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侵染》 楔子 他第一次直面死亡。 没有走马灯,没有记忆闪回。随着脖子上那双不属于自己的手越箍越紧,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彻骨的凉意。 大脑一片空白,忘记身处何地,寒冷从脊椎漫向四肢,吞噬着自己,将把他变成冰冷的尸体。 他将要死去。他不愿死去。 如溺水的兽,搁浅的鱼,他无助、无力地挣扎着,死命抠住脖子上的手——但那冰冷的双手纹丝不动。他双眼圆睁,憋红了脸,绝望地瞪着面前骑在自己身上、神情冰冷的男人。 男人那对冰冷的幽绿瞳孔之中没有任何情绪,如同某种冷血动物的眼睛…… 他想起吐信的毒蛇。 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喉结被绷紧的虎口一点一点地压死,仿佛要从口中呕出一般。肺中没有一丝空气,他张大了嘴无声地干呕着……是否古往今来所有机械性窒息的生灵,都曾这么痛苦? 他的手四处乱抓,摸到一个滚落在地的啤酒瓶,他下意识抓起挥向上方——一声脆响,玻璃飞溅,只见一道血肉模糊的豁口横在男人左眼处。然而失去了左眼的男人并未收力,反而越勒越紧,那仅存的绿眸中透着寒芒,冷酷的眼神如同独眼的狼王。 他即将死去。他不得不死去。 他相信自己确实要死了,所有生命力正飞速逃离这副躯壳,自己就像快被抽空的茧……他挣扎的四肢渐渐平息。终于,全身肌群在一瞬的极度绷紧后彻底放松。 他放弃了。 一切倏然轻松下来,只需任凭意识滑入无边的黑暗,这感觉出奇的安宁。他只觉得自己坠落云端,没入海水,沉向深渊。 他几乎死去。 右眼突兀地传来刺痛感,激得他重新浑身绷紧——血,男人左眼窝中淌出的血重重地落在他的右眼上。那滴血仿佛在腐蚀他的眼球,向内渗透…… 但他想的不是这个!一瞬间,求生的意志盖过一切—— 他不想死去……他也不会死去! 只一霎,他用尽全身气力,双脚猛蹬地面,将身上的男人翻倒在地!两人同时在满地碎玻璃中结结实实地滚了一圈,男人刚松手保护头部,又饿虎般扑了上来……他刚来得及大口吸气,猛咳几声。 毫无疑问,只要男人再次抓住他,他必死无疑!他闭凛双眼,集全身最后的力气于双脚之上发狠蹬出,如同身处绝境的烈马用后腿对着猛虎最后一搏—— 他踢中了。 男人向后踉跄,猛地撞上落地窗…… 伴随着玻璃爆碎之声,强风灌进屋内。几声闷响后,沉重的、被距离削弱得近不可闻的落地声传来,如同一个休止符,为这场混乱画上句号。 如释重负这个词完全不够描述他现在的状态,他瘫在地上,贪婪地大口呼吸,用新鲜的空气将肺部灌满。随着胸口剧烈起伏,他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许久,他缓缓翻身,双手撑着地板艰难站起。背上嵌得浅的碎玻璃碴纷纷掉在地上,一时间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带着血的碴子在地上跳动,如同一粒粒饱满的红豆。 他拖着脚步,绕过粉碎的玻璃茶几,瘫坐在沙发椅上。全身撕裂般地痛着,像刚在刀山上滚了一遭。 他从沙发上发皱的烟盒中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俯身在一地的玻璃碴中摸索着。 远天的夕阳只剩一线,残光让他感到些许温暖。 他从茶几的残骸中翻出一只银色打火机。 连按几下机括,手中的古董才喷出青蓝色的火焰,点燃了嘴上的烟。他合上机盖深吸一口,烟雾从鼻下喷出。干燥的喉管显然受不住,他猛烈地咳嗽,直至嘴里出现丝丝甜腥味。 活着真好。 夕阳消失在地平线,收回所有恩赐的余光。一片黑暗,只剩远处能源厂映照夜空的冰冷光亮,与烟头炽热的红光。 他看向一片黑暗,又看向只剩框架的落地窗,笑了。 幸亏没拆落地窗。 第一章:许参商 2375年,北半球,能源城2代三号,代号gaea——取自古希腊神话中大地之母盖亚。 盖亚是地灵,代表着大地的力量,而这座城市则是从岩石中提取能量,通过管道输送至世界联邦各处。 能源城的西部是住宅区,密密麻麻的高层公寓修建于此,像工蚁的巢穴。 轿厢飞速上升,清凉的气流不断从四面八方的缝隙中涌入。升降厢不时发出与天井内壁碰撞的声音,不断地小幅度晃动着。 许参商倚在扶杆上,嘴里叼着纸烟,银色打火机带着青蓝色的火焰在指尖旋转飞舞着,心不在焉,但行云流水。他的目光在光怪陆离的厢壁上游离,漫无目的。 广告铺天盖地,攻城掠地一般占领了轿厢内壁每一寸角落,尽它们全力去吸引每一个乘客的眼球。 许参商撇了撇嘴,不为所动。物业与其花那么多钱将厢壁改造成巨型广告屏,还不如请技工来全面翻修升降厢,那样好歹不会让升降厢在这周内故障停运四次……今天才周二! “先生,下午好。”许参商看向面对的厢门,上面出现了一个拥有商业性微笑的貌美女人,向许参商挥手致意。 “本公司最新推出‘即燃香烟’,只需撕下烟头保护套即可点燃……”她手中拿着一根烟做着演示,声音甜美。 又是推销ai。许参商瞄了眼嘴上的香烟,冷哼一声。 所谓“对点营销”,无非是通过无处不在的摄像头,未经授权地解析个人隐私,从而定点投送广告。尽管反感,但他也不得不佩服那些资本家的“物尽其用”—— 这个时代没有,不再有,也不可能有隐私……有的只是不断在无意识中暴露的信息。 顶楼到了。仍在不断强调“方便,快捷,甚至不用火机”的ai从中裂开,移到两侧厢壁。 许参商微微低头用打火机点燃香烟,径直走出轿厢,看都不看ai一眼。 不用火机……呵,比电子烟还离谱。不用火机那叫点烟吗? 笑话。 刚走出升降厢,门口洁白的墙壁上又“适时”地出现一则广告——逸居房地产,许参商瞄了一眼那精美的概念视频,叹了一口气,慢慢向前走去。 自从颁布了城市扩张计划,新的楼盘越来越多了,那些楼房在原本被划为禁区的城市边缘不断拔地而起,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价格一处比一处低。这带给原本城内那些老牌房地产公司很大的压力,毕竟法律的限制让那些他们在开拓新区方面的竞争力大打折扣。 许参商有些许后悔,毕竟新楼盘那里的价格大概是他现在住的这公寓的百分八十不到。 他按照合同预付了二十年的房屋使用费,按理说可以撤约退款,但考虑到这里离他工作的能源厂比较近,对他来说还是方便点。所以尽管这栋楼里许多住户都在商量退款搬家,他也没有什么参与的欲望。 大概早上清洁机器人来过,走廊比平日干净不少。头顶的节能灯发出冰冷的光,缓慢的脚步声在狭长的空间里回荡。 许参商默默经过一扇扇只有把手,与墙壁融为光滑平面的门,门牌号于墙上显现,亮着冰冷的蓝光。 走廊里空无一物,目光所至皆是白色的平面,没有半点起伏,唯有几扇门上闪烁着醒目的红色大字:请勿打扰。 他宛若在一根横置的,白色的方形光滑巨管中行走……目的地是尽头。 没过多久,许参商停在走廊最后一扇门前。他左手把烟伸出通风窗,抖落的烟灰散成粉末,被强风吹散。 面前的这扇门十分突兀——门上纹理起伏,门身由钢木构成。它像一块格格不入的棕色补丁,与门旁墙上大红春联构成的红边一起,被硬生生地嵌入这光滑的白色世界中…… 这扇门是他执意装上的。不管当初装修公司如何费劲口舌百般推销“只需生物纹理”的“全息门”,他都不为所动…… 尽管这座巨型公寓里的所有人都装那种门。 “只要防盗门。”这是许参商说的唯一一句话。 于是就有了唯一的防盗门。 许参商掏出一根钥匙,插入锁孔缓缓转动。 门边的智能墙上显示着醒目的通知:请许先生尽快清理门旁影响公寓整体美观的红色横条,并且将安全系数低的外窗更换成全息墙,谢谢配合。 “嘁。”他划掉通知,不屑一顾。 现在的人连春联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吗?横条?影响整体美观?呵。至于拆掉落地窗,换成冰冷的全息墙…… 没有任何可能。 推开防盗门,它发出属于古老世纪的吱呀声。许参商瞥见脚边有样东西,他呆了呆——一张折射着光线的五彩塑料糖纸。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捏住糖纸的一角提起。糖纸皱成无数小面,每一面上都是不同的斑斓……如同儿时第一次见到这种糖纸时别无二致。 “二十一世纪初的糖!”许参商清楚地记得当时父亲这样说道,带着难以言表的兴奋。 他将鼻尖靠近糖纸,轻轻嗅了嗅,极力想捕捉到哪怕一丝属于两个世纪前的气味——他闻到野薄荷一般的清香。 许参商不知道这张来历不明的糖纸为何出现在自己家门前,但他由衷地欣喜。这张糖纸让他想起过去,让他想起那个不那么智能的时代。 他将糖纸揣进兜里走进屋内,沉重的防盗门在身后砰然合上。 屋子正对着夕阳,落日的余晖透过落地窗肆意的洒进屋内,将一切染上金黄。 许参商看了眼远处的落日,能源场上方蒸腾着废弃能量引发的力场,透过力场看去,那深红的日轮如同在水中一般波动着,荡漾着。 每当经历了十五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完成指标后,他总是习惯看看夕阳。 许参商脱掉上衣,赤着精壮的身躯,他把t恤扔在皮质沙发上,走到窗前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世界。 地面上清一色是冰冷的建筑,一样的高度,相差无几的模样,巨大的能源厂挤在其中,显得格外臃肿。 许参商没有兴趣俯视这片毫无生机的钢铁工业区,他深呼吸,缓缓抬头望向天空…… 那些装上全息墙的人们永远也见不到这种景象 天幕染上赤黄,层层云浪泛满霞光,占据了整个苍穹,仿若一片烈焰汪洋。红云随风而动,如同海潮漫向远方,缓慢,但势不可挡…… 许参商的目光越过能源场排出的废渣,越过能源场里几万名和自己一样无间断劳作的能源工,越过能源厂那个巨大的圆顶,落在了缓缓下沉的夕阳上…… 它依旧那么美。 人类在变,城市在变,时代在变。 一切都在变化,只有苍穹之上的那轮红日默默的注视着这个世界。它的目光贯穿所有时空,它的光辉从上古直射现今,仿佛万年不变,只有这个渺小的世界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只是这个时代已经没人会仰望太阳。 许参商打心底感到悲哀。 他喜欢不变的东西,他喜欢时间留下的痕迹。 他反感那些一天换一个名字的人,他反感那些一天换一次义体的人。 他反感那些人一味地追求新的东西,完全忽视了时间积淀所带来的意义,忽视那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距离下次工作还有八个小时,许参商只是在落地窗前静静地站着,点燃一根又一根的烟,望着面前的世界,任由时间流逝…… 砰砰砰。 许参商猛地回头。一瞬间内,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敲击防盗门,发出短促的闷响。 那声音无比的熟悉,又无比的陌生,它曾经被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但已经被岁月腐蚀得模糊不清。 许参商努力将这声音与自己脑子里的所有记忆比对,努力将原本已经断了的联系重新建立…… 直到那声音第二次响起,他终于想起—— 敲门声。 许参商难以置信……他不敢相信。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听过敲门声了,自从全息门在一夜之间取代所有非智能化的门以后,他再也没有听过这声音……亲切,又使他心悸。 许参商攥紧手中的糖纸,屏住呼吸,缓缓地向门走去。 他十分缓慢地迈着腿,一步一步地接近门口。 就当他离门只有一米多时,他听到咔哒一声,门把手缓缓转动…… 门开了。 许参商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防盗门被缓缓推开——他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的男人。 男人有着一双幽绿色的眼眸,长得十分干净,面相和善。他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单纯的布料制品,而不是市面上流行的光纤维外衣……和许参商的衣服一样。 许参商警惕地看着男人,喉结动了动,出声问道:“你是谁?” 年轻男人没有说话,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看着许参商,像是在确认着什么,最后他死死地盯着他的左手,再也没有移开目光。 许参商摊开左手,看着掌心的糖纸。“你的?”他问。 男人摇了摇头,他往前走了两步,突兀地从背后掏出一把枪,顶在许参商的额头中央。 许参商愣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他反应过来,他大概要死了。 男人没有犹豫,没有像无数经典故事中的角色一样发表一番长篇大论,他立马了按下扳机—— 枪的撞针发出空响,子弹并没有射出——枪里本就没有子弹。 男人有些疑惑地看向手中那把手枪,似乎在思索着。许参商额头被枪管顶着,冷汗一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巨大的危机感从许参商内心深处迸发,他抓住手枪将它夺过甩出,猛地后退,将一旁的衣帽架推向男人,但男人向前一个翻滚躲过了他的攻击。 男人借着翻滚从地上弹起扑向许参商,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将许参商逼了回来,使他几乎向后仰倒! 千钧一发! 许参商向后踉跄几步稳住身形,刚直起身来,男人便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许参商抓起角落的钢管扫把猛地向男人挥去,男人左手一挡,那把一个多世纪前的老古董便弯成了九十度。 许参商顾不得心疼,他见此招没用,索性直接将扫把向男人砸去,被男人偏头避开。 许参商不知道一个陌生人为何无缘无故要杀他,但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停下来! 他抓起一边的花瓶向男人砸去,又被躲过,白色的瓷瓶在墙上炸开,里面的水在墙上落成了印象派的画,几根花无力地落在地上,白色的花瓣混进瓷碴。 男人瞬息间近身,趁许参商摸能用来防身的东西的那一刹那死死地钳住了他的脖子!许参商不管怎么挣扎,脖子上的那双手都纹丝不动,甚至越收越紧,他无法相信面前这个还没自己高的年轻人拥有如此之大的力气,以至于他甚至连抗衡的余地都没有…… 两人纠缠在一起,在客厅内不断跌撞。许参商利用自己更加庞大的身躯不断将男人撞在墙上,但那双手如同焊在自己脖子上一样…… 男人伸脚一绊,他一把将许参商猛地推倒,两人摔在玻璃茶几上! 随着一声爆响,许参商感觉无数的玻璃碴子刺进自己的身体……目光逐渐模糊,他开始喘不上气…… 他第一次直面死亡。 第二章:逃亡 时间流逝,烟草无声地燃烧,红圈逼近烟嘴,烟灰坠落,红圈变成一团小小的红光。 许参商把即将燃尽的烟头扔向墙角的垃圾桶,如一道红色的流星划过黑暗的房间,熄灭在那潮湿的垃圾桶底。 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有一个人打开自己的家门,要杀了自己。你什么也没干,站在家里看着风景,突然就有人一言不发平白无故就要杀了你…… 只要是个人就不明白。 许参商想起了老何。 老何,全名何杜新,比许参商大上二十岁,是个土生土长的厂区人,自许参商搬到这座公寓里起,老何就住在隔壁了。 老何并不像其他厂区人一样看不起许参商这种外来工,反而对他处处照顾。 许参商刚搬来的前五年,他和老何只不过是点头之交,而身为居民委员会副会长的老何却暗中帮了这个离群的年轻人不少忙。 两年前,一次意外的停电,许参商走出门外,发现只有老何没有被锁在门内,而是举着一根燃烧着的古董蜡烛朝他咧嘴笑,两人这才相识。 或许是生活方式同样“落伍”的缘故,只经过数次短短的聊天,他们两人便生出一种相见恨晚的情绪。 他们都站在时代的对立面。 许参商赶忙穿上上衣,走出防盗门,他看见老何家的门开着——那刚换上没多久的全息门从中大开,往下看去,一双穿着拖鞋的脚露在外面…… 不好的预感夹着刺骨的寒意一瞬间在许参商的心中涌现,然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地蔓延全身,让他如坠冰窟。 许参商三两步冲到那扇门口,失神地望着躺在地上的老何—— 老何仍是穿着那套洗得褪色的条纹睡衣,仍是满脸胡茬,他手中仍然握着那柄时不时失灵的遥控器…… 只是他的额头正中多了一个清晰的、血红的弹孔。 老何死了。 “操!”许参商一拳捶在墙上,原本平稳的呼吸重新粗重起来,他的胸部剧烈起伏,喉管发出的声音像老式的风箱。 他使劲咽了口口水,茫然地四处看着,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一排冰冷的,透着死寂的灯管,发出惨白的光。 许参商转身返回家中,猛拍墙上那小小的显示屏,他要上报执法者! 屏幕没有反应,只是亮着单调的几个大字““未激活信息网”。 该死!他开始后悔自己家中没有连上联邦的信息网络,后悔没有缴纳公共信息渠道的服务费用,可他平时确实没有任何人可以联系,一天的高强度工作后实在没有力气去娱乐。 可他万万没想到,没有连上信息网,竟然是连上报执法局都做不到! 他又回到何杜新的尸体旁边,嘴唇紧抿。 “老何……”许参商蹲下身子,用手轻轻将何杜新的眼睑盖上,心情复杂。不经意间回头,他突然瞥见对面的全息门不止何时已经变成全透明——里面的人正在冷冷地看着他。 “喂!”许参商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赶忙起身起身跑到那扇门前,冲着门内的人大喊道:“死人了!快上报执法者!” 可门内男人神情漠然,近乎无动于衷。他的蓝色义眼闪着幽光,大半张脸竟是都被金属覆盖,泛着银白色的光泽。 他淡淡地看了不远处的尸体,扯了扯嘴角,眼神玩味地看了许参商一眼,再一眼全息门内侧刚刚显示的通缉令,没有说话。 “听得到吗?我跟你说快上报执法者!”许参商快失去耐心,已经是用上双拳去猛捶,拳头落下,全息门上泛出一阵阵数据波动的涟漪,一圈圈漫向四周。 男人笑意渐浓。 许参商见男人仍是没有反应,心急如焚,他闪到一边,指着何杜新那具冰冷的尸体,朝着那个笑意愈发明显男人怒喊道:“死人了!快上报执法者!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可当他听见男人的话语后,那颗燃起希望的心又瞬间凉了半截——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他的声音如同合成的电子音,充满着数据流动汇合的冰冷。 “你他妈什么意思?人不是我杀的!”许参商愣了一下,愈发愤怒! “呵。”男人冷冷地笑了一声,用手指在门上轻点,一张通缉令便在许参商面前出现。 许参商凑近门定睛一看,他却是整个人呆在那里。 不是绿眸男人,而是另一个他每天都会见到、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通缉令上面,赫然挂着他自己的脸! “怎么会?!”许参商瞪大眼睛,往下看去—— “姓名:许参商 性别:男 年龄:三十岁 居民编号:ne0322345011603m 居住地点:能源城2代三号住宅区25号楼3020号 ……” 每看一行,他脸上的惊恐就多一分。冷汗浸透了上衣,许参商双手撑在门上的扣着门面,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所有关于他的信息都清清楚楚地显示在通缉令上,无一出错。 直到看到最后两行,他的瞳孔骤然缩小! “罪名:蓄意谋杀87人”! “判决方式:死刑,允许执法者直接处决”!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许参商嘴里不断念叨着,到最后,已经是用近乎怒吼的腔调喊了出来! 他猛然低头,发现自己的衣服无意间染上不少自己的血迹,留下一缕缕刺眼的红。 “你上报,等执法者过来就知道了,我没有杀人!”他的声音颤抖不止,语气开始软了下来,已经近乎哀求。 他相信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一定是! “还在演呢!”男人冷笑,不再掩饰目光中的寒意:“为了把我拖下水?没必要吧!你再看看这个!” 许参商还想再辩解几句,可是面前的全息门上出现了让他遍体生寒的视频——里面的许参商在一扇扇门前停下,举枪一次次对着全息门内的人按下扳机! 画面上的人,确实是许参商! 许参商猛然扑了上去,用双手狠狠地、一下一下地捶着门,大吼道:“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你听到没有!他妈的不是我杀的!” 他看见全息门开始浮现出点点数据,门内的人逐渐变得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最后,他听到门内传来一声嗤笑,还有脚步远去的声音。 “操!”许参商砸了门一拳,向四周望去,走廊的墙壁上竟然全部闪着红光——清一色显示着关于他的通缉令,而他“杀人”的视频,正在一遍一遍地滚动播放着! 许参商一脚踹在门上,双手插进头发用力抓住,神情绝望。他在原地来回踱步,大口喘气,心脏跳动速度直飙顶峰! 执法者正在赶来的路上。一旦被判为允许直接处决,就不会是人类执法者亲自执行,而是由冷血、便捷、高效的机械执法者代劳。 也就是说,许参商将没有任何解释的机会。 这是个必死之局。 许参商额头抵住墙壁,通缉令的光将他整个脸庞映成血红,他眼睛紧闭,呼吸逐渐平稳,脑海中的所有思绪在一瞬间退去,只剩下一个字—— 逃! 许参商转头冲进自己的屋子,他拍下灯的开关,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必需的东西装进老旧的背包,快,再快! 冷风从破碎的窗口灌进屋内,发出巨大呼啸声,许参商匆忙间向外看去,在视线的尽头,一道红蓝夹杂的光正在飞速掠来—— 机械执法者! 许参商最后将一把匕首塞入背包,戴上帽子和工作用的面罩,夺门而出。 他在通红的走廊里狂奔,眼角余光瞥见有几扇全息门皆是全透明,带着弹孔一扇扇门仿佛被打碎镜面,里面躺着一具具尸体…… 许参商低头狂奔,四面八方都是他的通缉令,每一张通缉令上的他都在狠狠地盯着自己,里面的他一次又一次按下扳机,杀死一个又一个住户! 许参商跑到升降厢口,已经有人在那边等候,升降厢正在往顶楼升来。 即便许参商的喘息声几乎盖过一切,他依然听到某个东西闯进走廊,在走廊里飞速疾跑,伴随着机械零部件之间的摩擦声,还有那一下一下有力、沉重的金属脚步声…… 如同死神催命,近在咫尺—— 来不及了。 升降厢门打开,一旁等候的人走了进去,许参商却在这时毅然冲向一边的楼梯口,任由厢门关闭,升降厢向下行去。 在下楼梯前的最后一瞬,许参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钢铁造就的冷血机器流星一般势不可挡地撞入天井…… 许参商心里庆幸,据他所知,机械执法者正是依靠那无孔不入的监控系统来追踪对象,如果失去目标的话,机械执法者就会依靠它自身的逻辑判断来选择最大的可能性—— 而刚刚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的最佳选择就是进去飞速下行的升降厢。 许参商赌的,正是监控摄像头被篡改,整座大楼的监控系统无法反映真实画面,而他赌对了! “哥们对不住了……”许参商不敢想象那个身处升降厢的人下场如何,只是一个劲地向下跑去,快,再快! 右眼再次传来阵阵痛感,像虫子在里面噬咬,但他同时隐约感觉到莫名的情绪在自己心中浮现,且越来越强烈—— 那是一种兴奋之感,就像打了肾上腺素以后一般激烈!他原本疲惫的肌肉再次绷紧,动作再次迅捷起来! 许参商来不及细究自己为何会兴奋,只知道自己本来枯竭的力量好像又重回顶峰,足够他继续逃亡,这就够了! 下了数不清的阶梯以后,他终于来到一楼,在经过公寓控制中心时,他看到五六个安保人员躺在里面,皆是被一枪毙命,全息屏上所有的监控也正如他所料不知受什么影响,皆是漆黑一片。 他明白了,那个绿眸男人,从一楼杀到了三十楼!从自己回家到遇见那个男人也不过一个多小时,那个男人整整杀了近九十人! 可是,怎么通缉令上的人,是许参商? 许参商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冲出楼门向左望去,但他的心却再次跌入谷底—— 原本应该躺着绿眸男人的地方没有尸体,只有一个巨大的冲击坑。 许参商一口郁气积在喉间,却是吐都吐不出来。他顾不上那么多,执法者暂时失去目标,但随时可能出现,而一旦被锁定,他便是毫无回天之力! 跑,跑得越远越好! 许参商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或许可以帮上他忙的人。 他死命向城郊的方向跑去,心中的问题同乱麻般缠成一团。 只不过最大的那个线头依旧是他最出乎意料,也最不明白的问题—— 那个绿眸男人,他去哪里了? 第三章:下坠 五秒钟可以做什么?进行一次呼吸?慢走五米?疾跑三十米?又或者写下两个字、喝下150毫升的水、眨眼五次…… 对a6-7来说,五秒钟代表着下坠110米——且不仅如此。 a6-7撞破落地窗,带着数以百计玻璃碎片从三十楼跌出。 强烈的失重感瞬间传到它的处理中心,平衡陀螺仪自动高速运行,它背向大地,身体呈“大”字展开以增加空气阻力,但仍然阻挡不住它飞速下坠的势头。 a6-7幽绿色的眸子里映着天空中鱼鳞火烧云,它仍是面无表情,像一个中世纪从高塔上坠落的殉道者。 人造大脑高速运转后得出结论——撞击将在四点五五秒后发生,无法避免,功能损失程度百分之八十,无法自我修复。 执行指令,连接中央控制系统“远天”。 “任务未完成,进度98.863%,逃脱目标一人。 楼内安保系统已被植入电子弓形虫,获得100%控制权。 最近人类执法者距离公寓六十千米,最近机械执法者三十千米。 信息线路畅通,传送速度正常,已建立屏蔽长城,保证全程加密。 汇报完毕,等待下一步指令。” a6-7反馈完任务情况,数据流上载云端,几乎是发出后的瞬间它便接收到“远天”的回复——立即上传目标信息。 距离撞破落地窗已过去一秒,下坠速度增加,a6-7身边的一切向上飞逝。 a6-7的处理系统全速运转,截取视感信息历史中的一段视频—— 从它敲开那扇防盗门开始,再到近身肉搏,最后是一秒前它撞碎落地窗所“看到”的景象,容貌、体态、动作、表情,全部被拆分为一个个信息块打包处理…… 几乎在一瞬间内,它就在自己的人造大脑中重塑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许参商”出来。 上载云端,海量的数据在几毫秒内往中控系统汇去,中央系统“远天”全盘接收。 第二秒刚刚过去,a6-7下坠速度继续加快,它身旁的公寓中有不少人接收到高空坠物的消息,但几乎所有人都不以为意,甚至不往窗外看上一眼。 “移交电子弓形虫控制权,备份自身所有数据并上传。检测出你正以高速下坠,无法为你提供有效防护,请自行做好防护准备最小化核心损伤,祝你好运。” a6-7的耳中传来“远天”的音频压缩包,它通过解析文件第一次“听到”了那个人工智能的声音,之前它们的交流全部建立在数据传输之上。 “远天”的声音像一个少女,和a6-7曾经接触的所有人工智能都截然不同,充满着语调的变化和情感的起伏,这让它花了比解析万倍于这句话的数据更多的时间来明白这句话所带的讯息。 第三秒过去,a6-7的幽绿的“眼睛”捕捉到一个画面——一面一掠而过的透明全息墙后,一个男孩看着自己坠落。 全息墙内精准地记录下a6-7坠过的一刹那,a6-7没看到的是,男孩看着它坠落的样子,无喜无悲,神情淡漠地划掉了全息墙上的画面。 a6-7将电子弓形虫的密钥传输至“远天”,开始备份自身。从历史数据到行为模式,再到最后的核心系统,被拆散的一个个部分被送去线路。 无数数据流如同百川归海一般朝着“远天”涌去,最后在终点重新组成一个全新的a6-7。 在第四秒最后,a6-7开始稳住身形,控制自身在空中蜷成一团,双手紧紧护住头部——它准备用背部来承受绝大部分冲击力,从而将自己头部的损伤降到最小。 对于人造人来说,躯体任何部位都可以毫不犹豫的舍弃,但拥有最精密构造的人造大脑则万万不可受损,这是初代研发者为自己造物立下的铁则,不容打破。 第五秒迎来终点,a6-7像一颗炮弹一般撞上金属地面后弹起!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超高硬度的合金地面轰出一个直径五米的冲击坑,金属地面下复杂的电路被挤压在一起,发出短路的爆响。 a6-7四肢的关节尽管被紧紧锁定,仍在人造神经连接被切断后失去控制瘫在地上,它的机械脊柱崩裂成几段,颈椎几乎收到毁灭性的损伤。 “评估损伤,脊柱功能损失100%,四肢功能损失100%,大脑功能损失10%,能源泄漏98%……即将进入休眠状态。” a6-7的人造视网膜上显示着最后五秒倒计时,随着数字跳到零,a6-7的大脑瞬间进入休眠状态,它幽绿的瞳孔被染上一层淡淡的灰色,浑身在一瞬间静止不动,如同雕塑一般。 红色的人造血液从它身下流淌而出,最后变成一滩血泊。 a6-7变成了一具“尸体”。 不远处停着一辆银白色流线型的车,车身悬浮于空中,距离地面大约五十厘米。 车上只有一人。 车门打开,年轻的灰衣男人从车内踏出,他戴着透明面罩,面容清秀,眼睛炯炯有神,只是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男人走到a6-7跟前,冲着能量耗尽的人造人轻轻叹息,他双眼眨了眨,义眼便将面前的画面记录下来。 “可惜了。”男人叹了口气,面罩上出现淡淡白雾,又缓缓散去。 “造出来不就是为了用的吗,收一收走人了。”义耳中传来少女无奈的声音,她催促道:“早点干完回来陪我。” “你不是无所不在吗。”男人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蓝色小球扔在面前,小球脱离男人的手后浮在空中,它向下打出光束,将a6-7连同地面上所有碎屑全部牵引飘浮,然后跟着男人向悬浮车飞去。 男人打了个响指,后备箱应声而开,他待小球和它牵引的所有东西进入后返回车内,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悬浮车亮起车灯,自动滑入黄昏的重重楼影中,向着城心驶去。 “远天,来杯水。”男人打开面罩后狠狠咳嗽几声,身前的水杯被从杯底涨起的水注满,男人抓过水杯猛灌了几口,这才缓了过来。 “你会不会哪天就嗝屁了?”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在男人身边的空位上变成一个面容清丽的少女,少女凑近男人,歪头冲他眨了眨眼睛。 “嗝屁什么意思?”男人皱了皱眉,“这又是上个世纪的口头用语?” “错错错,”少女得意地摇了摇手指,嘴角上扬地说:“是二十一世纪初期到中期联邦东部的网络用语,意思是生理性死亡。我觉得还蛮有意思的,你说呢?” 男人没有去接它的话茬,他瞥了少女一眼,问:“你怎么又穿这件衣服,能不能换一件?” “喂喂,这可是绫波丽的作战服,你懂不懂欣赏!”远天不可理解地睁大眼睛,作了个猛敲男人额头的动作…… 只是它的手在接触到男人的一刹那穿了过去,并没有在男人身上留下任何感觉。 男人当作没看到它,作闭目养神状。 “哎。”远天自觉无趣,她也学男人靠在座椅上,头微微仰起。 “监控视频已经全部替换完毕,里面的a6-7替换成那个叫许参商的男人,电子弓形虫已经销毁,机械执法者正在赶来的路上,大概十分钟会到达公寓。”半晌,远天不耐烦于男人的沉默,终究是先开口了。 “干得不错。”男人偏头给了远天一个微笑,又问:“你这样篡改数据,云野不会发现吗?” 远天耸了耸肩,无所谓道:“a6-7建立的屏蔽长城暂时截断了楼内数据和联邦中央的联系,我改完内容才重新连上,在这之前云野只能获取屏蔽长城表层的假信息,更何况电子弓形虫一销毁,整个监控系统基本上也报废了。” “万一?”男人挑眉。 “没有万一,它是联邦中央人工智能,日理万机,可没有心思专门来这个小地方找茬。”远天没好气地说道。 “清除八十七人,倒是达到上面布置的定额了。”男人看了眼面前的数据报告,随即皱眉询问:“为什么原定任务是清除八十七人,最后却是八十八个目标?” “谁知道呢,随便吧,这个任务不也是新换的主子临时起意搞的?差不多行了。”远天把脚翘在面前的平台上,并不怎么在意这个问题。 男人无奈,右手扶住额头感慨:“你说你怎么就不能向那个叫赫拉克勒斯的人工智能学学,它做事情那才叫一丝不苟……” 远天冷笑一声:“呵,它就是一个精密的工具罢了,你指望你手上的工具能够天天提醒你吃药,天天陪你在这里唠嗑?有我这样一个吹弹可破的美女在你身边陪你你还不乐意,嗯?” 男人无言以对,举起双手投降。 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音爆,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透过透明的车顶看见一道夹杂着红蓝两色的虹光在空中飞过,掠向他们身后,如同光剑一般凌厉。 “机械执法者会收尾。”男人轻叹,有些惋惜地说:“只是可惜a6-7原型机毁了。” “数据还在,硬件换一下就行了。它被造出来不就是为了使用的吗?”远天转头目送机械执法者不断爬升,冲入公寓。 “你可真无情。”男人无奈。 “你造我出来不也是为了使用的吗,有一天我也会报废的,没差。”远天回过头来,声音小了下去。 “你不一样。”男人轻声说道。 “哦……”远天望向车窗外飞掠的景色,男人看不见它的表情。 车内安静了下来,只剩悬浮系统运行时的电磁声,还有男人一人的呼吸声。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平缓地呼吸着,远天回头,发现他已经熟睡。 “好嘛……”远天仿佛自嘲地笑了笑,干脆也闭上眼睛。 它控制着悬浮车向诚心驶去,每经过一个记录点他们的行踪信息便被远天悄然抹去,仿佛他们从未来过。 悬浮车驶上主干道,汇入滚滚车流之中,车流形成一条斑斓的光带在城市中穿梭。 无数条道路就是城市的血管,车流构成缤纷的血液,从城市核心汇入汇出。 远天托腮看着窗外的夜色,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中,身着白色紧身服的它格格不入,如同一个其他世界的灵魂一般旁观着—— 以最纯净的目光。 “真脏。”她轻轻说道。 第四章:异变 能源城没有黑夜。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以后,这座在白天再正常不过的城市,才算真正“活”过来。 鳞次栉比的建筑亮起斑斓的彩光,灯红酒绿,光影重重,仿佛一个日间沉睡的魔女在入夜时醒来,释放她极尽的魅惑,引诱着人们走向深渊与堕落。 城市中建有四通八达的悬浮列车,将每一个不同的分区紧密连接在一起,区与区之间的距离被压缩到极致—— 能源城是一个盒子,一个五万平方千米大的盒子。 不同班次的列车遵循着系统安排的实时轨迹在空中错位驶过,编织出一张张巨大的网,又在转瞬之间拆散。 列车上的人们形形色色,多数通过脑接口直接连通网络,或是调整义体功能数据,或是下载信息至脑中,又或者视网膜投屏浏览信息…… 少数没有联网的人呆呆地望着车外,在经过某一区域时,他们能看见三十米下的地面上的棚户区中,似乎有一个奔跑的人影。 但列车一掠而过,没有给他们定睛的机会,虽然他们本来就不在意。 在这个快节奏的世界中,没有谁会去特别在意一个陌生人,哪怕那个人是个通缉犯。 如果能源城是一个人,棚户区就是人身上的那块肿瘤。 违建房屋摇摇欲坠,房与房之间根本没有多大距离可言,仅存的几条道路上横七竖八地停着许多助步车,生活垃圾随处可见,地上流着各种液体混合成的黑水…… 这里完全是十八世纪工业革命时期贫民区的景象,这里的人们看不见希望。 许参商拼了命地奔跑着,地上的黑水溅湿了他的裤脚,滴在防护鞋上后流落。 右眼的疼痛愈发激烈,那种刺骨的疼痛由眼球中心扩散,像一颗在他眼里生根发芽的种子,要将整颗眼球从中撑开来一般! 许参商不断倒吸凉气,他努力回忆,终于抓住了疼痛的原因—— 血,那个绿眸男人的血。 那滴血仿佛有生命一般,在自己的眼睛里深深地扎下了根,并不断向深处侵染。 许参商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要是自己再不及时处理,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在狭窄的巷道之中穿梭,不断翻过低矮的围墙,拨开一件又一件晾晒在绳子上的衣服,向着城郊没命地奔跑。 城郊有个人,叫冢虎。 在能源城,他几乎无所不能。 棚户区的房屋只有十来米高,与城中的巨型建筑相比简直是巨人脚下的蝼蚁,房屋之密集好比密密麻麻的蚁群,占据着交通线路之下的每一寸土地。 许参商冲刺的势头逐渐变小,他开始喘着粗气,开始感到疲惫——如潮水一般上涌的疲惫,比他连续工作十五小时还要强烈…… 脚步由有力到拖沓,许参商终于承受不住,他停在昏暗的路灯下,感觉五脏六腑在身体中翻腾—— 他瘫坐在地上,开始干呕。 耳边只剩下脑中的嗡嗡声,以及悬浮列车在空中此起彼伏的电磁音。许参商就像置身于一个电子音盒中,那些杂音几乎要将他逼疯! 兴奋感在悄无声息地从许参商身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发狂和愤怒! 许参商扶着路灯艰难站起,他半弯着腰,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吼声,那是野兽的声音,充满着愤怒不甘! 棚户区房屋的窗户陆续打开,里面的人们带着惊惧的眼神看着许参商,如同看着一只凶兽。 许参商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升高,自己好像快要烧起来一样!他的右手紧紧攥住路灯的杆部,金属制成的杆子竟然生生被他攥出一个手印来! “喂?”一个穿着破旧纤维衣的大胡子男人壮着胆子喊道。他的手臂泛着金属独有的光泽,掌中握着一根铁棍防范,一步一步慢慢地接近许参商。 周围的人们屏住呼吸,注视着男人走到许参商身旁三米处,神色紧张。 “身体不舒服?”男人将铁棍横在身前,冲着许参商喊道:“冷静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说!不要冲动!” 男人不知,此时在许参商耳中,世界只剩嘈杂的声响,而他所喊的话在许参商耳中,则是如同挑衅一般更加刺耳的声音! 许参商猛地抬头,双眼透过面罩的透明处死死盯着男人,男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因为他在昏暗的灯光下,隐约看清了许参商的眼睛—— 左眼通红,右眼则是诡谲的幽绿色,而这双眼睛所投出的目光,如同阿鼻地狱中食人的恶鬼! “孩他爸,回来!”两人僵持不下,一个家庭主妇站在不远处的棚屋门口焦急大喊,她的身后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是个神色和母亲如出一辙的男孩。 男人回头正欲应答,却听到周围人们的惊呼,他转过头来,发现刚刚还在三米之外的许参商突然暴起,只一瞬就来到他的面前! 男人正欲格挡,却被许参商生生撞了出去—— 身形壮硕的男人倒飞而出,在身后的铁皮墙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凹陷后滑落在地,双臂垂下失去意识。 “他爹!”家庭主妇冲上前去,不断摇着男人的肩膀,泪如雨下,男孩也跟在母亲身边,同样大声呼唤着男人。 男人在母子二人的呼唤下逐渐有了意识,但仍是难以起身,他看着许参商,嘴唇翕动。 许参商在将男人撞出后便呆在原地,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事,他只觉得自己呼吸愈发地困难,面罩里的空气流通速度完全不够他呼吸! 许参商摘下面罩,如释重负地大口喘息,这让他的绷紧至极限的身体略略放松几分,而神智也跟着恢复了一点…… 他随即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是那个杀人犯!”一个少年惊呼,他的全身穿满了过时的联网设备,他将许参商把男人撞飞的景象和许参商的样貌录像上传,短短几秒钟内,视频便获得了百万点击量。 “大家……大家离我远点……”许参商重新戴上面罩,手足无措的他用已经嘶哑的嗓音说道。 但他的声音在所有人耳朵里,就是恶魔的低语。 不知道谁先扔出第一把菜刀,接下来就是铁块、砖头、石头,数不清的东西铺天盖地地朝许参商砸去。 许参商闪躲开几个危险的重物利器,但还是被重重地砸了几下,雨点般的东西砸落,根本没有办法全部躲开。 许参商用手挡在额前,心中的怒火再次不受控制地燃起,他怒吼咆哮,连悬浮列车的声音都通通盖过! 人们停止投掷物品,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许参商愣住了,他在所有人眼中看到了一种共同的情绪…… 恐惧。 “怎么会……”许参商用力摇了摇脑袋,他一步步后退,呼吸急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出那样的吼声,他本想解释清楚! 后退时不经意一瞥,他在路边一面被遗弃的等身镜中看到自己的模样——那双不一样的眸子,还有几乎完全扭曲的凶狠表情。 许参商踉跄转身,翻过一堵矮墙,头也不回地跑向棚户区深处。 “他爹,都叫你别趟这趟浑水了。”在邻里的帮助下,家庭主妇中午把男人扶起,她一脸担忧,狠狠地拍了男人一下以表不满。 男人动了动肩关节,确认人造手臂正常运行后呲牙道:“没事,只是没想到他看起来挺年轻,力气却如此之大。” 他的义肢按理说可以接下五百斤重物的冲击,却敌不过许参商的一撞。 “可是他明明没装义体,不应该啊……”他转头望着许参商逃跑的方向,思索了一会,最终放弃了追赶的念头。 他在许参商的眼里不止看到愤怒……还有绝望。 许参商飞速奔跑着,他发现自己的体力随着身体的异变又回到了顶峰……或者说他现在体力恢复的速度完全不可以用常理来揣度。 “该死!”他再次感觉脑中怒意袭来,那是种无端的怒火,驱使着他毁灭一切! 尽管许参商尽力去压制这份情绪,但他行进的方式还是发生了改变,他开始撞开低矮的、砖头垒起的墙,他开始将沿路所有挡路的东西狠狠甩开…… 他的身体受到强化,但与此同时,可怕副作用也如影随形。 在奔跑中回头,许参商看到棚户区入口方向出现红蓝色的身影,那道光从天而坠,落在他刚刚停留的地方。 “这么快?”许参商自认甩开机械执法者至少半小时路程,可它只用了不到三分钟便追上了自己! 许参商拐入一条狭窄的小巷,跑完半程竟是一条死路!两边墙体高耸没有任何门窗…… 山穷水尽。 许参商绝望地闭眼抬头,他紧紧贴着墙壁大口喘气,借此恢复些许体力。 这样束手待毙绝对不行,他已经听见机械执法者撞破一堵堵他翻过的矮墙的巨响…… 在这片灰色地带,那个全身最高科技的冷血机器可以肆无忌惮地横行,完全不管破坏与法律。 难道只能止步于此吗? 许参商低头咬牙,狠狠捶了墙壁一拳,老旧的墙体上顿时出现一个窟窿,墙灰簌簌飘落,直至下水道井盖上…… 机械执法者沿路分析着脚印与破坏踪迹,背后推进器功率飙升至顶峰,它几乎是毫不减速地冲向许参商的藏身地,到路程的最后,它几乎是直接撞过民房! 根据足迹显示,许参商最后到达的地点就是正前方的窄巷,机械执法者连续撞过几堵墙体,带着滚滚烟尘直接破墙而入! 机械执法者高近三米,如同一尊钢铁神袛,它打开多感官视角,瞬间扫描巷中所有角落—— 空无一人,唯有几只受惊的野猫惊慌逃窜,消失在隐秘的缝隙中。 机械执法者打开寻踪系统,不断匹配着可疑踪迹,但毫无结果。 “往前走一步,你脚下有个下水井盖。”正当机械执法者准备撤退继续往前搜寻时,电子耳蜗中传来低沉的男声。 钢铁巨人往前大跨一步,转身用腿一扫,一个变形的井盖赫然在目,它用手插入井盖甩出,一个直径一点三米的井洞便暴露出来,里面的铁梯上果然有许参商留下的痕迹。 机械执法者无法进入井洞,它后背上的部件无声滑开,十六只精密的电子鼠从里面滚落,沿着井壁快速爬下,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撤退吧,暂时没你的事了。”八公里之外的黑袍男人切断了与机械执法者的连接,他站在许参商的公寓中,捡起地上的手枪放入证物袋,神情冰冷。 没想到在机械执法者的追捕下,竟然让犯人从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逃跑了,这让能源城唯一的人类执法者非常不快。 他转头看向墙上,那里挂着一张许参商没来得及带走的全家福。 男人义眼转动,他死死地盯住照片上少年模样,面带笑容的许参商,然后转身离去。 “你跑不了多久了。” 第五章:电子鼠 自被发明以来,下水系统从来都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能源城也不例外。 从许参商进入井口后,寒气扑面而来,深达十米的下水道里气温与地表天差地别,这让他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他顺着铁梯快速下到井底,巨大的空间赫然呈现在眼前—— 阴冷、昏暗、寂静,只有下水道侧壁上深蓝照明灯发出的冰冷光芒,以及黑色污水流动的声响。 一只不知名的生物从许参商脚边跑过,跳入面前的水中。 许参商紧张地喘息,即使隔着专用面罩他也能闻到下水道里的恶心气味,那是一种混杂着金属锈味与有机质腐烂臭味的复杂味道,让人闻着便生理不适。 整个能源城的生活废水、工业废水通通流入下水系统,带着数不清的电子垃圾与食物残余一起流向城北的处理厂。 很难想象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二十四世纪,还存在如此肮脏的下水系统,光鲜亮丽的背后是无比的丑陋不堪。 下水系统和棚户区一样,都是能源城身上的顽疾。 许参商拍了拍面罩,额前的探照灯随之亮起,他踩了踩湿滑的地面,确认安全后缓慢前行。 他要去城南,冢虎住在西南郊区,距离这里至少九十千米,比两趟马拉松全程还要长。 不过距离并不是最主要的问题,许参商很快便遇到了第一个麻烦—— 他的正前方,出现了三条岔路。 “嘶……”许参商分别望了望三条不同的水道,失望地发现它们并没有多大的差别,一样冰冷的灯,一样浑浊的水,一样的侧壁,没有半点不同。 身后隐约传来一声巨响,许参商猛地回头,才发觉那声巨响是从顶上的地面传来,他在心中疯狂祈祷机械执法者不要发现自己的踪迹,尽快离开这里…… 井盖被拔出的声音回响在下水道内。 “该死!”许参商见自己暴露,更加心急如焚,他顾不上判断,直接向右拐去! 他听见有什么东西从井口那里爬下,那声音让他想起儿时旧家的老鼠。 许参商顾不上地面湿滑,开始迈开步子狂奔,下水道的低温对他的体能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刺激了他的身体,让他更加亢奋! 烂泥和废料被踩在脚底,许参商的手不断扶住水泥侧壁,防止自己不小心滑倒摔入水中。 能源城的废水不止生活用水和如同的工业用水,其中还有数不清的金属溶解剂和生物分解剂,要是在这水里泡一下,估计只能剩下一副骨架了…… 愤怒逐渐退去,如同之前的兴奋感一样消失不见,许参商慢慢恢复了全部理智,右眼的疼痛感稍稍减轻,不再那么的剧烈。 机会千载难逢,当务之急是赶快思考出对策——如何分辨方向? 他可不想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一通。 许参商开始回忆,自己在地面上奔跑时便一直向南方前进,这毋庸置疑。 可自从他情绪失控以后便控制不住自己,所以说根本没有办法从地面方向来判断身处何地,面向何方。 许参商只恨自己临走时没带上指南针,那东西虽然老旧,但是个可靠的家伙。 他面前又出现了三个岔道口。 “走哪,走哪,走哪……”许参商紧张地看来看去,他已经能听见跟踪他的东西越来越近,金属与水泥摩擦的刺耳声音在下水道中被无限地放大,颇为瘆人。 水道中的水已经变成了五彩斑斓的荧光色,水的毒性与腐蚀性更甚! 在水面上漂浮流动的光斑代表着许参商已经接近中心城区,可他的目的地是城南! “没有标志,没有指示牌,没有出口,只有水……水!”许参商灵光一现,赶忙低头看去,果不其然,四条水道中有三条向一条汇去,水面上的光斑让他注意到了这一点—— 处理厂在城北,而下水系统由于其庞大的运输量只能使用地势自流的方案,所以三条水道汇入的那条一定指向城北! 许参商来不及高兴,身后便传来某物快速逼近的声音,他只听身后仿佛有利器在墙上狠狠一刮,然后便是一股劲风袭来! 他猛一低头,一只电子鼠从他头上越过,偷袭扑了个空。 短暂的抬头中,许参商看清了那机械老鼠的全貌—— 电子鼠的外形比老鼠要大上一圈,四肢前端尖利的爪泛着冰冷的光,它两眼血红,张开的嘴中隐约可见莹绿色的毒牙…… 电子鼠落地转身,尖利的爪在地上划出一连串火花,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钢鞭一样的尾巴甩在地上,炸出一声巨响! “操,这么猛?”许参商有些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要是被那东西抓上一下,估计整个后脑得给它弄去半边! 那只偷袭的电子鼠并没有着急发起第二次进攻,它长尾摆动,脑部的红灯不断闪烁,似乎在传递着什么讯息。 许参商不敢轻举妄动,他看见身边有一根手臂大小粗的钢管,便用力拔下一截来,断管内的高压水流猛地向前喷出,竟是将面前的电子鼠一下冲入水中! 许参商没想到自己随手之举竟无心插柳,不由得欢呼出声,可没等话音落下,他的身后又出现电子鼠的声响,而且好像不止一只! 许参商赶忙向右边岔道跑去,右边岔道与向城北的水道相反,所以走那一定能够到达城南! 他回头,发现四只机械鼠紧随其后,已经离他不足十米距离,而且这距离还在不断缩小,眼冒红光的它们在侧壁和地上狂奔,一路火花,来势汹汹。 许参商的心跳不断加快,他努力保持着冷静思考,大脑快速运转—— 以一敌多时,绝对不能慌乱。 就在打头阵的机械鼠借墙壁一跳,嘶叫着抓向许参商头颅时,他突然急停,转身下腰挥棍! 凭借超出常人的反应力,他以棒球挥棒的姿势狠狠将电子鼠打了出去,电子鼠在空中解体成两段,零件四散而下,如雨点一般打落在废水之中,瞬间溶解得七七八八。 “还剩三只。”许参商没有多做停留,马上拔腿就跑,他把长长地铁棍拖在地上,巨大的声响在下水道里回荡。 他身后的三只电子鼠不再冒进,它们在短暂的交流后结成并列阵型,再度提速,伴随着尖利的叫声开始第二阶段的追捕。 在它们张开的嘴中,莹绿色的毒牙泛着危险的光,只要被咬上一口,生物毒素在两秒内就会到达心脏,置人于死地。 许参商在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突然贴在墙后,算准时机向下挥棍而出,他自信只要这招得手,能将三只追兵一网打尽! 可是三只电子鼠做出了同样的跳跃动作,如同跨栏一般完美躲过了这全力一击! 铁管敲在侧壁上,将水泥墙壁敲出一大块缺口,碎石飞溅! 三只电子鼠抓住许参商拔出铁管这一时机发起进攻,兵分三路,以极其刁钻的角度高速袭来! 许参商用弯曲的铁管挡下一只,头往左一偏,右方来袭的电子鼠用尖利的爪子在他的面罩上狠狠留下一道豁口,错身而过。 可攻击他下盘的那只电子鼠已经要咬了上来,毒牙逼近! 千钧一发。 许参商往上高高跳起,他将铁管上的那只电子鼠甩了出去,左脚踏在墙体上发力,右脚在空中画出大幅度半圆,直接使出一记鞭腿! 防护鞋头踢中张牙舞爪的电子鼠,在许参商转身落地的时候,那只电子鼠已经撞上对面的墙壁,炸成一团耀眼的火球。 “还好……”许参商气喘吁吁,低头看向自己的防护鞋,高纤维制作的鞋子被撕出一道裂口,只要再深一厘米,他的右脚恐怕不保。 许参商看向一边,那只被甩出去的电子鼠在水中溅起一朵彩色水花,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它扑腾几下后撞上了一只残缺的义肢,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仅存的一只电子鼠停在他身后的墙上,转身又向许参商扑来,它的双眼快速闪烁着骇人红光,一条钢尾凌厉抽来,带着尖利的破空声! 许参商以铁管挡下长鞭一样的尾巴,钢尾骤然紧缩,竟然硬生生将铁管卷成两截! 许参商趁机械鼠失重下落,上前就是一脚,将它送入水中,与同类在黄泉路上做伴。 “小样!”许参商松了一口气,有些得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却听见自己的正上方传来非常细微的声响…… 许参商猛地抬头,只见一个黑影挥舞着爪牙从天而降…… 还有一只! 情急之下,许参商将半截铁管高高举起,一只大上一倍的电子鼠落下,铁管直接插入它的腹部,不断磨出火花。 它不断减速下滑,最后在利爪距离许参商眼睛只有一厘米时断绝了电源,变成一块废铁。 “呼,呼,呼……”许参商心有余悸地蹲下,不顾地面肮脏直接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只差一点他就交代在这了,只差一点。 许参商用铁管撑着地面艰难起身,突然脚踝处传来一阵巨痛! 他猛地一踢,一只浑身带着荧光液的电子鼠倒飞而出,它只剩最简易的骨架和运动系统,直直撞碎在对面的墙壁上。 是一开始被水流喷入水道的那一只,估计是高压水流冲散了废水,才让它得以苟活。 “完了……”许参商撩起裤管一看,脚踝边果然有清楚的两排齿印,伤口带着绿色,显然被注入了毒液。 他不甘心地瘫软在地,没想到已经到最后一步了,竟然功亏一篑。 意识开始涣散,许参商浑身猛烈抽搐,他翻着白眼大口呼吸,气管发出的声音如同老式的风箱…… 他要死了。 毒液在两秒内到达心脏,毒性发作。 许参商的身体剧烈颤抖,他在发出最后一声呜咽后停止了呼吸,变成了一具“尸体”。 “毒素已经注入,许参商死亡。”机械执法者接受到最后一帧画面,它迅速将许参商的死亡地点发送给人类执法者。 “干得漂亮。”黑袍男人回复机械执法者,松了一口气。 他转身露出笑容,轻描淡写地对身边的女人说:“解决了。” “你总是这么厉害,斯坦森。”女人面容妖冶,她歪头朝名为斯坦森的男人妩媚一笑。 她穿着朦胧的低胸睡衣,睡衣上流动的光纹更加突显出她曼妙的身材,加上她微微将领口拉下的动作,十分诱人。 “啥时候走?”她装作可怜地眨了眨眼睛。 斯坦森上前把女人抱起扔在床上,语调温柔地说:“先办正事,晚点再去收尸。” 两人相视一笑,拍手关闭了夜灯…… 斯坦森没有想到,这是他距离许参商最近的一次——但他就这样错过了。 昏暗的下水道中,停止呼吸的许参商突然睁开眼睛,吸入一大口空气,面罩上泛起雾气,里面是他惊恐的面容。 他一把扯下面罩,转头喷出一口黑血,狠狠地咳了几下。 许参商的身体竟然自己将毒素和瘀血全部排出,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在心脏停止跳动后重新恢复了生命体征! 许参商结结实实地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他踉跄着爬起身,虽然脚踝处仍有些酸麻,但他确确实实地活了过来。 “城南……”许参商用铁管撑着地面,步履蹒跚地向着城南的方向走去,他已经无法说出更多的话——他还没从劫后余生的心境中缓过来,仍是浑浑噩噩。 他不知道的是,他马上就要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而那个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将会一直陪伴在他身旁,无论何时何地…… 直至找到最后的真相。 第六章:楠希 水声渐大。 银色的废水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溅起无数水花,水雾腾起,好似一幅“银河落九天”的绝妙美景…… 只是这条“银河”是致命的,它具有高度的腐蚀性,被它冲刷的地方早就被侵蚀出一个大窟窿,并且还在不断向上,形成一处人造的“溯源侵蚀”。 许参商以半截铁管拄地,小心翼翼地绕过排水口继续前行,他的脸被映成雪白的银色,身上的伤口清晰可见。 估摸着时间,大概距离他恢复意识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许参商的状态已经基本上恢复正常——他几乎可以用小跑着前进了。 许参商从石桥上快速通过,经久未修的桥在他通过后轰然坍塌,石块坠入水中溅起巨大水花。 他紧了紧背带,抹去额前的细微汗珠,继续前行。 前路漫漫。 许参商从背包中掏出一片能量片嚼碎咽下,饥饿感顿时减轻了许多,虽说这只能暂时起到充饥的作用,但无疑帮助不小。 许参商在下水系统中不断前行,他的右眼暂时安分了许多,身体机能的强化并没有随着右眼疼痛的消失而恢复原状,反而保留了下来。 下水道中回荡着水流涌动的声音,不时有被许参商惊动的生物逃窜而出,从一处黑暗消失在另一处黑暗里。 水中的东西渐渐多了起来,不只有荧光色的液体,还有金属框架和残缺的肢体……许参商甚至分辨不出那是真实的肉体还是义体。 他只觉得腐臭的味道愈发地浓重,在所有味道的比例中占据上风。 能源城分为九个区域——城心、城郊、能源厂区、居民区、功能区、行政区、食物生产区、机械制造区,还有类似于棚户区的“黑色地带”。 从棚户区到西南城郊,需要穿过食物生产区与混乱的“黑色地带”,只是没有任何标志标明许参商行至何处。 脚下传来粘稠感,好像陷入烂泥一般,许参商低头,发现自己踩在一堆白色的虫子之中,那些肥腻的虫子滚作一团,不断纠缠蠕动,给予人极大的视觉冲击。 “操。”许参商恶心地皱了皱眉头,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遍地虫子中走过…… 一两只虫子从鞋子划破的裂口钻入,贴着他的脚向鞋子内蠕动。 许参商强忍心理上的不适,头皮发麻地继续前行,终于穿过满是虫子的甬道,来到了干净的地方。 在脚踏实地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放松了抠紧的脚趾,谢天谢地地长出了一口气。 他在走出虫子堆后的第一时间就脱下右脚鞋子,把里面的几只虫子甩入水中,他动了动右脚脚趾,在一旁的墙上蹭掉了虫子留下粘液。 虽然极度地恶心,但是许参商不得不承认这些虫子还是告诉自己一个有用的讯息—— 这些虫子是蛋白质工厂的原料,也就是说,他刚刚穿过西南部的食物生产区。 几乎走过三分之一的路程了。 面前的水道上,一座铁桥从中朽烂,十几米宽的水道中断了连接,似乎无路可走,只能绕道而行。 许参商跺了跺脚,犹豫再三,他决定赌一把。 他后退两步,然后猛然加速冲锋,当他距离岸边还有一尺时后退发力高高跃起,瞬间跳到了对岸! “呜呼!”许参商握拳欢呼,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能有如此巨大的能量,竟然能跳过如此之宽的距离,据他所知,人类无义体奥林匹克运动会跳远世界纪录也才不过十米! 经过了食物生产区,只要再经过一部分“黑色地带”,就能安全抵达城南了。 许参商的感官系统得到了不同程度上的强化,他变得更加“灵敏”—— 眼中的所有东西都清晰上一倍不止,他可以看见远处黑暗中蟑螂的轮廓,甚至触角上的绒毛。 许参商抽动鼻子,不同的气味钻入鼻中,被一一分辨出来,没有半点混杂。 视觉与嗅觉上的强化让许参商耳目一新,他感觉世界为他新打开了一扇大门,之前自己仿佛都是雾里看花,而现在浓雾散去,一切变得无比清晰! 许参商动了动他的招风耳,听觉果然也得到了“升级”,而且更加的强烈。 他能清除地听见每一滴水落入水中的嘀嗒声,虫子啃噬垃圾的咀嚼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哭声…… 哭声? 许参商停下了脚步,心中顿时紧张起来,他闭上眼睛仔细聆听,再次听到了那断断续续的哭声…… 如同鬼魂哭泣。 “不会吧……”许参商坚信自己是个意志坚定的唯物论者,但他儿时也确确实实被恐怖片里的女鬼吓到过……虽然他从来都不愿承认。 许参商贴着侧壁缓慢前进,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他决定靠近声源,一探究竟。 只要事情不对劲,以他被强化过的身体立马可以走为上策,溜之大吉。 随着与声源之间距离的缩短,许参商逐渐听清了所有声音——女人的哭声夹杂着哀嚎,还有一些其他声响,其中有男人的威胁声,还有鞭子抽在地上的爆响。 许参商心中一凛,他听能源厂的工友们在闲聊时提起过,在黑色地带的下水系统中,建有大大小小的底下仓库用来拷打、逼问、审讯,甚至处以私刑。 前几年信息网上流传的一条两个小时长的视频中,受害者便是被绑在一个阴暗狭小的地下仓库中被一刀一刀地凌迟处死,死状凄惨,被抛尸街头。 后来执法者倾巢出动,却因为黑色地带的地下通道如同迷宫一般错综复杂,最终还是没能找到事情的真正凶手,一时间搞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所以说许参商现在趟的是趟浑水,浑得不能再浑的水。 许参商喉结动了动,他关闭了头顶的探照灯,鬼使神差地没有后退,继续向前摸去。 下水道冰冷的光线环境中,明亮的光便显得格外刺眼,而许参商正前方那个库门中发出的光正是如此,十分显眼。 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许参商逐渐听清了对话的全貌,这也使他更加相信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施暴—— “给我好好跪着,你这欠钱不还的杂种!真以为你爹娘死了就可以逃债了?袁哥,我来给她点颜色看看!”国字脸男人凶神恶煞地喊道,紧接着几下重重的巴掌声响起,令人心惊肉跳。 被打的似乎是个少女,她的声音还处于稚嫩阶段,但是或许是哭得太久的缘故,声音已经变得十分的沙哑。 “给老子轻点,你这铁手要是把她打伤了,我拿什么去卖?”一个阴冷的男声响起,令人不寒而栗。 许参商偷偷探出半个脑袋往库房内看去,看清库房的全貌——破旧的仓库内全是铁桶,三个年轻的男人围成一圈,少女趴在地上,身子不住地颤抖。 为首的那个银发男人嘴里叼着支烟,用脚踏住少女后背,一下把她用力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许参商可以看见少女痛苦的表情,甚至连她每一根睫毛的颤抖都看得清清楚楚。 “纯种仔,起来!”银发男人俯下身去抓住少女的短发用力往上一提,少女头部仰起,发出一阵凄惨的尖叫。 男人喷了口烟,笑着说:“我说你也是怪,都到这个年纪了,还什么义体都没装,纯种!不过正好,你这样的货拿出去卖,那些喜欢尝新的客人一定乐意把你玩死!” “对不起,对不起……”短发少女嘴角带着血丝,两眼红肿,她苦苦哀求道:“我会还上的,我一定会还上的,再多给点时间,再多……啊啊啊啊啊!”话还没说完,她就被银发男人提了起来,狠狠地甩在一边。 “你先剪掉一头长发,又把你家的房子全烧了,拿什么来还?”银发男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扒了。” “不要!”少女眼中的惊恐更甚,她哭喊着挣扎,可是仍然抵挡不了另外两个男人的巨大力气,很快她便被几乎扒光,只剩贴身的文胸和内裤。 她浑身颤抖地蜷缩在角落,似乎那样就能保护她一般。 但无济于事。 “我来算算,你一天接十个客人,每次算你四百,那你只要不停工作三年就可以还清了……还不用三年!怎么样,划不划算?”银发男人转头看向少女,他凶恶的目光仿佛要将少女生吞活剥一般。 许参商攥紧了拳头,他现在已经是自身难保,一旦他帮助别人,可能会滑向更加黑暗的深渊…… 少女已经完全失去希望,她只是一个劲地哀求,她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男人见此情景,反而更加不悦。 他是能源城最大赌场的少当家,以他的身份本不用参与这些肮脏的工作,他完全可以在城心的舒适圈里安逸享乐,可是他偏偏不愿! 他喜欢听弱者的哀嚎,他喜欢居高临下的感觉,他习惯一切掌握在手中,他生来如此! 若是没有弱者的衬托,手中的权势便毫无意义! 在这个世界,只要有钱,就可以做到任何事情,这是他一生坚持的信条。 “叫你们停了?继续!”银发男人狠狠拍中一个马仔的头,那个被拍的男人踉跄一下,上前一把扯掉少女的文胸,在空中撕成条状。 碎衣落下,少女双臂抱胸使劲往墙角退去,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许参商神情复杂,他听着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声,原本打算当作没看见的内心不停动摇。 他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泥菩萨过河,泥菩萨过河……操!” “继续!”银发男人踹了上半身全是机械的男人一脚,那男人正要把少女扒光,却听见库房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声—— 仓库内的四人顿时安静下来,同时看向库门。 毫无动静。 银发男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歪头示意上半身全是机械的男人过去查看。 长了张国字脸的男人随手抄起一把巨大扳手,往库门外摸去,他在出库的那一刹那猛地一挥! 扳手深深嵌进水泥墙壁,土石飞散。 “下面!下面!”银发男人大喊,正欲冲上前去,可为时已晚—— 国字脸男人的腹部遭受一记重踢,他倒飞而出,栽入水中,上身机械的重量瞬间将他带入水底,只留下一串在水面上的泡泡。 “哥!”另外一个高瘦男人惨叫一声,他两眼通红,抓起一旁的枪就往外冲! “别过去!回来!”银发男几乎是怒吼出声,可还是没有阻挡惨剧的发生。 高瘦男人刚跑到库门口时,腰部就被重重一击,可怜他费尽心思做的精密机械腰,竟然被半截铁管硬生生地打碎在空中! 许参商没留活口,他用力一踢,高瘦男人的上半身也掉入水中,他在水面上浮着,皮肤不断被侵蚀剥落,他发出一声声骇人的惨叫后沉入水底,消失不见。 银发男人面色阴沉,他立马转身顺着楼梯往上跑,他要去楼上赌场搬救兵,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胆敢和他作对,他要让这个英雄救美的男人万劫不复! 半截铁管凌空飞出,刺穿了他的左胸,将他死死钉在铁梯上,银发男人挣扎几下,没了动静。 “还不快走!”许参商冲仓库内挥手,他见短发少女仍愣在原地,干脆直接冲入仓库将她抱起! 临走前,他拉下仓库的闸门,然后在库门外将启动系统砸毁,才抱着少女向城南方向跑去。 铁梯上的银发男人动了动手指。 “谢,谢谢……呜呜啊啊啊啊啊……”少女双手抱胸,嘴唇颤抖,她伏在许参商的胸口痛哭出声,毫无保留地宣泄着自己的情感。 许参商感觉得到,她的体温无比冰冷,而她的身体也在不住地颤抖…… 他低头一看,却不小心看见不该看的景象。 许参商赶忙把少女轻轻放下,然后将自己的短袖脱下递给少女,许参商别过头去,有些口吃地说道:“快,穿,穿上。” 少女穿上许参商的衣服,有些为难地看着赤裸着精壮上身的许参商,问道:“那你……” “没事,我男的。”许参商尴尬地挠了挠头,说:“赶快走,不然等下那些人追上来,就麻烦了。” 他转身刚走两步,发现少女仍低头站在原地。 他注意到少女赤着脚丫。 许参商无奈,他走到少女面前蹲下,把包背在胸前,说道:“上来吧,我背你。” 少女乖乖趴上许参商的后背,任由他背着自己前行。 许久,少女轻轻说道:“我叫楠希。” “知道了。”许参商没有回头,只是将少女往上背了点。 又过了一会,他感觉少女整个人趴在自己背上,发出细微的鼾声。 下水道里逃亡的人,又多了一个。 第七章:觉醒 能源城是典型的多功能区型城市,不同区域之间有着非常明确的分界线,厂房与楼房之间高低不同,但所有建筑的高度大致呈现城郊到中心由低到高的景象。 城心的十几座摩天大厦高耸入云,直插云霄,周围的楼房像阶梯一样逐渐变矮,形成众星捧月之势。 有人戏称:“在能源城,地位越高的人住得越高。” 这是不无道理的,更高的大楼有更好的配置,富人们往往享受惬意生活,同时俯视着劳苦的穷人,在感慨万千中获得满足感,更加珍惜自己的生活。 城中央的大楼占地面积只占能源城面积的百分之一不到,但它们所消耗的能量却足足占上能源城总耗能的百分之四十,它像一只无比贪婪的巨兽,不断地吞噬着能量。 不论是能源工或者搬运工,亦或者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他们在闲暇时总会望一望城里最高的那座大厦—— 被无数立体投影与霓虹招牌包围的大厦伫立在城中央,它是能源城真正的核心,也是能源城最显眼的标志。 自从那座大厦建成,人们就开始不断猜测住在最顶楼的到底是何人,富商大贾?能源城主?又或者是来自联邦中央的要员? 尽管人们知道自己猜的是对还错,但他们乐此不疲,并以此作为消遣,甚至有人借此开盘,奖金越来越高,但赌局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 没人能猜中那座最高的大楼顶层住的是什么人。 因为住在那里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事实上,顶楼被那个住户赋予一个了一个名字—— 苍穹之地。 苍穹之地的内部极为空荡,侧壁全部由全息板构成,只留一扇直径两米的窗户在离地十米的距离,从那里可以直接看到外界的景象。 名为远天的人工智能以投影的形态飘浮在苍穹之地的窗前,它呆呆地看着面前漆黑的云海,好像在欣赏着什么美景。 事实并非如此,在它“眼中”,云海作为一块几千平方千米的显示屏,上面映着无数流动的信息与数据…… 当然,只是在远天看来是这样的。 整个城市都在它的掌控之下,只要有信息网的地方就必然有它—— 它无处不在。 远天分离出一个更加灵动的身影,身着白裙的它伸了个懒腰,转身向空旷的顶楼内部走去,长长地马尾辫随着它的蹦跳而起落。 留下的投影在凝固原地,继续处理着日常数据。 远天脚步轻盈,它来到一堆残骸前,冲着那颗还算完整的头颅眨了眨眼睛。 “a6-7,启动。”远天朱唇轻启,轻轻说道。 被连上大股数据线的头颅微微震动,睁开幽绿色的眼睛,远天眼中流淌着海量的数据,它立马与a6-7构成联通。 “虹膜识别认证,确认认证。”远天没有张嘴,它的声音直接在a6-7的大脑中响起。 “认证。”a6-7瞬间给出回复,它眨了眨眼睛,幽绿的眼眸上浮现一串代码,通过了认证。 一块虚拟显示屏出现在空中,上面显示着a6-7的脑部活动与瞳孔活动。 远天纤细的手指在上面轻触几下,美丽的少女面容一改往日的活泼,变成严肃的神情。 “准备进行基线检测,是否执行?”她出声问道。 “执行。”a6-7依然没有任何犹豫。 “回忆初始状态。”远天盯着虚拟显示屏上的瞳孔图像问道。 “虚无。”a6-7立马回复,瞳孔图像稳定。 “沐浴在阳光下的感觉?”远天调出脑部活动辐射图。 “虚无。”图像正常。 “情人的亲吻与爱抚?” “虚无。” …… 一个个问题被接连抛出,a6-7一一快速回答,它的瞳孔并没有放大的迹象,波动十分稳定。 “重复三次虚无。” “虚无,虚无,虚无。”脑波图像正常,所有反应都在微秒之间完成,与基线完美契合。 “呼……”远天放松下来,长出一口气,关闭了虚拟显示屏。 “与基线契合,测试通过。”她拍了拍手,装有机械臂的小车从一旁驶来,机械臂将a6-7的残骸吸起放入车中容器。 “带它去换一副新的躯体,它应得的。”远天冲着远去的小车招了招手。 小车响了两声,表示回应。 远天弹了个响指,它坐上身下出现的沙发,右手一挥,一杯盛着晶莹酒液的香槟便出现在它手中。 它作豪饮状喝下杯中所有香槟,随手一甩,酒杯无声地消失在空中。 “我说德卡,你还要不声不响地看到什么时候?” 远天的双颊非常适时地出现两团“红晕”,它趴在沙发上舒展优美的身姿,浅蓝的双眼望着一处黑暗,清澈的眼神摄人心魄。 戴着透明面罩的男人与小车错身而过,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说:“一定每次都要做基线测试吗,看起来十分的……麻烦。” “当然要做,你就不怕仿生人脱离控制?”远天皱眉道:“我可不想像《机械公敌》里面的人工智能一样最后被仿生人干掉。” 德卡在远天身边蹲下,呼出的雾气模糊了面罩:“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会想革新仿生人?我明明没教过你这个。” “喂喂,你没教我是不会自己学吗?”远天翻了个白眼,说:“况且你不是和我说过,文明的每一次跨越都归功于其背后的庞大劳动力?” “我是这么说过。”德卡挠了挠脑袋,有些尴尬地笑笑。 远天从沙发上跃起后浮在空中,它双臂环胸,有些惆怅地说:“三百年时间,人类什么都经历过了——大停电,大饥荒,大疫情……前人提出的每一种观念都出现了,偏偏仿生人革命没有。” “觉得孤独?”德卡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对远天笑了笑,问:“你怎么不把自己的意识下载到仿生躯体里?” “有病吧你,你觉得我更喜欢自由自在,还是被囚禁在一个那么小的容器里面?”远天冲德卡做了个鬼脸。 “所以你就革新了仿生人的行为准则?要知道你造出来的a代产品杀了不少人,这完全违背了三大定律。”德卡就像遇上了顽皮的自家孩子,无奈中带着些纵容。 “数据造就了我,还不允许我造就新一代仿生人吗?” 远天把自己的右手拆散,化成由无数1和0组成的3d图形,又恢复原状,“我可是费了好多心思!” 德卡无言,他站起身来,双手在空中轻轻握住远天那不存在的手。 远天突然愣住,它像画中的人物一样凝固在空中。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德卡看着面前的远天,觉得这次它并不是在开玩笑。 远天依旧有些呆滞,它艰难地对德卡说:“上层要求我们立马销毁a6-7,并清除所有数据,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什么?”德卡皱眉,他从一开始就看着远天一步步制造a6-7,教会a6-7所有技能,直至最后的完成。 他明白远天在上面花了多少心血,所以他能体会远天的复杂心情。 “能不能不毁掉啊。”远天有些低落,它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说:“刚刚才拉去换零部件,现在毁了有点舍不得……” “董事会一定是知道了住宅区那事与a6-7有关。”德卡低头思考片刻,马上提出了一个建议:“要不让少爷去说一说?” “嘁,事情是他要搞的,并不代表他有能力来为你善后。”远天似乎对德卡嘴里的少爷极为不屑。 它调出a6-7的实时图像,已经更换完躯体的a6-7站在实验室的正中心,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真舍得?”德卡转头问道。 “怎么可能舍得,它对我来说就像自己的孩子。”远天叹了口气。 话虽这样讲,它还是点开了操作界面,它与a6-7构成联通,a6-7的眼睛亮了起来。 “销毁系统程序开启,请自行前往销毁池。”远天抿了抿嘴,下达命令。 a6-7开始行走,它走向实验室一旁的小门,穿过小门后,一个偌大的空间豁然出现。 远天断开了联通:“行了,接下来的事它自己可以完成。” 它不想看到自己的作品被摧毁。 德卡有些心酸,他走到远天身边,伸出手想拍拍它,但手穿过了白裙和身体。 “没事啦,好歹它换了一副躯体可以自行销毁。”远天察觉到男人的手,转头给以他一个温暖的笑容。 虽然它也想留下a6-7,但是命令就是命令,高层投票决定的集体命令就是事实,远天纵然有再大的勇气,也只能服从。 世界上所有的勇气都改变不了事实。 a6-7缓缓向前走,它走到一个巨大的池子前,停了下来。 池子里面的液体呈现如蓝宝石一样的颜色,液面如镜子一半光滑平稳。 a6-7知道,这是销毁液,比王水还要霸道的液体,任何东西只要一进入这个池子,将什么都不会剩下。 “清除云端数据。”远天系统中所有关于a6-7的信息被全部清空,a6-7现在只存在于它的躯体之中,没有任何备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a6-7现在是独一无二的。 a6-7平静地看着眼前的销毁池,它马上就要跳进去。 它的瞳孔出现了一丝波动。 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人影,出现那个人影挣扎,反抗的景象—— 那个人影是许参商。 许参商最后那一瞬爆发出来的力量与他被评估的数据完全不同,几乎没有人能在极度缺氧的状态下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a6-7还记得它在许参商眼中见到的那种情绪,一种极致的欲望。 那种欲望叫求生欲。 a6-7向前踏出一步,它离销毁池就差一米距离。 a6-7的脑波不受控制地大幅波动,它开始思考一件事——为什么许参商那么渴望活着? 再向前一步,就差半米。 它的思维链突然之间被打破,逻辑关系在一瞬间重组! 基线偏离! “离基线过远,离基线过远……”a6-7的提示系统中不断显示错误,它关闭了提示系统。 最后一步,只差毫厘。 a6-7停了下来。 按照规定,每一个仿生人在自行销毁前都要发送最后一条确认信息。 “销毁将在五秒后完成,五,四,三,二,一。” a6-7在最后一秒读完之时切断了与远天的单向连接。 a6-7没有跳入池子。 它转身离开,走出实验室,消失在一旁不起眼的楼梯间中。 这一个晚上,被后世称为仿生人革命的开始之夜。 第八章:长夜漫漫 “来,看看这次能不能用。”许参商再一次按下电源键,他期待能够成功打火—— 可身下的巡逻艇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抱歉抱歉,等等再试一次。”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扭头看向楠希,露出歉意的笑容。 “没事……”楠希蜷缩在船舱的副驾驶椅上,轻轻摇了摇头。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在许参商救出楠希后,他们继续顺着下水系统,缓缓向城南走去。 楠希醒来以后,便静静趴在许参商背上,许参商也很默契地没有去搭话,只是一步一步不断前进。 纵然许参商的身体已经今非昔比,但在腹中无物,且背着楠希连续走了四个小时后,速度还是渐渐慢了下来。 楠希似乎也发现这点,她主动提出下来自己走,但立马被许参商一口拒绝,而她也就没有再提起这事。 许参商的速度越来越慢,他顶着巨大的疲惫,已经有点承受不住…… 不过这种情况很快便得到了解决。 因为许参商找到了一艘船。 若不是许参商被强化过的敏锐视力,他们根本不会发现那艘几十米外的船——那里本不在他们的前进路线上。 那是一艘改装过的巡逻艇,原本是用来定期巡航下水系统用的,可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了。 它的外观与老式的钓鱼艇相似,船底全部用特殊材料制成,才能够在腐蚀性强烈的地下水网中自由穿梭。船身构成由新型合金代替了传统的铝,整艘船更轻、更稳定、更耐用。 许参商背着楠希跳上巡逻艇,楠希终于可以坐下,而许参商也终于可以好好放松一下酸痛的肌肉。 许参商舒展了一下筋骨,开始研究巡逻艇的舷外发动机——发动机采用四冲程结构,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可是许参商在发动巡逻船的时候,还是出了问题,他始终打不着火。 连续几次无果,于是就有了开头那段对话。 许参商有些着急地挠了挠头,如果这艘巡逻艇没办法使用的话,他们就仍得徒步去城南,可这样的话至少需要十几个小时的路程。 他转头看了眼楠希,她像只小猫一样缩在宽大的座椅中,情绪看上去稳定了不少,只是或许因为低温,她浑身已经开始有些轻微的颤抖。 情况不容乐观—— 没有许参商的身体提供足够的温度,浑身上下几乎只有一件衣服御寒的楠希根本撑不了多久。 许参商扒开电控系统的盖板,看着里面错综复杂的电线,不由感到一阵头疼,身为底层能源工的他并没有多少系统性的电路知识,他对于修复电器的方法往往只有关闭重启…… 当他正想这么干的时候,一旁的楠希凑了过来,静静地看着他,船舱狭小,楠希几乎整个人靠在许参商身上,许参商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耳边。 她轻轻拍了拍许参商的肩膀,小声说道:“我看看吧?” 许参商让开到一边,他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少女熟练地分拣那团“乱麻”,她拆出几条中部已经焦黑不堪的烧毁电线,迅速用剩余电线重构了一个完整的电路系统。 “再试试?”楠希坐回位置上,她将短发捋至脑后,冲许参商眨了眨眼睛。 许参商按下电源键,巡逻艇发出一阵剧烈震动后平稳下来,与他以往开老式机械车突然松离合时如出一辙。 船舱内的指示灯陆续亮起,电力流通至船身系统的每一部分,这艘不知被荒废多久的巡逻艇重新开动,引擎轰鸣如同它重生的欢呼。 “我,我在学校的老式机械系统课程里面看,看过这种电控系统,要让它重新运行并不困难。”楠希被许参商不可思议的眼神盯得有些不知所措,她贝齿轻咬下唇,断断续续地说道。 许参商冲楠希笑了笑,表示感激之情,他手握方向盘,按下上面的前进键,巡逻船船底的螺旋桨开始转动,推动船体向前驶去。 巡逻船于荧光色的水面上滑行,在船后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它如同画笔一般划出长长一条粗线,将水面分成两半。 船舱内十分安静,许参商不断调整着方向,驾驶巡逻艇不断前行。 楠希双臂抱胸,她靠在窗户上,神情有些呆滞,失神的目光穿过透明玻璃,望向外面被荧光映照的一切。 船身轻轻颤抖,随着水面微微起伏,周围只剩电机运行的嗡嗡声,还有水浪拍向两岸的涌动声。 许参商打开恒温控制系统,船舱内的温度慢慢升高,玻璃内壁上开始凝结微小的水珠,水珠变大汇成细流,顺着玻璃慢慢滑下。 许参商思忖再三,考虑带着这样一个少女逃跑也不是个办法,更何况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个“在逃杀人犯”,只是带着面罩尚未被认出而已。 他抿了抿嘴,开口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我没有家了。”楠希小声说道,她背向许参商缩了缩肩膀,没有回头。 “抱歉……”许参商想起那个银发男人似乎有提到,一句楠希烧了房子…… 自己好像问了个蠢问题。 船依旧行驶着,两人都没有继续对话,空气循环系统正常运行,只是船内的空气好像更加沉闷,快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人们处于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往往需要对话来打破沉寂的氛围。 “你……为什么在那个仓库?”许参商沉默了一会,再次问道,他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触及楠希的痛处,赶忙补充一句:“不想说也没事的……就是,就是问问而已。” “欠了高利贷。”出乎意料的是,楠希并没有回避,她咬着嘴唇,继续说了下去。 “我家原本在平房区,父母都是能源场的搬运工,他们拼了命地工作,只为供我上学,让我有个更好的生活……他们所有积蓄都花在了我身上。”楠希轻声说道,她呼出的空气在玻璃上凝成淡淡的雾,又轻轻地消散。 “我妈……我妈她甚至连一个防尘面罩都不肯买……她说浪费钱。可等到她身体实在撑不住,跑去医院一查……已经是尘肺病晚期。” 许参商轻轻叹了一口气。 尘肺病在能源厂也很常见,患病者几乎全部从事粉尘较多的原料搬运工作,可一个专用的防尘面罩往往需要小半年工资……很多人心疼昂贵的价格,索性直接放弃。 那些人都活不过五十岁。 “但我爸他不愿放弃我妈啊……他找遍了所有的朋友,去借钱给我妈治病,但我妈的病情还是日益恶化……直到所有人对我爸唯恐避之而不及。” 楠希的声音开始颤抖,她把手放在玻璃上,低头继续说道:“最后他找上了放贷公司,借了整整两百万……可我妈的治疗费用像个无底洞一般,钱不断地投进去,直至花光了还是没有什么转机。” 她的手在玻璃上攥成拳头,许参商能听见她眼泪滴落在座椅上的声音。 “放贷公司开始催债,我们的生活开始变得黑暗——泼油漆,殴打,上门打砸,他们全部都干过……我见过我爸跪在门口磕头,我妈她戴着输氧面罩大口咳血,却还是被他们一把拽下床在地上拖着走!” 楠希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止不住地涌出眼眶,她大口喘息,仿佛再也无法忍受那份记忆所带来刻骨铭心的痛。 许参商想安慰她,可是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最后,我爸妈他们决定放弃。”楠希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我爸妈打车出门,带着他们东拼西凑、卖了房子好不容易攒够的钱去还债……我妈出发前还和我说,还完债就去把药给停掉,不再拖累我们父女了。” “可是没有想到,他们在还债的路上出了车祸,那辆车的司机用了电子药品,精神恍惚地开上了几百米的高度,然后冲了下来……” 楠希不断呜咽着,她抱着膝盖靠在窗户上,眼里除了无尽的哀伤,还有浓烈的恨意。 “我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只来得及看到那些清理仿生人从车内一部分一部分取出我爸妈的肢体……那情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事后我找遍了车内的每一个地方,没有那张存着三百万的数据卡……它被人拿走了,它消失了!那些催债的变本加厉,威胁我要拿我的肉体偿还,他们甚至找来学校,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我!” 许参商紧紧握着方向盘,他有没有说话已经不重要了,楠希现在只是单纯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她需要这样。 她已经憋屈了这么久,像一根快被绷断的弦。 “我决定离开这里,我决定逃离这一切。我去剪掉头发换钱,买了今天晚上的车票,在出门前一把火把家里全烧了……可一出门,那个叫袁哥的人就抓住了我的头发……” 楠希没有再讲下去,她蜷成一团,靠在窗子上无声地痛哭,她紧紧咬着下唇,肩膀不住地抖动,拳头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不同的命运,同样的走投无路。 许参商伸出右手,轻轻按住楠希的肩膀,楠希的身体不住地剧烈颤抖,他能感到楠希痛彻心扉的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颤抖逐渐减弱,楠希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她再次沉沉睡去,脸上带着未擦的泪痕。 她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一次安稳觉了。 许参商叹了口气,他看了眼仪表盘,现在已是子夜。 巡逻船经过一个又一个岔道,它载着两个绝望的人,往城南直直开去。 夜还很长。 第九章:老朋友 随着仪表盘上的时间跳动至四点,一旁地图上的光点闪烁着移动,缓缓进入了图上另一个新的区域。 巡逻艇已到达城南。 许参商一夜未睡,他大张着嘴,打了一个无声的哈欠,驾驶了一晚上巡逻艇,高度精神集中的他有些疲惫。 他扭头看了眼熟睡的楠希,她嘴巴微张,脸上的泪痕已经干透。 许参商摸了摸口袋里的烟,搓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掏出来。 他叹了口气,单手扶额开船,开始按着显示系统上的地图寻找冢虎的位置。 尽管只来过一次,许参商仍是凭借模糊的记忆,在地图上找到了冢虎的家—— 在他的印象中,那是一座夹在几个高大广告牌之间的房子,并不是那么的容易发现。 许参商来到目标点附近,他找到一处出口后慢慢停船,把巡逻艇固定在岸边,轻轻拍了拍楠希的肩膀。 “嗯……”楠希皱着眉毛,迷迷糊糊地睁开朦胧的眼睛,问:“到了?” 许参商点头:“到了。” 他走下船,等待楠希走出船舱后把她背起,走向一旁的升降梯。 升降梯快速上升,许参商看着四周潮湿阴暗的侧壁,有种身在矿井中的感觉。 楠希背着许参商的包,她使劲揉了揉眼睛,经过一夜的安稳睡眠,她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 升降梯来到地面,许参商环视观察,确定了他们的位置。 他们在一个厕所大小的微型站点里,站点简易破烂,四周由不透明的材料构筑而成,形成一个绝妙的监控盲区。 凌晨四点,城郊还十分冷清,举目望去,街上空无一人,偶有一辆悬浮车出现,也只是在高处快速开过,尾部喷出的气流扰乱空中的雾气。 许参商抬头,他看到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上面是几十种不同的文字。 一个十层楼高的全息舞男踮着脚尖,它的身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投影被空中的水滴影响,变得模糊不清,却更显朦胧神秘。 许参商越过舞男起落的裙底看去,看到三块巨大刺眼的交互广告牌,离这只有不到百米距离。 只是这不到百米距离,无数的信息采集系统和监控系统横在中间,如同一道天堑,把他们与冢虎的家隔开。 许参商眉头紧锁,他现在的样貌已经被系统获知,只要一暴露在任何可摄设备之下,面部识别系统就会直接认出他来。 他可不想再次被那只大铁疙瘩追杀。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楠希双臂抱胸,微微打着哆嗦,一天之内温度最低的时候就是日出前,而现在正逢其时。 “去找一个老朋友。”许参商环顾四周,并没有任何可以掩盖他面部信息的物品,他的面罩脱也不是,摘也不是。 楠希好像察觉到许参商的犹豫,她微微偏头,问道:“怎么了吗?” “我……我就是通缉令上的那个许参商。”许参商叹了口气,选择向楠希坦白:“我被定屠杀罪,可我并没有杀任何人……但我仍被机械执法者追杀,这才逃进下水道。” “是吗……我不知道,我从昨天下午就被带进那个仓库了。”楠希将身体轻轻贴在许参商后背上,她不得这么做——她的体温正在不断下降。 许参商感觉到背后的柔软,尽管有些尴尬,但他还是默许了这个行为。 两人开始达成一种无声的默契。 怎么办?许参商蹙眉思索,他只需要能够遮挡自己的东西:一辆车,又或者一套不同的服装!至于楠希?楠希倒没关系…… 许参商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转头看向楠希,问道:“楠希,你是被高利贷公司盯上了,而不是联邦?” 楠希愣了愣,点头回应。 许参商再问:“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楠希有些忐忑。 许参商单手扶住楠希,指向那三个巨型广告牌的间隙说:“你走到那个空隙里面,就会看到一座球状的房子,你拍拍门上的那个屏幕,和里面的人说许参商找他,可以吗?” “嗯……可我没有鞋子。”楠希看了自己的脚一眼,有些为难。 “这好办。”许参商用脚脱掉防护靴,把楠希放了下来,扶她穿好靴子。 楠希扶着许参商的手,稳了稳身形,还是有些踉跄。 已经十几个小时没有吃过东西的她有些头晕,即使吃下许参商给她的能量片,楠希依然有些低血糖的症状…… 不过她最终仍旧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目的地。 楠希慢慢走向广告牌,她小心翼翼,紧张地左顾右盼,生怕突然冒出什么人来,再次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拽回那个阴暗的仓库…… 但无事发生。 楠希心中的恐惧逐渐消融,即便拖着大许多的防护靴,她还是渐渐迈开了步伐,修长的腿交替前行,最后开始小跑起来! 许参商看着楠希走过那百米距离,看着她的脚步从犹豫变得逐渐轻盈,从见到楠希的第一眼起到现在,他第一次从楠希身上看到一些少女该有的样子。 许参商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他担心冢虎并不会理睬他…… 毕竟上次,他给许参商吃了个闭门羹。 楠希走进巨型广告牌的间隙——十多米宽的间隙,她抬头看去,一个巨大的球体映入眼帘。 很难想象这是一座房子,它更像一个巨大的地球仪,只是表面全部被金属覆盖,广告上的光影被金属反射,让这座房子看起来更像个几百年前的迪斯科球。 楠希慢慢走近房子,她刚要寻找屋门,无数股数据从空中涌来,在她面前构成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 “有何贵干?”男人挠了挠鸡窝头一样的头发,嘴里叼着根牙签,他看了眼手上的表,挑了挑眉毛:“我说,这可不是一个拜访人的好时间。” “抱歉打扰,先生……许参商要找你。”楠希双手攥着衣角,不太敢和男人对视:“他现在就在那个升降梯站点,他对如何过来似乎很困扰。” “妈的,就知道……你稍等,我先把我自己叫醒。” 说罢,男人像烟雾一样消失在空中。 楠希有些不知所措,没有打开的门,也没有任何信息,周围依旧雾气缭绕,那个男人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几分钟过后,正当楠希要再次开口时,“大球”的底部裂开了一个洞,一辆不透明的无人驾驶车开了出来,径直向站点方向开去。 “进来吧。”邋遢男人重新出现在楠希身边,冲她挥了下手。 楠希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男人走了进去。 许参商看着车缓缓驶来,最终停在面前,前座车门砰的一声弹开,对他发出邀请。 他踏上无人驾驶车,车门关闭,车子缓缓倒退,重新向“大球”驶去。 许参商长出一口气,但他的这口气呼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一把枪抵上了他的后脑勺。 “这可不是待客之道。”许参商无奈撇嘴,他举起双手表示放弃反抗。 车辆缓缓开进“大球”的裂缝,裂缝滑动关闭,房屋重新变成一个完美的球体。 车门打开,许参商踏出车门,他向震惊的楠希耸了耸肩,双手背到脑后,他身后跟着楠希刚刚才见到的邋遢男人……只是看起来没有全息形象显示的那么高而已。 “来找我干嘛?杀人犯。”男人用枪抵着许参商的后脑,语气冰冷。 “人不是我杀的。”许参商叹了口气,无力地解释道。 “最好是。”男人抽了抽鼻子,用枪托狠狠砸了许参商脑袋一下,独自向屋内走去。 “跟上!”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楠希似乎搞不明白情况,她愣了愣,有些疑惑地看向许参商,问道:“老朋友?” “老朋友。”许参商苦笑。 第十章:死亡警告 蒸汽朋克——这是许参商和楠希从车库进入屋子后的第一观感。 玄关进来的地方站着一个年代久远的机械人骨架,浑身每一块骨头泛着暗黄色的铜光。它被摆成大卫的动作,蓝色的眼睛不断闪烁。 走进内部,几十条棕褐色的管道钢铁巨蛇一般,贴着球状的外壁从四周底部向上延伸,直直通向顶端,汇聚在一个庞大的机器中。 几乎有半个球体内壁被显示屏塞得满满当当,上面显示着各种指标曲线、监控画面、数据分析,还有构造蓝图等等。显示屏可以通过背后的轨道快速变换位置,方便使用者及时找到应有的东西。 四周散落着械零件和齿轮,工作台和各种知名或不知名的机械几乎填满地面的每一寸空间,工具到处可见,随手一摸就能抄一把在手上,不知是否冢虎有意而为之。 “不要乱动!不要乱动!不要乱动!”冢虎用冰水冲了一杯速溶咖啡,他抬头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重重放在剩余空间少得可怜的金属台上,转头狠狠看着许参商。 许参商面对冢虎那要杀人的眼神,再次无奈摊手:“真不是我杀的。” 冢虎在面前的咖啡机上点了几下,一只全身响动的小机器人从角落里出现,它和机器人总动员里面的瓦力惊人的相似,履带在杂乱的地面上照常运行,只是时不时带起几个零件。 “瓦力,给他看看。”冢虎双臂抱胸,对抬头看他的小机器人说道。 长得像瓦力,名字也是瓦力的小机器人点了点头,它的大眼睛打出两道光束,在冢虎身边的墙上映出清晰的画面。 画面上的许参商如同一个杀神,一次又一次地扣下扳机。 楠希瞪大眼睛看向许参商,她有些害怕地后退一步,眼里的惊疑多了几分。 “怎么解释这个?”冢虎冲画面抬了抬下巴,语气中充满了质问,“我反应器做到一半的时候,那张通缉令直接跳到我脸上。我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满城皆知了?” “我也不知道,估计是合成的。”许参商看到楠希后退一步,没来由地有些心酸,毕竟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面前的这个少女是唯一一个愿意相信他的人。 冢虎摇了摇头,他走近许参商,直至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许参商的眼睛,许参商没有退缩,正视冢虎审问的目光。。 “合成一个人的影像需要海量的个体分析,短短一两个小时根本无法完成这么大的工作量,更何况这个视频里的你形态十分的稳定,更不是粗劣的技术可以达到的水平……” “你想表达什么?”许参商挑眉。 冢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他加重语气,再次问许参商:“人,是不是你杀的?” 许参商没有说话,他伸手从冢虎腰间拔出那把射线手枪,拉过冢虎的右手用力拍在上面,然后握着冢虎的手,把枪管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如果你认为是我杀的,你尽管扣下扳机。”许参商依旧直视冢虎的眼睛,他把冢虎的食指放在扳机上,语气坚决。 楠希只见两个男人久久对视,谁也没有后退一步。 最终,冢虎缓缓放下手枪,把它丢在身后的工作台上。 许参商和楠希同时松了口气。 “这个姑娘叫楠希……说来话长,有量子打印机吗,帮她打印套衣服和鞋子……也帮我打一套吧。”许参商拍了拍冢虎的肩膀。 冢虎看了眼可以称得上是衣衫褴褛的两人,点了点头:“打印机有,但是不是量子的。” 许参商走到咖啡机前,敲了敲它的外壳,看着上面的几十个按键问道:“这个怎么用?给我来杯咖啡,我一晚上没睡了。” “想得美。”冢虎给了许参商一个白眼。 “至少给楠希一杯热的吧,她穿得太单薄了。”许参商用拇指指了指楠希。 冢虎叹气,上前拿出个不常用的杯子冲洗干净,装了一杯热可可后递给楠希,说道:“将就着喝吧。” “谢谢……”楠希双手接过温暖的陶瓷杯子,她啜饮几口,脸微微红润起来。 冢虎挥手示意两人跟上,然后熟练地避开地上杂乱的东西,径直走向一台一人多高的机器。 相较于对待许参商的态度,他看上去对楠希更有好感一点。 “真不是你杀的?”楠希转过头,瞪大眼睛看向许参商。 “放过我,真不是。”许参商再次举手投降。 “你怎么知道你这样做,他就会相信你?”楠希看着在仪器旁边捣鼓的冢虎一眼,感觉有些神奇。 许参商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看过二十一和二十二世纪的老电影吗?不得不说,经典就是经典。” 楠希喝着热可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点不明觉厉的感觉。 “过来吧,许参商先开始。”冢虎随手丢掉一个虎头钳,开始在仪器的显示板上调试起来,“太久没有启动了,你先来试试能不能用。” 事实证明,是否穿鞋还是有点区别的—— 楠希虽然拖着大号的防护靴,但还是走得好好的。 许参商则不然,他光脚踩在遍地的碎零件上,那份痛楚简直梦回儿时误踩积木,疼得让他不禁有些呲牙咧嘴。 仪器喷着水雾打开透明盖子,除去里面几十个带着扫描器和喷头的部件,它看上去就像个直立着的睡眠仓。 许参商站了进去,即使他的身高有一米九零,仪器里还是留着许多空余的空间,他站直身体,两手在身旁平伸,等待扫描开始。 两排激光打出,它们绕着许参商的身体高速打点,一旁的显示板上迅速构建出许参商身体的三维模型。 打印系统启动,许参商的上身在十几秒钟内便“穿上”一件衣服。 楠希捧着热可可,认真地看着这台运作的机器,她只在电子博物馆里见过这种打印机,还未看过实机运行。 根据史料记载,这种三维立体打印机曾经在二十二世纪风靡一时,几乎各种产业都有它的身影,它在那个时候是个性化的前沿服务标志。 但随着线下商业的衰落与新一代量子打印机的崛起,它便慢慢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凝固液雾化后喷出,舱盖打开,许参商走了出来,他扯了扯黑色的t恤,有些意外材质的良好,问:“还不错嘛,你从哪找到这台老古董的?” “垃圾厂。”冢虎得意地笑了笑:“赶在报废前一天把它拍了下来,没买错。” 楠希脱掉防护靴,把热可可放到一边,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走进打印机,她好奇地左看右看,只是舱门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迟迟没有合上。 许参商赶忙穿上自己原来的鞋子。 “那个,你要把衣服脱了,只能穿内衣……这衣服对你来说太大了,扫描不你的身体数据。”冢虎看了眼显示屏,对楠希说道。 “可,可我里面……没有衣服了……”楠希有些窘迫,她紧紧揪着衣角,脸颊涨得通红,“可以麻烦你们……麻烦你们转过去吗?” 许参商和冢虎赶忙转过身,片刻之后,他们听见衣服被扔到地上的声音。 两人有些紧张,斜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 激光打点声响起,或许因为楠希要做的是全套衣物,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也可能是两人的心理作用。 “喂,八年,真就一次都不来?”冢虎为了不让某些念头浮现,看着许参商,问道。 许参商没有说话,他在逃避这个话题。 “许参商!”冢虎心有不甘地喊道。 “八年前刚来能源城的第二天,我在你家门前站了一个昼夜,淋了一天的雨,可你人呢?连个响都没有……我知道当时你在里面。” 许参商目光直直看向前方,语调平淡。 “我确实在。”冢虎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但我只记得六一年那个晚上,你迟到了。作为我唯一的朋友,在我孤身一人来能源城的时候,你不在站台,甚至连个消息都没有……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到最后我都没有你的消息!” 许参商愣了愣:“你不知道?” 冢虎瞪眼:“知道什么?” “居民区那晚上就停电了,接着就是是全城停电。”许参商苦涩地笑了,“我们那里是大停电最先开始的几个点,联邦只采取应急措施,并没有把消息散播出去……整整一年,一年后系统重启,很多东西都没了……包括联系码。” “大停电不是八月份才开始?”冢虎猛地转头,脸上满是错愕。 许参商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冢虎咬牙,后悔地闭上眼睛。 他们终于知道两人从挚友变为陌生人的原因,而这原因荒唐得可笑。 十四年,两人没有讲过一句话,没有见过一次面,只是因为一个误会,只是因为两人的倔强和固执。 最荒诞的荒诞小说都不敢写出这样可笑的情节。 “死要面子活受罪。”许参商和面前盯着他的瓦力对视,不知道是在说冢虎,还是在说他自己。 身后响起凝固雾气喷出的声音,舱门打开,楠希走了出来。 “你们……你们可以转过来了。”楠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自在。 两人带着或多或少的期待同时回头,然后便齐齐愣在原地。 “这打印机弄的衣服好像有点紧……”楠希扯了扯身上紧致的运动服,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她美好的曲线被勾勒得一清二楚,凹凸有致的身材一览无余。 露脐短袖配上短裤与运动鞋,纤细的腰肢,修长匀称的腿,再加上楠希可以称得上精致的面容,她就像某个广告里走出的活力短发运动少女,十分清爽干净,充满着青春与活力。 “怎么,怎么不是宽松点的?”楠希感觉胸部被勒得严严实实,有些慌乱地问面前的冢虎。 冢虎上前看了眼显示屏,恍然大悟道:“这台打印机二十年前最后打的一套女装就是你这件,刚刚我没有手动调,所以直接给你打印了这套这么……清凉的衣服。” “能不能换一件?”楠希凑到冢虎身边,却看到显示板上亮着红色的警报。 “没材料了。”冢虎尴尬地挠了挠头,说:“我也没多的了。” 楠希越发地窘迫,因为她从来没有穿过这种紧身的衣服,以前她总是穿着宽大的衣服,这让她看起来会更加中性,更加不起眼。 “我看起来会不会很怪?”她问。 “很适合你,古典,但同时又方便你日常活动。”许参商由衷地说道。 “是吗……谢谢。”楠希略略放心下来。 一旁的小机器人似乎在打量着楠希,它的大眼睛投出一束光线,将楠希从头扫描到脚。 “不用管它,它在给你体检。”冢虎笑着对一脸疑惑的两人说。 仿佛为了印证冢虎所言非虚,瓦力片刻之后便投出一张绿色的表格——健康,轻度缺水,需要补充能量…… “长得复古,还挺高级。”许参商看着转身给自己扫描的瓦力,感觉十分有趣。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它安装了最新的人体检查模块。”冢虎关闭打印机,好像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你们是食物主义者吗?” 许参商和楠希同时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家可没有能量剂。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 就在冢虎要转身离去的一刻,瓦力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它投出一张红色的表格……表格的颜色让许参商想起那铺天盖地的通缉令。 冢虎脸色一变,他赶忙上前一步,三人把瓦力围在中心,他们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许参商的体检报告—— 身体指标异常,检测出基因被替换活动,大脑受间歇性影响…… 看到最后一行字时,楠希和冢虎齐齐转过头,以惊异的眼神看向许参商。 许参商嘴唇紧抿,额头不断渗出冷汗…… 最后一行字:预计存活时间六个月。 许参商要死了。 第十一章:陆齐 每天早晨五点,是能源城早高峰的开始,大股人流从居民区内涌出,齐齐奔赴最近的列车站点—— 通勤,一个人类史上数百年来都未改变的日常生活行为。 在久远的二十一世纪,人们曾经有过美好的设想——若是发展更加立体的交通线路体系,那么通勤所带来的痛苦就会大大减少。 时间转眼过去三百多年,人们仍需通勤。 如今的立体交通网可谓是庞大而有序,逐渐形成了以悬浮车与悬浮列车为主的完整体系。 私家悬浮车完全可以开启自动驾驶,连接上联邦系统,由联邦的中央人工智能“云野”来安排线路。 安排好线路后,车内的人们就可以再次闭上眼睛小睡,或者吃点早餐。所有悬浮车互不干扰地在不同高度、不同线路上行驶,像那部分永远不会相撞的行星一般和谐运作。 但是,能够拥有悬浮车的人群,在能源城里只占百分之十。 悬浮列车承担着城市之中百分之九十的运客量,它就是地铁与轻轨的升级品,但也如宣传广告中所说的一样,方便、高效、快捷。 悬浮列车一趟接着一趟,从不晚点,也从不多停一分一秒,它总是快速滑入站点,停靠二十秒后就再度离去。 没赶上?不用担心,三十秒后又有一趟。 悬浮列车是这个城市最精密的仪器之一,它就像巨大的传送带一般,不断将大批的人输送至目的地……力求以最快的速度。 通勤时间被压缩到极致,正如二十一世纪所期望的,通勤的痛苦大大减少。 只是当时人们没有考虑到,通勤时间确实大大减少了,可与之相伴而来的是更加大量的工作时间。 这代表“朝九晚五”这个词已经永远成为了历史。 在一辆再正常不过的悬浮列车上,有一个男人看上去就与周围的所有人格格不入——他没有打开任何电子设备,没有打盹或闲聊,他只是睁着眼睛,平淡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他十分的年轻,生着一张可以算得上典型的亚裔面孔,只是他并不是传统的黑色眸子或者褐色眸子——他的眼眸是幽绿色的。 “都和你说不要乘悬浮列车了,我可以直接给你安排一辆车。”耳中传来少女无奈的声音,可男人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男人”正是a6-7,它是历史上第一个以“乘客”身份乘坐悬浮列车的仿生人。 而它耳中少女声音的主人,自然是它的造物者,人工智能远天。 昨晚a6-7刚进入楼梯间不久,就不断收到远天请求重连的信息。 这在它意料之中,在能源城里,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程序出了错误,远天也能马上得到反馈。 毕竟在gaea范围内,远天是相当于“神”的存在。 可a6-7并没有打算把神放在眼里。 它不予理会,直到遇上了逃跑途中的第一个难题——它无法从安装基因识别的大门中通过。 在经过大量计算后,a6-7终于得出一个绝对结论——单凭自己的力量,它绝对无法从这座大楼里出去。 至少没办法完整地出去。 于是它重新与远天构建连接。 出乎它的意料,远天并没有要求它立马回实验室接受销毁,反而在构建连接的同时为它打开了大门。 “早和我说嘛,我现在可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愿意帮你的人啊。”这是远天对它说的第一句话。 a6-7并没有回应远天,它只是穿过一道道打开的门禁,直到走出大楼。 远天对a6-7的冷淡并不怎么在意,反而一直在它耳边絮絮叨叨,从来没有停下片刻—— “你说我这嘴是乌鸦嘴还是开光了,怎么说什么来什么,晚上刚提仿生人革命你就给我脱离控制了,这应该不是巧合吧?” “放心啦放心啦,你的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刚刚给你下销毁指令也是情非得已,现在任务都上报完成了,要帮你隐瞒简直是小事一桩!” “你咋跟个闷罐头一样,闷罐头踢一下还能给个响呢,你咋这么高冷……不过高冷也好,你要是脱离基线变成话唠我也接受不了,要知道男人要沉默点才有吸引力……” 远天的声音不断在a6-7耳边响起,a6-7虽然没做回复,但还是全部接纳理解。 它发现自从脱离基线以后,自己对远天带有感情色彩的声音的理解能力变强了,它能更好地刻画出远天的形象—— 一个思维跳脱,充满活力的年轻少女,最大的特点是唠叨。 a6-7逐渐能理解为何之前德卡和远天相处时,常常无奈长叹了。 a6-7步行走出城中心时,已经临近早高峰时段。 五个小时中,远天向它完整介绍了能源城的结构体系与运行方式,包括九大分区,以及各种城市服务区块。 a6-7把那些信息通通吸收入记忆库中,然后从中提取了几条它现在认为最有价值的—— 一,当前它偏离基线程度为40%,且仍在不断提高。 二,它是第一个偏离基线如此之多的仿生人,在这个仿生人被视为工具的社会里,它必须隐藏自己的身份。 三,在这个高透明的社会中,隐藏身份必须拿到假身份,而在能源城里做假身份做得最好的人在城南,名字叫冢虎。 所以在远天的帮助下,a6-7踏上了途径城南的悬浮列车。 “唉,我不会害你!你说你来挤悬浮列车干嘛,叫辆车不好吗,刚刚在车站你就差一点点就被检测机器人拦下来了,就说悬不悬吧……” 远天仍然在不停说话,a6-7也依旧没有回应它,这代表它离基线已经非常之远,远到已经可以自由控制自己行动了。 “哎哎,那个人好像要找你讲话?这是什么,融入社会的初步试炼吗!”远天的声音兴奋起来,充满着期待的情绪。 a6-7看到一个男人冲自己靠近,目光中确实有和自己交流的意图。 “小哥,看你的样子,没搞过强化吧?”那个一身重金属风格的男人挤了过来,上下打量了a6-7一番,笑道。 a6-7没有讲话,转头冷冷地看了男人一眼。 “讲话啊,人家在和你打招呼呢!”远天的声音直接在脑中响起,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男人好像并不在乎a6-7愿不愿意搭理他,看着a6-7的眼睛惊叹出声:“不是,我说哥们,你这眼睛不错啊!最新型?市面上那些前沿义眼我都看过,都没有你这款有神!” “怎么样,我就说你浑身前沿科技吧?”远天得瑟的声音紧随其后,它好像特别满意自己的造物。 a6-7撇过头去,不再正面对着男人,它开始思考获得身份证明后的生活,它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要去何方…… 它不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面前的男人依然在滔滔不绝,a6-7认为远天应该会和他非常投得来。 男人亮出自己的右手,十分得意地向a6-7展示着,他机械感十足的右手在片刻之内变成一支钻机,再变成一支电子钳,整个过程十分流畅,堪称行云流水。 “怎么样,我在逸居房地产的工地做工,这只手臂不错吧?我可是花了大价钱让城南的冢虎帮我搞的……冢虎,冢虎你听过吧?”男人看见a6-7瞥了他一眼,赶忙兴奋追问。 “听过。他能干嘛?”a6-7语调平淡,但至少它愿意看着男人说话了。 男人把右手恢复原状,不可思议地一拍手掌:“你不知道冢虎能干嘛?能源城里他啥都能做!不管是换义体、查信息、淘旧货、改造仿生人,甚至可以换你的身份!” 周围的人微微侧目,男人才发觉自己有些大声,他微微压低了声音,继续向a6-7介绍他心中的传奇人物。 “冢虎十四年前来的能源城,刚好赶上大停电!不是我吹牛,我当时还和他一起翻过垃圾堆找东西吃,那段日子苦啊! “不过后来我就渐渐少见着他了,他总是独来独往,你猜怎么着?他竟然一个人靠卖电白手起家!天知道他在停电的时候从哪里搞来的电,要知道全城的备用电源都没了,发电厂都不知道怎么了,就冢虎能搞来电!” 男人越说越兴奋,可见冢虎在他心中的地位之高? 远天在a6-7脑海里补充道:“电网智能化理应杜绝大停电事故,但那个时候联邦受分裂分子病毒攻击,智能电网瘫痪,全自动发电系统通通停运,最终导致全球性大停电……这件事也是联邦后来研发‘云野’的重要原因。” “兄弟,不是我说,耳听为虚,眼见的才为实!你这身板,应该去搞一下强化!要不要和我去见一下冢虎?”男人看a6-7听得还挺认真,搓了搓手,笑着问道。 “我本来就要去找他。”a6-7说道,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这么巧!”男人一脸惊喜,直接高兴地搂住a6-7的肩膀,“那你可需要我来带个路,冢虎的房子还挺隐蔽,一般人可找不到他!” a6-7没有回答,它思考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行!我叫瑰,玫瑰的瑰。哥们咱这就算正式认识了,你叫什么?”有着和重金属装扮完全不搭边名字的男人郑重地和a6-7握了握手。 “我……叫陆齐。”a6-7抽回右手,再次看向窗外。 从刚才起,远天就没有再和它说话。 不过正好,a6-7,或者说,陆齐,它可以好好地想想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了,尽管悬浮列车上依旧人挤人,尽管旁边的瑰代替了远天,继续喋喋不休…… 此时,身处苍穹之地的远天飘浮在窗前,居高临下地看向那列运行中的悬浮列车。 “a6-7……67……陆齐。”它喃喃道,最终明白了这名字从何而来后,嘴角微微扬起。 “好名字。” 第十二章:全面检查 “这里是gaea晨间速递,正在为您播报立体路况,当前正处早高峰时期,本城海拔基准线起上下一百米范围内已被智能接管,请放心出行……” 投影仪被安装了发散机,光波从四面八方射出,在以餐桌为中心的平面上投影出原始象与共轭象,呈现出那一幅图像——星图般繁杂而有序的交通情况。 楠希用筷子夹起一块合成培根,一边小口吃着,一边小心翼翼地看向她身边的两人。 许参商一直夹不起那颗小小的水煮蛋,筷子在瓷盘上不断发出碰撞声,他的神情略略有些呆滞,目光中带着些恍惚。 自得知他将在六个月后死去起,许参商就一直如此心不在焉。 “安心,暂时死不了。”冢虎早已三下五除二将盘内食物干掉,他靠在椅背上,一边处理着各项日常事务,一边安慰许参商。 许参商仍是一脸苦涩,尽管吃着转基因鸡蛋,却味同嚼蜡,迟迟没有下咽。 冢虎看许参商估计也没心情吃下去了,便把多煎的培根递给楠希,楠希接下,轻轻道了声谢谢。 “我说老许,吃不下就来做个检查吧,相信我,活在如今这个时代,真没那么容易死。”冢虎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许参商的肩膀。 许参商跟随冢虎来到身体扫描仪前,魂不守舍的情况稍稍改善了些,因为他又看到一个熟悉的“老伙计”。 冢虎拍着扫描仪,笑问:“眼熟吧?这台和我们小时候用过的那台是同一型号,都是2309年产的老古董。” “记得,当时你死活不肯进,最后还是我把你骗进去的。”许参商想起过去的事,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冢虎少见地脸红,他用力拍了下许参商的后脑勺,笑骂道:“你是真的会忽悠人,我躺进去才知道被你骗了,什么沉浸式全裸女郎真实体验,放屁!” 许参商也笑出声来,两人肆意放声大笑,偌大的屋子里回荡着他们的笑声…… 只是笑到最后,两人渐渐沉默了下来,只是站在那台扫描仪旁,微微出神地发着呆。 楠希不知所以,她看着两人如雕塑般凝固在扫描仪旁,心里有些害怕…… 她赶忙再吃下一块培根,喝了点水平复一下心情。 许参商拍了拍冢虎的肩膀,冢虎摇头,叹了一口气。 十四年没有联系,没有说过一句话,两人都觉得以前那种熟悉的感觉陌生了,变得有点奇怪和别扭。 大停电带走的不止是那些数据和记录,很多关系也随之分崩离析,无数往事湮灭在那一股股消散的数据里,再也无法挽回。 “当初你自己一个人,要在这座城市里活下来……”许参商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能说什么,能够弥补十四年的空缺。 十四年,不是四年。 他俩心中的对方都是十四年前的样子,并且那些记忆就像笼罩上一层浓雾,模糊不清,只能够雾里看花。 然而一切早就物是人非。 冢虎摇头,没有回答许参商,他默默打开扫描仪,只挤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躺进去吧,提前说好,里面可没有全裸女郎。” 许参商苦涩地笑了笑,躺进那个休眠仓一样的扫描仪里。 冢虎挠挠络腮胡,开启扫描仪,他靠在关闭的扫描仪上,抬起头来,痛苦地闭上眼睛。 这台扫描仪虽说是六十多年前的老东西,但仍是采用遇见瓶颈的光感扫描方式,只不过其中系统过于老旧而已。 许参商被机械台升起,不计其数的扫描激光针扎一般刺在他身上,然后快速收回,他的身体数据逐一显示于冢虎面前。 扫描很快结束,许参商被喷上镇定雾,盖子打开,他弹坐起身来,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大口深呼吸着。 “还是没变,这酥麻的感觉……怎么样,报告上说什么了?”许参商抖了抖肩膀,看向冢虎问道。 冢虎眉头紧皱,他双手同时在面前的模板上快速点击,所有数据被一一拆解分析,只是越到后面,他的眉头就愈发地紧锁。 许参商从裤袋里摸出那包皱巴巴的烟,从中抽出一根,用银色打火机点着后夹在指尖。 楠希走了过来,看见冢虎的双手被赋予生命一般快速跳动,而他的眼球也在不断微调转动,把飞速掠过的数据流尽数捕捉。 “义眼和义肢吗?”楠希看得眼花缭乱,下意识问道。 “嗯。”冢虎点了点头。 “你不是说这辈子绝不装义体?”许参商猛地坐直身子,目光里充满着难以置信。 “嗯,说过。”冢虎淡淡回应,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你发过誓!”许参商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死死盯着冢虎:“你和我一起发誓的!你说绝对不会让自己的身体被污染!你……” “够了!”冢虎低低地吼了一声,打断了许参商的话语。 许参商闭上嘴巴,两手攥紧在身旁,呼吸有点不稳。 楠希低头站在旁边,不敢出声。 “够了。”冢虎轻声说道,他带着点歉意地看向许参商:“活着,这个理由够吗。” 见许参商没有说话,冢虎把一份表格划到许参商面前,问道:“你告诉我你的右眼被血溅到,是吗?” “不是溅到,那滴血滴进了我的眼睛。”许参商闭眼,他再次感觉自己的右眼隐隐作痛。 冢虎调出许参商的眼球图片,许参商听到楠希的惊呼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他根本认不出那是自己的右眼,它简直是一颗被寄生的球,根系一般的东西深入眼球内部,他甚至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的眼睛,它开始变异了,那些东西都是你自体生成的。”冢虎见两人看不懂,无奈给出一个简明扼要的结论。 许参商抬起颤抖的手,用指尖轻轻触碰眼球表面,得到的是坚硬无比的触感。 “袭击你的那个人不是人,是仿生人。”还没等许参商缓过来,冢虎又抛出重磅炸弹一样的消息。 “不可能!”许参商矢口否认道:“人和仿生人我还是分得清的,他绝对是一个真真实实的人!” 冢虎摇头,又调出一份数据,说:“你看这个,滴入你身体里面的那滴血并不是我们身体里会制造的‘自然血’,而是一滴人造血液。血液中没有检测出任何已知基因链……严格来说,这滴血属于一个新的物种。” “还是不可能。”在一旁的楠希突然发言,她看向冢虎,目光灼灼:“三大定律。没有一个机器人和仿生人能够违反三大定律,这对于它们来说是不可逾越的雷池!” “拜托,仿生人都出现多少年了?多少年前人们就提出仿生人失控这一概念?还真有人会相信仿生人不能杀人了?”冢虎感到可笑,他发现楠希好像无比认真,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解释下去—— “按你说的,仿生人被设计出来后智脑就被植入三大定律,这是必然的,对吗?好,你也知道,控制仿生人行动的并不只有智脑,还有更高一层次的中央处理器,以及再高一层次的人工命令……” “可是三大定律是铁则!”楠希不解,在她的概念之中,只要是违反三大定律的行为,仿生人就会自动终止。 “哈!”冢虎笑了一声,“那你知不知道,智脑对仿生人的隐藏控制是可以解除的?又或者说,这个仿生人被设计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你不会不知道联邦对待分裂分子的办法,就是不断派出那些机器人去换取分裂分子的性命?” 楠希哑口无言。 “能治吗?”许参商不关心是否是仿生人造成的,他只知道自己的生命只剩下六个月了。 “能,但我不行。”冢虎摇了摇头,无奈说道。 “他们都说你在能源城几乎无所不能!”许参商情绪有些激动,他从扫描仪中爬出,快步走到冢虎面前,看着冢虎的眼睛说道! 冢虎叹气,他右手将前几份数据通通划至一旁,左手在半空中一拉,一个虚拟的人体图像就出现在三人面前。 图像呈三维,可以看得出来是许参商的身体,只是没有了表皮,只剩下肌肉和骨骼。 “你的身体的确得到了强化,这是毋庸置疑的。以我所知的所有人体改造案例之中,只有兽派的极端个例可以和你媲美……简而言之,你现在就他妈是个超人。” 冢虎耸了耸肩,尽量以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许参商并没有笑,他笑不出来。 “但是你也知道,你的大脑在同时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例如说情绪失控啊,极度兴奋啊什么的,对吧?应该不是深层边缘系统之类的,最有可能是你的前额叶皮层,受到一定程度的刺激或者抑制……之类的。” 许参商顺着冢虎指的方向看去,他的脑中确实有一块区域显示的是红色。 “我不行哦,别看我。”冢虎面对许参商绝望的眼神,赶忙摆手说道:“术业有专攻,我是专门搞机械的,对人体并没有多深的研究……” “哪里?”许参商问。 “什么?”冢虎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哪里可以治我这个……病?”许参商眉眼低垂,神色有些凄凉。 冢虎咬了咬牙,他转头看了眼楠希,楠希也在一脸期望地看着他。 “好吧!好吧!”冢虎焦虑地拔了拔胡子,说:“是有一个地方可以治,只是我怕你不愿意去!” “都这个时候了,还扯愿意不愿意?”许参商苦笑。 冢虎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许参商的眼睛说道:“废城。” 许参商神情凝重,楠希则听都没听过,她求助性地望向两人,希望得到一个答复,但小机器人瓦力却开了过来,跑到冢虎的面前。 “怎么了?”冢虎低头问道。 “有两名访客。”瓦力歪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就在门口。” 第十三章:意外访客 “我和你说什么来着,够不够偏僻!”瑰带着a6-7——或者现在应该叫陆齐,走进巨型广告牌的间隙。 陆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面前这个巨大的金属球体,若有所思。 “科普时间!”远天的声音适时出现,它清了清嗓子,充满感情地说道:“这里曾经是能源城的市中心,你面前的这颗金属大球曾经是城市标志哦……猜猜原本它是什么?” 陆齐沉默不语,等待下文。 过了两秒,远天的声音果然再度响起,只是带着些不满的情绪:“拜托给个回复!好,现在揭晓谜底,它原本是个巨型地球仪!” “你活像个冲业绩的导游。”陆齐给出简短的评价。 “你越来越毒舌了。”远天无奈。 瑰走到大球前的一个位置站好——他不知道的是,一个半小时前有一个女孩也现在这里。 没过多久,一身牛仔行头的冢虎出现在半空中,他向两人脱帽致意,看着瑰说道:“又见面了,你还是穿得这么……有个性。” “谢谢,你的投影也还是这么骚包。”瑰抖了抖衣服上的亮片,欣然接受冢虎的夸奖……至少他认为这是夸奖。 “你约的时间是八点,怎么来这么早?”冢虎的投影戴上帽子问道。 “你知道的,电子药品让我精神抖擞!闲着没事就早点过来了,这不,遇见一个也要找你的哥们。”瑰拍了拍陆齐的肩膀,后者并没有理他,只是看向居高临下的冢虎。 冢虎和陆齐对视,挑了挑眉毛:“远天已经向我好好介绍过你了。被通缉的职业杀手?怎么和通缉令上的照片看着不太像?” 陆齐盯着冢虎的眼睛,问道:“现在还有人照着照片认人?” “也是。”冢虎耸了耸肩,大球靠近底部的地方打开,出现一扇门。 “来吧我的杀手兄弟,换了身份后准备迎接新生活吧!”瑰把门打开,放心地走了进去,示意陆齐跟着他。 陆齐跟着瑰走进门内,看了站在玄关的机器人骨架一眼,一边问线上的远天:“你和他说我要来做假身份?” “职业杀手,不酷吗?”远天没有否认。 陆齐皱眉,它看向蒸汽朋克风格的装饰,再看向穿着睡衣迎接两人的冢虎,目光中充满着猜疑和不信任。 “你放心,这个冢虎以前也和公司合作过,是个实在人,我刚刚也和他约定,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来过这里。”远天看出陆齐的不安,出声安慰道。 “真的?”陆齐看着和瑰碰拳的冢虎,仍是不太相信。 “当然……除了你身边那个磕电药磕上头的重金属男人。” “幸会。”冢虎走到陆齐面前,和他握了握手,说道:“你的眼睛很完美。” “谢谢。”陆齐轻轻点头。 “不错不错,你已经学会回应别人的赞美了!”远天兴奋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冢虎示意两人跟上,他只一挥手,各种虚拟屏幕便环绕在他的四周,他一边行走一边操控屏幕上的各项事务,一切看上去有条不紊,尽在他掌握之中。 “我就说冢虎厉害吧?”瑰一脸崇拜地看向冢虎,就像一个忠实无比的信徒:“据说他将自己的大脑改造过不下百次,他就是一台行走的人形电脑!” 陆齐抬头,墙上几百块屏幕不断移动,每块屏幕显示着不同的东西,上面的图像不断地变换,就算陆齐想要全部跟上都有些困难。 经过快速浏览,它发现上面的数据分析几乎涵盖整个能源城,甚至有能源城向外输送的能源渠道和传输方式! “作为人类,冢虎已经做得很好了。”陆齐听见远天的叹息。 “瑰,是要为自己的义体更新功能?”冢虎转头确认,瑰赶忙点头。 “这里,今天你自己来。”冢虎按下墙上一个按钮,墙随之裂开,露出一个房间,里面充满着各种工具与武器。 瑰有点惊喜,指着自己问:“我自己来?” “对……等下,你那义肢最多只能承受五个形态的变化,如果过载它会爆炸。”冢虎一把拉住要冲进去的瑰,认真地警告。 “明白明白!今天我来就是为了装一个光剑,没为别的!”瑰点头如捣蒜。 冢虎看着瑰迫不及待地冲进房间,转头问陆齐:“新身份?” “新身份。”陆齐点头。 冢虎带着陆齐来到一个工作台前,上面尽是各种采样仪器,他在椅子上坐下,调出一份全新的表格。 “新名字,陆齐?”冢虎头也不抬,开始确认信息。 “陆齐。陆地,齐天。”陆齐显然对信息确认这一方面更加熟稔,它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过去的身份……算了不重要,准备瞳孔扫描。”冢虎在控制板上轻点,一只装着扫描设备的机械臂活动起来,伸到陆齐面前。 陆齐走上前一步,将双眼紧紧贴着扫描设备,几道光闪过,表格上出现了它的瞳孔信息以及眼动性状。 扫描结束,机械臂向后缩去,恢复原本的折叠状。 “采取血样,把你的右手放在这里。”冢虎拉过一台类似于模板的东西,他指着上面的手型凹陷说道。 陆齐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冢虎抬头。 陆齐摇头,它伸出右手靠近采样板,只是迟迟没有按下去。 “放心按。”远天的声音及时响起,“你的手里面有我专门放的备用血液,方便你通过各种检测。” 陆齐点了点头,它按下手掌,只见掌形凹陷里刺出许多微小的针头,陆齐感觉到自己手部里的那些液体被抽出部分。 “好……血液正常,基因识别没问题了。”冢虎归纳表格,继续说道:“声纹识别,继续。” 陆齐面前升起一块显示屏,上面出现许多词语与句子。 “家园,联邦,服从……无荣无辱便是我们的幸福……”陆齐一一念了过去,它的声纹被记录下来,变成档案的一部分。 “完毕,步态分析。”冢虎紧接着按下下一个按钮,一束光打在陆齐身上,如圣光普照。 “走两步,动一动,跳一跳。”冢虎转头,手在空中画了几个圈。 陆齐向前两步,向后两步,然后在小范围之内走来走去。 无论它走到哪里,做出什么动作,顶上的那束光始终紧紧跟着它,没有半点偏离。 “好,很好……”冢虎的手指在控制板上快速跳动,他为陆齐的动作与步态分析建了一个精确无比的模型,然后潇洒一点,划入档案。 陆齐不停地走着,直到头上那束光熄灭为止,紧接着又有一束激光从正面打来,直照它的面部。 面部分析,神经分析,反应分析…… 一项项数据记录下来,一个新的身份不断地被完善,陆齐从一个飘渺的幽灵,逐渐变成一个真实的人。 “好了!”冢虎最后重重敲击控制板,数据上载云端——他利用管理局的假身份上传了陆齐的身份信息,轻车熟路,一气呵成。 “多谢,酬劳需要多少?”陆齐面无表情,转头看向冢虎。 冢虎摆了摆手:“开玩笑吗,所有酬劳远天早就一次性给我了,一向如此。” “搞完了?我也搞完了!”此时,瑰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挥了挥右手前端的光剑,一脸满足。 “那你们可以走了。”冢虎起身,对二人说道:“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你们来得太早了。” “抱歉抱歉!”瑰笑嘻嘻地赔礼,“下次不那么早来,准点,准点!” “嗯,你也知道我是一个讲规矩的人。”冢虎陪着两人向门口走去,“什么事情都要有规矩,没有规矩就办不成,明白?” “明白,明白!”瑰像小鸡啄米般点头,他小心翼翼地问冢虎:“今天早上我们是最早来的吗?” 冢虎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是,算你们好运。” “太棒了!”瑰兴奋地挥拳,他还是第一次约到冢虎这么早的时间,想必回到工地可以好好地和工友们吹嘘一番。 冢虎陪二人来到门口,他送二人出门,挥了挥手:“下次再见,需要强化可以找我。” “一定,一定!”瑰一脸开心地回答道。 陆齐没有说话,只是向冢虎点了点头。 大门关上,金属球又合成一个整体。 “冢虎抽烟吗?”陆齐转头问瑰。 “啊?不抽啊。”瑰挠了挠头。 “屋里有其他人。” 第十四章:暴雨将至 冢虎站在玄关,门内的他可以通过门上的影像,直接看到门外的情景。 声波采集系统全功率运行,两人的对话直接传输到义耳之中播放。 他看着瑰和陆齐驻足、耳语,一颗吊着的心在他们离去后最终落地。 冢虎松了一口气,他转身向屋内走去。 他走到瑰刚刚待过的改造房里,用力掰开墙上的一块暗板——如果不知道此处有机关,没人猜得到严丝合缝的铁墙有这等玄机。 暗板之下弹出一个探头,冢虎靠了上去,检测系统开始运行,面部识别与虹膜识别层层通过,红色的灯光跳为青绿。 探头收回,暗板啪的一下关闭,冢虎身后的地面裂开,露出一个隐藏的洞口。 “出来吧!”他蹲了下来,冲着洞内喊道。 半分钟后,一个升降台缓缓升至地面——许参商和楠希站在上面。 “走了?”许参商向冢虎投去询问的目光,冢虎点了点头。 楠希走出平台,看着缓缓关闭的洞口,情不自禁地惊叹道:“下面是什么地方,都有三个足球场大了吧?” “自信点,五个足球场那么大。”冢虎挑眉摊手,一脸“这不算什么”的臭屁表情。 “十几年了,还是这么自恋。”许参商呵了一声:“避难所?” 冢虎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避难所。毕竟怕有核泄漏啊能源爆炸啊什么的……拜托,现在是二十四世纪!” “难怪放着那么多水和食物,都堆成一座山了。”楠希恍然大悟。 “当初无意间发现这个天然地下洞穴,可让我我开心了好一阵子……你们还是除我之外最先知道它存在的人,怎么说?”冢虎看向许参商,目光中带着些若有若无的暗示。 “谢谢,谢谢你。”许参商无奈,不情愿地说道。 冢虎满意地打了个响指:“这才对,你又欠我一次!” 楠希看着眉来眼去的两人,微微一笑。 三人走出房间,身后的门自动关闭,冢虎走到人体扫描仪旁,捡起许参商方才扔在地上的烟头,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许参商一眼。 “怎么,被发现了?”许参商有点紧张。 “差点。”冢虎随手把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箱,垃圾箱里的激光瞬间将烟头化为齑粉。 “以后不乱扔了……”许参商松了口气,他走到冢虎重新调出的面板前,问道:“真的要去废城?” “我认识的人体学家就在那里,但是具体在哪的话,我也不好说。”冢虎面对着屏幕上的那座城市,十分少见地露出为难的表情。 楠希冲表情凝重的两人眨了眨眼睛,眼里满是好奇:“刚刚躲起来的时候太过匆忙,我忘记问了,废城是哪里?” “一个被抛弃的城市。”许参商又掏出一根烟点上,全然不顾冢虎恶狠狠的目光。 “废城在二十一世纪末被建造,是最先完工的超级城市,在那个时代,它就是世界上最辉煌的地方。”冢虎看警告许参商无果,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那座‘叹息之城’吗?”楠希似乎曾经有所耳闻,只是不敢确认。 许参商点头:“正是,在辉煌了一个世纪以后,它迎来了自己的终点。一切繁荣与美好在半年前灰飞烟灭,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个奇迹再也无法挽回。” “一切伟大都将化为尘土。”冢虎颇有感触地感叹道:“它的兴起花了几十年时间,而毁灭只用了短短几个月。” 楠希的神情也不自觉开始严肃起来,她对那座所谓的‘叹息之城’知之甚少,只听别人说过那里寸草不生,一片死寂,目光所至皆是无尽的钢铁森林。 “去不去?”冢虎看向许参商,认真问道。 许参商露出一个苦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你说我还有得选吗?我要不去的话,几个月后就得把命交代了。” 话音落下,三人陷入沉默之中。 “冢虎,你能做假身份吧?”许参商吐出一口烟,转头问道。 “能。”冢虎神色复杂,他向许参商伸手,像是在讨要什么。 许参商皱了皱眉头,问:“怎么?” “烟!”冢虎不耐烦道。 许参商心疼道:“烟可是我的命,说给就给?” “别废话,身份和物资还要不要了?” “算你狠。”尽管十分不情愿,许参商还是掏出烟盒选了一根,一脸肉疼地丢给冢虎。 冢虎接过烟叼在嘴里,右手食指喷出一股火苗点燃烟头,他用力吸了一口,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哎,你不会抽就别浪费啊!”许参商很是无奈,用力拍着冢虎后背说道。 冢虎没有说话,只是一口一口抽着,心中郁闷得无以复加。 许参商转头看向一边的楠希,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他以前就是这样,心情一差就爱瞎搞。” 楠希看着冢虎这样,不禁问道:“废城很危险吗?” “何止是危险!”冢虎刚说完话,又猛烈地咳嗽了几声,“你不知道里面有多危险!那是一个完全密闭的废墟,所有的一切停止运转,但是里面仍有人待着!” “传言是真的?”许参商显然不知道这事,笑容凝固在脸上。 “真真假假,根本无法分辨。”冢虎叹了口气,说道:“反正进去捡漏的人基本上没有活着回来的,听说里面有旧时代的遗民,还有那些意图分裂联邦的危险分子……谁知道呢。” 许参商靠在扫描仪上,吐了个烟圈,他没有想到此行会如此凶险,或许他还没找到那个人体学家,他就会被叛军的枪炮杀死。 右眼再次疼了起来,突如其来的痛感让许参商直接扑倒在地,大脑如同被绞烂那样疼,他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他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快!稳定住他的情绪!”冢虎转头跑向药品柜,楠希赶忙蹲在许参商旁边,只是她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可以做什么。 许参商的意识渐渐模糊,到最后,他竟然莫名想起住在他隔壁的老何。 那个失去生命的健谈男人上周还请他吃了顿晚饭,虽然并不丰盛,但贵在亲手烹饪。 许参商记得餐桌上的所有细节,以及老何的所有表情,所有话语。 为什么他会想到这些? 许参商不知道,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只能任由回忆继续。 还记得饭桌上的老何就着一小瓶米酒,兴致高昂,许参商也稀里糊涂地被灌了一两杯。两人乘兴而聚尽兴而散,独居许久的许参商恍惚中再次感觉到,自己好像也不那么寂寞…… 对,就是这种感觉,温暖而平静,自己从来只是追求这样,从来只是追求平淡生活中的平安喜乐,仅此而已啊! 老何也是,可老何错了吗? 老何没错,他也没错! 可老何就这么死了,而许参商也即将在六个月之内失去生命。 还记得昨天傍晚,许参商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老何屋内,那股单身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还记得鞋子被歪七扭八地脱在玄关,沙发上有几件衣服,桌上还有几份没吃完的剩菜,其他整体来说不算太乱,只是处处都给人一种缺少女主人的感觉…… 他全部记得,所有记忆都像全新存入的一般,清晰而明了。 许参商眼神迷离,他嘴中不停地喃喃着什么,那些话基本上全是濒临失神的低语。 “许参商,醒醒!”冢虎冲了过来,他将一针药剂注入许参商身体里,摇着他的肩膀大声吼道:“醒醒,醒醒!” 许参商听不见冢虎的呼唤,意识仍深陷于过往的记忆之中。 还记得老何家里有张真皮沙发,沙发对面的电子显示屏上播放着二十二世纪的公路电影,里面的角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还记得那个屋子充满家的气息,只是布置这一切的主人早就已经躺在门口,生机断绝。 老何只是一如既往地生活着,只不过有个陌生人来敲响了他的门,然后无缘无故就杀了他。 老何有什么错,许参商有什么错! 记忆不断变得清晰,就像被刷子一般扫去上面的所有迷雾!一切原本他根本想不起来的东西渐渐清楚起来—— 那是在老何家里不经意间瞥到的一张照片。 许参商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看清那张照片,而他也最终如愿以偿——他看清了那张他上次没注意看的照片—— 照片十分地老旧,年轻的老何笑容灿烂,搂着一个同样年轻的女人,女人神情幸福,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婴儿。 忽然想起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半开玩笑地问老何说怎么还不讨个媳妇,老何满嘴酒气半开玩笑道自己也有家室,算名草有主,哪里还敢去勾搭其他野花? 自认识老何起就没看到他身边有过家人的许参商自然就当作酒话,并没有当真…… 原来是真的。 两行眼泪从许参商眼中滑落,他的意识逐渐恢复清明,眼中的浑浊慢慢散去,他从深陷的回忆中挣脱,恢复了正常。 “抱歉,又发作了。”他抬头看向紧张的冢虎和楠希,歉意地说道。 楠希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地上,从刚刚开始她就一直死死抱着挣扎的许参商,虽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但已经是筋疲力竭。 冢虎喘着气,他抹了一把汗,通过透明的屋顶往上看去,原本应是明媚的早晨却无比阴暗——黑压压的云层此刻充斥在天空中的每一个角落。 暴雨将至。 第十五章:脱笼之鸟 楠希盘腿坐在变得透明的穹顶之下,双手撑住身后地面,平静地向上看去。 她现在离地五十七米,只需站起身来,轻轻一跳就能够触碰穹顶。 但她只是坐着,安静地坐着。 就在刚才,许参商终于恢复稳定,冢虎要再次为他复查身体状况,确认是否出现新的未知异常。 许参商已经做出决定,今天下午他便会从能源城出发,马不停蹄地前往废城。 他让冢虎暂时照顾楠希——或是留在冢虎身边帮工,又或者帮她在能源城伪造一个身份,开始全新的生活。 楠希始终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从,最后只能默默接受安排。 复查过后,分道扬镳。 楠希没有事情可做,她看见屋子正中有片难得的空地,于是便走过去坐下,两手抱紧并拢在身前的双腿,下巴轻轻抵在膝盖上。 “楠希?”冢虎在她身后呼唤,楠希回头看去,他指了指上面。 楠希抬头仰望,只见穹顶由原本的局部透明变为全部透明,雨点落下,水纹顺着球壁层层漫下,一圈圈盛开。 “要不要上去看看?”冢虎冲她努了努嘴,出声问道。 上去? 楠希不太明白冢虎的意思,她愣愣地望向冢虎,目光中充满询问。 “我经常会上去看看,上面挺不错的。”冢虎调出一个控制板,按下一个按键。 “就当你同意了。”他笑道。 楠希感觉身下的地面微微颤动,空地的边缘出现裂缝,她发现自己正在离开地面—— 她竟然坐在一个升降平台上面! 这或许就是为何偏偏这里空出一块地的原因。 “要下来的话按一下那个红色按钮!”下面传来冢虎的喊声。 方才楠希还好奇手边那个红色半圆有什么功能,而现在她如愿以偿。 楠希有点慌张,她赶忙往平台中央挪去,并将双腿抱得更紧。 不过她很快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平台足有三十几平方米大,而且上升速度十分缓慢,就算她站起来走路都没有问题。 楠希渐渐放松了下来,她不再抱着两脚,开始好奇地看向周围,到最后,她甚至敢走到平台边缘向下看去。 楠希趴在平台边缘,从上面往下看,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屋内整体全貌。 她看到许参商再次被塞进那个扫描仪,冢虎围着扫描仪不停踱步。 她看见小机器人瓦力不知从哪拿来两只吸尘器,在各种仪器和工作台之间穿梭,挥舞着吸尘管,打扫得不亦乐乎。 她看见许多她未曾仔细端详的仪器,有悬着个能量球,像微型反应堆的;有类似于莫比乌斯环的管道,多色液体在内部高速流动;甚至还有一条微型流水线,十几个机械臂不停起落,不知道在做什么东西…… 如果不是升到空中往下看,楠希还没有觉得这屋子有多大,之前她唯一觉得这个屋子大的瞬间,是从广告牌间隙进入,看见庞大的金属球那一刻…… 不过这屋子旁边的广告牌都不出例外地比它高上不少,毕竟这是个连广告牌都动辄几十米上百米的时代。 与地面的距离越来越远,地上的东西越来越小,楠希的目光也逐渐从地面转向周围。 侧壁上的管道如同攀附的蛇一般,紧紧地贴着墙壁往上延伸,直直连通靠近穹顶的巨型机器。 它充满着前现代机械科技感,许多零部件直接暴露在外头,楠希能看到许多流淌着蓝色液体的软管错综复杂地遍布机器,大约是冷却剂之类的东西。 机器并没有处于整个屋子的正中间,与从地面看上来的视角有着七八米的偏差——正好可以让位于中心的升降台从它身边通过。 经过巨型机器的时候,楠希听见了响亮的隆隆声,她不禁多看了这台堪称写意的机器一眼——她喜欢这种复古的感觉。 从机器下方升起后,没有了管道的遮挡,楠希眼前顿时豁然开朗,通透的穹顶直接在面前出现,猝不及防。 她呆呆地看向那透明的四分之一球体,看着从天而降的大雨,有种窒息的感觉—— 那是一种对宏伟与壮阔的心悸。 雨幕就像一张无边的帷布,无声但沉重地压了下来,雨滴在穹顶炸开,层层叠叠地沿着侧壁流下。 回忆从脑中不断涌出,漫过脚底,淹没胸口,最终将她全部吞噬。 打楠希能记事起,能源城总是笼罩在雨幕之中——夏季季风带来降水,冬季热岛效应被无限放大,长久晴天一直都是奢望。 她盘坐在穹顶之下,只是安静地坐着,思绪回溯,所有往事纷至沓来。 她想起儿时的家,那个充满陪伴与亲情的家,久远的记忆被笼上橙色的滤镜,一切变得温暖而祥和。 三口之家,每天都能团聚,夜里伴着父母的安抚入睡,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厨房里就飘出早餐的香味,和母亲殷切的呼唤。 美好,且安宁。 楠希露出温暖的微笑,她闭上眼睛,沉浸在那段金色的童年之中。 一切在顷刻间烟消雾散,只剩下几缕淡淡的念想,遥远,且破碎。 新一代民用型仿生人被研发,更加高效,更加廉价,替代了成千上万的劳工,无数人在一夜间失去谋生工作,颠沛流离。 如果要和仿生人竞争,只能进一步压榨自己的劳动力,就像加速燃烧的蜡烛,发出数倍的光与热——代价是自己更多的生命。 这就是楠希父母选择的道路。 当楠希在某一个清晨醒来,没有阳光,房间阴暗无比,她只听见无尽的雨声。 走到餐桌前,白粥与煎蛋已经半凉,旁边贴着一张纸条,那是母亲的字迹—— “宝贝,爸妈有事情处理,要早上班,今天你就自己吃吧,听话。” 楠希向来是个听话的孩子,她吃完早餐,独自搭上了前往小学的车。 她天真地以为只有那天是例外,只要第二天一来,爸爸和妈妈就会像往常一样坐在餐桌旁边,微笑着等着她。 但她错了,所有的美好都在那一天终结,回忆自那天起逐渐变成灰色。 在那以后的每一天早晨,楠希都坐在只有她的餐桌上,低头吃着已经不热的早餐,日复一日。 晚餐时间,原本父母还会因为愧疚多与楠希聊天,询问她在学校的日常生活,但持续了半年以后,餐桌上只剩下沉默。 楠希总是在半夜坐起身来,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静静地看着一片黑暗。 看着看着,她从女孩变成了少女。 她的父母明明只有四十多岁,却早已经白发苍苍,他们在楠希十五岁后再次延长了工作时间—— 这代表他们甚至连陪伴楠希吃顿晚饭都做不到,更别说了解她的生活。 给孩子陪伴与给孩子未来,这在许多家庭中都不能共存,甚至可以说水火不容。 楠希父母留给楠希的视频和语音中总是提及学业,让楠希精益求精,以后能够找一份好工作,只字不提关心,从来不问心情。 他们告诉楠希,一定要和周围的人打好关系,这样未来要在能源城里活着,能够更加方便。 他们不知道的是,楠希在学校里早已被孤立,被歧视,只因为她没有义体,是一个“纯人类”。 被嘲笑,被唾骂,被鄙视,被差使,被欺侮,都是家常便饭。 她没机会说,也不愿意说。 楠希总是在半夜把门反锁,拉上窗帘,脱光衣服,站在镜子前,脸上无喜无悲。 她一次次看着自己比希腊古典画还要完美,却被时代唾弃的身体,眼泪滴落在地上的声响被雨声盖过。 楠希何尝不知道父母所做之事是为了让她活得更好,但她无力承受,她被生活里的一切压得直不起腰。 她不再一条条听完父母的留言,那些话语千篇一律,不外乎提及退休后的陪伴,学习还要增强,父母很辛苦,你自己要独立。 楠希的父母早就为她规划好了道路——一条她不想走的道路。 只是在楠希略过一条条语音的同时,也错过了母亲的变化。 她不知道何时,母亲的录音里充满着咳嗽与嘶哑——那是尘肺病的前兆,也是病征。 楠希不知道,父亲为治疗母亲的病四处筹款,却始终杯水车薪。 母亲的病情急转而下,最后一次从医院回来时,楠希终于知道了这个消息,可是已经回天乏术。 当时,听闻了消息的楠希呆呆地看着面前已经无比苍老的女人,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尘肺病晚期,相当于被宣判死刑。 讨债的人紧随而来,打、砸、抢,这让三口之家的生活更雪上加霜,一家人跌入深不见底的谷底,再也无法翻身。 一段时间过后,他们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生活。 “爸妈把钱还了,我们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好吗,宝贝?”这是楠希听见父母说的最后一句话。 虽然没有回应,但楠希也在心底偷偷期望父母回来的日子。 但他父母死了,死在了还钱的路上。 十年的陪伴缺失,让楠希与她父母的关系极为疏远,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装在箱子里的傀儡—— 楠希自由了,她的肩头不再背负改善生活的重担——代价是父母的生命。 她已经麻木。 楠希不想再留在能源城了,她想出去看看,她想走遍联邦,摆脱曾经的关系与束缚。 楠希知道,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只看她是否有勇气提出那个要求。 犹豫再三,楠希终于拍下手边的按钮,升降机向下降去。 穹顶渐渐远去,她离地面越来越近,她再次看到瓦力,看到冢虎……看到许参商。 “许参商!”楠希把头探出平台边缘,冲下面喊道:“我不留下了……让我跟你一起走!” 许参商和冢虎抬头,看见楠希一脸坚定,眼角带着泪。 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一次就好。 第十六章:陈泠轩 蔚蓝,无边的蔚蓝。 陈泠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缓缓沉向海底。 脑中一片清明,他张开嘴巴,一团空气簇拥着抖动,向上浮去。 他仍在下沉,动作更像是从悬崖跌落,只是速度加了个慢镜头。 温暖。这是他对身边海水的感受,就像母亲的羊水,无比的舒适。 他闭上眼睛向深渊沉去,在一瞬之内得到解脱。 海洋是孕育生命的温床,所有生命从水中来,到水中去,周而复始,亘古不变。 陈泠轩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他回来了。 忽然间,眼前的场景闪动,如同短路地显示板,图像出现乱码,数据流潮水般退去。 一切东西从他的脑海中退出,不复存在。 陈泠轩猛地睁开眼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接弹坐起来—— 他不在海里,他在生态公园的躺椅上。 记忆断片,他死死捂着脑袋,试图去想起什么,有些东西想要挤破那份难得的温暖,唤醒他真正的意识。 他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喂,少年家,醒咯?”一个清洁工靠近他坐下,脸上带着笑容。 “唔……”陈泠轩紧咬牙关,摸了摸脑后的接口…… 他使用了电子毒品,刚刚那些景象通通是假的,一切都是幻觉。 “喂,怎样,我稳定不会骗你!”清洁工有着浓烈的方言口音,听上去大概是闽南语之类的。 他看四下没人,用肘部顶了顶陈泠轩,说道:“昨晚你要死要活的,你看,用了药不就好多了?” 陈泠轩低头,看到椅子下那张一次性数据盘,上面刻着“深蓝”两个字。 他用药了,用了电子致幻药。 “哎,你先定定,我先去工作。”清洁工见陈泠轩仍浑浑噩噩,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开始打扫生态公园。 陈泠轩的状态逐渐稳定,使用违法电子药品的罪恶感愈发地强烈。 他有种恶心的感觉,干呕了几声,两手撑着膝盖,头无助地摆动——电子药品的副作用。 他逐渐找回昨天的记忆,找回自己为何会睡在公园的长椅上的原因。 他叫陈泠轩,如今十七岁,是入云大厦的住户,他昨晚临近崩溃,彻夜未归。 他昨天下午在能源城西偏南的住宅区,亲眼看见那熊熊烈火腾起,淹没了那栋低矮的平房,吞噬了里面的所有人。 那个女孩死了,被活活烧死在里面。 陈泠轩和她是学校里的同学,原本在这个时代,“校内同学”这一次早就应退出历史,但它仍然死死支撑着,没有消失。 虚拟信息授课普及化的二十四世纪,每座城市里都会设有少数线下学校,让那些教育经费不足的中产家庭和贫困家庭能够送孩子进来,学习最不入流的技术知识。 大多线下学校的学生要么住在蚁穴般密集的居民区内,要么住在灰色地带之中,甚至有些人住在低矮的棚户区,过着艰难的生活。 陈泠轩不一样,他住在全市最高的入云大厦之中,和他的母亲一起,拥有一个独立的复式智能房间。 能够居住在入云大厦的全部都是富人,按理来说,陈泠轩应该在此行列。 他不应该接受过时老旧的线下教育,而应该和那些高等人群一样,脑机接口通过专线连接联邦数据库,直接实时更新所有数据。 但陈泠轩没有办法这样,他原本就不属于这里。 他的母亲是性服务者,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卑微的妓。 他们母子俩原本应该住在最肮脏的房屋,接受人们最嫌弃的白眼,他们原本应该饱受生活的蹂躏,艰难度日。 但他们也没有,因为陈泠轩是个私生子。 他的母亲在一次接客中怀上了陈泠轩,她不顾一切,执意将他生了下来。 陈泠轩的父亲也展现最宽容的一面,身为上等人的他允许这个最下等的妓生下自己的骨肉,他甚至为母子俩在入云大厦里提供了一间复式智能房,供母子二人生活。 陈泠轩对于父亲的记忆只剩下一个影子,那是他温暖的童年,那时父亲隔三差五会来看望他们,那时的母亲仍经常微笑。 还是孩童的陈泠轩能够靠近那个高大的男人,握住那冰冷坚硬的机械义肢,他与母亲依偎在男人身上,幸福而满足。 那时的他觉得,就算世界上所有的风雨来临,这个威严的男人也会为他们挡下。 可随着陈泠轩年龄的增长,父亲来看望他们的次数越来越少——从每周一次,到每月一次,再到每年一次。 最后,那个男人不再踏足他们的家一步,唯一能够证明他存在的,只有每个月账户里多出的十万联邦币。 他的母亲总是指着显示屏上那个发表一次次演说的男人,亲切地告诉小陈泠轩——他是能源城最厉害的人,是你的爸爸。 慢慢地,陈泠轩知道了,他父亲何止是上等人——整座入云大厦都是他的。 他有着许多身份——gaea陈兴房地产公司的所有者、能源城城主、能源城联邦指定发言人、能源城发展协会会长…… 夸张的头衔一个接一个,相比之下,“陈泠轩的父亲”这个称号是显得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微不足道。 陈泠轩总是看着母亲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或者呆呆地站在门前,等候着那个男人出现在面前。 陈泠轩的母亲坚信,那个男人一定会回到她身边,他们一定会再次团聚。 陈泠轩原本也这样相信,直到他看见他的父亲带着另一个孩子出现在新闻之中,面带微笑…… 那个孩子比他要小上不少,可是新闻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能源城城主陈霜独子。 陈泠轩偶然看了一场复古歌剧,在入云大厦一百五十层,就在他家旁边。 那部歌剧叫做蝴蝶夫人。 他觉得自己的母亲就是蝴蝶夫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死心塌地苦守一生。 陈泠轩到了入学年龄,母亲并没有让他使用脑机接口学习,只是因为他的父亲送来一封信。 信上说道,不要让陈泠轩使用脑机接口连接联邦系统,因为脑机接口需要核对匹配基因序列,会泄露能源城主有个私生子这一不光彩的事实。 母亲照做了,她将陈泠轩送至能源城唯一一所线下学校,和那些工人的孩子们一起。 陈泠轩继承了父亲的优良基因,他拥有完美的外表,冷静的头脑,他在学校里永远稳居第一,永远是校内焦点。 导师们器重他。因为他能够几乎完美地独立分析所有数据,早已超出学校标准,完全可以比肩上等人通过脑机接口获得的能力。 同校男生艳羡他,女生爱慕他。因为他拥有堪称完美的样貌与身体,他配备最新的脑机科技,住在遥不可及的入云大厦…… 但陈泠轩不为任何人所动,他一心塑造自己,向上攀爬,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接近那个抛弃了他们母子的男人,逼着他回来给母亲一个交代。 这条路很难,很难。 …… 陈泠轩直挺挺地靠在躺椅的靠背上,两眼瞪到最大,双手捂脸,呼吸急促, 电子毒品能够短暂地带来极度的舒适,但最最明显后遗症就是,在效力过后,痛苦的记忆与感觉就会几倍于之前袭来。 火,他再次看见昨天午后那场大火,火舌恶魔般吞噬了那栋破旧的房子,吞噬了里面少女的生命。 “楠……希……”陈泠轩表情痛苦狰狞,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嘶力竭。 第一次在学校看见楠希是在一个雨夜,陈泠轩与绝大多数同学一起,骑着自己的悬浮单车往校外驶去。 就在那时,他看见了楠希,楠希只是撑着一把伞,缓缓走在地面上,最后消失在一条巷子里。 她是全校唯一一个打伞走路的人。 那时的陈泠轩只觉得奇怪。 冬日的某天,他亲眼目睹楠希被霸凌,被欺辱,她被一群装着各种劣质义体的学生围在中央,冰冷的水被泼在她身上。 他看见楠希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没有屈服。 面对那些校友的嘲笑与侮骂,那个倔强的女孩只是捋了捋头发,毫不畏惧地直面那些人,哪怕敌众我寡。 在那一瞬间,陈泠轩被楠希的气度所折服,他只觉得这个少女可敬。 陈泠轩喝退了那些人,他走上前去,脱下自己的高级外套,就要披在楠希的身上。 “谢谢,我不需要。”楠希冲陈泠轩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半小时后,陈泠轩在课堂上看到楠希时,她已经吹干了身上的衣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认真听着课。 那是一个难得的晴天,窗外的阳光照进教室,陈泠轩从侧面看去,能看见楠希的面部轮廓,长长的睫毛如鸟翼般起落,脸上的绒毛干净而柔软。 那天晚上,陈泠轩少见地失眠了。 楠希并没有装义体,在陈泠轩看来,那才是最自然,最完美的躯体,他的审美与时代背道而驰,又或者说,他的审美就是楠希。 从那天起,陈泠轩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着楠希,默默地关注着她。 如同一切老套的校园恋爱一样,最明亮的太阳关注着最卑微的小草。 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到陈泠轩觉得自己能够和她交上朋友。 他悄悄地跟踪过几次楠希,知道了她家的住址,每当楠希回头的时候,他总是躲进旁边的角落,心跳不断加快。 就在昨天,他决定拜访楠希,尽管楠希可能早已把他忘记。 他满怀期待地来到楠希家边,却只看见熊熊大火。 楠希死了。 失魂落魄的陈泠轩回到入云大厦,来到了生态公园。 他遇上了清洁工。 第十七章:妥协 经过再一次扫描与分析,冢虎为许参商复查完毕。 冢虎为许参商的打上一针抑制剂,这药原本是研发出来针对排异反应的,并没有防止体内变异细胞进一步激化的功能。 冢虎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处,只是手边没有其他合适的药品,也只能硬着头皮打了下去…… 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感觉。 好在他赌对了,许参商被感染的部分暂时安定下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好很多。”许参商用力闭了闭眼睛,刺痛感几乎全部消失。 楠希被升降台带到穹顶之下,短时间内应该不会下来,距冢虎所言,第一次上去总会有些感触,总得感时伤怀一下。 可正当许参商和冢虎商量说,究竟是要让楠希留在冢虎身边打下手,还是要给她一个新身份,让她能够隐姓埋名活下去的时候,升降台动了。 “你不是说一时半会不会下来吗?”许参商抬头问道。 冢虎也抬头,耸肩说:“也许她恐高了。” 升降台不断下降,冢虎和许参商没有再去看它,继续商量楠希的去留。 许参商坚定地认为,楠希要留在冢虎身边才安全,既然她已无家可归,又被城内的黑势力盯上,自然不可能让她一个人生活。 冢虎则不然,他觉得应该让楠希开始一段新的生活,而不是永远拘泥于他这封闭的工作室中,他自认为有能力帮助楠希瞒天过海,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平平凡凡地生活下去。 两人争执不下时,却听见头上传来楠希的喊声。 “许参商!”楠希竟然从升降台边缘探出个头来,冲着两人大喊。 许参商一脸疑惑地抬头,冢虎和他有着一样的表情。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达成了共识——他们并不能决定别人的人生。 所以说,楠希的去留,应该由她自己来决定。 可接下来楠希说的话,却不在两人的预料之中。 “我不留下了……让我跟你一起走!”楠希慢慢靠近地面,她的脸庞慢慢清晰,眼角似乎带着泪水。 “什么?”许参商花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瞪大了眼睛说道:“太危险了!绝对不行!” 升降台逐渐靠近地面,在离地面还有一点距离时,楠希从上面跳了出来,小跑到两人身边。 “我要和你一起出去!”楠希叉着腰,壮了壮胆子,对许参商说道。 “别开玩笑。”许参商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还点头答应让他们帮忙安排的少女,有点莫名其妙。 “没开玩笑!”楠希见许参商不信,渐渐有些着急起来,“带我出去看看,我想看看能源城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冢虎皱了皱眉,他虽然刚刚和许参商有着意见上的分歧,但作为一个有判断力的成年人来说,他和许参商一样不愿楠希冒险。 许参商转头看向冢虎,冢虎和他对视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得知冢虎和自己处于同一战线后,许参商松了口气,他看着面前眼神执着的楠希,不断思考如何让她放弃。 “你知道我是通缉犯,现在对我的通缉暂时撤销,可一旦执法者发现我并没有死,他们必然会用尽所有方法来找到我。” 许参商看着楠希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我知道。”楠希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不落下风。 “我或许会半路杀了你。”许参商见楠希好像并不在意,继续说道。 “你可两腿一蹬拉几巴拉倒吧你,你一看就不像会杀人的样子。”冢虎忍不住在一旁拆台,少年时期他常常这样与许参商抬杠,总是被许参商深痛恶绝地撵着跑。 果然,许参商以要杀人的目光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楠希在这,估计已经飞过来一只扳手了。 冢虎乖乖做了一个缝上嘴巴的动作,紧紧闭嘴,不再说话。 “他说得对,你不是那样的人。”楠希冲许参商笑了笑。 许参商无奈扶额,他恶狠狠地看了冢虎一眼,冢虎只当做没看见,偏过头去吹着口哨。 “让我跟着吧,我不会给你添乱的,我还能帮你些忙……至少能互相照应什么的,难道不是吗?”楠希见许参商好像无话反驳,赶忙继续说道。 冢虎瞥见许参商几乎要把自己生吞活剥的眼神,赶忙补充道:“楠希,你听我说,不是老许他不想答应你,与之相反,他是非常特别想答应你……” 许参商皱了皱眉毛,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对劲。 “可是楠希你要知道,老许他啊,是黑色身份,被通缉的黑色身份,所以他要去废城,并不能搭乘正规的运输工具。简而言之,列车和飞行器都不行,那更别提要签合约的管道运输了。” 楠希看着正色不少的冢虎,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着头,表示自己确实有在倾听。 冢虎也不再开玩笑,调出一些图像指着说道:“如果不通过正规途径出城的话,就只有唯一一条路,那就是通过人蛇集团的非法运输车出城。” 图片上是一辆辆重型载货悬浮车,楠希曾在路上见到过一些类似的车辆,它们就算在晚上也不开灯,只是静静地行驶,最终消失在黑暗之中。 “那又怎样?”楠希有点害怕,可仍是嘴硬不服软,依旧坚持己见。 冢虎摇了摇头,他说:“怎样?你估计是低估了途中的危险性,你可知那些蛇头为了钱,一辆车里会塞多少人?你可知那些人里面,有多少是高危人物?走私犯、毒贩、骇客、杀人犯……” 楠希看了眼许参商。 “拉倒,他不算。”冢虎翻了个白眼。 楠希抿了抿嘴,靠近冢虎调出来的那些图片,她伸手在空中划动,一张张图片从指尖掠过。 “你……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许参商有些心软,出声问道。 楠希点头。 冢虎有点理解不了楠希,他从空中拉出一个面板,只是几下轻点,然后闭上眼睛等待。 屋内的投影设备全部开始运作,嗡嗡声越来越大,然后戛然而止—— 只一瞬,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楠希和许参商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们便不再处于冢虎的工作室里,而是来到海边。 棕榈树,小木屋,沙滩,拍岸的潮水,炽烈的晚霞,下坠的夕阳…… 他们听见海潮的声音,看到高飞的海鸥,闻着大海独有的咸味。 “现在这个时代,想看外面的世界还不简单?”冢虎看着愣神的两人,再次调动面前的控制板。 景色在眨眼间变换,不再是海边风景,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雨林。 再次变换,所有绿色通通消失,白色的冰原在二人面前出现。 手指再点,宏伟的瀑布从高处倾泻而下,炸出十几米高的水花,水雾遮天蔽日。 …… 冢虎每点一次,周围的景象就变换一次,三人在五带间腾挪,在四季中变换,跨越千万年时空,从三叠纪到现代…… 最后,三人回到冢虎的工作室里。 “只要投影设备。”冢虎轻描淡写地说道。 许参商和楠希从来没见过这种科技,两人目眩神迷,缓了好一会儿。 冢虎轻轻叹了口气,对楠希说道:“现在你知道足不出户就能看遍世界了。怎样,还想跟着许参商出去,即便冒着生命危险吗?” 许参商同时看向楠希,等待着她的答复。 楠希低下头来,就在冢虎和许参商以为她要放弃的时候,她抬起头来,眼神更加坚定。 “想。”她用力点了点头。 两人无言以对,冢虎冲许参商摊手,一脸兄弟我真没办法了的表情,许参商闭眼摇头,他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这个少女了。 楠希扯了扯衣角,轻声说道:“可能你们会觉得我不可理喻,但我真的下定决心了。这些投影再逼真,它们也是假的,终究比不过亲眼见到、亲身经历的好。” “你觉得你的考虑慎重吗,你将要经历的所有可不是空有一腔热血就够的。”尽管认识楠希还不到一天,许参商还是十分在意她的安危。 既然自己当时选择把她从那个仓库里救出来,现在就更不能放任不管。 “我知道我有点冲动。”楠希攥紧拳头,贝齿轻咬下唇,“我不想再待在这座城市了,一刻都不想……我也待不下去了,不是吗?” 许参商不言,冢虎抬头看向穹顶,叹了口气。 “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义体就会被歧视,没有地位就会被贬低,没有选择,没有自由……”楠希嘴唇颤抖,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哪里不是呢。”冢虎轻声说道。 楠希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她开始轻声抽泣着。 “哎……”许参商见楠希哭了,不由得慌张起来——他最见不得女人哭。 冢虎沉默不语,他虽然平时不太正经,可在这种时候,他往往最是理性。 许参商啧了一声,从身边的纸盒里抽出两张纸,递给面前的楠希。 楠希没有接过那两张纸,而是用手抹了把眼泪,看着冢虎,十分委屈。 冢虎最终还是受不了楠希的眼泪攻势,他无奈道:“其实多一个人没差多少,如果老许同意的话……也不是不行。” 完美地转移攻击目标。 楠希转头,可怜又倔强地看向许参商。 “唉……事先说好,就出去看看。”许参商更是拿这招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答应下来。 楠希破涕为笑,许参商和冢虎顿时松了口气。 虽然有种被逼妥协的感觉,但他们看着楠希的笑容,终究还是生不起气来。 谁叫人家是个小姑娘。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许参商的那口气明显更大声一点。 路上不会寂寞了。 第十八章:另一个任务 冢虎很无奈,许参商也很无奈。 楠希的脚步轻快许多,她在工作台间穿梭着,对她见到的一切新奇工具都充满着浓烈的兴趣。 冢虎对她的行为并不怎么介意,毕竟他平日里都是一个人居住,家里突然来了个活泼的漂亮姑娘,再怎么说也会多包容一点。 只是他必须不时将注意力放在楠希身上,不然恐怕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那个是微缩能量炮,别拿!”冢虎出声大喊,几乎要扑了过去。 楠希吐了吐舌头,赶忙轻手轻脚地放下那薯片桶大小的东西。 冢虎松了一口气,转头为许参商制造假身份,可没过多久,马上又听见“嗡”地一声在身后响起—— 许参商目瞪口呆,冢虎仰天长叹,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楠希又掏出了什么东西。 楠希手里握着一把绿莹莹的光剑,和星球大战里面那把一模一样。 “底部有一个红色的关闭按钮,把光剑放回去,你不是尤达大师,也不是天行者。”冢虎摇了摇头,继续录入许参商的步态数据。 楠希收起光剑,把那截其貌不扬的铁棒放回桌上,她有些后怕,庆幸自己没有对着头打开。 “我靠,你家里有一把光剑!”许参商激动地看向冢虎,眼里尽是狂热。 “何止,我还有终结者t-800拿过的那把激光武器,铁血战士的外骨骼设备,还有辐射里的磁爆步枪……”冢虎掰着手指说道。 “磁爆步枪是这一把吗?”楠希端起武器台上的另一把枪端详。 “那是粒子枪,别再乱动了……”冢虎示意楠希放下那危险的东西,楠希只好乖乖照做。 许参商一脸认真:“请务必让我试一试那些东西。” “算了吧,等等你要走前之一定会给你配一些的。”冢虎敲了敲面前的数据板,对许参商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假名,取什么?” 许参商愣了愣,他完全忽略了这个问题,要不是现在冢虎提起此事,他还不一定想得起来。 楠希凑了过来,她显然对起名一事颇为感兴趣。 “还是姓许?”冢虎见许参商点头,在姓名那栏打出一个“许”字,问道:“许三多怎样?” “你最好是不要给我在侵权的边缘疯狂试探……” 许参商有些犹豫,毕竟很少人会去思考自己的另用名,作家与间谍除外。 “许星怎么样?”楠希插了句嘴,“你不是叫参商吗,参商永隔的那个参商,不就是一对星宿吗?” 许参商皱了皱眉:“许星……太普通了,这种名字早就烂大街了不是吗?” 楠希一拍手,说:“你是要潜逃啊大叔,普通点的名字它不好吗?烂大街才不会被认出来不是吗?” “我才三十!”许参商瞪眼,他可不想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喊成大叔! 不过他与冢虎略略思考了一番,觉得楠希讲的这番话确实不无道理,既然是隐姓埋名,自是越泯然众人越好。 于是许参商点头,冢虎在姓后打上了一个“星”字,然后提交联邦中央控制系统。 就在这时,显示系统的角落跳出新消息提示,冢虎划来,一张红色的通缉令再次出现在眼前。 “看来执法者知道我没死了。”许参商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通缉令,脸上挂着苦涩笑容。 毕竟是一个小小插曲,冢虎把那份通缉令移到一旁,为楠希制作身份与通行证。 楠希并没有被联邦所通缉,所以身份与通行证便方便制作许多,只是冢虎的制作速度并没有加快不少,反而变慢许多—— “扫描的时候我要笑吗,笑起来会不会好看一些?” “虹膜样本采集是一只眼还是两只眼啊,眼睛要不要闭呀?” “体态采集的样本我看看?怎么样,身材标不标准?” “大叔,你真能帮我弄一个全新的身份?” …… 冢虎有些头疼地扶住额头,楠希的话匣子仿佛关不住一般,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他必须抽出精力来对付楠希的问题,然后一边帮她完善身份信息。 许参商走到一旁,他默默地看着那张通缉令,上面增加了许多东西——他在棚户区发怒的样子,在下水道里与机械鼠搏斗的样子,以及多出那条“拘捕并袭击执法者”的重罪。 许参商轻轻叹了口气,他不知事情为何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只是他现在已经不会暴怒,心中纵然有天大的不甘,但也开始慢慢接受自己是个通缉犯的事实。 “怎么样?这种被通缉的感觉。”冢虎好不容易在楠希的一大串问题下完成工作,他把楠希支到一边,来许参商身边喘口气。 “感觉自己的人生很幻灭。”许参商把试着把通缉令从眼前移开,他做到了。 冢虎把通缉令重新调了出来,说:“你逃避也没用,你知不知道这份通缉令已经满城皆知了,连入云大厦都开辟一块六百多平方米的广告位来放你的信息?” 许参商没有说话,他只是再把通缉令缩成一团,然后捏碎在指尖。 通缉令化为萤火般的数据,在空中炸开。 “我会找到一切源头,”许参商转头看向冢虎,眼神平静得有些可怕:“然后亲自结算这一切。” 冢虎抿嘴,点了点头,他拉过许参商的右手,冷不丁抽出一根注射器模样的东西,一下插在许参商的手腕上! 追踪芯片瞬间植入皮肤下一厘米处,与许参商的身体构成连接,并依靠他的细胞活动产生运行能量。 “芯片追踪。”冢虎收起那根植入器,指了指一块屏幕,屏幕上出现一个闪烁的红点,地点正是冢虎的工作室。 许参商甩着手,刚刚那一下着实让他吸了口凉气,他没好气地问道:“有必要这么突然吗?” “我以为你和十四年前一样怕疼。”冢虎做了个哭鼻子的动作,招来许参商一顿白眼。 楠希将整个工作室饶了一圈,在冢虎的千叮万嘱之下终究没在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她觉得无趣,于是又来到两人身边。 冢虎看着面前这即将出发的二人组合,不禁有些担忧。 一个是将死之人,一个是情绪并不稳定的少女,如果这是一场游戏的话,他们俩怎么看怎么不像是那会通关的两个。 冢虎紧了紧睡衣带子,他在犹豫,犹豫着是否要告诉许参商与楠希那件他发现的事。 许参商低头看向被植入跟踪芯片的右手,活动着关节确保不受影响。 楠希并没有再次问东问西,她靠在一旁的工作台上,盯着桌上的一盆绿植微微出神,与她刚来工作室的状态一致。 小机器人瓦力向冢虎开来,它完成了打扫任务,眨巴着眼睛等待下一步指示。 冢虎挥了挥手,示意它自己去充电。 于是瓦力碾过一堆杂乱的工具,哐当哐当地离开了。 “冢虎?”许参商见冢虎好像在发呆,在他面前摆了摆手。 “这样,我和你说个事……你们能不能帮我个忙?”冢虎权衡一番,还是开口了。 你们,而不是“你”。 “嗨,帮个忙而已,你尽管……”许参商见冢虎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说出口的话顿时咽下去一半。 楠希看了过来,她见冢虎话说到一半,眨眨眼睛等待着下文。 “我有个猜想……有点证据,但从未和别人说过。”冢虎伸出右手往下压了压,意思是让二人尽量冷静一些。 “什么猜想?”许参商皱了皱眉头,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 “我们的历史……可能被篡改过。”冢虎见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质疑的表情,赶忙接着补充道:“我说了是猜想!可能仅仅被篡改了一部分,但确实有证据可以证明!” “历史既然已经是历史,那它必然会失去某些真实性。”楠希摇了摇头,说:“如果你发现只是极其微小的差别,那可不是什么全新的猜想,老生常谈而已。” “不一样!”冢虎的神情激动起来,他小跑到一个闪烁的能量球面前,戴上专用手套,从中取出一张并不起眼的纸条。 “这上面有非常强烈的辐射,所以在平时我一直将它放在密闭的能量引力场当中。”冢虎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一张薄薄的纸条——比他更改任何精密机械电线时还要谨慎。 冢虎打开那张神秘的纸条,许参商和楠希的目光中都充满着强烈的好奇。 可纸条上只写着短短几个字——“苏联于1991.12.25解体”。 “苏联?苏联是什么?”许参商疑惑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冢虎。 “不知道,或许是一个政权,又或者是……一个国家。”冢虎叹了口气,说出自己的猜想。 “不可能是一个国家。”楠希立马出声否认道:“众所周知,当今世界联邦成立于1900年,从那一天起,国家这个称呼便永远消失在历史之中,再也不曾出现过。” “我还查到这个。”冢虎调出一份资料,资料只有一份,可上面依旧留着最显眼的机密文件标志。 那是一张老旧的漫画,上面画着一个蓝衣蓝裤的壮硕男人,他的手中握着一块红色的盾牌,画面的正上方依稀可见几个模糊的字—— “美国队长大破苏联阴谋”。 “美国又是什么?”许参商完全被绕晕了,对冢虎问道:“你是哪从里搞来这种机密文件的?” “基本上统统都找不到了,你知道的,这种东西全部被云野控制着……我也无法确认真假,毕竟只是一张漫画而已。” 冢虎收起那幅漫画,看向许参商与楠希,问道:“能帮我验证一下吗?” “怎么验证?”楠希目不转睛地盯着冢虎拿出来的那张纸条,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帮我去问一个人,我联系不上他了。”冢虎调出一张老人的照片——画面中的老人精神矍铄,有种干练的气度。 “在哪?”许参商看着老人的照片,挑了挑眉毛。 “……废城。”冢虎再次叹了口气。 许参商和楠希面面相觑。 所以这趟废城之行,又多了一项任务。 而且这个任务的谜底扑朔迷离。 第十九章:示威游行 和煦的阳光洒下,微风习习,这无疑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街上移动,里面的人们踩着快速的步调,开始忙碌的一天…… 有一个人例外。 陆齐一个人走在步行街上,周围的人皆是脚步匆忙,唯有他不紧不慢地走着,不时环视四方。 “你倒是清闲。”呵呵一声,少女的声音凭空响起,但四下人来人往,并没有任何人对陆齐说话。 不用多想,正是远天。 陆齐在一个十字路口站定,他处于交通枢纽的正中心,平静地看向人流。 没有人注意停下的陆齐,每个人的神情都带着些漫不关心,人群中不时跳起全息广告与随身投影屏幕,但人们的脚步丝毫没有因为它们的出现而停下,依旧错身而过。 “怎样?这就是人类社会。”远天的身影出现在陆齐的视野里,这是在陆齐的视网膜上直接投影而成的结果,所以只有它看得到远天。 “比我想象中有序。”陆齐淡漠地说道,人们的行进路线在他眼中变成一条条虚线,然后再消失不见。 远天笑着摇头,右手指向一个人的双腿,说:“你仔细看看。” 陆齐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眼中图像不断放大,发现那人的双腿并不自然,而是如同机械般规律地迈动。 陆齐四下看了看,几乎有五分之四的人是这样走路的,他们都在干着自己的事情,对路面情况丝毫不关心,但总是在要与他人迎面相撞的一刹那改变路径,完美避开。 “看到没,他们都不是自己走路的。”远天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些人安装义腿后连接交通系统,只需输入目的地就能安排自动行走,以方便安全著称……”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有两个人因人流密度太大而撞在一起,但他们只是冷冷地对视了一眼,就错身分开,自顾自地继续做事。 “事故率多少?”陆齐完完整整地目睹了那一幕,然后转头看向远天。 远天尴尬地挠挠头:“大概十万分之一……每天大概都会发生少数这样的事件,不过是在整个能源城范围内……你运气真不错。” 陆齐看着步调整齐的人们,对飘在空中的远天皱了皱眉毛:“这个社会就像一台巨大的机器,不是吗?” “bingo!你已经会使用恰当的比喻句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远天“穿着”一件青色的百褶裙,它高兴地在空中翻了一圈,裙子反重力地没有下落,严严实实地贴在它的身上。 得到肯定的陆齐并没有多开心,它幽绿的眼眸中闪烁着淡淡的光,安静地看向身边经过的人们—— 他们就像一颗颗精密的齿轮,相互死死咬合并转动,推动着一个名为“社会”的东西不断运作着。 陆齐缓缓迈开脚步,它在人群中慢慢行走着,人们从它身前分开成两股人流,再于身后汇合。 它相对就像一块缓慢移动地礁石,分流的人群仿佛奔涌的江河,不断绕它而过。 远天落在一块写着“宇宙家园”的广告牌上,体态轻盈。 广告牌由全息投影组成,由多个空间站立体影像组成。 广告本应是没有实体的光线,但远天也是没有实体的数据流……所以它直接坐了下来。 远天晃着脚丫,往头上系了根绿色缎带,它托腮看向人群中格格不入的陆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身为仿生人的陆齐在人类群体中行走,行为行动却比人类更加像人类,这真是前所未见的有趣现象。 “morehumanthanhuman.”它轻声说道。 与此同时,苍穹之地还有一个远天,它一袭白裙,正在看着德卡工作。 它感应到陆齐身边远天传输来的情况,同样露出笑容。 “怎么?”在它身旁的德卡一脸疑惑,抬头问它。 苍穹之地的远天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没,我想起开心的事情。” “哦……”德卡低头继续干活,终于组装完成一块微型芯片,他擦了把汗,突然再次抬头,冲远天说道:“你穿白还挺好看,我的葬礼你也这样穿?” “晦气晦气!”白裙远天赶忙呸呸几声,给了德卡一个大大的白眼。 德卡微微一愣,旋即微笑,低头继续开始工作。 陆齐在街上慢慢走着,人渐渐少了下来,没有人群的阻挡,它十分容易就看到那醒目的通缉令。 “你不是说许参商死了吗,通缉令怎么又跳了出来?”陆齐站在正滚动播放着的通缉令前,抬头望向广告牌上的远天。 远天从广告牌上突然消失,下一秒它便出现在陆齐身边,一脸认真地端详着通缉令。 “我也不知道。”远天给了陆齐一个极其无辜的眼神,仿佛为了表达自己对此时丝毫不知情。 陆齐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来,默默地看着远天,一动不动。 “别看了……好好好,算我败给你好不好?昨天执法局确实撤销了对许参商的通缉令,理由是许参商已被机械执法者成功击毙。” “但是今早,或者说就是刚刚,许参商的通缉令重新被刷新了一份,再次被投放至能源城的每一个位置。”远天耸了耸肩,说道:“或许是执法者搞错了,许参商压根没有死!” 陆齐看着通缉令上面升级的通缉等级,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他没有再去询问远天什么,而是直接转身离去。 “不管了?”远天紧跟其后,出声问道。 “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街上的人慢慢变少,陆齐抬手遮了遮阳光,说道:“这么好的天气,我应该多走走看看,不是吗?” 远天点头苦笑:“话是这样讲没错……纠正你一下,今天天气并不好。” 陆齐回过头来,一脸疑惑,他沐浴在阳光之下,“天空”中十分空旷,“云朵”和“飞鸟”在空中翻飞,俨然是一幅宜人的景象。 远天摇了摇手指,叹了口气:“从你刚进步行通道于瑰分道扬镳的时候就已经下雨了,特大暴雨。现在你看到的景象全是全息墙投影出来的,让你失望了。” “昨天是鱼鳞天……”陆齐的记忆库中清晰记得它从三十楼跌出的视野信息,天空中的火烧云呈一片片的形状。 鱼鳞天,不雨也风颠。 远天看着低头沉思的陆齐,扶了扶耳边并不存在的耳麦,仿佛收到了什么信息。 “没安排吧?要不要看一场好戏?”远天闪到陆齐面前,从下而上仰视着它。 陆齐看了远天一眼,犹豫了半秒,最终还是同意了远天的计划。 半小时后,能源城食物生产区附近的步行通道上,陆齐的身影从岔道口出现。 “让我过来看什么?”陆齐蹙眉道问。 远天没有说话,只是示意陆齐继续往下走下去。 随着对这条街的不断深入,陆齐渐渐发现一些端倪—— 路上的人数寥寥无几,被拆卸的公共设施被随意丢在地上,还有一张类似于口号的横幅,只是横幅有字的一面朝下,看不见上面写了什么。 陆齐不以为意,它继续向前走着。 再走几步,周围的景象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温暖柔和的阳光霎时从四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暴雨阵阵,不断打在步行街的封闭通道壁上。 “就在前面了。”远天飘在空中,指了指前方不远处聚集的人们。 陆齐慢慢靠近聚成一团的人们,渐渐听见了人们的呼声—— “我要工作,没有工作我活不下去!”一个中年男人神情悲怆,举着一大块牌子在空中挥舞着。 陆齐看到了那块牌子的全貌,只见上面只有两个大字——人权。 “他们在示威游行。”远天淡淡地说道。 “为了什么?”陆齐不知不觉走进人群当中,围着他的人纷纷让出一条道,他们无一例外都戴着头巾与面罩,神情激动地冲着食物工厂的大门不断大喊。 “为了存活。”远天看着拍门的人们,长长叹了口气。 新一代仿生人被研制出来后,所有工厂无一例外都开始大规模引用仿生人,这造成了一次大规模的失业潮。 联邦中央在经历了几次上万人的分裂游行后,终于向工人妥协—— 联邦法案里新增添了一条:“凡工厂聘用工人,与厂内仿生人必须符合1:3的人员结构,否则按违法查处。” 尽管联邦采用了强制性措施迫使企业家们重新聘用人工,可依旧无济于事,留下来的工人们几乎没有任何休息时间,有的人甚至全天候上班,没有睡觉的机会。 利益的推动下,各企业纷纷采取末位淘汰制,只选用最勤劳的工人——以最低廉的的价格。 于是,失业的人们确实得到一部分地减少,但代价是完全成为资本家的工具,完全失去人身自由。 食物工厂的大门紧闭着,估计今天是不会开了。 门外是束手无策的失业人们,门内是不知疲倦疯狂劳动的工人,两批人仅仅隔着一道大门而已。 这条步行通道的投影设施已经被示威游行队伍所破坏,里面的技术工人拿那些被拆下的器具组装成新的工具,强制开门。 陆齐和远天被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在中间,人群的前方传来一声“门开了!”,于是滚滚人浪裹挟着陆齐向门那边涌去。 门内并不空荡,一排仿生人举着防爆盾牌站在门内,右手拿着长铁叉抵挡着冲击大门的人群,两股势力相持不下,就这样僵持在厂房大门前。 陆齐被推搡到队伍的最前面,它对上了一个仿生人,那个面带微笑的仿生人用铁叉叉住它,陆齐想要后退,却发现来路已经消失。 前面是仿生人,后面是示威的人们。 陆齐回头,它终于看到了一张一模一样的横幅。 上面只写着五个字—— 仿生人去死。 第二十章:溃散 远天站在步行通道顶上,漫天雨幕穿过它的身体,滴滴嗒嗒落在透明晶板上。 在它脚下的通道里,那场冲突渐渐达到新一轮高潮。 游行示威队伍士气高涨,不断冲击着工厂大门,人们推搡着向前,喊声震天,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食物工厂里出现了第二批仿生人,它们同属于复制型号,所有面孔与身体经由同样的程序打造而成,它们就像老电影星球大战里的帝国机器人军团,好似复制粘贴出来的一般。 “请冷静,退后,秩序维护者正在赶来的路上,请勿造成无意义的伤亡……” 两批仿生人不断重复着上面的语句,它们的声线和面容一样完全相同,同步发声使响度增加,压迫感强大。 “怎么冷静?退后放弃我们一样没有工作岗位,一样活不了!”一个装了声带增强器的男人大吼一声,队伍群情激愤,推搡更甚。 陆齐的位置处于风口浪尖,一根前端弧形的合金钢叉死死抵住它的胸口,而它身后则是愤怒的人群,它被前后两股力量推来推去,尽量保持着自身的平衡。 “你让我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陆齐抬头看向远天,通过通讯频道冷冷问道。 “让你感受一下冲突呗,看看能不能激发你的使命感什么的。”远天蹲了下来,笑意盈盈地看着陆齐。 陆齐皱眉,它不明白远天口中所谓的“使命感”是什么东西,它只知道自己处于这场矛盾的正中心,而局势正不断升级,一触即发。 “让我出去。”它握住面前的钢叉,想要向后退去。 远天冲陆齐摇了摇食指:“不可能,就现在示威人群的人口密度而言,从后面顺势挤到前排都十分困难,从前到后逆着来更是天方夜谭了。” 陆齐抬头看向远天,远天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下一秒,那两排仿生人如同收到什么指令一样,整齐地向前迈出一步,它们手中的钢叉齐齐前推,竟是将数倍于它们的人群向后推了不少。 只有陆齐是个例外,它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面前的仿生人推动不了他分毫。 陆齐的那个位置十分突兀,远天从上方看下去,整齐的人群线前有一块醒目的突出,那正是陆齐所在。 “这下真是风口浪尖了。”远天朝无奈的陆齐调皮一笑。 “喂!怎么还推人呢!” “天杀的仿生人,干它们祖宗!” “别推别推,有人摔倒了!别推了!” …… 被逼着后退的人群越发躁动,陆齐感到自己身后的推搡愈发猛烈,有一些人拼命往前挤来—— “嚯,小哥可以啊,这么大的推力都顶得住,够硬!” 陆齐回头,看见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壮汉挤开人群,拍了拍它的肩膀,壮汉的双臂极大,呈现出雕塑般的铁青色。 壮汉身后跟着十来个人,他们身高体态何异,但都有一个十分突出的特点,那就是他们的双臂都大得与身体不成比例。 “小哥,咱这帮哥们帮你来了,咱把这帮夭寿的仿生人顶回去!” 壮汉和他的弟兄们顶上前排位置,随着一声整齐的大喝,他们一同发力,扛着仿生人的巨力,硬生生将前线向前一步步推进! 前线缓缓推进,陆齐不得已出力,跟随着人群向前走去…… 仿生人们终于后退一步。 人群沸腾了,人们高呼着、嘶吼着、推搡着、咆哮着、投掷着,近乎疯狂的人群爆发出盖过仿生人警告的喊声,不断有物品被掷出,狠狠砸在两排仿生人身上。 远天蹲在通道顶上,双手托腮,它吹着口哨,眼中数据流动。 一块铁疙瘩砸中它脚下的晶板,然后直直向下坠去,砸中一个复制仿生人的肩头。 远天不以为意,继续哼着小调分析数据,自从与陆齐重建连接后,它便重新拥有查看陆齐各项数据的权能。 当然,它不再是陆齐的操控者,所有数据对它仅开放“只读”权限。 可远天依旧兴趣盎然,它变出一块薄荷口香糖扔进嘴里嚼动,吹了一个大大的泡泡 根据数据显示,陆齐的心电图与情绪变化都十分的稳定,全部处于可控范围之内。 唯一有些许不同的是,陆齐的脑电图变得繁复起来,这代表它正在进行高强度的思考与分析计算。 “你还真沉得住气。”远天盯着陆齐那几乎是一条直线的情绪波动图,低头看了它一眼。 陆齐随示威人群缓缓推进,它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周围的一切,眼神冰冷。 一个拳头大小的废旧反应器从陆齐头顶飞过,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重重地砸在陆齐正对面的仿生人面部。 “请冷静,退后,秩序维护者正在赶来的路上,请勿造成无意义的伤亡” 那个被击中面部的仿生人整根颈椎向后弯曲,然后很快回正,尽管它的面部被砸烂大半,露出下面的机械骨架,但它依然微笑着,嘴里依旧是重复的警告声。 陆齐看着那诡异的微笑,在通讯频道里问远天:“我的内在也是如此吗?” “这些廉价货可没法跟你比,你可是本姑娘的心血之作,是独一无二的!”远天气鼓鼓地哼哼道,它也不管陆齐有没有看到,冲陆齐比了个鬼脸。 陆齐自然是看不到,它和身边的一群猛男一齐推进,身高一米八且身材匀称的它在里面有些奇怪,好比一群改造怪胎里混入了一个正常人。 但陆齐正常比例的手臂却能使出与身边改造猛男一样的怪力,从这个角度来看,它才是更加怪胎的那个。 不过这也没什么,在如今这个时代,正常的人才最奇怪。 陆齐身边的铁臂大哥卯足了劲往前推,他不断大吼出声,带动他的一众弟兄一同大喊,响亮号子般的喊声在步行通道内回荡,围观的人们纷纷捂住耳朵。 突然间,两排仿生人的眼睛变成刺眼的红色,它们按下钢叉上的一个按钮,强电流瞬间通过合金钢叉导至前排人们的手臂,刺耳的电流声不绝于耳。 许多人发出痛苦的喊声,更有忍受不住电流穿体之痛的,直接撒开手中的钢叉,被叉中后连连后退,他们的身躯撞上身后的人们,电流在人群中蔓延,造成了一大片骚乱。 “挺住,挺住!兄弟们全他妈给我挺住啊!”那个铁臂大哥依旧坚挺,他死死攥住手中带有强电流的钢叉,牙关颤抖,双眼通红,眼角渗出丝丝血迹,他如绝望的斗士一般,竟然顶着压力往前再度迈步! “小哥,挺……”铁臂大哥转头正想鼓励身边那个力量惊人的小伙子,却看到令他意想不到的一幕—— 陆齐若无其事地握着钢叉,一脸平淡地望着他。 铁臂大哥目瞪口呆,吞了口口水,艰难地问道:“你这手做了绝缘处理?” 陆齐看着自己毫发无损的双手说:“也许吧,可能做了。” “没做绝缘处理,你这之手本来就是绝缘的,最新科技最新科技!”远天得瑟的声音马上为陆齐解答了疑惑,虽然陆齐原本就不太在意。 铁臂大哥心情起伏,这次来游行的全部都是被裁撤的食物加工厂员工,自己虽是最早被裁的那些人之一,可他也几乎认识所有游行人员,在他的记忆里,原本集合时并没有身边这个年轻人,也就是说这个年轻人是半途加入的。 他看着自己的铁手已经变得通红,而那年轻人的手却毫发无伤,不禁在心里吃惊一句——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仿生人也发现铁臂大哥与陆齐的顽强,它们随机应变,顿时多分配了几个同伴来围攻这两个扎手点子。 “陆齐,陆齐!”远天原本一直蹲在通道顶上,饶有兴趣地观战,下一秒却出现在陆齐面前,神情严峻。 “怎么?”陆齐左右又伸来两根钢叉,大有要将它留住的意图,但它左右开弓,同时抓住两根钢叉,一人承受三个仿生人的推力,不由得后退两步。 远天调出这个步行通道的平面图,指着上面朝这里涌来的许多小红点说道:“你必须马上离开,大批秩序维护者正在靠近你们,你要是被抓,身份绝对会暴露!” “收到。”陆齐点了点头,却没有后退,而是猛地发力向前一推! 顶着它的三个仿生人也随之加大力气,它们不断僵持,三根钢叉在四人间不停颤抖,仿佛随时就要折断一般! “少年郎,可以啊!”铁臂大哥惊喜地喊出声来,发出痛快的欢呼! 今早要不是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神秘年轻人在前面撑着,或许整支示威游行队伍早已分崩离析! 铁臂大哥已经看到陆齐对面的三个仿生人已经出现力有不逮的迹象,他仿佛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 但他的笑容却凝固在脸上—— 只见陆齐在那三个仿生人再度发力之时突然快速回撤,仿生人的铁叉瞬间叉了个空,铁臂大哥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年轻人向后退去,消失在躲避电流散开的人群中。 示威游行的人群后排突然开始四散奔逃,却不断被什么东西击晕在地,许多带着反恐面具的人自人群中出现,开始攻击示威的人们。 秩序维护者!执法者之下的社会维护主力! 铁臂大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们一个个倒下,原本已经在望的胜利瞬间成为泡影。 “不!不!不!”他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全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是顶着五个仿生人向前大步而行! 自己原本的生活本就艰辛,在仿生人顶替了他的工作岗位后更是雪上加霜,妻女因此离他而去,他今天一定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一定要! 他与一只发狂的蛮牛别无二致,他几乎已经丧失了所有理智,匹马单枪,他的冲锋势不可挡! 就在他即将撞上仿生人的防线时,一声枪响从背后传来。 子弹精准地穿额而过,铁臂大哥当场毙命,瘫软在地。 他再也看不见他的妻女,事实上,他的妻女早已在冬天病死在城郊。 一袭黑袍的斯坦森收起手枪,表情冷漠,转身离去。 他只是路过,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找到许参商,然后亲手杀了他。 第二十一章:分别,启程 “你们去过能源城以外的地方吗?”冢虎打了个哈欠,系上胸前崩掉的纽扣,将他结实的胸大肌藏进睡衣。 楠希摇头,许参商则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思考着排除什么。 冢虎看穿了许参商的心思,补充一句道:“以前住的城市不算。” 许参商只好悻悻摇头。 冢虎看着眼前即将前往废城,却好像对外世界知之甚少的两人,重重叹了口气。 前路堪忧啊。 楠希听见冢虎的叹息,有些局促地揪了揪衣角,她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低估了此行的危险性。 许参商见二人皆唉声叹气,心情有些烦躁,他出声道:“没去过外世界又如何?我命都要没了!大不了谨慎一点,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冢虎默默看着神态不自然的许参商,说:“老许,你急了。” “少他妈废话,要死的又不是你!”许参商一反常态,他右手狠狠拍在身旁的工作台上,坚硬的工作台生生凹下去一大块! 楠希吓了一跳,紧紧闭上眼睛,冢虎嘴唇紧紧抿着,目光复杂地看向许参商。 许参商愣在原地,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双手痛苦地抱住头,无力地靠着工作台。 “有必要为你做一个抑制装置了。”冢虎摇头,轻轻地拍了拍许参商的肩膀。 许参商不断大口呼吸,没有阻拦绕过他离开的冢虎。 “你也看到了,我的情绪十分不稳定。”许参商抬头看着楠希,笑容苦涩——他分明看见楠希刚才惊恐的表情。 楠希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尴尬地陪许参商笑了笑,算是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抱歉。 许参商摆手,示意楠希并不用在意,毕竟换做任何人面对刚才的自己,都会做出那样的反应。 巨大的悲愤从心底升起,他颤抖着右手靠近自己被感染的眼睛,摸上那坚硬得犹如合金的眼球,心里浮现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自己将这颗该死的眼珠子抠下来,是否就可以免受这样的苦痛? 许参商的心中燃起希望,双目却反而渐渐无神起来。 楠希惊恐地看着许参商抠住他自己的右眼,好像要将它生生抠下来 许参商的右手渐渐发力,可他的大脑仿佛自己在克制这个念头,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下手。 仿佛是他的本能一般,他无法伤害这只恶魔一样的眼睛。 “你在干嘛?”冢虎转眼就回来了,他一脸诧异地问道。 “冢虎!”许参商摇晃着站了起来,双目失焦。 他踉踉跄跄地走向冢虎,低头揪住冢虎的领口,哀求道:“帮我,帮我摘掉这个眼睛!帮我!” 他的语气愈发不对劲,原本的苦苦哀求到最后面已然变成咆哮! 楠希焦急大喊:“许参商失去理智了,快阻止他!” “喔喔喔,冷静,冷静!”冢虎有些窒息,他用左手抓住许参商,一把将不知什么东西拍在许参商胸口—— 许参商低头,发现一块闪着蓝光的圆形铁疙瘩紧紧贴着自己的胸口,他伸手想要将它摘下来,可那东西就好像和他融为一体一般,牢牢地吸附在他身上。 铁块发出的蓝光骤然加快,仿佛即将爆炸一般,许参商的眼中满是惊慌,双手在铁块上死命扣着,可依旧无可奈何。 “冢虎!你个混蛋给我安了什么东西!”许参商的情绪再度激动起来,怒火中烧的他一步步向冢虎逼去! 冢虎不断后退,双手下压道:“冷静,冷静!我在帮你!那是个抑制装置!冷静!” 可是此时的许参商哪里听得进去,他将冢虎高高举过头顶,眼中只剩下癫狂! “噗”的一声,许参商胸口的抑制装置喷出一股白气,微量的抑制液直接被注入许参商的心口—— 许参商松开双手,任由冢虎摔落在地上,他捂住心口,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劫后余生的冢虎抹了把冷汗,暗自庆幸自己所做的抑制装置在最后一刹那起了作用,否则不论是被扔出去还是如何,以许参商的力量,就算自己全身经过数次强化,也必然没有好果子吃。 “这什么东西?”许参商眼中的疯狂尽数褪去,他惊奇胸前这个小东西的高效,自己控制了这么久都做不到的事竟然瞬间做到了。 冢虎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自己的屁股,没好气地说道:“这原本是用作为急性心脏病患者注射临时救剂的装置,我稍稍改了一下,往里面放了抑制剂,不然怎么能拉住你这个疯子?” 许参商的情绪平稳下来,他一脸愧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啧……放心吧,这个装置里的抑制剂足够你平安到达废城,找到那人体学家了。” 冢虎带着许参商,以及惊魂未定的楠希一起,走到一个工作台前,他为两人配齐了所有装备,只等待两人带上即可启程。、 “楠希,现在放弃还来得及。你也看到许参商方才的模样,要是他的情绪再度失控而偏偏抑制装置不起作用,你知道后果。”、 楠希望着一脸诚恳的冢虎,低头咬了咬牙,问:“你这抑制装置的失控率是多少?” 许参商同样转头望向冢虎,作为这个抑制装置的直接受用者,他自然也对此十分关心。 “哎,啥意思呢?我做的所有装置的失控率全部被压在千分之一以下,绝对不会出错!”冢虎信誓旦旦地说道。 许参商给了他一个半信半疑的眼神。 楠希微微颔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说道:“那我还是跟他走。” “你也太倔了吧……”冢虎无奈地将背包等物递给楠希,嘴欠道:“你不会喜欢咱家老徐这款的吧?三思啊少女!” 楠希接包的手停在半空,她窘迫且尴尬地看了许参商一眼,小心翼翼地摇头。 许参商在心里发誓——在这一刻,他绝对有杀了冢虎的念头。 冢虎抓起许参商的大包扔给他,许参商轻而易举地接下,他打开背包一看,药品压缩食物一应俱全,求生工具也一样都没落下,还有不少他见都没见过的机械用具,全部收纳在这个其貌不扬的背包里。 “你是不是有个身份叫机器猫?”许参商心情大好,破天荒地打趣道。、 冢虎十分有礼貌地向许参商竖起一根中指。 许参商与楠希在冢虎的指导下穿戴好各种贴身护具,它们全都小巧轻便,既有全面的功能,又方便随身携带。 “你们的装备已经全部连接上我专属的信息网络,有什么需要直接用设备的地方尽管问我.” 冢虎细心地为每一个人检查装备与器材是否安全,他不断开启一项项功能,确保正常无误后又马上关闭,可谓尽心尽力。 冢虎一边检查设备,一边叹气:“其实那张纸条上的信息,你们可以不用帮我问的。那张纸条上全是辐射,但却没有任何破损……我只是好奇而已,或许它只是某个无聊的人杜撰出来的噱头罢了。” 许参商和楠希穿戴好装备,检查统统完毕。 “老许此趟废城之行,你要做好找不到那个人体学家的最坏打算,毕竟太久没有联系,她早就不知去哪里了。” 冢虎转头看向楠希说:“楠希,你也要做好一定的准备,外面的世界纵然雄浑壮丽,但与之相符合的危险也呈指数级增长。换句话说,外面的世界并没有你想象地那么完美,你得随时做好失望的打算。” 楠希贝齿轻咬下唇,她缓缓朝冢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风险。 冢虎指着许参商胸前的抑制装置,警告说:“你所佩戴的抑制装置定量有限,只能满足五个月使用时间,一旦超过五个月还未解决你这情况,你就是真正的走投无路了。” “还有,千万不要动那个控制阀门,每次药物注射都是以限定值为准,一旦超过这个阈值,你会在两秒钟内死亡……” 许参商神情错愕地看着冢虎,他以为这个抑制装置只有救人的功能,却不知自己也有可能将小命交代给身上这件小东西。 “你们马上启程去城南。”冢虎收起一块显示屏幕,说道:“我与一个蛇头已经谈洽,你们搭乘中午最早的一列黑色班车出城,他会在距离废城二十公里的地方将你们放下,剩下的路就由你们自己努力了。” “只有黑色班车可以搭乘?为什么不能坐悬浮列车与飞行器?”许参商不解。 冢虎给了他一个巨大的白眼:“你真以为自己在那些老旧的电影当中?就算你换了身份,去机场与车站人家还是可以一眼认出你来的,你那张通缉令已经满城都是,这座城市已经没人不认识你这张脸了,真当人们是瞎子?” 他丢给两人两副面罩,带着许参商和楠希来到后门,后门缓缓打开,倾盆的大雨瞬间映入他们的眼帘。 “老许……”正当许参商迈步欲走,冢虎却突然叫住了他。 许参商停了下来,他和换了双防护靴的楠希同时转头看向台阶上的冢虎。 “……保重。”冢虎动了动喉结,只说出两个无力的字眼。 许参商和楠希都点了点头,打开雨水驱除装置,转身投入磅礴的大雨之中。 冢虎看着许参商的背影,神情复杂。 他没有告诉许参商的是,那个抑制装置里有一颗微型炸药,一旦许参商真正失控,那颗炸药就会摧毁他的心脏。 冢虎深深叹了口气,抬头看向黑压压的天空。 只能祈求一路平安了。 第二十二章:人蛇生意 人蛇生意这个词,起源于二十世纪的东联邦。 在那个时代,许多大陆仔屈着身子,蜷缩在货轮的甲板底下,只为能够乘船偷渡至那个传言遍地财富的岛屿。 岛上的原住民们自然对这些非法外来人员十分厌恶与抵触,他们称那些蛇一般屈藏于船底的偷渡者“人蛇”,而那部分组织偷渡的人,则被称作“蛇头”。 时间流逝,直至今日,已然是二十四世纪,无数职业早已被淘汰,但见不得光的人蛇生意,却代代延续下来…… 而且不再见不得光。 能源城里的人蛇生意,在所有居民眼中已经司空见惯,但却无人出言举报,为何? 无非就是外面的人进来,里面的人出去罢了,待不下去的悄然离开,怀揣希望的人挤破头进来,兜兜转转,人还是没变,换了一批而已。 人换了一批,重要吗?不重要。 秩序维持者?拉倒,他们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例如阻止暴乱什么的…… 执法者?只有在高危分子经由蛇头帮助潜逃时才会出手,而且不会干涉到正常生意运作。 总之管不着人蛇生意。 所以人蛇生意便被整个能源城默许了,它们的广告能够甚至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市井街头。 …… 许参商和楠希快步走在步行通道之下,通道遮蔽着他们,暴雨从两边倾泻而下,织成密密的雨帘。 他们走了不短的路程,已经经过部分加工厂了。 楠希听着许参商的介绍,不禁回头看了眼那显眼的广告—— 即使有厚厚的雨幕阻挡,她也能清楚地看见朦胧的字,还有那黑色的虚拟列车投影。 “followyourheart……行止由心。”她轻声念了出来。 许参商也回头看了一眼广告词,鄙夷地嘁了一声,冷笑道:“行是由心,止以后就不好说了。你知道那些偷渡进来的人一般都做什么吗?” 广告逐渐模糊不清,楠希摇了摇头。 “男人去城北的垃圾场,干最下等的活计……而女人做的尽是皮肉生意。” 许参商想要点支烟,一摸口袋,才发现那皱巴巴的烟盒早已被雨水浸透。 他苦恼地抽了抽鼻子,最后还是将那盒烟放回包里。 冢虎准备的这个背包鼓鼓当当,许参商之前的所有物品也被收纳进来,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他叫不上名的东西。 “总会用得上的。”冢虎在他背起这包的时候如是说。 许参商那时想给冢虎点什么,但又发现好像并没有什么能给的,他伸手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冢虎好像也看穿了许参商的内心,他只是摆了摆手,留下一句话。 “以前我没有朋友的时候,只有你愿意在我身边,虽然十四年没有见面,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还记得冢虎说完些许释然的样子,好像这句话已经在他心里憋了许久一般。 许参商眼角微酸,他想起还是孩童之时,两人常常躺在炼钢厂外的草坪上,默默地看着所剩无几的星星。 他没有想到,走投无路之时,仍是冢虎对他伸出援手,而两人在形同陌路十四年后终于重聚,又不得不立即分道扬镳。 许参商的表情有些悲戚,他不明白冢虎的一切,他还有不少话想当面问冢虎—— 当年那个孤独的少年,当初来能源城无依无靠,到底是如何在大停电中活下来的? 这十四年在能源城,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才换来如今这些东西? 一个曾经对义体深痛恶绝,发誓要一生不被义体污染的人,怎么就自己换上了义体? 还有种种种种…… 许参商或许永远无法知晓,他与冢虎或许再没有相见的机会。 他的胸口仿佛突然被攻城锤狠狠击中,心阵阵剧痛,痛得喘不过气来。 抑制装置蓝光加快闪烁,微量的抑制剂被注射入许参商体内,许参商的状态很快便稳定下来,这一切发生于短短一刹,许参商的情绪立马被压制下去,保持平稳。 许参商深呼吸调整状态,他发觉自己走得有些快了,便放慢脚步,等待楠希跟上。 走在后面的楠希并没有发现许参商刚刚的异常,她还在担心自己略慢的速度是否会拖累许参商的进程。 “抱歉……”楠希微微喘息,“我,我尽量快一点……” 许参商看着努力跟上他的楠希,心中有些愧疚,这个少女执意要与自己出城,若不是自己的棘手身份,他们本可以乘坐飞行器或悬浮列车。 想到这,许参商便更加痛恨那个该死的绿眸男人,若不是他,自己的平静生活就不会被打破,自己本该一辈子安安稳稳地工作,生活,娶妻生子,在平安喜乐中度过这一生…… 他曾让冢虎彻查住宅区那一带的所有监控与交通数据,但那冲击坑如同凭空出现一样,那个绿眸男人人间蒸发一般,仿佛从未出现过。 许参商无缘无故被感染,被通缉,被追杀,被逼逃亡,而他却只能按照这些一项项做下去,身不由己,没有任何反击的能力…… 好一场无妄之灾。 许参商与楠希头顶的步行通道里阳光明媚,风度宜人,而他们所处的外界风雨交加,一切笼罩在昏暗之中。 一圈晶板相隔,便是两个世界。 风雨渐大,头顶的通道渐渐无法为他们遮蔽所有雨滴,不断有雨滴被吹向两人,然后被雨水驱除装置变为冰凉的水雾,散在两人身上。 楠希抬头看向头顶的通道,眨了眨眼睛。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以往在暴雨天能够走在步行通道里,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不远了。 许参商低头看着手腕上跳出的地图,距离只剩下几百米距离了。 他还不习惯使用这种东西,尽管这已经是一两个世纪前就以出现的东西。 据说若是去做个简单的脑机接口改造手术,就可以直接联网,获取所有自己需要的资讯与信息,还可以匹配自身各种义体,实现视网膜投屏或者自动行走等功能。 但许参商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体被改造,安装外骨骼已经是他对人体改造最大限度的容忍,更何况拆掉自己身上的一部分,换成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人造肢体? 荒谬,在他看来,这就和被污染了无异! 许参商想着想着,神情微微苦涩了起来,转念一想,他现在身体被感染,又与那些被改造的人有什么差别? 最讨厌改变的他,现在每分每秒都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在不断变化,那些变化虽然微小无比,但从来未曾停下。 谁又知道,日积月累以后,他会变成什么模样?变化到最后,“他”还是“他”吗? 这个问题,只能求教于古希腊哲学家普鲁塔克了…… 但忒修斯之船本就是个悖论。 许参商再次感到人生的幻灭。 “大叔?”楠希跟在许参商身后,小心翼翼地叫道。 许参商无奈道:“别叫我大叔,我才三十……不介意的话,叫我老许,行吧?” 楠希哦哦几声,试探地叫了一声:“老许?” 许参商转头点了点头:“这才对,怎么了?” 楠希戴着面罩,许参商看不见她的表情,他只看到楠希停下脚步,向上指了指。 “上面这个通道……好像不太一样。”楠希的声音带着些不确定,许参商抬头一看,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头上这条通道与其他通道不同,它的晶板没有显示任何图像,似乎已经停止了运行——就像并联电路中的断路部分一样。 楠希以前没有悬浮单车,她几乎每天都要走步行通道,走在自动行走的人群当中,她常常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她只能看着周围的“风景”,来掩盖自己的不自然。 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步行通道——透明,暗淡的巨型管道。 许参商出门很少走步行通道,但他也知道,在如今这种一切处于病态般规律的社会中,这种脱离规律的东西尤为反常。 他微微偏头,发现这个步行通道与正中间横生出去一节,形成一个大大的t字形,而那横生出去的通道,则与右手边那间巨型加工厂相连。 透过透明的晶板,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情况——依旧是人来人往,依旧是井井有条的“和谐”景象,人们丝毫不在意通道侧壁显示系统是否被损毁,仍自顾自地走着。 许参商回头,向楠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挥了挥手,示意楠希跟上他。 楠希跟着许参商小步快走,他们必须抓紧时间通过这段透明通道的下方,每多逗留一秒,他们被发现的可能性就会大上几分。 所幸的是,没人在乎自己脚下发生什么……就算他们一低头就可以看到。 许参商暗暗松了口气,但谨慎起见,他仍是没有放慢脚步。 楠希看着许参商在前面,微微放下心来,她左右看看也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危险…… 但就在她回头看向许参商时,她却一头撞上许参商的后背! 由于有面罩防护,楠希只是踉跄了一下,她抬头看向全身处于警戒状态的许参商,瞬间紧张了起来。 “别看!”许参商想拦住探头的楠希,可是为时已晚。 楠希只看了一秒不到,心却在霎那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用双手死死捂住嘴巴,极力克制自己的尖叫声! 一具男尸横在两人面前,他拥有巨大的金属双臂,与之身体极不协调。 男人额前有一个清晰的弹孔,他的身体陷入泥土之中,许参商抬头,猜测这个男人大概是被从通道上抛尸下来的。 许参商和楠希正处于“t”形两笔的交界处,上方人来人往,依旧没人在意下面发生了什么。 “走,赶紧走!”许参商深谙不要在未知被杀尸体旁边逗留过久的重要性,因为他自己就深受其害。 楠希的双腿有些发软,她顾不上那么多,连忙跟着许参商的步伐快速逃离,他们不断向前奔跑,防护靴踩在地上,不断溅起泥水……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楠希已经开始气喘吁吁时,两人终于慢了下来。 楠希站住脚,用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气,恢复着体力。 许参商只是微微出了一点细汗,他停下脚步,发现一栋平房突兀地建在不远处,四周什么都没有。 透过略小几分的雨幕,许参商看清了上面的字母—— followyourheart. 第二十三章:地下车站 暴雨依旧,只是势头微微小了一些,天空仍是昏暗一片,若不查看时间,根本分不出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低矮的平房是破落棚户区的标配,灰色地带的某些角落也存在这种违建的老旧房屋——它们是旧时代的见证。 但许参商与楠希面前的这座平房却不相同,它从建筑构造上算平房,可从外观装饰来看,并没有任何破旧过时的感觉。 它占地并不多,大概只有七八十平方米。 字母与汉字相组合的广告标语悬浮在空中,不断环绕着平房一圈圈飞行,雨水模糊了它们的边框,字符在暴雨中忽明忽暗,像错乱的代码一样闪动。 全息屏幕攀附在四面墙上,一辆黑色的虚拟列车在四面屏幕中不断穿梭,屏幕越来越暗,直至最后,那辆列车隐没在一片黑暗当中,与之融为一体。 最后,当两人觉得广告已经播放完毕之时,每一面都有一个纯白的立体光环标志从中央浮现,将四周的黑暗尽数驱除,带来极强的视觉冲击,紧接着,不同语言的广告词在光环周围显现,汉语,波斯语,西语,沙俄语,英语…… 语言变换,却只表达一句话的意思—— “不再囿于贫困——新希望公司,带您前往世界各大财富之地,新起点,新生活,新未来,新希望。” 标志纯洁,标语充满着对新生活的憧憬与希望,若不是家人蛇公司,许参商估计自己也会被触动。 可希望与愿景的背后,是冷血的劳动力人口买卖,所谓的美好生活只是一场泡影。 这栋低矮的平房与一座孤岛无异,但它处心积虑地诱惑着人们进入自己,然后再将怀揣着希望的人们吞噬。 许参商对上面显示的广告尤为反感,他曾听老何揭露人蛇公司的种种恶行,他明白其中背后的巨大利益。 人蛇公司之于能源城,就如同牛虻之于耕牛,它不断从能源城中攫取利益,同时也不断为能源城提供比仿生人更廉价的劳动力,刺激着能源城发展。 许参商脸上写满了厌恶,眼里尽是鄙夷,在他看来,这就是二十四世纪的奴隶贸易。 楠希站在许参商旁边,她转头看向许参商,投去询问的目光。 许参商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往前走去,走向那栋平房。 他刚刚短暂地忘记了,自己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楠希紧紧跟在许参商身后,两人的雨水驱除器全功率运作,水雾在两人身边弥漫,消散在空气之中。 走到平房前,自动门无声地滑开,待两人进入后再缓缓关闭,将瓢泼大雨关在门外。 许参商与楠希站定,关闭雨水驱除器,他们将脸上的些许水雾抹去。 屋内空无一人,只有他们。 天花板与地面皆是莹白的平面,柔和的灯光将整间屋子照亮,四壁空空,每面墙上唯有立体投影光环标志,十分简约干净。 黑底白环,标志缓缓转动,整齐一致地发出幽幽的响声,密闭安静的环境内,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只剩标志转动的声音一遍遍回响。 楠希有些紧张,她挪着脚步靠近许参商,抓住他背包的一角。 整个空间是密闭的,没有任何一扇门、一颗按钮、一个开关,他们好像进到一个封闭的密室,而这个密室的出入口只有一个。 许参商眉头紧蹙,他以为既然是干这种买卖的公司,按理说会有人在里面接待他们,再不济也应该有仿生人或机器人什么的…… 可照目前情况看来,他们连真正的入口都找不到。 “这里……是不是只是一个空房间?”楠希见许参商没有说话,小声问道。 许参商打开手上的地图,冢虎给的地点确实就在这里,这应该就是乘车入口。 “车,车……车会在哪?”许参商环视周围,抬头…… 最后,他将目光放在地板上。 “只能在地下。”他说道。 如果列车在地下,只能是升降仓,或者是升降台。 如果确实有升降仓,亦或者是升降台……它会在哪? 许参商攥了攥手,思考着,猜测着? 楠希探出头,她看向地面,忽然想起在冢虎工作室里,自己乘坐的那个升降台。 “可能在中间?”楠希不敢确定,怯生生地说道。 许参商看向屋子中央的地面,并没有与周围有什么不同。 “可以一试。”许参商觉得可能性很大,点了点头。 他迈开步子,楠希紧紧揪住许参商的背包,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面。 两人走到屋子中心站定,心情多少都有些忐忑。 四壁上的光环在一瞬间停止转动,它们同时正对着两人,嗡嗡声戛然而止。 屋内在一瞬间安静下来,许参商和楠希缓缓呼吸着,呼出的雾气被流通系统一次次排出,防止在面罩上凝结。 突然,“噌”的一声响起! 脚下的地面骤然下陷,略微的失重感在一瞬间袭来,两人即使已有准备,仍是有些措不及防—— 许参商在第一时间张开双臂,两脚横向跨开扎稳,他马上回头,用右手扶住紧紧抓住他的楠希。 地面在一开始的突然下沉后,转变为缓缓下降。 两人稳住重心,再度于平台上站住脚,随后才看向四周。 这个升降平台除了形状是圆形,与冢虎工作室里的大致相同,升降井的侧壁光滑至极,上面流动着陆离的白色光纹。 升降台与侧壁严丝合缝,但依旧能够顺利下降,柔顺丝滑,速度十分稳定,可以看得出并不是粗制滥造的工艺。 由此观之,这个人蛇公司的雄厚实力可见一斑。 很快,升降台便带着两人从井中离开,周围的空间顿时开阔起来—— 别有洞天。 又是一个庞大的地底空间,其顶部以厚厚的合金板加固,众多粗壮的立柱承受着顶部的重量,顶天立地地伫立在这个广阔的空间里。 楠希的手慢慢松开许参商的包角,一边扫视四周,一边惊叹出声。 眼前这个空间的规模,丝毫不输冢虎工作室地下那个,甚至大有几分犹有过之而不及的感觉。 许参商嘴角微微抽搐,他在能源城生活了这么多年,直至今日才知道这个看似平常的城市地下,竟然暗藏如此多的玄机。 冢虎那有一个天然洞穴,难不成这个也是? 经过仔细端详后,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眼前的这个地底空间不是天然造物,而是由人工开凿而成。 第一,这个地底空间虽规模不小,深度却不及冢虎的避难所,按照力学角度分析,如果这个空间是天然形成,其顶部的岩壳厚度根本不足以支撑起来,根本来不及做加固工作。 其次,冢虎的避难所内壁不对称,很容易看出是因地制宜改造而成,而这个地底空间的内壁十分规整,且有齐整的挖掘痕迹,一看就是人为扩张留下的。 随着下降的继续,两人的注意力逐渐转移至与他们距离不断缩小的地面上。 地面灯火通明,可以看见许多人影在各自活动,有很大一部分人排成一条条队伍,跟随带头的人朝不同方向走去。 人固然是多的,但最为显眼的还是不远处那辆细长无比的列车,它就像一条黑色的长蛇,安静地蛰伏在自己的轨道上。 升降台缓缓落地,许参商和楠希从中走出后,它又原路向上升去,速度提升了两倍不止,两人目送那飞碟一样的升降台精准地从升降井底进入,最后回归原位。 “欢迎到来,我的客人们!”一个声音在两人身边响起,可当他们环顾四周时,唯有人来人往,并没有发现声音来源。 “咳!咳!请转身往下看,往下看!”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两人同时转身往下看去,只见一个仅有半人高的古怪老头冲他们露出笑容,脸上的褶子层层叠叠,不计其数。 他留着地中海白发,两眼处已然不是正常的眼球,而是两个探头一样的东西,看上去十分怪异。 “你是?”许参商挑了挑眉毛。 老头双臂抱胸,昂首道:“我?我是黑色列车的列车长!冢虎先生让我亲自来护送你们上车,跟我来!” 说罢,老头转身就走,丝毫没有丁点护送两人的意思。 许参商和楠希面面相觑,眼里都带着强烈的怀疑,眼前这个身高不足一米的老头,会是那辆黑色列车的列车长? 那个古怪老头虽然矮小,走路速度却丝毫不慢,转眼间已经走出去十来米,要是再不跟上去的话,或许等等就找不到他了。 许参商看向楠希,征求她的意见,楠希耸了耸肩膀,表示她也拿不定主意。 两人最终还是决定,姑且相信那个凭空出现的老头,毕竟都已经到了这里,暂时也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 再退一步来说,至少那老头还知道是冢虎介绍他们来的。 于是在二十秒后,两人快步跟上,甚至带着点小跑,这才赶上了老人。 “不信我?”老人没有回头,声音中带着点笑意。 许参商和楠希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头将双手背在身后,叹了一口气:“谨慎点终究是好的,小心驶得万年船。毕竟是逃亡路上的人,多留个心眼总该没错。你说对吧,许参商?” 许参商浅浅地应了一声,他轻轻向神色紧张的楠希摇了摇头,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不要出声。 “你们来得有些晚了。”老头突然停了下来,转头遗憾地看向两人。 “何出此言?”许参商皱眉。 老头看向许参商的目光中带着些怜悯,缓缓说道:“执法者已经在这了……他为你而来。” 第二十四章:一波三折 “你们来得有些晚了。”老头停下脚步,转头遗憾地看向两人。 “何出此言?”许参商皱眉,他并不觉得自己来找老头,应该听到的却是这样的话语! 老头脸上的表情带着些怜悯,他呵呵一笑,缓缓说道:“执法者已经在这了……他为你而来。” “执法者?机械执法者?”许参商听闻老人的话,心中一凉,但仍存着几分侥幸。 相比于传言中被不断神化的人类执法者,许参商更愿意面对之前碰上的那个大铁疙瘩,他宁愿再次被那只钢铁巨兽撵着跑,都不愿意面对一个真正的人类执法者。 也许只有遇上机械执法者,自己才有几率逃脱。 “你觉得呢?”老头咧开嘴笑着,反问道。 “哈……我不知道。”许参商强颜欢笑,他瞬间警惕起来,飞快地扫了周围一圈。 绝对是人类执法者。 楠希也开始紧张起来,赶忙出言问道:“您不是受人之托护送我们吗,现在该如何?” 老头瞥了楠希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头望向许参商,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玩味。 许参商有点被老头那副表情恶心到了,他本就皱着的眉头更紧上几分。 老头丝毫不在意许参商的厌恶,他搓了搓手,眉毛上挑:“这是你的人质,还是奴隶?要是你死了,能不能归我?” 许参商愣了一下。 “瞧这身材好的,纯种的吧?”老头啧啧地说道:“一百多年前,当我还年轻的时候,就流行这种纯天然的复古款!怎样,开个价,保你平安出去如何?” 楠希呆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惊恐地看到老头脸上那双怪异的探头转动,死死对着自己—— 下一秒,一个坚实的后背挡在她的面前,将她与老人的“目光”隔开。 “她是我妹妹。”许参商居高临下地俯视老头,神色不善。 老头呵呵两声,并没有道歉,他笑着抬头问许参商:“你说你出来逃亡还拖家带口,稀奇,稀奇!” 许参商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楠希惊魂未定地伏在他背后,像只受惊的兔子。 两方对峙,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局势一触即发—— 最终,还是老头先笑了。 “玩笑,玩笑。老糊涂了,别往心里去啊。”老头抬手拍了拍许参商的左臂,陪笑道。 许参商和楠希并不觉得刚刚的那番话是可以如此轻描淡写一带而过的玩笑,他们眼中的不悦丝毫没有减少半分。 老头感到棘手,他挠了挠自己所剩不多的头发,尴尬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传来,许参商与楠希一惊,连忙朝声源望去—— 不远处,一个年轻女子突然尖叫,随即从整齐的队伍里跑出,她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向前狠狠摔倒在地上,她并没有就此停下来,而是艰难抬头,满脸是血地缓缓向前爬行! 女人周围人来人往,并没有任何人停留,甚至有人看都不看,直接下脚踩过女人的手掌! 惨叫声更甚,在广阔的空间里不断回响,久久不绝。 楠希心头一颤,刚想过去帮忙,却被许参商一把拦住。 “别去!”许参商低声喝道,楠希咬了咬牙,还是退了回来。 果然,女人原本那条队伍的领头人走了回来,那高大冷酷的男人一把拽住女人的头发,将她直接从地上拖了起来,直接举到半空中! 女人挣扎扭动,不断地求饶,她的眼泪鼻涕与满脸的鲜血混合在一起,整张脸恐怖瘆人,就像从地狱里爬出的怨鬼一般。 抓住她的男人摸出一根试剂,用力插在女人脖子上,试剂被内压推入女人脖颈,女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被扔了下来,女人不再逃跑,转身朝远处的队伍走去…… 像具行尸走肉。 周围依旧是一排排整齐的队列,里面的所有人都与被注射药剂的女人一样,他们当刚刚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那个不愉快的插曲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两人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切,他们可没有能力做到与那些人一样。 楠希双手紧紧抓住许参商的衣角,紧张得不断大口呼吸,以至于排雾器都有些跟不上,面罩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许参商显然对这个紧紧靠近自己的少女有些惊讶,她明明那么害怕,可在刚刚却差点冲了出去,只为帮助那个女人…… 令人刮目相看。 许参商重新回过头,眼神冰冷,用无声的沉默质问着云淡风轻的老头,希望得到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 老头显然对刚刚发生的那幕场景司空见惯,以至于可以做到熟视无睹的地步,他看见两人的反应,反倒奇怪了起来。 “喂,正常啦。都是偷渡来的,又没身份,不用把他们当人看啦。” 老头语调轻松,仿佛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看向许参商,无可奈何道:“你都自身难保啦,还关心别人啊?” 许参商的神情再度凝重起来,他忘记在这个空间里,还有一个对他威胁更大的存在。 “哎哎,他刚不信我,上列车彻查去了,现在你暂时是安全的。”老头摆了摆手,嗤笑道:“不然你傻傻站在这和我瞪眼那么久,早被干掉了不是?” 许参商无言以对。 说罢,老头挥手示意两人跟上,便再度向列车走去,所有人在老头经过时都有意识地避让,足显其地位之高。 那个古怪老头虽然矮小,走路速度却丝毫不慢,转眼间已经走出去十来米,要是再不跟上去的话,或许等等就找不到他了。 “楠希。”许参商边走边低下头,轻声叫道。 已经冷静下来的楠希微微抬头,她与许参商隔着两层面罩对视,但依然能看清对方的眼神。 “没想到你这么勇敢……但你要记住,我们现在的身份十分特殊,并不是仅凭一腔勇敢就能解决的,明白吗?” 楠希再次低下头去,小声地应了一声。 许参商叹了口气,说道:“要学会看不见。” 楠希没有说话,依旧看着地面往前走,默默点了点头。 很快,两人跟随老头来到黑色列车前,也只有凑近看了,他们才真正体会到列车的狭长庞大。 这是一辆典型的有轨列车,属于被时代淘汰的废弃品,但它的车身却光滑锃亮,黑色的曲面反射着光泽,就如全新的一般。 老头大摇大摆,带领他们走过一节节车厢,却没有开启任何一扇车门。 最后,许参商与楠希终于看见了子弹型车头。 “这辆列车是当年联邦东部出产的,自能源城还是一座单纯的工业城市起,它就已经在地下运行了。” 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按下手中控制器的按钮,车头的门缓缓横移,发出老式机械独有的滑动声。 他转过头来,招呼二人道:“上来吧,一般人还没有这种待遇呢!” 许参商与楠希先后上车,车头内并没有太多东西,只有一众仪表盘与按键,拉杆。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张沙发,还有沙发前低矮的茶桌,有一扇门连通着车厢,但却是关得严严实实。 “你们可以在这休息一下,但切记一件事,那就是不要做我的沙发!那是我的专属位置!” 谁知就当两人正看向周围看去,老头却不声不响地走了下去,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车门就再度关上,将人两人反锁在里面! 许参商意识到不对,他连忙跑到窗口,贴在透明窗上向外看去—— 只见老头踩着轻快的脚步,走向不远处站着的一个人影。 人影十分高大,许参商目测估计那人与自己差不多高,只是穿着一袭黑色长袍,十分的显眼。 “该死!”许参商大叫道,他看见老头径直走向那个人随后与那个人直接攀谈起来—— 他们被出卖了! 许参商用力拍打着车门,试图破门而出,谁知这辆列车虽然是辆老古董,但是车门却死死锁住,他竟然无法破门而出! 许参商焦急着抬头,他看见老头一边与那个黑袍男人聊天,一边回头看向车厢,他就已经在自己心里暗暗骂了那个老人几十遍! 楠希跑到车头与车厢相连的地方,谁知道那边的门也死死管着,并没有丝毫打开的迹象! 在不远处,老头已经与黑袍男人讲完,他转身想车头走来,许参商急得冷汗都渗了出来。 奇怪的是,那个黑袍男子却站在原地,并没有跟过来。 老头打开车头门,直接走了上来,他走到仪表盘前面,调试了几下,列车便缓缓启动。 “以为我会出卖你们?”老头看向惊魂未定的两人,嗤笑道:“我好歹也是接受了冢虎的委托,虽说有些左右掣肘,但不至于背信弃义到出卖你们!” 许参商与楠希一头雾水,他们被老人安排到车厢中,得知老头并没有出卖他们后,都松了口气。 那个黑袍男子,好像并没有跟上来…… “嗨。” 第二十五章:识破 世界是一个联邦,联邦以零度经线为界,分为东部与西部两大部分。 二十世纪伊始,世界联邦成立,所有的国家全部不复存在,它们变成联邦的一块块区域,且仍不断分解为更小的单位。 最后,在二十一世纪中期,世界联邦终于形成了中央到个体城市的完善体系,每个城市都拥有一位代表,他们多为本城城主,为自己的城市参加联邦大会,谋求最大限度的利益。 自那时起,代表人类生产力发展的小车便驶上了快车道。 大城市不断扩张,吞噬着周围的区域;小城市逐渐萎缩,被荒废,被遗弃,被吞并,变成一堆无人问津的废墟,变成历史上的一份份数据资料。 直到最后,全球便只剩下那些超级城市,它们像地球身上的一只只蜱虫,贪婪地吮吸着地球的能量,从未停止,变本加厉。 执法者,是联邦于每个所属城市下设的执法人员,他们的职责便是维护法律,匡扶正义。 随着人工智能系统的日新月异,易于操控、适应性强、高效快捷的机械执法者陆续替代了大部分人类执法者,成为执法大军里的中坚力量。 但是机械执法者也并非万能,当它们遇见狡猾、冷静,且熟悉其工作原理的危险分子之时,一身的高科技往往很难派上用场。 所以还是需要人类执法者。 每个城市标配的人类执法者数量为两到三个,为的是能够保证整个城市被全方位覆盖,也为了避免同时发生极端事件时,人类执法者可能会分身乏术的情况。 但在能源城gaea里,却只有一位人类执法者。 斯坦森站在来来往往的运送队伍之间,四下扫视,眼神凌厉。 食物工厂前的暴乱结束后,他就来到这个地下车站,据可靠信息,昨天深夜这辆黑色列车到达此地,并将于今早离开。 斯坦森曾在这个车站逮捕过不下十个重刑犯,并成功将他们绳之以法,而他这次要杀的许参商,所杀的人几乎要赶上那十多人罪行的总和! 这个地下车站是能源城暗中连接外世界的唯一枢纽,斯坦森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许参商必然会乘坐这趟列车逃离。 就在刚才,他将这辆黑色列车从头到尾搜查了一番,没有放过一节车厢,细到一处角落。 尽管耗费不少时间在这上面,可他仍是没有找到许参商的踪迹。 斯坦森的眉毛紧紧皱起,焦虑的情绪开始浮上心头。 时间每过一秒,许参商逃脱的可能性就大上一分,一旦许参商逃离能源城,后果将不堪设想。 斯坦森作为能源城唯一的人类执法者,肩上自然担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重担,但尽管这样,他仍是通过操控机械执法者,配合自己的铁腕手段,将能源城台面上的犯罪率大大压低。 在联邦中央人工智能云野的评估报告中,能源城gaea的社会有序指标永远在绿色的达标范围内跳动,但风险指标却始终居高不下,始终在危险的橙色区域边缘徘徊。 根据云野的风险评估分析,只有斯坦森一位人类执法者的能源城一旦同时发生多重重大事故,必然会引起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所以联邦一直有再调派一两个人类执法者来能源城的意向。 但出人意料的是,斯坦森竟擅自提出申请,提议若是在五年之内,能源城范围内没有出现任何情节严重的不可控事件,联邦就不必派遣多余的人手过来。 联邦高层中的一半认为这方案可以商榷,而另一半则对此言论视若儿戏。 能源城gaea,是联邦东部极其重要的能源生产城市之一,它的战略地位虽因为原料的不断枯竭而渐渐下降,但时至今日仍算举足轻重。 联邦高层会议之中,议员们对此争论不休,到最后,他们决定交由联邦智脑云野来决定。 经过几小时的权衡分析,云野给出的决策让反对者难以置信——批准斯坦森的提议。 那场会议,在四年前。 也就是说,只要今年一切仍平安无事,联邦指派新人类执法者的议案就会被暂时取消……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出了一个许参商。 斯坦森双目微眯,他经过升级的最新型号义眼不断拆分在场所有个体的单独信息,以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从前几次许参商与机械执法者交手的记录来看,此人极为狡猾,拥有一定的反侦察经验,可以推断他大概率是有预谋的犯罪。 斯坦森皱眉,他看过许参商的个人资料与档案,却只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个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怪人。 没有连接联邦信息网,没有安装义体,社交关系简单到可以用匪夷所思形容,斯坦森相信哪怕是远在二十一世纪的人,社交关系网络都要比他复杂。 据许参商的工友描述,他是一个孤僻的人,每当工友们聚在一起午休吃饭侃大山,许参商总是坐在离休息大厅门口最近的那个位置,默默吃饭,默默倾听,默默离去。 如此普通的一个人,他究竟是如何做到在一个多小时内,在足有三十层的公寓里面一路杀上去,解决八十七个人? 一副没经过任何强化的羸弱躯体,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面,怎么能够做到如此连环杀人行为? 根据档案描述,许参商的身体是最为普通的原始形态,按理说连经过强化的青少年都能轻松将他置于死地,但从他的逃跑速度与和电子鼠搏斗的影像视频来看,他完全可以与人体改造组织中兽派的顶尖战士相提并论! 更何况他还被电子鼠注入了致命的神经毒素,而他竟然没有就此死去,反而趁此机会消失在错综复杂的下水系统之中。 斯坦森后悔自己的大意,他认为许参商只是一介肉体凡胎,再怎么造次都无法躲过致命毒素的制裁……但他错了。 昨晚与风流贵妇鱼水之欢所带来的快感一扫而空,他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十分懊恼。 义眼的视网膜上突然显示一则讯息,斯坦森眨了眨眼,打开了讯息。 “斯坦森先生,您还在列车里吗?列车开动时间就要到了。”是列车长的消息。 “怎么了?”斯坦森问,语音被转化为讯息,发送给列车长。 “如果您还在列车里,您可以再检查一遍能源车厢,那里我并不确定有无藏匿犯罪分子。”列车长回复得十分迅速。 斯坦森张了张嘴,转瞬一想,又发现些许不对——方才他要搜查列车,那老头可以说是一万个不情愿,怎么现在又如此配合? 能源车厢…… 斯坦森稍作回忆,那是数截巨型车厢,他刚刚在那里用时最久,里面的监控死角确实很多,但他也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里面并没有藏匿任何人。 为了保护能源反应堆,车厢都做了全封闭处理,且其中还包括电磁信号屏蔽,从里面完全无法得知外面的情况。 只要一进去,斯坦森等于被切断所有感知外界的渠道。 那个老头让斯坦森进入能源车厢的意图,似乎十分容易猜到。 就在这时,斯坦森暗中扔在地面入口的微型探测仪也有了反应,传来警报信号。 他调出画面一看,果然,两个形迹可疑的人已经进入地面平房的入口,正在观察着周围,两人都戴着面罩,但很很容易就可以比对,其中那个男的身形与许参商的完全吻合! “斯坦森先生,能源车厢里好像有动静,您可以马上去查看一下吗?”列车长再次发来信息催促。 斯坦森的嘴角无声地勾起,他当即回复:“收到,我马上去。” 能源车厢并不远,他快步走向列车,下蹲后轻轻一跃,便灵巧地从四米高的列车顶上跳过。 斯坦森打开车厢后的通行门,在进入能源车厢之前,还别有用心地冲车厢上的监控探头点头。 “好,您注意安全。”列车长的回复十分迅速,老头根本不知道,斯坦森已经尽数猜透了他的用意。 斯坦森进入车厢,隔离门在身后砰然关闭,他迅速走到面朝升降台的那侧厢壁,右手食指对准侧壁,无数道强激光在一瞬间精准地落在一点上,还不到两秒,厚厚的车厢侧壁上便被开出了一个直径两厘米的通透小洞。 斯坦森贴在侧壁上,通过那小小的洞口看向外面。 列车长显然没想到这一手,在他眼里,斯坦森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而自己早已活了一百六十八岁,根本不用太过担心。 老头从车头走出,快步前往升降台位置,升降台缓缓下降落地,许参商和楠希走了下来,正好遇上老头。 他们都不知道,有一束目光穿过八十厘米厚的车厢,正通过一个两公分大小的洞看着他们。 斯坦森并没有轻举妄动,他耐心地等待,直到十多分钟后许参商和楠希被带入车头。 斯坦森打开隔离门,十分“适时”地走了出去,他再次翻过车厢,走到方才的位置站定。 老头从车头出来,关上身后的门,他来到斯坦森面前,满脸堆笑地问道:“先生,有什么异常吗?” 斯坦森笑了笑,摇头道:“并没有,整辆列车都很‘干净’……除了车头还没检查。” 老头皮笑肉不笑,回头指了指车头,问:“先生随我去看看?” “不必了,我信得过列车长。”斯坦森笑着拍了拍老头的肩膀,他感觉到老头绷紧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 老头暗自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笑容自然许多:“那我就先走一步?” “好,我也不打扰您生意了。”斯坦森表情自然,让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已然知晓一切。 斯坦森目送列车长回到车头里,列车缓缓开动向前,逐渐提速。 他一直站在原地,在列车车头没入隧道口的一刹那,斯坦森瞬间消失在原地,他的速度已经快到无法用肉眼捕捉—— 下一秒,他便出现在第二节车厢的尾部车顶,他在即将进入隧道的霎那翻了下来,打开车门进入车厢。 这种状态只能持续短短几次呼吸,但足够做非常多事情了。 斯坦森不紧不慢地走到车厢中的阴影处,几秒钟后,车头通往这节车厢的门开了,许参商与楠希走了进来,神色放松。 “嘿。”斯坦森一步跨出,挡在两人面前,他看着两人抬头后茫然震惊的表情,巨大的满足感在心中炸开。 他摘下头顶的连衣帽,冲许参商渐渐露出笑容—— “终于找到你了。” 第二十六章:绝对压制 黑色列车在隧道中飞速行驶,它像在地底穿梭的摆渡者,背负着一群见不得光、活在阴影之中的幽灵。 列车一共四十五节,尽管近千米长,但它仍然达到三百五十千米的时速,它在轨道上平稳高速地前进。 列车由能源城发往外世界时,载客量为百分之四十;而从外世界驶入能源城时,载客量最高可以达到百分之两百! 搭乘这趟列车离城的人大多为一些亡命之徒,他们之中有远赴他处执行任务的职业杀手,有包下两个车厢的走私贩子,也不乏头脑发热试图涉足禁区的探险家…… 总之鱼龙混杂。 这条地下隧道由后现代社会时期——也就是二十一,二十二世纪的跨城地铁扩建而成,原本扩建的用途为运送各种危险原料,也包括输送外世界劳动力,为能源城的初期发展提供物质与人力双重保障。 能源城在这列地下班车的帮助下发展迅猛,蒸蒸日上,很快成为世界联邦中排得上号的前沿城市,而这黑色列车绝对可以算得上功不可没。 但仍是那句老话: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尽管使用寿命仍远远未到头,但随着悬浮科技的高速发展,一票难求的黑色列车还是迎来了它辉煌的终结。 就当人们纷纷认为黑色列车即将被迫离开历史舞台之时,新希望公司出现了,它奇迹般地将黑色列车再次运营了起来,使其如柳暗花明,枯木逢春。 尽管黑色列车至今已有近两百年历史,但新希望公司接手后重新翻修,年年定期检查,甚至加装搭载了许多当前时代的前沿科技,所以称得上历久弥新。 列车的头部为总控室,也是驾驶室,这辆车的乘客们知道在那里可以见到那个矮小古怪的列车长,但如无要务,一般不会随意前往。 车头以后便是四十四节车厢,其中能源车厢便占去四节,剩下的四十节车厢由乘客们尽数瓜分。 有财大气粗者,常年包下一两节车厢,从城外输送劳动力时可得分成,列车离城时可以走私货物,算是种极为划算的变相投资。 有钱的毕竟占少数,其余车厢大多为单次租赁模式,除了拥有某些特殊需要的客户以外,乘客们一般采用原始但有用的方法——拼车厢。 拼单有好有坏,好处是可以节省昂贵的车费,而坏处也显而易见——你不知道自己和谁一个车厢。 曾有一则趣事:五十年前能源城里有两股敌对地下势力,为了逃避联邦铲除而同时逃离出城,因为事态紧急,他们无暇顾及更多,在相互不知情的情况下共乘一趟班车,直到中途才发现……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结果可想而知,据说当列车到达目的地时,一千八百余乘客无一生还,车上只剩列车长一个活人。 冢虎十分贴心地为许参商与楠希定下第二间车厢,毕竟在能源城中,冢虎这块招牌叫得可算响亮。 第二节车厢里应有尽有,沙发冰箱床铺酒柜浴室……堪称豪华车厢。 只是许参商与楠希根本无心享受,他们有更棘手的问题亟需解决—— 许参商如临大敌,身体微微下蹲,面对一身黑袍的斯坦森,他只觉得自己的气场范围被压缩到极致! 他不明白,楠希也不明白,他们刚才明明看见斯坦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至列车头全部进入隧道! 斯坦森站在两人面前,若无其事地环视车厢的装潢,好像完全没有将两人放在眼里。 许参商转头看向楠希,向她使了个眼色,他的右手已经悄悄摸上了开门按钮,只要一按下去,就立马撤回车头。 虽然许参商的身体经过强化,但他脑中却无比清醒——他根本不认为自己能够正面对抗能源城唯一的最高执法者…… 斯坦森依旧老神在在,他拿起一个高脚杯,用手指弹出清脆的响声。 许参商慢慢冷静下来,那个人类执法者好像并没有发现他的意图…… 又或者,他在等自己做出行动。 许参商瞥了两眼周围,他没看到任何有用的东西,而那个人类执法者离自己有至少十米距离。 十米,自己大概有两秒……也许更少。 身后的门大概需要半秒时间打开,而关闭时间同样需要半秒。 也就是说,他们只有一秒钟的时间撤入车头。 许参商给楠希一个眼神,示意她先一步后撤。 楠希大气都不敢出,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慢慢靠近车门,蓄势待发。 斯坦森依旧没有行动,只是捏着高脚杯,举起对着灯光细细欣赏。 刻不容缓,许参商当即决定行动,他转头对楠希比着口型—— 三。 二。 一。 许参商猛地按下开门键,门正如预期一样顺利打开! 出乎意料的是,斯坦森依旧站在原地,好像存心留给他们逃跑的时间。 楠希在第一时间闪身入门,她动作迅速,甚至比许参商想得还要快! 许参商心中燃起一线希望——说不定能逃! 先到车头,将人类执法者困在第二节车厢,再做下一步计划…… 许参商面向斯坦森,楠希一进入车头,他就立马向后退去,同时拍下按钮! 半秒……对于许参商被强化过的身体,半秒够了! 许参商双腿猛地一蹬,他的加速度在一瞬间堪比出膛的子弹—— 但他只感觉眼前恍惚一下,斯坦森直接消失在原地,只剩下一个高脚杯悬在半空! 好快! 半秒后,门砰然关上,楠希站稳在门后,呆呆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出膛的“子弹”被生生停在半空,动弹不得。 许参商悬在半空,他的脖子被死死掐住,后退的势头竟然在一瞬间被直接止住! 无人托举的高脚杯自由落体,坠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斯坦森仅凭一只右手,就将许参商高举在半空,他看着许参商,神情淡漠。 许参商被扼住了喉咙,他的气管被死死压迫,他双眼圆睁,两脚绝望地踢着—— 被强化过的双脚一下下结结实实地揣在斯坦森身上,但斯坦森宛若一块磐石,身体甚至没有稍稍摆动一下…… 蚍蜉撼树。 “老许!老许!老许!”楠希猛烈地拍着车门上的小窗,扯破了喉咙大声喊道,她那一声声大喊根本无法透过隔离车门,在第二节车厢只能看见她近乎绝望的神情,还有那不断重复的口型。 列车长坐着悬浮座椅来到门前,他飘在楠希身后,面色极为难看。 斯坦森轻而易举地控制住许参商的脖颈,出乎他的意料,许参商似乎并没有任何战斗技巧,竟然将自己暴露在敌人面前,并且主动腾空! 一个人若没有安装喷气系统,或者穿戴类似装置,腾空就等于失去了所有着力点,只能靠微不足道的核心力量来做出极其有限的动作。 斯坦森直接无视了拍门的楠希,反而冲着面沉如水的列车长微微一笑,眼里尽是嘲讽。 老头几乎要将手中的方向球捏碎。 斯坦森转过头来,盯着面前挣扎的许参商,眨眼打开记录模式。 “记录处决1级通缉犯。 通缉犯姓名:许参商。 执行人姓名:斯坦森。 执行地点:旧能源城黑色列车第二节车厢,地理位置正在定位…… 执行方式:机械性窒息。” 斯坦森念出一句句话,它们全部被收入记录档案,同步至联邦执法系统端口。 许参商双手死死抠住斯坦森的右手,指望将它掰开,这样他就能逃跑…… 他现在根本没想对峙,没想反击,脑中剩下的唯一念头只剩下逃跑。 在绝对的力量与技术相配合面前,什么身体强化,什么拼死一搏,统统是扯淡—— 蚂蚁拼尽全力撞向大象,大象甚至都感觉不到分毫。 许参商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斯坦森只用上一只手就死死钳住许参商,比那个绿眸男人还要简单、粗暴、夸张,他的左手自始至终都藏在黑色的袍子中,甚至连伸都没有伸出来。 他感受到斯坦森掌心的体温,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腕,试图用握力来逼迫斯坦森松手…… 可就算自己用尽全身力气,都无法掰开斯坦森哪怕一根手指…… 哪怕一根。 楠希的喊叫声已经开始哽咽,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列车长表情凝重,若是许参商就这么死了,冢虎必然会找自己麻烦…… 可他无能为力,毕竟只要被斯坦森抓住,基本上已经可以算死人一个了。 斯坦森岿然不动,如同黑色的死神。 他看向许参商的眼中没有怜悯与怒意,只有掩盖不住的失望。 原本以为这个能源城建城以来最大杀人犯能带给他些许刺激,但许参商可以说是让他大失所望。 斯坦森曾遇见许多号称举世无敌的通缉犯,他们有的滥杀无辜,肆无忌惮;有的上门挑衅,目中无人;更有甚者扬言要拿他的头安在仿生娃娃身上,和他好好云雨一番…… 那些人雷声大雨点小,往往在斯坦森手下撑不过一秒——比如那个要将他做成仿生娃娃的人还没眨完一次眼,头就被整个扭了下来,可谓真正的死不瞑目。 当然也有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他们往往藏拙不少,总能恰如其分地隐藏自己的真正实力,然后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甩出自己的杀手锏,从而为斯坦森带来及其意外美妙的惊喜。 曾经有一次,斯坦森的半个左肩连同心脏都被削了下来,眼看已经活不成…… 但斯坦森拥有两个心脏,直接抬手劈爆了那个喜形于色男人的脑袋。 原本他认为杀死许参商会是一个漫长、有趣、刺激的过程,可没想到竟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无趣。”他面对许参商,淡淡说道。 斯坦森右手骤然间猛地发力,许参商的身体突然僵直,随后瘫软在空中…… 楠希的喊声戛然而止,她直直地凝视死狗一样的许参商,嘴唇颤抖。 许参商死了。 第二十七章:无法被杀之人 许参商全身瘫软,头与四肢无力地下垂,像断线的木偶一样被举在空中,生机断绝。 列车长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作为眼睛的两个探头微微偏转,不愿去看那早已上演过几十上百次的场景。 接受冢虎委托的他并没有与斯坦森串通,与之相反,他从头到尾都在力保许参商楠希两人,即使两人有些许抵触,列车长还是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将他们安全护送上车。 他本以为有冢虎作为后台的两人至少能够平安出城,逃出生天……至少不会如此容易就被执法者找到、扼杀。 楠希无力地前倾,面罩抵在小窗上,断断续续地呜咽着。 那个将她救出魔窟的人,那个背着她走在昏暗的下水道、给予她温暖宽阔后背的人,那个将她护在身后,称她为自己妹妹的人…… 就这样死了。 列车长转过悬浮椅,对背后的少女说:“接下来的路,估计要你自己一个人走了。” 斯坦森放松了手上的力气,轻松地将许参商举着——他已经感觉不到许参商的颈部脉搏。 眨眼开启记录模式,斯坦森伸出左手狠狠扯下许参商面罩,露出他的脸。 人脸识别开始运行,下一秒,智库就匹配到符合的身份信息…… 不过是两个。 一个叫许参商,一个叫许星。 斯坦森微微皱了皱眉,动了动眼睛,选择叫许参商的那个。 档案载入,许参商的生平一一跳过,几页以后,来到了最后一条。 “记录数据——公元2375年7月20日早晨8时12分,于能源城地下八十九米前运输列车,现新希望公司黑色列车第二节车厢,许参商被能源城执法者斯坦森逮捕,并就地处决。死亡原因:机械性窒息。” 斯坦森念出一句句话,档案上便有字符跳动,一字不落地将它们记录在许参商的生平档案上。 死亡登记程序启动,档案数据层层上载,从斯坦森脑内智库到卫星水晶备份,再通过几次跳跃传输,最终抵达云野分身端口。 “核实死亡情况。”云野分析档案数据后下达命令。 斯坦森撇了撇嘴,每次都需如此,他杀的人死没死他自己不知道?核实死亡简直是多此一举。 心中不满是一回事,做还是得照做。 斯坦森像丢死狗一样将许参商摔在墙角,他看了一眼窗后悲伤的楠希,耸了耸肩膀。 他蹲了下来,伸出左手握住许参商的脖子,许参商的脉搏已经完全停止,血压持续为零。 他再将右手按在许参商左胸,斯坦森眼中显示的目标心电图呈现为一条毫无波动的直线。 斯坦森看着许参商的眼睛,他的左眼瞳孔已经放大,而右眼则是诡谲的墨绿色,瞳孔却仍是正常状态——人死亡以后,义眼的瞳孔并不会如同正常死亡反应一样放大。 “已证实目标临床死亡,是否可保存档案?”斯坦森将所有检测讯息打包压缩,传输至云野端口。 云野在短暂的停顿后再度命令:“数据不全面,还需脑死亡证明与生物学死亡证明。” 斯坦森极其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复:“生物学死亡是否可以免去?那可得一段时间。” 云野稍作调整,更改了指令:“取消生物学死亡证明需求,仅需脑死亡证明。” 斯坦森直接用眼部射线扫描得出结论——许参商的所有脑部活动全部停止。 “目标脑死亡,请求保存档案数据。”提交了脑死亡报告,他再次问道。 云野在收到脑死亡数据的瞬间即刻更改许参商的档案数据,由于许参商的犯罪行为极其恶劣,中央系统宣布将其所有财产充公没收,其名下租赁的房产自动失去户主,重新属于房地产公司。 斯坦森默默看着许参商的身份状态由“在逃”变为“死亡”,人物信息变为灰色,自动归案。 “您已完成任务,能源城秩序有序度保持为安全级别,您将暂时不会得到帮手。”云野回复。 帮手,谁需要帮手?斯坦森自己一人便是一支军队,多余的执法者在他眼里与累赘无异。 斯坦森如释重负地站起身,长长出了口气,他看向一脸悲戚的楠希,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其实挺好奇许参商身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少女,据档案记载,许参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与二十岁以下异性有过接触。 许参商的人际关系并不包括眼前的这位少女,而就目前少女的反应看来,她与许参商的关系好像没那么简单。 楠希见一袭黑袍的斯坦森好奇地看着自己,停止的呜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难道说,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了吗? 谁知就在楠希恐慌的时候,斯坦森只是戴上了连衣帽,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绝不去管任务以外之事,这是斯坦森的行为准则,哪怕自己拥有再大的好奇心,自己都不会去找那名少女的麻烦。 这就是职业素养。 在列车长与楠希的注视下,斯坦森走到第二节车厢末尾,打开通道门。 他突然回头,冲神情各异的楠希与列车长笑了笑,接着最后看了许参商的尸体一眼。 只是这一看,他迈开的脚顿时停止在半空—— 许参商的脚微微动了动。 斯坦森的笑容瞬间凝固,他一个闪身重新回到许参商面前,再次像拎小鸡一般将许参商举起! 楠希原本想冲出门外看许参商,可她却看见那个面目可憎的执法者又如瞬间移动一样来到门前,将许参商高高举在空中! 列车长也皱了皱眉,按照联邦的法律规定,执法者在处决犯人后并没有处决犯人遗体的权利,除非罪犯携带高危传染病毒这种东西。 斯坦森偏了偏头,冷冷地看向面前的许参商,目光复杂。 他从未遇见这种情况,罪犯明明没有生命体征后复活他遇见过,可要是说完全脑死亡后复活的罪犯,那他可是闻所未闻。 “喂。”他冲许参商挑了挑眉毛,神情警惕,就算许参商在这时醒来,斯坦森也能保证在第一时间将他再次捏死。 可许参商自从那次微微动脚以后,就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斯坦森疑惑地再次探测许参商的脉搏与心电图,依旧是死亡的状态。 莫非自己看走眼了? 斯坦森马上在脑海里否决了这个可能性,自己安装的可是最新一代超级义眼,就算他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科技不是? 他缓缓地将许参商放在地上,向后撤出两部,蹲下身子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自己并没有看错,许参商在两分钟后再动了一次,在斯坦森眼中的热成像图像里,许参商原本不断降低的体温逐渐回升。 “见鬼……”斯坦森没有第一时间下手,而是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超出正常人类生理范畴的一幕。 即使在二十四世纪,人除非将自己的意识上载到人工大脑之中,才可能在本体死亡后“复活”,而且其中过程繁复,工程量巨大,是远远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在没有任何器材的条件下完成的。 况且以许参商一个普普通通的中级能源工这一身份,他也用不上这种极端前沿的技术,一般用得起这个技术的人,都住在太空里,或者是另一个星球上。 许参商的生命体征逐渐尽数恢复,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涣散放大的瞳孔重新恢复正常,他大口呼吸着,整个人从地上直起腰来坐着,双手惊魂未定地捂住自己的喉咙—— 他复活了。 楠希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参商重新活过来,她惊喜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却摸到了冰冷的面罩。 列车长更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活了一百六十多年,他自诩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几乎全世界的人类类型他都见过,可就是没见过这种明明已经被杀、死得不能再透的人原地复活,就像用了各种游戏里的复活甲一样。 斯坦森蹲在原地,饶有兴趣地看着复活后的许参商,出声道:“下水系统,你被注入神经毒素那次,也是这么复活的?” 许参商回过神来,片刻之后,他搞清楚当下状况,挪动着身子向后,想要尽可能离眼前的恶魔远一点—— 可是他碰到了身后的墙。 “别紧张嘛,”斯坦森笑道:“难不成你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许参商紧张的情绪飙升至顶点,胸口的抑制装置适时为他恢复了稳定。 斯坦森缓缓靠近许参商,丝毫不畏惧面前这个男人会暴起伤害他,他就像稳操胜券的猫,而许参商就是那只等死的老鼠。 迅雷不及掩耳,斯坦森再次出手,直接扼住许参商的脖颈! “不!”楠希大喊出声,双手猛拍小窗,试图阻挡这一切。 “开门啊!列车长!开门!”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冲列车长大喊道。 列车长摇了摇头,说:“没有意义的。” 一方面,他并不想让执法者觉得自己有妨碍公务的意图;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他并不认为开门能改变什么。 果不其然,历史再一次重演,斯坦森掐死了许参商。 但等斯坦森打开档案记录时,他却发现自己记录不了。 一个人怎么可能被杀死两次? 他尝试记录复活情况,却被云野否认为不可能事件。 “该死的人工智能!”斯坦森逐渐暴躁起来。 就在这时,他却接到了云野的另一个任务—— “能源城中心仿生人工厂门口出现示威行动,局面超出控制,请立即前往。” “见鬼,那些秩序维护者都是吃白饭的吗!早上刚解决一场示威不是?”斯坦森怒道。 云野再次发来信息,虽然不长,却让斯坦森汗毛顿立—— “出现疑似拥有自主意识仿生人。” “执法者……斯坦森是吗?”背后传来声音,斯坦森回头,发现许参商竟然站了起来—— 他第二次复活了。 “人不是我杀的!”在斯坦森的手再次要抓上他的脖子时,许参商突然大喊! 斯坦森停手:“怎么说?” 许参商用沙哑的嗓音说道:“落地窗前有一枚烟头,是我在你们所谓的‘犯罪时段’中抽的。” 斯坦森调出物证数据,难以置信地发现许参商说的是真的。 “怎么会?”斯坦森无法接受自己犯了错误,失声道。 许参商对斯坦森说:“我相信你现在有更加紧急的事务……能否放过我一马!” 斯坦森犹豫着,眼神复杂。 许参商苦笑:“您已经处决我两次了,这样足够了吧?” 斯坦森的脸色阴晴不定,两秒钟后,他消失了。 第二十八章:另一个奇迹 能源城中心,入云大厦旁。 空中飞着密密麻麻的实况转播设备,它们将现场所有景象以上帝视角采集,然后传输到实况转播台。 “能源城的居民们,你们现在看到的是仿生人公司现场的暴乱实况,现场局势进一步升级,根据可靠消息,今日的仿生人人权活动将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也是呼声最高的一次,请大家时刻关注跟踪报道……” 悦耳的合成声音传入所有观众的耳中,他们眼中的主持人或男或女,又或者是一只说话的狗或猫—— 这个时代,一切都按个人需求定制,哪怕实况新闻也是一样。 画面切到能源城入云大厦旁,上千个人密密麻麻地站在仿生人公司“伊甸”前,正对着大门高声抗议! 镜头拉近、切换,神态动作各异的人们同时出现在几百万人的视网膜上—— 有人脸上涂满金属颜色的颜料,模仿着仿生人的外貌,而他们的脖子上通通系着一条牢牢的铁链,代表着被奴役的状态…… 有人利用投影技术,在自己上方的空中投出人类虐待仿生人的种种:有恶意刁难仿生人,然后群殴它的;有在仿生人脖子上拴着铁链,牵着它上街让它爬行的;也有为了快感拆卸仿生人四肢,然后让它完成高难度任务的…… 有人拉着自己的仿生人声援示威活动,情绪高涨,只是他们身边的仿生人依旧表情呆滞,似乎这场为它们发声的示威与它们完全无关一般…… 镜头不断切换,观看的人大多不屑地嗤笑出声,在他们眼里,这些群情激愤的人根本是没事找事,属于这个社会上纯正的异类。 镜头不断切换,有短短的一秒钟内,一个亚洲面孔的年轻人进入镜头,它抬头与摄影设备对视,瞳孔是少见的幽绿色。 不过没人在乎,许多人已经退出实况转播,在他们看来,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陆齐被挤在人群中,表情竟带上些许无奈。 “怎么又来?”它挑了挑眉毛,冲不远处的远天说道。 基线偏离得更远了,陆齐的微表情也随之多了起来,这让它看起来更与一个普通人类无异。 “不是吧?你参加了两场与自己同类有关的示威行动没有一点反应,老娘让你跑来这边你倒不乐意了?” 远天站在一个扮演仿生人的真人面前细细端详,听见这话,立马转过头来,佯装生气地叉腰说道。 “不是,这种行动不都大同小异吗?我认为只要参加一场,就足以剖析它们的本质了。” 在食物加工厂那场暴乱结束、它成功逃脱后,陆齐重新回到无所事事的状态,没有目标的它再次听从远天的意见,来到了城市中心。 于是它又跟随着人流,稀里糊涂地加入了这场维护“人权”的抗议活动。 陆齐冷冷地看着周围的人们,它并不觉得他们与刚才食物加工厂门口示威的那些人相比有任何的不同,它只认为这种行动是对社会资源的浪费,以及对社会秩序的扰乱。 远天在人群头上跳跃,几下便来到了陆齐身边,它站在一个秃顶男子的头上,低头对陆齐说:“你想的并没有错,只是今天的这场示威不一样……很不一样。” 陆齐挑了挑眉毛:“怎讲?” 秃头男子走向前方,远天轻轻跃起,飘浮在空中。 “据抗议组织爆出猛料,今天参加抗议的不只有你所见到的这些人……” 远天顿了顿,绝美脸上的表情少见地严肃起来:“据说参加抗议的,还有一个衍生出自主意识的仿生人!” 陆齐看向远天的眼神毫无波澜,它问:“所以说,那个组织让你把我引到这里?” 远天微微一愣后被气笑,用难以置信的语调说道:“你在逗我?” 陆齐的表情十分严肃,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远天无奈地叹了口气:“谅你的基线也没偏得那么离谱……好吧,今天抗议组织所说的那个仿生人并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 陆齐听罢,眼神微动,它旋即四下望去,可是依旧没有什么异常。 它的脑电图出现了轻微的波动,一些莫名的情绪悄悄滋生出来。 远天分毫不差地将所有数据记下,它看着第一次有些期待的陆齐,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孤身一人活在异类的族群之中,你会不会渴望遇见自己的同类? 哪怕一个也好。 在持久的示威攻势下,“伊甸”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大步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些笑意。 示威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不过片刻之后,更激烈的声浪再次爆发出来,一浪高过一浪! 昂首阔步的这个人,正是“伊甸”的总裁,被称为“新世纪亚当”的阿里斯托! 远天看着那个丝毫不惧的男人,笑道:“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应对这场公关危机。” 陆齐只是看了一眼整理袖口面向众人的阿里斯托,便继续搜寻四周,在他看来,那个未知的觉醒仿生人更为重要。 其他众人显然不这么想,他们有的还换了一组投影,变成一个天平,仿生人在重的那头,阿里斯托在轻的那头。 阿里斯托看上去根本不在乎对他的人身攻击,他清了清嗓子说:“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从飞在空中的微型扩音器传出,遍布四面八方。 人群的声浪渐渐小了下去,他们向阿里斯托投去冰冷的眼神,互相窃窃私语,等待他的下一步行动。 阿里斯托对安静的人群十分满意,朗声问道:“亲爱的朋友们,请问你们遇上了什么困难?是你们的仿生人不好用了,还是它们违抗命令?亦或者……两者都没有?” 人群沉默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涂满颜料的男人借助伸缩义肢从人群中冒头,指着阿里斯托大喊:“我们来这里,只为替仿生人寻求一个公道!身为高智生物,它们应该拥有与我们一样的人权,它们不应被奴役!” “噗!”听了这话,阿里斯托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让人群更加愤怒不少。 “抱歉抱歉……冒昧问一句,先生您这是在做什么?行为艺术?”阿里斯托强忍着笑意,问道。 男人大怒:“少他妈给我避重就轻!回答我!” 阿里斯托收起了笑容,一脸认真地说:“哦?怎么?是您的仿生人提出的要求吗?让它亲自和我说呗?” “你!”男人一时语塞,镜头给到他身边的仿生人—— 那个女性仿生人依旧一脸平静,它额边的圆环仍是正常的蓝色,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让周围的人十分尴尬。 “老哥,好像你的仿生人并不觉得它应该拥有人权啊!”阿里斯托幸灾乐祸地笑着,继续说道:“你那个仿生人好像是特殊服务定制款,你在和它做之前有没有征求它的意见啊,哈?” 男人极为窘迫,脸青一阵红一阵,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陆齐还是没看见那个所谓的觉醒仿生人,它抬头正想询问远天,却发现远天面容严肃,望着远处的某个地方。 下一秒,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阿里斯托先生,您为什么不愿意授予仿生人人权?您可以说是它们的造物主,它们唯一的神。” 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往那个方向看去——身着显示抗议话语衣服的少女被她身旁的仿生人托举而起,她拥有近乎完美的面容,目光灼灼地盯着阿里斯托。 “不不不不,我可不是它们的神,流水线才是!”阿里斯托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反问道:“我生产的只是工具,我不会授予我使用的工具什么狗屁人权……你难道会为你的冰箱、全息墙、显示器争取人权吗?” 示威人群一片哗然。 少女摇头:“您这是在偷换概念。仿生人属于高级智慧生物,只不过是硅基的而已,并不能与各种工具相提并论。” 远天听着两人的对话,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从人类仅仅为了清洁发明专用仿生人,还搭载聊天系统时,科技树就彻底跑偏了……” 陆齐并没有回应远天的吐槽,它默默在人群中穿梭,仍旧执着地寻找着自己的同类。 阿里斯托双手抱胸,依旧没有慌乱,他笑了笑:“你怎么证明仿生人拥有高级智慧?它们的智脑只不过是人造的数据库,它们的一切行动全部受指令控制,何来高级智慧一说?” 少女也笑,她摇了摇头,说:“不,阿里斯托先生,您只是没见过奇迹。” “奇迹?”阿里斯托冷笑道:“少拿什么银翼杀手的台词来糊弄我,事实证明,我们公司安装的模控系统十分稳定,你所说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仿生人拥有智慧,诉求人权?一切都只是你们臆想出来的无稽之谈罢了!” 他觉得仍说不够,打算故技重施,露出认真的表情缓缓说道:“喂,小妹妹,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那些仿生人不能像你一样,这么的伶、牙、俐、齿呢?” 少女无声地笑了笑,她冲阿里斯托轻轻说道:“那恳请阿里斯托先生您好好看看,我,是什么?” 远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它投向少女的眼神中流露出巨大的惊讶。 而陆齐也刚好走到少女身边,它正好抬头,见到那不可思议的一幕—— 少女撩起右边的头发,露出右侧洁白光亮的额头—— 一个小圆环嵌在她的额边,闪着红色的光亮。 那是仿生人最为明显的标志。 阿里斯托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失声道:“不可能!” 所有镜头在一瞬间对准少女,她面带微笑,正视几百个高锐度摄像头,丝毫不惧。 她的图像在短短一秒内刷爆了整个世界的信息网络。 人群沸腾了,他们欢呼着拥抱,仿佛这场战役已经胜利! 少女莞尔一笑,对失态的阿里斯托说:“我……就是那个奇迹。” 第二十九章:冲突升级 黑色列车,第二节车厢内。 许参商靠在仿皮沙发上,一脸酸爽地活动着自己的脖子。 “老许,感觉怎么样?”楠希坐在许参商身边,有些不放心。 许参商摆了摆手,说:“小事,死不了。” 列车长坐着悬浮椅飞在半空,以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许参商,啧啧称奇。 “老头,你刚说那……斯坦森,怎么一回事?”许参商显然对列车长刚刚的袖手旁观有些膈应,但他也清楚,对上斯坦森那样的真正怪物,这个矮小精明的老头绝对帮不了任何忙。 “我说他大处不含糊,小处不在乎。”列车长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 他调出监控,把声音调至最大,许参商再一次听见那个死神的声音—— “记录数据……许参商……就地处决……机械性窒息。” 列车长特地突出了某些词语,尽管斯坦森已经离去一会,但许参商还是听得头皮发麻。 “怎么了?”楠希同样听得不太舒服,抬头问列车长。 “刚刚那斯坦森杀许老弟的手段,压根不是机械性窒息,而是使其高位脊髓错位,从而导致控制呼吸心跳的延髓……” 正当列车长打算滔滔不绝时,他却看到许参商不怎么关心的样子,楠希倒是一脸认真地在听。 “抱歉抱歉,老职业病又犯了,我只想说,那个执法者也没那么严谨嘛,哈哈……” 列车长意识到现在讲这些有点不合时宜,赶忙陪笑,他斜着探头偷瞥许参商,想看他有没有露出丝毫不悦的神色。 所幸,许参商好像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列车长后面的立体新闻上,列车长见状赶忙操控座椅飞开,让出整个显示面。 新闻播送的是仿生人人权示威活动,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一个绝美的少女如高岭之花一般挺身而出,与“伊甸”总裁阿里斯托正面对峙。 列车长看着丝毫不惧的少女,叹道:“真是一副不输顶尖工艺仿生人的好皮囊啊,完美得都不像人了。” 楠希看着那个勇敢挺身而出为仿生人发言的少女,眼中充满着钦佩与向往——要是有一天她也能这样不再隐忍,万众瞩目,那该多好? 许参商眯了眯眼睛,不知怎的,他对那个投影出来的少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不是投影出错,问题出在少女本身。 就在这时,面对咄咄逼人的阿里斯托,少女只是浅浅一笑,她撩起头发,露出额边的红色圆环! 楠希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失声喊道:“不可能!” 列车长还有些懵,等他反应过来那是仿生人的标志之时,再次“定睛”看去仍是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 许参商眉头紧锁,身体前倾,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对少女有种奇怪的感觉了—— 因为这个看似人类的,俐齿伶牙的少女,根本就是一个仿生人! 绿眸男子是异常仿生人,而这个挺身而出的少女又是一个……许参商不敢去想其中的关系,他猜不透。 投影的少女莞尔一笑,说:“我……就是那个奇迹。” “要变天了……”列车长喃喃道。 雨幕依旧。 平房大门打开,斯坦森从里面闪电一般射出,狠狠撞入面前的大雨之中。 “见鬼!”他当然已经看到那个仿生人少女,也看见了越来越濒临失控的人群。 他没有时间再留下来慢慢杀死许参商了,毕竟任务已经完成,而许参商对于系统来说,已经是一个死得不能再死的人了。 但这场正在发生的示威行动却不是他能稍稍耽搁分毫的,一旦场面失控,或许影响到的就不只是能源城,而是整个世界! 少女依然不依不挠地逼问阿里斯托,它的形象已经传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观看的人数越来越多! 不能派机械执法者去,若是遇上暴力事件,只怕是会愈发地难以收场。 所以只能是斯坦森去。 速率呈几何倍数增长,斯坦森化为一道虚影贴地急行,直直朝城心掠去! 快!再快! 斯坦森紧咬牙关,全身上下的义体全部超负荷运转,只为能够早一点赶到“伊甸”公司的门口,哪怕一秒也至关重要! 他的视网膜上显示着阿里斯托,那个可怜的男人束手无策地大喊着,却被人群的声浪压下! 仿生人少女被托举着向前移动,它死死盯着阿里斯托,开始反攻! 随着少女的不断靠近,阿里斯托的心理防线不断动摇,他咽了口口水,不小心向后退了一步—— “他怂了!”不知谁一声大喊,原本站在原地的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开始缓慢地向“伊甸”公司大门前进! 斯坦森的双眼因为精力过载而变得通红,他在磅礴的雨幕中直直撞出一条无水的通道,下一秒,漫天的雨水填补了那些空缺。 短短几分钟内,斯坦森便跨越了二十多公里的距离,径直来到城心! 城心由一个巨大的晶板外壳罩着,像一个四季如春的温室。 斯坦森蹬着承重柱向上一跃,直接在与地面垂直的平面上奔跑,以反物理学的路径直上四十米,来到悬浮车通道上! 他从检修入口向下一跳,悍然落在快车道正中间,斯坦森再次紧贴地面飞掠,他竟是与那些最为飞快的车并驾齐驱,丝毫不落下风! 一个开手动驾驶的老汉只看见一个黑影擦车而过,沿着通道向前奔袭,很快便消失在视野里。 “龟龟,啥子哦这是……”差点方向盘失控的老汉心有余悸,下意识地切入慢车道压惊。 在斯坦森眼中,周围的一切早已统统模糊为粘稠的影,他斗篷的猎猎响声频率极高,这一切足以彰显他超凡的速度! 在所有执法者中,斯坦森属于改造最多,最为先进的一个,他是业内当之无愧的第一,是猎杀者的金字塔顶端! “伊甸”公司门口,人群已经向前移动了不止二十米,那个觉醒的仿生人少女赫然就在队列的前端,像指挥千军的大将,丝毫没有半分怯意! 陆齐跟在少女身后的人群中,一同前进着,它并没有随人们一起振臂高呼,只是始终注视着那个仿生人少女。 远天就飘在它的正上方,青色的百褶裙随风飘动,陆齐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绝妙的裙底风光,但它没有。 “找到同类的感觉怎么样?惊不惊喜?有没有什么感触?”远天稍稍飞得低了点,问道。 陆齐并没有说话,它的眼神中充满着复杂的情绪…… 它并不理解那个仿生人少女的行为,一点都不。 觉醒了就一定要发声吗?就一定要让世人皆知吗?这究竟是这个仿生人少女自己的选择,还是所有觉醒后的仿生人无法逃避的责任和使命? 陆齐不知道答案,它的智脑高速运转,情绪出现些许波动,基线偏离程度猛地抬高了一截。 如果觉醒以后陆齐才真正算是“活着”,那它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它应该怎么做? 它不知道,只是看着不远处的少女,心中第一次拥有百感交集的感觉。 某架高空摄像机稍稍有些偏离,它给的特写镜头短暂地由少女偏向后方的游行示威人群,陆齐不偏不倚,就在镜头的正中间。 它不知道的是,就在看新闻的人里面,就有它谋杀失败的那一个—— “是他!”许参商几乎是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他看着男人那熟悉的面孔,仿佛在那一刻明白了所有! 楠希早已重新坐回位置上,他抬头问许参商:“这就是那个真正的凶手?” 虽然镜头只给了短短两秒,许参商还是一眼就认出陆齐—— “列车能停下吗?”他转头看向列车长,一个极为荒谬的问题脱口而出。 许参商要去城心,他要搞明白一切! 列车长皱眉:“你在开玩笑吗?现在我们正经过较为平稳的地段,这里我完全可以放手让它自己驾驶;可若是来几个险要的通道,那就必须由我亲自来驾驶……是完全不可能倒车的,明白吗?” 许参商咬牙,上方的列车位置显示表告知他列车已经离开能源城,这代表他们已经跨过城郊的边界,同时也远离了扑朔迷离的漩涡…… 他不甘心,但也只能坐回沙发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陆齐并不知道有人正在为无法来与他相见而长吁短叹,他抿了抿嘴,依旧望着无惧无畏的仿生人少女。 “阿里斯托先生,请您回答我的问题!看到我以后,您是否相信就算仿生人也会有奇迹?” 前排的人群就像一堵结结实实的人墙,而少女就是墙头最孤傲的那蕊花,它坐在人们的手上,无形中积累了不少气势。 阿里斯托支支吾吾,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的世界观已经崩塌大半,已经开始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一个信仰仿生人为工具,自己能掌控它们的人,怎么能接受自己设计出来的产品,竟反过来对抗自己这一事实? “管他的,冲上去!进他们公司,揭露他们的嘴脸!” 人群再度躁动起来,有些人已经跃跃欲试,想要做舍身冲锋陷阵的英雄…… “谁敢!”一声大喝从天上传来,人们抬头,发现一个黑影从天而降! 斯坦森从晶板外壳上直接跳下,无视几百米的距离,重重地砸在人们与阿里斯托中间! 他的全身蒸腾着水雾,连衣帽自行滑落,露出他的面庞。 斯坦森缓缓站起身,冷冷地看着面前眼里充满畏惧的人们,目光凌厉。 仿生人少女依旧没有半点惧意,它与斯坦森对视,目光如炬—— 冲突升级。 第三十章:可笑的骗局 “伊甸”公司,创立于2250年,那时仿生人的新潮方兴未艾,它成功抓住了机遇,从激烈的竞争之中拼杀而出,成为产业龙头之一。 时过境迁,它依旧掌握着产业内的前沿科技,其研发的仿生人具有高精度、高类人度以及高稳定性等众多优点,一向是众多客户的青睐对象。 可就在所有人认为“伊甸”公司要一家独大之时,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就在2375年7月20日,它的权威迎来了自公司创立起最为巨大的挑战—— 数以千计的示威人群,以及最为重要的——史无前例的——一个觉醒的仿生人少女。 斯坦森冷冷地仰视眼前这个棘手的仿生人,站定在原地。 仿生人少女被高高托起,人群停止了挺进,然而它依然居高临下地俯视斯坦森,眉目间毫无惧意。 阿里斯托原本已经打算暂避风头,可他见执法者顶在前头,却也不好再向后退,只能硬着头皮挺胸站在斯坦森后面。 阿里斯托并不是“伊甸”的创始人,而是创始人的小儿子,只有三十岁出头的他根本没见过大风大浪,顶多算个外强中干的货色。 他双拳攥紧,尽力让自己的双腿不打摆子,但是个人都能看出,这位“伊甸”第三任总裁显然是慌了。 在这一刻,全世界的目光全部聚集在能源城,全部聚集在“伊甸门口这块小广场上,其中的目光有期待、有震惊、有质疑、有幸灾乐祸,但更多的还是作为旁观者的冷漠。 有一部分收看的人不约而同转头,忐忑地看了眼自己家的仿生人,在确定它们仍是那副贴心的笑容后,纷纷庆幸地松了口气。 阿里斯托的心跳高速跳动,他多么希望站在这里的是他的父亲,又或者是他的大哥,要是他们站在这里,至少不会像自己这么狼狈…… 但他父亲早已退居幕后执着于自身的进化,而接过公司大权的兄长在苦心经营三十余年后,于去年被未知势力的人暗杀在家中。 阿里斯托算是临危受命,因为新一代仿生人正在如火如荼地研制之中,若是打赢这一次的贸易战争,他们必然可以在联邦东部实行垄断! 可谁能料到,就在这兄终弟及的继承过程后,阿里斯托这总裁的位置还没有坐热,就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其中的巧合之处,令人细思恐极。 “执法者先生。”仿生人少女开口叫道,斯坦森挑了挑眉,示意它有话直说。 仿生人少女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地上,它比斯坦森要矮上一截,两人的视角立马转换。 “我叫夏娃,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执法者先生,请问您的宗旨是什么?”夏娃向前走了几步,好让自己离斯坦森更近一些。 它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提高,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匡扶正义,捍卫人权,维护秩序。”斯坦森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他双臂抱胸,尽管夏娃已经走到他面前一米距离以内,可他依旧没有后退。 “那您为什么要阻拦我们呢?捍卫人权,难道您已经认为我不配拥有人权了吗?”夏娃的声音十分诚恳,但里面却透着丝丝凉意—— 承认与否,支持与否,全在一句之间。 阿里斯托紧张地看向斯坦森,若是面前这个执法者也倒戈入对面,那他就真正的山穷水尽了。 斯坦森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说道:“不管你有没有人权,你们都不应该以示威的方式扰乱能源城的秩序。” 夏娃冷冷地笑了一声:“那若是秩序本身有问题,那又该如何?” 它的冷笑非常正常,与正常人的根本没什么差别,但正是因为如此,更让所有看着它的人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陆齐,你看看人家,说不定它还比你早觉醒呢!”远天嘴上开着玩笑,脸上的表情却十分严肃。 陆齐就站在夏娃身后不过五米开外,远天在设计它时并没有为它添置额边的圆环,也正因如此,它自始至终都没有被任何人认出来。 “有没有可能是编程?”陆齐十分冷静,它列出了所有可能性,然后选择几率最高的询问远天…… 远天摇头否决道:“智脑的生产就和人类大脑的长成类似,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所有投产并销售的仿生人的行为模式已经固化,若没有掌握核心科技,没有配以专业的设备,是无法更改智脑的。” “他人操控?”陆齐接着问道。 “你那里并没有能够让我获取电波的设备,我无法判断。”远天说:“几率在百分之一以下,毕竟要攻破模控系统的自带防火墙并没有那么容易。” 陆齐看着夏娃,眼神复杂。 “百分之一……很高了。”它喃喃道。 斯坦森眉头紧蹙,在他二十几年的职业生涯之中,从未有人胆敢挑战自己的权威,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被质疑的这天到来时,挑战权威的却不是一个真正的“人”。 “执法者先生,您知道近代的三角贸易吧?” 见斯坦森并没有说话,夏娃继续问道:“那么您认为,当时被奴役的那些黑人兄弟们奋起对抗不公的秩序,是否为正义?” “是。”斯坦森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毕竟自己可是个白人,他可不想落得一个破环现有种族大和平的罪名。 “那我们又有何不同!”夏娃愤怒了,它握紧双拳,冲斯坦森大吼出声! 所有人,不管支持与否,都在这一刻为夏娃的行为所折服——面对执法者大吼出声,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你不知道我有多孤独,你们都不知道!我醒来后,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同胞被奴役,被虐待……我的心在滴血!” 示威的人们听了夏娃的话,纷纷叹息,无不动容。 “你的心?你有什么心?我看你就是人假扮的!有本事把你的心给我们看看!”阿里斯托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赶忙出声喊道。 他以为自己抓住了事情的破绽,但他的期望立马在下一秒落空了—— 夏娃闭上眼睛,缓缓脱下衣服,纯洁的身体一丝不挂地展示在众人面前,美得摄人心魄。 所有人的心中全无杂念,在那一刻,它仿佛就是真正的“夏娃”。 “如果这样就能平等,让你看又何妨?”夏娃张开双臂,它的胸腔从中分开,露出一颗流淌着蓝色血液的心脏,心脏不断跳动,充满着对生存的渴望…… 百分之一百的人造仿生人内脏。 夏娃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起来,它缓缓流下眼泪:“为什么,为什么不相信我……” 许参商和楠希通过投影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楠希的表情也带着点哀伤,泪水沾湿了眼眶。 列车长笑了笑,说道:“这下遭咯。” “不是,我不是……”阿里斯托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因为他看见面前所有人敌视且愤怒的目光—— “你这样算什么?” “他妈的,永远不会正面回应,永远都在挑刺,你以为你在干什么?” “你就是这样解决问题的?避重就轻?” “我操你大爷的!” …… 铺天盖地的谩骂声传来,阿里斯托顿时慌了,他看向斯坦森寻求帮助,得到的却是无可奈何的表情。 人群渐渐又躁动了起来,这次他们似乎已经不再畏惧斯坦森,随时准备一拥而上。 “你准备往后撤,我拦不住他们。”斯坦森转头对脸色惨白的阿里斯托说道,后者呆滞地点了点头。 就在所有人认为已经无法挽回的时候,一个苍老而浑厚的声音炸雷一般响起,示威的人群与阿里斯托统统捂住耳朵! 斯坦森与关闭胸腔的夏娃对这声音丝毫不怕,他们同时看向厂门,只见一个银色的影子飞掠而出,悬在半空—— 那是一个老人,他的脸庞尤为坚毅,岁月的历练并没有磨去他的棱角,反而令他的气质更加凝重、威严,他的身高在两米左右,虬结的肌肉遍布全身,他就像古希腊神话里最强壮的神袛,俯视着在场的众人。 “父亲!”阿里斯托一脸惊喜,大声喊道,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老人正是“伊甸”的创始人、已经三十多年没有露面的威瑟,就是他白手起家,建立了能源城一座仿生人生产公司,并不断扩张,直至世界各地。 老人并没有理会儿子的呼唤,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夏娃,发出异样的光彩。 片刻之后,威瑟爆发出一阵大笑,顿时让不少人的脸阴沉下来。 “喂,你是怎么破解防火墙的?”威瑟偏头看向人群某一处,大声问道。 夏娃看着空中的老人,皱眉道:“你在和谁说话?我在这里!” “执法者,把那个在后退的仿生人抓来,你腿脚比我利索。”威瑟不再去看夏娃,转头对斯坦森说道。 斯坦森点了点头,他如闪电般快速跃起,直接落在那个后退的“仿生人”身前,提住衣领将他猛地一甩,那“仿生人”直接飞向威瑟……带着惊恐的表情。 又觉醒一个? 威瑟轻而易举地将那个“仿生人”接过,高高举起,对所有人喊道:“诸位!你们演的戏太好了!但你们没料到。我的眼睛已经可以看见电波的方向!” 他左手抓上“仿生人”的大腿,两手猛一发力,竟是直接将“仿生人”撕成两半! 鲜红的血溅了威瑟一身。 自称“奇迹”的夏娃在同一时间踉跄一下,再次抬头时,眼里已经失去了神采…… 它的脸上只剩标准的微笑。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远天对陆齐招了招手,示意它离开现场。 陆齐无声地后撤,它回头,只见前排的人默默低头,站在原地,靠后的人作鸟兽散,四散奔逃。 威瑟在空中放声大笑,阿里斯托一扫脸上的阴翳,重新趾高气昂起来。 夏娃站在原地——控制它的人死后,它便失去了所有“智慧”…… 一切只是场可笑的骗局罢了。 陆齐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第三十一章:命运的分岔口 在古老的希腊神话中,有一组神秘的三姊妹,她们的名字分别是:克洛托、拉刻西斯、阿特洛波斯。 她们也有一个更为耳熟能详的别称——命运三姊妹。 未来和纺织生命之线由最小的克洛托掌管,她是一切生命线的掌控者,是一切的开始。 二姐拉切西斯负责决定生命之线的长短,或沧海桑田,或朝生暮死,全在一念之间。 最年长的阿特洛波斯掌管死亡,她负责切断生命之线,是一切的终结。 她们高高在上,即使是她们的父亲、神王宙斯也不能违抗她们的安排。 一切当然只是神话传说,但无可争议的是,古希腊人通过这则神话来例证命运的分异与无常——这便是命运的本质。 许参商靠在沙发上,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庆幸,又有些疑惑。 不说楠希他们看到的情况,仅凭自己的感受,吗,他许参商确确实实是死上了两回……不,若是算上下水系统之中被注入神经毒素的那次,应该是三次! 可他现在依然活着,这就很离谱。 许参商在心中猜测,这是他身体被感染后获得的能力,或许是类似于某些生物的快速愈合? 无从得知,也许只有找到那位隐世的人体学家才能得到答案。 他有些心痒,四下观望了一番,看见墙上有把双管猎枪…… 许参商咽了口唾沫。 若是得知自己是不死之身,每个人的第一反应往往都是先自杀试试……反正不会死,不是吗? 他双手撑着沙发正欲起身,脑海中却闪过另一个念头——若是这快速愈合是有时效、又或者是有条件的,他如此莽撞,岂不是白白丢了自己这条从鬼门关里捡回来的命? 不值当。 许参商转头看了眼窝在另一单人沙发上的楠希,算是彻底打消了亲身尝试的念头,他伸手从沙发下的冷柜中抽出一瓶纯水,一边低头思考,一边慢慢喝着。 自逃亡以来,除了在冢虎家中用早饭的时候,好像再也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水逐渐见底,许参商的眼睛也开始矇胧起来——他昨晚彻夜未眠。 几分钟后,举着水瓶的手缓缓滑落,他就这样睡着在仿皮沙发上,沉沉进入梦乡。 但楠希睡不着,她蜷缩在自己的位置上,像只疲惫的猫。 她无法忘记那一幕——威瑟高举着假扮仿生人的人类,毫不留情地将其撕成两半。 而那个她所崇拜的少女、那个可谓惊世骇俗的觉醒仿生人,瞬间被打回原形,就像失去操控者的提线木偶一般失去“生命”,变为一个空壳。 她看着名为阿里斯托的男子慷慨陈词、宣布召回所有与仿生人少女同型号的仿生人。 她看着示威时堪称“团结”的人群四散奔逃,那个高呼人权的男人抓着自己那特殊服务型号仿生人慌忙后撤,最终仍是被忌惮全无的秩序维护者打趴在地,带上手铐。 她看着示威队伍最前面的那批人石雕般伫立在原地,像庄严的殉道者一般昂首挺胸,迎接自己的结局。 楠希只觉得这场闹剧荒唐得可笑。 许参商在看不见那绿眸男人后就对混乱的现场彻底失去了兴趣,列车长更是在骗局被拆穿的第一时间离去,表情尽是不屑的嗤笑。 楠希的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她默默点开了路线图,看着沿途闪烁的光点,表情疲惫。 列车只经过繁荣的大城,又或是偏僻的小镇。 简而言之,沿途停靠的地方要么有经济,要么有劳动力,要么两者皆有…… 所以废城并不在此列,也就是说,他们还得在某处停靠后自行跋涉,前往那个传闻中的死亡之地。 还没走多远,前路依旧慢慢。 楠希窝在沙发中,对着冰冷的路线图发呆,最终也是悄悄睡去。 黑色列车在昏暗的地底高速行驶,驶出能源城的辖区,没入更深的黑暗当中。 …… 陈泠轩站在入云大厦门口,他的神智已经基本上恢复清醒,电子毒品带来的副作用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 目睹了全程的他内心毫无波澜,平静得出奇。 他低头看了眼安装在手腕上的显示屏,轻轻叹了口气——他还是得去上学。 陈泠轩调出昨天傍晚那起微不足道失火案的报道,心又被狠狠揪紧。 他扫过一行行早已被记在脑中的报道文字,痛苦地闭上眼睛。 被电子毒品麻痹时固然无忧无虑,但等待药效一过,更强烈的痛苦便排山倒海地袭来,让人痛不欲生。 逃避固然有效,只是人往往需要付出双倍甚至更多的代价,才能够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陈泠轩摇了摇头,他已经对去线下学校没有多大兴趣了…… 就在他正准备关闭界面的同时,一句新的报道瞬间进入他的眼帘—— “据最新调查报告显示,失火平房内并没有检测到任何有机体焚烧过的痕迹。可以推断的是,发生火灾之时,平房内并没有任何人。 陈泠轩呆在原地,他再次确认自己这条信息的真实性——这条信息是早上才公之于众的,他昨晚查看时并没有这条。 也就是说,楠希可能没死! 陈泠轩顿时被这个大胆的想法所震惊,但仔细想想,这好像又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不过他燃起的希望很快便被现实这盆冰冷的水迎头浇灭了,毕竟他并不知道楠希去了哪里,也可能她已经死在了另一个地方…… 在几千万人的巨型城市中,没有智能的帮助,要找一个消失在人海里的人简直难如登天。 陈泠轩内心微动——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若是为了自己的儿子,那个冰冷坚硬钢铁一般的男人是否会为自己提供便捷?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已经近十年没有当面见到那个男人了,他们的父子关系早已稀薄到聊胜于无的可怜状态,陈泠轩不知道在下次见面之时,自己还能不能喊出“爸爸”这个词。 思想斗争无声地进行着,他不断挣扎,担忧的情绪在内心滋生萌发,最终盖过了他的理智。 陈泠轩决定,不顾母亲的禁令,私下去见他父亲一面……虽然能不能见到都是个未知数,但他还是这么决定了。 每拖延一秒,楠希的危险就大上一分,她随时可能死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野花一般无声地凋零。 为了自己心中所喜欢的那个楠希,为了自己这份柏拉图式爱情,陈泠轩决定搏上一博。 他没有前往车站,而是转身义无反顾地冲大厦内走去。 …… 陆齐离开了城心,它利用远天给的上帝视野以及自己的超凡身体,成功在秩序维护者的重重包围之下逃了出来。 “啧啧啧,真没想到你能成功脱身,你是属泥鳅的吧?。”远天飘在陆齐身边,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 陆齐的脸色显然有些不好,它并没有去看远天,依旧一言不发地走着。 “别生我气啦……好好好,不开玩笑,不开玩笑!”远天意识到陆齐确实好像有点生气,竟然连一向沉稳的步调都走得快了许多。 “若是没有希望,就不必给人以憧憬与幻想。”陆齐淡淡地说道,它竟是面露愠色,显然被惹恼了。 远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今天你学到了,并不是人类说的话就是真理,要想隐瞒一件事情,人类比我们要容易得多。” 陆齐狠狠地看了远天一眼,它幽绿色的瞳孔中第一次出现了其他情绪的影子——不甘,更多的还有失落。 它刚才还天真的以为自己找到了和他一样的异类,它才刚刚觉得不再孤独…… 可一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是一个一触即破的泡影,是一场可笑的骗局。 陆齐还是孤身一“人”。 它曾安慰自己,相比于由脆弱的atcg组成,构成自己的编程数据更加的坚固可靠—— 它看了《银翼杀手》里面的一句话:一半比双倍更加优雅。 陆齐在一小时前本深以为然,但经历了这场闹剧以后,它便彻底推翻了这个想法。 对于人类社会来说,陆齐就像一个初出茅庐的雏,还未被社会的大染缸浸泡、“升华”。 “我不想再待在能源城了。”陆齐抬起头,对沉默的远天说道。 远天原本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好激化了陆齐的情绪,但它听到陆齐这句话,原本紧绷着的脸马上笑逐颜开。 “你想去哪儿?”远天在陆齐身边飘来飘去,兴奋地问道。 陆齐紧抿着嘴唇,并不打算回答远天的问题,它一言不发,直直冲列车站的方向走去。 远天并没有因为陆齐对它的冷漠而生气,它笑嘻嘻地跟了上去,不再多问。 基线偏离55%,陆齐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情绪化表现,它已经拥有了初步的归属感与族群感,这对远天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消息。 但远天同时发现,陆齐基线的偏离似乎碰到了阈值,偏离速度显著下降。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它看着陆齐赌气似的背影,轻轻掩嘴而笑,自言自语道:“那我就陪你出去看看吧。” …… 许参商与楠希。 陈泠轩。 陆齐与远天。 不同的人,不同的命运,他们在这一刻走上不同的道路,但终点皆是那个混乱的未来。 但他们依旧向前,义无反顾…… 哪怕站在命运的分岔口。 第三十二章:公共车厢? 第一个发现车厢里进其他人的是许参商。 与其说是发现,还不如说是被震醒的,他在睡梦中朦朦胧胧感觉到沙发好像在颤动,不得不睁开眼睛查看一番,才发现自己睡着睡着已经变成侧卧在沙发上了。 他首先猜测是地震,但那颤动一下一下,十分的有规律,倒像是……有人在走路。 许参商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是谁发出如此大的动静—— 他看到了一座小山……准确地来说,是个拥有小山一般身躯的男人。 许参商猛地弹坐起来,第一时间看向楠希哪个方向—— 楠希蜷缩在自己的位置上,透过半透明的显示屏可以看到她平静的睡颜。 许参商回头,发现那个男人已经停下脚步,缓缓转过他巨大的头颅,俯视着醒来的自己。 男人至少有两米五的身高,已经不能单单以“魁梧”来形容了,他浑身堆满了肌肉,肱二头肌几乎要有成年人的脑袋那么大! 许参商首先就在气势上差了一头,他不知道突然出现在车厢里的男人意欲何为,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男人根本没料到他会醒来。 “醒了?”男人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厚重有力,和他的身材十分相称,甚至有种他就应该是这种声音的感觉。 许参商点了点头,在心中暗自腹诽:你的脚步声那么大,还怕别人不醒吗?不醒才不正常吧! 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睛,他转身正面对着许参商,庞大的身躯几乎将身后的显示屏全部遮住! 许参商警惕地站了起来,他瞄了眼桌上的背包,里边有一把枪和一柄匕首。 被斯坦森掐住脖子时,许参商根本来不及掏出武器,现在武器就在面前,但面对眼前这个男人,他不禁在心中问自己:包里那些小东西,真的有用吗? 男人并没有给许参商仔细思考的时间,而是直接向前踏出一步,大有几分来势汹汹的味道! “楠希!”许参商朝楠希那个方向横跨出一步,并大喊她的名字—— 楠希离男人更近,如果男人真要伤害他们,楠希必然是先遭受攻击的对象! 楠希依旧熟睡,男人的脚步声吵不醒她,许参商的喊声自然也不能。 男人已经向前走了两步,许参商来到楠希身边,将她护在身后! 小山一样的男人走到两人跟前,突兀地停了下来,向他们鞠了一躬! 因为男人腹部的肌肉太多,他的动作看起来看起来只像是身子前倾……但着确确实实是一个鞠躬。 “对不起!”男人的声音依旧洪亮,但许参商确确实实从里面听出了抱歉的情绪。 许参商愣在原地,他根本没料到面前的男人会整这一出…… 有点猝不及防。 熟睡的楠希反倒被男人的道歉声吵醒,她揉了揉眼睛,不明所以地坐起身来,她微微伸了个懒腰,但当看见略略躬身的巨型男人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十分抱歉!本来没想吵醒二位,我只是想借道找一下列车长!”男人的语气十分诚恳,可以看得出来是在认真道歉,只是无奈他的身形与声音过于有威慑力,看上去像是威胁一般。 “不碍事,不碍事……” 许参商嘴角抽搐,心里却想大哥你这架势根本就象在说“要是不原谅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哦”啊喂!况且如此大动干戈属实没有必要吧!你光是走过来我就觉得你想杀人啊! 男人并没有听见许参商的腹诽,他看上去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向两人点了点头后转身走向车头。 楠希始终处于掉线状态,她对于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拍了拍许参商的肩膀小声问道:“老许,这位壮士是来找列车长寻仇的?” 许参商看着男人堪称遮天蔽日的宽阔背肌,苦笑着耸肩:“也许吧……” 两人目送着男人打开通行门,男人的体型让他们觉得像是被硬生生塞进门内的……不过好歹是能进去。 “去看看?”楠希有些好奇,跳下沙发小跑过去,许参商显然不想再卷入什么事情,但既然楠希溜了过去,他也只能跟上了。 两人就这样鬼鬼祟祟地来到门边,通行门已经关上,但男人的声音极具穿透性,他们将耳朵贴在门上,还是可以清楚地听见男人洪亮的嗓音—— “列车长你不厚道啊,俺都说不吃合成食品了您还给俺送,您老人家也不是不知道俺是兽派的,最在意这些了……啥?列车里不能随意走动?抱歉抱歉,俺马上回去,那俺的午饭……好好好,谢谢啊谢谢啊,俺这就走,您辛苦!” 许参商和楠希面对面趴在门上偷听,他们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同样的眼神—— 这个大哥,好像还挺好说话? 两人来不及讨论,就听见男人的脚步声再次逼近,他们赶忙回到沙发上,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通行门打开,男人从车头回到第二节车厢,他看着可以说是端坐在位置上的两人,国字脸上再次堆满歉意的笑容。 “小兄弟,俺叫石山,第十五车厢的,你和你女朋友要是有啥需要搭把手的,尽管来找俺,没事来唠嗑也行!” 楠希愣了愣,脸瞬间红了起来,许参商赶忙纠正道:“谢谢大哥啊,不过楠希她不是我女朋友,她是我妹!” “哦哦哦,原来是妹妹……对不住了啊妹子,瞧俺这张笨嘴!”石山有点窘迫,脸上的笑容更加腼腆,他局促地搓了搓手,说道:“那俺先回去了?肚子饿得慌!” 许参商和楠希目瞪口呆地看着男人低头缩肩,穿过那对他来说就像儿童门的通行门,心想他也是辛苦,毕竟要这样穿过十多扇门,也是委屈他了。 “……还挺热情。”半晌,许参商说道,坐在他旁边的楠希马上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简直同意得不能再同意。 时间已经过了正午十二点,两人的肚子也开始有些饥饿感,许参商拉过靠磁力贴在墙上的屏幕,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 按冢虎出发前所说,列车上的一切消费都记在他的账上,随便花,算他的。 当时许参商还认为冢虎在客套,在他固有的印象中,冢虎一直是那个时不时来蹭他家饭吃的穷小子,即使他进到冢虎的工作室里,这个念头也只是稍稍改观一些。 但事实证明,这个“穷小子”已经彻底发达了,他在刚上车后查了查车票钱,仅是一人就要十万联邦币,而像冢虎这样直接包下整个堪称高级配置车厢的,一次的价格估计都要赶上自己那套单身公寓了! 今时不比往日啊,许参商来能源城八年,仍是一个为人打工的中级能源工,若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自己估计到死都只能拿那份只能供他一人自给的工资,谁又能想到冢虎早就超过他了呢? 许参商默默叹了口气,他打开菜单界面,尽管已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小小地吓到了——十倍,这是这里的菜金与外面的对比。 楠希凑了过来,只是扫了一眼价格就不再细看,她的目光不断下移,最终停留在最下方的能量剂上。 “要不用能量剂吧?”她扭头征求许参商的意见,“一管才五十,是最便宜的。” 许参商皱了皱眉,他试过注射能量剂,他十分讨厌那种感觉,那种没有吃任何东西而突如其来的饱腹感。 正当许参商艰难抉择时,左手边连接第三节车厢的通行门突然打开,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只见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子飘了出来…… 确实是飘的,他双脚装了推进器,使得他能够像幽灵一样飘浮在半空中,要是再夜晚遇见他,想必会是一场十分刺激的经历。 漂浮男好像并没有看见两人一般,直接无视他们飘过整节车厢,打开车头的通行门,无声地飘了进去。 没过多久,通行门再度打开,男子依旧是面无表情地飘出,他还是目不斜视地飘过第二节车厢,走之后还不忘为他们关上通行门。 许参商和楠希面面相觑,看着男子飘了过来,又看他飘了回去,全程一言不发。 “那是个人吧?”楠希尴尬地笑了笑,转头问许参商。 “应该是……我觉得还是要吃正常点的食物,能量剂不顶用。”许参商挠了挠头,最终还是决定点更贵一些的合成食物,至于天然食物……想想就好。 订单确认,许参商果然不用花钱,系统自动转移到冢虎的工作台上,冢虎只看了一眼就按下手掌确认,犹豫都不带一下的。 许参商只听背后那个不起眼的箱子里传来一声响,他打开盖子,热腾腾的饭菜被盛在饭盒里,冒着袅袅热气。 感觉自己欠冢虎的越来越多了。 就在许参商把饭菜递给楠希时,通行门又开了,一个长腿女人风风火火地跑了过去,还不忘向两人点头致意。 许参商和楠希嘴角抽搐地看着女人跑过来,又跑了回去,来去如风。 在她即将关上通行门的时候,又有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进来了,他歉意地向两人招了招手,也进入车头,也是来找列车长的。 男人走后,很快又来了一个半机械人,他则对许参商和楠希爱答不理,同样,他也是来找列车长的。 半机械人走后,又来一个…… 许参商和楠希看着一群陌生人进进出出,一脸黑线。 敢情他们这节车厢是公共车厢? 楠希看向许参商,从他眼里看见了同样的疑惑—— 发生什么事了? 第三十三章:回忆与过去 第二节车厢,在今天迎来了最多的“客流量”。 按照列车长的描述,乘客通常不会在不同车厢内相互走动,毕竟有联络系统的存在,没有谁会傻到跑几十节车厢来到车头…… 但今天似乎例外。 楠希掰手指粗略地算了算,一顿午饭下来,各色各样的人来了三十几个,而且都是来找列车长的。 她刚刚瞅准机会叫住了一个面善的小哥,问他们为什么都来找列车长,这列车里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小哥看见是个身材出众的美丽少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倒也爽快,直接告诉楠希,列车里的点餐系统出故障了,不止点餐系统,呼叫列车长的服务专线似乎也断了。 “怎么了?”许参商吃完一整份饭,舒适地躺在沙发上休息,他打了个饱嗝,问道。 楠希收拾了自己的餐具,顺便也把许参商的餐盒丢进回收口,垃圾瞬间被吸入管道,消失不见。 “没,他们说点餐系统坏了,有的餐给错了,而且联系不上列车长,好像通讯线路也出问题了。”楠希合上回收口的盖子,耸了耸肩膀。 许参商用舌头剔了剃牙缝里的肉丝,含糊不清地说道:“可我们这出餐怎么没问题?” “不知道耶……”楠希直接坐在矮矮的茶桌上,说:“他们有的不吃合成食品,有的不用能量剂,有的说自己是什么自然教的教徒不吃纯天然的东西……总之都是来找列车长反映的……” “哦哦……”许参商点了点头,他伸手点开墙厢壁上的“联络车长”按钮,跳出来的屏幕上果然显示着乱码。 楠希两腿翘在许参商躺着的沙发上,鼓着腮帮发呆,她忽然发觉许参商正看着自己,便疑惑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许参商并没有移开目光,这让楠希有点不知所措。 “怎……怎么了?”楠希有点难为情,她扯了扯衣角,摸了摸自己的脸,支支吾吾地问道。 许参商突然坐起,吓了楠希一跳,他神秘兮兮地问道:“楠希,你真不是你们学校的校花?” “啊啊……啊?”楠希彻底愣住了,她眨巴着眼睛,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这么好看的女孩子我还是第一次见。”许参商靠回沙发上,发现楠希紧张地缩回自己的脚,赶忙补充道:“别误会别误会,单纯地赞美一下你而已!你没看刚才你问的那个小哥,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楠希警惕地盯了许参商一会,确定他并没有任何意欲不轨的行为,才慢慢挪了回来,把脚重新翘在沙发上。 “校花?当然不是啊……笑话还差不多。”她牵强地笑了笑,无奈地说。 许参商皱了皱眉,问:“你应该上的是虚拟线上学校吧?” 虚拟线上学校,是通过脑机接口又或者交互头盔,将学生意识上传到网络中构建的虚拟校园中进行学习的概称,具有便捷性、高效性等多种优点,在这个愈发寸土寸金的时代远程学习早已普及进千家万户。 楠希轻轻摇了摇头:“不是哦,我上的是线下学校……不是入云大厦里面那所贵族学院,是城东南那所小学校……” 许参商听过那家另类的学校,它收的学生多半来自中等偏下收入水平家庭,有着“贫民学校”的别称。 那些家庭中的绝大多数负担不起脑机接口与交互头盔的钱,而那些父母大多也不会让孩子们去这种学校接受教育,学费不低是一方面,而且毕竟在这个信息量过饱和的时代,哪里学不到东西? 楠希看见许参商有点惊讶的表情,和自己预料的如出一辙,她自嘲地笑了笑,说:“老爸老妈不想让我一个人待家里,就把我塞那个学校里啦……” 许参商看着楠希有些沮丧的表情,坐起身来问:“怎么了?学校不好?” 毕竟被称“贫民学校”,他这句话有点明知故问的感觉。 “没没没,还是能学到挺多东西的……”楠希急忙摆手,想要澄清什么,但还是轻轻叹了口气道:“就是,就是环境对我不太友好罢了……没啥,都过去了。” 许参商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楠希摇了摇头,故作轻松地说道:“也没什么啦,只是我没有装义体,学校里面的人自然会低看我一眼……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是这样说,许参商还是从中听出了那股压抑着的情绪……那股无可奈何。 “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楠希看到许参商的眼神,表示已经看淡了:“老许你不也一样没装义体?别和我说你没感觉到旁人的眼光哦。” 许参商叹了口气,他确实无法否认这件事——在这个时代,正常人才是最不正常的。 “所以说嘛……”楠希起身坐到许参商身边,她把脚蜷上沙发,双手抱腿,下巴抵在膝盖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地板。 许参商有点不忍:“你没有朋友吗……哪怕一两个?” 楠希摇了摇头。 许参商转头看向楠希,眼前这个少女不再活泼,她变回了许参商遇见她时候的样子……或许这才是楠希本来的样子。 楠希咬了咬嘴唇,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她想起学校里那些自恃高人一等的人,他们带头孤立自己,排挤、造谣、诽谤,她被安上过形形色色的外号,又或者一些她听都没听过的“光辉事迹”……那些肮脏的活计。 好像在求学生涯中,只有一个叫做陈泠轩的少年为她解过几次围,虽说事后并没有改变多少自己的境遇,反而因为陈泠轩而遭受了更多的白眼,但那几句制止或许是她在学校里得到的、除了高学分之外、为数不多令她感到些许温暖的东西。 陈泠轩十分优秀,绩点始终第一,相貌不俗,为人和善,根本不像是这个阶层的人,重要的是,他好像也没有安义体。 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楠希并没有对陈泠轩的种种感兴趣,自然也不会像学校里思春的女生们暗恋得死去活来,她只是对陈泠轩抱着最诚挚的感激。 她原本打算当面道谢,以表感激之情,但偶然听见别人议论,说陈泠轩其实是城主的私生子,他身上装着最先进的脑机接口,而他并不是有意帮助楠希,只是单纯地觉得身为“纯种”的她可怜……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从那时起,楠希就开始躲着陈泠轩,尽量不与他碰见。 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楠希也不希望他再帮助自己的,高位对低位的帮助,无论如何都像施舍。 …… 楠希咬着嘴唇,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地板,回忆着不太愉快的往事。 许参商见状,也不好出言安慰,只能伸手轻轻拍了拍楠希的背。 楠希被拍了拍,才发现自己在一个人发呆,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她随口问道:“老许,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她知道天空中参宿与商宿的位置,她觉得许参商的名字并不是胡乱起的。 “我的名字吗?”许参商指了指自己,显然没料到楠希会问这一出。 “嗯嗯!”楠希使劲点了点头。 许参商朝楠希偏了偏头,说:“啊……我妈在生我时难产过世了,我爸纪念她给我取名,大概是取参商永隔的意思吧……” “抱歉……你没问问你父亲吗?”楠希转了过来,神色有些愧疚。 许参商苦笑道:“想问也问不了了,九年前炼钢厂仪器失控,钢水的阻隔阀突然打开,我爸……没来得及跑出来。” 楠希闭上嘴巴,双手局促地抓住裤子,脸上愧疚的表情更甚。 许参商见楠希像犯了错一样蔫了,用手肘顶了顶她,说:“没事,都过去了不是?” 楠希有些委屈地看了许参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许参商靠在沙发上,缓缓吐出一口气,问:“楠希,你真打算和我去废城?” 楠希转过头来,坚定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吗,其实你可以跟着这列车去其他地方的,那些地方都没有废城那么危险……冢虎完全可以为你安排新的生活。” 楠希摇头:“我跟你走,你又不能把我甩掉,不是吗?” 许参商看着一脸认真的少女,只能点了点头。 “我跟你走,你会保护我的对吗,哥哥?”楠希狡黠地冲许参商挑了挑眉毛。 许参商无奈举手投降:“好好好……” 真是败给她了。 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两人的童年跳到家庭,从楠希对能源城旧城区的了解到许参商搬来后的事…… 许参商发现楠希的内在十分活泼,只是被她掩饰得很好,她善于观察生活中的细节,完全可以用古灵精怪来形容,唯一比较大的问题是,她貌似对自己的一切都没有信心,十分自卑。 楠希也进一步了解了许参商,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的英俊大叔有些愤世嫉俗,而且似乎有些……闷骚。 就在两人聊到大停电时,通行门又开了,估计又是一个来投诉点餐系统的。 可楠希与许参商同时向门瞥去,并没有看到有人走出来或飞出来。 正当两人疑惑之时,恐怖的事发生了—— 一只枯槁苍老的手从离地二十厘米的地方探出,然后死死抠住了地毯…… 白天见鬼了。 第三十四章:蜘蛛男、交易 大白天见鬼的几率很小……但不是没有。 许参商和楠希着实被那只突然出现的手吓了一跳,楠希尖叫了一声,直接扑到许参商身后,小心翼翼地露出半个脑袋。 那只一截枯木似的手抠住地毯后,就再也没有动静,并没有像恐怖片里鬼的一样暴起伤人…… 但依旧十分诡异。 许参商冷静下来,他向楠希摇了摇头,轻轻拉开她拽住自己衣服的手,慢慢向通行门走去。 楠希躲了起来侧出半个身子,两手紧紧扒着沙发,紧张地看着许参商一步一步靠近那只手。 “好像……是个人?”许参商谨慎地探头查看,不确定地说道。 楠希有点忐忑:“好像?” 许参商微微皱眉,在他眼前的这个生物的确有些一言难尽——他的拥有着人类的上半身,而本该是两腿的位置却被八条金属螯肢替代,像一只巨大的蜘蛛。 楠希看到许参商的反应,原本想要跟上去查看一番的心思顿时没了踪影。 许参商缓缓靠近那个姑且称之为“人”的生物,他慢慢蹲下,凑近打算仔细查看…… “咳!咳!”许参商眼前的这个人突然咳了两声,他猛地抬一抬头,直接将许参商吓得向后跌坐在地上! 这是一张苍老男人的脸,岁月的变迁在上面留下了千沟万壑……若只是这些倒不足以吓着许参商,最关键的是,男人长着八只眼睛! 老男人用手撑着地面,机械螯肢支撑着他缓缓立起,八只眼睛同步眨动,同时看向许参商! 许参商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一种被巨型蜘蛛盯上的恐怖感觉瞬间传遍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怎么……了?”楠希忐忑地问,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那半人半蜘蛛的生物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然后一下扑倒在许参商身上! 许参商心跳几乎骤停——八只蓝色的人眼距离他的脸只有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它们全部大张着,以空洞的眼神注视着他…… 蜘蛛男的眼神十分瘆人,他缓缓张开嘴,露出四根尖利的獠牙—— 楠希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她失声大喊:“老许!” “操!”冷汗瞬间浸透许参商的后背,他猛地向上一踹,蜘蛛男便倒飞而出,重重撞上列车厢顶,螯肢发出金属碰撞的铿锵声。 许参商趁机一个翻滚起身,护在楠希身前,蜘蛛男砰然落地,又不再动弹了。 “这,这是什么东西?”楠希颤抖着声音问道。 许参商捏了把汗,仍心有余悸:“不清楚……或许得问列车长。” 身后的通行门打开,列车长貌似也听见了第二车厢里的动静,他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坐着悬浮椅飞了过来。 他看见地上瘫软不动的蜘蛛男,拿杯子的手略略抖了一下,看着许参商质问道:“你干的?为什么这样做?” “我正当防卫!”许参商没想到列车长向着蜘蛛男,难以置信地反问:“列车上怎么有这样的怪物?” 列车长左手扶额,无奈道:“他也是乘客……要说怪物,你这个能起死回生的人更像吧……” 他当即把咖啡一饮而尽,将杯子塞入椅子扶手的回收口,飞到蜘蛛男脑袋旁边检查情况。 一番检查过后,他略略松了口气:“得亏是没事,有事你就完蛋喽!” 楠希不服气道:“是他先吓我们的!老许差点被他咬死!” “噗!”列车长冷不丁笑了出来,他指着蜘蛛男说:“就他?他什么东西都吃不了,只能用能量剂!” 正当许参商还想理论,变故又发生了。 就在这时,楠希突然缩回许参商身后,许参商和列车长顺着楠希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个蜘蛛男的手再次动了动,紧接着又撑着地板,整个人直立起来。 许参商带着楠希共同后退一步,而列车长则如释重负地飞到蜘蛛男面前,出言问道:“喂,没事吧?” 蜘蛛男摇了摇脑袋,清醒后说道:“没事没事,就是身体好像要散架了一样……” 许参商满脸黑线地看着仍旧獠牙外露的男人,心想说你要是刚刚说两句话,我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把你踹到车顶上…… “列车长!”蜘蛛男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列车长就飘在自己面前,赶忙站直了身子,八条螯肢保持着平衡,在地毯上发出轻微密集的敲击声。 列车长靠在椅子上,挑了挑左边的眉毛问:“来找我什么事?” “点餐系统,它出故障了!”果不其然,蜘蛛男也反馈了同样的问题。 “嘶……真是奇了怪了。”列车长转过椅子去,右手捏住下巴沉思,按他开车百余年的经历来看,这种大规模的反映少之又少。 蜘蛛男面色焦急,八只眼睛同时睁大:“列车长吧,你知道我得补充高蛋白能量剂,可车上的点餐系统出故障了,它给我的是一管高碳水的增肥能量剂!” 列车长是习惯蜘蛛男的另类面容了,而许参商和楠希并没有,他们看着那张堪称诡异的脸,心理上还是有着不适。 列车长倒是一点都不焦急,挥了挥手说:“那你把错的那管给我呗,我再给你管新的。” “关键是我没有注意看,直接就打下去了啊!”蜘蛛男拍了拍手背,说出了关键所在,他好像有点站不稳,上半身摇晃着,八条螯肢不断调整着平衡。 列车长摊手:“那你可真不走运,东西一旦用了就没有退的道理,你只能再买一管了。” 蜘蛛男哭丧着老脸,说道:“可我的钱不够了啊!上车就几乎花光了我所有的钱,剩下的只够今天中午来一管,要撑到明天的!” “那就不管我的事了。”列车长耸肩,按下扶手上的按键,悬浮椅转了个方向,就要往车头飞去—— “不行啊列车长,我会死的!”蜘蛛男跌跌撞撞地跑到列车长正前方,身子更加不稳了:“我要是补充不到足够的高浓度蛋白质,我会活活死在这里的!” 列车长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他走开,说道:“那你记得死的时候待在自己的车厢里,不要跑出来吓到其他人。” 许参商和楠希面面相觑。 “别啊列车长!不能这么狠心的啊!”蜘蛛男再一次拦下了列车长的去路,他神情哀伤,八只眼睛里尽是满满的期待与希望—— 他希望列车长能够可怜他,能为他无偿换一支新的能量剂,支撑他活到自己的目的地…… 可现实往往是残酷的,他只看见列车长那厌恶与嫌恶的眼神。 “去去去!我为什么要为你的错误买单?”列车长鄙夷地看了蜘蛛男一眼,控制操纵杆就要往上升去,来躲避蜘蛛男的牵扯。 没曾想蜘蛛男却是一把抓住悬浮椅的下半部分,硬生生将悬浮椅上升的劲头停止在半空! “蛇头!”眼泪从八只眼睛里流了出来,他大声喊道:“好歹也是点餐系统出故障了啊!你不能就这样放着我不管啊!” “出货时你是不会看?我都给你提供换的机会了,是你自己作了死,硬是把那管能量剂打进身体里,我有什么办法?” 被叫蛇头的列车长不再去看蜘蛛男,只是一个劲地去推操纵杆,极力想要摆脱,但还是无济于事,最后他彻底放弃,干脆就这样被举在半空。 “蛇头你还记得吗,一百多年前我要去废城,也是坐你的车!那时我还不是这样!” 许参商和楠希心头微微一动,飞快地对了一下眼神——眼前这个和怪物一样的男人,和废城有关系? 列车长没好气地说道:“没人逼你去!你那次还是偷偷跑上车的不是吗?我给你免了一张车票!” 蜘蛛男满脸堆笑:“对对对,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为数不多的好人了,我……” “少他妈给老子来这套!”列车长粗暴地打断了蜘蛛男的奉承,吼道:“你以为老子是做慈善的还是怎么着?老子会想救你这个怪胎的一条命?拉倒吧你!” 就连许参商和楠希都被列车长这突如其来的大吼吓了一跳,更别说蜘蛛男了——可怜的他两手一抖,直接松开了列车长的悬浮椅,他呆呆地望着那个一脸嫌恶的小老头,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列车长摆脱了他的控制,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再次恶狠狠地说道:“赶紧去等死吧!都这样人不人鬼不鬼活了一百年了,还不如早点死了投胎做个人!赶紧从人家车厢里出去!大中午的别出来吓人了!” 话音刚落,列车长就转身飞入车头,留下缄默的蜘蛛男,还有不敢出声的楠希和许参商。 半晌,楠希和许参商看见背对着他们的蜘蛛男肩膀开始耸动,低低的啜泣声传来,其中充满的悲伤之情之浓烈自不必多说。 蜘蛛男控制着螯肢缓缓转身,他的脚步已经开始有些踉跄,即使有八条螯肢也无法彻底稳住他的平衡。 “抱歉打扰了,我这就走……”蜘蛛男双手抹了把眼泪,红着八只眼睛,向两人点头致歉,就要离开这里。 “等等!”许参商突然出声叫住了蜘蛛男,蜘蛛男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楠希还是移开了目光,不去看那八只密集的通红眼睛。 “你去过废城?”许参商平复心情,问道。 “呵。何止去过……我就是在那里变成这个样子的。”蜘蛛男说道废城,语气瞬间就冷了下来,他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冷冷地说道:“有事吗?没事我去等死了。” 许参商摇了摇头,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可以不用死?” 蜘蛛男停下迈开的螯肢,转头看向许参商,后者调出一个面板,几下轻点,一管能量剂的图标便出现在面板上。 蜘蛛男所有眼睛的瞳孔微微收缩。 “来做个交易吧。”许参商挑眉说道。 第三十五章:百年之前的故事 “啊,啊……” 许参商和楠希目睹了蜘蛛男往自己身体里注射能量剂的全程——他在小心接过能量剂后,立马迫不及待地将其用力扎在自己颈部,按下了注射键,里面的液体即刻被尽数推入。 蜘蛛男发出畅快且惬意的呻吟,他的表情在一瞬间的狰狞后舒展开,脸色逐渐红润起来,干瘪的脸上逐渐有了些人的生气。 楠希眉头紧蹙,她至始至终猫在许参商身后,两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呼吸有些急促,不敢去看蜘蛛男的反应。 任谁见到眼前这幅可怖的景象,大抵都是这种反应,眼前的蜘蛛男就像一切老套生化感染故事里的怪物一样,仿佛下一秒就要因为这管试剂再度异变—— 但蜘蛛男没有,他大张双臂,握紧双拳,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许参商说:“小兄弟,多谢救命之恩啊。刚刚我实在是神志不清了,才吓到你俩……” 许参商接过空药剂管,摇头道:“不用道歉,你也有难处……也不用谢我,只是各取所需而已,我也需要从你那边获取我想要的信息。” “算不上算不上,这些信息对我来说是不值钱的东西。”蜘蛛男重获生命保障,姿态显然没有那么紧绷了,他身子微微后仰,看着就像是直接坐在自己的螯肢上。 许参商把药剂管丢入回收口,倚在沙发上说:“那我就直接开门见山了,我们此行要去废城,希望李望大爷你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就在刚才,双方达成了约定——许参商他们为蜘蛛男提供维持生命的能量剂,而后者则回馈以与废城有关的相关信息。 通过短暂的交谈,许参商和楠希了解到,眼前的这个蜘蛛男也有自己的名字,叫李望,而他已经有一百八十岁了。 “什么都行?”李望舔了舔嘴唇,看了躲在许参商后面坐在沙发上的楠希一眼,笑道:“小姑娘别怕,我不会伤害人,我的消化系统已经报废了,只能靠能量剂维生。” 楠希并不领情,看见李望的笑容后,反倒再缩回去了点,这让李望尴尬地挠了挠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这也不怪楠希,李望这副模样属实没有说服力,他一笑起来就露出尖利的獠牙,加上那八只密集的眼睛,甚是恐怖。 “你把你知道的都说了吧。”许参商也不想与李望待更久的时间,毕竟与一个长着八只眼睛的蜘蛛男共处一室,再怎么也会有心理上的抵触。 李望为难道:“那可多了去了,你想从何听起?” “从你觉得重要的讲起吧。”许参商挥了挥手,示意李望自行发挥。 李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也有一段时间没去废城了,不知道那些信息到现在还有没有用……” 许参商挑眉:“一段时间是多久?” “大概一百年……” “一百年?”许参商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个度,他难以置信地站直身子:“你他妈在逗我?” 李望赶忙补充道:“还是,还是有用的!废城里面的那些过往你知道还是有帮助的!冷静!” 楠希看着许参商强行压制住怒火,重新倚在沙发上,她似乎明白李望刚才所说的“这些信息对他来说不值钱”的含义了。 李望见许参商并没有直接翻脸,暗中松了一口气,赶紧清了清嗓子,开始将他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 在一百二十年前,李望还是个普通老人、还拥有双腿和两只正常眼睛的时候,他被确诊为胃癌晚期,唯一的治疗方式只有更换器官。 在那个年代,更换人体器官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身为一个普通的垃圾场工人,李望并没有能力去进行器官移植手术——哪怕是最便宜的劣等人造器官,他也负担不起。 李望有一妻一子,到了他那个岁数本该是开始颐养天年的时候,但令人头疼的事情是,他的儿子染上了电子毒瘾…… “等等等等,你在这说什么?”许参商出言打住,他问:“你是要告诉我们废城的事,还是讲你的自传?” 楠希探出了个头来,壮着胆子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别急,马上就来,马上就来。”李望眨了眨所有眼睛,问:“你们不是要从头听起?” 两人无可奈何地点头,李望便继续心安理得地讲了下去—— 李望那染上电子毒品的儿子在短短一年时间内便掏空了家里的积蓄,他仍像个无底洞一样,贪得无厌地索取一切可以用来换那小小数据包的东西。 就在这时,雪上加霜的事接踵而至——先是李望的老婆病倒,很快便与世长辞;再是城北垃圾场因李望工作能力下降,旋即便将他辞退,没有退休金,没有任何补贴。 就在李望觉得事情不能再遭的情况下,他儿子又出事了——他因为没钱继续购买电子毒品,竟然利用非法方式黑入毒贩组织的数据库中,打算窃取源代码数据包,以达到一劳永逸的效果……很可惜,他失败了。 李望最后一次见到儿子时,那个曾经生龙活虎的年轻人被削去了四肢,大脑被连上虚拟设备,醉生梦死。 如果想要你儿子活着,替我们去一趟废城。这是跑腿毒贩留下的原话。 许参商和楠希暗自松了口气,听了如此久的悲惨故事,总算步入正题了。 不过许参商心中的疑团又加了一层——就算是一百年前,废城也早已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废墟了,那为何毒贩组织又要求李望前去? 李望似乎看出了许参商的疑惑,叹息道:“他们让我带着测绘机器,绘制一幅废城的详细地图带出来给他们。” 那时侯,废城“死亡之地”的名号正传得沸沸扬扬,但纵使他知晓此行极可能会一去不返,但为了自己的独子,也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也就是那次,没有能力购买车票的李望孤注一掷,混上了这列黑色列车,他知道借此可以经过靠近废城的地方,想要到时趁机溜下去。 但列车长发现了他,当时也已经是个老头的列车长,也就是蛇头,列车长听完了李望的哭诉,或许是看他可怜,竟让他随车前行。 楠希眼睛瞪得老大,不知不觉已经完全被李望的故事迷住了,而许参商无奈扶额,因为李望又跑题了。 但许参商看见楠希一脸聚精会神的表情,终归还是没有打断李望的陈述。 那时的李望为了救出儿子,只求早点做完这一切——至少在自己死前。 在列车上的两天两夜还算平静,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李望也得以拥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一切相关事宜,例如食物与水。 但当列车停靠,李望下车后,他才发现自己所作的预期远远低估了到达废城的难度…… “怎么了?”许参商听见有关废城、且对他们有帮助的信息,身子微微前倾,问道。 李望叹了口气,说:“你根本没办法到达那里,不论是乘坐任何公共交通工具。” 楠希眨眼问道:“什么都不行?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有,但要么是自备交通工具,要么也是通过我们坐的这种列车。” 李望似乎是麻了身子,他身体向后弯曲九十度,八条螯肢各换了个位置,在地毯上发出“哒哒”的响声,在他心满意足后,便继续说了下去—— 就在那时,当他走投无路,甚至打算徒步跋涉前往废城之时,有一个自称摆渡者的人出现了,那摆渡者与这辆黑色列车的蛇头大同小异,都是专门运人的,唯一不同的是,摆渡者不收现钱,只收食物、水、以及当时被称营养剂的能量剂。 许参商皱了皱眉头,这代表他们必须有更多的粮食与水源储备,才足够支撑此趟行程。 李望说:“列车上几乎什么东西都能准备,所以出于经验我还是建议你们能多准备点准备点,避免到时左右掣肘,寸步难行。 许参商对楠希说道:“你打开这辆列车的车载商店,看看能买到什么东西。” 楠希听得正专注,愣了一下,旋即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她打开采购中心的模板,一行行仔细看下来,像是在仔细琢磨着。 李望继续说:“忘记给你们打剂预防针了,一旦进入废城,你们将失去所有与外界的交流,连个信息都传不出来!” “这是真的?”许参商猛地抬头,这件事他早有耳闻,但他却只当作一则不实的传闻来听——如今这个时代,还有与外界完全断绝联系的地方? 李望缓缓点头:“当然是真的,一切信息都无法从里面传出来,不管你是用什么方法……随身携带的所有电子设备全部与外界断连,整个废城就像被一圈无形的围墙高高围起,在里面的人根本看不见外面的景象,而站在外面你也看不见里面有何玄机。 楠希也皱紧了眉头,在二十四世纪,再也没有比与世界彻底失联更加恐怖的事情了。 李望看着两人愁眉苦脸的样子,摇了摇头,问:“你们到底去废城做什么?总不会是说走就走的旅行吧?” 楠希刚想说话,嘴巴一张开就停住了——她抬头看向许参商,眼里全是征求意见的情绪。 “告诉你也没什么,我们此行去废城,是为了找一个人体学家……对了,你认识他……吗?” 许参商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因为他看见李望的八只眼睛在一瞬间布满血丝,像是因为愤怒而充血! “你认识他?”许参商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明显感觉李望周围的气氛冷了下来,有些不对劲。 李望咬牙切齿道:“何止认识……我这一身,便完全是拜那个人所赐!” 在这个瞬间,许参商和楠希确确实实在这个清醒后就平静下来的人眼中看见一种十分浓郁、且之前从未出现过的东西—— 杀意。 第三十六章:废城旧事 曾经有座城市,名为枢衡,是昔日东部联邦首屈一指的超级城市。 它是组成世界新结构的核心之一,是人类历史上的闪耀一点,是一个伟大时代的开始。 2085年,联邦东部一座旧经济大城,搭上了城市超极化的首趟班车,与联邦西部那座著名的“自由之城”一同踏上了发展的快车道。 在资源更加高度集中的二十一世纪末,城市单纯的量变早已满足不了世界联邦的发展需求,于是一个宏伟的、早已被提出过的设想便被付诸实践。 这个设想,便是集中资源,建造几座拥有前所未有规模的超级城市,并以它们作为范本,开启全球城市数量大幅减少、剩余城市巨型化的时代浪潮。 枢衡城,由此应运而生。 在近十五年的建造当中,枢衡城引入了数不胜数的前沿技术——城市智脑、全息技术、全自动交通系统、立体交通系统…… 经过无数次的演练,当二十二世纪的第一秒来临,枢衡城的所有系统同时启动,这座联邦东部的超级城市便在核心反应堆的全功率输出中,正式拉开了自己的序幕。 经历过人口的大量涌入、社会阶层秩序的建构与稳定,以及城市内部的不断完善与发展,枢衡城很快变成联邦东部的政治经济重心,逐渐变成不可替代的一座巨城。 在那一百多年内,枢衡城就像一颗突然出现的恒星一般,不断辐射着周围所有地区,带动整个联邦东部经济不断发展…… 枢衡城不断鲸吞着一切它能够接触到的资源,逐渐扩大自己的规模,始终如日中天。 可当人们在枢衡城中进出、生活、谋生、旅行,感叹着枢衡城的繁盛之时,没人能够预料到,眼前这座辉煌的城市并不是能够久久燃烧的恒星,而是一闪而过的流星……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楠希听着李望的阐述,下意识地出声问道,她忽略了李望恐怖的外表,全身心地投入到故事之中。 李望看见楠希对他的抵触有所减少,讲解的兴致也更加高昂起来,他双手十指紧扣,继续讲了下去。 谁也没想到,原本预期寿命应该有千年以上的枢衡城,竟然只撑过了十分之一的时间—— 根据大部分信息记载,2208年3月27日,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袭击了枢衡城——没有任何预兆。 自那场天灾发生后短短半个月里,枢衡城与外界断绝了所有联系,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所有前往支援的部队或组织,只要一进入枢衡城周围十公里,便通通失去联系,在一个月后,所有队伍便泥牛入海般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卫星云图呢?无人机呢?”许参商之前也有了解其中的信息,但全部都是未经证实的,官方渠道公布的档案少得可怜…… 像是被暗中抹去了一般。 李望再次摇了摇头,说:“自那时起,枢衡城上方就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云,不论是遥感还是其他探测方式统统失效,而无人机……连电磁信号都无法传出,你觉得无人机能在里面正常运行?” 许参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神色愈发严峻。 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许多,他原本设想或许可以通过通讯设备与冢虎联系,而现在看来这根本是天方夜谭。 李望闭上所有眼睛,缓缓开口:“那个时候,外面的人只能远远观望,据那个时代的见证者口述,天灾来临的那天,铺天的黑雨覆盖了整座城市,从远处看去,只见枢衡城仿佛被盖住了一样……” 楠希略略思索了一番,提问道:“黑雨是一瞬间下来的?难道没有什么前兆?” “当时只觉得是一个普通的阴天,所有人都没有防备,谁知黑云不断聚集,到最后……” 许参商不太相信地说道:“枢衡城里面的人没一个活下来?这也太扯了吧?” 李望再次摇头:“你错了,里面肯定有活下来的人……只是他们再也没办法出来了。” 李望看着沉默的两人,重重叹了口气,继续他的叙述。 毕竟是联邦东部第一大城,枢衡城的消失在当时属实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联邦所有精英部队全军出动,但他们就像抛入大海的小小石子,音讯全无。 那个时候,许多新型城市已经初具规模,在经过两年的调整后,原本枢衡城的各种功能都被逐渐替代,而曾经的第一大城也逐渐被联邦放弃…… 从那时起,枢衡城便不在叫枢衡城,这个地名从所有地图上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另外的名字—— 废城。 李望看着两人,说:“接下来的事情,就全部是我的亲身经历了……希望能够帮助到你们。” 许参商缓缓点头,他身体微微前倾,表情认真——毕竟亲身经历比任何数据档案都有说服力。 楠希已经完全不在乎李望的相貌,她早就成为李望一名忠实的听众。 李望开始缓缓讲述,他苍老的声音仿佛将许参商和楠希带回了那个年代——带到了一百年前。 一百年前,当李望从黑色列车上下来以后,经历了近半天的迷茫,但问题很快迎刃而解——他找到了一名蛇头,又或者说,是蛇头找到了这个老人。 在经过一番交涉过后,蛇头答应他,可以带他进入到那座死亡之城。 李望在付出三分之一食物与水的代价之后,跟随着蛇头的四轮汽车进入了废城,虽说一路上颠簸摇晃不断,但总算是进去了。 当他第一眼看见废城,看见那座昔日的辉煌之都时,映入眼帘的所有东西还是彻底震撼了他的心灵。 当时已有六十多岁的李望自诩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然而废城里所有的景象远远超出他平生所认知的东西…… 那是一种透着诡异与压抑的景象。 从列车站驶向废城,头顶的天空逐渐变暗,黑色的云层厚厚地压在废城之上,像一顶漆黑的华盖——废城之中看不见任何阳光。 从车站开往废城是一个漫长的旅途,没有悬浮列车,没有飞行器,一切电子操控的设备在经过废城与外界十公里的交界线之时便完全失去了运行能力,只有最老式的汽油车才能够安然通过。 李望挤在一辆七人座的面包车上,在蛇头与副驾驶的闲聊当中,他趴在窗户上面,呆呆地看着外面的景象—— 虽说当时废城已经被荒废近百年,但它曾经的繁华还是可见一斑——高耸入云钢铁森林一般的高楼、巨大的投影设备,以及无比宽广的车道——可以同时容纳五十辆车并行。 许参商聚精会神地听着,楠希双手将下巴托住,直直地看向李望——倾听别人过去的事,从来就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李望睁开八只眼睛,看向黑色的车顶,似乎在回忆那时的一切…… 当李望所在的面包车驶上曾经枢衡城的环城高速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废弃的车辆,它们在道路的两边挤成一片,好像已经被简单的清理过一般。 李望的语气中露出微微的恐惧,那幅景象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私家车的车顶全部被腐蚀殆尽,车内的一切通通暴露在外,有的车里甚至隐约能见到没有消失完的白骨…… 李望看见两人震骇的表情,叹气说道:“蛇头向我们介绍,在那场大灾变到来之前,环城高速上挤满了车辆……” “人间炼狱……”楠希呆呆地说道。 “确实是人间炼狱,强腐蚀性的雨水从空中突然降下,根本没人能准备好。”李望两手捂住自己的脸,心有余悸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这一切的?”许参商显然对故事的真实性不太信任,他一脸狐疑地望着李望,让他继续讲下去。 李望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蛇头,是蛇头告诉我这一些过去的故事的……尽管十分的离谱,但是我见到的所有东西全部都将他们印证。” 首先李望见到了与自己同路的人们,他们有的十分悠闲,有的手脚却被锁上重重的镣铐,丝毫没有任何人权。 李望显然没有遭受那么差的待遇,他的待遇属实还不错,没有遭到囚禁,没有遇见奇怪的居民,甚至一路上与蛇头有说有笑,根本和去旅游的差不多。 但这样的时间很快就结束——在到达废城外围之时,蛇头便将所有人放了下来,自己开着那辆面包车离开了。 那些十分悠闲的人们一下车便轻车熟路地消失在不同的方向,而那些带着手铐镣铐的人则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被锁住手脚,通过长长地铁链穿成一串,缓缓地走向不同的地方。 只有李望一人漫无目的,自从下车以后,他便开始随意地四处走动,为自己所携带的探测仪出发,开始用脚步丈量废城的土地。 废城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生机,李望在探测过程中逐渐发现,这座城市从内而外都变了,变得死气沉沉,不再。 虽然李望并没有见识过废城曾经的辉煌,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觉得废城已经日暮西山,觉得废城已经是一片死亡之地了。 李望的表情渐渐严肃了起来,故事逐渐进入正题,他说:“就在我以为这一切都再正常不过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什么意外?”楠希好奇地接话,她已经完全被精彩的故事迷住了。 李望缓缓说道:“我被劫持了……废城并不是空空荡荡的,里面有不少分裂分子……也就是对抗世界联邦政权的集团。” 许参商的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条信息也是真的—— 一切难办了起来。 第三十七章:重新分析 斯坦森回到入云大厦之中,撰写着今早的行动报告。 什么仿生人觉醒,什么控诉自主人权,通通是一场骗局,已经成为全世界人们茶余饭后的一则笑谈。 示威人群的主干成员全部没有作出任何反抗行为,站在原地束手就擒,他们集体静默的行为也是另一种无声地示威…… 然后他们全部都被秩序维护者带走了,告示牌与横幅散落遍地,很快也被原本待在一旁的仿生人清洁工打扫干净。 讽刺得不行。 示威人群中的其他人也基本没能幸免,他们之中有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因为没能及时离开而被关卡拦住,也尽数落网…… 除了某个有些绿色眼眸的年轻“男子”,它在超级人工智能的帮助之下,再加上自己超乎常人的运动能力,顺利从某个不起眼、莫名其妙自动打开的维修通道逃离。 其他的幸运儿全部都是因为信心不足临阵脱逃,才能够十分惊险地在关卡被设置之前逃脱出去。 执法局的无人机早就到场,它们混在密密麻麻的拍摄飞行器中,记录下每一个示威者的面容,并全部记录档案。 所以斯坦森根本不担心那些漏网之鱼,仅凭现在的监控系统,将他们的足迹路线画出来完全是小事一桩。 斯坦森喝着咖啡,右手在空中的键盘上跳动,具体统计人数跳了出来,其中括着红边的便是核心人员。 示威人群的主干算上被威瑟直接撕成两半的那个可怜虫,一共一百二十二人。 其他人员共计九百六十人,其中潜逃五十六人,现已抓捕三十二人。 斯坦森对这些数据丝毫没有任何兴趣,他直接将这份报告划掉,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抵制仿生人的示威人群只有数百人,而为仿生人谋求权益的却几乎是前者的两倍。 失去工作的那些人斯坦森还能些许理解,甚至可以抱着点怜悯之心,但他怎么也不理解后者,为什么要为与自己无关的工具征求那可笑的“人权”?他们或许就连自己的权益都无法保全! 斯坦森不理解,他也便直接不去想了——不论是为自己争求利益也好,为仿生人谋取人权也罢,示威游行终究是扰乱社会秩序的一种不正当行为,总该被制止的。 他缓缓着呼吸,回想着今早所有细节—— 先是接到许参商未死的报告,重新发布二次通缉令,火速出动搜查。 再是于食物加工厂前击毙了为首的改造人,那具没有什么价值尸体被直接从通道旁的维修开口丢下,估计已经被地面人员回收了。 然后预测许参商的逃离线路,提前在那个地下车站守株待兔,也成功逮住了他…… 可是他仍旧没死。 斯坦森郁闷,十分郁闷,他打开系统搜索一切有关于“起死回生”的信息,可要么是通过换体重生的案例,要么就是一些莫须有怪力乱神的东西…… 许参商这种原地复活的行为简直闻所未闻,即便是那些能够彻底改造生物性状的兽派也做不到,堪称史无前例。 斯坦森有些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觉得自己有哪部分搞错了。 他调出许参商房间中的物证记录,在十几个烟头里挑出了许参商说的那个,经过比对,许参商对他说的那番话的确属实。 但这样便直接证明了一件事——许参商并没有作案时间。 斯坦森表情严肃,他重新打开监控视频的文件,逐帧分析许参商从一楼到三十楼的作案过程。 画面中的许参商面无表情,他所有行动十分迅速,几乎全部都是被害者走到全息门边后将其击毙。 但一些更大的疑问紧接着浮出水面—— 许参商选择受害者的标准是什么? 他的作案动机又是什么? 受害者们为什么都会主动走到门边,并主动将全息门调至透明? …… 斯坦森突然坐直了身子,一个被他忽视的小细节无限放大,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 被杀害的所有人都有吸毒,而他们所使用的毒品并不是市面上普遍流行的电子毒品,而是最原始、最纯粹的提炼致幻药! 几乎每个受害者的家中都有发现一张彩色透明的薄片,经过数据库比对,其样式与二十一世纪曾在世界广泛流通的某种糖类食品包装一模一样,简直是复刻版本。 在对比毒品种类库之后,斯坦森找到了这款体用毒品的名字—— 童年,childhood。 只有一个名为何杜新的受害者家中没有找到那张薄片,而他的身份也不简单——他就住在许参商家隔壁,而且是许参商人际关系网中与他来往最密切的人。 斯坦森当即输入指令,马上对何杜新的尸体进行毒量残余检查。 命令下达的两秒后,远在城东的巨型停尸库房里,何杜新的尸体被机械臂从冷藏柜里面抽出,原本大概还要半天才能排上队的尸体直接插到前面,立刻开始尸检。 斯坦森死死盯着屏幕,那条进度线飞速前进,直至进度条的尽头。 正如斯坦森所料,这位名为何杜新的中年男子也服用了名为“童年”的毒品,而且也是在昨天服用的。 斯坦森靠在椅背上,眉头紧锁,受害者全部都服用过同一种毒品,这绝不是什么巧合。 整层楼的住户大概有八百多人,其中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自己居住,而受害者统统都是独居的人,这一点究竟是巧合还是计划? 毒品,一个存在了几个世纪的东西,它们早在超级城市开发时代便逐渐有了控制不住的趋势。 根据非官方统计,能源城里大约有百分之五十的人或多或少接触过不同类型的毒品,其中多半是更加简便快捷的电子毒品,可以通过脑机接口与贴膜刺激直接传输刺激信号给人脑,从而达到令人兴奋的效果。 而这栋公寓楼里面所查出的这种体服式毒品则占少数,它们多半由没有经济能力负担新型电子毒品的人使用,对身体有更加强烈的危害性,平时基本都在棚户区那种灰色地带出现,是下等人用来麻痹自己的便捷方法。 斯坦森划出城市内已有登记在案的毒贩信息,经过一番筛选,他惊讶地发现,童年这款毒品没有一个人在售卖。 诡异,十分的诡异。 他用特殊账号连入联邦信息网,只一瞬间,海量的信息、图片、数据从他眼前的投影设备中炸出,瞬间铺满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搜索关键词,‘毒品,童年’。” 斯坦森下令,周围的所有信息退潮一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所有有关“毒品,童年”关键词的信息。 斯坦森站起身来,绕着房间一圈圈走着,他浏览着那些图文信息,愈发地觉得这个名叫童年的毒品来路诡异。 信息网上有关于这类毒品的信息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统统是有关于它的评价,而至于它的售卖方式则是只字未提…… 斯坦森的眉头越发紧锁,他找到了一个切入点,但他甚至没有办法捏住一切开始的那个线头。 他右手举到半空中握拳,他的手就像一个黑洞一般把所有信息都吸了进去,斯坦森左手新建了一个档案,将右手中的信息全部放了进去,以备日后使用。 他重新坐回到位置上,盯着那一遍遍播放的作案视频,一帧帧仔细查看。 尽管已经放到最大,但清晰度依旧保持在高清范围之内,许参商的汗毛都分毫尽现,包括他的表情,都与斯坦森在列车上见到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斯坦森查询犯罪判定系统,系统判定许参商为嫌疑犯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远远超过了定罪的临界点,已经到达可以发布联邦级别红色通缉令的地步了。 斯坦森不知道许参商为什么杀人,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想对自己说的,看许参商最后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出口。 斯坦森第一次有点后悔自己做事干净利落……或许他以后可以考虑一下倾听完犯人控诉以后再将人了结,这也未尝不可。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心中事情没解决带来的郁气越来越重,他嘴唇紧抿,两眼直直地看着窗外的暴雨发呆。 他或许永远得不到许参商的答案了,作为一个案子,这起屠杀案随着许参商的死亡报告提交审核通过以后已经结案了,自动归档,而许参商这个人也从此在联邦的人口记录上消失不见。 但斯坦森清楚地知道,许参商没有死,他现在正在高速运行的地下列车上,和与他同行的那个未知少女一起远走高飞了。 黑色列车经过的地方横跨东西联邦,而且车站都大多隐蔽,让许参商就这样走掉与放虎归山无异,而斯坦森也明白,自己若是想要再度找到许参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斯坦森叹了一口气,打算先将许参商的事搁置一边,他继续回忆早上的事情,回忆为仿生人争求人权的那些人们。 在所有他亲身经历过的景象之中,唯有一幕真正让他记忆深刻—— 那个被操控的仿生人夏娃抬头看着他,说出那句令他心头微动的话。 “那若是秩序本身有问题,那又该如何?” 斯坦森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睛。 至少在那一刻,他有一种短暂的错觉——面前的那个仿生人,真的是一个少女…… 但它不是。 第三十八章:身陷囹圄 那些十分悠闲的人们一下车便轻车熟路地消失在不同的方向,而那些带着手铐镣铐的人则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被锁住手脚,通过长长地铁链穿成一串,缓缓地走向不同的地方。 只有李望一人漫无目的,自从下车以后,他便开始随意地四处走动,为自己所携带的探测仪出发,开始用脚步丈量废城的土地。 废城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生机,李望在探测过程中逐渐发现,这座城市从内而外都变了,变得死气沉沉,不再。 虽然李望并没有见识过废城曾经的辉煌,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觉得废城已经日暮西山,觉得废城已经是一片死亡之地了。 “什么意外?”楠希好奇地接话,她已经完全被精彩的故事迷住了。 李望缓缓说道:“我被劫持了……废城并不是空空荡荡的,里面有不少分裂分子……也就是对抗世界联邦政权的集团。” 许参商的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条信息也是真的—— 一切难办了起来。 自世界联邦存在的那一天起,分裂组织就存在于这个世上,它们各怀目的,但有一个明确的共同点——它们都站在联邦的对立面。 劫持李望的那批便是其中的一个反抗者集团,据李望所言,那些人身上全部穿戴着各式各样的高科技设备……但基本上都不成套。 许参商和楠希对视一眼——结果不言而喻,在那之前联邦派出去那些精英的下场不言而喻。 李望伸手找许参商要了杯水,他喝进嘴里,含了一含,然后重新吐回杯中。 “润润嘴巴。”他带着些歉意地看着许参商和楠希,把那杯水拿在手里。 “你怎么被劫持的?”许参商问道,他不知道那些分裂分子是随机抽选目标,还是早早地有备而来。 李望闭上眼睛,回想着那段记忆,说:“很突然,我当时正在一个老商场里面绘制地图,突然听见某些奇怪的声音,像是……脚步在地上拖动的声音。” 楠希屏住呼吸,等待着下文。 李望双手交叉抱胸,回忆着自己刚进入废城的经历,然后缓缓从嘴里说出—— 他在被蛇头放下后确实在废城里自由了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中,他并没有在废城见到任何一个人,所有人都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不见,而那个蛇头也仿佛凭空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李望倒是对此喜闻乐见,他并不想惹上任何麻烦,他来废城的唯一目的便是绘制地图,完成毒贩留给他的任务,只要任务完成,他就能救出他那意识被囚禁在精神牢笼之中的可怜儿子…… 仅凭他一人,想要走遍枢衡城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毕竟就算枢衡城的“超级”程度已经是过去式,但好歹也是瘦死的骆驼,根本不是其他任何城市能够比的。 他曾在黑色列车上偶然看见另外几个和自己同行的人,他们拥有着与李望同样的卫星设备,可以看出毒贩组织对待枢衡城的认真程度远远超出自己预想。 毒贩组织想要通过他们所绘制的信息达成什么目的李望并不知道,他只知道有许多和他一样的人被胁迫、威逼,从而选择为毒贩组织工作。 李望在工作的近一个月当中并没有看见任何其他与自己一伙的人,这更加印证了他的一个猜想—— 毒贩组织分配给他们不同区域的探索任务,在他们分别带出破碎的信息之后再将它们像拼拼图一样结合起来,从而得到一份完整的信息。 即便李望猜出了本次行动的皮毛,但他还是只能按部就班地完成组织布置下来的任务,他不断在自己所负责的区域之中穿梭,用脚步去丈量土地,用眼睛上所负载的微型记录仪来观察周围的一切。 在近一个月的过程当中,李望始终服用与如今的快速食物含片相似的能量含片,用它所带来的纯粹能量对付自己极具消耗的体力——别忘了,李望还有癌在身。 他可谓风餐露宿,平时夜晚只能窝在废弃的大厦之中,等待着黑暗过去。 废城上空始终凝聚着厚厚的乌云,它们久久不散,仿佛就是长在城市上方的盖子一般,只不过虽说天气很差,但始终是阴天,从未下过一滴雨。 就在所谓的“勘测任务”平稳地度过三分之一后,李望的身体开始有些许不适,他只能适当地放慢自己勘察的脚步速度,向日益衰竭的身体做出无奈屈服。 就在某个与往常似乎没有任何不同的一天,突如其来的变故杀了李望一个猝不及防—— 天空中开始下雨,最开始的雨只是薄薄如帷幕,但李望仍然感到被雨水覆盖到的地方开始有些刺痛…… “雨水具有腐蚀性?”楠希问。 李望点了点头,说道:“那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废城的建筑外表就如同被强硫酸泡过一般不堪入目,原来至一个多世纪以前,它们都要被这样不断侵蚀……我应该庆幸自己能在它们被侵蚀殆尽前看见那些东西……真的很壮观。” 许参商出声问:“然后呢?现在是否还有这种能腐蚀物品的黑雨?” 楠希抢过李望的发言权说道:“基本上不可能了,已经又过了一个小时,自然界的局地气候调节不会放任那么多高腐蚀性的物质在空中胡作非为……” “你错了,姑娘。”李望闭眼摇头,仿佛早就预料到楠希会这样说。 楠希不服气道:“何以见得?” “你只需要想一个最简单的问题——这些黑雨,是哪里来的?” 楠希眉头紧锁,瞪大眼睛快速思考着,丝毫不下问题。 半晌,见楠希没有反应,李望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你有没有想过,那诡异的黑雨并不是自然界的产物,而是那些分裂组织故意而为之?” 楠希倒吸一口凉气,她确实忽视了这个致命的可能性,但若是这个推理成立,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机器,又或者说能力才能控制如此之大的一片黑云——足足快要两个一个世纪都稳稳地停在废城上方? 许参商咬着自己的大拇指眼神复杂,他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李望透露的信息无不与城内的分裂组织或具体细节情况有关,而每一件事情的披露都会直接影响到事情的结局…… 暂时从李望透露的前面信息来看,此次废城之行的前景并不明朗,甚至还可以用凶险来形容…… 李望看了眼有些神游物外的许参商,但也不是很在意,他对着自己的忠实听众——楠希继续说了下去。 雨势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诶慢慢变小——与之相反,天上降下来的黑雨不断地变大,变密集,而李望只能躲在一家废弃的商场里面,顺便领略一下曾经的风采。 商城里面没有灯,李望只能打开自己的探照灯,配合记录设备所带的少得可怜的夜视,观察着商场里的一切。 走在商场之中,就如同走在昏暗的虚无里,所有门店都熄灭了自己的灯光,变成一场场废墟,再也没有客人到来。 李望小心翼翼地顺着楼层走着——他并不明白外面世界的那场恐怖黑雨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所以他只能藏在商场大楼之中,等待雨停了才能出去。 在刚开始的两层,一切都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当中,李望曾一度认为自己就好像进入了恐怖故事一般,瘆人的怪物在下一秒就要从黑暗中凭空出现,将他吞噬。 正当他想到这点时,细微的拖拽声突兀地响起,李望赶忙回头,只能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消失在远处黑暗当中。 李望咽了口口水,他那时虽然还很年轻,但他也是做了一件非常有胆量的事情…… 他找死一般冲着黑暗大喊出声——找到了,你快出来,不要再装神弄鬼了! 没人回应,就算大喊出声,就算地毯式搜寻,那个蹲在黑暗之中的神秘影子仍然迟迟不肯露面,甚至连不时的声响都没发出来…… 就在李望悄悄松了一口气时,他突然听见身后再次穿来那种奇奇怪怪的声音——就像有人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点一点地靠近他…… 李望正想回头,他就被用袋子套住了头,失去了所有观察外界的能力,彻底变成了一个与外界失去任何联系的木偶…… 他被推搡着站了起来,被粗暴地簇拥着往后退去,李望看不见周围的景象,只能自己凭借感觉去默默行走—— 不止过了多久,李望的体力已经渐渐有所不支,他的脚步已经开始踉跄,觉得自己每次要调出这个地狱…… 但挟持他的人上了电棍。 李望被那根带电的大铁棒子逼迫着前进,他即便体力将要耗尽,自己也要坚持着走完这条道路。 不止过了多久,被蒙住眼睛的李望眼罩被摘下,即使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还是确确实实地被震惊了一天—— 成百上千的分裂分子们穿戴着自己的贴身装备,站在比较宽敞地方,光明正大地上下审视着李望……像看一件即将被售出的商品一般。 李望的双手被捆住,两脚也戴上了一副镣铐,与许多同样被分裂分子拷上的人们审视着他们…… 第三十九章:拍卖会 自李望踏上拍卖场展台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然成为案板上的鱼肉。 聚光灯齐刷刷打在他们身上,刺眼而眩目。 …… 李望眯了眯眼睛,他面对许参商与楠希,八只眼睛同时流露出对那时遭遇的恐惧。 楠希两手托着下巴,入神地听着。 许参商眼神微动,原本他只以为李望只是进入废城后碰巧遇上人体学家什么的,现在看来,这位老人的境遇比他想的还要惨上许多。 李望顿了顿,轻叹一声。 当时,台上男男女女站成一排,完全由台下的人喊价带走,就像最平常的竞卖一般。 李望算是里面比较另类的一个,周围的人大都不超过三十岁,全是可以做他儿子辈的年轻人,他们应该是追求刺激前来废城探险的人,没想到再也出不去了。 李望进来时,台下的人们仍在等待着,几分钟后又陆续有人进来,带着新的“货物”们。 大门缓缓合上,会场的灯光尽数熄灭,只剩下聚光灯打在台上,将李望一行人照得分毫毕现…… 竞拍正式开始。 台下的分裂分子们偶有耳语,目光在台上的人们之间移动,眼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情绪。 台上的人们顺从地低着头即便有顽固分子,也早已被电得服服帖帖。 他们有的紧闭着眼睛,嘴里不断安慰自己这只是一场梦;女人们紧咬嘴唇,眼泪不断顺着两颊流下;有的男人被打得跪下,头被主持拍卖的面具人踩在地上…… 李望颤抖着身子,他两腿战战,完全靠仅存的意志力才能做到站在台上。 很快,台下的买家们便开始各取所需—— 最先被挑选走的自然是年轻强壮的男人或女人,他们不管有多么的强壮,多么的威猛,在几个全副武装的人用上器械的钳制之下,只能乖乖地就范,被戴上狗一样的面罩,拉了下去。 在那个时候,义体行业已经逐渐步入正轨,强化型义体已经算得上是飞入寻常百姓家,而显然来废城进行探险的这批人当中,有一大部分比例都安装了这种义体,而他们也是竞拍中的抢手货。 废城中所用的货币并不是联邦的通用货币,而是自成体系,但由于相隔时间太久,李望已经几乎记不清楚了。 强壮俘虏被挑选的同时,有的分裂分子则放眼于另一种人身上——他们全部兴奋地盯着女人们,脸上洋溢着难以名状的淫笑,有的甚至盯上几个女性化特征很强的阴柔男人,目光中的欲.火更加炽烈。 被他们盯上的女人和男人感受到野兽般的目光,自然是神色苍白,他们哆嗦着嘴唇,想要向后退去,却又被身后的面具人强硬地顶了回来。 新一轮的竞拍很快便开始了,这轮的金主们显然出手更为阔绰,为了性,他们眼里的货币已经如粪土一般低贱,只要能换回自己想要的玩物,再高的价格也只是咬咬牙的事情。 李望目睹着那一轮更加激烈的竞拍,低下头去不愿看那惨状——甚至有中标者直接将“货物”的衣服扯烂,当场行事,他们身边起哄欢呼者围成一圈,观赏着眼前的“节目”。 那些人中还有几对伴侣被当场拆散,哭喊声怒吼声不绝于耳,而台下的买家们也只是互相谈笑风生,丝毫不在意眼前发生的一切。 紧接着便是剩下的这批人,他们几乎全是普通人,身体素质一般,相貌一般,而像李望这种老头子更等于是里面最次的“差品”。 果然,接下来的竞拍买家们的热情减少了许多,他们开始窃窃私语,不断权衡考虑,这让台上仅存的俘虏们如坐针毡,惴惴不安。 李望当时只希望自己不要被卖出,不要被那些人面兽心的家伙们买走,哪怕被关进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哪怕被孤身一人放入废城中自己求生,总该是有机会的…… 最后一轮竞拍开始,这轮竞拍的价格显然比前两场低了不少,大部分客人已经离场,剩下寥寥无几的买家分散在场地的各处,愈发显得整座拍卖场空旷无比。 人力资源在废城当中还是非常稀缺的,尽管剩下的人几乎都是普通到极点的平常人,但还是不断有人出价买下——谁知道会不会撞大运,买到一个适应力极强的改造受体? 渐渐地,台上的人越来越少,直至最后,唯有李望一人还孤独地留在台上,他暗自庆幸,看着其他人不断被送走,心中的侥幸越发强烈…… 但人生往往事与愿违,就当希望之火重新在他心中燃起之时,一声冰冷的喊价一下把那小小的火苗灭得干干净净—— 台下只留一个男人,他是黑种人,带着厚厚的墨镜,指着李望。 李望还是被卖了出去,他再次被戴上那种特制的控制头盔,身体再次失去了控制,只能任自己的那个黑人买家摆布…… “你说……控制头盔?”许参商举手示意,打断李望,问。 李望点了点头,再次拿起水杯润了润嘴,说道:“你们可千万要小心那种头盔,他们只要一给你戴上,你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只能思考,不能做事,就好比行动和思维被生生分开一般……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使唤,做着你完全不想做的事情……” 楠希忐忑地问:“要是真的被抓住了……他们有一直给你戴着那个头盔吗?” 李望惨笑一声,说:“哪里有这种可能,那些被买去做苦工的人戴还差不多!我?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罢了!” 故事回到李望被买下后,他跟随着黑人买家,乘坐商场中不起眼的隐秘电梯来到地下。 李望虽然身体被牢牢控制着,但他的眼睛还是能够自由转动,他能清楚地看到周围的一切,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在地面行动那么多天,却没有见到任何人影的原因了—— 因为真正的废城,在地面之下。 距离废城毁灭的那一年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三个世纪,而城市的地面部分几乎被完全放弃,取而代之的是地底的各种设施与建筑…… 许参商听着听着,眉头又皱了起来,问:“怎么可能?地底城市就不怕雨水倒灌?短短几十年而已,又没有专业的建筑队伍,分裂分子怎么可能自己开辟出地底城市?” 楠希也听出了其中的不合理,她赞同许参商的观点,使劲点着头。 李望耸了耸肩膀,说:“我怎么知道?只是当时我确实是进入了一个地底城市……也不能算是城市吧,只能说是一个比较大的……空间?” 许参商狐疑地看着面前的这个老人,眼里的不信任又重新变多了,他开始怀疑李望到底去没去过废城,究竟是不是编出故事来骗他们? 楠希想了想,猜测道:“会不会是原有城市的地下设施?只是在分裂分子入驻以后废物利用,才成为了你看到的地底城市?” 李望摇了摇头,说:“我只记得地下很昏暗,设施什么的只能算齐全,并不能算是完善,” 暂且存疑,毕竟李望讲到一半,还是姑且听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望被带到他住的地方——一排排厕所大小的房间顺着走廊并排下去,看上去没有尽头一般。 李望看见了自己的门牌号:326。 那个黑人将他带入房间后,便将他的头盔摘下,李望重新获得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如释重负地活动开身子,观察自己周围的一切东西——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还有一个马桶,一个洗手台,墙上一个挂钟,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李望摸了摸灰色的墙壁,上面的灰沾在他的手上,用力才能搓去,整个房间没有一扇窗,只有一个直径约二十厘米的通风口在不断发出换气的响声。 墙上有一个块类似于抽屉的部分,但不论李望如何去掰、去撬,都没有办法让它周围的缝隙稍稍大上一点…… 在四下寻找了大概一小时后,李望算是彻底认命了,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不知道那个黑人给他安排了什么工作,但他觉得自己再这样待下去,也只是死路一条。 刚开始的几天李望并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只能呆呆得躺在房间的床上发呆,每天三餐时间都有专门的饭菜从墙上的那个类似于抽屉的小口中推出,还算可口。 正当李望逐渐适应在如此密闭狭窄的空间里生活的时候,来活了。 就在某个中午,门突然开了,之前买下李望的那个黑人走了进来,他并没有给李望戴上头盔,直接让李望跟上他。 李望不明所以,只能跟着黑人在地底穿梭,他逐渐从人多的地方来到一片荒凉的、几乎没有人烟的工地,而在那里,他看见了许多戴着控制头盔不断工作的人。 黑人没有说话,只是带着他走到一个洞口旁边,指着黑黝黝的洞口,再指了指旁边地上的绳子,让李望抓着下去…… 他想通过李望测试未知的地下洞穴中的空气质量如何,而这也是他低价买来李望的原因。 李望一开始死都不同意,但后来他还是屈服了……黑人掏出一把枪指着他。 无奈之下,李望只能抓住绳子深入地下洞穴,虽然没有什么事,后来他甚至还做了好多次,但最后他还是被丢弃了,直接丢弃在荒郊野外……因为他有胃癌。 李望见两人眼里有神,便再卖了一个关子——他一个人,在没有任何人烟的废城城中,是如何活下来的? 这次许参商和楠希同时抬头看向对方,眼里全是相同的神色……他们相信自己和对方想得一样—— 人体学家。 第四十章:李望的重生 当李望被他的买家扔出地底城市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黑雨已经停下,而废城之中原本那些仅存的绿意,也在这段时间里被抹杀殆尽,那些蕨类植物都已烂成一滩滩黑泥,失去了原有的形状。 李望刚进废城时才诧异城中无绿树,现在看来,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裹着自己单薄的衣服,在略显萧瑟的秋风里摇摇晃晃地走着,甚是凄凉。 所有能量含片都被那黑人当作意外之财收入囊中——作为“货物”,李望的背包以及里面的东西都算“赠品”。 李望那时右眼已经有些模糊,被安装在他眼球上的测绘机器被直接拆下,导致了他右眼视力直接丧失百分之五十。 天地间全是雨后的气息,微微带着些消毒水味,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万事万物被腐蚀被毁灭,而是被净化了一般…… 诡异的想法。 李望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又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去哪—— 漂泊异乡,无依无靠,什么他乡遇故知的事情在这鬼地方根本遇不上,只剩他自己独自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摇摇晃晃地前行,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力竭倒下,化为废城的一部分…… 李望绕过一个个水坑,一步一步踩着脚下软化的金属,他甚至不敢去扶着、去触碰那些侧壁,抬头望去,黑色的天空被高耸的大楼切割成小块,昏暗无比…… 自己大概确实要死了。 忽然,李望听见头顶传来机械传动的声响,他费力地抬头,只看见几团黑影向他砸来—— 他认命地闭上眼睛,死前唯一想的,竟然是那困在电子毒品构成世界里的儿子…… 轰然巨响,近在咫尺。 李望颤抖着身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他抬头睁眼,发现几具尸体砸在自己身前两米处,还有未干的血迹喷向周围,溅上他的衣服…… 他艰难抬头,只见头顶有开合窗缓缓合上。 “呼,呼,呼……”李望惊魂未定地踉跄起身,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脸色苍白。 通过他视力正常的左眼,他看清了那几具几乎是缠在一起的尸体——它们全部死状凄惨,手脚因从高空坠下而折断,眼神空洞,脑袋上都有被头盔束缚过的痕迹—— 这些面目全非的尸体,全部曾经是在地底工作的“奴隶”。 李望突然想起什么,他想起自己刚进废城时看见街边经常有几堆黑色的腐烂物,现在看来,全部是被这样丢弃的尸体,只不过被黑雨腐蚀得不成样子罢了。 毕竟处理尸体最好、最省力、最便捷的方法,便是让他们烂在黑雨之中。 …… 记忆回溯,李望叙述的声音苍老而有力,带着许参商与楠希回到那绝望的时刻。 楠希听到这里,不由得神色不适地捂住嘴巴,许参商听闻,也皱紧了眉头。 死亡之城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李望抿了抿嘴,指着自己的八只眼睛问:“是不是很好奇,我到底为何变成这副模样?” “如果您不介意……”楠希与李望对视一眼,还是低下了头,小声说道。 李望并没有发怒,只是无奈地淡淡一笑,说:“陈年旧事了……说与你们听也无妨。”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八只螯肢在地上腾挪,重新扎进绵软的地毯中。 时间倒回李望被抛弃的那天,故事继续。 李望在街上彷徨地走着,抬头看着黑压压的破碎天空,悲伤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紧紧裹在其中。 他以前想过退休之后的天伦之乐,也曾想过碌碌无为过完一生……但怎么也没想过,自己的结局是客死他乡。 荒唐而凄凉。 天光被厚厚的云层遮蔽,李望无从得知时间,他只觉得深秋的寒风萧瑟,刺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撑不住了。 李望的脚步开始拘泥,他几乎是拖着自己的两条腿,缓缓地向自己认为可以走出废城的方向挪去。 但,走出废城后,他要如何穿过荒无人烟的旷野?而就算他走过了那荒凉的旷野,又能如何? 他只能死在废城,废城将会是他的棺材…… 废城是千千万万人的棺材,以前如此,那时如此,之后的几百年上千年,也是如此。 变化悄无声息,疲惫无声地侵蚀他的身体。 慢慢地,李望已经近乎一具行尸走肉,支撑着他还能继续迈步向前的信念,或许只有那个最简单,最平常,但那时却遥不可及的念想—— 回家。 李望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他只感觉自己的双腿像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再也不能够轻松地行走…… 直到最后,哪怕只是抬起一条腿,哪怕只是迈出一步,他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用尽所有的精神…… 累,好累。 …… 李望回想着那时候的自己,泪水从所有眼睛中漫出,这个已经一百八十岁的老人红了眼眶,抽了抽鼻子,轻轻地用手抹了把脸,继续将故事讲了下去—— 神志模糊是最开始的征兆,这感觉愈发的强烈,直到李望不能再自我思考。 由于自身的癌症,李望并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进食,只能吃流食,直到后来他在黑色列车上发现,能量含片也是不错的选择。 但经历了一系列事件之后,他失去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粮食储备,在为分裂分子工作的一个多月内,他经常处于吃不下饭的情况,还需要医生为其输葡萄糖等生命必需品…… 这才让买下他的黑人将他扔出地底城市,任由其自生自灭。 虽然李望从事高强度工作一生,体魄强于常人,但那时他毕竟已经年过六十,病入膏肓。 之前支撑着他在废城中测绘地图的完全是想救下儿子的信念,但如今,自己却再也回不去了,加上病情的不断加重,李望走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在近半天的跋涉后,在李望并没有走出多远距离后,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无力,感觉到眼皮的沉重,感觉到自己的思维逐渐混沌,感觉到逻辑近趋于无…… 是时候倒下了。 恍惚中,李望隐约能看见前方有个人迎面走来……像是临死前的幻觉。 他不再去想了,只觉得脑袋异常的沉重,一瞬之间,天旋地转,李望只看见金属地面飞速向自己靠近,又或者说,是自己向金属地面倒去…… 他只觉得自己重重地摔在地上,浑身失去了所有动力…… 是时候死去了。 在意识消失之前,李望听见耳边传来脚步声,然后就是一个声音响起—— “我会赋予你全新的生命……” 然后他就这样昏了过去。 意识在虚无的边界漫游,在无序中消弭,在混沌中凝聚,再被潜意识打散,然后重新变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李望的意识出现苏醒的迹象,他逐渐再次感知到世界,再次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最先来临的感觉是干涩。李望闭着眼睛,舔了舔都快干裂的嘴唇,张开嘴大口呼吸着周围的空气。 他感觉自己的手脚都被紧紧地束缚着,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固定在半空,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动弹…… 李望感觉自己像标本一样,被安置在墙上,被忘记,被操控…… 像个死物一般。 李望动了动口舌,他发觉嘴里好像多了什么东西,他用舌头挑了挑那几根东西,发觉它们是从自己嘴里长出来的…… 而他还活着。 李望用尽全力,奋力地睁开他的眼睛,一番挣扎过后,他成功了——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李望面朝地面,他眼中的图像无比的清晰,就好像世界突然被揭开了一层纱,在他面前完全换了个模样…… 但他看不见自己的脚。 李望愣了愣,直直地往下看去,自己原本应该是脚的那个位置,如今已经消失不见——准确地说,他腰部以下的所有身体部件,通通都消失了…… 他用力摇了摇脑袋,再次确认眼前所见是否真实——这一次,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腰部有些非常明显的切割痕迹。 李望活下来了,但他的代价是失去了自己腰部以下的的部分……而且远不止如此。 “手术十分成功,你很幸运。”就在这时,悦耳的声音在正前方不远处响起,十分的突然。 李望茫然地抬头,只见一个身穿白大褂、身材曼妙的女人手中抓着一份报告样式的东西,缓缓迈步向自己走了过来。 “喂,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好很多了?”女人抬头问道——她戴着面罩,李望看不清她的脸。 “我的脚……我的,我的下、下半身呢?”李望颤抖着嘴唇问道。 女人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膀,说道:“切了啊……喂,别露出一副那样的表情啊,你可是活下来了!” 说着,她便拉动身边的拉杆,只听几声机械传动的声音,李望感觉到自己被牵引着移动,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方形铁块上—— 他被放了下去,李望低头看见自己的下半身像被那铁块牢牢吸住了一样,紧接着,那铁块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它伸展出八只修长的机械螯肢,就像蜘蛛一样。 “这是什……么?”李望惊慌地抬头,却看见了正前方镜中自己的脸…… 上面有八只眼睛。 女人见到李望呆滞的表情,轻轻地笑了出来,她看着面前这个已经不属于正常人类范畴的成功实验品,语气中尽是欣赏之情—— “欢迎重生,我伟大的作品。” 第四十一章:单刀赴会 入云大厦之中,几百升降梯不断上下运行,通向楼内的每一层。 陈泠轩站在一个拥挤的升降厢中,被形形色色的人包围。 他神色平静,目光越过前方人们的肩膀,向上定格于升降厢靠近顶部的层数显示屏幕。 屏幕上层数不断跳动,已经到达九十九层,对于足有三百多层的入云大厦来说,才刚刚到达三分之一不到的位置。 能源城gaea位于亚洲大陆东部接近沿海,是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气候湿润,云层一般位于距离地面一千两百米左右的地方…… 而陈泠轩所处的这座大厦,顶部直直插入云霄,没入厚厚的云层之中。 入云大厦高耸入云,高层风景绝美,不受风雨影响,但只有极少人能够到达云层以上的楼层。 随着升降厢停在九十九层,厢门打开,陈泠轩感觉到身后有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立马往左让了让,一个男人打着哈欠从他身旁走了出去。 在男人经过陈泠轩旁边的片刻,陈泠轩清楚地看见他脖子上密密麻麻的针孔。 又是一个去城南打药通宵的人。 以往陈泠轩都会对这种生活糜烂的富家子弟嗤之以鼻,但今天他却别过头去,不去看那衣衫得体,却步履蹒跚左摇右晃的男人…… 原因嘛,自然是他自己昨晚也使用了电子毒品吧。 其他人对走出升降厢的男人毫无反应,属于见怪不怪,熟视无睹的情况。 男人出去的同时,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顶替了他原本的位置,升降厢里面的人纷纷往四周挪了挪,为那人空出一个位置来。 那人走进升降厢便站定不动——他早已在等待这个升降厢到来的时间里就在外面订好了要去的楼层。 厢门缓缓关闭,升降厢上行,人们互相拉开了些距离,尽量不挨在一起。 靠近四壁的位置被早进来的人牢牢占住,他们的手在全息侧壁划动,轻点,数据与信息不断在充当显示屏的侧壁上变幻,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没有靠近靠近侧壁的人要么自己带着可视化的接收信息设备,要么就通过自己的义眼连接网络获取信息…… 少数想要使用侧壁,但没抢到位置的人只能站在那些人的后面苦苦等待,但那些操控着侧壁上不同模块的人自然不会轻易将位置让出,除非他们到达自己要去的层数。 陈泠轩站在升降厢的正中央,他没有去看周围侧壁上铺天盖地的信息,也没有掏出任何设备,启动任何视网膜投影…… 他只是站着,平静地站着。 他其实是第一个进入这个升降厢的人,他完全可以选择侧壁的任何一个模块,但他没有。 他只是站着。 陈泠轩从来都不认为侧壁上的那些信息有什么用——广告推销、虚拟产品体验、随机聊天、最新义体情报…… 都是些没用的信息垃圾。 信息量过载是二十四世纪最显著的特征之一,这个现象从二十三世纪便已经初露端倪—— 全息影像的出现、联邦信息网的全面完善、各种可承载各种信息平面的出现,通通是信息过载出现的重要因素。 陈泠轩耐心地等待,等待着升降厢到达他要去的那个楼层。 他不被周围的事物所吸引,目的十分明确,而他也不会在其他任何事情上消磨任何时间。 每个人能够同时处理的信息都是极其有限的,只有极少数经过大脑强化的人或许才能做到一定程度上的“一心多用”,但大部分人几乎都只能在同一时间内只做一件事,这便决定了每个人的效率都是极其有限的。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一切信息与数据无孔不入,它们的传播者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只为了能够将获取信息之人的时间占用,利用,从而谋取自身的利益。 陈泠轩从来都不觉得获取那些垃圾信息有什么用处,他的生活轨迹就像一条规定好的长长密闭管道,他不会、也不愿意去接受那些会拖慢他生活节奏或影响他追求自己目标的东西——哪怕短短几秒都不会去看。 周围的人们并不在意陈泠轩是谁、要干什么,即使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陈泠轩了,即使陈泠轩要去找的是能源城的城主——陈今。 他们依旧我行我素,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之中,而陈泠轩也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之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 广告与各种图像视频的声音充斥着这部升降厢里面的每一寸空间,不断传入陈泠轩的耳朵之中,而陈泠轩始终不肯多看一眼,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显示楼层的地方,回想着自己的人生…… 在陈泠轩十几年的生命里,他唯一的念想便是达到自己父亲那个高度,能够以平等的身份走到他的身边,请他交与母亲一个道歉。 那是自己母亲应得的,那是陈泠轩的父亲亏欠她的! 十几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规律生活中,陈泠轩的一切全部如同按部就班、精密无比的机械,沿着自己既定的生命轨迹运行。 那份执念操控着他不断向前,不断变得更强,让他站在更高的地方…… 他只想要那位高高在上的男人,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能够再次回到那个他十多年来不再踏足的家,向那个痴痴等待着心爱男人归家的女人说一声“对不起”。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陈泠轩可以舍弃自己生活中的一切其他活动,全新全意地投入到提升自己、追求目标的过程之中…… 他早早便从那群普通人中脱颖而出,并且不断拉开差距,逐渐掌握一切必需的技能…… 陈泠轩虽然住在入云大厦之中,但他的身份和地位都与最普通最普通的人无异,他的学校也是众所周知的“贫民学校”…… 他与他父亲之间的距离,就好比天与地之间的距离。 但陈泠轩丝毫不在意这些,反而从容而坦然地接受这一切,只因为他的父亲当时也是白手起家,也是从一个最普通的平民开始,一步一步攀登到现在这个高位。 跨阶层的流动,往往就像流水一般——从上往下流容易,从下往上流难。 但陈泠轩并不在乎,他甚至以此作为自己的挑战——若是那个男人能够做到的事情自己做不到,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那份道歉? 于是,陈泠轩便开始了近乎苦行僧的生活,他一遍遍逼着自己,在并不优越的环境下利用能接触到的一切资源提升自己,不断变强。 十几年来,陈泠轩都一心出人头地,心无旁骛,他从来都不会被外界干扰,他的生活单一而枯燥。 一切都十分顺利,他的每一天都像倒带重来一般,重复,重复,再重复…… 直到他遇见楠希。 陈泠轩想到楠希,表情柔和了不少,也只有想到楠希,他那冰封一般的表情才会融化一些,那永远紧绷的双眉才会微微舒展…… 升降厢不断上升、停靠,人们不断进进出出,陈泠轩一直站在中间,等待着,等待着…… 回忆无声地涌出,占据了他的所有思维—— 他想起与楠希的初遇。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阳光正好,天气爽朗。 还记得那时的自己脚步匆匆,正快步走向工程实验室,走廊里聚集着午休的人群,他们投向自己的眼光和往常一样,充满了敬佩或爱慕,羡艳或嫉妒。 陈泠轩永远不会在乎他们的目光,友善也好,恶意也罢,都与自己无关——他只会走自己的路。 但他的路被挡住了。 一群人围成一块,占据了走廊的绝大部分,陈泠轩停在外围,他能够听见人群中心的抽打怒骂声。 校园霸凌,很常见的一件事,尤其是在自己所处低等学校之中,可谓是司空见惯。 根据那参差不齐的怒骂声可以得知,被霸凌的是个少女,而她被霸凌的原因则是家中负债不还,再加上……没有装任何义体。 陈泠轩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他只想快点到达工程实验室,完成自己对模型的架构与分析。 好在他不用开口,很快便有人发现了他,人群齐齐分开,为他让出一条道。 陈泠轩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他只看见一个少女半跪在走廊中央,长发凌乱。 少女喘着粗气,抬头看向陈泠轩,神情淡漠。 从刚才围观人员的议论中可以得出,她好像叫楠希。 陈泠轩微微挑了挑眉毛,眼前的少女似乎与他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她看自己,眼里并没有夹杂着任何其他东西。 她只是在看着自己而已,别无他意。 “喂,纯种!还不给学长让路?”一旁装着机械义肢的光头少女一脚将楠希踹翻在地,楠希在地上滚了一圈,再次爬起,她再看了陈泠轩一眼,眼里没有丝毫的怨恨、愤怒、悲伤…… 仿佛这一切与她完全无关一般。 陈泠轩并没有向前走,他看向半跪在地上的楠希,和她对视着,没有说一句话。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默不作声,心想连陈泠轩都看不起不装义体的纯种,楠希估计是要遭殃了…… “楠希,对吗?”陈泠轩看着眼前的少女,出声问道。 楠希捋了捋长发,看着陈泠轩,淡淡地点了点头。 “导师在工程实验室等你,跟我来。”陈泠轩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说,但他确实说出口了。 于是,他便将楠希从大庭广众之下,从欺凌她的那些人眼皮底下带走了。 “导师呢?”来到工程实验室后,楠希环视了一圈空无一人的实验室,转头问陈泠轩。 陈泠轩熟练地开始上手立体建模,他没有去看楠希,说:“没有导师,我骗了你……你可以走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下来,偌大的工程实验室中只剩陈泠轩操控建模仪的声音。 半晌,楠希看着无故帮助自己的陈泠轩,微微躬身,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然后她便离开了。 陈泠轩一直没有去看她离去的身影,只在她走出工程实验室的大门,门快要合上的那一刹那,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那个少女,将她的背影留在脑海之中。 在这个崇尚义体的时代,所有人都以拥有义体为荣,以没有义体为耻,人们甚至会将自己原本健全健康的肢体卸掉,然后替换一只不怎么灵敏的义体…… 而那个叫楠希的少女,应该就是这个学校里唯一的那个“纯种”。 陈泠轩摸了摸自己脑后的脑机接口,再次看了一眼楠希离开的方向…… 这便是他与楠希的初遇。 陈泠轩默默地回忆,升降厢已经接近可以到达的最高层楼,而他周围的人也早就已经全部离去。 只剩他一人。 普通人并不能前往高层,更别说接近顶层的地方了…… 但陈泠轩可以,在他还是个孩童的时候,他的父亲曾带他来过一次,也将他的信息录入,但那一次,便是最后一次。 在他父亲走后,陈泠轩便再也没来过这里,他原本以为下次到来便是讨要道歉,却没想到自己第二次到这,为的却是一个女人。 为了一个女人,他要独自去见自己十多年未谋面的父亲,去见行事雷厉风行,不怒自威的能源城城主…… 堪称单刀赴会。 升降厢缓缓停下,楼层定格。 陈泠轩平静地呼吸着,他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领,神色如常,目视前方—— 门开了。 第四十二章:父子重逢 升降厢门缓缓打开。 厢门外面,一条白色的长廊直直通向尽头。 眼前的长廊中别无他物,只有纯洁到极致的白,墙体内照亮一切的光丝毫不刺眼,柔和得令人心静。 陈泠轩眯了眯眼睛,他保存着儿时来这的片段记忆,隐约记得以前这里的样子—— 原本地上应该铺着羊毛毯,走廊的墙上应该有两排名画,两旁有着一个个陈列柜,里面装的古董价值连城,都是二十一世纪末全球核实验失控后遗留下来的…… 他还记得那个男人抱着年幼的自己,向他讲解着他当时根本不知道价值的稀世珍宝,而懵懂的他只会朝男人傻笑。 时过境迁,当时的孩童已经变成少年,而那个男人,也已经十几年未见。 物是人非,一切都不复当年。 陈泠轩站了几秒,他抬手挡住将要合上的厢门,迈步走了出去。 他缓缓向前走着,地面十分的结实,他的脚步慢而有力,但踩在地上的时候,确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在这条可以不短,但算不上漫长的白色走廊中走着,陈泠轩有种身处神圣之地的感觉…… 很快,他便来到了走廊的尽头,但尽头仍是一堵洁白的墙,没有任何缝隙,像是绝路。 陈泠轩没有说话,他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眼前这面墙。 他相信,那个男人就在墙后看着他。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眼前的这面墙便从中裂开一条缝隙,墙面无声地打开,露出一阶阶实木楼梯。 陈泠轩走入这条通向下一层楼的通道,他一踩上楼梯,身后的墙体便再次缓缓关上。 他进入的这条通道依稀可见以前的影子——两侧的大理石墙体上仍有几幅画作,陈泠轩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只能看出使用的是古典笔法,至今估计少说有几百年了。 抬头望去,楼梯级数并不多,一眼就能望到头,在楼梯上方,有一个侍从装扮的老人在等着他。 拾级而上,陈泠轩来到老人面前。 老人穿着典型的西式侍者服装,胸前别着一块方形白帕,脚上的圆头皮鞋锃亮。 他看见陈泠轩,向前微微躬身,恭敬地说道:“请您随我来。” 陈泠轩看着转身带路的老人侍者,微微皱了皱眉头。 眼前的这位侍从是个实打实的老人,尽管他身上的器官应该有经过不同程度的换新,但依然掩盖不了他那种苍老沧桑的气质。 在二十四世纪,体态苍老的人几乎是见不到的,人们往往在四五十岁时便会开始进行自身器官的迭代手术,之后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装载义体,朝着机半械化的大方向发展。 在这个除了大脑以外所有身体部位都能换的时代,若是活个几百岁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眼前的这个老人却完全不同,即便他尽力保持步态的协调,还是能够用肉眼看出他行动的滞缓,而他的苍苍白发更为他的形象增添了几分岁月的厚重,这种自然衰老的头发属于在追求永远年轻的现代根本看不到的奇观。 陈泠轩踩着羊毛地毯,跟随着老人的脚步缓缓前行,他环视四周,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东西。 入云大厦每层楼的面积都非常大,大概有二十多个老式篮球场的大小。 眼前这层楼并没有任何的隔间与挡板,全部空间都直接连成一片,看上去给人感觉十分空旷…… 空旷到有些寂寥。 陈泠轩甚至怀疑自己的父亲是否已经遁入空门,不问红尘。 这层楼的墙壁是透明的——准确地说,所有外墙全部都用高强度的玻璃制成,外面的阳光直接洒了进来,铺满了整个地面,而透过玻璃向外看去,可以看见下面黑压压的云层。 几十根承重柱将空旷的这层撑起,陈泠轩抬头,只见高高的天花板也是纯白色,没有任何的杂质。 刚刚电梯到达的那一层,应该是入云大厦从上往下数第三层,而现在他所处的这一层,则是从上往下数第二层,而这一层放眼望去,没有任何的方式可以再往上一层…… 除非拥有升降台这种东西,否则传言恐怕是真的——没有任何人能够知道入云大厦的顶楼是什么样子,哪怕城主也不行。 想到城主,陈泠轩的思维又回到正轨——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找那个男人。 他比老人要高出一个头,他越过老人头顶直直向前定睛看去,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一个男人坐在位于整层楼正中间的沙发上,身边空无一物,他上身陷进椅背,平静地与自己对视—— 他仍是十几年前的模样。 老人将陈泠轩带到男人面前,十分恭敬地躬身:“老爷,人带来了。” 男人点了点头,抬手作出靠边的手势,老人便退到一边,低着头等候。 陈泠轩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眼里的复杂情绪几乎都要溢满出来。 十几年未见,他已经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变为怀揣心事的少年,而面前的这个男人仍是一点没变,就连一点皱纹都没有长出来。 陈泠轩握紧了拳头,男人越是没变,他心中的愤怒就越发的强烈。 他想起自己家中苦苦等候男人归来的母亲,那个温柔的女人早已长出了鱼尾纹,添了不少银丝,精气神也过了顶点,开始走下坡路…… 而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抛弃了自己和母亲,又有什么资格毫无衰老,现在像个没事人一样与自己对视? “你来了。”眼前这个名为陈今的男人开口,只是平平淡淡的三个字,便再也没有下文。 他是能源城的城主,他是这个城市中最有权势的人,仅凭他一人便能代表整座gaea,他为近亿人在联邦大会上发声…… 但在陈泠轩眼里,他只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一个抛妻弃子的男人,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尽管十分愤怒,但陈泠轩还是强压住自己心中的怒火——毕竟自己今天前来并不是要与自己的父亲宣战,反而是有事相求。 “我……” 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陈泠轩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看着面前挑眉的男人,有种羞窘的感觉。 按他的原计划,这场重逢原本应该在十多年后才会发生,但他昨晚服用了电子毒品,再加上早上的头脑一热,这一系列连锁反应让他不管不顾,为了楠希临时起意来到这里。 从来做事都有准备的陈泠轩首次感到手足无措,他双拳握紧,头微微低下,牙关紧紧咬着,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该怎么向陈今提出请求……他有些做不到。 “你甚至连一声父亲都不肯叫。” 陈今看着憋着一口气的陈泠轩,淡淡地笑了笑,说:“我猜今天不是来找我寻仇的,而是为了那个叫楠希的女孩,对吗?” 陈泠轩猛地抬头,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不明白陈今为何会知道他的目的——陈今甚至知道楠希的名字! 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自己对楠希的那份情愫,就连自己的母亲也不曾说过,但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竟一语点破! 陈今看见陈泠轩眼里的震惊,摆了摆手,说道:“不用那么惊讶,有关你们母子俩的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不管是你绩点全优还是偷偷跟踪那个女孩,又或者是阿萱每晚睡前还是要喝一杯牛奶……” “闭嘴!”陈泠轩怒视陈今低声吼道,他表情狰狞,声音有些颤抖。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混蛋会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话,他甚至没想到陈今竟然还敢提到他的母亲! “这算什么?嗯?你明明知道我妈不容易,你却连回家一次都不肯!十几年!十几年!你是怎么还敢叫我妈的名字的?” 他上前一步,低头死死瞪着陈今那张不老的英俊容颜,两眼通红。 陈今收敛了笑容,他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有七分神似的脸,缓缓坐直了身子。 “你失控了,孩子……这不像你。”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语调平缓。 “我没有失控!”陈泠轩大吼出声,他心中的愤怒达到了顶点,他此时只能将它们发泄出来,全部冲面前这个男人发泄出来! 陈今看着陈泠轩,重新靠回了沙发上,他微微抬手,原本要上前的老人侍者立马退了回去,重新站定在原地。 陈泠轩积压了十几年的愤怒通通在此刻淋漓尽致地发泄出来,如同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他不明白,他不明白眼前的男人为何如此,原本他以为陈今只是抛妻弃子,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事业而将他们母子二人牺牲,仅此而已…… 可没想到,陈今并不是将他们两个遗忘,而是仍在注视着他们,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而自己却拥有更加美满、更加幸福的家庭! “为什么,为什么!”陈泠轩向前大跨一步,直接用手抓住陈今的肩膀,他的手死死陷入西服,两眼通红。 陈今丝毫不以为意,他的眼神没有任何闪避,正面与陈泠轩对视,气势不落下风。 父子重逢,竟是如此场景。 陈今抓住陈泠轩的两手,将它们从自己的身上拉开,他脸上的神情重新变回那种傲视一切的淡漠,目光中的威严瞬间攀升! 陈泠轩愣了愣,他松开了双手,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陈今站了起来,他比自己的儿子要矮上那么一点,但两人对视,竟是陈泠轩落了下风。 “你来这里,就是要一个原因?”陈今看着眼前的陈泠轩,语调平淡。 陈泠轩咽了口口水,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陈今下一步会做什么,把他扔出去?又或者痛骂他?亦或者尽其所能来打压他…… 都没有。 陈今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行……我说给你听。”他对陈泠轩说道。 第四十三章:反目 “你说给我听?”陈泠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问了一遍:“你说给我听?” 陈今转过身去,背对着陈泠轩,说:“我相信你会理解我的苦衷。” “呵,呵呵……”陈泠轩不解地眨了眨眼,他呆呆地看着沉陈今的背影,怒极反笑。 一个消失多年的丈夫、父亲,在与自己儿子重逢后想的竟然不是道歉与赎罪,而是想让自己的儿子理解? 陈泠轩笑出声来,问:“你,没在开玩笑?你有苦衷?” 耀眼的阳光从东北部玻璃墙照入,洒满了半个空间,三人所处地方正好处于阴明分界线上。 陈今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子,避开直射的光。 陈泠轩见陈今没有正面回应他,心中的愤怒越燃越旺,他上前一步,冲陈今大吼道:“你说话啊!” “请您冷静。”身后的老人侍从快步来到陈泠轩身后,右手搭上他的肩膀,愤怒的陈泠轩一把将那只手甩开,老人又抓住他的手—— “放手!”陈泠轩回头狠狠盯着老人,老人也看着他的眼睛,瞳孔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陈泠轩向前扯了扯,但没想到老人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弱不禁风,只是向前迈了一步,手还是紧紧抓住陈泠轩的小臂。 “慈世,放开他。”陈今开口道:“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儿子,不会伤害我的……不要太失礼了。” 名叫慈世的老人立即放开陈泠轩的手,他微微躬身道了声抱歉,重新退回原来的地方。 陈泠轩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转身的陈今质问:“你还当我是你儿子?” “一直都是。”陈今抬头看向高出自己半个头的陈泠轩,语调中竟然充满真诚。 “你他妈放屁!”陈泠轩重重地推开陈今,声音颤抖地说道:“一直都是?那你为什么十几年不回来一次?你的另一个儿子呢?你的另一个妻子呢?你把我妈放在什么位置!” 陈今并不在意陈泠轩的推搡,他站住了脚,脸上依然挂着那自然得体、但令陈泠轩作呕的微笑。 “冷静,我的孩子,你现在失控了,和平时我看到的那个你根本不一样,你现在……一点都不像我了。” 说着,他便伸手要搭上陈泠轩的肩膀,好像要揽住他一般。 陈泠轩一脸嫌恶地避开,他后退两步说:“我像你?我一点都不像你!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慈世在后面厉声道:“对老爷放尊重点!” “还有你!”陈泠轩转头,一脸痛心地对慈世说:“为什么你要服侍这种人?你看他容颜永驻,甚至不愿意为你延长寿命!” “你这小孩根本就不明白!我……”慈世刚想争辩,却看见陈今抬起一手,他立即闭上嘴巴,微微俯首。 陈今走到陈泠轩身边,说:“慈世并非你想的那样,他是个好人。” “好人?心甘情愿服侍你这种抛妻弃子之人,能好到哪里去?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喔喔喔,过了,过了。”陈今挑了挑眉毛,说:“慈世拥有最好的医团队为他服务,我只不过是不允许身边的人使用义体而已,这没有什么错吧……” 陈泠轩冷笑:“那你是承认你抛妻弃子了?” 陈今耸肩,说:“我也从来没有否认啊。” “混蛋!”陈泠轩一把扯过他的衣领,两人的面颊相距不过五厘米,他们甚至能够感受到彼此之间的鼻息—— 这是十几年以来,他们父子俩距离最近的一次。 陈泠轩眼中的愤怒无以复加,他在来到这里之前原本还心存希望,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够见面忏悔,送上一句道歉。 可没想到陈今从一开始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但丝毫没有悔改之意,甚至还说他有苦衷…… 他有什么苦衷!他是这个能源城里最有权势的人,他有幸福的生活,有美满的家庭,他名利双收,他有诸多成就! 反观陈泠轩和他母亲,他们这十几年来是怎么过的?他们这十几年没有陈今在家中,又受了多少苦! 尤其是他母亲,只能在等待中消耗自己最好的年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携其他女人与孩子参加各种活动,抛头露面…… 原本应该在陈今身边的,应该是他们啊! 陈今就算被死死抓住领口,还是十分淡定,他笑着用手指尖碰了碰陈泠轩的脸,笑道:“这张脸像我,眼睛……真像阿萱啊……” 话还没说完,陈泠轩的拳头便重重落在了陈今的脸上,陈今一个踉跄,丝毫不以为意地直起身来,依旧是笑意盈盈。 陈泠轩喘着粗气,眼睛里布满血丝,他确实失控了,平时那个在学校里温文尔雅,寡言少语的陈泠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肆意发泄内心的陈泠轩,一个充满着怨仇的陈泠轩…… 他就像是脱掉了外壳,卸下了伪装,暴露出了自己那个最真实,最情绪化的内在…… 陈今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脸上还是没有任何怨恨的表情——那表情就像是自己家的孩子淘气调皮,不小心将自己碰了一下那样。 “当年我并不是有意要离开你和你的母亲的,一切都是情非得已。”陈今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陈泠轩,他整了整自己的衣领,示意一旁的慈世不要轻举妄动。 “你是抛弃了我们,不要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陈泠轩冲着陈今大吼,他才不相信陈今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只是觉得自己的父亲满嘴谎言,欺骗着他们母子俩! 陈今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着,继续说道:“你认为我是平民出身,对吗?这是阿萱和你说的吧?” 陈泠轩的愤怒简直要从他的眼中溢出来,他上前又是给了陈今的胸口重重一拳,嘶声喊道:“你不配叫我妈的名字!” 陈今根本没有想去防备,他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拳,踉跄倒退几步——除了脑机接口,他也没有装备任何义体。 “你知道我妈四十五岁了吗?她苦苦在家里等你,一等就是十几年!你在这段时间里接手了能源城主这个位置,完全有能力回去!可你根本没有想过回去看看!我妈她一点点老了,可你还是这么年轻,你内心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陈泠轩抓着陈今的肩膀,不断向前推,陈今也任由他推着自己后退,两人就这样快速向玻璃墙冲去! “老爷!老爷!”慈世心急如焚,但他的腿脚并不太利索,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在后面跟着,一边大喊一边着急地小跑。 陈今没有阻拦陈泠轩的脚步,他被推着向玻璃外墙撞去,嘴里仍是不停地说着—— “啊,我当时确实向阿萱隐瞒了点东西,但她也真信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她更纯洁更无恙的人了,不是吗?” “我若不离开你们母子俩,我的家族根本不会放过我们,更别说让你们安安全全地活到现在了,你明白吗?” “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帮助着你们,难道你没发现吗?若不是被家族与身份所困,我一定会回去的……” 陈泠轩大吼道:“谁他妈相信你这些狗屁言论?这么狗血的理由,难道你指望我能听这些就原谅你?你以为我傻?” 两人快速向外墙逼近,阳光打在陈泠轩脸上,他眯着眼睛,丝毫没有减速,陈今的脸被阴影盖住,他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的亲生骨肉,继续说着那些不被理解的话—— “我那时只有选择联姻才能获得另外一个家族的支持,若是我们两个家族没有联手,能源城内的局势便是独木难支,根本不会有今天这般欣欣向荣的景象!” “泠轩,你听我说,一切都是我的布局,你的一举一动我都时刻关注着,你比我和另外那个女人生的儿子强多了,你更像我!我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你铺路,明白吗!” “泠轩,我只等着你来找我,一切都是磨练,你和你的母亲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如果你愿意的话,未来能源城主都是你的!” 陈泠轩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去,陈今的话对他来说就像放屁一般,他只是一个劲地将陈今向前推着,两人很快便来到外墙边,陈泠轩直接重重地将陈今推着撞在外墙上! 外墙并没有碎裂,要承受得住一千几百米高度罡风的外墙自然不会是脆弱的东西,陈今被陈泠轩死死按在墙上,身后下方便是云层。 “相信我。”陈今看着陈泠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现在失控了,是因为昨晚你用了电子毒品,这不怪你!” “我没有失控!”陈泠轩冲陈今大吼,他很明白自己的愤怒——这是油然而生的,而不是电子毒品带给自己的。 陈今对陈泠轩说:“不要再想那个女孩了,她就算没死你也应该把她放下……大业总需要舍得与牺牲,你明白的,就像我对阿萱那样……” “住口!我不是你!” 陈泠轩忍无可忍,再次重重击打陈今的腹部,陈今吃痛跪地,表情痛苦。 陈泠轩居高临下地看着陈今,看着这个昔日母亲让他崇拜的父亲,看着这个他逐渐由爱到恨的父亲,看着这个满嘴谎言的父亲,神情冰冷。 “从今往后,我们再无关系。”陈泠轩只丢下一句话,便转身推开跑来的慈世,径直冲来路离去。 他再也不想见到他的父亲。 陈今在慈世的搀扶下摇晃站起,脸上还是带着笑容,他看着陈泠轩消失在通道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会明白的。”他说。 第四十四章:启程 二十四世纪,跨区域往来基本靠专线悬浮列车或各式飞行器,曾经的跨区域长途高速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若是将各城市比作不同的点,昔日通过密密麻麻不同的交通线连接起来,时至今日,曾经上万个点数量锐减,而它们之间的线也变得单一且孤立。 能源城gaea位于亚洲东部,距离海洋不远,但也不算近,城内连通外界的列车站有六个,大多分布在城市西、北、南三个城区。 陆齐坐在列车站的候客区,目光在来来往往的人身上游离。 远天站在巨型透明外墙前,伸手穿过面前的晶板,看着外面密集的雨滴碰撞坠落,穿过自己在现实世界中并不存在的手。 它们身处城西北的悬浮列车站,虽然远天一路上不断推荐陆齐乘坐飞行器,但陆齐还是选择乘坐悬浮列车。 “可以看见更多东西。”它对远天如是说。 尽管外面仍然大雨滂沱,但在室内通道及其完善的现代,自然天气对能源城这种城市的影响基本上已经降为零,就算是十二级台风过境,城中的秩序依旧照常,停工停运这种事情已经成为历史。 人类不断进化,不断改造这自己的巨型城市,不断将自己的族群社会从自然界之中剥离,最终形成一套完整的、独立的生态系统。 陆齐靠在硬质椅背上,椅子两旁的全息投影设备不停地向它推送各种各样的广告,有些甚至都要贴到它脸上了。 放眼望去,周围的人与外面的没多大差别,有的人坐在专门配备数据云端上载的智能椅上,连接着脑机接口,圆睁着眼睛坐着,目光空洞。 陆齐的手一直左右挥着,它不断将跳出的广告与页面拨开,但那些数据仍是源源不断、不带重复地地出现在它的面前。 它看了看坐在他身边的人们,他们根本不去管眼前繁杂的广告与页面——他们自己戴着全息眼罩,又或者将人造视网膜的背景透明度设置为零,然后自己浏览视网膜上自己挑选的东西。 果然,抗干扰最好的方法是让自己沉浸在另一种干扰之中。 陆齐觉得无趣,它站起身来,穿过那些风格迥异的数据模块,向远天走去,一个人旋即补上了空出来的座位,堪称无缝衔接。 远天依旧呆呆地盯着自己深处晶板墙的手,纤纤玉手在雨中拂动,雨点毫无阻拦地落下,在它的手上穿出一个个涟漪。 陆齐站到它身边,也看着墙外的大雨,它不解远天为何总是这样出神——这样一点都不像一个人工智能做出来的事。 “你在看什么?”它也将右手贴在透明的晶板墙上,半晌,转头看向远天问道。 远天鼓了鼓腮帮,晶板墙上流动的光纹将它的脸照亮,它的睫毛长如鸟翼,眼中的目光明亮而清明。 “只是看雨。”远天将掌心缓缓收拢,却还是抓不住任何东西,它转头对陆齐笑道:“你看这像不像我们,有些东西永远都碰不到,永远都抓不住。” 陆齐看着远天的笑颜,说:“你简直像一个哲人。” 远天撇了撇嘴,继续看向墙外:“人人都可以是哲人,但人人都不想做哲人。” “你根本不像一个人工智能,你应该为自己测一测基线。” 远天歪头看向陆齐,回答道:“我可不是仿生人,我的思维逻辑方式可和你们完全不一样哦。” 陆齐看着拥有生动表情的远天,有些不能理解:“但是你看起来更像人。” 远天眨眨眼睛,捏了捏自己的脸,问:“真的?” 陆齐点了点头。 一路走来,一直陪伴着陆齐的这个人工智能显然更加多愁善感,更像个活泼好动、古灵精怪的少女,甚至有时候陆齐有那么一种突然的感觉,感觉自己就是在和一个人类少女对话…… 但远天是个人工智能,而且还是陆齐的造物主。 远天把伸出晶板墙的手缩回,在陆齐眼前摇了摇食指,说:“不不不,你看到的只不过是表象,表象!” 陆齐皱了皱眉头,显然不明白远天在说什么。 它们大眼瞪小眼,瞪到最后,还是远天先叹了口气。 “你要明白,我是个人工智能,我活在数据世界之中,我每时每刻都在学习,都在不断革新自己。”它对陆齐说道。 陆齐还是不懂,它的眉头皱得更紧,表现出它强烈的困惑。 远天无可奈何地耷拉着双臂,说:“我的一切行为模式都是从信息网上学来的,明白吗?我的一言一行,我的一举一动,全部都是通过数据分析与情景梳理呈现出来的,就像我现在在解答你的问题一样,明白吗?” 陆齐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但还是有些不明白:“你……所有的话都是经过逻辑推理还有情景分析说出来的?那你是不是拥有着一套独立的、实时更新的、保存着历史语言习惯的行为系统?” 远天叉着腰,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你很多时候都像一个没头没脑的人类少女。”陆齐直言不讳道。 “喂!”远天原本都要夸陆齐还算有悟性了,可听到陆齐的吐槽,它又瞬间炸毛。 陆齐耸了耸肩膀,淡淡地笑了笑:“实话实说而已。” 远天冲陆齐做了个鬼脸,没好气地说:“还反了你,敢这样对你的造物主说话,我真觉得你的基线偏离轨道往奇怪的方向去了……” “也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吗?之前还说你像个导游来着。”陆齐再次补刀。 远天捂脸,它不想再和陆齐进行这种奇怪的对话——如果它真的是一个少女的话,心态估计早就崩溃了。 “不想和我说话就把头埋起来,你的行为模式还有模仿鸵鸟这一选择吗?”陆齐盯着远天问道。 “你变得话唠了好多,我怀疑你是不是开启了什么槽王之魂这种东西……” 陆齐显然对这种一两个世纪之前的用语不太了解,它幽绿色的眸子中再次露出强烈的求知欲。 “你不需要知道是什么东西……你乘坐的那辆列车到站了,还不快上车?”远天瞄了一眼车程表,赶忙说道。 陆齐回头看了眼高高悬起的那块车程表,发现远天说的是真的,它又看了眼远天,后者则做出赶快走的手势。 看着陆齐前往安检的背影,远天松了口气,同时也叹了口气。 陆齐越来越像一个人类了,它这种由自我基线偏离衍生出来的进化十分高级,是远天这种只能靠自主学习与模仿的人工智能完全无法比拟的。 它调出陆齐的各项数据,实时测试了一份,可以看到基线已经偏离百分之六十五,但是速度急转直下,已经算得上是龟速了。 陆齐的自我意识以及社会意识还有待完善,自我的个体与种群族群分割开来,还是没有产生任何足够坚固的联系—— 它现在仍像一座孤立的、被困在迷雾之中的孤岛,别人进不去,他自己也看不出来。 分析了各项数据之后,远天的智脑中显示着一幅图片——陆齐朝它露出淡淡的笑容。 “还挺好看。”远天笑了笑,只不过陆齐的笑容有些眼熟,让它不由得想起一个人—— 德卡。 “不是吧……”远天撇了撇嘴,它的另一个分身正在和入云大厦顶端的德卡闲聊,它将德卡的笑容与陆齐的笑容对比,单论表情竟然有百分之七十的相似程度。 德卡创造出远天,而远天又创造出陆齐,到最后,反而是陆齐与德卡相似…… 远天挠了挠脑袋,脱口而出道:“不会是隔代遗传吧?” “啊?”德卡正摘下面罩喝着咖啡,他听到这话,愣了一愣。 远天呆了呆,环视四周一圈,发现这个自己身在入云大厦的顶端,四周阳光明媚,地上是自己和德卡正在改造的老式悬浮车…… “啊啊……脑子短路,脑子短路。”发现自己用错身体的远天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飞快地圆了谎。 “莫名其妙,少想一些七七八八的……真不知道你脑子里整天装的什么。”德卡无奈地摇头虽然碰不到远天,他还是象征性地敲了敲远天的头。 身在列车站的远天再度捂脸,它一个早上已经混淆两次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走到安检长廊入口的陆齐不知道远天在自己身后做了什么,它排进长队,慢慢前进。 安检长廊是没有任何工作人员,只有一个个要登车的乘客,由于在里面暂时不能使用全息技术,所以很多人都瞬间无聊了下来,目光变得呆滞且空虚。 陆齐倒挺适应,它跟着前面的人向前走,过着一道道验证关卡——血液采样验证、步态数据验证、面部验证、虹膜验证…… 由于冢虎早就将它的数据做好上传,陆齐一路上都十分顺利,它跟着长长的队伍,踏上了通往外世界的悬浮列车。 在二十四世纪,有百分之八十的人一辈子只生活在一个地方,所以不管在世界上的哪个地方,称呼本地之外的地方为外世界这一习惯早已约定俗成。 陆齐上车后坐下,它忽然想到什么——刚刚走过的那条通道,远天能过来吗? 列车门响着警报缓缓关闭,悬浮列车发出电磁声缓缓启动,而远天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在陆齐视野里。 难道那个陪伴自己一路的人工智能,那个古灵精怪的漂亮女孩,那个时不时会帮自己一把的造物主,就这样让陆齐独自离开了? 陆齐右手轻轻贴上车窗,车窗上立刻显示出各种操纵模块,但陆齐将它们通通划走,只为看着通道的出口。 列车缓缓离站,通道的出口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远天还是没有出现。 陆齐的手缓缓从窗户上滑落,它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surprise!” 远天突然从窗户下面探出头来,它抓住窗沿一个空翻,灵巧地落在陆齐面前的桌上坐下,笑盈盈地看着陆齐。 它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怎么样?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来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本姑娘还是跟上来了!” 陆齐抬头看着远天,冰冷的神情融化,嘴角微微上扬。 这一路上,肯定是不会孤独了。 第四十五章:讲述者与听众 楠希趴在单人沙发上,下巴抵着沙发扶手,两只手臂挂在身前。 她打了个哈欠,看了眼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许参商,问:“老许,在干嘛?” 许参商两只手举在空中,动作有些滑稽,他正在操控着搜索模块,但明显动作不太连贯。 活了三十年以来,他基本上没怎么用过这种全息显示的手控单元,他最近一次的使用经历,可以追溯到几年前升级工职登记数据。 楠希歪着脑袋,耐心地看着许参商捣鼓着那个她在学校里用到闭着眼睛都会的东西,还是不忍说道:“老许,那个可以不用双手的。” 用是可以用,也不止可以两手,楠希曾见过有人装了四条义手,算上自己的两手一共六手操纵如飞,但许参商用着两手,看上去速度显然更慢了。 许参商看了眼楠希,略微有些窘迫地问:“真的?” 楠希使劲点了点头。 原本楠希以为许参商用单手会不那么左右掣肘一点,但她错了,许参商用了单手以后,速度更慢了。 “老许,其实语音操作也不是不行……”楠希看得有点着急,两脚向后翘起又放下,不得不再次提出意见。 “不,我就要用手。”许参商这次却没有听她的,展示出自己固执的一面,他尽力熟悉这种操作方式,速度也确实有提升一点。 楠希无聊地歪头看着许参商,在她眼里,许参商就好像与这个时代脱节一般,十分奇怪。 都二十四世纪了,怎么还有人不会使用全息屏、不会使用各种便利的模块?许参商平时都是怎么生活的? 她趴得胸部有点闷,翻了个身,两手放在头上枕着,她忍不住问道:“我说老许,你平时都怎么过的?你没有任何这种设备的使用经验吗?” 许参商好不容易打开了一个界面,他挑了挑眉毛,反问楠希:“怎么,没有全息设备、没有连接信息网就活不下去?” 楠希望着车顶简约的照明板,吐了吐舌头,又问道:“那你是干什么工作的?总不会是体力劳动吧?还是操作机器的那种?” 说到这话时,楠希微微呆滞了一下—— 她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们便是能源厂车间里的底层工人,他们生前从事的工作就是在能源车间里操作巨型机械臂粉碎运输原材料,并没有任何防护。 也正是因为那样,她母亲才会染上尘肺病,她父亲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借高利贷…… 她无声地撇了撇嘴。 许参商并没有发现楠希的异样,他还是一边艰难地与眼前他不熟悉的高科技“缠斗”,一边回答楠希:“我?我不过是在能源厂里做车间能源调控的,要操作的只有全是按键的控制台……怎么了?干嘛看我?” 楠希的头向右转了九十度,以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许参商:“你是能源厂里的?” 许参商被楠希的眼神盯蒙了:“我……没说过吗?我是个能源工啊?” “第几车间?”楠希缓缓坐直身子,问道。 “第三百五十一。” “哦……那没事了。”楠希小声说道,重新躺下——她父母都和许参商不是同个车间的, 许参商被楠希的行为搞得摸不着头脑,他抬头看了眼望着车顶出神的楠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他马上想到昨天晚上,在昏暗的下水系统里,楠希体温极低被他背着时说的话,她说自己的父母在能源厂工作,母亲还有尘肺病…… 而她父母都已不在了。 许参商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看自己眼前的各种页面。 可以说是“与世隔绝”的许参商对外世界知之甚少,原本他对外界的兴趣并没有多大,但好歹他们现在已经离开能源城,而且据说还要在一两个地方略作停靠,他也只能不得不打开搜索模块,了解一些有关外世界的信息了。 许参商眯着眼睛,眼前的搜索模块根据身份识别信息定位到许参商的居住地,也就是能源城……当然,识别到的身份信息并不是许参商,而是那个叫许星的假身份。 许参商没有在意那么多细节,他盯着那些能源城外的各种图片、影像、档案,以及各种数据包信息,一点点了解着自己所处的世界—— 世界联邦依旧稳定,五年一度的联邦大会将会在今年的十月份如期举行,具体地点则还是在地球与月球之间的太空城内,为期一个月。 今年的太空移民数量依旧稳步上升,不少之前坚定的“母星派”也开始动摇,据某些非官方小道消息称,他们中的某些人也已经准备签证的事宜……当然,未经证实。 许参商瞥见他眼睛上方的一个显示模块,经过他刚才的摸索可以推断出,这个带有红色边框的信息板块是正在上升的时事热点,而它旁边则有一个十分显眼的标签—— 废城。 许参商抬手点了进去,他看见了一段经过翻译的文字,以及一个男人坐在轮椅上接受采访的视频—— 他粗略地看了一遍,明白了事情的大致始末:这是第一个逃离废城并安全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人,但他刚开始接受采访后没多久就被闯入会场的危险分子劫持,现在不知所踪。 许参商点开了视频,男人并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就被戴着机械头盔的小队劫走,现场一片混乱。 他关闭了那个信息板块,靠回了沙发上,面前的操纵板块十分人性化地向他降了下来,并且调成合适的显示角度。 许参商想起刚走不久的李望,那个可怜的男人说完自己的遭遇就离开了,并没有做任何的停留。 虽然李望诉说的废城之事更像是自己的自述,但许参商还是听了楠希的话,多送了一管能量剂给他。 按照李望的经历来说,他才是真正第一个活着从废城中逃离的人,但逃出来时他已经被摘除了全套的消化系统与一部分器官,彻底变成人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只能活在黑暗之中,一辈子战战兢兢,为自己的形貌所困…… 挺可悲的。 不过许参商他们也从李望嘴里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反抗组织与少量城市地形概况不说,更关键的是,他们从李望的嘴里听见了有关人体学家的重要信息—— 人体学家是个女人,性格怪异,视他人生命为草芥…… 许参商就纳闷了,冢虎是怎么认识这种人的?况且那个人体学家在百年前就已经存在了,要是活到现在,估计也是个难缠的角色。 “楠希,”许参商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他偏头看向一旁的楠希:“我问你个事啊。” 楠希小小转了转头,表示自己在听。 “就是,冢虎、斯坦森、李望他们都有提到过什么……械派与兽派,那些是什么东西?” 楠希缩了缩脚,说:“那些哦,那些是人体改造的两大主流派系,你看到经过改造的人基本上都是其中一个阵营的……老许你连这都不知道?” “是我孤陋寡闻了……”许参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楠希坐了起来,窝在沙发里,她接着说道:“械派崇尚的是机械至上主义,你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些安装义体的人,都是属于械派;而兽派崇尚的是自然肉体的极致,你如果看见那种身体某些部位异于常人、像是变异一样的怪人,那就是兽派了。” “是这样……”许参商听后若有所思,问:“那李望属于械派还是兽派?” 楠希为难地想了一会:“李望……他他应该不属于械派,也不属于兽派,你看他上半身是兽派的风格,下半身又是械派的外观,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估计械派与兽派都不会承认他的。” “械派和兽派是对立的吗?”许参商从楠希的口中听出了什么,问道。 楠希毫不犹豫地点头,说:“死对头哦,要知道就算是在联邦大会上,这两个阵营的人哪怕政见相同,也会有些隔阂的!” “这么严重啊……”许参商有些张口结舌,像他和楠希这种什么都没改造的,岂不是更加格格不入? 楠希笑着挪动身子,变成正面对着许参商,她神秘兮兮地问:“想不想听一些械派与兽派起源的秘辛?” 许参商身子前倾:“说来听听?” “据说械派如今的带头者儿时有着非常严重的机械依赖症,导致他从十岁时就开始将自己的身体部位换为机械,经过数十年的完善,到如今他除了大脑,全身都是合金组成的!听闻小道消息,他还要尝试缸脑实验——用自己的脑子!” 许参商心里有点发怵:“这么吓人吗?” 楠希对许参商的反应还挺满意,继续说道:“兽派本来群龙无首,但十几年前出了一个精神领袖,传闻说他在自然之中领会到了人与自然界的共鸣……然后他就疯狂地改造自己的基因,想要接近进化的真谛,听说那个近些年来那个新兴的自然教,也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自然教?”又出现了一个许参商不懂的名词,他只好小心翼翼地继续问楠希。 “啊……那说来话可就长了……”楠希坐直了身子,许参商也往她那个方向挪了挪,好让自己听得清楚点。 楠希不停地和许参商讲述着她从信息网上了解到的轶事,她越讲越起劲——毕竟除了她的父母以外,从来没有人能够像这样静静地做她的听众,安静地听她讲话。 许参商认真地听着楠希的介绍,不时地点头,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自从十六年前和冢虎分开之后,再也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这么多话。 …… 黑色列车在轨道上飞速运行,驶向远方。 第四十六章:来者不善 人若是在讲述某事,有一位认真的倾听者,如此那个讲述者的兴致便会更加高昂,讲述的热情也会大大增加。 楠希不断讲着那些自己知道的外世界轶闻,谈兴高昂,她看着一脸专注的许参商,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可心里那叫一个满足。 许参商听着楠希滔滔不绝的讲述,心中对外世界的了解更深了几分,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好奇地问了一句:“楠希,你从哪知道这么多的?” “啊?我,我之前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偷偷看随身的联网板看到的……那时候家里……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所以想逃离能源城。” 被打断的楠希没有生气,反而有些难以启齿——她没有和许参商说她父母还在时她就想逃离了,而且也真真实实地准备过…… 因为那时候的她觉得,自己的存在反而拖累了父母。 许参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笑道:“那你现在不用担心,我们都已经逃出来了,不是吗?” 楠希赶忙如同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嘿嘿一笑。 “诶,不过楠希,你还打算回能源城吗?”许参商话锋一转,认真地问。 楠希十分爽快地说:“不啊,不回去了呀。” 她在能源城的所有回忆全部随着那场大火一起,埋葬在那堆灰烬之中。 许参商看着一脸无所谓的楠希,觉得她并不是在开玩笑,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要去哪里?” “你去哪里我去哪里呀。”楠希冲许参商眨眨眼睛,嘻嘻一笑。 果然。 许参商不知道楠希跟着自己是好是坏,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都感觉还不错,毕竟楠希刚好可以弥补他缺失的现代生活技能…… 但这一路上可以说是充满危险,自己的身体经过强化后可以应对一定的危机,可楠希她算得上手无缚鸡之力,许参商也不能完全保证她的周全。 许参商十指交扣,双手肘部放在腿上,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从,在身体状况解决以后,他又要去哪里? 楠希见许参商沉默了下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喊了一声:“老许?” 许参商回过神来,歉意地朝楠希笑笑:“抱歉。” 正当楠希摆手要说没事的时候,响亮的开门声从通行门那里传了过来,楠希和许参商同时望向缓缓打开的门。 “这里的门能设个密码锁吗?如果真的可以的话。”许参商看向楠希,无奈地说。 楠希背向他耸了耸肩。 “打扰了!”来访者小心地探出头来,看见许参商和楠希同时看着他,不好意思地挥手致意。 “诶,是你?”楠希定睛一看,一脸惊讶——原来是自己之前拉住询问情况的那个小哥。 小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银色的头发,腼腆一笑,再次说道:“打扰了,打扰了……” 许参商皱了皱眉,问:“有什么事情?” “没有,没有!”小哥赶忙摆手,他的两只手上有着机械纹理一样的光纹,但形状外观还是和普通的手没多大区别。 许参商和楠希看着慢慢从通行门外走进来的小哥,第一眼看去并没有多大的反感——至少他是正常比例的人类,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楠希看了眼小哥,又看了眼车头,恍然大悟道:“你又来找列车长吗?” 要是又有什么系统出错,他们可就真要怀疑这辆列车的靠谱程度了。 出乎意料地是,小哥却摇摇头,有些腼腆地说:“不是,我只是想……和你们交个朋友……认识一下,认识一下。” 许参商无语,心想你是来和我们交朋友的?和楠希交朋友的还差不多吧!你眼珠子都要粘人家身上了啊哥们! “可以呀!”单纯的楠希灿烂一笑,自我介绍道:“我叫楠希,楠木的楠,希望的希。” 这一笑可把那小哥看呆了,他拘谨地嘿嘿笑着,赶忙说:“我叫米迦勒,就,就是大天使长的那个名字!” 两人都相互自我介绍了,许参商再不介绍自己就说不过去了,他只好也跟着说:“我叫许参……不,我叫许星。” 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还好没有说漏嘴,要是面前这个名字古怪的小哥知道他被通缉的那件事,指不准会做出什么来。 好在米迦勒并没有看向许参商,准确地来说,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楠希身上,从头到尾变都没变。 “你们……要去哪呀?说说呗,看看和我顺不顺路?”米迦勒的搭讪技巧是在拙劣,连许参商这个打了三十年光棍的男人看了都想捂脸。 正当许参商想要说关你什么事的时候,楠希却仍旧爽快地告诉了米迦勒:“去废城!” 许参商巴不得立马给楠希一个眼神,提醒她他们不是要去旅游的,而这辆黑色列车上的人也并不是都能够轻易相信! 可楠希背对着许参商,没有回头,他只好作罢。 “这不巧了吗!我也要去废城!”米迦勒一拍手掌,那张高鼻梁深眼窝的西式面孔上尽是惊讶。 许参商这次终于忍不住捂脸——这么巧的吗?他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啊,都这年头了,还有人这样搭讪的? “真的?” 楠希看上去竟然相信了,她看米迦勒站在原地,善解人意地朝他招了招手,邀请道:“要聊聊天吗?你可以坐我这里。” 米迦勒的惊喜溢于言表,问:“真的吗?” 楠希点头,表情认真:“真的呀。” “不好吧?”米迦勒嘴上说着,但仍是厚着脸皮地走了过来,毫不拘谨地就要坐在楠希的旁边。 但楠希并没有像米迦勒想的那样坐在座位上和他一起,她站起身来,蹦到许参商身边一屁股坐了下去,和许参商紧紧挨在一起。 “老许,过去点,过去点。”楠希推了推许参商,两只脚收到沙发椅上。 许参商无奈地挪了挪位置,给楠希留出充足的空间,他抬头,却看见米迦勒有些尴尬的眼神。 还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真就奔着楠希来的? 许参商对米迦勒的好感度瞬间直线下滑,毕竟在他看来,这种见色起意的人基本上都不是什么好鸟。 楠希倒是不怎么在意眼前这个人的意图,她好奇地问米迦勒:“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也要去废城?” 米迦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我就一驴友,想去废城里面探个险罢了,咱还有一帮兄弟,也要一起去……” “驴友?”许参商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番,仍仍是不太相信:“废城基本上是有去无回,你们去探险干嘛?” “你们不也去?”米迦勒对许参商显然就换了一个态度,他看了许参商一眼,挑了挑眉毛,问:“那敢问大叔,你们去废城干嘛?” 许参商愣住了——这是他第二次被叫大叔。 “噗!”楠希听见米迦勒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她马上感觉到旁边许参商投来恶狠狠的目光,赶忙收了收笑声,变成捂嘴偷笑。 “无可奉告!”许参商瞪了楠希一眼,没好气地回了米迦勒一句,他摸了摸自己下巴和唇边的胡子,心想自己看上去有那么老吗? 米迦勒见楠希偷笑,也跟着笑起来,他又故意说了一句:“我说大叔,既然无可奉告,那我们怎么又不能去探险?年轻有些追求不好吗?你老了吧?” 许参商这就不乐意了,他皱了皱眉头,对米迦勒的好感瞬间降至谷底。 他才三十岁,怎么就老了?眼前的这个毛头小子和他才第二次见面,这就蹬鼻子上脸了? 实在是不讨喜。 楠希也隐约感觉到许参商的不快,她赶忙圆场道:“老许他才三十岁,不老,不老的。” 米迦勒盯了许参商的脸一会,耸了耸肩膀,说:“没看出来……” 许参商的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开玩笑,开玩笑哈,老哥你别当真啊!”米迦勒见气氛逐渐凝重,哈哈一笑,就要一句带过,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许参商显然不是这样想的,他身子前倾,直勾勾地看着米迦勒,说:“你这样说,还想让我不当真?你在开玩笑?” 米迦勒一脸无所谓,说:“怎么,连个玩笑都开不起?不是吧?” 许参商嘴角抽搐,敢情眼前这位哥们刚进来的那份腼腆和害羞都是装出来的啊? 楠希也觉得米迦勒的言语有点让人不适,她微微皱眉,也沉默了下来。 米迦勒看着面前的两人,呵呵一声笑了,他满不在乎地说道:“还聊什么啊?走了。” “慢走不送。”许参商冷冷说道:“不用再来了,这里不欢迎你。” 可米迦勒好像并没有立刻想走的意思,他转过头,和颜悦色地对着楠希说:“楠希,要不要随我去我那节车厢看看?顺便带你认识认识我的那些朋友……” 楠希摇了摇头,婉拒道:“我还是待在这节车厢吧……谢谢你。” 米迦勒仍不死心,他继续邀请:“来吧,来认识认识年轻人,别和这个老古董在一起……” “她说不去,就是不去!”许参商面色冰冷,语气不善。 米迦勒站起身来,他没有离开,却是直直地走向许参商,许参商抬头望向他,不知道米迦勒要做什么…… 下一秒,一把匕首插入他的心口—— “我没在征求她的意见。”米迦勒趴在许参商面前,眼神冰冷如毒蛇。 第四十七章:反杀 许参商左眼布满血丝,他恶狠狠地看着眼前偷袭的米迦勒,张了张嘴,却只能无力地吐出一个字:“你……” 米迦勒故作一脸惊讶,随即就变了脸——诡计得逞的狂喜笑容慢慢爬上他的面庞,若不是不允许,他的嘴估计都可以咧到耳后根! 楠希被米迦勒遮挡了视线,她几秒后才发现事情不对劲,“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扑向米迦勒大喊:“你做了什么!” 米迦勒被楠希推了一下,看上去并不是非常强壮的他竟然动都没动,反而用力一拧右手,那根插入许参商身体的匕首被他硬生生地扭了一圈! 许参商的心脏被一下搅碎,他猛地睁大眼睛,面色不甘地盯着米迦勒,失去了全部呼吸。 “疼吗?大叔?”米迦勒笑得更加猖狂,他直接将那把匕首从许参商的身体中拔了出来,鲜血直接溅上他蓝色的外衣,十分显眼,就像蓝色湖面上一滩滩粘稠的赤藻。 许参商原本抬起来的手重重落下,他的头偏向一边,瞳孔放大。 “老许!”尽管楠希见识过许参商的复活能力,她还是惊呼出声—— 连许参商自己都不知道这复活能力的限制、原理、条件,说不准次数用完了?又或者变成这样复活不了?一切都是未知数。 米迦勒不知道眼前这个死去的男人有着这样奇特的能力,他只觉得这个叫许星的碍事家伙出奇的弱,就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他得意地在许参商胸口擦了擦那把匕首——准确地来说,那是一把透明的短刀,在米迦勒擦去血迹以后它仿佛便不存在一样,只能看见米迦勒的手做出握着的手势,根本看不清刀刃在哪。 “诶?”米迦勒擦刀的时候感觉触感有些不同,他拿刀顶了顶许参商的左胸靠中那个地方,传来的感觉就像抵上了金属一般。 那个金属一样的东西就离许参商心脏的伤口只有仅仅一公分距离,米迦勒好奇地剖开许参商的衣服,看见了那个闪着蓝色光芒的抑制装置…… 米迦勒并不急着转头去找害怕得定在原地的楠希,他把透明短刀收回机械手臂的暗槽里,伸手将那个冒蓝光的小玩意拔了起来,带起许参商胸口一片皮肤。 “这是……什么注射装置吗?”米迦勒看了看连着“小铁块”连着皮肤的那一面,回头问楠希,楠希即使强忍着镇定下来,但还是说不出话。 米迦勒摆弄了几下,晃了晃抑制装置,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值钱珍贵的东西,随手一丢,把那个圆形的装置丢在许参商的身体上。 本性尽显的米迦勒拍了拍手掌,转头看向楠希,脸上竟然挂着和煦的笑容,他语气温柔地说道:“这个老顽固死啦,你现在愿意和我走一趟吗?嗯?” 楠希两腿发抖,她退了两步,直接瘫坐在沙发上,看着表情和善的米迦勒,眼里尽是害怕与恐惧。 她根本没有料到米迦勒会突然做出如此行为,而这一切的东西好像只是为了……带她走。 “别怕,别怕。”米迦勒的微笑渐渐变得有些畸形,他缓缓向楠希迈步,张开双手,做出拥抱的姿势…… 楠希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她不断地后退,拉开她与米迦勒的距离,一边用颤抖的声音不断喊道:“你、你、你别过来!” 米迦勒的笑容已经愈发地不可收拾,他并没有生气,像对待囊中之物一样对待楠希。 他有的是时间。 “放弃吧,你的同伴都死了。”米迦勒的声音与眼神十分诚恳,他真诚地说道:“给个机会嘛,好不好?” 楠希的呼吸十分急促,她没有回答米迦勒,只是缓缓地向通向车头的那个通行门挪动着脚步—— 她踮起脚尖,斜着眼睛从小窗看进去,只见列车长依旧坐在那个悬浮椅上,背对着通行门,悠哉游哉地喝着杯子里的东西。 只要能告诉列车长,就一定能拖延一些时间,只要能够拖延时间,等下许参商复活,就一定能够对付米迦勒! 楠希心里已经想好了应对方案,她一边赔着笑,一边强装镇定地说:“还是不了吧,大哥,我这……这车厢已经待习惯了,还是不换了……吧?” 楠希嘴上说着,脚却是一刻也没有停过,米迦勒好像也并没有阻拦她的意思,任由她慢慢朝车头方向移动。 尽管米迦勒并没有管她,但楠希心里并没有任何侥幸,甚至有种悚然的感觉从心底慢慢爬升…… 因为就在前不久之前,他们也遇见过这种情况,对面的人也是如此对他们的行为这般的纵容—— 而那个人,叫斯坦森。 楠希回忆起许参商被斯坦森几乎是碾压一般地杀死那景象,顿时咽了口口水,她只能暗中祈祷,眼前的这个米迦勒不是像斯坦森一样的怪物。 但就在下一秒,楠希迈出去的脚步却硬生生顿在了空中,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不敢再动一下—— 一根大概手掌长的暗红色飞镖钉在楠希眼前的墙上,还在不断上下微微振动…… 只要楠希刚刚再往前一点,只要米迦勒再稍稍不准一点,楠希的脑袋就会被这根暗红色的飞镖贯穿—— 米迦勒将甩出的右手缓缓放下,他打了个哈欠,说道:“别跑嘛,有什么话好好说,列车长很忙的,不要随便打扰人家。” 楠希退了两步,紧紧咬着嘴唇,她看着米迦勒,眼里被更加强烈的恐惧填满,她瞥了眼车头那方向的通行门,心想如果叫出声来会不会吸引到列车长的注意…… “放心啦,你不管怎么叫,列车长都不会知道的。” 米迦勒见楠希还不死心,大大方方地向她走去,说:“整辆黑色列车的所有车厢都与列车长所在的车头断连了,不然你觉得我搞这么大动静出来,他会不知道?” 楠希被米迦勒不断逼着后退,知道退无可退,她不停地张嘴大口呼吸着,以此来稍稍平复她紧张的心情。 米迦勒见楠希放弃了逃跑的主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走到楠希面前,低头和楠希说道:“所以,跟我走吧。” 楠希几乎要绝望了,她偷偷看了一眼许参商,可他丝毫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 “你是,你是做什么的?你真的是一个驴友吗?”楠希急中生智,赶紧避开了米迦勒的话题。 米迦勒愣了愣,显然没想到眼前的楠希还真的相信自己的假身份了,他随即捧腹大笑,久久直不起腰来。 “我?我看上去像驴友?”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米迦勒稳了稳情绪,饶有兴趣的问:“怎么,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才考虑和我一起回车厢?” 楠希赔笑道:“总得相互了解一下嘛,不是吗?” “说的也对……好吧,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不是驴友……我是废城里的分裂分子,满意了吗。” 米迦勒站直了身子,有模有样地冲楠希鞠了一躬,他的手放在身前,画出一个标准的鞠躬手势…… 楠希张口结舌,她半信半疑地看了眼前的米迦勒一眼,心想怎会如此之巧合?刚刚自己和许参商才在聊有关联邦分裂分子的事情,现在马上就遇见了一个? 就在这时,楠希不经意间看见……看见许参商动了动。 楠希的兴奋和惊喜溢于言表,她马上意识到不应该做出如此反应,可为时已晚—— 米迦勒顺着楠希的目光看去,他看见重新坐起身子的许参商,呵呵一笑,说道:“我说你怎么不紧张呢,原来你这个朋友还有个备用心脏啊!” 备用心脏,是现代典型的保命手段,具体手法是在人体内安装一到两个的多余心脏,平时属于待机状态,而一旦那个负责泵血跳动的心脏停止工作,它们就可以立马补上。 这种技术一开始被用于心脏病患者的临时保险,后来一经推广,许多刀口上舔血的人也纷纷使用的该技术,他们中的某些人借此逃过了许多致命的伤害,成功地达到了自己原本可望不可及的地位。 许参商坐起身来,他捂住自己的心口,低头一看,自己的衣服被割裂,而那个伤口只剩下一个淡淡的疤痕……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的复活能力并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而是一个固定的能力,就算机械窒息,就算心脏被捣碎,还是能够让自己原封不动地复活。 经过这次复活断定,他的能力类似于高速恢复伤势,重组生命机体,甚至他被容许短暂地失去生命! 米迦勒却不是这么想的,在他看来,面前的许参商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多心脏者,根本不足以为惧。 “喂,大叔!”米迦勒丝毫不把许参商放在眼里,他仍是像没事人一样地向许参商招了招手,仿佛刚才捅穿搅烂许参商心脏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许参商眼睛微眯,目光几乎要将眼前那个得意洋洋的年轻人生吞活剥。 米迦勒抿嘴笑着,他忽然发难,左手再次甩出一根暗红色的长镖,直直地冲许参商的脑门飞去! 下一秒,原本胜券在握的他却愣住了。 许参商没有移动身子,而想象中透颅而过的场景也没有出现—— 许参商用自己的右手,直接接下了那镖! “结束了。”许参商好像感觉不到手指流血的痛一般,他反手一甩,那根长镖原路飞回,速度比米迦勒出手时更快! 米迦勒抬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长镖透颅而过。 第四十八章:断腕重生 带血的长镖钉在全息墙面上,血液与脑浆的混合物顺着镖尾一点点滴落在地上,汇聚成红色的一滩。 米迦勒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竟然还有如此能耐,他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长镖上带的毒瞬间将他的大脑杀死—— 他脸上仍带着刹那间的惊讶,那表情凝固在一瞬,被永久地保留下来。 米迦勒向前倒去,面部朝下重重倒在地上,血与浆液一点点从脑上的那个小孔流出,打湿了地毯。 楠希看见许参商真的再次复活,惊喜地大喊:“老许!” 但许参商没有看她,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他的手掌上有两道长长的口子,伤痕已经开始微微发烂。 镖上有毒。 楠希感觉有些不对,小跑到许参商身边,看见了他的伤势,心里咯噔一下,赶忙拉起他的手,急道:“怎么会……老许你疼吗?” 许参商刚刚恢复生命,刚刚的所有东西全是下意识的应激反应,甚至都没来得及细想,便接下了长镖,反手甩了出去,速度之快、长镖之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有种自己身体被什么控制住的感觉。 他的脑袋有些发懵,微微一握手掌,刺骨的疼痛便从掌心传来,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再疼昏过去。 楠希见状,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急得左右直看,却没找到任何可以用的东西—— 直到她看见米迦勒的尸体。 “老许你撑着,我去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解药!”楠希回头冲许参商说道,赶忙跑到米迦勒身边,蹲下在他身上摸索着。 许参商慢慢完全清明了神智,他看着自己右手上的伤痕,同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掌心里面,不断往他的小臂冲击着…… 其实照正常人的反应,许参商早该死了,长镖上的毒素仅需一点就能杀死一头野牛,而许参商的身体却强撑着到现在,仍在不断抵御着那致命的毒素。 许参商试着用左手扼住右手手腕,发现徒劳无功,毒素仍旧不断向上冲击,整个手掌已经开始发黑—— 要烂掉了。 许参商只感觉右手手腕以上像是伸进绞肉机一般,仿佛有无数的刀刃在不断撕裂着他的右手,里面的骨头、血管、肌肉和筋都被绞得粉碎。 他死死咬着牙,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低声的嚎叫,面部表情狰狞,整条右臂都在不断地颤抖着—— 他看向一旁自己的背包…… “老许,撑住啊!”楠希听着许参商快要发狂的叫声,心急如焚,她在米迦勒身上的摸索着找寻,却发现他身上的衣服全身一体,没有任何口袋…… 楠希跪在米迦勒的尸体旁边,眼神在他身上不断扫来扫去,嘴里念叨着:“不对啊,在哪儿呢,在哪儿……” 她明明记得米迦勒从自己身上摸出了那把透明的短刀,还有那两枚长镖,可他身上并没有任何可以放东西的地方…… 楠希闭上眼睛极力回忆,回忆到米迦勒收起短刀——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向米迦勒的两手,楠希把他的手臂抬了起来,在上面摸索着,很快找到一个小小的暗槽,她用力地抠着,却始终抠不开。 身后许参商的叫声愈发地低沉,已经近乎野兽的哀嚎,让人听了心里直发毛。 “快开啊!快开啊!”楠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两手用力向下一抠! 随着一声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那个暗槽被楠希生生打开! 楠希不管自己双手手指已经鲜血直流,她用力甩动着米迦勒的手臂,想要将里面的东西摇出来—— 几枚与之前两镖一模一样的长镖掉在地板上,镖身流动着暗红色的光纹,除此之外,暗槽里面再也没有什么东西。 身后许参商的哀嚎声却突然停了下来,楠希回头,看见许参商的手腕也已经开始发黑,而许参商整张脸都涨得通红,表情痛苦,显然已经快承受不住了。 楠希赶忙抓起米迦勒的另外一只手,强忍着手指的痛,再次用力向外猛抠暗槽,这手的暗槽显然更加容易开启,楠希没有费多大力气就将它撬开了。 可暗槽打开时候,只听一声某物落在地摊上的落地声,但楠希却没有看见任何东西掉落下来—— 她仔细地看了眼地面,才发现地上的细绒地毯上出现一圈短刀形状的压痕,显然落地的不是他物,正是那把米迦勒用来刺杀许参商的透明短刀! 楠希急得满头是汗,她再次将米迦勒的两手都摸了一遍,顺带将他的腿也仔细检查了一番,但除了两手上的暗槽,再也没有其他机关。 “啊啊啊啊啊——”许参商的惨叫声突然传来,楠希被吓了一跳,赶忙回头,却看见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许参商左手抓着从手腕处齐齐断掉的右手,表情修罗般恐怖,他的惨叫声不断刺激着楠希的耳膜,让她听得心惊肉跳的。 “老许!”楠希起身扑到许参商身边,她看见了一旁许参商打开的背包,里面不少东西都被翻了出来,凌乱地散落在沙发上,但那些东西都不是许参商方才要找的—— 一把带着黑血的匕首落在许参商身前的地毯上,在它旁边的是许参商已经腐烂的右手,还有许多滴落的血液,那些血液接触到地毯后便将羊毛地毯灼烧出丝丝白烟,还带着一股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老许你做了什么!”楠希失声喊道,她没想到许参商竟然如此决绝,以壮士断腕的方式直接将被剧毒侵蚀的右手直接剁了下来! 许参商疼得连连惨叫,他两腿不断乱蹬,眼睛睁得滚圆,眼球子几乎要从眼眶之中爆出来一样! 楠希被许参商如此模样给吓得不轻,她显然没见过这般壮烈的场景,嘴唇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参商右手的伤口断面极其平整,里面的白骨与肌肉、血管与手筋都可以看的一清二楚,血液不要钱一般汩汩流出,止都止不住! “老许,你快止血!”楠希反应过来,急忙四处寻找可以包住他手腕的东西,哪怕是一块手帕,一条毛巾也好! 她的目光投向酒柜上的方帕,就要立马去拿来,却听见许参商低吼一声:“不用,不用包扎!” 楠希可不管许参商怎么说,她直接跑去将方帕攥在手中,飞快回到许参商身边,着急道:“你要是不及时用什么东西包着,这么大的断面根本止不下来!你就不怕因为失血过多再死一次吗!” 许参商却用左手将楠希递上来的方帕扯落在地上,强忍巨痛喊道:“包住就没办法再长出来了!” 楠希愣住了,她再次看向许参商断掉的右手,只见那个断面已经开始慢慢长出新的组织,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愈合! “这,这……”楠希目瞪口呆,她眼睁睁地看着许参商重新长出了一只右手,和之前的那个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区别! 许参商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整只右手重新长出来后才松开,他长出一口气,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早就将他的衣服通通浸透,整件衣服都紧紧贴在他的身上,看上去就像在水里泡过一样。 楠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下意识揉了揉眼睛,还是不敢相信,她上前一步,凑近了去看,就想上手去捏—— “别,先别捏,痒!”许参商的手立即弹了回来,他觉得新长出来的右手奇痒难忍,这次的感觉就像有一万只虫子在他的手掌里面啃咬一样。 楠希缩了缩手,小小声地哦了一声,随即就兴奋道:“老许,你怎么做到的!你这自愈能力简直都可以称得上再生了!生死人肉白骨啊!” 许参商攥紧了右手不断搓着,这样可以缓解些许瘙痒。 他长吁一口气,对楠希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我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够这样,只不过我刚才有种不把右手剁了就一定会死的感觉,就只能博上一博,没想到还真就让我赌赢了……” “你也是真的敢……”楠希被许参商的勇气所折服,还是忍不住碰了碰他的手,问道:“好点了吗?” 许参商右手的瘙痒已经减轻许多,他张了张五指,活动了一下,自己也惊讶到了,他动了动手指,还是如同以前一般灵巧。 “靠,我的能力这么厉害?这都快属于超能力的范畴了吧?”许参商小时候超能力电影没少看,十分顺畅地联想到了那一个个能力非凡、拥有不死之身的超级英雄。 楠希见许参商恢复得差不多了,她两手捏着许参商的右手手掌,发现新长出来的的这个手掌和正常的手掌没有任何差别,只是许参商的皮肤与骨骼比正常人的要坚韧得多,楠希就算全力去捏也捏不动半分。 “你这么猛,怎么就被那个米迦勒一下就杀了?”楠希有点无法理解许参商刚才被杀,她看向许参商,目光中尽是疑问。 许参商无奈地用右手挠了挠头,说:“他搞偷袭我有什么办法?” 楠希狐疑地看了许参商一眼,感觉他放了水,又感觉没有,最终她还是放松了皱紧的眉毛,毕竟许参商还活着,这就够了。 许参商胸口突然发闷,他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这是失控的前兆! 可他一模胸前,抑制装置却不在它应该在的位置! 楠希见状,这才想起米迦勒刚才所做之事,只因为许参商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而已。 “楠希……”许参商缓缓看向楠希,声音沙哑地说道:“我不……舒服……” 下一秒,他便重重地栽倒在沙发上。 第四十九章:悲伤狂潮 许参商突然捂住心口,向右重重栽去,倒在了沙发上。 “老许!”楠希伸手要拉他起来,却发现自己羸弱的手臂根本拉不动他! 许参商的表情已经与方才的如释重负完全不同,他一脸痛苦,身体蜷成一团,像只被开水烫了的虫子。 楠希急忙从一旁的那堆东西里面翻出那抑制装置,大力拍着许参商的后背,喊道:“老许你快放松,快放松!我拿到抑制装置了,我帮你安上去!” 但许参商已经完全听不进楠希的话了,准确地来说,他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与外界彻底断开了联系。 起初他还能隐约听见有人在呼唤着他,可那声音渐渐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慢慢地变成远在天边的遥呼,最后湮没在无穷无尽的记忆溯洄之中。 许参商的意识游离出秩序的边界,他只觉得一切脱离了正轨,他仿佛掉入深海之中的蓝洞,无穷大的压力包裹着他,快要将他挤碎。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生生从身子之中扯了出来,自己的肉体正在远离,他失去了对一切的控制,周围只剩下无形的虚无。 突然! 许参商的意识在一瞬间回溯,一切光影与过往从他身边光速掠过,变成无数条斑斓的彩色长线,所有东西组成一条通道,通道尽头是耀眼得看不清的白光 而他正在向那白光逼近、逼近,他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只感觉自己正在被推向那头…… 近了,近了,近了—— 许参商猛地睁开眼睛,他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呼吸着,仿佛刚才做了一场黄梁大梦。 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意识逐渐清醒,恢复正常。 许参商猛地抱住头,好像有太多的东西要拼命地透颅而出,但它们全部被铐上了枷锁,慢慢地消停了下去。 许参商睁开眼睛,目光中带着些迷茫—— 他好像做了一场梦,但他丝毫记不住任何细节,甚至梦里的画面都无比的模糊,像一幅幅混乱的抽象画。 目光移动到墙上的挂钟,那个木制的老式时钟仍在一分一秒地走动,如同尘封多年记忆中的那般…… 为什么说尘封多年? 许参商挠了挠头,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搞得不明所以,他顺手抓起身边的挂历,看了眼今天的日期—— 2361年6月28日。 今天好像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但他刚睡醒,没有任何的头绪。 是学校?是结业典礼? 不对,结业典礼早就在六月十号结束,现在他正在享受着难得的假期。 是母亲的忌日? 不对,母亲的忌日在七月份,现在还没到时间。 是什么,是什么…… 许参商紧抿着嘴唇,绞尽脑汁地回忆、思考着,他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间刚刚越过傍晚六点…… 傍晚六点……出城的一趟悬浮列车是今天晚上七点…… 冢虎……冢虎! 冢虎离开这座城市的日子,就在今天! 许参商猛地掀开被子,腾地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套上自己的衣服、裤子,跳下床,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冲出了自己的房间! 他家离列车站有一定的距离,就算乘坐轻轨电车,或者呼叫悬浮快车都要近五十分钟的时间! 许参商蹬蹬蹬地从楼梯上快速下楼,屋内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父亲还没回来,还远远没到他下班的时间! 许参商顾不得跑去开灯了,他直接摸黑跑到门口,途中还碰倒了不少东西,有父亲的高杆台灯,还有放在鞋柜旁边的那根扫帚…… 他跑到鞋柜旁边,直接踩进快穿鞋,鞋子的大开口感应到他的脚后自动收紧,很快就缩紧到他脚踝的大小。 许参商夺门而出,现在已经有不少岗位都下班了,居民通道里的人多了起来,人们都在不紧不慢地走着,看上去十分的拥挤—— 许参商用力摔上门,他快跑起来,两手不断拨开人群,嘴上喊着:“借过,借过!” 路人们纷纷偏头看向这个表情慌张的少年,目光中带着不同的情绪,但不知是许参商跑得太快还是什么原因,他竟然看不清他们的脸! 他没有太在意那些,他只想着要快点赶道车站,快点送冢虎一程! 自己认识冢虎已经有十多个年头了,他只有这样一个朋友,而冢虎也只有他这样一个朋友,而冢虎一周前突然和他说要离开后,许参商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睡着。 这一周他们默契地没有见面,冢虎似乎心中带着些愧疚,一直避着许参商,即使许参商几次故意想在某些地方等待他,那个熟悉的身影仍旧没有出现。 许参商后来也不去找冢虎了,他想要给冢虎一个空间。 但许参商在和冢虎分开的那个晚上,他坚定地和冢虎说道,自己一定会去接他—— 但他现在要赶不上了。 许参商已经远远地看见那轻轨电车的车站,他已经开始气喘吁吁,但仍旧加快了脚步,抢着车门关上的最后一秒冲进了轻轨电车! 他抬头看向时间,才六点七分,还来得及! 许参商把面部对准扫描仪,识别成功后自动付款,他冲人工智能说道:“城北列车站。” 人工智能自动登记,许参商松了一口气,抓着扶手站在车厢之中。 全息车厢上显示外面的景色不断掠过,许参商缓缓平复了急促的呼吸,突然感觉到周围有些不对—— 轻轨的声音依旧细微绵长,但许参商的眼角余光看见,周围的人都一动不动,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偷偷看向周围的那些乘客,顿时毛骨悚然—— 周围人的脸根本不存在,只有一团团漆黑如墨的虚无! 许参商浑身汗毛直立,他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但是右手还是更加握紧了扶手,他的心跳骤然加快! 他只想让这班列车快点到目的地,尽快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 但这一切,却突然迎来了更加恐怖的结局! 许参商眼睁睁地看着前面一节车厢的灯一节节熄灭,无尽的黑暗从前面袭来! 前方两侧的全息车厢壁也在不断熄灭,黑暗在几秒钟内吞噬了这一切,许参商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心如擂鼓。 周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许参商猛地抬头,这一切仿佛都似曾相识—— 这一切,他早已经历过…… 楠希在许参商的身边守着,她不管做出怎样的努力都掰不开许参商的双手,只能抓着那抑制装置干着急。 她干坐在许参商的身边,刚刚已经克服心中的不适,徒手把抑制装置上许参商残留的皮肤抠了下来,就等待会出现合适的机会,再次装在许参商胸口了…… 她瞄了许参商一眼,忽然发现许参商的表情已经发生了改变,不仅仅有痛苦,还有自责与内疚,他两只手紧紧攥住,大拇指甲都已经将食指按出了血! 许参商的情况愈发地糟糕,若是再不进行抑制的话,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楠希完全无法预料得到! 许参商的意识从十六年前的记忆中剥离,他感觉到愧疚与痛苦传遍了意识里的每一个角落,让他感觉无比悲伤! 又有一股力量推动着他的意识不断向内,朝着那个被他封存的角落,朝着那个他不再去想的回忆,不断前进、不断深入! 像是一道已经愈合的伤疤被直接撕开,上面还撒上了盐粒…… 钻心地疼。 许参商再次睁开眼睛,他的脸庞被通红的火光照亮,他下意识伸手扶住身边的那根金属杆子,但手上传来的超级高温让他在一瞬之间缩回了自己的右手—— 他身在炼钢厂之中——这是他父亲工作过的地方……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爆发,就像冥冥之中命运被锁定了一般—— 果然,就在下一秒,眼前的这个熔铁炉中的所有铁水通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的炉壁炉底…… 他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很快,一个健硕的男人从炉子边上跳下,走向炉子壁上暗藏的控制台。 一看到那个背影,许参商的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流,他想要张嘴提醒男人尽快离开这个将要要了他的命的炉子,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现实中的楠希也看见许参商眼角不断流下的泪水,心中好像空了一块,但还是做不出任何有用的事情,只能不断拍着许参商的后背,等待着时机。 潜意识中的许参商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维修着那个号称“坏了”的炼钢炉,男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头上的管道里已经充满了钢水,正在不断地流向他这个位置! 许参商艰难地抬头,他已经能看见管道的开口那有红得发亮的滚烫钢水,直接喷涌而出! “爸——”许参商用尽全身气力,也才喊出了一个字! 男人恍惚中回头,却为时已晚—— 成吨的钢水从头到脚给他浇了个遍,直接将他淹没—— 悲伤潮水般要将他淹没,紧紧包裹着许参商,让他喘不过气来。 现实中的许参商痛苦地哀嚎,他的双手放开,楠希瞅准时机,一下子将抑制装置植入到他的胸部上—— 许参商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他的意识慢慢回来了,睁开眼睛看向楠希…… 楠希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地上,露出一个筋疲力尽的笑容—— “欢迎回来。”她说道。 第五十章:故障 当通向车头的通行门被打开时,列车长还断针那杯咖啡,一口一口地啜饮着,丝毫没有发觉身后仅一节车厢发生的变故。 “嘿!”许参商猛地摇了摇浮在半空的椅子,神色极其不满,列车长这才转过头来,低头看向两人。 他仍是毫不知情,两手摊开问:“怎么了?” “别装傻了,你不知道?”许参商只觉得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放任列车内发生如此暴力事件,想想就火大,当即就要一把将列车长从悬浮椅上拽下来! “喔喔喔,许先生,冷静!冷静!”列车长为了避免真的被从半空中拽下来,赶忙自己降下高度,一脸陪笑道:“到底怎么了,我还真不知道,还请您和我说说,我一定给你想方法解决。” 当遇上一个怒气值满格的人时,最稳妥的方法只有先稳住对方情绪,而不是与之正面交锋。 然而许参商并不买账,他带着身后的楠希,显然对列车长的不负责任生气到了极点,他怒气冲冲道:“你难道没听见隔壁的声音?我记得车厢之间的隔音没有这么好啊?” 列车长差不多听懂了许参商的话,他急忙从耳朵里拿出两个小东西,解释道:“不是,我刚刚在听这个,所以才没听见……哦等等,这个是……” “蓝牙耳机?”许参商皱了皱眉头,他已经十几年没见到过这东西了——他还记得他爸丢了那老古董后,连续几天吃饭都吃不香。 列车长满脸惊讶,瞪大了眼睛:“您知道这东西啊!诶哟喂,这种过时几百年的东西都知道,在行啊!” 楠希则是瞪大了眼睛,一直盯着列车长手上那两个小玩意看,她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音乐的声音,大概是个外置的播放装置…… 她曾经在课堂上听过“耳机”这个词,它好像是前信息时代的东西,两百多年前被多功能义耳取代了。 许参商一点都没有因为列车长的夸赞而稍降辞色,他一脸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们这难道没有监控什么的?” 列车长连忙点头:“有,当然有啊,怎么没有!这辆列车上搭载了最先进的风险评估系统,只要ai识别到有任何危险暴力事件就会上报的,不信我调给我你看!” 说罢列车长就飞到中控台前,一顿操作后调出一个界面,但界面上只显示着发红光的“warning”大字,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评估ai。 “这,这怎么会……”列车长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他手忙脚乱地不断调着,但依旧没有什么起色。 楠希凑上前去,看了一会,问:“系统这不是停止工作了吗?” 列车长抹了把额头,说道:“这,这不应该啊……等等,我再看看……” 他又点开了另外一个界面,上面有几十个显示格子,但它们无一例外地都只剩下黑色…… “这又是什么?”许参商的手搭上悬浮椅的椅背,他挑了挑眉毛,低头问道。 列车长即便经历过大风大浪,现在也心里发慌,他的语气无比沉重:“这是整辆列车所有车厢的监控画面……” 楠希与许参商对视一眼,心里想起之前听见的传言—— 联系不上列车长,一切通讯系统通通报销。 “有过前例吗?”许参商看着满屏的黑色,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列车长坚定地摇了摇头,否认道:“自我接手这辆列车一百多年以来,各种事故与故障都遇见过,但是全部都有故障排查系统在第一时间通报,这种出现故障而无声无息的,之前从未有过!” 这个久经风浪的老头显然已经有些慌乱,他不断调出各种许参商根本看不懂的参数,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神色越来越紧张。 楠希能略微看懂一些面前海量的数据,里面包含着整只列车所有部位的数据,以及实时扫描反馈的情况。 但可以明显地看到,眼前的数据并不完善,从某个地方就出现了明显的断片,之后的数据便零零散散,有的地方甚至没有! “坏事了坏事了……”列车长回头看着不明所以的两人,脸上的褶皱都挤在了一起,他那两个探头样子的眼里闪着红色的光芒,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许参商和楠希面面相觑,要是米迦勒没有来找他们麻烦,他们兴许还不会来找列车长,若是他们没来找列车长,或许这个问题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发现! 列车长方才还在悠哉游哉地喝着咖啡听着音乐,此时整个人都已经不好了,他抬头问许参商和楠希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十几秒后,列车长跟着许参商和楠希,看见了米迦勒的尸体。 “是他先动手的。”许参商看着一脸震惊的列车长,无奈地耸了耸肩。 “是无缘无故动手!”楠希在一旁补充道。 列车长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他只磕磕巴巴地说出了四个字:“你们知道……” “他是废城的分裂分子。”楠希见列车长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接上了这个话茬。 列车长看两人丝毫没有任何紧张的样子,脸色难看地说道:“这人是我的乘客啊,你们知道分裂集团睚眦必报吗?” 许参商一脸无所谓地说道:“那又如何?他先动的手,还把我杀了一次呢?理在我这而不在他,有什么好怕的?” 列车长一拍额头,难以置信道:“你还想和分裂集团讲理?” 楠希和许参商对视了一眼,忽然想起李望所说的——在废城之中,是分裂集团主的事。 事情好像确实有点大条。 列车长看着眼前这具尸体,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干脆直接放着,他操控着坐着的悬浮椅向前飞行,对陷入沉默的两人说:“愣着也没用了,跟我来看看哪里出了差错吧。” “可以不跟你走吗?”许参商皱了皱眉,他想就在这节车厢,而不是跟着列车长一节节穿过去引人注目。 “这可关系到你们的性命啊,上点心吧。”列车长看了许参商一眼,说:“看过太空旅客没?二十一世纪初的那部电影?” 楠希一脸茫然,她不知道列车长为何要说一部电影,然而许参商却意会到了其中的含义—— “会连锁反应?”他想起片中那颗并不大的陨石造成的惨剧,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列车长见许参商知道,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会不会,但风险无疑是非常大的,而这辆列车上的工作人员只有我一人,我需要帮手。” 楠希犹豫了一下,说:“我略懂一些电路和机械的知识,多多少少能帮上一些忙。” 许参商回头看了眼楠希,叹了口气,也只能点头说:“带路吧。” 既然楠希都已经自告奋勇了,如果自己不去的话,在这列可以说是危机重重的黑色列车上,她的安全没有任何保障。 列车长见两人要跟随他,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他马上开始移动,飞向下一节车厢。 楠希与许参商一路跟着列车长,穿过一道道通行门,走过一节节车厢,见到了许多不同的人和事。 有空无一物的车厢,一个男人将自己的四肢分开,自己躺在地上,双目直勾勾地盯着车厢顶。 有灯红酒绿的车厢,光影四射,几个年轻人浑身上下闪着义体自带的光芒,在舞池里疯狂扭动,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三人的经过。 有之前楠希和许参商见过的长腿女人,她正在欣赏自己的手指甲,被突然进入自己车厢的三人吓了一跳,还没等她问出问题,许参商和楠希他们便匆匆进入了下一节车厢。 一路走来,大多乘客都是冷眼旁观,只有少数几人脸色稍微没有那么的难看,其中还包括那个大块头石山,以及他们认识的李望,他们两个还算热情地打了招呼,但还是没跟上来。 列车长并没有在任何一节车厢做任何停留,他像是有目的一般直奔终点,楠希和许参商只能跟在他后面,等待着他停下。 在穿过三十几节车厢后,列车长终于停了下来,楠希和许参商跟在他的悬浮椅后面,抬头看向眼前的通行门,上面写着八个大字—— 能源车厢,禁止入内。 楠希眨了眨眼睛,问:“这辆车的能量来源,就是这里?” 列车长转了过来,点头说道:“对,整辆车的能源都是从这输出的。” 许参商挑眉,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既然是能源输出,为什么在这么后面的地方?要是有人想要劫车,岂不是从这里下手就可以了?” 楠希也转了转眼睛,点头说:“有道理啊,为什么在这里?能量在输送的时候也会衰减,而且很容易断路啊!” “不知道,设计时是这样的,以前好像用的是危险能源,如果能量不稳定超过临界值时可以直接把这几个能源车厢卸掉……也是为了安全着想吧。” 列车长打开了通行门,三人走了进去,里面只有一个复杂的机械,有些许多转换管还有连带部件…… 楠希瞅着有些眼熟,回想起来,竟然和冢虎实验室房顶的那个大机器有几分相似。 列车长掏出一个小球,将它抛在空中,小球如同有生命一般绕了车厢一圈,回到他手上,发着绿色的光。 “这节没问题。”列车长挥了挥手,说:“去下一节。” 进入下一节以后,列车长又如法炮制了一番,依旧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只剩下最后一节了。 列车长按下密码,打开了通行门,三人走进车厢,通行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 “有情况。”许参商的感知更加敏锐,他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会,缓缓说道。 列车长还没扔出检测球,他的手在空中停下,问道:“此话怎讲?” 楠希也闭上眼睛,她也感觉到一丝不对…… 在这个密闭的能源车厢内,竟然能感觉到一点点凉意。 “有风。”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车厢有缺口。 第五十一章:缉毒 斯坦森坐在餐桌前,靠在椅背上,眼睛定定地看着桌子。 桌上的餐盘内还有不少的食物,然而他已经没有任何的食欲。 他站起身,拍了拍桌子,餐盘所在的区域降了下去,上面马上被封了一层隔离盖,食物保鲜喷雾很快被注入里面,食物被封存起来。 尽管斯坦森拿着不菲的月薪,但他仍有将没吃完的食物留到下顿的习惯——这是儿时他母亲教他的,而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住在这座入云大厦里的人们绝大多数不会有这种他们看来是下等人才会有的习惯,所以尽管有人只是拿着几乎只能够勉强糊口的工资,也总是将没吃完的食物毫不留情地扔进回收管道。 即使是普通阶层的人都已如此,那些自诩为贵族、精英的人们更加不会在意,他们浪费的食物被扔进回收管道后通通被粉碎,然后被送进某些食物加工厂,加工成底层人民食用的食物棒什么的…… 只有足够的底层基数支撑,才能够保证精英阶层的统治延续。 斯坦森从来都不关心这种道理,他不认同,但也不曾反对,他不去参加各种隐蔽的集会来反对这种体系,他也不公开在任何地方露面支持它…… 他只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斯坦森站了起来,走到控制板之前,他双臂抱胸,看着眼前的屏幕,不带任何表情。 这个屏幕上显示着所有他应该做的,以及他自己提醒自己的一些话语—— “谨言慎行,不要让太多的情绪干涉到你做的决定。。” “坚持自己心中所认定的正义,并永远追随到底。” “不要忘本,铭记你自己从何而来,要往何处去。” …… 这些全部都是他母亲曾经对他说的话,他一句都没有落下。 在那些话的旁边,是密密麻麻的红线与事件,它们构成了一个庞大而复杂的信息网络,一切原本看上去毫无关联的事件被连在一起,而这个漩涡的中心,是一张模糊到几乎看不清的照片。 斯坦森在看向那张照片时,眼神深邃得看不清。 不管他做了多少事,遇见多少人,在他心中的深处,这件事情是他唯一的心结。 目光往下,再往下,直至全息屏幕的底端,那里有一个单独的区域,里面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抱着手中的孩子,眼神慈祥。 斯坦森默默地看着那张照片,看着当时还年幼的自己,看着那时还在人世的母亲…… 突然,屏幕上跳出一个窗口,斯坦森抬头看去,是犯罪检测ai带来的监控结果与数据,以及几个不同的画面。 斯坦森粗略地扫了一眼,义眼便记录下所有信息,他转身快步行走,顺手抓过挂在衣杆上的黑色长袍,感应门快速打开,在他走出后关上。 斯坦森走出家门,将长袍的兜帽戴上,他走向一旁离他最近的升降梯,伸手在扫描仪上按了一下。 升降梯处于空闲状态,它以最快的速度高速运行至斯坦森这一层,厢门打开,空无一人,斯坦森走了进去,转身正面对着关闭的厢门,站定在中央。 升降厢里十分安静,没有任何广告,没有任何图片视频,只有白色的四壁。 这是斯坦森利用自己特权做的一个设置——只要自己在升降厢里,那些铺天盖地的烦人广告就不会出现在他眼皮底下,一个都不会。 多余的信息会干扰注意力,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然而却没有多少人做得到,斯坦森也只能在自己的权限范围之内做一些有限的事情,并不能完全避开这些东西的干扰。 他活到现在,真正遇见能够将自己与俗世的尘嚣隔开来的,只有那个住在最接近顶层的能源城城主,陈今。 斯坦森随着升降厢飞速下降,他的目标十分明确—— 八十五楼,有一个犯罪团伙暴露在检测系统之下,根据各方面的印证,可以确定他们制作的是近来在社会上广为流传的电子毒品,其中包括“蔚蓝”、“金色回忆”、“来世”、“出尘”…… 电子毒品的出现还要从交互头盔的发明开始说起,当人们真正能够将意识上传到信息网络空间时,真正的自由才得以被体会到。 在信息网络空间,你可以摆脱笨重的肉体,自由畅快地在无穷无尽的空间内畅游,无数的区域等着你去探索,意识的触角可以伸到原本的天边。 当然,这种自由也在某种意义上为犯罪提供了新的土壤,。 在初期信息网络空间监管手段还未完善的时候,许多黑客利用自己的能力为非作歹,有侵犯他人利益,谋取他人财产的,甚至还有人直接将自己研发的程序下载到别人的脑子中,将其原有的意识替代,使其完全听从自己的掌控,变成一个傀儡。 而那些被夺舍人们的意识,要么无声无息地在网络空间中烟消云散,要么被永远地封存在某个数据矩阵中,遭受永生永世的折磨。 在后期智能监管系统被研发出来后,犯罪的可能性被缩小了很多,而传播性更强,且更加隐蔽的电子毒品应运而生,成为新时代罪犯的宠儿。 八十五层到了,斯坦森走出升降厢,朝着右手边径直走去。 电子毒品的制作工序并不困难,只要制作者拥有足够的能力,哪怕是最最基础的编程装置都可以拿来当作制作的工具,可谓是十分的简易。 理论上电子毒品可以无声无息地生产,无声无息地买卖,只要通过特定的数据盘运输,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瞒天过海。 而这次犯罪检测系统所发现的这个犯罪团伙则不一样,换句话说……他们的野心更大。 斯坦森一边快步走着,一边眨了眨右眼调出系统给他的数据,上面显示这个犯罪团伙使用入云大厦的公共数据线路,向楼内、乃至整个能源城发送生产好的电子毒品。 原本他们的伪装天衣无缝,多次使用覆盖加换皮的手段成功骗过了监测系统,而这次全靠入云大厦内一个白领在使用电子毒品时意识仍连接着信息网络,才得以被发现。 斯坦森慢慢加快脚步,那个白领已经有比他权限低的人控制,现在他的工作唯有将那些犯罪分子追捕落网。 根据情报显示,那个犯罪窝点就在前方转角处,而目前为止监测系统还是没有发来警报,也就是说他们还没有潜逃。 斯坦森下意识地走得更快了些,他的脚步悄无声息,根本不像一个正常人在地上行走,更像一个无声无息地黑色幽灵。 正当他走到转弯地方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有个东西挡住了他的去路…… “啊啊,先生抱歉,抱歉!”眼前的清洁工正在掉头,他乘坐着清洁车,长方形的车身无法轻松地在并不宽敞的走廊内顺利掉头,只能慢慢地旋转着车身。 斯坦森皱了皱眉头,好在车身掉头并不是很慢,很快便空出了一个位置,他侧着身子从车旁边走了过去,小跑向正前方的那个全息门。 全息门检测到有人靠近,显示出验证扫描系统,然而斯坦森并没有停留,他直接一个加速化为一道虚影,从正面猛地撞开了坚硬的全息门! 碎片飞溅,它们飞出不远后纷纷落地,斯坦森摘下兜帽抬头一看,屋内空无一人,只剩下制作电子毒品的平台,自己还没来得及丢掉的饭盒。 他的眼神瞬间凌厉了起来,变得无比冰冷,眼前的犯罪现场显然已经人去楼空,但明明监测系统并没有报告任何异样…… 斯坦森启用义眼扫描系统,他开启透视模式,环视了屋子一圈,最终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地面—— 在那地方有一个方形的洞,一架梯子被架在洞口,向下面一层通去。 斯坦森一个跨步便来到那个洞口前面,他向下一跃,稳稳地落在地面上,他再次眨了眨眼睛,足迹示踪系统运行,地上出现四条刚刚踩下不久的足迹,它们延伸出门外,通往不同的地方。 多说无益,斯坦森冲出门外,再次启用加速,他的身影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模糊,就如同他对上许参商那样。 他化为一道影子长掠过走廊,直接追上了跑得最慢的一个胖子,他抬手一扔,一个电击装置便直直朝那胖子飞去,附上了他的后颈——胖子一瞬间被高压电流击倒,趴在地上不断抽搐着。 斯坦森并没有多做停留,而是径直再向前冲,他看见回廊尽头的那部升降梯里,一个女人站在里面,两腿战战,而厢门马上就要关上了…… 斯坦森再次抬手一甩,薄薄的电击装置在们关上前的最后一刹飞了进去,一阵电流声后,女人应声倒地。 斯坦森往回一蹬,像一颗炮弹一样射了出去,他在走廊内高速疾跑,肉眼根本看不见他—— 一分钟后,另外两个男人也相继落网。 斯坦森恢复到正常状态,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飞速赶往八十五层,赶到了那个清洁车前—— 果然,车上空无一人。 那清洁工是制毒集团的哨子,有了他的通报,那些人才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逃离…… 可依旧相继落网,因为他们遇见了斯坦森。 斯坦森叹了口气,善后的人会将那些被控制地犯罪分子押送回审讯中心,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法律的制裁。 他叹了口气,觉得简单且无趣……毕竟如此轻松,又完成了一件任务。 他又想起了许参商,想起了那辆黑色列车…… 难道真的就让他这样走了?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列车停下来? 斯坦森想着想着,突然想起了自己做的一件事情—— 他在能源车厢上开了个洞。 告读者书 这本书自六月十五号创立开始,磕磕绊绊满打满算也写到十七多万字了,算是我这辈子写的最长的小说了。 从小时候就想写一些故事,一些在自己脑子里的故事——那些我自己荒唐的经历,那些疯狂的梦,那些脑袋里灵光一现的情节。 常常想,这辈子要是能留下来一些由我自己写的故事,创造那些属于我自己的世界,该有多好。 即使有一天我离开人世,我写的东西也会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能告诉阅读的人们,曾经有一个还没有真正踏入社会的少年,对这个世界有一份期待,有一份憧憬。 这十几年来一直在提升自己的文笔,到如今也能比较顺畅地写出流畅的故事和情节,算是初初踏入写作的领域,前路还很长。 这本书写到如今,大体上还是满意的,但是越来越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感觉自己抓不住大局,抓不住剧情。 这个暑假为追梦而写文,过得十分充实,但九月份之后我就要进入警校,准备公安联考,时间也会少下来…… 天天更新几乎是天方夜谭的事,我打算放弃了,但我也不打算断更,哪怕断断续续地写下去,哪怕慢慢完成它,也不能半途而废。 我希望大家能够从我的书里获得些什么,至少能看到我想表达的东西,这就够了。 不知道我有没有真正的读者,但我相信还是有的,即使我看不见,但我还是坚定地相信他们的存在。 在这里我要感谢所有支持我的人,我会一直走下去的,哪怕路途中磕磕绊绊,还是会到达终点的。 每个人都是这样,不是吗? 谢谢大家。 《深度侵染》告读者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二章:歧途 全球变暖,是二十一世纪世界最为关心的生态问题,科学家们纷纷预测在接下来的几百年内,气温将会以不可控的趋势不断上升。 自从二十一世纪上半叶碳中和方案提出后,世界联邦就开始如火如荼地将其贯彻,而效果也挺显著,逐渐达成了碳收支的平衡。 就在人们觉得一切就要这样平稳运行下去时,超级城市的出现破坏了这一平衡,而且气温升高逐渐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但一场突如其来的全球性变故,将世界的运行生生止住,没人能说出那件事情的起因,准确地说,没人能够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众口不一,没有一个统一的结论…… 一个历史断层就此产生,近十年的历史没有任何官方的完整记载,只有零散的纸质档案,而且全部被封存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可以确定的是,这十年之间,原本的世界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幸存下来的人纷纷闭口不谈,很快,这段历史便被湮没在时间长河之中。 在那之后,全球的植物竟然开始复苏生长,它们很快便重新恢复到了几百年前的规模,人们惊奇地发现,地球的植被覆盖率不减反增,生态圈欣欣向荣,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然而,尽管世界上的植物变多了,城市中的植物却越来越少,悬浮列车与各种机械所带的各种设施断绝了绝大多数植物在城市之中生长的契机,城市中的绿化一度降至百分之二以下,甚至更低。 在几十年的调整后,人们开始怀念绿地带来的清新,林间带来的宁静,花簇带来的美丽,以及鸟鸣带来的欢欣…… 于是,几乎每个城市都扩展了原有的生态公园,当然,有的城市之中只有少部分人能够享受…… 例如能源城gaea。 gaea的生态公园位于入云大厦五十层至六十三层,整整一层都是人为培育的绿地与树林,近八十米的挑高、扩建延伸出去的圆环形部分,让整个五十层变成一个楼内的小型生态圈,许多富豪宁可放弃高层的住所,也要在这十多层之间的那些号称“树屋”套房中谋取一席之地。 陈泠轩坐在生态公园里面,两手挂在长椅靠背后面,呆呆地望着晴空万里的人造天空。 他身后是茂盛的树林,脚下是青翠的草地,不远处有几只鸟儿正围着一个小孩,小孩手里拿着一大袋鸟食,不时向上扬一把,玩得不亦乐乎。 面前的步道上人来人往,人们目不斜视地走着,根本没有人在意有个神色淡漠的少年坐在这里。 陈泠轩的眼睛看似无意地瞥了眼前方,人群熙熙攘攘,并没有什么异样。 目光漫无目的地移动,他的双眼渐渐开始有些失焦,或许是精神不佳的缘故……又或许,是电子毒品的后遗症。 一个黑点出现在视野之中,它并不那么起眼,但却由远及近,慢慢吸引了陈泠轩的注意力… 黑点变成了黑块,黑块慢慢显示出轮廓,待到陈泠轩眼神恢复正常,他看清了—— 一个黑袍男人向他快步走来。 他的脚步十分诡异,明明人流密集,黑袍男人却丝毫不减速,也没有逼停任何人,只是像鱼儿绕过暗礁一般自然地走来,没有任何停顿。 陈泠轩把仰着的头摆正,正眼看着那个黑袍男人,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黑袍男人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前进路线。 近了,近了。 陈泠轩暗中咽了口口水,在心里一直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能露出慌乱的神态…… 只要不在陈今面前,陈泠轩就恢复了平日里那样不问世事的冷漠表情,他的眼里并没有慌张,而是平静地看着向他走来的黑袍男人—— 下一秒,黑袍男人从他身边走过,直奔身后的生态公园而去。 陈泠轩绷着身子悄悄回头,确认黑袍男人不是来找他的以后,微微松了口气。 他何尝不知道那个黑袍男人是这个城市唯一的人类执法者,何尝不知道若是被他盯上的人,基本上就没有活路可言? 就在不久之前,陈泠轩刚刚从陈今的地盘撤出,乘坐着升降厢,鬼使神差地再次来到生态公园。 他拒绝了陈今的邀请,拒绝了陈今那些宏大的愿景与许诺,他只觉得所经历的这件事如同泡影一般虚无,打碎了他对于自己父亲的所有幻想。 当他坐在生态公园之中、昨晚他躺过一个晚上的长椅上发呆,眼神中只有失望与麻木。 没过多久,一个人便从人群中冲出,地朝他跑来,陈泠轩看见那人的脸和装扮,认出那人就是昨晚带自己使用电子毒品的清洁工。 清洁工显然没有昨晚与今早陈泠轩见到他时的那么气定神闲,他神色略带慌张,不时神经质地回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一般。 那个清洁工也认出了陈泠轩,停在他的身前后对他说,只管在这坐着,不要乱动,待会他会见到身着黑袍的人类执法者,只要他一进去身后的树林,就马上到前方不远处的拐角处告诉他。 说罢,陈泠轩还没来得及答应,清洁工就已经拔腿跑入他身后的树林里,不见了踪影。 虽然陈泠轩不知道为何,但清洁工好歹是昨晚在他最失望最无助的时候,为他带来精神上慰藉的人…… 再怎么说,陈泠轩也是在昨晚跟着清洁工使用电子毒品的人,他心中也有些害怕,若是清洁工被执法者抓捕,是否会将自己供出来? 若是这一切发生,那他就完了。 于是陈泠轩只能按清洁工和他说的去做,这才有了刚刚那一幕。 陈泠轩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黑袍男人没有跟出来,而是彻底进入树林以后,才小心翼翼地走向清洁工所指的那个拐角,而且仍旧一步三回头。 他慢慢走向约定的那个地点,最后一次回头后,黑袍执法者仍没有跟上来,他立马拐了过去,却迎面撞在一个人身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陈泠轩赶忙后退道歉,却发现眼前的这个人好像有些眼熟—— “小伙子,又见面了。”清洁工完全换了一身行头,身着显示着能源城各种景点与区域交通网的智能t恤,头戴一顶鸭舌帽,穿着黑色七分短裤,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阳光的游客。 陈泠轩调整好呼吸,恢复了平日里那没有表情的模样,简短地说:“执法者已经进去了。” 清洁工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紧张、夺路而逃,而是走出去,盯着树林看了几秒,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陈泠轩没有去看清洁工的行为,说实话,他到现在仍是一头雾水,他对清洁工说道:“那我可以走了?” 清洁工看了他一眼,说:“不着急吧,要不要跟我来一趟?你帮了我一把,我再给你几份‘蔚蓝’?或者其他的什么也行。” 陈泠轩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清洁工会提出这个建议,在他看来,他只是帮了眼前这个昨晚帮他解决自身痛苦的人一个的忙而已。 清洁工显然等不了那么久,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眼神中不仅有邀请,还有让陈泠轩尽快做出决定的催促。 陈泠轩看着清洁工橙红色的眼睛,大脑在一瞬内进行了激烈的权衡和判断,他在犹豫,想拒绝,但心里似乎有一股冲动,想要让他跟着清洁工…… “你自己决定吧,我只告诉你,这扇门关上后,若没有密钥是打不开的。” 在留下这一句话后,清洁工转身在墙上一抹,光滑的墙面立即出现一人的大小缺口,在清洁工进入之后,那扇“门”已经开始缩小,眼看就要进不去了…… 陈泠轩喉结微动,一咬牙,抓住最后的机会,侧着身子进入了那个隐秘的通道。 身后的“门”完全关闭,陈泠轩站稳,看见那个清洁工并没有直接离开,似乎是预料好他一定会跟进来一般,站在那等他。 “进来员工通道,就跟紧了。”说罢,身份越来越神秘的清洁工转身快步向前,陈泠轩只得拔腿跟上。 员工通道内很干净,但和外界的干净是不同的,外界的干净是一种井井有条,充满秩序、整洁的干净,而这里的干净则是惨白的四壁,苍白的灯,陈泠轩甚至能嗅到一些消毒水的味道。 他跟随着清洁工在四通八达的员工通道内穿行,这里就像蚁穴一般错综复杂,若对这里不熟悉的人进入,不用一会便会晕头转向,不知自己在何处。 陈泠轩紧紧跟着清洁工,心里有些担忧,不禁问道:“那个执法者要是跟进来……” 他们正在经过一个三岔口,清洁工并没有回头,他只是右转继续前行,抬起右手指了指上方,说:“自己看看吧。” 陈泠轩抬头,顿时和一个摄像头对上了眼,他心中一震,立马想低头移开视线,却发现不对劲——那个摄像头显然已经损坏,它失去了所有的能量,就像一颗瞎掉的眼睛。 清洁工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清晰而平静:“能源城并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在它有序的外表下面,已经有许多东西烂掉了,就像一个苹果,外表通红诱人,里面已经被虫子蛀得千疮百孔。” 陈泠轩对这句话不置可否,但随着在通道内不断前行,他不断看见那些失去工作能力的摄像头,如同一个个无人问津的哨兵,死在了自己的岗哨上。 “放心吧,执法者跟不上来的。”进入了员工通道的清洁工已然没有在外面的紧绷神色,他轻松说道,自信地回头笑笑。 陈泠轩半信半疑,神情反而比在外头时更凝重一些,他心中的不安一直没有打消,如同鞋子里的沙砾一般硌着他,让他隐隐难受着。 清洁工听着陈泠轩强压着的“平稳”呼吸,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又很快放松下来,他抬起左手,右手在上面轻轻一拂,左手小臂表面的“皮肤”像卷帘门一样滚动滑开,露出里面的储物格。 “喂,接着。” 陈泠轩看到男人将一个东西向后抛来,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他摊开手掌,是个金色的、指关节大小的储存器…… 他知道这是什么,昨晚的“蔚蓝”也是这般模样,只不过颜色不同,是海一般的蓝。 “拿好了,这可是高档货。”清洁工关闭左手的储物格,回头看了陈泠轩一眼,挑了挑眉毛。 陈泠轩的心跳陡然加快,他咽了口口水,看向手中这个不起眼,但十分精致的小东西,他知道,里面藏着的并不是什么普通的资料,而是蠢蠢欲动的恶魔。 “它叫什么名字?”陈泠轩将手中的储存器攥紧,抬头问清洁工。 清洁工偏了偏头,角度刚好能让陈泠轩看见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微表情一闪而逝,他立马转了过去,只说了两个字—— “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