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国奸商》 第一章 赌坊里的少年 当门帘挑开进来几个面色不善的大汉的时候,许掌柜知道铺子又要遭劫了。却不知这一次能否安然度过,只求老东家在天之灵保佑。“东家您后院躲躲。”看着掌柜的念叨着硬着头皮迎上去,柜台里翻够了账本玩骰子的苏珈睿心里还是泛起一丝暖意,这老人家就算怕成这样,也还是想尽力护主的。 只是有时候,有心无力,却最是悲哀。苏珈睿的眸子暗了暗,看掌柜的塞过去的钱袋被不屑的丢给手下的人,带头的汉子还是蛮横的坐在了一张赌桌旁,这赌桌之类是上次被砸坏刚重新置办的,方才还和荷官玩得开心的零星客人很有眼力的撒丫子走人。“这点可不是说好了的,钱呢?” “钱实在是凑不出了。”掌柜的待要张口,就听到柜上凉凉的声音。众人的视线随着过去,见苏珈睿搭话,一干人等的脸上闪过不同的神情。 “哟,没注意,小书生养好伤了?”半月之前的行凶之人笑得一脸乖张,那时的苏珈睿带着一脸酸腐气,之乎者也的斥责这群青天白日里无理找茬的暴徒,他们说他苏家的赌坊出老千坑了大伙的钱,便将赌坊砸了,人也打了。苏珈睿自然没有幸免,三天前才下了床,这会儿脸上还带着没掉完的痂。 “蒙几位照顾,还算安好。”苏珈睿微微一笑,白净的一张脸带着零散的结痂,愣是没显出一丝落魄,“可爹爹去世不久,给他老人家操办葬礼,我又不善经营,维持了家里吃饭已经很难,虽说坊里出千被各位做实,赔礼自然应当,但修葺各位那日暴怒的烂摊子,我主仆若干养伤也是不小的费用。” 为首的大汉想反驳,但转念一想苏珈睿的话,他等于承认了硬扣上去的出千的罪名,比着之前不知轻重死活不认惹了大伙不得已用了狠手段打个半死,这会儿分明开窍了。想到这不禁哼笑了一声,心道谁说这小子就是个又臭又硬的书呆子,这不打了一顿后,人说话都活泛了许多。“少罗嗦,没砸了你的场子给你宣扬出去已经是照顾你,还说这些准备赖帐不成?” “赖账自然不是生意人该做的。”说什么不宣扬,闹这么大谁都知道了。苏珈睿干脆从柜后走了过来,他穿的是书生的长衫,虽然没有功名,但这短短几步走的却像极了那戏台子上的大官人,站在大汉一步远处微微一笑,连带着脸上的结痂都似美化了。“只是钱……”苏珈睿眨眨眼,“真的没有。” “你又想挨揍是不?!”大汉一恼,将苏珈睿的前襟拎起来,举起斗大的拳头在苏珈睿细白的俊脸前晃悠。许掌柜忙上前来劝,苏珈睿任人拎着,虽然还是一副书呆子的硬脾气,但既没像上次搬出圣人教训也没号称要报官,只是伸手轻轻拦住许掌柜,示意他退下。 平日里只提过笔的手养的自然好,加上苏珈睿手指修长,胳膊起落间袖口滑落几分露了半截腕子,也是白皙的皮肤。许掌柜自然不会注意这些,他只是觉得虽然这东家的姿势本该有些狼狈,偏偏被人拎着却生出莫名的架势来,不自觉就照着做了。而眼前一干大汉本是注意那细皮嫩肉的,但他们的视线很快被苏珈睿手指捻着的纸吸引了注意力。 “这个如何?”看他们注意到了,被松开的苏珈睿整整衣衫,手臂忙往后一甩,人也后退一步,躲过要抢去看的手。“这鸿运赌坊的地契,足够还钱了吧。” “东家!”满堂皆惊,最先出声的还是许掌柜,现在他和赌坊仅剩的两个荷官算是赌坊的全部员工,其余人等早随着不断闹事的人众和苏老头去世陆续离开,肯留到现在自然是忠心的,自然也不忍看苏家家业被抢。 不过对方自然不这么想,闹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个么,那苏老头虽不是因他们而死,但也是年纪大了因为他们来闹才会怒极攻心犯了急症没的,他们受雇于人为的是财物,真闹出人命可不划算,所以当初苏珈睿接班来看店,也不过是被他子曰诗云的教育烦了,胖揍一顿给他些教训,让他知道怕了也好办事。只是没人知道一个酸书生,身子骨太弱,他们几个壮汉一顿暴揍真把人打死,如今这个苏珈睿早就换了里子。 “我自有打算。”拍拍许掌柜肩膀,给了个少安毋躁的眼神,一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年郎,就这么把一个见惯市井的老掌柜安抚住了。地契展开,让来者看清楚,苏珈睿为防万一,又略后退了一点。 “苏家确实没钱了,但被众位抓住出千确实不该,按规矩确实该慰问乡里。”赌坊嘛,本就是庄家通吃,谁家都有些手段赚钱,只是干这行的不忌讳出千却忌讳被捉现行,不然谁还敢来呢,没客人就没生意,一般都会惩办当事的荷官再吐些银子出来安抚客人。“所以学生不才,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故意停下来的苏珈睿看了看大汉们身后,缺少娱乐的年代八卦就是最佳的精神食粮,特意让书童偷偷把关了的窗敞开,看热闹的这会已经越聚越多,待到大汉们察觉,已经没法将这么多人当成聋子了。“什么办法?” “赌场的事情,还是从赌桌上说话吧。”苏珈睿仍旧笑眯眯的,这会看在众人眼里却是得了失心疯一般,不少人心里暗叹苏老爹那么精明一个人,把儿子愣是养傻了。 “你是说……以地契做注,赌一把?”大汉似乎不可置信,毕竟这位苏公子书呆子之名也是小有名气的,整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如何接管他爹的家业,如何……不过这不正好么,“你说了可算?”转转眼珠,生怕苏珈睿旁边的许掌柜把他东家劝住。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苏珈睿悠悠开口,“街上邻居都看着呢,我若没这本事经营,不如散了钱财省心。” “好,你等着,最多三日便来会你。”留下意味不明的话语,一众汉子扭头走了。也许旁人茫然不知,苏珈睿却是心明如镜。遣散看热闹的,谢了街坊邻居到时候捧场,许掌柜已经不知道对这位读书读傻了如今如此败家的东家说什么了。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到墙角缅怀老东家去了。 苏珈睿也不多言,只是继续到柜里喝茶,说是喝茶,更似老僧入定般盯着那袅袅水汽再不眨一下,大概不到半个时辰,他的小书童悄悄领进来一个少年和一个下人。 “睿哥。”氤氲缭绕后的那双呆滞的眸子,闻声瞬间兴趣盎然起来。 第二章 赌局 “报给苏大哥听。”少年对旁边的下人发话,皂蓝的绸衫虎头虎脑的模样,脸上还贴了几处膏药,这是真身被打那****仗义出手留下的伤。 这是邻居王老板的儿子王翌霖,苏宅那条街上和他同龄的男孩偏少,王老板宁愿让儿子和苏珈睿亲近,毕竟还能学两个字念两句诗什么的,不过貌似事与愿违,王翌霖和苏珈睿并不生分,只是觉得这个哥们读书读傻了,心里颇有几分可惜可叹的感觉。为此还和爹爹理论不要读书,惹了王老板好一顿说教。这次自认为仗义相助更是惹了王老板大大的担心,怕他牵连进什么不好的事情,狠心关了他好些日子。 “苏少爷,小人看得清楚,那帮人是进了城南一家别院,开门的是柳家管家,亲自把人迎进去的。奴才又打听了一下,确实是汇泉楼柳老板家的院子。”王翌霖的家仆又表示自己确定没被发现。 “柳家啊……”王翌霖让家仆下去,自己喃喃了一声,“那黑心佬定是看上这地段,惦记多时了,如今才耍了阴招。”街坊家都知道几年前柳老板问苏家老头卖不卖这地,因为有个儿子在衙门当差,一般也没人招惹他,不想苏老头回绝的坚决,当初很没面子,也就没再提这事。“嘁,我大哥也在衙门里,不比他儿子混得差,睿哥放心,真闹起来,我请大哥帮忙。” 怕是那柳家也明白这道理,才干脆直接用了阴的吧。“小虎。”苏珈睿像是很认真的听了,对男孩点点头,唤了声他的乳名算是回应,又对男孩笑了笑,“你再不回去,又要被王大叔罚了。” “睿哥你还没告诉我下一步怎么做呢,”虽然确实是该回家的时辰了,王翌霖在那帮大汉来的时候可就按苏珈睿的吩咐一直在外面瞅着了,他们说的三日内的赌约可是一个字儿没落下都进了耳朵,赌博?别开玩笑了,苏珈睿别把他自己一起被人坑进去就谢天谢地了。“你让他俩谁出战?” 赌坊里还剩两个荷官,苏老头在时肯定不会怕,可如今不是只有苏珈睿了么。“为兄自有妙计。”苏珈睿看得出王小虎的担心,以及,这原来的苏珈睿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远大名声,只好故作玄虚哄了半大小子回家。他毕竟是个天真无邪的半大孩子,就算喜欢打架也不过是顽劣和那点自认为的侠骨。真论起手段和狠厉,只怕他再不敢信这是他心中的苏大哥。苏珈睿瞥过眼自嘲的翘了一边的唇角,却不知道这波光流转看在王翌霖眼里,哪还有一丝书呆子模样。 “东家你真有办法?”许掌柜不死心的听到这哄孩子的话,眼里燃起点希望过来问道。老东家一身赌技闯天下置办了这份家业,再怎么想培养儿子考功名,怎么会忍心自己这身本事失传呢,私下多少教了些吧? 其余两名荷官也是这么想的,一起眼巴巴盯着苏珈睿,那眼神唯恐他说个不字。而苏珈睿环视众人,也不着急,仿佛心里知道他们想什么似的,示意将店门关了扭头答道,“爹自然没少给我唠叨赌场规则,赌技赌术,珈睿年幼一心功名,可恨一直没曾上心……”看众人瞬间暗淡下去,一副就知道如此的表情,曾经一直要求自己像个大人一样而泯灭的童心就这么回归了一点点,“不过……可以学嘛。”曾经的苏珈睿根本不需要发号施令,他只要微笑着,便没人舍得拒绝他,而现在,虽然换了副皮囊这光环仍旧闪烁。 于是像难道你这书呆子真要亲自参赌吗,现在学怎么来得及,这东西也要讲天赋之类的话统统被三个人咽了回去,两个荷官一个姓马一个姓牛,当初是苏老爹手下有名的牛头马面两大抢钱的瘟神,如今看少东家终于肯学赌术,更是恨不得将平生所学一股脑塞到他脑子里,无奈花样太多,只好轮番给苏珈睿讲述各种擅长的赌技和规则。 苏家宅子里如今就剩了一个管家和一个书童,等到晚饭点还没见人,苏管家直接让小书童拎了食盒过去。“少爷好厉害呐……听一遍就会,还能立刻参悟出关键,”伺候苏珈睿吃完饭回来送信要熬夜学赌术的小书童对苏管家感叹,他伺候少爷笔墨也有四五年了,如今家道败落,更是身兼多职,跑腿打杂小厮的职能快要样样熟练,也不曾如今日啧啧称奇。“敢情是被打了一顿开窍了么?” 收了食盒,护短的苏老管家抬手一个暴栗,“你个苏全,哪有背后嘀咕自己主子的,少爷本来就聪明,就是用错了地方……” “您叫错了……是苏小可,小可……少爷刚给改了名,您别忘了。”抱着头哎吆叫的小书童纠正苏管家的错误,然后眨巴眨巴乌黑晶亮的眼,“您说少爷的聪明一直用错了地方,不也是背后嘀咕主子么……”再说读书可是最正经的,赌博才难登大雅吧。 “你个小崽子,没事跟我这儿拌嘴,还不回少爷那伺候着,”看着苏小可脚底抹油跑了,苏管家不忘了叮嘱一句,“叫少爷早点回来睡,别累着……” 那厢苏珈睿并没让老管家担心太久,倒是两位荷官当老师当的意犹未尽,看着窗外月上阑珊,也确实该回家了。“东家,他们说三日内来,若是明天来了怎么应付?” “既来之,则安之。”苏珈睿心说他们如今刚去请示正主,但赌局一事柳家却不好直接出面,不然不等于自己跳出来承认了自己的居心?找人代赌,还要赌赢了签了地契放心转交给柳家不会出了私心,这样的人总要慎重选择一下不是。 赌坊和青楼类似,越到晚上客人越多,但苏家的情况左右都知道,这会看了他们关门落锁,不少路过的街坊反而觉得正常。苏家黔驴技穷才会让这少东家拿地契下注,贴个告示卖了也比赌了靠谱不是?真是读书读傻了,如今连带一家上下跟着思维不正常。 虽然这么想,看热闹的心思还是更重些,有好事的吆喝一声,“书呆子,可别真把祖业输了啊!”“是啊,实在不行去请个行家帮帮忙!”“他家干这个的还找什么行家……”“他家干这个的他可不是啊……”一时间大声的,小声的,嘀嘀咕咕的,不绝于耳。 “谢街坊们惦记,真开局的时候别忘了来捧场。”苏珈睿笑得貌似事不关己,虚空的抱了抱拳,便赶着回家睡觉去了。鸿运赌坊离苏家宅院的路并不算太远,但对于刚被揍死又还阳的身子骨来说,还是挺费体力的。要说怎么不坐个马车雇个轿子什么的,前世的苏珈睿别说豪车,私人游艇和飞机也是坐惯的。可如今,不是家里穷的都拿祖业做赌了么。 “行了行了唠叨什么,别瞎操心,我们少爷厉害着呢。”苏小可轰赶着七嘴八舌凑上来的人,惹来一阵哄笑,之前挨揍让书呆子的名声更响了几分,大概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出来有点心虚,搬了句苏管家的歪理打发人,“去去去,就是聪明一直没用对地方……”抬头忙追自家脚步虚浮踉跄跌倒还非要号称健身的少爷去了。 第三章 借你大哥一用 “今儿您还去赌坊吗?”苏小可趁着苏珈睿吃早餐,问问今天少爷的行程打算。瞧着昨天的架势,牛马二位应该是盼着少爷去继续授课的。 “不急,我先交待你几件事情。”苏珈睿吃得不快,也不像是之前端着读书人的架子,更不像姑娘家一般矜持拿捏,苏小可不会形容,但就是觉得少爷比之前更像个少爷了。“怎么了,小可还没吃早饭?”苏珈睿见小书童盯着自己的嘴巴发呆,不由一问。 “没,小可吃过了。少爷您吩咐就是。”苏小可回过神忙笑道,那黑亮的眼珠又恢复了平日的伶俐劲儿。 “嗯,府上现在人少,以后在家吃饭我们一起吃,叫着福伯。”这大概算是第一件吩咐,苏小可愣了半天回过味儿来忙摇头。“人多吃饭香,抗议无效。”苏珈睿全不理会,脑中回想的是有着黑亮眼珠的女孩将餐桌堆满空碗碟吓坏自己弟弟的盛况,不觉莞尔间,说出来的话不容置疑。 苏小可看着那副我说了算的表情只好先点头,“一会你去王家,看小虎有空的话请他来家里,我有事找他商量。”见这次苏小可麻利的点头,又道,“家里还有多少钱?” “少爷,这得问福伯。我去叫他?”苏珈睿本以为苏小可多少知道个虚数,看来苏管家管的还挺严,心里对这老奴多了份好感,点头让苏小可去叫人。 “少爷。”虽然就这两个下人,苏宅还算比较大的院子,人少也就更显得空旷,拾到院子的老管家过来厅堂时,苏珈睿已经把早餐吃完了。苏小可收拾了碗筷下去,留下俩人说话。苏珈睿知道苏小可收拾完后必要去王家请人,开口又叫住了,“出去时顺便打听一下城里其他赌坊,可有关于我们家那场的赌局。” 因为已经知道少爷要问什么,这苏福是抱着账本子进来的。见苏珈睿这样吩咐苏小可,小可还小,答应一声便去了,苏福这个年轻就跟着苏老头混江湖的老管家可是着实吃了一惊的。有心想核实一下,动动嘴又忍住了,给苏珈睿递了账本道,“少爷,这是咱府里的全部家当。”见苏珈睿接过去翻看,“要不要去库房对着看一下?” “不用了。”苏珈睿翻得很快,目光只在极个别处略作停留,“福伯管家,我放心。” 这句淡淡的回复极大的恭维了苏老管家这些日子劳苦的内心,连带着面庞都显得红润了起来。“少爷真是长大了……老爷若能看到不知道该多开心……” 他苏福虽然是个奴才,却是个老资格的忠奴,看着小主人长大,也是有资格这么说的。苏珈睿垂眼,轻声喟叹,“不经打击老天真,珈睿一心功名,但求以安家族,以慰父亲,没想到家中巨变,我却丝毫帮不上忙,堂堂儿郎,连打架都无能为力,尽信书……不如无书。” 看着自己少爷一脸低迷悔恨的样子很是心疼,苏福打算开口劝慰,苏珈睿倒是自己振奋了起来,他略倾了身,小声道,“不瞒福伯说,我自被打后,就如做梦一般,被父亲领到一处居所教导切磋,闲暇以续亲情,竟比过去这十几年快活很多。” 没想到苏珈睿的话是如此句句戳着苏福的心窝子,既酸又暖,“少爷……”苏老头在的时候这爷俩算是志不同道不合,连带着父子亲情也不那么亲厚。所谓不亲厚也是面上看起来和苏珈睿自认为,哪个老子不疼儿子呢,苏老头这么多年供他儿子读书,家中有事也不去打扰,这不是疼爱儿子是什么。只不过教育方式有些偏颇,反而没达成本意。苏管家这会儿眼眶有点湿。 “我当时以为自己死了才与父亲相聚,亦或者是场梦……”苏珈睿收了收眼中的感慨,意味深长的看着苏福,“却没想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昏迷了十多天,而梦中和父亲相处的点滴历历在目,他传授的技艺也丝毫没忘。” “这么说……”刚才还单纯在感叹的苏福已经听出了其中的味道,那双睁大的老眼里焕发着异样的光芒,“怪不得……” “嗯。”误导成功的苏珈睿微笑着点头,暗示苏福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也是他能编撰出来最让这老人家容易接受的理由。“我躺了这十几天,却与父亲团聚了三年,日日聆听教诲,收获颇多。” “老奴就知道少爷天资聪颖,如今老爷显灵,也是苏家祖上保佑,那群来敲竹杠的混蛋,少爷看来是已有处置之策?”想着刚才少爷对苏全,不,是对苏小可的吩咐,逻辑清晰,主次分明,更有留着后手的意思。苏福不禁期待起来。 “是有些想法,小可年轻尚不老成,珈睿有几件事情要麻烦福伯去做。”自家少爷笑容和煦,嗓音清朗,眉目清秀,然而谈吐间多了些平日没有的果断和淡定,苏福那是越看越开心,听着苏珈睿的吩咐,细细一沉吟,更是坚信了自家少爷昏迷期间灵魂见了老爷面授机要的说法。 这边吩咐完毕,正好苏小可领着王家的王翌霖进来,苏福行礼退下去,苏小可对老管家那张焕发第二春般的面庞颇感好奇。 “睿哥。”王家小少爷脸上的膏药揭了,今天看起来很精神。“我来听你的妙计来了。” “小虎。”苏珈睿摆手示意他坐,苏小可刚退下又端了茶上来。 “睿哥今儿不去赌坊继续学赌技么,听小可说昨儿睿哥表现超凡,把两位荷官乐坏了。”王翌霖是个呱噪的娃,屁股沾了凳子就忍不住问。 “自然要去的,先和小虎商量完事情,省得赌坊人多眼杂。”想着王翌霖进门时嚷着自己表现超凡,不由嘱咐一句,“我学赌技的事情,莫要再说了。这是睿哥的底牌,你不想睿哥输掉家业吧。” 王翌霖是个聪明孩子,一点就透,当即表示绝不会在外泄漏,转了转眼珠随即还狡诈的笑了,“睿哥放心,我出去帮你散散烟雾弹?只是怕你怪我坏你名声。” 孺子可教。如今的苏珈睿只有老少二仆,哪赶得上上辈子一呼百应,请王家人帮忙那是没办法。不成想这王小虎办了两次事还真像模像样,有了更多想法的苏珈睿笑眯眯的继续压榨童工,“这次请你来,还想借你大哥一用。” 第四章 受委托的捕快 王伯森是晋州衙的捕快,捕快一职,严格说算不得官,只能叫吏。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个衙门里的职务设置和朝廷上的都是一一对应,但职员们除了在朝廷里有编制的有限的官之外,大部分活都是由吏去做。比如府衙里专司刑房里除了领头的算个官,其他都是吏。 这世界的行政区划也是县上面是府,再上面是省。虽然怀宁省不算大省,晋州府粮米富足在省里也占着重要地位。县里一个捕快已经够让普通百姓觉得不可招惹了,何况是府里的官吏。就算是放到现代也没人在非极端情况下跑到公安局派出所无事生非找不痛快不是。所以,苏珈睿还是挺满意王伯森的这个身份,这在当官的眼里虽然是个贱行业,柳家若是单纯的求财,对老百姓来说抱这么个大腿已经够用了。 所以王翌霖受了请托来拽自家大哥吃酒时,王伯森只是皱皱眉,并没有太推辞。苏家鸿运赌坊的赌局早就满州皆知,其他赌局甚至对这个赌局也开了注,自家小弟这个苏珈睿的跟屁虫说苏家请客,缘由多少也就明白些。 只是王伯森万没想到苏珈睿会办出请客拉关系这种事情来,小虎子那个“睿哥被打了因祸得福如今通透很多”的说法也是将信将疑。其实王伯森对于苏珈睿也算是熟悉的,幼时都是一起玩耍长大,只不过他年纪还比苏珈睿大上两岁,又不喜读书,父亲早早使了钱财在州衙里谋了差事,而这书呆子连考了几次秀才都没中,越发埋头苦读,这才日渐生分。 一身便装的王伯森按照要求在夜幕中溜溜达达的绕到苏宅后门,左右看了看没什么好事的街坊四邻,这才在后门里苏福的笑脸相迎中侧身闪进了门。“情势所迫,委屈王大哥了。”厅堂门前迎候的苏珈睿笑得相当真诚,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真诚的透露出为了避免让人知道你我即将勾结不得不避人耳目只好让客人受不下馆子不走正门这样的委屈实在不好意思的神情来。 “没什么。”王伯森似是仔细打量了一眼苏珈睿,才慢慢开口。他和他弟弟不太一样,像个不喜言辞的,只是随着苏珈睿入正厅,福伯早已备好酒菜,和苏小可一起将餐桌摆好。 桌未摆满,却是王伯森喜好的菜肴,样样精致,“如今家宅多事之秋,多亏了福伯的好手艺,王大哥多担待。”苏珈睿很客气,被侧面夸奖了的苏福一脸幸福的退下去,留下他们二人说事。 虽是说事,但屋内一段时间内一直是苏珈睿自己在说。苏珈睿直面王伯森审视的眼光毫不介意,简单介绍一道菜,便径自尝一道,中间穿插一点俩人幼时的趣事或窘事,王伯森只是听着,偶尔点头,然后跟着下筷子。桌上菜肴都尝了一圈后,苏珈睿举起了酒杯,“总之,这几年虽然疏于联络,却还是要给王大哥添麻烦了。” 王伯森仍旧慢半拍的没有动,他目光如炬,神色平静,只是沉默的瞅着苏珈睿,正面迎接这视线,苏珈睿心里突然多了几分赞赏,怪不得王伯森虽然年轻就已经在州衙里有了些名声,这种气氛的拿捏和压迫感的释放都控制的不错,让他觉得这小伙子做捕快有些屈才。“怎么?”苏珈睿微挑了眉梢,唇角一抹笑意,看着王伯森缓缓伸手握住自己右手腕,“王大哥是不信珈睿么?” “不,你是苏珈睿。”王伯森的手按在苏珈睿脉搏上略停了片刻才松开,“你说的往事都对,声音相貌也没问题,平日的习惯也都符合。只是几年没好好坐下吃饭……见你这般圆滑不习惯。” 王伯森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莫怪,你现在这侃侃而谈,应对有度的模样,我猜整个晋州都会觉得你换了个人。”想起自家小弟对当前情势的介绍,不禁更加深了自己的看法,“相当圆滑,和书呆子不沾边了。懂得示弱,懂得铺垫……”王伯森看向苏珈睿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探究,“对这赌局你真如此有把握?” “王大哥,我虽说因祸得福魂魄飘渺得见先父,续了几年父子缘分。可说白了,也是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若非命大早被打死了。”苏珈睿放下酒杯,一脸愤然,“回想父亲当初去世,也与此事有脱不开的关系,我苏家差点家破人亡,被歹人谋财害命,不知道便罢了,如今想明白了,又岂能任人鱼肉?圣人也说父仇母恨不共戴天,这赌局便是没把握,珈睿也要拼一拼的。” 这会儿苏珈睿慷慨陈词的模样颇有几分书生意气,王伯森点点头,“这倒像你说的话。”王捕快大概审问犯人习惯了,多余的闲篇子不扯,干脆的问道,“苏大叔这事你想不通的时候旁人怎么给你说也不顶用,现在你有心,那需要我做什么?” “人死不能复生,做的太绝也没意义。”苏珈睿的眸子暗了几分,神色还算平静,“算上我这差点死掉的半条命,账总是要算的。我得把苏家撑起来。” 看王伯森恢复了一脸沉默只是听着,苏珈睿心说这孩子真是少年老成,若能加以磨练搞不好真能成器,继续道,“其实也没什么违背法典的事要大哥做,”苏珈睿说着起身去屏风后取来几张银票,王伯森略一估算数额近千两,轻轻皱了眉,这算笔巨款,虽然对以前的苏家不伤筋动骨,但现在的苏家是绝对拿不出来的。“这是我苏家全部家当,”苏珈睿微微一笑,也不解惑,“我和家仆不方便出面,劳驾王大哥帮我不惹眼的把注押了吧。若赢了,分你一分利。” 这对王伯森来说真是个举手之劳的请托,苏家那赌局的赔率市面上已经到了一赔八,赌苏家赢的又寥寥无几,苏家拿大钱押自己赢,虽然情理上说的过去,却会影响赔率,而且万一真的赢了,得到的就是巨款,庄家到时候急了眼赖帐也有可能,这王捕快去押注是次要的,真赢了去收钱才是主要目的。都在一个城里混谁敢得罪他呢,巡街的时候难为难为就够受的。王伯森想到这,倒是真露出个笑容来,“你倒是连我也算计到了。” 第五章 杂七杂八的观众 答应了苏珈睿请托的王伯森好好琢磨了一宿,府衙里小升堂例行训示后差不多快要晌午,王翌霖派人给自家大哥送信说苏家已经接到通知晚上戌时开赌。王伯森思量了一下,扭头就给自己顶头上司封了个红包,意思就是苏家孬好邻居一场他爹当年和我爹不错,现在苏家有事我爹让帮帮忙,所以我得借几个兄弟用用,帮他们苏家的赌局维持一下公平秩序。 维持秩序是他们刑房这帮人的公职,马本斋颠颠手里的红包不算轻,也明白王伯森话里的意思,含蓄的叮嘱了一下别给他惹事便答应了。看着这个沉稳的年轻人施礼退下,马本斋拆了红包将银子揣起来,不禁联想了一下王伯森这个当差既出力又懂规矩的好青年是个好苗子,要不是去年柳长贵大撒金银把自己儿子搞成了户房主事的,现在成了和自己这帮老头争夺府衙三把手的强力竞争者,自己高升的时候倒是很想推荐王伯森接替自己的位子。 马本斋其实自作多情了,刑房的人历来文化水平偏低,在晋升这样的事情上一般拼不过户房吏房这样有关系有财力或者靠实力考进来的人。但人算不如天算,因为苏大公子打定主意要让柳家付出代价,倒是阴差阳错圆了他的梦。这是后话。 先悄悄到几家大些的赌坊将那笔银子分开下了注,不经意发现就顺便看了会自家小弟和苏家福伯唱的双簧,才慢悠悠回衙门带着一干衙役上街。王伯森一边例行巡视一边给兄弟们讲解这次的特殊任务,苏家的赌局早就满州皆知,这些人说起来也一脸兴趣盎然,下注的也不在少数,如同市面一样,大部分买了苏家对头赢,也有个别不信邪的押了苏家。 市面上有人肯押苏家,那苏珈睿这些银子进场就不算太打眼。经过苏家老管家唱的那出苦情戏一闹,这赔率到没有因为有钱流入而变低。“哟,那不是户房的几个么。”有人眼尖看到远处拐进汇泉楼的几个背影,认出是同衙的几个吏员。 “这三老爷之位柳大官人是志在必得啊……”有人酸溜溜感叹。 “虽然年轻可人家是秀才老爷,家里又有钱财疏通,咱们头儿除了资历之外可就……”啧啧两声,夕阳下汇泉楼的大幌子随风轻晃,王伯森难得轻轻笑了笑。苏珈睿一直没考上秀才,若是当初考上了,相信苏老爹也一定大撒金银把他塞进衙门谋个肥差。绕来绕去,这苏家和柳家还真是怎么都能杠上。 户房是衙门里最肥的差事,而他们刑房主要靠吃官司发些偏财。所以除了原告被告之外,也就街面上的对他们客气些。一般也没有大油水。所以虽然心知肚明,但看到别的同僚吃请,他们还要出公差,心里多少还是不爽的。“走,咱们也汇泉楼。”明白身边的人们在想什么,王伯森开口道。 “咦,王哥请客?”年纪最小的张二壮可是个机灵的,汇泉楼不是他们这种月俸三五两银子的小吏吃得起的。王伯森虽然也是年轻,可他平时办案头脑清晰,做事沉稳,敲来好处又不吃独食,虽然话少了点面瘫了点却会做人,还是赢得了刑房同僚的一致尊敬。那些年长些的捕快也心有默契的觉得,若马通判能升,他们还是乐意顶这个小伙子的。因此二壮一问,大伙都看着王伯森。 “苏家说了,一会儿咱还得帮他家维持秩序,不吃饱了怎么干活。”一句话众人已经明白今儿晚的活到底该怎么干。更有心思灵透的如张二壮在想要不要在苏家身上多押一点撞把大运。 撞大运这个词如今基本是所有来旁观苏家赌局人的心思。他们觉得苏珈睿是没招了逼急了想撞大运。偌大的鸿运赌坊随着日头西沉进满了人,然而没有想象的杂乱,平时散落摆放的赌桌除了今天要用的一张摆在厅堂正中外,其他都堆到了墙边,正冲大门的那面墙放置着几把太师椅和小桌几,三五个老头在那喝茶,在许掌柜陪同下时不时聊着什么。他们两翼是几个站着的打扮规整的小辈,再往两侧才是看热闹的人群,大概顾忌那几个老头,也不太喧哗,这就是苏珈睿在里院门缝偷看到的情形。 “少爷,架势不小呢,姓柳的居然请动这几位老爷来了。”苏小可随着苏珈睿缩回脑袋,看起来有点忧心忡忡。 “哦?是官?”苏珈睿搜罗记忆,除了柳老头,只认得一张脸。坐在最中间的程老爷,他儿子是进士甲等及第二十三名,能中进士本就是殊荣,何况目前晋州城还没有人超过他的名次,如今更是五品的官员,他这个做爹的父凭子贵,这城里谁都卖他几分面子。 “程老爷您知道,”苏小可明白但凡读书人都知道程老爷,因为晋州城谁家都是教育孩儿像程家儿郎学习的,但另两位对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苏珈睿必然眼生,“程老爷左手那位是前任户房管事的董大人,右手是咱晋州最大的粮行老板方东家。”柳家可以算是晋州餐饮业的老大,苏珈睿点点头,这几位的身份就俩字,曾经觉得遥远现在却必须打交道的,乡绅。 乡绅对于一方土地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他们或有人脉,或有钱财,或有权势,虽然本身不是官员,却对所在城乡有着重要的影响力,是以父母官和当地百姓都是高看他们的。曾经的苏珈睿也是跺跺脚当地抖三抖的人物,是当地乃至全国官员避如蛇蝎敬若天神的存在。不过现在,苏珈睿又趴在门上瞅了瞅,从头开始的感觉也挺有趣。 “东家,人到了。”许掌柜过来请苏珈睿,一双老眼望着这位年轻的东家,这几日的担忧已经不复存在。不是不担心,是事到如今,只有破釜沉舟一战,苏珈睿点点头,他对许掌柜表现出的信任感到欣慰。 肯将身家性命押在一个毛头小子身上其实是愚忠,苏珈睿不赞同愚忠,他认为忠于自己的人绝不是愚蠢的。淡淡瞥一眼人群中看着自己的王翌霖,他若无其事的打了个手势,苏珈睿极轻的点了点头。 第六章 螳螂捕蝉 “学生珈睿给各位长辈见礼。”走进大厅先给几个老头子行礼,苏珈睿虽然没考上秀才,却早已就是童生的身份,作为朝廷的最底层储备人才,便是到了衙门也是不用行大礼的。所以苏珈睿一个长揖已经是大礼,这个略显单薄的年轻人看在几个老头眼里也就有了不同的感慨。 程老爷是喜欢读书后生的,尤其是苏珈睿这种面目清秀眉眼端正的书生,往那一站便带着一股子书卷气,虽说这赌场不是什么好营生,但这个书生现在站出来是为了家中产业一战,于情于理,于孝于义都说的过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知结果如何,还算有胆识。只盼这后生好好把脸上的伤养好,莫要留了疤破了相,不然就真的与官场无缘了。 前户房管事董老爷肯荣归退位虽说是到了年限该退休了,但离任前肯卖力培养柳家秀才并推荐他上位,可见是拿了柳家好处并和柳家有私交的。这场赌局柳长贵邀自己来同做见证,他心里多少比其他几位老爷更明白一点。 而粮行方东家虽然和柳长贵一样是地道的商贾,强大的财力也为自己挣了几分面子,但和程老爷和董老爷相比,自然是矮了一截的。柳家的餐馆是粮行的大客户之一,但正因为常年和柳长贵的生意来往,这场赌局隐隐散发的不寻常的地方为这个精明老商人所察觉,只不过他犯不着出头,只是看着直起身子的苏珈睿,随着程老爷的客套话附和着笑笑。听闻这后生是个书呆子,现在看来虽无呆相,却是清爽干净如白纸一般。 这样的孩子是守不住赌场这种家业的,苏老头精明一世,却教子无方。方东家心里暗叹一声,视线也随着转向进来场内给自己和身旁几位抱抱拳的某人,身量短小,眉目精明,可惜没有正气。 怎么会有正气呢,这是今天来和苏家对赌的人。此人也算小有名气,是个职业赌徒,混迹周边城乡各大赌庄,时不常也能接到些类似今日代人赌博的大活计。如今这场更是被许了重金,所以此人看着苏珈睿的眼神根本就像看一只待宰羔羊,满眼玩弄和贪婪。“在下金某,来应今日赌局。” “金先生有礼了。”苏珈睿老实巴交的上去行礼,然后便是一脸随和的懵懂状听这位金某人讲解比赛规则,大意是公平起见,苏珈睿可以选择赌博类型,而他确定具体细则。“那就赌大小吧,比较快。”苏珈睿略作思考状,便做了选择。几人抽口气,满厅人看着苏大少爷。 “东家……”牛头马面想开口,却被自家东家转过来的笑脸硬生生止住。已经答应过让东家自行决断,但他俩一开始就讲过,这骰子看似最简单,却才是最讲究技术的。比较快是什么理由啊,你又没娶媳妇,难道急着回家睡觉吗。 “哈,没想到苏东家却是爽快人,”姓金的当然明白和一个外行赌大小意味着干净利落的秒杀,谁不想少干活多赚钱呢,这个所谓的东家怎么看都是个书生,和得到的消息一样看起来简单易懂,混迹江湖多年的金某人出于谨慎还是在人群中悄悄观察了一会儿苏珈睿,加上现在他这神态举止,已经成功被定性为无害的羔羊。“一局定生死未免武断。那就三局吧。你摇三把,我摇三把,谁押对的多谁赢,若平局则看点数大小,如何?” “金先生够仁义。”苏珈睿很领情的痛快答应,“那我们就把赌约签了吧。”人群里站着的牛头马面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三把就定输赢,这姓金的真好意思。许掌柜的看着旁边几个不出声的老头子心里冷哼一声,世态炎凉,虽说这几位乡绅肯来作证是给了苏家面子,但真是不是来看热闹或有什么心思,也不好说。只恨情势逼人,只盼老天开眼,只望少东家真能扭转乾坤。 苏珈睿的主动提议显然更加落实了金某人心中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想法,他从怀中掏出早就拟好的赌约递给苏珈睿,苏珈睿接过去认真浏览了一下,转身又呈给了程老爷。这个赌约拟定的很公允,意思就是苏珈睿赢了则鸿运赌坊出千事件到此为止,若是输了则自愿将赌坊地契赠送。没必要在赌约上做文章,因为大家都明白这场赌本身就是以强凌弱。 “啊呀,学生刚想起来,金先生的身份貌似需要证明一下。”看着几个老头互相传阅了一下赌约并表示没有异议,苏珈睿突然想起来重要的一点,当日来赌坊赌博的并非这个金某人,而是那几个大汉,因为发现赌坊出千才闹起来不肯罢休。如今这金某人自己上门说来应这赌局,若改日那几个大汉又出来闹怎么办? “这倒是。”程老爷捋捋胡子慢慢点了点头,“却不知金先生可有凭证?”代赌之人一般都有委托书,但那群大汉闹到现在也不可能说受人指使,他们找人代赌又不写委托书,便应该也到场作证。 姓金的只愣了一下,便抱抱拳笑道,“邀我的爷们几个大概吃酒耽误了,我去迎一下。”苏珈睿看这姓金的自始至终没有和柳老头有什么眼神交流,看来出面雇他也是旁人,这倒是谨慎的很。但是……苏珈睿看着此刻端着茶碗的柳长贵,他刚才在看自己吧,定是意外于自己的灵光乍现。但看这副模样,却也早有准备。那几个曾来闹事的壮汉在对面酒楼侯着,就是为了预防万一有人想起有这么个漏洞不肯开赌。苏珈睿垂了眼神色淡然,这刚才王翌霖已经确认好了。 果然金先生很快就回来了,当日砸场的只来了两位,却也足够确认金某人的代赌身份,遂当即签了赌约,苏珈睿吹吹未干的墨迹,将自己那份赌约交给小可收好,自己坐在当中备好的桌子前。 “哥,就是这两个混蛋打得我!”做了证准备抽身退出去的两位壮汉突然被人群里蹦出来的半大孩子拦住,脸上糊着膏药,胳膊上缠着绷带,一脸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样子。两人一愣还没做反应,呼啦啦闯进了一队捕快,将赌坊门口彻底封了起来。 第七章 黄雀在后 “这是什么意思?!”两人明显有些慌乱,却又不得不绷住脸,厉声质问。 “明摆着,就是有人告你们行凶伤人,现在将你们缉捕候审。”王伯森穿着整齐的捕快服,面沉似水,一手握着腰刀的刀柄,另一手甩出张纸抖了抖,“这是批捕的文书。” 被刀架在脖子上又有官文在此只好束手就擒,门口又一阵骚动,只见另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伙也被押了过来,两拨人一见,不由都是一愣。“你们是一起的吧。”王伯森的问话还没得到回答,厅里面终有人忍不住开了口。 “这里正有赌局,事关苏家身家性命,王捕快这是打算在此替你家兄弟了结私怨?”柳长贵只能拐弯抹角指责王伯森假公济私,对于几个弃子终究还是被捉一事倒是没显意外。众目睽睽,他也没法显露什么。 “柳东家,三人为证,虽是小弟喊冤,但这几个人,在场不止三个人认识。”看苏珈睿和许掌柜的相当配合的表示小人同样是受害者,王伯森抱抱拳,让手下将人锁好了,他径自上前,“给几位老爷见礼了。小人例行公务。” “王捕快不用客气,公务要紧。”程老爷是识大体的,刚才抖出来的文书大伙儿都是看到的,这几个壮汉若不是来赌坊闹事打人,又何至于闹出今日的赌局。“只是这会儿……” “请几位放心,今儿来这里拿人是图个方便,再者,上官说今日定热闹无比,也让小人们注意保护老爷们的安全。”王伯森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又解释的清楚无比,附带几个啪啪响亮的耳光听在某些人耳朵里极尽嘲讽。这几个壮汉闹事之后迅速离开并没在晋州居住,除了今天这次他们非来不可的事件外,要捉住他们很难。可他们能不来么,原本还有丝侥幸心理的柳长贵在看到王伯森的时候,就知道这几个汉子注定要被舍弃了,搞不好还要抓紧善后,只是自认为精明一辈子,这会儿被个小辈的算计了还得乐呵呵装不知道,心里堵得慌。 “好好,马大人想得周到。”程老爷认可了,其他几位也说不出什么,便示意赌局开始。王伯森退到赌桌边,那双略显阴沉的眼相当直白的盯着金某人。姓金的心里一声叹,来者不善,这可是和当初讲的出现了偏差,在这样摆明了的监视下,他想出千也不可能了。但是,金某人看看对面的苏珈睿,这样的嫩娃子,他根本不需要出千。 “苏东家先请?”新拿出来的三个骰子放在赌桌中央,被王伯森拿过去捻在手里看了看,又呈给几位老爷过了目,期间没征求任何人,一副里所应当的模样让柳长贵的脸又黑了几分。姓金的见此心里哼笑,对苏珈睿客气道。 “您是客,您先请做庄。”本该是生死攸关的赌局,倒是被说的像请客吃饭一样,苏珈睿的彬彬有礼看在姓金的眼里就是认输的前奏,但真上来就认输还摆这赌局干吗,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不是输红眼的赌徒,他是职业的。所以他就算认定了苏珈睿毫无赌博的根基,仍然打算绝不敷衍。 哗哗的骰子在骰筒里有节奏的响起来,金某人盯着苏珈睿,目不转睛。那骰筒贴着桌面就像桌子上刷了油,然后猛然停住。“苏东家请猜第一把。” 他收了声,满鸿运赌坊居然一时鸦雀无声。本来这赌大小有很多种玩法,这里为了体现公平便和苏珈睿约定了最简单的方式,三个骰子三点和十八点庄家通吃,若对方明确猜对点数算庄家输,四点到十点是小,十一点到十七点是大,苏珈睿这会儿要做的就是蒙也要蒙出个大或者小,姓金的是职业的,一会苏珈睿摇骰子八成都能猜对,所以苏珈睿三把都能蒙对的概率,貌似还是不算太小的。 但谁真的敢赌他三把都能猜对呢,就算他三把都对了,八成也是个平手,那就要比那三把大小摇出来的点数。摇骰子绝对是门技术活,而且得勤学苦练才能炼成神技,所谓要几点有几点是可以做到的。但在不出千的情况下,牛头马面这种赌场老荷官也不敢有百分百的把握,何况这年轻不少的金某人,又何谈他苏珈睿呢。买定离手,从这赌局开始,场外的赌局也早就坐等胜负了,那苏珈睿仍旧可怜的赔率说明一切。 “小。”略沉吟,苏珈睿盯着那骰筒,淡淡开口。姓金的大概有点意外他这么快就给了答案,微微挑眉,抬手开。 “哦,睿哥猜对了!”随着王翌霖的一声欢呼,刚才还能听见呼吸声的赌坊内霎那沸腾了起来,这书呆子居然蒙对了,不知道后面还能不能维持好运。 “看来运气不错。”苏珈睿看起来也很开心,可他的笑容很淡,“金先生继续吧。”一直盯着他的金某人还是隐隐感到了某种变化,那是这个年轻人身上透出来的气场,随着那笑容霎那间让人觉得不可直视。真好笑,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蒙对一把就觉得自己真是天赋异柄不成。 金某人决定全力迎战,他抖抖手腕,骰子在骰筒内再次飞速转动起来,并且随着手腕抖动速度越来越快,那骰筒离了桌面,骰子仍在里面哗哗作响。这并不是个很难的动作,但太多人觉得高手对决就该这样,既炫又酷,全然不知其中玄机。就像魔术,越是花哨的动作,越是分散观众注意力方便做手脚的而已。 苏珈睿仍没什么表情,他回望仍盯着自己的金某人,但看那眸子,又似什么都没看,又似微微动了动转向桌旁的另一只手。这家伙难不成走神了?王伯森在旁边看着暗自皱了下眉,忙又将注意力集中在摇骰子的家伙身上。 啪的一声骰筒扣在桌上,整个赌坊又陷入死寂,“小。”姓金的示意苏珈睿猜,后者从善如流,毫不犹豫。 第八章 居然真赢了 “苏东家好胆色。”姓金的眯了眯眼睛,他觉得事情也许没有想象的简单,至少,没有约他来的人说的那般简单。 “金先生说笑了,您无论如何少不了辛苦钱,而珈睿,却是担着身家性命呐。”骰筒开了,小。赌坊瞬间一阵啧啧称奇声。苏珈睿又是笑了笑,仍然淡淡的,他的话被嘈杂的声音掩盖,只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 他在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放他一马吗?柳长贵不着痕迹的瞥眼苏珈睿,这个年轻人的神情看起来那么单纯剔透,却又仿佛那么陌生。 “这后生说不定能守住祖业呐。”程老爷是个绝对中立的,而且从乡里乡亲的角度上说,他希望这个年轻秀气的读书人能实现他的孝心,将祖业保住,进而才能进一步读书考学。 “啊,说不定老苏有灵呐。”柳长贵附和着,笑容有点僵硬。自从苏珈睿也被打了就渐渐开始有种不知什么人看上了苏家的地皮想谋人家产业才会有人生事的说法,柳长贵断不能冒出来做实这个恶人,所以为了保险,自然是尽可能和自家撇清干系,这姓金的是管家雇的,就算这赌赢了,到时候也是自家娘舅的儿子来从这姓金的手里买下地契,娘舅家不在晋州,平日来往也不密切,旁人断看不出什么。 唯独就是之前大意了,柳长贵看着第三把再开,目光阴阴的扫了眼兴致盎然的人群,这群好事之徒,当初不是他们扒着门缝听说了赌局传扬开,何至于闹到这么大场面的地步。还惊动了官府。柳长贵又瞅王伯森。这个官府维持秩序的代言人,附带着监督职责,从开始到现在几乎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金某人,想做点手脚都不可能。这个阴沉沉的小子,不会是和苏家串通好了吧。 想到这柳长贵突然心惊了一下。之前几个大汉可是到过柳府城郊的别院,虽然未向他们说明所处何地,但万一用了大刑招认去指正,旁人可是知道那是柳家的宅子。就算能脱赖掉主谋,却也惹一身腥臊,果然还是要尽快处理掉么。柳长贵皱了眉,做这事情只能让在州衙任职的儿子想法子,可会不会影响他的前程呢?但转念又想真被揭穿了柳家才会更影响他的前程,也只好如此了。 暗自思量着打定主意的柳长贵被啪的一声响带回心神,定睛一看第三把也要见分晓了。“围六,豹子。” 苏珈睿这次回答的更快,甚至没等姓金的说什么。他刚才似乎闭着眼睛,这会儿才缓缓睁开。那眸子几分笑意,又有几分疏冷。骰筒已开,果然是三个六点。大家愣在那,与刚才两把相反,赌场仍旧寂静。然后窃窃私语,继而全场哗然。 “苏大爷显灵了,睿哥猜对了,哈哈哈哈……”王翌霖的笑声格外响亮,整个赌坊的气氛活跃起来,苏家的小子真如苏老爷附体一般,居然连庄家通吃的都搞定了。 “金先生?”看金某人站起来,躬身一抱拳,苏珈睿抬眼询问。该他摇骰子姓金的猜了。 “苏东家真人不露相,金某自愧不如,情愿认输。”看苏珈睿一脸懵懂,姓金的心里冷哼,这家伙根本就是个顶级高手,如果说第一把认为他是猜对了,第二把产生了怀疑,第三把他已经摆明了告诉自己,他一把也没猜,而是都听出来了。是的,刚才他刻意闭上了眼睛,就是为了说明这件事。他赢,绝非运气。 所以姓金的明白,就算换过来让他猜,他就算同样三把都赌对大小,但三把的点数一定会被苏珈睿控制到极限,若是小,定是四点,若是大,定是十七,而因为自己第一把的大意并没有控制点数,他确信自己必输无疑。那时候自己只会更丢脸。这姓苏的刻意露了自己的能力,也算给自己留了个面子,让自己知难而退。只是这样年轻的小伙子就有如此本领,实在令人惊讶,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他是个书生。可看他现在露拙的模样,又似有什么不便挑明的苦衷。这都与他无关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赌局他决定到此为止,不再牵扯。 在给几位作证的老爷们行了礼,认了输,画了押不再生事后,姓金的离开。金三两,看着赌约上他签的名字,苏珈睿不禁露出个笑容来,虽然名字俗了点,或者干脆是假名,但至少,这人是个聪明的,知道自己斤两,懂得趋利避害,察觉不对也敢勇于认输。 出于这点欣赏苏珈睿决定放过他,王伯森看到苏珈睿轻轻摇摇头,便也没再让人拦金三两,既然赌局结束,他也可以功成身退了。毕竟他要做的重头戏也得离开才成。谢过来作证的几位老爷子,奉上几个薄薄的红包当谢礼,苏珈睿礼数周全的将人送走。随后王伯森帮助赶人,让这些看热闹的闲人自行到外面街面上口口相传去了。 几个壮汉自然是被丢到牢里。但并没有立刻提审,提审自然需要整备案情卷宗和原告到场,当然大老爷也要有空。但是晋州城最近大老爷在忙秋收后的粮仓整备,而其他人,则是都忙着看鸿运赌坊这场赌局的赢家去了。 苏珈睿砸锅卖铁押了全部身家,如今经过这场闹剧涮了涮,翻了将近十倍。万两白银,分王伯森一分利,一百两,大街上几个铜板吃饱的物价,几乎等于他三年的俸禄。王伯森看着庄家一脸痛苦,他是毫不留情的敛银票。 “您若有这灵通的消息,也该给小人透露下,沾您的光咱一块儿发财,定有森爷您的一份好处。”苏珈睿能赢实在是猪能上树一般的结果,几处赌局的庄家看着王伯森无不酸溜溜的垫上几句话,却也只能肉疼的将银票奉上。 “哪有什么消息,不过替人跑腿而已。”王伯森不咸不淡的丢句话,揣着银票走人。 有机灵些的下人替自家主人出主意,“爷,他这肯定是苏家给了好处替苏家收钱呢。”压低了声音,低低询问,“这王伯森咱不能明着惹,要不……?” “笨蛋,你也知道是苏家攀了王伯森,为了千把两银子得罪这个地头蛇,不值得。”王伯森平日巡街办案阴沉沉的形象深入人心,虽然年轻下手却是狠的,这些真正的地头蛇委实对他几分忌惮。“大不了日后多去鸿运,赢回来便是。还不信那苏家小子真是苏老头上身不成。” 第九章 第一桶金的副作用 一切如苏珈睿所料,赔率虽高但分散开也不过一家两千两上下,虽是大数却离豪赌很远,有王伯森的身份压着,各家还都能忍的。 在苏家分银子的几个人显然也早就明白这一点,简单吩咐了苏福收好,就剩下王翌霖一脸赞叹的想要苏珈睿传授几招,他家大哥劝也没用。 “哪有什么绝招,十赌九输绝不是吓人的。”知道王伯森怕王小虎迷上这不归路,苏珈睿看着半大小子一脸不信,摇摇头,从袖子里拿出个铁疙瘩。“我是出千儿的。” “哎?睿哥是出千儿赢的?”与预想的出现了偏差,王翌霖没法想象这个读圣贤书的苏珈睿居然也会出千儿。“这是磁铁吧,用这个怎么出千儿?” “那副骰子是特制的,里面放了小小的铁芯,略偏。”苏珈睿干脆坐下来,给小虎子演示,“我将这磁铁放在膝盖上,尽量从桌子下面靠近骰子。” 话说到这,王翌霖一脸恍然,可转念又想,“那个姓金的也是个高手吧,他怎么会被动了手脚的骰子骗过去?”高手不是都是一掂便知的么。而且……“这样的话睿哥你先猜才有优势吧,你又怎么知道他肯让你先?” “呵……”心道这小子还真是蛮聪明,几句话糊弄不过去,苏珈睿眨眨眼,一时笑颜如画,“这骰子本就做的精细不易察觉,当然还多亏你哥帮忙,先是进来就绑人,摆足了威风,姓金的注意力肯定会被分散掉,再者你哥不是也验了骰子,那时候才帮我调包的。” 王伯森神色不动的微挑了眉梢,然后决定接受这个栽赃陷害。他对望过来的小弟点点头,“姓金的肯定听说你睿哥是个书呆子,自然心存蔑视,想让出先手表下姿态还被你睿哥拒绝了,当然就不打算再客气,必定同意让你睿哥先猜了。” “我既然得了便宜自然要好好把握,连赢两局他必然恼火,为了挽回面子定然会摇个豹子。”苏珈睿的解释丝丝入扣,一脸就是如此简单的表情,“他见我连豹子都能猜中,想必吓坏了,便直接认输了。” “哈?听起来这么简单。”王翌霖有点失望,本以为睿哥练成神技,没想到却是对人心的拿捏。 “有空让你多读书,自然是有用的。”王伯森拉着小弟回家,怀里揣着刚得的红利,本来还觉得苏珈睿给他的多了,但这会儿却坦然起来。拿捏人心才是门绝顶的学问,以他十六岁的年纪做得这么信手拈来自然而然,便是真有这一梦三年的说法也只能说苏珈睿真有天分。而以这般天分来估计,他这一百两赚得不可能如此轻松。 将小弟送回家准备回衙门,差役和官员一样,平日都是食宿在衙内,只有休沐日才能回家,“对了,哥。”王伯森被叫住。“睿哥说给你个锦囊妙计,让你回去看。” “刚才直接说不就是了。”嘀咕一句伸手去接,却被王小虎闪过去。 “我可没看呢,哥你得答应我有好玩的事情得叫上我。”虽然是自己亲大哥,但王伯森皱眉的样子还是很有威慑力,王小虎梗梗脖子,表示自己坚强不屈,“我猜肯定是那几个抓起来的家伙的事情。” 心说这小家伙猜的和自己想的差不多,不禁说道,“你倒是上心得紧,家里功课做完没,小心爹再禁你足。” “要是我爹被人气死我自己差点被人打死我也不会这么就算了。”王翌霖设身处地换位思考,惩恶扬善和兄弟义气都让他对事情的发展非常期待。“倒是哥你,拿人好处还这么多想法,你可是捕快,惩治坏人是你该做的。” 被弟弟无故丢了白眼还扣了帽子,王伯森竖起眼睛来将小家伙踢进自家大门交给下人带进去,“臭小子……”接过扔过来的锦囊,轻飘飘的,捏了捏估计也就一张纸。打开来看,竟又是张百两的银票。“嘶……”这下王伯森不淡定了。 刚才还想着苏珈睿分给一百两跑腿费不可能这么算完,八成还有事,哪想转眼又给了一百两,他到底想干什么。有心想把钱退回去,仔细一看,锦囊里还有张二指小条,上面就三个字,“上工费。”王伯森看着那字,放心下来,将东西收好,边走边琢磨,突然笑了。 这一笑可吓坏了迎面看见他的几个人,正犹豫要不要给他打招呼呢,却没想王伯森一如既往阴沉沉的往前走着走着倒是先冲他们笑了。无奈,只好齐齐拱手,“王兄。” “哦,几位好。”看清是户房的几位书办白役,王伯森看着他们那一刹那的惊讶神情,知道他们误会刚才自己是在对他们笑了,可这也没法多解释,于是干脆又笑了笑,打个招呼。 本就不是一起共事的人,顶头上司还有那么点微妙的对立,下面的人也都小心处着,唯恐看在有心人眼里落了把柄惹的上头不快,因此闲闲的哈啦几句也就各自该干嘛干嘛了。 不过等到王伯森真的趁巡街时去鸿运赌坊看看的时候才发现,他对于苏珈睿的心思,只猜到一半。而没猜到的那一半,把他都吓了一跳。 自从上次苏家赢了赌局保住了赌坊,这鸿运二字也算名副其实,生意开始步入正轨,有声有色起来。但是苏珈睿到底是个年轻的幼主,旁人眼里又是靠着运气二字守住的家业,就算其他同行不介意他仗着王伯森从同业们那里赚了那把,同行是冤家是永恒的真理。这些日子除了真正来玩的,探底的,观望的,找茬的,各种同行人士来了不少,点名了就要和苏珈睿过过招。 苏家公子好脾气,街坊四邻要玩他奉陪,同道的要玩他也奉陪,但他只有一个人,两只手,再加上人家还要温习功课,只好规定下苏东家做庄的时间只有两个时辰。 好容易把苏小可从人堆里捉出来问了状况,王伯森看着这不亚于那日赌局的盛况皱了眉,“你家主子想干吗?”兼职做荷官因为店内人手不足也算勉强说的过去,这街坊四邻有输有赢很正常,可但凡是其他赌坊来的几乎清一色输着出去,摆明了故意的。 “少爷疯了,”苏小可苦着脸,“他说一家家应付太麻烦,不如一起省事。” 第十章 地头蛇来访 苏珈睿这种来一个赢一个,来两个胜一双的气势很快吸引了几家赌坊老板的注意,赌坊这种生意和青楼一样,都要有后台的,要么白道要么黑道,一般不露出来而已。 晋州城一共也就那么大,赌坊大小算起来也就六家,除了苏家和另外两家是没抱大腿的,那三家从根子上说是一个老板的,而这所谓的老板也就是晋州城真正的地头蛇徐靖。 地头蛇都是有群小弟的,平日里收点保护费,开个要白不白要黑不黑的场子洗洗钱,有事了出去打一架护护地盘,在应酬一下官面的大小老爷,对于一个地区已经稳定下来的地头蛇,也就这么点事情做。 手下的赌坊被赢了大额的彩头,去赢家那里探探底也算道上心知肚明的事情,被敲竹杠的见人来了一般故意放水给些小钱也就过去了。而苏珈睿现在不仅一毛不拔,还见人必宰,毫不手软,一改当初一脸书生懦弱相,赢得那叫一个大杀八方,这分明是在破坏局势的平衡,在打扰晋州城徐靖的悠闲生活。 于是被手下诉苦诉的烦了,这位徐大爷亲自登门了。 本来徐靖是不可能登门的,他原先是打算让手下给苏珈睿点教训,比如放把火,偷笔钱,或者跟在苏珈睿身后给他来点阴的诸如此类。但没想到最近衙门的差役勤快的紧,一天到晚都有人巡街,那鸿运赌坊的前后乃至苏家宅院附近也愣是没断过人,于是混社会多年的徐靖明白这苏家不能用这种法子惹。 一手托着个小鸟笼子,一手握着柄扇子,穿着上好绸缎袍子的徐靖在小弟们的簇拥下进了鸿运赌坊,有眼力架的立马都闪出一条道来,但是因为这阵子苏家一直有戏看,见徐老大没撵人很多人便状着胆子贴着墙边不肯走。 “哪位是管事的?”徐靖站定了,看着身前空出来的宽敞地方,身边小弟吆喝一声。 “哎哟,徐爷,您怎么有空到小店来了。”许掌柜苍老的心脏又抽了一下,忙顶着笑脸上去。徐靖年纪并不算大,基本也就刚三十左右,但是人长得粗了些,显得老成,加上干得这种生意,身上带着股子煞气也让人敬畏几分,晋州城不管老少都喊声徐爷,到算是个统称。 “没叫你,你们东家呢?”徐靖瞥了一眼掌柜的,余光锁定在正前方的书生身上。苏珈睿太好认了,他还是一身书生打扮,赢了这么多钱也没见他换新衣,脸上的结痂如今已经掉没了,整个人清爽干净,那份气质根本不该出现在赌坊这种地方。见徐靖一伙人进来时,他仍端坐着,就冲这份镇静,徐老大心里咂咂嘴赞了一下。 “学生苏珈睿,有礼了。”见被点名,这才缓缓起身,并不傲慢或惶恐,合手一揖。 “苏少东家好气度。”徐靖撇撇嘴,不咸不淡的回了句,手里的鸟笼子有小弟接过去,他瞅着苏珈睿那份过于淡定而显得懵懂纯真的脸,想起他书呆子的名声,突然意识到,这家伙说不定不知道他是谁。 “这位是徐爷徐靖……”果然,许掌柜的凑近对苏珈睿附耳几句,徐靖觉得脸上的肉抽了几下,但随即按耐下来,准备看苏珈睿变得一脸惶恐的模样。 “哦,原来是徐爷,失敬失敬。”苏珈睿果然变脸了,但与徐靖料想的不同,苏珈睿笑了。那笑容就像细雨过后带着泥土芳香的春风,又像冬日里耀眼和煦却不炙热的暖阳,徐靖原本想找茬的心思突然在那一刻空了一下,心说这读书的干这行就是不一样,连笑起来都他娘的比别人好看。 极为热情的苏珈睿不退反进,他作个揖,行至徐靖身侧,胳膊一抬,主动将徐靖引至内厅,并吩咐上好茶。徐靖几个贴身的小弟跟进来坐在下手,苏珈睿只是吩咐一同上茶,却并没有多余的见礼。他是主人家,就算是徐靖的手下,也不过是跟班奴才,徐靖看着这个少年行云流水般的坐在自己旁边的主座,心里忍不住又赞了一下。 刚才若是在人前打肿脸撑面子,这没人了还是如此不卑不亢,这小子,是真有胆子。“都说读书人讲究那劳什子气节,见了那么多酸秀才,今天看苏少东家却是不凡。”牢记自己是来找茬的,甚至是来砸场的,徐靖绷着脸,想看看这个书生能不同到什么时候,“苏少东家可知道徐某做什么来了?” “徐爷是大忙人,能抽空来我鸿运是珈睿面上有光,您做什么来珈睿不敢乱猜,但珈睿倒是等徐爷很久了。” “哦?”苏小可给在座的几位上茶,能看出来小家伙眼里的担心和害怕,不过仍然做着镇定的模样,垂着眼进来倒也没出什么错,然后一声不吭地站在苏珈睿身后。徐靖端起茶碗闻了闻茶香,不是什么极品,苏家的茶远没自己平日喝得讲究。 徐靖噗的一声将含进口里的茶水喷出来,手下看他如此知道老大要发难,纷纷茶碗一摔,就要起身。 “呵呵,”苏珈睿淡淡的又笑出了声,害徐靖还没开口的话咽回去,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完全察觉不出气氛变化的苏珈睿。“小可,徐爷喝不惯咱家的茶,还是取东西来吧。” “是。”苏小可转身拿了个木盒出来,递给苏珈睿又安静地退到自家公子身后。 “这是什么?”徐靖本就长得凶狠,这会儿打算翻脸,更是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的。 “给徐爷消气的东西。”苏珈睿亲手接过双手奉上,虽然看似恭敬,却仍挺胸抬头的平视着徐靖,嘴角噙着三分笑意,不卑不亢。 这份淡定,让徐靖一时不敢伸手。看出徐靖疑心这木盒有诈,苏珈睿将盒盖打开,满满的银票和银锭子,“徐爷,这是一万三千六百八十二两,这几日兄弟们过来被我留下的,您点点,可与他们报的帐对上。” 第十一章 土豪心底的痛 要说做庄打赌被赢走了一万多两徐靖其实是不怎么介意的,那这自己兄弟连续被同一个人赢走了一万多两就相当介意了。前者是愿赌服输,后者,是找茬未遂还赊了本钱。最重要的一点是,自己这么多人居然找不出人赢他,技不如人,此人是高手也就罢了,可此人是个书生,可恨可叹。 但是此时此刻,徐靖明白了,这个书生不一般。他既没有书生的酸腐气,也没有官老爷的虚伪傲慢,甚至,这个书生透着一股子江湖气息,让人觉得很熟悉。“什么意思?”如果来之前还是因为他和王伯森有关系而决定先来试探,那现在徐靖决定好好会会这个书生。 “物归原主。”苏珈睿的笑容自始至终没有变过,那笑容太淡定,让人觉得假,毕竟一个十六岁的年轻人,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和自信。那笑容太从容,让人又觉得真,仿佛初生牛犊,不知何为恐惧,徐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苏珈睿的勇敢并非无知,而是笃定。 “哦?”于是他只是拖了一个长音,拉着脸示意苏珈睿给个解释。 “珈睿只是一介书生,家中又逢巨变一时落魄,无奈想见徐爷不得门路,只好出此下策将徐爷请来了。”这意思说得很明白,赢你这么多人,不为了钱,钱原数奉还,就为了见你徐靖。 闻言不由一怔,徐靖脸上的戾气退去,倒真泛出个比较由衷的笑容来,那笑容还有几丝玩味,只不过人生的凶,怎么笑都像不怀好意。“见我做什么?”边问着话边坐下来,也不接那木盒,只是瞅着苏珈睿。 “想跟徐爷做生意。”看老大坐下来,原本站起来的那伙人现在也都各自坐下,这会听苏珈睿这么说,和他们老大一样都不可思议的看着苏珈睿。自从晋州被徐靖独大,便是白道的官老爷们也礼让三分,这半大小子要和徐爷做生意? “哈哈!”徐靖本也是这么想着,你一个半大小子有什么生意和我做,但转念就想到了他从自己这里赢了万余两银子的事实,差点脱口而出的嘲讽换了词句,“什么生意?” “确切的说,是想借徐爷的人随珈睿出去走走,我国土地辽阔南北风情各异,而商人又因路上艰难商路有限,现在低买高卖,无论什么,都是赚的。”徐靖已经是财大气粗一方土豪,这番话对他来说并没什么吸引力,任谁在家就能数钱又何必东跑西颠,苏珈睿看他不为所动,仍是笑笑,“最关键的是,互通有无必会造福民生,此事必可传诵徐爷的大名,有了贤名,便是捐个官身,也未可知。” 自古士农工商三六九等,人人钻营着安身立命之外便是图个好身份福泽后人,这徐靖虽然是地痞流氓起家,现在还是晋州一霸,但仍然阻挡不了他对能漂白的向往。苏珈睿最后的话,可算是扎到了他的心眼里,立马见效。 “哦?”徐靖心动,但他人虽粗,却不是个傻的,混到这地位,也是有些心计的,“苏少东说的有理,可历来这么多商人,有几个真的混成皇商的。” 苏珈睿知他心动,但笑不语,只是别过头喝了口茶,淡淡扫了眼堂下坐着的那群小弟。徐靖一愣,立刻会意,“你们外面侯着,”挥挥手,还很给面子的叮嘱一句,“老实点,别打扰苏少东生意。” “徐爷胆大心细,果然是个能合作的人物。”苏珈睿适当的拍了一下马屁,徐靖很舒服的笑纳了,“您担心的对,但珈睿方才也说了,做生意也要做造福民生的生意,这样才方便封官加爵。比如水利、交通、农耕、盐铁、钱庄……之类。” “这我倒是明白些,但你说的这些,哪个不是官府把持,或者早有大户站稳局面?”挑剔是买家,徐靖越如此问,苏珈睿越明白他非常想掺一脚,甚至他没提出来之前就想过,求而不得。 “徐爷所说甚是,正因此,才需要等个机会……而珈睿最近刚得到个消息,搞不好很快就有这么个机会,”苏珈睿略一沉吟,看徐靖又想开口,伸手推了推徐靖一直没接过去放在茶几上的木盒,“徐爷,您还是收了,我也好安心。” “哈,哈哈……好,既如此说,我便却之不恭了。”徐靖明白苏珈睿的意思,难得竟然拽了个文绉绉的词。这银子收了,说明他徐爷不计较这事了,进一步说,用这办法引来一见的事情,他徐靖也算是认可了,并且打算进一步讨论合作。“我是粗人,苏少东便直说吧,你出什么,我出什么,我们最后能得什么。” “痛快人,那我就直话直说,”苏珈睿略向后靠在椅背上,双腿竟搭了个二郎腿,长衫的前襟一搭,却无半分痞相,只觉得说不清的神采,“您出人,出钱,最后名利双收。我当然也得出钱,大家合作,风险共担,只是苏家目前财薄,我们要做的事,您是大份子,我主要出力,脑力,”苏珈睿指指自己,又如魔术师当堂献艺展示自己空空的双手,“还有必要时候这把手艺。珈睿不求别的,只求财。” 苏珈睿说的实在,苏家的情况他也算清楚,刚才他提到的生意,哪个都得大把大把的银子,银子他不缺,别说几万十几万,再多他也有。只是光有钱白搭,他徐靖缺人,不缺打手小弟,缺的是智囊,是师爷。 别说天底下,便是晋州这地界,书生不少,能出点子做师爷的也不在少数,但人家做先生,做帐房,做官老爷的入幕之宾,也不会主动跑去给他一个地头蛇做智囊,饶是你财大气粗,晋州一霸又如何,名声不好啊。肯跟他干的,要么落魄到不行,要么和他一路货色,所以他也再无发展潜力,这是徐靖心底的痛处。 可眼前这个毛遂自荐的少年,用他的实际行动展示了他的胆色和心智,并以那份罕有的江湖气成功让自己摒除了书生酸腐的偏见,真心想要纳入麾下。“嘿嘿,你到底想求什么我不问,”徐靖果然是混久了的人精,他咧咧嘴,“只要与我无害,你的提议,我便应了。” 第十二章 我有一个小秘密 闻讯赶来的王伯森看着徐靖带着一众小弟乐呵呵的走出鸿运赌坊,“哟,王捕快。” “徐爷。”赌坊内看起来一切安好,王伯森回个礼,目送他一伙人离开,然后去寻苏珈睿。内堂满地碎瓷器,正被苏小可收拾出去,但苏珈睿神色无异,脸上身上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伤,估摸着应该无碍。而且看见王伯森进来后目光里那点笑意又漾开一些,王伯森不禁也笑道,“看来还不错,达成目的了?” “托福,算是应了。”作为继承了一家赌坊的平头百姓,苏珈睿本没有野心,刚刚发现自己重生到异世的头几天,着实想过过平常人的生活。毕竟上辈子为了父亲为了弟弟,为了苏家为了众兄弟一直不曾为自己活过,骤然发现居然还能再活一次,说欣喜也不是没有的。前世他温柔勤奋低调,温和的连他的对手们都几乎忘记了他是统领着有着百年传承的苏家的年轻教父,也正因此,在内忧外困之际他才能兵行险招,如果没有意外,苏珈睿相信现在的苏家已经在弟弟的带领下进一步发扬光大了。 天不遂人意,这世托生的身体虽然没有大宅门的困境,却有小户人家的烦恼。真要是缺钱这种原因也就算了,他苏珈睿便是没法在这一世倒卖军火,也有的是赚钱的法子,不求富可敌国,富甲一方衣食无忧却是有自信的。可偏偏这身体的爹被人气死了,这身子也是因他死而复生,家里这点产业还被人惦记,若放任不管继续忍气吞声,只能是他这个刚穿过来的死人再死一次。 他不怕死,但他苏珈睿的命绝没有这么廉价。情势一逼,曾经统领一方的男人骨子里的本性便又冒上来了。看在同名同姓的缘分上,他早已打定主意,苏家,只有崛起的份。 “那便好,明年有岁试,你既然打算继续考,还是多花些时间读书。”初闻苏珈睿的打算时王伯森是不敢苟同的,和乡间恶霸合作,别说他会不会被啃的渣都不剩,便是这名声,也会牵连他的功名。 “王大哥放心,这些日子劳烦你了。”苏珈睿是不介意名声的,他考功名可不是为了做官,指望做了官发财,动不动就担了贪官的压力,他是打算光明正大赚钱的。只是这社会是个阶级森严的社会,你就是富可敌国,若没有官身罩着,上面人仍不会正眼看你,还是免不了被各种惦记家财散尽的命运。所以考个功名,你就和那些当官的成了一定程度上的自己人,而且除了皇室无需行大礼,还能免税赋这种实际的好处才是让苏珈睿动心的地方。 “对了,听虎子说王大叔要给你说亲了。”王伯森是个拿工资吃饭的,苏珈睿不可能想去外地还拽着他一起逛悠,这也是他欲寻徐靖合作的原因之一,毕竟有些龌龊事需要龌龊人去做。“不知道是哪家千金有幸做我嫂夫人。” “哎,爹娘催的紧,被他们念叨不行了,你也拿我开玩笑。”王伯森脸一红,没想到自家小弟的嘴巴这么快,他也是快二十的人了,苏珈睿明白在这社会里已经算是晚婚,不由调侃他几句,随后辞了众人,号称回家温习功课。 下午的阳光一点也不耀眼,现在是秋末,秋收已经结束,各地都忙的头等大事便是征粮纳税,收缴入库。怀宁省地处平原,又有水源,堪称鱼米之乡,这从上到下的大小官员此刻定是脚不着地的监督官粮采买一干事宜,粮仓也要填满以备天灾或是军用,不光是政绩,层层程序也有肥肥的油水在里面。 苏珈睿在府衙不远处观望了一会儿,才溜达回家。远望见苏家不大不小的院子门口苏福正送客。苏珈睿挑挑眉稍,他家才见好转,也没添下人,这种装扮的婆娘上门会不会是人牙子。“福伯。” 听见苏珈睿招呼的苏福忙给自家少爷开门,那个刚上驴车的大娘闻声又露个笑脸盯着苏珈睿一阵猛瞧,那眼神直把苏大少瞧的浑身发毛。“这是?” “哦,张媒婆,”苏福随着少爷进门,将大门关了,才随着一路解释,“少爷年纪也差不多了,咱家是不错的人家,少爷长得好又会读书,自然有媒婆惦记着,现在刚又出了风头,自有那明白的知道跟着少爷能过好日子,这不就有上门探口风的了。” “呵呵,”他苏珈睿如今父母双无,家中无兄弟姐妹,没纳妾没通房,又有产业,这嫁进来的姑娘那必然是一顶一的当家主母,还不用伺候公婆恭顺兄弟,也没后院糟心事,还真是应了前世女子择偶的顺口溜: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福伯怎么说?” “奴才是个下人,哪能定少爷的终身大事,这些做媒的都是老人精,哪会不明白,”苏福跟着苏珈睿进花厅,给他倒上茶水,才继续笑道,“无非就是问问少爷有没有订亲,有没有中意的姑娘,想找个什么样的,都可帮忙去说。” 苏珈睿已经十六,转眼过年便是十七,乡下这么大的男孩子基本成家了或者定了亲,有人问亲事也是正常。不过他是要考功名的,这社会对于这帮考学或当兵的年轻人有一定的宽容度,那些二十二三还没结婚的男孩也有不少。所以苏福见自己少爷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也就不再多说。 润了嗓子歇了歇的苏珈睿随后便去了后院东厢房,他在自己卧室旁整理了个屋子,关了门将长衫脱了,只穿了里衣,对着一屋子自制的器械严格执行他的强身健体计划。这身子骨虽然健康却终究太弱,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前世虽然也是下命令居主,格斗枪械可是该会的都会,没这么废柴。 这天的苏珈睿练得格外卖力,待到身上衣衫尽湿,实在脱力,才颓然坐在地上。双肘搭在膝上的他看起来疲累不堪,两手抚额,半晌,终是一声长叹,喃喃念了一个名字,“梵羽……” 第十三章 新赌约 “睿哥,你确定……?”女孩有着细碎的发和晶亮的眼,她的身份不容她质疑,但苏珈睿的决定太出乎意料,就算事态紧急她也不得不再确认一次。她毕竟是他的贴身保镖,让她做这种事,整个苏家都会当她是叛徒吧。 “小可是不是舍不得,”苏珈睿笑得那么云淡风轻,气定神闲。他可是在去陈家请罪的车上,家中父亲去世不久局势未稳,他被硬塞进来的挂名未婚妻刚刚死在苏家的大宅里,蓄谋已久的陈家老头岂会轻易善罢甘休。“喏,看看这个。” 那是一份医院的检查结果,女孩接过来快速浏览,瞬间白了脸。“睿哥……现在科技很发达的……” “我早就接受现实了,”苏珈睿摆摆手,制止了女孩苍白的安慰,他有苏家百年基业,他是叱咤一方的年轻教父,他手握数千条性命,他坐拥黑暗中的帝国,但他也有无法掌控的事情,比如他的健康。“小可,说到底,生意人的本质是什么?” 苏珈睿揉揉女孩黑色的发,既似安慰,又似劝导,“如果成本既定,让利润最大化不是么。”女孩果然心思灵透又坚强无比,就算悲伤也不妨碍她的思考力。闻言苏珈睿开心的翘起唇角,除了梵羽,果然你最懂我。 “所以,与其终有一天躺在病床上被大家哭着感叹,不如正巧借这个机会,如果陈家不依不饶……一命偿一命也没什么,不过小可,我希望你在他们之前动手。”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两人的手此刻都是那么冰冷柔软。 至少,死在自己人手里,梵羽不肯动手,唯有拜托她了,以她的手艺,绝对痛苦最小。“……”睁开眼的苏珈睿看着古色古香的床帐,抬手按住自己的眼,掌心略湿润。你到底有多恨我,才连做梦都不肯见我。 “少爷,”苏小可的声音唤回苏珈睿神游的思绪,窝在床上的他已经神色正常的看自己的贴身小厮进来,“徐靖派人来,说中午请少爷汇泉楼吃饭。” “嗯,”这几日一直在家里,没想到徐靖那边倒先沉不住气了,也好,苏珈睿起身下床,苏小可麻利的帮忙更衣,“让你临的字可都临完了?”这孩子不仅手脚麻利,头脑也是个机灵的,苏少爷有心培养。 “嗯,都临完了,少爷您先洗漱,我一会儿给您过目。”一会儿是指早饭时间,如今已经养成习惯,饭后和苏福苏小可俩人一起商讨下要做的事情,顺便检查一下苏小可的功课。临字,背书都有安排,苏小可虽然咂嘴,却也明白少爷抬举他,为了他好,也努力去学。 对于苏珈睿要和徐靖合作的事情,家中老少二仆是有些担心的,但他们也看出来少爷自醒来便越发精明能干,现在如此打算,也有谋划大事的打算,于是不多言语,只是尽力辅助。他们这样的举动,恰也相当取悦了苏珈睿,手下无条件的信任是做事的首要条件。 距离晌午时间还早,但苏珈睿还是出了门,既不要车也不座轿,仍是溜达到府衙门口,捡个茶摊坐下赏够了这车水马龙的繁华,才拍拍屁股奔汇泉楼去了。 “苏少东。徐爷天字号雅间侯着您呢。”小二眼尖,忙上前招呼,眉宇间带了点担忧,被徐靖请吃饭的人,一般不是当官的就是该倒霉了。 这汇泉楼是晋州城一等一的馆子,也是柳长贵的产业,苏珈睿对小二笑笑,很理解他心意般在笑容里附带上一抹苦涩,才顺着指引去找天字号。 正是用餐时间,楼上楼下人满为患,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有几个雅间并没有关门,只是放了半截帘子,小二上菜进出的间隙,苏珈睿瞥见一间屋里有认识的。粮行的方东家,苏珈睿回想给自己做见证时的面孔,没错。不过视线并无交际,又是转眼而过,苏珈睿自然装作没有看到,继续向前走。 秋收完了农民纳完了粮,便是这些商人开始买卖的好日子,瞥见那面色红润,想必又入账不少。这整个馆子上下,多数怕也都是商量生意的吧。寻到天字号,门口还站着两个门神,一见苏少东来了,这次挺规矩的抱抱拳,给他掀了帘子。虽然神情里还是不信任,至少面子给了。苏珈睿仍是笑笑,说声谢谢,闷头进去。 “徐爷久等了。”苏珈睿仍是执了书生礼,不卑不亢的谢了座。 徐靖哈哈一笑,吩咐上菜。大概考虑到苏珈睿的读书人身份,他今天的穿戴应是刻意打扮的,藏蓝的绸缎袍子,月牙白的长马甲,玉佩折扇香囊齐全,要换成一白皙青年应是极美的,可惜穿他身上还是浑身冒着匪气。 苏珈睿是对着什么人都能笑出来的那种人,所以对着徐靖仍旧气定神闲的畅谈。“无酒不成席,我请苏少东吃饭,可不能让你觉得小气。”手一摆,有人捧着个坛子便上前来,坛子不算大,却也有人脑袋大小,“西黄陈酒,埋了二十年的,怎么样,要品品么?” 徐靖虽然是问得客气,但苏珈睿也明白怎么可能说不。“珈睿虽然不会饮酒,但品好酒却是美事,只怕醉酒闹事,徐爷可别见怪。”前世他是不能喝酒的,偶尔喝多了也是顾梵羽抗他回家。如今……苏珈睿吸口气,眯了眯眼,一饮而尽。 “哈哈,爽快,好,我不灌你。”大概苏珈睿表现的爽快,徐靖出乎意料的好说话。灌一个读书人有什么意思,再说了,灌醉了还怎么谈生意。粗中有细的徐靖心中自有打算,看他放了杯子,将自己的酒饮了,又赞了声好。“你这读书人真是少见,之乎者也全无,张口生意闭口钱,真是有趣。”徐靖说的是真心话,普天之下这样的书生他相信再难见到。尤其是他肯和自己合作,“不过,我说苏少东,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你给我许的愿太大,是不是……” 上钩了。因为喝酒太快有些酒气上涌的苏珈睿面色有些红,但丝毫不妨碍他的思绪,看来这身体的酒精耐受力还是不错的。苏珈睿抬眼,笑颜如画,“没错,事情也要一件件做,那您看,两个月内,这汇泉楼姓徐如何?” 第十四章 屯米 让晋州一霸徐靖摇身变成有威望的高帅富是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让晋州第一的酒楼不受非议的归入徐靖名下也不是说到就能做到的。不过二者相比较,后者貌似容易很多,而且苏珈睿给了期限,徐靖当时熊掌一拍,“说吧,怎么做。” 而徐靖眼中这个世间稀有的读书人更是言简意赅,就给了俩字,“买米。” 别问为什么图谋别人家的产业徐靖居然一点都没有负罪感,他是混黑道起来的,跟树林里蹦出来说留下买路财没啥区别,换句话说,他就是图谋别人家产业发家的,只不过他算不上图谋二字,勉强算阳谋还差不多。他想谋官身想换身份阶级,可不等于他真心想放下屠刀回家种田,晋州城的汇泉楼如何不眼馋,但现在他也明白,这不是把刀架到柳长贵脖子上就能成的。就算成了,下一个就轮到他被人用刀架到脖子上了。再说现在徐靖有钱了,酒楼虽好,但也不至于让他惦记,每月拿些保护费也是不错的。 不过苏珈睿说可以不受非议的给他弄来,这自然好。更何况,这是苏珈睿亮本事呢。徐靖明白,戏文里唱了那么多出戏,沙场征战,皇帝治国,都需要好军师,好丞相,这样的能人都是有个性的,都会在请他出山的时候拿一把。 苏珈睿虽然是个送上门的,可他也是个不一般的,徐靖深信,虽然苏珈睿一定有什么内情才会看中自己合作,但为啥拒绝呢?试一把又如何,成了,白捡了个好军师,还能达成自己的心愿。不成,呵呵,折腾爷这些钱事小,便是把他苏家全砍了,也掉不了爷身上一块肉啊。 早就有了这番心理建设的徐靖只是皱了皱眉头,便按照苏珈睿的吩咐打发人手去收米。因为不能让人察觉,所以派的是平时不怎么出台面的小弟,又得是放心可靠的,打扮成周边的米商进货,或走水路或走陆路,旁晚出行天擦黑躲起来,天黑了再折回城郊,囤到徐靖的各处院子里。 不出半个月,便快入冬了。颗粒入仓,市面上也冷清下来。徐爷的各处宅子外加几个院子都藏满了粮食。粗略算下来,竟然花了近十万两银子。“爷,要不要买些猫,别让耗子把粮食咬了。”丁一给老大汇报完,谏言道。 “买几条狗放到各个院子里吧,都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其实捉老鼠,狗比猫管用。还能看家护院。”徐靖在院子里打拳,很专心的那种,额头冒着薄汗,黑色短打腰间扎着汗巾,虽然身子有点矮粗,一招一式,虎虎生风,听了自己小弟汇报,给了吩咐。他小时候是干过农活的苦孩子,还记得怎么照顾粮食。 “那苏珈睿还说什么了吗?”看用着最顺手的小弟没动,徐靖侧目。“下一步如何?” “……等。”苏珈睿简明扼要的又给了一个字,徐靖也算有器量,居然皱皱眉,然后点点头继续打拳。 “爷,这小子不会耍我们吧?”丁一忍不住,还是嘀咕一句。十万两银子啊,一毛头小子爷就这么敢信他。 “嘿……”徐靖收了拳,扯了腰里的汗巾抹把脸,徐靖这院子是很讲究的,还搭着纳凉的葡萄藤,栽了四季的花。影墙后摆着桌椅,徐靖过去捧起茶壶,直接对着嘴一阵灌。“粮食不是他物,左右都能卖钱,大不了兄弟们这几年少吃面多吃米也不会浪费。爷我心里有数,那姓苏的小子不是个简单的,你看好他就是。”见自家老大如此说,丁一也不再多言,下去继续到苏家门口蹲着,一来等吩咐,二来算是监视。 “少爷,那看门狗又来了。”苏小可给苏珈睿跑腿回来,看到丁一,心里有些厌恶。 “咱家人少,如今有人帮着看家不是更好。”苏珈睿毫不在意,这阵子王伯森定了亲,年底就要娶妻,私事多些也不便烦他,有事便要小可去送个信。他和王家的关系,以徐靖的实力和手段,定然早就看清楚,瞒着也没啥用。 既然决定联手,鸿运赌坊也算有了徐靖的关照,自然不怕再有人来闹事。而苏珈睿要做的,就是在两个月内全力将汇泉楼变成徐靖的。哦不对,已经还剩下一个半月了。 “您还要考功名,转眼过年就是开春,很快的,您说您不安心读书,小心到时候……”苏小可自然明白少爷和徐靖赌了什么,这比起当初鸿运赌坊的赌局,只有严重的份。 被自己小书童念叨的苏珈睿却是混不在意的模样。不仅不打算温习,更是换了衣服出门。作为贴身小厮,苏小可自然是给福伯打声招呼,紧紧跟随。出了大门,苏小可更是习惯性的看了看不远处的丁一,“喂,跟班的,少爷出门了。”反正甩不掉,恶心他一下也是好的。 被苏小可吆喝的丁一白了一眼这明显气不顺的小书童,也没显出什么不悦来,只是快步跟上苏珈睿。徐靖说过了,这是留给苏珈睿使唤的,而且能打,苏家老的老小的小,主子又是个文弱的,有事也能帮上忙。如此心意,苏珈睿能不收么。 “苏少东,咱今儿去哪儿?”丁一是徐靖的心腹,虽然是混混,花了心思培养的高级混混还是与小弟不同,他对苏珈睿还是挺客气的,面上基本看不出什么心思,很体贴的尽着来听吩咐的本分,“需要坐车吗?” 这时代能坐马车的都是富裕人家,寻常百姓能有个板车就了不得了。不过苏珈睿坚持步行,他是为了锻炼身体,其他人倒是很善良的一致认为这苏少东竟如此勤俭,趟趟都是腿儿着,连丁一都小小佩服了一下他的毅力。 “不用了,也不赶时间。”果然苏珈睿秉承环保,连畜生都不想劳累,“不过是去永丰仓看看。” “……”永丰仓是晋州城的粮仓,苏小可这些日子已经摸着了自家少爷的脾气,不敢多问。丁一虽然也好奇去官家粮仓干什么,可他看苏珈睿不打算再多说的模样,也是不好再多开口。心里只是灵机一动,想到先前他让自家徐爷买了那么多粮食,觉得多少是为了下一步打算,便闭了嘴奉陪到底。 第十五章 永丰仓 永丰仓地处晋州城的外城,自然有官兵看护,也有专门的粮官。无战无灾的时候,这里就是一等一的闲差。因是在外城,并无多少人烟,所以忙完了运粮入仓的日子后便格外显得冷清。此刻粮仓外也不过是站着例行看护的兵丁,和一辆马车。 “丁小哥,”三人寻了个不起眼的小坡站定,苏珈睿发话了,“你看那马车是谁家的?” “车上没挂标记,也是刻意用的随处可见的青布马车,”丁一躬躬身子,瞅着那马车略一思量,“但小人猜测,应该是粮行方东家的。” “哦?”苏珈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既似聆听,又似考量,回眸看了丁一一眼,示意他给个解释。 “苏少东虽然初入商场,想必也明白,任何行业都有点自己的阴私手段。”丁一咧了嘴角,看苏珈睿并无反感,继续道,“方东家统领晋州城的粮米生意,每年这新米入仓,都会有陈米替出来,中间的差价,可是不少。” “原来如此。”苏珈睿何等灵透,这么一说,便立刻想通了里面的猫腻。朝廷规定粮仓的米每年都要按比例换新的,陈米低价出售。这到底卖的新米陈米,拿多少回扣,只要不被查出来,便只有看守粮仓的粮官和交易商知道。还真是肥差。苏珈睿笑盈盈的看着那永丰仓的辕门,脸上的神情意味不明。丁一有问必答,连别的行当的阴私都这么清楚,可见徐靖混的也是很用心,并不是个只知道打杀的。派了这么个人跟着他,确实有给自己助力的意思。想到这点,心里对徐靖的器量添了丝欣赏,真心结交的想法也浓了一些。 “少爷,咱回吧,日头西落了。”吹了阵子风多少有些冷,苏小可担心苏珈睿着凉。 “收获颇丰,回吧。”苏珈睿肯回,俩人自然相随。正扭头要走,“苏少东。”丁一轻轻唤了一声,三人同时扭头,就见粮仓内走出几个人,那方东家真的在其中。 “那胖子可是这里的管事?”苏珈睿仔细打量,将穿官衣的几人面貌记下,低声问道。 “是。”苏珈睿闻声点点头,竟然回身走了。路上怕马车走得快,三人刻意走了小路,待三人进了城门,那方家的马车也悠悠而来。 “丁小哥,”贴在人群里将那马车让过去,苏珈睿逆光的模样看得并不真切,丁一只觉得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沉淀着太阳的光华,“劳驾给徐爷带个话,我要晋州粮商以及永丰仓官员的所有信息。” “他何时要?”转身给徐靖送信的丁一如实交代了今天的行程,徐靖正要用饭,舍了老婆孩子,出来和丁一一阵嘀咕。 “只说越快越好。赶在例行巡视的官员到之前。”民以食为天,粮务也自然是天子的头等大事。每年都会有专员下来巡查,确保各个粮仓丰盈,以备灾患。只是这巡查的水分如何,便不得而知了。徐靖闻言觉得还没填饱的胃袋缩了一下,苏珈睿在想什么,他似乎隐约可以窥见。“爷,他不会是打算告状吧?” 丁一说了这话自己也觉得不靠谱,苏珈睿和徐靖打赌的是汇泉楼,在明面上看,和永丰仓是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嘿……你小子挺聪明啊!”徐靖却是脑子转得快些,由于丁一的提醒,他已经将这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化成了大有关系。“嘿嘿……”徐靖自顾自的拍了拍油光锃亮的脑门,阴阳怪气的笑了声,“我怎么之前没想起来呢……” 丁一没从自家老大那里得到明确的回答,但他还是很尽力的按老大吩咐给苏珈睿构架了一个简单的晋州府衙官员和米商的清单,对于一群混混来说,能认字能写字的他已经算是高级知识分子,这样文武全才的高级混混,对着自己屋里的蜡烛发了一会呆后,还是闷闷的决定列个大纲就可以了,剩下的,还是说吧。 于是苏珈睿第二天就得到了一纸大纲,看着这纸还算挺规矩的字,苏珈睿认真又快速的浏览后,体贴的笑了。“如此全面的大纲,看来要劳烦丁小哥费番口舌了。” 在苏家前厅坐定,丁一开始了有生以来最长的一次汇报工作。苏珈睿一直仔细聆听,偶尔点头,甚少插嘴提问。白天的阳光很足,丁一连苏珈睿脸上淡淡的痂痕都能看清,从头到尾他只维持了一个姿势,像极了那些官衙里的官员,但和他们比起来,苏珈睿却是略显少年老成,待苏小可换了两次茶水丁一汇报完后,那半垂的眼帘抬起来,又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神采。 “事无巨细,徐爷有个好帮手呐。”苏珈睿轻赞一声,丁一躬身受了,然后又似想张口,苏珈睿瞅着他想说又不想说的神情,“丁小哥有话便说就是,无需拘束。” 得了首可,丁一又灌了口茶,“苏少东莫怪丁一多嘴,下一步可是如何打算?” “徐爷觉得我会如何?”时已入冬,苏珈睿笑得就像天上暖暖的太阳,但经过这段时间接触,丁一已经可以感受到那丝阴谋算定的冷气。苏珈睿问的是徐爷如何看,而不是问丁一怎么想,自然是很清楚丁一这个监视员的作用。 “爷说都听苏少东吩咐。”对于这份充分的信任,现在的丁一也觉得自家爷厉害,这苏家小子挺有一套的,“不过爷猜少东要这些信息是打算利用粮仓的纰漏将柳家在府衙里拉下来,到时候汇泉楼没了官家依仗,自然好得。”这利害昨日徐靖就想通了,今日他汇报了这么久,也有灵光一闪,明白了其中关键,这确实是个很好的入手点,一旦成功相当致命。但是,那永丰仓的纰漏哪有这么好下口,更何况,只有一个月时间了。 “巡察已进怀宁境内,不日便到晋州,”苏珈睿似乎知道丁一在想什么,直接接话,他望了一眼厅外的阳光,眼睛眯成细长的条状,“全城谨慎以待的话,我们也只好没事找事了。” 第十六章 巡查驾到 “大人,前方便是晋州地界,这时辰晋州官员定已在接官亭侯着,您看是……”官道上一行队伍,虽然比不上钦差出巡,却也是排场十足。一名健仆看了看界碑,贴近轿子恭敬回禀。 “嗯……,你说,方才我们在茶馆小憩听到的,真的是百姓口传,还是……?”轿子中的人很年轻,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剑眉星目,身上的青色官衣一点褶子都没有,正中的蓝雀补子显示了这位年轻官员并不高的职位。 “这得看大人想把它当成什么。”轿子外的仆人定是个极明白主子心意的,看似摸棱两可的回答,得到轿中人两声低笑。 “直接见他们吧,突袭这种事情总搞便不灵了。” “是。”轿子里的人发了话,原本还在徐徐行进的队伍即刻提速起来。 “去接官亭了?”徐靖听到消息,转眼看了旁边饮茶的苏珈睿一眼。 “倒是个沉稳的。”放了茶杯,看着摆弄牌九的徐靖,“这位林大人在其他两省都有查处,可见不是个好打发的,如今来了怀宁,虽过两城而未发作,想来必有后手。徐爷,我们先静观其变吧。” “也好。”心道还说那林明清沉稳,你这年纪比他还小不少,岂不是更沉稳的吓人了些。将手里的牌九一扔,一只脚提起来踩到椅子上,哈哈一乐,“那珈睿,咱再来一把。” 林明清是这一届的新科探花,及第后被点为翰林院编修,翰林院是个清贵的衙门,历来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因此翰林虽然权利小薪资低,却是极具潜力的优质股。这样的学子也是京城女儿家的良婿首选,这位林编修大登科后小登科,娶了都察院左督御史的小女儿。如今更是得了百官认可和皇帝任命,来查询江南三省的粮务。 “苏公子,徐爷让小人来送个信,说衙门递了信来,那林大人明日便要验仓。”来报信的丁一不知不觉已经改了称呼,一声公子叫的恭敬,没办法,谁叫自家徐爷都亲热的直呼其名了。“哟,王捕快也在。”不觉笑道,“看来小人这信儿倒是不新鲜了。” 丁一直起身子才看到苏珈睿对面还坐了个人,当下麻利儿的又行了个礼。王伯森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对于晋州徐爷手下的第一人还是放下筷子客气了几句,“我是忙里偷闲来蹭饭顺便下帖子的,既然碰上了,这些日子衙门也忙,劳驾给徐爷送个请柬吧。” 王伯森婚期已定,腊月十八,还有一个月。如此算来,若是苏珈睿的赌约可以顺利实现,徐靖看在苏珈睿的面子也肯定会厚礼相随。但若是没成,便一切都不好说了。各方心知肚明,丁一接了帖子,又说了几句道喜的客气话便回了。 苏珈睿的后招一直没对徐靖提起,这是整件事情成败的关键,徐靖那边没人参破,而这边也没解释和吩咐。管他是因为真觉得要补足三顾茅庐的戏码还是财大气粗到根本不在意那些银子,到此徐靖表现出的胸襟和气魄还真让苏珈睿多几分赞赏。倒是吃饱喝足的王伯森看看天色,起身告辞。 “你不担心?”陪着起身送客的苏珈睿神色从容,王伯森忍不住问道。 “王大哥不是都按我说的布置了。”眉梢轻挑,几抹月光散在发上,那笑容,淡定又深远。不过随即莞尔,带了几分俏皮的恶劣,“不然,我们赌一把?” “哈,你这书生,不仅掉到钱眼里,还越来越嗜赌。”有点无奈地摇摇头后,才挂上一副我才不会上当的表情,“你都说过,林大人这样的身份背景,摆明了是下来办差立功后回去升官的。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被那些银子糊了眼。”王伯森深深看苏珈睿一眼,径自离开,“若赌,我只会和你押一样的面。” “还真是……承蒙信赖呢……”苏珈睿立于二门外,看小可将人送出去,喃喃低语。院中之人,仍旧披戴月华,可是那双狭长的眸子此刻略显怔忡,神色略显凄楚。 “苏珈睿,你给我记住,不管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那是他唯一一次以朋友身份的呵斥,因为自己希望他置身事外而得到的回答。“……”苏珈睿闭上眼,深深的吸气,快入冬的空气冰凉萧瑟,待觉得五脏六腑都回归平静,才缓缓睁开眼仰望着星空,“你可还好……” 苏小可在很多年后都记得自家公子那个落寞的身影,那晚是他第一次察觉到自家公子有着超过年龄的强大外,也有着不属于他年龄的寂寞。那份寂寞如此浓重,让看到的人心生疼惜。便是作为小厮的苏小可,也忍不住希望自己能再能干些好为公子分担些什么。 “干什么呢,少爷歇了吗你不伺候着?”路过的苏福看着苏小可自己在那绕头发呆,不由问了一句。 “哎?少爷歇了,我正准备去厨房帮福伯你刷碗呢。”苏小可机灵着嘴甜,与苏福一起去了厨房。“福伯,你说咱少爷整天和群混混在一起也不是个事儿,是不是该帮他寻个姑娘?” “咦,你小子倒是知道替主子操心了。”苏福瞅瞅苏小可,随着这些日子的历练,这小家伙也长进了不少,但苏珈睿对于苏福来说既是主子又像儿子,自然是觉得天上少有地下全无的优秀。 “晋州这地方小点,好姑娘也就那么回事,这当家的主母不能只看漂亮,还得知书达理家底深厚才能给咱们少爷添把助力,”苏福像是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这会儿被苏小可提起来,那是感慨良多,“少爷如今开了心窍,明年的岁试定然高中,成了秀才再考举人,定会有更好的人家可选,只要少爷乐意,就算考了进士再娶也不急嘛……咱少爷博学机智,俊俏亲和,到时候定有那有眼力的千金小姐,官宦世家,大登科后小登科,苏家也算光宗耀祖。” 苏小可想起方才看到的一幕,隐隐觉得似乎可以反驳些什么。但想了半天也没抓住重点,只好摇摇头作罢。 翌日,苏珈睿起的有些晚,用了早餐已经快要晌午,丁一求见,看来跑得急有些气喘,“苏公子神算,真出事了!” 第十七章 不出所料 牛长胜自打王伯森来访留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就一直心神不定,一夜难眠,天还没亮,听到鸡叫他便爬起来决定再问一下方老板,该藏的是不是都藏好了。 只是他刚穿了衣裳,就有人来报说永丰仓来人了。那位昨日刚进晋州城的林大人,居然没做任何歇息没和任何大人打招呼,天不亮就来查了。“坏了!”牛长胜昨日看那大人进城的排场,和往年来巡查的没有啥区别,心安的认为与往年一样不过是走个过程。 谁知道是个烟雾弹呢。牛长胜冷汗津津的奔进仓里,故作镇静的给林明清请安。“本官有些失眠,索性就这会儿来了,打扰了大人清梦还请勿怪。” 林明清说的客气,免了牛长胜的礼,一干随行官兵早就扎进仓里,由库房带着几个盘账的已经开始清点。牛长胜见林明清立在仓门内并未再向前,心中升起一点希望,偷偷朝库房使个眼色,后者早心领神会,准备于死角处时塞些红包。 一般来说,靠外面的这些验过没什么出入之后就会结束,早得到消息陆续过来的府衙官员也是一副刚从被窝里拎出来的样子,作为本地执行巡查官员保护任务的王伯森等衙役倒是来得更快些。 看进行的差不多了,“大人,天已经放亮,不知用过早饭没,要不要移步……?”牛长胜殷切希望,小心翼翼地问。 “不急,”林明清好似故意的,说两个字都慢的跟念诗一样,他斜睨过来的眼神好似看穿了牛长胜在想什么,一字一顿的严肃道,“天子牧百姓,粮食是首要之重,臣代天子巡查粮务,当然要尽心竭力,想必牛大人也明白这个道理,”林明清不仅生的好,还带着不怒自威的官威,最后淡淡一笑,牛长胜的心彻底凉了,“继续查。”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牛长胜颓然沉默下去,他知道自己这次栽了。里面的仓里都装了些什么根本不用查,拿手一抓就看到砂子比米多,米还是陈的快发黑的。没人会嫌钱多,各行有各行的道业,他一个小小的粮仓看守,不指望拿米发点外快,还真就指望那一点俸禄活得滋润么。哎,不该玩久了把戏以为失不了手,贪得有些过了。 牛长胜在这看似站桩一样的脑子里过着不靠谱的反省,背上的冷汗都把贴身的衣裳****了。“牛长胜!你看你做的好事!”还在走神的牛大人突然听到有人喊他名字,慌忙抬头,正是衙门里户房的柳大人。这位年轻的新贵不仅有家里撒钱,又是自己考出的功名,现在已经在瞄着府衙里三老爷的位置了。看着自己年轻的顶头上司此刻满脸义愤填膺的模样,牛长胜的心彻底凉了。 他明白,自己要被当成替罪羊抛弃了。呸,每年的孝敬一点都不手软,说踢就被踢了。“哎,牛大人,请你解释一下吧。”林明清的声速仍旧慢慢的,听起来远不如柳****愤怒,他的目光在环视了在场的一干官员后,才对牛长胜开口。 也正因为林明清开口,牛长胜错了一下视线,正巧看到林明清后侧王伯森正盯着自己的眼睛。不自觉打了个颤,停了摆的脑子也飞快转起来。是了,王伯森是马本斋的手下,马本斋在府衙虽然无大功却也没出过纰漏,论资历要是没这些有功名在身的小辈挤兑也该升职了。那王伯森昨夜来访什么意思,他早知道会有今早这一出么?那这是个套么?也就是说……牛长胜突然看到了曙光,快溺死的人是不介意递过来的是绳子还是毒蛇,总要先抓住再说。 “回林大人,下官只是听命办事,人微职轻,便是有心守纪也得为家中老小考虑,请大人明察。”牛长胜把心一横,满脸委屈,瑟瑟回禀。那副委屈样惹得柳****先是一愣随即大怒。一声呵斥刚出口,就被林明清不冷不热的问话给无视了。 “牛大人,你可明白你说的会有何种后果?”林明清的表情看在牛长胜眼里是一线生机,看在柳****眼里是秉公执法后果严重,而王伯森却觉得这位俊美的年轻官员的五官更似拿捏成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笑意,眼底那点阴沉的算计似曾相识,只是,苏珈睿比他的年纪还小许多呢。 “回大人,罪臣不敢欺瞒,若非为了每年给上官的孝敬,小人也不会铤而走险,至百姓口粮于不顾,实在是罪臣愚笨,没有别的求财之法。”牛长胜一口咬死了柳****,愣是将一个前程锦绣的青年扣上了贪污渎职的帽子。 贪污渎职其实哪个官员都会有些,只是被人盯上了,招苍蝇的蛋缝就成了致命伤。这一天晋州府衙人人自危,治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府台大人自认失察之过,只盼林大官人高抬贵手,那给圣上的折子上能多替他圆融几句。至于对原本还准备提拔的柳****,除了心里愤恨没将事情擦干净还险些连累他的官运外,自然是当作主使要犯对待了。 至于证据吗,事情一传开米行首领方东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捧着账本就来自首了。说辞不外乎商家不敢得罪官父母,为了在晋州继续混才无奈为之,如今一听说事情败露,就来求饶命来了。 一听说这消息汇泉楼的东家柳长贵气得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他的宝贝儿子柳****更是咬牙切齿,平日的斯文全无,满脸满眼都是我被冤枉了我恨不得一口咬死你们的神情。在这种重大事件发生时王伯森作为站班的衙役全都看得清楚,心说你小子还是嫩了些,遇到生死关头就显出不够稳了。再想想拿着全家性命做赌的苏珈睿,越发觉得后者实在不是寻常少年。 林明清端坐高堂,大概走过的省份多了,看着满府闹剧也没什么奇怪。倒是还有闲心对着不知想什么出神的王伯森多瞄了两眼。待到对质的自首的请罪的都说完了,看了书吏录得口供,一直处于看戏状态的林大人终于对府尊大人提了个建设性意见。 意思很简单,抓人不是目的,查缺补漏才是关键。这永丰仓里的砂子陈米都得换成真家伙才能安民心。跪在下面的方东家听了既安心又惊心,心说还都被那小子说对了。 第十八章 谁下的套 内堂后衙,整理的差不多的卷宗由林明清亲自交给知府大人过目。见林明清上奏的言辞婉转的将他脱开,这算是表态,知府满心欢喜,他明白这位年轻的林大人深悉官场规则,有拿有放,有宽有紧。如此看来,再上道请罪的折子,有林明清的回护,他的过失并无大碍,主罪全由柳****担了。 “林大人青天再世,下官识人不明险铸大错,定会抓紧亡羊补牢。”说着将卷宗还过去,并附了个信封。林明清肯放一马,可不见得单纯的给个改过的机会,知府也是四十多的人了,混了多年官场岂会如此天真。就算这林明清年纪轻官职低肯卖个面子交好,自己不表示一下也太四六不通了。 “大人客气了。”林明清抽出信封里的东西大概一过目,淡定的拢进了袖子里。数目不小,绝不是知府的俸禄可以轻松给出的,但是不论是他搜刮的还是那柳家给他求情被黑的都无所谓,林明清看着仍热切望着自己的知府大人,微微一笑,“听说这犯官本有望高升,如此糊涂倒是可惜了。” “哎,谁说不是,柳****若不是胆大妄为,本可官运顺遂。”知府大人露出一脸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也许事发之前知府大人会看在柳家的孝敬和柳****的功名份上真让他顺遂,但事关自己身家性命,牛长胜方东家之流份量不够,柳家拿再多孝敬也不可能救得了人了。 从知府口中套了话的林明清怎么想也觉得不可能是马本斋。他到晋州虽然才几天,可官员也都有接触,自认为有识人之明的林明清怎么琢磨都不认为马本斋有过人之处。当然,他作为通判之职的竞争者有犯罪动机而且他也确实即将获得收益,但无论是智商还是演技都是平平之人。难道大智若愚?也不对,一个在府衙混了二十多年的人,真有大智早该看到机会往上爬了,还要等这么久? “大人,”一声通报唤回林明清的思绪,“府衙捕快王伯森求见。” “哦?”大概因是自家忠仆,林明清的神情略显随意,“一个捕快想见我,你说是为了什么?” “也许知道点什么内情,想来谋个赏赐。”答话的仆从一如他随侍轿子旁一样没什么声调起伏,倒是很尽心的想出了个理由。是什么都无所谓,看自家主子的样子,颇似有几分兴趣。“让他进来?” 当王伯森进来的时候,林明清对于自己见他的决定非常满意。原来就是这个引起自己注意的捕快。这几天他进进出出,看起来老成持重,其他杂役也听他指使的样子。若是马本斋有个好手下呢?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林明清越发仔细打量着王伯森。 见过礼的王伯森表明来意,“邀我监督粮米入仓?”本以为他会说各种缘由,真听到了还是小小吃惊了一下。愣了一下后林明清脸上的笑意越发浓烈起来,“王捕快,如果我没理解错,你的意思是,我这个明后日准备离开的人也能赶上你们将永丰仓填满?” “大人沐圣恩威泽地方,不仅揪出地方的祸害还令百姓感化,有乡绅富户自愿帮助筹粮,是以想请大人赏脸,也算全他们一点孝心。因受人所托又知道大人时间紧,还未禀明府尊,逾越之过,还望大人责罚。”王伯森说着跪下请罪,这些话若是知府大人来给林明清说会更自然一些,毕竟也是他份内之事,不论是用官职压还是许诺好处诱导,都算他亡羊补牢的政绩,让林明清这个审查粮务的巡查亲睹,一方面表明了地方官员的办事效率和改过决心,另一方面也是让他这个类似钦差的身份接见一下交钱纳粮的大户,满足一下他们的虚荣体面。 这些说不出来的道理林明清自然都懂,但让一个小小捕快说出来,就让他太意外了。苏珈睿自然也明白让王伯森透露给上司马本斋,再有马本斋在知府那里露脸,知府再去和林大人说才是最妥帖自然的顺序。然而徐靖和他的赌约本就紧迫,一层层进言还不一定让这些老官油子想出什么岔子,贪墨了功劳不说,拖到林明清一走,就不一定是什么时候才能让徐靖以闪亮形象登场了。苏珈睿如何能允许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王捕快起来吧,贵府有你这样的吏员和心系朝廷的乡绅真让人羡慕,你也知道本官身负皇命时间紧迫,但若能这两日便完成征粮入仓,本官还是乐得成全。”林明清意外的好说话,他肯应便等于他会去知会知府大人,从上到下的动力永远比小人物从下往上钻营快得多。不过随后一个但是又让王伯森紧了紧精神,“但是本官有个条件。” “乡亲不过是想留个善名,对这几天给大人造成的损失乐于补偿。”王伯森再躬身,奉上一个锦囊,打开里面的银票略过目,数目竟不比方才知府大人的少。 “王捕快倒是分外细致,”林明清轻笑,将东西递了回去。“别担心,本官不收可不等于不答应。” “只是一点孝敬的心意。”王伯森实在拿捏不准这个笑嘻嘻的年轻官员在打什么主意,只好尝试着按苏珈睿嘱咐的再说一句。“实不相瞒,这次出事的柳大人家中仗势欺人惯了,如今东窗事发,少不了有大快人心的,所以才会有人愿意协助买粮。” “果然。”林明清点点头,一副这才说得通的模样,“王捕快去回话吧,本官明日便看他们如何将粮食弄出来,至于本官的条件,将那被柳家欺负的苦主一同带来。”看王伯森要说什么,林明清干脆抬手制止,“我对插手地方的案子没兴趣,很单纯的一见。” 如实传了话的王伯森不太放心,苏珈睿沉吟了片刻倒是笑了,“这位林大人不仅是个聪明人,还有几分童心,想必知道自己被借了势,总要看看是谁做的。” 第十九章 米到功成 得到林明清首肯的王伯森还是通知了上司马本斋,马本斋听说有人肯卖粮给官府,还没睡醒的他立刻披了衣服往知府院里跑。通报的衙役进去了才想起来问是哪家财主肯把自己余粮拿出来填窟窿,王伯森笑了笑,“徐靖。” “什么?!”这两个字果然吓坏了即将荣升晋州府三老爷的马大人,心说自己不该一冲动就往这跑,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再能干也有不靠谱的时候,“伯森啊,这徐靖……”这徐靖是什么人,他不给别人要就是好的了。 “大人别急,前几日苏家开赌局,我和那徐爷聊过几次,没有街坊里说的那般不堪,反倒有漂白之意。”王伯森自然明白怎么安抚自己顶头上司,寥寥几句便切中主题,“如今他家底早就殷实,再混也不想一辈子当个混混害子孙被人瞧不起,秋收的时候他见今年粮多价贱,便也囤了不少打算到周边去卖的,如今咱府里出了事,他便谋划着换个名声。” 王伯森讲得很直白,理由也很符合逻辑。马本斋听着在理,知府大人也已经被叫起来通传他进去,思量着值得一搏,便进去如此这般又给知府大人说了一遍。如今已经入冬,家家早都交了税粮,剩下都是存着自己吃的。城里便是有粮行,供给也是平平,便是有库存也是为了卖高价,哪能那么痛快。俩人一合算,这徐靖想搏个名声自然不会要高价,可他们这官老爷也不能落个白拿的话柄,钱要给,却不用多给,两边都高兴。 正算计着,林明清那里来人传话说大人听说了有人肯低价捐粮,此等乐善好人他要一见。知府听了心里一惊,这位小林大人真是失眠失出了千里眼顺风耳,还是赶紧弄完送这大神走人为上。 于是徐靖徐大爷多年来第一次被从晋州府衙大门迎进去,诸班衙役列队,诸官大堂相迎,好不风光。由于林明清的存在,知府大人开了个比市价略低的价格,还是徐靖自己不好意思又降了点零头,这样算下来,他的米本就是最低价的时候大批量买的,现在低价卖给官府,扣了这段时日的维护费用,居然还能持平。 这场买卖在百姓看来就是父母官真怕有个灾啥的真饿了老百姓的肚子没法给皇上交待,知道永丰仓很快就会满了,百姓心里踏实了很多。永丰仓外运粮的队伍徐徐不绝,待到露脸的官老爷们都撤了,仍有百姓围观着。 有过能改的官自然还是好官,连带着平价卖粮的徐靖都显得可亲了些,已经有人开始觉得,其实这徐爷也没什么可怕,他又没干过欺男霸女的事儿,就是平日街头上浑了点,这不还挺仁义的么,连府尊老爷和巡查大人都亲自接见了。 徐靖图的啥,这几句话比那十多万两银子没打水漂还高兴。徐爷哈哈大笑,粮仓外的小坡地上拉着刚到达苏珈睿的手,一脸真诚,“兄弟,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我要和你义结金兰。” 苏珈睿倒是蛮淡定,“徐爷,事情还没完,等我承诺的做到了,也不迟。” “果然英雄出少年。”淡淡一声赞叹,居然是那林明清去而复返,最后的对话他定是听到了,虽然是笃定的,可真看到背后谋划的人竟是个如此年轻的美少年,林明清还是吃惊了一下。 “小生苏珈睿,见过林大人。”仍然执的儒生礼,仍旧波澜不惊面色如常,旁边老实要跪下的徐靖心说吓一跳吧,当初我也觉得这小子真他娘的能托大,可如今看来,他还真托得起。 “几位请起,我特意换了便装来,便不想惊动旁人。”林明清看着直起身子的两人,一黑一白,一文一武,一粗一细,怎么看都不可能有关联的俩人居然是合作伙伴,他们借了粮仓的事件谋划了这次晋州府衙内部格局的变更,柳****已经入狱,具体怎么判可轻可重要等皇上定夺。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所谓的事情还有什么没有完。“苏小弟贵庚?现在是何功名?” “回林大人,小生十六岁,惭愧,还是童生。”这声惭愧说得毫无诚意,纯属客气。苏珈睿略垂了眼,努力做着敬畏的模样。 “呵,也不算晚,不知师承哪位,明年岁试可有打算参考?”林明清是读书人出身,看着后辈自然要询问点正经话题,何况经过这几天的事,一个还是童生的少年便能对官场拿捏到如此地步,他日若真高中,不收为友军就太可惜了。 “就学府中学堂,明年打算应试。”晋州府的府立学堂并没什么特别的大儒为师,不过就林明清看到的苏珈睿的表现,也不像是大儒能教出来的。“家中父亲做生意,耳濡目染,多了几分市侩的俗气,不敢向林大人夸口,只是打算尽力而为。” 像是明白林明清的心思,苏珈睿继续解释了一下。仍然拿捏的恰到好处,点到即止。林明清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可知我去而复返,所为何事?” “珈睿谢林大人成全。他日大人有需要,珈睿愿尽绵薄之力。”都是聪明人无须说透,我的把戏你看穿了,谢谢你没捣乱,以看戏的态度让我借力,无论如何都承了你的情,只好日后再还。 “无妨。你专心学业吧,我与怀宁省学政段大人有些私交,你可拿着我的荐书前去拜访,应会有所收获。”林明清掏出一封信,交给苏珈睿,再次打量一下这个看起来恭敬谦和的少年,转身离开。 两个人之间文绉绉的对话虽然听着隐晦,但徐靖这个粗中有细的人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林明清对苏珈睿的看重。苏珈睿终究是要赴考的,这次是秀才,以后还会考举人,进士。若真顺利次次高中,不出几年苏珈睿便不再是徐靖可以拉着做师爷的存在。有了这样的认知,徐靖更是打定了和苏珈睿好好结交的主意,现在只恨自己没生出个女儿,又没有妹妹,“哎,兄弟,我是认真的,刚才那提议你考虑一下。” 第二十章 打劫先煽火 林明清走了,晋州衙算是缓了口气。永丰仓一干人犯还都在牢里关着,自案发当日算来,也过了四五天,柳****,牛长胜,方财几人气色还算正常。牢房内的物件还挺齐备,挺新的被褥,一日三餐有酒有肉。无他,都是柳家花钱买的。 作为刑房的直接管辖范围,王伯森都是给兄弟们打了招呼的。本来嘛,刑房里的发财就是靠着吃原告被告的,有大人物关进来,自然不会放过。一只烧鸡五两银子,一壶酒三两,此类价格都是平价了,被特别关照的柳****自然又被翻了翻,恨得咬牙切齿的柳****在充满骨气的吃了一次真正的牢饭后,便索性闭了眼让牢头们直接去柳家结帐了。 方财是自首的,还提供了重要证据,牛长胜也算是揭发有功,这两人看在马本斋马通判眼里,都是极好的,王伯森根本都不需要请示,便直接对两人提供了优待。费用吗,自然还是柳家出的,他柳****吃一只烧鸡的价格都够市面上买上百八十只的了,顺出两只来也不算什么。 又关了三两天后各项程序走完,柳****是死是活怎么死怎么活要等皇上圣裁,而其他人,方东家这种污点证人似的存在就被放出去了,牛长胜也被贬了官罚了款,竟然也被这么放了。 听到消息的柳长贵气的差点瘫过去,思前想后实在按耐不住,官府里已经走不通,他决定找这刚出来的问问。于是天擦了黑,柳东家敲了方家的门。 得知柳长贵来访,方财实在不愿意见。但看着完好无事的妻子儿女,叹口气,这出戏总要唱完。将柳长贵请进来,奈何现在的柳东家早就被连日来的焦躁惑乱了心智,将要丧子的担忧让他的思考力大幅下降,只是觉得要是方财没那么胆小怕事自己都招了也不会真牵连到自己儿子,那可是自己这辈子的心血和希望,越想越气的柳长贵将打探消息变成了责问和兴师问罪,被他的咄咄逼人弄烦了的方东家也失了耐心,唤来下人将客辞了出去。 “有空怪我,不如你自己好好想想得罪什么人了吧!”方财的话终于有一句还是落进了柳长贵的脑袋里,随着清冷的夜风让他的情绪骤然冷静下来。 得罪人了?踉踉跄跄钻进自家马车的柳长贵当了机的脑袋又开始了飞速的运转,他已经快六十岁,自年轻到现在一步步经营下这把家业,不可能没做过亏心事,没得罪过人。但他做的基本上别人也做过,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便是偶有几件惹出人命的,也都隐秘的很,从没被捉住过把柄。 把柄……柳长贵眼皮跳了跳,方财还说什么来着,对了,他说他自首也是被逼无奈,因为他的家眷被人劫了。那就是说这是蓄意的阴谋,为的就是方家手里的账本,为的就是把柳****拉下来,是冲着他柳家来的。是谁?马本斋?柳长贵好像突然找到了方向,“好你个为了升官不择手段……”他低声咒骂着,却又瞬间泄了气。若真是马本斋,那自己仍然什么也做不了啊。 “看清楚了?”徐靖瞅着回来报告的丁一,看向苏珈睿的眼神又变了变。 “是,从方家出来,哪儿也没去,回他自己宅子了。”丁一这些日子就跟着苏珈睿跑腿了,因此对这位年轻公子的心思和习惯也多少了解了一些,他同样扫了眼苏珈睿,“看那神情似乎知道了什么。” “哪儿也没去的话……”苏珈睿果然还是挂上了招牌笑容,这笑容与平日对待其他人略不同,略带着一点狡诈和顽劣,让他的面容也显得格外生动,“那就是认定幕后是马本斋马大人为了升官所为了。” 苏珈睿说的轻松,徐靖和丁一却从心里狠狠地感叹了一下,这小伙子真是胆大包天,他们这种混起来的地痞虽然干的坏事多,却从没打过官老爷的主意,就算是府衙里的小官,对百姓来说也是能遮天的权势,可这个毛头小子说算计就算计了,还带着一副谁让你凭白得了好处就该付出点报酬的理所应当的架势,除了他这个书生的好皮囊,骨子里真是******……坏的让人喜欢啊。 “那他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丁一不太放心,多问了一句,他最近越来越喜欢提问题,每次提问都能刷新他对苏珈睿的认知,苏珈睿说他是被老爹培养起来的,以后有了儿子要不要丢到赌坊里去读书呢? “什么也没做,说明他还分得清自己的斤两,回家想辙去了。他要顾忌儿子,就不可能过激行动,呵……”苏珈睿转向徐靖,这些日子以来,他对于这位徐爷倒是越来越放松对待了。这几天徐靖总缠着拜把子,一口一个弟弟叫的亲切,苏珈睿除了最初觉得麻嗖嗖不太适应以外,却并不是太排斥。 苏珈睿一直是大哥的身份,不论是前世对自己亲弟弟,还是对自家兄弟,他是当家的,是主心骨,他没有大哥,父亲在世时聚少离多,见面时弟弟更像儿子,兄弟们更是下属,便是能将后背和后世都交出去的以苏珈睿手下自居的顾梵羽,那也是心灵相通的朋友。 徐靖虽然是个混混,但他展现了苏珈睿并不小看的心胸和器量,而且比起那些酸溜溜的文人和道貌岸然的官员,反倒是敢说敢做的徐靖更让他感到亲切。所以徐靖结拜的提议,苏珈睿应了。反正他还要继续和徐靖合作,进一步融洽关系不是更好么。 “就请王大哥最后煽一把火吧。”苏珈睿抿了口茶,这个清淡的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但他随即笑起来,敲定了柳家的结局。他和徐靖的赌约还有半月就到时限了,虽然徐靖再三表示苏珈睿表现的才智足够让他信任,但说到就要做到,是商家信用的根本。苏珈睿一向自认是个有信用的好商人。 第二十一章 你的痛苦是大家的快乐 “大人,柳东家来了。”王伯森作为马本斋的亲信,在这种敏感的客人来访时非常自觉的充当了小厮的职责。他意有所指的眼神看在马本斋眼里是非常贴心的关切,深吸口气点点头,准备面对总要面对的。 马本斋不是没想过自己的提升顺利的有些诡异,但他更多的将这结果归为自己的好运和老天的开眼。就算一个自己考出前程的小子,仗着自己老子拿银子铺路,也不应该升的比自己快这么多不是么。再说通判一职本就负责一城的治安,比起一个只会拿笔连血都不一定见过的小子,刑房的人做更适合。更何况这小子也算咎由自取,这么年轻就敢这么大胃口去贪,烧到自己屁股纯属活该。 但马本斋明白柳家不会轻易罢休,王伯森也婉转提醒过他了。所以柳长贵进来之后无论说的硬话软话,都被当作了穷途末路的嘶吼。其实柳长贵肯来找马本斋,也是因为关了几天自己想明白了,自己儿子犯的事没那么容易开脱,现如今不得不低头,与其找姓马的理论找不自在,不如自己忍了这口气装糊涂,姓马的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他要的已经到手,就算到时候皇帝的判决下来了,反正是就地执行,也有法子可想。当然,这一切都得刑房的人肯开通。 打定这样主意的柳长贵是不可能说狠话的。王伯森牢记苏珈睿的嘱咐,这种情况下刻意避讳着柳长贵,生怕自己刺激着他多想,让他好好和马本斋聊聊,也就只是守在门口。至于两人到底说了什么,苏珈睿基本都分析了个差不多,等会人走了他进去,马本斋自然会给他说。 因此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柳长贵就告辞了。王伯森等人走了,那边马本斋来唤,他才进了这官府三老爷的办事屋。“大人。”王伯森做个揖,一副你不说我绝对不多问的模样,马本斋心里更加坚定的要把王伯森提起来接替自己曾在刑房的位置,曾几何时自己不就是这么想的么。而且以他王伯森的办事风格,虽然年轻,也是可以服众的。 “这姓柳的仍不死心要捞出他儿子……”马本斋开口了,王伯森点点头,往最糟糕里想,就算皇帝判了秋后处决,他们刑房真想捞人,仍然可以玩招李代桃僵,弄个死囚代替柳****,只是这代价,绝不可能小的。“他愿用全部身家去换。” 柳家没出事之前,柳长贵的身家还是挺可观的,但这半月下来,他的身家,恐怕除了留得棺材本,应该也就剩汇泉楼了。王伯森垂着眼,马本斋说到这,肯定就是动了心思,询问他什么意见,或者说,就算柳家肯出让汇泉楼,他马本斋也不敢明着接啊,再者要把柳****弄出来,离不开刑房里的人,至少他王伯森必然是知情者,马本斋虽然没别的本事,怎么搞好上下级还是非常明白的,吃独食只会死的更快的道理他很清楚。 “前几日运粮入仓的时候和徐靖接触深了些,这人也许能帮大人出面。”王伯森适当的为上级解忧。 “一个街上的混混,能靠得住么?”马本斋最大的好处就是认准了可靠的下属就会听话,他质疑,表明他动心了。 “大人,能攒了粮准备卖高价的混混定不是普通的混混,说明他有经营的头脑,他在街面混了这么多年,也比旁人更明白事理,能结交到大人,他也一定求之不得。”王伯森的分析头头是道,马本斋不禁点头,“但是……”王伯森特意顿了顿,“要这种人单纯给大人当掌柜的……恐怕不易。” 徐靖当然不可能给马本斋打工,汇泉楼也是苏珈睿要送给徐靖的,好在马本斋不是个蠢笨的,明白汇泉楼都给了自己只会让姓柳的更加记恨,做出点玉石俱焚的事情来就不划算了,还不如留下几成份子转移仇恨呢,生意是大家做的,让徐靖出面挑头,自然就该让他拿大头,“哎,本官可没如此贪心,这柳家的事情还得靠伯森你去做,徐靖那边你去谈吧,他做大头便是,不忘了你我二人的好处就行。” 有了马本斋的认可,王伯森便算是功德圆满了。他不忘感恩戴德的拜谢,表示定不负所托。 王伯森得了空去徐靖那里找苏珈睿时天上已经飘了雪花,门口守着的早就知道这位王捕快现在是自家爷的大熟人,忙不迭地引进去,徐宅那精致的院子里可是热火朝天的烧好了锅子就等他到了涮羊肉呢。 “瑞雪兆丰年,咱这晋州地处偏南,雪可不是常见的,看来老天都祝贺我们王兄弟马到成功呐。”徐靖亲自起身将王伯森拉到桌边,因为苏珈睿的关系,他干脆连王伯森都改口了。 “这是徐大哥命中的富贵,是你的谁也抢不走,我不过跑跑腿而已。”王伯森虽然常年黑着脸不怎么说话,但该客气该奉承的时候一点也不怯场。这大概也是他能在处理公事之余还能和同事们搞好关系的原因吧。 苏珈睿坐在桌边倒是没起身,天冷,门帘一掀进一股子冷风,他这曾经被揍死的身子大概还没彻底养好,这种天气骨头关节还有些疼。大概也是苏小可偷偷说漏了嘴,也没一个怪他礼数不周的,反倒是又让人往炭盆里加了些上好的无烟碳。 苏家一共两个下人,这做少爷的出门,苏小可自然跟着,苏珈睿是个心细的,觉得把福伯一个老人丢在家里怪冷清,干脆让把家门一锁都随他来了徐宅,这会儿也有徐家的下人陪着有酒有肉的无需担心。 徐夫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模样也算姣好,但是敢跟徐靖的女人,也是个性子泼辣的。苏珈睿来的次数多了,徐靖引了夫人见面,徐夫人在内宅听自家男人提过多次的小书生,真见了还是被他的年轻和相貌惊艳了一下。徐家大儿子十三岁,还拘在书院里死活哄着读不进书,人家都能谋划大事了。艳羡之余,对这个没爹没娘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俊俏小子也生了几分心疼,看着徐夫人送来的新作的棉衣,苏珈睿心道果然是小可多嘴了。 “贤弟啊,不是嫂嫂多管闲事,你大哥是个粗人想不仔细,”徐夫人也不给自己男人留面子,“整日的拽着你喝酒吃肉,听说你家就一老一少两个下人,还都是男丁,哪能照顾你仔细,我这里的丫头粗苯,怕入不了你读书人的眼,还是听嫂嫂劝,改日去人牙子那挑两个丫头,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才成。” 第二十二章 省城绥阳 对于徐夫人没有自作主张给自己塞人,苏珈睿觉得颇为庆幸。但被念叨多了,多少也有些烦。再加上近日又有各路媒婆来踩自家门口,苏珈睿决定还是趁着没过年出去走走。 于是王伯森将徐靖的口信传给了马本斋,议定了汇泉楼的股份分成。徐靖拿一半,剩下的一半马本斋占三,最后王伯森和苏珈睿各一。本来苏珈睿是不打算要的,他是要报仇,只要事成怎么分都好。而徐靖一直不太在意到底能拿到多少,他在意的是这件事本身,苏珈睿说到做到肯为他所用才是最重要的。王伯森肯帮忙一直是冲着苏珈睿,虽然知道少不了他的好处,但具体是多少还真没太介意。所以除了订好马本斋的份子外,这比例是几个人推来让去才定下的。 还是徐靖矫情烦了,也知道王伯森公门中人有顾忌,苏珈睿将来也八成是个当官的,索性才要了一半,并表示每年红利偷偷多给他俩一成。 定好了这些不能见人的协议,柳家的汇泉楼算是正式易主了。都知道柳家遭了变故,为了救儿子不惜变卖家业,肯按市价接受没落井下石的徐靖在晋州人眼里的声望又涨了一些。而至于柳长贵到底怎么想,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 一切顺利,苏珈睿和徐靖的赌约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完成了。王伯森去苏宅的时候发现大门紧锁,便只好又去了徐靖那里。 “去省城了?”王伯森惊讶于苏珈睿的速度。昨儿才过户了房契地契,今儿就见不到人了。 “说是去给你采办新婚贺礼。”徐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丁一当苏珈睿跟班当惯了,而徐靖听说这决定后,立马给了丁一一叠银票吩咐好生伺候。因为亲身参与了这两个月的事情,苏珈睿在丁一心里已经提升至崇敬的级别,对于自家爷的吩咐无怨言的执行去了。 “他倒真是有心……”王伯森谢过徐靖回衙门,一路上心里有点闷。忙活柳家的事情就算了,毕竟是为父报仇,这大事忙完了,你就安心读书备考就是了,大冷天的,采买什么贺礼。他成亲是多大的事儿吗,不过是哄了爹娘不唠叨而已。 苏珈睿可是听不到王伯森的嘀咕的。婚期定在腊月十八,新妇赶在年前过门,可见是王家等着抱孙子等急了。如今王伯森提升了,也算双喜临门,估计王家总会大办的。而王家兄弟前后给自己帮了不少忙,他备份厚礼自然是应当的。 出来逛逛的心思早就有了,虽然有个赌坊,对于自己到底在这个世界做什么,苏珈睿还是有些迷茫的。前世他是教父,主业走私枪支,副业涉及各种三产,偶尔火并黑吃黑。这时代还处于冷兵器时代,刀枪剑戟虽然不是老百姓玩的,可也没被禁止,重操旧业是不可能的,苏珈睿也不想,话说回来,他想也不可能,因为他没势力,也没人手。 上辈子就惦记着要漂白,这辈子好容易有了个洁白无比的身份,耍点阴谋诡计就算了,他还真不舍得弄黑了。越繁华的地方机会越多,京城他暂时去不了,省城并不远,而且年前都忙着置办年货,正是集市店铺繁华的时候,去转转总是有助于了解行情的。哪怕散心呢。 绥阳城并不远,赶两天官路就到了。省城就是省城,虽然离晋州不远,却是远比晋州热闹许多。还没进城门便是一派熙熙攘攘的繁华模样,到了城门口,等着进出城的人更是排着队等着。年关将近,各种贼匪也活跃些,治安抓得紧些,百姓也有安全感,这短暂的不便也都没啥怨言。只是进出的商队心里明白要多交份出入费罢了。 驾车的丁一是个跟着徐靖出过门的,苏福当年跟着苏老爷也是见过世面的,这一路被苏珈睿体谅一起坐在车里,倒是好奇的苏小可跟丁一一起在外面。进了城找了家热闹地段的客栈,住店的有点多,只好要了三间房,苏珈睿一间,丁一和苏小可一间,苏福老人家一间,苏珈睿的房间在中间,这样即好伺候又更好地保证主子安全。 他们到绥阳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简单收拾了一下到楼下吃饭,晚上就没出门。苏珈睿毕竟还顶着要考试的名号,随身带了几本书,拿出来翻一翻,打发了个数时辰,其实之前那个苏珈睿读书非常用功,该记得都记住了,就是读书不懂变通,满脑子里别的东西没有,应试书籍还真是都印在里面呢。 原本喜静的苏珈睿也对这枯燥的应试书籍忍受不下去了,起身到楼下找了个闲着的小二聊天。因为过了饭点,并不怎么忙,看在银子份上被拉住的小二给苏珈睿介绍了很多。一通口沫横飞之后,苏珈睿心里也对绥阳的观光路线有了大概的规划,和颜悦色的谢过小二后便回屋了。 冬天天黑的本来就早,对于过惯了夜生活的现代人来说,没有网络和电的夜晚真是相当难熬。好在苏珈睿本就是个性子静的,上辈子该见识的都见识过了,对于这个晚上出门只有酒楼青楼和赌坊的夜生活完全没有兴趣。这会儿索性脱了棉外套和长衫,在屋里继续他简单实用的健身活动。 虽然没有家里的器械,但俯卧撑仰卧起坐之类都是可以做的,夜渐渐深了,苏小可端着热水来伺候自己少爷洗漱。“您这是何苦,又不用您下大力。”见苏珈睿穿的单薄仍然微微冒了汗,苏小可心里实在不忍看自己少爷如此自寻苦吃。少爷是东家,更是读书人,他锻炼成一副孔武有力的身板做什么。 “锻炼一下总没坏处。”苏珈睿洗了脸,擦擦身上的汗,坐下来准备泡脚。苏小可也算心细的,给苏珈睿披上棉外套,才给他端洗脚水。“这是出什么事情了,外面怎么一直跑马?”苏珈睿虽然没有好奇心却有警惕性,一个省会城市应该是经济政治的繁华中心,治安也不会有问题。这么长时间的马蹄声,还很有规律,不可能是百姓所为。 苏小可想自己越来越会办事了,知道少爷八成会问,进门前特意打听了的,“没啥大事,过路的戍边队伍,怕白天扰民,趁夜过城。” 第二十三章 有个高帅富叫九爷 躺在床上听了一会儿脚步声,上床的时候马蹄声已经没了,苏珈睿隐隐听着那整齐的脚步声和铠甲摩擦的声音,渐渐闭上眼。 这个书呆子脑子里除了四书五经基本没有别的东西,正经儿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但这几个月苏珈睿接触的人也算三六九等,虽然没有高官贵胄,也足够了解这时代的民情国情了。这大周朝既与文王姬发无关,也不与女帝武媚沾边,政治制度与明朝类似,社会形态与唐朝相仿。虽然没开放到盛唐那般,但也没有如女子裹脚,寡妇不许再嫁等陋习。周边小国也算臣服,没什么大战事,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再怎么和平边防也要守的,绥阳和晋州虽然都不是边境城市,怀宁省有四分之一的省境是沿海的,养育了大周朝三分之一百姓的凌江自西向东蜿蜒而下,横穿诸多省份,最终在怀宁通州入海。入海口多有良田,又有海港,经贸自然繁华,这边防军,应该就是去通州海港换防的。 次日用过早饭,自然听了不少人说这戍边队伍。那整齐划一的步伐给了听到的人无比的安全感,自己国家的军队是安身立命最后一道保障,虽然现在太平年代,但能知道这道保障未曾懈怠训练有素总是满心安慰的。不过对于换防的概念,苏珈睿倒是很惊讶这个时代的最高统治者能有如此先见,吴三桂年羹尧之类的封疆大吏最终被杀,皆因久驻一地,日久为患。 “这位九爷倒是很有见地。”听说这换防的主意不是皇帝想出来的,苏珈睿不由开口赞了一句。 “哎哟,这位九爷不光有见地,更是深受圣眷,别看只是位世子爷,据说比皇子还受皇帝喜爱呢。”帮着把马车牵过来的小二大概因为昨晚小费给的大方记住了苏珈睿,听他这样说笑着接话。 苏珈睿浅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小二的解释,回头让苏福上了马车,自己倒是率先迈步,往街上溜达去了。苏福知道这是少爷体恤他年纪大了,既然打算逛街,这路繁华,店铺林立,走着更方便些。忙让丁一和苏小可照顾好少爷,自己在后面赶着马车缓缓跟着,若是买了什么丢到车上也算省了力气。 这趟街苏珈睿逛得相当细致,他们挑的客栈本就是最好的,坐落在最繁华的街上,这条主干道相当长,汇集了各色点心铺,首饰铺,裁缝铺,粮油铺,杂货铺,酒楼,茶楼,客栈,盐行,药铺,钱庄,典当行诸如此类,甚至镖行、牙行、铁匠铺、古玩店、书店等门店都能看到。因此无需走远,光这条街便够人逛许久。 苏珈睿一家挨着一家的看下来,不仅看还打听行情价格,当然最后也会捎带买上一点,而在点心、首饰、裁缝铺子里更是买了很多,王伯森成亲,徐靖家里也有家眷,算上平日里的照顾,加上自家总要弄点年货,各种吃穿用度也就呼呼的往马车里搬。半天下来也就逛了半条街,找了吃午饭的酒馆后,苏福先赶着马车回了一趟客栈将东西卸下才回来。 丁一也算跟了苏家一段时日,只有苏家人在的时候,很是习惯的随着苏小可一起坐在苏珈睿旁,等到福伯回来也入了座,一张方桌一人一个边看着相当和乐,点好的菜便陆续上来了。这时候的烹饪材料已经算是挺齐全,不会出现没有酱油或者没吃过辣椒这样的情况,菜色也挺丰富,关键是食材天然无公害,让穿越过来的苏大少也不禁食指大动。 见一向吃得不多的少爷多吃了几口,苏福便觉得晋州没有个这种规模的馆子太可惜了。便是那已经占了股份的汇泉楼,晋州第一家又如何,做好菜要好厨子,这年头一个好菜谱都是能遮掩便遮掩的秘密,没有技艺不凡的厨子,光靠着规模和装潢总归次了一等。这样想着的苏福便将少爷多吃了几口的几个菜细细品了,打算猜出佐料回去试着给少爷做来吃。可他毕竟不是个正经儿学厨艺的,配料最多猜个八成,不禁有些懊恼,转念又觉得家里确实该多购置几个下人了。 多年察言观色的苏珈睿自然不难猜到脸色变来变去的苏福咋着嘴在想什么,能有个老人这么关心自己,苏珈睿很是觉得贴心。又想到苏福虽然不算太老,可也毕竟渐渐有了年纪,让这么个忠心的老人事事操劳,他也确实不忍心。小可虽然是个勤快的,可毕竟没有分身之术,丁一是徐靖的人,怎么也不好当成自己家的奴才使唤。“也罢,下午找间牙行,我们去挑几个人带回去算了。” 没头没尾这么说了一句,其他三人倒是闻之欣喜。都劝过苏珈睿该添几个人丫鬟伺候了,他们却不知苏珈睿对于这种买卖人口的行为尚有些抵触,再者,他真的接受不了整日跟了两个娇滴滴的姑娘服侍,搞不好还会爬床。上辈子苏珈睿虽然没出柜,可他很清楚自己喜欢谁。其实苏家长辈也明白的吧,不然顾梵羽本是他公认的贴身保镖,却在最后时刻换上了空降的罗小可。苏家百年的规矩是家主的贴身保镖不能是异性,因为怕主仆生情耽误事。但是罗小可是女孩,还委屈那女孩宣称她喜欢女人。 想到这儿苏珈睿的脸色又放柔了些。这个他唯一肯亲近的女孩是弟弟的心上人,如果没出什么偏差,自己那个痴情的傻弟弟应该把她变成弟妹了吧。 “姑娘们都是好的,只是不太和我心意,麻烦牙婆还是挑几个小厮和婆子吧。”为了敷衍一下苏福,看了几队丫鬟后苏珈睿开口了,他毕竟是主子,苏福也只能当作少爷眼界高,连丫鬟都挑不出,却不知将来的主母会是什么样的。 牙婆看这少公子虽然打扮的不是非常华贵,却也不像小户人家,并且仪态翩然,也不好说什么,先换上几排小厮供苏珈睿挑选。 既然决定了就不会在犹豫,苏福说了无数次签死契的好处,谁都想要更忠心好管理的下人。挑了两个聪明伶俐会算术的,又挑了两个健壮会拳脚的。大概见苏珈睿言语和善,没挑上要被带下去的人里有个扑通跪下了。 第二十四章 添下人 那孩子刚跪下牙婆子就恼了,“你这厮真不懂事,每回央我推荐你出来,每回在客人前闹,存心是不是?” “婆婆别恼了,你不肯说我总要自荐两句,”抬胳膊挡了牙婆子的几下,冲着苏珈睿磕头,“公子见谅,小人虽不会算账也不会拳脚,可小人不惜力气肯干活,脏活累活都能干,唯独有个老娘腿脚不好,既会针线也做的手好饭菜,就盼能一起跟着小人,公子善人善心,行行好买了小人和娘,一定给公子做牛做马……” 给人磕头和被磕头,苏珈睿都不适应。但这孩子听着是个孝顺的,而且言谈也不像粗鲁不懂事的,但最打动苏珈睿的是他说他有个会做饭也会针线的娘。这小子看着也有十四五,这时候人生育的再早也要十五六岁,那他娘最少也要三十多岁了,这年纪绝对不会惦记爬他这个十六岁主子的床。 “公子,这孩子虽然莽撞了些,却是个孝顺的,有把子力气,肯干,”见苏珈睿没有表示反感,牙婆忙开口推荐起来,毕竟这娘儿俩在自己这还要费口粮,真能卖了也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别的主家也有想领走的,就是他非得带着他老娘,别家嫌他娘腿脚不好做不了粗使婆子,绣娘厨娘一般都有家生子做了,您瞅他这个孝顺的,要是也需要,正好留下他们?” 女人多了是非多,苏珈睿上辈子就没怎么和女人相处过,本来还想着好容易把丫鬟这关过了,还要弄几个婆子回家,这老女人的嘴碎起来更是可怕,搞不好天天念叨自己结婚,如今自己蹦出来个毛遂自荐的,听着挺好,一个就够了,没事做做饭,也不用她跑腿干活,偶尔缝补干一下,其他可以买。当即点了头,喜得跪着的男孩子又磕头不断。 和牙婆子办好了交割,收好了卖身契,苏珈睿便让苏福领着新买的六个下人回客栈,再开两间房,顺便给他们讲讲自家的规矩。这边带着丁一和苏小可又逛了剩下的半条街,傍晚才拎了大包小包回去。 待苏珈睿稍事休息,苏福这才领着六个人正式拜见主人。大概因为听了苏福介绍,六人都明白苏家人口简单,左右就眼前这位主子,比起那些家大宅子大的乱七八糟的复杂关系,可算是一等清心的好差事。苏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规矩,苏福都认真嘱咐了,牙行里本也进行过基础教导,剩下的也就是给苏珈睿见礼,自我介绍一下。 两个会算术的一个叫马方,十三岁,小圆脸,略有些矮,另一个叫田路,十四岁,脸略方,两个会拳脚的自然壮实不少,年纪也大些,一个和苏珈睿同样十六岁,叫张魁,个头比苏珈睿还高半头,也黑不少,另一个十八岁,叫李秋生,比张魁矮点,却壮实很多。四个半大小伙子都算五官端正,没有贼眉鼠眼的。因为各种家庭问题卖身换钱。 最后那对娘儿俩,孩子叫郭亮,十五岁,他娘高氏三十六岁,丈夫死于流匪,大儿子死于洪灾,她的腿也是闹灾的时候伤了,在家里孤儿寡母受族人欺负,辗转流落到绥阳来的。苏珈睿看高氏虽然窘迫也穿的干净利落,一直恭敬的垂着眼不爱说话的样子,年纪也比预想的大点,便更满意了些。 说完了话时候不早,便一起吃了晚饭,虽然苏珈睿说第一顿吃点好的,几个新人没想到主家肯招待他们用席面,都受宠若惊,次日又要丁一跑了趟布庄,买了不少结实的粗细棉布和新棉花,让高氏给几个人做新衣服。几个小子对高氏来说都是儿子般大小,也没什么避讳,量了尺寸笑着应了。 这日苏珈睿就留了苏福苏小可和高氏母子在客栈,领着另外新买的四人外加丁一又出去逛了一圈。丁一从昨儿就琢磨苏珈睿跑到绥阳来买人是什么意思。想了一宿他琢磨通了,苏珈睿在王伯森引荐下见过马通判,和徐靖又混得越来越好,林明清林大人都高看这小书生一眼,虽然算计柳家他苏珈睿一直没出头,但那些精明的也早看出鸿运赌坊的少东家不再是个书呆子,万一以后高中就更不好攀情分,提前结交的心思越来越多。这样看来苏家迟早要添下人,他自己不添,也会有其他人往里送。用别人给的和自己买的,显然后者更放心些。 想通了的丁一再看苏珈睿便越发觉得他办事真是心思深沉,跑到外地买外地人,还专挑没家里拖累没把柄拿捏的,这样的带回家人生地不熟,还不只能专心为主家干活玩不了花花心思?唯一带了个老娘的就连娘都买了下来,一个婆子就将几个丫鬟的活顶了,真是怎么都合算。心里佩服之余又觉得自家徐爷真是慧眼,在这小子最低谷的时候肯搭把手,还如此信任,又担心苏珈睿太聪明,会不会以后成了白眼狼。 苏珈睿不管丁一自己在那胡思乱想,一路上他都在观察四个人的言行,并揣测着他们的性格脾气,算计着将来往哪方面培养。马方田路年纪小,活泼些,张魁话有点多,一直乐呵呵的,而李秋生就闷了些不怎么说话,旁人说着他倒是用心听着不发表什么意见。但是手脚都很勤快,苏珈睿除了动动嘴皮子就不需要再做什么了。 对于逛风景苏珈睿没什么兴趣,该了解的都了解了,算算日子已经腊月十五,该回家了。赶了两天路,终于腊月十七进了家门。去的时候一辆马车,回来三辆。新买的下人挤了一辆,买的东西占了一辆,卸货付钱,打发了车把式,苏福又领着几个人在苏家看了看,分配了住处。苏家没有女眷,内外大防也就不严格区分了,将张魁和李秋生算作大门内小厮,看门兼护院,剩下三个小子算二门内小厮,高氏当厨娘就安排在了灶间旁边的屋子住下,即暖和又方便。苏小可本就是苏珈睿的书童,家里没了人才兼着小厮打杂,就仍在少爷身边伺候。苏福自然是管家,现在有了人手干活,他便轻松了许多。 众人收拾到天黑,将给王伯森的贺礼整理好,就等着明天吃喜宴了。 第二十五章 王捕快成亲 王伯森的婚事在晋州也算大事的。他刚刚接了马通判的班,也算年少有为的青年,升官又娶妻,也算双喜临门。加上马本斋,徐靖等人亲自来贺,更让这场婚礼的关注度提高了不少。 苏珈睿一大早就被王翌霖敲门拽起来拉着陪他哥去接新娘子了。这种纯古典式的婚礼苏珈睿当然第一次参加,虽然迷迷瞪瞪的还睁不开眼,也不妨碍苏小可把自家少爷打扮好。头发用水蓝的方巾系了,插了根白玉簪,水蓝缎面的棉袍,袖口和领子还缀着白兔毛,脚上同样水蓝色的棉靴,腰上左边缀了个八宝笔袋右边拴了块蟠龙佩,外面再罩上件银色狐狸毛大氅,手里再拿上把玉骨纸扇,富贵里透着书卷气,更衬出了天生的好模样,任谁看都是个俏书生。 就是那一身红装的新郎官见了苏珈睿,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闹哄哄的被簇拥着去接人了。新娘子是位秀才闺女,虽然家境一般但知书达礼,可见王家挑媳妇是费了心思的,没被富贵遮了眼。新娘子家不算远,也不大,这会儿更是站满了亲戚和凑热闹的邻居。王伯森进门行了礼,和岳父及其他娘家长辈说了说话,便去内宅外撒了红包等着新娘子兄弟背着媳妇出来。 这风俗苏珈睿是第一次知道,王翌霖一直拽着他在旁边絮叨。原来有娘家兄弟背出来交给新郎官是表示新娘子娘家有人,以后新妇进了门,也莫要欺负,不然定有娘家人撑腰的意思。不论古今这一程序都是最热闹的,可偏偏里面这些大姑娘小媳妇的都似发了善心,没再让王伯森破费便簇拥着新娘子被娘家兄弟背出来了。 饶是还泛着睡意的苏珈睿也明白过来,怪不得王翌霖一直拉着他往前凑呢,敢情帮他亲大哥省钱呢。“小虎子……”又好气又好笑的苏珈睿揉了揉王翌霖的脑袋,借着新媳妇要背上轿人都往外涌,忙溜到街上等着去了。 眼瞅着那俊后生没了影子,有心急的媳妇婆子上去问一声王伯森,扶了新娘子上轿准备上马的王伯森闻言顿了顿,“苏公子是要一心考功名的,暂时没打算。”有心思灵透的自然听明白了王伯森回护的意思,也有的更是记住了那公子姓苏,准备回头打听了说给家里有适龄女子的长辈。更有好事的眼尖认出是前阵子名声在外的苏珈睿,便在一干女眷中显摆起来。 这边还不知道自己成了八卦话题的苏珈睿跟着迎亲队伍去王家,王家算是普通富户,自家有间杂货铺,家中有十来亩良田,佃给了旁人种着只管收租子,供出一个衙门里的小官已经是百姓眼里不得了的事情,虽然娶了家秀才闺女,在很多人家眼里还是女方沾了光的。 迎亲队伍里还有衙门里的其他差役们,因为鸿运赌坊的赌局事件和徐靖事件,借着王伯森的缘由便和苏珈睿熟识了。再加上这位苏公子大方又和气,经常管他们茶酒钱,这会儿见了苏珈睿也都笑着打招呼。不过碍于他书生身份,总觉得自己都是大老粗,也便不太好意思过于攀谈,这点距离感苏珈睿倒是挺满意,也越发加深了一定要考个秀才的决心。 一路吹吹打打的队伍到了王家大门,鞭炮声更是接连响起来。震耳欲聋的喧闹喜庆里,苏珈睿突然间觉得寂寞起来。那铺天盖地的红色就像看到自己最后的血,他的决定和打算顾梵羽都是知道的,他对家人隐瞒着病情,他要用自己这条命换更多的东西,他知道他的决定顾梵羽绝对不会阻止,顾梵羽也确实只有无条件支持他。可就是这样,苏珈睿才更没法去挑明什么,他一直都是为了弟弟,为了苏家,却唯独只能忽视青梅竹马的心思。 满地的爆竹皮红殷殷的,前世他大概就是躺在这样的血泊里来到这个世界。他之前从没想过顾梵羽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让自己不破坏他这该死的计划,也没想过自己死后他会不会好好生活或者能不能好好生活。毕竟,他们默契无比,却从没挑明过什么不是吗。苏珈睿突然自嘲起来,临死最后一刻才满心愧疚,活该。这是对你的惩罚,让你在另一个世界才发现独自活着有多痛苦,让你只留下无尽思念,却什么都做不了。 “哎,少爷,瞧您高兴的……”苏小可觉得少爷太过沉默,看着热闹分心瞅瞅,才发现一张俊脸上红了眼圈。 “啊,替王大哥高兴。”苏珈睿收了心思,顺着苏小可的话应了一句。大堂里已经夫妻对拜,闹哄哄一片。嗓子酸酸的,有些痛。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就这样吧,想什么都没用,梵羽,只愿你能忘了我,也能如此这般有妻有子,为自己活下去。 “少爷,该入席了。”苏小可提醒自家看起来发呆的少爷,他不太清楚少爷此刻的表情是不是该称为落寞。只是王家大儿子婚礼上自家少爷落寞啥呢,苏小可表示不解。但随即释然,也许少爷也想成亲了? 苏珈睿与徐靖同桌,俩人熟识便挨着座了。今儿徐靖穿了件枣红福字暗纹的夹袄,既应景儿也挺称他的肤色,一直呵呵笑着,多少从之前的地主恶霸形象往土财主上转变了。“这是你嫂子的手艺?” 见苏珈睿点头,不由啧啧称奇,“都说人靠衣服马靠鞍,看来此话不对,衣服也得分人穿,你看你,”徐靖想伸手捶两下苏珈睿肩膀,又想起来人家是读书人,哪能和其他手下似的觉不出疼来,手已经伸出来,只好在那肩膀上轻拍了两下,“瞧瞧,俊的跟画里的似的,我这是第一次觉得你嫂子手艺好。” 闻言苏珈睿不禁笑起来,“徐大哥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嫂夫人的手艺,我看放到绥阳的裁缝店都是不差的。” 绥阳之行的细节丁一早已汇报的一清二楚,连带给徐家捎带的年礼也已经送去。知道苏家添了下人,丁一也就算是从这种顶班的状态中解脱了出来。不过今儿他仍随徐靖来赴宴,这会儿开了席便去了角落处随从们的席面跟苏小可坐在了一起。“咱公子爷今儿真是俊!” “那是。”苏小可骄傲的直了腰板。和丁一混熟了觉得这人没有开始看着那么不顺眼,俩人随便聊着,周围的人听出他们的主子正是晋州话题人物,有心的也就凑上来攀谈起来。 第二十六章 淡淡的哀愁 对于马本斋来说,苏珈睿只是众多给他送过红包的人之一,所听闻过的也就是鸿运赌坊那场赌局。而在王伯森的婚礼上,马本斋少不了要和徐靖寒暄几句,毕竟私底下他们可都是汇泉楼的股东,他每年这份见不得人的外快还要指望徐靖呢。 苏珈睿自然被徐靖引荐了。而马本斋自然被这个风神俊秀的小书生惊了一下。简单聊了几句话,更是觉得这年轻人不可小视,得知开春后要考秀才,更是立刻表示了深厚的期望。不过他心里随即又浮现了一抹担心,这样的年轻人考上了,会不会衙门里又要多一个柳****二号。 但他不知道苏珈睿为了汇泉楼的事情,早就从王伯森那里把他的脾气性情打听了个门儿清。这会儿瞅着他淡淡笑了笑,苏珈睿将话题带到了经营之道上,并含蓄表达了比起从政更愿意从商的想法。 这世界对于出身和阶层分得相当严格,士农工商,绝不是你花得起钱买个名头就能真的被那些从骨子里清高惯了的士们认可的。多少农工商削尖了脑袋想往士上挤,考功名,捐官,联姻,就算当代人仍不被瞧得起,慢慢也会给子孙便利。却从没听说有士想往下层跑的。这种想法,堪称谬论,要是碰到苛刻的老夫子,恐怕就要指着你鼻子大骂荒唐。而且是比你承认自己喜欢男人还荒唐的那种。 一个喜欢逛小官馆的富家子弟顶多是风流不羁,只要你有娶妻生子,就不会有人说你太过分。可苏珈睿现在说要弃官从商,马本斋就算是再没读过多少书,也忍不住要劝说一二的。言下之意,不外乎当官才更赚钱,还不辱没身份。在他们看来,苏珈睿这个少东家是出于无奈才当的,家业总不能荒废,求学也需要钱财支持,单说笔墨纸砚,就已经让很多百姓家望而兴叹了。所以会想当然认为这位童生应该继续考功名,并且应该一直考下去才是正路。苏珈睿意识到凭现在的自己还没法挑战整个社会的价值取向,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恭敬的表示受教了。 这次对话让苏珈睿意外的倒是世人对待好男色这问题的看法。晋州没有小官馆,只有青楼。在绥阳时听说当地是有的,但花街柳巷这种地方苏珈睿不好奇,也就没去逛。现在听他们这种算是有头面的人用这种口气提起,苏珈睿觉得自己又被前世的价值观带偏了。 一个买卖人口合理合法的社会里,奴才已经是被看成主人的私产,生死都不是大事,妓女和男妓更是低贱的不如奴才,听着徐靖邀约马本斋去哪个楼里找姑娘乐呵一下,苏珈睿不禁有些玩笑般的想,这会儿他若开口说想见识下小官,顶多会被当成好奇或口味独特而已吧,而作为宣布自己对情事感兴趣的代价,恐怕会有更多人跑来做媒。 王伯森在洞房里成了礼出来敬酒,这人大概平日黑着脸唬人习惯了,现在终于被人们找到机会灌酒,才敬完亲戚长辈到他们这贵宾席,王伯森就已经喝了不少。苏珈睿自然也举杯相敬,这个平日里不常开口的年轻人盯了一会儿,苏珈睿以为他要说什么,旁边倒是有好事的插嘴,“苏公子和王大人自小玩到大,情谊深厚,王大人如今成亲,苏公子什么时候也让我们讨杯喜酒?” “珈睿是要专心功名的,有了功名,何愁美眷。”苏福要是在旁边只怕要竖大拇指,这王家小哥倒是真关心自己少爷,和自己想一块去了。王伯森说完大概心里觉得将人反驳的有些僵硬,便呵呵笑了笑,将酒喝了,“来,将来发达了别忘了兄弟们就好。” 娇妻美眷什么的自己真没想过,曾经他有人知他冷暖,护他周全,却硬生生被他刻意忽视了,如今在想要,却是断不可能。倒是功名和前程,他不会自暴自弃,“自然。”苏珈睿笑得淡然,举杯饮尽,满口苦涩,如平日一样无懈可击。 “少爷,你怎么会喝多了,平日都很注意的……”苏珈睿再睁眼,觉得头疼的厉害,旁边守着的苏小可面色一喜,随即忙端来醒酒汤,叨唠起来。 “谁知道喝了两杯就醉了……”苏珈睿被扶起来,灌了醒酒汤,抬手搓了搓脸,也许顾梵羽会永远成为他的心结,也许哪天他能自行化解,谁知道呢。但他苏珈睿想要的,绝不是青楼妓馆一时快活。 “哎……”苏珈睿重重的吐了口气,待觉得好些了后,便下了床。无论怎样,汇泉楼已经重新开业,钱还是要赚的。 “少爷歇着吧,汇泉楼那边徐爷如今都按少爷的规划操作着呢,王家大爷新婚也没什么事情,咱家铺子更不用你操心的。”看苏珈睿两手一伸,摆了个等待更衣的姿势,苏小可劝归劝,还是认命的帮主子换衣服。“哎少爷,按说我是你书童,是不是让二门内的哪个小子来伺候,你只让他们做些杂务,工钱可亏了。” “你这臭小子,想要涨工钱了?”敲了敲苏小可的脑袋,苏珈睿笑着一甩衣袖出门,“那本少爷以后是不是也要收你的束脩银子才不亏本?” “哎?我可没这意思啊少爷,你布置的功课我也有认真做的。”苏小可忙解释,他现在成了小先生,苏珈睿让他没事的时候教习刚买回来的几个孩子认字。他们本来就有点底子,做护院的张魁和李秋生没有底子,但也对他们不做硬性要求,只是吩咐必须也旁听。对于这等好事几个人都是肯学的,就等日子久了分清资质,苏珈睿另有打算。 主子的打算是无需给下人说太多的,大门外丁一已经来接,苏珈睿便将苏小可也留在家里。对现在的丁一比较放心的苏小可只是有模有样的嘱咐了丁一好生照顾少爷,就听话的回宅子当小先生去了。 “公子爷,今儿楼里来了位贵客,徐爷怕他官面上的规矩不清楚在惹了麻烦,特地请你去看看。”丁一早就不敢再小瞧这个书生,把苏珈睿扶上马车安置好,边抽鞭子边解释。 第二十七章 天价大餐 问清楚这位所谓的贵客后,苏珈睿小小松了口气。这位在汇泉楼要了个雅间用餐的贵客是通州港那群驻兵的军需官,到晋州采买过年物资来的。因为带着一队亲兵,架势有点吓人,这土皇帝徐靖见了兵,心里总归是怕的,便好生伺候着,让人把苏珈睿叫来壮壮胆。 其实俗话说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的。苏珈睿看着徐靖谨慎的模样,心里不由乐了几分,惹官也别惹兵,这在哪里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啊。悄悄观察了一会儿,伺候的小二得空出来说这一个官外带六个兵都很规矩,当官的那个和四个兵同席吃饭,也没什么话,酒也没喝,两个兵飞快地吃了将门口两个看守的替换了进去再吃。 “徐大哥,想来去年我被你请来吃酒,也是这般架势嘛。”徐靖想起自己当时也有两个小弟在门口,不由哈哈乐了。 “敢情你大哥我的架势竟然不比军爷小啊,这得注意,注意,嗯。”徐靖自从有人因着卖米说他善名,便越发注意树立自己良家的形象起来。这会儿被苏珈睿调侃,也放松下来,招呼人给自家兄弟上桌好菜。 “来来,交接完了你就跑去绥阳了,你还没亲自验看一下你的设计呢,看看哥哥我领会的如何?”汇泉楼并没换招牌,一方面众人不打算太高调,另一方面,苏珈睿也有呕一下柳家的坏心眼。进门时就看到小二们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工装,扎着统一的浅蓝色围裙,围裙右下角绣着金色的徐记二字,肩膀上搭的毛巾一角也绣着同样的字。 一楼大堂柜台后是用大大的木牌写的菜单,坐老远都能看清楚。每道菜用一个单独的细长木牌,若是这一道菜卖完了,就把木牌翻过来,客人也就知道这菜今儿是吃不到了。想去雅间用餐的可以在一楼将菜点了再上去直接等着,也可以进了屋坐下再由小二呈上纸张做的菜单再细细讨论吃什么。每个雅间除了门还多了个木头窗户,若是客人允许,就会有专门负责的小二在进餐期间一直服侍着,那小木头窗户便是递菜进来的地方,再不会有其他小二进来。若是客人不喜人打扰,小二便退下,等有菜肴端来便敲敲不透明的小木窗,客人起身自去取菜,若有需要便拽拽门内一根细绳,那样门外的铃铛就会响,小二听了就会过来听候吩咐,其余绝无旁人打扰。 别看这一个小小的设计变动,就让全新的汇泉楼客座率上了不少,更多的人喜欢来这里谈生意会朋友,这些都在苏珈睿的意料之中。而他尚未真正检验的,便是眼前这一桌子菜色了。 “来,尝尝,你这个真正的二东家品评一下。”虽说马本斋占得份子比苏珈睿多,但在徐靖心里他这个大东家都是个门面货,苏珈睿才是个真正拿主意的。只是没想到苏珈睿不仅喜欢算计着赚钱,还能算计着怎么做菜,不都说君子远庖厨么。 当初酒楼转让,大厨并不好找。苏珈睿让徐靖坚持把厨师也都留下来。这年头真正会手艺的都是和东家签了死契的,省得走漏了菜谱养大了对手。柳家败落,也没什么好拿乔的,只得将几个厨子也算作酒楼资产一并转让。 苏珈睿并没打算拿出太多新菜式,毕竟这不是自家产业,当然用不着看家本事。只是考虑了当地口味更像前世淮扬菜,便多说了几种此地没见过的淮扬菜系的配菜方法,至于能不能做出味道来,尝了之后苏珈睿满意的点了点头。 “清鲜平和,浓纯兼备,甜咸适中,看起来这后厨里还是上了心思的。”苏珈睿放下筷子,瞧着报信的小二喜滋滋的又进来了。 “东家,那军爷方才打了赏,也说了苏公子一样的话呢。”除了几个亲信都不知这汇泉楼有苏珈睿的份子,因此小二也只当苏珈睿是徐靖的好兄弟。“那位军爷吃得差不多了,请了掌柜的过去一见。” 几人对视一眼,点头让小二下去。“丁一,你怎么看?”苏珈睿对于徐靖的人里最熟悉的就是丁一,对他的成长还是挺期待的。随着生意做大,他和徐靖还要继续合作,丁一也好,自己刚买进来的几个小子也好,都不可能只做跑腿打杂的。 “想来是吃得高兴了,将掌柜的请去问东问西,八成会有再来的意思。”丁一想了想,很是恭敬的回复比自己还年轻的小当家人。自从徐靖的口风略好转,他自己这个首席打手都变得讨人喜了些,居然还有正经儿的媒婆来询问亲事,这在过去可是想都不敢想。 “东家。”掌柜的进来行了礼,汇报那军爷的琐碎,“那军爷赞了东家的房间设计和厨子手艺,想问东家接不接过年的活儿?说他家主子年底有贵客,打听了就爱吃这菜系的,说若接了必有重谢,或者,将厨子租给他们也成。”这时代还是注重过年团聚的,酒楼也没有经营到年三十做年夜饭的,都是家家户户回家乐呵。所以这军需官便是想过年来吃,也只得先问问。 这边徐靖还在琢磨这是什么样的主子的什么别扭贵客,过年不回家非要出来晃悠,那边苏珈睿已经简单衡量了得失,“五十两,他可以交一半定金,同意就接。”五十两一桌席面平日算天价了,想来过年要劝服下人干活,费用总要多些,掌柜的点点头,苏珈睿笑了,“我说的是五十两黄金,掌柜的莫说错了。” “五十两黄金?!”别说旁人目瞪口呆,徐靖都忍不住抽了口气,生怕这话传过去那军爷就提着刀过来了。 这年头经济稳定,通涨也没怎么有,一两金换十两银,一两银换一吊钱也就是一千个铜板,大街上喝碗豆腐脑买个烧饼也就一两文钱的价格,就算他这汇泉楼吃顿上好的大餐也不过八两十两,苏珈睿张口开了五百两银子的价格,也难怪徐靖吃惊了。 第二十八章 再闻九爷 “徐大哥放心,我家没老没少的,哪里都一样过年,这左右都没出晋州城呢,到时候我来看着就是。”苏珈睿摆摆手,制止了徐靖说话,转头对着掌柜的吩咐,“去对那位军爷说,我朝历来没有大年夜还经营的铺子,不过既然大人肯赏脸,便是花再多的价钱也得让伙计们留下干活,当然了,我们汇泉楼定然会拿出对得起这价码的新菜品来让贵客品鉴。” 掌柜的自然知道这位苏公子说话的地位,看徐靖没什么反对,便点点头下去,横着一条心给那位军爷传话去了。“兄弟,你这狮子大开口,也不怕把人要恼了。”徐靖已经对苏珈睿完成各种不可能事件产生了盲目的信任,这会儿见人下去了,貌似责怪的说了两句,更多的是调侃。 “怎么会,大哥你要不要和我打个赌,他定会乖乖交钱。”苏珈睿摸了摸桌上那副玉骨扇子,对徐靖笑得毫不在意。 这文弱弱的小子,怎么胆子就这么大呢。和他这包天的胆子相比,自己倒是越来越像良民了,徐靖摇摇头,“和你赌,哥哥可不上当。你既然说他肯定,那就必然会定。只是……哥哥我过年要带着你嫂子和侄子们回老家祭祖,怎么也没法留下陪你,这万一有什么……” “无妨的,他们是来吃饭,又不是来打劫,我将菜色调配好,让他们满意也就不会有事了,更何况,通州港驻防的军需官口中的贵客,想必定不是一般人,五十两黄金在咱看来是天价,也许在他们看来,也不算什么。”苏珈睿说的确实是心中所想,而以他的性格,又不会全盘托出。 “东家,二东家神算,那军爷真的应了。”掌柜的进来关了门有些激动,看他呼吸尚未均匀,看来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手里还捧了两大锭金子,规矩的放到桌上。“这是二十两定金。” 见这军需官真的肯被宰,苏珈睿心里的猜测便坐实了七八分。那位众人口中的九爷本就是个风云人物,又因为过了一夜的兵,更是让苏珈睿在绥阳走到哪听到哪的听了两天各种故事。 这位九爷是定国公的老来子,自小顽劣,斗鸡走狗,蛮横霸道,拽过老中丞的胡子,烧过将军府的宅子,掀过御史大夫的桌子,还闹过皇帝的御花园。种种劣迹,无不听起来令人发指的胆寒,偏偏这小子惹了祸定国公还是宠着,顶着一张老脸去给同僚赔不是,有气急了告御状的,皇帝老子却也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愣是连顿打都没挨过。本以为这小子也就这么宠废了,却不想这两年突然开了窍,认真读书刻苦习武,听他老子定国公说皇帝在为军制改革发愁,竟然正经儿捣鼓出了一套制度,好用的紧。皇帝一高兴,就给他封了个官,兵部主事。 兵部主事只是个六品的官,对于国公爷的宝贝儿子来说还算低就了。不过六品官虽然多,也得看职务。国有六部,下面又分四司,这位九爷就任职方清吏司。主管武职官员功过赏罚及考验等事,又兼管一国关禁海禁。这意味着全国武职官员的升降都在这位小爷手里,谁敢招惹他?皇帝考校武官功过时,一般也是由清吏司的官员在旁解说,所以主事虽小,却是难得的好差事。皇帝将这么个职位给了个年方二十的年轻人,百官咂舌之余也难免悄悄揣测一下天意何为。 所以,苏珈睿擅自推测,这位能让通州港军需官的主子不惜成本讨好的,基本也就这小祖宗了。但苏珈睿对于这位九爷的恶评并不太相信。借路绥阳的兵单听脚步就觉得训练有素军纪严明,带出这样兵将的人不可能四六不靠。有奇才的人总是有些个性的,过年不在公爵府里待着跑出来巡查,虽说苦了当官的,那些过年回不了家的驻守兵士的心却是捞到了。 晋州位于绥阳和通州水平线中间偏上的地方,除了粮食产区外,生绢,刺绣,饰品花样都很出名,但最有名的特产却是纸。晋州的生熟宣都是贡品,平常百姓自然用不起,皇宫贵族的子弟也都是以用晋州纸为荣。这位军需官出来采办年货,来晋州,自然也有为了给上司搜罗点拿出门的年礼的意思。 苏珈睿是何等灵透的生意人,当下便将桌上的一大锭金子又给了掌柜的,让他去买些上好的宣纸给军爷带回去。却不想东西递上去竟然被拒绝了,不是矫情的那种,据掌柜的描述,那军爷的神情,害怕的紧,连说着军令如山,竟然定了腊月二十二小年夜之前再来看菜单,便飞也似的逃了。 徐靖几人大概还没见过如此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的军官,面面相觑了良久才缓过劲来,“也罢,我抓紧拟菜单,让厨子试做,务必将这笔买卖做好便是。”苏珈睿心里更赞这位九爷不是一般,不怕领导讲原则,就怕领导没爱好呀。盘算着还有三天,让掌柜的将金子兑换成银锭子,送去后厨说接了大单子,不但这几日要加班,过年也得在灶上。 签了死契的人本也没什么自由,还不都得听主子吩咐,这会儿见大把的银子赏着,还许诺说可以接家人年三十一起在酒楼里过,也就没了抱怨,袖子一撸,准备卖力便是。 几个人忙了三天,算是把五十两黄金的席面大概定了下来,腊月二十二这天汇泉楼空了间雅间坐等客来,不过苏珈睿留了个心眼,楼里上下还是只有徐靖、掌柜的和后厨才知道这大事。当然,苏家也知道,苏小可都陪着苏珈睿直接打了包袱卷搬到酒楼后院去了。 晌午时分,几骑轻骑停在汇泉楼前,掌柜的一直等着呢,这瞅着都是便装,可那位军需官的模样他可是用心记下了,这一眼辨认出来,忙迎上去。这次仍带了六个兵士,也是侍从打扮,唯独多了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虽然也是便装,但满身威风的感觉还是挡不住的。 掌柜的见了礼,很有职业操守的不多打听,亲自引进留好的雅间落了座,就等着对年三十待客的菜品进行试吃了。 第二十九章 试吃 前世的淮扬菜是四大菜系之一,形成于扬州、淮安一带,汇集上述地区菜肴之精华,由于古往今来该地区一直是繁华要地,也吸收了南来北往的特色风味,原料多以时令水产蔬果为主,注重刀工,口味清鲜平和,咸甜浓淡适中,色香形味俱佳,南北皆宜。经典菜肴如软兜长鱼、平桥豆腐、蟹黄汤包、田雁门走炸鸡、江郑堂十样猪头、汪南溪拌鲟鳇、梨丝炒肉、张四回子全羊、汪银山没骨鱼、开阳蒲菜、清炖狮子头等等,不仅是历代皇帝南巡接驾的佳肴,也是满汉全席、红楼宴等的主角,更是后来国宴的主流菜品。 苏珈睿其实并不懂烹饪,对吃也不太讲究,他前世更偏好西餐,因为觉得做得快吃的也方便,每每总被顾梵羽念叨吃得太少。但他早逝的妈妈是扬州人,因为年幼的弟弟想知道妈妈的味道,这位二十四孝哥哥便恶补了淮扬菜的知识,并请了善做淮扬菜的家庭厨师。 所以虽然说是突击了三日,苏珈睿也不过是努力回想了自己记得的菜谱,考虑到当前的时节和食材,以及厨师的水平和人的接受度,拟定了认为合适的菜谱,他主要的工作就是口干舌燥涂抹横飞的用简明扼要又形象生动的语言让厨师听明白每道菜的意境和要求,并督促鼓励他们尽快的做出符合要求的菜品来。 因此当前店雅间里的客人啧啧称赞的时候,苏珈睿可是对这些菜尝的暂时有些起腻,蒙了头回临时住所补觉去了。 徐靖没有这么宽的心,仍在公事房里侯着。苏珈睿说咱们的生意以后要见的客人总会有比这官大的多的,一个驻港部队的头儿,通州港卫所的千户,最多就是正五品,只比府尊老爷高半级。只比府尊老爷高半级,好吧,徐靖咂咂嘴,好在他现在极信苏珈睿,又已经见惯了府衙里六七品的官,便听话的等着那边吃好了要见东家的话才过去。 中午饭徐靖就这么有点紧张有点期待的吃了。边吃还边琢磨苏家怎么就养出这么个怪才来。不过幸好自己慧眼识珠把这宝贝认了兄弟,以后荣华富贵定都是少不了的。他不是想弄个商队出去走走么,过了年等他考完了秀才就让丁一带着一队可靠的兄弟陪苏小弟出去走走,不一定这小子就又变出什么花样呢。可转念徐靖又想到,这真等他考了秀才,他还会继续想捣鼓商队么?一般都会专心继续考吧,将来做了官,不是比经商更体面风光,那他徐靖也有个当官的兄弟了。嗯……苏珈睿应该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就算当官了也不会不认他的。 同样吃完这五十两黄金的试吃席面,徐靖抹把嘴赞了声好。随即意识到刚才的举动很不雅,忙又拿了手巾擦擦手,庆幸一下刚才屋里没别人。正好来人敲门探头进来说那边贵客要见东家,遂起身,抖抖身上媳妇刚把苏珈睿从绥阳带回来的绸缎做成的藏青色寿字暗纹长袍,紧走两步进了那雅间。 “贵客临门,若有招待不周望海涵。”掌柜的在旁陪着,徐靖进门便很客气的作了揖,苏珈睿早嘱咐了,他们不亮身份,我们也没必要当祖宗。 “这是我们东家,徐靖。”徐靖直了腰,掌柜的旁边开口,为军需官和主座上的男子介绍。这次当兵的除了守门的都是另外屋里吃的,当然他们的饭菜也不可能是那五十两黄金的席面。 “徐东家手下人才济济,设计的好店面,管的好手下,菜色更是一绝。”军需官开口称赞道,“只是在下有一点想不明白。” “您请说。”徐靖黝黑的面庞挂了笑,不曾知道他底细的竟觉得有几分憨厚的样子。 “坦白说,我最初可是在附近几个城里都找了最好的馆子,你们几家的厨艺都不错,但若是当初我便尝到今天的菜色,可能就不用再跑这么多趟了。这些菜,店家为何之前不卖?” “嘿,实不相瞒,因为之前厨师还不会做。”徐靖笑了笑,颇有几分自嘲,看两人都有几分惊讶的眼神,继续解惑,“这些菜色都是我家兄弟没事琢磨出来的,要不是为了接您这买卖,还不舍得拿出来呢。” “原来如此。”大酒楼都会有些看家的菜谱,都被当成传家宝一样守着,这倒是不稀奇。就算研究了新菜色,也不会贸然就全推出来,“徐东家好福气,有个如此善厨艺的兄弟。徐东家放心,这次宴请顺利结束后,定帮店家扬名。” 徐靖知道军需官大人误会了苏珈睿是个厨子,不过想起那个淡然的年轻人,估计就算他知道自己被误会成厨子,也不会像其他读书人那样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吧。“那小人先行谢过了。” “只是这次宴请,年三十之前请务必保密,切忌宣扬。看徐东家也是精明人,知道轻重。”丑话总要说到前面,他们要请的祖宗是个不好热闹的,身份尊贵却又树敌太多,要不是找到了合他口味的菜色,还真不敢开口。这店家长得粗旷了点,但举手投足却是不卑不亢,没有刻意迎奉的意图,倒是挺让人意外。 躬躬身子,送客人出门。徐靖对于苏珈睿的交待算是完成的美满,回来瞅着留下的剩下的饭钱三十两黄金,咋咋嘴,美食的香味还在唇齿间回荡,不过除去手艺功夫,这食材别说五十两黄金,便是五十两白银都能做上三五十张席面,心说这小子还真有做奸商的潜质,该下狠手宰人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关键是还能让人乐意被宰。等到这贵客招待完毕,一经宣扬,便又不知多少人慕名而来,便是去绥阳开店,哪怕上京开店,都容易很多。 对于逐渐步入正常生意的自己,徐靖感到曾经期待的美好未来越来越清晰可见。家中的混小子终于不用再像自己一样被人指指点点,若是这单生意做好了,跟这些军官混个脸熟,那小子将来读不了书,干脆送去军队里混个功绩也算条不错的出路。 “实在不行,过年我也留下算了?”徐靖过意不去让苏珈睿过年还忙活,再者考虑到自己儿子的未来,不禁也出来点私心。 “徐爷,我家公子忙完没,家里来了客,福伯请他回去看看……”来找人的是苏宅的李秋生,跑的挺急,一脸苦笑。 第三十章 老家来人 “少爷这两天累坏了,什么事这么急?”苏小可见是李秋生,便知道是宅子里有事。马方和田路都被苏珈睿派到铺子里学徒去了,一个在赌坊,一个在这汇泉楼,白天忙的滴溜转,晚上才回家去睡。 “少爷老家来了人,七八口子呢,福伯在家招呼着忙不过来……”李秋生说得委婉,想着那一帮子人要吃要喝的在家里赖着,瞅着家里这好那也好的样子,便是李秋生这种老实的乡下孩子也觉得实在不妥。可那是少爷老家的族人,福伯也得赔着笑脸,他能多什么嘴。 “什么?!”苏小可受惊不小,察觉声音有点大,忙捂住嘴,听了听屋里少爷没醒,拉着李秋生往外挪了两步,“是不是有个号称苏家五爷爷的,还带着他几个孙子?” “有的。”李秋生有些吃惊苏小可猜到了,但转念想这是打小跟着少爷的,自然知道的比他们这些人多,便点点头,“不光他三个孙子,还有族里几个青壮年。说是快过年了来看看少爷。” “呸,少爷挨了打躺着不知死活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来一个,这时候来看少爷,打秋风的,缺年货了!”苏小可狠狠地啐了一口,咬牙切齿的戳破了李秋生不好意思戳破的话。 “那总要少爷给个吩咐,是给些东西打发了还是……?” “哼,今年打发了,明年来要的更多!”苏小可想起当年老爷过世的情景心里就来气,听福伯说当年老爷离开老家出来闯荡时就已经和族里几乎断了来往,他们未曾给过任何资助,这赌场生意确实不是什么正道的营生,可也是老爷拼着命挣出来的,老家听说老爷发了财,在晋州安了家,那厚脸皮的就开始上门了。考虑到自家还在族谱里没分出来,苏老爷面上功夫也算说的过去,每年过年的时候给老家的人备些年礼捎回去也就是了。没想到吃得拿得,老爷出了事情一病呜呼,来奔丧的一个个却是没有担心少爷的,只顾着想搜刮些财产。 这后来的事情苏小可是亲历的,每每想到这儿,眼睛都是红的。“不行,福伯这把年纪可拦不住他们,秋生哥你快回去,就说少爷一会儿就回,告诉张魁哥,一个子儿也别让他们带出门!” “不是我多事,你们这样得罪族人可不妥。”徐靖见李秋生来寻苏珈睿的神情不太对,不放心便也随后过来瞅瞅,结果就听到苏小可这里发狠呢,事关重大,见苏珈睿还没起,只好出来阻止。 “徐爷,您是不知道那群人有多可恶!”苏小可一直跟着自家少爷,这位晋州土皇帝早就对他没了威慑力,气头上都敢据理力争了。 “小子,谁族里都有那好吃懒做爱占便宜的,可你少爷转过年头就要考秀才,这时候为了点年货银子得罪他们,万一有性子浑的闹到衙门里说你家少爷不敬长辈,还不是耽误了他的前程!”徐靖再浑,这道理还是懂的,更何况,这种手段他自己就用过,当初曾经就这样闹得一家酸秀才没了考试资格。这警告可是正中苏小可的七寸,心中懊恼自己想的不全面,当下哑了声,红着眼呼哧呼哧喘粗气。 “徐大哥说的对。”苏珈睿不知何时起来了站在屋门口,想来听了一阵子,这会儿看着苏小可那样笑了笑,“不过就这么忍了我也不甘心,”见苏小可闻言猛地抬起头来,苏珈睿抬手揉了揉那小脑袋,这身子原来的记忆除了四书五经之外少得可怜,但还是能搞清楚那帮族人是怎么回事,“我的便宜,可不是想占就能占的。” “可徐爷也说了,那些人不好得罪……当年老爷要是狠狠心出了族就好了……”虽说没了家族庇护容易被人欺负,可对于苏老爷这种自己出来混的人来说,没了族人拖累反倒是好事。当年是考虑到自己没有什么直系血亲了,留下这么一个儿子,有族人也算个依靠,没想到多是些见钱眼开的。 “他们是来要钱物的,要是没有,不就自然走了。”苏珈睿显然已经想出了主意,示意小可少安毋躁,对着徐靖作了个揖,“这事儿,还只能麻烦大哥了。” 徐靖一时没有领会,但苏珈睿既然想求,自己也不好推辞,一拍胸脯,“没问题,就当打发叫花子了,丁一去弄些东西将人打发了。” “大哥误会了。”制止了丁一,苏珈睿想这徐靖还是比自己心眼实在,“给了一年就有下一年,不相干的人,一文钱也休想。”见徐靖望着自己,只好说明,“他们求钱,可我哪来的钱,当年父亲治病,发丧,我又躺了许久,家里早就没钱了,还欠了徐大爷很多债务,如今终于盼来亲人,也许是帮我还钱的呢?” “哦……”徐靖琢磨过来,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好主意,好主意!嗯,就这么办。”由于被启发了,这脑子也转的快了许多,“不过你家里来了些老的小的,我若去了还落个话柄,”刚刚开始注意形象的徐靖想了个好主意,“这事得你嫂子出面,你放心兄弟,你嫂嫂出马,他们绝不敢再来!” 徐靖的老婆据说也是相当泼辣的,年轻的时候敢跟着还是混混的徐靖,吃过苦受过罪,家里来了复仇讨债之流的,也是拿着菜刀敢砍人的。只是日子好了,才学着做起了贵妇人。 听了送信的小子解释,徐夫人啐了一口笑道,“亏了这死鬼想得出,让我这妇道人家去跟那老不要脸的吵架,”当下也不怠慢,立刻换了衣服便出了门子,“得,为了苏小兄弟,我便再耍一回。” 而汇泉楼这边丁一早叫来一群小弟,简单吩咐了,簇拥着苏珈睿的马车回了苏宅。到了门口,苏小可将苏珈睿的裘皮大氅和绣缎棉袍脱了,小心放好,给他换了件自己的棉袍子,正好短一截,看起来显得更落魄一点。丁一道声得罪,将苏珈睿反剪了手臂,一行人吵吵嚷嚷的进了屋。 第三十一章 小菜一碟 才还想去少爷屋里看,被福伯拦住了,这会儿……正骂呢……”张魁虽然脾气急,可同样认为族人不好彻底得罪,所以虽然不平,却更多是担心少爷。 “少爷回来了……”李秋生掀开门帘的同时,屋里对苏福的指责声也清晰的传出来,苏珈睿轻轻皱了眉,大步向屋里走去。跟着他的几个佯装押着他的兄弟们也忙跟上。 “哎哟,人不少啊。”比起徐靖的其他手下,丁一跟苏珈睿最久,也因此察觉到了苏珈睿那稍稍浮现在面色上的不快,回忆自从初次见面还没见过这位少爷露出过如此表情,想着事先对好的词,丁一觉得还是他开口比较好。 “少爷?!”郭亮给苏福打下手在这里伺候这群祖宗顺便看着他们别顺手牵羊,他娘高氏自然是在厨房里忙活着。这会儿看着这么一群人进来,少爷的衣服都换了,着实也吓了一跳。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把我家少爷放了!”苏福不愧是老人精了,看丁一开口的神情,又看自己少爷的模样,立刻就做了正确的反应。老实说,苏珈睿对于这位老人的应变能力很满意,并真心希望其他几个小子能多跟着学学。 “放了?把钱还了自然就放。”丁一找到了之前的感觉,细算一下,他也不过是才学着做正经人三五个月而已,这说惯的话一出口,竟然有了那么份久违的感觉。这感觉也只是在心里这么过了一下,面上仍是凶狠的模样,招招手一帮兄弟们进来,倒是把本来还教训苏福的老头子吓住了。 “干什么这是,青天白日的,到家里来抢么?!”苏家一屋子人心里冷笑,亏你好意思说的出口,你们这帮子人来,不就是打算来抢的么,还有脸说别人。 “你又是什么人?”丁一正想说的话,却被身后一个女声抢先说了。而且那声音熟悉,霸气十足。一回头,竟然是老板娘。徐夫人并没理会周围的小弟,她穿着银色缎袄,墨绿色的并蒂莲襦裙,裹了件银狐毛坎肩,很是利落的打扮。周围的小弟也只是自动让开一条路,丁一更是搬来椅子。看着徐夫人相当端庄的坐下,心想这得多少年没见了啊,夫人火力全开的模样。 “若是苏家的客人,见了主人回来也不打招呼见个礼,真是白活了一把年纪,若是苏家主人……”徐夫人这才似笑非笑指了一下仍被小弟们押着的苏珈睿,抬手间腕子上水头十足的翡翠镯子晃晕了众多乡下人的眼,“就帮你们家小辈还钱吧。” 左右都被骂了的苏家族人岂能轻易退却,那个挑头的七爷爷更是因为年纪和辈份都足够大才能在既不是族长也不是里正的情况下在村里也有一定的话语权和地位。想当年苏珈睿他爹活着还要叫他声七爷爷,一个重孙子辈分的小子,还要他见礼?胡子都气歪了的老头却也有点眼力架,看着女人穿的好,架势又足,那群小子貌似都敬着她,欺软怕硬的性子便让他软了三分,只是不服气的捋捋胡子,“当年他爹走得早,托我们照顾这小子,如今年关了,我一把老骨头让几个年轻的扶着赶了那么远的路来看看重孙,还得不了他几分孝敬?你是谁家妇人,回家相夫教子去,莫管我家事。” 老头自认为文绉绉的话说的很有道理,大户人家的女人哪有不跟着自己男人随便抛头露面的,也只有乡下闲的不行的懒媳妇才会往别人家凑热闹,看你穿戴的好,劝你回去,已经给了天大的面子。丁一在夫人椅子后面垂着眼冷笑,他明白这话却真把徐夫人勾出几分气性来。 “呵,你这老儿,我看不仅眼不好,耳朵也有问题,只听别人说一半,”徐夫人果然哼笑了一声,“你管我是谁家妇人,我是苏家债主,你既然是来看你重孙,那便把帐还了吧。”手腕子再一抖,往老头眼前晃了晃一张纸,老头既然说的酸腐,便也是个能认几个字的,借条上斗大的数字把眼都看直了,心说笑话,他是来占便宜的,怎么可能还替人还债,何况是这么大数字。 但老头本着好男不和女斗的原则,不死心的看着苏珈睿,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小子啊,你爹留给你的不少啊,你怎么欠下这么多钱?” 听着小子小子的很是刺耳,苏福忍不住开口,“七爷爷,我家少爷孬好是个童生,来年马上就考秀才,您是长辈,自然不用叫声秀才老爷,可少爷也是有名字的。何况老爷去世的时候可是颇费了不少钱的。”对于待人接物一直圆滑的苏福来说,这话说的已经很是直白,责怪的意思很明显。但他怪的又岂止是老头慢待他家少爷,只是借了这话柄表达一二。 “考秀才?都欠了这么多银子,如何去考秀才?”老头转转眼珠子当没听懂,再次打量了一下屋里摆设的物件,“索性我老头子好人做到底,再帮你把这些值点钱的处置了,换点银子也好给你当费用。” 徐夫人听了这话都快气得笑出来了,“这主意好,不过这种事,让小子们做就是了。”素手一挥,身后等着的众人便一拥而上,将几个人原本拿在手里搁在脚边连带口袋都搜了一下装起来的物件都抢回来,又将屋里摆着的大件名为抢夺实际护住。几个跟着七老头来的年轻人自然不肯罢休,和他们比划起来。 庄稼汉子自然有把子力气,可真正老实的庄稼汉子怎么会来干这不要脸的事情,所以对上正经儿的地痞,压根不禁打。“我说你们还真好意思,年轻力壮的做点什么不行,非和那老不死的学,以后带坏了身边的孩子……”徐夫人看着几个趴在那不动的年轻人,这才站起身来,上前几步,金口一开,便愣是三刻钟没停。 苏珈睿这会儿也没人押着了,他和苏福郭亮还有苏小可目瞪口呆的听了徐夫人三刻钟,就连腿脚不便上来奉茶的高氏都在门口愣了好久,“好!”趁着徐夫人换气,苏珈睿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叫了声好。 第三十二章 忙年 苏珈睿没忍住的叫好算是彻底惹恼了七爷爷,“好你们这些有点钱就坏了心肠的东西,合起伙来欺负我们乡下亲戚,好哇……好哇……亏得你爹临死前还要我们看护你……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不孝长辈,等我告诉族长,将你这大老爷从族谱里除名!” 不孝确实是大罪,虽然七老头不是苏珈睿的直系亲属,却也是没出五服的亲戚,纵伙行凶将老人打了,走到哪里都说不过去,可大可小的罪名,闹大了就会影响苏珈睿参加考试的资格审核。也就是怕这结果,苏福才会一直忍着,等自家少爷回来拿个主意,那边徐靖才指使自己老婆来出头,毕竟一个妇人,有些事情更易搪塞。 “七祖爷哪里话,珈睿只是觉得这位夫人口才过人,才思敏捷,便是那考场里限时作文的都不一定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摆事实讲道理分析的细致深刻,这才忍不住称赞了一声,我称赞一声,这位夫人又不会给我免了债务,白纸黑字写着呢,您这样说真是冤枉死珈睿了。” 除名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便是苏老爹当年年轻犯浑的时候都没敢闹到和家族决裂,再看徐靖对于这事的态度,可见这时代的人对于家族的归属感是相当重的。但穿越来的苏珈睿没有这种感觉,本来接济一二他并不反感,但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从利害角度来说,他更清楚的明白,从家族里出来是件百利无一害的事情,而且随着他日渐发达,为了避免类似的糟心事情发生,越快越好。只是,临考在即,只好先做戏忍过这一时。 脸皮厚又反应快,敢说敢做,徐夫人心里悄悄评判着苏珈睿,心说若不是知道他是个读书的,真觉得他比自家那个粗人更适合混个大当家的。“这小书生倒是明白人,年底了,你这钱总拖着兄弟们怎么过年?看来你这族老也不打算给你还钱,也罢,这年头,锦上添花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哥几个,还是该搬的搬吧。” 答应一声众人又开始了收敛财物,愣了半天的高氏看明白过来,她平日总在厨房和后院待着,要不是等了半天不见儿子过来端茶水,这会儿也不会拖着不方便的腿送来。却不想主家宅子闹了这么大事,回想少爷对自己娘俩儿真是不错,看着一屋子壮丁还是忍不住想劝。 “娘……”她儿子郭亮知道母亲性子,但他在屋子里待到现在,便是没有苏小可知道得多也早明白过来,见母亲着急忙过来,悄声安抚。“应是少爷自己打算的。” 眼见着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通,苏珈睿一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任他们搬的模样,苏家七老头恨恨地跺跺脚,终于领着人灰溜溜走了。 “走远了?”徐夫人看着跟出去确认的人问的仔细,听到说出了城门才放心下来,“得,都给苏公子搬出来了,就干脆帮着打扫一下,反正过年了。”当家的夫人发了话,小弟们莫敢不从,家中的几个下人更是高兴起来,帮着一起把各屋东西清理归置了,全当过年大扫除了。 忙完了已经傍晚,苏珈睿自然要请客答谢。徐夫人哪里肯,领着人便回去了。本来还想客套的苏珈睿想着今天见到的徐夫人,普通人眼中的泼辣在他看来倒是豪爽利落,不由得觉得更亲近了些。也便索性承了这次人情,在这年前剩下的几天里准备好好休息。 因为去绥阳的那趟采购不仅买了王伯森的结婚赠礼,还购置了年货和给几家的年礼,如今年夜饭菜单搞定,所以苏珈睿还真是没什么事要惦记了。小年夜由福伯领着祭了灶神,一个主子一圈下人围一起吃了小年饭,听听马方田路说说做学徒的心得,给予适当的点评。 郭亮虽然被留在家,也没闲着。他和他娘辗转来绥阳的路上也打了很多零工,苏珈睿空闲时也一一问过,最后他表示对为期三个月的首饰铺子里做的活最感兴趣。准备量才用人的苏珈睿自然鼓励他发扬兴趣,更何况开间首饰铺子也是苏珈睿将来的打算之一。郭亮在家的时候学过点打铁的底子,马方田路是在自家铺子学徒,自然要求不严,若要郭亮正经去找个首饰师傅学徒,人家收不收另说,收了便要儿子一般在跟前伺候着不知多少年才放出来,他一个签了死契的奴才是断没有舍了正主的可能的。 所以马方田路学回来的经营之道郭亮也是要跟着听跟着想的,闲来无事苏珈睿便要他琢磨些首饰样子,并让他在灶间旁又加了间小屋,弄了个小熔炉铁毡让他先自己练手。待到有机缘挖到好的手艺师傅在仔细教他。 因此大家都热火朝天忙年的时候,除了王伯森和他弟弟来探望一次,还有年二十八徐靖一家回乡辞行,苏珈睿便正经儿闲在家里,读读书锻炼一下身体,剩下大把时间睡觉补眠和发呆琢磨事。实在无聊了,还拿着笔画了几幅画,只是上辈子他主修油画,毛笔还是用的一般,但这身体有些底子,便也如书法一样,练习几次后竟然也说的过去了。 “唔,但恨春日晚,醒来日迟迟呐……”想来是这半年累的狠了,这几天睡惯了懒觉,年三十这天醒来苏珈睿发觉都没人叫他,瞧瞧日头都快晌午了。 “少爷醒了,这么多日子,总算听到你有心思吟诗了。”苏小可很开心,他家少爷本就应该过这种日子才对,却操着那么多不该操的心,管着那么多事,今儿年三十都不能在家歇着,还要晚上去酒楼侯着那过年不回家的贵客。想到这,苏小可又不开心起来,对那位打扰少爷过年的贵客腹诽了一万次。 “时候不早了,咱晚上不在家,少爷用了饭,便接了家堂回来吧。”苏福等苏小可给少爷收拾好了,进来询问着。 接家堂是过年的习俗,由家里男丁去坟上烧纸,唤着家人回来过年,家中专门一个屋子摆上案几供奉着用黄纸做的祖上牌位,家中小辈都来上香磕头,求祖宗保佑,待到过了年,再由家中男丁将黄纸牌位烧了,叫做送家堂,表示年过完了,家人都团圆了,将先祖送走。 苏珈睿的便宜爹埋在了老家,不可能再跑去老远,便按规矩去外面十字路口烧了纸,接了家堂回来,供上父母牌位,摆上祭品上了香,一屋子下人后面跟着苏珈睿行了礼,算是祭了祖。而剩下他们要做的,就是全力应付晚上的黄金席面了。 第三十三章 九爷到 因为客人要求低调,尽量保密,而且苏珈睿也不想整个汇泉楼的伙计们为了这一单生意没法回家团圆,所以除了大厨和掌柜的在,苏家的下人便充当了这次的服务人员,酒楼一层的窗户也都挡着板,外面看起来就是处于放假状态。 酒楼里人还是不少的,两位主厨的家眷都接来过年了,老的小的聚在一起还挺热闹。苏珈睿过去慰问了一下,听闻是东家的兄弟来看望,少不了受宠若惊的感觉,又瞧着是这么俊的书生,老实本分的百姓便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了。但家里孩子拿回去的赏赐可是货真价实的,又知道这新换的主家待人厚道,对着苏珈睿少不得行礼道谢,并嘱咐孩子好生做活。 客气了一番后,嘱咐他们今晚来的贵客不便打扰,让家属们在后院好好过年,一行人开了灶,便开始准备配菜。苏家的下人们则是再对酒楼进行一番打扫和装饰,又在贵客必经的楼梯和过道里摆了盆栽的君子兰,天字一号雅间里也换了红桌布,摆了盆水仙花,加上街上不时响起的鞭炮,过年气息十足。 待到日落时分,掌柜的整理下自己的衣裳,将店门大开,门口挂上两盏大红灯笼,举目眺望,街上除了玩鞭炮的孩子,人们几乎都在家里团圆了。片刻之后,就见人影由远及近,一队骏马徐徐奔来。 掌柜的朝店里招呼一声,再次理了理袖口,深吸口气,脸上挂上招牌笑容,待到马队停在店前,掌柜的上前两步,这次除了军需官和上次的中年人,居中多了位英俊的青年,其后还有四位环绕相随。掌柜的躬身行了礼,引七人进店,张魁和李秋生早候在旁边,接过缰绳,引兵士去饮马,再指引随行士兵入地字号雅间。 “几日不见你这店倒是布置的越发雅致。”冬天里侍弄到这么多鲜花可不是便宜货,这家店算是用了心。中年男子淡淡开了口,悄悄斜扫了眼居中的青年侧脸,见他仍没什么表情的四下环顾了一下,继续跟着掌柜的往雅间走便心中安定下来,这小爷不讨厌这地方。 “东家说了,服务是全方位的才周到,接了您这么有面子的酒席,自然要用心。”掌柜的即捧了客人又夸了东家,一张巧嘴堪称玲珑。不过话说完被那年轻男子扫了一眼,掌柜的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 这年轻人进了店觉得暖和,将身上的裘皮大氅脱了,军需官很谦卑的伸手接过来。他里面穿了身墨色的锦袍,光线照耀下隐隐可见绣着金线,头未戴冠,只用墨色玉簪束了发,腰间一条黑玉带,与头上发簪相辉映,有棱有角的五官,透着风流薄幸的绝情和俊美,周身似有无形气息笼罩,令人不敢亲近。其他簇拥着他的同行之人,看起来也是小心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引至雅间门口,墙上那个木质小窗似乎吸引了年轻人的视线,他的目光多逗留了一下,其他四人也是好奇的望了两眼,掌柜看在眼里,略显得意,口中做着解释,如此别出心裁的体贴设计,果然连京城贵人都没见过。 “几位爷请……”撩开帘子,随后过来的兵士先进屋两个检查了安全,随后退至门外,掌柜的这才注意到,这次守门的士兵比起上两次感觉变化很大。机警干练外,多了丝阴狠和血腥气,让掌柜的觉得寒意无比。 兵士退出来几人进屋,“九爷上座。”中年男子笑呵呵的为年轻人拉开了椅子,一身墨衣看着最年轻的那位毫不客气的坐下,抬手示意其他人落座。 众人坐定,末座的军需官对掌柜的示意传菜,掌柜的躬身退下。厨房到雅间的廊上一时热闹起来,苏家几个小厮端着托盘鱼贯而行,到了雅间门口,守门的兵士掏出银针,一一验过,才挑帘子放行。“公子,他们称呼贵客九爷。”掌柜的来给二当家的说下听到的消息,雅间斜对面站着看着这一切的苏珈睿,神色淡定的接受了那俩兵士的审视,同时也对他们做了评估。 兵是精兵,沾过血杀过人死人堆里爬过的那种,如此熟练的检验食物,应是常年待在身边的亲兵,连亲兵都有如此丰富的战斗经验,在这太平年代里,那位九爷还真是跑了不少几角旮旯地方拉练手下。苏珈睿环视了一下二楼走廊,上菜的已经下去,门口只剩了两个兵士,也许什么看不到的地方藏着那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暗卫也说不定呢。什么也没发现的苏珈睿为自己联想的事情笑笑,下楼去后院准备吃自己人的年夜饭。 不过运筹帷幄的苏珈睿不知道,他刚刚扫视过的地方,确实有双眼睛在打量他,考虑着这个身无武功的书生无意还是故意打量他的藏身之处。 “少爷,那面无表情的年轻人就是九爷,是真的吗?”送菜见到本尊的苏小可有些兴奋,毕竟关于这位小公爷的传言太多了,“看起来很能干,没那么顽劣的样子啊……” “既是传言,本就不可信。”苏珈睿敲敲他的脑袋,看众人都等他,便笑着入座。本还想着若是府台大人在,还可以卖他个人情,给他透个信见见这位定国公的小少爷,不过都各回各家了,错失如此大好时机,便是后来知道了也怪不得他们。王伯森倒是在这里过年,但他职务太低,实在没法做点巧合偶遇之类。 “哎,这可是五十两黄金的席面,和楼里贵客吃的一样,咱这年过得,待遇真高!”福伯呵呵笑着,等苏珈睿起头祝了酒动了筷子,看着三桌酒宴,几家人合着一起过年果然热闹。“张魁和秋生快点吃,吃完把前面伺候的马方田路换回来吃饭。” “好嘞。”年轻壮小伙穿着汇泉楼的工装,高声答应着,因为和主家同桌吃饭而略紧张,更加加快了往嘴里拨饭的频率。 第三十四章 是你吗 被替换回来吃饭的马方和田路少不得八卦两句这众口纷纭的人物,不过这时代百姓对于官员有着天生的敬畏,更何况议论的是仅次于皇亲国戚的达官显贵,言辞中也就多了份恭敬。 苏珈睿这主子平日宽厚,下人们也不怎么拘束,一样可以说说笑笑,他悠然吃着年夜饭,静静听这群半大孩子显摆。 “那位九爷也是相当俊俏,就是看着发冷,据说就这样京城里姑娘们还都仰慕不已呢。”马方还似有所觉的抱了抱胳膊,瞧着自家少爷面容温润和煦,不禁又道,“还是咱家少爷好。” “嗯?因为我没有被姑娘仰慕?”苏珈睿的饭量并不算大,又加上这些菜对他来说没什么特别,便笑着放了筷子。 “怎么可能,这晋州城惦记少爷的姑娘可不少的。”马方忙反驳,田路跟着点点头,“据说这九爷是个命硬的,和他订亲的姑娘要么死了要么跑了,都说他是个克妻的,现在惦记他的多真敢跟他的少。” “你们都是哪里听来的。”苏珈睿不由笑道,都说女孩子八卦,大概这时代太过无聊,弄得这男孩子也都这么能唠嗑。 “命硬不硬不知道,心硬倒是肯定的。”郭亮平日不常开口,这会儿照顾着他娘高氏吃饭,见大伙聊的起劲,也忍不住多嘴了,“去年我和娘还在汴州,那地方和通州差不多也是个海港,繁华的紧,就是有海盗骚扰,商船出港总是提心吊胆,怕被打了劫丢了命,这九爷当时便直接奔着最大的岛去了,那群人一见来了个年轻人,还以为是朝廷招安的呢,就摆开阵势,想和这位年轻官员谈谈条件,结果你猜怎么着?” 郭亮还挺有说书的天赋,苏珈睿这几天一直在喝菊花茶败火,虽是寒冬,任谁一番忙碌中还要为了莫名其妙的亲戚上门打劫而糟心都会上火吧。这会儿见郭亮卖官司,其他人都竖着耳朵听的样子,苏珈睿联想了一下方才隐隐瞧见的模样,放下杯子翘了翘嘴角,同样等待郭亮的下文,“你们肯定没猜到,这位顾九爷连个字都没吐,就切瓜一样把人都咔嚓了。” “哎?真的么,让他手下攻的水寨?”经济繁茂的后果之一便是海边的流民海上贪心的渔户邻近的岛国之类集结成的大小集团骚扰商船,由于机动力强很难在他们作案时一网打尽,而平日这些人散布于海岛上正常生活,也没什么证据证明这些人便是打劫之人,就像一块藓疾困扰着当地治安。 “他亲自攻的,当时整个汴州都在说这事,传的神乎其神,就他一个人。”随着郭亮的话,苏珈睿的脑子里浮现了这么一幅画面,一个英俊到不行的面瘫站在一群海盗面前,神情莫测的听他们提了通条件或解释了通理由,然后二话没说就提着武器施展绝世武功,将面前自以为能捞到好处的家伙全解决了。哀嚎与咒骂都没有作用,直到吓坏了不敢再反抗的家伙们投降,然后,水路太平,而他,恶名远扬。 忍不住笑起来,苏珈睿不禁摇摇头,刚才郭亮说什么,这位九爷姓顾,他姓顾呐,于是鬼使神差的,苏珈睿不禁开口,“不知道这九爷的名讳是什么……” 随着夜深,街上越来越多的鞭炮声不绝于耳,喧闹着,轰鸣着,除了竞相比着声响的爆竹,有钱人家还有放五彩的烟花,腾空而起绽放开,点燃了寂静的夜空。在这样吵闹的夜里,人们说话都不得不很大声,然而苏珈睿那无心的一问,却让他觉得整个世界安静下来,他以为没人会知道,毕竟皇亲贵戚的名字本就不常被叫出来,寻常人家不知道也正常,可大概这九爷一直是风口浪尖的人物,郭亮讨好自家少爷急忙报上来的名字,让苏珈睿在一瞬间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听说,这顾九爷名梵羽。” “少爷,客人那边吃得差不多了,觉得咱店好,想请东家过去说句话,搞不好有大赏呢。”李秋生乐呵呵的过来,却发现话递过去,少爷却一直愣着,不由小心翼翼又唤了几声,这一唤旁人也发觉了苏珈睿的反常,苏小可忙拽了拽苏珈睿的袖子,“少爷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没什么,乍一听要召见,有点紧张。”苏珈睿又恢复成平日淡然的模样,除了脸色还有点白,真瞧不出什么。 紧张?他家少爷会紧张?苏小可腹诽着,拼命想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认为自家少爷压根不可能紧张的。“走吧。”苏珈睿点点头,向前面楼里那间雅间走去。 这是极短的路程,加上心情混乱,更是觉得还没想清楚就到了门口。“这是我们二东家。”掌柜的在旁边给看守的兵士解释,拦住苏珈睿的兵士点点头,打量了一下这位容貌俊俏的公子,抱拳行礼道声得罪,例行搜身。 苏珈睿想这位和顾梵羽同名同姓的九爷想必坏事做的太多惹了太多不该招惹的人,在没有安全技术检测的时代里,这样谨慎倒是可以理解。苏珈睿坦然伸展开胳膊的模样赢得了兵士好奇的欣赏,确认没有携带暗器之类后侧身让过,“请。” “谢谢。”想必苏珈睿是第一个被搜身后还客气道谢的人,两位兵士不禁又多扫了他一眼。 然而苏珈睿已经不再多想,门帘挑开,他深吸口气,是不是他还不一定,不是他的话又何必紧张,若真的是他……那他是怎么穿越而来,死了?怎么死的?苏珈睿没法继续想下去,只是低头深深一拜,“学生见过几位贵客。” “呵,掌柜的,你可没说你们二当家还有功名呐。”在场的都听说这些菜是眼前人所研制,都以为是个厨子,没想到竟然是个书生,军需官没忍住,感慨一二。 “功名谈不上,不过即将考秀才而已。”苏珈睿听到有人让他免礼,直起身来淡淡一笑。 “听说这店面的独到之处也是小哥想出来的?”次席上的中年人言语温和,“真没想到徐东家有这么年轻有为的兄弟。” “这么说,你姓徐?”一直没开口的顾九爷提了个旁人相当没有介意的问题,那波澜不惊的口气里,似乎还带了一点失望。 “是。”没等掌柜的想替自己解释,苏珈睿觉得自己的心脏多跳了两下,低头笑道。 第三十五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汇泉楼这张席面得了顾九爷“甚好”的评价,一向吝啬赞美之词眼高于顶的九爷说了这话,让通州港的大小官员心头一震,千户大人更是觉得仿佛看到了自己官帽变大的前景,心花怒放的又赏了汇泉楼五十两黄金。当然,这是偷着赏的,他怕这位阴晴不定的小爷突然问起他的钱财来源,搞不好就喜剧变悲剧了。 酒足饭饱后,一行人本来准备歇息在晋州驿站里,毕竟那本来就是官方招待所,全年无休,等到次日再各行其道,该回家的回家,该游玩的游玩。顾九爷本是打算游玩的,这位过年都不肯回家的小祖宗大概吃饭吃开心了,进了驿站后就决定要在晋州住几天。 翌日,得到顾九爷要逗留的几位大人也没表示太大的惊讶,拜年顺便说了吉利话辞别走出城一段距离后,才忍不住大大开心了一番。毕竟呢,这位小爷喜欢四处去逛悠,每到一处也会打听些民情逸事,各处的美食自然不会放过,但能让他尝过之后还肯继续吃的,还没有过。千户大人很满意,这次过年都没回家,算是押对宝了。 苏小可就没有这么开心了,虽然苏宅很厚待下人,新衣服和红包都有,但少爷自昨天晚上守岁就在发呆,这种明显走神的情形不论之前多么凶险的情况都没见到过,是和那个九爷见面的时候被说了什么吗?饭菜不是得到赏赐了吗?应该没有被责怪的理由吧。苏小可眨着干涩的眼睛,窗外时不时仍然有鞭炮炸响,心里对着偶像顾九爷咒骂了几百次,在天快蒙蒙亮时终于睡着了。 大年初一是拜年的日子,亲戚朋友邻居都会一一走动,更有那脸皮厚些的会带着几个小孩子串了这家串那家,蹭些口福,见些热闹,更赚些压岁钱。苏家上下在后半夜是回了自己宅子的,没敢睡太久便起来了,因为天亮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上门拜年,虽说那些闹心的族亲不会再来,但周围的邻居朋友还是要热情招待的。毕竟这时代讲究的就是这个,若是真的大过年没人上门,只会是那混不下去没人待见的,苏家之前不说,这半年可是一直挺风光的。 被苏小可小心翼翼叫起来的苏珈睿弄明白这繁琐的过年流程后很好脾气的起床洗漱,他是惯于熬夜和早起的工作狂,经常干活到顾梵羽催他休息,更是经常连早饭都在他监督下用过。想到这苏珈睿又深深吸了口气,昨儿想试探那九爷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顾梵羽的想法是怎么硬生生止住的呢,苏珈睿胡乱往嘴里塞着米粥和鸡蛋,外面就来通报王家兄弟上门拜年来了。 迎出来的苏珈睿闻着空气中仍弥漫的火药味,心想这年过的真是热闹,远远是曾经的社会达不到的氛围,一夜火辣辣的鞭炮就没有停止过,这现在仍有偶尔点燃的鞭炮噼啪作响。“过年好。” 苏小可跟在后面瞧着自家少爷瞬间神采飞扬举手投足无可挑剔的模样,突然顿悟。也许在少爷心里,他苏小可的分量更重一点点,至少少爷会叹气,会发呆,会看着他半晌后揉揉自己脑袋,唤一声小可,而这些,在其他人面前,比如王家兄弟,比如徐靖,都不会出现,他永远进退有度,永远微笑。而这种完美,便是一种距离。无法触及心底深处的距离。 也许将来会有位姑娘能够越过这个距离,让自家少爷看起来不再这么不食人间烟火吧。会有吗?苏小可愣愣看着,心里莫名觉得有些没底。比自家少爷俗气的姑娘,少爷能看上么,可比少爷还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会有吗? “想什么呢?”脑门突然被弹了一下,苏小可回过神来。苏珈睿正好笑的看着他,突袭他脑门的细长手指也正大光明的在眼前晃着。 “嗯?”苏小可突然觉得责任重大起来,“少爷你肯定还困,不然就睡个回笼觉吧,我陪福伯去周围邻居回拜一下,他年纪在那摆着,也不算失礼的。” “不用了,你跟我走吧。”苏珈睿对于想不明白的问题首次产生了逃避的想法,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投身于忙碌的琐碎事宜,妄图让狂奔的大脑疲累些。 “你确定没走错?”徐靖家的大门前,两个消瘦挺拔的身影矗立着。其中一身玄色衣袍的男子微挑了眉,沉声质问。 “是按那掌柜指的路走的,方才门房也答了,确是徐宅。”被质问的男子并不敢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再陈述一遍事实,只是门房说家主都不在,早就回老家过年去了是怎么回事? “进去看看。”玄衣男子皱了眉,只是略作思考,便简洁的下了命令。而身边的男子只是答声是,便纵身跃进了院内。丝毫没有顾及光天化日之下,街上还有路人。 不过路人们也没放太多注意力在他们身上,过年嘛,都乐呵呵的一家家串门子,徐家一般没人敢惹,多年形成习惯,就算名声好转中,积威犹在,大伙对于那宅门前的事情选择性自动无视。所以一个人在那门口消失了一会的事情,居然真没人注意到。 “主子,真的没人。”虽然不明白徐家二当家什么地方入了主子的眼,但他想见,就没有见不到这一说。 “再问。”示意再次叫门,顾梵羽按耐下心中的焦躁,“你应该也记住那徐二的相貌了吧。” “是的。”回想自己隐在暗处却莫名被扫视的情况,旁边的人回应着,再次敲门。 门房见到又是两人,不由一愣,他徐家多年不在晋州过年,周遭的都明白也就没什么人来拜年,好好一个早上就被莫名其妙打扰了,可来人气度不凡穿戴富贵,大年初一门房也不想触霉头,遂忍了忍,也露出个笑脸来,“这位爷还有事?” “小哥过年好,在下只是想问一下,你家主人有多少兄弟,有几个是留下来过年的,其中可有会做饭会读书长得俊俏性子温和的,是否另有住处?” 顾梵羽一脸客气,一句话竟然说了这么长,惊吓了旁边跟他多年的人,足足反应了两秒钟,才意识到顾梵羽看过来的眼神是要他打赏。慌忙掏了银子塞到门房手里,顺便还替自己主子想个打听的借口,“我家主人昨晚在你家汇泉楼赴宴,饭菜极佳,家中老主母想这味道的菜肴多年,主人想找徐二当家商议,或借厨子,或买菜谱,一份孝心望能成全。” 第三十六章 蓦然回首 一听说是昨晚在汇泉楼吃饭的客人,门房的态度更谦恭了许多,虽然只是个门房,但徐靖也曾嘱咐过,他不在期间若是苏珈睿有任何需要,只管放行来家中取用,所以汇泉楼接了年三十一个大单子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点皮毛的。 之前苏珈睿虽然猜到这贵客八成是这位九爷,但不知道他叫顾梵羽,也就自然选择了很商业化的操作模式,事前虽然答应保密,但事后一定会放出风声大肆宣扬,以便借势扬名,所以汇泉楼接了大单子的事情,也就没有下严令封口,反而有意无意的授意手下们过了年三十便可以借着走亲访友将这事透露出去。 如今这贵客亲自登门了,门房握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笑容越发灿烂,“回这位爷,我家主人并无兄弟,便是族里的亲戚也都在老家,但听您形容的这位,会做饭不清楚,会读书长得俊俏脾气又好的,又能在汇泉楼当家的,应该是我家主人义弟苏公子没错。” “哦?”门房没法形容这位公子听到自己的话后眼中迸发出的璀璨光华,“你说他姓苏?叫什么?” 冰山在瞬间消融会引发雪崩,门房承受不住那眼中异样的炙热,“苏公子名唤珈睿。” “他现住何处,可否指路?”顾梵羽身旁的亲随再次惊了,他家主子便是对着他亲爹定国公,也没这么和颜悦色礼貌客气过呀。 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顾梵羽的亲随自我安慰着要沉住气,一边学着自己主子的风格继续面无表情的往苏宅赶。是的,赶路,他家九爷骑马的速度已经让路人惊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而纷纷观望了。 “你家主人可在?顾某特来拜会。”苏宅门口正站着李秋生迎送邻居,他昨日在汇泉楼帮差,自然见过眼前的玄衣公子,心中吃惊之余还是恭敬的上前行礼,回禀说自家公子出门拜年中。 “那我等他回来。”顾梵羽的眼力自然也认得眼前小厮属于昨日伺候的人,心下大定,自顾自跳下马,缰绳甩给旁人,便往院里走,李秋生不敢拦,忙在前面引路,小跑着叫福伯出来待客。 “不知小公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我家主人稍后便归,要不小人差人去催?”昨夜守岁,听年轻人叨唠了很多顾梵羽的逸事,苏福知道眼前人的分量,震惊之余还是恭敬招待,生怕一不小心惹了人生气,这位可是连龙须都敢捋的人呀。 “不急,我左右无事,只是昨日饭菜吃得好,想来结交一下,等你家公子回来便是。”顾梵羽打量着苏家宅子,设置摆设都是清雅之至,见着几个下人也是处乱不惊的,不由唇角漏分笑意,“你家公子平日读书之余,除了汇泉楼可有做些别的经营?” 苏福见顾梵羽问得客气,便躬身一一作答,那顾梵羽也一副盎然的模样,不仅弄明白了苏家主营一鸿运赌坊,与徐家的关系,春日便要备考外,连平日吃饭多少,什么时辰睡觉起床都问了一遍。 苏福也觉得这小公爷实在闲的无事乱打听,但又不能得罪,只好将能说的说与他听,但顾梵羽旁边的亲随则是忍的快要内伤了。什么叫左右无事,公爵府也好皇帝也好,都是想留他在京过年的,便是主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溜达出来,这年后去给皇帝拜个年请个安也是份例之事,皇帝和定国公再纵容,只怕也早派了信使来催主子回去,想必很快就要被堵上了。至于问人家公子家中经营也就罢了,连带吃饭睡觉都一一详询,定国公夫人怕也没受过这种待遇。亲随腹诽的眼角都快抽筋了,苏福回答的一脑门子汗,顾九爷才算意犹未尽的住了嘴。 “听说家中来了贵客,”暖帘挑开,不太熟悉的声音带着熟悉的语调飘进来,顾梵羽定格在这个不太熟悉的面孔上,努力发掘熟悉的东西,“您过年好。” “过年好。”顾梵羽站起来回了礼,等苏珈睿坐在主位上才又落了座,“顾某不请自来是想讨几个菜谱,寻了一圈才知道徐二公子原来未赐真名。” “由于某些原因,苏某不想让人知道汇泉楼有我的份子,是以您以为我是徐二,我就将错就错了,其实徐靖徐大哥与我结义,唤我声徐二倒也没什么。” “又不是女子,自己姓氏,岂能随便更换,苏珈睿……这名字好。”顾梵羽瞧着神色淡然的苏珈睿,玩笑似的开口,“若是有个兄弟,可以叫苏珈岚。” “多谢小公爷赐名,可惜珈睿父母早逝,并未给珈睿留下半点血缘。”回答仍然恭谨淡薄,苏珈岚是前世苏珈睿的亲弟弟,可以说是这个二十四孝的哥哥到死都惦记的人。顾梵羽说出这个名字,一来是表明身份,二来是确认对方身份,虽然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就没想过能再相遇,但还是不死心的抱着一丝妄想,然而终于发现或许美梦成真的狂喜此刻被浓重的疑惑替代,他不是那个苏珈睿?? “倒是不知道,小公爷想学什么菜谱?”顾梵羽自然是可以拜上将军的人,不论喜悦还是迷惑都不曾表露出来,只是听到苏珈睿转移话题似的发问,反而心念一动。 汇泉楼的设计细节一看便是出自现代餐饮,其管理理念也很先进,虽然彼此容貌都有了变化,但骨子里的东西是换不了的,苏珈睿的气息他太熟悉,顾梵羽有八成把握眼前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只是他为何不肯相认,有什么苦衷吗?还是有什么顾忌?亦或者,他压根不想再和自己有交集? 这是一种从没有过的认知,给无所畏惧的顾梵羽心里带来无法承受的恐惧。但他只是看看窗外,指着身侧随从道,“此人名唤莫大,留给苏公子学习昨夜席面的一半菜肴,待家母寿辰也算我一份孝心,”然后起身告辞,并嘱咐莫大,“好生照顾苏公子,用心学习,我先回京了。” 第三十七章 明星效应 莫大是顾梵羽的亲随,各地随行,却没想到在这里被留下来。但他知道自己主人的脾气,也知道自己被留下来绝不是为了学菜谱这种事,只怕,好生照顾那句吩咐才是真心。只是这照顾,应是监视外加保护的意思吧。莫大凭着多年来对主人的理解,以及今日主人表现出的对于这位苏公子的种种反常,得出此人很重要,需要严密关注的结论。 顾梵羽甩甩袖子看似潇洒的走了,一家子人恭送到门口,那马儿嗒嗒走远,才再次进了屋子。“莫大见过苏公子,要给您添麻烦了。”相当恭敬的行礼,莫大摆出虚心求教的模样。 “客气了。”苏珈睿打量着莫大,此人虽是亲随,却身上带着兵器,模样身材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但也正是因为普通,才不惹人注意。苏珈睿的眼神似笑非笑,让这样的人留下学菜谱,亏得顾梵羽有急智。“不知道莫先生可有下厨的基础,酒楼里的厨子们我放假了,要过些日子才开工,这几天先委屈先生小院暂住吧。” “公子莫要折煞小人了,唤声莫大便可。在苏家自然一切听公子吩咐。”莫大连忙表明态度,“便是家中有什么需要人手的,也唤小人便是。小人常年随主人在外,杂事都会做些。” “你会武功?”苏小可盘算着,之前和徐靖结交,他丢了个丁一过来,总算成了朋友,如今这顾九爷不知抽什么疯也要和苏家结交,丢了个莫大在这里,看自家公子的意思也是照收不误,但顾九爷身边的人定然比徐靖的高不少档次,只用来跑腿太浪费了。于是苏小可大着胆子,提问了一句。 “会,这位小哥如何称呼?”莫大看苏珈睿的神色没有不虞,又见苏小可打扮的书童模样,知道是苏珈睿贴身的人,便客气的作答。 “哦,我叫小可,福伯你知道了,这几位是李秋生,张魁,马方,田路,郭亮,和高妈妈。”苏小可一一介绍,家中人口简单,几句话就说清楚了。身边一个丫鬟都没有,莫大莫名其妙最先注意到这个问题,倒是和自家主人一样。 莫大留了下来,苏家来了位贵公子的说法也很快被大门口的目击者传了出去,随后这位贵公子便是传闻中的顾九爷,以及顾九爷是来汇泉楼吃了席面的消息人尽皆知,唯独与真相不同的是人们只以为顾梵羽来找苏珈睿要菜谱是因为他与徐靖相熟,而过年期间徐靖不在晋州,这汇泉楼有苏家股份的事情,还是被瞒下来了。 苏宅和汇泉楼因为这传闻更是没得片刻清闲,来苏宅的主要是晋州官员,他们陆续返回后听到这一惊天消息悔的肠子都青了,虽说这位小公爷品级不高,管的又是武官,但他是定国公最喜爱的儿子的身份在那放着,更何况他还是皇帝陛下都亲睐有佳的人,晋州这地方离京城不远却也不近,平日里也没什么机会去接近这种身份的人,这样的好事居然让一个平民给摊上了,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而去汇泉楼的人们心思则单纯了很多,大家都想尝尝五十两黄金的席面是什么滋味的,全席吃不起,汇泉楼会做生意,将菜单独上架,也可以点其中三四道菜或五六道菜组成的套餐,这样再配上些附菜及主食或汤粥,也就是很好的席面了,当然这样的席面对普通人来说仍然是天价,可拦不住土豪官绅们追赶潮流的心,好似能吃到大名鼎鼎顾九爷看中的菜肴,自己也能得到朝廷青眼似的。偏偏汇泉楼还限量供应,你就算肯甩银票也不一定能立马吃到,一时间能在汇泉楼请客吃饭的,都极大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 徐靖带着家小回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作为汇泉楼名义上的大东家,思虑周全的苏珈睿早让人将这些日子的状况在他进入晋州城那一刻便汇报清楚,也因此在他还没从家里暖热了屁股下的凳子,就能处变不惊的招呼来拜会的各色人等了。 好不容易都得了空,徐靖、苏珈睿和王伯森这个铁三角算是终于能小聚了一下,期间苏珈睿正式给另两位引荐了莫大。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顾九爷的贴身随从也是很有面子的。丁一站在徐靖身后看着这个苏家新来打杂的,心里的滋味一时有些复杂。当初对苏珈睿的不当回事如今已经变成彻底佩服,但要说信任,还是对自己的老大哥更多一点的,所以这个被顾九爷留下的人到底是干嘛的,他也和在座的三位一样明白没那么简单。但人家怎么也是公爵府的随从,能给一个商户打杂,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便是苏珈睿进一步想做点什么,有这招牌都是方便很多。 莫大仍旧恭谨客气,一点没有公爵府的架子,这作派更是让见到他的人都刷新了对公爵府的好评。孰不知在他主子顾九爷心里,公爵府就跟天边的浮云一样无足轻重,他们这些跟在九爷身边的人,也都是九爷亲自调教的。这倒是无需给这些人解释了,唯独这些日子处下来,这位苏公子倒是越来越让他好奇。 苏珈睿和他偶尔会聊天,言辞中透出驭下之道竟然和自己主人不谋而合。一个二线小城里的小商户和自己主子的见识不谋而合,这是多令他惊讶的发现。就算他是读书人,也不过是要考秀才而已啊。在汇泉楼的厨房里默默削着土豆的莫大神游天际,用惯刀具的双手在这种技巧上也发挥得不错,只是距离真正下厨还有不少功课要做。 就在这样一片繁忙景象中,冬去春来,顾九爷一直没有再出现在晋州,而我们的俊俏童生苏珈睿,也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收拾好行囊,在一众亲友的浓浓祝福下,前往省府绥阳待考了。 第三十八章 考秀才 考秀才这种事本来用不着到省府的,但是这时代读书本就是烧钱极多的,就算怀宁省是鱼米之乡,但说白了也就是土地肥沃农民相对富足,能读得起书和有心让孩子读书的仍是极少数,便是各个府的城里人,也多是做些小买卖,但求不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也已经相当满足,家里孩子学两年私塾认认字,能算帐就已经是绝大多数家庭的终极目标了。 说白了,有点像苏珈睿前世的南方省市,百姓对于读书做官的兴趣并不怎么大。因此整个省的考生虽然不算太少,但乡村里的书生就零星的可怜了。本来考秀才只要到隶属的府城里考就好,但因为人太少,怀宁省便合并了考场,按照地理距离,设置了四五个考场,晋州离绥阳不远,所以这一片的考生就都要到省府去考。 比起考举人,考秀才并没有那么正规和严格,报名截止日期之前在学政府验明正身画押签名,就算报道了。各自找个地方住下就等着考试。那家里贫困的,离着远的,都是早早出门,赶了几天甚至十几天的路才到,到了也是随便找个地方凑合安身,仍是把绥阳大大小小的客栈占去了不少。 苏珈睿仍旧是挑上次那家客栈住了,这次苏福被留在家里,跟着来的是书童苏小可,赶车的李秋生,临时打杂丁一以及来学厨艺的莫大。有他家主子那句好生照顾,莫大怎么可能允许苏珈睿赴考时自己在汇泉楼削土豆,当然是向福伯大大陈述了自己聪明能干武艺高强,可保苏公子万一。 对于苏福来说,苏珈睿当然是自己的命根子,虽然徐靖派了丁一,但在老人家心里伺候少爷的人是不嫌多的,何况这莫大是顾九爷的人,本事定然更高些,真在绥阳有什么意外,定比其他人更使得上劲。维好了苏福的莫大自然得到了随侍少爷的许可,苏珈睿听了苏福的安排,也只是笑笑没提意见。 是以这一主四仆到了绥阳,去报道完毕后就拜会了一次学政大人,苏珈睿并没有进门,这时候跑去见主考官,找着让人避讳,招人讨厌的事情苏珈睿是不会做的,他只是在门口递了当初林明清给苏珈睿写给段大人的推荐信便告辞了。 秀才一般考三天,都圈到考场里,吃喝拉撒就那一点地方,自然需要自己备好东西进去。苏家当然不舍得苏珈睿委屈了自己,火折子小炭炉薄棉被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考试当天天刚蒙蒙亮就候在考场外,等着衙役一个个唤了名字验明正身检验完身上的东西将人放进去。 苏珈睿的名字很靠前,才进去五六个人就被叫到了。检查东西的衙役简单翻了翻苏珈睿的东西,趁着扭头悄悄丢给他句话,找通风地方坐。 原来王伯森之前说曾经托了人关照,心领神会的苏珈睿微微点头,迈步入内。多年不曾考试的人看着久违的考场,空旷的大殿,密密麻麻摆了桌几,想来单独的号间得再往上考才能有,这不需要对号入座,这么多人一起吃喝拉撒,想必气味不会好闻,这才明白入门前的嘱咐和这么早就能被叫到还真是托了人的待遇。 听人劝吃饱饭,苏珈睿捡了个所剩不多的临窗拐角处,这里既避风又通气采光,放置好东西,将文房四宝摆好,陆陆续续人也进来不少,习惯性的扫视了全场,私下认为这场面坐满了绝对一火灾隐患重地,不知道到时候这里是让谁先走。“咦……” 一边评估着古代的考场一边安慰自己这是考场重地,里外监考的衙役兵丁都不是等着吃干饭的,定不可能有什么闪失。只是苏珈睿视线中突然出现的身影让他吃惊不小,暗道难道想得太多出了幻觉不成。 可是不可能出现的人确实在几排座位之外,顾梵羽好似知道他看到自己一般,扭过头来笑了笑。苏珈睿定定心神,见他又若无其事的回过头去,他前面还有个衣着光鲜的少年,回头和他说着什么。而顾梵羽仍是惜字如金的模样,却也偶尔应答两声。 这是什么状况?顾梵羽应该是武职,堂堂小公爷需要来考秀才?苏珈睿的视线挪到了他前面的少年,那是个一眼就能看出娇生惯养的少年,眉宇间虽没有跋扈骄纵,却也透满了傲气和天真。是的,天真,见到世俗后才会兴奋成这个模样。 苏珈睿无声的扯了扯嘴角,以他的脾气和在这世的风评,能让他陪着来玩这种体验游戏的,怕也只有皇家人了吧。只是好好的,干嘛放着京城的考场不待着,非跑到这里来凑热闹,难道因为这里人相对少容易出线吗? 思量的时间里人已经都进来了,随着衙役们环绕入场,考场安静下来,主考官学政段大人拜了至圣先师,诵读了考场规则,便将题目布置下去。这几天的考试涉及贴诗、经论、律赋和八股作文几大内容。每场都允许早交卷,交卷了就去院子侯着,等都交卷了再回去吃饭休息。这样的状况三天靠下来,便是一贯神色如常地苏珈睿也有些受不了了,再看顾梵羽两人也是快要抓狂的模样,期间的吃食虽然是托了衙役买来热乎的,但其他问题就只能和其他人一样熬着了。那少年虽然一脸委屈,却仍是咬牙坚持了下来。这多少令苏珈睿有些意外。 不过,怎样都好,最后一场的时候苏珈睿很坚定的提早交卷,头也不回的就出了考场。 “少爷?”考场外早就有很多人侯着,苏小可看到苏珈睿时很庆幸自己出来的早,既然早交卷又神色正常,苏小可略放了心,“这几日少爷辛苦了,快回去补补觉吧。后日才张榜,少爷一定高中的。” “是该补觉,不过,先洗澡。”上了马车的苏珈睿算是重重输了口气,一边从脑子里查找正确答案,一边控制脑子别多想,还真是挺累的。 第三十九章 中案首 泡了澡的苏珈睿美美吃了晚餐,又睡了足足的一觉,次日醒来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才觉得,这世界还是挺美好的。察觉到自己这样想的时候不禁失笑了一下,过去的考场环境恶劣算是有了深入体会,但真和那些上战场的比起来,这还是幸福的吧。 不自觉的又想起考场中见到的两人,虽然一直没有语言交流,苏珈睿却多少能感到顾梵羽的出现和自己有脱不开的关系。“算了,不想了……”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怯懦,幻想了无数次若能真的再见会多么不顾一切的在一起,但真的见到了,才发现,自己在那一瞬间想到的,却是他也许不和自己在一起会更幸福。 是的,前世若没有自己,他就是个标准的大少爷,而不是委身做自己的跟班,生活全部以自己为中心;若是没有自己,他会更恣意,就算出身黑道世家,他也可以选择做他自己,有更灿烂的人生;若是没有自己,他就不是保姆,不是奶爸,不会连喜欢和爱都要隐忍,就因为担心自己被世俗的诟病。想来想去,没有自己的顾梵羽,该多么轻松愉快。 “呵……”揉揉脑袋打开房门,苏珈睿又是清浅笑着的模样,“今儿劳烦几位跟我出去逛逛,我想找家合适的门面。” 汇泉楼如今名声在外,托顾九爷的福,已经可以提前考虑开分店了。而晋州之外再开的店铺苏珈睿可是打算明着参股的,他和徐靖的关系虽有互相欣赏,但在苏珈睿本心里,还是互利互惠更确切。 对于少爷刚考完便忙生意苏家的人是适应的,莫大小小惊奇了一下,也不出声的跟着去了。其他学子还在为明日放榜而担忧,这厢苏珈睿带着人随着牙人逛了半天,算是勉强找到了地界满意的铺子。 这酒楼东家是个实在的,因为老母亲家中养病才打算关了这里的买卖回乡尽孝,谈了价格,虽然比其他家略贵,但做酒楼就是讲究位置,他两次在绥阳住的客栈在最繁华的街面,这酒楼就是尽头拐个弯的路程,也就没再犹豫,当场定下来。 酒楼东家见这年轻人颇有几分气量,便尝试着为自家的员工们谋些福利,希望苏珈睿能将酒楼原本的伙计掌柜厨师等雇佣下去,省得他们再找工作,也就省了他的遣散费,为此他愿意再降低一些价格。 能为员工着想的老板是个好的,苏珈睿冲着这位东家的善心,便将店里员工召集起来,与他们讲了自己接受店面的事情,并表明酒楼仍做酒楼,只是招牌和规矩要改改,有意留下的欢迎,不喜欢或者不接受革新的自当发遣散费另谋高就。 莫大开始也像普通人认为的,留旧人不好管理,但转念又觉得这位公子若是与自家主人一样理念又会如何?果不其然,这位看起来寡淡的书生总有惊人之举,居然让人自己选择。有那胆子大些的问了留下来的待遇福利之类的问题,苏珈睿一一解答,绝大多数人选择了留下,而决定离开的,也当场给了遣散费。 “公子是个爽快的,能成大事呐。”原东家旁观至此,生出后生可畏的感叹。签字画押后,牙人也得了不少中介费,乐呵呵表示会加快去办理衙门里的过户手续,让原东家早日回乡。 “这次我打算以楼入股,收徐大哥租子,丁小哥以为如何?”苏珈睿并不是真的询问丁一意见,主子们间的协议本无需告诉他们,只不过明白丁一是徐靖的得力手下,透露一二也算高看他一眼,另一方面,也是对他一种试探。 丁一咧嘴笑笑,“公子的决定我家老大何时不是全力支持,在下随着出门,便是给公子驱使的,您真是抬举在下。”这回答谦虚又谨慎,做主子的最忌讳的便是手下自认不凡想替主子出主意做决定,丁一的回答让苏珈睿挺满意,也越发觉得这是个可塑之才。 至于另一个为人耳目的,苏珈睿淡淡看了眼默不作声的莫大,罢了,这人便是再有才也早就被某人塑造好了,再怎样也不可能让他把心偏到自己这边来一点。对于顾梵羽的人格魅力,苏珈睿有着莫名的自信。 次日放榜,苏珈睿压根没去人堆里挤油油,莫大陪着苏小可挤开人群,一眼就望见了苏珈睿的名字。大红榜单上,第一个就是。 “啊,公子是案首!案首啊!”如果让苏小可摸着良心说,他真不知道自家少爷能不能考上,但自从少爷被打了因祸得福,人越发灵透,苏小可的信心也越来越足,但做梦也没想到,居然能考了第一。苏小可此时的心情激动无比,都忘了和莫大的生份,抓着人家胳膊使劲晃着哈哈大笑。 “请问学兄现在何处落脚,我等想去拜会。”随着苏小可的惊呼,周围看榜的学子知道他是那苏珈睿的书童,有些有意结交的便上前打招呼。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苏小可连忙向人回礼,绷起小脸摆出恭敬的模样,心说我家少爷还在睡懒觉,昨夜忙着写新酒楼的规划书和新员工的安排熬夜来着,但这些能和这些书生说么,说了他们会怎么想,晴天霹雳吧。想到绝大多数书生都是不爱谈黄白之物以示清高的,苏小可回礼之间心思转动,“实在不好意思,我家老主人久病在床,少爷考完试就马不停蹄回晋州侍疾了,此次恐怕无暇结交,少爷知道了定也极为遗憾。” 莫大还以为自己要帮这小书童想说辞,没想到他还挺有急智,百善孝为先,这理由找的真是谁都挑不出毛病,还给苏珈睿加了分。借机告辞的苏小可溜出人群赶着回去告诉大伙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莫大脚步一顿,看到了不远处自家主子。 “他家什么人病了?”已经知道苏珈睿没有双亲的顾梵羽听了莫大简单明了的解释,点点头却又瞧着那小书童的背影挑了挑眉,“他叫小可?” 第四十章 谢客酒 “公子进学了!进学了!”苏小可一路小跑回了客栈,莫大早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不过莫大也没耽搁多久,随后也跟了回来。苏小可的喜讯换来客栈掌柜和小二的道喜声,住宿的出了个秀才老爷,说明自家吃住伺候的好,也是日后拿来夸赞的卖点。 “少爷醒了?”上了楼苏小可倒是小声下来,看李秋生在门口守着,悄声问道。 “进来吧。”苏珈睿的声音适时响起,苏小可咧着嘴进去,就瞧着自家少爷又在书桌前坐着写章程呢,“看你这神情,我应该没落第。” “瞧您说的,何止没落第,您可是案首,第一名!”苏小可凑到桌前,瞧着苏珈睿还没打算停笔的样子,便伸手帮忙磨墨。 “第一?那还真是意外。”都说范进中举后疯癫无状,大概苏珈睿觉得自己不过中了个秀才,压根没什么好骄傲的,只是替原来的身体主人感叹了一下,便将这事抛到脑后,专心手头的工作了。 “少爷,是不是派人先给福伯捎个信?”苏珈睿收笔的时候已经快要晌午,苏小可琢磨着派往各地送喜讯的人也都出门了,要是自家没在他们之前往家里送个信,福伯还不一定以为少爷出了什么事情呢。 “不用,我都弄完了,也没什么事情,咱收拾东西准备回吧。”新盘的铺子基本都是老员工,连掌柜的都没换,他这个新东家暂时不在几天还乱不了,要不是得知新秀才要回所在地接受父母官接见和训话,他压根就打算直接请徐靖过来一趟得了。 “好嘞。”苏小可应着,忙出去叫人准备。新章程送到新铺子里,掌柜的知道新东家是个新出炉的秀才,不由看着章程也多了几分认真的心思。 晋州城里敲锣打鼓来送喜信的已经陆续登门,苏福翘着脑袋盼着,琢磨着少爷这次该中了的。只是中不中的,咋还不见一个人回来呢。这苏家一个没见着,倒是意外瞧见了来道喜的。“九爷。”苏福行了礼,不知这位顾九爷说的喜从何来。 “你家少爷快回来了,送喜信儿的这就到,你还不快备了红包,去酒楼定席面?”先人一步的顾梵羽倒是比苏福更像个管事的,该吩咐的吩咐完了,就拉着身边一粉嫩青年一道走了,“我先去汇泉楼等着了,你家少爷回来了给他说一声。” 苏福忙答应着,他不认得和顾梵羽一起的半大孩子,但看那打扮和模样气质,却绝非仆从小厮之流。刚拿了红包和零钱,一边嘀咕着就知道少爷这次肯定能中,大门口就热闹起来了,苏福一看,真是衙门里传信的,“我家少爷进学了?”虽然有把握,真见到来报信的,还是不禁紧张起来。 “恭喜恭喜,苏家公子进学了,还是案首呢!”报喜的一脸红光,这可是好不容易抢到的好差事,都知道苏家这些日子翻身了,平常人家的打赏都不会少,更何况这考了第一名的。 “案首?好好好!”苏福虽然有顾梵羽提前打了个铺垫,仍没想到少爷一下子考了第一,一时间有些喜极而泣,同样听到热闹跑出来的郭亮拽拽苏福袖子,老头这才晃过神来,忙拿了大大的红包塞给送信的,又谢了周围道喜的邻居街坊,撒了好多散碎铜板和银子,这才想起来让张魁去给徐靖送信,汇泉楼备席面,所以苏珈睿的马车在大约一个时辰后进了晋州城,直接就被城门口等着的张魁叫到酒楼去了。 随着和苏珈睿交往这些日子,徐靖也越发会办事了。府衙老爷们本来要对本地辖区内进学的生员进行接见和勉励,徐靖听到消息早备了席面等着,一想自家兄弟还要去衙门听他们唠叨饿肚子,干脆说他汇泉楼请客进学的学子们,请父母官直接酒楼接见。 大部分新秀才都是穷人,有吃有喝当然是好事,何况汇泉楼的席面如今一菜难求。老爷们想来却又怕被老夫子们念叨,见生员的事情搞到酒楼里,有碍道学。不过听说顾九爷凑巧又来吃饭了,大家伙也就没了顾忌,过年那会儿的后悔劲儿还没过去呢,如今这么现成的理由,岂能再错过。 于是当天的汇泉楼就包场了。府衙的几位老爷们如愿见到了顾九爷传闻中的那张面瘫脸,虽然没得到几句好话,仍是觉得得了天大的面子。王伯森作为负责治安的一线官员,很有面子的得了顾九爷几秒钟的打量。 “恩……果然好吃!”顾梵羽身边一直笑容和煦温文有礼的小公子放了筷子赞不绝口。这雅间里只有这两位贵客和府衙的头几号老爷,以及汇泉楼的徐靖和苏珈睿。按说徐靖和苏珈睿是没资格和这些人同桌的,但奈何顾梵羽开口是来给苏家公子贺喜,徐靖是苏公子义兄,又是酒楼的所有者,占了便宜不好卖乖,当官的们也就丝毫不觉得掉价什么的了。再说这位没报姓名的小公子,举止优雅,气质不凡,顾家九爷已经是老幺,这位小公子不知是哪位大宅门的少爷,认识一下总不吃亏。 “徐东家,你这酒楼可考虑去京城开个分店?”小公子意犹未尽,向徐靖发问。 “这,京城尚未考虑,绥阳倒是刚盘了铺面,准备开分号。”丁一传递消息一向利落,所以哪怕没有单独时间交流,徐靖还是大概了解的。 “唉?你和你家兄弟一起去的?”考试时间他可是也在,考完了稍事休息,他就跟着顾梵羽到晋州来了。来了便很快见到徐靖,怎么想他也该是这之前搞定的。 “惭愧,徐某不才,都是由兄弟考完后料理的。”徐靖虽然不清楚,却也明白这时候应该给足苏珈睿面子。 “考完后?”小公子一脸惊讶,苏珈睿在绥阳考完后也就多住了一个晚上,就把一个铺子搞定了?虽然只要有钱买个铺子确实挺简单,但要打算好好经营,他娘家可是也有铺子陪嫁,他也体验过的,没想象的容易。 “只是办完交接,很多事情还要过去继续处理。”苏珈睿维持一贯的谦虚,但对于这位貌似还懂点经营的小公子,略多看了一眼。 第四十一章 扑克 “苏公子,敢问你今年年岁几何?”这位自称黄十的小公子对苏珈睿好似分外有兴趣,便是吃完了饭,将一众官员打发了,仍没忘记对苏珈睿提问题。 “十七,虚岁可算十八了。”愣是跟着苏珈睿回了苏宅的两个人没法子硬赶,苏珈睿很官面的派人通知官府,让王伯森派了几个衙役加强一下附近的治安,连家门口都站了人。这种看似诚惶诚恐的做法让黄十小公子很不满意,顾梵羽倒是颇有几分看戏的神情。 黄十小朋友在短暂的不满后神情又归于平静,苏珈睿看着心里好笑,小孩子硬装大人的感觉,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那我和九哥在这里小住,会不会打扰苏夫人。” “在下尚未娶妻,家中无内眷,黄公子请随意。”对于小朋友的套话行为,苏珈睿虽然不着痕迹的在看顾梵羽,却仍是有问必答。这种随便问个人都会知道的东西,也不可能是他想问的。 “公子藏书不少,但比我家仍欠些,却是如何得了案首呢?”小朋友参观了苏珈睿的书房,终于忍不住说了心里话。敢情憋着劲考秀才,却没得了第一,心里不服气了。 苏珈睿瞧着那张小脸,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所谓案首,也与殿试不同,各个试区加起来案首有许多,想来也有高下之分,真要比较起来,珈睿不见得能算翘楚,黄公子年少聪颖,再过几年相信定然高中举人,那时拿个解元岂不更风光。” “恩……”小朋友大概觉得苏珈睿说的有理,考了个秀才就纠结的不行,后面再怎么和别人比,当下也放下心来,绽放个笑容,“那苏公子下届乡试我们约好再比比名次如何?” “悉听尊便。”举人苏珈睿是不打算考的,考了就意味着要分配做官的,虽是别人求不得的,但苏珈睿心中无官,也不想被束缚,就算考了案首也没有打算应乡试,这会儿见小孩儿认真,便不置可否的应和了一下。 苏宅来了贵客的消息晋州都知道了,生怕定国公的小公爷和那位身份不明的小公子有什么闪失,府尊大人命了王伯森好生保护,当夜加班的衙役围了苏宅一圈,亲自出马的王伯森倒是没受什么罪,他当然被苏珈睿请进宅子里,好吃好喝好住宿。 苏珈睿的身份很奇特,若按他是商人,和朝廷官员混的如此火热,有些逾越,若是为了搞好关系做生意,又有行贿嫌疑,但他又是个书生,更刚中了秀才,受到些礼遇也算说的过去,可一个如此精明于生计的秀才又让人觉得怪异,这完全颠覆了黄十小朋友对于书生的认知。因此,除了最初听说眼高于顶的九哥高看了一个会读书的厨子而产生的好奇外,他自己对苏珈睿已经产生了兴趣,这住宿在苏宅的晚上,也就格外期待起来。 “你们晚上做什么娱乐?”京城的夜晚他早就见识过了,偶尔跟着顾梵羽或其他人溜达到其他地方,见识到的也就翻来覆去那些东西,只不过是豪华程度的不同而已。听说苏家是开赌坊发家,黄十小朋友已经不觉得太吃惊了,一个会赌博的秀才,好吧,他宁愿相信这个会的有点多的秀才能再次给他点惊奇。 “小公子不介意的话,可以玩牌。”苏珈睿闲来做了副牌,目前尚处于改进阶段,他和王伯森、顾梵羽以及好奇的黄十在花厅坐了一圈,苏小可闻声抱了个木盒子上来。 “牌九?还是麻将?”黄小公子对于牌只想到这个东西,心说这有什么好玩,全国大众都知道。“咦?” “这是扑克牌。”苏珈睿等黄十和王伯森都好奇的拿起来把玩片刻后,才悠悠开口。“分为四个花色,二到六人各有玩法,我们可以边玩边学。”而目光集中在苏小可身上的顾梵羽,直接被苏珈睿无视了。 因为这时代造纸术有限,不可能做出现代扑克那种薄而韧的彩色纸张和塑料覆膜,只好找人做了极薄的木片,打磨光滑后绘了花色,拿起来虽然不怎么方便,但进行游戏还是没有问题的。“九哥,你学得好快!” 自从扑克这东西一拿出来,顾梵羽便明白这人一定是穿来的了,而且这点苏珈睿并不避讳让他知道。可是,他到底是不是自己认识的苏珈睿,对方仍未明示。“和我们玩的牌异曲同工之妙,苏公子好头脑。”试玩了几把之后顾梵羽表现出了超高的悟性,并将黄十的惊叹淡淡带过,以他的方式将这牌的发明确凿的扣在了苏珈睿头上。 “家有赌坊,想着琢磨点新奇的法子赚钱而已。”对这个人情苏珈睿是领的,这时候铺垫一下,将来推出的时候也不那么费劲,名人效应可是很高效的广告。“若是黄公子觉得有趣,这牌便送给公子。”这年头没有专利保护,这牌一问世,要仿制轻而易举,关键是将它变成时尚风靡起来,而作为最先推出的鸿运赌坊,便赢得了市场和口碑。不论这黄十是皇家还是勋贵,必然是金字塔上层的人,身边少不了年纪相仿的纨绔或英俊,只要百姓知道这是上层人士玩的东西,就够了。 苏珈睿的慷慨让黄十略吃惊,在他看来这可是该留着自己炫耀的东西,但转念想,这人是个商人,给了自己,带回京去和他人玩乐,必然要提及苏家和他家赌坊,这其中的好处便不言而喻。黄十想到这,一边庆幸自己常赖着九哥跟他长见识,一边暗叹这苏珈睿真不是个一般的秀才,便是个商人,也太少年老成了些。 所以这晚打了一夜牌的四人很晚才睡,次日醒来,黄十揉着眼被几个奴才伺候着起身,才发现都是自己用惯的人,“怎么是你们,九哥呢?”自顾自问着,小朋友突然惊醒过来,很是气恼的嚷道,“是不是九哥又丢下我跑了?” 第四十二章 再出发 “殿下息怒,陛下有急事召见小公爷,我等伺候您随后回宫。”这位黄十便是苏珈睿早猜了差不多的皇家第十皇子赵沐彦了,此刻屋内无人,苏家家仆都在外院伺候,内侍们自然悄声行着皇家礼仪。 “屁话,每次都找这借口!”想来十皇子非常恼火,连脏话都出口了。但又顾忌到他们都是能给父皇说上话的人,垂眼任他们整理了衣裳,“这次微服参加岁试,未能得到案首,甚是惭愧。” “殿下年纪尚轻,陛下听说您考了试区第二,已经很是欣慰,娘娘也等着给您摆酒呢。”内侍们都是人精,给了杆子便顺着爬了。小公爷送了信,他们来接人,哄了这小祖宗回去才是首要任务。 “苏家知道我身份了么?”赵沐彦不知道这个商人气息浓厚的苏珈睿明白自己身份后会不会还那样不冷不热的和自己说话,出了屋门,倒是首先想到这个问题。 “应该还不知。”旁边人躬身回道,“这苏家家主一早便出门了,我等来时并未见到,想来还不知。” 赵沐彦顿了顿脚步,他们睡时已过三经天,难道苏珈睿压根没睡,安排了自己就转身走人了?“其他人呢?九哥溜了,还有个晋州府的差官,苏家家仆呢,你等怎么说我是谁的?” 每次被顾梵羽半路丢下,都是被当地官府当神明供着送回京城,一点意思都没有。“回殿下,小公爷只给苏家家仆说我等是殿下家中下人,来接小主人回家,府外虽有差役,却未曾见到官员。” 既然这样说了,苏家的人自然不会多问,赵沐彦有些心情复杂,昨夜玩的很开心,加上那个姓王的小差官,都对自己以礼相待,却没有平日里那群官员的亦步亦趋,所以一旦身份公开,他还真有些期望这两人能够免俗。“哎,罢了罢了,回吧。” 苏福在二门外候着,见人出来了,便问小公子要不要用些早餐再回。虽然日头已经很高,苏福也早被自家公子叮嘱了这小朋友身份定然非凡要小心伺候,但他仍拿捏着不卑不亢的态度,少爷说了,不论他是什么身份,只要没亲自表明,便当他是个惯坏了的小屁孩便好。 内侍们是不信这普通人家的宅子有什么美食供自家殿下享用的,再说还牵扯安全问题。可赵沐彦一听便精神了,昨日汇泉楼的席面确实美味,晚上吃的家常饭也带着新意,早餐会有什么新奇之处他当然要见识一下。 随着苏福引领到前厅就餐,赵沐彦觉得自己的决定作对了。“这……是早餐?”桌上放了三个小碟子,里面各放着一个或圆或方的东西,有的上面涂了白色的不明物体雕琢成的花样,有的本身就是彩色的。“嗯,好香甜。” 凑近了轻嗅,一股甜甜的香味,并不浓。“哎,别弄坏了!”内侍上前准备银针验毒,刚想端起来就发现这小碟子里的东西貌似很松软,赵沐彦忙轻呵道。 “我家少爷说他忙于生意走得匆忙,没向小公子辞行,特意将这蛋糕算作赔礼,请小公子品鉴。”苏福一脸自豪的介绍,心里又多少有些不爽,都说君子远庖厨,少爷居然这么有厨艺天赋,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既然叫蛋糕,想必有蛋为佐料,却是怎么做的?”内侍好不容易小心将针扎进去验了,抽出来却还是弄坏了外层白色的花样,受到小主人白眼,只好缩头退的远些别再招惹怒火。 “回小公子,少爷命名其为蛋糕,主要因为制作材料是鲜奶,鸡蛋和面粉。这白色的叫做奶油,是蛋白,鲜奶加了糖,搅拌打制。”家中都是小伙子不缺力气,少爷想了点子,几个人按吩咐做便是。不过苏福全程观看,这奶油打制的过程还真是挺累人。 “哦?”好奇宝宝被美食占了嘴,“好吃好吃!”终于停止了提问,再问苏福也不会再说什么,配方都告诉你了,难道还要告诉你配比不成。 待到赵沐彦咂咂嘴品完了他的早餐,他的车驾早在苏宅外面备好候着了。和苏珈睿一样不见人的王伯森去而复返,表示奉府尊大人命令护送黄公子到绥阳,到时绥阳会再派人护送黄公子回京。国都上京距离绥阳并不算太远,位于一国中心的上京大概位于绥阳左上方,坐马车不住宿大概走七八天。对于一个未成年的皇子来说,他溜达的有点远了。 明白这一点的赵沐彦很合作的踏上了归程。因为想到要先路过绥阳,便琢磨着去苏珈睿新盘下来的铺子看看。与此同时,半夜就出发的苏珈睿正与没出家门多久就赶上来的顾梵羽结伴同行。这次随他出门的人不少,苏家除了苏福和郭亮及高氏,都跟苏家少爷前往绥阳。 借着赵沐彦的事由将扑克牌推向市场,那苏珈睿考虑的就不仅是新开的酒楼,更打算连着他家鸿运赌坊也一起开家分店。不论酒楼还是赌坊,总要有个自己人在才放心些,因此之前在学徒的马方和田路自然就纳入苏珈睿的考虑,将两个孩子放到新店铺里历练,也算自己的耳目。 本打算做护院的张魁和李秋生自然在福伯的强烈建议下跟苏珈睿出门,不论保护还是跑腿,哪怕打奶油呢,都要用自己人的。苏家在晋州有王伯森和徐靖看顾,加上顾梵羽出现了两次,官面上也都算是有脸面的,自然不可能有人招惹。若不是需要有人看着老宅,苏珈睿又希望高氏母子照顾苏福,苏福恨不得举家随行。 和苏小可说说笑笑的自然是丁一了。他给苏珈睿打工的时间比其他几个人都早些,当然不显得生分。这次随行是给徐靖打前站,待新店铺正式开张,他这个面上的大老板肯定来剪个彩什么的。相比之下莫大就显得有点不合群了,也难为这身怀绝技的高手,用料理人性命的手艺去料理食材,做惯了隐形人突然要融入一群小毛孩子,这会儿见了自家主人,便默不作声的跟在了顾梵羽后面。 第四十三章 辱没身份 若不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晋州到绥阳总是要休息一夜的,这路也算跑惯了,几人便在路边熟识的小店歇脚,奈何这次跟着顾梵羽这个上档次的跟班,房间也得多要间。可是乡野小店,这来回走路的也不少,愣是挤不出足够的上房来。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琢磨着就三间房,两个主子一人一间,剩下的就是他们七个人挤在一起了。莫大正想表示他可以房梁上眯一夜,李秋生和张魁也想说他们可以睡在马车里。但是顾九爷发话了,“我和你们公子挤挤就行了,这样你们也休息的好些。” 苏珈睿看了顾梵羽一眼便垂了眼不知想什么,苏小可以为少爷不乐意和别人一间房,尝试开口劝说,却被顾梵羽淡淡扫了一眼,视线便锁定在苏珈睿脸上不动了。 “无妨。就这样,早休息吧。”苏珈睿无声的叹口气,他知道没人能拗过顾梵羽的坚持。苏珈睿转身上楼的背影看起来平静淡定潇洒优雅的与往常无二,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突然升起的紧张情绪叫嚣的心跳都不正常了。 “你不舒服?”顾梵羽突然在身后发出的声音反倒让苏珈睿的心跳恢复了正常,因为一向谈笑自若的他明白,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房间里,得集中全部注意力不要露出马脚,被他察觉自己就是他想确认的人。 真是的,干嘛非要找他呢。没有苏珈睿的顾梵羽,才能活得更惬意不对吗。浅笑着摇摇头,算是答复了顾梵羽,苏珈睿明白今晚的室内锻炼必然做不成了,睡前这段时间该如何打发呢?来段友好又真诚的谈话?算了吧,就算有一肚子话想说,既然决定不相认,还是适当保持距离吧。 苏小可抱着给顾梵羽准备的铺盖进屋看到的,就是少爷在伏案疾书,顾九爷在一侧默声观看,偶尔帮忙磨一下墨,大概他进来的声音很轻,两人都没有抬头,屋内静静的,这一坐一立的两个男人,神情都相当专注,那两张低垂的眉眼都是十分精致的,平日顾梵羽身份高名声响,没人敢太盯着他看,这会儿的顾九爷看起来浑身柔和,全无戾气,便是那拒人千里的冷意都感受不到,是以苏小可在门口愣了片刻,一时不知该进该退,时间不早该提醒主子们休息了,可这让人不忍打扰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站在那儿干嘛呢?”顾梵羽一贯生冷的口气打破了房间内的静默,苏小可回过神来,抱着铺盖走向床边,这床不算宽,两个大男人八成会挤,“给您送被褥。” “放下就行了。”顾梵羽赶人的口气太过明显,苏小可瞥一眼自家少爷,苏珈睿只是换了张纸,对他点点头。 “那一会儿再来送热水。”少爷爱干净,这九爷想必也讲究,苏小可在顾梵羽全程盯人的目光中下意识贴着墙角溜了出去。 “这两位真要睡一屋?”过道里等着的莫大知道自己这样问显得有多白痴,但苏小可是不会知道的,自家主人便是在定国公府,也没对自家爹娘和兄姐亲近到抵足而眠的地步,哪怕一个屋子里呆久了,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看起来是。”苏小可耸耸肩,果然给了他一个看白痴的眼神。这人来到苏家这段时间,除了闷不吭声在厨房练刀法,就是在苏宅里打拳练功,其他时间便跟在少爷屁股后面,不问不答,安静的像不存在。本以为顾九爷号称能保护少爷安全的,怎么也该留个高手,结果不但语言障碍思维也有问题。 “那,晚上我守夜就行,你也休息吧。”莫大看得懂苏小可的眼神,干巴巴挤出句话。大宅门里主子睡觉奴才守夜很正常,苏小可一直对自己严格要求,当然明白这些规矩,不过偏僻小店里晚上在房门口蹲两个人也太打眼,想想反正他就睡旁边屋里,有动静也能听见,便应了莫大的好心。 送热水进来时苏珈睿刚刚停笔,他正整理着一晚上的劳动成果,而另一位则在铺床。虽然已经开春,但夜里还是需要盖被的。“九爷,我来就好了……”苏小可有些惊恐,一来是顾梵羽会铺床这件事本身,两边窝好弄成个被窝,撩开一角方便人钻进去的造型舒适又贴心,二来是那床上顾梵羽就铺了一个被窝,他在床下又铺了褥子,正在弄第二个被窝。 “放心,你家少爷睡床。”顾梵羽像是看透他在想的,将地铺打好就把热水接了过去,苏小可看着空空的两手,才反应过来怎么能让小公爷干这种活,他活腻了么?“你休息吧,莫大应该在外面,洗完了让他处理就是。”苏小可想一定是刚才偷偷鄙视莫大遭到了报应,自己现在的模样也和个白痴没什么两样吧。顾梵羽的眼神太有威慑力,一片忠心顶着苏小可的脖子才敢又瞅了眼自家少爷,结果少爷就是少爷,完全无视顾九爷的气场,淡淡对苏小可笑着点点头,小孩子便如蒙大赦的退下了。 “我自己来就好。”苏珈睿知道自己再不动那人就会拧好了热毛巾过来了。前世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照顾尚未还清他的情分,这辈子岂能再贪心。不是早就想好了,这辈子让他好好的,有他自己的生活,不再为了自己活着,连上天都看不过去补偿他所以让他做了个皇亲国戚不是吗。 苏珈睿深深吸口气,洗脸的水有些烫,烫得眼睛有些疼,他拧干毛巾狠狠的、慢慢的擦干脸上的水,然后对着自始至终在盯着自己的人微笑,“九爷,承蒙不弃高看珈睿一眼,肯和一介布衣为友,珈睿觉得有话该提前和九爷说清楚,您再抬举在下,也别辱没了自己的身份,让旁人知道该怎么想,这种粗活日后莫再做了。日后珈睿还想仰仗九爷在生意上顺畅些,您看新店铺给您三成干股如何?” 第四十四章 有其奴必有其主 苏珈睿从没见过顾梵羽暴怒的样子。上辈子他有各种名号,与这辈子类似的,都叫什么活阎王、冷面煞神之类的,但苏珈睿的印象里顾梵羽就是踏实可靠的代名词,他们商议难题,一个提意见,一个做决定。在短短不到三十年的生命里,他们一起长大,一起学习,一起成长,一起谋划,他随时可以把后背交给他,直到最后,他连后事都交给了他。 顾梵羽不是没有暴走过,但那是苏珈睿死的日子。那个日子是苏珈睿自己选的,主意是苏珈睿敲定的,他明白他的苦心和算计,他知道苏珈睿身上担着苏家的未来和对弟弟的期望,他无法反驳,他无法说出这辈子最大的期望,因为这和苏珈睿的意愿相左。 所以在那样的日子里,顾梵羽只能把自己锁在屋里,靠意志力把自己绑在椅子上,用尽全身心的注意力去听窃听器里的每一个声响,听他的声音,等待最后的时刻,等待他最后的浅笑,对自己说再见。在那样的日子里,他砸毁了那个屋子,却仍让自己按照计划继续下面的步骤,无他,他不能浪费他用生命做注的赌局。 “你的意思是,我们算生意伙伴?”官商勾结这种事他们总是在做的,只是没想过,由并肩面对变成他俩谈条件。顾梵羽觉得自己仍是在笑的,只是这笑容里的滋味太复杂,他自己都体会不清楚。 但他还能做什么呢,对苏珈睿恶语相向还是大打出手?一个把自己的小书童改名叫小可的苏珈睿,只可能是他想找的苏珈睿,对这样的苏珈睿,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我知道了,休息吧。” 寂静的房间,寂静的夜,苏珈睿闭着眼睛,努力调整自己呼吸的平稳性,他不知道顾梵羽现在是否也身怀绝技,他只是尽量想让自己看起来像睡着了。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的人如今躺在自己的一臂之距,而且他,好像,应该是还像之前一样对待自己,前世他考虑万全,唯独亏欠了他,这世既然有机会,便极力补偿好了。只是让苏珈睿百思不得其解的被拒绝相认的原因,却是这补偿的首要条件。 “少爷,休息的如何?”因为瞧见了顾梵羽淡淡的黑眼圈,苏小可趁着吃完早饭服侍少爷上车的空悄悄问一声。 苏珈睿的精神还不错,被如此询问稍稍愣了一下,然后微微点头,自家小书童放心了,便不再多想顾九爷为何会失眠。他觉得娇贵的人儿活得精细,偶尔睡地板难免不适应,很正常。 再走半天路便进了绥阳城,这次没住店,径直去了新盘的铺子,离开这几天已经收拾好了给东家们住的后院,也定制了汇泉楼伙计们的工装和台布等零碎摆设,连雅间墙上传菜的洞都挖好了,可见掌柜的是个尽心的,丝毫没有偷懒,虽然这几天处于停业状态,但是伙计们可是没闲着,都忙着记新东家留下的行为守则和服务流程呢。 开始有那不理解的心里嘀咕,这秀才东家就是讲究,开个店还要写这么多劳神的规矩,但真硬着头皮背下去,倒是真觉得这些章程甚妙了。层次清晰责任分明,干起活来不需要事事请示,省时省力,而掌柜的管人也容易很多。有那不开窍的被身边的伙计们一合计,也听出味道来,便收了心思用心记下,免得挨了责罚还扣薪水。 顾梵羽随着溜达了一圈,见没什么要帮忙的,便准备动身回京了。莫大送到门口,几次想张嘴又说不出什么,“有事?”还是顾梵羽看着他欲言又止的,很善心的问了一句。 “主子,属下是您的贴身侍卫,”莫大顿了顿,看顾梵羽挑挑眉,大了胆子又跟了一句,“首责是保护您的性命。” 顾梵羽难得的未置可否,似乎沉吟了片刻,才出乎莫大意外的答话了,“所以我才把你放在这儿。” 莫大琢磨着主子的话,那一身玄衣的人儿早打马远去。叹口气任命的接受他接下来继续削土豆的命运,回头却发现苏珈睿在不远处站着。“公子。”莫大惊讶竟然没有察觉有人过来,回想初次在汇泉楼这书生就朝自己藏匿身形的地方瞥,一时居然不确定他到底会不会武功起来。 “看来还要继续麻烦莫先生了。”苏珈睿也不掩饰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很是坦然的笑了笑,转身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 倒是莫大这边也要跟上,就听到街上一阵吵嚷的马蹄声,调转身形来看个究竟,却是似曾相识的场面。“敢问,苏珈睿苏公子可是住这儿?”问话的是个衙役,莫大往他身后的大阵仗瞅了瞅,瞧见了眼熟的内侍们和王伯森,心道这十皇子居然马不停蹄赶过来了。转念又觉得自家主子这么急着跑路,难不成料到这小祖宗会提前过来? “是,不知您是……?”莫大一直是顾梵羽隐卫,是以这群人除了王伯森知道他是顾梵羽留下的跟班外,连赵沐彦都以为莫大是苏家的人。在主子面前嘴拙的莫大这会儿装傻装的很是地道,待到衙役一本正经表明了自己绥阳府衙的身份,才恍然大悟的做狗腿状叫人去了。 “这个莫大倒是会装憨。”护送任务交接完毕王伯森自然假公济私的在绥阳多待些时候,曾几何时的书呆子不仅考上了秀才,还力挽颓势把家业做大了。这绥阳新开的铺子还准备给王家兄弟一成干股,但王伯森谢绝了。在绥阳他几乎帮不上任何忙,这一成股份实在拿的太费人情了。王家本就有些小产业,谈不上富贵却也不愁温饱,再说晋州的汇泉楼那成份子就足够丰厚了,便是说给弟弟王翌林,他也是坚决反对如此贪心的。 是以王伯森在绥阳住两天,纯粹为了等徐靖过来,参加这边的开业典礼,捧个人场。绥阳的衙门里多少还认得两个衙役,打了招呼也算能关照一二。至少收保护费这种潜规则的时候可以手下留情。不过瞧着莫大还在这留着,心里多少也明白,那位顾九爷八成也是打算掺一脚的。所以真正闲下来,只是对着苏珈睿打趣了一下莫大。 赵沐彦一个劲的赶来却没能留下,被内侍们催促着回京了。但他帮忙送来了绥阳学政段大人的回信,考试前苏珈睿去递了个帖子,送上了当初林明清给他写的推荐信,考完段大人居然没见人再来,便写了封回信送到苏宅,正巧赶上十皇子要走,他便又将信捎了过来。 “呵,什么主子什么奴才。”正在看信的苏珈睿听王伯森调侃,笑着抬头。 第四十五章 没有姑娘 简单修整了两天后,徐靖便带着三辆马车过来了。一车给苏珈睿使唤的人,与贴身伺候的不同,都是之前徐靖手下的打手之类,如今也算从良了,但新人新地方,徐靖怕自己的书生兄弟受欺负,这才点兵派将的带人给苏珈睿看场子。 两车东西,都是徐夫人和苏福一起归拢准备的,觉得苏珈睿这么精细的人儿,便是去了省城,到底不是自己家,就是采买也费时费钱,直接带些用惯的精细物件才放心,再加上徐夫人新给做的春衫和薄被之类,林林总总一应俱全。到了之后卸了车,帮着将酒楼后院苏珈睿的小独院又布置一番,徐靖看了觉得可以放心回去交差了,这才跟着苏珈睿去了前面视察。 前面进行开业前培训的伙计们早知道大东家来了,也就明白开业的日子到了。店铺的布置已经全部完毕,大伙儿站成几排,恭候着大东家训话。 这时候的徐靖已经可以比较完美的扮演一个地主老财的角色,人虽然黑了点长得不太上档次,但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和当初的凶狠劲儿判若两人,亲和力提升又不失威严,还是挺有大东家的做派的。苏珈睿紧随其后站定,掌柜的为伙计们作了介绍,徐靖便简单说了几句激励和警示的话,又按照苏珈睿嘱咐的随机点名了几个人背几条店规或服务流程,全回答正确的当场赏了银子,并说这样的抽查会持续不定期举行,这下那些本想偷懒耍滑的也觉得不划算起来。 见士气昂扬了,苏珈睿便让大伙准备次日开业。因为苏家的赌坊也要在绥阳开一家分店,徐靖便带人随着苏珈睿特意去看了看自己兄弟的产业。 鸿运赌坊的分店相对没那么受人期待,毕竟扑克这东西还没开始推广,带着扑克回京的皇十子大概还在路上,因此除了地段不错装修不错外,绥阳人只道是家新赌坊要开业而已。不过也说了不受期待是相对的,单论装修,这赌坊也是吸引眼球的。 “就知道兄弟你经手的东西绝对不凡。”赌坊不打算和酒楼同日开业,自己抢自己的资源没必要,再说徐靖和王伯森也要给赌坊开业捧场的,因此两个店铺的开业日期自然是错开的。 “仿照设计酒楼的想法改动了一下。”因为同样没开业,马方引着几人进店参观,这孩子在晋州便跟着牛头马面学习,在赌坊做个接待已经可以胜任,只是这荷官,还得先让老人来撑撑场子。 “少东家。”牛马两位荷官自然就是撑场子的老人了,这差事与酒楼的小二不同,虽然同样在外面接待客人,却是直接关系到赌坊利润的,新铺子少不得老成持重的经验之人带带新人。赌坊这种不论何时都是涉黑的行业,徐靖带来的人自然是用来看这里的场子的。 “徐大哥。”苏珈睿点点头,转身给两位荷官介绍徐靖,徐靖亲去鸿运赌坊的时候还是当初去找碴的,之后关系近了,却没再去赌坊,这会儿也就算是正式介绍了。两人行了礼,同样跟在后面陪着,这省城的赌坊虽说是分店,但苏珈睿大有将这里作为重点经营的意思,无他,省城嘛。 苏珈睿挑的赌坊位于胭脂巷,省城的红灯区那自然也是颇为壮观,长长的一条花街,莺歌燕舞。赌坊这种为花天酒地一掷千金准备的玩乐场所自然还是挑个作息时间差不多,潜在客户群聚集的地方比较好。徐靖和王伯森还真在心里偷偷佩服了一下苏珈睿,这个书生不仅坦然的爱钱,连名声都不似在乎的,怎么实惠怎么来。 而赌坊门脸雅致,内部环境也装修的跟茶楼似的,一楼宽敞的大厅摆着满满的牌桌,显然来者是客的意思。和酒楼类似的,收银台是兑换筹码和结帐的地方,后面的墙上用大大的木板挂着茶饮和小餐点的名称和价格,可见这赌坊还提供简单的餐饮。除了这菜单,还有二楼和三楼的价码,二楼是雅间,名曰棋牌室,苏珈睿说是单独提供给结伙而来的客人们切磋牌技娱乐的雅间,计时收费;三楼则是大户室,摆得赌具虽然和一楼没什么区别,却是提高了最小押注金额,装修也更奢侈豪华,简单说,不是土豪或贵人是上不了三楼的。 “这棋牌室的主意甚妙,我们酒楼雅间还得等饭点,这里任何时候都能来玩,打打牌,喝喝茶,谈谈生意,好像还挺风雅,又比青楼安静,没那么多耳朵。”徐靖经营了一阵子酒楼,这眼光也毒辣了很多,越发觉得苏珈睿是个人才,对于没给自己生出个妹妹或姐姐的爹娘心里的哀怨更深了点。 “哎,不是哥哥唠叨,”徐靖瞅瞅身边俊俏的小伙子,“这男人总要有女人伺候才妥帖,兄弟你潜力无限,将来便是考个举人啥的都不奇怪,这正妻咱不着急,先弄个通房姨娘什么的,这没那么多讲究。” “多谢哥哥关心,我想不论什么,总要挑个自己喜欢的。”苏珈睿想起前世每到逢年过节网上便遍布着如何回家应对长辈们各种逼婚的帖子,当时只是当笑话看,现在死了一次却感同身受起来。他耳根的清净随着他中秀才再次被打破,心里那份不耐也渐渐变得烦躁。“其实……珈睿不想纳妾,只想得一人心……白首永不离。” 苏珈睿说这话的时候语速并不快,而且还顿了好几顿,徐靖只觉得他是文人的矫情犯了,王伯森却莫名听出点伤感的味道来。这话让人觉得他并非求而不得,而是已经知道心系何人,却不知如何求的感觉。“可是……看中了哪家姑娘?”王伯森说不清他的感受,只是尝试着问。 闻言苏珈睿又笑起来,那笑容仍是极俊的,但还是让王伯森放心不下,“不,哪有什么姑娘。” 第四十六章 遇到姑娘 就算没有姑娘,苏珈睿还是成功的为汇泉楼和鸿运赌坊举办了开业典礼,并将这两处产业变成了绥阳人近期的流行话题。 除开店铺本身的出彩设计,绥阳官场那八面玲珑的师爷们早打听到顾梵羽和赵沐彦都曾在这店铺出现,开业那天,连通州港的卫所都不知道怎么得到了消息送来了贺礼,绥阳的官老爷们心领神会,自然就不把苏珈睿当成一普通商户了,而是需要小心观望,友好相处的对象。所以一时之间迎来送往虽然忙碌,却没有什么糟心事。 王伯森有公职,不能待的太久,开业了他就回去了。徐靖待到一切步入正轨,也拍拍屁股回晋州了。终于有了闲工夫的苏珈睿便去了其他赌坊溜达。他倒不是为了再结识绥阳的地头蛇,而是自家赌坊的优秀荷官实在太少,等着年轻人成长还需要时间磨练,他只好抱着碰运气的想法看看能不能发现合适的人,并且能让他挖角成功。 现在的苏珈睿是不担心挖角惹了当地地头蛇的,其实若说地头蛇,再大也大不过当地官府,绥阳城他虽然衙门口朝哪儿开都不知道,但是相当有底气的。顾梵羽给他营造的底气,他自己借的各路底气,那些当官的想什么,他可是上辈子就很善于揣摩的。 “少爷,段大人给您回了信,您不回复一下?”苏小可可是惦记着学政大人的回信,人家看着林明清的面子,也看上了苏珈睿这个案首的实力,告诉他可以来绥阳府的书院就读,这可是省城官办的学院,有不少有名气的夫子在这里坐堂授课,能得到一二指点在学问上都是大有受益的,多少人拱破脑袋想进来不得资格或门路,自己少爷都得到学政大人首肯了,居然搁置起来。 “这不是忙着没顾上么。”有名的夫子之类在苏珈睿看来没什么价值,倒是那里面的学生,苏珈睿多少有点想法。“知不知道都是什么人在里面就读?” 苏小可还没那么大的本事把一介府学的底细摸清,但他知道这类知名学院就读的基本就是两类人,要么真的有才份苦读考入,要么就是各路官员的子弟。“官宦子弟,有实才的秀才。”说话的是莫大,比起苏小可的猜测他当然更清楚一些,这位超级跟屁虫现在是除了苏小可外跟苏珈睿跟的最紧的人,无他,主子有令嘛。 “恩。”见与自己猜测无二,苏珈睿的想法更明确了些,“能否劳烦莫先生将现在就读书院的学生名单给我一份?” 莫大看一眼那张对自己微笑的脸,低头称是。莫大总觉得这位苏公子是下惯命令的人,他没说怎么做,只告诉手下他要的结果,至于怎么弄来,那就是看个人本事和偏好了。而他莫大恰好是听惯了命令的,主子吩咐他做的事一般都不希望别人知道,于是莫大自动排除了禀明身份去学政府那里要份名单的方式,改为了悄悄找来。 次日苏珈睿拿着那详细列明学生姓名出身家庭背景的单子时笑得一脸明媚,“莫先生不愧是九爷的得力手下。”不需要他说明白,就猜度到了他的用意,可见顾梵羽调教手下很用功夫。 “您过奖了。”莫大退下去,留苏珈睿研究那长长的名单。他在屋外站着,看着树荫斑驳的光有些发呆。快要入夏,他跟在苏珈睿身边也快半年了,这些日子以来,莫大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到,苏珈睿给他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来自何处。 他和自己主子很像。就像这次的任务,顾梵羽也常要他弄些官员的人际关系清单,同样简单到极致的吩咐,要莫大心领神会的连目标的小妾、外室,甚至最喜欢的宠物都详细罗列。自家主子搜集目标的阴私是为了好接触或好打击,苏珈睿问他要学子的名单,看中的应该也是这些学生的人脉,入学后要结交的,要关注的,从他们的籍贯、爱好、性格脾气各方面寻找突破口。无论是思维方式或行事方法,都像极了。 只是,若是兄弟或自小长大的俩人相像还有情可原,可主子和这苏公子……“喂!”苏小可唤回莫大神游的思绪,眼前的小孩佯装生气的掐着腰,“你想什么呢,该叫少爷出门了,他不是还要再逛逛么。” “哦。”莫大忙侧身让出门来,苏小可隔着门提醒少爷时间到了该进行下一项日程,屋内一声回应,片刻后三人出门。 说是出门,也不过是隐瞒身份对市场和自家生意状况进行深入考察。多日来无甚大事,不过今儿出门,却看到了热闹。自家赌坊被堵门了。 将人群扒开,才发现堵门的是三个小丫头和个男人。苏小可想上去将人遣散,但苏珈睿拽住了他。三人站在人群里充当观众,听了一会儿算是听明白事情缘由了。 情况很简单,男人欠了钱,这三个女孩是讨债的。不过三个女孩子打扮的并不花哨,甚至有些破烂,但仍浆洗的干净,下身穿着裤装,裤腿利落的用布条裹着,三个女孩都不是漂亮的类型,甚至连一般都算不上,并且一个偏胖,一个偏瘦,偏瘦的那女孩裹了裤腿更显得腿细的厉害,简直像两个芦柴棍戳在地上,但就是这么瘦的女孩,那绑腿上还别着一只柴刀,她的话始终不多,更似苏珈睿一般看戏一样瞧着其他两人在前面破口大骂。 是的,破口大骂,直骂的那男人无力回嘴,从苏珈睿三人站定看戏就没停,也许他们没到之前也是一直骂着的。真像周星星演过的九品芝麻官啊……想到这儿苏珈睿就笑了,悄声对身边的苏小可道,“我们救他一救吧。” “看起来欠银子不少,是借了高利贷来赌的,帮他还了他用什么给咱?”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小可也精打细算起来。 闻言苏珈睿又笑了,“你仔细瞧瞧,这男的是谁。”虽然很落魄,大概之前还被三个女孩子抓了打了,脸上一道一道的,苏小可瞧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少爷,他是……!” “嗯,”见苏小可记起来了,苏珈睿摆摆手让苏小可去赎人,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苏小可也是明白了少爷的算计,这生意总是赔不了的。 第四十七章 挖角 要说这落魄男是谁,还是苏珈睿眼尖,认出他就是当初被柳家请来和他对赌自家产业的那个金三两。对赌的时候觉得此人赌品还不错,并且识时务,苏珈睿对他的印象还是可以的。如今他混到这个田地,大概和当初那赌局也有关系,任谁被个一文不名的小子打得惨败,以后也很难再有人请他了吧。 当初碰到苏珈睿是他倒霉,单论赌技,这人是能在赌场中混的不错的。加上人品也可以,苏珈睿便有了留他的心思。所以现在碰到苏珈睿,倒是这家伙时来运转了。 因此等苏小可替金三两还了欠债,被引到苏珈睿面前时,姓金的愣了愣,便认出了苏珈睿。那脸上的表情,就算花里胡哨,也能看出五味陈杂。“金先生。”苏珈睿领他进了鸿运赌坊,找了个没人的雅间,很和气的和他行个礼。 意识到这绥阳的鸿运真的是晋州鸿运的分店,金三两心中正不知什么滋味,见苏珈睿对自己客气,也抬手回礼。“苏公子。多谢您仗义援手,这钱……我一定还上。” “无妨。我借先生钱,不指望您还。”苏珈睿仍旧笑眯眯的,金三两记得将近一年前初次见他也是这般模样,只是那时他可能刚好了皮外伤,看着还有些单薄,想来这些日子养的好,人越发俊秀白皙起来。对比一下自己,金三两很汗颜,虽然自己因苏家赌局而败,技不如人也没办法。可人总有骨气,如今听苏珈睿这样说,仍然不爽的眯了眯眼睛。 “金某技不如人,愿赌服输,虽然落魄,混口饭吃的本事还是有的,只是一时时运不济,苏公子要是刻意借钱给金某人来奚落取乐,金某告辞。” “先生误会了。”苏小可在外面,若是他在旁边听见,少不得替自家少爷说几句什么,但苏珈睿是毫不在意的,不仅不在意,对于这几句话还是很满意,这人虽然同样是街上混的,却不是个彻底的无赖赌棍,试探的满意,留他的心也坚定下来。“珈睿是希望先生加入我们鸿运,您刚才进来也看到了,新店开张人少客多,年轻人撑不得台面,急需先生这样的高才帮忙。”说着又作了个揖,那一脸认真的表情让金三两彻底懵了。 “你……信得过我?”苏珈睿的意思很明了,让金三两帮他看场,这荷官手里松松紧紧便关系着赌场的利润,要是个有外心的,便是坑了主家的可能都有。所以金三两这样问虽然显得鲁莽,却也算直接。 “疑人不用。”苏珈睿说话的功夫又自顾自铺纸磨墨写了什么,挥洒之际抬头一笑,“先生和我赌过,赌品见人品,我想我们俩对彼此都有些了解。珈睿的提议,考虑一下吧。” 金三两接过苏珈睿递过来的纸,赫然一张用工的雇佣合同。是活契并非死契,这点便先让金三两吃惊了一下,再看下去,基本意思是赌场包吃住,月薪也比同行略高,每月根据利润还有适当奖金,每月一天假期诸如此类。对于一个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来说,这福利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了。当然,替主家保守商业秘密等条款也都在目,却也不是什么苛刻的条件。并且单独针对金三两写了一条,替他还钱的款项从每月月奉里扣除,基本上这样算来一年便可以将那高利贷抵清,在店里吃住金三两也不愁生计,干满三年后可自行决定去留。 “这,……”金三两沉吟片刻,不由对苏珈睿笑了,“公子仁义,金三两愿效犬马。” “好说。”对于得到一名好员工的事实苏珈睿很开心,叫来苏小可带金三两去准备他的员工宿舍,并趁机吩咐了牛马两位老荷官。 对于公子的决定他们虽无异议,但听说是当初来赌场的那个代赌之人,还是惊讶于苏珈睿的器量。小小的不放心之后便折服于自家少爷的口才,表示会一视同仁待他,当然也会多长个眼睛留心一下。 简单介绍了金三两后苏珈睿便等来了莫大。刚才还钱后三个小姑娘离开,苏珈睿让莫大跟着看看。这会儿弄清了去向,回来禀告了。 “公子,那三个小姑娘是天桥底下卖艺的,这次是替汇通钱庄办事,听说讨债很有一套,常接些类似的活计补贴生计,也算小有名气。这会儿她们又支了摊子杂耍去了,听说要日落才回,在下便先过来给公子回个信,您要想知道她们住处,我过会再去跟着。” 如此短的时间莫大便搞清了这么多,苏珈睿很满意的点点头。“那有劳了。”这意思就是还得跟着,莫大领命退下,便是心中再怎么不解苏公子为何会对这样三个丑姑娘感兴趣,也不会多问的。顶多……莫大瞧瞧天上的太阳,汇报给主子还是必须的。 “九哥,你就带我去吧。”赵沐彦一脸哀怨的看着顾梵羽收拾行装。 “你先把扑克玩腻了?”对于这个动不动就想跟着自己出去看世面的十皇子,顾梵羽多少也是有些头疼的。“这次的差事可是你太子哥哥力争来的,我总要给他办好。” “你哪次没办好过?我不会拖后腿的,九哥。”要不是皇子的身份,赵沐彦估计已经在地上打滚卖萌了。 “我不去绥阳,你要真想叫他教你牌技,直接找他就是。”一句话戳破赵沐彦的小心思,“再说你回来这些天大肆摆牌局,被你赢得人总有不甘心的。”顾梵羽已经带好随身物品出门了。还特意用了两下轻功,待到赵沐彦反应过来,人早就没了影。 “九哥!”生气的赵沐彦最终叹了口气,反正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粘人的。不过这次虽然被拒绝了,却说可以去绥阳耶。九哥对那苏珈睿很是放心的样子,不过九哥最后的话什么意思,不就是赢多输少,难道有人输不起急眼了?赵沐彦沉静下来摸着下巴琢磨着,若说输不起的人,还真不是没有,琢磨过来的赵沐彦一拍巴掌,“哼,想抢我师傅,门儿都没有!” 第四十八章 姑娘 跟了我吧 鸿运赌坊来了个撒泼耍赖都要拜苏珈睿为师学习那刚刚推出不久的扑克牌的打法的客人的时候,苏小可心里很诡异的非常雀跃。他终于有理由去把少爷叫回来了。 从那该死的天桥底下叫回来。 苏珈睿这几天都在天桥耗着,就为了请那三个丑丫头来苏家做工。偏偏那三个丑丫头还不信,居然对少爷不理不睬,对此苏小可快气疯了。但少爷将他撵了回来,并说没什么大事不要叫他。现在终于有事了,苏小可拔腿就往外跑。 老实的莫大并没有乖乖在厨房练手艺,而是重操旧业在暗处守着苏珈睿。开什么玩笑呢,自家主子说了,要自己保护好他的“性命”。守着苏公子便是保护主子的性命?那莫大可不敢有丝毫马虎。 苏珈睿这几天可以说过得相当辛苦,所谓辛苦也是和他平日的生活水平相比,每天跟着三个姑娘出摊,就在旁边找个茶摊看她们耍把戏卖艺,听着那胖姑娘底气十足的吆喝声,默默看她们一天下来收多少铜板。中饭苏珈睿很绅士的请客,却也是肉包子烧牛肉之类,颇有和她们同甘共苦的意思,起初女孩子们无法确定这位公子的来意,对于这位温和帅哥的食物表示了婉拒,然而考虑到自己的条件实在没有什么好惦记的,又或者苏珈睿的微笑太无敌,三位姑娘决定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的接受了突然的伙食改善。 饶是莫大这种跟着奇怪主子见惯了大场面的护卫高手也猜不出苏珈睿看着三个姑娘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架势怎么会笑得如此满脸慈爱。呃,是的,慈爱。莫大有些汗的在大脑里过了一遍自己知道的词,觉得如此形容最贴切。 “是不是有人欠了你钱,想要我们帮忙?”因为实在不相信苏珈睿所谓就想了解一下她们的生活这种借口,三个姑娘看在这两天的伙食上也和苏公子亲近了些,吃人嘴短,虽然穷还不打算吃白食的姑娘们偷偷商量了一下,那个瘦的开了口。如今苏公子已经知道了三位姑娘的名字,瘦的这个是大姐,叫小干菜,胖的那个是小妹,叫小肥肉,中间不胖不瘦的那个便是老二,叫小窝头。 “暂时没人欠我钱。”苏珈睿这几天只是穿了朴素的简装,不认识他的也不当他是哪家的少爷。何况他本就是和煦的人,如今刻意低调,除了一张脸长得俊俏也就没有什么惹眼的了。“但我说了确实希望姑娘们能到我家帮工。” 苏珈睿再次阐明自己的来意,帮工也就意味着不用签卖身契,只是雇工,这几天对苏珈睿观察下来除了对他的思路琢磨不透外,看着也像个和善的主子,因此单是帮工这一点,便已经够让人动心了。只是做丫头管吃管住管四季衣裳,还不是奴籍,天桥卖艺的是什么,说好听了自由身,其实也和流浪者没什么区别,她们那个小窝棚也实在算不上家,虽然是在爹妈留下的宅基地上,可三个女孩子在村里,没依没靠,也没什么遗产傍身,只能舍了脸皮泼辣些,才能不被欺负才能吃饱饭。这些姑娘们不会对苏珈睿说,善解人意的苏公子也不会问,因为没功夫聊天了,来踢场子的了。 大概知道小干菜的恶名,也听说过她的柴刀,对方来了七八个壮汉,看清三个小姑娘后便掀了场子撵了看热闹的人,因为看着苏珈睿长得俊秀又像个读书的,丢给苏珈睿句威胁的话便让他滚远些,然后拎着小女孩摔到地上,“别动我妹妹!”小干菜仍旧保持着冷静的声音,她干瘦的脸看起来很阴沉,裤脚的柴刀早握在手上,苏珈睿并没有真的滚,只是在不远处观望,三个女孩也没指望这少爷能做什么,她们背靠背站在一起,看来这种场合也不是第一次碰上。 莫大实在不知道苏珈睿在看什么,他以为这位公子会挺身出去,但随即又觉得不太可能。这位公子就算有正义感,也是明白自己能力不会冲动以弱碰强的类型,但为何现在苏珈睿的脸上充满了莫名的激动和期待呢。 这三个女孩不可能打过这些壮汉,她们也没有武功,莫大心中轻轻的叹气,就算搞不懂苏珈睿的口味却依旧保持注意力的集中防止苏珈睿被误伤。 “天哪,少爷你没事吧,”颠颠跑来的苏小可眼见老远为了群人在打架,而自家少爷居然就在旁边看着,不时有人尖声哀嚎,虽然人挡着看不清楚,但地上流着的血迹却是有越来越多的迹象。“你就不知道躲躲啊?”拽着少爷往边上拉,苏小可念叨着一脸惊恐。 没想到手中的胳膊被甩开,苏小可看着自家少爷居然又往人群迈了两步,将人拨开走了进去。“恨吗?”没问缘由,也不同情,苏珈睿只是看着地上三个互相袒护着的女孩,问得平淡。 “哼。”小干菜冷哼了一声,她鼻梁已经歪了,额头流了不少血,三个人数她身上血印子多。小肥肉不乐意两个姐姐都护着她,这会儿急得脸色汗水和血水混了一起,倒是真有几分红烧肉的模样,但苏珈睿淡淡一句恨吗,倒是从三双眼睛里看到了一样的表情。 “这世界就是这样,有要强的心,还要有要强的实力。否则,白搭。”苏珈睿直视着那三双猩红的眼睛,淡淡笑了笑,“靠狠劲儿,只能拼一时哟。” “我说你干嘛的,要不要命,唱戏文迷了心智吗?还想英雄救美?”反应过来的一伙不爽的嚷嚷,离苏珈睿近的一个家伙伸手推搡了一下,瞧见苏珈睿文弱,不由笑道,“可惜这不是美人儿,你也做不了英雄,快滚开”。 “别碰我家少爷!”苏小可也算见过徐靖当初来闹的阵势,比这几个家伙凶狠的可多了,但好汉不吃眼前亏,生怕护主不力,还是忍了怕挺身挡着苏珈睿,同时心里把莫大和丁一骂了一百零八遍,这两个家伙都是跟屁虫似的,真到事上,人影都看不到。 “没事。”苏珈睿安抚住苏小可,反手将他拉到身后,对着众人道,“大家都是出来讨口饭吃,何必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你问问这三个臭丫头是谁赶尽杀绝,出来混也不打听清楚了,谁的债都敢讨,平日爷看你们是三个丫头留你们条活路,吃口牙缝里漏出来的剩饭还真觉得自己厉害了!”说着抬起脚,便又想踹人。 “你?”苏珈睿怎么将那脚拦住的谁都没看清,只是想踹女孩的那只脚被苏珈睿双手扣在手里,借力一拧一推,便将人掀翻了。小干菜姐妹一脸惊讶,苏珈睿扭过身蹲在地上正对着她们笑道,“如何,跟我混,我找人教你们功夫,考虑一下吧?” “少爷小心!”同时愣住的众人有反应过来的,手里的家伙便照着苏珈睿抡过来,苏小可没有轻功,便是这几步远的距离也只有高声提醒的份。但苏珈睿没有动,他只是轻轻朝着空气唤了声莫大,一直隐匿的身形便将众人全部弹开了。 第四十九章 拐带成功 “原来你在。”惊吓之后的苏小可瞧见少爷毫发未伤,很是少见的给了莫大一个笑模样,一副我心甚慰的表情。 “到底什么人?”以一敌百那是绝对的夸张,但一个人转眼便把六七个大男人放倒了,那便不是普通的功夫。“阁下报个号吧,我们哥几个回去也好交待。”几个男人爬起来,瞅瞅莫大,为首一个对苏珈睿抱抱拳,眼神从刚才的不屑变得复杂。 “几位别误会,家仆只是怕我受伤,”苏珈睿站起来,莫大退到他身后,恢复为你看不见我就是看不见我的状态,“学生苏珈睿,刚开的鸿运赌坊的东家,绝非有意插手,只是这三个姑娘像极了我妹妹,实在不忍心看她们流落至此。”苏珈睿给的解释在场的人都惊了一下,熟知底细的苏小可和莫大在心里狂啸,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妹妹?凭你这张脸你丫的妹妹能长成这样?说谎话也要注意别人的智商好不好。 倒是三个姑娘心安了一点,原来我们像他妹妹。不过他的妹妹是我们这样的?小干菜和小窝头对视了一眼,同时看着旁边顶着一脸血傻笑的小肥肉,又一起扭过脸去。 “呵,倒是个心善的。”为首的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但终究没胆子多说什么,鸿运赌坊开业的时候整个绥阳都是知道的,这家产业和那汇泉楼是一家兄弟的,汇泉楼来捧场的官可来了不少,这赌坊碍于名声不便出席,但大伙对鸿运的分量心里都明白得很。 “兄弟见笑了,”苏珈睿笑着掏了几张银票,“给几位兄弟看看伤,顺便喝口酒,要是乐意赌两把,欢迎随时来鸿运。”天底下面子最大的便是钞票,这是恒古不变的真理,几个人打量了一下苏珈睿,将银票接过去看看数量,面色顿时缓和了下来。“但请一定转告贵东家,这三位姑娘以后在苏家绝不会在惹事,也不会再扰乱行规,就请高抬贵手,就此放过她们吧。” 苏珈睿说着还作了揖,同时又奉上几张银票,“自会转告,告辞。”领头的接过去,苏珈睿自称学生,便是有功名的,人家见了官上了堂都不用跪,现在肯给自己行礼,也算给足了面子,得了台阶再不下便是留着找打,男人看一眼苏珈睿身后的高手,招呼一声领人离开。 “如何,我们走吧?”苏珈睿虽然是问句,却已是笃定的神情,他看着还坐在地上的三姐妹,笑着伸手。 “男女授受不亲。”小干菜姐妹全程对于苏珈睿的言行自然是感动的,但她们仍看着大姐,等她拿主意。小干菜白一眼苏珈睿的手,然后自己爬起来,心想这个书生实在一点不像个书生。“那些银票一共多少,从我们工钱扣吧……” “好!”闻言苏珈睿嘴角的笑容扩大开,痛快的应了一声,“那先去看看大夫吧。” “他教我们功夫吗?”小干菜决定先把条件弄清楚,横竖欠了他不少银子,大不了真给他好好干活就是。 “莫先生可有难处?”苏珈睿扭头笑道,见莫大的脸如苦瓜般皱了一会儿,最后开口,“在下只能教三位姑娘基本功,也要吃苦的。” 苏珈睿随莫大的视线又看向三位姑娘,“没问题,吃苦最不是问题。莫先生你不能教我们的便不用教,能教的还请看我们天分不吝赐教。”小干菜说话已经相当客气,客气到其他姐妹俩都瞪大了眼睛。不过姐姐说的有道理,俩人跟着点头。一副不怕吃苦的模样。 她们确实不怕吃苦。苏珈睿看着三张沾满血的脸,轻轻叹气,“小可你先回去,请了大夫再给三位姑娘准备房间。”突然想起来苏小可是才过来不久,“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赌坊里来了个死缠烂打学牌的,号称是通州府里的少爷。”苏小可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档子事,忙说给少爷听。 “哦。”自从扑克牌推出后想来学牌的并不少,百姓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娱乐,而且木牌薄携带方便,跟象棋一样田间地头茶余饭后都能打,只是刚刚推出价格昂贵,目前还只是小范围地区内的富贵人家在玩,也有善于赌术的琢磨这牌玄机深奥,整日泡在鸿运赌坊跟荷官玩梭哈,有输有赢不亦乐乎。但来了个这么死缠烂打的官少爷,苏珈睿看了眼莫大,后者心领神会,自动简单介绍了一下通州府的官员情况。 苏家和通州的往来仅限于通州港卫所,还是托了顾梵羽的福。至于通州官府,要说听说了什么也来凑热闹倒也说的过去,可来了个貌似找事的官二代,苏珈睿就觉得貌似没这么简单了。“还是先治伤,清理一下要紧。” 抬手示意三个姑娘跟自己回去,小干菜琢磨了一下,让小窝头回自家窝棚收拾一下家当过来,她和小肥肉先跟着过去。汇泉楼便是不认识路的都能打听过去,苏珈睿还是让莫大陪小窝头去一趟,他领着两个姑娘回了家。“目前我住在后院,略有些挤。先治伤,小可给你们收拾间宽敞些的屋子。” 说是挤,对于下人们来说也很是宽敞了,苏家一直没有年轻丫头,这会儿见少爷领回两个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那一头一身的血吓了一跳。亏得是偏门进去的,不然非把客人吓坏了不可。“我说小可找大夫来干吗,快进屋吧。”李秋生见了这两个伤员算是明白过来,碍于两个半大姑娘不好搀扶,便挑了帘子催她们进屋让大夫诊治。 白胡子老大夫也被这身血吓了一跳,忙让烧了热水准备冲洗伤口,之后才能进一步查看。奈何一屋子没个女人,还是张魁跑到前头找后厨帮工的家眷叫了两个,过来帮着小干菜和小肥肉换了衣服洗了伤口,刚刚弄完,小窝头也找来了,挽着一个小包袱,身上的血这会儿一来一回都干了,略发褐色,倒不是太吓人了。便被两个帮忙的妇人架进去,麻利的洗了个干净。 “真是天杀的,还有对女孩家下这么狠手的。”两个妇人唏嘘着,很恭敬的给外面等着的苏珈睿行了礼才退下去。 这时代还没封建到看到女孩子胳膊腿的就要娶了回去,所以大夫这种特殊职业更是禁忌少些。老大夫给她们敷了金创药缠好绷带,又给她们开了调理的方子,还留了几贴膏药,小窝头和小肥肉就处理完毕。唯独小干菜胳膊上有两处伤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着,让老大夫很是犯难。 “难为你一直忍到现在。”送了大夫走,苏珈睿看着小干菜低垂的三角眼,“只是靠药物好的太慢,且容易裂开,我有个法子你敢试试么?” 第五十章 贼心 苏珈睿的法子自然是用外科手术的缝合方法将过大的伤口缝起来养伤,但是没有麻醉,又加上场面过于挑战想象,小干菜再生猛也是个女孩子,所以自然要问一问。 听苏珈睿简单讲解了手术过程,三个女孩惊讶的反应了片刻,小干菜如苏珈睿料想的点了点头。“姐……”小窝头和小肥肉的担心很正常,毕竟没人想过人肉也能跟缝衣裳一样缝起来。而且还要用烈酒冲洗伤口,那得多疼啊。 “砍成我这样的伤咱也不是没见过,有几个活下来的,就算活了,基本上胳膊也废了,既然少爷能治,何不一试。”大概折腾得久了,又一直硬撑着,这会儿小干菜忽略了尊卑,在那坐着没动。苏珈睿自是不介意的,他甚至看出了小干菜快挺不住了。流血过多剧烈疼痛,其实只要确保伤口不感染就没事,这个手术,反而是消毒的烈酒最关键。 开酒楼的自然不缺酒,上好的烈酒也是有存货的。苏珈睿让人准备好针线、棉布、伤药和烈酒,苏小可端着这些上来,脸儿都有些白了。他怎么都想不出,自小伺候少爷到现在,少爷居然连医术都会了,还是这么耸人听闻的方法。哦是了,肯定是昏迷的时候和老太爷学的。可老太爷会医术么? 苏小可还没想明白,便被苏珈睿的行动吸引了注意力。他麻利的将针线泡了酒,卷起袖口,用酒洗了手,还给小干菜倒了一小碗,端给她。“来,喝了止疼。” 这个看似文弱的秀才似乎有着强大的信心和意志力,小干菜接过酒一口气灌下去,喉咙食道顿时如火烧般炙热起来。“放心,很快就会好的。”苏珈睿接过碗,脸上的笑容如沐春光,让人心神荡漾,另一手猛的敲在了小干菜的脖颈上,本就硬撑的人立刻昏了过去。 “姐?!”两个做妹妹的立刻警惕的靠在姐姐身边,苏珈睿对于这被审视的眼神倒是毫不反感,甚至还略显赞赏。 “她撑不住了,晕了手术更快,你俩要是能保证不添乱,就在这按住她。”苏珈睿是想清场的,可转念又让俩人留了下来。“但你们要是撑不住,打扰我给你姐姐治疗,莫大会把你们丢出去。” “知道了,没问题。”小窝头和小肥肉当然希望看着这诡异的手术完成,哪怕场面再骇人。她俩按吩咐一边一个按住小干菜,以防她过于疼痛又醒过来挣扎。 莫大就这么目瞪口呆的和两个姑娘一样看着苏珈睿用火烧了一下泡过酒的绣花针,穿上同样泡过酒的棉线,将那冲过酒开裂的****合起来。小干菜除了冲酒的时候呻吟了一下,大概一直疼着,这会儿痛感麻木了,居然没有醒过来,所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的快速,若不是在人肉上操作,动作还真挺美观。 不需要内力的防身术,没见过的外伤处理方法,莫大盯着苏珈睿陷入沉思。这不是个普通的秀才,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但那时是惊讶于他的气质和见解没有书生的酸腐,可现在是震惊。就因为这样主子才要我好好看着他?也许主子想招揽此人,为己所用吧。莫大觉得他终于想到了最合适的理由,确实,苏珈睿完全有给顾梵羽当幕僚的资质,而且,是上等的。 撒了伤药将创口包好,苏珈睿这才缓缓舒了口气。当年学这些也是怕有个万一可以应急,没怎么实际操作过,好在一切顺利,剩下的就看将养的功夫了,苏家现在不差钱,药补食补都没问题。“好了,你俩伤得也不轻,这几天好好照顾你们姐姐,她不发热便没事了。” 这位顶级和善的主子婉拒了两姐妹的谢意,回房休息了片刻,换了换衣服,无奈双手上的酒气一时去不掉,让苏小可找了块生姜搓着手,才问起那闹事的走了没。 闻言苏小可笑得有些古怪,“少爷,刚听说,那人又到咱汇泉楼来了,正吃饭呢。” “哦?就他一个?”天色已晚,苏珈睿这两天休息的不好,刚刚又做了个小手术,这会儿放松下来疲乏感顿时袭来。 “还有个同伴,不怎么说话不知道身份,另外跟了四个随从,已经在咱店里开了房间,看来不见到少爷还不走了。” “呵……”喝了口茶,大概还是觉得手上酒气太重,索性连杯子都丢下,要苏小可备水洗澡,那边小书童倒是呵呵一乐,洗澡水原来在苏珈睿手术时就烧好了备用呢。“倒是越来越伶俐了。”得苏珈睿一句夸奖,那是乐得比得了赏赐还高兴,苏珈睿不喜别人服侍洗澡,热水端进来,找好替换的衣服苏小可便准备门外候着。门外蹲着的莫大想这点也和主子很像。 “小可,”要退下的苏小可看着自己少爷泡在浴桶里,热气蒸腾下那人也越发像神仙一般,“他不表明身份,咱就当不知道的,这天下之大,搞不好总会有一两个冒名顶替的来敲竹杠,咱不能都当真佛供着。” “少爷的意思是……?”苏小可眨眨眼,“撵出去?” “做生意的,当然来者是客,”苏珈睿仍是那笑容,只是笑意里略带寒意,“嘱咐一声,不论是酒楼还是赌坊,都看紧些,不论是晚上遭了贼或者白天来找茬,不该客气的时候,自然不需要客气。” “哎,知道了。”大概被熏陶了这些日子,苏小可也不再是个天真的小书童,咧嘴笑着跑出去。“少爷您瞧好吧。” 苏珈睿是不期待苏小可能想出什么凶狠的点子来的,他的小书童也没必要凶狠成混帮派的模样。因此次日醒来的苏珈睿听说自家赌坊真的遭了贼,并且被痛打了一顿捉住之后,相当惊喜的笑了。“还捉住了?” “是呀。”苏小可很自豪的挺了挺胸膛,虽然是大伙出的力,关键的一击是莫大偷偷完成的,可主意是他想得呀。 “其实,不抓住反而更好处理些。”看着洋洋得意的小书童,苏珈睿洗漱完说了这么一句总结,苏小可的小脸刷就垮下来了,“他们主子什么反应?” “他们做贼还能怎么反应?”苏小可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代表,看着少爷笑盈盈的模样有些不服气。 “少爷,昨日您吩咐注意的那两位客人现在嚷着在咱店里丢了东西,要报官呢。”苏珈睿听了马方这么说,看了苏小可一眼,小书童立时哑了壳,憋的小脸红了,“他们这是诬陷!” “不,是谈判而已。”苏珈睿用着时辰不算早的早餐,瞧着苏小可没再憋出主意来,才笑着开口,“去吧,就说咱铺子正巧也遭了贼,大伙一起去报官。” 第五十一章 拜访 官自然是没报成的,本就是互相牵制的借口而已。这位闹了一天一宿的通州官二代总算见到苏珈睿后,还没来得及发几句牢骚,喉咙里的话就被一个声音打回去了。 “听说有人敢闹场?”苏珈睿看着进来的人,眉梢不自觉挑了挑,说话的是那位黄十公子也就是到离开苏宅都没说明真实身份的皇十子赵沐彦。苏家的下人认得他,苏小可正担心少爷见那官少爷吃亏,这会儿瞧见黄十就想起了顾梵羽,让整个京城权贵闻风丧胆的顾九爷的小朋友,想来也是厉害的家伙,于是灵机一动便麻利的引进去了,边走还边介绍情况,赵沐彦本就是听到风声来的,这会儿听苏小可一提便心里有数了几分,进门一看人,不由哼笑了一声。 “小公子怎么有空过来了?”苏珈睿见赵沐彦不点破身份,来的那个闹事的也不似认识他的样子,反而是跟在通州官少爷身后的那人目光变了变,见赵沐彦不说破同样很识趣的保持了沉默,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苏珈睿很随意的和赵沐彦打了招呼,并吩咐看茶上座。 “我是来学艺的。”赵沐彦对于苏珈睿并不恭敬的招呼甚感欣慰,初进门时那点莫名其妙的紧张早忘到九霄云外,上次他离开苏家时苏珈睿已经来了绥阳,来护从的虽然有晋州官吏却也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看来九哥也没露消息给这个苏珈睿嘛。“你送我的扑克我带回上京,和人切磋觉得颇有趣,但我记得你说还有许多玩法,便来找你了。” “奇淫巧计,不入流。黄公子还是莫要耽误了学业,否则珈睿可担待不起。”朝中早有太子,且赵沐彦行十,看他的年纪和阅历也和皇位不沾边,但毕竟堂堂皇子,又如何能被允许沉迷赌技。便是他的兄弟各有居心放任自流,后宫他那位得宠的母妃和朝堂的言官可不会视若等闲,他苏珈睿自问还没有能耐平这么大的坑,便是有顾梵羽,他也不想给他添这麻烦。 “苏公子放心,黄十出门已经禀明父母,来贵店小住几日而已,千万不要撵人呐。”赵沐彦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却也是给旁边的人说明,他可不是偷溜出来的,想递消息回宫打他小报告的话还是免了。 “哎,我这儿说着话呢,你们有完没完?”缺根筋的官少爷显然对自己被无视的状态很不满,见苏珈睿和后来的你好我好说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 “我想,苏公子仪表堂堂,治下有方,说不定是我们一时没找到,宋贤弟,我们再回去看看吧。”一直没开口的人开了口,那被称为宋贤弟的居然也收了蛮横,虽然略一愣,还是顺着那人的话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不惊动官爷总是好的,想来两位的家奴多半一时贪玩忘归,这会儿已经回来也说不定呢。”看来黄十的身份还是很好用的,见来人已经示好,苏珈睿自然也就给人台阶。 小小的风波就这么揭过去,只是苏珈睿不得不在鸿运开了个雅间陪黄十玩牌,当然还有狗皮膏药一样跟来的宋公子和他身份不明的朋友。赵沐彦自然不乐意自己新学的玩法被旁人学去,不过转念想想,也不过是一个起跑线起步而已,他学会去教给自己六哥,六哥还是比自己晚了解,到时候玩起来还是自己占了小小优势。这样做了心理工作的赵沐彦也就卖给六皇子派来的人一个面子,而苏珈睿自然是继续装糊涂,都不得罪的哄着几个小朋友玩牌。 莫大的消息照例一滴不漏的送到顾梵羽手里,对于苏珈睿和皇家沾边这件事,他自然是万分不放心的。自古天家薄幸,皇位的诱惑下能有几分真兄弟情谊?可惜他这世的身份就与皇家关系密切,苏珈睿又不是凡夫俗子,从他迈进汇泉楼那刻起,便注定了苏珈睿会进入皇家视线,只是他绝不会成为哪位皇子野心下的棋子,苏珈睿的心气绝不会肯,顾梵羽也不会允许。 “莫二,转路绥阳。”办完太子的秘密差事,位于两地交界的顾梵羽略一勒马缰,随即调整马头打马扬尘。珈睿,我虽不明白你为何不肯与我相认,但上天既然给了我再见到你的机会,我便一定要护你周全。 “请问您是哪位?我家公子在忙,若无急事可否稍候?”一个干巴巴的小丫头打量着一身黑衣的冷峻公子,说着客气话行了礼,看着顾梵羽的眼中居然没有惧色。 唇角难得浮现了一抹笑意,“小窝头是吧,礼节学得挺快。我是你家公子朋友顾九,等他忙完再给他说吧。”莫二满眼错愕的看着自家主子如此好脾气的用这么多字夸赞了一个黑瘦的小丫头然后去了偏房安静的等候。身为代替莫大守护主子安全的护卫,回过神的莫二自然跟着。 顾梵羽的暗卫并不多,也是这几年才精心挑选培养了几人。大概懒得起名字,便按实力排序以名次称呼,这莫大被调开顾梵羽身边本身已经让其他人吃惊不已,却不知莫大执行何等要务的莫二得知莫大在这时,吃惊度就可想而知了。 更让莫二没想到的,是顾梵羽要自己去厨房将莫大叫来。厨房?莫二不敢质疑主子的吩咐,只是觉得厨房和莫大实在搭不上边,这是何等艰巨的任务,要莫大去厨房做卧底吗?倒是惊闻主子来了的莫大很是欢喜,将手里的菜刀一丢净了手,叩见自家主子汇报工作去了。 莫二自觉的守着门口,顺便打量着这个小院。这是汇泉楼后院,这里的住家,一般是酒楼的主人。而刚才主子去的院子,是被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厮引去的偏房,那里应该是下人住的地方。那书童口称少爷,看来那少爷是读书的,也就是说,这酒楼的主人不仅年轻而且读书,刚才去找莫大瞅到酒楼部分装潢精致高雅,看来还挺有品位。只是有品位的读书人会选那样的小姑娘做贴身丫头?回想着刚才主子叫出来的名字,职业病一样分析了一通后,莫二听到了脚步声,果然一位年轻的书生打扮的公子出现在眼前。 “可是顾九爷来访?”莫二拱手回礼,点头称是。正想说稍等他去通禀,屋里已经响起顾梵羽请他进来的声音。 莫二挑了门帘,苏珈睿微笑着称谢,顾梵羽那***冰山面瘫脸上浮现的淡淡笑意再次让莫二的脑瓜停顿了一下。这是他主子么,换人了吧,假的吧,怎么会看起来这么和蔼可亲呢? 第五十二章 跟我走吧 “这是小肥肉?”来上茶的胖姑娘特征明显,顾梵羽相信自己不会认错,何况现在的他笑意盈盈,周身毫无凛冽之气,小肥肉没想到这眉目精致的帅哥会和自己说话,稍一愣随即点点头,然后想起这几日学的规矩,忙又回了个礼点头称是。 “不用如此拘束,你家公子可是难得的随和主子。”顾梵羽这话说的好似相当了解,他挥手要小肥肉下去,小肥肉看看苏珈睿,见后者点头,才退下去。 “倒是个懂事的。”莫大和莫二此刻都在屋外,莫二隐隐听着自己主子屡屡发声,忍不住瞅了眼身边的莫大,后者回了个淡定的眼神,显然已经习惯了见怪不怪。 “嗯,三姐妹都不错,值得培养。”屋内的苏珈睿也对顾梵羽的了若指掌毫无惊讶,莫大就是他放到身边的耳目,他收了三个丫鬟,顾梵羽若是不知道,那才奇怪。 “听说有个受伤重了些,恢复如何了?”顾梵羽不会怀疑苏珈睿的急救水平,但这年代药物有限,体质也因人而异,一个干巴巴的营养不良的小女孩在大出血、破伤风等等威胁下能不能挺过去,还真不好说。 “都能下床了,很是好养活。”这种似曾相识的你问我答,让苏珈睿心里有点酸,他知道我是谁吗,应该是认出来了的,毕竟有那么多细节上的特征,以顾梵羽的观察力怎么可能无视。只是认出了也不点破,也不问自己为何不肯相认,就这么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多问,便完全顺着自己的心思。何苦呢。 想到这苏珈睿不由叹了口气,“怎么了?”,引来顾梵羽一阵打量,“你别老照顾别人累坏自己,那黄十应该来了吧,这孩子不太省心。” “不省心你还推到我这里来。”苏珈睿不由跟话,话出口才觉得有点责怪的意思,多少还带了点往常的调侃,察觉到这一事实后不禁又沉默了一下,这人在自己完全信任的人面前,有时候真的很难掩饰。 顾梵羽想必也察觉到了苏珈睿所想,但他更显得高兴一些,却也没有点破,只是给了个含蓄的解释,“小麻烦解决大麻烦。” 这话苏珈睿当然听的懂,照顾黄十这个贵公子吃好喝好玩好固然费心,可他的到来替苏家挡了别人窥窃的心思。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因为认识黄十,他回家去显摆,苏家又如何会被那高高在上的人知晓。但剑有双刃,苏家一介布衣发家至今,想要再壮大一个小小的秀才功名是护不住苏珈睿的,认识些高层人物,也是势在必行。 早想明白这些的苏珈睿自然不会真的抱怨,只是这时代是正经儿的王权独裁,有些分寸不好拿捏。“那接下来?” “你正常经营就好,我将麻烦带走就是。”顾梵羽对于第一次向苏珈睿如此大包大揽的感觉觉得还不错,不由唇角又翘了翘,不知想到了什么,“对了,那三个丫头你让莫大教武功?” “是有此意。”苏珈睿点点头,“可有不便?莫大倒是说小干菜天赋不错,等她伤好准备好好教导一下。” “没,既然莫大如此说,便见一见吧。”顾梵羽争得了苏珈睿的同意,让人叫三姐妹过来。 莫大早被叫进来说话,引了三个女孩进来,莫二照例要退下去。苏珈睿看着那和莫大一样刻板无波的面孔,忍不住一时笑了笑。“怎么?”顾梵羽好奇莫二什么地方惹了苏珈睿展颜,审视的目光扫在莫二脸上,让莫二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没什么,只是觉得九爷带来的这位侍卫和莫先生如出一辙,所以私下猜测是不是兄弟。”莫大莫二长得并不相像,但都是一个训练标准调教出来的,苏珈睿的调侃也不算没道理。 不知道自己怎么入了主子那位好友的眼,莫名成了众人焦点的莫二很艰难的体验着被众人盯着的感觉,他还挺机灵的意识到这种情况下也许应该笑一笑。“哈,若说兄弟,也算。来,莫二,见过苏公子。” 被顾梵羽点了名,莫二自当恭敬的给苏珈睿行礼,“莫二?你的侍卫都是用数字排的?”苏珈睿实在没想到顾梵羽会懒得给人起名懒到这种程度,忍不住又笑了,“干脆叫次郎算了。”二这个字在前世被赋予多种善意或恶意嘲讽的意味,这里的人虽然不知道,但还是觉得这个排序为二的侍卫有点冤。 “还不谢苏公子赐名。”顾梵羽当然明白二的多重意味,苏珈睿虽然是半开玩笑,但还是直接让莫二领了这情。虽然次郎对于众人来说也是个有点怪的名字,可比起二来明显高档很多。主子开了口,莫二自然谢恩。 小小插曲过去,顾梵羽才打量起三个小女孩。刚才虽然在说笑,她们也好奇听着,顾九爷的大名她们自然曾有耳闻,但等到此刻苏珈睿正式介绍,才真的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从天桥下固执要收留自己的年轻公子,居然还认识这么大名头的人物,而且看起来很熟。 “我便有话直说了,”顾梵羽正正神色,恢复了平时冷峻的神情,“苏公子是我好友,我听说他救了你们,你们决定为他效劳,可是真的?” “是。”答话的仍是小干菜,她虽然坚持下床并逐步恢复,但胳膊仍处于不能动的状态。 “你俩呢,你两个自己是什么想法?”顾梵羽没有漏下两个妹妹,他墨黑的眸子扫过去,压迫感随即而来。 “主人救我姐姐,莫说活契,死契小窝头也愿意签。”三个从小没爹没娘相依为命长大的姑娘,意外的一身江湖豪爽,小肥肉见二姐说完了,自己也点点头,“再说主人和善,待遇又好,小肥肉乐意效劳。” “哦?若是别家有和善的,待遇又好,要小肥肉做些对苏公子不利的事情,又待如何?”顾梵羽眯了眯眼睛,并非他针对小肥肉,但这最想说的话,他一定要说明白才放心。 “怎么会,小肥肉虽然爱吃肉,可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卖主求荣这种事猪狗不如的。”小肥肉摇摇脑袋,心说这帅哥虽然长得也俊却远不如苏公子招人喜,却不知和苏公子什么渊源,如此担心他。 “好,既然如此,小干菜,你可愿意跟我一阵?”被点名的小姑娘惊讶的瞪大了本就小的眼睛,随即转过一抹探究。顾梵羽看在眼里淡淡一笑,“莫大是我的人,他觉得你是姐妹三个中最有天赋的,如何,我按训练他的方法训练你,到时候一身本领再回来护你家公子,当然,这个过程很辛苦,你觉得呢?” 莫大的身手几人都见过,当初那一幕至今浮现在三姐妹的脑海里。小干菜眯了眯眼,“好,我跟你走。” 第五十三章 我有心上人 顾梵羽如他所承诺的,见过赵沐彦后,连带着将那通州来的宋公子及其朋友都带走了。不论前者还是后者,都在这汇泉楼及鸿运待的不亦乐乎或有心多观察,但碍于顾九爷的淫威,都收拾收拾开路了。 “次郎,带小干菜去吧。”莫二那不负责任的名字已经被苏珈睿的赐名取代,虽然不明白主子唤这名字时那隐隐抽动的嘴角是怎么回事,莫次郎还是小心谨慎的执行每个任务。看看这跟着回来的小女孩,看着身材干瘦又面带几分阴冷,除了色诱别想了,到似乎是个好材料。 “能问个问题吗?”一路沉默的小干菜知道这会儿不问说不定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她动动嘴唇,挤出话来。 “讲。”顾梵羽看着这个毫无姿色的女孩,她具备一个合格杀手的素质,冷静,冷酷,对自己都狠得起来,而且,她有两个妹妹做弱点,现在她的弱点,在苏珈睿手里。 “苏公子是个好人,可他收留我们,到底为了什么?”一时心善吗,养在汇泉楼时日虽不长,却也知道苏珈睿不是个烂好人,难道真的因为我们像他妹妹?可打听起来,貌似又没人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妹妹。连贴身小书童苏小可都支支吾吾,这个借口越发可疑起来。 “你们三个他确实没什么好图谋的,这点你放心,你的妹妹在珈睿那里,便是这天下女子求而不得的待遇。”顾梵羽似乎看透小干菜的心思,他幽黑的眸子宛如实质,可以看穿人心,“他只是想在你们姐妹身上了个心愿,只要你的妹妹们不会像其他女人一样学着去爬主子的床,她们就是苏家的公主。” 顾梵羽给的答案在小干菜的预料内又超出她的猜测,但她也能明白让这位沉默寡言的九爷对自己和颜悦色的说这么多话基本也是苏珈睿的面子,再问多了,就不合适了。她似乎突然想明白点什么,抬了抬眼皮端详了一下顾梵羽,“我们姐妹会的虽然多,爬床倒是没学过。” “珈睿看人,果然是准的。”顾梵羽对着小干菜略显忤逆的回答却很满意,甚至浮现出笑容来,他挥挥手,示意莫次郎带女孩下去。 随着屋内空下来,顾梵羽极少见的笑容早已隐去,他默默地看着大门,那精致雕琢的楞格与雕花将光线分割成漂亮的影子。莫次郎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那阴影里,他静静地跪着,那宛若神袛的主子终于落寞的叹了口气,睁眼问道,“该去给陛下汇报了?” “是。”莫次郎点点头,待顾梵羽站起身来,随即跟上。 “来,喜欢就多吃点。”日子步入正轨的苏珈睿在享受着每日用餐的乐趣,小肥肉坐在苏珈睿对面,大快朵颐。 开始小肥肉还挺拘谨,她也明白一个女孩子不应该像她这样胡吃海塞毫无节制,但是她爱吃,过去姐姐们费尽心思就怕自己挨饿,如今能吃饱了,还顿顿有肉,如何不让人开心。只是在哪里也不可能让奴婢和主子同桌吃饭吧?小肥肉心中的挣扎最终被苏珈睿的笑容和五花肉的香气融化,开始了她的幸福生活。 二姐小窝头还是有些心思的,她私下规劝着小妹多少注意规矩,又偷偷趁着晚上给苏珈睿上茶,很有大姐风范的问了很逾越的问题。苏珈睿对她的提问并不意外,那眼神甚至有几分你终于开口了的意思。“我对你们三人真的是当妹妹看待,我有心中至爱……”那晚的苏珈睿依旧笑得淡淡的,窗外的月光和书桌上的烛光映得他飘渺又伤感,他的笑容淡下去,多了些失落,“只是他是男人……而我不想再耽误他。” 呆滞片刻的小窝头终于记起让自己合上张开的嘴巴,她暗自猜测了那么多可能,却没想到这么一个简单的事实。这个看起来完美无缺的男人,爱上了同性。这时代不乏娈童男妾的荒唐事,也不缺小官馆里放荡的男子,只是却没听说哪个男人说爱的。或者说,没人用苏珈睿此刻这么无法让人怀疑的神情说爱。 “替我保密好吗。”苏珈睿看着懵懵懂懂回过神的女孩,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她的头发还有些黄,发丝柔顺的像只小猫。小窝头重重地点头,将心沉沉的放进肚子里。 小肥肉见二姐也不再忧心忡忡,更加甩开腮帮子吃着少爷的美食。据说因为她的存在,少爷的饭量都增加了不少。仍旧黑乎乎胖嘟嘟的小肥肉只是比原来更肥嫩了些,那副乐呵呵的样子看在苏家跟过来的一干小厮心中,多少都有些凌乱。 尤其是苏小可,想得最多。不近女色的少爷终于挑了丫鬟,这是可喜可贺的。可任谁挑了三个这样的丫鬟都不会觉得主子有眼光吧。最阴森的老大被顾九爷带走了,勉强算是可以看的小窝头一心缩在厨房里学厨艺,平日里又闷的要死,反倒又黑又胖的小肥肉居然是最得少爷青眼的。这样一个傻丫头要是被收了房,苏小可想着又忍不住叹口气,真不知晋州的福伯知道了会怎么想哟,难道到时候劝他,这样傻乎乎的不会有心计,省了将来后宅倾轧? “叹什么气,跟小老头似的。”苏珈睿的声音让苏小可回神,但心里的话是打死也不会说出来的。 “没,就是觉得现在绥阳的生意都步入了正轨,少爷不温书考个举人什么的太浪费了。” “也是,一转眼夏天都过去了。”自从上次顾梵羽来过后就再没什么人来打扰过苏家的生意,除了偶尔莫大提到点小干菜的状况,说与她两个妹妹知道外,苏珈睿也抽空拜见了学政段大人,正式入了府学读书。因为他要打理生意,又是本地入学,自然不可能住校,那样半月十天才回家休沐一次。 苏珈睿倒是不怕住校,也不是担心离了自己苏家生意就不转了。只是觉得府学里的人脉值得经营,却也没重要到需要他牺牲睡眠与一帮半大孩子同宿的地步。其实说白了,就是苏珈睿觉轻,上辈子安全感就差,一群人一起睡,他怎么能睡得着。 府学院里的夫子很是瞧不惯苏珈睿这貌似不能吃苦的状况。然而每每课堂提问作业检查,这个案首的答案还总算名副其实,委实挑不出什么刺来,时间长了,也就懒的多管,任由他走读了。 半工半读的苏公子委实过了阵子清闲日子,随着秋收临近,去年收米收出感觉来的徐靖来了。 第五十四章 他还是他 “大哥的意思是,今年还想收一把?”苏珈睿明白一个尝到甜头的人是不会轻易罢手的,何况对于不差钱的徐靖来说,收米几乎没有风险。 “单纯收米的话,折腾一通也赚不了多少,我的意思是,兄弟看看要是有更好的机会,咱就再做一把呗。”所谓更好的机会,徐靖当然是指他那通往高大上的漫漫长路。苏珈睿当然知道他的意思,点点头笑起来。 “去年那样好的机会怎么会年年有,哥哥未免有些贪心呐。”好在熟悉了徐靖的性情,苏珈睿这样说的直白,不仅不会得罪他,反而会让徐靖更加欣赏。这年头,不是人人都有勇气说实话的。 “哎,这道理哥哥也是明白的,这不还是忍不住开口,万一兄弟有独到的眼光呢。”苏珈睿这一年展现的能力早已经彻底折服徐靖,他既然说没有,那便是没有,但也忍不住小心眼的担心一下苏珈睿日益发达,不一定还记得当初的约定。 “哥哥放心,珈睿说过的话一定做到,只是名声这东西,既需要火候又要看时机,心急不得。”苏珈睿安抚了徐靖躁动的心,但收米这事,考虑到两地的汇泉楼都不少用,手下员工也越来越多,收些屯着也没什么,便轻描淡写的允了徐靖去忙。 随徐靖过来的还有福伯,老人家想念自己少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然是听说了少爷收丫鬟的事情,忍不住来瞧瞧。见到小窝头还算周正,再瞧憨憨的小肥肉,苏福果然眉眼抽搐了片刻。“福伯,”苏珈睿焉能不知老人家的心思,忍了笑拉着老人家近身,低声道,“这三个丫头我看着有趣,老大送去学武了,这两个当妹子留在身边,将来还要福伯操心,看着顺眼的选个女婿。” “哎,老爷夫人去的早,少爷寂寞了。”苏珈睿这么一说,苏福自然歇了道听途说的心思,心说两个丫头看着平凡,但也瞧着实诚,既然少爷喜欢,无非就是添点粮食将来再添点嫁妆,能哄了少爷开心就行。老忠仆以少爷的喜欢为最大原则,决定一会下去再好好教教两个丫头,这会儿又从袖子里掏出个帕子,递给少爷。“这是郭亮那小子自己打造的,挑了自认为好的几件给少爷过过目。” 现在苏家老宅就苏福还有小厮郭亮和他母亲高氏看家,郭亮是个孝顺的,守着他娘安心做活,因为之前有在首饰铺子做过学徒,苏珈睿特意在后院给他弄了个小作坊让他练手艺。这郭亮不似其他几个活络,但能吃苦肯用心,这段日子下来,还真把当初学的东西又捡了起来,听说管家要跟着徐大爷去看少爷,便特意央了老管家带了几件,请少爷指点,也算说明他平日没闲着,没辜负少爷的信任。 “倒也像模像样了。”东西很简单,一只手镯,两对耳环,两个戒指,式样也是寻常的式样,没什么繁复的细节,但摆到寻常铺子里,也是能拿出手的水平了。“既然有天分,便让他试试看我画得样子能做吗。”苏珈睿略一琢磨,随手画了个简单的工笔,苏福旁边伺候着笔墨,看少爷画完了,竟是一套新鲜的首饰样子。 心里诧异着少爷居然还研究这个,仍是用心接过来收好,“宝石的镶嵌不仅需要手艺还需要美感,这技术我虽然不懂,但纯金纯银都是极软不宜镶嵌的,不妨掺些什么让金属变硬还不影响色泽,让郭亮好好琢磨下这事吧。”谨记了苏珈睿的吩咐,苏福算是没了心事,借着徐靖回晋州,便又跟了回去。 打发了老管家的好奇心,其余人的心思苏珈睿就不怎么介意了。绥阳书院的同窗们大多是不远不近的态度,由于他走读,也就是刻意交好了有限的几人,其中一位便是学政段大人的侄子段麒凯。这位段公子远不如金大侠小说里的那段公子俊俏,却也是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角色。原本这种人是看不上商人出身的苏珈睿的,但有心结识的苏珈睿又如何能不让段公子注意到自己呢。几个照面下来段麒凯得知苏珈睿居然是汇泉楼的少东,借着汇泉楼宴请过顾九爷的名声,段公子当然要忙里偷闲去光顾一下了。 爱玩的人大多会吃。这一吃便对苏珈睿高看了起来。吃吃喝喝之后再去鸿运玩几把,段公子自然将苏珈睿引为自己人了。用他自己的话说,这苏珈睿看起来文静略显书呆,却不想这么上道。大概对于官二代来说,这已经是对一个商人的后代很高的评价了。要不是苏珈睿有个秀才身份在书院读书,段公子怕更是看不上的。了解这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苏珈睿自然不以为然。在了解举人并不是一定授官从政后,他已经决定参加下届乡试。 最快的适应游戏规则,为自己攫取尽可能有利的位置和资源才是最现实的决策不对么。对于这一点的理解,小干菜无师自通,她的两个妹妹也在空闲时间很认真的向莫大学习着基本功。那认真劲,让小窝头更瘦削了些,连小肥肉都不肥了。这让苏珈睿很是心疼,苏家的伙食搭配又上升了一个等级,并且信奉姑娘能顶半边天的苏公子特意也让两个丫鬟旁听每周的工作会议。 小日子悠然过着,转眼秋收便过去了。徐靖传来消息说粮食收得不错,一切顺利。另外,去年柳家被关起来的二儿子也等来了御批,秋决,没有大赦,没有开恩,没有皇帝的一念之仁,和其他或冤枉或咎由自取的犯人一样,死路一条。 没两天丁一又给王伯森捎来了口信,说柳长贵果然托人想把儿子捞出来,问苏珈睿什么意思。想把死刑犯换出来,要么号称暴毙狱中,要么执行之际调包,对于不需要高官监斩的犯人来说,底下的人要进行操作并不难。柳家已经被榨干了家底,柳二关的久了,基本人也废了,以他柳家的人脉基本也不可能再度发家。苏珈睿想了想,叹了口气,给王伯森回了信,说能办便办了吧。 丁一走后苏珈睿忍不住笑自己,若在过去,大概又会被顾梵羽唠叨了。斩草除根,便是再小的死灰复燃的可能也不能留。苏珈睿揉揉太阳穴,“莫大可在?” 空荡荡的房间里转瞬出现个人影,“公子何事?”苏珈睿瞧着他,突然忍不住笑了。他将柳家的事情大概陈述给莫大,莫大当然听得清楚明白,“公子说给在下的意思是?” “你给九爷说说这事儿,看他怎么说。”苏珈睿的日常都是汇报给顾梵羽的,但这是苏珈睿第一次主动要和顾梵羽联系,莫大挑挑眉,低头称是。 三天后,莫大送来消息,柳家儿子暴毙狱中,王伯森和马通判实际将人放了。随后柳家举家搬离,只是路上不太平,遇了山匪,不幸全家被杀。 正在喝茶的苏珈睿闻言沉默片刻,面善的书生听说了这等事却似司空见惯般淡然,他轻叹,然后不明所以的笑了,说了句和顾梵羽一模一样的话,“他还真是没变……” 第五十五章 如此丫鬟 “少爷,今儿又下雨了,您多睡会儿吧。”苏小可听到苏珈睿起床的声音,推开门小声劝道。 “今年秋天雨水有些多呀。”苏珈睿点点头,仍是起了身,苏小可见状只好上前伺候穿衣,苏珈睿早已经学会处理繁复的衣物,只是有些事情,完全不假他人会伤了立志做全职小厮的孩子的心。 “少爷,热水。”听到苏珈睿起身了,小肥肉洪亮的声音随着她进门,因为练功夫瘦了些,又因为苏珈睿维持着胖嘟嘟的状态的小肥肉,明显比刚来时结实了很多,她将热水盆放好,肉鼓鼓的肿眼泡很坦然的欣赏一眼刚起床的美人,乐滋滋的退下去,通知二姐少爷醒了。 “还是老三样?少爷也不腻。”苏家的厨娘高氏留在老宅,在绥阳小窝头露了几手家常菜后,苏珈睿就摒弃了汇泉楼的大锅饭,这还让大师傅很伤心了好一阵子。 小窝头说着,却是麻利的将备好的食材下了锅,苏珈睿不挑食,但他本就不多的饭量着实让人忍不住想花心思让他多吃些,小窝头原本就负责家中伙食,在艰苦环境下还能将小肥肉养的肥肥的,足见有两把刷子。但吃饭都能美成风景的苏珈睿可不是胡吃海塞的小肥肉,因此小窝头顶着大师傅的白眼很虚心的求教了好一阵子,这才将家常菜融合了精细的饭店制作手艺,瞧着饭桌上每天端上来都能变个样的简单菜式,苏珈睿总能给面子的多吃几口。 蒙蒙细雨伴着秋天的凉意沁润着大地,苏珈睿命人敞开门帘,喝着当年的新茶赏雨。这汇泉楼后面的小院早随着苏珈睿的入住越发收拾的雅致起来,除了地方小些,便是普通的官员家里也望尘莫及。唯独远在京城的顾九爷很是不屑的看着莫大每次传回的装修格局,那神情根本就是苏珈睿受了天大的委屈。 “九哥,这些日子见你越发的难了。”赵沐彦的抱怨响起在顾梵羽的耳边,上书房耳房里侯旨的顾九爷面色沉得比阴着的天还难看。 “十殿下,说了很多次,皇家行九的是九公主。”虽然口气里没有多少恭敬的意思,但还是很明确的提醒着这个乐意和自己亲近的大咧孩子注意不要授人以柄。 “这不是没外人么。”赵沐彦咧咧嘴,瞥了眼旁边伺候着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小太监,“这是母妃身边王公公带的徒弟,出去吧。”稍事威胁,十皇子还是很明白这些下人对于生存之道的理解,将人遣出去,才又讨好似的粘到顾梵羽身边,“九哥,我可不是跟那群苍蝇一样来打探消息的,我就是想问问……” 顾梵羽整个脸只有眼珠动了一下斜睨着赵沐彦,后者大概脸皮厚惯了,亦或者待在顾梵羽身边久了习惯了那冷冰冰的威压,知道他在等自己开口,便咬咬牙,壮胆问道,“听说九哥身边收了个丫鬟?” 赵沐彦这话一说出口,顾梵羽忍不住哼笑了一声,那张面瘫脸也不禁多了点无奈又好笑的表情,其他皇子费尽心思想知道自己前次出京到底做什么去了,他倒是注意到一个丫鬟。“我收个丫鬟怎么了?” 若是换个四皇子六皇子,还真是没什么,大概收了十个八个也没人奇怪。“这是九哥第一次用丫鬟……”赵沐彦那颗八卦之心真是痒的难受,顾梵羽没成婚没分家当然没有自己的宅子,平日定国公府的人都难得能进他的院子,认识顾梵羽十余年,赵沐彦就没见顾梵羽近过女色,别说赵沐彦,大概全国人民都没见过。 “这个省心。”顾梵羽着实没想到小干菜的出现竟然带来如此巨大的蝴蝶效应,他顾九爷已经克死了两位未婚妻,满京城的达官贵人已经不怎么敢惦记他了,但为了堵住皇后娘娘那群女人爱做媒的毛病,以及杜绝那些送女人甚至开始给他送男人的巴结方式,小干菜虽然是为苏珈睿培养的,但放在身边这段时间还是可以用来做挡箭牌的。 “省心?”赵沐彦一时不能理解这俩字的意思,每每提起女人,顾梵羽只有两个字,麻烦。 “嗯。”外面传来太监宣召的声音,顾梵羽不再解释,甩了这小尾巴见皇帝去了。 被晾在原地的赵沐彦咋吧咂吧嘴,呵呵一乐,径直去了定国公府。十皇子来访,抛开身份也算是熟人,总不能不让进的。但是顾梵羽的院子,主人不在时赵沐彦还真没胆子直接闯。守门的奴才各个和他们主子一样是个闷葫芦,赵沐彦和定国公哈拉到天快黑,总算等到了顾梵羽回府。 对于这个好奇宝宝为何在此顾九爷一点都不惊讶,进了自己院子,坐定的顾九爷发了话,“小干菜,给十殿下见礼。他可是特意来看你的。” 瞅了一路都没发现一个丫鬟的赵沐彦此刻就见一个瘦小的小厮站出来,单膝跪下,“小干菜见过十殿下。” “你……女的?”也不能怪赵沐彦如此失态,他急行上前,仔细打量,眼前的小厮除了说话那声音像女的,怎么看都是个干瘦的小厮。 “是。”已经知道自己引起各种揣测的小干菜已经平复了初闻此讯时不屑的情绪,很是冷淡的公式化回答,并且不等赵沐彦让她起来就退到了原本的位置。 莫大是觉得三姐妹中小干菜根骨最好,但她年纪已大,绝不可能练成武林绝学,顾梵羽执意带她回来,是为了给苏珈睿培养个全能丫鬟。是以除了暗中授以武功,教授人文世故外,去些大场面见识一下也是必要的。前几日一身女装别别扭扭的小干菜顶着一张和顾九爷一样的面瘫冷脸参加了一次高级聚会,无聊又敏感过度的权贵们就按奈不住了。 “这……还不是当小厮用的。”赵沐彦憋了半天,也只憋出这么句话来。这女孩没身材没脸蛋连点笑模样都没有,顾梵羽到底看上她什么了?赵沐彦腹诽着,突然顿悟,这一脸倨傲的神情不和她主子一样么。难道因为这个? “丫鬟应该怎么用?”顾九爷冷冰冰的反问了,赵沐彦想告诉他喜欢的九哥,丫鬟就该找知情识趣,能红袖添香的……皇十子的目光瞅着那双三角眼,动动嘴没说话。 第五十六章 如此筹划 小干菜的经历被当成趣事在苏家宣扬,两个做妹妹的看着自家少爷笑意难耐的模样,半是欣慰半是无语。今年的雨水有些多,听说有些省份已经开始遭灾,朝廷不是应该很忙么,顾九爷这个钻石王老五的光芒实在太耀眼了啊。 当浓浓秋雨一直下,下得连这边多水的江南都吃不消起来时,大街小巷谈论的,便都是北边哪处遭灾了,哪处流民生事了,而绥阳汇泉楼后院那个一直闲闲观雨的俊俏少爷,更是忙的恨不得身负绝世轻功才好。 “又是施粥又是施衣服,咱家还没能和这么多灾民耗呐。”苏小可心疼哗哗流出去的银子,苏家刚刚缓过劲来不久,哪有那么雄厚的积蓄,少爷心善虽好,可心太善会惹麻烦呐。 “短视。”苏珈睿看得到小书童的长劲,为人处世也不再是一年前那般单纯的模样,只是,“我与官府做了交易,放心,他们不会太难为我。”苏小可的担心苏珈睿怎么会没想到,财不外露,如今他羽翼未满变大洒金钱,在做官的眼里看来不容易变了味道。 “哦。”见少爷给了定心丸,苏小可便不再多言,其实他隐隐也能感觉到些什么,只是他不太敢确定。“不过徐爷很是配合,晋州那边也有不少灾民,徐爷的名声简直一日千里。” 听着小可的口气苏珈睿总算笑了笑,如今徐靖惜名声惜的厉害,老天都给了他这么次机会,若不抓住便是傻瓜了。如今雨总算不下了,但后续的赈灾工作才是大头,临近冬日,虽然不用担心瘟疫,吃住用和受灾田地的重新开垦都是要考虑的。晋州的官府通过马通判的穿针引线早拿到了徐靖想出来的后续方案,实行下来效果显著,已经被列为抗震救灾模范州府,绥阳的府尊大人已经为下属上了请功折子。 这套方案综合考虑了受灾流民和当地居民的心理,涉及治安、资源分配、每日工钱和年龄身体状况等因素,首创了将流民分散入户,在主人家以劳动力抵扣生活资源,并且不打算签卖身契的可以在灾后无偿为晋州府开垦一定数量荒地自赎自身的方式。过去流民涌入,官府总是未免他们滋事聚拢起来支些棚子勉强度日,冻死饿死病死在所难免,有胆大的便会袭击当地居民抢劫钱财,所以每个地方的居民都对流民很是抵触。如今分而治之,又让流民可以享受正常的家庭生活,原本闹事的也不会闹了。只是一般这种情况流民都会沦为奴才,也只有富贵人家能买得起家奴。现在的方案不仅当地居民的经济状况考虑到了,流民的自尊和人权都被考虑进去,受欢迎度可想而知。 当然,这救灾方案是苏珈睿起草的。但他维持着一贯的风格,风头都让给了徐靖。这让了解苏珈睿的徐大爷感慨感激之余也不禁猜想,这个不掉招的小子不知道这次又在图谋什么。 “公子,主子捎来信,他已经伤愈,请您勿挂念。”莫大早已习惯了这种两边送信的新职责,伏案疾书的苏珈睿闻言顿了顿,低头将手里的图勾勒完毕,才瞧了眼莫大。 “我请先生挑的人和铺子,可有眉目?”本以为苏珈睿听了这消息会开心,莫大愣了一下,忙点头将整理好的材料递上去。 这场雨刚开始下的时候,顾九爷升了官。总兵紫荆关。总兵这个职务,在这一朝代说大可大,堪比一二品的都统副都统;说小可小,其实只是个差遣的称呼,无品级,遇战事总兵可挂帅出战,无事缴还。但紫荆关这种重地,控扼西山之险,唯有西南一深谷幽壑通往荣阳,俨然京畿保障,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门户之所。镇守边关的一向是亲王重臣,顾梵羽一没挂帅二没封王,在兵部挂了两年要职就外放到这么重要的地方,圣上关爱之心可见一斑。甚至有吃饱了撑的八卦,说国公府虽然世袭给嫡长子,这位小公爷搞不好会自立门户另受爵位。 只是武将总比不得文官安全系数大,顾九爷先带着人上任,后续奖赏的粮草兵资在路上便被流民劫了。朝廷的军粮居然被打劫了,便是饿急了眼的灾民劫的那也仍是重罪。顾九爷在京城的威名看来在这西北还是不够响亮,索性一怒之下将闹事地区的父母官打劫了,顺便还清剿了一下沿途的山匪路霸之类。 这事儿大伙儿都是当热闹听的,唯独了解内情的莫大一丝苦笑。世人只看到顾梵羽的风光和无限恩宠,有几个想到这皇恩浩荡背后的阴谋和血腥?主人不屑讲也不屑解释,他张狂的背后有他自己的评判标准和行为准则。只是,莫大听到了苏珈睿沉默许久之后的淡淡叹息,心头不禁多了丝期待。 “你觉得我下一步准备做什么?”苏珈睿的问话淡淡的,就像他这个人,一直随和恬淡。但莫大孬好跟了他半年,多少了解这位公子没有看起来那么无害。 “莫大愚钝,猜不透。”莫大不是谦虚,是真的推测过他让自己去搜罗转卖的铁匠铺子和手艺匠人有什么打算,苏家主营赌场和酒楼,就算想开金银店,那也该是搜罗首饰铺子。 “告诉你主子,没事别老琢磨我这边,我这好着呢,倒是他自己,别伤了残了的更别让人阴了。”这话让旁人听见只怕惊掉了眼珠子,一个小秀才用这么大口气传话给皇帝老子都不怕的小公爷,但莫大却是只稍稍愣了一下,转眼就笑了,忙不迭的答应下来,连苏珈睿到底想做什么都忘了再问。 那厢里丁一也回来了,徐靖早将他留给了苏珈睿打杂,苏少爷也不客气,打发了他悄悄去通州办了件大事。这事他不想莫大通知给顾梵羽知道,又需要徐靖赞助些银子,丁一自然是最合适的。晋州徐大爷当年的第一手下还真幸不辱命,去了不到一个月就将海船、船引、货物都按吩咐办齐了。 “您选这么多壮劳力,要在通州开铺子?”苏小可和莫大陪着苏珈睿到了通州,如今到处都是流民,想买人那是既便宜又任挑任选。 “不是开铺子,是开船。”这年头海船也要人力划,丁一选的船不错,结实又够大,苏珈睿站在码头总算露出个真正意义的笑容,身边懵懂的两人才弄明白,他家少爷这些日子的谋划,居然要出海。 第五十七章 公子神算 “胡闹!”顾梵羽得到莫大的消息时,苏珈睿已经领着新招的人马出海了,他就是再担心,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幸好还有莫大苦求得来的苏珈睿的亲笔信一封,很是及时的安抚住了他主子的脾气。 那信基本就是一张纸条,写了寥寥一句话:一年,我需精兵百人。没有解释,没有原因,只是告诉顾梵羽想要的,他便如多年来的条件反射一般抛开情绪开始了思考。这张纸条,也算是个承诺,最多一年他便会回来。然而随后顾梵羽还是想让人到全国各大港口去,反复说服了自己多次才控制住。 用他定国公府小公爷的私人印信要求所有的港口卫所都对一个商户予取予求?这得把苏珈睿推到多大的浪尖上去。顾梵羽重重吸口气沉静下来,虽然皇帝老头把自己推到众人眼前来另有目的,但借势收归些自己的势力总不吃亏。还要给他一百精兵呢,将这里整治好了化为己用,怎么也能漏出一百个人头去。冷静下来的顾梵羽开始重新规划他的总兵生涯。 虽然给顾梵羽说的是一年之期,初次出海的苏珈睿并不打算走远,但也没有像莫大和苏小可猜得是在自己国家的港口间交易。所以当他们的船在粤州补给充足继续向南时,苏家的自己人反而不淡定了。 “公子爷,咱这船要出外海能行吗,没有舟师、没有船医、没有主舵……”丁一也没法淡定了,苏小可被撵回了通州,就算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苏珈睿都没答应他跟着走,丁一这会儿只好尝试着问问,他怕苏珈睿一生气连他也丢下船,现在可已经起锚了,被丢下去可不是赶路那么简单。 “从通州到这,我们可曾走错过?”苏珈睿站在船头,粤州码头已经变成了一个黑点。 “没。”舟师也就是导航员,飞机游船都能开的苏珈睿是不打算找别人做舟师的,不论何时,方向盘要握在自己手里不是吗。更何况通过这段时间对国内海岸线的熟悉,他大胆的猜测这个世界的世界格局应该和他熟悉的差不多。丁一摇摇头,他明白不论多难相信,这些日子苏珈睿确实展现了一个合格舟师的实力,只是要出外海可不是那么简单的,苏珈睿有足够的经验吗? “那就行了。”苏珈睿回过头来笑笑,他拍拍丁一的肩膀,这些日子是丁一按他吩咐客串的舵手,“我知道海上凶险,但你们要信我,”苏珈睿的眼神那么淡定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我不会拿大伙的性命开玩笑的。咱们是来赚大钱的。有命赚更要有命花才行。”他的声线仍旧具有稳定人心的操控力,当苏珈睿对人笑时,没人能想起来反驳他。 莫大反而没有那么纠结,他的使命是保护苏珈睿安全,不论陆地还是海上,都不妨碍他执行。只是,望着逐渐浩淼的一片碧蓝,他更担心的是底层那进百口子买回来当水手的壮劳力会不会对苏珈睿有威胁。毕竟苏珈睿挑人实在太生猛了。 丁一本来招募了一批有经验的老水手,但一见船主如此年轻,更发现船上是这个如此年轻的船主担任舟师,很多人都下船了。大海是丰富的宝藏,可大海也是无情的杀手。出过海的船员都明白这一点。将性命托付给一个如此年轻没有经验的毛头小子,笑话,自以为读过点书就能驾驭自然了吗? 粤州是大周朝最南端的港口,粤州的行政区域也异常的大,太靠南了,很多地方还没完全开化,当地的土著散乱的聚居,沿海则是大大小小的渔村。这种地方除了原住民和逐年零散的移民,基本是个发配犯人的地方。那些水手的空缺,苏大少爷就是这么心思一动买了这种人填上的。 我们的苏大少站在船头甲板上,丁一在左,莫大在右,看着要消失的地平线,他对船上唯一的两个自己人笑得畅快,“莫先生,那百人虽然强壮,我相信你可以以一敌百。烹饪和舵手,丁小哥你我暂时先顶着,待我选两个能用的,便替了你下来。” “公子放心,在下拼了性命定保公子万无一失。”那近百人再强也都是普通人,莫大还是有把握护住苏珈睿的。 “公子爷客气了,丁一能做的不多,但一定效犬马之劳。”丁一跟着表决心。 “我不要你性命,也不要你做犬马,不是说了,我们还要发大财呢。”苏珈睿的衣角随着海风飞扬着,如此脱俗的人儿翘着嘴角说着最俗的话题,却无法让人生出厌恶来。莫大和丁一不自觉也跟着笑了。 “当家的,”舱里走上来个汉子,脸色不是太好,“我们好多人没水性,这浪一打,船一颠,晕的厉害。”水手晕船那是笑话,可苏珈睿的水手除了他买下来的死刑犯就是逃荒的灾民,虽然基本挑选了年轻强壮的小伙子,但基于他们之前的身份,还真没几个处于健康状态的。这会儿再让外海的浪一打,晕了也是正常。 “知道了。”苏珈睿点点头,看了眼这个来报信的汉子,“你叫什么名字?” “贱名沈良。”男人回话的样子看着像懂规矩的,他脚上没有镣铐,应该是个灾民。 苏珈睿点点头,“你先下去,我一会送药去。”沈良大概对苏珈睿话里的意思有丝犹豫,仍是没多话扭头回了。苏珈睿瞧着比较满意,侧目一看,丁一正满目惊讶想说什么,便替他解惑,“我不会配药,只不过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在港口让医馆搓了不少药丸子。” “公子真神人也!”丁一由衷的赞了一个,心中对于出航的忐忑彻底消散成了海面上的气泡。 第五十八章 正式出航 苏珈睿做了四五天的护理义工和厨房帮工,他当初的药丸子里也配了些滋补的草药,晕船也不给他们做什么东西吃,主要是熬粥,但粥本就是滋补养人的东西,对于被折腾的快死的犯人还有灾民来说,都是对症的好东西。瞧着人好的差不多了,便将人按照各自的村镇籍贯认识了一遍,又将人打散了重新分组。 犯人的镣铐苏珈睿命莫大解开了,许是莫大存了震慑的心思,直接运了气用剑生生将精铁做的镣铐贴着他们的皮肉不伤丝毫的劈开。这招对于不懂门道的确实很震慑,这几日有让身体好些的帮忙熬粥分药,水手们也早就明白这船上除了他们只有这主仆三人。对于有歪歪心思的普通人,此刻那心思也息了。 但对于懂门道的,这并不是太厉害,顶多说明此人会武功,是个高手,但具体境界,不知。不知才不会轻易出手,苏珈睿对这效果很满意。何况慧眼如炬的他,在莫大动手时将人的神情瞧在眼里,不用莫大借着喂药把脉探人脉息,也估摸出了这群人里会武功的不超过二十人。都是犯人。 有趣。 苏珈睿心中暗道,决定抽空问问他们都是犯了什么罪。但现在他的首要任务,却是立威。偌大的海上他们以船为家,海流、海盗、暗礁以及莫测的人心都是他们的敌人,要克服这些敌人需要他们了解团结一致服从指挥,这不是靠说的,也不是靠他那秀才身份,更不可能靠顾梵羽那名声。这外海上,谁鸟你那些。 实力决定一切。去了书生的儒袍发巾,换上长衣长裤的苏珈睿,将长发简单扎了个马尾,在甲板上对着众人微笑。“诸位,今天算正式和大家认识一下。”他声音不大,语速不快,但底气很足,绵长有力。“我叫苏珈睿,是这船的主人,也是你们的舟师,另外,将各位买下来的也是我。”没有平日的拱手作揖,他只是修长的挺立着,略显消瘦的身材,带着足够的清高和傲气,“你们可能觉得我太年轻,没有经验,我能告诉你们的,是我敢说我是大周朝数一数二的舟师,这和你们信不信无关。这趟试航,我的目的地是爪哇岛,我会将诸位因才定位,你们也看到了,我缺副手,缺舵手,缺船医,缺舟师,缺帐房,缺厨子……”说到这苏珈睿自己笑了,虽然这些他都能做,“我想很快我就能帮大伙定位了,有擅长的也可以主动报名。上我船的人,到地方后都会分到五十两银子的本钱自行采购货物,算是诸位这一趟船的薪酬,另外回家后,再从我的进项里拿出百分之一给大家分红。” 很好的待遇,出海的都是为了暴利,不然谁肯拼了葬身鱼腹的风险在海上漂。对于苏珈睿船上的人来说,他们本就是死里逃生的,被苏珈睿这样的主子买了出海是不得已,可现在听了他的话,也觉得兴奋起来。一趟船给五十两本钱,带回去便是不知能卖到几百两的价值,还有分红,若能平安回去,那便是平日里一辈子都没赚过的钱财。 “不过……”利益是最大的恩惠,但这也建立在当事人知情识趣,态度友好的基础上。留给人们适当的想象时间后,苏珈睿继续开口,“家有家规,咱船上也有船上的规矩,”苏珈睿沉了面容,指了下旁边的丁一,“丁先生一会儿会将规矩念给诸位听,不懂便问,希望诸位牢记于心,严格执行。若有差错……严惩不贷。”苏珈睿虽然是懂人权的现代灵魂,可他也是领导一方势力的教父,这样的身份早在他骨子里锻造出杀伐果决的狠厉,事关生死,他不会有妇人之仁。 随后丁一便开始展开一张大纸,纸上字迹俊秀,猜也知道是这年轻当家的手笔。将纸贴着舱门入口旁,丁一便开始一条条陈述解释。只是这个严惩到底会是怎样,在大多数水手心里并没有概念,毕竟苏珈睿这副皮囊太清秀,太不接地气,就算穿了身干粗活的打扮,也遮不住那身书卷气。 识字的也有二三十人呢。观察着众人看向丁一和纸张的视线,苏珈睿在心中默数着,这些人有些是灾民,想来之前曾念过书,其中包括那个沈良,另一部分识字的犯人,多数和之前猜测会武功的重合。看来这些人,总算没有白买。苏珈睿眯了眯眼,见众人都听着丁一说话,他便缓缓踱到一旁坐下。莫大亦步亦趋,见苏珈睿坐定给他沏了壶茶,并按他习惯多丢了两片干橘子片。 “来,你也喝补充维生素,等我们到了爪哇就去找柠檬。”大周朝还没有见卖柠檬的,苏珈睿只好找点临时替代品,正好要去的是东南亚,到时候将柠檬引进来,便不用担心海上蔬菜补充不及时得坏血病了。虽然听不懂苏珈睿在说什么,莫大还是点头,将柠檬二字记在心里。 爪哇岛位于爪哇海南面,北面是加里曼丹岛,旧称婆罗洲,西北面是苏门答腊岛,东面是巴厘岛,东北面是苏拉威西岛,爪哇岛内包括印度尼西亚的首都雅加达,以及很多著名的旅游景点,其中包括印尼文化中心周贾卡塔,佛教圣殿遗址婆罗浮屠和布兰班南印度教神庙。只是不知道这些东西现在这里有没有。苏珈睿努力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一边尽职的观察着洋流风向。 “当家的。”规矩宣讲完毕,众人自动和自己熟识的商量了片刻,有几人便冲着苏珈睿过来了。 当家的这称呼听着不高端,但是很实在,苏珈睿微笑着点点头,示意他们有话请讲。“您刚才说船上很多活计没人做,我们想应聘。”想着刚才丁一那学来的词,后面几人附和着点头。 第五十九章 将军孟启 经过毛遂自荐和简单考核,苏珈睿为船上选了两个大厨,两个帮厨,三个木匠,四个铁匠,一个帐房,两个裁缝,船医无人敢担任只好苏珈睿继续兼职,并酌情为他们配上几人作为帮手,叫做生活部,负责全船人员生活补给和船体的维修和武器配备。另外绝大部分人选择水性相对好的推举出两个头儿来,分为两大队,各队选出一个机灵的眼神好的做报务员,各选主舵手一名,统称甲板部,两队轮班由头儿带领负责对船舶的各种甲板设施保养和执行航行操作以及靠离码头时的劳作。 生活部的人和甲板部是交叉的,他们没有进行生活部的职责时,便作为甲板部的一员参与基本的航海劳作,这两个大队的头一个是沈良,一个叫何翔。沈良便是最初来要药的灾民,泉州人,原来是个铁匠,随着流民到了通州,被丁一买下的。何翔则是死刑犯里的一员,也是苏珈睿一直观察着的会武功又识字的人之一。他两人被推举出来,倒是丝毫不意外。 “既如此便劳烦二位了。”经过点名造册,这船上确切人数是78人,加上苏珈睿三个,共81人,倒是个九九归真的数。亏得丁一买了条足够大的船,装了这些人,还装着苏珈睿备的货。“沈良的是一队,何翔带二队,两队轮值职责相同,两位队长先辛苦一些,稍候领着你们队的主舵手和报务兵跟我学习航海知识,每天一个时辰。生活部的几位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丁一。另外……”苏珈睿的眸子扫过众人,“可有军队上的愿意帮助众人操练些强身健体的基本功?” 苏珈睿的问话相当肯定,买那些犯人的时候他们正被驱赶着在采石淘沙,南方的天气酷热潮湿,四季如夏,一路发配过来就死了不少人,再丢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苦力,看守除非得了好处,不然只会看死人一样看他们。他们确实早晚会死,要么累死,要么折磨死。可就是这样的人里,有一批被那手指粗的鞭子抽到身上时仍是一声不吭的隐忍模样,甚至还会不着痕迹的维护着其中一人。苏珈睿远远看了片刻,决定就要他们。 原本只会变成尸体的家伙们可以变成钱财,看守的听苏珈睿说明意图,黝黑的脸咧嘴衬着焦黄的牙齿,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不仅没问题,还是帮他解决了大问题。犯人里有个烫手的山芋,有人想要他立刻死,也有人力保他不能死。如今正好,把这麻烦丢出去,死不死都不管他的事。苏珈睿给的银票全国通兑,附赠上下打点的银子,看守瞧着这么上道的小哥,立马办好了一行犯人的身契。 “当家的,这里除了灾民就是犯人,没有军人。”何翔瞧着苏珈睿的眼神里有审视有戒备,也有满满的自嘲。 “何队长说的不对,”可惜对上举重若轻的苏珈睿,任何试探都被绵绵笑意化去,“这里也许没有军人,但一定没有灾民和犯人,”闲闲坐着的苏珈睿缓缓站起来,他穿着最普通式样的便装,他的发丝飞扬在海风里,他的目光扫过何翔和沈良,打量着他们身后的面孔,“大家都是年轻人,最多不到三十岁,小的也就十二三,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也许没了家人、财产,也许没了名誉、尊严……”苏珈睿的演讲总能拿捏到位安抚人心,“你们的过去我没有兴趣,我只想你们明白,从上了这船起,你们便只是苏家的人。” “好一个只是苏家的人。”苏珈睿悠悠站定的面前,一人朗声一笑。他的声音有些哑,似乎很久没怎么说话,他头发还散乱着,面容有污损,身上的伤仍有很多没有结痂,随着他的行动微微渗出血来。“如果当家的不嫌弃,启愿尽薄力。” 没想到对方是个痛快人,只是这样一番口舌便松口了,苏珈睿反倒有点意外。“既如此,那便拜托了。”上船来第一次文绉绉说话,随即示意众人可以散了,继续对自称为启的人道,“你伤的太重,跟我来。” 眼角瞥到有几人不放心想跟上,被这个叫启的以眼神制止了。苏珈睿嘴角含笑,开了自己的卧仓门,请他进去,然后老神在在的任莫大将门关了。“我这个船医既不会望闻问切也不会开方子熬药,只是出海前考虑各种状况多备了些药,启……呃,可否告知全名?” “孟启。”伤者顺着苏珈睿的意思坐在凳子上,那金刀阔马的坐姿看着也不像百姓,只是他身上的伤似乎很重,每动一下都似相当艰难。“当家的过谦了,你选的药都是上品。”苏珈睿翻出来的金创药当然是良药,不过打眼便能看出来,这人倒是没想隐瞒什么。 “可是紫荆关的孟启?”一直沉默的莫大突然开了口,对方看了眼一脸懵懂的苏珈睿,又回视目光炯炯的莫大,缓缓点了下头。“他被下毒封了经脉,稍用力便会浑身剧痛,怪不得举步维艰。”松了孟启手腕,莫大这是给苏珈睿解释。 “原来如此,可有救治的方法?”本以为是个有本事的,只想着收服了归为己用,可紫荆关三个字一出,苏珈睿想的便多了。但那些心思不方便露出来,他只是心里盘算着,准备没人了再单独问问莫大。 “他中毒日久,每次用力都在损耗经脉,在这样下去便会经脉尽断而亡。”莫大是习武的,判断应该错不了,看一眼苏珈睿,他既然有心救人,莫大知无不言,“船上没有解药,除非内力帮他逼毒,再慢慢调养。莫大可以。不过……”难得这个沉默的护卫一次说这么多话,他盯着孟启,“要逼毒耗费内力巨大,莫大一时也需调养,孟将军,这船上还有你的人吧,你们需起个毒誓,我家公子善心救你,你们需忠心护他,不可生歹念。” 第六十章 苏家人 一边说着,莫大步伐鬼魅,闪身将舱门猛的开了,几个趴在门上的很是吃惊,随即跌坐进来。“当家的莫怪,我家将军蒙冤,一路加害之人不断,您若肯救将军,我等愿发誓做牛做马效忠当家的。”有反应迅速的,就势跪在地上央求,苏珈睿定睛一瞧,领头的果然是那何翔。 古人也真是的,总按着牛马使劲,可我真要群畜生有什么用。苏珈睿摇摇头,并没要他们起身,反倒看着孟启,等他反应。 “当家的敢买下我们便是个有胆量的,船上时日虽不多,也看得出有远虑。”孟启说着咬牙跪下,举掌立誓,“黄天在上,我孟启愿为苏家人,尽心护主,若生二心,甘下无间地狱。”何翔几人见自己将军这样说,也跟着举掌立誓,然后眼巴巴看着莫大,没想到此人武功如此高深,连他们摒了内息都能察觉,熬到今日也只有这人能救将军,真是苍天有眼。 “都起来吧。”毒誓这东西苏珈睿是不信的,他信的是自己对孟启的观察和敢赌一把的胆色。苏珈睿看莫大点头,这边算是应了。让何翔几人扶孟启去洗澡换衣裳,待收拾好了便准备运功驱毒。屋里剩了他和莫大两人,苏珈睿一指旁边座位,莫大谢了座,知道这苏公子有事要问。 “九爷是顶替的他?”开门见山,虽然信息有限,苏珈睿也已经猜到一二。 “算是。也不算是。”莫大是个没露过头角的暗卫,可跟在顾梵羽身后多年,朝廷上的信息知道的那叫门儿清。虽然这一年跟了苏珈睿,很多情报更新没那么及时,但为苏珈睿解惑还是足够,这会儿自然不敢卖官司,尽数说给苏珈睿听。 原来这孟启是紫荆关的副将,主将叫万盛年,是宫中万贵妃的同胞兄弟,万贵妃膝下有皇子行四。万家虽是外戚,却也是忠心的,可奈何四皇子是个有野心的,少不了找舅家帮衬势力。万家老爷子和万贵妃想来也不是太甘心将来继续屈居人下,对四皇子要钱给钱,要兵给兵。可暗中眷养私兵一是大罪,二是费钱,万家家底再厚也禁不住这么耗,就算四皇子在户部任职,钱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划拉到自己腰包里。于是这脑子就动到了粮库上。 当今圣上不是昏君也不是庸才,虽然一直引而不发,却也早有察觉。大概顾念父子之情,又或者觉得这事闹出来牵连太广,在秋收例查的时候虽然有官员上奏粮仓不满的问题也许另有蹊跷,但圣上未置可否。想来是想给四皇子最后一次机会,悬崖勒马。亦或者,圣上是下了决心杀一儆百,欲先让其亡则先让其狂。总之,四皇子没收手,却不想这么快就闹了天灾,粮库空虚赈灾不利,流民四起怨声载道。圣上一怒之下下令彻查,这彻查的速度和平日涉及国戚皇亲的案子不可同日而语,很快便揪出了最大的boss,万贵妃打入冷宫四皇子永久圈禁,万家则是满门抄斩。 万盛年当然不可能幸免,何况他是军权在握的将军。搞不好圣上折腾这一圈,万盛年才是他最顾忌最想除掉的。苏珈睿听完故事点点头,收敛了思绪继续望着莫大。“这孟启名望不错,在紫荆关也很得民心,只不过他是个孤儿,自幼被万盛年收养,如同义子。” “那他可曾参与……?”苏珈睿点到即止,莫大心领神会摇摇头,苏珈睿了然,“那便可放心用喽?” “不瞒公子,万家的事情太子曾请主子提前暗中调查过,孟启虽被万家养大,但并未接受四皇子拉拢,只是专心驻守紫荆关抵御外敌,此人武艺高强善于带兵,便是关外敌国也是敬佩,这次受到牵连确实可惜。”莫大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以此人品性,既然发了毒誓便会守信,他那几个手下瞧着也是能用的,公子慧眼,倒是得了好帮手。” “那也要莫先生费力救他,这内力损耗,可对身体有碍?”苏珈睿对于莫大能这么明白他急于收人的想法再次感叹顾梵羽调教的人好用,但他不是莽撞人,若因此莫大有什么损伤,还是很不划算的。 “我对他们说的严重些,让公子担心了,其实多休息下就好。”莫大似乎从没说过这么多话,这会儿该说的说完了,好似累了般呼了口气。 那边孟启已经在昔日下属的帮助下洗了个澡,这会儿过来求见。苏珈睿第一次看清他的模样,心中感叹过去只知道有个马孟起被称为锦马超,现在看这个孟启,虽然没有着甲冠盔骑马提枪,竟隐隐生出此子当也如此的感觉来,当下心中微动,“孟将军也不要太消沉,随我跑阵子船,等事过境迁,朝廷还是缺良将的,有机会平反昭雪,珈睿自会放将军下船。” 大概没想到苏珈睿会这么说,毕竟现在他孟启只是个死刑犯,和苏珈睿又是签了死契的,说不好听的,他只是苏珈睿的私人财产。以他这身傲气,受刑逼供都没能屈打成招,早将自己当了死人,如今虽然身中剧毒无药可医,却也不是为了活命就肯低头的。苏珈睿将他们买了带上船后并无苛责细心善待,也算是救命之恩在先,只带两个仆人便敢出海,观察这些天的种种,孟启总觉得这位年轻的当家的并非常人,心生期待欣赏在后。也是因此在苏珈睿无视了何翔这个烟雾弹浅笑轻踱到他面前时,心中生出几分便和这年轻人看看海上的世界又何妨的想法来才接过他的话出了声。 “呵,当家的叫我名字吧,你不也说了,这里只有苏家人。”平反昭雪不敢期望,只是真的可以恢复武功活下去,总是让人开心的,这样手下几个兄弟也算不用再为自己牺牲了。 留了莫大和孟启在苏珈睿卧仓运功逼毒,何翔几人守在门外。拍拍何翔肩膀,“当家的?”示意他随自己挪了两步。 “我开门见山了,”苏珈睿瞧着何翔,这人过去应该是孟启参将之类,外面几个小孩明显听他的。“给我说一下吧,跟你们一起上船的臭虫有几只?” 第六十一章 千岚号 “您知道?”苏珈睿的神情和煦的像在诱哄不乖乖吃药的孩子,何翔愣了一下,随即惊讶道。 “基本常识吧,不想清理一下吗?”想悄悄弄死人最常用的方法除了暗杀,便是在监狱里,像孟启这种,在同行的犯人里买通几个,或者干脆换上自己的人找机会下黑手太正常不过。沁淫黑道世家,这确实是基本常识。换了是他,只怕会做的更绝。 苏珈睿的良善形象在这一刻从何翔的心里开始崩塌,望着这个仍旧温柔浅笑的少年郎,呃,当家的应该比他还小,何翔真的开始跃跃欲试起来。“当家的说了算。”大概自幼从军,何翔这个刚满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有着挺拔的身板和黝黑的皮肤,他绽放了苏珈睿见到的第一个笑容,有点狡黠,露出两个雪白的小虎牙。 牙口不错。苏珈睿别过眼,脑中清晰的笑容和眼前的重合,那张突然沉静的侧脸变成何翔眼中的剪影,无端的让人有丝心疼。 海上的日子过得平静,老天爷似乎相当眷顾苏珈睿,带着这么一群半吊子水手航海,还给了他充足的时间传授相关知识。何翔沈良两个队长学得相当尽心,挑选出的主舵手和报务手也很机灵好学,反正都是签了死契的,也不用担心教出一批白眼狼,真要那样,直接杀了就是,穿到这里万般不便,这一点苏大少还是真心觉得好的。 至于何翔指认的那三个犯人里一直难为孟启他们的,已经在某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被丢下船了。考虑到人口突然失踪会引发其他人的猜测和恐惧,因为这个和主子离了心那可是很不划算的。因此苏珈睿只是小小设计了一下,孟启很虚弱的在舱道里走过,有心的人当然会跟上,只是跟着跟着进了个船舱,却不见孟启,地上散乱着苏珈睿的财物,灯火就这么亮了。 多余的也就不用再描述了,听到动静起来的众人看到的就是被抓现行的作案现场,背主欺心,便是那群老实巴交的曾是庄稼汉的灾民,也知道这不是该做的事,便是放到平日的宅子里,主子拿了送官发卖或者直接当场棒杀都无话可说,更何况苏珈睿在众人心里一有救命之恩,二有再造之情,茫茫大海将三人丢下去,竟是解气的多,异议则无。同时也算给众人展示了一下船上规矩所谓的怎么个严惩不贷法,一时恩威并重,苏珈睿这个当家的形象又升级了一下。 清理了船上的臭虫,孟启几人显然轻松许多。莫大运功逼毒非常顺利,毒素一除,孟启本也是不到三十的壮小伙,那恢复速度真是一日千里,等到终于看到地平线的时候,孟启作为全船的武功教头,已经在甲板上挥着木棒虎虎生风了。 “公子爷,可算是到了?”海上漂了这么久,再见陆地的激动是无法言语的,丁一窜到船头,又跑过来。 收了罗盘,苏珈睿眺望了片刻,洋流变了,这不是偶尔路过的小岛,“应该是到了。” 听到苏珈睿这么说,一船人都沸腾起来,便是底舱划桨的,消息传过去,也是更加卖起力气来。他们不是天生的鱼户,对于脚踏实地的渴望是很强烈的,更何况,开船的时候当家的就说了,每人五十两银子的本钱呢。 “莫先生想买点什么?”苏珈睿所谓的每人确实是每人,除了他人人有份。但莫大这种人,八成是没有薪水这概念的。 “莫大不知。”采购这种事除了清楚主子喜好外,基本只有执行任务的时候才有用。比如目标穿了哪个绸坊的料子大概会和哪些人接触之类。真让他挑赚钱的货物,尤其是这种到都没到过的地方选,就太难为他了。“莫大也不需要本钱,公子不要破费了。” “九爷给你的是你九爷的,你虽然是奉命行事,到底是在我这里耽搁着,我给你的是我的心意。”苏珈睿的账算得清楚,其实要不是知道自己没有能力甩开莫大,顾梵羽要他留下的时候就拒绝了。那个家伙的固执他很清楚,当时拒绝了,只怕也会让人暗中跟着,暗处还不如明着。你把最好的暗卫留给我,去紫荆关受伤了吧。 看苏珈睿叹气,莫大以为自己的拒绝惹了苏珈睿不快,做主子的赏赐东西哪有下人推三阻四不给面子的。立刻反思的莫大从善如流道,“公子心意莫大愧领了,只是花钱实在不在行,不然寄存在您这儿,您看着凑些货得了。” “我们哥几个商量了,打仗我们成,买东西就是被坑的货,当家的您也帮我们收着吧。”何翔笑嘻嘻的跟着凑上来,眼看着崭新的大陆出现在眼前,他们既然发了誓言,就自当做到。这爪哇岛不知道是否太平,既然当家的要下船买卖,他们便打足了精神护他周全就是。 “有引导船来了。”瞭望台上报务员高喊一声,已经可以看到码头的停泊船只林立,一只小船破浪而来,上面载着几名统一服装的人。 “大周朝的商船?”果然不论何时都是泱泱大国,对于会说大周语言站在船上问话的工作人员,苏珈睿点头一笑。“可有船引?”船引是出海通商的官方许可,类似于和尚的度牒。只不过对于海商来说,船引是市舶司所出且需交费。不过他们的船引是从通州港办的,当初丁一办的就很上道,先去了通州港卫所求见,再由卫所的人引荐到市舶司,一路绿灯。 验过船引,便是正经商船,出入受国威保护,也需纳税。进行了登记后,那爪哇人皱皱眉,“你这船名号没填,抓紧填上。” 原来这出海为了瞒住顾梵羽,苏珈睿特意支开莫大让丁一去办的。因为都是通州港卫所开的绿灯,这选船买船自然是花的钱少买的船好。但再好的船丁一也不敢给起名字,也只好劳烦市舶司将船名空了,等到苏珈睿来了急着走,居然一路没顾上这事。 “叫千岚号吧。”苏珈睿略沉吟,给船命了名。 第六十二章 破烂货 “不错,还是挺繁华的。”缴纳了并不算贵的入港费,千岚号靠港,作为一个靠海运吃饭的国家,除了刚才的少量税费,在当地的贸易都是免税的。 这地方离大周朝也算是最近的地区,放眼望去,周朝的船舶并不少。由于航海术的限制,东南亚基本算是绝大部分大周船舶的终点,他们的货物在这里再被马六甲国、大食国、天竺国以及当地的船舶贩运到更远的西方,当然,价格也会翻更多倍。 “不着急,咱先下去转转。”抛了锚上了缆绳后,帐房辅助丁一负责对船员们发放当初承诺的本金,苏珈睿则在莫大和孟启与何翔的陪伴下收拾了小部分样品下了船。 苏珈睿带的货自然是瓷器和丝绸,还有茶叶为主。丝绸没什么特别,捡了中上等的质地选了鲜艳的色泽带了便是。至于茶叶和瓷器,受命备货的丁一在心里可是很忐忑的。 就拿瓷器来说,大周的瓷器都以轻薄为名贵,上面绘有花鸟鱼虫等图案装饰,可苏珈睿让他挑的都是结实笨重的民间用品,比如光滑洁白的一个大瓷盘子,非要窑厂的师傅按他给的图样画上图案,都是些穿着怪异的人,要么露着肩膀,要么光着脚丫,头上多个圆圈之类。再比如茶叶,采买些龙井、碧螺春、铁观音都无可厚非,可这些苏珈睿都不要多买,空了不少舱等到琼州买了当地成吨的茶叶饼子,居然还是捡的陈的买。 苏珈睿并没有多解释,下了船慢慢往市场里走,这边天气湿热,阳光明媚,他扎着马尾,身上一身细丝的长袖长裤,既防晒又凉快,明显的大周朝装扮,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这位东家可是要卖货?阿里为您带路可好?” 莫大和孟启一左一右护着苏珈睿,他们穿着棉布衣衫,因为航海经常被海水弄湿,这会儿也只是蹬了双布鞋。要不是人长得好,和码头干苦力的还真没啥区别。何翔更辛苦些,抗了两个包裹,打扮和那两人一样,这会儿更像跟着主人的小工。被莫大凶恶的眼神吓走了几个牙人后,这个自称阿里的人显然礼貌很多,也和苏珈睿保持了距离。苏珈睿打量了他头上的白色小帽一下,“阿里先生收多少佣金?” “十抽一,买家卖家各给一半。若是东家您生意大,可以再优惠。”说的倒算公平实在,苏珈睿点点头,环顾了一下街道店铺,周朝人打扮的还真不少。要不是初次航海人手又都是新手,肯定是要再往西跑的。就算不去欧洲,阿拉伯印度那边总是要到的。不过第一趟出门,还是稳扎稳打吧。 “买家那边我不管您要多少,阿里先生若是答应我这边按千分之五算,咱就做笔大买卖。”苏珈睿这价格砍得不可谓不狠,一下子挪了一个小数点,换作别人也许就生气离开了,可苏珈睿卖相实在好,那气质与其他大周商人截然不同,身后家奴也是身强力壮气势不凡的模样,阿里生起几分好奇,他手里有多少好货,敢如此砍价。 “不知这位东家怎么称呼,所谓的大买卖又是能达到什么数额,若是百万两以下……”这阿里也是老生意场上混的,虽然客气,却也不会两句话就唬住。 苏珈睿也不想找个生手来混钱,其实他并不急着出手,完全可以慢慢了解了行情再找个靠谱的下家。但中介有中介的好处,节省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还对买卖双方货物交接有个担保作用,毕竟佣金不是靠拉个人就白拿的。“敝姓苏,成交额必不会少。”苏珈睿不再多言,信步进了家商行询问下货物价格。 大周的船舶带过来的瓷器丝绸还有茶叶几乎是标准配备,而这东南亚岛国更是已经形成了中转站的功能,若不是质量上乘品质稀缺的货物,价格并不能翻太高。“竞争激烈呐……”连着几家逛下来,苏珈睿喃喃笑道。 阿里是个职业的牙人,对于苏珈睿这种打听价格的行为并没有阻止或表露不悦,他只是一家家跟着,适时的帮助翻译一下当地俚语,和老板打个招呼聊下家常侃侃价,展示一下他丰富的人脉,“苏东家瞧着对茶叶瓷器感兴趣,若是心里有了打算,我便领您到大买家那聊聊?” 苏珈睿既然说了是大单子,了解下行情准备压价也是自然。阿里很专业,待瞧着苏珈睿逛得差不多了,才开口推荐。 “既如此,有劳了。”见苏珈睿终于要正经谈生意,阿里也不耽搁,当下便将几人引到一座门脸宽敞的大院前,“这是爪哇最大的商行,您的货不论多少,尽可吃下,待会苏东家谈价钱便好。”阿里的话说的实在,苏珈睿笑着点点头。这南方的天热的厉害,他这会儿手里摇着扇子,时而举到额头遮阳。阿里心里多少有些嘀咕,公子做派略显娇贵,气质却是坦荡,实不知怎么会跑海商这一行。 见到商行掌柜,苏珈睿悄悄松了口气,毕竟阿里虽然是个******,但爪哇是个多种宗教盛行的地方,要是真把他带到******自己的商行去,坦白说,苏大少多少还是不太乐意和他们打交道。虽然没有偏见,可禁忌太多,麻烦。 互相问了好,简单寒暄后,苏珈睿望着似乎是印度教徒的掌柜的,示意何翔将一个箱子提过来。箱子打开,里面整齐码放着瓷器,苏珈睿挑出一个,递过去,“大周的瓷器虽然很多,不知道这个式样的这里有吗?” “噢……”掌柜的单手立掌,倒吸一口气后很恭敬的将托着瓷器的红布接过去,“这……太精美了,只是盘子做成这样再用……” “当然不能亵渎神明,这是摆件。”知道掌柜的要说什么,苏珈睿又拿了木头支架出来,将偌大的盘子放上,很是稳固,支架本身也是雕刻有宗教纹路,那在丁一眼中怀疑卖不出去的粗制大瓷盘,这会儿已经被认定为美轮美奂的抢手货。 第六十三章 大买卖 有了这盘子开头,商行掌柜的对苏珈睿自然恭敬起来,吩咐准备了雅间,单独慢慢谈。何翔那个包裹打开,箱子里的瓷器一件件摆上来,苏珈睿也不说话,任由掌柜的啧啧称奇的赏玩。 阿里在旁边一直瞧着,此刻算是信了苏珈睿所谓的大买卖。这位年轻的东家似乎有备而来,佛教、印度教、******教等各类的神袛、吉祥物都被做成了各种摆件,不仅是大瓷盘,还有精心烧制的佛像,大周朝有佛教,但连印度教******教的也烧出来,就珍稀多了,大小不一,非常适合请回家里焚香礼拜。当然也有普通的瓷器,可以用来发挥正常的器皿功能,不过也都是选取了当地乃至大食、天竺、还有更远的大秦之类国家的流行花色,器皿造型也与大周的不同,更像是专门按照那些国家惯用的器皿专门做的瓷器。这是第一次有大周商人将这样的特色瓷器带过来,不用说,以这些国家的贵族阶层对大周瓷器的狂热程度,应该是有多少要多少。 “那,不知道苏东家共有多少货?欲售何价?”掌柜的虽然有心全部吃下,也明白这货色还不晓得被叫出多高的价来,一脸期盼的模样,让莫大都快忍不住将他踹开几步远去。 “这类瓷盘我带了三万件,其他摆件也有上万,便是这各类神像,也有几百,这还只是瓷器,掌柜的还是叫贵东家来一趟吧。”苏珈睿展开他那象牙骨的折扇轻摇,言语神情无一处不似谈生意谈惯了的。 掌柜的虽然有心理准备,听到苏珈睿报的数字还是暗自一惊,心中粗算,便是这瓷盘一百两一个,也要三百万两,加上其他东西更加贵重,大概要往千万上走,人家也说了,这还只是瓷器。“是是,方才已经差人去请,想必快到了,苏东家稍候。” 等待的时间并没有想象的无趣,掌柜的陪着说话,言语间无非是想了解一下苏珈睿到底做什么的,在大周朝有何等实力之类。而这些若有若无的试探,自然被苏珈睿四两拨千斤的打发了。一边和掌柜的聊天,一边让何翔将另一个包裹打开,里面没有满满的货物,却是一套茶具和几个茶饼。 “苏东家是喝不惯我们的茶?”茶叶是掌柜的特意挑的大周的茶叶,上好的品质彰显了对苏珈睿的尊敬,也炫耀了自己的品位和实力。 “怎么会。”苏珈睿的货舱并没有对人展示过,此刻何翔和孟启看着也是新奇的,莫大就不用说了,本都是瞒着他操办的,这琼州购进的茶饼他倒是知道,但这根本不是他关心的范畴,只要无毒无害,苏珈睿买多少他都不会说什么,更不会好奇这种大周名不见经传的东西能卖多少钱。“借您热水一用,请您喝茶。”也不解释,苏珈睿只是挂着笑意,自说自话的操作起来。 苏珈睿带来的茶具都是精挑细选的,泡陈年普洱最好是大肚子紫砂,想偷懒一点则景德镇提梁壶为优,若找稀罕的则傣族竹制器具也是泡普洱的佳品,大周清雅的盖碗杯便很能体现普洱茶色彩的美。傣族竹器如同滇南的普洱饼一样对现在的苏珈睿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紫砂刚刚开始时兴,所以苏珈睿拿出来的这套瓷器便略显奇怪了些。 茶壶一向讲究的是意境,不论青瓷白瓷还是黑瓷,除了具备基本功能外,造型、线条、色泽等等都是其价值的体现。苏珈睿拿出的茶壶比大周正常的审美观大了不少,远远观望像个灯笼。其实这壶是苏东坡发明的,据说喜好喝茶的大文豪嫌当时的壶小费事,受到小书童手中灯笼的启发,做了把大肚子灯笼壶,再搓条泥巴这头搭那头,就像房梁一样做了个把手,遂起名提梁。普洱是熟茶,大肚子壶利于茶叶散开更好地发挥香气与滋味,苏珈睿让人照着样子烧了这瓷壶,算是目前泡普洱最合适的器具了。 商行东家进来的时候正好是茶香四溢之时,那看着黑乎乎的粗糙茶饼在这个如画的年轻人手中泡制,变成一碗碗栗红色的茶汤,散发出沉厚的香气。东家蒂拉尔和苏珈睿简单寒暄后便忍不住问起了这茶,“入口微苦,回甘香甜润滑,大周的新茶?” “此茶名普洱,熟茶,性温暖胃,清热消暑,解油腻刮肠通泻,止咳生津,常饮有延年益寿之效。”虽然前世的普洱被炒得快成了灵丹妙药夸大其实,但毕竟本草纲目中早有记载也是事实。苏珈睿不介意再拿来炒一遍,若真再炒成茶黄金那才大发特发。“此茶与其他茶不同,越陈的越好,制成茶饼需要发酵,十年以上才有熟味,三四十年的始有沉香。” “原来如此……”蒂拉尔点头,苏珈睿见所有人都很专心听的模样,不觉莞尔。 “这茶本是边远地区的特色,很久不为人知,直到最近我行商到那才发觉此物甚妙,请教了不少种茶人和大夫,方有此结论,大周目前也是刚刚流行。”虽然隔着远,牛皮也不能吹得太大,其他大周商人不是哑巴,茶再好又如何,若一打听都不知道岂不显得自己成了骗子。 “坦白说,小弟出海前刚刚将这普洱茶进献给我大周皇室宗亲,想着他们觉得好便也带了些出来,所以这茶只是来问问路,并没带太多。”孟启和何翔是早就判刑流放了的,这种流行的东西他们觉得自己不知道也很正常。莫大想不出苏珈睿还认识什么皇室宗亲,猜测着是和自己主子有关,只是现在隔着海联络不便,但想来主子应该不介意苏公子拉他的大旗扯虎皮吧。 不论牛皮虎皮,苏珈睿还真没打算吹破,在把苏小可撵下船时,可是给了他锦囊妙计的。虽然那傻孩子当时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但相信等他平复过来会明白自家少爷的苦心,吩咐他的事自然也定上心去办。如果没有意外,顾梵羽应该已经把普洱之风从西北吹到京城了。 第六十四章 忐忑的小书童 顾九爷确实如苏珈睿所想,平日带兵训练之余,接见地方官员时,用的都是普洱,有那看着顺眼的临走也会赏上二两。那场雨后的大灾在逐渐平息后,民乱也逐渐散去,官路也好小路也罢都太平不少,京里的物资粮官再来自然也得到了顾小公爷的赏。 那普洱带回去,便是喝不惯的也会炫耀这是从那冷面冷心的顾九爷那得的赏赐,懂茶的,渐渐从那与众不同的味道里喝出其妙处来。再过些日子,听说顾小公爷将普洱进献给了圣上,不知道是爱屋及乌还是这茶真称了圣上的心,总之龙颜大悦后这普洱之名算是在大周的上流社会响亮起来。 得了圣上眷顾的东西自然紧俏,也开始有有心人打听这茶来源何处。自从将茶给顾九爷送去,苏小可就天天警醒着这茶叶的风评。当初在粤州被少爷撵下船,哭的伤心的苏小可被码头的人围观,还以为这孩子突然痛失爹娘。缓过气来的苏小可终于记起怀里还有下船前少爷塞给他的信封,展开浏览,这才算是破涕为笑。 原来少爷不是嫌弃自己,而是要自己做大事呢。刚刚振奋起来的苏小可转瞬又紧张起来,他不过是个小书童,这么要紧的事情,能做好么。心怀忐忑的苏小可找个摊子吃些东西补充下惊吓消耗的能量,一边吃一边将少爷的信仔细读了又读,待到磨磨蹭蹭吃完,这心里总算踏实起来。 当初少爷便要苏家所有下仆都学习经营管理,便是新手的那三个丫头都没例外,他这个小书童还是近水楼台常开小灶的,如今少爷委以重任,又交代了该做什么,还有什么好怕的。这么好的机会不好好表现,将来如何有脸再见少爷。想清楚利害的苏小可带着满满的斗志去了琼州,找到少爷所说的那片茶园。 其实所谓茶园也不过是几个山头,漫山的茶树并没有什么经济效益,这地方的茶炮制方法有些奇怪,黑乎乎的茶饼粗糙至极,冲出来的茶汤也很浓厚,在当地是很普通的饮品,外地人并不知晓也不看好这种茶。苏小可准备买下那几片山头的行为多少让当地官员奇怪,当地资源并不丰富,这种偏僻的穷地方,圈了地也做不了什么。 “我家少主喜欢海,但又喜欢清静,你这地方虽然热了些,却也可以来小住。”苏小可换了身精细的打扮,不知道的当他是位小公子也不过分。但这小公子一开口便是他家少主,再瞧瞧他的装扮和递上来的银票,那片山头也就自然买了过来。为了不显得突兀,苏小可临行还垫了话,说他家主人都爱茶,除了山里盖间别馆茶树都不会动,这里的茶瞧着新鲜,带回去尝尝,若能帮他们推荐出销路,也算互惠互利的好事。 地方官自然乐得能有税收,当地百姓听说了也是期盼的。唯独苏小可一直心里不踏实,因为买那片山头的钱,苏家目前的财力并不够。少爷出海备货买船已经用去了几乎所有积蓄和这一年利润,他回去还要在通州港置办仓库货栈,就算九爷面子再大,也是呼呼烧钱的事情。也亏了自家少爷能想出这么鬼的点子,以这茶园地契为担保,买地的钱只付了五分之一,若是一年内没能付上余款,这山头茶园都归官府公有,所付前期款项也不可退回。 这好处给的不可谓不大,想象着当年刚见徐靖的模样,苏小可端着架势耍着威风软硬兼施的将契约签了,转头先安排了人将一箱普洱送到了紫荆关,便回了通州老实置办少爷的货栈。平日里都是跟在少爷身边看,看多了偶尔也会生出不过如此的想法,但真要自己出头事无巨细的做好,苏小可还是觉得压力山大。 力争要给少爷一个惊喜等少爷回来讨个夸奖的苏小可不敢一丝懈怠,可谓兢兢业业不敢一丝疏漏,这倒让他无暇惦记那普洱茶的事情,只有忙中偷闲得了功夫,才又为少爷若不能带回足够的银子而担心。所以当宫中真的开始推崇普洱的消息传来,苏小可实在不知该喜该忧。喜的是这事居然真捅到皇帝那里就不愁卖了,可万一少爷那边出点什么意外不能如期回来,别说倾家荡产,那君心也是难测的。 苏小可的那副模样被小窝头小肥肉姐妹嘲笑的不行,小窝头监工着少爷的仓库建设抽空讽刺说,“亏了以为你是见过世面的,居然不知道出来混一要狠二才是稳,少爷瞧不上那酒楼赌坊细水长流的银子,如今想图谋更大的买卖,自然要狠一些。” 那更黑了瘦了些的小肥肉无条件复议,“没错,我们姐妹觉得少爷能狠心把自己丢到朝不保夕的海上去,可见是个成大事的,没跟错主子。不过……”天天在通州港看海,那些出海的水手一个个晒的乌黑油亮,小肥肉有些担心,“不知道少爷那身娇嫩的皮肉能不能保住……少爷若是黑了应该也不是丑的……” 闻言苏小可的担心早丢到九霄云外,好气又好笑的揶揄她,“丑不丑都不是你该惦记的。”年轻人们并不知道他们打着嘴仗的时候他们家少爷已经把买卖谈妥了。货款三分之一收得真金白银,三分之一收得通用银票,剩下的直接换购了当地特产的及海外运来的香料、木材、农作物种子和宝石之类,这些东西带回大周又能换成大把的银子。 “公子爷,全卖了?!”看着来提货鱼贯而来的商行苦力,守在船上的丁一望着苏珈睿几乎失态。 “嗯。”碧蓝天空下苏珈睿笑得仍旧风清云淡,瞧着丁一缓过神来指挥着工人们搬货去了,他手持扇骨轻点孟启悄声道,“你与何翔留在船上,留下一半人守好船,咱这生意太打眼了。”见两人心领神会,眉宇间已见犀利神色,转头对莫大笑道,“走,咱去把自己的货押上来。” 第六十五章 出海的秘密 苏珈睿的船大人多,码头停靠着也有当地官兵驻守,基本不用担心明火打劫这种事。只是他家的船本就大的惹眼,初来乍到也没什么名号,如今大批上货,苏珈睿小心谨慎是对的。 带着沈良那队人将货物验了,珠宝玉器各级香料自有苏珈睿瞧着,身边跟着的莫大由于顾梵羽的熏陶,也是能帮着验货的,至于木料、种子、铁器之类,沈良他们都是有手艺的会耕作的,加上在船上苏珈睿一直没少了传授些知识,天黑前便将货物运回了千岚号。 对于千岚号全体船员来说,今天都是非常愉快美好的一天。出货、进货,便是那些没见识过太大场面的普通船员,看着一口口箱子进来,单凭数量也能知道,这些运回大周,又将是白花花的银子。最关键的是这些银子里,还有他们的红利份子呢。 船上绝大多数人并没有急着动自己刚拿到手的那五十两本钱,便是有急着想换东西的,也听了同伴的话忍耐下来。他们虽然不是灾民就是刑犯,天灾或人祸让他们失去了亲人或被亲人背叛唾弃,只有个别的是兄弟或父子同在船上,说不好听的,就是买了些当地的特色产品都不知道回去大周带给谁。 是以千岚号的船员们在自由活动时间只是逛了逛这片没见过的土地,吃了点小吃,买了点喜好的东西,剩下的钱小心积攒起来,准备请当家的参详下换成什么货物合适带回去换更多银子以备将来再置办份家业。有心急想去请教的,被当值的何翔拦住,说当家的忙了一天累了已经休息。 苏珈睿确实在自己卧仓里,但他正和莫大悄悄忙着。兑换的货物装箱后卸载在自己船上的货舱里,货舱自然是上了锁的,孟启按照军队巡逻的规制让船员们定时轮岗,还有他们几个不定时巡查,安全应该无虞。 但是考虑到进了大周是要有市舶司验货登记纳税的,官府里抽成很正常,有猫腻也很正常。给官府的好处自然要备着,却也不能辛苦几个月将最好的让他们白白黑了去。苏珈睿上辈子走私的是军火,虽然没了先进的科技和雄厚的人力财力,这辈子想私留点好东西还是难不住他。 他的卧仓自然是船上最大最舒适的舱房,离开大周前让莫大掳个船工木匠来将卧仓做了暗室隔板,给身下床板做了夹层,又让莫大将人蒙了头眼把人送回去。当时莫大感叹公子心善,苏珈睿不由苦笑,若是告诉莫大这么做不过是上辈子杀戮太多想给他主子积点福报让他这辈子快乐平安不知道他信不信。 不论信不信,莫大捉来的人手艺还是很不错的。暗室的接缝非常细腻隐蔽,像他这种人都很难看出来。苏珈睿站在暗室里将莫大悄悄放进卧仓的两口箱子挪进来,把东西整理好,那里面是他特意将最上等的货色留出来自己备用的。当然,收来的银票还有一小部分银子也放了进来,剩下一小部分银票收在身上。 “不错,不过还是得找机会寻个妥帖的地方,”苏珈睿合上箱子,这些极品宝石和香料几乎能顶上他少半货物的价值,转身出去,瞧着莫大面不改色的帮他把暗室锁好,不觉微笑,“以后多跑几趟东西会越来越多的。” “那个柠檬……?”莫大牢记主子的吩咐,将苏珈睿当成主子的性命小心守护着,他说的话自然记得。 “种子倒是买到了些,不过明日我们去寻株活的养在船上也不错,好了,休息吧。”对于苏珈睿来说这一日自然也是最累最开心的。 洗漱后躺在床上,合目入眠。他知道莫大就在附近,他若说梦话一定会被听见。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顾梵羽戴上他留起来的哪种宝石更帅气,也许宝石太俗气,还是用紫檀木吧?乌翅木也不错。不,比起这个,也许应该淘些绝世宝甲绝世神兵之类,这样受伤的几率才会降低。但至少这趟生意回去他就能算个真正的有钱人了,多跑几趟远洋海线会在最短时间内将财富翻上几番,到时候寻个合适的无人岛当作基地,产粮也好,造兵器也罢,供养个军队应该不成问题,这样总不至于让他为了那群蠢才办事不力去打劫了吧。 迷迷糊糊想了一夜心事的苏珈睿并不知道自己的威望已经这么高,看着将他拦住求助的船员们,他只好暂停了行程,给他们讲述了一下自认为合适的投资品种,并建议他们可以合伙买大件到时候按人头分利润之类。林林总总说了不少,这才和莫大下了船。 昨天已经打听清楚,柠檬这东西已经传过来一段时间了,在当地也有种植。种子都买到了,植株是不会缺的。问了路寻到种植地,找卖主选了两棵好成活的小树苗,小心移栽进自带的两个大花盆里。这大花盆是苏珈睿从大周带来的,家庭种植大型景观盆景用的盆子,平日在船上用来种个蒜苗青菜之类,也算添点生机乐趣,这会儿请卖家将树苗种好,莫大一横自带的扁担,将两个大盆挑了回去。 没办法,这样自然些。总不能让他一手一个托着面不红心不跳的招摇过市吧。苏珈睿谢过卖家,摇着扇子随行而回。爪哇终年气候湿热,除了旱季就是雨季,一路上郁郁葱葱,空气清新湿润,天蓝云低大朵飘过,出了林地田间,瞧见那市井繁华,真是恍惚间如同隔世。 穿过市区,竟然有人赶上来和苏珈睿打招呼。“不知这位仁兄是……?”别人笑脸相迎,苏珈睿笑脸打量道。 “在下吕凤昌,唐突上前,还望苏东家不要见怪。”大概苏珈睿身旁的莫大眼神中的警戒太明显,来人忙又解释道,“昨日瞧见苏东家,吕某也在商行里,后来得知您做了大买卖,在下世代经商,家有茶园万亩,您那普洱,可有兴趣售往陕州?” 晋商?前世的普洱确实是晋商推广开的,苏珈睿接过吕凤昌递上的名刺,“小弟急着赶路,待回大周,一定造访。” 第六十六章 打劫 回到船上,发现丁一也没闲着,和码头上的当地小官员套了套近乎,加深了一下对大周这艘千岚号的印象,以便之后再来图个手续方便。 其他人也已经在规定时间内回来了,可见两位队长还有丁一平日训诫有力,那三个丢下船去的家伙也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船员们令出必行的觉悟。若是这样回去,还真算是不错的一趟处女航。只是,甲板上貌似看风景的苏珈睿轻轻展开扇子,作为练兵的话,他的船员还是欠了一堂实践课的。 “公子爷,日常储备都装船了,咱这就走?”丁一不知何时已经对苏珈睿的称呼更进了一步,现在已近黄昏,一般人都会等到翌日再出发,但苏珈睿既然要走,便没人再问为什么。 “出发吧,咱们回家。”金色的柔和日光下卓尔不群的俊俏公子声音很温柔,他再扫视一眼码头,转过身去的侧脸平静的隐在逆光里,唯独眸底有抹意味不明的深沉。 陆地渐渐又在缩小,今日的海面仍旧平静。水手们并不介意是日出还是黄昏,他们划着浆的手臂健壮有力,弯曲与伸直之间可以看见漂亮的肌肉线条。 千岚号整船都是壮劳力,最大不过三十岁,带着一个十三岁的儿子。像孟启这种二十好几还连个妾都没有的前任副将军才让人觉得奇怪。最小的孤儿十二岁,早由莫大选了根骨不错的,准备将来做苏珈睿的贴身侍卫,可他又是顾梵羽的人,这会儿在海上联络不便,并不知道顾九爷对这事什么意见,若是顾梵羽真想将苏珈睿收为己用,那他身边的这种人还是越少越好。因为有着这点私心,莫大传授的也不过是基础功夫,苏珈睿不知是看透了还是不介意,只是任由莫大折腾这八九个孩子,反正他后勤营养跟上就行了,到现在不也各个都壮实许多么。 “当家的……”瞧着苏珈睿在甲板吹风看景,又似在思考什么,孟启心里有事不得不说,只好低声轻唤。却见那人缓缓扭过头来,最后一抹夕阳眷顾在他身上,伴着那投过来的视线,让人不觉呼吸一滞。 “来,孟启你看,这景色多棒。”苏珈睿手里的扇子指着前方,那海平面因为最后一抹火红变得温暖,却也衬得其他区域深沉冰冷起来。 “是啊,当家的……”也许打扰了他的兴致,这么看着,他总归是个十八的少年,便是再怎么少年老成,这种事情总归还是缺乏经验。孟启犹豫了,他有些不忍心破坏他愉悦的心情,反正他的武功已经恢复,还有个深不可测的莫大,怎么都能护住他的。 “孟启,你对你训练的船员有信心吗?”回过头去仍看着夕阳的苏珈睿突然这样问道。 “当然,虽说时日尚短,但这三四个月人人勤奋,早就可以令行禁止,就是在军营里训练新兵也不过如此。”孟启是万家收养的孤儿,十二三就上了战场,从基层一直做到副将,虽说沾了万家的光,却也是靠自己吃苦努力拚命流血换的军功,紫荆关上下从没觉得他是靠万家关系爬上来的。 “既如此,孟将军还担心什么,新兵老兵,有时候区别不就是实战历练么。”苏珈睿仍旧没有动淡淡笑道,莫大将两个柠檬树苗的大花盆从桅杆下搬进舱里,再拿了件外袍给苏珈睿披上,又给他的茶壶添了水,然后就老僧入定般站在苏珈睿身后不动了。 “启,敢不领命。”抱抱拳,孟启眼中的惊讶变为激动和兴奋,他转身退下去,吆喝着何翔他们去做准备。当家的居然都明白,连跟在后面那船意图不轨也早就看出来了。只怕刻意天黑出行就是坐等他们来袭吧?想到这更联想到那批刚买进来的武器,看来自卫的意识也早就有了。这是怎样的胆识和气魄,又是怎样缜密的心思和谋划,他真是个十八岁的书生吗? “公子,你还是去舱里好些。”待到夕阳的余辉彻底散尽,海天之间一片青灰浩渺,所有暖意散去,海面潮湿的空气开始渗出凉意。莫大远远眺望,低头轻问。 “你觉得孟启带人水平如何?”并没有回应莫大的建议,苏珈睿仍安闲坐着,望着甲板上忙碌就绪的船员们。 “比九爷差些。比公子也差些。”莫大是顿了顿将话说完的,想必觉得只说了顾梵羽会引来苏珈睿不快。 难为这个老实人,还要动心眼哄做主子的开心。只是,他担心的有些多虑了。苏珈睿忍不住笑出来,“不用拿我和你九爷比,我不如他。”是啊,当年他体谅自己,将所有脏活一手包揽,可以说他手上的每条人命都是替自己担下的。 苏珈睿伸出右手,展开五指在面前。真好笑,凭什么呢?他动手和我动手,又有什么区别。我才应该是负全责的人,对你那单调无趣孤单嗜血的上一世。这辈子,你休想再把我挡在身后,欠你的,我要统统还给你。莫大莫名其妙的看苏珈睿盯着自己的手,唇角的笑容嘲讽又悲凉。 “将军,那船不肯停下,还在靠近。”何翔站在孟启旁边,看着瞭望台上报务员发着信号,突然加速赶上来的船,没挂商队或国家的旗号,迅速逼近。 “兄弟们,咱们跟着当家的首次出海,眼看生意做得好,回去就有翻身日子过,可不能就这么废在这。”鼓舞士气的本领是基本功,何翔见孟启点头,运足了气呵道,“按平日操练的来就好,一回生二回熟嘛!”这年轻人想必也是见过血的,瞧着那满不在乎的架势,倒也有点意思。 苏珈睿远远瞧着,莫大仍在他身后。那船已经靠得很近,因为这个时代并没有火炮之类的重武器,船头上有人高声大笑道,“兄弟们生意做得如何,留些钱财哥几个花花,不伤你们性命!” “可有什么厉害人物?”那船已经扔了矛钩,准备靠近了上千岚号,苏珈睿接过莫大递过来的茶,瞧着他方才看得仔细,遂问道。 “见财起意的普通海贼而已。”莫大还是杀气内敛的正常模样,苏珈睿点点头,彻底放了心。 第六十七章 杀 莫大眼中的普通海贼,自己可不这么认为。他们已经经营多年,明白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因此并不怎么嚣张,而是充分发挥闷骚的精神,不做大案要案,默默瞅准了合适的鱼儿做了案子就撤,因此逍遥了很多年。 他们在几个大码头都有人蹲点,碰到钱多人傻看着好捏的新人当然不会放过。苏珈睿的千岚号这两日在爪哇岛的表现条条符合他们的标准,焉有不吃之理。只是……一炷香的时间内就被彻底颠覆世界观的滋味任谁都要时间接受。 “大哥的生意做得好,留些钱财给弟兄们花花吧。”过程很精彩,结果很明确,将那船老大绑到苏珈睿面前,拥有很强心理素质的海贼首领再次被抬头看到的年轻人的笑容晃晕了眼。 “呃……你是当家的?”本来还考虑着当忍则忍能伸能屈大不了先求饶的首领大哥不小心把心里话先说了出来,这样一个翩翩佳人出来跑船?暴殄天物呐!可随即脑子就转过弯来了,心里狠狠骂了通风报信的码头小子,这察言观色拿捏人的本事还是太嫩呐,如此俊俏的少爷当家,要么他自己有人,要么他身后有人,搞不清底细怎么能轻易招惹呢,就因为长了张看着和善的脸么? “当然是我们当家的,老实回话别多嘴!”何翔踹他一脚,孟启带人去敌船搜缴了,今天收获真不小,不仅检测了平日的训练成果练了兵,搞不好还能多赚点物资呢。 “当家的饶命,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当家的,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们一把,都是出来混口饭吃,您放了我们,以后爪哇大周线您绝看不见我们。” “瞧不见你们的意思是……爪哇线不再动我们,还是在其他线上再见?”这人虽然看上去奸诈油滑,但冲锋在先,断敌在后,对自己人是个够义气的。连接两船的舢板刚搭上,就察觉了气氛不对,喝令大伙退后防备,是个够机灵又懂得放弃的。 “这……瞧您说的,”这一脸秀气的当家人听话提问都很是犀利,那首领讪笑两声,回想两船刚刚相接,兄弟们喊打喊杀的登上对方的船,那看起来很是害怕瑟缩的水手们,却是迅捷有序的佯退,兄弟们激动中不及思考,他却是觉出不对,待想喊他们回来时已经晚了,人被围拢上来的水手们围成两截,上船的被捉了,自家船上留守的不知如何。侧耳听着孟启和何翔说话,心里凉飕飕的冰下去,心说这次碰到茬上了。“不然,您开个条件。只求您冲我来便是,手下的不过是混口饭吃。” “混饭吃就要取了别人钱财甚至性命,我又该冲你来什么?”苏珈睿轻声冷哼,平日的他总是笑的,便是现在仍翘了唇角,却让人莫名生出惧意来。“你觉得你一人,就能抵了我这一船人财物?” 孟启已经命人点齐了来犯贼船的人手,连他们船舱有什么好货都清点了一遍。这会儿站在跪着的首领身后,等苏珈睿处理意见。“杀了我也不要紧,只要您放兄弟们一条生路,大伙都是胥户,谋生不易,不然也不会做这勾当。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吧!” 都说士可杀不可辱,可这首领却是很干脆的一心求死,孟启默默看着,却没有鄙视他,一个肩负众多性命的当家人,本就该有这样的觉悟。但大部分人就算有觉悟也不一定能做到,看他坚持为手下求情的模样,到也生出了一丝敬意。想着刚才他刚刚上船和自己对上的决然神情,他倒是一点都不觉得这首领怎么说软就这么软了。 苏珈睿刚才的眼神太冷了。何止是眼神,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虽然是短短一瞬间,可孟启和莫大这种人都感觉到了。一个是军中杀敌无数的人,一个是暗处杀戮不止的人,对于这种气息,他们太熟悉,这种杀意可不只是成百上千的性命能浇灌出的,还要有凛然的战意和舍生的觉悟。 太有趣了。一位锦衣素服的温润公子居然露出上位者才有的睥睨天下的冷厉,带着他一贯的笑容轻声质问,区区一条贱命,竟也想抵过对他心血的窥窃。莫大不动声色的瞥一眼那个挺拔瘦削的背影,孟启垂了眼隐藏起自己满眼的惊讶。海贼首领并不知道苏珈睿平日是怎样和善的,他看着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想着上船后训练有素的船员,以及他两个深不可测的副手,认定是哪家贵公子微服体验生活而但求一线生路也就不奇怪了。 “我可以放了他们。”没想到苏珈睿突然松了口,“你叫什么?” “小人秦冲。”没想到真的松了口,秦首领抬起黝黑的脸旁,苏珈睿发现他的眸子很亮。“谢公子成全。” “不行啊老大,咱寨子还都指望你呢!那当家的你杀我好了!”不远处都被扣下跪在甲板上的,有人梗着脖子大喊。 “闭嘴!”秦冲瞧着苏珈睿望过去眯了眯眼睛,回头吼了一嗓子。“公子别见怪,粗人憨直,小人保证他们会遵守诺言。” “呵,”苏珈睿抬眼远眺,对自己扮了恶人毫不介意,他掏出一粒药丸交给莫大,对秦冲道,“既如此,便吃了它。” 莫大接过来瞧了一眼,一声不吭上前,“谢了。”秦冲想提醒苏珈睿守约放过他的手下,但他又想到便是他应了又如何,他死之后放还是不放还不是全在苏珈睿一念之间。现在出声倒显得自己小心眼,死便死了,多少死的好看一点。秦冲抱抱拳,也不用莫大勉强,就接了药丸,深呼吸,吞了下去。 “老大……”看来秦冲人气不错,看着他倒下,不少人呜呜的哭起来。更多人看向苏珈睿的眼神,仇恨值增加。 “谁领路,去你们水寨。”苏珈睿踱步上前,将自己船上的对方的船上的人集中到一处,他环视自己人,一个个年轻精壮的汉子警惕的押解着他们,再无当初灾民或刑犯落魄颓靡的气息,不错。 “干什么?!你说话不算么?”刚才冲苏珈睿吼的家伙这会儿又瞪眼了,立刻有刀片压在他脖颈上,只好悻悻收声,用眼神传达自己的愤怒。 “你们当家的是被你们拖累了,若恨,就恨你们自己太弱小吧。”苏珈睿来回看了一圈,他负手而立,笑容凉薄,“本公子说话算话,不光放了你们,还会给你们条生路,带我去你们水寨,地方归我,我给你们办户籍。”他又扫视一圈,微微笑道,“不同意也可以,随你们老大一起去便是。现在,有领路的了么?”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五台山 中国有四大佛教名山,它们分别是五台山、峨嵋山、普陀山、九华山,传说这四座山分别是佛教中四大菩萨文殊、普贤、观音、地藏的修行地,因此都有悠久的宗教文化渊源,同时它们也是中国着名的风景名胜区。 五台山位于中国中部山西省境内,由五座山峰环抱而成。五座山峰的顶端平坦宽阔,好象土砌的平台,分别称为东台、西台、南台、北台、中台,合称“五台”。五台山是华北的海拔最高点。 相传五台山原名五峰山,气候异常恶劣,冬天滴水成冰,春天飞沙走石,夏天酷热难当,农民们根本无法到田里种庄稼。文殊菩萨碰巧到这里传教,看到人们遭受苦难,决定改变这里的气候。 文殊菩萨了解到东海龙王那里有一块神石叫“歇龙石”,可以把干燥的气候变得湿润,于是变成一个化缘的和尚,到龙王那里借歇龙石。 文殊菩萨来到东海,见龙宫外面果然有一块巨石。还没有走到跟前,已经感觉到一股凉气迎面扑来。文殊菩萨见到龙王,说明来意。龙王很抱歉地说:“大法师借什么都行,唯独这块歇龙石不能借。因为它是花了几百年工夫从海底打捞上来的,清凉异常,龙子们每天工作回来,汗水淋漓,燥热难耐,便在上面歇息养神,你若借去,龙子们就没有歇息的地方了。”文殊菩萨反复说明自己是五峰山的和尚,是为了造福于人间特地来求援的。 龙王心里不愿意把神石借人,又不便直接回绝文殊菩萨的请求。估计这位老和尚一人无法将石头运走,龙王勉强答应说:“神石很重,没有人能帮助你,你如果能拿得动,就拿走吧!” 文殊菩萨谢过龙王,走到神石跟前,口念咒语,立刻使巨石变成了小小的弹丸。文殊菩萨将弹丸塞进袖筒,然后飘然而去。老龙王惊得目瞪口呆,后悔莫及。 文殊菩萨回到五峰山时,正是烈日当空,因为久旱不雨,大地干裂,人们遭受着深深的苦难。文殊菩萨把神石安放在山中间的一条山谷中,奇迹发生了:五峰山立刻变成一个清凉无比的天然牧场。于是,这条山谷被命名为清凉谷,人们又在这里建了一座寺院,起名叫清凉寺,五峰山也改名叫作清凉山了。 至今,五台山又叫清凉山。 第一百八十四章 我是苏家人 小喇嘛不动被传唤过来,看着男子仔细辨认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真的不曾见过他。” 这小喇嘛跟着老师傅出山,路上走丢了,一路自己化缘到的五台山。五台山黄庙不少,一行人想必在那里碰头筹谋许久,才派人再跟了过来。小喇嘛武功虽高,但心计和性情都受年龄限制,老喇嘛不见得什么都告诉他,如今肯把他给顾梵羽,要么是顺水推舟来做奸细,要么就是这小喇嘛真的所知不多,就算没了也不关系大局。 顾梵羽踱着步子,思量了片刻,又将雪莲唤来。“奴婢不认识。不过……”她取出个信封,“我家主人说,若是将军问到这个问题,就将这个呈给将军。” 那个中年人的笑容浮现在脑海中,顾梵羽撕开信封,里面的纸页寥寥数字,“雪莲会医,亦会毒,可用。” 信纸被顾梵羽抓在手心揉皱捏烂,深吸口气,然后弹给了小干菜。将那纸团展开,看清内容,小干菜落在雪莲身上的目光更复杂了几分。见顾梵羽默许,将信纸展给雪莲看,雪莲扫一眼,低头称是。 “那,今后大伙儿的性命,就都交给你了。”收拾好心情的顾梵羽,遣散所有人下去。 “九爷……”重新端了热茶上来的小干菜,静静立在顾梵羽身边。 “抱歉。连累你家公子了。”他深深的叹口气,直到此刻才肯显出一丝疲惫来,“至少。到目前为止,那些人还不知道什么才能真正威胁我。” “其实……九爷也不像恪守君臣之义的人……”小干菜笑笑,大不敬的话说的挺轻松,至少她知道听的人真心不在乎。 “你这话,说的我好像随时准备起兵犯上一般。”哼笑一声,顾梵羽的神情总算放松一点,“他们想让我当皇帝。无非也是看我的血统,我说我没兴趣。他们怎么说,”这会儿的顾梵羽既不是将军也不是煞神,只是个陷入迷茫需要倾诉的大哥,小干菜点头回应着。给他蓄满茶杯,“哼,听他们的意思,也不过是将这血统延续下去,只要我留个后,不当皇帝也无所谓。还不就是树立个小傀儡,加以时日,妄图以此篡夺皇权。” “真会算计,这样一来。可谓兵不血刃便篡夺了他人江山。”小干菜感慨着,心说这计谋是不错,可千算万算。没料到顾梵羽对女人没兴趣。那个送来的雪莲,只怕也没有用武之地。只是,要小心她下药才行。 “现在莫三在他们手里……”顾梵羽的脸色沉下来,“他不是父母皆亡的孩子,近乡情动也算正常,只是他会有此举。真是他情不自禁,还是有人暗中诱导……?”若是这些人五台山密谋。相信一定有中原人参与,不然他们犯不着千里迢迢跑到敌人地界上。虽然,现在是和平时期。 “我总觉得大周一定有人也参与了,不论直接还是间接,他们才是真正想要我性命的人……”前辈子阴谋就见多了,这辈子又生在王公家,对于见不得人的事情有着异常的嗅觉。顾梵羽挺了挺腰,对于这些人,才是真正威胁到苏珈睿安全的。 “少爷一介书生,性子又淡泊,人也随和,也就做了点生意,能得罪什么人。”小干菜白了顾梵羽一眼,还不是冲你来的。 “呵……是,”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顾九爷这会儿就像个犯错的孩子,“都是我的错。” 他是个秀才,他们认为他难当鸿胪所以指责他攀附权贵,他是个商人,他们认为他一介贱民满身铜臭,他去跑海他们嘲笑他自甘堕落与海盗无异,连顾梵羽不过是出席了一次开业典礼,都有人传谣说苏家为巴结顾梵羽无所不用其极,搞不好连自己身子都贴上去了。 那群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混帐东西! 顾梵羽每每想起来就觉得肝火大动。两辈子他放在心尖儿上的人,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自己唐突了他。这些人却敢屡屡轻他、贱他、辱他怨他,甚至还想谋害他。 也好,若没有这次的事情他还想不起来,干脆夺了这江山,留了那群人性命,让他们跪他拜他、求他救自己性命。如此该有多么畅快。 “你说,你家少爷愿意做皇帝吗?”顾梵羽想来想去,问了一个让小干菜瞪大眼睛的问题,斟茶的手一抖,撒了些出来。 “少,少爷?!”小干菜想我知道九爷你爱他恋他、惜他疼他,却不知连江山都准备打下来给他。 “哎,他定是不愿意的……连我都觉得龌龊的地方,他那人,哪里会喜欢……”顾梵羽摇摇头觉得有点遗憾,难得自己想了个为他出气的法子,又自己否掉了。 “九爷……您若肯为少爷夺了这江山,那现在暂时和那些塞外人迎合着又有何妨?”努力让自己回过神来的小干菜一语解开顾梵羽的心结,那顿时灿烂开的眉眼,还真让人想起自家小妹说的那句话,美人如玉,九爷则是气势如虹。 “嗯,说得好。他们自认为算计了我,他日再看谁笑到最后。”夺了江山,到时候让谁坐都是他的事,他们想树立傀儡,有这心也得有这命。真打起仗来,荡荡铁骑,刀剑无眼,这么想一统中原,便干脆打过关去。反正多年后的地图里,大伙儿确实都是一国的。 “那九爷……莫三要救吗?”也许他的行为可以理解,但却无法原谅。小干菜明白顾梵羽这个主子对于忠诚二字有多挑剔。而且这事牵扯到了苏珈睿,那是顾梵羽的死穴,对任何触碰到甚至是妄图触碰的人来说,只能是自作孽,不可活。 “用药用毒?”顾梵羽轻哼,“想必这位雪莲姑娘差不到哪里去。送来就先用着。对了,安旼和安晈不是跟着莫三学了一阵子,请他们过来长长眼。” “您还真客气,于他们来说,您不也是主子?”小干菜这话多少有些客气的成分在,就连她自己,心里也分得清自己到底是谁的人。若是哪天这俩人真闹掰了,自己可是不会继续呆在这里的。 知道这丫头在调侃自己,伸手按住小干菜脑袋,学着苏珈睿的样子揉了揉,“你错了,我也是苏家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去他的新欢 爪哇的氛围仍然是轻松愉快的。虽然之前出了命案,而且至今没有破,但哪里没出过命案呢,就算死得蹊跷,但谁也没看到人动手,他就是自己暴毙了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这是各国来往的密集转运港,紧张了几天后没人再出事,也就很快转移了注意力,毕竟南来北往那么多珍惜货物那么多没听过的消息故事,便是打发时间也有的是乐子。 莫大上岸后转了一圈,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特意在酒馆、茶馆多待了一会儿,捡着大周朝人多的地方听了会儿八卦,不外乎哪家的女儿嫁了哪家的儿子,谁说了什么话惹了什么是非,皇宫里的几位貌似又有了什么不睦的举动之类,莫大觉得还是快些回去先给苏珈睿报个平安,扭头又听到什么人说,顾家小公爷之前刚死了个妾室,如今又有了新欢。 新欢?莫大的脚步停下来。 顾梵羽的新欢似乎也很得其他人的八卦心态,纷纷询问是什么情况。听了一会儿,莫大听明白了,那意思就是说最近顾小公爷身边多了个女人,那模样很是标致,对于一直不近女色的顾小公爷来说,大概之前那位谢家妾室让他尝到了女人的乐趣,如今便又看中了一位。 一个女人算什么呢,开了荤的顾小公爷要多少女人没有?大家乐呵呵的感慨一番也就转移了话题,至于那位女子是谁家送来的如何。谁也搞不清楚。 他们不介意,但是莫大却很纠结。该不该给公子说呢?如此有鼻子有眼的描述,就算所言非实也定是有这么个女人的。看来在海外也建些消息渠道是很紧要的。 回到船上。苏珈睿已经换了身衣裳,他若再不回来,便要自己下船去了。“公子……”跃上船舷,对苏珈睿略施一礼,看着那张俊秀的面孔,眸子里的隐隐期盼,就算觉得主子一定另有内情。莫大是怎么也张不开嘴了。 察觉到莫大微小的异样,苏珈睿合起手中的扇子。转头进舱,“来,里面说。” 知道当家的要回程,水手们都放下去各自进行交易。以便让他们多赚点私房钱。一时之间船上除了留守的警戒小组,也没有多少人,“说吧。” 苏珈睿的命令淡淡的,莫大却清楚自己的异样让他误会了事情的严重性。“公子爷别担心,主子没事。只是有点风言风语……”看一眼苏珈睿,见他明显放松的神情,狠了狠心道,“听说不知谁家又送了女人去,主子貌似暂时留下了。” “哦……”愣了一下。似乎是明白了莫大为何会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苏珈睿笑起来,“你呀。吓我一跳,只有这事?” “目前只听到这消息,想来其他应该无碍吧……”莫大的意思,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只听到了八卦,看来主子是没事。 “但愿如此。”能让顾梵羽留下的女人必然不是普通的女人。荣国公的妹妹都被他堂而皇之的退了货,若不是有什么苦衷。就是有什么隐情,让他不得不留下。苏珈睿对于顾梵羽的信任,到还真不是一个女人可以击溃的。只是他那沉思的模样,让莫大继续多想了一些。 一直以来都是世间男子三妻四妾,以顾梵羽的身份更是可以要更多。莫大自己也是男人,从没想过这事是不是应该,是不是公平。若苏珈睿是个女子,顾梵羽要纳妾,莫大觉得自己八成也只是会在他不高兴的时候劝解两句。可苏珈睿是个男的,同样可以三妻四妾,同样才华横溢有胆有识,只是因为家世门第略低,便被他们自行放在了当家主母的位子上。 主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因为苏珈睿是男子,所以他连当家主母的位子都没法堂堂正正的坐上去。劝他别太介意这些女人的问题?莫大莫名的觉得自己说不出口。 “莫先生……”苏珈睿略带调侃的眼神让莫大倏的收敛了神思,那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让自己觉得那些女子般的心思是那么卑微好笑。 “公子?” “别乱想了,你家主子但凡还对我有情,便不会碰其他人,无论男女。”苏珈睿说的那么坚定,那么从容,仿佛他才是这世上最了解顾梵羽的人,哪怕不够了解,只要他说,顾梵羽便会那样做,只要他想,顾梵羽便会争取。“我们还是得赶回去……我不放心。” “是。”莫大没法去认为这是有情人的自大或者一厢情愿,他宁愿这么信了他,信了自家主子,只因这两人是如此契合,如此信赖彼此。 莫大故意重重推开门,门外不远处是何翔在悠闲的钓着鱼。他坐在船舷双腿垂在外面,脚下的海水一片蔚蓝。 莫大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走过去。那浮漂就这么静静浮着,随着海浪一起一落,许久都没有咬钩的。“在这里钓鱼,浪费时间。” 何翔连头都没动,只是笑了笑,阳光下他的牙齿白的亮眼,“哎,有些事不求结果的,当家的不也说过嘛。” “安曦。”莫大出去了,苏珈睿却没急着动,他开口,叫出一直隐匿着的人。 “主子!”回话的声音仍是略带少年的青涩,出现的身影却已经带了十六七岁小伙子的挺拔和健硕。作为暗卫,平日自然要做到不让其他人察觉的存在,如今苏珈睿开口唤人,又不是紧急情况,安曦自然乐得和当家的多聊几句。 “这个头又长了些。”让人站起来,细细打量一番,这么俊的孩子,若是放到前世,随便上上电视八成就是新一代男神,在他这里,却要天天躲着暗无天日。苏珈睿在心里悄悄惋惜,却不知同样看着自己的小伙儿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该听到的自然是都听到了。顾九爷身边多了个女人,主子表示不在意,还在记挂九爷安危,等回去弄清事情状况,定将那女人处理掉,连那送她来九爷身边的背后家族,也不会轻易放过。 “安曦,这段时间功夫可有长进?”苏珈睿只是想起来问问,安曦一直憋着劲,以超过莫大为目标。这次回去若有万一,当然是战斗力越强越好。 “回主子,****不曾懈怠,现在与安曨联手,可稳稳制住莫先生。”虽然尚需他人,却也是足够骄傲的惊人进步。安曦微眯了桃花眼,一双眸子波光潋滟。(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打家劫舍 顾梵羽的谣言既然都已经传到了海外,那自然也已经传到了怀宁省。绥阳城里苏家的姊妹俩正在发脾气,苏小可再三劝慰,才算让她俩暂时打消了找九爷兴师问罪把那女人用各种方法处理掉的打算。 “上次谢家小姐也没见你俩反应这么强烈啊?”苏小可被姐妹俩吓到,几天不敢让她们离开自己视线,唯恐一不小心就给自家少爷或者九爷添乱了。 “这是什么话?”小肥肉认为苏小可是站在男人的立场上才理解不了她们的心情,“上次少爷在场,自然有他自己拿主意,再说少爷看人那是既准又毒,最终不是既用她挡了荣郡主,还给了她新身份和自由。” “这叫投桃报李。”小窝头点点头,难得赞成妹妹的话,“但这次少爷远在千里之外,突然就留下个女人,虽然有不得已的可能,可也不能排除九爷男人的本性。” “什么叫不能排除男人的本性?”苏小可的眼角快抽筋了,也就你俩是少爷心爱的丫头,换个人编排顾九爷,怎么死了都不知道。 “你不也是男的,这还装。”小肥肉深深的鄙视,让苏小可莫名的冤枉,他做什么了,就无辜被九爷牵连进去。 不过安晔送来的消息适时解救了苏小管家,大姐写来的信这次有点长,想来就是要说这事儿的。“快看看。”小肥肉催着二姐。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连要出去的苏小可也凑了过来。 “居然是这样……”抽了口冷气,那个小小的对大姐怎么没看好九爷的抱怨已经丢到了九霄云外。本已经觉得莫大够厉害了,居然人外有人,出了这么厉害的小喇嘛。 “等等,这个小喇嘛,难不成就是我们少爷给他饭吃的那个?”小肥肉当时就瞧他不顺眼,装可怜来蹭自家好吃的,如今居然还捉了九爷去。强行塞给他个女人,简直该千刀万剐。 “应该是。”大姐说得很细。这女人也不是小喇嘛塞得,他们知道顾梵羽这么惊人的秘密,让九爷松口也是必然的。只是,九爷真打算造反是怎么回事。啊,不是造反,身为皇帝最得宠的儿子,不过是争取一下父亲的遗产而已。 可是少爷怎么办,少爷难道进宫封后?姐妹俩对视一眼,普通人家能进后宅做主母都不可能,怎么还能奢望封后呢。功成之日,一个万人之上,一个远走他乡?她们仿佛看到了苏珈睿和这样一个男人恋爱的必然后果。怎么想都是个悲情的结局。 “喂……”看着两个女人游离的眼神,就知道她们又在浮想联翩了,早将信件拿过去看了个清楚。苏小可忍不住打断她们,“答应和他们合作只是权宜之计,是为少爷安全着想……我们要不要想办法通知少爷,还是让他不要回来了?” “不回来?”小窝头皱眉,“来年乡试怎么办?让少爷一直躲在外面?” “这算什么事?”小肥肉抗议,“什么也分个先来后到吧。少爷和九爷就算不能大白天下,那也是正经儿的现任。为了一个不知道哪个穷乡僻壤里来的女人躲出去,这颠倒了吧?” “这不是重点好吗……”苏小可哭笑不得,女人的关注点有时候真是奇怪,“我们要加强安全防范,不能让少爷和九爷的事情被他们确认,那小喇嘛虽说被九爷要了去,谁知道是不是真心,关键时刻还得自己人顶得住。” “这倒是……”小窝头点头,“安旼被九爷调去了,安晈呢,他们训得新人如何了,能用了么?” “新训练的怎么也是嫩的,需要时间……再说,根骨资质好的又不是遍地都是……”苏小可嘀咕。 “那五台山很多和尚庙,总有厉害的吧,不然我们去一趟,买下几个来,总有能应付那些人的。”小肥肉清楚少爷的家产,便是买下几个寺庙也是可以的,只是…… “寺庙哪有买卖的,都是出资兴建……”那样等着厉害和尚上门几乎等于守株待兔,“不过这主意不错!”小窝头想了想,“莫先生他们是回梦楼出来的,当初帮派没了才被九爷收留,我们去寻些弟子多底子又好的帮派,灭了他们的门,把人收为己用,岂不是比自己挑人训练快很多?” “哎……?!”这样也成?你们不应该做丫鬟,应该去做土匪强盗,苏小可再怎么说也是正经书童出身,这主意实在太惊悚太大胆了,他无法接受。 “其实我觉得这主意不错。”密谈的三人里突然多出了一个声音,众人回头,却是安晧现身复议了一句。 安晧和安晅如今统理着暗处的生意面,弄了个八宝楼走的拍卖流,销售苏珈睿走私回来的一些货物,在南方也开了几处青楼,另外也贩卖消息。苏家明面上的生意遇到不好处理的,也是由他们用些不好拿出台面的手段解决掉。 干的久了,大概人的思维也习惯了如此思考,小窝头的想法听起来还真不错。只不过是寻找一些合适的门派灭掉而已,以他们如今的实力,完全可以做到。反正培养的新人也要练手,闲着干吗,还真都来当店小二不成。 事情就这么发展成苏小可无法阻止的局面。计划上报给莫六,居然得到了大力的支持。就这样不少探子被撒出去,就为了寻找合适的门派踩点,等到苏珈睿的船进入大周地界,下来探听消息时,最流行的话题是最近的江湖不太平,出了挺邪乎的事情,有些小门小派不知怎的就被灭了,还有些倒霉的要死,莫名签了巨额债务陷入破产,有的弟子在外滋事惹了霉头被人找上门诸如此类。 听得一愣一愣的苏珈睿慢慢从这里面琢磨出了熟悉的味道,他看了一眼莫大,后者摇摇头。好在已经到了琼州,联系也方便了。莫大传信公子回来了,顺便也对这事儿求解释。 “基本是安晧的主意。那小子坏心眼儿多。”安曦在暗处对安曨说,却不知他只猜对了一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