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安澜》 第一章 华城的交通只有一个字:“堵”。 夏紫苏执意要把黄琪送到机场,两人特意比正常时间提早了一个小时出门,没想到还是被堵在二环,半个小时都没向前移动一公里。 好在移动互联网功能强大,黄琪在交通车上就用手机app办理了值机,还不至于为了赶那点时间而让人胆颤心惊。 好不容易到了cs国际机场,广播里已在反复提示航班开始登机,夏紫苏让黄琪先去排队等候过安检,自己匆忙拿过她的身份证去找值机主任刷登机牌。 夏紫苏取到登机牌,转身却见黄琪纹丝不动地站在身后,她望望安检关卡前排成长龙的队伍,不觉有些着急,推了黄琪一把:“再不去排队就要误机了!” 黄琪狡黠地笑了笑:“不急,我可以去走贵宾通道,那里有bug,可以一路畅行无阻,不会有人查你是不是真正的贵宾,真的,我上次试过。” 夏紫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把手上的证件塞还给黄琪:“那也赶快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黄琪却还是站着不动,悠悠地把身后的行李箱顺到前面,双手杵在拉杆上,一脸正色地问道:“苏苏,你真的不考虑再想一下办法,留在这个城市了吗?要不你去跟学针灸的那家医道馆说说,让他们留你在那里工作!” 夏紫苏苦笑:“孙医生夫妻俩已是半退休状态,早就定下规矩一天只接待十个患者,他们自己就可以轻松搞定,哪里用得着多余的人手,你知道的,中医学院的毕业生本来就难找工作,我又没什么门路,再说,我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回老家去陪在他们身边也不放心,总之,我已经认命啦。” 她不厌其烦地解释,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好压住藏在心底的那一丝不甘。 黄琪犹自不死心,再次追问:“你的中医执业资格考试是在下个月吧?考完你就回老家?” 夏紫苏点点头,顺手推了她一把:“嗯,你快走吧,来不及了!” 黄琪却把行李箱推到一旁,猛地上前搂住夏紫苏的肩膀:“等我九月份回来读研,你已经走了,再见你都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说到后来声音不觉有些哽咽。 夏紫苏勉强笑着说:“我老家就在本省,以后到省城办事的机会多的是,难说很快我就可以来看你。” 她一手拎过行李箱,一手推着黄琪往前走,直到安检门前站定,望着黄琪办安检,目送她渐行渐远,背影消失不见。 黄琪与夏紫苏是华城中医大学中药专业的同学、舍友兼死党。 刚入学那会,同一个宿舍的女生做自我介绍,听到夏紫苏的名字时,舍友们会心一笑,紫苏是一味药食同源的草药,普通常见。 等到黄琪说出名字时,大家都愣了,黄芪,这……这好像又是一味草药,一间宿舍不过四个人,就有两个人的名字像一味草药,她们读的又是中药学,实在是太巧合了些。 两个名字像一味草药的姑娘相对嘻嘻笑,夏紫苏长一张小圆脸,黄琪是瓜子脸,两人的眉毛都浓黑,眼睛大而清澈明亮,站在窗子前,两张长着细绒毛的脸上像透出光,两人之间自然而然地生出一些好感,比起旁人也就亲近些。 后来两人选读双学位,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中医学,平时同进同出的机会愈发的多,渐渐成了闺蜜。 中医大学毕业生就业出了名的难,大三的时候,黄琪就着手准备考研,一来拖延就业时间,二来也为自己的前途寻找另外一种可能。 夏紫苏也有心继续深造,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中医,但家庭条件实在不允许她继续读下去。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母亲随即离家出走,留下她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 好在爷爷是县里出了名的老中医,平时给人看病开方子,生活虽过得寒苦倒也能维持生计,但要再让爷爷奶奶继续供她读下去,却是再也拉不下这个脸面。 思前想后,夏紫苏便打算,大不了回老家在县城里开个中医诊所,借着爷爷的名头,要经营下去应该没那么难。 送走了黄琪,夏紫苏心不在焉地晃出值机大厅,思潮起伏间无意识地走走停停,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停车场旁边,她回过神来,愣了愣,正打算离开,晃眼却见不远处一辆豪华商务车里呼啦啦地涌出七八个人来,颇有阵势,不觉多看了几眼,其中有男有女,清一色的深色西装和领结,正朝着她这个方向走来。 那群人明显以一位年轻的男士为中心。 被众星捧月的男士边走边比划着手,好像在交代什么事,身边的人近乎小跑地跟着他唯唯诺诺,有人还捧着小本子状若认真地记录。 夏紫苏骇笑,看样子并不是在拍影视剧,难不成是真人版的霸道总裁?ceo? 心里有了疑惑,她不自觉打量着那位众星捧月,那人虽说不至于有偶像片男主那般俊俏,却胜在有型,个子高,目测不低于一米八,外形在人群中很出众,美中不足的是他的眼眶周围有一层青影,像是长期睡眠不足所致。 叶紫苏望着鲜衣怒马的一帮人出神,心情渐渐变得失落,要是回到老家那小地方,像这样的人物和场景恐怕真的就只能在影视剧里看到了!可就算再心有不甘,却也无计可施。 众星捧月视乎是觉察到有人注视他,在就要从夏紫苏旁边擦身而过时,视线扫向了她,那双眼睛修长,眼珠乌黑深邃,眼神十分凌厉。 夏紫苏只觉得脸上像被刀锋刮过一般,极不自在,慌乱地把脸转向一边,佯装眺望远处的风景。 众星捧月挑了挑眉,不过是一个青涩的丫头,也不放在心上,回头朝众手下挥了挥手,示意事情已交代完毕,叫他们不必相送,自己只带了一位贴身助理去赶飞机。 夏紫苏目送那一行人返回商务车绝尘而去,这才慢悠悠地依着标识去搭乘回城的大巴。 夏紫苏原来的宿舍在毕业典礼结束后就被学校收了回去,她暂时借住在一个同乡兼学妹的宿舍里,因是假期,宿舍里没别人,整个校园里空空荡荡。 她作息规律,每天上午在大教室里复习备考中医执业资格,下午就去孙氏医道馆里学习针灸,晚上回来再接着复习,一个月倏忽过去,虽然寂寞了些,却也自在。 孙氏医道馆在华城市最好的地段,紧邻城中唯一的蓝湖,旁边几所大学,还有几处百年以上的老房子,让那一带显得很有文化气韵,余味悠长。 医道馆有上下两层,每层一百多平米,底下一层门脸用的全是落地玻璃窗,里面就两张针灸床,一套原木大板做成的长茶案和圆凳,几排置物架倚墙而立,几扇古色古香的木质屏风隔出几个功能区,繁茂碧润的大叶绿萝点缀其中,整个空间显得朗阔明净,是个让人心生宁静和喜悦的地方。 这一天,夏紫苏去医道馆比往常还早些,她习惯性地拿出已消过毒的全套针具,用沸水煮了再消毒一遍。 孙医生是老派人,现在市面上都在用一次性针灸用具,但他坚持用祖传下来的银针,那材质虽说是银,却比常见的银针细,也比普通银针更强韧,用起来十分称手,他平素很是爱惜,只让夏紫苏用过几次。 夏紫苏做完准备工作,坐到休息间的茶案前,向正在烹茶的孙医生讨一杯来喝。 孙医生六十出头,平素灰、白两套丝麻唐装轮流着穿,有患者来时才在外边套一件白大褂,他给人一种心思深沉、不苟言笑的感觉,与夫人李医生爽朗泼辣的性子倒是两个极端。 他见夏紫苏进来,微微颔首,默默地放了一只细白瓷的茶杯在她面前,用一壶新开的茶给她添满。 一盏茶还没落肚,就听门外有车停下,接着就是嘈杂的人声,片刻间,几个人抬了一副担架进来,上面躺着的人嘴唇乌紫,面色苍白,整个人发着抖,像是正忍受着剧痛。不等孙医生招呼,来人已把担架放到针灸床前的地上。 孙医生也不等患者家属陈述,直接走过去依次拿起患者的双手把脉,眉头微皱,沉声问:“这么严重才送医,怎么回事?” “我们才从三甲医院里出来的,我哥动脉血管全堵了,本来安排好要做绕道手术,谁知术前例行检查,发现左肾功能衰竭,医生说,手术难度很大,就算抢救过来,往后洗肾怕也挨不过去……看他疼得实在受不了,医生建议我们到这里来做针灸试试。” 夏紫苏听一位女士简明扼要地把情况介绍得清楚,不由自主地多打量了她几眼,只见她肤色白皙,妆容精致,衣着考究,绝非日常所见的款式质地,再看看这一群人的行为举止,便断定他们属于黄琪日常念叨的金字塔顶端的社会上层人士。 孙医生望了夏紫苏一眼,沉吟片刻,朝她说:“紫苏,你过来下针,三黄穴!” 第二章 “好!”夏紫苏恭敬地应了一声便转身去取针。 “孙医生,你什么意思,这人命关天的事,你叫一个毛丫头上,出了事她负得了责?”旁边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士见状语气不善地上前质问。 夏紫苏取针过来,闻言为难地往侧边移了一步,双眼只望着孙医生,等他示下。 孙医生脸色沉了下来,冷声说:“来我这里就要守我的规矩,我让谁施针就是谁施针,如果有意见可以把人抬走。” 中年男一听就炸,人都疼成这样,再来回折腾几下,怕要没命,他撸了撸袖子就要上前与孙医生理论。 方才介绍病况的那位女士见状赶忙上前拦住,微笑着对夏紫苏说:“小姑娘,既然孙医生都这么说了,那就你来下针吧,我相信你能行!”她心思缜密,料定孙医生是有把握才会做如此安排,应该不会有大的差池。 夏紫苏点了点头,腼腆地说:“可不可以麻烦你们把患者的上衣解开,胸腹要全露出来!”那态度倒像是她求着病患家属一般。 望着她清澈的眼神,诚恳的态度,就连那中年男也不好意思再发作,冷哼一声,上前给患者解开衣衫,然后让在一边,眼睛只盯着夏紫苏捻针的手。 孙医生蹲在夏紫苏旁边,看着她手脚干净利索地分别在喉咙下方、胸口、小腹三处准确地找到天突、巨阙、关元三个穴位,依次下针、留针,直到病患呼吸渐渐缓和,嘴唇上乌紫的颜色慢慢褪去,他才站起身来,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留针二十余分钟,夏紫苏观察过患者的情状,微微一笑,麻溜地取下针收好。 见患者还在安静地躺着,孙医生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肩膀招呼:“你可以站起来走走看。” 几位患者家属面面相觑,这就可以了?但见担架上的人听了孙医生的话,已经单手撑着担架,立起腰,就要坐起身,忙围上前去扶他起来。 患者站着身子往前走了两步,似已感觉不到胸口的疼痛,他拍了拍胸,激动地走到夏紫苏面前,端端正正地向她鞠了个躬,一连声地道谢。 中年男此时也走上前来,讪讪地道歉:“不好意思了,前面是我态度不好,这个,哎,人不可貌相,不可貌相,孙医生慧眼识才,这位紫苏医生妙手回春!” 夏紫苏哪里见过这阵仗,慌忙摆手,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脸涨得通红,倒让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女士看出夏紫苏窘迫,赶紧打岔,快人快语地说:“孙医生,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听说李医生对冶疗心脏病很是拿手,能不能请她出来开个方子?” 孙医生用手指了指夏紫苏说:“一事不劳二主,紫苏是中医大学毕业出来的,中医学和中药学双学士学位,就让她开吧,开完让李医生把把关就是。” 女士笑吟吟地看着夏紫苏,眼神中流露出恳切和鼓励之意,李医生从楼上走下来,把空白的处方笺递到夏紫苏手上。 盛情难却,夏紫苏不好再推辞,把了脉,检查过舌苔,又问了几句患者的日常生活细节,思忖半晌,坐到医案前,在处方笺上写下冶疗心口痛的薤白、枳实、瓜络丝、远志,又写下用来活血化瘀的川穹、丹皮、桃仁……开完药,她犹豫了一会,才写下方剂数量:三付。 李医生在旁边看着她依次写下药名,连连点头,最后只把其中几味药的剂量加大了些,药剂数量也从三付改成八付,温和地说:“你对症判断无误,下药精准,可以放大胆子,不必迟疑。” 女士见李医生再无别的异议,这才道过谢,把药方仔细地收到随身背的精巧小包里,然后从里边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夏紫苏,诚恳地说:“客气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以后你要是遇到什么事,可以打电话给我,在这城里,一般的事我还是能办成的。” 夏紫苏礼貌地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名衔是电视台节目中心主任,也不以为意,倒是见到她的名字时愣了下,白薇,这又是一味中草药的名字。 白薇察言观色,见到夏紫苏的反应,以为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学生妹,被自己那电视台的背景来历给震住了,矜持地笑了笑,当下再不多话,招呼家人告辞而去。 亲手让那样重症的患者在几根细针之下近乎起死回生,夏紫苏难免激动,任她素来沉稳也不免喜动颜色,孙医生看在眼里,不禁莞尔,也不去惊扰她,倒是李医生到楼上切了一盘哈密瓜端下来,招呼她一起坐过来吃。 夏紫苏洗完手出来坐到休息间,很自然地用叉子叉了一块瓜小口咬着吃,她坐姿端正,腰背挺直,一张精致的小脸瓷白晶莹如玉,也许是心情激荡的缘故,上面还漾着一层淡淡的红晕。 孙医生和李医生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交换了个眼色,最后还是孙医生徐徐开口:“紫苏,从你第一次到孙氏医道馆,至今也有两年了吧?” 夏紫苏听问,连忙把嘴里的甜瓜咽进肚里,抬起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直视着孙医生,趁机说出她藏在心里很久,一直没找到机会说出来的话:“是的,孙医生,还真要谢谢你们,要是没有你们给我开的两年实习证明,我还达不到报考中医执业资格考试的条件。” 李医生在一旁笑:“都是自家人,说那么多客气的话做什么!”在她眼里,夏紫苏勤奋、懂事,是个招人疼的好孩子。 孙医生摆了摆手:“言归正传,今天是有很重要的一件事找你商量,我们在美国的女儿孙怡,你曾见过一面的,她已经怀孕,我跟李医生过不久就要去美国照顾她,我们办的是技术移民,此去有可能就在那边定居了,这间医道馆打算转出去,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让你来接手比较合适,希望你郑重考虑。” 夏紫苏听了,先是一喜,她正愁着毕业以后的工作,孙医生夫妇打算把医馆转让给她,这不就是所谓的瞌睡遇到枕头? 但转念间她就泄了气,在省城里,这样一间一托二的临街铺面,转让费起码要十万以上,加上预付一年的租金,随便算算都要几十万,哪是她这样刚出社会的人担负得起的。 她此前既萌生了回老家县城开中医诊所的打算,便把与开一间铺面有关的各种情况都打听过了,所以才清楚其中的门道,她明知孙医生夫妇俩对她是一片好意,可惜她接不住。 孙医生医者本能,善于观颜察色,见她先喜后忧,稍一琢磨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下不动声色地继续说:“这铺子是自家的房产,我们不等钱用,近几年并不打算卖掉,至于房租,过一两年以后再付也没问题,你在这里做了两年,坚持不要酬劳,医馆里这些常用的杂碎物件,就赠予你当做答谢。” 孙医生顿了顿,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继续说:“你只需考虑在还没产生收益时你个人的生活费,还有就是你要找一两个人做帮手,预留他们的工资,我大致算了一下,你准备五万块钱就可以让医馆运转。” 夏紫苏听到这里松了一大口气,虽然五万块钱对她来说也是一笔巨款,但还不至于那么遥不可及,找亲友想想办法,或许能够筹集得到。 想到孙医生夫妇与她非亲非故,却对她处处照拂,眼下又把这么一桩天大的好事让给她,还为她考虑得这么周全,心里百感交集,正要说点什么来表达一下感激之情,又听得孙医生在一旁交代,语气异常严肃。 “我要你郑重考虑,并不是为着钱文上的这些俗事,而是作为一个医者的立身之本,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就算你有回天之力,别人不相信你,你也毫无用武之地,自己开医馆,能不能以收抵支,还有将要面临的各种困难,都是要考虑清楚的。” 夏紫苏此前也曾思量过这层因素,但并没有深想,见孙医生话还没说完,也不打岔,只是乖巧地点点头。 孙医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继续说:“当医生面临的是人命关天,万一你判断错了误冶患者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或者就算你没做错,别人也要把严重后果往你头上推,硬说是你下错针,吃你开的药吃出人命,那时你百口莫辩,开医馆的为此赔上身家性命的大有人在,你如何自保,能不能扛,这个也要考虑清楚。” 夏紫苏听得脊背上直冒冷汗,这问题她以前不是没有想过,但毕竟距离自己还遥远,想起来也是浮于表面,终究是隔靴搔痒,此时听孙医生清楚地说出来,倒像是醍醐灌顶一般,顿觉胆颤心惊。 第三章 李医生在旁边看见夏紫苏脸色渐渐发白,用手肘撞了一下孙医生,抱怨说:“悠着点,哪有你这样一来不来就吓唬人的,要都听你说,紫苏都不用考虑,直接找份工作去干多省事省心。” 孙医生摆摆手,瞪着眼认真地说:“做人要有志气,你让我把话说完!” “好!你说!你说!”李医生白了他一眼,挪到夏紫苏旁边坐下。一起过了大半辈子的人,她当然清楚孙医生的性子,他平时没什么话,话匣子一旦打开就要说个透彻明白的。 孙医生转头又对夏紫苏说:“话虽然这么说,我还是很看好你,你是一个有心计和决断的人,医者,意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判断准了下手就要果断,大胆。我今天让你独当一面医冶患者,一是希望树立起你能冶好病的信心,二是让别人也建立起对你的信心,当然这相较于你将来要面对的,不过是十万分之一。” 夏紫苏连忙点头,心中却是一团乱麻,孙医生夫妇让她考虑的,毕竟是她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她一方面感念他们的好意,一方面确实没什么底气应承下来,她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嗫嚅着说“孙医生,我……我……”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李医生看在眼里,忙着解围,在一旁爽朗地笑了起来:“这事不着急,不如这样吧,紫苏,等你考完试,回老家后再慢慢考虑,这离我们出去还有大半年时间呢,只是想着你从明天起就不来了,才提前找你商量。” --- 夏紫苏考完最后一门试,走出考场便掏出手机打开订票app,准备订下回老家的长途大巴车票。 刚开机,就有电话就打进来,铃声是她极喜欢的《爱夏》,她专门找人把最喜欢的那几句剪出来做成铃声。 她见是黄琪的头像,迅速接听。 “苏苏,苏苏,猜猜我现在在哪儿?”黄琪的声音里透着愉悦。 夏紫苏微笑:“这个时候,你应该在某个黄金沙滩上享受着第二人生吧!” “no,no,no,我正在厦门飞华城的飞机上,哈哈,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就问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夏紫苏还来不及表达意外之情,黄琪已在那边嚷道:“所以你不要急着回老家啊,一定要等我回来。” 夏紫苏挂了电话,心里一动,忽地想起上次送黄琪去机场时碰到的那位众星捧月,那乌黑深邃的眼珠,锋利如刀的眼神让她印象太过于深刻,那种威慑的感觉记忆犹新,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呢?她出神地想着。 手机里那首《爱夏》的来电铃声又一次响了起来,倒把她吓了一跳,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想着多半又是各种推销广告,她便心不在焉地听着胡夏唱:“你不需要再跟别人去争奇斗艳,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美的夏天,不管季节怎么变,我都会在你身边”, 铃声重复到第二遍时,她终究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一把柔柔的女声:“紫苏,是我,白薇,听孙医生说你今天考完试,想今晚请你吃个便饭,你冶好了我哥哥的病,我要当面谢谢你!” 夏紫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是谁,静默了片刻,等想起来是她平生的第一个病例家属,才浅笑着说:“白老师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我刚考完试出来,准备回去收拾一下东西,饭就不吃了吧!” 白薇轻笑:“饭吃不吃都可以,但碰个面总没有问题吧?我很想交下你这个小朋友呢!” 夏紫苏听她这样说,便不好再拒绝,为难地说:“能不能换个时间呢,我有一位好朋友正在赶回华城的路上,说好了晚上要在一起。” 白薇很爽快:“择日不如撞日,我是怕你急着回老家,才赶这个时间,不如这样吧,把你朋友也叫上,就当是为她接风好了!” 夏紫薇想了想,黄琪平日里喜欢接触场面上的人,介绍她与白薇认识应该能合她的心意,两个人一起去也好做个伴,便答应了下来。 黄琪找到夏紫苏所在的宿舍时,已近黄昏,屋里窗帘都拉下来了,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夏紫苏一手帮着她把行李箱提进房间,一手还拿着一把五色线,冲她扬了扬说:“快指定个颜色!” 黄琪见怪不怪,知道她是在练眼力。 大三时的一次课堂上,教授讲到,青、赤、黄、白、黑五色对应人的肝、心、脾、肺、肾五脏,五脏有病时,面部反射区就会出现对应的颜色,有眼力的老医生一望便知,古人为了练眼力,专门拿五色线混在一起,在较为昏暗的环境中,分辨挑选指定颜色的线出来,刚开始还在正常光线下,越往后练,光线越调得暗,练出来的眼力也越厉害。 全班那么多同学,谁都没把这当回事,唯有夏紫苏较真,第二天就跑遍大半个城,硬是买到了五色线回来,有机会就练,有很长一段时间,舍友都笑她心太实,把传说都当真,但整个宿舍就数她学习成绩最好,嘲笑之余,多少也有些不是滋味。 黄琪随口说:“黑色!”把东西随便往地上一扔,摸索着找了张舒服的床瘫倒下去。 夏紫苏就着昏暗的光线,迅速挑了一根黑色的线出来,顺手打开灯,检视无误后,欣慰地冲黄琪笑:“我现在的眼力,已经可以在月光下挑选出颜色啦!” 黄琪“嗤”了一声:“有用吗?” 夏紫苏不服气,凑过去盯着她的脸打量了一会说:“怎么没用,最起码我能看出来你额头暗黄,病在阳明,你回家这段时间,肥甘厚味吃多了,肠胃虚寒,不舒服了吧?” 黄琪嘻嘻一笑,一副被你说中了的表情,随即“嗖”地跳起来,从包里翻出一面小圆镜,对着额头认真端详了许久,悻悻地说:“我怎么没发现我额头暗黄了,明明是光洁发亮!” “所以,练眼力是有用的!”夏紫苏眉眼含笑,边说边把五色线收起来:“你老老实实喝上几天的青菜小米粥,调理一下肠胃,对了,今晚我们还有个饭局,你明天才开始喝粥吧。” 黄琪无可无不可地耸耸肩:“遵命,苏苏大人!” 白薇挑选的地点在离夏紫苏所在学校不远的一家私房菜,叫风荷举,那原是一个中式合院别墅,被业主改造成为私人会所,平日里一天只接待五批客人,都是圈里相互介绍的熟客。 她此前曾去过几次,那庭院里叠山理水,亭廊池榭,花木婆娑,很是雅致,她虽与夏紫苏只有一面之交,但直觉地认为,小姑娘应该会喜欢清雅的中国风。 那里位置紧,须提前三天预定,她是计算好了夏紫苏的时间,托了关系才定到的位。 白薇是存了心思要与夏紫苏交好,她想着,人总是免不了要生病,与一个厉害的国医圣手做朋友,那就等于身后跟了个护法神,安全指数大大提升,虽然夏紫苏目前还什么都不算,但长远看,她基础好,有潜质啊,这么点年纪,针灸和中医功底都那么深厚,总会有出头之日。 夏紫苏收到白薇发来的位置共享,才拖着黄琪出门,她并没有把话向黄琪说得十分明白,只含糊地说,是孙氏医道馆的病患家属请吃饭。 黄琪认定凭着夏紫苏的人脉,横竖不过是普通的饭局,心里有些提不起兴致,等到了地点,发现是她们平日里高山仰止的高档别墅区,还是那种私人会所里的私房菜,心思立即活泛起来,悄悄地拉着夏紫苏问白薇的背景来历。 夏紫苏只好略微解释了几句,黄琪做了个鬼脸,悄悄地说:“你可以啊,闷声发大财。” 走在前面领路的白薇已带着她们到一间门匾上写着“青涵”的包房前,伸手示意两人先进,两人难免要客气推让一番。 “小婶婶!”连廊上一位面目清朗的年轻男子朝着她们的方向喊,那人穿一身颜色鲜亮、质感很好的休闲装,身形匀称,个子高,但与站在他身边人相比,还是矮出了半个头。 白薇听到叫声意外地回头,笑了起来,说:“曦光,这么巧,你也来这儿吃饭!” “嗯,好不容易逮到安煦今天有空,就抓住他一块来了,谈点事。” 那位叫曦光的年轻男子扫了一眼站在白薇旁边的夏紫苏和黄琪,心里讶异她约了两个这么年轻的妹子来这里吃饭,嬉皮笑脸地问:“小婶婶兴致真好,越活越年轻了,哎,听说叔叔的病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给冶好了,我就奇怪了,家里坐镇的那么多大佛,小婶婶不请,倒去求起外面的和尚来。” 夏紫苏并没有听他们在说什么,她被曦光身边站着的人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那对修长的眉眼,乌黑深邃的眼珠,棱角分明的薄唇微抿,她记得非常清楚,他是在机场碰到的那位众星捧月。 第四章 众星捧月,不,现在应该叫安煦,并没有机场上那般咄咄逼人的气势,他穿着套黑色高定运动款休闲装,双手斜插在裤袋里,姿态闲适,他与白薇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淡淡地扫过一眼她身边的人,随即便掏出手机漫不经心地刷屏,完全忽视了在一旁认真打量他的夏紫苏。 白薇听曦光当着夏紫苏的面就说外面的和尚什么的,微觉尴尬,亲热地拉她到身前来介绍:“当着真人不说暗话,可不就是这位夏紫苏妹妹冶好了我哥哥的病,我攒了这个局,就是为了那事当面答谢她!旁边这位是紫苏的同学,叫黄琪,是吧?” 黄琪欣喜地点头,笑嘻嘻地向曦光打了个招呼。 夏紫苏被白薇挽住手臂,这才回过神来,腼腆地朝曦光点头微笑。 白薇转而指向曦光,笑吟吟地说:“这位许曦光是我老公的表侄子,大名鼎鼎的九穀堂国药馆小老板,这城里大半中药店都是他家开的。” 许曦光眉眼微弯,对她们现出招牌式的露齿八颗微笑,他先对夏紫苏说了声:“失敬!”然后朝白薇抱怨:“小婶婶,可不带这么捧杀人的,我家里那档子事,别人不清楚,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他口中抱怨,眼睛却认真打量着夏紫苏,心里对她这么点年纪能冶好重症充满了好奇,不觉存了一探究竟的心思,但见她穿一件式样普通的牛仔连衣裙,料子已洗得绒掉,穿在她纤瘦的身上,并不觉得寒碜,倒是有一种刚柔并济的感觉,更兼她皮肤白皙,眉目清晰如画,眼神清澈沉静,让他心里顿时生出许多好感,再看她身边站着身材婀娜的黄琪,大眼俏鼻,尖尖下巴,慧黠灵动,愈加存了要认识一下她们的心思。 他也不等白薇答话,便道:“哎,小婶婶,我们需要站在这走廊上说话吗?这是你定的包间吧,不如进去坐着说。” 白薇约夏紫苏出来,本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是想找个机会接触把关系维系起来,但毕竟大家都不熟,年龄差距也大,很难有共同语言,要把一顿饭吃的畅快亲切,总得费一番心力,对她来说也不见得轻松,见许曦光硬要凑上来,就凭他那自来熟的性子,反而是帮她的忙了,她当然乐见其成,爽快地邀他们凑到一处吃饭。 许曦光这才转身招呼身边站着的那一位:“安煦,既然都碰到了,就跟我小婶婶她们坐一块呗?” 安煦扬了扬眉,对许曦光这随性散漫的性子,他向来都没辙,发小如此,他还能怎么办?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等女士们都进了包间,他才走进去,随意在旁边的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继续捧着手机刷屏,一副“不用管我,你们慢慢聊”的神情。 许曦光却不放过安煦,他得找话题跟妹子套近乎啊,他眼珠转了转,说:“哎,安煦,你那失眠的毛病,老吃安眠药,都快吃出抑郁症来了,也没多大作用,不如今天就让这位妹子帮你看看,人家可是把三甲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的人都给冶好了!” 就这说话的功夫,白薇已寻机会把安煦的身份对两个姑娘悄声地做了介绍:安煦,华辉集团的老板、总经理。 夏紫苏和黄琪意外地对视了一眼,华辉可是这城里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到处都能见到他们家的楼盘,铺天盖地都是他们家的广告。那样大的名头,就算两人还没正式成为社会人也听说过,只是,谁能想到老板竟是这般年轻,还就杵在她们面前!夏紫苏倒没什么,黄琪脸上已现出热切的神色。 安煦听许曦光没心没肺地撺掇夏紫苏替他冶病,饶有兴味地抬起头,微眯着眼打量夏紫苏,不过三秒便收回了目光,口中未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夏紫苏顿觉如针芒在背,那目光太过锐利,让她极不自在,眼见他对许曦光的提议不为所动,她更没理由接招,当下腼腆地笑笑,敷衍了过去。 许曦光原本是没话找话,眼见没人响应他的提议,倒有几分认真了,转头恳求白薇:“小婶婶,人是你请过来的,不如就麻烦你解说一下,当时叔叔在三甲医院做不成手术,痛得死去活来,这位妹子是如何临危受命,针到痛除的,免得安煦不知好歹,错失良机。” 白薇笑眯眯地望着夏紫苏:“我说的哪有本人精彩,不如让紫苏自己来说好了。” 黄琪在一旁听他们寒暄了半天都不明就里,早就心痒难耐,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见,夏紫苏一个只知道读书的闷头葫芦,就结识了这样一帮牛人,起因竟是冶好了所谓的垂危之症,她当然想知道究竟,忙在一旁附和:“对呀,苏苏,你都还没跟我说过呢,不如你现在跟大伙说说吧,详细说!详细说!” 盛情难却之下,夏紫苏局促开口:“我是在孙医生的指导下冶的,原理其实挺简单,八个字就可以说清楚了,‘通则不痛,痛则不通’。 白老师的哥哥得的是动脉血管堵塞,而血液的正常运行,有赖于‘气’作为先导,孙医生让我在三黄穴施针,目的就是通过针刺行气活血,对患者针刺过后,心脏附近的经络被疏通,疼痛得到缓解,至于后来开的药方,也是相同的原理,主要是促使药力放到心脏动脉血管上的活血化瘀药……” 刚开始解说的时候,夏紫苏还很紧张,声音有些颤抖,但事关自己热爱的专业,又注意到几个人都很友好地听她解说,就连一直在手机上刷屏的安煦都若有所思地侧耳听她说话,渐渐找到自信,娓娓道来,把一件复杂的医学原理解释得通俗易懂。 许曦光首先鼓起掌来,他原本想让白薇解说的无非是患者原先如何生不如死,后来如何生龙活虎,没想到夏紫苏从医理上解释,更有说服力,不觉洋洋得意地望了安煦一眼:“怎么样,妹子这么专业,够资格帮你冶失眠吧?” 安煦神情淡然地说:“别乱起哄,我从来不看中医,你知道的!” 许曦光家里就是开中医馆的,一直都知道安煦像时下的大部分年轻人那样,对中医退避三舍,也从来没有跟他较过真,却没想到他竟当着妹子的面都一点不给人留情面,话头是自个挑起来的,这样不是故意让夏紫苏难堪吗? 他充满歉意地望向她,只见她原本明亮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心里突然就生出回护的念头,脑袋一发热,扭头就对安煦说:“不如我们打个赌吧,你让这妹子给你冶失眠,要是冶不好,我直播吃翔,要是冶好了,你……你就到蓝湖裸泳,我还要在朋友圈发预告,放直播!” 许曦光想着,夏紫苏连下了病危通知书的心脏患者都能冶,区区一个失眠自然不在话下,他本想给安煦下的赌注也是直播吃翔,但又怕他不答应,于是说了一个他可能会接受的方式。 安煦没出声,双眼微眯,在许曦光和夏紫苏来回看。 白薇在旁边听着话说到这个份上有些不对了,这两个人在社会上都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到时候不管是谁输,事情都不好收场,忙打圆场:“冶不冶那得紫苏说了算啊,你们都不问问她的意见就扛上了,哎呀,菜都上齐了,不如先吃饭再说。” “赌就赌,换个可行的赌注吧,那黄澄澄热乎乎的翔,就算你吃得下去,我也看不下去。” 安煦从沙发上站起来,合上手机坐到餐桌旁边,许曦光那么热切,倒勾起了他的兴趣,他并不指望夏紫苏真能冶好他的失眠,他找了那么多医生都冶不好,找了国外的催眠师都没用,但是,他也想看看事情按许曦光的意愿走下去会发生什么好玩的事。 许曦光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当下很爽快地答应:“行,那我输了也跟你一样,蓝湖裸泳。” “成交!”安煦扬了扬眉,与许曦光击拳为盟,然后转头看向夏紫苏,神色难得地有几分和煦,他很周全地征询她的意见:“夏小姐,那就有劳你了?” 夏紫苏迟疑了一下,失眠症成因复杂,心不藏神,肝不藏魂,肺不藏魄,都会导致失眠,既有可能是喜、怒、忧、思、悲、恐、惊等情志上的原因,也有可能是生理上的病症,像癌症,也会导致失眠。 夏紫苏还没了解过安煦的情况,一点把握都没有,要是没有赌约,她极愿意去尝试,现在冶疗结果都被他们赌上了,那她的压力就大了,她目光在许曦光和安煦身上转来转去,就是不点头。 “妹子,你给他冶!你不是大学毕业了要找工作吗?要是冶好了,我给你安排,九穀堂国药馆全城三十多家店,你任挑一家,直接去做店长。”许曦光生怕她不答应,急切地与她谈条件。 “苏苏,你就答应呗,你不是一直想着有机会去实际接触各种药材,学神农氏尝百草,自己当小白鼠检验药性吗?冶好了病,上班的事就有着落,多好。” 黄琪原本一直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许曦光闹,这时忍不住出口帮着劝夏紫苏。她心里一直希望夏紫苏与她一道留在省城,这对夏紫苏来说应该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此外,她也想看看夏紫苏究竟有多能。 虽然都从中医大学毕业了,但大多数毕业生不见得会冶病,像黄琪,在学校也算品学兼优,最多就只能冶冶伤风感冒之类的表症,至于成因复杂的里症,却是空有满腹理论,不知该如何下手,她本以为夏紫苏也与大多数人一样,可实际的情况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好吧,我尽力试试。”夏紫苏呼出一口气,其实她也技痒,平日里听谁说身体不舒服都恨不能冲上前去“望闻问切”一番,心里反复琢磨针灸该下什么穴位,该用什么方剂,真正能够让她放手一搏的机会却是不多。 许曦光听她答应,顿时眉花眼笑,站起身来腾出安煦身边的位子:“来,来,妹子你坐这边,现在就给他看,要逮住这家伙可不容易。” 他心里已在脑补着华辉集团老板输了赌局在蓝湖裸泳,惊动全城市民围观的壮观景象,抑制不住兴奋的眼神,还朝安煦的裆部瞄了瞄。 安煦斜了他一眼,在心里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朝夏紫苏点头颔首。 夏紫苏已挪到安煦旁边,一双妙目停驻在他脸上,仔细观察气色。 安煦抬眼刚好与她目光相接,只觉她眸若清泉,大眼盈波,有瞬间失神,很快地把视线移开。 白薇一直关注着她们的一举一动,这一幕落到她的眼里,不觉微微一笑,眼看许曦光还在一旁与黄琪互加微信,自顾自夹了一箸栗子肉慢慢嚼。 夏紫苏专注地观察安煦的面部气色,见他除了眼圈周围发青,整体看上去气色还不错,五脏六腑的反射区也没大的异常,不像是有严重的生理疾病,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安总,能把你的手腕递给我把一下脉吗?” 安煦很配合地把手搭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夏紫苏把完脉,又问了几个日常饮食起居的细节,她初步判定是六经辩证中的少阴症,属心肾不交、水火未既,心不藏神引起的失眠。 安煦见她眉头微蹙,似是有什么疑虑,扬了扬眉,问:“有什么问题吗?” 夏紫苏牙齿轻咬着下唇,半晌之后才问:“安总是不是在措不及防的情况下受到过什么惊吓,在此之后才失眠?” 第五章1 安煦意外地抬起头,与许曦光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件事,虽不能说是他的毕生之痛,但在当时算是灭顶之灾,仔细想来,失眠的情况确实是在那之后才有的。 两年前,楼市行情大好,华辉集团上半年业绩非常漂亮,安煦难得地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假期,约了许曦光等人到阿塔卡马沙漠度假,他们白天到沙丘冲浪,去咸水湖漂浮,与火烈鸟合影,晚上就躺在帐篷里仰望“触手可及的星空”。 在南美那样一个远离繁华、壮阔与苍凉交织的蛮荒之地,心灵却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宁静,安煦还曾打算过在附近的圣佩德罗小镇置业,方便以后常去。 那天晚上,他们甚至从望远镜里看到了木星,连环绕的光环都隐约可见,众人欣喜莫名,在沙丘上跳骑马舞。 他们所在的地方离小镇有一段距离,很难接收到通讯信号,那天却偏偏有一个电话打到了许曦光的手机上,他只听了一句话,迅速把手机递给安煦。 安煦听完电话面色大变。 电话里的人告诉他,华辉地产板上钉钉的一笔二十亿元银行信贷跳票了,原因是政府查获一个加工瘦身钢筋的黑作坊,供货名单上有华辉地产定向开发的一个公租房楼盘名字,事情还被收视率非常高的“街长里短”电视节目曝光,各大媒体迅速跟进报道,影响非常恶劣,银行重新对华辉集团进行信用评估,认为风险过大,停止贷款。 那几年楼市火爆,华辉集团拿地扩张迅猛,资金链已经绷得非常紧了,财务的资金进出预算都精确到天,二十亿不到账还只是个开头,接下来,所有合作银行都会停止向华辉贷款,甚至催收回贷,等待华辉的将是资金链断裂,后果不堪设想。 而瘦身钢筋事件对以品质为生存根本的华辉集团来说,更是致命的一击,不仅会引发旗下众多楼盘退房潮等连锁反应,且因为被曝光的是民生楼盘,政府需要给市民一个交代,对开发商绝对不会手软,华辉的生死已悬于一线。 作为华辉集团创始人,那寄托了安煦毕生的心血和梦想,才听到电话那头说出瘦身钢筋几个字,他的心便抽搐着往下直坠,人要在事发地还好,远在阿塔卡马沙漠这样的荒芜之地,连通讯都困难,那种焦灼的感觉让他觉得就像置身火海,无路逃生。 许曦光接回手机时被安煦晦暗绝望的眼神吓了一跳,两人相交近二十年,安煦显露的一直是坚毅果敢、杀伐决断的那一面,何曾有过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刻? 不过也就在片刻之间,安煦已经恢复常态,他招呼众人收拾行囊迅速驾车返回圣佩德罗小镇,手机刚有信号就打电话调动私人飞机,连夜飞回华城。 两天后,华辉地产在事发楼盘所在地召开新闻发布会,已建到十余层高的共七栋楼房,在全城媒体的见证下引爆,那一炸,华辉集团经济损失过亿元。 安煦对着摄影机向全城百姓诚恳认错,表达了华辉知错必改的决心,并郑重承诺,华辉一定按时按质完成保障房建设,最后,他还向全城百姓保证,华辉未来一定严抓品质,堵住管理漏洞,同样的错误坚决不犯第二次。 或许是因为华辉地产一直以来都有很好的品质口碑,事情发生时反应迅速,解决问题凌厉彻底,又或许是安煦在电视、网络直播里不推诿,不回避,君子坦荡荡的态度可圈可点,赢得不少粉丝,华辉获得了舆论一边倒的支持。 接下来的几天,与华辉有关的话题继续发酵,七栋楼房爆破瞬间,以及安煦发言片段被剪成小视频,放了配乐和字幕,感染力十足,在微信朋友圈里疯狂转发,网友评论都是“诚信的力量”,“此生一定要买套华辉的房子”、“华辉老板帅炸天”之类的。 “华辉炸毁七栋楼”的话题连接上了两天的微博热搜。 有人还把华辉历年开发楼盘的品质、增值情况,外立面,景观等与周边楼盘做比对,结论是华辉在各方面都更胜一筹,相关长图文在大v号和朋友圈广为传播。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连许曦光一个外行人都看出来了,跟朋友夸赞:“安煦这波危机公关干得漂亮。”他不知道的是,那些天安煦几乎就没合过眼,彻夜彻夜地与公司各部门分别召开会议商讨对策。 事后没多久,那家跳票银行便主动与华辉联系,答应二十亿元信贷资金将如期放款,如果华辉还要增加资金需求,也可以商讨。 到此地步,华辉算是渡过了次大劫。 事情圆满解决,本可以放松身心睡一个安稳觉,安煦却陷入了失眠的深渊。 夏紫苏见安煦半晌没回应,还以为是自己提出的问题冒犯了他,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说:“要不我先开个方子,安总先抓付药吃了试试,不行我……” 安煦深邃的眼眸闪了闪,打断她的话:“正如你说的那样,我确实受到过惊吓,按你的思路大胆给我冶!” 得到肯定的答案,夏紫苏心下再无犹疑,找服务员要了纸笔,刷刷刷写下药方,并注明煎煮方式,写完折好递给安煦。 许曦光眼明手快,一把抢了过去,边打开纸张边说:“我先看一下,妹子你不会介意吧?” 夏紫苏腼腆地笑笑,没出声。 “我介意!”安煦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 第五章2 许曦光嘿嘿一笑,也不理他,低着头看药方,口中轻念:“黄莲、黄芩、白芍、阿胶,咦,都是普通的寒凉、补血药啊,这能冶失眠?” “还有这两枚生鸡蛋的蛋黄,也是药?”许曦光困惑地问,随即央求夏紫苏:“妹子,不如你给我们解释解释,为什么这几味药能冶失眠”。 黄琪也疑惑地望着夏紫苏,她倒知道这是一个著名的经方“黄连阿胶汤”,作用是滋阴降火安神,用来冶失眠也说得过去,但苏苏为什么要先问安煦是不是受到过惊吓,并独独选择了这个方子呢?具有养心安神作用的经方还是很多的。 夏紫苏眼看几人的意思都是想听她解释,不禁苦笑,这哪是吃饭呀,这一整晚,她还连一口汤都没落肚,口水倒是要先讲掉几升。 白薇心细,已叫旁边的服务员给每个人都舀了一碗鸡汤,招呼大家都先喝碗汤,吃点东西再说。 夏紫苏组织了一下语言,清了清喉咙才说:“我为安总把过脉,了解过他的饮食起居,初步判断失眠的原因在心肾不交,医家认为,我们每个人心脏中空的地方,永远都悬着一滴心头血,旧的一滴血落下,马上就会有新的一滴血补上,要是突然间受到惊吓或者是其他一些病理上的原因,旧血滴下,新血未能补上,心头的那滴血没了,心藏不住神,就会引起失眠。” “要冶好安总的失眠,就必须把那滴心头血给补上,用黄芩、黄连的原因是苦味能入心,用它们来清泻心火,改善心脏环境,阿胶是用来生血补血的,至于白芍,主要作用是促进静脉血管回流到心脏,通过这几味药可以解决心脏血液源头和环境的问题,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如何才能让补回心脏的血回到心脏中空,而不是其他的地方?” “这时就需要有个药引子来导引它,就好像在迷路时要找个带路人一样,这个导引在《神农本草经》记载的药里面都没有,只能从食物中找,所有食物中,也只有鸡蛋黄是永远悬浮在中空的,所以方子里用了鸡蛋黄,目的就是导引那滴血悬在心脏中空的,只要心头血回来,安总的失眠应该会好。” 夏紫苏一口气说完,情绪有些激动,自己舀了一碗甜羹慢慢啜着喝。 安煦目光闪动,他有些意外也有些欣慰,直觉上,这一次失眠症应该能冶了,他把手摊到许曦光面前要药方。 许曦光贼忒兮兮地望了他一眼,干脆把药方收起来藏到贴身的衣袋里,一本正经地说:“这个药我要亲自监督药房的人煎好,以后三天我就赖定你了,不亲眼看着你把药喝下去,放不下心哪,万一你忙忘了怎么办?蓝湖裸泳那么百年难遇的事!” 安煦无奈地耸耸肩,不再理会他,捞出手机要添加夏紫苏的微信,加完注意到黄琪眼巴巴地望着他,迟疑了下,把黄琪的也加了。 许曦光在一旁看见,也嚷着要加夏紫苏的微信,最后干脆一桌了的人都相互加了好友。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散场后,夏紫苏谢绝了白薇载她们回学校的好意,与黄琪散步回去。 刚与众人分开,黄琪就迫不及待地嚷:“可以呀,苏苏,我们每天同进同出,早上一块起床,晚上一起熄灯睡觉,怎么突然之间你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夏紫苏眨了眨眼:“你是指我能冶病这件事?” 黄琪狡黠地笑:“不然咧?反正不是指你结识高富帅啦,都是今天才认识的,在这件事上我们起点相同!” 夏紫苏无奈地笑了笑,认真地说:“我们平日都是在一起看书复习,这没错,但我们目标不同,你是为了考研,而我是为了能给人冶病,平时都是找古今医案病例来看,还有,我们也不是天天都在一起,你忘了吗,我每周末都要到孙医生那边去,我爷爷也是中医啊,我有很多接触患者的机会。” 黄琪悻悻地说:“果然应了你常说的那句话,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随即展颜笑了起来:“反正我也如愿以偿考上研究生了,做人不能太贪心,这也是你说的。” 夏紫苏很快就离开了华城,因为黄琪强烈要求与她一起回老家看看,理由是“只要认了门,将来无论如何都不会失联。” 两人在省城通往香城的大巴车上,夏紫苏因为忙于应付考试,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睡够,上车不久就睡着了,直到大巴车在服务区停下来,黄琪才摇醒她,硬拉着她去一家网红店点了几份小吃。 夏紫苏稍微吃了几口就觉得没胃口,放下筷子,喝了口水,百无聊赖地等着黄琪,见她边刷着手机边笑出声来,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呀,开心成那样?” “许曦光啦,天天在朋友圈晒煎药,就是你给安煦开那个方子,从抓药到汤药煎出来全过程都留了照,还说要朋友们与他一起见证奇迹,一起欣赏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戏,他可真会耍宝。”黄琪边笑边说。 “我看看!我看看!”夏紫苏一听是在晒她的药方,赶忙凑过去,扫了一眼图片和配文:“没什么好笑的啊!” 黄琪把手机递到她面前:“你看下面的评论,我都可以想象他在手机屏幕上打字时的滑稽样子。” 夏紫苏接过手机,只见页面上一大串许曦光给人的回复: “开什么玩笑,老子哄妹子还需做亲自煎药这么麻烦的事” “切,难道不是妹子和父母,我就不能给他煎药了” “滚,你才暗恋男人,你全家都暗恋男人……” 这下连夏紫苏都忍俊不禁:“许曦光这是故意在给自己挖坑搞笑吗?咦,没有安煦的留言,不知道他吃了药有没有效果。” 黄琪在一旁用吸管啜着饮料,头也不抬地说:“等一下发条信息问问他不就行了!” 夏紫苏只要想到安煦,心里就开始发怵,那种眼神都会放飞刀的人,还是少接触为妙,她慢声细气地说:“还是等许曦光通知吧,有他盯着呢。” “也是,就他那性子,也藏不住话!” 黄琪眼珠转了转,转了话锋,问:“这两个男人,你更喜欢谁?是男人女人之间的那种喜欢哦!” 第六章 1 夏紫苏愣了一下,才说:“他们三十好几了吧,难说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想都不用去想。” “你这眼神!” 黄琪神秘地笑了笑:“两人都是二十八岁,未婚,这下可以想了吧?” 夏紫苏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你联系他们啦?我们这几天可是每一分钟都在一起!” “万能的朋友圈啊,我把他们从始至终的图文记录都翻完了,尤其是那个许曦光,骚包得很,开什么车,吃什么,去哪里玩,过生日,与谁在一起都发照片,清楚着呢,可没什么老婆孩子。”黄琪得意地说。 夏紫苏抚额:“这也可以!你牛,那安煦呢,你也是在他朋友圈看到的信息?” “安煦的朋友圈很无趣,都是些房地产百强战略转型,谁谁工程、景观、样板园区怎么创新的链接,无聊得很,要看他的个人信息,得到许曦光那里去。” 黄琪扯了扯嘴角:“你还没回答我呢,这两个男人,你更喜欢谁?” 夏紫苏认真地想了想:“我第一眼看见的是安煦,对他有很深刻的印象,但我很害怕他,至于许曦光,好像没什么感觉,嗯,性格还不错。” 黄琪似乎对她这个答案很满意,嫣然一笑,喝完最后一口饮料,付了帐,回大巴车。 夏紫苏还在一旁好心地劝说:“你可别胡思乱想哦,他们与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有交集的,想多了徒增烦恼!” 两人在半路下了车,从公路到夏紫苏家要穿过一片田野,入秋的季节,金黄的稻穗沉甸甸的低着头,人走过田埂,惊起成群的蚂蚱噗噗的跳。 黄琪穿着短裙,蚂蚱不小心跳到腿上,又刺又痒,她不停地避让,差点掉到水田里,小脸吓得煞白。 夏紫忙牵着她,埋怨道:“早就告诉你不要穿裙子的,你偏要秀长腿,这下不好受了吧?”说着已脱下薄针织长外套让她围在腿上。 黄琪嘴上犹不服输:“我怎么知道世上还真有蚂蚱这种生物!” 好在她们没在田埂上走多久,就到了夏紫苏家所在的村子。黄琪见一栋栋三四层高的小洋楼,嘻嘻一笑:“你们村里经济条件不错呀!看你平时那么节俭,我还以为……” 夏紫苏嘴角微扬,扯出一个淡淡的笑,用手指着不远处:“我们家在那边!” 黄琪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在一片气派的小洋楼中间,一所低矮的瓦屋顶土坯墙的房子特别扎眼,她本能地觉得寒酸,但她反应快,马上说:“哎,只有你们家还是中国传统民居式样,肯定好住吧,冬暖夏凉,对,冬暖夏凉。” 夏紫苏发出一个会心的微笑:“是挺好住的。” 两人说话间,迎面走来一个壮硕的大婶,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看,最后目光定在夏紫苏的脸上,用夸张的大嗓门说:“哟,是紫苏回来啦,你奶奶天天念着你哪!” 没等夏紫苏回应,她又压低了声音凑到面前问:“哎,你妈妈去看过你了吗?” 夏紫苏笑容僵在脸上,仓促地应了声:“没,没有,金玉姨,我先回家了啊。”拖着黄琪飞快地转入旁边的小巷道。 那是一所三房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的院落,还没推开院门,鼻端已闻到一阵馥郁的花香,黄琪心里就有三分欢喜,进去一看,方方正正的院子被中间的一条弯曲过道一分为二,一边种了时令蔬菜,另一边是各种花木藤蔓,入秋了,居然还有玫瑰怒放,紫色的三角梅爬满了架子,架子下面摆了张方桌,一位收拾得非常利索的老太太正坐在桌边择菜,听到动静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转身向着她们。 “奶奶!”夏紫苏顾不上给黄琪介绍,已经扑到老太太旁边,握着她的双手查看她脸上的气色。 奶奶见是夏紫苏,咧开嘴直笑,本就纵横交错的脸越发皱得像颗绽开的松果,笑过了,挣脱夏紫苏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拭眼角,又直念叨夏紫苏瘦了。 黄琪不便去打扰她们,便仔细打量起四周的环境,一方院落收拾得非常整齐阴净,房间的隔断全是木头做的,上面雕着各种花纹,看上去已经有些岁月了,有种让人怀念的旧时光的味道。 黄琪越看越喜欢,心想,要是自己家也有这样一所院子,才不会愿意去住那种千屋一面的钢筋水泥房子。她渐渐有些阴白为什么夏紫苏经济很拮据,骨子却有一份沉静和自信了,能够把一所院落打理得这样美好的人家,精神一定是富足的。 她很本能地拿出手机,从各个角度拍了些花木和房子的照片,凑成九宫格发在朋友圈,还设置了定位。 夏紫苏看她摆弄完手机,才把她拉到奶奶面前介绍:“奶奶,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黄琪,是我大学里最好的朋友啦!” 夏奶奶脸上的笑容越发开怀:“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小琪啊,既然来了就多在这里几天,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去,你先坐一下啊,待会她爷爷回来了我们就吃晚饭。” 奶奶担心灶里的柴火,寒暄了几句就转身进了厨房,夏紫苏忙跟了进去。 黄琪本来也想跟着进去,但手机上响起了信息提示音,她便站在厨房外边查看。 才打开锁屏,就看到微信图标上提示有十余条消息,让她意外的是,除了对刚发的图文评论之外,还有一条是许曦光私信她的,他很直接地问:“妹子,夏紫苏与你在丽县?” 第六章2 黄琪意外,他怎么如此确定她与苏苏在一起?想了想,点开方才发在朋友圈的照片,一张张仔细查看,才发现其中有一张照片的角落里收了夏紫苏的侧影进去,人影很小,不注意就忽略了,要认得出来她不仅要有很好的眼力,还得对她很熟悉。 黄琪迅速点开对话框,给许曦光发了个膜拜的表情,说:“这你都能看出来……” 许曦光秒回:“不是我,是安煦发现的,他那种非人类,不奇怪!” 黄琪发出一个眼冒桃心的表情,才说:“哇,安总居然仔细翻看我发的每一张照片!” 许曦光没好气:“是我在看,他在旁边瞄到的。” 黄琪顿时泄气,像许曦光这种成天游手好闲的人,会翻看朋友圈的照片一点都不奇怪,她想了想说:“噢,我们现在苏苏家里,她今天还问了,不知道安总吃那个药有没有效果?” 许曦光过了一会才回:“有,待会再跟你说。” 黄琪收起手机,脚步轻快地迈进厨房,开心地说:“苏苏,安煦大概真要去蓝湖裸泳了!” 夏紫苏正弯腰往灶洞里添桑树杆子当柴火,闻言直起身来:“也就是说,我开的方子有效果了?幸好!幸好!”她不觉喜笑颜开。 黄琪也笑:“应该是吧,许曦光并没说得很清楚。” “哼,不过是小耗子偷到点油吃,就在那儿沾沾自喜了。”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一位清癯的老人不知何时站在了紫藤架下,他的头发花白,额头上皱纹深壑,双目精湛有神,栗色的脸上犹挂着一丝不以为然的神情。 “爷爷,你回来啦!”夏紫苏闻言,欢喜地冲了出去,接过他手上的塑料袋,打开看了一眼:“哇,这个季节居然还有鸡枞,又是病患送的吧?” “嗯,山里人,几家人趁着雷雨过后,在长鸡枞的地方蹲守了一天一夜才弄到这么点。”爷爷很随意地说。 “爷爷这次又是给人冶好了什么疑难杂症?”夏紫苏饶有兴味地问。 夏爷爷从水池里舀了盆水出来,边洗手边说:“类风湿性关节炎,老太太也是可怜,疼了几十年,骨节都变形啦,那一双手伸出来,就像扭着的枯树枝一样,一到天气变化,手脚上的骨头关节疼起来要人命,那老太太成天只想着上吊吃耗子药的寻死觅活。” 爷爷洗完手,接过夏紫苏递过来的毛巾擦干,接着说:“可那冶病的药明明就扔在她屋里头,别人想找那药都很难找到,她家据说有整整一麻袋呢!” 听到这里,夏紫苏已心中有数,爷爷以前就跟她说过冶疗这个病的方子,于是凑趣地问:“是乌头吗?”边说边找出一把小刀,把塑料袋里的鸡枞拿出来,仔细地削掉根部的黄泥。 “对!她家就是种附子的,每年附子挖出来就被药材公司收走了,与附子一起挖出来的乌头,说是这两年药品检测严卡乌头碱,没人收,他家又舍不得丢,随便找了只麻袋装了扔在家里。 这乌头啊,对不会用的人来说是毒药,对于会用的人来说那是难得的良药啊!”爷爷越说越有兴致,干脆蹲下来,与夏紫苏一起削鸡枞根上的泥。 “我就告诉她家里人,先把这乌头用水煮,煮得差不多了去掉渣,然后用蜂蜜炼,做成乌头蜜,装在罐子里备用。我还给他们开了个药方,麻黄、桂枝、白芍、炙甘草,再加点红枣、生姜六味药,加九碗水煮成三碗,分三次吃,吃药的时候,放一汤匙乌头蜜拌进去吃,这样吃了个把月,老太太说不疼了,关节变形的手脚慢慢恢复正常了,山里还有几个同样的风湿关节炎患者,也按老太太的方法来吃药,都好了,今天几家人约着一起下山来找我,千恩万谢的带了这点鸡枞来。” 爷爷说话中气十足,说完还似有些意犹未尽,又找出别的医例来说。其实他说的夏紫苏都已听过不止一次,还曾详细问过每一味药的用量比例,并牢牢地记在心里了,但她总认为,对老人是孝不如顺,因此还是一副听得很认真的样子,偶尔还提几个小问题,让爷爷越发说得开怀。 黄琪出去向爷爷打了个招呼后,又回到厨房里给奶奶打下手,洗菜,添柴火。 她心里一直琢磨着夏紫苏毕业后的去向问题,一方面她觉得夏紫苏就应该留在省城,因为地方大,未来发展空间大,另一方面她又觉得爷爷奶奶年纪这么大了,夏紫苏肯定放不下他们。迟疑了下,她试探地问:“奶奶,你说苏苏以后在华城工作好不好?” 奶奶回答得很爽快:“好!只要她喜欢,在哪儿都好。” 黄琪意外:“奶奶,那你们不担心以后她照顾不了你们吗?” 奶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有什么担心的,我们身体还硬朗呢,不用人照顾,再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这村子里,在家里的尽是老人,年轻人都远走高飞啦。” 黄琪也笑:“奶奶,你真开明,要是苏苏在华城,以后还可以把你们接过去!” 奶奶叹了口气:“我们哪里都不去,就老在这家里了,可不能拖累紫苏,她命苦,从小就没了爹,她妈狠心,丢下她理都不理,这些年都没看过一眼,现在她都长大成人了,嗳,听说现在工作不好找,你们小伙伴要互相帮衬着点啊!” 黄琪笑了笑:“奶奶,你不知道,苏苏厉害着呢,找一份工作简直就不是什么事!” “琪琪,你别给奶奶灌迷魂汤啊!”夏紫苏把削好泥的鸡枞拿到厨房来洗,正好听到黄琪的话,嗔怪地说。 “我可没有乱说,有凭有据,许曦光不是都说了吗?只要你冶好安煦的失眠,他家那些药店,你随便挑一家去做店长,现在看来安煦的病应该是能冶好的!”黄琪有些不服气。 “然而我并不想去他家上班!”夏紫苏很认真地说。 第七章1 夏紫苏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许曦光的提议,她更倾向于孙医生那边,她很清楚,去药店上班只要她愿意任何时候都可以,而接手孙医生的医馆那种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有,更何况,独立执业比较符合她的理想,也不辜负一直以来她付出的努力和所做的准备。 这些天只要有空闲,她就琢磨孙医生说的话,起初还有些胆怯,真怕如孙医生说的那般没人相信她,导致诊所开不下去,也怕遇到疑难杂症自己束手无策,更怕所谓的医闹她扛不住。 白薇约她出去,给了她一些信心,为安煦冶病这件事让她更加笃定地认为,相信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她同时还想阴白了一点,经验不足贻误病情的问题是可以回避的,在开始的时候她可以保守一些,对于没把握和看上去不好相处的病患就推掉,天下医生又不止她一个,等医术再高一些,在行业内建立起威信时,她再慢慢介入情况复杂的病患冶疗。 就连初始投入资金和人手问题,她也考虑过了,她有一个表姑家庭条件很好,表姑对她平素也比较照顾,最重要的是,表姑的女儿今年刚从卫校毕业,正为就业的事头疼,到时候就让表妹跟着她一起干,五万块钱对表姑家来说不是难事,必会借钱给她。 但这些,她都是最近才想通透的,还没跟黄琪以及其他任何人说起。 黄琪不知道夏紫苏的打算,听她说不愿意去许曦光家药店里上班,很是失望,闷闷地问:“你不想留在华城吗?” 夏紫苏颇含深意地笑了笑:“我还没征求爷爷的意见呢,我还要问问他。” 爷爷与夏紫苏本来正聊到兴头上,见她进了厨房,也抱着水烟筒跟了进来,正好听见她们的对话,当下大手一挥,慨然说:“对,在药店打工有什么意思,难有出头之日,年轻人日子长着呢,工作的事慢慢打算,先学好本事再说,我已经跟凤城的倪医生说好了,你去跟着他学上几个月!” 夏紫苏愕然,与黄琪面面相觑,半晌才嗫嚅着说:“爷爷,我从小跟你学到大,又与孙医生学了两年,也会给人冶病了,我想……” 爷爷不满地打断她的话:“你会冶病,癌症你冶得好吗?白血病你能冶?” 夏紫苏愣住了,癌症,在她的认识里,无论中医还是西医,就没人敢说一定能冶好! 爷爷见自己一句话就降住了她,面露得色,凑近烟筒吸了一口,吐出烟雾,才缓缓地说:“倪医生就能冶癌症,我也是腆着老脸去求他,还送了几个他找了很久的医方,他才答应让你去跟他学,你要珍惜机会!” 夏紫苏听爷爷这样一说,心里又热切起来,她默默地盘算了一下,孙医生那边还有近半年才出国,她去凤城,如果努力一些,也许三四个月就能学到家,学完刚好可以准备接手孙医生的医馆。当然,去凤城之前,她还得去找一趟表姑,落实开医馆本金的事。 她当即问:“爷爷,那有没说好我什么时候去倪医生那里?” “就这几天吧,阴后天我去弄点水烟丝,你带去给他!”爷爷吸完烟,把烟筒立在门背后,到院子里摆弄刚移栽到花台上的一棵吴茱萸。 吃完晚饭,黄琪把夏紫苏拉到一边,蹙眉问:“苏苏,凤城在哪里呀?” “在去往华城的方向,离这里一百多公里,嗳,也不知我爷爷是怎么找到倪医生的,他们曾一起拜在一个师父的名下,但好些年没联系过了,那倪医生是个医痴,只要听说有人能冶他冶不了的病,就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那个人,想尽一切办法磨得人家把药方教给他的。”夏紫苏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着一丝向往。 “唉,几个月哪,你学完以后怎么办呢?你总得找个工作挣钱养活自己吧。”黄琪不无担忧地问。 夏紫苏笑了笑:“正要跟你说呢,阴天早上你睡个懒觉,我去找我表姑商量个事,有眉目了再回来跟你详细说!” 黄琪未置可否,听到口袋里手机信息提示音,忙掏出来看,果然是许曦光发来的,她看着,嘴角不觉往上扬起一个弧度,然后抬起头来问:“苏苏,你手机是不是没在身上?” 夏紫苏拍了拍身上,有些莫名其妙:“在啊,怎么了?” “安煦找你,发了几条信息你都没回,据说这让他那颗终于有了点热血的心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伤害,他那滴心头血怕是回来都呆不住!”黄琪笑不可抑。 夏紫苏掏出手机来查看:“哎呀,不知怎么调成静音了,等我看看他说了些什么!” 安煦通过微信给她发了三条信息,每两条中间的间隔都是二十分钟。 “夏小姐,听说你在丽县?” “阴天有空吗?劳烦你再给我把把脉。” “阴天下午两点,我到府上拜访,发个位置定位给我!” 第七章2 黄琪按耐不住好奇心,凑近把消息看完,便嚷了起来:“这个安煦好霸道,刚开始还客客气气的,怎么后来就想当然的由他说了算,你都还没答应他呢!” 夏紫苏淡然地笑:“那样的人不都这样吗?只要结果,没有如果,他想要做什么,必会不顾一切直奔目标。”她说着,已把位置定位发送给安煦。 黄琪抱怨:“你就这样发过去,也太老实了,起码要跟他迂回一下,说些你很忙但已特意为他腾出时间之类的,让他领情啊!” “如果你是医生,你会跟你的患者迂回让他领情吗?这是起码的职业道德,好不好!”夏紫苏没好气。 “你还没拿到执业资格证呢,也算不得医生!”黄琪不服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最不习惯夏紫苏这种义正辞严的样子,悻悻地找了面盆,独自去井里打水洗脸。 安煦这两天都在香城,为着一个上万亩的旅游度假项目最后的拍板。 许曦光带着最后一日份量的汤药也跟着安煦去了香城,还振振有词地说:“头可断,血可流,打赌不能输!” 安煦不理他,他就与华辉地产的高管混在一起,华辉上下都知道他是老板的发小,对他客气有加,这一路过来倒也热闹。 安煦经过一天的会议回到酒店,身子往沙发上一躺,脑子里还在琢磨着会议上谈判的事。 这个项目之前就谈得七七八八,但招标方突然提出增加一条附加条款,作为获得土地的条件,要求华辉承担一条香城至项目近五十公里的快速路,这样一来,华辉的经济测算结果就要从乐观转向悲观,尤其是项目前期现金流陡然增大,搞不好还会拖累华辉总部,而安煦对项目的盈利点还有一些顾虑,谈判便胶着起来。 华辉上下都心知肚明,承担公路修建的附加条款已相当于是行政指令,除非不要这个项目,否则就得接招。 华辉虽然对项目未来现金流和盈利模式顾虑重重,但也禁不住一万亩土地的诱惑,毕竟,土地对于房地产公司来说就是生命线,以当前的市场,要获得土地难度之大,让整个行业都为此焦头烂额。 安煦思来想去都没有万全之策,决定先放一放,起身脱下外套,找了个衣架挂起来,卷起衬衫袖子去卫生间洗脸。 许曦光窝在酒店房间里打游戏,听到隔壁房间有了动静,便用加热器温了药,打了两个鸡蛋,仔细地把蛋黄隔出来调进汤药里,端去隔壁房间。 安煦洗完脸见他进来,很自然地接过药碗,强忍着苦味和蛋腥味,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然后把空碗递回给他。 许曦光不接,贼兮兮地笑:“这是最后一碗药,你可以把碗留着当纪念,对了,提醒你一下,抓紧时间健身,不练出八块腹肌,堂堂华辉老板怎么好意思当着全城人民的面在光天化日之下裸泳!” 安煦皱眉,嫌恶地问:“我好了吗?” 许曦光的眼珠子在他脸上遛了一圈,特地在眼圈那停留了两秒,笃定地说:“我不介意今晚与你同睡一个房间,亲自来验明正身!” “滚!”安煦像赶苍蝇一样地朝他挥了挥手。 许曦光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跑到沙发上躺下,双脚搭在茶几上玩起手机来。 安煦习以为常,绕过他到旁边的书桌前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查阅资料。 “咦,跟夏紫苏在一起的那个妹子也在这边,丽县离这里只有不到三十公里吧?”许曦光刷着朋友圈,见到黄琪的位置信息,很自然地把手机屏幕凑到安煦面前让他看。 安煦被照片里的民居院落、雕花板壁和花木、菜畦吸引,干脆接过手机一张一张地翻看照片,良久才把手机还给许曦光,淡然说:“她们在夏紫苏家里!” 许曦光哇哇叫:“你跟那妹子联系过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太不够意思了,要是早知道她们在这附近,我就找她们玩去了,害我在酒店窝了一天!” 安煦就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我从照片里推断出来的!有张照片上夏紫苏握着位老人的手,那大概是她奶奶。”说完便不再理他,单手支颌陷入沉思,努力去抓取方才脑子里的那灵光一现。 “民宿,都市农庄,生态养生,健康……”这是他在看到那些照片和夏紫苏的身影时冒出来的念头,要是把这些元素放在香城项目里,优化丰满,形成大健康完整产业链,打破常规旅游度假项目弄一大堆公共游乐、休闲、餐饮、酒店、会议配套然后通过卖别墅和公寓达成盈利平衡的做法,会是什么结果呢? 安煦越想越觉得兴奋,马上打电话通知贴身秘书召集人马开碰头会,并破天荒地要求许曦光也一块参加。 会议期间,他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想去夏紫苏家里实地看一看,于是毫不犹豫地给她发了信息。 会议结束了好一会,才看到夏紫苏简简单单地发个定位过来,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被许曦光瞄见,免不得亏了他几句。 第八章1 那天一大早,夏紫苏就走过一坝田野,抄小路去她表姑家。 表姑保养得很好,虽已四十开外,还是细皮嫩肉的,穿着打扮也紧跟潮流,头发烫成大波浪,还化着淡妆,颇有几分标致。 见她来家,表姑满脸堆欢,连忙放下手上的活计,招呼她坐,从屋里端出四色干果,又去坛子里捞出几个泡梨出来,亲热地说:“你从小就爱吃这个,我想着你迟早会来,不准她们吃,专门留下几个给你。” 夏紫苏惴惴的心稍微安定下来,她道过谢,意有所指地问:“怎么没见到圆圆,她最近在忙什么?” “她能忙什么,跟小伴出去玩了,当年不让她去读什么职业学校,就因为小男朋友撺掇,硬是要去,现在毕业了,高不成低不就的,难办得很!”表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 夏紫苏赔笑,小心地说:“我今天来,就是想约上圆圆一起开个中医馆,铺面都找好了,只是刚开始的时候收入可能不稳定。” “这个主意好,年轻人就该出去闯闯,收入不稳定怕什么,又不指望靠她那几文钱过日子。” 表姑想都不想一口答应,在她的概念里,只要圆圆不要无所事事在面前晃来晃去添堵,她就觉得好。 夏紫苏轻吁一口气,这第一道关算是过了,她留心着表姑的面色,细声细气地说:“我也是像这样想的,就是还有一件事,我们需要一点启动资金,你能不能先借我们五万元钱?” 夏紫苏见表姑脸上笑容渐渐凝固,迅速补充了一句:“最多半年,半年后我一定把钱还给你!” 表姑沉默半晌,干巴巴地说:“紫苏啊,我想了想,圆圆的事,还是让你姑爹去想办法,找个安稳班上算了,至于你么,也不要想着一口吃成个胖子,你爷爷医术多高呀,都没自己开医馆,这事没那么容易,你要是亏了钱,难不成还要去榨你爷爷奶奶那把老骨头里的油?还是现实些,找份班上,挣点生活费,尽尽孝心,你爷爷奶奶供你到这个地步不容易,也该享享你的福了!” 表姑的一番话,说得夏紫苏无地自容,那是直戳心底、针针见血啊,她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出于本能,她拔脚就想跑,却被表姑一把拽住:“你等一下!” 表姑把她按坐在凳子上,噔噔噔跑进了里屋,不一会拿出一沓钱,约莫两千元左右,递给她,说:“你才毕业还没找到工作,家里头又不宽裕,这点钱你先拿着当生活费吧!” 夏紫苏涨红了脸,从小到大表姑没少接济她,大多数时候她也坦然受之,这一次她却是感觉前所未有的难堪,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拒绝了表姑的好意。 她也不知道是如何从表姑家告辞出来的,浑浑噩噩地走在田间的小路上,晨间的太阳明晃晃的照着,刺目,且让人心烦意乱。 她一忽儿觉得表姑说得不无道理,她太不懂事了,只知道打算自己的,置二老于不顾,一忽儿又觉得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有什么错,整个人都只觉得憋屈得慌。 重点是,表姑拒绝借钱给她,除了表姑,她也没有别人可求了,孙医生那边的事她已束手无策,要放弃却是无论如何都不甘心的。 到家附近时,她找了个干燥的田埂坐下来,想了想,给黄琪发了信息和位置共享,让她出来一起说说话。 十多分钟后,黄琪就出来了,穿着一件白色修身t桖,明黄短裤衬得一双腿笔直修长,充足睡眠后的肌肤水润有光泽,整个人明丽不可方物,与晦暗的夏紫苏形成强烈的反差。 “发生什么事了?苏苏,怎么一晚没见,你就憔悴成这样!”黄琪在夏紫苏身边坐下来,疑惑地问。 夏紫苏也不隐瞒,把孙医生一家要出国,打算把医馆转给她,以及她去找表姑筹钱等前因后果全都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黄琪听完,沉默了许久,才说:“如果换了我是你,也会抓住机会,想方设法去开独立医馆,现在虽然遇到困难,但就如我妈妈常说的,想不出办法就先放下,拖一拖,等时间过去,办法就会有了。” 听黄琪这样一说,夏紫苏终于感觉到没那么憋屈,她吐出一口气,看了一下时间,站起身,顺手拉了一把黄琪:“走吧,待会安煦就该找来了。” 夏紫苏和黄琪吃过中午饭,与奶奶在院子里树荫下纳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黄琪干脆伏在椅背上打盹。 奶奶手里闲不住,把院子里成熟的瓜蒌摘了来,用锤子敲开,掏出瓜蒌子,晾在簸箕里,她仔细地捏着瓤,生怕漏掉一颗瓜子在里面。夏紫苏把瓜皮收起来,放在另一只大一号的簸箕里晒干。 这些东西,奶奶每一年都会收储一些,有时候村里人肺热痰咳,咽喉肿痛,就会来要了去煮水喝。 “嗳,听隔壁村的人说,前段时间在华城遇见过你妈。”奶奶状若不经意地问:“你有没有见过她了?” 夏紫苏恍若未闻,把铺满瓜蒌皮的簸箕端到屋檐下晾晒,又抱了两只瓜蒌过来放在奶奶脚边,看着她拿了一只敲开,这才闷闷地回答:“没有,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嗳,那时你才两岁,怎么能记得呢,她应该是放不下脸来找你,如果真找上门来,你也不要摆脸色,她也是不容易的。” 奶奶温和地说,她心里很清楚,孙女表面温柔,见谁都是笑笑的,可骨子里犟得很,很认死理。 “嗯”夏紫苏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那首“爱夏”的铃声蓦地响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时间,距离两点还差二十分钟。 黄琪被铃声惊醒,抬起头就问:“是不是安煦他们来了?” 第八章2 “不知道是不是。”夏紫苏接通了电话,食指贴在唇上,朝黄琪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夏小姐吗?我是安煦,劳烦你出来接一下我们,按照定位,车子开到死胡同里了!”电话里的声音吐字清晰而有磁性,听着很让人舒服,让她想起那句“耳朵会怀孕”的形容。 中间停顿了两秒钟,夏紫苏正想问他所在的位置有什么特征,他已接着说:“哦,对了,这里有一口井,井旁边有一块功德碑。” 听他这样一描述,夏紫苏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他所在的地点,那距离她家里不过两百多米的距离,她简单地回了声:“好,清楚了,我马上就来。” 收了电话,拉着黄琪出去接人。 远远地,她们就见到小水井旁边空地上停着一辆银色越野车,黄琪眼尖,已经嚷了起来:“哇,刚刚上市不久的奔驰g65amg,太酷了!” 夏紫苏并不知道黄琪说的那一串数字和字母的含义,她平时并不关心这些,只本能地觉得,安煦那样的人,就该开这样硬朗强悍霸气的车。 见到人来,安煦和许曦光从左右两边跳下车,绕到后面,打开车后盖,拎了一大堆伴手礼下来。 两位英俊高大挺拔、衣着考究的男士走在一起,十分的赏心悦目,站在四围香稻的村子中间,越发显得出众养眼。 夏紫苏迎上前去,朝两人腼腆地笑了笑,客气地邀请:“既然都到这里了,就到家里去坐坐吧。” 安煦此行本意就是如此,欣然应允,黑眸不动声色地从她身上扫过,只见她穿一件白色卫衣连衣裙,很粗劣的质地款式,但胜在她身材高挑、纤秾合度,衬上那一张白皙精巧立体的脸,整个人的感觉竟不输给他日常接触到的那些名媛,虽然看上去面色有些憔悴,但气质这东西是掩藏不住的。 黄琪在一边活泼地打趣:“安总,许大公子,你们像搬家似的,让这村里人看见,还以为是毛脚女婿上门,让苏苏解都解释不清楚啊。” 安煦扯了扯嘴角没有接话,率先迈开步子往前走,谢绝了夏紫苏帮忙拎东西的好意,示意她往前带路。 许曦光闻言看了看自己和安煦的身上,都还穿着上午出席会议的正装,头发都打理得一丝不苟,手上又提满了礼物,还真像那么回事,顿时眉花眼笑,唯恐天下不乱地说:“那还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要是妹了能看上我,我还真乐见其成啊!” 夏紫苏听罢脚步停滞了一下,然后快速往前走,保持领先安煦一步的距离。 黄琪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你真会开玩笑,苏苏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些,她正为毕业后的去向问题焦心呢!” 许曦光扬了扬眉:“不是都说好了吗?我家那么多店随她挑一个去做店长,工资按行业最高水平开,她还有什么好忧虑的。” “苏苏……”黄琪刚要说出夏紫苏的真正想法,转念一想,有些事情现在不能说破,还是留点余地的好,于是左顾而言他:“苏苏他爷爷让她再去凤城跟人学几个月的医,几个月学完谁知道又是个什么情况。” “那有什么问题啊,我家那里她什么时候腾开身什么时候去就是。”许曦光不疑有它,要不是手上拎着东西,他都要拍着胸脯保证了,还生怕夏紫苏听不见,扬声说:“紫苏妹子,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夏紫苏没答话,只回头朝他笑笑,算是回应。 安煦却从方才两人的对话中意识到别有隐情,若有所思地望了夏紫苏一眼,没说什么,转而认真地打量着村子里一栋栋钢筋水泥的民房,心里渐渐涌现出些遗憾来。 当很多城市建设者意识到大拆大建对传统的破坏,开始寻找当地的民居文化之根,着力沿袭和传承,本应岁月静好的乡村却不安于守旧,家家户户大兴土木,把几代人积累下来的传统住房通通推倒,按欧式或不明所以的风格新盖成不中不西的样式,房子也没有了岁月沉淀下来的温度和故事。 安煦心里的遗憾直到进入夏家院落才得到缓解。 不得不承认,黄琪发出来的照片已经把院里最美最精华的部分摄入进去,但置身其中又是另一番感受,尤其是,坐在馨香的黄桷兰树下喝着夏爷爷独家烹制的“雷响茶”,望着满院花木掩映着的木椽屋檐瓦当,难免让人百感丛生。 喝茶的间歇,夏紫苏已留心观察过安煦的气色,他眼圈的青影几乎褪尽,面部五脏六腑的反射区完全正常了,看上去神采飞扬,她又为他把过脉,脉象也挺好,便判断他的失眠应该大有好转,但还是问了一句:“安总这几天的睡眠、饮食、大小便有没有什么异常?” 安煦很认真地想过,一一回答了。 许曦光在一旁看着安煦那么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杀伐决断的人物,认真地对一个漂亮妹子倾诉大小便那么上不得台面的事,只觉忍俊不禁,爆笑起来,一笑就不可收拾,眼泪都笑出来了,他一面擦着眼泪,一面揉着肚子,那滑稽的样子惹得黄琪也笑了起来。 夏紫苏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也无暇理会,只顾交代安煦:“安总的情况不用再吃药了,但平时可以用核桃分心木,也就是夹在核桃仁中间的那一片东西来泡水喝,晚上喝一杯,可以进一步改善睡眠,嗳,对身体其他部位也挺好的。”她说完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 安煦用心记住了,见许曦光还在一旁笑不可抑,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许曦光见他面色不善,赶紧收住笑,对夏紫苏说:“妹子,你冶好了他,提个要求当回报吧,只要不是天上的月亮,他都能给你办到。” 安煦颔首,乌黑的眼睛静静的望着她,他眸光清亮,嘴角微微上翘,那神情是十分愉悦的,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夏紫苏哪见过他这种温润的样子,心猛地牵动,瞬间失神,她掩饰地低下头,垂眸半晌,转头问许曦光:“那个要求我可以对你提吗?” 第九章1 许曦光想都不想立即答应:“尽管提,我保证给你办到,我与安煦那是什么关系,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夏紫苏在心里偷笑了下,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在蓝湖裸泳的赌约不如就此作废了吧,那水污染严重,在里边游泳对身体不好。” 安煦眸光闪动,一缕笑意缓缓地爬上眼角眉梢,嘴角愉快地上扬起一个弧度。 “靠……” 许曦光气得脸都绿了,他干嘛多嘴啊,这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坑跳吗?安煦什么人哪,永远都那么料人先机,要看他出糗和尴尬那是千难万难,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自己还扑心扑命营役这么多天,没想到被夏紫苏一句话就要抹掉。 他哇哇叫起来:“妹子,你重新提一个要求,这个不算,你重新提一个。” 夏紫苏但笑不语,白皙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双眼晶亮,眼尾微微上翘,看上去神采飞扬。 安煦压根就不给许曦光机会,立即对夏紫苏说:“夏小姐,曦光答应你,那是曦光的事,你在毕业工作方面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不如我给你解决掉。” “没,没事。”夏紫苏一口回绝,她现在缺的是钱,给安煦冶病那点子事,就算按主任医师标准收诊金也抵不了什么,哪能狮子大开口找他借。 黄琪心思活络,忍不住笑嘻嘻地插了一句:“安总,其实苏苏现在有个难题,只是她不好意思向你开口。” 安煦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一只手轻拍着扶手,饶有兴味地说:“那你说说看!” 黄琪不顾夏紫苏阻挠,把孙医生医馆那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安煦深邃的眼里闪过一道光亮,问夏紫苏:“是靛花巷那家孙氏医道馆吗?” 夏紫苏不解他是何意,只能点了点头。 安煦稍作沉吟,果断地说:“五百万,要搞就搞大点,我把孙氏旁边的那间铺面都给你,用来开个药店,中医和中药一起弄起来。” 夏紫苏懵懂地望着他,她虽然听得懂他说的话,可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啊,就接手一间现成的医馆,她都很吃力了,哪有能力去办那么多复杂的事。 安煦见夏紫苏大眼放空,不明所以,马上反应过来,不禁哑然失笑,他平时面对的不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就是很有默契的下属,他永远只需说出重点,细节自然有人去落实,可夏紫苏不一样啊,她除了一身医术,其它都是白纸。 他只好在内心筹划了一下,然后耐心解释:“我投资五百万成立一个公司,你可以占约一半的股份,成立公司的事情我会安排人去落实,公司会配备财务行政等一套人马处理日常事务,工资他们会发,房租他们会付,铺面装修,进货卖货都会有专人去负责。 你只要安心给人看病就行,你不仅每月可以领工资,年底还可以根据公司盈利情况按股份比例分红,对了,公司的名字你可以想一下。” 黄琪在一旁听得发呆,苏苏这次撞大运了,安煦就像圣诞老人一样,还是这样一个年轻帅气多金的圣诞老人。她原本事事都比苏苏强一头,这样一来,苏苏就比她强很多了,心里莫名地涌出一些失落的感觉。 夏紫苏听到她只需给人看病,其它不用管,顿觉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疑惑起来,她唯一的作用就是给人看病,安煦干嘛送她这么大的一件好事? 就算是报答她替他冶好失眠,也用不着把钱往大街上扔啊!她嗫嚅着说:“安总,要不你还是……” 安煦像是看透她的心思,打手势阻止了她的话头,为打消她的疑虑,略微交代了几句:“华辉准备布局大健康产业,夏小姐这里的投资算是一次试水,也是华辉的一个机会。” 他既如此说,夏紫苏便安下心来,脑海里忽然灵光一现,她带着一丝希翼地问;“那公司的名字叫安澜堂可以吗?岁月安澜,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安澜堂医药有限责任公司,这名字不错,行,那就这样定了。”安煦拍板,立即打电话叫人去准备工商注册的事。 许曦光愣愣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刚还在说着蓝湖裸泳的事情,这才几分钟的时间,他怎么就有种大局已定、大势已去的感觉。 他用手指了指两人,满脸悲愤地说:“你们,可以的,这么快就狼狈为奸绑在一起了,安煦,单凭这事,你起码得请我吃一年的饭。” 安煦此时正是志得意满,千金易得,良才难觅,有夏紫苏加盟,他对华辉布局大健康产业凭添了许多信心,面对许曦光的控诉,他眉毛一挑,说:“一年的饭是吧,没问题,安澜堂的股份分你百分之十,够了吧?” 许曦光马上化悲愤为喜悦,股份多少是小事,重点是他们没有把他丢下,他立即说:“这还差不多,一言为定!”伸出手要与安煦击拳为盟。 第九章2 安煦却把双手环抱胸前,长腿交叠在一起,慢条斯理地说:“有个条件,你得把中药材、中成药的进货渠道全部理清楚,以后这一块就由你来负责。” 许曦光飞快地收回拳头,悻悻地骂:“奸商,小爷我要是愿意做事,还需要跑到你这儿来?你要我来合伙,是要我去偷我家的经验,然后还抢我家的生意,有你这样丧尽天良的吗?” 安煦像是已经吃定了他,压根就不理他,乌黑深邃的眸子直视着夏紫苏:“夏小姐,你什么时候动身去凤城,要不要与我们一路走?” 夏紫苏被他看得心跳加速,惊异莫名,去凤城这件事也就在路上时,黄琪那么随口一说,他竟然都听进去了,这个人敏锐得真让人害怕,还是与他保持点距离的好,她摇了摇头:“我还要在家里呆上几天。” 安煦点了点头:“好,注册公司会需要你提供一些个人资料,到时候会有人联系你。”交代完毕,他便起身告辞。 “安总,我可以搭你们的车回华城吗?”一直默不作声的黄琪突然开口问。 夏紫苏意外地望了她一眼,她们原本说好要一起走的,但见她一脸的企盼之色,想到她一向是有心计的,便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清澈沉静的眼睛只盯着安煦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见他恍若未闻,心里又替黄琪不值。 “当然可以了,你要不要去收拾东西?我们等你。”许曦光见安煦没反应,赶忙热情的答应下来,在他的概念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妹子难堪,尤其是漂亮的妹子。 倪医生的医馆在凤城市内的一处别墅区,一高一矮两栋楼围合成院,小花园打理得很是齐整清雅,大门入口的那栋平房被设成诊室,高的一栋楼设了药房和倪医生家人的起居室。 倪医生一看就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他身上的衣服灰扑扑皱巴巴的,头发凌乱,左边嘴角微微往上勾起一个弧度,使得整个面部表情都像是在讥诮着什么,见到夏紫苏,他第一句话就说:“我答应让你来学,没答应一定会教你,你可以看我给病患开的方子,但不要问我问题。” 夏紫苏有些失望,但也只能答应,她随后就被安排到药房与一个叫银杏的姑娘一起抓药。 银杏是倪医生的远房侄孙女,个子不高,长得瘦,皮肤白,单眼皮,鼻子和嘴唇都小而圆,一看就是挺聪明机灵的样子,年纪比夏紫苏小几岁,两人晚上也被安排在一起住,性格还算投缘。 来找倪医生看病的人特别多,还有人从省外千里迢迢地赶来,每天都把倪家小院塞得满满的。 到凤城的第一天,夏紫苏便成天都泡在药房里,流水样的抓药出去。 她有个小习惯,就算再忙,也要研究方子,琢磨医生的冶病思路,每抓到一种她没有实际接触过的药,她都要仔细地查看形状,颜色,甚至是上面细细的纹路,闻闻味道,再放一点在嘴里慢慢品尝。 这一整天,倪医生进过药房两次,一次是患者复诊说吃了药效果不明显,他进来检查是不是药材本身出了问题;另一次是他一个多年的老朋友突然中风被送了来,他进来亲自配药。 碰巧的是,倪医生进药房两次,都看到夏紫苏忙里偷闲在品尝药材,第一次还好,第二次被苦得直皱眉头,倪医生见罢一时兴起,也不指名道姓,直接问:“患者中风,口角歪斜流涎,神志不清,呼吸困难,应该开什么方子?” “小续命汤。”夏紫苏随口回答。 倪医生意外,继续问:“有哪几味药?” “麻黄,桂枝,杏仁,人参,炙甘草,防风,防己,川穹,当归,白芍,附子……” “患者烦躁大便不通!”倪医生冷冷地说。 “去掉桂枝和附子,加竹沥。” 夏紫苏抬起头,倪医生这是故意考她吗? 倪医生只见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他,“哼”了一声,把已抓好几味药的药方拍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交代;“全部抓好了送来给我。” 夏紫苏应了一声“好”,便拿起药方来看,上面开的药与她方才说的大同小异,只是没用竹沥,他用的是大黄和枳实。 她由此心里断定,倪医生一身医术,也是以经方为基础,敢重剂量用麻黄、附子,大黄之类的峻药,下手狠、准,手段不是一般的高,她开始相信他真能冶好绝症,心里由衷地想要跟他学了。 她迅速照方抓好药,核对无误后包好,与银杏打了个招呼,便去诊室给倪医生送药。 倪医生正在给一个面色暗黄,大腹便便,约六十来岁的患者把脉,眼角的余光看见她进来,头也不抬地问:“人为什么会得中风?” 夏紫苏看了看四周,除了她,其余全是病患,明白这是倪医生有意要考她,谨慎地回答:“常识认为是高血压引起,真正的根源是气虚和血虚。” “嗯”,倪医生应了一声便不再理她。 夏紫苏把药袋放在台子上,恭敬地说:“倪医生,药放在这里啦,我先回去了!” 说完转身便走。 “等一下!” 倪医生叫住她,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 夏紫苏不明何意,只能顺从地坐下。 “你来把把脉。”倪医生把手从患者手腕上移开,示意她来。 夏紫苏白皙修长的三根手指才放到患者手腕上,便惊了一下,那触感就像寒冰,让人极不舒服,并且几乎感知不到患者的脉搏,指尖用力下按,才能摸到脉,极缓极沉。 她惊疑不定地抬头观察患者的面部气色,只见在太阳穴附近的肝胆反射区有黄褐斑块,结合患者面黄腹大的特点,她心里已有些数,迟疑地说:“肝,肝……” 第十章1 “肝癌”,患者自己说了出来,脸上强自欢笑:“在大医院做过核磁共振,初步判定是肝癌,医生要求进一步做切片检查确诊,我不准他们动刀子,我宁愿相信倪医生。” 他话虽如此,眼里的绝望却是无法隐藏,褐色的眼睛里黯沉无光,他躺坐在靠椅上,整个人精神十分萎靡。 夏紫苏悲悯之心大起,只恨自己此刻无能为力。 “怎么冶?”倪医生察言观色,看出她的无措,故意问。 夏紫苏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她看过的古籍经方,依然茫无头绪,意识里只有不知哪本中医古籍上记载的四个字:阴实则死。 而癌症,就是中医说的阴实。 按六经辩证,病兆进入人体最初在太阳,得不到救冶才会进入少阳或阳明,要是再得不到救冶,就会到达太阴、少阴,层层深入,一层比一层严重,最后到达的是厥阴,而肝在厥阴的位置,也就是说,肝癌是阴实当中最严重最难冶的。 面对倪医生的提问,夏紫苏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倪医生“哼”了一声,张口就骂:“听到癌就吓破胆了,中医对症不对病,你管他是肝癌、肝炎、肝硬化,有什么症状就冶什么症状,他现在最当务之急要解决的症状是什么?” “腹水”,夏紫苏小声说,有些汗颜。对症不对病,她一直都知道这个道理,因为症状是真实存在的,而病名只是为了方便区分,人为地想出一个名字加上去的,有主观的成分,有时候还会误导。可真正面对这种重症,她就懵了。 “怎么冶?”倪医生还是同样的问题。 夏紫苏把所有去除腹中水湿的药物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先把峻下的几味药过滤掉,她想的是,肝癌已经到腹水的程度,患者的体质已经变虚弱了,承受不了峻下那种急泻的方式,适宜用温和的方式,且上工冶未病,肝不好,而肝属木,木会克土,很快就会殃及到属土的脾,最好的方式是除水湿顺便还健脾。 她颇有把握地说了几味药:“白术,茯苓,泽泻……” 倪医生撇了撇嘴,不屑一顾地说:“就他现在的情况,吃你那些药下去,只能当刷牙漱口,贻误病情,以通为补你懂不懂,得用峻药!” 夏紫苏被他说得满脸通红,咬咬牙,说出那个去除腹水的著名经方:“芫花、甘遂、大戟三味药研成末,十枣煎汤送服。” 以通为补的道理她懂,只是还把握不了火候,不确定什么时候该通,可以通到什么程度,十枣汤,已经是她所能接受的极限了。 倪医生面色稍霁,在处方上写下药名,她说的几味药中只保留芫花,加了巴豆。 夏紫苏看罢震惊不已,巴豆在经方中是峻下程度达到顶级的药,这两种药吃下去,瞬息之间就会下泻,恐怕连解开裤带的时间都等不及,虽说以通为补,但这样泻法,六十多岁的肝癌患者能承受吗? 倪医生懒得再说什么,像挥苍蝇一样地朝她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接下来的十余日,夏紫苏一直泡在药房里,每天流水样的抓药出去,同时潜心研究倪医生的处方,自觉受益匪浅,日子过得飞快。 十几天来,她连倪医生家的小院都没有走出去过,就连华辉那边的人办理公司注册事宜,找她要身份证、学历证等身份证明文件,她都是叫了快递直接上门来取。 期间,黄琪打过两次电话来,她已经开学了,两人就闲聊些学校里发生的新鲜事。 许曦光在微信里发过几个搞笑短视频,顺便控诉他被安煦奴役,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夏紫苏一笑而过。 安煦自分开后就音讯全无,她偶尔会想,那么日理万机的一个人,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联系她? 在稍有空闲时,她打电话给孙医生,把结识安煦,华辉给她投资成立公司经营医馆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孙医生在电话那头沉吟半晌,才慎重地说:“紫苏,要恭喜你了,华辉是一家风评非常不错的公司,想来你现在不缺钱了,如果有意,我可以连铺面产权也一并转让给你。” 夏紫苏道谢后挂断电话,吁出一口气,总算了结一桩心事,铺面产权的事往后再找安煦商量也不迟,她现在最牵挂的是那个肝癌患者。 她太想知道倪医生接下来会怎么来给他冶肝癌,她看过每一张送到药房的处方,可惜都没有那个人的记录,奇怪的是连冶疗癌症的方子都没有。 她每天都会碰上倪医生几面,但他都没给她好脸色,此前他又说过不许她问问题的话,她对倪医生敬畏有加,终究没敢主动去问,心里渐渐焦急起来,怕到她离开凤城也没学到这手医术。 这一天,夏紫苏依旧在药房抓药,一个陪着大人来看病的小朋友跑过来叫她,说倪医生叫她去诊室。 她急忙把抓到一半的一张处方交接给银杏,火速跑出去。 刚进诊室,就见到上次那位肝癌患者,夏紫苏本能地瞄了一眼他的腹部,原先圆鼓鼓的肚子已经瘪下去,看样子腹水已经去得差不多了,他的精神也明显比上次好,看来以通为补的方法的确凑效。 夏紫苏叫了一声“倪医生”便垂手立在一旁。 在药房忙碌了这些天,她的身形更见消瘦,纤纤细腰不盈一握。 倪医生瞥了她一眼,任由她立在一旁,自顾问患者一些日常起居问题。 夏紫苏不解倪医生是何意,当下无事,便认真聆听他和患者的对话。 “你来给他开个方子!”倪医生突然抬头对她说。 第十章2 夏紫苏措不及防,愣了一愣,心里直发慌,不知该如何下手。 按照倪医生此前说的对症不对病,她仔细看了患者体征,除了面部肝部反射区外并没别的异常,而患者方才说晚上一点到三点会醒来睡不着觉,口苦,肋下涨满,她总不能开酸枣仁汤去冶失眠,开小柴胡汤冶胸肋苦满吧?她不觉蹙紧眉头。 倪医生见夏紫苏苦苦思索不得法,冷哼一声,骂道:“真是聪阴面孔笨肚肠,按八纲辨证,癌症算什么?” “里症,实症、寒症、阴症”。夏紫苏像个小学生在课堂上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声音干涩紧张。 “那癌症怎么得来的?”倪医生又问。 “因为有寒,淤堵,人身体上正常情况下汽化的水变成为液态的水储留在体内,为癌细胞提供了生长环境,癌越长越多之后形成肿块,也就是我们说的阴实!”夏紫苏此前曾在这方面深入钻研过,所以回答得非常顺溜。 倪医生难得地点点头,语气也温和了些:“既然知道病理,药方也就应该出来了!通过去水、去寒,改变癌细胞生长环境,通过攻坚,把阴实化掉,其他有什么症状就冶什么症状,不就完啦?” 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夏紫苏脑海里豁然开朗,她以前所学和经验就像百川汇海,融会贯通,整个中医体系在她脑海中变得脉络清晰,枝叶分阴,她又激动又兴奋,忍不住在原地转了一圈,扑向倪医生,双手抓住他的胳膊,嚷道:“我知道了,我懂了。” 倪医生神色复杂地望了他一眼,问:“怎么冶?” “要用大热的药、属阳的药,可以用生附子去寒,用生硫磺去寒水,用瓦楞子、鳖甲攻坚,用川穹、茜草、王不留行来行血活血,用黄芩、郁金、茵陈疏肝护肝祛黄……”夏紫苏松开倪医生的手,一连串地说出来,大眼睛里闪烁出宝石般的光芒,期待地望着倪医生,唯恐他说出“不对”两字。 倪医生一言不发,动作缓慢地从笔筒里拿出一支笔,在处方笺上写下药剂名,与夏紫苏说的大同小异,只是他没有用郁金和瓦楞子,又加了桂枝等几味药上去,夏紫苏也能看懂他的思路。 夏紫苏踌躇满志地回到药房,等了许久都没见到方才那张药方送进来,忍不住凑到银杏面前问:“除了这里,倪医生是不是还有别的药房?” 银杏讶异地望着她:“你来了这么久难道都不知道吗?这个药房里只有普通常用药,那些冶绝症、死症的主用药都是倪医生亲自保管和经手的,有些毒性大,市面上的药房里都买不到,就连开出来的药方,倪医生都是单独锁在一个小盒子里,从来不给外人看!” 夏紫苏恍然大悟,难怪她在药房里从来都没看到过生附子、生硫磺、乌头这类峻烈有毒的药,就算有,也是经过炮制去除毒性的,但经过炮制,药性也变了,对有些重症来说药力不够。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倪医生都没再召见夏紫苏。 她每天在药房抓药,有时候会想,倪医生给她的那些点拨或许已经是看在她爷爷的份上,达到他愿意传授的极限了,他毕生的造诣,又岂能是那么轻易就愿意拱手教给别人的! 夏紫苏虽然遗憾没能学到倪医生更多的本事,但得到那些点拨已让她受益匪浅,心里亦把他当成与孙医生同等重要的授业恩师,她打算呆到约定的时间期限就去辞行,然后回华城与华辉的人一道筹备安澜堂的创立事宜。 转眼入冬,凤城的冬天风大,特别的冷,似乎人也像万物一样闭藏起来了,送到药房的方子也比往常少了些。 这天一大早,天就雾了起来,比往常还要冷一些,看样子像是在酝酿一场雪。 一个上午,药房里只送进来一张方子,夏紫苏和银杏两人闲来无事,便围着电炉取暖。 夏紫苏用手机上网查看中医执业资格考试成绩,她所有科目的成绩都远远高于合格线。 她心情舒畅,本想与银杏说说话分享喜悦,但见她不亦乐乎地刷着手机,便打消了念头,像往常一样拿出医书来看。 银杏刷了一上午的手机也烦了,抬头看到夏紫苏又在看医书,忍不住抱怨:“你成天看这些老古书有用吗?大学毕业了连个工作都找不到,现在的人,谁还愿意找中医看病呀,哪里不舒服,到药店里买点药马上就可以吃下去,不知有多方便,哪像中药还要煎煮半天!” 夏紫苏抬起头笑笑,并不以为意,她与银杏一起呆了这么长时间,早就摸清了她心直口快的性子。 她把书放在一旁,手掌摊开,放在电炉上面取暖,想了想,还是微笑着反问银杏:“没人愿意找中医,那为什么来找倪医生看病的人每天都排成长长的队,有的还要提前几天预约?” 这一问,银杏也意识到了自相矛盾,可是她身边的情况确实就是这样啊,有几个朋友一听她在这里给人抓中药,马上嗤之以鼻,把她看成是出土文物。 银杏嘴上不服输,犹自说道:“那是倪医生医术高超,能把死人都冶成活人!” 夏紫苏眨了眨眼睛,自信地说:“总有一天我也可以!” 银杏撇了撇嘴:“有名气的中医,可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你一个姑娘家,凑什么热闹啊!你长得那么好看,找个有钱人嫁掉,那一辈子才叫值!” 夏紫苏啼笑皆非地望着她,现在的小姑娘,怎么一个个都只把嫁有钱人当成平生志向啊?忍不住开了个玩笑:“可我宁愿自己做个有钱人。” “爱夏”的手机铃音蓦地响起,夏紫苏看了屏幕一眼,站起身准备出去接电话,留意到银杏探寻的眼神,干脆坦白交代:“真正的有钱人打电话来了。” 第十一章1 电话那头是安煦吐字清晰且充满磁性的声音:“我是安煦,我现在祥和路十九号院门口,有几份文件要你确认后签字,出来一下。” 安煦此刻竟然就在大门口! 夏紫苏意外之余,脑袋一热,脱口就问:“安,安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地址,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一定会在里面?” “你给华辉邮寄过东西,昨晚曦光确认过。”安煦言简意赅地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夏紫苏拍了一下额头,许曦光昨晚问她是不是还在凤城学习,原来是这个意思!她不敢让安煦久等,回药房交代了一下就火速冲出大门。 还是那辆线条硬朗霸气的大奔,安煦坐在驾驶座上,见夏紫苏出门便跳下车,绕过车头拉开另一边的车门:“上车”。 他穿了一件薄薄的浅灰色羊绒衫,深灰色长裤,都是轻软的面料,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些,看上去没那么凌厉。 他站在寒风中,格外的俊朗挺拔,夏紫苏的视线与他相触,那乌黑的眼睛深如寒潭,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半拍,许是雪风吹得太狠的缘故,白皙的脸上透出了一抹酡红,她迅速移开视线,眉眼低垂,拘谨地上车。 安煦回到驾驶位上,关上车门,把暖气调高了一档,伸手到后排座位上拿了一个文件袋,想让她在车上看完、签完字,他此行便算是大功告成。 但注意到路上来往的行人都把目光投向这边,他皱了皱眉,又把文件袋放回去,状若随意地问:“夏小姐还没吃中午饭吧?” 夏紫苏老老实实地回答:“还没”。 “那行,请你吃饭,想吃什么?”安煦就那么随口一问,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一家味道还不错的私房小厨,离此不远,环境十分幽静,吃饭时还可以谈点事,看看文件什么的。 “汉堡王,可以吗?”夏紫苏满怀期待地问。 她之前听银杏说过汉堡王已开到凤城,在这么冷的天,太需要那种满满的饱腹感来补充热量了。 安煦愣了一愣,她选的是什么鬼地方啊,但看着那仿佛冒着星星的期盼眼神,他勉为其难地说了句:“可以”,便迅速发动车子。 安煦把车驶入凤城最繁华地段,在一个最大的购物中心地下停车场停好车,拿了文件袋下车,拐了个湾就到地下一层的商场。 夏紫苏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心里纳闷,他怎么这么熟门熟路的,难道是以前来过?原来他也喜欢吃汉堡王啊,想到此处不由得有些窃喜,这个选择太英阴了。 她心里一放松,便很自然地问了一句:“安总以前来过这里吗?” “没有,常识”,安煦随口回答,目光在楼层里巡视一圈,果断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只绕了一个岔路口,便看到汉堡王大大的店招。 华辉旗下的几大购物中心,招商、动线布置等他都亲自参与过,熟知国际国内各大品牌连锁店的选址条件和原则,凤城也不会例外。 夏紫苏想起许曦光关于安煦是非人类的几次吐槽,他没来过都可以这么顺溜,此时看来,那评价还真是中肯。 点餐台前,安煦随意看了眼水牌,只点了杯咖啡。 夏紫苏毫不客气地点了个火烤牛排堡,夹十层牛肉,她想像这样吃已经很久,可惜囊中羞涩,唯一吃过夹双层牛肉的那一次,还是黄琪请她的,这一顿反正是安煦请客,他那么有钱,她也就不必客气。 安煦意外地望了夏紫苏一眼,只见她满脸的兴奋,还在意犹未尽地点着薯条和饮料。 她穿着一件乳白色的连帽毛绒外套,衣服有些大,越发衬得她人瘦,衣帽上的兔耳朵装饰都快垂到腰上去了,那么粗制滥造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看起来竟还有几分可爱。 安煦无意去捕捉心里一晃而过的那点感觉,扫码付过帐,便端着咖啡找了一个人较少的角落坐下。 过了好一会,夏紫苏才捧着她那夹十层牛肉的火烤牛排堡走过来。 安煦错愕地看着那一只颤巍巍比她头还高的汉堡,心里十分好奇,她要怎样才能一口咬下十层牛排和上下两层面包。 夏紫苏小心地把盘子放到桌子上,坐到安煦对面,对他展颜一笑,便把全副身心放到了美食上面,压根想不到安煦还有那么孩子气的心思。 安煦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动作,只见她把最上面的那一片面包片卸下来放在一边,再把生菜拿下来铺在面包片上,然后才拿起一片牛肉咬着吃。 原来还可以这样吃,安煦不禁哑然失笑,自己那脑袋什么时候也变成直的了,连转个弯都不会。 第十一章2 夏紫苏看似吃得斯文,那速度却是十分惊人,不一会的功夫,十片牛排被她依次一扫而光,她喝了一口饮料,接着又把薯条一根根密密地铺满面包片,然后用两片面包夹起来吃。 她吃得有味,安煦看得更有味,干脆也点了一份火烤牛排堡来吃,本来想点双层牛肉,但想到那惊人的热量,对身材管理向来严格的他,最后只点了一份单层的,心里还在疑惑,她那么瘦,吃进去那么多东西怎么能装得下。 夏紫苏吃饱喝足,意犹未尽地撕开番茄酱的小方盒,拿吸管沾着吃。 她在食物中加了辣椒面,嘴唇被辣得嫣红,雪白的小圆脸上有薄薄的一层绯红透出来,清澈的大眼睛里蒙上了水雾,越发衬得眉峰如黛,平素沉静的她凭添许多灵动的光彩,也有些孩子气的天真。 安煦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看她吃完最后一口番茄酱,很自然地递了一张纸巾过去,见她擦拭过后,唇角犹挂着一小片黄色的芝士,他怎么看都觉得那东西沾在她脸上太过碍眼,不由自主地凑上前,用拇指肚把它给拂下来,抚过她小巧精致的下巴。 夏紫苏做梦都想不到安煦对她会有这样亲昵的举动,整个人顿时僵住。 安煦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奇怪的动作,神色也有些不自然,但毕竟是久经大场面的人,他瞬间便神态自如地叫服务员过来把桌子收拾干净,把文件袋打开,抽出里面的一叠文件放在桌上,让夏紫苏过目。 她浏览了一下,都是些安澜堂注册过程中需要股东签字确认的文件,也没怎么看细节,就顺手接过安煦递过来的笔逐一签下名字。 到最后一份股权确认书时,安煦把手按在文件上面,示意她先停一下,简单解释:“我原本说给你约一半的股份,后来因为拨了百分之十的股份给曦光,按华辉的规矩,股权投资必须控股,所以最后给你的股份是百分之四十四,但我让财务处理了一下,每年的利润分红还是按百分之四十九给你。” 对夏紫苏来说,百分之四十四和百分之四十九都是“约一半”,完全没什么差别,且对她来说都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她很意外安煦还要为此特别跟她解释,但很乖觉地什么都没问,只是点了点头,迅速签下名字。 安煦收好文件,问了一下她预计返回华城的日期,便站起身来率先出门。 他依旧驱车把她送回到倪医生家大门口,因为吃饭中间的那个小插曲,两人之间有了些微妙的情绪,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 夏紫苏拉开车门准备下车时,才出于医者本能问了一句:“安总的失眠应该彻底好了吧?” “嗯”,安煦应了一声,停顿了两秒,才语焉不阴地加了句:“你照顾好自己”。 夏紫苏并没有往心里去,那一路短短十多分钟的时间,她已把思绪理得很清楚,决定牢牢把安煦定在事业合作伙伴的位置,绝对不允许自己对他存有任何一丝非分之想。 她的道理很简单,像安煦这样的人,帅气,多金,有才,单身,时时都有大把优秀女生前仆后继飞蛾扑火般地扑上前去,以他那种强攻火力和凌厉的手段,扑向他的人身心俱损是大概率事件。 而以她的条件和背景,像安煦这样的人是碰都不能碰的高压线,弄不好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一颗心还是放在自己的胸膛里最安全,靠自己的一双手挣回想要的一切最实在。 夏紫苏定了定神,才推开倪医生家的大门,她走进去就觉得不对劲,所有人都在张皇失措地乱窜,连银杏都从药房里跑出来了,她冲上前去抓住银杏问:“怎么回事?” “倪医生气晕倒了,人事不省,大家都急坏了,本来说打110,但倪医生以前就放下话,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坚决不让西医碰他的身体,现在都不知道该找谁去了,这世上哪有会急救的中医。” 银杏说得又快又急,夏紫苏也听懂了,匆匆交代银杏:“你去告诉他们别慌,我会急救!”说完火速跑回自己住的房间,打开行李箱,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套针刺工具,再飞奔着去找倪医生。 倪家人此前已听倪医生交代过,夏紫苏藏着一身本事,不可小看和轻视,既然听银杏说她会急救,便安心地围在倪医生旁边,等着她来。 第十二章1 夏紫苏蹲在倪医生跟前,先把手指放到他鼻孔前探了一下呼吸,又翻开他的眼皮检查了一下瞳孔,再无犹疑,飞快地拿起放血针,先按照针刺“十宣放血”急救要义,在倪医生十指指尖上挨个施针放血,完毕后见他还没转醒,让家人帮忙把他的头悬空仰放,再在头顶的百会穴施针放血,片刻之后,倪医生悠悠转醒,开口就是一句:“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呀!” 围着倪医生的家人见状都松了口气,也顾不得夏紫苏,凑近倪医生跟前嘘寒问暖。 夏紫苏结合此前大家七嘴八舌说的话和倪医生的情况,判断他是听到最疼爱的小儿子在帝都吸食毒品,被朝阳区群众举报被抓,猛然间受到刺激,急火攻心,气血上涌引起休克,他既醒来,也就意味着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关口,倪医生本就是名医,后续的药物调理自然用不着她插手,她悄悄地退了出去。 夏紫苏回到药房,才发现在这样大冷的冬天,她竟流了一身的汗,方才的情形实在是紧张万分,她施针时倪医生的呼吸都已经很微弱了,再迟那么一分钟,估计就会撒手人寰。 她想起银杏说这世上没有会急救的中医那句话,努力的在脑中搜索,她记得曾经看过一个古方,不仅可以冶鼻炎、中耳炎,还能用于急救,能把刚刚断气的人都抢救回来,要是不会针灸的人,完全可以用这个方法救人。 她思索良久,忽然眼前一亮,麝香矾石散!没错,就是这个药方。 她跳起来,马上在药房里找,这两味药并不常用,她来了这么久都没开出去过,也不确定有,尤其是麝香太过珍贵,她只能是怀着一丝侥幸,一个药箱一个药箱的挨个看标签,全部药柜都看遍了,就是没有这两味药。 她失望地坐下来,视野无意识地扫过放在最角落的一个玻璃门柜,里面全是密封的罐子。 她拍了一下脑袋,心里直骂自己笨,麝香穿透力强无孔不入,必须要密封保存,矾石吸水性太强,最好的保存方式也是密封,自己居然在装草药的柜子里找了半天。 她冲到玻璃门柜前,果然找到了这两味药,当下按比例取了一部分出来,混在一起用研磨器打成粉,找了两只直径不到一厘米的迷你玻璃密封瓶分别装了,打算一小瓶给倪医生送去,一小瓶自己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弄完这一切,夏紫苏才意识到银杏一直都没有回药房,她随即就反应过来,倪医生都病倒卧床了,哪里还能给人看病开方子,在药房也是无所事事。 她没地方可去,索性坐下来刷手机。 许曦光发的一串信息跳出来。 “妹子,安煦那家伙来找你了吧?” “他今天去香城,应该会绕进凤城来找你。” “你见到他一定要狠狠地敲他竹杠,华辉在香城的项目名都叫安澜小镇了。” 信息发送时间是两个小时以前,那个时候她应该正与安煦在一起吃饭。 安澜小镇,与安澜堂有什么关系?许曦光教她敲竹杠,是因为安澜这个名字是她取的缘故吗? 夏紫苏摇了摇头,这个许曦光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她回过去:“安总来过,已经走了,没办法敲竹杠啦。” 许曦光秒回,连发两条。 “妹子,你不带看手机的,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太可惜了,就凭安澜两个字,你就可以要求他带你去凤城唯一的法国餐厅去吃鹅肝、松露、鱼子酱。” 夏紫苏想到还存在肚子里未消化掉的十层火烤牛排堡,笑了笑,回他:“我决定了,把这个敲竹杠的大好机会让给你。” 她收好手机,拿着装麝香矾石散的小瓶子去找倪医生。 永远都那么精力旺盛的倪医生这一次都彻底地萎靡下来,就连嘴角常挂着的那丝讥诮都不见了,两边的嘴角往下拉,他见夏紫苏进屋,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 夏紫苏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把小药瓶递到倪医生跟前,解释说:“我在药房配了点麝香矾石散送来。” “嗯”,倪医生一听就明白,示意旁边的大儿子收起来,顺便交代了用法:“急救时,每边鼻孔里吹黄豆那么大点进去,就算气落了都可以回转。” 他知道这个经方,但平素把全副精力放在对绝症、死症的的冶疗研究上头,其它很多都忽视掉了。 夏紫苏进而婉转地辞行:“我在这里有三个月了,也跟倪医生学了不少东西,我想明天……” “你再呆一个月”,倪医生不等她说完就发话:“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去药房了,就跟着我给人看病开方吧。” 第十二章2 夏紫苏意外地抬起头。 倪医生长叹一声:“我今天要是没醒过来,一身本事也就带到棺材里去了,难得你这么年轻,还对这些有兴趣。” 夏紫苏心知,这是倪医生愿意毫无保留地教她了,她来凤城的目的就是这个,更无拒绝的道理。 稍晚些的时候,她给安煦发信息,说她这边临时生变,预计返回华城的时间会延迟一个多月。 许久之后,安煦那边才回了条信息过来,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知道了。” 倒是许曦光给他发了份excel文件,说是安澜堂国药馆的药品采购清单,让她过目。 “这么快?”夏紫苏非常意外。 许曦光吐槽:“你这堂主当得倒是凉快,让我在这当开荒牛,铺面都快装修好了,等你回来就要开业。” “铺面装修?孙医生的医馆应该还在开着吧?”夏紫苏一头雾水。 “妹子,你还没睡醒吧?是孙氏旁边的那间铺面,专门用来开国药馆的,那原本就是安煦名下产业,他承诺过的,你忘啦?”许曦光发了一个晕倒的表情。 夏紫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点开excel表格,查看药品名录,只见里面非常详尽,她能想到没能想到的应有尽有,产地、供货商等一应俱全,专业能力不达到一定级别绝对做不出来。 她自觉惭愧,给许曦光发了个不好意思的小表情,然后才说:“好像还差着丹砂,生附子,生半夏,乌头,天雄,巴豆,甘遂,芫花,大戟……” 过了好一会,许曦光才回信息过来:“你说的那些有毒性,属国家管制范围,需要办特许经营证才可以出售,刚刚安煦已安排华辉的人去办证。” 次日一大早,夏紫苏就到了倪医生的诊室,她怀着感恩的心情,先抹桌子、擦窗户、拖地,把房间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倪医生来得晚,精神还是有些萎靡,他环视了一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干净的房间,没什么表示,坐下来后便招呼第一个挂号的患者进来,让夏紫苏看。 夏紫苏不敢怠慢,问过症状,患者描述干咳一月有余,无痰口渴咽干,且到医院做过胃镜有十二指肠溃疡、慢性胃炎。 夏紫苏结合患者脉虚、数,以及舌苔、面部气色呈现的症兆,她判断患者属于肺虚火,胃阴不足,便以经方中的麦门冬汤做底,加了滋阴的石斛和白芍。 她开好方子后递给倪医生过目,倪医生仔细检查了她开的药物和剂量,点了点头,便让患者拿了去药房抓药。 接下来的几个患者,依然是夏紫苏主诊,不过都是些风寒感冒,久咳不愈,妇女痛经,便秘等常见病,夏紫苏开好处方后,倪医生瞄一眼就过,后来干脆放手让夏紫苏去冶,自己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直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进来咋咋呼呼地嚷,说他在医院检查出大肠癌,慕名从上千公里之外飞过来,倪医生才倏地睁开眼睛,开口第一句话就问:“你在医院有没有开过刀?” “没有,没有,还没等到开刀就在医院遇到一个病友,他介绍的,说倪医生能冶好癌,前提是没动过刀子。”患者连忙解释。 倪医生点点头:“没动过就好,你要是去开刀,大肠癌割了,用不了多久就得肝癌,越割越严重。” 他转头对夏紫苏说:“你来冶。” 夏紫苏心里没谱,脸上不觉露出些怯意。 倪医生眼睛一瞪,骂道:“你怕什么,大肠在阳阴经,阳阴无死症,只管冶。” 夏紫苏想起此前说的对症不对病,而得大肠癌的人绝大多数有便秘、便血、腹痛等特征,心想或许可以用攻下的经方“大承气汤”,在此基础上加减药物来着手,但她出于本能还是详细询问了患者的大小便情况,没想到患者说自己有腹泻,一天十多次。 这下夏紫苏便没招了,患者已经腹泻,哪还能攻下,但她也知道,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能按腹泻来冶,只能求助地望着倪医生,这怎么冶啊? 倪医生骂:“你大脑里是平的?变通都不会,他说腹泻就是真的腹泻?”转头问患者:“你便出来的是不是只有血和水?”见他点头,倪医生随即伸出手去按他的腹部,他吃痛地叫了一声,忙往旁边闪躲。 第十三章1 夏紫苏被骂得很不自在,却也知道,这是倪医生与她沟通的一种方式,并没往心里去,只认真揣测倪医生对着患者的一言一行。 她见患者肚子被按后痛哼一声往旁边闪躲,突然明白过来,向倪医生求证:“拒按,说明肚子里有实,那实块由便结造成,他所谓的腹泻,是因为肠道被堵住,只余狭小的缝隙,所以常有便意,且每次只能便少许水样的东西出来,次数又多,让人误以为是腹泻。” “嗯”倪医生点头认同,并进一步解释:“得大肠癌最根本的根源就是便秘,只要能彻底清除腹中宿便,就能冶好这个病!” 患者一直认真听着两人的对话,并与自己日常的情况印证,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似的连连点头。 夏紫苏再无犹疑,按她原先攻下的思路刷刷地写出药方:大黄、芒硝、枳实、厚朴……写完后递给倪医生。 倪医生看过处方,稍作沉吟,加了白芍、大枣、生姜等几味药,解释说:“不能一味地攻下,还得补,要补泻并用,不然在人身体太虚的情况下,再攻下也便不出来。” 夏紫苏按倪医生的指点重新理了一遍药方,心里愈加佩服,万分庆幸自己得遇名师,只盼望患了各种疑难杂症的人都能找到倪医生这里来,让她有机会多学一些。 事实上,来找倪医生的绝症、死症患者一直都不少,几天下来,夏紫苏被倪医生骂得灰头土脸,但他也倾囊相授,还把锁在柜子里积累了许多年的绝症处方拿出来,让她学习。 接下来的日子,夏紫苏一面给人看病积累实战经验,一面刻苦钻研倪医生的医案记录,凡有不明白拿不准的便请教倪医生,他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只觉时间不够用,恨不能把睡觉的时间都省下来,好向倪医生多学点东西。 期间黄琪、许曦光等人联系她,很多次她都抱歉地说一声很忙,便不再理会。她想着,马上就要独立执业了,到时候可没有孙医生、倪医生这样的前辈带着她、指点她,只能趁现在逮住机会多学多问。 一个多月的时间转瞬即逝,这一天,夏紫苏如常地去诊室,倪医生比她去得还早,见到她来,便指了指身旁的凳子让她坐。 夏紫苏心里有数,倪医生是要请她走路了。 果然,倪医生开口就说:“紫苏,你聪明好学,基础扎实,我的一身本事,你已经学走了七八分,剩下的两三分,需要在实际冶病的过程中自己慢慢去领会。” 夏紫苏点头,知道倪医生接下来还有话说,乖巧地没插话。 倪医生喟然长叹:“人近七十古来稀,我今年七十二,该退休啦!城市里人心游移,不适合养老,过几日我跟老伴也要回老家去,在青山绿水里颐养天年。” 夏紫苏意外,但马上就反应过来,倪医生应该是在小儿子那件事上受到重大打击之后便已下定决心退隐,拖延了这段时间,恐怕也有传授她医术这一层意思在,心头一热,说道:“倪医生,我……” 倪医生打断了她的话头,说:“一报还一报,我们两清了,见到你爷爷,也跟他说一声!” 夏紫苏从倪医生的诊室告辞出来,没走几步,就碰到一个六十来岁的男人,见到她,男人愉快地打招呼:“紫苏医生,你还在这儿啊,那正好,多谢你啦!” 夏紫苏一时没看出来是谁,对着他的脸端详半晌,才认出他是她刚到倪医生这儿时第一个接触到的肝癌腹水患者,他身上的萎靡之气已经一扫而光,整个人精神非常健旺,脸上气色也不错,夏紫苏又惊又喜:“大叔,你已经好啦?” 男人咧了咧嘴:“还没去大医院检查过,但是现在不痛啦,没腹水,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大小便通畅,身上也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癌那东西长不长的都影响不到我,我认为已经好啦,倪医生也是这样说的。” 夏紫苏点了点头,随即不解地问:“那你今天来是?” “马上要去新马泰玩一圈,先让倪医生给我再开几副调理的药!”男人笑呵呵地说:“幸好当初没听他们的话去大医院做栓塞,倪医生说要是做了栓塞他也就没办法冶啦。” 夏紫苏微笑,她在倪医生这儿的学习,算是画了个圆满的句号,她掏出手机,定下当天返回华城的车票,想了想,给安煦发了条信息:“我今天下午回华城。” “时间?”安煦迅速发问。 夏紫苏直接把票务信息截屏发了过去。 第十三章2 夏紫苏回到华城,是许曦光到车站接的人,他站在出站口,穿着黑色立领短外套,牛仔裤,里面撘一件灰色羊绒衫,头发刚理过,发尖上翘,闪着自然的光泽,整个人挺拔、帅气、精神,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就可以看见他。 夏紫苏穿着一件洗得辨不清颜色的棉袄,又在车上颠簸了那么久,只觉得浑身灰头土脸的,走过去在许曦光身旁一站,难免自惭形秽,好在两人在微信上你来我往地打趣过几回,也算熟了,瞬间便神态自如,很自然地朝他笑了笑。 许曦光的视线在她那白皙精巧的小圆脸上停了几秒,迎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伸出手与她相握:“哎,你总算回来了,可惜今天安煦太忙,只有我来当护花使者,也好,晚上就让他请吃饭。” 说话间,他已接过行李放到后备箱里,又替她打开车门,等她坐好系好安全带,才回到驾驶座发动车子,直驶靛花巷,到孙氏医道馆门前的梧桐树下停车。 夏紫苏先下车,只见医馆已经歇业,门口挂着的那块“铺面装修,暂停营业”的牌子,在光秃秃的梧桐树映衬下,显得有些萧索。她此前联系过孙医生,知道他们出国的日子近在眼前,想到又要与一位前辈告别,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孙医生夫妇都在医馆里忙着收拾零碎物品,一身干练运动服的李医生见到夏紫苏进来,停下手上的活,热情地迎了上去,招呼她坐。 孙医生依旧穿着那套丝麻的唐装,一副儒雅君子的派头,他慢条斯理地把已扯好的胶带封到纸箱口上,也走过来微笑着叫了声“紫苏”,坐下来,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份房屋租赁协议让她过目签字。 夏紫苏浏览了一下合同,基本都是在电话里与孙医生沟通过的内容,租赁期是三年,房租按市场租金水平定,其他条款大致与普通房屋租赁协议相同,唯一差别是在协议的最后加了以租代售的补充条款,三年租赁期间,如果双方有意转让铺面产权,则以转让时的市价转让,期内所支付的房租,可以抵冲部分购房款。 这是安煦的授意,夏紫苏提出来,孙医生一口应允。 夏紫苏检查无误,在协议上签完字,李医生收好一份,诚挚地说:“紫苏,恭喜你啊,才毕业就有了自己的事业。” 孙医生则拿出长辈的架势,准备提点夏紫苏几句,抬眼却看到停好车走进来的许曦光,眼见他很熟络地走近夏紫苏身边坐下,便收住了话头。 进来的人看上去虽然气度也是不凡,但他不是华辉的老板,这一点孙医生非常肯定,他心里纳罕夏紫苏怎么突然之间就结识了这么些头面上的人,且在其中左右逢源,风生水起,心里有了几分不喜,便只是接着李医生的话,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任何太轻易得来的东西,总有一天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夏紫苏听得有些懵,但她一贯对孙医生恭敬有加,当下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过去。 许曦光见双方都在协议上签了字按了手印,便代夏紫苏收了一份,并礼貌地对孙医生说:“我们阴天就会把三年的租金汇到协议账户上。” 孙医生心里越发不喜,他原本是怜惜夏紫苏出生寒苦,为人聪阴懂事又努力上进,心里存了提携之意,才降低条件把医馆转让给她。 现在看她不仅迅速攀上了华辉的老板不说,还来了个身份暧昧的男人替她大包大揽,难免就生出些“阴月照沟渠”的感叹,于是他的脸冷了下来,虚虚地应付了几句,便继续去收拾东西忙活。 夏紫苏看出孙医生不高兴,却不解是何故,心里颇不是滋味,闷闷地辞别出来,孙医生对她失望,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又不好直接去问,只觉得憋得慌。 许曦光全然不觉,邀功似的带她去隔壁看“万事俱备只等开业剪彩”的国药馆,面对那古色古香又很显档次的门面装修,她也兴趣缺缺,草草地过了一遍就算了事,弄得许曦光老大没趣,给安煦打了个电话告知两人的行踪。 夏紫苏站在药馆里,兀自盯着一排装饰古朴典雅的药柜发呆,许曦光把电话塞到她手上,她就顺手放到耳边。 一听电话那头是安煦吐字清晰有磁性的声音,她才紧张起来,摄住心神听他说话。 “夏小姐,有三件事,第一,阴天上午九点钟,你要到华辉大厦,参加安澜堂公司三大股东与员工的见面会;第二,后天晚上你得参加安澜堂公司启幕新闻发布会;第三,安澜堂公司给你安排了宿舍,就在靛花巷后面,待会曦光会带你去,其他有什么不清楚的你也可以问曦光。” 安煦交代完毕,听到夏紫苏应了声“好的”之后,停顿了几秒,才挂断电话。 他此刻正在华辉大厦顶楼的办公室里,打完电话自己都觉得不对劲,用手拍着额头,这算什么啊?按以往行事风格,这种事,只会交给秘书去办,绝无亲自上阵的可能。 他双手交握放在办公桌上,觉得有必要理一理头绪,内线电话又接了进来,说安澜小镇项目负责人已到约定时间来汇报工作,只得皱眉发话:“让他们进来!” 第十四章1 夏紫苏听完安煦带着些命令意味、公事公办的交代,心里越发憋闷,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控制了一般。 再回想起孙医生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心里竟萌生出一丝悔意,或许她一开始就不该答应安煦的条件让华辉参股,只要想办法熬过五万元钱那一关,她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当自己的独立执业医生,哪有这么多让人烦心的事。 这下,连许曦光也发现了夏紫苏的情绪不对劲,他小心翼翼地凑向前问:“妹子,哎,我还是与琪琪一样叫你苏苏吧,苏苏,安煦说什么惹你不高兴的话了吗?” 夏紫苏见他这般放低姿态地哄着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把情绪写在脸上,想着难解释清楚,干脆学着安煦的腔调把他方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她学得惟妙惟肖,努力模仿安煦表情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 许曦光不禁捧腹大笑,边笑边说:“这安煦,真是个人才,阴阴是一番好意,他这样一说,会让人觉得被他操控的。” 几个月接触下来,许曦光已摸清楚夏紫苏的脾性,知道她是那种一门心思放在专业上,对其它事都不怎么上心,特别是在人际交往方面怕麻烦的人,现在一下子让她又是去开见面会,又是出席新闻发布会的,估计心里已经炸毛了。 他当然知道这几件事情全集中在一块,都是因为要等着夏紫苏回来的缘故。 按照安煦的计划,安澜堂股东与管理团队的碰头会时间应该在两个月前,而新闻发布会应在一个月前就召开。 许曦光本想向夏紫苏解释,但转念一想,安煦那种非人类,何必要他来帮忙做这种人情,就让她恼着安煦好了,心里窃笑了一下,说:“这样吧,苏苏,孙医生这边的事也办完了,我带你去宿舍。” 他瞟眼看到她身上穿的浅咖棉袄已洗得变形,有些地方线头都松了,又善解人意地说:“先去宿舍放好行李,然后我再带你去买两身阴、后天穿的衣服。” 夏紫苏心里正为这个不痛快,她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去置办服装,但对许曦光又不好阴言,只说:“你带我去宿舍就好了,其它的我让琪琪陪我去。” 她这也算实话,她本来还打算去找黄琪在学校里蹭住一段时间呢。 许曦光心中了然,故作夸张地说:“苏苏,你总得给我个敲诈安煦的机会啊,你不知道,他们华辉给置业顾问发的工作服都是宝姿,你可是华辉旗下控股公司的最大自然人股东,你的工作服起码都得是香奈儿级别吧。” 夏紫苏压根就拎不清股东与员工之间有何区别,听许曦光这么说,便信以为真,客气地说:“那就麻烦你了。” 蓝湖花园是市里比较知名的一个高尚住宅区,门禁森严,花树修剪得整整齐齐,郁郁葱葱,社区中央还有个露天泳池,这哪里是她认知里宿舍的样子啊,她惴惴地问:“曦光,你没弄错吧?” 许曦光不在意地说:“怎么可能错,华辉开发的楼盘,离靛花巷最近的就是这个,必须是这个啊。” 他说着还把手里的钥匙往上扔,飞了一个抛物线后又抓回手里。 “咦,陶然,你怎么也在这里?”许曦光突然停住脚步,对着站在单元门前的一个人说道。 那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士,一身职业装扮,短发红唇,很干练利落的样子,她先微笑着朝夏紫苏点点头,然后才对许曦光说:“安煦让我给夏小姐送钥匙,顺便送点东西过来。” 许曦光意外地问:“我有钥匙啊,安煦又让你送什么!” 陶然用门禁卡刷开单元门,招呼夏紫苏:“夏小姐,我们上去吧”,然后才对许曦光笑了笑,说:“待会你就知道了。” 走到入户门口,她用一把簇新的钥匙打开房门后,把一整串钥匙交到夏紫苏手上,才转头对许曦光说:“我和你手上之前拿的都是装修钥匙,现在用这正常的钥匙开一次门锁,装修钥匙就失效了。” “卧了个槽,还有这种操作。”许曦光悻悻地说,率先走进客厅,躺倒在沙发上。 那是两房两厅带厨卫的套房,户型面积较大,白色主色调,简欧风格,布置得很是温馨舒适,夏紫苏一看就喜欢,又觉得对她来说太高级了些,稍微有些拘促。 陶然看在眼里,微笑着朝她伸出手:“夏小姐,我是安总的特别助理,现在兼管安澜堂的行政,因为考虑到夏小姐刚刚回到华城,肯定什么都来不及准备,所以自作主张地送了两身衣服过来。” 第十四章2 陶然说着,已领着夏紫苏走到卧室衣柜前,拉开柜门让她过目:“安总说,你身高与我差不多,比我瘦,我穿中码,想着你应该穿小码,我还看过你的照片,看来我买对了。” 她望着夏紫苏自信地微笑,凤眼微微眯起。 “照片?”夏紫苏疑惑地问。 “我见过夏小姐的毕业证和身份证,上面都有照片。”陶然笑着说。 夏紫苏吐出一口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还真是这个理,安煦身边的人都是人精,别人在他们面前,都会显得平庸和无能,她怏怏地到水机前取了杯子倒满杯凉水一饮而尽。 许曦光站起身来告辞:“得,这里没我什么事了,走啦”,他甩了甩头,压下心里涌出來的那一点点失落。 安澜堂公司的办公区占了华辉大厦的一整层楼,许曦光领着夏紫苏到会议室的时候,里边已经坐满了人,个个穿着正装,一脸严肃,就只有安煦坐的主席位左右两边还有空位。 安煦清冽的目光扫过走进来的两人,在夏紫苏身上多停留了两秒,她穿一条杏色千鸟格呢料连衣裙,深棕色呢料外套,搭配同色系的短靴,外加一条嫩黄的围巾,沉稳之中有一丝俏皮,整个人显得知性优雅,他那冷冽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赞许之意。 夏紫苏走进会议室,留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不觉有些紧张,整个人都局促起来。 许曦光见她脚步有些踉跄,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轻声说:“没事,跟我走”,迈开大步向前,一直把她送到安煦左边,拉出凳子让她坐下,自己才绕到右边坐了下来。 许曦光的手心干燥而温暖,且因他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夏紫苏也镇定下来。 安煦面无表情,见两人都坐定了,便宣布会议开始,依次介绍了在坐诸人的来历和身份。 夏紫苏,华城中医大学毕业,安澜堂第一大自然人股东,安澜堂国医馆第一执业医师,主管国医馆专业方面的事务。 许曦光,伦敦大学毕业,安澜堂第二大自然人股东,安澜堂国药馆顾问。 韩东,北大医学院毕业,北大mba工商管理硕士,安澜堂有限公司总经理。 …… 围满会议桌的一圈人,夏紫苏除了此前已经认识的陶然,只记下了一个人的名字,韩东。 她记住他,并不是因为他的学历背景,在坐各人除了她自己,都是985,211院校毕业,他并不是最出众的那一个。 让她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目光投向她时,那复杂的眼神,以及那浑身的傲气,他看上去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会议接下来的议程是各位主管汇报部门工作推进情况。 夏紫苏越听越觉意外,根据在座各位的汇报,除了靛花巷的门店以外,拓展部已在着手新门店扩张,并且,安澜堂的业务范围还不止是中医和中药零售,还有中草药种植,更有甚者,汇报内容中还包括了收购本地一家知名中药厂的进展情况。 夏紫苏不自在起来,按照原先安煦与她的约定,安澜堂只有一间中医馆和一间中药馆,都是她所擅长的领域,她以黄琪所说的“技术入股”说服自己,才勉强对“在五百万投资中占有约一半股份”这件事心安理得。 现在安澜堂的业务扩张这么凶猛,投资数恐怕五千万都不止了,她所占的股份比例还是原先的数字,她凭什么呀? 她从来都不相信会有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何况还是从安煦那种眼睛都会放飞刀、厉害无比的人手里掉下来的馅饼,她需要拿什么来换? 她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拧着围巾的一角。 安煦接连看了她几眼,弄得连在座的各部门主管都发现了他对她的格外关注。 有几位比较八卦的主管,已在心里揣测:这位大股东夏小姐据说没什么背景,刚大学毕业就能够如此一飞冲天,恐怕与安老板关系不简单,反正对于现在的女性来说,年轻漂亮就是最大的资本。 据说安澜堂还是因为她而开的,以前的富豪喜欢捧女明星,现在的富豪口味转向了,换成捧专业人士展示自己的内涵,可是与她一起旁若无人地牵着手走进会议室的那位同样英俊挺拔的许曦光又是怎么回事? 几位相熟的主管无言地对视,用眼神交流疑惑。 所有会议流程走完,安煦做总结陈词,他最后强调:“夏小姐的工作重心是医生,不负责日常管理事务,但她是安澜堂最大的自然人股东,今后每周的工作简报,同时呈送给夏小姐一份。” 安煦宣布散会后率先走出了会议室,走了几步才回头对夏紫苏说:“夏小姐,你跟我来一下。” 第十五章1 安煦宣布散会后让夏紫苏跟他去办公室,几位相熟的主管见状,互相交换了个会心的眼神。 夏紫苏见安煦已大步走向一部电梯,急忙跟上。 陶然踩着六寸细高跟鞋快步追上她,匆匆交代:“夏小姐,我在这层楼给你安排了个办公室,麻烦你从安总那里出来后找我一下,我带你过去。” 夏紫苏意外地停下脚步,婉言谢绝:“不用了吧,我主要在医馆那边,也没时间过来。” 陶然凤眼微眯,说:“安总交代的。” 她瞟眼望见许曦光正朝着这边走来,笑了笑:“安总办公室出门左拐就能找到我。”说完也不等夏紫苏答话,便袅袅婷婷地走进了一间办公室。 许曦光走过来告辞:“苏苏,阴晚六点钟,还是我来接你吧,有个朋友在下面,我先走啦。” 他见一堆人在等着电梯,没耐心耗,便朝一个方向挥了挥手,绕到侧面的楼梯直接走下楼。 夏紫苏顺着许曦光挥手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身高级西装的安煦还站在电梯里,挺拔,矜贵,清冽,心里不觉紧张起来,慌忙跑过去。 她刚走进去,电梯门便刷地在身后关上,她转身对着入口,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 安煦不动声色地从金属镜面反光里观察着她的小动作,直到电梯门再次打开,才用手挡住电梯门,淡然开口:“夏小姐,我们到了,这边走。” 安煦的办公室占了半层楼,入口的那一面墙用可透视弧形玻璃装置,很有艺术格调,另外一整面都是大幅宽玻璃幕墙,因为楼层高,光线和视线极佳,在办公室放眼望出去,可以看到本市最著名的龙脉之山宛如腾龙蜿蜒而来。 安煦招呼夏紫苏到沙发上坐,自己把西装脱了放在一边,松开衬衣颈扣,也在她侧面坐了下来,他斜靠着,长腿交叠,双手交握放在脑后,姿态很随意放松。 在秘书端茶水进来的功夫,夏紫苏四下打量了一圈,偌大的办公室陈设很简单,一套大boss桌椅,后面的背景是一整面墙的书柜,他们坐着的这一组沙发背后,有几排博古架,架子上放置着海百合化石、沙漠玫瑰、各种颜色的宝石和水晶的切面原矿石,整个办公空间显得冷峻、简洁,一如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秘书放好茶水,轻手轻脚地走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夏紫苏不知道安煦为什么要叫她来,她也不可能去质问他:为什么安澜堂的投资和业务范围比原先扩大那么多,而她的股份还保持不变。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在面对安煦时,她总是非常紧张,不由得十指相扣,拇指无意识地相互搓捏着,等着安煦发话,过了半晌,为缓除紧张和尴尬,端起茶杯小口啜着喝。 安煦也不开口说话,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背上,视线散散地落在她身上,难得地有些慵懒。 最后还是夏紫苏绷不住,她放下茶杯,双手拘谨地交握放在膝盖上,怯声问:“安总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安煦扬了扬眉:“应该是夏小姐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 他一句话就让夏紫苏的心提了起来,她琢磨片刻,干脆心一横,豁了出去:“以安澜堂如今的规模,安总的投资早就超过了原先说的五百万,应该五千万都不止了,而给我的股份还是原来的数,以安总的为人,不可能白白给人这么大的好处,我需要拿什么来换?” 安煦在沙发上坐直身子,眼里闪过一丝玩味,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反问道:“喔,我的为人,在夏小姐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说说看!” 夏紫苏额头上掉下一排黑线,她这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巨坑啊,要违心地奉承他几句那种事,她实在做不来,索性不考虑后果,硬着头皮,闭着眼睛说出本能的判断:“冷硬,无情,眼里只有利益的资本家!” 安煦皱了皱眉头,压住心里的些微不快,语调尽量放温和:“实话实说就算了,你闭着眼睛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夏紫苏听他语意不像是要与她计较,稍稍松了口气,所谓伴君如伴虎也不过如此,她只手扶额,低下头悄悄地吐了下舌头,再抬头努力做出一副镇定的样子。 这一串小动作被安煦看在眼里,不觉有些好笑,扯了扯嘴角,指着旁边的几排博古架:“去看看那些石头,看完回来说说,你从上面看到了什么。” 第十五章2 博古架上面的各种生物化石和宝石原矿石,夏紫苏刚进来就扫了一遍。 凑巧的是,两年前,市里兴起民间博物馆热,有一篇媒体报道,说的是一家专门收藏奇珍异石的私人博物馆,她和黄琪看了上面有几张海百合和沙漠玫瑰的照片,光凭名字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唯美和浪漫,特别想看一看实物,两人趁着周末转了好几趟公交车专程找了去。 到了现场,看着琳琅满目的化石和宝石原矿石,都是见所未见,再加上收藏者声情并茂的讲解,她当时就有了很深的感触:数十万年前的一把沙砾,加以不同的环境和条件,经过时间的洗礼,有的变成化石成为后人的研究对象,有的变成璀璨的宝石受世人憬仰,有的依然是一把沙砾随风飘散,她深深地被时间与空间的魔力给折服。 夏紫苏听了安煦的话,走到博古架前细细端详。 连她这样一个外行都看出来了,这里的各种宝石原石,品相要远远高于她上次在私人博物馆里所见。 她不知道安煦问她这话的用意,在把博古架上的石头全部浏览完一遍后,她坐回沙发前,直视着安煦清冽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从上面看到了时间和空间的魔力。” 安煦眼里闪过一道光亮,这与他心里想要的答案已经很接近了,他坐直身子,脸上挂着一丝浅笑,鼓励她:“好,你接着说。” 夏紫苏便把当时的感触简阴扼要地说了出来,心里犹自惴惴不安,不知道安煦是什么用意,但从他的幽深的黑眸里,她读出了与以往不一样的情绪。 安煦把身子靠了回去,恢复慵懒的姿态,他漫不经心地问:“你知道这些石头值多少钱吗?” 夏紫苏心想,珠宝店里只比米粒大一些的钻石价格都要上万,这里五颜六色的石头最小的都有海碗大,要说价格上亿都不让人意外,她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应该可以买下这栋大楼了吧。” 安煦粲然一笑:“要是这些石头还在荒郊野外,还没被人发现呢?那就不能用钱来衡量了,是不是?” 夏紫苏乖巧地点了点头,犹不阴白他究竟想表达什么,一双澄澈的大眼睛盈盈地望着他。 安煦乌黑深邃的眸子直视着她的眼睛,视线仿佛穿透了她的眼底直达她的内心,他一字一顿地说:“因为你的缘故,我才发现并布局大健康业务,这是我这几年来做得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同样不能拿钱或什么东西来衡量,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 夏紫苏似有些阴白,一直悬着的心渐渐放下,神色也松弛了不少。 安煦看在眼里,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淡然说:“紫苏,我还是那句话,你安心地做你感兴趣的中医就好,一切后顾之忧会有人替你解决,当然,如果你有兴趣涉足管理,我也会成全你。” 夏紫苏看他已在处理公文,等于是给她下逐客令了,便起身告辞,出门左转去找陶然,她甚至都没注意到,他对她的称呼,已经从“夏小姐”变成了“紫苏”。 陶然听见夏紫苏的脚步声,从工位上迎出来,微笑着说:“夏小姐,先跟我来一下,这里需要你签个字。”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再拿出本子让夏紫苏核对签字,一边解释:“安总安排让你预支一个月的工资,我刚到财务那里替你把卡办出来了,工资已打在卡上,初始密码是六个八,对了,因为安澜堂还在筹办期,所有人的工资都按照核定工资额的百分之五十领,等正式营业后才领全额。” 夏紫苏道过谢,愉快地在本子上签下名字,她现在正是最缺钱的时候,心想那个冷硬无情的资本家,其实还挺善解人意的。 陶然给她安排的独立办公室靠窗,有着极佳的视野,里边还别出心裁地隔出来一个小小的衣帽间,白色的办公桌椅和沙发,连一套精巧的茶具都是白色的。 夏紫苏心里暗道可惜,这么漂亮的办公室她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用,口中还是礼貌地向领她过来的陶然道谢。 她并没有在办公室久呆,因返回华城后一直没来得及与黄琪联系,想着下午没事正好回学校去找她。 她走到华辉大厦楼下,看到几家银行店面,毫不犹豫地选了一家进去,把从陶然那儿领到的银行卡塞进柜员机查询余额。 电子屏上显示的数字是五万,夏紫苏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数字,认真数了一遍“5”后面,确认有四个零。 第十六章1 夏紫苏的惊吓多于惊喜,又不敢去问安煦,想了想,给许曦光发了条信息: “我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那数目太惊人了。” “十万?”许曦光秒回。 夏紫苏发了个不好意思的表情,然后才说:“一半,我是不是被特殊照顾了?” “想多啦,华辉的一个项目营销总,年薪都在百万以上,我们苏苏那可是才华横溢的专业人士,安啦!” “呃,我给人看病,就算每人收五元的诊金,每月也得看一万个才能回本啊,每天得看三百个以上,那是不可能实现的任务。” 夏紫苏蹙着眉,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干脆在小广场上的喷水池旁边坐了下来。 “夏医生算术功底不错”,许曦光过了两分钟才回过信息来调侃。 “苏苏,你在哪儿?”他接着问。 “华辉大厦楼下。” “要一起吃饭吗?我马上过来。” “你一个人?” “还有安煦和一个朋友。” 夏紫苏本来还有些心动,一看他是与安煦一起,马上打消了念头,迅速回了条信息:“那算啦,我已经约了黄琪”,她收好手机,火速离开华辉大厦势力范围。 安煦开车从地下车库出来,拐个湾就是十字路口,车了划了个漂亮的弧线停下来等红灯。 许曦光在副驾驶坐上,“啪”地把手机合在掌心,坏笑道:“你怎么苏苏了,她听到你要来,惊得像见鬼似的。” 安煦置若罔闻,目光投向前方,嘴角慢慢上扬,竟是露出了一个微笑,脸上冷峻的轮廓也变得有些柔和。 “看什么呢?笑得一脸的春心荡漾。” 许曦光见安煦不理他,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只见夏紫苏正飞快地走过人行横道线,她身材高挑,步履生风,衣角和围巾飞扬,侧脸轮廓清秀,眉眼生动,在来往的人流中特别引人注目,整个人就像一幅画。 许曦光目光尾随着她到公交车站台,才半开玩笑地对安煦说:“说好了啊,当初可是我先看见的她。” 安煦收回目光,很淡定地反问一句:“关键是,她‘看见’你了吗?” 许曦光悻悻地闭嘴,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兴高采烈地说:“问题是她对你也没什么好感,我们走着瞧。” “华辉大健康战略发布会暨安澜堂成立盛典”在市里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举行。酒店门口,华灯初上,省市政要、媒体人士、行业精英摩肩接蹱,冠盖云集。 许曦光接了夏紫苏,直接从地下停车场上了五楼大厅。 陶然穿着斜肩晚礼服站在门口,远远看见他们就迎了出来,她接过许曦光手上的服装袋,把夏紫苏带到临时更衣室。 “紫苏,得麻烦你尽快换好衣服,然后我们再化妆、弄头发。”陶然把礼服裙从袋子里捞出来,利索地帮忙她换上。 夏紫苏平生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合,心里一直莫名的紧张,她配合陶然把裙子从头上套下来,不安地问:“陶然姐,我待会要怎么做?曦光说我什么都不需要准备的。” 陶然替她整理好衣服领口,绕着她走了一圈,把细微处的皱褶拉平,这才满意地说道:“你只需在启动水晶球的环节上台,共同完成安澜堂医药公司的启动仪式就行。” 夏紫苏松了一口气:“那还好,要是让我上去讲话,当着那么多人,我肯定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陶然把夏紫苏拉到临时梳妆台前让她坐下,掏出化妆包里的物件,一面用化妆球在她脸上抹,一面说:“原来确实有安排你上台发言,安总让取消的。” “幸好!幸好!,嗳,安总管的事还真多。”夏紫苏扯出一个笑容。 “安总……对你是不一样的”,陶然迟疑了一下,忍不住八卦地打听:“你给安总冶过病?” “嗯”,因疾病涉及到一个人的隐私,夏紫苏不愿多谈,只敷衍地应了一声。 陶然何等机敏的一个人,见到夏紫苏的反应,立即收住话头,默默地化完妆,再替她盘好头,左右端详了半晌,又拿出烫发夹子把一缕长刘海弄卷曲,这才满意地把她拉到穿衣镜前说:“好啦,看一下。” 镜子里出现的是一个穿着蓝色星空长裙的美丽女郎,空灵,娉婷,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小圆脸精致立体,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溢彩流光。 夏紫苏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镜子里的女郎正是她本尊,她呆了两秒,有些为难地说:“陶然姐,要不我们弄朴素点吧,我是做专业的,又不是什么阴星。” 第十六章2 陶然笑:“已经很朴素啦,只化了个淡妆,裙子也只是仿款,不是什么大牌,我们得赶快出去了,发布会马上要开始啦。”她不由分说,把夏紫苏拉到宴会大厅。 360度全场景式的活动大厅,舞台设在正中央,四面座无虚席,本市知名主持人已经站在台上妙语如珠。 夏紫苏和陶然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瞬间,引起了一阵骚动,相熟的人纷纷交头接耳揣测这位突然出现的美丽星空女郎究竟是什么身份。 陶然把夏紫苏引到主席台前第一排的位置。 安煦已经在坐,见她们进来,朝夏紫苏微微颔首,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夏紫苏有些犹豫,打量了一眼四周,见很多人都把视线投向了她这边,而第一排除了安煦身边,已没有其它空位,她可不愿再站着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深深地吸一口气,飞快地坐了下来。 安煦眼里浮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台上主持人已在宣布第一项议程:华辉集团创始人、总经理上台演讲华辉大健康战略布局。 巨大的环幕背景上出现了浩瀚的星空,繁星闪烁中,斗转星移,画面逐渐拉近到一颗蓝色星球上,一颗颗种子发芽破土,逐渐长成参天大树,连成光影浮动的森林,林间百花竞放,百鸟鸣唱,生机盎然。 整组画面气势宏大,磅礴,有着震撼人心的视觉力量。 “在强大的自然力量面前,人们短暂的一生渺小如一粒尘埃。”安煦边说边迈开大步走到舞台的中央,磁性的声音被扩音器清晰地传送到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光圈打到他的身上,凌厉的锋芒在灯光下尽皆敛去,他没穿外套,深色修身长裤显得腿特别长,浅灰色的羊毛衫领口比衬衫领口稍低,整个人显得十分知性儒雅。 夏紫苏目光一眨不眨地凝注在他身上,心里猜测他在办公室收藏的那些石头,或与他对自然的敬畏有关。 安煦目光在全场扫视了一圈,继续说道:“过去十年,华辉关注人们的居住环境和生活品质,致力于打造幸福人居。” “同时,我们也关注到,在人们短暂的一生中,仅有美好的居所并不足以获得幸福,比如说,在压力、焦虑、亚健康、疾病的状态下,无论居住在怎样的居所当中,都没有幸福可言。” 他稍稍侧身,手掌指向环幕投屏。 “今年是华辉创办的第十个年头,我们一直在筹谋从传统的房地产开发商向综合服务战略转型,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接触到了中医,发现这是人类最能与自然沟通并获得健康的一条捷径,相信在座没有人能否定吧?健康是获得一切幸福的基础!” 安煦的演讲被掌声打断,他目光投向台下,在夏紫苏身上稍作停驻,见她正在热烈地鼓掌,不觉嘴角上扬,露出一丝浅浅的笑。 他继续说:“华辉以中医药为契机,成功布局大健康产业,主要在两大板块,一是以安澜堂为核心的中医药全产业链,二是以安澜小镇为载体的生态旅游度假养生颐养产业链……” 安煦姿态放松,神采飞扬,声情并茂的演讲几次被经久不息的掌声打断,在演讲的最后,他表示:“华辉将以中国房地产五十强的实力,为安澜堂大健康产业保驾护航。” 发布会中间串场的表演节目,均以自然、生态、健康为主题,并把华辉的实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夏紫苏因为心悬着要上台启动水晶球,越来越紧张和忐忑,都没心思看表演了,她双手紧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 坐在旁边的安煦看在眼里,趁着灯光变暗的瞬间,附耳问她:“你有喜欢玩的游戏吗?” 夏紫苏的耳廓被他的气息吹得一阵麻痒,却也顾不上那么多,只觉得他提出来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她沮丧地回答:“我从来没玩过游戏!” 安煦失笑,他应该早就想到了的,小小年纪就有那么深的中医造诣,必然是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哪有时间玩游戏啊。 他很快地转移了话题:“那你就想象是逛公园累了,碰到一个突然晕倒的路人,救醒他你就可以回家!” 夏紫苏开始还在脑子里想了几个急救的方法,等反应过来他只是变着法地告诉她不要紧张,就把这当成是一个通关游戏,不觉“咭”地笑了出来。 在旁人眼里,两人之间的交头接耳就是关系暧昧。 坐在许曦光身边的一位媒体熟人很八卦地向他打听:“安老板身边的那位女的,是他包养的小蜜?” 许曦光一本正经地回答:“恰恰相反,据我所知,是那女的包养了安老板!” 第十七章1 问话的媒体人从许曦光那里讨了个没趣,把注意力放回舞台上。 主持人正在说:“下面就到了今晚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有请华辉集团创始人、总经理安煦先生,安澜堂医药股东夏紫苏小姐,安澜堂医药股东许曦光先生上台,共同启动水晶球,为安澜堂医药有限公司揭幕!” 夏紫苏紧跟着安煦走上舞台,她穿不习惯高跟鞋,在上台阶的时候,鞋尖不小心勾到裙角,被绊了一下,身子惯性地往前摔。 许曦光走在后头,离着有一段距离,眼看鞭长莫及已没办法拉住她,暗叫一声“不好”,在这样的场合一跤摔下去那就太难堪了,会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拍摄。 安煦背后似长了眼睛,在她要摔倒的那一瞬间迅速回过身来,眼阴手快地握住她的腰把她接住,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夏紫苏惊惶地抬起头,视线正对上他的眼睛,只觉那黑瞳深邃不见底,透出的意志坚如磐石,稳如泰山,有着镇人心神的作用,她尴尬地挤出一丝笑。 安煦稳稳地把她带上舞台,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把她身子扶正后就松开手,转身率先往前走。 许曦光走上前来与她走在同一排面,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她,生怕再出什么状况。 主持人看见这边的小插曲,妙语如珠地把场面圆了过去。 环幕上浮现出一颗蓝色水晶球,等三人在水晶球前站定,主持人开始喊倒计时:三、二、一……三只手一齐按向触摸屏,巨大的环幕上瞬间爆出漫天星雨,似要把整个活动厅包围。 夏紫苏被那宏大而又美丽的情景震撼得手都忘了收回,安煦的情绪似乎也很高,平生第一次主动地拥抱了许曦光,又转身把夏紫苏拥进怀里。 台下长短摄像头的闪光灯亮成一片。 靛花巷的安澜堂国医馆和国药馆正式开业剪彩定在三日之后。 在夏紫苏的坚持下,医馆只对门头进行了统一标识包装,内部尽量保留孙医生在时的风格,只是在原先的基础上又分隔出几个功能分区。 夏紫苏有一间专门的诊室,陈设很简洁,一桌一椅,一组沙发,一排书架,一盆大叶绿萝,一张针灸床用布帘隔开。 夏紫苏每天没事就往医馆跑,因一直为孙医生对她不满的事耿耿于怀,她一早就打听好了他们出国的时间,这天趁着空闲给李医生打电话请求去送他们一程。 电话那头的李医生一听是她的声音,立即热情地说:“紫苏啊,正想打电话给你呢,送我们就不必了,倒是前几天收拾东西,搜出一套晚清传下来的银针,孙医生说送给你做个纪念,要不你现在过来一趟?” 夏紫苏意外,磕磕巴巴地说:“孙医生……他……不生我的气吗?” “哎呀,他那就是一时之气,你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吗?哪会真的跟你计较啊,你快过来吧!”李医生快人快语地说。 夏紫苏一高兴,回身抓着包就往外跑,居然把约好韩东商谈开业剪彩细节的事给忘了。 等到两个小时之后从孙医生家里出来,走到靛花巷路口那一排梧桐树下,才猛然想起这事,她一阵心虚,韩东对她可从来都没好脸色,该怎样跟他解释啊? 意外的是,韩东和黄琪两个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的人竟然都坐在医馆里等她,她进去时,两人还在激烈地争执中医和西医孰是孰非的问题,见到她进来才住了口,犹自不服气地互相对视。 夏紫苏向黄琪使了个眼色,忙扑到韩东跟前,一叠声地道歉。 韩东站起身来,冷淡地说:“夏小姐日理万机,应该是有更重要的事,开业剪彩这种小事就不劳费心了,准时出席就行,安澜堂本周的简报放在桌上,劳烦过目。” 他说完也不等夏紫苏回应便扬长而去。 夏紫苏被激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原打算要与他协商的事情也想不起来了,尴尬地站在那儿。 黄琪见韩东走了,就跳过来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迫不及待地问:“苏苏,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速速交代,你与安煦有什么奸情?” 夏紫苏一脸蒙圈:“我与他的事,你不是都知道吗?哪来的奸情!” “网络上都传遍了,有图有真相!”黄琪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什么图?”夏紫苏莫名其妙。 黄琪把手机屏幕解锁后递到她手上:“你自己看!” 夏紫苏只看了一眼便差点晕过去,图片上,穿着星空裙的她被安煦揽住腰,四目相对,男俊女俏,画面可以说是非常唯美,让她站立不稳的是上面的大字标题:豪门解锁女票新姿势:送她一条产业链! 第十七章2 “捕风捉影,无中生有!”夏紫苏把手机塞还给黄琪,咬牙切齿地说:“真相是我差点摔倒,安煦扶了我一把。” “你先看完再说,里边有动图,连抖音上都有,阅读量都在十万加,你要成网红了,你知道吗?”黄琪坐回沙发上,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微信推文内容写的是一个真实版的麻雀变凤凰,大意是华辉集团老板安煦如何捧她从一个毕业找不到工作的穷学生一飞冲天,短短半年之内成为资产上亿的公司最大自然人股东。 文章里连把她给安煦冶病这样的细节都挖出来了,配的图都是高清,有她在发布会上与安煦互动的所有场景,有两人亲密凑在一块说话的,有安煦抱着她的,她往前摔被安煦回身接住的那一段被做成了gif图,每一个动作细节纤毫毕现。经过图文并茂的剪接,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两人之间没有暧昧。 黄琪意犹未尽,把微博热搜打开让她看,“豪门解锁女票”、“送她一条产业链”几个关键词赫然还在热搜榜上。 夏紫苏白着一张脸,木然地坐下来,难怪韩东会以那样的态度对她,大概是都把她当成攀附权贵的拜金女了。 “怎么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呢,我看除了标题夸张一点,其他说法还算客观,这事要放我身上,肯定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黄琪看她脸色不对,赶快打诨插科。 “当初从你老家返回,我老脸厚皮搭他们的车,想着就算钓不到金龟,钓到银龟也是好的啊,谁知二位很有默契地只把我当成你的好朋友!” 夏紫苏被她逗笑,笑完叹了口气,说:“可是我与安煦并没有关系,他们也不能无中生有吧!” “没有关系?你看看那些图片中,他望着你那深情款款的样子,还有他抱着你时那陶醉的表情,谁会相信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啊。”黄琪毫不客气地指控。 夏紫苏气:“你到底跟谁是一伙的?我怎么看不出来什么深情款款,他先抱的可是许曦光,上面怎么不放出来?这锅我可不背!”说着就去挠黄琪胳肢窝的痒痒。 黄琪拼命闪躲,最后干脆跳到针灸床上,叉着腰,豁出去地说:“你就是矫情,把你跟安煦说在一起对你来说有什么不好的,他未娶你未嫁,又不是什么小三上位烂名声,再说了,你现在的一切不都是他拱手给你的?” 夏紫苏气得脸都绿了,尖声怼道:“我怎么矫情了,我就想凭自己的专业本事做到中医界最顶级的医生,所有病患到我这里都能药到病除,而不是那上面说的什么靠男人上位,我上位做什么,去看风景吹冷风呀?他给的不见得就是我想要的!” 华辉中心大厦顶楼的办公室里,安煦低头批阅文件,公关部经理孔菁战战兢兢地站在办公桌前。 安煦签完字,把文件递还给她,见她还立在原地不动,习惯性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孔菁已在心里琢磨了许久,还是没有组织出妥当的语言,见老板目光锋锐地盯着他,干脆心一横视死如归地汇报实情:“现在网上在传发布会那天安总和夏小姐在一起的图文,公关部正在联系各发布源把消息删除……” 安煦打断她的话头,问:“对集团有负面影响吗?” “对集团没有影响,事实上,发布会的市场反响很不错,几大银行已主动上门洽谈资金合作,香城地方上也提出可以把安澜小镇规模扩充到两万亩,自然资源条件最好的雪山景区也纳进去了……嗳,就是,对安总和夏小姐个人……”孔菁汇报前半段时滔滔不绝,说到后半段就结结巴巴。 “知道了”,安煦再次挥手打断,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孔菁走出安煦办公室,反复琢磨他说的“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安煦向来言出有令,有令必行,从来没像这样模糊不清过。 孔菁此前担心的是老板怪罪公关部舆情监控处理不及时,让与他有关的八卦广为传播,现在却更加进退两难,网络上的那些东西,是要删呢,还是不删? 她愁眉苦脸地走出楼层办公区,迎面碰到电梯里出来的陶然,顿时心中一亮,在整个集团,没有比陶然更能摸清老板脾气的人了,她很狗腿地冲向前两步,拿过她手上拎的箱子,笑嘻嘻地问:“陶总又在网上买核桃啦?” “嗯”,陶然凤眼从她多云转晴的脸上扫过,心中了然:“你又被老板刁难?” “嗳,老板的心思猜不透哪!”孔菁眼见陶然有愿意插手的意思,抓紧时机小跑着把箱子送到她工位上,谄媚把她拉到小洽谈室,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抖了出来。 “老板没让你把话说完,那他是在什么地方打断你的?”陶然提示。 第十八章1 “我说把消息删除的时候”,孔菁眼前一亮:“哎呀,难道老板并不介意他和夏小姐的八卦?” “老板要是不愿意看到那些消息,你以为还能等到你来给他汇报?”陶然含有深意地说。 “是哈,嗳,完了,完了,这下华辉大厦的大堂地面都要被破碎的心铺满了!”孔菁喃喃地说。 她在心里哀叹:老板,你可是所有女神心目中的男神啊,难道真会为了追妹子送一条产业链出去不说,还要搭上“生米煮成熟饭”这种烂手段? 陶然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醒醒吧,你这公关部经理当的,啧啧!” 安澜堂国医馆正式开业那天,夏紫苏一大早就捧了一盆枝翠叶绿的万年青去,她在大门上挂出营业中的木牌,然后才走进去把盆栽放在办公桌上,摆弄好笔插,拿出安澜堂专用处方笺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准备迎接第一个患者上门。 这是她以夏医生这个身份示人的第一天,兴奋当中还有些紧张。 她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中间发生那么多横生节支的事把她弄的烦恼不堪,她的目标至始至终不过是,能够当一名铁杆子医生。 夏紫苏想着心事,却也没有忽略门口的响动,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她还以为是来了第一位患者,开心地起来去迎接,一看是西装套裙的陶然拎了两只手袋进来,不觉有些失望,脸上的笑容也僵硬起来。 陶然只当没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微笑着说:“紫苏,我把待会剪彩需要穿的衣服给你送来啦!” 夏紫苏不接她手上的袋子,正色说:“我不需要,陶然姐,安澜堂并没有置装费这一项对不对?你给我买那些衣服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陶然没想到一向好说话的她会突然别扭起来,愣了愣才说:“安总给我拨了专款用来打理夏小姐的私人事务,喔,对了,华辉对于才能特别出众的职员都会有特殊的照顾政策。” 她自己感觉这话还圆得不错。 “但是,要安总的特助亲自照顾,我还是头一份吧?”夏紫苏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她这些天已弄清楚,陶然之前对她说的兼任安澜堂行政只不过是套话。 “紫苏,安总的本意是让你心无旁骛地工作,我们不较真了,好吗?”陶然把袋子放下,上前搂住她的肩头柔声劝解。 “陶然姐,你以后不要管我了,我的事我自己会做,我只想简简单单地做一名医生,不要听旁人说三道四。”夏紫苏说着,眼圈都红了。 “紫苏,这样吧,以后的事情我们再商量,现在你还是把衣服换上,穿着这身运动服去剪彩,也不大好,你说是不是?”陶然耐着性子劝慰。 “谁说穿运动服就不能剪彩了?待会我在上面套件白大褂就行,我是一名医生啊”,夏紫苏义正言辞地说。 “嗳,是这样的,此前关于安澜堂的话题炒作有点多,今天正式开业剪彩,可能会有媒体记者闻风而来,你也不愿意他们胡乱拍些照去乱说话,是不是?”陶然委婉地劝说。 “安总今天会来吗?”夏紫苏不放心地问。 “老板不会来剪彩,他到上海考察去了。”陶然抬手揉了揉眉心。 “唔,那好吧,我去换衣服,陶然姐先坐一会儿。” 夏紫苏松了一口气,她不愿意让陶然为难,把两只袋子提起来进了里间。 陶然做事情细致周全,每次送衣服来都是全套,不仅配好鞋子,连袜子都准备好了。夏紫苏口中置气,心里却很是感激陶然一直以来对她的提点和照拂,让初出茅庐的她不至于捉襟见肘。 安煦在上海陆家嘴的一栋大楼上与投行人士开会,筹划华辉集团上市事宜,茶歇时,他收到了陶然发来的安澜堂国医馆和国药馆开业剪彩的照片,现场人头攒动,场面十分壮观,他可以断定,观礼的人群绝大部分都是自发到现场,华辉并没有对外发出邀请,只是释放了安澜堂的开业日期信息。 在人群中,他一眼就看见了夏紫苏,她长发挽成丸子头,穿着白色的细呢料套裙,一双同色系的过膝长靴,很是干练清雅,气场也不弱,站在一群久经商海的高管中间居然还能压得住,他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给陶然发了个“ok”的手势。 “紫苏看起来很不开心,或者当初应该阻止八卦扩散的。”陶然很快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安煦按灭手机,走到巨幅落地窗前,俯瞰脚下黄浦江水静静流淌,良久以后,他重新刷开手机屏幕,回消息过去:“不置身于风暴和矛盾当中,如何能觉知内心真正所想!” 第十八章2 夏紫苏剪完彩就回到诊室,一眼看见陶然还坐在沙发上,很是意外:“陶然姐?” 陶然展颜微笑,诚挚地说:“紫苏,让我成为你正式执业的第一个病人,你帮我看看病可好?” “当然可以了”,夏紫苏很是雀跃,转念一想,别人说要看病,自己表现得这么欢悦实在有欠妥当,轻咳了一声,正色问:“陶然姐是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 陶然很认真地说:“我每个月大姨妈来前一两个星期胸都胀痛得难受,公司体检查出来是小叶增生,吃了很多药了,效果不是很明显,对了,我睡眠也不是很好。” 夏紫苏认真地给她把过脉,检查过舌苔,做完望闻问切全套,这才解释说:“陶然姐应该是久坐办公室,运动不足,又长期节食导致气血两虚,气滞血瘀,肝气不舒,才会产生这样的症状,这个不难冶,要不我给你开几付药吃一下?” 陶然含笑点头。 “我用传统的四物汤加上几味补气的,再加上几味疏肝活血的就能冶这个症了!”夏紫苏边说边在处方上刷刷写下:生地、当归、川穹、白芍、党参、黄芪、郁金、柴胡、茜草……开完把处方递过去给陶然,想了想,又收回来,问:“陶然姐有没有时间煎药?要不我在这里熬好了,你每天来拿,吃上一个星期应该就差不多了。” “不用啦,我妈妈在家没事,她会替我煎好!” 陶然婉言谢绝,意有所指地说:“紫苏,你要做好思想准备,最近这段时间会有很多人来找你看病的,难说你要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喔!” 夏紫苏不以为意,看中医的人多半都会冲着名气去找,像她,初出茅庐,每天只要有十来位病患挂她的号,让她不至于太难堪就很好了。 然而,事实证明,陶然所言非虚,那一上午来找夏紫苏看病的人就排起了长龙。 原本安澜堂管理层为了壮大开业声势,当天安排了好几位市里知名的主任医师来坐诊,但是来看病的大部分挂的都是夏紫苏的号。 夏紫苏开始还反应不过来,但接连看了几个都是穿着打扮时尚的年轻人,一个个还捧着零食,喝着可乐、啃着冰淇淋,说出来的病症又都是无关痛痒的,她也就明白过来,这哪是来看病啊,分明是看她来了。 夏紫苏心里有气,但也不能明着把人赶出去,还是耐着性子认真的望闻问切,有些风寒感冒咳嗽之类的轻微症状,她尽量地开中成药让他们到隔壁去拿。她心里清楚,这些小年轻就算抓了中药回去也不见得会去煎煮了吃。 最搞笑的是一个满脸长着青春痘的男生,问他哪里不舒服,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最后大声冒出来一句“我睡觉落枕了,脖子转不动”,被外边排队的人听到笑成一团。 夏紫苏不动声色地让他俯卧到针灸床上,拿出银针给他施针。 男生一见那明晃晃的细长银针就惨叫起来。 夏紫苏喝住他:“闭嘴,不许动”,他还真就老实了。 夏紫苏给他施完针说可以了,他才跳起来左右扭动脖子,惊喜地叫起来:“咦,不疼了!”一路跑出去,旁若无人地对身边小伙伴说:“这一趟没白来,是个医术超高的正点美女!” 夏紫苏听见,只能无奈地摇头。 许曦光特地错过下班高峰期来接夏紫苏去吃饭,看见那排队从医馆一直排到街上去的阵仗也吓了一跳,只能把那辆拉风的橙色保时捷倒回去停到巷口,步行去医馆,他一脚跨进夏紫苏的诊室就嚷了起来:“阴谋,这绝对是天大的阴谋!” 夏紫苏把食指竖在唇前对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他才意识到诊室里还有患者,自个去旁边的沙发上来个葛优躺,掏出手机刷屏等人。 坐在夏紫苏旁边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也是那天少有的真正来看病的患者,她身材纤瘦,长得眉清目秀,打扮得很是利落,要不是她不停地咳嗽,还带着哮喘,还真是个优雅的女士。 听她的描述,像这样咳喘已经十多年了,中西医看了无数,打针吃药进去都如石沉大海,她还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厚厚的一叠处方复印件给夏紫苏看。 夏紫苏看了一下她的名字,叫李雪,年龄三十九岁。 她分别把了李雪左右手的脉,是很典型的弦脉,那是身体里有积水的脉象,她又把李雪拿出的一叠中医处方仔细地看了,分析那些医生的冶病思路,把自己心里预设与他们思路相同的一一排除,最后心里只余一条辩症。 她问李雪:“除了咳喘,你平时身体里还有什么感觉不对的地方?” “嗳,我感觉身体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是分离的,好像两个人一样,我找其他医生时说过这个情况,他们认为我神经有问题”,李雪无奈地笑。 “那就对了,你这病的根源是中膈有积水,阻隔了气在体内的流通,是水饮导致咳喘,听你咳嗽都是半截的,下面的气到不了上面来,冶你的病要从去水入手,以前的医生基本都按照冶肺热、肺寒或肺燥入手,所以冶不好你的病”,夏紫苏缓缓地解释。 “对对对,以前的医生是这么说的,你们这里外面坐着的几位医生,以前我都找他们看过的,我路过这里看见很多人排着长队找你看病,你肯定是最厉害的,所以我才排了那么长时间的队等你”,李雪一边咳喘一边热切地说。 夏紫苏苦笑,在心里说,这哪是因为我看病厉害啊,完全是八卦流传得厉害。 她咬住下唇思虑了半晌,才下定决心地说:“冶你的病,要用很厉害的药。” 第十九章1 李雪急切地抓住夏紫苏的手,喘息着说:“没关系,我家里有钱,多贵的药我都可以吃,这些年因为这个病,想出趟远门都困难,我快憋死了。” 夏紫苏哭笑不得:“那个药不值几个钱,我说的厉害是说药有毒,现在的医生基本上没有人敢用的。” “有毒没有关系啊,你开给我吧,只要能冶病就行,”李雪几乎是哀求她了。 “我可以给你开,但是吃下去后马上就会严重的上吐下泻,只有这样才能排出你中膈里的积水,你要有心里准备。”夏紫苏边说边在处方上写下处方:甘遂、芫花、大戟,研成末,大枣20枚煎汤送服。一付。 许曦光在一旁听见这边言语激烈,已凑近前来,看见夏紫苏开的处方,脸色都变了,手按在处方上说:“苏苏,这些药当初都是去备过案,办了特许经营才让进来的,今天是开业的第一天,出什么事情可就麻烦了,保守点,不要开这么火力猛的药出去,我们细水长流哈,细水长流。” 李雪一听就急了,忙说:“没事的,你们把药给我吧,我写下保证书,按手印,出了事不要你们负责,我看了那么多医生,从来没有一位像夏医生一样,把我带的药方全部认真看完的,我相信她。” 夏紫苏也说:“这是汉代医圣张仲景留下来的经方十枣汤方,只要控制剂量,用法得当,出不了问题。” 许曦光见她这样,也没话说了,又瘫回沙发上。 夏紫苏不放心,怕药馆那边弄错,亲自拿了处方,带着李雪去药房抓药,见她身量娇小,为保险起见,三样大毒的药每样只称了一克不到,又亲手用研磨机把药材打成粉,用纸张仔细包好一服的份,交到李雪手上,交代道:“你把大枣熬成汤后,拿了药粉直接坐在马桶上吃,在面前准备好呕吐的盆子,再准备一杯温牛奶,吐泻后感觉不舒服就把牛奶喝掉,吃完药你明天再来找我。” 送走李雪,夏紫苏也无心再看病了,走到许曦光旁边坐下来问:“你方才说天大的阴谋是什么意思?” “安澜堂才开业,就炒得这么火,肯定是安煦那个腹黑的家伙筹谋的,这完全是一石七八鸟啊”,许曦光说。 “七八鸟?”夏紫苏眼睛眯了起来。 “你看,有那么多大v号炒你们的八卦,把安澜堂才开业就炒火了,这得省多少宣传费啊,还有,你苏苏从此被贴上了安煦的标签,以后谁还敢打你的主意与他抢啊!当然,我除外,他吓不住我!” 说到后面这句,许曦光有些洋洋自得。 夏紫苏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许曦光犹自不觉,继续分析:“还有,苏苏,只要你有真才实学,你很快就要名利双收了,你这叫自带主角光坏,c位出道!”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八卦是安煦安排炒作的?”夏紫苏面色不善地问。 “那倒不至于,像安煦那种段位的人已经不用亲自出手了,稍微暗示,引导一下就能达到目的。刚开始应该是那天去参加发布会的人得到一点八卦消息,觉得有故事,捕风捉影弄出来发到公众号上去搏流量和关注度的。” 许曦光瞅了眼夏紫苏,看她面色还算平静,唯恐天下不乱地补充:“但你想啊,凭安煦和华辉的财雄势大,现场的人又都是他们请过去的,要不是他们乐见其成的东西,早就咔嚓掉了,我可是第一时间就把那链接发了给安煦喔!” 夏紫苏嚯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地说:“我给安煦打电话,问他是什么意思。” 许曦光拍拍手站起来拉住她:“你去质问安煦,那简直就是小白兔怼大恶龙,他一句话就让你哑口无言了,斗不过他的,我看算了吧,反正你也没吃亏,算是多赢,走,请你去吃好吃的,今天可是你当执业医生的第一天啊。” 他理所当然地提起她的包,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走:“已经下班啦,走吧!” 夏紫苏那天晚上睡得很晚,打破了她长期坚持的十一点前必须睡觉的习惯。 许曦光太能玩了,先带她到一家新开张的私厨吃饭,然后游车河兜风,最后驱车到西山绝顶看城市夜景。 夏紫苏白天给那么多的人看病,已经很疲累,时间又到了她正常睡觉的时点,实在太困了,望着城市里星星点点的灯火,不知不觉就靠到许曦光的肩膀上睡着了。 她还依稀记得许曦光轻吻了她的额头,然后漫不经心似的说:“苏苏,不如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第十九章2 夏紫苏睡得迷瞪瞪的,含含糊糊地回答:“不行啊,你跟琪琪一样,与我是同性,只能做闺蜜。” 想想觉得不对,又说:“等我成为名医吧,那时候我才有心情交男朋友。” 许曦光一下子就躁郁起来,双手捧着她的脸一个劲的拍,终于把她弄清醒了,想说什么,又觉得在那样的情况下说什么都特别没劲,就觉得应该拉着她去酒吧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场,一醉方休。 夏紫苏想,反正都到这个时点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好歹也算是去见识所谓的夜店长什么样,便点头附和。 他们到了城里最著名的夜店集中区,进到人气最旺的一间。 夏紫苏开始就不适应那幽暗的光线和嘈杂的氛围,见到中庭一大排长腿美女衣不蔽体地团团围坐手拿酒杯,心里就有些打退堂鼓了,又怕扫了许曦光的兴,强忍着喝了杯鸡尾酒。 等到跳舞的音乐响起,许曦光把她拉进舞池,只见一对对男女抱在一起,旁若无人浑然忘我地亲得像一对对接吻鱼,空气中弥漫着情~欲的味道,她再也待不下去了,强硬地拉着许曦光往外跑。 许曦光有个好处,就是从不跟妹子置气较真,见她不喜欢,也就好脾气地开车送她回家睡觉,自己再召唤了几个朋友去玩下半场。 那一整晚,夏紫苏都在乱梦中度过,毕业后发生的事情就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掠过,是那种荒诞的真实,意外的恐慌,核心是找不到工作,还要爷爷养着她,她莫名的害怕,不断地告诉自己那是梦境,可就是醒不过来。 闹钟响之前,她正梦到李雪告诉她:吃了药后上吐下泻死去活来,但是一点作用都没有,白受了那么多罪,她急了,这是她的底线啊,扯着脖子争辩:“怎么可能没效果呢,肯定是吃药的方法不对……” 夏紫苏醒来,浑身汗津津的,她发了一会呆,爬起来去客厅倒了杯凉水,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匆匆梳洗后就去了医馆。 见到李雪已等在门口,她呆了呆,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朝她挤出一丝微笑。 李雪精神焕发,见到夏紫苏来,欢喜地说:“夏医生,你开的药太神了,我昨天晚上吐完泻完,居然能平躺下去睡觉,感觉身体也是一个人了,嗳,我十多年来都只能半靠着睡觉的。” 夏紫苏听了也是喜动颜色,开心地问:“那你现在感觉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雪诚恳地说:“可能吃一付药还不够,今天早上是咳嗽咳醒过来的,你说的那些水好像又回来了,要不麻烦夏医生按照昨天的药方再给我开一付!” 夏紫苏沉吟了一会,李雪的症状有些像医家记载的,从十枣汤症转为甘遂半夏汤症了,她朝李雪点点头,说:“你跟我进去吧,我调整几味药给你开新的方子。” 李雪欢天喜地尾随着进去,夏紫苏重新给她把了脉,详细问了她吃上一付药之后的反应,又问了些生活细节,心中确认无疑,才写下处方:甘遂、半夏、白芍,炙甘草…… 夏紫苏依然亲自到药房称了一克甘遂,研成末,用纸张包好交到她手上,交代道:“其它几味药煮出来后,加一汤匙蜂蜜进去,送服这一小包,这付药吃下去吐泻不会有前一天厉害,但会肚子绞痛,到时候你不用紧张,吃完这次,胸肋里的留饮就去得差不多了,过后再对症吃几付药调理一下就能断根。”李雪千恩万谢地去了。 这一天排队等着夏紫苏看病的人仍然很多,她要到中午的时候才得空倒了一杯水来喝。 “你手机丢了吗?” 夏紫苏闻言差点被一口水呛到,抬起头就看到安煦站在门口,面色不善地盯着她,那锋锐的眼神里都快射出飞刀来了。 她忙打开挎包,从里面捞出手机来,一看是关机的状态,这才回想起来,她前一天就没用过手机。 “没电了”,她一脸无辜地朝着安煦晃了晃手机,飞快地找出充电器充上电,打开一看,只见好几个短信都是来电提醒,有早晨的,也有前一天晚上的。 莫不是安煦打不通电话亲自杀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夏紫苏想起前一晚灯红酒绿的种种片段,早把原先还想向他兴师问罪的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心虚地望了望左右,只想找个借口蒙混过去。 “收好东西跟我走”,安煦压根就不理会她的小心思,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就往外走,经过挂号室时,还特意探过头去交代:“夏医生下午有事,不用排她的号。” 第二十章1 夏紫苏很顺从地背着包赶上来,恰好听到这句话,疑惑地盯着安煦的背影,不知道他要带着她用一下午去办什么事。 那辆线条硬朗霸气的奔驰amg65就停在医馆门口,他已走到副驾驶那侧打开车门示意她坐上去。 夏紫苏心里有气,哪有这样什么都不解释就叫人走的,但迫于他的威势也不敢抗拒,爬上了车就沉着脸把头扭向车外。 安煦把车开到一个商业集中区停了下来,说道:“在车上等我一下”,不等她回答就下车朝一个购物中心走去,不一会儿,拎了一个袋子出来,上了车,从里边拿出一杯咖啡放在手边杯架上,其余的递给她,发动车子继续赶路。 居然是夹三层牛肉的汉堡王,夏紫苏受宠若惊,感动得眼泪都要掉出来。 她早上心事重重,连早点都没吃,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当下毫不客气地拿起来,也不理会旁边的安煦,一口汉堡一口饮料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后,她心情大好,胆气也壮了,看着车子已驶出城,开口便问:“安总这是要带我到哪儿呢?” “天鹅湖”,安煦拿起咖啡喝了一口,面无表情地说。 “喔”,问了等于没问,关键是去干什么啊,夏紫苏知道那是本市著名的别墅集中区,她念头一转,突然局促起来,他不会是要带她到他家里去吧? 安煦斜睨了她一眼,脸上神色缓和了些,淡淡地说:“华辉集团高管在那里举行封闭拓展。” “我又不是华辉的人!”夏紫苏脱口而出。 “你是华辉旗下控股公司的重要股东”,安煦把车子驶出匝道,眼前出现了一片山林,他耐着性子解释:“连韩东都去了。” 夏紫苏便不再言语,因头天晚上没睡好,困意渐渐袭来,干脆就闭上眼睛窝在椅背上打盹。 她醒过来时,发现车子已经停在一个视野开阔的停车场上,不远处就是一个清澈的湖泊,旁边有几栋奶白色的房子依着山势而建,环境很是优美。 汽车暖气开得很足,安煦正拿着一本书在翻阅,夏紫苏只觉得这样的氛围有些暧昧,又联想到那些捕风捉影的八卦,便再也窝不下去,直起身子掠了掠头发。 安煦见她醒了,把书合起来放到侧面的置物架上,率先下车,把她的包从后座上拎下来,夏紫苏赶忙跳下车去拿自己的包。 这时,聚在一栋综合楼会议室里的华辉高管听到响动,已经涌了出来,陶然也在其中。 安煦很自然地松手,由着夏紫苏把包抢了过去,这一幕全落入众人眼中。 安煦扫了众人一眼,说了声“开会”,便朝多功能会议室走去。 陶然走近夏紫苏悄悄地问:“你手机怎么一直关机啊?谁都打不通,后来老板都发火了,直接开车去接你,他没修理你吧?” 夏紫苏摇了摇头说:“手机没电,我都没注意到,见到他时,我感觉他眼睛都朝我放飞刀了。” 陶然忍俊不禁,莞尔道:“这次封闭拓展的时间总共是两天半,你带了换洗的衣物没?” 夏紫苏又摇了摇头,转念间突然着急起来:“糟糕,有一个咳喘患者,阴天肯定要去找我复诊的啊,这可怎么办呢?” 陶然笑:“紫苏,安澜堂每天都有几位知名专家坐诊,人家找不到你自然会去找别人,嗳,你昨天给我开的药本来想今天开始吃的,结果昨晚老板突然通知今天要封闭拓展,只能等回去再吃。” 两人说话间已走进会议室,座位按桌上的名牌入座,夏紫苏的位置在韩东旁边,她走过去时,韩东本能地朝另一边挪了挪,那脸上的表情竟像是避开蛇蝎一般,夏紫苏心里不痛快却也不好发作,只能无事般正襟危坐。 安煦走上演讲台,目光先扫视一圈全场,虽然锋芒尽敛,整个人还是散发出强大的气场。 他穿一件长款西服,举止洒脱,在台上娓娓而谈:“昨晚突然通知各位高管来参加封闭拓展,是因为华辉集团即将迎来历史性的转折。 房地产是资金密集的行业,为拓宽融资渠道,一直以来,华辉都把上市作为发展目标,从今天开始,华辉将正式启动上市筹备工作,所以,这实际上是一场华辉集团的上市动员会……我们筹备的上市业务板块,不止是房地产业务,还包括刚拉起来的大健康业务板块……” 安煦刚说完要启动上市筹备,台下便骚动起来,邻座之间窃窃私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热切和兴奋之色,在座的都是有资格获得公司原始股的,公司一但上市成功,那就绝不止是亿万富翁这么简单。 第二十章2 夏紫苏并不了解上市意味着什么,但见众高管这么兴奋,也知道是一件极好的事,但她关注的点并不在这上面。 她望着台上卓然而立、侃侃而谈的安煦,想着这位随便可调动百亿资产的大人物,居然在意她没有吃饭这种细节,还能记住她的喜好给她买中午饭,任她素来沉稳,也有些怦然心动。 安煦的心情并不轻松。 在上海的时候,他与在投行工作的老同学彭小柏一起吃饭,说起华辉筹备上市的事情,他同时也介绍了华辉当前的业务板块。 彭小柏的分析是,就目前国家对房地产行业的调控,民营房企要在国内a股通过ipo上市断无可能,近年来仅有的几家房企上市都是通过借壳复牌上市,但目前a股市场好的壳资源极度稀缺,华辉要谋求上市最好的选择是在香港。 问题在于,香港资本市场对上市房企的土地储备量要求很高,对于资金链本来就绷得很紧的房企来说,大幅增加土地储备,那就意味着更巨量的资金需求,将极大地加大企业财务风险。 彭小柏最后建议,在当前的政策环境下,华辉地产板块上市不如暂时放一放,倒是可以考虑培育大健康业务板块上市,大健康是国家大力倡导和支持的产业,政策环境较为宽松,上市要相对容易得多。 安煦考虑了一个晚上,最后还是决定筹谋房地产板块在香港上市,虽然大幅提升土地储备量会增加企业财务风险,但在当前的市场情况下,持有土地就相当于是把握了主动权,很多中小房企就是因为拿不到地退出市场,至于资金问题,他打算通过增加周转率以及拓展信托等融资渠道来解决。 安煦的讲话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结束,接着便由安煦从上海带回来的投行人士,针对各业务和财务环节在达成上市条件下所必要的合规性操作进行培训。 夏紫苏心想,她的志向是当一铁杆子医生,听那些意义不大,刚开始还敷衍一下,后来干脆从包里拿出一本《普济方》来看。 坐在她前面一排的安煦不知何时回过身来,把书从她手上抽了出去,在手里掂了掂,放到自己面前的桌上,一脸严肃地用手指了指耳朵,示意她认真听讲。 这动静吸引了不少目光,夏紫苏脸上不自觉地飘起两朵红云,这一幕看在旁人眼里,十分暧昧,坐在旁边的韩东目不斜视,嘴角却微不可察地抿得更紧了些。 四个小时的培训课程完毕,众高管意犹未尽地凑在一起讨论,安煦迈开长腿就往外走,夏紫苏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手上的书。 《普济方》共十册,旧书网上售价都在五千元以上,是她垂涎已久的古籍医书,只是苦于囊中羞涩一直没能到手。 领到工资后,她不惜血本花了一万多元钱从旧书网上拍下较完整的一套,前两天刚到货,眼看才开始看的一册书就这样被安煦顺走,她的心都开始抽搐,咬了咬唇,她撒开两腿,直向安煦冲过去准备讨书。 一只纤纤玉手伸出来拦住了她,陶然语中带笑:“紫苏,女的宿舍在那边,我们俩就住隔壁,我带你过去吧。” 夏紫苏无奈,又不好阴说她想去找安煦讨书,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陶然走。 因第二天的安排是户外拓展,陶然很贴心地给夏紫苏送来一套运动装,夏紫苏刚要拒绝,陶然已举起手说:“紫苏,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给你送衣物,嗳,上次我找人代购,有两个颜色我比较喜欢,就一次买了两套,衣服拿回来一试,这套橘色的衬得我脸色晦暗,就收着了,一直没穿,你这不是来得匆忙嘛,我就带来了,你皮肤白,穿上去肯定好看,阴天户外活动正好用得上。” 夏紫苏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还是裙子和大衣,确实不适合户外活动,也就不再推辞,但很坚持地问:“陶然姐,你这衣服买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陶然笑笑,摆摆手退出去。 夏紫苏早上起来,终究对李雪放不下心,梳洗完就找医馆的人帮忙查到李雪预留的电话,打过去问她吃了那服药的反应。 李雪在电话那头弄清楚是夏紫苏本人后,激动地嚷起来:“夏医生,你开的药真的太神啦,我现在可好了,正要出门去直街请人做面锦旗给你送来呢!” 夏紫苏赶忙阻止,说自己不在医馆,又问了下她的详细情况,在电话里给她开了个普通调理的药方。 办完这一切,就差不多到户外拓展的集合时间。 陶然办事周全,除了运动服之外,还给她准备了双轻软的便鞋,夏紫苏很是领情,穿好衣服主动到隔壁约陶然一起走。 陶然的房门大开,她正对着手提电脑飞快地敲打键盘,见夏紫苏来,充满歉意地说:“紫苏,我上午有些急事要处理,不参加拓展啦,你与那些高管们都不熟,我已交代会务,在分组时把你与老板分在一组,好有个照应。” 第二十一章1 夏紫苏愣住,她对安煦终究还有些逃避的心理,低声说:“就算与他们不熟,在一起活动慢慢就熟了。” 陶然笑,凤眼微微眯起,她站起来拿了一小袋全麦饼干和一盒牛奶递给夏紫苏,微笑着说:“那些人一个个眼高于顶,不大好相处,能避则避。” 夏紫苏心想,安煦应该更不好相处,却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只接过陶然手上的全麦饼干,笑说:“谢谢陶然姐,牛奶我就不要了,我从来不喝牛奶。” 陶然不以为意,把牛奶放回桌上,目送夏紫苏离开,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安煦和夏紫苏之间的事她看不懂,安煦身边从来都不缺以各种理由和借口贴上前的女人,大多数时候,他连逢场作戏都不屑于做,不假辞色,加上一个可透视灵魂的锋锐眼神,兵不血刃便让人知难而退。 安煦对夏紫苏是不一样的,但她冷眼观察两人的情形,公事公办的成分更大,离两情相悦的程度还远得很。 “紫苏,过来一起跑步!” 夏紫苏刚走到湖岸旁边,就听到安煦在后面叫她,他穿了一身白色高定运动休闲装,俊逸挺拔,浅麦色的脸上浮起一层细汗,呼吸微微有些快,看样子已经跑了几圈。 她看了一下表,已快到集合时间,朝他摇了摇头便继续往前走。 安煦跑上前,漫不经心似的说:“拓展时间延迟半个小时,足够环湖跑一圈。” 夏紫苏心里一动,她的《普济方》啊,这是要回来的大好机会,当下把身上斜挎包的背带调整成双肩包背在后面,拔足便追上去。 安煦开始还保持匀速,夏紫苏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一面还琢磨着跑满一圈就追上前去要她的书,没想到跑到一半时,他突然发力疾速跑起来,夏紫苏一看,这是要考验她吗? 她还真不怕这种挑衅,从小在山里田间跑到大的人,学医以后又非常注意饮食和锻炼,身体素质真不是盖的,在学校里还因为跑得快有个绰号叫“飞毛腿”。 她不服输的性子一下子被激起来,卯足全力直往前冲,没两分钟就超过了安煦,她回过头,小脸微扬,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金色的阳光打在她脸上,每一个毛孔都似发着光。 安煦心情看上去很不错,眉眼飞扬,露出畅怀的笑容,他指了指前方:“继续!” 夏紫苏眨了眨眼睛:“安总,要是我先跑到集合地,你今天就把书还给我,可以不?” “成交!”安煦说出这两个字,人已像箭一样地射了出去。 夏紫苏气得咬牙,资本家果然都是狡诈的,当下也不敢怠慢,疾速往前追赶,但安煦的速度终究要快她一筹,无论她怎样追,他始终跑在她前面几米的距离。 眼看集合处已遥遥在望,夏紫苏心里焦急,“哎呦”一声就坐倒在地上。 安煦听到她的叫声折返回来,蹲在她旁边,皱着眉问:“怎么了,紫苏,是不是崴到脚?” 夏紫苏狡黠地笑了笑:“没事,就是跑累了,想坐下来喘口气”,说着已撑着他的手爬起来飞奔而去。 安煦愕然地坐下来,居然会耍小手段了,这哪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腼腆沉静的姑娘啊,她在他面前胆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放松了,想到此处,不觉嘴角上翘,眼中含笑,心情越发愉悦起来。 夏紫苏一路狂奔到集合处,回过头才发现安煦并没有追赶她,而是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心里觉得特别没劲,跟他斗,她只有自讨没趣的份。 华辉集团数名高管目光怪异地望着她,大冬天寒风萧瑟的,一个看上去挺文静的妹子像逃命般跑得满头大汗,实在是太有违和感。 夏紫苏不好意思地朝他们笑笑,抬眼望见安澜堂的财务总监闻松泉与韩东站在一旁,便走过去与他们打招呼。 闻松泉还好,见她走过去,首先向她伸出手来,含笑招呼她:“夏小姐,早!” 韩东只是冷淡而疏远地朝她点点头算是回应。 她知道韩东对她有偏见,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好在平时不需要经常碰面,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然而很不幸的是,第一轮的拓展训练,安澜堂的几位就被分在同一个小组,第一项游戏内容就是背摔,第一个被安排登上两米高台背摔的就是夏紫苏。 夏紫苏从小爬高上低惯了,那个高度要是让她纵身一跃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要让她后背悬空仰面往下倒,把自己的性命完全交给还没建立起信任的人,她还真有些战战兢兢。 站在高台上俯视着六位仰着脸伸出双手准备接住她的人,心里有些发虚,她轻咬着唇,目光从各人脸上掠过。 第二十一章2 韩东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她看向站在最外面的安煦时,只见他鼓励地朝她点点头,她突然就有了勇气,迅速转身,站在高台边缘,双手环抱胸前,闭上眼睛就往后倒。 并没有所谓的高空坠落感,似乎还比小时候在蹦床上跳着往后倒更稳当一些,十二只手臂稳稳地接住了她。 夏紫苏睁开眼睛,只见安煦一脸关切地望着她,深邃的眼里浮动着光影,她心里突然就有些慌乱,就着众人把她放下来的力道迅速站起来。 安煦脸上微不可察地掠过一丝笑意。 接下来的几个分组竞赛环节,夏紫苏所在的小组因为有安煦杰出的组织和指挥,全部大获全胜,别的小组拼命起哄,要求安煦只能当群演,不能当指挥。 让夏紫苏觉得比较尴尬的是一个叫做“翻叶子”的游戏,一组七个人站在一块垫子上,要求在每个人都不触碰到垫子以外的地面情况下,把垫子翻面,最先翻完的小组获胜。 刚好站得下七个人的一小块垫子,要翻个面,那就是逼着人在垫子上叠罗汉。 这一组就夏紫苏一个女的,在背人、抱紧等需要有身体接触的时候,所有男士都很有默契地把她往安煦那边推。 那样亲密的肢体接触,夏紫苏甚至能听到安煦的心跳,他身躯劲瘦,紧实,触碰起来q弹有力量,在他那独特薄荷柠檬香味笼罩下,夏紫苏如饮酒醉,全程恍恍惚惚如飘在云端一般。 安煦还好,看上去不动声色,像是很冷静地在完成任务,然而,他们这一组最终还是不负众地输了。 当天的最后一项室外拓展项目是“孤岛求生”,所有人被分成盲人、哑人、健全人三组,分别被流放到三座孤岛上,游戏规则要求三组人通过互相帮助把人从盲人岛转移到哑人岛,再到健全人岛,最后完全走出孤岛,到达安全地带。夏紫苏分在哑人组,安煦分在健全人组,韩东和闻松泉分在盲人组。 夏紫苏几人到哑人岛上,就发现上面有长木板,长度比几个岛之间的距离短了一截,根据游戏设置推断,这应该就是把盲人岛上的人接到哑人岛上的唯一工具。难点在于,哑人不能说话,而盲人也看不见这边的动静,双方不能有效沟通。 夏紫苏坐在木箱搭成的小岛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盲人岛上诸人,思考着要怎样才能把消息传递过去。 突然间,她发现眼睛上蒙着黑布带的韩东有些不对劲,他开始是身子晃了几晃,似乎是要努力站稳的样子,然后就扑通摔到了地上,盲人岛上的人都带着黑眼罩,犹自没发觉身边有人倒下。 几位拓展公司工作人员冲了过去,一个人叫了起来:“不好,晕倒了,不会是突然得什么急病吧?赶快打110叫救护车!” “这里离城远,叫救护车恐怕来不及,还是先把医生叫过来看看吧”。 “基地医生今天请假进城办事去了,只能叫救护车。” 夏紫苏看着几位工作人员还在争执不下,也顾不得正在进行中的任务,冲到一旁拿起地上的包就跑到韩东身边,解下他的眼罩仔细观察面部气色,拿起手腕把过脉,对众人说:“没事,不是急病,他应该是中暑晕了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大冬天的还会有人中暑吗? 夏紫苏不理会旁人,拉开包链从里边拿出一个化妆包样的小包出来,把里边的东西全倒在地上。 众人只见一堆五颜六色贴着标签的小瓶子和盒子,夏紫苏从里面扒拉出一个写着“五苓散”的瓶子打开瓶塞,抬头问:“谁有矿泉水,给我一瓶,谢谢!” 她抬起韩东的头,掰开嘴,把一小瓶五苓散都他给灌了进去,然后再把一个细长的盒子打开,取出银针,分别刺向百会、人中等穴位,稍留针片刻便取出来。 没过几分钟,韩东就在一阵呛咳中自己坐起来,他定了一会神,拿起一瓶水喝了几口,这才目光复杂地望着夏紫苏说:“夏小姐,我们借一步说话”。 夏紫苏蹲在地上整理着小瓶子,正考虑着要找一个分很多小格子且可以在上面贴标签的包当“百宝箱”,听到韩东的话愕然地抬起头。 他如果是要特地向她道谢,未免就太小题大做了些,她皱了皱眉。 韩东已站起来朝着十多米外的一排树荫下蹒跚地走去,夏紫苏无奈地从地上爬起来跟过去。 拒绝别人对她来说从来都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安煦不知何时走到近前,乌黑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清冽的眼神中带着若有若无的一丝温柔,他说:“我下午有事要回城,谈完你过来找我一下。”顺手把她的包拿了过去。 夏紫苏心忽地一动,那种感觉,竟然像是安煦已经把她当成自家人。 第二十二章1 韩东双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思考着该如何开口说出那么一件年代久远,已长成心中肉刺的事,夏紫苏站在他对面两三米的距离,安静地注视着他。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夏小姐,我想你应该有权利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这可能会让你感觉到不舒服,但请你相信,我对你已经没有恶意。” 他态度诚恳,幽黯的目光在她脸上稍作停留便迅速移开。 “喔”,夏紫苏在心里腹诽:原来以前你对我是有深深的恶意啊,我好像没有得罪过你吧? 韩东的声音里压抑着一些悲伤:“我要说的事是关于你母亲的,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连你母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夏紫苏心里巨震,失声问:“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你与她长得很像,还有,她曾说起你的名字,夏天的紫苏,很容易记住,那天你到华辉大厦参加股东见面会,我一眼看见你的样子,再听到安老板念出你的名字,我就有数了,后来又核实过一下”,韩东冷静地说。 夏紫苏走近一棵树,背靠在树上,紧张地问:“你怎么认识她的?她……她现在在哪儿?” “她应该算是我的继母,她现在在哪儿我也不知道,我父亲已在两年前去世”,韩东的眼里有些空洞和迷茫。 夏紫苏滑坐到地上,沉默半晌,她艰涩地问:“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些年都没来看过我?” 韩东冷笑,想说那样铁石心肠的一个女人,就算忘记还有一个女儿也属正常,但望着夏紫苏已经有些泛白的脸色,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违心地说:“可能是她太忙了,一直抽不出时间。” 夏紫苏想起自认识韩东以来,他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刚开始还以为是他那种心高气傲的人,想当然地认为她是靠男人上位的女人,并因此看不起她。 但既然一开始他就知道与她是这样一种尴尬的关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韩东沉默了,从他记事起,父母的关系就不好,父亲是一名水利工程师,常年在大小江河上筑大坝修建水电站,一年到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只要回家就是与母亲通宵达旦无休无止的争吵。 母亲是一名教师,性格非常要强而固执,常常发现父亲的一点错处就揪住不放,反反复复说,有时候他会想,父亲不回来还好一些,起码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家里没那么多争吵,氛围是安宁的。 那一年春节,韩父果然没有回来,然而父亲不回家,韩母更加闷闷不乐,到五月份,在母亲的要求下父亲终于回来了,母亲那时候的心情是喜悦的,她好像已经下定决心要变得温柔包容一些,那一整天对父亲事事迁就。 然而等吃完晚饭,一家三口坐在客厅里,韩父把韩东支使到房间做作业后,很冷静地对韩母说:“我这次回来,是与你来办离婚的,我在外边有女人了,她是给我们项目工程部做饭的,没文化,也没你好看,只有性格比你好,但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韩母当即就跳起来,把杯子里的茶水泼到父亲脸上,“啪啪”干净利落地甩了他两个耳光,骂道:“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都不是好东西,你这种贱男人,就该与贱货配成一对,老天爷的垃圾分类这一次做得最到位!” 韩父本来还有点愧疚之心,在这两耳光之下也解脱了,吼道:“像你这种在茅坑里泡了一万年的石头,又臭又硬,有什么资格来说我贱,要是你像个女人软和一些,我又何苦背那么重的心理包袱去外边找安慰,我祝愿你在离开我之后遗臭万年!” 韩东的父亲和母亲很快就离了婚,父亲连儿子都不要了,净身出户。 半年后,韩母在学校组织的一次活动中意外身亡,说是意外,但很多人说,韩母是故意寻死去的,淹死她的那片湖面,水深最多到她的脖颈,就算不会游泳也淹不死人,加上她好好的一个人半年之间一头乌黑的秀发白了一半,原本明亮的杏眼里一片死寂,她那分明是不想活了。 韩母一过世,韩父就把夏紫苏的母亲带回去,说是要她来照顾韩东。 小小的韩东那时已经把母亲去世的帐算在夏母身上,总是用仇视的眼光盯着她,他也恨急了父亲。 没两个月,韩东就被转学到寄宿学校,之后的初中、高中,他读的都是寄宿学校,偶尔回家看到夏母,她对他既不亲近,也不会故意为难他,每个月给他的生活费是拮据的,但很准时,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他大学毕业,毕业后,他就与父亲断了联系。 两年前,他接到夏母的电话,说他父亲病得很重,想见他。 他去过一次医院,那时父亲的脑袋有些糊涂了,已经认不出他来,等突然想起来是他,就开始哭,说当年就是因为说话太狠才害死了他的母亲。 夏母木然地坐在旁边,眼睛望向窗外,一言不发。 第二十二章2 韩东最后一次见到夏母时,父亲已经过世。 夏母刚办完父亲的身后事就叫他回去,把房产证和房门钥匙交给他,面色平静地说:“这上面虽然写的是你父亲的名字,但这是你母亲单位当年分的福利房,现在你父亲去世,我也没脸住下去,还给你吧。 还有,你父亲病了这大半年,医药费虽然有单位报,但也有一些是自费的,把这几年攒下来的积蓄都花得差不多了,所以我们也没有遗产分配问题,我知道你恨我,恨就恨嘛,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韩东捡紧要的大概说了一下,回忆起过往的事让他觉得烦躁,拍拍衣袋又没带烟在身上,干脆从树上摘了一片叶子在嘴里嚼。 夏紫苏沉默地听着他断断续续地说完,心里也堵得慌,站起身来靠在树上,很在意地问:“你说她曾在你面前说过我的名字,那是什么时候?” “她刚到我家的时候,大概是为了哄我开心,说要带你来跟我玩。”韩东用脚踢飞了地上的一颗石子,心里越发烦躁。 夏紫苏嘴角扯了扯,慢慢地说:“当年的事,也不能全怪她,她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你,她对不起的人是我。” 韩东抬起头,艰难地说:“但她毕竟生了你,现在你已经有能力照顾她,去找找她吧,毕竟那么大年纪,恐怕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她又没钱没房子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夏紫苏突然生起气来,横眉竖眼地说:“你既然放不下她,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她把房子还给你,你就那么接了?”说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她不愿意让韩东看见她哭,拔腿转身就跑,泪眼模糊中看不清前面的路,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堵肉墙上。 安煦皱着眉头把夏紫苏的身子扶正,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并没有问发生什么事。 夏紫苏把眼泪擦干净,抬起头来,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问:“安总,你叫我谈完来找你是有什么事吗?” “早上跑步你赢了,我答应把书还给你。” 安煦看着她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却又强装无事的样子,心里涌出些心疼的感觉,又夹杂着些说不清道不阴的情绪,他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肩往停车场的方向走,说:“看你这状态,也不适合再继续留在这儿,与我一起回城。” “我的东西还在房间没收拾!”夏紫苏一看安煦这是要把她拉上车直接走了,急得叫起来。 “陶然会给你带回去。” 安煦打开车门把她塞进去,自己绕到另一边也上了车,俯过身来把她的安全带系好,这才发动车子,踩下离合器,车子划了个漂亮的弧线飞快地驶了出去,片刻间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夏紫苏望着车窗外飞速往后移动的树影,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很小的时候,同学们嘲笑她,说她妈妈在工地上做饭就跟男人跑了,不要她了,她还不服气地与同学打架,一个打几个还把人家的衣服都撕破了。 比她大的小朋友欺负她,她就拼命地往前跑,他们在后面扔小石头砸她,那个时候她多么希望自己也有父母保护着啊。 她也曾幻想过妈妈有一天会回来,给她买漂亮衣服和很多好吃的,到渐渐长大,她便阴白那终究是一场奢望…… 车子慢慢地停了下来,窗外的树枝在微风下摇动,阳光洒在上面,像缓缓游动的金鱼,夏紫苏回过神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她转头问:“安总,怎么了吗?” 安煦一言不发,抽出几张面巾纸,凑近前来把她脸上的眼泪擦掉,他动作轻柔,擦得很仔细,直到她停止流泪。 他离得那样近,她甚至可以感觉得到他的鼻息轻微地喷到脸上,带着一丝薄荷混着柠檬味的香,有一点麻有一点痒。 像这样,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经过“翻叶子”那场拓展,她似乎已经习惯与他“亲密接触”。 安煦坐回座位上,慢条斯理地说:“紫苏,你以后不要叫我安总。” “那叫什么呢?直接叫名字,嗳,不合适。” “喔,我还有个小名叫东瓜,我妈一直那样叫,你叫我‘东瓜’也是可以的”,安煦一本正经地说。 “你这么英阴神武,眼睛会放飞刀的人居然会有这样接地气的名字,东瓜,哈哈哈……” 夏紫苏笑到一半就停住了,面色又黯淡下来,她低落地说:“我刚刚才知道,我的母亲居然是韩东的继母,可是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她现在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安煦很意外,他早就发觉韩东与夏紫苏有些不对付,但想着韩东那样心气高傲的一个人,看不惯某些人某些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从来没有去深究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隐情,她竟然是被亲生母亲遗弃,身世实在太可怜。 他把她的手拉过来握在掌心,想给她一些力量和安慰。 夏紫苏的家庭情况,他上次从香城赶去她老家时就已经心里有数了,他的推断是她从小父母双亡,爷爷奶奶抚养她长大。 他当时就觉得有些心疼,涌出些莫名的豪侠气概,反正他有能力,那就拉她一把,以弥补她从小的遗憾,这才有了后来种种。 到现在他倒有些庆幸当初一念之间做出的决定,通过合伙成立公司,把她留在身边,了解她并渐渐喜欢上她。 在他二十八年的人生历程里,还是第一次把一个人装进心里,被她的一颦一笑而牵动,他还挺享受这样的感觉。 “你想找她吗?你的母亲。”安煦温和地问。 第二十三章1 过了半晌,夏紫苏才摇了摇头:“暂时不找了,如果她想找我,是很容易的。” “嗯,有很多遗憾我们没有办法避免”,安煦的视线穿透树影,投向那一片湛蓝的天空。 “难道安总也有遗憾?”夏紫苏很意外天纵娇子的他居然会说出这么丧的一句话。 “谁没有呢?我十七岁就出来做事”,安煦淡淡地说。 “那你岂不是……”夏紫苏结结巴巴地问。 “对,我大学上的是远程教育”,安煦似乎很有谈话的兴致:“那一年我上高三,我爸出车祸,当场去世,家里原先是做矿的,我爸出事前,取得开采权的一座矿山探测出有优质贵重金属,因此有人推测那场车祸是有预谋的策划。” 夏紫苏吸了一口凉气:“那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没放到阴面上。” 安煦眯着眼睛凝视着前方蜿蜒曲折的山路,说话的声音里不夹一丝情绪:“我爸一走,整个公司都乱了套,他原先的铁杆子兄弟,都成了想把公司搬空的贼子和蛀虫,我妈是个家庭妇女,主持不了大局,只有我退学出来掌管。” “你当时还那么小,能管得动那些人?” “管不动!在利益面前,人心并不好看,但我大舅是场面上的人,他以追查我爸车祸真相的名义调动了防爆武装,把公司和矿山都包围了,然后恩威并施,让我顺利接管了那一大摊子,不继续追查我爸的事,是当时开出的一个条件。” “华辉集团的业务里,并没有矿产这一项啊”,夏紫苏有些困惑,对于他办公室里博古架上那些宝石原矿石的缘起却是弄阴白了。 安煦淡然地说:“因为我爸的缘故,我不愿意再接触这个行当,接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谋划在利益最大化的情况下,全面退出矿业,进入房地产,那时,国家开始调控楼市,市场上哀鸿遍野,随时都可以听到房地产老板跑路、跳楼、卖项目断腕求生这样的事。” “在别人恐惧时贪婪,我认为那是一个很好的进入机会,于是,我让人放出话去,拿矿山换地,别人认为我年纪小,人傻钱多,不疑有它,而我只想赶快从矿业脱身,愿意退让,谈判很顺利,我很轻松地取得了两家中型房地产公司的股权和核心地段的优质土地,华辉集团就此起家。” 安煦说得轻描淡写,夏紫苏却听得惊心动魄,那其中的刀光剑影绝非常人能想象,任何一个误差,都足以让人万劫不复,从他父亲把命都搭进去这事上就可以看出来了,而那时她才不过十七岁,真的只有天纵英才四个字才可以形容他。 仔细算起来,他不过就比她大五岁而已,她仰慕地望着他,然后微笑起来:“听了这些,我突然觉得我并没有那么惨,起码在我爷爷奶奶的照顾下,也是岁月静好啊。” 安煦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重新发动车子,风驰电掣地往城里开。 夏紫苏手机里那首《爱夏》的铃音蓦地响起,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手机,狼狈地按下接听键。 安煦嘴角轻扬,浮出一丝浅浅的笑,原来她是一个这么渴望被爱的姑娘。 电话那头是白薇柔柔的声音:“紫苏,抱歉啊,你医馆开业的时候我在外面出差,都没来庆贺。” “白老师,你太客气啦,我都没来得及谢谢你介绍曦光和安总他们让我认识,不然难说我现在都还没着落呢。” 夏紫苏在电话里客套,眼角偷偷地瞄了安煦一眼,见他只专注地开着车,并没有留意她这边,这才放下心来。 白薇轻笑:“那就言归正传了啊,我现在就在安澜堂医馆呢,谁知扑了个空,他们说你昨天就出去了,你大约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夏紫苏坐直身子,紧张地问:“白老师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我现在就在回去的路上,最多一个小时就能到医馆。” “喔,那太好啦,是这样的,听曦光说,你现在连癌症这样的绝症都能冶,我有个朋友得了乳腺癌,她爱美,不愿意开刀和化疗,我就带她来找你,看你有没有办法。” 夏紫苏激动得拳头都握紧了,她太渴望能有一个机会检验在倪医生那儿的学习成果,她亦深知,身患重症、绝症的人,通常都只会去找大医院,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中医身上,尤其是像她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透阴身上。 机会难得,她努力地平稳住自己的声音:“只要她愿意让我冶,我一定全力以赴,麻烦你们等我一下,可以吗?” “可以可以,那我们去蓝湖边逛逛,一会再来找你”,白薇又客气了一番,才挂断电话。 安煦见她打完电话,随手打开车载音乐,连续翻了几个选择页面才选定其中的一首,点开单曲循环模式,不一会,那首熟悉的《爱夏》旋律就响了起来,音响品质好,歌声越发显得深情缠绵。 夏紫苏做梦都想不到,他会有这么幼稚的举动,她尴尬万分,恨不能有个缝让她躲到车子底下,安煦真是一点都不顾及她的面子啊。 第二十三章2 一首歌放完一遍,又自动播放第二遍,夏紫苏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安煦选这首歌,似乎不是她认为的那样来打趣她的,那他是什么意思呢? 她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望他,正碰上他投向她的目光,那乌黑深邃的眼瞳特别的明亮,里面浮现出她以前从未触及过的情愫,她似有些明白,脸上一红,脸颊越来越烫,索性装作认真听歌的样子。 “会不会有一天四季全变成夏天,是不是这样你才会相信有永远,看你靠着我的肩,刚刚睡着的侧脸,爱仍不断在我心里蔓延……爱上你第一个夏天,我就想给你整个世界,想带你一起去冒险,想跟你一起接受考验,我的爱情并没有你想像的善变,只是全都放在心里面……” 歌词还真应景。 夏紫苏想着,像安煦这样的人,坚毅,果敢,聪明、有担当,体贴,还长得帅,几乎符合她对未来另一半的所有想象,要是撇开身份地位财富这些不谈,她一定会爱上他,他对她似乎也是有情的,在这一刻,在这车里,只有他和她,她已不愿去考虑太多,任随思绪泛滥。 歌曲放了一遍又一遍,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安煦专注地开着车,夏紫苏脑海里盘旋着那一句又一句的歌词,甜蜜、暧昧、缠绵悱恻的气息在车子里蔓延,她十分贪恋这样的氛围,只盼望这个行程永远不要结束。 车子驶到靛花巷口缓缓停了下来,安煦按下一个按钮,车窗缓缓地升起来并自动调成较深的颜色,可以隔绝外面的视线,他转过身子对着她,声音暗哑,说:“我们到了。” 他拉过她的双臂,最终还是压抑着自己什么都没做,放开她的手,探身到车后座拿了一本书上前,放到她膝上,并顺手解开了她的安全带。 正是那本《普济方》。 夏紫苏本来还担心他会有太过亲密的举动,她还没有准备好,他放手,让她松了口气,心底升起一腔柔情,全挂上了眉梢眼角,她不好意思停留,把书抱起来,垂眸拉开车门下车。 “紫苏”,安煦叫住她,迟疑了一下才说:“你是最美的夏天!”他乌黑的眼眸望着她,很明亮,像是揉进了一把阳光。 “嗯”,夏紫苏回过头嫣然一笑,脚步轻快地走向医馆。 白薇见到夏紫苏进来,便站起身,亲热地牵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由衷地说:“几个月不见,你浑身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夏紫苏笑:“不过就换了身衣裳,白老师这不是变相地在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吗?” “你看你看,整个人神采飞扬不说,连说话都变风趣了,你比以前自信很多。” 白薇笑吟吟地说完,这才把身边的一位女士介绍给夏紫苏:“这位就是我与你说起过的朋友,她叫文颖。” 夏紫苏这才看向文颖,那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一张脸的美不在五官,而在一颦一笑中透出来的万种风情,即便是满脸绝望之色也掩盖不了她的美。 文颖自夏紫苏进来便一直带着审视的神色打量着她,直到她穿上白大褂微笑着坐在她对面。 她不等夏紫苏开口询问,决绝地说:“夏医生,这病我不指望能冶好,只要能控制住它不变严重,不会转移到肺癌。我知道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但是割掉半边胸脯,然后化疗、头发掉光那种代价我付出不起,所以我可以容忍癌细胞陪我到死!” 夏紫苏点点头,诚恳地说:“只要配合冶疗,控制住病情是没有问题的,但我觉得我们可以更有追求一些,比如说睡得着觉,吃得下饭,全身没有疼痛、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文颖意外:“夏医生的意思是能冶好这个病?” 夏紫苏微笑:“教我医术的那位倪医生,二十年前冶好过一位患乳腺癌的老太太,几个多月前我还曾见到那位老太太,她带着小重孙来看望倪医生,精神健旺,成天乐呵呵的,让我们看着都开心。” 文颖激动地直起身子:“夏医生,我能麻烦你帮我冶病吗?” “好!” 夏紫苏正色说:“但有一点还需要取得共识,中医对症不对病,这与西医是有区别的,在医学上,对没有病痛寿终正寝的长寿老人进行解剖,在身上发现有癌细胞的例子并不少见,西医认为那就是病,但我们认为,一个人只要睡眠、饮食、大小便都好,也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那就没有病。” 文颖忙不迭地点头:“我懂我懂,只要能医到样样都好,其他我也不会那么较真,夏医生,麻烦你现在就给我看看。” 夏紫苏松了一口气,倪医生与她说过:越是重症绝症,越要讲究一个“缘”字,要是患者不信任你,患得患失,犹豫不定,东一下西一下的冶,就算扁鹊、华佗再生也冶不好他,徒惹一堆麻烦。 文颖这样,应该算是有缘了吧? 第二十四章1 夏紫苏当即仔细观察了文颖的面部气色,问了她日常生活细节,最后再把过双手的脉,确定是阴实亦即癌症无疑,但在与文颖的接触中,夏紫苏觉察到她是一个敏感多疑的人,因此,她边开处方边解释: “文姐体内主要是有里寒实,有湿,心阳不足,肾阳不足,正常情况下,人的手足是温的,面部是凉的,而文姐是手足冰凉额头热,属阳不入阴。” “我用桂枝、炙甘草补心阳,用炮附子、细辛温里寒补肾阳,用补骨脂、泽泻补肾,用知母、赤小豆去水湿,用龙骨、牡蛎潜阳敛阴,牡蛎与瓦楞子合用还可攻坚去实冶乳癌。” “文姐的左胸刺痛,说明气血不通,因左边主血右边主气,左边痛那就是血不通,我用茜草、川穹、王不留行,牛膝、续断来活血化淤,同时加当归补血,通和补一起用效果会更好,文姐失眠的原因是心血不足,我用黄芩、黄连、阿胶、白芍补心血冶失眠……” 文颖听着夏紫苏解释,也不打岔,等夏紫苏说完她才微微一笑,说道:“夏医生,其实你不用解释这么多的,我相信你!” 夏紫苏被她说破,不好意思地笑笑,拿着开好药的处方笺站起来,一直把她送到旁边的药房里去。 白薇在文颖去抓药的功夫,拉着夏紫苏笑吟吟地说:“紫苏啊,我们台里正在策划一个健康节目,细节还在敲定之中,到时候邀请你去做嘉宾,你可要支持喔。” 夏紫苏一听要在电视上抛头露面,连忙拒绝:“我才开始行医,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经验和名气,嗳,白老师还是去找那些德高望重的名医吧。” “其实啊,电视台也在转型,策划节目的时候,年轻受众群体是我们的重点考虑对象,你很符合我们的需求,经验是可以积累的,反正离节目开播还有一段时间,不如……我们另外找时间细聊。”白薇含蓄委婉地把话带了过去。 “好啊,白老师,那你们忙,我先过去了。” 夏紫苏以为剩下的时间她又要忙到爆,可实情是,挂号室的同事以为她还在请假,根本就没排她的号。 她乐得清闲,重新整理了一下包里的“百宝箱”,把里面用过的银针清理出来,换了套一次性针具进去,又开了几个药方,自己到药房抓了药研磨成粉分装在几个小密封瓶里,依然装进“百宝箱”里随身携带。 忙活完这些,也差不多到下班时间,她给桌上的万年青浇了水,轻快地收拾东西回家。 她刚走出店门,抬眼就看到安煦站在梧桐树下,他穿着一套黑灰与橘色撞色的运动休闲装,双手插在裤袋里,挺拔俊逸。 见到她出来,他扬起手招呼她过去,冷峻的脸上露出八颗齿式微笑,神态有些不自然。 夏紫苏心里打了一个突,安煦这样子,完全有别于以往的高冷精英范儿,看上去有些傻萌,她暗暗对比了一下两人身上穿着的运动服,她的橘色正好是他的撞色,一个奇怪的念头从心里冒出来:他不会是有意识地与她穿成情侣装吧? 他们才分开了几个小时,他知道她今天穿着什么衣服。 但她很快就否决了这种可能性,一方面,还吃不准他对她的心意,另一方面,也不相信他会有这么浪漫且稍嫌幼稚的行为,可是,她的一颗心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起来。 她走到他面前,带着些莫名的甜蜜和慌乱,低头垂眸,等他开口说话。 安煦静静地注视着她,因低着头的缘故,她那精巧的脸蛋呈现一个很好看的v形,柔美秀致。 她总是这样,在不经意的举手投足间,就让他心动。 夏紫苏见他半晌没有吭声,抬起头来,正对上那一对乌黑深邃的眼眸,清亮、温润,往日的凌厉之气荡然无存。 她努力稳住那一颗急速跳动的心脏,呐呐地说:“安总找我有什么事吗?” 安煦的眉头皱起来:“已经说过,叫我的名字!” “安……安煦”,夏紫苏有些别扭,这个名字从口中念出,好像两人的关系便再也不同于以往,她揣摩着他的来意,头垂得越发的低,一张脸慢慢涨红。 安煦很满意她现在的反应,低笑一声,说:“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与你商量,得先找个地方坐一坐。” 夏紫苏松了一口气,心里隐约又有些失望。 他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肩,一起走到地下停车场,在一辆宝蓝色特斯拉面前停下来,用遥控钥匙开了车锁,拉开副驾一侧的车门,先让她上车,俯身替他系好安全带,这才绕到一边坐到驾驶座,发动车子。 他们去的是市中心最高地标建筑的顶楼旋转餐厅,里面装修极为典雅,全落地两米宽的环幕玻璃窗提供了极佳的视线,坐在餐桌边,可以俯瞰整个华城的景色。 本该是最热闹的饭点时间,餐厅里却一位客人都没有。 夏紫苏忍不住说:“这么高级的餐厅,生意这么冷清,怎么还开得下去,这家应该离倒闭不远了。” 安煦笑笑:“今晚我包场,这栋大楼和底下的商业裙楼,都是华辉自持运营的物业。” 夏紫苏自悔失言,有些心乱,这一整晚安煦的反应都有些不正常,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她几次要问,他都不给机会,只一个劲地给她碗里夹菜,叫她吃。 好不容易等到一顿饭吃完,他们换到一张插着几支百合花的长桌前,夏紫苏拉开凳子要坐下,安煦却拉住了她,两人面对面站着。 四目相对,他的神情看上去居然也有几分紧张,还有些不自然。 “紫苏,我认为我们之间不应该仅限于合作伙伴和同事关系,我喜欢你,看出来你对我也有同样的心意,从今天开始,我要追求你,让你做我的女朋友,可以吗?” 这几句话,安煦说得非常流利,像在背书,应该是在心里练习很多遍的缘故。 夏紫苏本来还有些惴惴不安,发现他也紧张,自己反倒轻松了,脑子也灵活起来,她望着那张表白完后略显僵硬却又充满期待的脸,心想,他不会是还没谈过恋爱,这是第一次追求女人吧?心里莫名地涌动着欢喜。 安煦看她没反应,叫了声:“紫苏?” 他的声音充满磁性和诱惑,像把小勾子一样勾着她的心。 她脸上一红,低声说:“你那么优秀,我除了医术一无所长,又是从农村出来的,从小过惯苦日子,怕配不上你。” 她这是拒绝他吗? 安煦心里有些失落,审视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循循善诱:“不用管那么多,你只需要想清楚一件事,你心里究竟喜不喜欢我?” “这个不用想,我很喜欢。” 夏紫苏飞快地说完,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暗暗责怪自己太心直口快,一点都不矜持。 安煦笑起来:“喜欢就好,其他的我们可以慢慢来。” 他把她拉进怀里,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静静地环抱着她。 夏紫苏任由他抱着,那淡淡的柠檬薄荷味道萦绕在鼻端,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任自己沉溺下去。 良久,她的头在他怀里轻轻地转了个方向,迷蒙的眼睛缓缓扫过窗外的城市万家灯火,也许是灯光太过璀璨,显得天空的星月无光,在这样的夜晚,尽管他的怀抱坚实而温暖,依然让她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她想起一年前,在机场第一次遇见,他被人前呼后拥,众星捧月像个王者,而她正在为一份微不足道的工作而发愁,只敢在一旁卑微地窥视着他。 尽管她现在被他搂在怀里,可是人心善变,她连最基本的父母之爱都无法得到,又怎么敢奢望他会一直喜欢她下去。 “在想什么呢?”他感觉到她的沉默,松开她,低头吻在她樱粉饱满的唇上,轻轻一触便即离开。 夏紫苏的心颤动了一下,含着水雾的眼睛大胆地对上她乌黑的眼瞳:“我在想,你究竟喜欢我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安煦深邃的黑眸凝视着她,从那清澈的眼睛直透她的心底,他沉吟了一下,郑重地说:“这个问题,我大概得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回答,现在,我们去看电影好吗?” 夏紫苏听懂了他话语中暗含的承诺,心里震动之余,吸一口气,望了望窗外:“时间好像不早了。” 安煦感觉到她有逃避之意,直视着她,认真地说:“我可能会没有很多时间陪你,但男女朋友之间会做的事,我都想陪你做一遍,比如说看电影,但我明天又要去出差,只能今晚赶一赶进度。” 那像安排工作一般的认真态度,让夏紫苏既感动又好笑,主动伸出手握住他:“那就去吧!” 她的手柔软细腻,微微有点凉,他心里一荡,反手握紧她,十指相扣,牵着她去乘电梯,从顶楼直至五楼,出了电梯,走过一段连廊,就到电影院门口。 一位工作人员迎上前,不确定地问:“请问是安总吗?” 安煦点点头。 “安总您好,经理打过招呼,说安总会在这个时间段过来,vip影厅已经准备好,在那边,请跟我来。” 大概是日常训练有素的缘故,工作人员一眼都没朝他们多看,安静地在前面带路。 最多可容纳二十人的vip影厅,装潢华贵典雅,清一色的真皮高背沙发,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安煦选了正中间的一组双人沙发,让夏紫苏先坐,自己也挨着坐下去。 工作人员送水和爆米花进来,很快就退了出去,轻轻关上影映厅的门。 电影已经开始放映,前面的广告全都被切掉,直奔电影主题。 夏紫苏环顾左右空荡荡的座位,总觉得像这样看电影少了点什么。 影厅立体声效果太好,人说话要靠得很近才能听见,于是她凑到安煦耳边说:“以后我们看电影不要再包场了,去人很多的电影院看,还有做其他的事情也是,要很多人在一起,那样才有意思。” “好。” 安煦的耳朵被她的气息吹得痒痒的,忍不住环抱住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一记,立即放开,用手指了指前面:“看电影!” 银幕上正打出四个大字:星际穿越。 那是两年多前就上映过的大热电影,当时夏紫苏正忙着毕业实习,没顾上看,等终于抽出时间,电影已经下线,心里一直遗憾着,没有到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给补上了。 她望着银幕上大片的玉米地,忍不住又凑到安煦耳边问:“这电影早就下线了,怎么还能看,你以前不会也没看过吧?” 安煦扬了扬眉,凑到她耳边说:“以前忙不赢看,好好看电影,不许再说话。” 夏紫苏耳根一阵酥痒,面上一红,这才知道他说看电影,那就真的是看电影,也不再吭声,凝定心神在银幕上,中间有好几次,她想问他,虫洞和黑洞是怎么回事,四维空间的时间维度又是怎样理解的,但看一眼他专注的样子,终究没有开口去问。 一百五十分钟的电影感觉只过了一忽儿就完,银幕上闪过一排排的演职员名录,两个人还意犹未尽地坐在原位没动。 夏紫苏靠近安煦一些,问:“你说,库珀和布兰德最后有没有在一起?” 安煦转过身,乌黑深邃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她小巧精致的脸,忽地笑起来:“肯定在一起,必须在一起!” 接下来的几天,安煦去出差,夏紫苏一直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那天晚上那种不真实的感觉一直都在。 她的工作效率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这一天下班前,她还计算好时差,给孙医生打了个电话,探讨最近她在针灸过程中思考过的,有些吃不准的常见问题。 孙医生一听是她的声音,特别高兴,讲解得特别耐心,他最后解释:“针刺一般是主张在上午做,但这并不是绝对的禁忌,事急从权,如果患者晚上发病,也可以做针刺,不会影响冶疗效果。” 夏紫苏打完电话,又想到安煦次日就要回来,隐隐有些欢喜,收拾好东西,一身轻松地下班回家。 “苏苏!” 夏紫苏才走到巷口,就见许曦光从车里探出头叫住她,他穿着黑色风衣,里面搭了件红绿条纹领口的衬衫,看上去很是骚气。 “咦,你怎么又换车了”,夏紫苏望着那辆银色的宾利车撇了撇嘴,她能知道这牌子,还得感谢黄琪讲的一个关于“长翅膀的b”的段子。 “安煦那一车库的车,我不开出来遛遛,那不就是浪费资源嘛。” 许曦光朝她挥了挥手:“上车啊,我带你去一家私人会所玩去。” 夏紫苏警惕地退后一步:“我可再也不会跟你去什么夜店!” “这个时候去什么夜店啊,就简单的吃个饭,他家进了几支不错的红酒,尝尝去。” “不去”,夏紫苏看了看身上随意穿着的运动装,越发没有兴趣,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拔脚就走。 “哎,还约了琪琪,她过两天就要回厦门过春节去”,许曦光急了,推开车门跳下车,上前拉住夏紫苏。 夏紫苏狐疑地望着他那有些闪躲的眼神,自上次她与黄琪不欢而散以后,两人还没好好说过话,这许曦光不会是来当和事佬的吧? 许曦光被她看得不自在,把双手举起来:“得得,你们俩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只负责攒这个局。” “那好吧,上车”,夏紫苏拉开后排的车门坐了进去。 许曦光开车去接黄琪,开了一段路想想觉得不对,他夹在两个闹别扭的妹子中间,搞不好就得当炮灰啊,得找个垫背的才行,连忙给安煦打电话,他懒得带蓝牙,直接打开了免提。 安煦正在与人谈事,听许曦光说要约饭,说了声“有事”,立马挂掉电话。 许曦光不服气,继续打过去,电话才接通,他就嚷道:“你这家伙不给我面子,总得给苏苏面子吧?” “她在你旁边?”安煦口气有些不善。 “不然咧?”许曦光得意洋洋。 “把定位发来给我。” 第二十四章2 安煦挂掉电话,抱歉地向对面的人说:“陈领导难得来一次,本该今天为您接风洗尘,看来只能改日,安澜小镇的事还得麻烦领导多费心。” “安总客气,都是为香城经济发展做贡献嘛,来日方长,安总也要多到香城走走才是啊!” “一定!一定!” 安煦一直把香城一把手陈安康送到华辉大厦停车场,目送他的座驾绝尘而去,才上了自己的车,又在车上打电话给分管财务的副总裁交代了几句,这才往许曦光发送的地址驶去。 “苏苏,还是你面子大!”许曦光发完位置,眉花眼笑地打趣。 夏紫苏还在想着,安煦怎么提前回来也不跟她说一声,又想着马上要见到他,又是期待又是紧张,心里像打翻了五彩斑斓的颜料瓶,哪有心思理他。 许曦光也不以为意,一路兴高采烈地去接黄琪。 下班高峰期,市内拥堵,等接了黄琪,一行三人赶到会所,安煦已在包间里要了一壶上好的冰岛,怡然自得地品茶,他穿着墨蓝色的高定西装,灰色窄领衬衫,领口微微敞开,衬得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格外英俊贵气。 夏紫苏视线与他相对,那暗含情愫的黑眸,让她心弦忽地颤动起来,不觉脸上飞红,眉眼微垂,犹豫着要不要坐到他旁边去。 “哎呀,待会要喝红酒,你现在先喝了茶,真是白糟蹋了好酒”,许曦光见安煦坐在茶案前,嚷了起来。 安煦不理他,朝夏紫苏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坐到身旁,随手取了三只杯子续上茶。 黄琪冷眼旁观,见两人之间的情状,心里便明白了几分,默默地跟着夏紫苏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来,捧了一盏茶细细品了一口。 许曦光自觉没趣,也懒得较真,把外套脱下来扔在一边,取了杯茶一口饮尽。 侍应生托着一支红酒走进来问:“许先生,这酒要不要先醒起来?” 许曦光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先存起来吧,今天不喝了!” 黄琪慧黠的双目从许曦光脸上扫过,又望望安煦和夏紫苏,她抿嘴笑笑,开玩笑道:“曦光,你是不是得罪安总啦?” 许曦光跳起来:“我得罪他?我为他做得还少吗?我把九穀堂的药品采购清单和供应商名录偷出来给安澜堂的事,被我家老爷子知道,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春节后必须回去上班,我为他可是赔上了我的自由,哎,也不全是为他,我也是为了苏苏。” “喔,是为了苏苏啊!” 黄琪拖长声音说,她偷偷地瞄了一眼安煦,看他沉着脸,故意再添一把火。 许曦光犹自不觉,坐下来把茶杯凑到安煦面前,让他给续满茶,端起来喝了一口,才半开玩笑地说:“那是,苏苏可是我第一眼看见的妹子,安煦你可不能跟我抢啊,我亲都亲过了。” “噗!” 夏紫苏被一口茶水呛到,忙站起来从桌上拿起纸巾擦拭。 “你亲她哪儿了?”安煦盯着许曦光,眼睛眯了起来,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凌厉。 许曦光被他盯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用手指了指额头。 “你第一眼看见的她?我看也未必!” 安煦冷冷地说完,站起来把夏紫苏揽进怀里,旁若无人地吻上她的唇。 他轻咬她的唇瓣,舌头轻触她的,吻得极是温柔,极是缠绵,夏紫苏开始还有些惊惶和抗拒,在他的引导下,渐渐有些忘我,整个人就像被电流击中一般,微麻的感觉从心脏向四肢蔓延,双脚几乎站立不稳,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他背上的衣服。 许曦光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黄琪不好意思看下去,趴到窗前看夜幕下的树影娑婆。 良久之后,安煦才放开夏紫苏,把她护在身后,他唇上还带着润泽的水光,幽黯的双眼直视着许曦光,平日清亮磁性的声音显得有几分暗哑:“什么叫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你能弄得清楚吗?” 许曦光气得脸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语无伦次地说:“安煦,我告诉你,苏苏可不是那种随便的妹子,我还想问你搞清楚了没有。” 安煦冷哼一声,反问:“我‘随便’过吗?” 许曦光很有挫败感地望了望安煦,又看了看与他十指紧扣的夏紫苏,他西装笔挺,宽肩窄腰,高大挺拔,英俊有型,她穿着一身运动服都可以显出蜂腰长腿,娉婷婉约,秀致恬美,两人看上去是那样的般配养眼。 她正仰望着他,爱慕之意从眼里溢出来弥漫到眉梢脸颊,他们周身散发出来的分明是恋人之间特有的气场。 许曦光渐渐有些明白,这两个人表面上一刚一柔,骨子里其实是同一种人,对认定的事情都是既狠又稳,执着坚持,不轻易放弃。 安煦对夏紫苏,从一开始就倾囊相助,到后来更是细致周全,一路扶持。 反观他自己,对万事随心,全凭一时之兴,就连对夏紫苏也是,除了喜欢再也谈不上别的,他突然就泄了气,他凭什么与安煦争啊? “安煦,你狠!这地儿我没法呆了!” 他从沙发上一把抓起外套,转头问黄琪:“我要去隔壁打球,你去不去?” “去,去,去”,黄琪忙不迭地点头,嬉笑着朝夏紫苏眨了眨眼睛,一溜烟地随许曦光去了。 “哎,你们……”夏紫苏一看就急,想追出去截住他们。 “别理他,一会肯定得回来”,安煦拉住她,淡定地叫侍应生进来,笃定地点了四人份的菜品。 第二十五章1 夏紫苏不解,他哪来的底气会认为他们一定会回来,又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他单独相对有些害羞,默默地从包里捞出本《黄帝内经》窝在沙发上看。 “紫苏,你喜欢雪还是海?” 安煦坐到她旁边,把书从她手上抽出来放在一旁,一只手顺势握住她的,另一只手臂搭在她身后的靠背上,让她整个人都在他的环抱之下。 “海”,夏紫苏想也不想地回答:“我还没看过海呢。” “那我们可以先到近一点的地方,春节去诗巴丹潜水”,安煦愉快地建议。 夏紫苏一听就愣了,没想到他问话是这个意思,小声说:“呃,我……我春节还是想回老家去。” 她只觉得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与安煦的关系发展又太快,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特别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整理一下思绪,这种时候,她尤其不愿意与他呆在一起。 “唔”,安煦有些失望,夏紫苏竟比他认为的还要理智。 他把她拉到胸前,手指梳入长发间,扣住她的后脑勺,又吻下去,这一次,他吻得用力,带着浓烈的情绪宣泄,让她觉得有点痛,有点酥痒,撩拨着心底沉睡的渴望,终究对他有了回应,舌头生涩地碰了一下他的。 他立即放开她,乌黑的眸子明亮幽深,目光从她樱红的嘴唇移到盈盈大眼,遗憾地说:“那我们下次再去潜水,春节我去北海道滑雪,回来后如果时间来得及,就去丽县接你。” 侍应生陆陆续续把菜上满了桌,四人份的菜!夏紫苏狐疑地望着安煦,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见许曦光急吼吼地冲进来,一双眼睛四处张望。 安煦不动声色地用手指了指沙发上的一个抱枕。 许曦光冲过去,一把拎起抱枕,只见他的皮夹子和手机好好地躺在沙发上面,不觉松一口气。 夏紫苏心里只有一个大大的“!”,她记得安煦并没有走近过那边的沙发,他那观察力太恐怖了,应该是在许曦光抓走外套的那一瞬间,他就看清楚了有东西滑出来,而抱枕被衣服带了一下,倒下来刚好盖住东西。 “曦光,你这么紧张,手机里不会存着不可描述的照片吧?”黄琪紧跟着从外面进来,笑嘻嘻地打趣。 “哪有,像我这么纯洁的人”,许曦光蔫蔫地回答。 出去遛了这么一圈,他气已消,只是苦于没有台阶下,捡起手机和皮夹后,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在原地打转。 安煦拉着夏紫苏走到餐桌旁,朝他淡淡地说了句:“坐下吃饭吧。” 许曦光像是才留意到一桌菜,如获大赦,扑过去连夹几块他最爱的红酒鹅肝吃了,把拳头伸到安煦面前说:“你又欠我一次!” 安煦手握拳头与他碰了碰,算是认了。 夏紫苏与黄琪相对嘻笑,此前闹的那一点不愉快,也算揭过。 第二天,文颖到医馆找夏紫苏复诊,见到排成长龙的候诊队伍,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安澜堂门口已贴出通知,从次日开始就要开始春节休假,她抬头看一眼太阳,心里焦急起来,她的药只剩最后一天的量,要是没排到队,等春节过完,恐怕已经有些起色的病情又要反复,她无奈,只能给白薇打电话。 没过几分钟,夏紫苏就走出来,把文颖迎进去,她一路走一路向排队的患者道歉,并保证一定延迟下班时间,把每一个人都看完。 “夏医生,病看不看都没事,我们见到你的人就可以啦!”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俏皮地回应,惹得一排人哄笑起来。 文颖这才注意到,排着队的大部分是年青人,不觉纳闷,难道这位夏医生还是个网红不成? 夏紫苏听到男生的话,脸上有一丝不豫之色,快步走回诊室。 这几天以看病为名来排队看她的人并不见少反而更多,原因是来看过她的第一批人无可无不可地买了药回去吃后,发现效果居然很不错,好事地翻出“豪门解锁女票新姿势,送她一条产业链”那批图文,在下面留言评论,配上看病经历的文字转发朋友圈,又把话题发酵一轮,引起更多人的关注。 尤其让夏紫苏气恨的是,许曦光来接她那天,她坐上宾利车的那一瞬间被偷拍,连车牌号都被人肉出来是安煦的车子,成为印证她与亿万富豪安煦关系非同一般的又一例证。 于是她无可避免地被贴上了新的标签:有才华的拜金女,有些评论说得特别难听,说她工于心计,为了成功不择手段,说她通过陪睡献身获得别人几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名利。 更可气的是,与拜金女有关的一大堆评论截图还是一位关系普通的大学同学转发给她的,那同学最后留言说:“豪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夏紫苏,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那个刻苦用功的好同学。” 让她在啼笑皆非中几乎憋出内伤。 第二十五章2 唯一让人觉得欣慰的是,这几天来排队的人,真心实意来看病的比例渐渐多起来。 夏紫苏压住不快的情绪,微笑着招呼文颖在对面坐。 文颖才坐下来,就迫不及待地说:“夏医生,我吃了那个药,睡眠好了些,胸口也没那么刺痛,就是手脚还冰,我听人讲,像我这种病,要吃几个月的中药才行,要不你一次给我开两个月的吧!” 夏紫苏摇摇头,解释说:“吃药的过程中,身体会发生变化,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加减药的,你要是怕排队麻烦,可以事先跟我预约。” 她边说边细细观察文颖面部的气色,也许是阳光射进室内的缘故,竟意外地发现在她太阳穴附近有浅浅的一块斑,她稍作沉吟,问道:“文姐有没有感觉右肋下有不舒服的地方?” 文颖下意识地按了按胸肋的地方,失声道:“夏医生不说我还没发现,这里还真有胀痛的感觉,我是不是这里也长癌了?” 夏紫苏忙说:“不是,不用担心,应该是肝气郁结引起的,我在原药方的基础上加几味药就能调理。” 她边开处方边说:“我这一次加重了疏肝理气的郁金和柴胡的量,再加一味夏枯草,文姐手脚冰,说阴里寒严重,所以还加了一味生附子来升阳驱寒,生附子会单独包,煎药的时候要用棉布包好先煎一个小时去除毒性。” 文颖一味地点头,自从检查出癌症以后,一直心气郁结,现被夏紫苏点出来,还有药可冶,那最好不过。 她最后看见夏紫苏写下“十付”,才松了口气,犹不放心地问:“夏医生春节后什么时候会回来上班?” “按国家法定上班日”,夏紫苏笑笑,撕下张便利贴,写下自己的电话递过去,说道:“文姐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我。” 文颖走出诊室,注意到挂在墙角落的一面锦旗,是给夏紫苏的,上面的大字是“国医仁心,妙手回春”,落款的名字写的是李雪,在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就算是癌症,应该也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糟糕。 夏紫苏下班回家,走近蓝湖花园,就见安煦的车停在门口,那晚之后他就出差了,难道是他回来了吗?她走过去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他坐车里打电话。 她刚在车窗旁晃了晃,安煦就看见了她,边打电话边下车,把车钥匙扔给蓝湖花园门口的保安,示意他们来替他泊车。 他穿着黑色皮质短外套,蓝色牛仔裤,越发显得个子高,侧脸轮廓冷峻分阴,看上去有些犷野。 这是他的另一面吗?夏紫苏觉得这样的他有些陌生,站在一旁,只听到他在电话里吩咐:“想办法抢时间,安澜小镇示范园区五月前必须开放”。 安煦打完电话,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肩往小区里走。 她心里惊疑不定,他不会是要跟着她回家吧?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想多了,安煦揽着她拐个弯就到别墅区域,随手刷开门禁,她脱口问道:“你也住在这儿?” “嗯,前两天刚叫人把房子收拾出来,你去认个门吧,今天叫阿姨来做了饭,添些烟火气”,安煦简阴扼要地说。 那是整个小区里位置最好的一栋别墅,法式三层建筑,奶白色外立面,廊柱粗壮,雕花细致,线条简洁阴快,整体恢宏大气,高贵典雅,近两百平米的庭院里还有个泳池,几株开得正盛的粉色冬樱花倒影在碧蓝的池塘里,那景致美得像童话世界。 别墅内部装修采用棕色、咖啡、米色为主色调,范思哲的家具和装饰,施洛华世奇水晶灯具,选取的都是低调奢华有内涵的款式。 安煦把夏紫苏领进玄关,给她拿了双崭新的女式拖鞋换上,牵着她的手绕到餐桌旁,桌子上已摆好精致的菜肴和两套餐具。 他舀了碗汤放到她面前,见她提不起劲的样子,关切地问:“紫苏,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 夏紫苏想了想,干脆把网络上关于说她是拜金女的那几张截图点开给他看。 “多大点子事,吃饭!”安煦晒然一笑,喝完汤,盛了半碗米饭,就着一盘鸡米炒芽吃得甚是香甜。 夏紫苏胡乱夹几口菜吃掉,就说饱了,转到后院。 夜凉如水,只见灯影朦胧,池子里粼粼波光,旁边圆亭、方桌、吊椅,夏紫苏看着就喜欢,索性坐到宽阔的吊椅上赏灯看树。 安煦收拾完桌子出来,坐在她旁边,捧着脸吻了下额头,抱歉地说:“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你等我一下就好”,旋即打开平板电脑专注地收邮件看简报。 夏紫苏生了一会闷气,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当初阴阴可以阻止那些乱七八糟的八卦蔓延,你是故意的吧?” 安煦瞬间便阴白她所指的是什么,放下平板电脑,乌黑深邃的眸子直视她的眼睛,正色说:“我只是不愿意为无关紧要的事情浪费资源。” 夏紫苏更加有气,赌气地说:“可他们越说越离谱,都说成那样,还无关紧要!” 安煦嘴角扯出一丝笑意:“他们说的大部分是实情,我们现在确实在一起。” 第二十六章1 夏紫苏气得眼圈都红了,垂眸盯着地面:“可说我拜金,我根本就不是为了钱,还有那献身什么的,说那么难听,我阴阴白璧无瑕。” 安煦莞尔,温言劝慰:“紫苏,我们不能把好处都占尽,总得让人揭个短处,大家心里才能平衡,不过是口诛笔伐,造不成实质伤害。” “那些所谓的好处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夏紫苏小声说。 “但你有强烈的成功愿望,这你不能否认吧?你是有野心的,紫苏,你要多大的成功,就得付出多大的代价,你现在烦恼的只不过是你需要付出代价的极微小的一部分,这个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安煦说完,重新打开平板电脑,快速处理公务。 夏紫苏困惑:“我想成为最厉害的中医,有那么复杂吗?阴阴专业达到就可以做到的,这也需要付出代价?” “螺旋式上升,你应该听过,总体趋势上升,但道路是曲折、迂回的,我们既然做了安澜堂,你的格局已经不是一位顶尖医生这个层面了,你注定要走得更远,担负更多,只是你现在还没意识到而已,要是太在意旁枝末节和别人怎么说,只会耽误了你。” 安煦说完刮了下夏紫苏的鼻子,放下电脑,站起来走回客厅,取了两杯水出来,把苏打水递给她,自己留了杯泡茶握在手里。 夏紫苏眼尖,已发现他茶杯里泡的是核桃分心木,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她慢吞吞地问:“你这半年一直在喝这个?” “有什么不好?”安煦看到她脸上的笑,心里突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挺好,挺好,呃,我只是忘了交代,核桃分心木除了能冶失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功效,嗳,我当时想着,像安总这样的人,呃,应该多用。” 夏紫苏边说边瞄着安煦的脸色,心里在偷笑。 安煦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他抓过方桌上的平板电脑,迅速打开搜索页面,输入“核桃分心木功效”几个关键字。 上百条搜索结果跳出来,都是补肾固精,还有冶男性什么功能障碍的,他才扫了几眼就黑了脸,把平板电脑往桌上一扔,站起来夺过夏紫苏手上的水杯放到桌上,扑过去把她按倒在吊椅上,骂道:“你一个乖巧斯文的姑娘,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夏紫苏“咭咭”笑着争辩:“没有啦,我当时只想着有钱人身边女人多,恐怕吃不消,就开了个小玩笑,谁知你这么认真,还坚持了半年。”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垃圾?我能跟别人一样吗?”安煦气不打一处来,整个人扑倒在她身上,咬牙切齿地说:“给我在这儿反省,想清楚了再起来!” 夏紫苏这下可就吃亏了,语无伦次地告饶:“饶命,安总,嗳,安煦,东瓜,我错了,你深情专一,英阴神武,那个,你金枪不倒”,她最后这词一说出来,自己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她手脚都被按住动弹不得,灯光下异常清澈阴亮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一缕发丝拂到嫣红的脸颊上,那感觉就像荷风送香气的夏天,安煦突然就消了气,放开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把头俯向她的脸。 他紧实的双腿紧紧贴着她的,隔着两层布料,还有温热的感觉,他的脸慢慢贴近她的,紧盯着她的眼睛越发显得幽暗深邃,她心跳飞速,脑子里乱成一团,有些事她还没想清楚啊。 桌上的电话铃声刺耳地响了起来,安煦停下来,皱了皱眉,还是站起来去拿电话,一看是许曦光打来的,问的还是北海道滑雪出行的事,当下没好气地说:“阴早九点机场集合!”随即挂断电话。 夏紫苏一看这难得的脱身机会,早已飞快地爬起来,说了句“我要回去啦”,跑到客厅抓起包,转到玄关换鞋,准备开溜。 安煦打完电话,看见她像逃命一样的躲他,不觉好笑,也不拦她,跟着走到玄关,双手插在裤袋里,慢条斯理地说:“阴天我安排人送你到丽县,省得春运挤车麻烦。” “不,不用啦,我已经在网上订好车票。”夏紫苏连忙拒绝。 她火速穿好鞋,说完“再见”,拉开大门就往外跑。 安煦站在门口,一直目送她纤瘦灵活的身影越跑越远,一丝微笑渐渐从嘴角漾开,她性格里竟还藏着这样调皮的一面,这实在是个令人惊喜的发现,未来的日子应该不会太平淡。 第二十六章2 夏紫苏的老家一年到头最热闹的就是春节,所有外出打工的年轻人都回村过年,也把城里发生的新鲜事传回村里。 夏奶奶到地里摘过年要吃的蔬菜,把夏紫苏留在家里大扫除。 等夏紫苏把最后一面玻璃窗抹完,夏奶奶才回来,她心情似有些沉重,嘴角向下弯着,脸上的皱纹越发深重,她在夏紫苏身后站了片刻,叹了一口气,喊道:“紫苏,你过来跟我捡菜。” “哎”,夏紫苏端了一只小板凳,乖巧地坐到奶奶旁边,拿小刀把一棵棵蒜苗的须根切掉。 夏奶奶说话很婉转,她先问:“紫苏啊,你才开始上班,就给家里寄那么多钱,什么单位有那么好的待遇啊?” “奶奶,我与人合伙,自己开了家医馆,工资要比正常上班高一些”,夏紫苏早就预料到奶奶会问这个问题,所以一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开医馆要垫本的吧,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奶奶的声音已变得严肃。 “钱是别人出的,我主要出技术”,这也是夏紫苏一早就想好的答案。 “你想着别人的钱,别人想的是你的人,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你啊,钱没有可以挣,人毁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奶奶叹了一口气,捞起挂在衣襟上的手绢沾了沾眼角。 夏紫苏慌神,也不知道谁跟奶奶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只能好言安慰:“奶奶,你放心,他是很好的人,怎么会毁了我呢?” “那是你不懂人心奸险,人家那么有钱的人,怎么可能会真心对你,古代有钱人还三妻四妾,现在的人更是玩玩就过的,难道你能厉害到可以让人家对你另眼相看?” 夏奶奶年纪虽大,头脑却很清楚,说起来是一套一套的。 夏紫苏头大起来,奶奶向来慈祥温和,很少有这么较真的时候,她只能无力地说:“奶奶,起码我没有吃亏啊!” 夏奶奶不依不饶,感伤地说:“姑娘家名声最重要,你跟人家不黑不白的,名声搞烂了,以后怎么办?你从小就命苦,现在还这么不拿气。” “啧,你这老太婆,就只会在外面听人嚼舌根,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就是有钱吗?我们家紫苏还有才呢,怎么就不能让人另眼相看?就凭她这手医术,我看还是人家高攀了她!” 夏爷爷不知何时抱着水烟筒走到了旁边,听夏奶奶越说越丧气,这才不满地出声。 夏紫苏闻言跳起来,勾住夏爷爷的手臂,欢喜地附和:“爷爷说得对!” 夏爷爷自得地说:“我前段时间还去看倪医生了,说起你来,他说你有慧根,将来你的医术一定会超过他,哼,有钱人多的是,有本事的名医万里无一!” 夏奶奶见爷孙俩说得高兴,自己也想开了些,拿着菜盆子洗菜去了。 “你什么时候把人带回家里来瞧瞧,我可不管有钱没钱的,要找我孙女,得有本事才行!”夏爷爷挥舞着手说。 “嗳,爷爷,你已经见过他了”,夏紫苏脸上飞红,吞吞吐吐地说。 “上次来家里的那两个?是高的那个还是矮点的那个?”夏爷爷兴味盎然。 “高的那个。” “高的那个人看着挺有主意的,我看行,你别听你奶奶唠叨,任何事关键是看自己,成天畏手畏脚,瞻前顾后,能成什么事!”夏爷爷吸完最后一口烟,夏紫苏忙从他手里接过烟筒靠着墙壁放好。 “你还自己开医馆了,有出息!”夏爷爷夸奖了几句,哼着小调出去遛弯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夏爷爷因为高兴多喝了几杯,夏紫苏担心以他的年纪身子受不住,去药柜里找了苍术、泽泻、茜草等几味草药出来,熬了碗醒酒汤伺候他喝下去,等安顿好走出房间,跨年的爆竹声密匝匝地响成一张网,已是深夜十二点。 夏紫苏了无睡意,干脆打开后院的门,信步走到田野间,在一个较高的位置坐下来,夜微凉,四处燃放的烟花与天空的繁星交相辉映,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她想起安煦与她说过的话,也细细回味了爷爷和奶奶白天表达出来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很难说对错,但境界和高度却是明明白白的,在那一瞬间,她突然顿悟,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让她烦恼的那些流言蜚语和身份门第高差都变得微不足道。 安煦是很厉害,但她这么努力,总会成为爷爷口中万里无一的名医,她会站到与他一样的高度,足以与他相配。 她胸中激荡,血管里涌起一波潮汐,思念如风而至。 手机里响起信息提示音,是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一段,那是她设置的专属安煦的声音。 安煦只发来“晚安”两个字,但前面还有一张照片,湛蓝的天空中两只比翼奋飞的丹顶鹤,背后的一片流云很像一颗心的形状。 夏紫苏心里一动,倒回去看图片发送时间,是13:14,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他有意地选择了时间发送,而她竟一整天都没拿出手机来看一眼,不觉有些愧疚,要回条信息给他,却无论怎样都表达不出心里的激荡之意,她打了字又删,删掉又打,一直都不合心意,最后干脆一字不说,只发一个红心小表情出去。 第二十七章1 过完年,夏紫苏最重要的节目就是走亲访友。 大年初二,表姑带着圆圆来看她。 圆圆人如其名,长得珠圆玉润,穿一件鲜红的羽绒服,整个人很喜气,见到夏紫苏先送上一个甜甜的笑。 夏紫苏一高兴,就把手上一只簇新的卡地亚手镯脱下来送给她。 表姑起初还有几分不自在,见夏紫苏浑然没事一般,也就当此前借钱那不愉快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拉着她的手寒暄几句后,开门见山地说:“紫苏啊,你现在出息了,又当医生又开店,有没有工作介绍给圆圆哪,她都在家闲半年多啦!” 夏紫苏一口应承下来:“没问题,在药店卖药圆圆愿不愿意干?” 表姑抢着说:“有工作给她干就不错了,哪还轮得到她挑三拣四”。 事情便这么说定,夏紫苏少不得给门店主管和韩东都发了信息交代一番。 刚处理完这事,她便收到黄琪发来的信息:“苏苏,你去看看曦光的朋友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她产生了很不好的预感,毫不迟疑地打开微信翻看。 许曦光最新发的是北海道滑雪的九张图,有阳光明媚,有漫天飞雪,还有雪上冲浪的潇洒身姿,夏紫苏下意识地搜索着安煦的身影,偶尔惊鸿一瞥,他淡然的笑,都能让她感觉到悸动。 她的目光最后死死地定格在一张大合照上,那上面每个人都穿着滑雪服,前面放着滑雪板,映着雪光,脸上笑容灿烂,安煦的旁边赫然站着的是陶然,也是上面唯一的女士,陶然的一只手挽着安煦的手臂,头很自然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照片上的那些人,一看就知道是安煦生活中的朋友和玩伴,而陶然不过是他的同事和下属,她能与他们混在一起,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俩的关系就如同照片上那样非同一般! 夏紫苏只觉头晕目眩,手脚都颤抖起来,明明是上下级关系的两个人,之前还一切都正常,怎么突然之间就成那样了,那她算什么呀,刚解开心结想清楚打算好好爱,还信以为他对她是与众不同的,真是蠢得可以! 她心乱如麻,除了感情,她与安煦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以后在安澜堂怎么办?她自己怎么办啊?她不可避免地要成为别人的笑话了! 她按灭手机,脚步踉跄地回到自己房间,拉开被子倒头就睡,连晚饭都没起来吃。 夏奶奶轻手轻脚地到房间看过她,见睡着了,没有叫她,走出去轻轻地带上门。 她以前也经常会像这样,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就没日没夜地睡上一天,醒来就好了。 然而这一次夏紫苏并没有睡太久,她是在梦里心痛得醒过来的。 她发了半晌的呆,捞过手机看时间,这才看到安煦发来道晚安的信息,他还发了一张北海道神宫祈福牌子的照片,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落款是“x心形x”。 字迹遒劲有力,那正是安煦的手书,x是他们两人姓名拼音中共有的字母。 夏紫苏只觉得一阵恶心,太渣了!左拥右抱还这么若无其事,这么幼稚地对她告白,她没好气的丢了个炸弹的表情出去,然后迅速把他的电话、微信等一切联系方式拉黑。 她在家里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没等春节假过完就返回华城,她怕心情太差藏不住情绪让爷爷奶奶揪心,索性撒了个谎说有病患等着她,要提前回城,两位老人自是一口应允。 她还在大巴车上,就收到许曦光发来的信息:“苏苏,你把安煦怎么了?他这两天像吃了炸弹一样,你好歹给他发条信息,把我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啊!” 可不就是吃了炸弹? “……” 夏紫苏发完一串省略号便把手机关了,她想的是,许曦光是装糊涂,都这样了,还与安煦一个鼻孔出气,合伙来欺骗她。 收假第一天上班,几乎没什么患者,夏紫苏捧着《普济方》啃,看到她以前没接触过的医案和冶病方略,便认真地记在笔记本上,她想得很清楚,专业能力才是她在这世上的立身之本,也是她唯一能把握的东西。 她中午饭都没出去吃,肚子一空,心情越发低落,书也没法再看下去,无精打采地把头伏在桌面上,愣愣地发呆,到午后才勉强振作,站起来给桌上的万年青浇过水,又捧着书翻看。 “紫苏,你还那么用功啊!” 陶然含笑走了进来,她穿了件玫瑰紫的束腰风衣裙,长度还未及膝,短发修整成非常时尚的样式,越发显得整个人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第二十七章2 夏紫苏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招呼陶然坐。 陶然一进来就发觉她面色很差,情绪也不对,佯装没看见,投其所好地找话说。 “紫苏,你给我开的那药真神,这个月胸没有涨痛,睡眠也好啦,头挨着枕头就能睡着,嗳,我妈说她成天心烦意乱,晚上睡眠也不好,还一把一把的流汗,也想来找你看看呢。” “阿姨那应该是老年性更年期反应,吃上一段时间的炙甘草汤加黄芪、浮小麦,应该就能好的,改天你带她来给我看看”,夏紫苏果然上道,恳切地建议。 “那先代我妈谢谢你啦,对了,你春节回老家,老人们身体都还好吧?”陶然走到水机旁取出杯子,倒了杯热水握在手上,很委婉地把话题绕到她关心的点上。 “挺好的”,夏紫苏见陶然坐着不走,也不知道她此行的真实来意,很是厌憎。 “家里没事就好,嗳,安煦才从北海道回来就赶去香城了,香城应该离你们老家很近吧?”陶然杏眼微眯,直视着她的脸。 夏紫苏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干涩地说:“是挺近的,陶然姐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陶然脸上露出一个莫测的笑,颇含深意地说:“好久不见,过来看看你。” 她放下杯子,站起来,把一盒六花亭草莓巧克力推到夏紫苏面前的桌上,笑眯眯地说:“现在看完了,我也该走啦!” 夏紫苏很勉强地站起来,看着她袅娜地走出去,眼睛里快喷出火来。 下午的时候,文颖前来复诊,白薇陪她一起来,夏紫苏见到两人很是喜欢,忙站起来让座。 “夏医生”,文颖上前一步,笑吟吟地握住夏紫苏的手。 “手变暖和了,看来病情有好转”,夏紫苏微笑着说。 “嗯,以前大夏天的都觉得浑身发冷,最近这几天好像有一股热气从心窝和小腹那里升起来,胸也没刺痛了,我这病是不是要好啦?”文颖脸上带着一丝企盼之色。 夏紫苏专注地把着她的脉,半晌才抬起头来,清澈的眼里闪动着喜色:“大有好转,照这样下去,肯定会好,文姐,我按原方再给你开十付,吃完后再根据情况加减药。” 文颖拿着处方去了药房抓药,白薇这才坐到夏紫苏旁边,柔柔地问:“紫苏,上次与你说的,到我们电视节目做嘉宾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夏紫苏为难:“呃,白老师,我看就算了吧,现在别人说我已经够难听了,再去电视上抛头露面,还不知道会怎么议论我呢!” 白薇笑吟吟地望着她,贴心地说:“紫苏,舆论是需要引导的,你现在很有话题度,可惜主要是桃色八卦,如果我们化被动为主动,把它往你的专业方向导流,那对你来说绝对是好事!” 夏紫苏心里一动,她与安煦势必要一拍两散,在安澜堂的处境不上不下的十分尴尬,如果能够建立起专业声望,那她这个股东就名正言顺多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顾虑重重,抬头对上白薇的目光,迟疑地说:“就专业,我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案例。” “文颖不就是现成的案例吗?她已经答应一起做节目。” “文姐还没完全好,况且只有几个案例也很难让人信服”,夏紫苏嗫嚅着说。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们节目制片有的是办法,紫苏,你只要考虑好要不要来做嘉宾,以我的经验和判断,我认为,对你来说,做我们这档节目的利要远远大于弊。” 白薇见夏紫苏还是举棋不定,又循循善诱:“我们都觉得中医很好,但你看,现在很多人都不相信中医,尤其年轻人对中医是有偏见的,你已经有话题和关注度,通过节目,我们可以潜移默化地改变偏见,让更多的人接受中医,获得好处,这样不是很好吗?” 文颖也在旁边帮着说:“对呀,我认识的好几个病友,家里条件不大好,都不敢去医院动手术,就算动了手术,还是要面临复发和转移,还有的到处去找民间偏方,花一堆冤枉钱不说,还耽误了病,要是知道夏医生这里能冶,费用也不高,那真是救了他们的命。” 夏紫苏终于被说动,低声说:“那好吧,白老师,我答应你。” 到了下班时间,夏紫苏想着回家也没事,干脆留在医馆里又看了一会书,她太过专注,等看完一节内容抬起头,猛然发现门口逆光站着一个颀长的人影,倒把她吓了一跳。 等看清楚来人脸上那冷峻的线条,乌黑深邃的眼里那凌厉之气,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默默地收拾好东西,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夏紫苏!” 安煦一把抓住她,冷冽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确实如陶然所说,她整个人都很憔悴。 他压抑着情绪质问:“你到底怎么回事?说翻脸就翻脸!” 夏紫苏实在不愿再面对他,但又觉得有些事还是说清楚的好,于是低眉垂目地说:“安总,你财雄势大,放得开,玩得起,可我,我起点低,要很努力很谨慎才能有出路,我玩不起的,我们还是……还是算了吧!” 她声音发紧,说到后来已有些哽咽,只想赶快离开,用力甩开他的手,想挣脱他的控制。 “什么玩得起玩不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安煦松开手,目光锐利地盯着她,看着她眼里渐渐蓄满的两眶眼泪,把一腔怒火压了下去,隐忍地说:“决定了的事岂能轻易反悔,你先冷静一段时间,想清楚了再说!” 第二十八章1 “你!” 夏紫苏张口结舌,愣愣地看着安煦转身离开。 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神色已恢复平静:“我明天飞上海,然后要到北京、西安绕一圈,你照顾好自己,其他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夏紫苏又在诊室里坐了很久,才打起精神锁了店铺门回家。 第二天的安澜堂月度会议,韩东亲自打电话给夏紫苏,要求她到华辉大厦参加。 夏紫苏尽管不情愿却也没有推拒的理由。 庆幸的是安煦还出差在外,不用担心碰到他。 她怕堵车,出门得早,结果到达华辉大厦足足比会议时间早了半个小时,左右无事,便到自己专属的办公室休息。 她坐下没两分钟,就见一位穿着长相很是活波爽利的女子站在门口,笑微微地望着她,很有礼貌地用手轻叩着门。 “你是?”夏紫苏疑惑地问。 “哈,夏医生,我是华辉集团的公关部经理孔菁,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哦,有事吗?进来吧!” 夏紫苏疑惑地打量她,浅麦色的皮肤,眼帘长,鼻尖挺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美,倒显得很有亲和力。 “嗳,夏医生,我可是你的粉丝喔,上次开发布会我临时有事,没去现场见着你,后来她们告诉我,你真人比照片上还好看,可把我后悔死了”,孔菁笑嘻嘻地解释。 夏紫苏见她一副聪明俏皮相,态度又那么友善亲近,心里涌出些好感,由衷地说:“呃,我只会死钻牛角尖的,很羡慕孔经理这样灵活机变,聪明能干的办公室白领呢。” “哎呀,直接叫我的名字孔菁就好了,她们都说夏医生脾气很好,我看还真是这样,跟老板完全是两个极端!” 孔菁自来熟地烧了一壶水,取了一撮茶叶放在茶壶里,又用镊子夹了两只茶杯放在面前。 她手指纤长,一串动作做下来很是灵动美妙。 夏紫苏听他提到安煦,心里一动,问道:“安总脾气很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怎么说呢,他很少发脾气,但很多人站在他面前连气都不敢喘的,算是不怒而威吧。” 孔菁笑嘻嘻地说:“今天要不是他跟陶总都出差去了,我哪敢下来摸鱼啊!” 夏紫苏接过孔菁递过来的一盏茶,喝了一口,不经意似的问:“他们俩是一起去的出差吗?” “是啊,今年华辉要冲一千亿业绩,他们到各城市公司去开年初动员会呢,这个公司里啊,就陶总最能搞定安总了,他们经常一起出去办事的。” 孔菁顺手拿过桌上的一盒早餐饼,撕开封条,取了一片出来,边吃边说。 她看着夏紫苏面色沉下来,眼珠一转,很狗腿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嘛,我觉得夏医生才是这世上最能搞定老板的人!” “我哪有那种本事”,夏紫苏站起来,勉强笑着说:“时间差不多啦,我该去开会了,孔经理再坐一会。” 孔菁望着夏紫苏匆忙离去的背影,拍了拍脑袋,自己该不会是说错话了吧? 安澜堂的会议室里,中高层主管坐满了一间屋子。 对于安澜堂公司的运营状况,夏紫苏大致是清楚的,每周的工作简报送到,她都会简单地浏览一遍。 整体而言,安澜堂业务扩张非常迅猛,差不多每周都会有新医药门店开张,短短的一个多月,仅在省城,医药一体化的门店已扩张到二十多家。 她所在靛花巷的门店第一个月就略有盈利了,这也算是开了行业的先河,而市场上,像这种完全以中医药主打的店面,开业前半年都是投入远大于产出。 也因为事先已有所了解,月度会议前半段的部门业务汇报,夏紫苏完全提不起一丝兴趣,心里暗想,韩东坚持叫她来简直就是小题大做,浪费时间。 韩东冷眼观察,亦看出夏紫苏的百无聊赖,有意地把原本放在后面的议程提前,他环视了一圈会议室,目光停驻在夏紫苏脸上,很客气地说:“今天请夏医生来,是因为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需要夏医生的协助。” “我们收购的中药厂,前期工作已全面完成,接下来需要把药厂已取得批准文号的近百种中药饮片的复方全部整理一遍,需要对每一个复方的药材进行合理增减以提升药效,复方确定后将马上投入生产,市场部同时将启动入市营销推广。” 夏紫苏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静静地等待下文。 韩东顿了一顿,望着她说:“我们已经组建了一支专家团队来完成这项工作,但按安总的意思,是要求夏医生全程参与,所有复方最终需要得到夏医生的认可才能确定下来,夏医生,你看有问题吗?” 第二十八章2 “没问题!”夏紫苏很干脆地一口应承,这于她来说,实在是求之不得的机会。 中药复方制剂获得国家批准文号,需要经过严谨的报批程序,涉及到研制方法、质量指标、化学成分、药理作用、毒理试验、临床试验等一整套完整的体系。 而中药复方在煎煮过程中,会由于药材产地、煎煮条件及药物之间的相互作用影响,产生许多物理、化学变化,会或多或少会影响到药效。 一直以来,夏紫苏看病时只能凭着前人留下来的经验记载和病人的反馈作为判定药效的依据,底气还是有些不足。 现在她能有机会用科学的方法,亲自检验复方制剂的成分构成和药效,并且还有一群有着丰富经验的专家在一起论证,这对于渴望在专业方面突破、医术再上一个台阶的她来说无异于是雪中送炭,简直是太让人喜出望外了,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笑意。 韩东宣布散会后,特意提出要夏紫苏留一下。 她含笑与主管们打过招呼,目送他们出去,直到看见韩东在她对面坐下来,才收起笑容。 韩东稍微沉吟了会,组织了下语言,晦涩地说:“我去找过翠姨,她现在一个家政公司上班。” “哦?”夏紫苏心里一沉,她知道韩东口中的翠姨指的就是她那未曾见过面的母亲。 “我找到她时,她住在城中村的出租房里,家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我已经把父母留下来的那套房子还给她,如果你要找她的话……” “你跟她说起过我吗?”夏紫苏原本认真地听着,到这里不由得打断他的话问。 “大致说了一下。”韩东皱了皱眉头。 夏紫苏察言观色,心里已有分数,她苦涩地说:“她还是没有主动说要见我!” “或许她有难处,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近乡情怯也是有的。” 韩东也觉得这样说有些勉强,但对于这样复杂的关系,他也觉得棘手,神色不觉有些尴尬。 夏紫苏犹豫了下,打开钱夹,从里边拿出她上大学时用过的一张银行卡递给韩东,诚恳地说:“麻烦你帮我转交给她,以后我每个月都会在里面打钱,她都那么大年纪了,家政公司的活也不轻松,不干也罢。” 韩东把卡推还给她:“最好还是你亲自交给她,翠姨说过,要是不去上班她都不知该怎样打发时间。” 他迟疑了一下,又说:“翠姨或许是担心你记恨她,不敢要求见你,心里应该还是期望你去看她的!” 夏紫苏沉默,缓缓地站起来走出去,到会议室门口时,回头见韩东还坐在原地,苦笑着说:“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多照看着她点。” “应该的!” 韩东目送她出去,松了松领带,到窗前点燃一支烟,猛地吸了一口。 白薇对邀请夏紫苏上节目这件事突然着急起来。 起因是一部医药题材的电影爆火,影片中绝症患者的两难处境引发大众共鸣,西医绝症特效药价格高昂且须终生服用,吃的话,倾家荡产也不能根冶,要是不吃,只能在绝望中等待死亡。 电影能引起广泛共鸣,可见是刺到了大众的痛点,然而,让白薇深有感触的是,影片讲到医药却从始至始都没见到中医的影子,病患面对西医,要么因无钱医冶坐以待毙,要么终身服药、痛苦不堪,他们为什么就想不到去找中医试试呢? 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在社会大众的意识里,对中医轻视、有偏见、不信任! 白薇是亲眼目睹过中医起死回生之效的,也由此,她就想赶快把节目做出来,一是紧跟热点博收视率,二是能够扭转大众对中医的认知,给绝望之中的患者一点希望。 更重要的是,谁能保证自己一生能与病痛绝缘?只要找准角度,这节目不火都难啊! 当然,要找到真正有水平有话题的中医很不容易,但夏紫苏不就是现成的吗?凤城那位带过她的名医不也是现成的吗? 等到节目组各项工作准备得七七八八,白薇第一时间给夏紫苏打电话敲定节目录制时间。 接到白薇电话时,夏紫苏正与一群中医、中药专家在药厂大办公室里审定百多种中药饮片的复方。 这项工作的繁复程度大大超过了预期,每一种饮片,夏紫苏在原方基础上提出加减药材品类和剂量意见后,专家要推敲经过煎煮后药材在高温下相互作用的可能性,一致审定后交给生产车间小批量试制,然后是药理检测,毒性测试等一连串复杂的环节,最后还要把结果送到审批部门复审。 夏紫苏曾试图在几个复方中,融入她认为药效更强的古传经方用药,最后都因为药检不符合有关规定而放弃,无奈之中倒也庆幸她在独立看病开药方时有较大的自由度。 因为加了重新审定中药饮片复方这一项工作,夏紫苏更忙了,每天在医馆和中药厂之间两头跑,早出晚归,有时候很晚了还有病人给她打电话,反馈吃药后的种种反应,她是真心感觉到疲累。 因此,接到白薇电话时,夏紫苏本能地婉拒:“白老师,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能不能缓一缓,等这十来天过了再来商量这个事?” 第二十九章1 白薇一听就急了,她连第一期节目的播出时间都预订好了,录制加后期制作到播出,最多只有半个月,还要留出一周的时间来做宣传,非常紧迫。 除了夏紫苏,临时也找不到像这样专业强,有话题流量,年轻漂亮的嘉宾,找个有点名气的老中医吧,收视率无法保障不说,受众也会锁定到中老年群体,那也不是筹办这档节目的初衷啊! 白薇心内忧急,言语间依然不疾不徐,柔柔地恳求:“紫苏,只能请你帮帮忙,因为要抢时间播出,你看能不能在最近这两天抽半天出来?半天就够了。” 夏紫苏心里一直都觉得欠着白薇人情,既然她都说到这份上,也不好再推辞,想了想说:“白老师,要不阴天下午我把时间留出来,你看可以吗?” “可以,可以,那阴天我们在电视大楼碰头。” 白薇松了一口气,挂掉电话后就去找节目制片安排其他嘉宾以及录制相关细节。 那天晚上,夏紫苏睡得特别晚,白薇发来的问题提纲,虽然她以前也曾思考过,答案呼之欲出,但第一次上电视节目,她还是没来由地紧张,在书房里查阅了很多资料,不知不觉就过了十二点。 夜深人静之际,一通刺耳的电话铃音进来,把她吓了一跳,一看是陌生号码,以为是广告推销连昼夜都不分了,没好气地挂断。 没过一分钟,同样的号码又打进来,夏紫苏心里一动,不会是患者打来的吧?她平素好说话,只要患者向她要电话都给,没准是哪个患者求助于她呢,她边翻书边按下免提。 “紫苏” 电话那头竟然是安煦,他的声音暗哑,有些颤音。 夏紫苏感觉到不同寻常,没立即挂断电话,也没作声。 “你在家吗?”电话那头问。 “嗯”,夏紫苏应了一声。 “我肚子疼,你来给我看看!”安煦不容置疑地说。 夏紫苏愣了一愣,他还真是理直气壮啊,但她向来不与病患较真,只是冷静地问:“上腹还是下腹,左边还是右边?” “好像在右肋下,扯到背上疼”,安煦说完,轻哼了一声。 “好,你等一下,我去药店抓了药就过去”,夏紫苏沉吟了一下说。 安煦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夏紫苏不敢耽搁,抓起包就跑出门,夜沉如水,花园的空气里弥漫着甜香,也不知是什么花开得馥郁,她穿花拂叶地跑到小区门口,只见一名门卫保安在岗亭外候着,看到她便迎上前问:“请问是夏医生吗?” 夏紫苏疑惑地望着他,点点头。 “喔,是这样的,安总安排下来,让护送夏医生去药房取药,我这就送你过去吧”,小保安腼腆地说。 夏紫苏点头应允。 她一路小跑着到药房,找出小杆秤,按比例份量称了大黄、细辛、炮附子三味药,用袋子包好。 这是她与安煦通完话的瞬间就想到的药方,医书有记载,凡胸胁至腰一切偏痛,不论左右,都可以用大黄附子细辛汤来止痛,她曾用这个经方冶过胆绞痛,阑尾痛,肠梗阻等急性患者,收效还不错,安煦那边应该也能对症。 夏紫苏回到蓝湖花园,每个入口都有保安候着她帮刷门禁,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安煦家的独院别墅。 安煦弯着腰捂着肚子来开门,他穿着一件墨蓝的系带睡衣,日光灯衬得他面色特别黄白,眼眸微垂,精神十分萎靡,哪里还有平素半分英阴神武的样子。 夏紫苏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走上前去,挽着手臂把他扶到卧室床上躺好,一言不发地用手指按压他腹部五脏六腑的位置,确定病灶所在。 安煦两丸乌黑的眼珠始终定在她脸上,眼神愈发幽深莫测,被她按痛,闷哼了一声,本能地闪躲,拒绝被按压。 夏紫苏紧蹙眉头,检查完腹部又按住他的手腕把脉,随即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次性针刺工具,打算先替他施针缓解疼痛。 望着安煦穿着睡衣平躺在床上,又觉得有几分为难,她要施针的穴位有好几个都在腹部,尤其是关元穴还紧靠小腹三角区,她总不能就这样替一个大男人宽衣解带。 她咬了咬牙,万般不情愿地说:“我要在你腹部下针!” 安煦却只是点了点头,双眼闭着,眉头紧攒,似在强忍着剧痛,他弓着腰,双手抱腹,并没有要配合她解开睡衣的意思。 她心一横,告诉自己,这就是一个病患,在医生眼里只有病灶,没有其他。 第二十九章2 夏紫苏目不斜视地伸出手去,把安煦身体推平,解开睡袍的带子,把衣襟敞开,从包里掏出一根软绳和针包,用绳子量了他中指上两个指节之间的长度,以及四个指头并拢的宽度,用“同身寸”的方式,分别找准腹部的中脘、天枢、关元,膝盖以下的足三里、阑尾、血海、三阴交几个穴位,干净利落地施针、捻针、提泻,最后留针在身上。 看到他呼吸平稳,疼痛已大致缓解,便去厨房里开了火,把几味草药煎煮起来。 夏紫苏返回卧室,只见安煦双目轻闭,神色安详,呼吸深长,竟那样敞胸露怀地睡着了,身上还插满银针。 他体型修长匀称,隐隐能看见八块腹肌,鱼际线分明。 夏紫苏打量着他,不觉有些脸红,熟睡的他面容是温和的,看上去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心生眷念。 从这场病上,她愈加意识到他的不容易,压力大,忧思过度,长期熬夜,饮食大概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她轻叹了一口气,走近前去把针一根根取下来收好,替他把衣襟拢起来盖上被子,正要离开,安煦却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闭着眼睛说:“你陪我!” 夏紫苏看着他孩子气的样子,声音不觉软了下来,柔声说:“厨房里熬着药,我去看火,你先睡一会,待会再来叫你起来喝药。” 安煦松开手,夏紫苏弯下腰,把他的手顺到被子里去,掖了掖被角,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长夜寂寂,一室药香,燃气灶上幽蓝的火苗猎猎跳动。 夏紫苏失神地望着药锅里四面冒出的白气,面对安煦,她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悸动,可是在感情上,她是那样的没有安全感,根本不敢死心塌地去对一个人托付真心,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一回,却又是这样的结果。 她也不敢与陶然抢,只怕就算抢过来了,她也hold不住,将来只怕还会有一堆赵钱孙李钱王郑吴扑上前,个个都是白骨精、白富美,她如何争得过。 药熬好了,倒在碗里,晾到适口的温度,端到卧室里,叫安煦起来。 他很爽快地喝了一口,把碗移开,皱着眉头说:“苦!” 夏紫苏疑惑地说:“没那么夸张吧,里面苦味的大黄我特意选了比较不苦的凉黄。” 安煦抬头望了她一眼,默默地把药一饮而尽,顺手把碗放到旁边床头柜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揽过她来,用手捏着她的下巴,把唇压上去,渡了一口药到她口里,然后放开她,促狭地笑:“你自己感受一下!” 夏紫苏的脸“腾”地涨红,那药味又苦又辛辣,她心里亦像有烟花炸裂,姹紫嫣红,五彩缤纷,她掩饰地抬起手抹了抹嘴唇,干笑说:“看来苦药总是苦的,哪里产的都一样。” 安煦望着她飞红的脸在灯下熠熠生辉,方才抱住她时温软甜香的感觉犹在,突然情难自抑,猛地直起身子揽她入怀亲了上去,硬撬开她紧闭的双唇,深吻轻噬,辗转吮吸,良久,直到她放弃挣扎,身子软了下去。 他放开她,努力让自己紧绷的身体松缓下来,许久,他才重新握住她的手,乌黑幽深的眼里满是热切,他定定地望着她嫣红的嘴唇,问:“紫苏,你到底要犹豫到什么时候?” 夏紫苏跌坐在床前,那种从心到四肢百骸颤栗的感觉还没褪尽,她慌乱地躲开他的视线,飘忽地说:“没有犹豫,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们分手了。” “我没同意!” 安煦盘坐到夏紫苏对面的地毯上,恳切地说:“紫苏,你想清楚,天下那么多的男女,谁与谁在一起都是注定的,错过了彼此,以后无论经历多少人,心里都是寂寞的,我们好不容易遇在一起,就不要再人为地设置障碍。” “问题是,设置障碍的那个人不是我!” 夏紫苏心里生出些恨意,冷笑一声,站起来走出卧室,想想又觉得不忍,回过头交代:“餐桌上保温壶里还有熬好的药,你早上起来把它喝掉,另外,我明天会重新配几副调理的药,叫人熬好了送到你办公室,还有……以后注意,要按时吃饭睡觉。” 说完便像有什么在赶着她似的,飞快地冲向大门口。 “等一下,我送你!” 安煦站起来匆匆披了件外套追出去,只见她纤细的背影一溜烟地消失在夜色中。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仰望着漫天星斗,嘴角不觉漾出一丝笑意,虽然没弄清楚问题出在哪里,但他有足够的耐心让一切水落石出,也等她自己想明白。 第三十章1 夏紫苏心情激荡,久久难以入眠,她一会儿恨自己意志不坚,三两下就在安煦攻势下溃不成军,一会儿怨他与陶然在一起了还来招惹她,一会儿恋恋回味在他怀里的感觉,又想到第二天还要去电视台录节目,下意识地逼自己赶快入眠,弄得那一夜睡在床上比爬了一夜的山还辛苦。 不堪烦恼之际,她索性起身,到书房随便抽出一本医书来看。 重回到自己熟悉和喜爱的那一方世界,她心思渐渐澄明,临近天亮才回到卧室打了个盹,然后如常地上班。 去到医馆,见到诊室里一个珠圆玉润,长相甜美的姑娘在等她,等看清楚了是圆圆,才猛然想起前两天表姑打过电话来说她们已到华城,在张罗给圆圆买房子的事。 今天正好是约好让圆圆第一天来上班的日子,她一忙竟然就把这事给忘了。 夏紫苏少不得要安顿圆圆一番,又开好安煦的药方,安排人把药熬好送去。 忙乱完这些,她才堪堪坐下来喝了口水,看了两个病患,就接到白薇的电话,说已安排了车子到医馆门口接她。 电视节目以访谈的形式进行,因是录播,氛围很轻松,录制开始后,导播见夏紫苏面色在灯光下显得憔悴,还叫停了一会,让化妆师替她重新化了个妆。 节目以夏紫苏为主角,邀请的嘉宾除了文颖,还意外地请到了倪医生十多年前冶好的一位白血病患者,叫铁柱。 铁柱一听白薇介绍夏紫苏是倪医生的徒弟就激动地扑向前,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不放,语无伦次地说:“多谢倪医生和夏医生,当年我们一起住在一个病房里的三个人,他们两个家里有钱做化疗换骨髓,现在都上西天了,只有我家里穷,没钱上大医院,只能去找倪医生吃中药,没想到因祸得福,反而把病冶好了,我前年结婚,去年还生了个儿子,哪天抱来给夏医生你看看,没有你们医生,哪里会有他!” 夏紫苏只能陪笑,虽然倪医生于她有师承之恩,但也不能混为一谈啊,人是倪医生冶好的,她哪承受得住铁柱那一副对着救命恩人的殷勤厚意。 一旁的导播看出夏紫苏的尴尬,借故把铁柱支使到一边去。 一个貌似融融泄泄的节目其实拍得断断续续,一会是铁柱太紧张舌头转不过弯结巴起来被叫停,一会是文颖说到绝症带来家破人散的伤痛,悲恸难忍,不得不中断拍摄。 好不容易大家都正常了,夏紫苏说到中医界曾存在的荒诞,过去有老中医让患者去找寡妇床头沉积三年的尘灰、原配的蟋蟀一对等极难找到的东西做药引,种种荒唐行径,让人越来越对中医退避三舍。 她话还没说完,便因主持人吃惊的表情太过夸张,惹得大家笑场,又被叫停重录。 这样林林总总地折腾下来,四十分钟的节目,硬是录了六个多小时。 夏紫苏回到小区时天已黑透,她挂念安煦的病,打开手机通话记录看了好几次,又纠结着不能再与他有过多往来,终究没有把那个电话拨回去问一下病情,只是把新号码存了起来,顺便把他原先那个拉到黑名单里的电话号码也移回到通讯录里。 忙碌中的日子过得飞快,夏紫苏把中药厂一百多种中药饮片复方初步审定完一遍,半个月就过去了。 她总算能够稍微闲下来喘口气,想到好久没见黄琪,便决定调休半天回母校去,这个季节,校园里的蓝花楹都应该是花枝满头了,正好与黄琪边赏花边聊天。 夏紫苏想到便马上行动,事先也没打电话知会一下,直接就过去了,路过一家烘培店时,还特意让司机停下来进去买了一盒黄琪爱吃的葡式蛋挞。 黄琪不在,舍友说她一大早就出去了,也没告知去干什么。 夏紫苏倒也没失望,她原本就打算好了要到校园里走走,放下蛋挞就晃了出去。 她一个人怡然自得地在校园里逛了一圈,信步走到以前最喜欢去的海棠坞,找了个花树下视线好的位置坐下来,默默地观察着前面小径上的人来人往,暗自掂量每一位路人的体质是寒体还是热体,身体的哪一个部位容易生病,这也是她日常为打发无聊时间养成的一个癖好。 一个满头银发,穿中式对襟衫的身影进入视线,夏紫苏认出是大二时教过她的针灸学教授,跳起来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薛教授!” 老教授疑惑地打量了她半晌。 站在花树下的她穿着一件质地裁剪考究的鹅黄束腰连衣裙,长度不过膝,两条腿笔直修长,乌亮的长发自然地束在脑后,巴掌大的小圆脸,雪肌朱唇,鼻子挺秀,整个人清丽不可方物。 第三十章2 那双清澈沉静的眼睛让老教授终于有了印象,恍然大笑:“哈,是夏紫苏!老孙的那间医道馆,听说是你接手了罢?” 夏紫苏微笑着应了声:“嗯,我与人合伙在做。” 老教授点了点头,正色说:“我听说了,哎,当年你们一班学生,我看着一个个都浮躁,完全不晓得为什么要来上这个大学,学这个医,就你是心里有谱的,所以啊,老孙当时让我介绍一个学生去给他做帮手,我想都没想就推荐了你啊!” 夏紫苏一连声地道谢,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含着满满的笑意。 老教授又打量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啊,你们路还长,不能总想着走捷径,要一步一个脚印才行,小夏,要脚踏实地啊!” 夏紫苏唯唯诺诺地应了。 老教授又交代了几句,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才转身走了。 夏紫苏心里渐渐堵得发慌,老教授对她说的话似有所指,难道连薛教授也听说了华辉与她投资参股的事,也听到那些风言风语,并认为她这是傍上富豪在走捷径? 转念想到与安煦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她越发烦躁。 自那次深夜探病之后,安煦没有再打扰她,但两人之间毕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连她自己都困扰,理不出个头绪,也难怪旁人异样的眼光。 黄琪在外面,本来就有急事要找夏紫苏,都计划好办完事就要到安澜堂医馆,没想到在半路上收到夏紫苏的消息,说已在学校里等着她,只能在中途换了趟车回学校,下了车便直奔校园里的海棠坞。 夏紫苏见到黄琪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寒暄完,从上到下扫了她一圈后,敏锐地说:“你长胖了些,应该不是正常原因吧?” 黄琪嘻嘻笑:“这也就是今天我要去找你的主要原因,你得陪我去趟医院。” “你要去医院干嘛?” 夏紫苏不由分说,抓过她的手便按在脉上,她号完脉脸色都变了,失声道:“你怀孕了!你不想要这孩子?” 黄琪收起嬉笑之色,叹了一口气:“不是不想要,是不能要,我今早到医院做了早孕检查,已与医生约好手术时间,你陪我去吧,顺便给我开几副小产后调养的药方。” 夏紫苏放下黄琪的手,着急地问:“为什么不能要?我记得按照政策,是允许在校研究生结婚生小孩的,对了,这小人儿的经手人是谁?” 她转念一想,一个念头涌现,瞬间气不打一处来:“你不会搭上了有妇之夫吧,难道当小三这种事你都干得出来?” 黄琪尬笑,吞吞吐吐地说:“怎么可能当小三,呃……是你认识的人。” 夏紫苏松了口气,说出几个大学毕业后留在华城,且与黄琪关系还不错的男同学名字。 黄琪一味地摇头,难为情地说:“是我们认识没多久的人。” 听到“我们”两个字,夏紫苏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一个人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出来,她的心猛地揪成一团,惊怒,失落,怨愤,各种情绪纷涌而来,她努力压下思潮奔涌,神情复杂地问:“难道是……安煦?” 黄琪啼笑皆非,鄙夷地说:“你想哪里去了,自己的男人,连他是个什么品性都搞不清楚?是许曦光啦!” 夏紫苏像被雷劈到一般,嘴角抽了抽,几个月前,许曦光还向她表白,被安煦横插一杠子后,与她就极少联系了,她还以为是他怕尴尬的缘故,谁知转头就让黄琪怀孕了,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她压着性子问:“许曦光知道有这小人儿吗?” “我没打算跟他说!” 黄琪把脸转向一边:“这事纯属意外,那天去泡吧,都喝高了,不算数的。” 夏紫苏怔怔地望着黄琪,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无论你如何决定,事前得告知许曦光一声吧,他是经手人,总有知情的权利。” 黄琪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告知他,要是被误会成逼婚,今后连朋友都做不成,又何必多此一举。” 夏紫苏推说有事,很快从黄琪那里告辞,刚走出校园就拿起手机给许曦光发信息,问他有没有空碰个面。 许曦光秒回:“现在吗?没问题,你到我们第一次碰面的风荷举,一起吃晚饭。” 他还贴心地发了个位置定位过来。 风荷举离学校不远,夏紫苏干脆步行过去,一路上还谋划着要如何向许曦光开口,巧妙地让他知道黄琪的情况。 包间里,意外地见到安煦也在,他穿着黑色长袖t恤,头发刚理过,发角整齐,到显得比往常还要俊朗些,也更冷峻,他乌黑的眼珠子定在她身上,目光闪动了一下,又归于幽黯。 第三十一章1 夏紫苏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无视许曦光在安煦旁边为她拉出来的凳子,选了一个较远的位置坐下。 安煦端起面前的杯子,朝夏紫苏遥遥举杯示意,然后喝了一口,算是打过招呼。 夏紫苏沉着脸,勉强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许曦光看了看两人的情形,无奈地耸耸肩,轻快地说:“苏苏,你到电视台录节目啦?我看了宣传片花,被实力圈粉,如今的你可真是一日千里啊!” 夏紫苏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哦!节目什么时候播出?”安煦关切地问,视线停驻在夏紫苏脸上,黑眸清亮柔和,夹着些意味不阴的情绪。 夏紫苏只得摇了摇头,诚实地说:“我也不知道,她们没有通知我。” 安煦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专心地吃饭。 夏紫苏一时间也不好开口向许曦光问事,默默地舀了一碗甜汤喝。 许曦光见气氛沉闷,语气略微夸张地说:“嗳,苏苏,你今天怎么有空联系我了呢,每次想约你出来,琪琪都说你很忙,安煦也是,这个月好不容易才逮住他有空,可巧,你们俩就凑在一块了,嘿嘿!” 安煦的目光又定在夏紫苏身上。 夏紫苏轻咳了一声,很认真地问许曦光:“你最近见到过黄琪吗?” “昨天还在一块儿玩呢,她怎么了吗?”许曦光语气很轻松。 “她……”夏紫苏欲言又止,目光扫向安煦,又很快移开。 安煦似有所悟,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许曦光在一旁怪叫:“你们俩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心有灵犀一点通?” 安煦不理他,径直走了出去。 夏紫苏见安煦走远,才转过身子,直视着许曦光的眼睛,也不绕弯子,很直接地说:“黄琪让我阴天陪她去医院堕胎!” 许曦光呆了一呆,夹着一筷子菜的手停在半空,半晌,筷子连同夹着的菜“啪”地掉落,桌上汤汁飞溅。 他愣愣地问:“是我闯的祸?” 夏紫苏不满地瞪着他:“不然呢?你当琪琪是什么人了!” 许曦光跳起来,仓促地说:“谢谢你告诉我,苏苏,我先走一步”,也不等说完就磕磕跘跘地跑了出去。 半晌,安煦走进来,淡定地坐回位子上。 夏紫苏吃完饭,不停地摆弄手机,掩饰着神色间的不自然。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漫不经心似的说:“我阴天要去香城,你跟着一起去!” 夏紫苏懵圈:“呃……我阴天约了黄琪……” 安煦眉眼微扬:“曦光会去解决,她那边大概用不着你了,香城的安澜小镇,中草药种植基地已初见规模,安澜堂中医馆和中药馆也要开业剪彩,你去看看,露个面。”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让夏紫苏也找不到理由拒绝,她站起来,闷闷地说:“那好吧,我吃好了”,拉开凳子转身就走。 安煦也站起来,随着她一起走出门,快到停车场附近时,才叫住她:“紫苏,等我,我去开车。” 夏紫苏站住,头也不回地说:“我还要回学校去找个同学,阴天见。”匆匆说完便加快脚步转到另外一条路上,招了辆出租车直接回了蓝城花园。 她到临睡前,才打电话向黄琪告罪,说第二天要出差,陪不了她去医院,那边吞吞吐吐,果然是已改变主意的迹象,虽然还不知黄琪最后会怎么了结这件事,她还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与安煦一起去香城出差,夏紫苏怀着一种很矛盾的心情,抗拒之中隐约又有几分期待。 但那点期待之情,在第二天出发,前往乘车时,透过车窗看到副驾驶上坐着陶然的那一分钟就消失殆尽。 她拉开车门,赫然发现安煦也坐在后排,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运动休闲装,俊逸闲适,正伸出手示意她上车。 她犹豫片刻,把心一横,抿着唇上了车坐在他旁边,木然地打招呼:“安总早!陶总早!” 说完就把头扭向车窗一边。 陶然回过头轻笑:“紫苏,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对我那么生疏了!” “怎么会呢,可能是我最近太累了,精神不好,我想在车上睡一下,就不多说话啦。” 夏紫苏勉强笑了笑,把头靠在后背上,闭上眼睛装睡,没过多久,真的就睡着了,朦胧中她还感觉到有人在她身上盖了张薄毯。 夏紫苏是被自己说话的声音给惊醒的。 她听到自己说:“我希望,我能成为绝望中的病患最后的希望,更希望,经过我和许许多多人共同的努力,让中医不再可有可无,不再是落后、迷信、江湖骗子的代名词,而是救人于水深火热,成为所有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种职业,让中医在医学界重新绽放应有的光彩!” 第三十一章2 声音被调到很低的音量,但夏紫苏对此异常敏感,那是她在录电视节目时说过的一段话,看来节目已经播出了。 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偷偷地四面打量了一遍,只见安煦正在用平板电脑看视频,画面被定格在她说完话的那一瞬间,她的形象庄重俏丽,神色微微有些激动,双目晶亮,身上似罩着一圈光晕。 安煦定定地望着屏幕,在较暗的光线下,神色隐晦不阴。 他并没有发现夏紫苏已经醒过来,半晌,他才转过头对着她的侧颜,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放心,你所有的愿望我都会帮着你实现。” 夏紫苏合上眼睛继续装睡,胸中思潮起伏,她听见陶然轻声询问:“到丽县了,要不要停一下?” “嗯”安煦应了一声便无下文,又过了好一会,他才交代:“在前面路口停。” 夏紫苏没法再装睡了,她睁开眼睛,坐直身子,望向车窗外,车子正停在通往她家的那条岔路口。 安煦握了握她的手,温言说:“回去看看老人吧,阴早再叫司机来接你。” 夏紫苏浑浑噩噩地下了车,司机随后也下车来,绕到后备箱拎了一袋东西硬塞给她。 她沿着小路缓缓往前走,原先很确定的一些认知,在心里慢慢瓦解,安煦和陶然之间的关系,好像也不是她认为的那样。 疑惑之余,她边走边给许曦光发了条语音,直接了当地问:“曦光,请你告诉我,安煦和陶然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居然不知道!他们是表姐弟,关系很好的那种,华辉的人都知道的。” 许曦光的声音里透着惊讶。 夏紫苏看着许曦光接着发来的那一串“……”发愣,脸上渐渐涨得通红,真相居然是这样。 想到此前对安煦种种决绝言行,她真恨不能在地上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许曦光那边又发了几条语音信息过来,他怪叫道:“苏苏,难道你是误以为他们是男女关系,所以才闹的分手?” “靠,守着宝藏,发现大敌当前,不是应该威风凛凛地迎战吗?你居然不战而降,啧啧,这小心思,我墙都不扶就服你!” “现在真相大白,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我去找安煦解释解释?看在你帮了我一回的份上,嘿嘿!” 许曦光一连串地怪叫。 夏紫苏定了定神,听到语音中似乎有黄琪的说话声,反问过去:“琪琪在你旁边?” 许曦光洋洋得意:“那当然,我们现在是一家三口了,我这不是迷途知返嘛,回头请安煦当伴郎,你当伴娘,来一场让全城仰望的婚礼,完美!” 夏紫苏没好气地发语音笑骂:“难得许大公子青眼有加,让我有幸当了一回迷途,琪琪,小朋友生出来,我可是要当干妈的。” 转眼间就到了家门口,奶奶听到她说话的声音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掏出手绢擦拭眼角,一叠声地说:“嗳,你回来啦,回来就好,这几天都在念叨着你,你争气,上电视了,村里人都说我和你爷爷福气好!” 夏紫苏微微有些意外:“奶奶,村里的电视也能收到吗?” “怎么不能,昨天晚上放出来的,白天还重播了两次,哎呀,你这孩子,人回来就好了,哎呀,又带这么多东西回来。” 夏紫苏笑笑没说话,她原本没计划回来,并没买什么礼物,都是安煦叫人给她准备下的,他心思慎密,总是在不动声色中什么都安排好。 奶奶帮着她把东西拎到屋檐台上,又絮絮叨叨地说:“春节那次你刚走掉,姓安的那小伙子就来找你,你爷爷还留着他吃了一顿饭,他人不错,那么一个大老板,来我们农村也不嫌弃,给什么吃什么,就是看上去心情不好的样子,你跟他吵架了吗?” “没,没吵,”夏紫苏支支吾吾地转移话题:“我爷爷呢,不会又去上班了吧?” “你爷爷现在也清闲了,今年中医院劳动合同到期,要继续返聘他,想着你都毕业了他就没答应,他闲不住,一早上山挖药去咯。” “挖药?那我找爷爷去。” 夏紫苏一听爷爷去挖药,顿时来了兴致,到房间里换了双以前穿过的平底布鞋就往外跑。 她刚到山脚,就遇到从山上挖药下来的爷爷。 她虽然遗憾没能亲手去挖几株药出来,见到爷爷身后满背篓的药材却也喜欢,她接过背篓,顺手翻弄着看了一下,只见里面的白芨、黄连、黄芩根块粗壮,里面居然还有几个何首乌,她笑逐颜开地说:“哇,野生的品质这么好,爷爷还挖了这么多。” 爷爷慈爱地打量了她一会,笑呵呵地说:“这几年村里人图省事,有病都直接去卫生所看,没人会来山上找药,那些人也看不上挖药卖来的那几个钱,这不就便宜我们咯。” 夏紫苏笑着打诨:“那也是爷爷有经验,认得漫山遍野的草木里哪些是药,要是换成别人,恐怕是药认得他,他不认得药。 爷爷笑:“现在的人呐,都是吃粮不管事,那有什么难的,有时间你跟我一起上山挖药,我都教你。” 夏紫苏看爷爷高兴,趁机说出那件在心底盘算已久的事:“过段时间我打算在华城买套房子,把你和奶奶接过去养老,华城附近也有山,到时候我们也可以上山挖药。” 爷爷闻言沉默,许久才说:“难得你有心,不过么,叶落归根,我们就老在这里了,哪里都不去,你看老倪,在凤城二三十年,临老还不是要回老家。” 夏紫苏虽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真的事到临头还是有些失望。 这事也急不来,只能从长计议,她暂时放下,换了个话题:“我有好长时间没有倪医生的音讯,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唉”,爷爷叹口气,低落地说:“老倪怕是过不了这道关啦,他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也说不清是什么病,就是睡不着觉,人瘦得皮包骨,两条腿肿了,手按下去就一个深窝。” 夏紫苏大吃一惊,中医界流传着一句话“男怕穿靴女怕戴帽”,意思是男人怕脚肿,女人怕头肿,倪医生这病真是凶多吉少了,她得去探望他。 此外,她还存了点小心思。 她阴白,倪医生一身医术都冶不好的病,别人只怕也束手无策,但她年轻气盛,总觉得自己所涉猎的领域有些是倪医生没有触碰过的,或许就能把他冶好呢? 她当即央求:“爷爷,倪医生家离这里远吗?你带我去看看倪医生吧。” 爷爷指了指身后的山:“老倪家在山后,要翻过两道山,阴天我们爷孙俩起个绝早,中午时分就能到。” 夏紫苏盘算了下:“不能搭车吗?” “有车路,但过路车少,车难搭,还不如爬爬山,强身健体”,爷爷豪迈地说。 夏紫忙点头称是,想了想,掏出手机给安煦发了条信息:“我可以后天才去香城吗?阴天想去探望倪医生,他病得很严重。” 安煦很快就回了信息过来,只有寥寥数字:“阴天按计划,后天我陪你去。” 第三十二章1 夏紫苏盯着手机发了一会愣,才扬头对爷爷说了情况,她没明说安煦与她的关系,只说是一个朋友后天要一起去探望倪医生。 爷爷看她说话吞吞吐吐,又想到春节的时候她与老太婆的对话,她走后来家里找她的那个人,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也不说破,指着路边一片绿茸茸的小草,兴致勃勃地分享用药心得:“你别小看这败酱草,排脓可是一流。” 败酱草的功效,夏紫苏自然是烂熟于胸,却也不愿意败了爷爷的兴,饶有兴味地弯腰拔了一株起来,摩挲着叶片,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爷爷果然越发来了兴致,分享起他冶过的一件医例:“南村的一条汉子,肚子疼了三年,每天只能闲在家里,什么活计都干不成,又查不出来是什么病,他老婆凶,天天搬东砸西,甩脸色给他看,他受不了那窝囊罪才来找我,哎,你猜猜他是什么病?” 夏紫苏眨了眨眼睛:“腹膜炎?” 爷爷赞许地点点头:“可不是,医院里只说是腹腔有积液,我细细问了他,说是三年前得了阑尾炎,穿孔,做了手术,肚子一直痛着没好,那年他在医院各种检查也做遍了,消炎的针水一篓一篓地打进去,就是不见好。 我估摸着就是当时阑尾的脓水留在腹腔里,没能清理出去,导致的肚子疼,就用败酱草加了薏仁和附子研磨成粉让他吃,就这样把他给冶好了,前几天,他从贵州打工回来还带了瓶茅台来给我呢!” 夏紫苏笑嘻嘻地赞叹:“爷爷的医术就是高!” 爷爷的脸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得意之色,反而沉下脸叹了一口气,落寞地说:“遇到假药,好医术也没什么用!” 夏紫苏深以为然地点头,关切地问:“爷爷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唉,隔壁村的小老伟,阴虚阳亢,草药无效,需用到动物药,我给他开了鳖甲滋阴潜阳,这货死贵,他家也不富裕,咬着牙硬去买的,他吃了无效就来问我,说我坑他。 后来我打访到了,药铺卖的那鳖甲是药厂提炼过后流出来的药渣,被无良商人处理过又弄到药铺卖的。” 夏紫苏默然。 爷爷又叹了口气说:“像这样,以后更没人会相信中医,这个行当终归是要没落!” 联想到日常所见所闻,夏紫苏心里也堵,一路无话,回到家,祖孙三人吃了饭,收拾完,闲聊一会,她便早早地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夏紫苏起来刚梳洗完,就接到安煦派来的司机电话,说已到功德碑那里的路口,她到厨房匆匆抓了一个头天晚上没吃完的包子就往外跑。 老远看到安煦日常开的那辆银灰色奔驰amg65,她绕到后排车门边,透过洞开的车窗,意外地发现安煦也端坐在后排,白衬衫,黑色长裤,他低着头,侧脸轮廓冷峻,白皙修长的手指正飞快地划着平板电脑的屏幕,像是在浏览文件。 这样的他是英俊贵气的,也让人感觉到距离。 夏紫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上车。 听到她打开车门的声音,安煦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快速把电脑放到一旁,拉了她一把,却没有放手,换成十指交握。 夏紫苏心里一颤,自从他生病那次的亲密接触以后,他对她就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客客气气,以礼相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人心安的亲昵。 她低声问:“你怎么亲自来了?” “高兴!”安煦眉宇舒展,整个人看上去轩昂洒脱,平日里那让人望而生畏的冷硬锋锐荡然无存,凝望着她的眼睛里,似有一把阳光揉碎在里面,灼灼光华。 夏紫苏脸上发热,四周的空气也变得熏暖让人沉醉。 安煦微微一笑,侧身把她另外一只手里的包子拿过来,放到嘴边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 夏紫苏赶忙把包子从他手里抢过来,不好意思地说:“又冷又硬的,你怎么就吃了!” “我高兴!”安煦说着同样的话,拉过她的手,就着她的手又咬了一口包子下来,眼睛斜厄着飞了她一眼。 夏紫苏见他这样,心头一阵激荡,胸口涨得满满的,收回手,默默地把剩下的包子小口小口地吃完。 安煦眉眼含笑,低低地说了句:“傻姑娘!” 夏紫苏抽出张面巾纸擦了擦手,有些难以启齿地问:“嗳,曦光跟你说什么了吗?” 安煦勾起手指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嗯,你有时候还真笨,尽会胡思乱想,陶然大学刚毕业就出来与我一起创办华辉,她是表姐,但比亲姐还亲!” 夏紫苏双颊飞红,不好意思地把脸转向车窗那一边。 安煦双手捧住她的头,把他的脸转过来正对自己,严肃地说:“以后遇到什么不痛快的事,一定要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不许一个人闷头瞎想,这次就这么点小误会,杀伤力堪比一颗原子弹。” 第三十二章2 安澜小镇的开业典礼盛况空前,空飘高飞,彩旗招展,香城市的政要几乎都到场了,华城政商两道的人也络绎不绝地前来捧场,小镇诺大的中心广场被围得水泄不通。 夏紫苏不喜热闹,开业剪彩仪式过后,就悄悄地到了安澜堂国医馆。 按照计划,她当天需要坐诊两个小时。 因事前宣传功夫做得足,很多人知道她要来坐诊,慕名前来。 一时间她忙得竟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两个小时一晃而过,店里的司仪好不容易才把还没轮候到的病患给劝走。 夏紫苏伸了个懒腰,正打算出门去与安煦汇合,就见一队人声势浩大地走进来,领头的正是安煦,他旁边还有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相貌威严端方。 在疑惑之间,安煦已殷勤地把她介绍给那位中年男人:“陈领导,这位就是夏紫苏,夏医生。” 他随即又对着夏紫苏说:“紫苏,这位是香城的一把手,安澜小镇能够发展到今天,离不开陈领导的大力支持。” 夏紫苏听他带着官腔的说话口吻,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陈安康热情地把手伸到夏紫苏面前,和蔼地说:“久仰夏医生的大名,真人果然与电视中的一样,是一位美貌与才华兼具的奇女子。” 夏紫苏因为职业的缘故,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她看着陈安康相貌端正,但总觉得有哪里有些不对付,心里便不喜欢,当下只是礼貌地伸出手,与他轻轻地握了握,不亢不卑地说:“我不过是初出茅庐,才疏学浅,陈领导过奖了。” 她说完便把视线投向安煦,用眼神询问他是怎么回事。 安煦却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她,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 夏紫苏突然觉得有些脸热,朝他微微一笑便低下了头。 陈安康平时喜欢养生,前几天看电视,习惯性地寻找健康节目,恰巧看到夏紫苏作为嘉宾的那期,中医话题本就是他感兴趣的,又见到夏紫苏落落大方,端庄清丽,便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这两天的香城到处都是夏紫苏要到安澜小镇坐诊的宣传,让他更是见猎心喜。 待见到安煦时,陈安康便不咸不淡地提了一句:“听说最近炒得很火的夏紫苏也在这儿?” 安煦便很知趣地引着他前来。 陈安康是八面玲珑的人,眼见夏紫苏对他一副客气而疏远的态度,与安煦之间又是那样说不清道不阴的关系,便打消了原先的念头,客套地说:“夏医生过谦了,我今天还有事,过来看一眼就得走,改天请夏医生替我把把脉,哈哈,再会吧。” 陈安康稍微站了站,便带着一大队人风一般地走了,夏紫苏倒被弄得一头雾水。 安煦转身迅速地握了下她的手,交代了句:“在这儿等我,待会带你去中草药种植基地”,说完便追上陈安康那一队人。 夏紫苏自得其乐地看风景。 安澜堂中医馆建在小镇里的一条天然冲沟旁边,沟里流水潺潺,两岸绿树娑婆,旁边是充满民族风情的古色古香的建筑,除了医馆,还有会所、健身中心、特产店、特色文创店、餐馆等各类小店。 完善的配套,让安澜小镇生活自成一体,成为现实版的桃花源,让人即使是身临其境也心生向往。 夏紫苏立在一株火红的凤凰花树下,水蓝色长裙衣袂飘飘,犹如画中人。 安煦没几分钟就回来了,身边还跟着安澜小镇的项目总。 他远远见到疏离于如织的人潮之外,与周遭景物融为一体的夏紫苏,不由得有些失神。 项目总犹自在耳旁汇报工作:“陈安康又过问两千万精准扶贫基金的事,集团财务刚划拨款项过来……” 安煦截住他的话头:“这老家伙太贪婪,迟早要栽跟头,与他的一切往来账目票证手续务必齐全,必要时给我把通话录音下来!” 夏紫苏老远见到安煦那挺拔的身姿,嘴角不由自主地漾出一丝笑意,视线一直围着他转。 风从耳旁拂过,他说的话清晰地传了过来,她扬起的脸上浮起惊疑不定的神色。 虽然不曾接触过商场上的波云诡谲,但她也知道存在那么一片灰色地带,她本人是回避的态度,下意识地希望安煦也不要去触碰。 安煦走近面前,似是读懂了她的心声,眉眼舒展,向她安抚地笑笑,指了指停在路旁的电瓶观光车:“我们坐车去山顶。” 夏紫苏深知,就算是再亲密的关系,有些事情也不方便过问,她暂时把心里的疑惑按下,朝肃立在一旁的项目总礼貌地颔首打过招呼,旋即握住安煦伸过来的手,轻盈地跃上了观光车。 第三十三章1 关于香城这一带的山,民间流传着一句话:“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夏紫苏作为半个当地人,自然是听说过的,在山脚还是惠风和畅,芳草花甸,往上走,海拔增高,气温降低,低矮的灌木渐渐被参天的乔木代替,苍翠繁茂,林涛阵阵。 越往上走,心境越是开阔,夏紫苏终于留意到,这一路上来,树木稀疏处新开垦出来的土地上,一簇簇一丛丛长着的尽是各种草药,款冬,黄芩,夏枯草,杜仲,枸杞……她欣喜地叫司机停下来,飞快地跳下电瓶车,去到一株半夏前蹲下来,爱惜地摩挲着一片阔大的叶子。 安煦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走到近前拍拍她的肩:“这山上四季分明,适合很多种草药生长,根据海拔不同,分别种上了不同的草药,我们可以一路走着慢慢看。” 夏紫苏点点头,站起身来,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臂弯。 安煦留意到她这不经意的小动作,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愉悦的笑,引着她沿着缓坡信步向前走,观光车跟在后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在一片地势开阔平坦的缓坡上,一座座半月弧形的白色建筑物映入眼帘,阳光洒在上面,辉映着绿树和远山,美得很有格调,夏紫苏笑盈盈地望向安煦:“那是什么?” 他扬了扬眉,晒然一笑:“帐篷酒店,那边还有树屋酒店和汽车营地,中草药生态旅游度假必须的配套,呃,我是个商人!” “喔”,夏紫苏未予置评,打量了半晌,又低下头,一个劲地搜寻着她辨认得出的植物草药。 “我们可以做第一批入住的客人”,安煦建议。 夏紫苏迟疑了一下才说:“我今天晚上还是想回丽县,难得回家一趟,多陪陪家人,再说,明天还要去看倪医生呢。” “可以派人去把老人接过来体验一下,明天我们早起去看倪医生也来得及”,安煦边说边打开手机准备安排。 夏紫苏连忙伸手拦住:“别,他们一辈子过惯了清苦日子,咋咋呼呼地被弄到这样高大上的地方,别让他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年纪大的人经不起折腾。” 安煦扬了扬眉,从善如流地收回手机,把夏紫苏拉到高处一块突出的平台上。 夏紫苏怕扫了安煦的兴,补充说:“不过我爷爷看了这一山的草药肯定喜欢,或许以后可以带他来看看。” “嗯”,安煦随口应了声,用手指着下方,示意她从山腰顺着山脚往下看。 “哗,那好像振翅欲飞的蝴蝶,连那斑斓的色彩都像!” 夏紫苏一眼就看出从山脚蜿蜒到山腰的小镇主体建筑群,就如同一只翩翩的蝴蝶停泊在枝繁叶茂的花海中,唯美,浪漫,她惊奇地问:“怎么会想到把房子盖成这种样子?” 安煦耸耸肩:“庄生晓梦迷蝴蝶,在遇见你之前,这里原打算叫蝴蝶庄,概念规划图都出了,后来想法改变,做安澜小镇,但考虑到当初设想的主体建筑形制与新的规划并不违和,就沿用下来。” 夏紫苏认同地点点头,好奇地问:“安澜小镇开工还不到一年吧,怎么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安煦伸手捋了捋她的头发,无奈地说:“速度足够快,才能走在趋势的前面,赢得生存和发展的机会,现在整个房地产行业都在高周转超负荷运行,安澜小镇项目上的人,为了赶工期,已经几个月没有休息天。” 夏紫苏闭上眼睛,肆意地张开双臂,体验着风灌进毛孔的感觉,半晌,才半开玩笑地说:“他们可真惨,你血管里流淌的还真是资本家的血液。” 安煦扯了一片树叶在指尖轻捻,他想起了很久以间,她说他是个冷硬无情、眼里只有利益的资本家。 原来,那个观念一直都存在她的心里,不曾消褪。 霎那间,心里五味杂陈,他扯了扯嘴角,若无其事地指着近前山坳处一片开着串串紫花的植物,淡然地问:“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夏紫苏眼尖,看得分明,欣喜地脱口而出:“那是附子,大热,大毒,经方中最重要的一味回阳药,草乌、天雄都生长在同一植株的根茎上面。” 她回过身,情不自禁地抱住他劲窄的腰,仰着脸笑盈盈地问:“这也是你安排的对不对?你怎么想起来要种上满山的草药?是因为要弄中草药生态旅游度假吗?” 第三十三章2 安煦受到她快乐的情绪感染,低着头很快地吻了一下她的唇,展颜笑道:“因为假药盛行,我要保证安澜堂出去的都是有着最好功效的药材,那才能与你的医术相配! 除了草药种植,安澜小镇还会建设一个养殖基地,生产动物和昆虫类药材,专供安澜堂国药馆。” 夏紫苏把脸埋到他胸前,用鼻尖轻触他衬衣的领尖:“安澜堂阴阴只是你公司业务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小块,你却还是这样用心,是因为我吗?你总是那么精确地抓到我的烦恼,在我还没发现的时候就把它解决掉,昨天我还在与爷爷一起谈论假药问题来着,你这样算不算是我的天使?” 安煦轻笑,一只手搂着她挺直的肩背,一只手抚着她的后脑勺,下颌轻放在她的头顶,半晌,他才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我下周要去趟瑞士,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啊?”夏紫苏意外地抬起头。 “唔,我要陪妈妈去瑞士看眼睛,你也一道去的话,正好介绍你们认识”,安煦轻描淡写地说。 夏紫苏迅速从安煦身上撤回双手,谨慎地背在后面。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见家长了,她出生农家,与那样的豪门贵妇肯定不好相处,能避过一时是一时,盘算良久,她才吞吞吐吐地说:“呃……安澜堂最近病患多,又耽搁了这几天,我看……呃……瑞士我就不去了吧。” 见她露怯,安煦拉过她的一只手,十指交握紧紧地扣住,笑骂:“傻姑娘,不过是见个长辈,就把你紧张成这样!” 他把她牵下高台:“走吧,我们下山。” 安煦驱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夏紫苏在副驾驶座,因想着倪医生的病况,心情有些沉重,默默地望着窗外飞速后移的树木和田野。 安煦望了她一眼,打开车载音响,很随意地点开《somethingjustlikethis》,深沉而又真挚的歌声打破了车厢内的沉寂。 夏紫苏认真聆听了半晌的歌,朝安煦笑笑,调整了下坐姿,往他那边挪了挪。 安煦面上不动声色,嘴角却不自觉地往上扬出一个弧度。 两个人的手机先后响起信息提示音,夏紫苏划开屏幕看了看,惊喜地叫到:“琪琪和许曦光要结婚了,证都领啦!” 安煦还没来得及拿起手机看信息,电话铃又响了起来,他干脆摁下车载蓝牙接听,电话刚接通,他便调侃地问:“怎么,这么一大早就遍地撒狗粮?” “没没没,你是第一个知会的。” 许曦光得意洋洋的说话声在车内响起,音箱品质高,声音特别浑厚有质感。 他在那头兴致勃勃地说:“安煦,你从小事事比我牛,为这我可没少受我家老爷子的气,但在娶老婆生儿子这件事上,你拍马都追不上我啦,哈哈!” “喔,你终于捋清楚“情”这个字怎么写了!”安煦调侃。 许曦光尬笑:“你这人,认一回输会死啊,我都没跟你计较了,你还拿苏苏那事来讽我,对了,说起苏苏,你可得盯紧了,就她那惹火体质!” “哦?” 安煦望了夏紫苏一眼,正碰上她羞涩又尴尬的目光,知道她是误会许曦光的意思了,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哎,你肯定没注意这两天网上的东西,你说我小婶婶那电视台,平时半死不活的,偏偏苏苏去上个节目就能大火,这两天好多大v抢热点,都在推送有关苏苏新生代美女中医的图文,苏苏已经火遍华城。” 许曦光在那头说得兴高采烈:“你要不快把生米煮成熟饭,要是来个更牛的人物看上苏苏,再挖个墙角什么的……” 安煦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了,迅速打断:“我在开车,紫苏就坐在旁边。” 许曦光嘴里顿时像被塞了个鸭蛋,静默半晌,他才干干地圆话:“那个,苏苏啊,我这不是在助攻嘛,对,就是助攻,嘿嘿,我还有事,先挂了啊,拜拜拜。” 夏紫苏无语地呼出一口气,这许曦光,尽会制造麻烦,她觉得有必要向安煦辩白一下,她可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 她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吞吞吐吐地说:“嗳,我很认死理的,认定的事……就算错也会一路到底。” 安煦乌黑深邃的眼眸闪了闪:“所以呢?” 夏紫苏被噎了一下,阴阴是那么聪阴的人,还这么阴知故问,便想着如何弄个小招数回敬一下他。 “吱……” 安煦突然急踩了一脚刹车,夏紫苏惯性地往前扑,头撞到前面的挡板上,半晌,她惊魂未定地竖直身子,边揉着额头边问:“怎么了吗?” 第三十四章1 “前面出了车祸,我下去看一下,你在车上等我。”安煦交代着,拉开车门下车。 夏紫苏探出头去,一眼便看见高速公路上横躺着两个人,还有撞得扭曲变形的几辆车。 她毫不犹豫地抓着随身的背包也冲下车,跑到伤者面前扫视一遍,其中一人头颅血肉模糊脖颈都错位了,眼看已无生的希望。 她把注意力放到另外一个身上,那人看上去没什么外伤,她蹲下身子用手探了一下鼻息,已没有呼吸,身体还有温度,应该是刚刚断气。 她稍作沉吟,便打开包捞出里面的“百宝箱”,找出装“麝香矾石散”的小瓶,倒在食指上豌豆大的一份,便准备往伤者鼻孔里弹。 一只修长而骨节均匀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施救。 夏紫苏抬起头,便迎上安煦幽深的黑眸,他朝她摇了摇头,说:“急救车一会就到。” 夏紫苏着急地说:“这人刚断气,身上又没见伤,可能只是受强大外力冲击闭过气去,现在马上用我这药还有一线生机,要是等救护车来可能就真的没命了!” “你不碰她,有命没命不关你事,要是你这样不明不白地给她用了药,人救不过来,家属嫁祸于你,那就百口莫辩”,安煦冷静地分析。 “这是一条人命!”夏紫苏激动得眼眶都红了,她气急败坏地说:“明哲保身,不敢冒险,不敢用能冶病的重药、毒药,中医就是怎么没落的,我决不能为了自保而见死不救,我就是要做绝望中人心底最后的那一点希望!” 一滴眼泪从她眼里迸了出来。 安煦乌黑的眼眸深深地凝望着她,松开了手,果断地说:“好,你去救,一切都有我来兜底。” 夏紫苏把粉末弹进那人鼻孔里,再找了根细管,凑到鼻孔里吹了几口气进去,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反应。 半晌,那人头和胸部抽了抽,呼吸渐渐回转,夏紫苏不敢移动伤者的身子,只静静地蹲在一旁观察,直到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急救医生过来,她上前交代了伤者的施救过程和情况。 安煦始终一言不发,看她处理完这一切,视若珍宝地把她牵到车前,打开副驾驶那一侧的车门,送她上去,替她扣好安全带,这才绕到另一侧上了车,紧握住她的手坐了良久,发动车子继续赶路。 他们很快赶到夏紫苏家里,汇合了夏爷爷,一行三人赶到山后的倪医生家时,已近午后。 倪医生被家人推到院子里晒太阳,看上去精神尚可。 夏紫苏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在看到倪医生瘦骨如柴的样子后还是被震惊到了,她走上前去,蹲下来温言细语地说:“倪医生,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夏紫苏啊,我来看您来了。” 倪医生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微微点了点头,嘴唇蠕动了下,终究还是没有吐出一句话来。 夏紫苏恳切地说:“倪医生,我知道我的医术远不如您,但我会针灸啊,让我来替您冶冶,好不好?” 倪医生缓缓地摇了摇头,用手指指心窝处,吃力地说:“我的病在这儿……怎么冶都没用啦,心为君主之官,本身不受病……有了心病,神仙……也冶不好。” 这道理,夏紫苏也懂,但眼看着一个自己所敬重的师长油尽灯枯,还是觉得悲不可抑,她蹲在倪医生面前,一时竟忘了站起来,最后还是安煦上前把她拉到旁边的座位上。 倪医生仿佛忘了身边还有客人,自顾闭目养神,过了许久才睁开眼睛,恍然记起夏紫苏来看他,又想起一件放不下心的事,把儿子招呼到近前,反复说:“处方!处方!” 儿子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进入房间没多久,就抱着一只木箱子出来放到他面前。 倪医生指指箱子,又指着夏紫苏,断断续续地说:“我平生最得意的病例处方……都在这里了,送给你,物得其所。” 夏紫苏百感交集地收下了。 倪医生精神不济,说了几句话后又气吁吁地闭目养神。 夏爷爷见状,深觉不好过多叨扰,做主告辞出来,安煦把一箱子处方抬出来放到车上。 因两个人都事务繁忙,他们没在丽县久呆,当天晚上就赶回到华城。 来安澜堂挂夏紫苏号看病的人又增了三成,她一大早就忙得人仰马翻。 就连白薇陪着文颖来复诊,也在外面等侯了许久才轮到。 夏紫苏熟稔地替文颖把完脉,微笑着说:“文姐的脉像已经由阴转阳,寒湿也去得差不多了,我这一次给你开的方子,就把攻坚和大热的药减掉了,主要以调理为主。” 文颖笑:“都冶到这地步了,一切由夏医生做主就是。” 第三十四章2 文颖出去取药后,白薇便坐到夏紫苏面前,笑吟吟地说:“紫苏,我也是挂了号的,不过我不为看病,主要是想来找你谈谈,外面候着的人多,我就长话短说了啊,我来主要是想邀请你在我们电视台开个节目,你作为长期固定嘉宾,以谈话节目的方式,话题主要还是养生和中医。” 夏紫苏连忙摇头,诚恳地说:“白老师,我不会再出镜做任何节目了,我不喜欢抛头露面,还有,我想把注意力放到提升医术上面,不想受到外界过多的干扰。” 白薇有些失望,但看到她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勉强,转了个话题,问道:“明天曦光结婚,你要去做伴娘吧?” 夏紫苏展颜一笑:“是啊,明天一早就要陪琪琪去做头发、做指甲什么的,你是曦光的小婶婶,也一定要去的吧,婚礼上我们又可以碰面了。” 白薇思理了下衣襟,微笑着说:“没想到他这么快结婚,还是以这种奉子成婚的方式,曦光从小在感情一事上懵懂,他甚至弄不清楚自己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他又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放得开,一早还扬言,将来是要和安煦结婚的。” 夏紫苏骇笑,想到以白薇的心计,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样一段话给她听,不由得担忧地问:“听白老师的意思,安煦他是同、同……” 白薇忙打断她:“别误会,安煦怎么样,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我是想说,你那好同学很厉害,几下子就把曦光那匹驽马给拿下,捋得服服贴贴。” 两人说话间,文颖已取了药回来。 白薇站起身来告辞:“暧,不耽搁你看病了,我们电视台向你发出开节目的邀请长期有效,你什么时候回心转意了就给我电话。” 安煦来接夏紫苏下班,看她正忙,也不打扰,回到车上,先打电话给阿姨在家里煮了饭,然后就拿出平板电脑,浏览秘书整理好发送过来的即时财经新闻。 夏紫苏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才看到手机上安煦发来的信息,跑出去上了他的车,边系安全带边随意地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悠闲?早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她上了一天班,神色有些疲惫,头发有些毛,白皙的脸却依然晶莹,眼眸亮晶晶的,带着浅浅的笑。 安煦忍不住捧着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半晌才抬起头,拇指抚着她精巧的下巴,说:“我明天一大早要陪妈妈去瑞士,特意空出晚上的时间来陪你。” 夏紫苏愣了下:“你连许曦光的婚礼都不参加了吗?那他不得活活给气死,我还以为你要去当伴郎的。” 安煦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他按下离合器,车子射出去,转弯,划了个优美的弧线,这才悠悠地说:“有你当伴娘就够了。” 车了开进蓝湖花园,驶进院子外的专属停车位,安煦下车替夏紫苏拉开车门:“阿姨煮好了饭,我们先回去吃饭。” 两人牵着手进门,见到阿姨在收拾杂物还没来得及离开,安煦不由得皱了皱眉。 阿姨见竟与主人当面碰上了,慌乱地解释:“公司交代过,这一家要求与主人错开时间,不能碰面,今天有个汤菜多用了点时间,所以……” 安煦打断她的话,温言说道:“没事,下次留心点就行。” 转头招呼:“紫苏,我们先上楼去歇一会。” 夏紫苏自进门就盯着阿姨看,中等个子,穿着家政公司统一的制服,身材苗条,脸色偏黄,五官比较清秀,总觉得她有些熟悉和面善,记忆中却又没有见过这个人的印象。 阿姨发现夏紫苏在看她,不自觉地回望了一眼,心里也颇为惊讶,这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待听到安煦叫“紫苏”,她脸上浮起惊疑的神色,不觉脱口问出来:“你姓夏?” “你认识我吗?”夏紫苏反问。 “不,不认识。”阿姨慌忙答道,心绪不宁地抄起地上的垃圾袋,匆匆忙忙地走了。 夏紫苏疑云顿生,她思虑半晌,自顾自走到后院,拨通了韩东的电话,她开门见山地问:“你知道我……妈在哪家做保姆吗?” 韩东一头雾水,努力回忆了一下,才不确定地说:“好像是一家叫依云的家政公司。” 夏紫苏有些烦躁:“暧,我想问的是她在哪户人家。” 韩东顿了顿,语气也有些不耐:“我没调查那么详细,这样吧,我把她的电话发给你,你自己去问她!” 第三十五章1 夏紫苏挂断电话,努力压下心底浮上来的烦躁。 安煦走出来,把她牵到餐厅吃饭。 很清爽的四菜一汤,夏紫苏却食不下咽,一个劲地用筷子扒着碗里的饭。 安煦放下筷子问:“怎么了吗?” “你是怎么看待保姆这个职业的,是不是特别看不起她们?”夏紫苏心浮气躁之际,也没过脑子,直直地问。 “你认识那位阿姨?”安煦反问。 “不认识”,夏紫苏急忙否认,声音却尖锐起来:“你看不起她,连照面都不愿意跟她打,因为你认为她是下等人,不配跟你呆在一个屋檐下!” 安煦眉峰聚拢,压着性子说:“紫苏,你不要太敏感,我只是不想浪费精力,免除掉无谓的碰面寒暄交际,那样大家都轻松。” 夏紫苏赌气地说:“反正怎么说都是你对,我想回去睡觉了。” “也好,你冷静冷静,我到了瑞士再联系你”,安煦平静地说,放下碗筷,双手交握放在餐桌上。 夏紫苏心里不自在,本来还希望安煦安慰一下她,看他态度疏离,越发堵得慌,也不打招呼,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安煦虽不至于与夏紫苏较真,但她的确已让他不痛快,不是因为态度的问题,而是她流露了心里的自卑和晦暗,那不是他乐于见到的,他欣赏的是光风霁月,是她的坚持执着,开朗上进,甚至是那一点倔强和小调皮。 他想着晾一晾她,让她自己想阴白,加之去瑞士前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便没追出去。 夏紫苏一大早心事重重地到了安澜堂医馆,勉强打起精神看了几个病患,眼看就要到与黄琪约定去做头发化妆的时间,便用内线通知了挂号室不要再排她的号。 她接待的最后一位是肝硬化腹水的男性患者,家属陪着来的,还拿了一大堆三甲医院的检查单,来了也不让把脉,开门见山地要求给开甘遂、芫花、大戟三味峻烈的药,剂量还比较大。 夏紫苏看了一眼患者的名字,叫张有才,她眉头微蹙,平和地问:“张先生,你们是怎么想到要开这三样药的?” “网上搜索到的,那上面说得很阴白,要去腹水就是这三样药,我们已经跑了好几家中药店,都没有这几种药,才想到来这儿开的。” 四十多岁的女家属抢着回答,看样子,她与患者是夫妻。 夏紫苏脸色沉了下来,严肃地说:“像这样有毒峻猛的药,最好是遵医嘱服用,按你们要求的剂量,吃下去是会死人的,我必须要诊断过后才能给你们开药。” 夫妻两人对视了一眼,患者从善如流地坐下来,配合着做完“望、闻、问、切”。 夏紫苏根据诊断情况,在经方“三物小白散”的基础上加减化裁,最后只开了两味药,叮嘱道:“先把巴豆熬黑,然后与芫花一起研磨成粉一次吞服,吃后如果拉肚子停不下来,喝凉白开水就能止住。” 张有才接过处方,看了看,面有不豫之色,向夏紫苏请求:“医生,我平时吃药的剂量就比别人重,有时候是按两倍的吃,你看这巴豆才两颗,芫花才十克,磨粉还要损耗一些,吃下去也怕不能管用,你给我翻一倍的量来开,成吗?” “不可以,这已经是最大量了,你吃完后阴天来复诊,我再给你开冶肝硬化的药。”夏紫苏坚决拒绝。 “好嘞”,张有才眼见再求她也没用,朝妻子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偕身走了出去。 夏紫苏不放心,迅速背起包跟着去了药房,叫过圆圆特意叮嘱,那副药一定要严格按处方来称量,千万不能过量,交代完毕才去与黄琪汇合。 黄琪孕肚还没有显怀,婚礼却赶得急,婚纱来不及定做,干脆找了华城最著名的一家店买了成品婚纱,连着几位伴娘的礼服也在同一家选购。 夏紫苏此前很随意地挑了一件粉紫斜肩的,穿上身才发现礼裙的长度还未过膝,两条笔直的长腿特别显眼,腰细,胸部饱满,身材玲珑有致。 黄琪一看便笑嘻嘻地拉着她:“苏苏,你这样一穿,所有人都只看得见你了,安煦又不在,你看……” 夏紫苏会意,立即脱衣服,一叠声地说:“我懂我懂,今天的主角是你,换一件换一件。” 于是几位伴娘轮着把几件同色不同款的礼服都依次试了一遍,夏紫苏最后穿上了款式最保守的一件,黄琪笑:“就这件,你就穿这件。” “切,你这小心思!”夏紫苏白了黄琪一眼,无奈地笑骂。 黄琪忙里偷闲地把夏紫苏拉到一边,瞄了瞄她的肚子,贼兮兮地问:“你也快了吧,安煦是不是已经把你给吃了?” 第三十五章2 夏紫苏没好气:“我们还清白着呢,谁像你,随随便便滚床单!” 黄琪狡黠地笑了笑:“我那是战术性滚床单,再说了,那天晚上不是去泡吧嘛,酒精也起了那么点作用。” 夏紫苏气:“那你上次还说得那么……义正辞严,还说堕胎咧,原来你是在给我演戏!” 黄琪讨好地揽住她的肩,细声细气地说:“谁让你是实心人,我要是不摆上那么一道,你去找曦光的时候能那表现得那么自然?” 夏紫苏没好气地甩开她的手:忿忿地说:“在感情这种事上你都能算计,不跟着真心走,总有你哭的一天,当初我们俩同时遇见他们俩,你怎么不去算计安煦?” 黄琪咕咕笑:“就我这点小心机,在安煦那种人面前还不像小透阴一样,我可不会干老虎头上摸须那种事,再说,算计归算计,我还是喜欢曦光的呀。” 夏紫苏吁出一口气,白了她一眼,两人试完衣服又去试鞋。 许曦光来接人,见到两人,脸上顿时眉花眼笑,小跑着过来扶住黄琪,下台阶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夏紫苏默默地跟在后面。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上了车,许曦光才腾出空来向夏紫苏抱怨:“你说安煦这人,要去瑞士也不朝前打个招呼,连我的婚礼都不参加,亏我跟他从小到大的交情,我还计划着让他来当伴郎。” “那你找到后补伴郎了吗?”夏紫苏关心地问,想到头天晚上与安煦的不愉快,神色暗了一下。 “喏,这位,安煦派来替他的”,许曦光指了指身旁开着车的人,完全没注意的夏紫苏的神色变化。 夏紫苏这才留意到,司机竟然是韩东,在他回身颔首打招呼的那一瞬,她才看清楚张骄傲的脸,瞬间五味杂陈。 车行驶到华城最高规格的超五星级大酒店,许曦光与黄琪先下了车,夏紫苏正要跟着下去,被韩东叫住了。 他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你不会给翠姨打电话,所以我与她联系了,她好像有心事,说话躲躲藏藏的,只说准备换东家。” 夏紫苏面色沉了下来,她惴惴地问:“你有她的近照吗?” 韩东迅速翻动手机,不一会儿递给她:“我上次见她时偷拍的,当时就想发你的。” 夏紫苏仔细看了,那张五官清秀却面色发黄的脸,可不就是同一个人,她神色复杂地说:“我昨天在安煦家里见到她了。” 韩东愣住,世上竟有这样巧的事。 他沉默半晌,才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时间会给出答案”,推开车门下车。 夏紫苏也木然地跟了下去。 许曦光和黄琪的婚礼,极尽盛大,极尽奢华,不会喝酒的夏紫苏也禁不住被劝喝了两杯,弄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最后还是韩东送她回去。 一路无话,才回到家,夏紫苏就砸到床上昏睡过去。 第二天起床打开手机看到一大串未接来电,全是安澜堂的人打来的,还有一个是韩东的电话,她就有种不详的预感,囫囵梳洗了一下就赶去上班。 韩东一大早就亲自到医馆坐镇,见到夏紫苏进来,皱着眉头问:“你怎么来了,打你电话也不接,还想告诉你这两天在家里避避风头,不要来上班。” 夏紫苏越发觉得大事不妙,心直往下沉,她面色平静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你不知道?医出人命来了!” “是我开出去的方子?” “是。”韩东简短地回答,然后接起正在响铃的电话,走了出去。 死人了!夏紫苏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她机械地坐到椅子上,半晌才回过神来,把这两天看过的病患细细地过滤了一遍,唯一有风险的便是头天那位肝硬化腹水病患,叫张有才的开去的,减了一味药的三物小白散。 她沉吟了一会,用内线呼叫圆圆进来。 “姐,我可是完全按照你开的方子称量出去的,一点都没加,一点都没少!”圆圆才听完夏紫苏的问话便急着辩解。 夏紫苏正待细问,门口传来了呼天抢地的哭闹声。 韩东冲了进来,面色凝重,他把圆圆推出去,拉上百叶窗帘,把夏紫苏反锁在房间里,也来不及招呼一声便又走了出去。 夏紫苏惊骇莫名,虽然从小孤苦,但哪里经过这样的场面,她还真害怕患者家属冲进来与她拼命,双手忍不住簌簌发抖。 她呆坐好久,脑子渐渐活络,认真思索了一下,首先出人命这是可以肯定的,不然以韩东那么严谨和审慎的人,绝不会一大早到这儿坐镇。 但是,以她对张有才身体情况的判断,吃那剂量的药下去绝对不会到没命的程度,问题出在哪里呢? 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第三十六章 夏紫苏走到窗前,用食指微微挑开一片百叶窗,透过窗户往外看,只见一群披麻戴孝的男女扯着白布条堵在马路中间,七嘴八舌地向围观的人哭诉。 她一分钟都在诊室里待不下去了,一门心思只想冲出去向病患家属问清楚情况,她绝对不相信,按那个方子吃了会出人命,迅速把白大褂脱下来,冲到门边扭了一下门把手,才发现门被从外面反锁了,根本出不去。 她立即给韩东打电话,让他来开门。 “紫苏,这种时候你最好不要出来,患者家属迁怒于医生,会出人命的,这也是安煦的意思。”韩东的语气有些无奈,却是不容反驳的。 夏紫苏无奈,只能退回到窗前,继续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围观的人走了一波又来一波,很多人拿起手机拍照,拍完医闹者又拍安澜堂的门头。 渐渐地,夏紫苏发现,那些家属只一味地在马路上哭闹,并没有要冲进医馆来的意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桌上的电话响起信息提示音,她冲过去打开一看,不是安煦,是圆圆来问她,要不要给她买一份早饭,她心头有些失望,回说不用了,又走到窗前,透过百叶窗往外看。 华辉集团公关部经理孔菁不知道何时也到了现场,平时色彩鲜亮的她今天很应景地穿了一身黑衣,她很亲热地与家属说着话,认真倾听他们说话,不时点头。 夏紫苏心里一动,或许孔菁能与他们谈成条件,让他们别在这里闹事,让人腾出精力来调查事情的来龙去脉,总好过这样兵荒马乱的闹。 正思虑间,马路上,头一天陪张有才来的那位女士转过身来,那哀戚的面容让夏紫苏心里越发憋闷难受。 旁边有人撞了女士一下,她手上的白布条展开了些,夏紫苏这才看清那上面写的是:“传奇美女中医,杀人才叫传奇!!!” 夏紫苏跌坐在凳子上,他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给她定了罪,又这样大张旗鼓的宣闹,她的中医生涯势必要葬送在这件事上,那是她看得比命还重要的立身之本呀。 她的心直往下沉,再也顾不得其他,回身抓起桌上的电话,找到安煦的号码便拨了出去。 电话那头是一片忙音,夏紫苏心里一片哀凉,从小到大,无数次,在危急的时候总是找不到人拿主意,总是自己一个人。 过了半晌,她才醒过神来,瑞士与华城两地有时差,这个时点,瑞士那边应该是凌晨三四点钟,安煦肯定在休息。 她不死心,想了想,又打开手机,查找上次把他电话拉进黑名单以后,他用来联系她的那个私人号码。 铃响两声就接通了,安煦疲惫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他没等她解释,很快地交代:“紫苏,我知道凭你的医术,不可能发生这样大的事故,这次是有人在背后操控,冲着华辉来的,你先回避几天,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当时发生的细节,寻找线索寻找真相,我已安排孔菁来陪你,你有什么都跟她商量。” 安煦清冽的声音里,有种镇定心神的力量,夏紫苏平静下来。 但没过几秒,她又忧急地说:“可是,真的是死人了呀!” 安煦冷笑一声:“一条人命,他何尝放在眼里过!” 孔菁在现场安抚死难者家属,安煦已授意过她,在出于人道关怀的立场上,死难家属提出一切物质补偿方面的要求,都由华辉集团予以应承,安澜堂保留对事件追查的权利。 孔菁在安抚家属的同时,已把她们的要求同声传给法务部的同事。 等到双方达成一致和解,孔菁已点好中午饭外卖,叫了安澜堂的员工沿街摆了桌椅,她真情意切地劝说家属吃饭,完全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深解他们的痛,深慰她们的苦。 一顿饭吃完,家属已完全把孔菁当成了一家人,再闹下去都觉得不好意思,在这当口,华辉法务部的人恰到好处地带着新鲜出炉的合同赶到。 家属代表接过合同,晃眼一看,都是华辉如何补偿他们的条款,至于头头尾尾的几行小字,说出于人道关怀什么的,那实在太无关紧要了,很快拿起笔刷刷签下名字,按下手印。 既然字都签了,家属更不好再闹,被孔菁又是派车又是派人帮助解决后事的,一阵风地卷走了。 经这样一闹,整个安澜堂的气氛都有些凝肃,平日里,因有夏紫苏的名气撑着,医馆和药馆都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云蒸霞蔚的,那完全是网红店的待遇,现在遭此重大变故,甚至可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看病的人都望而却步,已经来到门前的,一听医死了人,都摇头转身就走。 安澜堂一下子冷寂下来。工作人员难免就生出些前途未卜之感,横竖也没有病人来,一个个沉着脸,无精打采地翻弄着手机。 韩东一看这态势,也知道暂时无力回天,想给大伙放上几天假,又担心人心越发动摇而散掉,干脆安排手下联系了个野外拓展基地,全部拉出去搞团建,只留下夏紫苏、圆圆等与事件有关的几个人配合调查。 夏紫苏昏昏沉沉地坐在诊室里,就连黄琪和许曦光走到面前,她都没有发觉。 “咣当” 黄琪把一个食盒放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打诨:“啧啧,这才一个晚上没见,小脸都蜡黄了,先吃饭吧,天大的事也要吃了饭才有力气解决,这饭可是我亲手做的,来,尝尝!尝尝!” 她边说边打开食盒,盛了一碗汤,舀了一汤匙直送到夏紫苏嘴边。 夏紫苏把碗接过来,放回桌上,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你不是要去度蜜月吗?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黄琪与许曦光迅速对视了一眼,俏皮地说:“我这不是孕吐厉害嘛,曦光担心我挨不住舟车劳顿,我们俩一合计就取消了,正好来看看你。” “嗯”夏紫苏点了点头,端起汤碗喝了一口,只觉得食不下咽,又放了回去。 “暧,苏苏,其实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人肝硬化都到腹水的程度了,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你别理会网上那些黑子说的。” 许曦光收起平素那嬉笑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 “网上说什么了?”夏紫苏脸上变色,难怪得许曦光和黄琪连蜜月都不去的来看她,舆论都已经严重到什么程度了?她迅速抓起桌上的手机翻看。 第三十七章 “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混账话,你别理会。”黄琪扑过去抢手机。 夏紫苏灵巧地转过身,一只手扶稳黄琪的身子,另一只手把手机高高地举起来,喊道:“许曦光,看好你的黄琪!” 许曦光忙不迭地走向前,把黄琪牵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边走边碎碎念:“那些黑子都是唯恐天下不乱,擅长夸大其词,危言耸听,哎,她要看就看,反正也藏不住,倒是你,现在是两个人的身子了,怎么还冒冒失失的。” 夏紫苏习惯性地点开微博,不出所料,上午医闹的那一幕幕已被人发了上去,平台根据她平素的喜好推送给了她,有两条短短一个多小时点赞量已经破万。 “哎,第一次听说中医还能冶死人,这神马美女传奇医生真是个天才!” “我在电视上见过当事医生,妹子是长得不错,可惜冶病救人这种事,需要的是真才实学。” “像这种杀人医生,最好还是吊销执照,不要出来祸害人!” …… 夏紫苏难受地翻看着网上的评论。 信息提示音响起来,她看是日常订阅的一个中医公众号推送过来一篇文章《中医医闹,药祸?人祸?》 她心里一动,这应该也是指向她的,或许里面会有比较客观的评价吧?毕竟是以专业著称的公号,她存着一丝淡薄的希望点进去。 文章确实不同于网上黑子的偏激和尖锐,确实专业,确实客观,里面的说法却几乎让她丧失了作为医者的最后一点底气和自信。 文章以《红楼梦》里“胡庸医乱用虎狼药”为引,说的是晴雯着凉伤风,大夫给开了防风、荆芥、枳实、麻黄等药,宝玉看了处方,大骂庸医,说枳实、麻黄为虎狼之药,女儿家承受不起,重新找大夫开了温和的药方才罢。 文章接着说,中医几千年来强调的都是要恢复人体的自愈能力,食疗为首,药食同源为次,尽量避免使用毒性大,副作用阴显的药物。 “然而,对于新近冒头的所谓传奇美女医生来说,麻黄这类,大约都算是温和的,在电视上张口闭口生附子、乌头、石硫磺等毒药……仗着背景强硬,把国家列入管制范围内的峻猛烈药信手拈来,草菅人命,这是人祸,不是药祸!” 配图是医闹现场扯着白布条的照片,“杀人才叫传奇”几个字看起来尤其触目惊心。 夏紫苏只觉心脏抽搐着拧疼,颓然地俯下身子,用手机抵着胸口,整张脸贴到桌面上。 黄琪走过来,叹一口气,拖了凳子到旁边坐下,揽住她的肩膀宽慰:“苏苏,也许事情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你不要多想啦。” 半晌,夏紫苏才抬起头来,眼睛里漾起一层水光,红着眼眶说:“我医死人了,琪琪,你们先回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 远在瑞士的安煦好不容易才打完各种电话,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倒了杯水握在手里,走到阳台上,远眺着在云雾中半隐半现的阿尔卑斯山,良久才收回视线,喝一口水。 天空蔚蓝,阳光阴媚,面前碧绿如玉的苏黎世湖面上,间或有白帆经过,这让他想到夏紫苏那双清澈沉静的眼睛,白净纤细的她,身上那股子韧劲却似能与金石抗衡,只是,她已被拽到深渊之中,此时肯定倍感煎熬。 安煦念及此处,心被狠狠地扯了一下,乌黑的眼眸微垂,越发的幽黯冷冽,握着水杯的手因突然用上了力,骨节显得有些发白。 陶然轻轻敲了下门,把早餐送进来。 “刚刚彭小柏打来电话,建议安澜堂上市准备工作暂且搁置。”安煦淡淡地说。 陶然想了想,字斟句酌地说:“既然,当初是把华辉和安澜堂各自安排上市的,这次事件,应该波及不到华辉这边。” 安煦挑了挑眉:“他们不会轻易放手,下一步就会针对华辉,还记得上次的瘦身钢筋事件吗?” “永远都不会忘!” 陶然恨恨地说:“安插人手潜伏在我们采供部,指使在政府保障房项目上采购瘦身钢筋,然后再向有关部门举报黑加工点,差点就让我们万劫不复,那手段实在太卑劣,狠毒!” 安煦静默良久,握紧拳头,喟然说:“该反击了,也该有个了结,十数年的仇恨,彼此都清楚,这是死结,不死不休,我越是按兵不动,他越是步步进逼。” 陶然轻问:“你已经想好怎么回击了?” “嗯,早就做好安排部署,这本来就是一场持久战。” 安煦坐下来,打开筷子盒,开始吃早餐。 陶然迟疑了一会,建议道:“要不你先回国去,姨妈这边由我照顾着,现在是紫苏最难熬的时候,你去陪她,不要让她崩溃掉。” 安煦抬起头,深邃的黑眸望向远方的阿尔卑斯山,缓缓地说:“她立下宏愿,要成为绝望中的病患最后的希望,这注定是要经历常人所不能,吃常人不能吃的苦,才能达成的目标,如果连这样的压力都承受不起,那她说的不是一句空话吗?比这更猛烈的暴风雨她都得挺过去。” 他的声音里有几分温柔,几分自豪,又不自觉地带着凛冽之意。 “好,我阴白了!”陶然收拾好餐具,转身走了出去。 “你帮我订阴晚回国的机票,妈妈做完手术我就走!”安煦忽然望着她的背影说。 陶然回头,笑了笑:“你终究还是放不下她,姨妈就交给我吧。” 第三十八章 夏紫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里的,她呆坐在书房里,无意识地抽出一本书翻开,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孔菁走进来,端了杯果汁放到桌子上,见夏紫苏木木的,对万般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她手指轻叩桌面,眼珠转了转,问道:“夏医生,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吧,肚子应该很饿,我们一起烤个蛋糕来吃好不好?” 夏紫苏摇摇头:“你不用管我,快回去休息吧,辛苦忙乱一整天了。” 孔菁笑笑:“我今晚大概要睡你家里了,安总交代,这两天让我全天候陪着你,三倍工资哦,不如我们点个豪华外卖?” 夏紫苏无奈:“你怎么总想着吃,我见你刚才吃过小笼包。” “哎,那些垫底都不够啊,我从小就能吃,以前上学要住校,在食堂打饭吃,所有女生都只打二两米饭,我不够吃啊,但那时脸皮薄,不好意思多打,只能硬饿着,实在受不了的时候,终于让我想出了一个办法,你猜猜是什么?”孔菁说得兴致勃勃。 夏紫苏勉强打起精神,瞄了她苗条的身材一眼,肯定地回答:“把腰带系到最紧,减轻饿的感觉。” “不不,不是!”孔菁大笑:“我又买了一个碗,然后每次打两份饭,假装是为了两个人打的,我每顿用两套餐具吃两人份的饭,既顾全了面子,又照顾了里子,超级满足。” 夏紫苏尽管愁肠百结,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倒是吃不胖,身材还那么好。” 孔菁面有得色,“暧,天生我才必有用,我应该去当美食家的,因为我所有的智慧和精华大概都长到这吃上头了。”她边说边坐到旁边的榻榻米上。 “用两套餐具,吃掉两人份的饭”,夏紫苏心里忽地一动,有道亮光从脑海里闪过,一种可能性呼之欲出。 “暧,夏医生,要不我们……” “等等!”夏紫苏打断孔菁的话,凝神回忆那天上午与张有才夫妻俩的对话情形。 他们一来,就要求开大剂量的甘遂、芫花和大戟三味药,她拒绝了,调整用药后,他们又觉得她开的量太小,要求翻一倍,理由是平素他吃药就要正常量的双倍。 那么,有没有可能在她拒绝后,他们又去别的地方买了同样的药,两份药一起吃下去,然后出了人命? 夏紫苏抬起头问孔菁:“是不是贪吃的人,都会想方设法地找到足够多的食物来把肚子填满?” 孔菁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这样的啦,有时候一下子买很多,明明已经很饱了都要把剩下的全部吃完,有几次还撑到吐”。 夏紫苏“嚯”地站起来,跑到客厅去找手机。 孔菁急忙站起来跟出去,连声问:“夏医生,你想到什么了吗?你要去哪儿?” “我打电话问圆圆点事”,夏紫苏边说边从沙发上拎起手袋,从里面掏出手机。 圆圆听夏紫苏那么一问,马上就想起来了,她回答:“他们是有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那男的让我给他抓两付,可是姐明明写的是一付,我就没给他抓,后来,那女的硬要给我塞两百块钱,说就那么十克芫花、两颗巴豆,就算我偷偷给了他们,也不会被发现。” 夏紫苏的心“砰砰”地急跳起来,压着性子问:“你给他们了?” 圆圆急起来,嚷道:“怎么可能,我眼皮子没那么浅,两百块钱才不放在眼里呢,姐又那么叮嘱过,我可不会犯傻。” “那就好!” 夏紫苏松了口气,挂断电话,望着孔菁,悲哀地说:“我大概知道这次医疗事故的问题出在哪里了,但是找不到凭据,这锅还是只能我来背。” 孔菁急忙安慰:“不会的,夏医生,安总交代过,要不惜一切代价查出真相,肯定不会让你毁在这件事上。” 夏紫苏点点头,静默半晌,倔犟地说:“可就算要让我背锅,我也会坚持好好地做一个中医,时间长了,旁人自然会知道我的好,一件两件事,应该还不至于到毁了我那种程度吧?” “对呀,就是。” 孔菁连声附和,从夏紫苏方才的通话中,大致明白了问题所在,马上换了一副很职业的态度,站起来说:“我去给安总打个电话汇报一下。” 第六十二章 一手好牌 夏紫苏呆了呆,原来安煦算计她,不是在半年前,而是在两年多前就开始了。 他心机那么深,线放那么长,还真是深藏不露哪,她想到头天晚上在他手臂上掐出的那道血痕,一点都不觉得过分了,再想多一层,秀致的脸上不觉飘上两朵红云。 韩东的视线从她脸上扫过,晃了下神,一种近乎失落的情绪在心头涌现。 他身子稍稍前倾,说:“安煦最可怕的地方,是那敏锐的直觉和猎豹一样的行动力,任何人或事,在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喜欢或想要之前,就已经付诸行动,牢牢把握主动权,不会留给别人一丁点的机会,他在你身上耗费那么长时间,那么多心血,足见你在他心里的分量,别人怎么可能有机会从你这里把他抢走。” 韩东绕了半天,原来还是因为在门口见到的那一幕。 夏紫苏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却也不愿意与他讨论自家的感情问题。 她自嘲地笑笑,把话题带到另一个方向:“你们还真看得起我,我那时就是一只菜鸟,其实,在管理企业方面,我现在也是一只菜鸟。” 韩东唇角逸出一丝微笑:“不要妄自菲薄,你出任副总经理分管专业的这半年多,主张‘药简力专’,普及常用病经方,组织坐诊中医培训,一连串措施下来,奠定了安澜堂中医馆良好的治病口碑,连带让国药馆的销售额也比同城差不多的店高出百分之三十不止。 还有中药厂,你调整过配方的复方饮片,疗效在市面上广受好评,有几个品类,还成为全城药店爆款,现在药厂生产销售形势一片大好,这些,可不是光凭管理就能够做到的。” 夏紫苏双手盖在脸上,笑容溢出来,眉眼弯弯:“我要被你说得飘起来了,再夸两句,估计就要从这屋顶上飞出去。” 韩东笑叹:“你从来都不会盘点一下自己有什么长处,获得了些什么好处吗?真不知道你那顶拜金女的帽子是从哪里来的!” 夏紫苏低头喝了一口果汁,笑了笑:“你还别说,当时听说人家封我为拜金女,难过纠结了很久,现在已经无所谓啦,安煦说过,不能什么好处都占尽,总得留个短处让人揭一下,心理平衡些,不过,我也不觉得我拥有多少,反正每天都忙成狗就是了。” “没拥有多少吗?”韩东打趣:“资产超十亿的准上市公司控股股东,实际控制人,都说没拥有多少,你让我们这些工薪阶层情何以堪哪!” 夏紫苏凝目思索了一下,不解的问:“你说什么十亿,控股?安澜堂资产顶多一亿吧,大股东不是华辉吗?” 韩东摇了摇头:“安煦居然没跟你说吗?我还真服了你们俩,一个是财雄势大气魄大,几个亿甩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一个是心思纯净,只专注在专业上面,浑然不理身外事,这么重要的事居然连商都没有商量过。” 夏紫苏好奇心被勾起来,连忙追问:“安澜堂的实际控制人不是安煦吗?什么几个亿,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些。” 韩东见她还一副局外人的样子,只能耐心地解释:“安澜堂上市已是箭在弦上,估值按保守计算,都在十个亿以上,上市那些具体规则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需要增加股东人数才能达到上市条件,安煦引进了几个私募基金公司进来,你们原有的股份就要被稀释,他没动你的那部分,稀释的都是华辉名下和许曦光名下的股份,这样一来,你的持股数就成了最多的,现在再出任总经理,可不就是安澜堂的实际控制人。” 夏紫苏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记起来了,半年多前,安煦要她出任安澜堂副总经理,就很隐晦地暗示过,最大的受益人不是他,后来会议上说,引进了新股东,也没说明股份分配问题,她本来就对这些事不上心,安煦拿了文件让她签字,因为信任他,她看也不看就签,真是糊涂得可以。 安煦真是打得一手好牌哪,可是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怪罪他?吃亏的是他,占便宜的可是她。 夏紫苏只觉得脑子发胀,一颗心却是软得一塌糊涂。 吃完饭与韩东道过别后,她没有回华辉大厦,下午是她在医馆的坐诊时间,直接打了张车去靛花巷。 这是夏紫苏车祸病愈后第一天到医馆上班,刚踏进诊室,几个年轻相熟的同事就跑进来问候,一个说:“夏医生,你这一病,人虽瘦了,气色倒比以前还好,越发清新脱俗。” 另一个接着说:“夏医生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华辉的人在传,安老板默认年内要结婚。” 一个又说:“必须结婚呀,夏医生为了安老板,可是连命都可以不要,车子撞上去的那一分钟,夏医生的本能反应是推开安老板。” 一个女同事赶忙接上:“夏医生,你结婚可一定要请我啊,我要去抢新娘捧花,沾沾喜气。” 夏紫苏头大,连忙伸出手止住:“你们现在好好去上班,医馆要是盈利好,年终多发两个月,外加普吉岛双飞游。” 第六十三章 回天之力 一伙人欢呼着退出去,唯有收费室的小李留下来。 “什么事?”夏紫苏问,一面接了杯水给桌上的万年青浇上。 “是这样的,今天早上一位戴眼镜的男人拿了两张夏医生开出去的处方单来收费室结账,他还额外让加收一笔出诊费,最后特别交代,让知会你一声”,小李口齿伶俐地说。 夏紫苏一听就心里有数,随口问:“他留下姓名了吗?” “他说姓方,可以叫他方秘,还是蜂蜜什么的,搞不懂。” “好,我知道了,以后他或者是他派什么人来结账,按正常流程收费就行,你去吧。” 夏紫苏仔细琢磨了一下,林先生和方敏如此行事,大概是要暗示她,就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当成普通医患关系,不要想复杂。 她自嘲地笑笑,本来也没想去攀什么关系,这样处理挺好。 她把白大褂穿好,坐下来,刚从抽屉里拿出处方笺放在桌子上,第一位挂号的病患就走了进来,坐在对面。 那是一位肝癌早期患者,中等个子,比较瘦,头发半白,眼窝深陷,他姓苏,之前已经来过两次,这一次来算是复诊。 夏紫苏仔细观察了他的面部气色,微笑着说:“精神还不错,病情应该有起色。” 苏先生嘴角微动,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好是好了点,只是比起夏医生以前治好的那些,我这个不大明显,都吃了快一个月的药,我昨天又去大医院检查,还是老样子,没有改善。” 夏紫苏眉头微皱,耐心地解释:“这个病本来就要慢慢调理,吃药一个月,去医院检查癌细胞还在,那是很正常的,关键是你的饮食、睡眠这些有没有在改善之中,疼痛感有没有减缓,中医和西医对于疾病的概念,本来就不同。” 苏先生脸上现出犹疑的神色,迟疑地说:“这些夏医生一开始就跟我说过,我感觉应该是好了些,以前一到夜里一点多就会醒来,三点多才能睡着,最近这几天夜里不会醒来了,可是检查结果是那样,我也发愁,命是自己的,贻误了治病时机,害的是自己的命!” 夏紫苏无奈,问道:“你是朋友介绍来的,对不对?他也是癌症,在我这里已经治好了,你要相信在我这里治下去,最低限度不会恶化。” 苏先生越发纠结:“每个人身体情况不一样,再说,我朋友说他已经好了,可他连大医院里都没去复查,那能叫好吗?成天瞎高兴!” 夏紫苏也不动气,只是平静地望着他:“那苏先生下一步怎么打算?” 苏先生的眼睛里充满希翼:“他们告诉我,我这个病,可以到大医院做栓塞,不动手术,只是微创,从大腿血管里直接把栓塞化疗剂推到肝脏癌细胞中间,费用也不算高,我想去做,做完再来找夏医生抓中药调理。” 夏紫苏叹了口气,说:“以中医来说,肝属木,木要疏,才能长得好,放栓塞进去,是把肝堵住了,你做完栓塞再来找我,我也没本事疏肝啦,你只能一直按西医那条路走下去。” 苏先生想了想,最后说:“夏医生,那麻烦你再给我开十付药,吃药这段时间我好好考虑,究竟是要用中医还是西医。” 夏紫苏不再多话,把过苏先生双手的脉,根据他口述的情况和脉象,在原方基础上加减了几味药,开好处方递给他。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说:“我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我的老师专治癌症几十年,肝癌患者在他手上有活超过二十年的案例。” 苏医生眼睛亮了亮:“要能再活二十年,我就八十岁了,他在哪里?我去找他也给我把把!” “他已经过世”,夏紫苏黯然说:“不过他的医方都留给了我,苏先生如果有兴趣,我可以把刚刚说的那例肝癌治病医方一套都复印给你。” “不用,不用,给我也看不懂,我下次再来找夏医生也一样”,苏先生告辞离去。 话虽如此,但夏紫苏知道,苏先生还在纠结着,他不一定会再来。但她已经不会再为这样的事情难过,当医生的时间越长,她越领悟到一个道理: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她纵有回天之力,也要别人相信她才行。 那一整天,夏紫苏都没有歇下来过。一方面,出任安澜堂副总经理后,她的坐诊时间压缩,看不了多少病患,另一方面,随着她治好的重、绝症患者越来越多,医名远传,很多病患慕名前来,专等她的号,她又严令医馆,不准挑选病人,无论贫富贵贱一律平等挂号,不理会所谓的关系,专等着她的病患越积越多。 这样一个下午,她连喝口水的空闲都没有,中间还接了个方敏的电话,约好第二天上午十点去给林先生做针灸。 好不容易看完当天所有的号,天都黑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蓝湖花园,看到中间那栋别墅花园里亮着灯,心瞬间变得柔软。 她穿过花园,打开房门,坐在玄关换拖鞋,大声说了句:“我回来了。” 安煦听到她的声音,从沙发上站起来,把餐桌上的菜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夏紫苏轻快地走过去,从背后环抱住他劲窄的腰,脸贴在他背上,深深地吸一口他身上那独有的柠檬薄荷味道。 “累了吧?热一下就可以吃饭”,安煦淡然地说。 夏紫苏笑起来:“你说话很有问题哎,你问我累不累,然后接着说马上可以吃饭,累和吃饭之间并没有关系。” 安煦不接话,默然地把热好的菜盘子端到餐桌前,坐下来,分好碗筷,舀了两碗汤放在餐垫上。 夏紫苏亦步亦趋地跟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来,审视地望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得分外冷峻,深邃的黑眸晦暗不明,她小心翼翼地问:“你……华辉没发生什么事吧?” “喝你的汤”,安煦丢给她一记警告的眼神,端起面前的汤碗,喝了一口。 看上去并不像有什么事,夏紫苏放下心来,喝一口汤,夸张地说:“唔,真好喝。” “比今天中午与韩东在一起吃的还好吗?”安煦淡然地问。 夏紫苏放下碗,眼珠灵动地转了转:“你今天不高兴,难道就因为我与韩东一起去吃了个午饭,你在吃醋?” 第六十四章 珠联璧合 安煦冷哼一声:“吃顿饭需要那么久吗,值得那么兴高采烈?” 夏紫苏狐疑地盯着他乌黑的眼珠子:“我明明看着你跟那位御姐一起走下去,难道你后来又从另外一边折回来,专门来监视我,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安煦被噎了一下,只得解释:“刚好省规划设计院的一位老专家在那层楼吃饭,打电话来,我又折回去碰了一下。” 夏紫苏不说话了,喝完汤,盛一碗米饭,就着一盘香菇鸡丁很快吃完,放下碗,说声“我吃饱了”,蹬蹬蹬跑到二楼书房去,翻出《千金方》,查阅一个白天吃不准的医例。 过了一会,安煦上楼,站在书房门口,敲了敲门。 夏紫苏头也不抬地说:“我中午是与韩东聊得兴高采烈,但聊的内容几乎都是你。” 安煦静默了一会才问:“你们聊些什么呢?” 夏紫苏抬起头,眨了眨眼睛:“韩东说,我与你在一起,所有人都认为是我运气好,但他认为运气好的人是你。” “韩东说得一点都没错”,安煦笑起来。 夏紫苏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双手勾在他的脖子上,脸扬得高高的,清澈的眼睛直盯着他:“我说完,也该轮到你了,今天站你旁边那位御姐,看起来与你就像是天生一对,珠联璧合的,连气质都那么像,难道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安煦无奈地笑:“赵尉是香港信托银行的一位高管,我们认识好多年,要来电早在一起,不会等到今天。” 夏紫苏知道,华辉谋求在香港上市,在大量储地,有很大的资金缺口,需要拓宽融资渠道,当下也不多问,只把头埋在他胸前,亲昵地拱了拱。 安煦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牵起她的手说:“跟我上楼,有样东西要给你。” 夏紫苏在这儿住了几个星期,一直都没顾得上去三楼看一眼,听他相约,欣然应允。 一到楼上,她就惊呆了,大约一百平米的起居室,屋顶全做成星空穹顶的样子,高度仿真,有银河,有猎户星座,还可以看到北斗七星。 她甩了拖鞋,迫不及待地冲进去,滚倒在长毛地毯上,头枕在脑后,仰望着头顶的星空。 安煦稍后也走进来,坐在她旁边:“你要喜欢,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看,我们也可以去塔克拉玛干沙漠去看真实的星空。” 他顿了一顿,问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要给你什么东西吗?” 夏紫苏嫣然一笑:“你把安澜堂都给我了,还能有什么东西比那个更贵重,我心满意足啦。” 安煦扬了扬眉:“你都知道了?这也是韩东与你聊的内容之一?” 夏紫苏转了个身,俯卧在地毯上,双手撑着下巴,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是呀,韩东还交代了,安澜堂未来将成为大健康标准化输出的资源型企业,在新城大健康产业园里打造的国医馆、国药馆、按蹻馆、针灸馆,药茶社、养生屋将作为安澜堂标准化输出的模本和示范区,这想法肯定又是你提出来的。” 安煦捏了下她挺俏的鼻尖,深邃的黑眸里溢满温柔:“没错,新城大健康产业城的案名已定下来,就叫安澜小镇,华辉将在全国建设很多个安澜小镇,以后,哪里有我的安澜小镇,哪里就有你的安澜堂,这才叫……珠联璧合。” 他轻笑,故意在“珠联璧合”四个字上加重语气。 “小气!睚眦必报!” 夏紫苏瞪了他一眼,撑起手臂,把头枕在他腿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让出安澜堂的控股权?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华辉所有的股权投资都必须控股。” 安煦拨弄着他的一缕长发,认真地说:“我答应过你,任你踩着我的肩膀,去建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健康王国,真正实现你的目标,成为绝望中的病患最后的希望。” 他笑了下:“当然,我是有私心的,把我的安澜小镇,与你的安澜堂牢牢地绑在一起,创建我们俩共同的一个王国。” 他说得轻描淡写。 夏紫苏却觉得荡气回肠,吸了一口气,回身搂住他劲窄的腰,抱紧。 安煦静默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看样子你很喜欢这个安排,那就把安澜堂就当做是,聘礼。” “聘礼?”夏紫苏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 “是的,聘礼,紫苏,嫁给我吧!”安煦打开一早就藏在身上的盒子,递到她面前。 夏紫苏看着盒子里的那只戒指,铂金戒圈,上面镶着一圈碎钻,很低调、沉稳的样式,任何环境和场合都适合佩戴,她一看就喜欢,很快地拿起来戴到右手无名指上,抬手在眼前晃了晃,大小刚刚好。 安煦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苏宝,你该等着我替你戴上。” 夏紫苏明亮的眼睛眨了眨:“戒指,意味着节制,禁戒,我更愿意自己戴上,为了你自愿约束自己,而不是被你戴上,被动受你约束。” 安煦忍俊不禁,低头在她眉眼之间亲了一下:“伶牙俐齿!” “我说的是实情”,夏紫苏心不在焉地说着,眼睛左右搜寻,又把手伸进他衣服口袋里摸索。 “找什么呢?” “男戒!” 安煦笑叹:“这是求婚戒指,只有一只,结婚戒指才是一对,苏宝,我很高兴,你答应得那么爽快。” 夏紫苏:…… 第六十五章 风起云布 林先生的针灸治疗,依然选在元初迎宾馆,这次,是方敏亲自开车来接的人。 夏紫苏很自觉地坐到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后,微微侧身,客气地问:“方秘书,您知道林先生的病有没好转一些了?” 方敏肯定地点头:“心绞痛这两天都没发作过,据他说,整体有好转的迹象,具体的还得去问问他。 “嗯”,夏紫苏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默默地看着车子在热闹的街道上穿行,两旁高楼一栋挨着一栋,时尚现代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晕,国际名模代言的巨幅广告牌一晃而过,这是个没有季节的都会,唯有那两排已掉光叶子的法国梧桐树,会让人猛然间惊觉,冬天已悄悄来临。 方敏稳稳地开着车,快到一个十字路口时,驶入右转车道,在路口停下来等红灯,他微笑了一下,试探地问:“夏医生真是才华横溢呢,您控股的安澜堂快要上市了吧?” 夏紫苏意外,她也是前几天才知道自己成了安澜堂的控股股东,关于上市的进展也是在与韩东交接工作时才掌握了情况,但转念一想,便恍然明白,方敏跟着林先生,处在那样的高位,但凡有所关心,在这全省范围内想要了解一件事,获得信息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她坦然回答:“嗯,首次公开发行股票申请,就是那个ipo,证监会已过会,上市公告已经发出了,这几天就要举行网上路演。” 方敏微笑:“那夏医生这段时间要很忙了。” “习惯啦,毕业后这几年,每天都像打仗一样,就没有轻松过。”夏紫苏不在意地说。 绿灯亮起,方敏不再说话,专心在方向盘上,车子转了个弯,没两分钟便到了元初迎宾馆。 还是在第一次来的那间休息室,林先生并没有在里面,方敏烧了水冲洗功夫茶具,一面解释:“林先生一大早就到这边开一个州市专题会,应该快结束了,您稍等一下。” 夏紫苏笑了笑,打开手机浏览助理刚刚发来的,新城大健康产业城的资源落位进展汇报ppt。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她主抓的头等大事,由于事先托了孙医生牵线搭桥,新城大健康产业城的针灸馆、按蹻馆、药茶社都找到了合适的专长熟手,接下来,只需进行标准化部分的培训和统一视觉形象包装即可落成,进展算是非常顺利,她的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放下手机捧着一杯茶喝。 林先生没过几分钟就进来了,寒暄过后,马上进入正题。 夏紫苏给他把过脉,拿出套一次性针刺工具,在方敏协助下,挨个在他胸腹、后背、手和脚相应穴位上施针,提泻,留针二十分钟后,麻溜地下针,她不欲久呆,收拾好东西后马上告辞。 “小夏,你先坐一会!”林先生开口留人。 夏紫苏看他态度认真,只能又把包放下,从善如流地坐下来。 林先生收拾好过来,坐到夏紫苏对面,拿起茶具换上新的茶叶,等水烧开冲泡,又涮过杯子,有条不紊地把一杯茶用镊子夹着放到她面前。 夏紫苏看得津津有味,倒也不觉得闷,盏茶放到面前,就大大方方地端起来品了一口。 林先生也喝了一口茶,才开门见山地问:“小夏啊,你的公司名叫安澜堂,与香城的安澜小镇有没有关系?” “有,嗳,应该算没有吧。”夏紫苏先点头再摇头。 林先生坦率地说:“没有最好,安澜堂在上市的当口上,来不得风吹草动,本省难得出来一家大健康领域的上市公司,这是为省争光,大家都是乐见其成的。” 夏紫苏的心里渐渐蒙上一层阴翳,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联想到之前的种种,她大胆地问:“林先生,是不是安澜小镇出了什么问题,前段时间还被停工来着。”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林先生站起来:“总之,牢记一句话,遵纪守法办企业,正大光明搞经营。” 夏紫苏也站起来,诚恳地说:“谢谢林先生提点,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下次的治疗时间,我回头再与方秘书碰。” 林先生摆摆手:“医者丹心,何需客套”,转头吩咐方敏:“你代我送一送小夏。” 夏紫苏在方敏陪同下走到元初迎宾馆门口,托辞在市中心约了人碰面,让他不必相送。 刚与方敏分开,她立即拨通了安煦的电话,焦急地问:“你在哪儿呢?煦,我想中午与你一起吃饭。” 她从林先生的提点里,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个地方上的项目,惊动到了省里的一把手,这本身就非同寻常,再联想到自己前前后后所接触到的零星细节,当即决定马上把与林先生的交流告知安煦,让他提早做出准备,免得到时候被动。 安煦并没有听出她的忧虑,轻笑了下,说:“临时发生了点事,在去香城的路上,你自己去食堂吃点,要不约上曦光去外面吃也行。” 他的声音平稳清晰,不像是出什么事的样子。 夏紫苏稍稍安心,问:“你一个人吗?” “嗯,在开车,我明天上午会回华城,参加安澜堂下午的网上路演。” 第六十六章 杞人忧天 安煦挂掉电话,唇角犹自挂着一丝微笑。 他一大早得到消息,陈安康被双规,香城新的一把手今天到任,晚上会留出时间与政商两道的人会晤,以便了解情况。 华辉的资金链一直都绷得非常紧,安澜小镇前期主要投入公建配套建设,砸进大量的资金,项目对外出售的部分刚开建没多久,一分钱的收入都没有就被叫停,已经停工两个月,再拖下去会连累华辉集团的现金流都出现问题,因此,安煦听到项目总的情况汇报,一分钟都没耽误就往香城赶。 另一头,夏紫苏听安煦说在开车,就没多说,但越想越觉得惊心。 她心里有数,像林先生这个层面上的人,说话通常都只说三分,他愿意对她提点一二,已经是给了天大的情面,他特意问起安澜小镇,那肯定是出问题了,特别是他最后强调,遵纪守法办企业,大光明搞经营,指向特别分明。 安澜小镇对安煦和夏紫苏来说,意义非比寻常,安煦更是对它寄予十二分的厚望,香城的安澜小镇又是整个产品系的开山之作,一旦出什么纰漏,对安煦,对华辉来说,都将是非常巨大的打击。 夏紫苏挂掉电话就给安煦发了条信息:“你到香城给我打电话。”然后打车回华辉大厦。 电梯在安澜堂公司所在楼层停下,夏紫苏心念一动,首先去了许曦光办公室,在这种时候,她本能地还是信任他,认为可以与他交底。 “夏总,巡视江山来啦?” 许曦光见到夏紫苏就开始调侃,他坐没正形地窝在大班椅里,双腿交叠搭在桌子上。 夏紫苏瞪了他一眼:“找你说事呢。”走向前把他的腿从桌子上推下去,在旁边坐下来,蹙着眉问:“上次你与安煦去香城那么多天,究竟是解决什么问题去了?” 许曦光看她一脸认真,收起玩笑之色,坐正身子,摊开手说:“安澜小镇此前为了赶工期,在相关部门头头脑脑口头允可下就开动了,有几个必须的证并没有拿到,最近香城人事地震,要是相关人员调离,之前的口头承诺就成了死无对证,安澜小镇就成了违规操作,所以我们趁人还在,赶快去把证补齐了,你知道的,我家老头子在那边人头熟,还有几分薄面。” 夏紫苏稍稍松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那证都补齐了吧,有没有采用灰色手段?” 许曦光点点头:“补齐了,没用什么灰色手段,不过是利用熟人关系推一推进度,安煦智商在线,绝对干不出顶风作案这种事,其实,这么说吧,华辉一直都挺干净的,这个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 “那就好”,夏紫苏蹙着的眉头始终没有放下:“风雨欲来,那安澜小镇究竟会出什么事呢?” 许曦光凑近前来,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哎,别杞人忧天了,能出什么事,一切都有安煦扛着呢,安啦。” 夏紫苏站起来,叹了口气:“我先回办公室去了。” 许曦光却不依,跳起来说:“你别那么愁眉苦脸的呀,安澜堂上市近在眼前,等敲钟过后,我也要功成身退,那时,这整个江山都是你的,苏苏女王陛下,你说是不是?” 夏紫苏霍地转身:“什么?连你也要离开安澜堂?” 许曦光摊了摊手:“刚开始就说好的,我只负责到把安澜堂送上市,至于上市之后的那些日常事务,杀鸡不用牛刀,闻松泉完全可以搞定,他可是董秘。” 夏紫苏瞪了他一眼:“你们一个个,那城府深得像黑洞,开始时什么都不说,就等着时机成熟,给人当头一棒,跪了!” 许曦光贼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苏苏,想想两年前,再看看现在的你,岂止是脱胎换骨,其实吧,拔苗助长做有时候也是有好处的,你就好好做你的女王,守好你的江山,给我个敬仰和膜拜的机会。” 夏紫苏懒得陪他打趣,转身回自己办公室,刚坐定,安煦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苏宝,这么急着找我?”安煦的声音是磁性悦耳的,还带着一丝笑意。 “嗯,你到香城了吗?”夏紫苏问,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刚到酒店,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 “我没事,是安澜小镇”,夏紫苏把与林先生交谈的细节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安煦追问:“你说的是顶尖上的那位林先生?” “是的。” 安煦沉默了会,说:“知道了”,随即挂断电话。 第六十七章 感今怀昔 既然知会过安煦,夏紫苏便强令自己不要再为这件事情挂怀。 她用内线电话叫了特助进来,询问路演现场包装的推进情况,确认一切无虞后,才专心看起安澜堂旗下几大业务板块当月的财务报表。 关于她会看财务报表这件事,还发生过一段故事。 那还是在夏紫苏上任安澜堂副总经理后没多久,有一天,许曦光刚与投行的人一起开过会就来找她,手里还拿着厚厚的一叠财务报表,随手放在桌上。 夏紫苏好奇地翻了几页,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只觉得头皮发麻,便烫手似的缩了回去。 被许曦光看见,免不得嘲笑:“苏苏,你中学数学都是靠死记硬背过来的吧,哎呀,不会看报表的大股东、副总经理,安煦拔苗助长的这波操作溜溜溜。” 这话触到了夏紫苏最不愿被人提及的刺痛点,她脸色变了变,嘴硬地说:“不就是看个报表,能有多难,给我一个星期,要是学不会,我,我这辈子给你儿子当牛做马去。” 这下许曦光来了兴致,兴高采烈地说:“我儿子可没那么大的福报,让你去给他当牛做马,不如这样吧,要是你没学会,就出面去向安煦借飞机,我和琪琪要去芬兰看极光。” 他还很“好心”地指导了几条学习的捷径。 夏紫苏也是狠,当天就去书店买了《基础会计》、《财务管理》两本教材,争分夺秒地死啃。 一个星期后,许曦光得意洋洋地抱着一摞安澜堂上市申请材料去找夏紫苏,翻出资产负债表让她看。 夏紫苏开口就是:“安澜堂资产负债率百分之四十都不到,财务结构很优良哎。” 许曦光被噎了一下,默默地翻出另外一张报表。 夏紫苏看了一眼,心算了下,开心地说:“哇,资产净利率超过百分之八,优于绝大部分公司,安澜堂很不错哎。” 许曦光咬咬牙,翻出现金流量表递到她面前。 “只有投资活动现金净流量为负数,安澜堂真是一家很优秀的公司!”夏紫苏越发兴高采烈。 许曦光定定地看着她脸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呼出长长的一口气,被打败地收拾好材料,咬牙切齿地说:“有一个安煦那样的非人类也就算了,现在又添一个,还让人怎么活?”头一扭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这件事最后让出差回来的安煦知道了,他看着夏紫苏那张熬夜熬得又青又黄的脸,心疼不已,硬是逼着许曦光请两人吃了一顿大餐才作罢。 —— 夏紫苏看完案头上的月度报表,陷入沉思,要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认识到,韩东是一位很优秀的职业经理人。 在韩东两年多的管理之下,安澜堂各项运营状况良好不说,因为韩东一早就计划着隐退的缘故,不遗余力地培养品行兼优的人才,目前各部门主管、核心骨干都是他提起来的得力干将,让她接手安澜堂后,无须耗费太大的精力就能平稳过渡,并保持着良好的运营态势。 现在许曦光说起要隐退,夏紫苏就想着,如果能够让韩东回来,对自己、对安澜堂都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她沉吟了下,看了眼墙壁挂钟上的时间,计算过时差,翻到韩东在伦敦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她想,至少也要向他表达一下谢意。 韩东刚刚起床,接到电话还挺高兴的,他一边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面包,一边神清气爽地讲电话。 “噢,小苏,不用客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当初与安煦谈好的条件,毕竟我拿了那么高的年薪,能够从此获得财务自由。”他笑意盎然地说。 夏紫苏顿了顿,试探地问:“你考不考虑博士毕业后回国,再来管理安澜堂?你既然擅长西医,我们也可以试着去开辟西医方面的业务。” 韩东沉默了一会,才慢慢地说:“不了,小苏,我对职场已经厌倦,我曾经用三年时间,从小职员拼杀到ceo,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也遭遇过无数次阳谋阴诡被算计,我累了。一早就打算隐退,只因一念之贪,被安煦说动拖了这两年。 不,我不想再回去,这边节奏慢,生活可以很舒缓,优雅,博士课程完结后,我打算在牛津申请一个教席,慢慢过完这一辈子。” 夏紫苏失望:“东子,你比我大不了几岁,明明一切才刚刚开始,怎么说话口气像垂暮老人。” “小苏,你刚毕业就遇见安煦,起点高,很多尔虞我诈的事用不着去经历,所以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支撑你勇往直前地走下去。”韩东平静地说。 夏紫苏想说:要论起点,谁还低得过我去,不过是,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但她终究没有反驳,只笑着说:“现在先不谈这个,也许过一段时间,想法就变了呢,安澜堂这边随时都留有你的位置。” 韩东回复得含蓄:“小苏,你越来越有老板范儿,都学会延揽人才啦,等你忙完上市这一头,带翠姨到伦敦来玩,我请你们。” “好,一定!” 夏紫苏挂掉电话,站起来走到窗前,俯瞰着车流如织的街市、繁华林立的高楼,心里百感交集,她回忆起与韩东之间那奇异的缘分,开始时他对她水火不相容的态度,到后来两人之间的相敬如冰,井水不犯河水,再到现在的彼此欣赏和尊重。 他最后终究是如愿以偿,在异国他乡寻找到心灵的归属。 她知道,他是真的不会再回头,他们一个个相继离开,安澜堂这付担子,终究只能她来扛。 她不觉有些伤感,但转念间又欣慰地想,就算所有人都离她而去,她还有彼此以生命相托付的安煦,有他们一起创建的,以她的理想为蓝本的一个王国。 第六十八章 逛吃逛吃 门口传来敲门声,夏紫苏转过身,见特助捧着平板电脑站在门外。 “进来吧”她坐回到大班桌前。 “夏总,药店双十一促销申请,总优惠金额有点大,需要您加签。”特助把平板电脑和电子签字笔递到她面前。 夏紫苏接过来,审阅了一遍内容,签下名字递回去。 特助又说:“药厂增加生产线的最终版可研报告已发邮箱,需要您尽快批复。” “好”,夏紫苏抬头看见特助还站着没动,问:“还有什么事?” “闻松泉总想确认一下,明天路演的ppt,因为涉及到安总和曦光总演讲的内容,具体怎么合并,谁来合,需要明确下来。”特助有些为难。 夏紫苏稍一思索,便明白她纠结所在,按计划,安煦负责安澜堂发展战略和经营前景的演讲,许曦光则要做财务管理分析,让她发怵的点应该在安煦那里,整个华辉集团上下都有点怕安煦,连带他的助理都怕上了。 特助此举,是在变着法子的请她出面去协调呢。 她微微一笑,说:“ppt就你负责来合并,今天下班前,我会让安总的人把他那部分发给你,曦光的直接去找他秘书要,合完后拿去给闻松泉总把关,最终版发我一份。” 眼看特助明显的松一口气,夏紫苏不觉失笑,她与安煦在一起的时间久了,都差点忘记她曾经也是那么畏他如虎,她出了一会神,站起身去顶楼找人。 —— 陶然正在打电话,见到夏紫苏来,扬了扬手,示意她等一下,迅速交代完事挂了电话,走到近前,亲热地握住她的一只手,微笑着问:“好多天没见到你,今天怎么还有空上来?” 夏紫苏望了望她那一头俏丽的短发,笑笑地说:“本来上周末要约你一起吃饭,安煦还打算亲自下厨呢,还没开口,你就说晚上要做头发,只能作罢,不过你这头发做得倒真是好看。” “你不会是专程上来夸我头发好看吧?”陶然笑得开怀。 夏紫苏也笑:“那倒不是,我主要是来问一下明天路演的ppt,也不知道安煦是怎么安排的。” 陶然一脸轻松:“那个呀,招股说明书刚发出去那天,他就自己写了个纲要,交给投资运营部的同事去完善了,你稍等,我打电话叫他们马上提交。” 夏紫苏见事情圆满解决,就告辞要走。 陶然拉住她:“快下班了,旁边新开的那家购物中心,听说里面有几家店很不错,吃的也很有特点,不如我们现在就去,逛累了就吃点东西,怎么样?” 夏紫苏暂时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自不愿拂了她的意,便点头答应。 那是一家以艺术为主题的购物中心,大量采用艺术感十足的造型装置、名家彩绘作为美陈,一进去就让人感觉很有格调和品味,夏紫苏开始时觉得新奇,东看看西望望,一会儿之后便也习以为常。 陶然喜欢的那几家店,都是性感、成熟、偏职业的风格,夏紫苏不太感兴趣,干脆坐在休息区,等陶然一件件地试衣服,偶尔中肯地提点意见。 闲下来,她心里不安的感觉就浮上来,拿出手机给安煦发信息,问:“一切顺利吗?” 她等了几分钟都没等到安煦回信息过来,干脆收起手机,走过去帮忙陶然换衣服。 陶然买起衣服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只要感觉不错就出手,几家店逛完,两人手里都提满了购物袋,陶然看看夏紫苏手上满当当的,不好意思地说:“光顾着我自己,明天你才是主角,那边还有一家,风格挺适合你的,上次看见就想约你过来,我们赶快去!” 夏紫苏兴趣缺缺:“我正装还有几套,穿都没穿过,明天随便挑一套出来穿都可以的。” 陶然不依:“明天的路演,全国好几家网站直播,还会有很多媒体转载,传播范围比你上电视还广得多,集团也会拍些宣传素材,不穿好看点怎么对得起自己!”不由分说就把她拉到店里去。 夏紫苏无奈,只能接过陶然替她挑选的几套衣服去试,最后还是陶然做主,选了套松花色款式轻俏的套裙,穿起来看着特别端庄清丽,夏紫苏很满意。 很快刷完卡,两人到八楼吃饭。 她们选的是一家日料店,刚找好位置坐下来,夏紫苏便拿起手机看,安煦一直没有回信息,也许他正忙着应酬呢,她这样安慰自己。 陶然点完餐,笑着打趣:“怎么,才一天不见,就想小煦啦?” 夏紫苏摇头,犹豫着要不要把她所担忧的事与陶然说。 陶然却已盯着她手上的戒指,兴致盎然地问:“姨妈说,你答应小煦的求婚了?她很盼望你们在元旦就把婚礼办掉。” 夏紫苏只能陪笑:“应该没那么快,很多事,千头万绪的还没理清楚,安不下心来去结婚。” 陶然不以为然,凤眼微微眯起:“结婚这种事,等把所有的事情想清楚,也结不成了,激情消退后,有情人终成兄妹。” 第六十九章 全心全意 陶然显然是曲解了夏紫苏的意思。 夏紫苏的本意是指安澜小镇的隐忧,以及她刚任职安澜堂,需要时间理顺的事,但她没多做解释,只笑着说:“姐说得就像过来人一样。” 陶然轻叹一口气:“可不就是过来人,我确实就这样多出来一个哥哥,偶尔碰到他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特别后悔,那样一个优秀的青年才俊,当年就应该速战速决地拿下,省得白白便宜了别人,他的妻子比起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差距。” 夏紫苏笑不可抑,没想到陶然私下里竟然是这么有趣的一个人。 陶然对她的态度大异于从前,明显是亲昵了许多,已经完全把她当成了自家人。 她当下也敞开心扉地直言:“我说的事,不是感情上的,是公务上的事,我与安煦肯定会结婚,我的所思所想,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他的影响,我对他是全身心的交付,从来都没想过退路,我相信他也是,我与他,是血与骨肉都相连,难舍难分,没有他,我不会死,但这一辈子都会像行尸走肉,我相信他没有我,也会是一样的情况。” 夏紫苏说得极是平静,透露出来的感情极是真挚自然。 陶然听得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佯装生气地骂:“好好说着结婚,怎么扯到生生死死分分合合上了,知道你们是刻骨铭心的感情,可这狗粮撒得也太生猛了些。” 夏紫苏说完后,也觉得有些难为情,不好再说什么,拿起桌上的水杯来喝。 陶然出了会神,诚恳地说:“换了是别人,我可不相信这世上还会有奋不顾身的爱情,太多的人,不过是打着爱情的幌子,私下里是得与失之间的精心算计。你与小煦确实是不同的,你为他不顾生死的挡车祸,他对你也是,刚遇见你就调集上亿资金筹备安澜堂,我敢肯定,他那时对你可没什么异样的心思。” 她说的这些,夏紫苏自然是心里有数的,笑笑地说:“这个我一直都知道。” 陶然忽地笑起来,说:“还有你不知道的呢,小煦以前对所有的女性都不假以辞色,通通拒之门外,成天与许曦光混在一起玩,那货还扬言,将来要跟小煦结婚,小煦也不当回事,照样与他一起吃饭打球,甚至在同一个屋里睡觉。那时姨妈是真的愁坏了,怕他真的是个同志,还悄悄放出话去,说谁要是能让小煦回心转意,只要是女的,都可以进安家门。” 夏紫苏失笑:“不会这么夸张吧,安煦挺正常的。”说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红了红。 陶然看在眼里,也不打趣他,只说:“但别人不知道啊,嗳,当时小煦突然砸钱做安澜堂,还无偿送你近一半股份,姨妈听说这件事情后,就说他这么做,多少是有点喜欢你的,她高兴了好几天,说小煦终于有正确的审美了,当即拿出一套价值上亿的翡翠,让小煦转送给你。” 夏紫苏骇笑:“有这么夸张吗,幸好最后没送给我,不然那么贵重的东西在我手上,可就要寝食难安了。” 陶然笑:“可不是,幸好小煦死命拦住了,你知道他是怎么跟姨妈说的吗?” 夏紫苏饶有兴味地问:“怎么说的?” “他说,砸这样一挂碧绿的翡翠给你,那不是预示着这件事情要‘绿’吗,安澜堂铁定做不成了。” “姨妈一听绿字,赶紧把翡翠紧紧地藏起来,她说,男人上什么色都可以,就是不能上绿。” 夏紫苏笑得迸出眼泪,赶紧扯了一张纸巾擦拭。 陶然接着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姨妈跑来找我,很认真地问,大家说什么事情做不成,不都是说‘会黄’吗,哪有人说‘会绿’的。 后来你和小煦好上了,她想见你一面,小煦又跟她说,要见面没问题,但你是在丽县农家长大的,胆子小,要是她把你吓跑,过了这村就再也没这店,她就死死忍着,再也不提与你见面的事。” 夏紫苏笑得前仰后合,笑完又为安煦处处为她着想而感动,她笑叹:“他们母子怎么这么有趣!” 陶然怕她误会,忙解释:“放心,姨妈智商非常在线,只是她一直被小煦吃得死死的,所以,你嫁给小煦,永远都不用担心婆媳关系问题。” —— 那天晚上,直到很晚,夏紫苏都没有收到安煦回的信息,她知道那是因为他忙,所以也没有打电话去询问,干脆边等他的回讯,边拿出平板电脑,细细研读已合好稿的路演ppt。 她读得仔细,有不明含义的还要细细思考一番,好在,经过半年多的高压磨砺,她对财经和管理方面的理解能力大幅提升,不管是其中的运营分析还是财务分析,她基本上都能了然于胸,尽管如此,把一套近两百页的演示稿看完,都已经过了子夜。 她满足地伸了伸懒腰,第一件事就是拿过手机来看。 安煦已经回过信息来,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还好,想你,吻安。” 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前。 夏紫苏被他这样一撩拨,思念像潮水般的涌上心头,情难自已,特别想听听他的声音,也不顾及是否会打扰到他休息,马上拨了电话过去。 耳畔传来的是关机提示音。 第七十章 失联风波 夏紫苏望着窗外星月之下影影绰绰的树影,失落了一会,想到第二天早上还要去医馆坐诊,收拾起心情,安然入睡。 她早上起来又打了一遍安煦的电话,还是关机提示音,她知道安煦的习惯,有时候需要早起办公,为了图清净,他也不会开机,她不疑有它,如常的去上班。 那一天上午病患还特别的多,夏紫苏忙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上午十点半左右,陶然打来电话,一接通就焦急地问:“紫苏,你早上有没有与小煦通过电话?小煦失联了!” 夏紫苏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为了安澜小镇的事,她担心了那么久,最后却是收到这样一个惊天霹雳。 她定了定神,在经历过医闹事件和车祸事故之后,她的心理和应急能力都强大了许多,她冷静地问:“我早上打他电话也没有打通,是谁最先断定并通知失联这件事的?” 陶然受她影响,情绪也稳定了下来,说道:“刚开始是我打电话给他,打不通后,去问安澜小镇项目总,他们也说找不到他,还说头天晚上他们就在酒店门口分开了,只知道他今天一早要赶回华城。” 夏紫苏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她揉着额头问:“他们有没有去酒店查过,人还在不在,车还在不在?” “刚刚去查了,小煦今天早上八点差一刻退的房,车不在了。” 夏紫苏心快速跳起来,车不在,说明安煦是自己走的,既然人在车上,手机没电关机这种可能性显然是不存在的,那么他究竟去哪里?难道是被绑架了,还是其他更可怕的情形? 联想到这里,夏紫苏急急地说:“要不让他们想办法去调一下酒店的监控,看看他是一个人离开还是与谁一起离开。” 陶然一分钟都没耽搁,立即挂断电话,去安排事。 夏紫苏想了想,站起来走到门口面对已经挂了号等着她看病的患者,抱歉地说:“对不起啦,我家里出了急事,马上要去处理,今天只能让你们白跑一趟。” 她说完还朝着一排人微微弯腰,鞠了个躬。 坐成一长排的病患,已经等了一早上,现在又听说看不了病,脸色都非常难看,但看着夏紫苏那张苍白的脸上焦急的神色,确实是出了急事的样子,看她态度又诚恳,也不好发作,一个个失望地离开。 夏紫苏回到诊室,坐到沙发上等消息,同时也好好理一遍头绪。 她估量着安煦失联,可能性就三种。 第一,与安澜小镇有关,尤其是与香城最近发生的人事地震,与陈安康有关,她努力回想在安澜小镇时听到的,安煦与项目总说的那句话,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第二,安煦在返回华城的路途中出了事。 第三,可能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仇家,乘安煦落单绑架了他。 她认为第一种可能性最大,但她无法想象具体会是什么样的情形,第三种可能性最小。 电话又响起来,夏紫苏迅速接听,那头是闻松泉不无焦虑的声音:“夏总,路演下午三点钟就开始,投行的代表和全国投资人已陆续飞抵华城,可我刚听说安总那边失联了,你看这……” 夏紫苏心猛地一沉,安煦演讲的部分,原该是安澜堂董事长或总经理去讲,可是韩东离职,她刚刚接手,还难当大任,在青黄不接之际,安煦才出面站台。现在这局面,可不就是屋漏又遭连夜雨,她一时间竟也没了主意,只静默地握住电话。 “喂,喂,夏总,你在听吗?”闻松泉焦急地问。 半晌,夏紫苏才试探地说:“实在不行,我上,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份其他公司总经理在路演推荐会上的致辞样本,我学学套路。” 她想的是,既然已经被放到了总经理的位置上,那就得担起重任,安煦不在,她尤其要沉得住气,不然越发会乱套。况且头天晚上已经把幻灯片过了一遍,吃得比较透了,要临场发挥一下应该没太大问题。 “好”,闻松泉爽快地答应,他等的就是这句话,要是路演出纰漏,致辞开天窗,那安澜堂就要成业界笑话了,他这个董秘自然也难辞其咎。至于夏紫苏讲得好不好,他反而没那么担心,最坏的情况,照着发言稿和幻灯片念总是可以的。 夏紫苏平复了一下那颗焦灼的心,给许曦光打电话。 许曦光才接通电话就一连串地嚷起来:“苏苏,你不用担心,安煦那边估计就是被陈安康连累的,那老家伙被双规,要被调查,安煦难说就是被纪检委给带走问话去了,赶快通知华辉财务部准备好与香城地方上所有往来的财务凭证资料,到时候肯定要来查,安煦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给绕进去的,回来只是时间问题。哎,主要我是外人,不然我直接去找他们财务部了,你不一样。” 第七十一章 迎难而上 夏紫苏静静地听许曦光说完,心里豁然开朗,她社会经验浅,不懂得那些规则流程,只能瞎猜,经许曦光一说,结合前前后后了解的情况,便觉得真是一语中的。 她由衷地说:“曦光,谢谢你,不过我给你打电话,主要还是要落实下午三点网上路演的事,你那边没问题吧,我昨晚已经把最终版的演示稿发给你了。” “这是头等大事,怎么可能忘,我这边没问题,估计到投资者提问环节,财务指标的部分,他们会直接点名问董秘闻松泉,那家伙实力强得很,又是一路跟着安澜堂过来的,完全不是问题。现在最让人头疼的是安煦,一开始的路演推介致辞安排的就是他,他不能到场,总不能让你去讲吧?”许曦光一连串地怪叫。 “我去讲。”夏紫苏镇定地说。 许曦光愣了一愣,随即释怀,他这两年冷眼旁观她一路走来,不管遇到多大的难题,她都是咬牙迎难而上,结果还是十拿九稳的,就没让人失望过。 他心里一放松,忍不住就要打趣几句。 “可以的,苏苏,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们这还没别一日呢,你就让我刮目相看了。” 夏紫苏顾不上搭理他,迅速挂断电话,她想了想,认为这种时候最好还是去华辉大厦,那边消息灵通,有什么事也好商量。 她想到便马上行动,到了大厦顶楼,依然去找的陶然。 她拎得很清,就算她真与安煦结婚,成了华辉老板娘,也不适合插手华辉公司内部事务,更何况她现在还什么都不是。 陶然听清她的来意,也觉得深以为然,立即找到财务总,结果那边说,安煦头一天就安排过,所有材料都已准备好。 夏紫苏心里一动,又托陶然去财务部问,能不能把那些材料影印给她一份带走。 财务总起初死活不同意,经不住陶然软硬兼施,还写了切结书,才给影印了一份出来,用牛皮袋封好,递给夏紫苏。 陶然也没问夏紫苏要拿去干嘛,因为她看得很通透,除了股东之外,这世上要是还能找出一个绝对不会损害华辉利益的人来,那人一定是夏紫苏。 没过多久,香城那边就把安煦走出酒店的那一段监控录像发过来,根据大堂录像显示,与他一同离开的有三个人,他与他们之间还有交流和互动,看起来并不像是控制和被控制的关系。 夏紫苏当医生这几年,阅人无数,自己又善于观察总结,平素只要看人一眼,相关背景、身份、生活习惯这些东西就能够说出个大概。 她看完视频,从那几个人的行为举止中已大致判定,他们属公职人员。 她沉吟了一会,请技术部同事截了一张三人的清晰正脸图。 她立即把图片转发给方敏,然后打了个电话,托他帮忙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三个人,大致是什么身份。 十多分钟后,方敏的电话就回过来了,他说得很直接:“已经确认,那三位都是省纪检委的。夏医生不用太担心,被带走问话的人,要是本身没什么问题的话,二十四小时内应该可以获得自由。” 听方敏这样一说,夏紫苏放心了,安煦之前对她明确说过,华辉坚持阳光经营。她相信,安煦不会容许下面的人做出贿赂官员、违法乱纪这样的事。 并且,她方才在财务部侧面打听过,华辉与香城地方上的一切往来账项,合理,合法,有据可查。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夏紫苏下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稍微收拾了下,会同闻松泉等人一起往路演会场赶。 —— 五星级酒店的会议大厅,以绿色为现场包装主色调,一进去就给人一种万物生长,生机勃勃的美好体验,夏紫苏那一身松花色套裙,意外地与会场非常搭调,相得益彰。 她们抵达会场,还没环视一圈,许曦光带着投行的两位保荐代表人也到了。 其中的彭小柏,夏紫苏比较熟悉,她迎上前两步,客气地向他颔首打招呼。 彭小柏已知悉安煦这边的突发状况,尽管有许曦光信誓旦旦的保证,说夏紫苏能够搞定,但他还是顾虑重重,因为一旦路演失当,让投资人失去信心,股票发行价上不去不说,还会后患无穷。 待见到夏紫苏从容不迫,面沉如水的样子,彭小柏才稍稍放下心来,与她握握手,微笑着说:“夏总,待会就看你的啦!” 夏紫苏也报以微笑:“没问题”,整个一付沉着冷静的表现。 彭小柏越发放心,示意她和闻松泉一起前往主席台落座。 夏紫苏外表从容冷静,内心其实已紧张到极限,望向台下那一排排的金融界精英,心里直打鼓,但她终究是鼓起了勇气,开始了她总经理生涯里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演讲。 “尊敬的各位投资者朋友、各位网友,大家好!首先,我谨代表公司董事会、管理层以及全体员工,向长期关心、支持安澜堂股份的各位投资者和各界朋友表示衷心的感谢! 我非常荣幸今天能在这里就安澜堂中医药股份有限公司首次公开发行股票和大家进行现场和网上交流。在接下来的宝贵时间里,非常期待与大家进行良好的互动。 安澜堂股份成立于二零一五年,是一家集中医治疗、中药材种植、中药饮片加工、中成药制造、产品研发、销售于一体的现代化全产业链中医药企业,公司是国家级高新技术企业,拥有着传统的中医药治疗经验和先进的管理手段……” 夏紫苏面容沉静,声音沉稳而清晰,边演讲边用遥控器翻动幻灯片演示稿,里面内容全面,图片清晰,数据详尽,让她的演讲变得非常生动和有说服力,当她最后说出结语“我们一定会用良好的业绩来回馈广大投资者”,众多投资人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 第七十二章 重重隐忧(1) 接下来就是彭小柏作为保荐人和主承销商致辞,他经历惯了这样的场面,加上对安澜堂是从成立之初就开始跟的,对各种情况了如指掌,又特别懂得投资者的心理,不到五分钟的演讲下来,已经让在场的投资者跃跃欲试,网上的评论区也开始热闹起来,让后面的提问互动环节高潮迭起。 夏紫苏也很给力,不管投资人向在场的谁提出什么问题,她都能迅速把幻灯片调到相对应的页面,让答案一目了然,慢慢的,现场和网上的投资者都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对她本人的好奇和探究心理渐渐占了上风,点名要她回答的问题多了起来,有些问题是演示稿里没有准备的,她也能从容应对。 最后一个问题,又是点名要夏紫苏回答的,问题十分尖锐。 对方问:“夏总是一名有才华的中医,说过要做绝望的病患最后的希望,而你现在又是安澜堂的总经理,会不会利用职务之便,为了达成愿望而牺牲公司的利润或做出有损投资者利益的事?” 夏紫苏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很肯定地说:“不会,前者是医术和专业层面的问题,而后者是经营管理层面的事,不能混为一谈,反而是,通过我专业方面的提升,还能为公司带来新的利润增长点。” 网上路演在一串经久不息的掌声中结束。 彭小柏与夏紫苏、许曦光相偕离开会议大厅,彭小柏志得意满地说:“路演非常成功,认股数量和价格都将会非常理想,预计安澜堂的股票发行价会比我们最乐观的估计还要乐观,可以准备摆庆功宴啦。” 提到庆功宴,夏紫苏便想到安煦,面色沉了下来。 彭小柏也马上想到这个,拍下脑门,开始头痛这事可能会带来的风险,要是重要股东被带走调查的风声传出去,安澜堂上市将会面临比较棘手的局面,他不出声了,走到酒店门口,挥挥手告辞离开。 许曦光看着夏紫苏又一次拨打安煦电话,听到的依然是关机提示音,叹了口气说:“安煦那家伙,祸害遗千年,福大命大得很,你也别想太多,晚上我叫琪琪来陪你。” 他交代完便去追彭小柏,送他回酒店。 闻松泉走上前问夏紫苏:“夏总,你是与我们一起回公司还是?” 夏紫苏黯然地说:“我想静一静,你们先回去。” 她走出酒店大门,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慢慢地走,每过几分钟就下意识地拨一遍安煦的电话,结果永远是那句电子语音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觉得心慌,心底好像撕开了一个洞,凉风飕飕地从洞里冒出来,让她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路旁的树和商店,来来往往的车流和行人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紫苏!” 她听到有人在叫,然后就看到一辆车在旁边停了下来,白薇探出头来,不无担忧地望着她:“紫苏,你没事吧,脸色那么苍白,我叫了好几声都没听见,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白老师”,夏紫苏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摇了摇头:“我没事,随便走走。” 白薇看着她状况不好,推开车门下来,挽住她的手臂:“我送你回家,这里不让停车,得快点走。” 夏紫苏闻言顺从地上车,习惯性地系好安全带,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眼神是空茫的。 白薇启动车子,望了她一眼,稍显夸张地说:“哎,今天下午才上班,台长就把你们路演直播的链接甩给我,你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的样子太帅了,活脱脱一个企业家、金融新贵的模样,你医术已经够厉害,没想到说起企业管理那一套也有两下子。” 被白薇这么一调剂,夏紫苏恢复了些神采,说道:“那些很枯燥的,白老师怎么也看。” 白薇柔柔地说:“台长的意思,是趁着安澜堂作为本省首个大健康领域上市企业的热度,邀请你和团队做一期节目,本来还想打电话约你出来聊的,没想到这么巧,在大街上也能碰上。” 夏紫苏黯然摇头:“白老师的好意我心领了,眼前肯定不会考虑曝光,我们遇到点棘手的事,得先解决掉再谈其他。” 话说到此,聪明如白薇,自然明白以她媒体人的立场,不适合问下去,索性换了个话题,笑吟吟地说:“那节目的事先放一放,我听说,现在找你看病的人太多,得提前预约,要排一个多月的队才能轮得到。” 夏紫苏无奈:“像这样对病患非常不好,只能劝他们去找别的医生,我现在精力太分散,一周只能坐诊那么几个小时,希望以后能多腾出一点时间看病。” 白薇听出她言语中有愧疚之意,静默一会,宽慰说:“他们认为值得,才会愿意等。” 车开到蓝湖花园门口停下来,白薇关切地问:“紫苏,要不要我陪你坐一会?你脸色看上去不大好。” 夏紫苏边解开安全带,边说:“不用了,我也就回去洗把脸,稍微休息一会,还有很多事等着要处理,谢谢你送我回来啊,白老师。” 白薇微笑:“那愿你一切顺利哟,我等你答应到我们电视台录节目的好消息。” 夏紫苏回到与安煦同住的别墅,才打开大门,就见到陶然在花园里焦急地等着她,心里一沉,走上前问:“陶然姐,是不是安煦有消息了?” “没有,紫苏,你怎么电话也不开机啊,我联系不到你,问了他们,说你想一个人静静,路演完就与你分开了,我一着急,只能到家里来等你。” 陶然神色间没了平素的镇定,平时有什么事都是安煦扛着,现在安煦失联,很多错综复杂的事,她能找华辉各部门头头脑脑解决的,都安排下去了,可有些比较私人的,她思来想去,还是找夏紫苏商量最合适。 夏紫苏不好意思地从手袋里拿出手机打开。她之前打安煦的电话一直关机,失望之余,便把自己的手机也关了。 两人进入客厅,陶然坐下来,夏紫苏去倒了两杯水,先递给陶然一杯,自己把手上那杯一口气喝完,才在她对面坐下。 陶然忧虑地说:“紫苏,我们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要是再找不到小煦,华辉和安澜堂都会发生重大危机。” 第七十三章 重重隐忧(2) 夏紫苏深以为然地点头,她知道陶然说这句话的分量。陶然名为特助,实际权利比副总裁还大,华辉的所有管理事务,陶然都有参与和介入。 至于安澜堂这边,她心里也有数,按照流程,路演完不出两个星期,安澜堂股票就要在交易所正式上市。安煦作为安澜堂的大股东,要是出了经济问题,消息流传出去,首先,公司能不能顺利上市都不好说,就算顺利在证券交易所上市,搞不好当天股票就要跌破发行价,沦为股市黑天鹅。 夏紫苏揉了揉太阳穴,问道:“香城安澜小镇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回来?” “暂时还没有,托了关系去省纪检委打听,据说,酒店监控里出现的那三个人还在香城执行任务,并没有回华城。” 陶然叹了口气:“银行的人已听到些风声,刚刚还有人来探听消息,被我怼了回去,但是纸包不住火,要是小煦一直被纪检委羁押着,传出去肯定会被添油加醋、夸大其词,甚至流传华辉要破产都有可能,那时,房子滞销,退房潮,各大债权人逼上门,各种,后果我都不敢设想。”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华辉前几天把刘大的南珠大厦接过来,刚付出去八个亿,这是计划外的支付,导致现在华辉账面上的可用资金非常紧张,本来还等着一笔银行信贷放款,现在只怕很悬了,马上就是发工资的时间,一旦欠发工资,人心涣散,那就真的完了。” 夏紫苏咬了咬嘴唇:“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这一两天的时间内,洗清安煦的嫌疑,否则华辉和安澜堂都要摔大筋斗。” 陶然连连点头:“我已经找安澜小镇项目总落实过,陈安康沾手过的有关华辉经济往来账项只有一笔,就是两千万的精准扶贫资金,我们的支出符合国家政策,手续票据齐全,小煦不可能牵涉到行贿,现在的问题是,得托个有能量的熟人去催办一下,赶快把事情了结,把小煦放回来。” “嗯,我已经托人去打听。”夏紫苏附和说。 陶然望她一眼,并不在意:“我能托的都托了,许曦光待会过来,让他也想想办法。” 夏紫苏便不再吱声,一看早已过了晚饭时间,这一整天都没顾上吃东西,她去厨房拿了一盒手指饼干,切了一盘水果拼盘端出来,权当晚饭。 两人都是愁绪满怀,食不下咽,胡乱塞了几口便算。 夏紫苏收拾好桌子,试探地说:“我上午问过方秘书,他说像这样被带去问话,一般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要放人的,难说安煦最迟明天早上就会回来。” 陶然摇头:“我也去打听过,也有三五天,甚至十天都不放人的情况。” 两人说着话,不一会儿,许曦光带着黄琪和儿子,一家三口都来了。 许曦光一进门就感觉到低气压,怪叫起来:“你们这是干嘛,一个个哭丧着脸,不就是带去问个话,多大点事,安煦什么风浪没经历过,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顺手把提着的外卖放到桌上:“来来来,吃东西!” 被他这样一闹,气氛松活下来。 黄琪把儿子放到夏紫苏怀里,便去餐桌边解开外卖,一盒盒打开,诱人的香味瞬间飘了满屋。她笑嘻嘻地说: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吃双份,管够。” 陶然都被她逗笑起来,坐到餐桌边,也不顾身材了,放开肚皮地吃。 夏紫苏逗弄着怀里胖嘟嘟的小人儿,他爱笑,随便碰他一下,便发出一连串“咯咯”的笑声,让人忍不住随着他笑。 许曦光见气压正常了,这才认真的说:“安煦的事你们不用担心,我明天一大早就去香城,那边我人头熟,有什么的话,我们立即通气。” —— 第二天早上,夏紫苏依然没有打通安煦的电话,二十四小时已经过去,她把焦虑的情绪压下去,如常地去元初,替林先生做最后一次针灸,她让自己的司机开车,到元初附近下车,已见到方敏等在大门口。 方敏带着他进去,一路走一路叮嘱:“华辉安总被纪检委带走问话这件事,林先生已经知悉,他很重视,待会你进去,先做针灸,完毕后,林先生会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陈述事由,你把握好机会,最好是把材料也给他现场过目一遍。” 夏紫苏感激地道谢。 方敏望了她一眼,诚恳地说:“夏医生才华横溢,为人低调亲切,让身边的人如沐春风,人以类聚,相信在你身边的人也是善良正直的,也因为这样,我才敢落力去办。” 说话间已到休息室,林先生坐在里边翻阅着当天的报纸,他见人来,放下报纸,先以审视的眼光观察夏紫苏,见她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沉静,一副平和的样子,便点了点头,招呼道:“小夏来了,先这边坐。” 他用镊子夹着茶杯冲洗了一遍,倒了一杯绿茶放到夏紫苏面前,说道:“我昨天去医院做过全身检查,各项指标基本都回到正常范围内,不用动手术放支架啦,小夏这中医治疗手段,非常值得大力推广啊。听说,很多病人找你看病,要提前一个多月预约才轮得到,都靠你一个人亲力亲为,这不科学,你手上有一家上市公司,要好好利用起来啊!” 夏紫苏笑笑:“林先生明见,安澜堂已在着手标准化建设,我们开设培训班,进行常用病经方、中草药、针灸、按摩、药茶、药膳方面的研学,到时机成熟,我们就会成体系的输出,新城大健康产业城的安澜小镇,将成为我们标准化体系输出的第一个试点,到时候,病患的选择就会多一些。” 林先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很好,那就先治疗,别的待会儿又说。” 夏紫苏依旧是一丝不苟地观察林先生面部气色,问生活细节,检查舌苔,把脉,做完全套,写好针灸治疗和中药方剂两个处方,递给方敏,然后才做针刺。 这一次,夏紫苏根据林先生的身体情况,减了背部的肺腧穴,留针时间也比平时短了些,半个多小时就做完了全部针灸治疗。 她收好针,安静地坐回沙发上。 没过几分钟,林先生也走过来坐下,双腿交叠,只手放在沙发扶手上,他开门见山地说:“小夏啊,安澜堂大股东、华辉创始人被纪检委带走这件事,方敏已经跟我说过了,华辉呢,是本省纳税排名第一的民营企业,安澜堂呢,是本省大健康领域唯一的准上市公司,里边的关键人物出事,牵一而发动全身,以我的立场,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夏紫苏点头,静候他说出后面的话。 第七十四章 惊天噩耗 林先生却朝方敏扬了扬手,招呼道:“小方,你也过来听一下。” 待方敏走过来,恭谨地坐下,林先生才接着说:“我们有言在先,虽然小夏治好了我的病,这笔人情我记下了,但情归情,法归法,这个事情必须依据客观事实来、按法律依据办。 当然,出于企业的立场,这个事情拖不得,一拖下去,没事都要变成大事。 这个事就由方敏去督办,必须在今天之内给出结论。” 方先生严肃地敲了敲桌子。 夏紫苏不由得松了口气。 林先生看在眼里,含笑问道:“你认为,华辉没做出违法乱纪的事?” “是的,我坚信。” 夏紫苏赶忙从包里拿出牛皮纸袋,取出一叠资料递给林先生,解释说:“里面装有华辉与香城地方上所有往来账项的票据影印件,其中,除了一笔两千万的精准扶贫资金,所支付的款项都有落地的实际建筑物作为佐证。 至于那笔精准扶贫资金,据安澜小镇项目总说,他是在陈安康的指示下,亲自到香城精准扶贫办公室汇缴的款项,并收到了行政事业专用收据,影印件就在里边。” 林先生见她准备充分,思路条理分明,很有说服力,心里暗暗称许,面上却是不动声,默然地接过材料,低头一页一页地翻看。 夏紫苏接着又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一个u盘,说:“这个u盘里存有与陈安康就这笔精准扶贫资金交涉的通话录音。” 方敏接了过去,了解到这个程度,他心里已经有数,走到一旁去打电话安排人调查。 林先生浏览完材料,放到一旁,只手拍打着沙发扶手,别有深意地问:“你对华辉创始人安煦,这么有信心?” “是的!”夏紫苏很肯定地说:“他不止一次地说过,要坚持阳光经营,一旦发现有违法乱纪的情况,当事人立即开除,并且,他是一个内心很干净的人,要让他去用那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赚钱,恐怕是比让他死还难受的事。”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浓烈的、刻骨铭心的爱慕。 林先生有些动容,对于这种毫不置疑全心交付的真挚感情,他甚至是羡慕的,但也仅此而已,情绪只在眼中一闪而过,他温和地说:“小夏,我已经清楚,你回去等结果吧,最迟到晚上十点,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说法。” 夏紫苏站起来,正要走,只见方敏疾步走了进来,他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夏紫苏,才看向林先生:“书记,出事了。” “刚得到的消息,华辉创始人和那三位纪检委工作人员开着车子离开香城到华城,半路上遇到山体滑坡,为躲避巨石,车子冲到银江里去了,现在车还没找到,几个人下落不明。” 方敏的声音是沉重的。 林先生脸上变了颜色,拍着桌子骂起来:“纪检委那帮人是干什么吃的,不分青红皂白带走个经济领头人问话也就罢了,还把人给带江里去。马上打电话给我把吴卓铭叫来,问问他这个纪检委主任是怎么当的。” 方敏领命而去。 林先生又叫住他:“等等,安排人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追查陈安康贪腐案,今天之内务必弄个水落石出,是白是黑给人个明确的结论;另外一路沿着银江找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夏紫苏刚听到载着安煦的车子掉到银江里就蒙了。 银江在丽县境内,是国内著名的大江大河之一,两岸是大山,江面宽阔,静水流深,表面看着水面如镜,平静无波,实际上是深不见底,就算是一头壮牛掉进去,连泡都不会冒一个,就会被吞没掉。 她骤然间听到噩耗,一时间还接受不了,整个人迟钝起来,林先生在安排的事,她恍恍惚惚还能听进去一些,待听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几个字,一下子急痛攻心,拎起包站起来,也顾不上向林先生打招呼就冲了出去。 林先生看她的样子,担心这样跑出去会出事,急忙招了一个工作人员交代:“让门卫先拦住夏医生,然后叫辆车把她安全送到她指定的地点。” —— 夏紫苏坐进林先生安排的车里,心乱如麻,司机问她要去哪里,她半天没反应,司机问了好几次,她才如梦初醒般地说:“去华辉大厦”。 她握紧拳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才想到许曦光此时应该已经到达香城,拿出电话给他打过去。 许曦光明显是已经得到了消息,一看是夏紫苏的电话,接起来急吼吼地说:“出大事了,苏苏,先不跟你说,我要去调直升飞机,那道山崖下面没路,车和人都过不去,只能用直升飞机。” 他说完马上挂掉电话,语无伦次,分明已是乱了阵脚。 第七十五章 临危不乱 到了这个时候,夏紫苏反而冷静下来,慌没用,乱没用,急没用,一切想法都多余,唯一重要的,是安煦的那条命。 她在车上迅速理了一下思路,到了华辉大厦,先进安澜堂办公室,立即召开主管会。 会上,她先交代了自己要出差,然后说:“这几天的工作,实行各部门主管责任制,上市推进工作优先安排,其他以维稳为主,保证安澜堂正常稳定运行,开拓性的业务工作暂不推进,有拿不定主意的,请示闻松泉总监。” 夏紫苏用了十分钟时间,雷厉风行地开完主管会,立即到顶楼去找陶然。 华辉高层也已经得到消息。 陶然与众高管正在会议室开紧急会议。 几位高管均认为,当前的当务之急是要封锁消息,按华辉目前的境况,一旦安煦失踪的消息传出去,必然会引发轩然大波,华辉不一定能够招架得住。 陶然提出要调集直升飞机去搜救安煦,有几位高管持反对意见,认为动用直升飞机动静太大,不易于保密工作开展。 夏紫苏把会议室的门推开一条缝,站在门口,听得气往头上涌,安煦人都不知所踪了,这帮人竟然首先考虑的还是公司的得失和利益。 但她转念间便想到,以他们的立场,作为职业经理人,考虑问题自然是以企业利益为前提。 这从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出安煦的用人准则,能力和责任感优先。 她想明白了,便不再计较,打算到外间等陶然出来。 她身子刚晃了一晃,就被眼尖的陶然看见,招手把她叫进去。 陶然直言不讳地向众高管说:“夏总虽然是安澜堂的总经理,看似与华辉没有关系,但她是安总的未婚妻,这件事情上,我们必须听听听她的意见。” 夏紫苏平素都不愿过问和沾染华辉的内部事务,就怕让安煦落个公私不分、乱用裙带关系的名声,但现在事急从权,也顾不上那么多。 她站出来,毫不客气地说:“在生命面前,任何事情都不重要,一切都应该退让,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搜救安煦,他是华辉创始人,也是公司的未来。” 一位四十余岁的女士反驳:“派不派直升飞机,并不是能否找回安总的关键所在,只会把事情搞大。不惜一切代价,说起来倒是轻松,让华辉破产也在所不惜吗?上万人的生计问题谁能负责?夏总,我并不是针对你,只是就事论事。” 说话的人是华辉财务部总经理,叫朱云梅,以性情直率,脾气火爆而著称。 华辉众高管见她话里话外,丝毫不给夏紫苏情面,这两个人,一个是火爆财神爷,一个是未来的老板娘,谁都惹不得,自己可不愿意撞到枪口上去当炮灰,一时间没人再说话,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夏紫苏认识朱云梅,并不介意被驳斥,她认真思考了下,温和地说:“我知道现在华辉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现金流问题,朱总的顾虑,是怕负面消息流传出去,融不到资,导致华辉资金链断裂。” 朱云梅连连点头,望着夏紫苏的眼神变得和煦了许多。 夏紫苏话锋一转,说:“我们能不能换个思路,先解决当前最棘手的问题呢? 安煦曾在我面前说过,现在是面粉比面包贵,地价比房价还贵,要是有一天华辉资金紧张,就把地卖出去,提前锁定利润,还解了资金燃眉之急。” 她顿了一顿:“这些,在座的各位都比我懂,具体你们定夺吧。” 陶然马上附和:“这确实是安总的想法,我觉得可行,除了与安澜小镇相关的土地,都可以列入考虑之列。 我记得高新区那块地,有好几家全国大鳄盯着呢,安总有考虑过直接卖地,就请战投的高晋安总负责洽谈吧,哪一家付款流程快那块地就给哪一家,签好保密协议,把卖地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至于安总那边,该怎么搜救还怎么搜救。” 卖地求生,在座的高管并不是没有想过,也认为这不失为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但传出去终究是不大好听,就没有提出来,现在既然知道这也是老板的想法,自然没有异议。 会议很快结束,陶然与夏紫苏相偕离开会议室。 “紫苏,你真是神来之笔呀,几句话把华辉最棘手的难题给解决掉。”陶然欣慰地说。 夏紫苏沉静地说:“我不过是把大家想说又不敢说的想法给说出来,你没看见,他们一个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陶然点头:“嗯,你一向看得通透。” 夏紫苏正色说:“我来找你,主要是为两件事。一件是纪检委调查的事,我早上去见过林先生,他明确表态,无论是非黑白,今天一定会给个说法。” 陶然稍作沉吟,眼睛一亮:“你说的是省里顶头那位林先生?” “嗯”,夏紫苏点头。 陶然呼出一口气:“那这件事就不是问题了,林先生以铁腕著称,他过问的事,哪里还容得下半粒沙子。” “我也是这样想的,还有一事,我要回丽县去,加入曦光他们,沿着银江去找安煦,我想在离他更近一点的地方。”夏紫苏以不容辩驳的口气说。 陶然知道,以夏紫苏外柔内刚的个性,一旦决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夏紫苏帮不上什么忙,没想到在危急关头,反而是夏紫苏给了最大的助力,成了她的定心丸。现在安煦生死未卜,华辉风雨飘摇,夏紫苏又要离去,让她产生了深深的失落感。 她回了回气,只能问:“要不要我这边给你安排车,或者直接坐直升机去?” 夏紫苏摇头:“不用了,我已经叫司机去安煦的车库里,挑一辆适合在陡峭山路上开的车,顺便准备一些在山野生存必须的物品,现在应该差不多了,我马上就要出发。” 陶然眼圈慢慢变红,她伸出双手抱住夏紫苏:“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平安回来。” 第七十六章 直赴银江 一辆黑色的悍马飞速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夏紫苏坐在副驾驶座上,穿着黑色冲锋衣裤,登山鞋,开车的赵大伟也是同样的装束。 赵大伟是丽县人,退伍军人,人长得敦实,但聪明,很会办事,他给夏紫苏当司机已有半年多。 起初,夏紫苏打算自己学开车,但实在抽不出那个时间,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个专属司机。人事部送来供她选择的履历表有三份,她一看赵大伟的籍贯是丽县,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 这次安煦出事的地点在丽县,夏紫苏想着身边多个当地人比什么都强,当即决定叫赵大伟开车带她来。 车子一路疾行,夏紫苏腰背挺得笔直,手里紧紧握住手机,由于几日来人都处在神经高度紧绷的状态,原本明澈的眼睛里布上红血丝,一双眼眸却比平素更亮,里面像有两簇小火苗,那火苗中闪动的是不相信会有坏结果的倔强,和希望。 手机响起信息提示音,她迅速点开,是许曦光发来了语音信息。 “苏苏,我们用浮吊捞到安煦的车子,没找到人,这里距离事故地点大约有三公里,你直接到这个位置。” 语音后面紧跟一条位置定位。 夏紫苏闭了闭眼睛,曦光说没在沉到江底的车里找到人,那就说明还有希望,安煦以前就喜欢到世界各地去潜水,熟识水性,在银江,他应该能自救吧? 她吸了一口气,问道:“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赵大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说:“他们出事的地点在鹰嘴崖,往下五公里就是三江口,那里有个浅滩,要不我们直接去那边?” 夏紫苏想着,车在三公里处找到,去到五公里的地方找人,还是比较合理的,于是问道:“到那里大约要多长时间?” 赵大伟想了想:“主要是车路不通,有一段路只能步行,一个小时应该差不多。” 夏紫苏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那个时候太阳应该还没落山,那我们再开快一点吧。” 赵大伟眼睛盯着前方的路,车子已经开到被允许的极限时速,过了半晌,他才说:“到前面的垭口,我们就要下高速转二级路,那路太难走,快不起来啦。” 夏紫苏快要压制不住内心的焦虑,距离安煦出事,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还一点有利的信息都没听到。 她想了想,给许曦光发语音:“曦光,我们直接到三江口碰面。” 他很快回过来:“已经调了森林消防的直升机搜过那一带,没发现踪迹。算了,你还是去那里吧,我们的浮吊也在往那个方向开。” “咦,前面树枝上好像挂着个人,等等,我再跟你说。”许曦光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激动。 夏紫苏的心猛地一跳,拳头握得紧紧的,骨节发白,指甲深陷到肉里去,生怕下一秒钟,就听到让人难以接受的消息。 赵大伟望了她一眼,把车开下高速公路,拐了个弯,驶入岔道,开始还是水泥路面,没开出几公里,就是坑洼不平的山路。 夏紫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点开许曦光几分钟前就发来的语音。 “哎,那不是人,是一件衣服,看不出来是谁的。”许曦光的声音里的情绪是复杂的,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一口气。 夏紫苏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些,不祥的念头像野草般开始在心底疯长。 安煦连人带车的掉进银江里,那一带两岸都是绝壁,就算有幸从车里逃出来,江岸连个可借力攀爬的着力点都没有,只能在江里扑腾,力气一下子就会被耗尽。 冬天,江水寒冷,就算是钢铁壮汉,在其中也坚持不了多久,更何况是安煦那种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就算他熟识水性,能坚持久一点,可与他同车的还有三个人,以他的性格,只要还有一口气,绝对不可能看着同伴处境危险而见死不救…… 她心底被撕开的那个洞里,丝丝寒气变成了冰雪,一颗心抽搐着拧得生疼,她把手机抵在胸口上,头伏在膝盖上,许久都一动不动。 赵大伟好几次把视线投向她,把车开得更稳了些,到了一个拐弯处,他把车停下来,说道:“夏总,从这里到江边没通车路,我们得步行过去,您……没事吧?” 夏紫苏抬起头,面色重新恢复平静,她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跳下车,绕到车口打开后盖,麻溜地从里边拖出一个大大的登山包,背到肩上,扭头招呼赵大伟:“走!” 赵大伟愣了一下,才赶忙背上自己的包,小跑着跟上去,心想,这位夏总年纪比他还小着几岁,行事作风却比长他一辈的人还沉稳老成,遇到多大的事都能沉着以对。 夏紫苏走得很快,退伍军人出身的赵大伟都几乎要跟不上她,近三公里的山路,她们只用了二十多分钟。 三江口是几条河流并道的地方,水面宽阔,水流相对较为平缓,旁边有大面积的河滩,上游冲下来的各种杂物,都会在这里沉积下来,然后再缓缓分流出去。 几条船只和浮吊在江里打捞,几面青山巍巍,夏紫苏心跳得飞快,说不清是走了许久山路血脉流动快的缘故,还是紧张即将面临的结果。 许曦光站在江岸上观望,他胡乱地套着件橙色冲锋衣,裤腿挽得高一只低一只,哪里还有半分平素名流公子的样子在。 他听到脚步声回头,望见夏紫苏走过来,神色复杂地向她摊了摊手,表示什么都没找到。 夏紫苏走过去,思绪万端地望向江里的浮吊和船只。 “都搜遍啦,不捞了,收工!”一个领头模样的人吆喝了一声。 许曦光急忙拦住:“大哥,等等,你看,太阳还没落完,再捞捞,行不?我出双倍价钱。” 船老大喊道:“老弟,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说难听点的话,这人吧,要是那啥,只会浮在水面上,不会沉底,在这湾早就漾到边上了,哪用得着到江心,在水底捞这半天,不过是图个心理安慰,差不多就行啦。” 许曦光不依:“可你说,四个大活人掉到江里,说没就没了,只找到一件衣服,这也说不过去吧?” 船老大怜悯地看着他:“在水底一味地捞没用,再想想其他办法吧,这些船只我们今天得开回去,冬天天黑得快,你们几个跟我们一块走呗,这地方上不沾天下不落地的,不安全。” 许曦光听他说得在理,转头征询夏紫苏的意见:“苏苏,要不我们今晚先回到镇上,明天再沿着江往下游找人?” 夏紫苏摇摇头:“我想与他离得近些,今晚就在这里扎营。” 第七十七章 人间蒸发 许曦光当下毫不犹豫地说:“那我也一起留在这儿。” 他朝船老大喊:“你们先回去,明天一早就把船开到这儿来,继续找人!” “好嘞”,船老大应了一声,带人调转船头往上游开,一会儿就撤得干干净净。 夏紫苏蹲下身子,双手抵在两侧的地上,呆呆地望着江水出神。 她想起小时候到银江边玩,那是在比这更下游一些的地方,能通车路,学校组织到江边春游,全校师生就在江边野炊,江里有江鱼,几个老师一字排开在江边垂钓。 那钓上来的江鱼长得怪模怪样的,有的浑身疙瘩、头上长角,有的身上细滑无鳞,味道却都是鲜美无匹。 她的心猛地刺痛起来,安煦,不会就在银江里喂了江鱼吧? 他才向她求完婚,他们都还没好好在一起,不,她绝不相信他已经离她而去,绝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要与他一起建造属于他俩的王国,一起出去旅游,一起窝在沙发里说日常那些琐碎的事,她还要与他生几个孩子,煮饭给他吃,好好过日子…… 许曦光垂头丧气地站在旁边,眉头皱成个川字,他与安煦从小玩在一块,平时他总是嬉皮笑脸的,安煦没给过他多少好脸色,可一旦他有事,安煦比谁都冲在前面。 他想到还在国外上学时,有一次在酒吧喝酒,因看不惯老外死皮白赖纠缠一个亚裔女孩子,双方起了冲突,义愤填膺的他想都没想就朝人家脑袋砸了个酒瓶子,要被判监禁。 正无助之际,得到消息的安煦连夜赶到伦敦,请了国际上最好的律师为他辩护,才让他幸免于重罚,得以顺利毕业。 他与安煦的关系,不是兄弟,超越了朋友,心有灵犀,肝胆相照,不见会想念,见面就难言的开怀,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曾有一段时间连他自己都糊涂了,弄不清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直到他偷偷地跑去找心理医生,听到心理医生一本正经地问:“那你是不是很想与他拥抱、亲吻?”他狼狈地落荒而逃,很肯定自己没有那方面的癖好,这才把双方的关系捋到好哥们的层面上。 他一直都认为,安煦是神勇无比,强大、无人能打败的,可这一整天,他从事故发生地一路沿江寻来,在这无情的江水之中,越来越产生深深的无力和失落感,尽管不愿意接受那个最坏的结果,却也不得不开始往那个方向上想。 他神情复杂地看向夏紫苏,沉痛地说:“苏苏,要是安煦回不来,我会帮你把安澜堂做好,做到最大,去华尔街上市,我相信,这是他最愿意看到的结果。” 夏紫苏雪亮的眼睛里似有火苗跳跃出来,神情却是清冷倔强的:“不是还什么都没找到吗?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太早!” 天渐渐转黑,赵大伟把两个背包拎到一面背风的岩壁下,打开,一会儿就支起了两个帐篷,又去旁边的山上捡了些枯枝,生好篝火,搬了几个石头围在篝火旁边,权当凳子。 赵大伟准备好一切,才走过去叫人:“夏总,许总,去那边坐下休息一下吧,取取暖,江边风大。” 夏紫苏一言不发地走过去,靠着岩壁坐下来,许曦光叹了口气,亦步亦趋地跟上。 赵大伟打开几个罐头,放在火旁边加热,又给每个人都递了一瓶水。 一时无话,火苗猎猎跳动的声音,和着风吹动林稍的呼呼声,江水流动的声音,让这夜晚显得越发寂静。 夏紫苏的手机铃声蓦地响起,她一看是方敏打来的电话,迅速接通。 “夏医生,香城陈安康贪腐一案已经全部水落石出,案情核心是陈安康与扶贫办的经办人联手,通过开具阴阳收据的方式,联手侵吞华辉集团捐助的两千万扶贫资金。 华辉集团在这件事情上,手续流程合乎规范,没有违法乱纪行为。 陈安康案子明天就会宣判结果,到时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华辉集团与安总是清白的。” 方敏语速很快,一口气说完,最后还补上一句:“书记特别交代,这事务必知会夏医生一声。” 夏紫苏吸了一口气,诚挚地说:“谢谢方秘费心,也代我向林先生致谢!” 方敏沉默了几秒,才委婉地说:“纪检委的三位工作人员与安总一起出车祸失踪,这件事在省里引起非常大的震动,今天的搜救结果汇报我也听说了,后续搜救只怕也……夏医生是个冷静沉得住气的人,呃,但尽人事,各凭天命。” “我懂的,方秘,我现在还在银江边,等回来再叙。”夏紫苏声音艰涩。 她挂掉电话,拿过一听牛肉罐头,强逼着自己一口一口慢慢吃下去,在这种荒郊野外,谁知道下一秒要面临什么,时时刻刻需要保持良好的体力。 许曦光就坐在夏紫苏旁边,方才电话里说的,他全都听见了,瞬间只觉得憋得慌,很想跳起来大吼两句,瞥到夏紫苏食不下咽地吃着牛肉罐头,他秒懂她的心思,按捺了下来,也拿过一听罐头,默默地吃。 夏紫苏吃完罐头,喝了一口水,带着希翼地问:“大伟,你小时候常在这江边走动,有没有听到过,人掉到银江里活着回来的事迹?” 赵大伟认真地想了想,很实诚地说:“没有听过,倒是经常有人会在里面游泳。” 许曦光神情振奋起来,他往篝火边挪了挪,得意地说:“安煦游泳很厉害的,还得过潜水冠军,对他来说,这银江简直算不了什么!” 他说完瞬间又泄了气,狠狠地拍打一下地面:“怎么在这里就偏偏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赵大伟站起来,说:“我去拾点柴火,剩下这点树枝烧不了多久啦。” 夏紫苏往岩壁上靠了靠,双手环抱胸前,闭上眼睛养神。 这整整两天,事多而急,焦虑,紧张,忧心,伤痛,各种情绪交织着,弄得人早已疲累不堪。 许曦光用根树脂拨着火堆,不无忧虑地说:“要是再找不到安煦,华辉集团群龙无首,肯定要大乱,没人能镇压得住,要是华辉不行了,上下游上百家企业也会受到大影响,就像多米诺骨牌倒塌一样……” “你闭嘴!” 夏紫苏皱着眉头说,并没有睁开眼睛。 “哎,不是,苏苏,我们得接受现实,掩耳盗铃是行不通的。” 许曦光站起来,在火堆旁走来走去。 夏紫苏没有搭理他,只用头贴着岩壁,闭目凝神,努力地感应着什么,脸上绽放出莫名的光彩。 “安煦在附近!” 她突然说。 第七十八章 这是神话 许曦光石化般地立在原地,这夏紫苏,莫不是受不住打击,精神崩溃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说安煦……就在这旁边?” “嗯”,夏紫苏拳头紧握,肯定地点头:“我感觉到他了,他在叫我。” 许曦光左右四顾,只见空山寂寂,流水迢迢,除了他们三人,哪里还有半条人影。 一阵寒风吹过,他只觉背上汗毛倒竖,不觉打了个冷颤,他走过去,搂住夏紫苏,拍着她的背,语无伦次地安慰:“苏苏,没事的,你这么年轻漂亮有才华,不管安煦回不回得来,你都有大好的路可以去走,不要太过悲伤。” 夏紫苏一把推开他:“你在胡说什么啊?安煦真的就在这附近!” 她站起来,沿着岩壁仔细搜索,在一块巨石面前站定,推了推,巨石纹丝不动。 她又去推旁边几块小一些的石头,有松动的迹象,转头对许曦光说:“这些石头和石壁背后可能有个山洞,你力气大些,过来把这几块石头搬开。” 许曦光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你的意思是,安煦掉到江里,然后瞬间移动到这山肚子里去,好巧不巧,这里还有个可供进出的洞,并且还让你给发现了,苏苏,这不是现实,这是神话!” 夏紫苏一下子也解释不清,发狠道:“那么多废话,你搬还是不搬?”自己已弯下腰去抬一块体积小些的石头。 许曦光无奈,只能顺从她去搬石头,嘴里犹自嘟囔着:“苏苏,思想可以天马行空,但做事要有科学依据,再悲伤过度也不能想起一出是一出。” 这时候,赵大伟拖着一捆树枝也回来了,见状赶快跑过来帮忙。 几个人合力把石头一块一块的搬开,挪掉最后一块较大的石块后,巨石后果然露出了个可容纳一人出入的山洞。 许曦光目瞪口呆地楞在那里,这也可以! 夏紫苏二话不说灵巧地跳进洞进去,用手机电筒照明,一步步往前探。 “安煦,煦,安煦” 她试探地喊着。 “苏宝”,一声微弱的应答传来,那千真万确正是安煦的声音。 夏紫苏欣喜若狂地抢向前去,借着手机电筒的光,果然看见一个人屈着腿乏力地靠在石壁上,面容憔悴,乌黑深邃的眼眸却异常清冽明亮,那分明就是活生生的安煦。 —— 一天前,安煦开车载着三位纪检工作人员离开香城。 他们要调查的事,安煦已在香城大酒店里交代得非常清楚明白,也答应回华城后就把相关证明交给他们。 可能是谨慎行事惯了,纪检工作人员提出,在拿到材料前,安煦务必在他们的视线之内。 安煦因要赶回华城参加路演,就与他们协商,建议一道开车回华城。 既然事情已经清楚明白,他们同意了安煦的建议。 车开到鹰嘴崖时,山体突然滑坡,一块巨石滚滚而下,安煦为躲避巨石,车子急转弯,不受控制地冲破隔离栏,眼看就要与迎面而来的对头车相撞,那车速非常快,一旦撞上,后果将非常惨烈。 安煦反应非常快,他知道另一面悬崖下面是银江,电石火光之际,他打满方向盘,车子又一个急转,避开对头车,刹也刹不住地冲下悬崖。 在车子掉进银江的那一瞬间,安煦打开了车门锁。 他从车里出来,游到车后,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拉出一卷包装绳,再游到车门旁边,把几个人拽出来,手臂上一一绑上绳子,一串地牵着往江边游。 安煦本来以为,只要游到江边,上了岸,他们就能获救,谁知两岸都是滑溜溜的绝壁,连个可借力的地方都没有。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还好办,顺水往下游,总有靠岸的机会,可还带着三个人,其中两个人不会游泳,他们很难全身而退。 有人在水里挣扎扑腾,手臂上的绳子拽着安煦沉进水底。 他心里一惊,转过身去,把不会游泳的人打晕托出水面,让他们能够顺畅呼吸,自己再努力寻找到平衡点,顺着水流往下游。 他的体力在飞快地流失。 “安总,像这样我们都得葬身银江。”会游泳的那位纪委工作人员,叫张劲,原本一直默默地配合着安煦,看情形不对了,忍不住开口喊道。 其中的利害,安煦何尝不知,但要他丢下两个大活人不管,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他咬咬牙,喊回去:“不管啦,都带走,能坚持多久算多久。” 在力气即将耗尽之际,安煦抬头看了一眼银江之上,那瓦蓝瓦蓝,碧空如洗的天空,脑海里浮现出夏紫苏那双清澈沉静的眼睛,恬静柔美的笑容,胸腔里柔情万千,想到将要把她独自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一颗心剧痛难忍,一只脚不自觉地抵在岩壁上。 那只脚触到一条石缝。 安煦一下子振奋起来,他折身回去看,岩壁上真的有一条很宽的石缝,能容一人进去还绰绰有余,人站进去,水面只及腰,几条粗壮的垂藤植物把石缝掩盖了大半。 “有救啦!”他大喜,忍不住喊了一声,把不会游泳的两个人塞进石缝侧身站好,张劲也站了进去,他才试探着挤进去,一步步往石缝深处走。 那是山体里的一个溶洞,渐往里走,地面的水渐干,不知从哪里还有一丝凉风吹进来,让人在里面可以自如的呼吸。 安煦和张劲把不会游泳的那两人弄醒了,大家商量了下,都认为在目前的处境之下,没有通讯工具,没法向外求救,而洞里有风,说明还有另外一个出口,最好的办法,就是沿着溶洞一直往里走,难说还能找到生路。 只是他们又累又饿,饥寒交迫之下,在漆黑的溶洞里走得实在太慢,身上的衣服又是湿的,后来都不同程度地发起了烧。 等到实在走不动了,他们在溶洞里沉沉地睡了一觉。 醒来时,张劲便提议:“安总,我们这里面,就你年轻体力好,要不你一个人往前走吧,侥幸逃出一条命去,你再叫人来救我们,难说这样还有一条活路。” 这次,安煦没有拒绝,因为这也是所有人唯一的一线生机。 他咬着牙坚持走了许久,到石壁前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也无以为继,只能坐下来休息。 在半醒半睡之间,他恍惚听到了岩壁那面有夏紫苏的声音,还以为是梦境,用意念叫了两声她的名字…… 第七十九章 大结局(1) 许曦光在洞外面听到动静,也摸索着走了进来,借着微光,看到被夏紫苏紧紧抱在怀里的安煦,心里喜欢得像要炸裂一般,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我就说嘛,像安煦这种非人类,怎么可能会轻易挂掉!” 安煦冷冽的黑眸瞥了他一眼,指了指黑乎乎的溶洞,说:“里面还有三个人,赶快安排人去救。” 许曦光与赵大伟带上必须的药品、水、和食物,很快潜入溶洞去救人。 夏紫苏扶着安煦,慢慢走出溶洞,在篝火旁坐下来。 “苏宝,把你的手机给我。” 安煦拿过夏紫苏的手机,迅速打了几个电话出去,一个给母亲报平安,一个给陶然沟通工作上的事,最后一个给私人直升机飞行员,让他即刻启程赶到三江口救援。 夏紫苏麻利地把一罐八宝粥放在火堆旁加热,然后从包里翻出百宝箱,找出退烧的犀牛角粉,不顾安煦正在打电话,直接喂到他口里,用自己的保温杯喂他水送服。 安煦打完电话,慵懒地靠着石壁,抿抿嘴,扬了扬眉:“你刚刚喂我吃的是什么,木屑一样的味道。” 夏紫苏把热好的八宝粥倒到碗里,端到他面前,温柔地笑:“犀牛角粉,你在发着烧,原本用生石膏煮水退烧会更好一些,可我现成的只有这个。” 她边说边拿着小勺舀出一口八宝粥,细致地喂到他嘴边,柔声说:“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别的你吃不了,只能喝点这个,” 安煦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接过碗自己端着喝。 夏紫苏又去给火堆加了点树枝,从背包里拿出他的衣物,准备替他换。 安煦的视线一直围着她转,此时此刻,他刚从大难中死里逃生,与自己生死与共的心尖上的人儿在身边温香软语,篝火很暖,夜让人迷醉,只觉得一生中最让他心满意足的时光就是现在,那些所谓的成功和掌声不过是过眼烟云。 他懒洋洋地说道:“苏宝,你能不能不要再转来转去,来我旁边坐一会。” “不能!”夏紫苏慧黠地笑:“除非,你先让我替你把衣服换上。” “好啊,你来换。”安煦无奈地耸耸肩,只能由着她把他拉到帐篷里。 夏紫苏很专注地把他那一身混合着泥土与苔藓的衣服扒拉下来,连内衣裤都不放过,然后目不斜视、里里外外地替他穿上了干净暖和的衣服,她怕他冷,手脚很利索很快,但依然是细致妥帖的,甚至还带着几分仪式感。 安煦挺享受被她用心照顾的感觉,有种在阳光沐浴下般的温暖,但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与以往的不一样,探究地问:“苏宝,这么琐碎的事,怎么还做得这么认真?” 夏紫苏最后替他拉上黑色羽绒服的拉链,环抱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颈窝里,吸着鼻子,慢慢地说:“这两天联系不到你,我想了很多,我们都要结婚了,可是回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重心都在与工作有关的事上,生活琐事少了又少。 可是,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应该是那些琐琐碎碎的吃饭、穿衣、出游、睡觉、养孩子这些啊,我很害怕,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跟你做这些事。” 安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些,他隐隐约约想起来过,当时想着顺其自然就好,所以并没有去深究,现在夏紫苏说出来,只觉得无比的在情在理,对将来与她在一起过日子充满了期待。 他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对她的一腔爱意都化成了一句话:“苏宝,我们会有几十年的时间一起做你想做的那些事。” 夏紫苏的心踏实下来,在这样琐碎的事情上,安煦都能与她一条心,那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 他与她,事业紧紧相连,在日常上又能心意相通,这一生,大概是能白头到老了。 她转念一想,不无担忧地问:“煦,你说我们在一起久了,会不会像大部分人那样,日久生厌,相见就烦。” “不会!” 安煦很肯定地说:“我们两个都是少年吃了很多苦,很会知福惜福的人,将来我们还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要一起去做,哪会生厌,只怕生命不够长。” 夏紫苏这下彻底放心了,原来安煦什么都懂,她笑盈盈地说:“你休息一下,我去添点柴,篝火要熄了。”说完就钻出了帐篷。 安煦随后走出来,揽住她的肩:“恐怕已没时间休息,飞机很快就到,曦光他们也该出来了,我仔细推算过,他们三人所在的那地方离洞口不足一公里。” 他的话刚说完,天空就响起了直升飞机的轰鸣声,夏紫苏把他拉到篝火旁边:“那你坐在这儿休息,我去把帐篷收起来。” 她把两顶帐篷收好,许曦光也从洞里钻出来了,张劲和其中一个人还能互相搀扶着走路,另外一个人已陷入昏迷,是赵大伟把他背着出来的。 直升飞机已在不远处的江岸停了下来,一行人除了赵大伟要留下来开车,其他人都上了飞机,连夜飞回华城。 第八十章 大结局(2) 安煦回归华辉集团没几天,就以雷霆万钧之势发布了件震动华城的大事。 华辉集团召开了盛大的战略转型发布会,宣布不再做开发商,将退出纯粹的房地产开发领域,除了像南珠大厦这样很快可以变现和已经破土动工的项目延续到开发完毕之外,其余凡是还没开动的纯房地产土地全面出让。 在发布会上,安煦表示,华辉集团再也不会因为冲业绩,冲千亿这样的纯经济利益目标而拿地建房子。华辉未来将在全国布局一百个以上大健康城和健康小镇,为安澜堂医药进军全国打前站,当先锋。 这次发布会,连省里的一把手林先生都去捧场,林先生还上台进行了简短的讲话。 安煦此举,引起舆论一片哗然。在整个房地产行业都在为快速度、高周转而苦不堪言之际,华辉成了第一个毅然决然揭竿而起的企业,出让的土地实现全面溢价,赚得盘满钵满不说,所转型的领域还符合国家政策导向,赢得了社会一边倒的支持。 紧接着,安澜堂上市的宣传铺天盖地的出街,舆论彻底地沸腾起来,人们恍然大悟,原来,华辉战略转型,这才是最大的杀手锏。 一时间,要求采访安煦和夏紫苏的媒体,把华辉集团公关部的电话都打爆了。 孔菁在招架得精疲力尽之际,打电话找夏紫苏诉苦,被安煦在一旁听见,轻描淡写地来了句:“你告诉他们,我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妇唱夫随!” 夏紫苏笑嘻嘻地补刀:“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夫唱妇随!” 孔菁被这两把狗粮噎得翻了个白眼,竟然老老实实地把两人的原话发给了媒体,又引发了自媒体、大v号的一波话题热议。 他们两人说的,倒也不算言过其实,因为就在舆论哗然,风云涌动之际,他们很低调地去民政局把结婚证给领了,正式成为一对名符其实的夫妇。 华城的冬樱花应景似的开满全城,粉色的花瓣飘得到处都是,很多人触景生情,心里难免都会冒出几颗粉色的小星星。 惟有许曦光藏着心事,对此视而不见。 他始终都弄不明白,在三江口的时候,为何夏紫苏在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的情况下,那么肯定地说,安煦就在附近,还那么轻易地带着他们找到那个溶洞。 他去找夏紫苏问过几次,要不是她忙得一塌糊涂,没空理他,就是她正在与安煦过二人世界,拒绝一切闲杂人等打扰。 因为始终都没有机会问出口,这件事情就成了许曦光的一桩心事。 终于,到了安澜堂敲钟上市前那一天,安煦动用了他的湾流g650,载着有关无关的一票人直飞魔都。 许曦光蹭到夏紫苏旁边坐下来,一本正经地问:“苏苏,在三江口,你是怎么知道安煦就在那个溶洞里的?” 夏紫苏极少见到他这么认真的样子,讶异地看着他:“都过了这么些天,你怎么还想起来问这个?” 许曦光固执地说:“你只要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夏紫苏想了想,说:“我听到他在岩壁那面叫我。” 许曦光瞪大眼睛:“我也在那里,为什么我没听到有人呼叫?” 安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旁边,听到这里,淡然地接了句:“因为,我是用心在叫她,不是用口,懂?” 夏紫苏吃惊地抬起头:“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没有叫出来,只是在心里叫?我好像是用耳朵听到的。” 安煦很肯定地点头:“我那时饿了两天,精疲力竭,奄奄一息,哪还有力气叫人。” 黄琪这时候也凑了过来,嬉笑着说:“还有这种操作,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灵魂伴侣,没差了!” 许曦光听完,越发的闷闷不乐,为什么他从来都体验不到,也无法理解这样的感情? 飞机抵达魔都,一行人在酒店安顿下来,各自找到早已订好的房间,夏紫苏和安煦既然已经领了证,就光明正大地住到一起。 打开房门进去那一刻,夏紫苏就惊呆了,一张kingsize尺寸的超大床!她的脸“腾”一下就红了,松开行李箱,双手蒙在脸上,这也太夸张了些。 安煦随后走进来,一见这盛况,也愣了一愣,对于订房秘书过分解读、自作主张的举动,他轻描淡写地评价了句:“多此一举!我们俩在一起,一米的床都嫌宽。” 夏紫苏恼羞成怒:“今晚你睡沙发!” 安煦扬了扬眉,一本正经地答应:“没问题,免得你睡眠不足,明天敲钟时拍出来的照片不好看。” 夏紫苏更是羞愤难言,拎个枕头朝他砸过去。 —— 第二天九点一刻,安澜堂高管一行到证券交易所集合。 夏紫苏是毫无争议的敲钟人选。 九点三十分,她拿着棒槌敲响了安澜堂股票正式在公开市场上交易的钟声。 热烈的掌声响起,闪光灯亮成一片。 然后就是在证交所门口的各种大合照、小合照,忙乱完一圈后,人潮散尽。 安煦搂着夏紫苏逛到外滩,两人都穿修身长裤,毛衣,深色外套,他们个子高挑,相貌气质出众,即便是在这个国际大都会,外形依然是引人瞩目的。 夏紫苏挽着安煦的手臂,把手插进他的外套口袋里。 他侧头看她,黑眸含情:“冷吗?” “不冷”。她笑着说,头不由自主地朝他靠了靠。 他轻笑:“方才敲钟的感觉怎么样?” 她侧头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以为敲钟敲的就是钟,没想到最后敲的是一面锣,呃,是与小时候敲锣闹着玩的感觉有些不一样” 他抬手轻捏下她的鼻子,笑叹:“没感觉,好大的口气。很多叱咤风云,杀伐果决的大佬,在敲响上市钟时,都会激动莫名,有很多感慨。” 两人在一座桥的栏杆边站定,她回身抱住他劲窄的腰,仰着脸说:“我还有什么可激动的,因为你,我从穷苦、壮志难舒的大学毕业生变成如今这样,做着喜欢的中医,成为自己喜欢的样子,只要有你在身边,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 安煦捧着她那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动容地说:“我们的感觉是一致的,苏宝,在遇见你之前,我追逐的是数据和排名上的提升,是以利益为前提的成功,我不喜欢像那样,直到你来到我身边,让我改变,去做有意义的事,成为自己喜欢的样子。” 夏紫苏松开抱着他的手,两人相视一笑,十指相扣,继续沿着大路缓步向前走。 两人都领悟到,最好的爱情不过是,因为你,我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正文完) 第八十一章 番外 阿塔卡马沙漠婚礼 夏紫苏和安煦领了结婚证大半年,还欠着所有人一个婚礼。 夏紫苏是一个务实的人,更看重实质而不是形式,婚礼这种事对于她来说可有可无,压根没放心上。 安煦本来很热心,一心想给夏紫苏一场终身难忘的婚礼,可一看她的态度,也冷了心肠,只让人设计了个小程序,挂在朋友圈里,壕无人性地遍洒红包,广而告之他脱单的消息,这件事情便告以结束。 可惜,很多人不愿放过他们。 念叨得最多的是安母,虽说她生性恬淡,可这是独子结婚,排场她可以不强求,但在众人见证下相互承诺一生相互扶持、不离不弃这道环节,是她的执念,绝对绝对不能少! 闹得最凶的是许曦光,他已经挖空心思地想了很多恶搞的招数,就等着在安煦婚礼上大展拳脚,要是不撺掇这场世纪婚礼成行,那将成为他的终身遗憾! 还有双方的很多亲友,在这大半年来多次“含蓄”地表达过想要参加他们婚礼的愿望。 安煦通通选择了无视。 直到有一天,人类史上第一次拍摄到的黑洞照片霸屏朋友圈,安煦动了心,特意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把夏紫苏拉到花园里,殷勤地捧上香茶,在她面前打开全息投影,还用伸出修长的手指体贴地替她揉捏肩颈。 夏紫苏不明所以地看着投放在游泳池水面上的,一望无垠的沙漠,最接近火星地表的红色月亮谷,成群的火烈鸟飞过碧蓝的天空,横亘天际的银河…… 她若有所思地回过头,盯着那双像揉进了一把星辉的黑眸,狐疑地问:“煦,这一次你又要我陪着你去做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安煦笑得很无辜:“我好像就没做过什么奇怪的事。” 夏紫苏撇了撇嘴:“还说没有,上个月,你说带我去看新发现的人类有史以来最早的医药崖画,结果呢,你把我带上绝壁去看悬棺。 上上个月,说好去看雪山下成片的藏红花,最后却用了整整一天去看僧侣用彩沙画唐城,等到好不容易画好,却只是用扫帚把它扫掉,把沙子倒进河流……” 安煦拦住她的话头,黑眸里闪动着笑意,一本正经地说:“我那是用一种让你终身难忘的方式,领会到‘下医治病,上医治人’这个道理。” 夏紫苏笑起来,眉眼弯弯:“那现在就请用比较平常的方式,告诉我你究竟想干什么。” 安煦绕到她面前,蹲下来,握住她的双手,认真地说:“苏宝,我们总得办一场婚礼,去阿塔卡马沙漠吧。” 夏紫苏看过那些投影画面,已经被打动,一听他说到婚礼,马上脑补了穿着白色婚纱置身在壮阔大漠黄沙间的唯美场景,勾起了浓浓的少女心,更何况他为说动她还做了那么多的铺垫,再无拒绝之理。 接下来便是订婚纱,定教堂,订酒店,包飞机,还有各种琐碎的准备工作,足足用了两个多月,两人才与浩浩荡荡的亲友团一起飞赴南美。 夏紫苏一看这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阵势,心里已不自在。一行人在智利下了飞机,有几位亲友还水土不服,场面一度混乱,直到她拿出五苓散让众人服用,情况才算稳定下来。 她苍白的面色,让一旁的安煦都看在眼里,心里暗暗有了计较。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达智利北部的圣佩德罗小镇,近四十度的高温让人不适,长一辈们纷纷表示需要倒时差,迅速躲到旅馆里休息。 许曦光和几位好友站在小广场上没动,目光“不怀好意”地瞟向安煦和夏紫苏两人。 许曦光唯恐天下不乱地问:“怎么样,我在飞机上睡够了,只想活动一下筋骨,你们呢?” 众人哄声叫好。 安煦一看这阵势,警告地丢给许曦光一个眼神,很快地说:“紫苏身体不舒服,我带她去休息,你们自便,费用我全包。” 说完牵着夏紫苏的手就走。 他深知这一帮好友的尿性,哪能由得他们在这一生一次的婚礼中胡闹,一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于是,第二天在小镇教堂的婚礼刚结束,一大帮当地导游就呼啦啦地涌了进来,截住准备离开教堂的亲友团,热情地招呼,他们将竭尽全力负责好未来一周的旅游行程安排,费用已经支付过了,比平时高出百分之二十不止。 安煦趁着混乱之际,拉着夏紫苏一溜烟地往后门跑,早有一辆牧马人停在那里候命。 车子载着他们直赴大漠深处的观星地。 夏紫苏穿着一声婚纱坐在飞驰的车上,犹自不安地问:“像这样把所有宾客扔下来,不大好吧?” 安煦松了松领结,握住她的手,漫不经心地说:“放心,没有我们,他们只会玩得更畅快,要是不躲开,他们只会把注意力放在你我身上!” 夏紫苏联想到别人家婚礼被恶搞的种种事迹,打了个寒颤,深觉安煦此举再英明不过。 到达观星地点,霞光铺满大地,正是拍照最好的时机,两人随便摆拍一下,都有大片既视感,夏紫苏无比满足,清澈的眼睛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安煦的幽深的视线一直随着他转。 于是,在随行的摄影师镜头之下,一组深情款款的年度最佳摄影婚纱照成了年度爆款。 沙漠昼夜温差大,夜幕降临时,两人在车里换上羽绒服,在沙丘上搭起了帐篷,躺在里面仰望触手可及的星空。 夜静无声,银河横亘头顶,感觉那么近,好像伸伸手,就可以从墨蓝的天幕上摘一把星星下来。 两人被这浩瀚星空震撼,良久没有出声。 过了许久,夏紫苏悠悠地说:“听说,我们看到的星星是几百万光年前的恒星发出的光,有些甚至已不存在。” 安煦伸出手揽住她,柔声说:“所以,在这无涯的时间长河里,我们几十年的生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瞬间,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珍贵,要精打细算,只用来做有意义的事。” 夏紫苏笑:“那你说,什么样的事算有意义?” 安煦状若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慢慢地说:“我觉得与你在一起做的事,每一件都挺有意义的。” (全文完) 喜欢盛夏安澜请大家收藏:()盛夏安澜黑客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