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镜龛世》 一、金府捉鬼 第1章 一镜观世 “传说上古时期有一面可以穿越时间、纵览四海的宝镜,此镜可以观测世间万物,大到历史长河,小到昆虫蝼蚁,皆可通过镜子看个清楚。更有玄奇之说,言这观世镜可以使人起死回生,不知真假。 然,世间窥探宝镜者数不胜数,得到的却寥寥无几。爱财者欲拿到宝镜窥探日后金钱交易走向;爱美者欲用宝镜得到美容驻颜秘方;更有甚者,意图破坏宝镜,将之毁灭。 而宝镜无罪,人欲有罪。这可以观破天下事的‘观世镜’渐渐在历史的洪流中销声匿迹,只有小部分人还在口口相传此镜的玄妙之处,却无一得以见到此镜真容,实乃可惜。 可最近在某处又隐约有这面宝镜的消息,不少能人异士皆出发北上,欲夺宝镜,而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安县富商金老爷的嫡子金奇峰……” “啪”,窗户不知为何从旁边关上,说书人的声音被夹在了窗缝里,透过窗纸嗡嗡地传进来。 “你又使坏不让我听书。”窗户边站了位姿色秀丽的女子,风姿绰约,娉娉袅袅。此时她正皱着细眉,一双桃花眼转眸看向身边的始作俑者,佯怒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头。 被戳的物体是一只长得像小狐狸的小兽,被戳后十分不痛快地摇摇脑袋打了个响鼻。他面上有一只大大的圆眼,耳朵尖细,牙齿锋利。通身雪白,猫脸狐身,长有三尾,个头儿有一只肥猫那么大。 他哈了哈气趴在窗下的案桌上,眯上眼语气慵懒:“每天都讲一样的,有什么好听的。” “你不好奇吗?说书人只讲开头,都没听过后面的事情。” 那兽儿半睁一只眼:“还有你灵华好奇的事?真若是想知道,何必听说书人讲,自己看看不就好了?” 灵华撇撇嘴:“恒古啊,你可真是无聊。” 她说着,从宝匣里拿出几块碎铜镜,小心翼翼地将碎块拼起来。这几块碎块牢牢地吸附在一起,形成一个不完整的残镜。 残镜中的裂痕像海水褪去般消失,模糊不清的镜面忽然发出一道光,铜镜的朦胧消散,残镜上映出了一片漆黑的深洞。 “怎么还是这样?”猫脸狐身的恒古跳到镜边,瞪着一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不是又找到一块了吗?怎么还乌漆嘛黑的?” 灵华叹了口气:“‘鉴心镜’不全,灵法自然也不完整。再说它们分散各处多年,不知如今都是何模样了……此时还能靠残留的灵力勉强一用,不知以后会如何……我们要加紧脚步寻到其他镜块才行。” 恒古乖巧点头:“嗯……你想看金奇峰的事也是为了追查残镜吗?” 灵华摸狗一样摸了摸恒古的脑袋:“你变聪明了。” “少这么摸我!我可是百年辟邪灵兽!”恒古伸爪子拍掉灵华的手。 “可在我看来你还是个小孩子。” 灵华双手交叠覆在镜面上,再打开时,镜子上显示出了清晰的图像—— 安县,金家。 金老爷正在门厅内焦急地踱步,他一会儿向门口张望,一会儿又打发人上县门口瞧瞧。 不多时,下人一边叫着“少爷回来啦”,一边领着位风尘仆仆的少年郎走来。 金老爷看着儿子回来乐开了花,而金奇峰一脸愁苦地走进门厅,背着空得所剩无几的行囊,“噗通”一声跪在金老爷面前,声音颤抖:“爹,儿子无能,没找到‘观世镜’,救不了妹妹的命了……” 金老爷闻言并没有想象中的绝望哀嚎,反而喜气洋洋地把儿子扶起来:“好娃儿不必自责,苑儿已经醒了!” “等等!”一只爪子盖在残镜上,镜中的影像也跟着停了下来。 “金奇峰没找到镜子,你的感应这次失灵了。” 灵华摇头:“你还是性急。我感觉到‘鉴心’就在金家附近,即使不在金奇峰身上,也可能在他身边人身上。稍安勿躁。” 恒古的爪子从残镜上拿开,镜中人又动了起来。 听到好消息的金奇峰眼里又有了光彩,顾不得休息便随着金老爷前去看望妹妹。 金奇苑似是重病缠身,杨柳细腰、面容枯槁,眼下泛着乌青,此时正在一名茜衣女子的搀扶下慢慢走路。 金奇峰和金老爷看到她可以走路,皆是喜上眉梢,走到她旁边嘘寒问暖。 而金奇苑对于她父亲和哥哥看起来颇为冷淡,只是用轻飘飘的声音问:“他怎么样了?” 金老爷与金奇峰闻言热情消失了大半,缄默不语。一旁的婢女瞥了眼茜衣女子,安抚道:“小姐,今日少爷回来,您的身体又有起色,不如我们先坐下喝杯茶吧。” 金小姐看似瘦弱,实则力气不算小,她猛地把杯子摔在地上:“我问你他怎么样了!回答我!” 屋内众人大气不敢喘,生怕自己行差踏错引得金小姐更加生气。 屋外伺候的家丁婢女也被突如其来的摔杯声吓了一跳,一个家丁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同样看热闹的人,压低声音嚼起舌根:“咱们小姐这脾气越发古怪了。” “谁说不是呢!”被撞的婢女接了话茬,也说起悄悄话来,“看你是新来的我才告诉你,咱们小姐曾经被鬼附身过。” “啊?怎会摊上这种事?”家丁瑟瑟发抖。 “我哪知道啊!我在这干了三年,金家这几年可真是怪事连连。小姐一年前的一天夜里突然性情大变,从此成天到晚的就愿意往铁匠铺跑。当时我就说她被鬼附身,可没一个人信。那时老爷也是花了重金,给小姐做了三天三夜水陆道场,结果呢?还是变成现在这样了。” “那那那……那现在我们看见的,岂不是……”家丁打着哆嗦,龇牙咧嘴。 “嘘——它还在不在,我也不确定,但最近小姐说经常看见鬼,说不定是它又回来了!”婢女故意说得一惊一乍。 家丁果然被吓得直打颤:“姐姐,这院子是不是风水不好啊?金小姐还有的救吗?” “看把你给吓得!老爷找了清游门的道长们来做法,听说他们是最厉害的驱鬼大师,斩妖除魔全都会呢!肯定会除干净,放一万个心赶快干活吧,被主子看见偷懒第一个没救的就是你。” 婢女说完一扭身走了,留下不放心的家丁一个人扒着窗户偷看。 屋子里的金小姐喘着粗气,身边的婢女不敢言又不得不言:“李先生他……他重伤未愈,死了,已经好几个月了……小姐节哀。” “死了?死了……死了好啊。”婢女看到金小姐的嘴角居然有了一抹似是而非的微笑,这抹微笑一闪而过,却看得围观者周身一凉。 家丁看到金小姐诡异的样子更是觉得被鬼附身的传言是真,他嘟囔道:“听闻这金小姐是安县有名的文雅才女,怎生变成这般样子了?” 这名家丁挤开人群,急忙跑到清游门道长的住处,请道长去看看金奇苑的情况。 道长居然不是长须冉冉的老头,而是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他身姿挺拔,剑眉星目,嘴边还有一对酒窝,为严肃的脸上平添了几分亲切。 “杨道长,小姐突然阴森森笑起来了,煞是吓人,煞是吓人啊!”家丁一边引杨道长过去,一边添油加醋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杨道长走进金小姐的闺房,查看了一下情况,将其他人都请出屋外,吩咐金小姐躺下。茜衣女子在屋内布置了一些道符在墙上,又在地上放了一碗鸡血,二人对视一眼开始一场小法事。 只见杨道长把鸡血点在金奇苑额头,从手中金钱剑上取下一枚铜钱型玉佩。那玉佩像在手上栓了线一般,跟在手心之下一寸不离。道长的手放在金小姐身体上空,从脚到头感知了一遍,期间玉佩一直在不断颤动,似是在警告什么。当玉佩移到金奇苑额头处时,更是发出了嗡鸣,而一团黑影凝结在了金小姐的额头上,久久不散。 与此同时,镜子前的灵华在这团黑影里看到了隐约闪烁的金色菱花印记—— “是‘鉴心’的印记!残片果然就在她身上!”恒古惊讶出声。 “是的,‘鉴心’在安县金家。如此便确定了。”灵华看起来并不高兴,反而皱紧了眉头。 恒古却是兴奋不已:“没想到这么快又找到一块碎片,看来你恢复法力指日可待了!咱们何时动身啊?现在便走?” “等等,事情有些奇怪。金小姐额上的黑影是什么?她身份有异,我们还是看清点为妙。” 灵华在残镜上一抹,镜子上模糊了片刻,便显现出了当天夜晚的事—— 夜色渐浓,清游门弟子四人在金小姐的厢房庭院中勉强找了块大空地。空地的中间支上祭桌,摆上蜡烛、木鱼、金刚铃等驱鬼物品,暗黄的符纸贴了两旁屋子一圈。金小姐站在祭桌面前,手里握着一个上点朱砂的捉鬼法器。清游门的人则站成一个阵法,每人手中执一把金钱剑,围绕在金小姐的四周。 咒文声起,两旁屋子贴上的黄色符纸隐隐发出光亮,随着咒文声音越来越大,霎时狂风骤起,吹得众人头发和衣角都飞扬起来,金奇苑在阵法中间闭紧了眼,卷起的砂石打在脸上,生疼。 一、金府捉鬼 第2章 金家小姐 随着咒文的持续,金小姐眉间隐约出现了一个黑色旋涡,逐渐的,旋涡越来越大,一个身形扭曲的黑影被吸了出来,它不断扭动挣扎着,好像痛苦至极。 杨道长感应到机会来了,便示意大家更改咒文,企图一举将黑影驱除。正此时,一束刺眼的红光突然攻向四人,将众人击倒。咒文断了,黑影自在地又回到了金小姐体内,金小姐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身穿黑色斗篷的女子伫立在西厢房房顶之上,睥睨着众人。 午夜的风吹得她衣袂翩翩,压低的斗篷完全遮住了脸,寂静的夜里只有她沙哑的声音在空中回响:“休想将我的影子从她体内赶走!她夺了本不属于她的东西,必须要用命还回来!”说着便探下身子,已然要起势出招去杀了金小姐。 清游门的弟子们见此情况皆是大惊,杨道长短暂思索了一会儿,双指在背后一点,显现出一把青色长剑。他从剑鞘中抽出闪着青蓝色光芒的古剑,飞身上屋檐阻挡黑衣女子。飞起同时,他对着女子奋力一挥,斩断其即将发出的招式。 女子为了躲避攻击飞身跳下屋檐,看准了倚在祭桌上的金小姐又发一招,红色的光芒劈开了黑暗的夜空。 杨道长见势不妙,转身飞出一剑挡在金小姐面前。那把剑如同有了眼睛,不偏不倚地悬浮在空中立在金小姐身前,通过剑身散发出的青色光芒像一面巨大的盾,一下将女子发出的招式阻挡。红色的光晕和青色的剑气碰撞产生强烈的冲击力,清游门的人皆是被震到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黑衣女子生气吼道:“为什么要护她?这是她欠我们的!” 杨道长追到金奇苑面前,确认她无虞后,长剑有感应一般自动飞回手里。他看着黑衣女子的眼神中迸发出杀意:“妖孽,你欲害人性命,祸乱人间,更不能活!” 黑衣女子越发控制不住自己崩溃的情绪,她大叫着:“我本意只想取金家人的性命,你们既然拦着,那就一起死吧!”说罢便接二连三不断出招,招招丝毫没有空隙,逼得杨道长用剑格挡,步步后退。 杨道长不多时便知道了黑衣女子出招的套路,开始还击。黑衣女子节节败退,她的身上开始渗血。似是知道自己处于下风,黑衣女子并不恋战,缠满黑色布料的手从衣袖中伸出,一寸一寸,就要摸到金小姐的脖子。与此同时,杨道长已经向黑衣女子砍去。 仿佛是预见到了危险,黑衣女子徒然收回手,却已来不及,一段血肉模糊的东西在空中飞起落下,砸到了一弟子的脸颊,又弹到地上。 黑衣女子疼痛地嘶吼起来,她蒙得严严实实的脸上,一双被血染红的眸子正在颤动着。她看到杨道长还要出招,不甘心地回头看了眼金小姐,一施法术,消失了。 众人看着地上黑衣女子被砍掉的手,没有一个人想要上去捡,杨道长收起古剑上前探查——那是块长得类似人类手形的一堆腐肉,鲜血淋漓,也许被砍下来之前,它一直在渗血。 被断手砸了的弟子摸了摸脸上的血,瑟缩着、颤抖着问了一句:“这还算是鬼吗?” 杨道长低头看着断手:“是妖。” 镜中的场景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声音也含糊不清,不多时,宝镜又恢复了铜镜的模样。 “看来灵力支撑不住这么久,我们只能看到这些了。”灵华将镜块轻柔地放到宝匣里,看着面带震惊之色的恒古,“如何?还想要即刻动身吗?” 恒古直摇头:“这金家小姐可真不简单,又是鬼又是妖的,你这般‘老弱病残’,贸然前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灵华最是听不得别人说她老,她提住恒古一只耳朵,捏住它晃来晃去:“我是存在了上千年,你的曾曾曾祖母还是幼崽的时候,我就已经几百岁了。可那又如何?活得长,经验多,不似你这独眼猫,冲动易吃亏。” “你……” “说起来,金小姐真是个大问题,‘鉴心’在她附近,惹上了妖,还有被附身的传言,也不知真实情况到底如何,还要找人打听下才好。”灵华说着开始收拾准备出门去。 “喂,你还没解释,说谁独眼……” “恒古啊,我出门去了,你在家好好看门啊!”灵华转身一关门走了。 恒古气结。话头被截断,全部堵在嘴里,只能干巴巴生闷气。可他还放心不下灵华,炸着尾巴跳上桌案打开窗,看着灵华摇曳的身影走上了对面的酒楼。 灵华走进沧澜阁,这是整座云城里最繁华的酒楼,文人墨客、商贾富户、江湖儿女等等人物来往自如、络绎不绝。 而酒楼的三楼,是专门为说书人准备的,这里专门讲不为人知的秘辛,还可以花钱买到绝密的情报。 灵华走到三楼,楼梯口有两名半人高的陶瓷侍童,如哼哈二将把守出入。他们一红一绿,面上涂着唐三彩,看起来像是酒楼陈设。 待灵华走近,侍童见到来人居然动了起来,齐齐缓慢抬头,一个眉开眼笑,另一个则不屑一顾。 眉开眼笑的侍童伸出短短的陶瓷手,向灵华伸出三根手指。灵华给了他三两银子,不屑一顾的侍童当即喜笑颜开,两名侍童弯腰摆了“请进”的姿势,迎灵华进场。 纵使灵华颇有见闻,看到此番场景仍是觉得诡异。 她推开门走进大厅,此时并不是听书的时间,三楼里并无几人,一排排座椅空着,唯有说书人的高台上坐着位长脸山羊胡的瘦子,见灵华进门左顾右盼,兰花指往她的方向点了点:“你——” 声音尖细犹如无根之人,灵华皱皱眉走上前:“秦老板有礼,我来买情报。” “哦~”兰花指点了点他身后左边的帘子,“喏,里面呢。” 灵华点头言谢,打帘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小屋子,屋里点着几根蜡烛,只有说书人一人坐在空无一物的桌后,他见到灵华眼睛亮了一瞬:“世人皆打破头寻你,原来你在这里。” 灵华面带微笑坐在说书人对面:“百般寻觅,却欲念太重,无结善缘。”她看向对面人拿着折扇的模样,“没曾想,原来你还有说书的爱好?” 说书人摸摸鼻子:“活得太久,也要寻些乐子。” 灵华颇有同感地点头:“此番我来是有情报要打听,不知你可知安县金家?” 说书人点头:“自是知晓。” “那可知金家小姐?” 说书人伸出十个手指。 灵华愣了半晌:“安槐,与你相识六百年,居然要我钱?以后路过百野林,给你的老树根浇水施肥来报答你助我的恩德行吗?” 安槐把手放下来摊开:“十两。老树精也是需要养家糊口的。” “家?你何时成家了?”灵华转头僵硬地向身后高台方向看去,仿佛透过窗帘看到了娇俏的兰花指,“难不成……是……” 安槐的脸微红,害羞地垂下头:“嗯,你居然一下就猜到了,也难怪,他与我就是这般相配。他是菟丝子妖,刚刚化成人形,化形后法力不稳,突然就缠到我身上来了,甩也甩不掉,真是缠人精。你知道嘛……” 灵华痛快地把十两银子塞到安槐手里:“说重点吧。” 安槐揣好银子,低声怨了句“真是不解风情”,便开始娓娓道来。 “安县金府有位金小姐,名奇苑。小家碧玉,文文弱弱,素有安县才女的名声,书法绘画无一不精,甚至有人放言百年无可出其右啊! 而这金小姐身上疑点重重,她从小便体弱多病,一年前不知何故突然性情大变,简直像变了个人一样,再也不写字作画,真是怪哉! 金小姐变了性子后有个情郎,两人相知相许。她经常借与别家小姐出游为由,出去同情郎相会,众人都是心知肚明。 可次数一多,金老爷有所察觉,终于在跟踪金小姐家丁的回禀下知道了此事。 东窗事发,情郎因家境贫寒、无所依仗被乱棍打出了安县,而金小姐就被关在金宅里,几个月没有出过门,此间听闻金小姐患了病,可具体事由无人知晓。 能再出门时,金小姐便让丫鬟去打听情郎下落,得知他被撵出安县后无家可归,身上被打出的伤久久未愈,最终病死在荒山野岭中。 若说这金小姐真是痴情,她得信后从此一蹶不振,夜夜被噩梦纠缠,醒来便拿着玉簪花睹物思人。不久后她就说闻到独特的甜腻气味,随后就有女鬼半夜来找她,扬言要夺她的命,还动手掐了她的脖子。 金小姐醒来发现脖子上真的有淤痕,非常害怕,但又一直记不清女鬼的样貌,只含糊说其面容可怖。金小姐唯恐女鬼缠上了她,天天担惊受怕,多方打听能人异士皆是无果。直到清游门一行人来到安县,答应替金小姐驱鬼,她才慢慢有些好转。”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半月有余。” “我曾在镜中看到一个黑衣女妖来杀金小姐,你可知这是何人?” “这……”安槐挠挠头,“你要的消息太冷门了,先付五两定金,我查到了给你信儿。” “哪里冷门?冷门故事为何你还经常讲?”灵华把他要钱的手推回去。 “没看我只讲开头嘛,都没人花钱继续听。”说罢他又伸出手,“养家糊口,养家糊口嘛。” 灵华捂着荷包走出了沧澜阁,回首望去,三楼窗户紧闭,一个绿色长长的东西从窗户穿了出来,定睛一看,是片圆长的槐树叶,上面闪着星星点点的亮光,正在空中向南方飘去。 “还挺靠谱的嘛。”灵华站在街道中央,看着小叶子飞远了。 一、金府捉鬼 第3章 在劫难逃 门刚打开,恒古便飞快地跑到门口迎灵华回来:“怎么样?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我碰到老熟人啦!那说书人居然是安槐,我与他三百年未见,居然在这里碰上,真巧啊!”灵华很高兴,她边往里走边跟恒古说着在沧澜阁的事,语气都轻松起来。 “安槐?这是谁?我怎么不认识?”恒古炸了毛,他跟在灵华身后,圆圆的爪子扒拉她的腿,“他帅吗?有我好看吗?怎么我又不认识。” “那当然了,我与安槐已经认识了六百年,那时离你出生还有五百年呐。” “……年纪小又怎样?你总是有好多事我不知道,我生气了!”恒古一溜烟不知跑哪去了。 天色渐晚,灵华点上了厨房的蜡烛。她从木箱子里翻出了几根人参来,放进砂锅,又把处理好的乌鸡整只轻放下去,撒上葱、姜、米酒、盐巴,添上打回来的泉水,手指向灶台一指,红色的火焰在砂锅底下燃烧,不出一刻已有香味飘出来。 灵华把鸡汤盛好,左寻右找不见恒古身影,推门一看,屋内只剩一地白色讙毛。 她看床上有团硕大的东西盖着被蠕动蠕动,不知在干嘛,还有“哎哟哎哟”使劲的声音传来。 灵华活了千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瞪大眼睛身体僵硬,却没按捺住好奇心,一伸手掀开了被子。 薄被飞舞,一个面色潮红,带有惊异之色的男子回首看向灵华。他眉目清明,额头上还有小小的红色半圆印记,狐眼薄唇,细长的眼里还泛着雾气。脸型圆尖,下颌棱角分明,皮肤比玉还白。 男子坐在床上,身上松垮垮地穿着里一层外一层的衣服,露出大片胸膛,看到灵华同样惊讶的眼神,他急忙用衣服挡住身子,转身坐到床边委屈瘪嘴:“你偷看我干嘛……我,我正穿衣服呢,就是不会系结……” 灵华看了看一地的白毛:“我都快忘了你会化人形了,坐着吧,我给你系。” 恒古看起来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他乖巧地扒出带子,捏住一头往灵华手里递。 灵华弯下腰,拿过恒古手里的衣带系了个蝴蝶结。看到里衣、中衣都鼓鼓囊囊,又帮他把衣服整理好,一件件捋平,熨帖得很。 恒古看着灵华近在咫尺的脸,耳朵慢慢红了起来。灵华的手指好像在他心上挠痒,他忍不了这种酥痒的感觉,忽然一下站起来向外走了两步。 灵华的脑门被少年的胸膛撞了一下,一脸不解地捂着头看他。 恒古挠挠胸口:“站……站着整理更方便。” 灵华嗔怪地瞥一眼少年,突然发现印象中的小孩已经变成大人了:“恒古啊,你长高了。” 恒古把灵华抓到身前,偷偷垫了垫脚:“是啊,你就到我胸前这么高。” “是啊,你长大了。”灵华努力伸手拍拍恒古的头。 转眼两日过去,安槐还是一点消息没有,灵华心里急切,晚上便拿出鉴心镜来看。 镜子中清晰地显现出金小姐房内的样子,屋内烛光熠熠,金奇苑低头伏案,正拿着笔写些什么。 灵华手指一点,镜子上画面流转,信纸上的内容清晰浮现: “爹,女儿不孝,我走了,您老自己照顾自己吧!” 灵华看到信后愣了一下,又细细端详金小姐的笔迹,真是惨不忍睹,一笔歪歪扭扭的潦草字。 她皱紧眉头,金小姐有安县才女的名号,怎会写出这样的字来?听安槐说,金小姐性子文弱,如何言语又这般平实? 难道……附身传言是真的? 她又继续盯着金小姐,看到金奇苑把写好的信整齐地折起来放到信封里,摆到桌上。又收拾了些金银和吃食,包在绸布里,藏在衣橱的角落。 静默许久,她拿出一个玉佩细细端详,叹了口气也不知对谁说话:“把你的玉佩留在这,就当你还陪着你老子了。姐要潇洒走一回不能替你尽孝了,抱歉。” 说罢还摇了摇头,吹熄了灯睡下了。 第二日清晨,灵华怀着心事早早起来,她又拿出镜子端详,想要看看金奇苑的情况。 恒古耳朵灵得很,听到有声音便起身敲敲灵华的房门:“灵华,你醒了吗?” 灵华开门让恒古进屋坐下,把昨晚看到的事同他讲了一遍。 恒古听罢,揉揉眼睛仔细想了想:“如此说,现在的金奇苑并非真实的金奇苑?” 灵华点头:“应当是的。” “那原来的金奇苑去哪了?”恒古托腮。 灵华愁眉不展:“我也不知……而这是最关键的问题,‘鉴心’只在接触久的人身上结印,与魂魄无关。若金小姐早已被附身,不知现在的她还知不知晓‘鉴心’的下落。” 恒古站起身理理衣衫就要向外走:“你等我,我去打听消息回来。” 灵华通过结印感应到了什么,急急拽住他:“不,好像有些事要发生,我去开启‘鉴心’。” 残镜上显现出金奇苑的身影,她穿着婢女的衣服,鬼鬼祟祟地走入一条四下无人的窄窄小路。 金小姐气色好了不少,嘴上有了淡粉的光泽,但走起路还是喘个不停。她走走停停到了马棚前面,金家的马倌见到有人来,急忙放下手中的草料出来相迎。 金奇苑语气尖锐而咄咄逼人,和人前的样子判若两人:“养马的,我让你准备的快马呢?早就吩咐给你了,怎么现在还没办好?” 养马人大惊失色求饶道:“小姐,不是小的不肯给,快马购入要禀报给老爷,老爷同意了才能买,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嘛。” 金小姐叉起腰,表情如流氓一般:“你别在这给我和稀泥,家里有几匹马我还不知道?我的护卫可是江湖中的高手,认识很多‘江湖中人’,想要妻小活命就快给我把马牵出来,不然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马倌有些惧怕,答应了金小姐的要求,从马棚边缘处牵出了一匹马。金小姐得意洋洋的给这匹马做了个记号,警告养马人敢动就杀他妻小,脚步虚浮地走了。 灵华的视线继续跟着金小姐,看到金小姐的婢女来接应她,问她养马人是否同意给马。 金奇苑先是把自己吹嘘了一番,又开始抱怨金老爷:“我都同爹说了,杨道长说那玩意儿不是鬼,是妖怪。是妖就好办了!切,妖哪里有这么缠人?照我看,我们从安县搬走,天高皇帝远的,她肯定找不到我们。” 婢女听得金小姐的豪言壮语连连点头,一脸忠心道:“奴婢听小姐的!” 金小姐对婢女的听话很受用,她又开始吹嘘:“放心吧,她若是那么神通广大,我早就死了!可那个金老头却说我疑神疑鬼,硬是不让我走,非要继续给我办法事,真是气死我了。他舍不得搬走,我们就逃走!看看那孙莲苒还能不能再来纠缠我。” “孙莲苒?她是在说那只妖?”恒古站在灵华身后,盯着宝镜看了许久。 “听金奇苑的语气,说得应该就是她。本想再等等安槐的消息……但金小姐显然低估了妖的能力。这只妖已经动了杀心,若真要杀了金小姐,‘鉴心’的线索就彻底没了。”灵华皱紧眉头。 恒古眼睛一亮,指指残镜:“我们可以看看之后她从哪条路逃走,截住金奇苑,找到镜块下落。” “可这需要消耗我大量灵力,这几天需要靠你了。”灵华拿着镜子有些犹豫。 恒古立起宝镜拍拍胸脯:“相信我就可以。” 灵华双手托起残镜,镜身在灵力的注入下发出刺眼的光芒,只见它逐渐变得柔软,像被融化般重新结成一个圆形球体。球体形成后,光芒消失,铜球缓慢打开,是一个残缺的类似幕布般的东西。 上面的景象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模糊间,能看到一个女子骑着马,跌跌撞撞地奔驰在空旷的土路上。 突然一个黑衣人从侧面来,将她一掌打倒在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女子,片刻后,伸手掏穿了女子的身体,手中拿着一团红色的肉,滴着鲜血。 模糊的影像消失,灵华接住飘下来的残镜。她擦擦额头上的汗:“看来她难逃一劫,为了‘鉴心’,我们要暂时护住金小姐才行。” 恒古搬了椅子给灵华坐下:“那怕是没时间等沧澜阁的消息了。” 灵华点头:“没错,等不得安槐了,我们现在就走。” 两人如同两颗闪耀星辰飞向天空,不消片刻,安县,这座不大的县城出现在二人眼前。 灵华从恒古背上下来,拍拍他的头言辛苦。恒古从巨兽缩小成肥猫大小,摇身一变化为人形,摇头道“不辛苦”。 二人齐齐抬头,金碧辉煌的金府大门就在面前。他们对视一眼刚要抬步走进,一片绿叶从头顶慢悠悠飘下来,正好荡到灵华的头顶。 恒古帮她把树叶拿下来随手扔掉,却听树叶突然出了声:“别扔我!” 恒古拿起树叶端详:“槐树叶?” “是安槐的消息来了!恒古,快看看。” 恒古拉过灵华的手,找到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二人把绿叶握在手心,灵力注入的同时,一段段声音在耳边响起。 首先出现的是安槐埋怨的声音:“灵华啊,你怎么突然这么急性子?不是说好了等我消息嘛?女妖的底细我没探到,金奇苑的我倒是听到些,她的情况比你想得复杂的多,你可别贸然行事啊。唉!这次就不收你后续的银子了,算我为你祈福吧!” 灵华认真地听前面的话,听到银子的事又有些无奈。 很快,安槐的声音消失,耳边是一片窸窸窣窣的噪音,突然出现了关门声,没多久,一个不太清楚的男人声音传来。 一、金府捉鬼 第4章 一年之前 男子的声音如同隔了层墙,非常模糊:“阿仐姑娘,贫道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事关金小姐的性命,你要仔细回答,不能遗漏也不要隐瞒,明白吗?” 女子怯生生的:“是,杨道长。” “听闻金小姐有安县才女的名号,为何如今的她不再写字作画了?” 阿仐听了这个问题悲伤又气愤:“还不是因为那褚秀才!当年,小姐读书写字,哪样不是安县里拔尖的?大家都说安县又出了个懂诗书的,都骄傲得很。 只有褚秀才说小姐不好,就那次老爷在家邀请宾客,褚秀才也来了,老爷就把小姐的字画拿出来给大家鉴赏。 放平日里,谁会说小姐的字画不好啊?可那褚秀才不知抽了什么风,张嘴闭嘴都是说小姐的不好。 又是说小姐的字‘虚有其形,并无筋骨’,又是说小姐的画‘空有技法,并无意境’,还说要看不如去看自己三岁稚儿画的小鸡啄米图。 在场的宾客虽没说什么,但都在背后偷偷议论小姐。小姐本就是要强又腼腆的性格,什么事都在心里憋着,知道大家对她指指点点,终日郁郁寡欢。再加上又得了风寒,发了高烧,醒来后身体没以前好了,就不再写字画画了。” 杨道长似乎认真听了,又问道:“这褚秀才是何人?” 通过树叶听到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阿仐嗓音清脆:“褚秀才就是安县里唯一一个秀才,地位可高了。听说小姐读书前,安县的大小事都要请教褚秀才,因为他读过书,见识宽,还有人家挤破头也要把孩子送去给褚秀才教呢。” “他为何要这样贬低金小姐?” “奴婢也不知道啊!自从小姐安县才女的名声出来之后,褚秀才总是有意无意地说小姐的坏话,曾经还当面说过小姐虚有其表,还说小姐根本不如男子,学得再多也要嫁人回家奶娃娃,气得小姐吐了血,真是个坏蛋!” “你说金小姐吐了血,还发了高烧?” 阿仐声音落寞:“是啊,小姐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从何时开始更差了的?” 阿仐回想了下:“嗯……好像是一年前?就是褚秀才当着宾客说小姐之后。” “一年前?一年前金小姐是否性情大变?” 阿仐惊讶:“你怎么知道?” 杨道长也不回答,好像展开了什么纸张:“金小姐不止性情大变,而且连写字都忘了,这并不是一般常态。阿仐姑娘,你需要仔细说说,金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这事老爷都是让我们保密的……” 屋内的谈话声突然消失,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和走路的声音。 耳边的男声徒然变大:“何方妖孽?居然敢登堂入室?” 随后便是安槐的大叫:“救命啊!” 灵华和恒古皆是被震耳欲聋的叫声吓了一跳,恒古一下把槐树叶扔掉,揉揉耳朵。 “这……看来安槐为了情报也牺牲了不少。”灵华看着地上慢慢变枯的树叶,皱皱眉有些同情。 恒古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不是也给他银两了吗?况且适才他言语清晰、中气十足,你担心歪了。” 灵华闻言一笑,复而又担心起来:“安槐近千年道行都能被发现,你我若现在进去更是会被杨道长看到。虽然我们目的单纯,但‘鉴心’的事不宜让太多人知道,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她边说,边带着恒古走进街对面的餐馆。 “不如晚上我们到金府悄悄探一探?”恒古给灵华倒一杯茶。 灵华看着恒古笑而不语,拿过茶杯抿了一口。 “客官来点什么?”小二看恒古把自己的活抢了,急忙接过茶壶给恒古倒茶。 “人参乌鸡汤。”恒古头也没抬,拿出锭银子摆在桌上。 “人?参?”小二怀疑自己的耳朵。 恒古抬头看小二面带难色:“没有人参就用黄芪。” “黄芪?客官,您这……” “都没有就做两盘鱼和两碗面来。”灵华说罢收起银锭子,放了几块碎银在桌上,“这些够吗?” 小二如释重负,嘴里说着“够了够了,谢谢姑娘”,急忙收了碎银子,又“哗啦啦”找回一堆铜板过来。 恒古不解:“人参乌鸡汤最补你的气了,今日你用了不少灵力,为何不吃?” “我知你是关心我。”灵华笑了笑,指了指这小小餐馆:“但你可知这是哪里?” 恒古觉得灵华怕是拿他当傻子:“这当然是吃饭的地方。” “这是安县,是离云城几千里的地方。这也是县城的小餐馆,是普通人家吃饭的地方。你让他们拿出乌鸡和人参,这不是难为人家嘛。”灵华凑近恒古低声说。 恒古听到后有点难为情:“我以为人世都如云城般繁华,原来是有差别的……” “这不怪你,你一直在云城生活,化人形出门的时间又少,不懂得是正常的。成长都是由‘不懂得’变成‘大略懂得’,再到‘自以为懂得’,最后‘懂得也作不懂得’。你还有得长呐!”灵华敲敲恒古的脑门。 入夜,月色深沉,静谧而诡异的气氛在冷冷的空气中流淌。灵华和恒古已经换上一身黑衣,他们悄无声息地飞到金府里面,寻找着印象中金小姐的闺房。 金府豪华而格局纷乱,二人寻了半晌,终于凭着鉴心镜的结印感应到了位置。走到金奇苑的房门外,他们在窗户上戳了两个眼,正待看看金奇苑的情况,忽然闻到一阵甜腻的香气传来,随即房内起了一阵风。 一个黑色的暗影从金小姐天灵盖上开了条缝钻出来,落在地上自由地抻了抻腰。 灵华和恒古见势急忙隐住气息,更是小心地猫起来观察。 只见那黑影大摇大摆地在屋里游荡,一会儿俯下身子去捏住金小姐的鼻子,捂着金小姐的嘴,待她喘不过气要憋死的时候又松开。它一会儿打她一巴掌,一会儿又拽拽她的头发,上蹿下跳犹如泼猴。 奇怪的是,金小姐全程都毫无反应,眼睛都不曾睁开过一下,就连快要憋死的时候也不曾挣扎。 “玩够了吧,玩够了就回去吧,我还有事要问她。”黑暗里不知何处传来一个沙哑声音。 那黑影听到命令后很是听话,立刻变成一束黑色的细线,头发丝一样顺着太阳穴钻回了金小姐的脑子里。 “你该醒了,来算算我们的账。”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一个黑衣人,她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赤色眸子,断了一截的右手好像还在流血,散发出不一样的血腥味。 床上的金小姐猛然睁开眼,她看到身边的黑衣女子大声地尖叫着,枕头被褥丢了一地,没有一个能砸到黑衣女妖。 金小姐瑟缩着退到床里边,她叫嚣着:“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天天来吓我算什么本事!真记恨我就给我来个痛快的!” “痛快?这也太便宜你了。你给我带来的痛苦,何止夜夜的折磨,而我要报复你的还远着呢,你可要慢慢受着。”黑衣女妖坐下来静静看着金小姐,她仿佛很享受现在这个过程。 “我不愿受了!是我错还不行吗?我是想要他,但赶尽杀绝的是我爹那个糟老头,你去找他不行吗?为什么你变成妖了还要纠缠我?” “你爹?我不知道你爹是谁,我只知道你。从前是你,现在也是你,一次不够你还要再来,害得我们生离死别。”女妖站起身,丢给金小姐一个粉色的丝帕,“你要永远记得它,永远记住你的所作所为,千万别忘了……” 她又对着金小姐晃晃她断了的右手,“还有这一记,我也会还在你身上,你好好享受。” “不,我求求你,不要……” 她走到金小姐面前,一掌把她打晕,不太利索地用左手在金小姐的身上比划着什么。只见女妖手心泛出红光,推什么似的把红光注进了金小姐印堂之上,一个红色印记在她额头闪现又消失不见,很快,金小姐的表情痛苦起来,挣扎一番后又恢复了平静,陷入昏睡。 灵华再也看不下去,一跃到了院中,踹开金小姐的屋门,攻向女妖。 女妖见对方来势汹汹,却素未谋面,出言相劝道:“又来一个帮手?呵……看你修为也不低,不像是这里的人。你与我素不相识,没必要趟这浑水。” “如今你要置她于死地,我就必须要趟了!” 灵华步步紧逼,而女妖并不恋战,只是愤恨冷哼:“你们人人都护她,可知护她会遭报应!” 女妖匆匆格挡后便藏匿进黑暗里,一下消失不见了。恒古冲进来四下寻找无果,只有那甜腻的气味充斥着鼻腔。 灵华从门边走进来,她探了探金小姐的鼻息,有但非常微弱。她又晃了晃金小姐的身子,并没有任何反应,仿佛陷入了沉睡。 恒古看到女妖留下的丝帕,递给灵华。两人翻来覆去看了看,粉色的丝帕上干干净净,表面并无特别。 灵华看向金小姐,手指轻抚金奇苑的额头,金色的菱花印记果然被唤起,在眉心中央一闪一闪。她意图解开女妖在金小姐身上留下的东西,却被飞进来的金钱剑劈断。 那把金钱剑不偏不倚正好飞在灵华的指腹,锋利的剑刃擦破皮肤,血液粘在铜钱边上。 杨道长快步走进院落:“何方妖孽在此造次?” 灵华闻声迅速将菱形结印隐去,拿起丝帕,拉着恒古穿墙而出,快速逃出了金府。 一、金府捉鬼 第5章 黑衣女妖 此刻正是午夜时分,四周静谧无声,只有惨淡的月光撒向大地。二人肩并肩走在空旷的街道上,适才的仓促让二人不由得有些想笑。 “多久没这样局促过了?”恒古看向身边的女子。 灵华背手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这种事就跟你一起才干得出来。” “你好像是在骂我。”恒古撅起嘴。 灵华笑出声:“我哪有骂你,只是我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从未做过这种事。”她笑着看向比自己高了一头的男子,脸上还带着逃跑留下的红晕:“很有意思。” 恒古的眼睛似乎有星星闪动:“你欢喜便好。” 二人找到金府唯一一家开门的客栈,老板早已休息,只有一个伙计点着豆大的烛光趴在桌上,似是睡熟了。恒古上前推了推他,他便一下子惊醒,蹦起来招呼他们。 两人各自回到屋里关好房门,灵华拿出丝帕正要将手指放上,一只手突然把丝帕抢走,自己的手指接触到丝帕。 “你休息去,我来就成。” 灵华听到熟悉的声音,放松地坐在圆凳上,看着一点点荧光从恒古的手上析出,飞到丝帕上,恒古闭上眼,额头上的红色半圆印记发着微微的亮光。 残影浮现在眼前,他看到一对男女的背影在湖边嬉闹,那女子与金小姐十分相似。那男子摘了一朵玉簪花,给女子戴在发间,两人相拥在湖畔,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忽地女子抬起了头,那应该长着金小姐姣好面容的脸,却是一片血肉模糊的腐肉,她叫嚣着张开烂做一团的、姑且算是嘴的部位,露出尖利的獠牙,嘴里像触手一般的爪牙拽住了男子的脸,一大口把男子的头吃了下去。 恒古还要看得更仔细些,画面中的怪物像是感受到他的视线,转过头扑过来,像是威胁,也像是叫嚣,冲着他龇牙咧嘴,呼出难闻的气体。腐臭的气味渗透了恒古的感官,他并不畏惧,额头的半圆印记缓缓变白变大,直到变成一只圆圆的巨眼。恒古双眼紧闭,唯有神眼大开。怪物似是感受到压迫,收拾起残影,一溜烟逃走了。 某个黑暗之处,一个黑衣人捂住自己手臂不断渗出的血,用黑色的布料一圈一圈缠着伤处,而那伤口像是不会愈合般,一直在不断地出血,腥臭的腐肉气味如何都掩盖不住。 她嗜血的眸子通红,全身都在颤抖着:“你们都在护她……为何没有人来护我……果然只能靠我自己。就因为我们没有金家有钱有势,所以就没有一个人明辨是非吗? 如今是妖又怎样?我变成这样就活该被赶尽杀绝吗?你们看没看到,有些人只是看起来是人,她的内心都是肮脏! 都是她!我要杀了他们,来给我们一家陪葬……” 忽而一团黑雾飘回她的身体里,她仰头将那团黑雾吸收融合,好像在侧耳听什么。 “什么?你说那是讙妖?他还吓你?不用怕,我替你报仇。他们也护着那人,就要一起死,一起死!!!” 天有些蒙蒙亮,昏暗的天空透出些深海一般的蓝,有些勤快的人已经起床准备劳作,而灵华的房间内仍燃着蜡烛。 “按照我们目前看到的,孙莲苒是因为金小姐害死了谁才对她下杀手。若是要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就需要知道这个死去的人是谁,但目前看来我们短时间内并不能知晓这是谁。所以……” 恒古趴在桌上,硬撑着半张眼皮听灵华分析,但大脑早就短路了:“所以?” “所以我们要去金府,贴身跟着金小姐,方能寻得‘鉴心’。有可能的话,还能救金小姐一命。”灵华弯下腰看着打瞌睡的恒古,目光灼灼。 恒古一下清醒了不少:“救她?你也看到未来了,金奇苑是死了的。” 灵华神色沮丧,她坐下沉默了片刻:“我也知道不该管,可让我放任结果,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我是做不到的。” “但你这样就改变了她的命运,不怕惹麻烦么?”恒古撑起脑袋。 “若能救人一命,麻烦便麻烦吧。”灵华说得洒脱。 一阵风吹过,蜡烛突然熄灭,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香味充满房间,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传来一般:“好一副‘慈悲心肠’,你可真是悲天悯人的‘活菩萨’。你们对口中的‘金小姐’,到底了解几分?” 恒古急忙将神眼打开,一下便看到了隐身在角落的黑衣人。他翻手一指,那人便现了形。她的全身都用黑色的布包裹着,黑布之下,是不断渗出的腥臭血液,流到布上,再通过布吸收进躯体里,如此反复,不知何时是尽头。 “你是孙莲苒?”灵华站到恒古身侧。 “孙莲苒早死了,我现在是你们的索命差!所有护她的人都要死,你们也不例外!”孙莲苒说着便攻了上来。 灵华见状急忙结出一个结界,将三人圈在结界内,保护附近的人和客栈内得东西不被伤害。孙莲苒双臂张开,从胳膊下发出一道道红色的光飞到灵华和恒古身上,红光像柔软的丝绸,将他们的手脚紧紧地缠绕起来。 恒古变手为爪,锋利的指甲一划,红色绸绳被尽数撕碎。他将灵华身上的也划破,那厢却发出更多的绸绳来,鲜红的绳如同刚刚流出的浓稠血液,片刻间遮蔽了天光,将三人遮个严实。 灵华双手端平合十,掌心相对转了一圈,火焰在她的手心熊熊燃烧,她掌心向身旁的绸绳打去,红色的遮盖物被火舌逐渐蚕食。 孙莲苒见眼前二人颇为难搞,又欲转身逃跑。恒古及时发现,一跃上前扣住她,手一伸,将一个缚妖绳套在孙莲苒身上,她顿时动弹不得。 “你们杀了我吧,反正我已经死过一次,不怕再死。只是我没能为李郎报仇,你们等着,我就算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她!你们休想护住她!”孙莲苒声音沙哑,嘶吼起来如同凶恶猛兽。 “你为何这般想置金小姐于死地?是她害死了你至关重要的人吗?”灵华接过缚妖绳的一端,细细看着孙莲苒的眼眸。 孙莲苒抬眼,回视灵华:“是!都是她,是她害死李郎,是她害死我们!如果没有她,我们仍好好地活着,可以白首到老,可以相伴永远!就是她,为了自己,毁了我们的一切!” “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金小姐那‘情郎’,也是你的‘情郎’?”恒古瞪大眼睛。 孙莲苒好像没有一开始的暴怒,她有些稳定下来,赤红的眼珠打量着面前的二人:“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自是知晓!”恒古指了指她的断手,“杨道长砍得可还疼?” 孙莲苒的眼神染上些疑惑:“你们不是跟他们一伙的?那为何还要护金奇苑?” “我们正在寻一样东西,听闻金小姐有些线索,想找她探听一二。”灵华答道。 “找她?哈哈哈哈哈……你们怕是找不到了,你们找不到了……”孙莲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了一会儿,她便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左手心飞出一方丝帕来,飘在桌上。 “你们不是想知道吗?看看这个,就知道答案了。”孙莲苒的眼中似乎带着嘲笑。 “其实你可以直接说,更省时间。”恒古一根手指把丝帕挑起来,帕子飞到空中往孙莲苒头顶飘去。 “说?我又如何能说得出……你们看看吧!只有你们能帮我了!”丝帕在空中停住,孙莲苒语气恳切,似是有一行血泪从赤眸中落下。 灵华有些动了恻隐之心,她拿下丝帕,看向恒古低声道:“我去看,你在这看着她。” 话音刚落,只听“啪嗒”一声,缚妖绳跌落在地,结界破裂,而孙莲苒毫无影踪,屋里只留下甜腻的味道,还有一枚边上沾着血迹的铜板在地上打转。 “这是割伤我手指的铜钱剑上的铜板!”灵华拾起铜板惊道。 “看来这女妖很聪明,知道你的血充满灵气,可以解开缚妖绳。我们小觑她了。”恒古袖子一开,缚妖绳自己飞了回来。 灵华收起结界,拿着丝帕有点犹豫:“孙莲苒看起来像是在试探我们。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杀死我们而设下陷阱。” 恒古拿过丝帕:“我来吧,你没有我还可以继续找镜子,而我没有你……” 他摇摇头:“我没有你,就不知道干嘛了。” 灵华心中有什么触动了一下,她拉住恒古的胳膊想说什么,恒古已经将手放在丝帕上,残影马上在他眼前浮现—— 草长莺飞,阳光明媚,是温暖的春天。一些年轻的男女在湖畔玩闹。 金小姐和一年轻男子在湖边漫步,那男子正是上次残影中被女妖吃掉头的男子。金小姐走着走着,好似被石头绊了脚,整个人向男子身上倒去。 可那男子扶稳金小姐之后,又避之不及地躲开,随后一个人快速地走远了。留下金小姐在湖边气急败坏,她狠狠甩了甩帕子,不一会儿又出神地看着粉色的帕子。 男子的衣裳在别人戏水时被不小心打湿了,金小姐的婢女阿仐见状赶紧来帮忙擦。男子推拒着说不用,可阿仐还是帮着从上到下擦了一圈,脸也没放过。 可衣衫还是湿的,他便走到远处解了外衫去晾。刚挂上外衫,却看到一个丝帕从衣服里掉到地上。有眼尖者发现了,大喊道:“金小姐的丝帕在李公子怀里!” 这句话犹如投到湖中的巨石,激起了一阵阵波动。众人在窃窃笑着,金小姐也在笑着。只有那男子笑不出来,眼里满是绝望。 残影逐渐消失,恒古从中退了出来,隐约好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一、金府捉鬼 第6章 二探金府 “照此看来,金小姐可能是做了棒打鸳鸯的事,拆散了李公子和孙莲苒。李公子被逐出安县后重病不治去世,孙莲苒便开始报复金奇苑。”恒古看完残影,与灵华梳理道。 灵华摸着下巴,点点头同意恒古所说,又蹙起眉头:“还有一些事不明白。其一,昨夜我们在金府看到孙莲苒折磨金小姐,她对金小姐说‘从前是你,现在也是你’,不知这是何意,金小姐现在是被折磨的那个,为何孙莲苒还要说‘现在’? 其二,适才孙莲苒说她已经死过一次,不怕再死。若所言不虚,她真的死了,那又是如何活过来的? 还有一个问题,安槐给我们的消息,话没说完,金老爷吩咐下人保密的事情是什么?” 恒古听到这么多问题也一个头两个大,他闭上眼,又趴在桌上,看起来疲惫得很:“我看孙莲苒并没害我们,看她复仇心切的模样,说不定是有苦难言,是个苦主。” 灵华仔细打量着恒古泛白的面色,温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你可否觉得乏力困倦,呼吸不畅?” 恒古摸摸太阳穴点点头:“大概是一夜没睡,有些疲乏。” 灵华又搭上脉:“感受下灵力,是否虚空?” 恒古片刻后面色一顿:“是这残影吸走了我的灵力?” 灵华看着丝帕蹙紧眉头:“她虽试探我们,也暗算我们,不是可相信之人。” 恒古又拿起丝帕端详,猜测道:“也许她是想消耗我们的灵力,这样今日只能在此修养,而此刻……她已经去取金奇苑的性命了?” “有这种可能。恒古,你一夜未睡,在这里休息吧,我去金家一看,去去便回。”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门。 恒古立马追出去,大街上却没有灵华的影踪了。 “又自己走,不带我。”恒古颇为怨念地在大街上打转,他看看已经大亮的天光,还是不放心灵华孤身前去金府,一鼓作气飞身到了金府门口。 灵华此时在成衣店换了套衣裳,她戴着面纱,身穿云锦织成的水蓝色褙子,内搭一片缝着金丝线的抹胸。下身的裙也是云锦,裙上绣着花朵样的银色暗纹。 头上的金钗分外显眼,重瓣梅花的耳坠更是让灵华整个人端庄又贵气。手里拿着楠木盒子,看起来沉甸甸的,里面一定放了不少金子。 能在安县穿成这样的人非富即贵,大街上的人都上下打量灵华,有些女子的眼里投射出羡慕的光。 灵华走到金府门口,看到恒古在小石狮子旁蜷坐着左顾右盼。她快步上前惊讶道:“怎么跑来了?为何不在客栈休息?” 恒古看到灵华一身华贵,似是还涂了脂粉,整个人散发着与之前不一样的气韵。他呆呆地看着灵华,慢慢站起身凑到她跟前仔细看,又围着灵华来回转圈,反复欣赏。 “恒古啊,你干嘛呀?”灵华看着恒古的动作不明所以。 恒古又隔着一段距离闻了闻灵华身上的香气,眼里带着赞叹的光亮:“你这身打扮好不一样,真好看!” 灵华看了看这身行头,微微笑起来:“没有这身衣服,进不去金府的家门。既然你来了,那就一起去吧,走!” “嗯!”恒古重重点头,站在灵华身侧,挺直腰杆,一起走进金府。 灵华向门口的护卫递了一张名帖:“我们是海津张家的,前来拜会金老爷。” 护卫看灵华穿金戴银,气质不俗,急忙进门通传,把名帖给了金老爷。不一会儿,护卫便出来对二人笑脸相迎,引他们进了金府的大门。 金老爷已经在一进的大厅里等着二人,一见面便上前招呼:“张公子,张小姐,有失远迎,快请坐。” 灵华上前一步,给金老爷行了礼,又将手中的楠木盒子递上:“金世叔有礼,常听家父提起您,小小心意,望您收下。” 金老爷亲自接过盒子,大笑道:“能被北方数一数二的钱庄老板记在心上,金某惭愧。” 他不着痕迹地掂了掂分量,摆好盒子后眼里含笑:“不知二位前来,是有何事?” 灵华叹了口气,忧愁染上眉头,她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金老爷,实不相瞒,此番我们是为了祖父而来。” 恒古一头雾水,只能看着灵华的表情跟着摆出痛苦面具。 “张太公?”金老爷收了笑容。 灵华点点头:“祖父已经重病,怕是……唉,如今他已有些糊涂,只整日念叨着祖母,有时还以为祖母还活着……前些日子天天吵着让我们祖母的镜子拿来,故而灵华才赶到世叔这里,想求您帮忙。” 金老爷越听越疑惑:“张太公病重,金某不能前去探望,张公的愿望,金某定当帮助。只是这镜子……” 灵华收起帕子:“世叔可记得十年前的云中商会?” 金老爷回想了下,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当时各大商家都汇集云城,我与奇苑妹妹也有一面之缘,就是那时,我把祖母赠我的镜子转赠给了奇苑妹妹。没曾想如今还要讨要回来,真是没脸。可这又是祖父的心愿,请世叔帮帮忙,成全晚辈的一片孝心。”灵华说着,竟是又哭起来要给金老爷跪下。 恒古见灵华如此入戏,也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擦着,假模假式地要跪下:“父亲一直说金世叔您宅心仁厚,请您成全!” 金老爷被戴了好几顶高帽,此时有些骑虎难下,他虚扶了一把二人:“找面镜子倒是小事,张小姐将镜子的样式和特点告知管家便可,找出后定当送至府上。” 灵华似是放下心:“多谢世叔了!许久未见奇苑妹妹,不知妹妹可好?此番前来还给妹妹带了些薄礼,不知可否与妹妹叙叙旧?” 金老爷听到金奇苑的名字,当即警觉不少:“奇苑她身体不适,恐不能与你见面了。”说完便打发人来找管家过来。 灵华自是不指望能从金家的库房里找到“鉴心镜”,于是说了部分鉴心镜的特征。本应是时告辞,灵华又借口想参观院子,金老爷只得吩咐管家照看。 向外走时,恰逢金奇峰从府外归来,他看着灵华戴着面纱的脸孔愣了一下,站在原地看着灵华飘然身姿慢慢走远。 恒古留了个耳朵,听见金奇峰问金老爷来人是谁。边听边不是滋味儿的撇撇嘴。 “等等!张小姐!张公子!请留步!” 灵华和恒古转头看去,只见金奇峰毕恭毕敬地劝说金老爷:“爹,妹妹一直关在家里想必也闷坏了,不如等妹妹醒了,让张家姐弟留下陪妹妹说说话,对妹妹也有好处。” 金老爷对金奇峰使眼色,然而他儿子像是没看见一般:“张小姐,这边请。” 灵华与恒古对视一眼,跟着金奇峰前往金府西院。路上金奇峰与灵华搭话:“张小姐来安县多久了?可还习惯?” 灵华跟在金奇峰后一人的位置回道:“还算习惯。听闻奇苑妹妹病了,不知现在可有好转?” 金奇峰转身看向灵华,似有难言之隐:“张小姐,不瞒您说,奇苑情况不太好,现在还昏睡不醒。” 灵华惊讶极了:“奇苑妹妹居然有了如此重病!天可怜见。若是上天有眼,就让妹妹康复起来吧,即使变成另一个人也罢,只要能活着,怎样都好。” “变成另一个人?”金奇峰察觉到灵华似乎话里有话,“张小姐为何这样说?” “实不相瞒,我们也曾找过一位鸠摩大师为祖父续命,只是大师说续命后可能会性情大变,吓了我们一跳。不过这种症状有法可解,不同人不同法,很是玄妙。” “性情大变?!”金奇峰似是被雷击中般,急急请灵华在廊亭内坐下,“张小姐,你可知这性情大变如何解?” 灵华像是突然好奇心起:“金公子如此着急,莫非身边有人也用了此法?” 金奇峰摇头:“没有的,是我的……我的一个朋友,突然变了性子,与之前判若两人。” “不如金公子将此朋友何时变化、如何变的告知我,我将过程写下转交给鸠摩大师,请他帮你解决一二。”灵华体贴道。 金奇峰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虽犹豫了半天,仍是开口道:“一年前……这里的褚秀才当着宾客的面奚落我的朋友,她当时就已郁结在心,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再加上褚秀才处处说那朋友的坏话,气得她吐了血,本来不太好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自此便缠绵病榻,许久不曾出门。 一日阳光正好,我朋友非要去晒晒太阳,却因此感染了风寒,咳嗽了好几日一直不见好,没过多长时间就高烧不退,寻遍附近的大夫也没有人治得好……他们都说病入膏肓,已经不行了,可能没两三天就要,就要…… 当时连后事都准备好了,奇怪的是,约莫过了四五日,我的朋友突然在一个夜晚醒来了,一起身就大吼大叫,发疯似的问她是谁,又问身边的人是谁。 问了之后又哭又笑,还说是上苍重新给她机会。从此之后,她就不像以前的她了,不管是说话还是行为,都跟以前不一样了。有时问她一些之前的事情,她也不记得了。” 一、金府捉鬼 第7章 借尸还魂 灵华闻言与恒古对视一眼,承诺会将情况告知给鸠摩大师,金奇峰不麻烦别人,自己将信写好给了灵华。 她察觉院中贴满黄色道符,便指着它们问:“这些,都是给妹妹祈福用的?” 金奇峰看灵华善良美丽,说自家事又坦荡,不像鸡鸣狗盗之辈,他也坦荡起来:“实不相瞒,明日清晨,清游门的杨道长要给奇苑做场法事。” “法事?我可以过来看看吗?”灵华瞪大眼睛,一眨一眨看向金奇峰。 “什么?”金奇峰闻言愣住,他显然有点为难,支吾着不愿答应。 灵华扯住他的袖子:“金公子,我真的很想看!我也想回去给祖父做一场,你就帮帮我吧。” 恒古看着灵华刻意撒娇,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背对着两人龇牙咧嘴。 二人从金府告辞,回到了客栈,一进门,恒古就颇有玩味地看着灵华:“没想到啊,灵华你一个人就可以搭一个戏台子,甚是厉害。” 灵华卸掉身上的钗环:“不然之前的几块碎镜我是如何找来的?有时只能这般行动。” 她转过身:“恒古啊,我在金府看了一圈,金家的人身上并没有‘鉴心’的印记,所以‘鉴心’的残片还是在金小姐那里,我们必须找机会接近她才行。明日的法事,若是我们能趁机寻得线索,那是最好不过。” 恒古坐在桌边打了个哈欠,从怀里掏出金奇峰写好的信放在桌上:“这金奇苑不止是附身这么简单吧?” 灵华披下头发,取出信件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实没那么简单。金小姐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所有的大夫都治不了,如此情况,鬼是不会找这样的人附身的。 况且金家一年前就已经给金小姐准备好了后事,断言只能活两三天的人又怎么会突然活过来了呢?我怀疑,真正的金小姐,已经在一年前的夜晚去世了。这不是附身,而像是……” 恒古趴在桌上已经打起呼噜。 “借尸还魂。” 清晨的微光蒙蒙亮,金府的一个侧门悄悄打开,一个护院鬼头鬼脑地探出头来,学了两声夜猫子叫。 灵华带着恒古瞬间闪入侧门里,宛若鬼魅。 他们收敛气息,脚步轻轻走到金小姐屋外的草丛里,支开一点窗户,看到屋内的情景—— 此刻金小姐已经被穿戴整齐,静静地躺在床上,浅浅的呼吸代表她还活着,只是不知是何原因陷入沉睡。 杨道长拿出黄色的符纸,咬破手指,用血在上面画出一道长长的符文。他将符贴在金小姐额上,闭着眼在空中用左手从金小姐的头顶滑到脚底感受了一下气息——一点鬼气也没有。看样子这个魂魄已经在金小姐的身体里安营扎寨,融合得非常安稳。 他与身后的两个清游门弟子交换了一下眼神,弟子们点点头,各自点上红烛后分别站在了杨道长的左右两侧斜后方,三个人以杨道长为首,形成了一个三角形。 他们三人每人手中拿着一把金钱剑,杨道长将剑抛在空中,双手握住剑柄顺势一搓,金钱剑便悬在空中自己转了起来。身后的弟子们将剑横过来成防御姿态。三人皆是念着咒文,随着时间的推移,金钱剑发出耀眼的光芒,金小姐的额头有一个红色印子隐隐约约闪现。 杨道长马上又画一道符贴在金小姐身上,金小姐眉头紧皱,身子也在不停颤动。虽是青天白日,屋内却是越来越暗,像是被乌云笼罩,又突然进入了黑夜。 屋里完全黑了下来,只余几支烛光摇曳不停。弟子们急忙点燃更多蜡烛摆在地上,嘴里的咒文万万不敢断下,低沉的吟诵声像是撞击心灵的钟椎,一下子撞开混沌的灵台,虚空的体内瞬间清明,金小姐一下睁开了眼。 杨道长见状将金钱剑握在手中,立马从腰间拿出引魂铃,一声叠一声的铃音像牵了线,金小姐的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撕扯,一个像是野兽怒吼般的声音从金小姐的身体里发出:“不,不要!我不要出来!” 杨道长手上的铃铛摇得更快,那身体里的东西更加痛苦,她要被活生生扯出已经融合的肉体,正在痛苦地嘶吼。 “想要继续活命,我问你什么便答什么。”杨道长减缓了摇铃的速度,那灵魂还是被抽裂得很痛苦,连连称是。 “你是谁?为什么要占了金小姐的身体?” “我也不知道!醒来我就在这里了!我叫赵芊,也是安县的人!你放过我吧!” “那女妖,为何来找你?”杨道长依旧摇铃。 “她……她来杀我,她要我的李先生!”身体里的声音虚弱又愤怒。 杨道长见魂魄即将要被他引出来,逐渐停止了摇铃。赵芊的灵魂回到金小姐的身体里,渐渐融合归位,缓了过来。 同时,屋里也亮堂了起来,上午的太阳光照射进来,正好映在金小姐脸上。 金小姐,不,现在应该称之为赵芊。她缓慢地眨眨眼睛,又动了动手脚,欣喜地发觉自己还在金小姐体内,翻身下床便要走出门去,没走两步就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茜衣女子上前将赵芊扶起,她挣扎着要挣脱她的手,虚弱地大喊:“放开我!你们不是要救我,是要害死我!救命!救命啊!” 金老爷、金夫人还有阿仐听到声响急忙推门而入。阿仐直奔到赵芊面前,焦急地问:“小姐,小姐,你怎么样?” 赵芊伸出手,恶狠狠地指向杨道长:“就是他!他要杀死我!” 说罢又连滚带爬地到金老爷身边央求道:“爹,你把这些人赶走!他们要杀了我!” “杀?”金老爷闻言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可是我的女儿不是早就死了吗?” 赵芊愣住了,凶狠的表情变成了呆滞的疑惑。 “一年了,我一直劝自己,你的变化是得病烧糊涂了。只要爹好好养你,好好疼你,你就一定会回来。你性子坏也好,偷偷去铁匠铺也罢,爹可以当作不知道,因为你还能走、还能跳,还能跑过来叫我一声‘爹’。” 赵芊听到“铁匠铺”三个字神色惊恐随即面如死灰,她张嘴要解释什么,又不知如何说,只能低下头默默不语。 “直到杨道长来找我,说要施法试你。我虽不愿承认,但还抱着一丝希望……如今……” 金老爷摇摇头,说了句“罢了”,转身要走,又回过头看着瘫坐在地上的赵芊。 他望着这个拥有她女儿面容的女子,终是狠不下心:“既然已经清楚你的身份,我也不会强留你。你若是还想留下,我就还当你是我的女儿。” 金老爷说罢,就带着泪眼婆娑的金夫人走了。 阿仐则站在赵芊旁边,好像明白了什么,看向赵芊的面色突然凶狠起来,她揪着赵芊的衣领:“原来是你!你占着我家小姐的身体都做了些什么?!你快出来!不要玷污了我家小姐的名声!” 金小姐的身体本就底子虚,经过抽魂惊吓过后承受不住,闭上眼便晕了过去。 灵华确认了心中所想,金小姐已经换了里子,也不知现在的“金小姐”是否知道鉴心镜的存在?她回头看了眼恒古,却发现远处金奇峰哭得涕泪横流。 灵华内心低叹,真是造化弄人。但比起同情别人,鉴心镜更重要,她对恒古使眼色,让他去盯着金老爷,自己则蹲在草丛继续观察。 金府婢女将赵芊抬到床上,而阿仐说什么也不愿再碰赵芊。其他人劝说无效,只得留下来轮流照顾金小姐的身体,阿仐只是在旁边远远地帮忙。 恒古变回本体,猫在树上看着杨道长收起捉鬼的法器,快走几步追上了金老爷和金夫人。他作了一揖,开口欲说什么,金老爷抬手制止了。 “杨道长不必多言,我都懂,都懂…… 三年前我就有所怀疑,铁匠铺的赵良是我的供货人,他的女儿十月初八,我的女儿十月初十……就差了两天,我又如何没有感觉? 如今是道长帮我确认了,金某感激。实不相瞒,金某实不愿小女从世上消失,道长就装作此事未曾发生,放了她吧。” 金老爷说着,也对着杨道长作揖,腰弯得很低。 杨道长连忙低下身子扶起金老爷:“前日在下去找您时也说过,不会伤及金小姐性命。但今日做法时,在下感应到金小姐身虚体亏,多活一年已是最大之限,还望金老爷、夫人,有些准备。” “准备?呵……一年前就已经准备好了。杨道长,多谢了,金某与夫人先行一步。” 恒古看到金老爷似乎比昨天看起来更苍老了几分,他的背也佝偻了不少,心里有些酸酸的。他叹口气向远处一望,屋檐之上一个黑色的身影正俯瞰着金府里发生的一切,微风吹过黑影的斗篷,露出了被削掉一截的断肢。 恒古顺着树杈一跃上屋顶,化成人形站在黑衣人的不远处:“你一直在盯着他们?” 沙哑的声音并不打算回应恒古的问题:“你们看清要保护的是什么了吗?” 恒古看着孙莲苒向他走来,带着沉睡了很久苏醒过来的杀戮味道:“没有谁比谁更纯洁,世人皆肮脏,他们都不例外。” 一、金府捉鬼 第8章 孙娘李郎 “世人皆肮脏?”恒古看着孙莲苒的眼神从同情变成了轻蔑,“也不尽然。有些人将自己的肮脏洗掉了,而有些人却甘愿让肮脏浸泡自己,沉沦下去。” “你以为我愿意?”女妖赤红的双目闪动,“谁又愿意变成像我这样?我失去了所有,爱情,容貌,自由,甚至是生命!” “呵……呵呵呵……不过既然已经变成这样了,为何不选择复仇呢?一起去死,一起下无间地狱!” 恒古悄悄离孙莲苒远了点,他皱紧眉头:“你要复仇,直接杀死金奇苑不就好了?为何又让我们知道你的事?” “杀了她?杀了她又怎么折磨她呢?让她身败名裂,让她失去一切,让她体会痛苦活不下去,这才是我要的。” 她看向地面上忙作一团的金府,用断了的胳膊捂向嘴的位置窃窃笑着:“死是最容易的,要活着面对所有人的指指点点,面对大家异样的眼神,才是难事。这是她欠我们的,这是她的报应!” 恒古看着她的断肢:“她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般恨她?” “命。她害了命!活生生的命啊!”孙莲苒回忆起了什么,双目流下血泪。她拿出一支上面带玉簪花的银簪递给恒古,“看了你就知道,她到底是人是鬼!” “又看啊?你就不能讲讲吗。”恒古刚要伸手去接,孙莲苒突然把银簪收回去。 “你们说过要找镜子?”孙莲苒探究地看着恒古。 恒古默默看着她没说话。 “是块铜制的残镜?用灵力开启还会映出黑洞?” “你见过?”恒古瞪大眼睛上前一步,“它现在在哪?” 孙莲苒把银簪给他:“看了这个,然后帮我一个忙,我就告诉你残镜在哪。” 客栈。 恒古与灵华并排坐在一起聚精会神盯着一处。桌子上孙莲苒给的银簪静静躺着,被二人的目光“盯得”散发出幽幽红光。 “看吗?”恒古拿过银簪。 “还是算了吧。”他又把银簪摆回原来的位置。 “要不看看?”白玉般的手摸在银簪上。 “你说话啊,灵华!”恒古摇摇灵华的衣袖,“我们看不看?” 灵华也拿起簪子,白润的玉簪花上面有一抹红气,此刻透着诱惑和妖冶。 “这气味太熟悉了,上次的丝帕,也是这种味道。”灵华把簪子放在桌上,“吸取灵力的味道。” 恒古点头。他趴在簪子旁边,眼巴巴地看着。 “唉,明知道也想看吗?”灵华摸摸恒古的脑袋。 “算啦,那就看吧。不过看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灵华拿出一片槐树叶夹在两指间。 “沧澜阁的消息?你是何时得到的?”恒古惊讶。 圆长的槐树叶被放在恒古的掌心:“我在金小姐屋外偷看的时候它飘来的,这么看来,安槐还是想着我这个老朋友的,是个有情有义的槐。” 恒古手一捏,差点把薄薄的叶片捏碎:“又是安槐。别想的太好,他会问你要银子的。” 灵华看着恒古差点把后槽牙咬碎的模样,抱胸问道:“你好像不太喜欢安槐?” “何止安槐,跟你认识很久的我都不喜欢。”他又趴下,只露个后脑勺给灵华。 灵华“噗嗤”笑出声,点点少年圆润的后脑:“真是个小孩。” “你……”恒古一下回过头。 “还看不看消息了?”灵华把手覆在恒古手上。 “哼!”恒古的手握紧了,怕灵华跑了一般。 随着恒古的灵力注入,熟悉的声音又响起:“灵华,别说老朋友不想着你啊!女妖的过去我也给你打听到了,有了我的消息你一定如虎添翼! 这女妖原名孙莲苒,是个绣娘的女儿。她从小心灵手巧,听话懂事,虽然失去了父亲,但性子并不怪异,从小就帮家里干活,长大后就与母亲一起织绣品为生,成为安县数一数二的绣娘。 有一天在送绣品时,忽然天降大雨,孙莲苒为了躲雨与一名姓李的书生躲到了一个书斋里。 机缘巧合,相谈甚欢,两人都觉得对方言谈举止不俗,暗暗钟情于对方,便交换了名字住址。 不久后,李书生就主动来找孙莲苒,二人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皆是合拍。李书生又看到孙莲苒吃苦能干,独身一人孝敬母亲,更是从心底对她佩服又怜爱,两人相知相许,一度是谈婚论嫁啊! 而金小姐是大半年前,在花灯会上见到了他。 那天李生做了首诗,文采奕奕、意气风发。素有安县才女名声的金小姐自然对文采斐然的书生芳心暗许,多次传达信物,可是都被书生以已有心爱之人的理由拒绝。这金小姐也是坚持,而书生的态度也颇为坚决,二人都是硬骨头。 于是金小姐多方打听,找了家里的护卫把孙莲苒的家里的家当都砸烂,绣品全部剪坏,以此威胁书生与她相会。 至此,金小姐便经常以与别家小姐出游为由,邀书生私会。这在她的小姐妹里都是心知肚明的,她们还帮着金小姐把丝帕塞到书生怀中,以此逼迫书生。 可出去的次数一多,金老爷有所察觉,终于在跟踪金小姐家丁的回禀下知道了此事。 金小姐对着金老爷又哭又闹,说是自己与书生情投意合,已有名声在外,必须要书生娶了她。于是金老爷便将书生叫到了金宅,一番盘问之下发现书生只是一介穷酸书生,根本配不上金小姐。 那书生也说对金小姐并不钟情,自己早已有心爱之人。金老爷本想作罢,可金小姐说大家都已知道她是书生的人,誓死也要嫁给书生。书生也要以死明志,拒不成婚。 事情越闹越难看,书生因家境贫寒、无所依仗被乱棍打出了安县。而金小姐也没脸见人,于是把自己关在金宅里,几个月都没有出过门。 孙莲苒在安县也不得安生,于是带着母亲去找到了书生,三个人一起在半山腰搭了间茅草房勉强度日。没过多久,孙莲苒的母亲便积劳成疾去世了。 再没过多久,书生身上被打出的伤久久未愈,最终病死在荒山野岭中。 孙莲苒觉得活在世上已经没有了依靠,于是投湖自尽。可是,本应该成为孤魂野鬼的她并没有死,反而成了妖。 至于为什么变成妖,且听下回分解。 ……其实是我没打听到。” 安槐的声音戛然而止,恒古缓缓睁开眼:“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灵华歪头看他。 “怪不得孙莲苒怨气这么大,原来金奇苑干得竟是这样的龌龊事!不,是赵芊。赵芊竟然做这种强抢之事!还害死三条人命,我突然理解孙莲苒了!” 恒古越说越气,狠狠一拍桌子:“就算再想要,也要取之有道,怎么可以逼迫威胁别人呢!我看孙莲苒报复得好!” 灵华却是淡定些,她深吸一口气,匀了匀呼吸:“恒古啊,世间本不是非黑即白,人也不是非好即坏。赵芊再可恨,也活不过今年,所作所为,皆有报应。而孙莲苒变成妖之后,夜夜折磨赵芊,其实也在折磨自己,你当她真的开心吗?” “那被欺负了就不可以还击吗?”恒古紧紧抠着桌角。 “可以还击,但别一时冲动赔上自己。”女子的手拂过银簪,“不过孙莲苒变妖之事甚是蹊跷,她此前为人,如何能突然化为妖?且不说她断臂伤口似是不会愈合,单是她全身渗血来讲,普通的妖也不会如她这般形状。而她身上妖气强烈,并不像化妖不久的样子。” “难道还有我们未知之妖?”恒古收敛了脾气,却还是无法很快冷静下来,他依旧站着,肩背笔直,“就算是未知,妖也有好妖,就像我一样,我们不应该与她对立。” 灵华轻笑:“你觉得现在的孙莲苒如何?” 恒古仔细想了想:“现在她的眼里除了报复好像没有别的,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 “是了,我曾经也想救一救金小姐,因为人命可贵。可如今,我却是一个也不想帮。她们身上掺杂了太多恶念与欲念,千年来我见过太多,已是乏了。”灵华神色恹恹,她拿出宝镜残块,一个个摆好。 鉴心镜刚融合起来,房门外便有敲门声响起,灵华急忙把鉴心镜收起来。开门一看,来人竟是金奇峰。 金奇峰双眼红肿,手里捧着一个宝匣:“贸然来访,多有唐突,请多见谅。日前张小姐所说的镜子,府中上下只有这三面相似的,不知可有张太公要寻的那面?” 灵华将镜子挨个儿看了一遍,摇摇头说没有。明明是灵华信口编的托词,金奇峰深信不疑还觉得抱歉:“可能是时间太久,已经遗失了,实乃金府的错。我这就命人打面一样的镜子来。” “无妨,金公子不必自责。”灵华想了想,从匣中取了一块鉴心镜的碎块给金奇峰看,“金公子,你可在奇苑妹妹身上见过这样的镜子?” 金奇峰看了一眼镜块,便很笃定地说:“没有。” 灵华的心漏跳了一下:“金公子,你好好想想,真的没在奇苑妹妹房内或是身上见过这样的碎镜吗?” 金奇峰颇为不解:“平时我与妹妹比较亲近,她喜欢的东西我都知道,未见过这种碎镜。张小姐也在寻此物?” 灵华一脸失望地点点头,金奇峰见了果然道:“若是发现了这种碎镜,会拿来给张小姐。” “如此多谢金公子了。” 金奇峰点点头,视线向下一瞥,发现了桌上的玉簪花银簪。他指了指簪子:“我妹妹也有一支这样的簪子,只是一年前她从不戴……” 说完险些控制不住情绪,急急告辞了。 灵华看着金奇峰踏出门的背影,心里有点酸涩:“金公子,保重。” 金奇峰抱着宝匣侧脸回首,嘴角扯了一抹笑:“多谢张小姐,我会珍重。” 一、金府捉鬼 第9章 赵芊其人 房门关上,恒古抵在门上,噘着嘴斜视着灵华,没好气地学她说话:“金公子~保重~” 看灵华没什么反应,边学边加上抛丝帕的动作,素白的手翘起兰花指:“金公子,人家好担心你~你要保重啊~” 灵华坐在椅子上静静看他表演:“你真无聊。”说完把银簪扔给他,恒古急忙伸手来接。 “这支簪恐怕就是金小姐的。”灵华又开始拼鉴心镜。 “是了,那更要看看里面有什么猫腻。”恒古将银簪竖起,准备向内注灵力。 “我要看了噢!”恒古大声喊,眼睛瞟着专注看鉴心镜的灵华。 灵华回头看他:“看吧!你看猫腻,我来看着你,放心去吧。” 雪白的手覆在白玉簪花之上,一点红光像长了眼一样极快地飞到恒古的额头中间。他本能地闭上眼闪躲,再睁眼时,已经到了安县的街道上,周围都是卖货摆摊的小贩。 他大为不解,向前走了几步,眼前正是一间门可罗雀的铺面——赵氏铁匠铺。 他知道自己应该走进去,因为这是赵芊的家。 刚抬脚走向铺面,迎面而来一个吊梢眼、鹅蛋脸的二八少女,怒气冲冲地从门口走出来,眼看来不及躲闪,二人就要这样撞个满怀——这少女从恒古的身体上穿过去了。 就像没有看到恒古、恒古完全不存在一样,从他的身体上穿了过去。 恒古惊异地回头看着少女大步流星越走越远,随即铁匠铺追出来一个老实巴交的大汉:“芊芊啊!记得回来吃鱼!” 大汉看着少女头也不回地走了,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回铺子里叮叮梆梆地打铁。 恒古反应了下,急忙转身跟上少女,看她从行步如风再到现在的信步漫游,又走了两条街,终于到了一家茶摊坐下,她左顾右盼,招招手问老板:“哎,老曹!怎么今天代写书信的先生不在啊?” 老板看着是她,一脸贱笑地过来要跟她勾肩搭背,被赵芊推了回去。她翻了个白眼吐口唾沫:“你说话就说,少给老子动手动脚的。” 茶摊老板也不生气,用白抹布擦擦手,一脸不屑:“你小妞赌钱的时候也没见有这么矜持过,装什么良家妇女呢?” 赵芊被问得噎住了,用脚踢了老板一下:“你少放屁。我问你代写的先生去哪了?” 茶摊老板一指对面的小瓦房:“喏,给老孙头他家写信呢。” 赵芊回头看了看瓦房,木门打开着,小小的门厅里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男子正拿着毛笔沾墨。虽是穿着粗布烂衣,也没能抵挡住书生儒雅的气息,读书人的恬淡和内敛,都透过他写字的一笔一划中露出来。 赵芊走到木门边上,看着书生埋头书写,不由地心生向往。她面若桃花地呆呆看着书生,嘴角不知笑了多久。 书生将信写好,双手递给孙老头,收下几文钱后转身告辞。走出门口便看到一个痴痴看着自己的少女,虽是吓了一跳,也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只是吸了口气道:“赵姑娘,来找孙老爹吗?” 赵芊迟迟回神:“不,不是,我来找你。” “这次要写什么?” “我要给我爹写绝交信!”赵芊鼻子呼哧呼哧喘气,带着书生走到茶摊一拍桌子,江湖儿女一般同书生抱怨起来:“我爹他从来不管我,就知道叫我回家吃鱼。我说我要帮金小姐打抱不平,把那个坏蛋秀才给揍一顿,他却说我多管闲事,老……我就看那个秀才不顺眼,怎么不能打他了?我爹不让干,我就偏要干!前天我就偷偷跟着褚秀才,趁他不注意用麻袋套他头上,拿铁锤给他砸了个鼻青脸肿!我是不是很厉害?” 书生好似知道赵芊的顽劣,并不打算拿出纸笔来写信,而是劝起她来:“在我看来,你爹这是为你好,褚秀才要是闹到县衙去非要抓住你,你可是要挨板子的。” 赵芊不以为然:“切,他又不知道是我,凭什么来抓我?” “就凭褚秀才在安县地位高,民心所向。”他边说边收拾包袱里的笔墨纸砚,“赵姑娘,你爹并非不关心你,而是不知道如何关心你。他只会打铁做饭,已经拿出全部照看你,你也需好好待你爹才是。” 赵芊收敛起泼皮的样子,轻轻摇晃般地点点头:“知道了,李渡先生,学生受教了。” 李渡看着赵芊,笑笑当做回应。赵芊看着书生温柔干净的笑容,不由感叹道:“先生,要是我能天天跟你在一块儿就好了。” 李渡并不看他,言辞中带着疏离:“赵姑娘恐怕不能得偿所愿了。在下两月后九月十八就要给心上之人下聘,忙于此事,怕是没空余时间陪着姑娘排解烦忧了。” 赵芊听说李渡有心上人一拍桌子站起来,眼睛瞪大了问:“你说你要下聘礼了?和谁?” 李渡也站起来,背好包袱,态度平常道:“她叫孙莲苒,是安县最好的绣娘。温柔能干,与我情投意合。我与苒苒暂定来年成婚,到时还望赵姑娘赏脸来喝杯喜酒。” 话已说完,李渡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赵芊一个人在茶摊。她抽噎着擦擦流下来的眼泪,用拳头使劲砸了茶摊的桌子几下。 茶摊老板见状赶紧出来制止,他鄙夷地看着赵芊,凑近了在她耳边念叨:“你生气就生气,砸我的桌子干嘛?桌子无辜啊!再说,人家白面书生哪能看上你这样的女的?整天打人赌钱没个正型。要我说,你就过来给我当个小老婆,哥就好你这一口。” 赵芊一巴掌打在茶摊老板脸上,大步跑开了。 看着赵芊的遭遇,恒古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也无法帮助她,只能紧紧跟着赵芊。 恒古跑过一条街,发现赵芊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他便更快速地跑动,却发现怎么也追不上赵芊。 逐渐地,视野越来越模糊,恒古揉揉眼努力想要看清,但什么也看不清楚。四周的街道慢慢开始褪色,越发走不动路了,一种疲惫的感觉刹那间袭卷了全身,他向前倒去—— “恒古?” 一个怀抱接住了他。 醒来已是深夜,恒古微微睁开眼,一副困倦的样子。他看着不远处灵华趴在桌子上小憩,面前的鉴心镜上影像黑黢黢的,辨不清是什么。他带着笑意一骨碌爬起来,凑到灵华身边静静看着她。 灵华听到声音便睁开眼,看到恒古放大的脸吓了一跳:“你醒了?可有不适?” 恒古打了个哈欠:“没什么,灵力也还在,就是有点困。” 灵华摸着恒古柔软的发,一下一下地捋到脖颈:“困了便睡吧。” “我想陪你。”恒古被摸得舒服的很,他伸了个懒腰坐到灵华旁边,看着宝镜上的景象:“你在看什么呢?” “看着赵芊。”灵华看上去并不开心,素净的脸上愁云密布,她双手托着腮语气迟疑而缓慢:“恒古啊……” “怎么了?灵华?”他整个身子转过去,细长的狐狸眼仔细看着女子的侧脸。 “恒古啊,我有些看不懂了。”灵华垂下头,把脸埋在手里。 “在你沉睡的时候,我开启‘鉴心’看了金小姐一年前的事。她确实在夜里断了气,不过片刻,便有个魂魄飘来融在了金小姐的身体里。 可是,在金小姐去世前,她的身上并没有菱花印记,我如何感应都感受不到气息。然而赵芊的魂魄进入金小姐身体后,菱花印记便出现了,我感应得非常清楚。” “什么?可是结印不是在金奇苑身上吗?怎么会?”恒古拉着灵华的手,把它放在鉴心镜上面,“我不信!你让我看。” 残镜上的影像逐渐改变。屋内昏暗,暖黄的烛光闪动,蜡烛就要烧到底,却没有换。同样的屋子、同样的床榻,同样躺在床上的人。 一年前的金奇苑面色苍白,双目无神,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散发着油尽灯枯的颓败,但高烧的热又让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诡异的红。 灵华将指尖指向金奇苑,一注金色细光飞入镜中,然而她毫无反应。 汗水打湿了她的长发,深一下浅一下的呼吸像是带走了她已逝的生命,很快,她的胸前不再有起伏了。 片刻间,赵芊的魂魄飘了过来,她闭着眼眸,周身散发朦朦胧胧的金光,与此同时,灵华的感应强了起来,一个菱花印记在赵芊的身上隐隐闪现。 魂魄犹如被吸附一般,钻入金奇苑的体内,牢牢地待住了。她的眉间,一个清晰地菱花结印一闪而现。 金小姐猛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啊!!这是哪!我下地狱了吗?!” “……结印居然真的不在金小姐身上,这不可能啊!鉴心镜只在接触它久的人身上留下印记,怎么会在魂魄上?”恒古又倒回去重新看赵芊借尸还魂的过程,挠挠脑袋看向灵华。 灵华眯着眼,不断看着带着金光的赵芊。 赵芊的灵魂双目紧闭,身姿僵硬,全身都没有主动行动的地方,像是被拖动着飞进金小姐的身体。那魂魄像是个躯壳,也像个容器。 灵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那只有一个可能。” “赵芊就是‘鉴心’。” 一、金府捉鬼 第10章 附身成人 “你说赵芊是鉴心镜?可是她有爹啊,赵氏铁匠铺的赵良就是她爹,我亲眼看到的,还让赵芊回家吃鱼呢!”恒古一脸惊讶,从幻境出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可是只有这一个可能,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鉴心’是不会随便在人的身上留印记,更不会牵扯上魂魄,这是确定的。除非‘鉴心’附在人之上,相当于找到了承载自己的一个容器,结印会根据容器的变换转移,所以赵芊身上的印记就转到了金小姐身上。” 灵华叹息:“怎么会这样呢?我以为这些年看得够多,它不会做同样的事。” 恒古看出灵华情绪不对,也不知怎么安慰,只是安静地坐在灵华身边,眼神里都是担忧。他伸出手,像灵华摸自己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女子的头发顺滑而柔软,恒古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抚摸,把手慢慢搭在灵华头顶。 “不要伤心啊,灵华。” 灵华低头浅笑,把恒古的手拿下来,眼里染了一抹温情:“不伤心,只是有点可惜。” 她看恒古眼底一片青,近几日恒古因为鉴心镜的事也没睡好觉,她心里觉得拖累了恒古,便站起身,也把恒古揪起来:“时候不早了,你快去睡觉吧。明日的事明日再想。” 恒古抓住灵华的胳膊:“那你呢?” “我也去睡。”灵华把恒古推到床上,看他躺下后给他盖好了被子,“好了,快休息吧。” 恒古伸出两只手来抓着被子边,嘴边有盖不住的笑意:“灵华,你对我真好。” 灵华拍拍恒古的脑门:“你比我小那么多,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吗?快睡吧。” 恒古闻言不说话了,闭上眼转过身背对着灵华。灵华只当他要睡了,吹熄了蜡烛,拿着宝镜关上门走了。 黑暗里,恒古慢慢睁开眼:“又说我小……其实我也可以照顾你。” 最近安县上下都在传播着一则流言,而这流言的主角就是富商金家的女儿,金奇苑。 “听说金奇苑是借尸还魂!她一年前就死了,现在身体里是别人呢!” “是啊是啊,我有个朋友在金家当差,还特地跟我学道长拿着铃铛作法,你猜怎么着?那个金小姐被铃铛折磨得,亲口承认自己是赵芊!” “就是铁匠铺的赵芊?天呐,她们俩的祭日可就差两天啊!赵芊这孤魂野鬼可真会找啊,生前穷苦,死了还要找个富户诈尸。” “你可别这么说,逝者已矣,快呸呸呸。” “这么说那李书生也是赵芊抢的啊?” “可不是呢!” 灵华在街上走着,听着街道上商贩和行人都议论纷纷,她忽然想起恒古告诉她那些孙莲苒的事。这大概就是孙莲苒对赵芊的报复,只是为什么呢?若是此时的赵芊是鉴心镜,它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 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金府门口,她再次递上名帖,门口的护卫认得灵华,进门通传后便请她进去了。她在金奇峰的带领下来到金奇苑的房门外,望着屋内那隐藏气息的女子,她内心复杂,站在门口久久未动。 同时,此刻的恒古在树林里,将银簪还给孙莲苒:“我已经看完了,不过很抱歉,我不能帮你了。因为我们已经知道残镜在哪里了。” 孙莲苒没有接银簪,反而嗤笑道:“知道在哪?知道了又怎样?你能取出来吗?” 恒古皱眉:“为何这样说?” 孙莲苒别过头看向远方:“我的忙,你最好帮。不然我把残镜毁了,你什么也得不到。” 恒古并不把女妖的威胁放在眼里:“残镜遇外力摧毁不碎,遇灵力反射,你动不了它。” 孙莲苒胸有成竹:“可是,我把它封印起来,与哪个东西绑在一起,一损俱损,你说如何?”她说着,掏出一颗水晶一般的宝珠,阳光下发出鎏金光芒。 “固魂珠?”恒古面色一变,“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试试便知。你也知道,那杨老道甚是难搞,你只要听我的话,老老实实地把‘赵芊’带出来交给我,我自然会把你要的东西给你。” 恒古并不想被摆布:“固魂珠乃上等神物,灵力不可解,你可真无所不用其极。” “别说的这么难听,我只是喜欢那镜子,想要它和我的影子绑在一起罢了。杨道长法力高深,势必会把我的影子从金奇苑身体里赶出来毁灭,到时候,就一起灰飞烟灭,也是不错啊!”孙莲苒看着宝珠,眸子里的血色更深,低低笑起来。 恒古深觉自己像是掉入陷阱,被动的感觉让他决心反扑:“好,我答应你。” 灵华站在金奇苑房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屋内正在喝水的女子看到灵华呆愣了半晌,她放下水杯快步走到床边,用被子蒙住头,瑟瑟发抖:“哥哥!快把她赶走!她跟杨道长是一伙的!都要杀了我!!” 灵华走上前去揪下被子,金奇苑头上的菱花印记已经完全显现出来,金灿灿在眉间发光。 金奇峰看到妹妹头上无缘无故出来一朵菱花印,大惊失色,急忙要去找杨道长。灵华拉住他:“金公子不必惊慌,我来和奇苑妹妹谈谈。” “可是这……”金奇峰明显担忧得很。 “无妨。”灵华送金奇峰出了房门,转身结了一个结界,拿出鉴心镜,金光流转,屋内的二人被吸入镜子,瞬间消失踪影。 金奇苑的身体被灵华带到了一个虚无之地,四周渺茫,只有二人面面相觑。 “你为何要这样做?”灵华语气严厉,她直视金奇苑的双目,此刻带着气愤。 对面的女子好像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老子不知道!” 灵华压下心中的怒火:“‘鉴心’,为什么要附身在人类身上?你明知会深陷七情六欲,为什么还放纵自己?” 金奇苑清秀的脸上写满疑问:“老子是赵芊!什么附人身上?你这人真奇怪。” 灵华见她是个不撞南墙不死心的人,注入灵力在指尖,对着金奇苑额头上的菱花印记一点,结印便如活了一般动起来,在额头上形成一个漩涡。 灵华素手一伸,预想中的残块并没有落在她的手中。她一愣,又多了几分灵力,眉心间的漩涡越转越快,却依旧没有残块出来。而金奇苑的躯体内,幽蓝的光一闪一闪。 “这是……固魂珠?”灵华无法取出鉴心镜残块,只得停止。 金小姐额头上的漩涡消失,此刻她明显慌张了许多:“我出不来了?我怎么出不来了?!” “没错,有人在你身上用了固魂珠,你并未察觉?”灵华看着金奇苑腹间幽暗的蓝光。 金奇苑一脸追悔莫及:“老子附在人身上,灵力被压制得太狠,一天不如一天,现在连个女妖都打不过,唉!” “既然为灵,又为何要附身成人?” “我……哎呀!那天我被赵芊从市场上买走了,她挺喜欢我,就一直带在身边,没事就拿出来照照。我呢,觉得她可怜,想帮帮她,谁知道闹成现在这个样子。”金奇苑挠挠鼻子。 “可怜?”灵华气结,“她有何可怜?你是面镜子,即便有灵性,你又有何性格?又如何会说话?你只会照出她的行为,复制她的一切。即使她已身死,你还是按照她的举止和态度处事。这般自私,害死人命,有何可怜?” “你不懂!走,反正我们都在镜子里,我带你去看!”金奇苑上去拽住灵华的胳膊往前走,突然,她像是被什么困住了一样止住了脚步,心间一道妖冶的红色光迸射出来,甜腻的香气围绕,一下子罩住了两人。 一片血红出现在灵华眼前,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黏/腻的血液在她的脸上快要干涸。她的视野逐渐清晰。 她看到一个清秀的男子,穿着粗布衣裳。他的嘴边全是血,身上也透着血,如同现在的孙莲苒一样,散发着腐败的血腥味。男子的脸比茅草房边的土墙还要灰败,他艰难地伸手去摸身边女子的脸,嘴唇颤抖地说了声“来世见”,便撒手人寰。紧接着,她听到痛苦而凄厉的哀鸣。 灵华刚要上前询问,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身边的景象在一瞬间天旋地转,她出现在一片墓地上。她看到孙莲苒在两个用土垒起的坟头前磕了头,一个墓碑上写着“亡母孙氏”,还有一个是“亡夫李渡”。跪了许久,起身后便一直跑、一直跑,像是跑了一生那么长。 她跑到一个小湖边,没有片刻犹豫地跑进了湖里去。湖水上起了一阵波动,随着时间推移,波澜四起的湖面冒了几个泡泡,又归于沉静。湖水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将鲜活的生命一口吞咽。 灵华看到有人这般决绝地赴死,心里不是滋味,站在湖边半天没有动。忽然一股大力将灵华拽进湖底,她挣扎着要从水里出来,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安县的街道上。 一个吊梢眼、鹅蛋脸的女子从她的面前跑过,灵华用手去抓她,女孩的身体穿过了灵华的手。看来是跟恒古上次一样的情况。她抬起腿去追用袖子擦泪的女孩,追了一条又一条小巷,发现少女又跑回了铁匠铺。 赵芊远远地看着铁匠铺,听着里面的声音,踌躇了一会儿又快步走开了。她走到人烟罕至的小路,倚着墙角发呆。眼泪已经不流了,偌大的世界仿佛只剩她一个人。她想了片刻,好像下了决心似的,起身敲了敲旁边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柳叶眼、含笑唇的女子,温雅从容的气度让赵芊愣了一下,她随即反应过来:“你是孙莲苒?” 一、金府捉鬼 第11章 赵芊之死 “是,姑娘需要买些绣品吗?”孙莲苒的声音也温温柔柔,现在的声音与之天差地别。 赵芊走到孙莲苒面前,将她往屋里推,自己也走进去,痞子一般在她家里左翻右找,孙莲苒没她力气大,被推到地上撞到头晕了过去。孙莲苒的母亲也被惊动,从里屋走出来,害怕地大喊:“你这是干什么!救命啊!打劫了!” 赵芊看到此番局面,上去就打了孙母一巴掌:“我警告你,少扯嗓子喊,我有的是方法搞死你们。婚帖放哪去了?别让你的女儿嫁给李渡,不然我就搞得你们在安县一天都混不下去。” 赵芊好以整暇地走出一片狼藉的屋子,心里的喜悦抑制不住地从嘴角露出来,她一边得意地笑着,一边抄小路向铁匠铺走去。事实证明,单身女性不应该独自走小路,大白天也不可以。 “就是她!都给我上,往死里打!” 赵芊一回头,褚秀才带着一帮人手拿着木棍恶狠狠地向她跑来,她拔腿就跑,边跑边喊:“不是我!你们找错人了!” “没找错人,给我抓住她!”褚秀才咬牙切齿地指着自己脸上的伤,“你敢说这不是你打的?老曹把过程都同我讲了!今天抓的就是你,给我打死她!” 灵华看着好几个大汉围着赵芊,不一会儿她就被打倒在地。不长眼的木棍重重地打在少女的身上,又过了一会儿,她看到赵芊已经鼻青脸肿,身上也打出了血。好像没多长时间,这一场属于文雅人的复仇就已经结束。 褚秀才整理下衣襟,附身看着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赵芊:“听说你是为那金家的小姐打抱不平?死了这条心吧,安县的读书人只能是我一个,以前这般,现在也是这般,不会改变。” 褚秀才甩甩衣袖带着一帮人潇洒地走了。灵华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赵芊,她的身上裹了一层金色的光,灵华清楚地感受到了是鉴心镜的异动。 只见破碎的镜块从赵芊身上飞出,化作一点点闪闪发光的结晶,缓慢地渗透到赵芊的身体里,消失不见了。忽而发现她的身上好像落上了雪花,灵华抬起头,发现天空飘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雪。再垂眸,地上的赵芊已经不见了。 灵华急忙向铁匠铺跑去,铁匠铺看起来比之前更破败了些,此刻正大门紧闭。她伸手去推门,胳膊直接穿过门进到了房间里面。 灵华见状便径直走到寒冷的铁匠铺里。 赵良好像好久没有打铁了,炉子和打铁用的器具都搁置在一边,有的上面还落上了灰。屋子里还结上了新的蜘蛛网,走进卧室,赵良正安静地躺在地上,脚边的酒坛子倒了,撒出了不少酒只在地上有一片浅浅的痕迹。 灵华看到他并没有呼吸。 赵良的尸体上面的柜子摆放着赵芊的牌位,上面写牌位立于十月初八。灵华看着这位置,心里突然有些触动,想必赵良死前也在想念自己的女儿吧。 她回首看向床铺,床上突然隐隐约约显现出一个人影,身边的景象像生长得藤蔓一样变化,寒冷的屋子变得暖融融,赵芊的牌位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床上一个重病的少女。 “芊芊,你别怕,爹再去给你找大夫。放心,你不会死的,爹一直陪着你。”赵良给赵芊盖好被子,去屋外把炉子烧得更旺了些。 “爹……我好冷啊……”赵芊身上裹了两三床被子,依旧在打寒战。 “芊芊乖,爹再去烧旺些。”赵良擦擦汗,转身欲走。 “爹,别走。”赵芊骨瘦如柴的手拉住赵良的胳膊,“李先生有来看我吗?” “他……”赵良明显说不出口,但还是告知了实情,“他没来,他正在准备婚事,说今日无空闲。不要紧,芊芊,明天爹再去请。” “婚事……婚事……”赵芊说着便断了气。几乎是即刻的事,鉴心碎块拖着赵芊的灵魂脱离了身体,她四处乱窜,像是着急找一个宿主,随后飞出了铁匠铺大门。 门外,一个书生敲了敲铁匠铺的大门:“赵叔,在家吗?” 赵良把赵芊的眼睛合上,打开门看到了气喘吁吁的李渡。 残影像褪色的墨水,屋内逐渐恢复了一开始的样子,灵华看着赵芊去世的病床,又看看赵良的尸首,心里有些悲苦。 铁匠铺的门突然被打开,街道上的北风凶猛地吹进来,赵良的头发被吹动,可他的躯体一动不动。 一个消瘦的身影冲进房间,身上名贵的绸缎扫过灵华的身子,环佩叮当打在灵华脸上。 这个身影看到地上的赵良一下子愣住了,灵华看到她的身体在发抖,她双手颤抖地摸向赵良那已经僵硬而冰冷的尸体。 “爹——爹你醒醒啊!女儿来了,女儿来找你了!你醒来啊!” 可是没有回应。 那个身影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看着赵良的尸首发呆。灵华上前一步低头一看,果然是金小姐的脸,眉间的菱花印记一闪一闪。 长着金小姐脸的赵芊思索了半晌,应是在记忆里搜索到了解决办法,很快找了张草席又拉过一辆木推车,一个人将赵良一点一点地移上了木推车。此时天色有些晚了,赵芊仍是一个人推着车将赵良推到坟地。 灵华看到赵芊用尽力气将赵良埋起来,她瘫坐在赵良的坟前,眼里带了悲戚:“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呢?就只有七天而已,为什么不能等等我……” “我废了好大劲才附身在金奇苑身上,为的就是回来找你,这几天我好难受,只想回来和你说说话……” “我第一次要有爹,我以为可以有幸福,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世上没有一个人还记得、还在乎我了……我什么都没得到……” “不,不会的,李先生还记得,李先生是关心我的!” 灵华感到鉴心镜的波动异常强烈。 “只要我得到李渡,我就还存在在这世上!” “她没得到的,我就帮她得到。这样我的所属人在天之灵也会安慰吧,她会理解我的,因为现在,我就是她啊。” 赵芊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她拍拍身上的尘土,理理头发,装作大家闺秀的模样:“李先生喜欢这样的女人,那我就也这样好了。现在我换了一张脸,说不定他会喜欢……没过多长时间就是花灯会了,那时候就这样见吧?” 她又转头看着她爹的坟:“爹,你放心吧,女儿会好好过。还有那个出卖我的老曹,我一定都搞死他们,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金小姐模样的人转头走了。灵华看着她大步流星走远,刚想追去,疲惫感又一次出现了,她脚步逐渐迟缓,听到很遥远的地方有个急切的声音在呼唤她:“灵华?你醒醒啊!” 灵华睁开眼,她还在镜中的虚空之境,她看着面前一脸焦急的“赵芊”,一把推开她:“所以你就找到了金小姐的尸首当宿体,利用金小姐来为满足自己的私欲?” “我也知道这样不对,可是也没别人了。在不找到宿体,我们俩都要灰飞烟灭,谁想死啊?”它用金小姐文静的脸翻了个白眼。 灵华不理解也不同情她:“赵芊作为人的时候,还有些助人之心。可你只照出了她的丑恶,所行之事也只有她的一部分。你终是一个‘物’,看不透人,也照不全所有。人世间的事本不该你插手,你做错了。” “我不知晓这些乱七八糟的,如今我被固魂珠困在这里了,该怎么出去啊?我可是宝镜中的一块,你要帮帮我啊!”它苦苦哀求着,与一开始不承认的样子截然不同。 灵华脑海中回想起午夜时分站在屋顶上的黑衣女妖,她的眸子嗜血而充满哀伤。这固魂珠应当是她的“杰作”。 “你自己作下的孽、欠下的债,自己解决吧。”灵华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镜中世界。 灵华回到客栈,即使她怨“鉴心”踏入不该沾染的人间领地,也要想办法救一救,让事情不至于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而其中关键就是孙莲苒,紧盯赵芊的人只有她,也应当是她给赵芊用了固魂珠。这宝物本就有巩固体内魂魄、气力等作用,孙莲苒想必是把自己的影子加固。这便奇怪了,她成妖不久,是如何得到这样的宝物的?难道……还有其他妖与她一起?孙莲苒如何由人化妖还是未解之事。 灵华皱眉思考着,拿出鉴心碎镜拼好,镜子上浮现出清晰而波动的画面—— 溪水声泠泠,孙莲苒走入一座宫殿般的地方。大殿里明亮却又刺骨的冰冷,仿佛是用寒冰堆砌出的。 四周的墙上挂着一幅一幅有些泛黄的画卷,走近仔细一看,画布竟是白皙的人皮制成。人皮画布细腻而泛着淡淡光泽,应该有人经常打理。像是经过了特殊的处理,墨迹在人皮布上并没有晕开。 远处,一个个士兵穿着盔甲在殿内站岗,似是一丝不苟,他们都身姿挺拔一动不动。但只要靠近将他们推倒,就会发现这些士兵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骷髅架子,他们只是负责装点的观赏品罢了。 孙莲苒依旧向内走去,她走路无声,周围安静得可以听到风的声音。 她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一处暗室停下。她在门外低头鞠躬道:“拜见帝渊,莲苒回来了。” 一、金府捉鬼 第12章 何解固魂 门内的声音遥远而清晰:“事情办妥了?” 孙莲苒依旧弓着身子:“是,多谢帝渊赐属下固魂珠。” “这都是小事。不过莲苒啊,本尊等你等得好辛苦啊。” 孙莲苒沙哑的声音谦卑而恭敬:“再过几日就可结束了,请帝渊放心。” 那声音似是很期待:“是吗?我可等不及了,你快点回来,我等着你给我带来好消息呢。” 孙莲苒被黑布蒙住的面孔似是咬紧了牙关:“莲苒不会忘记帝渊的重生之恩,当牛做马定当报还。” 身后“吱呀”一声,灵华警觉回过头去,客栈的房门被推开,恒古一脸疲惫的走进来。 “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灵华看着恒古的模样,把他按在凳子上给他倒了杯茶,“不是让你在客栈好好休息吗?怎么又出去了?” 恒古一身泥土,他一口气把杯中的茶喝光:“我做了点事。” “做事?”灵华仔细看着恒古的神色,“你去做了什么?” “我去做了一天马倌。”恒古故作神秘,“附耳过来,我悄悄与你讲。” …… “到时只要我们等在路边,截住就可以。”恒古胸有成竹,一脸嘚瑟。 “你要这般坑她,她势必会来报复。”灵华指指镜子,镜中的孙莲苒握紧了拳头走出似是建立在云端之巅的宫殿。 “她背后有人的,能力还不小。能够拥有‘固魂珠’这样的宝物,肯定不能小看。若她动用这个人的力量,只会给我们平添许多困难。你知道我并不想多一些麻烦。” 灵华关闭鉴心镜,正色道:“我去金府证实了那个猜想,现在的‘赵芊’的确是鉴心镜,而真正的赵芊早已经死去了。” 恒古摸不着头脑:“鉴心镜是死物,怎么会变成人?还去抢孙莲苒的夫君?” 灵华低叹:“是啊,镜子是死物,可死物受人气熏陶多了,多少会有些灵性。鉴心镜受主人性格浸染,它照射出所属人的性格、处事、习惯等等,这块残镜日日被赵芊藏在怀里,自然也染上了赵芊的习性。可不是每块镜子都可以看透自己的主人,有的只学会了表面,所以就有了现在的‘赵芊’。” “原来如此,我们之前寻找的残镜即便有灵性也没有到这个地步,是鉴心镜的法力增强了吗?”恒古拿起一块残镜,铜制的镜面上反射出恒古变了形的脸。 灵华细细思索了:“‘鉴心’已经收集一半,法力越来越强是确定的。毕竟所有碎块本为一体,共通一气,我们碎块的收集只会越来越难。” 灵华住口看着恒古,“你若是在途中找适合自己的地方,可以离开,不必一直陪我。” “你要赶我走?不可能的!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恒古气得叉腰。 灵华只当恒古小孩子想法,没与他多辩什么:“那就等到有那一天再言。如今有一个需要确认的事,要跟我走吗?” 快步走到铁匠铺门口,铺面门口已经破败不堪。二人推门进去,里面的灰尘扬起,呛得恒古打了几个喷嚏。灵华走进赵芊的卧房,看到柜子上立着两个牌位——亡女赵芊,十月初八;亡父赵良,十月十五。 赵良实际是哪天去世的,已经是个未知的谜了。灵华一阵唏嘘,若说造化弄人,大概就是如此了。 她带着恒古到了记忆中的茶摊前面,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家成衣铺。灵华叫了几声“老板”,从屋里出来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 向她打听茶摊老板老曹,那妇女说好久之前,有天金小姐突然来茶摊喝茶,第二天金家的人突然来把老曹打了个半死不活,说老曹偷金小姐的东西。老曹吓得连夜把茶摊铺位卖了,从此消失在安县,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 “赵芊”果然都一一做到了。她报复了报信的老曹,强迫李渡与她幽会,赶走了孙莲苒,自己舒舒服服地当金府的千金。她以为成功地报复了一切,可一切的报复也会重新回到她自己身上。孙莲苒的复仇就像是汹涌的洪水,席卷而来。 灵华突然想到人间的一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一报还一报,如此循环往复,什么时候才是头呢? 而现在这“报应”牵连到了他们头上,固魂珠乃神物,非上等法器不可解,难道真的要看残镜灰飞烟灭? “灵华,你看,这条链子好漂亮,我买一条给你好不好?”恒古拿起小摊上的一条流波纹的银手链,抓起灵华的胳膊在她手腕上左摆右弄。 “就买这条吧!挺好看的。”恒古付了几个铜板,给灵华系起手链,抓着她的手腕在她面前晃晃,“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 灵华心里在思索解固魂珠之事,并没把恒古的话放在心上。她仔细回忆着,数千年的记忆在这一刻飞快地掠过,她想起一个法器可以专门解开固魂珠的禁锢,世上应该只有这么一个法器可以解开,它就是…… 灵华抬眸看向胳膊上的手链,瞬间反应过来:“我知道了,是‘化枢链’。” 客栈,灵华急切地拿出残镜,镜中显现出安槐在高台上侃侃而谈的身影。灵华金指一点,镜面上出现一层水波纹。 “安槐?”正在说书的安槐听到天空中有一个沉静的女声叫他。 “谁?谁叫我?”安槐向台下看去,都是老爷们,没有一个女子。 那个女声急切:“安槐!我有急事找你,价钱好说,只要你能找到,随便开价。” 安槐一听有钱,醒木一拍:“诸位,今日的故事就到这里,欲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不管外面听众是何反应,转身打帘进了暗室,结界一开,便与灵华隔空对起话来:“灵华,这次要什么?无论什么消息我都给你找。” “这次十万火急,我要‘化枢链’。”女声镇定又清晰地传来。 安槐简直要惊掉下巴:“化、枢、链?你当我这里是什么?玉帝的藏宝阁吗?我怎么可能知道‘化枢链’在哪啊!” “五两黄金。” “你在做梦!我又不是神仙,只是棵小小槐树,上等神器我怎么可能……” “十两黄金。” “这个,我好像记得听谁说过几百年前在哪看过这条链子。” “二十两黄金。” “灵华,你真是大气啊!明天我就找人把链子给你送去!哈哈!”镜子里的安槐喜上眉梢。 残影褪去,灵华稍稍松了口气:“有了‘化枢链’,应当可以顺利解开禁锢了。” 恒古愁容满面:“二十两黄金,咱们哪来这么多钱啊?” 灵华会心一笑:“我们活得时间那么长,慢慢给就好。” 恒古起了玩心,他轻轻地点点灵华的头顶:“你耍赖了。” 灵华的脸上出现一丝落寞:“我和安槐三百年没见,欠他银子,还能跟他有联系,免得我走着走着身边人都不知何处了。” 恒古帮灵华把残镜放好,他拍拍胸脯:“你还有我啊!我一直在你身边!” 灵华似是嘲弄地笑笑,眼睛看向窗外的云朵:“没有谁会永远在谁身边的,你还小,等你长大也会有自己的生活。” “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话,我的生活就是你!”恒古不解,他抓着灵华的手不肯松。 “恒古,你不是为我而活的,也不是生来就要围着我转。你是你自己,你可以有自己要做的事。”灵华拍拍他的手。 “你就是想推我走,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嫌弃我了,但我不会离开你的!”恒古一把抱住灵华的胳膊,“其实……我想跟你说……” “慢着!”灵华从恒古的怀里把胳膊抽出来,“‘鉴心’有波动,它在找我,你在客栈等我,我去金府。” 说罢瞬间不见了。 金府。 天色渐暗,掌灯时分杨道长带着一身的寒气归来,手上还拿着一个如同权杖一般的东西,在清冷的夜里闪烁着璀璨的光。 灵华收敛气息,隐去身影躲藏在金奇苑窗外的草丛里。 她看到金奇峰跟在杨道长后面,真切恳求道:“道长,您也帮忙看看张小姐吧,她和妹妹从房间里莫名其妙消失了,又突然出现了,甚是可怖!明日我去请张小姐到府上,您帮她看看吧!” 灵华呼吸一滞,那时她只顾着问“赵芊”,忽略了金奇峰这个热心人,不过让她面对这个道长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他没道理与自己过不去。 杨道长不苟言笑,他高深莫测地看了金奇峰一眼:“我想不必看。张小姐并不需要‘看’,而是金公子需要‘离’。” 金奇峰百思不得其解:“离?张小姐性格气质样样都好,为什么要离?难道她也是妖怪?怎么可能呢。” 他念叨着进了房门。屋内“赵芊”的躯体被她的婢女阿仐紧紧抱着,体虚的“赵芊”不断扭动着身体,企图从阿仐的束缚中挣扎出来。 她看到金奇峰,大喊着:“哥哥!救救我!道长给我做法后我会死的!我会死!!” 金奇峰虽知道她不是自己妹妹,但看到熟悉的面孔还是忍不下心,他上前安抚道:“不会的,道长只是把你身上的妖影除去,去掉这个影子,你就不会梦魇,可以好好生活了。” “赵芊”拼命摇头:“不,不是!我的命跟影子绑一起了!影子出来我就死了!哥哥,不要让道长作法!放我走,我要走!” 她挣扎着要从阿仐手中逃出来,被阿仐反剪手一下摁倒在地:“小姐,大家都是为您好,您就听听话吧。” 杨道长也劝慰道:“女妖的威胁不必怕,没有她的影子,她影响不了你什么。我不会动你魂魄,安心就好。” “不,不要……”“赵芊”的惊叫被发出的术法断在嗓子里。 一、金府捉鬼 第13章 驱影破术 杨道长收手,隔空将门锁上,将法杖立于地面,那权杖如定海神针般屹立不动。他又拿出金钱剑,放到自己手里用力一划,滴滴血液从手心流了出来。将血滴在法杖上,血液沿着杖身流下,又被杖身吸收,逐渐不见了。 吸收了血液的法杖光芒更甚,他走到法杖后面,向内注入法力。一束金色的光芒瞬间投在金小姐的身上。 “赵芊”的躯体在金光的覆盖下,缓慢地飘了起来。随着投入的法力不断加大,她的身体边缘逐渐分离出一个黑色的暗影,那暗影像是不愿走却又不得不走,与躯体拉扯又融入,像是一团又大又粘的胶,怎么也扯不开。 杨道长抬眼瞥了“赵芊”躯体边上的黑影,左手一伸,法杖正好倒在他的手心。将法杖横起,取下法杖顶上一颗宝珠,手腕一转一送,宝珠漂浮在空中,自动向赵芊飞去。 杨道长向宝珠内注入灵力,宝珠开始剧烈颤动。仿佛又什么吸住了它,“赵芊”身上显现出一道道红色丝线。这些丝线紧紧捆绑着她的身体,还有她体内的黑影,将两者强行绑在一起。 法力持续输入,赤红的丝线终于被宝珠吸过去,一根根断开,像一条没有头亦没有尾的杂乱毛线,被吸到宝珠里面去。 金小姐躯体腹间隐约闪现蓝色的光,杨道长的力量越是与之抗衡,这蓝光越盛。它逐渐包围了金小姐的身体,像坚不可破的坚冰,一点点结在皮肤上。 “这是何物?”杨道长收起术法,上前观察女子身上的一层蓝色结霜。 “赵芊”身上的妖影归位,与之捆绑的一切也随之回到她体内。而她似乎痛苦至极,抓着心口不断低吟着。古铜色的亮光透过蓝色的霜飘散出来,菱花印记隐隐显示在眉间。 外面的灵华也感到身体如百火灼热一般,她感受到杨道长作法所灌输进来的法力在“赵芊”身体一处,像是要爆炸。 鉴心镜在作法中吸收了大量的法术,过剩的能量使之异动,被固魂珠发出的灵力唤醒,正在失去控制的边缘。 “赵芊”猛然睁开眼,双目整个变成铜一般的金色,她的眸子此刻如一面镜子,照出了眼前所有人的样子:“谁都不能杀我,只有我让别人去死!” 她说着,竟是出掌攻向杨道长。强劲的风吹得金奇峰不得不闭上眼,杨道长急忙用法杖来挡,两种相同的力量冲撞,杨道长被打得有些不稳。赵芊更是狼狈,被一下冲击在地。 在草丛里的灵华见势不妙,当即快速穿过墙体,搂过“赵芊”一晃眼不见了。 恒古在客栈里焦急地等待,他拿出残镜,将它拼好,用灵力打开,镜面上清楚地显示出了比深夜还要漆黑的黑洞。 “‘鉴心’啊,我都与你接触快一年了,你怎么还不认我?你就让我看看灵华现在如何了,好不好?”恒古趴在桌上,话音刚落,灵华抱着一身浅蓝、双目赤金的赵芊出现在屋内。 “啊!”恒古被小蓝人吓了一跳,“这,这是谁啊?怎么长这个样子?” 灵华衣袖一挥,将结界打开。她让赵芊躺在床上,手悬空放在躯体心口处,手指向下一屈,像是在吸什么东西。只见飘飘的虚烟从心口窝散出,被灵华吸到体内。 “好强的法力。”恒古站在床边感受着这份力量,他看着灵华的动作皱紧眉头,“你将这些力量吸到自己体内,你又如何消化?” 突然间,残镜的光芒大盛,恍如闪电照亮暗夜,又如流光般璀璨,照得房间内像盛夏的正午。恒古急忙扣住残镜,关上窗户,可那光芒透过缝隙,依旧将不属于夜晚的亮投射出去。 心口的力量被灵华吸完,鉴心镜上的光芒慢慢淡下去,最后变得微弱不见。灵华深吸一口气:“好了。” 恒古快步走到灵华面前,为她擦擦脑门上的汗,又看着床上的赵芊,她身上的蓝霜已经慢慢褪去,此刻与常人无异。 “这是怎么回事啊?她怎么变成这样了?”恒古扶着灵华到桌前,给她递了些点心,“你还没吃东西呢,这些是‘人参糕’,你多吃些。” 灵华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给恒古讲了适才在金府的过程,恒古边听边给灵华倒了杯茶。 她接过茶杯,只是出神地盯着:“我没想到‘鉴心镜’受到法力的影响会变成这样,刚才若非及时把她带走,恐怕她会持续吸收杨道长的力量然后映射出来,用杨道长的法术攻击他。” “怎么会这样?镜子现在越来越不受控了。”恒古皱紧眉头。 灵华思虑更深:“是‘固魂珠’的灵力刺激了它,让它失控。我最怕的,是它沾染了赵芊的习气,生出魔性。” “魔性?那可遭了,所有残镜不是一体的吗?如果一个带有魔性,其他的岂不都变成‘魔镜’了?”恒古拿出残镜块反复查验,看到没什么特别的气息才又放回去。 灵华心里也是没底,她仔细斟酌,猜测道:“‘鉴心’虽是一体,但残镜又是每个独立个体,虽彼此有感应,但互不干扰。就像我从不知赵芊的思想,只是有略微的感应。若真有残镜魔化,应当是不会影响其他镜块的。” 恒古点点头:“最好如此,可千万不要殃及池鱼。” 他眼睛一瞥,看着床上昏睡的赵芊,心生一个想法,凑到灵华耳边小声说:“她睡了你的床,你睡哪里啊?” 灵华把恒古的头推远:“我在这里守着她,你去睡吧。” 恒古不甘心:“这里有结界,她没什么事的。你要是别扭,我可以变回真身,让我陪你吧。” “也罢,你也在这守着吧。”灵华趴在桌子上闭上了眼。 翌日早晨,和煦的暖阳照射在“赵芊”身上,她睁开惺忪睡眼,半撑着身体坐起身,打量起自己所在的房间来。 暖和的小屋不大,床边即是一个简陋的木桌,木桌上趴着两个人,身着青白长衫的男子依偎在女子的身边,二人呼吸粗重,都在熟睡。 “赵芊”活动了下身体,发现自己浑身酸痛。她本想上前叫醒灵华,转念一想,突然停住了手:“其实做人的感觉挺好的,我不想跟你回去做什么镜子了,这里一堆烂摊子老子也不想收拾。就趁现在逃走,继续我的计划,浪迹天涯,再也不见你们所有人!” 她顺了几个人参糕放在怀里,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门口,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她做贼心虚地回头看看睡熟的两人,确认好自己没被发现之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灵华睁开眼睛,她的瞳仁散发着洞悉一切的棕,转眸看向赵芊离去的方向。恒古也睁开眼坐了起来:“装睡可太难了,我差点没憋住。” 灵华嗔怪瞪他一眼:“你差点把我倚倒。” 恒古羞惭地挠挠头:“我太想靠着你了……不过‘鉴心’应该没看出来,我靠的很自然的!” “下次不要这般冒失了,不是每个都像这块‘鉴心’一样不拘小节。”灵华看恒古乖巧点头,拿出残镜来看赵芊的行踪。 只见她在大街上走得踉踉跄跄,没走几步便深觉疲惫,但她抚了抚胸口,还是走了下去。 只过了不到一半路程,她便走不动了,站在路边喘着粗气。眉心的菱花印记又若隐若现,她急忙用手捂住:“不行,不能让灵华知道,我要趁她有感觉之前逃走才行。” 她四处寻找,大街上不知何故,隔几步便有几匹马,不远处有家驿馆,门口绑着两匹马也无人看管。 她像是做过好多次,弯下腰偷偷走到马侧面,捡起地上的石块,用力把绳子割断。她累的趴在马上,缓了一会儿便吃力地爬上马,纠结了一番,还是一夹马腹向金府跑去。 “她跑回金府了,还是放心不下银子啊。”恒古看着残镜中骑马的背影。 “赵芊”骑着马颇有些颠沛流离的感觉,她终于到了金府门口,又驾马到偏门,跌跌撞撞地到门口,拿出头上的钗,顺着门缝撅了两三下,小小的木栓掉落在地,她顺利地进了金府。 恒古看看天光,此刻已近晌午,他站起来焦急地踱步:“安槐靠不靠谱啊?怎么快要正午了还没把‘化枢链’送来。” 他看着镜子里在金府紧锣密鼓收拾东西的赵芊,更是急切了许多:“再不来‘鉴心’就要逃走,我们就要眼睁睁看她从眼皮底下溜走了!” 灵华闭上眼,细细感应了一番:“她没那么轻易逃出金府。我联系安槐,你先去找孙莲苒。” 残镜上,赵芊打包好金银财宝、各色糕点、锦罗绸缎,分别装在三个包袱里,鼓鼓囊囊地背在身上,刚开房门,金奇峰迎面走上来,看见赵芊很是惊讶:“赵姑娘?你是如何回来的?你可知全府上下都在找你,爹急得一夜未合过眼。” “谢谢你了,可我不想当‘金奇苑’了。这一年我装得很辛苦,现在我打算走了,你别拦着我。”她一提包袱,越过金奇峰向偏门走去。 一、金府捉鬼 第14章 不再伪装 “你当真要走吗?这里可以永远是你的家!而且你体内的妖影未除,又如何能安心走?” 金奇峰对着“赵芊”的背影说道,他言辞恳切,眼中充满担忧:“我妹妹的身体自幼柔弱,这般体魄又能去哪里呢?” “不用你管!我就是不想再见到这里的一切了,很早之前我就有这个打算,现在是时候了。”她冷眼看曾经的哥哥一眼,加快步伐向侧门走去。 “赵姑娘且慢。”杨道长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拿出法杖上的宝珠,绕着“鉴心”走了一圈。宝珠时而发亮,时而震颤,杨道长看罢不解地摇摇头。 “怪啊,真是怪。赵姑娘体内有三种不同力量在彼此制衡,又有两种互相对冲。”杨道长将法力注入宝珠,宝珠的光芒刹那间包裹了赵芊的躯体。 “放开我!”“赵芊”嘶吼起来,被拘束的感觉让她无法呼吸。体内的鉴心镜在吸收杨道长的法力,强劲的法力在娇弱的身体横冲直撞,折磨得她大吼起来:“救我!快来救救我!” 杨道长闻言收势,他又用掌心对准赵芊的后背,将宝珠隔空放置在后背与掌心的间隙里。浑厚的法力被吸到宝珠中去,赵芊的痛苦逐渐缓解。 “看来赵姑娘体内不仅有宝物,还有会吞食法力的‘野兽’。”杨道长收起宝珠,把赵芊扶起,“赵姑娘,你体内到底有什么?你要说出来,我们才能帮你。” “我……”“赵芊”似是怯懦,她垂眸转动着眼珠,突然抬起头吐了杨道长一脸唾沫星子,“我呸!你个臭道士就是想害死我,又是用破珠子又是用铜钱玉佩,把我害死你就开心了,我才不会让你帮!滚开!” “赵芊”努力撑起身体,大步向外走。金奇峰见她去意已决,拦在她面前,语气强硬:“你要走也可以,把我妹妹的身体留下。” “我好歹也给你妹妹报了仇,打了褚秀才一顿,你就当给她报恩了吧。”她上前推开金奇峰,推不过就用身体向他身上撞。 金奇峰稍一闪躲,她就向外跑,忽地被一个与她身量差不多的人撞倒,那人像是疯了,把赵芊压在地上,用冰凉的刀尖抵住她的喉咙。 “你快从小姐身体里出来!不然我就一刀砍死你,让我家小姐早点入土为安!”阿仐说着哭起来,刀刃又往前递了一分。 “赵芊”吓得哭丧着脸:“不,我不想死,你别砍我!我也想出来,可是我做不到啊!” 杨道长又不敢施展法力,生怕发生昨晚一样的事情,整个场面陷入僵局,金府后院乱成一团。 恒古和孙莲苒站在远处的屋顶之上,看着一场闹剧,他探看孙莲苒的表情,发觉她赤红的眼眸里都是快乐。 “这是我的诚意,你可满意?”恒古收回目光,看向地面上的人们。 “还算舒坦。不过我想要的是赵芊的人,你带我来看这个干什么?” 恒古指了指街道上的马:“很快她就会自己跑到你那里去,你且去等着吧。” 说罢他压制气息,飞到众人背后的角落里,冲着赵芊出了一掌,随后消失。 “赵芊”还在与阿仐夺刀,她体力不济,被阿仐牵制住,忽而一阵强风吹过,赵芊被吹得站立不稳,忽觉体内有了一股力量,这微弱的力量汇聚在手中。她猛地一推,踉跄着从阿仐手下挣脱出来,跑到偏门门口。 恒古远远站在她背后,看准了马的方向,缚妖绳从袖中伸出,看准时机一甩,绳子卷住“赵芊”的身子。她只觉被一股大力带起,随即自己不知道怎么就飞到了马背之上。身后金家众人追了出来,她见状裹紧了包袱,一夹马腹,向城外奔去。 那厢,灵华在客栈里使用鉴心镜看到在悠闲喝茶还哼着小曲的安槐,她忍住把他从镜子里揪出来的冲动:“安槐!” 安槐听到声音一口茶水喷出来,他向天空看了看:“你不会一直在监视我吧?” “当然没有。我的事你办的如何了?”灵华语气中带了心焦。 “已经让人去送了,还未到吗?明明早已经走了……”安槐坐起来,从身上摸了摸,掏出一片叶子扔了出去,叶子在空中转了个圈,飞向南方去了。 只过片刻,一个窄脸山羊胡的男子甩掉树叶出现在灵华身后,他翘着娇媚的兰花指短促地拍拍灵华后背:“别心急啊姐姐,这不给你送来了嘛!” “秦老板?”灵华回眸。 秦丝兰花掌一翻,化枢链出现在他的掌中:“这么贵重的法器,我可保管不住,姐姐拿着吧。” 灵华接过化枢链,急忙道谢:“多谢秦老板,事后再感谢你与安槐的相助。” 镜子那头安槐听到秦丝的声音,急忙确认:“宝宝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久才到?” 秦丝娇声埋怨道:“槐宝宝,这里小道太多,人家没找到路啊~” 安槐安慰:“丝宝宝受苦了,早知道让灵华出去接你啊!哎?灵华呢?” 屋里可哪有灵华的踪迹,她接过化枢链便消失在客栈里,出现在城外五里的大道上。 这就是用宝镜看到金小姐命丧黄泉的地方,而在这里,她与恒古要进行一场伏击。她四下看了看,大道虽是荒芜,但远处都是树丛,她飞身躲藏进了树林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看到孙莲苒黑色的身影出现在道路中间,没过多久,骑着马的赵芊出现在远处。 操控赵芊的“鉴心”显然不会骑马,她跌跌撞撞地出了城,刚踏上她以为的自由之路,就被眼前的黑衣女妖拦下。 孙莲苒看着来人东倒西歪地骑着马,抬手一施结界,将她困在其中。“鉴心”看着外面的世界却出不去,非常焦急,不断策马前驱,却毫无用处,还险些将自己甩下去。 孙莲苒一步一步走向她眼中的“赵芊”,此刻的她是来自地狱的审判者,随时可以把面前这个女子轻易毁灭。 “鉴心”骑在马背上,此刻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恐惧像呼啸而来的潮水,将她全身淹没,本就不多的理智此刻土崩瓦解,她崩溃地大喊着:“我都要逃走了,你为什么还要跟过来!我累了,不想再看见你们!你不知道‘以德报怨’吗?让我走,让我走!” 孙莲苒一甩手将“鉴心”打下马,她仿佛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沙哑的嗓音声嘶力竭地大笑:“以德报怨?哈哈哈哈……以德报怨?你最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你逃不掉的,贪生怕死的小人!” “你不怕死?不怕就跟你的短命老母一起死绝了好了!还在这里咋呼什么?去死啊!”“鉴心”从地上爬起来,抓了一把沙土扔向孙莲苒。她一脸痞子模样,眼里带着挑衅,好像气死孙莲苒她便能逃过一劫似的。 孙莲苒果然被激怒,她一掌打在鉴心镜的躯体上,肉体凡胎当即被拍倒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孙莲苒此时像野兽一般,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这巴掌,是还你打我娘的!” 昔日受过的伤痛和屈辱涌上心头,孙莲苒一把提起赵芊,污浊的左手捏住她的脸:“死!你能做的只有死,死才能还清你的孽债!把我们三个人的命还回来!” “你真的要杀了我?你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不想想死的时候有多痛吗……”声音被掐断在嗓子眼里,孙莲苒已经用左手狠狠捏住她的脖子,纤细的脖颈好像再用力就要断裂。 “痛?你打我娘的时候可曾想过痛?你找人打我夫君的时候可曾知道痛?把我们赶出安县的时候可体会过痛?!为什么?” 孙莲苒两眼发红,神情狰狞,犹如修罗:“为什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我们到底欠你什么?” 赵芊的舌头被掐出来,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我就是要李渡!哪知道你们这么不经打……为什么你就是不放手?凭什么幸福的是你,为什么不是我!” 孙莲苒此刻眼睛都要喷火,她咬紧后槽牙,几乎是挤出来一句话:“是你,现在下地狱的就是你!” 孙莲苒把“赵芊”扔到地上,左手成爪向她的心口掏去,要生生掏出那颗早已没有跳动的心脏。 突然一股力量打中左手,孙莲苒吃痛松手捂住手腕,她看到一条环形长链飞向树丛中,嗤笑道:“没想到你这种烂人还有人救你,不过她算计错了,我不会追她而去,而是送你下地狱。” 话音未落,包围着二人的结界突然失效,一个新的结界覆盖住她们。 灵华拿着化枢链走出树林,她单手出招,将灵力灌入“鉴心”体内,随即躯体中的残镜被唤起,菱花印记闪耀在她的眉间。金小姐的双目化作铜镜,明晃晃地照出眼前的黑衣女妖。 金瞳整个包围了赤红的眼眸,孙莲苒好像从镜子中看到了自己以前的模样,她依旧美貌,依旧温柔,依旧可以与母亲和夫君过着幸福的生活。她看着这番虚影落下泪来,从眼角落下的血无声地被腐臭的黑布吞噬,转眼不见。 恒古飞快地接近孙莲苒,衣袖翩飞,缚妖绳从袖中飞出,一瞬间便牢牢地系在孙莲苒身上。 当绳子绑牢的瞬间,周边的结界慢慢缩窄,随后变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遮罩,仅隐隐透出一点日光。这层严密的结界把孙莲苒困在一个小空间里,逃也逃不走。 一、金府捉鬼 第15章 化解固魂 恒古看孙莲苒深陷结界内并没有多高兴:“也算是坑了你一把。” 孙莲苒自嘲地笑笑:“我算计过你,你自然也可以算计我,这很公平。” 恒古摇头:“我这是在帮你。” 孙莲苒嗤笑一声,似是认命,老实地没有动弹,眼睛却是活络得很,直勾勾盯着灵华的动作。 灵华在她不远处,吸完了金奇苑躯体内残余的灵力,那双眼眸很快就变得如常人一样。 “鉴心”恢复神智,看到面前的灵华,心急如焚地告状:“灵华,快救救我,孙莲苒来杀我了!” 灵华瞥了眼孙莲苒:“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不!你要带我去哪?我要离开这里,你别拦我!”地上匍匐的女子揉揉脖子,重新背上包袱意图绕过灵华自己逃走。 面对这块贪得无厌又自私自利的残镜,灵华狠下了心:“‘鉴心’的原貌你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为了不让你踏上更坏的道路,我怕是救不得你,只能快些把你收回来。” 她回首用怨恨的眼神看着灵华:“我只是面镜子,主人什么样,我就照出什么样。我只是照出了人类的本质,有什么错?” 灵华叹了口气:“你鸠占鹊巢、借他人之身行利己之事,害死人命,其罪难赦。不要把过错都推在你的所属人身上,就算是赵芊,也还有些侠义之心,而你映射出的却都是她的恶面。你的眼里,始终未有善意。” 她说着,拿起了手中的化枢链:“‘鉴心’之使命,是映尘世、辨人心,如今你已失本心入歧途,回来吧……”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回去!”残镜还不愿妥协,她仍祈求灵华能放她一马,“我当人还没当够,你让我再多过几年,过完我就回去!好不好?” “没机会了。且不说金小姐的身体大限将至,由于你的出现,使得已死之人依然存在于人间,这是不该发生的事。你早已铸成大错,此时更不能留你续存。”灵华将化枢链放在掌心,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进去,手链大小的细银链越变越大,不过眨几下眼的功夫竟是大到可以框住一个人。 “鉴心”在听到金小姐躯体将死之实备受打击,她一边颤抖着摇头,一边念叨:“不可能……不可能……我才重生一年,怎么可能这么快死?不可能的,你骗我!” 恒古见事态发展不可控,急忙将结界加固,黑球似的包裹住孙莲苒,她霎时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了。 灵华将掌上的化枢链向对面轻抛,变大的链子认路似的飘到金奇苑腰间,腰链一般虚虚卡在身上,自己系了起来,链条表面散发出含着神秘韵味的流光。 “金小姐乃病重而逝,这样的身躯又如何能长命百岁?只是苟延残喘罢了。不要再异想天开了。”她亲手击破“鉴心”无谓的幻想,继续注入灵力,驱动起化枢链。 链子在腰间虚浮着,受到灵力的驱使缓缓旋转起来,带起一阵气旋。随着链子越转越快,地上的沙土被卷起,犹如土砾做的茧,整个包住了“鉴心”。 而化枢链银色的链身像是围绕在土茧周围的一个光圈,把鉴心镜包围在气口中间。链子转到不能再转便缓慢停下,卷起的土砾失重般哗啦一下落到地面,“鉴心”的脚下闪烁起银色的光亮,形成一个“化枢阵”。 孙莲苒皱眉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用极其认真的眼神反复观察她认为的“赵芊”,听刚才灵华与“赵芊”的对话,她已经隐隐猜出了一些事情的关键。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边聚精会神看着灵华的恒古,忍着伴着动作缚妖绳越锁越紧的苦楚,偷偷地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瓷瓶。 这是一瓶“灵血”。第一次被缚妖绳锁住后,她就备下了这瓶血,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了。她用余光盯着恒古的动静,悄然用拇指打开了瓶口。 化枢阵正稳稳地落在鉴心残镜的脚下,阵法成一个圆形,边界如现在的化枢链一般大小。圆形边上倏地冒出四根光柱,流动的光辉突破云层结界直通天际,这四个光柱底端延伸出四条光线,在圆形的阵法内形成一个正方形,正方的中间旋转着太极图,“鉴心”正闭目漂浮在太极之上,体内固魂珠的光华忽隐忽现。 灵华将灵力汇于指尖,双手相对,拇指、食指、小指相抵,其余四指弯曲。猎猎寒风从她身周吹起,她的手中逐渐汇聚出强烈的灵力,手掌一推,将所有掌心的灵力注到太极之中。 太极图中央迅速升起一条莹白的扭曲链带,如藤蔓般分开枝丫攀上了阵中“鉴心”的双腿,爬到她的腹间,蓝色的能量被丝丝缕缕地抽空,“鉴心”的躯体在空中震颤着,不多时便听到什么碎了的声音,随后体内的蓝光消失,链带缩回太极图中,阵法的光芒也逐渐消散。 灵华招招手,收回化枢链。链子自动从“鉴心”身上解开,越变越小,变成一个银质手链落在灵华手心里。 “鉴心”稳稳落在地面上,侧躺着低吟一声睁开双眼,吐了一大口鲜血,表情痛苦地看着灵华:“救命啊!刚才我像做梦一样,一生都在脑海里浮现了,好像死了一次又活过来。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别再折磨我了,我承受不住这样了……” 说完她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衣袖擦擦涌出嘴角的血迹:“你让我自生自灭吧,好吗?让我死在逃亡的路上,给我个安慰。” “我又如何感应不到你的痛苦……但你无命走出这里,必须现在跟我回去。”灵华看她还在流血,边拽边扶着她,谁知她无力支撑一下躺倒在地上。 恒古见孙莲苒一直安分,放下戒心上前去劝“鉴心”:“你放心吧,回来我们会好好待你,每天都帮你仔细擦擦。” “鉴心”不屑地呸了一口:“用不着你假好心!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法术和灵力太折磨人了,就像孙莲苒来找我的时候,我都怕自己是不是下一秒就会再死掉。” 她紧紧抓住灵华的手:“灵华,我知道我快死了,你让我自己找宿体好不好?我能找到的,别把我收回去了,我求你了!” 灵华此刻有种“杀生”之感,这块残镜虽是顽劣,但也活生生在她手底下。她明白鉴心残镜虽不是活物,但有灵识,此刻如同人类一般无二,可不及时收回残镜,它便会因没有宿体灰飞烟灭。 若要恢复完整的“鉴心镜”,只能牺牲残镜的意识,让她们湮灭自己,完成统一。 “对不起。”她一狠心,抚上“鉴心”所寄宿的躯体——金奇苑的额头,眉心中间再次亮起了菱花型的印记,灵华正要继续注入灵力,忽然一个浑厚的嗓音打断了她的行动—— “原来就是你们在此造事!” 杨道长带着金奇峰匆匆赶来,大声喝道:“住手!” 他疾跑而来,拿出宝珠将法力盖到珠子上,宝珠表面被一团雾气覆盖,手掌在雾气上划圈推拉,很快雾气变得透明,萦绕在他的掌间,待这团法力全部绕在他的掌上,将它极快地射出,攻向灵华。 金奇峰见状急忙跑过去拉,可凡人之力岂能相比。 灵华侧身用化枢链格挡,那团法力歪斜像孙莲苒的方向飞去。浑厚的法力像摧毁一切的炸药,凶猛地击碎了结界,被击中的地方如玻璃破碎般裂开一口,和煦的阳光照起来,遮盖结界的暗色斑驳退去,孙莲苒阴差阳错重获视听。 “这?你怎么会在这?有危险!快过来!”金奇峰向灵华奔去。 灵华看向来势汹汹的杨道长和后面不明情况的金奇峰,侧头与恒古交代:“你去拖住杨道长,取完‘鉴心’我们便走。” “好。”恒古飞身出了结界,正面飞到杨道长身前,出手一掌将他打退,杨道长连退五步稳住身形,刚待聚拢法力,恒古再次出掌攻来。杨道长虽法力深厚,也只是堪堪人类,自是无法与百年之妖相比。他虽有心对抗,可无力招架,直被恒古的掌风打得连连后退,离暗色结界愈来愈远。 结界内,灵华回身看孙莲苒依旧老实低头站着,便集中精力取鉴心残镜。她蹲下身,手抚上鉴心镜躯体的额头,菱花印记再次亮起。 “张小姐,你在干嘛?”金奇峰气喘吁吁地跑来,他看着“赵芊”躺在地上,上前把她扶起来半个身子,着急道:“这里有危险,快走!” “哥哥?救我走!”鉴心残镜看着金奇峰,眼里竟有星星点点的泪花。 灵华拉住金奇峰,她眉头紧皱:“金公子,你不应该掺和进来。会有危险的人是你,快回去。” “鉴心”看见还有人在乎自己,可怜兮兮地拉住金奇峰的胳膊不撒手,灵华见状立刻向指尖注入灵力,鉴心残镜受到感应,菱花印记逐渐扭曲,变成一个缓慢旋转的漩涡。 此时恒古与杨道长缠斗,灵华正专心取镜,独自一人的孙莲苒把灵血全部倒在缚妖绳上,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失去力量,枯死般脱落下来。她飞身一跃,到了灵华身后。 灵华看到残镜已从漩涡中慢慢浮现,她伸出手,一片闪着光华的铜制残镜飘了出来。 那镜块不大,比灵华的拳头还小,正待飘到她的手中,忽然一只裹了黑布的手横空出现,把残镜一把夺走。 “这就是‘观世镜’?原来就这般普通。”孙莲苒拿着残镜快速把正反看了一遍,随后握在掌中转身欲逃。 灵华看到孙莲苒毫无征兆地横插一脚心中一顿,立刻大步上前出手去砍对方的手腕,意图夺回残镜。 “你装得有板有眼,真正目的是为了它?” 一、金府捉鬼 第16章 收回残镜 “你装得有板有眼,原来真正目的是为了它?”灵华一手抓空,被孙莲苒轻巧躲过。 黑色的布料包裹住残镜,孙莲苒轻笑一声:“复仇是我的目的,它也是。” 灵华再次出击,她余光看到地上断开的缚妖绳,闻到了灵血的味道。这孙莲苒背后还有不可知的势力,她此刻来抢夺鉴心镜不知欲意何为,绝对不能让她抢走残镜! 灵华想着,不再保存实力,蓄力攻向孙莲苒。 那厢,恒古与杨道长缠斗不休。杨道长欲向左,恒古便去左边堵住他的路,出掌将他打到更远。杨道长似是看破恒古并不想伤害他,而是在拖延时间,他便停下动作,收势平静地看着恒古:“讙妖休要阻拦,此般混乱事不应存在,需要回到正道。” 恒古也收了掌,一派坦然道:“杨道长,我们现在就在把一切领到正途,你且看吧。” 杨道长眯着眼看向结界处,一道金光闪现,手中宝珠震动,他敏锐地察觉到灵力的波动。他绕过恒古疾跑过去,远远看去,那是一块残镜。 “这是……观世镜的残片?”杨道长看到孙莲苒抢过残镜,大惊道:“不可让此等妖物拿到观世镜!”说完与恒古一同攻向孙莲苒。 战场中央,灵华单手伸向天空,好像抓握住什么东西,空气中不知何物逐渐形成了条条气流汇聚于手中,刺眼的光芒在她指间炸开,惹得人无法直视,竟是连天上的日光都暗了几分。 她衣袖一甩,手中的光芒如流水般洒出,变成一条光链,鞭子一样甩到孙莲苒身上,她被黑布包裹的伤处很快灼烧了起来,衣服烫卷了边,露出里面腐臭的红肉。 “放下‘鉴心’。”灵华光链一收,由它漂浮在空中。 孙莲苒自是不会放弃,她捂住伤口,赤红的眼眸发疯似的瞪着灵华:“千年镜灵果然厉害,但是你永远也不会把自己凑齐了。” 灵华见她这般狂妄,光链一甩,漂浮的如散沙的链身立马聚集起来,雷霆闪电般打在孙莲苒身上,在黑色的衣料上擦出星星火花。那光链比沸水还要滚烫,烧焦的肉味弥漫在荒芜的大道上。 孙莲苒浑身如地狱之火般灼烧,她痛苦地嘶吼起来,从伤口抹了一把腐臭的血在断臂上,断臂残口处被血液滋养,生出一丝丝红色绸绳,它们杂乱地扭曲在一起,缔结出一个红色手臂在残肢末端。 新生出的手中以极快的速度结出了一个血瘤,像果实一样挂在手心里。它越长越大,如柚子般大小。 孙莲苒将血瘤投向灵华,血瘤随着投掷的过程破裂,腥臭的血液从空中洒向地面,点点腐血落到土地,腐蚀般响起“滋滋”的声音,黄色的沙粒被消融成一缕烟尘,消散在空气中。而孕育出血瘤的手也一瞬间枯萎缩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灵华急忙划一个结界挡住金奇峰和金奇苑的躯体,她紧握光链,待腐血飞来时用身体带动链子,狠狠一甩,将降下的腐血格挡在外。侵蚀性的腐血和灼热的白光撞击在一起,水分被蒸发殆尽,变成一滩滩暗红的腐泥滴在地上。 此时恒古和杨道长赶到,恒古打开神眼,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便围绕在孙莲苒心头,她不明白这份压迫从何而来,但此刻的恒古如天地般高大,威而不怒的眼睛紧紧盯着,让她觉得自己如此渺小。她不敢去看恒古的脸,更不敢向前走进一步,身体似乎都有些颤抖了。 恒古整个人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灵华看着他的灵力在光芒中飞快地消散。恒古看着孙莲苒被自己的能力短暂压制住,对着灵华点点头。 灵华将光链向天上一抛,链身便尘烟般化开四散而去,归于天光之中,日头似乎比适才亮了一些。她飞身到孙莲苒身边,召唤出“鉴心”的感应,暗黄的金光闪烁在孙莲苒包满黑布的左臂。 恒古看到地上的缚妖绳,手起,缚妖绳飞到掌上。他用灵力将绳上的灵血融进绳中,缚妖绳上光亮一闪而过,恒古当即把它推向孙莲苒。此时灵华擒住孙莲苒的左手,玉指一伸,残镜自己飘出来飞到掌心。 缚妖绳牢牢地捆在孙莲苒身上,灵华急忙握紧拳头,皱着眉眼珠快速转动,将残镜中的灵识收回,又将镜体放在怀里。 残镜终于收回,灵华和恒古都安下心来。恒古收势,欲把孙莲苒放开,杨道长从金奇峰身边走来,制止了他。 杨道长向背后一点,长剑显现:“此妖不可留于世,必有后患。”说罢他便拔出长剑,冷冷剑光照在孙莲苒身上。 “无知道士,就算杀了我也阻止不了什么,赢的不会是你们。”她似乎并不害怕,根本不挣扎,合上双目等待死亡。 寒光闪闪,长剑嗡鸣,剑刃即将劈到孙莲苒的一刻,一个石子弹到长剑上,强大的气力居然将剑打到地上。 孙莲苒身上的缚妖绳被轻巧解开,不知何处飞出条条红色绢布缠绕在三人眼上,随后一阵风声吹过,一个一身红衣的男子飞身下来,提着孙莲苒的后颈一下消失在烟雾中。 三人摆脱了红绢的遮蔽,看着土地上一阵烟雾,四下寻觅,哪还有孙莲苒半分影子。 恒古皱着眉,上前闻了闻气息。这气味实在太熟悉,已经深入骨髓。他的眼睛染上一丝狠厉:“是他。” 灵华回首将保护金奇峰的结界撤掉,他呆愣地看着一切,目瞪口呆地指着灵华:“莫非你们真的是妖怪?” 杨道长已经悟到了,他摇摇头:“非也,此乃两位神人,莫要问了。” 灵华上前,看到金奇苑躺在金奇峰怀里,眼神空洞,许久不眨一次眼,只有胸前微弱的故意表示她还活着。 金奇峰看着妹妹如行尸走肉,悲从中来:“若你真是神人,可不可以救救我妹妹?” 灵华摇头,坦言道:“生死由天定,我亦做不到违抗天命。金小姐可能早已投胎转世,你可安心。” 金奇峰也心中有数,一言不发地抱起妹妹,背影萧索地转身独自走去。 灵华对着他的背影虚空抓了一把,他当即顿住脚步身形摇晃,一些虚影被抓了出来,散发光亮随后消失不见。金奇峰抱着金奇苑呆愣着站了一阵,许久后似乎想起来自己要干嘛,抬脚向前走去。 恒古看灵华吸走了金奇峰的记忆,便走到灵华身边欲一起离开,杨道长也跟上前:“二位且慢!” 他看向灵华:“您就是‘观世镜’的镜灵?” 灵华与恒古对视一眼,出手去取杨道长的记忆。杨道长轻巧一躲,用剑鞘隔开灵华的手:“莫要误会,在下欲助您集齐碎镜。” 他将长剑拔出,剑身用甲骨文刻着“斩妖玄青”的字样。杨道长抚摸着玄青二字,神情哀恸:“五十年前,有一妖偷溜进清游门,找到了玄青神剑,用上等法器强行把剑灵激出杀死,又将剑气吸走。这件事清游门查了五十年一直未有结果。” 他面上带着恳求:“贫道可助您集齐观世镜,您可否一观玄青被杀是何妖所为?” 灵华闻言仔细看了这把玄青剑,按年岁来说,这把剑应当也有几百年的历史,应是流光溢彩,灵气满溢。可如今这把剑如玉珠蒙尘,灰暗无光、死气沉沉,只有杨道长的法力勉强支撑住它原本的作用。 杨道长看灵华不语便解释道:“贫道自然不会妄想未有付出便白白得到,待提供线索找齐观世镜后,您可以告知贫道等量的消息,也算公平。” 灵华摆摆手:“道长叫我灵华就好。残镜寻找有诸多风险,我不欲拖累他人。道长的忙可以帮,看到凶手会通知道长。” “实不相瞒,清游门也在一直搜寻观世镜的下落,其中风险自然知晓。只是遇到碎镜却不知如何收回,不如直接通知灵华姑娘为好。”杨道长说得诚恳。 恒古并不信这个之前一直与他们作对的道长,他拽了一把灵华,自己站到前面:“此事还有待商榷,待你有线索了我们看看真假再议。” “也好。”杨道长颔首,他拿出一道符递给灵华,“这是清游门的传讯符,灵华姑娘若想好了可传音过来。” 灵华收下传音符:“还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清游门首座杨锡迟。”杨道长态度恭敬。 “灵华记下了,杨道长,后会有期。”说罢带着恒古消失了。 客栈。 灵华将残镜拼起来,圆圆的铜镜只有一半,她看着镜面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恒古趴在她身边,皱着眉头也在想事情,二人缄默不语,唯有来回踱步的声音在屋里“嘎吱嘎吱”地响。 一盏茶时间过去,秦丝终于耐不住性子,兰花指点点桌面:“哥哥姐姐,你们有话就说啊,这么憋着做什么!” “孙莲苒的行踪……” “你别答应杨锡迟……”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对视了几秒又各自别过头。秦丝站在他们对面,看看灵华,又看看恒古,了然于胸道:“你们可真是一对儿,做什么都商量好似的。” 恒古看了眼秦丝,嘴角微翘又被他控制下去。 灵华站起身,把化枢链给秦丝:“多谢秦老板亲自跑一趟,回云城再宴请你与安槐。”她又掏出三锭金子,还有些安县特产给秦丝。 秦丝一一接过,他瞥了眼恒古:“得了,那我先回去,你可加把劲吧。” 灵华答道:“劳秦老板费心了。” 秦丝的身影消失在房间里,灵华叹了口气:“事情也算告一段落。” 她看着闷闷不乐的恒古,敲敲他的脑袋:“恒古啊,想来到安县许久,也未曾好好看一眼小城风貌,你要不要一起?” 恒古站起来挎住灵华的胳膊:“走!” 一、金府捉鬼 第17章 扭曲复仇 郊外,树林。 郁郁葱葱的绿林里站着一高一矮二人,一个一身红衣,如火似魅;一个黑衣加身,如夜沉静。红衣人对着黑衣人指指点点,而黑衣则低头不反驳一个字。 “废物!真不知道帝渊养你有什么用?整日只想着复仇,有办成过一件事吗?真是白白浪费了帝渊给你的修为!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个修行百年的小妖用区区缚妖绳抓住,上次若不是我提前偷了沾了灵血的金钱剑,你有命活到现在吗?” 红衣人气的直扇扇子。他身量很高,瓜子脸,桃花眼,右眼下有颗小小泪痣。长人中、薄唇,一副薄情寡义像。 他声音并不好听,尖锐而带着股狐媚气,孙莲苒听着他的一顿数落一言不发。 “这次镜子都到手了,又把它给丢了,你可真是‘大功臣’,回去我定要向帝渊好好禀告,你等着瞧。”他摇曳着走过孙莲苒,衣摆左右摇晃,看背影颇有风情。 “恭送殷右使。” 孙莲苒看着妖娆红衣飞走,左手紧握成拳:“狐假虎威的畜生,有朝一日我会杀了你,讨回今日这份屈辱。” 安县的街道窄而拥挤,小摊小贩一个挨一个挤在一起,远看杂乱近看有序,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程度不比云城差多少。 恒古跟在灵华身后,他一步一行去踩灵华走过的地方,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吃食。桃酥、云片糕、瓜子、烤栗子,恒古闻着香味儿咽了咽口水,低头去看香喷喷的烤栗子,一个不留神撞在灵华背上。 灵华回头看他盯着栗子如饥似渴的模样,带他找了间茶馆坐下:“你买了这么多,能吃完吗?” 恒古边剥栗子边点头:“能啊,又不是我一个人独享,好东西要跟你一起吃才行。” 他把剥好的栗子送到灵华嘴边:“啊——” 灵华用手接过栗子送进嘴里,细细咀嚼又品品滋味:“嗯,是很香甜。” “当然了,因为是我给你剥的才香甜。”恒古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灵华,又笑着递了一颗栗子给她放到嘴边。 灵华看着恒古一反常态的表现打了个寒战,她皱眉把栗子推回去:“你怎生这般肉麻。” 恒古又把栗子放过去:“哪里肉麻啦?我照顾你不好吗?” 灵华握住他的手腕,把栗子推到他嘴上:“你能照顾好自己就已很好。” “可是我想照顾你,因为我……” “说起来杨道长是什么人物我们并不知晓。”灵华托腮吃起云片糕。 “灵华,我说我喜……” “这事应该去问问安槐,他应当有消息。” “别去找他!我也可以去问!”恒古拉住灵华的衣袖,“我们都欠他银子了,就别麻烦他了吧。” 灵华看他转移话题,就借势下坡:“也好,先不问他了。” “我会去打听那个杨锡迟的,你放心,交给我!”他想了想,“你真的要帮他吗?” 灵华不置可否:“多结一个善缘不是什么坏事。” “可我总觉得他不像什么好人。”恒古也拿了片云片糕,边嚼边囫囵说着。 “你起初觉得孙莲苒是好人,后来呢?如今又说名门正派的首座不像好人,我看你识人功夫像年纪一样。”灵华刻意停顿住,一脸高深莫测地看恒古。 恒古一脸天真:“一样什么?” “稚嫩。” 灵华拍拍手上粉渣,喝口茶站起身来要走,忽觉荷包内有东西闪动。她拿出荷包查看,是杨锡迟给她的传音符有了消息。将符打开,上书几行苍劲有力的大字:门派急事需速归,不能当面辞行。有事可写于符上,会即刻收到。 恒古不屑道:“还‘传音符’呢,不就是把字传过来,还不如叫‘信鸽符’呢。” 他复而看向灵华:“你不会跟这老道聊起来吧?” 灵华无语:“我为何要与杨道长聊天。” “那就好。”恒古点点头,一本满足地收拾好吃食走出茶馆。 几日过去,相安无事。孙莲苒自从被红衣男劫走后再无消息,如蒸发般销声匿迹,即使用鉴心镜也搜寻不到。 又过几日,听闻金奇苑身体大限将至,金家上下已经做好准备,接受这无可避免的死亡。 这天下着绵密小雨,天空阴沉,日光像是被故意挡起来了,朦胧地透出一点亮光。金奇苑已经去世三日了,金府门口挂着招魂幡,全府上下孝服加身,哀恸的哭泣声响彻整条街道。 金奇苑将在头七下葬,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在灵堂的棺材里。来吊唁的人不多,灵华却看见了褚秀才。他小人得志地走进去,屁滚尿流地被金老爷赶出来,还挨了仆从们一顿暴打。 灵华远远看着一片惨白的金府,一滴泪突然流了下来。 她莫名地用手擦掉眼泪,拿出手心中一块小小残镜:“是你吗?原来你对他们是有感情的。” 恒古拍拍她的肩:“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灵华伸出另一只手去接细细密密的雨点:“是啊,万物自有定数,这已是注定的结局了。” “好了,我们回去吧。”恒古拽拽她。 灵华应了一声,刚转身忽然道:“我们走回去吧,总是飞来飞去也没意思。” 恒古只觉可以跟灵华多点时间共处,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 春夏交接,树木成荫,他们缓慢行至安县以东的一个小镇。镇子里很是热闹,且民风淳朴,十分欢迎他们两个“外来客”。 恒古找到一个不大的客栈歇脚,坐在大厅中点了份鸡汤,听到周围人和小二窃窃私语:“哎,你听说了吗?前几天安县出人命了!一个大宅子,全家上下一个活口都没留。” “是啊!太可怕了!听说他们死状都极为可怖,特别是金老爷和家里的护卫,都被撕得四分五裂,死无全尸啊。那个金家的小姐,尸骨都没有,只留着一张脸皮在房间里,可吓人了!” “我说小二哥,你这消息很灵通啊!”旁边的食客夸赞道。 “嘿嘿,这镇子来往的人多,随便听两句也就知道些消息了。” 小二给客人添了茶,正欲往别处走,灵华叫住了他:“小二哥!你说的是安县经商的那个金家吗?” 小二回过头来,热情道:“客官您也知道啊!就是那个金家,安县也只有这么一个金家。听说那金家早就被鬼缠上了,也不知是不是鬼神作祟啊,这么一宅子人,都死了。唉……” “都死了?如何死了?”灵华捏紧手中的杯子。 小二讪讪一笑:“这事说来也怪异,一月前吧,金家突然就疯了几个人,说是半夜里见着鬼了,还是无脸鬼,说是小姐回来索命。金家那老爷也像中了邪似的,天天吆喝着自己女儿又复活了,高兴得跟发了疯似的。 就在金小姐头七那天清晨,有个打更人路过金家,看到有血从门口流出来,他推门一看,金家上上下下全被砍掉头。那金老爷还有院子里的护卫,都撕得四分五裂,身首异处,血流成河啊! 而金小姐的尸首更是诡异,只有一张脸皮扔在地上,头颅和身体都不见了。 官府把尸首都抬走了,查了个把月也没个消息,估计这案子要变成悬案了。” 灵华听完把杯子重重一放,掏出一块碎银给小二哥,疾步走到房间内启动残镜。 镜中一黑衣人悄悄击倒了灵堂里守灵的公子下人,拖出金奇苑的尸首,用灵力剥下她的脸皮,覆到自己的脸上,又扒下她的衣服换到自己身上。 灵堂里出现了一位活着的金奇苑。 而地上躺着的,是血肉模糊的无脸鬼。 孙莲苒背过右手,隐藏住空荡的袖管,步步生莲走向金老爷的卧房。 “爹?” 金老爷看着眼前巧笑嫣然的女子,愣了半晌,突然大笑起来。他笑得脸和脖子通红、上气不加下气,笑得落下绝望的泪来。 头七当日,孙莲苒杀光金家所有人,她看向远方低喃:“夫君,是他们打你,他们害你。我给你报仇了。” 说罢,金府中无数黑色怨气如狂风云卷围绕在她身边。这些怨气中有咒骂声、哭啼声、尖叫声、求饶声,各色声音混在一起,听得人头晕脑胀、呼吸艰难。只见孙莲苒深吸一口气,所有怨气被她吸食干净。 她的血色眼眸更深了些。 残影消失,灵华看完孙莲苒所作所为,一贯平静的神情有了波澜。她扣下残镜:“金家人何其无辜!孙莲苒此番作为简直丧心病狂,是我没保护好他们,应再等些时日走的……” 她忽而反应过来:“不对,她早有预谋,特意消失一段时间,只是在等待我们都离开,方便趁虚而入。” 恒古亦是气愤至极:“真是可恶!就算她心里有冤屈,也不能拉上金家的仆从陪葬!他们又做错了什么?我看她现在已经思想扭曲,不算正常人了!” 灵华眉头紧皱:“此番看出她怨气深而强大,又有邪门的修为加身,恐怕会魔化。难怪杨道长说不能留她,是他已经知道了吗?” 恒古一脸不屑:“我都能看出来孙莲苒不正常,更何况是杨锡迟。说起来,我们刚接触她时,她还是比较正常的,并没有如此重的怨气,还有点可怜。” 灵华细细看着恒古摇摇头:“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即使有人性也只是残存,彻底失掉只是早晚的事。你也说了,她已不算正常之人,不应用看待人的眼光来看她。” “确实。她自己就经历过生离死别,若还有人性,怎会去杀别人的亲人……”恒古垂首,情绪低落。 灵华摸摸他的头:“她若继续作恶,杀掉生灵吸食怨气,迟早会疯癫成魔,搅得世间大乱。我们应当阻止,不让金家的事情再次发生。” 她想着,掏出传音符,问小二要来笔墨,写起信来。 一、金府捉鬼 番外:奇苑可居 安县,金府。 西厢房的一个小院中,一个女子正拿着金剪修剪生出新枝的植株。阳光和煦打在她身上,暖阳照映下她通身闪着不真实的金光,像是整个人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芒。 “小姐?你身子不好,别剪这些东西了,理应多休息才是。”一个婢女手里拿着洗好的衣服从小径走来,她放下素色的衣服,双手伸到女子面前,样子像是讨要什么东西。 “阿仐,你知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理理花草,连我这点兴趣也要夺走吗?” 金奇苑转过头,白净的脸上一双文静的柳叶眼,鼻子小而窄,嘴巴也小小薄薄的。她眉间有一道浅浅的细纹,像是经常蹙眉留下的印记。 阿仐连称不敢:“如今小姐是全家的牵挂,更是阿仐的牵挂。您刚退热,应当在屋内静养,出来吹风让老爷看见,少不得一顿耳边念经。” 金奇苑折了一枝花拿在手中,阿仐见状急忙接过来。 她让阿仐扶上自己的胳膊,瘦的只剩骨头的手点点阿仐的耳朵:“我看不想听耳边念经的是你,阿爹担心我,我自是欢喜的,就是牵连你少不了挨骂。” 阿仐撅撅嘴,低声嘟囔:“奴婢哪有啊,奴婢看老爷关心小姐,奴婢也欢喜。” 金奇苑浅笑阿仐一眼:“你啊……” 二人走进屋内,阿仐拿出一个纯白的瓷瓶,麻利地将花放到花瓶中,左右打量一番,白色的花,插在白色的瓶子里,看起来多少有些不吉利。 “小姐,这个颜色是不是太素了?奴婢出去再摘几朵吧。” 金奇苑正坐于书桌前写着字,孱弱的身体已经没有力气让她捏住笔,写出的字颤颤巍巍。 她一边用左手握住右小臂,一边努力稳住手去写,可还是不够好。 她抬头去看那瓶白色的花,苦笑着摇头:“不必了,就这一朵就好。看看是它先败,还是我先。” …… …… “小姐,明晚老爷宴请各方宾客,说不定还能给你相中一个情郎呢!” 阿仐把一只漂亮的白玉簪插到金奇苑头上,温润的白玉显得她更是文雅。她闻言羞涩一笑,脸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她嗔怪地说:“阿仐,你就调笑我好了。你也是大姑娘了,明日我就去找阿娘,让她也给你寻个亲事去。” “别啊小姐!阿仐还没跟您待够呢,根本不想嫁人,您让我再多陪您些时日吧。”阿仐跪下拉着金奇苑,用衣袖拭泪,哭丧着脸不断央求着。 金奇苑架不住她这般无赖,赶紧扶她起来:“快起来。我说笑呢,阿仐这般好,我怎会舍得?” 阿仐突然露出八颗大牙,咧着嘴笑道:“我早知小姐舍不得,装哭骗你的!” “好啊,原来你在装模作样,我要拿墨汁在你的手心上画只小乌龟!” “啊!小姐饶了阿仐小命!” 金奇苑起身走向桌案,作势去取墨汁,又装作拿毛笔沾墨。还没拿起毛笔,却闻得一声惨叫。 转眸一看,阿仐跑得太快,被门槛绊倒了。 她捂着膝盖,慢悠悠蠕动起来,身上的衣裳沾了灰,发髻也乱了,狼狈得很。 她回头去看金奇苑,又不敢对视,尴尬说了句:“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金奇苑看着她这副模样,低低笑了起来。路线一转,去拿了瓶金疮药去拉阿仐起来,撸起她的裤腿轻柔地给蹭破的伤口上药。 阿仐看着小姐清瘦的侧脸,突然有些鼻酸,她扑上去抱住金奇苑:“小姐,你对阿仐真好,阿仐下辈子当牛做马也好,还要跟在小姐身边。” 金奇苑眉眼弯弯:“你若不嫌我,那便跟着我吧。” 阿仐重重点头:“好啊!奴婢怎会嫌弃小姐,喜欢小姐还喜欢不过来呢!” 这日金老爷宴请了各方文人墨客,还有县里颇有名望之人齐聚一堂,大家都在夸赞金奇苑的书法和画作。 金老爷也是一脸自豪骄傲:“我们苑儿自幼聪颖,所写所作自然不差。” “金老爷此言差矣。你看这字,虚有其形,并无筋骨。再看这画,空有技法,并无意境。尔等居然为了讨好违背良心说出这种话来,真是大言不惭!” “切,女人学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到最后不是还要嫁人回家奶娃娃,都是无用!” 金老爷听得横眉竖眼:“把他赶出去!此后我金家再不与此人来往!” “说你两句就跳脚了,不让人说实话吗?”褚秀才被金府的家丁狠狠扔出去,在门口仍叫嚣了两句才走。 金奇苑在屏风后听得一清二楚。褚秀才如何羞辱她,如何打压她,她都清楚地听到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说?为何他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女子嫁人生产又与读书有何关联?莫非读书识字的女子都不能嫁人,嫁人的女子都不能读书吗?这两者不相悖,也不可能非选其一! 他满嘴什么歪理?口口声声说仁义道德,却是个目光短浅的小人!他有什么资格教安县的孩子们?” 金奇苑说着,五脏六腑似是被揪在一起了,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阿仐看着小姐吐血立刻慌了神,拿帕子擦掉嘴边的血迹,急忙叫人来扶小姐回房。 从此金奇苑的身体愈发不行了,高烧不断,几乎不怎么下地去院子里了。 突然有一天,她退了烧,非要去院子里坐坐,剪剪庭院中植物多生出的枝丫。 阿仐抱着衣服,远远看着小姐的身影,那盈盈一握的腰身比柳条还要细,她生怕风一吹,她的小姐就被吹没了。 她抱着衣服上前,看到小姐在盯着一棵石斛兰发呆,上前讨要道:“小姐?你身子不好,别剪这些东西了,理应多休息才是。” “阿仐,你知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理理花草,连我这点兴趣也要夺走吗?” 一支孤单的石斛兰被放在花瓶里,没几日便凋谢了。躺在床上的金奇苑看着花笑了笑:“阿仐你看,我比花活得长。” “呸呸呸,小姐说什么话呢,我家小姐蕙质兰心,定能长命百岁!” 金奇苑滚烫的手摸了摸阿仐的脸,声音虚弱低浅:“是啊,阿仐说的一定会成真。” 会成真…… 会成真的啊…… 阿仐看着月亮,一行泪无声地落下来,她急忙用衣袖擦擦泪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屋内一个泼辣有力的声音传来:“阿仐!你在外面磨蹭什么啊?还不来给本小姐倒洗脸水?” “是,小姐,马上就来。” 阿仐转身推门进了房间,看着面前的金奇苑,她虽有疑惑,但小姐最起码在身边。 昨日老爷找到她,千叮万嘱让她保密。看到老爷沧桑的模样,便更是确认了她内心所想。 可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小姐在面前,她又如何抛弃小姐去做那件一直想的事情? 如果,等到这个小姐寿终正寝,安然下葬的时候,那她就可以实现她与小姐的许诺了。 阿仐泼了盆里的水,抱着铜盆看着一轮圆月:“小姐,你别怪阿仐来得晚。阿仐说过,不管是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都会陪着你的。” 二、欲望之岛 第18章 回到云城 灵华提笔,在传音符上写下蝇头小楷。字迹落于纸上,如淡墨入水,顷刻被符纸吸走,闪烁片刻的金光后消失不见。 那厢,正在骑马赶路的杨锡迟感应到来信,他取出传音符,看到娟秀的字体一愣,稍作思考后将法力灌于指尖,在传音符上写下回复。 “道长可知孙莲苒有魔化之势?” “此事复杂,十日后贫道将抵云城,届时详谈。” 灵华收起传音符:“走,回云城。” 云城,璟国重要城池之一。主经贸、利往来,是璟国发展经济的一步重棋。故而各界巨贾、各国富商均在云城驻扎,以求商机。 灵华看着街上行人衣着华丽、穿金戴银,女人绫罗绸缎,男人扳指玉扇。她虽不喜这种打扮,却也不突兀,放在人堆里算是普通人家罢了。 平时在街上走并不会有人多看她几眼,然而现在……她侧眼看了下身边一步距离的男子。杨锡迟身着九龙绛色法衣,头戴五佛刺绣莲花法帽,脚踩太极鞋,目不斜视、身姿挺拔走在纸醉金迷的街上,颇有遗世独立之感。 行人纷纷打量他,更有胆大的女子,向杨锡迟身上扔来一朵花:“道长丰神俊朗,还俗来与我成婚吧!” 杨锡迟将花还给那姑娘,行一礼道:“贫道年事已高,恐耽误了姑娘,还请姑娘另觅良缘。” “年事高?道长看起来才二十多岁。” 杨锡迟摇头:“非也。” 灵华细细打量杨锡迟的脸,,不由得想起那日恒古探完情报一脸震惊地告诉她:“灵华,你知道吗?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伯,说他年幼时就知道杨锡迟,那时他已经是清游门掌门的关门弟子,从小资质好、开慧早,要是他愿意,清游门的掌门早就是他了!” “那为何他如今还是首座?” 恒古挠挠脑袋:“老伯也不清楚,含糊说他好像是弄丢什么东西,被罚关了三十年。” 灵华思考了一瞬:“难道是因为玄青剑?这几天我仔细回忆了下,这把剑虽不是上等神器,也是可以对付一般小妖的中等法器。清游门珍视此物是情理之中,但清游乃百年门派,怎会连个法器都护不住?” 恒古把残镜拼起来:“要不要用镜子看看?早点告诉他,别让他来烦你了。” 灵华托腮:“我看过。可能因为清游门设有防护阵法,以目前的残镜灵力并不能看清楚。” “难怪他说找全了看,难不成现在看不清楚他也知道?”恒古瞪大眼睛,他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明天他便到云城,到时好好探他一探。” 灵华收回思绪,看到投花姑娘一脸失望地走了,杨锡迟转身看向灵华:“灵华姑娘久等,贫道传教的时间有点长,耽误了时间。” “不碍事,只是没想到,杨道长一把年纪还有小姑娘喜欢。”灵华语气中带着调笑。 杨锡迟似是没料到灵华会说这种话:“灵华姑娘似乎对于这种事喜闻乐见。” 灵华点头:“是啊,活了太久自然喜欢看点有意思的事。杨道长不是吗?” 杨锡迟看向远方:“如今有更重要的是要办,自然无心看尘世。” “更重要的事,是玄青剑之事?”灵华便走边随意提问。 “是也非也。玄青剑是,守护苍生也是。” “说起来我隐约记得,道长闭关过三十年?”她刻意压住步子,慢悠悠走着。 杨锡迟也配合地慢慢走:“没想到灵华姑娘还关心过清游门的事宜,多谢姑娘。” 灵华自然没关心过江湖门派的事情,但还笑呵呵道:“杨道长许多年前便颇有名望,灵华自然知晓一二。当时恰逢玄青出事,是否因为此事牵连了道长?” 杨锡迟沉默了半晌:“灵华姑娘似乎对贫道的事很感兴趣。” 灵华顿了下,笑道:“步行遥远,聊聊天解闷罢了。” “无妨,贫道找灵华姑娘帮忙,自是要把前因后果告知。”他一指右手边的春暖阁,“是这吗?” 灵华抬眼看向春暖阁的二楼:“是,外面有楼梯,从侧面上去就到了。” 杨锡迟刚抬脚,灵华叫住他:“杨道长会算卦吗?” 他疑惑转过头:“不会。” 灵华挑眉:“正好,我也不会。” 二人上了二楼。这间春暖阁本是一家小型妓院,流传一个传说不知真假。 从前有一女子不愿从妓,在被迫接了第一个客之后在房间内上吊,死后的魂魄化为厉鬼,扰得妓院不得安生。每个前来快活的嫖客回去后都日渐消瘦、形容枯槁,一副被吸干了的模样。 时日一长,妓院被嫖客家人大闹一番,又报了官,可能老板也觉得这地方风水不好,又在隔条街买了更大的店面,开了家撷香院,每到晚上依旧门庭若市,丝毫不比之前差。 而春暖阁则一直破败,空置了两三个年头。忽有一年老板终于将店面低价租出去,还在云城内掀起一阵波澜。 灵华就是租下妓院之人。春暖阁二楼与一楼不互通,她看过铺面后欲租下二楼,可那左脸长着大痦子的老板硬是把一楼也送给她,只收了二楼的租金。 她并不嫌弃死过人的地方,也不怕什么厉鬼作祟。生死乃人生常事,她遵循自然,不害怕什么。鬼魂见了她根本不敢生事,自是可以过安稳日子。 她将整个二楼重新整修了一遍,进门为厅堂,绕到厅后面是她与恒古的卧房。卧房后面留出一两间以前的小屋打通,当做厨房和储物间。 走进厅堂的杨锡迟掏出一张符,将之贴在门口:“镇宅用。以防你们不在时她出来生事。” 恒古见杨锡迟又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更是如临大敌,眼神紧紧追随者他,生怕一不小心又让他知道了什么。 灵华请杨锡迟坐下,给他倒了杯茶:“多谢。杨道长能否为灵华解惑,说说孙莲苒?” 杨锡迟象征性抿了口茶,思考后道:“她的确有魔化趋势。如你们所见,她正被刺激去寻找更多的怨气吸食,这背后的目的,我暂且不知。” “你知道这么多,怎么这件事就不知道了?”恒古没好气地问。 杨锡迟无奈一笑:“贫道只是一介凡人,怎会事事都知?” 灵华抓住他话里的字眼:“道长说孙莲苒被刺激,可知是什么刺激了她?” “贫道沿路上碰到她正在残害村中百姓,她一边杀人,一边喊‘有朝一日我会杀了你’。灵华姑娘你也知晓,她的大仇已经得报,此事甚是蹊跷。说来惭愧,贫道有机会毁掉她的肉身,她却再次被那天的红衣人救走,至今不知下落。”杨锡迟垂眸,对自己很是不满。 恒古闻言沉吟:“没想到他现在要的是怨气……” “什么?”灵华听到恒古嘟囔,低声问道。 “没什么!”恒古看了眼杨锡迟,什么也没说。 杨锡迟察觉恒古的目光,继续道:“此番贫道前来云城,也是为了追查她的行踪。不知灵华姑娘可知云中商会?” 灵华想起自己还假借云中商会的名头接近金老爷,而如今……她叹了口气答道:“自是知晓。云中商会是各行业龙头组成的组织,集天下商贾于云城,互通贸易,共谋利益。后来慢慢发展成贸易交流的聚集日,每十年一届,开设市集以低廉的价格贩卖,价格十年不变,便利百姓。” 杨锡迟点头:“贫道正是要去云中商会的新任会长张开源家中作法。他说自己乐善好施,救济过不少穷苦百姓。最近家中总是能看见一个独臂黑衣人四处翻找,开始以为是穷人来找吃食,便没有管,后问过他人都言并未见过此人,也从未看到有黑衣人出入。他心中胆怯,认为自己中邪,花重金请贫道来驱鬼。” “道长怀疑黑衣人正是孙莲苒?” “是,明日贫道会去查看,再与灵华姑娘联系。”杨锡迟将茶喝完,起身告辞。临走时回头看了恒古一眼,“你最近有劫将至,要小心。” 灵华送杨锡迟到春暖阁门口,互行一礼。正待走时,看到街边一条长队走来,为首的人身边有二人敲锣打鼓,身后有壮丁推了两车东西,一车用木桶装了满满的白粥,另一车上用木箱装满了馒头。他们敲下锣鼓吆喝一声:“云中商会会长张开源救济百姓,布施白粥馒头,不管老幼皆可领取!” 街边有个粗布麻衣的男子上前问道:“大人,可以给我三个馒头吗?” 为首之人眼神示意,推车边立刻有人拿了三个雪白的白面馒头放到男子怀里:“来,拿好。” 男子拿到馒头后千恩万谢:“多谢大人,张会长真是大善人!谢谢!谢谢!” 为首之人听到夸奖十分满意,点点头带着队伍继续向前走。街边的小商贩们都讨论起来:“张善人又接济穷人了,真是心善。” “谁说不是呢,他每月都在不同城池布施,说要回报百姓,真是个好人啊!” “可不嘛,他还知道惦记着老百姓,比那些干赚钱不付出的富户好多了。” “没错,哪有人能做到他这样心善的啊?听说之前有个卖米的去投奔他,直接提拔成他的分店老板了,现在富得流油呐!” 灵华和杨锡迟都将街边对话听个清楚,她笑道:“看来新会长张开源在云城的口碑不错,在百姓眼中正如你说,一心向善。” 杨锡迟不予置评:“明日看明情况后再与灵华姑娘见面。” 说罢行了一礼,转身潇洒而去。 二、欲望之岛 第19章 逼良为娼 第二日,恒古起了个大早,他敲敲灵华的房门:“灵华,起了吗?昨天一天你都没跟我说话。” 他听听屋内没有动静,又敲敲门:“灵华,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在安县你就想让我走,现在有了杨锡迟相助,更不想让我跟着你了吧……” 他听里面还是没有回音,心情更是坠落谷底:“我知道了,你跟我说要我有自己的事情做,我已经有了目标。他又出现了,我等他已经等了十几年,你知道我不会轻易放过他,现在我去了,你要保重。” 他又想说什么,还是咽了下去,他揉揉眼睛,眷恋地向门内看了一眼,狠下心一转身看到灵华一脸不解地上下打量他。 “恒古啊,你怎么了?我下楼买个糕点回来你怎么就要走了?”灵华拿着两袋子糕点推门进屋,坐下揉揉腿。 “你,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啊?刚才都听到什么了?”恒古急忙坐到她身边,一脸担心地问。 灵华打开纸包,拿出一个绿豆糕递给恒古:“就听到‘我去了,你要保重’。” 她认真看着恒古的脸:“你要去哪?” 恒古刚才的勇气突然全部消失不见,他咬了口绿豆糕含糊不清地说:“昨晚我去打听了云中商会的事情,大家都说会长张开源是个好人,小偷都不去他家偷东西,因为家里的东西都送给老百姓了。” 灵华随口应了:“看来张开源是个为百姓谋福利的人。” 她再次关切地追问恒古:“你说要走,是要去哪?要我用‘鉴心’看看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恒古正色起来:“不……我只是,觉得是他跟孙莲苒在一起,刺激孙莲苒杀人吸怨气。” “他?”灵华像是想起了什么。 “是他,殷天无。” 张府。 杨锡迟拿着金钱剑站在院落的中间,张府的婢女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外面,看着传说中的杨道长作法。 杨锡迟做完常规法事,走到黑衣人翻找过的地方,手拿宝珠试探,宝珠并无反应。又在府邸中央和四个边角贴上纸符,吩咐张开源把麒麟或貔貅等神兽之玉雕埋在府邸东北角。 “此阵法可护家宅安宁,切勿随意撕掉符纸,否则邪祟之物还会来犯。”张开源听得直点头,杨锡迟都交代妥当后便要告辞。 张开源常年混迹商界,对人情世故烂熟于心,他忙喊道:“道长留步。多谢道长为张某排忧解难,张某特摆下午宴感谢道长,还请杨道长不要嫌弃。” 杨锡迟摇头:“怎会。贫道只是行了分内之事,怎能居功。” 张开源哈哈一笑,上前搭着杨锡迟的肩头:“道长真是谦虚。来,午宴已备好,请移步中厅。” 他一使眼色,婢女们鱼贯而入,不一会儿满满一桌菜便呈了上来。 杨锡迟进入中厅,一眼便看到正中悬挂着“金玉满堂”四字的硕大牌匾,下面挂着一块残破铜镜。 他越看铜镜越觉得熟悉,于是问道:“张善信,这是?” 张开源以为杨锡迟喜欢他的牌匾,吹嘘道:“也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就是用金子磨成粉写的,框也是纯金做的,沉得要命!有一回掉下来砸到个婢女身上,砸出了个大窟窿,哈哈哈哈……” 杨锡迟只是冷淡地看着肥头大耳的张开源笑得横肉乱颤,再次问道:“牌匾下面的是何物?” 张开源闻言收敛神色,恍然大悟道:“哦!这个啊,这是张某一个生意上的朋友送来的。本来以为此物无甚奇特,谁知它打不碎也摔不破,拿锤子敲都毫无变化,简直比石头还硬,真是妙啊!它就像我的生意,谁也打不破,这应当是个好预兆啊!道长你说是吧?” 杨锡迟表情并无变化,他越发知道这镜子是什么了。他道声“抱歉”,解释说门派还有其他要事,改日再到府上拜会,便匆匆离开张府。 他一路疾步而行,来到春暖阁上了二楼,灵华听到脚步声打开门:“杨道长,恭候多时了。” 杨锡迟点头走进门厅,将残镜之事告诉了灵华。 “张开源家里有‘鉴心’?道长可是看清了?”灵华正色道。 杨锡迟非常笃定:“贫道确定那就是观世镜的一部分,若灵华姑娘不信,可以与贫道同去张府确认。” “那我也要去!”恒古忙道,“多个人多双手,能帮忙。” 灵华拍拍他的头:“我看是多个人多双筷子。” 杨锡迟轻笑:“无妨,届时委屈二位穿上道服,装作贫道的同门弟子,与贫道同去。” 灵华应了声:“便如此定了。” 两日后,杨锡迟传音给灵华,说今日中午便前往张府。还有一个时辰才是午时,杨锡迟便骑马而来,他拿来两件道服给灵华和恒古,让他们换上。 收拾妥当后,三人下楼,忽而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紧接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发疯般从隔壁街顺着小道奔过来,嘴里大喊着:“救命!救命啊!” 她看到街边三人的道士装扮,更是有了奔头,跑来一把抱住杨锡迟的大腿跪着哭道:“道长,求求你救救我!云中商会的张开源逼良为娼,我不愿他就强迫我,你救救我吧!” 街道上的小摊小贩见到都围过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大哥明显不信她的话:“姑娘,你可别瞎说,张会长可是个大善人啊,我的烧饼摊就是他出钱给买的,没有他帮我,哪有我的今天啊。” “就是啊!”周围的商贩纷纷附和,一个大姐挤过旁边的人大声道:“我家当年穷困,还是吃了张善人的救济才有命活下来的,你可不兴这样说他,张善人不是做这样事的人!” 又有一个人举手喊道:“我也相信张善人!我还加入他的米庄了,年年都有余钱,生活比以前好多了!” 恒古见状反驳道:“你们看这女子如此消瘦可怜,就没有同情心吗?哪会有女子用这种借口来诬陷别人?” 米庄的大哥立马说道:“谁知道是不是她勾引张善人不成,跑出来倒打一耙?” “我看就是这样,把她拖去官府,让李大人判她!” “带她去官府!” “带她去官府!” 更有人伸手来拽女子,女子听到没人相信她的话更是绝望,眉头一皱我见犹怜,左脸颊一枚红痣格外显眼。她用力抓紧杨锡迟,泪眼婆娑地尖叫:“道长!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求求你,救救我吧!” 灵华刚要出手,杨锡迟开口了。不见他的嘴有任何动作,却闻他的声音浑厚,震透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住手。” 小商贩们不知何处发出声音,都停下寻找声源。灵华趁众人愣神,一手握住一个人的胳膊,与恒古对视一眼,一下消失在包围圈里面。 灵华抻头看着楼下的人们左右寻找不见人影,各自散去了,想必明日的云城又会有新的街头传言吧。 被救的女子看到自己突然到了另一个地方吓了一跳,拼命给三人磕头:“谢谢恩人们,谢谢恩人们。” 杨锡迟把女子扶起,让她坐下,严肃问道:“姑娘适才说张开源逼良为娼?” “对,就是张开源!我很确认就是他,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那女子说着又要跪下来。 杨锡迟虚扶一把:“我想相信你的话,你可有凭证?” “这……”女子看着两个男子略有迟疑。 灵华点头示意恒古和杨锡迟,握住那女子的手把她向厅堂后面带:“你跟我来。” “这是我的卧房,说话他们都听不到,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讲出来,我会帮你。”灵华让女子坐在木凳上,给她倒了杯热茶,女子一口气把茶都喝了,握着杯子不住地道谢。 “那天我就很平常地在街上走着,突然就有人套住我的头把我打晕了,再醒来就是在一个屋子里。他们把我的手脚都绑住了,嘴里塞了东西,屋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想起过去的事,眼泪簌簌地流。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开门进来了,我才发现身边还有好几个跟我一样被抢来的姑娘,都跟我一样绑了手脚、嘴里塞满了东西。 他们不给吃饭,只给喝点水,饿得我们都没有力气。后来来人带走了一个姑娘,我记住她左眉毛边上长了一颗痣,但之后我再没见过她…… 后来,他们来抓我出去了,我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我拼命想挣脱他们的手,可挣不过,还挨了一顿打! 沈妈妈指使下人给我换上像布条缠在身上似的衣服,让我出去给那些客人倒酒,我不从,他们就要重新把我关回那暗无天日还毫无声音的小屋里,没有吃没有喝,要把我饿死!” 女子的眼里带着火焰,灵华从她眼里看到了无尽的委屈还有恨意。她又添了一杯茶,女子接过直道谢。 女子将茶喝完,虽有暖茶,还止不住颤抖:“我不想做个饿死鬼,不想这么无缘无故地死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我想活下去,而且我还要把这场黑暗展示在阳光下,给那些人看看,他们都是怎么对我们这些无辜的人! 我什么也没做错!只是平常的走在路上而已,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灵华抚上她的脸:“姑娘,你受苦了。你做的对,无论如何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女子含泪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想通了,就去给客人倒酒,但我不会卖笑,更不会逗客人开心。逼我接的客,下次都不会再找我,时间长了沈妈妈觉得我挣不到钱,就把我打发去做下人,伺候头牌。” “那你又如何知道张开源的?”灵华尽量温柔地问她。 听到这个名字,女子的情绪显然激动起来,她几乎哭嚎着说:“是他把我推向地狱的!是他让我受尽折磨,所有的女孩都是因为他,就是他!” 二、欲望之岛 第20章 虚空之境 灵华握住她的手,又上前抱住她,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后背:“不怕,不怕,都过去了,现在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女子眼泪鼻涕都滴在灵华衣服上,她用袖子擦了一把:“恩人,你真好,我告诉了你,你千万不要把我送到官府去,不然我就没命了。” 灵华点头:“放心,我们会保护你。你暂时可以住在我这里,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发现。” “恩人,恐怕不安全了。我跑出来就被他们看到了,追了我半条街,不知道为什么跑来这里就不见人影了。”女子担忧道,“你们快搬走吧,不然他们也会来杀你们的。” 灵华拍拍女子的手:“不用担心,还没有人能动得了我们。” 女子点头,正待开口,敲门声响起。 “灵华,杨锡迟说再不走来不及了,咱们回来再问吧。” “也好。” 灵华与女子简单交代了下情况,在屋里设下半封闭结界,嘱咐女子千万不要出门,又给了她一把短匕,就与外面二人匆匆出门。 他们的马蹄声还在街道回荡,春暖阁的二楼已经进入了两个不速之客。他们一脚踢开灵华房门,看到里面瑟瑟发抖的女子。 “陈惜,我看你往哪逃,不就是穿墙术吗?你以为小爷不知道?”来人竟是两个面带刀疤的杀手,他们拿着银光闪闪的匕首,冲向屋里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子。 强劲的冲击力将他们弹飞到外面,一屁股跌到地上。其中一个人揉揉屁股重新回到灵华房门口,左瞧右看没发现什么奇怪之处,企图再次进屋,却又被弹飞出去。两杀手对视一眼,见势不妙速速离开了。 张府。 杨锡迟带着灵华和恒古到了府邸门口,张府的管家早已在此恭候,一路陪笑送他们进入中厅。灵华未至中厅便有强烈的感应,她抬头看见牌匾下的“鉴心”正闪着金色光亮,不动声色地对杨锡迟点了点头。 杨锡迟接过信号,一脸从容地与肥头大耳的张开源边吃边闲话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开源开始与道长们称兄道弟:“杨大哥,你别说,我从前还是个做学问的。做,做学问哪有挣钱好,你说是吧?做学问哪有这么大的宅院,哪有这些,成群的丫鬟啊?你说是吧?” 杨锡迟应和:“张善信有自己的选择,贫道无权左右。只是在贫道看来,善信若能改变这处,生意定当长盛不衰。” 张开源来了兴致,大腹便便地端着酒杯走到杨锡迟跟前,浓郁的酒气呼在他脸上:“道长有何高见?” 杨锡迟抬眼看了眼残镜:“此镜虽玄妙,但形不满,气不全,带有不利之煞。张善信可否将此镜交与贫道,待贫道作法净化后还给善信。” 张开源闻言愣了一下:“哦,原来是镜子。” 他眼珠左右晃动思索了片刻:“可以,自然可以。来人,快把那块铜镜给道长取下来。”说罢又盯着杨锡迟看了几眼。 仆从很快搬来梯子,爬上去拿残镜。正当此时,一个面带刀疤的男人在门外踌躇不敢进入厅中,张开源看见来人立马表情严肃,招呼好杨锡迟便到门外不知低声商谈什么事情。 他再进来时,肥腻的脸上堆着面具般的假笑,眯成一道缝的眼里寒光微亮,态度也比刚才恭敬客气了许多:“诸位道长久等了吧,适才得知了一些消息,心有震撼,请道长们不要见怪。” 残镜已被取下,鉴心镜的碎块被仆从捧在手里小心翼翼地递过来,张开源接过残镜捂在手心里反复摩挲,镜子接触到他之时微微闪着诡异的光,灵华感觉浑身被堵住般不自在。 “哈哈哈哈……镜子在我身边久了,有点舍不得,多摸两下,这就给道长。”张开源一脸假笑,把搓得发热的鉴心碎镜递过来。 杨锡迟接过残镜,起身告辞,张开源并不多做挽留,而是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们走远,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这厢,穿着道士服的三人走出张府。 杨锡迟拿出宝珠握在手中,感受宝珠的震颤:“有点不对劲。” 恒古察觉张开源的异样:“确实不对劲,他和刀疤脸说完话之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灵华拿着散发暗金色光芒的残镜,皱紧眉头反复查看。她身上不舒服的感觉更甚,像是一口浊气顶在心口,久久笼罩,无法消散。 恒古察觉灵华有异,关心道:“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灵华点头:“我怀疑这块残镜有问题。在进入中厅后我便一直喘不动气,总觉得什么东西压在心口。” 恒古摸摸她的额头:“看来不是病了。那我们快些回去吧,若发生什么事还有对策。” “也好,我们救的女子还有话没问完,快些走吧。” 三人骑上马离开张府,快行几米忽见浓雾弥漫,四周楼阁皆若隐若现。再前行,街上行人一个接一个消失,叫卖声、儿童戏耍声、街里吵架声都离他们越来越远,整座云城变为寂静之地。 此种情况自然并非常态,三人勒住马停在街道中央。浓雾依旧不散,反而愈来愈浓,慢慢眼前的景象都模糊起来。 “灵华,你还好吗?”恒古下马摸着过来抓住灵华的手。 她借力下马,想努力看清周围的情况。眼前已经是一团白雾,什么也看不清,能感受到的只有恒古手心传来的温度。 她发觉迟迟没有杨锡迟的动静,大喊道:“杨道长?” 四周寂静并无回音。 灵华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她拉着恒古向侧面摸索,触及的是一片潮湿的空气——他们的马也消失了。 “杨锡迟?你在哪?说话啊!”恒古也大喊起来,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安静。 “糟了,看来我们不知为何坠入虚空之境了。” “虚空之境?”恒古听她语气中带着焦急。 “对,虚空之境由人的意念而生,形状各不相同,只有解开意念之结才能走出困境,不然……”灵华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不然我们就会永坠虚无,从世上消失了。” 恒古回握紧灵华的手:“别怕,我们一起。” 灵华看向恒古,厚重的雾气裹住他的脸,灵华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轮廓。她望着男子年轻的面庞:“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是我拖累了你。” 恒古已然拉着灵华的手向前走:“能跟你一起,我干什么都不后悔。” 灵华低下头,没有回答。 剥开浓雾向前走去,前路似是悠长无尽头。他们走了许久,雾气终于变淡了点,脚下已经能看清道路。 眼前是一条泥泞的土路,上面零星留了几个男人脚印,步伐规律,一路向前。 二人跟着脚步走去,随着雾气逐渐稀薄,一片亮晶晶的海浮现在土路的尽头。灵华四面环视,发觉这片滩涂并无尽头,土路旁仍是土路,大海边仍是大海。 他们延滩涂走着,边走边找些怪奇之处,却一无所获。 似乎只有走进海里这一条路可行。 恒古像打了霜的茄子:“灵华,看来我们要变成齑粉,永失于世了。” 灵华有些气喘,她抓紧恒古的手,坚定道:“不会的,一定有我们没发现的地方,再找找。” 恒古扶住她,仔细看她的脸色:“你还好吗?你在此地等我,我找到再回来寻你。” “不可,若你我走丢会更麻烦,我还可以走。”她扶着恒古的胳膊,额头上沁出细汗,面色也有些泛白。她无意向海边一瞥,发现来时路上突然出现一个棕色的东西,远远的看不清楚。 “恒古,你看那是什么?”恒古顺着灵华的手指,也看到远处的棕点。这个东西并不高,伫立在滩涂与大海交界的位置。 “这东西突然出现,想必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他目测去往那处的距离,又打量了灵华的脸色,蹲下身子双手向后伸:“上来。” 灵华不明所以:“干嘛?” 恒古扭过头:“背你啊,还是你想让我抱着?” 灵华把他拉起来:“不用,我自己可以。” “别逞能了!”恒古一把抱起灵华,“你面色苍白,呼吸急促,灵力减弱,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东西压制住了你。你还要带我出去,这些体力活靠我就好。” 他向前走去,瞬间消失,下一秒出现在适才看到的位置上。棕色的小点原来是一个小型码头,破旧木头做成短短的栈道延伸到海里。栈道尽头绑着一艘小小乌篷船,船上站着位枯瘦的老翁,身穿蓑衣,光着脚,佝偻身子转过头来看到二人,点点头微笑致意。 “二位要坐船吗?”老翁声音低哑却温和,含笑看着抱在一起的年轻人。 恒古登时红了脸,急忙把灵华稳稳放下,挠挠脖子问道:“老伯,这船往哪里开?” 老翁笑笑,面色和蔼:“往哪开?自然往你想要的地方开。” “那你能带我们出去吗?”恒古上前一步,眼神渴望。 “出去?当然可以,只要一人一个铜板就能上船。”老翁撑着船桨,站在船尾等他们的答案。 恒古眼神询问灵华的意见。灵华知晓这是他们走出这片海滩的机会,若此时拒绝,恐怕他们将会一直在迷雾和海滩中无限循环。若是答应……只怕接下来会遇到什么,谁也不知。 她点点头,恒古掏出两枚铜板交给老翁,老翁摸到铜板笑开花,一枚揣到自己怀里,一枚扔进海水里。 恒古拉着灵华上了船,老翁见他们站稳位置,大喊一嗓:“开船喽!” 二、欲望之岛 第21章 金域仙岛 老翁见二人晃晃悠悠走上船,站稳了位置,边笑边大喝一声:“何欲何念渡何海?求生求死不求人啊!开船喽!” “哎!等等!船家!等等!” 老翁正待划桨,忽闻一男子从远处疾奔而来,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船,船家等等我!我也要渡何海。” 老翁放下刚拿起的桨:“坐船可以,一枚铜板就可上船。” 那男子身形消瘦,脸颊凹陷,衣服上都是补丁,一看便是穷困之人。他翻了上衣翻裤腿,翻了鞋底翻包袱,全身上下没有一文钱。他央求道:“船家,行个方便吧,鄙人实在拿不出钱来。” 老翁一收温和的态度,横眉竖眼道:“没有钱就不能上船,请回吧。” 男子闻言直接跪倒在地:“船家,求您行个方便,小生在外经商赔的血本无归,这才返回家乡以谋生路。我到家拿来铜板,一定还您。” 老翁看看他的穷酸样子:“不行!没有铜板不能上船!” 那男子满脸失望,他匍匐下身子拍打着地面,又抹了把眼泪:“没法回家了!爹,娘!孩儿不孝啊!” 灵华见男子这般可怜,准备帮他把船费付上,她正要开口对恒古说话,那男子一个箭步冲上前,两三步跑到了乌篷船上。 “公子、姑娘你们帮我付上船费吧,就一文钱,帮帮我吧!” 话音未落,乌篷船便开始下沉,老翁气急败坏地大喊:“谁让你上来的?下去!你不下去我们都会死!” 男子“噗通”跪下,抓紧灵华的衣摆:“姑娘,你也不想死吧?帮我给个铜板,我们就都没事了!” 灵华原本也想助他,只是适才的可怜变成了一种令人不愉快的威胁,让她倍感不适。 她看水面已经没到船体的一半位置,立马将一枚铜板交给老翁,老翁连忙收下,船果然没有继续沉下去。 老翁瞪了男子一眼,拿起桨用力划。老旧的木桨掀动水面,扬起阵阵波澜,水声哗啦啦地响。 恒古侧耳静听,发觉水声并非流动之音,更像是硬物碰撞造成的。他移到船边伸手去摸海水,触感粘稠湿滑,让他一阵恶寒起了鸡皮疙瘩。 单手舀起一捧,手中的水凝结成一枚枚铜板,亮晶晶泛着一层粘稠的膜。他急忙把铜板扔回海里,接过灵华递来的手绢擦了擦手指。 “哎!有钱你怎么扔了啊!”男子站在船边,看着铜板沉入水底,一脸可惜,“你拿着这两枚钱,我就不用还你了。” “你还真……”恒古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张嘴想与他辩一辩,灵华悄悄拽拽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起冲突。 恒古一下反应过来,他们仍在虚空之境,行差踏错便要永留于此,无可挽回。 他找补道:“你还真有办法。” 男子见恒古赞同他的做法,大受鼓舞:“对嘛,这样你的钱回来了,我也没吃亏,一举两得,多好啊!” 恒古扯扯嘴角,没说什么,转过身去扶住灵华,看一片白雾底下的大海。 男子凑过来,一脸谄媚,像是要攀交情:“公子,看你和这位姑娘都不像穷人,怎么也要去金域啊?” “金域?”恒古念叨这个名字,印象中海边的城池中并没有这个地方。 男子见恒古迟疑,疑惑道:“你都在船上了,居然不知道‘金域’?” 灵华按了下恒古的手,压抑住不适,声音和神态与平日无异,信口胡说道:“我们从远方来,听说海边有个神秘之地,故想来一探究竟,没想到叫‘金域’”。 男子一脸了然:“你们是来游玩的啊!那可是遇对人了,我老家就是金域仙岛的,可以领你们吃喝玩乐,只要每天管我吃喝就行,很划算的,你说是吧?” 灵华没有任何不悦,天真地眨眨眼:“那正好,我们也正愁人生地不熟,有公子带路想必定会不枉此行。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男子被灵华夸得不好意思地低头搓搓手,更是换上一副讨好嘴脸:“鄙人姓张名富,学过点四书五经,定不会让小姐旅途无聊的。” 灵华颔首,携着恒古转过身,看着无边无际的海。随着铜板哗啦啦的声响,空气中的白雾完全消散,一座小岛浮现在不远处。 “金域仙岛要到了!”张富兴奋地拍拍恒古的肩膀,见恒古回头,神秘莫测地说:“这就是金域,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金域里你可以实现任何愿望,任何都可以。” 恒古并不相信:“愿望都是靠自己实现的,没有一步登天。” 张富摇摇手指:“你去了就知道。” 划船的老翁一直不语,听到张富的话回头看了恒古一眼,又继续用力摆动起船桨。 小岛已近在咫尺,这座岛并不大,岛上无山,平坦的地面上盖着拥挤在一起的房屋,还有高耸的树木,远远看去只有些星星点点的绿色,还有一片黄土的尘埃。 老翁将乌篷船靠岸,这座岛没有码头,于是老翁慢悠悠地下船,将船固定在附近的木桩上。张富率先跳下船,伴着他跳下落地的动作,几枚铜板落在他的脚边,他尴尬地看看老翁,又回首用余光看灵华,见他们都在各干各的事,便急忙把铜板捡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挠头,把铜板都塞进发髻里。 他们自然都看到张富刚才做了什么,只不过默契地闭口不言。恒古先下船,回身去接灵华时,听到老翁路过他身边说了一句话。 “你小心点。” 进入金域仙岛,迎面而来是一个高耸的城墙,城墙下只有一扇仅容一人进入的小门,张富上前敲敲门,也不知在跟谁说话:“开门啊!我是张富!” 他喊完,小门便打开了,灵华和恒古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入,进门后不见门口有任何人在。 城墙内的是一座繁华的城池,大道宽敞,街边楼阁层楼叠榭、雕梁绣户,一片繁华。看着这般街景,越发觉得熟悉。她拽过恒古,假意看旁边建筑上的装饰,凑到恒古耳边低语:“可像云城?” 恒古拉着灵华走到柱子旁,身子靠近低声答道:“一模一样。” 灵华没有作声,她抚上胸口。踏上这片土地,心中堵闷的感觉更甚,仿佛身上每个毛孔里都是浊气。 张富探头探脑,见灵华像是不舒服,两步并作三步上前,一脸奉承地弯腰介绍:“姑娘可是需要休息?鄙人知道这里最大的酒家,保准让姑娘住得舒服,只用管我一顿午饭就可以带你们去。” 恒古扔给他一个碎银子:“这几天的都给你管了,速带我们去。” 张富笑呵呵接下银子,头前带路向岛内走去。灵华边走边打量着这座岛上之城,每家店铺,每户人家,都像是云城搬过来似的。可奇怪的是,店门大开、人家炊烟,却没有一点声响,就连街道上也没有行人。 安静的街道上回响着杂乱而轻闷的脚步声,就像走出张府进入迷雾时那样,天地间只有自己的声音。 张富似乎对这样的情况见怪不怪,一路给他们介绍哪里好玩,哪家面馆好吃。不多时便带他们走到一家门口挂着灯笼,二楼上挂满红粉布条的店面前。灵华抬首,看到牌匾上写着三个字——春暖阁。 张富似乎很兴奋:“这是云城最好的妓院,嘿嘿,等我有了钱一定把它买下来,把里面的姑娘摸个遍!” 恒古斜眼看他:“你是想让我们住这里?” 张富连连摆手:“当然不是!喏,你们应该住这里——” 他黑乎乎的手向对面一指:“沧澜阁。这可是金域最好的酒楼,一般人住不起啊!” 他们进入沧澜阁,意料之内的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恒古在柜台上放下一天的房费,找了一间房住下。张富见他们要休息,便自己在大厅内等待,殷勤地说有事可以随时吩咐。 进入房间,恒古一下将房门关上,赶忙扶灵华躺下,从怀里掏出人参糕给她吃。灵华推开,直言自己吃不下,她打量四周眉头紧皱:“这里与云城一模一样,但又不是云城。” 恒古收好糕点,脸色也同样严肃:“这不是虚空之境吗?怎么又变成云城了?而且张富叫这里‘金域仙岛’,真的有这个地方吗?” “这应该是他臆想出来的。一般的虚空之境就如我们开始遇到那般,没有尽头,没有其他人,只有找到漏洞才能够揭开。但此次这个显然不一样,它更强,甚至意念也更深,我们要找到破解之法恐怕不容易。” 灵华边说边打量起房间内的陈设:“这里似乎跟我们来时不一样。” 恒古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门道:“沧澜阁不是一直这样吗?” 灵华起身四处查看房间内的东西:“如果我没看错,房内陈设像是十年前的。桌椅和帘布都是新的,像是酒楼刚开张。” 她走到窗边,推开木窗,刚才还空荡的街道突然出现许多行人,有些在慢慢地行走,有些在一点一点做着手头的活计。 虽所做事情各异,但他们又无比相同,都动作缓慢而死板。这些人听到开窗的声音,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灵华。 一张张不同的脸上,长着同样幽深又空洞的眸子,他们迟眉钝眼,神情呆板麻木,像是失魂落魄,又像行尸走肉。 灵华被齐刷刷的无声注视吓了一跳,急忙把窗户关上:“街上的人如同木偶,他们与张富和划船的老翁都不一样。” 恒古思考了一会儿:“不如我们先从路人身上探查?” 灵华深吸一口气:“我也正有此意。” 二、欲望之岛 第22章 金域诡事 步入沧澜阁大厅,原本空荡荡的座位上坐满了食客,男男女女皆膀大腰圆,迟缓地埋头扒饭,吃两口便一齐念叨:“好吃!好吃!” 张富坐在人群里瘦削得像只小猴,此时他也大口扒饭,看着恒古扶着灵华下楼,塞了口菜一顿乱嚼,用袖子抹了把嘴跑过来:“公子和姑娘要出去?” 恒古点头:“只是出去转转,随便闲逛。你也舟车劳顿,不必跟着了。” 张富很爽快地答应了,回到位置上继续扒饭。此间对话声音并不小,即便如此,大厅中没有一个食客抬头看向他们。 恒古紧握灵华的手走上街道,起初并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注意,那些人依旧迟缓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而沿着大道向岛内走去,路上的行人越多,行为也更加奇怪。 他们不再有自己的事情做,几乎每个人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弓腰驼背默默站在街上,看到二人便一直盯着,嘴里窃窃低笑。 周边的碧瓦朱檐被灰房白墙取代,金碧辉煌的城市变得灰暗残破。宽阔的大道不知何时变成了布满沙尘的土路,脚下的路也变窄了,地面堆放着破旧的木头,上面爬着不知名的昆虫。 “什么味道?”恒古捂住鼻子,“好臭啊!” 灵华深吸一口气,酸腐刺激的味道充斥鼻腔:“像是有什么腐烂了。” 恒古拿开手,循着气味找去,发现一个男人流着口水躺在巷子里,衣服油腻成一团黑泥,身上秽/物流淌一地。他的身边放着成堆的酒罐,发出浓郁而刺鼻的酒精味。 恒古从旁边寻来一根木棍戳戳那人:“醒醒!你还好吗?” 男子低哼一声被戳醒,迷糊地睁开双目,那双眼麻木无神,跟街道上的行人没什么分别。 他嘴里念念有词:“酒……我要酒……” 话音还没落地,他手边就出现一小罐酒。男子迫不及待地拿起来灌了两口,喝完不忘咂咂嘴:“好喝!好喝!” 恒古又拿木棍去戳他,他只是迟缓地扭头,发出一声“嗯?”,就继续闭上眼,再没了反应。 灵华手指点上凭空出现的酒,想要探清来源,但看到的景象都是一片朦胧的白色,什么也分辨不清。她又把手指点在已经神志不清的男子身上,看到了他整日酗酒不务正业,妻子忍受不了与之和离的片段。 “看来他此生就要与酒相伴了。”灵华收回手指,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酒罐,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恒古扔掉木棍,领着灵华走出巷口,双手抱胸道:“原来张富跟我说的是真的,在这里真的可以实现任何愿望。” “不。不要轻易相信这里的东西。这里的人处处诡异,而张富却像没有发现一样,说明他也有问题。”灵华郑重地拉住他的胳膊,“恒古,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 恒古点头:“你放心吧,在这里我就相信你。” “可你真不想试试吗?想什么就立马有什么的感觉。说不定会是我们出去的方法呢?”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我想要酒。” 静待片刻后,手中并未出现任何东西。 他又试了一次:“我想要一锭金子。” 看看天又看看地,似乎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看向灵华,一脸疑问:“为何那人要的东西会马上出现,而我说就没有?” “也许我们还没找到关键,应该回去问问张富。”灵华思索着,“张富会告诉你这里能实现愿望,肯定会告诉你如何实现。他能带我们来这里,必定也有他想要的东西,走吧。” 二人沿着来路返回沧澜阁,大厅里的食客只增不减,依旧在大口朵颐,张富早已被挤得没了位置,只能蹲在墙角剔牙。看见恒古和灵华回来他把牙签往地上一丢,一溜小跑过来,满脸堆笑:“公子和姑娘回来了?玩得怎么样?” 恒古先是点点头,假意生气地质问他:“张小哥,你还记得在船上跟我讲过什么吗?” 张富先是一愣,又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公子是个通透人,这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你说是吧?” 恒古一叉腰:“你骗我!根本不是想什么有什么!你把我给你的钱还回来,我不玩了!” 张富一听退钱慌了神,急忙安抚道:“钱我都已经花光了,你也要不回去了啊。再说了,求神拜佛都要心诚则灵,公子你心里真的想要什么,才会给你实现什么,随便一说可不管用啊!” 灵华又一派天真地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刚才我许愿要他头上长犄角都没成功呢,原来是要真的想要才行啊。不知这是哪个神明如此神通广大?日后我们也要多拜拜才好。” 张富看灵华长得秀气水灵,也喜欢跟她讲话,他神秘兮兮地挡住嘴,小声说:“姑娘,你就是那个神。谁想要,谁就是神。” 他们把张富打发回家,回到自己房间里。本来空荡荡的桌子上多了一个东西,上面蒙着红布。恒古上前掀开,布下面是一锭明晃晃的金子。 恒古和灵华皆是一惊,恒古捂着嘴压住声音:“真的有?” 灵华指着金子看向他:“你为何想要金子?” 恒古别别扭扭,踌躇了半天嗫嚅道:“我只是想有点银子可以还给安槐,这样就不用出去挣钱,你还可以多休息一下……” 灵华把红布盖上:“恒古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任何不劳而获的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可知这次许下愿望的代价是什么?” 不知道。恒古不知道,灵华也不知道。但他们都看过那个沉醉于饮酒的酒鬼,见过他那双空洞的眼睛。 “莫不是灵魂被吸走,肉身永远留在这里?那我便再也不许愿了,即使什么也得不到,我也不想变成行尸走肉。” 二人把金子就这么放在桌上,谁也没有去再动一下。 虚空之境没有昼夜,他们也睡不着,就坐在窗前看着对面的春暖阁开门接客。此时青楼俨然是这附近最热闹的地方,衬得沧澜阁格外寂静。 街上的男人们似乎有了灵魂一样,脚步匆匆地走进妙龄姑娘们的怀里,品着温香如玉,沉醉在夜色撩人。 只有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徘徊。他头发像是几个月没洗,穿着不合群的破衣裳,袖子上还有几个补丁,手里拿着两吊钱站在门口:“沈妈妈,我凑够钱了,让我进去一次吧,就一次!” 沈妈妈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口招呼达官贵人,根本没搭理男子,他上前又问了句:“沈妈妈,让我进去吧!” “进进进,你现在是个臭要饭的,别整日在我们门前晃荡!就你全身上下没个干净地方,还想碰我们的姑娘?”沈妈妈大手一挥来了两个壮汉,“给我赶出去!” 男子急忙把钱扔到沈妈妈脚底下:“你少狗眼看人低,当初爷辉煌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就随便给我一个,下人打杂我都不介意。钱都给你了,不赚白不赚你说是吧?” 沈妈妈看着脚下的钱,假模假样的思索了一会儿,使个眼色让壮汉把钱捡回来:“行吧,就给你次机会。” 她转过身,对龟公耳语道:“去把那个新绑回来的女的带过来。” 不一会儿,男子被带上了二楼。跟在后面的,还有一个被壮汉压着不断扭动的姑娘。她嘴里被塞了一团布,支支吾吾的叫喊声淹没在寻欢作乐的声音中。男子回头看了眼女子,无视她愤怒的目光,摸了把她的脸。 “去吧,好好伺候你的大爷!哈哈哈……”壮汉们把女子一推,将二人关在了二楼的小屋里,又把二楼上好锁便离开了。紧接着,春暖阁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喊叫。楼下笙歌燕舞,没有一个人去救那姑娘。 “我们要不要帮帮她?”恒古抓紧窗棂,持续的叫喊声听得他揪心。 灵华抚了抚胸口思考片刻:“先去看看。” 恒古抱着灵华飞身到春暖阁二楼,一掌打掉锁头推开门。此刻二楼如深夜般昏暗,狭长的走廊两边密密麻麻排列着一间挨一间的卧房。这条走廊如同深洞延长,尽头的黑暗像瞳孔般收缩放大,一种被监视的感觉从心底涌遍全身。 恒古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拉住灵华:“这里原来也是这样子吗?” 灵华回握恒古的手:“不是。看来是虚空之境的主人要跟我们玩一把游戏了。” 灵华拉着恒古踹开一扇门,里面正在进行鱼水之欢的男女大惊失色,退出踹第二个门,又是同样的男女,同样的反应……不知踹了多少个,突然听到一声“杀人啦”,随即一个男子仓皇失措地从尽头的房间跑出来。 昏暗的走廊里似乎只有他身上带着烛光,惹眼地在暗色的世界里奔逃。四周的房间全部打开,整层二楼亮了起来,一对对男女抻出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男子逃跑的身影,一起指着他念到:“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男子捂着耳朵从灵华身边擦身而过,她清楚地看见了男子的面容——是张富。他的脸被划了几条血痕,但他似乎与在沧澜阁时不太一样了,胖了许多,眼神也更浑浊了。 他们快步走入尽头的房间,灯火通明的卧房里躺着一个不着寸缕的姑娘。恒古见状立马躲到门外,让灵华去看女子的情况。那女子瞪大眼睛,口鼻大张,左脸颊有枚红痣。脖子上一圈青紫的掐痕,脚下的痕迹昭示着她曾经多么用力地挣扎,而毫无起伏的胸口证明了挣扎都是徒劳。 灵华沉重地走出房间:“她死了。” “这个张富杀了人!我这就去抓住他!”恒古一脸愤怒,四下去寻能够打人的东西。 灵华拉住他:“来人了。” 二、欲望之岛 第23章 发现线索 他们躲到对面房间里,这个房间内不知为何空无一人。他们看到沈妈妈一脸烦躁地走上来,看到女子的尸首倒吸一口凉气:“坏了坏了,还真闹出人命来了。” 她看向身边的壮汉:“他人呢?跑哪去了?” “一溜烟不见了。咱们要报官吗?” 沈妈妈扇了壮汉一个大嘴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人是咱们拐来的,报官是要给她家人送回去吗?万一追问起来,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她眼珠一转,一条毒计上了心头:“快,把人吊起来。” “啊?”壮汉没反应过来。 “对外就说这姑娘受不了接客,自己上吊了。” 灵华心中惊讶愤懑,原来春暖阁闹鬼不是因为这姑娘寻死,而是张富把女子杀死的!难怪这鬼魂的怨气颇重,看来都是张富造下的孽!可为何这些事情会出现在虚空之境中? 在这里久待下去不是办法,恒古打开窗户,欲带灵华飞回沧澜阁。突然屋内门窗紧闭,刚亮起来的烛光通通熄灭,房间两面的墙不断向内挤压,逼仄的空间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二人双双晕了过去。 梦里,好像有好多人在寻欢作乐,男子一边与妓子们嬉笑,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今年的米价拟定多少?” 另一个声音回答:“多少?老子说多少就是多少!赚一吊让一文,人家还觉得你是为民着想的好人,哈哈哈哈……傻子一样!” 声音渐渐模糊,人声如隔了层窗户,最后归于沉静。 第二日,有人早早地来敲他们的门:“公子、姑娘,你们起了吗?” 似是没有听到回音,他又敲了一遍:“你们还没起啊?今天是十年一度的云中商会,你们不出来看看吗?” 恒古听到声音一下惊醒,他从地上坐起来,急忙去确认身边有没有灵华,看到她正在身边用力坐起来,便长舒一口气,过去扶她起来。 灵华揉了揉太阳穴睁开眼,发觉二人竟回到了沧澜阁内,她与恒古惊异地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作声。 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便走去开门,两扇门中间夹着张富讨好的脸。她特意注意了下他的脸颊,并无任何伤口。 张富伸出手,上下颠了颠:“姑娘,今天可以带你们去看云中商会,还是一块碎银子就成。” 灵华一脸倦怠:“今日就不出去了,昨日走路累着了。你回吧。” 张富一听可急了眼,破开门往里挤:“这可不行,不能不给钱啊!” 灵华疑惑地看向张富:“张公子似乎很在意钱财?” 张富闻言羞愧一笑:“鄙人自幼失去双亲,家境贫寒。虽然名里有‘富’,但一点也不富,如今经商失败正是缺钱的时候,让姑娘见笑了。” 灵华愣了一下:“那日乘船时张公子还呼天抢地,称不能孝敬父母双亲,原来是诓我们的。” 张富并不尴尬:“若能够成事,适当说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你说是吧?” 灵华点点头,决心也适当说谎成成事。她面不改色道:“不知张公子在何处经商?我爹是云中商会的成员,想来可以帮助公子一二。” 张富闻言自是喜不自胜:“多谢姑娘。鄙人就是在云城做买卖,经销米粮,还请姑娘帮忙周旋。” 灵华点头:“我尽力试试。” 她眼珠一转,突然极为认真地看着张富,张富被这样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耳朵发热:“姑娘这样盯着我作甚……” “张公子昨夜去了哪里?”灵华搭上门框。 张富脸一红:“昨夜?姑娘为何这么问?” “昨夜我看到一个很像公子的人,去了春暖阁饮酒作乐,好不快活!”灵华故意上下打量他,似乎重新在认识他似的。 张富一拍大腿:“我可没有啊!姑娘别误会,昨夜我一直在家呢,还准备了点东西给令尊。姑娘要是不信可以去我家看看。” 灵华收回手,神色恹恹:“张公子先到大厅歇息片刻,待我们收拾妥当再出发吧。” 张富“哎”了一声,替灵华关上房门,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才走。 灵华抚上心口深吸了几口气,她走到窗边眉头紧蹙:“昨天我们看到的不是张富,他不知道春暖阁的事情。” 恒古错愕道:“不是张富那是谁?这里还有长得一样的第二个张富吗?” “张富当然只有一个,只是……人在不同的时间长相是有细微变化的。”灵华摸了摸自己的从未变过的面容,“人是会变老的。” 恒古若有所思,明白了什么一拍手掌:“那我们昨晚看到的,是变老的张富?” 灵华打开窗户透了口气:“应当是的。春暖阁的张富,眼神浑浊,双腮下垂,油滑好色,应当是经历过许多事,年纪不小了。” 恒古良久没有言语,忽而想到什么似的打了个寒战:“若杀人的是变老的张富,那刚才敲门的张富是什么时候的?” “我适才特地试探了一下,他处事不够老练,对男女之事也较为青涩,反应也相对真实。”她坐在恒古旁边,认真看着他的脸,“而且方才的张富脸上皮肉比你还紧,年纪自然没有多大。” 恒古一脸不服气:“是吗?我可比他长得好看多了。” 他摸摸自己的脸,又拿起灵华的手来摸他的脸颊:“再说了,我的肉哪里垮了?你摸摸,可好捏了。” 少年细嫩的皮肤触在她的指腹,不知怎么,也许是胸前的憋闷,灵华的心突然跳得有些快。 她抽回手坐端正:“现在不是闹的时候。咱们遇到的张富比春暖阁的年轻许多,若我来估计,适才看到的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他。” 恒古疑惑道:“为什么是二十年前?” 灵华望向春暖阁:“十年前我独自来到云城,那时沧澜阁刚开张,春暖阁闹鬼的事正闹得人尽皆知。” “所以我们昨天看到的是十年前的事?”恒古说着自己也一愣,“十年前的事怎么会发生在现在?这么说,我们回到了从前?” 灵华摇头:“不是,我们并不是身处当时,只是看到幻象。” “是幻象啊……那我们是在二十年前看到十年前的事吗?”恒古揉揉脑袋,“灵华,我想不过来了。” 灵华揉揉他的头:“无妨,不管是十年前还是二十年,我们仍在虚空之境里。你觉得此虚空的主人是谁?” 恒古悻悻用余光看了看灵华的手指,戳着自己的脸:“我猜是皮肤比我紧的张富。这里唯一正常的人是他,昨夜我们遇到的事也与他有关,只要我们找到他的意念之结所在,就能离开了吧?” 灵华赞许地看他一眼:“恒古啊,你长进了不少。要想寻找破解之法,就必须在虚空的主人身上找到破绽。所以这几天我们都要接近张富,与他交好,才有可能找到出去的办法。” “现在看来,年轻的张富除了贪财、爱占便宜没有其他问题,我们要从这方面打动他吗?”恒古被灵华夸奖后自信地分析起来。 灵华看他的样子不由得笑着回答:“也好。不过这虚空始终因他的意念所建,形态也会随念而变,还要谨慎为好。” 一楼大厅中,张富正在焦急地踱步,见到他们姗姗来迟便大步迎上去:“公子、姑娘,你们可下来了,云中商会的市集在前面呢,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 说罢他伸出了手,上下颠颠,一脸谄媚地看着恒古:“昨天的钱都花光了,公子行行好,就当助人为乐了吧。” 恒古自然不会在这里同他计较什么,便大方地给了他一锭银子。张富拿到银子掂了掂,高兴地合不拢嘴,对他们更热情了些。 他带着二人逛了逛空无一人的市集,张富随意买了点便宜东西,把碎银都放在怀里。 没多久灵华借口累了,提出要去他家里坐坐休息一下。 他显得有些难为情,挠挠头说道:“寒舍粗陋,恐脏了两位贵人的眼。” 灵华摆摆手:“不碍的,只要能歇脚便可。正好看看你为我爹准备了什么。” 张富没多犹豫便应了下来,带着他们向虚空之境深处走去。 行至发现醉汉那处,空荡的街道上突然冒出来许多行人,他们依旧佝偻着身子,表情呆板,游魂般成群结队飘荡在街上,慢悠悠地向恒古和灵华走来,嘴里低声呢喃。 静静聆听,他们似乎在说:“我要,我要……” 待他们靠近,一个个忽然抬起头来,麻木不仁的脸变成骷髅,走过来要把张富身后的二人团团围住。 恒古很清楚地听到那些人在呼唤同一个人的名字—— “恒古……” “恒古……” 这时灵华靠近他耳语:“你有没有听到他们在叫我的名字?” 恒古心中一凉:“我听到的是我自己的名字。” 灵华闻言面色深沉,握紧手中的残镜随时准备大战一场。然而旁边的张富看起来并不知道此刻的危机,非常羞涩地对他们说:“公子、姑娘,再往前走走就是我家了。” 张富话音刚落,周围的骷髅们都消失不见,浓雾渐渐围绕过来,周边的环境再次变得模糊不清。 脚下的路已经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路中还有几块锋利的石头,显然是并未修缮过的荒野小路。 张富领他们到一间破败的小木房里,屋顶上已经破了几个大洞,墙上也没有安窗户,只是开了一个硕大的窟窿用几根木条填补,整个屋子不遮风不避雨,只是有这么个称为“家”的地方罢了。 张富知道自己家拿不出手,还是热情地把他们请进屋,翻找了好几遍终于看到两个相对齐整的杯子,给他们倒水喝。 灵华环顾四周,看到墙上画着许多人物壁画,红男绿女、江湖侠客、知府捕快,各色各样的人都如真人映在墙上般栩栩如生,形态、动作还有身上穿的衣服,跟路上的行人一样,像他们直接跑上来似的,真切得很。 “没想到张公子画工如此了得。”灵华夸赞道。 张富嘻嘻一笑:“因为他们都是活的。” 二、欲望之岛 第24章 诡画之壁 灵华跟在张富身后走进他的家中,不知为何,他家中十分阴森寒冷,残破的小屋并无半点风声。 环顾四周,家徒四壁,屋内只有一张草席、一个破木桌、两条长凳和用土垒起来的灶台,灶台上已经落了一层灰,似乎这个家里除了张富并没有其他人存在,所有东西冷冰冰地摆放在一起没有丝毫生活的气息。 只有墙上密密麻麻的人像画铺满半间屋子,有些人已经褪色,只留粗浅的痕迹在上面。 新画上的人像压在旧画像之上,一层一层,重重叠叠,两面墙上的人密如市集中人山人海。他们姿态表情各异,如真人一般。 最外层的画像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定格的眼眸中似乎在传达着不明含义的情绪,可惜没有人能看懂。 灵华盯住墙上的一人,那人手中拿着一罐酒,面色黝黑,胡子拉碴,一双染了醉意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灵华似乎听到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上次你相公拿棍戳我劲儿可太大了,你帮我打回来!” 灵华一激灵,仔细去看墙上的醉汉,无甚特别。她试探着用灵识问他:“君昨日还在街头买醉,怎会变为墙上之画?” 醉汉的眼珠似乎动了动,他长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酒醒了之后就已经在这里了,出也出不去,动也动不得,没人跟我说话,太难受了。” 灵华继续问他:“可还记得如何进入这里的?我若有办法,会尽量帮你。” 醉汉眼睛瞪大了点:“那好啊!说来惭愧,我因为嗜酒贪杯丢了老婆,失意买醉时碰到了一个青年人,他说可以帮我,让我心想事成,我当然很开心就跟着他去了。 说来那天也奇怪,突然起了好大的雾,等我反应过来已经在这里面了,出也出不去。有时候做梦梦到老婆孩子,可醒来还是在这里。没办法,我只能一直喝酒麻痹自己,谁知道喝到最后变成这样了。” 灵华眯起眼:“可还记得带你进来的人是谁?” 醉汉翻着白眼想了又想:“我不记得了。那天喝得醉醺醺的,没什么印象了。” 她有点失望,又抬眼去问他:“可与这里其他人说过话?” “没有,他们都跟鬼一样,整天自己念念叨叨的,从来不跟别人说话,太吓人了。我来才不到十日,说起来也算新人,他们可能懒得理我。” 灵华还要问什么,张富已经倒好水过来端给他们:“姑娘在看什么?” 她当即断开灵识交流:“没想到张公子画工如此了得。” “因为他们都是活的。”张富扯开嘴角笑起来,年轻的脸上挤出几道褶子。 “什么?”灵华故意装作不明白,“他们都是壁画,怎么会是活的?” 张富的笑意更深:“他们画得像真的一样,我就拿他们当真人,经常与他们说话。” 恒古已经盯着壁画出神,许久没有言语。他眼神空洞,仿佛魂游天外,就连灵华拍打叫他都没有反应。 张富看到恒古的样子笑容顿了一下,上前重重打了下恒古的肩头:“公子,你是不是太累了?不如送你们回沧澜阁吧。” 恒古一下惊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肩头的疼痛,捂着痛处揉了揉:“你说什么?” 灵华看出恒古有些不对劲,便带着他告辞了。 沧澜阁内。 恒古坐在床边,灵华搬了凳子坐在对面,直视他的双眼:“你在壁画上看到什么了?” 恒古低下头,努力不让灵华看到自己的表情:“我看到以前的事了……” “以前的事?”灵华略惊讶迟疑,“是看到他了吗?” 恒古点头:“是。” 灵华不再言语,只是紧皱眉头思索着。 恒古见她没有再问,抬头看看她主动说道:“我确实看了墙上的画,不知为什么,我好像进入了一个新的地方。在那里看到殷天无对我挑衅,于是我就对他动手了,快要杀死他的时候,你把我叫醒。若不是我及时醒来,会不会也变成街上那些行尸走肉?” 灵华神色复杂:“叫醒你的不是我,而是张富。我没能叫醒你。” 恒古面有喜色:“他愿意帮我了?看来我们用银子接近张富的想法是有效果的。” 灵华并不高兴:“张富能叫醒你,而我做不到,说明看到殷天无的事与他有关系。至于为什么他会来叫醒你,或许如你所说,是我们的的银子有了效果。也或许是……他还有更大的阴谋。” 恒古闻言低叹一声:“原来是这样,为什么不能简单点呢?人真的很难懂。” “是了,人本就复杂,所以你要多些防人之心,这样以后才不容易被骗。” 恒古拉住灵华的手点点头:“我懂了,你别怪我一直在意以前的事。” 她摇摇头,安慰道:“这不怪你,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意的过去,你只是做了大家都做过的事。” 她将醉汉的事情讲与他听,他眨眨眼猜测道:“这面墙是否与执念有关?只有心中有偏执的人才能看到一些事情,而你并无所求,所以只能看到墙上的画。” “或许是这样,但我也是有所求之人。寻找‘鉴心’便是我的执念,数十年来从未放弃,如何不够强烈深远呢?”她拿出在张开源家里找到的这块碎镜,细细抚摸碎裂的边缘。 恒古看到正在发亮的鉴心镜,不解道:“为何不吸收它的灵识,收纳归位?” “不是我不想,而是做不到。”灵华把残镜放在手中,闭上眼,将灵力汇于掌心,没等吸收,镜子上便拢起一阵灰色浊气,裹住了整块镜子。 残镜被灵华的灵力吸住,又被浊气包裹,两种力量互相制掣,残镜居然有了破碎之音。灵华急忙收势去查看镜面,铜制的镜面平滑无痕,想必是从内部碎裂。 “我与这块残镜的感应被这团污气阻碍,无法收回‘鉴心’。而这股力量饱满而强大,我此时的力量不足以对抗。”灵华收起残镜,“恐怕我们出去才能寻得化解之法。” 恒古站起身,拿出缚妖绳确认好又收起来:“我再去一次张富家,也许那面壁画还有别的用处。” 灵华起身按住他:“不要贸然行事。” 恒古抚上她的肩膀:“不必如此担心我,我自己可以。” 灵华脸上染上一丝焦急:“你那般样子我着实放心不下,你若再看到殷天无,切不可意气用事。我怕……” “怕什么?” “我怕无法实现自己的承诺。”她似乎想起了很远的事,神色哀伤。 “承诺?是说带我出去吗?”恒古看不懂灵华的表情,他的手覆上灵华冰凉的手,“我一直相信你,也相信我们可以平安出去。一直都是。” 虚空之境的夜晚再次到来,恒古陪着倚在凭几上的灵华坐在窗前。一开始他不懂为何灵华这般害怕,但冷静下来想一想,让他抛下此刻身体不适的灵华独自犯险,万一就此阴阳相隔,往后余生该要多么后悔啊。 他看向身边闭眼小憩的女子,均匀的呼吸声像羽毛在耳边挠痒。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灵华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我不会让你担心,会好好保护你的,不要这般不安。” 灵华嘴唇微不可查地抿了下,藏在衣袖下的手握紧了些。 今夜的春暖阁仍是门庭大开,可并没有多少客人围在门口,几个喝醉酒的贵公子路过,沈妈妈急忙招呼他们进来,贵公子们看到春暖阁立马醒了酒,说着“真是晦气”,踉踉跄跄地快步走开了。 此时有一个人站在春暖阁不远处,在醉生梦死的公子中显得格外清醒。他身着华丽,玉冠锦衣,微凸的肚子明码标价似的显出他的生活有多么富裕。 还在四处招呼客人的沈妈妈见到这人脸色一变,急忙从门口楼梯上下来,一脸媚笑道:“张员外怎么百忙之中驾临春暖阁了?” 恒古站起来抻头一看,这张员外果然就是张富。他比杀人时又胖了些,容貌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 “两年过去,沈妈妈怎么这般生分了?不似那年说我是臭要饭的时候了?”张富笑得渗人,精明的小眼睛瞪得老大,脸上的皱褶挤在一起,在惨淡的月光下更让人胆寒。 沈妈妈硬生生挤出一抹笑容:“张员外这就说笑了,沈梅我贱命一条,死活不都是张员外说一声的事儿。再说您已经买下了春暖阁,奴现在是您的手下,您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张富闻言洪亮地大笑起来:“沈妈妈真客气啊,早有这样的觉悟,当年我也不必费尽心机去找陈家人,更不用花钱养他们。到现在陈家还以为是我救济了他家,对我感恩戴德呢!哈哈哈哈,真是傻子一样,你说是吧?” “张员外宅心仁厚,处处帮助穷人,大家都管您叫善人,怎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呢?”沈妈妈低头恭维道。 张富冷笑一声:“哼,善人?你少讽刺我,你我二人半斤八两。如今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若敢威胁我,便与那天在二楼上的陈宛一样,死不瞑目!” 沈妈妈哆嗦一下:“是。” 张富对言听计从的沈妈妈很满意,他指指春暖阁:“这几日磨蹭什么呢?赶紧从这里搬出来,去隔壁街撷香院里去。” 沈妈妈擦擦脑门上的汗:“这几日绑了个新人,难搞的很,正在教训,耽误了些时间。” “教训不了?那就送我府上,我来给她教训。”说罢他又伸出手来:“这个月的利钱为何不缴?” 沈妈妈面有难色:“这个月都没有客人光顾,姑娘们都要吃不上饭了……” “没有利钱我怎么去做别的生意,快拿出来!”张富身后出现两个壮硕的男人,沈妈妈吓得把自己的家底拿出来给他。 张富接过银票嫌弃地看了一眼,扔给沈妈妈两三锭银子当工钱,带着两名壮汉扬长而去。 二、欲望之岛 第25章 广开财源 “他变了好多。”站在沧澜阁窗前的恒古听到灵华的声音响起在耳畔,“原来十年真的可以改变这么多。” “也许是有了一个错误的开始,后面就不在乎什么了吧。”恒古看着沈妈妈瘫倒在地,春暖阁里的姑娘们都跑出来扶她,好几个姑娘还把头上的金钗给她,但她都没收。 “他并不是不在乎,而是任凭邪恶在内心滋长。他放纵了自己,在某一程度上也算放弃了自己作为人的特性。” 灵华看向恒古,眼睛里并无光彩,“人心易变,而过多重视钱财的心,更容易被邪恶的欲望侵占浸染。” 恒古不屑地瞥了一眼张富日渐肥胖的背影:“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看他逼良为娼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这副嘴脸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善人呢,真不害臊。” 灵华点点他的嘴:“在船上你就想说他厚脸皮,这不正是他一贯的风格吗?他把贪财写在脸上,又怕这样太过招摇,便寻个遮羞布遮挡。” 恒古瞪大眼:“他也没挡住啊!他的脸上和身上都写着‘卑鄙’两个字,咱们出去就报官把他抓住!” “想报官?你可知他是谁?”灵华坐下,抬头看着他。 恒古不明所以,坐在灵华对面:“他不是张富吗?” 灵华目光灼灼:“对,他是张富,但也不是张富。他是我们认识的一个人,经商、贪财、有一样的口头禅,你仔细想想刚才他的脸,肥头大耳的模样是不是像……” “像张开源?”恒古一拍大腿,“怪不得我总觉得他说话有些地方很熟悉,难道张富是张开源?” “是,所以我们是在张开源的意识之中。而我们看到的这些事情,恐怕就是他的人生经历,也是他最忘不掉的重要变故。”灵华皱眉摩挲手心的残镜,低声自语,“那他为何要将我们困在他的虚空中呢?目的是什么?” 恒古没听到她的低语,迟疑地问:“我们要等到看透张富才能离开这里吗?” 灵华猜测:“不,张富的对财富的欲念强大,留在这里充满危险,若不能找到突破点,只能杀死张富以求出路。目前可以突破的地方只有两个,一是春暖阁,二是张富的家。” “那我们还是去春暖阁吧。”恒古瞥一眼灵华的眼色,“春暖阁比较安全。” 灵华失笑:“你若不会像上次那般被墙蛊了去,探探张富家也无妨。” 恒古撇嘴,回头去看桌上被红布蒙住的金子:“不去了,我怕被他影响。他欲念满身,还引得别人走入歧途,我可不要像他一样成为金钱奴才。” 灵华掀开红布,拿出沉甸甸的金锭:“看它,这样璀璨夺目。若你不为所动,觉得有之锦上添花,无之不以为意,那你便不是金钱奴才。” 恒古点点头:“我的确不是,但张富也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 灵华笑笑:“他未必不知道,只是还是沉迷于现在的生活。或者说,他从杀人逃命后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恒古拿过她手中的金锭,笨拙地掂量着:“那我们不停地给他银子,算不算助纣为虐啊?” “他对于金钱的渴望不是我们少给几锭银子就会消失的,也许很久之前就已经埋下了种子,伴随着年纪见长而越来越强烈。”灵华把红布叠起来找个空地放着,纤纤玉指点点桌面,“放上来吧。” 恒古听话地把金锭放在桌上,窗外的亮照到金子上,金光灿灿的色泽在古朴的木桌上格外显眼。 “这锭金子虽然来路不佳,但我们无须特意避讳它。”灵华含笑看着他。 恒古想了想,把茶杯水壶都放在金子旁边,物件都混在一起,好像价值都一样。 他眼神里亮晶晶的,好像明白了什么:“我们既不贪,也不坏,没必要一直盖着它。不过这钱总不是我们自己挣来的,放在这里心里怪怪的。” 灵华轻敲两下桌面:“既然这是张富的虚空,那就还给他好了。” 对话中的时间过得很快,虚空之境相对下的夜晚过去,恒古和灵华趴在桌子上刚刚睡着,便有敲门声响起。恒古一个激灵起来,跑去开门。 门口的人正是张富,他衣着光鲜了点,提着一些山菜,还有土豆、地瓜,看见恒古便一脸讨好地关心道:“公子好点了?” 恒古一副感恩的模样,把桌子上的金锭子拿过来给他:“昨天多谢张小哥照顾,希望你收下这份谢礼。” 张富看着金子咽了口口水,他两眼发光摸向金锭表面,只是触碰到一点,他的手便顿住:“这是你许愿得来的?” 恒古也不隐瞒:“正是,本想留着自己用,还是给张小哥吧。” 张富伸出手想拿,又把手收回去了:“这样不太好,我也没帮你什么,收你这么多钱,怎么好意思啊,你说是吧。” 恒古把金锭塞到他手里:“你就收下吧,反正也不是我的钱,我没什么损失。” 张富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欢欣雀跃地把金锭收下,又把拿来的东西放在地上,站在门口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转身要走时,又回过头来,赧然道:“昨天也没让公子和小姐玩尽兴,今夜有烟花盛典,不如让鄙人带二位去看看?” 恒古欣然同意,张富似乎很开心,笑嘻嘻地走了。 张富走出沧澜阁,身边的景致如碎片散去,他步入一个浓雾形成的空间,白茫茫湿漉漉的雾气侵略着每一个毛孔,他打了个寒战,对着一片白雾说话:“你叫我干嘛?” 白雾中走出一个肥胖的人影:“我是让你去杀他们的,不是让你去跟他们玩的!” 张富攥紧了拳头:“我不会杀他们的!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给我钱,陪我玩,拿我当朋友。从小我就是没有爹娘的野孩子,街坊都欺负我,看我做生意失败了只会嘲笑我,不愿意借钱、更不愿意跟我扯上一点关系。 只有他们!只有他们愿意这么给我钱!他们对我好,不拿我当要饭的野孩子。特别是那个公子,他的想法跟我的一样,真是太有缘了!” “住口!”那身影气急败坏地大吼,“他们是在骗你!你少天真了,他们已经知道我杀人和拐人的事,要是放过他们,死的人就是你我!你还想袒护到什么时候?” “可是我真的不想失去他们这样的朋友,你也知道,我从来都不被人看好,做生意赔的血本无归,我真的需要他们帮我! 你告诉我以后会发大财,趁着米价大涨狠狠挣一笔,可是现在的我还是一无所有。那些你说的海参鲍鱼、莺歌燕舞,只有你体会过,而我没有!”张富越说越激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只会利用我,让我给你带人上岛来,可我得到什么了?”他愤怒地看向那肥硕的影子,拨开浓雾向他走去,肥头大耳的面容显现在他眼前,“我不会再被你摆布了,就算你是我的未来,我也可以不选择变成你!” 张开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张富,皱着眉头嫌弃地推开他:“怎么我年轻时比那些贱民还傻。” 他指着张富的鼻子:“你听好了,我就是你的以后,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已经存在了,就不可能消失。” 张开源眯着眼看长着嘴一脸惊恐的张富:“要消失,也是你消失,怎么会轮到我呢?你说是吧?” …… “财神爷,没想到我二十岁这年还能小赚一笔,在云城有了立足之地,多谢财神爷照顾,张富我一定天天给您上香。” “你说什么呢!我的米怎么可能掺假?伙计们,这个人肯定是隔壁米庄的,我们的生意蒸蒸日上,不少对家都眼红,快把他赶出去!” “财神爷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啊?我才赚了不到六七年的钱,好日子还没过够呢,你怎么能让别人害得我倾家荡产?不就是新米坏米混着卖,至于这么惩罚我吗?” “哈哈哈哈!多谢沈妈妈帮我遮掩,那具尸体已经埋在我的院中了,你放心啊,不会诈尸起来跟她爹娘说是你拐了她。 对了,如今我已经改名了——张开源,怎么样?开源开源,广开财源,是不是更符合我如今的身份了? 噢,还要多谢沈妈妈出资助我重新拿回米庄,谁知道短短一两年我就已经是云城的富户了呢?沈妈妈真是我的好帮手啊!只要你听话,我定不会亏待你的,你知道吧?” “下年就是云中商会了,我已递了书信给原会长还有商会里的同僚们,你再去打点打点,让他们不同意也要同意,曾经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都好好照顾一下。共谋利益嘛,有什么不愿意的?哈哈哈……” 张富的脑海中划过一些陌生的语句和片段,难以想象这是他的以后,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幅样子。 他只是想要过上好日子,是贪财了些,是心急了些,为什么会变成杀人犯?为什么会用肮脏的手段威胁别人来成全自己? 他不会知道了。 张开源的手像是能左右他生死的魂幡,只需要轻轻一挥,他的身体就像灰一样飘落在白雾弥漫的神秘空间,彻彻底底隐藏在浓雾中,看不见也抓不到,静谧无声地消失了。 张开源拿出帕子擦擦粗厚的手:“化你出来就是为了听指令帮我带人杀人,你不听话,有的是听话的。” 他取了一团雾气,向远处一甩,一个神色惊慌的张富出现在对面。 张富衣着破烂,脸上带着几道血痕,他慌张地对张开源说:“怎么办?他们看到了,我杀了人!我把那个女孩掐死了!” 张开源摆手示意他住嘴:“嘘,只要你把他们都杀死,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了,从此这就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你说是吧?” 张富恍惚间明白过来,眼中染上了浓烈的阴狠之色:“杀了他们!” 二、欲望之岛 第26章 烟花盛典 灵华做了个噩梦,她梦到与恒古永远地留在虚空之境中,二人都变成醉汉那般的壁画,在墙上生生世世无法逃出。 由心底而生的恐惧感使她一下惊醒,从凭几旁醒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恒古正在窗前静看春暖阁的动静,听到灵华醒来便俯身摸她的额头:“怎么出这么多汗?做噩梦了吗?” 灵华心有余悸地点头,缓了片刻发觉天居然黑了。虚空之境无昼夜,前两日的日夜也是凭借对时间的感知和春暖阁的开放推测出的。 而现在,黑夜就摆在面前。 灵华察觉到了不对劲,站起身与恒古并肩:“适才可有可疑之处?” 恒古揉揉眼:“天色暗得很快,没一个时辰就都黑了。春暖阁一直开着,里面的人都背着包袱走了。不过……这些妓子中,有个人长得很像那天指控张开源的女子。” 灵华微微瞪大眼:“你可看清了?” 恒古指指自己的眼睛:“若我愿意,可一眼看千里,怎么会看不清人的容貌?只是我对那女子确实不熟悉,记不清容貌了。” 灵华刚要继续追问,便听到街上一阵欢呼声。放眼望去,街道两旁张灯结彩,想必是烟花盛典就要开始。 “张富来过吗?”灵华问恒古。 暖黄色的烛光闪烁映在脸上,他缓缓摇头:“没有。” “那我们就去找他,走。” 推门上街,一片薄雾聚了又开,外面的世界似乎是又活过来了。 大街上的热闹非凡,人们熙熙攘攘地挤在一起,共镶云中商会烟花盛典的盛景。小摊小贩们卖劲地吆喝着,不少少爷小姐带着家丁买了成堆的东西,每个人手里都拿得满满当当。 灵华与恒古侧开人群向寂寥之地走去,街道上的行人本该越来越少,但他们越向张富家走去,围在他家附近的人就越多。 他们都衣着朴素,粗布麻衣,有的脚上的鞋还破了个大洞。三五个人手里拿着擀面杖还有扫帚、木棍,嘴里骂骂咧咧对着地上一顿说道。 “你说在云城找着财路了,带走五十两,拿回来五百两,钱呢?现在倒是拿出来给我啊?我的钱呢?!” 木棍往张富肚子上一顶,他蹲立不稳摇晃一下,慌忙用手撑住地面稳住平衡后,继续抱头蹲着。 “还有我的!我把老婆本都给你了,你居然全给赔光了!我拿什么生活?你还钱!”他言之激昂,身边的乡亲也被他的情绪感染,纷纷上前逼问张富要讨个说法。 瘦弱的张富被好几个村民逼倒在地,不断求饶:“别打我,我会把钱还给你们的!三年内,不,一年内!一年就还!” “少放屁了你!当时你忽悠我们出钱的时候也说三年就能带我们富,就是错信了你才让大家伙都倾家荡产!你个没爹娘的野种,当时就不应该同情你。兄弟们,给我打!” 被欠钱的人围上前,有家伙的抄起家伙,没有的就拳打脚踢,张富哀嚎阵阵。 灵华身边一个手拿船桨的老翁叹口气,声音夹杂在张富的讨饶声中:“真可惜啊,好好一个孩子从小天天乞讨,长大就知道骗钱,没人帮也没人管,说是可怜,也是可恶。” “嘭”地一声,绚丽的烟花绽放在远方浓雾中,散出诡异朦胧的亮。张富的惨叫混在爆炸的声音中,一时间听不见了。 只有老翁的低语絮絮在耳边清楚响起:“成年了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赶上米价上涨赚了笔小钱,又卖假货把自己搞黄了。整天投机取巧,从别人身上坑钱,迟早报应到自己身上。” 不待片刻烟花声又起,眨眼间围殴张富的村民们不见踪影,灵华与恒古回到了云城的大街上。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取代了唯唯诺诺的张富,他招招手,就有好几个妙龄女子柔弱无骨地倚在怀中:“张员外,李大人把我们送您,您可要好好疼姐妹几个啊。” 张开源在女子身上薅了一把:“张某我什么都不会,就会疼你们这样鲜花一样的小姑娘。” 女子娇笑着,随他一路向沧澜阁走去。 老翁的声音依旧回荡在耳边,他似是感叹,也像是惋惜:“有点权势就整日整日的纵情声色,人怎么会不变呢?难啊!有钱方知钱万能,有权才知权滔天。可得到这两样,又如何才能保持住原本的自己呢?难啊,难啊……” 这时与云城相似的街道上聚满了人,老人小孩都站在原地看着美好的璀璨,发出赞叹之声。 烟花燃起又散,片刻间转瞬即逝,似乎就像某些难以坚持的东西,抓不住,留不下,只有失去之后才回想起曾经美好。 灵华看到烟花也不由驻足,恒古站在她身旁,害怕被人群冲散去牵她的手,手指刚刚摸到灵华的指尖就被一个小男孩拽住了袖子。 “哥哥,哥哥,行行好,给我口吃的吧。” 低头看去,那男孩约有六七岁,衣衫破乱,全身脏兮兮的,饿得像个小瘦猴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恒古觉得他非常眼熟,给了几个铜板让他去买糖葫芦吃。男孩开心地接过铜板,连连说了好多次“谢谢哥哥”,一蹦一跳地到小贩面前买了两串糖葫芦。 二人在原地看着,眨眼间,买糖葫芦的小男孩忽然变成了少年,他依旧瘦弱,衣着朴素穷酸。 他咬了口糖葫芦,把没有用上的铜板全都塞进头发里,又甩了甩头,确认掉不下来就放心向前走。 没走多远,少年回过头来,脸上的肉逐渐下垂,眼珠发黄,几道血痕出现脸颊上,眉宇间不再有天真,代替它的是狠厉和被世俗浸淫的欲望。 他丢下糖葫芦,两三脚便将之踩得稀巴烂。凶狠地向恒古和灵华走来,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一面残镜。 这面镜子越来越大,像天地一般将二人吞噬进去,随即街道一片寂静,所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灵华打了个哆嗦苏醒过来。她疲惫地睁开眼打量四周,这是一间熟悉的破屋,墙上的壁画正静静地看着她。 转身去找恒古,发现这间小屋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人。破屋中阴气森森,虽是无风无雨,身边却有一种未知的湿冷感。她大喊道:“恒古!”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她的回音。 天地之间一片死寂,只有她的声音在不断寂寂回响。她拿出残镜,指尖向内注入细细一注灵力,但那团浊气依旧牢牢地聚在镜面上,根本打不开残镜。 镜上黑色的旋涡像是吸走了灵华的意志,她呼吸急促,急忙起身去其他地方寻找。 推门而出,走进的却是一样的破屋。再次推门,又是一样的木屋,一样的壁画。画中人似乎看到灵华的窘迫,居然笑了起来,男男女女、老人小孩的笑声混合在一起,充斥在安静的小屋中,刺耳而诡异。 这是否是与春暖阁里一样的游戏? 灵华不断地推开门,走到一样的屋子里,循环往复,片刻后她放弃了。浓郁的压抑感拥堵在心头,她抚着胸口大口喘气,一时间有些无助。 她把恒古弄丢了。 灵华心里没了底,难得出现崩溃的神色。 若不是她找到恒古,若不是答应恒古照顾他,若他没有跟她一起寻镜,就不会落得现在处处犯险的处境。 本就是她拖累了恒古,而如今,她连让恒古活着都做不到。 “恒古!你在哪?” “恒古!!!” “别吵了,别吵了!你的相公也跟我一样上墙了!” 灵华回头寻找声源,果然又是那醉汉。他脸上带着红晕,看起来又是喝了不少:“你别吵,我都看到了,你的小相公,跟我一样到墙上当画了。” 灵华心里一惊,她急忙用灵识问道:“他是如何与你一样了?” 醉汉翻翻白眼,眼神飘忽:“他……就是躺着,然后醒了。我,我还想跟他唠嗑呢,谁知道呢,他过来摸摸墙,一下子就被吸上来了,招呼都不打,真,真没礼貌。” 灵华听的云里雾里,只恨醉汉在墙上,没办法揪着衣领问个明白。她断开灵识,手指触上墙壁,看到了当时的残影。 恒古独自躺在壁画前醒来,他起身便四处寻找,甚至拍拍墙壁大声叫灵华。发现这里只有他一人之后便盯着墙出神地看。 “对不起……我没给你报仇……”他的声音带着颤抖。 墙上浮现出半透明的残影,那是一个温柔慈祥的女人,她看起来三十多岁,眉眼含水般温和,眉心有一个与恒古一模一样的半圆形红印。 “你想我吗?”女人的眼里透出一层水雾。 恒古望着女人,泪水在眼里打转,他不断地深呼吸,调整好声线后回答:“我想你,真的好想你……你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脑海里,我没有丝毫忘记曾经的事情。” 他握紧手,狠狠掐着自己:“能够再看你一眼,与你说话,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女人伸出手,一副邀请的姿势:“恒古,来吧,我们重新过回以前的日子,那是你最快乐的时光,不是吗?” 恒古眼神闪烁,他动心了,但灵华不知在何处,他犹犹豫豫不吱声。 女人的手依旧伸着:“好孩子,如果你还在我身边就好了。我不会存在很久,连最后的心愿都不愿帮我完成吗?” 恒古的泪水终于流下来:“我愿意,但是……” 剩下的话被隐匿在墙里。 他被一阵吸力拉进墙中,摸到女子的手后,一阵刺眼的白光浇灌了视野,随即女子和恒古全部消失在破屋里。 残影消退,灵华垂下手指,无力地靠在墙上:“怎么会这样……” 她抚摸着诡异的画像,挨个儿认真地寻找,每个人的脸都这么陌生,她找不到恒古。 二、欲望之岛 第27章 壁中幻境 一刻钟之前。 白光将眼前所有的景象吞没,身边轻飘飘的,一切像失重了一般。忽而刺眼的光亮消失,身体猛地下坠,恒古发现他又回到了破屋门口。 “灵华?”他大声喊着,然而周围如清晨寂寥,万物安静。 也许是他的叫声惊扰了这份宁静,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声。回头看去,一些人慢悠悠游荡在街头,他们低垂着脑袋,全身耷拉着,打眼一看就能知道有多颓废。 恒古迎着他们走去,他们也向恒古走来。待四目相对时,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脸。 恒古揉揉眼睛又去看,那是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眼中含泪,无比懊悔地不断说着:“都怪我,都怪我……” 恒古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你是谁?” 这个人并没有回答,只是不停重复口中的话,失魂落魄地走远了。 垂首的人们离恒古越来越近,似乎人数也变多了。他们齐齐抬起头看向他,一张张同样的脸上挂着一样的悲伤。恒古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无数自己向他走来。 人头攒动,川流不息。恒古逆着人流去看每一个自己的脸,而这些人也跟随他的动作,仔细地看着他。 那些人絮絮低语,音浪一声接一声,好像带着蛊惑,又或是催眠,他渐渐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 模糊的视线里,自己的面容重叠交替出现在仅有的视野中,他们的嘴唇嗡动,恒古清晰地听到这些声音—— “你后悔吗?” “是不是想杀了殷天无?可惜你做不到。” 他听着这些质问,头脑愈发沉重。慢慢地,已经分不清这些提问是别人在问他,还是他自己在问自己。 “还想为你娘报仇吗?” “要一辈子跟灵华在一起吗?” “你做不到。” 恒古的身体倒在潮湿的土地上,眼睛失焦地看着周围的景致一瞬间天翻地覆,他用了最后的神智低语一声“我能做到”,便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不知是何年何月,一股泥土的气息和野草的芳香灌入鼻腔,他打了个响鼻睁开双眸,入眼是一片茂密葱郁的草地,一望而无边际,姹紫嫣红的花盛开在野上,许多花灵飞在花丛中,快乐的嘻笑声回荡在花草间。 有一只花灵飞得太快撞到他身旁的树上,只见那树抖抖叶子:“每次都是你撞我,什么时候能别这么冒失啊。” “对不起啊,安槐,下次我会好好看路的。”花灵抱歉地说着,拿翅膀去扑扑粗壮的树干。 “安槐?”恒古抬起头,看着如天空般高远的槐树,对他喊道:“安槐!你怎么也在这里?” 安槐的老树叶随风轻摆:“你是谁?你认识我吗?” 恒古疑惑:“我是恒古啊!咱们还是对门呢!” 安槐半刻没说话,摇摇枝干道:“我确实想不起你,这里没有叫恒古的人。” 恒古心中微顿,他望见花灵看安槐不再与自己交谈,便扑腾着翅膀飞走,他的视线跟着她向远方看去—— 百树丛生,高大繁茂,各种各样的树木紧密地挨在一起,层层叠叠的叶子中只有少许阳光透到草地上,但这并不会让这片森林失去明亮,反而始终洋溢着一种温暖的光。 这里是广袤无垠、灵气四溢的百野林,是修身成仙、臻化仙境的好地方。林子里妖、灵、精共存,和谐安逸,是最令人放松的避风港。 百野林里有他所有开心和绝望的回忆,他想念这里,也不敢回到这里。 没想到吸入墙内居然会来到这片林子。或许,这是他内心的一种映照吗? “阿欢!” 遥远又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恒古打了一个激灵,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 一只纯白的讙站在不远处,她耳朵尖尖,耳根处长了浅黄色的茸毛,此时向恒古疾驰而来,上来就是一爪扣头杀。 恒古吃痛,“哎哟”一声叫出来,用手捂住脑袋。他目光深深看着眼前跟他一样纯白的讙,嘴唇哆嗦着说:“娘,你干嘛打我啊?” “谁叫你半天不回家?你爹出来寻你也不知去哪了,快走,跟我去找你爹去。”浣娘叼起恒古的脖子,敏捷地在森林里穿行。 恒古被叼住脖子不能动弹,尾巴垂到草地上蹭啊蹭,四条腿晃晃悠悠。他这才发现自己变回了真身,像是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他已经很久没有跟母亲这样接触过了。母亲的气息、她的言语、她的行为,都让恒古倍感怀念。 他眼眶一红,用力眨眨眼,鼻子囔囔地说:“娘,我都不是小孩子了,把我放下来自己走。” 浣娘停住脚步放下他:“为娘再信你一次,这次你可不准乱跑出去玩了,不然灵果没有你的份儿。” 恒古险些要哭出来,就算是批评,也是一种幸福。 他低头强忍,装作认错的样子:“这次我不会乱跑了,我在这里一直陪着你和爹,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 “这才乖,走吧,去找你爹去。”浣娘高兴地吱吱叫了几声,带着恒古跑向百野林的边缘。 林子边缘是一个安静的洞窟,洞窟外只有零星几棵大树,周围杂草丛生,这里没有和煦的暖阳,也没有修为强大的精灵和妖怪,只有微凉的寒风和一个正在洞窟里打坐修行的男人。 “天磬?你又在修习了?”浣娘带着恒古走进洞窟,一改适才的厉色,对在蒲团上收势休息的男人轻声细语。 她化为人身,上前给男人擦擦汗,声音温柔如水:“又修行了一天,累了吧?如今你已过大成,想必不久之后就可以得道成仙了。” 男子握住她的手:“浣娘,我知道你很舍不得我,我亦难以忘记你还有阿欢。但成仙的代价就是无法再继续这里的一切。你放心,我会在仙界好好守护你们。” 浣娘闻言垂下眼,颇为理解地点点头,也握住天磬的手:“你好好去吧,我没有你们有慧根,恐怕无法去仙界找你了。但阿欢自幼早慧,独具神骨,想必不久之后你就可以与他相见了。” 天磬皱眉,神情哀伤:“可惜阿欢差二十年才到百岁,我怕是无法陪你们过他的百岁诞辰了。” 浣娘摸着恒古纯白如雪的皮毛,也有些哽咽:“无妨,你有你的理想,我们都支持你。” 天磬拍拍手中细嫩的柔夷,将之放下,对着恒古招招手:“阿欢,来,阿爹抱抱你。” 恒古站在原地没有动,眼前的景象让他迟疑。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他还不懂事,根本不明白天磬成仙会给他带来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阿爹在做一些神秘的事情,他并不理解。 后来天磬得道成仙,百野林里只有阿娘与自己为伴的时候,他才发现失去的不仅仅是父亲这样一个角色而已,他的世界犹如架空一般,悬浮而空虚。 他用了些许灵力,化为人形,走上前去抱住了面前这稍显沧桑的男子:“阿爹,你成仙之后,我会和娘好好生活的,不必挂心。” 天磬不经常看到恒古这番懂事模样,抱住他轻轻拍打着后背:“好孩子,照顾好你阿娘。看你这般听话,我也可以放心去历劫了。” 他又细细看着眼前的少年:“阿欢,你长大了。” 恒古看向天磬的眼眸深处:“是的,我长大了,有能力做到我想做到的了。绝对不会让别人随意欺辱拿捏。” 天磬放心地点点头,嘱咐道:“最近百野林里不太平,无故死了许多妖,你们一定要小心。” 他看到恒古应了后,又独自与浣娘说话去了。 恒古识趣地走开了,他行至洞穴外,看到一只皮毛火红的狐妖半化人形,鬼鬼祟祟地躲在杂草之中,在青葱的绿色中格外显眼。他握紧拳头看着这个身影,没有做声。 天磬和浣娘谁都没有想到,天劫居然第二日就到来了。恒古自然知道阿爹会成功,便早早摘了许多灵果,为阿爹践行。他记得之前阿爹升仙前,他并没有多做什么,只是呆愣愣地看着,如今不会了。 席间浣娘强忍着悲伤,听着外面阵阵雷声,故作常态地与天磬插科打诨,好像日子如以前一般,但欢乐并没有持续多久。忽而天雷滚滚,疾风啸啸,天磬立马以身对抗,终是没有被雷劈死,飞身成了仙。 临走时含情脉脉地对浣娘说了句“我们来世再做夫妻”,便再无音讯。 恒古跟着浣娘回到居住的山洞里,此时的家里显得有些冷清,浣娘强颜欢笑着收拾了天磬的东西,都放在一个角落里。 她笑着对恒古说:“我们要开始新生活了。” 但此时的恒古看出了他娘亲眼里的悲凉和坚强。 洞穴外,一只红色的身影紧盯着恒古,嘴角的口水险些要流出来:“一只小小讙妖罢了,没了爹,还跟他娘这么紧,总有一天我会尝到你的内丹是什么滋味。” 它在浣娘的洞穴口守了半天,见无机可乘便悻悻而归,走到半路上碰到一个金丹期的小蛇妖,他十分熟络地上前打招呼:“殷大哥,你这是上哪去啊?” 红狐狞笑几声,招招爪子示意蛇妖过来:“散步罢了。我有个短期内增长修为的小秘诀,你要不要听?” 单纯的蛇妖急忙走到红狐面前,贴心地附耳过去:“殷大哥,你说,我听着。” “秘诀就是……”红狐细长的眼眸中闪过一次精光,柔软的爪子长出尖利而坚硬的指甲,瞬间刺穿了蛇妖的胸膛。 蛇妖捂着身上的血窟窿倒地,他眼神涣散地看着红狐,难以置信地伸出手去指他:“是你……就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那又怎样?”他说着,取出了蛇妖体内的内丹。 “你不是想短期增长修为吗?告诉你,秘诀就是——” “吃掉别人的修为。” 二、欲望之岛 第28章 沉溺回忆 百野林里又死了一只妖,大家都人心惶惶,许多修为低的精灵或小妖小怪都藏在家里足不出户,生怕一不小心丢掉小命。 只有修为高些的妖能在百野林中行走,不知何时,曾经和谐友爱的森林变得肃杀而冷酷,大家互相猜忌彼此防备,就连阳光都变得不再温暖了。 曾经的恒古仗着年少轻狂又贪玩,没少偷偷溜出去让浣娘担心,但现在不会了,他只想陪伴阿娘度过这仅有的幸福时光。 然而并不是不去找麻烦,麻烦就不会找上门。红狐趁着浣娘出去摘灵果,悄悄溜进山洞,堵住了落单的恒古。 “阿欢?听说你未到百年就已经有合体期的修为了,还天生神骨,是真是假?”红狐将他逼到洞穴最里面的角落里,黑色的瞳孔收缩,细长的眼眸中泛滥无尽的贪婪。 恒古不似幼时,根本不会被他吓到。他推开红狐,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抹刺眼的红色,不屑道:“殷天无,你以为就凭你能杀了我吗?” 红狐一愣,掩面笑了起来,眉眼间带了一丝媚态,他勾住恒古的衣服,偷偷在掌心注满灵力:“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是来找你聊天的。我也想跟你爹一样,成为神仙,强大无比啊。” 恒古一掌打开殷天无的手,愤恨地控诉:“你不就是要内丹吗?若你能拿到,那就来拿!休要再用那些腌臜下流手段来威逼!” 殷天无嗤笑:“你好像真的知道点什么,跟以前傻不拉几的样子完全不同了,有意思。” 恒古对眼前半人半妖的红狐怒目而视,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一个画面:那长满长毛的红色利爪,一下贯穿阿娘的胸膛,阿娘哭着伸出手看向他,可他眼睛被粘稠的血液挡住,根本看不清阿娘最后的样子。 只听到虚弱而哽咽的断语:“阿欢,对不起……娘没保护好你……” 他便再也没有见过阿娘,连尸首都没有。 过去的痛苦就像惊涛骇浪席卷恒古的心,他的双目充血,恨不得现在就杀了殷天无。手向袖中一掏,却掏了个空——此时的他并没有缚妖绳。 殷天无似是看到恒古的犹疑,抓住空隙向他脸上挠去。他尖利的指甲像能够剜掉皮肉的利刃,狠狠地在恒古脸上留下血痕。 恒古发觉自己如以前一般只有少许灵力而无法器,只能汇聚灵力于掌中,向殷天无的天灵盖袭去。殷天无发觉恒古的动机,二指为勾,伸向他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住手!”浣娘扔下一地灵果,手中发出一道闪电般的光芒,直击殷天无后背。 殷天无抬手划了一个护盾,将攻击全部弹射出去。强烈的攻击力被弹到洞穴壁上,炸出一个大洞。 “阿娘,你快走,我能对付他!”恒古焦心地对浣娘大喊,一边出手去吸引殷天无注意。 然而浣娘的出现已经让殷天无改变了注意,一个炼虚期的内丹,比天生神骨的更容易拿到。况且,这讙妖还是他娘,如何能放弃自己的孩子自己逃走呢? 于是他隐藏了绝大部分灵力,出狠招去攻击恒古的薄弱点,脖子、眼睛、腰腹,爪爪狠绝,不多时恒古的身上鲜血淋漓。他望着身上深壑的伤口,想要用力回击却发现自己根本用不上力气。 充盈的灵力似乎在进入这片林子之时就已经开始慢慢下降,如今的他比曾经还要弱,默默地挨打,毫无还手之力。 浣娘轻步快速上前击中殷天无腘窝,如电流般刺激的麻痹感使他整条腿失去知觉,失衡向前跪去。恒古看准机会,跳起用尽灵力一掌击上他的百会穴,殷天无当即口吐白沫躺倒在地。 浣娘心疼地查看恒古的伤口,眼里有了点点亮晶晶的水汽:“好孩子,你受苦了。阿娘去给你找药。” 恒古安慰道:“阿娘,我不疼。” 他看着浣娘去捣了几片草药,走到殷天无的尸体前,用手感受他的气息。并无呼吸,似乎是真死了,但是不对。 他的记忆里并不是这样的,殷天无当时已是元婴期修为,而自己只是筑基期,怎么可能一掌就打死了呢? 殷天无的身上突然发出一种诡异的红光,恒古看到一颗内丹在他丹田分解开。他大叫不好,起身时为时已晚。 殷天无的利爪划破他的额头,薄薄的皮肤很轻易地被划破,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从额头潺潺流下,恒古心中透凉。他慌忙去擦遮挡视线的血液,顾不得全身的痛,拿起身边的任何东西向殷天无扔去。 这些寻常物品如小打小闹,殷天无只是轻轻一挥手,所有东西便转了个弯向恒古丢来。而恒古灵力虚空,根本无法招架。 殷天无后知后觉发现此时恒古外强中干,轻轻一跃去抓住毫无防备的浣娘,红色的爪子抵住她的喉咙:“没想到你的儿子这么没用,那我就先取了你的,再取你儿子的,让你们一家团聚。” 浣娘捏住殷天无的手腕,向后掰开他的爪子:“你想得美!” 殷天无手腕“咔”地一声脱臼,吃痛地撒开手。浣娘转身以掌为刃,用了灵力劈在殷天无脖颈,谁知他薄弱处宛如有层不可触碰的毒罩,将承受的灵力如蛇毒一般注回来犯者体内。 浣娘受灵力反噬,吐了一口鲜血,她用余光看向弱小而无力抗衡的恒古,强忍下喉咙间翻涌的血液,汇聚灵力再次攻向殷天无。 此刻殷天无胜券在握,他毫不吝啬地释放自己的种种招式,浣娘潜心修炼的修为自然比不上他抢夺别人的深厚。她连连接住强劲的招式,体力透支,嘴唇发白,额头上布满细汗,手也开始发抖。 “快跑!” 恒古听到阿娘这样喊他。 “阿欢,快跑!” 不,不可以,他不能再次眼睁睁看着阿娘死掉,为什么一切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他根本管不上头上的血,任由它流进自己的眼睛里。如果又把匕首就好了,如果有匕首,就可以杀死殷天无,阿娘就不会死。 他半眯着眼,发现身边忽然出现一把匕首。抄起匕首,一跃而起奋力大叫着刺进殷天无的百会穴。 刺眼的红色僵硬地躺在地上,抽动片刻没了动静。 殷天无死了。他的愿望实现了。 他连忙去看浣娘,然而浣娘瞳孔涣散,灵气四散,灵识已经模糊,分明是消耗过度,命不久矣。 她雪白的手摸着恒古脸上的伤口,哽咽地说:“阿欢,对不起……娘没保护好你……”说罢咽了气。 一颗金色的内丹从她的体内飘出,远远地飞向洞口一个红衣男子手里。恒古揉揉眼,看到胸前一片鲜血的殷天无迫不及待地把浣娘的内丹收入囊中。 他回头看了眼趴在娘亲身边满脸是血的恒古:“切,废物。” 说罢,托着断了的手,一瘸一拐地逃走了。 恒古惊讶地回头看地上,这里可哪有殷天无的尸首,就连适才杀死殷天无的匕首,也只有一个虚影化成尘埃在冰冷的山洞里慢慢消散。 他所做一切,所想一切,都是虚幻,只有残酷的事实不可改变。 浑身的伤口染红了他纯白的衣服,他颤抖地去抚摸娘亲的尸体,慢慢地,失去内丹的浣娘像被风吹跑的沙粒,化为烟尘归到百野林的每一处了。 恒古浑身浴血,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眼睛里的血与泪水混在一起,红色的泪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落在灰色的地面上。 滴滴血泪凝结成了一条线,逐渐在地面向四面延展开,渐渐爬满墙壁和屋顶。他的一方天地,成为了血色的封闭世界。 他双手抱膝蹲在这方逼仄的空间里,一时间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何人,要做何事,只有内心巨大的绝望和悲痛把理智蚕食干净。他捂上耳朵,闭上眼睛,不愿意听外面任何的声音。 现在的他和过去的他慢慢重合,一切像是轮回了一遍。耳边有个声音在悲伤地低语:“你根本做不到,无论重来多少次,事情仍不会有转机。那就此刻永眠,告别这个残酷的世界吧。” “是,这个世界丝毫不会对我有一点怜悯,我应该告别世界。” 他意识逐渐模糊了,隐约间,听到有一个人大摇大摆地闯进这里,疯狂而变态的声音似有若无地反复低语:“嘿嘿嘿,杀了他们……” 混沌的意识突然清醒,这是谁?他又在哪? 是了!如今还在虚空之境中,怎能相信这里之人所言?他警醒起来,倏然睁开眼,一个黑色的瞳孔硕大地出现在他面前,那瞳孔看到他醒来,震惊地向后退远,张富的半张脸露了出来。 他看着恒古突然大笑起来,脸上的挠痕随着运动的肌肉破裂,晰出点点血珠。嘴里反复嘟囔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想什么就有什么,杀了他们……” 恒古看到张富的模样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血色的天地中浮现出层层白雾。身上的伤如结痂般凝结又脱落,血迹慢慢变浅直至无物。此刻他已变成正常的样子,握紧拳头与巨脸的张富对视。 “你所谓的杀死我,就是用这种扎人心窝的惨痛经历来控制我?” 张富笑得不停:“哈哈哈哈,你差一点,差一点就变成我的幻境之灵了,就差一点,你就永远留在这里了!” 他突然止住笑,微低下头,像是翻白眼似的,阴森森地看向恒古:“是我小看你了,还以为你跟欲念中一样,是个胆小怕事又孱弱的小妖,根本不会醒来。” 恒古走上前,揪下他一根睫毛扔在巨眼中:“人是会变的,你会变,我也会。” 张富的眼球向后翻了一圈,眼珠翻回来时睫毛已经不见了:“你等着,我会杀死你们,让你们永远闭嘴。” 恒古盘腿坐在一片浓雾中:“好,我等着。” 二、欲望之岛 第29章 恒古不变 巨脸阴沉一笑消失了,恒古好以整暇地坐在虚空中等待张富的花招。忽而白雾中打开一道门,一条白色的道路从门口延伸到恒古的位置,在血色的地面上格外清晰。 一个女子从门口从容不迫地沿着白路走过来,摇曳的身姿让恒古倍感熟悉。她长发如瀑,一双杏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圆润的唇微张,环顾四周后她看到了坐在地上的恒古。 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血色房间中的白雾消失,一朵朵鲜花从鲜红的地板上冒出来,所有血泪化成的红色都在这一刻变成了生机勃勃的花草树。 女子疾步走来,俯下身微笑着问他:“小讙妖,你可在百野林里见过一面碎镜?” 恒古正待回答,身边传来一个如蚊子大小的声音:“走开。” 他转头向旁边看去,一个清瘦的少年背靠大树蜷缩着,少年的头埋得很低,几乎看不见脸,只有瘦得只有骨架的胳膊和腿脚露在外面。 女子没有听清少年的话,贴近了点问道:“什么?” 少年猛然抬起头,巴掌大的脸上一双冷漠的眸子,浮肿的眼下尽是乌青。他嘴唇干裂,上面都是白色的皮屑。头发似乎也没有打理过,长长的落在地上,乱糟糟缠结在一起。身上的衣服很久没有换过了,破破烂烂的跟雪白的皮肤相差甚大。 他默然盯了女子半天,又有气无力地说道:“离我远点,走开。” 女子看到他的样子愣了半天,蹲下身看着他瘦弱的身体,皱着眉担忧道:“你在百野林里可是受欺负了?没关系,我帮你找吃的,你等我。” 说完她转身跑开了,少年根本没有理她,又低下头蜷缩起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恒古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很清楚这件事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好像猜到张富会拿什么来对付他。因为此时的少年,就是即将过百岁生辰的他,而前来找他的女子,就是灵华。 不多时,灵华摘了很多灵果抱在怀里,她看到少年依旧自闭地缩成一团,也不多说什么,只把灵果悄悄放在少年脚边,语气轻柔地说:“我摘了好多灵果,吃几日应是足够。我并不生活在百野林,在这里也只认识一个人,但他现在不在这里,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害你。” 她蹲着身子看看少年没有反应,便抿抿嘴起身走了。 听到女子走远的声音,少年微微抬起头,余光看到一个苗条的身影渐行渐远,又重新埋上脑袋,似乎睡着了。 太阳落了又升起,灵华又来找少年,她怀里抱着东西,兴致勃勃地从远处走过来,看到一地已经干瘪的果子,脸上的微笑垮下来。 她蹲到少年面前劝道:“你只睡觉不吃饭,是想把自己耗死吗?你若是死了,你的其他亲人和朋友会伤心的。” 少年听到这句话有了反应,他冷冷地回答:“我没有亲人了,也没有朋友。” 她闻言一愣,了然的垂下眼,又噼里啪啦劝了少年许多话,可少年不为所动,只是别过了头,把脸冲向树干,继续把自己埋起来。 灵华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我大概知道了你经历了什么事,但你一直这样躲起来就能让失去的人重新回来吗?” 她把怀中的东西放到少年身上:“你这幅样子,只会让伤害你的人更开心。他都不必做什么,你就自行了断了。你好好想想,你娘救你回来就是为了让你这样不生不死地存活在世上吗?” 灵华看少年无动于衷的样子气不打一处出来,转身走了。 少年听到女子走远了,回过头来看到身上多了一件针脚歪歪扭扭的衣服。他握紧衣服皱紧眉头,憋憋嘴啜泣起来。 在一旁的恒古用透明的手摸摸少年的脸颊,再次直面曾经,他心里很不是滋味。那时的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所有百野林的精灵妖怪都不与他接触,慢慢地,他变得不再说话了。 也慢慢地,他看不到活在世界上的意义了。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他找不到任何与世界的联结。他想复仇,可他更想念阿娘,如果早点死去,就能够去阴曹地府找到阿娘,一起转世投胎,再做母子。 他快要成功了,他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可是这个给他送吃送穿的女子又是在干嘛?她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若是……若是她能来拉他一把,也许他会找到活着的意义。 少年哭了半晌,笨手笨脚地穿上这件纯白的衣服,衣料皱皱巴巴地团在一起,他倚在树上,自言自语:“阿娘救我,是不是想让我这样不死不活地活着?” 灵华再来找少年时,看到他端正地坐在树下,身上已经穿上了送他的衣服。她有些高兴,淡淡一笑把手中的灵果递给他:“这附近没有像样的布料,我只寻到白色的,姑且将就下吧。” 少年接过灵果,道了谢:“我很喜欢这件衣服。” 灵华和蔼地看着少年,蹲下身子与他平视:“喜欢就好。” 一时二人相视无言,女子先自我介绍道:“我叫灵华,你怎么称呼?” “我叫阿欢。”少年咬了口灵果,细细咀嚼这许久没有品味过的香甜。 “阿欢……”灵华默默记下了他的名字,她看到少年的转变很是欣慰,“你想通了,以后不要再这样虐待自己了。过去的事情我们都无法改变,好好对待现在才最重要。” 阿欢明知道灵华是来救他,可还是叛逆似的故意激她:“可我只想死,穿上这身白衣,做个饱死鬼。” 灵华本以为他已经想通,看到他原来是想通去死,急切地说:“你想亲人在奈何桥上看到你吗?你就想让他们看到你年纪轻轻就已经失去好不容易换来的性命,让亲人在九泉之下也伤心吗?” 阿欢放下灵果,神情激动:“不!她肯定不想,我也想好好活着,但是……但是我好想她……我想见到她,和她说说话。” 灵华像是想到了什么,柔软的指尖摸上阿欢的头,一下一下地捋着:“逝去的东西,是不会随着你的思念回来的。它只会离你越来越远,甚至以后会变成记忆中模糊的一点,最后再也看不见了。” “现在的痛苦,都会过去的,大家都会想着办法活下去。说白了,没有谁会永远伴随在你身边,他们总有一日会离开,陪伴你一生的,只有你自己而已。” 阿欢眼里有了泪水:“我想让他们一直陪着我,不可以吗?为什么会有分离?” 灵华看着他的模样亦有些动容,她想了想回答道:“分离?不会的。只要那些逝去的人还在你心里,只要你还记得,他们就没有离开,永恒地、恒古不变地存在在你的身边,只是你看不见,也摸不到。” “恒古不变的?” “是的,恒古不变……” “原来是这样,那我也要恒古不变,这样他们也会一直存在。” “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啊,阿欢。” “我会的。今天就是我的重生之日,以后我就叫恒古吧。” “好啊,那快吃吧,恒古。” 对啊……他是恒古。 “恒古!” “恒古!!” 远处的声音传来,他似乎听见灵华声嘶力竭的嗓音,眼前的景象开始分崩离析,此刻的幻境正濒临崩塌,天空中有什么破裂了,一片片地掉落下来,地面剧烈地摇晃着。 幻境中的灵华伸出手,拉起刚刚成为恒古的阿欢,因幻境崩塌声音断断续续:“以后,我会,照顾你。你可愿,随我,一起走?” “离开这里,与我,一起看看,外面的世界?” 恒古开口说出的话与阿欢的回答重合在一起:“我愿意。” 幻境持续瓦解,一直巨眼从掉下来的天空中露了出来,眼球中的瞳孔猛然收紧,眯着眼心痛地看着自己创建的完美之境慢慢沦陷,白色的眼球里生出血丝。 “恒古!”焦急的声音在不断刺激着恒古,灵华在外面似乎用了很大力气,不断地呼唤:“你快出来!恒古!” 他被遥远的呼唤感召,某种感觉似乎觉醒。手心聚起灵力,冲着天上的巨眼一掌打去,巨眼吃痛合上消失,身边所有的幻影都化作尘烟散去不见。 一团团白雾聚拢起来,视野渐渐变得模糊而灰暗,天地变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目光所及是一片漆黑,是谁遮住了双目?还是……本就未睁开眼睛去看? 思至此,恒古转转眼珠,用力冲破某种禁锢身体的枷锁,一下睁开眼。 他看到自己仍躺在破屋门口,无数个自己把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困住。他单手撑地站起,振臂一挥,面前的恒古们尽数粉碎。 他跑进破屋中,注满灵力于手心,掌中带风打在诡画之壁,墙体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裂,他听到灵华担忧的声音:“恒古?是你吗!” “是我!”恒古将左手也蓄满灵力,双手并用,打向墙体。稳固的诡壁终于有了明显的破洞,透过缝隙看到墙外担心的灵华,恒古以手为刃,劈开墙面,一跃而出。 此时外面已乌云密布,猎猎风声吹进破败的木屋。灵华亦是用灵力苦苦破墙,见恒古安然从墙中走出,收势长舒了一口气。 没等二人有片刻交流,墙上的一个个画像如同活了一般,眼睛瞪得此铜铃还大,血盆大口犹如要吃人,他们齐齐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会逃出来?” 他们像是也要从壁画中走出,邪恶的手隔着墙壁想要伸出来,墙皮被抻得变形:“没有人会逃出欲念之岛!回来!把你的欲望留下来!” 二、欲望之岛 第30章 欲念之岛 恒古破墙而出,从墙顶一跃而下。还在用法术攻墙的灵华急忙收势接住他,少年白衣扬起,与她青蓝色的衣袖交织在一起。恒古收住力,一下扑进灵华怀中。 轻微的撞击使得二人贴得更加紧密,灵华抱着他,感受到少年温暖的身躯和强劲的心跳,终于放下心来。 她抬眼去看少年的侧脸,眼眸中有一丝害怕和后悔:“我还以为你出不来了。” 恒古摸摸她的头:“有你救我,我怎会出不来?” 她低头一笑放开恒古,仔细检查他的身上,发现没有伤口后松了口气,抚下胸口喘息着问:“你在里面遇到什么了?为何这么久没有出来。” “自然是遇到你了,我看到你到百野林救出我的过去。”恒古笑着,似乎过去对他来讲没那么痛苦了。 灵华明白这段回忆对他来讲意味着什么,她自责道:“是我把你拖累进这里,没能做到自己对你的承诺。” “承诺?” “我会好好照顾你。” 恒古笑道:“你已经很好地照顾我了,现在换我来照顾你。” 他看到灵华消耗了不少灵力,刚要扶她坐下,墙上的壁画如水波荡漾般动了起来,一双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他们不可思议地叫着,男女老少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呼号:“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会逃出来?” 恒古转身,看着一张张惊讶的脸孔,眯着眼去分辨每张脸的模样:“我确实出来了,因为我足够清醒,不会被虚假和执念蒙蔽。而你们意志不坚沉浸其中,自然无法走出这座欲望的围墙,成为壁上之画。” 诡壁上的人一面听着,一面痛苦地嚎叫,一双双如纸般单薄的手要伸出墙面:“不!没有人会逃出欲念之岛!回来!把你的欲望留下来!” “欲念?可惜了,我与你们不是一类人,我的欲望、我的意念,你们收不下。” 恒古手心聚起光球,与浣娘一样的力量在他手心汇聚,球上“嗞嗞”地声响昭示着这团力量有多么强大。 灵华拦住恒古,贴耳说道:“慢着,让我救一个人。” 灵华站到醉汉面前,开启灵识:“你还在吗?可还清醒?” 壁上醉汉的画像睁开眼:“噢,是你啊,找到你相公了?” “找到了,所以现在实现诺言,要救你出去了。”灵华已经聚起灵力。 醉汉的眼睛完全睁开了,灵华从未见过他的眼睛这么大,他欣喜地笑起来:“多谢姑娘!我该怎么做?” “跟着我走便可。”灵华单手将他的画像从上到下注入灵力,醉汉就像镶了金边,整幅画都在发光。 她咬着后牙,双手奋力拖着醉汉的画像到恒古破墙而出那处。醉汉从未如此清醒过,他配合着灵华,举步维艰地走到了破口。 “可能找到出口?”灵华看着墙面焦急问道。 “找到了!我看到了!”醉汉兴奋地大喊,从墙上钻出头来,他激动地跳到地上,想与灵华握握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穿过了她的身体。 他已经是一缕魂魄了。 灵华颇为可惜地看他一眼:“你在这里待了太久,已经无法作为人回去看你的妻儿了。” 醉汉如遭雷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断摇头问着:“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灵华皱眉:“也许是你的贪欲害了你。如果你不贪酒,恐怕早已经找到出路走出这里了。陷入虚空之境后,你没有寻求出路,反而一味饮酒买醉,在这里不断沉迷,最后葬送了性命。” 醉汉啼笑皆非:“出路?出路在哪里?就连你现在也没有走出去,还来教训我?” 灵华摇摇头:“你与我们状况不同,只要你保持足够的清醒,就会找到出去的路。” 醉汉情绪激动,他拼命用透明的手去抓灵华的肩膀:“什么你的状况我的状况?我只想出去见老婆孩子!不是我愿意进来这里的!是他带我进来!我这算什么?就因为我贪酒,就要搭上这条命吗?” 恒古站到灵华前面挡住醉汉:“你还不明白吗?壁画已经告诉你了,这里是欲念之岛,所有都是用欲念垒建起来的。它吞噬你的欲,吸收你的念,利用你的贪心将你困在这里永生永世。” 他指向诡壁上的画作:“他们都深陷执念和欲望难以自拔,跟你一样已经只有一缕孤魂了。” 灵华沉默片刻:“虽然你醒了,但是太晚了。抱歉,没能救你。” 醉汉不再言语,失落地飘到一边,掩面哭泣起来。 墙上的其他壁中画看到醉汉成功爬出墙,争前恐后地像破洞上聚拢,他们重重叠叠,踩着别人的勾边抢着要爬出墙壁,可没有一个成功。 恒古看到汹涌而上的诡画,转头问灵华:“这面墙怎么办?炸了吗?” 灵华刚要说“不”,转念一想,对恒古眨眨眼睛,故意指着墙大骂:“好!我们就炸了它,把里面的冤魂都放出来,搅得这里天翻地覆!” 恒古当即明白灵华的意思,他也指着墙愤世嫉俗:“你们被困在壁中贪恋自己的世界,是在逃避,是最没用的行为!待我把墙炸烂,你们自生自灭吧!” 他边说着,手心向前一推,光球迅速地飞向诡壁,铺满正个墙面,形成一张电网,将上面所有的画困在网中。 墙上的画拼命地向外逃,墙皮犹如皮肤一样被撑开,有些地方甚至趋于透明。 恒古端起掌心,在胸前一晃,一束半透明的白色火焰在手心燃起。他随意一甩,火苗飞到适才的网上,熊熊大火在墙上烧起来。 墙内的魂魄们不断地吼叫着,他们拼命地敲击着破口,却永远无法突破这层隔阂。 烈火依然在烧,墙壁像是知道疼痛一般,频繁地收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哀嚎,随后一下子消失。 随之破屋也破碎成一团渣滓,化作团团白雾,围绕在二人一鬼身边。 白雾尽头隐隐出现一个肥胖的身影,他咳了口血,不知为何一直弯着腰用衣服捂住肚子,凶狠地眼神透过白雾像是要把恒古和灵华生吞活剥。 他缓步向二人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笑着,嘴里仍念念有词:“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虚弱的身体似乎不能阻止他的疯狂,他手中显现出一面残镜,又一次向他们扑来。 灵华疑惑地看着张富手中闪闪发光的残镜,她拿出自己手中一团雾气笼罩的鉴心残片,这两面镜子似乎一模一样。 她又看向张富凶神恶煞的样子,忽然想起在烟花盛典上,他也是拿着残镜,将他们吸入镜中,才发生后续的事情。 难道此刻,他们是在鉴心镜之中吗?那这两面镜子,哪个又是真的呢? 灵华决心一试,她偷偷向张富手中的残镜注入一丝灵力,残镜吸收掉灵力并未立刻发出感应。与此同时,灵华手中的镜子先一步透过灰雾发出朦胧的光亮。 她心中暗暗有了思量,手一伸,张富手中的残镜受到感应从他的手中飞了起来,在空中飘飘荡荡。灵华勾勾手指,残镜闪着暗光稳稳落到她的手中。 张富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一幕,他用大叫来掩饰内心的慌张:“你怎么会操控这面镜子?你是什么人?” 灵华捏住残镜,细细看着残镜上的纹路,铜制的镜面被打磨地平滑发亮,看来张富平时非常宝贝这面小小残镜。 她昂起头,嘴角勾出淡淡的微笑:“我是看破你诡计的人。” 她用上灵力一震,残镜在她手中如齑粉般散去,闪着金光的粉末缓缓褪色,变成迷蒙的白色,融入迷雾之中。 灵华深吸一口气,心头上压抑了好久的憋闷之感在刚才一瞬轻松了一些,她看向张富,更像在看张富身后的人:“我看你颇有本事,原来也是依仗这块镜子。” 张富看到残镜被毁,显然胆怯了许多,慌张地向四处张望,又像是听到什么,手中突然多出一把长刀。 他又开始重复同一句话:“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这句话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他提着大刀向灵华冲过去,没等他跑出去几步,恒古出手将他一把吸过来。 浓烈地掌风如刀子划过他的脸,他吃痛地捂住,拿刀刚要砍过去便被恒古抓住胳膊向后一拧,张富的胳膊被卸了下来,刀应声而落,散入白雾。 恒古揪着他的衣领,狠狠地向肥腻的脸上揍了一拳:“草菅人命还苟且偷生的虚伪小人,就凭你还想要杀了我?” 张富被恒古打飞在地,牙齿掉落了几颗。他见恒古不是好惹的,嘴里已经有了软话:“公子,看你仪表堂堂,不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你把我放了,回头我给你银子,好生孝敬你。” 恒古十分看不起他现在这幅贪生怕死的嘴脸:“我才不会放过你,而且还要抓住你,让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双手从身边捞起,源源不断的灵力似乎带动了周身的白雾,围绕两手形成气旋。周围的雾气都被吸过来绕在恒古手间。 张富目瞪口呆地看着身边的雾越来越少,他大叫着:“你快来啊!救救我!我不想死!” 恒古嗤笑:“他若想救你,早就出来了。” 说罢蓄力将手中气旋全部倾泻而出,猛烈旋转的白雾像绞肉的刺轮,片刻间将他粉碎干净。 二、欲望之岛 第31章 弃善成魔 张富消失在虚空之境里,浓雾像是最后一搏似的挡住二人的双目。 未等将白雾剥开,忽感天旋地转,恒古急忙去拉住灵华的手,两人肩并肩靠在一起。 不多时,浓雾开始消散。脚下摇摇晃晃,耳边还有“哗啦啦”的水声,细听之下这水声居然是铜板碰撞发出的声音。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他们回到了乌篷船上,身前老翁拿着船桨卖力地划着浓稠的海水,一边划一边吆喝着:“走喽,走喽,回去喽!” 老翁似乎比上次见时更瘦削矮小了,他划两下便粗重地喘着气,但还是不断地划。 “老伯,你还好吗?”恒古上前询问。 老翁咳嗽两声:“无妨,老头子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 恒古对提醒过他小心的老翁心存感激,他走到老翁身边:“我来帮您划吧。” 老翁侧过脸来看他:“不用了,这船你划不了,回去吧。” 恒古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老翁的侧脸,心凉了半截,他的脸上有一道疤,位置跟张富的划痕一模一样。 他不动声色地应了声退回来站到灵华身边,指着老翁又往自己脸上划拉两下,灵华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握紧恒古的手。 老翁并未察觉二人的动作,只是用心撑船,自顾自地说起话来:“难啊,难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如果善良是罪孽,那就让我渡过这片海便灰飞烟灭吧。” 恒古和灵华面面相觎,不明白老翁的意思。 灵华开口问道:“老伯是有什么难处吗?” 老翁奋力划向岸边,距离滩涂只有几步之遥,他含笑转身看着二人:“我确实有难以改变的事情,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恶念中越陷越深,而我却越来越老,马上就要死去了。” “我想要改变现在发生的事情,却没办法跳脱自我的枷锁……他让我干嘛,我就必须干嘛,我难受啊,痛苦啊,却没办法。因为我马上就要死了。” 恒古根本没听懂老翁在说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您是……张富吗?” 老翁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出了泪水,嘴边渗出了血:“你很聪明,我是他,也不完全是他。我只是他的一部分,是他很快就要遗忘的部分……” 谈话间船已经靠了岸,老翁让开地方:“走吧,你们应该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恒古牵着灵华下了船,脚刚刚接触到地面,一团雾便聚在船体上。他们面前是一束刺眼的亮光,一股莫名的引力牵引着二人不断向前走去。 他们回首去看老翁,发现船上多了一个锦衣华服的胖子,他肚子上有个大窟窿,似乎是烧焦的痕迹,正随着他的动作往外流血。 肥头大耳的胖子拿出一把长刃,一下刺穿老翁干瘦的身躯,老翁大笑着自嘲道:“真是无可救药,无可救药!” 随即老翁变为一团白雾,归到浓稠的雾气之中。乌篷船上只有大腹便便的胖子,远远地注视着他们。 白光盛极,他们不得不闭上眼睛,待到白光消散,缓缓看清眼前之景,原来他们已经回到了云城。不是幻境中的云城,而是熙熙攘攘,万家灯火的云城。 此刻他们站在离张开源府邸不远的地方,灵华回头看看张府顶上似乎黑气笼罩,她觉得此地甚是怪异,拉着恒古一闪身不见了。 二人回到沧澜阁,一路疾走到了三楼,门外两个涂着唐三彩的小童笑嘻嘻伸出手,灵华一人手中放了三两银子,进入了听书的大厅中。 此时安槐正在台上侃侃而谈,讲的正是张开源的事情。灵华拉着恒古在后排找了地方坐下,静静听安槐说书。 “大家想必都知道,张开源此人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今日本应是他在感恩寺施粥接济穷苦百姓的日子,可时辰到了他却迟迟不现身。 听张府的下人说,张开源近几日身体不佳,今日更是受了伤,精神不济,卧床不起啊!” 场子里有好事的人接住话茬:“真是怪了,张善人好几日未出门,怎么突然得病了?” 安槐应和:“谁说不是呢!张开源此病来得蹊跷,自从清游门的道长去张府拜访之后,他就闭门不出,不知在宅院中做什么事。 据张府的下人所说,多日前便有一个黑衣女子频繁进出张开源的宅院,二人相谈甚欢,似乎是张会长新晋的红颜知己。 咱们张会长顾及多家生意日理万机,也需要香娇玉暖坐满怀啊!” 在座有些人听不得张开源的坏话,当即反驳道:“你这都是传言,根本不作数!张会长为我们百姓压低米价,他是好人!你不可以这样造谣!” 安槐也不是第一天见到张开源拥护者的疯狂,他十分淡定地摇摇扇子:“是真是假,时间自会给出答案。真的假不了,假的亦是真不了,一切自有天在看。你且慢慢看。” 在座有些人不同意安槐的说法,甩袖走了。安槐也不做挽留,醒木一拍,收了摊。 灵华上了台子,走到安槐旁边。他见了灵华并不奇怪,反而怨起来:“你有事为什么不找我?自己消失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灵华脸一沉,拍拍桌子“呸呸呸”了几声:“老槐树你说什么晦气话,回头上百野林给你把树根挖掉。” 她看着安槐一脸担忧又故意翻白眼的样子,叹口气解释:“前些天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此番我来也是报个平安,顺便还有事问你。” 安槐看了眼台下的秦丝,秦丝会意将大厅中的人都送走,把大门栓了起来。 灵华跟着安槐打帘进了暗室,而秦丝则栓好门后走到恒古旁边,娇俏的兰花指水蛇一般从恒古的大臂攀到肩头,稍稍用力拍了两下:“怎么样?有进展吗?” 恒古假装没听懂:“什么进展?” 秦丝纤纤玉指点点他的鼻尖:“少装模作样了,在安县的时候我就一眼看出来你喜欢灵华,这好长时间过去,你一点进步都没有?” 恒古闻言似有千言万语,揶揄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没有。” 秦丝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一边啧啧地咂嘴,一边感叹:“恒古,论修为你是我的前辈,可是论感情,你可是我的大~后辈。” 秦丝的声音越说越尖细,恒古皱着眉头听完,刚想辩论几句,又咽下去,假模假样地问:“那秦丝前辈有何高见?” “你们这次可有遇险?”他八卦地问起来,山羊胡随着略显猥琐的笑容一抖一抖。 “自然有。”恒古如实回答。 “噢?”秦丝来了精神,贴近恒古追问,“那她可有担心你?害怕失去你?见不到你就失魂落魄,只想与你时刻在一起?” 恒古仔细想了想,迟疑着说:“好像……是挺关心我,也不想让我死,害怕我不见了。” 秦丝邪魅一笑:“那就对了,她开始在乎你了。你要有戏了,恒古!” 恒古此时也来了劲头:“那我要怎么做,灵华才能更喜欢我?” “这个嘛……附耳过来。” 暗室中。 灵华坐在安槐对面,将张开源的事情讲与他听,安槐思索了片刻,面色不佳:“照你所说,张开源已经将自己的善良彻底泯灭了。” “善良?”灵华想起撑着乌篷船的老翁,“是张开源亲手将自己的善良杀死了!” 安槐颔首:“以后他只会成为更邪恶的敌人,而不是可以感化的普通人。” 灵华神情严肃不少,她点点头:“我知道了。近几日张府和春暖阁可有动静?” 安槐面有难色:“有自然是有,可是………你答应我的二十两金子什么时候补齐啊?” 灵华细眉微蹙:“你也想去欲念之岛?” 安槐一个激灵:“不了不了。这几日你救的那个女子一直在春暖阁不曾出门,反而那清游门的道长天天来这里待一段时间。” “原来杨道长一直在云城?”灵华惊异,杨锡迟居然没有进入幻境,是因为他真的无欲无求吗? 安槐奇怪道:“是啊,你们失踪那天他自己回来的。张开源看来不打算放过你们,天天有一些杀手在春暖阁楼下埋伏,个个儿都青面獠牙,看起来凶残无比。他们经常在楼下守一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家,煞是吓人啊。” “那张府呢?” 安槐搓搓手:“张府就更吓人了。不知你是否看到张府上空有一团黑气?” 灵华点头:“见到了,这团黑气笼罩在张府上空,似乎带着强大的怨念和邪恶。” “没错,你们失踪这几天,有一个黑衣女子和张开源来往神秘,她每次到张府一次,这团黑气就更甚。而这女子,应该就是之前你让我查的女妖,孙莲苒。 我不清楚她来找张开源的目的,只是自从她见过张开源,这人人称颂的张善人就越来越不正常。 我把叶子投到张府,看到他居然在喝人血。喝一次容貌变化一次,现在已经不似常人。他眼珠暴突幽绿,嘴唇干涩青紫,披头散发好似成魔。我怕被他发现,没敢多看便迅速撤离了。” “成魔?孙莲苒这番作为,是为了吸取更多的怨气吗?”灵华想起虚空之境里的那面诡壁,上面重重叠叠的魂魄,在释放之后,是否会汇聚成强大的怨气,成为孙莲苒的囊中之物? 是时候找找杨锡迟了。她问安槐要来笔墨,拿出传音符来简短写下内容:道长,我已走出幻境,明日可来春暖阁一谈。 发出信后,她又交代安槐:“近几日帮我查查一个叫陈宛的人,她在十年前死在春暖阁里,我想要她的所有资料。” 安槐小声嘀咕:“又要做免费买卖了。” 二、欲望之岛 第32章 事有蹊跷 灵华从暗室中走出,恒古早已等在门口,二人与安槐和秦丝告了辞,临走时秦丝对恒古使眼色:“加油。” 恒古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跟在灵华身后出门去了。 安槐看到二人眉来眼去,垮起脸絮叨:“我为了养家糊口起早贪黑收集情报,好嘛,现在家要没了,也不用糊口了。” 秦丝兰花指一戳安槐脑袋:“小槐槐你想什么呢?我是给恒古出主意娶老婆呢。” 安槐耳朵都竖起来:“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嘿嘿嘿,你可真是跟我一样八卦,我给你讲啊……” 秦丝口中的两位当事人在走出门外时便消失在沧澜阁内,下一秒他们回到了春暖阁。 陈惜见他们不声不响地失踪,又悄无声息地回来,虽然吓了一跳,也急忙上前迎接。 “恩人们,你们可回来了。”她身姿一扭,踏着小碎步走过来,眼里流出几滴泪。 “二位消失了三四天,我还以为抛下小女子不管了。”她哭得可怜兮兮,让人不由得心生怜爱。 灵华知道把她一个女子丢在空荡的房间里,整日受着杀手的惊吓,着实是委屈了她,上前一步握上女子的手。 “此次我们偶遇突发事件,耽误了些时日,让你空等几日,对不住。” 女子拉着灵华的手连连摇头:“恩人救了小女子一命,何来抱歉?不知恩人的事情可有解决,若有小女子能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灵华嘴角染了笑意:“多谢好意,已经解决了。姑娘也别‘恩人、恩人’的叫了,唤我灵华就好。” 女子感恩地看她一眼:“恩人不嫌弃我的身份,陈惜日后定当好好报答。” 灵华摇头:“我不要你的报答,只要陈姑娘今后多多照顾好自己就可以。” 陈惜闻言愣了半晌,似是想到什么垂下头,再看灵华时眼里多了些闪烁的东西。 她给灵华和恒古倒了杯热茶:“二位匆匆回来一定累坏了,我做了些吃食,这就给你们端来。” 灵华抬手:“别去了,我们修整片刻便好。听闻近几日一直有杀手在楼下盯梢,他们可有做些过分的事?” 陈惜一听这事,膝盖像软了一样跪倒在地,她苦苦哀求灵华:“灵华姑娘,求求你救我,他们曾闯入这里要杀死我,幸得姑娘神法保护,我才没有受伤。 本以为他们会就此作罢,谁知他们竟天天在楼下候着,杨道长与他们有了争执,可他们仍不走,是想活活困死我。要不是杨道长每日来坐坐,给我带些东西来,我必会饿死在这里。” 灵华扶她起来:“你的意思是,张开源要把你逼上绝路?” “是,他怕我去揭发他,所以狠下心杀人灭口。”陈惜站起来,生怕他们不信,撸起袖子给灵华看胳膊上的伤。 她细细的胳膊上有好几道淤青,几日过去已经由紫变青。灵华注意到陈惜的皮肤很细腻白净,不太像经常做粗活的下人。 恒古别过眼,尴尬地咳嗽一声。陈惜急忙把袖子放下,楚楚可怜道:“之前张开源便暴戾得很,动辄打骂,能做出杀人事来不稀奇的。” 灵华自是知道张开源是什么样的人,她拉过陈惜:“我明白的。上次你说是张开源害了你,可愿继续讲与我听?” 陈惜自然拼命点头。她们坐在客厅里,恒古回到自己房间中回避,陈惜深吸一口气,把她难以启齿的伤疤展示给灵华看清楚。 “我是在撷香院里知道张开源的,那天他请了好多达官贵人,点了所有的头牌,还让花魁给他们跳舞,阵仗大得很。 那时我还是妓子,为了给花魁充场面也跟着上去跳了舞。丝竹声声,他们在声色犬马里推杯换盏,真是好不快活!凭什么用我们的痛苦换来他们的快乐! 一曲舞毕,我下去给他们斟酒,听到李大人亲切地叫他贤弟。他们在商议如何给一个米铺老板定罪,张开源说,那老板的米比他的好,抢了他的生意,所以就让李大人随便找个罪名抓他坐牢。 怎么可以这样?没有罪的人都会被无缘无故的按上罪名。就因为挡了他的道路,就要毁了别人的一生吗? 我对这人甚是胆怯,不小心把酒倒在杯子外面。我害怕极了,以为他也会让李大人把我抓起来关上大半辈子。谁知道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愣了半天,又来抓我的手,还把我抱在他大腿上。 那夜,他……唉……我,我虽然已经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但也真的不想与他发生什么。后来我也接受了,挣扎是没用的,就这样挺尸一样渡过了一晚。我以为这次之后他就会忘记我、会放过我,可惜并没有。 他好像对我有种莫名的喜欢,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愿意来看我,甚至偷偷在角落里观察我干活。那时我已经是头牌的婢女了,他仍然会在享受的时候叫我在旁边看着,然后再强迫我!我不懂这是什么变态喜好!真的很恶心! 后来,他提出要纳我为妾,我怎么会答应呢?他就像不断缠着我的恶魔!我实在受不了了,想要从撷香院逃走。 他发现了,把我狠狠地打了一顿,然后又关进了那个看不见、听不到、没有饭吃也没有水喝的小黑屋里! 我好害怕,真的很害怕……还是沈妈妈同情我,把我放出来,为此她还被张开源责罚了,砍了一根手指头。 我真的不想在这个地狱里待下去了,我哭着求沈妈妈,求她放我一命。大概她也可怜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我放了出来。谁知我跑的时候让龟公发现了,找了好多打手来抓我,幸亏有你们……幸亏……” 陈惜说着又低低啜泣起来,双手掩面边摇头边抽噎道:“如果可以重来就好了,如果可以我一定不会走那条路,这样就不会被抓走了……” 灵华虽不是人,但看了千年人世,怎会没有人性。她看着眼前纤细脆弱的女子颇为同情她的遭遇,素净的手温柔抚上女子颤抖的肩头:“过去虽不能改变,但未来是可以由你创造的,你可以有一个美好的以后。 从今日起,你就是新的你,你有自由,是自己的主人。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陈惜哭得更厉害了:“谢谢你,灵华姑娘,你是我唯一一点温暖了,谢谢你这么安慰我。” 灵华又劝了好些话,嘱咐陈惜在房间里好好休息,拿了盛放鉴心镜的盒子便起身要走。她行至门口,回过头去看陈惜的脸,女子右脸颊上的红痣格外显眼。 她不自觉地想到了死在春暖阁二楼的陈宛。同样的红痣,六七分相像的面孔,她和陈惜必定有某种关系,可陈宛却缄口不言。 陈惜看到灵华在看她,对着灵华一笑,哭得红肿的媚眼含着水汽如秋波荡漾,灵华看眼皮突地一跳,也回以微笑,关上房门走了。 陈惜住在了灵华房里,而春暖阁并无预留的客房,灵华的住宿变成了一个问题。于是她走到恒古房门口敲敲门:“恒古啊,我能进去吗?” 屋内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恒古在里面“哎哟”了两声,急忙应道:“等一下,马上就好!” 灵华好奇地向门内看了眼,看不出什么便静静在门口等待。一两个呼吸过后,恒古背着手打开门,一脸春风地对着灵华羞赧一笑。 灵华向他身后看去,他也不躲闪,从身后拿出一束花来:“送给你,在虚空之境里没有你我便无法回到现实,你又一次拉了我一把,谢谢。” 灵华看到花抿着嘴笑起来:“你怎生这般肉麻。虚空中你也照顾了我,我也要谢谢你。” 恒古的心怦怦地跳,他没听过灵华说这么软的话,喜悦从少年的心中全部透到了脸上,他脸颊通红,把灵华邀到了屋内。 宽敞的房间内被恒古装点了一番,桌上摆满了灵华喜欢吃的糕点,还有恒古喜欢的烤栗子。 灵华环顾四周,拍拍恒古的脑袋:“看你有精神做这些事情,我就放心了。” 恒古挠挠被她拍过的地方,正想从怀里拿出礼物送给灵华,谁料她把花放下,把他推到房门口。 灵华小声说:“陈惜睡在我房里,我不习惯与陌生人同住,只好委屈你先睡外面了。” 恒古扒住门框,也小声道:“在虚空之境你我同住一室,为何现在不可以?” 灵华一滞:“这怎么可以相比?虚空中我们并无他选,如今已安全回到现实,自然要同以前一样。” “可是我若在外面休息,被陈姑娘看到怎么办?”恒古抱紧自己,“我也是清清白白的男子,怎么可以抛头露面。” 灵华看恒古一副被玷污的样子,心道住在厅中确实不成体统,叹口气把他拉了回来。 恒古狐眼狡黠,身子一转大步跨进屋里,他从橱子里拿了被褥铺在地上:“晚上你睡床上,我就睡在这里。” 他一屁股坐在铺得乱七八糟、皱成一团的被褥上,盘起腿感受了下:“哎呀,真舒服。” 他向灵华伸出手:“灵华,你不试试?” 灵华拍掉他的手,注了一道灵力在指尖,玉指一点,皱褶的被褥变得平整干净。 她摆摆手道:“不了,如今我心里有几桩事情没有解决,一直憋闷得很。” 恒古歪头:“是陈姑娘的事情有疑吗?” 灵华点头,将陈惜的言语简单复述一遍。她眉头微皱:“陈惜与陈宛同姓,相貌又六七分相似,就连红痣的地方都一样,她们可能是一家人。 陈宛死在春暖阁,陈惜又是撷香院的人,如此相似的外貌,就算其他妓子不知,沈妈妈又如何看不出来? 听她讲述,沈妈妈对她颇为同情,这甚是奇怪。若说沈妈妈想置她于死地,我方觉可信。据她所言,逃出生天是沈妈妈放走的,分明是在撒谎。 而她却对陈宛只字未提,也是有所隐瞒。” 灵华歇了口气:“这是其一。” 恒古摸了摸怀里的东西:“还有其二其三?” “是的。” 恒古把怀里的东西轻轻推回衣服里。算了,还是下次再给吧。 二、欲望之岛 第33章 陈宛之魂 灵华看着恒古抓胸挠腹,俯下身问他:“你可有不适?” 恒古的手一僵:“没有,我听得也甚是担忧。” 灵华狐疑看他一眼,也没太放在心上,继续讲道:“其二,安槐说张开源已经成魔,而祸首就是孙莲苒。孙莲苒到底想要什么? 从开始的复仇,再与我抢夺‘鉴心’,随后处处吸食怨气,她的所作所为毫无章法,不知其背后目的究竟欲意何为? 其三,虚空之境并非是简单的幻境,需要强大的灵力和长久的时间才能形成如此规模,张开源在遇到孙莲苒之前只是一个普通人类,没有灵力亦无灵气,怎会化出幻境?” 恒古一指她怀里的木盒:“难道是因为镜子?” 灵华挑眉:“说不定真的因为它……” 她从袖中拿出那块小小的残镜,镜面上仍围绕着一团灰色的浊气,似乎比在幻境中更浓、更深了,原本浅浅的灰色已有些发黑,灵华呼了一口气,发觉自己的气息也变浊了。 “这些灰蒙蒙的东西,大概就是张开源和他找到的邪恶欲念。他们交织混沌在一起,使‘鉴心’浸染上了邪念。” 恒古抻头去看灵华的气息,有些担忧道:“虽然这些碎镜各管各的,但还是会影响你。上次你说害怕附身在金奇苑身上的残镜魔化,这次不必害怕了,它已经被各种欲念影响,变得不正常了。” “是啊,它不正常了。张开源长期把它挂在中厅之中,看着他宴请宾客、寻欢作乐;听着他高抬米价,却一副为民着想的模样。这般虚假、这般卑鄙,‘鉴心’受他日日浸染,如何不会变得污浊呢? 我猜,就是他这般放纵欲念任意滋生,强大的贪念通过‘鉴心’的灵性,形成了一个虚空之境。在这里想要什么便有什么,通过他的意识来虚幻出各种东西来满足自己。 随着跟他一样欲念深重的人被吸引到所谓的‘金域仙岛’变为诡壁之画,这个幻境便越来越大,欲念越满,幻境越强,越是吸引一样有欲念的人不断地沉浸在幻境之中。 而这些积攒下来的恶念积压在幻境中,也是积攒在他的身体里。幻境为虚,他的身体为实。” 恒古灵光一闪,随后又瘪起脸:“所以在船上张开源的肚子流着血,原来那面诡壁是他的肚子化成的?我居然被吸到他肚子里了?” 灵华“噗嗤”一笑:“你当然没有到他的肚子里。” 她看着恒古迷茫的神情,稍加思索解释道:“假如虚空之境是一个‘幻阵’,那诡壁即是‘凶门’、又作‘阵眼’。被困于‘凶门’的鬼魂沉溺于自己的世界,无法参透、更无法意识到自己的执念,他们永堕于此,自然无法从诡壁逃出。 而作为‘阵眼’,它与张开源气机相连。张开源为它不断地提供有欲念之人,而它则将这些墙上之人的欲念变为浊气,被张开源吸收为己所用,持续往复,源源不断。 我们伤了诡壁,便是伤了张开源。而你只是沉沦在自己的执念中,并不是真的在他腹中。” “原来他的大肚子里藏的不是鸡鸭鱼肉,而是满满的欲念浊气,真是污龊不堪。”恒古不屑地摇摇头。 说罢他嗅嗅自己身上,果真没什么旁的味道,便放下心来,指指残镜:“那这团黑乎乎的浊气该怎么办?” “解铃还须系铃人,恐怕只有消灭那些张开源身上的恶念之气才行。”灵华摸着被她握得温热的残镜,“这不是件易事,跟杨道长商量一下为妙。” 恒古撇撇嘴:“又提这杨老道。说起来,我们都被吸到虚空之境里了,就他平安无事,真不公平。” 灵华揪揪他的耳朵:“道长无欲无求,怎会被欲念之岛吸引,反而你我皆是欲念强烈,为何不反思自己?” “好吧。”恒古撅起嘴揉揉耳朵。 他向窗外看去,黄昏已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顺理成章应该发生些什么。他兴奋地凑到灵华跟前扯扯她的袖子:“天色已晚,我们吃点东西便休息吧。” 灵华颇为赞同地缓缓点头:“吃点东西是对的,但恐怕不能休息了,因为一会儿有事要做。” 恒古刚拿起烤栗子又放下:“事?杨老道还没来,有何事要做?” 灵华淡然一笑:“吃完我们出去一趟,买点东西。” 恒古一听来了精神:“可是要出去逛街?” 灵华摇摇手指:“非也,我们要去买纸钱。” “纸钱?先提前给张开源烧烧纸吗?”少年闻言一脸懵懂地瞪大眼睛。 灵华又摇摇食指:“晚上去把杨道长贴的符摘下来,见见陈宛的鬼魂。” 夜深了,云城的深夜寂静无声,周围一片漆黑,只有陈惜浅浅的呼吸声透过纸糊的门窗透过来。 灵华拉着恒古,脚步轻轻地从房间内出来,站在陈惜房门口,提气发出一道灵力,加固了结界,想必陈惜听不到任何声音。 随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大门口,恒古微微开窗向下看去,楼下的人不知为何不见了,此刻楼梯下空空如也。 他疑惑地向两边看去,街道上空荡荡的。他回头小声对灵华说:“没人啦!” 灵华也把头伸出窗框看了眼,揪过恒古,指指门框上的符。 虽然恒古并不怕什么孤魂野鬼,但也从未做过镇住鬼魂又主动放出来的事。 他站在符下,慢悠悠抬起手摸到纸符,看到灵华肯定的神色,终于狠下心将符纸撕下。 周围什么也没有发生。 灵华知道有自己这个神器之灵,还有恒古这天生神骨在,区区鬼魂是不敢现身的,于是她点上一炷香,让恒古拿着绕屋内转一圈,又点上纸钱,口中低声念着。 “陈宛,住在这里多年未知道你的遭遇,如今来烧烧纸钱给你些安慰。我知道你有冤屈,现身出来吧,我会帮你。” 灵华语毕,一阵阴风吹过,纸钱上的火明明灭灭,厅中一角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东西,它蜷缩成一团窝在角落里,察觉到视线动了一下,然后又缩了回去。 灵华仍在烧纸,一边放进更多的纸钱,一边说:“我看到他是怎样对你的,他强迫了你,掐死了你。那沈妈妈怕惹火上身居然放跑了他,把你伪装成自己上吊。若我是你,便不会只在这里闹事,还要去张府上搞得天翻地覆才好。” 这番话似乎激起了团鬼魂的一些痛点,她依旧窝在角落里,嘶哑的嗓音像被火燎过,她低吼着:“你以为我不想吗?是他找来什么大师,故意把我关在这里,我想出去,可是做不到! 而且你的道长朋友又把我镇在地底,长眠多日,怎么能出去报仇呢!” 灵华对她招招手:“过来吧,陈宛,我有些话想问你。若是你实话实说,我会让你看到张富的下场,并且找道长为你超度。” 陈宛的身体动了动,她慢慢转过头来,似乎害怕二人的气场,又团在一起不动了。 过了许久,她确定了二人不会伤她,便整个转过身站起来,大胆地走向灵华。 她全身光溜溜的,长及脚踝的头发披散在身上,如衣服般遮住惨白的皮肤堪堪遮住身体。 眼珠暴突,嘴巴大张,舌头吐出嘴外,与死去时并无两样。 恒古看到她的模样急忙遮住眼,陈宛见了恒古这副反应冷笑一声,用剌人的声音嘲讽道:“哼,这就是男人,连我的模样都不敢看,胆小如鼠!” 恒古闭上眼将手放下,解释道:“我哪是害怕啊?你没穿衣服,我如何看你?” 陈宛更像是听到笑话一般,笑得眼珠子都掉下来,前仰后合:“男人最喜欢不穿衣服的女人了,难道你不是男人?” 恒古闭着眼指指自己:“我当然是男人了,但我是有原则的男人,不会随便看女人身体的。况且我也知道你的遭遇,更不会如此慢待你。” 恒古伸出手拍拍灵华:“能不能给她点东西挡挡?我一直闭着眼好难受。” 灵华给陈宛烧了件衣服,这件衣服很快便出现在陈宛的身上,还有纸钱也被她捏在手里。 陈宛呆怔地看着身上的变化,愣了半晌才想起把眼珠塞回去,直直看着灵华和恒古不说话。 灵华知道死去的时间长了会失去人性,也便不再多说什么,直接说道:“若想把张富绳之以法,需要你把你的经历说与我们听,若是你不愿,那就当我们单纯祭奠你吧。” “不,我愿意说,为了给我自己报仇,我也会说给你们听。” “十年前,我走在路上,不知为什么被人打了后脑一下,然后便没有知觉了。 说来真是倒霉,被绑当天我就碰上了张富这个色胚,他强占我不成,就想把我磕在桌角上弄晕我。 也不知我是命硬还是命薄,我的头被狠狠撞了下也没有出血,只是有些头晕。他见我没晕过去更是紧张,一下把我推倒在地上,我拼命反抗,拿东西去砸他,摸不到东西就用手挠他。 也许是把他惹急了,他一不做二不休,就把我掐死了。 我就这么死了,死得耻辱,死得不甘! 我死那年才十六,正是好年华,若我还能活到现在,应该已经夫妻和睦,儿女绕膝了吧。” 陈宛说着有些难过,她想哭,却早忘记了如何哭,只是扯了扯嘴角,没有眼泪流下来。 灵华和恒古皆面有不忍,但还是要继续问下去,灵华也不知安慰些什么,尽量温柔地问:“后来呢?” “后来?”她努力想了想,“后来沈妈妈找人把我丢到乱葬岗去了,那里真是什么样的鬼都有,断胳膊少腿都是好的。 我就在乱葬岗里来回飘荡,看到堆积如山的死尸简直要吓死。没过多久,就看到张富鬼鬼祟祟地跑到这里,找到我的尸首扛起来偷走了!” 她的语气里仍带有不可思议:“他居然跟着沈妈妈的人一路找到那里,还不惧怕所有的鬼魂,真是个狠人。” 灵华深感赞同,她想起了张开源没有片刻停顿地杀死自己的善念。这个人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她皱紧眉头:“他偷走你的尸首,便以此威胁了沈妈妈。” “你怎么知道?”陈宛瞪大眼,她怕眼珠又掉出来急忙用手捂住,“他找了个破庙,把我的尸首用草席卷起来,塞到供桌底下。 随后去找了我的爹娘。” 二、欲望之岛 第34章 抽丝剥茧 “他把我塞到供桌底下,又把桌面上的破布往下扯挡到桌角,然后急匆匆地出去了。 我害怕有人来破坏我的尸体,又想知道他去干嘛,权衡之下我就跟着他走了。 那时我被绑不久,阿爹阿娘到处奔走寻找我的消息,还去官府报了案,他很轻易的就跟着找到了我家。 他假意与我爹攀谈,透露出我似乎去过春暖阁,我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果然就去春暖阁找人了。 沈妈妈做贼心虚,把我爹撵出门之后找了好几个人来打了阿爹,是张富跑来喊了声‘官差来了’,才把阿爹救下。 张富此人实乃狡猾,他骗我爹去自投罗网,竟然见缝插针成了我家的救命恩人。 送我爹回家后,他就去威胁了沈妈妈,诓了一大笔钱,居然东山再起成了富贾!真是老天无眼,这样一个烂沟里的蛆居然成了人人称颂的大善人!可笑!” 恒古愤恨地捏着纸钱,白白的冥币皱得稀烂:“这种人简直不配活在世上!他多么丧心病狂我都见到过,陈姑娘,我们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陈宛笑得悲凉:“公道?我早就不指望公道了。 如果有公道,我怎会在大街上被掳走? 如果有公道,我怎会不明不白地死去? 如果有公道,官府怎会放任一桩失踪案许久都不曾派人查过?” 她眼角流下一滴血:“如果有公道,坏人为什么会成为好人,而好人却成为坏人的牺牲品?” “这世间并无公道,只有弱肉强食而已。” 陈宛突出的眼珠中含着绝望:“像我这样的贱民,只配自己帮自己,我家无权无势,甚至当鬼了也没有本事,只能任人宰割。 张富发迹后,把我的尸体埋在他家的院子里,不知从哪请了一个年轻的法师,把我困在春暖阁一步也踏不出去。 我没法投胎,更没法找他报仇,只能当个孤魂野鬼,等着灰飞烟灭了。” 灵华伸出手去抚摸陈宛扭曲变形的脸,陈宛看到她的动作下意识后退,她惊恐地问:“你要干什么?” 灵华心中百感交集,为何这尘世变成了这般样子?从何时开始,权势居然逼得人对本该信赖的事情失望至此。 商为民、官为民,不是应该的事吗?为何?为何会使平头百姓处处吃亏? 仅仅是一个春暖阁,便有不止陈宛和陈惜两个人遭受伤害,那春暖阁多年间有多少被拐的女子,这尘世间又有多少个春暖阁呢? 灵华由衷感到悲哀,这是对现实的悲叹,也是对作为百姓的无力而感伤。 她虽然不喜参与世间杂乱事,但此时暗暗下了决心,即使改变不了这世俗的暗规,也尽力帮助被压迫的人,让他们不要如此痛苦。 她上前去虚虚摸到陈宛的脸:“我不会劝你再相信所谓‘正义’和‘公道’,但我希望你不要在仇恨中徘徊,珍惜现在所拥有的,比执着过去的更宝贵。” 陈宛并不听灵华所言,她躲开灵华的手:“你可真是活菩萨,说得轻巧,要放弃执着又谈何容易?我的执念便是看到张富粉身碎骨、不得超生!谁也无法改变!” 灵华感受到陈宛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怨念,她一愣,放在女鬼脸颊旁的手也顿住。 陈宛觉得自己失言,捂住嘴把舌头向内塞了塞:“我的性子就是这样,说话直来直去,不像我那妹妹,轻声细语。” 灵华收回手坐在火盆前继续烧纸钱:“你妹妹可跟你一样,右脸颊都有一颗红痣?” 陈宛惊得把舌头吐了出来:“这你也知道?我和妹妹都随爹,右脸颊都有红痣。唉……十年过去,她现在应该是大姑娘了,年纪应该比我死的时候还大。” “你妹妹是不是叫陈惜?”灵华停住动作,抬眼看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会知道她?她怎么了!”陈宛情绪激动起来,她双目充血,面色惨白,凶神恶煞,乌黑的发被风吹动般飘起来,阴冷之气渗进骨缝里,让人不寒而栗。 灵华看她发怒,恐其积攒怨念成为恶鬼,更不敢将陈惜之事告知,便安抚道:“她没事,我之前在市集上与她交谈过,因红痣独特,便记了下来。” 阴风骤停,灵华看外面天色渐明,让陈惜躲在阴影中。恒古到门框处把纸符一贴,陈惜的鬼魂消失不见。 二人缄默地收好地上的纸钱和火盆,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内,这一晚似乎平静正常。 翌日,杨锡迟带了吃食登门拜访,他进门环视一圈,又看了门框上的纸符:“你们放她出来了?” 恒古挺直腰杆站在灵华身前:“是我放出来的。” 杨锡迟把那道符撕下,又换了张新的上去:“这符撕下一次便不再有效力,断不可再撕了。” 灵华心中微顿,她昨晚听到陈宛的话心中满是疑窦,本想与恒古说陈惜之事,幸亏并未有所行动。这符纸无效,岂不是让陈宛全部听见? 她把恒古拨到一边:“是我们冒失了,道长请不要见怪。” 陈惜听到声音从屋内走出,看到杨锡迟来了欢欣雀跃地跑上前:“道长,你来了。” 杨锡迟向陈惜点点头,将手中的纸包递给她:“昨日陈姑娘说要吃的贫道都已带来。” 陈惜接过纸包,打开深吸一口气闻了香味:“多谢道长,可小女子没有钱,该如何报答道长的恩泽?” 杨锡迟一本正经:“姑娘若想报答贫道,可以向各方善信讲解我清游门思想,道法自然,顺应天意,无欲无求,方能成仙。陈姑娘可懂?” 陈惜听得只余尴尬,她干笑两声:“小女子有些懂了。” 灵华心道杨锡迟果然对每个姑娘都心如死水,她解围道:“杨道长想必也饿了,陈姑娘可否做一餐美味佳肴,就算报答道长了。” 陈惜闻言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做。” 恒古看陈惜走了,胳膊撑在桌子上侧着身子去打量杨锡迟:“杨老道,莫非你不喜欢女人?” 杨锡迟似笑非笑地转过头俯视恒古:“贫道既无杂念,也无所求,身上只有种种责任背负,寻镜如是,玄青剑之事亦如是。故而不会如你般深陷幻境,多日不出。” “你……”恒古顿了一下,想了些词来辩驳,“你简直不似世间人!大家都有七情六欲,有所需所求,你什么都不想要,太不真实。” 杨锡迟眼神清明:“真不真实自在人心。且世间有多少真实便有多少虚假,你可知此刻的我是真是假?” 恒古揉揉耳朵:“杨老道你入错行,应该去念经。” 灵华似乎想到什么,忙请杨道长坐下,简单把幻境中的事交代一遍,托腮问道:“道长,为何我没有像恒古一样陷入执念带来的幻境中?” 杨锡迟微微一笑,显出浅浅的酒窝:“因为灵华姑娘便是观世镜。姑娘处于自己灵性形成的虚空,又怎会被困住呢?” “果然此幻境是通过镜子映射出的空间。”灵华拿出被浊气侵蚀的残镜,“道长请看,这枚残镜已经被浊化,我无法启动,亦无法将它的灵识收回。且由于这股污浊气,我全身都好似堵住一般,难以呼吸。” 杨锡迟的手触到残镜,把脉似的闭上眼感知了一番,片刻后收手睁开眼:“若姑娘信得过贫道,贫道即刻为这枚残镜净化。 不过此中浊气乃各种欲念混合而成,净化后并不能启动它,只会缓解下姑娘的憋闷之感,还要寻到源头净化才好。” 灵华把残镜放到桌上推给他:“道长请。” 杨锡迟左手一捞,残镜便飘起来浮于他掌上。他拿出三清铃,一边绕着残镜四周摇,一边念念有词。不多时残镜发出一些微弱光亮,杨锡迟将三清铃抛向镜面,铃铛撞在镜上发出“嗡嗡”之声,随后如寻觅物什一般,震颤着绕残镜转了起来。 清脆的铃铛声不绝于耳,它似乎认定了一个位置,不再绕圈,而是在固定的位置不断震颤。 铃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密,恒古和灵华都不由得捂上耳朵。残镜上的浑浊似乎被攻克下来,在铃声中逐渐从内而外飘散。 杨锡迟取出宝珠,浑厚的法力注入其中,宝珠在感应到异物波动后呼吸般一闪一闪,将飘出的些许浊气尽数吸入,通透无暇的宝珠此时也变得黯淡失色。 杨锡迟再欲吸入浊气,残镜却毫无动静,他只得收起宝珠。招招手,三清铃便停止了震动,旋转着飞回他的手里。 小小的镜块认主似的飞回灵华手中,她吐纳了两三个呼吸,觉得通身舒畅很多:“多谢道长相帮。” 杨道长颔首:“贫道与灵华姑娘虽有约定,也算朋友,帮助朋友罢了,不必言谢。” 灵华微微欠身,算是回应杨锡迟的话。恒古上前看看灵华的脸色,又仔细观察她的呼气,惊喜道:“真的没有了!你呼出的浊气淡得都快看不见了!” 他看向杨锡迟,支吾了几声,还是说出口:“多谢了,老道!” 杨锡迟笑笑:“都说了不必言谢。” 他道袍一甩,从袖中拿出一小瓶丹药:“此药清神静气,灵华姑娘若怕被残镜影响,可每日吞服一粒,确保灵台清明。” 灵华收下,当即咽下一粒。她忧心道:“道长也知,此法只能暂时压制,并无法根除浊气。我们如何才能彻底净化‘鉴心’?” 杨锡迟斟酌了下:“残镜被污,皆因张开源的恶欲,若非消除他的欲念,否则无法净化残镜。” 恒古着了急:“张开源已经成魔了,如何净化?他如今还有理智吗?恐怕未近他身就先被吸到欲念之岛里了。” “还有一种办法,孙莲苒多次去找张开源,势必是要取得他身上强大的怨气。我们可以从孙莲苒身上找到缺口一试。”杨锡迟看向灵华。 灵华点头:“先如此一试也好,若当真无法,那我……” “先别想这么多了。”恒古拿出盛放鉴心镜的木盒,“灵华,需要你来给我们看看了。” 灵华瞬间明白了恒古的意思,她拼好残镜,启动鉴心。 二、欲望之岛 第35章 助纣为虐 灵华仔细地将残镜拼好,注入灵力启动宝镜。黑色的漩涡向后延伸倒退,过去的事情清晰地出现在镜面上—— 张府。 一个黑色的身影鬼魅一般闪进院落,碎步快走到后花园里。 张开源经商真是敛财不少,花园内硕大的池塘中种满了荷花,此时正含苞待放。荷花池边是几条曲折蜿蜒的回廊,回廊上隔几步挂着大红灯笼,但没有一盏亮起。尽头隐蔽处连接着五曲桥,通向一片漆黑中。 孙莲苒似乎第一次到这里,四处张望片刻才发现藏于植被丛中的五曲桥,飞身走向尽头的一片黑暗中。 她黑色的衣服完美融入了比墨色还深的黑夜,一双血红的眼眸在暗夜中分外恐怖。 漆黑的桥尽头是一扇只有两人宽窄的铁门,它十分低矮,纵使孙莲苒也要低头进入。门上锁了一把铜锁,锁头上已经生了锈,想必有钥匙也打不开了。 孙莲苒一掌劈开了铁门,厚重的门“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在宁静的夜晚发出巨大的声响。 她弓下腰踏进砸出的洞内,里面依旧是花园,而这片花园杂草丛生,蚊蝇嗡嗡作响,只有几座假山伫立在乱糟糟的草地上。 孙莲苒大步走向最远处的假山背面,左手散出星星点点的红光。手起并甩出,地上的杂草连同土块被吸起,飞落到右边的空地上。 张开源此时已经被惊动,提着红灯笼,带着四五名壮汉脚步匆匆地走上回廊。他表情严肃,手里握着刀刃,在灯笼的照映下闪出鲜红的亮。 他大步流星地走入杂草中,发现一个黑色的背影在惨淡的月色下一动不动地站着。 张开源握紧小刀大喝一声:“你是谁?深夜闯入鄙人府邸,想做什么!?” 孙莲苒闻言回过头,赤红的双眸直勾勾盯着张开源肥头大耳的脸:“我来收利息了,张富。” 她转过身,手中赫然抱着一个骷髅头。 她抚摸着骷髅,把上面的土拂掉,仔细端详骷髅的骨像,手指在上面描画着,像是想出了变成骷髅前的皮肉:“十年前,春暖阁,陈宛。你不会忘了吧?” 张开源闻言大惊失色,他浑身开始发抖:“十年前……原来真的会回来,真的会……你,你是那个法师派来的人?” “呵……做下的事,造下的孽,该还的就要还。”孙莲苒闻闻骷髅头,“怨鬼的气息,我最喜欢了。” 她眼珠转向张开源:“你的气息,我也喜欢。” 张开源见她红眼球多黑眼珠小,见势不妙,大叫着倒退几步,招呼身后的壮汉:“上,上!给我杀了她!” 壮汉们见此诡异场景心中惊异万分,纷纷向外逃。孙莲苒嗤笑一声,只是轻轻一挥,这些壮汉便停在原地不能动弹,手指用力一弹,一条红线如弹珠击穿一名壮汉的头颅。 壮汉登时七窍流血,一摊烂肉般无力地倒在地上,天灵盖正中央流下一行血,潺潺流向鬓角的位置,在地上聚起一滩暗红的印记。 张开源看得心惊肉跳,想要转身逃走,可双腿也如雕塑般定在原地。他咬紧牙关用力抬脚,却于事无补,冷汗从他的脑门簌簌流下。 抬眼看向黑衣血眸的女子,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眸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他双腿的力气一时间被抽干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孙莲苒面前,瑟瑟发抖道:“女法师,女菩萨!您饶我一命吧,我不想死……要干什么我都干,我全都干!” 孙莲苒冷哼一声,指着张开源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现在就是你表示诚意的时候。” 她好以整暇地指着还活着的四五个壮汉:“把他们杀掉。” 张开源瑟缩着张大嘴抬起头:“什?什么?” 孙莲苒缓缓走向他,赤色双眸上下打量他的身躯,好像在看一个食物:“听不明白?” 张开源忽而反应过来,颤巍巍爬起来地走到几个壮汉身后,脸上带了厉色:“你们今日看到了我的秘事,就算出去也不会有命活,倒不如在此了结性命,你们说对吧?” 壮汉们一个个瑟瑟发抖,疯狂摇头大喊“饶命”。张开源如封上了耳朵,深吸一口气,麻利地举刀挨个儿捅死了四五个人。 他看着自己忠心的手下一个个接连倒在地上,松了口气,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迹,转头一脸谄媚道:“不知在下的快刀法师是否满意?” 孙莲苒此刻已无暇顾及张开源,她正闭上眼睛,将适才死去冤魂身上的怨气尽数吸进鼻腔。 吸完她满足地呼出一口气,赤瞳闪过一束血光,眼中带笑:“满意,自然满意。” 张开源赶紧讨好地抱拳晃两下:“那在下的利息可是还完了?” “还完?还差得远呢。”孙莲苒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随后伸出手,包得严严实实的掌心中凭空出现一个白瓷瓶,“喝了它。” 张开源在迟疑中犹豫地接过瓷瓶,打开后皱起鼻子愣了一下:“法师这是让在下喝什么?” 孙莲苒把瓶中的东西强行灌到张开源嘴里,注上灵力对他脑门一拍,张开源“咕咚”一声将东西全部咽下去。 片刻后他捂住喉咙开始痛苦地嚎叫,痛楚使他满头大汗,肥胖的身体倒在地上,似是万蚁噬心般拼命挠抓自己的身体。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张开源不再难受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眸赤红,嘴唇青紫,周身散发一股黑色的气息。 他似乎比刚才更壮硕了,指甲也变长了。他控制不住地翻起白眼,全身抽动,一团黑气汇聚在丹田。 似是承受不住,他一掌打在假山上,假山瞬间变成石块倒塌,随后他脱力晕倒在草地上。 孙莲苒笑意更甚,看着躺在地上的张开源:“我等着成功那天。” 随后一闪身不见了。 镜上的场景也在此刻模糊起来,灵华一抹镜面,朦胧的场景归于暗色的旋涡中,在镜面上缓缓旋转。 “孙莲苒看上了张开源身上的怨气,此事便是确凿了。只是她给张开源喝了什么?而张开源为何称她为法师?仍是疑团。”灵华蹙紧眉头。 恒古噘嘴:“并且以前的传言居然都是假的,安槐从哪听来的张开源与黑衣女子‘相谈甚欢’还‘红颜知己’,简直道听途说。” 灵华摸摸恒古的脑袋:“这些小道消息听听就是,真真假假过耳便走。安槐是个说书人,自然要讲可以引起话题的事。” “知道了,下次不信了。”恒古趴在桌上非常低落,轻声叹息:“原来张开源真把陈宛的尸首埋在自己家里了,如今她已经变成一堆白骨,真可怜啊……” 恒古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响在身后,回头看去,陈惜正直愣愣站在原地,脚下是破碎的白瓷盘,还有热气腾腾的饭菜。 她眼里闪着泪光,看到三人的视线反应过来,仍是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看我笨手笨脚的,盘子都拿不住,我再去做了新的过来。真是对不住恩人们。” 她蹲下身去捡碎瓷,一滴泪掉在莹润的白瓷上。灵华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咱们谈谈吧。” 卧房内,仍旧是灵华与陈惜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陈惜的眼圈依旧红着,只不过她这次不是为自己而哭。她用衣袖沾沾脸颊上的泪水,抽噎着问:“恩人是如何知道陈宛的?” 灵华面不改色:“因为我们在为她伸冤。” 陈惜猛地睁大眼睛,她放下衣袖不管落下的泪水,一下跪在地上对着灵华磕头:“恩人,求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吧!” 灵华不喜欢下跪,更不喜欢磕头,她大力扶起陈惜:“陈姑娘,你不需要这样,我会帮她。只是你要将实情告诉我,我才知道如何帮你们。” 她有些难为情,期期艾艾地对灵华解释:“恩人……我不是有意瞒您……只是这件事说出来,连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所以,您能不能……能不能……” 灵华内心低叹,面上却是一片温和:“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陈惜点点头,眼珠一转,轻声细语地娓娓道来:“陈宛是我的姐姐,在我八岁的时候她便失踪了,我当时还小,依稀记得当年我们找了她好几日都没有消息,后来听说她在春暖阁出现过,阿爹便去找,可惜一无所获,还被打了一顿。 这件事成为我心里的结。因为那日是我央求姐姐给我去买糖人,她才会独自一人出去,如果不是我,她便不会失踪…… 等我到十六岁时,也走了姐姐去买糖人的路,谁知我也被拐走了,到了撷香院。 沈妈妈看我第一眼便认出了我,要把我打死。我心中惊讶,也更确定了姐姐确实在这里出过事。我决定在撷香院查姐姐的事,于是随便编了个名字,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才躲过了一劫。 我故意去问沈妈妈,是不是以前有个人也跟我一样不听话,所以才会打我? 沈妈妈翻来覆去地看我的脸,说长得跟我差不多的都去接客了,让我也去接客。 后来张开源看上了我,跟我说起他一直在接济我家,还救了阿爹,可我说什么也不愿跟他。 因为我看到了沈妈妈跟他说,今天按他的要求拐来几个女子给他,用来当妓子送给云城的大人和富户们。他简直畜生不如! 我不想继续在那里与他为伍,准备逃走,谁知他居然知道我听到他与沈妈妈谈话,说什么也不让我走,还要杀死我! 我先假意屈服,成了他的小妾,跟他过了段日子。他好像很信任我,让我来撷香院收利钱,实际还是找人在背后跟着我,就怕我偷了他的钱逃跑! 他就这样折磨我,我真的要发疯了……那天我趁他们不备,冲出了撷香院遇到了恩人们!是恩人们救了我一命,多谢恩人。” 灵华仔细整理了她说的话,试探道:“张开源名义上喜欢你,实际上可能是想把你娶回家更好的控制和监视你,探你是否知道陈宛的事。” 陈惜惊讶地睁大眼,捂住嘴惊愕道:“怎么会这样?他真是太阴险了!” 她眼里蓄满泪,去握灵华的手:“恩人,您告诉我,真的是他杀了姐姐吗?” 灵华惋惜,不去看她楚楚可怜的眼睛:“是。” 陈惜好像发了疯一样,狠狠地捶自己的胸口:“要是我知道,我就去杀了他!他这个禽兽!恩人,恩人,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你帮我杀了他吧!杀死他,让他死绝,永远也别开口!只要让他死,让我下十八层地狱都行!” 灵华愣了一下,上下打量起陈惜,决定先稳住她:“这……你先休息片刻,我考虑考虑,有事会寻你。” 陈惜一脸泪水,疲惫地粗/喘着气,用余光去瞄灵华的表情:“多谢恩人,多谢……” 灵华点点头,快步走到厅中,恒古和杨锡迟正在外面等消息。恒古看到灵华急忙起身迎上去:“她怎么说?” 灵华从袖子里摸出一条帕子擦擦手:“她仍旧对我说谎了。纵使她装得再可怜,语言上的漏洞不是装模作样可以掩盖的。” 恒古歪头:“说谎?她为何要对我们说谎?” 灵华想起陈惜发疯的语气,还有她说的话:杀死他,让他死绝,永远也别开口! 她忽而懂了:“陈惜定是与张开源有其他过节。她适才对我说,沈妈妈看出她与陈宛长相相似,却因为装傻而没有打死她。 这不太可能。沈妈妈在云城多年,三教九流、达官贵人皆是可以应对自如。此等精明之人,会因为二八年华的少女信口胡诌便轻易相信了吗? 除非他们在放长线钓大鱼,或者是陈惜对我讲的话真假参半,她这段言语本就是假话。 昨夜陈宛所言,张开源早已知道她家在哪,也与陈父相识。陈惜也说过,张开源在接济她家,想要控制陈家人分明易如反掌,为何还要通过陈惜来掩盖自己的杀人行径? 就算陈惜已经在撷香院,知道他们的一些秘密,对张开源来说,分明杀了她是更直接、也是他更喜欢用的手段。 为了不泄密,他可以杀死在幻境中的我们,也可以杀死为自己出生入死的护院。为何不能杀死陈惜呢? 况且陈惜与陈宛外貌非常相似,我都可以看出,更何况是一直将这件事萦绕心间的张开源。 为什么陈惜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灵华虽不愿相信,还是说出了推测:“除非,陈惜和沈妈妈一样,是他的同伴,他们没想过陈惜会逃走。” 恒古闻言如遭雷劈,他连连否认:“怎么可能呢?陈宛死得那么惨,她妹妹怎么可能助纣为虐?” 灵华摇头:“没有别的解释了。” 恒古瘫坐在椅子上,三观尽毁。 二、欲望之岛 第36章 十年布局 灵华摇头:“没有别的解释了。而且陈惜似乎并不知道陈宛是被张开源所杀,听到真相后反应很强烈。” 杨锡迟听到灵华的分析后,虽有惊讶,冷静下来想想也不无道理。 他说道:“陈惜姑娘的事我也略知一二,灵华姑娘所言自有道理。此女可作为揭发张开源恶行的证人,也需好好保护。 不过现在张开源魔化之事亦是急迫,今日张府上空的黑气更是浓烈,恐怕不能再耽搁了。 孰轻孰重,可有计较?” 灵华点头:“不错。若是张开源成魔,整个云城的百姓都会受到威胁。为了保全城人的安全,我们首先便要解决张开源之事。” 恒古缓过神,僵硬抬起头眨眨眼:“那我们要时刻盯着张开源的动向了。” 灵华赞同:“是,此事还要麻烦杨道长了。” 杨锡迟颔首道:“都是小事。” 灵华不再言语,启动鉴心镜,继续看过去张开源的事情。 正是旭日高照,张开源呻吟了一声,从草地上睁开眼。此时的他相貌与常人无异,恢复了本来面貌。 他摸摸自己的脑袋,又低头看看身上,忽然发觉衣服上沾了好多血。暗红的血液已经干结在锦衣华服之上。 他恍然想起昨夜发生的事,起了一头冷汗。嘴微张,气喘急,他紧张地回头去看。四五个壮汉的尸体已经干瘪,形状各异地堆叠在一起,搭成了一座尸塔。 每具尸体都死不瞑目,瞪着眼看向张开源。他冷汗涔涔,惊恐地大叫着起身向后退,却撞到一个硬物上。 “张善人的胆子原来这么小,既然害怕,又杀什么人呢?” 一个缠满黑布的手拍拍他的左脸颊。他猛地转头,脸上的肥肉颤动:“你!怎么女法师你还在啊……” 孙莲苒拍拍张开源脸上的横肉:“我当然还在。这些年我们的人一直就在你身边看着,来了又去,去了又回,换了多少茬,你都没发现吗?” 张开源战栗起来,遍体生寒倒退几步:“什,什么?!法师,饶了我吧,我只是个普通人啊……” 孙莲苒像是听到笑话:“你从十年前就已经不普通了,现在还装什么平民百姓?你天生就是要与我们一起的。” 她又拿出一个小瓷瓶,吩咐道:“喝了它。” 张开源面色骇然,回想起昨日撕心裂肺的感受,绝对不想再经历一遍,他跪下去扯孙莲苒的衣摆,却摸到一手腐血:“十年前不就找了你们的男法师帮我做了一次法,现在怎么让我付出这么多!你们是不是……” 他突然闭上嘴,垂眸思索一瞬,再抬起时细短的小眼睛里闪烁精明的光。他接过瓷瓶,讨好地笑着:“多谢法师。” 双手捧着瓷瓶,瓶口接触到嘴边那一刻,不料张开源迅速把瓷瓶摔到了地上,瓶内鲜红的液体洒到草地上。 野草受到液体滋养疯狂地生长起来,几秒之间便如张开源一般粗高,四周环绕一股魔气。 张开源见势大惊,指着孙莲苒大叫:“你给我喝了什么?妖怪!你这个妖怪!” 此声音似乎激活了一株株巨型野草,它们不断弯下叶片去击打张开源,还有的迅速伸长去攻击孙莲苒,不分目标。 孙莲苒手中发出一道红线,以线割开草片。巨草前赴后继地袭来,孙莲苒手心发出红绸,整个包裹在巨化的草片上,用力一拉,墨绿的草尽数粉碎。 张开源刚待喘口气,一匹匹红绸如鞭子接二连三抽到他身上。 “你找死!居然把药打倒地上!若不是看你是上等容器,你早已死了一百次!”孙莲苒的瞳孔发出红色的光,“把这些草吃下去!” 张开源痛苦地上捂下捂,全身的伤口让他痛不欲生。他听到孙莲苒的话再也不敢违背,强忍住恶心,把所有巨化的草咽了下去。 吃完他几度要呕吐出来,孙莲苒急忙掐住他的脖子:“你若吐出来,便把吐出来的再吃下去,直到不吐为止。” 张开源被掐的伸出舌头,他像溺水的人拼命拍打海水般挣扎。 孙莲苒桀桀笑起来:“你也是个肮脏人,死了活该……死了活该!可惜啊,你还有用处,再留你几天。” 她放开张开源的脖子:“明日我再来,若你还是这般闹腾,那我就提早计划,明日的太阳你也别相见。 还有,不要想逃,无论在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的踪迹。” 孙莲苒一闪身不见了。张开源半跪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平息几分,突然想起什么,急忙跑去看陈宛的尸骨,果然什么都不见了。 张开源如五雷轰顶,拼命摇头:“不,怎么会这样……我不想被摆布!” 他面色沉重,思索了许久,突然小眼睛一转:“你是法师,我就去请个道长护我,听说清游门的杨道长神通广大,让你再嚣张!” 镜面上的场景一转,灵华点点残镜,显示出了孙莲苒的背影。她正走在一条宽阔的大路上,四周无人,亦无房屋,只有她一人行在大道上。 她走了不久,一个红衣服的人走到她身边。这红衣人比孙莲苒高了一个头,手中拿着折扇,走起路来身姿摇摇晃晃,衣摆跟着左右摇摆。二人相视无言,只是沉默地快步走着。 行至一片森林,红衣人转过脸,此人正是殷天无。 “他喝药了?” 孙莲苒低头汇报道:“喝了。只不过今天的药被打翻了,我让他把地上的都吃掉了。” “废物!真不知道你能做成什么事。十年前就布局等着一举成功,现在最后关头,居然险些出了岔子! 我自从跟了帝渊,没有一件事办砸过,真不知道要你有什么用。偏偏帝渊还这么重视你,你到底用什么蛊惑了帝渊?让我也学学?” 孙莲苒依旧低头一言不发,她咬紧牙关,看着殷天无的眼神已带杀意。 殷天无似有若无地讥笑一声:“明日我与你一起去张府,不成事的玩意儿。” 孙莲苒恭敬做礼:“是,属下遵命。” 殷天无转过身,扇着扇子微笑着走了。 黑布之下,孙莲苒的手又一次攥紧:“小人,我最不想别人欺负,我不愿再被人欺负!” 话音刚落,她一掌打在身边的树上,高耸的大树轰然倒塌,惊起一群鸟儿。 至此残镜又恢复成了黑色旋涡模样,没多久便成了一面普通铜镜。 “不知是不是受浊气影响,‘鉴心’维持不了太久。”灵华轻叹一口气,抚摸上残镜的表面。 “原来他是因为此种缘由找上道长,可是出现了陈惜这个变数,把他与我们串联起来。我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牵扯进去,大概他们也没有想到。不过,殷天无的目的没那么简单,他看起来是故意激孙莲苒的。”灵华回头看向恒古,见他面色不虞就悄悄碰了下他的手。 恒古抓住灵华的指头:“殷天无一贯诡计多端,擅长蛊惑人心、投机取巧。他是想通过激怒孙莲苒,让她有变强的欲望,从而吸食更多怨气。” “所以他们看上了张开源。”灵华抽回手思索片刻,“只是没想到他们从十年前便盯上了他。” 杨锡迟道:“孙莲苒一直欲取观世镜,而镜子一直在张府之中,想必他们对张开源通过宝镜灵性吸食怨气之事乐享其成。” “那张开源又是怎么找上他们的?”恒古好奇道,“他说是法师帮他做了法事,可孙莲苒十年前还是人类,怎么会帮他呢?” “那便看看十年前之事。”灵华再次使用“鉴心”,额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喘息声变得粗重起来。 恒古给她擦擦汗,跑到屋中拿了人参糕来,小心翼翼地喂给她。 灵华张嘴吃了一口,向残镜中注入灵力,鉴心镜启动,镜子中若隐若现出现一个人影,她又加了把力,人影逐渐清晰起来,却一动不动。 这般消耗使她口干舌燥:“水。” 恒古听了急忙放下人参糕,给她递了杯茶在嘴边。灵华就着恒古的手喝了口茶,将最后的灵力注入镜中,镜中人动了起来。 杨锡迟默默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镜中的人就是张开源,他此刻脸颊上有道疤,穿得金装玉裹,身后跟着两个仆从,一人手里抱着一个大红木盒子,看起来极有分量,不用想也知道里面必是金银财宝。 他们站在张府门口迎接。彼时张府并没有此刻的气派,只是普通一座宅邸罢了,就连门口的石狮都没大腿高。 他东张西望,终于看到来人,急忙迎接上去:“哎呀!法师好,有失远迎,鄙人羞愧啊!来,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法师笑纳。” “礼物就先不收了,不知要封印的鬼魂在何处?”法师一看便是名男子,他身材高挑,手拿转经轮,蒙着口鼻,眉头紧皱,一副高深的模样。 张开源很容易就被唬住,客气道:“鬼魂在春暖阁,望法师不要嫌弃。鄙人可以安排车马,不累着法师。” 他说完,对身后的仆从使眼色,仆从将马车牵来,将两个木盒都放到马车上。 “法师,您办好了之后,张某还有礼物相赠。”他又把手上的扳指给法师,“这是香火钱,法师笑纳。” 法师婉拒了所有东西:“此乃身外物,我并不需要。只是事成之后,张施主给我些利息便可。” 张开源自问并不缺钱,他大方答应了:“可以!法师想要多少,鄙人都会一次给你!” 法师转动转经轮,口中低声念着张开源听不懂的咒语,与此同时,一个印记刻在他的脖子上,一闪而逝。 春暖阁,法师将陈宛的鬼魂封印起来,随后与张开源走出大门。张开源问道:“多谢法师!只是法师需要多少利息?” 法师摇摇头:“该要的时候我会回来找你的。”随后站在原地目送张开源坐着马车扬长而去。 他慢慢摘下面上的遮罩,桃花狐眼、瓜子脸,此人正是殷天无。 镜中图像突然消失,灵华收回手大口呼吸,恒古急忙渡了些灵力给她,她的面色稍缓,闭眼调息起来。 “原来他逃离百野林是去给人当走狗了!孙莲苒帮他做事,他们又给背后之人做事,看来最终目的是想祸害人间?”恒古冷哼一声,“他们想得美!” 杨锡迟深沉道:“我清游门与此妖交战多次,十年来他在多地残害百姓,甚至虐杀同类。手段行径,皆令人毛骨悚然。 贫道曾见,他将一村之人如牛羊一般圈养起来,不知欲意何为。一段时间后再将这些人都被杀死,尸首中的内脏和血液都不见了,只有个空壳。他曾在多地如此干过,害了不知多少百姓。” 恒古一脸愤慨,恨恨地说:“真是可恶!他在人间如此猖狂,我竟一直不知道!” 杨锡迟拍拍恒古的肩:“如你之前所说,此人狡猾诡计多端,我门派缉他近十年,尚且被他逃脱,这自不是你一人的问题,而是要保护天下的所有人之事。” “在我看来,这就是我的事,我与他有宿怨,定不会放过他!”恒古用力锤向桌面。 杨锡迟看着恒古,郑重地说:“不要陷于执念,你的劫没有过。” 恒古回想起刚回到云城看到杨锡迟时,他好像是说过自己有劫将至。当时他并不相信杨锡迟,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接着他便被吸进了诡壁,差点连着灵华一起陷在欲念之岛里。他心里警醒了不少,杨锡迟的这句话不可不信。 他别别扭扭地回答:“知道了,杨老道。多谢。” 杨锡迟对他报以微笑,正待说些什么,突然停住。他双眸圆睁,低声道一句“不好”。 灵华起身询问:“道长,发生什么了?” 他打开窗,外面天色昏暗,冰凉的风吹进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杨锡迟看着阴暗的天空:“此时刚过申时,天色便如此黑暗,况且如今已近六月,不应有这般寒风。依我感知,似乎是因为怨气外泄。” “外泄?”恒古一拍扶手站起身,他目光炯炯,“莫不是冤魂被孙莲苒的东西激醒,顺着他肚皮上的破洞跑了出来?” 杨锡迟拿出法杖:“贫道不能再与二位商议了,需去张府看看情况。” “我同你一起!”恒古备好缚妖绳,又嘱咐灵华,“你在此好好休息,我去去便回。” 没等灵华说什么,二人便消失在屋里。 二、欲望之岛 第37章 张府大战 二人出现在张府中,杨锡迟抬头看着张府上的天空,一团黑色的浊气在上面盘旋四散,邪劲的妖风在一间挨着一间的院中呼啸吹着。 张府从内到外一个人都没有,地上残留着大量的血迹,各个屋子房门紧闭,只有风声呼呼作响。 恒古与杨锡迟寻到内院,发现门框与柱子上都是打斗的痕迹,有些像是鞭痕,有些是抓挠和拖拽的印迹。 “看来张府上下凶多吉少。”杨锡迟看了院内的情况,眼中尽是愧疚悲悯。 他们步入一个偏僻院落,一边的耳房开着门。恒古脚步放缓放轻,手中握紧缚妖绳步入其中。 耳房内昏暗无比,恒古眼力极好,马上发现角落里躲着一个浑身浴血的人。 他瑟瑟发抖,精神崩溃,见到来人有气无力地求饶:“别杀我,老爷,别杀我……” 杨锡迟在门口守着,他背贴在墙边上侧头问道:“是张开源杀死了这里所有人?” “啊!好多鬼!好多鬼啊!!别拉我,我不想死!别拉我进地狱,我不想!” 那人突然自己挣扎惊叫起来:“他变成魔鬼了,为什么你们也是这样!你还是我的兄弟,为什么要……不!!” 随后他挣扎片刻便撒手人寰,尸体一瞬间像干枯了百年一样,迅速瘪了下去。 他惊异地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人自己死去了,半晌没说出话。 他走出耳房,低着头去看地上每一滩血迹,一种熟悉的绝望感从心底升起。 是……都死了吗?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灭门。 如果说金家只是让他悔恨和惊讶,那这次的亲眼所见就像是一盆热油浇灌了他的全身。 他沸腾、他愤恨,他想拯救这些本不该死之人。可他错过了,他身处其中却无力改变。 恒古呆呆地看着这一片残酷荒凉,他不想再经历这般令人悲愤绝望的事情,要抓住罪魁祸首,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杨锡迟见他神色有异,快步过来问道:“可还好?” 恒古身上带了肃杀之气:“我无事。” 杨锡迟多留意了恒古几眼,随后带着他快步到其他院落里,环顾四周,并没发现其他东西,只有簌簌阴风吹过身体,整个人如坠冰窟。 恒古转头对杨锡迟说:“杨老道,你会驱鬼,能不能看见鬼影?” 杨锡迟向背后一点,玄青剑现了出来,他抽出宝剑注入法力,玄青剑乌青的剑身变得如明镜一般,可以照出人的轮廓。 “贫道可用剑身照出鬼影,还有此枚玉佩,在遇鬼时也会有所反应。”杨锡迟把铜钱玉佩递给恒古。 恒古接过,拿着玉佩在院中乱转。玉佩毫不停歇,把他的手都震麻了。他又推了推关着的门窗,发现后面像是有东西顶着,如何推都推纹丝不动。 杨锡迟面色不佳:“不要轻举妄动。看来这里被鬼魂所侵占,我们要小心被鬼缠上。” 他拿出多张纸符,咬破手指在符纸上写下镇鬼符咒,分了一些给恒古。他拿出自己手中的一张贴在耳房中的尸体上,恒古手中的铜钱震动得弱了些。 正待将其他纸符贴上,忽而阴风阵阵,天色在眨眼间倏然暗如黑夜,一个似是来自地狱的从各个房间内渗出来:“去死吧!” 原本紧闭的房门猛地打开,强大的冲击力将木门打得粉碎。浓雾一般的黑气从三面喷薄而出,刹那间将二人掩埋在浓郁的黑色里。 七八个鬼魂拖着适才死去的仆从在二人周围飘荡,阴凉的风顺着脖子钻进皮肤上,如刀割般疼痛。 他们一边一个拉住恒古的胳膊,还有两个去拉他的腿,一个掐他的脖子。还有两三个帮着一起拉四肢,是要活生生把恒古车裂。 恒古肉眼虽看不见鬼影,但他知道是这些鬼魂作祟,百年修为岂能被此等小鬼摆布? 他打开神眼,双目紧闭,一束金光从他的神眼中散射出来,照亮了黑暗中的院落,也照出了四周的鬼影。 他双手向内聚拢,一颗带着闪电的光球在灵力的注入下不断增大,周围的鬼魂对如此强压置若罔闻,不知害怕与痛苦,仍奋力去拔恒古的四肢。 恒古见状惊讶:“这些鬼魂都丧失人性,失神失智,无所畏惧了。” 他力气一震,鬼魂们都被震落飘荡在空中,他单手持光球向后退,奋力一掷将几个恶鬼全部炸成一缕黑烟消散。 正在用玄青剑斩杀的杨锡迟余光瞥见恒古精准地打击了七八个鬼魂,一剑将黑色的鬼魂拦腰砍断,回头道:“原来你能看见鬼魂,看来贫道不必担心了。” 恒古再次聚起光球打中杨锡迟身后一个恶鬼:“我只有神眼可见,平时还是要靠你的玉佩。” 杨锡迟微怔,没等回神,恒古飞上屋顶,在身前聚起了比肩膀还宽的光球,杨锡迟见状急忙躲避。 恒古将光球狠狠打向往他身边汇聚的黑气,整片的黑气发出惨厉的叫声,随后如烟尘坠落于地面。 恒古关闭神眼,飞身下来,看到地上被他砸出的大坑,低叹一声:“这些人不应该死,化成被人驱使的冤魂,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杨锡迟从远处的柱子后走出:“还是要找到张开源在哪里,他才是关键。” 恒古点头,将手指触摸到门框之上,对杨锡迟喊道:“杨老道,你帮我看着周围,我看看这里发生过什么。” 恒古额头上的半圆印记一闪一闪,他闭上双目看到了一段残影。 虽是晴空,但张府内刮着狂风,一道闪电从空中劈下,将上等花岗岩铺成的地面炸出火星。 张开源披头散发,嘴唇青紫,眼眶突出,肚子上的伤似乎没有医治,已经溃烂出脓。他跌跌撞撞站在院落中央,手中拿着瓷瓶,似乎痛苦不堪。 “喝了它就不会知道痛了,喝了它……”一个女声传入耳中,张开源麻木地点点头,如饥似渴地喝下瓷瓶中的血液。 他头顶忽然闪过一点细小的红光,身体如充了气般膨胀巨大起来,一人如两人高,周围的房顶堪堪遮住他的头顶。 无数黑色的浊气在他身边环绕,似乎认他为主,聚拢在周身不散。 院内仅有的几个下人看到张开源此般模样皆东奔西窜,寻找能够躲避的地方藏起来。 张开源低头寻找,大手一捞,便有一个仆从被他抓住,他只稍许用力,仆从全身的骨头都被震碎,惨叫着倒在地上,随后咽了气。 一束黑色气息从他的尸体上飘起来,径直飞向张开源的身边。他大手一翻,无数黑气汇聚在掌心。 他用另一只手抓起一团黑气,扔到躲藏的仆从身上,那团气马上缠住仆从,不过眨眼之间,仆从就抽动两下再无喘息。 救命之声响彻张府的院落,而张开源置若罔闻,剩下的几个活人很快被黑气解决。 冤魂围在张开源身边为他形成了一道暗色屏障,孙莲苒站在房顶上无声地看着这一切。 她飞身站在张开源肩膀上:“好了,回去运气。” 随后二人消失在残影内。 恒古放下手指,将情况与杨锡迟简单叙述。杨锡迟皱眉沉思:“她改造了张开源,张开源如今恐怕只是一件武器了。” 恒古正要回答,忽听“轰隆轰隆”的声响,地面也在震颤。杨锡迟感应一番皱紧眉头,将玄青剑放在掌心从下至上割破皮肤。 血液均匀地覆盖在剑身上,几个呼吸间便被玄青剑完全吸收。晦暗的剑身因为血液的滋养充盈着明亮的光泽,他听着渐行渐近的声音对恒古说:“来了。” 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二人头顶,张开源从近处一跃而入,他看着地面上相对矮小的两人,声音低沉,震耳欲聋:“又见面了,老熟人。” 恒古抬头望去,发觉张开源眼神涣散,虽是开口,但视线一直盯着屋顶某处。他变换角度仔细观察,看到一条比丝线还细的红线在张开源头顶。 杨锡迟拿出一道清心符,暗暗捏在手中背于身后:“张开源,你被人利用了,不要再继续杀人,怨气会将全城的百姓都变为鬼魂,云城将成为黑气主宰的天下! 你阳寿本有八十,如今你恐怕活不过明天。若能让贫道净化身上浊气,还可再享受几年荣华富贵。” 而此刻张开源已经不受自我思想的控制,他口中不断低语:“都去死,都去死……” 杨锡迟看张开源已经无可救药,将清心符拿出,符纸自动飞到张开源的胸口,百抓不碎,千挠不掉。 张开源的神智逐渐清明了些,他大叫道:“救……啊!!” 忽然大片黑气从头顶红线蔓延至他的身上,渗透进每个毛孔。黑气的侵蚀使他无法保持理智,他捂着脑袋痛苦地嘶吼。 杨锡迟又将镇鬼符贴在张开源脑门和四肢,口中念起咒文。 恒古见状戒备地看着周围,确保杨锡迟有足够时间净化怨气。 “没用的家伙!”一道黑影在房顶发出条条红色丝绸般的线,像长了眼似的鞭挞在张开源身上。 疼痛使他抽搐起来,大量黑气从他的口鼻和肚子的伤口中泄露。杨锡迟被迫打断咒文,与恒古斩杀起怨鬼来。 而孙莲苒则坐在屋顶上,如看戏般静静看着地面上的缠斗。 只见恒古聚了七成灵力,神眼大开,霎时强光大盛,晃得人睁不开眼。张开源被神光照耀瑟缩不敢动弹,在他眼中恒古如天地般高大,比山海还要宽阔。 那只来自天界般的眼睛看透了他所有人性的丑恶,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如此渺小,如地上的尘埃,随便一吹便消失在世上。 比起对孙莲苒的恐惧,恒古带来的压迫更击中他深处的灵魂,不堪、悔惧,所有的自己作过的恶涌上心间,他胆怯又害怕,脑中只有畏惧和不断地忏悔。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遥远之处苏醒,一束亮光从丹田亮起。 他的神志忽而清醒了些许,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是个罪人。越想躲避来自恒古的压迫却越避无可避,强大的压迫力使他无法有任何动作,不断外泄的黑气更加泛滥。 张开源迅速地瘪了下来,已如正常人一般大小。 “没想到你仍有人性,可惜了,下辈子好好投胎吧。”恒古关闭神眼,聚气于掌中劈向张开源,被一道红光拦截。随即张开源恢复神智不清,发疯地袭击身边任何存在的东西。 孙莲苒愤怒地从屋顶上站起:“蓄力十年,竟这般不中用!白白浪费我的‘药’!” 她飞身攻向正在斩杀黑气的杨锡迟,红光与剑气再次对峙,孙莲苒显然用足了力气:“那日你在金府砍了我的胳膊,今日就要把你的命抵给我!” 她红绸一出,杨锡迟挥剑斩断,一道定身符贴在她的身上:“你危害四方,视人命于无物,今日便替那些冤魂收了你。” 恒古将缚妖绳拿在手中,对准孙莲苒抛出。她察觉到缚妖绳的存在,轻易解脱了定身符的禁锢,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洒出一捧血雾。 缚妖绳碰到灵血收缩了几下,飞回到恒古袖中。 杨锡迟趁着孙莲苒掏血雾时,一剑贯穿她的身体。本以为会一剑毙命,然而粘稠而腥臭的血液顺着创口一滴一滴延伸在玄青剑身之上。 这些血液快速汇成一条血绳,像一只恶爪顺着剑身攀爬到杨锡迟的手腕上。 杨锡迟将剑拔出挑起一转,血绳尽数被震碎,变回血液滴到地上发出“呲呲”的声响。 孙莲苒捂住胸口的伤,大笑着嘲讽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可笑!” 她抹了把胸前的腐血,血液在灵力的供养下迅速增大,形成一个血瘤。 恒古在安县已见过她这招,聚好光球,对着孙莲苒不断攻击,孙莲苒拼命躲闪,企图将手中的东西培养出来。 恒古并不给她机会,他快速消耗灵力,聚起一个巨大光球,对准孙莲苒的心口,一击命中。光球如千虫百蚁进入伤口,钻遍孙莲苒的全身形成一张电网,她止不住地抖动起来,头顶冒出一缕青烟倒在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杨锡迟看向恒古,眉宇间有些不可思议。 恒古收势,看着孙莲苒的焦尸,面无喜色反而非常悲伤:“我也不想杀你,可你走错了路。你也是个可怜人,就不要把相同的可怜强加在别人身上了。” 杨锡迟低叹一声,回首去找张开源。 可是,张开源不见了。 二、欲望之岛 第38章 财迷心窍 “刚才还在这里,怎会突然不见了?”恒古抄起地上的树枝扒拉着草丛,又寻到荷花池附近,这里只有呼啸的阴风和逐渐消散的黑气。 正此时,一个红色的身影轻巧飞进张府,又提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走了。 恒古与杨锡迟寻遍张府都没有发现张开源的踪迹,抬头忽见一个结界正在逐渐覆盖他们头顶的天空。恒古暗道不好,抓住杨锡迟,消失在荷花池边。 他们出现在张府大门口,此时笼罩在张府上空的黑气少了不少,稀薄的黑气分裂成一个个恶鬼,不停地冲撞已经合起的结界,可注定是徒劳无功。 “恒古!” 恒古转过头去,看到灵华左手拖着晕厥过去的张开源,右手压着陈惜,从张府对面走来。 “灵华?你怎么来了?”恒古转过身,看着灵华如此能干,眼里冒出不少星星。 灵华把张开源交给恒古,又对杨锡迟说:“杨道长,请帮我看下陈惜。” 杨锡迟没有动弹,将一张定身符甩到陈惜身上。 灵华双手起势,聚灵力于手心,掌心朝上端起,待灵力聚满将手心朝外一推,刺眼的白光汇入笼罩张府的结界中。 结界受到灵力加持,越来越坚固,如一层乳白色的石盖稳稳地将里面的黑气困住。同时,张开源的周身也被白色覆盖。这层加固结界片刻后变得透明,肉眼不可见。 “适才是灵华姑娘在外面结了结界?”杨锡迟探了探张开源的鼻息,抬头问灵华。 她放下双手微微点头道:“正是。我怕怨气外泄,危害百姓,便赶来在此设上结界。” 恒古注视着灵华,听到她说话后也跟着点头:“还是灵华想得周到。” 杨锡迟一指张开源:“他是如何到姑娘手中的?” 灵华瞥向陈惜:“这个要问她。” 她看着街上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抓住张开源对恒古道:“恒古啊,你带着杨道长,我带着他们,回到春暖阁再细细与你们讲。” 语毕,他们迅速消失在街道上,围观的云城百姓纷纷讶异,甚至有人问是不是神仙来了。 春暖阁。 张开源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陈惜被定身符定住,如木桩般站在厅中一动不动。 灵华给恒古和杨锡迟倒了杯茶,三人在氤氲的香气中细细品味清甜的茶香,似乎在享受夜晚的静谧。 杨锡迟与灵华闲聊:“净化要等他醒了才可开始,昏迷时效果不佳,只有清醒时方可清干净。” 灵华点头:“一会儿便有劳道长了。” 陈惜杏眼圆睁,她看看三人一番惬意景象,主动开口道:“恩人,我不该偷跑出去,害你也差点被张开源伤到。” 灵华闭眼闻着茶香:“我不会被他伤到,而会被你伤到。” 陈惜一愣,簌簌落下泪来:“恩人,我错了,不该对您扯谎的。” 灵华将茶杯一置,转过头看她,眉宇间一片冷漠:“我愿意信你,愿意助你,更愿意你有没有阴霾的未来。 可你亲手把这份‘愿意’给打消了。我不会怨你什么,更不会去帮别人欺负你。只是,以后你的事,我不会再插手了。 杨道长,请把她身上的符解开吧。即刻起,春暖阁不会再收留她了。” 陈惜的衣襟很快被泪水打湿,她拼命扭动着身体,想蹦到灵华跟前,却徒劳无功。 她泪眼婆娑的求饶:“不要啊,出去我就会被李大人的人盯上,我会死,一炷香的时间也不会多活啊……” 灵华故作横眉竖眼:“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已经不会助你了。你谎话连篇,我甚至不知自己帮得是何人。” 陈惜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垂着头小声道:“恩人,那我说实话,你就肯帮我吗?” 灵华背过身抿了一口茶,没有作声。 陈惜转着眼珠去看灵华的表情,可惜什么也看不到,她犹豫片刻,刚要张嘴,便听到灵华问道:“适才为何要去张府?” “我……我要去杀了张开源。”陈惜的声音没有底气,也不似之前娇弱,更像在叙述一件平常之事。 灵华双手抱胸问道:“仅仅是为了给姐姐报仇吗?” “当然不……”“不是”这个词险些要说出口,陈惜眼珠一转,接上发音,“不只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为民除害。” 灵华再次看向她,眼神更冷了些。她手指发出一束白光注入鉴心镜,残镜开启,上面映出了陈惜的脸。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边喝着酒,一边柔弱无骨地醉倒在张开源怀里,声音娇嗔软糯:“昨天给你的小美人你可喜欢?” 张开源摸着她的身体,奸笑道:“你和沈妈妈拐人的眼光越来越不行了,哪个女人都没你香。” 陈惜娇笑着轻轻捶打张开源肥厚的肩膀:“就你坏,烂话一堆。” 张开源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塞到陈惜的抹胸里:“这是你这个月的工钱,拿好了,下次拐到更美的再赏你一百两。” 陈惜拿出胸前的银票,熟练地点起来,满意地挑了下眉,给张开源倒了杯酒,灌进他的嘴里。 影像逐渐模糊,一个呼吸后,一张愤怒的脸出现在镜面上。陈惜横眉倒竖,手里拿着几张银票劈头盖脸一顿骂:“张开源!我给你勤勤恳恳干了这么多事,到头来就给我几张银票打发我?” 撷香院的壮汉们上前拉住她,又不敢使劲。她两三下挣脱了壮汉的牵制,对着一扇紧闭的门大喊:“我知道了,大头都让你占了!现在你要给李大人送礼,还要给云城所有有头有脸的老板送礼,撷香院都快让你掏空了,没钱给我了吧? 就你和李大人那些事,以为我不知道吗?还有你拐的那些女人,一个个的都被我记在册上呢! 要是你不想身败名裂,就快点把钱给我!” 紧闭的门被一脚踹开,张开源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指着陈惜鼻子骂:“你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当初是你主动找沈妈妈去拐人,你凭什么去揭发我?把我拖下水你也没有好果子吃!你说是不是!” 陈惜完全被激怒,她脸上露出了赌徒般的疯狂:“是啊,哪又如何?我不舒服,你也别想好过,一起下地狱吧!” 张开源低声咒了一句“无知贱货”,从怀里掏了半天,拿出两张银票扔给陈惜,不耐烦道:“这样行了吧,滚回去找沈妈妈。” 陈惜看着飘落在地上的银票,难以置信道:“就两张?你昨夜给街上的老乞儿都三张银票!” 陈惜转身就向撷香院外面跑去,壮汉们没想到原本和谐的两人一朝反目,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做。 张开源拾起地上两张银票,气急败坏喊道:“愣着干嘛,快去追她啊!” 陈惜跑到隔壁街,看到三个道士模样的人,眼珠一转,扯开衣服挤出些眼泪来:“救命啊!” 镜上图像消失,黑色的旋涡缓慢旋转,映出陈惜面如死灰的脸。 “陈惜,你好可怕啊!”恒古看完回头去观察陈惜的面容,咬牙切齿,“你与陈宛长得这么像,怎么性格一点也不一样呢? 而且张开源杀了你姐姐,又把她的魂魄囚禁在这里,永远无法转世投胎,你怎么忍心与他沆瀣一气?!” “你说我姐姐在这里?”陈惜惊讶片刻反应过来,神情焦急地恳求道,“我只有这件事骗了你们,其他说的都是真的!我知道我不该隐瞒,因为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实在罪大恶极。 我知道自己一定会遭报应,这几天我想的很清楚,即使我死了也要去杀了张开源,他害了我陈家,我只要他死! 我知道悔改了,求求你们,让我见见姐姐,给她磕个头吧。” “你有什么脸去见陈宛?又为什么要帮沈妈妈拐走那些可怜的女孩!”恒古一拍桌子,桌面上印上一个手印,巨大的声音吓了陈惜一跳。 她浑身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一进春暖阁就被关起来了,等把我带出来的时候,沈妈妈一眼就认出要杀了我…… 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还对张开源千恩万谢。沈妈妈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将信将疑地让我当了妓子。 后来我为了调查姐姐的事情,特意与沈妈妈交好,说可以帮她拐姑娘。一开始我真的想查到后就走的! 可是……那年张开源给了我好多钱,说是拐来的姑娘给撷香院带来的盈利,他的那份分我一半……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票,那年我穿了这辈子都不敢穿的衣服,吃上了以前从没吃过的山珍海味。 我是鬼迷心窍了……我对不起姐姐,对不起陈家!我求求你们了,就让我见姐姐一面,然后让我去死吧。” “你少假惺惺了,以退为进这招给我用了三四年了,谁看不出来呢?你说是吧?” 张开源不知何时醒的,他倏然睁开眼,坐起身子掌心黑气迸出,陈惜吓得闭上眼惊声大叫。 然而黑气刚刚析出掌心便被围绕在周身的白色的结界弹回去,击回到他自己身上。他被黑气反噬吐出一口鲜血,捂住胳膊呻吟起来。 恒古衣袖甩开,缚妖绳飞出圈在张开源身上,将他紧紧锁住。 灵华拿出被灰色浊气覆盖的鉴心残镜,双手交给杨锡迟:“道长,源头已醒,事不宜迟,可以开始净化了。” 杨锡迟道声“好”,便拿出几张符纸写下咒文。 恒古看了眼惊魂未定的陈惜,又看看门框上的符纸。上前扯扯灵华的衣袖,小声道:“把陈宛放出来,让她也看看这一幕吧。” 灵华皱眉,侧头去看他:“恒古啊,你嫌这里不够乱吗?” 恒古抱着灵华的胳膊,晃着身子摇啊摇:“你就让她出来吧,我不是为了陈惜,只是想让她看看,因果报应是存在的,公道也是存在的。” 灵华最是受不了恒古这般撒娇,对杨锡迟道声“稍待”,找出一个玉坠,说道:“杨道长,可否将陈宛之魂附身到玉坠之上?” 杨锡迟余光看到恒古希冀的眼神,含笑点点头:“可”。 门框上符纸一撕,引魂铃阵阵摇晃,陈宛的魂魄引到了玉坠里。她虽无法与陈惜和张开源直接对话,但见到这二人情绪波动极强。 灵华用灵力稳住她,通过灵识传音过去:“稍安勿躁,信我便可。” 杨锡迟准备妥当,清心符飞起贴在张开源印堂正中央,随即一道蓝光闪现,正在大叫的张开源整个人漂浮起来,全身放松,双目缓缓闭上。 杨锡迟看灵华一眼,灵华素手一指,包裹张开源的结界破开一道指甲大小的小口,黑气拥挤地堵在小口处,一点点渗出来。 杨锡迟拿出宝珠,法力逐渐激发起宝珠灵性,黑气丝丝缕缕飘至宝珠之上,张开源的面色渐渐转好。 二、欲望之岛 第39章 讨回公道 黑气缓慢转移到宝珠之上,张开源身体中的浊气正在排空,环绕身体的黑色变得稀薄乃至不见。 但他仍眼眶突出,嘴唇青紫,魔性依旧不减。 杨锡迟收回宝珠,将一片雷击桃木掷于张开源身上。他盘膝而坐,低沉的嗓音持续念着听不清楚的口诀,张开源突然睁开眼,双目无神似乎灵魂出窍一般。 杨锡迟的咒文越念越快,看似一人,实则百声千声,絮絮低语一浪接着一浪,张开源头顶有一条血线冒出尖来。 杨锡迟停嘴,但咒文的声音依旧回荡在耳边,他将法力灌于掌心,一掌击在雷击桃木上。桃木即刻粉碎成沫,溶于张开源体内,血线受到桃木的刺激,一下从头顶钻了出来。 张开源的嘴唇变成正常的血粉色,脸上也恢复了常人的光泽。他眼神逐渐聚焦,看到自己浮在半空吓了一跳,挣扎着要下去却触发了缚妖绳,疼得他直叫唤。 杨锡迟将手心的鉴心残镜拿出,淳厚的法力镇住镜面上残存的浊气。 他反复查验后确认没有问题,将残镜还给灵华:“此块碎镜已净化完毕,灵华姑娘可以收回了。” 灵华接过小小铜镜放在掌中,感应所产生的金色光芒照在她的脸上。她合上双目,眼珠快速转动,将残镜灵识收回。 张开源看见这一幕,大喊:“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是不是跟那个妖怪是一伙的?!那是我的镜子!把镜子还我!” 灵华闻言将残镜放到张开源手中,退开几步,残镜光芒大盛,强大的力量脱开手指的桎梏,极快地飞到灵华身边,金光暗下漂浮着。 她轻巧将残镜捏住放在手心:“宝镜有灵,它跟你多年却不认你,张员外应当知晓为何。” 张开源还欲说什么,恒古转动手腕,缚妖绳跟着转紧:“你害了多少少女,坑了多少民脂民膏,如今还贪念这块镜子?不知悔改!” 张开源被勒得五脏六腑移了位,他虚弱道:“你们知道我这么多秘密,我早晚杀了你们,别勒了……”没等说完便晕了过去。 杨锡迟将他降到地上,上前收过张开源头上的血线细细研究。 灵华与恒古对视一眼,默契地用灵力将张开源竖直升起,推至厨房中看押。 玉佩中的陈宛见状埋怨道:“为何不打死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你却只把他关在这里?杀人就该偿命!” 灵华从腰间拿出玉佩,语重心长劝道:“杀人偿命的确天经地义,但这条罪状不应我们私自来判,而是要公布于天下,让官府来判、让百姓来判,让所有有良知的人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来为你讨回应得的公道。” 陈宛“呸”了一声,讽刺道:“公道……这是最没用的东西,你口中的公道并未还我一个应有的说法,你应该放我出来杀死他。” 灵华摇摇头:“你想报仇,我很理解,但张开源身上不止背负着人命,他拐走不知多少女子,还送给云城的官员和富贾,这已经不是要还你一个人的债,而是所有被他坑害的百姓的债。 你今日杀死他,是为自己报仇了,但撷香院不会消失,拐人的沈妈妈不会服罪,与他勾结的官员不会被查,与你有同样遭遇的人仍是处于水深火热。他的死本可以更有意义,你说呢?” 陈宛半晌未语,像是思考了片刻后下了决定:“好,那我便信你一次,若公道不管用,我还是会用自己的方法来让他付出代价。” 灵华摸上温润的暖玉:“我会想办法的,公道自在人心。” 回到厅中,杨锡迟已好以整暇地坐在桌前品茗,陈惜身上的定身符已经不见了,正在椅子上低声啜泣。 杨锡迟收势站好:“贫道已将陈宛身上的封印解开,她可以自由了。” 陈惜闻言喜出望外,利索地跪下拽着二人的衣角:“恩人,张开源你们也抓到了,我求求你们,就让我见姐姐一面吧!” 玉佩中的陈宛听到声音,焦急地问:“是我妹妹!她怎么了?我已许久未见她了……” 灵华闻言叹口气,对陈惜说:“陈宛的魂魄被引入玉佩,目前并不稳定,不适合再引出来,想说的直接对玉佩讲便好,我会代为转达。” 陈惜看看玉佩又看看灵华,似乎觉得奇怪,还是试探着开了口:“姐姐?” “惜惜,是你吗?你过得好吗?那天你跟我说想吃糖葫芦,姐姐没买到,对不起。” 陈惜听到后眼泪止不住地流:“真的是你,姐姐!姐姐,我才应该说对不起……我做了一些错事,真的很后悔……姐姐,我一定会不惜代价帮你申冤,让罪魁祸首偿命的!” 陈宛听了着急道:“你做什么傻事啊!不要把自己的人生都搭上,姐姐已经死了,你别招惹上这样的是非,好好在家照顾爹娘,就是最让姐姐安慰的事了。” 陈惜掩面而泣,拼命地摇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错了,我会赎罪的。” 灵华不敢让陈惜再说下去,她将玉佩暂时隐去感知,对陈惜道:“既如此,近几日便好好准备,时候到了带你去官府鸣冤。” 陈惜惊讶地抬头:“可是李大人他是府尹,他会……” 灵华抬手止住陈惜言语:“无妨,我们会保护好你。而且,我还有一招。” 沧澜阁内,灵华熟悉地上了三楼,说书大厅中只有秦丝一人点着烛光在嗑瓜子,见到灵华来了起身相迎:“灵华姐姐,你来了。” 灵华点头,问道:“安槐呢?” 秦丝颇有些抱怨:“他近些日子把自己关在暗室里,对我理都不理,真是过分。” 灵华浅浅笑了起来:“我替你去说他。” 她喊了声“安槐”,打帘进了暗室。暗室中摆了五六支蜡烛,原本空挡的桌案上放着堆积如山的案卷,安槐正在纸堆里奋笔疾书。 灵华见他写得认真,也不做声,只是在旁静静等待。 她见一个案卷上写“云城连环失踪案”,还有几张纸上写着口供。 她不由问道:“云城有人失踪?” 安槐闻言惊讶抬起头来:“灵华?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一点声都没。” 说完他一拍脑袋:“坏了,查陈惜的事我完全忘了,最近都在忙着查失踪案,焦头烂额啊!” 灵华摆摆手:“无妨,陈惜之事我已知晓了。不过……这些案卷都是官府所有,如今你为官府做事了?” 安槐挡住嘴,神秘道:“上面有个李巡抚看上我这百晓生的能力了,让我为他供消息。他过几日便要来云城督察,亲自审理此案。” “巡抚要来?”灵华眼睛一亮。 安槐看了看周围,小声低语:“是啊,三日后便来,不过他是暗访,你可要保密啊。” 灵华点头:“安槐,来你这真是来对了。” 她提裙大步走回春暖阁,唤恒古找出笔墨,洋洋洒洒写下一纸状书。 吹干墨迹将状书递给陈惜:“计划有变,三日后你去府衙门口击鼓,将状书还有记录被拐女子的册子呈上,自有人来管。” 杨锡迟起身:“三日后贫道与陈姑娘一同前去。” 两日后傍晚。 灵华拿出鉴心镜,将春暖阁结界加固好,二人大步跨进撷香院,沈妈妈果然已经不在这里了。灵华找了个无人角落,拿出残镜。 镜中的沈妈妈听到一个护卫模样的人传来的消息后大惊失色,转身收拾行李准备逃走。 灵华看清房间后,与恒古对视一眼,瞬间消失在角落中。 二人出现在沈妈妈房中,恒古压住沈妈妈肩膀,灵华对着她眉心一点,沈妈妈便晕了过去。 恒古抓着沈妈妈的肩膀,将她带回春暖阁,关在灵华房中。 翌日,陈惜忐忑地拿着状书到府衙门口击鼓鸣冤。隆隆鼓声似是无比辽阔,响彻小小云城整座城池。 由于巡抚在云城,很快案件被受理了。因状告云城府尹李成章与员外张开源官商勾结,张开源搜刮民脂、拐卖良家妇女,又有为民除害的道长杨锡迟作保,此案不出半个时辰便传到巡抚李成志耳中。 李成志下令彻查,张府被血洗之事也被发现,此案在云城掀起轩然大波。张开源、沈妈妈与陈惜都被押进大牢,连巡抚的堂弟府尹李成章也不能幸免。 半月后,犯人画押,种种罪状公示在布告板上,“张善人”三个字成为彻底的笑话。 云城府尹李成章贪污受贿,抄家充公,流放三千里。张开源掠卖人口、坑害百姓、屠杀张府上下,抄家充公,杖一百,鞭刑五十,三日后执斩刑。 沈妈妈掠卖人口,杖一百,流放一千里。陈惜助纣为虐,念揭发有功,杖三十,流放一千里。其他勾结的官员、富商皆有罚款及杖刑。 一切尘埃落定,三日后灵华与恒古带着陈宛的魂魄前去菜市口观斩刑,但陈惜的判决灵华并不敢告知陈宛。 行刑台前人满为患,个别相信张开源的民众仍大喊着“张善人无辜”,其他百姓听不下去,也大喊“砍头!砍头!” 此时张开源被押送出来,周围立刻鸦雀无声,只是寂静了一瞬,围观的百姓全部大喊“砍头!砍头!” 张开源看着沸腾的百姓,低垂下头。他身上戴着镣铐枷锁,衣服上仍有杖刑留下的血迹,头发散乱,步履蹒跚地走上断头台跪下。 两三个官家人确认身份后,监斩官看了看日头,抽片签牌落地。 “时辰到,行刑!” 酒一喷,刃一擦。砍头大刀银光闪闪,正对准张开源的脖子。 张开源紧张地闭上眼,忽然时间像是暂停了一般,一个女声如泠泠泉水,流动到他的耳边:“你后悔吗?” 他抬起头看向行刑台下的百姓们,一张张定格住的愤恨的脸,刺得他眼痛。 女声继续道:“你的这辈子深陷恶念,经历的折磨都是自作自受。其实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欲念之岛,只不过不是每个欲念之岛都有足够的力量形成。 大多数人没有如此的贪婪,亦没有强烈的执念。深陷其中的人会迷失自己,忽视身边的其他美好。而及时清醒,也不是件易事。所以人就越陷越深,最后落到无法挽回的境地。 张开源,愿你下辈子不要再做今生这般的人。” 张开源低下头,嘴唇蠕动了几下没有说出什么。 “临死之际,可有什么心愿?” 张开源嘴唇嗡动:“铜板……我想要一个铜板……” 那女声沉默了一瞬,轻轻叹息。 时间似乎恢复了流逝,断头台上不知从何处扔上来一枚铜板,圆溜溜滚到膝盖前。张开源低头去看,用被方枷锢住的手去够铜板,别过头颤悠悠地塞到头发里。 刽子手双目瞪大,看准时机手起刀落,张开源肥硕的头颅像适才的铜板一样,圆溜溜地滚到一边。 头颅与身体分家的片刻,他好像觉得自己还没死,他清楚地看到灵华掂了掂手里的铜板,带着白衣少年逆着人群而去。 人群中迸发出激动的欢呼声:“杀得好!杀得好!” 一切都结束了,欲念之海、欲望之岛、浊气浸染、求个公道。桩桩件件都在这一颗头颅落地的时候了结了。 灵华捏住玉佩,启用灵识与她交流:“你看到了吗?陈宛。这就是公道。 错的不会变成对的,仗势欺人也不会变成口碑载道。虽然这一天来的有些迟,但不代表它不会到来。你的等待是有价值的。” 二、欲望之岛 第40章 又起波澜 “有价值?你站着说话不腰疼!”陈宛挣扎着要从玉佩中出来,她盘坐在碧玉里的一方空间,用手敲了敲玉璧:“让我出去同你说!” 灵华找了个阴凉之地放陈宛出来。孤单的魂魄站在街角的阴影里,她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百感交集:“十年了……我含冤而死,被封印了十年未曾见过外面的世界,这份公道来得未免太迟!” 灵华低下头,复而抬起去看陈宛的表情,感叹道:“是迟了,但也来了,它给了加害者应有的惩罚。” 陈宛用长指甲去扣墙角,砖块上的粉屑一点点落下来。她流下一行血泪:“来了?可是我已经死了,公道对我有什么用呢?伤害会消失吗?“ 灵华看向远方:“已经发生的事情确实不会消失,但以后也不会再有相同的伤害了,这是有意义的事。 事件的推进总会伴着牺牲,若所有危险都可以提前预知,那会不会就没有‘危险’二字了?这份道理我也没想明白。 但我知道,此刻受害的女子得到解救,害人的罪犯受到惩罚,贪污的钱财收缴再用于百姓身上,这就是公道的用处。” 陈宛也看向遥远的天边,嘴角多了一抹苦笑:“呵……可能这是件好事。只是我一直不甘心只有自己死掉而已。“ 灵华不愿见到任何人失去生命,可有些事确实无可奈何。 陈宛走出阴影,用手指触摸了温暖的阳光。阳光对她来讲犹如毒液,她的指尖被腐蚀般发出“嗞嗞”的响声。 她吃痛收回手,放到唇下吹着气:“好疼啊……可是我想最后拥抱一次阳光。“ 她看向灵华:“找道长来吧,我想被超度。” 灵华欲言又止,她清楚陈宛的尸首被孙莲苒带走,此刻下落不明,连尸首都无,又如何给她超度? 她安抚道:“好,我会找杨道长商议,你先回来吧,别伤了鬼身。” 陈宛又看了一眼耀眼的阳光,化作一缕鬼气,回到了玉佩之中。 灵华刚松一口气,荷包内传音符闪烁。拿出展开,上书“三百里外村庄突发异事,需速去,不能当面告辞”。 她收起传音符,对陈宛说道:“杨道长已去他处处理异事,你的事怕是要等些时日了。不若你先跟着我,看看云城变化,消磨些时光?” 陈宛安静半晌,问道:“没有别的道长可以帮我了吗?” 灵华实话实说:“你在人间飘荡十年,普通的道士并没有如此强大的法力可以超度你,稳妥起见,还是杨道长合适。” 陈宛思考后答应了:“也好,我跟你出门四处听听声音,等我看够了便让道长来吧。” 翌日,沧澜阁。 安槐正站在窗边向远方投出一片槐树叶,忽而一竖行金字贴着脸凭空在空中洋洋洒洒写下来。 安槐吓了一跳,倒退几步,眯着眼去看金字。随着金字逐个显现,安槐读了出来:“今夜酉时二刻,在沧澜阁二楼设宴,望安槐先生与秦老板一同出席。灵华。” 安槐用手背把金字扇去:“请人还搞这么多花样,真是年纪越大越会玩。” 他又想想灵华听到这句话肯定会生气,抬头看看周围确定没有鉴心镜的窥视,抚了抚胸口叹口气。 秦丝看到安槐在窗边半天,还自言自语,便将胳膊变回真身菟丝子,缠绕到安槐的臂膀上,一点一点向他拽过来:“跟我在一块儿就半天不吱声儿,自己站在窗边却自言自语起来了,当真无视我。” 安槐摸摸秦丝黄绿色的茎:“我哪敢啊,是灵华约咱们酉时二刻吃饭。” 秦丝走过去来了精神:“好啊,正巧前阵子恒古还为感情的事苦恼呢,想必最近也没时间攻克灵华这个万年不化的老石头,我们可以去帮帮他。” 安槐笑道:“你倒是热心,这么操心灵华与恒古的感情。” 秦丝兰花指点点暗室方向:“你整日沉迷在查案里,书也不讲,钱也不赚,我也不理,可不是要找点事做嘛。” 他看看暗室里一沓一沓的案卷,担忧道:“还没有进展吗?” 安槐摇摇头,看看天色,推他道:“时间要到了,收拾收拾便走吧。” 酉时一刻刚到,灵华将玉佩放在春暖阁,带着恒古走上沧澜阁二楼,这里是尊贵宾客才可以订的单间,灵华推门进了一间最小的,安槐与秦丝已经在里面恭候了。 灵华惊讶:“你们怎知我会订这间?” 安槐放下茶杯:“你兜里有多少钱,我比你清楚,请坐吧。” 恒古为灵华拉开椅子,灵华刚要坐下,秦丝兰花指一点:“慢着!” 灵华扶着椅背愣住:“何事?” 秦丝站起来,眯着眼睛打量二人,忽而鼓掌大笑:“有喜事啊!我秦丝看情最准,你们面带红光,必有姻缘降临!” 恒古闻言也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看向灵华,亮晶晶的眼神在等待她的答案。 灵华笑着摇头:“秦老板,恒古还那么小,何来姻缘?我就更别提了,目前处境复杂,何谈姻缘。” 秦丝把灵华的手覆到恒古的手上:“这样不就有了?只有主动才会有故事啊~” 灵华愣了一下,像被烫了一下立马抽回手:“秦老板这是何意?恒古比我小那么多,是我的后辈,怎会有不该存在的情感。” 恒古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来,他去扶灵华坐下,自己也闷不做声地垂头坐着。 秦丝瞥了眼二人的反应,遮住脸故作羞愧道:“哎呀,今日日子不对,没算准~” 灵华夹了颗花生米放进嘴里,怎么嚼好像都没有味道。 沧澜阁的侍女鱼贯而入,菜很快上齐了,灵华举起酒杯:“安县之事,多谢二位相助,妥了许久才请这杯酒,是灵华的疏忽。” 安槐摆摆手:“咱们都几百年交情了,别提这种客气话了,你平安把自己真身找全才是最重要的。” 灵华心里感激安槐的关心和相助,真诚地点头:“干杯!” 四杯酒碰在一起,一杯干的只有恒古一人,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自顾自地喝着。 一个时辰后,桌上的菜已经空了,安槐要查案便与秦丝回了三楼,不太宽敞的单间里只有恒古和灵华两人。 恒古喝得脸颊和耳朵通红,神志还算清醒,他又饮下一杯酒,趴在桌上吹着气。 灵华夺过他手中的酒杯:“恒古,现在不是喝醉的时候。” 恒古枕在左胳膊上,迷蒙的眼睛稍抬,斜着去看灵华的眼:“那何时是时候?你讨厌我的时候吗?” 灵华皱皱眉:“你在想什么?我何时厌过你?我与你日日在一起,若是厌你,怎会将你从百野林中救走?” 恒古又拿了个新杯子倒上酒:“但是你赶过我走,刚才还说对我没情感。” 灵华噎了一下,回避情感之事,她再次夺过恒古手里的酒杯:“我是怕你跟我在一起受险,寻镜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从不想拖累别人。若过着平常日子,你想留下,我自不会赶你。” 恒古眼睛亮了一下,没有继续追问。他坐起身子,凑近灵华的脸,刻意闭上眼睛:“灵华,我好像……好像喝醉了。” 灵华看着面前素面红唇的少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她用灵力将恒古悬起:“时间不早了,走了,回去。” 恒古轻巧破开她的灵力禁锢,稳稳地站在地上。他东倒西歪地走了两步:“灵华,我想散步……” 灵华见他支撑不住身体的样子,急忙用手去捞。恒古顺势靠在灵华身上,把头抵在灵华头顶,嘴角忍不住地勾起来:“灵华,你不会不喜欢我的吧?” 灵华搂住恒古的腰,费力拖着他走:“你看起来挺瘦的,为何这般重,现在我就有些不喜欢你了。” 恒古一听,立刻自己站直,把灵华揪过来靠在自己身上:“这样我就不重了,你就会喜欢我了吧?” 灵华从恒古怀里挣脱出来,回首看面色透红的少年:“你真的喝醉了吗?” 恒古不回答,他打了个嗝,跌跌撞撞地拉着灵华走出沧澜阁。 忽而一阵冷风吹过,天上一个红色的身影飘过,恒古睁大眼睛:“那是?” 灵华亦是警醒起来:“不好,是张府的方向。恒古,你先回春暖阁,我去看看。” 恒古自然不放心灵华一人前去,上前拉住她的袖子:“不要,我跟你一起!” 灵华回头:“你胡闹什么,喝醉了不便行事,你快回去休息。” 恒古挠挠脑袋:“我……我没喝醉……” “你居然骗我?”灵华揪起恒古的耳朵,又看看张府的方向,撒开手生气道,“回家再同你算算这笔账。” 大街上人来人往,二人快步疾走到张府门口。张府此刻已无黑气,大门口贴着封条,有两个打着哈欠的官差看守。 灵华带恒古找到了一条小路,瞬间消失,出现在府内荷花池边。 她忽然想起陈宛的尸首埋在附近,虽被孙莲苒带走,但也有可能再放回来。她小声对恒古说:“去找找陈宛的遗骨还在不在这里。” 池里的荷花有些已经盛开,可惜再没有人来打理它们了。灵华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寻寻觅觅找到了曲折的回廊,还有尽头那扇早已被打穿的铁门。 她走进矮洞,里面的假山倒塌,野草疯长,地上的血迹干涸凝结,尸体招来成群的蝇虫。 恒古抬手结一个小型结界,那些不干净的野虫被隔绝在结界外。灵华快步踏过这段狼藉,找到最后一个假山下的土坑。 里面依旧空空如也,恒古找了块扁些的石头,不甘心地刨了刨坑里的土,依旧什么都没有。 恒古还要再刨,灵华制止了他:“别挖了,她不在这里。” 恒古生气地把石头扔向远方:“这么做对得起良心吗?陈宛在他们手里像是个工具,就算已经去世了十年,也不放过吗?” 灵华低头去看坑里,在黄土中看到一个白色的尖角,她指向恒古的脚下:“恒古,你脚下是什么?” 恒古收回视线抬脚也看到了尖角,他揪起露出的白尖,慢慢晃动将它取出。这是一片折了两折的纸条,恒古将它展开,上面用刺鼻腐臭的血液歪歪扭扭写着“想要尸体,来豢者镇。” “豢者镇?这是何处?”灵华仔细思索,摇摇头,“我的记忆中,并无此地。” 恒古从坑里爬上来:“殷天无诡计多端,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灵华沉吟:“你说的有道理,他们在金家便没成功,如今张府又失利,想必是恨上了我们。” 她拿过纸条,仔细翻看:“这张纸条纸张洁白,纸面干燥,不像埋在土中许久,而像适才有人借机放在这里,诱我们去的。” “那我们去吗?”恒古不知不觉走到与孙莲苒打仗的地方,看着溅上树叶的血迹随着时间已经褪色,他怔怔地站在原地。 灵华端详恒古的表情,拍拍他的头:“别想多,一切自有安排。” 恒古点点头,看着熟悉的院落,和地面上的大坑,在这里他第一次杀了人,算是为那些枉死的灵魂报了仇。 可孙莲苒明明已经死了,那纸条上腥臭的腐血又是怎么回事?他看向孙莲苒焦尸的位置——尸体不知何处了。 二、欲望之岛 第41章 凶恶之徒 “会不会是官府把她的尸体收到义庄了?”恒古迟疑着问,他并不相信自己的推测,轻微摇了摇脑袋。 灵华抿抿嘴思考道:“不太可能。若无人领尸,官府会发布告寻人,可半月过去并无消息。 而且官府并未特意提起血洗张府之事,查案过程皆未公布,这也值得注意。 这位李巡抚雷厉风行,自己的堂弟犯法依旧大义灭亲。如此秉公执法,却对张府的事一掠而过,不知是为了稳住民心还是另有原因。” 恒古挠着脑壳在原本孙莲苒倒下的地方转来转去:“可李巡抚没必要带走孙莲苒的尸首,他一介凡人,如何掺杂到这件事情中?若说是殷天无干的,倒有几分可信。” 灵华赞同地挑眉,去打量恒古脸上没褪去的红晕。她闻了闻白衣少年染在衣服上的酒气,调笑道:“原来喝酒会让你变聪明,以后可要多喝几杯才好。” 恒古看了眼灵华低下头,白玉似的手遮住脸上的滚烫:“你少笑话我。” “多笑话笑话你,你才更容易骗我。”灵华也不看恒古的反应,说罢一扭头看其他地方去了。 张府其他地方没有发现特别,灵华当机立断:“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回去用‘鉴心’一看便知。” 春暖阁。 灵华急匆匆地注入大量灵力打开鉴心镜,镜中旋涡倒退,逐渐显现出过去的图影。残镜上的恒古周身冷风猎猎,威风凛凛,他聚起光球不遗余力地向孙莲苒发出一击。 与此同时,旁边一角张开源正失控地暴走,边走边不知疼痛地劈着屋檐下的红色柱子。 陈惜从后门溜进来,看着战场上三人缠斗焦灼无暇分身,便垫着脚猫着身子出现在张开源身后,晃眼的尖刃直直刺向刺入肥胖的身体,忽然张开源回过头,肥厚的手掌向陈惜甩来:“去死!” 灵华霎时从陈惜身后出现,手中快速聚起光鞭。只消轻轻一甩,光鞭接触到张开源掌上皮肉,粗厚的手掌立马被烧焦。 灵华趁他吃痛,注了些许灵力,以手为刃劈他后脑一掌,张开源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陈惜看到这场面目瞪口呆,她再也不敢动弹,胆怯地看着灵华,乖乖收起刀刃跟在灵华身后匆匆离开院落。 那厢孙莲苒似是被电击中,浑身抽搐,随即倒地。恒古与杨锡迟片刻对话后,二人便匆忙离开内院。 片刻后,一个红色的身影站在屋顶上看着孙莲苒的焦尸,嗤笑道:“你果然是个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作为我的手下可真丢脸啊。若我是帝渊,就将你碾成肉渣洒到蛇窟里,养只蛇也比养你好上百倍。” 他兀自嘲笑着孙莲苒,忽而张府四周逐渐聚拢起一个灵力强大的结界。他抬眼看去,轻道一声“不好”。 他一把捞起孙莲苒,怨恨地骂骂咧咧:“真不知道帝渊到底如何想的,居然让我救你!你这废物到底可以用来干嘛?帝渊怕是糊涂了,居然花这么多时间经历去救个无用之人,真不如让你死得彻底点,把事情都给我来办。” 殷天无将孙莲苒的焦尸夹在腋下,足尖一点,趁着结界未合起时隐匿于周围的树叶里,飞出了张府。 他似乎飞了很久,终于落在青葱的山脚下。这里坐落一个不大的村庄,被外面枝繁叶茂的大树遮挡得十分严实,像是隐匿在森林中。 一个鸟脸人身的小怪看到殷天无,殷勤地迎上去:“殷右使,您来啦,有什么要吩咐的,小的都去办。” 殷天无另一只手拽下胳肢窝下的焦尸,嫌弃地将孙莲苒扔在地上:“还有没有肉了?” 小怪探头去看地上的人吓了一跳:“哟,这,这不是孙坛主吗?怎么变成这样了?” 殷天无斜睨着鸟脸不耐烦道:“我问你有没有肉了?” 小怪缩起脖子:“有,还有很多。小的这就给殷右使送来。” 不消半盏茶时间,小怪就颠着鸟爪边跳边跑过来,双手递上一个约有半个上半身大小、用黑布裹着的长方体:“殷右使,肉到了,不够小的再给您拿。” 殷天无接过肉掂量掂量,满意地“嗯”了一声,扔给小怪一颗小小的金珠,带着焦尸飞远了。 小怪手忙脚乱地接过金珠,拿起细细一看,居然是一颗内丹!他欣喜若狂地吞下,不出一个呼吸,他的鸟脸变成了一个相貌清秀的青年人,爪子也化为人脚。 他高兴地对天空跪拜:“多谢殷右使!多谢殷右使!” 殷天无夹着孙莲苒的焦尸,手拿那块“肉”进入一个昏暗的山洞之中。洞中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背对着外面的阳光,站在山洞的最深处,胳膊上下动着,不知在做什么。 殷天无将孙莲苒的尸体和“肉”轻轻放下,毕恭毕敬地对背影单膝跪下:“拜见帝渊,属下已将孙莲苒带回。” 背影是名高挑的女子,她体态丰腴,玄袍加身,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地面上。指甲上染着蔻色的染料,甲床长而尖。 女子头也不回,细长的手指在扯什么东西。殷天无用余光看去,才发觉女子面前还有东西,扯一下,坐在她前面的东西便抽动一下,发出闷哼。 “她又失败了?”声音暗哑又充满蛊惑,似乎只是一句不经意的疑问,殷天无却听了一哆嗦。 他收了目光,盯着眼前的地面叩拜在地久久不起:“是属下失职,不会管教自己的下属,令帝渊计划失败,请帝渊责罚!” 女子似乎没听到殷天无的话,仍在扯着什么,许久后她扔出一颗鲜血淋漓的牙,侧过脸柔情似水地对殷天无说:“阿无,把那颗兽牙给我。” 殷天无微微抬头,瞪着眼看周围,在一个石台上看到一颗尖长的兽牙。他连忙爬过去拿起,双手递到帝渊手中。 女子接过兽牙,将它用力安在适才扯出的空牙槽上。安牢后,她转了转胳膊,嗔道:“可累死我了。阿无,你说为何妖想尽办法化人,那样难,却始终有妖去修炼,人却没有几个想要成为妖的,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殷天无僵硬地笑了一下,绞尽脑汁想如何回答,尽力摆出一副妖媚模样:“他们人类哪配做妖,自然不敢肖想这份荣光。” 女子闻言大笑起来,将背对自己的人转向殷天无:“怎么样?本尊的新作,阿无觉得如何?” 殷天无抬头细看,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眼睛哭得肿到睁不开眼,他满嘴是血,胸前的衣襟都被血浸透了。 嘴里的牙齿都被扯光扔了一地,所有的牙齿被替换成了兽牙,粗长尖利的牙齿使他根本闭不上嘴,口水与血液混合在一起,顺着嘴边流下来。 男子因疼痛全身抽/缩着,瞳孔涣散地看着山洞顶,似乎再过几秒就会与世长辞。 殷天无看得呼吸一窒,一时间颇有唇亡齿寒之感。他换上一抹娇笑,眼神里装出惊讶和赞叹:“帝渊的想法妙极了,属下从未见过此般人类,果然长着兽牙才更顺眼!帝渊如此蕙质兰心,定能早日完成大计!” 女子转过脸,周正大气的方脸上一双桃花眼,偏长的额头下是高挺的驼峰鼻。她看似高兴地冷笑一声:“还是阿无说话本尊爱听。” 她看着殷天无谄媚的眼神,掐着他的脸颊:“那就去蛇窟领赏吧。” 殷天无眼里浮现出绝望:“帝渊!空儿!不要……你怎么忍心……” 女子的表情有一丝松动,但还是将他的脸甩开,走到孙莲苒的焦尸旁停下脚步,微侧过脸:“下次若还是这般不成事,就去山脚下找屠户,自请为肉吧。” 殷天无惊慌惊惧的脸在镜面上逐渐模糊,灵华关闭鉴心镜,与恒古两相对视,一时无语。 “殷天无和孙莲苒是加入了什么邪教,为何如此血腥恐怖?”恒古打了个寒战,他皱着眉头龇牙咧嘴,“那个年轻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灵华亦是面色不虞:“是啊,到他们手里应是无甚生还希望了……” 恒古瘪嘴指指镜子:“我们可要小心才是,别碰到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刚才看得我牙都疼起来了。” 灵华闻言看向恒古,她心中纠结而担忧。自从金家开始,她似乎被什么盯上了,接触到的都是如此令人不悦的血腥之事,她对此甚是疲惫。 她不喜欢血腥,更不喜欢与人争抢。可偏偏那人引她入套,一次又一次地将她牵扯进设置好的陷阱中,想要摆脱看来是不可能了。 灵华收起鉴心镜,拉着恒古的手,郑重道:“恒古啊,你也看到镜中人的遭遇,盯上我的人,或者说我以后要对付的人,是个心狠手辣的变态之徒。” 她看着恒古年轻白净的脸,纠结许久还是说出了口:“我不想你跟我一起犯险,若没有找到喜欢的地方,回到百野林也好,隐居山林也罢,先找地方躲起来罢,等事情过去你再来找我,那时你我都安全。” 恒古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又很沉默,眸子中带着些许受伤,缓缓点头:“好。” 恒古痛快的答应让灵华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她略带惊讶地问:“你答应了?” “是啊,答应了。我向来都听你的话,你要让我走,我自然不会留。”恒古作势起身,挪动了一下又坐回来。 “我只会收拾行李搬出去,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直到你想让我回来为止。” 他的手指轻轻刮着灵华的手背:“你真舍得让我走吗?灵华,为什么你总觉得我是个孩子呢? 我跟你一样,都希望保护身边的人。如同你在虚空之境里拼尽全力救我不曾胆怯,当危难到我身上时,为何觉得我就会怕呢? 我已经成长了,可以保护自己,更可以保护身边的人。凡事我可以与你一起承担,共同进退。 我不怕什么艰难险阻,更不怕刀山火海、以身犯险。我只怕你赶我走,不让我跟你在一起。 你不要觉得是你在拖累我,这些我都甘愿。 我心甘情愿。” 灵华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年,她心中的某一处被触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少年的热忱。 被恒古指尖刮挠过的地方火热而燥痒,她干咳一声甩甩手:“我只是怕你因我受伤,若你不怕,那我便不会再讲这样的话。” 恒古笑起来,露出八颗整齐的牙齿:“我自然不怕,我只怕你太过担心我。” “看来真的要将你当作大人看待了,你长大了。”灵华仔细看着恒古的笑颜,忽而轻拢额头碎发看向别处。 “说起来,殷天无口中的‘肉’是什么?他用‘肉’给孙莲苒的焦尸做什么?” 恒古心知灵华又在岔开话题,也配合着分析道:“这是其一,其二还有陈宛的尸骨在哪,我们还要再看看。” 灵华弹了下恒古的脑门:“不要学我说话,否则新账旧账一起算。” 恒古揉揉脑门,捏着嗓子道:“知晓了,灵华姑娘。” 灵华轻轻揪住恒古的耳朵:“都说了别学我。” 恒古笑起来:“不敢了,不敢了。” 二、欲望之岛 番外:陈家惋惜 天空澄澈,万里无云,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在小溪边麻利地洗着衣服,她一边敲打着自己的衣服,又从木盆里拿出件稚童的衣服来,放到自己的衣服上敲打。 这件衣服原来也是她的,不过现在已经是妹妹的衣服了。 她幼时的所有东西都被阿爹阿娘给了妹妹,就连她作为孩童的幸福感也被送给了妹妹。 “宛宛,现在你是家里的大姐姐,凡是要让着妹妹,知道吗?”阿爹摸着陈宛的头,抱过来一个哭叫不停的婴孩,“这就是你的妹妹,陈惜。” 七八岁的陈宛轻抚了下陈惜的脸,从此便不再是孩子了。 陈惜长得飞快,此时已经三岁了,异常调皮还会经常欺负一起玩耍的孩子。陈母忙于看管陈惜,无暇料理家务,只能将简单的家事给陈宛来干。 她挎着木盆,看着街上无忧无虑欢笑嬉戏的少女们,不由自主地羡慕驻足看着。 少女们察觉了陈宛的目光停止了嬉戏,躲得远远的窃窃私语起来。 “她不就是陈家那个大女儿吗?” “就是她!她爹为了生儿子,好像掐死不少女婴,不知道这次生的为什么留下了。” “看看他家那穷酸样,生出来儿子也没钱养,说不定过几年就把她卖给王乡绅当小老婆,换一大笔钱给自己儿子留着娶媳妇啦。” “你留点口德吧,王乡绅六十多了还瞎了只眼,陈宛才十一啊!” 陈宛听着闲言碎语红了眼眶,她偷偷抹了把泪装作无事发生回到家,一进门便看到陈父跪在地上拜送子观音。 “观音菩萨,您显显灵吧,让我们陈家留个后。”他虔诚地双手合十,又叩了三叩。 “唉,也不知算命大师观音娘娘您管不管。那算命的让我留着这一胎女儿,娇生惯养,福气攒够了就会有儿子,可都三年了,还是没动静! 您看看,您管管啊,让我家婆娘怀上儿子吧!” 陈父话音刚落,陈惜便爬上桌子,故意将送子观音推倒。 观音像在地上支离破碎,三岁的陈惜看着一地碎瓷哈哈大笑。 陈父正要发飙,突然想起算命大师的话,笑着摸摸陈惜的头:“摔得好!惜惜真有劲儿!” 陈宛在门外听得不是滋味,她的眼泪还是流下来了。 她抹了把脸,将洗好的衣服晾晒在绳子上,又去把木架上晾晒的咸菜翻个面。 陈父没有工可以上,家里就靠卖卖咸菜度日。陈宛看着笸箩里的萝卜条,心觉疲惫。 三岁的陈惜从屋里跑出来看到陈宛,奶声奶气地说:“姐姐,我想吃一个。” 陈宛看着奶团子一样的陈惜,把笸箩拿下来:“你挑一个吧。” 陈惜嘻嘻笑着,扬手把笸箩打翻,大叫道:“爹!姐姐把咸菜弄地上了!” 陈父果然怒气冲冲地出来,二话不说拿着扫帚对陈宛一通打。陈母见势过来拉架,扫帚不长眼地对着两个女子狠狠地鞭打着。 鸡飞狗跳的家中只有陈惜安静地站着,她看了一会儿便自己玩泥巴去了。 时光流转,陈家少了两个人。 破落的小屋里走出一个杏眼厚唇的女孩,脸颊有一颗红痣。她走到木架前,笨拙地翻着咸菜。 一个蓬头垢面的瘦矮男人跟在她身后,看着女子的动作来了气,随手抄起一个扫帚扔到她干瘦的身板上。 “你会做什么?!养了你花我那么多钱,儿子还没有,活儿你也不会干!你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强多了!” 说着他蹲下哭嚎起来:“宛宛啊,你去哪了?爹需要你啊……” 陈惜冷眼看着陈父懊悔的样子,摸摸被砸的后背,翻了个白眼进了屋。 门外一个衣着华丽的胖子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跟了四五个护卫。 陈父一看来人,擦擦鼻涕眼泪快步迎上去,换上一副笑脸:“张善人大驾光临。” 张开源从荷包里掏出最小的一锭银子给了陈父,陈父连连哈腰请他进屋坐坐。 这时陈惜推开破木门出来,白玉的肌肤在脏乱的小院里格外扎眼。 张开源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惜:“令爱是越长越像……” 陈父耳朵背:“张善人说什么?” 张开源回过神来:“噢!令爱越长越漂亮了,你说是吧?” 陈父耳背心不背,当即点点头:“是啊,惜惜是附近长得最好看的了,比她姐姐还美。” 他走近张开源压低声音道:“张善人要是看好了,这个数就行。” 张开源低头看了看藏在陈父胳膊肘里的手势,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还是陈兄懂我,来人,给他五十两银子。” “明日正巧是惜惜十五生辰,不如明天您来接她?” “陈老兄,我这身份……你说是吧?你让她明天去撷香院旁边的小道,出去有个卖冰糖葫芦的,她知道的,我派人去那接她。” …… “惜惜啊,过几日就是你姐姐失踪七年祭了,今日你去冰糖葫芦摊子那边祭奠祭奠吧。” “姐姐又没死,祭奠什么?” 一个清脆的巴掌甩在脸上:“怎么没死?宛宛就是因为你才死的!我就这么一个懂事闺女,就是因为你!我什么都没有了,还要养你这个赔钱货!” 陈惜捂着脸,眼泪如滚珠落下:“是你贪心,是你一直想要儿子!杀了多少女婴都不管用,你就没这个命! 要是你好好养我,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自幼只有姐姐真心待我好,你和阿娘都是为了要儿子才捧着我。 如今儿子没有,阿娘死了,女儿也赔进去,你才是那个赔钱货!我倒了八辈子霉才有你这个爹!” 陈惜夺门而出,世界上没有人疼爱她了。她想念阿娘,想念姐姐,就算一点蛛丝马迹也好,就让她再看姐姐一面。 这般想着,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撷香院旁的一条小道上。 地上一个崭新的荷包静静躺着,里面鼓鼓囊囊。陈惜没见过这么精美的荷包,看看四下无人,便蹲下身去捡。 一个闷棍精准地砸在她的后脑上,张开源从阴影里走出来吩咐几个壮汉:“带走,送过去。哈哈哈哈,你姐姐害得我成为杀人犯,你也别想好过,你姐姐欠下的,要你来还。” 陈家的小院中,一个年轻男子敲了敲破木门。 一脸愁苦像的陈父打开门,有气无力道:“是谁啊?” 年轻人从头发里抠出一枚铜板,用手上下掂着:“老伯可有困难?我可以帮助你,实现你所有的愿望。” “呵,实现愿望?去大街上耍猴戏吧你。” 年轻人也不恼,只是站起来讲:“我的确能实现你的所有想法,在我这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跟我走你就知道了。老伯,你不想见到你的大闺女吗?你跟我走,不止是大闺女,你的妻子也会回来,还能跟她有个大胖小子。” 陈父看着年轻人静默半晌:“我知道了,我要死了,你带我走吧。” 年轻人把铜钱塞回头发里,往前带路:“老伯,你不会死,只会感觉到幸福。” “是吗?” “是啊,你试试就知道。” 陈父点点头,颤颤巍巍走入一片浓浓的白雾。 三、虚妄妖镇 第42章 失踪谜案 天光微微亮,灵华便起身干活。 她点上两支蜡烛,舀几勺水缸中的泉水倒入,取面粉适量,一边倒水一边搅拌,待面团揉起来后,灵华将它放到盆里,盖上盖子闷着。 恒古听到声响从屋内懒懒散散地走出来,看到灵华忙碌的身影,又抻头瞅了瞅日头,打了个哈欠道:“灵华,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灵华也不回头,切开一个苹果扔进石臼:“你为何也起这么早?” “因为想知道你在干嘛。”恒古凑过去站到灵华身后,身体微倾欲一看究竟。 灵华胳膊肘轻撞恒古的腹:“往后退些,一会儿会打到你。” 恒古听话地向后退了两步,看灵华把石臼中的苹果捣成泥,他接过木杵:“我来吧。” 灵华靠在案台旁,静静看恒古边打哈欠边捣果泥。 晨间的暖阳与烛光交叠,错落地照在少年身上,他只穿了一件寝衣,如墨的发散乱在瘦削的肩背上。 灵华看着少年的腰身,突然发觉恒古似乎又长高了些。 妖兽一百岁了还会长个儿吗?还是那交错的光洒在少年的身上,让她的心氤氲了几分。 恒古察觉灵华楞楞的目光,舂得更卖力了,没多久便把一堆苹果都变成烂泥。 他将果泥一勺一勺挖到盘子里,额头上的汗被日光映起一层细闪。 灵华掏出帕子,走出去给恒古擦汗,而他正巧端起盘子转过身展示给灵华看:“怎么样?够厉害吧?” 帕子停在半空,灵华的鼻尖差点碰到恒古的下巴。她急忙倒退一步,想要拉开距离,可恒古放下盘子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回带了半步。 两相对视,恒古紧张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头顶,似乎能听到他“怦怦”的心跳。 灵华看到他的喉结微动,吞了口口水。 “灵……灵华……” 灵华把胳膊从他手中拿出来,退了两小步将帕子递给他:“擦擦汗。” 恒古接过帕子,定了神色顺了口气:“灵华,我……” “说起来,还有个活儿没干。恒古啊,帮我把这些苹果切丁,一会儿要用。”她低着头拿出果子,话音没落便去揉面了。 恒古捏着帕子,噘起嘴可怜巴巴地看了灵华几眼,发觉对方根本不理他,便把帕子揣到怀里,认真切苹果。 灵华回头看恒古不再与她说话,在心里叹了口气。 面很快揉好了,灵华将面团分切成数个方块,将方块摁扁,擀成饼状,将果泥包入。 用灵力将果饼加热至熟透,在饼身划开几个小口,将脆脆的苹果丁塞到里面,洒上糖霜,果饼便做好了。 灵华装了两篮子果饼,又留了一盘在厨房里。恒古凑过脑袋小心翼翼地问:“你做这些干什么?我也吃不了这么多。” 灵华拍拍他腰间:“荷包里还剩多少了?” 恒古摇摇头:“我们一个是灵,一个是妖,居然还要自己赚银子。” “既然我们来到人世间,就要按人的规矩和方式来生活。体验人间烟火气,活得更真实些。” 灵华收拾妥当,回首嘱咐道:“恒古啊,在家好好看门,我去了。” 说罢消失了。 东市的聚喜斋是云城最大的糕点铺子,南来北往各式各样的糕点全都有,食客络绎不绝。 此刻聚喜斋还未开门,灵华出现在铺子背面的小木门前,轻声细语地喊了声:“小刘哥,我是凌华!” 木门内半晌没动静,过了片刻有个面生的伙计打开门问道:“姑娘你找谁?” 灵华友好地打了招呼:“你好,我叫凌华,之前来送过果饼,小刘哥知道的。” 那伙计恍然大悟:“是凌姑娘啊,快进来吧。” 伙计把灵华让进屋,接过篮子看看果饼,给了灵华十两银子。他拿出一本账册,仔细核对后跑去柜子里拿出个木盒,用钥匙打开锁头,取了张银票出来。 “凌姑娘,这是刘哥让我给你的,咱们聚喜斋一年的分红。”伙计双手递过来。 灵华双手接过:“多谢小兄弟,可为何今日小刘哥不在?” 那伙计一听这事愁眉不展,欲言又止地在原地转圈,一拍大腿说道:“凌姑娘,我还是告诉你吧,刘哥他失踪了!已经五六日没有音讯了!” “失踪?”灵华自然而然地想到安槐桌子上的案卷,她急忙问到:“他是在云城失踪的吗?” 伙计难过地要掉眼泪:“对啊!十天前我还和他说,要是那里好我也过去跟他一起。可第二天他就不见了,不来聚喜斋,家里也没人,到处都找不见……” “那里?他同你讲过他要去哪里吗?”灵华追问。 伙计摇摇头:“他只是提了一嘴,说找了个好去处,叫接什么镇的。他说那里山清水秀远离纷杂,还有工上,工钱还多,我也有点动心。” 他背过身抹了抹眼角:“凌姑娘你也知道,刘哥腿脚不太好,他年幼时让车轧了脚,现在脚背还是扁的,我怕他出什么意外…… 本来他要干完这个月发了工钱再走的,后来不知怎么又说过两天就走,钱也不要了。我还想一起喝一顿践行的,这消失得不明不白,我心里太难受了。” 灵华不知其中故事,只得安慰道:“云城治安一向很好,最近巡抚还在,也许过几日就找到了,别太忧心。” 她又劝了伙计几句,便提着篮子匆匆赶去沧澜阁。此时沧澜阁还未开业,灵华大步迈向大门突然消失,随后站在三楼的暗室门口。 她听听帘后并无声音,轻喊一声:“安槐?” “灵华?唉,你怎么比我还勤劳啊?公鸡还没打鸣呢就起来买菜啊?”安槐伸个懒腰,从灵华身后走过来,边走边低头看了两眼。 灵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放下手里的篮子:“你胡吣什么?我是去送果饼了,在人间还是要有个谋生的差事才好。” 安槐摸着下巴:“你这句话有道理。我们不像人类,本无什么生活压力,差事也是种实现人生意义的途径,寻个差事是对的。我现在觉得查案也是个不错的活计,比说书有意思。灵华啊,我跟你讲……” 灵华找到气口插进话去:“正巧,此次我便是为了你查的案子而来。” 安槐双眼皮瞪成了三眼皮:“你有什么消息?” “失踪的人员中是否有个叫刘承延的人?”灵华认真问道。 安槐一惊:“你用‘鉴心镜’看我的案卷了?” 灵华一时无语,她拿起篮子晃了晃:“刘承延是聚喜斋的伙计,我与他也算熟人,从六年前便认识。以前我有空便去送果饼,顺便拿分红的利钱,每次都是他来给我的。听闻他已经失踪五六日没有音讯,你可有什么线索?” 安槐道声“原来如此”,将掌握的情报简述一遍:“刘承延不是云城本地人,而是从附近村子迁来的。他的妻、子都跟着他一起来到云城,住在城郊九里亭。 他失踪时家中物品整齐完好,没有打斗迹象。衣物、钱财、孩子用的玩具都在家中,甚至连收拾过的包袱都没有。 失踪日期应当是六日前,在他失踪后,他的妻子和孩子也不见了踪影,一家三口人如烧干了的泉水,无影无踪。” 灵华猜测:“有无可能是他收拾了些许自己的贴身之物带走,留下大部分给妻子孩子,待他挣钱回家再与妻儿团聚?” “可他的妻儿与他同天失踪。”安槐挠挠腮帮子,“若说是举家迁徙应当收拾好所有家当,打点妥当后再走,可他家中什么都不缺,唯独人不见了。 而且听聚喜斋的伙计们讲,刘承延非常疼爱他的孩子,若非被人绑架,不至于连钱和孩子的玩具都不带。” “绑架?他只是普通百姓,家中条件刚足温饱,有什么值得绑架的地方?”灵华思索着,“他可有得罪过什么人?也许是他人将他约去他处,然后……” 灵华不愿往下想了,无论如何推测,结局似乎都不容乐观。 安槐也叹口气:“这就是奇怪之处,刘承延为人正直憨厚,没与人红过脸,他的失踪,实难查证。” 他看向灵华,眼里闪着精光:“若是能用‘鉴心镜’一观,那肯定会有所进展。” 灵华点头:“也好,正好我也有要看的事情。安槐,你可曾听闻一个叫‘豢者镇’的地方?” “患者镇?”安槐的五官挤在一起疑惑地问,“这名字我从未听过,怎么如此奇怪。” 灵华打帘进入暗室,写下三字递给安槐:“我有个重要之物被孙莲苒放到豢者镇里,还要拜托你帮我探探这豢者镇的具体地点。” 安槐接过纸张,看着“豢者镇”三个大字,眉头又皱起来:“这名字看着更奇怪了。” 灵华见安槐拿着纸研究半天,提起篮子欲走,忽而想起了什么,转身道:“刘承延失踪前说要去一个叫接什么镇的地方,你可知其全名?” 安槐把纸放下:“我已发出叶子去探,可叫接什么镇的有十二个,摸清底细还需要些时日。” “好,那便等你消息。”灵华提了篮子大步走了出去。 此时已近午时,可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忽闻有人焦急地喊着:“坏了坏了,又失踪了,又有人不见了!” 灵华跟在奔跑之人身边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又有人失踪了?” 那人急得火烧眉毛,只简短地回答了两句:“城南的马夫,发出一束红光突然就消失了,就在大家眼皮底下。” 说完便向县衙方向疾奔。 街上本就不多的行人都吓了一跳,加快了脚步向目的地走去。 灵华心中惊讶,没想到才过了几天,便有新的失踪案发生,而且过程还这般诡异。 她回到春暖阁,将事情讲与恒古听,恒古亦是瞪大眼:“发出红光在眼皮底下消失了?这怕是用的法术吧!” 灵华拿出鉴心镜,轻柔拼好:“不知此人的失踪与前面的失踪案是否有关联。” 不多时,安槐登门造访。灵华启动鉴心镜,镜面上模糊了一阵,显现出从未出现过的变形画面来。 镜上之人身形歪斜扭曲,靠身上衣裳勉强能看出他是聚喜斋的伙计。 他正常地走在路上,忽而肩头出现了一个闪着红光的结印。 推开门进入家中,身形歪曲的妻子抱着扭曲的孩子迎上来:“是夫君回来了,今日忙吗?” “是忙坏了,聚喜斋杂事多工钱还少,待我将去接平镇的事准备好,咱们就迁出去。”刘承延坐下喝了杯水,接过孩子拿起拨浪鼓逗娃。 他的妻子沉默了片刻,劝道:“延郎,云城是个好地方,我们不要再搬走了,孩子以后要读书上学,云城是最好的选择了。” 听到这话,刘承延对妻子怒目而视。他呼吸加快,后背的结印迅速融化在身体中,红光霎时从体内散发出来。 “你敢不去!不论是你还是小孩,只要我看中的人,没有谁能逃脱!” 语毕红光大盛,整个镜面只余一片刺眼的血红。三个呼吸后,红光一瞬间消失。 一起消失的,还有房内的刘承延及其妻儿。 三、虚妄妖镇 第43章 整理思绪 “看来刘承延是被盯上了。”安槐摸着下巴,目光不聚焦地看着鉴心镜,喃喃自语,“接平镇……” 恒古指着镜面上消失的红光,拉着灵华衣袖焦急道:“这力量不就是……” 灵华亦是担忧:“没想到他们真盯上了云城的百姓,居然狂妄到在人间到处肆虐。” 安槐一脸懵:“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 “你可还记得孙莲苒?她的背后有一个神秘组织,不知出于何种原由,将人类圈养起来做一些残酷的实验。 并且前几日张府的事,也是他们在其中作祟,意图通过浊气伤害云城百姓。” 灵华简单将事情交代,安槐恍然大悟。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从胳膊上取下一片槐树叶,推开半扇窗,双指夹住向外一送:“去吧,去接平镇。” 恒古站在他身边,好奇地看着槐树叶闪着碎光飞向远方。他问道:“接平镇是什么地方?” 安槐答道:“接平镇……是个神秘的地方。案卷中所有失踪者的亲属或朋友,都说他们要去一个叫接什么镇的地方,但没有人记得完整的名字。 如今从鉴心镜中听到‘接平镇’三字,方知他们是要去这个西北的小镇,想必那里能发现这些人的行踪。” “这个镇子可有特别之处?”灵华问道。 安槐坐下拿了块果饼咬了一口:“白日里无甚特别,只是个依山傍水的小镇,那里的居民朴实热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其他村镇一样。” 他皱皱眉,把果饼放下又连喝了两杯茶:“但是,到了夜晚,就有一股强大的气息包围在小镇上。这股气息压制住了我的灵力,什么都探听不到。 若真如你所讲,那气息中的力量是孙莲苒背后组织发出的,那么失踪的人便有极大可能被他们带到了接平镇圈养,然后用结界或是法阵将夜晚的小镇保护起来,不让外界探知。” “那接平镇很有可能是他们用来残害百姓的新据点。”恒古握紧拳头。 灵华托腮考虑须臾,对恒古说:“这也许是一条线索,若是能在接平镇发现其背后组织的蛛丝马迹,也许能顺藤摸瓜找到孙莲苒,从而查探陈宛的尸骨。” 恒古点头:“反正我们不去找他们,他们迟早会找上我们,倒不如快点解决得好。” 灵华郑重道:“那好,我们收拾妥当便出发去接平镇。就算找不到陈宛的尸骨,为了云城失踪的百姓也要救上一救,不能再让他们遭受那种非人的痛苦。” 安槐本在倒茶,闻言顿住:“什么?你们要去接平镇?” 他放下茶杯拦住二人:“先别急,等我的消息打探清楚了再动身也不迟。那地方现在说不上来的诡异,前一天白天居民好像正常劳作,可第二天好像又变了什么,反正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我得到确切消息后通知你们,可不要轻举妄动啊!万一里面有凶猛异常的老妖怪,我可不负责救你们。” 灵华浅笑:“那好,我们便等了你的消息再走,可不要耽搁太久,人命不等时间。” 安槐站起身:“放心吧,我比你还着急,听闻其他城池也有类似的失踪案,这已经不是云城一方之劫,我亦是心急如焚。” 不待灵华回应,他便告辞了,行至门口突然回过头来,看向桌上自己没吃完的果饼。 他走上前把果饼捏在手里,送至鼻前嗅了嗅问道:“灵华,你的厨艺退步了,怎么做这么甜啊?” 灵华在收鉴心镜,头也不抬:“这是特意按恒古的口味做的,他喜吃甜食。” 恒古惊讶地看向灵华,整个人如盛开的牡丹花招摇又灿烂。他浑身散发出幸福的气息,得意洋洋地看着安槐,就差把“炫耀”二字刻在脸上。 安槐看着恒古神气十足的样子,捏着果饼低声嘟囔:“谁没有似的,我回去找我的丝宝宝。” 安槐走后,恒古看灵华回了房,拿起一个果饼来尝:“好甜啊!” 仅过了一日,安槐便带着消息来了,他神色匆匆,眉头紧蹙,一进门便说道:“事态不妙。” 恒古从里屋冲出来:“如何不妙了?” “昨天在这里送出去的叶子,还没接触到接平镇便被震碎了。晚些时候我又发了五六片注入灵力加固的树叶,都被半路震碎。 而之前落在接平镇里的叶子,虽然时日长些、能听到的也不甚清楚,但好歹也算发现了新东西。我听到他们在讨论吃药的事。” “吃药?难道这个镇里有人得了瘟疫?”恒古凑过脑袋来问。 安槐摇摇头:“非也非也。讨论吃药的人身强体健,他们不是主动吃药,而是被动服药的。” 恒古急道:“这时候就别卖关子了,快把线索讲与我们听听。” 安槐面带难色:“不是我不想讲给你们听,是我只听到了这些。一个声音说‘今日的药怎么还没送来’,另一个说‘等等吧,可能今天来了新人要多做几份’。” “所以,灵华。”安槐指指装着残镜的宝匣,“还是要用你一看。” 鉴心镜再次开启,灵华向镜面注入少许灵力,发令道:“穗宁县,接平镇。” 残镜上朦胧地显示出浓烈的阳光和焦黄的土地,灵华再令:“进入接平镇。” 镜面上的景象开始扭曲,一如昨日看到刘承延的画面,随后一股莫名的压力压迫住灵华,使她倍感不适。 灵华与之僵持片刻,随后那股压力忽而消失,与此同时镜面上如被粘稠的鲜血覆盖,遮挡住所有视线。 一股寒意从骨缝里侵蚀了灵华的全身,她当即关闭了鉴心镜,打坐调息。 安槐见状问道:“你可有什么宿敌或是能抑制你的法器?” 灵华收势,静静感应身体的反应,轻声答道:“并无。但修为深高者可察觉到鉴心镜的窥视,发觉‘探视之眼’后可自行躲闪,不被‘鉴心’看到。” 恒古帮灵华用灵力捋着背,闻言愕然:“原来你不是什么人都能看见的。” 灵华扶住他的手,恒古不再捋了。她解释道:“只有修为相当高深的神、仙、妖、魔,才能躲避鉴心镜,像你和安槐这般修为,怕是做不到这点。” 恒古好像热锅上的蚂蚁:“那坏了,接平镇的这股力量能发现鉴心镜的视线,说明他比我还厉害,这次过去可要拼尽全力了。” 安槐摸摸下巴:“也不必硬拼,我们可以潜伏。” “如何潜伏?”恒古问道。 安槐并未回答,直接从怀中掏出两个小木盒:“这盒子里装的是假死药,十二时辰后自动失效,用来应对危机。” 他又拿出三个盘扣状的东西,与木盒一起递给灵华和恒古,自己留下一个别在腰带上:“这是隐去身上灵气和修为的灵扣,是我以前做别的生意时为了隐藏自己做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灵华将盘扣别在领口处,藏于外衣下。而恒古左看右看没找到合适的地方,随意别在了袖口。 灵华见恒古的盘扣易掉,便上前将袖口的扣子取下,翻开外衣扣到他的中衣胸口处。 “这样稳妥些。”恒古在急促的心跳声中听到灵华温柔的声音,他摸着灵华接触过的地方高兴地点点头。 安槐把二人的样子尽收眼底,表情暧昧地等他们整理完,继续说自己的计划:“我们可以伪装成被他们看中的人,潜伏到接平镇中。只要灵气掩饰地够好,我们便不会让那力量发现。” “这些被看中的人身上都有结印,我们要如何伪造一个结印?”灵华皱眉摇摇头,“这个方法可行,但不够成熟。” “那怎么办?要是直接进去一定会被覆盖小镇的力量发现。”恒古挠挠头,讨论似乎陷入了僵局。 “结印……”灵华灵光一现,转头道,“安槐,以你的修为,是否能看到妖类在人身上的结印?若他们仍有选中之人未送至接平镇,我们便可以……” 安槐明白了灵华的意思,道声“懂了”,马上从腿上取下八九片绿叶,顺着窗口送出。 他抱怨道:“这些日子我的树叶都要拔光了,可要好好进补进补。” 夜色渐浓,一个卖杂货的小摊贩收了摊子。他看起来二十多岁,体格健壮,正吹着口哨向城郊走去。 忽觉后背一阵瘙痒,小摊贩把手背过去挠了几下,一个红色的结印出现在他挠过的地方,一闪而过。 小贩浑然不觉,仍是颠着装满碎银的钱袋,边走边啧啧称怪:“最近这是走什么狗屎运,见到那个男人之后生意好了这么多。难道他真是财神爷?跟着他去接平镇果真可以赚大钱?” 静谧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小贩左右看看放松了警惕,他哼唱着跑调的歌曲,打开钱袋数了数今天挣的银钱,乐开了花。 安槐的小叶子落在街角的屋檐上,静静听着一切声音。它感应到小贩的异常后,如线牵引般静悄悄飞到他的裤腰上,跟着他向更远处走去。 而安槐本人正在春暖阁的椅子上倚着啃苹果,虽是一副悠哉的模样,可脑子一刻不停,发现的消息尽数掌握。 他嚼着果肉含糊不清地说:“看到选中之人了,正在向城南走。” 灵华同恒古正在收拾衣物与吃食,她闻言叹道:“这么快便找到了,果真是云城百晓生。” 安槐听到灵华夸他,咽果肉时呛了一下,咳嗽完脸红脖子粗:“你可别打趣我了,李巡抚交代我查案,至今还未提供上能推进案情的线索呢,过几日百晓生的名号怕是要退位让贤了。” 灵华疑惑道:“说来也怪,李巡抚从未与你有交集,怎就选中你来帮他查案?而且是如此重要的连环失踪案。” 安槐从腰间掏出纸扇来狂扇,看起来有些风流倜傥的味道:“当然是因为我‘百晓生’的名号响当当了。” “我看才没那么简单。”恒古把果饼和其他糕点打包好,自己偷吃了一个糕点,又塞给灵华一个。 安槐见没有自己的份儿,扇子一收刚要说道一番,忽听城南的叶子传来一阵刺耳吼叫声。 他一个激灵站起来:“出事了,跟我走。” 城南的小巷中,一户人家门庭大开,家中的锅碗瓢盆、衣衫鞋袜都被扔在街上,一个女人拦在门口堵着要出门的男人。 “你要走了这个家就散了,你别走!” 男人便是适才的小贩,他眼中微有红光闪烁,背后的结印亮着暗光。 安槐带着灵华与恒古出现在屋檐上,他们蹲下俯视这对争吵的男女。 小贩被女人拦着非常焦急,他想推开女人又不愿与女子动手,不断踱步道:“他叫我了!他叫我了!你让开,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红色的结印融化在他体内,安槐大喝一声:“就是现在!” 三人飞下屋檐,抓住小贩的瞬间红光大盛,顷刻后光芒消失,只留小贩的妻子在家中手足无措地看着一切。 三、虚妄妖镇 第44章 堆尸成山 血一般的红光将身体围绕,灵华握紧恒古的手。突然有一种力量疯狂压制她的灵力,一阵甜腻的香气传来,灵华的意识有些模糊了,不由得合上了双眼。 朦胧间,她听到接二连三的倒地声,可她依旧握紧恒古的手。恒古也有力地回握着她,二人装作与他人一样倒在地上。 抑制灵力的力量逐渐渗透蚕食了她的精神,头晕目眩,耳朵像被堵住了,听到说话的声音模糊不清。 “登记的人只有两个,怎么来了四个?” “也许是无意间带进来的,找出多的两个,明天扔山坡上吧。” 灵华听到一阵翻身的声音,用了最后清醒的神智半睁开眼,看到一只下巴有块白斑的棕熊正翻过她的身体。 那双熊眼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虚焦的双眸,摸了摸她的后背,拍了一下:“这个没有。” 她要被扔出去了吗? 拼力握住恒古已经松开的手,可已是无用,那股力量迅猛如海啸,将她最后的气力掀翻吞噬。 “咕咕咕……” “咕咕……” 回响的鸟叫声将她吵醒,灵华吸进一口气,憋了半晌,吐出一口红烟苏醒过来。 不知躺在哪里,她头疼欲裂,眼皮沉重。揉了揉太阳穴,缓缓抬起头,打量起四周。 此时已近清晨,将升未升的太阳从远处的山脉下探出头来,天空一片暗沉的蔚蓝。 晨间的寒气透过衣服爬进皮肉里,她撑着地面想要坐起身,却摸到一个已冻得僵硬的异物。 灵华心间一沉,低头看那物什,一看之下更是心寒。 异物正是一具尸体的胳膊,这具尸体早已被晒干,只剩骨架裹着一层暗褐色的厚皮。 她挣扎着起身,发觉自己正处于高处。远远望去,是绵延不绝的、光秃秃的山脉,而近处是飞扬的黄沙,和无边无垠的沙漠。 她抚了抚额头看向脚下,不由得抱紧双臂。那是一具又一具堆在一起的尸体,尸体们被交叠错开,平铺成一个相对整齐平台。 灵华呼吸加快,蹲下身子去看这些已经定格的生命。 他们有些已经变为干尸,而有些似乎刚死不久,皮肤好像还有弹性似的。但他们浑身比纸人还惨白,手腕处的豁口翻着白肉,没有一点血迹。 灵华皱起眉头,这里似乎只有她一个活人,恒古去哪了?安槐呢? “恒古!”她大声叫道,回应她的是被北风卷起的沙。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了吗? 她粗重地喘息着,强忍住翻涌的寒意,去翻看能看到头的尸体。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不知是谁心爱的爱人,也不知是谁疼惜的后代。 灵华越看越心寒,她不再翻看了,望向空旷的远方:“怎么又是这样?为什么……” 她垂首独自站了许久,收拾好心情,飞身跳下所处之地。当脚踩上柔软的沙地之时,她才发现适才自己处于何种位置。 一座约有三人高的尸山矗立在她面前,最底层是森森的白骨,有些被压得细碎,成了碎渣。也许是上层的尸身太多,这些骨头被瓷实地压在一起,使得尸山在强劲的北风下屹立不动。 越向上便是越新鲜的尸体,下垂的手与脚随着北风的吹拂荡来荡去,一些尸油顺着尸山流下来,滴在细沙之上。 灵华倒吸一口凉气,久久未语。她忽然想起晕倒前朦胧之间听到的话——“找出多的两个,明天扔山坡上吧。” “这,便是‘山坡’吗?尸体堆成的山,就是‘山坡’吗?”她低下头,痛苦地蹲在沙地中,“我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慰藉这些枉死的灵魂。” 她眼里带了泪光:“但我不会让伤害继续,这人间不是进行屠杀的地方。人是世间最重要的构成,决不能被这般大肆侵害。” 她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余光看到一个白衣人在尸山底下,半坐着倚在一个骷髅上。 灵华急忙奔上前,掀起一阵沙尘。她扑到白衣人面前,摇晃他的身体,喊道:“恒古!醒醒!” 恒古吸进一口气,憋了半晌,突然咳嗽一声,吐出一口红色的烟,一阵甜腻的气味散发开来,灵华急忙捂住口鼻。 恒古睁开眼,看到灵华一下抱住她:“灵华,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好像看到自己被抽干血剥了皮做成标本,挂在一个冷冰冰的宫殿里,好恐怖啊……” 灵华抚摸着恒古的后背,克制住自己的鼻音,安慰道:“我在你身边呢,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恒古察觉到灵华声音不对,松开怀抱看到她眼眶红红,他指尖触及她的眼角,问道:“灵华,你怎么了?哭了吗?” 灵华躲开他的手,把恒古拉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你看看背后。” 恒古一转身,便看到一具干尸的脸,他大叫一声,向后退了几步。喘着粗气向上看去,尸山将升起的太阳完全挡住,只有腐败的尸气幽幽飘进他的鼻腔。 他心有余悸,虽是青天白日,可浓浓的死气将还未普照大地的暖阳驱了个干净。 他全身发寒,急忙拉住灵华向远处跑。一路上人骨散落,数个骷髅头半截埋在沙里。恒古看着遍地的尸骸,渐渐放慢脚步,他指着其中一个骷髅:“陈宛的尸首,不会就在这些里面吧……” 灵华情绪平复了些,她皱眉看着一颗颗骷髅头:“不会,他们要引我们,陈宛的尸首必会留着,提前扔掉则没了底牌,不会如此行事。” 恒古点点头,指向不远处一个覆盖着黄色细沙的包袱:“灵华,你看,这好像是我们的包袱。” 二人快步上前,拍掉上面的沙尘,打开包袱,里面有在春暖阁收拾的粮食还有衣衫。灵华摸摸怀中,鉴心镜还在。 恒古将包袱收好,背在身上:“我们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昨夜好像有什么压制住我们的灵力,还放一种甜甜的气味,有点像孙莲苒用法术时散发的味道,闻到就会晕倒。” “正是,想必进入接平镇的人都会被这个气体弄晕,但是……”灵华回想起那只下巴带白斑的棕熊,“它似乎救了我们一命。” 恒古纳闷道:“你说的是谁?” “恒古啊,你醒来之后吐出一口红烟,我醒来之时,好像也有吐出什么。”灵华思忖道,“你可有在昏迷之前感到有人拍了后背一下?” 恒古挠挠头:“好像是有这么一下来着,他还翻我身子。” 灵华点头:“那便对了,我看到它了,是头下巴有白斑的棕熊。它拍了我们一下,将气体逼到一处。如今我们将气排出,便醒了过来。” 恒古抖抖肩膀,转过身把包袱给灵华看:“那这包袱也可能是它丢过来的?” 灵华看向无边无际的沙漠:“也许吧,它是想给我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恒古顺着灵华的视线看去,突然想起了什么:“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吗?” 灵华垂眸回答:“是。” “那安槐……” “我只找到了你。”灵华皱起眉头,“安槐可能被留下了。” 恒古一愣,一边思考一边把包袱在胸前系了个结:“安槐也不是被挑中的人,为什么把他留下了?” “我也不知……”灵华环视四周,忽然拍拍恒古,指向西方一处:“恒古啊,你看看,那是不是座小镇?” 恒古走到灵华身后,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一个小镇的龙门在风沙中若隐若现。恒古眯起眼,努力看清石门楼上的字——“接平镇”。 “灵华,那处便是接平镇!”恒古兴奋地低头去看灵华,灵华正巧也抬眸含笑望向他。 “那我们是走?”他用手比了个小人跑路的手势,又指指远处的接平镇,“还是走?” 灵华拿着恒古的手指向远方的小镇:“当然是选择救人了,我们此刻走了,又能去找谁?” 恒古颇为理解地点点头:“确实,你凡事就喜欢靠自己。” 接平镇附近,二人坐在漫漫黄沙中,前面是一个平缓的沙丘。烈日炙热地焦烤着大地,空气似乎都带着火,恒古擦擦脑门上的汗水,低声问道:“我们不往前走吗?” 灵华用袖子沾了沾鬓边的汗珠,她的脸颊晒得红扑扑的:“再等等。” 恒古纳闷:“我们为何不直接用灵力瞬移进去?还要在这里晒太阳。” 灵华指指天上:“这里被强大的力量保护着,若使用灵力被它察觉,只会打草惊蛇。我们要装作常人,才有可能进去。” 又过了片刻,有三个百姓样子的人走到小镇龙门下,风吹过他们的身体差点要将三人刮倒。 有两个青年人从镇里走出来,问了百姓几句话。那三名百姓点头哈腰了一番,镇里的青年人一招手,便有两人出来押送来人向镇子里走去。 灵华看着三个百姓愈走愈远,转头对恒古说:“我们过去之后要提高警惕,最好不要使用灵力,以免被那股力量发现。若是情况危及性命,那便不管了,保住性命为重。” 她站起身:“走吧。” 二人低着头,神色匆匆地赶到接平镇龙门下,那两个青年果然又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打了个饱嗝道:“哟?今天什么日子啊,接二连三的有人过来。” 另一个看着二人问道:“你们过来有何‘干贵’啊?” 饱嗝男皱起眉,踹了他一脚:“你怎么还不会说啊?是‘有何贵干’!” 被踹男子咧嘴揉揉腿,对灵华和恒古假笑道:“哦哦,你们有何贵干?” 灵华清清嗓子,学起陈惜的语调:“二位小哥,小女子听闻接平镇可以挣钱,便带着舍弟来寻个差事,望二位放行。” 饱嗝男“哦”了声,颇有兴趣地打量起灵华:“妹妹在这里,可有熟人啊?” 灵华思索一下,摇摇头娇柔道:“没有,不知小哥可否帮帮我们?” 恒古看灵华对陌生男子撒娇,心烦意乱。他上前一步拉住灵华的手,刚要说话,便看到灵华警告的眼神,他捏捏她的手道:“我姐姐做饭可好吃了,我身强力壮,可以干活,小哥通融通融,让我们进去吧!” 饱嗝男上下打量恒古一番,又捏了捏他的肩膀,点点头:“嗯,是个体格不错的,比前三个面黄肌瘦的好。但是你们没……唉,算了,送到新二间去吧。” “又要送谁啊?”一个高壮的男子从旁边的泥房中走出,他圆眼方腮,皮肤黝黑,下巴上有块白斑。 灵华看着那人脸上熟悉的白斑,一下便想起昨夜的棕熊,她紧张地抓紧恒古的手,怕被拆穿。 那男子见到二人亦是一愣,他疑惑道:“你……” 饱嗝男眼神在男子与灵华身上来回扫:“卓灼,这俩人你认识?” 男子反应过来,顺着说道:“是啊,之前我在樊义村的时候见过他们,你们怎么到接平镇了?” 灵华知道他在帮自己,便继续编下去:“灼哥,你怎么也在这里啊?我在樊义村过不下去了,就带着弟弟来接平镇讨讨生活,你在这里太好了,我不至于人生地不熟了。” 卓灼却皱紧眉头:“快别闹了,你们能干什么活?赶紧回去吧。” 灵华作势要哭,擦着眼下不存在的泪水哀怨道:“那里根本容不下我们姐弟俩,灼哥你就让我们进镇里谋生吧!” 饱嗝男走上前拍拍卓灼的胸脯,低声道:“你就让他们进去吧,正好镇里也缺人。都是普通人,他们也造不出什么事来。” 卓灼面露难色:“他们没印,怎么敢放进去。” “真是大惊小怪”,饱嗝男瞅他一眼,“有没有印,人数够了就行,昨晚那个不也没印,凑个数就行了,没必要这么谨慎。” 卓灼焦躁地摆摆手:“行吧,那我带他们去新二间放行李。” 灵华随即展开一个甜美的笑容,微微颔首道:“多谢通融。” 饱嗝男看得眼睛发直,直念叨:“不谢,不谢啊!” 恒古眯起眼看着饱嗝男,又看向巧笑倩兮的灵华,小声气愤道:“你从来没对我这么笑过。” 灵华回头看他:“权宜之计。” 恒古捏紧灵华的袖子:“在金家你也这样。” 灵华扯出袖子:“这样管用。” 她转头对卓灼微笑道:“刚才舍弟说赶路太累,想坐下休息休息了。” 卓灼闻言去把恒古的行李取下来自己背上:“那跟我走吧。” 灵华与恒古刚要走,适才押送三个百姓的人从远处小跑来,高兴地大喊着:“今天晚上有肉吃了!三个刚杀的!香喷喷!” 灵华呼吸一窒,抬头看向来人。 卓灼瞥了眼灵华,低声喝道:“没看见来新人了,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那人急忙捂住嘴,鞠躬道歉:“卓使者,小的胡言乱语,知错了。” 灵华闻言低下头,遮住她全部的表情。 三、虚妄妖镇 第45章 接平小镇 “老卓可真有你的,有漂亮女人就上赶着给人家弟弟背包啊!” “真是的,卓灼这小子怎么还偷偷摸摸的,也不知道给介绍介绍。哎!快过来,跟你说,卓灼他有个相好的……” 在饱嗝男声音嘹亮的碎嘴声中,卓灼对赔礼的小子点点头,带灵华与恒古二人向小镇深处走去。 镇中道路狭窄,堪堪够二人并排行走。路虽窄,但笔直,家家户户的土房子整齐地排列着,四周十分安静,路上不见一人。 忽有六人护着一个一人高的大木桶从侧面走来,中间两个人推着木车,木桶就搁置在车上。卓灼见他们来,举手示意打了个招呼,带着灵华与恒古退到一边。 木桶从灵华身旁擦过,她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浓郁的药味儿。 继续回到原本的路线,灵华边走边四处望着,高耸的土墙大同小异,只有每户门口挂着的布娃娃独具特色。 这些布娃娃形状各异,有的头大身子小,有的只有眼没嘴唇,更像是匆忙制作的手工玩偶。 灵华指着布娃娃问卓灼:“卓使者,这些娃娃很可爱,为何要挂这个?” 卓灼面色复杂,他不愿看这些布娃娃,目不斜视地说:“只是一种习俗。” 灵华听出他有隐瞒,只是应了声,不再言语。 三人到了一间大院门口,说是大院,却是逼仄得很,甚至没有春暖阁大。灵华抬头看看院门,发现门口并没有挂布娃娃。 小院内是几间黄土垒起的简陋房间连在一起,里面有两个女子分别坐在院两边的屋里,她们倚着门框,在被烈日晒得褪色的厚布帘下缝衣服。 卓灼将他们带到直对着院门的那间:“新二间目前只有这么一间屋空着了,二位就在这住下吧。沙漠风沙大,屋里没有窗户,想要透风就把门口的厚帘掀开。” 灵华点头道谢,走入土房。一进屋内便觉得凉快很多,小小的房间内是一张土床和落满沙尘的木桌、两个长条凳。 桌上的油灯已经见底,灵华指指它问道:“卓使者可否给我们添上些灯油?” 卓灼看看外面,步入屋内低声道:“你们为何还要回来?这里不是平头百姓该来的地方。” 他突然顿住,盯着灵华又看看恒古:“不对,你们不是普通人。山坡离接平镇有六七里地,就算你们天未亮便醒来,又怎会这么快找到这里?” 灵华摇摇头:“卓使者,你多想了,我们只是幸运罢了,一路长途跋涉寻到这里,为的就是找我们的朋友。” 卓灼沉默片刻:“既然如此,那你们便自求多福吧。这里的吃喝都由我们供应,白天男人去外面劳作,女人在家里呆着。晚上全部待在屋中,半步也不许出门,也不许燃灯,知道了吗?” 恒古问道:“为什么不让点灯?不点灯我们不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还有劳作,要干什么活计?” 卓灼皱起眉头:“明天你就知道了。我还是那句话,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有些人来了一辈子都出不去,把你们送出去居然还自己找回来,真是疯了。” 灵华叹口气,亦是低声道:“我们的朋友,就是昨晚与我们一同过来的两人,他们如何了?” “我只能告诉你们他们还活着。”卓灼转头走出土屋,边走边摇头。 恒古凑近灵华,轻声道:“他就是昨日的棕熊?” 灵华答道:“正是。看来他是个存着善念的妖,以后我们有事可以找他。” 恒古想把包袱放下,可处处都是黄沙,他翻出自己一件旧了的衣服,把桌子、凳子和土床擦了擦,坐到土床上道:“可看他的样子不太像要帮我们。” 灵华坐到他身边:“这就看我们如何与他接触了。” “你,你们是新来的吗?”门口一个女子探进头来,她皮肤黄黑粗糙,眼神却亮晶晶的。 灵华认出她是刚才坐在自家门口绣花的女子,下床将她请进来坐着,想要倒水却发现没有茶壶和杯子,便也坐下,报了个假身份:“我们是新来的,我叫凌华,这是我弟弟凌古。” 恒古把旧衣服卷卷放到床头,听到灵华介绍自己便装模作样地对女子点个头。 女子看到恒古眉清目秀,皮肤雪白,当即红了脸,害羞道:“我叫何月,是与哥哥何年一起过来的。你们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儿女,为何也要来接平镇?” 灵华疑惑道:“何月姑娘这是何意?” 何月慢悠悠说:“我听哥哥说,来这里的大多是穷苦人家,是出大力的人,我在这住了半年,没见过你们这么白净的人呢。” 恒古从床上跳下来,坐到灵华身边:“其实我们也干活,不过没有姑娘的哥哥那样卖力,干一时辰休息两时辰,所以没晒黑。” 何月笑起来:“凌家哥哥倒是实在,这么就承认自己偷懒了。不过在这里就没这么好的差事了,偷懒是要被打的。” 恒古疑惑,他身体前倾问道:“男子白天都做什么工?看得这样严?” 何月看着恒古白嫩的面庞靠近,用手捂住发红的脸,眼神闪躲,声音如蚊子嗡嗡:“这事哥哥也不告诉我,说他告诉我会被天上的神听到,他会挨罚的。” 恒古想起那股强劲的力量,坐直身体:“这么神秘啊,你真的见过有人挨罚吗?” 何月点头:“那当然了,泄密的人都逃不出神的眼睛,会被抓到送去山坡洗涤自己的罪孽,等到神原谅他后才可以回来。” 山坡是哪里已经不言而喻,恒古扯出一个笑容点点头:“原来如此啊……那这真的是最大的惩罚了。” 他看向油灯,准备换个话题:“那为何晚上……” 话还没说完,一个男人抱着大堆东西进来院子里,指着何月吵吵道:“谁让你串门的,回自己屋去!” 何月好像很畏惧这个男子,弓着身子快速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那男人大步迈进屋中,二人抬头定睛一看,原来是打嗝男。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对灵华嘘寒问暖:“姑娘还习惯吗?这里也就这样,土房土墙,姑娘有什么需求就跟我说,能给你的我就给你。” 灵华看他手中的东西,娇滴滴地问:“小哥带来什么了啊?” 男子麻利抖落开带来之物,是两张草席和两床棉被。他呲牙笑道:“这是每个人都有的,所以你们也有。”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水壶:“但是这个不是每个人都有。” 灵华眼底隐隐亮了亮,在沙漠中,水比金子还金贵,但她也明白,打嗝男能拿出水来必不会白白给她。她问道:“那小哥为何要给我?” 打嗝男果然猥琐笑起来:“今夜晚饭过后,我来接你。就跟你聊聊天,明天,这壶水就是你的。” 恒古对打嗝男怒目而视,他握紧拳头站在灵华前面:“我姐姐不可能去的,你想聊天,我陪你!” 打嗝男的笑容一下子垮下来,他个头不到恒古鼻尖,指着恒古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和我这么说话!” 恒古毫不畏惧,昂起头垂眼看他:“你想打架?” 打嗝男看恒古是个硬茬,撸起袖子狠狠道:“告诉你,明天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完把水壶放在怀里,匆匆离开了。 何月见他走了,从自己房间里探出头来,一溜小跑到灵华屋里,关心地问:“凌姑娘,你没有答应他吧?” 灵华摇头:“没有,我弟弟替我把他赶走了。” 何月舒了口气:“那就好,你可别答应他,他的水壶里根本没有水,就是唬人的。” 她压低声音,指指自己对门那户人家:“我对面的女子就怕了他,回来什么也没得到。当时她男人还活着,也是个孬种,就让她去了一夜,到现在还整日哭哭啼啼的。” 灵华问道:“他是什么人?为何要怕他?” 何月解释道:“他是焦使者,跟送你过来的卓使者一样,都是这里的看管者。别看他整日吆三喝四的,其实就是只纸老虎。我们刚来的时候,他也这般唬过我,被我哥一拳砸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后来再没来招惹过我们。” 原来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灵华暗自思衬,这样的人最好对付。她向何月打听:“这里都是看管者吗?那镇民们在哪里,为何不让我们出门?” 何月看看门外,偷偷地说:“我看你们面善,才告诉你们的,这里的镇民我从来没见过,看到的都是被抓进来的外来人。 听说这小镇里有九间,像九宫格一样。刚入镇门口从左至右是前一、前二和后一间,镇中央是前三、前四和后二间,最后便是御一、新一和新二间。咱们住的就是新二间,是新来的人住的地方。 我从住进来之时到现在,只在新二间里活动过,每个间不让串门,只有使者进来带走我们才可以去别的地方。 串门也不是可以随便串的,每月只有十四、廿八,这两天可以在自己所属的间里随便走动,其余时候就只能在院子里走动走动,可憋人了。” 她舔舔干涸的嘴唇,接着道:“至于使者嘛……他们是镇子的管理者,不是地位最高的,但手下也有小兵。那些小兵都叫理者,都黑衣蒙面,人比较多。比使者还高级的人,我就没见过了,更不知道叫什么。 其他间我不知道,新二间管的比较宽松,使者并不多,偶尔能见到一两个吧。听哥哥说,其他间里的人每天都会见到五六个使者看着他们,可吓人了。” 灵华心中感激,对她道了好几声“谢谢”,何月看快要午饭时间,便也起身要走。 临走时灵华又问她:“何姑娘知不知道,这里许多人家门口都挂着布娃娃?” 何月惊讶道:“布娃娃?我初来之时便已经在新二间了,这里的人家没有人在房门前挂布娃娃,你是看到什么别的事情了吗?” 灵华摇摇头:“没有,可能是我看错了。” 何月笑笑:“凌姑娘有空再与我聊天吧,我平时无聊的很。” 灵华答应了,送何月到门口,便见送饭的人来了。 送饭的理者把饭放在房门口,便一言不发地走了。灵华上前看,午饭是两个馒头和一小碗块状的咸菜,还有两碗白粥。两双旧木筷架在盛白粥的泥碗上,差点掉到地上。 恒古慢悠悠把饭端到桌上,他看着寡淡的白粥毫无胃口,转头看那五六块咸菜,夹起一块用门牙咬了一小块砸砸滋味:“这是,仙人掌吗?” 灵华端起白粥来闻了闻,又掰开馒头感应了片刻:“都正常,可以吃。” 她咬了口馒头,又喝下白粥,恒古见她如食珍馐,也大口吃起来,边吃边自我催眠:“也对,吃了有力气,才能找人,不吃饭怎么能活下去呢?这是肉,这是肉……” 灵华闻言笑起来,她揪了块白面馒头:“那我就在吃云片糕。” 恒古也揪下一块:“我这是绿豆糕。” 灵华喝了口白粥:“我这是白玉汤。” 恒古也喝一口:“那我便喝燕窝粥。” 二人边笑边吃,很快便吃完了接平镇里的第一餐饭。过了半刻钟,便有理者来沉默不语地收回碗筷。 中午的太阳十分刺眼,恒古将焦使者送来的草席和厚被在土床上铺好,自己躺上去拍拍身边的空位,一派祥和道:“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我们也出不去,养足精神方能明日一战。” 灵华坐到他身边倚在墙上:“言之有理。” 三、虚妄妖镇 第46章 镇中异事 睡起已是傍晚,沙漠上的风沙卷着寒气透到土屋内,灵华赶忙将厚布帘放下,屋里便没有一点光亮了。 这时沉默的理者又送来晚饭,只有两大碗白粥和几块咸菜,灵华从包袱里取了吃食出来,二人吃完馒头咸菜又用了些糕点。 黑夜袭来,他们半分睡意都无,在黑暗的土房内大眼瞪小眼。 恒古先爬到土床上,自己窝到靠墙边的角落里背对着外面:“灵华,我就在这里不动,你上来休息吧,要是我僭越了,你踹我打我都行。” 灵华笑了笑:“我怎会打你?” 她撑腿坐到恒古身边,趴在膝盖上小憩,过了许久把棉被盖在身上。恒古听到她的声音,坐起来窸窸窣窣鼓捣一阵,又躺下了。 夜深了,“咕咕”的鸟叫声从远处传来,灵华撑不住躺了下去。恒古无声地翻身侧头来看她,黑曜石般的眼眸在漆黑的夜里闪着亮光。 灵华感受到他的视线,突然紧张起来。二人就这样僵硬地平躺着,中间隔了一长条棉被。 黑夜寂寂无声,只有男子的呼吸声与自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她用余光去看恒古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她不知这种别扭感从何而来,明明两人整日待在一起,如今同床而卧便不自在了。 刚伸出腿要下床去长凳上坐着,却听恒古说“不如我们聊聊天吧”。 灵华的腿缩回被子里:“沙漠夜里寒凉,你冷便盖上棉被。” 恒古说声“不冷”,然后去摸灵华的手,触感温热他便放下心来。他收回手呼出一口气:“灵华,明天我要跟他们一起做工,这里不知会发生什么,你要小心。” 灵华翻过身,侧躺着看恒古的侧脸,亦是担心:“我在这院子里,最多与何月聊聊天罢了。倒是你,明日万万注意,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如今我们对此地不甚了解,还是多看少说为妙。” 恒古也侧过身与她面对面,言语中带了调笑:“我知晓了,‘姐姐’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此时灵华兀自思考,并没接茬。她反复琢磨着何月今天的话:“恒古啊,何月说来这边的百姓都是出大力的,来这里也是做苦工的,可见他们本身的条件比较艰苦。” 她恍然明白了什么,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原来这便是这些百姓被吸引过来的缘由。” 恒古愣了少顷也茅塞顿开:“我明白了!这些坏人利用接平镇可以赚大钱的谎言,引这些穷苦人来这里,然后把他们困住!你要找的刘承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想要离开云城,也许他也在镇上的某个角落。” 灵华点点恒古的嘴唇:“小声些。你说的不完全对,这些百姓身上是有结印的。被骗对接平镇产生向往不假,背后之人利用结印将百姓传送过来也是真。 与其说是把百姓引到这里困住,不如说是在选中了目标之后,将人强行带来这里,出不去,亦无法回头。” 恒古低声叹道:“也许他们本来的念头就是想过个好日子,谁知道是这样的结局。” “这便是背后之人的高明之处,就算这些人不明不白地失踪了,也可以从身边人的口中得知他们要去接平镇的消息,便可以以人口迁移这条理由来混淆视听。 若不是有人看到红光,恐怕失踪案便一直没有进展。只是为什么……做的如此明显呢?他们不怕别人知道,还是就是要故意引起恐慌?” 灵华撑起身子,思维更清晰了些:“说起来,我们还不知这些百姓如何被选上的,若一直在新二间,恐怕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必须要到别的间去查才行。我看卓灼……” 她还要继续说些什么,忽而恒古捂住她的嘴:“有人。” 灵华与恒古对视一眼,用极轻的声音踩上地面,缓缓拉开厚布帘的底下一角,蹲下看向院子里。 一只人脸羊身的怪叼着灯笼走进院子,比月光还黯淡的烛光隐约照明了它的面目,正是白天拿空水壶唬人的焦使者。 焦使者目光迷蒙,扩扩鼻孔像是打了个哈欠,羊蹄子“哒哒”地踩到土地上,发出闷响。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似乎并不怕住在这里的百姓掀起什么波澜,只是例行公事地走个过场,便匆匆离去。 灵华看他走远,又静待片刻,确认并无其他事情发生便放下布帘。她扶着恒古的胳膊站起,忽觉一个坚硬的东西顶住腰间。 灵华心中惊讶,当即伸手去摸,刚触到那东西,硬物便缩了一下,像是会溜走,一下子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屋子甜腻的香气。 恒古嗅到了气味,惊讶道:“这是什么味道?是孙莲苒?!她又活过来了?” 灵华捻搓手指,指尖沾了些粘稠的东西,她放到鼻下去闻,是熟悉的腐肉气息。 孙莲苒真的活过来了吗? 她不确定道:“这气息确实像是孙莲苒的,可我适才摸到一个硬物,触感湿滑坚硬,没有温度、十分冰冷,还沾有粘稠的腐血,不像是她身上的东西。” 恒古闻言摸黑找来擦过桌子的旧衣服,借着聊胜于无的光找了块干净面给灵华擦手:“可殷天无去给她找了‘肉’,说不定如今孙莲苒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灵华擦净手坐到长条凳上:“不管她是不是孙莲苒,能轻易进入我们的房间,便不是可以掉以轻心之人。 在这里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适才那焦使者是山羊怪,卓灼又是熊妖……这镇子不太平,我们在夜里不可以都睡着。” 她将恒古拉到床边,把自己的被子盖到他身上:“你明日还需跟着其他男子一起上工,今夜我来值守,你睡吧。” 恒古拉住灵华的手躺下:“那下半夜你叫醒我,换我来。”随后合上双眼。 翌日早晨,没等公鸡打鸣,太阳便急匆匆地升起了,热烈的阳光透过厚帘的缝隙照进土屋子里,灵华睁着眼看到天明,旁边是呼吸沉重的恒古。 忽听一个雄浑醇厚的声音在门口喊道:“新来的凌家小子,出来上工了!” 恒古听到声音一个激灵坐起来,揉了揉充满血丝的眼便翻身下了土床。 灵华跟在他身后,打帘走出房间,便看到一身材壮硕、皮肤黑得发亮的年轻人。 他冲着二人憨厚一笑,露出八颗大白牙:“俺是何年,是何月的哥哥。夜来月子妹说跟恁们聊得不错,让俺来帮帮恁们。” 灵华听出他说的是方言,见何年老实淳朴,便放心道:“我与弟弟二人初来乍到,靠何年哥多多照顾了。” 何年笑着说“这不算啥”,领着恒古向外走去,正要出门,却听到院子里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叫—— “啊!有怪物,有怪物!啊啊啊啊啊——” 灵华一惊,听出是何月对面的土屋发出声音,于是与恒古迅速跑到声源处。 打帘进屋,一个蓬头垢面、枯瘦蜡黄的女人指着空气惨叫:“有怪物,它要吃了我!要吃了我!” 灵华打量四周并无异常,上前安慰:“没事了,它已经走了,不会再来了。” 那女人转过头来望向灵华,她满脸泪痕,双腮凹陷、形容枯槁,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她闻言异常激动,从土床上翻下来匍匐在地上。 似乎没有力气起来,她惊恐地低喊:“不!它会来,它会一直来!它吃了我,我快死了……你们快逃……这里就是地狱啊……” “它为何要吃你?你看到什么了?”灵华眉头紧皱,刚要蹲下把她扶起来,一双粗糙的手把女人的双手扒开。 “凌姐姐小心!这整日哭哭啼啼的女人疯了,你别管她。”何月把灵华拽到自己身边,“她每个月就发病一次,过几日自己就好了。” 何年也附和道:“就是就是,这女娃脑子不咋好,恁们离远点。” 女人还在哭着叫嚷,她趴在地上努力抬起头,反反复复说着:“有怪物,真的有怪物,你们为什么不信我?它来吃掉我的脑子,我要一辈子醒不来了!” 几个黑衣蒙面的理者听到响动,快步走进小院,默不作声地去抓大吼大叫的女人。小小的土屋里挤得满满当当,何年把灵华和恒古带出门外。 那女人见灵华走了,大喊道:“我没疯,真的有怪物!我被它越吃越虚弱,你们也会这样!快逃!” 沉默的理者们抓住了女人,塞上她的嘴,绑起手腕,押送出小院的大门。 “她说的好像是真的,这几月她确实越来越干瘦,没几天能起来床,昨天她突然下地缝衣服,把我吓一跳。”何月小声对何年念叨,何年拍她一下,她马上收了声。 一个理者去女人的土屋里,将她的东西收拾到破布中包好,又对何年和恒古招招手。 何年用胳膊肘撞恒古的小臂:“走了,他叫我们呢。” 恒古转身与灵华对视一眼,低声道:“回来说。” 随即便与何年走出小院。 此事有些吊诡,灵华拉着何月进入自己房间问道:“那女子一直这般吗?” 何月点头:“是啊!她比我来得早,一开始还挺正常的,现在这癔症越来越厉害呢。” 灵华挑挑眉:“你怎知是癔症?有大夫看过吗?” 何月指指外面:“是卓使者说她是癔症的。刚才带她出去就是上振西医馆去啦,不出三天就回来了。” 她努起嘴,颇有些嫉妒:“不过咱们可不敢生病,只有使者和特别的人可以去医馆看病,别人发病那些理者根本不管,就让我们自生自灭。” 灵华自然不相信癔症之流的搪塞之语,她还要问医馆的事,却见卓灼走了进来。 他看见何月也在,没过多搭理她,对灵华说:“凌姑娘,给你安排了差事,跟我去上工吧。” 何月闻言十分艳羡:“卓使者,我可不可以跟凌姐姐一起出去?” 卓灼瞥了她一眼:“不行,安稳在院里把衣服缝好,其他的事别想。” 灵华跟在卓灼身后走在狭窄的土路上,两边的黄泥墙高耸厚重,挡住了从侧面投射过来的日光。 卓灼一言不发地小步缓缓而行,灵华跟着他走了一段距离,看看四下无人,低下头开口道:“昨夜你吃肉了吗?” 卓灼背一僵,顿了下继续慢步:“没有。” “为何不吃?那可是送上门的佳肴。”灵华低头提着裙摆向前走,险些撞上卓灼的背。 他深吸一口气:“所以你们更不该回来。不管你们是何原因一定要来,到了这里就只有埋在‘山坡’上这一种结局。” 灵华轻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从尸堆里醒来,清楚地看到了每一具尸首的脸。他们冰冷僵硬,只有死亡的气息渗透进我发肤的每个角落。 是你给了我们一线生机,我本可以逃走,但是仍然选择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要寻我的朋友,我们一起来,便要一起回去。我也想把这份活命的希望分我的朋友一半。 毕竟这是一条生命,眼睁睁看他消逝,自己能救却不救,怎能对得起良心?” 三、虚妄妖镇 第47章 残影之下 卓灼转过身听着灵华一番动人言语,盯着她看了须臾,问道:“你如何确定我就是有良心的人?” 灵华上前一步:“你没吃肉。” 卓灼退后一步:“那是因为昨日我犯了胃疾,不能吃。” 灵华并不放弃,坚定地追问道:“我姑且信这理由,但你那日为何要救我们?” 卓灼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只是把你们扔在‘山坡’上,如何能知道你们一定会活?只是给了个命运的豁口罢了,是生是死是你们自己的事。” 灵华又上前,抬眼直视卓灼的双目:“若只觉得是我们的事,你便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劝我们走。 而且适才你不让何月出去上工,是怕她性子天真会遇到危险,可是这样想的?你有自己的善恶原则,对吗?” 卓灼看灵华炯炯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又呼出,转身摇摇头,背对灵华继续向前走,不再言语。 灵华看他这般反应,心里更是有了底,大步追上去。 二人绕了许多小道,一路上高耸土墙拦截住所有能向外探知的视野,能看到的只有头顶一竖条的蓝天,和身边处处都一样的黄土墙。 行至一处宽矮的黄土房前,灵华忽然感知附近有灵力波动。 不知不觉间,脚下原本空旷的窄路扩宽一倍,耳边逐渐传来喧闹嘈杂的交谈声。 路两旁的土墙上忽现许多人家,家家户户的厚布帘都掀开,屋子里一个个身上打着补丁的镇民,或是用干帕子擦着脸,或是坐在木凳上倒布鞋里的沙,各有各的事做,一派热闹的繁忙景象。 远处一家门口挂了红灯笼的新婚夫妻正在吵架,夫妻对门的大姨见了赶紧从自家屋里出来劝。 一个孩子边放着风筝边跑过去看热闹,被家里的大人追出来抱回家,路上说教了几句又拍了孩子屁股几下,惹得一阵哭闹。 一个推着木车卖青菜的老汉走到各户门口叫卖,不一会儿便有几户人家放下厚帘,隐约传出几声“买不起”、“咱吃别的”之类的话语。 灵华站在热闹的环境中,一时有些怔忡。 这是幻觉吗? 来的路上寂静无人,就连说话也不敢大声,恐惊了这静谧的小镇。而几个呼吸间居然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好像换了一个新的世界。 也许这才是接平镇本来的面貌吧。 宽矮的黄土房内,一个女人走出来笑盈盈地买下了老汉所有的青菜,在老汉的道谢声中笑着摆手道“都是小事情”,又叫了两个男人来搬菜。 灵华看向宽矮的黄土房内,里面有几个人正在劳作。男男女女,互相聊着天麻利地干着手上的活计。 灵华向屋中走去,灵力波动更为强烈。她望向干活的镇民,细看之下他们的身体半透明,薄如纸片,好像一碰就会碎。 她顿时明白呈现在眼前的是什么,回首看向卓灼,发觉他好似没见到这些人似的,指着矮土房介绍道:“这里便是供给半个镇子食物的大厨房,你先从帮厨做起吧。” 灵华不动声色地依言点点头道:“好,我什么活都能做。” 此时矮房中走出一个拿着笸箩的半透明男人,那男人将笸箩里的稻谷撒在地上晾晒,似乎不知道有人经过,自顾自地干活,两耳不闻窗外事。 灵华见势故意指着男人附近问道:“卓使者,这是什么?” 卓灼面色一凛,不自然地装作左看右看,两手一摊疑惑道:“凌姑娘,你在问什么?” 灵华又指了指男人身边的地方,试探道:“难道你看不见他?” 卓灼瞪大双目,沉下脸严肃问道:“你都看见什么了?” 灵华心中了然,她收回手,边说边蹲下身端详:“卓使者,你看不见吗?原来是只小虫啊,沙漠里还有虫子,真新奇。” 卓灼看向地面,一只黑虫半埋在黄土里,像是已经死去了。他一时不知做何表情,尴尬地笑道:“原来你指的是它。” 灵华故作一派天真的模样:“不然是什么呀?这里还有别的东西吗?” 卓灼明显松了口气,走过来让灵华站起身,用脚尖踹了踹虫子,小而黑的昆虫马上苏醒过来爬走了。 他看着黑虫逃走的轨迹,脸上没有表情:“有些东西看起来死了却是活的,有些看着像活的其实是死的。这是拟步甲,有伪死之状,白天像死的,晚上就是活的。” 灵华咂着这句话的滋味,总觉得他在暗示什么。 时光流逝,昼夜交替,一天的劳作很快结束了。 灵华利用在厨房的优势,带了一大壶水、一只碗和些许吃食藏在怀里,弯着腰在理者的看押下回到自己的小院中。 恒古早已下工回来坐在屋门口,看到灵华进院子立马起身迎接,二人进了屋里便开始梳理今日的信息。 “我们从早晨开始说起。”灵华把水壶和粮食找了角落藏起来,又用衣服盖着,坐下小声说,“早晨那女子之言不虚,她所说的怪物,有可能是昨夜我摸到带有腐血的不明物。” 恒古挠挠头:“可那不是孙莲苒吗?只有孙莲苒才有这样的气息。” 灵华沉默片刻,猜测道:“也不尽然,孙莲苒是被复活的。既然她可以死而复生,那么他们的背后之人也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复活其他已死之人。” 恒古豁然大悟,又十分忧心:“原来还可以这样,他们若是找到死人便拿来复活,那天下何止大乱啊。” 灵华双手交叠勾在一起,不安道:“我们并不了解孙莲苒是如何获得修为以维持自己存在的。 而今日的女子如被抽干一样干枯,体虚无力,精神萎靡,此番征状分明是被吸食了精气。 若复活者维系自己的存在是靠吸食生者精气,那死伤的百姓只会更多。” “精气?”恒古一下子站起身,“她是被吸了体内元气?怪不得她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 “生人被过多吸食精气,会慢慢枯竭而亡,如果没有持续的补气静养,很难回到最初健康时的样子,只是堪堪续命罢了。”灵华回想早晨发生的事情思索着。 她补充道:“何月说只有那女子生病才会被带去医馆,难道说……” “她是被特地养着续命,用来供精气的?”恒古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否认道,“不会吧?她再被吸就会死了。” 灵华眯起眼:“你忘了沙漠里那堆积如山的尸首了吗?他们不在乎人命。” 恒古颇为理解地用力点头:“灵华,今日我算见识到他们的威力了,他们确实不在乎。” “早晨那女子被理者押走之后,我与何年先与她同行了一阵,后来到了一个很宽的路口,便走了跟她相反的方向。 我们被押送着一起到了很大的布棚下,先蒙上眼睛,再把手脚都拴上,排着队弯弯绕绕走了许久,到了一个地下密室中。 那里面摆满了各种草药,我们便要把采回的药择干净,然后碾成粉末或者处理成易保存的状态。” 灵华捂着他的嘴:“你敢说这些事?” 恒古一下捂着肚子笑开花,他憋着笑声顺了顺气:“这些都是吓唬人的,跟那个焦使者一样,都是纸老虎。我打听到,有人天天与同院说自己上工的事,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再者说,他们都是修为不如我的小妖,怎会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是为了控制秘密不被传播的手段罢了。” 话音刚落,门口的厚布帘动了动,一个男人的雄浑声音响起:“凌家弟弟在吗?” 恒古吓了一跳坐直身子,立马收敛了笑容应道:“谁啊?” 男人掀帘而入,正是何年。他对灵华憨厚一笑:“凌妹子,今日你弟弟跟焦使者打架咧,我还以为他要去‘山坡’了,哪知道现在还好好的。” 灵华心中愕然,她看了恒古一眼问道:“为何打架?” 何年愧疚地搓搓手:“说来也是俺的错,那个焦使者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被门挤咧,硬是让凌弟多做一倍的活。 俺和一个同乡看不下去,帮着他一起干,可那个焦使者不让俺们插手,还说要把俺们送去‘山坡’,哪有这样道理啊? 俺那同乡也是新来的,不知个轻重,张嘴就跟焦使者顶了几句,结果差点被打了两下就差点变成残废。 俺是真么看出来,凌弟还是个硬脾气,三两下就把焦使者打趴下了,为我同乡报了仇,真厉害啊。” 灵华听得眉头紧皱,责怪恒古:“怎可与他起正面冲突?” 恒古气愤地一拍桌子:“是他欺人太甚,摆明了就是欺压老实人!” 何年看他们要吵架,急忙劝住:“莫生气,莫上火,生气上火容易出毛病。” 他接着讲:“你看人家卓使者就不上火,后来还是他把俺们放回来,还被焦使者骂了一顿。” 灵华低声重复:“卓灼……” 何年面上过意不去,从怀里掏出把长长的木钥匙:“凌弟救了俺的同乡,俺也欠了凌弟一份情。这个钥匙是俺之前在上工的时候捡到的,回来自己照着刻了一把,刚刻完就有使者来找,也许是个重要的东西。俺头脑没恁们聪明,还是给恁吧。” 灵华接过钥匙,想了想把衣服底下的水壶取出,倒了杯水给他。何年感激地说不出话,将水倒进嘴里一半,又去跑送给何月喝,用干净布擦净了碗送回来,也不多留,露出八颗牙笑了笑便走了。 二人审视起这把钥匙,现在似乎没有用得上的地方,于是将钥匙放在灵华怀中。 她向外看了看,神情带着悲悯:“我白天看到接平镇百姓的残影了,不是现在的外来客,而是小镇原本的居民。” 恒古低叹道:“我也见到了,他们就像纸片一样,但吹也吹不走,摸也摸不了,像是幻象,又不完全是假的。我听到他们聊天,是一群很乐观的人,怎么就都不见了呢?” “也许也是凶多吉少了吧……这些幻象不是臆想出的,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你可以将它看作是过去生活遗留下的残影。只是被某种力量激发出来,浮现在小镇上。”灵华托腮思忖着,“可为什么要将残影激发出来呢?” 恒古也跟着托腮,他眨眨眼,忽然想到关键:“灵华,你可还记得安槐是怎样形容接平镇的吗?” 灵华回忆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百姓淳朴……” 她说着说着突然停顿下来,双目低垂:“原来是这样,这些残影只是躲避外界窥探的障眼法,其实这小镇早已千疮百孔,不似从前了。” “可是越是如此,我们便越是要救下这些百姓,他们不止来自云城,是来自天南海北,这么多人,我如何也做不到放任不管。而我看中最好的帮手,就是卓灼。” 三、虚妄妖镇 第48章 秘密通道 夜深了,恒古撑在桌子上眯着眼假寐,忽听隔壁有粗重的喘息和“沙沙”的声音,他即刻警醒起来,竖起耳朵细细聆听,察觉声音是从何年何月兄妹俩的屋里传来。 恒古愣了半晌不知该如何行动,他轻轻叫醒灵华,指了指隔壁的土屋。 灵华自然也听到了声响,她表情难堪起来,对恒古摇摇头。 恒古却把她拉起来,用手比了个小人走路的样子,用气声说:“去看看,走吧。” 灵华虽有好奇,但不愿多事,摆摆手让恒古自己去。恒古蹑手蹑脚掀开布帘,夜猫子一样蹿进何年的屋内。 借着月色,恒古看到里面空无一人,唯有桌子底下有一大坑,正有沙土从坑底向上扬出。 少顷,何年从坑里灰头土脸地爬出来,手里拿了个比手大些的铁片。他看到恒古背对月光阴森森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倒退几步又跌回坑里,吃痛地抽了几口气。 恒古把他捞出来,用气声询问:“怕我作甚,你们这是在干嘛?” 何年站起身,颇为认真地看着恒古,左思右想低头道一声“算了”。 他拍拍身上的尘土,一股脑说出来:“俺还是告诉恁吧,俺们挖了一条地道,可以到别的间里去,恁可要保密别告诉别人。” “地道?你们想出去?”恒古目光亮晶晶的,看向何年的眼神里带了赞许之色。 何年叹口气:“谁不想出去啊?这里就跟大牢一样。俺们来这五年,一天挖一点,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出去。” “五年?可你妹妹不是说你们才来半年吗?”恒古拉他坐下,“而且这附近都是沙漠,地里都是沙子,怎么能挖出地道来?” 何年踩踩结实的地面:“这里的沙好生奇怪,看似是沙,聚成一团则是土,这里的房子都是用这种‘聚沙’做的,坚固的很。” “至于半年嘛……”何年搓搓脸上的沙,“俺的妹子不是亲妹,她确实是半年前来的。她亲哥被送到‘山坡’去了,无依无靠就认俺做哥,正好她也姓何,改了个名就跟俺住了。说起来还要谢谢卓使者,是他给安排的。” “看来这姓卓的真挺靠谱的。”恒古向大坑里看了看,“这暗道是通向哪的?” 何年沉默了半晌,他纠结地站起来踱步,看了恒古又看看坑里。 不一会儿何月满身黄土从大坑中爬出来,看到恒古也是吓了一跳,她结结巴巴地指着恒古问何年:“凌,凌家哥哥都,都看见了?” 何年坦然回答:“俺把咱们挖密道的事情告诉他了。他和凌姑娘都是好人,有水不藏掖着,还分给咱们喝,就告诉他们吧。” 何月心中徘徊不定,她欲言又止,嗫嚅了半天,拍了下何年:“你决定吧,我不插言。” 何年温厚一笑:“那就俺来说,俺们挖了好几年地道,休一天挖一天,本想挖到外面去,谁知道挖歪了。 俺也不知挖去哪里了,出地道一看,那简直到了仙境一样,树也有,花也有,水也有。比起这里来,那地方就是王母娘娘的仙居宝殿,好地很。 俺还想再看看,谁知道啊!一个人头蛇身的东西缠到俺脚上,绑得俺没法动弹! 俺手里正好拿着刨土的铁片,就一下把怪物砍死了。那东西死了之后,变成青烟飘啊飘的,飞到一座高大的木房子里面,再也么出来。” 何年讲着讲着似乎害怕起来,口音更重了:“那座木房子上面写着‘镇西医馆’,俺之前从来没听说还有这么个地方。 自从对门那个疯女人来了,隔三差五的生病发疯,听她回来说起,俺才知道她是被送去镇西医馆了。 每次她发病都像要死了一样,可从医馆回来之后,脸上红扑扑的,容光焕发,精神也正常了。” “没错,还有呢,自从对门的女人来了,我们就总在夜里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还闻到一股血腥的酸腐味儿。”何月也小声讨论道,“每次闻到这味道,第二天女人准就发疯。” 何年也点点头:“就是这样,凌弟,你和凌姑娘看起来像念过书的,恁帮俺们想想,这是咋回事嘛?” 恒古正要回答,院内想起闷闷的羊蹄声。焦使者叼着灯笼在院里绕了一圈,好像感应到一些异常,站在院内静静聆听。 屋内恒古捂住何年何月兄妹二人的嘴,他们身体僵直,大气都不敢出。 焦使者疑心更甚,羊蹄向恒古他们的房间出。他停在厚布帘外,羊角蹭在布帘上,纳闷道:“怎么没声啊?” 何年立刻反应过来,拿开恒古的手,倒了两口气打起鼾来,随后憋了口气静待几秒又吐出来,鼾声震天。 焦使者听了半晌才放下戒心走了,恒古满眼神奇地看着他:“你教教我怎么打鼾吧。” 天色将明,恒古一溜烟回到自己房里,看到灵华坐在床边合眼等他。他不忍叫醒灵华,蹑手蹑脚地偷爬上床,刚要躺下,便听她问到:“打鼾可学会了?” 恒古登时一僵,窘迫地挠挠后颈:“我也问了些有用的事。” “我听到了,所以今晚,我们便去那地方看看。” “好。” 夜幕降临,清亮的月光洒在干枯的沙地上,为灼热的大地送来一份凉爽。 黑夜之下,三颗圆圆的脑袋从地底下冒出来,一个长发如瀑,一个束发玉冠,一个满头黄土。 “这土是不是不长眼啊?就往我脑袋上落,恁两个头上一粒沙都没有。”何年抱怨着拍拍头发上的尘土,抻着脑袋四处张望。 恒古拉着灵华从坑里出来,回身看向大坑遮住灵华的鼻子:“难怪你这坑挖得这么大都没被发现,在化粪池旁边,没事谁能过来啊。” 何年也从坑里爬出来,他歉然一笑:“俺也不知道怎么就挖到这里了。” 他弓着身子迈了两步,小声说:“快些走吧,被这里的人发现就惨了。再说月妹子自己留还在小院里,俺不放心。” 视线转向远处,此处正在荒凉位置,身边街景与新二间并无不同,四周土墙伫立,黄沙漫漫,唯有一条幽静小路通向灯火通明处。 何年满是老茧的手指了指那条小路:“就是那条道,可以通向‘桃源’。” 恒古点点头,让何年头前带路,灵华在中间,自己则在最后护着她。 未行几步,便看到两只妖提着白色的灯笼从他们斜对面的窄路走悠然漫步过来,三人立刻噤声,躲藏回化粪池边。 那两只妖其中一只状如白狗,黑脸长颈;另一只身如野猪,面如柴鹿。本是用了真身,应当如焦使者一般四脚着地而行,可他们都是直立行走,仿佛人类。 他们边走边说着话,白狗一脸愁容,狗爪子交叠着拍了几下:“近几日真是不景气,这般喂养都没取下几盆好的。坛主要是问起来,我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野猪却不以为然,身体摇晃着懒散慢慢挪步:“小黑脸,你还是想多了,坛主如今都去对付那个什么杨道长了,哪有空管你啊?能交差就行了,放上点一般品质的混一混,发现不了的。” 白狗冲着野猪吠了几声,耳朵立起,狗眼瞪大:“你真是个混子,都像你这样我们迟早会输,那时候别提混好日子了,能不能活着都是问题。” 野猪翻了个白眼:“真是杞人忧天。” 两只妖不再交流,绕过躲在化粪池旁的三人,不知向何处去了。 恒古见妖走了,憋不住气从地上弹了起来,拉着灵华就向小路跑去,何年见状急忙跑去跟上。 走入小路,行至五步,两边高耸的黄土墙忽而变矮了,再行五步,黄土墙便断了。 “就是这,俺趴在这里看的,里面就进不去了。恁当心点,一会儿有蛇出来。”何年指指四周,警觉地左右打量。 眼前是一道低矮的篱笆,灵华用普通的气力推了推,篱笆纹丝未动。她感受一番,发觉上面有残余的灵力,借着那一丝灵力轻轻一推,篱笆便开了,而上面的灵力也随之消失。 三人进入篱笆内,皆是愣了,眼前的小镇温暖而和谐,与新二间的景象截然不同,一种沉静的气氛在月色下诡秘流淌。 这里的墙都是用青石垒起来的,地上一点沙土都没有,干净得如云城般整洁。 一座高高的木楼矗立在青石房之中,显得格格不入。木楼有三层高,状如塔,底部被近处的房屋遮蔽,只能远远看到歇山式的屋顶,还有屋檐下檐端突出的虎头。 每家每户前都带着自己的小庭院,里面种着许多花草和蔬菜。街道两旁也栽了不少树木,只是它们现在仍是树苗,还没到枝繁叶茂的时候。 此时虽是深夜,仍有不少人家中点着灯,其中还有一户人家传来交谈之声。 何年听到声音起了好奇之心,他看周遭无异常,便踮着脚尖轻跑过去偷看。 窗户纸上被何年的手指捅出一个小洞,透出屋子里阵阵吵闹。 何年将右眼凑上小洞,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腿脚发软地跌坐在地上。 他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指着窗户求救般看向灵华和恒古,随即捂着嘴无声干呕起来。 恒古急忙把何年拉起来推向篱笆处,让他缓解片刻。 灵华走向那扇窗,已经闻到从缝隙里飘散出来的血腥味儿。 她透过小洞看去,三只狼正在啃食一个人类的尸体,那人已经被啃得支离破碎,只有几块碎骨被弃在地上。 它们大快朵颐着嘴里的肉,有一只咀嚼着含糊不清地说:“这次送来这女的肉太柴了,被抽干了的人肉质就是不嫩了,要是来的时候是个活的,那吃起来多带劲啊!” 另一只狼吐出一口骨头渣:“你就别想了,医馆里扔出来不要的才轮得到我们吃,要是不捡尸,哥儿几个都要饿肚子。” 它对面的那只舔了几口就不动了:“快得了吧,要不是有这个破结界,咱们哥儿几个早把外面的人都吃了,要哪个有哪个,还沦落到捡人不要的?都怪坛主!” “呸!你怎么不去怪帝渊?你算个老几!认命吧,咱们就是个小兵小卒,有能耐你当坛主去,别在这瞎叽歪。” “哼,我要当坛主,才不会把结界搞这么坚固,出去一趟还要耗不少灵力打开那个破篱笆,真烦人!” “你耗得多,坛主修为比你强多了,人家就动动手的事儿。就这样你还不吃肉,早晚变菜鸡。” “说什么呢你!” 寂静的小镇里划过一声野狼的咆哮,屋里的三只狼打斗起来。 灵华转身欲走,却用余光瞥到一个黑影提着灯笼站在不远处,目光幽深地注视着她。 她脚步微顿,回眸看向那道黑影。 三、虚妄妖镇 第49章 真心难拢 来人正是一头棕熊,下巴上有道白斑。 他手里提着一盏惨白的灯笼,被风吹得明明灭灭的烛光照不亮他的表情。 灵华走上前,先开了口:“卓使者,好巧啊。” “巧?”卓灼愤怒地看着灵华,他想骂人又硬生生压下去,腮帮子鼓得老高,咬紧后槽牙说道,“你是想死吗?” 灵华正待开口,恒古跑到她身前,少年挺拔清瘦的身躯挡住卓灼恼怒的脸,毫不相让道:“你要对我姐姐做什么?” 卓灼看恒古一脸戒备的样子,别过脸叹了口气,咬紧牙关责怪道:“这里很危险,你们不应该到这里来。” 灵华从恒古肩上冒出头来,语气无辜:“我们只是想来这里找我的朋友。” 卓灼瞥了眼别处,低头焦躁道:“他不在这里,你别找了,我送你们回去。” 灵华敏锐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似乎是看向那座木楼。 卓灼说罢熊掌微抬,空气中随着他的动作自下而上凭空出现一道门。门中流光闪烁,卓灼一歪头,示意他们进去。 “篱笆门打不开了。”恒古在灵华身边耳语,说罢二人对视一眼,恒古快速跑去篱笆边将何年拖过来。 何年此时仍没缓过神,依旧魂不守舍,他目光呆滞地盯着脚下的地面,身子瘫软整个倚靠在恒古身上。 卓灼见何年也在,瞳孔一缩,径直将三人推进流光门中,自己也走了进去。 新二间熟悉的小院中,一个闪着光的竖线缓缓延展开,逐渐变成一扇流光溢彩的门悬浮在空中。 恒古先从门里走出来,他回头扶灵华迈步下来,又去扶何年。 卓灼看他热心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若真对他好,就不应带他到那里去!” 恒古刚送何年到屋门口,听到卓灼的话身形一顿,思考一瞬便大跨步到他面前,故意激他:“何大哥热心,要帮我们找朋友。够义气,他才不害怕。” “他不怕?”卓灼皱着眉冷笑一声,“幸亏今日是我当值,若换做别的使者,你们三个只有变成‘山坡’上的‘尸料’这一个下场。” 灵华闻言对恒古使了个眼色,恒古噎了一口气,“哼”地一声转身回去,把何年送到屋里,摸索着与何月一起轻轻将暗道口掩盖好。 灵华对卓灼道声抱歉,解释道:“我弟弟性子急躁,卓使者多见谅。” “凌姑娘,你以为我是因为他的态度才生气的吗?”卓灼低叹道,“我是不想让你们白白送命!”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我想救朋友,就只有四处去乱找。就算有危险又怎样?我的朋友如今能比我安稳半分吗?” 灵华的言语强势得不容置疑:“他人之好,莫敢忘。他人之恩,永相报。我的朋友帮助了我许多,所以我即便在此地死去,也是死在救人的路上,是死得其所。” “迂腐!”卓灼恨铁不成钢,“凌姑娘,我以为你是聪明人,没想到居然如此固执迂腐。你想救人,怎么可以横冲直撞?这里危机重重,你若太过张扬便只有死路一条。” “那我该如何做?每天上工下工就能救人了吗?”灵华说话的语气更冲,“与其在这里混吃等死,还不如拼死一搏!” 卓灼被灵华的言语激得上了头,他指向何年屋里:“所以这就是你拉着无辜的人,用了他的暗道还把他置于危险中的理由吗?” 灵华愣了半晌:“你知道?” 何年屋里掩盖暗道细微的“沙沙”声停了下来,恒古打帘出来站在门口默默看着卓灼。 卓灼自觉失言,泄了一口气,他神色颇为哀伤寂寥:“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在这里许多年,这里的每一粒沙我都清清楚楚。他们想逃,我不会拦着,但若是为此去送死,我觉得不值得。” 灵华看他悲伤之色,更觉卓灼乃心善之妖。她摇摇头,故意狡辩道:“值得与不值得都要看在何种环境下,如今我孤立无援,只能靠蛮力去拼一把,是生是死已经不重要了。” 卓灼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刚要张嘴说劝一番,突然冷静下来,仔细打量着灵华:“你不像这样的人。” 灵华一愣,她自认为妖心易懂,没有人性复杂,而卓灼的性子她已足够了解,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激起他的拳拳之心来帮助自己,没想到他竟突然反应过来,似乎比自己想象中更通人性,倒是让她措手不及。 她勾起一抹无奈的笑,作扪心自问的模样:“我是什么样的人?如今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那就是救出能继续活下去的人,让他们生。” 卓灼又打量灵华半晌,别过头冷淡道:“那就别带着他们去危险的地方,我会找到机会把你们再送出去,这几日安稳些吧。” 他说完转身便走,灵华见势急忙快走两步追上去:“那我的朋友呢?他还有机会出去吗?” 卓灼正要回答,却见焦使者叼着灯笼从隔壁院子走来。他一惊,带着灵华跑进中间的土屋里。 恒古也跟着回到自己房间,看着卓灼拉着灵华,急忙去拍他的手。卓灼松开手,焦急地指指外面,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焦使者的羊蹄“哒哒”响在小院中,驻足了片刻,又渐行渐远。 灵华看向身边的卓灼,心知此刻便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她一把推开恒古,把卓灼的胳膊拉到自己身后,大叫一声“啊!” 小院里的羊蹄果然奔了过来,灵华隐约看到厚布帘被羊角顶起一个尖来。她又惊叫一声,立马被卓灼的熊掌捂住嘴,只余“唔唔”的闷叫。 焦使者用羊角顶开布帘,奔到土屋中,羊蹄飞起,正要踹到灵华脸上,卓灼熊掌抓住羊蹄一拧,把焦使者摔了个羊吃屎。 “你想干嘛?” 听到声音焦使者急忙爬起身,双目细细打量,看到灵华一脸惊恐地依偎在卓灼肩头,而卓灼的胳膊在灵华腰间…… 他羊嘴惊讶地张大,白色灯笼掉到地上也不去管它,震惊道:“你,你们……” 灵华看到焦使者的模样,心知他定是误会了,挤挤眼睛漾起一层水雾来,娇滴滴地拉住卓灼:“灼哥,焦使者都看到了,你可要对我负责啊!” 卓灼百口莫辩:“我什么也没做啊……” 焦使者却喜闻乐见,他迅速反应过来“嘿嘿”一笑:“兄弟,早就看出来你俩关系不一般了,当时在小镇门口就眉来眼去的。” 焦使者小而圆的眼睛发出精光,凑近了端详灵华:“这姑娘可以啊,看了咱们的真身也不害怕,不会不是人吧?” 卓灼一把推开焦使者:“你离她远点。” 焦使者调笑道:“哎哟,这就护上了。你要真喜欢人家,就把她接到你家去啊,正好让兄弟们一起……” 卓灼面色一沉,往羊肚子上踹了一脚:“滚!” 他一手拎起羊身人面的焦使者,一手拿着灯笼,边向外走边教训:“以后不要在人面前说这种话。” 焦使者的脖子被他捏在掌中,不自在地挣脱下来,不屑道:“你是吃疯人草了吧?发什么病? 区区人类有什么好怕的?杀死他们只用动动手指,比吃饭还容易!这小姑娘等你玩够了杀了就是,反正她也逃不掉,这么在意干什么? 要不是这几年人手一直不够,你以为他们能活下来几个?我早就想把这几个头铁的搞死了,就是看你面子上才不杀的,你居然还对我发疯?” 卓灼听到这话脚步缓慢下来,他看着焦使者远去的背影,又想起灵华坚定倔强的表情。 “玩够就杀……让他们生……唉,这就是你不惜败了名节也要搭上我的原因?” 卓灼回头看了小院一眼,若有所思地走了。 土屋中,收敛了一身气息的恒古从黑暗里露出脸来,他蜷缩在土床上抱着双膝,一言不发。 灵华摸索到床边,触到他的衣角拽了下:“恒古啊,你生气了?” “没有,你主意这么大,我怎敢生你的气。”他把衣角从灵华手中抽走,背过身闭上眼。 灵华躺到他身后,手指想要触碰恒古的肩膀却徒然收回。她心知自己没在乎他的感受,在关键时刻又把他推了出去。 这些时日她也看到了恒古的进步,只是一年以来的时光里,自己总把他当做需要保护的孩子,一时还转不过弯。 她嘴唇蠕动了几下,抬起头凑向前去看他的神色。黑暗里少年的侧颜一片冷淡,灵华心中内疚,语气软绵:“我不该推开你的。” 恒古嘴角抽动了一下,控制住自己将要展开的笑容,侧过头去听她讲:“还有呢?” 灵华揪揪他的耳朵:“还有?还有何事引得你兴师问罪?” “你忘了?”他焦急地翻过身,狭长的眼睛瞪得老大,“你不记得在春暖阁,答应我要一起承担,共同进退了?当时还答应我,要把我当大人看待,现在又一人行动,也不与我商议。” 灵华体会出恒古的幽怨,她思索一瞬,用食指点着他的下巴坦诚道:“没遇到你之前,凡事我都是自己做。那时候我没有你,没与安槐重逢,不管是快乐还是苦难,都只是我自己的而已。所以我从未将别人划在自己的考虑范围内。 但自从带上了你,我便有了照顾和牵挂的人。我总是下意识地想保护你,不拖累你,不让你因为我的事受伤。 这已经成为我的习惯,一时之间很难改变。适才把你推开是我伤了你的心,你可会谅解我这一次的疏忽?” 恒古嘟起嘴:“我可不像以前那样好说话,你要把之后的打算都告诉我才行,这样我才知道怎么与你配合。” 灵华摸摸他的头,欣慰道:“你没有因为我与卓灼的事情生气,是真的长大了。 我之前也并无打算与他有情感牵扯,只是适才是个好时机,焦使者在咱们进小镇时便议论过卓灼,是只嘴碎的羊,或许可以成为我们的一步棋。 现在不知安槐情况怎样,陈宛的尸首也一直没有进展……若一直耗下去,恐怕我们都会有危险。所剩时间不多,只有跟他攀上关系,才有可能借他之手去其他地方,这样才有助于调查。” 恒古先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万一他不上套,我们还要白白将自己赔进去。” 灵华躺平身子,在黑暗中似乎看到一丝亮光:“原本他可能不会答应,但有了焦使者掺和,他也逃脱不了了。” 翌日,灵华照常去上工,而大厨房中不见卓灼身影。 她走入宽矮的黄土房内,站在人类与幻影之间,听着人类静默而机械的切菜声,与幻影中热火朝天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她麻木地揉搓手中的面团,似乎与身边的人别无二致。 “你怎么了老张?”身旁的残影突然靠近灵华,关切道,“是不是生病了?” 灵华不动声色地瞥了旁边一眼,看到一名三十多岁的妇女仔细打量自己的脸色。她稍感疑惑,向旁边挪了半步,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交叠在了另一个残影之上。 被询问的残影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他摸了摸额头,笑道:“哎呀,都是小病小灾,不用问了,快干活吧。” “这怎么能行啊,快去振西医馆去,保你治得好。” 男子疑惑道:“振西医馆?这是哪?” 男子身后一个残影聚过来,一个劲儿摆手:“老张你可别去啊!振西医馆神的很,也邪乎的很,咱可不兴去那里看病啊!” 三、虚妄妖镇 第50章 振西医馆 “要说这镇子里最好的大夫,当属镇西边的振西医馆曹大夫。这曹大夫小到跌打损伤,大到肺痨重病,都能治好。 神的很,也邪乎的很,好像没有他不会治的病症。咱们镇子里的人都奉他为‘曹神医’,很有名望的,几乎人人爱戴。 可是……就因为他太神了,快死的人送过去,不出七天,活蹦乱跳地回家了,我从来不敢去振西医馆瞧病,总觉得这后面有什么道道,神神怪怪的。” 背后的残影说完不住嘴地劝老张:“张哥,你的病就找个赤脚医生看看就行,可千万别去振西医馆。” 老张旁边的妇女不乐意了,擀面棍一摔:“你说得像我要害老张似的,我就去振西医馆瞧过,曹大夫那人好的很,怎么被你说成巫医了呢?” 三人说着就要缠斗起来,灵华夹在残影中间甚是烦躁,她放下手中的面团向外走去,一个理者拦住她的去路。 “我有些憋闷,想出去透透气,麻烦理者行个方便。” 灵华说得凄凄切切,而那理者仍无声地拦着她,半步不让。灵华怕理者没有听清,提高些音量道:“小女心口闷,麻烦理者放我出去透透风。” 蒙面的理者摇摇头,用手去推灵华回到原位。 “凌姑娘,别与他们多费力气了,他们不会说话。”焦使者叼着跟肉干从外面走进来,嘴里的字含糊在一起,“他嘴里没舌头。” 他说着,伸手把理者面上的黑布摘下:“张开嘴让凌姑娘看看。” 灵华向理者看去,那是一张普通男孩的脸,约莫只有十五六岁。她能感受到眼前的理者身上并无任何灵力,他与焦使者不同,只是普通人类。 理者听话地张开嘴,口腔里干干净净,甚至连牙都没有。灵华心脏猛地抽动,人没有牙如何进食,无法进食又怎能活命? 她恨恨不平地捏紧拳头,努力克制住表情,挤出微笑:“我看到了。” 理者并不听灵华的话,仍张大着嘴,待焦使者随意地吩咐了句“快盖上吧,丑得要命”,才合上干瘪的嘴,将黑布蒙起。 焦使者上手拉住灵华的手腕向外带,小圆眼里透出打探的神采:“小嫂子,你可真不是一般人啊,没几个人能看到刚才和昨夜的事儿还能像你这样平淡,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啊?” 灵华打心眼儿里不愿与焦使者接触,她客气地笑了笑,将手抽回,疏离道:“我只是个小小人类,这些事情当然不知。只是昨晚与灼哥相见时,他将自己的真身给我看,说若我无法接受,以后便不再相见。我正害怕踌躇,焦使者便进来了。” 她偷瞥了眼焦使者的表情,对方正在皱眉看着她,似乎在思量她的话,并无回应。 灵华摆出苦恼的样子,倾诉道:“焦使者,我很欣赏灼哥,也愿意与他继续,只是昨夜我反应太大,怕灼哥对我失望,你可否帮我劝劝,让他再来见我?” 焦使者最是喜欢这种可以与人说道的八卦事,他眯着眼睛将灵华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这么美的女人,卓灼不要你就跟了我也一样。不过嘛,我去帮你劝说一二,你有什么能给我的?” 灵华一副柔弱的样子欠欠身:“我与灼哥成事后,会多多感谢焦使者。” 焦使者嚼着肉干,藏着污秽的眼睛暧昧地打量灵华。他眼珠一转,似是自有打算,张嘴道:“到时候卓灼也亏待不了我,他从来都为兄弟着想。” 说罢咂咂嘴,哼着小调吊儿郎当地走了。 大概是焦使者的话起了作用,又或是卓灼本心就想帮助灵华,夜半时分,四名理者到了小院。 他们沉默地掀开布帘,两名来拿行李,两名蒙上灵华与恒古的眼睛。甚至来不及与何年何月告别,他们被扶着在小镇里七拐八绕地走了很远,大概两刻钟的时间,终于停下脚步。 覆盖在眼上的黑布被拿掉,二人出现在小路尽头的篱笆门处,身边的理者们把行李还给恒古,纷纷转身走回来时的路。 灵华推了推篱笆,感受到一个较为薄弱的结界正包围着眼前这块与众不同的地块。篱笆丝纹不动,看来只有灵力可开。 不一会儿熊身的卓灼提着白灯笼从一条漆黑的小道走来,他向篱笆上注入一丝灵力,便将门轻易推开,带着二人进入这片青石屋区。 灵华跟在卓灼身后,低声询问:“为何把我们接来这里?你可以不帮我们独善其身的。” 卓灼头也不回:“你看到了小焦的真身,若我不收留你,你要么被他折磨,要么被他杀死。我既然成了你的‘相好’,这事还被小焦传得人尽皆知,自然无法‘独善其身’了,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 他顿下脚步冷淡看向灵华:“明知故问?” 说到底是灵华利用了卓灼一把,她颇为内疚道:“多谢。” 卓灼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听到了,转过身继续走在前方带路。一盏孤灯照不亮暗夜下的路,恒古担心灵华被地上的石头绊倒,拉紧她的手向前走。 这里每家每户似乎都长得一样,青色的外墙,低矮的屋檐,暗棕色的木门,有些人家门口挂着风铃,还有些挂了白色的布娃娃。 又是布娃娃,这在他们一进入接平镇便看到的东西,在新二间里从未出现过,而在卓灼住的地方又出现了。它到底代表什么意义,真如卓灼一开始所说,只是习俗吗? 灵华按下心中疑惑,沉默地与恒古携手向前走。愈走愈感觉一股异常强烈的灵力在周围涌动,抬头一看,不知何时走到了那座三层的木楼附近。 走近才发现,这座木楼比远远看去宏伟得多。底基如两个新二间的小院那么大,每层的高度都如两间房那般高,每层都有上下两层窗户,看似三层,实则利用挑台和暗层造成了六层。 木楼外部不知雕刻着什么花纹,暗夜里只能看到浅浅痕迹,反而每层飞檐上的虎头闪闪发亮,似乎是用琉璃雕刻出后安在屋檐上。 再走近些,发现木楼外还有其他中间的建筑。木楼为主,四边围绕着交错起伏的井栏状矮阁,分别两到三层高不等。矮阁中不断外泄强大的灵力,形成一个环形逐渐向上下延展开,将木楼完好地保护在灵气之中。 而中间的木楼,像是会呼吸的尘肺,将矮阁释放出的部分灵力吸收,散出带着微不可查血腥气息的废气来。 灵华仔细去看那木楼顶层上的牌匾,上面赫然写着——振西医馆。 “振西医馆是一座楼?”恒古整理着手中的包袱惊讶道,“要不是我今天亲眼所见,怎会相信一家医馆能开这么大,居然有一座楼?” 灵华示意恒古小声些,侧耳贴在青石墙上,听隔壁房间已经睡下的卓灼有无声响。确认他已睡着后,关上窗户,用桌上的打火石点燃油灯,与恒古面对面坐着。 她秀眉蹙起,边整理自己的衣裳边说:“我亦觉得匪夷所思,这其中定有我们未察觉的蹊跷。并且,这座木楼外面不断散发的灵力从何而来?这接平镇,似乎有更多秘密了。” 恒古点头,托腮思考道:“灵华,你有没有发现,白天见到卓灼和那小焦,他们皆为人形,到了晚上,他们似是不会化形了,都以真身示人。” 灵华看了眼隔壁,回想道:“今日我在篱笆门处,感受到了‘限制结界’的波动。” “‘限制结界’?是限制灵力的结界吗?”恒古凑过头来问。 灵华将叠好的衣服放在旁边,正色道:“限制结界便是有限制条件的结界,具体要限制哪些条件由结出结界的人来定,不过此种结界要消耗实施者的精血,修为一般者不会去碰它。” 恒古若有所思:“有可能是背后之人把结界罩在只有青石房的区域,让他们在这里没法化人形?” 灵华把衣服放到木质衣橱里,关上橱门躺到床上闭上眼:“这只是我的猜测,所有我们的想法,都需要一一去核查。” “那怎样查?问卓灼吗?看他刚才冷淡的态度,带我们进屋就自己去呼呼大睡了,也不像会帮我们的样子。” 恒古搓着自己的下颌骨,搓出几条灰来,他嫌弃地把脏东西扔出去,抱怨道:“这里又热又没法洗澡,真难受,也不知道那些百姓是怎么熬过来的。” 灵华忽然睁开眼:“我想到了,我们要生病,兴许还能去木楼里面一探究竟。” “生病?”恒古歪着脑袋好奇地问,“我们都身强体健的,怎么生病?” 灵华合衣躺下:“你还记得安槐的假死药吗?明日我咽下这粒药丸,你便去敲卓灼的门,让他带我去医馆看病。” 恒古从怀里掏出小小的木盒,拿出一粒没有瞳孔大的深蓝色药丸:“这便是假死药?” 灵华点头:“安槐说药效有十二个时辰,我想应该够用了,明日你了要好好照顾我。” 恒古盯着墨蓝的药丸,不确定道:“吃了它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 灵华坐起来摸摸恒古的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相信安槐的东西,他不会害我们。” 恒古看看灵华白净的脸,又看看手中的药丸,眼神坚定地一把将药塞到嘴里:“我不会让你冒这个险的,要死也是我去死,你明日好好照顾我吧。” 说罢将药囫囵咽了下去。灵华低呼一声,急忙掰开恒古的嘴去抠,她心跳格外地快,甚至耳边都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可无论她怎样掰,恒古都咬紧牙关不肯开口。她又去拍恒古的后背,甚至用了些许灵力来逼出药,可他依旧闭紧牙关,丝毫不退让。 灵华也顾不得卓灼能不能听到,第一次对恒古发了火:“你张开嘴!” 恒古双手死死捂住嘴巴,目光开始暗淡:“我不会再让你犯险的,我要保护你……” 随即双手无力垂下,倒在了灵华身上。 天刚蒙蒙亮,灵华便心急火燎地拍打卓灼的房门,她高喊了声“卓灼”,听屋里没反应又大力地拍打得房门“砰砰”作响。 穿戴整齐的卓灼一下将门打开,不满道:“一大早的凌姑娘想干嘛?” 灵华忧心如焚,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滚落:“我弟弟他起不来床了,好像要没气了!” 卓灼闻言大惊,复而盯了灵华须臾,见她梨花带雨、心急如焚的模样,似乎相信灵华所言了,微叹一口气,走到隔壁房间。 屋内恒古躺在床上,脸色比地上的土还黄,他额头冒出虚汗,嘴唇干燥泛白,迷迷糊糊发出梦呓。 卓灼推了推恒古,叫了他两声:“凌古,凌古?” 而恒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蠕动着嘴唇,什么音节也发不出。 灵华面上带了慌张,她眼里噙着泪水:“卓使者,可否带我们去医馆看病?” 卓灼见恒古这般模样,深吸一口气似乎认了命:“凌姑娘,你赢了。我去叫理者来抬人,带你们去医馆看病。” 三、虚妄妖镇 第51章 虚名神医 很快便有两名理者抬着简易的担架来把恒古送向振西医馆。 灵华跟在担架旁边,目光紧紧追随着恒古——安槐的药是否可靠?恒古十二个时辰后会不会醒? ……他为何这么傻,明明是因为她的缘故才处于险境,却还争着抢着为她顶下责任。这分明不是他该做的事,万一赔上自己的性命可如何是好? 真的如他所说,是因为要保护身边的人吗?可是他的身边,只有她一个人最亲近…… 恒古…… 灵华看向担架上的少年,他的脸色好像更差了……此刻就像只吊着一口气一样,胸前的起伏也不明显了。 不知是这几日的心力交瘁,还是对恒古极度的担忧,灵华的泪水一直无声地流淌着。 她自问不是爱哭的人。自她有了人身之后便很少流泪,而千百年的见闻更是让她的心如铜墙铁壁般难起波澜。如今却因为恒古的安危哭成这般,真是不知为何。 她眉头微皱,掏出帕子擦净了脸颊上的泪,手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呼吸比平常急促了好多。 卓灼跟在她身后,见她这幅模样猜到此刻昏迷不醒的男子对她必定意义非凡。 他大手覆在灵华肩头:“凌姑娘,别太忧心,振西医馆的曹大夫医术高超,令弟定会平安无事的。” 灵华闻言收敛起悲忧交织的表情,对卓灼扯了扯嘴角:“我也相信他会没事的。” 理者的步程很快,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振西医馆。 “这便是振西医馆?” 灵华四处寻那高耸的木楼,可巍然耸立的高楼不见踪影,此刻的振西医馆如同普通的医馆一样,两间不大的铺面,仅有一层楼高。门头上挂着一块木匾,上面用草书刻着“振西医馆”四个大字,木匾之下便是棕黑色的中开大门。 大门上左右贴着两幅瑞虎图,威风凛凛的猛虎脚下踩着肉灰色的土块,土块下是青石山巅,整幅画看似是老虎在悬崖之上高声咆哮。 灵华侧过头仔细端详,却见那土块极像一张被踩扁的人脸,面容扭曲地侧在青石之上。她上前想要看得更清晰些,耳边已响起卓灼的声音,她当即止住脚步。 “对,这就是振西医馆。”卓灼走上前,摆手示意理者上前叫门。 此时医馆还未开门,理者们将担架放下,其中一名跑到木门前重重敲了几下,过了一会儿便有细微的走路声响起。 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稚童打开门,身着赭石色麻质衣裳,头梳总角,脸蛋天真稚嫩,表情却很是老练。他上下打量了敲门的理者,将他推开,稍一歪头,看到卓灼和担架上的恒古。 “他怎么了?”稚童指向担架上的恒古问道。 灵华用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答道:“舍弟昨夜便说自己不舒服,本以为是上工累着了,便没当回事。怎曾想,今晨怎么叫也叫不醒,呼吸也很微弱,请救救他吧!” 稚童闻言脸色越来越严肃,一路小跑到担架旁,双指撑开恒古的眼皮看了,又摸了脉,转头问灵华:“他何时陷入昏迷的?” 灵华焦急又无奈:“具体时间我也不知道,今早醒来他便已经这样了。” 稚童冷静指挥道:“可以把他抬起来了。轻症走南门,这位病人情况稍有些严重……送他进东门吧。” 理者们看向卓灼,他点点头,理者们便将恒古抬起,向医馆旁边绕去。而那名药童指完路便回到牌匾下的大门里,将门拴上,不见踪影了。 灵华一路跟着担架到了医馆东门。一进门,便感觉进入了冰窖,非常寒冷。再向内走去,冰冷的感觉不见了,暖暖的阳光撒下来,几个药童在院中忙碌着,他们或切着草药,或收拾架子上晒干的药材,忙得没空抬眼看人。 穿过药童们向正厅走去,从右手边来了一个十五六岁模样清秀的药童。 那药童急忙拦住要去正厅的一行人,把他们引向偏院。 他边走边解释:“近几日病患比较多,大院里已经没有空位,只能去小偏院了。偏院原本是曹大夫私人的居所,环境比大院里强很多。” 越往偏院走,感觉越是古朴,纯木制的回廊和地面,就连屋檐都是木雕的,看来这个偏院的主人十分喜欢返璞归真。 道路两边都种着绿植,盆栽、树苗,还有些已经长成结果的桃子树,一阵微风吹来,叶子沙沙作响。 灵华不由感到惊讶。 此刻他们身处沙漠,平日里喝水都是麻烦,吃的蔬菜更是只有几块仙人掌,何谈培育树苗,更别提能长出桃子。 灵华满怀疑问地看向卓灼,可他对灵华的视线视而不见。 药童将偏院的门推开,将人请了进去。偏院名为偏院,实则是只一个带小院的厢房罢了。 房间中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听到声音赶忙上前扶人,待将恒古安置好,理者们自行退下。 老者白发苍苍,微有些驼背,但精神矍铄,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般苍老。他转了转发黄的眼珠去看恒古的脸色,询问完病情坐在木凳上开始诊脉。 不过半刻钟,老者将手收了回来,浑浊的眼望向灵华:“昨夜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灵华不明所以地看了老者一眼,正常看病应当是询问患者相关的事情,为何要询问昨夜的声音?难道…… 她面上一派平静,摇摇头道:“没有。这与我弟弟的病有何关系?” 老者“哦”了声,神色和蔼又亲切。他斟酌了片刻,对灵华说道:“姑娘不必太担心,这位小伙子的症状乃是脱水与疲劳共同导致。一会儿我将方子开来,喝几贴便会有好转。” 灵华顿了一下,似是懂了一般点点头:“如此便有劳大夫了,不知大夫怎么称呼?” 卓灼在灵华身后介绍道:“这便是接平镇的名医,曹大夫。” “名医?我省得了,以后还要曹大夫多费心了。”灵华对老者报以微笑,曹大夫也回应了一个客气的笑。 灵华格外认真地看着老者的脸,想要从中看到他一些破绽,可老者的脸和善却又充斥着看不透的笑容,她只得跟着卓灼送他出门。 行至门口,一阵甜腥味儿不知从何处飘来,她用力吸气闻了闻偏院里的味道,某些气味触动了她内心的感应,这里似乎有熟悉的东西。 此刻卓灼返回偏院里,他看到灵华眉头紧皱,盯着曹大夫走远的地方一副不信任的模样,上前安慰道:“曹大夫已经是这里医术最高超的大夫,你要相信除了他,没有人能治好他了。” “我相信。”灵华挑眉低下头,那股味道似乎又传来了,她吸了吸气说道,“这里好像有什么其他气味。” 卓灼感受不到这种暗涌,他用力嗅了嗅只闻到了药味儿:“其他气味?应该是药味太浓了。凌姑娘,我还有事要忙,不能在这里陪你,等晚上再来看你与凌弟。” 灵华点点头:“也好。” 卓灼走后,灵华坐在小木凳上看着呼吸浅浅的恒古,她纤细的手抚摸上他的额头。 “用你的命做赌注,为了寻找我想要的答案,值得吗?” 夜晚很快来临了,灵华从日出等到日落,只有小药童送来一粒金丹,说是强身补气的药,服下可恢复些体力,不致虚耗而亡。 灵华自然不敢给恒古乱吃药,万一这药的药性与假死药相克,那恒古可就真的没命了。 她将药偷偷藏了起来,等待时机出去一探究竟。 为何曹大夫有神医的美誉却乱诹病情?为何高耸的木楼白天只剩一层? 夕阳西下,她怀着这些疑点打开偏院的小门,看到外面的药童来来往往,不少病人和陪同的家人匆忙从偏院门口走过,比医馆外热闹许多。 灵华将来往人员逐个分辨了,他们有些是残影,而有些是当下存在的人。现在与过去混乱的交织在一起,难分真假。 医馆里的残影不再半透,像真人一般有血有肉,填补上了小镇里的寂静,显得一切如常、人烟熙攘。 一名身量高些的药童看到灵华站在门口踌躇不前,走来询问道:“可有什么需求?” 灵华认出他便是白天引他们到偏院的那名药童,她打量了一番,分辨出他是人。略略思量一瞬,焦急道:“我弟弟的药现在还未送来,何时能开始治疗?” 药童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的药已经在准备了,明日便可以服用,喝过药很快就会好的。” 灵华心中更是疑惑,问道:“什么药需要准备一天?” 药童的脸垮下来,退后一步答道:“自然是曹大夫的神药,此药要选取最好的药材,经过五个时辰的熬制才可以给病人服用,还请放心。今天的金丹可保性命,在神药送来之前不会有问题。” 灵华见药童如此态度,心知他们定有硬气的底气,也不过多纠缠,捂住肚子问道:“请问曹大夫在哪?我也觉得身体不太舒服,可否去找他看看?” 药童上下打量了灵华片刻,见她唇红齿白,冰肌玉骨,边回答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曹大夫此刻正在给其他病人看诊,想要看病需等明天了。” 不等灵华回答,他又拿出一把没有手掌大的匕首:“把你的手指伸出来。” 灵华一愣:“什么?” 药童也不解释,只是静静拿着小匕首盯了她半晌,见灵华将手背在身后一脸警惕,解释道:“取血只是为了看病,姑娘还请配合。” 血?要她的血做什么? 她笑着把手叠攥起来放到身前:“曹大夫看病的方法确实与众不同,难怪大家都称他为神医。不知曹大夫看诊有多少年了?” 药童伸出手来,示意灵华把手拿出来。他看向灵华的清澈的眼睛里含着令人胆寒的老练,见她似乎要一个答案便说:“二十年。” 灵华眉心细微地皱了一下。她不知这振西医馆里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思至此,她深吸一口气,果断将手递了出去。 药童很满意她的举动,脸上浮现出不明的笑意,对她的食指麻利划下一刀,将两滴血滴入瓷瓶里。他将匕首和瓷瓶收起,又给灵华敷上一贴止血药,便匆匆离去。 灵华将偏院的门关好,不远不近地跟在药童身后,逐渐走到了一个人迹荒芜的地方。 面前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宫殿,虚虚地掩藏在桃树后面,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靠灵力支撑的残影在来回走动。 药童双手捧着瓷瓶,脚步匆匆步入殿中,四下看了好一会儿,才掩好高高的红木门。 灵华从树后面走出,轻步跑到宫殿窗户下,附耳去听。 里面传来药童的声音:“师父,徒儿又寻来一新血源,还请师傅验究。” 里面沉寂了片刻,灵华感应到一阵较强的灵力波动,随后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此乃上乘之血,你从何人身上取到的?速速把他安排到前一间去,好生看管,免得浪费。” 灵华心中一惊,他们要自己的血?! 三、虚妄妖镇 第52章 病入膏肓 “此乃上乘之血,你从何人身上取到的?”老者的言语中带着惊喜。 “师父,这人是今早送来那半死之人的姐姐身上的。” “哦?是他们?既然姐姐身上的血如此上乘,那弟弟的血也不会差。遂生,你找个时机,去把弟弟的血也取来,切记不要如以前那般用强硬的办法,会引起反感。” “是,徒儿省得了。” “嗯,事不宜迟,待她弟弟好些,就速速把他安排到前一间去,好生看管,免得浪费。” “可他们是卓使者带着过来的……安排到新一间卓使者会不会有意见……”殿里药童的声音透着迟疑。 “意见?”老者沉吟片刻问道,“可有可派人去把金丹给她?” “回师父,午后时分炼好丹药便拿去给她了,不过她没有立刻给病人服下。” “也是常理之中,想必是卓灼对她说了什么,不相信我吧……”老者的语气无奈又带着嘲笑。 “那还要继续安排吗?”遂生恭敬地询问。 老者叹了口气:“继续吧。就算他心有不平,也不该对我,应该对那个人啊……咳咳……况且他们今时今日还没有资格对我们有意见,你照做就是。” 遂生急忙应道:“师傅说的是,那些小妖还要依仗我们的‘药’,肯定不敢反抗。可卓使者与他们都不同……上头也很看重他,是不是应该软着点?” “看重……是看重啊……他那样的身份又怎不会被看重?”老者停顿片刻接着道,“那就先在医馆住着吧,等‘释放期’过了再把他们迁出去。” “哎,徒儿知道了。师父您慢点。” 灵华听完他们的对话心中疑窦更深,再次贴近聆听,殿内已经没有声音,她只得作罢,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偏院。 此时天已经黑透,医馆里并未挂几盏灯笼,小镇里的谜团像躲藏在阴影里的黑暗,让人看不清楚。 此时医馆路上没有一个活人,只有迎面穿过身体的残影浮在路面上。灵华看着飘荡的残影们,虽然并不觉危险,但多少心里有些发寒。她抱紧身体疾步走着,警觉地环视周围。 原本医馆里的分岔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的“康庄大道”。两旁忽然显现出比灵华高了一头的石柱,上面雕刻着形态各异的老虎。灵华踏上青石板铺就的道路,继续向前走去。 四周的环境明亮起来,未点一灯却明亮如昼。一眨眼的功夫,一座两层的矮阁出现在灵华的视野内。矮阁中不断喷出汹涌的灵力,向灵华背后输送过去。 她顺着灵力飞飘的方向看去,来时的路已经完全不见了,木质的回廊、成熟的桃树、不大的宫殿,统统从视线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而高耸的三层木楼。 抬头看去,振西医馆的草书招牌挂在一楼的飞檐之下。三层高楼灯火通明,里面隐隐传来吟诵声。她继续静静听了一会儿,忽而一阵痛苦的嘶吼从木楼某个房间中传来,灵华急忙抬头去寻,却发觉木楼中灯已熄灭。 她四下看了看,残影依旧在她身边摇晃,周围一个人类都无。她摸了摸怀里的鉴心镜,在门口踌躇了片刻,下定决心推开了木楼的大门。 暗红色的木门像是凝结住的血,在灵华推开时流淌起来。红色流出来,再被自己吸收进去,蠕动翻腾,就像一种特别的欢迎仪式。 随着灵华关上门,血也不动了,又重新凝结成了一起回到原本的模样。 灵华步入木楼中,奇怪的是,面前是一面影壁,走过影壁是一方宽阔的院子。 借着月光,她看清院子里栽培着青翠的绿植,种着已经结果的桃树。向内走去,路边景象一切如白天在医院里看到的一样,正厅里摆着取药的药柜,三张桌子上面摆放着纸笔,还有一张上留着开完的方子。 不同的是,如今的医馆里没有一丝人影,就连过去的残影也不曾出现。整个医馆里鸦雀无声,丝毫没有白天的吵闹劲儿。 灵华凭着记忆,向东门的方向走去,沿着漆黑的道路寻到了偏院。偏院门口摆着一个食盒和一铜盆水,想必是送来的晚饭和日常用水。其他一切如常,连门都不曾被人动过。 她终于松了口气,心中却疑惑未减,为何木楼里的景象与白天的医馆一模一样?为何晚上的医馆没有一个人?曹大夫与药童的对话是什么意思?木楼里的声音又是因为什么? 纤细的手指揉揉太阳穴,她面色深沉地拿起地上的东西撞开门走进小院,双脚踩上被鹅卵石覆盖的青石板。 刚打开房门,便闻到一股散发着血腥味的甜腻香气,这股气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心道不好,急忙放下手中东西,掩住口鼻进屋内看恒古的情况。 小屋之中一片黑暗,但灵华仍能看见一个上下一般粗的黑影正伸着细长的爪子在恒古头上游移晃动。 “住手!”她当即大喝,冲那黑影奔去。 那黑影听到声音顿住爪子,身体微颤,一动不动,身体中似乎发出低沉的响声。 灵华快步上前一掌劈去,正打在黑影的爪子上。那爪子僵硬如石头,上面不知粘着什么湿乎乎的液体,沾在了她的掌上。 无暇顾及手上的黏/腻,她随手抄了木凳向黑影身上砸。那黑影见灵华攻势凶猛好似十分胆怯,僵硬地摇摆了几下身子,便散发出香味消失了。 木凳落空,砸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灵华打开窗向窗外望去,没有一个人来看他们发生了什么。 凛冽的月光照进屋子,她摸索到桌子上的打火石,将油灯点燃,可屋子里依旧昏暗。她将手凑近灯光,看到手上沾到的是一滩腐血。 “这是……”她闻了闻气味,眉头深皱,“怎会是一样的气味?” 灵华把指尖的药贴撕下,用布擦净沾满血的手掌,一手拿着油灯,一手护住火苗,走到恒古身边去看他的情况。 此时恒古的脸色煞白,身上不断冒出虚汗,灵华抚上他的额头,手心摸到一片滚烫,恒古发烧了。 他嘴里一直不清楚地絮絮念叨什么,灵华附耳过去,只听到一些语意不明的气音。 灵华有些慌张,脑海中的思绪如一团浆糊,她反复问自己:恒古怎么会发烧?是药的作用,还是适才那黑影?黑影为何出现在这间屋里,又要对恒古做什么?而他是否是新二间土屋里戳到自己后背的东西? 如果是,那么他的目的就是吸食精气。灵华将油灯举在恒古耳边,仔细去看他的脸色,又感受片刻他的气息。 “还好没有被吸……”她放下心来,轻轻晃了晃恒古,柔声唤他的名字,“恒古,恒古!你醒醒,我是灵华啊,你能听到吗?” 恒古好像听到了似的呻吟着轻哼一声,灵华急忙又叫了声“恒古”,他果然含糊不清地低低应了声,但一直睁不开眼。 灵华找到包袱,将水壶从中拿出,又掏出怀里的帕子,将水倒了些在帕子上,一点一点滋润恒古有些干裂的嘴唇。 借着微小的灯光,她在橱子里寻到一条白帕子,浸到铜盆里投了三投,敷到恒古额头上:“恒古,快些退烧吧,我也不知这药效居然如此强烈。我在这里陪你,等你好起来。” …… 清晨的日光慢慢透过窗户照在灵华的侧脸上,她守了恒古一夜,恒古也烧了一夜,此刻额头上的热仍未褪去。 灵华的双目干涩,她用力闭闭眼,想要挤出些泪水来润润眼球,却听得恒古咳嗽了一声。她慌忙去看,低声唤道:“恒古?” 恒古没有回应,剧烈咳嗽起来。灵华坐在床边将他扶起倚靠在自己身上,拍拍他的脸,语气焦急:“恒古,你怎么了?” 恒古气息逐渐急促,伴随着咳嗽喷射出鲜红的血雾,然后呼吸衰弱整个人瘫软在灵华怀里。 灵华的手颤抖了,她低头看怀里的少年,以及满床的血点。 “恒古!” 她想起昨日药童送来的那粒金丹,如今恒古陷入昏迷,不吃不喝还吐了血,若是继续消耗,谁知后果如何? “死马便当活马医吧……”或许吃下它,真的可以保命。 灵华第一次感到如此紧张,她咽了咽口水,将金丹取出,轻轻掰开恒古的嘴,把丹药放在他的口中。又用勺子取了些水,慢慢喂到嘴里将金丹冲下,之后能做的便是等待。 她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此时天已大亮,灵华去摸恒古的额头,发现烧已经退了,且恒古的面色也不再惨白,开始有了血色。 “难道这丹药真的有作用?曹大夫不是庸医?” 正想着,便有人敲门,随即响起遂生的声音:“起了吗?师父派我来送药了。” 灵华将门打开,迎他进来。遂生端着热腾腾的药看到被子上的血迹,面色一变,急忙放下药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曹大夫便来了,他对灵华点点头便坐下把脉,时间在一呼一吸中过去,曹大夫的表情越发凝重起来。 他转过头看向一夜未眠、颇为憔悴的灵华,大略斟酌少顷,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凌姑娘,昨日怕告诉你会徒增你的惊惧,所以未曾告诉实情。可今日病情加剧,恐怕必须要让你做个准备。 这位小伙子应是中了抑生之毒,这种毒会压制体内精气,消耗体力,使人陷入混沌。虽然十个时辰后会醒来,但若不及时归元补气,恐会元气大伤。” 灵华心急如焚,急问道:“曹大夫,那应该如何医治?” 曹大夫看向遂生吩咐道:“给他准备药浴吧。” 遂生得了令,一路小跑前去准备。曹大夫端起桌上的药:“此药正对这小伙子的症状,一定要趁热给他喝下。” 灵华点点头,接过药碗。曹大夫就在身边看着,似乎要盯着灵华喂药。 她假意用勺子搅着琥珀色的汤药,舀起一勺来放到嘴边吹一吹。正此时,一名小药童站在偏院外面喊:“曹神医,又有患者来了!” 曹大夫不甘心地看了灵华与恒古几眼,转身随小药童走了。 灵华赶忙放下药将门关上,她嗅了嗅汤药的味道,在许多的草药味中闻到了一些若有若无的腥甜的血味儿。 她回想起刚刚到偏院时,自己闻到飘来的血腥味道—— “原来当时与卓灼提起的味道,真的是药。” 三、虚妄妖镇 第53章 查疑追药 这药自然不能轻易给恒古喝下。 灵华舀起一勺放在嘴边,不假思索地喝了下去。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她便感受到一股热流从丹田之中向四肢蔓延。不出一刻钟,便通身舒畅,甚至有轻飘之感,体内灵力也更充盈了。 “这到底是什么药?”灵华自言自语,她又闭上眼睛感受了体内的涌动,似乎前些天的疲惫一扫而空,整个人颇有容光焕发的感觉。 这药…… 她看向琥珀色的液体,企图从中看出什门道来,可惜她对医术的研究并不算深,只能大体闻出一些常见草药的味道,察觉不出什么特别来。 “药……医馆……神医……”灵华眉头紧皱,坐在恒古身边仔细回想到接平镇看到的关于药的事情。 初到接平镇,他们便看到装在木桶之中的药,那桶中药味甚浓,只是不知是从何处运往何处去。且桶高足有一人高,这种分量的药,似乎并不是供给一个人的…… 对了,安槐曾听到过,这里的居民在讨论什么时候发药—— 一个声音说“今日的药怎么还没送来”,另一个说“等等吧,可能今天来了新人要多做几份”。 “莫非……那桶药就是给接平镇里的百姓喝的?”灵华一下站起,她努力回想那日木桶里的药味,可那木桶与她擦肩而过,只是短短一瞬,此刻她根本回想不出那味道是否与此刻碗里的药是否一致。 她焦躁地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回眸看向那碗药,食指缓缓伸向碗的边缘。只要稍微动用一下灵力,便可以看到这碗药承载的残影,它是如何被制成的,将不再是一个秘密。 灵华看向窗外,并没有人前来。她心一横,将适才喝药新生出的灵力聚在指尖,残影立马浮现在眼前—— 火,是如血一般红的火。 它正在灼烧药罐中已经沸腾的药汁,一个药童提着手掌大小的长壶,用长勺挖出一点粘稠的红液,放在药罐里不断搅动。 只见浓郁的褐色药汁因红液的注入逐渐变得清透起来,一股暗红的气体从药罐中升起飘散。 药童将药罐盖子合上,又拿出一个木堵将长壶口堵上,小心翼翼地放在墙边的架子上,确认放好后便百无聊赖地坐在木凳上盯着似乎永远不会熄灭的红火。 药从白天熬到了半夜,药童垂头打着瞌睡,煎药房里只有一支红火烧得正旺,映得药童满头血光。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药熬好了吗?” 守着药的小童一下惊醒,急忙站起来回答:“遂生使者,马上就好了。” 遂生似是不怕烫,裸手掀开药罐盖,向里看了看。此时药汤已呈糖浆一般的红褐色,清亮而粘稠。 遂生点点头:“嗯,我拿去给师父‘淬炼’,你可以回去了。” 药童应了声“是”,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遂生的手在红火前一收,火苗像是被吸到他的掌中,一下不见了。煎药房暗如深宙,唯有遂生一双眼里似乎带着血光。 这罐药被遂生带去了那座宫殿,可一进到宫殿之中,灵华的视线便变得模糊起来,她再次注入少许灵力,视线只清晰了一点。 依稀间她看见遂生绕过殿中的屏风,走过博古架,转动了什么东西,进入了一间更大的房间,里面摆满了看不清的东西。 与此同时,灵华忽而产生隐约的感应,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间。遂生将这罐药交给一名与他差不多高的白发苍苍的老者。 老者接过药罐,走向案台,比划了一阵,忽而大量的灵气泄露出来,一个暗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灵华的身体产生了强烈的感应。 金色的光芒大盛,淹没了遂生,也淹没了打开灵气的老者。一阵颤动从光芒中袭来,刺痛了灵华的视线。同时,她的指尖如针扎般刺麻,当即收回手,睁开了眼。 这种感应……这感应分明就是“鉴心”的! 灵华倍感意外,为何踏入这小镇里没有感应,只有曹大夫在案台上比划了之后才出现?难道是他将鉴心镜封印了起来? 若是接平镇是孙莲苒背后之人的据点,那振西医馆也不能独立看待,这里必然存在一些他们需要的东西和要达成的目的。而曹大夫和遂生,也必是那被称为“帝渊”的人的手下。 孙莲苒在安县便想要抢夺宝镜,那“帝渊”定是要用鉴心镜来做一些事情。从刚才的残影中外泄的灵气来看,曹大夫也许是通过吸收“鉴心”的灵气来炼药,这点与张开源有相似之处,都是通过鉴心镜自身的灵气来做欲成之事。 灵华摸了摸怀中的残镜,她深深叹了口气。千百年的经历,人类各色的嘴脸都见识过,他们抢夺、占有、滥用,只是为了达成利于自己的目的。 “没有人用‘鉴心’做件好事吗?”灵华自问道。 其实结果她早已知道,只是还相信世间的善念,所以再问一遍。 “也对,无欲者不求‘鉴心’,因为他们的本心已经至纯至澈,又何必‘鉴’呢?” 灵华摇摇头,把思绪收回。不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进入那座宫殿,确认里面情况,收回鉴心镜。 转过头再看这碗药,她似乎已经明白里面的血腥味从何而来,断断不会将这药给恒古喝下去。四下找寻,没有一处可以将药倒掉,她只得走出屋子,倒在墙根的位置。 刚回屋将药碗放下,用帕子取了水给恒古轻柔擦了面,遂生敲敲院门急匆匆走到偏院里,在屋门口说道:“药浴已经备好,我们要带病人走。” 灵华正在绞帕子,闻声她转过头,边说话边注意着遂生的表情:“我弟弟还昏迷不醒,想必去了也需要人照顾,我可以一同去吗?” 遂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当然可以,如此我叫人进来抬他。” 他出门去叫了四名理者进来,理者轻手轻脚地将恒古抬到担架上,麻利地抬出门去了。灵华急忙收拾了些东西,正要跟去,遂生拦住了她。 “药可有给病人服下?” 灵华点点头:“已经服下了。” 遂生脸上有了笑意:“如此便好,想必他的身体很快会恢复的。对了,你不必带这些东西,药池不住人,明日的药浴理者还会来抬。” 灵华把东西放下道了谢,便与遂生出了偏院。 她一路走过东门,从看病的正厅后穿过,来到西院。西院分为左右两半,左边的院门上了锁,而右边院门敞开,有几名病人在药童的搀扶下晒着太阳散步。 遂生指着右边对灵华介绍道:“这边是病人疗养的大院,一般轻症的病人就安排住在这里。” 他又指向上锁的院落:“这里是药池,平日不让进入,只有曹大夫允许的病人才可以进入。” 说罢他大步上前,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将门上的锁打开,吩咐理者们:“进来吧。” 一进门并不是浴池,而是一个药童坐在桌案前,抬头看到遂生十分恭敬,行了一礼后沾了沾毛笔问道:“遂生使者,是哪位病人要用?” 遂生答道:“凌古。” 药童一指身后:“右手边第二间。” 随后将名字登记在一本册子上,便坐下了。 理者们绕过登记的药童,走向右边的通道,推开第二间的房门。房间里有一地嵌式浴池,和一张躺椅、一张木桌。理者们将恒古抬到躺椅上,默默退了出去。 遂生一言不发,手藏在袖子里鼓捣了几下,上前去解恒古的衣服。 灵华忽而想起曹大夫嘱咐过遂生,要取恒古的血。她不动声色的挡在遂生身前,微笑着说:“遂生使者,不用麻烦你了,平常在家都是我照顾他的,应付得来。曹大夫这么忙想必也离不开人,你快去忙吧。” 遂生抓住恒古的手腕,袖子中的手动了动,似乎又忍下了,只是淡淡嘱咐道:“药浴泡两个时辰,一定不要多,不然会起反作用。门口的药童到时间会来提醒,你要及时把他捞出来。” 灵华点头:“凌华省得了,多谢遂生使者。” 遂生没什么表示,目不斜视地出去了。 灵华看着一池浅黄色的浴汤,又回头看了眼虚弱的恒古。此时他陷入昏迷早已过了十二时辰,可还未有苏醒的迹象。 不能让恒古死,这是她唯一的想法。而适才遂生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用过灵力的事情,态度如常,是否代表她可以用些轻微的灵力?若是这浴汤真的有用,可当一试。 灵华指尖点上浴汤,灵力汇于指尖,闭上眼看到了煮制药浴的过程。还好只是些普通的药材,并没加入多余的东西。 灵华放下心来,去解恒古的衣裳。 她脱得缓慢而仔细,多用一分力都害怕扯疼了此时虚弱的恒古。外衣被她温柔地剥掉,一个镶着宝石的小银盒落到地上,灵华捡起来去看,发觉这银盒之前从未见过。 她将银盒打开,里面盛着浅粉色的被体温捂得有些化了的胭脂。 “这是……”她愣愣地看着胭脂,又看向恒古的脸,“真是个傻子,胭脂都快捂坏了也不送吗?” 似乎是知道在说他,恒古的眼皮动了一下。 灵华将银盒卷到外衣里面,整齐地放在木桌上,温热的柔夷将恒古的中衣脱下,少年白皙的皮肤和精壮的身躯赤条条地展示在她眼前。 灵华咽了口口水。 恒古那样白,平日不见多吃些什么,却一点也不干柴,宽肩窄腰,还有肌肉。她有些紧张,明明看到了不该看的,可恒古的身子像是一个吸走视线的深洞,越是看着,越是不想收回目光。 她赶紧闭上眼摇摇头:“不对,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他可是我要照顾的后辈,怎生这般乱想。” 整理好心情,灵华用手扇扇风吹走脸上隐约的红,俯下身去抱恒古。 刚抱了满怀,便听到头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姐姐,弟弟的身子好看吗?” 三、虚妄妖镇 第54章 各怀心事 灵华一惊,抬头去看怀中的少年,此刻恒古垂头半睁着眼,调笑地看着她。 没等她回答,又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大手环住灵华的背:“姐姐,我听到你叫我了,在我昏迷的时候。你在我身边,我都能感受得到。” 灵华点点头,不敢用力挣开恒古,轻轻地将身体向后仰了一点,欣喜道:“你真的醒了?身体可有不适之处?” 恒古放开灵华,坐在卧榻上,把她的手放在自己额头:“我没事,就是头晕晕的。” 灵华用手指摩挲着他的额头,担忧道:“你高烧了一整夜,还吐了一大口血。我差点就以为……” “以为我会死吗?”恒古抓住灵华的手,“我当然不甘心就因为一粒药死掉,要死,我也要为你死。” 灵华把手抽出来,轻拍了恒古肩头一下:“你在说什么丧气话,我在你身边,断不会让你去死的。” 恒古侧过脸将脑袋倚在灵华胸前,双手环住她的腰:“灵华,我也是一样。你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受伤。” 灵华心中有些酥痒的东西震颤了一下,某种异样的情愫如打翻的糖水,晶莹而清甜地蔓延至身上的每寸肌肤。 她的心有些化了。 恒古的真心,她感受到了。 可她没做好接受这份感情的准备。少年的情感来得猛烈而直白,可千年与百年的差距,不是一腔热血就可以消除的。 也许这只是无依无靠的少年对日日在一起的长辈的一种依恋罢了。 他还小,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依靠。 灵华捧起恒古的脸,将他向后送了一下,待恒古坐直身体,便道:“谢谢你,这份情是我欠你的。” 恒古一愣,看向灵华的眼神颇为惊讶失望,随后他垂眸看向地面,整个人都颓败了下去,如同失了主人的小狗,丝毫不掩藏自己的伤心。 灵华心知此话见外,可她委实不知如何处理,看过千百年的俗世好像在这一瞬间都忘记了,平淡的心境也起了波澜。 当恒古不再是一个孩子,而是男子的时候,某些事情好像不似从前了。 灵华难得局促地摸着发梢,看向那池仍旧热着药汤:“恒古啊,你虽醒来,但假死药已对身体造成了损害,你来……你来泡药浴吧,我出去等你。” 恒古没有回答,瞥了一眼灵华,气鼓鼓地站起身便要脱裤子,灵华惊讶地“啊”了一声,急忙转过身去捂住眼睛。 恒古本就没打算做这轻薄无礼之举,只是想吓吓灵华罢了。他默默挪到浴池边,一只脚伸下去,心中郁闷,到底如何才能让灵华喜欢自己? 他回想起在沧澜阁与秦丝单独聊天时,秦丝所言——“在感情方面你还真是不如我,你主动点啊,主动才会有故事。送送礼物、多关心关心她。你长得也不丑,不行就色诱嘛,真是笨。” 礼物……没有送出去;关心……似乎她只是当作后辈的关爱;色诱……恒古低头看看自己的身材,又望向灵华的背影,好像不管用啊…… 他内心一阵焦躁,顺着池壁滑下去,蜷起腿坐在浴池中,回头看向灵华的背影问道:“灵华,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灵华虽背着身,也怕恒古身子虚出现意外,正静心听他的动静。听到他的问题她身形微顿,慢慢转过身来:“你先养好身体,这些事我们出去再说。” 可恒古没有松口的意思:“你给我一个答案,我就乖乖泡药浴不再问了。” 灵华抿抿嘴唇,思考了半晌才迟疑着回答:“也许是能与我携手并肩之人。” “携手……并肩……”恒古转回头去,失落地垂下头,他的手不停抠着裤脚。 能与千年修为的镜灵携手并肩,仅凭自己这点百年的修为怎么能够? 是他做得还不够好,没办法让她喜欢上一个被区区一粒药折磨得吐血的弱鸡。 是他太弱了。 恒古再次抬起头,眼里多了一份坚定和希冀,他像是对灵华、也是对自己低喃:“我会继续变强大,终有一天能与你相配。” “什么?”灵华问道。 恒古摇摇脑袋说道:“没什么,只是想问为何我会在这里?” 灵华走到恒古脑袋后面蹲下,小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讲与他听。 恒古听后面色深沉:“这么说,他们有可能是用了搜集起来的血来制药?” 灵华点头:“我是这样估计的,但没有确认那长瓶里是什么,还不敢下定论。” 恒古撩起水搓着胳膊:“现在我醒了,可以一起去煎药房一探究竟。” “等你好些我们再去。血的事只是其一,我尤为担心的是那只有晚上才出现的木楼,还有它旁边的矮阁。 这些矮阁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给木楼,难道也是为了炼药吗?”灵华把恒古被水沾湿的头发拢起来,放到手心轻轻攥出些水滴。 恒古一动不动地感受着灵华的动作,挠了挠脖子问道:“你能感应出是何种灵力吗?不同灵力所含的气息都不尽相同,矮阁里的可带有气息?” “我感应到有些妖类的气息,也许是此地妖物横行,分辨得不是十分明显。不过这里的病人大多都是人类,药童也是……”灵华说着突然想起遂生,她思索着讲道,“不过曹大夫的徒弟非同寻常,他虽为人类,却身怀灵力,会用‘妖火’。” “妖火?”恒古侧过脸,“就是那可以淬炼凝晶的妖火?” 灵华眼神肯定地看向他答道:“正是。只是妖火为邪妖所常用,一般用于锻造法器,为何被用来煮药?且不论我如何看,遂生就是普通人类,怎会此等妖法?” “若是能用鉴心镜看看就好了,我们也不用在这里瞎猜了。”恒古撅撅嘴,“不能用灵力真是别扭。” 灵华垂眸,低沉道:“说起‘鉴心’,曹大夫的宫殿里似乎藏着碎镜,今夜有事做了。” 时辰很快便到了,灵华被药童唤出门去签字。恒古拿起自己的衣服展开,一个铜盒掉落在地上,他拾起盒子握在手里,失落道:“我又有什么资本送你呢?以后再说吧……” 回到偏院换好衣服,却见一高大的人影走进院落,大步上前敲敲房门,语气焦急:“开门,是我!” 灵华听出是卓灼的声音,打开门将他让了进来。 卓灼四下看看没有其他眼睛盯着,便走进屋快速合上门,转身着急而责怪地问:“是不是你用了灵力?” 灵华倒茶的动作一顿,睁大了眼:“你如何知道的?” 卓灼懊恼地挠着头顶乱糟糟的头发:“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不是凡人。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想要你朋友的消息,我可以帮你把他接出来,还可以送你们走,你不要一再的试探这里,会没命的!” 灵华茶壶一放,她皱起眉头:“安槐到底在哪?可我们走了,其他百姓怎么办?也会有像我这样的人通过卓使者大发善心的协助被获救吗?” 卓灼好像重新认识了灵华一遍,他向后退了两步:“你是想救这里所有的人?” “是,所有人。” 灵华说得斩钉截铁,她身上某种灵性不受控制地充斥着大脑,人类是天地间最具有智慧的活物,若都被屠杀殆尽,天、地、人三界又如何平衡? 保全人类,拯救受难的百姓,是善,亦是大局。 卓灼嗤笑一声:“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做不到的,这里比你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你放心,你的想法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但一定不要再使用灵力,所有‘观相’的使者都能感知到。” 灵华仔细去看卓灼,这才发现他神色憔悴,衣衫和头发都乱乱的。她探问道:“你如何变成这样了?可是遇到什么麻烦?” 卓灼眼神躲避,转身打开门:“没有。” 灵华揪住他背上的衣服,快嘴问道:“‘释放期’是什么?” 卓灼闻言一顿,回头看向灵华,面带惊异之色:“你居然连这个都探到了?我可真不能小瞧了你。” 灵华解释道:“我偶然听到曹大夫说话才知道的。这个‘释放期’,是跟炼药有关吗?” 卓灼显然不相信她的解释,但他不打算深究了。他冷静下来看着灵华和从旁边走来虎视眈眈的恒古:“你们别打听了,知道多了没有好处。” 灵华看他嘴紧,刚要说出什么诈他一诈,外面却有一人寻来,粗暴地叩几下门大喊道:“卓灼!你滚出来!爷知道你在这,你不出来我就把你做的事告诉上头!” 卓灼抬腿要走,灵华又拽住他:“我怎么可以联络到你?” 外面的叫嚣还在继续:“别以为你身份特殊就可以对小爷耍横,你始终是个外族人,你是个怪胎!” “你爹娘看到你现在这样该从坟里气活了吧,因为你就是个胆小鬼!” “就是,还来教训我们?也不想想他算老几,明明看到了非说咱们看错了,真当是我们瞎子看不见灵力波动啊?” “切,被骂了就跑回来找自己女人,到底是跟我们不一样,怂包一个!” 灵华把外面的污言秽语尽收耳底,她欲言又止:“卓灼……” 卓灼面带愠色,看向灵华犹豫一瞬,把一张有些破旧的纸塞到她手里:“找到他们,保护好他们。” 他转过身打开房门,侧脸说道:“安槐在医馆治了病之后安排到前一去了,他状况不太好。” 说罢匆匆出门去了。灵华顺着卓灼打开的门缝向外看去,两个青目獠牙的妖带着几名理者在外面破口大骂,随即揪着卓灼扬长而去。 灵华忽觉亏欠了卓灼不少,她摩挲着掌心还带着温度的纸,打开一看,上面满满都是人名。甚至哪个间、哪个院都记得清清楚楚。红笔在密密麻麻的字中挑了四个圈了圈,连起来是“卜勾于世”。 还有人的名字上划了叉,灵华不知这是何意。也许是“不通”,也或者是……“死去”。 恒古凑过头来,眼珠溜溜地转了一圈,大体看了一遍,突然指着最后一行的两个名字:“他是要暗杀我们吗?划叉的是已经暗杀成功的?” 那两个名字正是“凌华”与“凌古”。 她拍拍恒古的脑袋:“这怎会。他若想杀,便不会把这东西给我们。” 恒古看向灵华,抿嘴笑笑:“我只是想逗逗你,让你轻松点。” 灵华会心一笑,随即又收敛了笑容:“我不会紧张,只是卓灼他为了保护我被人盯上,我亏欠他良多。” 她收起纸张,与何年给的钥匙仔细地放在一起,又揣进怀中,用外衣掩盖住。仔细琢磨着:“或许他的目的与我们相同,不然为何会记下这么多人名?” “卜勾于世……不苟于世?”灵华双眸忽然一亮,“卓灼果然是我们这边的。” 恒古翻出包袱来大口啃了几个糕点,又喝干了两杯水,用力咽下一口糕点后说道:“那今夜我们去救他和安槐吗?” 灵华摇头:“不,如果他有自己的计划,我们贸然进入只会扰乱他,我们继续自己的节奏,今夜去探曹大夫。在知道更多信息后再联络上面的人,一起商量好再救他们,免得功亏一篑。” 三、虚妄妖镇 第55章 暗夜怪物 “咕咕”的鸟叫声回响在宁静的小镇,夜空下的接平镇没有一个活人在外走动,唯有妖物和过去的残影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 小镇上被分为了九个豆腐块一样整齐的“间”,其中御一间最为金贵,那里面都住着管辖接平镇的使者们和他们的家属、朋友。 而御一间里最特别的当属振西医馆,里面不论妖还是人,一视同仁,统统都医治。而振西医馆里最神的,就是那药。 药中带血,血中带灵,灵从何来? “这接平镇里谁人有灵力?是你吗?是我吗?只能是……” 说书人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忽而一顿,听得人扎耳挠腮:“是谁啊!你快说啊!” 安槐往木桌上拍了一块长得潦草的石头:“哎,这个秘密我可只告诉咱们前一间的同伴。这灵啊……你觉得御一间里住那么妖干嘛?白养活吗?” “啊!他们!”听书的小伙忽然大叫起来,又急忙捂住嘴,“他们也被……” 安槐此刻不修边幅,蓬头垢面,不似在云城中翩翩风度的样子。他讳莫如深地点点头:“此乃秘辛,得知者必死无疑,你们可万万不能与人言说。” “不对啊,那他们为何还放我们的血,用那些妖的不就行了?”另一个听书的大伯操着口音问道。 安槐“啧”了一声:“大哥你还是没听懂,没听懂啊!” 他瞥了眼已经黑透的天,将木桌搬起说道:“天色不早了,各自回吧。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人散了,安槐回到自己的小土屋里,他看着自己被划得一道又一道的手腕,拿出怀里的一片槐树叶,心中默默问道:“灵华啊,你们在哪啊?” 正在木楼下的灵华打了个喷嚏,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打开暗红色的大门。恒古跟在她的身后,瞪大眼睛盯紧四周的动静。 大门开启,里面仍是熟悉的影壁,穿过看诊的大厅,两人一前一后悄声行走在黑暗的行道上。 不知为何,今晚的夜色格外浓。乌云闭月,原本迷蒙的月光没有丝毫亮光透过窗,木楼中伸手不见五指,只能一点点向前挪步。 正扶着墙边前行,忽而摸到一手粘稠滑腻的液体,腐臭的气息灌进鼻腔,灵华猛地反应过来,以手为刃一掌劈上。 那东西颤了颤,发出刺耳难听的低吼,腐烂腥臭的血腥气汹涌地刺激着灵华身上每一个细胞。 她抬手又劈一掌,怪物身上僵硬的腐肉使她手掌一阵麻痹。怎么会有硬如磐石的躯体?但那怪物纹丝不动,既不反击也不逃走,像是专程来挨打一般。 恒古也听到声音,他摸到高架上的花瓶,正要迎头给那怪物一击,忽而木楼外狂风骤起,屋内一排窗户齐刷刷被卷着灵力的风吹鼓开。 月光一瞬间拥挤进窗,皎洁地流淌在灵华与恒古身上,更照亮了怪物的模样。 它像人,又不像人,直上直下的身子似乎支撑不住硕大圆润的脑袋,整个身体都在摇摇晃晃。浑身挂满腐血,血液从全身的肉上流下来,滴落在地上,然后瞬间蒸发消失。 仔细看它的四肢,发觉它并没有腿,腿部的位置像是一个敦实的梯形底座,以来保持站立。而它的胳膊像插在雪人上的树枝,直愣愣地支在躯体两侧,焦黑而干枯,像是完全不能弯曲。 它球形的脑袋上没有眼睛、鼻子,也没有耳朵,只有一张喷着臭气的大嘴,里面长了上下两排尖利的獠牙,似乎是某几种动物的牙拼凑起来的,有大有小,参差不齐。 恒古见了怪物的真容吓得一哆嗦,他指着它问道:“你……是孙莲苒吗?怎么变成这样了?” 怪物并不动弹,只是身子左右微摆,大嘴里发出沉沉哑吼。 灵华离它更近,她能清楚地看到怪物脸上的纹路,上面似乎是一条一条的肌肉纹理,只是没有皮肤,整个表面透出刺眼的血红色,随着风的吹动散发出难闻的腐烂味儿。 灵华并不惧怕,问道:“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前几日也是你吗?” 怪物前后摇晃了几下,忽然一下子消失,出现在不远处的庭院里,在清冷的月光下静默地看着他们,身子摇了摇。 “她是在给我们带路。”灵华向怪物的方向走了两步。 恒古急忙拉住她:“它可能是在给我们设陷阱。” 灵华抽出手反握住恒古:“是不是陷阱,一试便知。如今还有很多信息未知,若她的带领让我们看到了新线索,那便不亏。放心,见势不妙我们速回。” 恒古点头:“好吧,那你在我身后走,我护你。” 怪物见二人跟上,再次消失出现在下个路口,三五次过后,他们赫然发现自己走到了曹大夫的宫殿前,上次木楼出现时,这座宫殿分明是消失的,为何又出现在了木楼里? 这座木楼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假象? 此刻宫殿里未点灯,怪物接近宫殿时,殿门自动打开,灵华与恒古跟在它身后走了进去。 怪物领他们进了书房,书房里的陈设非常古朴简约,进门是一展高宽的屏风,屋内仅有几个书架,一把躺椅旁放了不大的圆桌,以及写字用的桌椅笔墨。 高高的书架上放满了书,摆在屋侧形成一竖排,完全遮挡住了书架后的东西。怪物站在中间的书架前,用力弯下腰,老树干一样的胳膊极力用腐血在地面上写下一个“虎”字。 灵华看到了逐渐消失的血字,借着月光,视线在书架上徘徊,寻找了几秒后发现了在最高一格的铜老虎。恒古上前将老虎轻轻一扭,听到书架后有什么东西缓缓打开。 恒古将书拨开,透过缝隙看到书架后面的地面上开了一个长方形的口,约有一个书架长、两人宽。他回头看向怪物,面色惊疑:“你告诉我们这个干什么?” 怪物正要在地上写字,忽闻外面一阵老人的咳嗽声传来,灵华急忙拧回机关,拉着恒古跳出窗户,将窗轻掩,留出一条缝来看其中情况。 曹大夫在遂生的搀扶下走入书房,他走路颤悠悠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差点就要把肺咳出来,与白天精神矍铄的样子迥然不同。 遂生扶他坐在躺椅上,自己去点燃灯,昏黄的油灯被燃起,遂生把灯放在圆桌上,从怀里拿出一粒红色丹药,吩咐道:“师父,吃今日的药吧。” 曹大夫像是接受圣物一般从躺椅上慌忙地挣扎站起来,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遂生手里的药,颔首道:“多谢帝渊赐药。” 他没有任何考虑地咀嚼咽下,咽净后还张开嘴给遂生检查。 遂生居高临下地看着曹大夫干干净净的口腔,满意地点头。他将曹大夫扶起来坐在躺椅上,在圆桌倒了杯茶双手递给曹大夫,恭敬道:“爆发期的前兆比想象中来得早,今晚便卷起风来了。” 曹大夫喝了口茶,漱了漱口,琢磨了片刻说道:“也许是动用镜子催动了进程。最近灵防薄弱,要嘱咐他们多注意。” 遂生点点头:“徒儿晓得了,这便去吩咐。师父好好休息,徒儿先走了。” 曹大夫道声“去吧”,随后闭目养神。 遂生出去了,而那怪物像是藏匿在了黑暗里,身影全无。 曹大夫沉默了许久,又过了一阵子他发出一阵痛苦而克制的低吼,声音逐渐停止,曹大夫的咳嗽也停止了。 他缓缓睁开眼,只需一颗丹药就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样子。稳步走到书架前,他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件做工精良的藕粉色衣裙放到书桌上,嘴里喃喃自语。 “阿琴……你不要怨我把你弄成这副模样,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这遭受苦累的人世上再见一面。” “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可,可我也没有办法,是她骗了我,我就只能听她的话了……” “阿琴,你能听到吗……我向你忏悔来了……” “唔呜呜呜……”房间内不知何处传出了一阵野兽悲鸣似的声音,那声音沉闷,其中又含着一些凄厉的哀嚎。它仿佛想要表达什么,说出来却只有呜呜的声音。 曹大夫似乎一下就发现了声音来源,他眼里含着热泪,冲着一片黑暗低语:“阿琴……你受苦了……” 他拿起桌上的裙子,把它铺开在桌面上,含着泪的眼睛弯弯,挤出一抹温情的笑意:“我知道,我会想办法的,可日子还要继续过…… 你看这是新到的成衣,我特地拜托出去办事的使者从路过的商队那买了一件,我帮你穿。” 曹大夫将油灯拿过来,昏黄的光只够照亮两个人,那一点点的光照在曹大夫身上,也照在一个类人状的东西身上。 他们贴得有些近,都被丝丝点点的光亮照着,好像站在光里,就能被光带来的热温暖一样。曹大夫有些颤抖地拿着一件藕粉色的衣裙,把衣衫在那东西身上左右比量。 这类人状的东西正是带他们进入宫殿的怪物。此刻她被曹大夫摆弄得歪歪扭扭,身体像长歪了的老树一般斜着,胳膊像垂下的柳条尖而干枯。 曹大夫就看着这样一个怪物,用充满爱意的眼神,轻轻为她脱下身上的黑衣,露出身体上原本的皮肤。 不,那应该不能称之为皮肤,而是一片片渗血的红肉,黑衣脱下时带下了一丝一丝黏连在衣服上的红肉,那怪物发出痛苦的低吼。 “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再忍一忍。”曹大夫给怪物身上吹着气,慢慢安抚道:“上次的蓝裙子是不是有些小了?你看,血水泡得都粘身上了,下次给你买大些,就不会了。” 说着将衣服上黏连的肉撕下来,贴到怪物身上,那肉好似又长回去了,只是一直在渗血。 恒古见这等场面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但还是龇牙咧嘴地瞪着狐眼继续看,此时腐肉的气息顺着门缝中传出,他险些要吐出来。灵华抚抚他的背,帮他顺气。 曹大夫不多时便把衣服穿好了,他看着怪物说道:“你年轻时最爱才穿粉色衣裳,现在还是很漂亮。” 怪物闻言又发出呜呜的低吼,姑且算是脸的圆球状血肉开始渗出一滴一滴的血来。曹大夫见到了急忙拿了手帕来擦:“你别哭啊,咱们夫妻这么多年,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在你身边。” 那怪物像是要点头,可它并没有可以动的脖子,老树般的身体颤悠悠晃了晃,算是回应了。 曹大夫转过身低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敲了三下书桌后的墙,墙面“咔”地开了一道缝。曹大夫推开移门,从里面推过一个运病人的窄木车,将他的妻子抱到车上,又用麻绳将其绑在车子上。 他走到中间的书架,扭动那铜老虎,露出一个狭长暗口。他从书架与墙的缝隙中穿过,轻车熟路地到暗口中,把他的妻子运了下去。 三、虚妄妖镇 第56章 木楼之秘 恒古带着灵华跳进书房,此刻屋内空无一人,灵华指指书架,二人开始翻找。 既然进入了这座小型宫殿,便不能轻易地出去,总要找到更多线索才好。 幽暗的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灭,灵华翻找到几册摞在一起厚厚的《振西医记》,翻开几页大略记载曹大夫的看诊记录。 最早的一篇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时的记录比较简单,只是写了患者姓名、病症和治疗方法。同一日期记录的人也不多,一天最多就三四个,但曹大夫的笔触工整而含着一番活力,字迹刚劲有力。 越是向后翻,同天记录的人员越多,但能看出曹大夫还是一笔一划地认真记录每天看诊的病人,有复诊的还会记录下阶段性的病情变化,辅以何种药医治效果好。看起来勤勤恳恳,尽职尽责。 直到十三年前,忽然出现一篇用朱红色的墨写下的、字迹潦草飞舞的记录—— “伤我家人者,血债血偿!誓死要到应有的说法!” 随后的一个月内都没有记录,在一个月后曹大夫又开始记录病人的情况,而这次记录的不是来看诊的百姓,而是一个名为“方舒琴”的人。 七月十二,用针灸之法试之,未苏醒。 七月三十,小锦唤母,手动。 八月十五,仲秋,改穴再施针,眼睁而无神,呼吸浅。小锦再唤,无应。 九月初九,重阳,岳父重金买来一盒丹药,乃江湖骗子所为,不敢驳令,服下气血转好,仍未醒,岳父失望而归。 四月二十,返生回魂药:人头骨、无根水、黑雪莲、生人血。已集齐三种,混合草药服下,无用。 八月初三,遇一神人,曰阿琴灵魂被囚于体,换体方能重生。 十月二十八,转魂,未生。 …… 之后便是曹大夫疯狂的涂抹,整本册子的后半部分都用朱红色的墨涂满了,偶尔有几页上写着“骗子”、“悔”等字。字迹凌乱而疯狂,与前面认真工整的字迹截然不同。 灵华放下手中的册子,又拿起一本,这上面记载的东西让她更加确认了“神药”的来历。 “取血一碗,妖火熬制粘稠。常规草药煮开,放入稠血,妖火淬炼三个时辰,即可炼出神药。人饮包治百病,妖服增进修为。” “血当取自常年以药养身之人,或具有灵力的妖、魔、人、灵、精,灵血为最上乘,人血为下乘。若常年以药滋养,喝药汤、泡药浴,可提升血质。” 灵华急忙向后翻了几页,上面都记着哪一间的谁在何时取了多少血,又制成了何种药,送往了何处。 大多数被取血的都是普通人类,他们被成碗成碗地放血,然后拿去炼药给御一间的妖们喝下,有些妖一天甚至要喝五六碗,医馆便源源不断地提供。 灵华回想起她喝下的那一勺“神药”,煎药的药童从长瓶中舀出粘稠的红色液体放到药罐,那一勺液体,不知是几个人的血凝结出的? 思至此,她的胃里不由得翻滚起来,思想上的愧疚和罪恶感狠狠地压迫在她的胸口,她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恒古搂住她的肩,手掌上下轻抚,她的情绪稳定了些许,又翻看起来。 她仔细寻找安槐的名字,可册子中记载的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最近的记录不知放在何处,如何翻找都不见。 忽听书架后的暗道里响起脚步声,灵华与恒古急忙把书册摆好,快步走出书房。 灵华本就想到这殿内寻找鉴心镜,此时更是一个绝佳时机,她带着恒古走到大殿中央,寻到博古架在周围一寸一寸地摸索。 待摸到墙上时,触到一个冰凉的石钮。她用力向右下方旋转石钮,殿里的一面墙上逐渐露出暗门,二人对视一眼,快步进入其中。 步入房间的瞬间,两边的白灯笼自己亮了起来。四面的房间有三面摆了与外面一样的博古架,上面盛放着三种东西,皆整齐地由高到低排列起来,看起来极有条理。 一类是人类的断肢与器官,都装在白瓷罐里,外面贴了签子,标明是何种部位与日期。瓷罐里盛了刺鼻的药水,而眼球、肝脏等器官浸润在里面,居然几年不腐烂。 还有一类是药水,装在不同颜色、不同长短的瓷瓶中,瓶身也贴有标签,如“还童丹”、“长生水”、“化骨枯”等药名,一个比一个诡异。 最后一类便是药罐。这些药罐上什么也没有写,但散发出的血腥味以及飘散出的妖气代表着,这满满的架子上,都是妖血。 “取妖血做甚?也是为了炼药吗?”灵华也来不及细想,低声嘟囔一句便去看案台。 恒古听到灵华的疑惑便去仔细查验一罐罐妖血,还用原本装假死药的小瓷瓶灌了一些在里面。 灵华一眼看到了桌案上有一个正方形的凹陷,她将手覆在上面,立刻有强烈的感应袭来。她确信鉴心镜就在这方格之下,但她无法使用灵力。 她不想再拖累卓灼一次,于是叫过恒古一起寻找其他方法。二人又寻找一会儿,并无其他收获。 他们愁容满面地走出宫殿,灵华叹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果然所言不虚。” 恒古听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但也配合地笑笑劝慰道:“灵华,一次不成就再试一次,我陪你一起。” 灵华笑说“好”,一边漫步一边梳理刚才看到的信息:“这一探便确定了,他们抓来百姓,一部分身世好些的用来取血,一部分穷困的负责干活,维持小镇的运转。” 恒古补充道:“而且他们还把取血的和干活的人分开管理,双方永远见不到面,说不定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灵华点头:“这就是他们的狡猾之处,更方便控制这些抓来的百姓。其实最让我觉得疑惑和可惜的是曹大夫。 他应当是接平镇本地的人,从二十多年前便一直在此行医,因为妻子的变故而逐渐变得偏执了,居然要去做什么‘返生药’。 他是大夫,怕是已经走投无路,才会信这种骗人的把戏。” “他还说遇到一个神人,难道这个神人就是那个‘帝渊’?”恒古看向灵华,猜测道,“他刚才还谢谢帝渊赐药,就是想永葆青春才帮着她做坏事吧!” 灵华不置可否:“这只是可能之一,你也见识过‘帝渊’的手段,不是轻易抵抗可以挣脱的。” 恒古乖乖点头,边听边警戒地看着四周,他又问道:“那个怪物……好像叫阿琴?” “她应该就是曹大夫的妻子方舒琴,不知经历了什么患了病,曹大夫医了近两年没有治好。”灵华蹙紧眉头。 “那她为何要来找我们?她不是吸人精气的怪物吗?”恒古闻了闻自己,又弯腰贴近灵华耳边嗅了嗅。 “我们身上没有别的气息,也没被吸食,她这是为什么?” “她不像怀有敌意,像是……”灵华正在思考,忽被恒古的低叫转移了注意。 “灵华你看!” 恒古瞪大眼睛指向不远处一个闪着金光的楼梯,它像是从上一层投射下来的,越是底部亮光越小,反倒是顶部在炫光中看不清楚,不知通向何处。 灵华曾在木楼一层走过一圈,她想了想道:“之前并没有这层楼梯,想来它是有开启的条件的。” 恒古走上前绕着金梯转了一圈,衣角蹭到楼梯边。楼梯像被吓到一样化为星星点点的光芒散到空气里漂浮着,不多时又自动聚在一起,恢复成楼梯的样子。 “我们上去吗?”恒古在金梯下踌躇不定。 “当然要探一探。”灵华率先踏上了金梯,脚下触感坚实,与踏在石板上别无二致。 恒古见状连忙跟上,二人走上极亮的光芒中。恍然一股轻飘飘的感觉环绕在身边,他们如飞起又落在地上,稳稳地踏在柔软的地板上向前走去,一步一步就像踩在棉花上。 面前的空间是一个圆形的空地,环绕空地分别连接了八条通道,通道内是一排用“聚沙”间起来的隔间,每个隔间都用木板挡住,密封地不算严实,能透出里面如昼的灯光。 灵华随机挑了一条道,贴墙轻步踏入,刚走了两步便听到有一个隔间里传来痛苦的嘶喊,其悲惨绝望让灵华想起被“帝渊”拔牙的男子,他也是这般声嘶力竭地喊叫过。 她向恒古招招手,欲走进长廊窥探一二,刚抻出头去,便听到遂生愤怒的声音在面前的隔间响起:“这次为何又不成了?交代你们好生研究,就给我看这个?!” 灵华一惊,急忙带着恒古退出来,背对背站在旁边的通道口静听。 遂生那隔间里面似乎还有不少人,七嘴八舌地解释:“这次‘释放期’太短,还没来得及。” “是啊是啊,再说之前都是成功过的,谁知道放在这人身上就不行了……” “人和人还不一样呢,遂生使者您消消气,不是还有两年期限嘛,我们再研究研究。” 一个巨大的破碎声回响在空旷的长廊,叽叽喳喳的声音消失了,只有遂生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我就不信这么久就只有卓灼一个人成功,你们别让我在帝渊面前没脸,给我抓紧了!” 里面的人连连称是,土隔间的木板被一脚踹碎,遂生从里面满脸愠色地大步流星走出来,身后跟着数名小妖小怪,均大气不敢喘,如履薄冰地一同走到圆形空地上。 恒古见势拉着灵华在旁边通道随便找了个没有灯光的隔间进去,把木板掩盖好,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遂生的声音冷漠又不容反驳:“帝渊说过要把计划提前,我已经连续两年被她放到蛇窟里去了!如果你们还做不出来,就把卓灼那个怪胎抓过来切开看看,他到底身体里有什么!” 说完他转身走了,地面被他气愤的脚步拍打出闷闷的声响。似乎遂生已经走远了,几名小妖怪留下窃窃私语。 “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人类居然爬到我们头上!” “你可别说了,别看他瘦瘦弱弱的小鸡仔模样,可他是帝渊器重的左使,可会勾搭人了。” “什么?你说他是左使?他难道不跟咱们一样是使者吗?” “你别天真了,都是使者咱们凭什么听他的?我有次偷看到他在跟帝渊讲话,帝渊的脸就漂浮在他手心里。我听到帝渊称他相左使。” “救命啊,他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相左使?幸亏我没得罪他,不然现在早扔山坡里了。” 这群小妖怪又嘀咕了一阵,无非是讨论日后如何应对遂生。恒古在黑暗里左顾右盼又四处闻了闻,小声问:“灵华,你有没有闻到臭味?” 此时小妖们也已下楼,恒古一把推开木板将灵华拉出,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回头看向隔间内低吼一声,差点吐出来。 三、虚妄妖镇 第57章 幽暗秘辛 隔间里面是一具男尸,他倚靠在角落里,已经面目全非。脑袋、手背以及上半身长着猴子才有的绒毛,此刻被干涸的血污凝结在一起。身上多处有明显的挠痕,皆皮开肉绽。 他胳膊与腿等长,显得身子只有短短一截。巴掌大的脸上布满绒毛,嘴里伸出一根长至胸前的舌头。眼睛的位置已经看不见了,只有模糊的血绞作一团。 恒古强忍住恶心,把灵华拨在身后,自己上前去细看。 男尸摊开的手腕上有层层叠叠的划痕,指甲尖长锋利,里面还有很多碎肉,右手食指中甚至有一个肉/柱。脖颈处还有指头粗的圆洞,大量的血迹从圆洞顺着身体蔓延到地面。 地上还有残余的血迹,像是有人打扫过,但没有把尸体处理走。 灵华探出头来,看到男尸的脚还有身上残留的衣服。他有一只脚背是扁的,看起来像是老伤,已经结了扭曲的疤。 “他是自杀的……”恒古不由低语,他悄悄向后退,踉踉跄跄出了隔间。 男尸乖巧地躺在地上,像是在静静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灵华盯着尸体身上熟悉的衣服,心凉了半截。她握紧了拳头,咽下哽咽的音调,断断续续地说:“他……身上穿着聚喜斋的衣服,脚上还有伤,他是我们要寻的刘承延……” 恒古有些不敢呼吸了,他虽没有与刘承延接触过,但满心希望要寻找的人,此刻变成破碎干涸的变异死尸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任谁都无法接受。 他能想象到这人的尸体将会出现在午夜的噩梦里,于是他慌忙把木板掩好,拉着灵华快速跑到空地上。 圆形的空地中,原本上来的地方出现一座金梯,明亮的光闪烁在二层的楼顶。 恒古停住了脚步,他回头看向八条通道,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具尸体?多少个半妖半人的“怪物”? 心头一阵悲恸,他拽拽灵华:“我们要不要先把他埋了?” 灵华闭上眼遗憾地摇头:“我们无法让他入土为安。一旦动了尸体就会惊动这里的人,再查就难了。我们只能阻止更多的死伤,消灭伤害人类的祸首,才能慰藉他的冤魂。” “我懂了,他只是众多牺牲者的一个,我们现在要救可以活下去的生命,而不是纠结在熟人的死亡上面。”恒古的声音越说越小,他显然想安葬刘承延,却又不得不放弃。 “我们如今没时间伤心,如果不想让其他人都变成下一个刘承延,就必须要抓紧时间查明一切。”灵华皱眉盯着恒古的双眸,表情从未如此凌厉肃穆。 恒古了然,回头瞥了身后一眼,拉紧灵华的手,一起走上了金梯。 脚下软绵绵的有些不真实,而面前的景象也足以让二人驻足。 这是纵使灵华也未见过的浩瀚书海。 整层楼里都是参天高的书架,这些架子横七竖八地摆放着,有的几个连在一起,有的只有单独一个搁置在一边。每个架子上的书数量不等,有些摆得没有缝隙,而有些空空荡荡。 灵华打量了周围的情况,确认安全后看向恒古,关切道:“你还好吗?” 恒古的表情并不好看,他嘴唇发白,有些失神,怔怔看向灵华:“灵华,我后怕。那人像是未能完全妖化痛苦至死的,若知道里面有这种东西,定不会拉你进去。” 灵华想要微笑着安慰恒古,可她动动嘴角笑不出来。一再的死伤让她心急如焚,她迫切地需要知道接平镇里一切所为的目的和拯救这里所有人的方法。 她摇摇头,拍拍恒古的后背开解道:“不必自责,你拉我进去的已经是最好的地方。若里面是活人,也许事情会更糟。” 恒古点点头舒了口气,打起精神看向眼前的书架:“这些架子摆的乱七八糟,是故意的吗?” 灵华快步在附近绕了一圈,走回到恒古身边努力回想道:“这很像一个幻阵。若我们不小心触发幻阵,轻则迷失心智,重则身死于此。” “那我们还是回去吧,不是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恒古拉起灵华就要下楼,却被她拽了回来。 她的语气里有勇气和淡定:“这里必定记载着更多秘密,你应当也知道另一句话‘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恒古接道,“我知道了,我们小心点就是了。” 灵华点点头,保持警惕查看起书架上的书册。恒古就跟在她身后,贴身保护着。二人沿着右手边转了一圈,书架上大多都是医用典籍、小说杂谈或是字帖孤本,一直走到最里面身子贴了墙也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这里就是普通的藏书阁吗?”恒古仰头打量着,“那用幻阵不是大材小用了嘛。” 灵华看了书架片刻,忽而回头看向身后的墙面。她轻轻敲击了两下,果然传来的是清脆的响声。 “这墙后面是空的?”恒古瞪大眼压低声音道,“我去找找机关。” 灵华趴在墙上静静聆听了一阵,确认地说:“里面没有人。看来书架只是障眼法,真正有用的在里面。” 恒古趴在地上,摸着地板上一个小小的突起,他沿着突起的边缘摸索,食指慢慢摸到一条与地面不平整的边。 他向下用力一按,地面上一个方块弹了上来。方块底下凹下去的位置是一个窟窿眼儿,看起来像个锁眼。 “灵华,这需要一把钥匙。”恒古趴在地上抬起脸,刚伸出手,灵华已经将怀里的钥匙递过来。 她弯腰看着锁眼,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恒古:“这是何年给我们的那把,估计差不多。” 钥匙被恒古的大手轻易地插进锁孔里,不需要一点调整,一秒钟都不到,就这样顺利地插进去了。 恒古惊讶地看向灵华:“居然真的是这把钥匙,何年真是歪打正着!” 灵华覆上他的手嘱咐道:“一会儿我们将锁打开,不知会触发什么机关,要小心。” 恒古一本正经地应了声,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我要开锁了。” 灵华起身警惕地看着四周:“开吧。” 细长的手指果断向右拧开,面前的墙体伴随轻微的“嗡嗡”声向右边匀速移动。 里面是一间书房,平行陈列着五个一人半高的书架。书房中幽暗不见边际,只有外面的光照亮房内。 灵华拿了外面书架上的一本书,试探着扔到书房中。她静静等待机关被触发,却没有任何反应。 恒古见状站了起来,刚走了一步路,身侧的巨大书架忽然倒下,砸向他的身上。书房里黑暗的角落喷射出大量红色的气体,散发出甜腻的香味。 他急忙憋住气,用双手去顶住砸过来的书架。架子里面的书一时间倾泻而出,哗啦啦全部砸到头顶上,不知为何一本书比砖块还要重,恒古脸上被砸出一块块淤痕。 灵华也赶忙来扶书架,二人合力把书架抬起放稳,又将恒古从书堆里拔出来,二人跑向木楼边缘处用衣袖遮住口鼻。 上楼的金梯已经消失了,这层楼成为一个密闭的空间,让闯入者无处可逃。红色的浓烟从稀薄渐渐变浓郁起来,灵华见势不妙,拉起恒古向书房内跑去。 她先去寻找喷射气体的地方,屏住呼吸快速摸索,在地面上摸到了一个圆洞,这些气体就是从圆洞之中释放出的。 随手取了几本书卷起来塞了进去,洞口被堵得严严实实,屋里一半的红气渐渐变淡。同时,恒古迅速在滚滚浓烟中摸到一扇窗,却不敢全部打开,支起半扇窗来,将气体放出去。 灵华走到另一边,以同样的方式堵上了洞口。二人走到窗前,手牵着手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 待体内红气代谢干净,灵华闭了气指指身后的书架。恒古了然地点点头,一起走向书架拿起书册翻看。 这里的记录显然比曹大夫的机密了很多,大多数内容都是实验记录与制药药方。 一年三月初六,灌药,未见其效,灭之。 二年五月十七,灌药,去肢,未见效,身死。 三年四月二十二,灌药,去肢,灵力辅之,未见效,身死。 …… 八年十月初十,备血药。取妖甲六片、妖发十根、妖泪一碗以妖火淬之,与血药一同饮下,灵力辅之。成功妖化,然十日后暴毙。 灵华翻看完两本书册,又拿起一本,从这本开始,上面准确地记录了实验的时间、地点、人物,以及方法。 恒古在隔壁的书架上翻找,看到一张羊皮卷好奇地打开来看。他细看之下大惊失色,一路小跑到灵华身边,指着羊皮卷上的东西惊讶道:“这不是曹大夫的妻子吗?” 灵华将视线从书上移到羊皮卷上,那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四幅图。 从右至左分别是:正在自己割下身上皮肉的人;一滩烂泥一样的肉;一双玉手玩泥巴似的塑起肉,肉的上空画了一个红色的水滴;一个头如圆球、直上直下的躯体。 灵华仔细看着羊皮卷最左边的躯体,除了没有柳条一样干瘪僵硬的胳膊,这图上画的形象与方舒琴一模一样。 “也许方舒琴就是这样变成如今模样的。”灵华皱着眉头看向第一幅图,割肉的人如此刺眼,原来塑造这种类人的躯体,是要从人类身上取肉的…… “那谁又愿意割肉给她?曹大夫自己吗?”恒古翻了羊皮卷背面,上面干干净净的,似乎记录者只是想把制造躯体的过程记下来。 灵华重新看回书册,她一目十行,快速翻阅着回答恒古:“曹大夫很疼爱自己的妻子,也许真的……” “怎么了?”恒古看灵华突然不说话了,把卷好的羊皮卷放回书架上,走到她身边。 他的视线随着灵华凝固的目光看去,纸面上略带潦草的字迹透漏出书写者多么兴奋和激动,只是简单两三行字,却让恒古也震惊万分—— 时间:九年二月初九,巳时 处所:二层西一第四间 受体:接平镇原住人卓灼 造法:受体灌药、药浴。取妖泪一碗、熊甲一片以妖火淬之,与血药同饮。灵力辅之,以观世镜灵性激其体内妖力。 结果:即刻妖化。昏迷两日后苏醒,一月后依旧存活,判定为成功。 三、虚妄妖镇 第58章 灼灼其华 “卓灼,卓灼他原本是人?”恒古难以置信地看了眼灵华,又拿过书册到窗口去逐字逐句地指读。 他嘴里念叨着上面的每个字,读了两三遍才彻底相信上面记载的东西:“卓灼他真的是人……” “难怪他比其他妖更通人性,也难怪他会去选择救人,原来他本就是人。这些年,他应该也遭受了不少苦难……”灵华抚摸上胸口,那里放着卓灼给的人员名单。 恒古把半开的窗户关上,他回头对灵华说:“天有点放亮了,我们要回去了。” 灵华低低应了一声,与恒古手脚麻利地把书房复原。她拿回钥匙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才向外走去。 地面变得更软了,通向楼下的金梯虽然出现,但形状模糊透明,似乎下一秒就要消失。 她急忙与恒古一同飞奔下楼,一口气走出木楼。此刻晨光微熹,木楼的轮廓在清冷的晨光中渐渐消散,振西医馆的原貌露了出来。 二人一路无言,迅速回到偏院里,查看起卓灼给的这份名单。 御一间里只有一个人,还被画上了叉。其他间里的人需要出了带有结界的篱笆才可以见到。 恒古挠挠脖子,一脸愁容:“这么多人,我们怎么联系啊?而且御一间的结界不用灵力破不开,可不能让其他妖怪发现。” “出不了御一,走出医馆还是可以的,我们去卓灼家里,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灵华叹了口气,自从张府之事过去后,自己好像总是在叹气,可遇到的事情太过残酷血腥,她根本无法不叹息。 “也不知卓灼现在何处,处境如何了……”她看向门外的远方,忧心忡忡。 恒古亦是担心,他知道卓灼是个好人,亦是与被他人支配的命运对抗的人。 他像灵华摸他一样,一下一下顺着灵华的发:“卓灼在这里住了好多年,还当了使者,会有自己的打算,你别太担心了。” 他话头一转:“说来那相遂生颇为心狠手辣,竟为了研究妖化要把卓灼剖开。可他无论如何看都是个普通人类,为何要帮助异类消灭同族?” 灵华拿下恒古的手,他似乎是怕弄疼她,手劲轻飘飘的,抚得她的后脑一阵酥痒。 灵华不自在地捋着头发,并不去看恒古的目光。恒古正想着刚才的问题,却有一人的声音从窗外响起,替他做了回答。 “因为他已经不是人了,他是半妖半人。” 卓灼掀开窗户,狼狈地弯下壮硕的身子从狭小的窗口挤进来。恒古急忙帮了他一把,将他拉进屋里。 “你怎么会过来?到底遇到什么事了?”恒古小声问他。 卓灼拍拍身上的尘土,凑近恒古敏锐地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笑着摇头道:“我还担心你们有什么困难,是我多想了。你们都能跑到幻阁里面去,当真不是一般人。” 灵华抬起胳膊闻了闻袖口,确实有股甜腻的味道,她道:“多谢,我们一会儿便换身衣服。” 她默默看了卓灼须臾,坦诚道:“我们看到三层书房里的记录了。” “看到便看到吧,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是后来人不知道罢了。”卓灼刚要向里走,闻言又顿住脚步,面带怀疑地看着她:“你只是来救人的吗?” 灵华直视卓灼,依旧说了实话:“原来是,现在不是。我觉得既然已知根知底,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 卓灼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你知我的底,可我并不知你的。你现在想做什么?” 灵华走到桌旁,看着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问:“卓使者只是想救名单上的人吗?” 卓灼也走过去,低头认真地看每一个人的名字,郑重地回答:“对,他们都是有胆识、想要逃出这个困境的人,是我挑选下来的,不会泄密、绝对可靠之人。” 灵华歪头皱眉看向卓灼:“那其他人呢?就放任他们不管了吗?” 卓灼知道灵华不认可自己的做法,耐心解释道:“这里的人,不是每个都像何年何月那样胆大心细,更不是每个都想逃出去。” “这里如同大牢,每个人都活像等着被抹脖子的牲畜。为什么不想逃?”恒古走到卓灼身边急切道,“你想放任他们去死吗?” 卓灼猛地转头看向恒古,眼里带着悲戚和无可奈何:“我怎么会放任他们?是他们不愿跟我走!你们不知道,那些妖的手段有多毒辣。 我本就是接平镇本地人,你们也看到了,原本我们的生活平静幸福,人们都老实淳朴,即使偶尔有争吵也不会影响彼此之间的关系。可十二年前,来了个穿红衣服的男人,改变了这里的一切。 他会法术,堪堪几掌就劈死了镇里七八个力大的壮丁。那时我才十岁,跟爹娘在一起,我们都被他吓到了,根本不敢轻举妄动。他带来很多手下,把镇上所有东西全部都烧了,然后逼我们盖现在这种土房子。 他们日以继夜地让我们劳作,丝毫不在乎人命,接平镇里的大人一个接一个的累死了,他们就用小孩来充数,可小孩根本做不了什么苦工,他们就去找接平镇以外的人过来,把孩子们当做试验品灌药取血。 那些令人作呕的草药,我喝了五年……这五年我就像圈养在栅栏里的牛羊,醒了就喝药,喝完就在小院里走动,我的世界只有抬头那一块只有白云会变的天空。 后来他们带了一批与我年纪差不多的人去了木楼里,我们分别被关在隔间,来了个红衣人看着我们喝血药。我亲耳听到旁边隔间里的人发出剧烈的嘶吼,然后没过多久有一个人冷漠地说‘又死了’。” 卓灼回忆起往事痛苦地趴在桌边抓着自己的头发狠狠地拉扯,他的声音因为克制的痛苦变了音调:“我不想只有我自己活下去,为什么只有我活了……” 他猛然抬起头来看向恒古,眼睛充血,面目涨红:“我从来不想苟且偷生,我恨这里的每一个妖,我恨那穿红衣服的男人,更恨曹大夫和相遂生。你以为我不想把人救出去吗?是他们,是他们怕了!” 卓灼跌坐在凳子上,张开嘴急促地喘着气,眼神放空地盯着名单上划着叉的名字,自语道:“我想救他们,但不敢明目张胆,只能先慢慢取得那些妖的信任才有机会救出大家。有一次,我已经安排好路线,人都已经集合起来了,但有一个人却拉住了我。 他说他不想逃了,要留在这里。我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他怕!他怕被所谓的‘神’看到,把他扔到‘山坡’上。就因为怕,他一个时辰前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了其他使者,这样他牺牲了我们,自己就能活下去。” 卓灼自嘲地笑起来:“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救的。若不是我紧急把这些人送回去,他们早就没命了。” 恒古回想到沙漠里的尸山,那是接平镇里的人付出的生命。他一拍桌子不甘道:“就算是这样,那也不应该惧怕恶人。若无人反抗,恶人只会更加猖狂,更是难逃一死!他们怎么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 “他们明白,但不敢,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甚至有的人不断给自己洗脑,觉得好好听话这里的妖会放过他们,可惜错了,他们不该对妖族心存幻想……” 卓灼看着名单上的人,粗粝的手轻轻划过每个姓名:“只有这些人可靠,再加上你们,这便够了,那些甘愿留在这里的人,我并不想管。” 灵华听完卓灼一番言论,颇为理解地点头:“我能懂你说的,人看似团结,实则更爱惜自己,这虽是劣根,却也是人性。只不过,既是生灵,就有活下去的权利,若我们一起杀死管理接平镇的人,是否就可以取得一线逃脱生机?” “想杀死真正管理接平镇的人?”卓灼嗤笑一声,“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这里原来只有红衣男人管,后来我才知道他背后是一个妖魔组织,他是里面的右使。 两年前他被调走了,换成了相遂生,就是曹大夫的徒弟。我们都归相遂生管,别看他只有十五岁的样子,实则内心却极其老练狠辣。 他与曹大夫都是本地人,却接连投奔了那些妖怪,成为走狗。他们跟我不一样,这两个人是真的为那些妖怪们办事! 而相遂生不知从哪得到了灵力,妖性和修为越来越强,他随便一抬手,杀死十个我都不成问题。我知你们也不是凡人,可犯不着冒这么大风险救人。” 灵华若有所思道:“既然不能鱼死网破,那你有何打算?” “自然是利用何年何月兄妹的地道。”卓灼胸有成竹,“他们在挖的地道直通镇外的沙漠,步行三里地便会有一间客栈,会有商队路过,届时可以跟着商队离开沙漠。” “你如何保证这一切不会被相遂生不会发现?”灵华看向卓灼问道。 “他没有时间管这些,光是妖化的事就够他忙的。看管这种杂事都是由我和小焦来,然后把消息汇报给他。” 卓灼说着看向门外,木楼的轮廓在升起的日光中完全消失了,他直视刺眼的阳光:“今日不知又要死掉几人。” 灵华不由问道:“你曾借着拟步甲对我说,这里白天是死的,晚上是活的,那这木楼晚上也是活的?” “幻阁是接平镇的关键,在我看来,幻阁是活的,而我们是死的。或者说,我们在镇子里的所有人都是为了幻阁而存在。” 卓灼说得玄之又玄,恒古一个字也没听懂,他心急地拍拍卓灼的宽厚的肩膀问:“你能不能说简单点?” “简单来说,幻阁就是心脏,而在这里面的住民都是供给心脏跳动的血液,而我们这些小妖,也无法逃脱被榨干的命运。” 卓灼说着撸起袖子,胳膊上是大大小小划伤所留下的疤痕,就连手指上都有凹下的坑,坑里已是一堆死肉。 “我们的身上的血已经不足以填补幻阁的窟窿,它将要蚕食这里的所有……” 灵华皱紧眉头,看着卓灼被取血的伤口,又看回他沉痛的脸:“木楼到底是如何运作的?告诉我们,我们与你一起抵抗。” 三、虚妄妖镇 第59章 共谋大计 卓灼的眼里闪着颓废的光:“幻阁幻阁,自然是灵力汇聚所产生的幻影。‘木楼’不是真实的,就像是聊斋里妖魔化出的亭阁,幻象罢了,真正存在的只有那矮矮的医馆。” 他又问道:“幻阁的周围有几座低矮楼阁,你们可有看到?” 恒古点点头:“看到了,矮阁里向木楼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这是什么阵法吗?” “阵法?是不是阵我不清楚,但灵力从哪来的我非常了解。”他看了恒古片刻,用手指了指自己,“我们便是那灵力。” “你们?”恒古惊讶地在卓灼脸上仔细瞅了瞅,又去摸他的肩膀和前胸后背。 卓灼不知他此举何意,茫然地抽回手:“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找那个吸你灵力的法器,然后把它销毁掉,这样你就不会被吸干了。”恒古抬起卓灼的胳膊捏了捏,“你不知道放在哪里吗?” 卓灼一时失笑,他看向灵华无奈道:“你弟弟可真是个天真的孩子。” 灵华摸摸恒古的头,把他拉了回来:“他只是性子单纯了些,却是真心实意的想帮你。” 卓灼垂首点点头:“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还有胆量,所以才会一直接触你们姐弟。” “原来你也一直在打我们的主意啊。”恒古走到他身边,双手抱胸撅撅嘴道,“怪不得我们这么容易就赖上你了。” 卓灼并不否认:“你们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就从‘山坡’找到这里并且想方设法的留下,我怎么可能当你们是普通人呢? 但一开始你们太异于常人,我并不敢完全信任。自从凌姑娘那夜与我争执之后,我便笃定,你们是可以像何年何月一样,成为我的伙伴。” “所以你便将我们的名字添在名单上了?”灵华点点名单最后的两个名字。 “正是。”卓灼目光赤诚。 灵华重重拍上他的肩:“你没信错人,我们自然也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只是我的计划比你的更危险,你要保全自己才好。” “保全?”卓灼摸摸自己的脸庞,“我六年前就变成了妖怪,还谈什么保全呢?生也是种痛苦,死未尝不是解脱,我本就不‘全’了,保不保全没什么所谓。” 灵华刚要张嘴劝说,卓灼却直接截断话口,继续道:“我的灵力,并不是被法器吸走的,而是这里的结界。你们不是凡人,应当能感受到篱笆内有一层坚固的高级结界。 这层结界并不寻常,在白天能量会减弱,而到了夜晚,它便会瞬间加强,限制我们无法走出。而结界内的所有体内有‘印’的妖,都会被吸走大量灵力,没有灵力支撑,自然也无法保持人身,所以夜晚的御一间,是妖的地狱。 我们被吸走的灵力从矮阁里释放出来,被木楼吸收再散发出去,用来维持遮盖在整个接平镇上空的巨大结界。而剩余的灵力,就会留存在木楼里面,供曹大夫炼药、化妖用。 对了,这个你们可能没发现,接平镇也是被结界围起来的。呵……这里就是一座人类的囚牢,而主宰这里的居然是个投奔妖类的小孩!太可笑了……” 灵华自然知道接平镇上空被一层力量覆盖,只是没想到这层力量是从为这里卖命的小妖们身上榨取的,她忽然觉得在这里的妖也并不像看起来那么风光,只是因为人类在这里地位更低,显得他们没那么可怜罢了。 卓灼还沉浸在自己的气愤与悲哀中:“他们特意挑了很多家境富裕、锦衣玉食的人关起来,给这些人灌药,取了血做成血药送给我们喝,让我们保持灵力,不断地给木楼供灵。” 他有些惭愧地抬头飞快看了灵华一眼,又低下头,声音矮了不少:“你的朋友安槐,他也被取了血,他的血是上乘之血,已经关在新一间喝了很多天草药了。 我本想救他出来,可新一间里使者众多,白天每门每户都有人看守,我根本无法单独与他交流。” 灵华急忙问道:“他现在可好?可有性命之忧?” 卓灼缓慢地摇摇头:“我最近被相遂生的手下缠得厉害,没有时间去看他了。几日前去看他还正给小院里的人说书,就是人比起刚来清瘦了许多。” 卓灼看灵华沉默不语,以为她为安槐伤心,语气缓和地安慰道:“不过凌姑娘也不用害怕,我们在新一间也有人,可以把他一起救走。白天结界薄弱,且近几个月时期特殊,比较好攻克。” 灵华并不担心安槐真的会有性命之忧,六百年的修为和经验,怎么可能折送在区区虾兵蟹将手里。只是她还有许多疑点不明:“卓使者,你说的时期特殊,可是指‘释放期’?” 卓灼苦笑一声:“我还是逃不过给你讲这东西。木楼吸收的灵力累积多了,便会有一个排空的过程,这过程分为四期,汇聚期、合成期、释放期和爆发期。 汇聚期时,木楼中没有残余的灵力,便会拼命地吸收,那时结界中灵力充盈,异常坚固。 合成期时,楼中的灵力趋于稳定并且逐渐积满。 释放期,便是现在,是木楼灵力外溢的时期。这时楼中灵力并不稳定,所以结界会变得薄弱,甚至出现缝隙。 最后是爆发期,木楼会将吸收的所有灵力排空,灵力冲击结界并回弹在接平镇之中。这个时期非常短,基本只有两三天的时间,但被从天而落的巨大灵力砸中则会变成一滩血泥,所以爆发期不想死的人都会呆在房间里。 周期循环一遍大概是一年时间,有时快有时慢,并不能完全预估准确。就像现在,爆发期提前了,可能过一两个月左右就会排空,我们必须开始做准备。” 灵华听后脑海中闪过一个疯狂的想法,她虽不是什么冲动之人,但却有放手一搏的勇气。她面无笑意,极为认真地问道:“你可有办法将爆发期再提前?” 卓灼一愣:“是有一种办法,不过极其消耗灵力。你想干做什么?” 灵华并不回答,又继续问:“是什么方法?” 卓灼一边用手比了个碗的形状,一边解释道:“幻阁就像一个容器,当里面的东西装得太满时,就会流淌出来。而木楼又是个活的容器,陈旧而撑人的东西塞得太多,它就会把这些东西全吐出来。 所以提前的方法很简单,只要在释放期,继续大量不断地灌输灵力,木楼便会早溢,提前爆发期。” 灵华闻言与恒古对视一眼,又问卓灼:“你能否驱动妖火?” 卓灼看了灵华半晌,眼底带着惊讶:“你想烧了这里?” 灵华点头:“那些下落的灵力,可能点燃妖火?” 卓灼倏然站起,不可思议地看着堪堪到他胸前的瘦弱女子:“你想利用爆发期炸了这里?” 灵华淡定地不疾不徐地点着头:“正是,我欲炸了这木楼。你可有信心在释放期的最后一夜带所有人撤离?” 卓灼焦躁地在房间里转了起来,他扶额踱步,眼里充满不理解:“你这是在赌,如何能保证所有人都配合我们?你又如何能精确地计算灵力何时爆发?这不可行!” “我自然不会乱来,只要散出爆发期接平镇会被炸毁的传言,大家自然都想活命,便会听你的话离开这里。”灵华把桌上的名单拿起,“这不是现成的‘传声筒’吗?” “你倒是有本事,我并不想自己辛苦找的人成为控制流言、杀鸡儆猴的牺牲者。”卓灼说着伸出手一副要东西的模样,“我看你并不适合保管它。” 灵华把名单仔细折起来,揣到自己袖子里,虽一夜未眠眼睛却炯炯有神:“今日是何日?” “六月廿六。”卓灼说完突然明白过来,“你想在廿八的时候传?” “正是。”灵华回想道,“何月曾对我说,每月只有十四、廿八,这两天可以在自己所属的间里随便走动,我看你除了御一间,其他间里都有好几个人,到时大家一起说,又互相听,谁也查不出源头来。” 恒古听完一拍大腿,看向灵华的眼神里闪着金灿灿的光芒,他激动道:“这样就能保护我们的伙伴了!灵……姐姐你太聪明了!” 灵华浅浅一笑,拍拍恒古的下巴,转头去问卓灼:“不知卓使者意下如何?” 卓灼正待回答,门口却传来了敲门的声音,紧接着遂生在门外喊:“到时间泡药浴了。” 灵华急忙把恒古赶到床上去,给他盖好被子。她想了想,脱下外衣扔在包袱里,架起卓灼跟他勾肩搭背地走到外面,满面春光地打开门:“遂生使者请。” 相遂生看到卓灼与灵华纠缠不清的样子嫌恶地转过头,指挥后面的理者把恒古带走。 灵华急忙跑进屋里,从包袱里翻了件干净衣服穿上,跟在理者身后向浴池走去。 遂生留在了小小的偏院里,上下打量了卓灼一番,嘲讽道:“我刚来之时便觉得卓使者勤勉,看来我丝毫没有看差。卓使者还是像个人,什么都没变。” 说完他扭头就走,卓灼一把拉住他,暗压愤恨不客气道:“这里什么变了,什么没变,你最清楚。别以为我不知道白天那些残影是你的杰作。 既然你吸取了我的记忆,就应该知道这里到底经历了什么,然而你却让这里继续沉沦。 我确实还是个人,而你也确实越来越不是人。” 相遂生稚嫩而倔强的脸上挂出了狠相,他嘲弄地昂起头看向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还多的卓灼。 “你可看对我了。”遂生手心出现一束红光,扬起手正要将卓灼击倒却忽而收回力量,一步踏上前狠狠掐住卓灼的脖子。 “卓灼,你没几天可以猖狂了,若下次的实验还未成功,我便剖开你的身体看看,里面到底是何东西。” 他用力甩开卓灼的脖子,卓灼失去平衡跌坐在地,捂住脖子粗重地喘息。 “我最讨厌你这种当了妖还对人类情深意切的样子,装什么善良?你以为他们会当你是好人吗?人从来都是为自己,他们全部活该被杀死。” 相遂生俯下身子,居高临下的拍拍卓灼的脸:“是妖就老老实实的为帝渊卖命,还想着当人?下辈子吧。” 他似乎越想越好笑,居然捂着嘴笑了半晌,又徒然收声,对着卓灼怒目而视:“想做人便彻底去死,少来挡我的道!” 说罢拂袖而去。 三、虚妄妖镇 第60章 请杀了我 等灵华与恒古被带回偏院,卓灼已经不见了。他们不知道卓灼清晨来访原本的目的是什么,但确定的是如今他们已是一条船上的人。 午后时分,曹大夫派了一个药童过来,送来一碗血药,要盯着恒古喝下。灵华以才吃完午饭不宜喝药为由,把药放在桌上慢慢搅动着。 药童去摸了恒古的脉,拿出册子和毛笔记录了看诊的情况。他看恒古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叮嘱灵华别忘了给他吃药。 灵华点点头道:“我会给他喝的。” 药童走后,灵华又把血药倒在上次倒药的小院角落里,那里已经凝结了一层浅浅的血迹,灵华不敢再倒,寻了其他角落来倾数倒光。 她返回屋中,看到恒古已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她颇有些心疼地摸摸恒古的脑袋,低喃道:“我们接连几月都没好好休息过了,事情一件接一件。你又大病初愈,与我这般奔波,也很疲惫吧……” 灵华看着恒古的睡颜,突然想起初见他时的样子,那时他瘦的只剩皮包骨,虚弱而脆弱,脾气还倔强得像块臭石头。 她的手指轻轻戳了戳恒古瘦削的脸颊。唉,现在也虽是胖了些,却也没多少肉呢……似乎这些年来,只带着他四处颠沛流离,没有好好带他吃喝玩乐过。 她忽然想到安县,想到恒古听到可以与她一起走路回云城的表情,欣喜又充满期待,就连眼睛里都闪着星光。 可惜,孙莲苒的事情让他们马上回了云城,而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跟着她的脚步,亦步亦行,毫无怨言。 谁知原来像跟在身后的小狗狗一样的孩子,居然能与她一起抵抗逆境,甚至不惜性命也要护她。孩子长大,原来是这种感受啊…… 灵华不由得摸上恒古高挺的鼻梁,双目如粘在了他的脸上。少年的面庞透漏出他的稚嫩,却也含着即将绽放的沉稳。 她收回手,趴在恒古对面,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背后是透过小小的庭院照射进来的日光,强烈而炙热地烤在她背上。 灵华盯了恒古半晌,忽觉浑身都热得很。脸上起了淡淡的红晕,她摸了摸双颊,以手为扇给莫名升起的热度降温。 日光渐渐淡了下去,安静的偏院在纷乱的接平镇里像是真的世外桃源,遗世独立的存在着。困意逐渐袭来,灵华感受着恒古的呼吸渐渐睡去。 “呼哧……呼哧……” 好像是什么动物的喘息声,又像叫嚣,一阵腥臭酸腐的臭味刺激鼻腔,灵华的感官一下子清醒起来,她听到恒古的声音:“是你?你为什么又来了?” 灵华睁开眼,猛然转身一掌劈向身后的东西,待看清后收了力道,一掌拍空。 “阿琴?你再次来找我们,有什么事吗?”灵华问道。 方舒琴僵硬的腐肉之身前后微微晃动,她努力弯折下腰,却只堪堪弯动了一点。她将枯树枝一般的胳膊放到桌上,用血写了一个“走”字。 灵华明白了她的意思:“好,我们跟你走,你带路吧。” 方舒琴前后摇晃了两下,便消失在下个路口等待他们。 还是如上次一样的路线,他们又走到了书架前,扭动了机关,暗道口徐徐打开。方舒琴站在暗道之下,半截黑暗掩盖住了她的身子,她圆圆的脑袋上只有一张血盆大口,正张大着看向他们,似乎在等待。 恒古迟疑了,拽住灵华小声问道:“这下面的情况我们都不知道,万一她要把我们埋在里面怎么办?” 灵华没有即刻回答,她望着方舒琴,不知为何,她好像透过那颗圆圆的肉球脑袋看到了方舒琴的期待。 “走吧,我相信她不会害我们。” 方舒琴听到灵华的话拼命前后仰合着,待他们走来时便消失到下一个地点去了。 灵华与恒古一前一后走进暗道,一条狭长的甬道出现在眼前。甬道里黑漆漆的,但灵华并不害怕,她沿着平缓的斜坡走下去,进入一个混着潮湿腐败气味的黑洞。 地下的甬道曲曲折折,空气也十分稀薄,所见之处都是黄色泥土糊成的窄壁,隔十几步才有一支闪着微光的蜡烛。 灵华拉着恒古走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喘不动气,便原地停留歇息一下。地面上忽而有细微震动,一些泥土碎屑掉到脸上,她用手掸了掸。 一回头,甬道的尽头站着类人状的生物,正张着血盆大口,好像用嘴注视着她,一动不动。 灵华虽不觉得方舒琴是坏人,但还是吓了一跳,她们默默两相对视着。 对面类人的形状突然模糊起来,一种强烈的预感席卷全身。灵华身体里某种能力似乎正在苏醒,莫名其妙的直觉在脑海里横冲直撞,她突然格外同情方舒琴。 直觉驱动了她的行为,她柔软的手摸到方舒琴圆球形的腐肉脑袋,黏/腻的触感粘在掌心,她却浑然不觉,反而怜惜地说道:“阿琴,我知道你并不幸福,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僵硬的身体在微微颤动,她感应到了灵华的话,低低呜咽着,发出一些声音,可灵华并不能听懂,随后方舒琴抬起枯枝胳膊,指了指右边的土墙。 恒古顺着她指的方向,用手敲了敲,发现是空的。他用力一推,居然推动了墙面。 那墙面向内旋转,不细分辨根本与甬道内的土墙无异,墙后又是一条黑暗的甬道。方舒琴指了指他们,又指了指甬道,便再次消失。 走进暗门后的甬道是一处宽阔的空地,上挂许多珍珠贝壳串起的珠帘。越向内走,烛光越是明亮,没走几步便到了一个房间。 房内布置得像一个女子的卧房,土墙壁挂满了精致的烟纱,遮挡了沙漠中的暗淡单调。 左边贴墙放置着一个宽高精美的屏风,上面刺绣着红梅腊雪。房间右边是一个小号的拔步床。屋子中/央放着普通圆桌,上面有一些糕点,都已经风干了。 恒古耳朵尖,听到屏风后有潺潺水流的声音,于是壮着胆子去看。 甬道里安静得很,压抑的土屋里只有平缓的流水声。他像害怕惊动了什么似的,蹑手蹑脚地走到屏风前,小心翼翼地收起一折,又收起一折。 屏风后露出一个方形水池,池中飘着好多名贵药材,把浴汤染成浓郁而剔透的琥珀色。恒古看到只是个浴池,就放心大胆地把屏风全部收起。 随着屏风打开,池子里慢慢露出一个穿着藕粉色衣裙的女人,那女人闭着眼全身浸泡在池水里,只有颗头颅依靠在池子边,一动不动。 二人皆是吓了一跳,恒古倒吸一口凉气,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池子里的女人。 这女人看起来大概四十岁左右,面容清丽,脸上有些细纹。可能是长时间泡着的缘故,身上露出的皮肤泛白皱褶,不像活人肌肤。 灵华走到浴池边上,附身去够那女人的鼻尖,手指感受到浅弱的呼吸,好像一下秒就要断了。 “这是什么人?像是睡着了。”恒古端详着女子,想叫醒她又缩回手。 灵华一回头,发现阿琴早已站在屋内烛光幽暗的地方,就像是一道影子,黑黢黢的隐藏在没有光的地方。 她看起来什么也做不了,也什么都不能做。想逃脱黑暗带来的束缚,却永远不能奔向光明。 灵华的声音干涩:“阿琴,这人是……” 阿琴站在阴影里,艰难地抬起柳条一样细的胳膊,在地上写了一个字:我。 恒古看着地上的字震惊不已:“这是你?世上怎么会有两个你呢?” 他话音刚落,看着阿琴现在的模样突然反应过来:“所以羊皮卷上面画得是真的……你被制作成这个样子了!” 阿琴闻言似是非常悲伤,僵直的身体颓废地向一边倾斜着,圆球形的脑袋上滴滴落落出血珠。她呜咽着,整个躯体发出沉闷的“呜呜”声。 她扭动躯体,抬起胳膊指向灵华,又指指浴池的方向,努力用树枝般的胳膊在地上写了三个字—— “杀,了,我”。 “你要我杀死眼前的你和池中的你?” 灵华料到阿琴过得很痛苦,将心比心,若她无法言语、不能活动身体、时刻囚于地下不见天日,她也会苦痛不堪。 况且方舒琴几乎不是可以在人前露面的形态。由正常人变成一堆腐肉堆砌成的人型怪物,想必内心饱受煎熬。 可灵华不打算杀死任何一个生命,她觉得每个人都有生存下去的资格,即使此刻困似囚徒、毫无希望,可命运从不按照想象中的路发展,怎知明天不会有改变的机会? 她对阿琴确认道:“你要放弃一切吗?留得青山在,总有机会峰回路转,但你死了,便永远无法更改此生命运了。” 方舒琴听了番话激动起来,痛苦的身影开始扭曲,想要挣脱躯壳的灵魂在剧烈叫嚣着。她的身体里怒吼出含糊不清的粗厉噪声:“杀了我!” 腐血混合着腥臭的体液从阿琴的嘴里喷出,恒古急忙拦挡在灵华身前,抱住她的头,所有血滴都洒在恒古身上。 灵华看到恒古没有受伤,便走到阿琴面前,轻声安抚:“我知道了,我会帮你。只是……连浴汤里的你也要杀吗?你还有曹大夫,他那么疼惜你,你若死了他又如何自处?” 阿琴顿住了片刻,随后左右摆了摆,毫不犹豫地抬起胳膊,用力地将之前写的“杀”子重新描了一遍。这个字好像深深地烙在了地上,也印在了她的心里。 灵华懂了,她走过去将水池中的阿琴抱过来,浴池里的方舒琴非常轻,灵华的力量完全能够抱动。她将方舒琴放到地上,手轻轻地抚摸上泡得泛白的皮肤,那纤细的脖子像干枯许久的树叶,一碰就会彻底粉碎。 灵华下不去手。 她知道死对于阿琴来说是个解脱,可她做不到亲手杀死一个活着的人类。她看向阿琴,低头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把方舒琴抱回了浴池中。 阿琴见灵华不愿杀她,身上的腐血忽然聚集在身前一处,这团血液极快地聚成了拳头大小升到她的嘴边。幽幽妖火从血盆大口中喷出,直直烧向灵华。 灵华抱着方舒琴左闪右躲,恒古挡在阿琴身前,用了少许灵力将她攻来的染血妖火阻挡回去。阿琴见恒古难缠,便消失又出现在灵华身侧,妖火冲向灵华的眼睛烧去。 灵华下意识地闭上眼,下一秒手中一空,阿琴用枯枝般的胳膊将方舒琴拨了下去。脆弱细长的脖子撞到坚硬的浴池壁,“咔”地一声,某个地方错了位。 灵华睁开眼,方舒琴的脖子无力地向后弯曲,脑袋耷拉到浴池里,身子紧贴池壁外缘,肩颈像拱桥一样诡异卡在池壁上。浅浅的呼吸在一瞬间就停止了。 阿琴感知到自己的肉身已经死亡,满意地嘶吼起来,整个暗室,甚至整个甬道都充斥着她放肆而欢快的撕裂般的吼声。 腐肉做成的躯体仿佛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她站在灵华前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被杀。 近在咫尺的阿琴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呼吸,没有温暖,没有生的欲望。她的满身都是粘稠的血液和散发着腐败臭味的肉。 灵华的手再次触摸到阿琴那颗圆形的头,低叹一声:“我知道了。” 一个老者急切的声音传入耳中,她被大力推了一把。 “别碰她!!” 三、虚妄妖镇 第61章 曹氏苦孽 恒古一把扶稳灵华,大喝道:“你想干嘛?” 来人更是气愤,指着恒古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擅闯禁地,我还要问你们要做什么?” 那人正是曹大夫,他走进暗室里才看清眼前的状况。满地的沙尘以及燃烧殆尽的烟灰交织混杂在一起,而方舒琴的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躺在浴池边,胸前没了起伏。 曹大夫如五雷轰顶,他顾不得房间内适才打斗飞扬的灰尘,拼了命跑向方舒琴的尸体,惊慌无措地看了须臾,用颤抖的手摸了她的脉。 “你们!是你们杀了她!还命来!”曹大夫双目充血、怒发冲冠,从腰间拿出一把血匕,匕首上的血忽然冒出猛烈的火焰,毫不迟疑地刺向恒古和灵华。 恒古急忙拉着灵华闪避,他大吼道:“我们没有杀她,是阿琴让我们来的!” 曹大夫已被冲昏了头,根本不停解释,一味地向二人进攻。阿琴却一下出现在曹大夫面前,挡住了恒古,妖火灼灼的刀刃刺进了阿琴的躯干。 曹大夫被电击般松开手,目瞪口呆道:“阿琴!你怎么……” 腐血顺着刀口流下,浸染了昨夜曹大夫给阿琴换上的新衣。有些血液被身体吸收回去,而有些在崭新的布料上画出一道血痕,一行泪似的滴在地面上。 曹大夫踉跄着倒退几步,他一边摇头一边绝望低语:“不可能……不该这样,我们明明应该白头到老的……” 他回头看向浴池边,苍老的手扶起还有余温的躯体,却发现尸体的脖子像牵拉重物的绳子一样,下一秒就要裂开。 曹大夫急忙托住尸体的脑袋,将之仔仔细细放在地上,粗糙的手摩挲着尸体的脸颊,似是在回忆阿琴年轻时少女的模样。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地喃喃自语:“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已经很努力了……阿琴……这到底是为什么?” 阿琴闻言流下血泪,她痛苦地嘶吼着,发出刺耳怪异的声音,仿佛在对无法挣扎的命运咆哮。 曹大夫听懂了阿琴的嘶吼,他的眼泪也如同阿琴的泪一样,好像流出了血。 他心如刀绞,对阿琴说:“我知道你早已想解脱,都怨我,是我让你变成这样,也是我让你这般痛苦地活了十二年。是我糊涂了,我错了……没想到你痛苦得要别人杀了你……” 灵华已大概猜测到他们的遭遇,于是道:“曹大夫,还请节哀。是否有人害了你们,把阿琴变成这样子的?” 曹大夫颇感意外地看了眼灵华,又打量了下恒古,倍感疲惫地指着他们:“你们究竟要干什么,到底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这样做,就是为了报复我吗?是卓灼让你们做的?” “非也,是阿琴找到我们,带我们来这里,要杀死两个她。我本想劝她,谁知……”灵华低头默哀片刻,抬头看到阿琴还在流血,指着阿琴的伤口道:“曹大夫不帮令夫人止血吗?” “止血?算了。我知道,我知道啊……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曹大夫像是接受了现实,悲从中来,苦笑一声。 他走到阿琴面前单膝跪了下来:“阿琴……之前你无数次与我提起这回事,我都没有答应。我承认是我胆小,害怕再次眼睁睁看着你死却毫无办法。 这不止是你的噩梦,更是我的。这些年我一直想尽办法让你起死回生,以为我们可以团聚,回到曾经的幸福中。 可是现在看来我只给你带来了痛苦……看着你痛,我也痛啊……我无法接受没有你,小锦死了,你也死了,我一个人苟活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这些年来,你从未把人带到这里来,既然你把他们带来,就是下了狠心。我知晓你的脾性,我尊重你。 忍了这么多年,我知你辛苦……不能在人间白头偕老,那就在地狱里做一对鬼鸳鸯吧,你可愿意?” 灵华听到话头不对,急忙上前拦住:“曹大夫,也许还有解决的办法,我们认识一修习法术之人,也许会找到法子让阿琴不那么痛苦。” 曹大夫闻言情绪激烈,他扶着大腿猛然站起,一边走一边歇斯底里道:“法术?就是因为法术舒琴才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那妖人!它就会法术!指望你们?没用的……这些年我们什么方法都用过了,现在已经晚了!” “曹大夫,你把过程讲与我们听,也许我们可以想到办法帮助阿琴。阿琴的真身被毁,她却仍有意识在,说明她的魂魄并不在肉身上,而是在这具僵硬的躯体上,我说的对吗?”灵华一步步走向曹大夫。 “我可以放任你们去死,但也有办法让你们过得比现在好。没有比现在更差的结果了,为何不试着相信我们一次?” 曹大夫看向方舒琴的尸体,摇摇头道:“回不去了。若是真想助我们解脱,就杀了我们。” 灵华还想要劝,恒古却张嘴问道:“曹大夫,你认识孙莲苒吗?” 曹大夫和阿琴闻言均是有些震惊,曹大夫立即警惕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恒古乘胜追击,直问道:“那你认识‘帝渊’吗?你是不是为她办事?” 曹大夫更是惊讶,他低头思索了片刻,故作镇定道:“你们想查帝渊?问错人了,我跟她就是单纯做交易。” “你交易了什么?是这里百姓的命吗?”恒古揪住曹大夫的衣领,“我知道你妻子变成这模样你们很可怜,但我不同情你们,因为外面的百姓一样惨,比你们还可怜!” 曹大夫紧绷的表情突然松动了,他心虚别过脸:“我原本只是想问‘她’借一副肉身而已,谁知……” “谁知她却骗了你,方舒琴没有活过来,对吗?”灵华拍拍恒古的手,他放开了曹大夫。 灵华接着道:“我看你是有良知的人,为何要跟着她做坏事?你也要他们走上你的路吗?届时天下都是如你一般困在囚牢中的人,一辈子痛苦挣扎、受制于人,成为千千万万个曹大夫和方舒琴,这便是你的目的?” “我又如何想要变成这样!”曹大夫看了看阿琴,有些动摇了。 他走到方舒琴的尸体前,最后抚摸了一下她的脸,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双面绣的帕子,轻轻盖在她的脸上,嘴里嘟囔着:“本打算明日送你,罢了,提前给你吧。下辈子可别再遇到我这糟老头子,耽误你一辈子。” 闻言阴影中的怪物阿琴默默流着血泪。 曹大夫坐下,声音变得更加苍老:“我知我什么都逃不过,既然如此,我就将事情告诉你们,你们若能抵抗,就连我和舒琴的一起加上吧。” “十三年前,我的医馆开了有七八个年头,正是小有名气,那年医馆里来了群人闹事,他们的病人送来时已经只吊着一口气了,我用尽了办法也没能将他救活。 可这家人非说是我把他家病人给医死了,要我赔命。是舒琴护我,出来一同跟这些人理论。可那些人要让我赔命,拿了刀棍过来要打死我,是她替我挡了一棍,正好打在脑袋上。 我报了官,可官府看我只是平头百姓,拖拖拉拉也没判什么,只让他们赔了几个钱草草了事。可舒琴被打这一棍,却让她永远站不起来、说不出话了! 我用尽了办法,只能堪堪维持住她的性命,四处求医问药,只换来她能动动手指。” 曹大夫说着抹了下眼角,没有太多皱褶的脸上显着遮掩不住的无助:“这就这样活了将近两年,我一直想要让她重新说话、重新站起来,可都是徒劳。 直到有一天夜里,一个女人找到了我,她穿着黑色斗篷,浑身都是血的味道。一开始我以为她受了伤,很久之后我才反应过来,那都是她吃掉的人血。” “这个女人告诉我,她会法术,可以帮我把阿琴‘复活’,我当时走投无路,看到希望便答应了。她说阿琴灵识未散、魂魄皆在,但因为本身的肉体已经损坏,只能重新找一个肉体,再将灵识唤醒,就可以‘复活重生’。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答应,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我眼睁睁地看她从阿琴身上取了一块肉,又从她身上取了块肉,滴了些血在上面。 这些肉好似活物一般,在她的手里过了一道火,就自己化成了形。然后她单手抓了阿琴的头顶一下,就将魂魄取走,附到了她造出的‘人’上面。阿琴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事后我才知道,这个肉是死肉,不会生长,受伤了也不会恢复!只会随着时间不短地腐烂,最后还是什么也不剩!” 曹大夫捂住脸,音调痛苦而崩溃:“我去找她理论,可她却派了殷右使绑了我的女儿小锦去做药人!大好年华的姑娘,天天被逼着吃补药,泡药浴,还要给她供血…… 我也想过要反抗,可她威胁我要杀了小锦。最终我的女儿不堪折磨,还是死了…… 害死了女儿还不算完,又逼着我给阿琴的身体灌补药、泡药浴……我恨啊!是她让舒琴变成了一个只能靠吸人精气为生的怪物! 可我只能靠她来维持舒琴的命,她的肉就是舒琴的肉,她的血就是舒琴的血!她死了,舒琴也不会存在,我没办法再看着亲人死去。” “那女妖人,她野心极大。一开始她还命我把她的血液滴到病人的药里,说来也怪,不管是什么病,喝了她的血,都恢复奇快。” 曹大夫喘着粗气:“说来真是愧疚,我这医名,居然是靠着她的血立住的,太可笑了,太可笑了啊!” 不知为何,曹大夫的嘴里出现了血,鼻子里也开始流血,他的声音越来越没有气力,强撑着继续说道:“我本意不想害这镇子里的老百姓,他们都与人和善,都曾是我的病人。可我没办法,受制于人,只能为虎作伥。 我是个罪人,可她威胁我、欺骗我,将我的家变得支离破碎。我知道……你……”他的眼神看向灵华,“我不管你是谁的手下,我将事情原委告知你们,是想让你替我们报仇,帮我杀了江……” 话音未落,曹大夫便力竭倒了下去,他眼鼻口都在流血,皮肤里也透出一些青斑。灵华见势不妙,也顾不了许多,抬手输了大量灵力给曹大夫续命。 老者的身体缩小佝偻了不少,皮肤迅速收缩又因灵力的充盈而膨胀,牵扯出浅白色的纹路。他双目突然瞪大,眼珠像是要掉出来,匍匐在地上憋了一口气,忽而吐出一大口血,一颗带着红线的种子伴随着血液吐出来。 曹大夫呼吸急促,缓了半晌不可思议地看着这粒种子:“种子?你竟然将它驱出来了?” 灵华收了灵力蹲下看他:“若我说我可以救你们,你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三、虚妄妖镇 第62章 棋子抗逆 曹大夫听了灵华的话思考了一瞬,从一滩血里拿出种子来握在手心,眼里的悲愤代替了绝望和理智。他慢慢撑起身问灵华:“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灵华道:“不知。” “每个帝渊亲近的手下都有这一个种子,她会先给药,再生线,最后埋种。每月供药丸以刺激种子生长,有了种子,她可以随时通过意念短暂控制我做任何事,一旦违抗,或者说出任何关于她的秘密,都会毒发身亡。”曹大夫裂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把种子捏碎了扔在地上。 他踉跄地站起来,充满泪水的脸上添上了一抹希望。在年迈之际、在一切都走进绝路的时候,居然给了他这般希冀,可真是天意弄人。 但,可惜了。 阿琴的躯体已死,又有什么办法能回到从前呢?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从来不可能成为未来。 既然如此,那便什么也不必怕了吧。 他看着阿琴,像对小孩说话一般:“阿琴,咱们不死了,先不死了好吗?让他们去救人,我们帮他们一把,做点好事,积了福,下辈子你投户好人家。” 阿琴听懂了曹大夫的意思,激烈地左右晃动又前后的摇摆。 曹大夫感激而欣慰地点头,立刻走到靠墙的屏风后面,从墙面底部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一个长方形的、被羊皮纸包住的东西。 灵华与恒古对视一眼,都对这长方形的东西倍感眼熟。恒古低头与灵华耳语:“这是不是殷天无去要的‘肉’?” 灵华紧盯着羊皮纸里的东西:“很像。” 曹大夫打开羊皮纸,里面包裹的是一整块肉泥,被压成一块规矩的长方形,上面有几个剜过的小坑。 他熟练地用手指剜下一块肉泥,走到阿琴面前,还是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可能会有点疼,忍一忍,马上就好。” 他将伤处的衣服撕开,安慰了阿琴几句,一把将匕首拔下,快速地用手指上的肉泥堵住刀口。 这些肉泥像倒入雪地里的温水,在伤处四散开,滋润在缺口的腐肉上,与躯体上的肉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看不出任何痕迹。 灵华目光幽深:“这便是你说的过了妖火的肉?” 曹大夫取了一个披肩给阿琴披上,遮住了伤口。他微微颔首答道:“是,也不算是。这种肉并不是舒琴身上的肉,而是十多年来改良多次得来的肉。为了它,死了不知多少老百姓。” 恒古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抬起胳膊差点揪上曹大夫的衣领,怒道:“你知道死人还帮她做了那么多坏事,害死那么多人,你为什么只想你自己?” 曹大夫颓败地瘫坐在桌旁,点头承认了,惘惘而怆然:“是啊……我不止自私,我还痴傻,陷于执念无法自拔…… 我知道自己是个罪人,下了地狱了也会被业火烧上几百年……从我跟了帝渊做事,就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好下场。” 灵华疑惑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下场,又不是真心为那‘帝渊’做事,为何不与卓灼化解误会,推翻她的管制? 毕竟她野心勃勃,不可能因为你们脱离管制就伤害自己,阿琴也不会有生命之忧,只要再寻法子,将她的灵魂渡到其他灵体上便可以。” 曹大夫摇摇头,深叹一口气:“凌姑娘,谢谢好意,只是以后的事,没有人能说得准。 你说卓灼……你应当也知道,他恨我,憋着一股劲儿。我知道,也不会阻止,因为我理解他。 可我注定跟他不是一路人。他在遂生手底下,比我自由。 帝渊通过遂生监视我,又用种子控制我炼药。她只用轻松地动动念头,我就要被种子控制行为为她卖命,说到底只是个傀儡罢了。 我想挣扎,也要命运允许我挣扎。人还有顾虑的时候,总会畏首畏尾。若没有种子,可能我会选择与卓灼一道吧……” “种子?”灵华看向地上那片血迹,看到被碾碎的种子和上面的血线。 这线好生眼熟……细长的,好像在哪里见过……像是与张开源头顶上一样的血线! 灵华突然明白了——先给药,再生线,后埋种! 难怪张开源如此听话,听令时犹如失了心智,精神失常,原来都是因为他体内已经生了线! 生线的下一步便是种子深埋体内,被埋种之人将会像曹大夫这般被“帝渊”的一个意念所支配。 之前以为张开源是被孙莲苒控制,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孙莲苒固然暂时操控了他以达到对抗灵华他们的目的,但种子已经进入他的身体,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看来这“帝渊”本就打算将张开源当做曹大夫一样的长线来发展,只不过因为灵华的介入,而导致张开源这步棋失效。 既然如此,曹大夫应当是比较了解“帝渊”底细的人,若可以从他口中获得有价值的线索,将可以提前阻止人类被虐待的罪恶之事发生。 灵华心里百转千回,她思忖片刻问道:“那‘帝渊’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又为何做危害人间之事?” 曹大夫缓缓摇头:“我不知道……局里的棋子又怎能知晓执棋者是何人?能见到的只有拿捏住我的手罢了。” “你说的手是指遂生?”恒古走到曹大夫身边,眼底透出对曹大夫的不满,“就因为遂生比你强,所以你就屈服于他了?” 曹大夫如数承受了恒古的鄙夷,他沧桑的眼中透出对恒古的艳羡又转作一阵惋惜:“年少正是轻狂时,好啊……一辈子循规蹈矩也过够了,若能断了帝渊的这只手,也算我反抗过吧。”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捂着胸口大口喘息,阿琴见他虚弱的样子低声吼叫起来。 曹大夫又听懂了,他颤巍巍地伸出手轻挥两下:“不碍事,没引出旧疾,喝几碗血药就能补回来。你在这好好休息,我和他们出去议事,一会儿回来找你,听话。” 阿琴呜咽着,身体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灵华能听出她很伤心。 曹大夫走出两步,回头看向阿琴,精神矍铄的脸变得苍老而枯槁:“别难受,人到头大不了就是个死,我们比死痛苦的事都经历过,还有什么受不住的。我去去就回,别担心。” 阿琴的声音停止了,灵华感到她在目送曹大夫走远。虽然她浑圆的脑袋上没有眼睛,但那幽长的眼神似乎从她的头中透出来,穿过曹大夫的身躯一直看向了远方。 也许她看到了一辈子的结局。 灵华与恒古跟在曹大夫身后走进狭窄的甬道,她看着曹大夫风烛残年佝偻的身形,不自觉叹了口气。 可不管多么叹息,正事是不能忘的。她斟酌一番问道:“曹大夫,我有一事想问。实不相瞒,我晚上在木楼里看到过你,你那时手里拿着一面碎镜,不知用它做什么?” 曹大夫身形微顿,转过脸突然摇头低低笑起来,他枯槁弯曲的手点点灵华:“你都把我查得底儿掉。” 不待灵华回答,他自顾自转过头去继续弯着腰走路,边走边咳嗽了两声,问道:“你问这镜子是想做什么?” 灵华深吸一口气,甬道内空气稀薄又压抑,心中堵得慌。大略斟酌片刻她答道:“这镜子有灵性,可激发出灵力,是上古的神器。可就因太过有灵,多数人都拿来做自私自利之事。我只怕曹大夫被胁迫,让这镜子上沾了血,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死伤。” 曹大夫深深看灵华一眼,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摸索着找到墙上一个旋钮,缓缓扭转打开了地道口,步履蹒跚地走上斜坡,气喘吁吁。 恒古虽不喜欢曹大夫,还是把他扶出了地道,搬了椅子来给他坐着,又倒了杯茶递给他。 曹大夫接过,又笑了起来:“小锦若是还在,应该也是你姐姐这般大小。我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除了遂生外其他人给我倒的茶了……” 他只是轻抿了一口,便抬眼看向灵华,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种责任感,这种感觉蔓延到了他的四肢百骸,他觉得是时候做些什么了。 曹大夫表情严肃:“你出于何种目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管了。反正我已无牵挂,镜子之事可以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将镜子给帝渊,绝对不可以。” 灵华自然不会将鉴心镜的碎片给别人,她点头答应:“我不会给她。” 曹大夫还是不放心,他眼睛瞪大,上来掰灵华和恒古的手指:“你们发誓!发毒誓!” 灵华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不会把镜子给别人,否则死无葬身之地,骨灰飞烬,不得轮回。” 恒古有样学样也跟着说了一遍。 曹大夫长舒一口气,满意道:“好,那我便告诉你们。这镜子,就是传说中的观世镜,可知古今,览人心,还有起死回生的作用。 我本就在四处寻找这镜子,谁知它竟送上门来。帝渊吩咐遂生把它转交给我,通过我的手,利用镜子的灵力炼药,我自然只能听话。 可镜子既然到了我的手里,用它干什么就是我说的算。我试过用镜子来复活舒琴,却苦苦不得法。 这面镜子并不完全听我的话,遂生也无法完全操控它,只有炼药时才能短暂地激发它,其余时间都无法驱动宝镜。” 起死回生?灵华心知自己并无能力决定别人的生死,看来民间颇多传闻都是道听途说,观世镜可以起死回生实属误传。 她眉头微皱:“曹大夫,虽然这件事有些残酷,但还是要劝你,不要陷入无谓的执念里才好,在没有结果的路上奋力奔跑,最终只会让自己失望。” 曹大夫了然,表情没有太多的低落,反而露出一种尘埃落定的淡然:“原来如此,难怪如何试都没用……看来这就是我们的命吧。” 灵华心中叹息,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暖阳将升,便急急说道:“曹大夫,我真的可以信你吗?” 曹大夫笑道:“我已经把自己知道的尽数讲给你听。” 灵华应道:“好,曹大夫,我信你。我有一计划可以救小镇里的人,但需要用到镜子,可否带我们去取镜?” 曹大夫正要站起,遂生的声音却在门外响起:“师父,时辰到了,徒儿来伺候师父起身。” 三、虚妄妖镇 第63章 寻回残镜 灵华与曹大夫对视一眼,正要跳出窗户,曹大夫却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应道:“我今日又犯血热之症,想多睡会儿,半个时辰后帮我取两碗药来吧。” 遂生的身影透过窗纸朦胧地映在三人眼中,他向门内探着身子看了片刻,却始终没有推开门。 不久后听到他的回答:“徒儿明白了,师父好生休息,徒儿半时辰后再来。” 听到遂生的脚步走远,曹大夫马上起身,一指旁边的屏风,轻喊:“快搬过来。” 二人几乎小跑着将屏风搬过来放在门口处。 曹大夫从怀里拿出一枚灵石,汲取了少许灵力后注入屏风之内,屏风上的图案扭曲成水波纹扩散开来。 他手捧灵石低低吟诵着什么,忽然灵光闪现,从屏风上飞出一束红光,一瞬间天地变换,书房中的景象摇身一变成为宫殿大厅。 曹大夫从容地走向机关处,打开暗室的门,邀灵华与恒古进入暗室。 暗室中什么也没变,架上血淋淋的器官还在,桌案暗格内的鉴心镜也还在。 灵华身体有了微弱的感应,是鉴心镜的呼唤,她平稳呼吸冷静看着曹大夫的下一步行动。 佝偻的曹大夫通过灵石将散发出的灵力注入案台,微凹的暗格升起,灵石被吸引般自动飘浮在暗格之上。 苍老的身体内迸发出一股汹涌的灵力,横冲直撞地导入灵石之中。灵力被吸入灵石,又如点墨入水一下子宣泄而下,包裹在暗格上。 暗格在灵力强压之下从中间绽开,露出里面的鉴心镜残块。 残镜之上仍有一层结界,曹大夫的身形似乎比适才更干瘪了,他枯瘦的手控制不住颤抖地去拿空中的灵石,将之握在手中。 握住灵石的手穿过结界,轻而易举地拿出了残镜。此时暗金色的流光闪耀在暗室之内,残镜受到感应像寻求安慰的孩子,一下飞到灵华怀中。 灵华捧着这块拇指高、半捺长的碎块,闭上双眼道:“你回来了,不必害怕了。” 双手合十将残镜夹在掌心,灵华眼珠快速转动,一阵微风起,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收回这块残镜的灵识,她将“鉴心”收到袖中。 曹大夫浑黄发灰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灵华,大悟道:“原来是你……” 他满意地笑起来,身体上的虚弱让他没有力气点头,他力竭摔坐在地上,用虚气喃喃:“他们要找的是你……” 灵华皱紧眉头,她觉得曹大夫身体大不如昨夜,但有许多事还需他帮助,仍要好生待他,不能让他出事。 于是她招呼恒古扶起曹大夫,寻来一个木凳给他坐下,细水长流般渡了些许灵力给他,快速收势问道:“曹大夫此言何意?” 曹大夫用手撑着膝盖,摇摇头呲笑一声:“他们没发现,自己寻寻觅觅要找的人居然就在眼皮底下,真是可笑。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他们要找的对头,对吗?” 灵华蹲下抬眼看曹大夫:“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老者黯淡的眼里闪烁出点点的泪光,他长叹一声:“他们找你,是想要镜子,至于要做什么……” 他突然又笑起来:“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啊……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呢?为什么不能提前知道呢?我这辈子就在随波逐流的无知中度过的……可笑啊。” “人本就有局限,世间大多数人都做不到预知未来、料事如神。曹大夫,你度过的只是平常人的一生罢了,为何要怨恨自己?”灵华见曹大夫站起身,急忙去扶他。 “凌姑娘,你可知人如浮萍,冲到哪里便走到哪里,看似在水流中自由自在,实则都是随波逐流,没有一个浮萍可以逃脱水流的桎梏,再挣扎也是没用的。 我只恨自己没能力,没法在湍急的水流里保护我的家人,却被这水流冲到糟烂的泥潭,糜烂在地里,也老老实实的没逃脱。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认命。一把年纪了,也不怕你这小辈笑话,舒琴的事……我找过打人的那家人,可他们人多势众,我根本打不过,只能偷偷回家,自己想办法救舒琴。” 曹大夫看向恒古,又看回灵华:“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这么快就把所有东西都说了,还把宝镜给了你。你就当是烂菜扒上了石头,虽然活不下去,但不至于在泥潭里泡着了吧。” 灵华听完久久未语,摸上曹大夫给的那块残镜,郑重道:“曹大夫,多谢。” 曹大夫闻言微笑道:“我早就该到这一步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接受。是你们让我解脱了……不必言谢。” 灵华不知如何接这句话,正想安慰时,听得曹大夫说:“该回去了。” 随后他拿着灵石对准头顶注灵一击,暗室里的场景像鸡蛋破了壳,片片脱落下来,房间里恢复了原本书房里的样子。 那块屏风仍摆在门口,上面的水波纹摇曳荡漾,在屋里恢复原状时波纹顷刻停止,如普通屏风别无二致。 恒古与灵华对视一眼,默契地把屏风搬回了原来的地方。刚放置好,遂生便敲了敲门:“师父,徒儿把药带来了,您可有好些?” 灵华向窗外看了看,此时太阳刚露出地平,时间根本不到半个时辰,遂生居然提前来问。 曹大夫亦是发现遂生提前来了,披上一件褂子坐在小圆桌边,对灵华和恒古挥挥手,他们急忙跳出窗外,猫在窗户下看。 曹大夫咳嗽几声用力喊道:“遂生啊,我很是难受,你快进来。” 相遂生推门而入,垂首端着托盘举过头顶,狡黠的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书房一圈,走向曹大夫,恭敬道:“师父,请喝药。” 曹大夫倚在椅子上神色恹恹,甚至眼皮都不愿睁开:“嗯,遂生……你可还敬为师?” 遂生将药碗放到桌上,不解地问:“自然敬重,师父如何说起这个?” 曹大夫的声音断断续续:“你刚到接平镇时,还是个孩子,我看你无依无靠,那些小妖又不服你,就将你收为弟子。 说起来,那段时光算是阿琴病后我为数不多的快乐了。那时你总与我置气,觉得我老糊涂什么都不懂,现在沉稳多了,我也放心了。” 曹大夫缓缓睁开眼,眼神黯淡无光,他无神地看着门外的天空,像是陷入了回忆:“这些年我一直拿你当自己的孩子看,你照顾我,敬重我,我都看在眼里。 若不是因为那些事,你应当是个幸福的孩子,唉……可惜世事无常啊,你我都陷入泥沼,无法脱身。” “师父,你怎么了?”遂生边听边上下打量曹大夫的脸色,他想上去摸曹大夫的脉,却不想被轻轻推开。 “遂生啊,我这血热之症已经好几年了,你去帮我向帝渊求的药看来也无用,这就是师父的命。” 曹大夫拉住遂生的手,从怀里掏出个绒布帕子打开递给了他。遂生低头看去,是块完整的金锭子。 “孩子,这是我家的传家宝,你帮我好生收着。家底不多,你别嫌弃。”说完曹大夫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口血咳在他手上,染红了枯干手指。 遂生这才慌了起来,他急忙找到帕子给曹大夫擦血,又端起碗来舀起一勺血药喂到曹大夫嘴里。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师父这是说什么话?您还有很多年活头呢,怎么会一夜间就变成这样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匆忙拿出一粒药丸:“师父服下帝渊赐的这颗药吧。” 曹大夫咽下血药,微微摆手:“不用了,她的药不是什么好东西,名为药,实为毒,控制人用的。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喝两碗血药便好。” 遂生沉默了,静静地把两碗药都喂曹大夫喝下,在一旁候着。有了血药的滋润,曹大夫的脸色明显好了起来,他缓了片刻便有了精神,可眼珠仍是覆上了一层灰败。 “我没事了,你快去忙吧。”他冲遂生挥挥手,遂生没有动弹。 曹大夫见状关切道:“可是卓灼那里出了问题?” 遂生摇头:“没有,他最近只与凌家姐弟来往,没有接触他人,老实了很多,师父不必挂怀。” 曹大夫撑着桌面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那就好,他前些日子活动得颇为频繁,如今安定下了,也不必盯太紧,别让他起了反心,适得其反。” “是,徒儿省得。”遂生扶着曹大夫的胳膊,给他捋着小臂。 “对了,凌家那对姐弟怎么样了?若是好了就放到新一间里去,早点灌药取血。”曹大夫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遂生没有丝毫怀疑。 “她那弟弟凌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过凌古的血我始终没有采到,若用他俩的血来给师父进补,定然不会引得师父再次发病。” 遂生恨恨道:“他们防着我呢,那个凌华根本不让我靠近,一定是卓灼从中作祟,他看不惯我不是一天两天,无论什么事都要给我添堵。” 曹大夫失笑,拍拍遂生的手:“立场不同,何谈顺从?你就是想得太偏,凡事留有余地才可转圜,不要逼得太死。 既然他们防你,就把他们放到新一间让手下人看着,可保万无一失。” “徒儿知道了。”遂生不情不愿。 曹大夫心知他不服,也没过多说什么,只是嘱咐道:“为师不能陪你一辈子,定要先你一步走,凡事自己多小心,别意气用事。” 遂生闻言一把抓住曹大夫,咬紧牙关问:“是不是卓灼来逼你了?他想知道自己妖化的真相对不对?” “没有,他没来找过我,我这病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油尽灯枯是迟早的。我想和阿琴说说话,你去吧。”曹大夫摆摆手让遂生出去,自己走向书架去转动机关。 遂生趁曹大夫背过身,又看了桌底和屏风,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三、虚妄妖镇 第64章 解脱快乐 灵华与恒古跳进书房内,轻跑到曹大夫身边。曹大夫脚步虚浮,身形摇晃,竭力扶住书架才能堪堪维持住站立。 看起来命不久矣了。 灵华与恒古心中都有了计较,曹大夫这是用最后的时间在保他们。 二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扶住曹大夫站稳,他苍老无力的手指已经拧不动机关,恒古上前帮他拧动了铜虎。 曹大夫点头以表谢意,一言不发地向甬道内走去。 灵华心中突感不妙,她轻轻拉住曹大夫问道:“可有需要帮忙的?” 曹大夫推拒了,抽出胳膊把灵石给了她,缓慢而迟钝地说:“不必管我了,去做自己的事吧。留在这里,危险,离开这里,有卓灼护你们,走吧。” 灵华还想询问其他事,可曹大夫已经不再理会他们,拖着绵软的双腿一路向下走着。看着他枯瘦的身体走向黑暗的地下,感觉像从人间进入了地狱。 不多时甬道口被隔板盖上,书房内安安静静的,好像一切都没变过,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曹大夫是不是让我们害死了?”恒古突然惆怅起来,他眉头都蹙在一起,撅起嘴甚为自责,“如果我们不问他,他就不会因为说出秘密而死。” “他跟阿琴一样,都是被命运困住的人,想要挣脱却只有死路一条。想必他也有过这种打算,只是没有付诸实践,得过且过。”灵华拉住恒古的手,带他走出了这座小宫殿。 宫殿外的桃树不知何时结了满树的果实,远处看去粉嫩嫩的,与碧绿的叶子搭在一起,充满生机。灵华带恒古走到树下坐了下来,摩挲着他的手。 “别想太多,这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生活在无法自己控制的人生之中,处处受人指使,被他人掌握,失去的不仅是自由,还有做人的尊严。 若死前的挣扎能让他的良心不受谴责,能够让他感受到此生不枉,那也是一种值得。” 她略带哀凉地看向恒古:“你应当知道,死有时候不是结束,而是解脱,是快乐。” 恒古亦有些伤心,他低下头,靠在灵华肩膀上:“是,我知道这是种解脱。阿娘仙逝之后,我没有别的念头,只想早日死去,与阿娘团聚。 那时死对我来说是个充满诱惑而安慰的字眼,一想到自己马上会死,我就觉得安心、觉得快乐,因为世界抛弃了我,我也要抛弃这世界。” 他抬眼去看灵华的侧脸,眼中充满喜欢和留恋:“若不是你,给我的世界带来一束光,恐怕我也会与曹大夫一样,等着自己油尽灯枯的一天。” 灵华垂眼看了恒古半晌,突然扭过身,捧起他的脸给了一个爆栗子:“你们情况不同,怎可相提并论。况且你还不如他呢,曹大夫活了不到六十年,受了这般打击还想着努力活一次,你呢?” 恒古吃痛地揉揉脑袋:“我明明就是在思考人生,怎么被你说成不如别人了,若你不来烦我,我已经修炼得道了!” “胡扯狡辩。”灵华坐得离他远了些,“若我不去寻你,三番四次的烦你,你只能去做地府里的夜叉了,你我只能在酆都远远打个照面,谁也不识得谁。” 恒古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凑到灵华旁边:“夜叉哪有我这么好看的?我即便是夜叉,也是最俊秀的。” 他把自己的脸靠近灵华的:“你说是不是啊,姐姐?” 灵华看着少年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下意识想向后退又顿住了。她正待说些什么,恒古却退开了身子,一派天真道:“姐姐,我爬树的时候你要帮我看着啊!” 说罢竟突然跳上树干,一手摘了两三个桃子下来。 灵华正不解,忽而从余光中看到相遂生带着六个理者从远处走来,她瞬间明白了恒古的行动,跟着一起演起来。 “弟弟,你慢点啊!抓好了别掉下来!”灵华一边将桃子往怀里揣,一边腾出手来扶恒古的腿。 恒古又向上爬,坐到了树杈上,就近的桃子都让他摘了个光,灵华见状道:“差不多了,别摘太多了,会让人发现的!” “我当你们去了哪里,原来是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摘桃子?” 遂生的声音冰冷而带着质疑,他面若冰霜地带着三排黑衣理者走过来,眼中的寒光似乎要射透灵华。 灵华只当没感受到他周身的寒意,不卑不亢道:“遂生使者,请见谅。沙漠少水多干旱,舍弟大病初愈,想吃点水果解解渴,冒昧摘了医馆的果子,是我们不对,出了医馆定当加倍工作来偿。” 相遂生不怀好意地瞥了眼还在树杈上坐着的恒古,又用余光看了看宫殿,嗤笑一声嘲讽道:“你们很会找位置,偏院附近便有好几棵桃树,居然跑到这里来摘,看来是病好得太过了?” 恒古顺着树干爬下来,拍拍手上的灰,学着何年的模样一笑:“确实好了不少,多亏曹大夫和遂生使者的医治,我们还想来谢谢曹大夫呢,也没什么谢礼能给,就摘点桃子借花献佛呗。” 遂生见恒古一脸憨傻模样,懒得与他再说道,把目光移向了灵华。 灵华也打算装傻到底,木愣愣地站着,小心翼翼地问:“遂生使者这是生气了?我们不再乱跑摘果子了就是。” 遂生无视了灵华的话,挥动右手招呼理者上前,立马有四名理者一左一右控制住恒古和灵华。 “你们从现在起去新一间住,行李有人给你们拿过去。”遂生令道,“走!” 肩膀被死死掐住,这些理者不知哪来的力气,下了死手钳制住二人,骨头快被捏碎。 看来相遂生已经不信任他们了,不然怎会用这种强硬的手段? 但现在并不是起冲突的时候,安槐没找到,其他的部署还没完成,现在就把相遂生树立为敌还太早。 灵华皱起眉,低声道:“遂生使者这是做什么?我们会自己走。” 话音刚落,宫殿内传来剧烈的震动和绝望的嘶吼声。灵华当即听出这是阿琴的声音,她快速瞥了眼相遂生,装作惊慌地问:“发生什么了?” 恒古也装作慌慌张张地挣扎着:“地震了吗?沙漠里怎么会地震?难道是这里陷入流沙了?” 灵华随即惊恐地大叫:“放开我!” 遂生担忧地看着整座宫殿开始震颤,他吩咐道:“看好这两个人,送到新一间去,快!” 然后一闪身飞进了宫殿里。 四周灵力波动强烈,沙哑难听的咆哮从地底传出。灵华和恒古在这一片混乱中用了自身灵力,蓄力于掌,从背后两三下把所有理者打晕,飞身进入了宫殿。 宫殿内震动不止,有些地面已经开始塌陷,桌子上的东西被震倒,书架上的书册也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 甬道口大开,遂生已经不见踪影。 “我们下去看看。”灵华快步走到甬道口,回头对恒古说,“你可害怕?” “与你一起,不怕。”恒古坚定地握住灵华的手。 甬道内震动尤为剧烈,头顶的土块一个接一个落下,恒古用灵力结出一个护盾置于头顶,保护着灵华。 二人迅速到了阿琴的房间,猫在甬道口两边向内看去。 遂生茫然地跪在地上,拼命摇晃着什么,声嘶力竭地大喊:“师父!你别睡!快醒来啊!” 可惜曹大夫像被任意摆弄的破败布偶,枯瘦而绵软的四肢像在天上的风筝,随着他人的力而摆动不定。 方舒琴的尸身已经不见了,而浴池旁多了一个新挖的土坑,坑并不深,只有浅浅一湾,盛放下中年女子的尸体。 而阿琴站在曹大夫旁边,和遂生眼睁睁看着曹大夫的身体越变越窄、越来越小,最后只枯萎成了两层皮包着骨架,干巴巴躺在地上,身下流了一大滩血水。 阿琴感知到了自己丈夫彻底的死亡悲愤难鸣,她不断地哀嚎着,声音尖利地嘶吼着,仿佛用尽最后的气力在爆发着什么。 脚下开始有猛烈的震动,头顶甬道内的黄土开裂出一道道缺口,泥石无情地砸落在二人的头顶。 阿琴还在嚎叫着,她身体中的血迅速地从腐肉/缝隙中流出来,血液所及之处,土地都分崩开裂。 灵华看向恒古,她的耳朵被阿琴的悲鸣震得听不清声音,大声对恒古喊着:“她想把自己埋起来!我们快走!” 说罢便拽着恒古一路向外跑去,灵华回过头,看到阿琴的血已流了一地。 她的悲鸣声渐渐听不到了,腐肉砌成的身体仿佛又变回了十年前不能动、不能言的躯体,不同的是,现在的她,大概也没有了灵魂。 身后的房间很快坍塌了,伴随着地面上人们的尖叫,一块硕大的黄土块掉落下来,很快将已经一动不动的阿琴压成了一滩肉泥。 黄土覆盖在两个人的三具尸身上,他们长眠于此,成为了接平镇里的亡魂之一。 相遂生从废墟里走出来,他愤恨地用妖力推开砸在身上的土块和黄沙。落下的黄土砸破了他的头,血液混着干燥的沙粒粘在脸上。 肋骨被土块砸折了,腿被掉下来的木棍戳了个窟窿。但他浑然不觉,双目赤红,只身从塌陷的宫殿里走出,手里还拿着曹大夫给的金锭。 宫殿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灵华、恒古与六名理者躺在宫殿外不远处,都晕倒在地,不知被何人袭击。 相遂生蹒跚着走到灵华与恒古面前,吓得围观的病人连连后退,不敢做声。 他表情木然,盯着灵华与恒古的脸,招手唤来一名理者:“把他们带到偏院里,好生看着。” 三、虚妄妖镇 第65章 残酷逼问 振西医馆,偏院。 小小的院落被十多名理者围了个水泄不通,恒古撑在桌子上发呆:“相遂生这是干嘛,知道我们装晕,还是怀疑我们杀了曹大夫?” 灵华负手看向窗外:“不知他是否察觉了我们与曹大夫的接触。上次卓灼说他被相遂生的人缠得紧,应当就是被盯上了,他能派人去盯卓灼,也有可能盯着我们。” 恒古疑惑:“可我们出去都是晚上,从没有发现有理者或者其他人跟踪啊。” 灵华摇摇头:“我们来了这些日子,只对卓灼与何年何月接触深些,就连曹大夫也是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故事,更别提相遂生,我们对他的底细几乎不太知晓。” “也是,我们以前只当他是个脾气不好的药童,谁想到他藏得这么深。”恒古托腮,“现在我们知道相遂生跟曹大夫感情很深,但对其他人很冷血,还杀人不眨眼。” “曹大夫拿他当孩子,也许他也把曹大夫当成父亲一样的人了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能是这种情感吧…… 只是这些事我们都无法了解了。曹大夫去世了,相遂生也不可能将这些事情讲与我们听。所以他会什么、做事什么风格、如何能对抗他,我们只能问一个人了。”灵华回头去看恒古。 “问卓灼?”恒古小声答道,他走到灵华身边一摊手,“可是我们出不去,更不知道卓灼在哪里,如何找他?” 灵华拉恒古坐到桌前:“卓灼若能主动来找我们是最好,但他来不了,我们只能找准空隙偷跑了。” 恒古半站起身子,惆怅地望着窗外密密麻麻的黑衣理者,叹了口气:“这些人什么时候能走啊……” 灵华亦有些苦恼:“敌暗我明,形势不算明朗,见机行事吧。” 午后时分,灵华与恒古老实地躺在床上小憩,忽听“嘭”地一声,小院的大门被推开,相遂生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他头发散乱,身上仍沾着沙土,血迹和伤口都未处理过,残破的衣裳、流血的伤痕不显得他狼狈,反而突出了脸上掩藏不住的恨意。 他随手扔了一把刀在桌上,眼珠快要瞪出眼眶,发癫痴狂地快步上去狠掐住灵华的脖子:“说,去‘济牙殿’旁干什么?” 恒古上前去掰遂生的手:“放开我姐姐!你要干什么!” 相遂生用了妖力,一掌挥出将恒古击倒在地,恒古迅速爬起又去拉他,遂生大喝一声:“滚开!” 炽烈的妖气从遂生身上迸发出来,他的嘴里不可抑制地生出獠牙,冲着恒古嘶吼着。手上的指甲也冒了出来,险些要将灵华的脖子穿出一个洞。 灵华趁遂生不注意别过头去,将脖子向后伸出了魔爪,她安抚道:“遂生使者有话好说,我们都是普通百姓,根本打不过你。” 遂生将指甲顶在灵华的动脉上:“是不是你去了地道!” 灵华脖子又向后抻了抻,喘息声变得重了起来,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微微摇头道:“你说什么地道?我不太懂。” 指甲向肉里嵌了几分:“你要知道,我随时可以杀死你,还有你的弟弟。” 灵华焦急起来,她连连摆手,眼里蓄上了点点泪水:“遂生使者,我知道你能力强大,性命忧关我怎敢胡说,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遂生将信将疑,他的指甲刺破灵华的皮肤,渗出血来。 他咬牙切齿:“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为何出现在地道里,又是什么人偷袭你们?可别撒谎。” 灵华听到相遂生这般问,心里不再慌了。她确认他无法认定自己在甬道、更不确定自己是打晕理者的人,只要自然地装傻到底,便可以逃过一劫。 “我不敢撒谎,你动动手指我就命丧黄泉了,我只是区区人类,怎么敢诓骗使者。” 她害怕地颤抖起来:“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地道’,你走了之后我就跟理者们站在一起,忽然有一阵风吹过来,我就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遂生用另一只手捏住灵华的脸,似乎要把她的下颌骨都掐碎:“你在撒谎,昨天夜里你是不是去了我师父那里?说!” 恒古再次扑上来,去扒遂生的手指:“我们晚上就在这里,哪也没去!你放开我姐姐!” 遂生一脚踹到恒古身上,反手扇了灵华一巴掌,灵华与恒古双双被击倒在地。 “还不说实话对吧?”遂生轻蔑地抬起头,从眼缝里看着地上匍匐的二人,“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生不如死。” 他说罢,手心聚起大量妖力,将手掌置于灵华头顶,一股吸力将她的头拽了起来,脖子被拉长,颈椎似乎都要脱节了。 遂生掌心的红光包围了灵华的头颅,她的头脑似乎不清醒了,不自觉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刚才发生的事情。 过去的画面在脑海里快速倒退,与恒古聊天,被理者抬到这里…… 不对,怎么可以跟着相遂生的思维走! 灵华忽然意识到相遂生在读她的记忆,她猛然睁开眼抬头看向遂生,红光外的少年正闭着双目眉头紧皱,似乎是读不到其他记忆,手心的红光更盛,刺得灵华睁不开眼。 遂生骤然睁眼收起红光,面目狰狞狠绝,他眯起赤目要看穿灵华,正待开口时,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 “相遂生!你看不惯我就直接冲我来,抓我的女人干什么!” 门外有人在不断大喊,遂生眉头一跳,侧耳去听外头的声音,手上不自觉松了力气。 灵华合上眼,无力地侧倒在已经爬不起来的恒古身上。 遂生瞥了眼地上两个“弱小人类”,将房门关上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的下一秒,恒古一骨碌爬起来把灵华扶起,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可还好?” 灵华坐起来去看恒古的伤势:“我无事,你可有受伤?他那脚不轻。” 恒古摸摸肚子,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我才没那么容易受伤呢。” 灵华看出恒古装坚强,但没拆穿,只是问道:“适才看出他的路数了吗?” 恒古点头:“他是用的外来妖力,控制得并不好,力气时而满盈时而虚亏。对付普通人还行,那点修为打不过我。” “没错,他的妖力是从外界而来,不知是通过血药而来,还是有妖不断送灵力给他……”灵华思考片刻,忽而想到一种可能。 “会不会是殷天无?相遂生是左使,殷天无是右使,他们的关系我们虽然不知,但都处在一个组织里,表面不会太过生分。” 恒古表情突然垮了下来,格外严肃道:“你是说,相遂生吞了妖的内丹?这又是夺他人性命的事。” 灵华看他表情不虞,急忙安抚:“这只是猜测罢了,一切还未证实。血药是有增强力量的作用,但不至于产生妖力。 而输送灵力不是不可能的事,木楼里灵力如此强盛,分些给他也无可厚非。” 恒古闷闷地“嗯”了声,自己琢磨些事去了,不再言语。 外面吵得天翻地覆,似乎还有打斗的声音。 遂生的怒吼穿过门缝像是要冲破耳膜:“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你想死,我偏让你活;你要活,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灵华将门打开一道缝,看到外面妖风骤起,相遂生正掐着卓灼的脖子。卓灼不甘示弱,化出硕大的熊掌将遂生一下拍倒。 遂生不可思议地看着卓灼,抹了把嘴角的血嗤笑起来:“呵……我当你永远不会用妖力呢,原来为了你的相好才会用啊,真是有志气。” 卓灼一把拉起他,连推带赶地把他扔出了偏院。面色深沉,不怒自威道:“带着你的手下滚。” 遂生挥挥手,七八名理者快跑到他身后,从腰间掏出利刃,虎视眈眈地盯着卓灼。 卓灼握紧拳头,变出棕熊真身野兽般怒吼起来。 气氛一时间变得焦灼了,而此刻并不是正面冲突的最好时机。灵华正想着如何才能化解此刻危机,却听一道难听的声音传来——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胆敢对遂生使者这么说话!” 许久不见的焦使者突然从外面掰开理者们冲过来,羊蹄子一蹦上来就打了卓灼一巴掌。 卓灼被打蒙了,捂着脸倒退几步气极无语:“你……” 焦使者根本不理会卓灼,一脸谄媚地对着相遂生点头哈腰,还不忘抹几把眼泪:“遂生使者,你交代的事已经办好了,都已经入殓了,您可要去看看?” 相遂生斜眼看了看焦使者,面无表情:“你在这里看着他们,可要给我关好了,不然把你的头剁下来吃全羊宴。” 焦使者吓得浑身哆嗦,连连道:“是是是,一定看好了,一定看好。” 遂生又挥了挥手,理者们散开回到原来的地方把守。他回头带着警告地看了眼卓灼,不顾身上的伤大步走远了。 “你们在院里呆好了!我可不好说话,不可能放你们出来!”焦使者双手搭在小院大门上大喝,说完对卓灼使了个眼色。 焦使者把院门一关,外面传来接连几声闷哼。 “小焦,你在外面干什么!”卓灼推开院门,焦使者正收起刀子,擦上面的血。 屋内的灵华眉头微皱,轻叫道:“恒古,我们出去看看。” 焦使者正要回答,余光看到灵华与恒古走了出来,周身发散出杀气:“正好不用我进去了。” 卓灼出手拦住他:“你怎么来这里了?你从来不跟相遂生来往的。” “我是来救你的!”他左右张望了下,踢了卓灼一脚,“疯子也没你疯,跟遂生使者顶撞什么,还要救他们?” 焦使者指了指灵华:“这样的人类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你何必呢?别耽误时间了,快给我走,这俩人交给我解决。” 卓灼把他推了出去:“你走吧,我知道你杀了他们是怕相遂生读他们的记忆。 但我来就是为了救他们的,早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你犯不着为了我赔上性命。” 焦使者愣了半晌:“疯子!要不是看你平日里还不错,谁愿意趟这浑水!” 他看了眼灵华和恒古,无奈道:“走吧走吧。” 卓灼拿起焦使者手中的刀,对准他的胸前刺了下去:“谢谢你了,小焦。” 三、虚妄妖镇 第66章 亦真亦假 炽热的天空中洒满密密麻麻的纸钱。 白色如雪,掩盖了黄土地上的废墟和血迹。相遂生孝服加身,扶着被理者扛起的灵柩。 身前是撒钱的药童,身后是哭丧的病人们,长长的白衣在风沙渐起的沙漠上拖出一条惨白的线。 丧葬队伍到了山坡,两抬棺椁被重重地放到沙漠上。相遂生留恋地抚摸着棺木,仿佛想起了他的师父。 棺材前不院挖好了两个大坑,他默不作声看了棺材许久,没有动弹。 残酷的烈阳灼烧他的伤口,身后的哭声渐渐飘远了,他感觉自己飘离了身体,又短暂地回来。 “下葬吧。”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然后晕倒在了茫茫沙漠里。 相遂生病倒了,这成为了一个喜讯。 半人半妖的身体始终不能成为不灭不死的钢铁之躯,该病就会病,该死也会死。 振西医馆里已经没有主事的人,只有药童们像没头的苍蝇来来回回慌张地奔波着。没有人治病,没有人炼药,亦没有人稳住接平镇的中心。 一时间御一间里众妖纷乱,有些妖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接平镇表面看起来一切如常,可平静的底下是蠢蠢欲动的心和毫无秩序的乱。 “现在的情况变得复杂了,看不惯相遂生的妖想要夺他的位置,被困在这里的妖想要逃离镇子。也许我们的计划,会给他们提供一些便利。” 灵华和恒古坐在前一间内,听到卓灼带来的消息没有多大的波澜。 他们如今住在一个单独的房子里,房门口挂了一个白色的布娃娃。 恒古的胳膊上绑了纱布,正有鲜血不断地渗出来。他才被取了血,整整一大碗。 而他们为什么来了新一间…… 昨天卓灼刺伤了焦使者,把他们带到了新一间的偏僻一角落了户。 听说这间房的上任主人已经血尽而亡,没想到他们为了潜伏也为了“帝渊”的事业做了“贡献”,付出这么多的代价。 灵华问过卓灼,血尽人并不是安槐。此刻安槐也在新一间被其他使者看管着,只能见机行事把他带过来与灵华相见。 振西医馆发生的事情被封锁了起来,众人只知曹大夫病故,不知其中门道。而曹大夫和遂生早早放话要把他们二人安排在新一间,故而这边的使者没有过多盘问就把他们放了进来。 灵华与恒古在这里便是普通的人类,被安排了饮药和取血。这些妖们好像有了新的招数,取了恒古的血不知道做什么研究去了。 六月二十六已经过去,因曹大夫故去,一个月之中只有两天可以随意走动的开放日被推迟到了下月初一。 “这意味着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准备了。”灵华一边轻轻勒紧恒古胳膊上的纱布,一边看向卓灼。 卓灼“嗯”了声,忽而叹道:“相遂生似乎病得很重,不知是真还是假。” 恒古嘴唇惨白,没有精气神地趴在桌子上,声音如羽毛般轻飘飘:“生病还有作假的吗?” “若是别人,可能不会作假,但他是相遂生,很有可能利用这个空档引我们行动,来抓住我们的小辫子。”卓灼想起如今接平镇的形势,轻微歪了下头思考着。 “也不一定是抓我们,也能是抓其他小妖的把柄。这是个排除异己的好时机。”卓灼思忖道。 灵华一时不解:“这里所有人不是听相遂生的吗?还有何派系之分吗?” 卓灼点头:“正是。相遂生因手段太过激进残暴,治下只靠暴力和镇压,有很多他的手下并不是真正的服他,表面对他恭敬,实则想杀他千遍万遍。” “这些人投靠了你?”灵华掏出卓灼给她的名单,“这上面可有这些人?” 卓灼无奈地摆摆手:“我没有那么大的魅力。是有几人来寻我庇护,但大多数人只是在内部结团对抗相遂生,与我没什么干系。” “那你能不能说服他们与我们联手?”恒古抬起头插进话来,他虽然气血不足,但目光有神,“要是我们一起把他关起来,这样就可以救下所有人了。” 卓灼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去接触他们试试,只是接平镇里畏惧他的人多,反叛者少,不知会不会掀起风浪来。” “也许相遂生独大的情况会有改变。”灵华把曹大夫给她的灵石拿出给卓灼,“这灵石是曹大夫给我的,里面仍有不少灵力,现在可是提前爆发期的好时机。” 卓灼拿着灵石颠了颠,一股白气从灵石中散发出来,充盈的灵气飞入三人的鼻腔,一时身体竟有轻盈之感。 “这灵石的确品质上乘,我那里还有些其他灵石,可以一同拿来。”卓灼把灵石还给灵华,“还有三日便是初一,我去把接平镇被毁的消息传给名单上的朋友们,你们留在这等我消息,不要乱走。” “好,你也要多加小心。”灵华送卓灼出了门。 桌子上的恒古迷迷糊糊地趴着,适才的精神如昙花一现,中毒、奔波、取血,他的身体没有恢复完全,可每件损害身子的事都让他抗了。 灵华看了看手里的灵石,手指轻点注入了一丝灵力,灵石中的灵力悠悠飘出,被恒古吸入鼻中。他拧紧的眉头逐渐放松了下来,趴在沉沉睡去了。 夜色渐深,有人敲了敲门在门口放下饭菜。灵华一开门,一个不高的蒙面人闪了进来,红光乍现,快速移动身影发出一道攻击,直冲灵华的天灵盖。 灵华毫不示弱,手中注满灵力,对准来者发出的招式随手一挥,便将他打出房门。背部着地滑行十步远才靠双手撑地停住身子,他摘下面巾吐了一大口血,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灵华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地上的男子,此人正是焦使者。 “你居然这么强?”焦使者用面巾擦擦嘴,扑腾了半天才站起来,他拍拍屁股上的沙子,“你就当我没来过。” “站住!”灵华喝道,“你来只是想杀我这么简单?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焦使者想说什么,却一步也不敢上前,只摇摇头:“没有!” “我不打你,你过来说罢。”灵华搬了椅子坐在屋门口,好以整暇地等着焦使者走过来。 身后的恒古听到声音抬起头,可眼皮不知怎么沉重如千斤之压,灵气源源不断地萦绕在他身边,他又趴下睡了过去。 焦使者搓搓手,迈着小碎步侧身站在灵华三步远的地方:“是这样的,凌姑娘。遂生使者呢,他让我来杀了你,我也不能不来对吧?我的伤还没好呢!他就让我来杀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哪能让自己死呢?” “相遂生在打什么主意?” 灵华抬头面色阴沉地瞪焦使者一眼,吓得他不由自主地“哟”了一声,磕磕巴巴地说:“这个……他就是怀疑你,还想通过让你死掉打击卓灼。” “还有呢?”灵华歪头漠然看着他。 “还有……我说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既然我杀不死你,你就杀了我吧,反正我早晚也会被遂生使者杀死。”焦使者伸长了脖子,身子大幅度扭起来,像是在放赖,“了结了我,我也不用在这个狗屁地方呆着了。” 灵华注意到他手上的动作,看出焦使者藏在手心什么东西。 “你说出来,我可以保你性命。”灵华站起身,目光坚毅,“我想要救下这里的所有人,你若想走,我也会救你。” 焦使者明显愣住了,不可思议道:“你也要救?就为了这些贱民牺牲自己?你真清高,跟卓灼一样都是疯子,都是傻子!” 灵华心中有些气愤,她依旧深沉着脸反驳道:“焦使者,这里的人不值得救吗?你觉得卓灼是个好人,愿意舍命来救他,可你有没有想过,他本来是个人类,如果没有接平镇上发生的事,他可以不那么痛苦的。” 焦使者不屑一顾:“可是你救不了他,也救不了所有人。” 天空中忽然闪过一道怪异的紫光,一眨眼就不见了,地上的人们都没注意。 焦使者看着灵华不信任的表情,喉咙里发出低而诡异的笑声:“因为逃出去的人都死了!从这里逃出去的人都死了!还不如有一天活一天,你们人管这叫‘及时行乐’,高兴就玩,不高兴就杀!” “你说什么?什么出去的人都死了?你知道什么?”灵华急忙质问,她的心中忽然有强烈的不安。 “我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不会活着出去。你,我,卓灼,只会变成这里的残影,永远留在这座小镇里。”焦使者说着嘴里忽然冒出血来,可他仍在继续说。 “我们都是接平镇里的魂,你以为我们是活物吗?你错了。从你们进来的那一刻这里什么都变了,有些活的他是死的,而有些死的,其实是活的。你没看透,居然还在做无谓的挣扎……” 灵华不由倒退了几步,她觉得眼前的焦使者已经不是以前认识的焦使者了,什么变了,但她感觉不出来。 焦使者嘴里的血还在不断地流,地面上很快都是他的妖血。一道红色的结印在他后背亮起来,随后结印发出的光越来越强,焦使者嘴里低语道:“它要带走我了,来不及了!” 焦使者的身体上破出了许多洞,红光从他身体内透了出来,一束一束洒在灵华身上。 “啊——”伴随焦使者痛苦的嘶吼,一个东西从他手里落在地上。他的身体被炸开了一般,化作红色的尘埃,飘散在了空气里。 焦使者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灵华一时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地上的血水和卷入风中的尘埃,伸手去抓,可什么都没抓到。 她低头去看焦使者落下的东西,那是颗兽牙,中间打了个小洞,穿上了漂亮的红线。她正要拾起这颗兽牙,卓灼从外面匆忙走了进来,惊慌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灵华未语,卓灼看到地上的兽牙,惊讶道:“小焦来过吗?他人呢?” 灵华向天空看去,空中已经没有红色的尘埃。她指了指天上:“死了。” “什么?”卓灼顺着灵华指的地方看向天空,“你在说什么?” “他说我们都将会是接平镇里的残影,逃出去就会死。”灵华深吸一口气,“还说有些东西看着是死的,其实是活的,说完便化为齑粉散在空气里了。” 卓灼捂着头崩溃道:“他在说什么……为何他这么说……” “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但我的所有是真的,他怎么会说这句话?这是怎么回事……” 三、虚妄妖镇 第67章 形势不明 事情变得奇怪起来。 焦使者不知为何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留下一堆奇怪的话便化成尘埃死去了。而卓灼也不知道其中原因是什么。 是什么力量操控了焦使者吗?还是他原本就是为了寻死而来?他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一切都太令人疑惑了。 灵华看向屋内晕倒的两个男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卓灼的手里还拿着焦使者落下的兽牙,他二人的关系何时这么好了?焦使者惦记“他的女人”,还与他三观不合,为何还能冒死来救他,只是因为兄弟情分吗? 还有他说自己忘了什么事情,这又作何解释? 再者,焦使者消失之时说的话,与云城之中那名带他们到这里的男子说的几乎一样——“来不及了,它要带我走”。 是什么要带走他们?如果带走的地方不是接平镇,又会是哪里? 灵华感觉自己的头脑都要爆炸,她阖上眼苦恼地揉着太阳穴,深感疲惫。 忽而她感到一阵微风掠过她的肩头,惊恐幽怨的女声响在她的耳边:“焦使者,你想干什么!” 灵华骤然睁开眼,看向声音的源头。那是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穿着绫罗绸缎,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此刻她拿起床上的枕头掷向门口,灵华跟着转头看向房门,却见焦使者好端端地站在门外,色眯眯地盯着那小姐,像是没看见房间里还有其他三个人一般,拿出水壶放在地上。 “方姑娘,别害怕嘛,我和你玩个游戏,好不好?玩完游戏,这壶水就是你的。”焦使者猥琐地笑着搓搓手,一步一步地走向灵华。 方小姐害怕极了,缩在墙角连连摆手:“我不玩,你出去!救命啊!” 焦使者就站在灵华身前,他抹了抹嘴角:“救命?这里所有人的命都不是自己做主的,你想让别人救你还不如跟了我,保你能多活两天。” 他的身体穿过灵华向前扑去,随后便是方小姐的尖叫。 灵华上前抓住焦使者的肩头,可他的身影就像纸一样,薄薄的一片如同之前在小镇上的残影,驱不散,也无法让它停下。 她只能看着,眼睁睁地看着过去的残影重现。 “为什么是焦使者的残影?”灵华自语道,“难道是他已经死了才会这样吗?” 不堪入耳的声音传来,灵华不愿继续在屋子里待下去,欲叫醒卓灼和恒古,正要摇醒恒古时,一声熟悉的大喝让她止住了动作。 卓灼的残影走了进来,他一拳挥到焦使者头上。焦使者立刻被击倒,他不悦地穿好衣服,破口大骂道:“卓灼你是不是有病!做什么来坏爷的好事!” 卓灼一言不发,也不乱看,提上焦使者就出了门。 “焦路,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利用那些人,他们已经够可怜的了。”卓灼苦口婆心,“我也是人,你不能对我的同类好一点吗?” “人?”焦使者拍拍卓灼的脸,“你已经是妖了,都三个月了你还没习惯吗?” 卓灼拼命摇头否认道:“不,我始终是人,我不是妖!” “切,你还忘不了过去呢?你已经妖化成功了,再不接受也必须接受。”焦路瞥了眼卓灼痛苦的模样,不屑道,“你刚妖化那阵天天发狂,还是我陪你的呢,你忘了?” “不……我不想变成妖怪……”卓灼无助地哭起来,“为什么要这样,还不如让我死了……” 焦路拍拍他的肩膀:“别哭了,我陪你出去溜达溜达,走吧。” 二人竟是相携走远了,焦路还一直抚着卓灼的背,似乎在一直安慰他。 灵华看着残影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原来卓灼最难受的时期,居然是焦使者陪伴的。 可为什么卓灼也有残影?之前在小镇里从未看到过使者的残影,残影里的人一般都是小镇的居民,大多是接平镇原本的生活映射,怎会出现接平镇被占领之后的事呢? 灵华走出房门,夜色下的接平镇原本应是空无一人,可不知为何,今夜的小镇里飘荡了许多小妖,他们都现着原形,如纸片一样薄,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 灵华又向外走了几步,这才看清路上行走的小妖。他们有的七窍流血,有的缺腿少眼,有的脑袋被削掉了一半。 他们是如此异常,却又不知自己的异常,只是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有些三五聚在一起聊天,有些正在打架,看似一派正常。 灵华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她的预计。她摸上了怀里的鉴心镜,用它来看一看,事情会变得更明朗吗? 她抬眼看向天空,坚固不可摧的结界产生了剧烈的波动,她甚至能看到结界的边缘,还有那层薄如蝉翼的遮罩上破出的小洞。 结界的破损与残影的出现有什么联系吗?她回到屋中,叫醒了卓灼。 卓灼捂住脑袋睁开眼,看到天已经彻底黑了愣了一下,惊讶道:“怎么这么晚了?我怎么又在屋子里了?” 灵华无奈回答:“你说完自己忘了很多东西后,就捂着头晕倒了。是我用灵力把你挪进来的。” 她指向门外问道:“外面的残影你可知道?” 卓灼晃晃脑袋走向门外,看到满街小妖的残影后被雷击中一样浑身僵硬。他焦躁起来,在门口徘徊不定。 “怎么会这样……”他嘟囔着,恍然想到了什么,面如死灰地对灵华说,“我们应该去幻阁。” 木楼外,卓灼踉跄地从流光之门中跨出,神情憔悴地看向虚影摇晃的楼阁。 此时木楼四周的矮阁已经不再向木楼输送灵力,但木楼周边的灵力波动异常强烈,汹涌的灵力如风起云涌,卷起一阵旋风,直击空中的结界。 周身寒风猎猎,吹起的风沙迷了眼,灵华眯起眼来看木楼,只觉它更不真实。 他们走入木楼之中,闪着金光的楼梯变得透明了不少,可脚下踩到的触感却结实坚固。步入二楼,卓灼手中发散出一束灵力与地面上。 这束灵力如游鱼在圆形的空地的中央摆动,又迅速扩散到空地边上形成一个发光的圆,随即地面产生轻微的震动。 灵华能感受到自己正在上升,四周带有隔间的通道正缓慢下降,通向三楼的金梯也不见踪影。只过了须臾,他们便到了一个新的空间。 “这是何处?”灵华看向卓灼。 “这是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暗层。”卓灼不知为何非常胆怯,他好像害怕这里,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暗层?”灵华回想起初见木楼时,确实看出这楼明为三层,实则利用挑台和暗层造成了六层。 她环视四周,这暗层中未点一根蜡烛,周围阴森寒冷,不知作何用处。 卓灼深呼吸平复了心情,手心亮起妖火,带灵华查探起来。 他在四面八方绕了一圈,确认只有一个方向可以走,便带着灵华走进了左手边的通道。缓行几步,灵华感受到了刺骨的冰冷,这般气息不仅是寒气,还有阵阵阴气。 通道两壁都是青石垒起,行约七步,壁上忽然亮起妖火,一盏接一盏,亮到尽头是一扇紧闭的石门。 灵华上前几步去端详,却看到炽热而妖冶的红下面,是一只妖的断手。这只断手上长着巨长无比的指甲,受了一道横跨手背的伤。伤口里面的肉已经干了,可手掌却因妖火的炙烤而滋滋冒油。 她心中一凛,快跑几步又去看下一盏妖火,这只手掌明显与上一只不同,是猫的爪子。 灵华不知何故心跳得厉害,她快步走到最后一盏妖火前,看到一只棕熊的熊掌。 她心头一跳,回头看向卓灼,卓灼也同样看向她。 “这熊掌颇像是你的。”灵华仔细打量墙上的熊掌。 他现出原形把自己的手掌放在上面比了比,妖火下的熊掌比他的小了一圈,看起来应当是别的熊妖的。 灵华放下心来,可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毛色一样、甚至连指头的形状都极为相似,难道只是巧合吗? 那边卓灼已经研究起石门,他在门两边敲了敲,都是实心的,并无任何机关。 灵华也在靠门的妖火附近寻找,也是一无所获。 “我们会不会想复杂了,也许这门轻轻一推就会开?”卓灼说着就将手放在石门上推了推。 他的手接触到石门的一刹那,门便微微动了起来,平缓地上升直到将门内的全部展露出来。 石门刚升了一半,卓灼忽然站到灵华身前,挡住了门内的景象,他表情慌张,额头冒出很多虚汗。 “走吧,我们别再往前看了,里面不是什么好东西。” 灵华摇摇头:“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探明真相如何能进行下一步?万一行差踏错,损害的不止是我们的性命,还有这里所有百姓的。” 卓灼却定要拦下灵华,他眼神躲闪:“那你回去吧,我来探这里,明天告诉你。” 灵华看着他失常的表现,越过他的身体走到了石门内。 扑面而来的阴气将她裹挟,她借着外面的火光看到这间屋里停放满了冰棺。 这些冰棺一个挨一个,密密麻麻地摆放满了整间屋子,只留一条狭窄的过道。 灵华吓了一跳,浓浓的阴气使她浑身寒毛直竖。她回首望向卓灼:“一起进来吧。” 卓灼沉默地走进了屋内。 妖火照亮了眼前的景象,二人这才发现,石门里是一间冰室。四面墙都是用冰块砌起来的,冻得灵华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她俯下身去看冰棺里的尸首,大多都是妖的形态,有个别几个是人。 放眼望去,好似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灵华不动声色地瞥了卓灼一眼,沉着走到那冰棺前附身看去。 脑中像是有烟花炸裂。 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被推翻,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所见所闻到底是不是真的。 因为冰棺里静静躺着的,是妖化后的卓灼。 三、虚妄妖镇 第68章 是否假象 卓灼死了吗? 灵华的心像沉进了枯井,冰棺里的人是卓灼,还是妖化后不久的卓灼。 他的尸身缺了一只右手,恐怕就是外面燃起妖火的那只。 该叫他来看吗?是不是过于残忍了些。 灵华正纠结时,新的残影又出现了。 焦路和另外一个使者抬着担架走进来,他们小心翼翼地绕着冰棺走,生怕自己磕碰到毁掉冰棺。 二人来到灵华身边,焦路说:“就这个吧,他能喜欢。” 另一人道:“都行,你跟他熟悉,听你决定。” “...... 《灵镜龛世》三、虚妄妖镇 第68章 是否假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虚妄妖镇 第69章 重逢安槐 灵华环顾四周,心不在焉的理者们并没有过多关注这里,她急忙拉安槐进屋。 “安槐,你如何在白天过来了?”灵华心中惊喜,面上也染了一丝暖意。 “那些使者把我们锁在屋里,都回自己家里避险了,只安排了几名理者在外看守。” 他说着脸上带了嘲笑和苦楚:“我那院里的人都死绝了,只剩我一个,自然想做甚就做甚。” 灵华的喜悦一时烟消云散,安槐却笑起来:“还能活着相见,已是你我的幸事,不必忧伤。” 他放松地把...... 《灵镜龛世》三、虚妄妖镇 第69章 重逢安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虚妄妖镇 第70章 寻得阵眼 深夜,灵华推了推门,发觉自己的房门并没有上锁,她轻巧推开门,潜入了深沉的夜色。 卓灼已经在不远处等着她,二人相视点头,默契地都没有说话。 卓灼抬手化出一道门,他们轻车熟路地穿过光门到了木楼前。灵华悄悄去看卓灼的脸色,他嘴唇干白,眼窝深陷,似乎未曾休息过,整个人透着一股疲惫。 “你还好吗?”灵华关切地打量着他的神色。 “我很好。”卓灼的表情控制得很好,既没有多大的悲伤,也没有太多的颓废,反...... 《灵镜龛世》三、虚妄妖镇 第70章 寻得阵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虚妄妖镇 第71章 残酷记忆 天又亮了,可是木楼没有消失,反而看起来更加真实了。 今日为七月初一,本应是计划中传递消息、放出恐慌消息的开放日。可此时接平镇里暗如黑夜,浓浓的乌云压在头顶,旋风如刀子一般刮在脸上。 灵华关上木楼三层暗室里的窗,回首对卓灼说道:“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大家都躲起来了。” 可以制造消息的机会名存实亡,计划还要继续吗? 卓灼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垂眸看着灵华,他看出灵华脸上的犹疑,背过身用几近透明的...... 《灵镜龛世》三、虚妄妖镇 第71章 残酷记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虚妄妖镇 第72章 破解壁龛 继续活着…… 可能是这个意思吗? 消失的、死去的,都会在下个周期统统回来,恢复原样,那卓灼在这里努力地拯救他人,岂不是成了白费? 他会这般痴傻的,一次又一次去拯救,又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阻碍自己的人死去又复生,一切回到原点吗? 好像不是这样子的。 依卓灼的反应,他似乎从未见过有使者死去,或者说,他从未见过焦路那般死后化为齑粉的死法。 同时,不论是他还是焦路,亦或是曹大夫,对接平镇的记忆都...... 《灵镜龛世》三、虚妄妖镇 第72章 破解壁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虚妄妖镇 第73章 窥视真相 声音似乎是从脚底、从头顶、从身旁,四面八方发射出来的,三人所处的空间随着声音的响起微微颤动,耳膜被洪亮而沉闷的声音震得要爆炸。 十二三岁的稚童脸上充满着不屑,他似乎翻了个白眼,抬眼去看他对面的人:“帝渊,他在过程中醒了,该怎么办?” 沙哑而具有蛊惑力的女子声音传来:“遂生,我养你教你五六年的时间,你连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看来是没必要留下你了。” 年幼的相遂生面色惊恐,拽住对面人的衣袖却被嫌...... 《灵镜龛世》三、虚妄妖镇 第73章 窥视真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虚妄妖镇 第74章 血色逃离 天渐渐黑了下来,作为牺牲者的理者们为每家每户匆匆送完晚饭便躲了起来。 谁都不想白白死去。 天色更阴沉了,浓密的云雾遮住了天上的所有,星辰、月亮还有如深海般墨蓝的天空。 留下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卓灼用妖火点亮白色的灯笼。赤红的火透过惨白的纸,散发出惨淡的血光。 他养了一眼掩埋在乌云中的木楼,开始了行动。 另一边,木楼之中。 灵华、恒古与安槐三人再次陷入了一片...... 《灵镜龛世》三、虚妄妖镇 第74章 血色逃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虚妄妖镇 第75章 打破虚假 风云变幻,天地改迁。 时光不知过去几月几日,头顶的太阳更热烈了,可荒漠上的黄土屋依旧没变。它们虚幻地伫立着,等待猎物的到来。 灵华与安槐此刻已恢复全部听觉,他们站在恒古两边,静静地看着蓝天晴空万里,一星点的云像棉絮当空挂着,似乎一切像静止一般平静。 此时身处在平静时期的小镇里,没到“释放期”,也没有“爆发期”,只有一片安宁。 卓灼此时待在屋里正喝着水,忽而听到接平镇口有说话的声音,他仔...... 《灵镜龛世》三、虚妄妖镇 第75章 打破虚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虚妄妖镇 第76章 末路抗争 此时的接平镇乌云密布,狂风肆虐,一道道天雷震耳欲聋,不断有闪电劈破如深墨般漆黑的夜空。 大家都在此等恶劣的天气下站不稳脚跟,甚至连身形都近乎半透。 这一天,似乎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卓灼看着风云变幻面不改色,正带着最后一批人走入何年何月屋中,借着幽暗的妖火灯笼走入地道。 忽然一声轰响,他抬头望去,远处的幻阁顶层突然破了一个洞口,红色的烟顺着破口向外飞舞着,仿佛在寻求他人的帮助。 ...... 《灵镜龛世》三、虚妄妖镇 第76章 末路抗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虚妄妖镇 第77章 真相是假 卓灼强而有力的攻击带来无法控制的剧烈冲击,天崩地裂,一瞬间接平镇中的黄土屋尽数崩塌,掀起浓浓沙尘,众人纷纷用胳膊挡住头脸。 不多时,飞扬起的黄沙慢慢沉到本应属于它的土地上,灵华抬起头四处望了望,空气中弥漫着蒙蒙烟尘。 她放眼望去,天空已经大亮,久违的炙热的太阳高高挂在空中,俯瞰着地上一切的变化。 刺眼的太阳旁,是木楼的最高处。此刻的木楼已经不再,它只剩下了如灰烬般的框架,正燃烧着未熄灭的火焰...... 《灵镜龛世》三、虚妄妖镇 第77章 真相是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虚妄妖镇 第78章 回归真实 幻阁的触手不断抓向灵华,就像扑火飞蛾,明知危险,却还因那吸引人的诱惑难以自控地扑向前。 “我不会输给你!镜子,给我镜子!得到镜子才是我‘活着’的意义!” 幻阁的声音不再空灵,反而开始癫狂不受控制。 灵华躲避着断手的侵袭,果断打破木楼所有窗户,将鉴心镜拿出,照向不断抓握的断手。 真实的光芒照射到虚假的断手上,被镜子照到的断手纷纷断裂灼烧起来,随后烟消云散。 黑物惊叫着向后退缩,可粘稠的不明...... 《灵镜龛世》三、虚妄妖镇 第78章 回归真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虚妄妖镇 第79章 豢者镇现 灵华打破幻阁黑物之前,恒古与殷天无依旧在进行你追我赶的游戏。 殷天无似乎在故意消耗恒古的体力,每当恒古快要抓住他的时候,就及时抽身,或简单交手便即刻飞走,并没有过多消耗自己的灵力。 恒古认真听了灵华的劝,冷静下来,强迫自己以平常的心态去对待殷天无。在一次又一次的飞起落下之中,他的心境逐渐平静下来。 他明白自己的心,想杀死殷天无为阿娘报仇,这是支撑他走到今天的重要支柱,可以他现在的实力,想杀...... 《灵镜龛世》三、虚妄妖镇 第79章 豢者镇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虚妄妖镇 第80章 留尸存骨 纯化妖血,聚百妖之气,化妖体之灵。小小一口,便可以补足灵气,若喝满一瓶,灵弱者变强,灵强者则妖气满盈,宛若修罗,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恒古喝下一瓶妖血,腥甜的血液滋润到他的四肢百骸,如旱地逢甘霖,充盈着他匮缺的身体,熊熊的力量正在血管中燃烧。 体内的力量一如那时吸入灵石之时,混乱而不受控制。天生神骨的能力逐渐显现出来,与生俱来的力量瞬间压制住了澎湃的妖力,恒古稍稍调息便抑制住了这股杂乱。 脑...... 《灵镜龛世》三、虚妄妖镇 第80章 留尸存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虚妄妖镇 第81章 看破离念 陈宛的尸骨找到了,这是件幸事。 她没有被碾成粉末,更没有与尘土混在一起,变成一抔黄沙,被卷到风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可灵华开心不起来,恒古亦是如此。他们面对着数不胜数的尸体,摆在眼前的是既已发生的死亡事实,即使找到了心中所盼,也并没什么太过高兴的情绪。 蕴含死气的温热的风吹到二人脸上,卷起脸颊上的碎发,带着死去之人的怨与灵,吹过他们的身体飞向遥远的地方。 幻觉般的小镇消失了,他们成功逃离了...... 《灵镜龛世》三、虚妄妖镇 第81章 看破离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2章 深秋暖炉 云城,春暖阁。 灵华与恒古呆呆地看着眼前飘落的枯黄树叶。 出去时还未到盛夏,回来居然已快到深秋。气温下降,整个云城萧瑟起来,二人在屋子里生起了暖炉。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灵华坐在木凳上,双手放在炉子边上翻来覆去的烤,温和的暖意让她倍感放松。 恒古把她的手向后拿,又向炉中输送了些灵力,屋子里暖意更甚。 “你一项怕冷,还是把房里烧热点好。”恒古将灵华的手夹在他的双手之间轻轻揉搓,“这样...... 《灵镜龛世》第82章 深秋暖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3章 超度亡灵 杨锡迟骑马奔驰在林间荒路上,两旁的树不断向后倒退,他没有丝毫分神望向他处。 此刻来说,他的时间十分宝贵,只有争分夺秒才能完成他要办完的事情。 这几月来人间妖魔横行,身为清游门首座他责无旁贷为百姓寻得安宁。 各方求他,处处都需要他,他便辗转在各个地点,为当地的百姓筑建妖防,抵御小妖不时的骚扰。 如今他要奔赴下一个地点,为一城下的村庄除去残留的妖气,腰间的传音符却忽而有了响动。 村庄近在...... 《灵镜龛世》第83章 超度亡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4章 孑孑而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要说你是天下第一痴心人,我也只能排第三。” 尖细的声音在絮絮低语:“第二是我家槐宝宝。” 秦丝摇着头,云步绕着桌子走了一圈,边走边用余光瞥脚下的酒罐子。 “唉~已经五天辽~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秦丝鼻子中哼出戏曲唱腔,一脸忧虑地看着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男子。 安槐伸了个懒腰从说书台左侧的房间内走出,看了眼桌上的酒壶还有昏睡的人,无奈地叹口气:“让他自己想吧,会想...... 《灵镜龛世》第84章 孑孑而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5章 出发游憩 灵华心中犹豫,她声音如羽毛似的静静飘落,撩不起任何人的心弦:“安槐,我与他差距太大,纵然他对我极好,可我却不敢沾染他。” “是因为你的身份?还是你因为过去的事不敢接受自己也可以有情爱?”安槐蹙起眉,“你想得太多了。” 灵华叹了口气:“现在这般境遇,我如何不紧张?惶惶恐恐被追了百年,我怕自己会不得善终。 如今身负重担还又被人盯上,我有什么资格去想‘情’,又怎敢随意去‘爱’?” 安槐正要说什么...... 《灵镜龛世》第85章 出发游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6章 登船南下 天字三号。 灵华看着票面上所写,四处打量着寻到了天字厢房的位置。这艘轮船不大,似乎天字房也稍显逼仄,不过无妨,有地方能歇脚即刻。 她顺着左手边找去,最外面的是天字五号,再向前是四号,而右手边是船板,看来三号就是前面这间了。 纤细的手指触到房门轻轻推开,映入眼帘的不是规整的房间,而是一个少年光溜溜的背影。 那少年正在换着身上的衣裳,内衣看似刚刚脱下,拿在手中还未放下。他听到声音迷蒙地回过头,...... 《灵镜龛世》第86章 登船南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7章 关怀备至 船开了一天一夜,不知开出多远,海上风浪渐大,船舱内摇摇晃晃,扰得灵华头晕目眩。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抱着木桶吐酸水。吃下去的东西都已经吐光了,现在能出来的东西只有喝下去的水。 可是水也吐出来了,现在胃里空空如也,真是一点也不剩了。 干呕了半晌后,她从怀中掏出帕子,手有些发颤地擦净嘴巴,倚靠在身后的床铺边上合起双眼。 世界天旋地转,一浪一浪的波涛就像拍打在她的大脑,无法睁眼、无法起身,甚至无...... 《灵镜龛世》第87章 关怀备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8章 神秘灵药 “我们现在便去吗?”恒古左右打量着灵华的脸色,“你的脸还有些白,再休息一日吧。” 灵华摇摇头,看向桌上的药丸:“我心中有疑问,必须要当面探清楚。恒古啊,你可知,这种药丸不是随便可以得到的。” 她拿起桌上绿色的晕船药,点入丝丝灵力,药丸居然散出一股幽蓝的光。细细感知,居然有微弱的仙家气息。 灵华收回手:“在这味药名为‘定神丸’,在它出现之前,晕船之症大多靠自身意志缓解,并无特殊药物。” ...... 《灵镜龛世》第88章 神秘灵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9章 原家之疑 原夫人正处于孩儿痊愈的喜悦中,听到灵华的问题却是一愣:“凌夫人怀疑是药的问题?可是振儿从未吃过晕船药,难道是散发出的味道?” 灵华解释道:“振儿只是简单的腹绞痛,平时多揉揉肚子便好。关于药只是好奇,与振儿无关。不知原夫人可否告知此药购于何处?下次坐船凌华不想再这般难受了。” 原夫人颇为理解地点点头,一边柔和拍打着振儿,见他沉沉睡去便压低声音细细讲来。 “两个月前,南乡突然出了些怪事,好多人家...... 《灵镜龛世》第89章 原家之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0章 断头死婴 “这么说,你怀疑原夫人手中的药是那些仙门弟子所制?那他们把药放在原家是做什么?”恒古挠挠脑袋,“你知道当时是什么门派在追吗?” 灵华无奈道:“我当时年纪还小,虽已入世但道行不深,莽莽撞撞不知如何分辨真假,只有仙门弟子的印象。” “所以你想与原夫人搞好关系,一探原府究竟?”恒古凑到灵华眼前,“现在要探查什么事情我都感到后怕,别再遇到什么吓人的事才好。” 灵华心中隐约有些惴惴不安,还是安慰道:...... 《灵镜龛世》第90章 断头死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1章 初步查探 振儿死了,只剩一个头颅。 原秋盈大受打击,抱着头颅已有一天一夜,她将全部的罪责揽到自己的身上,不吃不喝,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灵华没有去安慰她,因为灵华知道,原秋盈正在努力修复破碎的自己—— 前夜,原秋盈抱着振儿的头无助地哭泣着,她的理智在一瞬间土崩瓦解,言语散乱地说着关于振儿的事。 “凌华,你知道吗?振儿一直很乖的,但他一个月前突然爱哭了,把我吓坏了,还以为他病了,后来找了赤脚大夫才知道这...... 《灵镜龛世》第91章 初步查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2章 镜中踪迹 确认捕快走后,恒古守在门口,灵华启动了鉴心镜。 “如今原秋盈将自己关在其他客房里,就连县衙的人都要上门去问,我们短时间恐怕见不到她了。要想知道昨夜我们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唯有‘鉴心’可见。” 镜面上熟悉的漩涡极速倒退,昨夜原秋盈房间中的画面浮现出来。 床上的原秋盈闭着眼睛看似正在熟睡,忽而一个黑影从门口掠了进来。 黑夜之中这人似乎看不清东西,伸出两只手来摸索。黑衣人小心翼翼地摸到桌子,...... 《灵镜龛世》第92章 镜中踪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3章 身怀秘密 这是原秋盈把自己关在房里的第二日,也是振儿去世的第三日。 县衙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反复地问着府内上下同样的问题,也不出意外的得到了几乎一样的答案。 原府外,一众官差正卷着裤腿,在瑟瑟的秋风中淌水打捞振儿的身体,却仍一无所获。 “捞了两日,也没什么收获。” 恒古关上窗户,百无聊赖地走到桌边,跨坐在木凳上,托腮看灵华站在门边的背影。 光勾勒出女子窈窕婀娜的身形,像是在她的身上镀了层金。 如...... 《灵镜龛世》第93章 身怀秘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4章 心如死灰 灵华继续看着镜中的动态。 原老爷被原秋盈的话气得怒极反笑:“你也晓得是你让振儿丧命!我的乖孙子,等了这么多年才有这么可爱的孙子……就因为你的疏忽现在死无全尸!” 原秋盈如一潭死水,面无波涛,就连眼神都是浑浊黯淡,甚至连呼吸都如激不起任何涟漪的铁板,僵硬而短浅。 她一言不发的态度更是激怒了原老爷:“你说话啊!你这不孝女!” “反正也都是被打罢了……”原秋盈垂下头,“反正也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 《灵镜龛世》第94章 心如死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5章 秋满月盈 天光蒙蒙亮,灵华坐在窗前看着逐渐升起的太阳。这份阳光究竟在照耀谁? 有照到过原秋盈的身上吗? 在这个女子身上,她看到了矛盾,看到了纠结,看到了麻木,亦看到了无可奈何。 灵华拿出鉴心镜,她想看看这个女子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孩子。一面说要为振儿报仇,一面又丝毫不见悲伤。 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感? 灵力注入残镜,原秋盈的过去显现在镜中。 原家上下热闹喜庆,阖府都是一片暖洋洋的红。府苑门口停泊了...... 《灵镜龛世》第95章 秋满月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6章 坦白实情 婴儿的啼哭从产房中传来,原老爷在门外欣喜若狂,连忙问从产房里走出的稳婆:“是男童吗?” 稳婆高兴地花枝乱颤:“恭喜原老爷,贺喜原老爷,是个大胖小子!” “哈哈哈哈!好!真好啊!”原老爷看向身旁同样笑容满面的初启阳,“做的好,我的心愿终于达成了。” “爹的心愿也就是启阳的心愿。”初启阳勾勾嘴角,将假笑扯得更真些。 一个圆脸丫鬟抱着孩子从屋里出来:“老爷,姑爷,看看小少爷吧。” 原老爷抱过孩...... 《灵镜龛世》第96章 坦白实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7章 杀婴计划 原秋盈看向天花,一边回忆着一边讲述自己的过去:“我有这种想法,其实都是因为翠桔。” “也不算过了很久。”她没头没尾地说道,“我爹就把翠桔抛弃了。你知道翠桔是谁吗?她一门心思想傍上我爹自己一步登天,可惜到头来却什么也没得到。 她与爹爹的孩子出生了又死掉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过去的一切好像都没发生过。 爹爹把她赶出了自己房里,从此她就整日哭哭啼啼的,要找到杀害自己孩子的凶手。 我看她伤心欲...... 《灵镜龛世》第97章 杀婴计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8章 引怪入室 灵华奋力追上前,却见一个身影从她身边一闪而过,疾驰到女童身前拦住了她。 “刚才撞得这么重,总要看看有没有受伤再走嘛。”恒古站在女孩面前,蹲下身摸摸她的头,“屁股疼不疼啊?” “我这是头!才不是屁股!”女童一把打开恒古的手,抬起腿刚要跑走却被恒古揪住了后衣领。 她紧紧抱住怀里的东西,伸腿去踹恒古:“你这个坏人!抓我做什么!” 恒古惊讶地指指自己的鼻尖:“我是坏人?我若是坏人,六月的雪能把南乡...... 《灵镜龛世》第98章 引怪入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9章 顺藤摸瓜 灵华虽不愿掺和别人家事,更不愿打草惊蛇,但若此时不相帮,她怕会有下一个原秋盈出现。 “唉,也罢。”灵华低叹,倒退几步站在远处大喊一声,“有人吗?” 屋里的叫嚷声停止了。 她又继续叫道:“原府的小小姐是住在这里吗?” 过了一会儿,里面的女人打开门戒备地看着灵华:“小小姐不在此处,想来是出去玩了。不知贵宾寻她有何事?” 灵华快速上下打量了一眼这女子。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个子高挑,杏眼弯...... 《灵镜龛世》第99章 顺藤摸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0章 柔柔之意 “秋盈妹妹,你在里面吗?”灵华敲敲原秋盈的房门,然而房门没有锁,轻轻一点力气就推开一道缝隙。 灵华推开门,脑海中倏然闪过原秋盈一身鹅黄缕衣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画面。 她慌忙跑进屋里,却见房内一个人也没有。 片刻功夫后,原秋盈抱着一盆满是乱枝的花走进屋内。她看到灵华时呆愣了一瞬,转而被欣喜代替:“你还愿来见我?” 灵华对她点点头,开门见山问道:“听闻你要与初启阳和离?” 原秋盈眼中的喜悦不见...... 《灵镜龛世》第100章 柔柔之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1章 蓄势待发 暖洋洋的阳光透过窗纸洒在黄木色的地板上,一双男人的脚轻飘飘跳到地上。 这双脚上的鞋似乎有些年头,上面沾满了发亮的油点,但却意外的轻便,落到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男人用面巾遮挡着面容,后背上鼓起一个。他转身关上窗,搓搓手在库房里翻找起来。他拿了几件贵重的珠宝却又都放了回去,只翻开窗边的一个木箱拿了一锭金子,然后把金子重新排列,补平缺口。 “来了也不算白来,拿些钱回家还能多买些东西给他。”他将金...... 《灵镜龛世》第101章 蓄势待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2章 守株待兔 “你对那个小女孩心软了。”一个躬身的背影发出温润动听声音。 “没有,我怎么会对别人心软。” “可是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见了,你放过了她,让她远走高飞了。”躬身之人锤着自己的胸口,“你让我很悔恨!” “我已经替你物色到新的了,标记也做好了,你想何时去便何时去吧。” “不管我了?”躬身人咳嗽几声,“你以前不是总让我别这样做,现在又置之不理了吗?” “我无法管住你,也无法控制你,你想做什么便去...... 《灵镜龛世》第102章 守株待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3章 弃如敝履 小竹筏在河面飘荡,不知为何,四周景象如水墨画一般晕染开来,周边的房屋像水中的倒影粼粼荡漾,似是不真实的梦境。 江邈揉了揉眼睛,仔细去看两旁竹蒿架起的吊脚楼,这些房屋忽而又具象了起来,清晰得很。 河底暗流涌动,在河面震起阵阵微波,一阵清风徐来,吹得眼睛干涩不已,江邈不由得垂眸去看水面上的倒影,一看之下竟呆愣住了。 高大的白色住宅一座连着一座倒映在河面上,它们皆如浮光掠影,却又真实如水下世界,摇...... 《灵镜龛世》第103章 弃如敝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4章 双头怪物 晖郡,一昏暗的杂物房里。 江邈疼痛地大吼出来,背后有什么东西如雏鸟破壳般生长出来,一股强力从背后喷射而出,血溅了整个墙面。 一颗头从江邈的后背里艰难地钻出来,头颅没有头发,从头顶到下巴都沾满鲜血,眼睛紧闭,嘴巴上还挂着几丝破碎的皮肤。 它似乎没有脖子,头部之下都是森森白骨。这些白骨像链条一样从破口处滑出来,沿着江邈的肩颈一路攀附至上,在他耳边以野兽之音低语—— “杀,掉,他。” “杀,头...... 《灵镜龛世》第104章 双头怪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5章 复杂邪念 凉风习习,黑夜寂寂,十五岁的江邈打了个哆嗦。 回过神来的时候,家里的活人只剩下自己了。 江夫人的亲生孩子,只剩了一颗头还有些骷髅架子,在小床上孤零零地躺着。 一具女尸倒在小床不远的地方,手还有几寸就能够到床腿。可惜她只能以匍匐的姿态永远定格在床边,至死也没能守护自己的亲生孩儿。 “阿娘!”少年江邈错愕地快步跑上前,翻过女子的尸体,看到了一张死不瞑目的脸。 尸体已经冰凉,涣散的瞳孔中映...... 《灵镜龛世》第105章 复杂邪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6章 脱离苦海 灵华站在方家的客房中,身上由于感应散发出熠熠光芒。 鉴心镜浮于空中,江邈正在镜中沉睡,半晌后他猛然坐起,一头冷汗。 “还不放他出来吗?”恒古凑到镜子前认真端详,“他在镜中的虚空关了一天一夜了,时机还没到吗?” 灵华摇头:“还不能放他出来。依镜中所见,他一身两魂,且放任这种情况愈演愈烈,绝不可放出江邈姑息他继续杀婴。 而且他吸取了鉴心镜的灵力化为己用,已成功修炼成为‘双头怪’。这份灵力本...... 《灵镜龛世》第106章 脱离苦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7章 尘埃落定 “是你在江邈身上放了‘杀婴狂魔’的木牌?”灵华皱眉用手指戳着恒古眉心。 恒古如做错事的孩子低头绞着手指:“我只是想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灵华摇摇头:“最大的报复从来不是用自己去对抗世间,而是去对抗命运过好自己的一生。你可知此作为不是一个好方法,不但不能让他醒悟,还会引得百姓们以暴制暴起更多的事端,众生皆心浮气躁,如何才有应有的安定?” 她叹了口气坐在木凳上,神色疲惫:“最是不愿掺和世间之事...... 《灵镜龛世》第107章 尘埃落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8章 道别启程 初启阳的死静悄悄地被掩盖过去了,如同原老爷掩盖自己孩儿之死一样,只是给乡下的父母赔了些钱,便将此事了结了,甚至连对县衙也只是报病逝。 原家自始至终还是在意自己的面子,原秋盈杀人的事实被阴暗的恻隐之心包庇起来,过上了逍遥法外的生活。 灵华自然看不惯这家人的做派,但又无法彻底讨厌起来。不管是原秋盈还是江邈,都是经历了非常人所能忍受的苦痛,他们偏执,又几近冷漠,导致此种结果的不是这世间,更不是这命运...... 《灵镜龛世》第108章 道别启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9章 妖乱延绵 “因果循环,生生不息。此消彼长,可我却世世永存。你所看到的就是我即将拥有的天下。这就是我想要的,也是你想要的,对不对?” 蔻色的指甲插入光滑油亮的皮毛,女人的声音低沉沙哑:“你啊,我给你输了这样多的灵力,你却依旧不成人形,难道真是被那黄毛小子打怕了?” 女子怀中的红狐扭转身子,神态魅惑道:“空儿,我哪里会怕,只是想留住这些力量来侍奉左右,难道你不愿意?” “我自然愿意,只是你,太不经用。”...... 《灵镜龛世》第109章 妖乱延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0章 燃烧殆尽 腐烂的血腥味儿灌入鼻腔,灵华抬眼看向与她对视之人,诧异道:“你是,孙莲苒?” 那女子急忙收起手中的罗盘,捂住她的嘴,左右探看一番拉着灵华向楼上走。 恒古当即挡在灵华身前,与此同时,灵华挣脱了她的手,低声问:“你想干什么?” 孙莲苒面纱将自己遮得严实,只有被血浸染的瞳孔中一点黑色死死盯着灵华:“死,全都死。你也想陪葬吗?” 恒古迈上一步插进二人之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那好主子复活你就是为...... 《灵镜龛世》第110章 燃烧殆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1章 通力对战 一天前。 灵华拿到了崇郡的地图,并看着镜中的动向在地图上标明了四处的位置。 “孙莲苒一共去了四处客栈,分别是我们所处的悦来客栈、喜顺客栈、风毓客栈还有崇德客栈。” 灵华指着一格格方块中的四个方位:“恒古啊,你可有看出什么?” 恒古一眼便看出,不假思索自信答道:“这四家客栈看起来毫无关系,但俯瞰整个崇郡,它们在东南西北四个角上。虽然没有太规整,但我慧眼识珠也能看出来。” 灵华点上恒古鼻...... 《灵镜龛世》第111章 通力对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2章 净音寺中 妖军被暂时击退,带领妖军的统领被恒古亲手击杀,恒古与灵华二人在清游门弟子中名声大噪。 尤其是恒古,被清游门几个年轻弟子缠着讲御敌过程,讲得多了,崇郡的百姓也跟着一起听,有的人日日听也不够过瘾,干脆有包了一间房,专门请他去讲,一时之间恒古竟成了崇郡的香饽饽,与杨锡迟的人气不相上下。 相遂生的踪迹再难寻觅,自那日他贪生怕死抛下孙莲苒一人逃走之后,崇郡周围便再无他的消息,这人到底想要什么,又为何...... 《灵镜龛世》第112章 净音寺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3章 坦白内心 恒古扶着灵华的肩头,将她稳稳放到凳子上坐好,整理了适才灵华的话:“你遇到了的鉴心镜碎镜已经化为了人形。” 灵华点点头:“正是。” “并且她知道你是谁,还故意躲着你?”恒古看灵华再次点头疑惑不已,“这是怎么回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放入嘴中,又递给灵华一颗:“那她也是赵芊那般附身到人身上,有了自己的思想?” 灵华接过糖但没有吃:“恐怕并不是如此。今日她与我产生了感应,若真当如赵芊那般境况...... 《灵镜龛世》第113章 坦白内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4章 淡淡心动 纯白的虚无之中,灵华从宁絮荷的身后出现。 宁絮荷吓了一跳,回头防备地盯着灵华从背后转到自己的正面来:“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灵华并不急躁,语气平缓而温柔:“我能在茫茫人海中与你擦肩而过,定然是命运自有安排,如同你可以化身成人一样,皆是命数。” 宁絮荷别过头,言语中尽是不屑:“我最不信命,若你说这些都是命运,那我便要改变命运、超脱命运,成为命运的主人。” 灵华看她的眼里带了惊讶和欣...... 《灵镜龛世》第114章 淡淡心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5章 初识敬恕 正是清爽的早晨,阳光透过净音寺前的树叶缝隙星星点点撒在地上,亦照射在灰黄的衣袍上。 小僧人嘴里嘟嘟囔囔,一边扫着寺庙门前的沙尘,一边抱怨:“师父总说我需要磨炼,我哪里不如师兄师弟,他们比我更贪玩,也不见师父责罚他们扫地。” 扫帚有力地一下下剌在地面,掀起阵阵飞扬的风来。 宁絮荷探头探脑地从远处走来,环视四周后指着大门正上方的牌匾念道:“净,音,寺?” “净音?进去之后就不能说话了吗?”她甩...... 《灵镜龛世》第115章 初识敬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6章 絮絮追语 敬恕的肩头的衣服被拽了下来,宁絮荷的手颤悠悠伸向了他的肩膀。 指尖所对是敬恕的肩颈,他完全放松的肩膀微向内扣,却依旧能看到清晰的锁骨。锁骨后面是背侧的肌肉,随着缓慢的呼吸轻微浮动,而再往下……是藏在衣物之下的男子躯体。 也许是常年在不见日光的屋子里,敬恕的皮肤白得有些不真实,宁絮荷把自己的手心放到旁边对比,还是比他黑了不少。 “这人身体里没有血吗?怎么惨白惨白的?”她看着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灵镜龛世》第116章 絮絮追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7章 命运接轨 宁絮荷着实想不明白敬恕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明明都已原谅她打开了门,却因为发现了自己的灵力而生气了,莫非是她的灵力有问题?可她的灵力与生俱来,怎就成了惹恼他的源头了? 他之前也从未见过敬恕,彼此应当不认识才是,但他说话的语气颇为熟稔,似乎通过她再与另一个人对话,而且两人关系感觉不算好。 但她就是她,如何会变成另一个人?又不是什么双生子。 宁絮荷苦恼地转着发梢:“莫非我与他前世有仇,他才如...... 《灵镜龛世》第117章 命运接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8章 倾听往事 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宁絮荷抻了个懒腰,睡眼朦胧地坐起身,闭着眼拢了拢凌乱的发髻。 “好困啊……”她又躺倒在枕头上浅眠过去,不知怎的,那要把她收回去的女子又出现在她的脑海中,纤纤玉指马上就要触到她的头颅。 宁絮荷的腿不自觉一蹬,狠狠踹到了墙上,疼得她苦着脸抱住脚趾。 “哎哟!”她气恼地坐起来,“怎么这个女子如此阴魂不散?” 她看看外面的日头,一拍床铺站起:“还是去净音寺,找佛祖问个清...... 《灵镜龛世》第118章 倾听往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9章 极刑之怒 敬恕真的生气了吗? 他没有明说,却为宁絮荷留着门。 宁絮荷也知进退,不敢再触敬恕的逆鳞,第二日如失忆了一般,带了许多集市上的小玩意儿送给他。 敬恕没说不要,亦没有说要,态度依旧不咸不淡,就如同一滩死水,石子扔进去不会有任何的波澜。 可宁絮荷乐在其中,她知晓敬恕的沉默就是他的纵容。 日复一日过去,小小的木屋里塞满了她从集市买回来的东西,让本就狭小的木屋看起来更拥挤了,但也更有人味儿了。 《灵镜龛世》第119章 极刑之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0章 悉心照料 第三道雷敬恕是如何度过的她已经不知晓了。 待她清醒之时,松树林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明媚,天空中几朵棉絮一样的云随风缓慢移动,淡淡的微风吹动松树针,一片岁月静好之相。 天雷之罚就像是一场梦,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跑到不知哪去,却在做梦之人心里留下了深深的恐惧。 宁絮荷轻手轻脚地动了动身子,可全身如同断了一样,胳膊腿都像是碎成了几块,零散地铺在大地上。它们都存在,但都不属于自己。 她打量着四周,自己趴...... 《灵镜龛世》第120章 悉心照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1章 透露真心 敬恕第一次顺从了宁絮荷。 不知怎么,此刻的她有种不容置疑的强硬,让他感觉眼前的女子也有她的坚持。 “我自己来。”他如同新婚燕尔的小媳妇,不敢看宁絮荷的脸,别过头去慢慢褪下了衣衫。 佛像之下,僧袍落地,赤条条的僧人与女子之间仅有一拳之隔,女子的手柔若无骨,手指如柳絮般轻扫在皮肤上,也好似在拨弄他的心弦。 不该这样。 敬恕对自己说。 他戴罪之身,还是个和尚,对鉴心镜所化的镜灵起了这般心...... 《灵镜龛世》第121章 透露真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2章 陈年旧事 宁絮荷瞠目结舌问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呢?灵华与宁絮荷本是同源,伤害过灵华,便也是伤害过宁絮荷。 可宁絮荷不记得了,忘得一干二净,这个陈年的旧事只有灵华自己背负。 宁絮荷不是她,与她的性格如冰火般天差地别。灵华看到宁絮荷对敬恕的态度时便在想,她与宁絮荷是否本是同一个人分裂成了两半,一个如夜色沉静,一个如炎昼热情。 真的有自己未曾拥有的天真。 看着少女纯洁无瑕不含一丝杂质...... 《灵镜龛世》第122章 陈年旧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3章 片段记忆 净音寺。 宁絮荷的身上浮起一层光来,可她浑然不知,依旧陷入矛盾之中。 “你若想知道真相,我会讲给你听。”敬恕目光中隐隐有不忍闪动,但他很好地控制了这股不该有的情绪。 “真相都是残酷的,对吗?”宁絮荷蹲下身,将头靠在窗口之下,敬恕已看不到她的身影。 “对。真相是不掺杂一丝虚假幻想的,是没有余地的。”敬恕停顿了一瞬,“你想要去面对吗?” 宁絮荷身上的光芒更加亮了,这些光飞散出她的身体,慢慢聚...... 《灵镜龛世》第123章 片段记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4章 鉴心镜碎 “他出去做了什么?为什么表情这么恐怖?”宁絮荷焦心地转身去问灵华,“快去阻止他啊!” 灵华备感无奈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且这是你我的过去,改变不了的。” 宁絮荷向外张望却只看到冰冷的白墙,她疑惑道:“你不是有记忆吗?怎会不知道?” 灵华虚缈的手指抚上额头,叹息道:“自从鉴心镜破碎,我的灵力减弱,记忆也随之逐渐消退。百年前开始寻镜之时,我只记得些许在人间被追寻的事情。 好在这百...... 《灵镜龛世》第124章 鉴心镜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5章 拳拳之心 恒古抹了把眼泪。 “灵华,原来你之前经历了这般痛苦,怎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所有事都憋在心里?”他双目充血,还有闪闪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我一会儿便去净音寺,把那个重臾打扁,为你报仇!” 灵华摸摸恒古的脑袋:“我知你心疼我,但重臾此刻已是赎罪近两百年的苦行僧,整日关在不见天日的阴冷木屋中,匍匐在佛祖脚下诵经。没有吃食,亦没有人与他讲话,一个人的禁闭也算是漫漫岁月里的一种折磨了。” 恒古眨眨眼,...... 《灵镜龛世》第125章 拳拳之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6章 如何了结 自从宁絮荷经历了灵华的记忆之后,她们之间便产生了一种比过去更加紧密的感应,即使相隔数十里,只要心念想着,便能知晓对方的位置。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她与这世上真正有了些联系。这种感觉很奇特,也让人产生莫名去依赖的想法。 她与尘世之间终于有了熟悉之感,一种归属感从心底升起。她觉得这种感觉还不差。 在天地间似乎只有两个人与她有所羁绊,一个是敬恕,另一个就是灵华。 想到敬恕……她有些惆怅,自己还喜欢...... 《灵镜龛世》第126章 如何了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7章 错综复杂 “她对于我的记忆是粉色的,真是个甜蜜的颜色啊。” 敬恕跪在佛像之下,双手捧着那颗凝结在手心的记忆之粒,细细端详着:“这般喜欢我吗?真的很傻。” “那你为何还要将她的记忆收走?”一个熟悉的脸出现在木屋的窗口外,敬恕惊愕抬起头看去,来者正是灵华。 他将粉色的小圆球收回袖中:“你怎么会来?” “只顾看宁絮荷的记忆,就连我走进林子都未察觉。你对她的记忆或许也是粉色的。”灵华看他藏东西的模样,别过眼...... 《灵镜龛世》第127章 错综复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8章 卧底人间 鉴心镜上的漩涡中浮现出一颗人头,随着时间流转,漩涡在人头旁边极速倒退,而头颅上的面容也有了微不可查的变化。 “这人便是李成志。”安槐指着镜面上的男子,“不过他与现在似乎有些不同,表情神态不太相似。” 镜中的李成志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他眼睛斜吊快入鬓角,两撇八字胡随着嘴唇一张一合上下颤动。身着地方官服,头顶乌纱置于桌案上,正后倚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似乎做了噩梦,他额头满是冷汗,双手胡乱挥动,嘴...... 《灵镜龛世》第128章 卧底人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9章 成志之谜 这线让灵华想起了张开源。 那时孙莲苒用手上的红线操控着吸收了大量浊气的张开源来攻击他们,细细的线长在脑中,被控者丧失自己神智,只能沉默地听之任之。 那么,红线是从何处而来? 张开源的红线应当是孙莲苒给的,血药中暗藏着的便是“种子”,“种子”背后便是野心勃勃妖族的控制。 既然红线是血药所留,那江邈身上的唾液为何会形成红线? 是因为江邈自身乃双身之体的特殊缘故,还是因为那散发着诡异妖气的药丸...... 《灵镜龛世》第129章 成志之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0章 血控失魂 雪山之上,大殿之内。 女子摸着红狐坐在王座上,绛色的指甲插在狐狸的皮毛里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显出分不出你我的红。 江曌空揪起红狐的一撮毛扔到地上,疼得他浑身一哆嗦,却不敢反抗言语。 大殿里没有一丝杂音,只有长指甲捏起皮毛相碰的“嚓嚓”声传到耳边。 半晌后,两个没有完全化形的虎头人身侍卫,左右两边提着一男子的胳膊将他拖上了大殿。 男子像扔掉的垃圾一样被摔到地面上,他浑身是血、遍体鳞伤,脸...... 《灵镜龛世》第130章 血控失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1章 意念识海 李成志已经不是李成志了,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他的身体虽然存在,但这种存在对于他本人而言似乎已经没什么意义了。灵魂被另一个人控制甚至是取代,对于李成志而言,这未尝不是一种痛苦。 还能听到他本人的心声吗?灵华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因为此刻在她面前,手心放出红线、手指上下舞动操控其他人类的,是相遂生。 适才的呼喊已经完全证明了这一点。 相遂生接受了江曌空的灵力,遵从了她的命令,来到了檀城,不知...... 《灵镜龛世》第131章 意念识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2章 落日遂生 相遂生一把被拍到冰里,身下的冰川顷刻间碎裂成块塌陷下来,不可抗的重力使他从高处落下,寒冷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洁白的雪不见了,静谧的蓝色冰川也不见踪影,快速地坠落使得他看不清眼前的任何风景,只有逐渐幽暗的光让人心生寒意。 不过喘息之间,他便落到了底。四周黑压压的看不见任何事物,伸手去触探,却只抓住了冰冷的空气,他已迷失在黑暗中分不清何处为出口。 似乎坠入了漆黑的地狱。 脚下是湿黏的泥潭,无...... 《灵镜龛世》第132章 落日遂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3章 檀城生变 傍晚,今日的霞光不算完满,太阳如同无精打采的糜糜之人,马上就要合上眼昏昏沉睡。 屋里有些暗了,她拿出安槐给的火折子点亮了蜡烛。一旁的碳火烧得正旺,袅袅灰烟升到半空融化在了空气里。 一缕烟,两缕烟,三缕……啊,这缕飘得好长! “我什么时候沦落到数烟玩儿了啊……”宁絮荷百无聊赖地撮着衣角,回头看看躺在床上仍旧昏迷的李成志,默默低下头继续发呆。 这一天简直比打仗还艰难,她揉了揉太阳穴,竖起耳朵...... 《灵镜龛世》第133章 檀城生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4章 决意对抗 阳光像一条线似的从窗缝里透进黑暗的密室,殷天无推开门,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密室不大,只放下了一把椅子,还有一张桌子。桌子上落了一层浮灰,点点血迹还有看不出颜色的水渍干涸在梨木桌面上。 他的视线转移到椅子上,只看了一眼便抑制不住地作呕。 身后一只冰凉的手将他扒开:“死了?” 殷天无慌忙点点头:“是,血和脑浆溅了一墙,已经看不清脸了。” 江曌空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桌椅中间,面对着面目全非的尸...... 《灵镜龛世》第134章 决意对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5章 融汇思识 “可是,檀城百姓数千,怎么可能一一进入他们的识海?” 恒古惊异地瞪大眼:“即使再强的灵力,也无法短时间进入数千人的识海之中啊!况且江曌空不知何时来犯,若她来时我们还在识海之中,岂不白白送死?” 杨锡迟看了眼恒古没有立刻回答,他以指为笔在传音符上行云流水写下几行字,呼吸间符上的文字发着金光散去。 他又在井口边贴上一道符箓,对恒古道:“恒古小友,注些灵力进去。” “啊?”恒古懵了神,虽不知杨锡...... 《灵镜龛世》第135章 融汇思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6章 寂静暗夜 恒古感觉自己像一张纸一样飘荡在风里。 如流星般划过的思识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刚刚身为元神完全控制不住这副轻飘的身子,他左摇右摆,顺着流向飘到杨锡迟身边。 “现在要怎么做?”他抓住杨锡迟的肩膀,一同看着身边一道道金光闪过。 杨锡迟与恒古并肩而立,拉住他的手腕,声音里带着严肃:“我们还未处于识海之中。恒古,以我凡人之身无法探入识海,需要你用灵力寻得打开识海之门,我们方可进入。” 恒古闻言默默...... 《灵镜龛世》第136章 寂静暗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7章 血控之力 灵华没有见过这种恶心的场面。 黑压压的天空中满是妖族的断臂残肢,它们紧紧地交织在一起,搂抱成一个球,云朵一般飘在空中,低垂着探看触手可及的城镇。 残肢云朵一坨接着一坨,一朵压着一朵,像堆叠的木块,最下面的承受不住堆积的压力便要轰然倒塌。 事实上已经有几片残肢云坠落了下来,砸在夜巡的清游门弟子身上,两者都变成了混着腐血的肉酱,粘稠地在地面上堆成一座小小的尖塔。 “怎么会这样……”灵华惊愕地起...... 《灵镜龛世》第137章 血控之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8章 御敌良策 “宁絮荷!你们在哪?发生什么事了?”恒古拿起鉴心镜不停摇晃,可镜面里却再没有声音传来。 这是什么意思? “窗外,有东西……”李成志咳了几声,断断续续地讲道,“檀城,有人被血控之力,操控了……要阻止他们……” 恒古闻言向窗外望去,他目力极好,一眼便看清了天上的东西。 “又玩这样的把戏,这个套路我在崇郡就已经见过了!困住百姓、困住城池,然后用腐血杀了所有人,难道你就只会这一种办法吗?” 愤怒...... 《灵镜龛世》第138章 御敌良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9章 吸血女妖 灵华的目光落在钳制她手腕的手指上。 冷玉一样的手指寒若冰霜,没用多大力气,灵华便觉动弹不得。 蔻色的指甲尖长,如刀尖一样锋利,似乎下一秒就要割破她的皮肤,放出些香甜的血来。 “你是谁?”灵华冷静问道。 那手轻轻颤动起来,随着几声憋闷的喘息,沙哑而刺耳的笑声在她耳边迸发出来。 那人似乎觉得无比可笑:“你竟不知道我是谁?” 那只冰凉的手松开她的手腕,像是描绘什么似的,用指腹蜿蜒地顺着胳膊的...... 《灵镜龛世》第139章 吸血女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0章 配合之战 想要夺走的可仅仅只有内丹? 手指拍开那狐爪,赤狐妖的面容清楚地出现在眼前。 身边的景物似乎在不经意的时刻变了个天翻地覆,此刻身旁轻纱漫漫,殷天无眼神迷蒙地凑过脸,趴在颈窝细细吸吮着什么。 站在江曌空视角的灵华没由来一阵恶心。她分不清这份嫌恶是由自己心中产生的,还是在江曌空的内心本身的存在,但这股反感带来的僵硬淋漓尽致地体现在了躯体上。 “为什么这么紧张?”男子嗓音魅惑,是狐族与生俱来的妖媚...... 《灵镜龛世》第140章 配合之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1章 休养生息 檀城差点成为死城。 但如今,这座城池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似乎恢复了以往的生机。 殷天无的尸体被恒古打得化为尘烟,消散于空中,永生永世不再覆回。李成志的尸首也焚化后装在了盒中—— “听闻李成志的家乡离云城不远,我们送他落叶归根吧。”恒古抹了抹眼角,将骨灰盒稳稳当当地放到包袱里。 “如此也好。”灵华揉揉恒古的脑袋,坐到桌旁,倒了杯茶递给宁絮荷,“如今檀城危机暂缓,其余之事交给清游门便可,你今后...... 《灵镜龛世》第141章 休养生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2章 初入清游 “清游门本是驱鬼的小门派,建立在勍山的半山腰上。后因门派中人才辈出,为百姓造就许多福祇,慢慢有了许多名气,大量学徒慕名而来,逐渐扩建就有了现在这样子。 目前我们身处中央,东边是演武场、较练场和所有学徒的学舍、宿竂,;南边是长老、掌门和首座的住所;北边是生林,乃弟子们修炼之场所;西面则是藏书阁、兵器阁、议事大殿与炼药局,一般鲜有人过去。” 恒古与灵华一边相携微步而行,一边跟着女子的话语慢慢点头。 《灵镜龛世》第142章 初入清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3章 纷纷传言 继任大典的内容相当枯燥,无非就是宣读些听不懂的文书,说一些恭维的话,然后给众人炫耀一下掌门的令牌,然后将这令牌放入这华服女子自己的荷包里。 宁絮荷百无聊赖地托腮看着眼前的一切,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且不说昨日她突然头疼欲裂,昏睡一整天方才恢复精神,而是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看见自己进入一个漆黑又狭窄的地方,被什么东西一掌打了出来,浑身上下散架一般得疼。 她想找灵华倾诉,可自己都不清楚梦里到底是...... 《灵镜龛世》第143章 纷纷传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4章 窥知秘辛 恒古从与杨锡迟交谈后便心思沉沉,不愿说话也不再赖在灵华身边,反而一个人独自坐着琢磨些什么。 灵华若是问他,他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直言:“不可说,不可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我看到的都说出来了,你有什么不可说的?”宁絮荷压低声音,学着他的样子蹙起眉,煞有其事地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恒古看宁絮荷一眼:“你懂什么,这是杨老道嘱咐我的大事,你这种小兵小卒不听也行。” “我?小兵小卒?”宁...... 《灵镜龛世》第144章 窥知秘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5章 鉴心易主 鉴心镜,本是生出灵华灵体之地。其通灵性,懂世故,可纵览历史长河,更可窥知一二未来。 但这镜子总归是听命于灵华的。 除了灵华之外,没有人能够驱动起鉴心镜,但此刻发生的事,难保不是个例外。 屋内,谢千蕴只是摩挲了几下镜面,鉴心碎片便已更亮的光芒来回应她,似乎很是享受这种温暖的触摸。 “飞!”谢千蕴命令道。 碎镜得了命令,如鱼得水般在空中飞舞起来。 “停!”她得意地站起身,手指划了一个圈,“...... 《灵镜龛世》第145章 鉴心易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6章 身份有疑 “这残镜的性格也太过特别,硬的不行,软的也不听,从她入手是不行了吗?”恒古垂头丧气地趴在桌上,说完又爬起身托腮看向灵华。 灵华好似胸有成竹,端起茶抿了一口:“她没有想象中难接触,不若先放她一阵子,待忙完别的事再去寻她。” “你可是想到了法子?”恒古颇有兴趣地凑上前问道。 灵华垂下眼帘:“没有法子,只是明白了她的性子。” 恒古瞬间瞪大了眼:“明白了?” “正是。毕竟我与她之间维系着关联。如...... 《灵镜龛世》第146章 身份有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7章 曾几何时 “赵师兄,你以后会寻怎样的女子做妻子啊?” “师妹,别问,问就是你赵师兄不近女色,压根不喜欢女子。” “哈哈哈哈!” “五师弟莫在此处胡说八道,我何时不喜欢女子了?” 男子声色清朗,神采英拔,放在人群中气宇昂昂。虽不十分强壮,但周身围绕一股不可侵越的气势,一看便是潜心修习之人。 他身边正走着几名清游弟子,男男女女四五人,皆穿着墨绿色的弟子服,正向北林方向前行。 “确实,二师兄喜欢女子,...... 《灵镜龛世》第147章 曾几何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8章 皮囊之下 曾经。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我已经忘却了很多,甚至不再提起便一辈子也不会记得了。 八十年?一百年?也许还不止。 但我始终记得一个目的,就是找到她,帮助她,疼爱她,然后完成我的本分。 “你的本分?你是清游门弟子,守清游规矩才应当是你的本分。” 错了,你错了。 你从根源上便错了。 不过你好像提醒了我一点,清游门,我似乎真的有些印象,有一日我去到一个山上,正巧碰上了一个清游门的人,他手...... 《灵镜龛世》第148章 皮囊之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9章 穿古缪今 天色已是大亮,灵华从镜中走出,看到恒古与宁絮荷皆是愁眉不展地坐在镜前。 “怎么这般表情?”她伸出手指去捋二人的眉心,“事已至此,不是发愁便可以解决所有事。世间万事,我们多数只是作为看客,即使再忧虑伤心,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 恒古闷闷地应了声:“没错,你说过的,重要的是要让很坏的事情不要继续变坏。” 宁絮荷也打起精神也点点头:“没错,那我们下一步应该去找那个变心的镜子了吧?” “还不...... 《灵镜龛世》第149章 穿古缪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0章 千丝万缕 “原来缪今是为了自己的命,才想要回到过去改变自己的行动,不再影响曲岚的命运。”恒古豁然开朗道,“他都是为了自己啊。” “我也还以为他有多喜欢岚岚呢,经常挂在嘴边,原来是因为自己的命。”宁絮荷不屑地撅起嘴,“切,他迷失了自己真是活该。” “但我有一些事不明白。”恒古看向灵华,“缪今应当是听到消息自己去寻找鉴心镜的碎片,但为何会穿越时间到了曲岚的下一世?” 宁絮荷听了频频点头,也看向灵华:“对啊...... 《灵镜龛世》第150章 千丝万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1章 傍人篱壁 涵慧居。 谢千蕴站在窗前,手里拿了一朵已经凋谢的花愣愣看向窗外。 “师姐,你怎么了?”身后的声音像是蜜糖般包裹住她的身体,这糖顺着肌肤和呼吸透入血液里,好像一切变得比刚才好一些了。 谢千蕴回过身,擦了擦眼角的泪,她将花拿起给楚淳溪看:“你看,再精心培育的花也会凋谢,再用心经营的关系也会被辜负,我做的一切都没用了。” “昨夜发生了什么?为何你回来便闷闷不乐的?”楚淳溪靠在她肩膀上担忧地看着。 《灵镜龛世》第151章 傍人篱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2章 时空游离 “缪今……你醒了吗?” “缪今,可还记得上一次你在何处?” “缪今,可还记得自己有何任务?” 是吗? 自己早已经不是自己了,虽然有名字,但几乎没有人叫过。上一次被叫“缪今”是何时来着? “缪今,帝渊交代给你的事完成得很好,这是给你的清心丸,记得服用。” 噢,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吧,也只有此刻才有人记得这是他的本名。 “是,孙坛主,属下知道了。”他跪了下来,接过一个黑衣女子递给他的瓷瓶。 ...... 《灵镜龛世》第152章 时空游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3章 绝密计谋 想要报复,就必须搅乱所有局面。 他看着谢千蕴的脸,熟悉的感觉萦绕在心间。是了,这是岚岚,就是帮了她才会让自己走到如今这一步。 所以第一个要报复的便是她,一定要让这个女人跟自己一样崩溃! “千蕴,你何处去了?”他不自觉变成了她最熟悉的样子,只有把她全部的心思都笼络到自己这里,才有可能彻彻底底地将她置于万劫不复。 谢千蕴好似在找什么东西,她左顾右盼之后狐疑地掀开喜被:“怎么不见了?” “千蕴...... 《灵镜龛世》第153章 绝密计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4章 山洞寻觅 梦境与现实的交界在哪里? 只要你去相信,梦境也许也会变成现实。那所有的所有都是臆想吗?显然不是的,身上的伤无时无刻不在告诉着他,这光鞭是真真切切挨在身上的。 昨日,灵华飞身而出,不等走出多远,便见缪今已然晕了过去。她从容地折返回来,蹲下身去看兔精的状态。 此时宁絮荷跑过来问道:“是不是下手太狠了,他会不会死啊?” 灵华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我手下有分寸,此等力度只会让他受些皮肉之苦,待他...... 《灵镜龛世》第154章 山洞寻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5章 理清脉络 想活,很想活。 而且还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活着。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他在人间游走太多,见过为了几文钱对富人低三下四的人,见过为了治病寻遍全城大夫却毫无用处的人,也见过为了官职逢人便点头哈腰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自由,每个人都为了自己心间想得到的事而被束缚、被围困,这心里的一方困境,是每个人心间的一座无法推倒的高塔。 “我并不想要这样的塔。”缪今喝下一杯水,又吞了几口菜,嘴...... 《灵镜龛世》第155章 理清脉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6章 最后一日 谢千蕴登时横眉竖目,一拍桌子道:“这镜子是赵师叔赠与我的定情信物,何时成了你的?” 楚淳溪也在一旁帮腔,指着灵华的鼻子骂道:“你这女子好不要脸,竟打起……” 话没说完,楚淳溪的脸便皱成一团,恒古手指一抬,她的手便不受控制地向身后大幅弯去。 “好痛!你这是什么妖法!迟早你们会一起死……” 不等她叫嚣完,恒古眼眸中红光一闪,猛地攥紧手心,楚淳溪指向灵华的手便“咔”地一下错位脱臼。 恒古站在灵...... 《灵镜龛世》第156章 最后一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7章 傀儡人海 世间人人皆说,能斩断黑暗的只有光明,在光明之下,黑暗无处躲藏。 是真的吗? 也许没多久的以后,便会知道答案。但是此刻,灵华正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就在这一刻,她忽而明白为何杨锡迟在临行前叮嘱“遇到谁也不要心软”,眼前的人已经给了她答案。 “原秋盈?”她难以置信地唤了一声。 那女子听到了声音,头僵硬地转了过来。原本清秀的脸此刻已经浮肿得不像样子,她双目赤红突出,牙齿尖利宛若罗刹,对着...... 《灵镜龛世》第157章 傀儡人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8章 大战前夕 清晨,缪今从人堆里爬起来,他看了眼周围残破的景象与数不清的尸体,捂着嘴快活地笑起来。 快乐的声音从嘴里逃跑出来,无论如何也拽不住:“死吧,都去死,所有人都要死,嘿嘿嘿……” 他东张西望一番,翻越过尸堆,爬上人堆高处眺望着远方:“原来去那里了?” 偷偷摸摸走到房门口,贴耳倾听,里面传来了交谈声。 “神光之下,他们的血液全部凝结了,可若不用此法,我不知江曌空会控制他们再做出什么事情。 清游门...... 《灵镜龛世》第158章 大战前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9章 赴新罗海 鉴心镜已经大致集齐,灵华的灵力恢复了八成。虽是八成,却已是比之前强大了不少,缪今看向她的眼神里不知不觉从狂傲不屑变为了敬畏。 明明还是那个女子,可是看她一眼怎么就有种瑟瑟发抖的感觉呢? 她身边的讙妖也是,明明前日还能同坐一桌啃胡萝卜,怎么现在不怒自威起来了?那眼神对视一眼都要觉得自己是万恶的罪人,太恐怖了。 “灵华仙子,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安好了自己的下巴,乖巧地跪...... 《灵镜龛世》第159章 赴新罗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0章 人间大战 睡梦中便听到无数喊杀声,人的惊叫,不知名动物的笑声,还有浓浓的血腥味。 灵华倏然睁开眼。 “妖军来了!妖军来了!”满街的人奋力地大喊着,他们拥挤着向前奔去,躲藏到了一间屋社的灶台处,熟练地将锅掀开露出了里面的地道。 “快,快进去!”人们鱼贯而入,不出一会儿便全无踪影。 天空上黑压压的飘过成群的云彩,将本不晴朗的天空中唯一的光明遮住,黑云之中无数黑点散落下来,砸到地上变为一滩滩腐血。被...... 《灵镜龛世》第160章 人间大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1章 转逆混斗 清扫战场的工作仍在继续,宁絮荷被安排在医馆里看护病人,虽嘴上念念叨叨地埋怨,但还是听话照顾病患去了。灵华与恒古则留在了城池的中央,用黑黏的扫帚清扫地面上干涸的血迹。 其实已经洗不掉了,但还在用力地搓剌着。灵华给恒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抬手用法术将地面恢复了整洁的模样。 虽然表面看起来干净如初,却根本掩盖不了这背后的血腥味。 听杨锡迟讲,附近的村庄亦是受损严重,各大门派都派遣了弟子与官府的...... 《灵镜龛世》第161章 转逆混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2章 再次醒来 收紧,再收紧。大脑中好像有什么被压扁了,身体也像是被马车撵过一般难以呼吸。 这种窒息的感受持续了很久很久,但具体有多久已经记不清了,她只知道,忽然之间一缕空气进入鼻腔,身体向堵塞的通道被打开了一样,忽而恢复了畅通。 知觉正在慢慢复苏,她好像死了一遍又活了过来,所有的感官正在重新苏醒。 一个熟悉的埋怨声从耳边传来:“女妖的底细我没探到,金奇苑的我倒是听到些,她的情况比你想的复杂的多……” ...... 《灵镜龛世》第162章 再次醒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3章 时间回溯 安槐听了恒古的话吓了一跳:“你说的是真的?快将过程讲与我听听。” 恒古与灵华你一言我一语,大致将所见所闻复述了一遍。安槐从坐着听,变成站着听,再若有所思地望天踱步。 听完后,他如适才的听众一般沉默良久,缓缓坐下开始整理:“这般看来,事件的中心便是这碧湖,一切都是由她发起,而且事情的因果始末也与她的联系最为密切。” “正是。”灵华边想边道,“成恒川与碧湖相恋,但听说清游门的人并不接受他们,并...... 《灵镜龛世》第163章 时间回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4章 重新开始 在推测出这般可能后,灵华便与安槐交代了一番后匆匆离去。他们在街上采买了些东西,便回了春暖阁。 “我们现在出发去寻碧湖吗?”恒古一边将一些买来的果饼放到包袱里,一边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灵华,“我好久没吃你做的果饼了,外面卖的没有你做的甜。” 灵华看出他隐藏的撒娇,笑着走到厨房去拿了些糖来撒在果饼上:“现在便甜了。” “啊?什么嘛。”恒古拽住她的衣袖,晃晃悠悠地甩灵华的胳膊,“不赶着今天了,你给...... 《灵镜龛世》第164章 重新开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5章 坦白一二 杨锡迟已在茶桌前坐好,见他二人前来,便斟了两杯热茶:“请坐。” 恒古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杨老道,你也太没义气了,怎么说我们也是朋友一场,怎么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们?” 杨锡迟无奈一笑:“贫道亦是试过此法,然泄露天机不是正法,最终结果仍是不曾改变。” 灵华坐下喝了口茶:“道长可是经过许多次时光倒流?” “次数实有许多,多到已记不清了。”他无可奈何地讲道,“每次发生倒流之前,都会发生相同...... 《灵镜龛世》第165章 坦白一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6章 准备万全 天色已晚,金府上下还是乱成一团,婢女们忙着将门上腥臭的掌印擦去,家丁们脚步匆匆提了一桶又一桶清水过来。 可是太难刷洗了,不知从何处流下那么多血,将金府染成了红色。这些血液顺着金府的大门一直延续,犹如人类的尸体被拖拉着一路走到了金小姐的房门,然后四散流淌。 墙上、门上、柱子上都是粘稠的血液印上的手印,上面的腥腐之气离得老远便能闻见,丫鬟们掩鼻奋力擦拭,却如论如何也擦不掉。 金小姐的门口用鲜血...... 《灵镜龛世》第166章 准备万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7章 诞生之初 没有人知道碧湖是怎么出现在世界之中的,她仿佛来自自然,不知何年何月,时候到了,自己就出现了。 她本是个不知名的人,住在秀丽的湖畔。那湖也是不知名的湖,孤零零在一个树林中,鲜有人烟。 偶有一对夫妻赶路路过湖边小憩,男子书生打扮,背着大大的行李。女子看起来窈窕婀娜,手中提着一个小包袱。他们临湖而坐,女子从小包袱中拿出几个白面馒头,两人吃了起来。碧湖见有人来了,就猫在湖对岸的大树后面,瞪着猫一样的圆...... 《灵镜龛世》第167章 诞生之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8章 莫名恶意 来人是一男两女,其中有一男一女并肩走着,远看成双成对,十分和谐。 其中一红衣少女大声嚷道:“师姐你看!成师兄他总打趣我!” 说着她用手捧了溪水,作势要往一个青衣男子身上泼。 “好了好了,还是赶路要紧。”青衣男子身边有个穿茜色衣裳的女子,远看便感觉十分盛气凌人,但此刻却伪装的十分温柔,此人正是谢千蕴。 她背后背着一个长条形的黑包袱,可能因为长时间颠簸,黑包袱掉下了一个角,露出了一部分,寒光闪...... 《灵镜龛世》第168章 莫名恶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9章 闹鬼村落 自己的师妹对无辜之人如此无礼,成恒川转过身不好意思地对碧湖道:“姑娘,着实抱歉,师妹她们性子骄纵,出言不逊,在下成恒川代她二人给姑娘道歉。” 他深深作揖后闭上眼诚挚道:“望姑娘海涵。” 碧湖根本不知道成恒川在做什么,只听懂“抱歉”二字,但她似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甜甜笑起来,蹲下身仰脸去看成恒川低头鞠躬时的表情。 成恒川半天没等到她的回复,一睁眼便见到碧湖猫儿般蹲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灵镜龛世》第169章 闹鬼村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0章 神秘琴师 第二日。 碧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起身,她坐起身又躺倒在稻草堆里:“我太困了……” “困你就待在这吧。”楚淳溪走到她身侧挤眉弄眼地低声说,“你这个野人就该待在乡下,这里正适合你,少来攀附我们。” 碧湖听出楚淳溪在骂她,但并不急恼,她环绕四周看了看,见谢千蕴与成恒川都不在屋里,指尖轻轻在红衣少女的右肩上点了点,亦是小声说道:“你今日怎么这么臭,是不是昨晚睡在屎上面了啊?” 楚淳溪抬手便要打人...... 《灵镜龛世》第170章 神秘琴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1章 线索浮现 树后的男子欣慰地边笑边用手捋顺胸前倒腾着气:“还好不是鬼,只是不明所以的外乡人来查着寻乐罢了。” 他摇摇头走向破院后方,蹲下身子摆上三盘子点心,又在地上插上一束桃花,嘴里念念有词。 半晌他又跑出去老远,到一口井边放下水桶,摇了半天摇杆打上来一桶花瓣和杂草。 “怎的干成这样了?原来还有点水的。”他用力提起桶,腰间的东西掉落下来在地上闪闪发光。 正要捡起,一道从天而降的纸符落到背上,当即浑身僵...... 《灵镜龛世》第171章 线索浮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2章 知己伯乐 碧湖的脚已经陷在沼泽里,她无助地向下看去,抬起腿挪动了几下,沼泽便如深渊巨口将她的小腿尽数吞噬。 她的眼眸里无意识地散发出幽绿的光:“成恒川在哪?” 很快沼泽里就有一个声音回应她:“怎么还没找到我,我就在这里啊,就在你的脚下!快看看啊!” 声音从悲苦中越发的歇斯底里起来:“不记得了吗?我一直在这里从未走过,可是没有一个人记得!我做的那些事,全都忘了,人是不是就是这样,得到想得到的就一脚踢...... 《灵镜龛世》第172章 知己伯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3章 引入鬼域 碧湖忍着,憋着,好不容易走到瓦房附近才尽数将吃进去的东西吐个干净。 人类的食物当真难吃,已经三四天了,她想念鲜血的味道,更怀念人肉的香味。 她趁着成恒川去取水的功夫,飞快拿出葫芦灌了一口血。放置了几天的血液已经不新鲜了,甚至大多已经干涸在了葫芦里,她也不介意,一口气将血全部喝干了。 粘稠的血滑过喉咙,一股难以替代的满足感充盈在心间,她舒服地摸摸肚子:“要是有肉就好了,出门在外,也不能要求太...... 《灵镜龛世》第173章 引入鬼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4章 隐藏见证 “鬼域这件事之前并不存在。”恒古纳闷地在客栈中踱步,“那他们每一次都是怎么驱鬼的?” “你管呢?这次就看这次的,这次有鬼域,那我们就要帮他们才行。”宁絮荷眯起眼看向恒古,“也许就是你多管闲事去帮成恒川追小偷,才改变了一切。” “我?”恒古指着自己的鼻尖,“我与他萍水相逢,如何能改变了这种大事。” 宁絮荷纳罕道:“那是因为什么变的?难道是因为我啊?” 灵华正在回复成恒川传来的传音符,思量...... 《灵镜龛世》第174章 隐藏见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5章 鬼域朝赋 离开邢老板家时已近正午,三人找了家酒馆将就着吃了顿饭,便回客栈讨论起目前的进展。 “邢老板的祖父目睹了黑衣人前来猪圈,而猪圈此时又无人打理成了一片废草地,在这片草地里发现了琴师的尸骨,所以……”恒古凑到灵华身边,“是邢老板祖父看见了凶手前来埋尸的过程,对不对?” 灵华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蹭恒古的额头:“你如何变得这般聪明了?” 恒古得意地抄起手,用肩头一下下轻撞灵华的肩:“我原本就很聪明...... 《灵镜龛世》第175章 鬼域朝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6章 双线探案 当时一心软便答应留下的传音符,如今竟成了破局的关键。灵华看着符纸上的信息,陷入了沉思,鬼域应当是密闭的空间,为何传音符会好用? 传音符只是清游门所有的符咒之一,并不像鉴心镜可以跨越时间,那么由此说来,自己与他们仍处在同一时间里,但成恒川与碧湖被锁在一个隐藏的空间之中,现实世界并无办法可以见到他们。 没想到解开此结的会是清游门最基础的法术。而这是否意味着鬼域并非无懈可击,只是前人没有找对方法? ...... 《灵镜龛世》第176章 双线探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7章 死亡记忆 七十七年前。 柳赋朝还是个秀气而文弱的公子。 虽说是公子,但柳赋朝从小家境不算富裕,只是父母做些小买卖,有了些积蓄,便将孩子送去学琴,想有朝一日成为乐师,进宫为达官贵人演奏。 “也算耀了咱们柳家门楣。”柳赋朝记得他娘曾这样说过。 但好景不长,那年大旱,村里所有的田地都干旱得裂开了纹路,大地寸草不生,更别提温饱了。 随着干旱而来的,还有疾病。他的父亲母亲全部因病去世,柳赋朝还未真正长大便失...... 《灵镜龛世》第177章 死亡记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8章 遗漏之处 郑乐师说的是实话吗? 他是杀死柳琴师的凶手吗? 若他所言非虚,为何在他走了之后柳琴师的尸体又不翼而飞? 那取走尸身的人为何又要将尸首埋在邢家肉铺里? 许多问题还是没有解释,灵华看向已经平复了心情的柳赋朝与郑由慷,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 “郑乐师,还有些问题需向你确认一二。”灵华边回想边道,“古琴从墙上掉下来,是砸到了柳琴师的何处?” 郑由慷坦然而不假思索地回答:“后脑。” 他又...... 《灵镜龛世》第178章 遗漏之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9章 命悬一线 暗黑桃花聚出了一个趴在琴桌上的人,他看似已经没了生气,但过了许久后动了动手指。 “夜色降临,刘小贩心里烦闷,又溜达到了柳琴师的居所附近,但这次与之前每次都有所不同—— 因为柳琴师家的门是开着的。” 桃花跟着灵华的话语,自动地聚起一个矮长方门框,那负手腆肚之人扒着一边探头探脑,随后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然而,他进入房内见到的不是人去楼空的景象,而是被砸得奄奄一息的柳琴师。” 琴桌上的人似...... 《灵镜龛世》第179章 命悬一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0章 事有变故 “哎哟,这井干了七八十年,怎么今天突然有水了?” “何止是有水啊,那是发大水,水都从井里往外冒,更可怕的是还冲出了两具尸体!” 大街上的人议论纷纷,宁絮荷把糖葫芦从嘴里放出来,凑过去打听道:“大姐,发生什么事了?” “哎哟哟,就是山脚那个破屋子啊,快八十年了都那么乱糟糟的,它后面有口井也一直没有水。 就今天早晨,里面突然发大水了,跟发洪水一样的,还冲出来两具尸体。” “可不是呢,还是一...... 《灵镜龛世》第180章 事有变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1章 再遇故人 卷中美人再无生息,而大殿正门缓缓开启,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从高耸入云的大门中步入。 “帝渊慢行,阿无先去教训教训这不懂事的家伙。” 赤狐的指尖在女子手背摩挲两下后松开,身子一扭妖娆地走到碧湖身侧,从眼缝里俯视她:“小小莲花妖居然敢在苍梧山上撒野,我看你压根不知天高地厚!” 他蓄力挥起前臂,衣袖甩动掀起一阵寒风,掌中暗自揉杂了八成功力。这一掌下去,想必非死即残。 殷天无眼中尽是奸诈得意,他满...... 《灵镜龛世》第181章 再遇故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2章 井底虚空 触感是冰冷的。 灵华与恒古一起触摸地面,所及之处全部如寒冰一般有刺骨的冷意。而抬起另一只手摸向头顶,摸到的却是体温一般的温热。 灵华将手掌整个覆在头顶的面上,缓缓注入灵力试探,随着灵力的积攒,她的手竟慢慢融入进天花。像是透过泥水一般,白色的天花乳液似的包裹住手掌,掌心还能感受到水波流动,似乎通向了外面。 而灵华周身围绕起暗金色的流光,心间的感应不断加强,海水般一浪一浪地打进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灵镜龛世》第182章 井底虚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3章 命运之论 恒古焦躁地挠挠脖子:“那如何是好?”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寂静,灵华无言坐在恒古身旁,先将从张开源处拿回的残镜给杨锡迟:“杨道长,此镜还需道长净化。” 杨锡迟接过残镜:“此乃小事,明日便将残镜送回。” 灵华点头:“多谢道长。只是现下残镜收回的时间提前,有些事情也因此发生了变化。” 她看了看杨锡迟的表情接着分析:“虽然我们应尊重原本的因果,但此次已发生了重大变故,譬如鬼域之事,故而不能再以之前的...... 《灵镜龛世》第183章 命运之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4章 深埋心底 半面镜子拼起,灵华虽仍未习惯只有一半的残镜,但此刻能看到适才发生的事情是首要任务。 她向镜中注入灵力,随即镜面上出现了碧湖惴惴不安的脸。 女子脚步匆匆,难受地捂着胸口向村外走去,她越走越快,似乎下一秒就要飞起来。 她用手捂住鼻子,专往人少的地方走,可没过一会儿身体便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双眸中涂抹上了一层幽绿。 不行了,不行…… 好多人,他们密密麻麻地叠在一起,就像人类端上桌的盛宴。好香...... 《灵镜龛世》第184章 深埋心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5章 飞速进展 碧湖看向面前的男子,胳膊僵在他的手中。 该怎么回答? “成师兄要是知道了,定会马上杀了你。” 谢千蕴说过的话仍在耳边回响,碧湖看了眼成恒川怀着温柔又充满窥探欲的表情,张了张嘴没能说出口。 “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了。”他看起来并不在意答案,边扑上一层薄薄的药粉边解释,“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有难处。” 碧湖贴过去,想要看清他的表情:“我不说,你就不问了吗?” “是啊,不问了。”他一抬头,对上...... 《灵镜龛世》第185章 飞速进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6章 不可控制 还有一刻钟便是午时,成恒川动身前往桃花酒家。 而灵华则摇醒还在熟睡的宁絮荷,帮她穿上衣服嘱托道:“絮荷,我有预感今日会发生些事,需托付你跟着成恒川,我在客栈看着碧湖。” 宁絮荷颓然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什么事啊?” “今日起早,适才我头疼不已便与恒古小憩了一会儿,不料做了个梦。梦中碧湖当着成恒川的面将将楚淳溪大卸八块,还将他掳走了,这不是个好兆头。” 宁絮荷听到这话顿时清醒,兴奋地拍拍胸...... 《灵镜龛世》第186章 不可控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7章 两情相悦 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感受。 碧湖的心猛地跳动着,慌张与惊讶在一瞬间绵延到她身上的每个角落。 但又是开心的。 成恒川的身体像一个温暖的容器,而她就像里面的食物,想要一直被包裹着、盛放着、贴合着,无时无刻地搭配着。 就是想这样占有一个人。这是话本子上没有告诉过她的,也是她碰见成恒川之后萌生出的新的感觉。 莫名的吸引力让她一直控制不住地接近他,吸引他,想要永远跟着他。 这种心理莫名其妙,但又被...... 《灵镜龛世》第187章 两情相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8章 成双成对 翌日。 成恒川一脸窘迫地来寻恒古:“恒古兄弟,不知你们想在桃花村逗留多久?” 恒古察觉出他似乎要走,便顺水推舟:“实不相瞒,我与夫人来桃花村本是为了赏花,顺便一路行善积德,但来时花便已经谢了,败了兴致,如今你与碧湖姑娘二人都已安全,我们也没有留在此处的必要了。” “原来如此。”他犹豫了很久,支支吾吾道,“不知恒古兄弟,能否……能否带着在下与碧湖同行?” 他尴尬地搓手:“在下的钱财被两位师妹...... 《灵镜龛世》第188章 成双成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8章 成双成对 翌日。 成恒川一脸窘迫地来寻恒古:“恒古兄弟,不知你们想在桃花村逗留多久?” 恒古察觉出他似乎要走,便顺水推舟:“实不相瞒,我与夫人来桃花村本是为了赏花,顺便一路行善积德,但来时花便已经谢了,败了兴致,如今你与碧湖姑娘二人都已安全,我们也没有留在此处的必要了。” “原来如此。”他犹豫了很久,支支吾吾道,“不知恒古兄弟,能否……能否带着在下与碧湖同行?” 他尴尬地搓手:“在下的钱财被两位...... 《灵镜龛世》第188章 成双成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9章 又生敌对 “小姑娘,快醒醒,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嗯?似乎有人在叫自己。 一双阴冷的手不断用力戳在肩膀上,吃痛睁开眼,见到一个眼角有痣的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人好像见过一面,是在她在鬼域被抓之后,想要杀死自己的人。 此时男人蛇蝎一般的手在她的胳膊上游走,来回揉搓抚摸后,从一旁拿过一块血淋淋的生肉放到她鼻尖下。 “想吃吗?小姑娘?”他蛊惑地笑起来,“你起来看看身后,这些全都是妖的肉,比人的好吃...... 《灵镜龛世》第189章 又生敌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0章 囚于密室 掀开瓦片,吹入迷烟,人面狐身的小妖飞身跳下屋顶轻轻落地,守在一间房门口。 他侧耳倾听,确认半晌没有动静之后,蹲下身拿出三颗石子垒起,又咬破手指在旁边画了个六角为圆,中间为“彡”的图形。 殷天无的脸浮现于石堆之上:“做好了?” 小妖兴奋道:“回殷右使,他们全都中招了。” 赤狐的脸上洋溢出得意的笑容:“好!把屏障撤了,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小妖恭敬地鞠躬:“得令,殷右使您请好吧,保证让他...... 《灵镜龛世》第190章 囚于密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1章 报仇雪恨 周遭的树木失去滋养似的干枯凋亡,青绿的树叶没来得及变成枯黄的样子便落了一地。 恒古的脚撵在上面,手心灵力已经炸开滋滋作响,这是他阿娘的力量,自出生便带在身上。 如今,便用这种力量结束吧。 殷天无已觉察到危机连连后退,行至一棵树下居然空手劈开树干走了进去。开口两边的树干如帘子般柔软,他用左手掀开一半,对恒古勾勾手指,挑衅道:“有本事就跟我进来。” 恒古鹰瞵鹗视:“想让我跟着你,那也要看你有...... 《灵镜龛世》第191章 报仇雪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2章 意外围墙 灵华与恒古焦急万分。 江曌空已起了杀意,她毫不留情地掐住碧湖的脖子,似乎下一刻便要拧断。 正要冲上前,一股无形的力将他们弹回原地。灵华小心翼翼地再次触摸,便出现一堵透明遮罩将二人隔绝在外。 恒古惊奇道:“这是什么?” “此处怪异,依江曌空之性格,若感知到你我便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我们与她共处许久,她却只对付碧湖,莫非我们与她并非处在同一空间?” 灵华说着又抚上看不见却摸得到遮罩,透明的墙...... 《灵镜龛世》第192章 意外围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3章 回溯记录 红色的光在石室的空气中飘散开,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在灵华与恒古周身弥漫。 一呼一吸之间,这抹红色吸入鼻腔,陈旧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师父,她若变成恶魔一样,那应当面目可憎、状若修罗,身似罗刹,再也没有半分从前的样子了吧。” “不,你再仔细看看她。” “啊?!她竟然丝毫未变?这是怎么回事?” “大概因为你之前看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是恶魔了。不过成为恶魔的是她的心,而不是她的身。 如今我们...... 《灵镜龛世》第193章 回溯记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4章 得而诛之 “快去死吧!” 碧湖听到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倏然睁开眼睛,一把掐住来人的脖子,可没等用力,手中的东西轰然倒塌,化成一滩烂肉,静静地注视着她。 “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烂肉转眼变成了一堆杂乱的枯骨。 “你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碧湖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骨头与骷髅越来越多,堆叠成山,慢慢包围在附近,几乎将她淹没。 每节骨头、每个骷髅都咯咯作响,它们呼喊叫嚣,像浓重的阴影覆...... 《灵镜龛世》第194章 得而诛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5章 死亡轮回 温暖的鲜血沿着身体散落在空中,皮肤被血液温暖,可她又如此寒冷。 她不能动了,意识也有点模糊。朦胧地,好像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呼喊:“碧湖——” 但她看不到是谁了。 早已无力的身躯支撑不住,如同流星般坠落,重重地砸向地面。来不及看到最后一眼了,此刻的世界,只有持续不断的耳鸣,和苟延残喘的颤抖。 体内五脏六腑皆在翻涌,喉头一阵腥甜,喷出一口热血。 是快死了吗? 她清楚地感受到生气正一点一...... 《灵镜龛世》第195章 死亡轮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6章 思路辨析 此刻碧湖口中的灵华正在一家铺面里观察着事态进展,待看清碧湖与成恒川的落脚点,她扣倒鉴心镜,无奈地叹了口气。 恒古知道灵华此时必定心乱如麻,但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适才只是瞥了一眼,他便察觉出那木屋正是张首座为林尧报仇,偷袭碧湖的地方。 看来一切还没有变,有些事情该发生就注定要发生。 灵华很快整理好了精神状态,收好鉴心镜对他道:“如今虽说仍有时间,但改变人的执念还是不易之事,需得早些打算好为妙...... 《灵镜龛世》第196章 思路辨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7章 兆原相见 兆原的天气湿热潮湿,见到碧湖与成恒川之时灵华身上已起了一层薄汗。 在与碧湖用传音符联络上之后,便约定了在东市街口见面。小城经过死亡的洗礼露出了阳光,房屋中的人都纷纷走出来,迎接绚烂的日光。 街上人来人往,仿佛适才僧人的巡视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人们还是照常生活。 灵华与恒古隐去了自身的灵力,如一对普通的夫妻走在路上,但身边诸多路人都好似知道他们是外乡人,暗地里用胆怯的目光打量二人。 古怪的...... 《灵镜龛世》第197章 兆原相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