转圈的小孩慢慢长大,变成了穿着大红衣袍的少年少女,堂下喜客满座,美好祝福中,金童玉女相对一拜。 靳菟苧也被喜庆感染,露出笑容,旋即反应过来,她在这里,拜堂的少女又是谁? 她努力想要扒开人群,仔细去看看新娘,奈何她只能清晰地看见满脸温柔笑意的新郎官霍寅客,无论再怎么费力,她都看不见新娘的面容。 新娘是谁?为什么不是自己? 脑中灵光闪过,不,靳菟苧不可能和霍寅客在一起的,霍寅客不喜欢靳菟苧,大将军不会让霍寅客背上靳菟苧这个包袱的。 叮叮叮——叮叮叮—— 欢声笑语中,靳菟苧模糊了视线,新娘不是她,可是戴着玉链的是她呀,是霍寅客亲手戴在她手上,约定好要一辈子戴在身上的。 新人散场,瘫倒在地的靳菟苧眼睁睁看着霍寅客和新娘子的身影不见,泪水连珠子。 清晨靳菟苧醒来,梦中的事情全然不记得,奇怪地摸着枕头间的湿润,她轻声呢喃,喉咙里一阵赤痛。 人说,梦中的事情都是相反的,也有人说,突然梦见好多年前的事情,代表着这个人正在遗忘这段记忆。 或许就是从靳菟苧取下玉链的那一刻起,小老虎和小兔子之间再无可能。 第五十二章 慧眼难得 快到午时,靳菟苧从勤学房出来前去靳老夫人院里。 靳菟苧知晓,若是早上去祖母房外请安,祖母大半不想在一大早就看见她这个不讨喜的孙女,在外间站着不还若多练习下舞曲。 袅袅裙摆亲吻过石子小路,侍女进去通报的时候,靳菟苧听到里面有戏子的声音。 庭院内,靳老夫人为了哄孙女开心,纵容靳繁霜在自己的脸上照着唱戏的女将军扮相化妆,侍女轻脚进来,“老夫人。” 开口的是靳繁霜,“怎的?” “外间,三小姐前来请安。” 老夫人睁开眼,推了下靳繁霜,“你这丫头,把黄镜拿开。”靳繁霜嗤嗤的笑,依言将黄镜收起。 “让她到厅内等着。” “是。” 侍女转身出去,靳繁霜笑着上前开始为祖母卸妆,“祖母听到三妹来了,我这画了一半的妆容也不许继续。” “你这小心眼子。”靳老夫人轻轻拧了下靳繁霜的鼻头,眼中满是溺爱,“你三妹妹这是心气儿硬了,以往一大早在外间等着,几年入一日,也不见怎么改变。如今倒是变了……我再不拉一把她,怕是人就要飞了。” “祖母说的话,我怎地听不懂,三妹妹再如何,还能飞出将军府不成?” 靳老夫人没有接话,一双明亮的眼眸中精光一片。 整理好妆容,靳老夫人让靳繁霜回去,她一个人去见靳菟苧。靳繁霜自然不愿意,能让靳菟苧不自在的事情,她当然想做,但是祖母已经发话,她只好回去。 大厅内,上好的沉香点着,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打在靳菟苧白净的脸上,不言不语的靳菟苧侧脸,有那么一点和大将军相似。 轻叹气,靳老夫人微微板起脸走进来,在主位上坐好后,一旁的侍女上前斟茶。 “祖母,靳苧给您请安。”完完全全的请安礼仪,靳老夫人也没有为难她,摆摆手让她坐回为止上。 “下次若是这么晚,请安也不必了,我老人家不在乎这些虚礼。” 祖母最是看重这些礼仪,靳菟苧知道,祖母这是在责怪她早上没来,抿唇,靳菟苧让身边的侍女递上礼盒,“这是孙女在众生庙为祖母求的安康符,愿慈悲佛护佑祖母身体安康,病痛艰难一一消除。” “嗯。” 礼盒被带下去,祖母压箱底,永不会开封的物品又多了一件。 “前段时间,繁霜去你哪儿的事儿,我都听闻了,她心情不好,在西苑里遇上了,你躲开便是,两姐妹若是一直争吵,传出去也不好。” “是。”靳菟苧应答的毫不犹豫,心中却是嘲讽一片,祖母的心真是不知道偏到哪边去了,明明靳繁霜去她的阁楼砸东西发火,受害的是她,祖母还劝说自己不要与靳繁霜起冲突。 靳菟苧低着头,自然没有看见头顶靳老夫人审视的目光,以及进老夫人为不可及的摇头,她的这个小孙女呀,怕是更加离心了。 喝下一口清茶,靳老夫人压下心中的无奈,到底是将军府的骨肉,她还是要护一些,“你和大皇子之间的事,怎么样了?” “大皇子?”猝不及防提到大皇子,靳菟苧的声量都高了一些,她以为大皇子如今和柳卿栌扯在一起,祖母应该不会再打大皇子的主意了…… “这段时间,京中你的流言几方介入,他大皇子真的就当我将军府事病猫不成?以为我们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本来想借大皇子的势,如今看来这是靠不住的,大皇子这边你不用再花心思了。” 心里乐开了花,没想到祖母竟然会主动让她放弃大皇子这棵大树,要知道,为了与大皇子扯清,她甚至已经想了不下五种自损的法子。 “是,孙女听祖母的。” “靳菟苧,你可知世间什么难得吗?” 思索了一下,靳菟苧道,“真心?” 靳老夫人点点头又摇头,“真心确实不易寻,但若是又一双慧眼,也不是不可。少些深沉,别让尘埃染了慧眼,走上不归路的时候,便晚了。” 靳菟苧的小手微微蜷缩,她稳住心神,回话,“孙女谨记祖母教诲。” “嗯,晚间秀坊的人过来,你早些回去,量了尺寸,好做几件新衣。”说话间,靳老夫人已经起身往屋里走,靳菟苧也跟着起身,给祖母行跪安礼,“谢祖母。” 从祖母房内出来,阳光照在靳菟苧身上,她这才回复些体温。 她还在欢喜祖母不再逼迫自己去追大皇子的事情,转而祖母就敲打起她来。不得不感叹,祖母真是有一双慧眼,她心里少少的变化,些微影响了行动便被祖母发觉出来,她一时不知到底该怎么办。 做回之前那个畏缩的靳菟苧吗? 她不想,心里裂开了一丝缝隙,阳光进来驱散开阴霾后,没有人愿意再次回到阴冷之中。 今后要小心一些,起码在有能力自保之前,她不能再有别的差错了。 用过午膳,靳菟苧唤花解语一起出门,十三连忙拒绝,“可能之前发热太严重,歇息了一早上我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你呀,我说帮你用热水擦身子你又不乐意,现在难受了吧?” 躺在软榻上的十三讪笑,看靳菟苧端了一盏热水放在她床头,“可要我给你带臭豆腐?” 十三愣住,转瞬反应过来隐藏好情绪,“多谢郡主,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 “生病了的阿语真乖。” 像是摸小猫一样,靳菟苧摸到美人的脸颊后心满意足地出门去,身后的十三一脸阴郁。 出了将军府,靳菟苧先去看望了乞丐阿木兄弟两人,仔细检查功课后靳菟苧转道去看望祖父。 小巷子里偶有百姓经过,对靳菟苧头来好奇的木瓜膏,靳菟苧都笑笑回之。 木门前,橘猫依旧窝在之前的位置打盹,靳菟苧敲了好一会儿木门,也不见祖父,透过门缝,靳菟苧看到庭院里空无一物,像是被要远行的主人收拾好了。 败兴蹲下身子,靳菟苧去除腰间的果干,掰碎了放在地上投喂给橘猫,“小猫,你说祖父在哪儿呀?” 挎着菜篮子的老妪经过,看了靳菟苧好几眼,想起靳老头的叮嘱,她又转回来,“你是靳老头的孙女?” 靳老头?这么地道的称呼让靳菟苧反应了一下,她马上站起身来,“婶子好,我来寻祖父,可是不见他人……” “靳老头出门去了,你过几日再来。” “出门?婶子可知……”祖父在京中除了将军府有亲人,再无其他的亲人,他又能去哪儿? 老妪干练地摆手,“回去吧,他呀,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出门一段时间,过几天就回来了。” “多谢。” 知道祖父并不是突然出门,靳菟苧稍微放下心来,心中还有一丝好奇,也不知祖父能去哪里。 第五十三章 拾荒小店 本来打算陪伴祖父的,祖父既然不在,靳菟苧便转身去往京中最繁华的街道。 行走在熙攘人群中,靳菟苧十分清楚街道两旁的店铺是哪家的,街头的大型成衣铺是皇后父家的,山水酒楼是大皇子开的,对面的清宿小栈是今年状元郎的,那间小小的头饰店是前朝罪臣遗孤才开的,铺面虽然不是很大,胜在头饰精美,客源不断。 即便是再小的店铺,只要是在这条繁华的街道上,靳菟苧那边的书卷上都会记录,唯有…… “小姐可要进来看看,小店很有些精致的古玩,带回去摆放在室内很是赏心悦目。” 面前的古玩店名为拾荒,开业不过短短一个月,声名远扬,世家公子小姐们慕名而来,平民百姓也能在一楼买到物美价廉的古玩,可是背后之人,却是毫无线索。 靳菟苧十分好奇,这家店是如何在南红这么快根基深种。要知道,在南红开店,背地里的弯弯绕绕太多,若无人引荐做后台,很难开下去的。 回以浅笑,靳菟苧在堂倌的热情引进下,迈入小店。 虽然已经是晚夏,进入店内一阵清淡竹香,将夏的闷热瞬间消除。 堂倌很会察言观色,靳菟苧身上衣服的料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加上靳菟苧的言谈举止,堂倌心中很快就将靳菟苧定义为上等来客。 “小姐三楼请,楼上小店内备有夏季水果,小姐可稍稍解热。” 靳菟苧扫了一眼一楼的物品,多是些手工艺品和精致的陶罐,看成色不是很好,但是每一件物品做工精细,图案秀美,怪不得许多百姓也会喜爱,收回视线,“好,多谢带路。” “小姐抬举小人了,当心台阶,店铺才开业,许多地方招待不周的,您多担待。”走到二楼,迎面是一面挂着各式各样扇子的长屏,堂倌引靳菟苧上前,“劳小姐多上一层楼,小店心愧,特备下羽扇,让客人们随意挑选。” 离靳菟苧最近的一柄扇子是双面宫阙湘妃竹红石团扇,扇面薄如晨雾,色泽光亮,为上品。拿在手中轻摇,细风拂面,不是很注重衣物的靳菟苧也很是喜爱。 她把玩着团扇,边往三楼去边询问堂倌,“此扇价值几何?” “小姐喜爱便是最大的价值,这里的扇子本店一概不售,全赠贵客。” 靳菟苧轻笑。这堂倌真是生了一颗玲珑心,店的主人怕更是一位晶莹剔透之人,两相对比,她的铺子实在是低到尘埃中去了。 堂倌将靳菟苧送到三楼,便恭谨退下,给靳菟苧个人空间在此处赏玩。 三楼的古玩件件上品,木雕,屏风,瓷瓶,墨宝,稀有生物标本,变幻莫测机甲,流光溢彩华冠等等,着实是一场视觉盛宴。 平白无故得店家相赠一柄价值不菲的扇子,无论是哪位世家子,都会不好意思空手而归,靳菟苧感叹店家的细腻心思时,认真挑选起古玩来。 她对物质真的没有什么喜好需求,将军府里该有的都有,至于兴趣偏好,小时候的她根本没有机会去培养,即便有喜爱的物品,她也无安心之所存放,现在要她挑选一件,件件都可,件件一样。 角落里,靳菟苧与一鲜艳欲滴的娇花久久对视,这件木雕十分逼真,若是放到外间去,蝴蝶都会被吸引过来,再扫一遍其他的物品,太大了,不好拿,还是选这件掌中娇花吧。 做好决定,靳菟苧拿着木雕转身,因为是在转角处有视角盲区,她直直与来人撞了满怀。 “唔……” 闷痛传来,她连忙往后退,那人也道对不住,一抬头,竟然是熟人。 “郡……靳姑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王某给您赔不是。” “无碍。” 此人姓王,祖上乃北方一带有名的商贾大户,到他这一辈产业扩张到京城之中,涉面颇广。靳菟苧很有几个铺子是与王公子合作的,街道对面那家生意惨淡的古玩店就是其一。 将掉落在地上的娇花木雕捡起,王公子笑着递向靳菟苧,“是王某唐突,靳姑娘……也是来此赏玩的?” 靳菟苧笑,不否认也不承认,反而邀请他叙一叙,“闲来无事,便来逛逛,上一次和王公子一起商讨合作事宜已经有半年时间了,今日得此相遇,何不去往山水酒楼把酒畅谈?” “这……”王公子面露难色,“实不相瞒,在下今日已经有约……” “这般凑巧,不知王公子今日是与哪位东家有约,连我这个第一合作伙伴都要往后排一排?” “靳姑娘说笑了……”他的脸皮都僵硬起来。 靳菟苧见他没有否认与其他东家见面,便知道这位东家定然是拾荒小店的店主,不然实在说不通王公子见到他后莫名的紧张。 看来,她这是被人挖松墙脚,还当场目击。 拾荒背后的人,今日她还一定要见到! 四楼栏杆处,一道昕长身影注视着楼下的动静,堂倌过来悄声说了什么便退下,男子纤细的手指抚上自己的脸颊,唇间带着一抹薄凉的笑,丹凤眼中幽深一片。 “靳菟苧……” 轻轻的叹息,没有人能揣测出这声叹息中的意味。 他只是没有想到,竟然能遇上靳菟苧。众生庙一别,他以为回到将军府后,靳菟苧会潜心在勤学房,毕竟金秋盛典对靳菟苧来说太重要,却不想这么快就在店内看到了她。 与自己对上的人,可不会有好的下场。男子,也就是花解语,玩味的点了点木栏。 怎么办,他突然生出逗弄靳菟苧的想法。生意场上,他向来行事干净利落,出手快准狠,他只需要让王某到自己的店内瞧瞧,加上许诺的优厚条件,根本用不着他本人亲自出马,王某肯定会选择与他合作的。 换回男装的花解语,在看到靳菟苧的一刻,心中就有别样的感觉,换个身份,靳菟苧会怎样与自己相处? 这个想法一出来,就在他的脑海中盘旋。 楼下的王某似乎想先应付着,让靳菟苧离开,花解语再次确认好自己的容貌伪装,起身往楼下去。 该以什么样的形象出现在靳菟苧面前呢? 庄重可靠的吧,靳菟苧单纯的很,说不得一见面就会被自己迷倒。 第五十四章 忘尘云袖 穿堂风过,悬挂的风铃轻响,叮铃中,一暗紫衣衫的男子走下楼梯,行动间如雪山松枝簌簌不可攀。 “可是王公子?”花解语走到王公子跟前停下。 “是,不知阁下……阁下可是拾荒小店的店主?” 花解语轻笑点头,绝美的容颜,加上礼仪得体,给人光风霁月之感。 王公子又是激动,又是迟疑,面带尴尬地看向靳菟苧,“这……这……” “原来公子就是小店的店主,实在是幸会!”靳菟苧率先开口,与花解语打招呼。 “姑娘是?” “本姓靳,实不相瞒,我是小店对面古玩店的店主,慕名前来拜访。” “当不得靳姑娘如此夸赞,鄙姓…韩,有失远迎,多担待。” “韩公子过谦了。不知韩公子可有闲暇,去往山水酒楼,我来请客。” “哈哈哈,靳姑娘好意心领了,不若到我这儿畅饮一番?” “哦?小店可真是给人惊喜不断,却之不恭。” “靳姑娘,请。”花解语给靳菟苧稍稍让路,停顿下,又对着一旁的王公子笑着道,“王公子,请。” 王公子已经被靳菟苧先发制人的一通操作弄懵了,听她邀请韩公子去往山水酒楼,便明白她也在打韩公子的主意,顿时将之前被她抓到叛变的尴尬抛之脑后。 他对韩公子自诩风雅地一笑,“那就多谢韩公子款待了。” 花解语微微颔首,抬脚跟上二人。 顶楼,采用四面珠帘遮掩的样式,日光被珠子分成细碎的流光,别有一番格调。 堂倌领着靳菟苧和王公子在贵客区落座,花解语进来之后,三面珠帘落下,形成一个别致的空间,因是贵客区,每一区离得有一定距离,并不会被邻桌影响。 典雅木桌上,摆放着几碟寻常点心,但是形状更为精巧,成色也更加让人有食欲。 靳菟苧喜爱甜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点心,花解语不自觉带笑开口,“靳姑娘不妨尝一尝,这些都是小店特意加工改进过后的成品。” “韩公子真是独具匠心,怨不得我的店铺被你比下去。”靳菟苧说的坦坦荡荡,丝毫没有一点异样情绪。这样磊落的靳菟苧,是花解语不曾见过,也不曾料想到的,他朗声轻笑: “听闻靳姑娘此言,便知靳姑娘也是性情中人,韩某愿交你这个朋友!” “荣幸之至!” 面上笑着,靳菟苧不动声色地面前的点心推远了些,她正欲开口询问韩公子的详细身份,一旁插不上话吃了好几块点心的王公子突然大声道,“美酒来了!” 素手掀开珠帘,堂倌端着一朱红坛子进来,酒坛放在木桌上,灿碎日光中,坛面流光溢彩。 坛子都是上品,酒自然更是极品。果然,吨地一闷沉声响,酒坛才打开,一股浓郁的香味沁人肺腑。 王公子迫不及待地询问花解语,“韩公子,此等桂酒椒浆,可有名字?” 轻轻点头,花解语不着痕迹地瞥一眼靳菟苧,见她也殷切地看向酒坛,笑意更深了,这位原也是酒鬼,不枉他拿出世间仅有的存品来招待她。 堂倌给三人斟酒的时候,花解语缓缓讲述美酒的由来,“此酒名为忘尘云袖。” “忘尘云袖?”靳菟苧和王公子异口同声道,酒香四溢,当是烈酒,却有如此儒雅脱俗的名字。 斟完酒,堂倌自觉退下,花解语继续道,“此酒制作繁杂,须得历经七七四十九道工序,再封存于极寒冰窖中至少十年。据说从前,天上的星子都是整齐排列,千千万万方阵,恢弘壮大,一位嗜酒的仙人喝了自己酿造的酒,忘却尘世三千,扰乱漫天星辰,遭遇天谴下凡历劫。” “仙人在凡间依旧酿造美酒,因太过专注,衣袖泡在了酒水之中,沾染了仙气的酒水不似之前那么猛烈,入喉回味如被绵软云雾包裹,仙人大喜,凡人也喜爱,自此命名为忘尘云袖。” “还有这样的传说。”王公子咕咚一口,牛饮了满满一杯,大叹,“确是佳酿,在下从未喝过如此香醇,回味无穷的美酒!” 花解语见王公子喝的尽心,便言敞开了喝便是。他将目光转向旁边的靳菟苧,“靳姑娘,怎的不试一试?” “韩公子刚刚的故事太过精彩,我还沉浸其中……”靳菟苧素白的指尖与澄澈酒水映照,扑鼻酒香中,靳菟苧正要抬头饮酒,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酒水差点洒落。 “靳姑娘,你端好,这酒浪费一点都是暴殄天物!”王公子痛心疾首,他甚至极其珍贵地用指尖去擦拭靳菟苧溅出来的一点酒啧。 靳菟苧却是打喷嚏不停,外间候着的堂倌贴心地进来,递给靳菟苧一方干净的软帕,她正要接过,花解语也递过来一方帕子。 一方洁白细腻,没有任何点缀花纹的素帕。 她抬头看向花解语,花解语将帕子往她面前又递了些,“用我的吧。” 一笑百媚生,一语化千川,靳菟苧反应过来时,帕子已经在她的手中,微微红着脸颊,她用帕子捂住口鼻又打了个喷嚏。 “怪我,竟然让靳姑娘呛到打了这么多喷嚏。” “不不,韩公子多虑。”靳菟苧急忙回道,虽然对方的话中满是愧疚,她却听出了一丝玩味? 怎么可能呢,一定是酒杯中的忘尘云袖太过浓烈,只是闻闻味道,她便醉了。 “不知韩公子是哪方人士?” “在下家在西边小镇,家乡生存不下,我就变卖了所有家当,孤注一掷,来京城谋一出路。” “啊,韩公子好胆识。” “见笑,此处小店是我的所有家当投掷,为了开业,披星戴月,寝食难安。” “好在韩公子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如今小店红火。来,我敬你一杯,祝愿韩公子的拾荒小店越来越红火!”靳菟苧毫不客气地又开了一坛,给自己和花解语满上,“来,韩公子,我先干为敬!” 用帕子稍微遮掩,靳菟苧将空杯反过来给花解语看,王公子见靳菟苧如此豪爽,大声喝好! 隔着酒坛,花解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同样的空杯示人,“来,靳姑娘,咱们不醉不归。” 整整一坛酒,完全被靳菟苧和花解语两个人干完。 贴心地唤人端上来醒酒汤,靳菟苧和王公子都喝下去后,两人才在堂倌的相送下离开拾荒小店。 顶楼处,花解语低头看着从楼下走出去的靳菟苧,她的小脸烧红一片,脚步也不稳,俨然是喝醉了。 大手一个动作,暗中的十一现身,“小主子。” 望着在街道上走走停停的靳菟苧,花解语吩咐道,“找人拖住她,先不要她回将军府。” “是。” 话音落地的时候,人影已经不见。 第五十五章 酒鬼磨人 古朴的房间内,十一正在为花解语换女装。隔着纱窗,从将军府出来的十三冷脸退到十四旁边。 “你猜,小主子今晚还回来吗?” 听出十三话中的其他意味,十四心中一跳,压低声音,“十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小主子向来清心寡欲,他的心中只有大业。” “哧——十四你不也觉得如此吗?醉酒的小姐和别有用心的……” “住口!”十四直接用手封住十三的口,眼中全是狠厉,“十三,你心里不痛快,别拉着我们所有人陪葬!” 甩开十四,十三讥诮一笑,看,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小主子对南红郡主的不同,明摆着的事,却没有人敢指出来。 靳菟苧,靳菟苧,事成之后,定要你后悔如今的所作所为! 心中恶狠狠地宣泄,面上轻轻一笑,十三转移话题,“我是说,凤姑娘今日不是传信,要小主子去见她一面吗?小主子如今去陪南红郡主,凤姑娘怕又会生气,我们这些手下才是真的要遭殃。” 十四紧紧地盯着十三,见她神态自若,刚刚那个带着怨恨的女子仿佛就不是她,但十四知道,女人都是善于伪装的。 “十三,记住我们的身份。”言尽于此,十四转身去处理事务。 夕阳快要埋进地平线,红扑扑的,像是饮了忘尘云袖般。 跌跌撞撞,走在街道上的靳菟苧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喝醉了,她得快一些回去将军府,等她失去意识,就不好了。 身子软塌塌的,脑袋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她竭力往前走,脚步沉重到有铁块在上面一样。转过街角,迎面来了一群捉猫猫的孩子,他们将靳菟苧团团围住,往旁边人少的小巷去。 暗中将军府的暗卫,面无表情地跟上去,大将军交代过,就算是长剑向靳菟苧袭来,只要不是能够一剑毙命的,暗卫都不能插手。 被小孩子们簇拥到巷子里,靳菟苧全程想要扒拉开他们,可是小孩太多,她完全抵挡不住,小孩子们一哄而散,她瘫软在地上,脑子不停转动,希望这只是小孩子们的恶作剧,只是恰巧而已…… “靳菟苧。” 转过头,花解语一步步向她走来,她悬着的心也放松了下来,还好,不是仇家,还好,是花解语找过来,多一个人陪着,她不怕了。 “阿语,我……醉了。” 软软糯糯的,花解语笑着捏了下她的瓷白小脸,她却慢慢地用手打他的手,“我,我清醒着呢。” 挑眉,“哦,我问你,你母亲的名讳是什么?” “嘘——”两颊酡红的靳菟苧把花解语往下拽,花解语顺势蹲下身子,酒鬼贴到他耳边,浓厚酒香蹿进衣衫,“小、小点声,父亲……父亲不让人说的。” “大将军还不让说什么?”他伏在她的耳畔边,放柔了声音,从远处看两人仿若交颈鸳鸯。 “不能说……”靳菟苧的脑袋直接倒在花解语肩颈上,吐气带香,“阿语,回去……我醉了……” 大手拨弄小脸,靳菟苧有心挣扎力不足,她嘟囔着要花解语带她回去,花解语大手微微用力,靳菟苧嘤咛出声。 “干脆醉晕过去得了。” “阿语说、什么?回去……” 花解语冷哼一声,他拦腰将靳菟苧抱起来,走了两步,觉得这个姿势太过惹人眼,又把人背在后背。 背上的人轻的像一朵云,花解语突然生出不平,他是要把靳菟苧灌醉,再从她口中套出些东苑的消息,怎料喝醉了的靳菟苧意识依旧清醒。 要知道,靳菟苧可是喝了大半坛的忘尘云袖,姓王的那位不过五六杯下肚,便倒在桌上,没道理靳菟苧喝这么多不倒还意志清晰。 若不是这场酒局是临时起意的,花解语都要怀疑靳菟苧提前喝了不醉药。 到将军府门前,靳菟苧扭着身子,从花解语背上下来,她一路借着花解语的力道往阁楼去。 阁楼里,花解语真真是大开眼界。 明明已经是那么沉醉的状态了,靳菟苧仍然能够强撑着,吩咐侍女做事,虽然话语缓慢,可是条理一点都不混乱,当然,她全程都抓着花解语的衣摆,紧紧的,像是她唯一的支柱。 花解语并不反感被靳菟苧这样依赖,直到靳菟苧拉着他往氤氲热气的浴房走,房门被关上,浴房突然显得更加狭小。 “靳、靳菟苧……” 靳菟苧在胡乱扯着衣襟,花解语的脸一下子比她的还要红,他猛地后退,手刚碰上房门,身后就传来不小的落水声,靳菟苧竟然直接栽进浴桶里! 浴桶泛起小泡泡,花解语怕再这么下去,靳菟苧闷死在水里,带着莫名的怒气,他拉住湿淋淋的衣服就把靳菟苧拎起来,动作毫不怜香惜玉。 “麻烦精!” 带着愤怒,使劲按压她的风池穴,麻烦精悠悠醒来,意识比刚刚要清醒一点,花解语立刻松手,“自己洗!” 靳菟苧呆愣地点头,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清醒不了太久,立刻开始扒自己的衣服,花解语连忙逃似地出去。 “去浴房外候着,若是时间到了,郡主还未出来,就进去看看。” 侍女点头,花解语现在是郡主的一等贴身侍女,花解语的话她自然要听。 花解语快速洗漱之后,就在隔间软榻上打坐,不一会儿靳菟苧被侍女扶着进来,等侍女下去,靳菟苧直接瘫软在大床上。 虽然闭着眼睛,花解语能清晰地感受到屋子里靳菟苧的举动,醉成这幅模样,她在侍女面前还能装模做样,在自己面前却是麻烦精。 真是,白白浪费好酒,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捞到,花解语再次心疼自己的美酒。 紫檀月洞门架子床上的醉鬼,此刻已经全身心放松下来,她的意识一直和酒精做抗争,现在终于可以不用绷着,放心沉睡下去。 这一放松,忘尘云袖的后劲卷土重来,靳菟苧这才完完全全化身醉鬼。 醉鬼屈服于酒精,开始絮絮叨叨,起初声音还小,渐渐大了些,打坐的花解语就是不想听,也一一听到耳朵里。 折腾完人的酒鬼在为自己愤愤不平,“白眼狼,阿语才是白眼狼!” “青果,阿语全部都留在众生庙了,我好不容易采摘的,还想给母亲。” “阿语最小心眼,动不动就生气,我还不能因为青果对她生气,呜呜呜,好气!阿语要是一直来葵水就好了……” 软榻上的花解语,差点运气不稳,他急忙收住真气,打坐是不能再进行下去了,不然他会被靳菟苧活活气死。 第五十六章 字字铭心 深深吐出浊气,睁开的丹凤眼中,一片猩红。 昕长身影走下软榻,在架子床边停下,晦暗中,依稀可见酡红这脸颊的人儿,贴着薄被,小嘴张张合合。 这才是靳菟苧沉醉的模样吧? 气极摇头,花解语坐在床边,大手将靳菟苧的脸掰过来,面向自己,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近来他越发主动去碰触靳菟苧,尤其是对她的脸。 大手掌控小脸,带着一丝强势,“将军府的东苑可有别的入口?” 靳菟苧被压制地特别不舒服,她已经是迷糊状态了,小手扑腾着想要弄开花解语的手,花解语不耐烦地皱眉,另一只大手直接将两只不安分的小手压在薄被之上。 贴近这一片酡红,“靳菟苧,东苑的入口还有没有?” “起开……”被惹怒却无法反抗的酒鬼红了眼睛,靳菟苧开始絮絮叨叨,抱怨心里的不快,“什么入口,哪有入口……” 花解语一脸严肃追问,“难道是暗道?” “没有,呜呜呜,没有本钱……” 靳菟苧在说什么?花解语靠近了些,试图听清楚靳菟苧的话。 馨香萦绕中,靳菟苧撒起酒疯,“我比不过他,好气,他的小店什么东西都好,地势好,古玩好,堂倌还那么会事儿,他一看就特别有钱,编谎话前怎么不改一改他身上的富贵之气,骗谁呢,那么好的团扇说送就送,这怎么比呀……” “你是说拾荒?” “什么拾荒,就是无赖开的店!抢我的合作东家,姓王的这个见钱眼看的势利小人,他肯定是被韩公子迷住了,不就是抛弃了我的小店吗,我还不要他了,我要去和他的哥哥合作,他哥哥比他聪慧机智多了!” 虽然没有听到心心念念的情报,花解语也没有多少失望,本来就是随性而起的,就是靳菟苧太折腾人了,而且,她竟然说他是无赖! 而且,王公子的哥哥?靳菟苧怕是要失望了,他真正想要钓上的不是王公子,是王公子的兄长!先让王公子摔一大跟头,让他的兄长少些家族竞争压力,再抛出些诱饵,这会儿,十一恐怕已经和王公子的兄长联系上。 等酒鬼清醒再去寻人的时候,早已经人去楼空,和花解语争抢,靳菟苧实在太嫩了,要不是念及靳菟苧还要准备金秋盛典,不能被太多的事情扰心,他才不会采取这么温柔的方法。 还有,在店里的时候,她明明一口一个韩公子,恨不得立刻和自己合作,眼睛里全是赞赏的小星星,怎么会这样骂他? 想不通,花解语手上用了几分力道,“韩公子怎么了?他不好吗?” “好什么好,他就是个阴险狡诈,诡计多端,背地插刀、唯利是图的……嘶,疼……唯利是图的商人!” 花解语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在打坐的时候听到这些话,他自以为在靳菟苧面前表现的十分完美,温润君子,气度不凡,爽朗大气,怎么就变成了靳菟苧口中的不堪? 他还没有开口问,靳菟苧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开始不管不顾地讲他的坏话,“他就是一笑面虎!说什么请人喝酒,他自己却暗中偷梁换柱,用白开水来糊弄我!” “你怎么知道!” “地上的水渍都把他的动作映出阿来了,表面装着和我喝酒,却借酒坛挡住视线,用白开水来骗我,不就是想灌我酒吗,我偏不让他得逞!哼,我告诉你哦,我可是一杯都没有喝!我全都倒在他的帕子上了,一出门,我就把他的帕子仍得远远的!” “你、靳菟苧,你真是好样的!”花解语愤愤地推开她,他的一番心意竟然被靳菟苧这样糟蹋,他的上等佳酿,他的私人帕子…… 心里的无名之火越烧越热,他很少能有如此情绪失控的时刻,深深吸气,花解语再也压抑不住,耳根都红烫烫的。 能把花解语逼到这个份上,还不能让花解语立刻报复回来的,也只有靳菟苧一个人了。 终究忍不下这口气,花解语再次掰过靳菟苧的小脸,“说,花解语是什么样的人?花解语对你好不好?” “花解语……花解语……”靳菟苧嘟囔着,想要翻身,却牢牢被花解语禁锢住,若是她此刻意识清醒,一定会被花解语眼中的狠辣与阴沉吓到。 想了一小会儿,靳菟苧哼哼道,“阿语可小心眼了,她这么爱生气,以后都没有男子会受的了她的。” 凉薄的目光落在靳菟苧的身上,花解语腹诽,靳菟苧自己的终身大事都已经自顾不暇,被人提线木偶一样抓着走,她还有闲心来瞎想他的事,果然他就不该心软,少吞了她几个铺子! 架子床上的靳菟苧开始为自己伸冤,一件件的小事都能让她记得,无外乎是花解语压榨欺负他,花解语听了几嘴,便不想再听了。 靳菟苧是白眼狼无疑。 心绪不宁,花解语也不再打坐,躺在软榻上,自动屏蔽靳菟苧的各种不满絮叨,闭目养神,心里的雪球却越滚越大,他强迫自己想正事,可是完全控制不住。 靳菟苧的每一句醉言,字字从他心间划过,并且留下痕迹。 正思考到如何安排眼线的时候,却听到靳菟苧突然冒出一句话,直接让他的思绪打卡。 “阿语最好了,我以后带着母亲和阿语一起过。” 在靳菟苧的心里,她的母亲是比她的性命还重要的存在,能够让靳菟苧将花解语和她母亲划在一起,说明靳菟苧真心待他。 他心里一时不知何感,撇头看向架子床上四仰八叉的白眼狼,心里想笑。 像靳菟苧这样蠢笨的人,若是他的对手,她根本来不及出手便会被他解决掉。若是他的手下,呵,靳菟苧也早就被他扔到训练营里,尸骨无存。 换成任何一种别的相遇,靳菟苧都不会在花解语手中存活,就连现在,想到接下来的计划,花解语也无法保证他会不会在最后置靳菟苧于死地…… 再一次起身,花解语站在靳菟苧的床头,第一次毫无掩饰,深沉地,压迫性地注视着靳菟苧,“你到底是傻还是真的不懂,对你预谋不轨的花解语,你真心相待;诚心请你喝酒吃点心的韩公子,你怎么就那么多防备呢?” “如果可能,如果你还有命,靳菟苧,韩某……”他在说什么?花解语不由笑自己,即便如果成真,他们之间还会隔着家国之仇。 南红国,他一定要的,大将军的项上人头,他也要的。 “刷——” 薄被轻翻,稳稳地遮盖住床上的柔弱女子,茕白月光下,花解语从架子床边离开,一夜难眠。 第五十七章 家人之名 翌日,靳菟苧晚起。 宿醉的感觉一点都不好,靳菟苧醒来的时候全身上下酥软一片,脑袋中还隐隐有蜜蜂在盘旋。她躺在架子床上回复神智,心中暗骂昨日的韩公子真是卑鄙小人,那酒她顶多喝了不到两杯,这两杯还是她掩饰不及错饮的,后劲竟然如此之大。 韩公子明显是想要将她灌醉! 靳菟苧还在床上愤愤不平,早早起床,几次进出隔间的花解语一下子打开窗户,阳光争抢般地涌进来,明媚到靳菟苧不适地抬手遮挡住眼睛。 “还不起?” 听出是花解语的声音,靳菟苧闷哼哼,不自觉带着女儿家的娇憨,“不想起,床把我黏住了。” “不起也行,我们来好好算下账。” “什么账呀,我的铺子都快倒一大片了……” “自然是我和你之间的。” “我和你?”疑惑地反问,靳菟苧放下搭在眼睛的小手,不解地看向床边的花解语,“我最近都没有做什么,月钱还给你提前发……你,阿语,你昨晚干什么了?” 花解语拍开靳菟苧伸过来的爪子,冷脸道,“别转移话题,你当真不记得了?” “我记得?啊,你是说我喝醉的事情?可是我酒品还是很好的……倒是阿语你……” 再次拍开靳菟苧不安分的爪子,话中的嘲讽满满,“你的酒品好?没见过喝醉酒后小嘴就不停的,一直说说说。” “啊?”靳菟苧也惊讶了,“我昨晚一直说胡话吗?” 花解语凉凉地看她一眼,眼中的谴责让靳菟苧无处可藏,肯来她是真的醉到失去神智。 她连忙坐起身,往里面去些,给花解语腾出些位置,让他坐下来,言语诚恳,“阿语你听我说,这都怪一个阴险小人!” 刚坐下的花解语有预感,靳菟苧骂的是他。 果然,“昨日有人故意拿烈酒灌我,我百般防备依旧没有躲开,他的酒太烈了……” 靳菟苧真的没必要再次强调她浪费了他的绝世好酒的事情,忍住,花解语在心中骂一句白眼狼,“这样就是阴险小人?那我呢?昨日我见你久不归,还特意出去不辞劳苦寻你。” “是是,阿语有心了。” “别急着说好话,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某个醉鬼口口声声阿语坏人,阿语小气……” 听花解语一句句往外蹦她平日的心里小抱怨,靳菟苧悄悄将脑袋埋进了双膝之中,她知道,那些都是真话。 “嗯?靳菟苧,你说这笔账怎么算,你是不是白眼狼?” 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探出脑袋,靳菟苧抓住花解语的衣袖,“我,那些都是我的一些抱怨,当不得真的,肯定还有一些说阿语好的话,我这么珍重阿语,绝对不会一直抱怨你的。” 确实是这样,但是那些不好的话一直在花解语的心里萦绕,扰得他一夜无睡意,“也就是说,那些话都是真的?” “嗯。”靳菟苧点头,她怕花解语生气,连忙补充,“可正是这样才代表着,我是真的把阿语当成自己人,一家人呀。” 一家人?这个词陌生到让花解语忘了推开将脑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靳菟苧。 “正真的一家人,不是只有欢声笑语,幸福美满,是时常看不惯对方,却仍然会包容、纵容;是会大声呵斥对方的不对,即便不被理解,也要力所能及帮扶;是对方陷入险境,会奋不顾身……” 随着靳菟苧的话,花解语不由会想起他发烧时,靳菟苧执拗地要为自己擦身子;在众生桥上,破碎记忆中向自己飞奔而来的哭花了脸的靳菟苧;还有那日,他快要死在大将军的水房中时,大将军的那句一根稻草,与第二日推开门,一脸苍白走进这间隔间的靳菟苧重合。 以家人之名,靳菟苧将花解语一点点缠绕,不知不觉中,花解语的双脚悄然不知被深深禁锢住。 可是,这世间,能让花解语停下的,没有。 大手捂住靳菟苧的红唇,把她的话全部封印,他将靳菟苧的脑袋移开,“你喝醉了怎么会说真话?” 话题轻易被转移,靳菟苧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吸吸鼻子,“我也不想的,之前还训练过。” “训练?大将军训练你酒量?” “嗯。”靳菟苧吮吸自己的嘴角,想起那段一直被灌酒的日子,身体还是下意识地抗拒,“有两年了吧,父亲突然要训练我酒量,各种各样的酒,烈性的,柔和的,辣嗓子的,还有一种我喝了就会身上起红点,父亲后来就专门让我饮这种酒,到后来硬生生地喝到我对这种酒水不再排斥……” 仅仅是听靳菟苧轻描淡写地讲述,花解语都知道这是一个艰辛漫长的过程,世上还有很多男儿喝不得酒水,何况,靳菟苧是女子,这样强硬地锻炼酒量…… 提及之前的那段记忆,靳菟苧特意避重就轻,她没有讲的是,她克制喝醉之后说真话的艰辛过程。 她第一次被灌醉的时候,哭着闹着要去东苑见言念,大将军就冷眼观之,至始至终,酒鬼靳菟苧连东苑的门都没有跨进去。 有了第一次的问题暴露,第二次大将军直接将她绑在椅子上灌酒,她喝到昏迷,开始絮絮叨叨说一些心中的苦闷,守在外面的侍卫听了几耳朵,心惊肉跳,立刻回禀了大将军。之后还是从霍寅客口中,靳菟苧得知当天大将军把公务都搬到了她的旁边,一边听她意识不清的骂大将军,一边面不改色的处理公事。 醒来时,大将军冰冷着脸,命令靳菟苧,“靳菟苧,一个月内,你必须要在醉酒的状态下保持清醒。” 大将军发布下来命令,相关的侍卫都跟着想办法,期限内若是不能完成,他们也会受到牵连,那时候靳菟苧每次酩酊大醉之后,一句句真话往外蹦,别人问什么她答什么。 她自然也焦急,可这是人的生理性反应,要克服天生的障碍,谈何容易? 不能见母亲,不能离开酒窖,靳菟苧几近奔溃之时,霍寅客来了。 带着十八坛不一样的酒水,霍寅客一把将地上的靳菟苧拉起来,胸有成足的地说,“不就是醉酒,有什么难的,靳菟苧你不要怕,我陪着你,有我在,什么事情都能完成。” 像是拯救陷入沼泽之人的天神一般,少年霍寅客的话让靳菟苧一下子有了支撑。 她破涕而笑,带着酒水和泪水的小手狠狠推一下他,“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保护小兔子的大老虎,有我这个山中大王在,小兔子什么事情完不成?” 是呀,那些年,幸好有霍寅客陪着靳菟苧淌过泥泞,一路摇摇晃晃过险滩。 第五十八章 青衫醉语 十八坛酒水悉数进入靳菟苧的肚子,在一次又一次的酩酊大醉后,靳菟苧终于能在喝酒后保持清醒。 最开始是好喝的果酒,靳菟苧喝完后一点感觉都没有,反而是喝了一整坛酒窖烈酒的霍寅客倒头就睡。接着是一些寻常的酒水,后劲不是很大,但是辣嗓子,靳菟苧装作喝醉了,霍寅客兴冲冲地问她,“上个月在丞相府为什么和我吵架?” “如果霍寅客和柳卿栌同时看上一件东西,你帮谁?” 装醉的靳菟苧故意调转后脑勺不看同样红通通脸颊的他,脑袋昏沉中,她清晰地回忆起那天识破柳卿栌的假面,与柳卿栌争吵决裂后,生气的她与霍寅客大吵一架。 傻瓜,和你吵架是因为我们都被柳卿栌骗了,好多次柳卿栌借你的名义来满足自己的虚荣,你却笨到一点都没有发现! 傻瓜,柳卿栌根本就不能和你相提并论,就算你们是同时掉进了河水里,我也会毫不犹豫去救你呀! 偷偷憋着笑,见霍寅客特意绕过来,又问了一遍,靳菟苧眨眨眼,无比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秘密!” “你!好呀,靳菟苧,你没醉还骗我!不对,靳菟苧,你没醉呀,一整坛酒呢,我们进步了!” 像是变戏法一样,霍寅客从愤怒到大喜不过短短的时间,靳菟苧也跟着笑起来。 后来的酒水越来越烈,靳菟苧喝得神智不轻的时候,霍寅客的酒量也在慢慢变好,他忍着排山倒海般的睡意,强撑着意识问靳菟苧,“靳菟苧,我好不好?你说,霍寅客对你好不好?” “好。”喝醉后的靳菟苧有问必答,霍寅客听到答案后扑通倒地,酒窖里靳菟苧一个人絮絮叨叨将心中对霍寅客的所有珍视一一道出,醇厚酒香中,如述千般情意,悠久留香。 酒醒,香散,霍寅客拍着脑袋,“我睡前问你什么了?” “你问我?我的酒量还没有你好,醒来什么都记不得的,你不会问了我很过分的事情吧?” 靳菟苧板起小脸,霍寅客立马丢盔弃甲,作揖认输,“哪敢,哪敢,来来来,我们继续,靳菟苧你成长很快嘛……” 酒坛相撞,酣畅淋漓对饮,酒窖里酒香弥漫,飘扬到外面,遇光消散。 直到后来,靳菟苧练就三坛酒水下肚,依然保持清醒状态,霍寅客直接就千杯不倒,从酒窖走出去的那天,靳菟苧清楚地记得酒窖外开了一朵蒲公英,她轻轻一吹,羽毛小伞洋洋洒洒飘向远方。 这样子的霍寅客和靳菟苧,回不去了。 但是靳菟苧会一直记着这些,埋在心底,永远珍藏。 轻轻吐气,靳菟苧推搡花解语起床,“等下次我带你去会一会罪魁祸首,我们再一起好好找回场子。” “……” 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花解语不忍戳破靳菟苧的美梦,拍拍她的脑袋安慰她,“起吧,外间的早膳都备下好久了。” 花解语抬脚往外走,靳菟苧欲言又止,他还以为靳菟苧依旧不想起床,“可是需要醒酒汤?” 难得听到阿语关心自己,靳菟苧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冒着可能会被花解语记恨的风险,靳菟苧下床拉着疑惑的花解语出了隔间。 “干嘛?” “阿语,你知道吗,美人在早上生气是会影响容貌的。” “嗯?” 容不得有多余的时间让花解语疑惑,靳菟苧移开身子,花解语一眼就瞧见了黄镜之中,憔悴到阴郁的自己,他的丹凤眼像是被人揍了一拳,周围是黑乎乎的阴影。 刚刚还平静的脸,瞬间就电闪雷鸣,雷雨交加,靳菟苧心虚地快速溜走,留花解语一人在黄镜前释放无边森冷之气,惊得所有的侍女绕道而走,连一丝目光都不敢多停留。 靳菟苧用了早膳,再次化身痴心练琴之人,一头扎进勤学房内不知光阴流转,而花解语一怒之下,连早膳都没有用就出了将军府,命令十三去将军府替换的时候,身边所有的手下心跳如鼓。 一众手下小心行事,心中默默为那个惹得小主子如此生气之人的尸首默哀,希望对方能有一席安葬之地。 一手下战战兢兢地捧着托盘站在门口,几次不敢进去,恰巧经过的十一问,“何物?” “昨日南红郡主留下来的古玩,郡主付过银两,可要给将军府送去……” 十一迟疑,又是南红郡主,别人不知晓,他却知道能把小主子气到迁怒他人的也只有南红郡主,以往小主子稍有不顺心的,都是即刻报复回去的。 “此事先不提。” “是。”手下正要下去,房门却被打开,门里的人做出了请的姿势,无奈,十一只好跟着一起进去。 房间内,跪了一地的人。 十一上前道,“小主子,此乃南红郡主昨日在拾荒所买之物。” 端坐在主位的人,听到南红郡主时,周身的森冷又浓厚了几分,他平淡而带有无边压迫的目光扫向托盘,十一立刻明了,揭开盖布。 一朵鲜艳欲滴,惟妙惟肖的木雕鲜花跃然盘上,给沉闷的室内带来明艳的色彩。 “啪——”一声,十一都抖了一下。 捏碎椅边的花解语,冷冷一笑,“所有同样的木雕,我不想在京城中再见到。” “是。” 十一传信下去,将所有同样的木雕清场,拾荒小店内有序不紊,将三个大木箱的木雕往杂物间存放时,被凤梓桑撞了个正着。 “里面是何物?” 下人回,“禀凤姑娘,是一些木雕。” “木雕?”凤梓桑起了兴趣,她抬步上前来,身后跟着的侍女小心为她撑着纸伞,不让阳光伤到她一分。 “这,凤姑娘止步,这些木雕是要丢到杂物间去的。” 凤梓桑向来随性而为,侍女一下子打开木箱,凤梓桑看了一眼,“很是精巧,为何收起来?” “小主子吩咐的。” “他?他还有闲心来管这等小事?” 水眸中闪过亮光,凤梓桑纤长的手指轻轻一点,“带上,咱们去见见忙的抽不开身的小主子。” 乘着纸伞的侍女跟着凤梓桑往外走,留下的侍女都是有绝世武功的,加上凤梓桑的特殊身份,下人拦也拦不住,急忙去寻管事的汇报。 消息传到花解语这边时,凤梓桑将将踏入花解语的房间,两相对视,玩味对深沉。 第五十九章 往生花誓 琉璃杯盏间,所有的人自觉退下,留花解语和凤梓桑在屋内。 “你这是干什么?”花解语看着被抬进来的箱子,里面放着满满的娇花木雕。 凤梓桑笑着打开箱子,懒散地拨弄流光溢彩的娇花,举止间说不出的妩媚,“听说你不喜?呵呵……”拿起一朵鲜红似血的娇花,凤梓桑轻挪袅步,撑着书案向冷着脸的花解语靠近,“是因为娇花而不喜,还是因为与娇花有关的人不喜?” 别开脸,“什么时候你开始关注这些小事?” “和你有关的事情,怎么可能是小事呢?”笑着,凤梓桑将娇花往花解语头上戴,花解语的大手瞬间就要卡上凤梓桑的细脖,却在半路停下,一时两人之间的空气凝滞不动,凤梓桑一直笑着的眼睛中也是森冷一片。 她猛然直接翻越书案,两条腿卡在花解语身上,上身也紧紧贴着,花解语往后退一分,凤梓桑进三分,直到两人紧紧挨着,凤梓桑突然冷笑出声,“怎么?你忘了你还有一条命在我手里吗?” 花解语钉住身子,心间的惊涛骇浪一下子就被他压下来,此刻的他完全不动,任由凤梓桑为所欲为,即便如此,凤梓桑依旧不满意,她狠狠扯着花解语的墨发,“你是不是对南红郡主过于在乎?” “关乎大计,你说呢?” “我说?一个永远不可能对女子产生一丝爱慕之情的空壳之人,竟然敢东施效颦,装模做样体验男女暧昧?”猛地将手中娇花木雕扔向地面,木屑四溅,凤梓桑彻底展现自己偏执阴暗的一面,“我告诉你,既然当年你宁愿不接受我的爱慕,要做一个一生不懂情爱的无心人,便容不得你反悔。你若是敢爱上其他人,呵,我微生一族的诅咒,可是生生世世,碧落黄泉都会缠上你!” 花解语依旧一动不动,“凤梓桑,你是在怀疑你微生一族的能力吗?在往生花面前见证的血誓,怎么可能会被打破。” 凤梓桑不语,但花解语敏锐捕捉到她的心跳慢了一瞬。 良久,凤梓桑从花解语身上起来,腰肢袅娜,眉眼带笑,“都怪你,要不是你昨晚撇下我去见其他人,我也不至于生气,烦人,因为你,我要多长好几条皱纹!” 话语娇俏,天真烂漫,勾人心魄,当然并不会勾引到花解语。 “昨日才从玄月到了一批女儿家的用品,先供你挑选。” “早说呀,我最是喜爱这些,趁此机会给郭猫猫也挑选些,把郭猫猫打扮的摄人心魂,就算是根木头都会心动,这下,那个小将军更是跑不了!” 花解语敷衍应和,“嗯。” 都是能瞬息收敛真实情绪的人。 对于凤梓桑的爱玩心性,他向来纵容,若真是捅出了什么篓子,凤梓桑只需要溜之大吉,剩下的全交给他来清场。 他对凤梓桑的期望是,不要来逗弄他就行。 凤梓桑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花解语在浴桶里泡了半个时辰,氤氲水汽中,凤梓桑的那些话难以消散。 为了一条人命,花解语与凤梓桑进行了古老的交易,最开始凤梓桑要花解语爱上她,几番尝试未果,一气之下,在正式结契那天,凤梓桑要花解语的情丝,花解语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他这一辈子,不会爱人,不懂爱人,不能爱人。 至于靳菟苧,水光粼粼中,花解语轻叹,或许是他少有的同病相怜在作怪? 夜里,靳菟苧回到阁楼,十三装扮的‘花解语’对靳菟苧十分冷淡,靳菟苧心想阿语还在为早上的事情生闷气,也不怎么闹腾她了。 夏季越来越短促,花解语的人手在南红国安插了预期的一半,剩下的事情,只需要等待时机成熟。在此期间,靳菟苧第二次来到拾荒小店求见韩公子,花解语直接不见,让人以他外出的理由拒绝,之后靳菟苧便没有来。 他开始忙着往南红世家里穿插人手,就连皇宫内部,都有一个见过皇上几面的宫女,可是唯有将军府,固若金汤。 十三传回来的情报上,靳菟苧每日在勤学房练习舞曲,好像是到了瓶颈期,怎么都到不了她理想中的状态。看着靳菟苧的作息表,花解语神色不明,“明明有捷径你不走,非要折腾,披星戴月比农户还要勤奋。” 下令停了排挤靳菟苧铺子的计划,十一自然不解,他多少猜得到小主子的谋划。 在初入南红商战时,确实需要强大靠谱的人脉,挖取南红郡主的墙角是最佳选择。后来抢夺商机,小主子大有试探大将军的意图,若是靳菟苧的铺子出现重大危机,大将军还会依旧坐视不管吗? 大将军若是出手,这正是给了他们交锋的机会;若是大将军依旧不动,他们也能得知南红郡主在大将军那里到底是什么份位,今后的筹码能有多重。 计划安排妥当,正实施了一半,小主子突然叫停。 十一向来只听命令,从不多问,就连之前小主子吩咐他大半夜去偷凤梓桑的一幅出来销毁,他也没有多言,可是这次,他实在猜不透小主子的意图。 “小主子,人手已经收买好,再有十天便可……” “我说,停手。” 花解语强硬地截断十一的话,十一自知逾距,领命退下。 在心中告诉自己,他不过是不想让靳菟苧再分心,金秋盛典已经把她折腾不成样子,加上铺子的事情,花解语觉得靳菟苧一定会哭的。 在晚上抱着花解语的衣襟哭。 想到这副场景,花解语轻笑,唤人进来给十一传信回来,这么多天不见,是时候该去和他的最大筹码培养下感情了。 毕竟,养肥了的小羊羔宰杀了最划算。 换好女装的花解语回到将军府,他直接往勤学房去,根据十一的汇报,这个点靳菟苧是依旧在练舞的。 快到勤学房外,想到靳菟苧爱看美人,花解语特意整理了下妆发,他已经忽视掉十一每日也是顶着这样一张脸在靳菟苧面前陪伴的事情。 带着莫名的期待和兴奋,踏进庭院,花解语竟然看见了古树下静立的霍寅客。 浓密树荫下,沉默安静的霍寅客少了平日的急躁,多了些深沉稳重,他的目光一直凝视在二楼的天窗处,那里隐隐约约显现出一抹纤细舞动的人影。 勤学房目前只有靳菟苧一人在里面,霍寅客为谁而来,不言而喻。 勾起凉薄的笑,花解语往树下去。 “小霍公子。” 听声转过身来,霍寅客见到来人,紧紧皱起眉头,他依旧记得在大船上,面前这个女子是如何在靳菟苧面前陷害他辱她清白的。 大拳握住,一声清晰的关节轻响落入两人的耳朵,霍寅客如鹰般的眼神锁住花解语,“花解语。” 第六十章 风声鹤唳 浅笑着,花解语绝美的容颜落在霍寅客眼中,只剩下四个字。 蛇蝎美人。 大将军早就知道花解语不寻常,却只是按捺着不动,虽然不知大将军的用意,可是霍寅客相信花解语定是大有来头。 他猜测花解语定是哪方势力派来的探子,虽说兵不厌诈,他最是厌恶耍心机的,好几次他都选择性地忽视花解语,怕自己忍不住会动手打女子,现在,她却自己撞上来? “前几日霍将军受封一等护国将军,真是可喜可贺,小霍将军有此父亲为国为民,乃南红之幸事。” 霍寅客皱眉,“女子遑论军事,作为侍女,花解语你太不懂规矩了。” “小霍公子还不知道我的真面目?” 嘶,霍寅客冷冷地盯住花解语,心思转了几番,花解语这话什么意思?是在示威,未能探测道她的来历?还是说她不想在自己面前演戏? 花解语嫣然一笑,霍寅客却像见鬼了一样往后退,那日大船上,她也是这样乖乖地任他审问,却趁他不注意,自己撕开衣衫弄乱头发陷害他,即便过去了这么久,霍寅客想起来就恨到牙痒痒。 “你想说什么?”霍寅客不想和这样的蛇蝎美人待一起,他怕自己稍不注意便又会被她算计。 “如小霍公子所言,我一个婢女能做什么,不过是与郡主朝夕相见,同进同出,夜间共睡同一屋檐下,清晨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彼此……” “你,花解语!”霍寅客被激怒,一下子用力拽住她的胳膊,“爷告诉你,不管你来将军府有何目的,但凡你敢伤害靳菟苧一丝墨发,爷会亲手杀了你。” 花解语嗤嗤笑,靠近猩红了眼眸的可笑男子,轻声道,“霍寅客,你敢不敢回头?” 回头? 一刹那,霍寅客的身子抖了一下,像是回到了当日他被陷害,靳菟苧一脸失望的时候,粗喘着气,心跳如鼓,他缓慢的转过身,脑子里快速闪过好几个开口的方式。 只见,勤学房门大开,空落落的庭院哪有人影,该死的花解语! 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被耍,霍寅客懊恼不已,他并不怕花解语,他只是太过在意靳菟苧。 在意到,稍有风吹草动,他便风声鹤唳,丢盔弃甲。 “小霍公子可真好骗。”花解语揉着刚刚被霍寅客捏痛的手臂,“与你的父亲比起来,还是太过稚嫩,上不得台面。” 霍寅客握紧拳头,与花解语多待一瞬,他心中的暴戾直噌噌噌地往上升,“花解语,做人不可太过,你可千万别落在我手上。” 霍寅客气极离去,花解语望着他的背影,眼中一片冰凉。 有些人,到死连原因都不知道。 花解语等着霍寅客哭的那一天,若是他兴致好,送上几幅挽联也不是不可。 美人抬脚往房内去,行动间,胜天上的仙。 琴房内,靳菟苧在练舞,屏风上依稀可见她舞动的身影,花解语在外间等。 之前靳菟苧练舞,花解语也想跟进去,靳菟苧却不许,说是待练成,要给花解语惊喜。 “阿语你信不信,到时候我会比你还要美?” 花解语望着她清丽的小脸,敷衍点头,靳菟苧却不依,“花解语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相信。”有气无力的回答。 “这样,金秋盛典上,若是我的舞蹈让你全程舍不得离开眼睛,就算我赢。” 花解语笑了,别说他并不沉溺女色,也不爱看舞蹈,而且,以靳菟苧的姿色,很难惊艳到人,靳菟苧在说什么大话? “不许笑,我很认真的,你若是输了,就……就要叫我一整天的仙女!” “凭什么?这场赌注,我可是一点彩头都没有。” “我想想……有了,你能看到仙女跳舞,还不好吗?” 好什么?花解语才不会参与这种小孩子一样的赌约,上一个和他打赌的人,此时还在玄月的大牢立蹲着呢! “花解语?” “嗯?” 从回忆中拉回来,听到熟悉的声音,花解语下意识回应,湿发紧贴额角的靳菟苧好笑地点了下花解语的头,她腰间别着的云水袖轻轻浮动,淡雅的馨香钻进花解语的鼻尖。 花解语往后退了些,“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刚刚呀,不过,你在发呆哎,真是难得。” 谁发呆?花解语才不会承认,靳菟苧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拿起桌上晾好的凉茶,咕咚咕咚入腹,站在她身后的花解语竟然觉得靳菟苧瘦了。 不过才几天不见,靳菟苧竟然练习舞曲到这种地步? “你不是觉得呆在勤学房太闷,不想过来吗?” “确实无事可做,便想着过来瞧瞧你。” “西苑还是有很多地方可以逛的,只要你别再误闯了主子们的院子,就不会有什么事情的。”靳菟苧撇花解语一眼,净手,开始享用桌上备好的甜点,这种甜糕,即便不入口,闻着味儿,花解语就感到一股子甜腻劲儿涌上喉咙。 站远了些,花解语问,“我上次闯进的是哪位主子的住所呀?” “嗯?你不记得了吗,是二伯的书房呀。”靳菟苧沉溺甜食,完全没有注意到花解语阴沉下去的脸,这些事情,十三完全没有向他汇报。 “二伯一家在府内不争不抢,为人宽厚,亲切待人,若是换成小叔,当日你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能回来。” 花解语应是,见靳菟苧一口气用了三块糕点,还要继续第四块,感觉自己被齁着了,连忙转移视线,小声,“吃这么多,也没见你胖回来。” “什么?” “我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这样门头苦练,是没有效果的,不若出去透透风,换下心情,明日再练。” 靳菟苧放下糕点,狐疑地看一眼花解语,“阿语突然的关心……行吧,看在阿语主动的份上,今日就早些回去。” 偷得小闲的靳菟苧开心的去换衣服,花解语轻笑,明明她自己也很想的嘛。 走出勤学房的时候,靳菟苧下意识就往古树下望去,那里空无一人,花解语自然注意到她的动作,微抿唇,“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去看乌龟吧,还是乌龟有恒心,能够脚踏实地,持之以恒。” 听到靳菟苧的话,花解语一时不知该笑还是生气。 她下意识的动作,说明霍寅客在这儿守着她不是一天两天,一想到那么多次晚间,靳菟苧一走出来就看见霍寅客,两人一起并肩行走的画面,他的心中就升起烦躁,他将这种怒火转移到十三身上,都是十三知情不报,他最不喜有异心的手下。 可是,靳菟苧骂人起来也挺有趣,竟然暗讽霍寅客连乌龟都不胜,他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骂的。 第六十一章 一池惊鱼 西苑拐角处,见靳菟苧确实没有往阁楼的方向走,花解语笑着问,“是真的要去看乌龟?” “自然,小乌龟多好玩,蠢蠢的,呆呆的,打它都不会还手。” “……”靳菟苧这么欺负同类真的好么? 翠绿浓荫间,阮粉衣衫的靳菟苧整个人都轻盈起来,连脚步也带着小雀跃,牵动起花解语沉郁了好久的心弦。 假湖旁边,靳菟苧想要去到水边,她拽住花解语的衣襟,“阿语,你拉紧我。” “怕,你还要过去?” “我要去找乌龟呀……嘘——”靳菟苧突然扭过头,冲花解语小声道,“我们小声点,脚边有好多小金鱼……” 像做贼似的,靳菟苧拉着花解语慢吞吞地蹲在水边,两人盯着池中游鱼戏水好一会儿,花解语率先反应过来,他又跟着靳菟苧一起玩智障游戏了。 果然,和傻子呆在一起久了,会变傻的。 花解语点下靳菟苧的肩膀,示意靳菟苧乌龟在前面的石堆处,靳菟苧对他调皮一笑,突然低头对着水面大呼一声。 “吼——” “哈哈哈……” “真胆小!” 像个小孩子一样,吓跑一池小金鱼的傻子笑开了花,花解语略有嫌弃,索性站起身,靠在背后的树干上。 靳菟苧却玩开了,惊了一池的金鱼还不满足,她跑过去折腾憨态可掬,老实敦厚的草龟,耍够了折返回来,见刚刚的地方又聚集了一群小鱼儿,故技重施,猫扮老虎,张牙舞爪地猛然冲小鱼儿吼叫,惊得小鱼儿如临大敌,四处逃散。 作恶归来的靳菟苧像个王者一样,花解语深深叹息,“靳菟苧,你为何这么轻易就能笑得如此招人烦?” “羡慕呀?” “……”找打吧? “我时常告诉自己,多笑一笑,不为自己,也为母亲。” 没想到靳菟苧这样回答,花解语愣了一下,眼前这个傻子笑得越发耀眼,他低下头,掩饰眼中遮不住的汹涌,“回去吧。” “嗯,今晚的膳食我要点一道酸菜鱼,阿语你喜欢的。” 确实是花解语少有的喜欢的南红菜,“怎么这么好心?” “想吃鱼儿了嘛……” 花解语黑脸,感情吓了一池的鱼儿,才想起来要吃鱼,至于他喜欢,不过是顺带? 生气的花解语作势要敲靳菟苧的脑瓜,忽然听到旁边的假石后面有响动,他下意识把靳菟苧拉在身后,拨开细枝,假石后面是一低泣的侍女。 原是侍女,花解语松气的同时愤恨地松开了靳菟苧的手,这里可是将军府,重重守卫,堪比皇宫还要安全,他刚刚那么护着靳菟苧干嘛? 还在生自己气的花解语被靳菟苧叫上前来,“阿语,你说我要不要去?” “去哪儿?”花解语一眼就看出靳菟苧想要帮这个侍女,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却还要询问下他来找寻支撑感。 他自然不想多管闲事,一个侍女罢了,不起眼的草芥,还不如早些回阁楼等酸菜鱼。 然而还不待靳菟苧回答,哭泣的侍女就跪在石子地上向靳菟苧不住磕头,“郡主救救奴婢吧!” “奴婢是新来的,不知道老夫人不喜荷花,不然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给老夫人上荷花茶。奴婢好不容易来到将军府,花了大心思向老夫人进茶,不过是想要谋条生路,不想惹下如此大祸,郡主救救奴婢,奴婢家中还有老母和三个妹妹……” 靳菟苧扶起地上侍女,“你先起来。” “郡主求您……”侍女非但没有起身,还跪着往靳菟苧眼前凑。这样不懂规矩的下人,在花解语这里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绷着嘴角,花解语想看看靳菟苧是不是真蠢。 好吧,他就不该对靳菟苧抱有希望。 靳菟苧就是个蠢货。 眼睁睁地,花解语看着靳菟苧许诺侍女会帮忙,他深深叹气,心慈手软的世家女向来不能成事,何况靳菟苧这种最没有价值、而且还会拖后腿的烂好心更为致命。 叹气,花解语抬脚跟上靳菟苧的步子。 戏园里,熏风摇摆遮人眼,万千风月娓娓絮。 正位之上,靳老夫人还在为刚刚出现的荷花茶生气,靳繁霜哄了好一会儿,才把靳老夫人逗笑。 “你这一张小嘴,甜起来快要把人腻死!”靳老夫人宠溺地对靳繁霜道。 “祖母话中有话呀,孙女的嘴不甜的时候呢?” “你呀,一点亏都不能吃,在祖母这儿,丫头永远是最贴心的。” “这还差不多。”微仰起头,靳繁霜一脸得意,旁边的靳素秋陪着轻笑。 台上咿咿呀呀换场之际,靳菟苧带着花解语走进戏园,一时,戏园显得更加空寞。 靳菟苧上前给靳老夫人行礼,“祖母安,大姐姐安,二姐姐安。” 靳老夫人微微点头,看得出来她对于靳菟苧的到来也是有些诧异,毕竟,靳菟苧平日对西苑其他的聚会能拒则拒。 惯会来事的靳繁霜先开口,“难得呀,今日吹的什么风?” 靳菟苧浅笑回之,靳繁霜的“没劲”二字清晰地落在众人耳朵里,恰时,台上的戏子开场一句“东风寻声追燕子……” 吹吹打打起,戏园再次闹腾起来,靳老夫人命人搬来上等雕花红木椅,“坐吧,这曲儿是新写的,你也看个新鲜。” “谢祖母。”靳菟苧依言坐下,花解语低着头站在她的身后。 靳菟苧这一坐下,靳繁霜就不依了,她冷哼一声,“我快人快语,有些话憋不住,拜三妹妹所赐,我的婚事一拖再拖,当姐姐的要心胸大度,我会原谅妹妹的,只是还需些时间。” 转而起身,对靳老夫人行礼,“祖母,今儿戏也看了,孙女先下去了。” 靳老夫人默了一下,点头,“去吧,回头我叫厨娘给你送一份新制的甜糕,你解解馋。” 靳繁霜往外走,靳素秋慌乱起身,还没有开口,靳老夫人便摆手让她也下去。 戏园门口,靳素秋才出门就撞上了靳繁霜,她有心想躲,欲让开一段路,前面的靳繁霜反而站在原地,冲她吼,“靳素秋你是蚂蚁吗,走得那么慢。” “不不,大姐……”靳素秋小碎步追上来,心中惶恐大姐是不是又要训话。 靳繁霜能得靳老夫人喜爱,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的性子和老夫人相似,多不看惯唯唯诺诺的女子,她聚拢眉峰,“告诫你多少次,走路背挺直,任何时候都不要慌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下次宴会你别和我站一起了!” “大姐……” “走走,走快些,我不想和你走在同一条路上。” 泪花盈满眼眶,靳素秋还想说什么,见靳繁霜冷着脸,也不敢惹恼了她,带着侍女往前走,步伐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拐弯处。 第六十二章 风月释怀 见人离开了,靳繁霜才摇摇头,眼里满是轻视,“比靳菟苧还要上不得台面,白瞎了将军府的教导。” 旁边的侍女大气不敢出,谁料靳繁霜突然看向她,侍女抖了一下,“小、小姐?” 带着几分威严,靳繁霜一边抬脚返回戏园,一边吩咐侍女,“你到戏园门里面堵着,若是有人来了,便搬出老夫人的口令,不许人进来。” 不过几步路,她们便走回戏园,侍女为难,“小姐,被人发现……” “被人发现怎么了?让你在这儿,就是不要让人发现,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贴身侍女趁早换成三妹妹身边那样养眼的也行。” 侍女不敢多言,小心站在身后,委屈地看着她的小姐将襦裙一绑,极其不雅地岔开腿,整个人翻身到隔墙上。 她只扫了一眼,便连忙低下头,认认真真地把好戏园大门,若是小姐这副不成体统的模样被人瞧去了,她吃不了兜着走! 戏台前,人散,茶微凉,靳老夫人命人端上糕点,“厨娘新研制的,尝尝看。” “谢祖母。”带着一丝受宠若惊,靳菟苧净手,轻咬一口,酥香满口,眉眼弯成月牙,“很是香糯。” 不得不说,靳菟苧的侧脸和大将军很是相像,靳老夫人想起大儿子,心中不住叹气。 到底是,三个儿子中,最对不住的便是大儿子。 年轻的时候,靳老夫人性格更是要强,如今想来,那时对大儿子的培育太过了,大儿子很小的时候便识字练武,暴雨大雪的日子也不间断,府内仅教习写字的大师都有两名,稍有一点不对,大儿子不仅会受到夫子的责罚,还会受到她的责骂。 那时候的她,几近疯魔,她迫切地想要光耀门楣,要靳家百年的辉煌不被埋没,以至于她忘了大儿子还是一个孩子。 后来强硬和离,她也从未顾及到大儿子的敏感,以至于长大后母子争吵,好多次,大儿子不经意的话让她溃不成军。 “您教过我这个?” “对不住母亲,儿子从来没学过。” “是母亲说的,对自己狠才能胜,不过是对别人狠辣些,算什么?别人还比不过自己吗?” “母亲求的不过是让靳氏一族雄起,我这么做哪里不对……” 太多太多,她没有教给大儿子如何温暖待人,如何回报真心,如何活得幸福。 放下杯盏,靳老夫人叹气,自从大将军从西边回府,只前几日来西苑见了她一面,为的还是他的金丝雀…… “祖母,可是我嘴角沾了糕点?” 见祖母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有一会儿,靳菟苧轻声问,她当然知道自己嘴角没有沾染污渍,她只是受不得祖母那样带着些柔和的目光,她觉得很假。 靳老夫人收回目光,叫停了台上的戏子,“你可是有事情来寻我?” “劳祖母挂心,孙女只是在勤学房苦练太久,便出来散散心,听闻祖母在此听戏,便来瞧上一眼。” “那可真的刮了东风。” “只是在来的途中,偶然遇见一位侍女在假石后面低泣。” 靳老夫人这才坐正了些身子,她才不信靳菟苧是心血来潮往她身边凑,她和她的父亲一样,心上都蒙了猪油,恨不得离她远远的。 “听侍女言,她向祖母敬了荷花茶?” 靳老夫人目光缓缓落在靳菟苧脸上,皱着眉,“你是为茶而来?靳菟苧,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深吸一口气,靳菟苧不顾身后轻扯她衣襟得花解语,“祖母,孙女想问你,做过错事的人,真的就不能原谅吗?” “何意?” 今日若是没有荷花茶,这个问题,靳菟苧定能够得到靳老夫人不一样的回答,只是荷花二字,在西苑无人敢提。 所有和此物有关的东西,西苑都不能有,这是靳老夫人的禁忌。 可是,靳菟苧无意间知晓了这个禁忌之下隐藏的心酸,她为荷花感到不值。 心中不断回想起,那日祖父沉醉时候的呢喃,声声呼唤祖母的小字,靳菟苧咬牙,在祖母面前跪下,“恕孙女冒犯。荷花本无罪,因人而生恶,经年光阴过,何不释风月?” “靳菟苧……”靳老夫人冷笑,周身的气势都变了,她没想到府内最小的小姐竟然知晓她的秘事,还妄加评论,“你知道什么?” “孙女知道许多祖母不知道的心痛,不瞒祖母,孙女见过祖父……” “住嘴!” 靳菟苧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杯子就被靳老夫人扔在她的脚边,水泽和瓷片四溅,炸裂间,靳老夫人站起身来,睥睨着跪着的孙女,声音寒凉,“你叫谁人祖父?我未再嫁,也未再招婿,你哪儿来的祖父?真是可笑,我不知道什么?” “祖母!”靳菟苧也没有料到提及祖父,祖母竟然会如此勃然大怒,她碰触到了祖母的逆鳞,可是……祖父心里是有祖母的呀,祖父一直有家不能归,老来无子女儿孙相伴,难道就让他凄苦一生,晚年孤身一人吗? 狠狠掐自己的大腿,靳菟苧顶着祖母的巨大压迫,再次开口,“祖母,祖父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你知不知道,在外间他遇上将军府的马车都会跟好远,好多次,从里面出来的不过是府内的管事,即便这样,他还傻傻地往前去绕一圈再离开?” “祖父说他每一次偶遇到你的软轿,第二日都会去虔诚上香,祈求上苍保佑祖母无灾无难,无病无痛,子孙常绕膝,笑颜沁心田。” “祖父他挂念你,他说你夜间睡相不好,夏夜总是贪凉不盖薄被,担忧你染上风寒,病痛缠身,盛夏的那几日,他总是会寻了解暑药,背着背篓在将军府外徘徊,就是担忧你,以备不时之需。” “祖父说,他记得你喜欢竹蜻蜓,他的院子里有满满一屋子的竹蜻蜓,每晚入睡前,他都要去到外间放飞一只,他说你懂……” “住口……” 靳菟苧还想继续,靳老夫人却一下子推翻了小桌,轰乱一片,靳菟苧不敢置信地抬头,撞入祖母狠厉的眼神中。 祖母一直都是从容,果敢的,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愤怒,阴沉。 一室凌乱。 靳菟苧跪在杂乱之中,靳老夫人一字一字道:“靳菟苧,你是为了那人来讨伐我的?” 摇头,靳菟苧还没有开口,靳老夫人深吸一口气,讥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你看到了这个老男人悔不当初,假心假意地回顾往昔,你当他是真心实意?” “不……”祖父是真的在意祖母,靳菟苧十分确定这一点,有一种真情,是点滴举止都在说着我在意你,祖父对于祖母就是这样。 抬高了声量,“他怎样都没用,从他养外室的那一刻起,他便背弃了我。我让他衣食住行无忧,我让他飞黄腾达做人上人,我在外伏小成就他无限风光,我为他几度生死关诞下子女,他呢?” “这……祖父年轻的时候确实错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再深的恩怨都会化解,何况祖父对祖母痴心一片……” “可笑!靳菟苧,你真是没救了,破镜难圆,沧海不退,扎在心上的刀子,即便没能一刀毙命,也是一辈子的心尖痛,身为女子本苦,莫要男子也来作践,他真情如何,真心换狗肺一次就好,再来一次,是个人都会恶心!” 第六十三章 兰因絮果 踩着一地凌乱的脚步声散去,过了好久,靳菟苧才站起身,她惨白着脸,望着花解语绝美的容颜,哑口无言。 知道靳菟苧需要时间回复心情,花解语难得贴心地上前,一路扶着靳菟苧回阁楼。 等戏园人散尽,趴在墙头的靳繁霜才下来,凌厉的眼睛望向角落藏着的侍女,“你听到什么了?” 侍女扑通跪地,“小姐明鉴,奴婢在门口除了一些响动,可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呀!” 刚刚里面传来家具倒地的响声,侍女就白了脸,撞到主子的秘密,她有口也说不清,将军府管戒森严,虽然月钱高,可都是签了卖身契的,稍有不对,打骂变卖还好,丢了小命…… 想到这,侍女的头猛烈往地上磕,咚咚咚,“小姐,奴婢真的什么都没有听见,你相信奴婢,女婢这么多年来忠心耿耿……” “且信你,今日之事,但凡有一点风声露出去,不单是你,你的家人也将受到牵连。” “是,是,奴婢不敢,多谢小姐!” “起来吧,这几日不用在跟前伺候。”靳繁霜见侍女起身,边往回走,边小声嘱咐她,“回去了请女医来看看,诊费从我账上扣,月钱也给你多发一些。” “奴婢谢小姐!” “行了,快些回去。” 风过,破碎陶瓷粉末随之飘扬,戏园这才是真安宁,因此处是专为老夫人设的,直到几个月之后,靳老夫人发话要来听曲儿,地上的凌乱才被收拾。 入夜,洗漱过后,靳菟苧进到隔间的时候,花解语正在打坐。 她哭丧着一张脸,坐到花解语的软榻边,花解语自她靠近的时候,心中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靳菟苧竟然上了他的床? 不能忍,无法静心,他便停了调息,只是架势依旧摆着,他怕靳菟苧发疯,只希望这样干耗着,靳菟苧讨了没趣便回到自己的架子床上去。 可他依旧小瞧了靳菟苧,这个一点都不害臊的女子直接倒在他的枕头上,不能忍! 睁开眼睛,花解语扯下靳菟苧的袖子,“何事,可别说想和我谈心事,我们俩向来谈不到一块去的。” “阿语……” 花解语最是受不了这样的腻人,他这会儿忍着不出手已然是奇迹,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靳菟苧面前,他的底线一退再退。 他正要起身,靳菟苧却软软地唤他,“阿语……” 软绵到他骨子都酥麻,加上靳菟苧水雾蒙蒙的桃花眼作祟,花解语一个不察,被靳菟苧拉倒再软榻外间,头挤着她的脑瓜撞上玉枕。 “靳菟苧,你想做什么?”是真的有些恼怒了。 迎着月光,靳菟苧抿着水唇,“阿语也觉得我不好,是不是……” 来了,伤春悲秋的靳菟苧来了,花解语仿佛看见了那日被靳菟苧揉拧脸颊,听她大谈特谈笑容的时候。 叹气,花解语索性躺着,耳边传来靳菟苧的轻问,“你也觉得我不该去问祖母的吗?” “我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祖父如此牵挂祖母,他孤寡老人一个,在外面没人照顾,到底凄凉了些,若是祖母不介怀,接回府内……” “嗯。” “可是,我没想到,提起祖父,祖母竟然如此动怒。之前我并不觉得祖父年轻错的有多离谱,可是听完祖母的话,我也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 “上次祖父问我,盛夏来了,府内女眷可会去赏荷采莲?我摇头,告诉祖父荷花在将军府内是禁忌,祖父当场愣了下,接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留下来,祖父那么在意面子的一个人,可是听到这个,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他喝醉后,一直在说怪他,是他让祖母连荷花也厌恶了……” “所以说,你今日完全是因为你祖父才去淌这浑水的?” 纤细的小手抱住花解语的胳膊,靳菟苧将脸埋进去,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嗯……” 在靳菟苧看不到的地方,花解语一脸复杂地看着靳菟苧,他的另一只手都已经在半空悬着要把靳菟苧扒出来,可是她的闷哼让他迟迟下不去手。 罢了,靳菟苧抱的是花解语,仅仅是一个不存在的人物罢了。 “你是在担忧老夫人不喜你吗?” 埋在手臂上的小脸先是左右摇头,接着又是上下摇头,弄的花解语一脸疑惑,他实在不知道靳菟苧突然的情绪低落为何? 他想要为她祖父说话,已经说了,靳老夫人也没有说要如何处罚她,靳菟苧现在是闹什么? 小脸从臂弯微微移开些,气息透过睡衣缭绕肌肤,花解语微微僵硬中,靳菟苧哑着嗓音,“不可以了吗,祖母和祖父不可以彼此释怀吗?他们之间的羁绊如此之多,年少有那么多的惊艳时光,真的就这样兰因絮果吗?” “可能吧,老夫人太过强硬了,” 花解语没有说的是,今日靳老夫人动怒的时候,他恍惚明白大将军在靳菟苧母亲面前的疯狂是怎么来的了,靳老夫人的偏执强硬在女子中,也是极少的。 “然而祖母不可能原谅祖父,祖母的话,其实也不是不无道理……” “嗯?”花解语诧异地翻身面对她,动作间,顺势将手臂从靳菟苧怀中抽出来,“你该不会被你祖母那些惊世骇俗的道理说服了吧?” 靳菟苧迷茫地看着花解语,花解语突然生起一丝怒意,像是自家乖巧的兔子被别人带坏,侵害到他的利益一样,他庄重地看着靳菟苧的眼,“以夫为天,三妻四妾乃天下常事,便是那圣人仙人哪一个不是如此?老夫人这样的,说的难听些,便是妒妇!” “不……你说的也不对,难道你不想未来的夫君只是自己一人的?” “做什么春秋大梦?”摇着头,花解语不可置信,女子心中是这样想的? “喜欢一个人不该是全心全意,能够分成几瓣给别人的,便不是真爱。” “可是男儿心中有万里山河,家族,权势,名利,本就不可能纯粹,怎可能耽溺于一人身上。” “这样的男子不值得托付,大皇子就是如此,我才一直不曾考虑过他……” “……” 花解语下意识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来,靳菟苧丝毫没有反问他为何知晓男儿心,却一下子将他否定。 某种程度上,靳菟苧是说,花解语这样的男子不值得托付爱上。 不知为何,花解语心里闷闷的。 第六十四章 少男心事 月影婆娑,云出山岫,户户入梦。 借着清冷月光,花解语仔细打量身旁浅浅呼吸的女子,眉叶弯弯似轻舟,闭上的桃花眼在白日会说话,圆润的鼻尖在月光下有点点莹光,明明不是惊艳魅惑的一张脸,花解语竟也呆呆看了一盏茶的时间。 看够了,花解语起身,轻轻扯被靳菟苧压在身下的衣襟,心中怎么都回忆不起自己怎么让她在他的软榻上睡着了呢? 下了软榻,花解语便在架子床上打坐,直到晨光熹微,他开门走出了隔间。 清晨,带着些许微凉,靳菟苧刚刚走出阁楼,被门口的霍寅客愣了一下。 “霍寅客?” 靠在墙上,低头打盹的霍寅客猛然惊醒,看到靳菟苧,他笑得露出白牙,“用过早膳了?” 靳菟苧点点头,她注意到霍寅客的衣服上微微湿润,应该是天还未亮就在此处了……霍寅客这是做什么? 她现在真的越发看不透霍寅客,之前他们之间争吵,多是因为霍寅客全然听从大将军的命令办事,很多时候并不理解她,她才会吵闹。这阵子,霍寅客不吵了,却总是做出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晨光中,霍寅客对靳菟苧说,“先不去勤学房,你陪我去用膳吧。” 看,莫名其妙,靳菟苧想拒绝,可是被霍寅客看着,他的鬓发还带着细小水珠,靳菟苧抿唇应了。 两人并肩往外走,阁楼上的花解语目光深沉地看着他们的身影不见。 到外间,下人牵来一匹黑马,靳菟苧一下子就快步越过霍寅客,跑过去亲切地抚摸黑马,“枣糕,枣糕,这么久不见你会不会忘记我的气味了?” 霍寅客接过马绳,望着靳菟苧和黑马,眼中是少有的温柔,枣糕是他和靳菟苧一起选中的小马,性子温顺,因幼时有病,差点被舍弃,还是靳菟苧和他一起照顾,才让枣糕活了下来。 “上马吧!” 靳菟苧望向霍寅客,枣糕身上没有装马鞍,霍寅客将左腿伸出,示意靳菟苧踩着上去,恍惚中,靳菟苧还以为这是多年前一个寻常的清晨,小霍寅客载着小靳菟苧去东市小摊用早膳。 霍寅客见靳菟苧不动,催促她,“快上来呀,你放心,枣糕每日好吃好喝的,身体健壮,经得起我们两个人重量的!” 枣糕应和霍寅客的话,伸长的脖子长哮一声,吐出的热气差点熏到靳菟苧,还好霍寅客反应快,拉了她一下,他不悦地瞪一眼黑马,“枣糕,乖!” 靳菟苧笑了,揉揉枣糕,借着霍寅客曲起来的腿轻跃上马,霍寅客也一个翻身上马,靳菟苧下意识抓住霍寅客的衣襟,刚刚坐稳,枣糕便撒开腿,朝着东边而去。 耳边风声咧咧,靳菟苧看着霍寅客的后背,心中不知何滋味,罢,趁此机会何霍寅客讲清楚吧。 哒哒马蹄声穿过尚还人少的街道,许久不来东市,他们才发觉之前常吃的那几家店都不在了,调转马头,霍寅客往西市去,小饭馆也不在了,他沮丧地低下头,枣糕转过头来蹭他,他轻轻拍下它的头。 靳菟苧率先从马上下来,“把枣糕留下来吧,还有一个地方,我带你去。” “什么地方?”霍寅客下马,将马栓在一棵大树下,给旁边闲聊的老汉一锭银子,帮忙看守枣糕。 安顿好枣糕,霍寅客向靳菟苧走来,“没想到,这边变化这么大。” “前几年京城整改面貌,许多店铺都换了,若没有一些官场关系,很难开店的。” 顿了一下,“我竟然忘了这一层面……” 霍寅客就是这样的,不是说他想不到这一点,而是他不关注,一心扑在军中,对大将军唯命是从。那时候,他初入军中,根基不稳,正是发奋之际,因为整改的事情,他们常去的那家水饺馆不肯搬移,靳菟苧那天正好在现场目睹军士是如何强硬地砸店,这批军士是霍将军的人。 作为小辈,她不可能当面指责霍伯伯,她去寻霍寅客,希望霍寅客能帮忙找寻一个于整改何店铺两全的法子,可是,霍寅客心不在此,自然不会关心,几句鸡同鸭讲,两人便吵了起来…… 时过境迁,不过三载,已经找寻不到当年的店铺了。 轻叹气,靳菟苧走在前面两步带路,“还记得卖饼子的老伯吗?” “卖饼的?” “就是唯一一个夸赞你性格温柔,你还和人顶嘴的老伯。” “啊……” 霍寅客想起来了,那个老伯当着靳菟苧的面夸赞他性格温柔,待人好,他那是立志做一位征战沙场,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的夸赞?他板着脸去结账,老伯笑嘻嘻地同他小声道,小女孩都喜欢温柔点的男孩,老伯这是在帮他多多博得小靳菟苧的好感,还有一些说小霍寅客和小靳菟苧般配的话。 现在的霍寅客想不起来具体的话,但他微微勾起嘴角,脸庞都红了些,然而小霍寅客不懂,和老伯顶嘴,如今看来,明显是被说中了心事,却跳脚死不承认,带着一丝惆怅,开口,“老伯挺好的。” “嗯?我记得你最不喜的便是这位老伯,一个月去老伯那儿一次,还是我拉着你去的。” 咳了下嗓子,“我是说老伯的饼好,人……也挺好。” 对上靳菟苧狐疑的眼神,霍寅客后半句话说的底气不足,实在是因为那几年他说了太多老伯的坏话。 不过是少男心事被说破,他急了而已,仿佛他不承认,贬低老伯,就能压下心中的莫名情绪。 行至小巷尽头,靳菟苧侧开身子,指着已有两人排队的小摊贩,道,“喏,就是这儿。” 霍寅客抬头望去,一方小小的摊位,旁边只摆了四张小桌,简陋却带着烟火气。他抬脚跟在靳菟苧身后排队,眼中闪过诧异,军队出行,多是风餐露宿,他对于这种小摊位并不嫌弃,可是靳菟苧堂堂郡主,竟然也如此怡然自得地站在简陋市井摊位面前。 “你……要不你到旁边等着,我来排队?” 靳菟苧摇头拒绝,明白霍寅客心中顾虑,她轻笑,“你忘了,我们第一次匆忙在外用早膳,是比这里还要简陋破败的摊位面前,你说过,别看小摊贩没有酒楼大气,但是味道却是一顶一的,若是为牌面不尝试,会错过许多人间佳肴。” 灰蒙小巷中,清丽出尘的女孩的话如涓涓清泉欢快了埋在霍寅客心间角落的记忆。小霍寅客不过是过意不去请小靳菟苧吃街边小摊,才说出那番话,没想到靳菟苧一直记得。后来在外间用膳,虽说不是次次大酒楼,也多是环境较好的馆子,他从来不知,作为世家女,靳菟苧会因此丝毫不介意小摊贩。 他的小兔子,一直都是这样美好。 第六十五章 我心悦你 霍寅客买了大份的烧饼,靳菟苧闻着味,虽说已经用过早膳,还是被勾着买了一小份的。他们带着烧饼离开时,小摊位的生意红红火火,队伍已经排了不下十人。 骑着枣糕,霍寅客将靳菟苧带到湖水边,他将枣糕拴在柳树下,往湖水石头上坐着的靳菟苧去。 “霍寅客,我觉得老伯认出我们了。” “为何?”他在靳菟苧旁边坐下。 靳菟苧将大份的递向霍寅客,“老伯给我刷的是甜酱,给你刷的是甜酱加咸酱,只有我们两个这么怪,不是吗?” 确实,少有人会刷甜酱,只有靳菟苧这个嗜甜如水的才会,至于霍寅客,完全是因为靳菟苧,才会在咸酱外多加一层甜酱,这样怪异的搭配,也只有霍寅客一人。 咬上一口,两个人都露出久违的表情。霍寅客吃东西快,三两口便解决了烧饼,靳菟苧还在小口进食,等靳菟苧吃完,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霍寅客尴尬地准备拽地上的小草来擦手,靳菟苧噗嗤一笑,霍寅客还是这么虎。 “用吧。”她将帕子递给他。 他不好意思,想接又退,“我,我手上都是油,帕子会脏的。” “擦手吧,一块帕子而已。” 霍寅客这才接过,帕子被用过后果然脏兮兮的,他不好意思还回去,靳菟苧也没有开口要,她望着金色湖面,平静开口,“你今日怎么心血来潮,想起在外用早膳?” 顿了下,霍寅客将帕子收好,“我……我……” 他的拘谨让靳菟苧不由多想,“可是出了什么事?”近来并没有什么大事,若是有,便该是才封为护国将军的霍伯伯,带着一丝担忧,“可是霍伯伯出征不利?” “不,父亲一切顺利。”霍寅客揪起一棵青草,在手指间绕啊绕,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向靳菟苧说明心意,这样柔情的话,他说不出来的。可是眼见他们远没有之前亲密无间,他心里着急,一些话不得不说,“靳菟苧,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我……我……” 雷厉风行的小霍公子何曾这么拘谨无措过?望着憋得通红的霍寅客,靳菟苧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只有在有关心意情意时,这个直白的男子才会羞涩不敢开口。 终究是要说了吗?心中泛起涟漪,靳菟苧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我、我……” “我知道,你喜欢上了郭谨偈。” “我?郭谨偈?不不不,靳菟苧你说什么?”霍寅客急得脸更红了,他还惊喜靳菟苧知晓自己的心意,前几天日日守在勤学房外还是有用的,谁知靳菟苧说他喜欢郭谨偈? 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呀,霍寅客跺脚,“怎么可能,郭谨偈?” 经过艰难相信过程的靳菟苧,只把霍寅客的反应看成戳中了心事的害羞,“我早就知道了,这么多年的相处,虽然吵吵闹闹的,我还是会祝福你和郭谨偈的。” “我和郭谨偈不可能的!”他急得站起来,“是因为上次在众生庙吗?我和她一起过去是因为一场交易……” “霍寅客,我看到了,下雨中的小亭子,我看到你和郭谨偈在那里。” 拔高音量,“你看到了?” 怎么会让靳菟苧看到了?那日郭谨偈扭到脖颈,她央求他帮她,女儿家脖颈私密之处,他自是不肯,提议带她下山寻医馆,可是郭谨偈要挟他说,在众生庙,霍寅客要事事听从郭谨偈的,无奈之下,他才看了碰了郭谨偈的脖子…… 靳菟苧轻笑,“京中许多流言其实说的不假,小霍公子是将来的国之栋梁,南红的下一任守护神,自然配得上南红第一美人,而且郭谨偈性格直爽,不拘小节,你们二人天造地设,实在般配。” “嚼舌根的话,你也信?那之前我和你的那么多流言,你怎地不信?” 她信过,可是在和霍寅客的点滴中,她逐渐明白,霍寅客不可能喜欢她的,她便满满掐死了才冒出来的嫩芽。 “霍寅客,你要好好待郭谨偈,多些耐心,郭谨偈人不坏,脾气大些罢了。” “不,郭谨偈确实对我表明过心意,我知道她心悦于我,可是我不——” “你是不想负责任吗?既然做出那样的事情,而且京中流言肆虐,你若是弃了郭谨偈,你要她以后怎么办?”靳菟苧有些生气了,霍寅客在男女的事情上怎么这么没有担当,一面受着郭谨偈的好,还与郭谨偈在雨中小亭纠缠,一面义正言辞地想要划清界限? “郭谨偈怎样与我何干,我没有背弃自己的诺言,无愧于心便好。那些流言,有多少是她的推波助澜,你知道吗?” “什么叫做与你何干?霍寅客你处理军中的事情可以狠厉不拖泥带水,可是感情的事情怎么能相提并论?” 红着眼,霍寅客就差吼出来,若是别人这样污蔑他,他早就干架了,“我只说一遍,我不喜欢郭谨偈,我心悦你,我心悦你,我心悦你……” 情急之下,终于说出,霍寅客像是离开水的鱼儿,口中重复这四个字,可是靳菟苧却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失望,“你为什么总是逃避,小时候明明对我好,别人点出来你就闹脾气,现在你喜欢上郭谨偈,为什么也是这样,死撑着不承认?你一定要这么别扭,把郭谨偈的心也伤了吗?我可以一遍遍安慰自己,与自己和解不生你的气,可是郭谨偈不行,你把她气走了,你怎么办!” 摇头,霍寅客百口莫辩,“我不喜欢她,我喜欢你,我在意你,我心悦你……” “够了!”靳菟苧狠狠地推霍寅客,“怎么可能?你说过自己喜欢潇洒快意的女子,我不是!你赞赏能在马背上驰骋的女子,我不是!你要我安分守己,要我唯唯诺诺,要我去参加金秋盛典,要我去做大皇子妃,这是心悦我?” 疯狂摇头,潇洒快意的女子,是他口是心非,在马背上驰骋的女子,不过是为了气她。他要她听从大将军的话,不过是知道大将军有多狠,他不想让她伤心受罚,可是大皇子是什么? “大皇子妃是什么?我从来没有把你往大皇子身边推!” 靳菟苧嗤笑,“其他世家子不知情,可你跟在大将军身边,能不知道今年的金秋盛典,暗地里亦是大皇子的选妃比赛吗?” 第六十六章 抱鹿而眠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谁信? 靳菟苧是不会信的,很多消息大将军那边灵通的很,霍寅客没道理不知道,而且,霍寅客早就不是小霍寅客了,在军队中的洗礼,他的心性早就发生变化,很多时候,他更看重权益。经过漫长的心灵冲击,靳菟苧如今终于死心,接受霍寅客将她推给大皇子的结局,现在霍寅客否认,她怎么会相信? 霍寅客喜欢靳菟苧比霍寅客喜欢郭谨偈荒谬多了! 不想再多费唇舌,靳菟苧的态度表明了就好,“霍寅客,我是真的希望你好。” 他紧紧拽住靳菟苧的手,不放她走,“你要如何相信我?我……我……” “可我不喜欢你,而且,你和我之间谈喜欢,让我觉得好笑。” “我是真的,我,我……” 靳菟苧已经不耐烦,她使劲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臂,可是霍寅客绷着脸,大手钳的死紧,嘴唇抖动就是说不出话,靳菟苧转过身也不说话,就凝眉望着他。 两人的身影倒映在湖水中,水面上的柳枝轻轻撩拨水光,潋滟中,大手缓慢松开,两人再无接触,纤细的身影走出镜面时,留下的人抱头蹲下团成一坨。 金秋盛典的序幕即将拉开,全南红各地的贵族还有伤人赶到京城,京城里的许多店铺借此机会吸引来客,大大小小的街道人声鼎沸,繁华一片。 霍府门前,人来人往,一身火红艳丽衣裙的郭谨偈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不知她身份的人经过时都会投来惊艳的目光,南红京城竟有如此妖艳魅惑的小姐,暗暗记下牌匾的名称,寻思下次相遇。知晓是太傅之女的,心照不宣地笑了,看来霍府和太傅府的亲事不远了。 正门旁的侧门第三次打开,府内的管家颤颤巍巍走到郭谨偈身旁,“郭小姐,您不若到府内等公子吧。” 郭谨偈摆手拒绝,“管家你进去吧,我偏要第一时间看到他,看是有什么事,他连军区的早操也不去了?” “这……”管家的脸上的褶子都快皱成花儿了,公子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多多少少知晓公子的心事,虽然公子总是口不应心,可他知道,公子的心是向着郡主的,眼前的这位,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公子一夜未归,管家一点都不担忧,他担忧的是公子就是躲郭小姐才不去军区的,以郭小姐的火爆脾气,两人若是在门口就闹起来,于两家的名声都不好。 管家为难间,哒哒的马蹄传来,门口的守卫远远看见自家的主子,沉重大门缓慢打开,霍寅客骑着黑马一路奔进府内,连旁边的郭谨偈和管家都没有注意到。 “霍寅客!霍寅客……混账!” 郭谨偈就站在门口,霍寅客竟然停也不停就骑着马入府去,她冲着他的背影生气的吼,他也没有一点停下的样子,这样的一幕让旁边的行人纷纷停下观看,眼见人聚集的有些多,管家焦急道: “郭小姐,郭小姐要不您先回去,公子可能今日心情不好……” “凭什么!本小姐等了他这么久,霍寅客就是这样对我的!” “您息怒,您息怒……”眼见围观的人有点多,管家差点要逾距去拉郭谨偈了,郭谨偈狠狠地瞪了管家一眼,抬脚就冲进霍府,管家也不好阻拦,连忙跟上去,让人关上大门。 郭谨偈赖着霍寅客到府里来了好几次,对于霍府的布局,她了解个七七八八,冲进来后她就往霍寅客的住所去,一路上的侍女瞧见了,都避让一旁。 管家上了年纪,跑几步便会喘气,他勉强跟过来时,郭谨偈十分不见外地寻遍了霍寅客的住所,“他人呢!” “这……公子不在房内吗?” “你这不是废话!快带我去寻霍寅客!” 管家用袖子擦拭额头的汗珠,“老奴一路跟着您一起过来,怎么可能知晓公子的去向……” “行,我自己去找!”郭谨偈冷哼一声,凌厉的眼神扫过周围的侍女,侍女们都惶恐地低下头。 府内霍将军不在,霍将军的几个侍妾都没有名分不能出来待客,加上霍寅客之前吩咐过,郭谨偈是府上的贵客,管家也不好动粗,只拖着身子跟着风风火火的郭谨偈将府内翻了个底朝天,未果,郭谨偈临走时,愤怒的眼神让在场所有的下人都不敢抬头。 一侍女见人走了,才小声道,“如果今后的小夫人是郭小姐,我们的日子难了……” “可不,之前郡主来,也不曾这样难伺候过……” 管家送人回来就听见两人的抱怨,板起脸,“遑论主子的事情,下去干活!” 侍女应声退下,管家这才根据下人的汇报到鹿苑去寻公子。 鹿苑外,管家一人进来,只见绿草地上通体白灵的小鹿窝倒在地,旁边是沉睡的公子,注意到公子眼下的青窝,他有心叫人来扶公子回房休息,又怕惊醒了公子。 叹气,“公子呀公子,你何苦招惹郭小姐……” 将军府,西苑阁楼,门窗紧闭。 花解语望着一回来就把自己埋进薄被里的靳菟苧,眼角深处是无人察觉的幸灾乐祸。 他有些好奇,这次霍寅客和靳菟苧之间到底是因何争吵,能让靳菟苧生气到连勤学房都不去了。 午膳靳菟苧没有出来,晚膳靳菟苧也没有出来,花解语收敛了点看戏的心思,他去隔间叫靳菟苧。 “靳菟苧,你不饿吗?起来用膳。” 经过一下午的放空脑袋,靳菟苧已经不再将头埋在被子里,她坐起身,毫无波澜地回,“我不饿。” “你没病吧?”花解语主动探了下她的额头,温凉一片,没有发热,“你怎么了?” 靳菟苧低声回了句,花解语根本听不清,心中莫名升起一抹担忧,他凑近又问了一遍,这次他清清楚楚听见靳菟苧说,“我想娘亲。” 话语落地似有无穷力量,拉着两人往漩涡里陷。 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了,这一刻,花解语明白,靳菟苧是真的受到巨大冲击,他轻轻拍她的脑瓜,“我陪你去东苑。” 靳菟苧和花解语都知道,去东苑不可能见得到言念,可他们还是去了。 橘黄的云霞漫天,一高不可跨越的石墙隔开东苑和西苑,门洞西边,靳菟苧就在门口站着,巡逻的将士经过此处,目光都不曾飘来一下。 云霞慢慢消散,天际如渲染的水墨画,颜色渐渐淡化,灰蒙一点点席卷整片夜幕,一墙,两世界。 不远处的花解语靠着古树,深沉的目光飘向远方,靳菟苧不会知道,她的四个字,在同样渴望母亲的花解语心里撞出怎样的窟窿。 世间有很多种人,都在拥挤的尘世奔忙,面上坚若城墙,谈笑风生,不经意戳中心尖痛,便会痛不欲生。 第六十七章 开幕典礼 天际灰蒙,将军府的烛火逐渐点亮,一盏一盏,夜光与日光相交融。 花解语的腿都有些酸了,吐出一口浊气,他抬脚往靳菟苧身边去,“回吧,你不饿,我饿了。” “嗯,回吧。” 低着头,靳菟苧的表情掩藏在夜色中,她转身往西苑走,脚步轻缓却没有迟疑。 门内,见靳菟苧离开,断荞的心才放松下来。 下午的时候,就有侍卫给她传信,说是郡主在东苑门口站着,看情形很不对劲,不像以往,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就这样站着往里面望,侍卫看的不忍心,才偷偷报给断荞。 接到消息,断荞也不敢给小夫人说,之前的竹丝扇被大将军知道后,他们每一个人都被打了板子,大将军和小夫人之间也因此闹脾气,东苑这几天的气氛很是压抑,这个节骨眼上,断荞不敢再汇报任何有关郡主的事情给小夫人。 还是晚膳的时候,大将军去小夫人房内,断荞这才得空来东苑门口看看。门外郡主的单薄身影几度让她落泪,她知道,郡主定是遇到难以抉择,或是需要人安抚的事情,才会如此没有安全感,急切地希望见到母亲。 在最无助,最惶恐的时候,人总会下意识寻找安心之所。言念便是靳菟苧唯一的避风港。 一夜万家灯火,一晨千户红毯。 南红国最是万众瞩目的金秋盛典今日举行开幕典礼,这意味着历时二十日的盛典即将拉开序幕,京城迎来百花齐放,万户争荣的盛况。 将军府内,因为阁楼是在最西边,站在窗口远眺的花解语甚至依稀可以听见外间街道上的喧闹。关上窗户,花解语准备去叫醒靳菟苧,一转头,便见靳菟苧从架子床上坐起身。 “还以为要等到日上三竿,你才起来。” 靳菟苧小声嘟囔,“我又不是猪。” “嗯,你不是,兔子小姐,可以起床洗漱了吗,你今日还有的忙!” 撇了花解语一眼,靳菟苧起身去收拾自己,花解语见人行动起来,稍微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刚刚还担忧靳菟苧依旧陷在昨日的低迷之中,会影响今日金秋盛典的开幕礼,好在,靳菟苧这次没让他失望,不然,为了他的计划,他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 因为起的晚,靳菟苧出门的时候,街上人山人海,好几顶轿子堵在官道之上,喧闹声中,靳菟苧吩咐车夫调转方向,走小道往枕星阁去。 枕星阁不是一座阁楼,而是一座浩大的宫殿,宫殿正中央最高处便是枕星阁。在九月二十这一日,传说是天地最为接近的一天,选上金秋盛典前两名的南红才子佳人在此阁楼进行比试,天上万千星子瞩目,台下南红全国各地、上至皇室下至平民百姓都在此处见证九和使的诞生。 只有那一日,枕星阁开,万千星河随楼下,惊世才华现南红。 从小道出来,前面的道路人山人海,靳菟苧放下车帘,在远处便叫停了马车,她领着花解语往宫殿大门口去。 宫殿前的空地上,一些卖手工艺品的摊贩大声吆喝,小孩子欢笑跑闹,不知是谁家的姑娘为了追幼弟撞上陌生的男子,一句当心撞入心田,回头浅笑身影散入人群。 熙熙攘攘中,走到宫殿门口的靳菟苧向官员递上报名帖,核实过后,靳菟苧和花解语从世家子参赛门进入。 宫殿内,人依旧不少,但没有外间那么嘈杂,花解语靠近靳菟苧感叹,“知晓金秋盛典重大,可没想到竟是如此浩大!” 靳菟苧轻笑,“你瞧着吧,咱们南红京城最为热闹繁华的便是这时了。” 花解语点头,带笑的眼窝深处是蠢蠢欲动的贪婪欲望,这样的南红,很快会是属于玄月的。 一层一层大小门过,靳菟苧终于来到宫殿的偏殿。此处,太傅和一众官员在此审查报名人选,靳菟苧上前递帖子时,不经意撞入霍寅客的眼中,她停顿住,身旁花解语向前推她一下,她移开视线,上前去递帖子。 太傅见到是靳菟苧来了,连忙上前接待,一番对话后,放行,靳菟苧进入正殿前回头一眼,刚刚的地方已经没有了霍寅客的身影。 “难道小霍公子也来参加金秋盛典?” “不会。” 靳菟苧小声回答花解语,霍寅客不需要金秋盛典来提升自己的地位,他只需要紧跟大将军,功成名就不是问题,想到这儿,靳菟苧嘴角挂着的笑僵硬了两分。 不知是否为太傅故意安排,靳菟苧明明是晚到,座位不但没有按顺序排,还穿插在郭谨偈和柳卿栌之间,顶着或明或暗的打量,靳菟苧在位置上坐下。 郭谨偈如今是一点都不想看到靳菟苧,她撇开脸,整个身子都要背过去。柳卿栌那边,因为大皇子的关系,很多世家女不时过来打招呼,唯有靳菟苧面前,无人问津。 人群辗动间,大殿传来一声尖细的声音,是宫内的公公前来传话,“安宁!皇后娘娘马上驾到,殿内肃静!” 世家女们各回其位,各个端坐,殿内安静到落针可闻。百丈红毯推入殿内,随着一声“皇后驾到!”的声音,所有的贵女起身到座位前跪地。 “恭迎皇后娘娘!” 大殿之上,皇后落座,一声庄严的“起”落地,众贵女跪谢后,缓慢起身,在皇后道赐坐之后,贵女纷纷坐下。 庄严之下,皇后身边的一等女官开始宣读今年的金秋盛典致辞以及盛典比赛规则,繁冗过后,便开始今日的参赛人选确定。 皇后娘娘端坐其上,一等女官逐个叫到世家女的名字,世家女上前去跪接一等女官手中的参赛允帖,唯有叫到少数几人之时,皇后娘娘才会开口询问几句,以示关怀。 叫到郭谨偈时,皇后娘娘亲切地同郭谨偈提及太傅操劳,一番官话足足说了一盏茶的时间,之后继续发帖。待到柳卿栌上前时,皇后娘娘并没有开口,大礼依旧进行,可是世家女们的心中都有少许变化。 轮到靳菟苧上前,高台之上的皇后娘娘叫住了靳菟苧,那一瞬间,所有在场的世家女心中都猛吸了一口气。 即便靳菟苧已经声名狼藉,皇后娘娘依旧看好靳菟苧? 第六十八章 骨不可折 大殿内,庄严肃穆。 皇后娘娘面带笑容,她对靳菟苧道,“郡主近来也不去宫内看望本宫,白白浪费了一园的木槿花。” “多谢娘娘厚爱。”靳菟苧跪地答话,“菟苧笨拙,为准备金秋盛典,早早闭门不出,一心想要给皇后娘娘惊喜。” “好孩子,有心了。待你上台比试那日,本宫着人前来观看,郡主可要好好表现。” “菟苧必全力以赴。” “嗯,本宫相信你,前几日宫中的嬷嬷新制了一款厚黑浓茶,待会儿你带一些回去。” 此话一出,许多世家女虽然极力控制情绪,还是有些向靳菟苧头来羡慕的目光,能得皇后娘娘青眼,难于上青天,靳菟苧真是好运! “谢娘娘!”低头应答得的靳菟苧,小手指甲已经嵌入手心,将军府内爱喝浓茶的,唯有大将军一人,皇后娘娘这是在向大将军示好! 有的时候,靳菟苧会怨怼父亲,父亲让她无时无刻知晓宫中密事,世家辛秘,让她不得不卷入无边漩涡。若是她不知晓,几个月前皇上在外寻到早年流落他乡的皇子,最近确定为皇家骨肉的事情,她今日便不会在面对皇后娘娘的时候,心神紧绷。 宫中探子传来消息,皇上会借着金秋盛典结束的大喜日子,向全南红宣告小皇子的回归。这番打算,是十分看重这位小皇子之举,皇后娘娘担忧大皇子的太子之位生变,急于拉拢大将军这棵根基牢固的大树。 顶着灼人的目光,靳菟苧坐回座位,旁边的郭谨偈向她投来鄙夷的目光,而柳卿栌已经是狠狠撕裂了手中丝帕,她好不甘心,为了做人上人,她费尽力气去追大皇子,好不容易得大皇子一些青眼,能参加金秋盛典,可是这些和靳菟苧的优厚待遇比起来,简直是寒酸。 所有的帖子发放完毕,女官正在宣读盛典期间的注意事项,宣读快要结束之时,一身便装的大皇子悄声到来,大皇子点头示意女官继续宣读,这样顾全大局、平易待人让一众世家女投来歆慕的目光。 宣读结束,大皇子向皇后娘娘请安后,在众目睽睽下,他走到柳卿栌座位之前,压抑的抽气声中,柳卿栌连忙站起身给大皇子行礼。 “不必多礼。”大皇子宽厚一笑,虚扶柳卿栌,“人说豪杰不分男女,端庄大气的女子也可是豪杰,本皇子今日来,是为那个能突破重围,一路拼到这大殿之上的丞相之女而来,柳卿栌,恭喜你进入金秋盛典比赛。” 柳卿栌轻轻抽泣,眼角红通,在大皇子安抚下,接过帖子道谢。 大皇子点头,转过身,像是不知暗处的波涛汹涌,堂堂正正地主动向靳菟苧问好,“期待郡主的表现。” “谢大皇子抬爱。”若是有可能,靳菟苧不会想要理睬大皇子这种人,她的声音有些冷淡,离得近了才可以听出,然而大皇子依旧笑得风雅,点点头回主殿之上。 又是一翻官话,靳菟苧在下面坐着,感受到世家女们对自己和柳卿栌不同的打量目光,与柳卿栌的得意满足不同,靳菟苧心里快要恶心吐了。就好像自己是皇后娘娘和大皇子看重黏上来的肉糜,全是赤裸裸的算计利用,一个打着温情牌,一个光明正大地行阴暗之事,若不是不能撕破脸皮,靳菟苧真的不想与之虚与委蛇。 熬到典礼结束,皇后娘娘和大皇子离去之后,殿内的其他人寒暄过后逐渐退场,靳菟苧走到外间时,柳卿栌正笑着告别几位贵女,见靳菟苧出来,她想了想抬脚过来。 “靳菟苧。” 靳菟苧望着她不语,柳卿栌和自己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想不到吧,我还能来参加金秋盛典。” “恭喜。”语毕,靳菟苧想要离开,柳卿栌却堵住路,“别以为我不知道,当日学院里我庶妹侍女之死是你派贴身侍女,从中做鬼想要陷害我。既然你不仁,咱们就在金秋盛典上好好比一比,看谁人能赢得大皇子!” 靳菟苧完全想不起来什么侍女的事情,她撇了一眼面前撕去伪装之人,柳卿栌应当不知晓大皇子的太子之位不保的事情,这一切多是柳卿栌的贪婪和好胜之心作祟。 可是柳卿栌,你看不出来,大皇子不过是利用你吗? 讥笑,靳菟苧绕开柳卿栌,多年前的那点子情意早就烟消云散了。 回到将军府,靳菟苧便扎进勤学房苦练,全然不知外间关于大皇子、柳卿栌和她三人之间的流言在大街小巷传遍。 大将军府,靳老夫人房内,瓷杯碎裂一地,靳老夫人已经连续砸了四个杯子,第五个杯子幸免遇难还是因为她摔杯子太过用力,累了。 见老夫人停下,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上前宽慰,“老夫人前几日还在骂郡主不识人心,如今却为郡主的事情发这么大脾气,抄了那么多经书修身养性,这一下子前功尽弃,可不值当。” “都欺负到我将军府脸上来了,还谈什么修身养性!这几年我甚少出面,皇后便忘了我的脾性不成,堂堂靳家儿女可是她能拿来当筹码的!”靳老夫人越说越气,第五个杯子终于落地。 “啪——”的一声,瓷沫四溅,可见用力之大。 老嬷嬷叹气,轻轻地抚顺靳老夫人的后背,安抚道,“息怒,息怒,焦躁不能解决问题。” “本来念着当年稀薄情意,靳菟苧能嫁入皇家于府内也是锦上添花之事,可皇后和大皇子这般明晃晃地骑驴找马,羞辱大将军府,是当我将军府无人撑腰不成!可恶至极!大皇子这门亲事,便是倒贴过来,也别想要我松口答应!” “是,是,您消气。” “往左边顺顺!”老嬷嬷立马调整手势,靳老夫人依旧放狠话,“靳家儿女血可柔,骨断不可折,老身非要在皇家之外,寻得一绝世之才配上靳菟苧!” “是,是。” “正好趁此盛典之际,广大才俊聚集京中,就着繁霜的相看,也一并给靳菟苧的定下来!”靳老夫人越想越觉得可行,让老嬷嬷停下唤了侍女过来去东苑传话。 这次不管大儿子有何打算,靳菟苧的婚事必须由老夫人自己做主! 侍女往东苑传信的路上,青鸟从天际飞过,穿过重重建筑落入一隐秘之地的窗前,鸣叫之后,青鸟得到奖赏,振翅飞回天空,窗前站立之人关上窗户,一切悄无声息。 纸窗内,十一离开,十三神色玩味,“小主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一面在外抹黑南红郡主的名声,一面又对南红郡主的铺子手下留情,如今大肆宣扬她与大皇子的事情,所谓何为?” 十四冷冷地看她,“听命便是,揣测小主子的意图,你不要命了!” 轻笑,十三步履轻松地走出门,虽然猜不透小主子的打算,但她有预感,小主子对南红郡主的算计一直没有停下。 靳菟苧,在小主子面前,你也不过如此。 第六十九章 夜明珠冷 百花锦簇的明艳小院内,一身素净上好绸衣的纤弱女子倚门远眺。 “小夫人,不若您出去转转?”断荞收拾好小院石桌,对言念提议道。 言念闻声恍然望过去,昔日明亮灵动的眼眸如古井无波,出去转转?她被长长久久地困于这方小院,要出去不过是走房内的密道去到大将军的书房。 这么多年来,即便朝夕相处,她依旧摸不透大将军的脾性,是疯子无疑。 扯出一抹笑,言念唤断荞进门帮她换装,她可以不去向疯子示好,可是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靳菟苧,为了女儿,她不得不去。 一番打扮后,断荞在密室门口叮嘱小夫人,“小夫人见了大将军多笑笑,您一笑呀,大将军的心情立刻大转晴。” “嗯。” 轻声应下,言念往密室内去。此密室是大将军专门为言念留的,少有人知情,便是如断荞知晓密室存在的,也从未进来过。 穿过有夜明珠镶嵌其间的密室,言念轻轻转动机关走进书房内的偏房,因为言念会来这边,偏房内设有软榻,小桌,书架,木椅上搁着她绣了几针的鞋底,角落还养着两株精神奕奕的小花,很难想象冰冷寡言的大将军会让言念如此打乱他的书房。 言念推开偏门,外间是大将军真正办公的地方,房内空无一人,言念转了一圈,正想要离去,忽听外间有侍女的声音传来,言念停住了步子。 书房正门外,从靳老夫人那边来传话的侍女一路通报到书房,“大将军可在?奴婢奉老夫人之命,前来向大将军传话。” 一等侍卫上前,“大将军不在,有什么话卑职转告便是。” 侍女顿了下,她有些不相信大将军不在,很多次大将军都是对靳老夫人闭门不见的,然而周围全是侍卫,她也无法,只清了清嗓子,“劳你转告,老夫人发话,郡主的婚事,老夫人将全权负责。这几日青年才俊聚集京中,老夫人将会安排相看,待寻得良人,便定下郡主的婚事。” “是,卑职定会转达。” 抿了抿唇,侍女望着紧闭的房门,转身离去。一门之隔,房内的言念听到侍女的话,一张小脸刷白,她努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跌跌撞撞往密室回去。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言念就开始翻箱倒柜,在外间的断荞听到响动,讶异小夫人这么快就回来,她连忙进来,看见慌乱的小夫人,一颗心也揪起来,“小夫人,你这是干什么!” “断荞……断荞!”言念紧紧抓住断荞,泪水连珠子,“她要向我的灯灯出手了,怎么办,我的灯灯……” 言念凝眉,沉着道,“小夫人莫慌,发生了何事?” “我、我听到,老夫人要插手灯灯的终身大事!”言念摇着头,方寸大乱,“老夫人恨不得置我于死地,又怎么可能会善待灯灯。我一直担忧,一直担忧灯灯的婚事,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平安顺意,老夫人一定不会让我如愿的。” “老夫人整治不了我,便要拿我的灯灯出气,她定是要从中作梗!” “这……再怎么说,郡主也是大将军的骨肉,老夫人不至于……” “老夫人的手段,全将军府的人哪个不知?要么是将我的灯灯许配到千里之外,要么就是家族联姻,葬送了灯灯一辈子的幸福!” 断荞无言可对。 靳老夫人的名声在外是出了名的悍妇,在府内,除了大将军,无一人敢触犯霉头。以老夫人对小夫人的不喜和打杀,断荞也深信老夫人这是要报复在郡主身上。 沉思了一下,断荞对小夫人道,“小夫人莫慌,此等大事,你还是打探一下大将军的意思。世间能和老夫人对抗的,唯有大将军了。” “大将军……”言念用丝帕胡乱擦拭眼泪,振作起来,“对,我求他,我求他,他不就是要我永远臣服于他吗,为了灯灯,我都可以……” 言念将断荞往外推,“断桥,你去帮我打探下大将军的去向,问他何时归来,传话给大将军,我做菜等他。” “嗯嗯,属下这就去!”断桥松展眉头出门去,不管原由为何,只要小夫人主动亲近大将军,大将军向来是不会拒绝的。 断桥前去打探消息,言念换上轻便的衣衫去到厨房,她要亲手做一大桌子的菜来讨好大将军。 夜,灯火通明,精致小院的石桌上摆了一桌子的菜肴,虽然成色不太好看,每道菜的寓意都十分好。 走进小院,断桥叹气,看着石桌前呆坐的小夫人,“小夫人,你先用膳吧,大将军刚又传话回来,今晚公务缠身,难以赶回来。” 闷着声音,言念目光呆滞,“他就是不要让我好过,我已经为他失去所有,死心做他见不得人的金丝雀,他还想怎样……” “小夫人别多想!”断桥急切地道,她每日在小夫人身边服侍,见证小夫人被一点点折断翅膀,关在金笼里,思想情绪越来越狭窄,她担忧小夫人终有一天会想不开。 而她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宽慰这位可怜的主子,“下午传话过去的时候,大将军不是即刻就回话说是会早些赶回来吗,大将军定是被军中要务绊住了,处理完事情,大将军就会赶回的。” “对。”言念深深吸气,“不能着急,我还有灯灯……” 断桥小心哄着言念用了一点饭菜,安抚人睡下后,她才出门站在门外守候。 入梦的言念睡得并不安生,一会儿是大将军狰狞的逼迫,一会儿是灯灯哭求的面容,她大喘气惊醒过来的时候,房内的烛火已经燃尽。 一室黑暗中,言念脑子中的各种想法激烈缠绕,她将脑袋埋进被子中又逃出来,漫长的挣扎后,她披上衣衫,打开了密室,密室内夜明珠的冷光打在她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经过一番挣扎,言念走进密室,莹莹冷光散去,房内再次恢复深黑。 密室之内,言念死死咬着唇,她在平整的墙壁之处久久站立。大将军的秘密从来都不对她遮掩,她知道,这面墙壁之上还有繁复的开门机关,机关之后通往哪里,她不知道。 要出去,要出去,这三个字占据她的心,她已经神智不清,不能也不想再分析局势,她不愿干坐着,那样她会疯的。 要出去,去见灯灯,或是落在老夫人的手中,让她宣泄这些年来的愤恨也好,再不济,死在这重重机关之下,也算是死在他的手中吧? 带着决绝,纤瘦的小手在墙壁上轻点,手法杂乱中藏着难以察觉的规律,咔的一声轻响,整面墙壁散开,言念推墙进入未知之地。 月光流转,星辰依旧,寂静之中,大将军府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从地底传来,声音不算大,周围的居民不过是在梦中感到了一下颠簸,离东苑较近的西苑众人却是被惊醒。 第七十章 救火扬沸 阁楼内,靳菟苧从梦中醒来,她望了一眼软榻之上坐起身的花解语,心跳不知为何突然急促起来,“怎么了?” 花解语的脸隐藏在黑暗中,他下床打开窗户,明明灭灭的亮光冲进房内,“东苑出事了……” 在他的哑声中,靳菟苧直直扑了过来,只见东苑上空一片火光,在寂静的深夜之中,如吞噬人心的猛兽。 “母亲!” 慌忙间,靳菟苧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她推门往阁楼外跑,刚到门口,却被将军府重重侍卫拦住去路,她猩红着眼,“滚开,没看到东苑起火了吗,来我这边作甚!” 靠着蛮力她奋力往外冲,将军府的侍卫各个都是练家子,靳菟苧根本冲不出去,“奉老夫人之命,我等在此看住郡主,郡主请回。” “你说什么!凭什么拦我!是母亲出事了是不是!是母亲出事了,是不是!” 披散头发,一身睡衣的靳菟苧恶狠狠地冲侍卫怒吼,她有预感,一定是母亲出事了,不然老夫人不会派人拦住她! 眼见东苑那边的火光不灭,她的心快要跳出胸膛,明知母亲有难,她如何能安坐着! 明灭火光之中,狼狈的靳菟苧在重重侍卫面前倔强坚持,她抽出一位将士未出鞘的长剑,剑指将士,“我以南红国郡主、大将军之女的身份命令你们退下!” 众将士无动于衷。 冰冷剑光在夜空中划出光影,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狼狈的女子打着颤,话语中尽是果决,“让开,不然我的剑就刺进去了。” 被刺中脖子的侍卫一动不动,周围的将士也毫无反抗,以肉身围住阁楼,靳菟苧的小手抖动得不行,火光下,她咬牙要使劲,却怎么也下不去手,艰难绝境之中,突然后颈一痛,失去知觉之前,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宽大得怀抱。 抱住她的花解语,一步一步将她带回阁楼,他将靳菟苧放在架子床之上,大手去抚她紧紧皱起的眉头,不一会儿,抚平的眉头再此蹙起,花解语定定看着,良久,他起身到窗边观望东苑的火光。 东苑的火光蔓延,东西苑的下人们没有丝毫奔走慌乱之感,侍卫们有序地打来冷水往大火之中倾洒去,然而终究是杯水车薪。 一穿着盔甲的将士脸带黑灰从着火之处过来,他在老夫人面前沉着道,“禀告老夫人,火势是从地下烧起来的,从上面浇水根本是无济于事。” 望着冲天火光,靳老夫人面不改色,“除了那个女人,可还有其他人不见了?” “跟在小夫人身边的侍女也不知所踪。”将士回完话后,顿了顿,又补充,“小夫人和侍女不可能出去东苑的,她们……凶多吉少。” 老夫人怎会听不出将士的提醒之意,他是担忧她挟私下令,不顾那个女人的死活,老夫人转过头问身边的侍女,“可有大将军的消息?” 侍女摇头,“据下人汇报,今日小夫人为大将军做了饭菜,大将军下午便离开军所,去向未知。” “去,再拨三波侍卫出去寻,找不到大将军就不要回来!” 侍女领命下去传信。穿着盔甲的将士着急,“老夫人,下令让将士们进入密道吧。” 老夫人不语,望着越来越大的火光,大手紧握,旁边的靳繁霜适时握住了老夫人的手,衣袖之下,老夫人紧紧回握,靳繁霜瞬间就感觉到了祖母心中的艰难。 有从西苑那边小跑过来的侍女,靳繁霜看一眼在安排人手的祖母,她唤来老嬷嬷,“站在祖母旁边,仔细些。” 老嬷嬷应是,靳繁霜旋即往东苑门口去,行走间,如初长成的支撑天地之柱。 东苑门口,西苑边界,二房,三房的人都来了,平日里少见到的公子们也来了,乌泱泱的一片人,各个吵着要进东苑来。 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已经闹开,吵嚷间,靳繁霜从东苑走出来,小小的声音,却带着几分老夫人身上的强势,“安静!” 顿了一下,一个姨娘嚷嚷,“大小姐什么意思,我们见东苑起火,想要过来帮忙有什么错,拦着我们做什么!” “是呀,凭什么大小姐就能进去东苑,二老爷,三老爷都没有进去过,大小姐这样目无尊长——啊,你要干什么……” 跟着靳繁霜一起出来的是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在靳繁霜眼神示意下,老嬷嬷狠狠抓住这位姨娘的头发,随着靳繁霜的一句“打”,响亮的耳光声响起,在场的所有人逐渐安静下来。 安静中,靳繁霜一人站在东苑门口,“刚刚是谁人想要进入东苑,来,东苑之门大开,有胆的就进!” 人群中传出一道底气不足的声音,“你、你少吓唬我,你都进去了,我、我们凭什么不能进……” 靳繁霜望过去,是她不入流的庶兄,嘴角挑起寒凉的笑,“来人,将他押进去,按照东苑的法规处置,再以违抗老夫人之命施以惩戒,最后,逐出将军府!” “你、你、靳繁霜你凭什么……”少年已经吓得瘫软倒地,实在是靳繁霜的话太过坚硬,加上她借着老夫人的势,他不得不怕。 “靳家家训,患难与共,山河并存,骨血相融,异心必除!你说我凭什么,今日哪一个能说出我的一二不是,我靳繁霜自去祖母面前请罪!” 鸦雀无言,靳繁霜高声命令,“拉下去,三十大板!”侍卫上前,无一人敢作声。 “东苑遇事,西苑在此时机别忘了脚下这片土,名为大将军府!若是真的想要贡献绵薄之力,便极尽所能,派人去寻大将军速速回府,若没有这个能力的,安守本分!” 这一次,所有的人闭口,沉默往回走,二老爷和三老爷对着靳繁霜遥遥相望,眼中全是赞赏。等人走的差不多了,三夫人才往靳繁霜身边来,小声询问,“里面情况怎么样?” 靳繁霜叹气,“不太好。靳菟苧那边稳住了吗?” 点头,“就怕郡主不明白老夫人的爱护之心,醒来之后,心生隔阂呀。” 靳繁霜嗤笑,“老夫人顶着压力在东苑撑住,若不是担忧靳菟苧以身寻母,想要留她一条性命,何苦做这恶人!” 三夫人拍拍女儿的肩膀,“尽心便好,若有需要人手的,我和你父亲全力支持。” “嗯,娘亲快些回去吧,我去看着祖母。” “你自己也当心。” 望着掌上明珠往火光而去,三夫人眼中露出欣慰和不舍。她一面欣慰女儿能够独挡一面,遇事沉着,一面又心疼女儿竟成长如此之快。 东苑戒备森严,除了老夫人和靳菟苧进去过,再没有人去过,家族人多,难免会有异心想要趁此机会钻空子的。三夫人虽然协助管理西苑,在此关头,站出来主持大局,人微力薄,唯有老夫人才能镇得住。 只是没有想到,靳繁霜竟然站了出来,为老夫人分忧。 二房,三房的人各回其所,分道口处,二老爷在道路上等三老爷,“三弟,可记住了刚刚惹事的几人?” “嗯,你那边的留意了吗?” 二老爷回,“放心,一个都不会落下。” 三老爷点头,兄弟两人并肩往书房而去,经此一闹,府内的人要大大更换一批了。 及至天明,将军府的人全员出动,悄声行事,在京郊之外,见到在马背之上酣睡的大将军时,下人喜极而泣。 “大将军,出事了……” 还没有靠近,大将军身上浓厚的酒味卷入鼻息,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下人的脖颈被大将军狠狠掐住。 “大将军……我是府上的人……出事了……” 大将军松手,剑眉横扫,“何事?” “咳、咳,东苑,东苑着火了……” “你说什么!” “东苑着火了,小夫人……小夫人……” “混账!” 如恶龙咆哮,下人抬头时,只看见大将军骑在马背上飞驰的身影,地上掉落一团纸包,几块小巧的甜点散落出来,下人连忙小心地将糕点收拾好,往将军府跑。 马背之上的大将军,在靠近将军府地域,看见冲天火光时,嗔目裂眦,大腿使命夹紧马腹,一骑绝尘入府,连马都没有下,直接飞身往东苑而去。 东苑前,得到消息的霍寅客也在此处,他的衣襟好几处被大火烧烂,他正往外去提水,与迎面而来的大将军撞上,“大将军!” 大将军狠狠推开霍寅客,因为这一声大将军,人们这才意识到大将军回来了,纷纷停下等大将军的命令。 噼里啪啦的火烧声中,大将军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她在里面?” 霍寅客知道大将军说的是靳菟苧的母亲,他僵持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怕得到他的肯定回应,大将军会不管不顾冲入火海之中。 即便大将军是战神,面对无情大火,无人能逃,霍寅客不能冒这个险。 猩红对视中,大将军咧嘴不语,义无反顾地往里面冲,霍寅客见状连忙阻拦,“大将军,三思呀,这火太大了!” 根本没有看清大将军是怎么出手的,霍寅客整个人就被扔出好远,他爬着起来时,刚刚的地方哪里还有大将军的身影。 “小霍公子,怎么办?” 毫不犹豫,霍寅客将衣袍绑在一起,“去,调动所有人加快浇水动作,若是人手不够,便传我的令,要霍府所有的人都滚过来帮忙!” 将士领命,眼睁睁地见霍寅客也冲进火光之中,在场所有的将士瞬间升起壮烈之感,动作越发有序快速。 满目红光之中,大将军如疯似魔,不住地翻越带火的断垣,他的心中一会儿是对言念竟然私闯密道的愤恨,一会儿又是想要狠狠惩罚言念的疯狂,火柱砸下,他以身抵挡,全然陷入魔怔,直到体力不止,依旧寻不到言念的身影,他的心底深处衍生出一丝惶恐。 为什么不早些回来? 为什么要多想,赌气晾她一个晚上? 为什么还是找不到她! “言念!” “言念!” 歇斯底里的怒吼被火苗吞噬,眼睛不知是被热泪还是火苗灼伤,赤痛一片,可这些都抵不过他心中的窒息之感。 轰鸣中,终于找到密室入口,大将军粗喘着气,火红灼面,恍惚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他纵身往里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