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红楼之我是悍妇我怕谁》 1、第一章 楔子 绝望的情绪在整个机舱里蔓延。 难道就这样死掉吗?可恶啊,我还没到三十,还没谈过恋爱,还没学会双面绣,还有好多好多的理想没有完成,我不想死啊…… 方美美在心中呐喊着,瞪大了眼睛看飞机最终被突然出现的那个漆黑洞口彻底吞噬。 第一章 头好晕,不知道是不是进入阴间后都这样。 外面有争吵的声音,夹杂着啜泣和分辨,有一个妇人的嗓门高的吓人,声音尖锐直穿云霄。 脸上也是痒痒的,不知道粘着什么,方美美伸手一搓,就搓下一片薄薄的东西,她努力睁开眼,分辨了半天才发现那是一条黑色的血痂。 这具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 当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挺尸的方美美敏锐察觉到这一点时,她脑海中立刻冒出一个无比时髦的词语:穿越,又见穿越! 等等……黑色的血迹,通常来说,这是中毒的症状吧? 再次察觉到不对劲的方美美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头顶,很好,上面发髻宛然,金钿银钗俱全,穿到古代这一点是毋庸置疑了,就不知道是穿进真正的历史还是架空时代中。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要怎么和外面那些争吵的越来越大声的人解释一个因为中毒死透了的女人突然又活过来? 方美美咬牙切齿,在心中对穿越大神很是不恭的骂了几句。哼,别看她现在是天才纺织集团能干的总经理,想当初,那可也是让十里八村的流氓地痞闻风丧胆的小辣椒,穿越大神又怎么了?工作出现了这么大的失误,还不让人骂两句啊。 算了,还是先熟悉熟悉情况再说吧,反正都穿到这儿了不是?捡一条命就不错了,也许那个黑洞就是穿越之洞,她们飞机上所有的人都穿越了也说不定,就是不知道都会穿去哪儿,啧啧,多好,那可是专机,全都是年轻有为的精英啊,去哪儿都能搅合一气,啊,不对,是成就一番大业。方美美暗暗想着,就扯了下嘴角。 “我也不和你们理论,我就问你们,我们家好好的女孩儿,怎么到了你家没几天就死了?” 尖锐的妇人声音又响起,从方美美醒过来,听她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心想也不知道这身体生前到底是什么人,她那个妈也太没用了吧。 叹息了一声,大概是灵魂和这具身体已经契合的关系,她觉得手脚有些酸麻,便忍不住活动了两下。 却不料那床尾还蹲着一个守灵的小丫鬟,因为之前一直在瞧外边,所以没发觉死人都睁眼了,但如今那三寸金莲正在她面前晃着,可就由不得她看不见。 那小丫鬟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然后冷不防跳起来,大声惨叫道:“不好了,大奶奶诈尸了……” 没见识,什么叫诈尸,这叫借尸还魂,叫穿越,懂不懂? 方美美在心中腹诽着,但这时候显然也没办法继续装下去,再说她觉着腰也有些发板,就索性坐了起来。 十几个冲进来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登时鸦雀无声,一个个张嘴瞪眼极尽惊骇之态,闹嚷嚷的房间内一时落针可闻。 “奶奶……” 猛的一个哭声响起,接着一个俊俏的丫鬟跪在地上爬了几步到地中央,嘶声吼道:“奶奶,宝蟾知道您死得冤,可这不关宝蟾的事啊,宝蟾就算向天借了胆子,也不敢起谋害奶奶的心思,是香菱,都是香菱那个天杀短命的,是她害了奶奶啊……” “宝蟾……香菱……” 方美美喃喃念出这两个名字,然后她脸色倏地一白,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穿越大神,我错了,我向您赔罪,求求您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这凡俗女子计较,您让我穿到谁身上都好,哪怕是路人甲乙丙丁呢,可您也别让我穿到这位主儿的身上啊。 宝蟾,香菱。 是的,只需要这两个名字就够了,熟悉红楼梦的人都知道,这两个名字代表的是什么意义。很不幸,方美美恰恰是对《红楼梦》爱不释手,每天都要读上一段,从中学到现在没看过一百遍也看了八十遍的一个超级红楼迷。 夏金桂,没错,她竟然穿成了夏金桂,红楼梦中论丑恶程度绝对是和赵姨娘马道婆之类并排第一的那个无双悍妇,嫁的是男主角中丑恶排第一位的薛蟠薛大傻子。 人生啊……命运啊……刀子般的北风嗖嗖刮啊,可怜的方美美现在只想问一句:穿越史上还有比自己更悲催的吗? 脑海中不自禁就蹦出那个穿到了将死之人身上的倒霉笑话,但那也只是笑话,穿越大神费心安排你穿越一场,总不可能让你真穿成过一会儿就要死的人吧? 也许,还真的应该庆幸,庆幸大神没让自己穿成赵姨娘和马道婆。这个夏金桂,好歹书上也说了,是一名具花柳之姿的女孩儿,说明外貌还是很漂亮的。就不知道中毒后眼睛有没有凸出来,面部有没有变形。 最好是别出现这种情况,不然她一定要自杀以示抗议,将来到阎王爷面前,第一件事就是在判官面前告穿越大神一状。 方美美气呼呼的想着,众人见她傻呆呆的没有动作,只当她是又死了过去,两个胆大的婆子被薛姨妈逼着,刚想过来将诈尸的大奶奶给放倒,就被方美美瞪了一眼:“下去,奶奶我还没死呢。” 是的,从这一刻起,我是夏金桂,不再是方美美,我将在这个时代继续生活下去。 深深吸了一口气,方美美,不,现在应该叫夏金桂了,她貌似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瞪了地上的宝蟾一眼,金桂皱眉厌恶道:“别嚎了,有这时候嚎的,又何必当初做下那小肚鸡肠的事?不是你放了那么些盐,奶奶我也不至于被咸的到了酆都城逛一圈,还不赶紧打些热水来,让我把这身不吉利的丧气衣服给换下呢。” 她这一开口说话,条理分明神情生动,分明不是诈尸的死人能够表现出来,因此人倒大多都信了,若不是方美美这熟读红楼梦的人,还真不能揭破宝蟾使的那点儿小手段,把死而复生的过错都推到了这个被自家奶奶吓懵了的丫鬟身上。 “女儿啊……” 那位夏家的太太鼻涕一把泪一把扑了上来,夏金桂有些厌恶的看了她一眼,没办法,她并不是真正的夏金桂,所以对这个既没知识又粗俗卑劣的女人难免泛起厌恶之心。 “娘且出去宽坐,待女儿梳洗过后再与你说话。千不该万不该,好端端的你跑来我婆婆这里闹得什么?让人家看了,岂不都说我们家的人粗俗没知识?” 尽量模仿着红楼梦里的语气,果然别人都没听出什么异样。金桂皱了下眉头,想起书里所说,还有个无赖哥哥,因为败光了家产,就等着自己接济,因此也跟着跑了来这里闹。 果然,抬头一看,就见那些女人婆子的身后,站着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正往这边望呢,见她望过来,就咧嘴嘻嘻笑了一下。 一时间,金桂就觉得一颗心差点儿翻了个个儿,没办法,这男人实在是太丑陋恶心了。原本这夏金桂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步,勾搭不到薛科,竟然连这样人都想跟着。 当下柳眉一竖,厉声道:“这是什么地方?娘你也太没算计,岂能让哥哥也进了来?这是我婆婆家仁慈厚道,若在别家里,似他这般混赖无行的东西,早扭到牢里去了,还让他在这里撒野呢?” 言罢转头吩咐两个婆子道:“你们把舅老爷带出去,不拘在哪个地方,先让他吃点东西,过午就打发娘和他先回去。” 夏金桂死而复生,便是这一串雷厉风行的命令,倒也颇符合她当日的泼辣彪悍之风,只是众人万没料到她怎会忽然转了性子,倒拿她母兄那边开起刀来。 只是她这样,薛姨妈先就念了声佛,此时也不好多问的,只好和所有人都退出来,一切只等金桂梳洗完毕再问罢了。 *********************** 在那洒满了花瓣的热水里痛快洗了个澡,金桂先前已经看到自己的形容,虽然满脸黑血狼狈不堪,但好在没有变形,只是那眉毛长得未免稍有些刁恶。 洗完了,穿上那丝滑长袍坐在梳妆镜前,细细看这张面孔,果然是美艳明媚,把前世的自己都给比到太平洋去了,且这身段也是袅婷动人,如春柳扶风,可见曹雪芹先生虽然将这个人物性格塑造的丑恶,但对她的形象,却也是颇为赞同的。 早有两个丫鬟走过来,替她将那乌黑发亮的长发擦干,盘成发髻,插上珠花凤钗,接着金桂自己动手,略将眉毛修的平和了些,抹上胭脂敷上□□,一张千娇百媚的如花容颜就显现在菱花铜镜中,只是少了些许凌厉之气。 站起身,此时那宝蟾早已收了哭声,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走过来,替金桂把衣服换上,一边低声道:“太太和小姐都在外面等奶奶出去呢。” 金桂答应了一声,刚要举步,忽然心里“突”的跳了一下,回头不动声色的问道:“小姐?是二小姐么?” 她记得红楼梦里,夏金桂死的时候,宝钗早已嫁给了宝玉,而苦命的林妹妹也早已香消玉殒,贾府与薛家虽然空架子还在这里,但其实也已经败落多时了,但此时却听宝蟾只说小姐,并没说姑奶奶,难道说宝钗没过来?不可能啊,无论是人情世故,还是书中描写,她都没有不在的道理啊。 “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在。”宝蟾低低答应了一声,情绪还是十分低落,也是,受了这样的惊吓,一时间也难提起精神来。 大小姐和二小姐?那肯定就是宝钗和宝琴两姐妹了。 夏金桂心中剧震,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穿越大神在这个地方还给自己摆了个坎儿,原来这里的现实竟和书中是有很大出入的,看来刚刚糊弄了过去,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心里想着,面上却一点表情不变,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仍举步往外走,果然,来到外厅,便看到薛姨妈和宝钗宝琴等都端坐在那里。 2、第二章 金桂本不认识这些人,但此时也不知为何,模模糊糊的竟然就十分清楚这厅上的人都是谁,她起先疑惑,但旋即就醒悟过来:想是这躯体还残留了一丁点儿记忆,如此正好,也省的自己乱费猜疑,徒惹他人疑心。 因也款款走到薛姨妈下首的椅子上坐下,对面便是宝钗宝琴和满脸病容支撑着靠在那里的香菱,而薛姨妈的对面,坐着的便是那位不争气的金桂娘亲。 “嫂子这是怎么说的?好好儿的,怎能让一把盐给哄住了,七窍流血,气息都没了,我们只说是死透了,忙着派人给夏家送信,可亲家太太来了,不问青红皂白,倒先问着我们,非说是我们害死了你。”宝琴大概是跟着贾母,平日里姐妹们相处,无人禁管,一派的少女心性,今日受了这些惊吓委屈,忍不住就说出来了。 金桂还不等答话,便听宝钗轻轻咳了一声,沉稳道:“没出事就好,究竟受点叨扰又算得了什么?你小孩子家别乱说话。” 金桂心里便暗竖大拇指,心想真不愧是宝姑娘啊,短短两句话,却是暗露锋芒不失大气,也难怪连夏金桂这个悍妇都忌惮她呢。说完自己也忍不住好笑,心想我现在可不就是夏金桂嘛。 因淡淡解释了两句,无非是当日喝了汤太咸,直觉满身不适,一命赴阴曹,谁知却说她还有几十年阳寿,又放回来了等语,实在是这个夏金桂死的太透,连假死的理由都用不了,所以只能假借鬼神之名,好在这个时代的人多迷信,尤其薛姨妈等人对此深信不疑,因此倒也没有怀疑深问。 夏家那位老娘和无赖儿子过了中午就被撵回去了。宝钗在家住了半日,傍晚时也便和宝琴一起回了大观园。金桂在这里冷眼旁观着,只觉许多事都和书中不符,宝钗并没有嫁,黛玉也并未死,只是碍于宝钗精明,不敢动问,生怕会惹起她的疑心。 及至到了晚间,薛姨妈便对她道:“你这次也是受了大罪,且回去歇着吧。”一边就让宝蟾扶她回去。 金桂忙道:“既如此,让秋菱也和我走吧,她一个病秧子,在太太身边也不方便。”说完,看见香菱面上变色,心中不由哀叹,暗道香菱好姑娘,这回那悍妇已死了,我必然不再折磨于你,还要好好给你治病,你就别惧我如鬼怪了。 只是这些话万不能出口。那里薛姨妈等人都已被她之前的悍妇形状弄怕了,如何会在这件事上和她计较,因此薛姨妈虽也有些不忍,却还只有让香菱跟着她去,又殷殷吩咐道:“秋菱病了,也服侍不了你,若你嫌麻烦,就把她送来我这里。你丈夫如今在监牢里生死不知,这家已经凋零了好些,我也再禁不得什么悲切的事情了。” 金桂连忙答应,就携着香菱的手回到自己房间,当日她嫁过来时,薛家还正风光,所以房间布置的极为精雅别致。 只是走路到房里,香菱便已咳了两三回。金桂对宝蟾道:“你去厨房,让熬点雪梨汤吧,这么个咳法,嗓子都要坏了。” 说完,想起红楼梦中对宝蟾的描写,便淡淡的瞟了宝蟾一眼,似笑非笑道:“今儿我们三个也都是遭逢大难的人,我固然是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回来,只怕你们两个也不好受,即便没死,皮也脱了一层。可见这没良心的主意,还是不要的好,宝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宝蟾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去,抖着身子哭道:“回奶奶的话,奴婢再不敢了,若再有那坏心,就叫老天爷落个雷劈死我,让嗓子里头长疔……” “够了,你知道悔改便行。”金桂摆了摆手:“快去厨房吧。” 这里就送香菱去另一张罗汉床上躺下,香菱还不敢躺,只是倚着枕头,时不时偷眼瞧她,满眼都是惊惧哀切。 金桂此时心里也是乱糟糟的,刚刚穿越过来,历史还被改变,一切都没个头绪。像她这样倒霉的穿越女主,还真没见哪部小说里有描写过,让她连个可以借鉴的经验都没有。 好在香菱软弱好欺,自己也只能把她当做突破口了。因想到这里,就定了定心神,看着香菱嫣然一笑,轻声道:“我想过了,你们小姐给你起的名字很好,从此后不用叫秋菱了,仍叫回香菱就好。” 香菱面上变色,心下只是惴惴不安,不知道她又打的什么主意?忙欠了身子谢了金桂,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金桂就慢悠悠道:“你如今也咳得厉害,我恍惚记得,你们园子里那位表小姐,也是个咳喘病,何不去她那里讨个好方子,将这病去了根儿才好,不然我们女人家天性禀弱,如何禁得起这么个折腾法儿。” 这便是金桂在专心打探套话了,然香菱却是一无所知,听见她这样说,便勉强笑道:“林姑娘哪里有好方子?若有好方子,她那病也不至于到今日这个地步,我前儿还听姑娘回来说,这两天越发咳的连东西都吃不下了呢。” 金桂凝神想了想,书中描写的林黛玉虽然是体弱多病气血两亏,后世中人多疑心此为肺结核,然她却不以为然,想黛玉若害痨病,如何还有人来往服侍?别的不提,宝玉就头一个不能近身了,且曹雪芹又如何会将这书中第一女子写成人见人弃之辈,更何况,若是痨病,贾府什么人家?请来的那些个医生都是酒囊饭袋不成?竟连个痨病都看不出吗?因此种种,所以深信黛玉非痨病。 因思到此处,倒想起前世时在微博里看到的一个盐蒸橙子治疗咳嗽的偏方,便想着要不要给香菱试一试,当时下面可是好多评论都说好用的,但那是为了治疗小孩儿咳嗽,倒不知道大人吃了有没有用。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金桂已把贾家和自己这府上的事情套问的差不多了,至于薛蟠,她倒是没问,心想那么个蠢笨如驴又草菅人命的东西,死了倒好,我宁愿守活寡,也不给他糟蹋。 恰在这时,宝蟾端了雪梨汤过来,香菱正口渴,也就连忙喝了。 一时间,三人总算安静下来。金桂躺在床上,偶尔拿眼瞟一下宝蟾,心想这个丫头怎么办?书中所写,她也不是个好东西,聪明之人最怕居心不良,倒不如蠢一些的,即便想使坏心,她也琢磨不出那些道道儿来。 但转念又一想,好像书中的宝蟾之所以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多和金桂这个主子的教导有关,看这女孩儿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天真烂漫之时,如今自己已经不同于往昔,焉知好好教导教导,不能变成如平儿于王熙凤那样的助力呢? 因想着,见那边香菱睡了,她就把宝蟾叫到身边来,让这丫头在床边惴惴不安的站了半日,方长叹一声,怅然道:“素日里我只当威风八面是好的,管它有理无理,有德无德?只要人人惧我,这便是风光无限好。” 宝蟾见自家奶奶表情凝重惆怅,一时间也被吸引了心神,呆呆问道:“难道不是吗?奶奶素日里不都这样说的吗?” 金桂就假装看破红尘似的一笑,对宝蟾道:“许是死过一回的缘故吧,见过了那阴司地狱里种种惨状,方知恶人自有恶报,我素日那些行径,回想起来,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俗语说再世为人,我如今确是这样,我也想的明白了。只是你平日大概受我影响至深,心中也存了那些小肚鸡肠,害人污蔑的狠毒心思,我也不怪你,究竟都是我没教导好你。只是从如今起,你把那些心思都给我收了,人说好男儿顶天立地光明磊落,好女儿也合该如此,让人惧你算是什么手段?无非撒泼耍赖罢了,必要让人人都信服于你,遇强不惧,遇弱不欺,这方显得你手段高明呢。” 宝蟾低头不语,金桂见她听进去了,心中甚是欣慰,笑道:“罢了,一时间心有感悟,就说了这么些,只怕你这么会儿也琢磨不明白,到晚间,你再把我这话好好寻思寻思,也就该知道日后自己怎么做了。我可是有言在先,话我已经点到,你是聪明人,也不必非要我说透,若日后我变了模样,你却还是从前一般,只知道一味的邀宠拈酸,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可别怪奶奶容不下你。“ 一番话软硬兼施,那宝蟾也是个聪明的女孩儿,如何不知她这是警告,心下凛然,忙跪下道:“奶奶说的是,从今以后,奴婢再不敢像以前那般胡闹。” 金桂点点头道:“你就去吧,是了,不知这个时节,可有橙子没有?” 宝蟾连忙道:“有呢,奶奶可是想吃吗?恰好前日姨太太那边送来了好些又大又多汁的橙子,奶奶当时还吃了几个,如今既要的话,我再去拿几个来。” 金桂笑道:“不是我想吃,你先拿一个过来,我有用处。”说完宝蟾连忙去了,她这里倚在床上细思。 这时候的大观园,除了迎春已经嫁给孙绍祖那条中山狼之外,其他的倒都没有太大变动,只是贾政此时倒在京里为官,而黛玉仍只是春秋两季的咳嗽,老太太身体也硬朗着呢,熙凤仍然是荣国府内院的当家人,尤二姐还未出现,晴雯依然在宝玉房里伺候。除了秦可卿已死和迎春已经出嫁之外,这些苦命的女孩子还都是烂漫度日,对日后的危机一无所知。 3、第三章 这都是从香菱嘴里套出来的,金桂算计了一下,这个时候的四大家族影响力虽然已经没有以前那样巨大,但还属于虎死不倒威的阶段,最起码外面的空架子依然还是有一些的,那孙绍祖也未必就敢很为难迎春。 金桂既热爱红楼梦,自然对那些命运凄惨的十二钗颇多同情,叹了口气,望向窗外天空,暗道穿越大神既把自己送到这么个架空的世界来,莫非就是为了改变金陵十二钗的最终命运吗?不管了,反正自己决不能辜负这穿越而来的幸运,这一次,她定要细细筹谋,为自己热爱的那些冰清玉洁的女孩儿安排一个较好的退路。 不过现下还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究竟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但金桂却也不觉难办惆怅,前世的方美美,那可是从一个小小的纺织女工起家,成为一个管理万人的大企业总经理,无论是生财之道还是驭人之术,都是无可挑剔的,更别提她还有一样在这个时代绝对可以有大作为的绝密本领:便是她烂熟于心,无不是自己潜心研究出来的各种纺织印染方法,那可都是现代的工艺,虽然没有现代的大机器,但一些简单的工具在古代只要制作出来,大多数都是可以完成的,可以想象,无论是锦绣繁华的五彩七彩缎,还是花样繁多的丝绸,必将成为这个世界中炙手可热的布品。 金桂想到此处,只觉周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吓了拿着橙子进门的宝蟾一跳,暗道奶奶这是做什么?才还教我那些做好人的道理,怎么回头看她,这眼睛倒跟狼似的,要吃人呢。 及至将橙子递给金桂,恰巧那边香菱也咳醒了。金桂那时已经从香菱嘴里知道她这咳喘的原因,虽是被虐待□□导致的体弱之下的肺症,却非痨病。因就按照现代的方法,将那橙子头削去一块,拿筷子戳了,撒了一点盐末儿进去,复又盖上之前削去的橙子头,对宝蟾道:“你拿这橙子去外边小厨房,放进碗里蒸一下,一刻钟就好,然后拿来给我。” 宝蟾也不敢多问,就拿着去了,金桂方对香菱笑道:“这是我无意间知道的一个方子,是治咳嗽的,人多说好用,之前事多心乱,就忘了,如今听你咳嗽的越发厉害,索性试一试。” 香菱心里疑惑,但她向来就是个软弱的人,此时哪敢拂逆金桂意思,稍顷宝蟾端了橙子进来,她也只好硬着头皮按金桂吩咐,先把汁液喝了,又把那橙子肉也都吃了,只觉虽然有些咸味儿,倒也甘甜。 这时金桂已经让宝蟾把自己还剩下的嫁妆列成单子,她倚在床上只看了一遍,就差点儿把银牙咬碎,心想夏金桂啊夏金桂,你真是让猪油蒙了心,瞎了眼,为你那个没出息的娘家偷了这许多珍贵首饰银钱,你娘也就罢了,再蠢笨,总也生养你一场,只是你那个无赖兄弟,拉到猪圈里趴下来,都分不出猪脸人脸的东西,你也搭这么多,你是想汉子想疯了? 正咬牙暗骂着,就听外面有个丫鬟叫道:“宝蟾妹妹且出来一下。”宝蟾忙出去了,不一会儿转回来道:“奶奶,是太太那边打发人过来问晚饭的事情,说是过去吃,还是奶奶自在这里吃呢?” 金桂看了香菱一眼,微笑道:“过去吃吧,人多也热闹一些。”说完站起来,那香菱也就不得不站起身。 金桂就携了她的手,半扶着她说道:“你别怕,虽是身子虚了些,然而越躺就越添病,如今既没有发热,倒不如多走动走动,最初难受了点儿,过会子骨架活动开了,也就好了。” 香菱此时心中忧疑,也不知道金桂是真好心还是假好意,更不知她心中有何所图,然而既然去前边吃饭能和薛姨妈在一起,那自是好的,因也就扎挣着和金桂一起来到前边饭厅上。 薛姨妈见她们果真来了,也是惊讶,从薛蟠进了监牢后,金桂便每日要了例菜在自己屋里吃,薛姨妈因不想和她吵嚷,也就由得她去,没有她在面前,倒还省心清净。 待到三人过来了,香菱就要支撑着站在那里为薛姨妈和金桂布菜,却听金桂先笑道:“你病得这个样儿,这个时候谁还舍得让你显孝心呢?还不快坐下来,娘是个宽仁慈厚的,怎会怪罪于你,大不了我替你尽这个孝道便是,左右我也是娘的儿媳妇。” 除了最初进门那阵子,薛姨妈何曾还听见这个儿媳妇说出这样尊重的话,忙道:“就咱们娘儿几个,那么多规矩做什么?香菱也的确是病着,既然媳妇都这样说,你便坐下吃吧,我也不用人布菜,自己吃还香甜一些。” 金桂也就坐下了,平心而论,让她这个现代人站在一旁看别人吃饭,还真是别扭,既然薛府没有贾府那么大的规矩,她乐得轻松自在。 待吃完饭,丫鬟们奉上茶来,薛姨妈就看着香菱道:“奇怪,我看你今晚倒多吃了半碗粥,菜也动了几筷子,这可是好事儿,不知道是吃什么药得的效验?” 她旁边的另一个丫鬟碧沅也笑道:“何止这些,太太没察觉姑娘的咳嗽也好了些吗?昨儿我和她说了三四句话的功夫,倒咳了五六回,今儿吃了一顿饭,还没听见咳嗽声呢。” 她这一说,薛姨妈和金桂等人也察觉到了,金桂喜道:“莫非是那橙子起了作用?只是断没有这般快的道理,才吃下还不到一个时辰,又不是老君的仙丹。” 香菱微笑道:“我却觉着差不离,原先嗓子只是火烧火燎的,自吃了那橙子,倒觉有些儿清凉,舒服了好些。” 宝蟾忙道:“既如此,索性多吃几个,又不是什么药,怕吃多了伤身体,只怕再吃两个,今儿晚上就能睡一个好觉呢。” 薛姨妈听她们几个你言我语,也早好奇起来,忙问是怎么回事,金桂便细细和她说了。 一番话只让薛姨妈惊疑不定,暗暗打量着金桂,心想这媳妇又是想整什么幺蛾子,这会儿倒摆出良善主母的款儿来了?那香菱若不是她,也到不了如今这个地步,难不成死过一回竟变好了?这可是再没听说过的事情。 因一边心里忖度着,表面上却是很快堆起一丝微笑,和蔼道:“既这么着,媳妇你把方子给我,如今才入秋,园子里林姑娘也正咳得厉害,倒不如拿这方子去试试。” 金桂就笑着把方儿说了,末了又笑道:“只是有一样,不敢保就对林姑娘也有效的,但总归这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试试吃着看,纵无效,对她身体也无大碍。”说完,薛姨妈也点头道:“可不是如此说呢。” 一时间薛姨妈却又黯然起来,金桂见她神情哀伤,便知她是想到了薛蟠,她自然不肯去先挑起这个话头,刚想起身告退,就听薛姨妈幽幽开口道:“唉,也不知道那个孽障在牢里怎么样?你姨爹能不能救下他来。” 薛姨妈说话了,金桂倒不好就走的,只得忍着性子坐下听,又听薛姨妈的丫鬟碧沅哭道:“真真是老天不长眼睛,少爷那样的好人,竟不保佑。若是老天开眼,定叫他平安归来的。” 金桂这里低头抿了一口茶,肠子都快笑抽筋了,暗道哎哟喂,自家人面前还说这种话干什么?谁不知道那是个呆霸王,不说是无恶不作罪行累累也差不多了。还当这会儿是打死冯渊那时候,他把官司撂给几个老仆人,使点银钱就能完事儿啊? 一边想着,也不多话,却听香菱也哭道:“可不是,听说这案子落在刑部单大人手里,那可是忠顺王府的奴才,哪里肯和贾府好交涉,就可怜我们爷,白白被冤枉不说,倒还成了他们做法的筏子。” 金桂听见香菱也如此说,倒是吃了一惊,心想什么意思?香菱难道跟着薛蟠太久,把为了她被打死的那个冯渊忘了不成?还是说,这时代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思想就根深蒂固到这个地步了?“ 却听身边宝蟾也道:“太太姑娘不必太伤心了,俗话说,吉人自有天相,爷不是短命之相,这次必可逢凶化吉的。”语气诚挚,倒不似敷衍安慰一般。 不对劲不对劲,薛姨妈也就罢了,香菱和宝蟾怎么也不该为薛蟠的命运如此担忧啊。金桂心思急转,口上也哀戚安慰了几句,眼看着天黑了,方起身告退。 薛姨妈见她能善待香菱,,倒有些放下心来。目送着她们去了,想到儿子还陷在牢中受苦,眼看着媳妇好像变了一个人,若他还在家,不知该多么快活惬意,偏偏之前让金桂搓揉折磨的连点儿男人气概都没了,如今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人却又身陷囹圄,怎不叫人感伤。 4、第四章 且说金桂,回来之后就开始转心思要和香菱打听薛蟠,看情景,似乎这个薛蟠也不是书里所说那样,既然许多事情都改变了,保不准这个呆霸王也有猫腻,还是打听清楚为好。 三两句话一套,香菱就哭了起来,一行哭一行说。金桂方明白,原来这个薛蟠虽然也有些呆气,极易受人利用挑拨,他为之出头。但为人却还爽侠善良,极重义气。 颠覆,大颠覆啊,难道就因为我是穿过来的女主角,薛大傻子就成了男主角?红楼梦就整个儿都被颠覆了吗?金桂坐在床边,整个人都呆住了。 却见宝蟾拿着两个橙子从门外走进来,接着香菱的话怅然道:“可不是,若说爷杀人,我万死也不信的。他或许性子粗鲁了些,本性却善的,就是太容易受人利用,又不爱读书,不善经营,最多也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就拿这次来说,若不是爷这样的,因何就让人一口咬死了呢?情知他不善分辨的。” 香菱叹气道:“何尝不是这样,他那个性子,又的确有些天不怕地不怕了,只以为人家不敢拿他怎么样,却受不了酷刑,还扛不到一天,就胡乱招认,这一回,便是姨老爷要帮忙,也千难万难,我想着左右就在这两天,刑部的批文大概就要下来的。” 金桂真的很想问问你就一点儿都不恨他?但想想还是没问出口,香菱既然同意宝蟾的观点,大概那个冯渊其实也并未死,自己一问,到徒露马脚。 因一时间无话说,就叹气道:“罢了罢了,这次是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下次再不敢这么鲁莽了……”一语未完,就觉察出这话不对。 果然,香菱这时候大概是见她和蔼,二则精神上也的确好了一些,加上这些日子许多话憋在心里,因此听见金桂的话,她就哭道:“奶奶,哪里还有下次,这次只怕就没命了,可怜他做了一场好人,末了却落得个这样结果。” 金桂深以为罕,暗道香菱啊香菱,你可是曹老夫子笔下一个冰清玉洁聪慧美貌的女孩儿,何以倒对那薛大傻子如此情根深种,就算他不似书中写的那样草菅人命罪行累累,凭他的长相才学行事,又有哪里能及的上你一点半点儿? 正想着,又听宝蟾道:“可不是?我和奶奶过来之前,只听人说公子爷如何的疏财仗义豪侠无双,说是当日你们从家乡来,路上光银子就舍出去好几千,都是搭粥棚接济灾民的,一路上活人无数,多少人都在大难之后替爷立长生牌位,只是这些牌位却终究也没保的爷长命百岁。” “可是胡说,刑部上的命令不是还没下来吗?”金桂瞪了宝蟾一眼,一边又对香菱道:“好了,你看,这才好了半日,哪里禁得住这般伤心劳神,左右天也不早了,不如歇下是正经。” 香菱应了一声,宝蟾忙陪笑道:“恰巧奴婢又拿了两个橙子来,给姑娘和盐蒸了,吃了再睡吧。” 金桂淡淡点头道:“难为你细心,这便去吧。”她心里当然明白宝蟾没有这么快就由一个一肚坏水的女孩儿变成善良之辈,除非是有别人穿越到她身上,不然哪有这么快就转变过来,之所以如此殷勤,十有八九倒是做给自己看的。这也好,慢慢的让她习惯了做一个好人,方会真正彻底的转变过来。 因一边乱想着,就也卸了钗环除下外衣睡了,细思这一天来两世为人的经历,不觉思潮起伏,直到外面传来四更梆子响,方因为捱不住困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起梳妆,然后去前厅吃了早饭,香菱的咳嗽果然好多了,许是吃东西多了的关系,人也精神了好些。 薛姨妈就让金桂抄了方子,然后命令丫鬟碧香捡了些橙子和时鲜水果送去潇湘馆,这时候薛蟠还陷在牢中生死不知,实在也没心情去探望黛玉,只让碧香带话过去,让姑娘好好养身体,自己得闲了就必去看她。 这边碧香前脚才出去,就有个婆子急匆匆走进来,对薛姨妈道:“太太,汪直在门外头求见,说是……说是刑部关于大爷那件案子的批文下了。” 一句话,就如同在众人头顶上猛悬下一把刀来,薛姨妈更是面色惨白,一个身子都颤了,话也说不出来,还是金桂这时候沉稳些,忙对婆子道:“既如此,还不快把他叫进来,通报什么?” 婆子忙答应了出去,这是攸关薛蟠生死的大事,因此金桂香菱等也不避嫌了,都坐在那里等着听信儿,不一会儿就见门外走进一个五尺汉子,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于是金桂就知道薛蟠这一次八成是在劫难逃了。果然,薛姨妈一听见汪直哭了,就险些昏死过去,强撑着颤声问道:“批文……下来了吗?倒是……怎么……说的?” 汪直咚咚的磕头,哭道:“回太太的话,定的是……是……斩首之罪,五日后便上折子等御笔朱批,批下来后,大概秋后就要问斩……” 薛姨妈“哎哟”一声,身子一歪,就昏死过去,这里香菱一边哭一边上去搀扶,丫鬟婆子们也都哭着去掐人中叫喊,一时间厅内忙乱的不堪,哀声大作。 独金桂一丝不乱,慢慢站起来,沉吟了一下,方问那汪直道:“见过姨老爷了吗?那边可有话说?” 汪直哭道:“这就是姨老爷给的信儿,刚从刑部出来,就命令小的回来报给太太奶奶听,姨老爷说了,事到如今,也几成定局,只怕是没什么办法可想了。” 姨老爷就是贾政,既然连他都如此说,金桂便知道这事儿是没什么转圜余地了。心下叹了一声,挥手命汪直退下,彼时薛姨妈也醒了过来,和香菱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过一会儿,宝钗宝琴两姐妹也回来了,一家人相见,更是痛哭不已,诺大的一个府邸内瞬间愁云惨雾,王夫人那边也打发了婆子前来安慰,只说王夫人在家也哭个不住。 金桂暗暗忖度着,心想这薛蟠看来的确还挺有人缘,不似书中所写的人见人厌,唉,终究不知他是不是真被冤枉做了屈死鬼,若真是这样,倒也不由得人不叹两声造化弄人。 自然,心里想着,表面上也是要装一装悲戚样子的。正擦着不存在的眼泪,就听薛姨妈悲切道:“媳妇,你和我儿好歹是夫妻一场,如今他既是已经活不了了,你便找个时候去探他一探吧,也不枉了你们这一世的情分,再晚几天,待那御笔朱批下来,他便是真正的死囚了,想看一眼,也没了机会。” 金桂不得不答应下来。又听宝钗哭道:“娘,让女儿陪嫂嫂去吧,娘就别去了,只恐见到哥哥,伤心过度再于身体有损,岂不是临了还在哥哥身上添一笔罪孽?” 薛姨妈既想去见儿子最后一面,又怕见了面自己受不了,就如女儿说的,让儿子去了阴间也牵挂着。 然而到最后,仍是爱子心切,遂决定还是和金桂香菱同去,金桂和宝钗苦劝无用,也只好随她,定好了第二天就去探监。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薛姨妈就因为忧思过度而病倒,有心起床支撑着去监牢,无奈人老体衰,竟是怎么也爬不起来。那香菱本来病有了些起色,如今也更重了些,于是金桂便做了决定,将她二人留在家里,她只和宝蟾宝钗一起去城中刑部的大牢。 这个时候也不讲究什么排场了,不过是一辆马车里坐着金桂宝蟾和宝钗莺儿四人。论理,这年代对女孩儿,尤其是宝钗金桂这种贵族女子的要求是极严格的,即便是因为薛蟠这次的事情,这也是破例了,若非宝钗心中悲痛,断不会做出此等抛头露面之举。 到了监牢里,命车夫递了话,有二两银子开道,那狱卒倒也答应的痛快,就把兄弟们召集在一起,让金桂等人进到牢里去见薛蟠,反正只是四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也不怕她们会劫囚。 金桂这一路上一直在琢磨着这个薛蟠会是怎生一个人物,若按书里所说,自然是不学无术胆大包天的纨绔恶霸,然而这两日从香菱宝蟾嘴中听说的又不是这样儿,只让她心中也有一丝好奇。 依照金桂心中对薛蟠的印象,还是停留在那经典的87版红楼梦上,实在是那个演员将一个呆霸王演活了,让人不知不觉就将他当做了薛蟠的化身。 除了薛蟠外,其他人也都是演的惟妙惟肖,因此到了这个时代后,她见宝钗宝琴形象和电视剧中相差很多,但都一样的如花似月,甚至比电视剧中犹要漂亮一些,她心中便想着二钗已经如此,其他大观园里的十钗和那些副钗又副钗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形容呢,尤其林黛玉和王熙凤,是她最为好奇的,却只是没有借口和由头过去一探究竟。 正在这里漫无目的的想着,忽听身边宝钗悲叫一声:“哥哥……”接着便扑了过去,手扶在栏杆上,未等开言,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宝钗素来形容稳重,万般心思都藏于心中,金桂暗道这大概是她为数不多真情流露的时候了,若不是薛蟠死到临头,哪里能换来这心机深沉的妹妹的眼泪呢。 于是也走上前去,且在旁边看着他们兄妹无奈嗟叹,一边去细细看薛蟠的模样,不由得就在心里大吃一惊。 5、第五章 真真是电视剧误人。这是此刻金桂心中唯一的想法。 眼前这个薛蟠,许是在狱中吃了苦头的缘故,高大挺拔的身材竟十分瘦削,一张清减面孔竟也十分的俊美,完全不似电视剧中那副混世魔王的模样。 金桂心里怅然,暗道是了,书中也没写薛蟠容貌丑恶,不过是依照他素日行径,令一众读者不自禁的就在心里将他丑化而已。若说起来,宝钗既是这样一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形容,她哥哥又能差去哪里?总是人多为他不齿,不肯将他想的俊美潇洒罢了。 此时莺儿和宝蟾也都小声啜泣起来,这位大爷虽然是呆霸王,没有半点心机,但对家人,对她们这些下人,却是真心维护的,有他在,谁也别想欺负到这孤儿寡母,如今他要去了,纵然姑娘冰雪聪明,也毕竟是个女儿家,家业将倾之际,又有谁能来一力承担? “姑娘且别忙着哭,咱们时间不多,可不能都用在哭上面去。”金桂拉住了宝钗,让莺儿和宝蟾扶着,自己这里一回头,就对上薛蟠的目光。 那目光中大有情意,只让金桂这个和他其实并无交集的穿越女子,也不禁心中一颤,暗叹这薛蟠虽然生性风流,但对夏金桂,应当是真喜欢吧,不然只依靠对方的泼妇手段,在家里也不至于就能把这男人给降服住,别的不说,人人都叫他呆霸王,这年代对女子又那么严格,薛蟠只要狠狠打夏金桂一顿,也就没有对方的飞扬跋扈了。 一念及此,也觉心情复杂,有心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忽觉扶在栏上的手被轻轻握住,又见薛蟠满脸的愧疚之色,沙哑着声音道:“都是我没用,娶了你回来,如今竟就让你成了寡妇。我……真是对你不住……” 金桂就觉眼睛一热,饶是她两世为人,听见这满怀情意愧疚的话,也觉心中酸楚。于是连忙擦了擦眼角,强笑说道:“莫要说这样的话,你素日里待我的那些情意,我都记着呢。” 薛蟠摇头苦笑,喃喃道:“我是个没知识的,又粗俗,可怜你和香菱两个才貌双全的女子跟着我,如今又要守寡。你且听我一句话,虽然妹子如今还未出阁,然而非常时期,倒也顾不上这话她听得听不得了。” 听见薛蟠这样说,宝钗也勉强止了泪,细听他怎么说。 却听薛蟠道:“待我死后,你们帮我收了尸身,也不必送回老家,路途遥远,你们几个女人哪里能走得了?就在附近将我埋下来,我平日里也不忌讳这些的,好男人何处不可为家,更别提一个葬身之地了。” 宝钗未料到他说出的是这样话,益发伤心,和宝蟾莺儿三个又抱着哭泣不止,只哭得声堵气噎珠泪如线,金桂又劝了好一会儿,方收住了。 又听薛蟠接着道“第二则,我死后,你也别苦了自己,我知道你是个性子飞扬的人,把你禁在大院里,与活埋了你无异。等到过了百日,你便使你娘给你另找个人家嫁了吧。听我的话,别再只把眼睛盯在那些名门望族富贵之家上,我如今在都中呆了几年,这些族中的子弟什么德行,没有我不知道的,除了宝玉卫若兰等几个好的外,竟没有一个可以托付终身,你是聪明人,知道那些好的无不是眼高于顶,也轮不到你,倒不如找个殷实人家的老实男人嫁了,他既不会惹祸,害你每日里提心吊胆,更不会拈花惹草流连青楼勾栏,你也就终身有靠了。” 金桂看着薛蟠,只觉得自己虽然此前连面都没和这个男人见过,然而此时他这一番话,竟无不是为自己着想,一时竟是百味杂陈,只呆呆望着这个男人,眼角也湿润了。 薛蟠又对宝钗道:“妹子刚刚也听见了我的话,回去你就告诉妈一声吧。日后咱们家,少不得要妹子独立支起,在娘面前替我尽孝,都是哥哥没用,连累的……”说到这里,也不禁滚下泪来,只低头羞惭不语。 金桂手指紧紧抓着栏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肯向命运低头的人,心思更是大胆细腻,不然在现代,也不可能只凭一个初中毕业的乡村女孩,做下那么大的事业。此时见这薛蟠和自己所认识的那个根本就是两个人,又听他那番自惭深情的话,脑海中猛然就有一个大胆的念头冒出来。 “且别忙着哭,我只问你,那人真不是你杀的?”想到就做,向来都是金桂的行事作风,此时心意已定,立刻就收了酸楚心情,擦去眼角边那滴泪水,郑重问起薛蟠来。 之前在家套香菱话的时候,对方说过这次薛蟠是给人诬告陷害了,明明人不是他杀的,不过口角之间推了一把,谁知回到房里很长时间后,便有人喊打死人了,又冲进来几个彪形大汉将他拖出去,那店家和小二护院等人一口咬定就是薛蟠杀了人,当时薛蟠身边只有一个汪直,原是把小厮们都打发回来报信,主仆两个想着在外面再快活两天再回家来,结果此时百口莫辩,见官不到两天,就被押送到刑部来。又不过两天,薛蟠便熬不过刑,把杀人的事儿都招认了。 此时薛蟠听金桂这样问,便苦笑道:“我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那伤天害理杀人放火的事情是不敢做下的,我自己一个人有罪孽担着就罢了,怕就怕连累的爹娘祖宗声名也不好。那人当时虽被我推到地上,但分明都站起来又骂了好几句,我们方各自走了,哪知道他过后就死了。你还不知道我?无非一点花拳绣腿,那一拳连只耗子也不知道揍不揍得死,怎可能就把一个大男人砸死了。” 金桂气的一跺脚,咬牙道:“既不是你杀的,怎么就招了?只要你不招认,再有姨老爷那边帮着活动一下,未必就敢给你判了死刑,哪至于就到今日这个地步?” 薛蟠苦笑道:“有些事情,说了你们女人家也不懂,什么也别说了,今时不比往日,我从进来了,受了两遍刑,便知道他们是铁了心要我招认了,那些刑具既狠且毒,我从小儿就是富贵身子,哪里熬得过去?还不如招了,少吃点苦头,直接伸脖子挨一刀就算了。若是有法子可想,便是我招认,姨夫也是有法子的。” 金桂明白薛蟠指的便是朝廷上那些党派倾轧争斗,之前她也听说了,审理这件案子的人是忠顺王府那边的,那和贾家所依附的北静王府是对立的两个派系,要不然贾家虽然不比以前,但虎死不倒架,怎也沦落不到亲戚被人屈打成招的地步。 “不管如何,法子总是人想出来的,何况咱们这样人家,未必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毙,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因为受刑不过就供认了,不然拖一天,便有一天的希望,那刑部的批文就下不来,更没办法送上去御笔朱批。” 金桂瞪着薛蟠,眉宇间全是坚定之色,恨恨道:“更何况,他们冤枉你也就罢了,却让那真凶逍遥法外,这点如何能让人甘心,你堂堂一个薛家大爷,倒是给别人顶罪的么?不拼着性命豁出去一把,就那么等着引颈挨刀,你还有脸自称好男儿呢,呸!” “那又能怎么办?事情已成定局了啊。”薛蟠从来就是个没什么主意的,虽然明白党派争斗,但那是从小儿耳濡目染就接触着的东西,都算是他们这些富贵子弟的本能了。却是和才智扯不上一点儿关系,因此此时听见金桂说的这些话,顿时就又有些发懵。 “什么叫已成定局?但凡是还没御笔朱批,就不能成定局。”金桂压低了声音,目光灼灼看着薛蟠:“你平日里呆霸王都是让人白叫了吗?这个时候正该做滚刀肉,任他们如何用刑也不该招供的。” 宝钗这时慢慢已停了哭声,听着金桂和薛蟠说话,听到此处,连忙道:“嫂嫂可是有了什么主意吗?”其实她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没什么扭转可能,然而金桂语气沉着,说的话又条理分明,让她一颗女儿心不由得就升起几丝希望。 金桂皱起柳眉,摇头道:“我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总之,离御笔朱批还有五天,这五天时间,定要去拼一把。最重要的,便是这罪不能认,要翻供……”话音未落,见薛蟠面上变色,不由气得抬起那三寸金莲,在栅栏上踢了一脚,恶狠狠道:“怎么着,你可是又怕了?怕也无妨,你就好好想想娘亲和妹妹,你若死了,这偌大一个家还要怎么支撑下去?难道你忍心就让她们寄人檐下?虽说姨太太对我们好,但那么一大家子,可不都随着姨太太的心思。” 薛蟠面色变幻不定,忽红忽白,金桂知道他是意动了,但又惧怕那些酷刑,因柳眉倒竖起来,小声呵斥道:“这个时候你还没有一点儿血性吗?不过是酷刑,死熬下去,大不了就是昏倒了再来,他们知道你将来还要明正典刑,不敢把你弄死弄残废。你心里只想着,你要是死了,家就散了,娘亲无人送终,妹子的终身还没有着落,难道就让她嫁了中山狼孙家那样的虎狼之人么?贾府里二姑娘现在是个什么光景你心里不清楚?还有我,和你没过几天好日子,就要去嫁个村野鄙夫,你……你自己想想,你若伸腿走了,这世上你有多少心思?就是死,也不得清净的。” 6、第六章 薛蟠的脸色猛的又是一白,金桂就觉着他眼里好像是燃起了一堆火,她心想这个薛蟠还是真疼妹妹和媳妇的,唉,既如此,更不能让他含冤受屈死掉了,不管怎样,要把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实在无能为力也就罢了。 “要怎么做?”薛蟠终于咬牙问出来,他虽混账,却是个孝子,从小儿又和宝钗一处长大,对这个聪慧美丽的妹妹十分疼爱,况还有刚娶过门的娇妻,有香菱那个身世多舛的爱妾,因思想了几回,生命斗志就爆发出来了。 “御笔朱批前,皇帝必派人过来调查一番,虽不过是走个过场,然而此人定然是皇上的近臣,非是忠顺王府可以控制得了的,你到时便大声喊叫自己冤枉,待那人若问起为何翻供,你就说……就说……” 金桂不过是一时间血气上来,要为薛蟠翻案,根本没经过计划筹谋,此时说到这里,也不禁沉吟起来,忽听旁边宝钗道:“到时哥哥就说是受刑不过,反正这身上也有旧伤可以验看。” “没错。”金桂点头:“然后你还可以把这事情推到别人头上,只说是哪个衙役都好,悄悄和你说若招认了,以你的身份也不必死的,免得在这里白白熬刑,所以你被人蒙住了,又惧怕酷刑,就招了,谁知今日妻子妹妹前来探监,方知自己已经判了斩刑,因此不甘含冤受死,让真凶逍遥法外。” 宝钗沉吟道:“若是这样,只怕要当堂对质的,却去哪里找这个衙役?” 金桂眼睛略转了转,便笑道:“这也容易,爷你狠下心往自己眼窝上揍两拳,揍出乌青来,到时人问你,就说之前被暴打一顿,眼睛肿的桃儿一般,哪里还能看见人的形状,只是有人在耳边这样说了,你就认了。” 宝钗点头不语,忽听金桂道:“好了,莫要磨蹭,你先砸自己两拳,只怕狱卒这会儿就要叫我们出去了。你若不当了我们的面儿对自己下手,日后也是熬不过那酷刑,不若趁早儿等死罢了。” 薛蟠面色一白,血性上来,猛然一咬牙一跺脚,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抡起拳头,竟是下死命在自己左眼窝上捶了一拳,登时那眼眶边就渗出血丝来,眼睛周围就见红了。 也便是在此时,狱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说里面的奶奶小姐,这看也看了哭也哭了,也该出来了吧?这可是死牢,你们也不能让兄弟们太为难啊。” 金桂和宝钗一凛,生怕被狱卒看到薛蟠的形容起疑,就忙忙向外走,忽听身后又传来一声闷哼,回头一看,就见薛蟠右眼也流出血来,在脸上蜿蜒出一道血迹,很是触目惊心。 宝钗毕竟心牵哥哥,见其惨状就忍不住张开檀口,只是惊叫声未及出来,就被金桂眼明手快以手捂住。她回头看了痴痴望这边的薛蟠一眼,忽然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情,猛的就放开宝钗,直奔回去握住栅栏,对薛蟠轻声但坚定的道:“你放心,我在外面必竭尽全力替你想办法,定要救你出去。” “你自己的安危要紧。”薛蟠虽呆,也知道党派中斗争的厉害,唯恐金桂一个弱女子,会着了暗算,不由得殷殷嘱咐了一句。 金桂点点头,急转回身,拉住宝钗的手向外走去,不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阴暗的长廊尽头。 那狱卒们都是粗野汉子,平日里哪能见到这么娴雅美丽的大家闺秀,一个个有心上来说几句话,却也知道这人家不是自己能惹得起,因此只有牢头儿壮着胆子走过来,陪笑道:“奶奶在里面的时间也怪长了,哟,小姐怎么哭得这样,不是小的说,人就是这么回事儿,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那宝钗此时悲痛之情暂收,听见这牢头纠缠罗嗦,又是羞又是恼,偏她一个女孩儿却又不能怎样,正不知该如何处时,就觉身前挡了个人,接着便听见嫂嫂带笑不笑的声音:“这个道理我们自然是知道的,也不劳别人操心,你是个什么身份?轮得到你来我们姑娘面前说话吗?好不知规矩的东西。” 那牢头讨了个没趣儿,一边陪笑着诺诺退了回去,看见金桂带着宝钗等蹬车远去,方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忿忿道:“难怪人都说薛霸王家的那婆娘是个泼妇,你们到看看她,往那儿一站,哪有一点身为女人的自觉,连我家婆娘还比不上她大方呢。” 另一个狱卒过来笑道:“老大,你就庆幸吧。没听说在家的时候,这母老虎可是连呆霸王都怕三分,一有不如意,脸上就带着抓痕出来了,今儿你涎着脸上去搭讪,占人家小姐便宜,没给你一爪子就算母老虎宽厚仁慈,你还敢抱怨,你难道没听说呆霸王那个爱妾都让她折磨的去了大半条命吗?” 一番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薛家本是作风严谨的书香世家。然自从金桂进了门,一天一小闹两天一大闹,俗语说隔墙有耳,这世上哪里有不见天的秘密,况像她这般大张旗鼓的,因此如今悍妇母老虎之名在都中是人尽皆知,都把这当做茶余饭后的谈笑之资。 且说金桂,带了宝钗蹬车而行。一路上宝钗觑着她脸色,见她时而凝神细思时而眉头舒展,不由得心中也是起伏不定,忍了半日,终究沉吟着开口道:“嫂嫂虽说要救哥哥,但这事情可是难如登天,不知道嫂嫂腹里有什么打算吗?” 金桂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低声道:“我还没拿稳主意,许多地方也要推敲,还得和姑娘太太好好商量商量,且等我们回去再说吧。” 宝钗素日是深知金桂为人的,闻听此言,不由得皱起柳眉,心想这嫂嫂自嫁来我们家,生出了多少故事?只因哥哥无才无德,竟被她降服,从此后就不把哥哥放在眼里,倒动辄就跑去弟弟面前妖妖调调的,如今竟忽然又一心一力帮着要救哥哥,这是什么事?比天都大啊,她能有这么个好心?别不是要设什么陷阱害我们家吧 这却也怨不得宝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素来就是个谨慎的人,何况金桂此时性情大变,她不知就里,如何就敢真信对方。 正在心里琢磨着,忽然就听马车外响起一声轻若无语的叹息:“罢了,我注定是要死在他手里,绣橘,你且听她们的,回去吧。” 宝钗一听到这声音,就不禁大吃了一惊,忙回身掀帘子往外看,只见马车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一条宽巷中,想是车夫打算走捷径,却不料迎面也有一辆马车,此时自己这辆马车正在小心翼翼擦着那辆车蹭过去,两者之间不过一指缝隙,因此对方车中的话方让宝钗一字不漏听在耳中。 接着又有细细的哭声响起来,听一个声音抽噎道:“奶奶病成这副模样,说句不好听的话,眼看着也熬不过去了,这皆是那孙家作践折磨出来的,如今成了这么个光景,奶奶不过是想见一眼自家姐妹,凭什么又不放……” 声音渐渐消失,却是自家马车已经走了出去,耳听得外面有几个人在低声咒骂,宝钗只觉心中悲痛神思恍惚,不觉滴下泪来,一双手紧紧绞着袖子,连十个指关节都泛了白。 “姑娘,我怎么听着那像是二姑娘和她的丫鬟绣橘的声音……”忽听身旁的莺儿疑惑问了一声,宝钗忙打断她道:“莫要胡说,二妹妹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一边说,却不防嗓音哽咽,泪水早已如断线珠子般落下。 金桂一直在思索心中之计是否可行,忽闻莺儿宝钗低声说话,方抬起头来,见宝钗流泪,不由惊讶道:“姑娘这又是怎么了?先前不是好好儿的吗?”话音未落,就见宝钗忙强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想起哥哥,心中酸痛。” 她若不说的这么急,金桂怕还会相信,然她此时这明显就是掩饰之态,哪里还瞒得过金桂。当下把眉毛一拧,淡淡道:“究竟是想到什么了?说出来咱们大伙儿也合计合计,只是自己擦眼抹泪的,能有什么办法?” 宝钗无奈,知道嫂嫂因为自己不肯直言有些不悦了,先不说这母老虎到底存没存救哥哥的心,只冲她那个性子,也犯不着因为这事情惹她不快,因只好道:“没什么,只是刚刚车擦过去的时候,听见对面好像是二妹妹的声音。” “二妹妹?是迎春姑娘?”金桂脱口而出,让宝钗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她忙咳了一声,心想淡定淡定,你这个笨蛋,夏金桂怎么可能对贾府这么熟悉?连想都不想就把迎春的名字叫出来,你以为那个悍妇也熟读红楼梦啊? 想到这里,就嫣然一笑道:“是了,姑娘是不是听错了?二姑娘怎会在这里?不是说她嫁了孙家吗?只是又说在那边境遇不好,到底是怎么个事情?” 一语未完,就听见外面有个男人高声嚷道:“那臭婆娘在哪儿?妈的一天不捶她皮就痒了是不是?我原先就说该把她绑去马棚里,呸,什么玩意儿,跑来我面前充大小姐主子的款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阿物儿。” 金桂一听见这粗鲁声音,这暴戾的话,联想起刚刚宝钗的话,心下立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拿眼看着宝钗,轻声道:“他就是孙绍祖?” 宝钗面色苍白,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想必就是了,这般粗俗没知识的话,还有谁能说得出来。”一边说着,就又要掀帘子向外看,然而想了许久,却终于还是放下手,轻轻叹了口气。 7、第七章 蓦闻后面传来一声女孩子的惨叫,声音凄厉,却不知是绣橘还是迎春的,宝钗身子颤了一下,一只手死死抓住马车窗子边缘,眼里泪水蜿蜒流下,却是咬紧了嘴唇不出声。 金桂却是忍不住了,看红楼梦时,黛玉之死固然令她痛彻心扉,然迎春这薄命女孩儿也是令她无限同情,偏偏没想到竟在此时此地遇上了这个事儿,论理是不该救的,她们身边只两个丫鬟而已,但要她忍气吞声,眼看迎春被这样一个混账王八羔子虐待欺凌,她怎能甘心。 因在心中急速想了一想,已是打定主意,就让车夫停车,彼时因为外面聚了不少孙府的下人婆子,所以马车行驶十分缓慢,离着迎春的马车也不甚远。 宝钗见金桂起身,不由得大吃一惊,忙伸手拉住了她袖子,含泪轻轻摇头。却见金桂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不妨事,让我下去看看。没的让我们眼看着二姑娘被如此欺凌的道理,横竖我自有办法。” 宝钗仍不放手,金桂无奈,只得笑道:“姑娘难道不知?我这河东狮的悍妇名声满都中都知道的,此时还怕他孙绍祖不成?我就不信,他还能翻了天?于我,不过是名声更恶一点子罢了。” 一边说着,到底将宝钗的手扯开去,金桂这里在宝蟾的陪同下款款下了车,一边在宝蟾耳边低声吩咐道:“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需要撒泼的时候,只管如平时一样,对付这样人家,别怕行动出格儿,反而你越给他脸,他就越不要脸。” 宝蟾点点头,心中却还是有些惧意,眼见这巷子被孙家的人围住,外面有些人要探头探脑,都被孙家家丁赶走,那孙绍祖一个五尺身材的大汉,此时正从马车里拽出了迎春和绣橘主仆两个暴打。 说起来,这孙绍祖是个最粗俗的混蛋,迎春曾说过他府内媳妇丫头将及淫遍,可见此人性格之淫恶,在红楼梦的结局中,迎春便是被这样一个混账王八蛋活活虐待折磨至死。 此时他正在一拳拳往迎春和绣橘身上招呼,可怜那绣橘只因为出身贾府,洁身自爱,每每以死相挟,不肯委身这淫棍,因此早被他恼恨在心,如今得了机会,哪里肯罢手,且这种施虐又让他心理得到了极大满足。 正打的快意淋漓时,忽听后面一个断金切玉般的声音道:“住手,都反了天了么?” 一众孙家人以及孙绍祖都回头去看,只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妇身边并一个漂亮丫鬟俏生生站立在那里,正满面怒容的望着这边。 孙绍祖眼睛一亮,这少妇既美且媚,一下子就令他动了淫心,不由得邪笑着走上前去,站定在金桂身前,涎笑着道:“怎么?小娘子可是想管我孙家的闲事?是我孙家的人才能管我家的事,倒不知你是我家什么人啊,我可不记得有你这么漂亮的姬妾……” “啪”的一声,孙绍祖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接着就见面前这容貌艳丽的少妇猛然叉腰跳脚,嘴里骂道:“我把你个满嘴胡沁的混账王八羔子,你也不打听打听奶奶我是什么人,就敢跑上前来不干不净的调笑,呸,瞎了你一双狗眼,当贾家和它周围的人都是死的吗?当街上就敢这么欺负我们姑娘,今儿不教你知道知道厉害,你还当天是老大你就是老二了。” 那孙绍祖怎也没想到一句调笑话儿还没说完,这少妇竟然就敢动手打他嘴巴子,此时再看金桂,哪里还是什么大家子的少奶奶,整就是一个泼妇,尚未回过神来,就见两个女人早奔到了迎春绣橘面前。 那迎春此时头发也散了,嘴角渗出血迹,两只眼睛尽是乌青,新伤叠着旧伤,目光也有些呆滞,身子瘦的如同皮包着骨头,其形容怎一个凄惨了得。 “天杀的混蛋啊……”金桂放声大哭起来:“我们好好儿的一个千金小姐,只因为遇人不淑,落到你这混蛋男人手里,就被折磨成这样,这可不是只剩下一口气儿了?慢说她性格安静娴雅,不敢犯错,便是有什么错处,你身为她的丈夫,焉能就下得了如此重手,可不是狼心狗肺,倒是什么?” 孙绍祖让金桂这一闹,登时就觉有些手足无措,况贾府虽然现在没有往日风光,但势力也还是有一些的,真要认真起来,他倒也有些儿心虚。因心中就想着先息事宁人,最起码就算要拿迎春主仆出气,也要等回到府里,如今在大街上,虽然这巷子就等于是孙家的,两头都有自己的家丁把持着,到底还是不保险,如此一想,不由深悔自己鲁莽。 “爷,可不能由着这泼妇胡闹,万一奶奶就这副形容回了贾府,对咱们可不太好。”一个心腹的小厮凑上来,悄悄儿向孙绍祖说道。 孙绍祖一脚将那小厮踢了个跟头,恨恨瞪他道:“还用你说?等下给爷长点儿眼色,务必不能让这泼妇将那两个女人带走,爷倒要看看,这泼妇有什么能耐,敢当着爷的面儿就撒起野来。 因腆着肚子来到金桂面前,此时金桂正一边用帕子擦泪,一边指挥着同样受伤的绣橘扶起迎春,要带她们主仆两个离了这狼窝,猛一回身,就看见那孙绍祖瞪着眼睛,摆出一副凶恶样子站在面前,粗声粗气叫道:“你这妇人好不讲道理,爷我管教家里人,处置家务,与你什么相干?竟然还要带人走,可是无法无天之极,你趁早把人放下,爷不和你这女人计较,不然的话,大耳刮子扇的你东南西北都不知道。“ 金桂冷笑一声,徐徐站起身来,向地上啐了一口,冷冷道:“呸,你当奶奶是被吓大的?你尽管让你手下这些酒囊饭袋过来瞧瞧,当年有那不开眼的登徒子,奶奶我一只手就收拾下几十个。你说你的家事和我们无干,这却是笑话了,我们二姑娘在你府上被折磨成这个模样,怎么和我无干?你给我听好了,这件事还不算完,我还真不信了,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个讲天理公正的地方?” 孙绍祖听见金桂如此说话,更是心惊,暗道听她话里话外,好像的确和贾府有些关系,只是并未听说贾府中有这么一位厉害奶奶,那王氏熙凤听说也就厉害之极,但她系出名门,断不敢在大街上做出如此举动,她也没有这份泼辣悍劲儿。 因自己在心里想了一遍,就冷笑道:“你说和贾府有关,但那是什么地方?在都中也算是数得着的名门望族了,能要你这种泼妇?就算一时不查,日后知道你这么个恶形恶状,也早休了,你以为能唬得住我,可是打错算盘。” 金桂冷哼一声,见身后绣橘和宝蟾已经把迎春扶了起来,就冷笑道:“我说你是个没见识的,难道我管了这件事,就必是贾家人不成?我们薛府和贾府不过是亲戚,但就这个亲戚情分,也断见不得贾府人被你当街这样侮辱作践。识相的,你就马上给我滚开,日后自有贾府的人去问你。要是还想伸伸手,姑奶奶今儿就在这里陪你练练,也让你知道知道,不是每个女人都像我们二姑娘这般好性儿,由着你捏圆搓扁。” 孙绍祖一听见金桂说出了薛府二字,登时也头疼起来。他素日里和薛蟠虽无深交,但也认识,有过几次酒肉之缘,那也是个意气上来六亲不认的血勇之人,听闻便是让这么个泼妇给降服住了,可见此妇人之悍勇。只是听说对方也算是出身豪富之族,怎生的就泼辣到了这个地步呢?倒比那些街上卖艺的女子还厉害十倍百倍不止。 因想到这一层,气势上立刻弱了,硬着头皮道:“原来却是嫂嫂,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嫂嫂,我和薛兄弟素日里也极好的,今儿却是我鲁莽了些,嫂嫂且原谅则个,你看我们奶奶身上还带着伤,要回去找大夫医治……” 不等说完,被金桂兜头啐了一口,听她骂道:“你当我是傻子呢?编谎也要编个像样点儿的,竟然连这么点子才智都无,真不知当日大老爷他们怎么瞎了眼,好好一个女孩儿送给你这粗俗莽汉,就这样,还不知道珍惜,朝打暮骂,你问问你那爪子,对我们姑娘这样柔弱的身子,怎么就下得去那黑手?如今还有脸说医治,等你来医,这人都不知道死几回了,滚开,要医也是我们来医,和你这白眼狼没关系。” 孙绍祖见金桂油盐不进,心里也着急,又仗着自己一点势力,暗道这女人当街撒泼,虽有缘由,但只我把那两个女人弄回府里,她没了把柄,就吃了亏也只能在肚里装着。因想到此处,就向那小厮使了个眼色,登时几个家丁就围过来。 8、第八章 在金桂身后的宝蟾就觉着一颗心突突突的跳起来,绣橘也露出惊惶神色,却见金桂把脖子一梗,竟是怡然不惧,当先向前行去,有两个小厮要上来,被她一手一个抓住了衣服,也没看怎么动作,就撂趴下了。 上一世的方美美,跟着爷爷从小儿就学散打,她爷爷可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她要是不仗着身上这些功夫,也没办法把城里镇上的流氓地痞都镇住,以至于小辣椒之名不胫而走,没人敢惹。此时对付这么几个只是有几把子力气的家丁小厮,那还不是玩儿一样。 孙绍祖自然不能眼看着金桂就这么带着迎春主仆扬长而去,若真让迎春这么个模样儿回了贾府,他可也有不小的麻烦。因亲自上前阻止,虽然也有点花拳绣腿,奈何不是金桂对手,且对方指甲上带着指套,一爪子下去,脸上就多了几道血痕,然后让金桂一脚踹在地下,半天没爬起来。等到醒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那“恶婆娘”已经带着迎春二人登车而去。 不说孙绍祖在这里气急败坏的跳脚,单说迎春主仆被金桂宝蟾弄到车中,宝钗只看一眼,就吓得魂飞魄散,搂住了迎春哭道:“二妹妹,二妹妹,这是怎么说的?怎么……怎么就毒打到这个地步?” 金桂在一旁气道:“还问什么?如今也别怨谁了,都是那个大老爷不开眼。”一边拿绢子擦头上的汗,复又抱怨道:“猪油蒙了心的,当日多少好人家不给,怎么就挑了这么个东西,他自己倒知道弄漂亮干净女孩儿当小老婆,选女婿的眼光却连猪都比不上。” 说到这里,便被莺儿和宝蟾拽了拽衣袖,因便笑道:“怕什么?左右不过我们自家说说,如今我泼妇的名儿也是人尽皆知,倒有什么好怕的。”一边说着,又凑上前去看迎春,边道:“二姑娘这伤势怎样?于性命无大碍吧?” 原来金桂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想着要好好改改原先那个夏金桂身上的泼妇习气,然而今天经历了狱中薛蟠一事,又有了迎春这一节,她却改了主意。心想在这个时代里,女人一旦抛头露面,必然要被人言三语四的,稍微彪悍一点就是泼妇。难道我为了摘这个帽子,就要把自己关在那深宅大院里忍气吞声的度过一生吗?没有一点强悍的本事,还谈什么扭转十二钗的悲惨命运,还谈什么在薛家贾家大厦倾倒时独立撑起一片天空?到那时,自己要么也认命安分的随波逐流。既然要站起来,既然要出头,这泼妇的名儿也少不了,索性就泼到底吧。 一边想着,就见宝钗摇了摇头,叹气道:“我刚叫了她几声,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呢,可千万别再打出个什么好歹。”彼时绣橘已经被莺儿拉在一旁安慰,正一边哭一边诉说在孙家受到的那些磨折。 金桂就倚在车壁上,心中冷笑道:泼妇就泼妇吧,就拿今儿这事情,我若不是个泼妇,难道那孙绍祖能和我讲理不成?还是靠着宝姑娘的眼泪,就能救了迎春?别傻了,这可是个吃人的男权社会,就连王熙凤,那算是厉害的,但今日若她遇见这事儿,敢救迎春吗?就算她敢救,就能救得下来吗?到最后还不是依靠强硬的泼妇态度才把迎春抢出来的。 因默默思想着,自己也觉好笑,暗道我怎么如今倒颇有点儿“我是泼妇我怕谁”的想法了呢?如今看来,只要不在乎那些言刀语箭,做泼妇还是很痛快的嘛。 正想着,忽听身旁一个微弱的声音道:“是……宝姐姐?”接着就有细弱哭声传来:“我……我岂非是又在做梦?是了,定然是做梦,不然怎么可能得见宝姐姐,姐姐,我是活不成了,也不知园子中姐妹们都如何……” 不等说完,早被宝钗一把搂到怀中,金桂在一旁看着宝钗珠泪滚滚而落,还拼命镇定着语气和迎春说:“没事了,你现今可不是在我们的车里呢?不是在孙家那个虎狼之窝,快别哭……”她心里不由得感叹,暗道宝姑娘虽然有心计,但其实她也是个善良之人,后世人多不喜她,认为她奸诈圆滑,嫁了宝玉害死林妹妹,却不知她一个女孩儿,生在那样大家族中,甚至都比不得林妹妹幼时的环境单纯,没有点心计怎么活?况且李代桃僵嫁宝玉之事,她也是无奈何而为之,那个时候,哪里轮得到她自己做主啊,世人为此而误会她,实在是对她不公。 因默默想着,那里迎春终于醒悟过来,还只以为自己是梦中,怎也不敢信宝钗就能救自己出来,待宝钗把事情经过说出来,她方嚎啕大哭道:“姐姐救我,好容易苍天开眼,今儿让我脱离了那虎狼窝,再回去也是一死,若说没办法留我,倒不如让我现在清清静静的死了吧,也好过被揉搓至死……” 宝钗就犹豫着看了金桂一眼,轻声道:“这的确是令人犯难,若说今儿嫂嫂救下了二妹妹,倒是一件好事,只是咱们家却是留不下她的,实在没有那个立场,现放着贾府就在旁边,于大老爷那边也不好看。但若是回贾府……” 宝钗没有再说下去,但她的意思金桂已经明白了。思及红楼梦中王夫人对迎春说的话,后又嘱宝玉不许把这些事情和贾母说以及贾母虽然不喜欢孙家,却还是默许迎春嫁出去的情节,便知道这个时代,即便是侯门千金,一旦嫁做人妇,也只能自求多福。迎春不是王夫人的女儿,王夫人没有理由留下她。贾赦和邢夫人也不可能为迎春而和孙绍祖那边干涉,老太太茫然不知情,这种情况下,迎春还能靠谁? 因皱眉细思了一回,方沉吟道:“姑娘,今日二姑娘的情况可比不得往日了。往日说要回娘家之前,少不得那混账东西要做做样子,二姑娘便是有冤也无处诉,如今这些伤可都是明摆着的,您看看,姑娘瘦成了这么个模样,还下这样的黑手,不是要她的命一样吗?这于咱们就是个把柄。” 宝钗叹道:“我何尝不知,只是姨娘那边,断没有越过大老爷为二妹妹出头的道理,大老爷夫妻两个,就算看了二丫头的伤,最多也不过派人和孙家那边说两句,能不能见着孙绍祖的面儿还是两说呢。” 金桂道:“既如此,我们便想个法子,直接捅到老太太那里去,到时候大老爷却也抱怨不着姨太太,有老太太压着,他们对孙家也不敢只做表面功夫。依着我的心思,就是留下二姑娘,那混账一看便知道是改不了的,二姑娘若回去,便能好上几天,日后也必然还是这么个模样儿,到时也不过让二姑娘多活几日罢了。但你们贾府必然不肯要一个被休回娘家的女孩儿,因此如今也只能行权宜之计。” 宝钗慢慢点头,一边细思着此事攸关迎春性命,可不比日前回娘家的时候儿,即便捅到老太太那里,让她做主也是应该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具体操作。自己在这里,若不做的面面俱到,只怕大老爷那边还是要怨恨姨娘的。 她这里绞尽脑汁想着,迎春还只是在那里哭,金桂真想把她扶起来摇她几下,看看能不能把脑子摇的清醒些,只是自己也知道这是徒劳无功,迎春生性懦弱,除非也被穿越了,不然这个性子只怕是改不过来。 因越想越闷,忽听车夫在外面道:“奶奶,姑娘,到贾府门外了。”因要送迎春回来,避免孙绍祖恶人先告状,所以金桂便命车夫加速赶到贾府来。 宝钗这时候还没想出个好主意,金桂就对她笑道:“姑娘如今也是关心则乱了,若让宝二爷看见二姑娘这个形状,您想一想,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他的性子,这事儿就闹到老太太面前,还与姨太太什么相干呢?” 宝玉喜在闺阁厮混,看重姐姐妹妹犹胜自己,如果他先知道迎春的事情,一状告到老太太那里是不够他干的事情,到时的确就可以将王夫人摘出来。宝钗心中慢慢有了主意,微笑道:“宝兄弟这时候必然在园子里,我悄悄叫莺儿把他叫出来,只说往上房去时,正看见我们几个,就忍不住跑去了老太太那里。” 金桂笑道:“如此甚好。”她倒也不怕,这是贾府,又不是什么皇宫大内,过后还会专门有人查察她们几个人的形迹不成? 于是莺儿就下了车,恰好是大中午,人多在屋中歇中觉,外面大日头晒着,四下一望也见不到个人影。 那宝玉正在中,虽躺在床上,却也没睡着,想着黛玉咳嗽的越发厉害,却也没什么好法子,听说昨儿晚上都没吃饭,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想到烦心处,不觉长叹一声,便在这时,听见外面袭人的声音道:“是莺儿么?这是怎么了?慌里慌张的,脸怎么都发白了。” 接着又听莺儿道:“了不得了,二爷在屋里不?我们姑娘令我悄悄的来寻二爷,二姑娘出事了。” 9、第 九 章 不等说完,宝玉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披了件褂子就冲出来,抓着莺儿一叠声的问:“二姐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晴雯麝月碧痕等也多凑过来,听莺儿低声央求道:“我的爷,你可小点儿声,别嚷的谁都知道。二姑娘在孙家受了折磨,光景不太好,不知怎么的绣橘和她坐在马车里出来,却被孙家堵在巷子里,那孙绍祖真是个黑心肠的狼,对着二姑娘,就下钵盂大的拳头,要不是我们奶奶,这时候姑娘还不知道有命没命呢……” 接着就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又把宝钗和金桂商议好的打算悉数告诉了宝玉,那边袭人已经替宝玉找好了衣服,他一边急急的换,一边就咬牙骂孙绍祖。 莺儿只让他低声,这边晴雯轻轻拍手道:“素日里只听说你们奶奶厉害,这泼妇的名儿都传遍都中了,如今看来,也幸亏她厉害呢,不然换了别人,再救不出二姑娘的。” 莺儿也道:“可不是?说来也奇怪,自从上次险些儿让一把盐咸死后,性情虽然还没变,还是那样厉害,可是人却好像变了,听说她对香菱也极好,是了,还有个治咳嗽的方子,我们太太已经派人送了来给林姑娘,也不知道林姑娘有没有用。” 袭人帮着宝玉系腰带,一边道:“没听说有什么方子啊,林姑娘昨晚儿还咳得厉害呢,倒是什么方儿,不如你等下去趟潇湘馆,看看是不是婆子什么的给弄丢了,或者忘了说,让丫鬟们混扔掉了?” 莺儿道:“既这样,等下我就去趟潇湘馆。”一边见宝玉收拾好了,约定了见面的地方,就匆匆走出去。 这里金桂和宝钗得了莺儿的信,就命车夫将马车赶进西角门去,果然,走了不到一射之地,便看见了宝玉。 金桂细细打量了这“面如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的少年,发现他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形容尚且稚嫩,却已是十分俊俏的美男子了,难怪红楼梦中无论男人女人,见了这位宝二爷,都愿意曲意结交,作为一个大家族的贵公子,宝玉的确是有这份魅力的,且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有过多脂粉气。 宝玉一看见迎春的样子,面色就气的紫涨,一边咬牙骂着孙绍祖,一边眼内就滚下眼泪。宝钗忙道:“宝兄弟快别哭,让你来是干什么的?赶紧趁着这会儿无人,你去回老太太,我们随后再过去,只是你轻点儿说,老太太上了年纪,禁不得惊吓。” 宝玉抽噎点头,迎春只拉着他的手哭,也说不出话来,宝玉又安慰了两句,方往贾母处来。 贾母老人家,怕晚上睡不着,因此中午打了个盹儿就醒了。鸳鸯正在替她试戴新做的抹额,听见外面咚咚的脚步声,不由抿嘴儿对贾母笑道:“老太太,这再没有别人,定是宝玉过来了。” 贾母笑道:“可不是么,小子的步子都重,只不知道又有什么急事,跑的这样急。” 琥珀在一旁笑道:“宝二爷再没有别的事,这几天他心里想的,可还不是林姑娘,这会子不知是替林姑娘讨什么东西来了吧。” 贾母笑一笑没接话,宝玉和黛玉亲近,正合她的心思,这老太太在诸儿女中最宠爱的便是黛玉之母贾敏。如今从黛玉来后,放在她心尖子上的便是这外孙女和孙子,虽然宝钗落落大方,性格比黛玉要好一些,也是宝玉的良配,但老人家都自私,自然是希望孙子和外孙女儿能在一起。 正想着,宝玉已经跑了进来,满脸的汗和泪,一看见贾母就跪了下去,大哭道:“老祖宗救救二姐姐吧,不然二姐姐活不成了。” 贾母看见宝贝孙子这副模样,早已吓得心肝儿乱颤,吩咐左右扶他起来,又听说迎春活不成了,更觉心惊肉跳,指着宝玉道:“快说来,什么事情?二丫头怎么了?她不是在孙府吗?” 宝玉就站起来,坐在贾母身边,将上次迎春回娘家,就露出在孙家不如意的话都告诉了贾母,又道:“太太怕老祖宗伤心为难,嘱我不要和老祖宗说。谁想到那孙绍祖丧尽天良,今儿竟让宝姐姐和薛家嫂子遇见了他当街殴打二姐姐,到现在只剩下半条命了,她们还不敢让老祖宗知道,是我道儿上遇见了。老祖宗,你想阖府上下,除了您还有谁能救二姐姐?所以孙儿不孝,宁可惊扰老祖宗,也要求您给二姐姐做主啊。”说完又跪了下去。 贾母对迎春的感情虽然不如黛玉宝玉深,但毕竟也是从小儿在她身旁长大的孙女儿,况且迎春素日里老实本分性格懦弱,贾母是知道的,此时听见她被这样作践折磨,焉能不怜不恼?一迭声的叫道:“快去把二丫头给我接回来,快去。” 鸳鸯忙打发人去前边接宝钗等人,这里几个小丫头听见了宝玉和老太太的话,都悄悄儿告诉了自己的姐妹,于是不多时间,大观园里的李纨探春惜春等也多知道了,忙聚到一起往贾母这边来。 且说黛玉,她昨儿晚上咳得虽厉害,白日里却觉强了一些,本就想去寻姐妹们,顺便走几步路,不然只觉骨头都要硬了。 刚出了门,就见雪雁从外边跑进来,一边道:“姑娘,了不得了,人多说二姑娘被孙家打的只剩下一口气,现在正在老太太屋里哭着呢,姑娘们多往那边去了,听说宝二爷也在那儿。” 黛玉听说,忙拉住雪雁道:“二姐姐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点儿……”一语未完,只因说得急了,又咳起来。 紫鹃忙走出来,拿出一件轻罗披风给黛玉系上,这边听雪雁糊里糊涂说了一遍,究竟小丫鬟也不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她便道:“姑娘别急,我看你今儿身子还好,不如我们也去前边看看二姑娘。” 黛玉点点头,扶着紫鹃也往贾母这边来,及至到了门外,小丫鬟打起帘子,一边向里面说道:“林姑娘来了。” 这一句话听在别人耳朵里也不觉什么,但是听到金桂耳里,却不啻是如雷贯耳,当下竟情不自禁从椅子上站起来,向门口望去。 林姑娘,林妹妹,林黛玉啊! 就好像大多数女孩儿都对这个人物倾注了太多的热爱一样,金桂也不能免俗,不管黛玉的性格放在现实中是怎样的格格不入孤僻清高,但是在红楼梦整部书中,从始至终牵动着所有人情绪的,却只有,也只有这个高洁可悲如水中月镜中花的无双女子,她的光芒,是任何人都无法掩盖超越的。 宝钗有些奇怪的看了金桂一眼,被金桂察觉,忙收敛了那太过灼热的目光,有些讪讪笑道:“我素日里听闻说这位林姑娘才貌双绝……”说到这里,只见黛玉扶着紫鹃的手,袅袅娜娜而至,虽秀美不可方物,然终是面色有些苍白,身体伤于纤巧了些。 金桂直到黛玉走过来,方发觉自己这一口气憋在胸腔里的时间太长了,她缓缓吐出气息,在心里轻声喃喃道:“见到了,真的见到了,才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林妹妹,再不会让她有那样飘零不堪的命运,再不会让她有在爱人迎娶别人的喜乐声中逝去的结局,不管是高鹗版本的死,还是大家推测的原版本的投湖自尽,都绝不让这样的命运再次重现。 此时迎春或许是见了贾母和姐妹们的关系,精神倒是好了些。黛玉和她说过两句话,看见她形容凄惨,也流下泪来。这里宝钗知道她身子弱,忙拉着她强笑道:“你就别再哭了,本身身体也不好,还不快随我来见过我嫂子,今儿若不是她,二姑娘这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儿呢。” 黛玉平日里和宝钗说话,只听她哀叹自家哥哥命不好,怎么就偏偏娶了这样一个河东狮的泼妇,如今搅得整个薛家都是天翻地覆,不但她的恶妇名声传遍都中,就连薛氏家族也跟着蒙羞受辱,每每说到母亲香菱在她手底下忍气吞声度日,哥哥脾气再大,却也禁管不了这个女人时,就忍不住泪盈于睫。 以黛玉的性情,自然是深瞧金桂不起,然此刻听见宝钗说话,分明不似平日里意思,她本是聪明绝顶之人,立刻会意,随宝钗来到金桂面前,轻轻一福道:“妹妹见过嫂子,嫂子和大哥哥成婚当日,妹妹只因为身体不好,竟没亲去,在这里向嫂子赔罪了。” 金桂忙扶住她,微笑道:“姑娘说哪里话?自然是你身子要紧的。”她见黛玉面上表情淡淡,便知她心中不喜自己,事实上,若非宝钗特特的说了那番话,以黛玉的清高性子,大概对自己这个泼妇是看都不会看一眼吧。 她也不恼,若依着以前那个夏金桂,不要说黛玉,就算自己,都是容忍不了。这时候黛玉又不知道自己的性子已经变了,对自己印象不好也是正常。 这时王夫人等也多赶了过来。看见迎春主仆的模样,也都是大吃了一惊,便连邢夫人,也没想到孙绍祖竟是如此蛮横粗鲁,因站在一旁,竟呐呐说不出话来。 10、第十章 贾母见她们两个来了,方对鸳鸯道:“你带着二丫头和绣橘下去吧,仍住进缀锦阁里。”然后看到迎春惊惶神情,就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好孩子,去吧,如今在自己家里,有什么怕的?” 迎春这方被丫鬟们搀着出去了。贾母就对王夫人道:“这孩子在你眼前也长了好几年,今儿你看见她这伤,心里就不后悔?做什么将她嫁了给那样一个人家?” 李纨听见如此说,忙带着女孩子们出去,金桂也便拉着宝钗的手,随她们一起离开。王夫人满腹的委屈,却不能分辩,只能和邢夫人一道仍站在那里。 这里贾母方看了邢夫人一眼,冷冷道:“那个姓孙的人家也太过分,我们家好歹也是公侯贵族,,二丫头虽是庶出,但嫁给他也不算辱没了。做什么就把好端端一个人打成这样?打的连那样老实懦弱的孩子,都扎挣着要和绣橘坐车逃出来,知道今生是再回不来的,只说远远看一眼宁荣二府,就死了也甘心。谁知就这样儿,追上去了饶不说温言安慰,倒是饱以老拳,若不是宝丫头和那薛家媳妇看见了,不忍心眼看着二丫头死,这才仗着那媳妇子的一点儿本事给救了下来,只怕这会儿二丫头的命也就没了。” 说到这里,老太太气的在炕桌上直捶拳头,对邢夫人道:“你回去问问你家老爷,这件事他想怎么办?他欠了那孙家什么?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儿了,还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真欠了银子,我替他还……咳咳咳……” 鸳鸯忙过来替贾母捶着背,王夫人也赶忙奉上茶水,却被贾母轻轻推开,然后又听她道:“好不好,凡事也讲究个度,我知道,咱们家比起国公在日,是大不如以前了,但好歹这世袭公爵的名头还在,贵妃娘娘也还在宫里,他孙家凭的什么?就敢这样无法无天?这一回要是不能讨个说法,二丫头以后不必回去了,就在娘家养着,没的把她送进狼窝里,到时候不到一年二年,就死在我前面。” 邢夫人听见贾母这样说,心中不由得大惊,她素来是没算计的,这时候你就有理,也该先咽进肚子里,她却上前一步,陪着笑说道:“老太太这是气头上说的气话呢,俗语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住在娘家的道理,况万一让孙家拿住这个做把柄,再把她休了,于咱们府上的面子也不好看……” 未等说完,早被贾母一口啐在地上,恨恨指着她骂道:“显见的你不是孩子亲娘,这个时候竟还说什么面子里子的混账话,二丫头在孙家被人折磨死了,这就是有面子了?呸!你做梦,回去就说我说的,这次孙家不给个说法,二丫头绝不回去。”说完又气的猛咳不止,鸳鸯一边替她捶着,一边急道:“老太太何必动这样大的气,大太太也是为府里名声着想,一时间心急了,如今天气入秋,您再气添了病,可怎么了得。” 一边说着,就使眼色给王夫人,王夫人会意,忙拉了一下邢夫人的衣角,两人悄声退出去。 待出了门走远几步,王夫人方安慰邢夫人道:“老太太这也是气头上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哪里有二丫头在府里长住的道理?慢说咱们这样人家,就是平民百姓家也不能啊。” 邢夫人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说完又抱怨道:“二丫头回来了,就该悄悄告诉我,做什么闹到老太太跟前?明知道二丫头是在她跟前儿长大的,焉有不心疼的道理?” 王夫人无奈道:“实在是我也不知详情,难道你没看见我和你一起进来的?听说宝丫头本来是要带着二丫头去找我,却不料遇上了宝玉,他那个性体你还不知道?看见二丫头成了这副模样,还能干出什么好事儿来?可不就让老太太知道了嘛。” 邢夫人也没有话说,心中只怨宝玉做事不分轻重,因二人又说了两句话,便各自去了。 且说李纨,带着姑娘们和金桂出来,正想往稻香村去,就见平儿迎头赶上来,拉住李纨问道:“大奶奶,我们奶奶听说是二姑娘出了事,让我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我这一路上只听丫鬟们说被打的不成个样子。” 李纨叹了口气道:“罢了,这时候老太太正生气呢,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吧,我们也看看你奶奶去,如何?那病症可曾好了些?” 平儿叹道:“也没见怎么好。”接着又详问迎春被打的事情,李纨简单说了一遍,就来到凤姐儿的房间。 金桂心情却不免又激动起来,红楼梦中如果说黛玉是最让人同情喜爱的第一女主角,那另外一个让人又恨又爱,出尽风头的第一女配无疑就是王熙凤了,没想到今天因缘巧合救下迎春,竟然让她将这些素日里只能合上书心向往之的十二钗几乎一网打尽,哦,不对,是一网看尽。 她先前就疑惑那样场面,为什么不见凤姐,如今才知道她是在病中,只是不知何病,记忆中,凤姐几次小产见红,最后应该也是死于妇科病。 但是却不是什么大病,金桂想着只是因为那时候贾家败落了,没办法补养上去,又在狱中受了折磨,才落得惨死下场,甚至连一卷裹身的席子都没有,真个是凄惨无比。 正想着,已有小丫鬟们打开了帘子,平儿引众人进去,只见凤姐依靠在炕上,面色有些苍白,发髻装扮却是不乱,果然是美艳如刀的一个妩媚女子。 此时见她们来了,凤姐忙欠身招呼着,又叹气笑道:“幸而刚刚见大夫,收拾了下,不然就要让你们瞧笑话了。” 李纨道:“这个时候还不忘逞强,那是你心里想的,都这个样儿了,谁还会笑话你不成?”因又拉过金桂,还未等开言,凤姐已经要起身,一边笑道:“哟,这不是薛家的大奶奶吗?怎么今儿有功夫过来?偏我身上不好,这几天都没起来了,不然一直倒想去府上拜望的” 金桂心想真不愧是凤姐,这嘴头真是要得啊,连忙也笑着谦逊了几句。又关切的问凤姐大夫都怎么说?开的药方有没有用等语。 凤姐当着这么多姑嫂的面儿,哪里能说自己的病症,只轻笑道:“倒是有些作用,就是太磨人了。奶奶今儿是来园子里逛的?怎么没见姨妈?” 金桂便将救下迎春的事情说了一遍。熙凤听的满脸惊怒,叫平儿去外面守着,这才一拍手怒道:“当日我和太太就看着这孙家不好,老太太也是没看中的意思,然而二丫头的事情,自然也由不得我们做主,哪里想到那孙家竟虎狼之性到这个地步?幸而今日遇到大奶奶和宝姑娘,不然只怕一条命都要交代在他们手里了。” 因又说了会儿话,金桂便起身对宝钗道:“天近晌午了,太太在家只怕都等急了呢,咱们也该回去了。” 宝钗道:“可不正是这样说呢,也叨扰了二嫂子半日,她这时候也不宜劳神太过。”一边说着,又对黛玉道:“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听你咳嗽了好几遍,怎么还是没见一点儿强呢?前儿妈不是说送了方子过来吗?我看香菱吃的倒还好,谁想于你却无作用。” 黛玉拿帕子捂住嘴巴,又咳了两声,方疑惑道:“什么方子?我怎么没见着?倒是让碧香送了些东西来。” 宝钗一拍额头,道:“想是碧香那丫头只把东西送了来,倒把方子的事情给忘说了,她这丢三落四的毛病也不知多早晚能改改,也罢,总是简单的法子,且这人就在此处,倒不用再费心去找方子了。” 说完把金桂推出来笑道:“好嫂子,还得你细细告诉了紫鹃法子,让她弄给妹妹吃吃看,要是好了,我们都谢你呢。” 金桂笑道:“什么大事?也值当一个谢字。”因将盐蒸橙子的法儿说了,又嘱咐道:“盐不可太多了,适量就好,当心多了咸的慌。” 宝钗低头一笑,心想我还得感谢宝蟾那捧盐,虽说到今日仍是个悍妇模样,却与之前那个胡搅蛮缠的悍妇完全不一样了,也不知这性子是怎么就变了过来。 原来当日宝蟾往汤里放盐的事情,因为金桂给说了出来。她自然也就没有否认抵赖的余地。只是宝蟾至死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将汤碗换过来了,因何最后还是奶奶喝了那碗咸汤呢?香菱也想不明白,暗道自己喝的那汤就够咸了,能把大奶奶咸的死了一个来回的汤,更不知要咸成什么样子。如此一来,只她二人糊涂着,倒是将□□的事情整个儿瞒下了,宝钗等纵疑惑,过后也就丢了开去。 这里黛玉也没放在心上,口里倒是答应下来了。原来她想着自己这春秋两季的咳嗽,那是如影随形一般,吃了多少年的药都不管用,一点子盐,一个橙子,哪里就能治好?若这个也能治病,满天下也不用做那么多药了。 11、第十一章 因各自辞别回去,这里平儿替凤姐卸了头饰,只听她沉吟着问道:“我记得人都说这薛家大奶奶可不是个善与的茬儿,就连薛兄弟,也被她降的服服帖帖,薛姨妈更是一提起来就泪流不止,直说家门不幸,宝钗宝琴也多以她为家门之耻,怎么今儿个一见,却浑不似她们说的那样呢?” 平儿将那些首饰都放进妆盒中,一边笑道:“奶奶前几日身上不好,也没人在您面前说,您还不知道姨太太家发生的故事儿呢。说是宝蟾因为不服大奶奶吩咐她煮汤给香菱喝,就私自在香菱那碗里多放了一把盐,结果大奶奶误喝了,当时就咸死过去,闹得人人以为中毒身亡,差点儿要报官,谁知她又活过来了。” 凤姐道:“这事儿我却是清楚,当日姨妈派人过来找太太,太太就是打发二爷过去的,只是咸死人就是从来没听说过的事儿,死而复生就更奇了,难道竟然还能把一个人的性子也变过来?” 平儿笑道:“这谁知道呢?都说大奶奶醒后,就如变了个人似的,不但对香菱极好,对姨太太也十分孝顺,连宝姑娘都深以为异呢。只是可怜了大爷,唉,刚刚家里这边宁静下来,他却问了个斩监候,唉!” 凤姐也是叹息了一声,靠在床上道:“他是个可怜的,虽然平日里有些呆气,禁不住人三言两语捧上天,受了挑拨就敢去寻事生隙,但人其实不坏,也做过许多好事,若说他敢杀人,我却不信,怎么说也是薛老爷从小儿管教出来的,哪里就敢有那么包天的胆子?” 平儿也叹气道:“可不是吗?但这一次明摆着就是刑部要拿他开刀,老爷也使不上力,怕只是死定了。” 凤姐闭眼沉吟不语,半晌又睁眼道:“罢了,终究是别人家的事情,你倒是取几样东西,代我去瞧瞧二丫头才好。只可恨我这身子不爽利,没法儿亲自去,不然也安慰安慰她。好在这时候管事的是三丫头,她倒也能照顾周到,倒不必咱们操心。” 平儿答应了,从柜子里将早上舅太太送的点心捡了几样出来,不过就是个心意,倒也不用太重视,这边送给凤姐看,一边就道:“我只是奇怪,宝姑娘安安静静一个人,怎么就能救出二姑娘来,人都说那孙绍祖是个混世魔王,哪里肯听宝姑娘的话?” 凤姐儿瞥了她一眼,抿嘴笑道:“据我看来,这事儿却和宝姑娘没什么关系,八成是那位大奶奶的手笔,俗语说,恶人最怕恶来磨。像孙绍祖那样的人,遇上大奶奶这样京城有名的悍妇,怕也只有退避三舍的份儿,我只不明白,她虽然泼,那孙绍祖却是个勇武之人,性子上来才不管妇人男人的,她是怎么躲得过对方的,你快去,顺便将事情打听清楚了,回来讲给我听。” 平儿答应一声,丰儿已将点心包好,她便拿着去了。这里凤姐儿低头细细思想了一回,忽然疑惑笑了笑,自语道:“好厉害的大奶奶,日后倒是要好好攀交攀交呢。” 且说金桂和宝钗从贾府出来,宝钗不免又想到了哥哥的事。因回到家,薛姨妈躺在床上问了几句薛蟠的情况,便又哭起来。宝钗就握着母亲的手说让她别着急,嫂嫂已说的哥哥意动,答应翻供,只要翻了供,就还有机会。说的薛姨妈渐渐止了哭声,只直愣愣看着金桂。 金桂让婆婆看的发毛,刚要说话,忽听薛姨妈又哭道:“这次显见的是有人存心陷害,就翻供又如何?不过是多受几日的罪,还真能救出你哥哥不成?” 金桂镇定道:“娘,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样攸关大爷性命的事,我们总要好好筹谋一把,将来就算成不了,也总是尽了力,不用后悔。”说完,薛姨妈一把拉了她的手,泪眼婆娑问道:“好媳妇,你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金桂沉吟道:“从大爷这件事出来后,咱们前前后后也打点了不少银子,却都是石牛入海。依媳妇的愚见,纵有些银子,倒不必往别处使,只看看有没有门路送给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梁公公,咱们也不用他帮衬别的,只要能将勾决的单子递上去时,将大爷的放在下面就行。” 宝钗点头道:“是了,平日里常听说皇上心慈,有时就会故意留两张勾决单子,所以常有人走那梁公公的门路,我们也真是关心则乱,先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薛姨妈为难道:“那梁公公岂是什么人都能递上话的?就算外甥女是妃子,如今她处境也艰难,怕是要见梁公公一面也不容易呢。” 金桂笑道:“也不必非走娘娘的门路,咱们家好歹是百年世族,总是有些人脉的,就没有,姨老爷那边不会也半点没有。何况这只是万般无奈之下行的一条路,我心中却还是有些别的想法。” “还有什么想法?”宝钗此时见金桂说的条理分明,且也是可行之计,并非在那里天马行空的异想天开,不由得也来了精神。 金桂道:“我先前听香菱说,大爷素日里为人十分爽侠,来京城的路上也救助了不少人,可是确有此事?” 宝钗道:“这事情是有的。当时上京来的路上,恰好遇见从山东那边逃难的难民们,路上饿死了几个人,哥哥看不下那些哀鸿遍野的景象,就洒出了几千两银子,搭了几十个粥棚施粥,后来听说黄河水退了后,这些灾民仍回家乡去了,那都是些穷苦人,哪里能帮得上咱们的忙?” 金桂站起身,踱着步子道:“也不要他们帮别的忙,只是如今,且让家丁们去那些地方把大爷被诬陷的消息散一散,不怕过些日子不传回京城里,又没人请命,只是在市井里流传,一旦这舆论造成了,难道就不能传进那些大臣们的耳朵里吗?若有人在皇上面前说上了话,配合着大爷的口供,倒十有八九能翻案,就不能翻案,皇上听了大爷的那些事,心存怜悯,只要不勾决,咱们还能慢慢想办法不是?” 薛姨妈皱眉道:“这有用吗?怎么听着那么不靠谱?” 金桂笑道:“今上是个英明圣主,但凡圣主,就不会不看重民间这些舆论,只要咱们能想办法将舆论造成,剩下的便看天意了。倒不是不能闹大一些,然而保住这一家子才是最重要,也万万不能让皇上对咱们家生出忌惮恼恨之心,因此只在市井间悄悄流传就行了,这却不是一两日的功夫,只盼着大爷在狱中多撑些日子,一旦他撑不住,皇上朱笔打了勾,可就是万事皆休。” 正说着话,就见宝蟾进来,先看了薛姨妈和宝钗一眼,面上好像很为难的样子,对金桂小声道:“奶奶,家里的老太太和舅少爷过来看你了。” 金桂柳眉一皱,心想过来看我?宝蟾说的倒好听,必是这两天见我没回去送她们银子首饰,没钱花了才来找我。因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了,你先去给她们些茶点吃着,我这就过去。” 说完向薛姨妈告退,这边待金桂走了后,薛姨妈便问宝钗道:“你且说说,你嫂子这办法可行吗?我听着就跟听唱戏似的,只是哪里有戏里那样巧合公平的事?” 宝钗因细细思忖了一会儿,方沉吟道:“我倒觉得或会有些门路。且冷眼看着吧,看嫂子怎样弄这件事,今儿我看她在狱中劝哥哥,后来在街上巧遇二丫头,又救下她,这一桩桩行事竟十分的干脆稳妥,虽还是泼辣强悍不减,却非以前那般只会胡搅蛮缠,左右现在也没别的办法,死马只能当活马医了。” 薛姨妈点头不语,接着又长叹道:“只是打点门路,又需要不少银子,咱们家现在这样,却又去哪里陶登银钱呢?” 宝钗也叹了一声,她毕竟是女儿家,对于这些做生意的事情就算是懂,也没办法出头料理,何况其实懂得也不多,薛姨妈更不用提,那薛蟠是个没用的,只要下面给他银子花就万事足,哪里还会去查什么账目会什么经济,因此偌大一个家业,如今竟败到如此地步,薛姨妈和宝钗也只能干着急,却是束手无策。 且说这里金桂来到前面,见了她母亲和那个不知哪里收养来的兄长,果然,还没叙两句寒温之言,她母亲就开始给她要钱,兄长也抱怨她这两日不知道贴补娘家,那薛蟠眼看要死的人了,倒不如赶紧想个法子将这家里的钱收拾收拾,早寻退路,言下之意就是让金桂携了款项回家,她们仍过好日子。 12、第十二章 一番话把金桂气的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先指着兄长咬牙骂了一顿,接着又对母亲道:“我没钱,一个钱也没有,先前值当的首饰都送回了家,如今怎么还指望我?卖那些地的钱,就不够一辈子花,也足够你们过半辈子的好日子,如今还不到两年,怎么就花的穷尽了?竟然来找我要钱。” 她母亲让女儿说的含愧不语,那无赖兄长却满以为这次来能讨些好处回去,谁知却只有一顿臭骂,不由得急怒攻心,跳脚道:“妹妹怎么说这样没天良的话?卖地的那些钱,不都是给你置办了嫁妆?不然你能风风光光出嫁?如今不过是把家里给你的那些东西弄点儿回去帮衬帮衬我们,怎的倒还要挨你的骂?人也不能太忘恩负义了。” 一番话就连宝蟾都替自家奶奶抱屈,金桂更是气愤不已,冷哼一声道:“你叫我什么?妹妹?你是我哪门子的哥哥?不过是收养来的而已,当初知道收养你能收养出一个没用的无赖,就不该发那个善心。你说卖地的钱给我置办了嫁妆,也不知道是你脑子坏了,还是欺我死过一回脑子坏了?当日你们分明是进京时卖的地,我在那时都嫁出去三五个月了,于我何干?更何况,便是家里陪给我丰厚嫁妆,又与你何干?退一万步讲,难道我婆家的聘礼还比我那嫁妆寒薄吗?分明都是你挑唆了妈,哄了她给你拿银子出去挥金如土纸醉金迷的,如今还来找我要钱。我没钱,要是想讨打,这家里倒还有几个家丁,再刮噪,一顿大棒子打出去。” 那无赖兄长也不知妹妹怎么的忽然转了性,一时间愣在那里,金桂就对她母亲道:“我知道家里虽然不如以前了,但还没艰难到吃不上饭的地步,不过是没银子供你们糟蹋罢了。罢了罢了”回头对宝蟾道:“且去将盒子里那几只银钗拿来。” 宝蟾去了,不一会儿回转来,手里拿着几只银钗,金桂便没好气递进她母亲手里,冷笑道:“当日给了我多少嫁妆,你老心里也有数,我如今除了日常戴的,连支金钗子也没了,如今这银钗给你,便是将你给我那些嫁妆还的差不多,今后可省俭些吧,若说艰难,谁不艰难?我如今也就刚得一口饭儿吃罢了。” 金桂母亲毕竟还是心疼她女孩儿,听她这么说,就期期艾艾道:“既……既这么着,这东西你……就拿回去吧,家里……倒还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 金桂站起身道:“你拿着吧,只是万事自己留个心眼,如今我不在身边,可别让人说几句好话就诓了去,这银钗你当了,把钱把在自己手中,吃饭活命总是无碍,无事时不妨细想想,那么大的家业,往常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到底是怎么就败到今儿这个地步了?” 一边说着,就狠狠剜了那无赖一眼,只看得他遍体生寒,心中也是无比的发虚,因也不敢再声张了,见母亲已得了几支银钗,也就领着她仓皇离去,唯恐再呆一阵子,金桂只把母亲留下,自己连这个靠山也没了。 这里金桂见她们去了,方叹气道:“留那个祸害在身边,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他败的,将来迟早得想个法儿将他除了,剩下我娘,又没知识,也只能好好过日子了吧。”说完,见宝蟾露出惊惧之色,她没好气道:“想什么呢?除了就必定是害他性命吗?自然是想个法子将他支走了,从此和我们家再没关系。” 金桂这边走回来。薛姨妈看她面有愠色,忙道:“可是亲家太太有什么事情么?唉,她一个人在家,有难处也不稀奇,媳妇看看能帮衬点什么,就帮衬一些吧。” 金桂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又受了我那哥哥的挑唆,来要钱罢了。我今儿已经和她们说了一通,要是懂事儿的,日后便不会来罗唣,恨就只恨当日收养了那不成器的东西,弄到如今不但没养出恩来,反养出债来。若一味由着她们,咱们家就是金山,将来也得搬空了。” 薛姨妈和宝钗对视了一眼,若从孝道来讲,金桂这番话即便有理,也是十分不孝的。但她却说的句句实情,那样一个老子娘和收养来的哥哥,只一味想接济,就精穷了都逃不开。更何况金桂嫁了薛蟠,就是薛家的人,凡事自该从夫家这里考虑,娘家过的怎么样,本就和她这个女儿没什么关系了。因此倒也不能说金桂做得不对。 薛姨妈犹豫了一下,就对金桂道:“媳妇你想来也知道,咱们家如今不如以前了,又为你丈夫的官司走了不少路子。我刚刚和宝钗在一起合计了一下,统共也就剩了这么几家产业,府内现有的银子不过三五百两,打点梁公公也不够。你且看看账本,若是剩下那几家铺子能变卖点银钱,就卖了吧,先把那孽障救出来再说。”一边说,就递了几张房契和一本账簿给金桂。 金桂点头道:“既如此,我好好思虑一番。但是有一样,我想着咱们家老这么着也不是回事,若把店铺卖了,固然可以解燃眉之急,可以后又怎么办呢?只怕连坐吃山空的机会都没了。所以我觉着家里还是得保住一点元气,我在家的时候,因为喜欢,也跟过一个奇人学了印染纺织的,教我的那是个怪人,当时只是兴趣,也不以为意,只是这么多年来,也并没见市面上有他那法子产出的布匹。因我想着我们或许可以从这方面着手东山再起,不过这自然是后话了。” 宝钗在旁沉吟道:“嫂嫂在家时,你们家还是宫廷的供奉呢,听说有些生意十分无奈之下,也是你暗中打理的。如今若在这上面用心,还真有可能另辟蹊径。只是眼下却要怎么办?” 金桂笑道:“即便是打点梁公公,有两千两银子怕也够了,咱们家如今虽拿不出来,姨太太那边却还不至于十分为难,我今儿下午先去看看几家铺子,有用不上的先看看能不能盘卖,实在等不得,少不得要去姨太太那里走一走,讨这个脸子了,妹妹是姑娘家,这话可不好让她和姨娘去说。”她想起红楼梦中贾珍为贾蓉弄得那个五品龙门尉,就是花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如今是救人,又走的是大太监路线,大概怎么着也得两千银子。 果然,就听薛姨妈叹了口气道:“这话该是我去说,哪有让你年轻媳妇去讨脸的,又不是什么光彩事,你看凤丫头管家,虽然有诸多难处,面上总是风光的。如今我让你管家,没有风光不说,却先让你去求人,唉,我们薛家当日也是和姨太太家一样的,只是这些年你丈夫不善经营,都败光了……”说完忍不住又掉下眼泪。 金桂笑道:“这怕什么?我如今的名声儿怕也丢光了。娘又病的这个样儿,何苦还让你添烦恼?既说让我管家,就听我的吧。你也说过了,琏二奶奶管家还有许多难处呢。” 薛姨妈和宝钗此时也是走投无路,听见金桂如此说,也只好点头答应。虽然心中对金桂还存有疑虑,却也无可奈何了。 吃过晌饭,金桂就带着宝蟾坐车出门,薛家外地的产业因为没人打理,早就卖了个干净,京城中几处地点好的宅子也都卖了应急,如今只剩下几间郊外的破败地产,都是卖不出价钱的,若十分贱卖倒也能卖出去,只是却太亏了。 金桂一处处铺子查看过去,就对宝蟾道:“这几件铺子还真不舍得贱卖出去,虽然地点不好,但临着水源和树林子,最适合建纺织厂了,取材方便,周围又是淳朴村民,招工也是便宜的。”说完宝蟾好奇道:“建厂子?纺织厂?啊哟这可难,要说纺织,江宁织造那边就是最顶级的了,咱们如何和人家比?” 金桂冷笑道:“未必比不上。即便比不上,他们是给官家做的,寻常百姓有几人能买到江宁织造的布料。你想想,这天下是当官的人多还是老百姓人多?” 宝蟾想了想,拍手道:“我明白了,我们只做给老百姓做衣服的布料对吗?还是奶奶聪明。可不是呢,就算是当官的,也不能人人都穿江宁织造的料子啊,虽说千里当官只为钱,但究竟穷官儿可也不少。” 金桂笑道:“正是这样说呢,且如今太平盛世,百姓们穿衣吃饭也不艰难,就是商家巨富地主等类,他们看见咱们的料子好,也自然要捧场的。”说完了,宝蟾想一想将来自家繁荣景象,不觉都痴了,口水眼看要流出来,却忽然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疑惑的看着金桂道:“奶奶,你只是说得好,可……可咱们哪里就能经营出这样好的厂子?做出好布料来?从出生起你也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事儿啊。” 金桂咳了一声,没好气的白了宝蟾一眼道:“你才跟了我几年,难道出生时就跟着我吗?我有什么奇遇你哪里知道?哼,若没有点凭仗,奶奶我就敢这般泼辣?”一句话果然将宝蟾哄了过去,想着自家奶奶从做姑娘时,就是极精明极有主意的,此时这样说,定是胸有成竹了。 13、第十三章 主仆两个坐车回去,对薛姨妈说这几处铺子最好都不要卖,卖不出价钱不说,还白白糟蹋了好地方。说的薛姨妈都犹豫了,为难道:“若是不卖一二处,难道钱都从姨太太那里借不成?她们家如今也不比往昔了,娘娘在宫中也是艰难的。且打发人去散布消息,也需要盘缠。” 金桂皱眉道:“如今倒还真是有些紧,也罢,我去姨太太那里问问,就借不了很多,余下的我们娘几个将首饰衣服当一当,尽量凑一凑吧。”说完辞别了薛姨妈,就往贾府里来。 王夫人彼时正在佛堂里念经,听说外甥媳妇来了,便忙接出去,一边疑惑这金桂来寻自己什么事。待听说是借钱,便沉吟了一下方道:“我如今不管这府里的事,凤丫头又病着,公中的钱都在你三妹妹那里,我这里倒还有几百两私房银子,就尽数给你也无妨,但教能救了你丈夫性命。银钱又算得了什么?你且去你三妹妹那里问问,我这钱回头就送到府上。” 金桂忙敛衽行了万福,谢过王夫人后,就在彩云的带领下去找探春。 这么多的银子,探春本是做不得主的,但见彩云跟来了,心里就知道金桂必然是和王夫人说了。这为的是救薛蟠的性命,不是小事儿,如今账上虽有些为难,却不能驳王夫人这个面子。因此也就痛快做主,命人去兑银票,又笑道:“嫂子也没怎么来过这府里,如今好容易来了,不如去园子里坐坐?” 金桂笑道:“我心里倒是想的,只是如今事情多且烦乱,得好好筹谋筹谋。等身上闲了我就来,只怕那时候姑娘们拿扫帚赶我这个俗人出去呢。” 探春也忙笑道:“这是说哪里话?昨儿二姐姐的事,我们极承嫂子情的。究竟我们不也是红尘俗人?嫂子行事爽侠,比我们这些深宅大院里的女孩儿还要强,谁那么不自量力敢笑话嫂子,我第一个不依。” 金桂起身笑道:“既如此,三姑娘的话我可记着了,他日得闲儿,必来叨扰你们。行了,你如今管着家,怕也是贵人事忙,我不扰你了,这就告辞,也不必送了,自家人不必这些虚礼。”说完探春自然不依,到底送到门口,看她主仆二人一径去了,这才回来。 此时李纨也从外边进来,宝钗也从里屋走出。刚刚金桂来借钱,她自然是要回避的。李纨探春便围上她道:“实在不是因为银钱的事,只是担心大哥哥。照你看来,救出大哥哥可有没有指望呢?那可是刑部下了批文的,真真让人揪心死了。” 宝钗叹气道:“你们问我,我却去问谁?我这一辈子也没经历过这样儿的事。倒是嫂子好似成竹在胸,也只能由着她去弄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究竟哥哥能不能得救,还要看天意。” 李纨和探春也叹气。探春自觉这话题太沉重了,便不着痕迹转了话题道:“是了,素日宝姐姐常说嫂嫂如何凶悍,今儿照我看,却也是袅袅婷婷知书识礼的一个女孩儿。哪里有半丝悍妇气势呢?” 宝钗笑道:“可不是?我今儿看着她在这里,说话行事起坐无一不端正。只是你们没看见她今儿上午救二妹妹那会儿,真真就连孙绍祖那个粗鲁武夫,当着她的面儿都扎手扎脚无计可施,不然二妹妹这么容易就能带回来?是了,左右无事,我们还瞧瞧她去,也不知这会儿精神恢没恢复过来。” 李纨道:“正是说呢,上午那会子精神还老是恍惚,一会儿就大哭惊恐起来,只说自己是做梦。我这会子想一想,心里都像刀子戳着似的疼。” 几人说着,便往缀锦楼而来。路上恰巧遇到宝玉和袭人晴雯等,也都是去瞧迎春的,大家便汇做一路,说着话往缀锦楼而去。 迎春经过这半天,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当日跟着她的丫鬟都已经分派去了别处,虽然探春又分了两个小丫鬟过来,毕竟不如以往亲厚,此时见姐妹们和宝玉过来,不由得十分高兴。 众人先看了她的伤势,只有一天时间,也没什么起色。迎春却自觉这已是天堂了,绣橘在旁边哭道:“以往在孙家,朝打暮骂,动辄就拳脚相加,哪里有药膏可上?姑娘这一身的伤病,倒有一大半是这么来的。”未等哭完,宝玉已恨得掀了一张凳子,在地上团团转道:“可恨可恨,那孙绍祖着实可恨,他的心……他的心难道都被狗叼走了吗?” 袭人晴雯等忙上去劝宝玉,只是再劝不下来,正乱着,忽听门边一个声音道:“哟,这是怎么了?二姐姐病得厉害,你不说安静会子,还闹腾的什么意思?”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女孩儿倚在门边,花颜柳态,弱不胜衣,飘渺似不食人间烟火,清丽如空谷含苞幽兰,正是林黛玉。 宝玉一见黛玉,方把心头怒火压下。忙迎上前来道:“你怎么也来了?也不多穿件大氅,不知道自己这身子吗?晚上又该咳嗽的睡不着了。”不等说完,众人已多笑道:“到底还是林妹妹,也只有你能治得了宝玉这疯病。” 林黛玉走进屋,绣橘忙上前接过她脱下的浅蓝色轻罗披风。听她咳嗽了一声,就忙吩咐小丫鬟道:“快去拿个手炉来,林姑娘还病着,受不得寒气。” 黛玉笑道:“不必忙了,这屋里就很暖和。”说完又对宝玉道:“我今儿觉着咳嗽好了些,往常这时候就起不来身了,今日到现在觉着嗓子还好,听紫鹃说看见你们都过来了这边,我也凑个热闹。不知二姐姐如今身上怎么样了?” 宝钗上前道:“我们刚刚还说到这节上,说二姐姐在孙家被打伤了,连个药膏都没有。因此方引出了宝玉刚刚的疯魔,可巧你就来了。” 黛玉毕竟身弱,绣橘亲自搬了个绣墩来,让她在迎春床头坐下,黛玉看了眼迎春,也叹气道:“这的确是个事儿,眼下二姐姐逃过这一劫,日后却又怎么办呢?”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没了声音。迎春坠下泪来,哭着道:“我也不敢厚颜住在家里,给府里的名声抹黑。只是我知道再回去也没有活路,不过是一死罢了。我这一辈子也就是这样,只愿妹妹们和宝姐姐能有个如意姻缘,家世不重要,千千万万挑个人好的,不然我就是前车之鉴。” 这话在闺阁中本不该说,然而此时迎春是感怀身世,也忘了这些顾忌。李纨探春宝钗等都沉默不语,只有宝玉急的在地上乱走,一边喃喃道:“我必不叫二姐姐再回去,那不是火坑,那根本就是刀子坑,跳下去就是戳了心肝,再没有命的。” 宝钗见大家神色悲戚,迎春也哭个不停。便强笑道:“好了,我们也不必在这里杞人忧天,二丫头这一次闹成这样,老太太必然不会不管的,只等大老爷向那孙家讨个说法,日后他就不敢这样无所顾忌了,也不用在这里忧心。倒是林妹妹,我听着你进来时咳嗽了一声,这会儿也没声音,看来这病是有了些起色?” 黛玉道:“正是呢,还要烦你替我谢谢嫂子。她那个方儿看似平平无奇,谁知竟有用,不过也只是于咳嗽有用,我身上却还是发虚。坐了这一会儿,只觉得乏累。” 李纨忙笑道:“这就很好了,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你慢慢静心养着,咳嗽好了,这病就好了一半,再过几天,把另一半都好了,老祖宗也就放心了。”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告辞了。宝钗和黛玉往潇湘馆而来,宝玉也连忙跟上。此时天色已晚,宝钗看着天边夕阳叹道:“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唉,也不知嫂子有没有把人派出去。” 黛玉宝玉不明其意,宝钗便把金桂救薛蟠的法子说了出来。宝玉便跌足叹道:“成日里咱们只说她粗俗野蛮不知礼,如今看她这法子,却是另辟蹊径,也许有用也未可知。只是不知道大哥哥那里能不能撑过去。” 宝钗皱眉道:“我也担心他,你们知道,他素日里也算张扬跋扈的了,偏偏富贵日子过的,却是没了骨头,虽说当日嫂子激得他下了狠心,谁知这几日又怎么样呢?”说完宝玉黛玉忙安慰了她几句,几个人在潇湘馆略坐了一会儿,就一齐往贾母这里而来。 且说金桂,忙了一天,到傍晚时分,总算将去山东那边的人都安排妥当了。所幸这薛家虽然是树倒猢狲散,却有十几个旧年的老家人留了下来,他们自小儿就在薛府长大,离了这里也没处可去,又感激旧主人的恩德,可以说是对薛府忠心耿耿的一批人。若没有这些人,金桂就连找个可以放心驱使的人手都没有。 一时间回来禀明了薛姨妈,剩下的也就是等消息,众人急也没用。宫里梁公公那块儿则托贾政找人寻路子,过了三天有回信儿说,银子递了上去,梁公公满口应承的也好,可就是不知是否真能成事儿了。 14、第十四章 银子用了出去,家里的日子越发捉襟见肘,薛姨妈病着,又见金桂如今与以往不同,自然就把家全都交给了她管,这才知道整个薛府艰难到了什么地步。账面上只余不足一百两银子,还欠着贾府那边的债务。从接手那天她就知道管这个家怕是不容易,但也没想到能难到这个程度。 金桂意识到必须要尽快弄一笔银子出来了,只是现在举家该当的当该卖的卖,除了日常用的,竟没什么像样东西。薛蟠那儿又是个无底洞,因想来想去,暗道自己手里唯一的一点本钱就是那些先进的印染方子和纺织技术,只是能用在这个时代里的实在不多,即便如此,卖出去一两份,怕也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 于是又过了一天,便和宝蟾一起上街去转了转,细细查访了那些绸缎铺子,了解当前市面上各种布料的优缺点和行情,如此查访了约莫三天,心中方有了算计。到第四日,便往先前看好的一家绸缎庄叫做茂源祥的而来。 这茂源祥绸缎庄说起来也是都中数得上名号的大布庄了,且这家是自产自销,类似于现代的一条龙服务,从印染到布料及至成衣。当然,金桂之所以找上这一家,可不是胡乱碰的,她心里有算计。这老板能包揽印染布料成衣等各行业,足见眼光利害志向远大,可这茂源祥却又不是都中头一号的,如此一来,这家的老板定然雄心勃勃锐意进取,自己手中的方子,如果对方能看到好处,自是可以卖一个好价钱。 那绸缎庄的老板只当这少奶奶来了是要买布,谁知张口就要见自己的东家,掌柜的不由皱眉,客客气气道:“我们东家这时候不在,少奶奶要是有什么需要,找小老儿也是一样的。” 金桂慢条斯理的笑着,先是随便聊了几句,接着话题就转到布料的话题上,这一听,那掌柜的汗可就下来了,心中暗自诧异,没想到这么个富贵少奶奶,竟是个行家里手,自家这些布料的缺点,就连自己也未必能说的全,她倒是给指摘出了这么些,那掌柜的也是懂行之人,此时如何还不明白金桂是花了心思在这里,当下也不敢怠慢,客客气气请到里屋奉茶,就一边命人去请东家。 两人来到里屋,宝蟾四下里看看,心中十分不安,小声道:“奶奶,这也太不妥了,慢说咱们这样人家,就是寻常百姓家,也没有个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的道理,奶奶手里有东西,还怕卖不出去吗?不若等大爷回来……不然的话,若让人知道了,对奶奶的名声也有损啊。” 金桂心想让我一辈子关在那深宅大院里,那还不如让我死了。更何况贾府里或许还有点勾心斗角什么的,可咱们府呢?我身边就一个香菱,还斗个毛啊,不斗都是一身的病,还得好好养着她,不抛头露面出来赚钱能行吗?更何况日后还有一大堆事儿呢,想保住那些冰清玉洁的女孩儿,没有本钱能成吗?切,说穿了,社会都是一个样儿,没钱你就玩不转。 心里想着,嘴上却假装叹了口气,摇头道:“这时候还去管什么名声?难道之前我的名声就好听吗?如今救了那府里的二姑娘,孙绍祖恨我恨得大概牙都痒痒,还不定在市井间怎么糟践我呢。要是看重名声,我也不用活了,直接拿根绳子上了吊倒清净。只是我凭什么要受这名声所累?哼,都说舌头杀人不用刀,我就不信,我偏要活着,让天下那些软弱的女人看看,不去理会那些流言蜚语,也照样活的自在。更何况,咱们家现在到了个什么地步,你心里不明白吗?大爷的事儿还是两说,就算他能出得来,他是做生意的料子?薛府是怎么败落的你心里没有数?所以啊,要想活的好,我这个头是出定了。” 一番话听的宝蟾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呐呐道:“奶奶……奶奶这话可真……真是从没听到过的,我只想着奶奶的悍妇名儿已经传开了,日后必得想法子收敛修补才是,谁知……谁知……”说到这里,下面的话终究还是有点儿不敢说出口。 “谁知我却越来越上去了是吧?”金桂不屑的一笑:“悍妇怎么了?你想想迎春姑娘那件事儿,若不是我这悍妇的名声儿,能把她救回来?大爷那里,若不是我这悍妇的性子,难道哭就能哭的他起了血性?现在咱们家正是雪上加霜内忧外患之际,我做那不出大门三从四德的女人,一家人就能吃上饭穿上衣好好过日子?都做梦去吧。” 一番话说的宝蟾低了头,细想想可不是这个道理?但终归还是有些不太能接受,呐呐道:“虽……虽如此说,但……但奶奶就不怕吗?” 金桂哂笑一声:“怕什么?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你越怕人家,人家就越踩你。等到你谁都不怕,就该别人怕你了。我虽不至于说我是悍妇我自豪。不过这‘我是悍妇我怕谁七个字’,我自觉着还是当之无愧的,你日后也记着,别在人前扭扭捏捏拿出那大家淑女的样子,只要咱们行得正坐得端,问心无愧,悍妇就悍妇,怕它什么?” 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宝蟾闻所未闻,张着小嘴杵在那里,只觉得自家奶奶从活过来后,性子倒是变的善良,可这彪悍怎么却更加过分起来?因此呐呐的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忽闻门外响起几下寥落掌声,接着一个爽朗声音道:“好,好一个我是悍妇我怕谁。这位夫人的风采气度,真令小可心折。 随着话音,门帘一挑,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俊秀少年施施然走了进来。一袭锦缎白衣,腰佩宝剑,越发衬得他风神如玉,手中一把折扇,此时虽是收拢着,却也平添几丝公子贵气。 切,都入秋了,还拿着扇子装b。金桂在心里腹诽着,面上却神色不变,款款站起来,扬着下巴微笑道:“这位公子小小年纪,莫非竟然是茂源祥绸缎铺的东家不成?” 那白衣公子略一躬身,便走去金桂对面落座,然后才笑道:“在下罗方,因近日家父偶染微恙,所以家里产业多交我打理,少夫人有什么事?但和我说无妨。” 金桂一听是少东家,便知道自己的事情对方还是能够做主的,且看这少年气度不凡双眼明亮内敛,和一般的纨绔子弟不同,想来也是有主意之人。于是也不犹豫,开门见山的说明自己来意,接着就从袖中掏出那张早已写好的印染秘方递了过去。 罗方大感惊奇,金桂之前的气度和见识已令他叹为观止,却没料到对方还有这样本事,看对方刚才对各种布料的评论,显然是行家里手,佟掌柜的刚才也说了这女人不可小瞧。因此不敢怠慢,忙接了方子细细看起来,越看就越是觉的惊奇,这上面所说的方法,是他闻所未闻的,但仔细想想,又觉似乎有些道理。 看了良久,金桂只在那里慢慢喝茶,倒是宝蟾十分紧张,却不敢露出丝毫端倪,生怕让那少年看出来,会和金桂压价。 罗方终于抬起头来,先舒了一口气,方摇头笑道:“这上面的法子,委实没有听说过,夫人……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 金桂微微一笑,轻声道:“就是没听说过,才有价值,不然若人人都会,我又怎会拿出来卖人。不瞒少东家,这方子上,缺了两个至关重要的步骤,若你有意,我可以在这里操作,你自己看下布料的质量,再决定买不买我这方子,若无意,我便告辞了,都中这么大,我还真不相信没有识货的。” 说完就作势站起,却见罗方也忙站起来笑道:“既然夫人如此笃定,不如就先染出一块样品来,老实说,我对这方子很感兴趣,若真如夫人所说,这布料的确可以让我们在都中的布料市场上上一个大台阶。只是夫人谨慎,我自然也不敢粗心,小心之处,还望夫人见谅。 金桂点头道:“这是自然。就请少东家带我们去印染的地方,看看这方子染出来的布料到底如何吧。” 罗方笑了笑,出去就吩咐掌柜的备车,又十分恭敬的请金桂出去。马车一路行驶,来到城北一处较偏僻的地方,这里便是卫家印染厂的厂址了。 金桂也不含糊,当即进了一间屋子里,让宝蟾守着门窗,不许人瞧见,又要了各种材料,便动起手来。那宝蟾一边警惕外人,一边呆呆看着自家奶奶快速麻溜的动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暗道这真是那个从小到大都穿金戴银饭来张口的富贵女子吗?怎的这时候倒好像比那些农妇还能干呢? 15、第十五章 金桂忙了一个多时辰,才把那块布染好,用一根竹竿挑了晒起。恰好天气晴朗,不一会儿布料就晒干了。罗方一直在前厅等着,此时下人们忙取了布料给他,他与几家布庄的掌柜研究了许久,终于叹服了。 “如何?少东家可是做出决定了?”金桂被请进客厅,只看罗方的神情,她便已经知道答案,心下不由得十分舒畅,接下来只看这罗方的气魄是否和他外表一样,若真的胸襟广阔大度,倒也不排除日后和他合作的可能性。 这样想着的时候,罗方已经朗笑开口道:“夫人染的布料真令人叹为观止,我也不兜圈子,这方子我想要,夫人请开个价出来吧。” 金桂点了点头,浅笑道:“既然少东家如此快人快语,我也不必多说,五千两。”话音落,罗方尚未做出反应,她身后的宝蟾已是先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道我的奶奶,敢情是不知道银子值多少钱吧?你一张方子,张口就要人家五千两,你当这是拦路抢劫呢? 罗方愣了一下,接着皱眉只思忖了一会儿,便抱拳道:“夫人显然是我道中人,废话不多说,这是五张一千两的银票,请夫人验看一下,接着是否就把完整的方子给我呢?” “少东家果然爽快,就冲您这份气魄,将来成就必然不可限量。”金桂接过银票,一边由衷的赞了一句。这罗方不是简单的人物,虽说布料会带来的利润他心里很清楚,但自己的要价绝对不低,甚至有些偏高,他能一点绊子都不打就付出来,这份眼光和气度,的确非常人所能及。 验看了银票无误后,金桂也不犹豫,将完整的方子重新写出来递给罗方,便站起身道:“天色不早,我还要赶回去,少东家请按这方子行事,保管不带误事儿的,若有了差池,你只需派人去荣宁街后面的薛府,说找他家大奶奶,那便是我了,到时候自然给你一个交代。” 话音未落,罗方已经是一惊站起,失声道:“原来是……哦,原来是薛大爷的娘子,失敬失敬。”说完拱手作揖不已,倒让金桂和宝蟾有些不好意思,暗道不至于吧?这悍妇名儿难道已经传得四海皆知了?当下也连忙还礼。罗方又叫掌柜的进来,吩咐好生送出去。 金桂和宝蟾上了马车,此时天已经快要黄昏,因为一天奔波,竟是连午饭都没有吃,又有些乏累。金桂便倚在马车上假寐,这里宝蟾怔怔看着她,只觉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是些什么想法。 “你这蹄子累了一天,不说趁这个时候儿歇一歇,倒看着我做什么?”忽见金桂睁开了眼睛,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问道。 “没,奴……奴婢没想什么。”宝蟾慌乱的搪塞,期期艾艾的又不知咕哝了一阵什么,到底还是忍不住心中好奇,小声感叹道:“我就觉着……觉着奶奶真是和以前一点儿都不一样了。” 金桂柳眉一挑,饶有兴味的问:“哦?觉得我和以前怎么个不一样法儿?除了性子变了,还有什么地方改了吗?”她这样问却是有目的的,虽然自己可以把一些改变归结于险死还生看透世情,怕因果报应。但总不能太离谱儿,说到底她是穿越过来的,对夏金桂的性体除了书中的寥寥几笔描写外,一概不知,因此一听见类似的话,难免心虚敏感。赶紧探问清楚,要真是太过了格儿,也好想法子补救。 却见宝蟾吃吃一笑,身子凑过来,贴着金桂耳边道:“奶奶从前最爱美少年,所以之前看好了二爷,就生出那么多事。若是从前,遇见罗少东家这等人物,怎还不一起吃顿饭……”不等说完,只听金桂咳了一声,板着脸道:“你这蹄子,这几日我和颜悦色了些,你就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连这种话也敢拿来取笑,让人听见,你是死是活?” 宝蟾吓得登时熄了所有试探之心,只是心里难免叫屈,暗道当日你喜欢二爷的事儿也从不瞒我,怎的这个时候玩笑一句都不行了?果真这人死一回,性子就能变得这样厉害吗? 金桂看见宝蟾委委屈屈的退了下去,不禁伸手抚额头,暗道之前这个夏金桂在这方面可真是没出息啊没出息,太给女人们丢脸了,好像离了男人就不能活似的。不过还好,她这种龌龊的心思似乎只有宝蟾知道,只要我把这个丫头给镇住了,日后也就可以高枕无忧。说到底,那个夏金桂最后不是没勾搭成功吗?就算有点闲言碎语,也伤不了我的筋骨。 一边忖度着,就到了薛府门前,金桂下了马车进了府,正好香菱也在薛姨妈院里,见她来了,忙迎出来道:“奶奶怎的忙到这个时候儿?太太担心,找我来问,究竟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在可算是回来了。”一边说着,就把金桂让了进来。 金桂见她面色红润容光焕发,便笑道:“这几日我也没顾上你,怎的,看上去病倒像是大好了,这敢情好,明儿再请个大夫好好看看,一并去了根儿,岂不更好。”说完便进屋来,只见薛姨妈正在饭桌前坐着,见她回来了,面上也露出笑意。 金桂诧异道:“妈今儿气色也好,可是有什么喜事么?” 薛姨妈点点头,先对旁边伺候的碧香道:“吩咐厨房那边开饭吧。”接着又转过头来,含笑道:“你这几日去街上,就没听到些什么风声?” 金桂苦笑道:“这几日在街上可不是闲逛,都是逛得绸缎铺子呢,哪里能听到什么议论……”不等说完,忽然醒悟过来,欣喜叫道:“怎么?莫非是之前定的流言之策有了效果?太太都听到什么风声了?” 薛姨妈摇头道:“这是你定下的计策,就这么不上心?何止是流言之策有了效果,今儿你姨爹那里传来消息,说是你丈夫这个事儿吹进了几个御史言官的耳中,报给当今知道了。梁公公也趁机递了几句好话,圣上于是把勾决单子压了下来,着人重新查呢,这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 金桂欣喜的不住点头,一边道:“没错没错,圣上只要重新查,剩下的就好办了。是了,也不知道大爷在牢中翻供成没成?可别这头都要重新查了,他在那里又熬不过刑,屈打成招,不行,明儿……明儿我得再去一趟。” 薛姨妈摇头道:“你上次出来了,蟠儿就翻了供,那些狱卒也不傻,哪里想不明白是你在这其中做了手脚?再去的话,怕是见不到他。我寻思着,即便是熬不住刑也无妨,皇上要查,断不是刑部那里一句他招了就能止住的。何况还有可能翻供成了呢。总之你先快吃饭,吃完饭咱们还得合计合计,如今虽是有了希望,这银子却着实是件棘手的事,越往后越要花费,可从哪里弄呢?”说到这里,面上喜色褪尽,又发愁起来。 这时候碧香等人已把饭摆了上来。香菱站在金桂身边,却被她拉着坐下,一边笑道:“太太既把家交给了我打理,这银子的事就不劳您操心了,左右我有赚钱的门路。”说完了,薛姨妈和香菱都好奇发问,金桂无奈,只好将自己一张印染方子卖了五千两的事说出来。 这对于薛姨妈香菱来说,可真是大大的惊喜了。一眨眼功夫,厅内一扫之前的颓废情绪,真真正正变的喜气洋洋。薛姨妈感叹道:“先前听你说过这事儿,当时还以为不过是随口那么一提,能有什么用?谁知竟真就用这方子赚了这么多钱,咱们薛家以前鼎盛的时候,一年的盈利也不过是一万多银子,你可倒好,出去一天,顶我们那时候半年收入了,怪道人家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香菱这个时候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畏金桂如蛇蝎,也在一旁好奇道:“可是之前奶奶不是说要指着这个做买卖,让咱家恢复元气吗?如今方子卖了人,虽然一时间获利颇丰,日后岂不是就断了买卖的路子?” 金桂笑着道:“傻丫头,叫你说,我手里就一张方子啊?那还做什么买卖?如今不过是先拿出一张应应急。其他的,暂时还用不上呢,我寻思着,大概得找到一些西洋机器帮忙……好了,说了你们也不懂,赶紧吃饭吧,今儿可累死我了,待会儿洗了澡就好好歇歇。” 香菱和薛姨妈听的都有些傻眼了,心想什么东西这么高贵?还得西洋机器?西洋那些玩意儿连宫里头很多人还弄不明白呢,懂西洋话的人都是凤毛麟角,媳妇就敢去碰这个东西?只是看金桂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她们又不懂这些,因此也只是在心里疑惑罢了。 16、第十六章 用完饭,金桂和香菱就回自己屋子里去。这里碧香扶着薛姨妈回房,犹豫道:“太太,奶奶这样成日家出去抛头露面,让人知道了,岂不说咱们家风不严?太太该想个法子禁管禁管才是,不然就连姨太太那里都要笑话的。” 薛姨妈叹了口气,在临窗的榻上坐下,摇头道:“你说的道理我岂不明白?只是从她进了门到现在,何曾有一天消停过?即便不出门,名声就传不出去了吗?如今都中谁不知道我薛家家门不幸,找了一个母夜叉,连丈夫都管的死死。好容易她死了一回,醒了后性子倒改了,也知道往自个儿丈夫身上和家计上使劲儿努力。虽说出去抛头露面,总算家里安宁了,这就是难得的。这会子你说禁管,让谁去禁管?连蟠儿都拿她没法子,难道我和姑娘还有香菱能劝得动她?别没劝好了,倒又像以前那般破罐子破摔起来,那时候我们哭都找不着地方。”一边说一边摇头。 碧香仔细想了想,也苦笑道:“还是太太看事明白,可不是这么说的呢。” 金桂此时不在这里,若让她听见了这番对话,定会在心里庆幸得意,若不是制定下“我是悍妇我怕谁”的方针政策,从一开始就决定牺牲名声换来自由,这个时候自己还不知道要活的多憋屈呢。 一夜好睡,第二日醒来,先去给薛姨妈请了安,却见宝钗也过来了。看见她笑道:“嫂子这几日劳累着了,一觉睡到这个时候儿,也不知有没有歇过乏儿来?” 金桂忙笑道:“真真是怎么说的,香菱和宝蟾两个见我睡的香,也不叫一声,倒叫姑娘看了笑话。姑娘用早饭了不曾?不如就在这里一起吃吧。” 宝钗摇头道:“我们都吃完了,等一下我和妈还有香菱都去园子里探望林姑娘,嫂子还没去过园子吧?要想逛一逛,我们就等你一起。” 金桂如何不愿意,她来这里好几天,还真没逛过大名鼎鼎的大观园,上次送迎春回来,不过是惊鸿一瞥,当时只觉那园子果真是美轮美奂,却也没法细看,如今一听有这个机会,立刻便忙的喊人摆饭来,扒了几口就回去更衣,倒让宝钗和香菱忍不住笑出声,都说不知道她竟也喜欢园子,早知道就早些带她进去逛了。她们却没想过,若金桂还是以前那么个样儿,谁愿意带她进去园子丢人啊? 一时间金桂收拾齐整,便和薛姨妈宝钗香菱一起进了贾府,先去见了贾母和王夫人,薛姨妈就留下来和她们闲话。金桂就和宝钗香菱一起往潇湘馆来。 却在门口遇到紫鹃,见了她们,忙笑道:“这可不巧,今儿早起姑娘觉着身上轻快了些,就去找三姑娘她们了,这会子大概已经到了秋爽斋,奶奶和姑娘先坐一坐,我这就去喊我们姑娘回来。” 宝钗忙道:“既这样,我们也去秋爽斋。颦儿可见是身子大好了,这会儿也知道去找人玩。”说完紫鹃也笑道:“可不是,我们也这样说的,还多亏了大奶奶那个偏方儿,简简单单的,那咳嗽真就慢慢好了,姑娘也能吃下饭,睡着觉,可不是身子也跟着爽利了呢。”一边说一边殷勤的将金桂宝钗等送到门口,看着她们去了方转回来。 等到了秋爽斋,在门口就听见里面闹嚷嚷的,宝钗走进去,笑道:“真好热闹啊,今儿人也齐,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呢?难道这个月的月钱是三妹妹直接发不成?”说完女孩子们都站起身,及至看到金桂,又忙行礼不迭,金桂也一一还礼。 探春便拉着金桂坐下来道:“正好嫂子也过来了。刚刚我们就在说二姐姐的事情。真真气煞人,没想到二姐姐在那孙府中受闲气,回来咱们这里,也要受婆子们的闲气。我今早上起得早,闲来无事,看院里菊花开的正好,就想起去年我们做菊花诗,何等快乐,于是就折了两枝,想送给二姐姐也让她开心开心。没想到刚进去缀锦楼,就听见一个婆子在那边高声高气的抱怨,说什么嫁出去的姑娘,凭什么还回娘家住着,带累的她们也要摊上这无用差事。你们听听这话,什么叫无用差事?又不是不给她发月钱,不过是二姐姐刚回来,手头上没钱,她们拿不到赏钱去赌博吃酒了。我就进去把那婆子骂了一顿,只可恨这里人人都生了一双势利眼睛,我也不能时时刻刻就在缀锦楼里骂人,二姐姐又是那么个面团性儿,这可怎生是好?” 宝钗皱眉道:“婆子们都是这样人,这也不是一天两天才生的事,也不是咱们府里独有的陋习,偏偏事事还得用她们,二妹妹又是那么个性子,从前都是那样儿了,如今她从孙家回来,自然又觉着矮人一头,唉,这真是个难题。” 宝玉气道:“那些婆子个个都生的一副铁石心肠,想让她们同情二姐姐,除非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不行,还是我去求老祖宗……”不等说完,就要往外冲,被黛玉一把拉住,听她轻声道:“你急什么?找老太太要有用,还用等到这会子?老太太又不是神仙。” 宝钗也劝道:“宝兄弟稍安勿躁,这会儿二姐姐能安稳在府里呆着,已经是老太太压着大老爷他们了,万万没有因为几个婆子出头的道理。” 惜春在一旁惆怅道:“可惜云姐姐不在,她要在,必然又要说‘我去骂那些老婆子一顿,给二姐姐出气’之类的话,她是最看不得这种事了。”说完听探春道:“云丫头也就是说说而已,她能帮二姐姐出一时的气,还能出一辈子的气吗?” 金桂听着这些人议论纷纷,都是替迎春打抱不平却又束手无策,她慢悠悠的喝着茶,此时将茶杯放下,清了清嗓子道:“二姑娘性儿好,难道她跟前伺候的人性子也好?有这种婆子,何须姑娘家出面儿?跟前伺候的丫鬟要是得力,先就能把那婆子给骂个狗血喷头了,还由得她们这样无法无天?” 探春点头道:“绣橘也随二姐姐是好性儿,虽比二姐姐强些,到底还是有些软弱,只可惜司棋被撵出去了,不然有那个丫头在,还能帮着些,缀锦楼里的婆子们也不敢这样张狂。” 金桂心中一动,暗道原来司棋已经被撵了出去,是了,迎春都嫁了,她哪可能还在大观园里。因心下叹了一声,便假装好奇道:“不知那个叫司棋的丫头是因为什么被撵了出去?若是没什么大事,不如再把她叫回来伺候,不就行了吗?若贸然换个新丫鬟,就是厉害也没用,毕竟没在这里站稳脚跟,哪里就敢给那些势利婆子们脸色看?” 众人皆都沉默下来,谁也不说话,宝钗给金桂使了个眼色,探春勉强笑道:“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司棋,且再看看吧,这园子里也有好丫鬟,慢慢给二姐姐再找一个就好。”说是这样说,她心里实在不抱什么希望,迎春是从夫家自己跑回来的,能住几天都不知道,就找了丫鬟,又能伺候几天,大家也不过是在这里抱抱不平,发发牢骚罢了。 当下又说一会儿话,宝钗就笑道:“我嫂子还没逛过这园子,如今我却要领她每一处逛逛去,你们在这里玩罢。”又嘱咐宝琴道:“老太太这几日身上不舒服,你别老在那里拢恍械幕熬突丶易x教臁!彼低瓴糯沤鸸鹱叱隼础s痔煊裨诤竺娴溃骸拔乙不劁煜婀萑ィ蝗缫黄鹱摺! 宝玉也跟着出来,出门却没往潇湘馆去,只说和北静王水溶约好了,只因气愤迎春的事儿,险些误了时辰,说完一径回去了。 这里宝钗黛玉和金桂默默走着,身两旁的路径上,衰草残荷,秋意浓烈,头上万里无云,日正当空,空气中一阵阵果实和花香随风传来,闻之心旷神怡。金桂因默默观赏景色,在心中叹服不已,又想到这便是书中描绘的大观园,更增兴奋。正陶醉着,忽听黛玉轻轻开口道:“我这几日咳的好多了,又觉身上轻快了些,还要多谢嫂子的秘方。” 金桂笑道:“这有什么?也不是秘方,不过是偶然得来的,在姑娘身上有效验,这再好不过。” 黛玉也就不再说话,偶尔和宝钗说两句什么,金桂也听不清,她也不恼,此时满眼都是大观园的秋色:稻香村,潇湘馆,紫菱洲,蘅芜苑,,一处处走来,只觉身子如同在仙境一般,暗道果然不愧是当初迎接贵妃省亲的别院。果真是手笔不凡。 黛玉回了潇湘馆,宝钗正和金桂边走边说些各处景物,便见远远的平儿扶着凤姐走过来。金桂忙和宝钗上前相见,宝钗就笑问道:“你们这是从哪儿过来的?凤姐姐身上可还好?虽说天气不错,但这秋意也有几丝寒冷了,你就敢随意出来走动。” 凤姐笑道:“不怕,身上觉得松快了些。我正要回去呢,你们这是往哪儿去?若是往缀锦楼,就不必去了,我刚从那边儿回来,二妹妹有些犯困,你们要看她,下午也使得。”说完宝钗笑道:“可不正是要往那边去,幸亏遇见了你。” 话音刚落,就听见远处莺儿的声音道:“姑娘原来在这里,倒让我好找,太太找你呢,好像是姨太太有什么事儿。” 17、第十七章 宝钗点头道:“知道了,就来。”一边就要携金桂辞别凤姐,却听她笑道:“嫂子怕是才来这园子,还没逛完呢,你正经去你的,这里有我陪着。” 宝钗笑道:“罢罢罢,可不敢劳烦你……”不等说完,就听凤姐道:“这话听着刺耳,我还能把她生吃了不成?逛完了保准给你们送回府去,不然你来找我,这总行了吧?”说完金桂也笑道:“既是二奶奶盛情,姑娘你先过去吧,我这么大个人,还能走丢了?” 宝钗无奈,只得随莺儿离开。这里凤姐陪金桂慢慢走着,一路上拿言语试探她,越说就越觉着这被人传为悍妇的大少奶奶十分不俗,许多想法正和自己不谋而合,只是自己却也未尝像她那样大胆,因越说越是投机,不知不觉就出了园子,来到自己的屋里。 金桂看了看天色,笑道:“天晌了,不如我先回去吧,太太不见我,也怕她着急。”说完却听熙凤道:“不忙,平儿,你打发个丫头子去太太房里和姨太太说一声,就说大奶奶让我留下用饭呢。”一边又对金桂笑道:“二爷前儿有事去金陵了,我病了这么些日子,闷得很,难得和嫂子这样的投缘。着实舍不得,必要陪我用这一餐饭,我再好好送你出去。” 金桂也觉熙凤很合自己的脾性,当下含笑答应,两人一起走进房间,平儿在榻上铺好了大条褥,凤姐就携金桂的手坐下,这才收了笑容,叹气道:“昨儿大太太来找我,要我去老太太跟前说说,意思是还让二姑娘回孙家。偏我今日去看了看,那身上的伤委实惨不忍睹,这么多天了,竟没消退多少,因此我心里也犯了难。当日也是亏了嫂子急智,才能救她出了那狼窝,如今却怎生想个法儿,替她化解了这一场劫难呢?” 金桂想着凤姐应该是有事儿找自己,却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件事。不由得皱了眉头道:“大太太要二姑娘回去,论道理是应该的,只是孙绍祖那边说好了吗?他若死性不改,二姑娘还不是死路一条?” 熙凤一拍手道:“正是这样说,所以我才犯难。奶奶若有主意,不妨指点一二,我委实是不忍心让二妹妹再去遭罪,何况传出去了,于我们府里的名声也未必好听。好歹贵妃还在宫里呢,府里的姑娘就被人欺负死,也没个人做主,这像什么话?” 金桂皱眉思忖了半晌,见熙凤眼中确是期待希翼之色,并无试探为难等意,方轻轻一笑道:“论理,府里的事情轮不到我说话。然而二姑娘的命也太不济了些,我这里倒有一些粗浅主意,二奶奶且看看能不能用?” 熙凤眉毛一挑,眼中露出喜色道:“大奶奶有话但说无妨,原本就是我求着你,何必这样小心?” 金桂这才点头道:“依我看,急着将二姑娘送回去的是大老爷那边,老太太到现在似乎还没放话呢。既如此,奶奶去老太太跟前说的时候,不妨也透露一下二姑娘如何如何可怜,想来老太太心疼孙女,自然要在大老爷那里敲打一番的。另外,再找一两个厉害的丫鬟随着二姑娘回去,一旦自家姑娘受了气,也有个敢说话的人,绣橘那性子,不要二姑娘保她就不错,哪里能为主子争辩些什么?从我那天所见所闻,这孙绍祖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货,真要有丫鬟不顾一切的帮着二姑娘,他或会收敛一些,不像之前那般放肆。咱们这边再时不时的派几个人过去探看。这虽于理不合,但谁让那孙绍祖行凶殴打虐待发妻在前呢?若咱们是普通人家也就只能自认倒霉了,但究竟咱们还是公侯之府,贵妃现如今还住在凤藻宫呢,以着二姑娘被虐待为由,时不时派人去探看,谅那孙绍祖也说不出什么。” 金桂一边说,凤姐就点着头,待她说完,却又堆起几丝愁容,叹气道:“虽然如此说,但只两样难为。一是去哪里找肯为主子不顾性命的丫鬟呢?二则,那孙绍祖万一性子上来,休了二丫头,这可不是逼她去死么?就传出去,府里名声也受损。” 金桂冷笑道:“他敢休妻?我们便问问他用的什么理由?贾府百年望族公侯之家,向来都是名声清白的,二姑娘柔顺知礼,在孙府饱受□□,也未必就被他们瞒的密不透风。他若真敢休妻,咱们稍微借一下别人的嘴,将他那些龌龊事传的天下皆知,倒要看看他还有没有脸皮在那些达官贵人面前露脸,且那个时候儿,我看哪个好人家的闺女还敢许他?至于这性子烈的丫鬟,我心里倒是有一个人选,只是你听了先别惊讶,忙着拒绝,且听我细述情由。” 凤姐听了金桂这话,心中觉着快意的同时,也不禁暗暗发冷,心道怪不得薛蟠那样呆霸王似的人物都被她降服了,听听这手段,杀人都不见血的。只是她死了一回,如今却不似往昔传说的那般只是放泼撒刁了,竟还用上了借刀杀人之计,真真连我也得说个佩服二字。 面上却丝毫不露,笑吟吟对金桂道:“还是奶奶想的长远。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丫鬟人选是谁?若真有这样人,便多花点银子,也把她买过来伺候。唉,现如今也帮不上二丫头什么,这也算是一点心意吧。” 金桂笑道:“我说的那个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原先伺候二姑娘的丫鬟司棋。” 话音刚落,熙凤便惊得一下坐直了身子,但旋即便镇定下来,皱眉道:“奶奶说的是司棋么?这个事不妥,她之前犯了事儿,已经被撵出了园子,万万没有再重新招回来用的道理。” 金桂笑道:“二奶奶先别急,听我慢慢说缘由。”说完看了看左右无人,便小声道:“我知道司棋是因为什么被撵出去的,恰恰是为这个,我才有此提议。奶奶想想,绣橘洁身自爱,那孙绍祖淫威最盛的一个人,竟没办法拿下她,可不把火气全都撒到二姑娘身上了。偏我们又不能说什么,虽说跟着小姐的陪嫁丫鬟差不多都是通房丫头,但你看孙绍祖那人的行事,绣橘抵死不从也是情有可原的。司棋却不同,她在这方面的事儿上比绣橘还要活泛一点儿,若是遂了孙绍祖,也就替二姑娘解了一半的劫难,主仆两个也有依靠。且我听说这位姑娘的性子可不是顶好的,二姑娘面团似的一个人,当日多亏她在身边,才没能让人欺负拐骗到。如今咱们把司棋重新放在二姑娘身边,她们原本就是主仆情深,岂不比另买的丫鬟更忠心?若性子再泼辣些,姑娘遇难的时候能挺身而出,保不定就让姑娘少遭些罪。” 她说完,凤姐便也低头喝茶,一边慢慢寻思着,良久方道:“奶奶说的,倒不是不可行,只是这件事,怕老太太和太太都不会答应,咱们府里何尝有过这个先例呢?” 金桂笑道:“这没什么,你只告诉了我司棋住在何处,我去找她。到时候只说是我看姑娘可怜,送她一个性格泼辣的丫鬟伺候着。司棋那里也由我去说,只不叫老太太太太知道就完了。就算将来知道了,二姑娘活下去才是正经大事,想来老太太太太也不会因为这个难为我们。唉!说起来,终究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那孙绍祖三天两头的来接人,我们没办法不让二姑娘去的,就是老太太,也拦不住啊。” 熙凤叹气道:“既如此,那便拜托大奶奶了,务必将这事做的周全些。我这里先替二姑娘道谢了。”说完便要福下身去,金桂忙在她弯腰之前扶住,笑道:“咱们是什么样的亲戚,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倒生分了。” 凤姐也就重新坐下,又问薛蟠的事,听金桂说有门儿,不由得也跟着高兴起来。恰好这时候平儿进来,对熙凤道:“太太叫奶奶过去,说是有事情商量。” 金桂也起身道:“正是呢,我也该回去了,想来我们太太已经到家了呢。”一边说着,熙凤和平儿将她送出来,看她去远了,方转身往王夫人的上房去。 金桂回到家,薛姨妈果然已经回来,香菱却留在园子里和宝钗在一起,金桂笑道:“不必问,那个痴子定是又跟着林姑娘学写诗去了。”婆媳两个说了一会儿话,当然都是围绕着薛蟠的,薛姨妈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只怕乐极生悲,一直说到亥时,方让金桂去睡。 第二日金桂起来梳洗了,去给薛姨妈请了安,便自在房中绣花,托前一世的福,她于刺绣极为精通,无论是苏绣湘绣乱针绣和其他各派的绣法,都有涉猎。她最向往的便是传说中的双面绣,可惜也知道那种绣法,不是浸淫一辈子根本无法做到,所以也只是在心中羡慕而已。 宝蟾从外面进来,端着一盘桂花糕和茶水,笑道:“奶奶累了一上午,先来吃些点心吧,当心累坏眼睛。”说完便走过来看,一看之下,便惊讶道:“奶奶的手艺真好,从前没怎么见过奶奶动手,还以为不太会女红……”不等说完,便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捂住嘴巴,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金桂却不以为意,故意得意笑道:“所以说,日后遇见什么事儿都别轻易下定论,我以前只是懒怠绣,谁说我不会来着?”说完,在那牡丹的花瓣上落下最后一针,将绣花堋子向旁边一放,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今儿太阳倒好,下午看看去找姑娘们说说话吧。” 宝蟾笑道:“奶奶是又惦记人家那园子吧?香菱去了那儿就不肯回来,如今奶奶也要被诳进去么?”说完听金桂笑道:“什么话?我没有家么?什么叫诳进去?连太太还时常过去坐呢……” 一语未完,忽听外面碧香的声音道:“奶奶,快……太太……太太请奶奶过去。”人还没到门外,声音已经传了进来,显然十分的急迫。 18、第十八章 金桂心里一翻个儿,连忙走出去,对碧香道:“干什么这样慌慌张张的?有话怎么不好好说?”一边说着,却听碧香道:“奶奶快过去,那边府里的姨太太来了,说是大爷的案子又有了新消息。” 金桂点点头,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你没听姨太太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 碧香道:“姨太太刚坐下,就吩咐我去请奶奶,因此奴婢什么都没听到。” 一边说着,已经来到了薛姨妈的上房,只见王夫人和薛姨妈对面坐着,金桂只看到薛姨妈面上的笑容,心里便先松了一口气,面上也不禁露出笑容,上来给王夫人见了礼,就听薛姨妈笑道:“你做什么笑成这个样子?敢情倒是得的消息比我还快不成?” 金桂笑道:“媳妇镇日在家里,哪可能有什么消息?只是见太太面上笑容,心里便有数了。这么些日子以来,何尝看见太太笑的这样舒心?定是爷的案子有了转机。” 薛姨妈笑着点了点头。王夫人也笑道:“果然是个玲珑心肝儿。你说的不错,才老爷回府特意带给我的信儿,刑部要重审你丈夫的案子,且这案子上达天听,这一次断不会马虎行事,用他顶罪,只要他没杀人,必定可以冤情昭雪。” 金桂心道这王夫人挺爱说话的啊,怎么当初红楼梦中没感觉出来呢?难道是因为熙凤不在这里?面上也欢喜不尽,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多赖菩萨和祖宗保佑,总算这一劫算是过去了。” 薛姨妈笑道:“你先别兴头,毕竟还没有下定论呢。我啊,只等到儿子回来那一天,这心才能好好的放进肚子里去。” 金桂笑道:“这么说,到了那一天,太太就好好地往肚子里安放一颗心就好,张罗接风洗尘宴的事儿,自然就是媳妇来了。”不等说完,王夫人和薛姨妈已经撑不住笑了,丫鬟们也都偷偷掩嘴扭头而笑。薛姨妈指着金桂道:“不消说,必是去园子里和凤丫头学的,看赶明儿我找她去。” 大家说笑一回,王夫人便回去了。金桂也自回到房里,想着狱里那个呆货总算有冤情昭雪的一天,心中也十分高兴。只是很快便又苦恼起来,暗道他是得救了,可我怎么办?我毕竟不是从前那个夏金桂了,要我和一个根本不认识的男人在一起以夫妻的身份生活,这……这算怎么回事儿啊?我和那薛蟠连恋爱都没谈过呢。 一念及此,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暗道当日在牢里,看他那可怜相,就忍不住了。没想到却给自己添了个大麻烦,不过却也不用后悔,从古至今都是邪不胜正,没有道理让真正的杀人犯逍遥法外,却让无辜的人替他受过。慢说这个薛蟠不像书中那般混账,就算真不是个东西,但一码事儿归一码事儿,也不能教他替别人顶了罪。一边想着,又忍不住得意笑出声来,自言自语道:“皇上啊皇上,你该怎么感谢我?嘿嘿,我这个小小妇人,绞尽脑汁可是为了维护你们这个大庆朝的律法威严呢。 正胡思乱想着,便听门外有人喊宝蟾,金桂听那声音有些熟悉,抬头看了宝蟾一眼,却见她已经出去了。不一会儿回来,递给金桂一张纸条道:“这是贾府里琏二奶奶给奶奶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一个纸片子,还能是什么东西?”金桂笑了一声,伸出手接过来,她心里已经猜出这是什么了,果不其然,那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地址。 金桂看完,默记在心里,便拿剪子将纸条剪得细碎扔了。然后抬起头问宝蟾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叫瓦儿巷的地方?” 宝蟾惊讶道:“奶奶问那里做什么?听说那里都是些没有钱盖房子的人家聚在一起的,我上哪里知道去?也不过是陪着奶奶嫁过来的,除了上次跟奶奶在城里转了那两圈,何尝出过大门?” 金桂点头道:“没什么,这事儿别说出去。”说完,看了看天色,便起身道:“想必前面摆饭了,咱们过去吧。” 吃了午饭,金桂和薛姨妈说了一声之后,便带着宝蟾出了大门。从薛姨妈的态度里,她看出来对方不喜欢自己这么频繁的出去,不过既然没说出来,她也乐得假装不知道。她早就决定了,要自己过那种庭院深深深几许的贵妇生活,是万万不能的。好在之前那个夏金桂给大家的印象太恶劣了,以至于现在自己做的事情都好似菩萨化身似的,那薛姨妈和宝钗心里即便嘀咕,也不敢在嘴上说出来,唯恐她心里不痛快,又恢复了从前的泼辣刁钻。 当下和宝蟾来到大街上雇了一辆马车,果然,那车夫是转遍了全城的,知道瓦儿巷在什么地方,拉着金桂和宝蟾,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这却是在城南,一眼望去,数不清的低矮平房,金桂心知这就是京城的贫民区了,总算那些官员们还知道替天子要点脸面,所以这里并不像别处的贫民窟一般都是草房。 当下按着地址走去,好半天的功夫,才终于打听清楚,金桂和宝蟾在一家房前停下,还未敲门,就先叹了口气,她想起司棋在红楼梦中出场虽然不多,但头一次出场,便是砸了柳嫂子的厨房,又因为私仇而险些将五儿诬陷定罪,可以说,这是一个泼辣彪悍却并不善良的女孩儿,似乎她落得那样的结局,也不值得人同情怜悯。 但是金桂想起袭人素日说的话,想起丫鬟们之间平日里的勾心斗角,便知道在贾府,像司棋那种事情只是再平常不过。而且终究是事出有因,并非是司棋假意栽赃陷害,从这一点上来说,她最后的下场,还是让金桂泛起一丝同情之心。只是……她叹了口气,暗道自己来找司棋,最终目的其实还是利用,难免心中有些不安,罢了罢了,和她都说明白,去不去,则看她自己怎么想了。 因想到此处,便抬手敲门,好一会儿里面才有人应声,接着门开处探出一张老脸,不耐烦道:“你找谁……”话音未落,那婆子便看清了金桂的样貌打扮,不由揉了揉昏花老眼,惊讶道:“这位……这位奶奶想是迷了路吧?怎的走到了这个地方儿来?” 金桂淡淡道:“不是迷路,我问一下,有一位司棋姑娘可是住在这里?”话音未落,就见那婆子捂住了嘴,眼睛瞪的溜圆看着金桂,不等金桂再问,她忽然跪在地下没命的磕起头来,哭道:“奶奶竟然知道司棋,可见是主子们派来的,但不知是哪位太太心里怜悯我们……” 金桂便知道这定是司棋家的人了,想到那个王善保家的唆使王夫人在大观园里抄检,那真真是引起了公愤的。结果却偏偏在她侄女儿司棋的身上找着了问题,这一下其他人哪还会饶过她们一家。想必从那之后就不能在贾府里当差,没了收入来源,名声也坏了,只好到这贫民区里落脚。 金桂想通了这层,那婆子却还趴在地上哭哭啼啼,她心里不耐烦,便道:“起来吧,我要见司棋,你且领我过去。”所以说,先入为主是很可怕的,只因为红楼梦里的描写,让金桂心中对大观园里的婆子们普遍印象不好,对这个在贾府当过差的婆子态度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甚至在想这是不是就是王善保家那个损人不利己的混账婆子呢。 好在那婆子不敢怠慢,当下听金桂这样说,忙爬起来引着她往屋里走,还不等到近前,便听见一阵阵骂声传来:“你个不知羞耻的小蹄子,今儿还敢和我说嘴,不叫你,我和你爹娘能落到这个境地?如今养着你做什么?你怎么不去死?人家金钏儿都跳了井,呸,不知道比你强多少倍,你竟然还有脸活在世上,没的带累我们名声……” 声音越骂越高,金桂冷眼看着带路婆子,却见她面上没有丝毫惊异之色,显然这种事情已经是司空见惯了。她心里有气,暗道这若是司棋的娘,那姑娘也就太可怜了。只是以她的泼辣性子,怎的让人这样辱骂也不吭一声呢? 正想着,已经来到了那间破屋子前,只听这带路婆子高声道:“好了她姑,你就别骂了,有贵客登门找我女孩儿呢。”说完打开门恭恭敬敬的请金桂宝蟾进去。 于是金桂便明白了,这婆子果然是司棋的娘,而那个叫骂不休的,自然就是王善保家的了。她看了一眼,就见一个尖嘴猴腮的妇人,看见自己,如同哑巴了一般,退到一边,又嗫嚅着道:“贵客能登咱们家的门?别是哪里来的骗子吧?” 金桂冷笑一声,也不搭她的话,只淡淡道:“当日若不是你拿着鸡毛当令箭,在园子里兴风作浪,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你们姑娘也未必就落到这步田地,你如今倒有脸骂起她来了。” 那婆子一听金桂连这事儿都知道,不由得愣了,不敢多看那艳光逼人的脸庞,耷拉下脑袋愤愤道:“这小蹄子自己做人不检点,怪得谁来?园子里那么多人都没事儿,偏她有事,哼,我也是被她连累……” 金桂冷笑道:“您老记性不好,三姑娘打你那一巴掌,也是司棋连累的?分明是你自己为老不尊,连个大小算计都没有。”她其实是不愿意和这种婆子废话的,但一想起大观园所遭受的那一次无妄之灾,心里便愤愤不平,所以忍不住呛了那婆子几句,这时候说完了,就挥挥手道:“行了,你们出去,我和司棋姑娘说几句话。” 19、第十九章 两个婆子对视了一眼,她们不知道金桂的身份,但是看装束,分明也是位富贵奶奶,却不知怎么特意到这里找司棋。便小心翼翼问道:“不知道奶奶是哪府里的……” 金桂看了她们一眼,笑吟吟道:“我的名头儿,说出来怕吓死了你们。我是你们姨太太府里的,当家做主的大奶奶夏金桂就是我。” 夏金桂的名头在都中,算是悍妇里第一号的,尤其经过上次救迎春之后,这名头更是如雷贯耳。两个婆子一听,好嘛,这是比我们琏二奶奶还厉害的人物,我们琏二奶奶还不敢当着婆婆和太太的面儿闹,这位主儿却是连婆婆丈夫都一起收拾下了。当下哪还敢再说什么,连忙陪着笑小心翼翼退出去。 司棋躺在床上,一直惊疑不定的看着金桂,不明白这位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薛大奶奶怎么会来找自己,此时见娘亲和姑姑出去,她这才下了床,正正经经的参拜过后,又用房里的粗瓷碗倒了一杯水,刚想递到金桂面前,却又想起什么似的,惨笑道:“奶奶是金枝玉叶一般的人,哪里能喝得下这茶水呢?” 金桂道:“我不渴,姑娘不必着忙了。”一边说,便看着她憔悴苍白的面容,虽是瘦的颧骨都有些突出了,却仍掩不住天生的清丽秀美。又看她毕恭毕敬十分拘谨,没有半丝书中所写的泼辣气,不由有些伤感。暗道是了,慢说是司棋,晴雯那么刚强的人,后来被撵出去后,再见宝玉又是个什么光景?可见这些女子命运都是一样的,在府里时天真烂漫为所欲为,但真正离开了那里,就如从云彩里掉到了烂泥中,只能任人践踏了。 “不知道奶奶今日贵足踏贱地,是为了什么?”司棋到底还是性子在那里,一阵子的不知所措之后,便收了窘态,大大方方的问金桂。 金桂暗暗点头,心想还好还好,没把这份傲骨端庄都磨了去。于是便笑道:“你们姑娘的事儿,你知道吗?” 司棋愣了一下,才道:“姑娘?奶奶说的可是二姑娘吗?奴婢听说她出阁了,却不知道是嫁给了谁。” 金桂点点头,心道原来她竟是全然不知的,也是,现在她们住在这个地方,哪里能知道上流贵族的事情。于是便淡淡道:“你们二姑娘的命不好,嫁了一个混账男人,上次若不是我半道儿截下了,怕就被活活打死了。” 司棋面色刷一下变的惨白,接着又涨红了面皮,恨恨道:“果然男人都是黑了心肝的,二姑娘那个人,性子再温柔不过,他怎么下得去那个爪子。”说完又落泪道:“可惜我不在姑娘身边,不然豁了性命出去,也不能让他这么作践姑娘。” “哦?”金桂面上带了一丝微笑:“这么说你还替你们家姑娘抱不平了?怎么我听说当日你被撵出来时,你们家姑娘都没给你求过情,你心里不怨恨她么?” 司棋掩面流泪道:“奶奶休要再提那件事了,原是奴婢有眼无珠,信错了人,被撵出来,就连姑娘的名声也跟着受累,哪里还敢去累她求情。况且姑娘性子是懦弱了些,但平时对我们这些下人着实宽厚,对我便如对自己的妹妹一般,我心里只有感激,再无其他,只恨我已是被逐出的人,没法在她身边服侍,绣橘和姑娘是一个性子,便陪嫁过去,遇上那种虎狼般的混账男人,也是没用。” 金桂慢慢点头,收了面上笑容,淡然道:“没想到你看事情倒明白。”一语未完,忽听外面王善保家的尖声叫道:“你这个惹祸的根源还敢来?信不信我打断了你的腿?” 金桂站起身,暗道怎么回事?今儿来这里,难道还能赶上一场热闹?刚想到此处,就听门被推开,接着司棋她娘的声音在门边道:“那个挨千刀的来了,你不许给我去见他,在屋里好生呆着,由我们处置他,听清楚了没?” 司棋身子晃了几晃,一张脸上连点血色都没有。看着她的神情,金桂忽然明白来的是什么人了。平心而论,这事儿可没有自己插言的余地,于是仍坐回椅子上,却见司棋紧咬着嘴唇,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好半晌忽然从桌上的小笸箩里拿出一把剪刀,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 “我的天,司棋姑娘这是要干什么啊?”宝蟾捂着嘴巴,不敢置信的看向金桂,却见自家奶奶也站起身,小声道:“问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神仙,还不快看看去。不用问,来的肯定是那负心的男人。”一边说着,便紧走几步来到门边,只见院子里一个男人狼狈的东躲西藏,两个婆子拿着扫帚在后面追,司棋此时却来到了院子当中,看着那男人,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一字一句道:“当日我俩好的时候,你起了多少誓还记得吗?我那时说不信,你便让我把你的心扒开,叫我看看里面是什么颜色,怪我当时心软,哪里舍得?如今你又来找我,今儿当着我娘和姑姑的面儿,你让我把你的心扒开,也让我看看你这样的软骨头负心汉,是不是也能摊上一颗红心?到那时我再信你不迟。”一边说着,便举着剪刀冲了上去。 那男人吓得面如土色不住告饶,到底抵不住司棋的气势吓人,连滚带爬的跑出大门,一边跑一边色厉内荏的叫道:“我……我今儿来已是难得,熟料……你……你也忒无情,好……我就看看你这样的女人,能嫁给谁,看看哪个好人家肯要你……”一边嚷着,却是一溜烟儿的跑没了影儿。 司棋手里举着的剪子颓然落地,接着人也瘫软下来,就坐在地上呜呜的哭起来,一边骂着:“没良心,当日怎么就瞎了眼……”之类的话。她娘亲忙走上去,悄声道:“我让你不出来,你怎么还是出来了?好了,既闹了这一场子,也就罢了,还不快进屋,哪里能让大奶奶等你呢?她今儿既然亲自来了,说不定便是有什么好处的,你快去小心伺候着。” 司棋擦干了眼泪,也不理她娘,重新走进屋里,对金桂福了一福,惨然笑道:“让奶奶见笑了,奴婢……实没想到今日那丧尽天良的会来,他……我……我被撵了出来,还死心塌地等着他,他可好,竟然独自逃了,连我的死活也不顾。前些日子听人说他回了来,却是惹上了无数的债主,今儿所以才想起我,不然我便是死了,他怕是连我的名字也都记不住……”一行哭一行说,似是要把心里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一般。 金桂也不喝止她,只让她静静的哭静静的说,好半晌见她情绪稳定了,这才好好安慰了几句,又看一眼门边的两个婆子道:“行了,你们出去吧,我和你们姑娘说事儿。” 两个婆子不愿意,又不敢惹她,只好诺诺的退出去。金桂这才扶起司棋道:“我原先只道你被撵了出来,这些日子把血性也磨的没有了。如今一看,才发现你还是绣橘口里的那个司棋,这便好,我想求着你一件事,你看看能不能答应?” 司棋忙又行礼,一边道:“奶奶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金桂道:“你本是贾府的家生子儿,只因为犯了那样事,才被撵出来,连带着一家子都出了来。如今我想买你回去,仍送给你们二姑娘,我不瞒着你,孙绍祖那个虎狼之性,我实在不放心,让你去便是让你护着你们姑娘的,你可敢不敢呢?” 司棋惨笑道:“我如今已经是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敢的。只是奶奶,我不过也是一个女儿家,就怕是舍了性命也护不住姑娘,我们女人天生力弱,若真是那种虎狼男人,可不一把就扯开去了呢?” 金桂笑道:“他扯开去,你就再扑上去,女人虽然力气弱,但要是真撒起泼放起刁来,任他什么男人,也要束手束脚。你就拿出当日砸柳嫂子厨房的精神来,可敢不敢?”她一边说,宝蟾就一边在心里吐槽道:好好听着吧,这可是我们奶奶的经验之谈,不然大爷那样的呆霸王,就能让她给降服住? 司棋想了一会儿,便断然点头道:“敢。” 金桂笑道:“你放心,我也不是让你去送死的,到时候自然还有别的计策,务必要尽我全力的护你们姑娘和你们周全。如今你先跟我去,就说是我买了你,我多给你母亲姑妈银子,将来我们家要是起来了,也把她们买进去,你们一家人也就在一起了,到时候还可以和那府里的姐妹们相聚,那府里的人也说不出什么。” 司棋听她这样说,更是下定决心要和迎春一起,便哭着道:“当日是我给姑娘丢了脸,只道这一辈子欠了她,来世做牛做马偿还。却没想到今生还有再伺候她的机会,连我娘和姑妈,也有重见天日的时候,这……这让奴婢可怎么谢奶奶……”一边说着,便泪流满面的跪下了。 20、第二十章 金桂心中暗叫惭愧,叹气道:“别谢我,我也只是想利用你护好二丫头,不全是一片好心,你这样,倒让我不知道如何自处了。”司棋连忙道:“奶奶万万别这么说,你能让我重新伺候姑娘,便感激不尽了。” 金桂原本以为这事儿不会这么顺利,却没想到不但很顺利,反而还让司棋如此感恩戴德的,她心中不由的奇怪,暗道这个时代的人是不是都有些受虐倾向啊?弄的我这心里真是不安。她却不知道对于司棋来说,能重回迎春身边,就好像是重新再被承认一般。在她历经了这么多波折之后,还能有这个机会,那真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 当下又说了几句,金桂便和司棋的娘还有王善保家的说了这件事,那两人一听日后还有机会进薛府当差,也是喜出望外。她们哪管女儿死活,忙没口子的答应,只觉得从今以后,终于又可以扬眉吐气重新做人了,别人要说闲话,就说我女儿是清白冤枉的,看,如今还是回旧主子那里伺候去了,到时谁也再说不出第二句话。 于是金桂便把司棋领了回去。薛姨妈看着这个丫头面孔熟,在脑子里想了一番,才想起这是大观园里那个因为作风问题被撵出去的丫头,大惊之下忙叫过金桂询问,听金桂解释完自己的计划,她寻思良久,才叹气道:“也罢,二丫头太可怜了,这事儿你就看着办吧。”说完又笑看着金桂道:“如今咱们家的事情也要多起来了,你既然当家,便该多上点心,有些闲事,能揭过去就揭过去。” 金桂笑道:“太太放心,自家的事,我自然是要上心的。不过二姑娘的事情可不是闲事。我如今为她算计着,将来她真落了好,太太和姨太太还有老太太不也舒心吗?不然的话,那么年纪轻轻又老实温柔的一个人,就这么被折磨死,别说咱们两府的名声受损,太太姨太太心里也难受不是?说到底,我这都是一片孝心,太太不奖我,反倒来说我。” 薛姨妈忍不住笑道:“什么时候你这张嘴也和凤丫头一样了?不张嘴还好,一张嘴,理就都成了你的,倒显得我这老婆子无中生有,得便宜卖乖了。” 金桂也笑道:“这可是太太说的,媳妇可不敢这么大胆。”婆媳两个说了一会儿,她便回了房里,却见香菱也从大观园回来,这时候正和司棋说着话,无非是问些别后情景什么的。 要说司棋这样因为作风问题被撵出去的丫鬟,是很被人不齿的,但是香菱为人老实宽厚,看见司棋的憔悴,听见她的遭遇,又听说那男人的负心,只有为她唏嘘感叹的,倒不如何排斥她。见金桂回来了,忙过来见礼,就听金桂笑道:“不知不觉又走了半天,身上乏了,香菱你去厨房看着晚饭吧,我歇一会儿,晚上再和你们说话。” 香菱答应去了,这里金桂便歪在床上,一边在脑中筹划着。等到吃完晚饭,她便把司棋叫过来,开始给她上课。香菱和宝蟾在一边听着,汗都下来了,心想这都教些什么啊?全都是怎么揣摩孙绍祖这种男人的心理,怎么撒泼放刁,怎么打击他才能一击中的,怎么样才能自保和保护姑娘的。真是的,原本这些日子看着奶奶端庄矜持了许多,没想到骨子里这些东西竟然还没撂开手呢。听的香菱和宝蟾都在心中暗暗祈祷,心道将来可千万别惹着这位大奶奶,不然别说这些手段了,稍微用小指头拎出一条来,自己大概就没活路了。 连着三四天,金桂对司棋这个寄予厚望的战力可谓是下了血本,将所有自己前世里总结的一枚成功且成熟又辛辣无比的小辣椒经验倾囊相授,司棋虽然在其他方面寻常,在这上头天资却也是出奇的高。没过几天,金桂教她的那些已经烂熟于胸,甚至都对那个叫孙绍祖的中山狼起了跃跃欲试之心,暗道这一次姑娘带了我回去,可再不叫她吃一点亏。 转眼又是十天过去,这段时间薛蟠的案子审的如火如荼,但人却始终没放出来。金桂等人也见不着,薛姨妈虽然干着急,但知道儿子无恙,也就别无所求了。金桂则一边教授司棋,一边筹算着手里的银子,觉着该再卖出两张方子,凑了钱后,只要薛蟠一出来,就可以在自己的指导下开厂子了。 这一日正在那里忖度着,忽听院子里有人喊道:“奶奶,姑娘请你去园子里一趟,说有事儿商议呢。” 金桂听了,也不知道宝钗有什么事,于是一边换衣服一边问来人道:“姑娘有没有说让太太也去?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那婆子道:“老奴也不知是什么事情,倒是没叫太太,只说让奶奶去缀锦楼,去了便知道了。” 金桂心下一沉,知道定然是因为迎春的事情,想来那孙家终于忍不住,上门来要人了。 于是换了衣服便和宝蟾香菱一起去贾府,因为司棋之前的事儿,便命她在家好生等待消息。她们三人一起来到缀锦楼,只听里面窃窃私语,其中夹杂着啜泣声,又听迎春的声音道:“这也是我的命,姐妹们不必替我担心,老太太留我住了这些日子,我已是心满意足,他日便有不测,也可瞑目了。” 待金桂上去,只见屋里众人都齐了,一看见她,忙都站起身来,齐声道:“嫂子来了,快请坐。” 金桂也就挨着宝钗坐下,看见迎春早把眼睛都哭红了,便道:“可是孙家来接人了?怕这一回老太太也是留不住了吧?” 众人都叹着气点头,宝玉来到她身边,拉着她衣襟央求道:“当日二姐姐是嫂子救的,如今却还要回去那个地狱般的地方,求嫂子好歹想想法子,再救救她。” 金桂苦笑着摇头道:“你难道不知自古以来,女人做事有多难?凭你一个七尺男儿不去想办法,却来找我,这是何道理?”她这话是半开玩笑的口气,却仍然让宝玉红了脸,跺脚道:“我也恨我身子不自由,不然就随二姐姐去,先打那混账男人一顿,让他以后也知道知道收敛二字。” 金桂笑道:“你这么个花朵似的男人,去到他面前有什么用?倒要被他的粗俗肮脏玷污了。素日里都听说你聪明,有那些琢磨新鲜事物的功夫儿,也替你二姐姐好好想想办法,不然呼天抢地也没有用。”金桂喜欢红楼梦里的十二钗,但是对厮混闺阁的宝玉却没有太大好感,没办法,贾宝玉实在是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概。当然了,却也没有多讨厌,毕竟是个心地善良的大家公子,养尊处优也是难免的,更何况黛玉引他为知己,他见识必有不俗之处。因此这个时候,也就借此机会稍稍用言语点拨一下,至于能否醒悟一二,那就看他自己了。 宝钗知道宝玉的性子,也知自家大嫂的这番苦心,唯恐宝玉听了心里不自在,忙拿话岔开去。好在大家都为迎春的事情焦急,谁也没往心里去。金桂便道:“你们都不必忙乱,我自有道理。如今已经安排下一个人,让她随二姑娘回去,虽然不敢保证说万无一失,但总会有些作用的。” 其实众人把金桂找来,也没抱多大希望,这个时代的女孩儿出嫁了,就是泼出去的水,娘家再无权干涉的。不然大观园里的人哪个不是聪明绝顶?却都束手无策。只有金桂这种自我标榜为“悍妇”且有着深厚悍妇基础的人,才能于绝地中另辟蹊径。 那孙家果然在第二日就登门来领人了。迎春好容易忍住了眼泪,和绣橘无奈的上了轿子,姐妹们都含泪相送,宝玉直送出大门外,看着那轿子随几匹高头大马越去越远,终于拐了一个弯儿后消失不见,他不禁坐在门边石凳上大哭起来,口里道:“这一去,不知还能不能再见面了。”越想越是悲痛,家丁们只道二爷的呆病又上来,也不以为奇,后来还是茗烟好说歹说将宝玉劝回去。 却说孙绍祖骑在高头大马上,正得意洋洋的想着女人到底是女人,哼,闹了一场,在娘家住了一个月,还不是得乖乖回来?当日那气焰嚣张的京城第一悍妇,回去不知让婆婆怎么说呢,不然今儿怎么连面都不敢露?他这时候却忘记了,夏金桂在京城居民们的口中,是连婆婆和丈夫一起收拾下的人,从来只有她说别人,可没别人说她的份儿。 眼看着就要到孙府了,车马轿子都拐进那一条巷弄里,却见一辆马车横在路中间,将一条巷子堵的严严实实。 孙家下人下了马,上来就要驱赶那辆马车,却见那车夫跳下马,将一个凳子搬到马车前,一边道:“奶奶,想是你要等的人到了。” 接着马车帘一掀,只见金桂上身穿一件平金色妆花锦蓉窄袖短袄,下身穿浅绿色百碟穿花水泻裙,头上戴着凤钗步摇,款款走下车来,真如神仙妃子一般。 待来到孙绍祖马前,她方站定微笑道:“听说二姑娘今儿要回婆家,府里人多,我懒怠去应酬,特意在这里等着相送。” 21、第二十一章 孙绍祖一看见她,就觉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牙根儿都痒痒的同时,却又从那牙缝里丝丝的往外冒凉气,之前让金桂摆弄的那一下,实在是印象太深刻了,让他对这个泼妇又恨又惧,就像此刻,自己明明是坐在高头大马上,俯视着那腰不盈一握的女人,可感觉上就似是矮了一头一般。 孙绍祖脸红脖子粗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却见金桂把头一扬,眉头一皱,冷哼一声道:“有你这么见亲戚的吗?就在马上?你是自己个儿下来?还是要我帮你下来?” 这若是平常人,孙绍祖不但不会下马,八成还会调笑几句“你怎么让我下去啊”或是“不如我抱小娘子上来吧”之类的混账话,可是面对金桂,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就掠出当日她一脚把自己踹了个大马趴的情景,再想一想,自己心爱的大马要是也被那三寸金莲一扫,倒不倒还在其次,那马腿可是比人腿细,再给扫断了,让自己摔下来,那丢人就真丢大发了。因一时惧怕,竟真的就跳下马来。其他人一看,好嘛,主子都成软蛋了,自己还充什么大尾巴狼?一个个也都灰溜溜的下来。 这把后面看着的宝蟾和司棋羡慕的,心想啧啧,就一句话啊,竟然真把那些凶神恶煞的男人给哄下来了。似乎也不关乎言语严厉的事儿,只是大奶奶往那里一站,那个气势,就连后面站的我们,都觉着高山仰止似的,想来那孙绍祖大概也是受这个影响。 被夏金桂一句话挑落下马,孙绍祖只觉得面子里子都丢光了。憋得脸红脖子粗,才憋出一句话来:“你……你算是哪门子的亲戚?也来送我媳妇?” 金桂冷笑道:“我和她虽然关系有些绕,但她见了面,总要叫我一声嫂子,我总要叫她一声妹妹,你说,我送不得她吗?还是说,孙大人有什么意见呢?”说到最后一句话,每个字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眼神也倏然凌厉,吓得孙绍祖心肝一跳,以为这泼妇就要当街动手,不由得便往旁边错了一步。 金桂心中暗笑,心道这男人忒也没用,欺软怕硬的货。面上泛起胜利的笑容,淡淡道:“算你知礼,知道给奶奶让地方儿。”言罢也不管旁边的孙绍祖气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她款款上前,对着马车叫道:“妹妹出来,嫂嫂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马车里好半晌没有动静,金桂柳眉微皱,旋即便明白过来,不由大怒道:“车里面可是有那不长眼的混账婆子?告诉你们,今儿从头到尾,老娘可是以礼相待,算是为我这妹妹给你们孙家一点面子,你们可别给脸不要脸,惹得老娘性子上来进马车,发现我们姑娘身上有一丝伤痕,老娘活吃了你们。” 她一口一个老娘,听上去当真与泼妇无异了,只吓的车里两个看守迎春绣橘的婆子噤若寒蝉,但想到自家主子的吩咐,那手却也不敢松了,只是在心里惊恐道:刚刚说话还是好好儿的,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夜叉?难怪人家都叫她京城第一悍妇,果然是名不虚传,我的个天啊,寻常女孩儿家摊上这名声,早一头碰死了,亏她怎么还有脸面活着,还这么飞扬跋扈? 正想着,车外的金桂早不耐烦了,知道迎春和绣橘在车里必然是出了事情。当下也顾不上什么女子风范,只拿手撑着马车沿,身轻如燕般跳了上去。 “你们是死的吗?别让她进去。”孙绍祖大吼,他自然知道迎春主仆在车里是个什么样儿,心里急的要出火,几个箭步上前,就要去阻拦金桂,但为时已晚,就这一会儿工夫,那迤逦身影早进了马车,孙绍祖刚走到近前,便听见马车里一声叫,接着一个黑影从车里飞出来,正撞在他身上,当即就把没有防备的他撞倒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等到回过神儿定睛一看,孙绍祖肺差点儿没气炸了,原来是一个肥胖的婆子压在他身上,这时候正哼哼着呢。 “夏金桂,你不要欺人太甚。薛蟠怕你我可不怕你……”孙绍祖火了,一把将那婆子扔出去,站起身便要进马车,不妨又是一个黑影飞出来,他这次学乖了,连忙向旁边一躲,任那婆子摔在地上。然后刚要进马车,便见金桂一脸煞气的拖着迎春和绣橘出来。 “孙绍祖,你个丧尽天良的王八蛋。”金桂此时柳眉倒竖,浑身上下好像燃着火苗一般,她将迎春和绣橘拉到自己身边,厉声道:“这就是你干的好事儿?你真当贾府没人了?还是当我们这些亲戚都是死的?” 宝蟾和司棋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棉布的迎春和绣橘,心道这孙绍祖可也太不是东西了,难怪奶奶气的脸都变形了,这……这可是才出了贾府大门啊,青天白日的,他竟然就敢在马车里把人绑了。 “她是我老婆,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孙绍祖的气焰登时消得干干净净,硬着头皮色厉内荏的喊道,下一刻,他就看见自己的车夫也被金桂一脚给踹了下来,然后她捡起车上的鞭子,气哼哼道:“这话你和大老爷说去,宝蟾,司棋,我们这就回贾府。”说完又转头对迎春道:“妹妹先委屈一会儿,就把这个样儿送回去给老祖宗看看,我真不信了,我们堂堂的公侯之府,就管不住这么个混账王八羔子了?他是天王老子么?” 迎春眼里流泪,呜呜应着点头。那孙绍祖却知道这次事儿真捅出去,可有些了不得,好歹贾府可还有些势力,自己这样做,那是公开的藐视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自己家的势力可还没大到敢藐视一个公侯府第,不过是仗着那贾赦昏庸糊涂好摆布才逞这个能罢了。他心中气恼,暗想我只道好好收拾收拾那两个婆娘,哪里想到半路上会杀出这个泼妇来,早知如此,也不在马车里就施展手段了,失算啊失算。 心里转着念头,表面上的嚣张气焰终于收敛,咳了一声,他对金桂拱手道:“这事儿原是我不懂事,还望嫂嫂高抬贵手,饶我这一遭儿,下次不敢了。” 金桂冷笑道:“指望着你痛改前非,怕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也不能够了。罢罢罢,慢说贾府受不起这个气,我们薛府也不能这么坐视亲戚遭难,这一次,定要讲个明白分个是非。”说完便朝司棋和宝蟾喊道:“你们跟着我,咱们这就回贾府。”说完扬着手中鞭子,便要赶车调头回去。 那孙绍祖哪敢让她把车赶回去,一时间性子又发作上来,大叫道:“你这个泼妇,既然不知道天高地厚,就别怪大爷不客气,不然你还真当我怕了你。”说完也飞身上车,一掌打去,就要把金桂给掀下车去。所谓气势气势,若金桂真被他一掌拍下车,就算是撒泼放刁自己也不怕了。 却不料金桂眼睛竟如此毒辣,那一掌还不等送到近前呢,就被她轻轻巧巧闪了过去,接着孙绍祖就觉面前一阵香风刮过,眼前是撩乱的百蝶穿花图闪过去,下一刻,屁股上早挨了一脚,一下子就飞了出去。 说起这孙绍祖,虽是领着个指挥的职务,但不过是粗通拳脚功夫,他又根本看不起金桂,暗道女人不过只会撒泼放刁而已,上次是不小心着了道儿,如今我认真起来,有她生受的。因此仍存着轻视之心,结果到底得了现世报。金桂身子虽然袅娜纤细,但拜穿越过来的灵魂所赐,那拳脚功夫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扛住的,因此一击中的。 只是这还不算完,一大帮子人眼睁睁看着孙绍祖这位平日里凶神恶煞也似的大爷摔了个狗吃屎,接着那泼妇便如天女下凡般从马车上一跳而下,自家大爷撅着腚还不等爬起来呢,就被她那三寸金莲又给一脚踹了下去,只见金桂气场全开,双手捋着袖子,一边在孙绍祖壮硕的身上狂风暴雨的踢着踩着,一边咬牙切齿的骂道:“我把你个黑了心肝的东西,今儿不让你见识见识老娘的厉害,你当我们都是面团儿呢。你以为你只要蛮不讲理耍了无赖,书香世家就拿你没办法是不是?我呸,今儿就让你知道知道,老虎不发威你拿我们当病猫。老娘我踹不死你。” 一大圈人都傻眼了,便有那机灵的忙跑去巷子两边,担心自家大爷这丢人一幕被人看见,好在是大清早,街上行人并不多,有的远远看见了,认出是孙家的家丁,也不敢凑上前去看热闹,不然孙绍祖这一次就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即便如此,可也离那不远了,金桂可不是虚踢的,真正是每一脚都踢到肉,只把个孙绍祖那富贵身子疼的直哆嗦,不住声的惨叫,又听金桂冷笑道:“你如今也知道疼了?你一个比猪牛还皮糙肉厚的男人,也禁不住疼吗?你怎么不想想你那拳头在我们姑娘身上,又是什么滋味?禽兽不如的东西。” 22、第二十二章 那孙绍祖说是世袭的武官,但从小到大也是养尊处优,长大得了世袭的指挥位子,也不过是学了点花拳绣腿充数,究竟也没经历过什么战斗,哪里吃过这种苦头。五大三粗的汉子让金桂打的抱头嗷嗷直叫,实在痛的受不了了,便大叫道:“奶奶饶命,饶命啊,再也不敢了,从此后对你们姑娘保证客客气气的,再也不敢打她了。” 金桂又狠狠踢了几脚,这才停了动作,恨恨道:“若非你是妹妹的男人,能这么善罢甘休?你给我听着。从今往后,我或是半个月,或是一个月,就要去你府上瞧我二妹妹,要是敢拦着,或是拿话敷衍我,就别怪我让你那府里鸡飞狗跳。呸,一个小小的指挥,也敢在我们面前飞扬跋扈,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就算如今的声名不如以前了,也是你这种混账东西能欺负的吗?” 孙绍祖灰头土脸的爬起来,心里一肚子怨气却不敢发作。金桂这才冲司棋招手道:“司棋,你过来。”说完亲自去解了迎春和绣橘的绳子,安慰她道:“妹妹别哭,日后这禽兽若敢欺负你,我去看你的时候就和我说,我不信这世上没有天理了。还有这个司棋,我知道是你素日里钟爱的丫头,因此又买了回来,仍给你使唤。有她在,你也少受点气。”一边说着,就看向司棋道:“我素日里与你说的那些都记住了吗?有人敢欺负你们姑娘,尽管闹,你是我的丫鬟,虽是陪着你家姑娘,谅他孙家也没有权力发落你。若有混账东西不开眼,欺负你们姑娘,你就拿出当日砸园子里厨房的那股劲儿,闹他个鸡飞狗跳,横竖有我,有贾府给你撑腰。” 司棋点头答应。金桂又走到孙绍祖身前,冷笑道:“这个司棋,是我精心□□了送给你媳妇儿的,日后你敢打你媳妇儿,她就敢像我今日这样的打你。若是你安着没良心的主意,她有了一点儿损伤,孙绍祖,我在这里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别怪我拆了你的房子揪了你去顺天府给她偿命。你自己个儿想一想我和贾府有没有这个势力。你现在心里必然说,我怎么有这样大的胆子,竟然敢当街揍你,又敢送丫鬟威胁你,是不是?和你实说了吧,我真不怕你,你有胆子就尽管去告,尽管玩点儿花样,看看咱们两个到底谁的手段高明?你真以为贾府是面团儿吗?随你揉捏?这还没到家呢,就把刚接回来的媳妇和陪嫁丫头绑了起来。孙绍祖我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指挥,安分守己也就罢了,你却偏偏行出这些过格的事儿,别把人都瞧得和那府里大老爷一样。哼哼,大老爷就算不管他女儿死活,老太太可还心疼孙女呢。所谓报应不爽,你把别人当猪狗牲畜,不知道哪一天,你自己也得被别人当了猪狗牲畜,我如今不过是给你个小小教训,你若不知悔改,将来惹出了大乱子,怕就不是挨顿打这么容易,到时候,小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呢。我不过是看在二妹妹的份儿上,劝你这两句。不然像你这种禽兽,我都怕脏了我的嘴。” 一番话说完,金桂将头一扬,对司棋道:“扶你们姑娘上车吧,半个月后我去看你们,不用怕。”然后款款走回自己的马车前,也不用宝蟾搀扶,便踩着凳子上了车,眼睛在孙绍祖和那些宛如化石般的仆人们身上溜了一圈,她方冷冷道:“你们都给我好自为之。宝蟾,我们走。” 孙绍祖铁青的面色和额头上两块大淤青相映成辉,愤恨的看着金桂那辆马车辘辘远去。这时他一个心腹的小厮凑上来,愤愤不平的道:“爷,这泼妇也太张扬了,竟然敢当街打你,她真以为这世上没有法理了吗?咱们趁着现在身上有伤,赶紧去衙门里告她一状,看她进了监牢,还能不能这般厉害?” 孙绍祖阴鸷的眼光瞪着那小厮,忽然就将他踹了个跟头,恨恨的低吼道:“爷让一个女人打成这样,你还撺掇爷去告状,是不是怕都中的人都不知道爷这次把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那小厮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心想也是,孙绍祖让一个泼妇揍成这样,他堂堂的指挥啊,真要敢去告状,能丢得起这个人吗?因此忙捂着肚子,点头哈腰道:“爷说的是,是小的没有算计,爷知道小的从来都是蠢笨如牛的。好在这事儿没人看见,咱们都会守口如瓶的,只是……只是真的就这么放过那个女人吗?” “不然你有什么主意?”孙绍祖啐了那小厮一口,然后色厉内荏道:“哼,敢惹我,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爷我日后抓到机会,怎么收拾她?”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迎春绣橘和司棋,见那主仆二人都抖索着身子,唯有司棋夷然不惧,面带讥笑的瞥了自己一眼后,便替她家姑娘整理起衣衫来。这让孙绍祖心头火起,但一想到金桂临走撂下的话,又不觉心中凛然,只好在心里告诉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此这般深呼吸几次,做好了心理建设,才闷闷的一挥手道:“好了,回府,还都堵在这里干什么?” 其实金桂之所以敢这样的大张旗鼓,甚至敢公开揍那孙绍祖,盖因这孙家虽是个世袭的武官,但地位却实在无法和贾府薛家等相比。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金陵四大家到今天虽然有些败落了,却也不是孙家这等小小的武官世家可比。迎春之所以落到这个地步,只因为她命苦,摊上了贾赦那么个混蛋加三级的糊涂老爹,若她是贾政甚至贾珍的女儿,孙绍祖这种暴发户休想讨得了她去。 且说宝蟾到底没有自家奶奶这么大的胆子,还有些害怕,金桂却是成竹在胸,断定孙绍祖丢不起人,这次的事情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想一想刚才的拳打脚踢,忍不住在心中大呼痛快,暗道穿越大神你真是够意思啊,我现在算是明白您老的苦心了,能够将书中最可恨的中山狼给收拾的灰头土脸,这是多么让人兴奋的一件事情啊,但愿迎春姑娘以后可以不受□□,以至于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想到此处,不由得忽发奇想,暗道莫非穿越大神也对警幻仙子给金陵十二钗安排的命运不满,所以偷偷放水,让我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充当护钗使者,不不不,不会的,这也太扯了。 她这里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忽听外面的车夫道:“你这小哥儿,怎么在大街上乱闯呢?万一让马撞了,是玩的吗?”金桂忙掀起帘子看去,只见一个清秀的小厮拦在那马车前,嘿嘿笑道:“这是薛府大奶奶的马车吧?我认得的,我们二爷和二奶奶派我来请大奶奶过去呢。” 这小厮自然是茗烟,他就在薛府门前的巷子里堵着,见马车来了,赶紧跳出相拦,也让他撞得巧,就撞上了金桂。 原来宝玉送走了迎春,自己在门口痛哭了一回,才垂头丧气的回,路上见到凤姐,凤姐一看见他这个样子,心里便明白了,便拉着他笑道:“宝兄弟不必担心,且跟我过来,我请一个人来和你们说说,怕这心就放下了,只是要借你那小厮茗烟一用。”说完,又对身边的小红道:“你去请姑娘们过来。” 宝玉不明所以,凤姐却早得了金桂的消息,知道她带着司棋在路上堵着孙绍祖呢。因此将黛玉宝钗等人都请了去,彼时众人都在为迎春担心,却见凤姐笑容满面胸有成竹,不由个个称奇,不到半个时辰,便听外面有人道:“薛府里大奶奶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丫鬟们打起帘子,只见金桂款款而入,一见大观园的姐妹们都在,便失笑道:“今儿倒像是下帖子请的似的,怎么聚的这么齐。” 凤姐早已起身,拉着她在自己对面坐下,一边笑道:“虽说没下帖子,可也差不多了,是我派丫头们挨个儿去请的呢,如今就等大奶奶给我们解惑,如何?你可见到二姑娘了吗?她怎么样?那孙绍祖有没有欺负她?” 金桂笑道:“原来是为这个,你们放心吧,那孙绍祖被我打了一顿,想来以后就算要欺负二妹妹,也得想想今儿遭的洋罪。况且我送给二妹妹的那个丫鬟,也不是省油的灯,哼哼,也是他狂妄,不过一个小小指挥,就想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阿物儿。” 凤姐等人一起瞪圆了眼睛,探春就坐在金桂身边,实在忍不住好奇,睁着一双水眸问道:“嫂子竟然打了他?这可不是说笑?您再怎么说也是女儿家,哪里能去打他?” 金桂面上微微一红,心想得了,我这泼妇的名声经过今日,大概更要响彻大观园了。因咳了一声,掩饰住尴尬之态,方故作从容道:“这有什么?那孙绍祖虽说是个世袭武官,然只不过会几招花拳绣腿,我自幼在家里也是野惯了的,又有人教了点招式,有时候遇见些浪荡子什么的,自然不会客气,锻炼到今日,虽是许久没有出手,收拾一个孙绍祖倒还绰绰有余。” 可怜熙凤和大观园的十二钗,自小到大也没听过这么彪悍的说法,更没想到面前坐着的这个袅娜风流的女人,竟是一个拳脚行家,一时间也不知是敬佩还是鄙视,都愣愣坐在那里,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落针可闻般的寂静。 23、第二十三章 到底还是熙凤为人圆滑,见冷了场,忙一拍掌道:“正经这才是替我们出了一口气呢。二丫头以后也算是有了道护身符。我真不知该怎么谢嫂子,唉,你都不知道,之前我担心二丫头回去,连着两宿没睡好觉,这下好了,今夜势必可以睡个囫囵觉了。” 众人被熙凤点醒,便也纷纷附和。心道没错,虽是悍妇,但毕竟二姐姐是因为她才得以保全,不为别的,但为人家这份肯豁出名声为二姐姐出头的高义,也不该多想。宝玉更是钦佩道:“真没想到嫂嫂竟是女中豪杰,如此高义,宝玉代二姐姐谢谢嫂嫂了。”说完一揖到地,气氛才又重新活络起来。 金桂也没有多坐,事情说完了,便告辞而去。这里等姑娘们也都散了,凤姐方问平儿道:“彩明回来了吗?” 平儿笑道:“刚刚就回来了,见大奶奶在这里,没敢进来。”说完来到门边,掀起帘子道:“二奶奶叫彩明呢,还不进来。”话音落,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儿就走进来,先见过了凤姐,听她悠悠道:“你跟着二姑娘的车,可看见事情的经过了?” 彩明道:“小的听了奶奶的吩咐,一直跟着呢,从头看到尾。不是小的说嘴,奶奶,那孙家姑爷也忒不是个东西了。二姑娘刚进马车,就让他派着等在那里的婆子给绑上了,还堵了嘴巴,若非后来大奶奶挡了一下,小的都不知道二姑娘一上马车就遭了下马威呢。” 熙凤柳眉倒竖,狠狠拍了下桌子,恨恨道:“这王八羔子当真是无法无天了,竟如此不把我们贾府放在眼中。”她心里暗怪自己那公爹糊涂,这可不仅仅是关系到迎春的幸福,传出去更令贾府的名声都受损,偏偏这话是没办法说出口的。 彩明道:“可不是嘛。后来眼看到孙府了,就在一条巷子里让大奶奶拦住……”彩明绘声绘色的将自己眼见的经过说了一遍,须臾间说到最兴奋的地方,不由眉飞色舞道:“要说那个大奶奶可也太厉害了,难怪连薛大爷都让她给收拾下。虽然有家丁把守着巷头巷尾,小的没办法去亲眼所见,但是听见那孙绍祖就像杀猪似的叫,小的后来到底按捺不住,假装过路从那里走了一下,用眼角的余光从家丁们露出的缝隙中瞅见,那大奶奶把孙家姑爷给踹翻在地,一脚一脚的往身上脸上踢呢,旁观那么多家仆,没有敢上前的,那孙老爷被揍的爬都爬不起来……” 彩明一直到说完,还意犹未尽似的。熙凤令他出去,听平儿在身旁咋舌道:“我的天,这哪里是大家子的女孩儿?薛大爷怕不是让人骗了吧?便是小家碧玉,市井之间,也少见这样的妇人啊。” 熙凤似笑非笑道:“你这样说原本没错,只是你看她在我们面前的言谈举止,可有一丁点儿破绽?”她不等平儿回答,便轻笑着摇摇头道:“没有,一点儿破绽都没有。一举一动都透着端庄优雅,不过是嘴头厉害了些,倒和我有些相像,若别的能装出来,这份气质举止可不是能伪装的。我现在只是奇怪,不知道她们家到底是怎么养出这样奇怪的一个女孩子来,你们素日里都说我厉害,可如今听听,我岂能比得上她万一?只是有一条,宝妹妹说她从死而复生后,气焰收敛了许多,我怎么觉着她不但没收敛,反而倒变本加厉了呢?从前也没听说她把薛家兄弟摁在地上揍啊。” 平儿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笑道:“奶奶难道没发觉?那位大奶奶在家里确是平和了许多,大概只是因为孙家姑爷实在太不是东西,所以引得她暴怒,才有这些行为吧。”说完又忍不住笑道:“我想想刚才姑娘们的表情,就忍不住笑,哎哟哟,真真从来没有看过的,便连宝姑娘,素日那么稳重的人,嘴都合不上了。林姑娘从来都是眼高于顶目无下尘,那个时候眼睛也都瞪起来了呢。” 熙凤笑道:“那大奶奶厉害若斯,姑娘们八成心里有些瞧她不起,只把她当做悍妇一般的人物,但我敢说,这位大奶奶可不是普通人,等着看吧,将来在她身上,还不知要发生多少让人拍案叫绝的故事儿呢。” 主仆两个正说着,便听王夫人房里银钏儿的声音道:“二奶奶在家吗?太太让您过去一趟呢。” 熙凤忙交代了平儿几句,和丰儿一起来到王夫人房里。王夫人让她坐下,脸上带着关切问道:“你身子怎么样了?我听你兄弟说,这几天你经常在外面走动,可是无碍了吗?” 熙凤忙笑道:“可不是,将养了这些日子,总算是好了。我都快闷得发霉了。” 王夫人点头笑道:“好了就好,只是不用再好好养养吗?你的性子我知道,管的琏儿如同避猫鼠一般,偏偏他还是那风流性子。你如今怀着个小子又没了,我最怕落下病根儿,于日后有碍。虽说你们还年轻,但这样下去总不是个事儿,偏偏平儿也没动静,你又不让他纳妾……”说到这里,便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没再往下说。 熙凤是从心里不爱听这种话,忙笑着岔开道:“太太不用急,我先天壮,大夫说不妨事的。大不了我再谨慎些。” 王夫人听她这么说,也只得点头道:“既如此,你身子好了,就仍接手之前的事吧,这些日子可把珠儿媳妇和你三妹妹累坏了,你接过来,也让她们好好歇歇。” 熙凤一听这话,心里十分高兴,忙笑道:“是,我明儿就和大嫂子还有三妹妹说去,这些天我也冷眼瞧着了,三妹妹倒真是聪慧能干,比我强多呢。”这不过是自谦之词,王夫人自不会在意,只淡淡道:“咱们家毕竟是大家口,这一大家子的事儿压在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身上,没有这种道理,一时权宜还尚可,却不能长此以往。也幸亏你好起来了,不然我还得费心去琢磨人选。” 熙凤忙说不用,她是爱卖弄才干揽事做的人,哪肯将自己的管家权力交出去。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王夫人便为迎春叹息,熙凤便把金桂的事轻描淡写的说了给王夫人听,饶是如此,也听得王夫人直皱眉头,摇头道:“胡闹胡闹,我们家的媳妇岂能出去抛头露面?唉,也不知道你大兄弟当日是怎么想的,那么多攀亲的人家,怎么就选了这么个人?” 熙凤心里倒是不以为意的,只是自然不肯说。忽听外面有丫鬟道:“老爷回来了。”熙凤忙和王夫人起身迎接,却见贾政兴冲冲进来道:“夫人,外甥的事儿成了,刑部已经查明了案子,这会子大概已经释放了呢。我也是才刚得到的消息,便立刻赶回来和你们说了,这下就放心吧。” 王夫人和熙凤两人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是薛蟠的案子,不由都额长称庆道:“阿弥陀佛,真是祖宗保佑。既如此,想必已经是回家了。”说完忙让丫鬟去薛府打听。 此时薛府里已经是乱作了一团。薛蟠被释放的消息事先没有任何口风,人就被放回来了。那薛姨妈骤然见到儿子,几乎就如木雕泥胎一般,好半晌方反应过来,薛蟠早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大哭自己不孝。却见母亲猛把自己拉起来,哭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笑起来,笑一阵子就又哭了。 如此半天,香菱等人早已得了消息,忙都过来,劫后重生,众人都是恍如隔世一般,喜极而泣自然无法避免。好容易众人都止了哭声,薛蟠方问香菱道:“你们奶奶呢?怎么不见她?宝蟾怎么也没来?” 香菱道:“一大清早便出去了,只说有事,想来是去送二姑娘回孙府,这会子还没回来呢。”说完薛姨妈忙道:“她做这事儿,大概宝玉和凤丫头她们也知道,派个丫鬟去贾府园子里问问。都快晌午,也该回来了。” 香菱忙答应下来,派了个丫鬟去大观园,寻找金桂的同时,也请宝钗和宝琴姐妹俩回来。这里母子两个便说些别后情景,自然又忍不住是一番泪如雨下。薛姨妈便道:“自你入了监牢后,为陶登你出来,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许多东西都当了,那些店铺房产,你在的时候家道不济,就卖了一些,这次几乎都卖了个干净,如今还只剩下郊外有二三处,你媳妇却说有用,方才留了下来。” 薛蟠擦着眼泪道:“她什么时候还会做生意了?这些道道我都不甚通,她一个女孩儿家,哪里懂得?不然她们家也不至于到最后都把那些地卖了。” 薛姨妈连忙道:“你莫要瞧不起她,想来她是有些手腕的,你看她在家时,亲家那生意多好,都做到了宫廷供奉。只是她嫁了你后,她那老子娘和兄弟不争气,方卖了地产进京。只是她这人性子太泼辣,我素来不喜。谁料到前阵子误喝了咸汤,差点儿死了,待活过来后,竟把世情都看透,也不欺负香菱,也不忤逆我了,还真心实意的为咱家打算,前些天家里艰难的锅都快要揭不开了,亏得她想了法子,卖了两张染布的秘方,方陶登了几千两银子度过这难关。你从此后可得好好尊重她,叫我说,她原本就厉害,指望你降服她是不可能了。只要家庭安宁和睦,她又持家有道,让她当家作主就罢了,不必再去争长短了。” 薛蟠诺诺答应下来,忽听外面说姑娘回来了,他忙站起,果然,门帘打起,宝钗和宝琴两个急急忙忙走进来,看见哥哥终于平安回来,少不得又是一场大哭。 接着便是合家欢喜,只是金桂一直到过午还没回来,薛蟠听宝钗说她早就从大观园出来,不由得十分担心,便要出去找寻,薛姨妈唯恐他再闯祸,就让一个老家人跟着,却听他笑道:“娘,我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这教训够深刻了,哪还能如从前那般不懂事。”因说了一番,薛姨妈无奈,只得放他自己去。 且说薛蟠,在城里打听半天,才知道自家马车是往郊外去了,他心里有些明白,忙来到郊外自家的那两处破落店铺,果然就见金桂站在那边,正和宝蟾不知说些什么。 看着前面那苗条的身影,薛蟠一时间不由得百感交集,之前他惧她厌她,待到了监牢中,回忆起两人的姻缘,心中又有爱意割舍不下。此番几乎是两世为人,且能够有今日,可说是全赖金桂在这其中周旋,不由得在那爱意惧意之上,又添了满满的敬意,肚肠中千言万语,却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站在一旁痴痴看着。 24、第二十四章 金桂正和宝蟾说着要把这里改建成一家小作坊,因为本钱有限,一开始还不能做大生意。及至说完了,主仆两个看看天色,金桂才笑道:“怪道这肚子有些饿,瞧瞧瞧瞧,都过晌午了呢,你也不提醒我一声,饿了肚子可别说我刻薄。” 宝蟾连忙笑道:“那哪儿能呢,我倒是没觉出饿来,想必奶奶早上施展拳脚大发神威,体力用尽了,所以饿得快。” 提起上午痛打中山狼的事,金桂自己也甚为得意,笑道:“也是,许多年不施展了,好在还没觉着手生,只是……”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却一眼便见到那站在马车边的高大英俊男子。 身形在一瞬间僵硬了一下,但金桂对薛蟠的感情毕竟不深,很快的她便恢复了常态,面上挂起微笑向薛蟠走过去,待来到近前,才发现这男人眼眶都红了,看看他眼角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淤青,想到那日狱中情景,金桂的眼圈也有些红。 下一刻,冷不防薛蟠猛的将她紧紧的拥抱住,金桂听到他狠狠吸气的声音,一颗心不自禁的柔软下来,用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喃喃道:“出来了就好,出来了就好。” 好半晌,薛蟠才放开她,大概因为刚刚嗓子哽咽的缘故,声音有些闷闷的,看着金桂道:“多亏了你,不然这一次我就真回不来了。到现在想想前阵子的经历,还觉得仿佛在梦中似的。” 金桂笑道:“是爷命不该绝。今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是了,翻案的时候,刑部那些人有没有再为难你?” 薛蟠笑道:“他们心里恨死我了,哪里还会饶过我,只是就如你所说的,还真就没敢下死手,饶这样,那些花样儿也是难捱的,好在我记着了你的话,到底咬牙撑过来了。不然哪有那么容易就翻了案?” 金桂点头叹道:“没伤筋动骨,这个结果就不错了。是了,你什么时候放出来的?怎么就知道我在这里?婆婆知道消息吗?”问完了,薛蟠一一回答。三人上了马车,又说些别后发生的事情,不由得都感慨万千。不过金桂很眼尖的发现,当薛蟠听她说到那次出监牢把孙绍祖狠踹了一脚的时候,身子不由自主的缩了缩。 金桂忍不住便笑了,别过头道:“真真白长了你这么副器宇轩昂的样子,我不过是一个女流之辈,你竟还怕我。”说完却听薛蟠苦笑道:“你那脾气,自己还不知道么?以前还没用出这些手段呢,就把我压的服服帖帖,如今我才知道,你竟还有这点功夫,我哪里能不害怕?” 金桂啐道:“你也是七尺男儿,以往只因为交友不慎,整日里斗鸡走狗眠花宿柳,结果惹出了无数祸事不说,把家里的银子,自己的身子都掏空了。日后我可不能让你再这么下去,既是劫后重生,也就该对得起这第二条命,爷以为如何?” 薛蟠如何听不出来,知道这是自家夫人不满自己一身的纨绔气息,要下手改造了。本不想同意,但想起刚刚宝蟾说的那孙绍祖的惨样儿,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不敢反对,想来想去,只好嘻嘻笑道:“娘子的话便是金玉良言,为夫自然清楚你是为我好。只是,娘子这般,是不是锋芒太露了?那个……你也知道的,女子就该足不出户相夫教子温柔贤淑,才能让人赞一声好,你……你这般彪悍泼辣,只怕都中就会传遍你的恶名,为夫也是为娘子好……” “放你的屁。”金桂很不雅的骂了一句粗口,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就和你说,趁早儿给我死了这条心,我如今也寻思明白了,与其做那足不出户的贤淑妻子,还不如我做这个都中闻名的悍妇 痛快呢。你放心,别人怎么说我我也不会在乎的,有本事她们就用唾沫星子淹死我,我不怕。“ “是是是,娘子女中豪杰一般的人物,自然是不怕的。”薛蟠连连赔笑,心里却在暗暗叫苦,暗道完了完了,我只说夫妻两个险险儿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她对我能有几分宽松,如今怎么一丝爱意怜惜也无,反而比平常更加严厉了呢?这……这不是存心不给我活路吗? 只是心里想着,嘴上如何敢说。一边瞧着金桂,只觉得这个妻子似乎整个人都变了,虽然彪悍依旧,却不是过去的那种飞扬跋扈,反而似是添了无数神采,真真是光彩照人,他心里爱极,一时间只觉得若论倾国倾城之貌,金桂绝对当得上了。 金桂这时候心里也在苦恼,她在狱中虽然对薛蟠有些怜悯好感,但说起来,这对于她来说,到底还是一个陌生男人。实在无法滋生出爱意。只是如今对方已经自由了,那晚上房第之间又要怎么推脱呢?总不能说“我就是不喜欢你,给我滚出去”吧?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吧。金桂心里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一事,便对薛蟠道:“你刚刚看见咱们那个铺子了吧?我想先在那里弄个作坊,专门生产上等的锦缎,你意下如何?” 薛蟠犹豫道:“先前在府里,听妈说了你手里好像有些印染的方子,只是这里面有许多的道道儿,不怕娘子笑话,这其中的猫腻连我还没弄明白呢,你一个女人家,若贸贸然就动手,怕不得被人坑死?当然,若是你以前就有过做生意的经验,那又另当别论了。” 金桂笑道:“我自然是有经验的,总之这些都不用你管,到时候你只听我的分派便是了。我也想过,你这人读书习武都不成,也只有做买卖一途,何况咱们家以前又是宫廷的买办供奉,你正该从这方面入手,什么时候能自己独当一面了,才算你学有所成。” 薛蟠心想那大概得等到猴年马月吧,不过这时候却不敢打扰娇妻的兴头,只得连连点头答应。 薛蟠可以洗刷冤屈平安归来,自然是要庆贺的。好在有金桂之前赚的银子打底,她算了算,留下两千两银子,办一个小作坊是尽够了。手头里还余有一千六七百两银子,不过是请亲厚的人过来吃酒,满打满算二三十桌也就够了,加上请戏酒水食物的钱,二百两银子也足够的,剩余再坚持几个月的家用,等到小作坊可以赚钱了,家里的生计就不至于这般艰难。想到这里,方松了口气。 当夜薛蟠迫不及待的要和金桂温存,却被她柔柔笑着拦住,只见自家妻子面上满是勾魂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刀子一般不留情,慢慢道:“夫君要和妾身同房,倒也使得。只是唯恐这次的事情给你教训还不够深,因此妾身心中下了决心,你一天不成材,就一天都别想和妾身同房。” 薛蟠本就是个喜好酒色之人,听金桂这一说,再看妻子妩媚婀娜丽质天生,那心里身上都似有一把火烧着似的,忍不住便抓了金桂的手哀求道:“亲亲娘子好歹饶过我这一遭,以后事事都听你的,再不敢违逆,不然让我天打雷劈。” 金桂笑道:“你真痛改前非,可不在这起誓上。记得我今儿白天说的话吗?什么时候你能独当一面了,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真男人,在那之前,妾身我不在意守空房,你一年不成材,我守一年,三年不成材,我守三年,要是一辈子都不成材,我这辈子就豁出去,当自己守活寡了。”说完见薛蟠的面色都变了,方才掩嘴吃吃笑道:“你这种人,不下重药便救不过来,我如今算是看清楚了。不过你不在我这里不打紧,不是还有香菱吗?这些日子她也想你的紧,你便去她那里过夜吧。” 薛蟠软磨硬泡也没有用,金桂显然是铁了心。因只好垂头丧气的往外走,一边在心中发狠道:哼,不亲热就不亲热,看咱们谁耗得过谁?我好歹还有香菱,你总不能偷汉子吧?刚想到这里,忽听金桂在后面叫他道:“站住。” 薛蟠喜的连忙转过身来,以为金桂刚才只是吓唬自己,这时候却回心转意了,没料到对方只是轻轻一笑,慢慢道:“给我听好了,不许寻香菱的晦气,你若敢欺负她,就别怪我不饶你。” 薛蟠挠挠头,疑惑道:“我何时欺负过香菱?”心想素日里欺负她的不都是你吗?真真是怪事啊,之前妈说她转了性子,对香菱好我还有些不信,谁知这会儿竟真的对香菱体贴入微了。奇怪,明明此前恨香菱恨得牙根都痒痒,恨不得一棒子把她打死才是。 只是满肚子的疑问也找不到答案,只得怏怏去了香菱房里。想那香菱也是个美人坯子,生的殊为不俗,薛蟠又是喜欢美色的,在牢里熬了两个月,早就熬得眼睛都绿了。香菱自卖了给他,对情爱之事也是懵懂,只以女子之训来要求自己,处处以夫为天,她便也认为这就是爱意了,却不知道这其实不是的。 25、第二十五章 25 如今见他过来,心中倒也有些欢喜,只是因为身份,必须谨守礼数,劝他去金桂房里,那薛蟠哪肯,抱着香菱不撒手,咕咕哝哝的嘟囔道:“若你再不要我,我可就不活了。你们奶奶已经下了命令,我没学会做生意前,不许我去她那里呢。” 香菱虽然对金桂的行为感到疑惑,只是哪禁得住薛蟠撩拨,当下也来不及问,两人便共入鸳鸯帐,春宵一刻去了。 第二天便摆酒,因和贾府比邻而居,所以来了许多人,贾珍贾赦以及宝玉贾蓉贾环等都悉数到场,还有一些薛蟠的狐朋狗友。女眷这边则是贾珍的夫人尤氏,还有王夫人邢夫人熙凤李纨等,女孩子们也都过来了,贾母身上不大舒服,虽然薛姨妈请她过来游玩散散心,到底还是没过来。 一天忙碌下来,金桂是脚不沾地,但好在□□都安排的妥帖,其才干不下熙凤。因两人又说的投机,不知不觉便惺惺相惜了。 转眼间便入了冬,金桂的小作坊已经开了起来,虽知奇货可居的道理,但金桂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她心里很明白,现在四大家的势力已经远不如前,不能指望着他们给自己的生意增加便利,不然被瞅着他们不顺眼的忠顺王府等人抓到小辫子,可就有波折了。而在没有靠山的情况下,你就盲目的生产那些太上等的丝缎,一是本钱投入太大,二来那些大商人个个都精明无比,一旦被他们发现自己的潜力,只怕就会联合起来将自己这小作坊一棍子打死,到时候想翻身就太困难了。 因此便只是先生产一些普通的棉布绸缎,金桂日日大清早便和薛蟠出去,亲自在作坊里把关。又教薛蟠联系买主,细心教他和人谈经济讲生意。薛蟠虽然不肖,但是好歹曾经干过宫廷供奉,又在外面走过几遭生意,如今有了金桂教授把关,把这些关系全部运作起来,如此数月,作坊竟真的盈利了,且每月入账都比上月要多不少。 金桂着实松了口气,便将那作坊扩大,这时候才小心拿出秘方,织那有精美花纹流光溢彩的五彩缎,只是这些机器实在不堪用,往往一天下来,也织不了多少。但那彩缎一经上市,便成为贵族们争相购买的布料。不到一天便销售一空,真正是供不应求,令薛蟠十分苦恼。 金桂却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便对薛蟠笑道:“笨,难道不知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这五彩缎便是要稀少,才能卖得出大价钱。” 薛蟠道:“可是难道永远这么物以稀为贵下去?”他如今做生意虽然还不如金桂,但总算是入了门儿,有金桂教导看守着,也没出过大差错,心不由得就大了,想着那东山再起,重新恢复“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家族鼎盛,哪里肯在此处止步。 金桂淡淡道:“俗话说,一口吃不下个胖子。我们如今贸然插手到这个行业里,又做出了成绩,已经被一些人盯上了,此时便该稍微收敛下锋芒,不然众多商家一起对付我们,倒也麻烦。更何况,最重要的是,我始终没找到能够好好发挥手中秘方的机器……”说到此处,忍不住摇摇头道:“算了,世上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总要慢慢来,太过急进也不好。” 薛蟠听她如此说,也只得作罢。两人回到家中,见薛姨妈在佛堂里,问下人们香菱去了哪里,回说是进了园子。金桂便道:“我也有日子没去园子了,正好趁着今儿有半日闲暇时光,倒是进去逛逛。”说完对身后的宝蟾道:“把上次我买的上好燕窝称两斤,还有那包洋糖,一起拿过去给林姑娘。” 宝蟾答应了。薛蟠便一边换衣裳一边笑道:“真不知那林姑娘怎么就对了你胃口,大观园里人也多,你怎么就对她好?我听说她性子很不入群的,何况咱们自家两个妹子,哪个不是百里挑一的?你也没这么眷顾着。” 金桂也换了衣裳,叹口气道:“咱们家两个妹子虽在园子中,但只要咱们把家业守住,她们也就无虞。那林姑娘孤苦无依,在贾府中便如无根浮萍,虽然她清高自许,然而人在屋檐下,这身世岂不可怜?我自然多看顾些,不信你问问妹子,看看我的主意正不正?” 薛蟠摆手笑道:“罢了罢了,我那妹子最稳重不过,为人又厚道,自然也是如你这般说话。既如此,我也有日子没见那班狐朋狗友了,到是正经去找他们喝两杯。” 金桂也不理他,换好衣裳,见宝蟾包好了东西,她就坐马车来到贾府,进去后先往大观园来,须臾间到了潇湘馆。 春风细细,昨日刚下了一场春雨,此时正有两个婆子在那里挖笋,紫鹃在廊下喂笼子里的八哥儿,窗子打开着,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黛玉正坐在湘妃塌上看书。 见金桂走进来,黛玉忙放下书,起身笑道:“什么风儿把嫂子吹了来?”一边说着,就吩咐雪雁上茶。 金桂笑道:“这些日子着实有些忙碌,竟是好些日子都没来瞧你。如何,身子大好了吗?我前儿听我们姑娘说,你这个冬天竟十分康泰,真真是菩萨保佑。只是不该因为这个就如此托大,虽然入了春,但还有些寒气,怎么就敢把窗子开了呢?” 黛玉笑道:“多谢嫂子关心,今年冬天着实得上天眷顾,虽然也有些喘嗽之症,比之往年却不知道强了多少。今儿是我觉着闷,见天气和暖,方命她们开了窗,将一冬天的药气散去的。到这会儿也没觉有什么。” 金桂点头道:“身上好就行,你素日里身子弱,自己心里便该有数儿,你是聪明人,也不必我多说……”不等说完,忽听紫鹃在外面呵斥小丫头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鬼撵着吗?” 透过窗子往外看,那小丫头金桂却不认识,看上去比雪雁还要小一些,听见紫鹃的话,便站定了脚步,有些害怕的嗫嚅道:“不……不是,是……是……姑娘还不知道吧?晴雯姐姐出事了,被撵出去了。” “什么?”不但紫鹃大惊,就连屋里的金桂和黛玉都吃了一惊。黛玉素日里和晴雯的性子是相得的,交情比之别人也要厚密,闻言便咳嗽了几声,方站起身出去问那小丫头道:“你说的什么?好端端的怎么会撵出去?”她知道晴雯不比其他丫头,那本是贾母手下的人,因为针线好,贾母偏疼宝玉,才与了他的。如今竟被撵出去,真不知是要犯了什么样的天大过错。 金桂皱皱眉头,心道虽然许多事儿改变了,但该发生的终究还是要发生,只不过晴雯如今被撵出去,却是比书中要晚了许多,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因也来到黛玉身边,听那小丫鬟回答。 那小丫鬟不过是才总角的年纪,听见姑娘问,先自怯了,况且也不知道内情,便害怕道:“我……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听说晴雯姑娘去见了太太,回来就叫她收拾东西。现在满园子里都在议论呢,我……我就跑过来告诉雪雁了。”说着便低下了头。 黛玉出神了半晌,方慢慢摇头道:“晴雯是个好的,只是嘴上不肯饶人,素日里难免得罪的人多,这大概不知是被谁嚼了舌头……”说到这里,想起王夫人和金桂的关系,便叹了口气,没有再说。只是轻声道:“宝玉这时候大概正伤心,嫂子不必往他那里去了,我们还是去宝姐姐那里好。” 金桂也出神,她从穿越来后,因为进园子与众人相处的时候多了,也去过几次。那晴雯的确是个心高气傲的丫鬟,出落的也漂亮,便连迎春探春也比不上她的妩媚婀娜。金桂虽然不认同她那种在小丫鬟面前高高在上的样子,可是想到她在书中的结局,想到她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想到她被王夫人猜忌,其实却是中唯一一个和宝玉清清白白的亲近丫鬟,心下也不由得黯然神伤。 于是两人出来,恰巧一对燕子从眼前飞过,须臾间停在房檐下,互相呢喃着梳理羽毛。黛玉看了,便莞尔一笑,接着叹气道:“这对燕子从前年在这里做了窝,每年秋天去春天回。今年却是回来早了两天。若人也像是燕子,该有多好。” 金桂道:“姑娘莫要伤心,也许过几天,太太消了气,也便回转过来了。”说完到了蘅芜苑,见莺儿在外面正采柳条儿,她便笑道:“这丫头又不知是要编篮子送谁呢?是了,我忽然想起点事情,这便要去找二奶奶商量商量,姑娘你先进去吧。” 黛玉不疑有它,微微颌首道:“嫂子请自便。”说完待看着金桂去了,她方慢慢进了蘅芜苑。 26、第二十六章 莺儿已经采了许多柳条,一大帮子丫鬟正围着她说笑,忽然看见黛玉,她便忙撇了小丫鬟们,出去迎接道:“林姑娘来了?怎么身边也没带个人?身子可大好了吗?”说罢又对那些小丫鬟道:“成日里只知道玩闹,还不快去厨房端点心。” 黛玉笑道:“不必着忙,我不吃点心,找你们姑娘说话儿。”说完宝钗宝琴早迎出来,也是和莺儿一样的说辞,又怪她不爱惜自己,出来都不带个丫鬟,黛玉便笑道:“可见我素日在你们心中就是个病秧子,放心吧,如今春风都刮半个月了,哪里还有那么病弱,只因刚刚和嫂子一起过来,所以身边没带人。我又不是小孩子,离了丫鬟们难道还走不动路吗?” 一边说着,两人进了屋,宝钗便笑道:“才刚嫂子派丫鬟来给了我和宝琴一些缎子,没想到却是自己跑去你那里送了,可见是厚此薄彼。” 黛玉笑道:“便是厚此薄彼又怎么样?你来打我啊,实话告诉了你,不但有缎子,还有燕窝洋糖呢,如何?你要厉害,就去潇湘馆夺过来。”金桂对她格外照顾从来不是什么秘密,宝钗也不以为忤,是以姐妹两个经常拿这事儿开玩笑。 果然,就见宝钗笑着来轻轻拧了一下她的脸,一边道:“偏了我们的东西还说嘴,真真是不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你就当我不发威了呢。”说完宝琴也在旁边笑道:“姐姐何苦说这话,那燕窝洋糖还不是你先给林姐姐送去的,不过是如今嫂子在外面弄这些东西方便,如今便都是嫂子送了呢。” 宝钗笑着对黛玉道:“可不是,我那嫂子行事颇为泼辣疯癫,悍妇之名传遍都中,我只道她这般没分寸,无人会喜欢接近。谁料到现在竟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她的眼光也不俗,知道你是我们当中最拔尖儿的,便对你格外看顾,你别怨她不知好歹,我看她对你倒是热心的。” 原来宝钗知道黛玉眼高于顶目无下尘,像金桂这种俗不可耐又性子泼辣的人物,是她最瞧不上的,自家嫂子又不像凤姐那般出身大家知礼仪懂进退,因此唯恐招了黛玉不快,热脸贴了冷屁股不说,将来万一再让黛玉给了难堪,就更不好了,因此便事先为她在黛玉面前说和。 黛玉忙笑道:“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再不知好歹,还能到这个地步么?我萍寄于此,嫂子能真心看顾我,正是我们的缘分。俗语说,一样米养百样人,我闻说姐姐家能够有今日,还全仗了嫂子在其中周旋,可见她于从商一道,实在是有我们亦不及的天分,我们不过是平日作几句诗,吟风弄月罢了,又有什么高人一等的?这话千万别在嫂子面前提,不然我无地自容了。” 以黛玉的清高,能说出这样话来,已是令宝钗宝琴意外了。宝钗便点头笑道:“可见古语‘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说的不错,嫂子那样人,若非是真心待你,万万得不到你这样说的。” 黛玉也感叹道:“她是真心为我好,我心里都明白的。你只道我清高,我心里却明白,不过是我性子别扭罢了。不然你看我的处境,哪里有什么清高的资本呢?只是我又改不过来。并非是我不懂太高人皆妒,过洁世同嫌的道理。”说到这里,便黯然道:“是了,你们知道晴雯被撵出去的消息吗?” 宝钗和宝琴收了嬉笑之色,都黯然点头。宝琴便嘟囔道:“姨妈也不知怎生想的,晴雯哪里不好?不过就是长的标致了些,这也是错吗?最多把她送回给老太太也就是了。我倒是喜欢她那一手针线,整个园子里也别想找这么一个人出来。” 黛玉冷笑道:“这不过是因为晴雯平日里嘴巴厉害,不知又得罪了哪起小人,让她们在太太面前嚼舌根子。可怜她心高气傲的一个女孩儿,竟落得个这般结局。” 宝钗不欲她们在这事情上多说,便岔开话题道:“多说无益,我们明天早上去探探宝兄弟是正经,晴雯去了,最伤心的除了她那些好姐妹,怕便是他了。”说完宝琴便道:“可惜湘云不在,不然的话找她过来,定能逗宝哥哥开心的。” 黛玉和宝钗都摇头叹息,事实上,她们即便心里不平,可除了在心里发发牢骚之外,根本什么都不能做。 不过她们不能做,不代表谁都不能做。比如说现在的金桂,她就想去努努力,看看能不能改变一下晴雯的命运,虽然怎么看怎么都觉着自己这一趟会像荆轲一样,不但徒劳无功,说不定还要被严词训斥,最可怕的就是一去不复还,以后都被勒令不许进大观园了。 因此金桂不得不慎重,她先去找熙凤,平儿告诉她熙凤在王夫人面前。金桂见她眼睛红红的,知道是为晴雯伤心,便安慰道:“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这种事情也是无奈的,况且姨太太只是在气头上,也许后面回转过来,还能叫晴雯回来呢。” 平儿心里却明镜儿似的,事关宝玉,王夫人是断不会松这个口的,只是当着金桂的面,自然要点头答应。 金桂便来到王夫人这里,几个丫鬟在廊下看见她,忙都站起来,金桂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便摆摆手不让她们说话,只见几个丫鬟脸上都有忿忿之色,她便悄悄走到门边,凝神在外面细听,果然就听见一个婆子的声音在屋里中气十足的道:“太太真是雷霆手段,您都不知道,这消息一传出去,那真是大快人心。那些婆子们一听说这个妖精走了,都合掌称善,念阿弥陀佛,不住口的称赞太太圣明呢。” 金桂心想:得,书里晴雯就是着了婆子的道儿,结果这事儿没像书中说的那样发生在查抄大观园的时候,反而是推后了,难道特意就为了等着我不成?一边想着,又觉自己好像太过自作多情,不由心中暗笑摇头。 王夫人倒依然稳重,闻言只是淡淡的答应了两声。金桂便给了门外的小丫鬟们一个眼色,那小丫鬟会意,忙打起帘子笑道:“太太,姨太太府里大奶奶来了。”又朝金桂恭敬道:“奶奶快请进。” 金桂莲步轻移,走进去先见了王夫人,那双眼睛四下里一溜,便看见熙凤正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另有一个婆子站在另一边,虽然面上是恭敬之态,但一双眼睛却隐隐向上翻,显然是不高兴自己打断了她刚刚那番唾沫星子飞溅的慷慨陈词。 “前儿听说姨妈偶感风寒,我就想来探望,只是生意上出了点事情,竟一直没得空儿。听说如今好了,也不知姨妈怎么样?叫我说,得找个好大夫看看,这时候正是冬去春来,别把毛病看的太小。”金桂自从穿越来后,很是注重和贾府中人打好关系,王夫人自然不例外,再加上她这个彪悍的性子和名声谁都知道,因此她一进来,倒比熙凤还要无拘无束。 王夫人也习惯了,先前看不得她这个做派,之后听见薛姨妈说的金桂种种所为,心里虽然还不喜欢,却也知道这个女子可小瞧不得,妹妹一家如今全靠人家撑着呢,何况素日里送来的礼物可都价值不菲,那彩缎尤其是稀奇货,听说在市面上已经卖到五十两银子一匹,到现在还没被别人学去这技术,别无分号只此一家。前日宝钗还说宫里已经去了人,要把这五彩锦缎作为贡品,所以是越发轻视不得了。 因也便微微直起身子,笑着道:“确实大好了,你前儿送来的那些点心,我还吃了许多,味道的确是好,以前未曾吃过的,老太太也说好。”一边说着话,就让金桂在自己对面坐下,又问她道:“是从园子里过来的吗?见过你妹妹没有?” 金桂笑道:“还没去见妹妹,只是给林姑娘送了点子东西。听满园子人都说宝玉屋里的晴雯被撵了,闹的人心惶惶的,所以我心里觉着稀奇,便过来看看。” 她这样一说,熙凤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心道我的嫂子哎,你倒是大胆,开口就提这个茬儿。你道我不知道晴雯是冤枉的吗?只是不敢说。你素日里那般精明,这个时候怎么往风口浪尖上撞呢? 果然,王夫人面上便涌现不悦之意,淡淡道:“那个丫鬟我看着妖妖调调的,动不动便和小丫鬟们逞威风,轻狂的不知天高地厚,这样妖精也似的人,我如何放心将她放在宝玉身边?自然是撵了干净。” 金桂知道自己要是聪明,这时候便该就坡下驴,偏偏她是薛家的媳妇,薛姨妈慈蔼,从来不禁管她,她已经习惯当家作主据理力争了。暗道我便是为晴雯说话,惹恼了王夫人,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不是她家媳妇。因想到此处,便抿嘴一笑道:“姨妈别是听了哪些奸猾之辈挑唆吧?怎么我从园子里一路过来,没看见一个小丫鬟幸灾乐祸的?倒是人人都舍不得她,直说青天白日里,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鬼。” 那婆子一听,好嘛,这不明摆当着和尚的面儿骂秃子吗?连忙凑上来陪笑道:“奶奶想是进去时间短,没看见几个人,真真所有人都庆贺呢。” 金桂瞅了那婆子一眼,冷哼一声道:“好没规矩,我和姨妈说话,你插的哪门子嘴?”她对王夫人身边的人都熟悉,自然知道哪个婆子有地位,而这个婆子眼生的很,想来也不是王夫人跟前的,再看对方那一脸谄媚的笑,便知道定是别处的婆子,大概地位也高不到哪里去。 那婆子讪讪退下,熙凤在旁边看着,知道金桂今儿是非要碰一碰王夫人了,心中无奈,嘴上却连忙笑着打圆场道:“亏你还有脸说别人,若说不懂规矩的,你就是头一个,看看在那里坐的四平八稳,我如今还不敢在太太面前随意坐呢。” 金桂心想,我的亲亲二奶奶,你可算出手了。于是也连忙笑道:“我不像你们,一个个都是口是心非,你若想坐,姨妈还不给你座儿吗?分明是你要讨好姨妈,如今却拿我来做法,既如此,我也不坐了,陪你站着吧。” 王夫人让她俩一唱一和弄的笑了,忍不住哼了一声道:“竟然算计起我来了,打量我不知道呢,行了,都坐着吧。”说完,熙凤便连忙挨着金桂坐下,笑道:“如此我可也跟着大奶奶沾着光儿了。” 那婆子还要说,却见王夫人挥手道:“好了,你先下去吧。”说完,又命彩云上茶和点心。待那婆子出去,金桂方问道:“姨妈,这婆子是谁?我看你身边可没这样粗俗没知识的,什么时候蹦出来的?” 王夫人笑指着她摇头道:“你这嘴啊,比凤丫头还不饶人。她是大太太身边的,人老了,嘴碎,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金桂便把眉头一皱,哼一声道:“大太太管的也太宽了,她房里的下人,怎么跑到姨妈房里来指手划脚起来?”她本就厌弃邢夫人,上次查抄大观园便是对方的陪嫁婆子出的馊主意,如今一听又是她那边的下人来捣乱,自然气就不打一处来。 27、第二十七章 王夫人淡淡道:“她倒也是好意,且所说的话也正合了我的心思。你许是还不知道,上次出了点事情,就在园子里揪出一个不成器的丫鬟撵出去了。那时候我倒忘了宝玉院里这个祸害,如今幸得她提醒,不然我好好的宝玉可就要坏在她手里了。” 金桂心说您老还不知道吧?被您撵出去的那个丫鬟早被我送还给二姑娘了,若没有她,这会儿大概都可以给迎春姑娘收尸了呢。不过嘴上却没这么说,反而吟吟笑道:“太太这话说的,那晴雯素日里虽然嘴头上不饶人,但我看着她倒是正经清白女孩儿,你不知道,越是这样的女孩子,越是心高气傲,做不来那些龌龊事儿呢。你看林姑娘,也是嘴上不饶人,婆子丫鬟们大概也没一个心里不怵她的,可谁敢说她人品德行有亏?” 王夫人皱眉道:“你林妹妹是大家子的小姐,你怎么拿一个丫鬟去和她比,这话也就在我这里说说,可别说到她面前去,她是个多心的,听了岂不恼?” 金桂笑道:“怎么会恼?我才和林姑娘在一起时,听说晴雯被撵出去了,她还伤心呢,说什么太高人皆妒过洁世同嫌。太太您听听,在林姑娘嘴里得了这句话,可不是晴雯这丫鬟素日里行的正做得正,不然别人也就罢了,林妹妹岂是轻易会夸人的?” 熙凤见王夫人露出疑惑神色,忙也插言道:“你就吹牛吧,林姑娘还能这样说一个丫鬟?你看看满园子的姑娘们,有没有得她夸一句的?晴雯做了什么好事,就能得她青眼?” 金桂当然是撒谎,以黛玉的性格,即便和晴雯投契,也断不会在人前说这样夸奖的话,只是这个时候哪能退后,更何况她也看准了王夫人不可能去找黛玉对质,便摇头笑道:“还都说你聪明呢,呸,连这点子道道都看不出来。林妹妹即便要夸人,难道会刻意在人前说?不过是偶尔发感慨时,正碰上什么喜欢的人在身边,随口说一句罢了。我便知道她私底下和我们家姑娘要好,又说三妹妹是个能干的,这些你都听她说过?至于晴雯,也是今儿听见她被撵出去时,随口感叹了一句,就恰巧被我听到了,不然以她那样谨慎高傲的人,自不会在人前评价一个丫鬟。” 熙凤点头道:“这倒是真话。”说完却听王夫人淡淡道:“评价丫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宝玉房中,还是袭人周到些。” 金桂忙道:“太太的话没错,袭人老实本分,更难为她细心体贴,将宝兄弟照料的无微不至。然而俗话说,各有千秋,袭人便是再能干,也得人帮衬着。譬如她的针线活便比不上晴雯,也慢说她,满园子里也找不出一个能在针线活上与晴雯比肩的。” 王夫人看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这般辛苦为她说情,是为了什么?连你林妹妹都搬出来用了,难道她还许了你什么好处不成?” 金桂傲然笑道:“姨妈这话说的,让人伤心,也别说我和她没什么瓜葛,便是有瓜葛,她一个小小丫鬟又能许我什么好处?就有点好处,也不放在我眼里,犯不着为了那么点子东西来给她说情。只不过我想着她到底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只因为老祖宗疼爱宝玉,才把身边这个针线活一等一的丫鬟送去给他使,若真是人品不好招惹是非也就罢了,偏偏晴雯不是这样人。想那鸳鸯琥珀都是和她从小交好的,如今听见这事儿岂不伤心?看在老太太眼里,会怎么想?更何况,晴雯在老太太那里也呆了七八年,老太太能不知道她是什么性体?太太只因为看她长的貌美,嘴巴厉害了些,其实并没和她朝夕相处过,也不知她性子究竟怎么样,便因为这个说她轻狂妖娆,实在是冤枉了她。这事儿老太太嘴上虽然不会说什么,心里怕是要难过的。再说了,前阵子查抄大观园,已经闹的人心惶惶了一阵子,这时候又撵晴雯做什么呢?怕人的心不散吗?” 熙凤一边听,身上就一阵阵出汗,金桂说的这些话是有道理不假,但是敢跟王夫人面前这么说的人,还真从来都没有过,一时间也不知道太太会怎么恼怒,竟想不出什么话来打圆场。 却不料王夫人眉头紧皱了一会儿,又抬眼看了看熙凤,再看看金桂,竟沉吟道:“你这么一说,倒也有些道理。既这样,便把她送回给老太太吧。”话音刚落,便听金桂又笑道:“这可是有些不妥,也没个理由,呼喇巴子就退回给老太太,要怎么说呢?难道说她生得好?叫我说,宝兄弟也渐渐大了,不过一二年就要出园子的,到那时要让他用心读书,身边少点丫鬟多几个小厮也就是了。这理由又正大又光明。至于那个芳官和四儿,既然晴雯都留下了,何苦让她们出去?引得人猜疑,倒不如送去别的姑娘们那里服侍,我看林姑娘屋里的丫鬟就不多,只有紫鹃和她旧日带来的雪雁,其他两个小丫鬟皆是不得力的,这芳官四儿既是聪明伶俐,不如便送去她那里,一则显示姨妈的宽宏体贴,二来林姑娘可不是宝兄弟那般好性儿,那两个小丫鬟在她那里,自然也不敢放肆的。” 王夫人想了想,便抬头看熙凤道:“怎么林姑娘那里的丫鬟少吗?” 熙凤忙笑道:“原是不少的,当日分派小戏子的时候,也给她分了一个,只是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有两个离开了,她们又不是家生子儿,我说过要给林姑娘添,她却说喜欢清静,不用那么些人。恰好那时候府里也没再买丫头,我便想着等再买的时候给她补上,如今还没补过去。” 王夫人点头道:“既如此,就把那两个小的送去给林姑娘吧,宝玉那里用不着这么多丫鬟伺候。至于那个晴雯……”说到这儿,忍不住又皱了下眉头,金桂忙给熙凤递了个眼色,便听她笑道:“太太,那晴雯只是嘴上厉害长的又标致,倒不是狐媚子,今儿原是她身上不好,昨儿平儿还去探了病,说火烧火燎呢,所以才那个样儿来见太太。” 金桂也帮腔道:“是啊太太,若那晴雯真是个人品不好的奸邪女孩子,她来见太太,装也要装成个普通样子,何必非要这么个样儿来见呢?实在是病的不轻,刚去潇湘馆的时候,林姑娘也说要去探她呢。更何况,她又不是在宝玉跟前伺候的人,不过是做些针线,哪里就能做的了怪?等这事儿过了,让二奶奶找个由头,仍送回老太太房里也就是了。” 王夫人这方点头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便依着这么办吧。”说完揉了揉额头道:“让你们饶了这半天舌,我也累了,让我先歇一会子。” 金桂和熙凤连忙告退,直到出了荣禧堂,看看四下无人,熙凤才对金桂道:“你真是好大胆,竟敢那样和太太说话,这事儿生出来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心里也知道晴雯冤枉,我都没敢说呢,你倒开门就见山了。” 金桂笑道:“这话自然要我说的,姨妈便怨我,也拿我没办法,谁不知道我悍妇的名声儿?倒是你,既是大家子出来的小姐,又要当好媳妇,又要当能干的当家人,这话自然不好出口了,倒不如我说起来方便。” 熙凤笑着啐了一口道:“呸,不过是做下了这点功劳,就来编排我。我可告诉你,别指望我感激你,又不是救下了平儿。”说完看着金桂道:“你也是奇怪,怎么就没有你不想管的闲事呢?那胆子也大,怕是老太太那里有了事,你也敢插嘴。” 金桂哈哈笑道:“这便是了,你当我这悍妇的名声儿是白得的吗?若没有这点子方便,我何苦不去做温柔娴淑的好媳妇”说完看了看回廊外,只见柳条随风摆动,桃杏树上的花蕾一簇簇挤满了枝头。她心里叹了口气,暗道我既然来到了这小说里的世界,自然要用尽我全部的力量,来扭转那些前世里我为之叹息哭泣的女孩子的命运,哪怕就是得罪了王夫人,得罪了老太太,这点初衷,也绝不更改。 正是半下午时候,熙凤看着天色还早,便对金桂道:“索性你和我一起去一趟,不然我们那多情的宝兄弟还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儿呢。”一边说,便和金桂上了沁芳桥,只见远处假山石下,平儿不知道和谁在一起,风中传来细细的哭声,也不知是为什么。 走到近前,才看清另一人原来是紫鹃,熙凤便道:“好好儿的,你们俩在这哭什么?平儿你不在家里呆着,万一有事情怎么办?越来越没个算计了。” 平儿忙道:“听见晴雯的事儿,原本想来送送她,又怕彼此伤心,恰在这里遇见了紫鹃,便和她说了一会话,原指望她开解开解我,没料想她倒哭的比我还伤心,却还怎么去见晴雯?” 熙凤看了金桂一眼,抿着嘴唇儿笑道:“你们两个趁早都别哭了,平儿你先家去,耽误了事儿我找你算账。紫鹃也赶紧找找你家姑娘在哪里,横竖不用伤心,如今你们可有了保护神,怕的什么?”说完一拉金桂笑道:“走吧,我的好嫂子,你看这两个事不关己的都哭成这样儿,这会子还不知是怎么个愁云惨雾呢。” 金桂还在那想着保护神这三个字不错呢,便被凤姐拉着走了,回头一看,见平儿和紫鹃也半信半疑的离去,便笑道:“何苦不和她们说明白了?这事情也值得吊胃口?” 熙凤笑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什么叫吊胃口,不过是让她们慢一些知道,惊喜也就大些嘛。”不等说完,便来到,只见院子里一个小丫鬟也没有。屋里似乎传出阵阵哭声,只是隔得远,也听不真切。 两人也不出声,径直来到屋里,只见麝月秋纹两个拦着宝玉,和他一起哭着掉眼泪。袭人则一边哭着一边替晴雯收拾东西,将那些衣服钗环都包在包裹里,放到晴雯面前,一面哽咽道:“这都是你素日里用的,如今带回去,就是不用,一旦艰难了,当几个钱使唤,也强如在你哥哥嫂子面前受气。” 晴雯面色苍白,眼睛看着那包裹,忽然冷笑道:“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我要走,也干干净净的走,不带这些东西,省的将来不但要担着妖娆名声儿,还得再添个贼名。”一面说,一面就站起来,先死命咳嗽了一阵,才喘吁吁道:“想必我哥哥嫂子也到了,我这便走了,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若有一天我去了,你们将来知道,念着姐妹的情分,清明时就分烧几张纸给我;若是想着我素日刻薄,心里头巴不得我去,这就更好了,省的牵念。”说完又咳嗽一阵,便转头要走。 宝玉哭的眼睛都肿了,闻言就起来要拦着,麝月秋纹也只顾着哭,忘了拦他,只听他说要去求太太,吓得袭人忙一把扯住,哭道:“你不去求还好,你若去求,晴雯更说不清了,何苦让她连走也不得个好名儿……”说完也大哭起来,一时间屋里哀鸿遍野,真正是不忍卒听。 凤姐儿和金桂方走进来,道:“这都是怎么了?一个个哭的眼睛和桃儿似的。”说完又来到晴雯面前,摁着她坐下来,笑道:“急什么?就算走,也不急在这一时……”不等说完,便听金桂道:“这个时候了,你还留什么惊喜不成?索性都告诉她们,瞧瞧都哭成什么样儿了。” 熙凤笑道:“好人是你做的,我可不是等着你说呢。”虽这样说,却知道金桂毕竟是外人,这话自然要由自己来说。便对宝玉和晴雯道:“你们不必伤心了,才刚大奶奶替你们求情,晴雯仍留下来,不必出去。芳官和四儿,因太太说了,宝兄弟你这屋里的丫鬟不少,林妹妹那里却又没有几个得力的人,因此命将她们送去潇湘馆服侍林姑娘,如何,这下你可没意见了吧?” 一席话真真如焦雷一般,轰的众人目瞪口呆,不到半刻钟,又都纷纷醒过来,宝玉犹自不敢相信,拉着熙凤的袖子问个不停。待得知这些话是真的,又忙向金桂作揖道:“姐姐的大恩大德,这辈子也没法报答了。只等着来世……” 不等说完,便被金桂打断,听她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公道话,哪里就是大恩大德了?若是经此一事,你长些记性,日后说话做事谨慎老道些,也就不枉我在姨妈面前放肆一场,保住她们了。”说完不等宝玉答话,袭人就忙点头道:“大奶奶真真是金玉良言,二爷经过了这回教训,日后也该长点儿记性了。” 宝玉也点头称是。四儿和芳官都上来谢过金桂,晴雯本是一直站着的,到此时方觉双腿发软,她原本性子刚强,然而骤然经历这大起大落,绝处逢生,也觉支撑不住,有心要向金桂道谢,尚未说话,便觉眼前一黑,身子向后仰倒。 28、第二十八章 众人又惊叫起来乱作一团,金桂忙道:“不妨事,别瞎紧张,她这是病中虚弱,如今心情一下子松懈下来,泄了气便昏倒了。且让她躺着歇一会儿,保准醒过来,再找大夫来看看,开几贴凝神静气,滋阴补血的药方,吃几天就无碍了。” 正说着,就见黛玉宝钗宝琴和香菱也进来了,她们都是知道晴雯的事儿的,见众人都是哭的眼睛红肿,心下叹息之余,也不好相问。香菱便道:“我听紫鹃说奶奶在这里,便过来找你一起回去。”说完又担忧的看了躺着的晴雯一眼,哽咽道:“这个样儿若出去了,哪里还有活路?这可怎生是好?” 金桂笑道:“什么出去?不用出去了。好了,你来园子里躲了半日清闲,比我还自在呢,这时候也该回去了。”说完便拉着一头雾水的香菱离开,自然在路上向她解释。 宝钗黛玉等人却不知道真相,还是得凤姐告诉了,众人都啧啧称叹,宝钗便笑道:“素日我们只说她泼辣强悍,却不知这也有样好处,竟然就把姨妈都给说动了。”言罢听熙凤也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呢,当时太太让那婆子挑唆的心里生气,我站在旁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她倒好,愣头青似的闯进去,开口就替晴雯分辨,我身上的衣服都让冷汗湿透了,她倒侃侃而谈跟没事儿人似的,太太到底也没好意思拿她做法,谁知最后竟真的说动了,真真连我都没想到的。” 里一扫刚刚的哀伤气氛,丫鬟们也都凑上来,七嘴八舌的议论这位十分另类的大奶奶。宝琴看见芳官和四儿都收拾好了,只在那里等着,便笑道:“你们又不是不认识潇湘馆的路,还要林姐姐带路不成?赶紧先过去吧。”说完又对黛玉笑道:“这一次最得便宜的就是姐姐了,白白得了两个丫鬟。” 黛玉笑道:“你若喜欢,你便要去使唤,我那里人虽不多,也够用了。”说完熙凤又笑起来,众人问她笑什么,她便忍着笑道:“我笑大奶奶刚才还是借林妹妹的名头,才把晴雯救下来。”说完把金桂说的和黛玉有关的话都说出来,众人忍不住又都是一阵大笑,都纷纷打趣起黛玉来,黛玉自然不甘示弱,她嘴巴又厉害,除了史湘云,谁能压得过她,一时间,整个里欢声笑语不断,只是许多人眼睛都肿的像桃儿一般,怎么看怎么觉着怪异。 初春季节,虽然白天渐渐长了,但还是很快就到了黄昏时候,熙凤黛玉宝钗等人都离去了,宝玉也和她们一起去贾母面前用饭,里只剩下些丫鬟们。袭人亲自接了柳嫂子特意给晴雯熬的鸡汤,来到她面前,麝月就将一个软枕垫在床上,让她支起身子,一边道:“好歹这一劫算是逃过去了,也别多想,赶紧把病养好了是正经。若不是病的七荤八素,今儿去见太太,还未必会遭这一场无妄之灾呢。” 晴雯用手挽了挽头发,赌气道:“太太看我不顺眼,我便是拿抹布把头遮了,也仍是不顺眼。更何况还有别人挑唆,那些婆子们恨我恨得牙都痒痒,我不死了她们哪里能甘心?” 袭人气道:“还说还说,这嘴就不能有饶人的时候?明明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才招人恨的,得了教训也不知道改一改。今儿是赶巧儿大奶奶在这儿,她疼惜你,才不顾自身惹太太厌恶去帮你说话。万一下一次又生了事?哪里还有这样好的机会。何况你还病着,再去多寻思这些,除了徒惹生气外,能有什么用处?只把自己个儿的身体糟蹋了。你就听我一句劝,日后千万把这不肯服输饶人的性子改改吧。” 晴雯喝着鸡汤,听了袭人这一番话,也觉灰心,咳嗽了两声道:“你说的也对,只是我便是这样人,死也改不了的。罢了罢了,人各有命,该我的我领了便是。” 袭人急道:“病成这样还说丧气话,真嫌自己命长了不成?好姑奶奶,你就消停些,眼看着明年秋天便是大比之年了,今秋的乡试老爷是必逼着二爷去考的,这时候不让他静下心来念书,到时考不好,少不得生气打他,心疼的还不是你?” 晴雯闭了眼睛喝下鸡汤,叹气道:“我知道了,早知今日,倒不如当初老太太别把我送过来,还落得个清净。”说完只觉心中又是气又是涩,那嗓子就好像堵住了似的,她摇摇头,将鸡汤推开,无力道:“不想吃饭,且让我歇歇。” 袭人无奈,只好撂下碗,给她盖了被子,然后唤小丫鬟来看着,自己方出去吃饭,不提。 且说金桂救下了晴雯,心中十分快意。那薛蟠见娘子今儿个春风满面的,一心只要凑上去讨好儿,却不料仍被金桂推出来,听她笑道:“你都学成了什么?就敢过来。什么时候能把那算盘子给拨响了,独立看一本账,找出其中毛病,再来找我吧。” 薛蟠一听这话,登时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怏怏走回香菱屋里。香菱正在做针线,看见他回来,便起身替他脱了衣服,一边柔声道:“怎么着?奶奶还是不肯放你过去?我看她今儿个高兴,还以为你能趁愿呢。” 薛蟠闷闷不乐道:“谁知她是怎么转了性子,往常便如喂不饱的狼一般,如今倒是忍得住。非逼我会拨算盘会看账。我哪里学得会这些?”说完一回身,看见香菱柔美面容,便嘻嘻笑着一把抱住了道:“幸亏还有你,不然可是要了我的命。” 香菱素来柔弱顺从,急喘了几口气,方推开他,划着脸羞他,一边笑道:“赶明儿我和奶奶说,你要再不学好,也别来我房里了。” 薛蟠追上她,喘着粗气叫道:“这可是逼着我去花街柳巷找窑姐儿,到时候可别说我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自从出了监牢,我可真是在家里都憋坏了。” 香菱坐在床上,理了理鬓角道:“这话别和我说,你当我不知道吗?你只是怕奶奶罢了,若说为了我,哼,这会子早不知道滚在哪个女人怀里呢,奶奶说过,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 薛蟠瞪眼道:“好啊,如今连你也敢编排我了,看我明儿怎么收拾她,不然你们不知道当家的是谁。”说完一下扑在香菱身上,嘿嘿笑道:“不过今儿先收拾下你再说。”一边就急吼吼的脱衣服,不消片刻,帐子就放了下来,接着一个人影蹿出,在烛台上使劲儿一吹,于是那屋里的烛火一下子就灭了。 金桂从窗户里望着香菱的房间,宝蟾就在她身后服侍着,待看到烛火灭了,便忍不住道:“奶奶这是何苦来?你这不是把大爷往香菱怀里推吗?虽说她柔顺,长久下去却不是这么个法儿,奶奶你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说是要为大爷好,可你看看,即便不在你这里,他也是照样风流快活,怎么能令他上进呢?” 金桂无言以对,和薛蟠相处了这么多日子,原先那种朋友般的感情似乎淡了一些,心中倒添了一点别的情绪,只是若让自己现在就接受他,却也万万不能。想了好半晌,方回身道:“你说的不错,我这边虽然禁管他,但他软玉温香满怀,我的禁管也没有力度,明儿我就和香菱说,也不许留他。” 宝蟾惊叫道:“这如何使得?岂不是将大爷往那些勾栏院里逼吗?奶奶,叫奴婢说,您就别和大爷拧这个弯儿了,你就是再强悍,也是女人,三从四德也得遵守,这是遇见了爷,若是别的男人,哪里能容得你这般自由?不如……不如找个由头顺水推舟,仍把大爷哄回来吧,免得将来他和你离心离德。” 金桂心里也有些发烦,听见宝蟾喋喋不休的劝自己,便挥手道:“好了好了,横竖我自有道理,你不必着忙,下去歇着吧。” 第二天起床,来到香菱屋里,听她说薛蟠已经出去了,金桂便知道对方是去了作坊里,今儿恰巧是给商家们发货的日子。虽然薛蟠不爱学习,但是遭了那番变故后,倒也有了些进取之心,如今一些简单的事情倒也能上手,不用金桂操心了。这发货便是其中一件。 于是便和香菱来到薛姨妈房间一起吃早饭,薛姨妈便问她为何没和薛蟠一起过去,她是深知自家儿子的,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点都不冤枉他。却听金桂笑道:“无妨,我晚些过去,总要锻炼锻炼,让爷早点独当一面才好,不然就指望他这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水平,将来如何把家业做大?” 薛姨妈点头,对于媳妇这种毫不保留的放权行为很是欣慰,婆媳几个吃完饭,金桂便要去厂子那边,薛姨妈和香菱左右无事,就要去大观园里。几个人刚刚换好了衣服,便见王夫人身边的银钏儿走过来,先见了礼,接着便笑道:“姨太太,我们太太请你和大奶奶过去吃酒呢。” 薛姨妈奇道:“好端端的吃什么酒?今儿是谁的生辰不成?我怎么不记得?” 银钏儿笑道:“不是生辰,是娘娘在宫里的天大喜事。左右太太和奶奶去了就知道,这会儿却容我先吊吊胃口罢。其实昨晚儿上就得了消息,只是天晚了,因此今儿我们老太太和太太要进宫谢恩,家里边却要摆酒席招待来贺喜的亲戚朋友们呢。” 薛姨妈听了,不由得又惊又喜,合掌道:“阿弥陀佛,又有什么喜事?娘娘都已经封过了贤德妃,还能有什么事儿呢?你这丫鬟趁早别吊胃口,我老了,禁不起吊,回头吊出毛病来,我让你们太太和你算账,还不快说给我听。” 29、第二十九章 银钏儿这才笑道:“是皇上做主,把二殿下送给咱们娘娘抚养,姨太太说,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呢?”说完薛姨妈果然惊喜非常,不住的念佛,又满面笑容道:“好,你回去吧,告诉你们太太我们这就去。”一边说着,就又换了一套郑重的服装。又命金桂也不许去厂子了,换了衣服好去贾府,又命老家人赶紧去请薛蟠回来赴宴。 金桂莫名其妙的和香菱回到了屋中,悄悄问她道:“按理说,把皇子送到娘娘膝下抚养,倒的确是件喜事,只是……也用不着就惊喜成这样儿吧?我看婆婆的表情,就好像天上掉下了一尾活龙般,至于吗这?” 香菱瞪大了眼睛,看着金桂道:“我的奶奶,平日里精明成那样儿,怎么如今连这点道儿都看不开了呢?二殿下是谁?那可是皇后娘娘的独子,只是因为皇后娘娘去年春仙逝了,宫里头的娘娘们为了这位殿下,不知道斗成什么样儿呢,如今却让咱们娘娘得着了。这可不是泼天喜事?”说到这里,便压低了声音道:“奶奶大概不知道,那府里是怎么败落的?连一个小小的指挥都敢对二姑娘动辄打骂,若非咱们娘娘一直无所出,渐渐的失了圣眷,哪里就能到今天这个地步?” 金桂这才恍然,心道乖乖隆的咚,竟然是皇后的儿子,那从某一方面来说,就是将来的太子,未来的皇帝啊,真要有那一天,元妃娘娘少不得就要封个皇太后了,难怪连婆婆知道这事儿,都乐得合不上嘴。 正寻思着,便听宝蟾也兴致勃勃道:“真真是意想不到,皇后娘娘家的势力,京城里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只不知他们怎么同意把娘娘的儿子给咱们娘娘养,咱们知根知底,明白娘娘定会尽心尽力教导皇子,难为他们就放得下心来,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故事却是我们不知道的呢?” 金桂笑道:“自然是有一些猫腻的,但凡能有那么大的势力,哪里能是寻常人。许是查访了多时,觉着咱们娘娘宽厚仁慈,才放心将皇子交予娘娘抚养。又或许是见娘娘失势,膝下无所出,从将来的政治方面考虑吧,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是咱们这些升斗小民可以随意猜度的。” 香菱笑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人,私下里说说又有什么?我只不明白,若说因为咱们娘娘宽厚仁慈,这倒是不错的。为何奶奶还说是因为娘娘失势呢?皇后娘娘的儿子,自然要找个得势的娘娘,将来才能好好筹谋。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讲究?” 金桂让她们把谈兴勾了上来,她本就聪明,更何况上辈子又看了那么多宫斗宅斗的小说,对于人心揣摩勾心斗角是最擅长的。闻言便笑道:“真是榆木脑袋,你们不想想,既是皇后所出,身份高贵已经毋庸置疑,便是送给不得宠的妃子养,这身份地位也不会改变。反而能让咱们娘娘借着他的身份水涨船高,娘娘心里岂不感激?焉能不小心奉承?但是若给了得宠的妃子,却不一样了。那些人心里哪个不盼着自己能诞下龙子,让自己的儿子继位?再者,也未必就把殿下放在眼里,既不能一心一意的为他打算,再好又有什么用?反倒不如给了咱们娘娘。加上咱们娘娘性子又好,皇上和那皇后娘家的人怎么会心里没有数?大概就是因为这些个原因,皇上才会有今日之举。” 三人一边说着,就都换好了衣服,快晌午的时候,便往贾府而来。此时刚刚过了吗卯时,便见贾府门前车水马龙,人流来往不息,显然都是昨儿晚上或今早得了消息。金桂暗暗咋舌,心道我的老天,可见这个世界里也如小说一般,宫里一有个风吹草动,早早儿便传出来了。人们也都是趋利避害,这贾府之前失势,用门可罗雀形容也差不多,哪想到今儿便是这样热闹起来。 一边想着,早有人迎了进去,来到荣禧堂,只见王夫人正迎着一些女眷,大家都互道恭喜,王夫人见了薛姨妈,更加高兴,姐妹两个说了两句喜庆话儿,王夫人便对金桂道:“你去老太太那里吧,你妹妹们都在那儿,还有些老太妃们也都在,正好儿趁这个机会去见见。” 金桂答应了,和香菱两个走出来,这里薛姨妈便担心的一拉姐姐衣角,王夫人会意,和她一起进了里屋,便听她担忧道:“你那外甥媳妇是个什么性子你是知道的,况且她名声儿也不大好,这大喜日子让她去见那些贵人们,可妥当吗?” 王夫人笑道:“早知道你有这个担心,我原先何尝没有?谁知道这些贵人们一来了,说没几句就转到她身上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她那彩缎实在是巧夺天工,我今儿便看见好几位老太妃和公侯夫人都穿着那布料做的衣服,众人都说这布料供不应求,要买一些实在是难上加难,如今又要进贡给宫里,怕是日后就更难买了,因此倒有许多人要见她,我方让她去老太太那里,不然我能这么没个算计吗?” 薛姨妈呆了半晌,摇头笑道:“我竟不知道,如今她也赚下了些名声。既如此,我倒是不担心了。”因此姐妹两个出来,只见三五个妇人上前对薛姨妈笑道:“素日里人人都说你那儿媳妇有多厉害,我们还当是个什么样俗不可耐的人物,怎么当日你便给儿子娶了这么个女人。谁知今儿一见,哪里像人说的那样?那份子沉静温柔,知书达理,即便大家子的小姐也未必比得上呢。更兼她花容月貌举止端庄,啧啧,可笑平日我们竟是被人蒙蔽了。” 薛姨妈笑道:“她性子是有些要强的,只是今儿在你们面前,装也得装出一些身段儿来,不然岂不让人笑话她是河东狮吼?”一句话将大家都说笑了,接着又有几人上来,都纷纷夸金桂。薛姨妈即便知道她们都是打着那五彩缎的主意,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一边暗道我哪日得去厂子里看看,究竟这些五彩缎还有数不尽的花样不成?怎么就把人都迷成了这样儿? 这边金桂来到了贾母房中,还未进屋,便听见欢声笑语不断,两个丫鬟看她来了,忙打起帘子道:“姨太太府里大奶奶来了。”一语未完,熙凤早迎出来,只见她今日上身穿着一件大红刻丝三蓝平针绣蝶恋花窄裉袄披了织金凤穿牡丹大云肩,下配着缠枝莲暗花月华裙,腰间垂着豆绿色宫绦,压着细步金铃并攒珠羊脂玉佩,越发显得雍容华贵,见到金桂,便笑容满面的拉着她进去,径自来到贾母面前,金桂忙参见了贾母,一边笑道:“恭喜老祖宗贺喜老祖宗,元妃娘娘得了这样圣宠,不但老祖宗和姨老爷姨太太高兴,便连我们也都觉着与有荣焉呢。” 熙凤笑道:“呸,不害臊,跟你有什么关系?就与有荣焉了?” 金桂笑道:“瞧把你给轻狂的,这时候露出那小家子气,这么天大的光就借我沾点儿又怎样?难道你还没沾够?”说完,那些老太妃们都笑起来,熙凤又拉着她挨个给老太妃和诰命们见礼,寿宁伯的诰命便笑着对贾母道:“你是个好福气的,素日里有一个孙子媳妇取乐还不算,如今又来了一个凑趣的,可见的往后这日子便是笑口常开了。” 贾母也笑道:“你可别看她今儿跑来孝顺我,其实平日里有一摊子事忙,大多是不过来的。便来了,也不过坐一坐,便去找她那些姐妹们玩了,根本是厌弃我老,不把我放在眼里,真真可恶。”说完,众人又都笑,金桂和熙凤又凑趣了几句。便来到黛玉宝钗等人坐的地方上,贾母便指着她道:“看看看看,还没说几句,就真过去了。” 金桂连忙又过来笑道:“老祖宗,你可别激我,谁不知道我是个实心眼子的,刚刚是怕扰了您和太妃诰命们说话,我方悄悄儿退下了。如今不但不承我的情,倒借着这个由头来拿我,既如此,那我今儿就赖在您面前不走了,到时候赶也没用,您可别说我厚脸皮。” 贾母和黛玉等人都忍不住的笑,熙凤也忙道:“老祖宗,您还真别和她较真,脸皮是再厚不过的,小心她就真赖在这儿不走了。” 两人一唱一和的,只把屋子里人都笑的东倒西歪。好容易笑完了,锦乡侯的诰命便掬起了金桂的裙子道:“这便是你们家出产的那五彩段子吗?果然漂亮闪耀。和我身上穿的这件竟一点儿都不一样,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金桂忙道:“真真别提这五彩缎,都快把我给难为死了。从它生产出来之后,便是供不应求,偏偏咱们的机器又不好使,几天也生产不了多少,前儿宫里又有人找到我,说以后要进贡,我一听那个数儿,好嘛,我们厂子一个月产出来的量还不够上贡的,只把我逼的没有办法,有心要扩大厂子多找人,偏偏机器使不上力气也没用,我如今正在使人找那些外国来的人,他们别的不成,在机器这方面却有独到之处,希望能找到好机器,便可多多生产了,也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不但如此,若是运气好,还有可能试试我手里那些其他的新花样呢。” 她说了一大串,众人听得云山雾罩,不过也明白了金桂的意思,就是我现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要进贡给宫里,何况元春这件事一出来,这五彩缎更要进到宫里一些了。但是请你们放心,再过一阵子,问题解决了,这东西就不至于这么紧俏了,但是呢,它不紧俏了不要紧,我手里还有别的花样,比这个还好呢。 30、第三十章 一番话勾的众人心里都痒痒了,拉着金桂问这问那,好容易问完了,金桂方才抽身往黛玉等人的身边来,刚坐下,探春便递了个蜜桔过来,呵呵笑道:“看嫂子说的口都干了,快吃几瓣桔子润润喉咙。” 金桂接过桔子,向探春道了谢。刚吃了一瓣,就听外面又是一阵欢笑声,接着丫鬟们打起帘子,争相道:“史大姑娘来了。”话音落,贾母等人犹可,黛玉宝钗宝玉等却纷纷站起来,黛玉笑道:“她一来,就真是热闹了。”话音落,果然听见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在外间道:“恭喜老祖宗贺喜老祖宗,老祖宗可想死湘云了,好容易回来,便遇上这天大喜事,不知道能得多少红包?” 黛玉忍不住笑道:“果然便是她最饶舌,什么时候学的和凤姐姐一样,张口就要红包。”一语未完,恰巧熙凤走在身边,闻言便站定轻轻戳了她一指头道:“这话好没良心,若没有我爱钱贪钱,就有你们锦衣玉食大手大脚的花钱了?不知道我为了让你们过得舒服,豁出去多少脸皮呢。原本还和太太说,下个月开始把姑娘们的月例银子提一两,既然如此说,这事便作罢,省的让我这身俗不可耐的铜臭味儿熏坏了你们。”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抱住熙凤央求,黛玉也道:“好姐姐,别和妹妹一般见识,你素日里为我们打算的,我们都记在心里,暗自感激呢。”说完,就听先前的声音道:“好啊,我说怎么不见凤姐姐,原来和你们在一起说体己话儿,什么时候了?你不说去帮老祖宗操持着,倒在这里躲懒。” 金桂抬头去看,便见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孩儿走过来,见她虽是柳眉弯弯唇红齿白,容貌美丽举止高贵,然而通身却仍流露出一股大气和女儿家的风流,比起婉转可人的林黛玉和娴静温雅的薛宝钗,更有一股别样的飒爽英姿,她便知道这就是史侯爷家的史湘云了,连忙也和宝钗等一起站起来。 却听熙凤笑道:“我今儿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你们姐妹,怎么处处都被你们编排。”说完史湘云早和宝玉黛玉等人打了招呼,目光一转,就落在金桂身上,还不等众人说,她便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道:“你们不许告诉我,让我自己猜,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定然便是宝姐姐的嫂子吧?”当日薛蟠和金桂成婚时,史湘云恰巧在外地,因此没赶回来参加。 宝玉笑道:“就知道你伶俐,也不用这么卖弄啊。我倒是奇怪,你怎么就猜出来的?” 湘云得意笑道:“这有何难?我虽然人不在这里,但素日通信,宝姐姐和林妹妹却都是常提的,如今看见了,和信上说的并无二样,自然就猜到了。”说完便过来攀着金桂的胳膊道:“五彩丝缎的大名,我在外地都如雷贯耳了,只恨买不着。如今回来,大家都穿着这衣服,独我一个没有,好嫂子,你可不能厚此薄彼,怎么着也得给我弄一件啊。” 众人都笑起来,宝钗便道:“虽不至于厚此薄彼,但总有个先来后到,谁让你今儿才过来呢?要是早来几天,如今你也就有了。现在可好,店里的货都得封存起来,好进宫给娘娘贺喜,却从哪里还给你弄一身?” 湘云一听,立刻不干了,猴儿似的抱着金桂就是不撒手。却听她笑道:“史姑娘别听你宝姐姐的,素日里常听她们说起你来,因此你那份儿我早备好了,只是你一直没回来,这份礼也就送不出去,如今既然来了,回头我就亲自送过来,你看看合不合意,可好?” 湘云这才喜的撒了手道:“合意合意,定然合意的,那我就先谢过嫂子了。”说完行了一个万福,便来到宝钗黛玉身边,叽叽喳喳的说笑起来。 金桂坐在一旁,慢悠悠的喝茶,一边看着这一屋欺花赛柳的女孩子们,心中暗道:十二金钗,我如今可也见到了一大半。只是书上并没有元春得皇子过继的事情,更没有夏金桂自己开厂的事儿,看来随着我的到来,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已经不可抑制的要出现变化了。只是不知这样一来,贾家是否还会败落?这些女孩子是否还需要我的保护呢? 正想着,便听熙凤唤她,吓得金桂忙站起来道:“做什么?有什么事吗?”一语未完,便听大家笑起来,熙凤一边笑一边道:“想什么那么出神呢,让你入席了,真是的,如今都过了午时,你难道不知道饿啊?”一边说着,便引她和女孩子们来到外屋厅中,只见大厅里早已经排满了几桌宴席,上面琳琅满目,俱是珍馐美味。 金桂这才觉察出肚子真是咕咕叫了,熙凤和李纨还要去忙,不能现在就坐在这儿吃饭,她却是客人,不必受这个劳累,薛姨妈本来派丫鬟来叫她,见她已经和姑娘们坐在一起,相处又十分融洽,便也罢了,倒是香菱,见奶奶都和黛玉等人坐在一块儿,她便也大着胆子和薛姨妈说了,跑过来坐。 湘云一看见香菱,便笑道:“如今的诗做得如何了?可出师了吗?”一句话说的香菱脸红起来。黛玉在旁边看了湘云一眼,悠悠笑道:“你今年秋天再开螃蟹宴,做菊花诗,香菱想必便可入队了。”一句话说的湘云惊讶起来,忙道:“是吗?竟这样出息了?也不过是半年多没见罢了。” 宝玉看看黛玉,又看看湘云,嘿嘿笑道:“你也不看看谁是师傅,有林妹妹悉心教导,香菱又聪明,进步自然是一日千里了。”说的香菱十分不好意思,便推着金桂道:“你们都没了打趣的人,便来寻趁我,奶奶别只顾看热闹,你也帮帮我啊,明知道我拙嘴笨腮的说不过她们。” 金桂笑道:“我如今饿的肚子咕咕叫,眼里心里只盯着这些吃的了,哪管你是干是湿,先捞进嘴里是正经。”一句话说的众人又笑倒了。 虽然开席前这般热闹,但等到真正吃起来,女眷们就恢复了大家子的风范,偌大一个厅内,连咳嗽声也不闻。金桂以前在家虽然都习惯了薛姨妈和香菱的做派,但是想一想现代那些熙攘热闹的宴席,这时候还是有些不习惯,好在之前薛蟠回来时她也经历过,倒不至于很惊讶了。 寂然饭毕,丫鬟们过来收拾了桌子,又有小厮将那些大圆桌都抬下去,熙凤和李纨方下去用饭,这里又恢复了热闹。有人便问贾母道:“之前去宫里谢恩,可见过娘娘了吗?” 贾母喝了一口茶水,摇头笑道:“就那么点儿时间,哪里见得到,不过是去给太后磕了头谢了恩,便赶回来了。过两日四月初六是个吉日,到那一天才入宫见娘娘呢。”说完便叫过金桂道:“到那日,你也和我们一起进去吧,让你见见世面。” 金桂惊讶道:“我也进宫去?这……这不合适吧?老太太别打趣我,我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哪里就能进宫去见娘娘?”说完就听贾母笑道:“这是娘娘吩咐的,说贵妃娘娘也想见见你,后日你便和我们一起进宫吧。” 金桂点头答应了,心里却暗暗叫苦。她当然知道元妃和那位贵妃叫自己进宫是为了什么?若不是这五彩缎,深宫里两位娘娘知道自己是谁啊?现在这五彩缎还未进贡到宫中,想来娘娘们大概也没有几个用它来做衣服的。但是既然要进宫,那就不一样了,元妃是肯定要狠狠搜刮自己这毋庸置疑,那个贵妃既然发话,自然也存了分一杯羹的心思,就怕到时候还有别的嫔妃……想到此处,她头皮都有些发麻了,暗道我的天啊,我这要预备多少才够用?真真是狼多肉少,愁死人了。 因心里头就压上了担子,下午也就没心思和众人说笑了,不过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一出了贾府,就命车夫去厂子。过了半个时辰,马车便在那印染工厂前停下。 如今金桂还没找到懂机械的洋人,所以这厂子的规模也不甚大,但已经远远不是当初的小作坊可比。院子里一些工人见到当家主母来了,都连忙上前问安,几个女工将她请到待客的屋中,泡上茶水奉上来。 金桂先简单看了下账目,便对其中一个女人道:“库里还有多少五彩缎?已经卖出去的又有多少?” 那女人叫王秀萍,是薛府的老家人了,原本只在府中伺候,后来开了厂子,金桂找不到放心的人,就把她派了过来,这王秀萍性格人品是老实的,却也知机识趣,很合金桂的意,厂子许多事情都交到她手中,一律做的妥妥当当,并无什么大的纰漏,很为金桂倚重。 当下听金桂问了,王秀萍便答道:“回奶奶的话,库里一共还有一百零五匹五彩缎,因为下个月要进贡给宫里,所以并没敢再卖出去。如今市面上已经几乎没有货了,各大商家都纷纷来恳求我,偏我也拿不出来,奶奶今日即使不来,我也要去讨奶奶的示下,若总这么下去,宫里都供应不上了,何况还拿到民间去卖钱?就是物以稀为贵,也没有这么个贵法啊?” 金桂捧着茶杯沉吟不语,她心里很清楚,进贡给宫中不过是赚一个好听的名声罢了。日后人家说起某某家的缎子,那是进贡给宫中贵人们的,百姓们自然也就趋之若鹜,说起来,这就好像是后世的一些品牌效应,例如什么“人民大会堂专供,国家体操队唯一指定产品”之类的。但是在利润上,却远远不如卖给民间的商户,要想赚钱,这块市场是万万不能失去的。 “把这一百匹装到马车上,我后天要进宫去见娘娘,得带上这些东西。”对于前景,金桂也十分无奈,好在之前已经把订出去的货都交付了,不至于在信誉上蒙受损失。但这只是暂时的,若以后不能发货,所有的努力都要付诸流水。 31、第三十一章 说起来,金桂也没想到这五彩缎竟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虽然这个布料花纹色彩艳丽高贵,比市面上的布料都要鲜艳华丽,可当初的预想也不过是弄个镇店品牌而已,她打的主意还是走平民路线,就是用这五彩缎带动其他普通布料的销售,却没想到这缎子一经推出,立刻遭到哄抢,到如今,那些布商全部要进五彩缎,若是一匹五彩缎都不给,就被人家视为小瞧,索性不从你这里进任何货,这可真是要了命。 金桂满心苦恼,暗道看来还是要找个时间,再去西洋那些教堂什么的地方找找,也许就有什么人才蹲在哪个不起眼的旮旯角落里等我去慧眼识珠呢?小说里面不都是这样说的吗?眼下愁也没用,得先把进宫这事儿给解决了。想到这里,忽听王秀萍叫了自己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抱歉的笑笑道:“不好意思,刚才想事情,太聚精会神了,没听到你在说什么。” 王秀萍这才道:“奶奶,我的意思是说,这一百匹缎子都是要进贡的,娘娘如今虽也要拿去宫里,可是和那些采办的太监打好招呼了吗?不然我们可得罪不起那些人啊。” 金桂叹口气道:“我明白,我会和娘娘说的,实话和你说吧,这里面也有贵妃娘娘要的东西,想来那些太监也不至于敢和娘娘们争抢,这一次就这样吧,只是……必须得想法子改变现状了,不然下个月也过不了关。”说完便站起身,对王秀萍道:“这些东西有我来操办,你们不必着忙,只管干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好。另外,五彩缎还是要做,看看能不能再多找些人手,把原先织普通料子的织机也空出几台,专门用来制作五彩缎,虽然这只是杯水车薪,但在找到高效能的新机器之前,能多做一点就多做一点吧。” 王秀萍忙答应下来,恭送金桂出去,一边心中暗道:人人都说奶奶是母老虎和夜叉,都说没人敢惹的。可是只看她和我们说话这份和气劲儿,哪里有一点悍妇的样子?八成都是那起小人在暗地里煽风点火造谣生事,唉,真真是人言可畏,好好儿的一个奶奶,就让那起子该死的小人给坏了名声。 金桂哪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边在心里忖度着一边就来到大门口,再回身看看那连绵十几间的厂房,她忽然对王秀萍道:“我记得你男人原先便是干泥瓦活的吧?你回去和他说说,看看能不能聚起一帮人,这厂房是必须要扩建了,不然不够用。” 王秀萍忙答应下来,又忧愁道:“我也早知道这厂子该扩建了,只是我们毕竟干了还不到一年,之前已经扩建过两次,如今又要扩建,却去哪里弄钱呢?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金桂笑道:“这个自然不用你操心,该由我筹谋的。”说完登车看了看那一百匹缎子,点了数目不少后,便吩咐车夫回薛府,不一会儿,马车便辘辘行去,转眼就消失在地平线外。 回到薛府,薛蟠刚吃了酒回来,现在因为金桂管得严,他也不敢喝的酩酊大醉,好在在金桂之前,这家伙已经锻炼出了不错的酒量,因此席上只要想个法儿不让人死灌,也便能支持得住。只是身上有些发软,进了屋也不问金桂去了哪里,便仰面躺在床上,嘿嘿傻笑起来。 金桂正往下卸那些钗环首饰,见他横躺在床上,虽然身材高大瘦削,却还是给人一种“吃完食的猪”的感觉,不由得好笑,便忍不住伸出脚踢了踢他,果然,薛大爷十分配合的“哼哼”了两声,就好像是吃饱喝足的猪一样翻了个身,看着金桂道:“娘子让我好好躺一会儿吧,嘿嘿嘿……” 金桂站起身,来到他身边坐下,抿着嘴问道:“你笑什么?” “嘿嘿,我笑我们家这回可算是起来了。”薛蟠来了精神,一下坐起身,就想把金桂抱在怀中,却被她一个闪身躲了过去,听她不屑道:“想偷袭我?好好再练个十年二十年吧。”说完又挽了挽头发道:“你刚刚说咱们家起来了,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我有心扩建厂子?” 薛蟠晃了晃脑袋:“你要扩建厂子?我怎么不知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们那工厂是得扩建了,因为五彩缎,让咱们如今也算是名利双收,下一步再不研究扩建,增加产量,便是给宫里进贡都不够了呢。”说完便凑近金桂身边,呵呵笑道:“娘子可有具体计划了吗?” 金桂道:“我已吩咐王嫂去找她男人聚集人手了,还得找两个人画出图来,这个就交给你,那么多狐朋狗友,总也该用用了。等到人手找齐,便可以动工,只是资金还有些问题,这个我来想办法。你刚才说咱们家起来了,可见不是为了扩建厂子的事,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么说?快说给我听听,不然家法伺候.” 薛蟠苦着脸道:“娘子,这话也就是在家里说说,可千万别给我说去外面,不然我都没脸见人了。” 金桂面上露出一丝戏虐笑容:“成啊,只要你听话,我不会在朋友们面前给你落面子。不过你要是不听话,跟着什么琏二爷珍大爷学那些风流的本事,可别怪娘子我不讲情面了。” 薛蟠让金桂弄的心里百爪千挠,这个痒痒劲儿就别提了。一把抓住了金桂欺霜赛雪般的皓腕,嘿嘿笑道:“只要娘子你给了我,便是天上仙女下凡我也不要了。只是你成日家这么憋着我,还不许我去找别人,这可就有些不对,你男人又不是绣花枕头,如何能忍得住呢?” 金桂面色转冷,撇了手道:“忍不住也要忍,更何况,我让你忍了吗?香菱那么个美人胚子还不够你受用?你还想怎么样?敢和我说一个腻字试试?” 薛蟠本来的确想说有些腻了,只是一看见金桂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的模样,登时就矮了一头,忙陪笑道:“哪里是腻味了,这不是心里眼里全都是你,所以即便对着香菱那样的美人儿,心里也觉得没滋味吗?说到底,这都是因为为夫对夫人忠贞不二造成的啊。” 一句话说的金桂差点儿笑出声,心想没想到不但容貌和书中不符,就连这不学无术,也比书里描写的要强一点,最起码知道忠贞不二这个成语,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之前人家薛蟠也做出过“洞房花烛朝慵起”的诗句来,到不能门缝里瞧人,把人给瞧扁了。 “这话我就记着,他日你若敢去那些勾栏瓦舍,你再看我的手段。”金桂哼了一声,忽然又想起刚才的话,轻踹了薛蟠一脚:“让你一番话又引到别处去了,还没说正题呢,到底怎么回事?再卖关子小心我削你。” 薛蟠忙表了一番忠心。这才呵呵笑道:“娘子素日里比为夫不知道强几百倍,如今怎么连这个道道儿还没看出来?皇上既然把二殿下给了娘娘,就说明皇上心中对咱们已经不像之前那般厌恶了,此消彼长之下,自然是忠顺王爷那边失了圣宠,嘿嘿,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北静王爷和贾府势力起来了,咱们不也就跟着起来了吗?” 金桂诧异的看了薛蟠一眼,好像是第一天才认识他似的,倒弄得薛蟠心里惴惴不安,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喃喃道:“娘子看什么?” 金桂笑道:“外头人人都说你是草包,没想到今儿能说出这番话来,说明你还是有几分见地的嘛,所以忍不住好好打量了打量。”说完却听薛蟠苦笑道:“娘子就别打趣我了,外面的人说的也没错,虽然草包这个名声儿不好听,但经历过那些事,我也认了。” 金桂点点头道:“有自知之明就好,我和你说的事情你抓紧去办。”见薛蟠又露出一脸茫然,气的金桂忍不住又踢他一脚,恨恨道:“找人设计厂子建筑图的事儿,你倒好,给我转眼就忘了。”话音刚落,薛蟠已经想起来,没口子的答应,还说第二天就去找贾珍贾琏,他们在这方面路子广。金桂也不管他,反正最后把关的是自己,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各自歇了。 过了一天,金桂一大早就被薛姨妈叫起来,仔仔细细的收拾了一番,上身穿着翠绿色织金万字缠枝莲交领短袄下着了蜜合色妆花兰草暗纹百褶裙,头戴着红宝石玲珑万字桃心缀着累丝凤头衔珠步摇 鬓边插了对儿金镶宝石蝶恋花钗,打扮妥当后自己在镜子里照了照,也觉满意,这方坐马车来到贾府,只见王夫人已经收拾妥当,贾母却是前儿吃多了闹肚子,到现在还没消停,因此去不成了。 当下王夫人见金桂来了,便简单交代了熙凤几句话,然后携金桂坐上马车,娘儿两个往皇宫而去。 32、第三十二章 金桂没想到自己穿越过来后,竟然还能进皇宫走一趟,最开始她倒是抱着希望,想着能不能再赶上一次元妃省亲,却没想到没等来省亲,竟然等到进宫,而且还是这么快,算一算,自己从穿越过来,还不到半年呢,这简直就是穿越大神在为自己开金手指啊。 王夫人递了牌子,便有小黄门飞奔去禀报贵妃娘娘和元妃,虽然红楼梦文中称呼元妃为贵妃,其实她的品级只是德妃,比起真正的华贵妃还是要差一些的,因为皇后去年仙逝后皇上还没有立后,所以宫中暂时就是华贵妃代为理事,凡是嫔妃们要见家人什么的,都要禀报她再做定夺。 且说华贵妃,听了小黄门的禀报,便微笑道:“元妃平日里谨慎小心,难得家人进来一趟,便不必让她们在余庆殿相见了,你直接带她们去元妃娘娘的凤藻宫吧。”说完见小黄门去了,她这才放下手中茶杯,慢慢站起来对身旁的宫女道:“替本宫更衣,天气和暖,本宫要去元妃娘娘那里走一趟。” 宫娥十分奇怪,暗道元妃娘娘家里人来贺喜,贵妃娘娘怎么却要趁这个时候儿去呢?正寻思着,忽听贵妃娘娘开口道:“将上月做的那套五彩缎宫装拿出来,就穿那个去。” 另一个宫娥雪梅连忙笑道:“娘娘这么看重那家人么?那五彩缎子可是前个月国丈送过来的,您宝贝的什么似的,做好了之后除了皇上来的几趟,还从没在人前穿过呢。” 如果金桂在这里听到这番话,只怕会把下巴都给惊掉了。最开始生产这五彩缎的时候,她虽然知道这种布料也会受欢迎,又因为生产量太少会造成奇货可居的效果,但她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达到这种效果,连宫里的贵妃娘娘都当做宝贝似的不舍得穿。事实上,最开始她只是想着豁出本钱打出一个品牌来,但现在,一匹五彩缎在市面上已能卖到百两银子以上,且随着五彩缎要进贡的消息传出来,各家店铺中压箱子底的那些缎子价格更是翻升,可以预见,将来不但不会赔钱,反而会大赚特赚。 果然,华贵妃听见雪梅的话,只是轻轻一笑,淡淡道:“你懂什么?还不快去拿衣服,本宫自有道理。”说完,雪梅连忙跑出去,不一会儿亲自捧着一个大托盘进来,里面便是那套五彩耀眼绣着丹凤牡丹图案的华贵宫装。 华贵妃更衣完毕,又在发上插了象征身份地位的大凤钗,十几个太监宫女便簇拥着她向凤藻宫而来。 且说金桂,和王夫人随着那小黄门一路往凤藻宫去,虽然这皇宫巍峨磅礴,但看在金桂眼中,却也不觉着十分惊异赞叹,细想了想,才明白问题所在,暗道我前一世里不知道逛了多少次天坛故宫天安门,紫禁城嘛,大致不都是这个样子,难怪一点都不觉得赞叹,不过这些景物,的确不是后世可比,也当得起巧夺天工四字了。 须臾间行到一座琉璃闪烁,粉墙黛瓦的宫门前,小黄门恭敬道:“这便是凤藻宫了,请诰命夫人和奶奶进殿。”说完,只听宫门打开,原来是当日跟随元妃进宫的宫娥抱琴率领着几个太监宫女在门口等候迎接王夫人和金桂。 于是二人便在宫娥们的簇拥下进殿见了元妃。刚要行礼,已被元妃扶住,金桂看去时,只见这气质高贵容貌华美的贤德妃娘娘已是泪眼汪汪,看着王夫人道:“自从前年省亲一别,孩儿已是两年未见母亲了,母亲身体可还安康?恕孩儿不能在您膝下尽孝了。”说完又拜下去。 王夫人忙扶住她,也是强忍着才能不让眼泪掉下来,喃喃道:“这怎么使得,娘娘快起来。臣妾的身体还好。只是时不时的挂念娘娘,您在宫中要善自珍重,勿以父母祖母为念,好好服侍皇上才是。” 金桂在一旁看的暗暗叹息,心想这便是宫里的女人,即便是贵为娘娘,又有什么意思?她妈妈在她面前还得自称“臣妾”,老天,这……这别不别扭死了。正想着,却见元春和王夫人的场面话已经说完,转头向自己看来,吟吟笑道:“这便是姨妈家的大嫂子吗?今儿还是头一次见呢,果然明艳照人,英姿飒爽。” 金桂心里这个尴尬,暗道得,看来我这悍妇的名声都传到宫里来了,什么英姿飒爽?娘娘你就直接说我泼辣彪悍得了。不过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盈盈一个万福拜下去,轻声道:“民妇拜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元春忙命她起身,然后左手携着王夫人,右手携着金桂来到榻前,早有宫人们搬来座位,两人就在元春下手坐了。元春却紧紧拉着王夫人的手不放开,一直来到塌上坐定,方听王夫人笑道:“是没见过,前年你省亲的时候,你嫂子还没进门呢。” 金桂心说哪里是没进门,那时候真正的夏金桂根本和薛蟠连认识都不认识吧。她虽然性子强悍,但也不愿意在元妃面前多说,便只是微微垂头倾听。这时候元春和王夫人已经说起了家长里短,不住的问贾母身体如何 ?熙凤的身体可康复没有?宝玉的学业有没有进益,园子里姐妹们日常生活怎样?金桂在一旁静静听着,发现元春最关心的便是宝钗,黛玉却只是略微提一提便过去了。 金桂心中微动,她前一世里痴迷红楼梦,也看过不少红学方面的书,很多人都认为,其实在贾母心中,是属意于宝黛成一对的。但是元妃和王夫人却属意宝钗,这才造成了日后宝玉和林妹妹的悲剧。如今听元妃话里的意思,果然是关心宝钗更多一些,大概在她心里,已经把宝钗当成自己的弟妹了,只不过因为宝玉和宝钗还小,不好将这问题提到桌面上议论而已。 金桂心中奇怪,暗道黛玉无论是从容貌还是才情上,都不输给宝钗啊,为什么这位娘娘就一心要撮合金玉良缘呢?难道她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心中所爱是林黛玉?转念一想:是了,宝钗性格平和端庄,又和王夫人的关系亲近,王夫人自然更中意这个媳妇,元春身为王夫人之女,自然和娘亲是同气连枝的。在这个时代,婚姻都是父母包办,若是男女对谁有情,甚至都被视为淫荡祸根,所以到最后,发生那样的悲剧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一边想着,金桂便慢慢喝着茶水,暗道虽然是有些多管闲事吧,但我穿越了一场是为什么呢?还不是为了尽力阻止所有人的悲剧结局?其中重中之重的一场重头戏便是要撮合宝玉和林妹妹啊,不过现在还没有机会罢了,嘿嘿,端坐着的元妃娘娘要是知道我心中想法,不知道会不会立刻就把我给赶出去。 想到此处,自己也觉得好笑,又想起宝玉现在其实还是标准的纨绔子弟一枚,虽然心地善良性情也好,但并不能因为这两样就忽视他其他的缺点,多情太过又不求上进。一念及此,又忍不住在心里叹息,暗道林妹妹啊,难道宝玉真的就是你的良配吗?他除了生的好一些,对你的确体贴外,还有哪一点儿好处?这样的男人,能独立撑起一个诺大家族?能为你遮风挡雨吗?又想到原著中宝钗最后就是嫁给了宝玉,但她比黛玉更加悲惨,因为她连宝玉的心都没有得到。 正神游物外呢,忽听殿外一声高唱道:“贵妃娘娘驾到,德妃娘娘接驾。”话音未落,元妃已经忙站起来,左手携着王夫人,右手携着金桂,在一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来到殿外,果然,便见一队仪仗悠悠而来,华丽的华盖下是一身宫装高贵美艳不可方物的华贵妃。 金桂心里这个不爽啊,暗道真倒霉,还得下跪。她来见元春,毕竟是因为亲戚情分,跟着王夫人沾光,不等下跪就被扶起来了,但这个华贵妃就不一样,连王夫人都跪下了,她哪还能逃得过去,只好不甘不愿的跪了,幸好是垂着头,才把面上的不悦之色掩盖了去。 华贵妃连忙命众人起身,她在那里还自我感觉良好呢,想着不过是个诰命和民妇,能见到贵妃娘娘不知道心里该有多高兴,却不知金桂早在心里狠狠的问候了一串,当然,没有波及到对方祖先,这是金桂认为的嘴下留情了。 一行人重又进来,华贵妃对王夫人能有什么兴趣,话题说来说去便转到了五彩缎上,问这缎子是怎么做出来的?为什么市面上的数量如此稀少?每月能给宫里进贡多少等等,这些话题就连元春也是感兴趣的。虽然她和金桂沾着亲,但因为向来为人低调,一直都拒绝父母送新奇玩意儿给自己,因此这五彩缎贾府也没敢送。不过今日却是例外,王夫人和金桂是为贺喜而来,送些布料再正大光明不过。 正说得热闹,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响,接着一个太监尖着声音道:“皇上已经往这边来了,告诉德妃娘娘快准备接驾。” 33、第三十三章 华贵妃和元妃都站起身来, 王夫人惊喜的面色都变了,她即使贵为诰命, 竟也是未曾见过皇帝的。 然而金桂一听见这话,却险些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心想今儿什么日子?不宜出行吗?不过是些缎子而已,不至于就把皇上给招来吧?哭啊,太倒霉了,这还得跪一次,该不会等会儿太后也要过来吧?那岂不是要跪第三次?不对,红楼梦里好像说老太后已经仙逝了,贾母和王夫人等不还是进宫守灵了吗?啊, 也不对, 仙逝的那个是一名老太妃,老太后大概还活着…… 她脑子里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那边皇上就已经进了院子,登时呼啦啦跪了一地, 金桂就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平身吧, 朕不过是在御书房里待了许久,有些闷了,所以才过来看看的。”一边看见王夫人,便微笑道:“这位便是元妃之母吗?快请进屋去吧。” 金桂偷偷拿眼看这位皇帝,只见对方年纪不过三十左右,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头戴一顶错金镶玉束发冠, 身上穿着四团龙云纹交领夹龙袍,身材挺拔瘦削,气质高贵,眉目间却隐隐透露出君临天下的霸气和威严,好像“人中龙凤丰神如玉”这之类的词就是专门为对方预备似的。 金桂心里暗暗赞叹,又想起红楼梦中描写的北静王水溶,也是一个翩翩公子,想来那个既然是皇族的分支,那么这个时代的皇族应该生的都不错,她只是没想到皇帝竟如此年轻,原本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 慢慢踱了进来,皇帝见王夫人和金桂都站着,便命人赐座,一边问了些家人的身体健康状况,看上去非常的平易近人,但是金桂却发现元妃和华贵妃都平声敛气,可见这位皇帝现在虽然和蔼,但平日里定是十分威严的,以至于他的妃子们都对他有些惧怕。 皇上和王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忽然转向金桂,微笑道:“这位便是元妃平时提的那位薛家儿媳吧?你们家做出的五彩缎最近在京城中很是流行啊,朕的妃嫔们都久居深宫,如今也是对五彩缎如雷贯耳,连带着朕都有些好奇了,到底是什么布料?就把朕这些眼高于顶的妃嫔们都迷的神魂颠倒呢?” 夏金桂心说屁,你那些妃子弄了五彩缎,还不是为了穿给你看?你会不知道这种布料是什么东西?华贵妃现在就穿着呢。不过表面上却一点都不能表现出来,轻轻福了个身道:“皇上既然动问,恰巧为了给元妃娘娘贺喜,民妇今日带了几匹,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请皇上评价一番,只是怕庸俗之物,入不了天子法眼。” 皇帝笑道:“好一副伶俐口齿,难怪名满都中。也罢,你就拿来给朕看看,看还有些什么花样?” 金桂和元妃王夫人心中都各自流汗,金桂暗道不是吧?难道我这个悍妇之名已经连皇上都知道了吗?好在看他倒不是什么生气模样,唔,似乎还对我青眼有加。总不会是也想对这生意插一脚吧? 心念电转间,十几个太监已经捧了布料上来,皇帝细细看过后,也赞了几句,然后便对金桂笑道:“你这布料虽好,只是可惜有些厚实了,朕刚刚仔细看了看那些花纹,的确是流光溢彩各有千秋,若是夏日里能用这种花纹色彩织出薄纱,穿在身上定然更加漂亮。” 金桂忙欠身道:“皇上说的是,如今天气已近夏季,民妇也正在研究,已经弄得差不多了,想来夏日定可以织出比霞影纱还要漂亮的彩纱,只是有一条,这布料看上去虽好,但太费人力织机,工序之麻烦难以想象,因此怕是没办法大量生产,如今这布料已被定为贡品,妾身只怕倾尽全力也没办法大量供给宫里,这些日子正为此事发愁呢。” 皇上眉毛一挑,忍不住笑道:“好个玲珑心肝儿,朕还说给你们做了这个提议,不知要作价几何?你倒好,直接说自己研究出来了,一句话把朕这点子功劳全都抹了不说,竟还和朕讨价还价,朕就不信,难道每月你除了进贡给宫里外,就一点余头也剩不下?那市面上的五彩缎岂不是要绝迹了?” 金桂忙跪下道:“皇上容秉,非是妾身讨价还价,实在是真的供不应求。以民妇家厂子现在的产量,所有织机人力全部投入,一天大概能产出不到十匹五彩缎,一个月下来,还不到三百匹,而宫里的郭公公却要我们一个月进贡五百匹缎子,当时民妇已经和郭公公说了,五百匹便是杀了民妇也不成?这才降到了三百匹,若真是如此,每月进贡给宫里后,真真是一匹不剩了。除非扩建厂子,但这总也要给个时间,何况之前因为夫君不善经营,家里其实已经没有多少钱了,赚下的银子又都投入到生产中,因着这些难处,民妇今日才斗胆和皇上说,非是民妇不肯尽力,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皇上和华贵妃如同看怪物似的看着金桂,元妃的面色却都苍白了,王夫人额上的汗也刷刷的往下流。好半晌,忽听皇上爆发出一阵朗笑,轻轻拍了一下桌子道:“果然是名满都中的薛家大奶奶,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敢和朕如此说话,竟然在你这里破了例。好……好好好……” 金桂心想怎么着?这就算大胆了?我……我这也没说什么啊,无非是和你讲道理摆难处,情形本就如此,你们就是狮子大开口嘛,还不许我和你说说理?我这可还是跪着呢皇上,吃亏都吃到姥姥家去了,你竟还说我大胆,你亏不亏心啊你? 皇上哪知道金桂心里想的,当下让她起来,然后笑道:“朕听出来了,你这是在向朕哭穷啊。也是,一个月只能生产出不到三百匹的厂子,郭明却一开口就让人家进贡五百匹,是有些难为了。不过朕也的确是需要这五彩缎。这样吧,你刚刚说你手头上没有资金,朕便赐你三千两黄金,命你速速扩建工厂。四个月后,朕要你每月进贡五百匹五彩缎和纱,越多越好,你能做到吗?” 此言一出,金桂不由得差点儿石化,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惊喜万分的谢恩。而旁边的华贵妃元妃和王夫人以及一众宫女太监们整个儿就是傻在那儿了,一个个虽然没敢直视皇帝,但眼珠子都是直的,可见这件事对她们的冲击和影响有多么大。 皇帝心中苦笑,他之所以今日特意前来,又如此开恩,竟好像是在赞助金桂做生意似的,实在是因为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这苦衷现在不能和人说出来,说出来众人也未必相信,说起来连他自己都有些不信,堂堂大朝天国的威严,竟很有可能要靠这些缎子和还未产出的五彩纱来维护,这……这不是天方夜谭吗?但事实上,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五彩缎和五彩纱,很有可能就是自己最需要的东西。 想到此处,皇上便看向金桂,只见一缕阳光透过大门笼在那美艳妇人的身上,她眉眼间全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和雀跃,那笑意竟是如此的美丽,身边元妃和华贵妃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此时和对方一比,却似都落了下乘,明明容貌也不是什么天香国色,偏偏这股活力和神采,却像是摇落了万种风情。 “恨不相逢未嫁时。”一瞬间,皇帝心中竟忽然浮现出这句诗,连他自己都不禁摇头苦笑,暗道朕这是怎么了?好歹也是后宫粉黛三千,至于吗你?对人家一个有夫之妇就动了心,果然民间俗语说的没错,老婆是别人的好,一念及此,自己也不由得失笑。 咳了一声,勉强压住心中的那份绮思,皇上便又问金桂道:“如何?朕交给你的任务能完成吗?” 金桂点头笑道:“皇上请放心,四个月后,民妇定然按数缴纳贡缎。只是……有一样……”她说到这里,便犹豫起来,在皇帝的再三追问下,才期期艾艾道:“皇上恕罪,非是民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这五彩缎成本过高,那……以后进贡的缎子,皇上应该……可以……大概……差不多能把本钱给民妇吧?”说到最后,忍不住便低头吐了下舌头,心想夏金桂啊夏金桂,你还真是有点得寸进尺,和九五之尊讲价钱,你这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差不多了吧? 可怜的华贵妃和元妃王夫人刚刚回过神来,就又被金桂这一句话给打晕了。连皇上都差点儿石化,但是很快的,他便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指着金桂道:“好好好,你真是……真是名副其实的……咳咳……竟然和朕讲起价钱来了,你放心,你的缎子是多少本钱,朕每匹都多给你二十两,若是五百匹之外你还可以进贡更多,朕命郭明都按照市价收购,如何?”哼哼,开玩笑,堂堂天国最不缺的就是钱,岂能让一个商妇给看低了。不过,这个大胆的女人还真是很有趣,很有趣很有趣啊。 到最后,虽然金桂跪了三次,但好在最后老太后没来凑热闹,并没有让她跪第四次,中午的时候,皇上特意赐了御膳,命王夫人和金桂陪元妃一起进餐,之后娘儿两个在凤藻宫里一直坐到未时末,方才告退出来。 34、第三十四章 一进了马车, 王夫人便合掌念了十几声佛,絮絮叨叨的说金桂真真是鸿运当头大吉大贵, 竟然能得皇上赐黄金建厂,这些金子有多么可观也就罢了, 关键是那个荣耀啊,便是连皇家的生意,也不过是太监们凑钱开的,每月进贡给内廷一定数量,余下的自己留着,皇上都不曾往里投一分钱,如今竟然就赐了金桂三千两黄金。 金桂也忍不住笑, 一边又敲敲脑袋, 喃喃道:“皇上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怎会这么好心就给我赐下三千两黄金,唔,这里面该不会还有什么算计吧……”一语未完,就被王夫人断喝一声打断, 接着脑门上被戳了一指头, 听王夫人气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皇上赐的金子啊,不说好好感谢满天神佛保佑,竟然还敢怀疑,真真是胆大包天了你。” 金桂揉了揉额角,吐了下舌头,心中腹诽道:皇上怎么了?不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人类?哼,不对不对, 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猫腻的,不过好像不是什么阴谋,皇上这么着急要我进贡五彩缎,应该就是看中了它的独一无二,难道……是要在这方面做什么文章?嗯,很有可能啊…… 金桂不知道自己随便乱猜测一番,就把皇帝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甩了甩脑袋回过神来,却见王夫人满面春风的道:“我也进过宫几次,也见过几次你大姐姐,只是从未像今儿这样,不单是在自己的宫殿里见得我们,连贵妃都来了,竟然还见到了皇帝,还赐了御膳,这放在以前,根本就是想都不敢想的,天啊,这真是祖宗保佑菩萨保佑啊……”说完又合起掌来念佛。 金桂心想这还有完没完了?该不会就见了一次皇帝,便把姨太太给弄魔怔了吧?也别说,想那范进不过是中了一次举人,就疯了……也不对啊,王夫人好歹也是个诰命,不至于那么眼皮子浅的。但是听着对方在那里喋喋不休,她心里又惴惴不安,便小心掀起马车的帘子,想着吹进一股风来给王夫人降降热度,谁知一抬眼间,那马车恰好经过一条巷子,金桂眼尖,早见到巷子尽头是一座府邸,那上面的匾额自己还蛮熟悉的。 “姨妈,上次咱们家为大姐姐贺喜的时候,我怎么没看见二姑娘呢?”金桂放下帘子,回头问王夫人,总算把对方从“感恩戴德”的状态中拉了回来。却见她皱了皱眉头,随即才展颜笑道:“是了,你二妹妹那天没回来,孙家倒是送了很丰厚的礼,又说你二妹妹病了,没办法过来,所以你没见着。”说到这里,忍不住叹口气道:“唉,也不知那孩子如今是个什么样儿?还受不受姑爷的欺负?”一边说着,便忍不住摇头。 金桂的柳眉紧紧皱在一起。从迎春回到孙府后,她倒是遵守自己的诺言,每半个月去探一次,孙绍祖虽然恨她恨的牙痒痒,然而把柄捏在她手中,也只能忍气吞声,不过每次去总是有些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罢了,这些金桂也不放在心上。后来见迎春无事,金桂自己的事情又忙,便改为一个月去探一次,听迎春和司棋绣橘都说孙绍祖现在收敛了许多,她也便越发放心了。这一次,却是有一个多月没过去,论理给元妃贺喜那样的场面,迎春若非病的厉害,怎也不该不去参加的,连史湘云都去了嘛。难道……是那孙绍祖故态复萌?又把迎春打的不能见人? 金桂想到这里,便觉得气往上涌,真想立刻便下车去。然而仔细思量了一回,却觉这时候不能操之过急,若那孙绍祖真的又开始打迎春,说明他手里有了什么有恃无恐的把柄,自己若贸贸然前去,未必能像上两次一样降服住对方,还要做一番调查才行。 因此便按下满心焦急。回到家便命薛蟠出去打听孙绍祖是不是最近升了官职或者又攀了什么靠山之类的。弄得薛蟠十分奇怪,却又不敢违逆娘子大人的命令,好容易出去打听了一圈儿,回来跑到金桂身边笑道:“并未曾听说那孙家升官和有了新的靠山,倒是人人都传开了,说皇上赐你三千两黄金,命你全力生产五彩缎,哎哟我的亲亲娘子哎,这可是咱们薛家从未曾有过的荣光。便连江南甄家,圣眷正隆时也不曾有过这样待遇啊?我才从妈那儿过来,妈也高兴的合不拢嘴,直说着要选个吉日祭祖,把这事儿上告祖宗,嘿嘿,这可是无比的光宗耀祖之事啊,姨爹家也不曾有过的……” 金桂看着薛蟠那兴奋之极的英俊面容,听着他毫不吝惜的赞美,心中也不由得十分得意,还隐隐有一丝温暖。面上却是一点不露,抿着嘴儿笑道:“既如此,你也知道这事情重大,扩建厂子的事情可要好好上心了,若是办不好,可别怪我罚你。” 薛蟠喜得连忙点头,一叠声的答应着,又笑道:“娘子不知道,珍大哥和琏兄弟他们都替我高兴着呢,直说这事儿就交给他们。我一想,我反正也是什么都不会,正好让他们找人来……”说到这里,见到金桂的面色一寒,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直看过来,只看得薛蟠心里咯噔一声就翻了个个儿,忙陪笑道:“娘子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正好让他们找了人过来,我也跟着好好习学习学,娘子放心,我如今有你禁管着,再不敢像从前那般胡吃海喝,只做个纨f膏粱之辈。” 金桂这才重新展颜笑道:“这么说还是点正理儿。那好,这事儿我就交给你,本来我就还要忙着找机器,机器不找来,我们就要把全部人力都投入到五彩缎的生产中,虽然也有利润,但未免太得不偿失,而且现有的机器根本生产不出七彩缎……”她抚了抚额头:“这些事儿就够我操心的了,你怎么着还不得帮我分担些?所以建厂子的事情务必用心一些,别给我添烦恼。” 薛蟠没口子的答应,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就听院外有丫鬟叫道:“奶奶,太太叫您和大爷过去商量祭祖的事儿呢。” “还真是麻烦啊。”金桂喃喃念了一句,却是催着薛蟠起来换了衣服,然后夫妻两个和香菱宝蟾一起到前厅去见薛姨妈和宝钗,商量几日后祭告祖宗的事情去了。 *********************************** 京城郊外靠西有一个小镇,叫做罗西镇,因为那里是大多数洋人的居住地,所以又叫做洋人镇。 这镇子里有不少西洋风格的建筑,每日里都吸引了一些人前来观看,其中最高的几座建筑便是教堂。 这地方金桂已经来过几次了,但每次都是空手而归,那些洋人对她说的机器都不太理解。而且据金桂观察,现在这些传教士并不像现代的那些穿越小说里写的,都具有非常丰富的科学知识,虽然他们的确为中国带来了许多西方的科技,但毫无疑问,他们于这一方面并不擅长,他们最擅长的,还是传教。 对这种情况,金桂也十分无奈。只是皇上已经把话说到那个份儿上了,她不得不再来碰碰运气,虽然明知是徒劳无功,但谁又敢保证天上不会忽然掉下个大馅饼,赐她一个需要的科学传教士呢? 宝蟾显然对满街的洋人十分好奇,还带着点畏惧,跟在金桂身旁亦步亦趋,一边小声道:“真奇怪,都是人,怎么就长的绿眼睛呢?那头发也是金色的,皮肤也太白了吧……”这是她每次来都会叨念的几句,金桂也只是莞尔一笑,但这一次,还不等金桂笑完,便听宝蟾大叫了一声:“啊……” “怎么了?吓了我一跳,见鬼了不成?”金桂回头看着宝蟾,真是的,看来自己要考虑下次孤身前来了,唔,或许让薛蟠陪着也行,再怎么说那也是个爷们儿,不至于像宝蟾这般眼皮子浅。正想着,便听边上陪着两人过来的小厮也笑道:“宝蟾姐姐这一声,差点儿把我魂儿给吓飞了,本来到这地方就够让人不安的,到处都是洋人的祠堂。” 金桂忍不住笑道:“什么祠堂?那是教堂,里面只供着他们的圣子,连个牌位都没有,你害怕什么?”说完又看宝蟾道:“你到底叫什么?不会是看见什么稀奇东西了吧?” 宝蟾自己也觉不好意思,红了脸道:“不是稀奇东西,说起来,倒还是认识的人。奶奶,刚刚我看见罗公子了,他就和两个洋人在一起说话,不过转过街就看不见了。” “罗公子?”金桂疑惑的问了一句,旋即便想起来,微笑道:“哦,你说的是罗方吧?奇怪,他怎么会到这里来?难道也是找机器的?”想到这里,心中便不由得有了些戒备,暗道那个罗方该不会是从布料上琢磨出了五彩缎的生产方法,也跑来找洋机器了吧?虽然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但是小说看多了,也就得到了一条经验:在穿越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更何况那个罗方还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家伙。 35、第三十五章 但是再想一想, 五彩缎的生产工序算是很复杂的,而且自己采取的都是各管一片的负责方式, 就连王秀萍也不知道这个布到底是怎么生产出来的,每一道程序都严格保密, 有不同的监工,方子是不太可能泄露出去的,而罗方自己琢磨出来的可能就更不大了,也许只是对方在这里有朋友而已,因这样想着,便觉刚刚的自己有些好笑,未免有点儿草木皆兵。 转了一圈, 教堂里的传教士金桂都问过, 这次没见到什么新面孔,看来又要无功而返了。 金桂情绪十分低落,没精打采的和宝蟾出了罗西镇,刚要踏上马车, 忽听身后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道:“咦?是薛夫人?” 金桂一回头, 便看见罗方从后面赶上来,这俊秀公子满脸的笑容,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见着了自己心仪的姑娘呢,就连一向泼辣大胆的金桂,都不由得在心中腹诽这笑容有点过于耀眼,越发显得狗腿无比了。 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微笑, 福了一福道:“原来是罗公子,真是巧的很,您怎么也会到这里来呢?” 罗方走上前来做了个揖,然后笑道:“我是来看看我哥哥,薛夫人怎么也会来这种地方?”这个女人给了他太多惊奇,如果说之前的抛头露面卖秘方,是因为薛蟠入狱,薛家大厦将倾,她万般无奈之下才行此举动。那么之后又是为了什么呢?明明她的丈夫已经出来了,但她却仍是毫不在意的穿梭于都中和郊外工厂,更让人惊讶的,是薛家对她的纵容态度,那样一个名门望族,竟然对媳妇这样出格的举动不闻不问。前一阵子更是有无数关于这位薛夫人夏金桂的传言,说她悍如猛虎,比当初河东狮吼的柳氏还要厉害,竟将世袭的都指挥使孙将军摁在街上一顿猛揍,当然,这个传言大家都是当笑话来听的,也听说过孙家专门为此辟过谣,其实何用辟谣?本来也没几个人相信,这夏金桂若真的彪悍到了这个地步,别说她夫家不容她,便连这个社会怕也不容她。 但是说不容她,又能怎么个不容法儿呢?总不能只因为人家厉害就定罪杀了吧?无非是泼污水谩骂作践,可是在都中流传的关于这女人的话,就没一句是好听的。若是别家女子,这会儿大概早就撞柱悬梁以表清白了。但你看看这位薛夫人,丝毫没有这种自觉,反而是混的如鱼得水,面对自己也笑的云淡风轻,这哪里是有一点儿不如意的地方? 罗方就在金桂面前呆呆想着,越想就越觉着金桂这个女子实在是奇异无比,忽听一个声音冷笑道:“公子,再看眼珠子就掉下来了,您有事就说事儿,没事儿我和奶奶还要回家呢。” 一句话让罗方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儿,回过神来一看,原来是宝蟾,他咳了一声,掩饰笑道:“哦……没……没什么,我……对了……我……我还真有些事情想和薛夫人谈谈,是……哦,我想找薛夫人谈谈,看我们两家能否一起合作,哦……算了,我……我还是等哪天去找薛大爷吧。” 金桂听到他谈合作,便把眉头一挑,看了罗方一眼,淡淡笑道:“若是想说合作的事情,与我说也是一样的。”她这话无疑表明了自己才是薛家生意掌舵人的身份,更令罗方惊讶不已。但金桂没再给他继续惊讶的机会,只是轻笑了一声道:“不过,若是合作的话,罗公子可以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呢?想必你也知道了皇上赐我们三千两黄金的事情,所以,这个时候要求合作,可不是个好时机啊。”这倒不是金桂有了那三千两黄金就生出骄傲之心,而是向罗方表明一个事实:我们现在是有皇家支持的,如果你的条件不够,这件事怕是很难谈得成。 罗方脸上也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提出合作事宜有趁火打劫的嫌疑,但这也是无奈之举,现在这薛家成了宫廷供奉,又有皇帝的支持,将来势必坐大,即便自己和其他商家联合在一起也是无法扼杀了,既然如此,还不如能够和对方合作,借着五彩缎的东风,何愁自家产业不更上一个台阶? 因此罗方很痛快的道:“薛夫人如果有意,我们不妨坐下来好好谈谈,五彩缎生产之难我也是听说过的,如今皇上虽然全力支持您的生意,所求只怕不菲,薛夫人的厂子才经营了几个月,就敢保证自己有能力将这个大馅饼吞下去吗?而我们罗家几代经营,产业已遍布各地,如果我们两家合作,既可以互惠互利,又可以顺利完成皇上的任务,何乐而不为?” 金桂没想到罗方竟如此聪明锐利,也猜出了皇帝支持自己的目的,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正常,如果不是有所求,别说堂堂天子,就算是平民百姓,凭什么要拿出钱给你做生意啊?她的确是为罗方提出的条件心动,也知道这个时候即便自己是狮子大开口,对方也会接受,不过此事非同小可,自己一时间不可能做下决定,必须回去好好思量,还要和薛蟠薛姨妈等人商量一下,虽然这种商量基本上就等于是自己提出问题自己解决问题自己拍板结果。 想到此处,便浅浅一笑道:“既然罗公子如此诚心,且容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若有了决定,自会派人通知公子。”说完微微点头后便要转身上车,忽听身后有个声音叫道:“阿方,阿方……” 罗方听了金桂的话,心里是有些小失望的,从上一次和这个女人打交道后,他心里便知道这可绝对是个厉害角色,若容对方回去仔细思量,将来即便可以合作成功,只怕自己可以取利的余地也不大了,但是再仔细想想,这个合作主要是为了在业界产生影响,在百姓心中把自己茂源祥的牌子给坐实坐硬了,那对日后可是有不尽好处的。 因正琢磨着,忽听身后有人喊他,便转过身去,微笑看着那赶来的人道:“哥,你怎么出来了?先前我去看你,你朋友说你在闭关,还让我好笑,敢情以为自己是修仙的道士吗?我就也没让那人打扰你,便出来了,你这时候儿怎么又追出来?”说完又回身向金桂介绍道:“薛夫人,这是我哥哥罗凉。”又对他哥哥道:“这是薛家大奶奶,如今也做布匹生意,几个月时间内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堪称是巾帼中的英雄了。” 金桂忙谦虚了两句,注目打量着罗方的这位兄长,只见其相貌平平,实在没法想象他是罗方的哥哥,不过眉眼温和气度从容,倒不似罗方那般锐利精明,好比出鞘宝剑一般光华万丈,让人不敢逼视。于是彼此厮见过,那罗凉方对自家弟弟笑道:“我出来就听人说你来找我了,我就赶紧过来,幸好这位夫人拦住了你,不然这趟可见不着了。是了,上次你和我说的事,我已经琢磨的差不多了,这是图纸,来,我和你好好说说,若是用了这机器,我估摸着织一匹彩绸的时间最起码缩短一半。” 那罗凉说完,也不管金桂就在面前,便蹲到地上,将手中图纸打开,为罗方细细讲解起来。金桂本要登车而去,但见到这图纸上赫然是一架十分先进的纺车模样,便也凝神细听,只听了一半,心中便十分惊讶,看向那罗凉的目光也不由得肃然起敬。暗道若这架机器真是这罗凉研究出来的,我又何必东奔西走?以他的天才,做出我所说的那种机器也并非难事吧,不过要几天时间好好琢磨罢了。 此时罗方已经和哥哥说完了话,便站起身道:“若是真能像你说的这样,那敢情好,就麻烦哥哥替我操心这件事。别只是纸上谈兵,要真的能做出这东西才好。”说完就听罗凉笑道:“这没什么,我有几个朋友极擅长这个,实在不行,便托他们回去大不列颠的时候,帮我带一些零件过来。” 金桂更加吃惊,暗道这罗凉竟知道大不列颠,而且听上去还有些了解,那英国想必已经经过了工业革命,现在正是工业蓬勃发展的时候,若这罗凉真在大不列颠有门路,我这机器还愁什么?因想到此处,心中计议已定,暗道看来和这罗方的合作已是势不可免了。 不过嘴上却没说,刚刚她本是不在意的,现在若立刻便露出感兴趣的样子,以罗方那个精明的家伙,哪有不漫天要价的道理?因此金桂也只是假装漫不经心的夸了罗凉几句,倒把那罗凉喜的直搓手,平凡面孔上绽放出一股神采,看起来倒也有些男儿魅力了。金桂便猜测着这人很有可能是个狂热的爱发明爱科学的家伙,于是又夸了几句,只让那罗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才和宝蟾登车回家。 36、第三十六章 刚回到薛府, 便见香菱走过来笑道:“奶奶又出去了,一上午也找不见人影儿。姨太太府里的三姑娘一早上就派丫鬟来请, 我只说立刻就回来的,偏耽搁到了这个时候, 我看也不必换衣服了,赶紧就趁现在过去吧。”说完上来挽住金桂的手,悄悄儿道:“奶奶这一次可是风光,就连那府里老祖宗,都没口子的夸奖奶奶,才三姑娘的丫鬟还说,老太太念叨着奶奶怎么也不过去呢。” 金桂苦笑道:“我倒是想过去, 有日子不见林姑娘二奶奶她们了, 倒怪想得慌,只是也得给我点空儿不是?你们素日说琏二奶奶是那府里最忙的人,如今看看我,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她是在家, 不论什么时候儿,就能去老太太姨太太面前孝顺,我却还要兼顾着外边儿,哪里能那般面面俱到的。”说完到底还是进屋来,在椅子上坐定笑道:“虽说衣服不必换了,可在外面吹了一上午的风,发髻有些乱了, 让宝蟾给我整一整再过去,不然不是更惹那些姑娘小姐们的笑话?” 宝蟾拿着沾了水的梳子,替金桂将发髻打散重新梳起,一边笑道:“奶奶这话说的,若说以前,奶奶这番做派或许还真不在姑娘们的眼里,奴婢实话实说,怎么着您这做派可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的样子。惹点非议也正常,只是如今,连皇上都和奶奶说了话,那三千两黄金说是赐给咱们薛家建厂子,其实追本溯源,没有奶奶,就有这厂子了?说到底现如今这份家业,还是奶奶挣下来的。单凭这些作为,还有哪位姑娘小姐太太不把奶奶放在眼里……” 不等说完,便听金桂笑道:“你这蹄子是不是自在快活了这么些日子,都忘了规矩二字怎么写的?这种轻狂话也说得出口?若让太太听见了,不立刻把你撵出去才怪。”说完又听香菱笑道:“这也不怕,太太若要撵宝蟾,奶奶就替她好好分辨求情,我就不信,您连晴雯都保的下来,何况自己身边的陪嫁丫头。” 金桂又气又笑,作势就要去打香菱,急的宝蟾直叫:“哎哟哎哟,头发梳歪了,奶奶你倒是别动啊,有什么差事吩咐奴婢一声,奴婢替你出气。”话音刚落就听金桂气道:“好好儿梳你的头去,这时候饶什么舌?”又用手指着香菱咬牙道:“好啊,现在连你也不厚道了,学会打趣我,看我等下怎么收拾你。这些日子我忙着外面,敢情你们都忘了我的厉害,直把我这母老虎当成病猫了是不是?“说完便挽胳膊捋袖子,只逗得香菱和宝蟾笑的直不起腰来,宝蟾一边笑一边叫道:“哎哟,还让我梳头呢,这肠子笑抽筋了,直不起身子……” 好容易笑够了,宝蟾替金桂在两鬓插上红宝掐丝牡丹掩鬓钗戴了金镶宝珠羊脂玉观音挑心,又对着镜里照了照,便由衷道:“以前也不过是觉得奶奶漂亮而已,但是现在,却觉着已经不仅仅是漂亮了,只是到底多了些什么,我又拙嘴笨腮的形容不出来。反正就是觉着动人的紧,慢说大爷,便是我们看着,都觉着奶奶可亲可爱呢。” 金桂便啐了一口道:“少胡说,什么叫可亲可爱,敢情以前便是避我如蛇蝎是不是?”说完想想,也是,以前香菱可不是避自己如蛇蝎呢?但看看现在,这姑娘完全把自己当成可亲可敬的当家大奶奶了,热乎的就好像好姐妹一般,再无之前的隔阂。 宝蟾和香菱显然也是想到了过去那个金桂嚣张跋扈的样子,不由得都吐吐舌头,但是两人很聪明的都没再提起来,香菱就拉着金桂道:“好了,既然都收拾完了,便快些过去,再住一会儿便是晌午了呢。” 金桂笑道:“怕什么?索性叫上太太一起去,到时候晌午了,咱们就在那府里蹭顿饭吃,好歹还给咱们家节省了一顿饭钱呢。”话音未落,让宝蟾和香菱又是笑个不住,香菱边笑边道:“人都说那府里的琏二奶奶会算计,真真到了奶奶面前,也是要甘拜下风的,挣下这么大个家业,却连一顿晌午饭都能算计去,谁能比得上奶奶。” 金桂撇了撇嘴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这个家业就叫大了?不过是刚起步而已,幸亏奶奶我没有你们那么眼皮子浅,不然这么着就自得自满,日后还怎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话音未落,另两人已经笑软了,香菱便道:“越说越喘上了,好,奶奶便好好的进步,我们等着看您到底能挣下多大家业,难道还能富有四海不成?” “那倒不敢说,但我踅摸着,怎么还不得来个家财万贯才成?”金桂这时候显然是不懂谦虚为何物了,反正吹牛又不用花钱,何况万贯家财算什么啊,要能挣上几十万两的黄金,那才叫美呢。 几个人便说说笑笑来到薛姨妈房间,先请了安,才说去贾府的话。薛姨妈还犹豫,说天晌了,不若下午再过去,香菱在一旁笑道:“太太不知道,这正合了奶奶的意,是存心要去人家府里蹭饭呢。”说的薛姨妈也笑了,摇头道:“你听她胡沁?莫说是现在,便是艰难那时候儿,也没这么不顾脸面。” 正说得热闹,就见王夫人的丫鬟银钏儿走了过来,先给薛姨妈金桂请了安,便笑道:“太太听三姑娘说,已经派了人来请奶奶,怎么这个时候儿还不过去?我却是来请姨太太的,这有些日子没过去我们府里了,太太惦念着呢。” 薛姨妈笑道:“得,这下可是你们撞上来了。才刚媳妇还撺掇着我去你们府里蹭饭,我说不去,谁知你倒来了。”一句话说的银钏儿也笑起来,对金桂道:“奶奶真爱说笑话儿,谁不知皇上赐了你三千两黄金,还用得着去蹭饭?” 金桂便笑道:“该不是我这打雁人这回要被雁啄了眼吧?怎么我听着这回不像是我去蹭饭,倒像是她们在打我这三千两黄金的主意似的。”话音刚落便听香菱笑道:“这也是,奶奶你小心些,我听林姑娘说,上次起诗社,她们没钱弄东道,便把二奶奶诓了去,说是做什么监社御史的,结果还是二奶奶明白,给了五十两银子,这御史也不用做了。” 众人又笑,便是在这欢快气氛中,薛姨妈也换了衣服头面,婆媳几个一起往荣国府而来,到了地方,先去给贾母请安,接着用了饭,贾母便留下王夫人邢夫人和薛姨妈抹骨牌,李纨则带着宝玉黛玉等退出来,熙凤拉着金桂回到自己房中说话,听见那边侍书来请,便道:“回去告诉你们三姑娘,丢不了她的人,我先用一会儿,用完了命丰儿亲自送她过去,是了,姑娘们都在秋爽斋么?” 侍书笑道:“没有,这会儿都在呢。”说完熙凤点头,命她出去,这才和金桂笑道:“真不知你怎么就招万人爱,我这些小姑们可都是眼高于顶,竟能将你这俗人给看在眼里,上赶着来请,啧啧,让我看着都眼红了。” 金桂笑道:“你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那监社御史的事儿。这会子必定是她们又弄出了什么花招,打量着找冤大头花钱呢。说不准这里就有你的主意,自己舍不得花钱,便把我卖出来,偏偏宝钗宝琴都在这里,我便想脱身也不能。” 熙凤笑道:“这可是你小瞧了我,她们便是上房揭瓦,又能用几个钱?何况又不能上房,不过是弄些文绉绉的东西罢了,这点子钱我还出得起。你要怨,便怨自己和她们处的太热乎了,今儿给林妹妹送燕窝,明儿给三姑娘送笔洗,后儿给四姑娘送宣纸的,连二姑娘都是嫁出去的人了,还得你的关照,她们能不把你当知心人吗?如今你这知心人有了钱,她们但凡弄了要花钱的东西,不找你找谁去?” 金桂咬牙道:“呸,你倒推了个干净。是了,不和你说这些,咱们说正经的,这些日子我没顾上去孙府,你有没有听见什么信儿?二姑娘有没有再受欺负?” 熙凤摇头道:“你不去,还有谁敢去呢?不过也并没听说过什么,想来那孙绍祖吃一堑长一智,有你这厉害的大嫂子在一日,二姑娘也就能过一天好日子,我倒是有心去看她,偏又名不正言不顺,又没有你这份泼辣劲儿,我们那大太太,不是我说嘴,只要有钱就好,还管儿女死活?何况又不是亲生的。” 金桂点头道:“谁说不是呢?既如此,我明儿就去看看,反正也顶着这恶名儿了,怕什么?”说完忍不住看了熙凤一眼道:“是了,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情?还没说呢,我等下要去,你快说,别混忘了。” 熙凤看着她,忽然别开眼光,笑道:“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是日子多了不见你,有些想得慌,所以叫你来说几句话,等到你去了姑娘们那里,还记得我是谁啊?” 金桂只看她的表情,便觉着她是在撒谎,却又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事,自己疑惑了一回,暗道算了,世人也没有能精明过王熙凤的,她要不愿说,我瞎操什么心呢?因便站起来道:“既是这样,那我就去了,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再找我。”说完又忍不住笑道:“不过我想着你怕也不会有什么难处需要我来分担,就有了那种难处,怕我也无能为力。” 37、第三十七章 这话说得熙凤心里十分舒服, 也便笑道:“那可不一定,如今都说你是巾帼里的英雄, 哪是我们可比……”不等说完,便见金桂摆手道:“少来了, 别当我不知道,这都是那起小人嘴里编排我呢。不知多少人心里奇怪,我都被编排成这样了,怎么还有脸活着?她们却不知道,我这脸皮厚着呢,长城的城砖加起来不知能不能比过我?想用言语就杀人,到我这里就没用, 呸!” 熙凤忍不住笑道:“行了, 说着说着又上来了,谁不知道你薛家大奶奶的厉害?不过是姨太太心好仁厚,你这样的,若摊在别家试试?早休出门去了。”说完见金桂满不在意的笑了几声, 便转身出去, 她就向外屋叫道:“丰儿,送宝蟾和大奶奶去。” 金桂出得门来,对赶上前的丰儿和宝蟾道:“罢了罢了,不用你们跟着,我又不是没有脚,又不是不认识路,你们正经玩儿去吧。”说完嘱咐宝蟾道:“别玩过了头, 看着太太一些,若太太要回家,你就先陪着回去,我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呢。” 宝蟾答应下来,金桂这里穿花度柳,一边欣赏着大观园的春日景色,一边慢慢往而去,还不等到近前,便听见远远的一阵笑声传来,她不禁微微一笑,暗道如果按照书上所说,这个时候儿贾家应该已经败落了,大观园也早成了荒凉之地,好在穿过来的历史似乎发生了改变,贾家如今不但没败,反而因为元妃收养了前皇后的儿子而更胜往昔,但愿不要再出事,然后让十二金钗余下的几位都找着合心意的婆家,我便知足了。 一边想着,就进了的大门,晴雯正看着小丫鬟们给园子里那芭蕉海棠浇水,一见她来,忙撇了小丫鬟们上前,一面笑道:“可把奶奶盼来了,宝二爷和姑娘们都在屋里呢。奶奶喝什么茶?我亲自去泡过来” 金桂知道晴雯本是个骄傲性子,不过是因为上次自己的援手之恩才这样热情,因微微笑道:“何必劳烦你,难道姑娘们过来你们是不上茶的?我就着喝两杯也便是了。”话音未落,只见门帘一挑,宝钗探出半个身子笑道:“我说听见了嫂子的声音,她们只不信,看看,可不是来了吗?” 金桂迈步进屋,未语先笑,看着一屋子或坐或站的美人儿道:“今儿是下帖子请的不成?倒是聚的齐整。打扮的也漂亮,这些珠光宝气的,把我眼睛都晃花了。”说完搓了搓手道:“今儿风有些大,我穿这一身儿还真有点冷,有热乎的茶水吗?拿来喝两口。” 袭人连忙道:“有热茶,我这便给奶奶倒。”说完亲自提起茶壶倒了一杯,黛玉拿起递给金桂,一面笑道:“你可想好了,我们的茶不是白喝的呢,比那龙园初雪还要贵上几分,你喝下去可就不能后悔了。” 金桂先喝了两口茶,才笑道:“什么茶这么贵?还龙园初雪呢,我喝着也不过是和我们家一样的雨前茶,怎么就卖这么贵?讹人也不是这么个讹法儿。”龙园初雪乃是现今最名贵的一种茶,只有杭州孤山那边一小块茶园出产,每年最多不过是一二斤的产量,真正是贵比黄金,连皇宫里都未必能有这种茶的进贡,许多人即便得了一两半两,也是不舍得喝,而是收藏起来,虽是龙井茶,却和普洱有异曲同工之妙,俱是年数越多味道愈加浓厚香醇,向来是达官贵人巨富商贾们追逐的目标,据说拥有这块茶园的贺家,每年便是靠这龙园初雪,便能敛到几千两黄金,即便是贾府和薛家,当年最鼎盛的时候还没有见过这茶的样子。 只听黛玉笑道:“这可不一样,便是龙园初雪,也未必就能得我亲自奉上一盏香茗,如今你既就我的手里喝了茶,少不得就得奉献了。” 金桂这时候觉着身子暖和了些,便笑道:“可见是真讹人了,姑娘便是清高若高山之雪,难道别人就没喝过你亲手奉的茶?莫要说老祖宗和姨太太太太们,便是二奶奶,我们姑娘,还有宝玉,三姑娘四姑娘,也未必就没得到,怎么偏偏到我这儿,作价就这么高了?”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探春走过来道:“大奶奶就别多问了,已经是踏进了陷坑,少不得就被坑一下,究竟你是我们大嫂子,还能让你血本无归怎的?有什么不放心的?”说完却听金桂摇头道:“是有些儿不放心,你们放着现成的财神爷二奶奶不去讹,倒跑过来找我,可见是没打算放过我。不过罢了,能得林姑娘一杯茶,也值这个价儿了,这主意不肖别人,定是三姑娘闹的,之前便是你派侍书去请的我,好了,如今就直说吧,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众人都笑道:“还是嫂子明白。”因纷纷拽着金桂坐下,待金桂坐下了,却又期期艾艾扭捏起来,便连黛玉,这时候也不说卖茶的话了,最后还是三姑娘爽快,直接一拍桌子道:“也不必说什么监社御史的事儿了,只是老太太说过两日要把云妹妹接过来,我们的诗社又要兴起,想找个出东道钱的人,凤姐姐之前给的钱早花完了,这一次却又不好去烦她,只好请了嫂子来,给不给你就说个痛快话儿吧。” 金桂抚了抚胸口,一面笑道:“这是怎么说的?不过是要轮流做东道叫我出几个钱罢了,三姑娘你刚刚那一拍,倒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是要打劫呢。”话音未落,众人就都笑起来,黛玉一边笑一边咳嗽,好容易拍着胸口顺了气,不依道:“你便当做打劫好了,到底是给不给?” 金桂笑道:“姑娘都说是打劫了,我敢说不给吗?万一惹了你们这帮劫匪,性子上来再把我打杀了,我哭都找不到地方儿去。”说完,众人已笑得不行,惜春坐到了地上,宝钗也指着金桂一边笑一边道:“不过是给你要几个钱,有多少拿不出来的?就让我们笑成这样,不行,不能放了你去,不但这次东道,以后的东道嫂子也就请了吧,不然也对不起我们这笑的生疼的肚子。” 金桂点头道:“明白了明白了,只是容我个空儿,回头就叫宝蟾送银子来。不过有一样,既用我的钱,可也得允许我走个后门,安排个人进你们的诗社,不然我可不当这个冤大头。” 众人止了笑,宝玉兴奋道:“莫非是嫂子要进诗社?这有何难?我们便盼还盼不来呢。若得你来,日后用钱更是心安理得了。”不等说完,就被金桂打断道:“罢罢罢,别哄我了,要钱便说要钱的事,何苦把我和你们一起相提并论?那诗是人人都会做的吗?我可不来出这个丑,到时候让你们笑话。我说的是香菱,你们既要起诗社,好歹得把她带着,我知道她羡慕你们作诗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几日我和你们大哥哥还有的忙,也不能常在家,恰巧就让香菱搬来和我们姑娘一起住,也让姨太太过来住几日,我们便可安心在外面办事,不必为家里挂心了。” 宝钗道:“这个无妨,和老祖宗姨妈说一声就得。只是嫂子和哥哥又有什么事情要忙?我听宝玉说,您让哥哥找设计厂子的人,可是有信息了吗?” 金桂道:“哪里这么容易呢?你要睡觉,就正好有人送枕头?不过有那府里珍大爷和这府里琏二爷帮着,想来这事儿也不是十分为难。我只是心焦,皇上出了这么大价钱,可不是为了做冤大头的,想来他定是要那些缎子有大用处,偏偏现在生产还上不去,因此我心里焦急,左右说这些你们也不懂,若这几日想不到法子,过几日还要和你哥哥去外地看看呢。” 这些宝玉和黛玉等人的确不懂,众人也就不再多问,知道金桂心里是有主意的。惜春便好奇道:“嫂子进宫去见大姐姐,听说还见了皇上,皇上长什么样儿啊?听说皇帝都是真龙天子,难道头上还长角么?”一语未完,众人又笑起来,金桂摇头道:“真真是年纪不大的小姐,那皇上也和我们一样是人,头上哪里能长出角来?我也没敢多看,一直低着头呢,只是能感觉出皇上十分的精明严厉,虽然他和我说话挺亲切的,但是看得出来,那位华贵妃和元妃娘娘对皇上都有些敬畏,想想也真难得,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便能养出这样的威严来,要么说咱们朝怎能这样的繁荣呢?和皇上的励精图治不无关系啊。” 宝钗笑道:“那是天潢贵胄,从小就是太子,天生的威严尊贵,哪里是养出来的?是了,嫂子说看见华贵妃,那可是现今宫中最高品阶的女人,如何?长的比大姐姐还漂亮么?” 金桂心想女人聚在一起果然是三句离不了容貌啊,嘴上却笑道:“漂亮自然是漂亮的,气质也好,只是也不觉得就比元妃娘娘好,现如今,元妃娘娘收养了二殿下,怕是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或许不日也能加封为淑妃甚至贵妃娘娘也说不定。” 探春合掌道:“这真是祖宗保佑,大姐姐出身我们家,性格难免端正一些,想来也不如其他妃嫔有那些邀宠的手段,但老天有眼,到底没白瞎了她那样的人品,可见公道自在人心。只是不知道那小殿下长的什么模样?嫂子看着,觉得他和大姐姐贴心吗?” 金桂笑道:“怪道着急叫我来,原来不光是为了出钱的,你们有这些问题,怎么不去问太太?倒来鸹噪我。”这些女孩儿们哪里会去问王夫人,便是能答她们,也万万不如在金桂面前这般随便没有顾忌的,因此便摇着她的袖子央求,却见金桂摇头道:“我和太太没见到小殿下,元妃娘娘说殿下偶感风寒,在自己的寝宫里歇息呢,后来皇上去了,也没见他出来迎接,大概是真病了吧。你们放心,元妃娘娘那么个好性格儿,小殿下便是块石头,也能捂热了,殊不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正说的热闹,便见晴雯麝月带着几个小丫鬟端了几盘子点心过来,对金桂笑道:“奶奶别光顾着说话,也吃点我们园子里的点心。” 金桂拈了两块千层酥在嘴里,点头笑道:“好吃的紧,是你们自己做的?”说完听晴雯笑道:“我们便会做,这院子里也没地方儿。刚刚奶奶来了,我便亲去厨房,烦五儿做了几道拿手的糕点,奶奶仔细尝尝,她身子弱,寻常我们也吃不到她做的点心,便连妙玉那样清高的人,也对这点心赞不绝口。” 金桂也笑着又夸了几句,便站起身道:“天色也好早晚了,我这便回去,回头让宝蟾把银子送来三姑娘这里,我这就去和香菱还有太太说一声儿,让她们今儿就留下来。”说完众人忙都送她出来,一一道别后方和宝蟾一起去了。 晚上薛蟠回来,金桂便和他说起与罗方合作的事。喜的薛蟠恨不能扑上来狠狠亲金桂一口,兴奋道:“娘子真真是奇才,那罗方做生意是头一个能干的,生意一直都做到了那些洋人的地界去,多少老奸巨猾的大商贾也不得不对他说一个服字,他竟然看中了咱们家的生意,主动来寻合作,这可不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来?哎哟我的亲亲娘子,你可就是我薛家的大贵人,不,不对,是大恩人,若没有你,我这会儿头还不知道被埋到哪里去了呢。” 金桂瞅了她一眼,将一瓣桔子塞进嘴里,冷笑道:“看看你这点子出息,因为人家生意大,便把这合作当成天上掉馅饼了依着你这想法,咱们家永远也别想在这一行里出头,哼,亏你还知道那罗方厉害,你怎么不想想,他既然不是傻子,就这么好心的把馅饼送给咱们?之所以肯合作,无非是咱们带给他的要比他给咱们的多得多。更何况,你说他如此厉害,和他打交道时便更要加十二万分的小心,不然就以你这脑子,骨头渣子让人啃干净了,只怕还帮人家数钱呢。” 薛蟠一听便傻了眼,期期艾艾道:“竟……竟是这样说的?难不成和他合作了之后,咱们还要对生意更加上心?不能做甩手掌柜……”话音未落,看见金桂两道细细柳眉都竖了起来,方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陪笑道:“娘子息怒,我无非是因为自己蠢笨,怕娘子打拼的生意在我手里糟蹋败落了去,因此听见有这么个精明人要求合作,心里便高兴了。如今得娘子点拨,才知这事儿不是如此容易的,自然也就不会有这没出息的想法了。” 金桂看着他,又是气又是恨,更多的是无奈,好半晌方软下身子靠在榻上,摇头道:“你啊,人人都叫你呆霸王,但我和你这么多日子相处以来,却觉着你也不是呆。不过是凡事不肯用心,怕麻烦,只是一心喜欢坐享其成寻欢作乐而已。只是你不想想,你才是这个家的男人,就算我能挣下再大的家业,你这个男人守不住,又有什么用?人说七尺男儿顶天立地,便是这么个顶天立地的样子么?你也不必拿自己蠢笨做借口,你和小姑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做什么小姑冰雪聪明,你就蠢笨如牛?天下间也没个这样的道理,全都是你不肯用心罢了。如今你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难道还不肯有一点长进?若真是这样,别说生意了,怕是将来还不知道有什么祸事临头,我能救你一次,还能救你二次三次?你啊,也该有点担当了。” 一席话说的薛蟠面红过耳无地自容,有心想分辨几句,却也知道金桂的话无一不是金玉良言,竟根本反驳不了的。再想想从自己出狱后,到现在家里也只有那一个厂子,还是金桂辛辛苦苦挣下的,若没了那厂子,只怕这个家也不知道破败成什么样儿了。因一时间便被这愧疚引出了些男儿豪气,抬起头拍着胸脯道:“娘子你放心,你今儿说的这些话,无不是掏心掏肺,我若再听不进去,真真不是个男人了。从前我总想着一切有你,便是学东西,也难免存了耍滑偷懒的心,从明儿起,我再也不会了,定要用心学习。祖宗当日挣下了那么大的家业,我们做儿孙的没有个坐吃山空把家业败光的道理,就如娘子所说,你我夫妻携手,咱们将这家业更做大些,那时候祭告祖宗,定然比得了皇上赐金还要光彩荣耀。” 38、第三十八章 金桂眉毛挑起, 暗道佛家有顿悟之说,难道今儿竟应在了这呆子身上?平日里我怎么苦口婆心恩威并立的劝说, 也都当耳旁风似的,怎的今日竟能说出这样一番掷地有声的话来?正惊讶间, 却见薛蟠在地上踱了个圈子,慢慢道:“既是想做大家业,只靠咱们现在是不行的,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办事,咱们四大家以前便是互为依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才有当日的丰年好大雪, 珍珠如土金如铁。只是如今看来,虽然元妃娘娘重获圣眷,但咱们朝中已经没什么过硬的靠山了。姨爹总是要致仕的,宝玉又那般痛恨八股文, 纵然聪明怕也无用。更何况, 靠人始终不如靠自己。但我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这行里的货,好在还有个兄弟,虽然是叔叔家的,可总比别人亲,况且薛科人聪明,读书又好, 又肯上进,叫我说,趁早儿别让他在外面去料理那些注定没前途的产业,赶紧把他叫回来,明年是大比之年,就让他在家安心好好温习几个月功课,秋天时考个举人,明年好参加秋闱试试如何?” 金桂笑道:“我觉着这主意甚好,只是要你去和他说,我之前在家里闹的也有些不像了,所以大概兄弟也躲了出去,如今咱们既然和睦,何苦还让他在外面?就接进来,一是他能安心复习功课,二则宝琴也在贾府,他能和妹妹时常见见,咱们一家骨肉也可以团聚,何乐而不为呢?” 薛蟠喜道:“正是这个主意,我这便去写信叫他回来。”说完刚要起身去书房,却被金桂拉住,听她笑道:“这个先不必着忙,我问你一件事,你看看知不知道?”言罢见薛蟠坐下了,她才继续道:“罗方有一个哥哥,似乎和西洋人的交情很好,又精于研究纺织机器,这事儿你听没听说过?” 薛蟠一愣,接着紧锁眉头道:“从咱们家也做这生意之后,我倒时常听人提起罗家,好像是说罗方有个哥哥,不过那个人和他似乎没有血亲,乃是他后娘改嫁时带过来的,又听说他不务正业,不为罗老爷喜欢,很早便离家自己谋生了,至于和西洋人等有交情,这却是没听说过。娘子问这个做什么?” 金桂淡淡道:“今儿在洋人镇偶遇罗方那个哥哥,我见他拿的那个图纸十分精妙,若真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这个人很了不得。我心里有个想法,只是还需要仔细的琢磨一下,你既然有朋友知道罗凉这人,便替我好好打听打听,仔细点儿,我有大用。” “是,娘子吩咐,敢不从命?”薛蟠没口子的答应,接着站起身,刚要转身,忽听金桂叫他道:“且先站一站。”他便停下身形,憨笑道:“娘子还有什么吩咐……”话音未落,冷不防金桂倏地欺近,如蜻蜓点水般在那英俊面颊上轻轻一吻,温热感觉还未散去,便听金桂咯咯笑道:“好了,去吧。” “娘子……娘子……”可怜薛蟠二十多的大男人,此时却如同一个得了奖励的小孩子般站在地上,脸孔涨的通红,一双星辰般的眼睛里全是不敢置信的惊喜,呐呐道:“娘子这是……何……何意?”说完又上前一步,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双目带着渴望,只是直直的盯着金桂。 “还能有什么意思?”金桂却站起身来,将衣服拢了拢,轻声笑道:“看你今晚儿表现的还不错,最起码有了个男人样子,所以便先给点儿奖励。不过也就这么多了,若想要多一些,便好好干吧,什么时候你真能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再给你更多……”说到最后,伸手轻轻在薛蟠肩膀上推了一下,微笑道:“好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办正事儿吧。” 薛蟠的脸立刻耷拉的如同苦瓜一般,拉住金桂的手央求道:“娘子,不带你这样儿的,把我这火都撩拨上来了,你倒躲一边儿看热闹。如今香菱也没回来,你可叫我怎么办?难道忍心看着你夫君活活憋死?”一边说着,便腆脸凑上前来,嘻嘻笑道:“娘子放心,为夫日后定然不给娘子丢脸,不若今儿……就先把奖励一股脑儿给了吧,这样我日后学习时,也更有干劲儿不是?” “少来。”金桂一把推开薛蟠那颗越靠越近的大头,冷笑一声道:“你当我不知道你?若是不给你,你有这一股火顶着,这股劲儿憋着,还能削尖了脑袋好好习学。真要给了你,哼,怕便是弃如敝履了,慢说成才,怕是我日后说话也没有分量了呢。你就给我好好灭灭火吧。香菱不在又如何?难道你一晚上不做这档子事,就能死不成?殊不闻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她一番长篇大论背下来,早把薛蟠的火给浇灭的连点儿火星都不剩了。 “真是的,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倒好,这学问比你丈夫我还高呢,刚刚这一大篇,我恍惚记着倒是听过,但要我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上来,究竟是要干什么呢?又是苦又是劳的,累成这样还不让吃饭,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薛蟠一边咕哝着,就出了门,心想可不能再呆下去了,听听刚刚这一串,别说吃老婆,再呆着怕是饭也不让吃觉也不让睡了呢,这到底是哪个混蛋玩意儿站着说话不腰疼,编出这些东西来?如今却害苦了我。这呆子没法和金桂温存,竟连至圣先师孟子都跟着遭了秧,金桂在屋里听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是不理会薛蟠的抱怨。 第二日艳阳高照,湛蓝的天空连一丝云彩都没有,春天里难得没有什么风的天气。金桂打扮妥当,便和宝蟾一起出门,走到前院恰好遇见薛蟠,见金桂要外出,不由得一愣,挠头道:“娘子今儿又要去哪里?不是说让我打听好罗方哥哥的事情再和他们谈吗?” 金桂笑道:“我就必得去谈判才能出门么?今儿是要去孙府看迎春妹妹,有日子没去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园子里的姑娘们也都惦念着她呢。你今儿出去,多打听少喝酒,误了事我可不饶你。” 薛蟠连忙点头答应,想了想又问道:“娘子,说到底迎春妹子又不是咱们家人,那府里人惦念她,怎么都不去看?却要娘子跑这一趟,说起来也不是很名正言顺的。”说到此处,不由得有些犹豫,金桂哼了一声,在他小腿上轻轻踹了一脚,冷笑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这么吞吞吐吐的,成个什么男人?” 薛蟠这才道:“娘子许是不知道,现在满都中的人都说你是……是……是……”他说不出口,金桂却满不在乎的接口道:“说我是什么?无非悍妇,母老虎,河东狮罢了,这有什么?我早知道了,莫非你觉着丢人了?”一语未完,就见薛蟠连忙举起一只手,郑重道:“我要是有这个心思,叫我立刻让雷劈了。”说完又陪笑道:“我这不是替娘子不平吗?她们一个个躲在屋里当大家子的奶奶姑娘,却让娘子去受这份累,还于声名有碍,外边都说娘子当日把那孙二愣子给打了个不能动弹,听听听听,这简直就是诛心之言,所谓人言可畏,那造谣污蔑若兴起来,是不由人的。” 金桂微笑道:“哟,这么说还是为我着想了?”见薛蟠不住的点头,她才又冷冷一笑道:“这些我都知道,不过实话告诉了你,我……不……在……乎……”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完,才又冷笑道:“都说舌头能杀人,我就偏不信了,哼,说我是悍妇,河东狮,母老虎,夜叉,就让她们去说吧,我只要不往心里去,看她们还能说出什么来?我倒还真希望那起小人多出点花样儿呢,翻来覆去就是这几个词,都腻味了。” 话音落,见自家丈夫都快成化石了,金桂心中快意,又勾了勾纤长食指,见薛蟠醒过神来凑上身子,她便在对方耳边悄声道:“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当日那孙绍祖的确是被我打了个不能动弹,这并非是京城百姓们造谣污蔑。”说完也不管薛蟠化成了院里的一座人形雕像,她十分得意的哈哈一笑,便和宝蟾一起出了院门。 直到自家的老婆大人都走得没了影子,薛蟠才眨了眨眼,活动了活动脖子。脸上似乎有些发痒,伸手去一抹,才发现全是汗水,他呆呆看着被汗湿了的手掌,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喃喃道:“天老爷佛祖菩萨哎,她……她竟然真把那孙二愣子给揍了个不能动弹,想那孙二愣子好歹还会几招花拳绣腿,可比我强了不知多少倍。这……这要是日后我不顺了她的意,就用那拳头来招呼我……”自语到这里,忍不住全身都颤抖了一下,才哭丧着脸继续咕哝道:“妈呀,这日子可没法过了,我……我可得小心点儿,不然被揍了也是白揍啊,老天爷你咋就这么厚待我,让我摊上这么个厉害的婆娘呢?” 39、第三十九章 不说薛蟠在这里后怕, 只说金桂和宝蟾,两人登上车子, 不一会儿到了孙家,主仆两个下了车, 还不等走到门边让家丁去通报,就见那门口或蹲着或坐着的几个男人都一起站起来,瞪大眼睛往这边看了看,还有两人揉了揉眼睛,接着就听一声大叫:“妈呀,薛家大奶奶来了,快快快去通报主子, 我的个老天, 这才消停几天啊,就又上门了。” 金桂站在那里,用现代的说法那就是:额头上的黑线都够下面条了。偏偏旁边的宝蟾还忍不住笑,在那里假意奉承道:“奶奶看看, 这可真是威风八面, 有句老话怎么说的?人的名儿树的影儿,瞅瞅,这人还没上眼前儿呢,就把那些家伙都吓成这样儿了。” 金桂回头看着自己的心腹丫鬟,咬牙道:“你个小蹄子,觉着自己这是夸奖我吗?”说完把脖子一梗,冷笑道:“他们爱怎么样便怎么样, 只要二姑娘不受欺负,就是视我如洪水猛兽,谁理他呢?”说完抬起裙裾上了台阶,还不等走到门前,便见角门处抬出来一顶轿子,几个小厮陪笑道:“奶奶请上轿,我们奶奶在后院花厅里等着您呢。” 金桂答应了一声,便坐进轿子里,心想迎春大概平安无事,不然那孙家人哪肯这么痛快就让她去看人。因想想也觉好笑,暗道看来做悍妇的好处就是多,不然的话,哪里能降服住孙绍祖这种王八蛋。 一路穿花绕树,终于来到了后院,金桂一下轿,便见迎春和绣橘司棋都在门口等候,见她从轿子里出来,忙都赶上前来,另有一些华装丽服的姬妾也都围上来给金桂问好,神态之间极是亲密欣喜。 金桂一一寒暄过了,才拉着迎春的手进了花厅,先端详了端详她的气色,才笑道:“我有些日子没来了,怕你又受欺负,如今看来气色倒还好,如此我也可以放心些。”说话功夫,绣橘司棋早亲自捧上茶水点心,迎春又非要她坐在首位上,因此无奈何只得坐下,迎春对面而坐,那些姬妾们则在下首相陪。 金桂心里有些疑惑,暗道孙绍祖不见人影,却弄来这么多姬妾做什么?难道指望这些女人给我个下马威?还是说这些都是他搜罗来的泼妇,正经要和我打擂台来的?一边想着,心里便凝神戒备。 却听迎春笑道:“多劳嫂子挂怀,若没有嫂子,我这会儿不知身在何处呢,兴许连胎都投了也说不定。自从嫂子殷勤探看几番后,夫君便没有往日那般张扬了,不但是我受益,阖府上下没有不称颂嫂子的,你看看今儿来了这许多人,我本来是不让她们来,可一个个非说要当面谢了嫂子,且也都对嫂子有些好奇,便都挤过来了。”一面说着,脸上竟露出笑容。 金桂一口茶水差点儿喷出来,心想好嘛,我成动物园里大猩猩了,一边就拿眼睛环视了一圈,只见几个姬妾的面上的确都露出感激神色,她不由深以为异,先把那口水吞了,才在桌上轻轻敲着手指笑道:“可是老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听你今日这样说,难道姑爷竟改了性子不成?” 迎春笑道:“自然不是一下子就能改过来的,只是现在比起从前,却不知要好了多少,不但我心里轻松,便是她们,也都是天天嘴里念着佛的。”说完便看向那些姬妾道:“好了,成日家只说要见我嫂子,如今人也见了,你们便散了吧,也让我们自在说话儿。” 那些姬妾这才纷纷告退,一边往外走着,金桂还能听见她们小声议论什么“真漂亮,看不出性子那么泼辣啊”或是“谁说是泼妇来着,瞧瞧坐在那里,分明就是一个端庄的当家奶奶”之类的话,让她十分无语,只好低头喝茶,只装作没听到。 等到人都散去了,迎春便笑道:“嫂子别介意她们的话,平日里大家说起你,都是极佩服的。”说完却听金桂笑道:“我介意什么?我若是介意的话,早就该拿了绳子吊死或者触柱而亡了,如此才遂了那起小人的心。只是我凭的什么?哼,如今我不理不睬,才叫那帮子假道学卫道士恨得寝食不安呢,所以我一早就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头上不知顶了几盆子污水,可我也不去在乎,我若在乎,也行不下这许多的事。”说完又仔细看着迎春道:“那孙绍祖当真好了么?既如此,上一次元妃娘娘收养了二殿下,怎不见你回去贺喜?连史大妹妹都来了,我想着你若不是不能见人,怎也不该不露面啊。” 迎春笑道:“嫂子别多心,那次可是我真的病了。不信你问绣橘司棋,她们都知道的,也不知吃了什么东西,拉肚子拉到连床都下不来,大夫说是吃的那几块奶酪的事儿,也是我自己贪吃,看着那东西好吃,就多吃了几块,不然怎么可能不过去?贺礼都准备好了。原本夫君也说和我一起回去,只是我这一病了,他心里有些怵你,就不敢过去,只让人把东西送过去了。” 金桂忍不住莞尔笑道:“是么?他竟怕我到这个地步?呸,真是个不中用的,不过是挨了一顿揍罢了。”说完却听迎春笑道:“这哪里是挨揍那么简单,关键是丢不起那个人,嫂子不知道,这些日子,他倒用功了些,每日里勤练武艺,倒让府里人少遭了许多罪,有什么脾气都朝那些石头木人发泄去了。” 这下连金桂也惊讶了,忍不住笑道:“竟还有这种事情?将来孙姑爷功夫精进升官发财的时候可别忘了我,若没有我那顿揍,怕还没有今天呢。”说完又听迎春笑道:“可不是,前儿回来和我说,有个上官巡视军营,看见他和几个人比试,原本是比不过那几个人的,就因为功夫精进了些,竟把几个人都撂倒了,那上官十分赞叹,说回去要推荐他,若真准了,大概这几天便有信儿了。” 金桂点头道:“他怎么样我不管,只要不欺负你,我也当他是贾家姑爷。”说完站起身道:“我还有事,看见你平安,我就放心了,回去也好和姑娘们说,让她们也不必惦念。你自己在这里好好儿的,若是真有什么劫难当头,别管那些什么狗屁规矩,让司棋跑出去告诉我,你放心,便是姨太太老祖宗她们碍着书香世家的名声不敢来搭救你,还有我这个母老虎河东狮呢。” 迎春忙站起来,眼圈儿就泛了红,拉着金桂的手道:“何至于这样急?吃了饭再走也不耽误什么。就是夫君在家,也不会说什么的。” 金桂冷笑道:“我怕他说什么吗?只是你大概也知道,现在我那生意不单单是自己的了,还关系着宫里呢,到现在厂子还没扩建,机器又没有着落,这么多事儿都指着你那大哥哥,办一辈子也未必利索。你不必留我,将来若得空儿了,我自然留在你这儿吃饭。若是你平日无事,也多回贾府看看,前儿姑娘们还说史大妹妹要来长住,她们又商量着要起那个什么诗社,从我这儿闹了一百两银子去呢。” 迎春听见说起姐妹们的旧事,面上忍不住也泛起温柔笑容,点头道:“她们惯是这样的,况宝姐姐和林妹妹都是才高之人,如今又有了琴妹妹史大妹妹。只是她们上次从凤姐姐那里要了五十两,如今却和你要一百两,可见是拿你当和凤姐姐一样的亲人。” 金桂笑道:“这倒是,不过这亲人也不是白当的,转眼功夫,一百两就没了。难怪二奶奶把她们推给我呢。”说的迎春也笑了,就和绣橘司棋两个送她出门,刚出了仪门,便看见孙绍祖迎头走过来,见了金桂,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才不甘不愿的做了个揖,呐呐道:“不知道嫂子过来,有失远迎,恕罪则个。” 金桂上下看了孙绍祖两眼,不由得笑道:“可见是真进益了,如今竟还会说话了。”一句话说的孙绍祖脸都有些红,只好杵在那里干笑了几声。 金桂便笑道:“我看孙姑爷神采飞扬的,这精气神比起以前可好得多了,刚刚二妹妹和我说你最近大概要走运,怎么?莫非是升了官儿?”一句话便将孙绍祖的笑容说了下来,连忙又鞠了一个躬,满面春风道:“都是托嫂子的福,今儿才去兵部领了印信。以前虽然也是个从六品的指挥,却是手里没权的,不过平日去军营里点个卯罢了。如今这官职没升,却调到了正经位子上,从此后,就不是只领世袭俸禄的闲人了。” 金桂面上也浮现出了一丝讶异之色,慢慢道:“的确是时来运转,既如此,姑爷当好好上进报效朝廷,也好求个光宗耀祖。只是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升上什么位子,若是敢欺负我们姑娘,我却是不饶的。二妹妹说你最近武功进益了,你若仗着这个便有恃无恐,哼,我倒也不介意再教教你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孙绍祖心说好嘛,这泼妇说话当真是一点儿也不客气啊。表面上却得恭恭敬敬的道:“不敢,自从得了嫂子教训,小弟便下定决心痛改前非了,不信您问我们奶奶,真真这些日子我收敛了许多。过两日听说是荣府里政老爷生日,我们奶奶还说要回去给她叔叔贺寿,我到时候和她一起回去,那时再拜见嫂子呢。” 40、第四十章 这一番话倒让金桂愣住了, 回头看看迎春,却见她面上带着笑容, 她心中奇道:这中山狼还真会说人话了。既然如此,也不好太过无礼, 便笑道:“这样就最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见孙绍祖和迎春还要送,便回身止住他们道:“不必送了,你们素日知道我,最烦锣缕牌怕杪璧摹!毖园沼只踊邮郑愫捅秆锍ざァ 孙绍祖直到她走的不见影子, 方问迎春道:“大奶奶来做什么?怎么不留她用饭?岂不是又要疑心到我头上?” 迎春温柔笑道:“我留了, 嫂嫂说有太多事要忙,不肯留下呢。爷也是的,之前还恨得咬牙切齿,言说终有一日要报仇, 怎么这会儿倒在意起嫂嫂用不用饭了?” 孙绍祖闻听此言, 便瞪了迎春一眼,厉声道:“日后千万莫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事儿,不然就是你谋杀亲夫。天爷奶奶,我如今还敢找她报仇?你没听说,连皇上还和她说话呢,还赐了三千两金子给她专门弄那五彩缎,我要真得罪了她, 再弄出个好歹,我就是长十颗八颗脑袋也不够砍的。”说到这里,又颓然道:“何况说起来,我这次能调职,也多亏上次在她手里吃了亏,才激的我连番上进,罢罢罢,从前的事情别再提了,我肚子有些饿,你让人上些点心来给我吃。” 迎春忙答应了,命司棋去端点心,因还有点事情,自己唯恐处理不当,便追着孙绍祖进后院去请示,不提。 且说金桂从孙府出来,想想薛姨妈和香菱都在贾府,便索性也进了大观园,在熙凤那里用了一餐,和她说了些闲话,才回到自己府邸,却见薛蟠已经回来了,他的几个小厮都在外面自己玩耍,看见金桂,便多笑道:“奶奶回来了,大爷在书房用功呢,中午饭差点儿都忘了吃。” 金桂抿嘴儿笑道:“是么?他还有这种时候儿?不是你们几个撺掇着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这时候回来怕让我抓着了小辫子,所以故意做出用功样子来我面前讨功劳吧?”一面说着,便上了台阶,唬的那几个小厮纷纷道:“奶奶明鉴啊,自从爷从那不见天日的刑部死牢出来后,小的们可再没敢领着爷去那不干不净的地方。又不是像猫一样有九条命,就不怕给主子惹祸,还不怕被奶奶剥皮么?奶奶这样说,真真是冤枉了小的们。” 金桂摆手道:“好了好了,用不着这么急着分辨,倒像是心虚似的,我只和你们说,安分守己还罢,若存着那侥幸心思,想着大爷会护着你们,做下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我不知道算是你们烧了高香,我一旦知道,哼哼,皮不给你们揭下三四层来,我也枉担了这个母老虎的名儿。” 小厮们都忙说不敢。这时金桂也来到了书房前,推门进去,就见薛蟠面前摆着算盘,正拿着一本账在那里抓耳挠腮的边看边算,听见开门声,他抬起头来,接着面上就露出笑容,紧走几步来到金桂身边,嘿嘿笑道:“娘子回来了?可是在孙府用的饭?我正在这里用功呢,只是这些数儿怎么就像和我作对似的,每一笔都得给我添点幺蛾子,到现在也没算出几页来。” 金桂一边答着“没有,我去那府里二奶奶处用的饭。”一边就用纤长手指头去翻那账册算过去的几页。 薛蟠见她涂着鲜红凤仙花汁的漂亮指甲微微动着,心里只觉痒痒,忍不住便去那朱红指甲上轻轻摸了一把。却见亲亲娘子瞟了他一眼,慢慢道:“爱煞了么?也不值什么,你若爱,我便用它在你脸上挠几下子,保管你一辈子记着呢。” 话音未落,薛蟠身上已是打了好几个哆嗦,不是想到了那指甲在脸上留下的伤会有多痛,而是想着这要是出去了该怎么说,唔,难道说是猫抓的?这个借口似乎可行,但前提是,得赶紧想办法先养两只猫才行。 金桂已经翻过了几页账册,再和旁边本子上的数据对一对,脸上便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点头道:“还算是可以,你从前没在这方面用过心,这时候竟还能挑出这几处错来,的确算是进益了。只是有一条,你看这两处,经办人的差事比不上那些肥差,且他们做的也很小心,贪的也不多。你敲打敲打就行了,不用太严厉的处罚。让他们以后用些心,月底发点红利,倒能哄的他们更加卖力。不过这一个就有些不像样,这个人是用不得的,贪心太过,你看看找个人替换下来吧。这几页账算是直白的,那些人大概也没想到我们会查看这种小账目,连作假都没用心,所以让你看出来了,日后还要用心习学。爷你要记着,不管别人是什么心思,忠心还是贪心,或是什么魑魅魍魉的手段,其实都逃不过这一本账目。在行家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天衣无缝的账,你什么时候学到这个程度了,这个家也就可以撑起大半了。” 薛蟠起先还听的兴致盎然,但越往后听脸色就越发白,哭丧着脸道:“这几页账就费了我一下午时间,叫娘子说,这还都是作假没用心的,那用心的要是什么样儿?我的老天,早知这样,我还不如都交给娘子呢,反正你比我精明百倍千倍,何苦让我受这个累?还可能耽误正事儿。” 金桂气的狠狠剜了薛蟠一眼,指着他脑门道:“真是恨铁不成钢,昨晚上的话还在我耳边呢,你就全扔进狗肚子里去了?遇到这么点儿难处就想往后退躲轻松,我别说是个女人,便是和你一样的男人,也只有两只手两个眼睛,事业若做大了,哪里盯得过来?何况我又没说让你一下子就学会,饭要一口一口吃,本事也是慢慢学来的。你着什么急?我今儿去了孙府,那孙绍祖之前是你还瞧不起的人物,动辄就叫他孙二愣子。如今人家也都到兵部领了实缺,虽然还是个指挥,也没升品级,但手下好歹带了百八十号的兵丁。你是咱们家的大爷,难道连那孙二愣子也不如?” 薛蟠晃了晃脑袋,又掏了掏耳朵,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神情,结结巴巴道:“娘子你……你说啥?那孙二愣子领着实缺了?他凭的什么?屁本事没有,就是在家里欺负女人的手段,这个也能领着实缺?当个手下有兵的指挥?该不是他西南的老子和兄长替他走了门路吧?也不对啊,听说他那老子和兄长是极厌烦他的,不然也不能借着让他来领世袭位子的机会把他留在都中不让回去啊。” 这事儿金桂倒是第一次知道,红楼梦的书中对孙绍祖的背景描写极少,只知道这是一个残忍凶狠不是东西的中山狼,其他一概不知,因也好奇起来,便问道:“世袭的官职不都是该留给大儿子的吗?怎么倒是他来领的?莫非是他母亲庇护?” 薛蟠摆手道:“庇护个屁。这事儿别人多不知道,我还是上次出去时听见他家原先的下人,现今做些买卖,因为那时和我有些生意往来,喝了酒后才说起的。说这孙二愣子性格残忍,在西南的时候有他老子兄长管着,还动辄就动府里的丫鬟,一开始他老子娘还护着,及至有一次,他把老子娘身边的一个丫鬟给霸王硬上弓了,那丫鬟性子也烈,随即就上了吊,幸亏救得早,但之后也出家了。从此后他老子娘也不管他,他哥哥战功赫赫,早升上正五品的指挥同知,哪里把这点世袭的爵位放在眼中,所以就和他爹一起,把这个惹祸的兄弟弄到都中来,每年拨些银钱给他使用,不让他回西南,换个眼不见心不烦。”、 说到这里,薛蟠便压低了声音,对金桂道:“这孙二愣子家里倒是有钱的,听说先前还是巨富来的,不知哪年花钱捐了个官儿,还曾依附过宁荣二府,后来因为在先帝爷仿舜巡守时立过功劳,才得了个世袭的指挥。那府里二姑娘,不是她爹花了这孙二愣子的钱,也未必就能把她嫁给这样一个人家。” 金桂奇道:“这么说,大老爷真真花了孙绍祖的钱?难怪二姑娘那时候哭着说,孙绍祖动不动就骂她说‘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如今强压我的头,卖了一辈。又不该作了这门亲,倒没的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我先前还疑惑是那混账东西使性子时嘴里胡沁,原来竟是真有这事儿的。” 薛蟠道:“可不是?不然那孙二愣子就敢在二姑娘身上逞威风?大老爷竟然问都不问一声?其实是因为心里明镜儿似的,权当把女儿卖了五千两银子使唤罢了。” 41、第四十一章 金桂狠狠的一捶桌子, 怒骂道:“真真是禽兽不如,二姑娘也倒霉, 就摊上了这么个父亲,大太太更不用提了, 对她自己的外甥女儿都是那么个样子,何况对着这么个姨娘生的庶女?”说完了薛蟠也感叹道:“说的是啊,二姑娘这命忒不济了些。若那孙二愣子真因为你一番教训,收敛一些,也就算是她时来运转。罢了,那也是别人的事情,你昨儿让我打听罗方哥哥的事, 今天上午已经给你问到了, 如何?娘子要如何奖励我?” “少废话,快说来给我听。”金桂眼睛一亮,顺势坐在椅子上。薛蟠已经习惯了自家娘子这目无夫君的所作所为,讪讪一笑, 就拖了张椅子坐到金桂对面来, 正色道:“那个罗凉的确不是罗老爷亲生的,和罗家没什么关系,不过他娘却很得罗老爷宠爱。据说他从小就爱做些稀奇古怪出格的事情,也闯了两次祸,有一次差点儿把房子都烧了。罗老爷气得不行,就给了他一座庄子让他搬出去住,不料两三个月后, 这罗凉给了家里一封信,说要和朋友们坐大船去那个什么列什么颠簸的地方……” “是大不列颠。”金桂接过话头,薛蟠听了,鸡啄米般的点头道:“没错没错,就是那个什么……大不列颠……你说这也奇了,怎么好好一个国家叫了这么个名儿啊?大概是个孤岛,天天在海上颠簸着,才有了这个叫法儿……”他自以为分析的丝丝入扣,却让金桂笑不可抑,好容易止住了笑,看见薛蟠呆头呆脑的样子,她忙掩嘴道:“对不住,你继续说继续说,那罗凉真的就去了大不列颠吗?” 薛蟠道:“这还有假?罗老爷和罗方赶去码头的时候,船都没影儿了。听说那罗夫人还为此大病一场,以为这辈子见不到儿子了。谁知过了三年,这罗凉还真的就回来了,只是性子仍然不改,且索性连庄子都不去住了,只在洋人镇里租了间房子,每日和那些洋人们厮混,不过和罗家的关系倒似缓和了一些。说句公道话,罗方那小子虽然精明厉害,对他这个没有半点血亲的哥哥,还真是着实不错的。” 金桂慢慢点头,又低走思忖了一会儿,半晌方叹气道:“我明白了,只怕这罗凉,还真有可能就是我需要的人才,罢了,有舍才能有得。爷,你去通知那罗方一声,就说三日后,我们在入云楼请他吃饭。” 薛蟠愣愣道:“请……请他吃饭?娘子,分明是他们求着我们合作,怎么还要请他吃饭?” 金桂笑道:“往后舍出去的东西还能少了?这时候却在乎这一顿饭做什么?”一语未完,薛蟠更不干了,跳起来道:“娘子,凭什么要舍给他们?大不了就不合作了,这可是咱们家辛辛苦苦挣下的产业,哪能让他们捡现成的?” 金桂气的站起来戳着他脑门道:“你啊你啊,能不能把眼光放长远些?忘了我昨儿和你说的话了?之所以舍给他们一些东西,自然是要从他们那里拿更多,不然我是傻子不成?你给我沉住气,就按我说的去做,横竖有我呢,这商场上的道道儿多了去了,以后你可真要用心,不然我就教你一辈子也不中用。” 薛蟠虽然还没太明白,但听见金桂说是为了拿更多,怎么算自家都是要占便宜的,于是其他的也就不理论了。 接下来两天,薛蟠和金桂就都泡在厂子中,金桂每日在府中处理完杂事才过去,薛蟠就根本连府里都不回去了。这原本是一个可以兴风作浪的好机会,然而一来事情太繁杂忙乱,很难抽出时间。二来心里也惧怕金桂,总觉着亲亲老婆大人似乎都快成无所不知的神仙了,因此行动不敢太出格儿。再来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如今细细回思,只觉着那些青楼红粉比之金桂,其妩媚美艳风情竟如萤火虫和皓月争辉一般,似乎也不值得自己怎么追求了。因着这三样原因,竟老老实实在厂子里守了两天空房,只把那些仆人小厮都惊得下巴差点儿脱了臼,一边又庆幸,暗道爷不肯去勾栏瓦舍厮混更好,省的我们劝不好,还得罪了奶奶,又开罪了爷,受那两头的夹板气。 到第三日,金桂和薛蟠便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入云楼,却见掌柜的亲自迎出来,呵呵笑着攀交情道:“薛大爷可是许久没过来了,我说今儿一早喜鹊叫,原来果然是有贵客临门。这位便是大奶奶吧?”一边说着,就给金桂见礼,金桂也还了礼,见那掌柜的将他二人往楼上让,一边笑道:“罗公子早早儿就来了,包了整座二楼的雅间,这时候就等着大爷和大奶奶驾临呢。” 薛蟠笑道:“嘿,这罗方还挺上道儿的。”一语未完,忽然想起金桂说的话,便小声对金桂道:“坏了娘子,他既然不肯占咱们的便宜,该不会就是要从咱们这里占大便宜吧?娘子你说过,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舍不得饭局套不着机器啊……” 金桂看着他那紧张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又觉着这个呆霸王真真是有些可爱。摇头道:“你多什么心?一顿饭而已,比起将来我们各自得的好处,这能算得了什么?既然他罗方要表现诚意,就让他表现好了。”话音落,就来到了二楼,只见临窗的座位上,罗方正看着面前的酒壶发呆,听到脚步声,忙抬起头来看,同时身子也站起来,抢前几步抱拳道:“薛大爷和大奶奶真是准时,快请这边坐。” 金桂笑道:“我们虽是准时,却比不得罗公子提前到啊,听说您把这二楼都包了下来,真是好大的手笔。” 罗方微笑道:“让大爷和奶奶见笑了,只是在下为了表示一番诚意,才行此举动。况且我们所谈之事,总是涉及一些机密,为防隔墙有耳,这个钱还是不该吝啬的。”一边说着,便先从茶壶里倒了两杯茶,分别递给薛蟠和金桂,笑道:“来,先以茶代酒,敬贤伉俪一杯。” 薛蟠和金桂一饮而尽,于是招呼掌柜的上席面,席上三人只捡一些闲话来说,那罗方显然是个厉害角色,一番交谈下来,薛蟠已恨不得把他引为知己了,若非金桂在旁边,酒酣耳热之际说不定就能和对方拜了把子。好容易酒足饭饱,令小二们敛去席面,金桂吩咐小二将剩下的饭菜都散给外面几个或老或小的乞丐吃。接着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便开门见山道:“吃喝完了,咱们说正事儿吧。” 薛蟠觉着自家娘子这也太直接了,怎么着还不得应酬两句?却不料罗方面上已是露出欣喜神色,显然就等着金桂这句话。他这才知道商人们和自己以往结交的那些纨绔公子不同,人家是讲究效率的,因此一声不吭的挪到金桂身边,非常识相的将主位让给了自家娘子大人。 罗方有些失望,他当然知道薛蟠是什么样人,若是这场谈判能让他来主导,则自己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占大便宜,说不定还能给对方挖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来跳,但现在既然是金桂出手,少不得便要把那些太过分的贪心收一收了。 金桂也不和他玩虚招,直接就对罗方道:“我们的情况你心里很清楚,五彩缎现在奇货可居,皇上也插了一脚进来,且出了大价钱的。可以说,即便是日后扩建了厂子,我们全力生产五彩缎,怕也都要进贡到宫中去,可以流到市场上的定是少之又少。因此我现在不但是需要人手织机,更需要卓有成效的机器,我也在洋人镇找过了,目前还没找到这样的人才。你听到这里,大概就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答应与你合作,本来我们有皇家支持,是完全可以一家独大的。” 罗方这才恍然大悟,微笑道:“原来如此,莫非奶奶是要借用我哥哥的力量?这也是他的运气到了,以往他研究这些东西,人都说他是不务正业,没一个瞧得起,却不料奶奶今日竟慧眼识珠,既这样,我必定求他尽力。” 金桂笑道:“说我是慧眼识珠么?这可不一定,若说慧眼,公子才是真正的慧眼,那么多人还不理解大公子的时候,您就已经看到了他的长处。上次那架织机,真真令我叹为观止,不然我也不会今天坐在这里和你谈了。” 罗方笑道:“奶奶别看当日他说的头头是道,究竟这种东西我还没见过,谁知道是否真能有这么大的作用呢?西洋的玩意儿,难道还能好过我天国上朝?我却是有些不相信。” 42、第四十二章 金桂心想小子, 骄傲了吧?自大了吧?你不承认也不行啊,人家西洋这时候在科技方面就是比我们这个□□上国发达嘛, 咱们要虚心求教锐意进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将来赶超过他们,这才是正确滴态度。嘴上却笑道:“这个不必公子操心,稍后我自会和大公子谈。我想知道,若是大公子研究出了我需要的机器,并且日后给我提供这方面的帮助,你们要什么样的价钱。” 罗方竖起大拇指:“奶奶果然是快人快语,爽快。既如此, 我也不兜圈子, 我每个月要薛家织造厂生产的五彩缎的两成来销售。且以后若是还有新产品出来,我想要你们的独家销售权,也就是说,新品除了你我二家之外, 不许再有第三家有卖, 条件便是除了让我哥哥全力为薛家织造研究机器外,每年我再格外给你们一万两白银。” 这番话一说出来,薛蟠那口水就差没下来了。一万两银子啊,这……根本就是白得的嘛,以往薛家最鼎盛的时候,几千号人在全国各地开些铺子做些生意,一年也不过就收入两万多两银子。现在这罗方一张嘴就要给自己家一万银子, 天啊,难道他家就这么有钱?那银子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也不能怪薛蟠这么眼皮子浅,他们薛家之前虽然是做着宫廷供奉的生意,但下面良莠不齐,有几个人肯用心为他们经营店铺?薛老爷和几位祖辈都是以书香传家,梦想的是金榜题名当官作宰,即便精明,也没用到生意上,因此一年里的生意盈利,倒有绝大多数被下面层层贪污了去,他们只要生活富足地位稳固便好,哪里还去理会这些猫腻?也因此薛蟠听见罗方每年要给一万两,只喜的抓耳挠腮心痒难搔,不住的拿眼看金桂,就怕她不答应,这一年白得的一万两银子就飞了。 金桂心里这个气啊,暗道呸,什么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就这付德性吗?一边就用脚狠狠踩了薛蟠一下,让他疼的险些没叫出声来,再也不敢给金桂递眼色。这时才见金桂端了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微笑道:“罗公子果然是个中高手,这种条件,只怕许多人利字当头,就要忙不迭的答应了。” 薛蟠郁闷,心想我是利字当头吗?也别怪我啊?世人谁不是利字当头的?有几个像宝玉那样的傻瓜,动不动就说富贵是养了他个蠢猪泥胎的? 罗方听见金桂这样一说,心便往下沉,暗道果然,这位薛大奶奶好不厉害,真的就没糊弄住她,他却不肯气馁,眼珠一转便笑道:“既如此,每年两万两,如何?可不能再多了。” 一语既出,金桂还没怎样,薛蟠已是跌下了椅子。随即被自家亲亲娘子狠狠剜了一眼,他这才忙不迭的起身,一边擦汗一边笑道:“那个……不妨脚下滑了,让罗公子见笑……见笑……”说完就暗中拉了拉金桂的袖子,却被她一把撇开,然后对罗方道:“这个条件太过苛刻,莫说一年两万两,便是十万二十万,我也不可能答应。我的底线便是无论新品旧品,我都可以批发给公子每个月生产量的一成半,如果公子不能答应,我们便无法合作,虽然罗大公子的技术难得,但我多走一些地方,未必就找不到他这样的人才。” 薛蟠一听:得,两万两银子不翼而飞不说,这条件还一下就下滑成这样,罗方就是个傻子,也不可能答应啊,这落差也未免太大了。说是找人才,却去哪里找啊。 他正在这里急火攻心,却见对面的罗方已经点了头,沉声道:“既如此,我也有个要求,就是奶奶批发给别人的布料,不能比给我们的更多。” 金桂淡淡笑道:“这是自然,不过也要看罗公子给的价钱,你我都是生意人,都知道财不往外推的道理。” 罗方郑重道:“当然,我进货的价钱,自然也和别人相同的。若是有人要和我打价格战,那我也没有别的意见,但只要是一样价钱,我必须拿最多的货。” 金桂一拍手道:“成,就这样办。罗公子可以回去拟定契约,派人送过来给我和大爷就成,到时候一旦签了字,我们双方可就不能违约了。” 罗方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便回去命人拟定契约,稍后送给大爷奶奶过目,若有需要改动的地方,还望尽快告知,一旦板上钉钉,我立刻便让我哥哥全力投入到研究中,争取早日生产出奶奶需要的东西。” 双方达成口头协议后,罗方便立刻告辞。待他走的没了影子,薛蟠这才埋怨金桂道:“做什么每年白得的两万两银子不要?那可是不费吹灰之力啊,也不用我们操什么心。” 金桂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若是老想着不操心就得银子的事情,这辈子也便守着这么点家业过吧。再也休要提起什么光宗耀祖,将家业做大,富有四海的话。看看你刚才是什么模样?若非我在一旁看着,你便入了那罗方的彀中,还对人家感恩戴德呢。” 薛蟠挠了挠头,呐呐道:“让娘子这一说,我是有些莽撞了,娘子也说天上不能掉馅饼,我却受过去那些陋习所累,总想着不劳而获。只是我不明白,分明你后面和罗方讲的条件,也看不出得利在哪里啊?” 金桂听见他的话,这才消了气,慢慢点头道:“你这么说还算是孺子可教也。”一边说着,便和薛蟠一起上了马车,便在车里细心教他道:“那罗方决不是一个可以小觑的人物,他便是利用了你这种嫌麻烦想不劳而获的心理,提出了一个看似对我们有利,其实却是有害的条件。你想啊,每个月五彩缎的两成,新品只有他们和我们可以卖,这是什么概念你清楚吗?且不说两成的五彩缎可以盈利多少,只说那新品,我手里总还有四五张独家的秘方,一旦被他限制了,我们哪里还能卖得出高价钱?如果不给他独家销售,我们便可以坐看商家们为了新品大打价格战,到时候得到最大利益的可是我们,你仔细想想我这番话,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薛蟠眨巴了几下眼睛,一时间还真有些没听懂,然后便靠在车壁上紧皱着眉头细细思索,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金桂说的这些话消化明白,不由得欢喜大叫道:“我懂了我懂了,依照娘子这个办法,我们虽然没有每年的两万两银子。但是让那些商家争着进我们的独家货物,他们为了能多进一些,必然就争相抬价,如此一来,我们每年多收入的银子可不是区区两万两能够比拟的,对吗?” 金桂含笑道:“没错,正是这个道理。五彩缎现在在市面上已经到了一百二十两银子一匹,那罗方正是看到了我们手中独家秘方的巨大潜力,且之前我卖给他的那一张方子,如今也是他们家工厂顶用的大牌子了,所以他才肯出两万两银子,只求一个独家销售。” 薛蟠这时候开始斗志昂扬了,挥舞着拳头叫嚣道:“好啊,那小子倒是打的好狡猾主意,幸亏娘子睿智,不为所动,不然岂不是叫他占了天大的便宜去?” 金桂抿嘴儿笑道:“这时候知道了?才刚是谁在那里给我杀鸡抹脖子的递眼色,就怕我把送到嘴边的肥肉给吐出去了的?”话音落,却见薛蟠笑嘻嘻的凑过来,腆着脸道:“娘子别和我一般见识,你看看,你丈夫就是这个德性,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过来的。嘿嘿,那肥肉吐出去好,吐出去好啊,吐出去了咱们好吃五花肉,吃更多的五花肉。” 金桂让他逗的笑起来,好半晌方收了笑声,注目看着马车窗外轻声道:“但愿那罗凉真能研究出我需要的东西。” 可能也有看官疑惑,想那金桂即便是从现代穿越而来,会点纺织技术弄点秘方也就罢了,哪里能连机器都明白的?各位且听我细说分明:前文咱们提过,金桂从小不过是普通家庭出身,靠着自己的力量一步步走到成功的。她不同于那些富二代接班人,这期间不但是依靠着家学渊源潜心研究织染秘方,所有的步骤都是亲力亲为,从一个小厂子开始,到工厂逐渐做大,要进什么样的机器,这些机器都有什么作用?大致的原理,那都是要弄清楚的,不然一个不慎,造价高昂的机器就成了废品,这种损失绝对不小。也因此,外人看着她年纪轻轻就在商界站稳了脚跟,纷纷赞其天分高,却不知这里面凝聚了她无数的汗水血泪。如今穿回了古代,看着她好像轻飘飘的便混了个风生水起,也不过是前一世勤劳认真的福报罢了。至于那机器,因为这个时代的水平有限,金桂根本已绝了制造那些高端精密机器的心,不过是挑着能在这个时代用起来的,将大致原理说明了,依照记忆画下图形,找人做出来罢了。这些东西虽然别人看着一头雾水,但那研究之人却是一点就通且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要生产出来也绝非难事。 43、第四十三章 夫妻两个谈及将来, 俱是踌躇满志,回到府中时, 有薛蟠身边的小厮送了图纸过来,原来是贾珍帮着找的那个设计建筑图的名为山子野叟的老者在亲自去看了薛家的织造厂之后, 到今日才将新厂全部设计完毕,贾珍就忙命人送了来,彼时薛蟠和金桂不在家,就有管家薛方收起来,看见夫妻两个回来,方命薛蟠的小厮取了图纸送过来。 于是夫妻两个就在厅堂里将这图纸展开细看,金桂先看了图纸上面的印章, 慢慢道:“山子野?这名字怎么有些熟悉?我分明不认识这么个人。”话音刚落, 就听薛蟠呵呵笑道:“娘子自是不认识的,这山子野可很有名望,当日贵妃省亲时,也是请他设计的大观园, 人人都赞好呢。这一次若非皇上发了话, 珍大哥还真未必这样为我尽心尽力。”一边说着,就看那图纸,一边点头咂嘴的称赞不绝。 金桂笑道:“原来是他,怪道我说有些熟悉呢。只是他设计园林固然是一把好手,但设计这织造厂也能称职吗?”说完却听薛蟠道:“悖撇怀浦暗模热盟杓屏嗽偎, 最后定稿还不是娘子说了算,你觉着哪儿不合理,改了便是。” 金桂瞅了薛蟠一眼,冷哼道:“这种名家大手,性情最高傲的,我若是随意改动了,他比不高兴。”一边说一边细看,待到看完后,脸上已是露出了几丝惊讶之情,掩卷道:“我只怕他长于设计园林,谁知竟敬业如斯,这厂子设计的殊为不俗,便是连我,也想不到有更好的了,果然是十分用了心的。” 薛蟠笑道:“既如此,便索性将一应建造事宜都交给老头负责好了,听珍大哥素日提起,这老头是个热心的,大观园那会儿便得了他不少力,忙前忙后亲力亲为的很是尽心,因此最后政老爷和珍大哥都包了不菲的红包谢他,咱们也不过多出几两银子罢了,厂子建好才是最重要的。” 金桂点头道:“成,一事不烦二主,就交给他吧。”说完又瞪了薛蟠一眼,冷笑道:“不过爷若是想因为这样便躲懒……”不等说完,就听薛蟠告饶道:“不敢躲懒,我也每日里在工地上看着,这总可以了吧?娘子事多烦乱,还要顾着那府里的姑娘们,为夫要是不承担起一点儿责任,那还叫个人吗?” 让他这么一说,金桂倒撑不住笑了,又听薛蟠道:“是了,我那叔兄弟大概这几天就到家了,倒是让人给他收拾出房间来。去年他在这儿时,已经定了和那府里大太太的外甥女儿结亲,只怕这次回来,母亲就要你张罗着办了。从你嫁过来,虽然这些日子管家十分妥帖,但还未经历过婚丧嫁娶之类的事宜,你觉着能成吗?” 金桂想了一下,便笑道:“这事儿之前我也知道的,说是那邢岫烟姑娘十分不错,只因为这阵子事情多而忙乱,我倒把她给忘了。只是去了贾府几次,其他姑娘们也都见过,怎么却没见着这位邢姑娘呢?” 薛蟠道:“你忘了不成?因为二姑娘嫁出去了,大太太怕外甥女儿住在贾府里让人说闲话,又想着她是待嫁之人,就令她搬出去了。母亲原本去年就想帮兄弟和她完婚的,偏偏兄弟又出去料理叔叔剩下的那点儿产业了,如今既然回来,自然该完婚的。” 金桂笑道:“如此我便明白了,你放心,我虽然没经历过婚丧嫁娶的事,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咱们家又不像那府里家大业大人多口杂的,就有一点子不周到之处,我请了那府里的琏二奶奶过来帮衬帮衬,也就尽够了,这不用你操心,你专心弄好厂子就成。” 薛蟠答应了,趁着金桂在家里,就又要向她讨教账目之事。两人刚来到书房,却见薛姨妈身边的丫鬟碧玉随后就进了来,对金桂笑道:“奶奶可回来了,太太有事儿叫你过去那府里商量呢。” 薛蟠挠头道:“真是的,又有什么事烦她?我这刚刚请了要做老师的。”言罢却听金桂笑道:“不着急,赶明儿我挑一个精于计算的老先生来教你,恐怕婆婆那边是有重要的事情,我这就换了衣服过那府里去要紧。” 薛蟠无法,只得目送亲亲娘子打扮的漂漂亮亮,袅袅婷婷出了府门,他这里在书房中张望着,一边就忍不住咽下两口口水,握拳自语道:“不行,我非得好好用功不可,不然怕是等不到寿终正寝,就要被你这妖精给磨的英年早逝了。” 且不说薛蟠暗暗立定了志向,只说金桂。随着碧玉来到王夫人的房中,只见王夫人和薛姨妈正坐在那里喝茶,于是请了安后,薛姨妈便道:“叫你来不为别的事,是要问问科儿那边有没有信儿,说什么时候回来没有?” 金桂笑道:“刚刚才听爷说了,想是这几天就到的。”她心中却暗自惊讶,心道薛姨妈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了?还为此特地叫我过来,难道就问这一句话?一念及此,果然就见薛姨妈叹了口气,接着道:“你那邢大妹妹命不好,这才搬出园子几天啊,她娘就染暴病死了。剩下个爹也是不争气的,每日里只知道喝酒赌钱,我想着她又是个女孩儿家,如今和爹爹住在一起也不是很方便,偏偏她还要守孝三年,你看可想个什么法子,把她接出来照顾一二?” 薛姨妈说完,王夫人也在旁边笑着道:“外甥媳妇怕是还没见过邢大姑娘。那是个好孩子,别看摊上了两个不济的爹娘,她却十分懂事儿,唉,我听了这件事,我也跟着心酸,依着你婆婆的意思,就要接过你家去住的,但我想着,哪里有还没出嫁的孩儿就住到婆家去的?又不是童养媳,这于礼太不合了,若说弄去别的地方,我们又放心不下,你素来主意多,不如想想怎么办?” 金桂暗道这哪是让我想办法啊,这办法别人也就罢了,凤姐儿哪有想不出来的道理?不过是怕人说闲话,要我一句话罢了。我这婆婆也是,平日里纵容我也不算,这种主意她自己拍板就好,偏还找我来干什么?让人看着还真是有些不像话。 因心中想着,却笑得满面春风道:“悖庥惺裁茨训模考热惶鸵烫剂阆冉庸丛谠白永镒∽牛挥u延晌颐亲约撼觥u獾共皇强辞嵋烫屠献孀冢翟谑俏硕履瞧鹌抛悠腿嗣堑淖臁n抑捞烫睦锒记宄雷哦棠毯凸媚锩牵前筒坏盟吹模团略白永锶硕嘧煸樱心鞘评钠抛釉倮妇涑ど咳绽锖成溆爸干b罨钡模坏盗嗽勖歉械墓婢兀秩眯坦媚锬咽堋l鸵烫担墒遣皇钦飧龅览砟兀俊 王夫人笑道:“你倒都看的明白。”说完薛姨妈也笑道:“可不是,不是我翻旧账,从前真真连现在十成里的一成都没有。谁知道从那次j的差点儿死过去后,就变得这样体贴懂事了,我现在靠着她,再没有什么挂心为难的事,想来这便是老天爷赐给我的老来福了。既然媳妇也这么说,我看就这么办吧,让媳妇去找凤丫头商量,有她们小孩儿家跑腿,何苦来劳动我们两个。” 王夫人点头微笑称是,心里却道:那是妹妹你性格儿好,又知足。不说别的,就说那满都中的名声吧,这要在我们府里,是万万容不下的。但是转念一想:人家金桂是亲自和皇上说过话的人,就这一点,不知道多少公侯府第都羡慕自家妹妹娶了个能干的儿媳妇呢。所以这金桂到底是好是歹,还真不好下定论。 这里金桂一径来到凤姐房中,看见正有几个媳妇婆子汇报事情,平儿将她让进来,熙凤忙款款起身迎接,又用手止住媳妇婆子们。金桂便道:“你先干你的,我今儿下午不急着走,让平儿招待我就够了。” 熙凤笑道:“你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既如此,便在这里坐着,我马上就办完了。”言罢方坐下去,这里平儿将金桂让到里屋炕上,亲为捧茶捧果,金桂便捡起那炕桌上还没绣完的活计翻看,啧啧赞了两声道:“平姑娘真是能干,又当得家,又做的一手好活计,我估摸着这帕子必定不是你们奶奶绣出来的,她就有这本事,哪里有那些时间?” 平儿忙笑道:“可当不起奶奶的夸奖,不过是闲来无事绣两块帕子罢了。要说活计,这园子里的能人多着呢,不说姑娘们,就是丫鬟中,晴雯这是头一个就不说了,便是袭人鸳鸯她们,可也不知道比我强多少倍呢。没看见我们那位二爷,从不用外面绣房的人做的活计,只用我们家里人做的东西呢。” 44、第四十四章 金桂撇撇嘴道:“不是我说, 你们可也把宝兄弟惯得太不成样子了。即便是富贵之家,也用不着这样挑着捡着, 幸而是生在这个地方儿,若是生在平民家里, 还没法活了都。成日里只在闺阁中厮混,再就是出去结交那些风月朋友,半点也不知道上进。” 平儿看了金桂一眼,微微一笑便凑上前来,悄悄儿道:“这话也只是我们说说,府里人多知道这个道理的,只是再劝不好, 加上老太太宠着, 老爷也不敢十分禁管,不这样还能怎么样呢?奶奶还不知道呢,为他的事,老爷不知气的什么样儿, 明明是个聪明绝顶的, 偏不肯在书上用功,动辄就说人家是禄蠹,又说什么文臣武将,不过是为了当官青史留名,最可恶不过的。你听听,这话要传出去,可不叫人笑话吗?“ 金桂冷笑一声道:“当官的没几个好的这倒是真的, 既如此,他怎么不去做个好官?也为天下百姓谋一些福利?说文臣武将当官是为了青史留名,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不想想,没有他瞧不起的文臣武将,就有这个安宁盛世繁荣天下了?不说自己不上进,却尽是些歪理。” 平儿笑道:“真真奶奶说的也没错儿,只是宝二爷年纪终究小,看不开,若论性情,他真是好的。”话音刚落,就见门帘一挑,熙凤走进来笑道:“说什么呢?在外间就听见你们悉悉索索的嘀咕,不是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吧?” 金桂笑道:“别瞧不起人,我是傻子么?在你的屋里,和你忠心耿耿的丫头说你的坏话?我怕你抓不着我的错处是不是?”说的熙凤笑了,就问她来有什么事。金桂便把岫烟的事情说了。熙凤拍手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呢?这也值得你来说?以前邢大妹妹就在我们这里住过的,极安分稳重的一个人,我和老祖宗说一声,再没有不答应的。姨太太和太太也不至于这么小心,是了,必然是这两日没见你,有些挂念了,所以借着这个由头把你叫过来见一面罢了。” 金桂笑道:“话也不是这么说,刑姑娘有三年的孝呢。这三年怕是都要住在你们这里,她和你们家又不沾亲带故的,虽然一个姑姑是太太,难道你还不知道那大太太是什么样人?所谓亲兄弟还要明算账,这些明面上的东西,总要亮一亮的,也堵一堵那起小人的嘴。” 熙凤道:“行了,我都省得,你看看什么时候就把大姑娘送过来吧,还是我派人亲自去接?” 金桂道:“怕我们太太牵挂她,我这就出去亲自接了来,有日子没见姑娘们了,正好一块儿也聚一聚,你准备好我的饭吧,回头来蹭你的。” 熙凤笑道:“真没见过你这么没脸的,蹭饭也蹭的这么理直气壮。这阵子蹭了我多少饭去了?既然算账,就都变成银子给了我才显得你的心诚。” 金桂啐道:“呸,也不怕那风大闪了舌头,不过几顿饭而已,也劳你惦记?大不了你哪日有空,去我家住几日,我一天三顿饭外加消夜供着你,让你把这几顿都蹭回去得了。”她一边说,凤姐和平儿就一边笑,凤姐捧着肚子一边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不和你说,我也算是辩才无碍的,怎么就添了你这么个对头,那句戏文是怎么说来的?既生瑜何生亮?罢了罢了……” 金桂笑道:“周瑜和诸葛亮要是咱们俩这样儿的,那曹操也不用费事儿了,派几百兵马直取了东吴和蜀地就是。”说完平儿笑的直喘气道:“真真不知是我们的造化还是报应?素日里有二奶奶这张嘴还不够,如今又添了个大奶奶,我这肠子大概要断了。” 三人又说笑了一阵,金桂便出了贾府,之前薛姨妈已经给了她岫烟的地址,原本说明儿去接的,只是金桂怕第二日有事情,现在白天也长,这时候不过是半下午,那地址又不远,就索性去接了。 马车直来到一座四合院前,邢岫烟和她父亲便是在这里租了一间屋子住。听了金桂的来意,只把那老头喜得合不拢嘴,他正发愁每天生计艰难,赌博吃酒都不能尽兴,还得管女孩儿一口吃的,如今一听说婆家把人接了去,真是正中下怀。甚至连礼节都不顾了,只觉着能有人养他女孩儿,让他自在吃酒耍钱就成。 邢岫烟却是个知礼的姑娘,又见父亲贪婪嘴脸,张口就问聘礼银子的事,不由得又是羞又是气,面孔都飞红了,眼里堕下泪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却听金桂道:“姑娘这身上有孝呢,待过了孝期,自然就下聘迎娶了,舅老爷这时候却着的什么急?” 一句话说的那刑老舅也红了脸,含含混混道:“我不过白问一句,奶奶别往心里去。”言罢金桂也不屑和他多说,给他留了二十两银子,便拉着岫烟的手出来,又吩咐了小厮几句,她这才和岫烟上了车。 马车辘辘驶去,那小厮却回转屋来,一眼便看见刑老舅捧着那锭白银笑的见牙不见眼,这小厮便撇撇嘴,上前道:“舅老爷,我们奶奶吩咐小的给您带个话。刑姑娘这情况,又没嫁过门去,论理我们家就不管也是应当应分的。不过是我们太太和奶奶心慈,不忍她受苦,又看着一个姑娘家,和爹爹住在一起诸多不便,所以才接了她妥善安置。今儿这二十两银子,是我们奶奶给你日后花费的,将来下聘迎娶之事,一概不必你操心,也不用你出一文钱。”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见那刑老舅乐的不住点头,口称菩萨,他这才冷笑道:“只是有一样,我们奶奶说了,这三年之内,不管你是惹了什么祸事,抑或赌钱吃酒没钱了,却是不许你去找刑姑娘和我们太太。你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做什么活挣不来一碗饭吃?若安分守己,这二十两银子也够你花一阵子,我们养了刑姑娘,却没有义务养你。” 一番话说完,果然就见那刑老舅整个人都愣住了,小厮便又笑道:“舅老爷,小的奉劝您一句,日后且自力更生吧,别指望着你姑娘。你姑娘还没嫁进我们家呢,家里的钱给她是情义,不给她是本分,万万不能有闲钱养你。若说去找我们奶奶,趁早打消了这主意。你也出去打听打听,薛家大奶奶是个什么名声儿?连她娘家那个无赖哥哥,每日吃酒赌钱,过后去找大奶奶,还到底让赶出家门了,一夕之间,给我们亲家太太不知搬到了什么地方儿去。那位舅老爷现在就在天桥底下要饭呢,老娘找不到,也不敢来找我们奶奶。其实理本来就如此,我们薛家就再有钱,凭什么养着这些四体不勤的懒虫呢?舅老爷您说是不是?” 刑老舅只觉得刚刚一番热情全被一盆冷水给浇了个透心凉,拼命挤出一丝笑容道:“是是是……”心里却直抽冷气儿,暗道我怎么忘了这位薛家悍妇的名头?竟然还想着借女孩儿的名头去她那里沾光,真是让猪油蒙了心。如今看来,她肯把我女儿接去,就真是不错了,想来也是薛姨太太逼的,不然指着她,哪里能行出这般仁义大方的事儿来? 不说邢老爷让这一番话熄了那贪婪之心,只说金桂,携岫烟坐在车中,她看岫烟十分局促,便笑道:“别担心,虽然是住进大观园去,但一应用度自有我们出钱,半分不沾着她们的。所以也不必觉着就比那些姑娘们矮一头。你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哪里比她们差呢?” 邢岫烟见金桂说话竟十分温和,心里方觉稍稍安定,小声道:“去年在园子里时,除了二姐姐,其他姐妹们对我也都极好的,尤其是宝姐姐。我……我只是怕那些婆子,二姐姐在日尚且禁管不了她们,何况如今二姐姐又不在了。” 金桂笑道:“你二姐姐不在了,不是有我和你宝姐姐吗?你放心,我每个月也给你钱,该打赏给她们你就大方些,那些婆子个个生了一双势利眼睛,你不给钱,怎么刺着你难受,她们就说什么。你给了钱,保管奉承的你比皇后娘娘还舒服。你又老实,况且就算是林姑娘,还得拿钱堵她们的嘴呢,又怎么怨得了你?除了给你的月例银子,我也给她们府里钱,权当你素日里花用,所以你就安心住着便是。” 邢岫烟惊道:“这……怎么能让大奶奶花这么多钱……”不等说完,便被金桂挥手打断,听她笑道:“什么话?你是我们家的人,自然不能让你受一点儿委屈,你以往的光景,小姑也和我说过。若是前一阵子,咱们家最艰难那会儿,自顾尚且不暇,哪里就能顾得上你?但是现在又不同了,如今咱们府里就比不上那府里,却也差不太多,何况咱们人手又少,所吃所费不知道要比他们少了多少,你看他们家,不仍是轰轰烈烈的?何况咱们。别说你一个月花不上几十两银子,就是能花一百两一千两,此刻我倒也还拿得出来。” 45、第四十五章 岫烟感激不尽, 自己低了头,拿帕子拭泪, 金桂又忙安慰开导了一番,须臾间马车到了贾府门口, 两人下了车,就见宝蟾捧着一个包裹刚刚走来,见了金桂便笑道:“我刚刚按照奶奶的吩咐,去给琏二奶奶送了五十两银子。却是忘了给刑姑娘拿些布匹做衣服,这才回去取了来,倒正好就遇见了奶奶与姑娘。” 金桂笑着接过那个包裹,一面道:“大爷回来了吗?若回来了, 你就先回去伺候吧。让厨房里做些清火气的饮食, 是了,你再和管家说一下,买几个丫头回来,慢慢的我们忙了, 也好有几个使唤的人, 也给刑姑娘和小姑添两个。” 宝蟾答应了,一边又道:“这包裹里还有二十多两的散碎银子和十几串崭新的铜钱,奶奶只怕刑姑娘人在屋檐下,行动有不便宜的地方。叫奴婢说,万事还不是钱招惹的?只要备足了银子,怕她们不把刑姑娘捧到天上去呢。” 金桂笑着啐道:“走你的吧,这些道理不过是我和你说过的, 巴巴的跑来姑娘面前卖什么好?”一边说着,就拉了岫烟来到大观园,刚在蘅芜苑坐了片刻,就见熙凤跟前的丫头小红走过来,笑说道:“大奶奶,我们奶奶说了,已经派人收拾好了缀锦楼,仍让刑姑娘住在那里,另派了两个贴身的丫鬟伺候着,其他的婆子小丫鬟亦随林姑娘三姑娘她们的例,这时候倒可以搬进去了。” 金桂点点头道:“我们知道了,这就搬过去,你先下去吧。”说完却听小红笑道:“我们奶奶说了,让大奶奶办完事儿就过去,她命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酸笋鸡汤,豆腐烧肉,还有烤鹿肉呢,唯恐你又要在姑娘们这里用饭,不肯过去。” 金桂回头笑道:“是了,你回去告诉她,说我知道了,定然去找她,不会便宜了她的。”说完回转身,却见宝钗宝琴岫烟和莺儿等都在掩嘴而笑。宝钗便道:“嫂子和凤姐姐倒是相得的知交,细想想,你们倒真是有些相像,不过你比她更厉害更能干些罢了。” 金桂忙道:“话不是这么说,我是因为厉害,才能卖弄本事。她若和我一样,怕比我还能干呢。只不过我知道她终究不能学我,这府里哪里能容得她那样放肆呢?” 宝琴笑道:“嫂子这可是打着自己的嘴了,说凤姐姐不敢这么放肆,可见你平日里就放肆。”话音未落,便听宝钗咳了一声,淡淡道:“胡说什么?真是看着嫂子现在惯着你,什么话都好说出来吗?” 宝琴吐了吐舌头,小声辩解道:“嫂子从不怪我的。”说完,却听金桂也笑道:“琴妹妹说的也没错,宝姑娘做什么说她呢?我本就是个粗俗放肆的人。是太太好性儿,大爷又纵容我,小姑们也不挑拣我,方能有今日的如鱼得水。”说到这里便站起身,望着窗外叹道:“女儿命薄,若是可能,我真想你们都如我这样,不畏人言不惧世俗眼光,活的潇洒自在,也不枉来人世走这一遭。” 宝钗宝琴和岫烟等都是从未听过这种话的,看着金桂的精致面容和眼里的那一丝怜惜黯然,只觉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想想自己等人在绣楼园中足不出户的生活,再想想金桂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潇洒惬意,虽然心中以为耻,却掩不住那强烈的欣羡向往之意,一时间众人都寻思着这句话,不由得个个都痴了,房间中落针可闻。 还是宝钗沉稳,最先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嫂子,咱们家有你一个也就成了,这种话日后可别在我们面前说,若都像你一样疯魔了,人家岂不说咱们薛家成了老虎窝?还是专出母老虎的。”她见金桂丝毫不以自己的悍名为耻,因此也就不介意的拿这个开了玩笑,顺便岔过了话题。 果然众人都笑起来,接着一起把岫烟送去缀锦楼,诸事安排妥当后,宝钗便和宝琴岫烟一起去约黛玉探春惜春等去贾母那里用饭,金桂自然去熙凤房里等她,两人用了饭,又说了些闲话儿,方尽欢而散,金桂自回家来,不提。 转眼间又过了些日子,山子野监造的厂房终于完工了,薛蟠特地请了贾琏贾珍宝玉等几个知交好友前去观看。众人都是骑马而来,远远的便只见青山绿水之中,如星棋般分布着大小百余间房子,错落有致恢弘大气,待到了近前,走入那厂房中,触目尽是粉墙黛瓦,虽不是雕梁画栋极尽华丽,却是巍峨磅礴。 贾珍便笑着赞叹道:“怕这一下子将皇上赐的金子都花了吧?我前年去甄家时,那船顺着运河而下,便从江南织造边上经过。嗬,好气派!你家这个现如今虽不及那织造局,相差也就不远了。” 薛蟠豪气笑道:“大哥哥谬赞了,哪里能和江南织造相比?不过是亏了山子野规划筹谋,又得他尽心尽力督工,方有今日这规模。前儿我们奶奶过来看了,也说好,还让我好好感谢大哥哥给推荐了这个人才呢。”说完又引着贾珍贾琏等四处看,只见每座房子里都有数十台织机,那些女工们流水般在机器边穿梭,却是一丝不乱。 宝玉咋舌道:“这么大规模,怕是三千两黄金不够花吧?”说完薛蟠就笑了,拍着宝玉肩膀道:“没想到宝兄弟每日在园子里过那富贵日子,于这个却也有些算计。其实哪里够花呢?把之前赚的利润也都投进去了不说,还向钱庄那里借了许多银子呢。我心里就有些不安,但我们奶奶说了,要把眼光放长远些,若这一次不能好好扩建厂子,不到一两年功夫,还要扩建,何苦三番五次的费事?倒不如趁现在一便儿弄好了,余下的只专心生产就好,只要布匹一出来,怕那银子不滚滚而来呢。” 贾琏在旁边呵呵笑道:“不是我说薛兄弟,素日里你也算是极尽威风的一个人。怎么如今却动辄一口一个‘我们奶奶’,难道这么大的产业,都是她做主?我觉着这可十分不妥,你好歹是个男人,又是薛家大爷,哪里能让一个妇人如此出风头?当心将来惯的她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这话别人说还犹可,偏偏却是贾琏说出来,当即贾珍和宝玉就有些忍不住笑,贾琏大概也察觉自己失言,不由得把脸红了一红,嘿嘿讪笑道:“你们不必笑话我,我虽然平日里也让着我们家那个,但也没到薛兄弟这个份儿上。外面也养着几个,这事儿珍大哥哥是知道的。薛兄弟敢在外面养外室吗?” 薛蟠苦着脸道:“我还敢养外室?如今连香菱都渐渐摸不到了。更何况现在事情也忙,哪里还有那些心思。从我们奶奶把我捞出来后,这几个月来,不敢说学问长了多少,那算术之道我算是下了狠心习学的,越学就越觉着自己十分不足,何况现在这么大个家业,你们也说了,不能全让她打理着。可不让她弄又怎么办?我于这方面是不甚通的,最近才能用半天时间看完一本账,我们奶奶还说那账有些简单了,你们说,我还哪有心思干别的,万一将来家业越发大了,我却仍不顶个事儿,可怎么整?我现在怕是连兰香楼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厂子建成,又招了些人手,总算生产这块儿又提高了一大截,罗凉的机器还没研究出来,但是比起之前那些人看着金桂的图纸只是摇头,他肯接过去,并且在两个月内就有一定进展,这已经让金桂喜出望外了,哪里还能苛求。忽然这一日得了罗方的消息,说是他哥哥的一个好朋友从大不列颠过来,那人也是极通这些机械的,还带来了许多的零件,只怕机器之事,展眼间便要有大成了。 金桂十分欢喜,一直吊在嗓子上的心如今终于落了地。四月末,那天气已是越发的暖了,她这日便和薛姨妈香菱等人道:“今年就因为这个厂子的事情,究竟也没有好好玩一玩,虽然大观园好,但终究也是个园子,哪里就赶得上外面青山绿水,野草野花开的漫山遍野呢?前儿看见城门口好几辆大马车,一打听,才知道是锦乡侯爷带着家眷们去郊外踏青。叫我说,如今都是四月末了,咱们再不出去玩玩儿,可就入了夏,那时候要想玩,又得等一年,不如赶了这个晚场,去野外也耍一天。” 薛姨妈笑着摇头道:“你啊你,若说这府中唯一一个没受禁管的,便是你了。却还是不足,想着去外面玩儿。我老了,不想动弹,你若去,便和蟠儿香菱一起去吧,可是快去快回,蝌儿横竖这两天就到的。” 金桂笑道:“妈放心好了,住的屋子都收拾了出来,各色东西也都打点妥当了,我那兄弟一回来,保准不带让他觉着有丝毫别扭的。便是我们不在家,妈使几个婆子帮他张罗,也尽够了。我已命薛福差人四处采买丫鬟,想必过几日就有了,那时候这府里人手就不至于不够用,让妈和大家受委屈。” 46、第四十六章 薛姨妈道:“好好的添什么人?我也没觉着什么委屈。我听蟠儿说, 你们那厂子,如今正是紧巴时候儿呢, 外面的债就欠了十几万两。阿弥陀佛,这在咱们家可是从没有过的, 我只想着你们赶紧将债务还完我就安心了,这时候却还买什么丫鬟?” 金桂笑道:“不妨事,媳妇心里有主张,虽然是欠下了十几万两白银,不过一年时光就能还上的。如今我听说那机器快造出来了,这样的话,更快。妈既然不想出去, 那我便去园里叫两位妹子一起吧, 她们成日里闷在家中,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一起出去钓鱼,请人打几只兔子,在那里铺一张红毡, 席地坐着一边看四处风光一边吃喝来的有趣呢。” 薛姨妈笑道:“真是好兴头, 既如此,你便叫她们去,只怕别的姑娘们也让你说的动了游兴,到那时人太多,却不好办,你便悄悄儿和她们姐妹两个说一声吧。”说完却听金桂笑道:“妈糊涂了,两个妹妹现如今便住在园子里呢, 若要出来,岂能不和姨妈凤妹妹说?若只说回家来住一两天,倒也使得,怕是日后被人知道了她们和我一起出去玩,又要拿她们打趣了。那园子里的林姑娘素来喜欢清静,三姑娘素来沉稳,四姑娘年纪幼小,自然跟着她姐姐。剩下的便是史大姑娘爱闹,她若想去,倒也无妨的,不过多带一个人罢了。” 薛姨妈听她说的滴水不漏,便笑道:“你既然一切都筹谋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你便自己安排去吧。我这会儿要去那府里,和你姨妈两个说会儿话。”言罢金桂便出来,薛姨妈这里自命人更衣,然后带了两个丫鬟坐马车往贾府而去,不提。 薛府里下人虽不多,但加起来丫鬟小厮们却也有二十几个,当下包括香菱宝蟾在内,听说金桂要带大家去郊外踏青,她们平日都是不得出门的,听见这消息哪能不高兴?不过片刻工夫,整个府里的人都知道了。看着金桂都是眉眼带笑,开心的似乎要飞起来。就连香菱,平时最老实安分的一个人,都拉着金桂不停的问东问西,显然也是兴奋之极。 金桂便笑道:“这时候你问我做什么呢?不如换了衣裳,咱们一起进园子去,到时候我再和你还有姑娘们好好说,怕你不高兴的跳起来呢。”一边说着,与香菱换好了衣裳,也往贾府而来,先去见过贾母和王夫人,这才往大观园来。 进了园子一打听,说是三姑娘四姑娘都去了,金桂便猜着众人今日定是都在了。果然,进去一看,满满一屋子的人,不但李纨黛玉岫烟宝琴宝钗探春惜春等几个都在,便连凤姐也在。平儿和晴雯袭人莺儿等在外间嗑着瓜子说笑,见金桂和香菱来了,都忙迎上来,屋里众人也都走出来迎接。 金桂便对袭人道:“不必着忙,只上一盏茶来吃着就行,早饭吃的有些饱,这会儿就不吃点心了。” 凤姐便笑道:“这话可有趣儿,你还怕吃点心要钱不成?特意在家里吃饱了早饭过来?”说完却听金桂丝毫不让笑道:“可不是?前几日偏了你几顿饭,还让你念着。我一想,你可是这天下最会精打细算的人,我以后可不能这么没算计了,再傻乎乎进来,看见茶水点心随便吃,年底你给我送一本账去,一块点心要我五两银子。我可不成了这世间最大的冤大头?” 她一边说,众人就一边笑。凤姐笑着啐了一口,恨恨道:“你一日不编排编排我,心里也不舒服。若论起算计,谁能比得上你?皇上都给了三千两黄金,还怕自己做了赔本买卖,跟皇上要明码定价呢,啧啧,这也不是算计,分明是胆子都大的能吞天了?我竟不知道皇上是那么个好脾气,怎么就没命人把你当场给叉出去?” 金桂哈哈笑道:“如何?皇上没叉我出去,让你失望了吧?这才显得我人缘好呢,哪像你……”不等说完,忽听外面人说:“东府里珍大奶奶和小蓉大奶奶来了。” 于是众人都住了笑声,纷纷迎出去,熙凤诧异对金桂道:“她们今儿怎么过来了这里?”一语未完,便见尤氏和另一个少妇已经走了进来,众人忙都问好,尤氏便对熙凤道:“今儿可让我拿住了小辫子吧?素日里都说你勤恳,如今我去找你,怎么房里却没有人?若是有事情,到哪里找你去?” 熙凤把脸儿一扬,“呸”了一声笑道:“既然不知道去哪里找我,怎么还跑到这儿来了?我难得偷半刻闲,你就来罗唣,可见是见不得我落个轻松,我若累死了,于你有什么好处?”一边说着,便笑携尤氏进屋,一转身,却见金桂神情恍惚立在那里,只盯着尤氏身旁的胡氏看。 熙凤笑道:“也难怪你眼生,平日里你过来,究竟也没遇上过她们两遭。上次为了薛大爷的事儿大家去你那里吃酒,你却又忙个不停。如今我给你说一下,这边是东府里珍大奶奶,这个是她儿媳妇胡氏。”说完又向尤氏胡氏道:“你们成日里就想见见大奶奶,如今可不是见着了吗?如何?还敢像对我一样的对她不?” 尤氏笑道:“人家端庄秀丽,哪像你这个破落户儿……”不等说完,众人已多偷笑起来,熙凤也不避讳,哈哈笑道:“你说我是破落户儿,你没看见薛大奶奶发威的时候儿呢,真真破落户儿在她面前也要磕头叫奶奶。不是这样,咱们二姑娘如今能活的好好儿的?怕早死不知道几回了。” 金桂打了孙绍祖的事儿,尤氏婆媳两个也是知道的。当下便和金桂亲热说了几句话,却见她似是心不在焉,眼中略有哀痛之色,婆媳两个不解,却又不好相问的。屋里人也多看出来,只是没办法探寻,到底还是黛玉和金桂坐在一起喝茶时,方小声问道:“嫂子怎么了?从刚刚就不大高兴似的?难道有人得罪了你?” 金桂摇头笑道:“姑娘说哪里的话?如今哪还有人得罪我。只是我听说原本东府里的小蓉大奶奶是一个最漂亮周到的人,刚刚听见人报说小蓉大奶奶,我恍惚还以为是她,及至看见了才想起,那位大奶奶已经仙去多时了。”说到这里心下便不由得黯然,自己摇头暗道:你终究也不可能救下所有的人,给所有的人幸福。秦可卿已经死去多时了,唉,为什么不再早两年穿过来?唔,不过早两年穿过来也没用吧?我又不是大夫。但是我好像可以提前把那个好大夫介绍给他们,那可卿也不至于死了。唉,瞎想什么呢?其实你知道的,并不关大夫的事,可卿是自尽的…… 因这里心神恍惚的想着,只为秦可卿心痛。黛玉听了她的话,也默然不语。宝钗便在旁边淡淡道:“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嫂嫂也不必太神伤了。说起来那小蓉大奶奶莫说你了,便连我们也没怎么见过的,即便偶尔见面,也没说两句话,若说起来,她真是个好的,可惜红颜薄命。但愿她下一世里,可以托生个好人家,无忧无虑富贵绵长的过一辈子。” “定然会的。”金桂喝了口茶,这节便算揭过去了。那里熙凤和尤氏说了几句话,便转头问金桂道:“你今儿过来是有事还是只进来逛逛?” 金桂笑道:“自然是有事,不然这个时候儿,我哪里有时间逛?恰好你在这里,就和你说一声,回头你去禀报我们姨太太,再稳妥便宜不过了。”话音刚落,熙凤就笑道:“我就知道你不能饶过我,听听听听,还没说上两句话,就给我打发了差事,还什么最稳妥便宜不过,其实那稳妥二字分明是幌子,要的就是这个便宜吧?” 众人又都笑起来,金桂笑完了才摇头道:“真真你这是刀子嘴,别人稍有一点儿错处你就不放过。我是来请我们两位姑娘和岫烟姑娘回家玩一两天的,和你说了知道,回头你和姨太太说声,这费个什么事?还值得你这般抱怨。” 熙凤奇道:“好端端的你们家又有什么事儿?我来的时候她们还商议着这两天就起诗社呢,少了两位宝姑娘,岂不是就少了重头戏?我看你要接人也是等两天,这两天先放放吧。” 金桂笑道:“那可不成,再过几天,真真是黄瓜菜都凉了。”见众人都好奇看着自己,她沉吟了一下,方道:“我这两个月太忙,不然早就有心带她们姐妹几个出去玩玩儿的。如今好容易倒出了点儿空子,已经吩咐人安排好了,就在郊外的一所庄子上,那周围有山有水,最可喜的是有着十几亩桃树,那桃花这时候虽然不是开的最盛,倒也能赶上最后一点缤纷灿烂。因此我来请我们两位姑娘回去,算上香菱,还有府里一众丫鬟婆子,就去郊外玩一天,若是一天不能尽兴,便在那庄子上歇一夜,也让她们得些山野意趣。” 这话一说出来,除了黛玉,不由得人人心动,只不过除了惜春露出好奇神情史湘云兴奋的站起身子外,其他人倒都沉稳得很,宝玉也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但因为他时常出去,倒还没有史湘云那么兴奋。 47、第四十七章 “嫂子, 能得些什么山野意趣?若只说景色好,看花看树, 这园子里也有的是,难道还不够看不够玩吗?”史湘云到底是快人快语, 忍不住就问,熙凤也在旁边笑道:“就是,能有个什么看头?还不如让她们在园子里起诗社呢。” 金桂道:“这可不一样。你们都是读过书的,难道不知自然山川之秀丽景色,岂是人工雕凿可比?更何况我们去了,便在桃树下铺上一张大毡,团团坐在毡上, 风吹十里花香, 桃花瓣儿纷落如雨。这还不算,还可以去小河边钓鱼,那桃花林前不远,就是一条小河, 虽然不是很宽, 水却深的,两边草木丰茂,许是因为少有人去的关系,那河里鱼又多,种类又杂,什么鲶鱼桂鱼鲤鱼鲢鱼都有的,听说个个都有一尺来长, 二三斤,咱们钓上一些来,做汤清炖或是直接烤了吃岂不好?山上还有兔子黄羊麋鹿等,叫小子和家丁们拿些弓箭,去射几只来,让婆子们洗剥好了,咱们就在那青草地上烤来吃,又香又自在……” 金桂搜刮了自己前世野炊的经验,只说的众人眼睛都亮起来。熙凤笑道:“你再说,便连我也想去得这山野意趣了。”说完又问尤氏道:“你们去不去?” 尤氏笑说:“听大奶奶说的倒好,我也听说别的公侯家都在郊外有庄子,往往春天到了就去踏青,只是咱们家虽然也有,却终因家口多,到现在可也没去过。想来老太太太太她们未必爱动弹,不如你我带着她们姐妹去游玩一回,这也是沾了大奶奶的光,如何?” 熙凤就拍着尤氏的肩膀对金桂笑道:“看见了吧?你们镇日里只说我会算计人,真正会算计的在这里呢。我都没脸直接就说去白吃白喝,她就说出来了。”话音刚落,被尤氏虚空拍了一巴掌,听她啐道:“呸,若是你,哪里肯白吃白喝,只怕临走了不拿上几件东西就是好的。” 她们在这里打趣,宝玉就溜到黛玉身边,悄悄儿问道:“你这几日身上怎么样?想不想去?如果想去,我去央了老太太,咱们都跟大嫂子去。委实在外面是比园子里有趣的。你这几年除了那次去清虚观,还没出过门,不如这一次也出去散散心。” 黛玉还未答话,未料史湘云早蹦到金桂身边了,宝玉的话全被她听了去,便刮着脸羞宝玉道:“二哥哥你偏心,只顾着问林姐姐,她从苏州上京来,以及后来又回苏州去,难道不算出门?我们这些才是真没出过门的,你怎么不问?” 宝玉不等说话,黛玉便先指着史湘云笑道:“少和我说嘴,别的姐妹们也罢了,你难道之前没跟你二叔他们去外地?分明是前两个月才回来的。这时候说自己没出过远门,可不是打自己的嘴呢?”说完又对宝玉道:“我听嫂子说的倒有趣儿,以前出门,无非车船劳顿,哪里有闲情去弄这些个呢?只是不知道三妹妹她们怎么说?” 探春笑道:“嫂子太能说,说的我也动心了……”一语未完,宝钗便站起身道:“既如此,大家好好商量商量,便都去玩一玩吧,让嫂子好好安排一下,务必别让别人闯了进去,倒是不好。咱们诗社也就挪到那里,对着青山秀水自然景色,怕你们一个个不变成诗翁呢?” 宝钗说完,熙凤就站起身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吧。”又似笑非笑的看着金桂道:“谁让你不挑好日子呢?如今说的人尽皆知,少不得要好好破费一下给大家伙儿乐一乐了。”话音落,便听金桂笑啐道:“别以你那小人之心度我这君子之腹。姑娘们赏脸,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什么破费?” 熙凤就对尤氏道:“你也回去吧,想来你们府里那些姬妾都是爱的,让蓉儿那天也去,带着几个小子,给咱们打兔子。”说完见尤氏去了,这才拉着金桂道:“你既来了,就别总赖在姑娘们这里,随我一起去禀告老太太和太太吧。” 金桂知道她是要让自己帮着说项,暗骂了一声狡猾狡猾滴,便也欣然前往。这里众人待她们去了,便如开了锅一般,纷纷兴奋议论起来,就连紫鹃袭人晴雯等人也都乐不可支,一时间里欢声笑语沸腾不断。 且说金桂和凤姐儿先来回明了贾母,又请她也过去,贾母老人家,却是十分有兴头的,无奈自己度量着年老体衰,只得摇头道:“罢了,你们两个带着姑娘们去玩罢,既是去郊外,就照应好了,咱们不比那些寻常人家的。”说完金桂忙道:“这个自然省得,我已命人前去打扫了,又是自己的庄子,保准一个外人也不叫进的。” 贾母点点头道:“你们俩办事我也放心,只是不要太兴头了,吃的东西也注意一些。我老了,走不动道儿,不和你们去凑这个热闹,你们倒是去问大太太和太太一声,看她们要去,也领着她们出去开开心。” 金桂和熙凤忙答应了,便来贾赦房中请示邢夫人。那邢夫人一生所爱者,唯有金钱而已,对这些却都兴致缺缺,只说不去。到了王夫人房里,王夫人正和薛姨妈坐着说话,她已经听薛姨妈说起这事儿了,只是没料到熙凤和尤氏还要带着大观园众姐妹一起,略沉吟了下,便点头道:“也罢,你们两个好生看着,让她们姐妹好好玩玩罢,素日里也不出门。且这一次老爷说让宝玉参加秋试,想来回来之后,就要让他搬出园子,先来书房暂住,好好攻读了,在这之前,让他和姐妹们好好玩玩,倒也无甚不可。” 金桂心想宝二爷的地狱日子就要来临。嘴里把王夫人和薛姨妈的嘱咐都一一答应了,这才和熙凤一起出来。熙凤便悄悄儿道:“你还有钱么?我们二爷前几日回来说,大爷告诉他的,就为了建厂子上机器,和银庄里借了十几万,这可不是个小数,这会子你又大张旗鼓弄这个。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先从我这里拿几百银子过去,我估摸着用来买吃食酒水尽够了的。” 金桂笑道:“倒是谢谢你的关心,但实在不用这样的,厂子里的五彩缎都生产出来了,就是怕皇家用,不敢卖,等到过两个月卖给了皇上,银子也就差不多能还上了,等到我要的那些西洋机器改造好了,就更没什么问题了。反正这些一时间也和你分说不明白,你只好好准备就行了,姑娘们都是娇客,我粗鲁,别哪个地方不周到,你帮我照看着。” 熙凤抿嘴笑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要粗鲁,这世上找不出细心的人了。”因说着,见天色近晌午,她便要去伺候贾母用饭,金桂也要回去,两人就在熙凤门前分别,金桂自回家来,香菱则和宝钗宝琴姐妹在一起,不提。 回到家的时候,薛蟠还在书房里,下人们摆上了饭菜,就只有夫妻两个对面而坐。金桂便道:“我原本想请两个妹子和刑姑娘去散散心,谁知说了之后,姑娘们和宝玉都要去。我也推辞不了,因此你不如今天就过去打点,看着小子们收拾收拾,要紧的是别进去了外人,不然妹子和姑娘们的名声受损。” 薛蟠点了点头,忽然又道:“是了,我今儿在厂子里,遇见了个笑话儿。竟然有人要强买咱们的五彩缎。” 金桂正夹了一筷子白菜在嘴里,闻言眉头一皱,将白菜咽下去方道:“谁这么不懂事儿?你没和他说这缎子是留给宫里的么?想要也成,过几个月的。”说完听薛蟠气呼呼道:“我怎么没说?原来那帮人竟是这一次来出使的蒙古国使者,带头的一个是他们国内一个很有权的王爷,说是在宫里看见了妃嫔们的五彩缎,便打听从哪儿买的,这才找上了咱们。我之前也不知道,和他好话说尽他也不听,后来竟然要抢,幸亏厂子里雇的那些护院还顶事儿,不过他们也实在厉害,后来一看见官兵来了,转眼间就跑没了影儿,周指挥也和我说,这些蒙古鞑子桀骜难驯,他们能来出使进贡,已经十分难得,也不好十分追究的。” 金桂冷哼一声道:“既然是来进贡,便要拿出个臣服的样子来,竟然在京城就敢明抢,还有没有王法了?”说完却听薛蟠叹息道:“有什么办法?自从□□皇帝建国以来,和那些蒙古人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仗,咱们私下里偷偷说吧,哪一次不是败多胜少,因此让他们的气焰十分嚣张。好在边军守将都争气,好歹守住了咱们朝廷的防线,不然那些人土地贫瘠,只有牛羊牧草,早盼着来这大庆王朝花花世界抢掠一番了。饶这样,边疆那些村子还时不时的遭些劫掠,后来前年开始,皇上下令所有村庄搬迁到内地,这让他们没有了可抢的地方,每年粮食都不太够吃,今年才不甘不愿的来进贡。其实说是臣服进贡,叫咱们看,不如说是来打探的。现在那个蒙古大汗叫什么金和台吉的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48、第四十八章 金桂叹息道:“这些异族残忍好斗, 偏偏他们民风彪悍,族人都善骑射, 和他们打仗,其实一点不占便宜, 若真能坐在一起好好谈一谈,弄个两国交好,互相贸易往来,倒也不错。只怕他们贪心太大,咱们皇上可不是个任人揉捏的主儿,所以什么和谈,这前景我可不看好。“ 薛蟠拍手道:“可不是说的就是这个呢。皇上也恼着他们呢, 从大庆朝到现在, 期间也经历了几个软弱的先帝,人口就被人家掳去了几十万,你说咱们皇帝心里能不窝着火吗?像这一次,他们说他们的阏氏是草原上最美的女人, 若穿上这五彩缎, 必然就像天上的霞光仙子一般。若皇上真的有心交好,当时随口赏个几十匹不就得了。偏偏听人说皇上就像没听见似的,这才让那些家伙跑到咱们厂子里闹事,还想抢劫。” 这终究也只是个小插曲,夫妻两个就这话题吃完了饭。便去厂子里,因为厂子扩建,人手也都添了许多, 因此这些天五彩缎的产量已经比之前要可观不少,除了供给皇家外,剩余的本来还可以卖一些,但金桂唯恐皇上要这个有用,到时候每个月五百匹不够,因此便全都压了下来。 从厂子出来,看看时候儿还早,金桂便来到了孙家,恰巧孙绍祖也在家,见到她讪讪说了两句话,便借口有事出去了。这里金桂就拉着司棋的手笑道:“如何?我当日把你送了来,心里还担心你压不住孙姑爷,但这几次来,竟见他不似凶态复萌,到底你真使了我教你的那些手段,降伏了他么?” 司棋笑道:“奶奶别给婢子脸上贴金,实在是那孙姑爷让你揍怕了。从那之后,看见姑娘就不太敢招惹的,偶尔有那么几回,也不用我上手,只要略提一提奶奶的名儿,便又恨又气的去了。倒是府里其他人,时不时仍有遭殃的,但也都说比起以前,已经好像在天堂了,要不然上次奶奶来,大家都争着来拜见呢,虽然平日里嘴上不说,心里对您都着实敬佩得紧。” 司棋说着话,迎春就在旁边微笑不语。金桂点头叹道:“唉!我也终究是凡人,只能救得你们两个,就已经算是上天眷顾了,再也顾不了别人。若说起来,这个孙姑爷实在是凶性难驯,不能打你们,就得打其他人……”不等说完,绣橘忙笑道:“已经好多了,尤其这些日子带了兵,每日里都在衙门里办差,更没法回家打人骂狗的,这几日都是回来了吃完饭便倒头睡觉,说是过两日要去郊外弄什么演习,到时候还有的累呢。” 金桂奇道:“他竟然能吃得了这种苦?”说完方听迎春笑道:“我们也是这么说的,不知怎么这一次倒像是下了狠心。许是前些日子西北那边传来大爷升了从四品宣抚使的消息之后,心里不大是滋味。嫂子大概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二爷其实是被老爷子和大爷流放到京里来了,以前胡混日子就罢了,如今忽然竟然有了转机,又听见大爷升官,怕是竟把骨子里那股怨愤化成努力上进了?这却也说不定。” 金桂点头,心想男人嘛,哪个不盼着建功立业?谁愿意始终被老子娘和哥哥瞧不起?若真是这样,这孙绍祖倒还有转机。忽听迎春问道:“嫂子今儿过来,是有事儿还是单来看我的?” 金桂一拍额头,笑道:“瞧瞧,险些把正事儿给忘了。我这次来却是叫你回去一趟,后天日子好,我和你们二奶奶想领着姑娘们去郊外庄上散一天心,我想着你在孙家也无聊,不如趁这机会回去和姐妹们聚一聚,过后再回府里住两天,把你现在的情况也都说一说,让老太太太太们也放心。” 此语一出,迎春果然十分高兴,便道:“这些日子我们爷也让我回家瞧瞧,说是别让府里以为我又被他打了个不能动弹,倒给他栽这帽子。只是我从上次腹泻后,身上始终不大爽利,大姐姐那样天大的喜事,却始终没回去亲自道一声喜,我心里也不安。恰好这几日身上好了,我原就说要找个日子回去的。不成想嫂子竟有这等美事,既如此,便让司棋和我一起去,她和府里姐妹们也见一见,只是回府后……” 她不等说完,金桂便抢着道:“这也没什么,我婆婆知道司棋的事儿,未必没和太太说。想是已经知道了。我问问二奶奶,若是不叫她回贾府,就先去我家住着,有我和香菱陪着她呢,恰好香菱在家里也没个说话儿的,让她成天往那府里跑,我都说干脆她搬去和我们姑娘一起住得了。” 迎春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全仗嫂子巧妙安排。” 几个人正说得热闹,忽见小丫鬟进来,说是有个媳妇有事情要禀告给迎春,迎春便让她进来,金桂待要回避,却听迎春笑道:“不妨事,无非都是家下事情,有什么可瞒着嫂子的?”说完就见一个穿金戴银的媳妇走了进来,见了金桂,脸上便有些不大自在,给迎春使眼色,意思是让她先把金桂支走。 迎春只假装没看见,金桂在旁边看了,柳眉不由得皱起来,又见那媳妇期期艾艾的不张口,便把茶杯重重在桌上一顿,唬了那媳妇一跳,迎春这才淡淡道:“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嫂子是我娘家人,不知道看了多少世面,你们肠子里那些花花道儿,说给她她还不稀的听呢,挤眉弄眼的做什么?没有半点规矩。” 绣橘低头掩嘴一笑,司棋便弯下腰在金桂耳边低声道:“这在我们姑娘,还真是头一次这样硬气的说话呢,想来是奶奶逼的,不然再说不出这样咬钢嚼铁的话来。唉,姑娘脾气是好,可也未免太软了些。” 金桂点点头,暗道的确如此,迎春固然温柔可亲,可是太软弱了。当日红楼梦中,便连婆子们也可以欺她,那孙绍祖本就是虎狼之性,遇见了刺猬还要挑战一番,何况遇到她这么个绵羊般的性子。我只说要让孙绍祖变好,可二姑娘这么软弱的性子,也不是个办法,我便能护她一时,还能护她一世怎的。 因慢慢想着,就悠悠喝茶,这时候那媳妇子已经将话回明白了。原来是她家男人在外面赌钱,从账上支了二十两的银子,不意竟全输光了,如今到了日子,还不上。因此来请求迎春再宽恕几日。迎春无奈何,淡淡说了两句,便要放她下去。 金桂本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这媳妇走后再和迎春说那些话。此时看见那妇人低头行礼告退,嘴角边却带着一丝笑容,不由得心头火起,她因此也顾不得了,再次将茶盏放到桌上,冷冷道:“你且站住。”说完又看向迎春道:“姑娘可看见了她刚刚低头那会子的神情?我看笑的可得意呢。想来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一次两次还可说是初犯,然而一而再再而三,这样下去,岂不成了例?日后这府里要养多少懒汉奸妇?不是我说姑娘,你在娘家时,是女孩儿家,心肠软脸面薄也就罢了,如今你可是当家奶奶,怎么还由得下人这样欺负?琏二奶奶要是你这个性儿,大观园怕是早被那起黑心肠的婆子们给占了呢。” 一句话说的迎春满脸通红,唯唯诺诺不知该如何答言。金桂叹了口气,便在那里坐着,拿出主子奶奶的款儿,冷笑着对那媳妇道:“你刚刚说欠下二十两银子要拖一段时日,这却不难,我看你头上戴的金银首饰,还有脖子上这串珍珠项链,拿下来当了,怕是二十两还有剩,剩余那些,便当做借了你这些日子的利息吧。” 那媳妇面上变色,张口叫道:“怎么……怎么能这样?奶奶……奶奶您还想明抢不成?”说完下意识的死死护住了自己头面和颈上那串珍珠,却听金桂冷笑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么就成了明抢?实话告诉了你,今儿不但要你这些首饰,回头还得好好查查,看看怎么一家子连锅都揭不开了,头上却戴的这般明晃晃的,你真当你们二奶奶是面团儿好糊弄吗?”说完便命司棋下去摘那些首饰,只把那媳妇吓得满脸涨红,忽而跪下道:“奶奶饶恕则个,这就回去拿钱还来。”说完跪着磕了一个头,忙不迭的爬起来跑了。回来时果然便拿了二十两银子,司棋称了一称,分毫不差。 迎春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也生气问道:“先前你不是说没钱,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吗?现在这个又是什么?”说的那媳妇满脸通红,跪在那里小声道:“求奶奶开恩,实在是小的们猪油蒙了心,想着丛府里拿了银子去放高利贷,那利钱着实可观,因此只说再借些日子,我们那天杀的不敢和老爷说,就诓我来找奶奶,素日都知道奶奶好性儿的。” 金桂看着迎春,想看看她如何处理,去见这位菩萨性子的姑娘想了好半天,才叹了一口气道:“罢罢罢,人心不足蛇吞象,也是人之常情,吩咐下去,扣她们两口子一个月月钱……”未等说完,便听金桂道:“不妥。虽说君子爱财,总要取之有道,似这般欺上瞒下借钱放利,眼里没有主子的奴才,万万不能留在府中,不然日后风气一日坏似一日,再想收拾可就来不及了。” 说着话就转向迎春道:“妹妹别怪嫂子僭越,实在是你这处置大大不妥。”一边就命司棋过来:“去说与账房,让他们把旧日的账结清了,把这个月工钱给他们,这就撵出去吧,日后不得录用。”一句话说的那媳妇子面上变色,勉强站起来叫道:“这位奶奶管的也太宽了,我们的事,自然是由我们奶奶发落,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不得胡说。”迎春一听这媳妇如此说金桂,登时怒了,她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说是金桂救下来的,而且这嫂子便是这么个风风火火的脾气,听说当日在贾府里,因为为晴雯鸣不平,还当面就和王夫人据理力争呢。因也对司棋道:“就按照大奶奶说的办吧,等爷回来了,把这事儿和他说一声。” 49、第四十九章 司棋答应着去了, 那媳妇犹要再说,却见金桂慢悠悠喝了口茶, 也不抬眼看她,慢慢道:“你说我管不得你们的事?笑话, 你去问问你们老爷,当日更大的闲事我也管过。你们老爷那样的人,还没有话说呢,你这么个黑心贪婪的奴才,也有资格指着我?”说完司棋早让几个婆子进来,将那媳妇给叉出去了。 这里迎春便红着脸对金桂道:“让嫂嫂看笑话了,我性子便是如此, 我也知道自己过于和软了, 可是又没有办法。”说完惴惴不安的看着金桂,脸上有一丝羞惭之色。 金桂看着这样的迎春,心中也只有叹气的份儿,心想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 这二姑娘怎么真就成了一个面团儿呢?因沉吟良久, 才放下茶杯,对迎春娓娓言道:“妹妹,今日之事,我本不想当面处置,让你这般难堪,可实在你处置的也太软了些。你可知道一个家,要起来不容易, 败落下去可是比砍倒一棵树还容易。要说败在哪里?大多数就是败在这些奸邪的下人手中。你但凡今日不严惩这个,其他人也有样学样,长此以往,便是你家有座金山,也掏空了。” 迎春诺诺道:“这道理我也明白的,只是……怎也改不过来……” 金桂摇头道:“这话不对,这世上就没有改不过来的东西,以前我也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看看孙姑爷。之前那么爱折磨人,怎么揍了一顿就好过来?你如今也不是改不过来,只是因为没有到那万不得已的地步。好妹妹,我只和你说一句话,你家老爷娶你回来,是要家宅安宁欣欣向荣的,就是将来他老子娘和哥哥来了,看一眼也心中暗赞。如你这般,没过几天,下人都能造反了,你们家爷心里能痛快了吗?他岂不是越发看你不顺眼。我现在不让他休你,是因为理都在我们手里,他欺负了你,没有个他先休妻的道理,我就能把他的名声臭的满大街人都躲着。但若是将来,你连这个家也管不好,你自己想一想,那可不是你把把柄送给了孙姑爷吗?他若把你休了,你可怎么办?回贾府里,还有你的活路吗?姐妹们到那时都出了阁,偏你却回了家,那些婆子媳妇背后戳你脊梁骨就能把你活活戳死。” 这句话触碰了迎春心底最大的恐惧,她当日被孙绍祖险险打死,也不敢求贾母长期收留,更不敢求家里人去和孙绍祖说,让她休了自己,甚至连和离都不敢想。如今若真是因为管家不力再被休出去,那真是只有一根绳子勒死的份儿了。 金桂见她低头不语,知道她心中已是意动,忙趁热打铁说:“若是因为别的,死了就死了。没有个为了给下人们背锅,最后自己却上吊死了的道理。你何苦来?为了那些贪得无厌的黑心肠,把自己逼得一死了之,还留不下个好名声?你素来性子柔弱。这也无妨,你管家也不必就要像琏二奶奶那样严苛,只是下人们那里,总得过得去,你看看刚刚那个媳妇,穿金戴银的就敢来你面前哭穷,这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到什么地步?你在下人们面前都一味忍让,又怎么怨得姑爷老拿你做法,欺负你?” “嫂嫂,那……那我该怎么办?”迎春身上又颤抖了一下,虽然那些老拳已经有些日子没挨了,但此时想起,仍历历在目,就觉着身子上许多地方都泛起疼来,不由得把哀求目光投向金桂。 金桂道:“这个你不用问我,你也是大观园的姐妹,虽然不如你三妹妹刚强聪慧,但你们贾家的子女,没有生下来就是愚笨的,你只是因为平日里柔软不争,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才会被这起小人摆布。你听我的,这次回去你就和琏二奶奶好好讨教一下,终究你们这个是小家庭,能有多少人?也没有贾府里那么些事情和错综复杂的关系,让琏二奶奶稍微和你说几句,你就受益无穷了。论理,我本来也可以告诉你,但一来我们家也没多少人,我到现在也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儿。二来我的精力现在都在厂子上,若论管家,其实不如你们二奶奶的。所以我让你去找她。素日里有那不听话的婆子媳妇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你也只让司棋和她们对着来,反正不能堕了这当家主母的威风。那孙姑爷不是喜欢打人吗?日后有犯了错的下人,你就绑了,让他打,只要不打死打残就行,你若这么着,不到一个月,保你这府里就清明了,那时候姑爷若再升了官,越发不拿你出气,可不是妹妹的好日子就来了吗?” 金桂一番谆谆教导,虽然不能说是醍醐灌顶,但是也等于在迎春心里敲响了重重的一锤。这位软弱的二姑娘,日后虽然还当不起凤姐和金桂这样的家,但总算在努力了几次后,不再任人予取予求随意欺瞒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金桂离开孙家,自回去准备踏青事宜,不到一天功夫,一切妥当。于是第三日便来到贾府,彼时迎春也已经回来,与姐妹们见面,自有一番泣笑叙阔。司棋的事情,贾母和王夫人只当不知道,反正现在不是作为贾家的丫鬟,只是当做金桂送给迎春的陪房,她们也不必管的太宽,却不知那孙绍祖害怕金桂,到现在也不敢染指司棋呢,他也没蠢到家,知道若是染了司棋,日后再想甩脱,可就不容易了,没看看这个丫鬟是谁□□出来的,没有金刚钻,敢揽这个瓷器活儿吗? 熙凤等人已经收拾好了,见她过来,便一起去见了贾母,又辞别王夫人,也没什么话,不过是嘱咐她们万事小心。于是女眷们便分坐着十几辆马车,薛蟠和宝玉贾蓉带着几个小厮仆人骑着马跟随,一路出了城,向那郊外而去。 已经是四月了,微风习习阳光明媚。这些姑娘丫鬟们每日在大观园里,虽然也有秀丽景色可看,但看长了早就不新奇,反倒不如路边这杨柳青青沃野千里的开阔,因便一个个掀起马车帘子向外看着,后面几辆车上偶尔传来丫鬟们的笑语声。 宝玉骑在马上,看见黛玉和宝钗坐的马车也掀起帘子来,便忙凑过去,俯下身问黛玉道:“林妹妹还习惯吗?马车颠不颠簸?可是要喝水或者进点点心?嫂子说离庄子还有大半个时辰的路呢,你早上吃的也不多,倒不如趁这时候吃几块垫垫饥。” 黛玉微微一笑,摇头轻声道:“我没什么,只是想看看外面,你不必费心,骑马当心一些。”说完放下帘子,一回头,只见宝钗端坐在那里,微微垂着头,嘴角弯出一抹笑容,她不知怎么便觉脸面有些发烫,又听车外一个声音笑道:“二哥哥,我饿了,你去哪里找几块点心给我来吃吧,是了,还有茶水。” 黛玉越发的晕生双颊,宝钗看了她一眼,摇头笑道:“云儿就是个促狭的,她这是逗你呢,自来就是这样,有什么可脸红的?” 黛玉羞恼不堪,瞪了宝钗一眼,低声道:“你们都不是好的,都拿我来打趣。”话音刚落,宝钗就来拧她的脸,呵呵笑道:“你说什么?说我打趣你?若我打趣你,说这话的就不是云儿了。你别说,我刚刚真是有些口渴来着,只是宝兄弟没问我,我又怕你难为情,所以就只能忍着了。” 黛玉跺脚道:“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就和他要去。不说自己多心,反倒来扯着我。”她说完,却听宝钗幽幽一叹,轻声道:“姨妈说今年的秋试,老爷必要让宝玉去参加的,偏偏他那个性子,哪里肯沉下心来用功?只怕这次回去后,就要命他搬出园子了,唉,想想他对读书的厌恶,就觉着有些担心,不知道能不能挨老爷的打骂呢。” 一句话勾起了黛玉的心事,咬着唇半天不语,好半晌才轻声道:“有老太太和太太呢,就打,也不会像上次那样下死手,你瞎操的什么心?莫不是这会子就心疼了?” 宝钗没好气看了她一眼,又在她额头上戳了一指头,咬牙恨道:“不用你现在和我嘴硬,真等有一天吃了亏,我看你来我这儿哭呢。”说完又正色道:“我今儿老实告诉你,我只把宝兄弟当自个儿兄弟一样看待,怒他不争,半点儿别的心思也没有,叫我看,宝兄弟对别人倒也没有别的心思,你啊,身子素日里就弱,就别为这些事情乱想了。” 这话可就有些深了,若是在从前,断不会从宝钗嘴里听到。黛玉只觉自己整张脸都滚烫起来,低着头道:“你说这些话什么意思?可是疯魔了?我可不明白。” 宝钗笑道:“明白不明白,也没什么要紧,只不过是我们一天天的大了,所以有些话,如你我这般,私底下说说罢了。”一边说着,就听马车外宝玉的声音道:“林妹妹,才刚路边有人卖的苹果,刚从地窖里取出来,我看实在鲜红可爱,买了几个,给你和宝姐姐解解渴。”说完黛玉忙道:“多谢费心。”接着伸手从外面拿进苹果来,果然还是红艳艳的,看上去十分新鲜,拿在手里,有着微微的凉意。 50、第五十章 于是便递给宝钗一个, 宝钗微笑道:“总算宝兄弟还没忘了我这个姐姐。”一句话说的黛玉又有些脸红,似乎想说什么, 却终究没说出来,只拿那双似睁非睁的含情目剜了她一眼。 宝玉这里把苹果给了黛玉和宝钗, 又拿起剩下的一些分给其他女孩子,连丫鬟们也没落下,转眼间买的十几斤苹果就分了出去,却见薛蟠也回转来,他便问道:“给嫂子和凤姐姐送过去了吗?”说完见薛蟠点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天有些热了,穿的有点儿多。”一边说一边解下了外面的披风搭在马上。 最前面一辆车里坐着的就是金桂和熙凤, 两人各自掀着马车帘子, 先前宝玉去殷勤探问黛玉那一段自然都看在眼里。这会儿薛蟠送了苹果来,两人就撂了帘子,金桂用帕子擦了擦苹果,便问熙凤道:“老祖宗和太太心里是怎么想的?你知不知道?我看宝玉和林妹妹倒是配得很呢。” 凤姐咬了一口苹果, 笑着看金桂道:“我就觉着你对园子里这些姑娘们的事儿比你们自家的还上心呢。明明之前也没看你怎么关心过?” 金桂笑道:“之前我是猪油蒙了心, 全都往那些不知所谓的地方使劲儿。从死了一回后学了乖,这才老实起来。不然我们家现在若不休了我,还不知道闹腾的什么样儿呢。我如今没了歪心思,可不就关心关心姑娘们呗?要不然你说,还有什么事情可干?薛家就那么大,香菱还是那么好的性儿,婆子们平日里看见我, 好像看见夜叉一般。我没你那么好命,管那么一大家子,不知道每天里有多少精彩的事儿。” 凤姐听的直摇头,笑着啐道:“别说轻巧话儿。精彩?让你过过你就知道了。你们家人少,我们家就是人太多,又杂,不是我自夸,这幸亏是我,不然你问问三姑娘,她管了几天事儿,可觉着怎么样?就这样儿,还落不了好,下人们说我太严苛,婆婆那边又觉着我……唉!总之这些苦处,不说出来你们也不知道,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是不错的。” 金桂笑道:“谁管你的经难念不难念呢?再难念我知道也难不住你,少在我面前扮出这副受苦模样了。我刚刚问你林姑娘和宝玉的事儿呢。” 熙凤又笑起来,金桂这顶高帽恰到好处,她是最喜欢听人说自己能干的,尤其这话出自金桂口中,又与别人有所不同。因此撩帘子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在附近,这才回身悄声道:“实话和你说,我心里清楚老太太是属意宝玉和林妹妹的,只不过太太和贵妃那边,似乎更属意宝姑娘。”想了想又道:“这也没有错,宝姑娘聪明沉稳,端庄贤淑,无论谁家,若是娶了这么一位当家奶奶,想来都是挑不出半丝毛病的。” 金桂又掀帘子向外面看一眼,笑吟吟道:“我怎么觉着宝兄弟是喜欢林姑娘的啊?” 熙凤白了她一眼道:“这还用说吗?丛林姑娘来,宝玉和她就是朝夕相处,后来有了园子,这才分开来。若说起他,对闺阁女孩儿们都是细心的。但是怎么细心,也比不上他对林姑娘那份无微不至。林姑娘那小性儿不是一天两天了,除了宝姑娘紫鹃这些人,哪个在背后还不嘀咕她两句?寻常人谁能忍下来啊?唯独咱们这位二爷,不但忍着,还全都是他先低的头认的错。唉,实话说,林妹妹要是能和宝玉在一起,倒也是她的福气,天下间怕是再没有一个男人能这般对她了。何况当朝贵妃的弟弟,那身份之显赫,也自不用说。” 这些金桂其实心里都清楚,闻言便笑着对熙凤道:“既如此,你便多在老太太太太面前说说,成全了一双小儿女呗?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是你的功德一件。” 凤姐叹口气道:“林妹妹也是不错的,宝玉又对她好,我心里也如你这般想,只是你当我是你吗?家里什么事都可以由着我做主?何况这里面还关乎着贵妃呢。倒是你,没事儿和大爷姨妈说说,只要你们不松口就成,只是这样一来,未免得罪了太太和贵妃,唉,我心里也着实为难,都是我的姑妈,你说我帮谁不帮谁?若是姨妈和宝姑娘都属意宝玉,这事儿更难办了。” 金桂笑道:“我们姑娘未必喜欢宝玉,你看她平日里不言不语,难道不知她心里装着大志向吗?她所中意的,必然是那胸怀丘壑志在天下的大丈夫伟男子,寻常纨绔,想来也不放在她眼里。”不等说完,便被熙凤推了一下,听她笑道:“既这样儿,你这长嫂如母,就替她挑一个志在天下的伟丈夫吧,还省得我夹在中间为难。” 金桂笑道:“若说起来,倒也是该替她们姐妹谋划谋划了,只是这事儿急不来,还得慢慢看着选吧。”两人说着话,只听得外面马车辘辘,又过了一阵子,听车夫道:“奶奶,到庄子上了。” 金桂撩开帘子看了看,便道:“不必停在这儿,直接去桃花林那里。”说完车夫答应一声,熙凤听见一声鞭子在春风中荡出的脆响,接下来马车又继续行走,约莫有两刻钟的功夫,便再度停下,她掀帘子看了看,只见不远处便是那连绵不绝的桃花林,微风一吹,便有花瓣洋洋洒洒的落下,于是笑道:“就是这个地方儿。”一边说着,提了裙裾款款走下车来,熙凤随在后面,只向四处一看,便先惊讶的“咦”了一声道:“果然是个好地方,我在这京城里也算是呆了许多年,竟不知道有这么个所在。” 金桂笑道:“若叫你知道了,怕那个庄子便不姓薛了,我估摸着,不是姓王就是要姓贾,你哪里能放过这么个好去处?”一句话说的熙凤禁不住笑了,咬牙回了两句,转过身去一看,只见姑娘丫鬟们都下了车来,熙熙攘攘的足有二十几个。 便早有庄上的丫鬟婆子们,在桃花树下铺好了红毡,众人都纷纷笑着去坐。金桂自去吩咐薛蟠带着小厮们去打猎,又回来问黛玉道:“你们今儿个做什么诗?桃花诗吗?也让我这没见识的听听。”不等黛玉回话,又听有婆子叫道:“奶奶,鱼竿鱼饵都备好了,这时候天快晌午,先钓几尾上来现烤着吃吧。” 金桂便起身笑道:“你们在这里安心作诗,等我给你们钓几尾鲜鱼助兴。”说完刚要走,却见熙凤和迎春绣橘等也都站起来,都说要去钓鱼。顷刻间,红毡上只剩下探春惜春黛玉宝玉宝钗岫烟等几个人。史湘云便站起身道:“你看她们多有趣,我这会子却是没了诗兴,也要去钓几尾鱼上来,让你们看看我钓鱼的手段。” 黛玉拉住她笑道:“你给我安心坐着,诗不做完,别想去钓鱼。”话音刚落,便见史湘云跺脚急道:“没有这个道理的,你又不是我什么人,还管着我去干什么?” 黛玉歪头笑看着她道:“我是管不住你,但谁让你当日入了诗社,难道不闻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么?今儿诗社里所有人都在这儿,你却想缺席?那是万万不能的。”说完又看向李纨道:“嫂子怎么说?我们诗社总不能没有一点儿规矩吧?” 李纨笑着尚未答话,史湘云便凑过来,拉着她胳膊央求道:“嫂子帮帮我,让我去钓鱼,就缺了这一社,回去扫地焚香,都情愿的。”不等说完,听黛玉笑道:“那太便宜了你,你若今儿敢缺了席,回去无论什么地方儿,那些落花可就归你了,你有本事把它们都葬了吗?” 史湘云气的回身冲黛玉龇牙,忿忿道:“我才不像你,动不动伤春悲秋的,连个落花还要葬,那花落在树根下,时间长了不也随土化了吗?偏你是个多情的,去操这劳什子的心,哼!”说完又咬牙道:“你就必得看着我?这么多人,都是假装看不见的,偏你和我较真儿,真真恨得我……” 黛玉笑道:“恨得你怎样?若有本事,就支一口锅,把我煮来吃了啊。”话音未落,忽见史湘云笑起来,摇头晃脑道:“我哪里敢煮了你?我若煮了你,二哥哥还不生剥了我的皮?”说完便学着宝玉素日的腔调道:“林妹妹你今日可怎么样?身上大好了吗?外头还有风,别随意就出来。这大氅似乎稍薄了些,回头我把那件哆罗呢的给你送过来……”不等说完,众人已经差不多都笑倒了。宝玉也闹的怪不好意思,跺脚道:“好端端的怎么扯上了我?云妹妹太淘气了。” 林黛玉也是又羞又恼,然而却因为史湘云这番话,心里想起宝玉平日里的言行,也觉一丝丝甜意从心里渗出来。忽听史湘云笑道:“好啊,让你再来和我较真儿,这会儿脸都红了,这满林子的桃花也比不上呢,回头让大家看着了……” 一语未完,见黛玉已站起身来,追着她就打,一边恨恨道:“我让你再胡说,今儿若是饶过了你,我也不是个人了。”那史湘云自然是跑开躲起来,躲到宝钗后面道:“宝姐姐救我,二哥哥如今是指望不上了,以前明明还能帮着挡一挡的……” 宝钗也笑的直喘气,摇头道:“你还贫嘴,要把颦儿惹恼了,我看你怎么办?”一边又拉着黛玉道:“好了,不是商议作诗吗?先前嫂子去的时候怎么说的?钓几尾鱼上来给咱们助兴,若是那鱼都钓了上来,诗却还没做好,咱们要丢多大的脸?快正经坐下来研究研究诗题吧,连韵还没有呢。” 黛玉到底伸手在史湘云脸上拧了一下,这才坐在宝钗身边,李纨和探春就出了韵脚,然后众人或以桃花为题,或以钓鱼为题,或以这天地秀色山河壮丽为题,各各做起诗来。入画紫鹃袭人等丫鬟在旁边伺候着笔墨,一阵风吹来,那桃花瓣纷扬如雨,落在毡上和众人的发上身上,更有一些粉色花瓣闯进砚台之中,漂浮在那浓墨之上,煞是好看。 51、第五十一章 “花香墨香书纸香, 此情此景,真是令人陶醉, 即便胸中有千万言语,却无一语能够形容出此刻情景。”宝玉提笔感叹着, 却见黛玉抬起头来,看着那落花伤感道:“韶华易逝春光难留,如今已是落花季节,你看这落红成阵无比漂亮,然而这些花瓣,却终究难上枝头,从此后只能零落成泥了。” 李纨抬头道:“好好儿的又作这悲伤之叹。有花落时节, 就必有花开时节, 没的为这些伤感什么?你先天体弱,还禁得住这些伤感。”说完又看着宝玉道:“都是宝兄弟闹的,好端端的不写你的诗,无缘无故发什么感叹。”话音落, 宝钗也在一旁笑道:“宝兄弟怕是又做不出诗来, 所以提前给我们透个话,一旦这次落了下风,只说眼前美景道不得,却不是他才力不足的问题了。” 宝玉笑道:“姐姐如今怎么也不厚道起来,跟嫂子学的不成?我倒不是透话,只是一想到你们的诗作必定强我百倍,心里就打鼓。”说完听宝琴咯咯笑道:“这样才好呢, 回头你再落了下风,仍然罚你帮我们扫地,丫鬟婆子们也托着二哥哥的福,自在一日。” 不过顿饭工夫,众人就把诗做了出来,于是纷纷放在一起点评,正说得热闹时,便见金桂和熙凤迎春等走过来,身后婆子手上提着几尾鲜活乱蹦的鱼,俱都是一尺来长。史湘云便站起身惊叫道:“好大的鱼,难为你们怎么钓上来的。” 迎春笑道:“便如嫂子说的,这里的鱼极多,且又肥又大,我们也没费什么神,便钓了这许多。你们做完诗了吗?若做完了,咱们来这边看婆子们烤鱼,嫂子特地请了庄上的厨子来弄呢。”说完探春便把纸张都收集好,交给侍墨。紫鹃晴雯等忙把笔墨纸砚都收集起来,妥善放好,金桂在一旁喊道:“那些诗都留着,等一下我要看的。” “小孩子的玩意儿,嫂子何必热心?”探春谦虚了一句,金桂哪里肯放过,红楼梦里那些诗词,她倒背如流,没想到如今穿越过来,竟然能亲自看到十二钗的新诗词,那真是意外的惊喜。因笑道:“少和我说这些,好歹当初为了诓我银子,也是要给我个监社御史做的,不过是我知道自己斤两,没敢凑过去而已,如今我银子出了,让我看看诗也是应当的吧?我又不为了印书卖钱,只是羡慕你们的才情罢了。” 李纨笑道:“大奶奶既如此说,这有什么不能看的,回头就给你送过去。”话音落,众人已经到了另一块大红毡上,金桂招呼大家纷纷做下,又亲自去庄上厨子辛大娘那里嘱咐了几句,于是辛大娘带了几个妇人,支好火堆,将鱼串在那烤架上翻烤起来,宝玉和史湘云好奇,到底忍不住跑过去亲自看着,惜春宝琴等也随后跟了上去。 须臾间鱼烤好了,宝玉忙先拿了两条鱼回来,递给黛玉一条,一边笑道:“快趁热吃,冷了就发腥,不好吃了。” 黛玉接过鱼,道了一声“多谢”,这里宝玉拿起自己的鱼刚要吃,忽见宝钗在旁边瞅着他笑,便也讪讪笑了一声,将那条鱼递给宝钗道:“姐姐吃这一条,是我亲自选的,火候烤的极好。”说完却见宝钗摇头笑道:“宝兄弟不用管我了……”一语未完,那边厢薛蟠一手里举着一条鱼跑过来,先给了金桂一条,另一条随手递给自家妹子,眼却还看着金桂,谄笑道:“娘子快吃,这是我亲自挑的,火候烤的极好。” “扑哧”一声,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薛蟠抓着脑袋,茫然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发笑?金桂熙凤等人却是笑的前仰后合,这时候平儿和入画等人也都走过来,将手中的鱼递给各自主子,众人便一面吃鱼一面谈笑。 金桂就问薛蟠道:“你什么时候跑回来的?可抓住什么野味了吗?” 薛蟠一边大口吃鱼,一边含混道:“我让小子们去弄了,我又不会射箭,看见兔子不过让它跑了,若是看见狐狸,再给我咬一口,岂不是得不偿失?于是我就跑回来,正好看见你们烤鱼,唔,这鱼烤的好吃,咱们多钓一些上来,等回去了带上,到府里命人烤给妈吃。” 金桂点头,又让大家不要多吃,等一下还有野味,要做肉汤,还有烤肉等。宝钗笑道:“这可说的晚了,这么大的鱼,吃一条下去可不就饱了?”话音落,听金桂笑说道:“无妨,这东西不顶饿的,过一会子饿了,恰好猎物也弄好了,大家再尽兴吃喝一回。 众人都说是好主意,于是各自起来散开,或在桃林或在河边漫步,一边欣赏着眼前秀色,平儿紫鹃等看到这河上还有一座拱桥,便嘻嘻笑着顺那桥走了几个来回。 到半下午,那些小子果然回来,在护院们的带领下,每人手里都拎着一只两只猎物,多是些山鸡野兔,还有一只黄羊,一只鹿,一只狍子,于是就在河边洗剥了,厨子们自去熬制肉汤和烧烤,众人散了心之后,也觉有些饥饿,复又回来,吃了些烤肉,又喝一碗鲜美肉汤,方才作罢。 此情此景别人犹可,独史湘云兴奋不已,直说若能这样生活,情愿不生在富贵之家,终日寄情山野。却听金桂笑道:“你少说嘴,真让你寄情山野,我看你怎么办?不说别的,便是到了夏天,满山上的蛇虫鼠蚁,吓也吓死你了,还有那些蚊子,就算是住在庄子中,蚊子也是成群结队的,一夜之间你身上头上就都是咬出来的大包。” 湘云果然被吓住,喃喃道:“那我还是住在大观园好了,实在不行,二哥哥的里还有几只仙鹤,三姐姐的秋爽斋也有两只兔子,河里还有鸳鸯……”不等说完,就听黛玉笑道:“罢罢罢,这个煞风景的,你竟把主意打到那些东西的头上了?可是想学古人茹毛饮血吗?” 湘云大声反击,这边金桂跟着笑了一会儿,便来找熙凤道:“半下午了,姑娘们也玩的累了,叫我看,不如回去吧,再晚了,怕回了城天就黑下来呢。”说完却听熙凤笑道:“不妨事,我看这地方好,不如在你那庄子上歇一夜。” 金桂犹豫道:“这倒是好,只是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么?怕是要担心吧?”说完见熙凤摇头笑道:“放心,之前我们不是就说了吗?因此我和老太太太太说了两口话,只说要是好玩,就住一天。姑娘们天天在家里闷着,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 她这样说,金桂自然也高兴,忙又吩咐薛蟠赶紧回庄子安排,所有的男仆一律搬出去,只留下粗使婆子们,安排厨房准备晚饭。这里又看大家玩了一会儿,眼见金乌西坠,方招呼众人上车回庄子。 众人都知道要在庄上住一晚,都十分高兴。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停下来,金桂下车,亲自引着众人入庄,一边笑道:“今儿晚上要委屈姑娘们,这庄子虽然不小,客房却不多,原没想过要招待这么多人,事情定的仓促,因此也没来得及收拾,好在屋子大,咱们几个人住一间房,倒也不显得拥挤。 当下在客厅聚了一会儿,又用过晚饭,二十多个姑娘丫鬟便各自去了房间,只见房里多是大炕,铺着厚厚的褥子,上面叠着云丝锦被,倒是十分华美。宝钗宝琴,黛玉湘云四个人和丫鬟们住了一个套间,探春惜春岫烟李纨住了另一个套间,熙凤和迎春却是住在一个小间里,这是金桂特意安排下的,方便迎春向熙凤请教持家经验。宝玉则和薛蟠等宿在另一个院里。 郊外的夜格外静谧,姑娘们各自在房间里说笑,不一会儿功夫,那月亮爬上来,照的大地彷如披上了一层银纱,大家便吹熄了烛火,推开窗子看月亮,夜风微微,更为这山庄的夜晚增添了几许诗情画意。 没出过门的姑娘媳妇们一直叽叽喳喳说到半夜,还是金桂再三催促,这才歇下。第二天天不亮却又醒了过来。 于是用过早饭,仍然来到河边,正要往草地上铺红毡,就见薛蟠从后门喘吁吁赶上来,把金桂拉到一边,小声道:“了不得了,快让姑娘们收拾收拾回庄子里去,看看尽快找个时间回城,出事儿了。” 金桂心中一凛,忙拉了他问道:“出什么事情了?你怎么脸色都吓白了?”话音未落,就见薛蟠跺脚道:“奶奶你还蒙在鼓里呢,我也是刚刚才得的信儿,说是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一股子悍匪,昨儿把陆明侯家和锦乡侯家的亲眷都抢劫了,那些女眷们被劫走了好几个呢,咱们快想法儿回去,不然这庄子虽然靠山靠水,周围才有几户人家?这要是让那股悍匪瞄上了,凶多吉少啊。” 52、第五十二章 这一番话说出来, 金桂也是面色发白,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忽然就出了土匪?这可是天子脚下京城郊外, 哪有土匪能够长期盘踞在这里的?若是流匪,也不敢来这儿啊, 哪有这样强悍的土匪,找死呢?”话音落,却听薛蟠急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那些土匪可不就来了吗?我听报信的家丁说,陆明侯和锦乡侯家的管家都吓的要上吊呢,被掳走的人里可还有他们的小姐。” 金桂点头道:“行,我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如今却是不能取道回城,怕和那些土匪们打了照面, 先将姑娘们安排回庄子吧。”一边说着, 就过来让大家收拾回去,众人都十分不解,湘云犹为不愿,缠着金桂道:“好嫂子, 再玩一上午嘛, 我还想打兔子呢。” 宝钗和熙凤看到金桂面色郑重,心知有事情发生了,她们脸上便不动声色,宝钗对湘云笑道:“真真你是个假小子的性格,玩了这么长时间,却还不知足?想来嫂子怕大家昨晚上没睡好,看你这眼睛下面, 还有黑眼圈呢,因此咱们回去好好歇歇,再回去是正经,不然回府让那些下人婆子看了,可不是说咱们不像个大家子的小姐,一个个都玩疯了呢。” 湘云无奈,宝玉也觉扫兴,众人便收拾了坐进马车往回走。黛玉故意落在后面,待人都走到了前面去,她方来到金桂身边,小声问道:“嫂子怎么这么凝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桂笑道:“没什么事儿,只是有点事,不方便大家出来。姑娘快回马车上坐着,回去庄子上,我让厨房给你们整治一桌野味,全都是山上河里最新鲜的东西吃,可好不好?”说完却见黛玉注目看了自己半晌,方沉吟点头道:“既如此,嫂子自己当心。”言罢登上马车。 金桂心中一阵温暖,今日这话任谁说出来她也不会吃惊。唯独黛玉,她知道这位林姑娘是个心气高的人。平时里什么言语都藏在心中,即便是对人关心,也不可能当面说这样的话。如今却对自己说了,可见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自己只因为前一世里最爱惜心疼这位林姑娘,因此穿越后对她格外精心,便连宝钗宝琴两个小姑子,都被矮了一截。如此真心相待,终于换来黛玉对她的关心,对于夏金桂这么个生冷不忌放肆飞扬的人来说,能得林黛玉这一句话,真真是十分难得了。 因一边想着,便也坐上马车往回走,途中熙凤这才细问她经过,待听她把事情说了,也吓了个不能动弹,张着嘴,半晌也说不出话来。金桂却只着急,不到半个时辰的路,冷汗就出了一身,唯恐在道上遇见那些悍匪。好不容易上天护佑,平安无事的回了庄子,她这才长出一口气,却也知道这不是办法,当务之急,是赶紧平平安安的回城,不然在庄子上呆一日,便有一日的危险。 因默默下了车,看着姑娘们走进庄子里,忽见迎春在绣橘和司棋的搀扶下也款款从马车上下来,她眼睛忽然一亮,猛然就想起之前在孙府里和迎春说过的话。于是连忙赶上来,对宝钗道:“姑娘带着大家先回房休息,我让人端些点心茶水过来。”说完又对迎春道:“二奶奶这耳坠儿倒是漂亮,我竟从没见过的,你和我来一下,弄下来也让我好好看看。” 迎春心想自己戴的耳坠儿虽然精巧,却也不至于被金桂如此重视啊。可还没等说话,就被她给拽走了。一直来到金桂的寝室,见她四下里望了望,便对绣橘司棋道:“你们都退下吧,宝蟾也出去,和她们一起守着,要有人进来,就先告诉我一声儿。” 宝蟾司棋等人退下,迎春此时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忙攥了金桂的手紧张问道:“嫂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么?怎的……”不等说完,便见金桂点头道:“的确是出了大事情。妹妹你也别问,问了也只是干着急,帮不上什么忙。你如今只告诉我,先前你说孙姑爷这几日拉着人来郊外演练,你可知不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呢?” 迎春摇头道:“具体我也不知,只听说是要去丰台大营报道,然后就带着兵在卷沙河一带操练。”说完听金桂大喜道:“卷沙河?那可正好,就离我们很近哩。丰台大营离此地五百里,一来一回怕是要一天功夫,孙姑爷比咱们早出发,大概这时候已经在卷沙河了。” 迎春疑惑道:“时间上是说得通,只是嫂子找他做什么?”说完却听金桂笑道:“这个不用你管了。快回去好生安歇。”话音未落就把迎春往外推去,又对宝蟾道:“去喊大爷过来,我有事情同他商量。” 迎春带着满肚子疑问去了。不一会儿,薛蟠满头大汗的赶了过来,一进来劈头就问:“娘子,可是想出办法来了?” 金桂正在桌上写一张帖子,见他进来,便站起笑道:“你来得倒快。听我说,孙家姑爷就在卷沙河一带练兵,你拿了这个请帖去,把他和那些兵丁们想法子请过来,这样有他们护送咱们回城,不就好了吗?”说完却见薛蟠挠着头疑惑道:“孙二愣子在卷沙河一带练兵吗?这倒很好,只是还巴巴的请什么?去把情况和他一说,大家是亲戚,他老婆又现在这里,还怕他不赶紧带着兵赶过来?” 金桂摇头道:“人心难测,你不是不知道我把他得罪的有多惨。这时候若听说咱们有危险,落井下石隔岸观火还不够他干的呢。他之前是因为我,才对二姑娘礼让有加,心里可不一定是爱着迎春妹妹。这时候你若不把他诓来,真让他知道了咱们的处境,他是断断不会过来的。” 她这样一说,薛蟠便明白了。点头道:“奶奶说的也没错,只是……我……我怎么想,都怕把这事儿给办砸了,不如奶奶和我一起去,我这心里也有个底……”不等说完,便被金桂啐了一口,听她骂道:“什么没出息的话你都敢说出来。这时候我要去了,那孙绍祖原本没有疑心,怕也要生疑了。这事儿非得你独立完成不可。你娘子小妾妹妹的命如今可就全都攥在你手里了。我教你一个法子,你去了,只说是在这附近游玩,听说他在这里,就邀请他来庄子上做客。那孙绍祖是血勇之人,不行的话,你激激他,必然就来了。还有他手下的那些兵,务必想个法儿都给弄来,不然来他一个顶什么用?他那功夫还不如我呢,这事儿至关重大,你务必要好好动动脑子。” 薛蟠苦着脸答应了,就要去金桂手里拿请帖,却见她将帖子一扔,摇头道:“既是你随便走走,听说了他在那里才去的,又怎么可能拿请帖过去请他?罢了,我刚才也是关心则乱,用请帖却是有些不妥,端看大爷的临场发挥了。 薛蟠叫苦不迭,却又不敢反驳金桂,更是担心这一庄子的如花美眷。因只得上马,带了几个家丁小厮自去卷沙河寻那孙绍祖。金桂这里看着他去远了,方回转身来,只听宝蟾笑道:“咱们大爷自从出了监狱后,这性子真是长进了好些,若是平时听见这事儿,怕是要缩头的,哪里就敢带着两个小子便出去?” 金桂笑道:“这你就不明白了。你看那母鸡虽弱,但遇到老鹰,却敢把小鸡护到翅膀底下,和那老鹰周旋。大爷这性子软,心里却着实是有情义的,如今我们和宝姑娘琴姑娘都在这里,他是丈夫,是哥哥,男子汉大丈夫,哪里有他缩头的余地?”一边说着,心里却也对薛蟠的胆色比较满意,暗道其实是真长进了,若是摊在以前,别说只带两个家丁,就是把这庄上的男人都带了去,怕也不太敢做这件事。 且说薛蟠,领了金桂的命令去找孙绍祖,卷沙河离此不过二三十里,那条金桂等人钓鱼的河流便是卷沙河的一个分支。因此走不到一个时辰,打听了几个人,就看见一条大河旁搭着几座帐篷,帐篷前有一队官兵,正在那里捉对操练厮杀。 薛蟠便上前通报了姓名,有亲兵忙去报给孙绍祖,不一会儿,便见一名身穿铠甲头戴铁盔的将领走了出来,老远便冲着薛蟠抱拳笑道:“什么风把薛大爷给吹了来?” 薛蟠和孙绍祖之前不是十分熟悉,但也有过几面之缘。因此也抱拳笑道:“兄弟你会选地方,竟挑了这里来做训练之所,闲暇时间还可以吃几顿鲜鱼,哈哈哈,这河里的鲤鱼味道尤其好,不知道兄弟以为如何?” 孙绍祖笑道:“让大爷见笑了。这鲤鱼的味道的确是好。”因两人相视大笑,然后孙绍祖将薛蟠请到帐篷里,吩咐亲兵上茶,一边道:“怎么忽然过来了我这里?谁给你的信儿说我在这儿呢?” 薛蟠笑道:“你不知道吗?我们的庄子就在离此不远,昨儿你大嫂动了游兴,用十几辆马车把我们府和那府里还有珍大爷府上的奶奶姑娘丫鬟们接了二十多个,一起去庄子上游玩散心。可巧赶上你们二奶奶回娘家,因此也都一起带来了。” 53、第五十三章 孙绍祖点头笑道:“这事儿我听她说了一句, 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说完奇怪看向薛蟠道:“既这么着,大爷不在庄子上帮奶奶忙活着, 怎么倒有空儿溜达到我这里来了?” 薛蟠差点儿就冲过去拉着孙绍祖的手叫“兄弟救命”了,总算他还有点脑子, 想起那一庄子的人,再想想金桂和自己说过的话,要好好动脑子。因此使劲儿咽了口唾沫,眼珠子骨碌转了两下,许是那脑子从来也没被主人这般重视转动过,眨眼之间,竟还真的让他有点儿急中生智, 看着孙绍祖嘿嘿笑道:“那个……兄弟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你嫂子那脾气, 我……我在庄子上,忒不自由了。” 他一提到金桂,孙绍祖身上也觉着打了两个冷颤,一颗心登时就放下了所有疑惑戒备, 取而代之的都是同病相怜了, 点头不迭道:“理解理解。不是我说,大哥你也纵的大奶奶太不像话了,你听听她那满都中的名声儿?好歹你们薛家也算是仕宦名门,怎么当日就娶了她?娶了也就罢了,怎么婚后她那么个样儿,你也没早点儿找退路呢?”害的我也跟着遭池鱼之殃。当然,最后这句怨气十足的话是在心里偷偷加上去的。 薛蟠叹了口气, 有些不好意思道:“当日初见她,那个……你也知道,她纵然十分不好,那样貌却是拔尖儿的,我……我不就是被迷了神魂呢。因此便做下这门亲,后来成婚后,她一开始也没这样,不知怎的慢慢性子就变了,我再想禁管,就管不得了。到后来,我锒铛入狱,家里生计维艰,全都是她一力支持着,便连我这条命,都是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如今全家人都指望着靠她呢,哪里还翻得过身来,唉,兄弟,你是不知道啊,我这辈子是翻不了身了。” 薛蟠一边在心里腹诽孙绍祖不是东西,因为自家娘子的激励才掌了点儿实权,如今却在自己面前诋毁她。一边却在言语上故意大起知己之感,那孙绍祖虽不是粗莽武夫,却也非心机深沉之辈。因听了薛蟠的话,果然大大唏嘘了一番,因两人说了一会儿,薛蟠越发兴起,自己琢磨着差不多了,才对孙绍祖道:“这个,相请不如偶遇,既然你就在这边儿,若是不请过去好好喝一场,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走走走,这就随我回庄子上吃喝一顿,咱们不醉不归。” 孙绍祖心想傻子才和你去呢,我躲你家那母老虎还躲不及,如今却主动往跟前儿凑?嘴上却笑道:“实在是公务在身,不能前去,还请大哥哥原谅。” 薛蟠站起来笑道:“兄弟是欺我不知你们的规矩?好歹你哥哥也是做过宫廷供奉的,有什么不知道的呢?你这是京城的禁卫军,又不是边军,军令如此严格。我看你这周围操练的,也不过是一百来号人而已,想来只是你自己的部队,其实是你和上面申请,拉着自己的军士到此处操练吧?哪里有什么公务在身军令如山的?走走走,和哥哥我一起回去喝一场。” 孙绍祖再三推辞,最后薛蟠拉着他不动了,眼睛却斜看着他道:“不是兄弟怕了我家那婆娘,不敢和哥哥一起去见她吧?你哥哥我是个窝囊的男人,你却是实打实的六品指挥,怎么想也没有个怕她的道理啊……”这句话薛蟠是深思熟虑之下,挑了这么个最恰当的时机说出来,果然,话音刚落,便见孙绍祖变了脸色。 “哥哥你开什么玩笑?你们家大奶奶就是一头老虎能吃人,你怕她,我可不怕。也不是我看不起她,一个弱质女流,上两次的事儿,我不过尽让着她,想着若打伤了,哥哥这里没法儿交代,不然我一只手就收拾下了”孙绍祖脸都红了,薛蟠刚才的话正好戳中了他的痛脚。 薛蟠故意做出一副又是惊喜又是羡慕的样子,一拍孙绍祖的肩膀,大声赞道:“果然兄弟这武官做的就是威风,比你哥哥我强的多了。既然这样说,走,和哥哥喝一杯去,也让我们家那母老虎看看,薛大爷我不是没有仗腰子的人,走走走……”说完拉着孙绍祖就走。 豪言壮语都说了出去,孙绍祖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一起了,又想着自己这一百几十号兄弟,可都是军营中的,那夏金桂再大胆泼辣,也终究是个女人,何况双拳难敌四手,给她看见这军容整齐,怕不也怯了?正好替自己长长威风。只是不太好意思把这些人都带过去,要怎么说呢?难道说给自己壮胆,这不是闹笑话吗? 好在薛蟠没有让他为难,一出了帐篷就和那些兵丁招呼道:“走走走,你们指挥让我拐去吃饭,兄弟们操练了这么多天,也都别闲着,和我一起回庄子上,正好有打的几十只野味,也给大家打打牙祭,走,都跟我走。” 孙绍祖不知自己是入了薛蟠的圈套,心里还暗竖大拇指,暗想大哥你仗义啊,太会为兄弟我考虑了。他心中感激,也帮着薛蟠招呼那些兵丁,当下众人不再犹豫,呼啦一下牵了营中的马匹便跟上去了,只留下十几名兵丁看着帐篷等物,许诺给他们带烤肉回来吃,这才留下了人,不然谁愿意留在这儿喝风,倒让其他人去大吃大喝呢? 于是一百来号人便跟着薛蟠来到庄子上,当下可把大厨子们忙坏了,好在乡下庄园,地方有的是,当即就在厨房后院支上几口大锅,熬肉汤烤羊腿,忙了个不亦乐乎。 前院的兵丁们也吃了个不亦乐乎。孙绍祖和薛蟠以及自己的几个副将同桌而食,宝玉是男子,原本也该出去应酬,无奈他厌烦军士们的粗鲁,更是恨孙绍祖之前欺凌迎春,所以也不肯出去。熙凤等人也都习以为常了,独有金桂看了他几眼,叹了一口气道:“二爷瞧不得他们粗鄙,却不知保家卫国的,尽是这些粗鄙莽夫,不然难道还要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上战场吗?怕一副盔甲就能把他们压死吧?还是指望着你这样温室里养的水仙花一样的男孩儿上战场杀敌呢?” 宝玉原听不得这些话,然而在金桂面前,又不好说什么的,因此只是一笑便混了过去。众人吃喝完毕,金桂便起身笑道:“已经过了晌午,今儿是非回去不可了,恰好孙姑爷领着他的兵也在这里,咱们不如就请他们护送一程,你们赶紧收拾准备一番,我这就去和孙姑爷说。” 言罢出得门来,却见熙凤也跟了出来,拽着她的袖子小声问道:“这事儿保准吗?那孙绍祖就是一条中山狼,恨你恨得牙痒痒的时候儿,他能全心全意保护咱们?”说完却听金桂笑道:“他就是恶狼,我管保让他跳了我这个陷阱出不去,什么时候把咱们乖乖儿送到了地头上,他才能出去呢。好了,你放心,万事有我。” “那你自己当心些,让大爷在身边,好歹他不敢对你动拳头。”熙凤又嘱咐了一句,还不等金桂回话,她自己先掌不住笑了,摇头道:“我也是傻了,你何用大爷在身旁?之前那孙绍祖难道没挨过你的拳头?他要是想对你动手,才是他的死期到了呢,”话音落便挥手道:“你去吧,我可也不操这没滋味的闲心了。” 金桂也笑了,便让熙凤回屋,这里来到偏厅,彼时薛蟠正和孙绍祖一起说话儿,只听孙绍祖埋怨道:“说了让我来大吃大喝,不醉不归,结果统共就那么三坛子酒,还得分下去,我连三碗都没喝上。你要是没预备,怎么不早说呢?咱们路上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酒庄,就买它几十坛过来。” 孙绍祖话音刚落,便听屋外一声冷笑响起,接着金桂走进门来,两道柳眉微微蹙着,淡淡道:“怎么着?孙姑爷嫌这一百几十号人闹的我们庄子还不够热闹?还想喝醉?你们这些兵丁要是喝醉了,耍起酒疯来谁能拦得住?再有几个不懂事儿的,到处乱闯,你不知道这里都是些什么人物吗?哪里是让你们看的,到时候闯出大祸,哼,看我怎么收拾你?” 孙绍祖就不吭气儿了,勉强笑着见礼。薛蟠跟着金桂这么些日子,也大概摸到了她一些脾气,这会儿也机灵了,忙站起陪笑道:“娘子别这样说,我看孙兄弟的军队纪律很严明呢。”话音未落,就见金桂竖了两道柳眉,不悦道:“你说出庄子散散心,怎么散到了孙姑爷的军队去?我看是故意去找酒友吧?幸亏今儿上午将那些酒都分给了下人们,不然这会子你们一个个喝的东倒西歪,还不知道怎么收拾呢。” 薛蟠知道这是娘子大发慈悲,把自己往外摘,连忙也就做出一副怕老婆的样子,嘿嘿笑道:“那个……相逢不如偶遇,那个……我听说孙兄弟在卷沙河练兵嘛,就……就过去了,嘿嘿,大家都是好兄弟好汉子,就来吃喝咱们一顿,也是该当的,娘子素日里大方,这时候怎么倒计较起来了?” 54、第五十四章 他们夫妻俩这一唱一和的, 被晾在旁边的孙绍祖都有些坐不住了。忽听金桂对薛蟠厉声道:“放屁,扩建厂子的时候, 十几万银子撒出去,你看见我眼睛眨过一下吗?如今别说这么一顿饭, 就是一百顿一千顿,我要是皱下眉头,我也不是薛大奶奶。”说完觉着棒子敲打的差不多,该改用糖豆安抚了,这才又转向孙绍祖,款款道:“实在不是因为什么饭菜的事情,从来那天, 我就知道你在卷沙河一带练兵, 原本论理隔着这么近,是该请你过来住一住,你媳妇也在这里。只是我想到你手下那么多兵丁,你是领头的, 哪里就能扔了兵自己跑过来?出了事情谁担这个责任?你以前一直无所事事, 好容易机缘来了,靠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走到今天不容易,因此我不忍心让你贪一时之便宜,再把辛辛苦苦攒的这点子本钱给丢个干净,才一直没叫你过来。” 孙绍祖心知金桂说的多半是假话,但对方言语殷殷, 那眼神便像一个慈祥的长嫂在诚心诚意教导小叔子一般,让他一时间也疑惑了,心中不由暗呼这夏金桂果然厉害。一边站起身正色道:“是,大奶奶考虑的周详,我知道奶奶的苦心,不会不知好歹的。” 金桂很欣慰的笑了笑,又道:“若说将你和将士们一起请来,原也没什么。只是你知道这庄子上此刻都住的些什么人,我不是说当兵的便粗鲁,只是他们平日里潇洒游侠,无拘无束惯了,一旦有哪一个不在乎规矩的硬闯到什么地方,见了谁都不太好,你说是不是?我这一番苦心,谁知却没人理解,你大哥哥是个实心眼子,又是个热心肠。好在你们今儿没有喝酒,也没闹事,我看你那些兵倒还守些规矩,都在前院呆着。只是这次来的人不少,日后让人把舌头嚼到了我婆婆和那府里姨太太身前儿,即便嘴上不说,心里能不怨我吗?因此这倒叫我好生为难。” 薛蟠叫道:“有什么为难的?妈那边我去说,大不了都推到我头上。”说完却被金桂瞪了一眼,听她淡淡道:“你是太太亲生的儿子,哪里会怪你,这次来的又都是女眷,临行前姨妈和婆婆再三叮嘱,要我和琏二奶奶务必小心行事,不能出半点差池。如今这么多人在前院喝酒吃肉,丫鬟姑娘们全听到了。就是你去妈眼前分辩,少不得也要把我训斥一通。” 孙绍祖在一旁道:“必不叫大奶奶为难,我自领着媳妇儿去和我岳丈岳母说……”不等说完,便见金桂摆手道:“若那样,越发的兴师动众了,如何使得?不过刚刚我得了个信儿,因此如今倒有了主意。” 薛蟠便知道媳妇终于说到了正题,连忙凑上前去,假装不知的问道:“得了什么信儿?怎么这么快就有主意了?” 却见金桂叹了口气,皱眉道:“刚刚管家过来告诉我,说是这郊外如今不太平,不知从哪里流窜出的一股子悍匪,竟把陆明侯锦乡侯家的女眷都给劫了。我当时也吓了一跳,好在那管家说,悍匪们劫了陆明侯和锦乡侯家的女眷后,就没了踪影,怀疑是他们素日里结下的仇家假扮悍匪做下的这件事。别人家的恩怨情仇我们暂且不去管它,只是我一想,这不是现成一个好借口吗?姑爷如今在外面练兵,也算是奉了上面的命令。时间上行动上都是挺自由的,不如今日便送我们回一趟贾府,不过是两三时辰的路程,只要进了城,你们便各自回来,我和琏二奶奶回去了,在太太和姨太太老祖宗面前也有话说,只说郊外闹土匪,怕不安全,因此请了孙姑爷带着兵丁护送,如此既把我们摘了出来,又让贾府承姑爷的情,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说到这里,孙绍祖也知是入了金桂的圈套,只是如今竟然无可反驳,想了好半晌才呐呐道:“我这是在野外练兵,这种事前朝都未曾有过,不过是到了本朝,先帝世宗爷有感于禁卫军和御林军战斗力不高,京城内外又没有什么可以大面积练兵的地方,才下了这么道旨意,允许一品武将亲自制定计划,指定地点,有针对性的派遣手下官员兵士在规定的地方单独练兵三五日,这也是十分严格的,不但要奉上计划,得了上司首肯赏识才能成行,且回去后还要给上司验看操练结果,期间更是不许玩忽职守散漫游玩,如今要我们护送奶奶进城,我个人是千肯万肯的,我媳妇也在这里,但只怕上司面前不好交代,大奶奶既然怕我前程有碍,都不敢叫我过来吃饭喝酒,此时又怎么忍心因为这事儿就让我违反军纪呢?那可不是个小罪名。 金桂心中暗骂这孙绍祖也算狡猾。不过她早料到对方有此一说,因此也早就做好了准备,闻言并不为难,而是轻轻一笑道:“这郊外除了我们的庄子,也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庄园,我派管家打听了一下,除了陆明侯锦乡侯两家人外,还有四五家公侯王府的人,我都使管家问了,他们听说孙姑爷要亲自带兵保护我们回城,个个感激不尽呢。有这么些公侯王爷家的女眷给姑爷撑腰,姑爷还用得着怕上司追究吗?究竟这是保护百姓打击悍匪,又不是出去游玩吃喝,更何况那些公爷侯爷感激姑爷,也不会坐视您因为这个而被治罪吧?再说了,姑爷要想在仕途上前程似锦,现成这么一个可以笼络贵人们的机会,怎么能白白错过呢?实话说,今日若非你就在卷沙河练兵,隔着我们最近,这好事儿,怕还轮不到你头上呢。“ 孙绍祖一听:得,这女人嘴皮子也太厉害了,竟愣是把黑的说成了白的。明明是要自己保护她们回城,如今到了她的嘴里,竟成了帮自己天大的忙一般,偏偏她还说的在情在理,自己竟无一个字可反驳的。因心下对金桂也有几分佩服,站起身抱拳道:“大奶奶的拳脚厉害,嘴头也来得,既这么说,我便承大奶奶的情,护你们进城吧。 金桂笑着站起行了一个万福,笑道:“孙姑爷越发爽快了,既这么说,就请您整好队伍,想必那些公侯家的女眷须臾间就来了,已是过了晌午,咱们抓紧时间,定要在天黑前赶回城去。一边说着,便走了出去。 孙绍祖心说你准备的这么充分,显然是预谋良久,竟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接到了管家的信儿临时起意?啧啧,这女人可真是太不简单了,手上功夫了得,嘴上功夫了得,最要紧的是脸皮还够厚,撒起谎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那语气又特诚恳,爷爷我若不是知道她的德性,这时候八成都被她迷惑的不知东南西北,回家要替她供长生牌位了呢。 一边想着,便冷眼向一旁还懵懵懂懂的薛蟠看过去,他原本是有些怀疑的,可一看到薛家大爷还直着眼睛看金桂消失的方向,那眼神神态就显得那么迷茫无助,心里的疑惑便尽去了,反而升起了无限同情,暗道我的哥哥,日后你就要被这悍妇吃的死死的了,连我这样儿不要脸又会胡搅蛮缠的都不是个儿,怎么怨得你翻不了身。 薛蟠的确是迷茫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娘子的手段这么厉害,竟然料到孙绍祖的推脱借口,把其他公侯家的女眷都联合起来,他在心里好一番思量,才摸通这其中的关节,不由得又是佩服又是爱慕,心里只觉得百爪千挠一般,又感谢上天给了自己这么一个能干的媳妇儿。 那些公侯家的女眷也都知道了陆明侯和锦乡侯两家的惨事,也都派人快马回城请救兵去,然而从得到消息到现在,不过半天功夫,救兵哪里能来的这么快?她们又都害怕悍匪打上门来,正惴惴不安的时候,忽听薛家这边来了口信儿,说是有兵丁护送回都中,若是有意,便一起做个伴儿。那些人哪里能不愿意,几座庄子虽然不是很近,却也不甚远,当下拖家带口的都来到了薛家庄子上集合。 金桂也知事不宜迟,她总是怀疑这些突如其来的悍匪的来路,因此和熙凤以及其他几个贵族人家的管事人一起忙活收拾了一番,见人都到齐了,用三十多辆华贵马车载了,孙绍祖率领兵丁们两边随行,浩浩荡荡的出发回京。 从郊外到京城的官道平坦,这样一只庞大的车队,走在路上十分显眼,引得过路客商不住侧目观看。孙绍祖薛蟠两个和那些公侯家的男管家们打着招呼,别看只是个小小管家,俗语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和这些人搞好了关系,他们回去在主子面前为自己说几句好话,再加上这一路护送的恩情,就很了不得了。孙绍祖坐在马上,仿佛看到一条青云大路就在自己面前展开,心下这个得意啊,这时候倒真有些隐隐感激金桂了。 55、第五十五章 金桂不住撩帘子看路两旁的景物, 又时不时问薛蟠行到何处。问的多了,这呆子也自觉老是到老婆面前听命脸上有些挂不住, 便咳了一声,故意对金桂道:“好了, 你担心什么?有孙兄弟领着这一百几十号人护送着,那些悍匪就有心来捣乱,如今也吓得跑远了。”说完打马回来,对孙绍祖和那些男管家嘿嘿笑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听见有悍匪就吓得坐不住了,婆婆妈妈问个不停。” 众人表面上都赞金桂关心大家, 心中却暗暗发笑, 心道你就不用做出这些举动了,现今都中谁不知道你薛文举娶了一头河东狮,被管的死死,连勾栏院都不敢去了呢, 还装什么大尾巴狼?独孙绍祖吃过金桂的亏, 自觉和薛蟠同病相怜,着实宽慰了几句。 马车队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眼看着离都中也就二三十里地了,到这时,金桂也放下心来,在车中对熙凤笑道:“不管如何,总算平安回来, 你我的心也就可以放进肚子中了……”一语未完,忽听外面有人惊叫道:“咦?前面那是什么?骑兵队吗?” 金桂一下子就站起来,冷不防头碰到马车顶上,发出“咚”的一声响,熙凤也是面色苍白,拉着她的衣襟道:“外面……外面有官军的,不用……怕,咱们……不用怕……”虽然是如此说,但她还是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只一眼,就吓得面色惨白,把帘子放下,嘴唇儿都在打哆嗦。 喊杀声好像是一瞬间就爆发了似的,金桂咬咬牙,猛的掀开了帘子就要出去,衣服却被熙凤拽住,听她惊叫道:“你……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吗?快回来……” “不妨事,我出去看看,你在这里坐好了。”金桂将熙凤的手拽开,到底还是出了马车。 彼时马车队已经停了,前面的喊杀惨叫声一阵阵传来,这片马车队却是死一般的寂静,用脚趾头也可以想象到车里那些太太小姐们此时是吓成了什么模样。 金桂跳下车辕,马车队两旁还有一些官军站在那里保护着,此时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去张望前面的情况,然而却因为尘土飞扬,而看不清那里到底在发生着什么样的事情。 “兄弟,孙……孙兄弟,你可不能这么干啊……这……你要是一走了之了,我……我们这一大家子怎么办……”忽然薛蟠的声音传来,金桂一转头,便看到孙绍祖面色阴沉的大步走过来,他身上的战甲有好几处被血染红了,头盔也歪了,好像还被削了一片去。 “不是我不帮忙,再留在这里,我们也只有死路一条了。我带了这么多兵出来,结果却和你们一起死,我怎么向上峰交代?我……我这就要去搬救兵……”孙绍祖大声解释着,看到站在车边的金桂,脸色一下子变得更难看,却是不发一言往自己的坐骑那边走,一边大叫道:“兄弟们,前面那队悍匪太扎手,咱们不是个儿,你们快都准备好了,随我报信去。” 薛蟠无措的跟在后面,还嚷着不让孙绍祖丢下他们,忽一眼看见金桂,这呆子脸上的表情都快要哭出来了似的,三两步跨上前道:“娘子,了不得了,那队人,只二十几个,却是勇猛无比,官兵到了人家跟前,跟白菜豆腐似的,我……我亲眼瞧见的,这时候不知死了多少人……” 不等说完,被金桂一把推开,只见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也不顾男女间的避嫌,一把就揪住了孙绍祖的脖领子,将他拖到一辆马车边摁住了,大声娇斥道:“遇见了事情就要做王八缩头乌龟吗?呸,我只当你长进了一些,原来却还是这般不中用,只是在宅子里打老婆丫鬟的功夫。” 因为之前薛蟠和孙绍祖的说话,让马车里许多人都魂飞魄散,忍不住掀了帘子看外面情形,此时见金桂彪悍的拿住了孙绍祖,更是一个个暗暗叫苦,心想到这个时候了,你不好好求求人家浴血奋战一回,还拿出这泼妇作风干什么呢?真惹恼了,把咱们全部撂在这里,岂不是任人宰割了吗? 孙绍祖当着众兵丁的面儿被金桂如此钳制,也觉面子大失,额上青筋都跳起来,大叫道:“夏金桂,你别仗着自己是个泼妇,就无法无天为所欲为,我告诉你,前面那可是三五十个兄弟给你们挡着的,他们显见是活不成了,你要是还不让我们趁这个时候离开,到时候全军覆没,朝廷上追究下来,你也有罪,还连累了你全家。趁早趁这个时候放了我们,有那三五十兄弟挡着,大家各自逃命,我自问对你们也是仁至义尽,呸,不是你,我至于遇到今儿这样的情况?” 金桂丝毫不放松手上的力道,冷笑道:“各自逃命?你说得轻巧,你们骑了高头大马,步兵也是腿长脚长的,说走自然就走,这一队马车,这些女孩子们要怎么逃命?你分明是要把我们扔在这里自己逃命去。”她说完,便又使劲儿一拽,将孙绍祖拽开了好几步,让他站在自己身前,对那些已经懵了的士兵高喊道:“你们听见你们这长官刚刚说什么了吗?那三五十个兄弟,一定是活不成了。你们在军营中朝夕相处,此时若是你们逃走,置他们于何地?你们每日里高喊着的同袍之义又在哪里?” 孙绍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听金桂又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是禁卫军,是负责守护京城安宁的。这一方土地上有养育着你们的父母,有你们的妻儿。那座皇城中,是你们的天子,是你们的君王。而此时,那群悍匪就在这京城郊外大肆屠杀抢掠,将你们君王的威严踩在脚下,将你们这些禁卫军御林军当做蚂蚁一般不放在眼里。而你们呢?不想着奋勇杀敌,用自己的鲜血来替君王,替自己洗刷屈辱,却首先想到了逃跑。你们如此懦弱,这些悍匪很快就敢进城抢掠,到时候,不但你们的父母妻儿因为你们蒙羞,很有可能,他们就在下一批被抢掠的人中。” 官兵们面面相觑,都有些动容。他们是禁卫军,天子的威严高于一切,若此时真的就让这些悍匪砍瓜切菜般一路抢掠,就好像是在皇帝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忍受的,金桂恰是巧妙的抓住了这些士兵被一直灌输的忠君思想,他们和孙绍祖不一样,孙绍祖才掌了实权,骨子里最自私不过,一切以自己的安危为要,但这些官兵们,却是宁死也要维持天子尊严和安全的。 金桂见说动了那些官兵,这才又一把将孙绍祖摁在车辕上,冷冷笑道:“你以为今日逃了,回去后受点责罚,大不了丢了官职,以后便可以继续高枕无忧自由自在的?别做梦了。你也不看看这车里面的都是谁?你想一想这些女眷背后的那些男人,想想他们的势力,若让他们知道你弃了我们逃走,导致了这场惨剧,众怒之下,恐怕将你千刀万剐都解不了他们心头的仇恨。更何况,你身为官军首领,却带兵逃逸,这让皇上的脸面往哪里放?你以为皇上就会放过你?孙绍祖,我今儿和你明说,我这艘贼船,你既上来了,便没那么容易下去,刚才那些人许了你高官厚禄是不是?哼,转眼间她们就可以将你送进十八层地狱去,是战是逃,你给我好好的想清楚了。” 话音落,果然便松开了孙绍祖,看也不看他一眼,便来到薛蟠身前,对他大声道:“让宝兄弟进车里,你骑他的马,你的马给我。哼,就算是死了,也得死出个人样儿,也得让那些悍匪知道知道,富贵家的太太奶奶们,也不全都是好惹的。”说完一推薛蟠,大叫道:“快去把宝兄弟的马骑来,你是我夏金桂的男人,就不许你在这个时候露怯,你是个爷,死了也得给我死出个爷样儿来。” 一番话就好像在官兵们和孙绍祖的脸上狠狠抽了一鞭子,只让他们觉着脸上热辣辣的疼。孙绍祖面上转换了好几个颜色,终于大叫一声:“不能让前面的兄弟白死,兄弟们给我上。”说完带头冲向战阵,剩余的七十几个兵丁也连忙跑步跟上。 孙绍祖当然不可能因为金桂那一番话就变成了有志的爱国青年,他只是深思熟虑后,绝望的发现金桂说的那些话绝不是虚言恫吓,自己刚才情急之下,竟忘了这些贵人们的身份,如果她们今日真的遭到了不测,将来等着自己的,就是万劫不复的地狱。毕竟一百多人护送的马车队,这一路而来不知经过了多少人的眼,这事儿是绝对保密不了的。 因此权衡之下,只好带着剩余的兵士们,趁着先头的那些兵丁还没被杀光,赶紧再冲进战阵,他是从战团中出来的,知道那里虽然只有十几个悍匪,却是勇猛无比,不过若再有七十多个人,也许缠也能缠死几个,到时候把其他悍匪吓跑了,说不定自己还能用这几具悍匪尸体换点功劳呢。 56、第五十六章 他身后的官兵却没有这些花花肠子, 那都是一心向战,要保住皇上和禁卫军的颜面的。金桂见他们终于也顶上前去, 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又大声喊道:“既然是骑兵, 想办法砍他们的马脚。”又转过头对薛蟠道:“别高兴得太早,孙绍祖能不能顶住还是两说呢,若真的顶不住,你我就真要死在这里了,大家伙都要死在这里,就算是死,也决不能落到这些混帐畜生的手里。” 最后一句话微微提高了音调, 其实就是说给马车里的人听的, 她并非是因为愚昧的封建思想作祟,而是天生的这样一股气节,宁愿力拼而死,绝不苟且偷生。而那些奶奶太太小姐们, 多半不是因为有她这样的性体, 但是那森严的封建礼教,却让她们也没有办法选择苟且偷生这条路,除非是还没死成就被人家拿住了。 时间好像停滞了一般,所有人都把头探出车外,默默看着前面那庞大的一团尘土人影,只能听到惨叫声和喊杀声震天,却无法窥得真正的战况。 就这么静静的等待着, 对于这里的所有人来说,过去多少年难受的事情加起来,也没有这一刻难熬。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见那一团尘土人影里飞出几骑,只见他们一身黑衣,身上是淋漓血迹,向着这边奔马而来。 “娘子,完了,他们……他们杀过来了……”薛蟠面色惨白,但是看到金桂坐在马上镇定如恒,也不好意思就瘫坐下去,只是一个高大的身子抖的如筛糠一般,眼睛望着金桂,茫然而慌乱。 金桂面色略白了一白,忽然道:“不对,他们的马步毫无章法,身上毫无气势,他们……他们是要溃逃。”话音未落,已是精神大振,一把将车夫手中的马鞭子夺过来,对薛蟠大声道:“快,守住了马车,他们要逃了,只要撑过这一会儿,咱们就安全了。” 话音一落,群情振奋,就连贾蓉和那些小厮车夫都站起来,做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站在马车上。薛蟠也不抖了,正要也学金桂的模样夺过一根鞭子,就看见站在一旁的宝玉,不由得急道:“宝兄弟,你怎么还不进车去,快快快,当心那些贼子把你当姑娘般掳去了,快进马车,把你弄丢了,我可怎么和姨娘交代。” 宝玉面色惨白,却是咬着牙不说话,想了想,忽然也跳上一辆马车,拿起一根马鞭子站在那里。金桂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暗道原来这水做的宝二爷骨子里还有点儿血性,大概是想到了林妹妹一旦被掳走,自己却只能在旁边袖手旁观,所以触动了神经吧。唔,要这样说来,还不是完全没救的。 她在这里想着,那边几个黑衣悍匪已经到了近前,身后孙绍祖领着几个骑兵和四五十个步兵紧追不舍,以至于那些家伙只顾着逃命,眼见着马车队就在旁边,竟也只能白白放过这送到嘴边的鲜美肥肉。这一次他们前所未有的踢到了铁板,又见高大英俊的薛蟠和神色严厉的金桂骑在马上威风凛凛手持长鞭的戒备着,他们不知这其实就是富贵家的少爷奶奶,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人物留守在大后方,巾帼不让须眉这句话也听说过的,因此竟没敢停留,快如闪电般的奔了过去。 至此,金桂知道危机总算解除了,身子一阵阵泛上酸软来。旁边的薛蟠早就靠在了马车壁上,额头上脸上的汗小溪般流下来,喃喃道:“我的妈呀,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孙绍祖带着兵丁也追到了这里来,眼见那些贼子已经越过了马车队尾,他们也就放慢了速度,孙绍祖咳了一声道:“那个……穷寇莫追……当心有什么埋伏……”其实哪里是什么谨慎,不过是他见这些贵人已经护下了,就等于高官厚禄到手,倒不用再积极上前,赔上性命罢了。 众人都松懈下来,薛蟠刚要和金桂笑说点什么,忽然就听一声惊叫想起,回头一看,只见那贼子们竟然调转了马头,到底将最后一辆马车厢给劈开了,从里面抓了两个女孩子出来,横在马上扬长而去。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金桂眼尖,却已经认出了那是香菱和宝蟾,也不知道她们怎么竟然落到了最后面,只是这个时候也不容她多想,刚要催促着孙绍祖去救人,便听他叹气道:“罢了罢了,这一次是侥幸,让他们掳走两个人,已经算是不错了。”他已经看出最后那辆马车并不华丽,且是薛府的马车,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因此打定了主意放那些贼子逃走。 金桂只听了他这一句话,便知道指望他是不成了,贼子马快,也不容她多想犹豫,一下子拨转了马头,对孙绍祖冷笑着丢下一句:“你这辈子,也就这点儿出息了。”话音未落,她双腿一夹马肚子,那匹大马长嘶一声,转眼间就绝尘而去。 “娘……娘子……你别……”薛蟠的脸色都变了,也顾不上想其他的,哭叫着就追了上去,这里孙绍祖面色转了几转,忽听宝玉气愤道:“你还是个官军吗?连个女流之辈都比不上,你若不去,把马给我……” 一句话激得孙绍祖心头火起,心想那个泼妇看不上我也就罢了,她的确勇猛如夜叉。他妈的你一个娇滴滴的少爷,成日里只在闺阁厮混,竟然也看不上我?心里骂着,却也被金桂那毫不犹豫的行为激起了心底那一腔还未退却的血勇之气,大声叫道:“奶奶的,今儿就不信了,咱们这么些老爷们儿,竟然要让一个女人抢了风头,兄弟们,给我追。” 金桂其实不太会骑马,只是动作伶俐,所以刚才上马也毫不费劲。好在她前世里看的小说电视够多,知道骑马最要紧的是握紧缰绳,而薛蟠这匹马又是良种好马,经过了训练之后才给人骑的,马性通灵,这匹马也认得这是自家女主人,主人在她面前还矮半头呢,因此十分配合的撒了欢儿开跑,倒没让金桂操多少心。 那些悍匪的马奔袭而来,此时又溃逃而去,且多数受了轻伤,脚力如何与薛蟠精心挑选的良种马相比,不到一会儿功夫,已经被金桂追上。这时候金桂血性上来,一心只要救香菱宝蟾,也不管自己的安危了,追上去后便是没头没脑的一顿马鞭子,那悍匪不妨身后有人追来,顿时吃了一记,大叫一声,回头擎起大刀就砍向金桂。 难得这女人彪悍至此,这个时候也没慌神儿,眼看着那大刀砍下来,却不是什么力劈华山之势,便知这人大概胳膊受伤,以至于本该大开大合的一刀都没有砍出气势。她抓住了机会,一把扔了马鞭子,说时迟那时快,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抓住了那刀柄,然后在马上一抬脚,竟正中对方心窝,将那受了伤的悍匪从马上踹飞出去。 只是这一个动作的幅度也够大的,金桂踢中了对方,自己竟也险些栽下马去,连忙死死握着那缰绳,好不容易将身体调稳了,她生怕香菱和宝蟾知道落在敌手会咬舌自尽,于是忙高喊道:“香菱宝蟾莫怕,我来救你们……” 那香菱宝蟾被横在马上,的确以为是必死的。只是被颠的头晕眼花,没办法咬舌头,此时忽然听见自家奶奶的喊声,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呢,然而须臾间,就听头上的悍匪咕噜着骂了一句,竟是她们听不懂的语言,接着那马就更加颠簸起来。 孙绍祖和薛蟠等人赶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情形:金桂披头散发,拿着一把大砍刀缠住那几个悍匪,在小小的一个马队里横冲直撞。身上的浅蓝色缎子衣服被血染红了大半,也不知道是别人的血还是她自己受了伤。 这一副宛如修罗在世的模样震的这些大男人们连话都说不出来,忽见薛蟠红着眼睛举着马鞭子就往前冲,一边大叫道:“拼了,你们这些畜生敢伤我娘子,我和你们拼了。”话音未落,竟然已经冲进了马队里,孙绍祖这才醒过神来,大叫道:“兄弟们,他们不行了,立功机会就在眼前,冲啊。” 官兵一冲上来,这场战斗立刻就没有了悬念。金桂还好,她毕竟有功夫在身,虽然受了伤,但很会躲避,倒不至于都是致命伤。但那薛蟠,自小养尊处优,半点功夫不会,上来了也只是送死罢了,一个乱砍的招数都没使完呢,就差点儿被人家削了脑袋,幸亏是金桂看见了,拼死将他的马尾巴一拉,才让他险险避过这一刀。 那马尾巴吃痛,却受了惊,胡乱颠了一圈,恰好出了战斗圈子,官兵们这时候想到功劳,想到之前战死在地上的同袍,一个个红了眼睛似的一拥而上,够不着马上的人,便专砍马腿,何况还有几个骑兵对付人呢,因此很快便把几个人收拾干净,香菱和宝蟾本是横在马上,此时没人抓着,便掉了下来。 金桂连忙下马,抢上前去将香菱和宝蟾紧紧抱住,披散着的头发倾泻下来,于她平日里高贵美丽的模样实在有些妨碍,她却顾不上这个,感觉到怀里的两个身子抖得厉害,连忙拍抚着笑道:“好了好了,没事儿,没事儿了,没被他们抢走……” “奶奶……奶奶……”香菱和宝蟾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紧紧抓着金桂的衣服,宛如两只差点儿被老鹰叼走了的小鸡终于被母鸡给救了下来,死抱着她不肯放手,也说不出什么来,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叫着“奶奶”,哭了个昏天暗地。 57、第五十七章 孙绍祖这时候也下了马走上前来, 盯着坐在地上的三个女人半晌,方由衷道:“大奶奶, 我今儿算是服了,彻底服了。你这么一个女人, 把我们这么些老爷们儿都给比了下去,你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沉声道:“在你面前,我一个大男人却是连猪狗都不如了。” “大兄弟别说这种话。”薛蟠这时候乐颠颠美滋滋的跑过来,他的发髻也被砍了去,披散了头发下来,怎么看都是十分狼狈, 他却一点不以为意, 还很是一副引以为傲的模样走过来,拍着孙绍祖的肩膀道:‘我娘子厉害,这是众所周知的,嘿嘿, 你今儿让她比下去, 也没什么。要是没有你们,凭她一个,也只有送死的份儿,你们也是好汉子,都是好样儿的。等回了城,兄弟我再请你们去醉仙楼喝酒去。“ 香菱正哭着,忽觉脸上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流过, 抬头一看,才见有血从金桂的身上汩汩流出,只把她吓的魂飞魄散,拔高了声调尖叫道:“爷,奶奶受伤了,天啊……这么多血……可怎么办?” 一句话让薛蟠也慌了神儿,扎手扎脚的上前,孙绍祖也呆呆看着,抓着脑袋问身边的人有没有军医随行,却见众人都摇头说没有,也是,一个一百多人的小分队罢了,还要军医,皇上身边的侍卫队也没有这样奢侈的。 这时金桂站起身来,用手压着左肩下的伤口,勉力笑道:“没事儿,我又不太会骑马,功夫也算不得高明,刚才看见你们被掳走,一时忘了害怕,愣头愣脑闯进来,如今竟然没丢了性命,这就是奇迹了,究竟受点儿伤又算得了什么?”说完便对宝蟾道:“你撕下一块褂子,先把这伤口勒紧了,别让它失血太多,等回城再去医治吧。” 宝蟾刚要动手,却见薛蟠一个箭步跨了上来,手上拿着一块衣襟,是从他自己身上撕下来的,很是认真严肃的神情,要替金桂包扎伤口,只是手还轻微的发着抖。 金桂笑道:“你不行,笨手笨脚的……”不等说完,便被薛蟠喝了一声:“别动。”接着又撇撇嘴:“你这女人,受了伤也婆婆妈妈的,就不能不说话吗?”倒惹得金桂诧异看了他一眼,心想刚刚知道我受伤都害怕的慌了,怎么如今又忽然变得这样有男子气概起来?想到之前他能为了自己抛却胆怯懦弱,竟随在身后冲进战圈,心里不觉有几丝甜蜜,一抬眼,又看到薛蟠那专注的英俊面容,更是心下大动,脸上也觉热热的,她忙撇开了眼,暗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夏金桂你竟然还有心思琢磨这些。 一时间伤口包扎完了,众人就要回去,忽听金桂道:“姑爷,你让人把这些悍匪的尸体都抬回去。” 孙绍祖一愣,复又恨恨道:“抬回去作甚?还浪费我手下士兵们的力气,不如就地丢进两边山里喂了狼,呸,他们作恶多端,活该死无葬身之地……”不等说完,却见金桂面沉如水,摆了摆手道:“不对,这些人翘勇善战,且刚刚我看着他们好像没有悍匪一贯的散漫作风,行动很听号令,这怕不是普通悍匪能够做到的,最重要的是,刚刚我和他们对战时,听到他们说的话都有些生硬,好像不是咱们中原人似的。” 她这样一说,香菱也想了起来,忙道:“奶奶说的没错,我在马上时,也听见那人嘴里不知叽里咕噜的说了句什么,竟根本听不懂,好像……好像是外国番子一样。” 孙绍祖奇道:“竟有这等事情?外国番子?哪有这样大胆的外国番子呢?且千里迢迢的,他们竟跑来咱们这里打劫?”话音未落,就听金桂笑道:“姑爷好好想想,若真是悍匪,他们何苦蒙着脸,之所以做这打扮,岂不是就怕被人认出来?土匪还怕被人认吗?” 一句话说的孙绍祖心里就是一翻个儿,连忙走上前去挑开一名黑衣人的面巾,看了看,觉得不认识,只是也觉着对方不是很像中原人,但哪里有异常又说不上来。正迟疑间,便听金桂淡淡道:“把他们的尸体都带回去,上报朝廷,然后画图示众,他们既然蒙着脸,就一定是害怕被人认出来,那样的话,总会有人认出他们来的。” “嗯,不管怎么样,总之是赶紧回去再说吧。”孙绍祖招呼了剩下的兵丁抬了尸体,回到马车队,还没走到近前,便见宝玉迎上来,跺脚道:“可急死我了,就怕嫂嫂有个闪失,啊……这……这可到底是伤着了?怎么办怎么办?” 金桂淡然道:“这算的什么?比起受了重伤和那些已经死去的兵丁,我已经是非常的幸运了。”言罢看向宝玉,嘴角似勾起一抹嘲讽笑容道:“宝兄弟,今日我们幸亏了这些草莽粗鲁武夫,不然是再不能活着回去的。我真不知道,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每日只在姐姐妹妹们的身上用功夫,这个国家要怎么办?百姓们要怎么办了?难道吟几首诗就可以退敌吗?” “娘子,身上还带着伤呢,何苦就来呕人,宝兄弟担心你成这么个模样儿,你也好意思?”薛蟠见宝玉一张脸涨的通红,连忙打圆场。却听金桂道:“我的伤算什么?那些兵丁今日救了咱们这么些人,宝兄弟可上前说过一个谢字?不去担心感谢那些正儿八经该担心感谢的人,只记挂着我的伤,又算什么?”说完再看宝玉一眼,叹了口气,拉了他走到一边,扳了他的肩膀,低声道:“我知道咱们朝都是以俊俏才高为美,宝兄弟,素日里人都说你长的好,风月之诗也吟的好,可我从来不这么想。今日之险,固然惨痛,然时光不能倒流,我们不能重来一次,不能再让那些已经死去的兵士活过来。那我但愿借着这次的切肤之痛,能让宝兄弟你真正的想着去做一个男人,想着自己是有责任,将来要撑起整个家族的。你素日里嘲笑文官们是禄蠹,武官们是蠢材,可是你今日看到了吗?若没有这些蠢材,你和姑娘们的结局会怎么样?你再想想,朝廷上若没有那些禄蠹,这个大庆朝又会如何?你既然不屑那些尸位素餐的大臣,为何不好好努力发奋,去做他们中的一名清流,将来既能承担家族重任,又能为天下百姓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呢?” 宝玉呆呆看着夏金桂,两只眼睛似乎没了焦距一般。夏金桂摇摇头,苦笑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也知道这些话你现下听不进去。只愿它能变成你心里的一根刺,能时常的刺痛你,让你多想一点,也许有一天,你便会理解我这番话的苦心。” 说完便转回身去走到孙绍祖的身边,轻声道:“我们倒出几辆马车来,把走了的兄弟们都抬进去吧,回城后奏明圣上,也要把他们好好安葬。”说完果然叫了丫鬟们下来,都坐进各自主子的车里去,那些公侯府等的女眷们也纷纷帮忙,竟倒出了五六辆马车,兵丁们红着眼睛抬起了同袍的尸体,安置在马车内,又把那些贼子去了覆面黑巾,也统统扔在一辆马车里,车队这才又重新启程。 来到城门处,那些兵丁一看见这一队人的模样,便吃了一惊,待知道是在城外遇到了近日的那股悍匪,还杀了一些,不由得都欢喜雀跃,齐齐向孙绍祖恭喜道:“老爷这下可是立了天大功劳,您都不知道,这两日龙颜震怒,正令御林军禁卫军倾巢出动,誓要抓住这一批胆大包天的匪徒呢,这不,刚刚才出城了好几批,没想到老爷竟然已经得了手。” 孙绍祖正要回话,忽见身后的马车帘子一掀,就听金桂探出头来道:“姑爷,你让这位大哥帮忙认一下,他们每日里守着城门,见到的人多,也许会有些印象也说不定。” 孙绍祖答应了一声,心里却不以为然,暗道每日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他们能认出来才怪了。心里这样想着,却依然按照金桂的吩咐领了那守城小兵去马车上认尸,一时间其他几个兵丁也都凑上前来,老百姓们也把城门两头围了个水泄不通,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几个小兵来到马车旁,孙绍祖掀开帘子,他们就跳上车,只看了一眼,就一齐发出了一声大叫,声音汇在一起,竟是穿透云霄,可见惊异到了什么地步。 孙绍祖也没想到他们真的能认出这些悍匪,不由得一愣,但立刻又是精神大振,抓了那小兵提下来,欣喜问道:“可是真的认识这些匪徒吗?” 小兵们纷纷跳下,面色都有些苍白,大概也知道这事情太过重大,其中一个凑到孙绍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当即就震麻了他的半边身子,好半晌也回不过神儿来。 58、第五十八章 “这事儿不许走漏了口风, 谁要是敢提前说出去,就等着脑袋搬家吧。”孙绍祖恶狠狠的看了那几个小兵一眼, 见他们都噤若寒蝉的点头,他这才几步来到金桂的车前, 也不顾避嫌疑了,就拽着薛蟠掀了帘子进去,对金桂沉声道:“嫂子,这些悍匪……他们……他们竟是蒙古使团的人假扮的,这……这可如何是好?” 金桂还没言语,熙凤与薛蟠就惊叫了一声,金桂连忙摆手制止她们, 想了想道:“这事情干系太重大了。姑爷你不必管我们, 立刻和你的兵带着这些尸体赶去兵部,和兵部的大人们详细说明事情经过,由他们上报天子。”说完似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悠悠看了孙绍祖一眼, 含笑道:“若我所料不错, 姑爷这次又要高升了,我先提前说声恭喜。” 孙绍祖勉强笑一笑,拱手道:“借嫂子吉言了。”接着转身跳下马车,不一会儿功夫,就听得脚步踏踏渐去渐远。 “咱们也回去吧。”金桂对薛蟠说了一声,车队就进了城,那些公侯府的管家等都对薛蟠致以十分谢意, 又转了太太们的话说先回府给姑娘们压惊,也要让薛大奶奶好好养伤,等到过几日,必定亲自登门拜谢。薛蟠忙都一一应酬了,方督促着车队往贾府而来。 熙凤便在车里问金桂道:“悍匪竟然是蒙古使团冒充的,这事儿可不算小,听说皇上才和他们和谈了两次呢,这时候闹出这样事来,也不知圣心会怎么想?孙姑爷这次是升官还是遭贬,其实不好预料啊,他自己也知道的,你看他出去时候多勉强?你倒还恭喜人家高升。” 金桂笑道:“你们未免把咱们皇上想的太懦弱了一些。我观他神采飞扬光华内敛,实在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明主。想来先帝爷对蒙古一向采取退避态度,所以你们才这样惊惶。但是皇上却未必这样想,有哪一个英明皇帝是肯受这种窝囊气的。因此这次和谈,皇上并没怎么用心,如今这件事一出来,便是给皇上找了一个大好的借口来行使天子威风,彰显□□威严,你说,孙姑爷还不升官吗?” 熙凤奇道:“人人都说这次和谈关系重大,若谈的好了,必可使两国兵戈消融,你怎么却说皇上没用心?这可是瞎扯。” 金桂冷笑一声:“兵戈消融?你什么时候看见过狼不吃肉去啃青草的?若认真说起来,那些游牧的人也是可怜,只是他们的贵族老爷可不会这么想,他们习惯了抢掠,哪里能够一时间就接受和平公正的买卖?若没有一点教训,将他们的威风打下去,这和谈就永远也做不到真正的公平公正。”说完又笑道:“反正你不用操心,横竖我就是知道孙姑爷会升官,,你不信,便静静等着看吧。” 原来金桂是想起之前薛蟠说的话,说蒙古使者想要五彩缎,但是皇上就如同不知道一样,愣是没给,这才让他们跑到自己的厂子前,差点儿明抢,连一匹小小的缎子都不肯给,若非天子实在是小气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那便是他根本无意和谈了。也许在他心中,早就筹谋着怎么能重复汉武帝的辉煌战绩,将这些蒙古鞑子驱逐到大漠之北,让他们再也不敢犯边作乱,这样的皇帝,心里想着是建立不世功业,怎可能因为在和谈期间就对蒙古忍气吞声呢?。 马车到了贾府门前,金桂便对熙凤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是没脸去见老祖宗和姨太太了,你就领姑娘们进去,好在大家身上还都是周周正正的,宝兄弟也没有闪失,不然我怕是这一辈子也进不了你们府的大门了呢。” 熙凤笑道:“你别这样想,我把你的事儿一说,老太太太太感激佩服你还来不及呢。只是你这身上大伤小伤的,想来撑到现在已是不易,你赶紧就回府去,让薛兄弟去太医院找一个治外伤的好太医,好好休养两天,我过两日就来看你。”一边说着,便和金桂分别,她们自回贾府,金桂和薛蟠香菱宝蟾也径自回薛府,宝钗令宝琴回大观园,她却跟着哥哥嫂子也回了薛府。 请了大夫来细看,才知金桂身上的伤竟是有好几处不轻,太医院的张御医还不知道事情的经过,看见这些伤只是咋舌,问怎么弄的?薛蟠便急的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只把那张御医的眼睛都给听的瞪了出来,倒吸一口冷气道:“我的天爷,大奶奶莫非是木兰在世不成?这样的伤,还能在那些土匪的手中逃得性命出来,别说女子了,寻常大男人也不能够。不是我说句让大爷着恼的话,这伤哪怕只一处,摊在你身上,凭着这个和人家打,早死六七回了。” 薛蟠跺脚道:“我有多少斤两自己清楚,还说带伤呢,没带伤冲进去,都差点儿让人削了脑袋,要不是我娘子手快,把我那马尾巴拉住了,这会儿家里该布置灵堂了。你这老家伙且别拿这些来说笑,快开两张方子,看看要怎么补养才好?” 张御医笑道:“大爷放宽心,虽然伤不轻,好在大奶奶精气神儿十分充足,身体又保养的好,只须按照我的方子吃几天药,必然无虞。但有一条,这些日子可看好了,万万不能让发烧,不然会怎么样,可就难说了。还有一条就是,要狠狠养一些日子,一月内最好不要下床了。” 宝钗正在里屋替金桂包扎伤口,因为身上有一些伤口只能让张御医隔着衣服给看看,万万不能暴露出来,所以这包扎也只有让小姑子代劳,好在宝钗动作灵活,也没让金桂遭太多罪,疼固然是有的,但金桂那是什么性子,咬咬牙也就过去了,竟没哼一声。 宝钗看见她咬牙忍痛的模样,便摇头轻声笑道:“如今都是什么情境了?还这么要强。你便哼几声又能怎么?这样的伤,流了这么多血,深一点的骨头都能看见了,就是大男人,怕也受不过去,你也不过是个女人呢。” 金桂额头上的冷汗簌簌而落,听见她这样说,便吸着冷气笑道:“我……我就是这么个要强性子,偏……不出声,这……这算得了什么?关二爷刮骨疗毒,还谈笑风生呢,我比起人家来,不知道差了多少。” 宝钗嗔了她一眼,手上动作却更加轻柔,摇头笑道:“关二爷那是千古的英雄,你去和人家比?怎么就不想想自己身娇肉贵的,一辈子怕也没吃这么大苦头。”一边说着,总算将那些伤口都用盐水清洗了包扎上。金桂这里由衷感激道:“难为姑娘了,我只说让你哥哥找个医馆的婆子来替我弄就好,如今却要劳您干这些事,又是血又是水的,倒腌h了你……” 不等说完,已被宝钗轻轻捂住嘴巴,听她正色道:“这是什么话?莫说咱们是一家人,不该说的这样生分。就算你和我毫无瓜葛,但今日若没有嫂嫂,怕连性命也保不住了。你为了救下香菱宝蟾,何等的奋不顾身?让我这个大小姐只有满心羞愧感激的份儿,如今能给你包扎下伤口,替你做点事,我这心里还好受一些,你这样说,岂不是更让我羞愧不安?只恨我平日里也没做过这些事,笨手笨脚的,不然动作伶俐些,也让你少遭些罪。” 金桂笑着连道:“这就很好了。”一边心中暗道还是宝姑娘会说话,这一番话说下来,让人多么熨帖。这里听外边的张御医已经走了,薛蟠正安排人去抓药,她便隔着帘子喊道:“我的事儿不急,伤口包扎妥当就行了,你倒是去看看香菱和宝蟾,也不知睡了没有。” 薛蟠挑帘子进来,无奈道:“自己个儿伤成这样,你竟还惦记别人睡没睡?你啊你,倒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菩萨?我倒宁愿你还是过去那性子,凡事只想着自己,我心里还觉得好受些……”不等说完,听金桂啐了一口,笑骂道:“放你的屁,我若还是从前那只顾自己的性子,这会儿该给你收尸了。你老实去看看香菱宝蟾,她们如何比得了我?受了那一番惊吓,刚刚还是魂不守舍的,倒比我更虚弱一些。” 薛蟠无奈,只好叫过来一个前些日子刚买进来的小丫鬟叫香雪的,打发她去看看香菱宝蟾,不一会儿,香雪转回来说:“杏儿姐姐说了,香菱姐姐和宝蟾姐姐喝了两碗安神汤,这时候已经睡下了,只是不□□稳,不过她安排了丫鬟在旁边守着,倒也妥当。”杏儿也是上一批买来的丫鬟,年纪略大一些,又伶俐,现在也是在金桂身边伺候,和宝蟾的地位差不多。 这时候莺儿走进来,对宝钗道:“林姑娘打发雪雁过来问问大奶奶身上怎么样了?可请了大夫看没有?有没有什么妨碍?二奶奶也打发了丰儿来问,还有三姑娘……”不等说完,宝钗已经笑道:“她们倒有心,回去了还记挂着这边,你就去告诉她们,说大奶奶没事儿,过两日身上好了,再请她们过来,这几日却是要养伤,让她们也好好在园子里呆着,压压惊。” 59、第五十九章 莺儿出去了, 过一会儿,王夫人和贾母都遣人来问, 宝钗也连忙亲自迎出去一一答了。这时候金桂方觉出困乏来,拉着宝钗的手笑道:“真真姑娘是个再沉稳能干不过的人, 将来也不知道谁有福气娶了您去。这时候人人都躺下了,或休息或压惊,难为你也刚经历过那一场惊吓,却是把□□事情安排的一丝不乱。好了,这会儿我只想睡,你就陪我躺一躺吧。” 她这一说,宝钗才惊觉自己浑身竟没有一处不酸疼的, 于是答应了, 也上床来,姑嫂两个便盖着两床薄被,昏昏欲眠。薛蟠见她们歇下了,忙命几个小丫鬟在外间伺候看守着, 不许人打扰她们, 彼时薛姨妈已过来探看了几遍,对发生了什么事还茫然不知,先前也没人来得及应她,此时诸事已毕,薛蟠才拖着累极的身子到了薛姨妈房里,将事情大略说了一遍,也没敢说那些惊险的。饶是这样, 也把薛姨妈给吓了个面无人色。 日头转眼就到了西面山尖上,金桂和宝钗这才睁开眼来,两人饱睡了一个多时辰,便觉精神好了些,只是身子仍然懒怠动。金桂就叫进小丫鬟,吩咐她和杏儿莺儿等大丫鬟说一声,晚饭就摆来自己房里。待小丫鬟出去了,她转头见宝钗正捂着嘴打呵欠,便笑道:“姑娘没睡够,就再睡一会儿,离晚饭还有一会子呢。” 宝钗摇头笑道:“睡是睡够了,不过身上有些乏罢了。”一边说着,便伸了个懒腰。 金桂看着她出了一会儿神,忽然道:“姑娘有没有想过,将来想找什么样的人家?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一二年,正经该谈及婚嫁等事了呢……”不等说完,便见宝钗臊的粉面通红,起身下床道:“这些话我没听见,嫂嫂也别提,无端端的,怎么忽然这样放浪起来?” 金桂也忙起身,去不妨扯动伤口,不由得“哎哟”了一声,宝钗便忙转回身来,在她身后垫了一个软枕头,听金桂笑问道:“不是放浪,虽说姨妈在,这种事不该我这嫂嫂操心,但这世间男子,多是良莠不齐,唯恐老人家大了,不顾你心意便替你定了将来,你若喜欢那人还好,若不喜欢,岂不是白白糟蹋作践了你?”说到这里,见宝钗已经羞的不敢抬头,便笑了笑,小心问她道:“妹妹对宝玉可有……一点儿意思?” “嫂嫂。”宝钗又羞又急又气,直跺脚道:“你混说什么?我只把宝兄弟当自个儿兄弟看待,况他心里只有林妹妹,你倒拉扯我做什么……”不等说完,忽然自觉失言,忙掩了嘴四处看,又出去看门外没人,这才放心,转回来道:“这些话再也休要提起,不然我就恼了。” 金桂点头道:“我也料着你不该喜欢宝玉,实话说,他虽好,却是头一个没用的,每日里只说富贵误人,却不想想若不是富贵,那些贫民生活他能过得下去?又仗着老太太的宠爱,只在闺阁中厮混,半点没有上进之心,贾家将来要在他手里,不败落就阿弥陀佛了,更别提什么光宗耀祖。我想着我小姑子是个不俗的,自然该找那雄心万丈志向千里的大好男儿,哪怕就是身家差一些,只要他有抱负求上进,再有咱们家帮衬着,怕将来不官居一品,给妹妹挣一个一品夫人当当呢?” 这话虽然十分放肆,但却合了宝钗的心意,她也知道现在园子里有些人,只怕还包括王夫人在内,都颇有意将自己许给宝玉。偏她只当宝玉是弟弟,若说要做自己丈夫,心中却是没什么男女之情的。她自己就是个再老成不过的人,满心里只希望能嫁一个志向高远的男人,将来他主外,自己主内,夫妻两个志趣相投相敬如宾。宝玉的那些才智,尽用在了风月之上,当弟弟固然极好,却不是个如意郎君,更何况她冷眼旁观,心里明镜儿似的,那宝玉的心思分明只在黛玉身上,断无自己插足之地。偏自己是个女孩儿家,婚姻之事都由母亲哥哥做主,半点儿不由人,这些想法也只能深埋在肚子中,丝毫不敢对人言。 如今听金桂这一番说辞,竟是大起知己之感。她心里暗暗诧异,又有些感叹,想自己这个嫂子真是一等一的聪明伶俐人,难为自己的心思,连母亲哥哥姨妈都一点儿不知道,她怎么就看出来了?因此虽然羞恼的不肯说话,只在门口背着金桂站着,心里却着实放下了心来,知道嫂子这人一向厉害,妈妈是不敢和她争锋的,若她真心为自己打算,立定了主意不把自己配给宝玉,要去配给那正经深情又志向远大的男子,哪怕身家差一些,这也真正是命里最好的姻缘。只是怕她不肯为自己尽心打算,只想着以自己的终身大事成为她取利的工具。但转念一想,又觉金桂今儿既然把话说明了,那该不是存了什么自私心思,该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因心里想着这些东西,一时间竟如乱麻一般没个头绪,却又因为放下了一段心事,而大大的松了口气。金桂也是见好就收,见她羞不可抑,知道这话便该点到为止,因此一笑之下也就不再说了。宝钗这才慢慢回转过来,稍等一会儿,莺儿端了汤药进来,她就看着金桂喝了药,这才出门往薛姨妈房里去。 在屋里和薛姨妈说了会儿话,就见薛蟠又急匆匆进来,满头的汗,却是笑的咧了嘴,一进屋先喝了一大碗茶,才嘻嘻笑道:“这是怎么说的?皇上刚刚竟派了贺太医前来,那可是御前伺候的正五品太医院院正,平日里便连姨妈府里也请不去的。今儿若不是负了圣命,再不肯来。” 宝钗站起身惊道:“既然是皇上派的太医来看视,哥哥怎么不叫我?”说完却听薛蟠道:“叫你干什么?你一个女孩儿家家的还能和人家说话不成?你嫂子也不是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因此我倒直接引着贺太医去看她了,还好,说伤口都包扎的妥当,只要不发高烧,就没有妨碍,又把张御医的方子改了两味药,余者也就没有交代了。” 薛姨妈笑道:“媳妇这一次真是因祸得福,皇上竟然派了太医前来,这可是天大的体面荣耀,不是天子近臣,哪里能有的?真不知她是交了什么好运,竞得皇上如此青眼。”说完却听女儿在一旁沉吟道:“皇上既派了太医来,想必那蒙古使团冒充悍匪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哥哥明儿倒是去街上打听打听……” 不等说完,就见薛蟠身边的仆人姜洋走到外面,打了个千儿道:“爷,孙府里派了个管家过来,说是有事儿要和爷说,爷看看是不是现在就去见见?” 薛蟠起身笑道:“不用说,那孙二愣子必然是升了官儿,这就托大起来了,也不想想,没有我们家大奶奶,他就能有这功劳了?也罢,去见见就去见见。”一壁说着,便和姜洋一起走了出去,这里宝钗与薛姨妈便在屋中等着,都觉有些心焦,碧香过来请示晚饭,她们也没心思吃,只说先在锅上热着,等一下再摆饭。 过了约莫两柱香功夫,那天都黑透了,才见薛蟠喜动颜色的走进来,宝钗便笑道:“好个没脸的哥哥,人家升官你跟着乐什么?” 去见薛蟠喜得抓耳挠腮道:“这真是再也想不到的天大之喜。妹子你还不知道,不但孙二愣子这回跟着你嫂子得了好运,一下子升了两级,成了个从五品的前锋参将。连我也跟着沾了光,封了一个正九品的会同大使呢,虽然只是闲差,可我这辈子却没想过还能做官的。刚刚那孙管家便是来告诉我这件事,只说孙姑爷刚刚从宫里谢恩回来,正协同御林军一起办差,没办法过来,让他先来知会我一声,怕明天就该下来封我为会同大使的命令了。” 这番话一说完,薛姨妈和宝钗都是又惊又喜,一齐站起来,还有些不敢相信,只问他是不是真的。薛蟠笑道:“孙姑爷亲耳听到的,在外殿谢恩时,听见里面皇上说你嫂子是女子,没得封赏,既如此,听说她夫君也在此事上出了不少力,还险险丢了性命,也算忠勇可嘉,又说我们薛家是宫廷供奉,封我一个九品的会同大使也不冤枉,让他身边的梁公公传下口谕,着礼部官员尽快办这件事呢。你们听听,这还能有假吗?一个九品官儿,就算皇上后悔了,也不可能再收回去。” 最后一句话将薛姨妈和宝钗都逗乐了。薛姨妈便双掌合十念了佛,又感谢诸神和列祖列宗保佑。薛蟠心实,在一旁咕哝道:“和满天神佛有什么关系?这次若不是你媳妇,儿子我就能有这样天大的光可沾吗?说到底还是咱们家大奶奶的功劳。” 60、第六十章 薛姨妈看了她一眼, 摇头笑道:“你现在心里眼里只有媳妇了,哪里还有我们。叫我说, 媳妇的确是个能干的,偏偏她自从死后, 也转了运似的,果然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是越这样,她的风头未免太盛了一些,你又是这么个样子,我唯恐将来你禁管不住她,再生出忧虑事来。” 薛蟠嘻嘻笑道:“妈这话说的,你媳妇那性子你还不知道?自从她活过来, 厉害是更厉害了些, 只是对咱们家,那真是拼尽了心力。何况她对我虽然不假辞色,也只是因为恨铁不成钢,这一次我冲进那些悍匪的马队里, 她事后很是夸赞了我一番呢, 哪里就有我禁管不住她的事?再说她这样能干,又正派,我禁管她做什么?妈可不是杞人忧天呢?” 宝钗也在一旁笑道:“哥哥说的没错,我也觉着嫂子从活过来后,行事举动既厉害又不失分寸,比从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竟似乎连心地也变的纯良起来,不说别的, 只看她对我和园子里姐妹的照应,究竟我们又能给她什么呢?尤其颦儿,孤苦无依的一个,还要她时常照拂,若说她安了坏心,颦儿又有什么好处给她?如今连颦儿那样一个清高性子,今儿还派紫鹃来探问了两遍,可见是挂着她。若不是真心对待,就能换颦儿这样殷勤?她可是最敏感的,谁对她好对她坏,心里再清楚不过,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正说的热闹,就听莺儿在外面笑道:“怎么把你给派来了?”接着一个声音答道:“我怎么不能来吗?恰好今儿刚从哥嫂那里回来,二爷说我当日也多亏了大奶奶,非要我在关门之前来探看,我听了这事儿,也差点儿没吓死,二爷派了这个差事,正合我心意,因此就过来了。”原来却是里的晴雯来了。 一边说着,就走了进来,先给薛姨妈宝钗见了礼,薛蟠早从后门出去了。这里宝钗便笑着对晴雯道:“你回去告诉宝兄弟,就说大奶奶这会儿已经睡下了,也没有发烧,大夫也不让走动,因此也不能过去看他们,叫他别挂这个心了。今儿受的惊吓也不算小,还是将养好自己的身子要紧。” 晴雯笑道:“既这么着,姑娘就替二爷和大奶奶说一声儿吧,我得回去了,再过一会儿,该关了园门,幸亏咱们两家隔得近,方能如此走动。”说着话,莺儿将她送了出去,不提。 第二日,金桂听说薛蟠竟然也封了个正九品的官职,虽是芝麻绿豆也似的,但这确确实实也算是意外之喜了。薛蟠这时候儿也十分的明白事理,在旁边嘿嘿笑道:“这不是我的功劳,我心里明白,这是皇上没办法奖赏你,才落到我头上。” 金桂见他有些赫然,不禁想起当日他在后面红着眼睛追上来,大叫“你们敢伤我娘子,我和你们拼了”时的情景,心中又甜又暖,便微笑道:“你是我男人,赏你便如赏我,这九品官正是你该得的,还论什么你我?” 这话里大有情意,薛蟠愣了一下,只喜得心花怒放,又问金桂冷不冷?热不热?想吃些什么?伤口还疼不疼?这样躺着舒不舒服……最后金桂让他鸹噪的烦了,只好撵他出去,这才落了个耳根清净。 却见香菱和宝蟾过来了,两人神态如常。金桂这才放下心来,倚在床上笑道:“我只怕你们要好几日才能恢复呢,毕竟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回来。没想到今儿就精神了,这真是很好。”不等说完,就见香菱落下泪来,走到她身前哭道:“若不是奶奶,这会儿怕连死还不如呢。你伤成了这个样子,还想着我们受惊吓,我……我……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金桂笑道:“好了,这会子我也起不了身,我素日也不会安慰人,你这样哭,倒让我手足无措,快别哭了,好好打起精神来。我才刚已经让大爷出去打听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个落幕法儿,等一下他回来,咱们也听听昨儿京城里到底上演了一出什么样的好戏。” 宝蟾道:“可不是,真真是好戏,再想不到那些悍匪竟然是蒙古的使者假扮。阿弥陀佛,这幸亏是拿住了,不然怕他们临走之日,就该抢咱们的厂子了,那五彩段,之前就看得见够不着,急的什么似的,如今做了土匪,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金桂点头笑道:“宝蟾这话没错,所以说,是上天照应,不然我这些日子辛苦攒的缎子就算是交代了。” 三人正说着话,便听见院里有说笑声传来,接着宝钗和迎春司棋绣橘一起走进来。 金桂诧异道:“这是怎么说的?二姑娘怎么来了?你昨儿也受了惊吓,不说在府里好好养一养……”未等说完,便听迎春笑道:“如何?我就说大奶奶是这样,自己伤的最重,却只挂着别人。”因让宝蟾司棋绣橘等出去玩儿,她这里方坐下来,先问了金桂的伤势,才又道:“我昨儿就在娘家,没回府去。今早我们老爷也过来了,在书房和叔叔说了半日的话,才把我叫出去,和我说皇上升了他的官职,还委任他和御林军一起抓了那蒙古使团的人,真正是龙颜震怒霹雳手段。却对他奖赏有加,他要我来谢大奶奶呢,还要我来替他说一声道歉,说当日是猪油蒙了心,一心只贪生怕死,若非让大奶奶当头棒喝,这一会儿只怕脑袋都要掉了,哪里还有这风光。” 金桂笑道:“他让你来替他道歉,倒真是打的好算盘,他怎么自己不来?” 迎春笑道:“实在是善后还有些事情,和我说完了,只说这两日也不能回府里去,叫我现在娘家住两天。也说过等到诸事妥当了,就携重礼来给嫂子赔罪的,我看着他倒是心诚得很,从前也没有过这个模样。” 金桂笑道:“我的傻二奶奶,你就是太容易信人了,心肠又软。他之前那样对你,你倒一个劲儿的帮他说好话。我现在想想还生气呢,昨儿何止是要扔下我,竟连你也不顾了,亏得你不啐到他脸上去。”话音落,就听宝钗笑道:“谁能都和你一样呢?叫我说,这就很好了,孙姑爷经过了这一次教训,怕是真能转了性子也未可知,就算不转性,有你这镇山太岁压着,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说笑了一番,熙凤也来了,一进门便道:“虽说知道该让你将养两日,可我等不及,昨儿一晚上也没睡着,就怕你这边有事儿。我问了大夫,说你这情况最怕发烧,只要不发烧,也就无碍了。如何?你现在可觉着怎么样?” 金桂忙道:“多谢费心,我这会儿好着呢,连低烧也没有。我身子壮,你别操心了。” 熙凤笑道:“何止我操心,园子里一堆人要今儿来看你,还是我劝她们说不要过来鸹噪你,我代表她们便行了。你是不知道,这一回你算是大大的露了脸,昨儿在老太太太太面前,大家都没口子的称赞你,就连太太,你知道她素日不轻易夸人的,这次也由衷说你很好呢,我平时在她们面前也有些体面光彩,昨儿竟然都没了。” 金桂笑道:“这哪是来探病,分明是心里不平,来抱怨了。我问你,姑娘们回园子还好吧?林姑娘在外面玩了一天,虽说春风和暖,我只怕她伤风,怎么样?有咳嗽吗?” 熙凤道:“人人都很好,你就别操心了。等你身上好了,再去园子里探她们。”一边说着,就拿起桌上的糕点喂了金桂一块,宝钗和迎春都笑道:“真真是凤姐姐,她一来,我们倒都像是陪衬似的,她倒成了主人。”说完听熙凤笑道:“你们都是姑娘家,就是二姑娘如今做了奶奶,也是独门独户的,哪里会伺候人?少不得我沾一沾手,况且我和她还讲究什么,去我屋里反客为主的时候儿可也不少。” 金桂咽下点心,摇头道:“我说你今儿是来抱怨的,你还叫屈。这十句话里就得有一句话来揭我的短。”说完大家都笑了,熙凤就坐在床边,对金桂宝钗等人道:“才我从太太那里来,听太太说老爷和孙姑爷说了很长时间的话,这一次蒙古使团的事情,只怕不能善了呢。” 金桂冷笑道:“自然不能善了,慢说皇上是个励精图治锐意进取的明君,就算是个糊涂皇帝,在天子脚下让人把自己的公侯家女眷给劫走了,若不严厉制裁,□□还有什么颜面?何况这事儿还落在了咱们皇上手里,我看啊,这一次不但不能善了,怕皇上还要往大里狠狠的整治一番。” 熙凤拍手道:“到底还是你看的明白,听说那些蒙古人,包括那个什么叫做离台吉的二王子,当即全都让御林军拿住下了大狱,还从他们的别馆里搜出那些被掳的女眷,倒是没什么事儿,锦乡侯夫人说这些蒙古人只是想着扮演绑匪,拿她们换赎金,所以倒没动她们。只是真没动假没动谁知道?唉,可见她们日后的日子也难过了。” 61、第六十一章 金桂默然不语, 心里知道这个时代对女人十分苛刻,那些女子被劫匪掳去, 即便是没有失去清白,外间的闲言碎语也不会少。因想了一会儿, 方叹口气道:“日子难不难过,端看她们自己。其实有什么?无非是一些小人的嘴厉害,若只是不把那些风言风语放在心上,照样也是过的逍遥自在。俗话说舌头杀人不用刀,那只是你们太在意那些搬弄是非颠倒黑白的舌头,若人人都不在意了,我就不信, 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就能杀人?” 熙凤笑道:“说是这样说, 但谁又真能有你这番见识?道理都明白,只是真要做到不放在心上,连我也不能够呢。咱们还是别为别人家的事情操心了。你觉着皇上会怎么处置这些蒙古使者呢?” 金桂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什么文官武将, 哪里晓得天下大势, 不过皇上态度既然如此强硬,蒙古这一回怕是讨不了好。”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方散,熙凤就径自回贾府来,先去见贾母,见王夫人邢夫人李纨和姑娘们都在屋里,便笑道:“今儿聚的这么齐全呢。”说完来到贾母身边,笑道:“我才从姨妈那儿来, 老祖宗放心,大奶奶看着已经没事儿了,只是伤势要好好养一养,因此还躺在床上,这些日子也不能理事。所以要我回来和太太说一声,先让宝姑娘在家住几日,过些日子,她伤势好一些,能理事了再叫她回来。” 贾母点头道:“没事儿就好,她一个女人家,敢冲进匪徒的马队里救人,还能活着回来,这就是上天和祖宗保佑了,我听了这事儿,惊吓的半夜没睡着。”又看向姑娘们道:“以后可不能再出城去了,如今看来,即便是天子脚下,也难保说不出什么事儿,这一次你们福大命大,那府里大奶奶也不是个简单人物,方逃过了这一劫,往后若真再出了这个事儿,哪里就会有这样的好运道?” 众人都点头答应了。熙凤笑道:“老祖宗也别惊吓的睡不着觉,认真说起来,这一次可不是因祸得福吗?听说连薛大兄弟,如今都要封一个九品的闲职当当,若多有几次这样的事,怕就和咱们府里一样,也不是宫廷供奉,倒是个世代贵族了。” 王夫人听说薛蟠封了官职,面上露出淡淡微笑。邢夫人却是悄悄儿的撇了撇嘴角,心想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的运气罢了,进了她那张嘴,就说的这样天花乱坠。她素来对熙凤不满,薛蟠偏偏又是王家那头的亲戚,因此听见对方这样说,心里哪能痛快? 眼看着天近晌午,众人就在贾母这里用了饭,之后贾母要歇中觉,李纨便带着她们姐妹往外走,忽见熙凤从后面赶上来,对宝琴笑道:“你哥哥怕是要回来了,之前一直说三两天就到,结果路上总是遇见一些事情,竟蹉跎到如今,宝姑娘让我和你说,看看明儿,或者后天,就收拾些东西先回家住,等见了你哥哥再回来。” 薛宝琴听见这个消息,不由得喜上眉梢,她孤身一人在此,虽说有宝钗薛姨妈金桂照应着,但血缘上总是隔了一层,如今听见亲哥哥要来,哪里能不高兴?熙凤说完,便自回房里吃饭了,这里众人见了宝琴的模样,都忍不住取笑她说:“可见是小孩子心性,盼着哥哥回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吧?” 宝琴被她们打趣的害了羞,又听湘云在一旁笑着喊道:“带什么好东西?带两个糖人回来给你吃,再带一个拨浪鼓给你玩儿……”不等说完,就见宝琴站起来追她,一边叫道:“你竟敢说我是三岁小孩儿,今儿就让你知道知道,看看我到底几岁?” 她们在那里一个追一个逃,众人都哈哈大笑,独有黛玉眼睛望着,面上却有一丝怅然之色。探春见了,便挪到她身旁悄声道:“你怎么了?可是见云丫头和琴丫头玩的开心?没带着你,就生气了?这有什么?你也说两句打趣的话,还怕琴丫头不追着你跑呢?” 黛玉笑道:“我为什么要让她追着我跑?我也没有云丫头的体力。我只是听说琴丫头的哥哥要来,感慨自己在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至亲的人,所以发一会儿感叹罢了。” 探春笑道:“我就知道是这个。看看,你又来了,便是你没有亲哥哥又如何?难道我们都有的?再说了,你就没有哥哥,二哥哥对你,那不是比亲哥哥还好?我们素日里都说,就是亲哥哥,也未必有那样的细心呢。更何况还有老太太疼着你,宝姐姐也对你好,连那府里大奶奶,都独独对你青眼有加,每次来必去潇湘馆,动不动又是送钱又是送人又是送布料补品的。我们几个加起来,也比不上在你身上用的心,难道不是怜你孤苦?所以说,有的事儿也别总把它往坏处想,所谓祸福相倚,你看,皆因你孤单一些,便让这么些人变着法儿的讨你欢心,说起来,我虽是这府里的正经小姐,但我的境况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有那么一个娘,真真把我要强的心都磨去了。认真看,倒是你这样的好。我劝着你,都觉着自己也妒忌。你若再拿出这么个样子,我们也不用活了。” 黛玉忍不住笑道:“我一句话,就惹出你这么些说法来。真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学着凤姐姐管了几个月的家,见识到底不同了。也罢,你若喜欢,明儿我和她们说,叫她们都对你好,也怜惜怜惜你好不好?” 探春笑道:“那我可不要,强求来的怜惜,谁稀罕?” 众人正说笑的热闹,忽见袭人过来,满脸的惶急,一进来匆匆见了众人,便对宝玉道:“老爷让二爷明儿就搬出园子,去书房念书呢。” 宛如一个焦雷落在众人头上,登时众人都呆了。宝玉也愣了好一会儿,刚才那股高兴劲儿也无影无踪。好半天才喃喃道:“搬出去就搬出去吧,左右总是逃不过的。” 于是气氛就有些黯然下来,大家又勉强说笑了几句,终是心里还有些不自在,也就都散了。探春趁空儿便和黛玉说:“二哥哥最听你的话,你便劝着他一些,我知道你是和他一样的,也不指望你劝他什么立意进取的话,只是让他乖巧一些,看点老爷的眼色讨点欢心,别又因为什么事情再让老爷打了,这也就是我们当妹妹的心愿了。” 黛玉咬着嘴唇轻声道:“你们有话,便该自己去劝他,拉上我做什么?我又有什么可劝的?” 探春一笑,知道她只是嘴上这样说说罢了,也不说破,便扭身和惜春岫烟宝琴等出去,这里湘云到底忍不住,对宝玉道:“你如今也大了,也该是攻书的年纪,再不能这样自由漫性的胡闹了,老爷这也是为的你好。你搬出去后,可好好用功吧,就不为考取功名当官做宰,也为自己少挨些打骂。更何况男子汉本就是要志在四方的,你成日家只和我们厮混,有什么意思?” 宝玉不语,湘云也知道他的脾气,跺跺脚转身也走了出去,宝玉这才对袭人道:“还愣着做什么?回去帮我收拾收拾东西,明儿就搬出去吧。” 他这样一说,袭人倒是有些惊讶,原本想着宝玉定会去贾母面前恳求厮磨一番,最好能让贾政收回成命,谁知这一次竟痛快答应了,虽然脸色还不是很好看。于是忙答应一声,也快步出去了。 这里黛玉便望着宝玉,只觉一肚子话,也不知是从哪里说起好,过了好半天,方幽幽道:“咱们也走吧。你……要不要去老太太那里……” 不等说完,就见宝玉苦笑道:“去老祖宗那里求着给我说情么?这倒不必了。“ 黛玉听她这样说,深感诧异,微微歪着头看了他半晌,忽然含笑道:“今儿怎么这样乖巧了?我也和你在一起有几年了,竟头一次听见你愿意去念书的。” 宝玉摇头道:“你是知道我的,最厌烦那些八股文。不过是些欺世盗名的东西罢了。只是前日咱们遇险的时候,大嫂子说的那番话虽然不客气,但我这两天却忍不住时常思想,一时觉着那是一派胡言,一时却又觉着大有道理,她说她不盼我立时明白那番话,只愿那番话成我心中一根刺,只要时不时的刺痛一下,让我警醒也就够了。我如今咀嚼着,只觉这形容真真入木三分。这样动不动就刺一下,如今倒觉得好像有些明白了那道理似的。” 黛玉便正容道:“大嫂子也当真令人惊奇,之前只听说她不堪的很。咱们这里没一个不鄙视她的。过后见了,却又不是特别放诞无礼,只是俗一些。可难得她待人诚心,不说别的,只说对我,我时常想着,我自己若有嫂子,怕也做不到她这地步儿,倒像我亲姐姐似的,看顾的无微不至。因此我心里一直感激她。谁料想前儿却又做出那样惊天动地的事,我们平日里,竟还是将她轻慢了。” 62、第六十二章 宝玉笑道:“的确, 她有了前日那些作为,也担当得起‘奇女子’这个赞誉了。” 两人说着话, 就来到,黛玉便道:“你回去吧, 搬出去了,也不用时时挂着我,更不必每日进来探望,只好好读书便是,你知道的,谁还图你真去用心钻研那些八股文章?只是好歹做做样子,别让舅舅生气, 白挨了打骂。” 宝玉点头道:“你放心吧, 这一次我心里不是如从前那般懵懵懂懂的了,虽不敢说别的,也不至于就挨打。倒是你,日后没了我在园子里照应着, 可得处处小心些, 你身子又弱……”殷殷勤勤嘱咐了许多话,黛玉想着这是他一番情意,也都耐心一一听了,也又嘱咐了宝玉两句,两人这才在门前分别。 第二日宝玉便搬了出去,只带了袭人麝月秋纹三个大丫鬟并两个小丫鬟和两个婆子,其余人仍留在中。虽不能在二爷面前伺候, 但每日里却也自由,晴雯也早知道会是这样结果,心里也没有怨怼,仍每日给宝玉做那些针线,园子里倒平静了一段时间。 薛府这边,宝琴刚搬回来第二日,薛蝌就回来了。兄妹相见,自然有一番亲热。金桂因为养伤,不能出去相见,薛蟠便引着他在外间拜见了金桂,说了几句话,接着又整治接风宴,一切都有宝钗操持,也是丝毫不乱。 金桂身子硬朗,不到半月功夫,身上的伤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先在床上活动了几下,觉得没什么大碍,就要下床。只唬的薛蟠和宝钗等都拦着她,坚决不许动,两人都记着太医嘱咐的话,这伤势不算轻,要在床上躺一个月才行。 金桂却哪里肯听她们的,她是现代的一缕幽魂,心里当然明白要及早下床活动的道理。薛蟠宝钗也拦不住,只好让丫鬟们小心扶着她慢慢行走,听她一边走一边道:“姑娘你别把太医的道理都当成至理名言。这外伤不同于内伤,筋骨养的差不多了就行,若是再躺半个月,怕是要养出痔疮来了,那才是真受罪。” 宝钗无奈笑道:“都是你有道理,看这次要是出了闪失,哥哥怕是绑也要把你绑去床上。”话音刚落,只听一阵朗朗读书声随着秋风传了过来。金桂诧异道:“是小叔在念书吗?我怎么听着像是两个人的声音?” 宝钗笑道:“可不是。当日回来时,带了一个同学回来。嫂子怕是不知道,他那同学姓季,以前和我们家也有些渊源,只是后来也没出什么好子弟,家道就败落了。上一次二兄弟在荣城里遇见他,竟沦落到为人写信谋生的地步。于是就请他吃了一顿饭,言谈间颇为投机,又觉着他谈吐不俗胸怀大志,因此这回回来,就索性邀请了他来一起攻读。” 金桂点点头,恍然道:“怪道呢,我就说是两个人的声音嘛。别说,他俩的声音倒好听,这文章让他们一念,抑扬顿挫的,听着竟还挺受用的。” 宝蟾在一旁笑道:“奶奶不知道,那季少爷倒是个有些傲气的,那日二爷回来,大爷令我去倒茶,原本我想着他客居在咱们家,行动不知怎么拘谨呢,谁知他坐在那里,竟侃侃而谈,二爷倒成他领回来的一样。” 金桂听了,也深以为异,一拍手道:“他竟有如此胸襟气度?”说完见宝蟾撇嘴,小声道:“什么胸襟气度?分明是仗着肚子里有些才学,逞的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话音未落,就被金桂瞪了一眼,听她肃容道:“你懂什么?就是这样男子,才真正当得上‘去留随意宠辱不惊’八个字呢。叫我看,这季公子可不是什么平常人物。若他胸中真有才学,他日必可一鸣惊人,只怕他天性奸邪,若是如此,难保咱们不是为将来养了一个对头。” 杏儿在一旁接口道:“哪里就有这样夸张了?便是他不是个好人,将来要对付咱们,有大奶奶在,还怕他作甚?” 金桂笑道:“你倒是对我有信心,我自己还没这么自信呢。”说完听那边读书声已经停了,她便笑道:“从回来了,还没见过小叔,只是那日他在外面拜见了一下,不如倒是趁这个机会去见见。” 宝钗在一旁道:“这怕是不妥,还是等哥哥回来再说吧。” 金桂知道她们这些小姐的男女之防是极为看重的,更何况之前那个夏金桂对这薛蝌似乎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因想了一想,只得作罢。正要转身往回走,忽听一阵跑步声音,抬头一看,只见薛蟠从远处跑来,一边叫道:“你到底是出来了。”说完来到面前,执着金桂的手上下打量她,及至见她无事,又说身子上觉得爽利了些,这才放心。 正要说话,忽听身后又是脚步声响,他一回头,便笑道:“真是巧了,你们嫂子竟走到了这个地方来。”又转头对金桂道:“我把二弟和季兄弟的书房安排在这儿呢,你今儿走的倒远,平日里只知道告诉我循序渐进的道理,怎么轮到自己却像一蹴而就了呢?也罢,正巧赶上了,你还没见过季兄弟呢,二弟也没正经拜见过你。” 金桂见身边的宝钗和丫鬟们都有些不自在,一个个低头垂目,再看迎面而来的两个男子,薛蝌她还是有一点印象的,也是俊美人物,不然当初也不能惹得夏金桂为他做出那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只不过和他后面那个人一比,却又显得逊色了一些。 若只论相貌,那季少爷也不比薛蝌好多少,但是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两片嘴唇微薄红润,俊美中不失英气,比起宝玉和薛蝌的俊俏,这人倒更添男儿气概。且看其态度从容一身正气,面带微笑双眼清澈。让人不知不觉便生出依靠信赖之心。 薛蝌引那季少爷过来拜见了金桂,金桂也便坦然受了,又勉励他们几句,要他们用功读书,争取秋试时能够一举得魁。从从容容的说了几句,薛蟠偶尔竟也能插上几句话了,彼此气氛倒融洽的很。 金桂看似无意,实则正用眼角余光仔细打量那季少爷,只见他面对自己身后的莺莺燕燕,却是低眉敛目毫不斜视,心中也点头,暗想姑且不论人品如何,单凭这份定力,此子便非池中物。因又说了几句,薛蝌便和季明伦告辞而去。 金桂也便往回走,一边对宝钗等人笑道:“你们看吧,这季少爷若今年秋试得不到好名次,我每人输你们一百两银子。若是他得了好名次,我也不要你们多,每人一个月月钱,如何,敢不敢和我打这个赌?” 宝钗笑道:“我们如何能和嫂子比?您可是财大气粗。不过我还真有些不信,那季少爷说起来,也就是比宝玉大了一岁,你就敢这般肯定?也许他只是外表生得好罢了。” 金桂笑道:“我生平得意之事不少,然而比起赚钱做生意,最得意的,还是我这双眼睛会看人,姑娘不信就看着吧,那季少爷这一次秋试必然能够放出光彩,甚至将来,他也可能在秋闱殿试中大放光彩。小叔这一次倒是替咱们无意中揽了一个大人才。” 她说的得意之事和眼力,其实是指自己方美美的前一世。偏偏宝钗心里却想:你眼睛若真厉害,当初怎么会挑了我哥哥?还不是以貌取人?不过话说回来,哥哥这些日子在她□□下,竟真的长进了不少,嫂子这半个月也没怎么理厂子的事,他昼夜辛苦,竟然也忙了下来,没出什么漏子,还有那些进账,这真真是难得了。 又过了半个多月,天气已经炎热了,金桂的伤势幸亏骨头无碍,如今也基本痊愈,这一日正说关在家里久了,要去贾府串串门子去,却不料忽然有人来报说:“罗家把金桂要的机器送来了,要她去看看是不是合意?如果合意,就要多生产几台。” 这可真正是大喜事,当下贾府也不去了,立刻便让人给自己换衣服,带了宝蟾杏儿两个,一路来到厂子,去验看罗凉倾尽心血制造出来的机器。 宝钗本要换了衣裳陪她一起去大观园的,谁知在大门处等了半日,知道嫂子临时竟让机器给弄走了。想了想,便对莺儿道:“那机器有什么好看的?不过高级点的纺车罢了,大概嫂子就回来的,咱们倒不如在这里等等她,许是晌午前就能到家。” 莺儿笑道:“这也是,大奶奶素日里最爱蹭那府里二奶奶的饭,咱们便等中午再过去。”说完听宝钗笑骂道:“你也跟着嫂子和凤姐姐混说,不过是她们投契罢了。别说这会子,就是之前,也没沦落到这个地步儿。从我和妈住在那府里算起,可没沾过一分便宜。” 莺儿笑道:“这个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主仆两个一路走一路说,不觉便来到了竹林前,忽听里面有人声,细听竟是薛蝌和季明伦两个,两人便忙不做声。宝钗本是想走开的,但是听自家二弟正和季明伦在议论官场之道,两人说的倒十分精彩,她不由得便听住了,默默在外面一块山石上坐下。莺儿见了,也忙坐下来,静静听里面两个人说话。 63、第六十三章 原来那两人正在讨论当今官场, 薛蝌历数自己从经商以来所见到的诸多官场嘴脸,言下颇多不忿之意, 认为既然做官,便该两袖清风刚硬耿直, 为百姓谋一片青天。而季明伦则认为不一定两袖清风刚硬耿直便是当官的楷模,官场黑暗,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即便是圣明天子,也不能让官场变成一团清气,连朱元璋那样的重刑,贪五十两银子的便要剥皮, 也没能阻止住官场歪风。所以为官者, 只要心怀天下,适当的变通还是要的,甚至必要时也得同流合污一把,他又举了自古以来的几个先贤, 无不是官高位显, 于国于民有大功者,却也指出这些人也都是家财万贯,决不能称之为清流,以此来警醒薛蝌。 两人各抒己见据理力争,却是谈吐斯文,并没有什么脸红脖粗吼骂之举。宝钗听的入神,心中暗暗赞这季明伦看事透彻, 以她自己来看,此子将来成就或不可估量,还真应了金桂之言。又自觉好笑,暗道自家世代经商,论理说无商不奸,怎么自己哥哥是一个呆子,轮到了弟弟,又是这样一个一心理想满腔热血却看不清世道的呆子?反而是历尽艰辛家境中落的季明伦,论调与行事更高人一筹。 须知宝钗是最有心计的一个女孩儿,她才华不输林黛玉,但论起心眼子和为人处事之道,却不知比林妹妹高明了多少。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暗地里筹谋,许多人就是因为宝钗这份自私而深深不齿她。却又有几人想过?宝钗生于那样一个大家族,从小儿就是在勾心斗角中长大,自然深谙明哲保身之道。事实上,我们扪心自问,在公平与利益相冲突时,又有几人会将自身利益抛开,一味的天真烂漫?抱着这样美好愿望的人,结果往往并不美好,这便是社会便是现实。因此红楼梦中,梅子深爱黛玉,却亦大爱宝钗,实乃深深理解她这种现实的性格。 唔,话题扯远了,咱们继续说回来。 且说宝钗坐在竹林外,细细倾听品评季明伦和薛蝌两人的争论,到最后,终是薛蝌辩不过季明伦,却也不愿为之改变。两人就以和局收场,并肩说笑着走出来。不料宝钗之前听得入迷,此时还在心中反复品味季明伦的那些话,待听到笑声近在咫尺时,再想退避已经晚了。 季明伦早看见宝钗主仆坐在山石上,却假作未见,目不斜视的便要从另一边绕过去,却不料薛蝌眼尖,隔着他也看到了宝钗和莺儿,他虽稳重,却仍是年纪小,看见宝钗便喊了一声:“姐姐。”接着拉了季明伦过来行礼。 宝钗脸都红了,暗骂自己不该听辩论入了神,落入这尴尬境地,连忙回了礼,对薛蝌道:“我和莺儿走累了,就在这里歇歇,不妨你们也在竹林里说笑,听了一会儿,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出来了。既如此,快回书房攻书去,秋试可一转眼就到了呢。我在这里坐一会儿便回去。”言下之意便是我是走累了,可不是故意偷听,到现在还有些乏,还要再歇一会儿。 薛蝌笑道:“姐姐从来都是见识过人的,你觉着我和明伦刚才所辩,孰对孰错?我辩不倒他,他也辩不倒我,正要请姐姐来做个判决。” 宝钗心下暗道蝌儿真莽撞了。面上却丝毫不露,含笑道:“你分明被季公子辩倒了,只是你再不认输罢了。季公子所经历者,不知比你艰辛多少,对于这世间百态,自是看得透彻,你日后要和他好好学习。”这点评虽没明白判出高下,但事实上已经是等于做出了判决。 薛蝌却还有些不服,呐呐道:“姐姐的意思就是我错了呗?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宝钗见他头发被风吹乱了,便忍不住替他理了理,笑道:“这世间事哪里像你想的这么简单?孰对孰错若是这么好区分,许多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须知黑和白之间还有个灰色呢,只要凡事凭着本心去做,到头来落个问心无愧就好。行了,你别赖在我这里拢旎厝ツ钍榘伞! 薛蝌这才答应着离去,这里莺儿看着两人背影消失不见,才悄声道:“那季公子长的真好看,可惜就是命太不济了,才比宝二爷大几个月,就要沦落到卖字为生。如今又寄在别人屋檐下……”不等说完,便被宝钗瞅了一眼,听她轻声道:“英雄不问出身,这季公子不是等闲人物,你可别小瞧了他,告诉其他的丫鬟婆子们,谁也不许慢待了这个人,不然让我知道了,告诉大奶奶,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莺儿嘻嘻笑道:“姑娘如今竟和奶奶一个口气了,你放心,之前奶奶便是这么吩咐下去的,如今阖府上下,都拿他和大爷二爷一样的尊敬呢。想来他也是交了好运,落魄时偏偏遇上咱们这样的人家,不然就算满肚子里都是墨水儿,又能有什么用呢?” “行了,少嚼些人的舌头吧,嫂嫂到现在还没回来,怕是晌午也难赶回来了,咱们便回屋去,等她下午回来也就是了。”宝钗一边说着,便当先行去,离开了竹林。 且说薛蝌和季明伦,两人回到书房,跟前没有人,季明伦这才笑着对薛蝌道:“没想到令姐足不出户,看事情却是这样的明白透彻,当真是难得的。” 薛蝌撇嘴道:“什么难得透彻,你不过是因为她夸了你,心中才高兴吧?不过要说起来,我姐姐自然是难得的,当日在家,爷爷最喜欢的就是她,说她玲珑多智,可惜生成了女孩儿,若是男儿,我们家必能在她身上得以光宗耀祖,你听听,这都夸到天上了。唉,我也时常想着,若是大哥哥和姐姐能倒换一个个儿,我们家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境地。” “这个境地还不好?”季明伦笑道:“论富贵,又有几家能比得上你们?人要知足才能常乐。” 薛蝌看了他一眼,呵呵笑道:“难怪你不知道,你就不想想,我们家如果真的那么好,我之前还出去跑个什么劲儿?直接就在家里坐着,认真攻书不行吗?实在是之前已经闹的不成样子,不得已才避出去的。谁知出去了没几天,就听人说哥哥打死了人,关进刑部大牢里。我只说这回大哥哥是死定了,家里还有那样一号人物,这家是肯定散了。谁知世事无常,我嫂子竟忽然变好了,听大哥哥说,她从死了一回后,就把心思都用在了正经地方,这才看出她的厉害,如今我们家这些家业,可全都是她一手经营出来的。我原先还有些不信,只是这次回来,见了她,又听哥哥姐姐说了许多她的事迹,这才不得不信。怪不得人家说成魔成佛,全在乎一念之间,我在想不到出去了没几个月,她竟然就成佛了。” 季明伦笑道:“所谓巾帼不让须眉,便是指这样的女子了。如此一来,你们家哥哥嫂嫂主外,你姐姐主内,这日子定会蒸蒸日上,怕是没多久,便连贾府的声势也比不上你们了。” 薛蝌笑道:“我估摸着,那府里如今论钱财,未必比得上我们,今儿听说制造五彩段的机器已经造了出来,从此后银子也就如流水般进来。只是若说声势,那府里毕竟宫里头有一位娘娘,且娘娘又收养了前皇后的儿子,因此一时间,倒还不敢就说声势也不如我们。且我姐姐也不主内,那府里老太太和姨妈爱她稳重和平,一直都留在府里居住呢,这一次不过是因为我嫂嫂受了伤,因此回来帮着在家里主几天事,如今嫂嫂伤势好了,大概这两天就要回去的。 季明伦一听,心里不由得便升起了几丝失落。他从小家境还殷实时,也是进过学堂的,所接触的那些同窗友人,要么便是如薛蝌这般一腔热血天真烂漫,要么便是品性低劣胸无大志。自己向来说的理论,竟被当作笑话一般,多少人耻笑他,说他表面上冠冕堂皇,实则只是为了当官捞钱。那些天真热血的学子也斥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有半点男儿风骨,因此到后来,索性也是随波逐流,再不肯将这些话出口了。及至寄居薛家,薛蝌与他很是相得,全府上下也对他十分尊重,丝毫不因他寄居于此而有丝毫慢待。因此今日在竹林中,才忍不住将藏在心中许久的真心话说出来,原指望薛蝌是自己的知己,却不料他白在外面经历了那些事,竟还是一派的天真热血。季明伦叹息之余,也只希望自己这番话能在对方心里留下一点儿痕迹,一旦日后好友真的能够出仕,也能时时提点他一下,对他有些好处。 却怎么也没想到,出了竹林之后竟然遇到薛家大小姐,听她对薛蝌说的那几句话,虽然极少,但却如同一柄分量极重的大锤,一下下都敲在他心里。趁着对方和薛蝌说话之机,他偷偷抬眼望去,才惊觉那薛姑娘竟是明艳照人,秀美不可方物,心中就有几分悸动,但旋即便黯然神伤,忍不住想着自己家道中落,如今孑然一身,这真是造化弄人。再想不到自己的知己竟然会是一个女子,偏偏这女子又是如此的可望而不可求。 64、第六十四章 他以前在街上卖字时, 偶尔也会在酒楼下面摆摊子,听那些说书先生说什么《西厢记》《钗头凤》之类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因此心里不免便有了奢望, 暗道若是我寄居于此,或会时不时的见到薛小姐, 若是能得和她说一句话也都好。然而此时听见薛蝌说到宝钗这一两日便要回到贾府。心中才惊觉自己刚才所思所想,实在是痴心妄想之极,且十分龌龊,不由得又愧又悔,立时将心里那些杂念都抛了出去。暗自苦笑道:我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糊涂到此地步。难道我不是从大家子里出来的?莫说这薛家了,便是我们家当日连人家的一半都比不上, 小姐们身边也是有多少个丫鬟婆子跟着, 万万没有让见外男的道理,小说里那些故事,无非是些男人得不到天上明月,却又觊觎无比, 所以方编排了出来, 我如今怎么倒和他们一般下三滥了?。想来今日机缘巧合,能得见薛小姐一面,并且知道她是我的知己,这已是上天眷顾,怎么却又生出贪念来?真真该遭天打雷劈。 薛蝌哪知道他心里所想,还在那里笑着道:“要说起来,我姐姐倒是你的知己, 你那些话……”不等说完,便被季明伦断喝一声打断,听他厉声道:“兄弟千万莫失了分寸,令姐冰清玉洁如天上皓月,你怎可以拿这种话来侮辱她?日后千万不要再提一个字,不然非被耻笑了去,也令薛小姐闺誉受损。” 薛蝌经他这一提醒,方醒悟刚刚自己说的话太孟浪了,连忙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懊恼道:“这几日实在是心中畅快,说话都快没有把门的了。幸亏明伦兄提醒,既如此,我们很该丢下这个话题,继续温书。”说完转身拿出一本《资治通鉴》,又递给季明伦一本。只因听他说过,所谓的八股文章,不但是只要会四书五经,知道那些道道便行。须知行文中难免引经据典,若是多读一些书,总对将来撰文有所帮助,因此他们将四书五经烂熟后,最近也一直都在看杂书,诸子百家无所不涉猎。 这事儿便就此揭过去,只是薛蝌从此后更加敬重季明伦,认为他人品高尚,不愧是真正的谦谦君子。所以日后在薛蟠和金桂面前,他也极赞季明伦的心胸品行为人,为日后的一段佳话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且说金桂得了那机器后,竟是极满意,原本她想着这毕竟还是古代,虽然大概是自己那个历史上清中期,论理说工业技术算是成熟了,但是比起现代,还是要差很多的。但是她没想到,这机器竟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甚至有一些东西在现代本来是有的,但是她觉得古代不可能制造出来,都去掉了,但罗凉竟然用自己的方法给补了一些不太完美的地方。如果不是明明白白的试用过机器,明明白白的看到是罗凉站在她面前一次次详细解说,金桂真要以为自己穿越的时候带了一台机器过来。 结果当然十分满意,于是罗凉立刻开始召集朋友进行制造。一直到这个时候儿,他的巨大作用和潜力才终于被罗老爷发现,不由得深悔自己目光短浅。好在二儿子的目光犀利又长远,一直将他那大哥牢牢掌握在手掌心里,以至于那些对罗凉动了心思的家族不能将人拉过去,这才令罗老爷老怀甚慰。自然,罗老太太的地位这一次更是水涨船高如日中天了。 罗凉见老爹终于明白了大哥的才能,心里也十分高兴,自然也就不肯再让罗凉于罗西镇居住。只是罗凉住惯了那里,不愿回来。他便对他大哥道:“你仔细想想,你现在是什么人?让薛家大奶奶这一传扬,你的大名怕是连宫里都知道了。那些大家族不能把你请去,难免他们不狗急跳墙,真要用了什么下流手段将你绑了去,我到时候又怎么找你?”因软硬兼施,加上罗凉生性恬淡,从离家后,一切事情都由弟弟打理,艰难时也是弟弟给的银钱度日,去大不列颠更是得了罗方的大力赞助,因此也就任凭弟弟摆布,跟着他一起回到罗府。 罗方现在深知这个哥哥的价值,于是特意给了他一座大院落,专门供他研究实验所用,院落内花高价聘请了许多厉害的武师,用来保证罗凉的安全。又将哥哥那些洋人朋友也都请来,包吃包住。洋人到现在在大庆朝还是十分不受重视的族群,忽然间能有这样一个地方不愁吃穿,而且还能吃好穿好,哪里能不愿意?到此,罗家算是掌握了大庆朝目前为止唯一一支科学攻坚队,也是最强大的一组科学队伍。 这只是一个小小插曲,金桂也并不在意。她深知经商一道,讲究的不仅仅是垄断,而是在有优势的前提下广结天下缘,大家互惠互利共同发展,如此才能够真正做大。不过因为罗凉制造出的机器虽然很好,但是目前能够用得上的也只有薛家这个京城最大的织造厂,而罗方又严禁机器向外流出,因此这么好的机器出了薛家,竟也没什么用武之地。说到底,罗家还是指望着五彩缎和那些金桂还没用出来的秘方取利。 有了机器,五彩缎的产量大幅度上升,不仅如此,五彩纱也开始投入生产。也没用等到四个月,在三个月的时候金桂就通知内廷郭公公来取货。共计五彩缎三千多匹,五彩纱一千多匹。只把那富态的中年太监笑的合不拢嘴,对金桂笑道:“大奶奶这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先前在皇上面前说那样艰难,谁成想还不到皇上规定的日子呢,就生产出了这么多,杂家这颗心,也终于可以放进肚子里了。” 金桂笑道:“公公且慢,只因为这缎子要供给宫里,我这么多日子来,一匹都未敢卖,市面上现在已经断了货,多少商家伸着脖子等呢。如今产量上来了,公公先拿大头走,也该给我留下一点剩汤来喂喂那些商家们,不然我在这一行里可就不用做了。” 郭公公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金桂没料到他如此难说话,倒是愣了一下,细细的两道柳眉便蹙了起来,却见郭公公凑过来小声道:“大奶奶,杂家实话和你说,只是这事儿,你得给杂家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出去,不然皇上震怒,这罪责可不是开玩笑的。” 金桂心中一凛,暗道难道这便是皇上大力资助我的秘密么?当下忙留神倾听,只听那郭公公道:“你以为皇上之前为什么对你们的厂子如此热心?你还不知道呢,前年秋末是两年一度的万国朝贺,好几个国家都进贡了咱们国家没有的布料,轻软厚密各有千秋,咱们却只能仍然拿江南织造局产出的那些丝缎赐回去。虽说那丝缎也不错,洋人们也喜欢,但市面上也照样能买到,皇上总觉着人家拿来了独特的布料,自己的织造局却不能拿出一件新颖独特的作品来,是很失面子的事情,关乎国威。因此下狠心让织造局全力研究,可这快两年了,织造局造出的那些东西,都不能令皇上满意,直到万岁爷看见你这五彩缎,才精神起来,偏偏你这里产量又这么少,那赐给外国使节的礼物,动辄就是上千匹锦缎啊,我就急的和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如今好容易眼看着这事儿成了,你却想卖到市面上去,这怎么行?皇上还不够用呢。“” 金桂这才明白个中情由,当下点头道:“既如此,公公先把这些锦缎和五彩纱拿回去吧,大不了等到万国朝贺之后,我再往市面上卖,你放心,保证让那些使者看不到别的地方有这五彩缎。” 郭公公听了这话,笑的见牙不见眼,直点头道:“奶奶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心肝儿,既这样,杂家这一回也终于可以复命了。待回宫后和户部一起清点了数目,立刻将银票送到府上。” 金桂笑道:“如此就有劳公公了。”于是两人一起出来将五彩缎五彩纱清点一遍,装上十几辆专门的大马车,看着那车队一径去了,她才转身回来。还没等坐下喝口茶,就听外面有人报说罗公子到了,于是连忙又接出去,却见罗方兴致勃勃的道:“我听说五彩缎的产量都上去了,算着这一回怎么也该积有上千匹,因此这一回是特地来进货的,怎么说咱们也是合作伙伴,我这消息总要比别人灵通一些才行。” 金桂笑着摊手道:“真不好意思,要让你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你看看,这库房里哪还剩下一匹?别说你,连我们自己都没有的卖呢。”接着就把郭公公来拉走缎子的事儿说了一遍,自然没敢告诉罗方皇家现在要这些东西撑脸面。好在罗方也是个明白事儿的人,知道宫中势力强大,自己等实在不能相争,只好垂头丧气的去了。 65、第六十五章 第二日皇宫那边果然派人来结了帐, 大概这事儿禀报过皇上,因此竟真是按市价给结算的, 经手的官员们也没敢贪墨,想来也是皇上三令五申过。如此一来, 金桂手里一下子就有了几十万两的银子,将各处的欠债连本带利都还完了,还余下十几万两。只把薛蟠和薛姨妈惊的目瞪口呆,万料不到才几个月的功夫,这厂子便有这样效益,那日后若是把缎子流到了市面上,怕不比这个还赚的要多呢?天爷奶奶, 这真是要吓死个人。 金桂听了他们的话, 便忍不住笑道:“也不是这么说的,等流到市面上后,因为产量增大了,自然就不能像之前那样奇货可居, 所以价钱是必然下来的。且这一次用的都是原先那些材料, 因此净盈利的多。可现在厂里的原料都用完了。我这里还要让爷去江南走一趟,再进一大批生丝过来,之前咱们只在附近进原料,价钱有些高,但那时是小本经营,因此倒也不必在意。如今既然要扩大生产量,原料这一块便是重中之重, 所以这一回要爷亲自去看着。“ 薛蟠咳了一声道:“这是什么话?我还有许多地方不会呢,怎么着也得奶奶陪我走一趟,我认真学了,下一次便可以独自料理这些事情了。”他说完,薛姨妈就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便听金桂笑道:“这样也好,我也怕你没有经验,再让人坑了。须知这一次要进的原料多,你一斤生丝被人坑一个钱,加起来大概也有上千银子了。” 薛姨妈一听说关系到上千银子的事儿,立刻就不出声了。虽然刚刚发了一笔大财,但是听金桂那意思,这些钱倒大多数还是要进原料的,反正于生意这方面的事情她也不懂,儿媳妇又不是想要大权独揽的样子,再加上从金桂活过来后,她和薛蟠真正的是言和意顺,薛家里里外外都十分安宁,因此也就放下了想要阻止金桂跟着薛蟠下江南的决定。她却不知儿子到现在还没上得了媳妇的床呢。 当下计议已定,宝钗便和金桂笑道:“既然哥哥嫂嫂决意出门,我和宝琴就一起回大观园吧。妈也去姨妈那里住几日,这府里有蝌儿,想来也没什么大事情,就有了事,再派人去找我就是。” 金桂笑道:“我原想着我走了,让姑娘帮着料理些日子,不过现今想来,有季少爷在,倒的确是有些不方便,那便这样吧。兄弟和季少爷都是聪明伶俐的人,有他们照看家,是再好不过的。” 于是三天后,金桂和薛蟠便准备了东西,带着二十几个护院保镖,一起从运河乘船直下江南。宝钗则嘱咐了薛蝌一番后,和薛姨妈宝琴一起仍搬回大观园住。临出门的时候,恰逢季明伦从外面回来,冷不防对上眼睛,两人都连忙垂下视线,季明伦向薛姨妈行过礼之后,便侧身让开道路,请姨妈和宝钗宝琴先行。 走过去老远,宝钗只想回头,但深知此举大违女儿之道,因此心中虽泛起微微波澜,面上却一如古井不波般平静,从容上了马车,直往贾府而去。那季明伦落在她身后,却是有些管不住自己,到底抬起眼痴痴看了那窈窕背影一眼,才叹口气,有些郁郁的走回去。 宝钗这一次回家住了将近两个月,如今回来,姐妹们自然更显亲热。她又将让小子们出去买的一些新奇玩意儿都分给大家,说了半天话方散。 到了半下午,才拿上一些燕窝人参等补品来到潇湘馆,一进门,见黛玉正歪在榻上看书,看见她来,忙放下书站起身,一边笑道:“你刚从家回来,定是有许多地方要收拾安排的,怎么又跑过来看我?我这时候身子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倒不劳挂心的。” 宝钗笑道:“好没脸的话,谁要挂念你?我也是受人之托罢了。”说完将那些东西一一放在桌上,对黛玉道:“嫂嫂临走时,特特亲自去街上挑了这些东西,你看这燕窝和人参,都是极好的佳品,她只说你身子弱,怕她这一走,我和妈有时忘了照顾你,偏这次走前又有许多事要办,竟没来得及过来看你一眼,因此特托了我给你带来。还要我带话给你,说人参这东西,倒是三岔五时喝一回便行,补的太多恐对身体有碍,可这驴胶和冰糖燕窝,却是每天吃一些的好,让你千万别断了呢。” 黛玉看着那些东西,沉默良久,方展颜笑道:“我这人向来孤僻,这园子里除了姐妹们,怕十个人里也没有一个喜欢我的。却不知因何能得嫂子青眼?不但送这些吃穿银钱,且时不时的就来探望我,其关爱呵护之情,溢于言表。我日常里也思量着,自问便是爹娘在世,对我到这个份儿上,也是到头了……”说到这里,便不觉滴下泪来,哽咽难言。 宝钗笑道:“这个可不就是大家日常说的眼缘吗?可见你是投了我嫂子的缘法。何况你人又聪明伶俐,身子又单薄,身世也孤单,怎么怨得嫂子疼你?你不知道,连我和妈时常说起你,也都觉得疼惜呢。想来这世间,除了父母姐妹兄弟之外,能得一些别人的关心,这也是难得的好事,你倒是哭起来做什么?”一边说着,就让紫鹃把那些东西收了。 黛玉这才止住哭声,拉宝钗在床上坐下了,问她金桂的船要何时到苏州?又问什么时候能回来?宝钗都一一答了。然后才笑道:“我今儿回来,竟没见到宝兄弟,听说他两个月前就被老爷命令搬出了园子。我还想着以老太太疼他的样子,必然不到十天就要搬回来的?难得这一次老爷竟下了决心?只是怕宝兄弟捱不过去,也不知有没有挨打。” 黛玉也正为此事日夜悬心,只是当着众人面不好说出口,此时却听宝钗大大方方说来,不由心中一凛,暗道她如此坦荡,倒越发显得我小心了。只是这种事,若她真对宝玉有心,便该藏住这心事才对。如今这样说出来,难道说,她对宝玉有的只是关切,真没有半点儿男女情意?只是既如此,又为什么有金玉良缘,木石姻缘之说? 一时间心念流转,竟忘了回宝钗的话。待醒过神来,看见宝钗促狭的眼神,不由得颊上飞红,正要先抢了话掩饰一番,便听门外史湘云叫道:“宝姐姐,林姐姐,我们过去老太太那边吧,恰好太太也在,说过一会儿叫宝哥哥过来,我都两个月没见他了,担心得很,你们也放心不下吧?” 宝钗和林黛玉听说宝玉要过来,都舒了口气,宝钗便笑道:“难为他终于肯出来见人了,走,咱们这就过去。”说完却听黛玉幽幽道:“也不知是不是之前挨了打,因此老爷不敢叫他过来见老太太,如今养好了伤,才敢叫过来。” 史湘云这时候也走了进来,听见她的话,便笑道:“林姐姐从来都是杞人忧天,老爷哪里有这样霸道。走吧,是不是挨了打,去到一看便知。”说完姐妹三个便往贾母这边来,进了屋才见李纨探春等都已经到了,见了她们来,便多打趣道:“你们三个凑在一处,到底说什么体己话儿呢?既来晚了,还不快认罚?” 笑闹了一阵,贾母也跟着笑了一回,这才又转向王夫人道:“怎么宝玉还不过来?我也有日子没见他和姐妹们说笑玩耍了。都是你,只说他这一次竟然十分听话,老爷考他也有进益了,不让我把他叫回园子来。如今想想,莫不是之前挨了打,你和你老爷只不敢告诉我,所以才拿话来诓我,如今他伤好了才敢叫他来见我吗?”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了。宝钗便走到贾母跟前道:“老祖宗和林妹妹不愧是祖母和外孙女儿,刚刚林妹妹也是这么说来着。”说完众人都笑,林黛玉倒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下一刻却被贾母搂在怀里,听她笑道:“可见这里只有我和林丫头是真疼宝玉的,你们一个个都是嘴上说说而已。” 众人又连忙凑趣,王夫人不着形迹的看了黛玉一眼,又看看宝钗,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却陪笑道:“老太太放宽心。儿媳和您的心思也是一样的。譬如上一次老爷打宝玉,我是怎么劝来着?真真这一回不知那孽障怎么转了性,从前在书房里坐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出来生些事的,这一回却在那里一呆就是一上午。我心里也疑惑,回来告诉老爷,他还不信,只说我是在帮宝玉说话。到底等到月底他去考较宝玉功课,竟大大惊喜了一回,直说这一个月顶过去一年里学的东西,怕还有多呢。” 贾母道:“这话你说了也不下三五回,谁知道是真是假?我只要看见宝玉,听他亲口说了才信。”话音刚落,便听外面熙凤笑道:“可是让老祖宗等的久了,我把宝兄弟带过来了。”说完便牵着宝玉的手走进来,接着将他推到贾母面前,一边笑道:“老太太看看,我只道宝兄弟在外书房呆了两个月,不知道憔悴成了什么样子呢。可怎么也没想到,这精气神竟还更足了一些,好像也胖了一点。” 66、第六十六章 宝玉一进来, 姐妹们也都站起,黛玉看着他, 只觉这两个月不见,越发的俊逸秀雅了, 好像还长高了一些。一颗芳心不由跳个不停,但面上却是丝毫不漏。正注目间,只见宝玉也看过来,四目相对,虽是转瞬便分开,然而那一眼中的含义,却早已被两人了然于心。 贾母见宝玉果然神清气爽, 也十分惊异。宝玉见过了老祖宗, 又过来一一见过宝钗湘云黛玉探春李纨等人,这才在贾母下首坐了。听她问自己受没受委屈,便笑答道:“老祖宗放心,孙儿今日才知道, 爹爹对我还是好的, 考的都是不艰深的功课,孙儿都答上来了,爹爹也十分高兴,并没有给我委屈受呢。” 贾母和王夫人听见这话,都高兴非常。独有黛玉宝钗等人相视疑惑,暗道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怎么这一回他竟能静下心来看那些厌恶的八股文。只是这话当然不能在这里问。又听贾母笑着对王夫人道:“如何?我就说之前是宝玉年纪小, 如今他开窍了,学的不是很好么?他老子只是望子成龙恨铁不成钢,动不动打他。你回去问问他,看见儿子现今这样好,他可后不后悔当日下那样狠手?” 王夫人连忙笑着答应了,薛姨妈又在旁边赞了几句。这里贾母又和众人说笑了一会儿,便对宝玉道:“我也知道你不耐烦陪我们老婆子,也罢,你就和姐妹们回园子里耍耍,可怜见儿的,让你老子关在书房里这么些天,可不是早就闷坏了呢?” 宝玉笑道:“还好的,倒不是很闷。时间也不早了,索性就在这里和老祖宗一起吃了饭,明儿还得回书房,眼看着秋试近了。”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大吃了一惊,先前觉着宝玉肯去书房已是令大家下巴快脱臼了,万没料到这时候他竟又主动提出去书房。忽听贾母笑道:“怕什么?难道这几天就耽误了你考功名?你不过是怕辜负了你老子的期望。无妨,今次我做主,就说你在书房里闷坏了,要在园子里玩几天再出去。就是这一次考不上,你才十三岁,急的什么?明年继续考就是了。他当年这个年纪,可也没考上什么功名。”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宝玉自然也喜欢在园子中和姐妹们相处,闻言便笑道:“既是老祖宗疼爱,孙儿便在园子里多住几天,也在老祖宗面前尽尽孝心。”说完果然留下来,贾母见一群孙男娣女承欢膝下,且个个俊美非凡,心中也是由衷高兴,众人直到吃了晚饭方散。 一路上大家虽疑惑,却都没问,只是向宝玉说了几句恭喜勉励的话,便都散去了。只剩下黛玉和宝玉慢慢走着,眼见夕阳西下,四周无人,黛玉这才小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竟像是换了个性子似的,那些八股文章你从前最厌恶的,如今竟能看得进去了?” 宝玉苦笑一下,摇头道:“妹妹知道我,在那些书上哪里能静得下心。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也多,你看薛大哥哥,从前何等粗鲁莽撞的一个人?知道他的还相信他有认真做事的一天吗?谁不知他是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可偏偏他现在竟真的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和大奶奶一起将薛家那产业打理的明明白白,蒸蒸日上。还有前些日子,咱们遇险那一回,那些死了的兵丁,他们可愿意送死么?谁不想好好活着,但是偏偏事情临头,就一定得冲上去,其实谁心里愿意呢?所以我想,老话说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可见不论你是富贵泼天还是贫贱行乞,都不能事事如意的。我往日竟是太由着自己的心了。” 黛玉听见他这一番话,便忍不住笑道:“佛家有顿悟一说,你如今竟是真的顿悟了,怕下一回便要立地成佛了?” 宝玉笑道:“我哪里敢说什么顿悟,立地成佛呢?只是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个七尺男儿,可是除了会做几首风月诗,制造一些胭脂外,什么都担不起来。究竟这些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服穿,那日我看书,看到唐伯虎和徐渭的生平,若论才华,他们算是古往今来的大才子了,可是一生落魄潦倒,徐渭的生平更是惨不忍睹。我那时候就在想,我若是过这样日子,还可说句活该,但我也要身边的人和我一起过这样日子吗?到那时上不能孝顺父母,下不能顾全妻儿,就算诗做的再好,又顶什么用呢?” 黛玉听他说到“下不能顾全妻儿”一句,不由得便心里一颤,忙垂了眼,好半晌才轻声道:“既如此,你是决定要发奋了?” 宝玉笑道:“发奋也是谈不上的,不过总要比过去认真一些罢了。那时候老爷让我看八股文,看这些书,我是想尽了办法也要搪塞过去的。如今不敢搪塞,死记硬背了几篇,倒渐渐摸出了一点门路,终究我还是看的书不多,上一回老爷让我试做两篇文章来看,搜肠刮肚之下,才发现自己读的那些书,可用东西竟少得很,因此我最近正看那些前朝的经史子集,其实也不爱看的,哪里有《牡丹亭》《西厢记》那样的优美句子,读了只让人觉着口齿留香,这些不过是枯燥烦闷的东西,不过其中倒也不乏名篇精品,再加上或是我现在转变了的关系,倒也能看得进去了。” 黛玉默默点头,宝玉忽然想起她是最不屑这些东西的,因此以往自己说她是自己的知己。如今听自己说这些,怕是心里也有些不齿了。一念及此,只觉一颗心都要空了,忙拉了黛玉的袖子,紧张道:“妹妹可是觉着我现在变得和那些禄蠹蠢物一般了吗?你……你是不是不喜我这样……” 黛玉不等他说完,便抬头看他,用手轻轻捂了一下他的嘴巴,然后扯开了袖子,轻声道:“一天大似一天,却还这么小孩子心性的。让人看见你我这样情景,又不知要嚼多少舌根子,你过后倒是搬出去了,留下我在园子里,怎么做人?” 宝玉见她表情淡淡,越发惶急,忙不迭的打躬作揖道:“是我莽撞了,妹妹千万别放在心上,我这里给你赔不是,我……” 不等说完,忽听黛玉“扑哧”一笑,然后道:“赶紧起来吧,让人看见,都说我大胆了,敢在将来的进士老爷面前托大。” 宝玉苦笑道:“妹妹你就别打趣我了,实在读那些书也非我本意,只是如今想的多了些,长远了些,所以不得不逼着自己去看罢了。” 黛玉便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论理,我是不喜那些八股文章的,只是你毕竟不是个女儿家,每日里在我们身上用功夫,眼下还行,将来可怎么办呢?这些并非是只有宝姐姐史大妹妹明白,我心里也很清楚。只是不愿意用这些话来劝你,既违了你的意,也违了我的意。如今你要发奋,我自然也说不出你的错处,男人要齐家治国,靠的又不是这些风月水磨功夫。你只要别读那些书读的痴了,也变成当日你口中的禄蠹蠢物,我便……”说到这里,猛然发觉自己无意之下,竟然造次了。因后边这几个字便怎么也说不出口,红了脸只低头前行。 夕阳下,宝玉只见她面赛桃花,身段窈窕风流,一时间不觉心旌神摇,见她含羞走了,便忙追上去,叫了一声“好妹妹”,叫完了,却发现一肚子的话竟不知该怎么说,期期艾艾了半日,方郑重道:“妹妹你放心,我仍是从前的那一个宝玉,到什么时候也不会变。” 黛玉手里握着团扇,轻声道:“你变不变,和我有什么相干?”言罢再不理他,就急急去了。宝玉有心上前,又只觉心里突突跳个不停,竟是不能移动半步,好容易回过神来,才发现前面就是潇湘馆,这里却是已经过了自己的,因此看着黛玉走了进去,他这才转过身来,慢慢回到。 一进院子,便听见几个丫鬟的笑声,只听晴雯的声音道:“二爷如今肯勤奋用功了,老爷太太高兴之下,你们几个少不了都得了好处,又定要夸你们伺候的好。倒是让我们在这里冷冷清清守着院子,今儿你们既回来了,便没有放过的道理,没有个让你们得了便宜还装乖的事儿,快把赏了的东西都拿出来,给大家分了还好。若不然,今儿你们三个别想出这大门。” 麝月笑道:“你们听听她这嘴,我只说这些日子院里没人,怕是能把性子给磨一磨,谁知这要强好胜的伶俐性子没磨圆,倒是把那牙口磨的更锋利了。我们便得了东西,也是应该的,在外面书房伺候宝玉,时不时看老爷过来考他功课,为他担惊受怕的,又要在太太面前周全,不知比你们辛苦了多少倍。你们倒是在院子中清闲了两个月,这会子不说赶紧给我们道声辛苦,捶捶肩揉揉背的,竟还和我们讨起东西来了,你也不问问你那脸,莫非两个月不见,大到院子里去了?” 67、第六十七章 众人都笑起来, 若论起口齿,麝月才是里最厉害的, 晴雯性子厉害,口头上却不如她, 当下一听见这话,便跑过去道:“好啊,这可真是得便宜卖乖了,你站着,我这就给你捶肩揉背,你跑的什么啊?难道知道受不起……” 欢笑声中,又听袭人道:“好了好了, 你们啊, 都多大了,还小孩儿一样闹着。”说完又对晴雯道:“在外面倒也是有些赏,不过又能赏到哪里去?一些衣服布匹几串钱罢了,我先前让小子们去买了些点心, 你们也尝一尝这街上的, 虽不如咱们府里精致,却是别有风味。还有太太前儿赏下的几件料子,我留了一些,另一些拿回来给你,做几件衣服穿。” 晴雯冷笑道:“我不要,都是把好的捡出来自己留下,倒把剩下的破烂给我, 我便是穿蓑衣麻袋,也不要你们捡剩下来的。” 麝月指着她对袭人秋纹道:“你们听听,她这嘴竟半点儿没改。”因拿了那几块料子摆在榻上,笑道:“你且看看,这是破烂料子吗?亏着袭人说你素日里是个争强好胜的,又长的惹人怜爱,这缎子颜色又亮,质地又轻软,很是配你。她自己个儿留下的还不如你这个呢。你倒是把她一片好心扔进泥地里,你问问你那嘴,说出这种话亏不亏心?” 晴雯见那几块料子的确是上好的丝缎,便不再逞口舌之快了,她本不是个眼皮子浅的人,因为东西好才觉得袭人也好。实在是素日里明白袭人性子宽厚不争,先前差点儿被撵出去时,还是她亲自替自己收拾东西,又替她想到日后兄嫂面前不好过日子,当了那些东西卖钱的后路,因此心里其实一直含着丝感激,不过性子要强,从不肯认的。 一面想着要说什么,却听袭人在旁边笑道:“你若不要,也成,就用这料子给小丫鬟们做几身衣裳,怕她们不感激你呢?也不敢劳你亲自动手,只是教她们剪裁了……”不等说完,便见晴雯将那些料子都收起来,扬着脖子道:“我偏要自己动手,到时候贪下几件,你们谁知道?” 袭人听她如此说,便明白她是借机在为刚才一时说话不慎向自己示弱了。她素日也不在乎这个,且明白晴雯就是这么个嘴上不肯饶人的性子。因笑道:“人说牵着不走赶着倒退,你也真是的,本就是给你的,你不要,我说给小丫鬟们,你又来争了。正经先把这些放一放,我还有两件二爷的活计要交给你。” 晴雯笑道:“我就说怎么这般好心送我东西?原来是要骗我给你们做活……”不等说完,见宝玉走进来,她便撇了袭人,走上前故意行了个万福道:“闻说二爷在外书房勤恳用功,很得老爷太太欢心呢,只苦了我们这些奴才在院子里昏沉度日,如今跟着你的人都有赏,却不知二爷能不能可怜可怜我们,给些赏钱买缎子呢?” 宝玉笑道:“你还是这样,一有机会就不饶人的。还用什么赏?我的月钱不都是发在这里吗?你们随便花了就是。”说完问袭人道:“什么活计?要烦她来做?” 袭人笑道:“这就心疼了不成?自然是精细的活计,我怕胜任不了,才找的她。反正你不在这院子里住,她们不用伺候你,时间大把有的是,倒不如给她安排些活儿,也省得她嚼牙……”话音未落,就听晴雯叫道:“好哇,还敢编排我,站着,看我今儿肯饶了你。” 且不说里热闹非凡。只说王夫人从贾母这里辞别了回房去,见贾政已经从衙门里回来,正坐在炕上看宝玉近几日做的功课。她便上来劝道:“老爷仔细眼睛,这些东西什么时候不能看?这会子天都暗了,烛火毕竟不明亮,您是有了年纪的,眼睛若熏坏了怎么办?” 贾政便将手上那几页纸放下,伸手揉了揉眼睛,呵呵笑道:“一时看的有些迷了,竟也没觉察出烛光昏暗。”一边说着,就又拈起那几页纸,弹了弹道:“这两篇文章虽还稚嫩些,但以他的年纪,也就是难得了。何况才正经学了两个月,能有这样功底,已是令我惊讶。” 王夫人笑道:“是呢,我也觉得宝玉如今和往日有些儿不同,今儿老太太让他在园子里住几日,他还说要回书房学习,后来到底是老太太硬留下他的。” 贾政皱眉道:“好不容易才学了一点儿好,母亲就把他叫回去,万一再在园子中厮混了不愿向学怎么办?” 王夫人笑道:“老爷也不用忧虑,既然宝玉都明白事理了,断不会又中途回去厮混的,从没听过这样道理,你只放心就好。” 贾政想了想,点头道:“既如此,只让他在园子里住三天,三天后必须搬回来。我估摸着他这样肯用功,今年即便不中,明年也必中的,再过个五六年,到二十岁上,参加秋闱,大概也可求个功名了。”说到这里,不由得长叹一声,捋着那三绺胡须道:“若是那样,则天可怜见,总算让咱们贾家没葬送在那个孽障手上。” 王夫人笑道:“宝玉这样懂事起来,老爷怎么还叫他孽障,五六年后的事儿到那时再说。你也别太过严苛了,须知凡事要循序渐进,别让他好不容易才上点心,让老爷一通威逼又给弄得缩了回去,怎么说也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懂什么?” 贾政点点头,夫妻两个又闲话了几句,说到金桂和薛蟠一起下了江南,贾政便忍不住微笑道:“如今看来,侄子娶了夏氏,竟还娶着了。不说她将薛家弄成了多大的一份家业,也不说侄子的命都是她救回来的,只说自从她来后,侄子身上那些恶习竟然都收敛了,这便是十分难得的。我听小子们说,怕宝玉如今肯用下心来,也多和她有关。” 这个王夫人却是从不知道的,闻言疑惑道:“竟然有这个事儿?怎么从没听妹妹提起?老爷自何处听来?别是以讹传讹吧?他们两个才见几回面?宝玉连你我都说不好他,宝钗和史大姑娘但凡一和他说这个事儿,他就着恼了,怎会听侄媳妇的话?” 贾政道:“我也是听宝玉身边的那些小厮随从们说的,说那日被蒙古使者团抢掠时……”如此这般将当日经过和王夫人说了一遍,当然,因为金桂当日和宝玉是小声说的话,那些随从们也没怎么听真,只是一些只言片语顺着秋风飘到耳朵里罢了。 王夫人听了,便微笑点头道:“阿弥陀佛,若真是托了她的功劳,倒是要好好谢谢她了。”话音落,彩云走过来请示摆饭,夫妻两个这才下了炕,往饭厅而来。 转眼间又是三个多月过去,初秋的炎热已经消退,眼看着便是中秋节到了,薛蟠和金桂这才从苏州回来。 薛姨妈和宝钗等一直都住在大观园中,不过是偶尔回家看看,见薛蝌和那季明伦一起持家,倒也有模有样,因小丫鬟和媳妇婆子们都被她们带来了园子里,因此偌大一个薛府,只剩了两个男人和一群男仆厨子等,倒也不必担心出什么龌龊事。 这一日天气晴好,王夫人就和薛姨妈携了她们姐妹陪贾母在园子里,只见一阵秋风吹过,那枝头黄叶纷纷落下,贾母便问薛姨妈道:“秋风起,你家儿子和儿媳妇也该回来了吧?怎的到现在也没个信息?” 薛姨妈笑道:“倒不是没有信息,隔一个月半个月,必来信向我报平安的。信里说东南那里种桑养蚕的人家很多,他们忙着和那些农家订什么供货协议的。又说那里的大商家也很多,甚至还有许多洋人来回做买卖,听说他们是薛家的当家人,生产五彩缎的,都要和她们做买卖,因此蟠儿和媳妇一直在和这些人应酬。怕是这些日子也就快回来了。京里这边没个主事人也不行。幸亏蝌儿和他那朋友还在这儿,要说我那媳妇她也会看人,知道她兄弟老实,竟把生意托给那季家的孩子,我这心里一开始还犯合计,心想终究不是我们家人。谁知那孩子心思灵活,秉性却忠厚,从接了他嫂嫂的任命后,京城这边还幸亏他帮着张罗,倒比从前更兴盛。我心里只是过意不去,耽误了人家孩子念书,别因为我们的事儿,再误了人家前程。” 薛姨妈说得高兴,贾母和王夫人也听的高兴。独有邢夫人在一边眼望别处,很是不自在,心里暗恨自己娘家没落,哥哥有个女儿,如今也是人家薛家在管着,还要仰人鼻息,害自己素日里连个可炫耀显摆的亲人都没有。 王夫人其实看见邢夫人不自在了,她却不在意,只假装没看见,淡淡问薛姨妈道:“虽是在外边忙着,可这会子也该回来了吧?我听说那万国朝贺的事儿可没几天了,先前都说皇上要拿五彩缎给那些洋人们做回礼,这样大事,媳妇和侄子不赶回来主持大局怎么成?” 68、第六十八章 薛姨妈笑道:“许是就这几天的功夫, 倒不为什么主持大局,媳妇说了, 不过是把那些缎子进贡给宫里,蝌儿和季家那孩子就能弄。只是中秋渐近, 他们总得回来和我们一起过这个团圆节。我倒没想到他们这么有孝心。如今离中秋不过十天半月功夫,可不是就快回来了呢。” 她们在这里说的热闹,下面那些姑娘们也都小声议论开来。岫烟便问宝钗道:“姐姐,先前姨太太说的那季家公子是谁啊?” 宝钗笑道:“怪道你不知呢,那是蝌儿在外面时,偶遇的我们原来一个世家的子弟,他因为家道败落, 给人家卖字为生, 蝌儿见他谈吐不凡,念着从前两家的交情,才把他请回来,如今和蝌儿一起在府里读书, 准备参加今年的县试。是一个有大才学的人。” 岫烟这才恍然大悟, 笑道:“这人真了不起,既读书,又经营咱们家的厂子……”一语未完,想起薛蝌也是这样,倒好像是在变相夸自己未婚夫似的。忙低了头,以咳嗽掩饰过去。 宝钗却没注意到她,此时她的心思也不自禁就飞到薛府了。不知为什么, 这两个多月,时不时便会想起那个处事沉稳却是神采飞扬的少年,明明自己也不过见他两三回,就连说话,也不过是最初相见时由薛蝌介绍,两人打了个招呼。她也知自己这样不对,女儿家哪里可以随便想别的男人,更何况这男人除非高中,否则他萍寄无依,母亲哥哥如何肯答应把自己给他?便连嫂嫂,怕也未必能接受。每每想及此处,便不由黯然神伤,又深恨自己怎会有这种无耻的绮思,无奈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好在她向来沉稳老到,因此将这段心事硬生生压在心底,竟是谁也没有察觉。 众人正说着,忽见薛府的两个婆子走过来,眉眼都带着笑,先拜见了贾母等人,这才对薛姨妈道:“太太,才刚府里的小厮跑过来带信,说是大爷和大奶奶大概两三天就回来,二爷和季少爷这会儿正忙着收拾宅子呢,派人来请太太和姑娘们回去。” 众人一听,都是高兴非常,薛姨妈就站起来笑道:“果然要回来了,一走就是两个多月,他们倒也忍心。”又对贾母和王夫人道:“既如此,我便带着宝钗宝琴回去住几天。”贾母王夫人哪有不答应之理,忙都催着她快回去。黛玉和湘云等人也亲自过来送,又和宝钗宝琴两姐妹说让金桂没事儿时就进园子来玩。 薛姨妈宝钗宝琴急匆匆赶回府里,刚进门,便见薛蝌和季明伦正站在院子当中说着什么。彼此猝不及防下倒碰了个顶头。季明伦和宝钗都拿眼角余光在对方身上一扫,接着端端正正打过招呼,薛姨妈这才领着她们姐妹回后院去。 接下来两日,整个薛府的下人都忙的脚不沾地,人人都知道大奶奶是厉害的,却又赏罚分明,因此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想着要是奶奶回来,看见阖府上下干净整齐,花木繁茂,不知会多高兴,说不定还能赏几个钱。其实薛府在薛蝌和季明伦的打理下,本就窗明几净的,如今细心收拾了一下,就更显得气派典雅了。 第三天一大早,薛姨妈刚起来,和宝钗宝琴姐妹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就说起金桂和薛蟠不知道行到哪里,又想起岫烟,却是因为薛蝌住在家里,倒不好这个时候就把她接过来。正说着,便听前面忽然乱起来,其中隐隐夹杂着笑声,三人都是一喜,知道是金桂和薛蟠回来了,果然,便从门外撞进一个小丫鬟来,满面欢喜道:“爷和奶奶回来了,正在前院往下卸东西呢。“ 三人连忙赶过去,只见金桂正和薛蝌季明伦说话,见她们来了,便以手止住那两人话头,笑道:“厂子里的事儿明日再说吧,在江南马不停蹄忙了这两三个月,且容我喘几口气儿。” 一边说着,便迎着薛姨妈宝钗过来,先是拜见了薛姨妈,接着宝钗宝琴香菱和婆子媳妇丫鬟们又都上来拜见她。宝蟾就指挥着那些婆子丫鬟将一批批东西往后院搬。薛姨妈看着心里高兴,表面上却嗔怪道:“我只说你心里是有算计的,怎么从江南走了一回,却花这么些钱,买这些东西做什么?厂子难道不要钱?” 金桂笑道:“不妨事,厂子里日进斗金,还把我们这点小钱放在眼里?你只说这些东西多,你老人家还没看见呢。真正多的东西都已经移进厂子的库房里了,足足装了三大船的蚕丝。我才刚路过乡宁路那边,把我妈那份东西也送了过去,听她说这阵子多亏妈时常派人去照看她。” 薛姨妈笑道:“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不过是上点心而已,哪里就谈得上照看。叫我说,你妈也没个儿子,只你这么一个女儿,先前收了那么个义子,也是个不成器的。你就干脆把她接进咱们家来,一起照拂着岂不好?也省了你的心思。” 金桂笑道:“我也是这么说,原先是怕她和我哥哥在一起,被他撺掇的也有贪心,不敢往家里领。如今我看着她自己个儿生活了这些日子,倒也还好。只是我这次和她说,她却说和邻居们都熟悉了,每天里和人家一起打牌打马吊,不知道多惬意,竟是不愿意来了,因此我也不逼她,她身子又硬朗,真到走路需要人扶的时候再说吧。” 金桂对这个老娘,还算是很照顾的,虽然没让她搬到薛府来,但是也给她买了个两进的院子,一应伺候的丫鬟婆子人手都是齐的,她也时常过去看看,给些钱和布匹首饰。虽然和这个娘根本没什么感情,但她认为这是为人子女者该尽的义务,自己既然用了夏金桂的身体,获得第二次生命,那么就帮她照顾一下娘亲也是应该的事,更何况这夏家老太太没了无赖儿子在身边撺掇,便不像之前那样贪婪了。 于是一家人到了后院正厅里,说了一些别后之话,薛姨妈便笑道:“你们看她脸上那两个大黑眼圈,别是昨儿一夜没睡吧?倒叫她先好好歇歇,明儿再正经说话。” 金桂笑道:“正是呢,还是妈体谅我,在外面马不停蹄的奔波了这些日子,我这时候体力倒比不上我们爷了。”话音落,只见薛姨妈面上露出着紧之色,轻声问道:“媳妇,你觉着你们爷这些日子和你在外面,可有什么长进没有?还是如以前一般的到处作祸?” 金桂笑道:“妈,说句不怕你恼的话,有我在身边,大爷怎么敢胡闹?我们在扬州呆了大半个月,他连画舫都没上过,后来生意谈成了,那些商家就在一个什么赛貂蝉的画舫上宴请他,他还不肯去,是我再三让他过去的。他是爷们,在外面总得有爷们的样子不是?就这样去了,不到三更时候也回来了。我看着大爷现在,倒比先前沉稳了好些,这里面的道道儿他也学了,约莫着再有大宗的买卖,我和他一起走两三趟,以后就可以放心交给他去办了呢。” 薛姨妈一生所憾者,便是自己的儿子没用,将丈夫和公婆留给自己的家业竟险险败光。如今听金桂说薛蟠沉稳了,又长进了,那真是心花怒放,带着笑容道:“既这样,你快下去歇歇,我吩咐厨房那里给你们两个熬些补汤,醒了好喝一喝补补身子。” 金桂便回房去,一路的车马劳顿,的确让她累的不轻,且这三个月的奔波,更是用脑无数,那些东南的大商人,哪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必得绞尽脑汁周旋,方能不至于一不留神就让他们诓了去。要不薛蟠能进步神速吗?用心学是一个原因,实在是这其中的商战交手次数频繁也是一个原因。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用在他身上那就是“熟观商战三百场,不会谈判也会谈”了。 一觉睡到了夕阳西下,金桂这才睁眼,想起自己连午饭都没吃,恰好香菱就过来请她过去用饭,因此到花厅和薛姨妈宝钗等人用了晚饭,洗了一个热水澡,就又继续去睡。睡到第二天早上,整个人这才觉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可总算是活过来了,嗯!精力充沛精神百倍。” 杏儿正领着小丫鬟进来伺候她梳洗,听见这句话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来,金桂回过头笑道:“你笑什么?以为我是在作怪呢?你没下江南,不知道那有多辛苦,我原本还想着到处风花雪月的看看呢,谁知竟没有空。我这算好的了,你不信去看看大爷和宝蟾,指不定要睡到什么时候儿呢。” 杏儿笑道:“我哪里敢笑话奶奶,就是觉着奶奶真不似平常女子。打从进了这儿来,跟着奶奶,就觉着每一天过得那么有滋味儿呢。跟着别人却是觉察不出来了。”一边说着,伺候金桂洗了脸,便将她头发打散了,一边羡慕道:“奶奶真是乌泱泱的一头好头发,这么滑顺呢。” 69、第六十九章 金桂揽过镜子, 嗤笑一声道:“还不是因为昨儿回来痛快洗了个澡,不然能有这么黑亮吗?是了, 你要头发好,我教你个法子, 你用那杏仁捣碎了,兑进水里洗头,又黑又亮呢。”这是她前一世里在家乡用的土方子,她妈妈奶奶都是用杏仁水洗头,一直到六十岁后,那头发还是乌黑发亮,连根白头发都没有。 “今儿给我好好梳一个头。”金桂边看着镜子, 就亲自从抽屉里拿出首饰盒子来, 一边笑道:“这些日子在外面,何尝用心打扮过一次?大体上不错就行了。今儿回家来,可是要好好的打扮一下,我估摸着这两天好些事儿要办呢。要去厂子, 要去见见二爷和季少爷, 要去那府里拜见老太太姨太太,还要去园子里应付姑娘们……” 杏儿笑道:“听着我都觉得忙的慌,难为奶奶怎么照顾的过来。”一边说着,就精心替金桂梳了一个堕马髻,插上她心爱的五凤朝阳挂珠钗,又在两鬓旁贴了精致的珠花蝶钗,从箱子里拿出一套做了之后还没穿过的秋香色绣着干枝梅花的长裙, 外面罩着全新的牡丹花纹披肩,待都收拾妥当了,小丫鬟进来说:“爷让我来看看奶奶起来没,说起来了就叫奶奶往书房去。” 金桂笑道:“真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我这里还没怎么样呢,他们就坐不住要销账了?敢情这些日子担着这责任,难道还耽误他们念书了?”虽是这样说着,却款款站起来,也没吃早饭,就和杏儿来到书房,她这里推门进去,果然看见薛蟠和薛蝌季明伦坐在一处。 那薛蝌正在取笑薛蟠道:“真真是不一样了,我还记得前年进书房的时候,这屋子里尘土遍地蛛网丛生,不知是多少年没用过了。如今你再看看,我哥哥坐在那里,只怕把椅子都给磨平了呢。” 薛蟠也笑骂道:“放屁,你家椅子难道是尖的不成?更何况旧年你来都中的时候,咱们家还住在那府里呢,是你来了,我又要娶你嫂子,这才收拾了这座宅子,那时候不但书房,哪里不是尘土遍地的?更何况难道还用你动手了吗?这时候跑这里来抱怨,让季兄弟还以为我不知是怎么的不学无术呢。” 金桂听到这里,忍不住“扑哧”一笑,慢慢走过来道:“行家面前不说假话,在两位兄弟面前,别说你之前了,就是现在,你也是不学无术,难道你还能写出八股文章背出诗词歌赋不成?” 薛蟠见她来了,满脸笑容给她让出座位,自己坐到一旁,却被金桂瞪了一眼,这才醒悟过来,仍然去主位上坐了。金桂方在旁边位子上坐下,却听薛蟠不服气道:“说我以前不学无术我没话说,只是现在可不能再这么说我吧?我纵然没有他们那般有才学,好歹也是一个九品官儿,于这做买卖一途上,还比他们通的。” 金桂笑道:“好好好,你于此道比他们都通,这成了吧?”因把这话题结束了,才问薛蝌和季明伦的学业,见他们都自信满满,她心中也高兴,接着季明伦便郑重将厂子里的账本拿出来,一处处向金桂和薛蟠报告着,唯有新产出的三千匹五彩缎和两千匹五彩纱,因为金桂走前有嘱咐,所以始终没有动过。“ 金桂听说产出了这么多布匹,心里也高兴,拿过那账本笑道:“我以为不能这么多的,没想到竟比我预料的还多了两成。那机器果然很好,比我们预想中的好。”说完合上账本,站起身道:“既如此,咱们去厂子那边看看,两位兄弟就不必去了,县试将近,这里可是京城,人才济济的,你们纵然才高,也不能掉以轻心。” 薛蝌和季明伦便笑道:“正是如此说,我们还约好了那府里的宝二爷,说有时间要一起坐着研究学问呢。既然嫂子今儿不过那边去,那我们就今儿过去,怕是你要去园子,宝二爷大概也会去探你的。” 于是四人便分道扬镳,薛蟠与金桂坐了马车往郊外而去,来到城门附近,听见外面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叫车夫停了车,这边对金桂笑道:“只怕我让人去叫你的时候,还没吃早饭,咱们不如便下去在这里找个干净地方吃一点吧。” 金桂奇道:“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成了神断,怎么就知道我没吃早饭?” 薛蟠笑道:“你进去书房的时候儿,我仔细看过,分明那鬓边头发还是沾着水的,若是吃了早饭,怕是那点水早就干了。也是我粗心,只见兄弟们急着交账,也忘了让她们端些点心来给你吃。” 金桂一双妙目眨也不眨的注视着薛蟠,只看得他身上有些毛毛的,忽见娘子嫣然一笑,轻声道:“你做的也没错,那样情境下,便是端了点心,我又怎么能当着两位兄弟的面儿大吃大嚼的,倒是现在进酒楼里吃点热乎东西还好。”一边说着,就伸出纤纤玉手,主动牵住了薛蟠的手,相携走下马车。 金桂最近和薛蟠朝夕相处之下,虽然始终不曾同房,但对他时不时也有一些亲昵的小动作,但那都是在人后,从没有在人前这么正大光明的依靠着他走过,这让呆霸王无形中就觉着自己的形象空前高大起来,心里这个激荡澎湃啊,牵着媳妇的手都忍不住有些哆嗦起来。 两人这样携手走过街道,引的众人纷纷侧目,人群中便有了议论,有人说:“瞧那两口子,真般配,金童玉女似的,只是怎么就这么大胆子呢?敢大庭广众之下牵着手。”于是便有老学究摇头晃脑的在那里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也有人不屑的瞧了身边几个傻帽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们敢在这主儿面前胡沁?可是不想活了?知道是谁吗?”话音落,接收到周围诧异疑惑又满怀期待的目光,他方得意洋洋的咳了两声,拿足了架子卖够了关子才郑重道:“那个你们说的貌美如花的女人,就是薛大奶奶夏金桂,知道吧?名满都中的第一悍妇,听说她近来去了趟江南,估计就快名满天下了。另一个人,切,还用问吗?能让她牵着手的还有谁?当然是薛大爷了。凭良心说,这悍妇虽然厉害,但是作风上人家还真站得住,不然薛家那也是宫廷供奉,和贾府一样的四大家族,哪里就能容得下她?” 这时金桂已经和薛蟠进到酒楼里,围观人群见正主儿走了,都不由得“哗”一声开始大声议论起来,一边都聚在酒楼门口向里面观望。 对这情况,金桂心里也有点儿郁闷,不过也早已经习惯了,因此面上坦然,坐在桌旁和小二要了两屉灌汤小笼包,两碗糖粥还有几碟小菜,又问薛蟠还要添点什么?薛蟠自然是听她的,也没要东西。 这时候酒楼里人不多,毕竟已经过了早饭的高峰期,酒楼大厅里不过是坐了那么两三桌客人,看上去都是些纨绔公子哥儿,一个个张扬放肆谈笑,更有人偷偷瞄着金桂,只是大概都知道这是京城第一悍妇,因此不敢出言调笑。 薛蟠这阵子跟在金桂身边,早也锻炼的颇有些宠辱不惊心如止水的味道了。对此情此景一概不理论,只和金桂说话。不一会儿,热腾腾的小笼包和糖粥小菜端上来,夫妻两个便埋头吃饭。 金桂刚刚吃了两个包子,就见门口走进来一个老人并一个少女,看装束是卖唱的,她瞥了一眼,心想不是吧?不是像小说里一样,来个酒楼都要遇到什么恶霸调戏小姑娘,不得不出手相助的情况吧?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多虑了,那几个纨绔深知她的名声,又知她现在和皇家那边有些瓜葛,哪里就敢轻举妄动?因此老头儿和少女并没有受任何骚扰。 看来他们也明白这时候不会有人听曲子,就只在柜台边的长登上坐着,那掌柜的倒也不着恼,看着老头儿呵呵笑道:“这是怎么说的?今儿怎么来这样早?可是人家又催着还钱了?叫我说,你何必和人家争,看那态度,是必然要你的孙女儿去的,你小心到最后落个人财两空。” 老头儿愁眉苦脸道:“我们是什么人家?这孩子进了那地方,说的好听点儿是做个小妾,其实怕是连个通房丫头也比不上,唉,那些大家子的地方是那么好呆的吗?我怎也要挣够了钱,认真还了他,这天子脚下,他们总不能就当街抢人吧?” 那掌柜的笑道:“好笑话,你也知道是天子脚下?不看看人家是什么样的府第?华贵妃和忠顺王妃的弟弟,你惹得起?”说完了那老头儿就只是叹气摇头。 70、第七十章 他们在这里旁若无人的说话, 实在是知道并没有什么忌讳,忠顺王目前圣眷正隆, 忠顺王妃的妹妹就是宫中华贵妃。弟弟便是当今国舅,哪个官府敢来管他们的事情?就算是看到金桂和薛蟠在这里, 也从不想他们能帮着出头的。 薛蟠也的确没有出头的意思,他这些日子虽然不和狐朋狗友们在一起了,可偶尔小聚时,也听说过华国舅的儿子看上了一个卖唱姑娘,人家不愿意,他倒也没行那恶霸行径,只是不知想了个什么法子, 让这对祖孙欠了他们家的钱, 若还不上,就拿人来抵账。因见金桂动问,便笑着把事情说了一遍,这种事情在他们贵族子弟里太过司空见惯, 以至于他根本也不当回事儿。 金桂点点头, 心想那华公子可够精明的,这钱并不是什么天价,却足够压弯这祖孙两个的脊梁了。想了想,情知这事儿自己不该管,可又实在咽不下心中那口气。思忖了半晌,将包子吃完,才秋波暗转, 对那祖孙两个微笑道:“你们过来唱个曲儿听听。” 祖孙俩听见有生意,忙过了来,金桂见那小女孩儿眼神明亮清澈,丝毫没有忧愁之态,不由得心中便是一凛,暗道奇怪了,处在这样情境之下,她竟如此的落落大方?再细细打量几眼,越发察觉这女孩儿掩在布衣木钗之下的美艳,想来若再长一长,必然也是个了不得的美人胚子,心里暗骂了一声那华纨绔倒有眼光。 祖孙两个唱了一曲,金桂便笑吟吟夸赞了一通,又让薛蟠拿出两个十两的元宝给这祖孙俩,薛蟠愣了一下,不过娘子吩咐,只好照做。心里犯了几声嘀咕,情知金桂是看不得华公子仗钱欺人,有心给对方添点儿堵。 这不过是一个小小插曲,夫妻两个用完早饭,便赶到了厂子里,尚未将那些五彩缎点完,便见郭公公风火火的走进来,看见他们笑道:“杂家听说大爷和大奶奶是昨儿到的京城,算好了今儿你们必来厂子,因此来讨账了。” 薛蟠笑道:“郭公公你可别这么说,你也知道我们夫妻两个去了南方是干什么?如今什么话都能听得,唯独这讨账二字,实在是听了就忍不住心惊胆颤。” 郭公公哈哈大笑道:“知道知道,是杂家不好了,这就改个词儿,杂家是给大爷和大奶奶来送钱了行不行?” 金桂也在一旁笑吟吟道:“送钱自然是欢迎了,只不知这钱是不是白送的?” 几个人说笑了几句,就开始办正事儿。这郭公公的确有几分手段,为人又干脆利落,到正午时,双方已经交接完毕,郭公公便拿出厚厚一摞银票道:“万国来朝的仪式就要举行了,皇上今年有了这些缎子赏人,心里高兴,特地吩咐杂家不要亏待了你们,呶,这次一共是三千六百匹五彩缎,一千二百一十三匹五彩纱,如今市面上的缎子和纱是一百五十两银子一匹,还是有价无货,因此皇上说给你们一百二十两银子一匹,算是奖赏你们处事得当,这里共是五十万两白银,下剩的,皇上说是赏你们的。” 薛蟠和金桂又惊又喜,忙跪下谢了天恩,薛蟠又拿出三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郭公公,笑道:“公公为我们的事儿尽心了,这两千您自己留着零花,下剩的,替我给宫里辛苦的公公们买点酒菜,权当我们的一片孝心了。” “哎哟,这可不敢要……”郭公公连忙推辞,只是薛蟠定然要给,金桂又在旁边说项,他方笑眯眯的收了。笑道:“爷真是吉星高照,娶了这么能干的一位奶奶,杂家以前也和你们家人打过交道,实诚倒是有的,只是很多时候也有些太固执了,如今看大爷行事,却真正是如鱼得水,想来你们薛家的前途,真正是不可限量了。” 薛蟠忙笑着谦虚了几句,又说了几句“都要公公提携”的话,把郭公公喜得合不拢嘴,拍着胸脯道:“行了,你们就放心吧,宫里那帮崽子们杂家帮你们都打发了,保准让他们个个听见爷和奶奶的名字,都感恩戴德的。”一边说着,也不肯留下来用饭,便命小太监们赶着那一百多辆大马车,由御林军护送着回了皇宫。 金桂便看着薛蟠道:“行啊大爷,如今真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了。”说完却听薛蟠嘻嘻笑道:“这话说得,还不是娘子教导得好?俗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每日里跟着你,又得你耳提面命的,要没有一点长进,哪里还有脸做你的丈夫。”一边说着,就去点那银票,除去给了郭公公的三千两,剩下的果然是四十九万七千两,都是一千两一张的面额,共四百九十七张。 薛蟠松了口气道:“这可解了燃眉之急,先前为了置办生丝借了那许多银子,我担心的吃饭都不香呢,这下可好了。” 金桂抿嘴儿笑道:“咱们有这些缎子和皇家的支持,你担心个什么劲儿?早和你说了无妨的。” 又过两日,将各处银子都还完了,罗凉那边的机器钱也彻底结清,又给工人和府里的下人们发了两个月的月钱和中秋节的红包赏钱,可以说所过之处一片欢腾。最后金桂算算,还是余下了近二十万两银子的盈利。不得不说,因为皇家的垄断,让她的确是得到了暴利。但是当这次万国朝贺结束,皇家不再垄断这个市场时,利润就没有这么高了,但也不会低很多,她粗略算了算,一年三十万两银子是没有问题的。 轻轻吐出口气,金桂明白自己来古代后,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打拼和辛苦,她的创业之路终于再度成功,一条金光闪闪的锦绣前程就铺在她眼前,如果好好经营,可以想象,自己的成就必然要比前一世里还要大许多。 原本说要去贾府,可耽搁了这两三日,竟然一直没有去成。到第四天上,金桂也知道不能再耽搁了,不然别说老太太和王夫人,就是薛姨妈熙凤等人也要怪罪自己。因此忙收拾好了个大家带的各色礼物,装了几乎有大半马车,这才来到贾府。 先去拜见了贾母和王夫人,在她们屋里说了一会儿话,出来时天就近晌了,熙凤就约金桂往自己屋里来,却听她笑道:“不着忙,总得让我将姑娘们的礼先送出去。”不等说完就被熙凤打断,听她笑道:“少来,你一去了她们那里,不说到日头偏西哪里能完?我今儿正经找你有事儿,你须先将我这里的事弄完了再去。” 金桂听熙凤这样说,也就不再反对,两人一起来到熙凤房里,见只有平儿和丰儿在屋中,熙凤就将丰儿打发出去让她守着,这里平儿端了茶水点心,便也告退出门。 金桂喝了一口茶水,疑惑看着熙凤道:“这是做什么?连平儿都出去了?你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让她知道的?这阵仗没的让人有些害怕。” 熙凤笑道:“少来,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么?多大阵仗都见识过了,跑到我这里装兔子胆。”说完慢慢收了笑容,先叹了一口气,金桂见她面上似有为难神情,沉吟了半晌,几次欲言又止,她心中好奇,便催着熙凤道:“你素日何等爽快?怎的今日却成了闷口葫芦?有什么话便说吧,真真急死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性子比不得我们姑娘,最是急急火火的。” 熙凤苦笑一声,摇头道:“论理我和你是一样性子,你当我就不想赶紧把话说出来?只是我自生下来,也没张过这种口,如今却不知该怎么说好,我也知道你之前建厂子买原料,处处都用钱,因此不过是问一问,若是不成,你也别往心里去。” 她这样一说,金桂便恍然大悟,想到红楼梦里,自自己嫁给薛蟠后,四大家族就开始慢慢没落,如今又过了一年,大概贾府更是入不敷出了,只不过有些事情改变,所以他们现在还没有抄家问罪,如果按原著的进程,怕是这会儿熙凤都死了呢。 因便笑道:“我当什么事儿?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咱们两家什么关系?你也太蝎蝎螫螫的了。慢说之前我婆婆和小姑子都住在你们这里,连大爷还是府里照顾的。就说现在,刑姑娘和两个小姑子还在你们园子里住着呢,你我又相得,可说是人生难得的知己。你们家没有什么产业,不过是靠着那些地租子,又不是什么肥沃田地,以前还有些旧日积攒下来的底子,如今没了底子,花钱的事情却是一桩接一桩,就是入不敷出,也是正常的。说来也巧,你若早和我说,我未必有钱,但现如今刚刚将那些缎子和纱送去宫里,得了银钱,你要多少,我多多给你就是。” 71、第七十一章 熙凤听她这样说, 便展颜笑道:“真真你就是个水晶玲珑心肝儿,我这还没怎么说呢, 你就知道了。也不用多,三五千银子也就够了, 这还没过中秋,等过了中秋,各地租子收上来,我再还你。真真这话说出来,我也觉着脸上热的慌,让不知道的人说,我怎么就把家当到了这么个地步?只是我也有冤无处诉, 实在是当这个家, 我陪着一万分的小心谨慎,不怕你笑话,我那两次小产,说是失于保养, 其实就是劳心劳力给累的。只是我再怎么做, 终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如你说的,除了春秋两季的租子,这偌大一个府邸,竟没什么进项。旧日的底子一去,立刻就捉襟见肘起来。我这阵子恨不能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老太太房里的东西都当出去一箱子了, 连自己的体己钱都拿出来填了公中的窟窿,还只是不够,下人们又都说我刻薄,太太是个不管事儿的,我婆婆又是那么一个人,真真我这么满肚子的委屈和苦水,也就只能找你分辨分辨。不到十二万分的境地,我也不能和你开这个口。” 金桂见她说着说着眼圈儿都红了,只要滴下泪来,忙握住了她手道:“别委屈,我知道照顾这一大家子是不容易的。就是个百战百胜的名将,你不给够他兵卒,他也不能打胜仗。何况你只是个妇人家,又要管这么大一个家口。你说的那些难处,我心里全都清楚明白。这样吧,也别说什么三五千,恰好这一笔买卖我也赚了不少,就给你一万银子。你也知道,你们是公侯府第,都过惯了富贵日子,给谁委屈谁也不想受。况且我心里也不忍,老太太和太太年纪大了,都得格外精心照顾着些,姑娘们是娇客,更是万万不能让她们受委屈。我知道你对她们还算好的,这银子给了你,你就只管调度吧。” 熙凤没料到她这样大方,但想了想,又觉着这才合该是金桂的行事,因此心下感激不尽,忙道:“你肯偷偷借给我,我就足承你盛情了,万万不能借一万两,不瞒你说,姑娘们在园子里,足不出户,花费最是有限,就是那些爷们,除了宝玉,连我们家二爷都算上,要是知道有了钱,还不放心花用?做什么要借你的钱给他们在外头养老婆小子?” 金桂听熙凤这样说,心知她也是对自己掏了心窝子,便呵呵笑道:“不是我说,你们家那些爷们,也的确该好好整治他们一下,也让他们知道知道生计艰难,就算宝玉,也是富贵公子不知穷家的日子难过,他还算是个好的。不过我想着,还是给你一万的好,先得去把老太太那箱东西赎回来,姑娘们的日常花用也不能委屈了。还有那些下人婆子们,你何苦这样严苛,让她们背地里青天白日的咒你呢?我教你个法子,你从我这儿拿一万,账上只写明借了五千,到秋天时候,若是有了钱,还我五千便好,剩下那五千两,当我给你和姑娘们的零花钱。你也知道,承她们青眼,倒不排斥我这么个俗物,就为她们做些什么,也是应该的。” 熙凤坚决不受,但金桂很明白贾府现在的境地,因此也着力劝她收下,两人拉锯了好一会儿,熙凤才答应下来,又诚恳殷勤的谢过了金桂。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听平儿在门外道:“奶奶,大奶奶那边打发人来问,说是姑娘们都在稻香村等着那府里大奶奶呢。” 熙凤就站起笑道:“你听见了吗?早都摆下阵仗了,你这次过去,可不是好交差的呢。叫我说,趁早儿就从我这里溜走得了,让我去为你周旋周旋……”不等说完,就被金桂啐了一口,听她笑道:“刚刚还充好汉呢,这会儿又露出了原形,姑娘们能要什么?我就不敢去应付了?你也太小瞧人。”说完又嘱咐了熙凤两句,无非是告诉她好好保养身体,莫要太过劳心等话,这才出去,熙凤和平儿等人直送到大门外,看她去了这才回来。 熙凤和平儿这里前脚进了屋,贾琏便后脚跟进来,觑着外面无人,方回头问熙凤道:“如何?她可答应了吗?” 熙凤点头道:“答应了,说借给咱们五千银子,我说好秋天收了租子就还她的。回头她就让人送银票来,你可在账上记清楚了。” 贾琏点头笑道:“这个自然,就算我想贪墨了这五千两银子,二奶奶你那账上肯放过我吗?如何?我就说过定然不难吧。这两天我遇见薛兄弟,他忙的脚不沾地,偶尔闲谈,我一听,这可好,他们家算是发了大财,自来和宫中做生意,不赔就是万幸了。他们只仗着这独家的产品,竟将户部的银子抠了十几万两在手里,这还只是他嘴里说的,我估摸着,实际上定然不止这个数儿,最起码二十万两是有的,去了原材料和机器之类的花费,纯盈利就是十万银子,啧啧,真真这钱就是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 熙凤面沉如水,啐了贾琏一口道:“少说轻巧话,既是天上掉下来的,你也去捡一座金山回来,也就不用求我豁出脸去讨情。今儿在我面前才说实话,原来你早见过薛大爷,既如此,为什么又央我和大奶奶说?为什么不直接和大爷借?究竟我们内院才花几个钱?都是你们这些爷,一个个在外面纸醉金迷惯了,那些烧钱的行当,必得都做做方甘心,才弄得府里如今这样,最后却要我去丢这个人。” 贾琏陪笑道:“奶奶这话说的,那薛兄弟要是能做的下主,我就去找他。不是他做不了主吗?与其落他的面子,让他回去还要找大奶奶,倒不如求奶奶和大奶奶好好说项说项,你们素日里交情又好。罢了罢了,我先出去,等银子送过来,就先记在账上,横竖有好几笔花费呢。” 熙凤见他就要出去,忙道:“你站着,先去把老太太那箱子东西赎回来,别让鸳鸯难做人。另外和你说一声,那位尤妹妹,听说是怀了身孕,我怜她身子大了,在外面不方便,便自作主张,要接进府里照顾。二爷想来也没意见吧?” 贾琏一听熙凤说出这话,面上不由得变色,正要说些什么,便见熙凤把脖子一扬,面上带笑不笑道:“二爷娶新姨娘,何苦还瞒着我,给我做下了这恶名儿?我是妇道人家,也不敢怨二爷,只说若让这新姨娘在外面生了孩子,日后我在这府里,真真再没有脸做人了,二爷也得给我一条活路儿,还是说,我照顾妹妹二爷不放心?这时候让我把脸子也讨了,银子也借来了,就想拆了我这座桥不成?” 那贾琏听见这句话,就不言语了,想了想勉强一笑道:“也罢,她现在肚子里有了孩子,自己有没有个体己人在身边,接进来也好,只是求你万万看在我的面子上,好好儿对待她。” 熙凤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面上却泛起笑容道:“正经这还是句人话,你放心,我接她进来,便是要好好照顾她,难道我还会立意害她不成?我就不为别的,也为了她肚子里那个啊,我这三番五次的小产了,大夫也说怕是以后有的机会不大,难道我还忍心看你因为我断了香火?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平日里好使点性子吃点醋,可是在大事儿上,我哪次拎不清过?” 贾琏听她这么说,自己想了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愈发放心了,遂忙笑道:“到底是奶奶心胸大,我这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罢,这些事儿你来弄就好,我先去把老太太那箱子赎回来。”说完便一挑帘子出去了,这里熙凤瞅着那门帘子,好半晌方冷笑一声,回身自去办事,不提。 且说金桂到了稻香村,进了篱笆,看见园子里漫步着的鸡鸭,便忍不住笑道:“还别说,真的有些农趣,只不知这里是谁收拾的?那可是得下了功夫,才能有这么干净呢。”一语未完,只见李纨领着姑娘们都接出来,老远便笑道:“你如今真成了大忙人,先前在老太太面前就想叫你过来,谁知眼不错见你就让二奶奶拉走了,我们在这儿眼巴巴等着,眼看天都快黑了,人却还是没影儿,若不是我打发了人去叫,是不是这会子也不能来呢?” 金桂笑道:“什么话,真真是有点事情,这不,事情一完我就赶紧过来了。”说完一眼看见黛玉,忙携着她的手笑道:“姑娘这两个月可怎么样?我瞧着气色倒是比前好了很多,这面上也似有了点肉,不像那么单薄了。” 黛玉笑道:“多谢嫂子费心想着,这阵子倒还好,我自觉着饭食也吃得多了。”说完邢岫烟史湘云等也过来,史湘云笑道:“嫂子可见是心里只有林姐姐,根本不管我们,你也赶紧进来,把你去江南的事儿都说给我们听听啊。” 72、第七十二章 金桂笑道:“这话真真冤死我了, 我若不记挂着你们,那么些礼, 都是送给谁的呢?你们可别小瞧那些东西,虽不是什么名贵的, 可都是我绞尽脑汁,亲自在街上挑选来的。只是我终究也不了解你们的性情,也不知挑来的合不合你们的意,再者,你们也知道我,若说满身俗气,那是有的。但论起格调来, 我却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了, 因此那些俗物,你们也不要见笑,总之是礼轻情意重。” 众人先前都得了金桂派的下人送来的礼物,因此都笑道:“那样东西我们还嫌弃, 真不是人了。”因就缠着金桂说下江南的事, 黛玉还好,她本就是从扬州过来的,但其他几位姑娘何曾去过那烟水如画的江南,一个个听金桂说起那些景致风俗,不由得都悠然神往,及至听金桂说把买卖都和洋人做了,更是羡慕兴奋的不行。只把李纨吵闹的笑道:“真真这会子看不出你们是大家子小姐了, 这一个个,简直就是要把我的房子盖儿给掀翻。” 又笑闹了一阵,忽见李纨身边的小丫鬟豆儿走过来,对李纨和众人道:“奶奶和姑娘们去看看,不知道二奶奶从哪里接来的一个女人,哎呀漂亮的像从画儿里边走出来似的,这会子正在老太太屋里呢,我从那边过来看见了,又不及问人,看着可不像是姑娘,别是咱们家的什么亲戚吧?” 湘云好奇心最重,闻言就要站起来,却听李纨咳了一声,笑道:“凑什么热闹?那是她们房里的事。”湘云还要再问,让宝钗看了一眼,也就不言语了,只是心里犹自好奇。 她们这里懵懂着,金桂心里却是冷不丁翻了一个个儿,情不自禁的失声道:“难道是尤二姐?”话音落,就见李纨诧异看着她,惊讶笑道:“我真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怎么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似的?是了,你刚从那里过来,想来二奶奶把这事儿和你说了?唉,她也是个可怜的,自己弄了两次小产,这事儿对女人伤害再大,再想怀一个也就难了。如今这新姨娘进门,还不知她日后怎么样呢。” 宝钗笑道:“大嫂子也不用担心,凤姐姐那性子,谁还能欺到她头上不成?”话音落,就见湘云撇了撇嘴,咕哝道:“那可说不准,万一新姨娘肚子争气,生了一个小子……”不等说完就被宝钗打断,听她小声叱道:“别人的事,你就失了分寸,这该是你这样女孩儿说出来的话吗?” 湘云吐了吐舌头,笑道:“怕什么,不过是咱们私下里议论,我这不是替凤姐姐担心吗?” 金桂在一旁听着她们说的话,心思却早飞到了前世看过的那一部红楼梦中去,想起尤二姐最后的结局,心中不由的叹息。她虽然一直敬佩熙凤,在这一世里又和对方惺惺相惜,但是仍然觉得熙凤在这件事上过于毒辣。尤二姐是一个性情温顺老实的人,不然当日也不会因为家庭寒薄而被贾珍哄上手。难得她既然跟了贾琏,就一心一意的将自己命运寄托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其实她并非是那些宅斗的女人,想要什么产业地位,她只盼着和和顺顺的过完这一生就算了。这一点从她的自杀行为就可以看出来,如果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宅斗女子,熙凤那么点借刀杀人的手段又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她?说不定还会被她借机反水,更增地位呢。 “嫂子在想什么?半天也不说话。”宝钗看来也不愿意在这事儿上多提,看见金桂在沉思,便转头问她。 金桂这才回过神来,微笑道:“你们倒不用担心,我听说那个尤二姨娘倒是好性情的。”说完却听李纨道:“我也听人说过,尤二姐的性子比她大姐还好呢,尤氏也算是性情好的了,就是听说她那个妹妹厉害,在那府里,连珍大爷都不敢怎么招惹的。” 一句话让金桂又想到了尤三姐,想起这女子情根深系柳湘莲,最终却因柳湘莲深厌贾家,错过了她,这女子也是个烈性的,竟一剑刎了脖子,自尽了。让那柳湘莲这才明白她是何等坚贞的一个女孩子,只是悔之晚矣,最后怅然之下出家为僧,这都是红楼梦中的悲剧。 饶是金桂聪明伶俐,这时候却也觉茫然,暗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两场悲剧的发生呢?熙凤那里,自己或许和她说一番话,还能让她听一听,但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柳湘莲,自己却连个影儿还没见过呢。更何况,当初薛蟠看中了人家,却换来一顿毒打,虽然书里面后来芥蒂是消去了,但谁知这个世界是不是两人根本没有冰释前嫌?不然的话,怎么从来没听薛蟠提起过柳湘莲呢。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李纨便说从去了庄子上起了一会诗社后,到现在还没起诗社,眼看着中秋节又临近了,倒不如再想个什么由头起一社才好。众人都笑着答应了,却只拿眼睛看金桂,金桂这会子心思都在尤二姐尤三姐身上,哪里还能参透她们的想法,想了好一会儿,才猛然醒悟过来,笑道:“你们也是的,也不能只盯着一只羊不放啊?”虽然如此说,却还是拿出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递给李纨,接着站起身道:“只怕我们太太也要回府了,这天色也不早了,我这就要回去。” 众人都说不过未时末,留她再坐一会儿,金桂执意不肯,她们方送出来。却见平儿远远的赶来,看见她们不由得笑道:“哟,都在这儿呢?可省的我一处处去找了。”说完上前对金桂笑道:“奶奶也留下来吧,我们有个乡下亲戚这会子来了,带了许多新鲜的瓜果蔬菜,老太太让厨房里拾掇做菜,姨太太和香菱也都留下了,正经你也留着,那老太太笑话儿可多着呢。” 平儿说完,金桂已经了然于心,不由得笑道:“平姑娘说的可是那刘姥姥?想不到她竟然又过来了。” 平儿和李纨都惊奇道:“真真没有奶奶不知道的事儿,只是你怎么连这刘姥姥都知道?” 金桂也知自己一时失言了,却是已经收不回来,只好笑道:“平日里和婆婆闲聊,她也偶尔说起过,说这刘姥姥性子淳朴,为人十分有趣的。”说完见众人都低头掩嘴笑,她心知这些姑娘奶奶们从心里是瞧不起那刘姥姥的,这点她们倒不如宝玉,宝玉倒是真的怜惜那刘姥姥,在众生平等这一问题上,倒是胜过他的姐妹们。 一边和人向贾母房里走去,金桂便想着若是按照书中所说,刘姥姥第三次来荣国府的时候,贾家已经败了,然后她救了巧姐。想到这里,不由得想起书中的那句“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想来即便是曹公的完本,巧姐最后也是被刘姥姥接去无疑了。 因边走边想,须臾间到了贾母的正房,还未进去,便听见一阵阵的笑声传来。 有守在门前的丫鬟,也听着里面的笑语在那里笑个不停,忽一眼看到李纨平儿带着姑娘们过来,忙打起帘子,向里面道:“大奶奶和姑娘们过来了。”一语未完,李纨等已到近前,便鱼贯而入,转过屏风,果然只见刘姥姥正坐在贾母下首,见她们进来,忙站起来,咧开了嘴和众人问好。 熙凤眼尖,早一眼看见了人群后的金桂,忙上来拉住了她笑道:“我只道你大概回去了,还想着若是平儿没堵到你,就派人去你家里请呢。”说完金桂笑道:“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还要拦路抢劫吗?竟然要去堵我。”说完大家都笑起来。 刘姥姥有些拘谨的用眼偷偷打量金桂,忽见熙凤携着走过来,对她笑道:“姥姥你还不认识她,不过我保证你听过她的大名儿。说不定你们现在身上穿的衣服就是她家的布料呢。”她话音未落,刘姥姥便瞪大了一双眼,喃喃念佛道:“阿弥陀佛,难不成这便是薛家的大奶奶?” 熙凤虽然嘴里是那么说,却没想到刘姥姥竟真的一下子猜中了,当下也不由得愣了愣,片刻后便笑道:“如何?我说你保准知道她。难不成你们也进城来买她家布料?怎么不早说一声,也让她给你们算便宜些。”不等说完,贾母等人已多笑了。 刘姥姥忙合掌道:“二奶奶莫要拿我们打趣儿,我们哪里配穿那些布料。只是因为大奶奶家的五彩缎名声响亮,无人不知的,便是连我们村里的这些乡下人,也都知道城里有一种五彩段,穿在身上最漂亮的,好像仙女一般……” 不等说完,就听贾母笑道:“这可是胡说,也不是人人穿着都像仙女,前些日子我倒也做了一套衣服,可穿上去,还不是老太婆?”一句话说得大家又笑,刘姥姥也忙凑趣道:“您老是老寿星,比仙女儿可不知道高多少个等级哩。真真这布料是难得的,我们村东头的周财主家,他家那样有钱,来城里买布料,竟没买回去,可见这缎子是有多金贵了。怕只有你们这些贵族家的奶奶太太才有的穿,稍微俗一些的,都穿不上呢。” 金桂笑道:“姥姥别这样想,那周财主没买到,不是因为什么限制,不过是最近生产的那些布料都要进贡,因此市面上没有罢了。等到这次万国朝贺过后,你让他进城,到那个时候保准就有了。”说完,熙凤早又让刘姥姥坐下,自己则携着金桂来到贾母身边,于是金桂便在薛姨妈身旁站了,一边问旁边的香菱道:“宝蟾呢?她不是和我们一起进来的吗?我不让她跟着罢了,想着让妈这边多一个人照顾,怎么?她就躲懒托大了吗?” 香菱小声笑道:“妈说这里有我和碧香就够了,让她回去,说一旦有个什么事儿,也好通报一声。你知道,杏儿她们没怎么来过这里的。” 金桂点点头,那边贾母和王夫人薛姨妈以及姑娘们刘姥姥正说在兴头上,刘姥姥从上次来,就知道这府里的老太太太太和哥儿姐儿都爱听乡野故事,因此这次可以说是有备而来,那乡下左邻右舍家长里短的故事又多,更是大家族中想不到的意趣,因此人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便连黛玉,心里是瞧不上刘姥姥的,这时候都听得入神。 73、第七十三章 因时辰不早, 熙凤便出去安排晚饭,鸳鸯和探春等人便在那里商量等一下换什么花样儿捉弄刘姥姥, 这事儿以前本是熙凤负责的,今儿因为她出去张罗晚饭了, 便拉来探春。李纨是个厚道人,笑着用手指头点她们道:“你们凑在一处,再没有好事儿。好歹也是大家子里的人,我劝你们收着些儿罢。” 鸳鸯笑道:“很不与大奶奶相干,有我和二奶奶呢。”一边说着,就眼看着金桂,知道这是和熙凤一样的人物, 有心拉她过来, 却又不是十分相熟的。更何况见金桂正在和薛姨妈香菱说话,因此也就作罢。和探春商量了半刻,便见熙凤走进来笑道:“晚饭我已经安排下去,等一会儿就在外厅再开一桌, 今晚上我和太太们也都沾沾姥姥的光, 在这里用一顿饭,沾沾您和老祖宗这两个老寿星的福寿双全。” 刘姥姥笑道:“二奶奶这么说,真是折杀我了。只是求二奶奶这一次给个趁手的家伙,别拿上次那金筷子来哄我,倒白瞎了那个蛋,我回去还让闺女女婿埋怨,说我人老上不了台面……”不等说完, 众人都想起她上次来的情景,不由得前仰后合,都笑得倒了。 正无比热闹着呢,忽听门外有丫鬟道:“宝蟾姐姐来了?怎么这么急?难不成赶着叫大奶奶回去用晚饭?叫我说不必了,你们府里大奶奶如今……”不等说完,便听宝蟾急急道:“姐姐,可没有时间和你说笑,我只问你,我们奶奶在不在里面儿呢?” 她声音急切,屋里的人便不由都住了声音,那丫鬟也忙撩起帘子道:“在,姨太太大奶奶和香菱姑娘都在呢。”说完,只听脚步环佩声响,宝蟾满脸焦急的转过屏风,金桂忙迎上去道:“什么事这么慌里慌张的?没的让人看笑话,我素日里教你的……” 不等说完,便听宝蟾道:“奶奶快回家去吧,宫里来了一队太监,说皇上宣大爷和您觐见呢。” 一句话,震得屋里人目瞪口呆。皇上召见,若不是祸事的话,那该是多大的荣幸?就连贾政,贵为皇帝的岳丈,可也从来没有被专门传旨召见过。就连金桂也有些发懵了,皱眉问道:“传旨太监是谁?有没有问什么事儿?大爷呢?是在厂子里还是在家?派人去叫了吗?” 宝蟾道:“大爷倒是在家,听见传旨也着实忙乱了一会儿,这会子怕是都弄妥当了,让我赶紧来找奶奶回去,太监们可都还在府里等着。大爷让我和奶奶说,请您放心,看上去倒不是什么祸事。” 金桂心中暗道:我也猜着不是祸事,好歹这刚进过几千匹的缎子呢。就是过河拆桥,也不用这么快吧?这时候只见薛姨妈和香菱都到了跟前儿,她方笑道:“太太听见了,不是什么祸事,许是为了缎子的事儿找我和大爷进宫问一问,您老就留在这里和老祖宗姨太太一起吃喝玩笑,不必挂怀我们,等事儿了了,明早我过来给你请安。” 薛姨妈道:“胡说,出了这种事,我如何能在这里安心等着,总要回家等,看着你们回来才放心。”不等说完,那边贾母和王夫人也都开口道:“很该是这样,要有了什么事儿,不管多晚,也让人过来告诉一声,免得我们担忧。” 宝钗宝琴也都站起来,要随着薛姨妈一起回去。刘姥姥站在那里,只呆呆看着金桂,整个人如同一根木桩子似的。也不怪她这么个情景,皇上召见啊,传旨召见,这平日里只能在戏台上看到的东西,谁敢想它竟然就在眼前发生了呢?那可是皇上,天下间第一等一尊贵的人,竟然传旨召见这位大奶奶,老太太这会儿都有些风中凌乱了,只想着这位薛家的大奶奶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她怎么就能让皇上青眼有加。 薛姨妈和金桂等人走后,这里的人便都无心说笑了,只在屋里等着消息,刘姥姥也不敢随意说话,只拿眼看着熙凤焦急的进进出出,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直到天都黑下来,方有薛府的小厮过来报平安,说皇上只是召见薛蟠和金桂问他们布料的事情,好像是为过几日的万国朝贺做准备,现在人还在宫里,十分平安。大家这才重又欢喜起来。 一屋子人登时又喜气洋洋的,虽然比起元春封妃和抚养前皇后的孩子,金桂这事儿倒不算什么泼天之喜,但是大家好歹都是亲戚,金桂和薛蟠有脸面,竟被皇上召见,她们也觉得与有荣焉。王夫人坐在那里,更是笑容满面,邢夫人面上却是带笑不笑的。 熙凤心里自然也十分高兴,听见金桂薛蟠无事,就连忙道:“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个时辰,我只怕老祖宗和太太们没心思吃饭,因此也没叫摆饭过来。这会儿可正经该把饭席摆上,怕姥姥也饿了。”一边说着,平儿丰儿早走出去招呼了。 不提贾府这里和乐融融。单说薛姨妈和宝钗等回到府中,心里着实忐忑,薛蟠那时候已经等了许久,见金桂终于回来,忙令宝蟾杏儿服侍她换衣服,这边对薛姨妈笑道:“妈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公公们这时候都在府里坐着饮茶。”话音未落,只见季明伦从外面走进来,他忙上前一步道:“好兄弟,叫你看,像是因为什么事儿叫我们过去觐见呢?”敢情薛蟠心里也是惴惴,只不过不肯在娘和妹妹面前露怯罢了。 季明伦笑道:“大爷不必担心,多半还是因为五彩段五彩纱的事儿,许是皇上一高兴之下,特意叫你们过去封赏也说不定。” 薛蟠苦笑道:“我这会子可不敢去想什么封赏,只觉着能平安就好。也不知怎的,这心里总是打鼓。”一边说着,金桂已经收拾好了出来,见薛姨妈宝钗担心,便也笑着安慰了几句,就和薛蟠一起坐马车进宫去了。这里人人都是满腹心事,薛姨妈宝钗宝琴和薛蝌季明伦在一起坐着,也浑忘了男女之防。 那几个太监只是来传信的,根本什么都不知。像他们这样人物,倒也不能劳动到那知道内情的大太监,金桂明白这一点,索性也不许薛蟠打听,免得什么有用的信息都得不到,却还显得自己心虚。她自问从穿越后,行的正坐的直,在皇上那边又有功劳,这功劳却又不是什么值得“飞鸟尽良弓藏”的隐祸。更何况,自己手里还有几张秘方呢,想来皇上也不至于这么目光短浅,河还没过完就想拆桥。 因一路走着,便来到皇宫中。穿过重重回廊,中途换了四五拨太监接引着,才来到晴明殿。太监进去通报了,只听里面一个声音朗笑道:“快宣进来。”接着一个小太监出来,引着他们进去。 薛蟠这是第一次面圣,只紧张的冷汗都出来了。若不是金桂在旁边从从容容的迈着步子,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站得住。好容易到了殿内,也不敢抬头,“咕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和金桂一起参见皇上。接着头上一个含笑的声音道:“平身吧,今天若认真算起来,也不过是个家宴小集,贤伉俪不必拘谨。” 金桂只听到“家宴小集”这四个字,便彻底放了心。款款站起来,微抬臻首向前面一看,只见皇帝和元春并排而坐,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见她看过来,便笑问道:“朕今日看了那些五彩缎,心里实在高兴,因此便派了人去宣你们,如何?不会怪朕唐突吧?” 薛蟠在金桂旁边,虽然心中紧张,但哪能让媳妇答话,因此狠狠的吞了口唾沫,镇定下心神,觉着不像刚刚那般慌乱了,这才开口道:“皇上真是折杀草民夫妇了,这是何等天大的恩旨,薛府上下蓬荜生辉,草民夫妇感激不尽。” 皇上先前只看着金桂,并没有望薛蟠一眼,知道这不过是世间平常的纨绔子弟,头一个没用的。心里还感叹金桂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真是可惜。及至听到他这么说,方把眉头淡淡一挑,看向薛蟠,上下打量了几眼,心中便暗道这人身材挺拔相貌英俊,在朕面前竟然也能从容答话,并不像传说中那样不堪啊。因心里也不知为何竟泛起了一丝微妙醋意,想着这副皮相便能惑人,若再有些真本事,也难怪让这夏家女儿倾心了。 心里这样想,面上却丝毫不露,微笑道:“朕记得已经封了你做九品的会同大使,为何在朕面前还自称草民?品级虽小,倒也可以称臣了。” 薛蟠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还是个九品的会同大使身份,只是九品小官多如过江之鲫,有几个能得如此隆恩见驾,还自称臣子的?因忙谨慎道:“皇上天恩浩荡,将草民破格提拔,草民却不敢忘却本分。” 胡音刚落,便听金桂笑道:“是啊皇上,一个九品官,咱们哪里敢在圣驾前托大?您就别为难我家这口子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没什么用,之前您传旨觐见,我们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唯恐什么地方办的不好,我家相公吓的冷汗都湿了好几层衣服呢。” 倒不是金桂在皇上面前也敢放肆,而是她上次和皇上见过一次,发现这位天子不发怒时还是很和蔼的,从进殿后,她就在揣摩着皇上的脸色,见他笑意吟吟,就知道今天龙心大悦,没有祸事临头。再想着皇上也是人,老是被人敬畏着大概也厌烦,倒不如在玩笑间变相夸赞一番天子盛威,或许还能收到好效果,因此这才再三思量后大胆开口。 74、第七十四章 果然, 皇上就喜欢金桂这份与众不同的“放肆”,闻言笑意更深, 对身边的元春道:“爱妃啊,这是你嫂子怪朕小气, 没给你哥哥封一个大官儿,只封了个九品的芝麻小官儿呢。”话音落,元春已连忙躬身道:“皇上明察,嫂子并无此心的。” 这里金桂也就接口道:“是啊,皇上明鉴,那可是您说的,民妇可不敢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皇上心中怅然若失, 暗道贾妃性子宽厚, 但实在是太和柔了些。唉,便如那盛开的牡丹,虽然国色天香,但是看常了, 也就平常得紧。倒不如带刺玫瑰, 若想攀摘还要费一番心思,倒是有十分趣味。 想到这里,再看金桂并排和薛蟠站在一起,心中不禁摇头苦笑,知道金桂再好,自己和她却终究无缘。因此便笑道:“朕将你们叫过来,想是耽误了你们吃晚饭, 恰好朕和贾妃也刚要用膳,今日便宜你们,也常常御膳房的手艺。”说完对身边的太监梁公公点点头,梁公公会意,便出去安排晚膳了。 皇上又笑道:“那五彩缎和五彩纱的产量超乎朕想象,先前还说一个月五百匹已是极限,怎么这短短时间,就又产出了这么多?”其实这些问题他完全可以询问郭公公,不过也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因着心中那一缕私心吧,下意识的就不肯去问,到底在今晚把薛蟠夫妇宣进宫来,虽然依照天子心思,是恨不得将薛蟠排除在外的,但实在是没有这个道理。他是要做千古圣明天子的,又怎能不顾身份去坐下这样暧昧的事给人留下口实把柄。 金桂对他的心思毫无察觉,闻言立刻解释了机器的事,倒把皇上的兴趣勾了起来,实在是机器的功能超出了他的想象,心里略思忖了思忖,便对金桂道:“既如此,三天的万国朝贺之时,你们夫妇便带着那罗家兄弟一起来吧,朕也常闻说西洋机器的厉害,只是从未亲见过,这几年偶尔也有那洋人贡献机器上来,只是宫中无人会用,也无人重视,如今看来,这倒是我们自诩□□,有些托大了。” 金桂和薛蟠忙站起替那罗家兄弟谢恩。皇上告诉了他们万国朝贺的具体时间,让他们提前一个时辰过来,又命梁公公吩咐宫门守卫,到那一天特旨薛家夫妇和罗家兄弟入宫,梁公公都一一记下了。 皇上这才又回头对薛蟠笑道:“你媳妇刚才变着方儿的提醒朕,给你的官职太轻微了。若是这一次的五彩缎和五彩纱若能震慑全场,朕就封你为八品的五经博士,如何?”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金桂与薛蟠连忙又要跪下谢恩,皇上一挥手,阻止了他们,笑道:“先别急着谢恩,总要那缎子和纱给你们争气才行。不然朕也是很小气的,这八品官儿虽小,可也不能随随便便就从朕这里得去。”说的贾妃也笑起来。 一时间御膳上来,整整的一百零八道菜,论理金桂和薛蟠是不能上桌的,只能坐在下面,等着皇上一样样往下赐饭菜。这一次皇上却不知怎的格外开恩,对元春道:“算起来,我们是亲戚,你的兄嫂便也是朕的兄嫂。这倒也不必太拘泥于那些君臣形式了。”因便唤他们上前来坐。金桂和薛蟠连忙推辞,却如何拗得过皇上,也只好惴惴坐在桌旁。 御膳的滋味的确难得,只是金桂和薛蟠哪里敢放开肚皮吃?皇上见他们动作优雅谨慎,不由得笑道:“怎么?朕可听说了,你这位薛家大奶奶是最百无禁忌的一个人,难道到了朕的面前,也变成了小家儿女一般?” 金桂咳了一声,心想这皇宫的规矩还没有我们两府森严呢,皇上竟然在吃饭的时候问话。嘴上却不得不答,轻轻用手掩着嘴咳了一下,才无奈笑道:“皇上乃是真龙天子,就是笑着的时候,也有天子贵气威严,民妇倒想不出,有什么人敢在您面前放肆。” 皇上笑道:“朕虽是天子,却也是食人间烟火长大。臣子百姓惧朕敬朕,时间长了,却也索然无味,倒不如亲戚间平常相处的有趣。嗯,这一道黄焖鱼翅不错,来人,给贤伉俪尝尝。”他说完,便有两个小太监上前,动作麻利的盛了些鱼翅放在小碟子中,搁在薛蟠夫妇面前。 一顿饭在皇上刻意的调动气氛下,倒也算是其乐融融的结束。接着皇上便留薛蟠在外间说话,金桂则和元春到了里间唠一些家常。其实依照天子的心思,是想留金桂在自己面前。依照薛蟠的心思,也盼着金桂能代替自己,不过他可不敢想着要代替金桂去和娘娘共处一室。 皇上与薛蟠不过是谈论一些厂子的事。金桂和元春坐在里间,元春便问她贾母王夫人薛姨妈近况如何?又问宝玉,待听金桂说宝玉现在肯用心向学,也觉高兴非常。便把话题一转,笑问道:“若是本宫没有记错的话,宝钗妹妹也有十六岁了吧?是该替她想想终身大事了。” 金桂心里一跳,贾妃故意在问完宝玉的情况后提起宝钗,开口就说终身大事,这意思真是再明白不过。只是她哪里肯让贾妃如意,若要替宝钗辞掉这门亲,就必须趁这个时候儿,不然等到贾妃再往深里说,把她的意思明明白白显露出来,自己再拒绝,那就是忤逆了,也惹元春心里不快。 因连忙笑道:“娘娘说的是,民妇也是这样想的,早前就已经替我们姑娘留意,只是看来看去,总没有合适的人选,好在上天眷顾,竟在前些日子,倒让我替我们姑娘踅摸到一个不错的人。只是目前这还只是在我心里,还没和我们姑娘说呢,她小人家面皮薄,这种事情,自然有我这嫂子和我婆婆张罗。’ 元春的眉毛微不可查的跳了一下,面上却反而露出笑容,问道:“哦?嫂子也是身具大才之人,眼界自然是高的,倒不知是哪家的青年才俊能入您的青眼。” 金桂不过是为宝钗推掉宝玉这门亲事,一时间哪有什么人选,但是听贾妃这般问,自然不能不答,甚至也不能流露出什么犹豫的神色。好在她心念电转之下,倒真让她临时想出一个人选来。因连忙笑道:“说起这个人,娘娘怕是不认识的,他原本是和我们家走的很近,只因近些年他老子不争气,家道败落了,虽如此,我看他却十分奋进,又肯用功,如今暂居我们府内认真攻书,只等今年秋天的县试好大显身手,我估量着他要考一个功名,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元春这一次的皱眉便是显而易见了,轻声道:“客居在你们府里?这家世未免也太不相当了吧?这是嫂子自己的意思,还是姨妈也知道呢?” 金桂笑道:“目前只是我心里这么想,其实倒也不着急的,两年后便是大比之年,在此之前考秀才举人,只要他有了功名,谁还看他以前的家世?俗话说,英雄不问出身。我们姑娘又是个有胸襟的,看重的大概也是人才不是身家。我婆婆倒也还不知道,我想着等到那季公子考上了功名后再和她说也不迟。” 元春沉吟着点了点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又没说。恰在此时,听见外面太监的声音道:“启禀娘娘,该让大奶奶回去了,再过一会儿,怕是宫门就要关了,那时就走不出去。” 元春便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了,连忙答应一声,亲自将金桂送出来,果然见薛蟠在那里等着,于是夫妇俩辞别了皇上贵妃,在太监的接引下出了宫门,仍坐回来时的马车,往薛府而去。 “娘子怕是累了吧?不如便先倚着我歇一歇。”一进了马车,薛蟠见金桂露出疲态,便殷勤的搂住她的身子。 毕竟是两夫妻,有些东西是根本不应该避开的,再加上两人在江南朝夕相对耳鬓撕磨了这么些时日,金桂心中对薛蟠的感情已经慢慢滋生壮大。前一世里忙事业,也没时间谈几场恋爱,如今穿越了,天可怜见,这个男人在红楼梦里虽然就是一堆渣子,好在现实中并不如此,温柔体贴,有时候自己心情烦乱不讲理,倒是对方做小伏低哄自己开心,可以说,除了不像宝玉那样有才学外,金桂现在觉得自家夫君样样都比红楼梦中男主角强的多了。 因此虽然两人至今未行夫妻之礼,但是亲昵动作却早已不避忌。金桂听薛蟠这样说,也就倚在他的怀中,一边笑道:“你不累么?” 薛蟠将胸膛一挺,嘿嘿笑道:“我是男子,自然不累。娘子毕竟是女儿家嘛。”说完又讨好的在金桂肩膀上轻轻按摩着,黑暗中也辨不清金桂容貌,只觉一阵阵幽香从怀中妻子的发上传来,熏人欲醉。这薛呆子心荡魂驰之下,胆子便也大起来,一边按摩着,那手就有些不规矩了,在金桂脖颈上轻轻摩挲。 “别闹……”金桂让他抚摸的痒痒,忍不住就在他手上拍了一下。 75、第七十五章 薛蟠将手缩回来, 语气幽怨的自语道:“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平日里不让吃,连摸一下也不得?现在人人都道咱们夫妻恩爱, 若说我至今还没爬上你的床,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这几个月里, 我连青楼楚馆都戒了,在江南时候,多少名妓在身旁,我都不动心。只是娘子,好歹我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你再……再这么憋着我,我……我就……” “你就怎么了?”金桂听着薛蟠的抱怨, 心中暗暗好笑, 抬起头在他耳旁轻声质问,吐气如兰之下,只让薛蟠更是心痒难禁,正要凑上去在娇妻脸上吃口豆腐, 却见她又躺回自己怀中, 轻笑道:“青楼楚馆你是别想了,家里不是有香菱吗?” 薛蟠气的恨不得抓着怀中女人狠狠厮磨一番,却只是敢在心里想想,咬牙道:“你还明知故问,明知我现在心里眼里都是你,哪有心思去招惹别人?偏偏拿香菱出来呕我。我心里知道娘子是不喜欢我纳妾的,不如便找个好人, 将香菱配给他……” 一语未完,早被金桂兜头啐了一口,听她冷笑道:“这便是你们男人的德性,香菱在我们家,半点儿错没有,她又是个知书守礼的,你把她另嫁,不是逼她去死吗?”话音未落,呆子就急了,跺脚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到底要怎么办?也不知如今心肠怎么就这般软,之前刚来那会儿,不是恨香菱恨得咬牙切齿吗?我也不是要磨折香菱,不管她死活,只说把她给个好男人,正正经经过日子,咱们之间也没了嫌隙,岂不好?” 金桂听见薛蟠这番话,心里气的不行,便不再理他。然而自己在他怀中默默寻思,她来这里也有将近一年时光了。深知在这个时代,身份低微的女人就和货物没什么两样,所看到听到的,多少侍妾失宠后,正房夫人便可以随意将她们卖到青楼去。男人将此视为天经地义,并不觉有什么不妥,或是心怀愧疚。薛蟠处事就算是善良的,也不是看不起女人,最起码他对金桂就是真心实意的爱惜疼宠。但这也没办法抹去他心中固有的概念。 金桂只觉心中泛上一阵阵的疲乏:自己终究只是一个女人,不可能改变这个时代男人们心中固有的概念,也不用说别的了,只说白居易苏东坡元稹那些大诗人,哪个不是忧国忧民心怀天下为后世称颂的?但是他们对待侍妾婢女的态度又如何?白居易写下诗句“试听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若摊到现代,估计这就是个犯下□□未成年少女罪的猥琐大叔。还有元稹,悼念亡妻韦氏的三首诗真正是极尽人间真情,那一句“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曾经打动了多少女孩子的心,事实上呢?他在对待女人的残忍和随意上,比起白居易也不遑多让。 金桂在现代时,知道了这些大诗人大词人对女人如此的歧视不尊重,也是在心里甚为不齿,恨得牙都痒痒。可是从她穿越后,她才知道,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规则,人人都当天经地义一样。白居易苏东坡元稹都是成名的文人,想也知道,他们怎么可能将道德上的污点□□裸暴露在人前?之所以洋洋自得的写下“三嫌老丑换蛾眉”这样的诗句,就是因为他们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污点,而是很值得夸耀的一件事情。元稹和苏东坡对亡妻的感情也不一定是假的。只是对一般的侍妾婢女,他们却没有这份尊重敬爱的情怀了。这也不能怨谁,只能怨中国的封建社会吃人不吐骨头,形成了男人们高高在上并且认为天经地义的大男人思想。 金桂想到这里,便知薛蟠也不是不顾香菱死活,只是在他看来,香菱只是一个妾,自己若是不想要她了,是可以随意处置的。这呆子或许之前的确喜欢香菱俏丽乖巧,对她也有感情,却一定没有尊重的情感在里面。金桂和香菱在他眼中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个体。金桂是活生生的人,是值得自己尊重敬爱的发妻,而香菱只是自己比较喜欢的一件玩物,现在妻子和自己因为这件玩物而生了隔阂,那为了妻子,忍痛割爱将玩物送人,这也不是不行的。最多就是送给一个能爱护她珍惜她的好人家,在呆子心中,觉得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当然,香菱是绝不会这样想的。金桂叹了口气,心里对薛蟠生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他。这个世道的规则,自己小小一个穿越女子,是改变不了的。薛蟠今晚这番话,也是对自己的真情流露,似乎也不该怪他,更何况自己来了一年,这呆子与自己朝夕相处,越发细心温柔,金桂的一颗心,早被他打动了。只是总对夫妻生活有一点恐惧和犹豫,因此始终不肯让薛蟠越过那道防线。 但是今晚,她知道自己是不能继续逃避下去了,薛蟠被自己冷落了将近一年,这要传出去,自己这个妇人怕是该沉塘了。这也就是薛蟠,性子好,性命又是为自己所救,若换了别人,绝没有这个耐心和尊重的。因心下这样想着,便觉渐渐回暖,伸手去摩挲着薛蟠英俊的面颊,一边轻声道:“我自从死而复生之后,就把从前那些嚣张心思都抛掉了。香菱在我心中,便如我的姐妹一般。你也不要只将她当做一只高贵漂亮的花瓶和玩物,她是人,活生生的人,也有情感的,你也得尊重她的选择。算了,不说这些,怕你一时间也想不明白。你……我当日答应过你,若是你出息了,便……便许你回我房间和我一起……虽然……虽然如今你距离我要求的还有些差距,然而这些日子,你的努力我也看在心内,你莫要心急,等到万国朝贺这件大事过去,我……我遂你心愿便是……”说到最后,声音陡得降低,若不是薛蟠年轻耳力好,又隔得近,是万万听不到的。 当下便好像从天上掉下一座金山似的,这无边欣喜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只把呆子兴奋的,恨不能抱着金桂转几个圈子。美滋滋喜洋洋的在金桂面颊上亲了一口,只觉自己苦守许久,终于云开见月。一想到几天之后的闺房风光,不由得便咧开嘴傻笑起来。 金桂见他如此兴奋,心里也觉愉快,忍不住便笑道:“你别只顾着自己高兴,我问你,妹子如今也十六岁了,今儿晚上娘娘还问我有没有替她物色人家,你这当哥哥的,总不能一点都不操心吧?” 薛蟠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一听这话,不由得愣住了,喃喃道:“妹……妹子?宝琴吗?她已经订了亲,只是梅翰林前年外放之后,他儿子也随爹爹一起,只说明年他们回京述职之后,就在京里给他们完婚,这事儿离着还远,用不着现在就去筹备吧?” 金桂气的脸都黑了,在薛蟠的脑门上戳了一指头,恨恨道:“你难道就有一个妹妹不成?自家还有一个妹子不知道吗?如今连宝琴都有人家了,自家的妹子还名花无主,你倒也不知道为她操心操心。” 薛蟠这才反应过来金桂说的是宝钗,哈哈笑道:“原来娘子是说咱们妹子。也是,我这当哥哥的忒粗心了,竟都没考虑过这件事。只是这事儿自有妈和你操心,我一个大男人,跟着搅合什么?你们只选好了人,和我说一声也就是了。” 说到这里,猛的想起刚才金桂的话,不由得奇怪道:“你刚刚说娘娘问这个事儿?奇怪,娘娘怎么忽然想起妹子来了?她自家里还有两个妹妹都没着落呢,要关心也不该先轮到宝钗吧?” 金桂冷笑道:“认真轮起来,的确是轮不到妹子,只是有一样,贵妃娘娘所关心的,应该不是妹子的终身大事,你别忘了,那府里真正能称为贵妃娘娘的亲人的究竟是谁?” 薛蟠现在也不是以前那个愚蠢的薛呆子,只略微寻思了寻思,便恍然大悟,惊讶道:“你……你是说,娘娘是挂着宝玉,那她为什么问妹子……”余下的话没说出来,金桂便知道他已经明白,叹了口气道:“你现在知道娘娘的意思了吧?只是我已经推掉了,你不会怪我擅自做主吧?” 薛蟠笑道:“我如今还不知道娘子你是什么人吗?但凡你做的事情,一定是有道理的。只不过宝玉是世家子弟,论身世倒是妹妹的良配,他人又温柔体贴,虽说忒多情了点儿,不过只要对妹妹好,倒也没什么。娘子为何却推掉了呢?这样岂不是被娘娘埋怨?” 金桂在他怀中调整了下姿势,微笑道:“我是有我的考量,娘娘也没真正地提出来,不过拿话试探我,于是我就趁机说已经有了人选,娘娘便没再提了。你说宝玉和妹妹的身世相当,这倒是没错的,他最近又肯用功上进,看上去也不似之前那般没用了。只是他心里,终究还是厌恶这些勾当,将来也不会锐意进取,最多是守着祖宗留下的这些财产爵位过日子罢了。你是妹子的哥哥,你知道妹妹心里怎么想吗?知道她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76、第 76 章 薛蟠笑道:“这我哪里能知道?妹子便有什么想法, 也不会跟我这个哥哥说,何况她又稳重, 连妈都不可能说呢。” 金桂笑道:“这便是了,妹子虽然没和我说过, 但我度量着她的心意,不是喜欢宝玉的,或许也只是把他当个兄弟来看待吧。更何况宝玉心里早有了人,他又是个痴性子,若是不能娶了自己喜欢的人,未必就能好好对妹妹,因此我想来想去, 决心还是给推脱掉了。” 薛蟠本来觉得宝玉是不错的。若是平日里, 金桂竟然逆了娘娘的意思,他心中多少也是有些不快。然而今晚狂喜当头,自然觉得娘子做什么都是对的。金桂也就是因为看穿了他的欢喜,才趁机将话抛出来。虽然她明白宝钗的为人, 但是薛姨妈还在, 宝钗的婚事自己这个嫂嫂抢过来做主,还真有些说不过去。若是能把薛蟠拉到自己的阵营,以古代的“夫死从子”这个规矩,薛姨妈也不能一意孤行了。 果然薛蟠就如金桂所想的,这时候把心里的不悦尽皆丢了,只是有些奇怪,不知道金桂推了宝玉, 又从哪里给妹妹找好人选?要知道他们是商家,宝玉可是贵族子弟,这原本就是有些高攀了的,偏两家又有亲,宝玉虽然没用,在闺阁女儿身上是用心的,别的纨绔子他都知道,比自己还不如呢,如何肯让妹妹受苦? 因此时又听金桂说宝玉心里早就有了人。他略略想一想,便明白了,点头道:“娘子说的可是林姑娘?唔,那林姑娘我也见过,的确风流婉转,宝玉在她身上也很下功夫的。既如此,我们倒的确不好强求,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只是娘子,你在娘娘面前说已经有人选了,难道娘娘就没问问你人选是谁?这一时半刻的,你却从哪里去找人?” 金桂笑道:“可不是呢,还好我急中生智,将季公子推出去当挡箭牌了。” 薛蟠奇道:“季兄弟?这怎么能成?他是什么身份?咱们妹妹怎么能给他?娘娘就没疑惑?怎么说咱们也是宫廷供奉啊。” 金桂冷哼一声道:“你和我在一起这么多日子了,白手起家最后大富大贵的例子见得还少吗?怎么如今还是这样眼皮子浅,你也不看看季公子的人品学问,就算根基浅薄,那又怕什么?咱们家的银钱还不够多?何况他父母早丧,妹子真要嫁给了他,就不用伺候公婆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我实话和你说,我原本只是无心之间推他出来当挡箭牌的,可后来我想了又想,越想就越觉得他是咱们妹妹的良配。” 薛蟠迟疑道:“蝌儿倒也时常在我面前夸他人品高尚满腹才华。只是……他……他若将来不能得中,这家世也太寒酸了些,怎么配的起妹妹?让人说咱们兄嫂不顾妹子的终身,随随便便就草率给她订了亲事,岂不是戳着咱们的脊梁骨骂吗?更何况妈那里也未必能过得了关。” 金桂沉声道:“你是儿子,现在又越来越有用。太太本就是个平和不爱管事的人,你只要和她好说,言明季公子的各种好处,她也未必不理解。至于不顾妹子的终身,外人怎么说就随他们去,我们问心无愧就行。你也别以为我是为了给咱们拉人手才利用妹子拴住季公子。你不想想,若我真要利用妹妹,何必选季公子?咱们往来的那些富商巨贾还少吗?若是把妹妹配出去,能得多少好处?实在是我一心为妹妹着想,才觉着把她配给季公子正好。你说人家若不能高中,便显得家世寒酸,你怎么不想一想,若是将来他真的中了进士,那便是入翰林院的主儿,以他那么能干,将来官高位显是肯定的,到那个时候,咱们把妹子配给他,倒显得巴结了,他对妹子还有什么尊重?倒不如现在做成这件事,他才对咱们家感激涕零,日后自然对妹子好。” 薛蟠仔细想了想,的确是这个理儿。因便慢慢点头道:“娘子说的都有道理,不过这事儿不急在一时,你既然在贵妃娘娘面前露了口风,我少不得要去妈面前说一说,若是你去说,怕妈是要怨你的。罢了,最重要是妹妹终身有靠,你做事还从没有过失算的时候儿,我便听你的了。” 金桂笑道:“究竟这只是我想的道理,最紧要是妹子的心意,要是她不肯,咱们也不能强求。”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皱眉道:“怎么还没到家?我都困了。” 薛蟠笑道:“想必快到了。”因一边撩起车帘,对车夫道:“走快点儿,奶奶都困了。” 那车夫年老耳背,薛蟠连喊了三遍,一遍比一遍声音高,这才听到。忙在半空甩了响鞭,回头笑道:“大爷和奶奶不用急,前面就是了。” 果然,不到一会儿的功夫,马车就停了下来,金桂和薛蟠下了车,一进大厅,便见薛姨妈和宝钗宝琴坐在一起,季明伦与薛蝌在下首相陪。见他们回来,忙都上来问询,两人便将见驾的过程说了。众人这才放心,复又欢喜起来。薛姨妈笑的合不拢嘴道:“从没有听说宫廷供奉还有这殊荣的,不过是些布料,就能得皇上赐宴。真真说出去人都不信,便连你姨妈姨爹,心里怕也要羡慕,你大姐姐是娘娘,他们可也没像你们夫妻俩这么风光。” 薛蟠笑道:“风光的还在后面呢,若这一次万国朝贺,五彩缎子真能大放异彩,皇上说还要给我升一级官,到时候咱们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人家,不说别的好处,就连妹子的亲事,也是大有裨益的……”一边说着,眼睛不自觉的就扫了一眼季明伦,见他先是一愣,接着便对自己微笑,宝钗则是站起身来,咬牙道:“哥哥怕是御酒喝多了,什么话都往外胡沁,嫂子也不管管他。”说着便和宝琴金桂一起回了后院。季明伦和薛蝌也一起告辞。 屋里没人了,薛姨妈方对儿子笑道:“你到现在还改不了这毛病,季公子还在,你怎么该说这话?你妹子正经也是大家小姐,别说你现在做官了,就是没当官儿那阵,也不能这样的不尊重。” 薛蟠笑道:“我确实是有点儿得意忘形了,今儿天晚了,明日我正经有件事要找妈说说。您先安歇吧,儿子也得回去睡一会儿,不然这几天事情忙碌,还真怕精力不济。” 薛姨妈笑骂道:“你还有精力不济的时候?早年胡闹那阵子,多少个日夜不睡的,这时候让你多做些正经事,就喊累了。我才是真的累,为你们两口子担惊受怕了这半日,快滚去吧。”说完薛蟠呵呵笑着走了出来,自回房间安歇,不提。 第二日一早上,还不等金桂去大观园,就听杏儿来报说那府里的二奶奶和姑娘们过来了。她心中惊异,忙亲自迎出去。正看见熙凤和黛玉探春岫烟等人往这边走,看见她迎出来,熙凤就笑道:“我今儿一大早去问老祖宗,才知道你们昨晚没事儿,不但没事儿,还有天大的荣宠风光,因此我禀明了老祖宗和太太,带姑娘们过来给你贺喜,顺便沾沾你的光,也蹭你们一顿饭。” 金桂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往常不知道吃了你多少,我知道你早有怨气在心里的,如今终于让你蹭回去,我心里也觉得安慰些。”不等说完便听熙凤笑道:“少来扯,别想着一顿饭就打发了我。” 金桂故作害怕道:“敢情你还想多蹭几次?这可就不对了,你看看你这下子带了多少人过来?我就是和香菱每天去你们府里一趟,也不够你带着这么些人来吃几顿的……”不等说完,众人已多笑起来。这时候宝钗也从房间里迎出,又听熙凤笑道:“你别说嘴了,你看看这些姑娘们,哪个是多吃的?尤其林妹妹,看她吃东西我只是着急,你说就她吃的那一小碗饭,我可等什么时候才能把你蹭我们的那些都赚回来呢。” 黛玉在一旁笑道:“凤姐姐惯会拿我来打趣,若觉得我不行,你今儿个就该把那刘姥姥带来,让她放开了肚皮吃,还怕不把大奶奶吃的人仰马翻呢?”说完大家又一起大笑,宝钗也笑软了。 当下众人进屋,金桂便道:“怎么不见宝玉?还在念书吗?”见熙凤点点头,她便欣慰道:“他可总算知道上进了,这么说来,今年倒是要和蝌儿还有季公子一起应试,也不知道他们三人能取得什么样的成绩,但愿老天保佑。” 宝钗听到季公子三个字,心里便不由得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那里探春好奇,便问季公子是谁,金桂就把季明伦的事情和她们说了,大家都称奇不已。纷纷说世间还有这样人物?怎么就落进了嫂子家里。把金桂气的笑骂道:“什么叫落进我家里?我这里是陷坑还是魔窟呢?你们如今不也在这里吗?当心我也把你们扣下来。” 77、第七十七章 一行说笑着, 金桂便问熙凤道:“那刘姥姥还在吗?” 熙凤笑道:“可不是在呢?陪着老太太说话儿,说今晚回家, 我想着她来一趟也不容易,乡下人, 又没见过世面,巴巴的投奔了我们来,少不得要给她些东西带回去,也是不枉了来城里一遭。”说完金桂笑道:“很该这样,这姥姥是个知机有趣的,我昨儿虽呆了不长时间,她说的那些故事我倒也爱听。回头我让宝蟾收拾一些布匹点心什么的, 到时候送到你那里, 你就代我交给她吧。” 熙凤惊奇道:“这是何必,她不过一个乡下人罢了,和我们是有一点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看她贫苦可怜, 这才帮衬帮衬。你和她有没有一丝半毫的交情, 何必这样做呢?” 金桂笑道:“你也知道,我家里以前也是有田地的,种着那么些桂花树,也有种别的。有时候经过那里,看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着实不易。赶不上也就罢了,没有个特意寻趁的道理, 如今既赶上了,究竟这些东西也不放在我眼里,倒不如给她,她却能欢喜不尽,何乐而不为呢?”说完看了黛玉探春等人一眼,含笑道:“那刘姥姥粗俗不耐,想来姑娘们这边大笑,却也在心里瞧她不起。只是有一样,我们再高高在上,也终不免食人间烟火,若没有她们这样的农民起早贪黑,种地砍柴养蚕织布,就有我们嘴里的吃食和身上的绫罗了?” 宝钗笑道:“嫂子你又来教化人心了,难道教化了宝玉一个不够,还必得把我们也教化悟了不成?这样也好,我们从今儿回去开始,便从早到晚劳作,织布绣花自食其力……”不等说完,金桂已经笑道:“我不过有感而发,哪里就谈得上教化,姑娘可千万别这样,不然我就成两府罪人了。” 说笑一阵,薛姨妈也来了,气氛更加热闹,众人中午就留在府中用饭。中间薛蟠亲来找过金桂几次,无非是说厂子里的一些事情。大家看金桂很忙碌,知道是因为万国朝贺的事情,论理五彩缎已经贡上去了,到时金桂和薛蟠只要去参加便可。偏偏一大早皇帝那里又下来了新口谕,言说要金桂训练厂子里的机器女工们,那天在台上以表演节目的形式展现一下新机器,彰显□□威严。这一下可把薛蟠忙坏了,连带着刚刚得到喜信的罗家兄弟也忙了个四脚朝天,金桂若不是陪客,也早就被拽出去忙碌了呢。 好在大家也看出金桂没有空闲,因此下午和薛姨妈说了会儿话就离去了。金桂这才忙忙赶到厂子里,连晚上都没回来,只是薛蟠捎了信回来说夫妻两个都要在厂子里赶通宵,不回来了。这里薛姨妈心疼儿子媳妇,又叫薛蝌和季明伦过来,特意吩咐厨子做了几道夫妻俩爱吃的菜,让他们拿过去,顺便看看能不能帮得上什么忙。 薛蝌和季明伦答应了,正要出去,忽听一个动听低沉的声音道:“且慢。”两人回头一看,只见宝钗赶上来,手里捧着个食盒,递给薛蝌道:“这是一些点心,嫂子和哥哥既在厂子里,说不得也会有其他人留下来,你去把点心散给他们吃吧。”说完眼睛似有意似无意的看向季明伦,落落大方的点了点头,淡淡道:“辛苦你们两个了。“ 薛蝌笑道:“这有什么辛苦的?说到底,还是姐姐想得周到。”一边说着,就和季明伦转身走出去。这里薛姨妈看他们出去了,出了半日的神,才对宝钗道:“你和我来一趟,妈有些话想问问你。” 宝钗奇怪,心想有什么话这样的郑重神秘?因连忙跟着来到薛姨妈的卧房。 薛姨妈便将碧香等人都打发了出去,沉吟半晌才道:“有件事,本不该问你,怕你女孩儿家家的,也害羞。只不过我实在拿不准主意,你素日里就是个沉稳通透的,这又和你的终身有关,你爹爹去得早,只有咱们娘儿几个相依为命,妈自然也盼着你好,因此想了又想,倒还是问问你的意思才好。” 宝钗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自然知道母亲是要说什么?当下羞的只想奔出门去。然而却又怕自己不管不问的话,母亲真会按照她自己的意思来。这可是关系到自己的终身幸福,若只因为害羞而让一生尽错,如何肯甘心。因此只得强抑羞意,假装淡淡道:“女儿知道妈说的什么事,何必问我,这种事情自该妈和哥哥嫂子做主的。” 薛姨妈笑道:“怎么说?正是你哥哥和嫂子的意思,却和我有点儿相左,所以才来问问你。”因便把薛蟠今天早上和自己说的金桂那番话告诉了宝钗。又有意无意的提了元春的话。末了笑道:“我细细斟酌过了,你哥哥嫂子说的,原也有些道理,明伦那个孩子,许是家逢大变,磨砺出来了。我看着也很不错。只是再怎么着,他根基终究浅薄一些,和宝玉更是没法比,现在娘娘在宫中收养了二殿下,正是水涨船高的势子,宝玉现在又肯上进,他是正经的名门子弟,也有才学相貌。若是把你给了他,姐夫那个人也厚道,婆婆又是你姨妈,这也真真是良缘了……” 一番话说的宝钗既羞且怕,暗道自己果然所料不错,姨妈和母亲竟然都有这意思。幸亏嫂子帮忙,不然自己这满腹的心事又能与谁说?还提什么终身幸福?及至忽然又想到季明伦的神采和气度,想到他在竹林里那番话,心头更是滚烫不已。 “我的儿,你倒是说句话啊。”薛姨妈见宝钗只是低头不语,也知道她害羞,毕竟这世上有几个女孩儿能被父母当面问到这话题的?而且还要自己选夫君。更何况宝钗是什么身份?真正是富贵家的小姐,怎么怨的她害羞。只是事关重大,薛姨妈也顾不得了。 好半晌,才见宝钗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妈说的倒也有些道理,只是……只是如今看来,嫂子的目光长远,她……她做的事儿,竟没有一件错的,一年功夫,更是将咱们一个本来支离破碎的家主持的蒸蒸日上,不得不说,嫂子……她……她看事情看人……都……准得很。” 这番话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薛姨妈用尽了耳力,也只听了个大概,有心让女儿再说一遍,却见她已经羞得紫涨了面皮,她心里也知道女儿的意思了,沉吟道:“既是这样,那我就再好好想想。”话音落,却见宝钗抬起头来,轻声但郑重的道:“妈还记得那日咱们在潇湘馆说过的话吗?你那时节,满心里都想着把林妹妹说给宝玉的,为何如今又改了主意?” 薛姨妈笑道:“我那样说,无非是看见宝玉和你林妹妹最和睦,又怜她身世孤苦,若是能给了宝玉,又有老太太疼她,你姨妈姨夫也都是正经厚道的人,于她的结果自然是好。只是那时我不知道你姨妈和娘娘的意思,只知老太太的意思,又何妨送上这一份顺水人情?如今娘娘既然开了口,宝玉又实在是一个难得的,难道妈不希望你好?说到底,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我也知道这样做自私,只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女儿啊,你自小就懂事,又聪明,难道不知这个道理?” 宝钗点点头,轻声道:“女儿自然是懂这个道理。只是……宝玉的心,只在林妹妹身上,若勉强把我……把我嫁了……只怕……日后也生嫌隙,更没法和睦度日……他那个痴性子,难道妈还不知道么?何苦我们来参这一脚?林妹妹也的确是个可怜的,所以大嫂子也格外疼惜她,何不如妈尽力促成了他们的好事,在老太太面前也赚下人情?到时姨妈想必也没话说,这么多姑娘里,难道还能找出比林妹妹更拔尖儿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薛姨妈心里也便有数了。笑着看了女儿一眼,暗暗骄傲,只觉女儿把什么事都看的通透,比自己还要明白不知多少倍。因还想笑着说些什么。然而宝钗说了这些话,已经羞得要找地缝钻进去了,若不是为了自己的终身,这种话是万万不能从她嘴里听到的。于是话音一落,她便站起身道:“嫂子和哥哥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我得回房去,家里一旦有什么事情,也好斟酌着办一些。 薛姨妈看着女儿走出去的背影,又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才轻轻舒出一口气,关于宝钗的终身大事,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转眼间两天便过去了,这一天便是万国朝贺的正日子,早从十多天前,京城街道上就不时的有异国马车队经过,京城老百姓一时间都不干别的了,就在街上天天看这些外国人。尤其是那些西域来的国家,他们的不是马队,而是骆驼队,那些温顺的大动物很容易就惹起人们好感,偶尔有调皮的小孩上去摸摸,骆驼上的人也会报以微笑。 还有那些西洋人,听说他们是做了好大好大的船来到□□,而且一个个高鼻深目金发碧眼。听说以前这帮人刚来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们是妖怪,有的人还会端一盆黑狗血出去撒一下。现在自然是不会再有这样的人了,连带着黑狗们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不用受池鱼之殃了。 78、第七十八章 总之因为这个万国朝贺, 京城空前的繁华热闹起来,客栈里人满为患, 大街上人潮如织。到了正日子,宫内早就准备好的场地上, 便聚集了乌压压的人头,大家都在等着皇帝携后宫嫔妃们到场。 薛蟠和金桂还有罗家兄弟早被太监引入了场中,正中那座华丽磅礴的高台就是皇帝嫔妃们的座位,再下首有几张桌子自然是留给大臣们的。金桂和薛蟠被安排在大臣们的末尾,这就已经是非常的荣幸了,薛蟠还可,昂首挺胸的觉着自己好歹也是一个九品官, 世代供奉。但是罗家兄弟就非常的不淡定, 两个人从没想过自己一个商家,竟然还会有这样天大的荣宠,不但能够得见天颜,还能亲自参加这万国朝贺的盛事。 这一天的天气也好, 天碧蓝碧蓝的, 再过两天便是中秋节,恰是一年中最好的节气,秋高气爽,连带着人也跟着神采飞扬。 皇帝还没到,这诺大的场地中早就坐满了人,窃窃私语声汇成洪流,到处都是热闹鼎沸的喧哗声。金桂看了看天色, 又让薛蟠看看怀中的怀表,眼看就要到辰时三刻了,她心里明白,皇上怕是要出场,果不其然,这想法刚冒出头来,便听震天的礼炮声响,三声过后,是一声悠悠的高唱:“皇上驾到。” 所有人一下子站了起来,皇帝和嫔妃们的身影慢慢从高台后显现,待他们在台上站定,台下上千人便一起参拜,山呼万岁,真真正正是声震长空。 看到这样的气势,皇帝也觉无比满足。呵呵笑道:“平身。”接着自己在高台的龙椅上落座,被带出来的几个嫔妃则分坐在他后面的两侧。 能够被皇上带着出席这种活动的妃子们,自然都是受恩宠有地位的。金桂极目望了望,发现元春也在其中,她这才放下心来,暗道元春娘娘既然圣眷正隆,那贾家离着大厦将倾就远得很,也许因为我穿越了,这件事大概不会发生了呢。 正想着,忽见皇上和贴身太监梁公公说了几句话,接着那梁公公就满面笑容的向这边走过来。金桂诧异,暗道不是吧?这种大场面下,皇上不会还要分派给我什么差事吧?想到此处,那梁公公已经走了过来,躬身笑道:“大奶奶,皇上说了,您和贾妃娘娘是亲戚,又是五彩缎的生产人,让您移步到贾妃娘娘那里落座。待会儿一旦有什么事,皇上还要问您的话呢。 金桂眨了眨眼,整个人都有些发懵,忽听身边的夫君喜滋滋道:“娘子,皇上隆恩,你还不快谢恩?”她这才醒过神来。忙谢了恩,一边嘱咐了薛蟠和罗家兄弟几句,就随着那梁公公向高台上走去。 一时间,人声鼎沸的场内忽然就寂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金桂身上,那些外国人都不明白这位被太监亲自请上高台的妇人是什么身份,在场的贵族和大臣却是心知肚明。有几个之前得了金桂帮助从郊外回京的王侯家的女眷也是频频向金桂点头微笑示意。 金桂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心想这样的万众关注,这样的风光无限,真的好吗?皇上你真的不是在给我拉仇恨?要知道,让您老这么一弄,连您身后的嫔妃们光彩都被我夺走了。万一她们怀恨在心,日后撺掇着你再不让我生产五彩缎了怎么办?我还有七彩缎没拿出手呢,可不要就这样因为后宫女人的嫉妒而夭折啊。 之所以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因为金桂实在太紧张了。没办法,她性子虽泼辣,又是来自现代,但面对这样一个万众欢腾的大场面,尤其自己还身在其中,还抢尽了风头,怎么也不可能还是平静如水。 金桂不自禁的就加快了脚步,天子在龙案后看着她因为紧张而晕红的双颊,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不由得暗暗好笑,心想这妇人真是难得,平日里看她应付朕,也是谈笑从容,这个时候让她出点风头,她却紧张了,走的那么急做什么?这若是朕的妃子,不知道要怎样珍惜这机会哩,怕是恨不得脚下踏着两只蜗牛,慢慢走过来吧?因越想越觉金桂可爱,面上不由露出一缕由衷微笑。 金桂就觉得那些道热辣辣的目光好像是几千几万根芒刺刺在后背上,好不容易走到了天子面前,还要跪下谢恩。她心里简直欲哭无泪了,心想这叫什么事儿?皇上你说你多此一举干什么?害我成了焦点不说,还得给你下跪,哎哟喂这一次我可赔大了我。 皇上含笑让金桂平身,又示意她坐到元春那里,待金桂从他身旁经过时,他便咳了一声,小声问金桂道:“如何?朕今日送你的这大礼不错吧?当真是万众瞩目,只要今儿这事经过悠悠众口宣扬出去,日后再有人和你做生意,可是不敢再欺骗于你了。” 金桂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我要说你就是闲着没事干儿了画蛇添足,你能不能不砍我脑袋。表面上却还得恭敬的行礼道:“民妇谢皇上爱惜,此等小事,实在不敢劳皇上为之费心。” 皇帝讶异的调高了一边眉毛,惊讶笑道:“不是朕听错了吧?怎么到好像听出了点儿咬牙切齿的意味来?难道朕弄巧成拙了?” 金桂心想这家伙不赖啊,竟然听出我咬牙切齿来了,咦?难道我就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因连忙躬身道:“皇上言重,臣妾是太感激了,所以大概声调有些变化,皇上您可千万不要误会。这样的天大风光,谁经历了,都只有感激天恩的份儿,哪会咬牙切齿呢?” 皇上是什么精明的人物,早就看出金桂是言不由衷了,不由得在心里暗道这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只不过他这时候也起了玩心,因此故意笑道:“朕也是这么说,哪有那么不知好歹的人呢?无妨,这一次你的五彩缎立了大功,朕也没什么可赏你的,除了你夫君的那个八品官职外,你就留在宫中,等到晚上宴会的时候,朕再让你大大的风光一回。” 金桂腿一软,差点儿没坐在地上。心想什么?还来一回?这一回就够让人难受了。再来一次还让不让人活?这一次她是真的不太能装下去了,低着头呐呐道:“皇上,民妇是萤火之光,您就是再抬举,它也不过是一只萤火虫而已。哪里能比得上娘娘们的皓月之辉?皇上这样的抬举民妇,让民妇心中不安,求皇上您收回成命。”惶急之下,差点儿就脱口而出“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幸好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知道这不是在现代,可以任由自己胡乱说话的。 皇上差点儿就笑出声来,心中爱极了金桂此时的模样,却又知这妇人终究不属于自己,不由得便又升起几分失落,暗叹道:可惜啊可惜,恨不相逢未嫁时,为什么不让朕早些遇见她?罢了罢了,便如现在这般,能得她做一个红颜知己,也是不错的。若入了后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即便是为了自保,也不知要耍多少的心机手段,到那时,她也不是朕欣赏喜爱的夏金桂了吧?“ 想到此处,高亢兴奋的情绪这才低落下来,对金桂道:“好了,一看你就知道是口不对心。也奇怪,这种风光人人想都想不来,你却不肯要。也罢,你这就去贾妃身旁坐着吧。” 金桂如蒙大赦,心想不要把人人都想得和你后宫妃子一样好不好?老祖宗都说谦受益满招损,这该低调的时候,您老老是把我往风口浪尖上推是个什么意思啊?一边想着,就来到了元春身旁,刚要行礼,许是元春已经知道她不爱行礼,忙一把拉住了,极其亲热的笑道:“弟妹快坐下吧。” 彼时那些后宫嫔妃都看到皇上和这妇人说笑了半晌,但因为音量极低,所以她们也没听到什么,只不过从风中飘过来的只字片语中,可以看出皇上对夏金桂的宽厚和欣赏。加上这个女人又是对她们地位没有威胁的,因此一时间嫔妃们纷纷与她搭话,气氛一时热烈无比。 忽然场中震天的礼炮声响,接着一个礼部的官员便宣布朝贺开始,于是嫔妃们立刻正襟危坐,双目放光的向下面看去。一个个外国的使臣拿着礼单子,当众大声宣读他们进献给□□的礼物,更把其中的珍品令下人抱着,当场展示于人前。 金桂一边看就一边咋舌,她早已知道,这万国朝贺以前也不过是在朝廷内部举行一次而已,多由礼部官员主持,那些小国家,连见到君王一面也不能。就是从现在这个皇帝开始,他忽然改了规矩,将万国朝贺改成这样的大场面大规模。向这些国外使臣宣扬□□威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金桂很小人之心的认为,皇上这是抓住了人们爱炫富的心理。既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谁都想自己进献到礼物能够压倒别人,由此一来,大家在这里就不得不变着法儿绞尽脑汁的斗宝,但最终这些宝物却是全归入皇帝囊中。 金桂这样想着,就不得不佩服皇帝的心计。许多帝王不屑耍这些心机手段,在金桂看来,那是他们目光短浅,不用说别的,她敢断定,皇帝把万国朝贺这么一变方式,流入宫中的宝物价值最起码要比从前翻两倍。这个皇帝既有雄才大略,又有手段心机,不得不让人佩服。 可惜皇帝没法听到金桂心中对自己的评价,不然大概更要高兴起来。 79、第七十九章 使臣们走马灯似的一个个上来宣读礼单, 因为大家的礼物都很多,所以不过是拣其中十分贵重的念几样, 然后每二十个人为一组,向大家展示他们带来的宝物。金桂一直看的津津有味, 浑不觉时间流逝。不过她身边的元春却似乎有什么心事,眉头一直紧锁着。 金桂那可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见自家娘娘这么个情态,也不好假装不知道,因此在这一茬礼物下去后,便垂头小声问元春道:“娘娘是有什么心事吗?” 元春愣了一下,接着忙微笑道:“我能有什么心事?弟妹看这万国朝贺, 可觉得有趣?我觉得挺好看的, 进宫几年,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这种盛事呢。”她这样一说,金桂就明白了,以前的元春地位不够, 没有资格参加这场盛会, 如今她在两年前加封贤德妃,今年又抚养了前皇后的儿子,地位可以说是水涨船高,这才有资格和嫔妃们一起位列席中。要是这么说来,元春心里所忧虑的,便该和那位小皇子有关了吧? 想到这里,金桂四下望望, 果然看见有几个嫔妃带着子女坐在一起,但元春这里却只有自己陪着她,于是心下便有些明白,悄声问道:“民妇进宫几次,一直没有见到殿下,怎么今天这种场合,他也不来出席吗?” 果然,一提到这位皇子,元春的面色就变了一变,眼中升腾起雾气,似乎有无限的委屈,然而面上却勉强笑道:“殿下一向喜欢清静,不愿意见生人和出席这种热闹场合,因此弟妹没见过他,也慢说弟妹了,便连我爹娘,也都没见过他呢。” 金桂心里就有数了,暗道果然是后妈不好当啊,尤其是后宫中的后妈,就更难当,不用说,这位皇子定然是念着死去的前皇后,不肯接受随后抚养之人的关心,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小孩子嘛,又贵为皇子,平日里任性妄为,哪会去管别人的难处和死活?想到此处,不由得对元春多了几分同情。 元春也知道她是看出自己现在的境地了,不由得把眼圈儿一红,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事情,总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但心中憋了这许多日子的委屈,却没有人可以倾诉,她也早就濒临崩溃了,因此咬了半日的牙,却只挤出一句:“我将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就是不能把这心肝挖出来给他看一看了。”说完长叹一声,扭过头去再不言语。 这虽只是短短一句话,却饱含着辛酸和委屈。金桂知道元春的性子是聪明宽厚的。她能在后宫中取得一席之地,也是因为皇帝喜欢她温柔和气。平日里用些手段自保肯定有,但却未必也和别的嫔妃一样耍心机害人。这大概也与贾府的宽厚门风有关。 这样的一个妃子,又得以抚养前皇后留下的儿子,心中自然是知道厉害的,感激之下,待那小皇子十分用心也是正常。只可惜,看来那位小皇子并不理解这位后妈的苦心,大概一直认为她只是要从自己身上取利。这也难怪,后宫本就是残酷冰冷得地方,小皇子从出生起就在这里耳濡目染,哪里还会相信什么真心真情。 一念及此,越发的替元春伤心,因也没办法做什么,只好陪着她一起默默坐着,朝贺越来越热闹,那些宝物越来越贵重,她却是视若无睹了。 待各国使臣全部朝贺完毕,便已经到了午时,恰好天气和暖,一丝风也没有,于是皇帝便亲自赐宴,太监宫女们将一盘盘精致的美味佳肴流水般端上来,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只是吃一顿午饭,就用了将近一个时辰。 金桂也陪着元春一起用了些,后宫嫔妃自然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让外人看见自己吃东西的样子,因此皇帝是和他们一起挪进就近的宫殿中用的膳,待午时一过,天子重新登台,这一回却是礼部官员大声宣读天子给使臣们的回礼了。 在一堆耀人眼目的珠光宝气中,最惹眼的便是那被展开在阳光下的五彩缎和五彩纱。连金桂自己都没有想到,当一匹缎子和纱罗由十几个宫女在阳光下展开时,会是这么的流光溢彩这么的唯美。一时间,场上惊呼声四起,那些使臣们交头接耳,有的大声吟诗赞叹这缎子和纱罗的美好,弄得金桂怪不好意思的,心想这在咱们现代,也就是稍微高级一些的料子,实在用不着你们这样惊艳的。 连续好几届的万国朝贺,□□终于在这一次朝贺当中借着这五彩布料大大的露了一回脸。看着下面那些使臣们满脸的惊艳,赞叹甚至是敬畏,皇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暗道朕这一回可总算是扬眉吐气了。哼哼,那些大不列颠的人,你们以前那是给朕进贡布匹吗?那是向朕示威来着,只说你们的机器如何灵活强大,那些布料在机器的生产下像流水一样的被吐出来,连绵不绝。啊呸,今儿你也看到了,朕这些布料也是被机器连绵不断的吐出来,质量颜色上不知道要比你们好多少,怎么样?服了吧?知道□□就是□□,君威不可小看了吧?哼哼…… 这都是皇帝自己个儿的心理活动,当然不为人所知。但是金桂只觑着他的面色,也知他是十分的开心自豪,自己心里不觉好笑道:也不知道皇上这样兴奋之下会不会忘了之前的话,直接封给薛蟠一个七品官儿,让他连跳两级,那这一次,我可真是赚大发了。 这一次的万国朝贺终于收到了皇上想要的效果,在一片赞叹声中结束,那些没有得到赐缎的使臣,立刻急着打听能否在街市上买到这种像霞光一样美丽的布料,然而得到的答案却令他们大失所望,只好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在礼部官员带领下离开会场。 轰轰烈烈的大朝贺并没有就此结束,晚上还有盛大的宴会。等到薛蟠和金桂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亥时末了。 因为五彩缎的大放异彩和异军突起,夫妻俩应付了数不尽的商家和洋人,这时候累的骨头都差点儿散了架。偏偏府里薛姨妈和宝钗薛蝌等都没有睡觉,还在那眼巴巴的等着他们讲述大朝贺的场面和经过呢。 金桂这时候哪里能提得起精神,宝钗也看出兄嫂疲累,便站起身笑道:“快让嫂子歇歇吧,何必急在这一时,只怕明儿老祖宗和姨妈那边也会差人来请她,妈和我倒是正经和嫂子一起去,咱们坐在一起听嫂子说一遍才好,也省的她费二遍口舌。” 薛姨妈想了想,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便笑道:“正经是这么个理儿。”说完就让宝蟾杏儿等服侍薛蟠和金桂休息。这里薛蝌不依道:“姐姐打的好如意算盘,到时候嫂子去和你们讲了,倒把我和季兄给落下了,这可怎么着?” 宝钗自从得知嫂子和哥哥有意将自己配给季明伦后,一颗芳心就更系在这个男子的身上,只是眼睛却越发的不敢看对方了,闻言便低头笑道:“不是还有哥哥吗?你们两个明儿在他去厂子之前堵着他,务必让他给你们讲了之后再放他走,哥哥肯定不敢和你们硬抗的。”说完抿唇一笑,便和宝琴扶着薛姨妈袅袅而去。 薛蝌跺脚道:“大哥哥讲的哪里有嫂子热闹。姐姐惯会欺负我。”说完又看向季明伦,摊手道:“好吧,咱们俩敢情是白等了一场,回去睡觉吧,明儿早上还要堵大哥哥呢,有得听总比没有来的强吧。” 那季明伦也使劲儿控制着自己,不敢去看宝钗,然而对方离开时,到底忍不住去偷瞄了瞄那曼妙背影,心里虚的好像是做贼一般,哪里听得见薛蝌的话,及至薛蝌拉住了他,这才回过神来,笑着敷衍了几句,两人就一起离开了。 薛蟠和金桂回到卧室,夫妻两个都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也不想洗浴,金桂只卸了钗环放下头发,便倒卧在床上,不到片刻功夫,呼吸便均匀了。薛蟠也是迷迷糊糊的,喝了两杯茶,香菱和宝蟾亲自服侍他宽衣解带,然后也送在金桂躺着的床上,她们这些丫鬟都不知道从大爷坐牢回来后,就没在这大床上歇过一天,只道夫妻两个同床而眠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那薛蟠也是半闭着眼睛,脑袋有如一团浆糊般,让丫鬟们扶到床上,头刚一挨着枕头,便也是沉沉睡去。 “大爷和奶奶真是累坏了,从没见过他们这样疲惫样子。”宝蟾小声对香菱说着,一边就放下了帐子,两个人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门,吩咐小丫鬟们不许弄出声音,这里香菱自回房间,宝蟾和杏儿两个大丫鬟则在外间榻上睡下,以便金桂薛蟠要茶要水时好随时伺候着。 这一觉真是睡得香甜,天亮的时候犹自是好梦正酣,下人们也不敢打搅,一直到太阳升起老高,金桂才迷迷蒙蒙睁开眼,喃喃道:“天还没亮么?” “还没亮吧……”旁边另一个声音咕哝了一声,接着动了动身子。 “哦……”迷蒙睁开的眼睛又闭回去。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又猛的睁开,金桂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没错,刚才在自己旁边答应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80、第八十章 “啊, 是谁……”过度的惊愕让金桂在转脸的同时就尖叫出声,与此同时, 薛蟠也吓得“嗷”一声叫,从床上蹦起老高, 看着旁边的金桂使劲儿甩了甩脑袋,又揉揉眼睛,喃喃道:“娘子,我……我不是做梦吧?怎么……怎么你在我身边儿呢?” 金桂这时候已经看清了是他,心中松了一口气。也不能怪金桂大惊小怪,毕竟前一世加上这一世,她还没在男人身边睡过呢, 也难免会被惊吓到。不过看清是薛蟠后, 心里的抗拒惊恐排斥就立刻都消失的干干净净了,仰天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道:“你什么时候跑过来的?” 薛蟠也在那儿挠脑袋,又怕金桂怪罪, 结结巴巴道:“是啊, 我……我我我什么时候跑过来的?怎么连我都不知道……”一边说着,就吞了口口水,慢慢往后退,嘿嘿陪笑道:“娘子明鉴,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就过来了,昨晚儿回来后就迷迷糊糊的,一直任由丫鬟们……” 他不等说完, 便见金桂嫣然一笑,眼波在他脸上流转了一圈儿,说不出的妩媚动人,接着便见她的纤纤十指掩住双唇,轻声道:“笨蛋,难道你不该睡在我这里吗?” 薛蟠只觉得骨头都酥了,脑子里更是连思考答话都不会,只知道随着金桂的口吻喃喃道:“是……是啊,我……我……我不该在这里么?”说到此处,方想起来之前的事情,不由得把嘴一撇,摆出一副怨夫的模样问金桂道:“娘子觉得我应该在这里么?那为什么以前每晚都是让我睡在榻上?还得在丫鬟们进来之前就起床,免得露了破绽?” 金桂冷哼一声,伸出雪白玉足在薛蟠的大腿上踹了一下,不讲理道:“少废话,之前那是因为你不成材。可那天晚上,我在马车里不是和你说了吗?从这次万国朝贺之后,就许你上床来了。” 薛蟠一听,立刻想起来,不由得喜形于色眉飞色舞。忙不迭的点头道:“对对对,是有这么一回事儿。难怪昨□□子没把我踢下去呢。”一边说着,想到自己竟然把那么旖旎美好的一夜浪费在睡觉上,不由得大为懊恼,再看看对面金桂,长发如瀑媚眼如丝,妩媚清丽如九天仙子,偏偏身上穿着的中衣却因为一夜睡眠而凌乱不堪,斜斜露出一段香肩酥胸。 这薛蟠虽不像红楼梦原著中的那般不堪,但喜欢美色这点却是没错的。后来经历了坎坷,被金桂救出来后严加禁管,就再没有了之前那些猎艳的心思。如今憋了这么多日子,猛然见自家娘子如此模样,哪里还忍得住?两只眼睛狼一般幽幽往外放绿光,就差没流下口水了,若不是碍于金桂平日里的威严,这会儿早就扑上去将美人儿拆吃入腹。 因心里挣扎着,终是色胆占了上风,一寸寸的往前凑,对金桂嘻嘻笑道:“娘子,怎么为夫记得你答应的可不止是这些呢?这个……昨晚上的大好春光都浪费了,不如咱们这会子给补足了可好?”一边说,就将金桂搂在怀中。 金桂这时候对薛蟠,已经有了情思,也就不再像初来贵境那时候满心的排斥,此时被他搂住,只觉身下一个滚烫坚硬的东西杵在那里,先是吓了一跳,接着才醒悟过来,不由得展颜笑道:“你胆子好大,这个时候儿就起来了,不怕我把你那孽根给一刀剁了吗?” 薛蟠一只手只在那段圆润的香肩上摩挲,听见金桂这话,不由得嘿嘿笑道:“娘子说什么话?没了它,你日后还怎么快活?”一边说着,便将手伸进衣襟,在那高耸的酥胸上轻轻拧了一把。 金桂低呼一声,她忘了自己虽然是现代魂魄,但这具身体毕竟是夏金桂的,如果用□□来形容那个女人,绝对是一点儿也不冤枉她。因此让薛蟠这调情高手只这么轻轻的摩挲调戏几下,那身体便自己起了反应,下面某个地方已经慢慢浸润了。 金桂羞不可抑,刚要挣扎起来,却不料中衣让薛蟠一下子就给打开了,露出里面穿着的红色肚兜,此时酥胸高耸,将那肚兜顶出了一道曼妙的曲线。蓓蕾已然发硬涨大,也在肚兜上凸显出形状。那薛蟠伸进一只手,只顾着搓弄柔软的一只圆球,一边在金桂脸上颈上肩上亲吻着,情动道:“亲亲娘子,你看在为夫忍了这好几个月的情分上,好歹救救我,若再不给我,就要死人了……” 金桂让他撩拨的也是情不能禁,最重要的是她根本控制不住这具身体的反应,只是被薛蟠这样的揉弄几下,下面已经湿了。她知道决不能让薛蟠知道自己此时情境,不然一场性事绝跑不了,因此只好夹紧了双腿,喃喃□□道:“你……你快放开我……啊……你这个呆子,这……这都什么时候儿了?快……快起来,让丫鬟们知道了,你……啊……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薛蟠却哪里管丫鬟们,只在金桂弹性奇佳的酥胸上揉搓拨弄,一边喃喃道:“管她们作甚?将来嫁了人,也都有这样时候儿……” 好在金桂的身体虽然丢盔卸甲,但神智始终保持着那一线清明,恨恨道:“丫鬟们就算不怕,万一妈和妹妹不经意走了过来呢?这毕竟已是大天光,你……你若是想要,我……我也不食言,今天晚上,随……随你弄去,只是这会儿却不行,你赶紧给我起来。” 薛蟠还只是不依,最后金桂瞪起眼睛,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接着又软软踹了一脚,恨道:“快给我滚下去,不然就一个月别想再上来了。” 薛蟠又吞了一口口水,恋恋不舍看着怀中的软玉温香,再仔细想想,自己吃了这一顿,就又要忍饥挨饿到下个月,实在是有些不划算,俗语说得好,小不忍则乱大谋啊。因只得满脸痛惜的爬下床去,只是下身那个玩意儿还支着帐篷,只好到屏风后用凉水灭了火,才敢再出来。 一时唤了杏儿和宝蟾进来,夫妻两个洗了脸。就见碧香走过来道:“太太说奶奶要是梳洗完了,就赶紧换衣服过去一趟,今儿要去那府里。” 金桂点头道:“我知道,你先下去吧,我这就过去。”一时梳洗完了,忙忙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一杯茶水,就赶过来,只见宝钗宝琴都已收拾妥当了,只等她来。金桂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昨儿实在太累了,因此一觉睡了过去,竟起的这样晚,让太太和姑娘久候了。” 薛姨妈笑道:“不妨事,是我命丫鬟们不许去吵你的,昨儿那样大场面,你不知道累成什么样子呢。也亏得是年轻,要换了我,这会儿只怕还是起不来,怕不要睡个两天两夜呢。”一边说着几个人便坐了马车,一起往贾府去。 进了府,先去见过了王夫人。接着宝钗和宝琴就进了园子,金桂本也想过去,却想起熙凤,笑道:“这会儿不知道她有没有事情,我去找她,若是她没事儿,稍后我们一起进园子。”说完听宝琴笑道:“嫂子和凤姐姐真是知己,每次来都想着她,除了林妹妹,也没看过你对谁这么青眼有加的。” 金桂笑道:“我们两个倒有些相似之处,自然就相得。姑娘们快去吧,我随后就来。”说完就把宝蟾留在王夫人处给薛姨妈使唤,她自己去寻熙凤。只因为在贾府里金桂从来都是一个人在后院来去,她性子又泼辣,因此人人都不以为意。这倒给了她一份自由。 一路来到熙凤居住的院落,一进院,就看到几个丫鬟婆子正在打扫庭院,见到她来,都纷纷停了手里的活计上前问安。金桂便问道:“你们奶奶在不在?二爷今儿在家吗?” 婆子们忙笑道:“二爷今儿不在家,二奶奶刚刚出去了,说是一会儿就回来,现在平姑娘在屋里边儿呢。” 金桂本来听说熙凤不在家,就想离开,又听说平儿在屋中,这才继续迈步,一边笑道:“也罢,先在你们这里坐一会子,等你们奶奶回来了,还要进园子去呢。”一面说着,就进了屋,平儿早在里屋看见了,忙接出来,一面笑道:“我们只道大奶奶昨儿才参加了那万国朝贺的盛事,怎么着也要歇几天,正觉得心里痒痒,二奶奶昨儿还说实在不行就先去姨太太府里探你呢,没想到你今儿倒来了。” 金桂笑笑,刚要开口说话,便忽听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一阵阵骂声。她蹙眉细听了听,只觉骂人的这个实在尖酸刻薄,偏偏还牙尖嘴利,也不知道被骂的是谁,竟是一声也不吭。细细寻思了一下,忽然豁然开朗,暗道我糊涂了,前阵子不才说尤二姐被接进来了吗?那这会儿骂人的这个,自然就是熙凤用来借刀杀人的那个秋桐了。 82、第八十二章 她不说还好, 一说这话,那真真是好像拿尖刀子活生生插在了二姐的心窝子里, 多少年的委屈无奈全部爆发出来,也顾不上什么脸面羞耻, 便抓住金桂的袖子大哭道:“依着我,何尝不想像大奶奶说的那样,找一个本分老实的人,只要饿不死冻不死,终身有靠,哪怕每日劳作也好,日后生儿育女, 到老也是个天伦之乐。只可惜命运偏不由着我, 我不到十岁爹就死了,娘改嫁给尤家,不到十五岁,继父也没了命, 什么都没留下给我们, 连我老子娘在内,一家人都不得不靠着姐姐接济。可这个姐姐,她其实和我们没有关系,只不过是有个姐妹名分,才帮衬两把。我们才得以活命。因此那一年我们去宁国府,我姐夫……他……他……” “姨娘有些神志不清了,快别说, 你的苦处奶奶和我都明白的。” 平儿见尤二姐刺激之下什么话都拿出来说,还扯上了那府里珍大爷,不由吓得魂飞魄散,忙去拦着她。却见尤二姐满面泪痕的点头,悲切道:“那些肮脏龌龊事,我也不敢说出来污奶奶的耳朵。只是有一样,我和娘亲妹妹,便好比三片浮萍,无依无靠,幸而有这么个姐夫,自然是万事都由他做主,他却又哪里能替我找什么本分老实的人家。蹉跎到这个年纪,好容易他不知怎么发了善心,说想将我配给二爷。二爷的人物身家,对我来说都是高不可攀,能给他做姨娘,我心里也愿意,总比在那烂泥潭里好吧?何况我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清白人家肯要我?我那时候就和二爷说了过去的事,难得二爷待我好,既往不咎,我和他发誓,日后再不做那些龌龊事,以前自甘堕落,不过是为求一口饭活命。如今我嫁了二爷,有了依靠,自不必再去看着他们的脸色。偏我没想到,又被赚到了这里,每日受那丫鬟的气,我知道二奶奶的心思是容不得我的,与其受苦受难过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倒不如早些寻个了断。”说完又伏在床上痛哭不已。 平儿苦笑,心想这尤二娘倒是心实,一股脑儿把心酸烦恼都说了出来。这要让二奶奶知道,怕不得气死呢。正想着,却见金桂将她扶起来,还不等说话,又听她泪眼婆娑道:“我知道我这个身子下贱,比不得我妹妹干净,她从小儿性子就烈,是宁肯饿死也不肯做那些龌龊事的。我不如她,我怕死。却没想到,到了到了还是难逃一死。这不就是我的命么?即便比黄连更苦,也是我的命。早知如此,我也该学我那妹妹,就活不得时,拿剑抹了脖子,强似如今这样肮脏的去了,九泉之下也没脸见人。” 金桂怅然长叹,暗道尤三姐果然是已经死去了。那这么说,柳湘莲也该是遁入空门了,唉,即便我有心救助她们,也得看上天给不给我这个机会。因越想越是心酸,她性子泼辣,所以对红楼梦中性烈如火的三姐一直十分喜爱。当日每每看到贾珍贾琏暗里笑着商量要把二姐三姐都收了,做一锅糊涂粥。结果两人去时,却被三姐好一顿骂,灰头土脸的被赶了出来。自那以后三姐便时常指桑骂换指鸡骂狗的,十分之难伺候。每到此时,她都要拍掌称妙。贾珍贾琏这种纨绔子弟,依仗着权势也不知道玩弄了多少无辜女子,独独在三姐这里碰了一个大钉子,被叮的满头包,真真是大快人心。 从穿越过来后,她就想着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将尤三姐救下。谁知天意难违,竟最终也没给她这么个机缘。当下不由得叹息道:“三姑娘的性子,倒真是让人佩服的。”言罢又安慰尤二姐道:“姨娘如今且宽心,好好保养身子是正经。回头二奶奶那里自有我去说。你放心,我便救不得你,也能想个法子让你再出去,必不叫你再受气了。”说完站起身来,对平儿道:“二奶奶怕是要回来了,我们走吧。“ 正要举步,忽见尤二姐猛的起身来到面前,接着直挺挺跪下磕了一个头,哭道:“不到一万分,我不想寻死,我何尝不知肚子里这个孩子也是一条小命?大奶奶若能救我,二姐无以为报,惟愿来世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来报答大奶奶的救命之恩……” 金桂忙将她扶起来,着实又安慰了一番,方和平儿走出房间。一回到前厅,便见熙凤已经回来了,看见她们,面上似乎挂了一丝古怪笑容,拉长了声音道:“平儿,你这是把大奶奶引到哪儿去了?” 平儿不敢答言。金桂却是不惧熙凤的,开口道:“行了,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有什么火冲我来,别拿平儿当垫背的。”说完,却听熙凤冷笑一声道:“我哪敢对大奶奶有什么火?我可还记着我欠了大奶奶一万两银子呢。” 金桂听见熙凤这样说,便“啪”的将脸儿一撂,也冷笑道:“你原来就是这么看我的?我借了你钱,你是不是就以为我凭着这个,管到你们头上来了?你也不想想我素日为人,若是有心插手你们家,我便是这点儿手段?二奶奶未免太多心了吧?” 平儿一见她们两个这模样,就心知要糟糕,这两个都是平日里要强的,好的时候自然如胶似漆,如今针尖儿对了麦芒,一旦不能开解,日后可真就要伤了和气。因连忙赔笑着打圆场道:“原都是我的错,不该领着大奶奶出去逛,二奶奶有什么火,都发落在我身上。千万别怪罪大奶奶……” 平儿这一插言,熙凤便不说话,在心里平了平火气,对平儿道:“你出去吧。”见平儿犹豫,便冷冷道:“怎么,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金桂也道:“你出去,我与二奶奶有几句体己的话要说,你且替我们看顾着些,要是太太老太太派人来找,就来通报我们。”她说完,平儿这才叹了口气,行了个礼便匆匆走出去了。 这里熙凤方缓了脸色,看着金桂道:“我知道你是个雷霆手段菩萨心肠的人。只是这一次,却是我的家事,横竖我自有主张,你千万莫要插手。” 金桂摇头叹道:“自有主张?说的你好像智珠在握似的。其实无非是你嫉妒心起,要生生害了那尤二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大概你觉着这样,从此后便可高枕无忧了。恕我说句实话,你这终究还是小家子气,只顾着眼前危机,却忘了长远。” 凤姐扭头负气道:“我怎么就小家子气忘了长远?别以为只有你做大买卖,知道高瞻远瞩。”虽是这样说,语气态度却已经软化多了。 金桂这才松了口气,走上前拉着熙凤来到炕上坐下,款款对她道:“你只因为我去探了尤姨娘,便和我赌气。你却不想想,我和你是什么样的情义?和她又是什么样的情义?从我那次死里逃生,然后来这府里结识了你,真可说是把你当做知己一般看待。那尤二姐不过是个普通妇人,我此前连听都没听说过她。你说,我这心里是会向着谁?” 熙凤把嘴一撇道“那可不一定,谁不知道你就是个脸硬心软的,但凡看见人可怜,你就想帮一把。你如今看到她哭的梨花带雨,自然以为是我厉害,要害她性命了。你难道还能帮我?还能想到我有多可怜?”一边说着,眼圈儿就红了。 金桂见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对自己的心结已经解开,这正是可以良言相劝的好时机。因便点头叹道:“你的难处委屈,我如何不知道?难道我不是女人么?只恨这个世道,将我们女人限制的一文不值,订了多少丧尽天良的规矩要我们守着。偏人人如此,你我便有心反抗,也是无力回天。” 这话正对了熙凤的心思,须知她是个心比天高的人,自诩这一生若非女儿身,也早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了。她娇横,禁管贾琏,如今有了尤二姐,立刻就将心思动到斩草除根上,如此女人,怎可能将那些三从四德女人规矩奉若至理任其摆布。 因心头的愤怒就更下去了几分,转头道:“你既然都知道,怎么还不帮着我?是,我也知道这手段过于狠辣,但是又怎么办?我是决不能让她生出儿子,将来压过我一头的。” 金桂摇头叹息道:“我说你被嫉妒蒙了眼,你可能还不服。我只问你,你如今便是能把她悄无声息的害死,把那个孩子连根除掉。将来呢?将来又怎么办?” 一句话便让熙凤直了眼睛,待要张口分辨,却又听金桂继续道:“你别和我说将来你还能给二爷生儿子。咱们自家姐妹,不需要有什么话瞒着,你自己知道,小产几次了?大夫怕是也早早将话给你透过了。二奶奶,你日后不要说生儿子,连能生女儿的机会都渺茫了。” 熙凤一张脸涨的通红,有心反驳,却也知道金桂说的是实话,一颗心又悲又苦,喃喃道:“我是为了谁?二爷他也不敢怨我,不为了他,不为了这个家,我至于落到如今这境地吗?” 金桂道:“二爷的确不敢怨你。实话说,他虽然在外面拈花惹草,在家里却始终对你是尊敬的。这么多年来,除了平儿这个通房丫头,竟没招人。你再想想大老爷,想想珍大哥哥。你就算是刚强的,摊上了那不讲理好色的人,你也没办法。自然,你或许说,这是因为你当日是王家的大小姐,比你婆婆和尤大奶奶的身份都高。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贾家的身份却也不低,二爷作为长房之子,不要说大老爷,就是老太太,她那般宠着你,可她能眼睁睁看二爷没有个儿子继承香火吗?” 熙凤低头不语,她心里也清楚,自己若是生不出儿子,便连老太太也是容不下自己放肆骄横的,到时只怕就要为丈夫张罗纳妾的事情了。 83、第八十三张 金桂舒出一口气, 这才笑道:“这就是了,你是个聪明人, 嘴上不说,心里却定然有数。我且问你, 既然这是早晚的事,你何以要舍易求难呢?” 熙凤皱眉道:“依着你的说法,这尤姨娘倒是个易与之辈?又怎么敢保证将来我会遇上个难缠的?” 金桂道:“将来是否能遇上难缠的,的确谁都说不准。也许遇不上,但万一遇上了呢?若有那心机深手腕厉害的,你那时候又老了几岁,老太太兴许还走了呢, 到时候你还有这个时候的风光?可将来的事儿虽然说不准, 但最起码,眼下这个尤姨娘,却是个最懦弱老实的。你扪心问问,她要是有心计, 当日你那般容易就用眼泪和贴心话把她赚回来了?她若是那兴风作浪的, 你使唤一个尖酸刻薄的丫鬟,就能逼得她去寻死?你素来看人是准的,这尤姨娘的性子,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你只是惊慌她有了二爷的骨肉,怕生下来就抢了你的地位。你真是傻了,如今你膝下无子,那孩子生下来, 要是个小子,是要送给你抚养的,俗话说,生恩哪里比得上养恩?你好好待那孩子,怕他不拿你和亲妈一样待吗?你在这府里经营了多少年?你丈夫对你虽说有些畏惧愤恨,终究比不上对你的爱戴敬意,她一个娘家势微根基全无的女人,能夺得了你的地位?更何况你这些心眼子和她比起来,那就是一只狼和一只兔子。难道你非要打死这只兔子,将来再招一只狐狸进门?” 金桂这字字句句,都敲在熙凤心上。俗语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熙凤一时间嫉恨难当,方行下如此狠毒的借刀杀人之计。如今听金桂分析的丝丝入扣在情在理,便不由得动摇了,却仍是叹息道:“你不知道,二爷对她,着实的用心,连那些私房钱都一并交给她管,简直就把她当成了贴心人,倒把我丢的远远的了。” 金桂笑道:“二爷之所以对她这么好,无非是喜欢她温柔平和,可这牡丹花看得多了,也未必有带刺儿的玫瑰有趣儿。关键是以尤姨娘的性子,对你的地位万万没有威胁。真正到了你就是容不下她的地步,也该等她把这个孩子生完,到那时若是能想个法子,再把她配给别人,这倒也好。只是我却想着你还是不要用这个法子的好。你看太太和赵姨娘,那赵姨娘岂不是个比尤姨娘还厉害的?可她若论在府中地位,哪里就能比得上太太的一根手指头?你倒是怕的什么呢?素日里人人都说你拈酸吃醋。你以为这尤姨娘若死了,大家嘴上不说,心里不疑惑吗?何不正好趁这时候儿学太太赚下个贤德名声?也堵一堵那起小人的嘴。再者说,我看这尤姨娘真正是美艳婀娜,你们两个在一起,一个泼辣一个温柔,便是无尽的女人滋味。二爷有了你们俩,只怕连去外边的心思都淡了许多。与其让他出去拈花惹草,什么脏的臭的都要去沾惹,倒不如你们姐妹两个一齐努力,拴住他的心,这岂不比让二爷在外边风流胡乱花钱的好?就他日后还要出去,你也有话说,守着这么样三个女人,还想去外面?岂不是没天理了?你是个明白人,我和你说的这些话,你仔细想一想,便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多了我却也不说。看我刚刚进来那会儿,分明就是要翻脸吃了我的样子。” 熙凤让她一句话引得破涕为笑,便伸手轻轻打了一下道:“好,是我冤枉了大奶奶,我这就给你赔不是还不行?你可也没吃亏,那两句话顶的我都说不出话来了。真真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的委屈和愤恨。只是经你这么一说,我才知道自己竟是当局者迷。我只是奇怪,你怎么就能对香菱那么好?” 金桂微微一笑,心想因为我是从未来穿越的一缕幽魂,是因为我是红楼梦的粉丝。这种情怀你肯定理解不了,别说出来再把你吓出个好歹的。嘴上却笑道:“我对香菱好?那是如今吧。之前我对香菱是怎样的难道你们不知的?她也就差没死在我手里了。只是后来我魂魄飘渺,去了阴司,一瞬间便听闻经历了那各种罪孽报应,再不敢起狠毒心思。人家说凤凰浴火而重生,我不敢比凤凰,只是活过来之后,这见识和从前便如同差了一个天地。果然老天也是保佑好人的,不然你看我们府里那会儿的光景,我每日里懒得莫说赚钱了,连大爷的死活也不管,只想着怎么搅得合家不宁。不是阴间走一遭,有了惧怕,又哪里来的现在风光?我时常一个人的时候,也常暗自琢磨。今日同你说的这些道理,其实也不过就是那些时候琢磨出来的。” 熙凤知道她的种种经历,但却是头一次从金桂的嘴里说出来。此时听见阴司报应四个字,心里头不由得一颤,轻声道:“叫你这么说,真有阴司报应这回事?我以为不过是那些狗屁圣人为了愚弄世人听话瞎编出来的呢。” 金桂笑道:“若说杜撰的,自然也有。我从前何尝不是和你一样,然而如今才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罢了罢了,不说这些话,但凡我们做事凭着良心,又何惧它什么报应?我如今也庆幸自己尚未行出不可挽回的歹毒事,所以你看我现在这样快活,不然我怕都怕死了,哪里还能像这会儿有说有笑的。” 一番话不由得让熙凤心中暗暗打鼓,金桂冷眼瞄着她,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平心而论,她对熙凤,固然爱极,引对方为知己,但却也不能因此而否认,凤姐的确是一个心思狠辣的女人。这一番话,并不是想着要熙凤收敛锋芒,而是叫她以后也存点畏惧之心,或许就不会再出现金哥儿那样的悲剧了。 熙凤在那里呆呆想着,忽听金桂又道:“好了,如今我们的事儿都说完了,不如一起去见见姑娘们,我知道她们都是好奇这万国朝贺的,正好,昨儿着实见了一些异国宝物,说给你们听听,也权当是个热闹。”说完一把拉起熙凤,两人亲亲热热的出门。 平儿正在门外等的心焦,见她们又携手出来,显然仍是和睦,不由得喜出望外,迎上前去正要说话,就听熙凤道:“我和大奶奶要去姑娘们那里,平儿你去后院,把秋桐安排去别的地方伺候。给尤姨娘再拨两个忠厚伶俐的丫鬟,看她短了什么吃的用的穿的,就都给她添上,回来往我这里领银子。” 仿佛天降之喜,平儿怎么也没料到,先前因此生了嫌隙的两个人,金桂到底用什么办法就劝动了二奶奶,还仍如从前一般亲热。因满腹不解,但心里头着实疑惑,笑答道:“是,奶奶,我这就去。奶奶在姑娘们身边,我就势必要留在这儿看家,您也好好听听大奶奶讲的热闹事,回来说给我听,不枉了我出力留守。” 话音未落就被熙凤啐了一口,听她笑骂道:“这蹄子还越发上来了,如今敢使唤起我来,等着吧,回来讲不讲给你听在其次,先撕了你的嘴,看还敢不敢这么使唤我。”一边说着,就和金桂一起去了。 意外的宝玉竟然也在,金桂熙凤到的时候,他正和黛玉在一边说话,一见她们俩来,李纨等人都站了起来,李纨笑道:“我就说该去凤丫头的屋里堵大奶奶,如何?被我说中了吧,也不知你们两个怎么就那么好。”一边说着,探春等人也都迎上来。 金桂和她们一一打了招呼,便对宝玉笑道:“可有一阵子没见宝兄弟了,我听说最近都在外书房用功读书,这可真是好,看来过阵子的秋闱应试,必能得中。” 宝玉笑道:“可不敢这么狂妄,我年纪小,从前又都荒废了。这些日子偶尔和二哥哥还有季公子在一起,才知他们学问比我高许多呢。” 金桂笑道:“你是个聪明的,只要肯用心学,迟早有成就,怕什么?”又看了黛玉一眼道:“姑娘这些日子怎么样?这眼瞅着就过了中秋,我只怕你的旧病又起来。听我们姑娘说,你这病起来时,也不光是咳嗽,最怕饮食不能消化。可巧儿,昨儿晚上皇上高兴,说我们的五彩缎很好,就将占付国进贡的燕窝赐了两斤下来。听说他那个燕窝和咱们日常买的不一样,是燕子在哪处绝崖上筑的巢子,燕窝里渗进了一条条血线,最是滋阴养颜易消化的。贾妃娘娘当时还和我说,叫我别小看了,这燕窝是难得的,统共占付国也没有太多,就进了大半给咱们。” 她一番话说完,李纨便笑道:“我刚刚竟然错了,只说你和凤丫头好,其实不然,你对着最好的,可不是林丫头呢?”话音未落,湘云也在一旁道:“真真是这样没错,我心里只不服,这样好东西,凭什么只给林姐姐,平日里二哥哥看见了她,眼里也没我们,那还可以说是他们从小儿的交情,凭什么大嫂子也是这样?大嫂子且看看,我比她差着哪儿?为什么那燕窝就不送给我尝尝。”一边说,就蹦到黛玉面前,扳住了她肩膀把自己的脸贴上去对比。 85、第八十五章 宝钗忙放下针线, 拉了她的手笑道:“好妹妹,你怎么又魔怔了?你还要哪里的家, 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老祖宗是你的外祖母,太太和凤姐姐, 哪个不拿你当自家人待?更何况宝兄弟对你的一片心,寻常家人也不能够像他那样赤诚。虽说我和琴儿还有云丫头都回家过节,但这府里还有三妹妹四妹妹在,你不想想,若是你也要回家,可剩下老祖宗,她是喜欢热闹的, 见人都走了, 岂不伤心?有你在,还能宽慰宽慰她。” 黛玉听了宝钗这话,果然忧愁稍减,笑道:“就你会说话, 是了, 邢大妹妹也要和你们一起回去吗?” 宝钗笑道:“原她是不该回去的。但是她在这府里终究只是寄住罢了,你们家宴,她生插一杠子进来,便是别人没有想法,怕她也觉得不自在。我嫂子的意思,也不肯让她回去和她父亲过节,那是个吃喝嫖赌样样都占的, 邢大妹妹回去,怕是不但不能舒心,反要惹一肚子的气。因我嫂子便说,这次也接她回去,怕什么,我妈和我哥哥还有蝌儿季公子都在,也不用讲这么严格的男女之防,难得我妈妈也同意了。我昨晚去和她说,她还有些害羞,但看上去是喜欢的。” 黛玉笑道:“自然是喜欢的,你道她心里就不想着你兄弟?那可是定了亲的,将来要依靠一辈子呢。”说完又看了看宝钗,不由得笑道:“姐姐还记得那年姨妈和我们说的话吗?如今也不知道你的姻缘在哪里?我看着你这些日子满脸喜色,忽而又忧愁起来,怎么着?莫不是红鸾星动了?” 宝钗就又来拧她的嘴,一边恨恨道:“我把你个烂了嘴胡说的蹄子,竟然编排起我来了。”一边说着,心里却暗暗惊讶黛玉的细心,追打了半晌,见黛玉有些气喘,她也就收手,指着黛玉咬牙道:“你不必轻狂,我妈妈说了,你的事儿,她给你做主呢。忘了那会儿我妈和你说的话了吗?当时你家紫鹃急的跑进来,让我妈去老太太面前说呢。” 黛玉整张脸都红了,狠狠啐了一口道:“紫鹃发疯,与我什么相干?我才不理姨妈的疯话,我知道你们不过玩笑,哼,不过是想来羞我气我,难道我真傻的害羞,让你们得逞不成?”说完却听宝钗笑道:“也别这么说,转眼就是县试了,等宝兄弟考完,不论结果如何,我便让我妈去和老太太说,如何?” 黛玉这下子是真的连脸带脖子都红透了,起身便往外走,一边道:“你欺负我,下次姨妈来我告诉她去。”说完一径去了,这里宝钗也不追赶,只是抿嘴儿笑着。莺儿走进来,向外看着道:“林姑娘怎么坐了这一会儿就走了?我看她脸红红的,姑娘说她什么了?把她气成那样?” 宝钗笑道:“我能说她什么?她自己脸皮薄,羞跑了。”说完站起身道:“你去看看琴儿和邢大妹妹收拾好没有?要是收拾好了,咱们便回去,我恰巧有点事儿要找凤姐姐,你回来啦就先等我。” 莺儿忙笑着答应了。宝钗便往凤姐这边来,一进屋,只见几个媳妇正在回话。熙凤见她来了,忙问何事,宝钗就将自己的事儿说了,熙凤自然满口应承,又笑道:“这会子还真没空应酬姑娘,好歹别急着走,且去里屋坐会儿,我把这些事儿办完便去找你。”一语未完,只听外面人说:“三姑娘四姑娘和林姑娘来了。” 接着探春惜春和林黛玉都走进来,宝钗笑道:“颦儿从我屋里跑出去,如今却又撞见了我。只是你们几个怎么凑在了一处?” 探春笑道:“我们闲来无事,大奶奶说等下要来找凤姐姐有事,我们便先来这里等她了。”说完听熙凤拍手笑道:“她又有什么事来找我?八成不是什么好事,还派了你们几个来打前哨。好好好,难得姑娘们肯驾临我这小地方,也算是蓬荜生辉了,快都进里屋坐着去。”一边就喊道:“平儿,姑娘们都来了,你吩咐小丫鬟们上茶上点心。” 平儿在里屋答应了一声,这里熙凤道:“我还有些事要忙,你们先进去,我一会儿就到。”说完众人都催着她去忙正事儿,一边挑着帘子进来,只见除了平儿在张罗茶水点心外,炕沿边还站着一个姿容秀丽的妇人,见了她们面上似乎是有拘谨之色,行了一个万福道:“见过姑娘们。 宝钗等人立刻便知道这位就是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尤二娘了。忙都还礼,一边心里就奇怪,暗道这尤二娘从入了府,就没见过,来了几趟也没听人说起她,如今怎么却在这屋里呢?一边疑惑着,平儿早上了茶来,又对尤二姐道:“姑娘们都不是外人,你这样站着做什么?当心动了胎气,快坐下来吧。” 尤二姐不知道该和这些姑娘们说什么,知道贾府里这几位都是才貌双全的女孩儿,出了名的眼界高。自己只是个姨娘,怕她们也深瞧自己不起。因便拘谨坐了,仍拿起刚刚的针线来做,这里平儿和黛玉宝钗等人说了几句话,熙凤便进来了。 尤二姐又要站起来,却见熙凤伸手虚按着道:“不必行这些虚礼了,一家人弄得这样有什么意思?何况你又是有身子的人。”说完上前看了眼她的针线,便皱眉道:“别每日里做这些,当心眼睛,咱们家又不是没有人做这些东西,你想要什么,让平儿去吩咐绣房里的人一声也就是了。今天早上的补汤喝了吗?”听尤二姐说喝了,她便笑道:“二爷过两天便回来,你好歹争点气,这脸上也长点儿肉啊,不然他不知道就里,还以为我给你气受呢。” 尤二姐低头笑道:“这两日害喜不那么重了,倒觉得还能吃得下些东西,喝那个补汤也不吐了。” 凤姐叹了一声,坐下来道:“也不知道你生个孩子怎么就这么难,先前胆汁都差点儿吐出来了,只吓的我不行。”说完想起屋里的都是女孩子,便不说了,笑问黛玉等人道:“大奶奶找我到底是干什么?好姑娘,你们要知道,就先给我透个底儿,我也好准备准备,别她来了,张口就跟我要银子,倒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话音刚落,宝钗黛玉等便笑了,尤二姐也在一旁忍不住笑。一时李纨进来,指着熙凤道:“我在门外便听见你编排我,呸,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我算计你的钱,你以为天下人都和你一个样儿呢?” 屋里气氛立刻热烈起来。宝钗想着莺儿和宝琴岫烟大概都在蘅芜苑等自己,便提前告辞出去,回到蘅芜苑,果然宝琴和岫烟都在,于是她换了衣裳,三人一起坐马车回到薛府。 金桂见她们回来,忙都招呼进房里,一边道:“妈在佛堂,大爷二爷和季兄弟都在厂子里,今天苏州那边要运一批生丝过来,数量不小,我让他们三个人去接,多个人长个心眼儿也好。姑娘们吃了早饭不曾?这里有些新式点心,不如先垫一点。” 几个人便在一起吃着点心说着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今早宝钗去找凤姐,金桂便道:“姑娘可看见那个尤二娘了吗?” 宝钗笑道:“看到了,就在里屋呢。只是我觉着奇怪,先前婆子们都说凤姐姐容不下这尤二姨,定会暗中找法子摆布,我们去了多少趟,可也没看见过她的面儿。怎么今儿见了,却觉得不像外间说的那样啊?凤姐姐还弄补汤给她喝。” 岫烟稳重,只是面露好奇之色,并不询问。倒是宝琴忍不住了,仰着脸儿道:“姐姐也别太天真,难道不闻口蜜腹剑之说?凤姐姐是个要强的人,旧年里鲍二老婆那件事,连人命都闹了出来。如今哪里就容得下尤二姨?必是表面亲和,暗地里想法子整治她。” 话音刚落,便被宝钗斥道:“住口,你小孩子家懂什么?满嘴里说的又是什么混账话?凤姐姐是大家闺秀,虽然平日里要强了些,但岂会连个道理都不知道?婆子们的传言也是可以信的?她们不过是因为凤姐姐监管她们严格,所以心里暗恨,这才说出那些话来编排她,你怎么也信了?” 宝琴被姐姐说了,不敢顶嘴,低着头小声咕哝道:“还说我呢,你不是也信了?刚刚还说奇怪呢。这会儿就板起脸来教训我。”一句话说得金桂也撑不住笑了。宝钗气的要打她,却知道的确是自己理亏在先,只好咬牙哼了两声作罢。 金桂听见凤姐并没有要害尤二姐的性命,这才放下心来。于是将话题转向别处,一会儿薛姨妈从佛堂出来,派丫鬟来叫她们,几个人便一起过去了。 86、第八十六章 且说薛蟠和季明伦薛蝌一起在码头上等货船。薛蟠现在将季明伦当准妹夫看待, 也就越看越顺眼,何况季明伦容貌气质本就不俗。薛蟠现在也不是过去那一无是处的呆子了, 有些东西还是可以问问的,于是问了下他们对这一次县试的把握, 虽然季明伦和薛蝌谦虚,但他还是感觉到两人口气中的轻松之意,好像童生之位唾手可得似的。 这一来,薛蟠心中又有些打鼓了,暗道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童生,但随后就是考秀才考举人,看他们这样子, 竟不似很担心的样子。要真是这样, 那这个季明伦该不会心大志大,看不起我一个小小八品的妹妹吧?因越想越觉着有些担忧,暗道算了,我还是先打听清楚再说, 免得到时候傻傻等人家提亲, 却等出了个笑话。 想到此处,呆子也顾不上什么脸皮了,随便给薛蝌指了个差事,将他支走,他这里和季明伦有一句无一句的搭话,越聊就越觉得这位兄弟是个厉害人物,自家娘子果然一点儿也没看错, 联想到之前下江南的时候,听薛蝌说京里厂子多亏了季明伦坐镇,可以知道此人心思玲珑,无论从商从政,都必然有一番成就。 一念及此,也就不想再兜圈子,便直截了当的问道:“季兄弟,你老家还有什么亲人没有?那个……定没定亲?” 季明伦不明白薛蟠怎么忽然就转了话题,挠了挠头疑惑道:“家里并没有什么亲人了。至于亲事……”他不由得苦笑一声,摇头道:“大哥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之前我都沦落到卖字为生了,哪里还有脸去求什么亲?不是误了人家姑娘一生么?” “哦哦哦……”薛蟠转着眼珠子,心想我要是直接问一句“你觉得我家妹子怎么样?”要是让娘子和妹子知道后,两个人会不会直接用擀面杖将我一下子拍死啊?因犹豫了半晌,吞吞吐吐的怎么也不敢把这话说出来,眼看薛蝌就要回来了。这呆子心里一咬牙一跺脚,心想管它呢,死就死吧,反正厚脸皮的是我,再说了,季兄弟也不会把这个当话柄去宣扬炫耀啊。 季明伦还在奇怪呢,不明白薛蟠为何这样问。他可压根儿没想到宝钗身上,不是他愚蠢呆愣,而是根本就不敢去想,以他现在客居在薛家的身份,去肖想人家的小姐,那简直是比癞□□想吃天鹅肉还要更加无耻的事情。 “季兄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了,那个……你觉得我妹子如何?” 薛蟠果然开门见山,这要是让宝钗知道了,还真能拿擀面杖把他打死。难道我是没人要的吗?竟然要哥哥你主动开口询问。但是这件事情难为就难为在这里,薛家若不主动,季明伦有十个胆子一百个心,他也万万不敢开口,这不是自取其辱,一旦传出去,是要让人家小姐闺誉受损的。 季明伦整个人都呆住了,也是薛蟠这混子不细心,你说这话你搁哪儿说不好,你搁在码头上说,下一刻,他就看见季明伦身子晃了晃,“咕咚”一声,就掉河里去了。 这下薛蟠也傻眼了,扎手扎脚的跳着大喊救命,瞬间就从码头上冲来了几个工人,二话不说跳下去,才发现河水刚刚到胸口。不由得一起怒目看向薛呆子。 薛蟠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谢了救人的几个苦力,又每人给了二两银子,打发的众人欢天喜地的离去。季明伦落汤鸡一样在旁边一边哆嗦,一边还不忘露出一个颤微微的笑容:“大哥哥富贵至极,难得却待人好,连这些苦力也不嫌弃。” “以前不这样儿的,后来不是你嫂子吗?她死了一回,这心肠也变了,拿谁都当亲人似的,在她身边时间长了,也就改了。”薛蟠说到这里,才看到季明伦还在哆嗦着呢,忙笑道:“看我这糊涂的,来来来,赶紧去码头边的屋子里换身衣裳,这事儿整的,怎么船还不到啊?再不到季兄弟你就先回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季明伦这个时候哪里顾得上这个,虽然不好意思问,但这可是事关终身的事,只是薛蟠露出了那么一句话,就再没提这个茬儿,因此心里咬了几回牙,到底豁出去了一般,紫涨着面皮轻声问道:“大哥哥……刚刚……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啊?什么话?”薛蟠懵了,心想都快着凉了,这会子还想着什么话?正纳闷间,就见季明伦猛跺脚,满脸通红的如蚊子哼哼般道:“就是……就是大哥哥刚刚说的……令妹……令妹的话……” “哦哦哦,那个啊……”薛蟠只一心怕他着凉,这呆子又是个心性爽直的,一时间也没多想,便随口道:“你要是对我妹子有意,看看就找个什么时候来提亲吧……哎……哎我说你这是怎么了?”话音未落就大叫起来,原来是季明伦险些又掉进河里去。 “坏了,这该不是脑子里进了水吧?”薛蟠看季明伦整个人都痴呆了,越发的心慌,一把把季明伦的头按下来,就想去查看头发里是不是有什么伤口,万一刚刚掉河里的时候让什么尖石头给撞了呢?不然脑子没进水,这人怎么就傻了? 季明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觉得整个身子好像都是在云端飘着,又好像是在一场美梦里,只是害怕一睁眼,这美梦就要醒过来。十几年辛酸艰苦锻炼出来的宠辱不惊,竟然在顷刻间就毁于一旦,一直回到府中,他整个人都还是懵懵懂懂的。 薛蟠担心他,接完了货便也回府来,正遇到金桂,他也来不及问别的,抓了金桂的手就问道:“季大兄弟没事儿吧?大夫怎么说?” 金桂诧异道:“季公子怎么了?我不知道啊?请什么大夫?早上和你出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儿的?”话音未落,就见薛蟠捶胸顿足道:“你怎么还不知道?他在码头掉进河里,我只怕他脑子进了水,现在整个人就和傻的一样。” 听了他的话,把金桂也吓了一大跳,顾不上避嫌疑,就和薛蟠一起来到季明伦的客房,却听大夫和薛蝌在外面说话,只道季明伦没事儿,喝几副汤药预防一下着凉伤风就行。接着大夫便告辞了。剩下薛蝌对金桂薛蟠笑道:“季大哥已经没事儿了,真是的,大哥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一回神来就找你,急的不行似的。” 金桂看了薛蟠一眼,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问他道:“你把妹子的事儿和他说了?你怎么这么鲁莽?” 薛蟠委屈道:“我这不是想着问问他的意思吗?别让咱妹子在这儿空等,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要指望着他主动提,他哪里敢啊?所以我今儿可不就点了一句?呀,他不会是因为这事儿才那般失态吧?” 金桂瞅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你真真是个呆子,竟然现在才想起来,不是你惹的祸,还会有谁?”一边说着,就和薛蟠一起进去探季明伦,见他已恢复常态,眉梢眼角尽是喜色和一丝羞愧拘谨,金桂便知道这事儿成了,若不是心里也有宝钗,这云淡风轻的男人断不会如此情态。 因此倒也是不着急,又去找薛姨妈说了半天,薛姨妈听说季明伦为自己女儿如此的失魂落魄,丈母娘心思,自然是希望女婿都能把自己闺女看成仙女儿似的。相比之下,宝玉眼中的仙女就只有林黛玉。更何况季明伦无家无业的,等于是入赘到自己家,将来女儿也不用嫁出去,仍能母女时时一块儿说话。因此薛姨妈最后一点犹豫也打消了。只说等考试后就让季明伦找个族中长辈来提亲。 一个中秋之夜过得热热闹闹,席间季明伦和宝钗都觉有些不自然,可小儿女心思,又总忍不住去看两眼对方,虽然都是小心谨慎的很,难免也要为金桂这等精明的人察觉。好在金桂知道这时候礼教森严,不能拿他们两个打趣,不然季明伦和宝钗可有的难过了。 一直乐到半夜,那月亮一直升到中天,大家方尽欢而散。 又过了些日子,这一日因为五彩缎终于可以上市,所以许多商家涌来,金桂和薛蟠忙完了,已是半夜才回来,她睡得晚,早上便有些起不来,好在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倒不用她早起操心。薛姨妈那儿本该每天早上去请安的,但之前那个夏金桂就把这规矩破了,现在的金桂,薛姨妈怜她操劳,也不命她去请安,倒是能让她安安心心睡个觉。 薛蟠这会儿却是真的勤奋起来,一大早自己起床,到书房里看账去了。金桂这里睡到迷迷糊糊,正想睁眼起床,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响,接着是宝蟾的声音道:“奶奶,大……大事不好了,太太让你赶紧过去。” 87、第八十七章 金桂本来就在半睡半醒之间, 让这一嗓子登时就吓得坐了起来,一把撩开床帐, 边穿绣花鞋边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 她只以为是自家的厂子和五彩缎出了事,却不料宝蟾喘了几口气, 才断断续续道:“详细情形……奴婢也不是……十分明白,只是知道……好像……好像那府里被抄家了,具体因为什么,奴婢不知道。”说完了,便又大喘了几口气,才又道:“太太……太太让奶奶赶紧过去呢。” 金桂如遭雷击,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的穿越改变了很多事情, 可贾府还是难逃抄家的厄运。她手扶着柱子,呆了好半晌才醒过神来,知道现在去揣摩慌乱都是无济于事,既然事情发生了, 就该积极作为, 把灾祸尽量的减到最小。 因忙忙穿了衣裳,洗了脸把头发挽了几道,便来到薛姨妈的房间。 薛姨妈正在房间中走来走去,急的只如热锅上的蚂蚁,不住的双手合十求神拜佛,薛蟠也在一旁,见金桂来了, 忙过来拉了她的手,低声道:“我打听过了,听说……听说是宫里的那位小皇子忽然失踪,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皇上不知道听了谁的话,大概以为是贾妃娘娘蓄意陷害,于是将娘娘打入冷宫,贾府也抄家收监,唉……皇上一向英明睿智,他……他难道不想想,贾妃娘娘怎敢对小皇子不敬。” 金桂这才大致知道原因,冷然道:“后宫倾轧复杂无比,我只怕是贾妃娘娘也怀了龙种,才给人这可趁之机。皇上钟爱殿下,一时间关心则乱也是有的。”因想了想,又问道:“可有派人去接妹妹?“ 薛姨妈眼泪都掉下来了,双手合十道:“哪里敢去接?如今只怕这把火也烧到咱们家头上,宝钗又在园中,这个时候我早就没了主意,媳妇你说怎么办?” 金桂略微想了想,便对薛蟠和薛姨妈道:“事情复杂,我亲自去那府里走一趟,见机行事。妈和大爷在家,千万不要着急慌乱,更不要派人出去再打听,一旦有什么事儿,就命宝蟾去那府里顺西角门进去找我。”一边说着,就命杏儿赶紧给自己梳头,接着也不换衣裳,便坐了马车急往贾府而来。 到了西角门,隐隐便听到从大观园中传来的哭声。她心里焦急,偏偏门边就有御林军把守,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入。 “奶奶,这可怎么办?那些兵不让进去啊。”杏儿在马车里一脸焦急的向外望着。这里金桂想了想,忽然把牙一咬,沉声道:“你在这里等我。”接着一闪身就出了马车,径直来到西角门前。 “皇家办差,闲杂人等勿近。”兵士对金桂挥手,不耐烦的斥责道,却见金桂毫不畏惧,朗声道:“民妇乃薛家的媳妇,请兵大哥找你们领头的出来说话。” 那小兵嗤笑一声,讥讽道:“你这妇人也太不知道好歹,薛家媳妇怎么了?是仙女儿啊?走走走,别在这里耽搁我们办差。” 另一个小兵却是机灵些,见这妇人气度雍容不慌不忙,就不敢等闲小看,只略一琢磨,面上就变了颜色,试探着问道:“可是薛家的大奶奶?五彩缎的那个?” 金桂微笑点头,这小兵便刮了那小兵一个巴掌,大声道:“快去请孙校尉过来,这大奶奶是见过皇上的人,你也敢这么大呼小叫。”一语未完,那小兵早捂着脑袋飞跑去通信了。 不一会儿,一个武官走了过来,对金桂一抱拳,沉声道:“大奶奶,我知道你与这贾家有亲,只是这一次的事情,龙颜震怒,非同小可,这贾家满门此刻都是钦犯,奶奶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 金桂笑道:“大人之言民妇都懂,也请大人放心,虽然民妇也担心贾府中人,只是这个时候也万万不敢阻挠皇家办差。只是有一条,大人可能不知道,我夫家的亲妹子和未过门的弟妹现就在这园子中住着,皇上治罪贾家,似乎却并无株连我薛家之意,我那两位妹子都是薛家的人,又是秉性较弱,我怎忍心让她们一起受株连,因此想进去接了我妹子回家,还望大人通融一下,也请将这情况尽数禀报皇上,若有什么罪过,民妇自当领罪。”说完又将宝钗宝琴和岫烟寄住在这里的理由说了。 “原来如此。”来的这个却并不是孙校尉,而是一个姓言的统领,他是梁公公的老乡,此次来抄贾府便是梁公公传的旨意,当时特地嘱咐过,皇上只说治罪贾家,有人在旁边进言说薛家是贾府至亲,却被皇上厉声斥责,并下旨吩咐不许牵连。由此他心里有数,知道皇上是无意牵连薛家的,因此那小兵明明只是禀报给一个小头目说薛家大奶奶来了,他却是亲自迎了出来。 既然心里有数,这个顺水人情自然当做。因此便笑道:“原来如此,这种事情,奶奶想来也不会拎不清开玩笑。那就请奶奶进去领人吧,其余的,却不与奶奶相干。” 金桂喜道:“这是自然,民妇怎敢干涉皇家之事?一边说着,早不动声色的将一张银票塞到对方手里,那统领也便不动声色的接了,面上神色越发和蔼,单手一挥,便请金桂入府。 金桂心急如焚,一路来到贾母正院,只见所有的太太奶奶姑娘丫鬟们都被关在这院子里,周围二十多个官兵把守着,大家只敢小声啜泣,却不敢大声哭出来。 领着金桂的小兵和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说了几句话,那人看了金桂一眼,便冲她点点头,让出了一条道路。 金桂一进去,莺儿眼尖,便指着她大叫道:“是奶奶,姑娘,是咱们奶奶过来了。”说完,宝钗含泪抬头,只见金桂和王夫人邢夫人熙凤等打过招呼,才来到她们面前,轻声道:“我和官兵们说了,他们知道你和琴儿不是这里的人,答应让我带你们回去。” 宝钗和宝琴一听这话,那真是喜出望外。眼泪却落的更凶。金桂此时也是心酸,只是实在无力再救旁人,也只能先把宝钗和宝琴岫烟捞出去,这已是不易了。 一时间也掉下泪来,忽听宝玉哭道:“嫂子,能不能把林妹妹也带出去,论理她也不是我们家的人,她昨儿晚上犯了病,一直喘得厉害,若是……若是进了监牢,怕连命都没有了。”话音未落,就又哭起来,家逢大变,这公子哥儿现在是彻底的懵了,除了哭都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还想着林黛玉,这实在已是一片痴心。 金桂抬眼看向林黛玉,果然见她面色苍白,连嘴唇上都没了一丝血色,站在那里只是微微的喘息着,听见宝玉的话,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咳了两声,才轻声道:“宝玉,你别说这样话……何苦……何苦让嫂子……为难,能将……宝姐姐和琴丫头……摘……摘出去,这已经是难得了……” 金桂只看到黛玉的模样,便知道她这羸弱的身子可经不起牢狱磨折。一部旷古绝今的红楼梦中,最堪怜堪叹的便是林妹妹,所以她从穿越来后便是百般照顾,此时见她这个模样,又怎么可能忍心让她去送死。因此将心一横,便去拉住了黛玉的手,咬牙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尽力试试。” 黛玉拿着帕子捂嘴,想让金桂别为了自己鲁莽,偏偏一开口,就是咳嗽逸出来。她这病也不争气,入秋的时候都没事儿,谁知这个时候倒犯了。因此不及说话,就已经跟着宝钗宝琴等走了出来。 金桂又安慰贾母王夫人熙凤等人,一眼看见尤二姐安静站在人群中,想起她有了身孕,只是自己能否将黛玉捞出去都是未知之数,哪里还能捎上她,因此也只好抚慰几句,又想起熙凤在原著中,便是于牢房内死于妇科病,等腾出精神来,监牢那边也少不得为她们打点打点。 众人此时都是惶恐之中,见黛玉宝钗等人被带出去,既羡慕她们,又觉自身悲苦,哀哀哭个不住。独有贾母见金桂携带了外孙女儿出去,心怀甚慰,但想到宝玉,又觉揪心的痛,他是贵妃亲弟,断无幸礼,别说金桂只是个小小的民妇,就是皇后妃子,也救不得他。 因此待金桂上前安慰时,贾母便道:“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没见过听过?这辈子也够本了。只是这些孙男娣女,忽然就遭了这无妄之灾,我心里好似油煎火烧一般。大奶奶如果还能有造化得见天颜,万望替她们美言分辨几句,老婆子我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感激你的恩德。” 一番话说得金桂和众人都痛哭起来,又安慰了两句,实在是不能再说下去了,便在官兵的带领下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88、第八十八章 偏又在半路上遇到那言统领, 金桂也不等对方相问,便搂着黛玉道:“这是我婆婆的干女儿, 是这府里的表姑娘,她母亲是老太君的女儿, 却已是早逝多年,论理和这府里关系也不深的。大人看看她,身子本就羸弱无比,偏最近又犯了旧疾,这又遭了天大的惊吓,一旦进了监牢,即使不受磨折, 都没有活路了。观皇上对贾家所为, 毕竟还没下令屠戮,请大人通融则个,允我将她带回去好好医治,将来真是就要牵连, 我再遵旨行事也不迟。” 言统领不言语, 只在那里思考,金桂就又塞了一张银票过去,他就又看了黛玉半晌,见对方真是羸弱无比,因这才叹气道:“好吧,只是这事儿皇上很关注,过后我要向皇上请示, 天恩浩荡,若放过你这干妹子,自然是皆大欢喜,不然,休怪我亲自上门拿人了。” 金桂连忙称谢,心里松了口气,她知道皇帝这人的性子还算是平和的,应该不至于连一个表姑娘都要治罪。黛玉这一关,总算是过来了。 一直到坐在了车上,宝琴才“哇”的一声哭出来,扑进金桂怀里道:“我还以为是做梦,还以为这一次要去坐牢,嫂子,这是真的吗?我竟然出来了?” 金桂拍了拍她安慰着,心中却是愁肠百结,宝钗和宝琴黛玉岫烟是救出来了,但是那一大家子可都陷了进去,宫里的元春被打入冷宫,也不知是怎么个光景。最可恨是这位小皇子到底去了哪里呢?难道是被谁害了?抑或是被什么人给劫走?也不对,除非害死,不然皇宫大内,没有小皇子的配合,谁能把他劫走? 一边在车上思考着,宝钗黛玉岫烟等都是骤逢大变,一个个也都倚着马车壁,没有一点儿精神。独有宝琴还是后怕,拉着金桂的袖子问道:“嫂嫂,听说事情是因为小皇子失踪引起的,那……那这个可不是小事儿,会不会……会不会咱们家也被牵连?” 她这样一问,宝钗岫烟也担心起来,却听金桂道:“我看这意思,皇上应该不是想株连咱们家,不然也接不出你们了,且放宽心吧。皇上是圣明之君,这事儿十分复杂,虽然他现在盛怒,但过后儿想明白了,未必不能翻身。” 一路说着,就到了薛府,宝钗宝琴等人只觉得如同劫后重生一般,和岫烟黛玉一起来到大厅,彼时薛姨妈早等得急了。一看见她们回来,不由得老泪纵横,不容她们拜见,就把姐妹两个一起搂在怀里,哭叫道:“我的心肝,上天垂怜,你嫂子竟把你们接了回来,不然你们让我可怎么安心?” 一边说着,又看到黛玉和岫烟,便放开宝钗宝琴,过来拉着岫烟和黛玉的手道:“好好好,这个时日,能多捞出来一个就是好的。你们也算是福气不浅的。”因看见黛玉面色苍白娇喘微微,便关切道:“可是犯了旧疾?” 金桂道:“是啊,林妹妹昨儿才犯了旧病,今儿那府里就出了事儿,不这样,也难把她捞出来。”说完又命人给黛玉宝钗等安排房间,宝钗便道:“让林姑娘和我一起住吧,晚上也有照应。紫鹃也回不来。” 莺儿是宝钗的贴身丫鬟,自然也跟着一起回来,宝琴和岫烟的丫头却是原本贾府的丫鬟,因此也没人照应。当下金桂重新给她们安排下服侍的丫鬟和婆子,这里便嘱咐薛蟠这几日不要乱打听,只在厂子主事,一应宫里的事情,都要不闻不问。 薛蟠自然答应。金桂其实是心急如焚,这时候却不敢妄动,忽然想起迎春,暗道那孙绍祖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德行,该不会贾家败了,他又故态复萌吧?因下午就坐了车往孙府来,见到迎春,只见她哭个不住,然只是孙绍祖不让她回家探看,因此干着急也没有办法。 金桂这才放下心,点头道:“姑爷不让你这个时候儿回去,大概是怕你受牵累。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倒说明他真把你放在了心上,如此我也放心了不少。” 迎春擦泪道:“是,现在爷和从前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也不打骂我们了。只是娘家那边的事让人揪心,不知道会怎么样,姐妹们和宝玉都是花骨朵儿似的,哪里受得了牢狱折磨?” 金桂道:“是啊,只是目前形势未明,还须谨慎行事。待过两日,我看看事态如何发展,若是可以,便要帮他们上下打点,让她们在狱中也好过一些。这些你不必操心了。你只过你的日子便成,若是孙姑爷又故态复萌,你想个法子,让司棋去通知我,我自不会放过他。” 迎春苦笑道:“奶奶当真心宽,都这个时候儿了,还有这样斗志。”说完却听金桂苦笑道:“什么斗志?依着我,只想冲进金銮殿去问问皇帝,然我现在身后毕竟也是一大家子,万一皇上不高兴,我撞到了风头上,自己的命没打紧,我们太太,大爷,二爷,还有姑娘们可怎么办呢?” 正说着,就听有人回说道:“老爷回来了。”接着孙绍祖挑门帘进来,看见金桂,便笑道:“在院子里听人说大奶奶来了,我便赶紧过来见礼。”说完抱了抱拳,然后在椅子上坐下笑道:“猜着奶奶这几天会来,贾府出了事儿,你如何能放下你二妹妹,自然要怕我落井下石的,如何?这一回可放心了吗?“ 金桂没想到孙绍祖这次见自己竟然大方起来,不由得也笑道:“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想到孙姑爷倒是做到了,这真令人佩服。“ 孙绍祖挥挥手正色道:“大奶奶别臊皮我了,没有你,也没有我孙绍祖的今天。如今我在我爹娘哥哥面前,也可以昂首挺胸,这都拜奶奶所赐。”他说的倒是真心话,自从被金桂两次三番的教训,又经历过那次蒙古使团的事情,这男人就彻底被金桂给折服了。 金桂见他赤诚,也就不旁敲侧击,直接开口问道:“依你看,这次贾府的事情会是个什么了局?” 孙绍祖摇头道:“不好说。人人都知道小皇子的事情大概和贾妃娘娘无关,然而现在娘娘身子怀了龙种,怎么怨得人不趁着机会给她落井下石?更何况……”他说到这里,便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小皇子大概还是失踪的成分居多,若真是这样,贾妃娘娘疏于照顾的罪名是跑不了的,由此可知皇上心里也定然愤恨,说不定他老人家心里清楚娘娘不是主谋,但也有可能是在面对小皇子失踪的事情上袖手旁观了,所以才会龙颜震怒,降下这些罪行。” 金桂点头道:“原来如此,失踪?会失踪去哪里呢?大内森严,若不是小皇子配合,又有谁能将他劫走?” 孙绍祖苦笑道:“谁知道呢?我不是专门办这个案子的,很多消息也都是听说来的。总之目前皇上没让牵连薛家,这就是好事儿了,听说连王家和史家也都受了迁怒,虽然没抄家,但是都有很大影响。本来嘛,四大家族同气连枝,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金桂点点头,见迎春没事儿,她便告辞。孙绍祖和迎春苦留用饭后再去,她到底是心悬家中,不肯耽搁,便一径去了。 又过了两日,打听的这案子没有继续发落别人。金桂心里便有点儿数了。这一日正和黛玉宝钗薛姨妈等一起商量该怎么去牢里走关系,探探王夫人熙凤等。忽见薛蝌冲进来,大声道:“快,嫂子,来了两个太监宣读皇上口谕,召你进宫问话。” 众人都吃了一惊,金桂也站起身,疑惑道:“口谕?有没有说让大爷也进宫?” 薛蝌抹着头上汗水道:“幸亏没叫大爷,不然却去哪里找他?今儿一早就说要去厂子,还要和那些商家研究五彩缎分配的事儿,这会子不知道在哪家铺子里呢。” 金桂略略沉吟了下,便命杏儿和宝蟾给自己梳头更衣,又安慰了薛姨妈宝钗等人一番,方坐马车进宫去。 皇帝在霞飞殿召见她,左右除了梁公公和几个太监宫女,并无别的嫔妃。金桂心里惴惴不安,揣摩着皇上的用意,一边就要跪下见皇帝。 却听皇上道:“罢了,免礼,给大奶奶赐座。”一边说着,早有小太监搬了把椅子来,金桂不知道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只好坐下了。“ 皇上将其他小太监宫女都遣下去,只留下梁公公,接着沉默了好半晌,直到抬头看见金桂坐立不安的样子,才微微一笑,淡淡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金桂心知这时候皇上心情大概不会很好,因此也不敢装傻。只是心里想说的话在舌头上滚了几圈儿,终究又吞了下去。对面那人可是皇帝,多少人的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间,她即使是京城有名的悍妇,也不敢在这里放肆。 皇上见她数度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别告诉朕你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说吧,把你的想法都说出来,朕就是想听听看,不治你的罪。人人都传说你是京城第一悍妇,难道面对朕,连京城第一悍妇都不敢说真话吗?” 金桂心中一凛,便猛的抬起头来,一双水样明眸和皇上的沉静眸子对上,却见这皇帝的目光中一片平和,若不细心,万难发现其中隐藏的那一抹悲痛。 89、第八十九章 她连忙又垂下目光, 只在心中想了想,便闭上眼睛, 猛的起身跪下,沉声道:“皇上既然如此说, 民妇少不得放肆一把。反正这些话也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民妇也不喜欢畏畏缩缩,奈何天威难测……” “朕不怪你,不管你说什么,起来回话吧。”皇上打断她的话,温柔的目光凝视着金桂,心中却泛起一股难言的悲哀,暗道若是连这样的女人也不敢在朕面前畅所欲言, 朕岂不真的就是一个孤家寡人, 固然是这世间最高贵的身份,却是高处不胜寒。 一念及此,却听金桂缓缓开口道:“若依照民妇愚见,贾妃冤枉, 贾家也冤枉。” 一句话, 石破天惊。皇帝身边的梁公公差点儿吓破了胆子,双腿一软便要跪下,好容易强自撑住了,指着金桂叫道:“你大胆……” “住口,让她说。”却听皇上沉声呵斥,吓的梁公公立刻不敢出声了。 反正最难说的话已经说了出来,金桂索性也豁出去, 重新恢复悍妇本色,站在地中央沉声道:“皇上知道民妇和贾家是有亲戚的。但那充其量,是我婆婆与那府里姨太太的亲戚关系,我作为薛家媳妇夏家女儿,和他们也没什么血缘关系。更没有要甘冒奇险替他们开脱的道理。民妇只是私下里暗自琢磨,觉得这件事,万万不会是贾妃娘娘所为。” 她说到这里,便抬头直视皇帝,昂然道:“民妇所说的这些,根本不必仔细解释,相信皇上英明睿智,圣心早有决断。只是小皇子失踪属实,这一口气实在也需要发泄一下。只是民妇斗胆央求,贾妃娘娘已经被打入冷宫,她有孕在身,这一入冷宫,便是生死难料悲苦自知。这是贾妃娘娘疏于照顾,有此结果怪不得别人。然而贾府上下一百余口,何其无辜?老太君已是七十五高龄,一家子除了几个男人,女眷们病的病弱的弱,她们又怎能捱过那牢狱之灾,民妇……民妇斗胆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一道方便之门,允许民妇探望送衣送食,以保她们在狱中无虞。” 皇上咳了一声,不知为什么,金桂觉得他眼中好像有笑意一闪而过,接着便又板起脸道:“只是探望送衣送食吗?朕还以为你会直接狮子大开口,要朕放了她们呢。” 金桂心想我擦皇上,你把我想的太凶残了。面上却连忙做出惶恐不已的态度,低头道:“民妇不敢狮子大开口,民妇是商人,最懂循序渐进才不伤感情的道理。” 皇帝在她低头说不敢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黯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被人敬畏的时间长了,就总希望有一个不怕自己的人,能把自己当朋友。一直到后来听到金桂说循序渐进,又露出了那惯有的狡猾,心里这才觉得舒坦。只可惜金桂不知道这情况,不然准得说一声:靠,这是受虐狂的表现吧? “循序渐进?好啊,给朕一个理由吧,你要是说得通,朕就让你循序渐进。”喝了一口茶,在心里积攒了几天的火气似乎消退了一些,果然叫金桂来是对的。皇帝凝望着皱眉苦苦思索的女子,心中微笑:注定不可能做夫妻,那么,做一对朋友知己好吗? “皇上有没有想过?也有可能,是小皇子自己离开了皇宫呢?” 这个想法在金桂心中已经存了好几天,本来不想说出来,害怕皇帝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但现在皇上要自己给他一个理由,情急之下,也只好拿出来了。 果然就见皇帝的眼睛亮了起来,失态的险些连茶水都打翻,听他大声道:“自己离宫?你说一下,依据在哪里?” 金桂摇头道:“民妇也只是大胆猜测,想来其他的各种可能皇上和各位大人已经都心里猜测过。不过这一条,是民妇的愚见,也不一定就能作准。”说完,见皇帝目露鼓励,她才轻咳一声,继续道:“民妇进宫几次,从没见过殿下。前些日子在万国朝贺上,民妇问贾妃娘娘殿下的情况,娘娘眼圈儿都红了,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只差没把心挖出来给殿下看。’皇上请想,小孩子讨厌继母乃人之常情。寻常百姓家孩子遇见这种事情,没办法反抗也就罢了。可殿下是龙子,从小养尊处优杀伐决断,皇上娘娘最是宠爱不过,他若是心里存了对贾妃娘娘的怨恨,时日长久,只怕这怨恨会越发强烈,不可化解。毕竟娘娘顾及殿下,素日里定然处在下风。另外,皇上当日做主将殿下给贾妃娘娘,殿下一旦不能理解您的苦衷,反认为这是皇上对他的厌弃和对前皇后的背叛,这心思一旦坐定了,那就更可怕,殿下对宫内的情况无比熟悉,一旦打定了主意要离宫出走,怕是……” 她说到这里,就不再说。皇帝的脸上已经散发出光彩来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而且后宫嫔妃们各怀心思,再着意的撺掇撺掇……”说到这里,不由得面色一变,显然想到这件事的严重性,若真是有嫔妃做了幕后黑手,只怕这个钟爱的皇儿就危险了。 金桂吓出一身冷汗,暗道皇上你真是不拿我当外人,后宫倾轧这种事竟然也在我面前说,呶,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回头后悔了,又想杀我灭口啊。 “好了,朕还有事,不虚留你了,你这就回去,改日有了闲暇,再宣你入宫。”皇帝说完,便看向一旁的梁公公道:“把朕赐的东西给大奶奶带上。另外,贾妃的家人么,算了,也没有这么朝令夕改的,就再关几日。不过传令下去,许大奶奶探望送东西,让刑部大小官员不要为难她。” 回到府中,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刻,薛姨妈和薛蟠等人从金桂进宫后便是坐卧不安的,如今见她回来,忙都迎上前来。金桂笑着道:“不必惊慌,皇上叫我去,只是问了几句家常话,我胆子大,也替娘娘分辩了几句,看皇上的意思,倒是听进心里去了。皇上还说,允许我去探望姨太太和老祖宗二奶奶她们。我想着,这样就好了,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多多使钱,即便大家在狱中,也不用受太大折磨。” 金桂话音一落,薛姨妈便向南天门跪下了,双手合十叩谢满天神佛,眼泪也流了满脸。俗话说,姐妹连心,娘家如今受到牵累,感情甚笃的姐姐被抓进牢中,怎不由得这位太太心似油煎,如今忽然从媳妇的话语中看到一丝希望,自然感激不尽。 黛玉旧疾复发,又受了惊吓,从到薛府后便卧床不起。金桂这里和薛姨妈说完了话儿,便和宝钗一起去探她。黛玉本是惊疑不定,待听金桂说皇上放松了口风,允许她去探望,方放下心来,只觉病也强了少许。 当下也不肯耽搁,金桂下午便揣了银票银子,带上诸多吃食坐马车来到刑部大牢,彼时那些官员和牢头都收到了信儿,不敢慢待她。忙恭敬请这位大奶奶进去。金桂见他们不曾为难,也大大方方的每人都给了银子,更换来那些牢头狱卒满面的笑容,拍着胸脯保证,只说一切都放在他们身上。 一路来到女监,贾母等人毕竟是有品级在身,没受到磨折,听金桂说了进宫的经过,也不由都看到一丝希望,心情放松下来。 金桂正要问问众人和姑娘们的情况,忽听平儿惶急道:“是大奶奶么?奶奶快来,二奶奶的命就要着落在你手上了。”一边说着,这里贾母和王夫人等都悚然而惊,不住声的追问道:“怎么了?凤丫头怎么了?” 金桂想起红楼梦中凤姐的结局,心下也是大惊惶恐,忙奔过去,只见凤姐面色蜡黄,躺卧在平儿膝上。尤二姐挺着个大肚子,在一旁泪眼婆娑的看着,看见她来,就奔到栅栏边哭道:“二奶奶从前儿进来后,就见了红,到如今竟是一刻也不曾止过,偏这里又污秽肮脏,如今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又不能请医问药,在这么下去,连命都要丢在这里,大奶奶,这可如何是好?” 金桂手心出汗面色苍白,郑重点头道:“你们好好照顾二奶奶,我这就出去找医生进来,牢里的婆子们如何能顶事儿。”一边说,也不顾和别人说话,失魂落魄的奔了出去。那些牢头和狱卒正在议论这位大奶奶出手大方,是活菩萨转世呢,忽见她这个形容走出来,不由得都奇怪,连忙起身询问。 金桂道:“里面我一个极亲密的姐妹忽然染了重病,我这会儿要去找一个大夫来看,到时还望众位大哥通融一下。”一边说着,又递了一张银票,轻声道:“些许银钱,给大哥们买酒喝。”说完也不等众人说话道谢,便提起裙子奔了出去。 90、第九十章 那牢头和狱卒们的眼睛都直了, 见金桂转眼间坐上了马车,接着那马车便飞奔起来。好半晌, 牢头才笑道:“京城第一悍妇,果然名不虚传, 我的天爷奶奶,老刘我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女人跑的比大男人还快。” 狱卒们都哈哈笑起来,其中一个道:“这算得了什么?你不知道,当日她汉子在男监牢的时候,她进去一趟,也不知怎么弄的, 出来后他汉子脸上就多了两个乌青。原本看见夹棍腿都发软的窝囊废, 就从她来过之后,便翻了供,上了好几道刑具,竟愣是不肯招了。你们只道大奶奶做事厉害, 没看她□□她汉子, 统共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就把个软脚虾变成了大螃蟹,说出去人都不带信的。” 这时牢里面的婆子也走出来,对牢头道:“爷,里面那位二奶奶我瞅着可不怎么好,爷说怎么办?她那病,指着女监里我们这点手段, 万万治不了的。”说完就听牢头笑道:“慌什么?薛家大奶奶亲自去请大夫了,你们仍回去各干各的就行了。”那婆子方告退而去。 且说金桂,这一路飞奔,只是她终究也不认识几个大夫,只好回府找薛蟠,让他出去找几个有名望的。也合该天不绝凤姐之命,恰在府门前下车时,遇到罗方正在投拜帖,见她从马车上下来,不由得大笑迎上前来,先躬身一礼,方笑道:“所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正要去找大爷和大奶奶,不曾想就在这儿遇上了。咦?奶奶神色这么惶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金桂想着罗方这个人交游广阔,因此便喘吁吁道:“也不及细说了,罗公子可认识什么好的妇科大夫吗?我这里正急着找他救命。” 罗方先是一惊,接着方笑道:“这事儿可真是巧了。若是平日,小可不敢胡乱推荐,恰巧前儿家父老友来此处做客,他在这方面乃是一等一的好手。既然大奶奶急着找人,就待小可为大奶奶去请他出诊一趟,不然他脾气稍微有些清高,旁人未必请得来。” 金桂大喜,连忙道:“那就有劳罗公子了,我们快去快回。” 罗方笑道:“大奶奶且说出个地点,我直接就请他去那里,岂不好?”原来他不敢和金桂坐同一辆马车,为了避嫌,方想出这么个主意。 金桂自然知道他的顾虑,点头道:“如此便劳烦罗公子了。正是地方儿不太好,请公子务必多多美言,求大夫过去才好。”接着就说出了刑部女监的地方。罗方犹豫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 这里金桂也不及回府,便拨转马车仍回到刑部女监牢房,不一会儿功夫,罗方也带着大夫赶到。说来十分巧合,这大夫恰是当日为秦可卿看病的那位大夫,听闻是当日荣国府里二奶奶病了,虽然对方在狱中,倒也不敢怠慢,这时候也讲究不起什么避嫌,就在牢里诊了脉。接着那大夫便把金桂约出来说话。 “实话说,二奶奶这病,着实来的凶猛。乃是她素日争胜要强,什么忧思委屈都存在心里,不肯说出来。偏偏几次产后失于调养,以致体内阴虚内寒,此症必须谨慎用药小心调养,还需珍贵补品辅助,方有回生之道,否则……”张大夫说到这里,便忍不住摇了摇头。 金桂急的咬牙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道:“要用什么药,什么补品,请先生尽管开方子,虽然不能在家静养,但其余的我必悉心办理,定然要让她闯过这一关。”说完,那张大夫点点头,就坐在牢头房里开了几张方子,递给金桂道:“这里还有两张食补的方子,奶奶若有手段,一并办了吧。尽人事听天命。” 金桂点点头,急匆匆回家煎药熬汤。薛姨妈宝钗等知道熙凤的病情,尽皆焦急不已。 金桂从此后便往返于刑部女监和薛府,辛苦自不必提,好在熙凤饮食有她精心料理着,又有药喝,病势竟没加重,且渐渐那下面的血也少了。金桂大喜过望,熙凤却拉着她的手哭道:“也不知是真的病强了,还是身子里的血已经流干,我时常只觉着恍惚,又好像有人要拿我去阎王爷面前。” 金桂安慰她道:“别说胡话,牛头马面要来扯你走,还能允你重新醒过来?难道不闻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的俗语?这必然是病强了,从没听说过人身子里血流干了的道理,看你面色也不像。你只管安心静养,当日小蓉大奶奶病成了那个样儿,都在这大夫的手里好了,你如今这还不同于她,并没耽搁呢。” 熙凤流泪点头道:“我但愿像你说的这样,如今这么个光景,才察觉自己竟十分怕死。若我这回能活,全是托赖你,你可让我怎么感激……”不等说完,便被金桂捂住了嘴,听她摇头道:“一家人,说什么生分的话。你也说过,我这人就是心肠软,对尤二姐我尚有不忍,如今又怎能眼睁睁看你受这磨折而死,你要再说这种话,我生气了。” 因就在栅栏外拉着熙凤的手,着实说了些安慰体己的话,这才回去薛府。刚到家,就见薛蟠和薛蝌季明伦迎上来,薛蟠对她道:“罗家兄弟说你要的机器整出来了,先前就想让你去看看,只是你最近忙着那府里的事情,成日里没个空儿,他们就又改进完善了一些,如今你去看看吧,若是好用,咱们的七彩缎也该上生产线了。“ 金桂听说机器做好,不禁也十分惊讶,挑眉道:“这么快?这做七彩缎的机器可又比五彩缎复杂的多了,即便是有了那个机器的基础,我琢磨着也得一阵子。怎么能这么快?” 薛蟠笑道:“我也是这么说,只是罗大兄弟说,上回万国朝贺,他和朋友们着实与大不列颠来的一些人又交流了许多东西,得到了很多新的知识,因此才能这么快。不管怎么说,你先去看看。” 金桂点头答应,几个人马不停蹄的来到厂子里,只见工人们都围在一架机器旁议论纷纷,见他们来了,都纷纷让出路来。 机器表面上看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罗凉却遗憾道:“唯一的遗憾,是这造机器的铁与大奶奶当日说的似乎有出入,我听说关外长白山那里有一个冶铁世家,所冶炼的铁无一不是精品,然而传世却不多。我有心请大奶奶和大爷随我一起走一趟,只是又怕耽误大奶奶的功夫。” 薛蟠道:“这机器是制造七彩缎的关键,既如此说,娘子与我就和罗大兄弟一起跑一趟吧,找到了合适的铁料,往后就可高枕无忧,何乐而不为?” 金桂紧皱着眉头道:“不妥,京里这边,二弟和季公子马上就要参加县试,厂子里的事情谁来弄?我一个女人家,孤身出门也十分不妥,何况还有那府里一大群人在监牢里呢。” 薛蟠想想也是,京里的生意自己和金桂必须要留下一个人。但是铁料目前看来也是至关重要。姨妈和姨爹那一大家子还在监狱里关着呢,说来说去,这事情都挤到一块儿去了。 正乱糟糟的没个头绪,忽然又听人来报,说皇帝宣薛蟠和金桂进宫,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回府更衣梳洗,接着入宫觐见。 皇上也只是气闷无聊,再加上小皇子这一失踪,就如石沉大海。他此时在后宫,看哪个妃子都不顺眼,便召了薛蟠和金桂入宫。闲谈之间就提到这七彩缎,皇上一听说五彩缎竟然不是终点,还有七彩缎,眼睛立时就亮了,立刻仔细打听,很明显,这家伙已经把主意打到七彩缎头上了。 金桂便大略说了说,言谈间又谈到机器铁料的事情。皇上便笑道:“你和那个姓罗的一起出去怕惹嫌疑,但是这事儿又非得你去不可。薛爱卿还要留在京里看顾生意,为难之处便在此,是不是?”说完听薛蟠笑道:“皇上真是明察秋毫洞若观火,可不正是这些难处呢。” 皇上笑道:“既如此,朕替你们解决这个难题,只不过有个条件,这七彩缎嘛,呵呵,生产出来的就先都归了皇家吧,自然,也如五彩缎那般,朕不占你们的便宜,也用高价购买,如何?” 薛蟠和金桂连忙谢恩。金桂心中一动,暗道这个时候不打蛇随棍上,还待何时?因忙离开座位,跪在地上道:“皇上圣明,愚夫妇感激不尽……”不等说完便听皇上奇怪道:“咦?朕还没说出解决之道呢,你这就感激不尽了?” 金桂伏低身子,声音中透着一丝疲惫哽咽,小心翼翼道:“民妇之名声,想来皇上也曾听闻。但民妇行的正坐的端,并不以那些闲言碎语为意。之所以无法抽身前行,乃是因为贾府遭难,男亲女眷尽皆入狱。前几日还有一人病危,幸得皇上特旨,许民妇出入探望,煎药熬汤,方让她续了这几日命,如今哪里敢稍离半步。虽无作用,惟愿尽心而已。” 薛蟠一听见自家娘子提到贾府,手心里就捏了一把汗,这时候见皇上淡淡看着金桂,他心中惶恐,忙也离了座位跪在金桂身边道:“皇上恕罪,内子心直口快。这……这全因微臣心系贾府,才让她如此费心,皇上要怪罪,就……就怪罪微臣,不对,是……是草民……好了。” 一句话倒把皇帝说笑了,冷哼一声道:“少来攀扯胡说,朕还没降你的官儿呢,你倒自己把自己的官儿给撸了。”说完他离了龙座,亲自走到薛蟠金桂面前,伸手扶起他二人。 金桂和薛蟠这个激动啊,能不激动吗?天底下被皇帝的龙爪亲自扶起来的人有几个?就算是一品大员,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殊荣呢。 91、第九十一章 “上次你在朕这里说要循序渐进, 这不果然进上来了?”皇帝淡淡的笑了笑,对金桂道:“放心吧, 你的意思朕明白。不就是贾府的那些女眷吗?行,朕今日便下旨将她们都放出去, 只是有一样,贾府还封着,皇儿回来之前,朕不可能将贾府还给她们,你心里应该清楚朕这样做的用意。” 金桂心想还能有什么用意?就是一想起儿子,还是忍不住对贾妃娘娘有怨气呗?啧啧,好歹是皇帝, 怎么这时候心眼这么小?嘴上当然不敢这么说, 轻轻一福身道:“如此已是天恩浩荡,民妇再不敢去奢求别个了。民妇代贾家人叩谢皇上天恩。” 皇帝点点头道:“七彩缎是大事,你把贾府那些女眷安顿好后,朕派红巾军随在你左右, 和你一起去关外, 如此也可确保你的安全。” 金桂茫然,心想红巾军?那是什么东西?皇上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得笑道:“这红巾军是在后宫负责守卫,保护各宫嫔妃的娘子军,所以天下间没有几个人知道,虽如此, 但因为人数不多,所以个个都是武艺高强之人,朕到时候拨五十个人给你,足够你用了。” 金桂和薛蟠再没想到还能有这天大之喜,连忙跪下来谢恩。皇帝心情大好,就又和她们随便说了几句话,这才让两人退下。 回程途中,薛蟠便对金桂道:“皇恩浩荡,竟赦免了姨父一家的罪行,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恩荣了。只是娘子,贾府还被封着,咱们府怕是安排不下这么些人,如此一来,势必要找几座宅子安顿她们才成,不如我回去就办这个事儿,你先在府里给她们安排个临时下处,如何?” 却听金桂冷笑道:“贾府的女眷们,我自然是要救的。只是那些男人们,哼,一个个什么好东西?在外面胡作非为花天酒地。如今他们家败了,这浪荡子的习性却未必能改的过来呢,既如此,我凭什么还要他们到咱们家来,花着咱们家的钱继续去纸醉金迷?” 薛蟠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又觉金桂说的很有道理,因期期艾艾道:“只是……只是不这样又能如何?总不能把女眷们接回来,男人却让他们睡大街上去吧?再说了,虽然我现在也瞧不上珍大哥哥和琏兄弟他们的作为,但男人里面,也未必全都是不成器的。你忘了还有姨父?还有宝玉?说起来,这回皇上放了他们,宝玉还可以去参加县试,这可真是祖宗保佑了。” 金桂点点头道:“姨老爷倒是比他们强许多。这样吧,你就给他们安排一处宅子,只说咱们府住不下他们这么多人,所以只先安排女眷在这里照顾,另外,每月给他们每人五两银子的花销。这算是我对他们仁至义尽,若有那懒怠动的,五两银子吃喝足够,不过想花天酒地,就不能够了。再不够花,就自己找门路做活去。” 薛蟠苦笑道:“娘子你这一手也太狠了吧?珍大哥哥他们,哪个不是挥金如土的主儿?一个月五两银子,亏……亏您这是怎么想出来的?何苦来?帮了他们还让他们心里记恨。咱们家如今也不缺这些银子……” 不等说完,便被金桂拿眼瞟了一眼,登时薛蟠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却听金桂冷冷道:“什么话?咱们家钱再多,是你我日夜辛苦赚下来的,凭什么要给他们白花,让他们在外面胡天海地的。五两银子若是嫌少,尽可以不要,以后就自己找饭辙去,若更有骨气,连房子也不要住,那更好了,且让他们先尝尝流落街头的滋味儿,哼,你那珍大哥哥琏二兄弟从小儿就锦衣玉食,过惯了富贵日子,这人间疾苦,若不得他们亲自尝一尝,他们也不知道世事的艰辛。别看现在他们记恨我,将来只有感激我的份儿。” 薛蟠苦着脸道:“还要流落街头?不不不,娘子,这怎么说,也太……也太刻薄了点儿,好歹是亲戚……”一语未完,就听金桂断喝道:“亲戚怎么了?亲戚便该让他们白吸血?我这已是够照顾他们,让他们只养活自己就成,家眷一概不用他们管,若不然,连女眷也不收留,看他们又能怎么办?” 金桂说到这里,便看了薛蟠一眼,轻声笑道:“呆子,我知道你惯是心软的,当日在来京路上,既然能撒银子救灾民,如今又怎么忍心看你这些亲戚为一口饭奔波劳碌?只是有一条你不明白,你这些亲戚不像那些灾民,有可怜之处。他们都是在富贵乡里泡的骨头酥软了的水蛭。你一开始接济他们,或许他们还会心存感激,但久而久之,便会心安理得,认为你的接济是理所当然了。再后来,仍然不肯痛改前非纸醉金迷的花钱,你若是稍稍为难一点儿,心里就记恨上。我问你,既然早晚都要记恨,那何必还要一开始做出施恩的事儿,白给他们银子花呢?若说让咱们家就这么着供他们一辈子,咱们又凭的什么?” 薛蟠摇头叹气道:“我知道娘子说的有道理,只是这话,要怎么让人说出来呢?我……我可张不开这个口,只怕妈那边,心里也是不想这么做的。” 金桂道:“你若开不了这个口,便由我来开,反正谁都知道我是京城第一悍妇,连皇上都知道了,我怕什么?他们有什么怨恨,尽管朝我来吧?哼,我们家自己正正经经做生意,又不用他们一分半文,怕他们怨恨吗?你放心,这事我不让你为难就是。” 薛蟠仍是摇头道:“唉,怎么能让你一个女人家去当这个坏人,实在不行,还是……还是我张嘴吧。” 金桂见他一张俊脸都快挤成包子的形状了,心里明白让薛蟠做这件事,实在是大违他本意的,只是因为顾念自己,所以又不得不去当这个坏人。她心中有些感动,那甜蜜就泛开来,倚在爱人肩膀上呢喃道:“你不要觉得我心狠,怎么如今有钱了,却一文不舍?你不知道我这样做,对那府里的老少爷们,其实是好的。当然了,暂时肯定会难捱,但唯有经历了这一番磨难,才能让他们那些富贵秧子脱胎换骨。你放心吧,我心里自有打算,当然不会真的让他们饿死。” 她这样一说,薛蟠方放下心来,看了肩头的娘子一眼,便忍不住笑道:“娘子,你真真是女人,我就觉得你对贾府里那些女眷们,真可谓照顾的无微不至,不说别的,就说这一次二奶奶的病,你只要稍微敷衍那么一下,怕人也就是救不过来了。偏我看你请医煎药,安排补品,真可谓是亲力亲为样样不漏,如此那些丫鬟们也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丝毫不敢出差错,让那二奶奶在狱中还保住了一条性命。如今她们要出来了,你就只说安排女眷们,却把男人们撇在外面,可见你是因为女儿身,故此只怜惜女孩儿们了。” 金桂笑道:“你不用这么想,你只想想这世道上的那些教条,对我们女人何等的不公平?我不过是抛头露面做了几回生意,替迎春妹妹出了头,悍妇名声便传满都中。其实比起你们男人,我做的事哪有出格的地方儿?哼,怎么就成第一悍妇了?由此可见,这是你们男人的天下男人的世界,女人若没了男人,便如同浮萍一样孤苦无依。所以那些女眷,我若不照顾,可让她们怎么活呢?只怕连份糊口的工作都找不着。可男人就不一样了,男人们在外面,只要肯吃苦用心做事,不要说吃口饭,你不看古往今来多少人白手起家的?贾府里的男人其实也都是聪明的,只要他们真的肯勤恳做事,未必将来不能出一个陶朱翁。” 薛蟠笑道:“娘子事事都看的透彻,唯独这一点,你看错他们了。贾府乃诗书世家,怎么能瞧得起商贾之道?更不能去低三下四给人做活。”话音刚落,就听金桂冷笑一声道:“那就是看要以诗书世家的傲骨为重,还是以活命吃饭为重了。反正男人里,我只将宝玉接进来,和季兄弟二弟一起学习,预备即日的县试。姨父年纪大了,你要偏帮一些也由得你。” 薛蟠笑道:“若这样说,大老爷那儿岂不是更要用心,快六十岁的人,胡子头发都花白了……”不等说完,便见怀中娘子霍然起身,气呼呼道:“那个老东西?才不许你去管他死活。哼,连带他夫人一起,姨父姨娘是咱们的亲戚,他们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又给过咱们什么恩惠?你且瞧瞧他们素日里的行事吧,我心里就厌烦的紧。你说他是快六十岁的人了,我怎么觉着不像?哪有六十岁的人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的娶?前阵子那府里还没倒的时候,他给了他儿子一个秋桐,你都没看见那女人的嘴脸,呸,什么玩意儿?这就是他们手底下□□出来的,我看着便生气。” 薛蟠苦笑,想想的确是,如贾赦这样的人,是娘子平日里最痛恨的。他叹口气道:“你既这么说,我也没话答,只是有一条,你把所有的女眷都接了回来,也别独漏了大太太,不然让人看着也不像,更何况邢大妹妹还在咱们府里住着,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 金桂仔细想了想,不由得嫣然一笑,在薛蟠脸上亲了一口,搂着他脖子轻声笑道:“这一点倒是你说的对,不看僧面看佛面,没错,我倒忘了邢大妹妹。既如此,那便罢了,只是到了咱们府里,她安分守己也就罢了,若说要想显山露水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92、第九十二章 薛蟠笑道:“是是是, 在娘子面前,哪有别人显山露水的机会?你也把她们想的太能耐了。” 夫妻两个一路商量已毕, 到家后不久,果然便有人来报说皇上已经放了贾府众人。薛姨妈喜得泪流满面, 直说是祖宗保佑,这边就带上金桂和宝钗宝琴岫烟,一起坐了马车前去接那府里的众人。 彼时贾府中的男女虽然都放了出来,然而一百多号人却只是站在大街上茫然四顾。他们才发现,之前只埋怨牢狱难住,然而如今离了这牢狱,天下之大, 竟然是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王夫人便哭着对贾母道:“老太太, 如今也顾不得别的,先去我妹妹那里寻个住处吧。”话音落,却听贾母叹道:“唉!虽然你说的看上去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只是天威难测, 皇上到底什么意思咱们还不知道, 若说不怨娘娘了,怎么没说把娘娘也放出冷宫?怎么也不把宅子还给我们?只说将咱们放了。因这样,我想着皇上心里怕还是有怨气,故意整治咱们呢,这时候我们倒拖家带口的去投奔姨太太,岂不是给她们添麻烦?万一连累她们日后也遭了难,让我这心里怎么安生?说到底, 林丫头还在那府里,凤丫头这命还是大奶奶给抢回来的。” 凤姐被平儿和尤二姐扶着身子,也在一旁点头道:“老太太的话没错,那府里大奶奶,是个最有主意的人,若是她不怕连累,不必咱们去,她就来接了。不然……”说到这里,忍不住喘了几口,她身子此时虚弱至极,没说几句话便累的喘息不已。 众人正叹息着,忽听探春惊喜道:“老太太,太太,你们看,那……那些马车是不是大奶奶来接咱们的?”一边说着,众人都踮脚去极目远望,果见十几辆马车鱼贯过来,到得近前,便有人认出那车夫,欢呼道:“是薛家的马车,果然是姨太太派人接咱们来了。” 一时间众人只觉是绝处逢生,那些丫鬟们忍不住就抱头又哭又笑起来。探春等人虽然自恃身份,也都是眼眶泛泪。只见马车走到近前停下,接着薛姨妈和金桂宝钗等人下了车。薛姨妈便奔到贾母和王夫人面前,拉着她们的手,还没说话,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一个劲儿的道:“这就是祖上有德了,方保佑你们脱了这牢狱之灾。我一听到信儿,这悬了多少日子的心才放下来,只是府里马车不多,到底又雇了几辆,这才过来。” 贾母和王夫人也都是老泪纵横,王夫人便道:“实在是无处可去,听说这一次,连王家和史家都受了连累,论理……”不等说完,便听薛姨妈道:“论理,便该往我那儿去,哥哥那里去得,妹妹这里如何就来不得?更何况,哥哥那位嫂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姐姐心里不清楚?这会子不知怎么埋怨你们呢。”一边说着,就拉着贾母王夫人等上车。 金桂下了车就奔到熙凤面前,看着她的脸色叹气道:“虽然命捡回来了,这身子却已是淘登的极虚弱,好在总算天可怜见,让你脱离了这里。只要住进府里,请医问药什么的都便宜得多,补品也是随时可以吃,你先天壮,总能补得回来,倒不用太担心了。” 熙凤拉着金桂的手,只是流泪,平日里的伶牙俐齿这时候全都用不上。还是平儿在一旁哭道:“俗话说,患难见真情,我们奶奶这条命,就是大奶奶救回来的,如今还要麻烦你,我……我这里给大奶奶磕头了……”说完就要跪下,却被金桂一把拉住,听她笑道:“傻丫头,说什么呢?一家人,理该如此的。” 那边宝钗岫烟等也围着探春惜春,姐妹们劫后重逢,自然也是一番哭笑拥抱,不必赘述。好容易哭完了,薛姨妈便让贾母等人上车。贾府里还是女眷多,十几辆马车,只这些女眷便坐的满满当当,再没了一点空隙。 薛蟠眼见得马车去了,这才和贾政苦笑道:“姨爹,实在对不住,当时生怕你们出来去了别处,我和娘子接到信儿,就忙忙的雇了几辆马车便赶过来了。小子们还在雇车,想必等下就会过来,到时候再接了你们离开这晦气地方儿。只是有一样,姨爹知道我们那宅子,比不得宁荣二府,这些女眷住下了,只怕也就拥挤不堪了,万万再安排不下其他人,因此外甥有心将你们安排在鼓楼大街的一处三进宅院里,姨爹觉着如何?” 贾政这一次遭了牢狱之灾,虽然身在牢中,却也有人往来通消息,得知除了北静王等寥寥几人外,朝堂上竟是落井下石的人居多。这也让他好好的反省自思了一下。发现除了党派倾轧等原因外,宁荣二府平日里也没积攒下什么好名声。族中子弟多是不学无术的纨绔之流。不说别的,只说贾赦弄扇子那事儿,虽然是贾雨村自作主张,为了讨贾赦欢心将石呆子陷害了,但老百姓哪管这个,都纷纷说是贾赦仗势欺人,买通了贾雨村害人夺扇。因此他有感于自家子弟不肖,心里想着遭受这一次磨难未尝不是件好事。此时一听见薛蟠说不令他们住到薛府去,其他男人们心里都不免“咯噔”一下,独有贾政,心中却是欣慰的,暗道说不得就要趁这一次,好好的整肃一下门风了。他却不知,这正是和金桂的计划不谋而合。 且不说那些男人们被薛蟠领去了别的宅子,只说贾府的女眷们,跟着薛姨妈金桂等一起回到府中,那黛玉也强撑着病体迎出来。见到贾母王夫人宝玉等人,恍然只觉是劫后余生,大家忍不住抱头痛哭了一场。金桂安排下众人住处,自然不能像贾府那般住的绰绰有余,然而姐妹们亲密,两三个住一间房,倒也是其乐融融,更何况能在此时有这样一个地方容身,就已经是说不尽的运气了,又哪里会有人抱怨。 金桂就安排熙凤歇在自己房中,那薛蟠少不得要退让一射之地了。非常时期,也是没奈何的事。宝玉与薛蝌季明伦住在一起,三人都是学识渊博之人,薛蝌季明伦又是最稳重不轻狂的世家子弟,因此一见之下也颇为投缘。 因为贾母宝玉等人无恙,黛玉的心也放下来,咳喘之症便也好了许多。熙凤的病情在狱中就稳定住了,如今回到薛府,余下也不用怎么操心。只是这一大家子骤然住进贾府,熙凤又不能理事,所有的事情不由得便全落在金桂身上,好在有宝钗帮忙,不过三两天时间,倒也都安排妥当了。 那里薛蟠也说把贾府的男人们都安排在宅子里,按照金桂说的,每人每月只给五两银钱,薛蟠说到这里,言语间不免闪烁了一些,金桂便知道他定然是又偷偷多给那些人银子,不过想来这呆子即便存下私房钱,也终究有限的很,倒也不用为此去禁管的他狠了。因此便只是对薛蟠道:“我心里清楚,你就算多给钱,也是为着我的名声,怕人家说我刻薄,只是我自己都不怕了,你也不必事事都受名声所累,珍大爷他们不满意,就说是我的主意。怕什么?我娘家那个哥哥,如今还在天桥底下要饭呢,我还怕什么刻薄名声吗?” 薛蟠答应了。又听金桂道:“今天上午宫里来了人,说红巾军已经准备妥当,我知道,这是皇上心急机器的事儿,催着我上路呢。好在家里这边也都安排妥当,妹妹是个最稳重平和的人,我即便出去了,这家里有她管着,我也不操心。倒是贾府男人那边,要让你受些累。其实也不必怎么管他们,他们找上你,你就在厂子里,本来我一去,厂子里的事情都要你忙碌着,想来他们也没有二话。还有一件事,就是兄弟们都要去参加县试了,在此之前你务必不能让他们分心。如果实在有为难的事情,找妹子商量,她是个胸中有丘壑的女孩儿,不比我差。” 薛蟠点头道:“放心,这些我都晓得。只是你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原本的意思是,等县试完后就让季兄弟来提亲,偏你要是不在家,这可怎么办?” 金桂笑道:“季兄弟心气高,你既然已经把话透给他了,倒不用着急,县试之后不是接连还有府试和乡试吗?怕是他考上了举人之后,才肯来提亲呢,到时候我还要牵一对红线,罢了罢了,不能都挤在一处,也得让我喘口气,离着过年不是还有三四个月吗?在那之前把这些事情办好也就行了。” 薛蟠答应下来,夫妻两个说完了贾府的事,便又就厂子日后的安排商讨了一番,直到夕阳西下,金桂才回房去。 93、第九十三张 因将宝钗叫到身边, 对她道:“姑娘,我许是后日便要动身往关外走一遭了, 皇上急着看机器,我也没办法。这家里的一切, 便托付给你。如今是在咱们自己家,你管事是理所当然的,不必太多顾忌。银钱的大权我也都交到你手里,你哥哥是个手散的,交给他,就全都填那堵不上的窟窿去了。我可不想这样,那贾府的男人们便是个无底洞销金窟, 正该让他们尝尝人间疾苦, 知道世事维艰。却要在这时候拿我们的银子给他们流水一样的花销,我不干。” 宝钗垂头不语,她心里虽然赞同金桂的话,然而毕竟受礼教所限, 觉着这样未免刻薄些。更何况, 那些男人们的事,不是她这个女孩儿可以插嘴多言的。因此就不说话,但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暗道嫂嫂将所有事宜都交给了我,定然不能辜负她,不然倒叫嫂嫂小瞧了我。她因为接二连三的事情,加上自己的终身又是金桂给做主, 寻了一个合心意的男子,心中自然感激爱戴金桂,越如此,越不肯让对方小瞧,就如同现在的女孩儿,一旦见到偶像,是说什么也不肯在偶像面前丢人的,都是一个道理。 金桂也知道宝钗是不能表态的,便自顾自继续道“至于贾府的这些女眷们,这也不用我多说,你素日里和她们在一起,心里都有数的。除了大太太那房里的,姨太太这边的人都是极好的,便连尤大奶奶,那也算是个宽厚的人。在她们身上宁可多花些银钱,也别让她们觉得受了冷落。最要紧的是林姑娘和二奶奶的身子,我走后,你便经点心,花银子什么的都不要在意,想来太太也心疼她们两个,不会说什么的。” 宝钗笑道:“这个不用嫂嫂嘱咐,我心里自然晓得。你放心,待你回来,保管让你看见凤姐姐和林妹妹痊愈,便不能痊愈,也要让她们比现在好,论感情,我对她们,只怕比嫂嫂还要厚密一些呢。” 金桂笑道:“姑娘和她们朝夕相处了几年,这个是自然的。姑娘虽然素日里不言不语,但你为人稳重,心思玲珑,把家交给你,我再也没有不放心的。等一下我还要去太太那里,说一说走后的这些事情。唉,什么事情都往一块儿赶,我还想着这一回,终于可以和你们姐妹朝夕相处,谁知偏偏天不从人愿。” 宝钗笑道:“这有什么?日后机会有的是呢。我只怕关外苦寒,古诗说,胡天八月即飞雪,可见那里着实是冷的。嫂嫂多带衣服,千万别受凉伤风,让我和哥哥在千里之外担忧。” 金桂笑道:“这个不用嘱咐,我自然都省得。”说完便去了薛姨妈那里,又和她就季明伦将来提亲的事情说了几句话,接着又来到黛玉房中,嘱她便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千万不要外道。然后来到贾母王夫人面前,禀明了自己后日要离家前往关外的事,又着实安慰了她们一阵,只说皇上心里是明白的,只等过些日子,皇上的怨气消了,贾家自然能够起复等语,果然让贾母等人的心宽了一些。 回到房间,又与熙凤说了半日的话,方才安歇。第二日就去厂子视察安排了一番,然后晚上和一大家子吃过饯别宴。第二日一大早,皇上派来的五十个红巾军便已经到了薛府,罗凉那里也全都预备妥当,于是金桂在众人恋恋不舍的神情中登车而去。 一路辛劳自不必提,不过倒也不至于风餐露宿。若非因为急着赶到长白山,然后回来过年,这趟旅途倒也可以当做游山玩水,只是这时候大家却都没有这个心情了。只有那些红巾军,她们几乎没出过宫,此时看着这宫外的花花世界,满眼都是新奇有趣。 一连走了十几天,便来到明州,距离山海关只有三天的路程了。车夫告诉金桂,出了关之后再走半个月,就可以到长白山的地界。 金桂忍不住摇头笑道:“这是怎么说的?来回便要两个月,再请他们打造一些精铁,怕没有三四个月时间,都回不去京城呢。”因就叫车夫想办法加快下行程,一边说着,罗凉早去掌柜那儿结了帐,众人就纷纷登车,继续向山海关进发。 车队有序的行进着,金桂和两三个红巾军小队长正在马车里说着话,忽然就听身下似乎传来“哎哟”一声,几个人不由得都惊奇看了一眼,方知自己不是幻觉,金桂连忙对车夫道:“快停车,看看车下面是什么东西呢?” 车夫也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痛呼,当下不敢怠慢,忙停了马车下去查看。只见一个小小身影慢吞吞从那车底下钻出来,理直气壮的叫道:“喂,你差点儿把我压死,快赔我钱。” 后面的马车都停了下来,金桂和几个红巾军也从马车里出来,只见那站在车夫对面的小男孩面目呆板,但一双大眼睛却十分灵动,骨碌碌四处转着,似乎有无尽的鬼主意。 “你……你这小孩怎的到了马车底下?我……我赶了这一路车,也没看见你。”车夫也急了,转身对金桂道:“大奶奶,你看这……这孩子我根本没看见他啊,谁知道他是怎么钻到车底下了呢?”一边说着,就又瞪眼看那小男孩,大声道:“你这小孩该不会是故意来讹人的吧?” 小男孩冷哼一声,别过头去道:“少废话,人证物证俱在,你快拿银子来。看你们的样子就是有钱人,不至于连几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吧?俗话说,破财免灾,不然小心我把你们告去官府。” 金桂觉得这小男孩有些意思。若是他诚心讹人吧,却偏偏又拿出这样一副骄傲样子,须知这时候他该掉几滴眼泪,或者撒泼打滚才能讹着钱,他却说什么告到官府去。因莞尔一笑,伸手示意车夫别着急,她这里走上前来,微笑对小男孩道:“你想告官吗?那好啊,正好我这里有几位宫里的女官,她们可都是看见了事情始末的,我们便去官府,看知县老爷怎么断吧。” 那小男孩儿一听说宫里的女官,眼睛不由得往这边瞟了一下,之后便挥挥手,冷哼一声道:“算我晦气,遇见了你们,好了好了,你们走吧,我不告你们就是了。”说完果然向旁边的树林里一跳,还不等金桂说话,便已经消失了踪影。 这里金桂哭笑不得,只好重新上车,和红巾军们说起这识时务的小骗子,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 走了半日,眼看着天近晌午,金桂便和红巾军的头领绿梢儿道:“统领,越往关外,人烟越稀少,不如在这里大家饱餐一顿,再让店家给我们做一些吃食带着上路如何?你且问问姑娘们,都喜欢吃什么?咱们可只限干粮,不能要汤汤水水的菜了。” 绿梢儿笑着点头答应,一行人下了马车,早有车夫提前进了店门,将这家店包了下来,于是食客们纷纷抱怨着出门,只是一看到那些穿着轻甲的红巾军,也都不敢抱怨。原来这红巾军乃后宫之女子,礼教森严,每在一处落脚,必然将客栈食肆包下。幸亏这份钱不用金桂出,不然得把她心疼死。这也就是她,皇上知道她是不舍得奢靡浪费的,才从内廷拨款,若摊上别人,这些保镖的费用还指望着皇帝给你掏,哪儿那么大的脸呢? 于是众人坐定,要了一些菜肴。这家食肆也大,不一会儿饭菜都已上来,众人吃喝起来,间或小声议论几句。气氛很是热闹。 金桂正将一筷子粉丝放进嘴里,忽然就听对面的绿梢儿“咦”了一声,她随着对方诧异的目光向后面一看,只见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一个小孩儿正费力的坐在登上,低头大口大口扒着饭。 “啊,这小骗子什么时候跟过来了?”另一个红巾军也发现了金桂绿梢儿两人的异样,抬头一看,就不禁惊叫了一声。原来那坐着大模大样吃饭的小孩儿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遇到的小骗子。 让她们接二连三的一叫,众人都放下饭碗抬头看。小骗子一见被他们发现了形迹,慌的跳下凳子就要跑,却一个不留神绊在了凳子腿儿上,摔了个狗吃屎。 众人都大笑起来。金桂也是又好气又好笑,见这小骗子明显是一副心虚害怕的样子,她想着对方怎么说也只是个小孩儿,因此便不让其他人过去,怕吓着他,而是自己走过去拉起小骗子,柔声道:“你怎么跟着我们过来了?这半日可也走了不少路,你家大人若是发现你不见了,还不得担心死?” 小骗子扁了扁嘴巴,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绞着手指小声道:“我……我没有家了,娘死了,爹有许多老婆,她们容不下我,都容不下我。”一边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但他却伸出小手,一把抹去脸上的眼泪,倔强的看着金桂道:“刚才……刚才沙子迷了眼,我……没哭,我早就和自己说过,以后再也不哭了。” 他这副倔强的模样却更显出几分伤心绝望来。金桂不由得心生怜悯,忙拿帕子替他轻轻擦着脸上的泥尘和眼泪,一边轻声道:“凡事也不能看的太绝对了,你觉着你爹不要你,可也许他这个时候正急着到处找你呢。”说到这里,不由得想到京城里的皇帝,心里叹了口气,暗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唉,不知有几个子女能读懂那一片苦心。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世上也的确有狠心的爹娘不着调的父母,就不知道这小孩儿的爹是属于哪一种了。 94、第九十四章 “刚刚没吃饱吧?继续吃吧。”金桂替小骗子擦干净了眼泪, 就伸手将他又抱到凳子上,才转头看着众人道:“不要为难他, 小小年纪也不容易,让他吃个饱吧。”说完就走回座位, 却见绿梢儿眉眼间都是笑意,摇头道:“听说大奶奶还没有做母亲,对小孩子却是这般的照顾有加了?” 金桂笑道:“我看他实在太可怜,姑且不论他爹娘真正是什么样子吧,只看他这么点儿的年纪,又这么瘦,便可怜了。你看看他吃饭时那狼吞虎咽的样子, 怕是饿了好几天。更何况我觉着这孩子也不像是常年靠讹人骗人生活的, 之前想讹咱们,许也只是饿的狠了,不得已才生出来的馊主意。” 她说一句,绿梢儿就点一下头, 最后忍不住笑道:“我只怕你对那小骗子这么好, 这一路再走下去,后面难免要跟着一条小尾巴了。”说完却见金桂摇头道:“咱们这可是去关外,天气严寒,且不说他小孩子能不能受得住这份寒冷,只说万一有了闪失,将来人家父母找上门来,可让我跟人家怎么交代?不成不成。” 绿梢儿眉头一皱, 旋即放开,眼神中的一抹厉色一闪而过,接着便淡淡道:“凭他父母怎么不懂事,也没有上门找你问罪的道理。若不是你,怕这小家伙早就饿死街头了呢。你放心,他们要敢上门,我来替你做证,咱们五十个红巾军作证,想来在哪儿也不能由那好赖不分的爹娘颠倒黑白的。” 金桂苦笑道:“这都哪儿跟哪儿的话?怎么就扯到作证告状上去了?依我说,还是赶紧吃了这餐饭,收拾收拾上路吧,眼看天都过了晌午,可别到傍晚再找不到人家住宿,那就乐子大了。”说完,绿梢儿也忙点头称是,低头几筷子就把自己那碗饭扒完。 吃过了饭,金桂就叫过小骗子,给了他几串铜钱,要他赶紧回家。却见这小子咬紧了嘴唇,却也不接那串铜钱,也不求金桂带着自己离开,只是沉默不语。最后金桂实在无奈了,摇头道:“我们是不能带上你的,听我的话,快回家去,你爹娘必定对你好,我是不能带着你离开的,这一去是要去关外,苦寒之地,万一受了冻可不是玩笑,快走吧,啊。” 如此好言相劝了一番,让绿梢儿都等得不耐烦了,正要出言训斥这倔强小孩儿几句,却见他咬着嘴唇,一转身就出了店门,竟是没说过一句话。 绿梢儿松了口气,对金桂道:“总算将这粘人的小魔星请出去了,咱们上车吧。”说完拉着金桂出了店门,金桂四下里望望,只见那小骗子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背对着自己等人,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她叹了口气,终于登上马车,外面一声清脆的鞭子响,车队便启程了。 绿梢儿见金桂全没了往日的谈笑风生,柳眉一直紧紧锁着,时不时便撩开车帘向外面张望一番。她便忍不住笑道:“你还是放不下那小孩子吗?放心,我看他挺机灵的,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危险。更何况,你这样看,除了看见身后这一大长串的车队,还能看见什么?别看了,正经陪我说说话儿。” 金桂回过头来,苦笑道:“我也不知怎么了,就是觉着他还太小,这么一个人在外面流落,真真让人担心。唉!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我的劝,要是不回家,这天气一天天冷了,他可怎么办?” 绿梢儿摇头笑道:“奶奶真是慈悲心肠,我就不喜欢小孩子,忒闹人。以前也远远见过几回小皇子,那淘气淘的。不是我们这做宫婢的妄自议论主子,实在是有些替贾妃娘娘不值。要说起来,娘娘是个好性子,小皇子放在她那里,最好也不过的。想来皇上也是选了许久,才选中娘娘,偏偏……唉!我们时常说起来,也为娘娘不平的。” 金桂黯然道:“别的且不说,我只担心娘娘在冷宫中,也不知那冷宫是个什么地方,能不能吃饱穿暖?会不会被人欺负……”说到这里,便眼眶泛泪,想着所有大观园的姐妹自己都可以照应一二,唯独元春,在那深宫之中,却只能任由命运浮沉。红楼梦中最后元春死了之后贾家才败落,现在却完全没有按照当初自己读的故事来走,也不知道元春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 却听绿梢儿叹气道:“冷宫自然是不好呆的,但娘娘既为贵妃,这件事又没有盖棺定论,将来会怎样也说不定,因此那里的人倒也不敢欺负她太厉害。在宫中,若没有这些走一步看三步的本事,那真是别想混下去,大奶奶且放宽心吧。” 两人说着话,便走了一路,转眼间太阳就在西边剩下红彤彤一个火球,眼看着就要没到山那边去了。车夫便回头道:“大奶奶,之前说的石岗村,应该就在前边儿了,咱们加快点行程,天黑之前定然可以去那里投宿的。” 金桂答应了一声,马车速度便快了一些,绿梢儿盯着她笑道:“这么颠簸能吃得消吗?我们常年习武,倒是没关系,就怕苦了你这身娇肉贵的大奶奶。” 金桂笑道:“这却还难不倒我,不信你看着。”虽如此说,然而马车颠簸的实在太厉害,好在这段路也不长,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便看见了那村子口的小路。 马车进了村子,绿梢儿扶着金桂下来,一边向后走查看马车和其他人的情况。忽听最后一个车夫惊叫了一声,两人吓了一跳,赶过去一看,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在最后一辆马车的后面,地上赫然躺着一具小小的身体。 “是那孩子。”一瞬间,金桂的心脏都快跳出了胸口,连忙和绿梢儿赶上前去,将那小小的身体翻了过来,在他鼻子下探了一探,万幸还有呼吸。金桂就松了一口气,将那孩子抱起,宝蟾这时候也赶过来,对金桂道:“奶奶随我来,已经和一户人家说好了,奶奶和绿统领就一起歇在那里吧。 金桂点点头,抱着那小男孩儿来到那户人家,却原来是乡下的一个土财主,房屋是全村里最干净高大的。这家人也算是见过点世面,然而见到这些京里来的贵人,照样惊慌失措。金桂安抚了他们,又多多给了银子,便命人出去找郎中,只是这么个乡下地方,哪有高明大夫,找了半天才找了一个游方的郎中来。好在小男孩儿也只是累到虚脱,并没有什么大事。想来这一下午,他都是偷偷跟在马车后面,只是众人都忙着赶路,谁也没有注意到他而已。 金桂现在却有些信了这男孩儿之前说的那些话了。不然她不能想象,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怎么能够坚持跟了她们一下午,脱下这小孩的鞋子,只见满脚的水泡,别说这小男孩之前说过的家境似乎还不错,即便是穷人家,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怕是也没有这么个韧性。除非是真的走投无路,不然谁能吃得了这种苦?何况还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小男孩只是累的厉害,在火炕上躺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就醒过来了。一睁眼,发现金桂就坐在旁边,他第一句话就是:“你……你别多想啊,我……我只是和你们顺路而已,才不是跟着你们呢。” 一句话说得绿梢儿都有些心酸,金桂的眼泪更是一下子就下来了。摸着男孩儿的头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难道家里就真的呆不下去了吗?” 小男孩儿见她掉了眼泪,他在外流浪了这么多日子,头一回遇到一个肯为自己流泪的人,一瞬间,所有的心酸委屈就全都泛了上来,抱住金桂“哇”的一声就开始大哭,一边道:“我没有家了,我以后就想跟着你,我帮你干活,我会干很多活的。” “唉!”绿梢儿叹了口气,知道以金桂的性子,别说她还是富贵人家的大奶奶,即便是平民百姓,这时候也肯定不会撒手了。不过好在这小孩儿也只有七八岁,怎么也不可能是谁派来的刺客杀手,只要对金桂没有威胁,她也就不想干预。 宝蟾这时候端了一碗姜糖水过来,金桂便接过去,喂那男孩儿喝了,才又问道:“刚刚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还没告诉我呢,总不能日后我都要叫你小骗子吧?” 小骗子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脆声道:“我叫岳水,姑姑日后叫我水儿就好了。”那个时候还没有阿姨这种称呼,因此岳水就叫金桂做姑姑。 说了一会儿话,岳水对家里人似乎不愿意多提,金桂也就不问了,只问他这些日子流落在外的经历,不听还好,一听说小孩儿那些因为拿了一个馒头就被人打之类的流浪生活,她又想流泪了。好在这时候主人家已经整治了丰盛的饭菜,邀请她们去吃,于是金桂忙抱着岳水来到外间炕上,一边道:“这脚起了这么多水泡,等吃完饭要好好的用温水烫烫,还要好好包扎下才行。”说到这里又觉生气,看着岳水道:“你这孩子也忒倔强,不声不响在后面跟了一下午,你就跑上前和我们说一声,赖着不走,难道我还能生生把你撵下去,看着你这么点大一个孩子跟着马车跑吗?” 95、第九十五章 岳水笑的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我就是天生这么副倔强性子, 没办法,有时候我爹也说我是牛拐孤心。你不要我, 我就算死也不肯求你。”不等说完,绿梢儿就在一旁笑道:“既然说宁愿死也不求人, 刚刚扑到大奶奶怀里哭着说自己什么都会干,要人家收留的又是谁呢?” 岳水似乎不太喜欢和绿梢儿等人答言,大概对她们还是有些防备。闻言便一声不发只往嘴里扒饭。金桂在一旁见他吃的香甜,便笑道:“别呕着他了,让他好好吃餐饭,这孩子天生倔强心气高,寻常开玩笑他也往心里记, 再把饭给存在心里的。”因一边说着, 就盛了一碗汤给岳水,一边道:“慢点吃,别噎着。” 吃完饭宝蟾打了温水来,岳水将两只脚泡在那里, 起先疼的直抽气, 直到后来方慢慢好转了,只觉得脚上又疼又痒,却偏偏还觉着舒服。这里金桂又用热水替他擦了身子,恰好主人家里也有两个像他这般大的孩子,于是花钱买了两套全新的衣服,给他换上,就让他在自己的床上歇下了。 岳水是由人服侍着长大的, 然而自从逃家以来,真正是风餐露宿苦不堪言,忽然遇到金桂这个对他好的人,便抱住了不肯撒手。多少天来头一次睡了这么香的觉。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听见外面熙熙攘攘的,这才睁眼坐起,茫然看了看房间,一个人也没有。 岳水这一惊非同小可,一下子就蹦下床去,不期那脚上水泡还疼着呢,这一下让他就摔在地上。他却浑然不顾,慌慌张张爬起来,还不等往外奔,就见宝蟾走进来,看见他这副模样,忙扶住了,一边道:“这么莽撞做什么?脚包的还像个粽子呢,就敢蹦q了?”一边说着,又扭头朝外喊道:“奶奶,水儿醒过来了。” 不一会儿,金桂便出现在门边,见岳水坐在床上,大眼睛骨碌转着,似乎有几分警惕神色,便好奇笑道:“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忽然就这么个样儿了?我还道你要睡一会儿呢,没想到睡得这么浅,外面一有动静就醒了?”话音刚落,就听岳水冷冷道:“是啊,趁我睡着,你们好套上车走掉,把我自己扔在这儿是不是?” 金桂这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幅神色,不由得失笑道:“你想得倒美。把你扔在这儿,你和人家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让主人家收留你?就怕我给银子,人家还不要你呢,平白无故多出个外人,又不能干活。”一边说着,就对宝蟾道:“打水进来给他梳洗吧,让他们早点安排早饭,吃完了咱们就走。” 岳水一听这话的意思,不是要抛下自己。面上这才露出笑容,欢呼一声扑到金桂怀中,呐呐道:“我以为你把我当包袱,只想着怎么甩脱呢,是我冤枉了你,我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说完听金桂摸着他的头笑道:“什么话?我虽然是个妇人家,也知道一诺千金的道理。既然说要带上你,自然不会把你丢下。实话说,真把你丢在这里,我还不放心呢,万一受了磨折,岂不是我的罪过?就是远在千里之外,心里想起来,只怕也是要抽疼的,我可不要你做我这良心上一辈子的包袱。” 岳水眼圈儿泛红,脸上却带着笑,低声道:“这话只有我母……我娘才会对我说。奶奶,你要是不嫌弃,就认我做干儿子吧?”说完仰头看着金桂,露出十分渴望的神色。 金桂若是对岳水起了疑心,只要琢磨琢磨这两句话,便能猜出一点端倪。这小孩儿看上去精灵无比,怎么可能胡乱说出认干娘的话?就算他的家世不错,但金桂很显然也是富贵人家的奶奶。他却把这种话说得理所当然不过,实在于理不合。如果是绿梢儿和宝蟾等人在此处,必定就会对这男孩儿的身份生疑了。偏金桂是穿越过来的,对什么等级观念本就不强,只当这孩子是信任爱戴自己,丝毫没有多想。当下便点头笑道:“好啊,我自问做你干娘倒也够资格,日后照应你也就更加名正言顺。只是这会子大伙儿都忙着办正事儿,认干娘还是等回到京城之后,再在府里郑办其事的弄一下吧。” “京城?”岳水眨了眨眼,旋即点头笑道:“好啊,那就等回京再办,娘你可记着答应了我,不许反悔。”话音刚落就被金桂轻轻拍了一巴掌,听她笑骂道:“小东西,你倒是机灵,让你这声娘一叫,将来我是万万不能食言的了。”说着话,宝蟾已经打水进来,金桂就替岳水洗了脸,然后吃完早饭,又一起上了马车整装出发。 绿梢儿是个直性子,在马车中当着岳水的面儿,便忍不住问金桂道:“这是怎么说的?你就这样收他做义子了?连什么背景都不知道呢。”说完就见岳水瞪了她一眼,紧紧巴住金桂的胳膊道:“那又如何?我身家清白得很,你放心吧。哼,我和娘感情好,不用你来嚼舌头。” “没大没小。”金桂轻轻打了岳水一巴掌:“这可是宫中的红巾军统领,连我还不能这么和她说话呢,你小孩子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完又对绿梢儿笑道:“不知者不罪,小孩子瞎说话,别和他一般见识。”话音未落就听岳水低头咕哝了一句,但是咕哝的什么她却没听清。 那边绿梢儿已经笑道:“无妨,我怎么可能会和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只是觉得奶奶这决定也未免草率了些。这事儿您还没告诉大爷和薛家太太呢,回去后岂不让他们怪你自作主张?为了这么个小子,值得吗?” 金桂笑道:“绿统领不了解我家太太和大爷的为人。他们虽也是富贵出身,心地却是最宽厚的。更何况家里的事多由我做主,回去后便是说我两句,也没什么妨碍。何况你看这小子,一脸的聪明伶俐劲儿,回去了不知哄的太太有多开心呢。说到底,有统领们随我一路,足以证明这孩子的身家是清白的。因此我也不用怕什么了。这也真真奇怪,我一见着他,就觉着和他投缘,从心里便升起那么一股子亲切感。想来我们上辈子许是娘儿俩也说不定呢,苍天眷顾,倒叫这一世里也重逢了。” 绿梢儿点点头,就不再多说。又上下打量了岳水几眼,却见他负气别过头去,她不由笑道:“哟,小东西气性大,还真记恨上我了。你刚刚难道没听大奶奶的话?要给你们做证人的。当心得罪了我,我让你干娘将来在族里难做人。” 岳水一听这话,便回头怒瞪着绿梢儿。这一瞬间他身上流露出的怒气竟然让绿梢儿这堂堂的后宫统领也不由得一颤。她面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正要说话,却见岳水转瞬卸了气势,扑到金桂怀里道:“娘亲,咱们不理她。哼,谁要她作证?实在不行,我有办法让你们家人答应。到时候他们不敢难为你。” 金桂哭笑不得,摇头道:“真不知你是哪里来的这么自信。”说完撩开车帘子向外看看,叹气道:“胡天八月即飞雪,看这路边的草都枯了呢。等到了前面的市集,得耽误点时间给水儿做两套新棉衣,不然出了关,说不定会着凉。” 一路再无别话,半个月之后,车队终于到了长白山一带。原来那冶铁世家在这一带很有名气的,车夫只要稍稍打听一下,人便多指给了他们,没用一天时间就找到了。当下众人下车,只见这作坊十分大,占地也广。罗方便笑道:“到底是关外,地广人稀,这要是在京城,只怕他们每年挣的钱还不够买这块地的呢。” 金桂淡淡笑道:“关外民风彪悍,人人射猎,只怕他们的买卖倒也不像罗公子说的那样没落,你只看这些人便知道,这里定然十分热闹了。” 正说着,便见一个身穿灰色短衣的精悍青年走出来,看了他们几眼,便警惕问道:“诸位不是此方人士,但不知是从何处而来?到我们孙家又是所为何事呢?” 罗凉就笑着将自己等人的来意说明。那精悍青年方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笑道:“你若说别的,我不敢说狂话。但是若说起打铁,我们孙家自认第二,这世间怕也没有人敢认第一。还请这位公子和奶奶进屋里奉茶,你们要的是大宗买卖,咱们总要细细商量才行。这可不是我能做主的,要请家父出面协商。”一边说着,就将金桂罗凉和红巾军都让进了院子里。 小丫鬟上了茶,金桂等人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房间,不一会儿,就见一个红光满面的老头乐呵呵走了进来,这便是刚才那青年口中的家父了,也是孙家的掌舵人,但凡有大笔生意买卖,都是由他来定夺的。 当下金桂和罗凉便与老爷子商定长期供货等事宜。当然,罗凉在这些方面是不通的,都由金桂来谈。那孙老爷子一听,不单单是薛家自己要用的机器,将来这机器可能还要遍布天下,需要的精铁数量众多,不由得两只老眼都放出绿光来。关 外人豪爽,老爷子一寻思这单买卖大有可为,立刻便主动降了一些价钱。金桂估摸着这个价钱很公道,因此也没有多言,这事儿便定了下来。倒让孙老爷子对这美貌如花的大家奶奶另眼相看,竖着大拇指道:“我这些年和数不清的商人打过交道,只觉着那些男人也都没了气概,却没料到今儿在大奶奶身上,竟看到了不输须眉的豪爽,这宗买卖,做得。” 96、第九十六章 金桂忙谦逊了几句, 于是孙老爷子就命人整治宴席为她们接风,又为她们在附近的地方找好了房舍, 天气入冬,作坊里本就没有太多生意, 这一下更是全心全力为金桂罗凉等人服务了,竟不再接其他单子。一时间作坊中每日里热火朝天,全力为金桂罗凉等人赶工。 岳水每天跟在金桂身边寸步不离。金桂暗地里观察这孩子,不觉也有些惊奇。 论理岳水年纪如此幼小,正是喜好玩乐之时,周围的孩子们也不少,每天招朋引伴, 都是玩的不亦乐乎, 却从未见岳水加入过。却又不是因为孤僻不屑,那些孩子闲暇了找他上山打兔子野鸡,他也极感兴趣,只要征得金桂同意, 就兴致勃勃跟了去, 所猎的猎物又是孩子们中最多的。 金桂知他以前在家塾中学习过,怕他丢了功课,也买了几本书给他看,又临时请了一个先生,没想到连着请了三个先生,不到一月间相继而去,只说此子大才, 非自己所能教授,诚恳建议金桂找一个天下闻名的书院把岳水送进去,免得耽误了国家栋梁。然而金桂把先生们的意思透露给岳水听,他却断然拒绝,只道今生不愿再学文习武,要跟着金桂学做生意。 金桂自是不能允许他做这些,只是一时间倒也不用和他在这小事上理论。想着到时候只把他送进好的书院,又有季明伦薛蝌等人相劝,也不怕小岳水死心眼。 因这一日与绿梢儿闲谈,绿梢儿就笑道:“水儿着实是个奇怪的孩子,我前儿看见他在呼图家帮着剥玉米棒子,还详细问人家今年的收成,问他们在关外的生活,还有人家的风俗习惯等等。你说他一个小小孩子,怎么就对这些上心?却是从没看见他和同龄的小孩儿玩过。” 金桂笑道:“我也是这么说。水儿这个孩子真真奇怪,考虑的事情问题,便连我也摸不透。三位先生都说过,此子大才,我想着,将来若是有可能,他未必不能官居一品呢,只看现在这副小大人的样子吧。只可笑他每日里和我说不读书,定要学做生意,哈哈,我怕到时候不必我逼迫,真正让家里那几个读书的和他讲一讲天下大势什么的,他便立刻就悠然神往了,到时怕他不来求着我,要死要活要读书呢。” 绿梢儿笑道:“你竟这么笃定。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要带他回去了?” 金桂点头道:“不然又能怎么样?你看过了这么些日子,也没见他家里来人找他。更没听他提过家里一个字。这孩子的性格你也该看出来了,是极倔强的,我若是逼他回家,怕将来又不知道流落到哪儿去,没奈何,也只能随着他了。将来他一旦为官做宰的,到时候我再慢慢开解,让他认祖归宗就是。到那时,我送给他们老岳家一个光宗耀祖的儿子,难道还怕他们找我晦气?” 绿梢儿笑道:“原来大奶奶竟是如此打算,真可谓是胸有成竹了。既如此,我有一句话要问,你觉着咱们什么时候能启程回京呢?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我这心里可是火急火燎的,路上要走一个多月,若不抓紧点儿,还真就赶不回去了。” 金桂叹气道:“你急,难道我不急么?只是这里的事儿怎么着也得十日才能完,你也看到了,孙老爷子那真是全力以赴为咱们赶制精铁,怎么忍心还催促呢?倒是不近人情了。放心吧,我算过日子了,怎么着小年之前,该到京城了。” 绿梢儿哼了一声,摇头道:“那也不好说,小年之前?总得老天爷照看你,不然几场大雪一下,我们带的精铁又多,可怎么赶路呢?”说完摇头叹息。 金桂知她思家心切,不由得便笑道:“那也没办法,总得把差事办的漂漂亮亮的才有脸回去吧?你常年在宫中呆着,难得出来这一趟,正该好好玩乐戏耍一番,怎的又如此心急回去?我时常闻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下次你要再找这么个机会出来玩,可不能够了。” 绿梢儿笑道:“你错了,我们和那些白头宫女并不一样的,平日里训练也有出宫机会。当然,宫里自然比不上外面热闹,只是我们这些人,从小就是孤儿,得宫里的姑姑们抚养长大,那里本就是我们的家,如今离家千里,怎么不惦念呢?” 两人又说了些话,绿梢儿便告辞了。这里金桂也是心急如焚,来到作坊里看那些精铁的进度。正好碰见罗凉。这位大公子看见这些精铁,就好像见了情人一般的激动,早把家和弟弟忘到脑后去了,每日就泡在作坊里,琢磨着这些精铁都要用到机器的什么地方去。 如此又是十天过去,孙家铁铺总算将金桂罗凉需要的精铁全部打造好。绿梢儿这时候早归心似箭了,连饯别宴都不想去,只一心要回京城。幸得金桂拉着,方耐着性子陪孙老爷子喝了几杯。须知这以后是要做长期买卖的,关系自然不能弄僵,若是不参加饯别宴,那真是有意的轻慢了。金桂是个精明到眉梢眼角的人,哪里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因第二天一大早,装了十几车的精铁往回走。说起来老天爷倒也真照看,一直到京城,这一路竟没下雪,偶尔零星小雪,对他们也不影响。只不过是途中遇到过一股山匪,规模很小,被几个红巾军就给打的落花流水。然而他们身世坎坷,竟都是被贪官逼上山的农民。绿梢儿心里气愤,答应为那些人做主,定要找人好好查一下那贪官。于是走了几十里路,到底走了布政使司一趟,把那贪官给告了。 这也只是件小事,众人谁也没有在意,只道有布政使司查察那贪官的所作所为,上达天听之后,皇帝定有决策。眼看着京城就在面前,众人心中都是欢欣雀跃。把精铁都送进了郊外的厂子中,却见薛蟠并不在厂子里。连薛蝌季明伦也不在,倒是添了几张生面孔,兀自指手画脚的,见了金桂也不认识,面色冷淡的问了一声,知道是薛家大奶奶,这才恭谨起来。 金桂心中有些惊怒疑惑,看这几个人的面色中显得十分骄傲。她知道薛蟠的性格,自己离开之后,自家那个开拓不足守成有余的男人不至于这般不谨慎,更何况临近新年,厂子不需要赶工,怎么会无端端增加人手。因让绿梢儿和罗凉等各自归去。她这里叫了原本几个管事的到房间内,方沉声问道:“那些人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我见着你们倒对他们恭恭敬敬的?这可是笑话,难道厂子里不是你们在管着事?” 这些管事的从见着金桂开始,那眼睛里就差没泪如泉涌了。此时听她动问,大家纷纷以袖拭泪,其中一个哽咽道:“奶奶且别问我们,您如今快回府里去看看吧。看了就知道咱们这儿是怎么回事。如今便连大爷,也是陷到了泥潭里拔不出来呢。咱们这厂子不管如何,好歹没耽误过事情,慢慢整治收拾就行。府里头这时候怕不知是什么样子,奶奶快回去吧,不然怕就晚了呢,我听说连香菱姑娘都被卖了。” 这最后一句话一出口,金桂只觉身上所有的气血都冲上了脑子,拳头猛的握紧,一个身子已是站了起来,大声道:“香菱被卖了?被谁卖的?是宝姑娘么?”一边问着,只觉浑身冰冷心中发凉,暗道我不信宝钗奸坏到这个地步,虽说她性子里有自私一面,然而那都是在危及她自身的情况下,这古代对女子倾轧如刀,逼得她也不得不这么做。只是香菱又和她利益有何相干?不对,这事儿万不是宝钗做的。 果然,就听那人道:“不关姑娘的事,姑娘此时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呢。只怕奶奶回去了,她们还有个主心骨儿。只是……唉,奶奶回去就知道了,这些事情,我们这些人却是不好说的。” 金桂骤逢大变,也的确没心思在厂子里呆着了。这个时候却觉察出异常来,自己回京城之前常给家里去信,原先薛蟠回的还勤,到后来竟是就没有音信了。金桂只道是临近年关,这呆子忙碌的顾不上,如今看来,显然不是这么简单,更何况,自己回京,家里竟没有一个人来接,这本身就不对,只是金桂起先没有多想而已。 当下也不由得归心似箭,对一个叫王秀萍的厂中妇人道:“你随我回薛府,这一路上把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听。我倒真有些好奇,能是什么人物,逼得大家如此不堪狼狈。”因说完,牵着岳水的小手,和宝蟾一起上了马车,那王秀萍也连忙跟上。 及至在马车上,王秀萍还是忍不住四下里看了看,金桂在一旁淡淡道:“这里能有什么人?你小心太过了。”说完却见那王秀萍苦笑道:“非是我小心太过,奶奶不知道。这些日子在厂子里,那些人就像耳报神一样,咱们后来竟是不敢多说话,因为这个,都被辞了一些工人呢。只是大爷力保着咱们,他们才没有太过分,若不是奶奶现如今回来了,只怕过阵子,这里我们也无法立足了。“ 金桂点点头,面色冷若冰霜,沉声道:“你只告诉我是谁吧,能有这么大的动作,做下这许多事,怕这个人是大有来头呢。我只是奇怪,他就算是王公贵族,难道还能公然插手我们家的事不成?便连皇上,还没做过这么没脸的事情呢。“ 旁边的小岳水咳了几声。金桂拍拍他的后背,轻声道:“怕是路上感染了风寒,回府请个大夫好好治一治。”然后又把目光转到王秀萍身上:“你说吧,我听着呢。” 那王秀萍看着岳水,有心和金桂说在这个时候带这样一个孩子回去不太妥当,然而想到金桂从来都是大气智慧,只要自己把事情经过一说,该怎么做她心里自然有数。因此也就不想在这方面多嘴。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娓娓将这件事情从头道来。 原来金桂走了大概一个月,薛蟠不知怎么的就结识了忠顺王府的人。有一次被邀去喝酒,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只知一个月后,忠顺王的妹妹便嫁进了薛家。 “忠顺王的妹妹?”金桂听到这里,声调陡然拔高。那王秀萍无奈点头道:“可不是呢,起先我们也疑惑,没想到忠顺王府生怕人不知道似的,给了足足六十抬的嫁妆,风风光光把那妹妹给嫁进了薛家,听说还是平妻之尊,从此后,便连奶奶也禁管不得她呢。” 金桂一口细牙差点儿都咬碎了,紧握着拳头恨恨道:“大爷倒是好样儿的啊,我竟不知他还有这般能耐,连忠顺王的妹子都能勾上手。”不等说完,一旁的小岳水已经恨恨道:“太可恨了,娘别生气,等我打他为你出气。” 一旁的王秀萍心道:你这小孩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竟然还叫大奶奶娘。只怕你将来不要连累你娘就好。因忙悄声道:“奶奶先别生大爷的气。依我们看着,大爷这也是让人算计了,那些日子大爷常常就躲到厂子里,眼睛都红着,直念叨着奶奶,说您要是在京里,万不能有这样的事。只是事到如今,怎么也等不及你赶回来,倒是凭白的让您担心。这些都是大爷酒后说的,我们度量着,该是真心话。” 金桂怒气稍减,想着薛蟠的确不是薄情的人,这必然是着了人家的道儿,不然怎也不至于自己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招惹了别人。 “那忠顺王的妹子,是他的亲妹子还是他干妹子?”之所以问这句话,是因为金桂怎么也不相信,堂堂的忠顺王府为了图谋自己家的财产,就不惜将金枝玉叶的女儿下嫁,只怕他们随便找个丫鬟什么的认了干妹子,诳的薛家不得不以平妻之礼相待也未可知。 “这个我们哪里能知道呢?只知这位奶奶也是个厉害角色,大爷和太太姑娘似乎也被压制的抬不起头,只是如今奶奶回来了,却不知她能否收敛一点。” 金桂这时候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有在薛蟠那里问清楚。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家看看有没有什么变故,还有厂子里那些外人,势必是要拔除的。最让她忧心如焚的,就是香菱此时流落在哪里?大观园的那些姐妹们,当日本是要让她们衣食无忧才安排在薛府,如今却又不知是个什么境地。 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团,金桂强迫自己整理思绪,恰在这时,听到外面车夫大声道:“奶奶,薛府到了。” 金桂立刻就冷静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面上现出平静冷冽的神色,拉着岳水的小手款款下车,一旁的宝蟾扶着她另一只手。 金桂抬头看看薛府的烫金匾额,再看看门前站着的几个家丁那呆愣的神色。金桂冷冷一笑,暗道忠顺王的妹妹吗?好,我倒要看看,你有意图谋我这番心血,到底凭的什么本事。 97、第九十七章 “大……大奶奶回来了?“ 看着金桂身披白狐狸皮的大氅, 款款走上那一步步的汉白玉台阶,守在朱红大门前的几个家丁都傻了眼。盖因这朱红大门除了成婚那日, 是从不给妇人开启的,只是用来迎接贵客或一年里接旨祭祖的日子才可以打开。 “开门。”金桂垂下眼帘, 只淡淡说了两个字。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机灵的便连忙笑道:“奶奶一路风尘,如今回来,太太和爷们不知道怎生欢喜呢。只是……容小的进去通禀一声……”话音未落,就听金桂身旁的宝蟾气道:“通报什么?又去通报谁?府里的新奶奶么?” 家丁们脸色涨红,其中一个央求道:“大奶奶,既然都知道了, 好歹别难为小的们, 小的们心里可只忠心于大奶奶,只是那里面的主子,我们也不敢得罪啊,奶奶素来体恤下人, 这……这说实话, 新奶奶还从未从这大门里走过一步呢,这……这要让人知道,我们几个还想不想在这府里做事了?” 金桂冷笑一声:“是么?新奶奶没在这门里走过?那她和你们大爷成婚那日,花轿难不成走的是西角门?”见家丁们脸上变色,她厉喝一声道:“开门,今儿我就要从这门里走,就算是你们大爷要落罪, 也是着落在我的身上,和你们有什么干系?” 家丁们见事已至此,都知道这是大奶奶有心要在新奶奶面前立威了。想想也是,这位大奶奶在府里从来都是只手遮天说一不二的,如今离了三四个月,府里竟然就进了一位新奶奶,甚至还不是小妾,是可以和她平起平坐的平妻,哪里能有好声气。因想着两位奶奶斗法,自己犯不着夹在中间,想来主子们也不至于和一个小小看门的过不去。一念及此,就有两个家丁奋力推开那朱红大门,恭恭敬敬请金桂进去,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大奶奶回府了。” 院子里正有几个来往打扫的仆人,听见这一声喊,一起发了怔。金桂携着宝蟾和岳水,昂首挺胸稳稳的迈过门槛,一步一步走进那铺着汉白玉石的甬道。 忽听“砰”的一声,正厅的大门猛然被撞开,接着薛蟠的身影就愣愣站在那门前,几个月不见,这原本英俊高大的男人竟瘦了一圈,头发胡乱的揪成了一个发髻,无精打采在脑袋上竖着,看见金桂,他好像还不太相信似的,及至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眼前景象,才猛的冲下了台阶,也顾不上佣人们都在看着,顾不上什么礼法森严,就那么一把紧紧抱住了金桂,沙哑着嗓子道:“回来了,娘子,你可终于是回来了。” 金桂心中原本满满的都是对这呆子的怒气。谁知却看见他憔悴至此,如今再得他紧紧搂在怀里,听他一遍遍重复着这样情深意切的话,心里便也明白了几分,知道薛蟠并非是移情别恋,而是被算计了。因此那怒气不由得削减了几分,只是嘴上哪里肯饶他,冷笑一声道:“我自然是要回来,再不回来,怕这个家也要被你新娶进门的奶奶给折腾散了呢。” 薛蟠眼眶含泪,点头道:“是是是,好在如今娘子回来,这……这一切总算有个收场了。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我……我就差被逼的上吊了。娘子放心,我虽然没用,但是死也要保住你,保住你……” 金桂听他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竟然连“死命保住你”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她心中一凛,暗道看来这位新奶奶果然是个角色。嘴上却噙着笑道:“这话有趣,又不是在朝堂上,争个你死我活的,落魄时有同窗或好友不忍,拼命要在皇上面前说好话保住性命。如今我是在自己家里,难道还有人敢害我不成?”一边说着,就款步走到后院,只见乌压压一院子人,熙凤黛玉等都赫然在列。她心里先松了一口气,暗道还好,只要她们没被撵出去,没受磨折。不管什么样的厉害狐狸精,我总是能收拾的下她来。 一边想着,目光就落在为首的薛姨妈和一个女子身上,只见这女子果然是艳若桃李举止端庄。眉梢眼角和唇边全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她虽是盈盈站在薛姨妈身边,却不伸手搀扶长辈,双手平放在小腹前,自然显出一股金枝玉叶般的端庄矜贵。此时见了金桂,面上笑意虽浓,却无一丝动作。 只是几步的距离,金桂的眼光便和这女子的对在一起,两人都各自打量着对方,然后面上都泛起一丝傲然笑意。接着金桂来到薛姨妈面前,盈盈一福道:“媳妇见过太太,一别三四月,也不知太太身子怎么样了?媳妇走的时候,记着太太气色还好,怎么才几月功夫,面色倒憔悴了许多?不过也不妨,这次从关外回来,带了不少上好的补品,待日后好好补一补就是了。” 薛姨妈眼睛通红,一把拉住金桂的手紧紧握着,只是点头,好半晌才道:“好好,我好好补一补,不管怎么说,天可怜见,你总算平安归来,这就是老天爷开眼,你先去歇一歇,稍后我们娘儿两个再叙别情。” 金桂点头,眼光落在旁边女子身上,含笑道:“回来的时候去了厂子一趟,看见几个不认识的,我只道是谁没有算计,这个时候还往厂子里添人?问了他们才知道,说是大爷得忠顺王府的金枝玉叶青眼,立逼着娶了来做平妻,从此后我们府就和忠顺王府成了亲家,想来新娘子就是这位妹妹了吧?” 那美艳女子的脸色微微一变,如何听不出金桂话中的讽刺之意。忙也微微一福,带笑道:“既是平妻,我们之间也就不必这么多虚礼了。当日乃是大爷上我们忠顺王府求亲,我哥哥方将我许了给他,怎么叫立逼着?这话让人听去了,不说奶奶是才回来不知个中情由,还以为您是个没知识的呢。” 院子里静的落针可闻,原本收拾着的佣人们也都垂首敛目,支愣着耳朵听这两位奶奶话里话外的暗战,谁心里都明白,这两位奶奶要争日后家里的主导权,势必不能相让的,如今就看谁能在这初相逢的时候压过对方一头了。 金桂早知道眼前女子是不可能藏拙的,只看她嫁进来不到三个月,所做的这些动作,也明白她早存了和自己针锋相对一决高下之心。当下也不客气,冷笑一声道:“虚礼自不必讲,不过凡事总是有个先来后到。妹妹虽然是平妻,终究也要比我晚进门一两年,叫一声姐姐嘛,我自问还能担得起。我是个没知识的人,家里和姨太太老祖宗以及园中姐妹们个个知晓。只是连我都懂这个道理,我只奇怪妹妹系出名门,怎么倒不懂了?难道忠顺王堂堂王府的家教,竟然会疏忽了这个?” 水云裳之所以不想叫金桂姐姐,就是不愿在称呼上被她压过一头去,却没料到这夏金桂丝毫不顾忌她堂堂王府千金的身份,一见面就咄咄逼人丝毫不让。难怪人都说她是京城中第一悍妇,原本以为只是撒泼打赖罢了,没料到心机竟也如此深沉,性格更是强硬。 水云裳这一迟疑沉思的功夫。金桂已将眼光从她身上移开,款款来到贾母王夫人等的面前,先行了礼,便挽上贾母的胳膊,极尽亲热的道:“老祖宗怎么竟也出来了?岂不是折杀了我?我哪里当得起老祖宗亲自迎接。”接着又给王夫人邢夫人等行了礼,亲亲热热的说了几句。然后一把拉住熙凤的手,高兴道:“我在关外,只是每日里惦记着你这身子,怕那病根儿没去,如今你竟能出来走动了,可见是好了,如此我也可以放下心来,你也不写信告诉我一声,亏得我还在那儿采买了许多的滋补东西,只想着回来给你补血呢。” 熙凤笑道:“是上天垂怜,没见着你,我哪里肯撒手这十丈红尘,我倒没想到你回来的这样晚,如今都快过年了呢。” 金桂笑道:“过年怕什么?有我和姑娘,你还怕委屈着你?放心,我带了许多野味回来,保你在这府里过一个热热闹闹丰丰盛盛的新年。”一边说着,又来到宝钗和黛玉身边,携着她们的手道:“我不在这些日子,担子都在姑娘肩上,可着实是委屈劳累到你了。如今我回来,姑娘终可安心享受下女儿家的清闲,不然日后出了阁,怕想享清闲都不能够了呢。”说完又殷勤问黛玉的病情,见她面色有些苍白,便叹气道:“我知道姑娘心气高,是不能受委屈的,如今只怕在我们府里住的不自在。这有什么?我们太太和姑娘都疼你,你还是太太干女儿呢,我们的家就是你自己的家,有什么委屈要憋在心里的?但凡有人慢待了你,自该说出来,有太太和姑娘给你做主呢。便是她们做不了主,如今我回来了,你可总该敞开心怀了吧?” 说完又看了众人一圈,欢声笑道:“我们有缘,方能做了亲戚,我在外奔波了这些日子,心心念念只想着你们,如今看你们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今儿实在是有些累,且容我好好儿歇一歇,明儿起来了,再和大家说话。” 一句话封了那水云裳的退路。她怎么也没料到,只是因为自己稍微沉吟了一下,便给了金桂四两拨千斤的机会。如今对众人嘘寒问暖,她又不能打断,只得气鼓鼓的站在那里,偏金桂拿正眼也不看她一下,只拉着那些白吃饭的说话,神态之间极尽亲热厚密,竟是半点余地都没给自己留。只把水云裳气的,一口银牙险些都咬碎了。手指绞着帕子,将那真丝的手帕都绞扯的变了形。 金桂和一大圈人都说完了,似乎才看到她,微微一笑道:“妹妹还站在这里啊?罢了罢了,都说了不必这些虚礼,你脸色苍白,看上去身子也不好,这就回房歇着吧,我如今可也没什么精神,不能好好儿的应付你呢。” 水云裳强忍怒气,心里已经明白,金桂怕是连和自己虚与委蛇口蜜腹剑的耐心都没有,这便要明刀明枪的对付自己了。正急转着心思思考对策,忽听金桂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问薛姨妈道:“是了太太,怎么不见香菱?连尤二娘怎么也不见了?” 水云裳心中一凛,但面上却毫无惧色,正思考着要怎么应对金桂随之而来的刁难,忽然一眼看见了一直被金桂拉着,一言不发的岳水,不由得登时喜上心头,暗道你想对付我,却没料到自己手里还有一个大把柄呢。哼哼,到底是商户家出身的女人,只知道飞扬跋扈锋芒毕露,明哲保身的道理竟是半点儿不懂。 98、第九十八章 提到香菱和尤二姐, 薛姨妈眼圈儿就红了,刚要说什么, 便见身边的水云裳款款向前走了几步,盯着金桂身边那个孩子看了两眼, 忽然微笑道:“姐姐还有空去管别人,但不知您身侧这个孩子是打哪儿来的啊?可别告诉妹妹这是您半路上收的义子,天下哪里有这么凑巧的事儿?” 让她一说,薛蟠和薛姨妈这才注意到小岳水,但见这小孩子在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后,仍是没有半点瑟缩慌张之态,不由得心中都暗暗称奇, 偏他们又不知道岳水的来历, 也只好把探询的目光看向金桂。却见她对着水云裳吟吟笑道:“妹妹真是好玲珑的心思,你一句话,就把我的退路给堵上了。不过让你失望,这恰恰就是我在半路上认的干儿子。你若不信, 我也只好进宫求见皇上, 请他把那五十个红巾军再派下来给我作证。只不过我又怕妹妹你身份虽高,却也当不起皇上和后宫的红巾娘子们这份看重。” “你……”水云裳咬牙,金桂这分明是抬出皇帝的名头来镇压自己,然而她自家事自家知,别说自己的血缘算不上皇亲国戚,就算真的是皇亲,她从小到现在连皇上的面儿都没见过, 皇上还真未必为了她这么一个人而去打压金桂,因一时间左思右想,不得不将自己的气焰稍稍收起,冷哼一声看了一眼薛蟠,悠悠道:“人人都说大爷你是个呆子,我如今才算知道,你真就是个呆子,罢了罢了,这事儿和我有什么干系?我且管好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就行了,哪还有余力去管别人。” 金桂的身子猛然就晃了晃,目光震惊的看向水云裳下腹,果然见那里微微隆起,再看她面上,泛起骄傲无比的得意笑容,眼光看着金桂全是不屑。一只手则暗示性的轻轻抚摸着小腹。 饶是金桂定力惊人,此时也不由得紧紧握了拳,任那指甲将掌心都刺破了。但她面上却是不肯泄露出一丁点儿情绪,只是睁着一双妙目,似笑非笑的又缓步回到水云裳身边,上下看了她两眼,水云裳也就盯着她,忽见金桂一笑,声音好像是从冰里捞出来似的,慢慢道:“妹妹刚刚说大爷什么?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他是呆子,我真不明白,你们忠顺王府到底都教了你些什么?这在我们府中,当众如此诋毁夫君,是要行家法的。不过既然你肚子里有了孩子,这一次便先记在账上吧。日后若是再让我听见你如此嘲笑夫君,莫怪我心狠无情,忠顺王府没教你怎么做人妻子,我也只有不辞辛苦,亲自教教你了。” 一番话只气的水云裳脸都白了,偏偏这一次的确是自己一个不妨,把把柄送给了金桂。余下的佣人们见大奶奶一见面就将这位新奶奶克制的死死的,都在心中称快。须知那水云裳自觉有熙凤之才,一进门后便仗着自己怀有身孕对薛府和厂子大加改造布置,然而她骄横惯了,又想快点压过金桂一头,行事只求利益不懂施恩,比熙凤还要刻薄百倍,闹到现在,家里的下人们没有一个不恨的。如今看见金桂回来了,只觉还是自家大奶奶说不出的可敬可爱,这会儿见她大获全胜,自然都在心里拍巴掌叫好。 因众人各自回房,熙凤便对金桂悄悄笑道:“你今儿当真厉害,那新奶奶不过一时不防,就叫你拿了话柄儿,却不知你平日里不知叫大爷多少声呆子呢?”说完却听金桂也悄悄笑道:“那又如何?谁让她在众人面前失了分寸,我若不趁这个机会杀杀她的威风,老天也不容我。是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家怎么就招了这么个夜叉星?还有,香菱尤二姐为什么就被卖了?” 熙凤叹了口气道:“这些事我虽然清楚,但还是让大爷和你说吧。总之一句话,都是你家的事业做大了,自然惹得人眼红觊觎……”一语未完,忽见宝钗走进来,看见熙凤和金桂,便笑道:“二奶奶身子还不太好,嫂嫂也是一路风尘辛苦,倒不如早点安歇吧。” 金桂却知她来意定然不是让自己安歇,更何况这时候她哪有安歇的心思,因便对熙凤道:“你还需要静养,且好好躺着,我也要去见我家太太和大爷呢,这事儿不弄清楚了,我哪里睡得着觉?”因一边说着,就拉着宝钗离开,剩下熙凤坐在床上怔怔发愣,好半晌才自言自语道:“唉,虽说她是个热心肠的,待我们没有一丝怠慢,只是终究这里不是我们自己的家,上天什么时候能开恩,恕了我们的罪过,让我们可以重回荣国府宁国府呢?” 不说熙凤在这里自叹自怜,且说金桂,和宝钗一起来到薛姨妈房中,只见薛蟠赫然也在。她先接过碧云递来的茶喝了下去,这才坐在薛蟠面前,沉吟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爷怎么也不去厂子里了?如今那儿添的几个管事儿的,竟是忠顺王府的人吗?那你更该去看着才是。还有这位新奶奶,我听说了这事儿,只呕的差点儿吐血,她究竟是怎么个来历?你为何便非娶了她不可?竟然都等不及我回来?” 薛姨妈见儿子垂着脑袋,只让金桂训斥,却一句话也不接,忙替他开脱道:“媳妇你先别急,唉!说实在的,这事儿到底现在怎么弄成这样,连我还是云里雾里的呢,你听我慢慢和你说。”话音刚落,却听金桂耐心道:“太太,就让大爷说,这事情从头到尾,只有他最清楚。你们终究是半路得来的一点消息,哪有他说的分明。更何况他一个爷们儿,就该敢作敢当,这时候当缩头乌龟也晚了。” 金桂说完,就见薛蟠抬起头苦笑道:“娘子你说的没错,这都是我犯下的罪孽,原本就该我来承担。我说完后,任你打任你罚,只求你千万看在夫妻一场的份儿上,好好儿整治这个家,万万不能让我们这一番心血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金桂听他这口气,分明是清楚水云裳的目的,且和自己同仇敌忾的,心下怒气不由又解了几分,握着薛蟠的手沉声道:“你放心,这是我分内之事,自然要尽力而为的。只要咱们夫妻同心,却也不怕别人就能把咱们的心血都谋夺了去。”一番话说完,宝钗早扭过头,不去看他们夫妻两个握手深情的样子。 薛蟠深吸了一口气,从出了这件事,他就一直觉着天地崩塌,日子也过的混混沌沌,如今金桂回来,就好像是一根定海神针陡然插在了心中,立刻就将心神都收敛镇定了。先将宝钗遣了出去,这才慢慢沉思了一会儿,方将整件事娓娓道来。 “从娘子走后,京城许多商家都来找我进五彩缎的布料。也是罗方年轻气盛,一心要和咱们垄断这个布料市场,就悄悄透出口风,说将来还有七彩缎。于是惹得更多人趋之若鹜,这其中就有几家的掌柜最为热切,频繁邀我喝酒饮宴,都被我给推了。谁知那一日,他们忽然说东家要见见我,我心中惊讶,想着他们的买卖做得极大,竟不知东家却是一个,于是我不敢怠慢,就去了盛华楼。才知道那个东家竟然是忠顺王,那天在酒楼里见我的,就是他的管家。” 薛蟠说到这里,喝了一口茶水,苦笑道:“娘子也知道,忠顺王现在圣眷正隆,咱们却是和北静王相亲的,因此我也不敢太驳那忠顺王爷的面子,只好应邀前往王府。说实话,得忠顺王亲自接见,我心里虽不大自在,却也觉得荣幸。因此宾主尽欢,我喝的有些醉了,夜又深了,那忠顺王爷便安排我在王府好好歇息。谁知我明明记着安歇时还是孤身一人,可第二天,身边却躺了一个女子,我大惊坐起,那女人被惊醒,也嘤嘤地哭,说是我半夜闯进去对她施暴,她怕喊了人来被人看见衣衫不整,只好默默由我摆弄。” “后来忠顺王府大怒,对我说那是他的妹子。但是为了不让这丑闻传出去,他并没有追究我的责任,只说日后再不会和咱们合作,又严厉的告诉我需守口如瓶。我本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日后也曾派人送过礼品去道歉,却被打了出来。我还道从此后和那府里就是一刀两断,心里倒轻松了几分。谁知一个月后,那忠顺王却找上门来,说他妹妹怀孕了,这真是惊天霹雳,我都被劈的呆了。然后那忠顺王就说事已至此,我是必须要娶他妹妹的,但他妹妹是金枝玉叶,怎也不可能给人做小,勒令我半月内就备齐聘礼,速速娶他妹妹做平妻。不然就要告到皇上那里,求皇上做主。娘子,这侮辱皇亲国戚可是大罪,弄不好就要满门抄斩,你又不在府中,就算是去信,你回来也要一月有余,远水终究解不了近渴,何况又徒增你烦扰担忧。再加上那忠顺王又逼得急,我真是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听了他的安排,娶了这水云裳回来。” 金桂点点头,薛蟠偷眼觑着她,见她似乎没有怒意,这才又大着胆子继续道:“我原本以为,这事儿木已成舟,真是没办法了。拼着你回来把我打骂一顿,也就罢了,毕竟她怀着我薛家的骨肉。你是个有心胸气度的,香菱你尚且怜悯,这金枝玉叶只要安守本分,你又怎么会和她不睦。谁知我竟料想错了,这水云裳从嫁进来之后,便仗着肚子里怀着我的骨肉,对家里指手画脚。妈是个宽厚人,妹妹又要谨守女儿本分,她却是个六亲不认的厉害货色,没几天功夫,妈和妹妹就拿她没有了办法。不料她把家里的权夺了之后,就又开始往厂子里安插她的人,我本是要拼命阻拦的,她就说我对她不好,要一尸两命,弄得我也没了办法,后来幸亏季兄弟给我出了个主意。” 99、第九十九章 “哦?季兄弟?”金桂想着这半天还没看见季明伦薛蝌和宝玉的面儿呢, 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不过眼下倒也不急问这些, 只一心要听薛蟠讲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薛蟠点头道:“没错,就是季兄弟。季兄弟说, 这忠顺王是来者不善,立意要夺我们厂子的,安排的这些人怕都不是等闲之辈,我即使去了厂子,也斗不过人家,就算有他帮我,难保对方还会耍出什么花样, 反而添了他们的小心和顾忌。所以倒不如索性趁这个时候先放手, 这时候正是生意的旺季,过年了,平民百姓也要买好布料做衣服的。到时难保这几个爪子长的老狐狸不从中贪墨,只等你一回来, 在厂中大肆查察一番, 不怕查不到他们的把柄,到那时,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他们都赶走了。” 金桂点头道:“季兄弟这个主意虽然胆大,却不失为一条壮士断腕快刀斩乱麻之策。然后呢?” 薛蟠道:“没有什么然后,然后娘子就回来了。只是这段期间里,家里被她闹了个不成样子。总算她顾忌着那府里的老太太是老太君,还不敢太过放肆, 只是这些日子里,姑娘们着实听了些冷言冷语,幸亏有妹妹和她们亲厚,大家也不理她。但是外面的爷们就都倒霉了,从她进家来,半分钱不许我摸,根本就没银子送给那些爷们们,只能靠他们自己在外面生活,我……我都没脸去看他们,也不知道现在一个个怎么样了,听小子们回来说,珍大哥哥和琏兄弟他们,现在都在给人做工呢。这都是堂堂的世家子,竟落到这么个境地,传出去,真真让人戳我的脊梁骨。” 薛蟠说到这里,自觉内心愧疚到了极点,就以袖掩面,眼泪滚滚而落,再也说不下去了。 金桂心想都说福祸相依,没想到这夜叉星进门,倒也成全了我一桩心事,算是不幸中的唯一一点幸运吧。因宽慰了薛蟠几句道:“你且别哭,这夜叉在我们府里是怎么个飞扬跋扈的样儿,那府里姨太太,老太太和琏二奶奶以及尤大奶奶都是亲见的。将来他们汇在了一处,自然替你分辨,这也怨不到你身上去。何况那都是些从小娇生惯养的爷们儿,不是我说,素日里他们也太张扬奢靡了一些,这一次在外面经历的磨难锻炼,对他们也未必就全是坏处,固然一时间或会衣食不周,可也该是让他们尝尝平民百姓疾苦的时候了。” 薛蟠知道自家娘子的心思,对贾府中的女孩儿那绝对是怜悯有加,对男人们却都是深恶痛绝的。因此也只好无奈点头,却听金桂道:“那香菱和尤二姐到底是怎么被卖掉的?香菱是你的小妾,她容不下,这倒也不出乎我的意料,只是尤二姐可是贾府里的人,她又凭的什么去把人卖掉?” 薛蟠叹气道:“这事儿太太和我都不知道,等我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想来香菱自得她来,每日里总是为你不平,大概对着她虽不至于没什么好脸色,却也是闷闷不乐的,她哪里容得下我的妾侍和你同心?至于尤二姐,就是有一次我去找妹子想拿点钱送给珍大爷他们的时候,在园子里遇上,打了个招呼,谁知让她看见了,就非说人家勾引我。竟趁我们被她指使的团团转之时,找人将香菱和尤二姐都卖掉了,如今也不知卖在哪里,唉!” 金桂握紧了拳头,半晌方又松开,回头对宝蟾道:“你去吩咐管家一声,让他给我尽全力查探香菱和尤二姐被卖去哪里?越快越好。她们容貌不俗又正当妙龄,落在坏人手里,真的就是糟糕之极。不过,即便是被卖去烟花所在,总也不能让她们马上接客,也得训练一番吧?不管了,总之告诉他,越快越好。” 薛蟠知道娘子是因为这两个苦命的女人心乱如麻了,也不敢答言。剩下金桂低头在那里默默想着,暗道香菱没有人为之作主也就罢了。只是尤二姐是熙凤那边的人,她素日里可不是个能委屈求全的主儿,智计又多,口齿又伶俐,若她真想保二姐,怕是这水云裳也不能轻易的就把二姐卖了出去。想来她还是容不下二姐的,见有这么个机会,正好顺水推舟,从此后儿子又只有她,自然把她当亲生母亲看待,平儿和下人们哪里敢多一句嘴?唉,熙凤啊熙凤,虽然她是女中豪杰,狠辣心思始终不变啊。不过这倒也是人之常情,若是我,也断容不下一女侍二夫的。只不过是因为熟读红楼梦,所以对香菱怜爱,才会容她到如今吧。 一时间想着这些心事,不由得悠然出神,好半天听见薛姨妈咳嗽了两声,她才回过神来,看着薛蟠道:“事情差不多都明了了,只是季兄弟和二兄弟宝兄弟却去了哪里?难不成也被那女人赶出去了?她还真的是无法无天了么?” 薛蟠忙道:“那倒不是。只是季兄弟说,家里有这样的女人,他和宝玉两个外男在府里,难保不生出什么是非。何况上一次他们都中了童生,更想努力攻学,因此商量后,两人就搬去了学堂去住,他们走了,蝌儿又怎么肯留下?何况有了蝌儿,总有理由送钱过去。这三个兄弟也争气,就在你回来前不久,已经是在府试中中了秀才呢。只等来年春天乡试,若是再中了举人,就真的是连中三元了,虽然只是小三元。”说到此处,薛蟠方露出了微微的一点笑意,这件事也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唯一让他高兴的一点事了。 金桂点头道:“原来如此,这倒也不错。”因站起身慢慢踱了几步,薛姨妈和薛蟠见她眉头紧锁,面上都露出期待神色,恨不得她立刻就能拿出以往的雷霆手段,好好降服那飞扬跋扈的水云裳,让她安分低头。正在心里想着,却见金桂忽然停下步子,神情凝重的摇头道:“不对,这件事古怪得紧,怎么会有这种道理呢?” 一语未完,她也顾不上和薛姨妈薛蟠说话,便奔出房门外,对碧云道:“派几个丫鬟,到院门前,一旦看见有人来了,就速速来通报。” 碧云见她神色凝重,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了几个丫鬟在院子里,又叫了薛姨妈的心腹丫鬟碧香亲自守着房门,她则匆匆出去,亲自坐在院门边,看着左右来往的人。 这里金桂吩咐完了,方紧紧关了房门,转回来做到薛姨妈旁边,又把薛蟠叫过来,轻声但郑重道:“这件事,怕是不单单大爷被人陷害那么简单,有可能,连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大爷的。” 此语一出,真是石破天惊,那薛姨妈虽恨水云裳跋扈,但是对她肚子中的孩儿,确实是满心期待的,忽听金桂说那孩子竟可能不是薛家的骨肉,再想到若真是如此,自家儿子竟然是被这女人给戴了绿帽子,一时间就好像是被一棒子打在头上,险些昏了过去。 “媳妇,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你……你有什么凭证能证明……证明那孩子不是蟠儿的骨肉?”薛姨妈握着金桂的手,眼泪都快下来了,也是,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一个孙子,结果却可能不是自己家的后代,能不哭吗? “我的确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只是凭着自己猜测。”金桂肃容道:“只是太太和爷且想一想,忠顺王府那是什么地方?真正的皇亲国戚啊,那府中规矩,不知比咱们两府要森严多少。别的不说,只说近身伺候的人吧,怕就不是咱们两府里的姑娘们能够相比的。咱们府里每个姑娘尚且有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夜间睡在姑娘们的帐外,服侍端茶递水。那王府中的千金,又怎么可能孤身一人睡在绣房里?想来也定然该有两三个丫鬟睡在房外才是。既如此,大爷若真是酒醉闯了进去,他手里又没拿刀拿枪的,那些丫鬟焉有不喊人之理?就是拼了她们的清白不要,也得拦住大爷,不能让她往绣房里闯啊?” 薛姨妈只听的身子冰凉一片,木然点头道:“没错,是该这样才对的。”话音落,忽然又像是想起了别的什么,不由得精神一振,连忙对金桂道:“可是,也未必是这样,也许那忠顺王爷早就想用他这妹子来谋夺咱们家的厂子,所以把蟠儿悄没声的抬到了那绣房里,和那贱人云雨一番,第二天才现身诬陷,也有这个可能吧?” 金桂点头道:“的确是有这个可能。可是太太你想一想,若忠顺王真的是为了谋夺咱们家的厂子,不惜牺牲他这个妹子。那他怎么就敢笃定他妹子能在一夜鱼水之欢中有了身孕?若是他妹子没有身孕,那第二天他和大爷反目,并说从此后再无瓜葛,也不让大爷宣扬这件事,接下来他又要怎么图谋我们家呢?” 100、第一百章 薛蟠只忖思了半晌, 就悚然而惊道:“娘子你的意思是,这……这贱女人的肚子中早就不知怀了谁的孽种, 那忠顺王怕门风有染,又想图谋我们家财产, 因此才使了这么个一石二鸟之策?没错,定然是这样没错。不然的话,那忠顺王若无心谋夺咱们家财产,就不必白白牺牲他的妹子。若说只想把她妹子嫁出去遮掩家丑,也用不着选中我。若他是立意夺咱们家的财产,这贱女人便定当是怀了别人的孩子,不然那夜之后, 忠顺王只该对我更加笼络, 然后用那件事要挟我对贱人负责任,娶她进门,用不着先是故作高姿态,之后才又说贱人怀孕, 逼着我去娶她。” “就是这样一个道理。”金桂点头, 然后缓缓站起身子,轻声道:“更何况大爷的酒量,我心里是清楚的,虽不至千杯不醉,却也着实有两三斤的量。当日在苏州时,你被那些商人灌得酩酊大醉,回客栈后于睡梦中吐了, 我令人收拾打扫,第二日你还和我说夜间劳动了我,实在不好意思云云。你大醉的时候尚且知道这些事,何况在忠顺王府,被人弄去小姐绣房里,又一夜的颠鸾倒凤,怎么可能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呢?这样大的动静,就是一头猪喝醉了,第二日酒醒后也该有一点模模糊糊的记忆才对。” “没有,什么都没有,就是醒了,发现身边多了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对那一夜的事,我根本一点印象都没有。只知道自己喝醉被人扶进客房,躺在床上就睡着了。”薛蟠跳起来,把胸脯拍的山响,相对于薛姨妈的失望,他却是如释重负,暗道上天垂怜,原来我是被人陷害的,我并没有辜负我家娘子对我的殷殷厚望,这真是祖宗积德老天保佑啊。 薛姨妈整个人都如同坠在冰窟窿里,身子已经木了。之所以水云裳在家里闹了个天翻地覆,凭着薛蟠和宝钗,是忍不下去的,兄妹两个也不是没想过杀杀那女人的性子威风。然而每次那女人撒泼打滚直说要上吊带着孩子一起死的时候,薛姨妈就死死按住了他们兄妹两个,说什么也不许他们继续斗下去,归根结底,全是因为她想这个孙子想的眼睛都红了。只寻思着暂时容忍这个女人,待孙子生了下来,她还有什么手段威风可使的? 只不过没想到这水云裳变本加厉,越发闹得不堪。薛姨妈正头痛的时候,看到金桂回来,联想起儿媳妇又聪明又有手段,说不定可以降服这个女人。只是心里也自筹划好了,想劝金桂该让着的时候还是要让着的,谁想这些话还不等出口,金桂就先给她来了一棒子,差点儿把老太太打晕过去。 那边儿卸了心头大石的薛蟠和金桂还在一旁商量对策呢,忽然就听“咕咚”一声,回头一看,薛姨妈直挺挺倒在了炕上,原来老太太越想越不是滋味,这些日子姐姐家人受的委屈,自己和儿子女儿受的委屈,连准女婿季明伦和侄子薛蝌以及自己疼爱的宝玉都被迫出了家门受那风霜之苦,可到头来,苦心的隐忍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晴天霹雳,她越想越憋屈越想越不值,脑子里一时钻进了牛角尖出不来,竟到底生生把自己给气昏过去。 “妈……”薛蟠和金桂吓了一大跳,连忙扑过来,掐着薛姨妈的人中,又喊丫鬟进来,吩咐去请大夫,好在丫鬟还没出去,薛姨妈就悠悠转醒过来,看着薛蟠和金桂,不等说话,眼泪就下来了,声堵气噎的道:“好……好好查一查……这……这贱人是怀了谁的种?若……若不是……蟠儿的,薛家……断断不能容这个贱人……住下去。” “妈放心,如今你媳妇都回来了,她办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薛蟠连忙安慰着薛姨妈,一旁的碧香眼睛都瞪大了,正不知所措,却见金桂抬眼看着她,淡淡道:“碧香,你是这府里的老人了,妈素日里又疼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自然清楚,记着,我不是吓唬你,这事儿非同小可,你敢泄露一个字,就有可能送了性命。” 碧香呆呆点头,这里金桂又对薛姨妈道:“太太一时间只是急怒攻心,还没细想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总之,这事情是不能急的,要慢慢来。若是别人家,恐怕这颗苦果也只能默默吞下,然而我却是个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我是决不能容忍这种事的,哪怕拼个头断血流。妈放心,日后你只要和姨太太静坐佛堂,不许任何人打扰,外面无论我和那女人怎么斗法,你只一概不问,这便是帮了我的大忙。” 薛姨妈点头道:“我这些日子让她闹的筋疲力尽,倒不如你吩咐人去水月庵收拾下,我和老太太姨太太这就去那里住几天,也享几天清静。” 金桂笑道:“如此更好了,这事儿我便去办,妈和老太太姨太太也出去散散心,住在那里,每日心也清静,若是住腻烦了,派人回来说一声,我就让人接你们去。”说完薛姨妈点点头,金桂见她精神萎靡,知道这件事实在让她很难接受,因此便对薛蟠道:“太太也没精神了,咱们在这里说了半日的话,倒是回房的好。” “行,你们去吧,我这会儿也真觉着支撑不住,得好好歇一歇。”薛姨妈说完,便向后仰倒在引枕上,碧香忙走过去,轻轻给她捶着腿。 薛蟠和金桂从薛姨妈房里出来,金桂就要回房去,却被薛蟠一把拉住,听他轻声道:“娘子又回哪里?你那房间里还有琏二奶奶,说话都不方便的,不如去我书房,里面那个房间是我平日里休憩之用,除了没有那么多摆设,其实也和卧房无异,我这些日子都是在那里歇下的。” 金桂心里知道薛蟠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骤变突生,这男人有点没了主心骨的感觉,所以想多和自己说说话,也想求点温存,知道自己没生他的气才能放心。平心而论,她也知道这次的事着实不能怪到薛蟠头上。忠顺王府如此图谋,不要说是薛蟠,就算是季明伦,恐怕也防不胜防。 只是心里的疙瘩哪里能尽去,因和薛蟠走了两步,在一株梅花树下站定,看着四周无人,她方慢慢抚摸着那些盛开的梅花,似笑非笑道:“是么?大爷这些日子都歇在书房里?我看那水云裳也是一个绝色佳人,如今都娶回来了,难道大爷能忍得住不碰她?” “原来娘子气我这个。”说到此处,薛蟠倒是昂首挺胸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了,举着一只胳膊郑重道:“好叫娘子知道,从她进门后,我没有碰过她一根指头。我原本想着醉酒之下,到底做了对不起娘子的事情,心中愧悔难当,也没有脸在娘子面前为自己辩解,可如今娘子说的那些,竟是有十二分的道理,因此我心里十分欢喜,这样的话,我从头至尾,都没做过辜负娘子的事,不然的话,叫我天打雷劈……” “行了。每天只知道天打雷劈的,也不想想天老爷和雷公哪有那么多功夫管着你们。”金桂没好气的笑骂了一句,知道薛蟠没有碰过那水云裳,她心情大好。心里也有一些感动,须知这个时代的男子三妻四妾沾花惹草都是寻常之极,和吃饭喝水一样的事情,从没有哪个男人会觉着这种事对不起妻子的。如今薛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足见他心里的确全都是自己了,才会有这份愧悔。 手放下梅枝,却挽上了薛蟠的胳膊,随着他向书房方向走过去。薛蟠心里喜不自禁,一边又对金桂道:“娘子,我不明白你为何不立刻将那贱人赶走,为什么还要留她在我们府中白吃白喝飞扬跋扈的?难道你还想受她的气不成?“ 金桂瞟了丈夫一眼,微笑道:“给我气受?那也得她有这个本事。你放心吧,我心里自然有数。”接着面色又沉凝下来,轻声道:“你知道我刚刚为什么那样小心防范,生恐人把这话听了去?还那样的吓碧香,让她缄默?你以为我是没事儿闹着玩吗?怎么不想想?这件事里面的那些龌龊和利害关系?已经娶了她进门,便等于是承认了她肚里的孩子是你的,如今忽然要翻供,证据在哪里?无凭无据的,只会把把柄送给忠顺王,说不定他还会反咬一口,诬陷我善妒,逼你把我休出家门呢。” “他敢,我死也不会休掉娘子。”薛蟠登时双目圆睁,怒气冲冲的低吼。 “我自然是知道你的心的,只是若隐忍一时就能圆满解决事情,我们何苦去和那忠顺王胡搅一气呢?”金桂微笑着安抚薛蟠,然后又慢慢沉吟道:“所以这件事我们不能操之过急打草惊蛇,要在水云裳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慢慢查察,给她设下圈套让她自己往里跳。只是有一件,这事情必须要保密,除你我,妈,妹妹等亲厚人外,一个人也不许她知道。”她说完,见薛蟠不解,面色就越发凝重,沉声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水云裳肚子里的孩子,会是谁的?” 101、第 101 章 “我哪里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的?”薛蟠挠挠头, 却听金桂冷冷道:“水云裳应该不是忠顺王的亲妹子吧?他要图谋咱们家,可也用不着牺牲一个亲妹子来给人做平妻, 那可是堂堂郡主。”说完见薛蟠点头,她才笑道:“那就是干妹妹了吧。这水云裳的举止动作, 倒的确是有一股子大家风范,断不是丫鬟奴婢可以冒充出来的,这就说明,她虽然不是忠顺王的亲妹妹,但应该也是以小姐的身份在忠顺王府长大的。既如此,便该谨守门风和女儿礼仪才对,怎么可能去偷汉子, 还偷到了怀上骨肉的地步?忠顺王能容忍他有这么个不知羞耻的妹子吗?” 薛蟠也不是糊涂蛋, 仔细的想了想,忽然间面上变色,失声道:“娘子,你的意思是说……是说……”说到这里, 忙四下望望, 见周围没人,这才敢小声问道:“你是说,那贱人肚里的孩子,有可能……是……是忠顺王那老家伙的?” 金桂沉吟道:“我也只是猜测,但纵然不是忠顺王的,也必定是他们府里地位很高的主子,断不会是奴才的种。你想啊, 那忠顺王府里的主子,都是什么人?说他们基本上都是皇亲国戚也差不多了吧?若是传出了这样的丑闻,皇室的脸面还要不要?就算是皇上,现在看起来对咱们还不薄,但终究那是皇上,我们只是升斗小民,咱们要是不管不顾把事儿捅了出去,皇上心里能痛快吗?以后还能这么厚待咱们?想都别想了。“ 薛蟠急道:“那怎么办?叫娘子这般说,竟是面团落进了灰里,对那水云裳打不得吹不得了?难道还由着她在咱们家胡作非为?不要说妈了,我也要活活被气死了。”说完却听金桂笑道:“你急什么?忘了我刚刚和你怎么说的?因为这层利害关系,我们不能雷厉风行,还不能慢慢图谋吗?”说完执起薛蟠的手,脉脉看着他道:“这道坎儿是有凶险,但只要你我夫妻同心,只要咱们家人齐心协力,你放心,我保管那水云裳做不了怪。只是你这人性情冲动,我只担心你不小心说漏了嘴。所以日后那水云裳若是找到你面前,你不必看着她眼睛就冒火。尽管做出一点畏缩样子来,只说管不了我也管不了她,由着我们两个妇人来弄。只要你不帮手,区区一个狐狸精,你娘子我还收拾得下。” 薛蟠点着头,眼眶有点发红,握着金桂的手道:“那贱女人是真厉害,我只怕你吃亏。” 金桂笑道:“你忘了我是什么人?京城第一悍妇,她要想和我比彪悍,那还差着十几年的火候呢。我只是奇怪,既然你说她这样厉害,怎么竟然没让你再沾身子呢?若是床底之间收拾了你,还用怕我回来吗?这样急的就把爪子伸进厂子里头去了?” 薛蟠笑道:“不瞒娘子说,从她进府后,倒是变着花样儿的来找过我几次。只是我心中虽然那时对她还有愧悔,却怎么也兴不起那个心思,要说食色性也,我自己也奇怪呢,那时候对着这么个娇媚美人儿,怎么就能不动心?后来慢慢才寻思过来,盖因娘子你生性厉害,香菱是在你之前进门的,你方能亲切对待,可这水云裳却是半道插了进来,娘子在外竟不知情,我已经很害怕你回来收拾我了,好歹尚有个酒醉当借口。可若是日后还碰了她,我想着以娘子的性子,未必再能容我。若不碰她,好歹你面前还有个一两句话转圜的余地。我在心里将你和她比着,是怎也不愿为了她得罪娘子的。因此我就说她有身孕,唯恐伤了胎气,只叫她安心静养,她也就没办法了。” 金桂叹了口气笑道:“我知道你说的这是实话。你若是和我说什么心里只有我一个,所以对什么女人都不动心,我倒是不会信,过去你也是个风流的,哪里就能忽然变成柳下惠了?但只是你心里了解我的性子,不敢也好,不愿也罢,但凡你不去沾惹别的女人,我心里已经高兴了。” 夫妻两个说着话,眼看就要走到书房,忽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儿跑过来,薛蟠看了一眼,才发现是金桂带回来的那个小男孩儿。 “娘,你去哪里了?到处都找不到。”岳水气喘吁吁的跑到金桂面前,累的直喘着气,汗水从他发间流下,淌在脸上,汇成几道小溪。 “找我做什么?难道对给你安排的屋子不满意?”金桂抱起他来,却听薛蟠道:“娘子一路风尘,这时候正累着呢,不如把他给我吧。这小子既然叫你娘,想来真是你认的干儿子,那我也算他爹了不是?”呆子一边说着,就一边去接岳水,却见小家伙不知是怎么了,猛的咳起来,然后眼神有些古怪的看着薛蟠道:“你要做我爹?”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叫娘的人,那是我的娘子。既然叫她做娘,那我自然就是你爹,难道你还要叫我叔叔不成?可不让人笑话死?没有这么个差辈儿法的。来,过来。”薛蟠难得在小孩子面前露出男子汉大丈夫的威严,拍着手掌,非要去抱岳水。 “那好啊,爹爹抱。”岳水嘴角漾开笑容,冲薛蟠张开手臂:“说好了,从此之后你就是我爹爹,无论怎样都不许反悔。” 金桂忍不住在一旁捏了下小岳水的脸蛋,呵呵笑道:“好一个小东西,倒是会讨便宜,这声爹爹一叫,再加上这句话,以后你在这府里,可就是名正言顺的小少爷了,你倒是知机识趣。”说完却听岳水道:“那是自然,不知机识趣,能认到娘吗?”说完又把头趴在薛蟠肩头,好半晌方喃喃道:“我爹爹以前也经常这样抱我,可是后来慢慢的他就不抱我了。果然啊,还是爹爹的肩头最舒服了。” 这时候金桂正和薛蟠讲岳水的来历呢,听到这小小孩子竟有那般毅力,只让薛蟠也是惊赞不已,摇头笑道:“这孩子将来可了不得。”一语未完,听见岳水在自己肩上的自语,他便拍了拍对方的后背,笑道:“行了,以后爹爹天天这样抱你,好不好?适才你娘说三个先生都教不了你,我却不信,等把你三位叔叔接回来,我就不信他们也教不了你?真教不了,咱就去最好的学院。”说到这儿,忍不住对金桂笑道:“好嘛,咱们还没生孩子,倒是提前把怎么为人父母给学会了。” 金桂笑道:“哪有你说的这样轻巧,水儿都多大了,快十岁了呢,从婴儿呱呱落地到十岁,这有十年功夫,有的磨呢。”说完却听岳水道:“我不要去念书,我要跟着娘学做生意,我将来要做全天下最大最大的富商。” “呵,好小子,有志气,你爹我现在还没有这个志向呢。”薛蟠冲岳水竖了竖大拇指,他倒是很快就适应了“爹爹”的这个角色,张口就是“你爹我”,却没发觉岳水叫他总是不像叫金桂“娘”那样毫无顾忌。 到书房又说了一会儿话,无非是家里的别后情景,眼看着天慢慢黑了,薛蟠就命人去告诉薛姨妈和其他人,只说金桂累了,今晚上不和大家一起吃饭,待歇过乏来,再整治宴席接风。一家三口遂在书房中用了餐,金桂命宝蟾将岳水送回他的房间睡觉。这里和薛蟠在灯下一起看了几本帐,找出了那厂子里几个人许多的贪墨证据,夫妻两个方大大松了一口气,一时间身子都是轻松下来。 从金桂一走,薛蟠再就没近过女色,这时候看着自家娘子在灯下卸着钗环首饰,竟是说不出的妩媚俏丽,一时间心痒难忍,却又怕金桂劳累,没有这份心思。再加上那水云裳不论如何,总是自己亲自娶进门来的,因心里仍有些愧疚,只好强压下那份思念之情,先爬进被窝里,一边叫道:“娘子且好好沐浴一番,解解乏,我现在被窝里给你暖着,等你进来,很容易就睡着了。” 金桂答应了一声,在外间屏风后的大浴桶里洗了身子,换上了一袭轻薄睡衣,命人将浴桶抬出去后,她亲自关了房门,来到床榻上放了床帐,然后看着一旁好像死人一样僵着身子的薛蟠,忍不住心中好笑,便躺在对方身上,用手在薛蟠脸上划着道:“还只说想我?怎么看了我,却是这么副模样呢?瞧这身子,僵的和一块木头似的。” “娘子,你……你别……别这样,再动……再动我可真忍不住了。”薛蟠颤着声音说道,话音刚落,就觉得一直柔弱无骨的手伸到了自己那硬如钢铁的话儿上,隔着裤子轻轻一捏,耳边是亲亲娘子的吐气如兰:呆子,忍什么?今儿太太的模样你没看到?若不是想抱孙子想的疯了,哪里就能任由那贱人胡闹?你这会儿倒要忍起来了,难道不知身为人子,就该努力播种吗?早点儿我们自己生出了孩子,何苦还要妈这样的望眼欲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嗷”的一声,薛蟠就好像是一直披着羊皮的狼瞬间卸下了那块羊皮一般,翻了身子就将金桂压在身下,一边激动的兴奋道:“娘子说的没错,没错,是该努力播种,不能不孝……”话音未落,早在金桂胭脂色的水润唇上和雪白的勃颈处亲了几十下。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夫妻两个分别了三四个月,此时正是情热无比。一时间红罗帐内翻云覆雨,酣畅淋漓,粗重的喘息和不时泻出的□□声,为这冬日的书房里平添了无数□□。 102、第 102 章 一路风尘加上一夜纵情, 第二日金桂便起的晚了,好在昨儿晚上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睡一觉。因此起床后便觉神清气爽, 在镜前由宝蟾给自己梳完头后,揽镜自照, 也觉镜中人真是光彩照人。她又仔细换了一袭新衣裳,这才款款走出书房,却见薛蟠迎上来笑道:“娘子,我已命人给你热好了早饭,快来趁热吃些,有上好的燕窝粥给你。” 金桂便过去喝了一碗,然后漱了口, 薛蟠见她要向外走, 便问道:“可是要去哪里?要不要我命人备车?” “不必了,你且去厂子里,把那几个贪银子的不成器东西给我办了。我嘛,这就去水妹妹那边, 临近年关, 事情又多又杂,她肚子里怀着孩子,我们怎好让她劳累呢,我没回来也就罢了,如今我既然回来了,自该把事情接手,让妹妹好好歇歇。夫君说是不是?” “是极是极, 还是娘子想的周到,这份儿体恤之情真真是感动人心。”薛蟠喜滋滋的笑着,知道娘子虽要慢慢图谋,却是不能容忍这水云裳继续在自己的府里和厂子中作威作福,这就要下手斩断她的爪牙和羽翼了。 从水云裳这事儿出来后,薛蟠就再没扬眉吐气过,这时候奉了自家娘子的命令,怀里揣着那几本帐,只觉意气风发,待金桂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坐了马车,直奔厂子而去。 且说金桂款款来到素日办事的抱厦内,果然见水云裳早就坐在那里分派各种事务了,一众媳妇和婆子们都在外面房间里候着,其中有几个眼生的,却是聚在一起站在靠门边的地方,剩下的二十几个,则是退后一些,聚在靠大门这里。 “奶奶,那些媳妇都是新奶奶给调进府里来的,说是在忠顺王府很得用的,见咱们府太乱,所以才请了来整肃,其实说穿了,飞扬跋扈倒是真的,整肃嘛,就真的未必能谈上。所以家里的管家娘子们多是不服的,您看,现如今泾渭分明着呢。可见是真受不了了。” 杏儿扶着金桂的手,在院里慢慢走着,一边悄悄说给她听。却听金桂笑道:“泾渭分明么?若是从前,怕没有这样的情况吧?大家心里恨着,可好汉不吃眼前亏,表面上必定还是恭敬的,如今这是看见我回来了,知道我和这水云裳是势不两立的,与其想着两全其美两面讨好,大概不可能,因此也只有依靠一人,下决心和另一人断了亲热吧。她们都是府里的老人,这水云裳又没施恩,自然还是要靠着我的。不过话说回来,这女人倒也算是有手段,这么点日子就把厂子和府里都安插上她的人了。还不到两个月吧?” 杏儿点点头,接着又笑道:“任她手段厉害又如何?还能比得上奶奶么?我常听人说,奶奶当日单枪匹马,就收拾的那府里孙姑爷服服帖帖的。连那些假扮悍匪的蒙古使团,不也是栽在了奶奶的手里?如今一个区区的新奶奶,在奶奶眼里算得了什么啊?” 金桂看了杏儿一眼,摇头笑道:“行了,别给我拍马屁了,咱们且进去看看。”说完施施然迈进房内,那些媳妇婆子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连忙回头来看,一见着金桂,就宛如见了观音菩萨一般,一下子便围了上来。个个嘘寒问暖极尽亲热之态,门边的那几个媳妇撇了撇嘴角扭过头去,其中一个进了屋里在水云裳耳边说了几句,便见她搁下笔站起身来。 “我道外面怎么这般热闹,连大家子的规矩都没有了,原来却是姐姐驾到,姐姐的这面子倒当真是大的很呢。” 金桂正和众人说笑,就听见水云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抬头一看,只见这女人的脸上满是笑意,然而眼里却是冰冷一片,然后她瞟了一眼那些管家媳妇,淡淡道:“真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便是心里欢喜,随你们过后怎么去探姐姐呢,都是应该的,如今却在这管事的地方吵吵嚷嚷,成个什么体统?让人笑话,这个月你们每人扣五百钱的俸禄,不重重罚一下,日后越发的不知道规矩了。” 那些媳妇管家娘子都知道这是水云裳心里怨恨自己等人厚待金桂,只是这时候有大奶奶在这里,断没有自己等人理论的余地,因一个个低头屏吸敛气,只等看金桂如何斗这新奶奶。 却见金桂微微一笑,正眼也不看水云裳一下,由杏儿扶着往里面走,一边淡淡道:“妹妹想要好好管家,从严管家,这道理是对的。不过俗话说,法理还不外乎人情呢,何况咱们这不过是个寻常府邸罢了,哪里就成了刑部?她们看见我,亲热一番也是有限,难道因为这么会儿功夫,就能耽误了什么事儿?若说让外人看见的话,这更可笑了,非年非节的,就在这么个办事的抱厦里,又能有什么外人?还是说,妹妹始终把自己当成忠顺王府的人?不肯承认是我们薛家的媳妇呢?” 水云裳面色一变,连忙跟着金桂走进屋里,冷笑道:“我知道姐姐未必容得下我,只是这么快就露了形迹,也实在忒急了些,我是大爷八抬大轿娶回来的,自然就是你们薛家的媳妇……”不等说完,就听金桂仍慢悠悠道:“如此就好,既然你也是我们薛家的人,这里便没有外人,没外人的时候,大家稍微轻松下,自在些,倒也无伤大雅,只是不要耽误事就行了。妹妹可能才管家,还不知道这其中的道道儿,你要是对她们过于严厉,让她们每日里把那跟弦都绷的紧紧的,反而办事就没了效率,不如这样轻轻松松间就把事儿办好了呢。” 水云裳咬牙道:“谁说我不善管家,我管了这些日子的家,哪一个能挑出我的错儿?一日里从卯时开始,一直到未时末,不知道处理了多少事。姐姐休要站着说话不腰疼,用一句话就把我这些心血都给否了,倒好像是我多没用似的。“ 金桂仍是正眼也不瞧水云裳,只用手慢慢拨着手炉里的灰,一边笑道:“管家的辛苦我自然知道的,难道妹妹没来的几年,我们还都不过了不成?只是我倒也没辛苦到妹妹这个地步。”她假装疑惑的看了一眼汪家娘子,那是薛府后院里的一个管事媳妇,一边慢慢沉吟道:“我记得那会儿,也是卯时就来办事儿,往往辰时末就把一天的事情安排妥当了,然后还要去厂子里看看,下午回来了,有什么零星小事你们再和我说一声,分派下去,也不过就是一两刻钟的功夫,是吧?怎么新奶奶这里却要这么长时间?” 那汪家媳妇哪里还有不懂金桂心思的道理,要是连这个道道儿也看不穿,也当不上管事媳妇了,因连忙赔笑着道:“可不是?奶奶记得半点儿都没错呢。那会子奶奶只在这里坐着,运筹帷幄,我们底下人都啧啧称奇,想着这些事要是摊上我们啊,怎么着还不得一天功夫才能安排明白?偏奶奶一个时辰就完事儿了。我们便私下里说,可见这老天爷生人,真是有聪明愚笨之分的,所以我们这些愚笨的,也只配做下人。当然了,新奶奶自是不知道要比我们玲珑多少倍,怕是比起奶奶,倒也不会差很多,只是新奶奶这会儿怀着身子呢,可别小看肚子里揣着这一个,虽还不太显出来,也着实是辛苦的。所以行事自然要万分小心,这一加了小心,可不就慢下来了吗?” “你放屁,我哪里慢了?”汪家媳妇一番话只把水云裳给气了个面红耳赤,差点儿连大家小姐的风度都丢光了。正要痛骂汪娘子,就听金桂笑道:“妹妹糊涂了不是?刚刚不是你自己说的,每日里从卯时忙到未时末吗?这会儿却去怪罪汪大娘做什么?”一边说着,又站起身,来到水云裳面前,面上露出怜惜之色,摇头道:“竟是我疏忽了,你这带着身子,如何能经得起劳累?看看看看,这脸都瘦的尖了,身子风一吹就倒似的,这样下去可怎么行?万一动了胎气不是玩的。罢了罢了,原本我还想着偷两天懒,再好好的歇歇。如今想想,这竟是使不得的了,眼下还有几天就过年,正是事情多乱繁忙的时候儿,更不能劳动你。” 因一边说着,丹凤眼便向两旁瞅了一瞅,扬声道:“谁是伺候新奶奶的?还不快扶着你们奶奶回房呢。” 水云裳瞪大了眼睛,高耸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她心里知道金桂回来,是一定要和自己争权的,自忖已经做好了准备,却怎也没料到,对方来了这房间,举重若轻的看似谆谆教导,其实就是明嘲暗疯了自己一顿,如今用这么一个轻轻巧巧的理由,竟然就想把自己给打发走。 103、第一百零三章 想也知道, 水云裳怎么可能让金桂如愿,咬着牙勉强克制着心里怒气, 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如此好几次, 方做好了准备,正要开口说话,就听金桂厉声道:“人呢?耳朵聋了吗?还是说,新奶奶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最后一句,已经添了几分森然之意,听上去就让人心底里发寒。 立刻就有两个丫鬟走上前来,她们是水云裳的心腹, 自然明白主子不肯这样离开的, 因此刚刚金桂下命令的时候,故意拖延着不肯上前,哪知这悍妇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一刻还是浅笑吟吟, 这会子就忽然变了模样, 两个丫鬟唯恐接下来自己要受罚,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 水云裳好不容易才酝酿出来的气势又被金桂夺去,心里这个恨就别提了,咬牙一字字道:“不必姐姐麻烦,姐姐许是没怀过孩子,所以不知道这其中滋味,其实我现在并没觉着劳累, 每日里吃一些大爷精心安排的补品,对胎儿来说也足够了,不劳大奶奶替我操心。” “妹妹这话却是说错了。”金桂看着水云裳微微一笑,眼神中的那抹傲然似是告诉她:今儿你完蛋定了,你想挪窝儿得给我挪,不想挪窝儿也得给我挪。 “现成的例子,那府里二奶奶当日生了大姐儿后,怎么怀着几个小子都掉了呢?便是因为这家事操劳过甚的缘故,妹妹不信,便去问问二奶奶。这事儿府里下人们也多知道的,或者这会儿太太还在佛堂里,你去问问太太也行。哎呀,我倒是越想越后怕了,妹妹好歹听我的劝,快回去好好养胎,这里的事有我呢,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水云裳心里猛然就一阵慌乱。金桂一句话将她逼到悬崖上了,从进了薛府之后,仗着肚子里这个孩子,她可以说是为所欲为无法无天,却怎么也没料到,今日会因为肚里的骨肉而被金桂将了这一军,一席话看似温柔其实句句如刀,偏偏她无可反驳,左右看看,只见自己的人都只是在那儿茫然看着自己,并无一个肯上前解围的,一时间,她终于明白,在这一局上,自己是真真正正的输掉了。 “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大奶奶的话吗?”宝蟾适时的站了出来,横眉立目对那两个小丫鬟道:“这么的没眼色,若是在我们府中,断断容不下的。如今新奶奶正是紧要时刻,你们要是再这样拖泥带水的,就撵出去,换两个伶俐的来。” 水云裳恨得咬牙,眼看自己的丫鬟不得已上来扶住自己,她只好恨恨道:“姐姐的丫鬟当真讲规矩,这样的颐指气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当家奶奶呢,哪里像个奴婢?” 金桂已经来到桌前坐下,摆出一副要理事的架势了,闻言慢悠悠笑道:“这有什么?她是我的贴身丫鬟,看见谁不顶用,自然可以说几句。妹妹放心,我这丫鬟很有分寸的,虽然下人们她看不过去会说两句,但是妹妹若有了错处,她只会来回我,断不会大庭广众之下给你没脸。” 水云裳一口血差点儿喷出来,手指紧紧绞着帕子,好半晌,才勉强放松了脸色,挤出一丝笑容道:“也罢,姐姐既然关爱,妹妹也不能不从命,只是回去房里也憋闷,这些日子,府里的事情多是我经手的。不如我就在这里,或许也可帮姐姐打个下手,理些小事,强似在屋里闷着呢。” 金桂笑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看那来对账的单子,悠悠道:“这却不用了,多大点子事,还用劳动两个人?那府里琏二奶奶可在这里呢,也不怕人家看笑话。妹妹尽管回屋,若觉得憋闷,就出去走走,我昨儿和大爷去书房的时候,看见园子里梅花开的正好,妹妹想来也是个风雅人,何不过去看看?” 水云裳使劲儿深呼吸了几口气,目中射出怨毒之色,静静看了金桂半晌,才慢慢点头冷笑道:“既如此,那妹妹就做一个清清闲闲的甩手掌柜了,但愿姐姐事务繁忙之余,也保重身子,别累坏了才好。”话音落,她霍然转身,瞪着自己的两个丫鬟道:“走吧,还在这里干什么?” 两个丫鬟忙扶着她的手走了出去。还不等走远,便听后面的管家媳媳妇们发出哄然大笑声。这水云裳从进府来何曾受过这种气,只把一个身子都颤抖了,然而料想即便回转,也只是自讨没趣而已,更连一点脸面都没了,因只好气哼哼的和两个丫鬟回到房里,自己思量对策去了。 这里金桂雷厉风行的处理了几件事,那水云裳安插进来的几个媳妇管事还没熟悉这府里的事务,想那水云裳原本也想收买几个人心为自己所用。然而她一开始就行事刻薄嚣张,过后再想温情脉脉的拉人,就十分不易了,更何况这些管事的心里都明白自家奶奶的厉害,又看太太姑娘平日里深居简出,少和这位新奶奶来往,大爷更是没进过新奶奶的房。这都是些人老成精的货,心里哪还不明白?都知道这新奶奶虽然肚子里怀着种,但着实不得待见,一旦做了墙头草,未来如何不必说,就怕自家奶奶一回来,她们几个便要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了。因此这些人竟绝大部分都有志一同,宁可暂时受新奶奶的气,也不肯轻易爬墙头,剩下几个墙头草般的人物,一见金桂如今回来就大发神威,自然也不肯再傻乎乎的为那新奶奶出头了。 因处理了不到半日事务,就让金桂拿到了水云裳手下人的几个错处,想她们忽然进府,一时间哪里拿得下这些事?又没个人帮她们。金桂想要拿她们的错,那简直就如同信手拈来一般。 既是拿到了错处,金桂哪里还肯留下这些人?她与水云裳本就已撕破脸,难道还顾忌对方的面子和孩子?当下二话不说,直接撵了出去。眼看时间到了晌午,简简单单用了些饭餐,就听外面人报说:“季少爷宝二爷和咱们家二爷回来了。” 金桂站起身笑道:“是么?他们回来的倒快,怕是一听见信儿就过来了吧?”因连忙迎出去,只见三个俊秀男子正往这边走着。宝玉仍是不改天真本性,隔老远跑了过来,拉住金桂的手笑道:“看见人去接我们,我就知道定然是大嫂子回来了。这些日子在书院,可把我们闷坏了,也不知家里什么样儿,偏季大哥拦着,一直没回来,等到如今。” 接着季明伦和薛蝌也来给金桂见礼,金桂忙一一回礼。季明伦便问薛蟠的行踪,金桂笑道:“我打发他去厂子里了,那几个内鬼总是要除掉的,不然心里怎么能安稳?正好今儿你们回来,我倒有一件差事安排给你们,就是听大爷说你们都是要考举人的,因此怕耽误了你们的功课。” 不等别人说话,宝玉就道:“大嫂子且饶了我吧,我本就不是此道中人,这时候为了爹娘,死命下力气学了这半年,只觉着心血都要耗干了,你这会儿安排点事情做,哪怕是让我扫地焚香呢,我也只有拍手称庆的道理。”他说完,就听季明伦也笑道:“无妨,奶奶有事尽管安排,耽误一日半日,又有什么打紧?” 金桂就将他们让进屋中,吩咐人上茶水点心,然后笑道:“太太和姨太太老太太不胜府中烦扰,想去水月庵清静住些日子。今儿准备准备就差不多,丫鬟婆子什么的刚才我已经分派好了,如今只差一个人去送,你们若不回来,少不得要大爷走一趟,幸好你们回来得快,这差事就让给你们了,大爷他这几天可得好好管一管厂子。” “让大哥哥管厂子,难道嫂子不插手吗?大哥哥这么快就独当一面了?”宝玉吃了一块点心,好奇问道。 金桂笑道:“如今眼见年关,也没有什么买卖,所以让他整顿一下就好了。真正忙的,是这府里的事情,我如今既然回来了,自然是要接手的。罢了,你们这么急赶回来,怕是也累了,且都回房里歇着吧。宝玉你去看看老太太姨太太,还有姑娘们。二爷和季兄弟也去咱们太太那儿坐一会儿吧,我这会子事情还多着呢,可是没有精力管你们。” 三人就起身告辞。又过了一会儿,薛蟠也回来了。见金桂已经将府里的事情全部接手过来,连那几个媳妇婆子都撵了出去,不由得暗竖大拇指,赞她高明,却听金桂哭笑不得道:“这算什么高明?比起真正的宅斗,差得远呢。如今那水云裳孤掌难鸣,她的人安插进来不久,我要连这个也收拾不下来,也别做这个当家奶奶了。” 一语未完,忽然想起心事,便问薛蟠道:“是了,你有没有问过香菱和尤二娘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薛蟠道:“我知道你挂着她们,适才在外面已经问过管家了,他说已经查到一些眉目,正在全力往下查,让我告诉你一声,说是不敢辜负了你的期望。“ 金桂点头道:“如此甚好,和他说一声儿,一旦查到了那两人,若落在火坑中,必须要赎出来,不管多少银子,只管答应下来,来找我就是。”因说完,默默替香菱等感伤了一会儿,薛姨妈的人就来叫,说是请他们一起吃饭。 104、第一百零四章 来到正厅, 只见团团围坐了一群人,贾府和薛府的人竟是在大厅里聚齐了。薛蟠和季明伦等人的席面是在外间, 里间几张大桌子,也都是摆了几个凉盘, 热菜却没上来。这也是金桂特意吩咐的,不管怎么说,贾母等人是要去水月庵小住,若是悄无声息的,倒叫老祖宗挑理,说她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那可就糟了。 因热热闹闹吃完一餐饭, 水云裳自然是没出席的, 她知道这些人没有一个和自己亲厚,何苦来自讨没趣,何况今早上刚刚见识过金桂的厉害,这时候万万不愿贸贸然的来招惹她。 用完宴席, 又和熙凤一起帮着收拾了一阵子, 到天将黑时,两人才回到房间,熙凤便笑问她道:“如何?把姨太太和老祖宗我们太太都打发走了,这是要对那新奶奶下手了吗?大爷你又打算怎么安排?” 金桂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大爷只要继续装成个畏妻如虎的窝囊废就行了呗。其它的自有我呢。”说完听熙凤叹气道:“你当日劝我多包容尤二姐,如今自己怎么又容不下新奶奶?唉!可怜二姐竟这样被卖了,那会子我寄人檐下,和你们这新奶奶也不对盘, 我时常想着,若是你在的话,必不会叫这种事发生。 “她如何和二姐比?尤二娘若是像她这样的野心勃勃,我也不劝你了。“金桂心里明白尤二姐被卖掉,凤姐必然是坐视不理的,却也不点破,心里知道熙凤此时念着在狱中尤二姐照顾她的那点子情分,怕也是有些感叹后悔,只是若事情重来,她必然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只因为她是王熙凤。 因两人也不多说,金桂便往薛蟠书房而来,一进门,便见小岳水坐在薛蟠素日算账的桌子前,小小的身子坐在椅子里,两只小腿还悬空着,看着那些账本怔怔发呆。 “怎么了这是?” 金桂有些惊讶的看着岳水,她一直觉得这孩子可能面部神经有轻微的损害,因为很多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然而小家伙的眼神极为丰富,就像现在,即使面上仍然沉稳,但从他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出一份很浓厚的哀伤。 “你问他,下午一直泡在我这儿,开始还真懂事儿,帮着我研磨呢,及至后来我算账算的腰酸背痛,起来走一走,抱怨了几句累,他就呆了,我把他抱在椅子上,他就发呆到这会儿,我估摸着这可不是在学算账呢。”薛蟠从房里走出来,笑着对金桂道,接着又向岳水努了努嘴:“瞅瞅,还是这样子。” 金桂走上前,还不等说话,就听岳水轻轻叹了口气,哽咽道:“我想我爹了。” 这可是岳水头一次说出这种话,不由得让金桂又惊又喜,觉得这孩子挂念家人,便是有人情味,不至于太冷漠,因忙握了岳水的小手道:“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怎么想起你爹了?” 岳水看了她一眼,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两颗,吸吸鼻子道:“我爹他……他每天不知道比薛爹爹要忙多少倍,他的手下也多,都是些各怀鬼胎的,好多好多的事情都要他处理,常常一忙就忙到半夜,第二天很早还要起来继续忙着,还要应付家里那些争风吃醋的女人……薛爹爹才看了半天账,就累成这样。不知道我爹爹每日里都是怎么熬下来的,我……我从前都没有想过,可是今儿想一想……娘,我想爹爹了,他这时候不知道会不会因为我离家而焦急……” 金桂一把将岳水抱起,欣喜道:“怎么会不急呢?你可是你爹的骨血啊,是他在这世上最最亲近的人。叫你说的,他之前也不是不疼你,只是素日里事务繁多,才会忽略了一星半点。你如今能知道心疼他,这正是好事儿。你家到底在哪里,不若娘将你送回去如何?你爹看见你,不知道要多高兴呢。” 一听说回家,岳水立刻露出了老大不愿意的眼神,好半晌才道:“娘,你是不是觉着我是个麻烦累赘,不想要我了?” 金桂哭笑不得道:“你这孩子,为什么想问题偏要如此偏激?难道我将你送回去,就不能做你干娘了?日后我仍是会去看你,你高兴了,也可以来我这里住些日子啊,倒增加了两家亲近。娘之所以高兴,是因为你心里思念你爹,如今又懂得理解你爹的苦衷,这是孝顺懂事,因此娘才乐的。并非是因为你回家而高兴,实话说,这些日子都习惯你这个鬼灵精怪的小东西了,娘真真舍不得,只是将心比心,我和你还没有骨肉亲情呢,就这般喜欢你,可想而知你爹爹要如何疼你了,你离家这么多日子,他焉有不急之理?” 岳水怔怔出神,眼泪更是成串的往下掉,金桂忙道:“别哭别哭,真想家了,娘立刻安排人……”不等说完,便见岳水摇头道:“不是这么说的,我那个家,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回去的。算了,娘,先不说这些,让我再好好想想吧。反正我爹又不是我一个孩子,也未必,他就会这样想我呢。” 说完不等金桂再说,便转身走了出去,剩下薛蟠和金桂面面相觑,好半晌,薛蟠才呵呵笑道:“这是怎么说的?回个家有什么难的?这孩子就是心思太别扭了。” “唉,小孩子,娘亲死了,有时候难免会敏感一点,连高高在上的皇子都因为被送给别的妃嫔而出走,何况是水儿这样要强敏感的小孩儿。”金桂说着,便和薛蟠进了屋,详细问他厂子里的情况,待听说那些人都被赶走,不由得松了口气,点头道:“这幸亏是他们在厂子里还没有种下根基,又太过急功近利,方能让咱们这么快抓住把柄赶走,不然的话,断不可能如此顺利。” 薛蟠笑道:“那忠顺王这一次是打错了算盘,她只以为将一个妹妹安插进来,再安插些人手,慢慢图谋便好,却不知我府中虽无能人,但只要娘子一回来,又怎么容得下他们做手脚?如何?这下可让他们尝到滋味了吧?” 金桂冷笑道:“可不是呢?我如今看着这水云裳,也不是个什么聪明的。想来那忠顺王自恃皇亲身份,以为把一个便宜妹妹嫁了过来,你们便不知要怎么样感恩戴德。巴巴的把财产送上去呢。他大概也没想到,咱们家人倒被我洗脑的差不多,压根儿不买他这份账,不然你和娘若一味护着那女人,我纵有本事,也难施展啊。” 夫妻两个因为这件事没起半点隔阂,反而情意更坚,彼此都十分高兴,于是让杏儿斟了酒来,俩人对饮,之后同眠鸳鸯账,自然又是一夜缠绵,不提。 且说那水云裳,不到两天功夫,安排在府里和厂子里的眼线爪牙们便被清理了个干净,怎不由得她不着急上火,因来薛蟠面前哭诉,却见这男人似乎比以往畏缩了十倍,只推说女人的事情自己管不了,让她自己想办法和金桂抗衡,只把水云裳气的,恨不能拿剪子捅死这没用的男人,真真是见过窝囊的,没见过窝囊成这样的。原本人都说薛蟠被悍妇整的服服帖帖,她还不太信,想着一个男人,怎么还没有一点儿气性?没想到如今却亲眼见识了。这时候她完全忘了自己之前撒泼胡闹时,也用肚里孩子逼的这个男人俯首帖耳过。 因有心大闹一场,用肚里孩子做个赌注,偏薛姨妈去了寺庙,薛蟠害怕那个母老虎不用提,宝钗是个小姑子,怕也未必将薛家骨血看的这么重,剩下一个金桂,只怕是想着法儿害自己小产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被她用孩子威胁到?因此思前想后,竟是无计可施,没奈何之下,只好找到薛蟠,声称要回王府。 金桂早料到她走投无路之下,必然要去王府搬救兵的。因早就授意了薛蟠,于是薛蟠只躲在厂子中不回家。这里水云裳便要自己回去,还没等上马车,便见金桂带着一群仆人走了过来,轻声笑道:“妹妹有了身子,如何还经得起马车颠簸?您想见谁,不如我派人帮你请到家里,你自己就别出去了。” “夏金桂,你我是平妻,你还管不到我头上。”多日的怒气一旦爆发,水云裳连面上的功夫都不顾了,直接便叫金桂的名字。 “若是平时,我是管不了你。只是太太离家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照顾你,万万不能让胎儿有事儿。如今妹妹要离家,我可不敢担这个风险,这马车颠簸的,万一动了胎气,岂不都是我之过?所以妹妹就原谅我擅做主张,不得不将你留下来了。” “你……你敢……”水云裳眼睛都瞪圆了,没想到金桂泼悍至此,然而下一刻,自己就被几个媳妇上前搀住了,就听金桂冷冷道:“事关薛家骨血,我可不敢有一点儿闪失,所以有些事,不敢也要做了。”说完对那几个媳妇一挥手:“带新奶奶回房去,问问新奶奶想见谁?尽管请到家里就是。” “怕你请不动。我哥哥忠顺王,岂是你们小小一个薛府能请过来的?”水云裳被架着往房里去,一边破口大骂。 105、第一百零五章 “原来妹妹是要见忠顺王爷啊?”金桂回头看着水云裳一笑:“我也知道我们请不起王爷大驾, 不过既是妹妹开口,少不得也要去辛苦一趟了, 至于王爷来不来,那我不管, 我只要尽力为妹妹办事就行了。”说完,她冷笑一声,对身边的一个小厮吩咐道:“去厂子里,请大爷恭敬写了请帖,去请一下王爷大驾,别怕挨骂,回来奶奶赏你钱。”话音落, 轻蔑看了一眼不敢置信的水云裳, 她这才款款离去。 水云裳瞪着眼睛看金桂离去的身影,第一反应就是阴谋,这里面一定有阴谋。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以哥哥的性子, 必然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过来, 于是又放下心来,只是坐在房中,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想起哥哥不会放下高傲和面子亲来探看自己,又觉心中有些发酸。 不出金桂所料,第二天,便有王府的一个婆子过来, 金桂自然没难为她,这婆子进了水云裳的房间,就将丫鬟们遣出去守着门,自己有开窗望了望,见四下里无人,这才转身来到房里,问水云裳道:“奶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王爷一看见请帖,说是你要请他来,就知道你大概出了什么差错,急得不行,偏又碍于身份,不能亲来,所以遣我过来看看姑娘,问一声到底怎么回事儿?” 水云裳便将近日所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只把那婆子也惊的合不拢嘴,好半晌才念着“阿弥陀佛”道:“这是怎么说的?素日里都知道这位大奶奶厉害,可她怎么能厉害到这个程度?哪有……哪有女人把持着这样大权的?你们太太和大爷就不管一管?这……这肚子里的骨肉,他们还想不想要了?” 水云裳听到这里,便皱眉道:“说来奇怪,那女人没回来之前,我以这孩子要挟,她们没有不俯首帖耳的,之前我也去太太面前哭诉过,说怕这女人回来恨我,害我和孩子,太太那会子还满口答应不会让她胡作非为,必然保着我。然而这女人回来第二天,她便和那府里的老太君姨太太搬去佛庵了,说是过年前两天再回来。大爷更不用提,呸,连个女人都不如,只说不管女人的事情,让我自己保重,若有手段,尽管和这悍妇一分高下,你听听听听,这是男人的话吗?气的我恨不能杀了他,也幸亏我身子没给他沾过,不然让这种男人近身,我不如死了得了。” “我的奶奶,可别乱说话,这是薛府……”那婆子也没料到水云裳气急说出这种话,只吓的魂飞天外,忙又开了门窗,见四下无人,只有寒风刮过窗外的树木,这才又回转身来,悄悄疑惑道:“奶奶的意思是说,薛家人已经开始疑心这孩子了?” 水云裳皱眉道:“那也不会吧?我倒不信,他们凭的什么能想到这一层?也许只是我多心。”话音落,却听婆子小声道:“他们没找个大夫给你看?我听说若是有那高明的大夫……”说到这里便不往下说,却听水云裳冷笑道:“亏你想的出来,看是自然看过的,不过你以为他们家能请来高明的御医么?别自己吓自己了。你赶紧回去,把我的处境告诉哥哥,让他想个办法给薛家施加点压力。还有,那悍妇带回来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孩子,你让哥哥好好查一查这孩子的来历,最好能攀扯出点儿什么来,就更好了。” 婆子领命而去,这里水云裳想到还要在这里熬着,想到金桂的威风,不由又是恨又是气,却又无计可施。 ********************** 书房内,小岳水满脸大汗的向金桂报告了自己在窗外听到的话,这也是金桂当日早就想好的计策,她知道忠顺王既然图谋自己财产,就不可能对这个怀了孩子的所谓妹妹不闻不问。即使不能亲自前来,也要派人过来,只要他们言语中露出点儿蛛丝马迹,就更加方便自己查察设计了。她早就看好了水云裳窗外那一个小小花坛,里面种了一棵樱桃树和许多月季牡丹,如今是冬日,这些花枝和兰草虽然枯萎,但是簇拥在一起,就是一个小小的灌木丛,只有岳水这种小孩,将身子蜷在里面才不会被发觉。 只是金桂和薛蟠也万万没有想到,那水云裳和婆子以为四下无人,竟然会透露了这许多的内容,虽然很多话他们都是压低了声音,但小岳水不知为何,竟听的不少,有一些实在没听到的,可是联系前后,也就差不多明白了。 “关大夫什么事?水云裳为什么说咱们请不来高明的御医,若是能请来高明的御医,又当如何呢?这必然是一个关键,只是会关系到什么呢?”因为早已经猜出真相,所以听到小岳水的话后,夫妻两个也没有暴跳如雷,而是积极商量彻底赶走水云裳的对策。 “这个慢慢打听不迟,实在不行,娘子进宫求皇上赐咱们一个高明的御医,就说是忠顺王的妹妹有身孕,不敢怠慢呗,皇上对咱们家挺不错的,因为你一句话,就放了贾府中人,这时候若求一个御医,大概也不是十分艰难吧。”薛蟠沉吟着道:“更何况娘子从回来后,理应进宫向皇上禀报一番的,虽然有红巾军,但她们毕竟只是辅助保护,又不是主要人物。” 金桂点头道:“这个主意倒不错。只是为今之计,我们也打听打听,有了结果后才好向皇上要御医,让他按照方向诊治,不然只告诉我们一句胎儿一切良好,有什么用?” 薛蟠想想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因金桂这些日子要忙家里的事,所以他便把这事儿给揽在身上了。 一晃又是五六日过去,水云裳再没闹什么幺蛾子,大概也是等待时机。可薛蟠这里却出了结果,这日将金桂郑重请到书房中,肃容道:“暗里打听了许多人,竟没一个知道的,最后还是和罗兄弟一起喝酒,想起他那个擅妇科的好大夫来了,问过才知道,若有那十分高明的御医,是可以诊出妇人有孕多长时间的。这个就连他还差一点火候,但想来御医院定然有这样的人才,多了不敢说,一两位应该还是有的。” 金桂恍然大悟,站起身道:“没错,便是这个样子了,那贱人怀的不是你的孩子,如此时间上定然有差,最起码要差半个月以上。难怪啊,难怪有一次我听那府里琏二奶奶说,新奶奶也是个人物,从进府后竟没怎么害过喜,想她那会儿,足足吐了一个月,尤二姐就更不用提,差点儿连胆汁都吐出来了。现在想想,不是她没害喜,而是进府那会儿,大概害喜已经都过去了。” 夫妻两人正说着,忽听门外“咚咚”脚步声响,接着薛蝌一头闯进来道:“哥,嫂子,宫里来旨意了,你们……你们快去前头,好几个太监等着呢。” 现如今,圣旨口谕什么的对薛家来说,已经不至于大惊小怪了。当下金桂和薛蟠忙忙走出去,一个太监笑眯眯道:“皇上说,大奶奶回来后竟然都不去宫里报备一声,这好歹皇上也算是您的大客户呢,还出人出钱,你什么都不说可不像话,因此今日宣奶奶进宫面圣。” 薛蟠心想这皇帝,怎么每一回都把我给落下了?好歹我还是个小官呢。不过想到这些事情自己的确是一窍不通,因此也就释怀,忙喜气洋洋的命人替金桂更衣打扮。 金桂刚刚收拾妥当,就见小岳水走进来,仰头看着她,好半天也没言语,直到金桂问了几遍,他才闷闷道:“娘你要去见皇帝吗?” “是啊。水儿怎么了?也想跟着娘去见皇上吗?”金桂蹲下身笑问他,却见岳水摇摇头,又出神半天,才忽然嘻嘻笑道:“不过我在外流浪那些日子,倒时常听见百姓赞颂皇帝,想来他应该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吧。娘,你知道我最佩服大英雄了,嗯,你要去见大英雄,不送点礼不成。这样吧,这份礼我替你出了,你倒时就说是你儿子替你出的礼,想来皇上也不会怪礼品轻微的。” 一边说着,岳水就从怀中掏出一只金光灿灿的长命锁,上面拴着金链子,他把小锁递到金桂手中,笑道:“娘快去,一定要把这个转给大英雄皇帝哦,告诉他老百姓们都爱戴他,我想皇帝一定会很高兴的,一高兴,说不定还会赏娘很多贵重的东西呢。” 金桂哭笑不得的看着那小金锁,摇头道:“你这孩子都是从哪儿来的这么些鬼主意?竟然做买卖都做到皇帝头上了。”说完就将锁又要给岳水带上,但小家伙却说什么也不肯,直接就逃走了,一边还大声道:“一定要送给大英雄哦,娘你可不许赖我小孩子的东西。” 106、第一百零六章 金桂无奈摇头, 只好上了马车。进宫后见了皇帝,先把自己去长白山的事情详细汇报了一下。见皇上满意点头, 只是眉宇间仍有淡淡愁绪,便小心问道:“皇上, 可是小皇子仍然没有消息?” “是啊,那孩子不知道去哪里了,朕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人世?”皇上摇摇头,刚刚还满面笑容,此时却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不尽的绝望和悲伤, 很显然, 皇帝对寻找小皇子的事情,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 金桂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忽然想起自家义子,便轻声道:“皇上不必悲伤, 小皇子一时间对您有了心结, 或许日后可以慢慢打开呢。将来父子相见指日可期。就如民妇去长白山时收养的那个孩子,之前对他父亲何等怨恨,宁愿跟着我的马车走了半日,也不愿回家门。可是前几日,他在书房里看见我家相公算账劳累,就幡然醒悟,哭着和我说他爹爹有多累, 我看他的样子,想来不久之后就会解开心结,回到家里呢,说实话,处的时间虽不长,民妇却还真舍不得这个小东西了。” 皇上强笑道:“是,朕也听绿梢儿说过,说那孩子是个极倔强的,且胆子也大,听说绿梢儿是宫里的红巾统领也不怕,朕倒想见见这个胆大的小家伙,什么时候你再进宫,就把他也带过来给朕瞧瞧吧。” 金桂笑道:“民妇遵旨。说起来好笑,民妇刚刚进宫前,这小家伙都把心眼动到皇上头上了。”于是将岳水的话说了一遍,只逗的皇帝也哈哈大笑起来,摇头道:“了不得,真了不得,这孩子要赚朕的回礼,还知道先大大的拍一通马匹。”一边说着,就伸手道:“给朕看看,朕倒要仔细瞧瞧,是什么样的长命锁,就敢夸海口赚朕的回礼。” 金桂连忙取出金锁,于是梁公公笑眯眯上前来接过去,还不等迈步,只低头往掌心里看了一眼,就“啊”的一声惊叫,接着身子好似筛糠一般的抖着,腿一软,下一刻,这经历过无数大事的大内总管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金桂吓的身子都木了,还道这金锁上有毒,小岳水是什么奸细要暗害皇帝。差点儿没晕过去,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梁公公直着嗓子叫了一句:“皇上,皇上,这……这是太子戴的长命锁啊……” “咕咚”一声 这回坐在地上的人变成了金桂,饶是她心性坚毅,且经历了现代无数总是柳暗花明传奇励志十个金手指全开的宅斗宫斗小说的熏陶和锻炼,此时也忍受不了心中的激动和滔天巨浪,可怜的金桂一手捂着心脏,一手捂着嘴巴,脑子里的想法却是:这金手指开的有点儿犯规啊穿越大神,我……我这心脏不强壮一点,还真是承受不住。 就见龙案后的皇帝前一刻还是眉头挂着哀愁脸上带着浅笑稳稳的坐在龙椅上,但听见梁公公一句话,饶是他定力惊人,这时候也是兔子一样窜了出来,这迅猛如闪电不及掩耳的动作让金桂本就瞪圆的眼睛再度圆了一些。大概这个眼神提醒了皇帝他自己已经很失态了。于是皇上深吸一口气停下身形,然后快步走到梁公公面前,一把扯过那把长命锁。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眶就红了,面上泛出激动之色,喃喃道:“没错,没错,这是太子的长命锁,是他出生的时候,朕亲自为他戴到脖子上去的。” 金桂从地上爬起来,她之前还真没有仔细的看过这个小锁,此时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见那也不过就是个平常的金锁而已,心里不由得哭丧着脸道:哎哟我的皇上,你好歹也是九五之尊啊,给儿子的东西就不能像样一点儿?这和……这和我们平常百姓家的小金锁有什么两样? 皇上一抬头,就看见了金桂脸上的表情,立刻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他此时心中欢喜无限,举着那小锁道:“皇儿交给你这个,你就没仔细看看?竟然还将它当做平常之物看待。” 金桂勉强笑道:“民妇……民妇也没仔细看,觉得这和平常百姓家的小锁也没什么两样。”说完才惊觉自己失言,但是想改口却已经来不及了。好在皇帝也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只是呵呵笑道:“没错,这的确和普通金锁没什么两样。当日太子出生,朕喜不自禁,恨不能将朕之所有全部给他,又下令让人打造最精巧的金锁给太子。后来还是朕的老师说,太子富贵至极,若是再极尽奢侈,怕折他福寿,朕唯恐他有闪失,这才只给了他一个普通金锁,然而朕那时年轻气盛,又如何甘心自己的太子和百姓婴儿佩戴的长命锁相同?所以就命工匠在这小锁的两端各雕刻了一条龙纹,并且刻上了两句话:‘君临天下,指点江山’,寓意他将来就是朕的太子,在朕百年之后,要继承朕位的人。” “什么?还有这样两句话?”金桂真是惊奇了,却见皇上把金锁递过来,一面笑道:“你看看吧,想是你把这个当做小孩子的东西,也没仔细看,不然大概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金桂仔细看去,果见背面真有这样两句话。但是她随即挠了挠头发,疑惑道:“这不对啊,当日绿统领和几十红巾军与我随行,太子一直身处宫中,哪怕她们不是伺候太子的人,也不可能五十个红巾军从来没见过太子吧?但是她们却都没有认出来啊。这是怎么回事呢?” 皇上笑道:“暂时朕也想不出来是怎么回事,不过即便这孩子不是太子,他也必定知道太子的下落,走,朕这就随你回府中去接太子。”很显然,皇上虽然说话很理智,但在他心里,已经把岳水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梁公公连忙去宣御林军,皇上道:“事不宜迟,一切从简。朕此时心急如焚,真怕他有个闪失。”说完,五百御林军已经集合完毕,除了龙辇,一切仪仗全免。 金桂傻呆呆看着这一切,忽听皇上在龙辇上叫她道:“不要做你那个马车了,就跟着朕走吧,速度快一些。”她晕晕乎乎点了点头,爬上龙辇,心想我这辈子的穿越可真值了,如今连龙辇都坐上了,哎哟这可是平日里皇后的位子吧?现在却便宜了我?不过这好像有点儿不合适,呆子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啊?唔,那也没办法,皇帝急着见他儿子,我敢拦着吗?不过是一起做个龙辇罢了,在现代的时候,不知道和多少精英一起做过汽车呢。想来呆子也不会因为这点儿事情来怪我。“ 正乱糟糟的想着,忽听皇上道:“是了,你说你那个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哦,叫岳水。”金桂恭敬回答,忽听皇上呵呵笑道:“是了,岳水,这是太子的名字倒过来的读音。这孩子,他倒是信任你,竟然直接把名字倒过来了,也不怕被人识破?怎么就这般惫懒呢?” “这么说?水儿真正的名字是叫水岳?”金桂恍然大悟,暗道可不是吗?这个朝代的皇帝就是姓水呢。 果然,就见皇帝点头道:“没错,姓水,名岳,岳飞的岳,字善德。”他忽然看向金桂,笑容有些古怪:“是了,我才想起,你说,现在你是岳儿的娘?” “是干娘,只是干娘……而已。”金桂连忙更正,心里暗暗叫苦,心想完了完了,水儿你这个小混蛋啊,你这不是害我们吗?早知道你是这个身份,谁敢当你的干娘干爹啊?哎哟这下可完蛋了,我这个干娘勉强也就罢了,谁让他亲娘已经没了呢?可呆子那个便宜干爹就真有点儿不妙了。老天,皇上该不会嫉恨到要杀呆子灭口吧? 想到此处,忽然想起当日这个便宜爹还是薛蟠主动要过来的,她这才醒悟到当时岳水的神情就很古怪,似乎还问了一句“你要当我爹?”只是当时哪里能想到这些?薛蟠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绝对有资格当人家的爹。现在想想,这可不是自己把自己往断头台上送呢?难怪水岳从来不叫他爹,而是叫薛爹爹,就是为了疏远一点吧?可即使如此,也够薛蟠喝一壶的,岳水的老子可是皇帝啊,能让儿子乱认爹吗?管你这个爹是干的还是湿的? 一念及此,不由得就心乱如麻,正想的出神,便听皇上悠悠笑问了一句道:“是么?干娘啊。这么说?薛爱卿也是水儿的干爹了?” “不……不是……”金桂第一个反应就是矢口否认。但旋即又垂下头,声音都快哭出来了,呐呐道:“皇上您就饶了他吧,实在是不知道水儿的身份竟是如此显贵,当朝太子啊。这要是我们夫妇知道实情的话,借我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认他做干儿子啊?” 皇上哈哈一笑道:“朕有说过怪罪你们吗?瞧你吓的那个样子,俗话说不知者不怪嘛。叫你说的朕好像是一个不讲理的昏君似的。放心,你把水儿找了回来,又教他那么多做人道理,竟让他主动给朕机会寻他回来,这已是让朕感激不尽了,只有赏赐的理,哪有降罪的理呢?” 金桂心想那你是还不知道我叫过你儿子小骗子吧?当初你儿子跟着我的马车跑了半天,把脚上都磨起了泡,最后昏倒在我的马车后面这件事儿你知不知道?你要是知道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用“不知者不罪”这一条逃避刑罚啊? 107、第一百零七章 正想着, 那龙辇跑得飞快,早已到了薛府门前, 只见朱红大门洞开,几个家丁无影无踪, 只有看门的老头儿在那里急的走来走去,等一见到龙辇和御林军,这老头儿吓的“咕咚”一声就跌在地上,目中露出极其恐惧的神色向大门里爬。 “洪叔,是我,我回来了。”金桂见到洪叔的面色不对,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仪态了, 直接从龙辇上跳下来, 跑上前道:“你怎么了?大门怎么开了?家丁们呢?”一连串问题问完,就听洪叔带着哭腔道:“奶奶,刚刚……刚刚忠顺王爷带着许多人气势汹汹闯进来,就好像……就好像是要抄家似的, 家丁们都被他抓起来了, 这会儿府里也不知怎么样,我……我让人监视着,在这里等奶奶……” “怎么可能?忠顺王怎会如此大胆?”金桂的面色都变了,怎么想也不认为忠顺王会为了一个妹妹而如此胆大妄为的道理。就算那个水云裳肚子里怀的是他的孩子,但薛府可好歹也是和皇家有瓜葛的,他怎么也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就私自闯进来动手的道理。 正惊异不已的时候,就见皇上匆匆从自己身边走过, 扔下一句:“你还不明白吗?他未必是冲着你们家来的。”话音落,已经踏进大门,身后梁公公和一队最精锐的御林军匆匆跟上。 难道他也知道了水儿的身份?金桂的脸色一瞬间变的惨白,连忙也跨进大门跟在皇上身后,忽见门边有一个畏畏缩缩的家丁,金桂立刻对身后的御林军道:“那不是我们家的人,立刻绑了,等皇上发落。” 还不等到后院,就听一声撕心裂肺的稚嫩吼声响起:“你个老王八蛋,父皇知道,绝不会放过你的。”正是太子水岳的声音。 接着一个阴森声音传来:“可惜,你的父皇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这是老臣给太子上的最后一课,身为皇子,是不能过于任性的啊。课已上完,请太子这就上路吧。” “朕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请过你给太子做太傅啊?” 此时的薛家后院里,真正是千钧一发剑拔弩张的时刻。忠顺王府的侍卫们个个都是刀出鞘,而所有的人,无论男女,都被绑在一处堵上了嘴巴,只有薛蟠紧紧抱着岳水,只是这呆子之前被砍了一刀,胳膊上血流如注,这时候疼的脸都白了,也就勉强坚持着没有昏迷罢了,所以说不出话来。 岳水知道这忠顺王此次是要将薛家整个灭口,当然自己更逃不过去,本来自忖必死,他心中极度的不甘,暗道这老贼只要晚来一刻,我父皇必定前来接我,我就可以替娘亲赶走那个可恨的女人,但为什么上天竟然叫他早来,父皇出宫太过繁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若是再被这老贼反咬一口,父皇你可千万不要相信啊,不然我化成厉鬼也要找你替爹娘一家澄清冤情。 正在心里发狠想着,就听见那个熟悉的清朗声音。岳水一时间呆住了,忽然又跳起来,大叫一声:“父皇。”话音落,皇帝和梁公公以及大队的御林军就大步跨进门来。 忠顺王脸上的意气风发一下子就褪的干干净净,一双眼睛几乎瞪得要凸出来,死死盯着皇帝,一边面如死灰的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绝不可能的……怎么会……怎么会……”话音未落,他手上的刀已经“扑”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父皇。”岳水绝处逢生,这份惊喜绝非言语可以形容。他从薛蟠怀中跳起来,直奔到皇上身边,一把就抱住了他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儿臣以为再也见不到父皇了,你为什么现在才来?”这小子刚刚还觉得他爹肯定来不及救自己,知道皇帝出一次宫太不容易。但转眼间,获救了的家伙就开始埋怨他爹怎么不早点来救他了。 “岳儿,是父皇的错,是父皇的错。”皇上抱起失而复得的爱子,饶是一向都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子,此时也忍不住虎目泛泪,抱着儿子不停的打量他。 “这……这是水儿?”金桂盯着眼前这个俊秀的小孩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对啊,这不是水儿。” “娘,我稍后再和你解释,快,爹爹受伤了,他刚刚帮我挡了一刀。”总算没良心的小白眼狼看见娘亲,想起了他另一个爹这时候还哼哼呀呀的倒在血泊里受罪呢。他连忙就从皇帝的身上滑下来,拉着金桂的手飞跑到薛蟠身边。 “爹爹,你怎么样?还疼不疼?来人,快宣御医。”岳水俨然一个忙而不乱的储君模样,梁公公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命人快去找御医前来。 “爹,御医马上就过来……”这一次不等岳水说完,薛蟠总算回过神来了,或许是伤口疼的,又或许是吓着了,他就差没哭出来,抓着岳水的小手悄声哽咽道:“殿下,我叫你祖宗成不成?求您了,别再喊我爹了,你再喊,你那父皇就要要了我的老命了。” 这时皇上正冷冷看着瘫软如泥的忠顺王,并没有注意到薛蟠这里的情况,好半天,他才对梁公公道:“将忠顺王和这些侍卫全部拿下,暂时收入刑部大牢,忠顺王府即刻查封,家眷全部入监,等候发落。” “是。”梁公公答应了一声,他是宫中的老人,伺候了先帝几年,然后又伺候当今圣上,大风大浪和宫廷倾轧也不知道看见了多少。然而像这样凶险,却又这么突然就扭转了形势,甚至可以说是啼笑皆非的一起叛乱,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当下连忙亲自下去传令。 忠顺王自知事已至此,不是自己狡辩就可以过关的了,也不反抗,垂头丧气的被御林军绑了,那些侍卫也都跟着他遭殃,被绑做一团拉了下去。 108、第一百零八章 这时候薛府众人才各自解开了绳子, 拿出布巾,跪在地上拜见皇帝。却见皇帝微微点点头, 问金桂道:“这可都是贾妃的家人?” 金桂答道:“正是。从皇上开恩,赦免她们出狱后, 民妇就将她们安排在民妇家中住着。”一边说话,眼睛却只看着薛蟠那边,御医包扎的稍微紧一点,那呆子的脸色白一分,她心里就揪痛一下。 皇帝看着她心系丈夫的模样,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不过及至看到小太子水岳,心中又高兴起来, 抱起儿子道:“事发突然, 你大概也有许多事情要办理,朕也要回去查一些事情。这一次你们薛家立功不小,都等日后吧,朕不会亏待你们的。” 金桂忙跪下道:“民妇多谢皇上天恩, 只是太子乃一国储君, 国家命脉所系,民妇与夫君为太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不敢以此居功。”话音未落,皇上已经笑道:“罢了罢了,说的场面话倒是冠冕堂皇的,却不见朕这太子先前都知道为你赚回礼,这一次朕若不封赏的话, 他第一个就不答应了,却在朕面前做出这副清高样子。” 金桂忙道不敢,皇帝见人都撤下去了,再看了一圈满院子的人,忽然奇怪道:“朕记得贾府里的男丁不止这么点啊,且这些人看上去都是你家的下人,那贾妃的父亲伯父等人呢?怎么不见?只见到女眷在这里?” 金桂忙道:“回皇上的话,因府中狭小,只能安排女眷们,民妇和夫君只好将那府里的男丁都安排在别的宅子里,原本是妥善照顾的,只是自从忠顺王爷将他妹子嫁了过来,这位新奶奶以肚里孩子相要挟,竟不许我夫君再给他们钱花,如今听说真正是落魄不已,民妇才刚回来,这几日整顿府里和厂子已是竭尽心力,尚未去接他们过来。唉!只因府中不宁,连那府里的老太君和姨太太还有我们太太,都避到了佛庵里,只说过年前再回来呢。” 金桂当然知道这男权社会,可不能实心眼子的和皇上坦白说自己有心想为难锻炼一下那些老爷们儿,好在现成有一只替罪羊在这里。因此轻轻巧巧的,就把这祸给嫁过去了。偏偏水云裳瑟缩站在人群后,一声也不敢分辨。 果然,就听皇帝皱眉道:“忠顺王的妹子?不是清宁郡主吗?朕记得郡马好像现在是山西布政使,怎么又出来了个妹妹?”话音落,就见一个女人跪爬过来,颤声道:“奴……奴婢母亲是老王妃的挚友,当年母亲早亡,将我送入王府,蒙老王妃青眼,认我做义女,和……和王爷也以兄妹相称。” 皇帝点了点头,眉头却皱的更紧,冷冷道:“真是胡闹,你既是王府里出来的,便该比别人更加懂礼仪才对,怎么才这么几个月,就让薛府上下鸡犬不宁?哼,你那哥哥,如今看起来更是没安什么好心。”想了想又沉吟着看向金桂道:“你意下如何?” 金桂聪明,心知皇上这是问自己打算怎么处理水云裳,如果想除去她,自然就以他哥哥的谋逆罪为由牵连入狱。若是想为薛家保住一点血脉,那倒也不是不可以放这女人一马。她心里有些感动,暗道皇上能问出这句话,甚至肯成全自己的私心,对我真算是不错了。因忙答道:“这件事,民妇有下情回禀,且请皇上屏退左右。” 皇上一挑眉,回头对梁公公道:“让他们都退下吧。” 于是众人立刻潮水般退了出去,薛家人也都各自回到屋中,然后金桂请皇上进屋,却听皇帝道:“朕急着回宫,就不进去了,你有什么下情,就在这里回禀,朕听着呢。” 金桂于是就将当日薛蟠被忠顺王以胎儿相协逼婚的事儿说了出来。不愧是皇帝,立刻就发现了当初金桂发觉的疑点,略微沉吟了一下便对梁公公道:“你去请邵御医过来仔细为这水云裳检查下身子,若是怀的骨肉是三个月之前的,便将她带回刑部侯审吧。” 梁公公忙答应了。这里皇上沉吟了一下,笑对金桂道:“你既然让朕屏退了下人,应该是明白这其中利害关系的。这做得很好,朕也不多嘱咐了。此次薛府受惊不浅,还险些被连累的家破人亡,也罢,这些话,日后朕再和你说,现在赶紧去看看薛爱卿吧。”说完看了看地上的血迹,微笑道:“朕稍后赐些补品下来,你给他做了,好好的补一补。” 事情说完,皇帝便要转身回宫,却听身上的儿子道:“父皇,儿臣想留在这里,看薛爹爹的伤势痊愈再回宫……”不等说完,就听金桂在一旁央告道:“我的宝贝,您赶紧跟着圣上回宫吧,让你爹……不是,让我夫君听见你在圣上面前这么叫他,吓也吓死了。” 话音落,就听皇上一阵大笑,摇头道:“朕说过不怪他就是不怪他,你还怕朕反悔不成?”想了想又对水岳道:“你这一次闯的祸事不小,可知多少人被你牵累吗?你先给我好好回宫,待朕和你算了账,日后若是想念你干爹干娘,自然可以宣他们进宫,或者你表现好,朕也不是不可以让你过来小住几日的。” 水岳一听父皇如此开恩,不由得大喜过望,在皇帝身上扬起了小小的脑袋,沉着答道:“是,儿臣定不辜负父皇期待。”言罢,被皇帝抱着紧紧离去,透过父皇的肩头,看见越来越远的金桂,小太子的双眼不由得水润起来。 “皇上,太子殿下还小,许多事情皆是无心,求皇上念在他年幼的份儿上,不要责罚……太重了。” 听到金桂的话,皇上微笑着转过身来,大声道:“真看着你是他干娘是不是?这么的疼他,可你别忘了,朕还是他的亲爹呢,若真说疼爱,朕比你更多。”说完转身哈哈笑着扬长而去。身边的梁公公和御林军们个个垂首敛目,假装没看见没听见皇上这偶尔流露出的真性情。 金桂脸上绽出了笑容,自己扶着额头道:“是啊,我这真是瞎操心,人家皇帝可是水儿的亲爹呢。我还是顾好自己这一摊儿吧。”说完就转身匆匆往书房而去,一进门,只见薛蟠哼哼呀呀的躺在那里,已经换过了衣服,胳膊也都包扎好了,季明伦宝玉薛蝌等陪在他身边,见金桂进来,便纷纷起身问安,又追问道:“嫂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金桂笑道:“你们还来问我,我还要问你们呢。怎么我去了趟皇宫,家里就成了这个样子?也幸亏我和皇上来得早,不然那忠顺王看上去是真能下黑手的。我到现在还一头雾水呢,到底我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薛蟠道:“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你走了许久,忽然间忠顺王就带着人从大门闯了进来。家里多是家丁护院女流之辈,哪里能是这些人的对手,我一看这些混蛋把人绑了,嘴也堵上,就知道他们不安好心。只是我也糊涂着,想着为一个贱人,还不至于这样明火执仗的在大白天就闯进咱们家行凶吧?这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就上前问他,结果那老家伙盯着我身边的水儿,笑的跟猫头鹰似的,开口就差点儿把我吓趴下,因为他竟然叫水儿太子,还说找的他好苦。” “他果然知道水儿是太子了。”金桂沉着点头,想了想又道:“这倒也不至于大惊小怪,他这样的无法无天,自然是为了一个极大的情由。只是我心里疑惑,他是怎么知道水儿是太子的,还有啊,就算是太子,他身为皇亲,水儿也算是他的侄孙,怎么却反而要水儿的性命呢?” 季明伦在旁沉稳道:“嫂嫂难道不知?天家哪有什么骨肉亲情?只怕这忠顺王是和宫里的哪位勾结起来了,怕是此次太子离宫,都是他们一手策划安排的呢。至于他怎么忽然知道了太子殿下的下落,怕是还要着落在这位新奶奶身上,只是她当时未必真明白太子殿下的身份,许是只让她哥哥追查一番,最好能够把这孩子和你攀扯上什么关系,她就可以将你赶走,谁知一查之下,却让他们明白了太子的身份。” 金桂点头道:“没错,大致就是这个原因了,水儿也说过那水云裳要婆子回府请忠顺王查他的。唉,不管怎么样,这个危机就算过去,经此一事后,太子案也可真相大白,贾妃娘娘冤情得雪,贾家自然要起来的。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说完看着宝玉道:“你还不快骑马去水月庵,和老太太姨太太报这个喜信儿?记得带上两个小厮和家仆,免得路上出事儿。” 宝玉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这里金桂又问薛蟠道:“那你这胳膊是怎么回事?” 薛蟠看了一眼伤口,抬起另一只胳膊抹了抹汗,小声道:“这是替水儿,哦不对,应该叫太子殿下了,是替他挡的一刀。当时疼进骨子里去了,可是如今想想,我的老天,幸亏我挡了这一刀啊,不然皇上单凭太子叫我的那一声爹,就得把我砍了脑袋吧?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就是祖宗保佑啊。” 一番话说的金桂和季明伦都忍不住笑起来,金桂心疼的看着那伤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薛蟠道:“也没什么,就是忠顺王那老贼一叫破了太子的身份,太子大概就知道隐瞒不住了,从脸上揭下一层薄如蝉翼的皮来,好像这个叫什么面具的。哎哟那个精巧啊,竟生生把咱们都骗了过去,怪不得我有时候就说这孩子脸不太好使呢,原来竟是面具。结果他解开了面具,就往那老贼身上扑,要拼命似的。我吓的赶紧就抱住了他,也亏得他身子小,不然哪里抱得住,结果那老贼身边一个侍卫飞过来一刀砍下,可不正砍在我胳膊上呢。这真是上天保佑,我稍微抱晚了一会儿的话,太子这时候大概小命就保不住了。” 金桂这才明白事情经过,又听薛蟠道:“那老贼真狠啊,大概也是怕夜长梦多,就想对我们动手呢,结果刚刚就对水儿说了那一句话,皇上就接上茬儿了。说起来你们来的倒也真快,我听说皇上要出一趟宫,那可不容易,不说别的了,就说上一回贵妃省亲那次,那是多大的阵仗排场?咦?对了,娘子你是怎么知道太子身份的?又为了什么能把皇帝给请来?” 金桂笑道:“你这呆子,才想到这上面去吗?”说完点头叹服道:“俗话说冥冥中自有天意,以前我还多有不信,如今却真是信了。今儿我进宫前,太子给我一件长命锁,要我献给皇帝赚回礼,当时以为他小孩子家,崇拜英雄,爱异想天开,我也没在意。都不准备拿出来了呢,谁知皇上就和我提到收养的这个孩子,也是我看皇上因为太子的事情伤心,想着说点小孩儿的事迹哄哄他,这才拿了出来,结果你们也便知道了。你只说皇帝来得快,你不想想,那可是亲儿子,太子啊,在外面流落了几个月,能不心急吗?这也是你们命不该绝,不然以老贼的心狠手辣,八成我们晚来一个时辰,这偌大府邸就要血流成河尸横遍地了。” 季明伦道:“恐怕不止,若晚一个时辰,我估摸着毁尸灭迹掩盖真相的大火都可以烧起来了。但我只是奇怪一点,他为何要公然带人来血洗呢?须知这可是大白天,即便再怎么避人耳目,终难免泄露形迹,何况我们并非是寻常百姓家,他随便找个杀手或者下人偷偷害了太子多好?也不露形迹,为什么却蠢笨到带人亲自动手呢?” 薛蟠沉吟道:“这老贼可不是个简单角色,他之所以这样做,定然是有这样做的原因,只不过我们是问不出来了,大概只有皇上能问出来,又未必能告诉咱们。” “行了,这一次得脱大难,就是运气不浅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先放一放。眼看着不到十天就要过年了,府里刚刚经过这件大事,又有的忙,我心里只是担心香菱和尤二娘,也不知道她们现在如何了?” 话音刚落,忽听院子里一声}人的嚎哭。金桂一惊站起,连忙走出门去,却见一个太监匆匆走过来,对金桂笑道:“大奶奶,适才杂家奉皇上命令留在府中,如今太医为水姑娘的诊脉结果已经出来,这胎儿是三个月前的,因此杂家要奉皇命将水姑娘带去刑部的大牢了,特来告知奶奶一声。” “哦!”金桂点点头,看着水云裳被两个御林军推搡出了院子的背影,即便她对对方绝无好感,此时也不禁心有戚戚。 109、第一百零九章 府中的祸害终于清除, 还一下子成了当朝太子的干爹干娘,这好运气就和坏运气一样来的毫无预兆, 偏偏细思这整件事,真正是福祸相依。一时间金桂感慨良多, 只叹息这古代虽然没有电脑电视,然而生活确实也是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的。只不过,她不想要这种精彩啊,她真的是只想过着自己的日子抱着自己的爱人做着自己的买卖混迹于自己喜欢的姑娘们之中,她可真的是再也不想要这种刺激到极点的生活了。 金桂以极大的心志控制住了自己险些错乱的神经,迅速将府里的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倒也没什么变故发生, 一直到三天后, 管家忽然带了香菱和尤二娘的消息回来。 金桂一直悬心这两个苦命的女子,听说有了她们的消息,撇下手中的事情就赶了过来,却见管家两手空空, 银票都放在了桌上, 她的心便不由得往下沉,一时间身子险些撑不住摔在地上,幸亏薛蟠扶住了。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坐下,开口让那管家说消息,却见那管家一拍大腿道:“奶奶日后就别想着她们了,两个福薄的人,怎么可能享得了咱们两府的福气呢?”见金桂瞬间面如金纸, 这管家方醒悟过来,忙摆手道:“奶奶莫急,那两个人倒是没事儿,只是……她们也不肯回咱们府里来了。” “咦?到底是怎么回事?”金桂来了精神。忙坐直了身子听管家说话。只见他摇头叹息道:“原来当日那贩子买了尤二娘和香菱,见她们两个貌美,就转手卖给了妓院,得了一大笔丰厚银子,依照老鸨的意思,让她们三天后就要接客的。谁知到了那天晚上,香菱却死活不干,一头撞了柱子。尤二娘见她这样,就也哭起来,说自己命苦,当日本就该死的,如今苟活了这些日子也足够了,香菱既然去了,她身边也没个亲近的人了,因此也要死要活的。结果这怎么说呢,也算是两人的运道好吧,偏那日就有两个公子哥儿去了妓院,见她俩刚烈,就出钱买了下来。一人带了一个回家。我在妓院得了消息后,连忙赶过去,可是晚了,尤二娘大概也知道自己这辈子回不了府里了,都给那个公子做了续室。香菱更可怜,她撞了柱子,记忆全失,连我都不认识了,只以那个公子为主人,听说过了年就要成婚呢。哎,对了,说起这个公子,还和咱们有些渊源。大爷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咱们买香菱的时候,那个冯渊冯公子?” 薛蟠“蹭”一下从床上坐起,惊讶道:“什么?你说……买下香菱的竟然是他?这……这也忒巧了吧?天下间哪有这样的事?” 管家笑道:“也别说没有这样的巧合,可不就是巧了吗?也是这冯公子一片痴心感动天地吧,听说他至今未娶,及至那日在妓院遇见了香菱,简直欣喜若狂呢,花了大价钱赎了出来,也不管香菱失忆了,就张罗着要明媒正娶她,好在我看香菱虽然没了记忆,行事却还不傻,说话也正常的很。大爷和奶奶说说,这不就是那两个人的孽缘吗?” 金桂舒出一大口气,默默看着前方虚无的地方,心中只感谢各路神明菩萨,总算让这两个苦命的女人得到了相对好的结局。 “他们两个住在什么地方儿?”好半晌,金桂方擦了擦脸上泪水,沉着问了一句。 管家忙道:“细说起来,离咱们其实不远,就是从没往来过,所以之前没打听出消息。他们两家隔得近,都在珠子胡同里,奶奶可是想派人去查实一下吗?” 金桂笑道:“查实什么?这个难道你还能来骗我不成?”说完叹了口气道:“我想去看看她们。只是这几日事情实在太多,想来贾府那边的旨意也该下了,着实走不开,也是,等到年过了的吧。”说完又看了眼薛蟠道:“香菱要重新成婚了,你负她许多,我们得备一份厚礼。” “是是是,一切都听凭娘子安排。”薛蟠哪会在这种事情上和金桂计较,何况香菱一去,就等于是去了他一块心病,只有高兴的份儿。 腊月二十七这一天,圣旨下来了,贾妃从冷宫中出来,晋封为贤贵妃。贾府众人爵位官位即刻恢复,发还府邸,另赏赐黄金五千两,白银两万两,以作修葺之资。消息传来,沉寂了多日的贾府众人立刻喜气洋洋起来。大家都来给老太君贺喜,金桂也自然不能落在人后。 “要说起这次的事,其实还全都是仗了蟠儿媳妇,没有她把太子带了回来,我们哪里能有这出头之日?”众多女眷齐齐聚在一起,贾母便和薛姨妈夸奖金桂。薛姨妈连忙谦逊了几句,却听王夫人又道:“今儿我听老爷说,男人们已经都回到府里去了,下人们也多回去了,总得让他们收拾收拾才成,只是虽然年关就在眼前,但府邸既然发还了,就没有不祭祖的道理,因此我们原本想着要在这里过年,只是现在也不得不回去了。扰了你们这些日子,也让你们过个清清静静的年。” 薛姨妈还未说话,金桂便笑道:“姨太太说哪里的话,若是能得老祖宗和姨太太太太们在这里过年,我们荣幸还来不及呢。只是刚刚姨太太说的也有道理,这理由我可不敢拦阻。不过那府里是刚刚发还下来,爷们儿们也是才搬进去,怕短少什么东西,所以我让大爷已经采办了许多年货送进去。”说到这里,就转身对熙凤道:“你下午也回去看看,若是发现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先回来告诉我。咱们两家如今经过一场患难,还分什么彼此呢?你说是不是?” 熙凤笑道:“你放心,便是你不说这个话,少不得我也要张嘴的,这种时候不打你的秋风,难道还白白放弃机会?这岂是我会做出来的事情?”话音未落,就听李纨笑道:“老太太太太,你们听听凤丫头这嘴,亏她有脸说出来。这么理直气壮的打人家秋风。” 熙凤也笑道:“有的人别站在那儿说话不腰疼,不想想我打下的秋风难道都落进我自己腰包里了吗?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奶奶姑娘们吃好的喝好的?如今却在我面前摆出一副清高样子,有本事到时别吃啊……”一席话不等说完,已让众人都笑的前仰后合。 欢宴过后,夜幕就降临了。大家各回房间,金桂便来到宝钗房内,笑对她道:“这些日子劳累着姑娘了,好在忙过这一阵子去,就有一阵清闲。” 宝钗笑道:“这难道不是我的家?说什么劳累不劳累的?何况过了年还有过了年的事情,哪里就能清闲的下来?” 金桂笑道:“可不是,我竟忘了,过了年便是乡试了,想来季兄弟若得了举人,是必然来提亲的,你们两个又合得来,倒不如早早成婚的妙……”一语未完,宝钗已是脸上飞霞,捶着她肩膀道:“嫂子难道只有这些没正经的话和我说?” 金桂笑道:“怎么不是正经话?在嫂子心中,这是咱们家的头等大事了,二弟和邢姑娘的婚事嘛,倒还要等两年,琴妹妹的婚事虽然订了,只是你这个姐姐不出嫁,她又怎么许人?因此我想来想去,觉着还是赶紧将姑娘的婚事办了,也省的琴妹妹在那里着急。” 金桂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口一个声音笑叫道:“嫂子你真真越发坏了,和姐姐说话,为什么又拉上我?关我什么事情?我倒宁愿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你也成全我啊。”原来却是宝琴,路过宝钗房间进来找姐姐说话,却不防听见了金桂的话,不由得又羞又喜,嘴上却不肯认输。 金桂哈哈笑道:“我哪里敢成全你这个,不是你哥哥和太太要活吃了我,就怕那梅家公子,到时候也恨不得生撕了我呢。”说完宝钗也笑起来,却听宝琴道:“嫂子不必在我们这里说嘴,快回房去吧,不知道哥哥等的多着急。”说完就把金桂往外推。 “这是你未出阁的姑娘说的话?还撵我走呢。”金桂被推出门外,还调笑了一句,然后便往书房而去,忽见黛玉房中还亮着灯,想了想,到底又折回来,在房前敲了敲门,就听里面紫鹃的声音道:“谁啊?” “是我。”金桂答应一声,下一刻,门开了,只见紫鹃欢喜道:“原来是大奶奶,我还道是谁这么晚过来呢。快进来。” 金桂走了进去,便见宝玉也在这里,见她进来,宝玉就站起身笑道:“我来和妹妹说两句话,这就要回去温书了,嫂子请坐,陪林妹妹多说点儿话,也省的她每日里就在这儿胡思乱想,伤春悲秋的。” “谁胡思乱想伤春悲秋了?你再胡说,以后便不用过来了。”黛玉手里捏着帕子,剜了宝玉一眼,宝玉也不在意,嘻嘻一笑便走出房门。 110、第 110 章 这里金桂方款款坐下, 对黛玉道:“从我回来,家里便出了事, 连日只忙的我陀螺似的,也没来看过姑娘, 如何?这阵子住的还习惯吗?只是那水云裳有没有特意为难你?听我说,你是个有见识的,别和那小肚鸡肠的女人计较,太太和大爷之前也是怕她肚里的孩子,才对她百般纵容忍让的,倒不是有心不照拂你们。” 黛玉笑道:“嫂子不必说,我都明白的。我虽是性子清高一些, 也不是不分好歹。和那种女人犯得着生什么气?况且我又病弱, 她在家里放肆的这些日子,我竟没怎么出去过。宝姐姐也时常来找我们说话的。倒是嫂子,刚刚在关外办了那些大事,如今回家也不得个闲儿, 该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好在过了年,倒能清闲一阵子。” 金桂笑道:“你能这么想,我便放心了。可见是长大了,我原先只担心那女人嫉妒你才貌双全,必定给你难堪。你能看透这些道理,我倒欣慰。至于说到清闲,哪里有那么好命, 过了年,三位爷们儿去考举人,你宝姐姐的亲事也就该定下来了。” 话音落,便听黛玉急急咳了几声,帕子却是掉在了地上。她心中雪亮,却假作不知,轻笑道:“季兄弟人品好,胸襟也宽,才学又高。不过是家境差了些,好在太太和大爷也不嫌弃这个。这是我替你宝姐姐挑的人,还好她看上去心里也欢喜,我自己倒也信我这份儿眼力。原本去关外之前,就该给他们的事定下来的,总是季兄弟心气高,定要考中举人才肯提亲,不然就怕辱没了你宝姐姐,其实哪里用得着讲究这些,他日后对我们姑娘好,就足够了。” 黛玉面上颜色瞬间已是变了几变,失声道:“原来嫂子已经给宝姐姐找好了人?”话音未落,紫鹃便跑过来高兴道:“奶奶真是眼光好,那季公子奴婢也看过几回的,真真是一表人才,如今听奶奶这么说,可见不只是相貌好了,这样的人才配得起宝姑娘,不然谁还配得上呢?” 金桂笑道:“你又说这话,若觉得季兄弟好,不如我和他说说,娶了你做姨娘如何?”不等说完,紫鹃已经把脸臊红了,跺脚道:“奶奶真是的,什么不学去学姨太太的为老不尊,专门来打趣我们。”说完一扭身,也跑走了。这里黛玉也忍不住笑,又见金桂看着她笑道:“姑娘不必笑话紫鹃,真真她心里是为你着想的。如今诸事已定,明年宝兄弟也要去考举人,我看着以他们的才学,中举倒是不成问题的,既中了举,少不得你和他的事情便该提一提了。” 黛玉瞬间面红过耳,推着金桂道:“才打趣我的丫鬟还不够,如今又来打趣我。哪里有你这样做嫂子的?满口里说的什么话?我不依。” 金桂站起身道:“我知道你嘴里不依,心里却未必不欢喜,我若是真的不去说这话,才让你真的恼我。行行行,也不用姑娘打我了,我自己个儿出去还不成吗?”说完哈哈笑着走了出去,剩下黛玉在屋里跺脚撅嘴,及至见她走了,又觉怅然若失,自己慢慢坐在床上想着心事,想刚刚金桂说的话,若是能成真,也不枉自己这几年的一片痴心了。因越想越羞,却又管不住自己的脑子,只把一张脸都红透了。 这里金桂出了黛玉的房,看了看漆黑天色,自己提着灯笼摇头自语笑道:“罢了罢了,还是回自己房间吧,二奶奶这会儿大概还没歇下。”话音落,又走了几步,见一间房子亮着灯,窗上映出两个人影,她这里止步看了看,就见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接着是扫书的声音笑道:“是大奶奶吗?快进来。” 金桂本不欲进去,然而让扫书这一喊,不进去倒不好了。因便提着裙子走进来,一边呵着气暖手一边道:“外面天儿真冷,你们这屋里倒暖和,我出出进进这几次,可别明儿伤了风,就闹笑话儿了。” 却见探春和湘云都从炕沿上站起来笑道:“嫂子这么大冷的天,怎么不在房里呆着?难道还亲自巡夜不成?” 金桂就在炕边上的椅子坐了,一边笑道:“巡夜倒是用不着我。不过是你们就要搬回去了,所以我过来看看,说说话。如何?这两三个月里在我们家,可住的怎么样?” 探春不等回答,湘云便笑道:“自然是住的很好了。虽然那个水奶奶看不上我们,我们却也不理她,她恨得我们要死,却拿我们没办法。姨太太什么都依着她,唯独不许她对我们下手,她也没有将我们扫地出门的理由。所以我们倒是自在。” 金桂笑道:“是么?我只怕她给你们受委屈,听史姑娘这么一说,倒是你们赢了她。” 探春笑道:“这么说倒也没错,现在我们好端端坐在这里,她却被撵了出去,可不就是我们赢了吗?”一边说着,就将棋子一粒粒收起来。又听史湘云道:“也不止这么点好处。原先在那府里,三姐姐不知道让那赵姨娘给了多少夹板气受,如今住在这儿,她心里也明白是太太的妹妹家,便连气焰都下去了。宝姐姐又抽空说了她两句,我看她现在老实多了呢。” 金桂笑道:“是吗?这倒确实是好事。所以人都说,祸之福所寄,可见经历了这一场磨难,倒叫许多素日里不懂事的反而把世情看开了,这可不好?”说完又问湘云道:“是了,前儿我听大爷说,如今太子案结束,你们家也要回京述职的,这一回可应该将你的婚事给办了吧?” 话音刚落,便见湘云红透双颊,跺脚道:“嫂子好端端的,说这话做什么?婚姻之事自有我叔叔婶婶做主,哪里是我该去琢磨的。”说完捂着脸只是不依。 金桂心想这封建思想真是害人不浅,明明该是光明正大两情相悦的事情,瞧瞧这些姑娘们,有一个算一个,倒好像是丢了多大人似的。”因又说了几句话,便回到自己房中,只见熙凤已经卸了钗环,正躺在床上和平儿一起说话。 见她回来,两人忙站起身,熙凤笑道:“我还道你今晚仍去书房那边呢,怎么却过来了?明日我就要搬回去了,你也好人做到底,何苦来和我争这大床?”一边说着,就见金桂接过平儿递来的茶,笑骂道:“少扯,让了你这些天还不足,看看看看,如今我这屋子倒正经成了你们的。好在皇上旨意下来了,不然你就是个真真正正的鹊巢鸠占。” “我这不是占,是你让给我的。”熙凤哈哈一笑,听金桂道:“我是去看看姑娘们,从我回来,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竟没和她们好好说说话。因此怕她们说我眼里没有人。”言罢就听平儿在边上笑道:“奶奶万万别这样想,哪里有这样的糊涂东西呢?我们幸得奶奶这样悉心照顾,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若没有奶奶,即便等到这一天,还不知道要饿死冻死几个呢。何况从奶奶回来,桩桩件件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都可怜你这身子累的不堪,谁还忍心去挑拣你?那可真真是可杀不可救的糊涂蛋了。” 金桂就对凤姐笑道:“平儿就是贴心,老天爷也是疼你的,给了你这么一个好臂膀,这一番话听的我好像吃了人参果似的。不若你回去府里,把平儿给我留下来。”一语未完,就听熙凤笑道:“把主意打到我的人头上了,若说我承你的情,倒还可以把她舍给你,就怕我们二爷不肯,如今在外面也算是吃过了苦头,这再一回去做爷,偏尤二娘没了,他哪里就能舍了平儿,不和我拼命才怪。” 金桂笑道:“我但愿这一次的苦日子能让他们以后警醒些收敛些。二爷外头养的外室小子想来也不会少,我就不信,这些人看见他落魄了,还肯像从前一样待他?若冷淡了,他自然便该知道人情冷暖,这世上谁才和自己贴心,以后也不至于放肆了。” 熙凤笑道:“但愿如你所说。”话音落,忽然出神了半晌,才又轻声问道:“我听人说,尤二姐和香菱有消息了,可是怎么样呢?” 金桂看着她,见她目中有一丝愧疚之色,微微的叹了口气,轻声道:“还能怎么样呢?那人贩子将她们买了,见她们二女艳丽,哪里会放过?自然卖去了那肮脏地方赚钱。”说到这里,听熙凤惊呼一声,用手帕子掩住了嘴,目中似有一点水光,她才又一笑道:“不过放心吧,香菱和尤二娘至死不从,偏让两个公子看到……”因将管家和自己说过的话都重新又说了一遍。 熙凤合掌笑道:“如此就最好了,我也放心。这些日子,我每每想起这件事,都觉着心里有愧,虽不是我有意而为,却终究是因为我照看不周。如今她能落得个好结局,那男人能好好待她,我心里也就好受。”说完平儿也在旁边跟着祝祷了几句,然后又笑道:“只是真真没想到,这世间缘分竟是如此奇妙,原来香菱竟又和那冯公子凑到了一起。可见他们是三生石上的姻缘了,即便有波折,也是拆不散的。好在那傻丫头失了记忆,不然以她性子,是怎也不肯委身于冯公子的吧?” 熙凤笑道:“这也未必,她不过是个妾,也没有什么守节之类的说法,即便被主人卖了给人,也是无奈。如今倒有个现成男人为她痴痴守了这些年,愿以正室之礼待她,岂不比她在咱们府里做妾强一万倍?更何况我这些日子冷眼看着大爷,见他连那水云裳都不碰一下,可见是对大奶奶爱到极深了。这样的男子,世间十万个里头也未必能找出一个的,香菱日后在这府里,地位就更是尴尬了,叫我说,那水云裳虽不是个东西,这件事却是香菱因祸得福了。” 金桂笑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好了,且别顾着只说别人的事,我问你们,东西都收拾的如何了?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我命人一并买了来,是了,今年的年货我一共办了两份,你们府里那份儿,我考虑着人口多,因此倒比我们自家办的还要多。这也是别让你抓着把柄,日后提起这茬儿来说我小气。” 一番话说的熙凤和平儿都笑了,当下金桂就歇在自己屋中,和熙凤并排躺在大床上,说着些家长里短是非人情,一直到半夜,两人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送走了贾府一大帮子人。金桂陪着薛姨妈再回薛府,薛姨妈便笑道:“这下好了,府里清净了,可我却觉着空落落的,还不如那会子自在呢。”因听宝钗笑道:“这有什么?如今姨妈家和咱们家经过这件事,就更亲密了。妈要是喜欢热闹,过完年咱们仍住去那府里就是,这里有嫂子打理着,也不必操心。” 金桂在旁边就抿嘴而笑,薛姨妈奇道:“你这笑里倒像是有故事似的?在想什么呢?倒是说出来给我听听。” 金桂笑道:“也没笑什么,就是觉着姑娘是真孝顺,我还道这一次她就留在府里,撵也不走了呢。谁知为了太太,竟还是她主动提出来的,这可不是真孝顺呢?”她说完,见薛姨妈和宝钗还是一头雾水,不由得低头“扑哧”一笑道:“太太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姑娘是胸襟广眼界宽的,这府里万事只怕都不入她的眼,只是有一样东西难舍,便是东厢那朗朗读书声……”不等说完,宝钗早寻思过来,不由得面上飞红,抬脚就去追金桂,一边道:“嫂子真真不像话,拿这个打趣我,看我今儿非打你不可,不然也没法做人。” 薛姨妈见她们追逐的背影,也是笑容满面,看了一会儿又叫道:“行了,虽是后宅,也不要这样打闹,让人看见成什么体统?”话音落,就见薛蟠走了进来,对金桂和宝钗道:“快去收拾换衣裳,圣旨来了,就在大街上呢,马上要到了。” 金桂愣了一下,不由得笑道:“又是因为什么事来传旨?咱们家竟然也攀上皇上这根大粗腿了呢。”一边说着,仍是回房更换了衣裳,和薛姨妈宝钗等一起出来。然后大开中门,摆案焚香,皆因这一次不是口谕,而是真真正正的明黄绫子圣旨。 先是赐了许多的东西,珠宝绫罗金银吃食等等。最要紧的是薛蟠一下子就从八品小官连升了五级,成为正四品的官员,虽然还是个闲散职务,然而这在官场中却已经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于薛蟠来说,更是无上的殊荣,只把呆子给乐的,圣旨没念完就差点儿开始磕头。 不仅如此,圣旨中还封了薛姨妈一个三品的诰命,金桂也跟着丈夫,得封一个四品的夫人。那太监一直念了一刻钟,才总算将这林林总总全部念完。然后将圣旨交到薛蟠手里,笑容满面道:“薛大人真是紫气东来鸿运当头啊,这道圣旨,怕也是古往今来赏赐最最丰厚的一道旨意了。” 薛蟠笑得见牙不见眼,忙请公公入内奉茶,薛姨妈和宝钗等都回了后院,金桂却不能不作陪,那太监也很是巴结这皇帝面前的新贵,和他们说的很是热乎,忽听金桂问到太子殿下,又问皇上有没有罚他,这太监便笑道:“在宫里便听说小太子在宫外认了大爷和大奶奶做干爹干娘,果不其然呢,瞧大奶奶这一脸的担心。您就放心吧,那可是皇上的心尖子,哪里就舍得重罚?不过是罚他抄了几遍书做做样子罢了。太子殿下也很是惦记您呢,当时皇上拟旨的时候,杂家有幸伺候在皇上身边,一开始只是封了六品的官,还是小太子说,他的干爹干娘只是六品小官,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皇上这才哈哈一笑,改成了四品,由此你们也该知道,皇上对太子是何等的看重了。” 薛蟠和金桂想起水岳当日在府中的模样,不由得都是又感激他又想念他。金桂用帕子擦擦眼泪,哽咽道:“太子殿下现在在哪个宫里抚养呢?可还是像从前那般淘气吗?” 太监笑道:“大奶奶不用哭,太子殿下和皇上说了,他在外面流浪这些日子,幸亏遇到了你,得你教导良多,又亲眼见识了许多的百姓生活,这会子不知道多懂事儿呢。只把皇上高兴的不得了,不然哪会一下子赐你们这些东西啊?都是为了感谢大爷和奶奶。现如今殿下仍是在贤贵妃宫里抚养,太子听说那贾妃娘娘是你们的亲戚,对她亲热了许多呢,还总是央求着贾妃娘娘多宣你们进宫,只是这会子临近年关,各家都忙,宫里也不例外,想来年过了,宣你们进宫的旨意就下来了。” 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太监喝饱了茶吃了些点心,也就告辞了。这里薛蟠和金桂逐样看着皇帝赏赐下来的这些东西,心中欢喜不尽的同时,却也是百感交集。 除夕晚上,一大家子围坐在桌前,薛姨妈满足的看着儿子薛蟠和儿媳妇金桂,接着依次看下去,是薛蝌和宝琴兄妹,宝钗与岫烟坐在一起,季明伦坐在自己身边挨着薛蟠,不由得感叹道:“我倒想起那几年在那府里过年的情景了,那时候只看着一大家子的热闹,想着咱们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儿也能凑上这么一大桌子,没想到到如今,可终于让我等到了。且今年祭祖,又不尽的光辉荣耀,在祖宗们面前,我和你们这些小辈儿也算是面上有了光彩。” 众人都笑着点头,宝钗却看了季明伦一眼,见他神色间有些黯然,却恰恰也把眼光对上自己,她面上微微一红,若是平时,就转过头去,这时却不知怎么,鬼迷了心窍似的,竟大胆又看对方一眼,目中饱含鼓励神色,心中暗道:何必惆怅,将来你我同心,不愁没有在季家建立祠堂祭奠季家祖宗的时候儿。 季明伦先是一怔,接着面露感动之色,冲宝钗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宝钗也就连忙低下头去。 这一切都看在金桂眼中,她却也不点破,举起酒杯道:“难得今儿个晚上这样热闹,大家又聚的这样齐整,来,咱们大家共喝一杯,庆这合家团圆幸福美满。 众人轰然响应叫好,一起举手一一示意,然后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除夕之夜自是不同往日,子夜时分,京城中的鞭炮声便不绝于耳,天上更是充斥了各色绚烂烟花。 薛蟠刚刚放完了一串大鞭,金桂也放了几个烟花,这时候夫妻两个退回人群,薛蟠握着金桂的手,将她搂在怀中暖着,痴痴看着那清丽笑容在自己怀中绽放,一时间只觉巨大的幸福涨满心间。 金桂正看热闹,忽然感觉到上方传来的灼热视线,轻轻抬头,便和薛蟠的深情目光对在了一处。面上笑容不由得加深,反手重新紧握了薛蟠的手,然后慢慢垂首,靠在薛蟠宽厚的胸膛上,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自语道:“夫君,感谢上天让我在这个时代中和你成为夫妻,我们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幸福,更多更多的幸福……” 又是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夜空中再次绽放开新一轮更加灿烂绚丽的烟花,只把星月都耀的失去了颜色。 111、番外一 这一年春天来得似乎格外早, 年刚过,没两个月功夫, 杨柳便抽出了嫩芽儿,杏花桃花枝头上都打了花苞, 一簇簇的紧紧挨在一起。 “奶奶,才刚大眼胡同的朱裁缝过来送新衣裳,我见奶奶不在房里,就把衣裳接过来,给了他十二两银子把账结了。”丫鬟春花刚将新衣裳放在桌上,回头就看见当家奶奶从屋外走进来,忙迎上去, 一手扶着她, 一边笑着将刚刚的事儿说了一遍。 尤二姐点点头笑道:“这朱裁缝的手艺是极好的,即便多花一二两银子,倒也值得了。是了,爷去了哪里?今儿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我清早起来的时候看见爷, 他说叫我告诉奶奶一声, 要去看下铺子,早饭不在家里用,但是会尽快回来,好像是约好了要和奶奶往哪儿去。” 尤二姐笑道:“是了,昨儿就说好了要往冯家去,我还以为他忘了呢,原来却还没忘。既如此, 你叫厨房把饭送过来,我吃完了也收拾收拾,估计爷快回来了。” 春花笑道:“原来是要往冯家去。是了,前儿听见小四说,薛府的管家还来拜会咱们爷,说那府里的大爷和大奶奶有空会过来呢。为什么爷和奶奶都不去薛家拜会一下?那可是了不得的人家,爷的铺子要是能得薛家提携下,还用得着为那个处处和咱们作对的鲁二头痛吗?” 尤二姐笑道:“那管家不过是说说客气而已,谁敢当真?我当日被从那府里卖出来的时候,只道这一辈子也就断了联系往来,谁能想到那府里的大奶奶真是有情义的,竟还派人专门寻找我和香菱妹子,又让管家送了银钱过来,又在爷面前为我撑腰子,这就是极难得了。只是她们家是什么人?你难道没听说吗?当今太子是她们的干儿子,这也是皇亲国戚了,咱们也不过就是个小富之家,没的去攀着人家做什么?给自己打脸么?” 春花吐了下舌头笑道:“怪道呢,原来如此。叫我说,奶奶和爷也太谨慎卑微了,能有什么?有奶奶这么个旧相识,放着现成的便宜不去沾点儿。也不是谨慎卑微,都是咱们爷太傲气,从来就是这么个脾性,我只道奶奶能劝劝他,谁知奶奶竟比前任奶奶还纵容,处处由着爷的性子来,也不看看这世道,太正直的人往往都要被欺负的。” 尤二姐戳了春花一指头,笑骂道:“小蹄子,当着我的面儿才敢嚼爷的舌头,为什么当着爷却又不说?你快去传饭吧,再罗嗦罗嗦,我也要让你饿死了。” 春花嘻嘻笑着跑出去了,一会儿传了饭来,尤二姐用了饭,果然谢天英也从铺子里回来,夫妻两个换了衣裳,便一起往冯家来。 冯渊家离着他们不过是两条巷子,转眼工夫就走到了。通报后,冯渊和香菱亲自迎了出来。四人在门口寒暄一番,就进了屋,谢天英便问冯渊道:“兄弟,原本你说过了年就迎娶香菱姑娘的,因何到这个时候,竟还没有动作?” 冯渊笑着道:“别提了,如今她竟体面了,薛家那边管家来了三四趟,只说要我晚点儿娶香菱,她们家大奶奶因为厂子的事情下了江南,定要我等她回来再迎娶。我原本以为她不过是个意思罢了,可如今看来,这大奶奶倒真是着紧香菱,弄的我也不敢草率了,只好在这里等着呗。” 谢天英还未答话,尤二姐便笑道:“冯兄弟不必急,想来香菱妹子已经忘了,只是我却知道的,薛家大奶奶在府里的时候,待妹子极好的。若不是她出关办事儿,家里趁机让那个女人染指了,我们也断断不能被卖出来,当时只觉得是天要绝我们两个,如今看来,能遇见你们兄弟,却又是因祸得福。大奶奶既然这么说,必定是有用意的,日后冯兄弟也得益。” 话音刚落,就见冯家的老管家一路小跑进来,喘着气道:“少……少爷,薛府……薛府的那个大爷和……和大奶奶亲自过来了……”一边说着,手里就递上了一张精美的拜帖。 冯渊和谢天英惊的站起来,冯渊便道:“这如何使得?怎么能让他们两个亲自过来?”说完看向谢天英道:“天英兄,快随我去一起迎接下,说起来该当我们去拜会才是,只是总觉着不熟,没想到他们竟亲自前来,哎呀,这……这可显得咱们失礼了。” 一边说着,就急急和谢天英走了出去。 这里香菱见他们走得急促,不由对尤二姐道:“这便是姐姐先前说的我原来的那位夫婿和大奶奶吗?怎么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如今她们不是又要来带我回去吧?”说完身子就打了个颤,咬牙道:“我……我认准了少爷,是谁也别想带我走的。” 尤二姐忙笑道:“傻丫头,你竟真的将大奶奶忘了个底儿掉。你不知道么?连你当日的性命都是她救回来的。你也别害怕,大奶奶再疼你,也没有喜欢你插在她和大爷之间的道理。大爷眼里如今又只有大奶奶,别说他素日里对你不上心,就算是十分喜欢,也不可能为你得罪大奶奶。我猜着这是她们过来特意看看咱们两个苦命人,也算是她们有心了。” 尤二姐说完,便听院中传来一阵女子的清脆笑声,不由得心道:果然是大奶奶,什么时候都不改这份飒爽本色。一边想着,就和香菱站起身来。 只见春日的阳光下,环佩叮当声中,一名锦衣华服云髻高绾,端庄妩媚的贵妇款款走进来,尤二姐也就罢了,香菱却是傻傻看着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只觉着心中泛起的既是无数亲切,又有着十分的酸楚。一时间,眼泪夺眶而出,只将整张脸都湿了,却又茫然不知自己在哭什么。 “香菱。”金桂见香菱哭了,目光却是茫然,心知她虽然失忆,但对自己的这份亲切厚密感觉还在。鼻子不由得一酸,也落下泪来,抓住香菱的手上下打量她,然后带着泪笑道:“倒是生活的不错,看着脸上还有了点肉,可见冯家公子是对你用了心的。” 香菱任由金桂拉着自己的手,脑子里拼命想着这是谁?因何我见她,就好像见到自己的姐姐一般?嘴里却已经本能的唤出了“大奶奶”这个称呼。一旁的尤二姐道:“奶奶快请上座,香菱妹子早已忘尽前尘,没想到看见奶奶,竟然哭了,可见她心里对奶奶的感情还在。” “你是谁?我……我认识你么?为什么我感觉你就好像是我的姐姐?”香菱终于将心中疑问问了出来。却见金桂在一旁炕桌上坐下,拉着香菱的手紧挨着自己坐,一边擦着眼泪笑道:“好妹子,你这半生坎坷,既然忘了前尘,那倒也好。你也不必细问我,你刚刚说我是你姐姐,那你便把我当成你姐姐就好,知道我心里记着你,日后有什么为难事儿,都尽管去找我。若是在这家里受了欺负,也去薛府找我,姐姐必定替你做主出头就是。” 尤二姐听见这话,便笑道:“香菱妹子虽是半生坎坷,可她能得大奶奶如此惦记青眼,就是她这一生最大的福分了。”说完却听金桂正色道:“不仅是香菱,还有二娘也是一样的,将来有了烦难事,只要我能帮忙的,便只管去找我,切莫想着自己势单力孤,那薛府就是你们的娘家。日后来往走动,都不可少,被人欺负,也只管去找我。我虽不才,在这京城中,如今也算有几分面子,保着你们不受欺负,还是可以做到的。” 尤二姐只知道金桂对香菱的感情深,却没料到自己也有同样待遇,想到当日金桂阻止自己自尽,又在熙凤面前帮着说了好话,才让她生了儿子出来,虽然现在不得见面,但好歹她知道自己的骨肉生活的很好,熙凤不能生孩子,就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待,这就足够了。因一时间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惊喜,便也流下泪来。 金桂又问了下她们当日被卖的经过,和管家报的并没什么两样,因感叹道:“也算是因祸得福,不然香菱也就罢了,你日后在贾府中却怎么办呢?二奶奶未必真能容得下你,偏你姐姐又不能为你做主。如今却因缘巧合,落到这么个人家来,正是对你极好的,如何?我看那谢家大爷倒是一副忠厚面相,他对你可好?” 尤二姐脸上布满了红晕,却掩不住眉梢眼角的喜气,轻声道:“他是个极正派的人,听丫鬟们说,以前家里夫人还在那阵子,好几年没生出孩子,大爷却也从不去妓院流连,更不肯打家里丫鬟的主意。后来夫人不在了,他才偶尔和冯公子去那烟花之地聊解下寂寞,谁知那天就遇见了我们。我是续室,婚礼也没大操办,但是婚后他对我,真正是极好的,如今我……我又有了身孕,他欢喜的快疯了,只恨不得能把我捧到手心儿里似的。不瞒大奶奶说,如今我有这个结局,已经是对老天感激不尽了。香菱妹子也不用说,那冯兄弟对她痴心一片,竟等到现在未娶妻,这可不是她们之间的缘分?” 一番话说的金桂高兴非常,香菱也慢慢的和金桂熟了,于是也渐渐开口说话。三人一直说到晌午,就在冯府用了饭,那冯渊和薛蟠当日为了香菱,本有拳脚之仇,这时候自然是一笑泯然。况薛蟠想起前事,也觉有愧。因此着实对冯渊和谢天英亲热,不用询问金桂,他自己就答应日后生意上多照顾两人。冯渊原本是家里有地,后来在谢天英的帮助下才做起买卖,也一直没有大富大贵,此时有薛蟠相帮,眼看日后就要财源滚滚,自然也高兴。 一直到日头落下去,薛蟠才对金桂道:“娘子,怕是未时末了,咱们也该回去。晚上还要进宫赴宴呢,若晚了可不好交代。”因话音落,看见金桂出来,夫妻两个便告辞而去,冯渊香菱和谢天英尤二姐一直送到大门口,金桂还嘱咐道:“尤二娘已经嫁了谢大爷,我管不着,不过是补一份贺仪罢了。但是香菱和冯公子的婚事,我是必然要插手的,你们也不许拦着。在那之前,让香菱去我府里住几天也好,总是要有花轿迎娶才行,下聘也尽管去我家下聘,放心,嫁妆我也不会亏待你们……”拉拉杂杂又说了许多,那冯渊自然点头如捣蒜般的答应着,金桂和薛蟠这才满意的转身登上马车。 一时间,马车辘辘远去,尤二姐和香菱站在门口望着,看那马车顶拂过路边的一片片垂杨柳,转眼间消失在街道尽头。 112、番外二 历经一场劫难之后, 贾府的东山再起似乎少了许多浮华纨绔的意味,宁荣二府一扫过去的颓废死气, 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金桂和薛姨妈坐在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尤氏等人的对面,一群人说说笑笑, 屋里十几个丫鬟静立伺候,却是连一声咳嗽不闻。 “我听说宝钗订了亲,就是寄居在你们府里那个姓季的孩子,这可是真的?”忽听王夫人问了薛姨妈一句,金桂和尤氏熙凤本来正在说笑着,听见这话便停了话头。 “可不是呢,昨儿那孩子才提了亲。其实这事儿早就定下来了, 只不过明伦是个心气高的, 从前总觉着身份配宝钗有些差异,那时候蟠儿就和他说了,不图他什么,只要对宝丫头好就成, 他哪里肯?到底这次乡试中了举之后, 这才郑办其事的提了亲,也够难为他的,家道中落那会儿,一个至亲的人都没有了,这还是托了一个远房的族叔过来呢。要么说到底还是大家族的孩子,这些礼节一点儿都没马虎的。” 薛姨妈提到自己的准女婿,面上满是笑容, 显然对这个举人女婿很是满意。王夫人听见妹妹这么说,面上掠过一丝笑容,也就没再说什么。另一边的贾母却是真心高兴,点头道:“那孩子我也见过两次,的确是不错的,模样又好,难得行事还沉稳,宝丫头配给他,倒也是不冤枉,若说家境,你们家什么没有,哪里差他什么?强似找一个富贵家的纨绔子,即便一时间把宝丫头看成珍宝,日后也难免不生出些什么花花心思,倒是不好。” 薛姨妈点头笑道:“可不正是这样说呢。”说完又听贾母叹道:“真真你们家最近是运道好的,看这喜事一桩接一桩。蟠儿如今又封了四品的大官,虽说是闲职,可也是古今从未有过的天大恩宠。宝玉他老子熬了一辈子,那会儿也不过是个员外郎而已。我原本也想着这府里能不能有一两件喜事办办,可如今竟然没有,说不得到时候宝丫头出阁,也只得去沾沾你们的喜气。” 金桂在旁边忙笑道:“老祖宗这话我们可不敢当。只是现成府里倒有一桩好姻缘,怎么还说没有喜事呢?”说完,那边王夫人看了她一眼,倒也没看出高兴不高兴,即便不高兴,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金桂也不会打住,从她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就是立志要成全宝黛的木石姻缘的。 贾母心里自然也知道金桂要说什么,心里高兴,只是面上却还要装装糊涂,假装诧异的道:“我们府里还有好姻缘?你倒是说说,哪里来的?难道我如今老糊涂了,竟想不到?” 金桂只看贾母眼中的笑意,便知这老祖宗心知肚明,分明是喜欢自己这样说,因更是笑容满面道:“这还有什么想到不想到的?宝兄弟前儿也中了举人,论理也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儿了,不是我说句狂话,我这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但只我如今见过的那些名门闺秀里,若说能有人比得上林妹妹的,倒还真没看见。不论是模样儿和才情,你们大家伙可想想,还见着过比林妹妹更拔尖儿的吗?何况林妹妹从小儿就住在这里,宝兄弟待她的情意,我们大家也都是看在眼里的。虽说如今大了,知道避嫌,举动言语间不那么亲密,但是那份体贴心思可没变。宝兄弟也是个男孩子里头拔尖的,寻常闺秀别说他看不上,就是我们也不好意思给他提啊?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我说这是现成的好姻缘,有错吗?” 熙凤也忙笑道:“到底是你大胆,我冷眼看了这些年,心里也是这么觉着的,只不过想着这事儿总得老祖宗发话,我没事儿瞎忙什么?没想到左等也等不到老祖宗开口,右等也等不到老祖宗开口,却原来是老祖宗一时犯了糊涂,倒叫你给捡了这个现成便宜,早知道这样,我就该说出来才是,到时候谢媒的钱岂不是都落在了我腰包里?” 一番话说的众人大笑。平心而论,王夫人心里是更属意宝钗的,只是人家如今已是名花有主。不可能配给宝玉了,更何况她心里也明白自家儿子的心思,只是平日里假装不知罢了。如今再想想,虽说黛玉爱小性儿,但容貌才情确实是拔尖儿的,更何况现下她虽孤苦,可之前也是名门之后,如今在府里这些年,也是出落的越来越好,因此倒也不是十分的反对。 因此当看见贾母欠着身子过来询问自己意见时,她心里明白这是遂了贾母的意,就更不好说什么,便也笑道:“到底是她们年轻人心眼活泛,我都还没想到呢。如今听蟠儿媳妇说的也很有道理,只是林姑娘如今也没有个娘家,这事儿具体要怎么弄,却还是要好好商榷一番。” 话音落,就听熙凤笑道:“林家姑父姑母虽然都不在了,可他们还有族人呢,既是这样大事,自该请他们派出一户娘家人进京来主持这些事,大不了所花费的银子咱们出,他们还能平白无故得一份聘礼,焉有不愿意的道理?”如今贾府的爷们儿们过了那段苦日子后,也一改从前挥金如土的习性,认真经营核算了一下家里的田地产业,慢慢的查出许多亏空,皇帝又赐了好些金银,因此竟摆脱了从前入不敷出坐吃山空的窘境,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公侯富贵之家,再不把这些钱放在眼里了。 这事儿便这样定了下来。贾母心中一个大心愿了结,这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留了王夫人薛姨妈尤氏打小牌。熙凤则和金桂往黛玉的潇湘馆来,进了门,只见宝钗和黛玉正在纱窗下下棋,见她们来了,忙都站起来迎接,一边笑道:“什么风儿将你们吹来了?” 熙凤笑着对紫鹃道:“不用倒茶了,等下却是还要去报信儿,不在你们这里坐。”说完便来到黛玉面前,围着她身子转了两圈,一边点头笑着道:“我当日就和你说过,喝了我们家的茶,就要给我们家做媳妇,你那时候还打我,如今可不是应了我的话?如何?刚刚老太太已经做主将你许给宝玉了,我今儿是特地来给姑娘报喜的。” 黛玉挥手就向熙凤打去,一边羞臊道:“你说的什么胡话?这大热天的难道就是特意为了打趣我走这一趟?”一边说着,熙凤早躲了开去,对金桂道:“如何?我说好人难做吧?不说感激我,反而来打我,大奶奶,你这个媒人也该发一句话了吧?” 金桂便笑道:“林姑娘,刚刚二奶奶说的,可是千真万确,是我亲自保的媒。罢了罢了,你必定说我多事,你嘴又伶俐,我可说不过你,反正我等着你将来的谢媒礼就是。”一边说着,就和熙凤笑着走出去,这里剩下黛玉怔怔站在那里,一张桃花面孔红的若火烧云一般。好半晌,竟忽然滴下两滴清泪来。 宝钗走上前揽住她肩膀笑道:“这是大喜的事,也遂了你素日的心,怎么倒哭起来?”话音落,只见紫娟和雪雁等都进来给黛玉道喜,却被她赶了出去。这里看着宝钗,有心说几句清高的话,然而一想到若非金桂,自己今日的命运还不知如何,这件藏了几年的心事也不知能否如愿,便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宝钗扶着她来到床边坐下,轻声笑道:“你也不必在我面前害羞了,咱们都是女儿家,这女儿心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我知道你心里头有宝玉,素日里因为这个,也没少疑心我。只是如今这样结局,真真正正是皆大欢喜。要说起来,还是多亏了我嫂子,真没想到,她一朝死而复生,竟似添了无数的灵窍也似,将你我这些藏得最深的心事都看透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心里,只是将宝玉当弟弟,嫂子给我找的那季家公子,我心里……我心里才是愿意的……”一语未完,再也说不下去,自己便捂着脸笑起来。 黛玉嘴里说着“好没脸的丫头”,但是想到宝钗和自己的婚姻竟是都得到了幸福,不由得也趴在宝钗肩头,一边掉眼泪,一边也是开心的笑起来。 而那边里,宝玉得了熙凤和金桂报信,那心中欢喜自不必说,能和黛玉共结连理是他最大的心愿,他性子又痴,只觉若是这一世不能和黛玉在一起,倒不如死了好。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心中这份快乐实在是难以言表,连带的对金桂也就更是感激尊重和信服。 一直到傍晚,薛姨妈才和媳妇女儿回到薛府,金桂往书房里来找薛蟠,前脚才进了门,和薛蟠说了几句话,接着就听见院子里响起纷乱的脚步声,然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大叫道:“爹爹,娘,我来了。” 那薛蟠正腻着金桂讨要点儿温存,一听见这声音,只吓的浑身一个哆嗦,险些没坐在地上。接着便如飞般奔出去,一把抱起当朝的太子殿下,又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苦着脸道:“我的小祖宗啊,你以后就别害我了,不知道上次进宫,皇上都拿什么眼神儿瞧我呢?也就是我现在大风大浪的过来几回,不然要是从前那个没用的呆霸王,怕不当场尿了裤子呢。” 水岳哈哈大笑,搂着薛蟠的脖子道:“我可不管,当日我没有认你做爹爹,是你说的,既然认了娘亲,便要认你做爹,不然辈分儿就乱了。我父皇也时常教导我要守礼仪,这辈分我可是不能乱的。对了爹爹,你下次见父皇,可千万别尿裤子,不然他治你一个君前失仪罪,你这脑袋才是真的危险了。” 金桂笑吟吟走出来,看着水岳戏弄薛蟠,一边道:“殿下是越来越不厚道了,何苦来吓他,你上次在皇宫故意当着皇上的面儿叫他爹,难道还没捉弄够?我看着皇上的脸色,都着实捏了一把汗儿呢。”说完走上前,将水岳从薛蟠身上抱下来,笑问道:“今儿这是怎么说的?这么晚了倒过来,别不是偷跑来的吧?” “怎么是偷跑?是下午父皇考我,看见我的成绩很满意,要赏我,我不要赏,就要过来这里,父皇就准了。就是这些太监宫女们预备起来麻烦,好容易让我催着,这时候才来了。我算着你们还没吃晚饭,特意过来蹭一顿的,上一次在娘这里吃的酒酿丸子,我一直惦记着,御厨们什么都能做,唯独做不出娘这酒酿丸子的风味来。” 金桂笑道:“这有什么?下次我进宫教了给他们,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吃就可以吃到了。”一边说着,就命丫鬟们去传晚饭,接着薛姨妈宝钗季明伦等人都过来参拜太子殿下,一时间薛府真正是人声鼎沸其乐融融。 与此同时,灯火通明的皇宫里。皇上和元春在一起用了晚膳后,就在一起说起了忠顺王这个案子。 “那老贼因为他这□□妹妹一句话,果然就去追查起岳儿的下落,结果倒让他查到了岳儿开始出现的地方便是他们失去太子踪迹的地方,之后他的亲信将岳儿一直以来的事情都查了出来,报给他知道。这老贼立刻便察觉到岳儿和普通孩子的不同之处,又暗中问了两个红巾军,听说岳儿的脸似乎有问题,总是没什么表情的,也从不出汗,他就差不多确定了。老贼知道岳儿在京城中,随时可能回到宫里,竟一时间就起了歹意,又听说大奶奶进宫,怕夜长梦多,也是他想图谋薛家的财产,竟大着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就闯去了薛家。他打的好主意是把全府人包括太子都杀掉灭口,然后一把火烧了,只说是意外导致薛家满门尽丧。谁知这是天要亡他,太子竟偏偏那么及时的把长命锁给了大奶奶,让她带来给我。这一次朕若不随大奶奶回去,她看见那老家人,奔了进去,也就被人瓮中捉鳖,照样逃不过被杀灭口的命运……” 皇帝向元春详细说着忠顺王的计划,只听得元春脸都白了,摇头道:“这真是狼子野心丧心病狂,哪里能有这样狠毒胆大的人?这么说,前日皇上将华妃娘娘打入冷宫,也是因为她和那老贼勾结一处了?” 皇上点头道:“可不是,若非她挑唆帮忙,岳儿还未必兴起离宫出走的念头。结果一出宫就遇到追杀,幸亏那几个忠心护主的侍卫拼了命保护他,也幸亏他身上带着当日教他武术的师傅给的那张精巧面具,这才能在孑然一身的情况下逃过死劫。” 元春黯然道:“原来如此,华妃姐姐心思也太狠毒了,竟全不念着皇上素日里对她的恩宠。”说完却听皇上冷笑道:“为了自己的儿子,这种后宫倾轧联合家人的手段又算得了什么呢?” 元春虽然也经过大事,但是这样大罪如今听皇上这样云淡风轻的说出来,语气中却是杀机森然,不由也是面色发白,皇上见她面上有汗,便笑道:“是朕的不是,你怀着身子呢,和你说这些可怕的事情做什么?罢了罢了,你快进屋去歇歇,朕也在这里好好琢磨琢磨该怎么处置那一大家子。” 元春点头,然后站起身告退,这里皇上沉思了良久,方信步踱到窗口,看着窗外宫中的一片灯海,想象着这个时候,京城也该是万家灯火了。自己的儿子想必正在薛府里用饭,又或者已经吃完,也不知道这一次他是不是又把他那个干爹给吓的满口小祖宗的讨饶?想到这里,不禁微微笑起来。 忽然脑海中闪现出一张总是神采飞扬妩媚秀丽的面孔,让这世间最尊贵的男人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对着窗外的满天星月喃喃自语道:“恨不相逢未嫁时,这一世里朕为皇帝,却与你失之交臂。但不知满天神明能否许朕下一世得你为妻,哪怕是生在平凡百姓家,想必……也定是幸福快乐的吧……” 叹息声悠悠飘散开去,融入庭院暗暗浮动的百花香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