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本为盅》 第1章 一见钟脸 正华十三年,宦官当道,一手遮天,霸道横行。上可诛杀亲王驸马,下可厮杀臣民百姓,常听人云,宫中有一这样传闻,谁人上了陛下龙榻,谁人必薨,无一幸免,楚氏天下后继无人,岌岌可危。 十年前,洛阳长亭,一外傅之年男童,衣衫褴褛,手腕戴着枷锁,脚上穿着破洞布靴,在漫天大雪中狂奔,身后追着数十个手攥长弓的官兵,不停放箭,奈何箭过不留痕,只落了一地的狼藉。我端坐于长亭之上,眺望于此幕,只见孩童纵身一跃,跳入冰河,官兵紧随其后,朝河中开弓射箭,顷刻,河面漾起滚滚红色…… 管家小哥哥为我撑起华盖,娓娓道,“五小姐,咱该回客栈了。” 眼波一动,我被那声音带回了十年后的兰楼,台上,戏子头牌楼宝春唱着音正腔园的斩梅戏,我乐不思蜀的坐在散座上打赏,铜钱哗啦啦的如雨下,霎时掌声雷动。 一阵嘈杂声中,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一只手拿着讨饭盂,另一只手肆意的在地下摩挲着散落于地的碎银,却被身后一声呵斥吓得退避三舍,“臭乞丐,爷的犒赏银子岂由得你这等下九流之辈玷污,还不快把你的脏手给爷拿开!” 话音落下,是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小乞丐的手被说话之人踩于脚下,他疼的嘶哑咧嘴,一张乌青的脏脸上满是恐惧,泪眼巴巴的抬首怯视,一个字都不敢吐,喉咙里咕咚咕咚的咽着唾沫。 众人纷纷目光聚焦于此,有的小心翼翼向后的挪了挪木椅,有的干脆溜之大吉,楼宝春呆站在台中央,画着浓厚妆容的脸上掠过一丝凶光,片刻拭去,满脸难色的冲我挑了下眉,手指拨了拨让我离开。 而我藏于青袖里的手指早已握成了拳头,却迟迟不敢探出来,小顺在身后拉了我一把,贴在我耳畔道,“唯女子和宦官难养也,此地不易久留,免得溅一身血,走吧!” 我不肯离开,只听那人长叹一声道,“小可怜,今日遇见爷算你幸运,乖乖叫我一声爷爷,赏你点口粮!” 那人说罢,身后“啪”的一声,碗筷连同饭菜碎了一地,众人为之一惊,纷纷将目光转移于摔盘之人,和一地的碎碗残汤,那人神色傲慢无礼,骨子里又透着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个善茬,众人又频频收回目光,不敢正眼相望。 “爷爷!谢爷爷!爷爷饶命!”小乞丐连声苦求着,栗栗危惧,挣扎了许久,被踩得青紫的手才收了回来,十指连心的疼痛令他满眼挂泪,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哭腔,只是强忍着装作一副降服的样子,半俯着身子,朝那一地狼藉匍匐而去,抓起地上的土腥味儿的饭菜一把一把的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众人低声唏嘘,发出阵阵嘲讽般的动静。我一把推开案,欲要抓住他的手腕,却被小顺一把拉住。我劝阻声还未出口,只见小乞丐眉头一皱,痛苦的长大嘴巴,饭菜夹杂着血水一并倒了出来,发出声振屋瓦般的狂叫,那叫声好似惊涛骇浪,吓的众人纷纷落荒而逃,一边逃一边惊声尖叫,“出人命啦!出人命啦!” 我怔了怔,欲要救他,却被小顺强拉硬拽的托出了兰楼,我不自觉的回头张望,不由得呢喃,“是你么?” 我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生灵涂炭的帝京,宛如一张画卷映入我眼帘,那活色生香的画卷骤然停格,街边的商贩也不吆喝了,径上的行人也不走了,青楼窗边探出的那美人头也不歌唱了,穿着红喜袍的新娘子手里的绣球也不抛了,眼前的一切霎时被一片红色遮住,那红色像极了一条红纱,随风飘曳。 他?是那年隆冬在洛阳长亭跳河逃生的小哥哥么?他那小小的身躯竟能躲过百步穿杨,那血水和灰尘竟挡不住他如星般的眼眸,如玉般精致的容颜,可为何上天如此眷顾他,却还是被无情的箭羽击中,那冰河的水如此的冷,他的手上还戴着沉重的枷锁,他流了那么多的血…… 大风呼啸而过,眼前的红纱被风刮走,帝京的长街恢复了原样,与我并行而过的是一队宫中的车马,众人见那车马盖着金帘,随行马匹系着铜铃,随行着一队金色盔甲的侍卫,想必都同我心中所想,马车里定坐着个不可一世的人物,便都纷纷退让于街边,留出了一条阳关大道。那金帘马车经过之路遇有人俯首,遇有人礼拜,遇有百姓议论,却不知车中坐于何人? /* 今日的尚书府不同于往日,世人都知此处的风光不亚于后宫,几个姊妹各个出落的如花似玉,是王公贵族提亲的首选,然而,那些欲要和尚书大人拉帮结派的凡夫俗子把门槛都踏平了,也没能把谁收入囊中。 我入了闺阁,一只脚刚迈入门槛,便好似入错了门,闺阁里被折腾的凌乱不堪,从榻上到地下,全都是姹紫嫣红的绣袍和打翻于地的胭脂水粉,这也就罢了,管家和下人竟都没影了。 “五小姐?你怎么在这啊?老爷找你呢!”我一回头,只见阿寇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额头流着香汗,脸上挂着焦躁。 阿寇是我的丫鬟,亦与我情同姐妹,是整个尚书府上下最得我属意之人,她身材娇小,模样秀丽,与我生辰同月同日不同年。 我一故作嫌弃的推开她,用折扇敲了敲她的肩头问她,“何事大惊小怪的?” 阿寇在我耳畔呢喃了许久,才神色凝重的把我推入闺阁,关上了大门。 “贵客登门,府里上上下下定然怠慢不得,只是兰楼的戏是宝春的,我定要去捧场,你莫慌,少我一个他不会发现的!”我边说着,边脱去了一身男装,擦去了故意画上的剑眉,露出了两条淡淡的弯眉,随意穿上一件月色绣袍。 阿寇急得直跳脚,“哎呀,小姐,你莫这不慌不忙的,今日来的可是三皇子!” 我笑了笑,正华帝要将尚书府一小姐册封给三皇子为妃的事,在半月前就已经弄的全府上下人尽皆知了,今日此人前来,不过是走个过场,顺便看一眼府里的哪个姊妹能博得他钟意罢了,日后被封个名分,养在王府里做个侍妾。如此无意之事,我心急作甚? 我虽这么想,但还是去了,到了东亭阁,我驻足于门外,依稀听见嗖嗖的风声中夹杂着如乐声般的陌生声音,那声音十分好听,只是言语之间略显轻浮,“诸位小姐各个样貌非凡令本王心生欢喜,只是本王眼拙,看不清各位容貌,能否一一到本王身边来?” 我嘲讽一笑,还未见其人,只是听那人当众调侃了一句,便在心里映出了那人的模样,能说出如此冠冕堂皇之言,定是个风流草包!我失了兴趣,就想离去了,却不料,被那人一声发问叫住,“府上听闻有八位小姐,今日好像有三位缺席?” 那人话音落下,便听老爷解释道,“王爷,我大女儿三女儿嫁的早,至于五女儿......她病了!” 我退了回去,悄悄推开一点门缝,瞧见了府内的情景,只见那王爷穿着一身雍容华贵的金丝长袍,手里握着一盏黑扇,坐姿端庄,仪表堂堂。而令我挪不开眼的是他那张惊为天人的面貌,他眉宇清秀如山间清溪,眼光深邃如明月般安逸动人,时而又如白雾般迷离,他的笑容如一粒春*药,令人难以启齿的春心荡漾。 唐惜谣啊唐惜谣,你怎会如此?十年前的你就是如此,那时怪你年幼无知,如今已是及笄之年,怎还是老样子?难不成真如你姨娘所言,和你死去的娘一样,是个红颜媚骨的贱骨头?我不由得倚在门檐发呆,同自己自语,半晌,脸上挂着难以启齿的羞涩。 阿寇讪笑,摸了摸我的额头,“五小姐你没事吧,脸都烧红了!” 我掀开她的手,欲要离开,门却就在此时“啪”的一下开了,那人夺门而出,面露迟疑看我。 我怔了怔,看着他那张华而不实的脸,默然出神,皇宫如此?正华二年时闻人贵妃被害的不能生育,正华三年时,宠冠六宫的大蒙公主,被害的惨死,不知为何?我竟在他的脸上看出了凶险至极,看出了难诉忧愁,莫非东宫皇子,都如他是这般,好似大病初愈,没有一丝灿烂的模样么?看来皇宫不好,还是做一庶民乐得逍遥。 我和他相视一笑后,他便手挽着她,同我擦肩而过。 我又回眸看他和她的背影,好似牛郎配织女般般配,无疑是金童玉女门当户对。那穿着碧色林罗锦袍的女子,是尚书府二小姐唐惜香,她相貌倾国倾城,性情寡淡如水,为嫡为长,尚书大人亦对她百依百顺。 我离开后,恰好路过后花园。霎时驻足,只见楚承宁就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与二小姐说话,和我相隔一道小溪。 我躲在一棵榕树后悄悄瞥了他一眼,他竟也朝我这边瞥了一眼,只是无意一眼,把我的芳心搅得波澜不断,似是海啸引山洪,似是春风跨忘川。 她端起茶壶,斟满他的茶盅,莞尔一笑如镜花水月般美好,他拾起盅盖,拨了拨茶叶,俯首暗暗发笑,不知是为何事。 我不知怎得,竟笃定他是在笑我,我暗暗发笑,竟恰好撞到了他灼热的目光,那一汪清潭水与我孤灯相对月。 蓦然,我拨了拨发丝,头也不回的撒腿就跑,心里确恬不知耻的笑开了花。似是在一瞬间回到了幼时,那时只识红色是火焰,红色是红梅的时候,忆得少年听雨阁楼上,红烛昏罗帐…… 我在院中踱步,小顺小跑到我面前,脸色似乎有些异于往常,好像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手心在裤子上擦来擦去。 我不禁纳闷,本是一张笑脸却失了笑意,忙追问他出了何事。而他,只是慌张的摇了摇头,嘴里却是只字不提,好似后院着火烧了我的房子。我不悦蹙眉,却深知,小顺虽胆子小,但是在我面前一向直言不讳,从不藏着掖着的。如此,定是出了大事! “五小姐!我……小顺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他说罢,竟抹着眼泪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禁纳闷,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三没劫财的,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能出何事?顶多时不时的为了自己喜欢的戏子,装成尚书府的公子,跟那些不懂规矩的公子哥儿们呈呈威风罢了。 只见他收了收哭腔,可还是忍不住哽咽,“小,小姐,老爷想把小姐嫁出去!在府上小姐对小顺最好,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什么?出阁?” 第2章 兰楼醉酒 我没在多言,就雄赳赳气昂昂的跑到了占鹤阁,想着同那老顽固理论一二,欲要同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不行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想起我的大姐惜玉,多美的一个大美人,就因为他和张大捕头的关系,随随便便的就便宜了他家那个长相极丑的二公子。 每每想起,我就细思极恐,毛骨悚然,彻夜难眠。 占鹤阁,府里亮着油灯,想必这个时辰老顽固在和我哪个姨娘寻欢作乐,我一只脚刚迈上一个台阶,便又停下脚步。 我头脑还算清楚,这么急急匆匆的进去理论,得来的只不过是一顿打而已,再说,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是天经地义的,就算是我不愿意也插不上嘴啊。 我必须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行,正在原地徘徊着,心中却忽然间想起那张令我春心荡漾的脸。 “我爹……该不会是想把我许配给他吧?”我一怔,面露羞涩的挠了挠头,脸上泛起了一片绯红,但这个想法只是停留了片刻。 我这么想也不无道理,老顽固突然提出要送我出嫁,他也恰好在今日上门则妃,则日不如撞日,我若将他拿下,莫说是爹,就是天王老子能奈我何? 可是……话说回来,就凭我的姿色和惜香绝对是比不过的,但凡是他眼睛没瞎,肯定是会选择惜香而不会是我的,如此看来,只能智取,不能强夺! 我坐在石阶上苦思冥想,呆呆的望着天上那轮姣好的明月,似是望着他那双迷人的眼睛,出了神。 按理来说,楚承宁与惜香在长亭幽会了一下午,第二日宫中之人便会前来下旨赐婚,但这个人显然不按常理出牌,已经到了日中,也不见踪影。 惜香正在闺房外的庭院里焦躁的转着圈,硕大的太阳照在她结了冰的脸上,几滴水珠啪嗒啪嗒的打湿了她的绣袍。 而我,心里也开始焦躁不安起来,老爷不知晓何时就会同我提起出嫁的事,我有这琢磨歪点子的功夫,不如直接溜走几天,让他瞧不见我。 我吩咐小顺备了马车,准备去兰楼喝酒消愁。 小顺与我坐在马车里,该是看出了我这张愁的难看的脸,便故意咳嗽一声问我,“小姐,出嫁的事你可想好了?” “那老顽固奈何不了我!”我苦笑一声,焦躁的堵住了耳朵,我知晓,我是煮熟的鸭子,就剩嘴硬了。 到了兰楼,我便坐在了二楼靠窗的位置,让老板娘给上几坛佳酿。 楼下热闹非凡,有我爱听的斩梅戏,这要是往日里,我定会乐不思蜀的坐到楼下的散座上给戏子打赏,而此刻我完全没那个闲情逸致,只想大醉一场。 “小姐,别喝了!这酒烈,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小顺劝我许久,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我却继续喝,虽说千杯难解我忧愁,但酒入愁肠愁也消。我醉意熏头,眺望着远处,一个踉跄,不料碰碎了桌上的酒杯…… 恍惚间,大门走进一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竟是令我魂牵梦萦的他? 我心中一惊,不知他为何会来此处? 只见他两眼四处张望了一遭,像是在寻找座位,被店小二招呼着上了楼梯。 小顺不知我为何事如此动容,随着我的目光望去,嬉笑问我,“小姐,你看着谁了?” 我真后悔在这个节骨眼上喝的烂醉,欲哭无泪的摇了摇小顺的胳膊,冲他使了个眼色道,“你快点走!快快!” 谈话间,他已走到我面前。 我心头一惊,忙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托着下巴,扭头看向梁柱,余光打量他许久。 “客官,您坐这吧!”店小二满脸挂笑的招呼着,让他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 我醉翁之意不在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看了一眼站在我身后面露迟滞的小顺,我笑笑,细声嘀咕,“咳、君子有成人之美。” 谁知,小顺竟毫不知趣的拉起我的衣袖,满眼无辜的看着我,“小姐,咱们回府吧!” 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奈何他大智若愚,就是体会不到我此刻的心情,一阵拉扯中,我头晕眼花的也没站稳,“砰”的一声摔倒在地,疼的怨天尤人,“出门不利!出门不利!” 他微微征了一下,同旁客一同看向我,我似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便撂下筷子,隐隐蹙眉。 我暗笑,心里啪嗒啪嗒的打起了如意算盘,故意装的烂醉如泥,病娇的瘫倒在地上,“嗬”了一声。 顷刻,他走过来一把推开小顺,又扶起了醉醺醺的我,面露迟疑的俯首问我,“你没事吧?” “有事!”我大叫一声,见他张了张嘴,一副颇有心事的样子,忙起身,一把抓住他纤长的手指,改口道,“没……没事!” “小姐,手,手!”小顺定是怕我吃了他的豆腐,急的直冒汗,一把抢过他的手,冲我使了个眼色道,“矜持!” 他不知所云的抽出自己被攥来攥去的手道,“小兄弟,我见你如此紧张,莫非,你是这位姑娘的夫君?” “不是!”我和小顺异口同声道。 我见场面如此混乱,便当机立断的撇清了和小顺的主仆关系,故作娇羞的拽了拽他的衣袖,“公子救我!我不认识此人!” 说罢,我被五雷轰顶! 小顺怔在那里张了张嘴巴,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就被他一把拽了起来,狠狠的“丢”了出去…… 众旁客不明真相,纷纷鼓掌狂呼,“好!大白天的调戏良家妇女,简直猪狗不如!哈哈哈。” 小顺,我对不住你!我不知所措,心中掠过一丝忧愁。 忧愁褪去,心里的如意算盘一打,我眼眸一亮,顺势恃宠而骄道,“谢公子救我,小女子愿以身相许!” 只见他俯首看我,眼眶中漾过一丝暖流,诡异一笑,“你?是谁的细作?” 我冷笑,吓得肝儿直颤,“细作?我分明是在作戏!” 转瞬,他莞尔一笑,“哦,你真的愿意以身相许?” 我“是”字未脱口,瞥了眼他腰间挂着的长剑,后退三步,微笑挑了下眉,“对不起公子,我有点微醺了,刚刚说了不该说的,我收回!” 我话音落下,他脸上风平浪静,眉宇徐徐清风,眼光纯粹如水,“说出的话怎能收回呢,姑娘的话我铭记于心!” 铭记于心倒是不用,找你父皇赐婚才是正事!我轻声嘀咕,俯首偷笑,“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他竟转身就走,又暮然回首,眼神飘忽不定,似是云雾难以捉摸,“姑娘,我送你回府如何?” “如此甚好!”我霎时眉开眼笑,为了在最短的时辰内促成我俩的美好姻缘,断了老顽固逼良为娼的念想,也算是豁出去了我这张比金丝甲衣金贵的厚脸,说罢,脸上竟刷的泛起绯红,耳根烫烫的,紧张到乱了呼吸。 不知是否因他却步步紧逼的步子,心里乱了章法,他离我越发近了,直到把我逼到了墙角,这一下,搅得我心中暗潮涌动,又被“铛”的一声青铜碰撞的声音,敲碎了南柯一梦。 “我、我府上在钱塘江以北,陕春河以南,皇宫以西,不远的唐尚书府,我家十三代代代为良为官,我也绝不是何细作。”我紧张的吁了口气,一口气道出我的忠肝义胆,若不是憋的气短,定要叨叨到他退避三舍才肯罢休。 这么近的距离,还真有点招架不住!想着,我挤出了娇中带魅,媚中藏椒的笑脸,小心脏扑通个没完没了。 第3章 皇帝赐婚 他眼眸闪过一道微光,露出个十分满意的笑容点了点头,“哦?莫非你,就是那个装病缺席,与我素未谋面的新王妃?” “不,我没装病,是那个老顽固......”我话说到一半,才会到了他言语里的端倪,脑子好似被灌了七坛女儿红般迷糊不清,六坛不满,七坛必醉!我真的醉了!不敢相信那个老顽固将我配给了这么个百年难得一遇的金龟婿。 他面露迟滞,又调侃一笑,“看来是尚书大人逼迫了你,那就作罢,免得日后床第不和睦,夫妻不和谐。” 我忙打断他,“不!和!我与殿下如此机缘巧合相遇,定是天意为之,只是殿下与我从未谋面,又为何是我?” “因为只有你,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理由,够了么?”他说罢,硬是生生拉着喝的烂醉如泥的我出了兰楼,上了马车。 “够了,这就够了!”我呢喃了几句,醉的迷了双眼,几次强忍着扒开眼皮后竟浑浑噩噩的靠在车板上,睡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是躺在自己的闺榻上,还能记起醉酒后的一些模糊的片段,只是忘了后来如何下的马车,又被谁抬到榻上的了,还没等完全苏醒过来,便遭来了一顿歇斯底里的咒骂。 “小五,你竟然能做出如此厚颜无耻之事!你说,你到底使了什么把戏,让殿下送你回府的?”她嗔目结舌的指着我,精致如雕刻般的脸上掀起惊涛骇浪。 我深知她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无用,只是厚颜无耻四字用在我身上并不贴切,我此举不过是水到渠成,又顺水推舟罢了。我丝毫没有半点生气的跳下闺床,端起泡好的茶水喝了一口问道,“怎么凉了?” 几个姊妹纷纷冲我使眼色,叫我住口,我会了她们的意,便一言不发的闭上了嘴。 半晌,她骂的口干舌燥,被几个姐妹搀扶着,坐在离我三步远的木椅上歇息,还不忘用利箭一般犀利的眼神愤愤的刺向我。 我这才钻了说话的空儿,同她娓娓道来,“这事儿真不怨我,我也是碰巧才得知,爹把我许配给了他,怎知那么巧,我在兰楼喝酒,又恰好碰见了他,我也奇怪呢,他一个王爷不在王府里,跑到戏园作甚?” 我虽嘴上大言不惭,心里却不予苟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似喝了假酒般醉昏了头!想着,我打了个酒嗝,暗暗嘀咕,定是醉了!定是醉了! “哼!若不是你心怀叵测,背着我耍手段,三皇子会看的上你这般无才无德之辈?”她嘲讽一句,手指颤抖的抓了抓案上的茶盅,“砰”的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 门“啪”的一下开了,只见小顺呼着大气夺门而入,阁中的吵斗声顷刻戛然而止,“小......小姐,皇上下玉旨了!” 话音落下,只见门外一个白面公公手里攥着诏书,带着一队羽林军走进门,装腔作势的咳嗽一声,“唐惜谣接旨!” 我听闻公公叫我名字,便跪在地上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振国公唐卿之女唐惜谣,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皇三子而立,适婚娶之时,当则贤女与配,特将汝许配三皇子为妃,择良辰完婚,钦此。”公公念完,将手中诏书递给我。 我笑吟吟的接过诏书,心情比状元中举,太子继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顺满脸挂笑的攥着我的手,丝毫没顾及惜香那张憋的煞白的脸,“恭喜小姐喜得如意郎君!小姐你以后记着,万不能说不认得我,不然下次小顺可没那么命大了!” 我偷笑,敲了下小顺的头,“呵,以后想让我坑你都没机会了!” 小顺笑出了泪,忽然神色一变,从腰间解开一块木质腰牌递到我手里,嘱咐道,“小姐,这个腰牌你一定收好,身处危险之时拿出来,能保护你!” 我捧着腰牌把玩许久,只看出牌子老旧,上面挂着斑斑痕痕的尘迹,一股铜锈夹杂海腥的味儿,正中用青铜凹进去了个易字,跟普通的腰牌无何不同,我不禁调侃,“这是免死金牌么?” “小顺哪有那东西!小姐收好别丢了,也算是小顺的一番心意!”他难得凝重,眉稍挂着难以抹去的氐惆。 我将腰牌收于衣衬里,让阿寇简单收拾了行李,便走出了闺院,一晃神,却又想着去趟东亭阁,拜别尚书大人。 这一路,总觉着有人在身后跟着我,直到我来到东亭阁门前准备推门而入时,被屋里那老东西和我姨娘常氏的谈话吓坏了,从而停下脚步偷听。 风“呼呼”的吹得我的脸生疼,尚书府被蒙蒙的雾气笼罩着,我不知是因为听了老东西的话还是怎的,竟瑟瑟发抖。 “常儿你有所不知,如今陛下气数将尽,几个皇子纷纷在暗处拉拢人脉,华恩王定是看中了老衲手里的兵权,想借和咱家女儿成婚之事控制老衲,调用我的兵权,我不让咱们香儿做他的妃子,而是小五,你可理解我的一番苦心啊……” “老爷的意思是,无论我们哪个女儿嫁给华恩王只有死路一条?” “小姐!”阿寇脸色骤变,一把扶住了欲要瘫倒的我。 而我,怔怔的听着他二人的谈话,似是在刹那间掉入万丈深渊,他二人的谈话似锋利匕首,一刀刀的割着我身上的肉,割的我生疼,我不明白莫非我一个庶女,就可以去送死么?他们的良心莫非被狗吃了!还是?!我忍无可忍...... 一脚踹开了大门,只见那老东西和常氏正盘腿坐在塌上,惊愕的眼神慌乱的看着我,那恶心的嘴脸抽搐着叫我作呕。 而令我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那老东西竟身子一软,“砰”的跪在我的面前,死死的攥住我的裙角哀嚎,“女儿……女儿……爹对不住你!今日一别只能在黄泉路上再见了!” 黄泉路?我若真赴黄泉路,也不愿与你同行!那老东西满脸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我却没有半点动容,只是淡淡问,“虎毒还不食子呢?我难道不是你和景氏生的!” 常氏默不作声,也不看我,只是满脸僵硬的坐在榻上,纤纤细指扒拉着盖在腿上的绒毯子。 我不知该怎么挽回这个僵死的局面,退婚?逃婚?可圣旨是皇上下的,我岂能违抗天命?当然......除了他亲自下旨赐我一道休书。 我几乎是被阿寇托出了东亭阁,刚一出阁,忽然被寒风吹的哆嗦了一下,只见他身着一袭青衣,站在不远处的槐树下,身后跟着两个穿官服的侍卫。 他如沐春风的看着我,眉宇间却透着丝丝清凉,“马车在府外等候多时,爱妃快随本王回府吧……” 下面是女主内心独白,可略过...... 被外人坑是经常的事儿,被自己爹坑还是头一回,哭唧唧!以后再以貌取人直接服毒自杀算了,都怪自己太年轻,是敌是友都分不清啊!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也是没谁了,可是凶险的王府生活依旧在朝她招手,她能怎么办呢?能怎么办呢?她也很无奈啊!为了能让自己长命百岁,从此决定改头换面重新做一个智商开挂的人!但智商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提升的,还需慢慢磨炼才行,最后再温馨提示:人一定一定不可貌相! 第4章 初入王府 车轮的颠簸加上哒哒的马蹄声令我心乱如麻,窗外寂寥一片,只有一队随行的羽林卫,手里握着长。枪,神色凝重的眺望着远处的皇宫。 我几次观察地势欲要跳车逃走,可路过之地,是绵绵山丘,是奔流不息的长河,是古木参天的树林…… 我一怔,嗅到了泥土夹杂着树叶的味道,不禁擦了擦手心沁出的汗,设想此地广袤无垠,且地势蜿蜒曲折,远处被蒙蒙大雾笼罩着,能见度仅限于孙悟空的千里眼,而后心虚的瞥了一眼安坐于我身畔的他。 他微笑看我,故作关切的擦去了我发鬓的冷汗,“天如此阴冷,爱妃怎会出汗?” 我撇头看向一旁,不敢注视他那双笑里藏刀的眼睛,怕他看出我心头端倪,“没事,只是有些乏了。” 只见他半倚在车板上,轻佻一笑,“哦,看来爱妃嗜好睡觉。” 我张了张口,不知作何回答,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咂舌,无事提睡觉做甚?又唉声长叹,深知此次入府凶多吉少,他已不是那个百年难遇的金龟婿,而是日后欲要利用我争权夺势的心机皇子。 真是天命难违,宿命所惑!正因他对我心怀不轨,我亦对他提防戒备,话虽如此,但自古怂人不成事,我小心翼翼的斟酌了一路,把落败后被抓的说辞都想清楚了,也没敢一咬牙一跺脚在半路落荒而逃。 半晌,马车停靠于王府门前,天色黑漆漆的,只见一路宫娥,穿着整齐的淡蓝色素袍,撑着一盏盏明晃晃的灯笼,照亮了我从大门到正轩殿的小径。 还未进殿,便听见殿内传来悠扬的乐器声,有琵琶、有古筝、有铜锣,我常在蓝楼听戏对这些乐器声自然熟悉不过,只是这乐声清雅而缥缈,似在云端,不比管弦之声听的人心安。也怪我鼻子尖,闻见空气里有丝丝隐隐的胭脂水粉味儿,还有桂花香味儿的花露,不用问,殿内定有女子,隐约间还能听见男子的爽朗笑声…… 我驻足于殿外,不由得心生好奇,夜色当头,是何人在殿内欢歌? 只见一个身着臣服的公公笑脸相迎,走过来同楚承宁耳语一二,而后大步流星的走入大殿,“啪”的一声推开大门,只见一个穿着朱红长袍,外罩黑丝衬纱的浪荡男子喝的烂醉,瘫倒在一群穿着薄纱的莺莺燕燕中,模样好生惬意。 那人容貌和楚承宁有三分相似,眉宇如剑,轮廓分明,剩余七分,是黑雾笼罩着的双目,是瘪嘴薄唇,我摇头道,“贵气不满,风尘有余!” 而后,我才深知自己所言欠妥,那人是皇子,排行第八,母妃是后宫之主,父皇是当今圣上,出世之时产房外飞过一只碧眼天鹰,被册封玄鸿。 侍卫进殿片刻,几个宫娥频频退了下去,八皇子浑身酒气,晃晃悠悠的走出大殿,低吟道,“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 我暗笑,嗬!喝的烂醉还能被出如此拗口的诗? 楚承宁讪笑,故意拉开我,害他扑了个空道,“嘿!三更了!你再不走更待何时?” 八皇子嗔,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春风得意的醉笑道,“王兄可见得了尚书府天仙?” 我脸面尽失,但见他醉意熏头,阴阳怪气的自嘲道,“仙女没有,干柴一根,都怪殿下王兄眼光独特,想必不能让您一饱眼福了。” 楚承宁松开了搭在我肩膀的手,抿了抿嘴,“呵,指桑骂槐,你若是干柴,那本王是何物?” 八皇子不知所云,笑逐颜开的指向我,“你……你就是那个,想当初把独孤世子的婚约都给否了的巾帼美人。” 我深知,八皇子口中之人并非是我,而是我二姐惜香,看来她的美名早已名扬四海了,想必他们皇子平日在府里也是经常议论我们这些未出阁的小姐的。 我奉承一笑,“您说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 只见楚承宁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推搡一把,“你莫在这胡言乱语,赶紧上骄、启程、回府,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八皇子醉哼一声,冲我二人摆了摆手,被两个宫娥搀扶着进了轿子…… 在殿外纠葛了一番后,我便随他进了大殿,大殿散着灵光,地上铺着朱红色的帷布,案上摆着青花瓷酒壶,和做成龙形的金桐王印,我小心翼翼的在大殿里踱步,不知晓该在何处落脚,一不小心,“砰”的一声打落了案上的油灯罩。 我一慌,欲要将它拾起,却不料,被站在身后的他一把拽起,他满面春。色的脸上露着欢愉、迟滞、慌乱! 我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好似揣了只小鹿,慌乱的瞥了一眼殿后的木榻,那挂在木柱上的白帐被一阵妖风吹的摇曳,竟令我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忙抽出被攥出汗的手,踉跄着退到了案后,失声大叫,“殿,殿下天不早了您该就寝了!” 本以为,他会恼羞成怒,他会生硬无礼,谁知他竟淡然处之,脸上没有半点怒色。 月色照在他平静的脸上,他的目光由炙热变得冷淡,又变得平静而没有一丝波澜,目光向大殿外望去,“好,那我要就寝了,你出去吧!” “出去?”我看了眼殿外被寒风凛冽的随风飘摇树枝,又瞟了眼眄视指使的他,匪夷所思的咽了口吐沫,“您,您这是何意?这三更半夜的您想让我去何处?” “你的阁院还没建好!殿外右拐有个稻草屋,是后厨养家禽用的,你若不嫌弃,就去那吧!”他说着,脱去了披在外面的银丝披风,丢给我,转身离去。 我虚惊一场,但也不甘跟家禽共处一室,欲要披上他厚重的披风,趴在案边将就一晚,却无意被案上的一封奏折吸引,那封奏折无何不同,只是纸张的一角恰好露出了“八皇”二字。 我虽不懂皇家之事,但奏折上的字我还是认得的,一共两页,一字一句都是在告八皇子的状,奏疏上这样写到:正华十三年争月七日,八皇子楚承桓滥用私权,杀光天牢死士二十人等,正华十三年争月十日,八皇子楚承桓滥用私权,滥杀刑部差使简广平,后命人投尸乱坟岗,众臣人心惶惶,请陛下明鉴。 “怎么全是杀人?难不成那个醉鬼还有这特殊嗜好?”我一怔,不由得纳闷,赶紧合上了奏折。 但一想,今日楚承宁与八皇子说话时的样子,想必八皇子还被蒙在鼓里,不然怎会如此云淡风轻的与一个想谋害他的人谈笑风生呢? “看来这世上并非我一个倒霉人。”我暗笑着自言自语,笑意退去,竟善心大发,想将其偷走。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明日早朝,言官定会将其递到陛下手中,皇帝为了整顿朝岗,安抚臣心,定会做出大义灭亲之举,那好好的一个皇子岂不要落得个众叛亲离? 我想着,不禁咂舌道,“委实可怜啊!” 而后,悄悄用余光偷窥安睡在后殿的楚承宁,偷偷摸摸的将其藏进袖口,想必是做了亏心事的缘故,竟感觉身后有双眼睛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半盏茶后,我困得实在睁不开眼,迷迷糊糊的趴在案上小憩,听见有脚步声从后殿传来,声音中夹杂着沉重的呼吸声,害的我脊梁骨发凉,我半睁开眼睛,依稀看清那人手上握着一把青铜短剑…… 第5章 一枚棋子 那一晚过后我还活着,十分安逸的趴在楚承宁的绣床上睡觉,而那令我脊梁骨发凉的凉意,竟是窗外吹进来的萧萧寒风。我打了个寒颤,掖了掖被子,骤然一惊,是何人把窗户打开了? 不,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为什么会从殿外转移到他的榻上?莫不是梦游了? 我瑟瑟的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令我感到庆幸的是,身上穿的戴的一样都没少。 庆幸之余,我不禁翻了翻藏在我衣袖里的奏折,如若不是那封奏折完好无损的塞在我的衣袖里,我定认为昨夜看到的一切都是做梦,好在一切都安然无恙,我感叹苍天待我不薄! “娘娘!你醒了!”一个穿着淡绿色长袍的小宫女突然走到我面前吓了我一跳。 我赶紧把奏折藏好,咽了口唾沫问她,“何事?” 她说话的样子略显青涩,眉宇间却又带着我同龄女子少有的英气,大大的眼睛澄澈透明如湖水般清澈见底,同我说话时笑眼弯弯似月牙,“是八皇子来了,说是要见您。” 原来是那个酒鬼来了!我一想起那人的模样就不由得发笑,真不知他一大早的来找我所为何事,“我知晓了,殿下也在殿外么?” “殿下去上早朝了,不在殿外!”小宫女一边回话,一边用檀木梳子帮我梳理着头发,说实话,我不太习惯别人给我梳妆,在尚书府的时候都是自己随便梳梳头,插个簪子什么的就出门,很少精心打扮自己,因为我觉得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睡会儿。 铜镜里的我一脸憔悴,皮肤粗糙的像榕树皮,想必是近日整天担惊受怕的没有休息好,但我管它呢?榕树皮就榕树皮,再不济也比枣核强!宫里的胭脂贡品多,随便抹点羊脂油擦擦,过两天就出落成剥了皮的荔枝了! 我笑吟吟的瞥了眼身后的小宫女,不知为何,我总觉着她的样子不像是个伺候人的,她给我梳头的动作十分生疏,扯的我的头皮生疼,而且,她纤细的手指洁白如雪,指甲干净透明,一看就不是经常干粗活的,想着,我不禁沾了一点羊脂油抹抹手。 我发现自从我入了宫,就变得紧张兮兮的,感觉谁都不正常,要不怎会对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宫女想东想西的。半晌,梳妆完毕,我漫不经心的走出后殿,掀开帷幔,见八皇子一个人坐在殿外喝茶。 八皇子见了我,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逐颜开的朝我走来,走起路来大摇大摆的,还是一副没睡醒的迷糊样指着我,“嘿!你让我好等!” 我故意侧了一下身子,怕他像楼他王兄那般搂我,真不出我所料,他扑了个空,我笑的得意忘形,差点忘了自己身处王府,立马装作一本正经的娘娘样抿着嘴道,“八皇子找我所为何事?” 他鄙视的冲我翻了个白眼,而后又咧开嘴哈哈大笑,他的样子,像极了我的在私塾读书的堂弟,个性无常,只是,我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看上去对任何人都毫无戒备的皇子竟是平日里草菅人命的刽子手。 他毫不避讳的撞了下我的肩膀,拱了拱手,“我说王嫂,你躲我干嘛啊?你是我王兄的人,就是我的人,我们是一家人,还有,我为昨天的事跟你赔罪!今日特来看看你!……看看你有没有被我那么一说,一夜春风吹成了个绝世美人!” 我佩服的拱了拱手,想当初我在兰楼,可是出了名的语不惊人死不休,没有什么是我不敢说的,记得有一次,宝春在台上扮受人欺凌的梅十七,被知府打板子,正到伸冤的精彩桥段,我啪的一下掀了桌子,对那扮知府的戏子破口大骂,后来一想起来这事就觉得脸面尽失,没想到如今入了宫,还能碰见这么一个比我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人。 我遮了遮憔悴的似树皮一样的脸,袖口中的奏折“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本想着哗众取宠的做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状,给他来个一夜春风出树皮,却成了一夜噩梦出奏折,我意识到了一丝害怕,忙拾起了奏折塞回袖口,僵硬一笑,“有什么好看的?”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端倪,而是眼眸一亮,对着我的脸指指点点,“王嫂的面貌好似草纸上的清明上河图,以我这些年对美人的鉴赏,给你提个小建议,涂点羊脂油!” 我的心好似船支溺了水,人又游上了岸,险象生还,好在袖口的奏折没有引起他的疑心,若不然真不知如何收场才好,这才放松的吸了口气,拍了拍我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的心脏,“行!羊脂油定涂,八皇子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他听了我的话,眉梢上翘,立了立衣领,又摸了摸鬓发,故作神气的哼了一声,“你初入王府,莫非就不想深入的了解一下王府的情况?比如他后宫有几个妃子,喜欢什么?爱吃什么?” 我被他说的忍不住发笑,本以为皇宫之中人人都像楚承宁一样心思细密,笑里藏刀,却不知竟有八皇子这种讨喜之人。 “你笑了?就说明我的话说到你心坎里去了!”八皇子一只手托着下巴,装模作样的卖起了关子,“行!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不光告知你这些,还会在我王兄那多替你美言几句!” 我看着他丝毫没有一点心机的脸,觉得他不太像是图我什么的,除非…… 八皇子用十分热忱的眼光望着我,眼神深处中又带着一丝轻浮,像一只小鹿在他的眼睛里不安分的跳跃着,他戴着象牙扳指的双手紧握着,“你这么看贼一样的看着我作甚?我不过是想你帮我引荐下你那个貌若天仙的姐姐!” 我叹了口气,说实话,我真的很怕他知道奏折的事,因为这样,他们兄弟两会就此反目成仇!其实这并与我无关,只是我前几日刚刚被那老东西当成一枚无效兵权嫁给了楚承宁,如若那日我没去东亭阁,没有听到老东西和常氏的谈话,我现在就不会那么恨他,也不会日日提心吊胆的防备着自己的夫君,我知晓,那种感觉生不如死! 八皇子无奈一笑,“你怎么又是这个表情了,跟我玩变脸呢?莫不是,你觉得本王配不上你那姐姐?” “不是,你若想见我姐姐直接到府上就好。”我嘴上说着东,心却在想着西。 八皇子一把攥住我的手腕,轻佻的眨了下眼,“那多不好,你陪我一同去吧!反正我王兄也不在!” 我的魂随他回了娘家,心思却丢在了大殿。 到了尚书府,我实在不愿进去,因为我不想看见那个出卖我的老东西,也不想看见那个恨我恨得牙痒痒的姐姐,我在他们眼中似泼出去的水,随意蒸发,随意结冰,他们在我眼里也还不如一个外人。 我神色僵硬,随便寻了个借口,“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就不去了,正好今日天气好,我一个人去后花园散散心,谢谢你的搭乘,感激不尽!” “唐惜谣,等等!”他忽然叫我。 我蓦然回首看他,只见他的脸渐渐沉了下来,目光中是深深的压抑,如暴雨前的夜空滚着轰隆隆的雷鸣,令人心慌。 我以为他是那种永远不会有这种神色的人,但我错了,我不解问他“何事?” 他平静的眼神望着我,好像眉目间带着浅浅苦笑,这笑容在他脸上略显突兀,“你走吧,别再回王府了,记着,不要留在青楼或是人家,去其他国,虽说乱世年年战火,只要你聪明点,还是能活命的!而留在这里,你只有死路一条!” “你没说笑吧?”我被他的话说的愣住了。 他愁眉散去,眼角漾出了一丝释然的喜悦,声音渐涨,“我没说笑,我让你离开这里,因为我也曾想离开,但是我走不了!我只能装疯卖傻,才能让那些想害死我的人放下他们手中的屠刀……弱肉强食,你我本是同类,我怎会不懂你?” 我在他的口中听出了令人万念俱灰的无奈与绝望,似一只锦鲤跳入火海。 但就在那一瞬间,我决定不再逃跑。 为了同我自己打个赌,看看我究竟能在这风云变幻的皇宫中活多久? 第6章 严刑逼供 蓦然,我以为是下了大雨,却是一盆脏水泼的我全身湿漉漉的,再加上凛冽的寒风,吹得我直发颤。 “冷么?”那声音比浇在我身上的冷水更加刺骨,她倚在门口,嘴角扬起一抹清冷的笑。 “你疯了!”我被气的破口大骂,这要是换了别人、换了别处,有人敢这般欺凌我,我定然饶不了她,可偏偏是她,那个恨我抢走她期盼,误会我背着她耍手段的人,可她莫不知,这一切本该她承受的胆战心惊和困窘不安,都是我在承受。我既不怨她,她又为何恨我入骨? 八皇子并不知晓我与眼前这个长相绝美的女子之间究竟有何仇何怨,也没问半句,只是厉声道,“来人,快扶王妃上马车!” 惜香待在原地,满脸愤恨的望着我,好似牙齿都被咬破了似得,“尚书府不欢迎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娘娘!” 我听得她出刻意的加重了“娘娘”二字,更深知,能解开的误会不能称之为误会,不能解开的将会成为横在我和她之间永远的恨,我不知那个老东西有没有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或者,她已经得知了一切,还是怨我?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宁愿被夫君利用,被亲人出卖,也要奋不顾身跳入火海呢?或许,只是一面之缘,真的令一项高傲不羁的她从此心无旁骛只等一人,她本是端庄贤淑的尚书府嫡女,一切世俗都对她没有意义,唯一在意的,却被我抢走了! 事已成定局,我虽闹得自己苦不堪言,却也不知如何诉苦,我几乎快要被冻僵了,却没有被随行侍卫扶上马车,而是站在原地把我的心里话告知她,“你放心!尚书府我再不会来!娘娘这个称呼我也不稀罕,之前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今日一笔勾销!还有,今日我来此全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位是八皇子,他要见你,你好生招待吧!” 我可以想象的出八皇子此刻的心情,好奇,失望,害怕,困惑,各种五味杂陈的情绪交织成他口中的一句怨言,“早知王嫂的姐姐如此生硬无礼,我定会不来,罢了,我看我还是回吧!” 八皇子的话令我深深的捏了一把汗,又对她感到一丝难以表达的歉意,我知晓,她并非是这幅毫无教养的蛮徒,而就是他口中那个名扬四海的绝世美人,只是水仙再美,被踩了一脚,还美么?很巧合的,他和她的初次相见,就在中间隔着个我的尴尬局面中绽开,像锅里刚好煮沸的开水溢了出来。 “殿下,有些事你有所不知,我也不便多言。”我的解释苍白无力,只能这样看着他二人中间的熊熊怒火被点燃。 八皇子哼了一声,轻蔑的瞥了她一眼,嘲讽一笑,“对!王嫂你的确无需多言,我可都看见了,唐惜香小姐的美名可真是名不虚传,不过你记好了,我们皇宫也不欢迎你!” 惜香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不悦的粗了蹙眉道,“谢八皇子厚爱,小女对入宫没兴趣,还有,我泼她脏水,也是活该!” 我气得腹痛,本想着替她和解,也免得辜负了八皇子此次来尚书府的一番心意,但风实在太冷,人又实在太薄情,我说再多也挽回不了此刻的局面,便心中暗骂“真乃出门没看黄历!”随后,便自行上了马车。 他随后上了马车,不解的看了我一眼,我知晓,这一程,他定对有诸多质疑,比如,我为何有机会逃走却留下?为何受了侮辱而不反击? 而我冻得瑟瑟的,抖成了筛子,只想赶紧浸泡在温水里暖暖身子,再换上干净的衣服,盖上被子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 八皇子见我狼狈的样子满脸自责,一只手托着额头,不悦的蹙着眉毛,“都怪我自作主张带你出来,早知你与你姐姐有诸多矛盾,就不非硬拉着你来尚书府了!只是,我很好奇,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只是我这会儿太冷了,让马车快一点吧!”我难受的捂着肚子,感觉寒疾要犯了,我幼年时生过寒疾,一沾凉就会腹痛,如不及时取暖就会疼到满地打滚。 “快点!”八皇子掀开车帘,焦急的呵了一声,慌乱的眼神如草原上脱了缰的野马。 到了王府,我已疼的精疲力竭,他关切的看了我一眼,命两个蓝袍宫女扶我进去,坐在马车上目送我走远。 而我一只脚刚刚踏入王府的门槛,便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愣住了,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声嘶力竭的哭嚎着,身上,脸上,没有一寸完整的地方,而那金色盔甲侍卫手里的刑棍依旧在他们已经血肉模糊的身上一遍遍的抽打着。 右侧的宫女扶着我的手微微颤抖,我只感觉我疼得快要晕过去了,迷迷糊糊的看向她那张极其恐惧的脸问她“怎……怎么了?殿下呢?” “殿下在里面,早朝一回来就说丢了什么东西,说怕是下人偷得……说要打到他们招了为止,还还还说……查出来偷东西的人就直接杀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害怕的哭腔,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又劝我,“娘娘病了,奴婢扶娘娘回寝宫休息吧!” 丢了东西?这刺耳的字眼冷冷的钻进我的耳朵里,不容置疑,定是因那封奏折之事。只是,我腹痛到难以形容,牙齿被我咬的咯咯的响,我恨不得直接冲到他的面前,掀了他的桌子,告诉他奏折是我拿走的!告诉他有什么冲我来,再不行就直接杀了我! 真可笑,我刚刚还在黯然发誓,发誓我要留下来,活下去…… “不!我要去见他!”我推开两个婢女,大步流星的冲入大殿,我不忍再去看眼前的一地血迹,那一地殷红的人血。 我狼狈的走入大殿,站在一旁的宫奴纷纷看我,而他,只是平静的坐在案后,平静无奇的……看书?他无动于衷的神色令原本嘈乱的我平静下来,剧烈的腹痛和揪心的痛相互交织着。 我无力的行了个礼,虚弱的声音连我自己都听不大真切,“臣妾……参见殿下!” 只见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森凉的眼神瞥了我一眼问道,“怎么脸色发白?” 只是一句并无温度的问候,却令我这颗死灰般的心苏醒过来,我答道,“臣妾寒疾犯了,腹痛难忍!”我说罢,无力的跪在地上,不是因为想求得他的谅解,只是这样回话,能让我的疼痛减少一些。 “既然腹痛就回去歇着吧……琼儿,去传太医。”他冷冰冰的回了我一句,而后,那个被换做琼儿的女子走过来,关切的摸了摸我发烫的额头,大惊失色的叫了一声,“哎呀,怎么这么烫?”这个琼儿就是给我梳妆之人,我本就猜测她不是宫女,如此见她依偎在楚承宁身侧,果真不是。 话音刚落,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朝我走过来,瞥了琼儿一眼,“琼儿,你先下去传太医吧!” “是!”琼儿应了一声,没有立即离开大殿,而是站在一旁俯首,默不作声的望着我,唇角微微抖动了一下。 殿外,惨叫声听的人心里发慌,他俯身在我面前,丝丝怜悯的目光望着我,而转瞬,又是彻骨的森凉,“还跪着干嘛?” 我想嚎啕大哭一场,但是我知晓哭解决不了问题,如若我不告诉他奏折是我偷走的!那些无辜的人就要被打死了,我想着,故意硬撑着笑了笑,“殿下,别在打那些下人了。”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起身走到我身后道,“王府招了窃贼,无人招供,难不成纵容那个窃贼逍遥法外?王妃不用担心,我王府的下人硬朗的很,只要每个人能熬过一百杖,就能安然无恙!” 我吓得后脑勺发凉,感觉他随时会像我梦里梦到的那样,拔剑刺死我!可是一百杖?哪个下人能受得了一百杖,就是不死估计到时候筋骨都被打碎了吧!想必楚承宁早就猜到偷走奏折的罪魁祸首是我了吧,他不明说,而是逼我招供,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这种折磨人的快感而令他兴奋么?还是……我深信他是有意为之。 “殿下,奏折是我拿走得!要杀要剐随便你!”我心一狠脚一跺便招供了。 只见他眼中冷冷的森凉褪去,而是闭上双眼叹了口气,好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知道我肯定要死了!他不会就这么饶了我的!我会怎么死?是被凌迟……还是被沉江?只希望他能念在我是皇帝册封的正妃的面子上,给我一个体面的死法。 第7章 酒里有毒 “砰”的一声,大殿内的宫女太监纷纷跪在地上,一阵刺骨的寒风不留情面的吹进来,吹的门窗哗啦啦的作响,吹得案上的纸张飞的漫天。 “都退下!”他挥了挥衣袖,冷冽的背影好像是在寒风中发颤。 话音落下,众人应了声“是”都纷纷退了下去,大殿里静的出奇,只剩我和他彼此一言不发的站着。 他回过头,用愤恨到将我挫骨扬灰的眼神看着我,手背上攥出一条条青紫色的青筋,“你话真多!” 我只是冷笑,反正都是个将死之人,憋在心里的话还是要说出来的,“殿下其实心里早已经知道奏折是我偷走的,如此逼迫臣妾,无非就是想听我招供,告诉你我是怎么把奏折偷走的,又为何偷走,也好名正言顺的给我定个罪,不是么?” “唐惜谣,你聪明过头了吧?本王想杀了你,需要理由么?”他的声音如兵器敲击青铜那般刺耳,一阵阵撞击着我接近崩溃的心。 杀了我,不需要一个理由么?我这才意识到我愚蠢至极,简直不敢相信此话竟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对!不需要,那殿下轻便吧!”我云淡风轻的闭上双眼,仰起脖子,等待着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刺向我。 “既然你这么想死……我为什么要成全你?”话音落下,我怔怔的睁开眼睛,只见他眼中杀意尽失,而是添了丝阴霾。 霎时,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剑客袍、黑色长靴的黑衣男子走到我面前,那人用黑布蒙着半张脸,只见眉宇间透着丝丝的胆怯,双眸一亮,目不转睛的盯着我身后的他。 “他是谁?”我吃惊的看了他一眼,不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感觉有些不妙,似是要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 他走回案后,正襟危坐,言语里没有一丝一毫商量的余地,“他是你的替死鬼,甘愿为你去死!” 替死鬼?他是说笑么?还是……在威胁我,想杀鸡儆猴,让我再也不敢违背他的旨意?不行!我不能激怒他,他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我若在这个时候激动到恼羞成怒,那我眼前这个黑衣人就真的要白白变成冤死鬼了。 可是我的神色早已经把我出卖了,我惊恐、无奈、愤恨、不知该进该退?五味杂陈的情绪交织成一丙锋利的匕首,想刺向他,却只能无声无息的幻化成我眼角的一滴泪痕。我暗骂自己没出息!竟然为此梨花带雨?从我记事就没怎么哭过,记得有一次在洛阳林贪玩,掉进了沼泽里,管家和下人用尽全力拉我上来,那时,我深知自己快要一命呜呼了,却没有哭闹,而是死死的攥着藤条,直到我捡回了条命,都没掉一滴眼泪。而此刻,我的心里难受的像压了一块大石头,牙咬切齿道,“我做的事,与他何干?” 他丝毫没有动容,而是有些倦了的倚着椅背,“行,你不愿意他替你死,那就去喝毒酒,不会致死,可以叫你一辈子说不了话!你想清楚!” 话音落下,李太监半俯着身子,迈着小碎步走到我面前,手里端着一支盘子,里面放着一支酒杯,他满脸无奈的冲我使了个眼色,压着嗓子道,“娘娘,殿下这是在给您台阶下呢,咱家奉劝您别自讨苦吃了,您的嗓子可比这小侍卫的命金贵多了!” 一个人的嗓子竟然比一个人的命金贵,我笑了,王府的人说话可真冷,我看了眼盘中毒酒,那酒的澄色发红,杯底有白色粉末,我在尚书府时听我姨娘提过这种失声散,是由野葛、毒根、马钱子、断肠草混合而成,听闻这种散是东宫的妃子为了惩罚说错了话的下人用的,只是没想到,今日却用在了我身上。 “你说错了!莫说是如此,就是一命换一命,也是我死!”我早已生无可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酒,涩的人舌头发麻,片刻,喉咙如火一样烧灼,像是红肿的嗓子被撒上了一捧盐巴,一阵耳鸣后,我用力的嘶吼,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而我看向他时,他只是略有所思的愣了下,那张如履薄冰的脸上依旧是平静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好像早就预料到我会如此。 我苦不堪言的望着这阴森森的大殿,真想随手抓起案上的油灯砸像他,把他连同这大殿一并烧了,可我没有权利,但我发誓,有朝一日,必报此仇! 他不屑的哼了一声,走到我面前,挑衅的瞧了我一眼道“宁死不屈?抑恶扬善?你可真是个女中豪杰!” 你等着瞧!你……一阵剧烈的腹痛,我疼痛难耐的倒在地上。 等我再醒来之时,已是三日后的申时,躺在一个叫敬淑阁的地方。 这个地方是王府的后宫,不如正轩殿戒备森严,只有几个宫女出出入入的,打扫打扫庭院。 这里在我没来之前的主人是琼儿,她是楚承宁在宫外搭救的一个苦命人。正华十一年时,塘北江闹大水,把江边的村庄全给淹了。楚承宁带人出兵治理灾民,见琼儿一家全部命丧黄泉身世可怜,就把她带回了王府,正华十二年时,便被封了司记。 而此后,王府的内事便全权交给了我。 “对了姐姐,还有,那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其实殿下本无心想针对你,是你太极端了……”琼儿在我榻边转来转去,嘴一刻也没闲着,好像是楚承宁故意托她跟我来说这些似得。 我无心听这些,感觉自己躺了三天整个人骨头都软了,浑身轻飘飘的,头重的好似灌了铅,我见屋外的阳光艳的不像样子,就下榻,指了指窗外,告诉她我要出去走走。 琼儿也算是善解人意,我虽无法言语她却会了我的意,握着我的手点了点头,“好,我先让下人给你送点吃的来吧,你这三天光靠一点米水维持着,不吃点东西可不行!” 她不提还好,这么一提我的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饿的前胸贴后背,霎时食欲大发,拾起案上的墨笔写了十几道我爱吃的菜递给琼儿。 琼儿看了眼菜单,没有半点惊讶我的食量,只是露出了个得体的笑道,“那好,你在此等着,我去御膳房传膳!” 她说罢,就去了御膳房,我本想自己去,但一想她轻车熟路的,而且说话也利索,就没跟她争什么,只顾在阁中等候,见案上剩了半碗米水,也没顾凉不凉的就一口干了。 半晌,一队宫女端着一叠叠香喷喷的御膳走进来,有我最爱吃的燕翅煲和肥的流油的烤鸭,光看着馋虫就已经刺啦啦的往外钻了。 我的寝宫婢女阿寇怕是听我发出的声音有点奇怪,立马慌张的给我续了杯茶,“娘娘,快喝点茶,小心别噎着了!” 我一饮而尽,虽那茶水入口还是热的,但入了我的喉咙竟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心中积郁,劝自己,或许这失声散能有解药呢!想着,我决心去太医蜀试试,都说皇宫的太医是神仙,有灵丹妙药,就连无力回天之人都能救活,更别提我这小疾。 人一倒霉就好似黄历上每日都是忌出行!忌搬迁!忌拜佛!各种大忌!我今日定是忌入宫!我的额头撞的生疼,而被我撞上了的是一个深蓝色华服的女子,她身后跟着一队浅粉色宫服的宫女,和一个面露不善的小太监,看样子不是省油的灯。 “哎呀,公主,公主您没事吧!嘿!都别在那站着!快扶公主起来!”小太监大惊小怪的张罗着,慌乱之余还不忘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你是哪个宫的刁奴,没长眼睛啊!” 我想回击,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了,无奈的拱了拱手,友好的笑笑,并不是我怕他,而是我今日入宫为的是去太医蜀找药,不想惹是生非。 公主模样秀丽,看样子年岁比我还小,脾气却不小,抖了抖身上的灰尘,鼻子一哼,“嘿!你撞了我还笑?安得什么心啊!” 我无奈咂舌,我能安什么心?难不成走的好好的故意撞你不成,这么宽的路,旁边是溪池,硬是不给我让路,如若不是我不小心撞你个跟头,这会儿我二人都得掉到河里去!我这么想,却说不出,也认为无需多言,便转头就走,谁知,刚走两步就被身后之人恶狠狠的拽了我一把,气焰嚣张的冲我怒吼,“撞着公主还想走!还不快跪下!” 我被那小太监的话激怒了,觉得忍无可忍时,便无需再忍,愣是一脚给他踹跪在地。心里暗笑:还让我跪,你怎么跪了? “你你……你你你你!”他哆嗦着指向我,起身怯懦的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公主,这人看着不像是个普通的婢女,说不定是哪个宫的娘娘,咱家看还是算了吧!”虽声音似蚊虫,但我耳尖还是听见了。 话音落了,她神色高傲,冷笑指着我,“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是哪个宫的,必须跪下来跟我道歉!不然,我就命人把你拉到天牢里去!” 那人眉目端庄如雕刻,皮肤雪白如羊脂,本是一张姣好的面容,说起话来冷凄凄的样子像极了他的王兄。 第8章 太医之言 此处水火不融,而我,只想着赶紧结束这场无谓的战争,不想为这芝麻大点的事与她掰扯不清,谁知,彼处八皇子经过此地,见我与他王妹在此纠缠不休,便问,“承嫣,在那干什么呢?” 我见他走过来,便侧过身子,用余光瞥着她二人的一举一动。 公主满脸埋怨的噘着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跑到楚承桓身侧,摇了摇他的胳膊,“八哥,这个刁奴冒犯我,我在教训她!” 楚承桓只是无奈笑了笑,“呵……我的公主,在这宫里谁敢得罪您啊?” 公主生气的松开他的胳膊,一副高傲不羁的样子叉着细腰,“哼~就知道八哥会这么说,想必她也不知道我的身份,不然怎会对我这般无礼!” 楚承桓摇了摇头,随声附和着,“是啊是啊!父皇的掌上明珠,没人敢得罪,嘿!还不回过头来跟公主赔罪?” 我这才回过身,尴尬的看了眼八皇子,又不耐烦的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承嫣公主,心想,再怎么说这八皇子也是老熟人了,就算今日之我并非昔日之我,他也总不能帮着自己王妹对他的哑巴王嫂无理吧? 楚承桓眉梢挂笑,不可思议的指向我,“唐惜谣?怎么是你?”又将目光转向公主,“王妹,她是三哥的王妃,你的王嫂!” 公主听了,从上到下细细的打量着我,忽然,眉梢上翘,朱唇半张,嫣然一笑,“你竟是三王嫂,我没听错吧!这么说父皇又往三哥的后花园塞人了?” 我不知是公主言出有意,还是言之无意,也不知她口中的“又”和“塞”是何意思? 楚承桓挤了挤眼,抱歉一笑看向我,“王嫂,王妹心地纯良,自是口无遮拦的,你别见怪!” 不怪才怪!我心中不禁嘀咕,想我与这承嫣公主素未谋面,她的脾气性格我自是摸不清,只是他明明私下与我已大名相称,怎在外人面前王嫂来王嫂去的?如此生疏!我只是摇了摇头,心里却对公主口中之言耿耿于怀,如若真如她所言,那楚承宁的后宫岂不人多易患?那与所见真是天壤之别。 “对对对!王嫂可别跟我见怪,我就是有什么便说什么了……昔日里头三哥没少纳王妃,只不过他的后花园就跟流水似的,来的快去的也快,那些个嫔妃啊不是服毒自杀了,就是逃之夭夭了,就没有一个人能在他后花园呆上一个月的!”公主言语间饶有兴致,像是在与我聊家常,几乎完全记不得与我发生不悦的事了。 我被她说的有些混乱,真不知在我没入王府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只是我并无心知晓,就算楚承宁是个江湖杀手又与我何干?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莫说是一个月,就是十年半载的,我顶多熬成了个半老徐娘,自杀是不可能的!逃走又不太现实! 楚承桓一把拉开喋喋不休的公主,在她耳边嘀咕着,“你少说两句,小心三哥知道了饶不了你!” “我就说了,就说了怎么样?”公主无所畏惧的做出了一个哗众取宠的表情,又看向我,“王嫂怎么一直不见你说话?莫非是个哑巴?” 我被她识破,脸上有点难堪,但那又如何呢?顶多会被她当成她王兄后花园的又一个倒霉王妃笑话,人活着还不是你笑笑我,我笑笑你的,我想着,冲苍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公主诧异的目光望着我,一语道破,“王嫂莫不是服了失声散?” 楚承桓这才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后知后觉的抓住我的胳膊,“王嫂,王妹说的可真?” 真!我嗯了一声,无奈的点了点头,任由燕雀在我头顶飞过,留下一阵清风。 “天呐,这失声散可是□□,服用之后就一辈子变成哑巴了!”公主一脸惊愕的望着我,神色中竟带着丝丝怜悯之情。 或许是这冬日寒风太凉,冻得我鼻子发红,我看了眼远处朱红色城墙上结着冰霜,和身后青铜铁门竟爬上青苔,也不知多久无人打扫了?目光在这硕大的皇宫里转了一遭,失望的泪被风带去剩下苦涩的笑意,当然了,事已至此,也怨不得别人! 楚承桓神色动容,却故意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王妹,老九他们今日去南园狩猎,你还不快过去瞧瞧!” “我这不正要去呢么!要不是撞上了王嫂,这会儿说不定都到了,我先不跟你们说了,走!”公主说罢,大摇大摆的离开这溪池之地,随行的一队太监宫女紧跟着,丝毫不敢怠慢。 我深知楚承桓故意支开承嫣公主之意,也没有多问他什么,只是他的神色却由晴空万里霎时变成了狂风呼啸,我知晓,他定会埋怨我那日没有逃走,肯定会想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只是,当初参不透今日,今日也怨不得当初。 他神色不悦,低声唏嘘,“我早就猜到三哥容不下你,没想到他竟这样对你!” 我对他的话不予苟同,用食指比划了个大大的疑问。 楚承桓抿了抿嘴巴,动容一笑,环顾四周,“宫中隔墙有耳,有些话不好跟你明说,走!我先带你去看太医!别担心,就是鹤顶红也有解药,更别提你这失声散!” 我出门前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承嫣公主的话似一盆冷水浇灭了我火苗般的细微希望。 太医蜀,空气里弥漫着浓郁中药的气味儿,我对着味道倒是不反感,因为幼时每次生寒疾都服用中药,每次喝完腹痛才渐渐缓解,所以这味道即不刺鼻而令我心安,走进正门,只见一个蓄了络腮白胡子的太医正低头配药,见楚承桓与我走进来并无行大礼,而是寒暄一句,“八皇子怎么来老身这儿了?” 我看了眼案上的药材,里面有枸杞子、黄芪、当归、风斗,就猜测这药该是给东宫的哪个女子调理身子用的,这些药材我都知晓,只因儿时一门心思学医治病救人,结果太医没做成,药材却认识了不少。 “张太医,自从您医好了我的头疼病,就再没见过您了……这不,今日闲暇,来您这转转!”楚承桓端坐在他身后的木椅上,毫不拘泥的同他说话。 “八皇子挂念老夫,直接命人传老夫去您府上便是了,怎还亲自到我这太医蜀来了!”老太医满脸慈祥的笑着,用余光打量着正在一旁站着的我,神色突然僵住了,“对了,您看老夫怎么忘了,这药司大人内妾等着用呢,老身得赶快送去!” 我不知他为何一见我就有些不对劲,也没多想,毕竟我入王府时日不常,跟他也素未谋面。 楚承桓见老太医要走,一把将他拽住,“您别走啊!……是这样,我三嫂她嗓子有些难受,怕是失了风寒,您给他瞧瞧。” 我听的出他的话有些兜圈子,明明是失声散令我声音尽失,他却故意说是我失了风寒,虽说我没有后宫女人察言观色的功夫深,但他如此遮东掩西之言我还是听得出的。 “这……”老太医面露难色,只是轻声安抚了我一句,“娘娘这病不碍事,回去修养便是。” 我听得出老太医言语间的推脱,也看得出他面色的异样,我想,该是楚承宁早就料到我会来太医蜀寻找解药所以命太医不给我瞧?我嘲笑,真是没想到,他竟然在我身上花了这般心思,也真是难为他了! 楚承桓不悦的拍了下案,案上的草药跳了起来,“张太医这是什么话,还没有为王嫂把脉,怎知她这病不碍事?分明就是故意推脱!” 我心想,不然就就此作罢,如若真是楚承宁命老太医不给我医治,他就是说破了天,又有何用? 我冲他摇了摇头,告诉他就这么作罢,没想到,他竟对那老太医不依不饶起来。 “我不管,张太医一向宅心仁厚,想当年闻人贵人被淑贵妃毒害,导致无法生育,若不是您医治她,她怎会生出承嫣公主来!我不相信您就能如此狠心,看着我王嫂终日失声苦不堪言,而不救她?” 他话音一落,只见老太医的脸刷的一下就变了,想必是怕他会因此恼羞成怒,便偷偷关上了大门,走到我二人中间,一番无奈道,“八王爷,您今这是怎么了?非要提起那陈年往事,若是被谁听去了,不又得跟老夫这翻旧账来了么!” 楚承桓见势,气势也稍稍弱了下来道,“张太医,这些我岂能不知,只不过想着您给王嫂瞧瞧病,别无他意!” 我只顾站在一旁,见那老太医的神色由僵硬而变得无奈,又由无奈变得惶恐,最终那张千变万化的脸霎时云淡风轻,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唉……老夫刚才讲过,娘娘的嗓子真的无大碍,奈何八皇子一直对老身纠缠不休,有些话,说了便说了吧!那失声散是三王爷的人命老身配的,特意交代老身控制药量,还不让老身将此事泄露出去……奈何您硬要威严恐吓,老身要是再不说,您岂不得把这太医蜀给掀了!” 真的如此?我不敢相信的看着面露愁容的他,脑子像被打懵了一般,不知该问些什么,却又有太多想问的,楚承宁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他仅仅是因为王府生活百般聊赖,就闲的无事拿我找找乐子? 第9章 夜明宝珠 “嚯!是谁想把您的太医蜀掀了啊?”一声唏嘘,门外之人夺门而入,他身着一身淡蓝色长袍,眉目稳重,蓄了短须,手中攥着一柄白色纸扇,扇上写着一个潦草的“赢”字,见八皇子在此,恭敬的行了个礼,“微臣参见八皇子!” “司大人免礼!”楚承桓站了起来,走上前扶了他一把,又不失尊敬的拱了拱手。 老太医走出药案,脸上却是愁容难却,说话的样子有些怯懦,“原来是司大人来了,老身有失远迎!” “都是臣子,什么迎不迎的?倒是没想到在这能碰到八皇子和……”那人说着,目光转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我,“您是?” 我只是尴尬一笑,因我之前从未入过皇宫,宫里的公主大臣不认识我倒也没什么稀奇,只是眼前的这位司大人看我的眼神和平常人有些不同,眼底透着丝丝邪气,像是对我有些提防和猜忌。 “司大人,这位是三王妃,嗓子不适,说不出话!”楚承桓见我面露尴尬,忙替我回答。 那人与我四目相对了良久,他才抱歉一笑,“哦,原来是王妃,微臣失礼了!” 我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只见他走到药案前拎起包好的药包,冲老太医挑眉一笑,“张太医,药我拿走了!……对了,您说内人那病许久不见好转,平日里那性情也变得十分古怪,该不会是您这药有什么副作用?” 老太医笑着捏了捏胡须,“司大人说笑了,这怎能是老夫的药有副作用,对了,您今日怎么自己来这取药了?也不等着我送去?” 那人面露羞涩之意,眼角挂笑着看了眼八皇子,又瞥了我一眼,“你看我,没事提这个作甚?让八皇子和王妃见笑了。”他咳嗽一声,贴在老太医的耳畔嘀咕一句,“内人只给了我一炷香的时间,我这不已取药为由出来透口气么。” 楚承桓俯首偷笑,又走上前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道,“司大人也真见外,这有何见笑的?平日里我那几个王兄经常提起你,都说你是性情中人,不如改日到我府里喝酒。” “八皇子青睐,微臣荣幸至极!”那人笑的春风得意,凑近楚承桓,贴在他耳畔小声调侃道,“八皇子那美女定不少,改日微臣定去!定去!” 我站在一旁,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此人说话时的余光时不时的瞥着我,却始终没有正眼看我,好像我站在此处如同一个异类,又或者他好奇我为何是个哑巴,却不敢多问,怕失了礼节。 楚承桓同那人打了个响拳,“美女定有,到时定给司大人选两个水灵的好生服侍!” “一言为定!不过今日内人只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得先行一步!”那人说罢,便风风火火的走出太医蜀,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张罗着,“八皇子别忘了啊!下次我一定去登门拜访!哈哈哈……” 我目送那人离开,见八皇子和老太医频频相送,想必那人在朝中地位了得,也难怪,在这宫中但凡有点权势的人,说起话来还不都像楚承宁那样心口不一,要不然就是有几条命也不够丢的,我对这些人的看法表示中立,都是为了活着,哪有几个人能活的和昔日里的我那般逍遥自在的,只是今日不比当初,我庆幸他没有给我一杯药效惊人的失声散,让我永远做一个哑巴,郁闷的是,摊上这样一个人,不知以后还会有多少苦日子等着我。 那人走后,楚承桓把老太医拉到了一旁,满脸不解的问他,“张太医,我一向信任您,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老太医摇摇头,叹了口气,“八皇子啊,三皇子的人嘱咐老身切记不能把这件事泄露出去,现在好了,司大人定然得知此事了!您还是快些离开这吧,别再让老身为难了!” 八皇子和我几乎是被赶出了太医蜀,我虽没寻到解药,却寻得了心安,只是,我苦思冥想,也猜不出楚承宁做着一切的目的是为何?如若不是他有意戏弄我,那么除非……他做出这一切是为了掩人耳目。 太明湖,四处亮着明晃晃的灯笼,不远处的湖面上冰洁三尺,榕树枝上只有几片孤零零的残叶,我宁静的望着面前的景色,似是回到了东亭阁外的酉时,楚承宁在榕树下等我,我当时低落谷底的心境,恍然才察觉天色已晚。 楚承桓突然驻足于此,“你出神了,莫不是在想张太医说的话?” 他叫醒了出神的我,我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漆黑的天色,心想着,该回敬淑阁了。 楚承桓嗯了一声,拿过随行侍卫手里的一盏灯笼递给我,“拿着它吧,这到王府的路还有很远呢!” 我做了个谢谢的手势,提起灯笼,转身离去,忽的,一阵大风刮过,我一个没攥紧,手中的灯笼在地上打滚,我追着去拾,但那风好像捉弄我似得,害我足足追出了百步。 眨眼间,灯笼被一处石阶拦住了去路,我拍去了身上的灰尘,猛地一扑将它捡起,一抬头,看见头顶上挂着一块红色牌匾,上面用金桐雕刻着司府二字。 我刚想离去,却凑巧听见一阵阵银铃般的女声在里面荡漾着,“啪”的一声脆响,似是瓷器被打碎的声响,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 我心中一惊,脚下的步子有些慌乱,瞥见府外刚好有一尊貔貅石像,便躲了起来。 只见今日在太医蜀所遇之人冲出大门,气喘吁吁的样子甚是好笑,身后还跟着个一身棕色长袍,身材扁平,脸色发黄的女子。 女子追到此地,该是累了,双手掐腰,厉声呵斥道,“司延赢,你要是有种就给我站那别动!”女子说罢,目光往我这边的貔貅石像瞥了一眼,我一把抱着了灯笼,怕它又被风吹走,暴露自己,还好,那女子并没有发现石像后的我。 想必这个女子就是张太医口中的司大人内妾,我本还觉得司延赢提起他内妾的样子是在说笑,没想到,竟一点不含糊。 司延赢拭去额头沁出的汗珠,眉头紧锁,失声大叫,“你说说你有没有点妇道人家的样子,就因为一颗破珠子跟我这不依不饶的,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了,我这脸面往哪搁啊?” 女子一只手扶着门檐,一只手捂着胸口,“那是普通的珠子么?那可是夜明珠!我……我说不过你,我就问你它是哪来的?你要不说清楚今个就别想进门!” 司延赢掏出袖口中的木质宝盒,那盒子模样精致,上面雕刻着桂花瓣的纹路,盒子“啪”的一下开了,里面的珠子足足有鸵鸟蛋那么大,发着月色的光,在这漆黑的夜里,像极了一轮精致的圆月,我忍不住多看几眼,心头暗暗道,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东西。 而后,“啪”的一声,珠子打碎于地,司延赢拨了下肩膀上散落的长发,不悦道,“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是草原的幡子进奉给皇上的,然后皇上又赐给老臣的!我跟你说了你又不信,现在好了,我打碎了陛下御赐之物,说不准风声明日传到陛下的耳朵里,给我定个不敬之罪,你就高兴了!” “你你……你怎么把皇上御赐之物给摔了!”女子大惊失色,慌张的蹲在地上拾着一地的碎物,眼角挂着两道泪痕,“老司!你活腻了是不是?这要是皇上怪罪下来可怎么办啊?你不要命了?” 司延赢先是面无表情的木讷了下,而后笑的得意忘形,“你真是个蠢笨之人,我说陛下会怪罪我你就信了?你以为皇上他老人家那么闲啊?哈哈……” 女子愣住了,用衣袖擦了两把眼泪,手里紧紧的抓着打碎的碎物,泛着波澜的泪眼直勾勾的盯着得意忘形的司延赢,“真该死!陛下的玩笑你都敢开啊!”说罢,心疼的拾起一地的碎物放进盒子,紧紧的攥在手里。 司延赢道,“都碎了,还拾它干嘛?”而后,扶起了蹲在地上的女子,爱抚的将她揽在怀里,“你别怪我,我要是再不把皇上搬出来,你还不把我生吞活剥了。” 女子唇梢挂笑,却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推了他一把,“这么好的东西,就被你打碎了,你不心疼,我都心疼!” 我听着他二人的谈话,失了胆怯,眼巴巴的盯着那木质宝盒许久,心底暗暗道,我也心疼啊!!! 直到他二人离去了,我才从石像后探出身来,站在夜明珠打碎的地方,俯身寻觅了良久,却没有发现一块完整的碎物,只有一地亮闪闪的细尘。 第10章 笔墨传情 到了王府,我见正轩殿亮着灯,两个穿着银色盔甲的侍卫在门外守着,也没听殿内有何动静,就想着,此刻楚承宁定在里面看书,琼儿该在一旁侍奉着,应该无人想起我去了何处,便提着灯笼回了敬淑阁。 刚走到阁外,便见尚姑姑气喘吁吁的朝我这边小跑着,满脸焦急的抓着我的手道,“娘娘啊,您可回来了,殿下都命李公公传了您好几次了!” 楚承宁传我?我满脸疑虑的瞪着尚姑姑,不知他这么晚了传我去他那作甚?该不会是我今日去太医蜀之事传到他的耳朵里了吧?我怔了怔,推开了她的手,满脸不解的比划着,想问她殿下宣我何事。 谁知,她竟又是一把攥住我的手腕,硬生生的把我拉进了敬淑阁,“娘娘您别比划了,老奴哪知道你想说什么,您赶紧进来换身衣服去殿下那吧!别让殿下觉得您怠慢了他!” 就是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去!我心底暗暗道,用尽全力甩开了尚姑姑的手,看了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阿寇,做了个救我的手势。 阿寇聪明,自是会了我的意,挤眉弄眼的冲我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只因尚姑姑是她的上级,她一向听她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唯唯诺诺的呢喃了句,“姑姑,娘娘他这个样子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看还是……” 尚姑姑不悦的推了她一把,“你这丫头,在那胡说什么呢!娘娘一个人出去你也不跟着,我还没跟你算账呢,还不快去准备服侍娘娘浸汤。” 阿寇不敢在多言,低眉顺眼的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尚姑姑趴到我身上闻了闻,满脸嫌弃的蹙着青红色的吊稍眉,“哎呀,娘娘您怎么一身的中药味儿啊,跟刚从药缸里头钻出来似得?” 不用她说我也知晓,太医蜀的中药味儿那么大,我想着,闻了闻满是药味儿的手指,不禁咂舌,咦~是当归味儿。我蹭了手的功夫,阿寇和几个宫女便搬着木桶走过来叫我,“娘娘,热水来了!” 说着,她把木桶放在窗边,又掀起帷幔支了一扇浴帐,我走上前,手还没解开脖领上的扣子,就被阿寇和几个宫女围成一圈,三下两下的宽去了我的绣袍,丢在案上。 我一只脚迈进冒着热气的木桶,试了试水温,阿寇一只手硬生生的按了我一把,把我推进浴汤中,“水温正好,我都帮您试过了。” 我两眼半阖,满脸享受的泡着,又趴在木桶上朝阿寇招手,做了个哑语。 她片刻就会了我的意,面露难色的摇着头,“不行啊娘娘,您要是不去,让尚姑姑怎么跟李公公交代啊!” 我满脸生无可恋的看着阿寇,只想泡在水里不出去了,忽然,一阵刺鼻的香味儿弥漫开来,尚姑姑走过来往我身上喷着香的刺鼻的花露,另一边已经命阿寇给我备好了一件绣着金凤的紫色绣袍了。 那长袍的料子一看就是上等的丝绸,深深的紫色艳的扎眼,光看着就觉得滑溜溜的,只是我平日里穿着多半素朴,想象不出穿上着锦缎华服的样子。 “娘娘,这香露是老奴用桂花瓣和松香做的,您闻闻味道香吧!”尚姑姑满脸喜色,往我身上喷个不停。 我只觉得这松香的味道刺鼻,至于淡淡的桂花味儿还算是讨喜,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花露,仔细闻了闻,呛得我打了个喷嚏。 “娘娘,老奴这可都是为您好,您这浑身香喷喷的,一会到了殿下那他定然喜欢死了!”尚姑姑扶我起来,阿寇轻轻的擦去我身上的水珠,给我换上了一袭紫色华服。 我坐在铜镜前照了一下,阿寇给我画了个略显妖艳的妆容,我看着镜子里宛如一个女鬼的我,不悦的晃着沉重的脑袋,头上的金色玉坠啪嗒啪嗒的响着,好似戴了顶凤冠。 我刚想着让阿寇把我头上的乱七八糟的首饰摘了,就听见门外传来李公公尖声尖气的声音,“尚姑姑,王妃好了没?” “好了好了!这就来!”尚姑姑应和一声,一把将我拽出帷幔。 我当然知晓这么晚楚承宁传我过去是去侍寝,刚就想着如若不成,就直接淹死在木桶里算了,谁知那水竟浅的才到脖子,奈何我怎么往里钻都无济于事,也真是应了儿时给我算命的先生说的话,这小姐天生命硬,是天岁之像。 其实我现在才弄懂那算命先生言中之意,莫不是说红颜多薄命,而我定能福寿延年……此刻,我为了不成为楚承宁后宫的下一个服毒自杀的王妃,只想着逃之夭夭,但奈何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我说娘娘,您这是何意啊?殿下这么晚传你过去,是要让您去侍寝,又不是让您去上刑场!”尚姑姑劝着我,将一只香蜜饯塞进我嘴里,“娘娘含着这个,说话的时候也能……呵!看老奴都傻了,娘娘不能说话!” 这蜜饯倒是香甜可口,味道有点像桂花糕粉沾着的青梅,香中带着冰凉凉的甜,甜中又带着涩涩的酸。没过多久,我就被几个宫奴抬上了轿子,李太监在轿子下跟着,随我来到了正轩殿。 正轩殿,只见楚承宁在烛光最亮的地方坐着,执笔书写着,琼儿在一旁研磨。 琼儿见我,将手上的磨石放下,冲我施了个礼,不知所措的看着坐在案后完全对我视而不见的楚承宁。 半晌,楚承宁瞥了眼琼儿道“怎么不研了?”又看向我,“你好生没规矩,进来了也不知道上前行礼?” 我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便走到他身前,低首俯了下身子。 他闻了闻我身上的味道,眉头一蹙,放下手中的墨笔,不悦道,“你身上的松香味儿真刺鼻!” 我闻了下袖口那浓郁的令我脑仁痛的松香味,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心中大喜,原来楚承宁也讨厌着松香味,如此甚好!我可以退下了。我眯眯的笑着,他蹙眉望着我,我脑子一热,欲要溜之大吉,没成想被他叫住,“站住!留下熏熏蚊子也好!” 熏蚊子?我又是翻了个白眼,转身夺过他手里的墨笔,在纸上写下,“殿下,这大冬日的怎会有蚊虫” 琼儿站在一旁,看了眼我写在纸上的字,捂嘴一笑,“呵……姐姐好生幽默。” 楚承宁神色尴尬的掀开被我弄脏了的纸,指了指盖在下面的一本破旧的蓝色账本,丢给我“拿去好好看看!别整日闲的无趣到处闲逛!” 我拿起账本翻了两页,眼珠一转,心想这不是管家平日要记账用的么?之前在尚书府,小顺就整天做这些闲事,对于尚书府那样银子三辈子也花不完的大府,根本毫无意义,不成想入了王府,他竟让我看这东西?莫不是他真以为我闲的发慌? 我沾了沾墨水,又在纸上写下,“殿下要我看账本作甚?” “当然是学习记账,这些本就是你分内之事!”楚承宁说罢,抬首看了我一眼我的脸,又打量着我一身扎眼的紫色绣袍,出了神,许久,眼里露出一丝若即若离的笑,他一把抢过我握在手中的墨笔,指了指一旁的方几,“你的墨笔在那!” 那方几上面规规矩矩的摆着墨盘、墨笔、还有一沓宣纸,倒是齐全,我拿着账本就过去坐下了。 刚坐一会儿,我的心思就变成蝴蝶飞走了,那只蝴蝶飞出大殿,又飞出城墙,好一会儿又飞了回来,落在楚承宁的墨笔上,又跳到他骨骼分明的手指上,肆无忌惮的在他眼前飞来飞去…… “琼儿,你回去歇着吧!”我被楚承宁的说话声打破思绪,似是元神附体,只见他眉目露着倦意,单手扶额,身子前倾。 “殿下您倦了,我扶您进去歇着吧!”琼儿应和着,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温婉的打量着他,又瞥了我一眼。 不知为何?我觉得琼儿的眼神似有端倪,那一眼瞥的我浑身冷兮兮的,而我却没理会她,只是继续闷头翻阅着那本被我翻烂了的账本。 “不用,你先退下吧!”他说罢,又看向我,“我见她看的这般出神,想必是都弄懂了,一会儿得亲自考考她!” 琼儿目光闪烁了一下,道了声“是”便离开了大殿。 我心头发颤,一抬首,只见楚承宁眼睛半眯着望着我,那眼神,似曾相识,在哪呢?我想着,咽了口唾沫,拭去了冷汗,只想着赶回敬淑阁,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 谁知,他偏偏不如我意,冲我挑眉一笑,“看完了?” 我不解的张了张嘴巴,指了指手里的账本,并不知他问的是账本还是他? 第11章 紫凤长袍 楚承宁干笑一声,吹灭了一盏油灯,扶额看向我,“你一直看着我,在想什么?” 我尴尬的用账本挡住脸,不禁咂舌,啧啧……丢人!只是,我心中并无他念,只是这账本好似天书,看到我枯燥无味。 由记起几日前,就在此处,他的不可一世,他的目空一切,他的咄咄逼人,都恍如隔世,此刻夜色寂寥,弯月如刀,我竟恨意全消,想同这个优哉游哉似春风的他,解开心头的疙瘩。 笔尖的墨汁落在纸上,我手一抖,落了一个大大的墨点,缓缓绽开,像极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既不可测,又令人心生好奇,想看看里面藏着的是春风桃柳,还是刀光剑影…… 我放下手中的墨笔,杂乱的思绪也跟着戛然而止,这雕梁画栋的大殿宛如一株曼珠沙华,我虽好奇想把它摘下,又害怕掉入万丈深渊。我深知!唯有两耳不闻窗外事,方能乐得逍遥。 霎时,他一个箭步走到我的面前,拾起被我滴了墨印的白纸看了眼,又放下,伸手放在案上看我,“既然没什么可说的就给我侍寝吧。” 说什么笑?我无动于衷的哼了一声,想看看他会作何反应,是上纲上线?还是大发雷霆?还是…… 他只是挠了挠头,满脸倦意的趴在案上问我,“装什么?你在兰楼的时候就对我垂涎三尺了,以为我看不出?” 我……我我,我脸憋的通红,我当时怎知你是有意为之的呢?还不是我年幼无知,只会以貌取人!我心里埋怨着,藏在案下的手不自在的攥着衣袖,都攥湿了。 “你瞧,又在那色眯眯的偷瞄我!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有心机的女子。”他轻佻一笑道。 谢谢!你也是我见过最有心机的男子!我想着,翻了个白眼,一咬牙一跺脚随他入了后殿。 他的榻还算是大,我同他一同躺在上面,中间还能隔出一座太明桥,我没有宽衣,他亦没有宽衣,我没有阖眼,他亦睁着眼,我一动不动,他亦稳如泰山,我俩,好似和尚和尼姑。 半晌,他猝然起身,倚在榻边,疲倦的阖了阖双眼,摸了摸我的裙摆,“你穿的是我母妃的紫凤长袍,这是他被册封的那天穿的,我还以为,这袍子在她走后就被下人烧了呢!” 我也坐了起来,不知他为何会提起这件华服,也不知这竟是他母妃的遗物,不禁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尚姑姑为促成我和他家主子的好事,弄这一手简直阴险至极,又是华服又是香露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大嘴澄清,是尚姑姑让我穿的! “尚姑姑是我母妃的下奴,想必是挂念她,才留着这衣服的。”他说着,显得格外的平静,又看向我道,“你身上的花露味儿,也是我母妃生前喜欢喷的,只因我父皇喜欢,但我却对着味道嗤之以鼻。” 你要是喜欢那还得了?我冷笑着,安静的听着他自言自语,自顾自的瞧着他那张无论何时都俊的秀色可餐的脸。 他神色一变,离我越发进了,神色动容的盯着我的眼睛看来看去,我猜得出他要搞什么幺蛾子,但介于他这张脸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我抗拒的借口,我对他的底线也从坚决不侍寝,降低到了不能宽衣! 谁知,我脖子都仰好了,他竟匪夷所思同我耳语“你的眼神同我母妃一样,是满满的慈悲,而我却没有。” 我羞的耳根子发烫,并不知什么善恶慈悲的,真恨不得把他丢下榻去,让他坐在榻下先凉快一会儿,等絮叨完了再上来! 我俯首不语,半晌,唇上一阵温热…… 我吃惊的瞪大了眼珠子,只见他整张脸紧紧的贴着我,眼睛半眯着,满脸惬意的样子,而我的心情,却如洪水猛兽般肆虐,我深知无福消受,骤然,将他推开,如兔子般跳下榻去。 如若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加厚颜无耻之人,那定非他莫属,我的底线已经放的不能再低了,她却趁机,解我的衣带! “你!”他不悦的蹙眉指着我,冷哼一声道,“来人!” 话音落下,李公公“啪”的一声推门而入,大惊失色的跪在地上看着他,“主,主子,这是……” 我忙系好了腰上的带子,想着,这下定然惹怒了他,听闻他王妹提起他后宫时的那些旧事,如流水的后宫?!自杀逃跑的妃子?!我忽然感觉后脑勺凉飕飕的。 只见他不悦的紧闭双目,端坐在榻上,长袖一挥道,“带她走!” 李公公不知所云的瞥了我一眼,道了声“是”后,转身望向我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娘娘,请回吧!” 我这才松口气,心里的兔子也安生了,好在虚惊一场,我悄悄的拾起布靴,蹑手蹑脚的跟着李公公出了后殿,生怕他变卦。 只是,李公公一路上同我喋喋不休,好像出了天大的事似得安慰我,“娘娘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主子性子难测,莫说是您,就是咱家跟了他这么多年也摸不准他的心思,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暗笑,想必李公公怎么也不会相信,有人竟然不怕死的跳下了他家主子的榻,还能活着走出他的正轩殿,而比他更替我操心的是彻夜未眠的尚姑姑。 这不,大老远的就见她站在阁外等我,她接我下轿,一把握住我的手,也是满脸的无可奈何,而后又看了眼站在我身后的李公公问,“李公公,娘娘这是……” 李公公咳嗽一声,使了个眼色,“快别问了,别问了!还不快送娘娘回屋歇着去。” 尚姑姑理了下满脸的愁容,应了声“是”后,就把我馋回了敬淑阁。 我知晓,一入阁她定同我问东问西的,所以就命她给我递上纸笔,在纸上写下我要说的话,先行递给了她。 她一看,脸上凝结的冰河渐渐裂开,又不可思议的瞥了我一眼,“娘娘您不是在说笑吧?您这是何苦啊?” 我干笑,想着总不能同她说因为顾虑她家主子对我另有所图,才不肯同他繁衍后代吧?这才灵机一动扯了个谎。 她看了我写的,咳了一声,“娘娘您身子不方便早些跟老奴说就是了,您说这大半夜折腾的,这也就是王府,要是换了东宫,是会遭人口舌的!” 我点点头,拉了拉她的衣袖,指了指我身上穿的这件紫凤长袍,做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又拿手绢擦了擦发麻的嘴。 他好奇的端详着我,慈眉善目的脸上挂着笑意,“娘娘,王爷都把这件绣袍的事跟您说了?那他是生气了还是高兴啊?” 我无奈咂了咂舌,拾起墨笔,在纸上写下,“没看出,不过他说了他的母妃” 尚姑姑笑眯眯的握着我的手,先是叹了口气,便同我娓娓道来,“主子的母妃是大蒙朝的长公主,十五岁和陛下联姻,而后被册封为妃,入宫第二年就生了主子,正华三年时,大蒙勾结西部喇嘛谋反,正华帝发兵围剿,而后整个大蒙全部惨死,无一人生还,事后,公主和年仅十岁的主子被叛重罪,囚禁于凤阳高墙,两年后,朝中有心怀不轨的老贼怕留着他二人日后生祸端,便命人去暗杀,公主惨死于凤阳,留得主子一人孤苦伶仃的逃到了来生寺做优婆塞……” 她说着,本是一张笑脸却蓄了愁容。 我却听得意犹未尽,但也不便多问什么,想着让她把绣袍拿回去收好,免得玷污了他们对大蒙公主的念想。 谁知,她竟不悦的抢过我手中的墨笔,“娘娘,这绣袍本就是给人穿的,您穿了就归您了!还有,初七就是公主的忌日了,殿下定会为他母妃抄经祈福,您明早别贪睡,早些去候着,等殿下醒来见着您定会明白您的一番心意!” 我不情愿的摇了摇头,想着这大冷天的定要睡到日中在起来,不过我知晓,她不把我弄去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12章 抄经祈福 拂晓,阁外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整个王府宛如云雾缭绕的西天。 尚姑姑一大早就给我备好了一袭素袍,一支玉簪,说是为了迎合公主忌日穿的素朴些,在这蒙蒙大雾里稍微跑得快点,远看好似天仙腾云驾雾一般,近看,是我这张生着冻疮的憔悴脸,绝对吓得人逃之夭夭。 这天气冷的人牙齿发颤,再加上这湿漉漉的大雾,感觉在外面呆的久了就会冻成冰雕,我昏昏沉沉的被尚姑姑拽了起来,想着在钻回被子里睡上一个时辰,但奈何她就是不随我意,愣是生拉硬拽的把我遣送到了正轩殿。 进了正轩殿,我的鼻子奇痒难耐,不停的打着喷嚏,也不知从哪招来了李公公。 “咱家给娘娘请安了……您小点声!别吵醒了主子!”李公公站在我跟前,故意压低了声音,又朝我做出了一个“嘘”的手势。 我捏着鼻子点了点头,挥挥手叫他退下,心花怒放的摸了摸我发出尖声的嗓子,想着,屏气凝神卯足了劲大叫一声,却只听到了一声奇怪的低吟。 李公公又是瞥了我一眼道,“嘘嘘嘘!!!” 我抬手遮脸,闭上了嘴巴,拍了拍胸口暗喜:这药效果真不济!短短几日,竟可以发出这么高难度的声音了,如此下去,再过几日定能放声高歌了,这一切本就无可厚非的,都是命数弄人罢了。 还未开始抄经,我的心态就得到了涅槃般的洗礼,还真是应了那句,人在尘中不是尘,尘在心中化灰尘。 我坐在案后,悠哉的拾起墨笔,可笔尖还没落在纸上就把我难住了,这尚姑姑只说要我抄经,却没说要抄何经?道德经?金刚经?还是心经?…… 我一筹莫展,久久不知如何起笔,便无趣的在纸上画起了鳖,一只鳖,两只鳖,脑子开始神游,可游了一会儿就游不动了,我的肚子咕咕的叫,都怪尚姑姑催的急,早膳只食了两勺米粥,我埋怨的蹙眉。 突然灵光一现,看向挂着帷幔的后殿,楚承宁这会儿想必还睡着,等他起来定会在大殿里用早膳,我同他一起吃点也没什么不妥的。我眼巴巴的盯着后殿的一举一动,心里念叨着,楚承宁快点出来!楚承宁快出来!快出来! 似是上天听到了我的呼唤,他终于撩开帷幔,满脸诧异的瞥了我一眼,想必一大早就看见我这张脸,心情定跟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吧!本以为他会同我寒暄几句,再或者问我有没有吃早膳……谁知,他竟趾高气昂的翻了我一个白眼,好像我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不还似得! 我没理他,他亦没理我,我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苦不堪言的抱怨着,这一大早的,不在敬淑阁好好吃饱喝足养膘,跑到他这来自讨没趣作甚?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只见李公公换了一身臣服,大摇大摆的走到他跟前,俯身问了一句,“殿下,传膳么?” 他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继续翻看着他手里的书,好像用膳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似得。 跟饭菜一样可有可无的,还有坐在他身畔的我,其实要按宫里的规矩,这一大早的我一个妾室跑到他这来理应主动上前请安,只是一方面我嗓子说不出话,另一方面他一见了我也没个笑模样,我也懒得自讨没趣。 片刻,楚承宁故意咳嗽了一声,眼皮也不抬的问我,“是尚姑姑让你过来为我母妃抄经祈福的?还有你身上那件难看的绣袍也是她让你穿的吧?呵……不用在我这里装腔作势,你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我见多了。” 我气的差点禛怒,也不知他这成语是跟哪个误人子弟的太傅学的,简直可笑!不过,他对这件白袍的审美倒是有理有据,莫不是尚姑姑为了让我穿上这件素袍,废了一炷香的口舌,我是坚决不会穿上它出来的。本来肚子一饿心情就不好,被他这么一说,气的我差点吞纸。 但还是克制住了,只是拾起墨笔,在我画好的鳖上写了个大大的“宁”字,毫不在意的晃着脑袋,嘴角玩味的挤出一抹孤独求败的轻蔑笑容。 想必他也觉得挤兑一个哑巴百无聊赖,就没有再理我,自顾自的拾起墨笔抄写经文。 我也顾不得饿得慌,只是好奇他抄的是何经文,也好不用在这巴巴的坐着无聊,便抻脖子眺望,可是他笔下的纸被一大摞书挡着,怎么看也看不见。正无奈,一阵扑鼻的香味儿钻进我鼻子里。 大殿外,几个宫女端着膳食往里走,盘子里有热腾腾的桂花糕、晶莹剔透的燕窝粥、和白花花的蒸饺……我毫无理智的被这香味儿勾走,一股脑坐到了他身畔的坐上。 他用看花魁变脸般的眼神看着我,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桂花糕,硬生生的“塞”进我的嘴里问我,“御膳房亏待你了?” 我一边享用着香甜可口的桂花糕,一边笑呵呵的摇了摇头,霎时,觉得脸已经掉到了地上……捡不起来了!心里不禁嘀咕,这哪是御膳房亏待我,分明就是尚姑姑虐待我。 他瞥眼瞧我,绷不住了的笑脸如花般绽开,又乘了一大勺燕窝粥放在我面前道,“下次过来,记得提前跟小李子说一声,也让他好多准备一份给你。” 我正吃的尽兴,端着碗的手愣愣的放下,心似一只灯烬油干的蜡烛,“砰”的被点燃,又被大风呼呼的吹着,火苗随处摇摆。我木讷看他,他亦平静似水的看我。 半晌,他撂下碗筷,颇有心事的看我道,“快点吃,吃完了就去抄经,寺里的规矩是要抄一百零八篇才会灵验,你自己数着,抄完了就回去!” 我也撂下了筷子,欲要拍在案上的手缓缓放下,攥成拳头收回了袖子里,不禁犯怵,一百零八篇?!这要是都抄完了手还不断了!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那张不像是说笑的脸,心疼的揉了揉我的纤细的手腕。 他继续道,“还有,今日是二月初六,明日就是我母妃的忌日了,你最晚可以抄到明日卯时!”说罢,他又从案上翻出一本一截箭头厚的白皮经书递给我。 我接过书,心里冷笑,感觉他口中的“规矩”二字分明就是给我立得,他戏弄我,我在尚书府的时候听姊妹说过为逝者抄写经书的风俗,但绝对没听过要抄一百零八篇才灵验的说法。 不过,我并没有跟他掰扯到底要抄十篇还是一百零八篇,而是想着心诚则灵,别让佛祖认为我玷污了他的经文,往后在遇上点什么出生入死的大事求他就不灵验了。 我就这么头也不抬,心也不动的抄了一整天,直到亥时才停下了墨笔,看了眼起身而去的楚承宁,他走出大殿,直到背影渐渐消失在一片蒙蒙大雾之中,我也无心管他去了何处,只觉着浑身酸疼,脑子迷迷糊糊的像装了浆糊。 “六十七……九十八……九十九!”我的上眼皮同下眼皮打架,手里不停的撮着我抄好的经文,心里数着,直到抄完最后一章,纸上落下经书最后一页的最后一个悔字,才浑浑噩噩的丢了那支被我写坏了的墨笔,昏睡而去。 小剧场可略过: 女主:唔~可算抄完了一百零八篇,总算可以睡一会儿了,我天跟中了邪似得,梦里都在抄书抄书!救命啊!我要醒过来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