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梁当戏法师那些年》 第1章 空碗来酒 梁,太初元年,岁在辛丑。 三月初三,春寒料峭,寒鸦呱叫。 漆黑的夜晚,狂风大作,树木沙沙作响。 咔嚓! 剧烈的明亮划过天穹,黑压压地云层被破开,瞬间被染成惨白。 惊雷炸响。 睡梦中,顾予只觉全身上下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伸手去找被子,抓了个空。 被子掉了? 迷迷糊糊中,下意识勾起身子去抓被子,右手摸索,却碰到了刺骨寒冰。 瞬间清醒。 四周空旷,被黑暗吞没,尚未燃烬的薪火时明时暗,隐约可见几根巨大的柱子和一尊凶神恶煞的雕像。 这是哪? 我好好在家睡觉,怎么会来到这荒郊野岭的破庙中? 顾予发懵,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梦? 他掐了掐脸、手臂,疼痛难忍,一切显得格外真实。 到底发生了何事? 仔细回想,一股杂乱无序地记忆瞬间涌入,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中。 顾予陷入了怀疑人生般的迷茫。 穿越了。 这一世,他仍然姓顾,名三七,出身于大梁北境一个不知名的山村小子。 多年以前,胡虏为祸,村庄灭绝。他被一个走街串巷的戏法师收留,自此卖艺为生,浪迹天涯。 一年前,老戏法师在京城去世,安葬后,他不知所措。 恰巧镇邪司招收江湖异人,每月三两银钱,他报名考入。 进入后才发现,在镇邪司,他的戏法不是为达官贵人表演,而是演给死人看的。 说书、优伶、戏子……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将动辄屠城灭村大范围无辜枉死地百姓聚在一起,方便随行道士、和尚超度亡灵,以防出现更大的灾祸。 几日前接到任务,京畿毗县西北一村为妖邪灭绝。一行三人前往超度亡灵。 作法耽误了时间,返回的路上,眼看天色已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便在附近寻了个庙宇住下。 只是不知为何,这具身躯竟而魂飞魄散,让他穿越了过来。 大梁王朝立国六百四十七年,国祚衰微、气运羸弱,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外有胡虏狄戎频繁叩边,兵祸连年。 内有贪官污吏横行霸道,人祸不断。 干旱、冰雹、洪水、飞蝗、地震……上天像是在惩戒百姓,灾祸连年。 末世之中,各种牛鬼神蛇霍乱人间。 恶魔、悍妖、凶邪、厉鬼…… 脑海中闪过的画面,让顾予寒毛直乍,一股股凉意从后背腾起,久久不散。 这是一个与昔日生活的和平年代完全不同的世界。 人命,贱如蝼蚁。 前世的他,虽然过得也只是平平常常,但总归物质生活充足,不用担心危险。 好不容易穿越了,却像是越混越惨。 生逢乱世,朝不保夕不说,还是这么一个职业,脆弱悲伤的时候,只怕连一个温暖的慰藉之地都找不到。 哎! 接收完记忆,顾予也变得睡意全无,拢了拢火堆,看了躺在不远处睡得安详地两人一眼,重新倒在了干草上,默默沉思。 “娘,这里有庙,我们现在这躲一躲。” “娘,你坚持一会,马上就到了。” “咳,咳,三郎,庙里有人。” 黑暗中,隐约可见,一位中年男子搀扶着一位老妇人缓缓走进寺庙。 似是未想到这庙中还有人在,两人被顾予坐起的身影吓了一跳。 “这位兄台,我母子二人前往城中看病,赶路至此,欲在此歇息一晚,叨扰之处,请多包含。” 中年男子四十岁左右模样,像是一位不第士子,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袍,身形羸弱。面容白俊,五官棱角分明,顾予略觉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老妇人在不停咳嗽,弓着腰,花白蓬松的头发挡住了半边面容,看不清全貌,皮肤饥黄,瘦骨嶙峋。 顾予见不远处躺着地两人一动不动,竟好似完全睡熟,一拱手道:“庙宇慌弃,我等只不过早来一会,这位公子请自便。” 中年士子道谢后,自顾自忙活起来。 在破庙四周找来不少干草干柴,当作引燃物,也生起了一个火堆。 又将剩下的干草勉强铺了一个床铺,侍候老妇人睡下。 “咳!咳!咳!” 深夜中,老妇人在不停咳嗽,像是生了重病。 “娘,你喝点水吧。”中年士子看母亲咳嗽得厉害,极为难受,从行李中翻出一个木碗,到外面接了些雨水,准备喂水。 “这位公子,雨水中含有大量杂质,令堂身体羸弱,不宜直接饮用,避免加重病情,最好煮沸后再喝。” 顾予本就无心睡眠,两人进来后,在一旁生火取暖,见状出言提醒。 “这,我们出门较急,没有带炊具。这可如何是好?”中年士子为难。 顾予从包裹中取出一个竹筒,递了过去。 中年士子感激道谢,侍候老妇人喝完水,将竹筒归还。 经过这事后,双方关系拉进不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顾予知道了中年的身份。 中年士子姓叶,原是毗县秀才,多年不中,今年乡试,刚刚考中举人。 恰逢朝廷施恩,原本需要候选多年的举人,今年可直接辟为官吏。 中年士子乡试多年不中,今年乡试名次亦不高,对会试殿试本就没抱信心,打算直接到京师吏部登记为官。 没曾想,正准备出发,母亲便得了病,为了不耽搁行程,连夜送母亲前往毗县医治。 聊起顾予等人身份时,顾予含糊自己等人是走江湖之人,靠耍杂戏为生。 中年士子大为好奇,请教其中之道。 这是顾予原主吃饭的本事,其中奥妙自然不可能外传,推脱道:“我为公子演示一遍,能看懂多少,全凭公子悟性。” 说话间,便从包裹中取出了两个空碗。 空碗来酒。 这是原主吃饭的三大手艺之一,练习了不知多少遍,记忆深刻之极,肌肉都有了记忆。 前世顾予也看到过解密,知晓其中奥妙。 纵然手法略有生疏,但荒郊野岭,火光昏暗,万物晦暗,中年士子也看不出所以然,惊奇连连,赞叹不已。 夜色渐沉,但夜雨淅沥沥地下着,完全没有放晴的迹象。 两人聊着聊着,浓浓困意上来,相继睡去。 迷迷糊糊中,顾予听到庙外传来些许动静,只当有人起夜,不以为意,很快又重新睡着。 不知睡了多久。 “娘!” “娘!” 悲惨地哀嚎响起,顾予被惊醒,只听中年士子在庙外放声大哭。 “叶举人,发生何事?” 顾予翻身站起,只见中年士子在雨中狂奔,歇斯底里。 正欲出庙询问。 然而,就在这时。 一只干枯如老树藤枝一般的干枯到皮包骨头的手,悄无声息得从黑暗中探出,无声无息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第2章 欺世盗名 荒郊。 野庙。 幽森。 雨夜。 天地一片昏暗。 在这样的环境中,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动,都能引来惊疑和不安。 感觉到肩膀的冰冷和硌骨的疼痛,顾予瞬间大惊,全身寒毛如钢针直立,像是被抓了尾巴的野猫,瞬间跳起。 扭头看去,隐约可见,一位身穿蓝色袍子、瘦得皮包骨头、留着花白山羊胡须、竹筷随意将头发挽了一个髻的道士静静地站在身后。 “袁道长,你吓了我一跳。”顾予看清对方面容,认出此人便是与他一同前往超度的道士,不禁松了一口气。 “你到我包袱中取三枚命符,滴三滴血,烧尽后,搓成灰烬,溶于你竹筒酒中,让那叶举人喝下。” 袁道人说完径直转身,回到原先的位置,躺了下去,一动不动,就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顾予的幻觉。 什么意思? 对方先前一直沉睡,没有任何动静,却不知此时为何突然醒来,又这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用符水治病? 顾予愕然,转头望了一眼在雨中发狂的中年士子。 正疑惑间,道士低声补充:“小街,画像。” 是他! 难怪熟悉! 顾予只觉脑袋“轰”地一声,心底深处的记忆被勾起,面色大变,一股寒意从头顶,瞬间弥漫到了全身,整个人如同冰冻雕塑一般。 他,凉了。 许久,回过神来,一咬牙,转身走到道士身边。 按照道士所言,将符箓烧尽后融入了酒中。 恰在此时,中年士子似也回过神来,垂头丧气地往庙中走来。 呼! 一股阴冷地寒风随着中年士子的步伐倒灌进屋,带来泥土的气息和不知名的臭味。 湿漉漉地身影缓缓踏上台阶,身上的水珠顺着衣服汇聚成小水流,不断滴落地上,很快就在脚下石阶上形成了一滩黑色的水渍。 顾予走上前,猛地只感觉一股无边绝望、懊悔、埋怨等等气息袭来,夹杂着一股阴寒地邪气狠狠撞进他的身体里。 嘶! 他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再上前,尴尬一笑,问道:“叶举人,令堂发生了何事?” 湿漉漉地身影抬起头,昏暗光线下,原先俊秀地脸庞已经完全扭曲变形,惨白而无血色,眼窝深陷,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嗓音沙哑:“顾兄,你有没有看到我娘亲?” 顾予咽了一口吐沫,将手中的酒递给对方,说道:“叶举人,夜雨寒冷,你先把这酒喝了,驱驱寒,否则得了风寒,落下病根可不好。” 湿漉漉地身影木然,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失去了生机。 过了良久,缓缓伸出手,接过木碗。 酒水入口。 突然。 黑暗中亮起丝丝血色脉络,瞬间将湿漉漉地身影包裹。 “你骗我!” 凄厉地惨叫声响起。 湿漉漉地身影脸上的表情狰狞扭曲,旋即整个身体都如同青烟一般开始不断扭曲,发出了凄厉。 “你该死!该死!” 身影怒火爆发,咬牙切齿,蓦地幻化成一股漆黑、幽冷、阴森的黑气突然朝着顾予扑来。 哀嚎呼啸,怨念爆发。 顾予被突如其来地变故完全惊呆,茫然不知所措。 这时。 顾予的后背衣衫突然被一只手揪住,猛地用力。 他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狠狠摔了一跤。 也正是如此,顾予避开了黑影的一击。 那黑影正欲再扑,身上血色脉络却爆发出一道血红的光芒,将他死死锁住。 黑影翻滚,在哀嚎中逐渐消散。 突然。 顾予的眼前一花,一阵恍惚晕眩。 一股若有若无地青气从天而降。 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座小山村,画面连闪,像是屹立在岁月长河之中,竟走马灯似地看到了中年士子的一生。 中年士子出生于毗县城郊流后亭小街村,家里原是军户,薄有田地,生活还算优渥,士子自小读书。 只是突然有一天,父亲战死沙场,家境直转急下。 朝廷的抚恤金落到他们手中时,本就没剩下多少,还被几位叔叔吵闹着分去。 母亲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将他养大,不但播种、收割这些重活,便是做饭洗碗这些家务活都不让他插手,只盼他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然而,士子似乎气运不顺,花了十年时间,直至二十七岁方考中了秀才。 眼看母亲年纪渐长,已经做不了农活,日子越过越穷,士子数十次吵闹着不再考取功名,想在县里找个活计,帮人做做账房、掌柜,补贴家用。 只是都被母亲义正言辞拒绝,甚至一次气得直用藤条抽打他的后背。 这样的行为,同样也引来了亲戚邻里的不解和误会。 “朝廷里当官的老爷,哪个不是方面大耳,面容威仪,你看你这尖嘴猴腮的样子,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还读书?你祖上十八代都是泥腿子,到你这就想翻身了?” “你个现世宝,中了秀才,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当老爷了?早些寻个地方做事,寻几两银子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吧。” “村西现世宝,心气比天高,一心做状元,却把娘亲劳。” 村里传起了童谣,被当作大人教育孩子要孝顺的反面教材。 士子紧紧咬着牙齿,装作完全听不见。 就这样…… 一年两年三四年,五年六年七八年,九年十年十一年,落入耳中听不见。 终于,在他三十九岁时,高中举人。 大梁王朝,举人与秀才待遇完全不同,秀才只不过是免了徭役,每年能从县学中领六石粮食(实际早已领不到)。 一旦中举,成了举人,不但税赋徭役全免,按月领取薪水,还拥有了做官的资格。 此外,举人做官后,文气与国运相连,妙用无穷。 知道儿子中举后,士子母亲像是了却心愿,就此一病不起。 恰在此时,同窗送来了消息,朝廷今年急用人,只要是举人功名,皆可到吏部选官。 士子两难,决定先将母亲送往毗县医治。 路上,夜宿野庙。 没曾想,母亲半夜起身,就往野庙后院的井口跳去。 士子大惊,一把冲过去,紧紧抓住母亲衣服。 “孩子,你快去京城选官吧,不用管为娘。”母亲恳求。 母丧,子守孝三年。 母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在村中去世,邻里知道,必然丧失良机。 士子等得太久,也等得太过压抑,又像是鬼迷心窍,竟而就此放了手。 然而,他的霉运,才刚刚开始。 士子若无其事前往京城选官,却因无钱送礼,被吏部小官拒之门外。 想寻找昔年帮衬过自己、他铭记于心、誓取为妻的一位京师名妓,却发现她竟被大人物所害,已命丧黄泉。 回到野庙的士子,像是疯了一样折磨自己。 七日七夜后,他用尽最后一口力气,跳入了井中。 画面消散,几行金字凝聚在眼前。 欺世盗名。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常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第3章 戏人戏鬼戏苍天 造化弄人,天意难测,鬼神不知百年事。 黑白颠倒,真假难辨,戏人戏鬼戏苍天。 上苍明鉴。 脑海中响起一道晴天霹雳,如醍醐灌顶,把顾予吓了一跳,从颠覆认知的震惊恍惚中清醒过来。 旋即,眼前看到了一排玄之又玄的数值。 壹佰整。 顾予的心头升起一道感悟。 天道感应。 “金手指?”顾予喃喃自语,面露喜色。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细一琢磨,却又开始发懵,更加迷茫了。 这东西怎么用? 名称不知道,功效不清楚,用法也没标明,就一个数值。 不能整个简洁明了的系统面板吗? 一时间没什么头绪,站起身,只见身后不远处,连救自己两次的袁道士盘腿而坐,慌忙上前作揖道谢:“感谢道长救命之恩。” 哪知,这位袁道士良久没有反应,脾气古怪,过了盏茶时间,却又没头没脑地叹息一声:“无力回天。” 已经坐下的顾予不禁一愣:“道长此言何意?” “无需理会。天明之后,我等赶紧离开此地。”袁道士面色带着愁苦。 顾予更加疑惑了:“袁道长你看出了什么?咱们来之前,镇邪司明明告诉我们,他已经被斩杀,可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野庙中?” 袁道士自言自语道:“葬者,藏也。生者气之所聚,凝而成骨。葬者,反气纳骨,气感而应,祸福由人。” “井,或上窄下宽,或深细尖窄,聚阴不散,若无活水冲刷,便成了绝佳的聚阴之地。” “若是有人枉死于井中,一口殃气消散不去,那汇聚的阴气更加变本加厉。所以,自古废井中枉死之人,即便怨气不足,经年累积,也能化为厉鬼。遇到凶邪煞物,那更是如鱼得水,甚至能养出不得了的邪物。” 顾予听得心惊,他此刻已经得知那叶举人便死于这破庙废井中。 想起只有叶举人被除去,那位母亲依旧还在井中,虽然没有作妖为祸,但焉知多年后会不会又发生变故,担忧道:“需不需要将那废井用大石和符箓封住?” 袁道士却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日为天地正阳之首,有烈阳灼射,犹如烘炉,尚能减缓阴气凝聚。若是封住井口,即便是我等所携最厉害的符箓,也无法阻止阴气聚集。所谓气乘风则散,无风则聚,经年累月,届时只怕有司都为之奈何。” 对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嘱咐了一句:“庙后古井,我等最好远离,不可接近。” “休息吧,明日还需继续赶路。”袁道士躺下,转过身,不再言语。 ………… 夜雨淅沥。 凄冷,冰寒。 顾予拢了拢火,和衣而卧,今晚的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想起前世的安定繁荣,没由来生起一股悲伤,暗暗叹了一口气,辗转反侧。 五更过后,雨渐渐小了。 乌云散开,露出了月朗星稀。 黑夜中。 东方,起伏看不清轮廓的群山,渐渐露出了鱼肚白。 顾予只稍歇眯着了一会,便被吵醒。 昨晚一直沉睡未醒,身材健壮,三十多岁模样的武人最先起身。 袁道士紧接醒来,站起身,长长伸了个懒腰:“许壮士昨夜好瞌睡。” 武人瞥了一眼道士,嗡声道:“不想不念,自然无事发生。” 两人简单交流两句,再度陷入了沉默。 顾予三人虽说是同属镇邪司,实际上更像是搭班子唱戏。 三人都是镇邪司招募的民间异士,但却由不同部门管理,平日除了完成任务外,基本见不到一面。 而且,大部分任务也并非由他们随意接取,而是有镇邪司统一安排。 这一趟毗县任务才算是三人第一次认识,之前相互之间并不熟稔。 相顾无话。 等顾予起身后,三人随便啃了几口干粮,起身出庙离开。 雨后初晴。 大片的乌云仍然遮盖着天空,昏暗低沉。 泥泞的山路并不好走。 三人一深一浅地走着,脚下沾满了泥巴,越走越沉,体力也在急速消耗。 突然,当先的武人一顿,停了下来,皱眉望着四周,似乎在观察什么:“古怪。” 袁道士一愣,旋即亦低眉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予不明所以,问道:“道长,发生了何事,为何停了下来?” 袁道士一指四周,道:“我等昨日从官道入山,不过两刻钟时间便入了荒庙。今日我们从庙中离开到现在,已有半个多时辰,却尚在山中,仍未见官道。” “你看前方的岔路口,如果我没记错,一刻钟前,我等方从此处经过。” “迷路了?”顾予面色微变,抬头,天色昏暗,看不见太阳,难以辨别方向。 好像看树木能辨方向,朝南茂盛? 顾予望向身旁的大树,企图用前世的科学常识解决问题。 “没这么简单,碰到域了。”武人面容微沉,脸色不太好看。 域是什么? 顾予一脸懵逼,望向袁道士。 袁道士面沉如水,道:“你可以理解为民间所说的鬼打墙。” 武人瞥了一眼顾予,道:“你在原地等待,道长,我俩先试试另外一条路。” 说完,两人扔下顾予径直离开。 荒郊野岭,顾予不敢乱跑,附近寻了个石块坐了下来,在地上用青草清理鞋子淤泥。 咔嚓! 轰隆隆! 不知何时,天上再度乌云密布。 林间起风,风越来越大,树叶莎莎作响。 顾予皱眉,初春时节,哪来的这么多雨? 眼看道士和武人未归,不知所措,难道要回庙中避雨? 啪滋! 啪滋! 泥鞋在土路上发出的脚步声响起。 “袁道长,快下雨了,我们……”顾予心头微喜,开口询问。 然而,当看到从林间小道出现的身影,顿时如鲠在喉。 只见。 不远处,一位中年男人搀扶着一位老妇人缓缓从山下走来。 中年男子四十岁左右模样,像是一位不第士子,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袍,身形羸弱。面容白俊,五官棱角分明。 老妇人在不停咳嗽,弓着腰,花白蓬松的头发挡住了半边面容,看不清全貌,皮肤饥黄,瘦骨嶙峋。 我特么!!! 顾予后脑壳一凉,心态炸裂了。 第4章 狼狈为奸 苍茫原野。 山林小道。 一对母子搀扶,禹禹独行。 中年士子走到顾予身前,躬身行礼:“兄台,请问山下所见庙宇,是从此路上去吗?” 顾予如雕塑伫立。 “兄台?”中年士子再问。 “是的。”顾予点头,顶着发麻地头皮,强颜欢笑。 中年士子道谢后,邀约道:“兄台,大雨将至,山路泥泞湿滑,不便行走,不如一块进庙躲雨?” “天色尚早,我与同伴有事,还急着赶路。公子请自便。”顾予哪还敢去。 虽不知这两位作的什么妖,但上去后,谁又知道叶举人会不会再发疯? 他可没袁道士那种诛杀妖邪的手段。 突然。 中年士子盯着顾予,细细打量。 他不会认出我来了吧? 顾予心头惊慌,尴尬一笑:“公子有何见教?” 中年士子开口道:“儒道第二境有一神通,谓之天命,道门称之为气,佛门称之为光。芸芸众生,皆有气运。似我等读书人,脑后文气自生,读过的文章越多,文气越盛,进入圣境,更是如霞披如云,星河灿烂。” “其余众生,道士有仙气,和尚有佛光,妖族有妖气,厉鬼有鬼气,不足而一。即便是体弱多病的百姓,也能发出光芒,虽弱,但却如同万家灯火,聚而不散。” “我望兄台脑后有两缕灰色,与你本身气运纠缠极深。灰色乃地妖主气,兄台多半遇到了荒野成妖的精怪,需多加留意,以防不测。” 被你俩这不知从哪冒出、还杀不死的妖邪缠住,能好得了吗? 顾予吐槽。 明明昨晚我都得了奖励,为何你还未死? 难不成这也能搞错? 话说,天亮,你们为何还能出来? 鬼怪,不是应该惧怕白日的吗? 别说物理老师,顾予觉得,英叔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 中年士子从怀中拿出一张白纸,递给顾予:“此乃昔日我师赠我护身之物,内含浩然正气,可斩第一境妖邪,望能助兄台一臂之力。” 顾予打开纸条。 纸内青锋磨砺久,十年霜刃斩厉妖。 斩妖! 刀剑铿锵嘶鸣。 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剑气铺面而来。 顾予呼吸一窒,知道此物不凡,拱手抱拳:“在下身无长物,无以为谢。他日公子若到京城,再作答谢。” 京城戒备森严,等闲妖魔鬼怪根本进不去,应该没事。先糊弄过去,鬼才愿意见你。他心中嘀咕。 京城? 岂料中年士子眼睛一亮,问道:“兄台来自京师?” 顾予点头。 “有件事想拜托兄台。”中年士子一喜,从怀中又取出油纸包裹一物,交给顾予:“请兄台将此物交予兰桂坊画扇姑娘。” “必不负所托。” 顾予应诺,虽不知道这兰桂坊是什么地方,画扇姑娘又是何人,但联想昨夜观其一生,已能猜出大概。 目送二人离开,消失在视线之中,方松了一口气。 一屁股坐回石上,后背、腋下冷汗淋漓。 …… 盏茶功夫,不远处再度响起脚步声。 袁道士和武人终于赶到。 两人面色凝重。 “道长,可有什么发现?”顾予起身询问。 袁道士皱眉:“此域未有阴阳八卦之合,乃是集天地怨气晦气死气而生,只能以辟邪之物硬破之,只是我等先前所带宝物已然消耗一空,有些棘手。” 顾予心中一动,取出刚才中年士子给他的纸条:“道长,我这有一物,不知道能否助你破除此域。” 一则他隐隐能感觉到纸条之上的浩然正气,或许能有效果。二则鬼怪给的东西,他可不敢留存,还是尽快给出去的好。 “何物?”袁道士惊奇,接过白纸条。 “锵!” 利剑出鞘。 白纸之上泛起一道青光,凝聚成一柄锋锐出鞘的巨剑神兵。 当! 当! 当! 暮鼓晨钟,剑气纵横。 “发生何事?袁道长在破阵?” 巨大的声波扩散,震得顾予眼前一阵一阵发晕发黑,狂风巨浪中犹如一条孤帆,咬牙硬挺,不敢乱动。 小道中。 两股若隐若现地灰色光影闪现凝聚,竟然幻化形成了两只动物。 一只四脚前短后长,黑白毛发相间,一双碧眼露出狡猾市侩之色,不知何物。一只头腭尖形,颜面部长,鼻端突出,耳尖直立,似与前世二哈极为相像。 此时,两兽面色狰狞,凶光毕露,竭力对抗空中斩下的神剑。 “啵!” 神剑所过,如同摧枯拉朽一般。 两兽甚至未发出一声惨叫,只有空气中一声轻响,便被斩了个形神俱灭。 狂风暴雨过后,顾予定眼再看时,不由得双手紧握,全身僵硬。 荒郊小道,哪里还有道士武人,只剩两具残破尸首。 道士浑身上下就像是被吸干了血肉,皮肤紧紧贴着骨骼,脖子上有一圈暗红的血迹,像是被割下头颅重新缝上了一般,诡异之极。饥黄的皮肤上,是一圈一圈灰色的老人斑。 武人死的惨不忍睹,穿膛破肚,腹部一个偌大的血窟窿,隐隐可见里面竟空无一物,内脏像是被完全掏空。 鲜血淋漓,腐烂腥臭。 我特么!!! 顾予如坠冰窖,心态再度炸裂,不能愈合。 …… 一股若有若无地青气从天而降。 脑海中浮现出一则则画面。 葱葱郁郁的山间,狼群中,一只健壮的年轻野狼挑战老狼王失败,伤痕累累地离开找到一处山洞。 洞中有一尸骸,不知亡去多少年,骨骼都已糟朽,只有头顶骨晶莹剔透,黑暗中散发出微弱光芒。 野狼无力捕食,以尸骸为食,吞下头顶骨后,竟而诞生了灵智,实力大涨。 回山后,打败野狼,成为了族群新的狼王。在族群中狈的撺掇下,野狼开始以人为食,逐步踏上了修行之路。 数十年后。 破庙中,一狼一狈盯上了一道士一武人一戏师,尾随入庙。 未曾想,庙中变故频发,道士武人与一士子相斗不敌,最后诓骗其离开。 两人疗伤时,一狼一狈乘其不备,食武人内脏,吞道士精血。 正准备离开时,士子再度赶回。双方激斗,发了疯的士子被消灭,一狼一狈肉身支离破碎,重伤难愈。 二妖神魂附身武人道士,狈最先醒来,又见到了本已被消灭的士子和戏师正在谈话…… 原来如此! 顾予恍然,他看到了狈缓缓挪到了不知是昏迷还是熟睡的原主身前,用力一吸,一道青烟升起,三魂六魄飘散。 画面破碎,一股玄之又玄地气息再度浮现。 狼狈为奸! 他的心头再度升起感悟。 贰佰整。 第5章 三教九流 三月初六。 暮春之初,寒食禁火。 在这个春江水暖,柳绿桃红,万物复苏的季节,陌头烟柳绿烟丝,野店桃花红粉姿。 常安位于尉水之南,长岭以北,有沃野千里,人口繁盛,自古便有天下第一雄城的美誉。 梁初,常安人口突破贰百万。高宗以常安县为内城,按五行八卦之理,分置八县,设为外城,一时人头涌动,皆以入京居住为荣。 万年县在都城东北,县内常住人口虽只有三十余万,为八县倒数,但因临尉水,行商走贩、牙行镖局皆来往于此,故而繁华热闹之处,位居八县前列。 阿嚏! 朝阳初升,顾予在三个喷嚏中起床,浑身上下酸痛难耐。 那日,他在山上将武人和道士安葬之后,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妙计。 他这一世,可还是个货真价实地童子。童子尿那可是辟邪宝物。 一路泼洒,然后,他竟然误打误撞走出了武人道士口中所说的域,找到了官道。 恰巧遇到了一伙行镖,跟随他们,顺风顺水,很快回到了京城。 回京后,他立刻将破庙所见所闻上报了镇邪司。管理他们戏法师的,是镇邪司中的一位都尉。 按朝廷品级,都尉只是七品,此事还得由他层层上报,流程繁杂,少不得要等一些时日。顾予先行回家歇息。 他的住处,是一间老旧的房子,在万年县南,每月租金1两。这还是外城城边的价格。至于内城,以他这点身家,根本就租不起。 房子不大,只有一间正房,一个厨房,还有一个十方左右的小院。 许是接连碰到妖邪,又或是夜宿野庙着了寒,回家安顿下来后,他便患了病。 一早起来,在街上寻了个小摊,吃了一份煎饺、豆花,勉强填饱肚子。回到家中,又煮了一碗姜汤,放上胡椒,体内寒气稍祛,有了些许暖和劲头。 稍作歇息,顾予取出了三个包裹,是武人道士所携之物和叶举人给的油纸包。 那日匆忙,没有来得及查看。 打开叶举人的油纸包,里面有一枚木质簪子,一方丝帕和一本诗集。 武人布囊包袱,有一套衣物,一个装有十余两银钱的钱袋,一个摇鼓,一块明黄的玉牌。道士包袱中,是一本厚厚的羊皮书籍,一块度牒和一块明黄的玉牌。 “大家都不富裕呀!”顾予感慨。 明黄玉牌是镇邪司的腰牌,他亦有一块,虽然只是身份的象征,并无实用,但此物还得交还给镇邪司,不难处理。 武人包袱中有摇鼓,说明他可能还有家人,找机会打听一下,将其遗物送还。十余两银钱对于普通家庭也算不小的数目。 袁道士的度牒本是官府所发,交回官府即可。至于那羊皮书籍…… 顾予稍作犹豫后,翻开一看,只见暗黄的羊皮内卷上,淡淡写着《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七个大字。 细细阅读,这才知道,这羊皮书籍竟是道士自传! 原来,这袁道士原名叫做袁守仁,本是一届书生,前往临安府岁试时,偶然宿于一座荒废的道观中。 一夜醒来后,他发现荒废的道观竟重拾昔日景象,繁华热闹,弟子道童众多。 慌忙奔下山,却发现早已物是人非。父母、妻儿、亲朋、好友……尽皆不见。 举世茫茫,无一人认识。悲痛之后,收拾心情,他历经两次科举,终于金榜题名,外放成为了一县父母官。 次年,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朝廷拨下的赈灾粮款却被层层经手,十不存一。 他于心不忍,私开皇仓放粮,却被下狱问罪,午门斩首。 恰在此时,昔年所遇道观之主不知从何处出现,赎走了他的尸体,用仙术替他缝合了头颅。而后,他拜在观主座下做起了道士。终日与鹤为友、与鹿为伴。 百年匆匆而过,双稀之年,他寿终正寝。 黄粱一梦。 自此,袁道士堪破生死之关,明了仙凡之妙。依着梦中所学,求仙问道,竟让他自个儿琢磨着踏上了修行之路。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亦或是他梦中所学不少皆是晦涩难懂,亦或是又非大富大贵,只能自己寻找天材地宝,财侣法地一样不占。 纵然有着黄粱一梦的经验,重修一世,匆匆三十余年,他却是蹉跎岁月,境界提升缓慢。 于是,他开始游历四方。沙漠戈壁、高山峡谷、沼泽湖泊……足迹遍布大江南北。 近年来,他感觉身体不支,法力大为消减,预感大限将至,便在京城停下了脚步。将这一生经历,慢慢誊写在这羊皮书中。 京城隐居,本是自由自在,只是一次善心,从鬼怪手中救了邻里,却被镇邪司发现,强辟为吏,终是因此丢了性命。 一册羊皮书,囊括了袁守仁的一生。 令顾予惊喜的是,羊皮书中不但记载了袁道士的生平经历,自身所学亦详细记载在了其中。 这个世界可与前世小说中人人皆可修炼,心法秘籍烂大街的世界完全迥异。极其重视传承。修炼之法,乃是一门一脉绝密,基本不会外传。 很多门派的修炼之法,仍然采用最原始的口口相传。这是一门根基,即便是师徒之间,所教所学亦不完全。 绝大部分师傅都会选择留一手,甚至是永远带入地下。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更让他们警惕警醒。 原主顾予师傅压箱底的成名绝技,手摘天桃,亦是在他临死之前,不忍在他手中断绝才传下。 顾予加入镇邪司一年有余,积累了一些功勋,但也从未从镇邪司中获得过一本修行心法。 自从知道这是一个妖魔横行的世界后,顾予便起了修炼的心思,只是完全没有修炼门路,再羡慕亦是枉然。 没曾想阴差阳错,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了这个世界道家的修炼秘术。 再看这本《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一时间爱不释手。 道,有三教九流。 三教,谓之太上感应玄清,清微元始玉清,冥寂通天上清。 九流者,阳神、香火、符箓、金丹、积善、占卜、阴阳、术法、尸解。 三教之法是道教根基,九流划分仅是学理差异。 袁道长所学出自术法一派,他不清楚梦中师门名讳,只记得道观门匾上有“真空”二字。 他这一脉,以术为本,法为体,身为用。跟三教正统相比,似乎有本末倒置之嫌。 但顾予能得到一本秘术,已觉得是天赐福缘,哪还会在意这些。 诵经。 这是羊皮卷中记载的第一境的修炼之法。主要是通过诵读、抄阅经文,锻炼神魂,感知吐纳天地之炁。 听起来容易,但要修炼下去,却不简单。 道家经典名著,虽不如修炼秘籍那般难找,但这可是在类似古代的社会,跟前世按斤卖的教材课本不同。 这个时代,普通人很难接触到经史子集这些经典,一本经义往往都能成为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的珍贵收藏。 街上书坊,卖的大多只是些话本、传奇、小说之类,便是诗词歌赋都少见,更无论是经史。 即便抛开这些不论,一本寻常书籍,也得数两银钱,顾予这点薪水,勒紧裤腰带一年也买不了几本。 翻箱倒柜将全部身家找出,望着桌子上零零散散地十余颗碎银,凑在一起都不足十两。 顾予一阵牙疼。 第6章 无良奸商 目光落在叶举人托付之物上。 那画扇姑娘已逝,找到她的墓葬,与之一起葬入土内即可,并不难处理。只是,想要打听画扇姑娘的安葬之地,少不得要往兰桂坊去一趟。 原主的记忆中,没有兰桂坊这地。但京城青楼的规矩,亦略有耳闻。进堂通报,无论是否消遣,就得二钱银子。之后打个茶围,所花钱财在二两到五两不等,这还是普通姑娘,花魁的价格,有公子哥捧场的话,那更是贵到没边。 顾予想要打听消息,最少要到打茶围这一步,甚至可能要与那画扇姑娘相识名妓吃花酒才行。 一趟下来,最少花费二两二钱,足足得花去他一个月的工资,还得是理想状态,若是碰上多事儿,甚至所需更多。 换作前世,他的工资虽只是行业平均水平,但每月也能应付那么几次大开销。还是临了这几年坐地起价的结果。 但这边青楼,那完全就是…… 哄抬物价! 这钱,他一点也不愿意掏。几两银子花出去,手都碰不到一下,凭什么?自己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菜鸟雏鸡。 算了,日后再说。 顾予突然深深感受到了一个道理。 穷,就算换了一个世界,那也是原罪! 顾予将油纸包收起。 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找到一本道家经文抄诵。 天色尚早,取了几两银子,揣着上街,他准备到书店找找看。 遗憾的是,一下午的时间,寻了十余家书坊,竟没找到一本。 反倒是被几家热心的店主拉着介绍话本小说,唧唧咋咋说个没完。甚至拍着胸脯保证,这些书籍都是道家高人所著传记,其内容思想不输经文。 名字稀奇古怪,也不知说些个什么。 还附有精美插图。 什么《玉瓶山》。 什么《子不语》。 什么《二郎别传》。 什么《山中别事》。 什么《道庵天下》。 什么《金鳞池中物》。 …………等等。听都没听过。 顾予冷笑,身为一名接受过亚洲高等教育,又在互联网海洋中博览群书,以及一名加了车友群的米国迪拉克车主,岂会被你这区区插图唬住。 更何况,这些话本小说,都不用翻阅内容,看书名就知道,内容贫乏,翻来覆去就那几种套路知识,严重缺乏想象力。 这可是妖魔鬼怪的世界。 眼界委实太低,就盯着眼前人与人那点事。 路走窄了。 我的知识无所不通。 顾予对此,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是来找道家经文的,比如这本《抱朴三十六术》。 抱,为持守。朴,为本真、本性。 抱朴即追求保守本真,怀抱纯朴。这才是真正的道家精粹,道教思想。前世《抱朴子》一书,可谓名传千古。 这一世想来相差不大。 花了二两银子购下。 回到家中,细细研读一番,顾予一拍脑袋,醒悟过来,我都干了些什么? 呸!这乌烟瘴气的东西。 上当了。 这哪是什么道家经文。黑心店商忒没有良心。 二两银子,万年县的窑姐,据说也才几钱银子,这还是质量好的。牙行里的暗娼钉棚也就大几十个铜板。 无良奸商! 贪我钱财,污我双目,伤我身体,毁我道基…… 顾予咬牙切齿,暂时打消了购买道家经文的念头。 他估摸着万年县这种贩夫走卒聚集之地,找劳苦大众喜闻乐见的书籍不难,但要想要找到高深经文,还得到内城去才行。 ………… 戌时。 太阳落定,夜已经完全黑暗下来。屋内一盏油灯昏暗,顾予此时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羊皮书卷扔在一旁,饶是书内记载了袁道士走南闯北见过的不少奇闻异事,颇为有趣,他也已然撑不住了。 与南方繁华富庶之城不同,京城依旧严格执行宵禁。在这个没有娱乐的年代,夜生活是极其单调且匮乏的。 屋里屋外一片静寂。 夜,深,沉。 不知何时,一阵冷风吹来,油灯熄灭。 滴答。 滴答。 滴答。 万籁寂静地黑夜,屋外的水滴声分外明显。 “又下雨了?”迷迷糊糊中,顾予感觉身体发凉,一觉醒来。 “初春哪来的这么多雨?” 顾予奇怪,扭头看向窗外,天还未亮,朦胧的月色下,映照出一道黑色的人影。 “没下雨?什么东西?” 顾予一惊,瞬间睡意全无。 “翻墙毛贼?” 他悄悄起身,摸到了屋中摆放的柴刀,心头稍定。 来到窗旁,喝问道:“谁?” 人影不答,依旧一动不动,像是泥塑一般。 静寂的深夜,只有水珠在“滴答”“滴答”均匀跌落。 自己多疑了?或许只是树枝照出的影子? 顾予心中疑惑,等了一会,也不见动静,大着胆子打开了门。 呼! 一股阴风倒灌入屋,像是秋风卷落叶一般在屋内打了一个卷,而后狠狠撞向他的后背,寒意森森。 没人? 往后退了一步,看向窗外,只见纸窗上的人影已然消失不见。 顾予的眼皮重重一跳,猛然回头。 一个湿漉漉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月光下,隐约可见他的脸色惨白浮肿,没有任何一丝颜色,像是长时间泡在水中,洗得破旧发毛的灰色棉衣像是长时间久置随时都会破碎。 身上的水珠顺着衣服汇聚成小水流,不断滴落地上,很快就在脚下石阶上形成了一滩黑色的水渍。 人影开口,声音嘶哑低沉:“顾兄,到京城了,请问,我的东西,有没有帮我送给画扇姑娘?” 阴魂不散。 哪怕已经不止一次见到这位,顾予仍然感到头皮发麻,手脚发僵,不知所措。 这货怎么追到京城的?京城首善之地,各宗各门高手不尽其数,他怎么敢来?就不怕被诛灭吗? 许久。 人影再次开口询问:“顾兄,到京城了,请问,我的东西,有没有帮我送给画扇姑娘?” 顾予硬着头皮回应:“今日处理些许杂事,明日便替叶公子去送。” “那就拜托顾兄。” 人影拱手作揖,转身而行,渐渐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滴答。” 目送对方离开,顾予额头上一颗珠子大小的冷汗留下,恰巧滴落在流淌的水渍上,溅起一丝黑色的涟漪。 涟漪扩散开,竟然瞬间超过了水渍的范围,一波一波扩散,黑色的气息瞬间将顾予吞噬………… 第7章 负心薄幸 清晨。 顾予的病更加重了,像是发了高烧,脑袋忽重忽沉,令他头疼欲裂,身体忽冷忽热,让他整个人都提不起半点力气。 “昨夜是梦,还是真的?” 顾予勉强从床榻上起身,拎了一条竹椅,坐到了太阳底下,春日融融,那种爆炸撕裂般的感觉消散,只是精神依旧萎靡困顿,脸色呈现出不正常的惨白色。 “还是先解决这东西,钱财身外之物,小命要紧,大不了干回老本行,摆摊卖艺去。”顾予看向油纸包,咬了咬牙。 顾予等人说是隶属镇邪司,但其实更像是临时工。平日里不用到衙门坐班,只有出任务用得到你时才会通知。 好处就是相对更加自由,但薪资财务就不那么自由了。 三两银子的月俸看似挺多,大梁境内普通家庭一年开销也不过十余两银钱。 但相较于京城物价,这点收入对于一家人而言,只能算作是最低生活保障。也就顾予孤身一人,才能勉强度日。 旭日东升。 到了晌午时分,顾予的精神头略微恢复,起身看了郎中。诊断是寒邪直中于里,侵袭肌骨,伤及腹脏阳气。 拿了两副药,煎熬服用。 顺道到茶馆一打听,这才知道兰桂坊乃是城北无疆县出名的青楼。 传说内有四大花魁,个个肤白貌美,环肥唇瘦,丰润多汁。 更绝的是,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可谓是才艺超群,诗压群雄,一众学子输得明明白白,心服口服。 顾予恍然,城北无疆县多是士子聚集之地,国子监、太学、贡院、各色书院等均设于此。 这个世界,哪怕多了妖魔鬼怪,依旧是文人统治的世界。士农工商的格局没有发生改变。 读书人仍然高高在上,而像顾予这样下九流职业的人,很少愿意与其打交道。 也难怪原主没有任何印象。他们的内心深处,恐怕是有着深深的自卑感。自然不会无事跑到读书人聚集的地方。 当然,顾予根本不存在这个问题。携带一个位面的知识,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诗词歌赋,文章对联,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落笔处,蛇走游龙,力透腰背。 所谓,厚积薄发,一蹴而就,不是妄言。 回家煎药服用,稍作歇息,虚弱之感略有消退。 将武人留下的银两揣入怀中,往城北无疆县行去。 这一去甚远。 租辆马车足得两钱银子,顾予一看天色尚早,离下庠学馆开门还有几个时辰,便决定走路去,能省则省,毕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京城繁华,顾予边走边看,赶到时,已然是月上柳梢,红袖招摇。 与前世中在电影电视上看见的高楼桂台不同,兰桂坊内小院错落,花草如茵,错落有致。 里面道路众多,顾予初来乍到,人生地疏,差点就迷失了路,幸得指点,方才找到了正道。 出乎意料的是,他这一行,惊人地顺利。 在支付六两助学金后,便打听到那画扇姑娘埋在城南十里坡的乱葬岗。 这一夜,叶举人没再来找他。估计是重回故地,堵物思人去了,顾予睡得格外香甜。 ………… 次日一早。顾予买了些许贡品、纸钱,带上油纸包和一把铲子,背起竹箱走向城南。 十里坡因距离南城墙有十里而得名。 这是一个缓斜的小山岭。坡头旧坟满山,新坟遍野。 常安人亦称此处为乱葬岗。 花了约莫半个时辰,寻到画扇姑娘的坟前。 坟不大,也未曾用石砌,只有一块孤零零地墓碑,证明这个世界曾经存在过她的痕迹。 三根香烛升腾起渺渺烛烟,三杯水,三杯酒,一碟柿子,一碟橘子,一碟蜜饯,四周飘洒白钱小课。 简单祭拜过后,提起铲子,打算挖一小洞,将油纸包放进去。 “住手!” 刚铲起两铲子,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娇喝。 扭头看去,只见一辆颇大的马车从不远处缓缓行来。 赶车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身旁还坐着一位四十多岁、胡须拉渣的健壮汉子。 搁这个世界,明显,声音不可能是他们发出的。 马车走近,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当先从车中跳下。 那少女豆蔻年华,生得眉清目秀,脸如凝脂,晶莹剔透,乌黑修长的头发疏了个坠马髻,一身青衣,身材高挑修长…… 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这颜值非常漂亮,算是顾予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第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 当然,这与他没见过多少这个世界的女性有关。大梁女性地位很高,但终究没骑到男人头上去,仍然被压一头。 大部分女子不会轻易在外抛头露面,真要上街,也会乔装打扮一番。 或许是因为年纪尚幼的关系,少女身材还未长开,前凹后瘪,跟个豆芽似的。 没有奶奶的少女,真可怜。 顾予表示同情,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这时四十多岁的健壮汉子已经拿了一个竹凳放在了地上。 一位身段要比少女身材修长,婀娜多姿、粉嫩酥腻、瓜熟蒂落的花样年华女子从马车上轻盈走下。 可惜的是,这女人不但穿了身宽松的白色长裙,头上亦戴着一个白色面纱的斗笠,模模糊糊,看不清真容。站定后,那惹祸的身材亦随之不见,大为可惜。 “大良哥,将这盗墓的贼子拿下。”豆芽少女见顾予一动不动,只当是对方怕了,叉起腰肢,发号施令。 “慢着。”顾予见那汉子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长刀,急忙制止。不是我怂,是不与你们一般见识。 “这位姑娘,这里面可能有误会。”顾予解释:“我受朋友所托,转交一物给画扇姑娘。只是没想画扇姑娘已然辞世,所以打算将此物与画扇姑娘同葬长眠,并非是做挖坟掘墓那等下流之事。” 豆芽少女一双大眼露出狐疑,问道:“何物?你那朋友又是谁?” “我那朋友姓叶,单名一个昊字。”顾予将油纸包出示。 豆芽少女一听,瞬间柳眉倒竖,大怒道:“这等负心薄幸,胆小如鼠,卑鄙下流小人的东西,怎可放在画扇姐姐身旁,速速拿去,今日之事,我们不再作计较。” 第8章 晚日寒鸦 “敢问姑娘何人,与画扇姑娘又是何关系,此事轮不到姑娘担心吧?”顾予眉头微微一挑。 油纸包他不可能拿回去,这是底线,万一那叶举人又来找自己怎么办,自己这小身板可经不起他蹂躏了。 先礼后兵,并非我就真的怕了你们。 “我们是……”豆芽少女一时气急。 “好了,月儿。”白裙女子出言制止,作福致歉:“这位公子,画扇姐姐与我等形同姐妹,感情深厚。适才小妹对公子多有误会,语气冲撞,请公子见谅。” 她的声音一如身段,酥腻软糯,如黄莺出谷,圆润好听,令人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姐妹? 顾予眼前一亮,暗赞,就这身段,只要脸蛋不差,当是花魁无疑,不知要多少银钱。 据说兰桂坊的花魁,一晚上好像起低价都在五十两银子。以顾予的薪水,不吃不喝,足足要攒两年时间。 也不知那些读书人发的是什么疯,个个还趋之若鹜。 当然,顾予感觉,我呸你那是绰绰有余。 “无妨。”对方通情达理,自己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当然是大度原谅。 “叶公子所赠之物,能否予我一观?”白裙女子询问。 “自是可以。”顾予点头同意。 “给我。”豆芽少女踩着碎步小跑过来,狠狠瞪了一眼顾予,嘟着小嘴,一把拿走。 脚步轻盈,衣裙飞扬,又回了白裙女子身边,带起一阵香风。 明明凶巴巴地,但别有一番风味。 她还是个孩子呀! 我怎么能喜欢上一个孩子。 罪过,罪过。 顾予眼眉一挑,默念两句阿弥陀佛,见性明心,照见真我。 白裙女子翻看一阵,低低叹息,突然问道:“叶公子曾答应为画扇姐姐作诗一首,却一拖数年,不知可曾托公子带来?” 还有这事?顾予皱眉,转念一想,叶昊那屡试不第的水平,估计也难作出好诗。 “姐姐何须多问?”豆芽少女鄙夷冷笑:“那负心薄幸之人就不是读书的料,又岂能作出什么好诗,只会说些言语诓骗画扇姐姐罢了。” 顾予皱眉,看来叶举人在兰桂坊不怎么受待见。 也罢,你替我斩了狼狈两妖,救我一命。这就当是还人情了。 念头一动,已然想起一首好诗,但又觉不对,叶昊那水平,要能作出此诗,也不至于屡试不第了。 不行,不能放太好的。 琢磨一会,眉头方才舒展开来。 “两位姑娘,适才想起,叶公子倒是谈及过一首诗,只是不知是否是赠给画扇姑娘的。”顾予回话。 “哦?何诗?”白裙女子本不抱太大希望,闻言反倒一怔。 “呀,我知道,我知道……”豆芽少女拍手,笑嘻嘻地,欢快抢答:“一个一个又一个,个个毛浅嘴又尖,毛浅欲飞飞不远,嘴尖欲唱唱不圆。” 言下之意,那叶公子和自己都是没什么本事,没本事也就算了,还爱吹嘘。 小娘皮,且让你逞口舌之快。 顾予嘴角一抽,心中反倒激起好胜之心,低声道:“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 豆芽少女本想出言讥讽,闻言顿时愣住。 诗词以意为先,讲究的是照见真我,外化于行,最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引起他人共鸣,以意境取胜。其次才是平仄词韵。 这一点,无论古今,亦或是不同的世界,都没有改变。 顾予这诗句一出,不但引得两女眼前一亮,颇为回味。 见两女均被震住,顾予大为满意,慢条斯理再抛出一句:“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余音袅袅,山间半晌无话。 两女似是不忍遗忘,低头默念,仔细揣摩体会。 便是一旁那三大五粗、提着长刀的莽夫也感同身受。他不知道这诗写得好不好,却明白自己听来极为舒服,想要再多听几遍。 豆芽少女回过神,迫不及待地追问:“下面呢?” “下面,什么下面,哦,下面没了。” 顾予神色一僵,略显尴尬,印象中这首诗词好像还有后续,但这诗词较为冷僻,若不是为了戴眼镜的文学学姐,他根本不会去学。饶是如此,他也记不全。 “这不是七律吗,下面怎么会没了?” 豆芽少女大怒跳脚,提起裙子,若不是被后面的白裙女子拉着,说不得早就跑到顾予身前,揪起衣领,喷他一脸口水。 “叶公子原也只是随口一说,在下也只记得这四句。”顾予推托,进退有据,严丝合缝。 “月儿,不得无礼。”白裙女子语气严肃训斥:“若再这么跳脱,以后再不带你出来了。” 少女嘟起小嘴,俏丽的小脸蛋上满是愤懑神色。 “往事已矣。”白裙女子轻叹一声,莲步轻移,将油纸包归还顾予:“画扇姐姐临终亦未曾怨恨叶公子,既是叶公子所托,便有劳公子与之同葬山水之间吧。” 一双红润嫩白手掌展现在顾予眼前,指尖玲珑,腕似白莲,滑若凝脂,纤纤软玉削春葱,藏在香罗翠袖中。 “红酥手。”顾予的脑海不自觉冒出了这个词。 这手,不舞枪弄棒,可惜了。 暗自惋惜,顾予在坟墓后土旁挖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洞,将油纸包放了进去,而后回填土壤,用力拍了拍。 这时,两女亦招呼着壮士和马夫从马车上搬出一些祭品和两个惟妙惟肖的纸人。 豆芽少女喊道:“喂,把你的祭品收拾收拾,我们也要祭奠画扇姐姐。” 顾予瞅了一眼坟前,道:“香还未过,放一边就好。一起祭奠,让画扇姑娘多享献果,身心安乐,不受灾祸。” 少女嘟囔:“画扇姐姐才不喜欢吃柿子,她喜欢吃桃子。” 顾予只当听不见,站在一旁。 豆芽少女犹豫了一下,悄悄站到他的身边,从衣裙中掏出一个桃子,递给他:“你告诉我,后面几句诗是什么,我就把这桃给你吃。” “姑娘,在下委实记不清了。”顾予不屑,你当我稀罕? 你这桃子,红中带绿,又小又硬,水少肉紧,青涩得很,还尽是茸毛。一嘴下去,甘甜未必能尝到,反倒容易被那桃子毛毛弄过敏,扎得全身痒痒。 倒是你姐姐那水蜜桃,白里透红,皮薄肉嫩,珍馐饱满,一口咬下去,汁水必然一涌而出,端的是嫩滑多汁,清香甘甜,简直能美到心窝里去。 以后要是攒得几个钱,我也要尝尝鲜。 第9章 手摘天桃 顾予实话实说,少女却只当他故意推托,柳眉倒竖,一双长长睫毛的大眼上下审视着顾予:“你可知道这个季节的桃子有多珍贵?” 前世顾予可是吃了不少美味的桃子,虽也想吃,但没太大期待,淡然回答:“谢谢这位姑娘,在下虽然不才,但要想吃桃,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吹牛。”豆芽少女气了,胸脯起伏了,但起伏得很不明显:“我这可是崖州特供,便是你有钱也买不到。” 桃本是南方之物,南方天气炎热,一般三四月间就能成熟。在中原腹地,气候冷寒,虽也有种植,但成熟期已推迟到了七八月份。这时,方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刚进三月,这个季节的桃子可是极为难得,多半是从南方快马运来。珍稀之处,不必荔枝要差。 “我若想吃桃,何须购买?”顾予飒然笑了笑:“我吃的是昆仑之巅,瑶池之水所孕育的蟠桃。众仙亦是每年三月初三,王母诞辰,蟠桃盛会之时方能大快朵颐。你这崖州桃子,何足道哉。” 少女鄙夷,没好气地将他手中的桃子抢了回来,哼道:“荒诞无实事,虚浮眼不眨。” “我若能摘下天上蟠桃,该当如何?”顾予呵呵一笑,开始钓鱼。 少女明睐大眼瞪着,晶莹白皙的脸庞上透出红晕,气呼呼地:“尔非意吾为愚者?你待如何?” “毗县一镇沦为鬼域,我欲前往度化,但没有合适的道家经文,姑娘可否为我寻找一二?”顾予语气诚恳,神情严肃,悲天悯人。 青楼,龙蛇混杂之地,达官贵人、名流商贾多聚于此,在没有新闻媒体和互联网的年代,这里的消息源可称得上是最快最齐之地。 她们能帮自己寻找,无疑要省去许多功夫。毕竟自己到内城寻找,像是无头苍蝇乱转,也不见得能有什么收获。 少女奇了,一双卡姿兰迷人大眼满是疑惑:“斩妖除魔的事,有斩妖镇邪诛魔听天四司处理,你狗拿耗子,意欲何为?” 顾予道:“妖魔霍乱来势凶猛,有司早已捉襟见肘,我自然也想尽一份力。” “这……”少女犹豫,明眸流转,拿不定主意。 “可以。”白裙女子本专心祭奠,对两人谈话不甚在意,见他越说越离谱,夸夸其谈,像是得了癔症的男子,略觉失望,忍不住开口应承。她倒想看看,这个男人如何圆这个越吹越大的牛皮。 “姑娘答应便好。” 顾予哈哈一笑,走到竹箱前鼓捣起来。 竹箱是吃饭的命根子,内中奥妙,全在箱中。戏法一行,本就是假。大多是利用视觉、听觉等感官差异,借助可有可无,人们不易察觉的道具,变不可能为可能。 这箱子若被有心人惦记偷去,破解了奥妙,无疑便是丢了立身之本。故而竹箱道具,他们这一行向来是从不离身。 “两位姑娘,看好了。” 稍做准备,顾予转身,双手左右搓揉,一股白腾腾的雾气从掌心散开,越来越大,几乎将他整个身子遮住。 “去!” 只听顾予一声轻喝,那白雾竟缓缓向上飘去,越飘越高,白雾范围也越来越大。 而后,他从竹箱中取出一根小指粗细的麻绳,向天空一扔。 那麻绳竟像是活了一般,扭动中迅速向上飞窜。 少女樱桃小口圆张,目瞪口呆,隐隐可见口中粉嫩红亮,灵动润泽的小舌。 白裙女子亦抬头观望,斗笠下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顾予满意:“我的身子骨较重,今日这绳子承受不了我的重量,万一中途身子断裂,掉下来,我可就粉身碎骨了。便让我这左手替我上去取一趟吧。” 说罢,右手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骨裂肉碎,长在他身上的左手竟然断裂。 “啊!”豆芽少女发出一声惊吓地尖叫,吓得闭上了双眼,扑到白裙女子怀中,簌簌颤抖。 白裙女子亦微微后退一步,显然是被这淋漓鲜血、血肉模糊的场面吓到了。 “两位姑娘不必担心。”顾予不以为意,捏咒念诀:“停!” 喷涌而出的鲜血就此止住。 左手抓着绳子,迅速飞上了空中。 “妖,妖人……” 不远处,赶马的车夫惊骇异常,不断后退,撞到了马车轮子上,仿佛背靠车轮,方能找到一丝安全感。 顾予皱眉,大为不满。我这一个戏法,在你口中怎么就成妖人了。就算你没见识,也该纳头便拜,高呼神仙下凡吧? “到了。”顾予拉了拉绳子,低喝一声:“如臂使指。” 右手一抓,仿佛控制着上天手臂。 “有了。”顾予展颜,开始用力向下拉绳。 只见那腾腾的云雾,竟随着绳子缓缓降落,越往下竟越小,及至顾予身前时,只剩下一小团淡淡的白雾。 “接。”顾予面色微变,急忙抓起左手,接到了肩臂上。 云雾散去。 他的左手掌心,赫然托着一颗拳头大小、红彤彤水嫩嫩的蜜桃。 蜜桃晶莹剔透,红艳艳的表皮上,散发着温润如玉的莹莹光芒。 离得近了,可以闻到桃中弥漫出一股馥郁果香,像是浓郁的生命气息,色泽诱人,沁人心脾,令人食指大动。 白裙女子和豆芽少女瞠目结舌,全身如雕塑般一动不动,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山林静寂。 树树皆春色,山山唯余晖。 别说从未见过此等神奇戏法的四人,便是此时的顾予,望着手中桃子,亦被惊得目瞪口呆。 手摘天桃是他这一脉的独门绝技,神异非凡,鲜有向人展示。 原主跟随他的师傅十多年,若非临终传下,记忆中,也就见施展过两三次。 但再怎么精妙绝伦,戏法终归只是戏法。 一真一切真,一假一切假。 所谓的桃子,只是石绵等物制成的假桃,看上去活龙活现,栩栩如生,然而重量不同,一入手便能分辨出真假。 即便是为取信,将桃子递给观众品尝,那也是术后找机会将早已准备好的桃子替换。 这一步,只是戏法师入门小道。 顾予十分清楚,自己绝不可能在无意中替换了桃子。 “莫不是我真从天上偷下了蟠桃?”顾予哑然,陷入了沉思。 第10章 难托终身 豆芽少女难以置信地走到顾予身边,深处食指,轻轻碰了碰他掌心的桃子,在它迷人芬芳的引诱下,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顾予一拍她的柔荑:“不要戳,弄破了怎么办?” “这桃卖给我们好不好?”少女如铃铛般清脆地声音中带着三分娇憨,令人怜爱。 “此为天桃,百年一开花,百年一结果,百年一成熟,服之可筑道基,助人一步登天,乃是不可多得的修行圣物,不能轻易予人,姑娘还请见谅。”这桃子从何而来,顾予一点头绪没有,自然不可能给她,将之收了起来。 “小气。”豆芽少女嘟囔,轻哼一声。 眼角瞥见顾予衣服多了一片鲜红血迹,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道:“你的左手臂有血呀,不要紧吧,我们带你去看郎中吧。” “不碍事。”顾予扭头一看,顿时愕然,神情不变,活动了一下手臂,以示无恙。 扭头看向白裙女子,微笑道:“姑娘答应之事,还望成全。” “我恰有道经,回去后会托人送来。”白裙女子问了顾予住址,点头答应。 顾予原只是打算对方能帮忙寻找,没曾想竟能直接得到一本,额外之喜,得陇望蜀,赶忙道:“姑娘可知如何寻到道经,望不吝赐教。” 白裙女子摇头道:“道家追求清净逍遥,鲜有出书立传,传于世间。我这书也是朋友所赠。” 顾予略感失望:“若姑娘今后听说道经消息,望能告知,恩情在下必然重谢。” 白裙女子应下。 “妾亦有事相求。”见顾予准备离开,白裙女子犹豫开口道:“公子他日若与叶公子相见,烦请公子转告,望他金榜题名,功成名就之后,念在昔日恩情,能将画扇姐姐的尸骸接回家墓,寻一宝地安葬,不至于在这乱葬岗中漂泊无依。” 娼妓自古都是下九流的行当,上不得大雅之堂。 她们即便生前再富有,社会地位亦不会有任何提高。死后所葬之地,也只配在这乱葬山岗。这是礼制。 纵使嫁入官宦富商之家为妾,也难进入祖坟祠堂,多半是随随便便找一块地方埋葬。不用说纳阳聚阴藏风聚气的福地,那更是无德无福享受。 视死如生,这是普世社会观念。白裙女子希望画扇死后能有个好的归宿,故有此求。 “这……姑娘所托,在下万死不辞。只是这事,恐难如姑娘之愿了。”顾予苦笑摇头。 那叶举人自己都落得个尸骨无存,化为厉鬼灾祸,又有何能力让她进入家坟,得享福葬。 也不知此时镇邪司有没有派人前去破庙诛邪灭魂,倘若去了,以镇邪司的力量,恐怕他此时已然魂飞魄散,消逝人间了。 “为什么?”少女不忿,怒骂道:“昔日他落魄时,画扇姐姐毫不嫌弃,倾心尽力帮他。他已中举人,进士在望。一照登天,难道便可这般忘恩负义,翻脸无情。” 顾予叹气,解释道:“并非姑娘如所想,是叶公子已溘然长逝。” “怎么会?”豆芽少女失声,难以置信:“他中举后,文气冲刷,再非柔弱书生,别说绿林山匪,便是寻常妖魔都奈何他不得。怎么可能轻易死去?” “个中缘由,实非我等所知。”顾予含糊回应。他知道前因后果,然而一旦说出,在这个以孝为先的世界,叶举人多半是身败名裂了。 白裙女子低低叹息一声,语气萧索落寞:“叶公子与画扇姐姐相识于元江诗会,那时叶公子不过是个清贫秀才,论及文章诗赋,均只是中人之姿,备受同窗书友讥讽欺压。” “但他心胸宽广,不卑不亢,以诚待人,颇有古之君子之风。画扇姐姐对其青睐有加,多有垂青,甚至拿出贴己的钱财,为其出资助学。两人也曾山盟海誓,希冀能厮守终身,未曾想竟是造化弄人,难托终身。” 学校开晚会,坐着奔驰的校花突然看上了坐在台下,要才艺没才艺,要钱没钱的穷小子。后面不仅能白女票,还主动倒贴钱。 这要有好结果,不小说吗?顾予嘀咕。 现实的结果就是穷小子迟迟未能逆袭,姑娘却是青春不再,反倒为人所累,香消玉殒。 “若不是那薄情寡义贼子逼姐姐赎身从良,画扇姐姐又岂会得罪他人,饮恨而终。” 豆芽少女接过话由,咬牙切齿,恨瞪了顾予一眼,仿佛被抛弃的人是她一般:“看什么看,你们男人都是一样的薄情寡义。” 妹子,你这打击面有点大啊! 何况,这也不是叶举人的错吧,拉良家下水,劝风尘从良,不常规操作吗? 再说,我是一向反对占道私用的,尤其是堵塞消防通道,那简直罪大恶极,罪不可恕。 顾予目光看向白裙女子,面露疑惑。心说,她这小小年纪,正是情窦初开之时,你这怎么培养的,再这么下去,不得弄出一个赤练仙子,灭绝师太来。 “心有戚戚,不知所处。”白裙女子言语冷漠,显然已被豆芽少女情绪感染。 得,世间又多了两个怨情人。 顾予翻了个白眼,起身拎起自己的物品,准备离开时,想了想,突然开口道:“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迈开步伐,就此离去。 “何事秋风悲画扇。” “呀,等等,别走。”豆芽少女呼唤。 顾予不理,加快了脚步,大步向前走去。 “等闲变却故人心。” 他大笑,高歌朗诵,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了山间低矮的灌木丛中。 “却道故人心易变。” 跛矮的小山,只有一道清朗地声音传响,回荡林间。 “骊山语罢清宵半。” “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 “比翼连枝当日愿。” 白裙女子怔住,低声呢喃,面纱之下,清丽的脸颊上泛起一阵红晕,嫣红仿佛火烧。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娇躯发颤,几乎站立不住,带起双峰抖动,韵味十足。 一时间,竟是痴了。 第11章 清静阴虚 刚刚那桃子到底从哪冒出来的? 回去的路上,顾予脑海中灵光一闪,难道是那坑爹的金手指给的? 火急火燎回了家,试了前世小说中看到的不少方法。 终于找到了路。 默念上苍明鉴,眼前一阵恍惚,出现了玄之又玄的字体。 壹佰伍拾。 真是? 顾予回思,他记得第一次叶举人给了一百,而后狼狈两只妖给了两百,总数应是三百,绝不可能只剩下一百五。 难道我能用戏法变出来宝物来? 一念及此,顾予面露喜色,打算再度尝试。 找来另一个戏法的道具。 空碗来酒。 这戏法看起来神奇,其实碗底碗侧都是中空的,酒便藏在其中。在不起眼处打上细小的针眼,再辅以手技,很容易就能变出酒来。 若是无碗,也可以用特制棉球代替,但效果就要差许多。 将碗中所藏酒水取出。 “这酒乃是天上神仙赐下的华池之水,琼浆玉液,饮之疏气通血,强身健体,乃是不可多得的仙酿。” 碗摇。 不可思议地一幕出现了。 只见碗中,不知从何处冒出一股涓涓细流,只是眨眼功夫,碗中竟出现满满一碗纯净透明的清酒,碗边尚有几缕酒花,久散不去。 一股清香浓烈的甘冽之气弥漫,酒香扑鼻,醇馥幽郁,鲜香可口,丰满醇厚,回味悠长。 顾予目瞪口呆。 【上苍明鉴,壹佰整。】 “这数值还真能用来转换成实物,而且换出来的东西似乎十分不凡。要能变出足够的天材地宝,我的修炼岂不是能事半功倍。” 顾予欣喜,很快又起了皱眉头:“数值要斩杀妖魔鬼怪才能获得,岂不是要经常置身于危险之中?” 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不过,这念头很快一消而散。风险越大,回报越大。这是他被割了无数次韭菜悟出的道理。 抿一口酒下肚,约莫饮下半两。 大概也就三四十度。 顾予咂咂嘴,入口回甘但不涩,喉咙火辣辣地,入腹火热,确实是难得的好酒。 静静坐在椅子上,测试效果。 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小腹下猛地腾起一股灼热地火浪,从他的后背弥漫全身。只是十几息的功夫,全身上下毛孔直乍,一滴滴汗珠涌出,以极快的速度汇聚成流。 浑身上下,瞬间湿透。 大汗淋漓,皮肤通红。 足足半个时辰后,那股灼热感才逐渐消退。 “效果太强,幸亏只吃了一小口,要一碗下肚,整个人都怕要脱水而死。” 顾予心有余悸,到院中打起井水,大口大口饮用,而后直接在院中冲洗身子。 等清洗完毕,他只觉浑身轻松,全身上下似有使不完的力气,先前的寒邪之病竟不知何时已然好转。 “等道经到手,修炼时再用,不然白白浪费了这天材地宝。” 顾予没再敢尝试,小心储存了起来。 ………… 令他欣喜的是,兰桂坊的那位白裙姑娘言而有信,次日下午,一本名叫《太上说清静阴虚经》就被送到了他的面前。 翻开通读一遍。 此经,以不动制万动。境由心生,无能生有。 诵此经文,能使一切内心清净,杂念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与清心善普咒有异曲同工之妙。 《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中有详注,道家第一境的修炼,说是诵经,实际更多则是吐纳调节呼吸之法。通过诵读的语气,词句断节来调节呼吸,控制吐纳频率。抄写经文则能聚神凝识。 道家修炼,讲求厚积薄发,行稳致远。这一境界,并没有太多详述突破的方法,而是讲求因缘而定,水满则溢。 待丹田、百汇、五脏等蕴藏天地之炁地方储满,一切水到渠成。 这样的理论,顾予并不难理解,这与前世略有了解的道士和尚练气是一个道理。 两相对照,很快就摸到了其中诀窍。 盘腿而坐,开始修炼。 字正腔圆,呼吸吐纳均匀。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腿脚、手臂都开始酸麻,顾予忍不住打断了修炼,下床活动筋骨。 “太慢了。” 顾予皱眉,诵经的第一步就是要入定,但哪怕有清静阴虚经加持,他亦很难做到。 作为一位被丰富多姿地现代生活“毒害”过的年轻人,他的心思太过驳杂,即便勉强进入这样的状态,也不持久,很快退出,三分钟都坚持不了。 单解决心静入定这个问题,就要耗去他不少时间。 《袁守仁感应通玄录》有记载。 道,百日筑基,千日还童,而后凝聚一点先天真阳之炁,才算踏入第一境之门。 道家基础最为玄妙,修炼也最为艰难,与寻常练武迥异。这凝聚的一点先天真阳之炁必须是未经凡尘沾染的气息。 千日还童,还的就是婴儿一出生时诞生的那一股先天气息。武人也练气,但练的是后天之气。 一先一后,如同云泥之别。 这也正是道人能施展种种匪夷所思神通,长生久视,而武人只能靠野蛮破坏力拉近差距,却难以逃脱寿命牢笼的原因。 即便有天资的道士,也要花三年时间,才能踏入道家第一境。 袁道人修道较晚,一百一十六日筑基,一千零七十六天还童,而后又花费足足三年时间才凝聚先天真阳之炁。 这还是在黄粱一梦之后的重修之功。 “依我的资质和现在的进度,岂不是十几二十年才能到达第一境入门?” 顾予无语,若按部就班修炼,终其一生,只怕都难到达第二境。 幸亏还有金手指。他暗自庆幸。 休息过后。 顾予饮下一口仙酒,继续修炼。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他竟出奇地顺利。 巨大到无法宣泄的热气沸腾而出,全身上下像是泡在了滚烫的温泉中。 火热,灼痛。 咬牙凝神聚气抵抗。一呼一吸间,他突然感觉到体内生出一股玄而又玄的气息,不断在体内盘旋。 顾予急忙收敛心神,进入定静状态,一切有为法,不思不念,不见不闻。 那股玄而又玄的气息,以肺先行,生炁生法,条达舒畅。以脾为统,御五脏五行,生血化精。以肾为根,藏精纳炁,开窍导源。以肝为魂,开窍于目,在体合筋。以心为神,包无形之炁,燃三焦之脉。 气息经五脏,循五经,而后渐渐归于神藏,而后顺着任脉向下,在丹田中蕴藏,渐渐消散,形成了一缕飘若棉絮的气息。 “气如丝,形若絮。这是先天真阳之炁正在凝聚的标志。”顾予睁开双眼,神采奕奕,眼中浮现出兴奋地神色。 此时的他身体如被洗礼了一般,血肉共鸣,像是充满了力量。 “有了此酒,我无需费劲吐纳天地之气,只用炼化酒中先天之气就行,这样我就能以极快的速度凝聚先天真阳之炁,甚至在第一境也能快速纳气储神。” 顾予欣喜,眼光看向另一旁的桃子。只消耗五十点的数值换来的酒就有如此效果,不知这一百五十点的桃子能够带来什么效果。 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尝试的冲动。 他担心现在的他根本无法承受住这桃子蕴含气息的冲击。 口含一口酒,再度陷入了修炼中。 …… ps:审核好严,这么纯洁白净正经的文字都能被关,以后只能走路了。 第12章 酒红人脸 万年县南,有一个叫阳陵屯的地方。 传说,阳陵是前朝一位皇室贵族的陵寝。屯里的先人,昔年都是这位贵族的守墓人。 只是太平日久,加之千百年来,无一人在山中寻到砖瓦,更不用说青瓷瓦罐之类的陪葬品,便再无人当真。 屯里有一泼皮,唤作麻七,是附近一带有名的撞街头。据传,他昔年也曾阔绰过,在京师五行八作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京中不少达官贵人都卖他面子。 只是后面不知怎地,被人打断了脚踝,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本,只得回屯里苟活。 麻七当年在京城也曾攒下不少银两,照理说,回到屯里后,省吃俭用,勤俭持家,足够他安享晚年。 但世人皆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更何况,麻七还沾上了五石散。 麻七最初回到屯里时,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他这样的挥霍。最后只闹得是家徒四壁,身无分文。 一开始,麻七还颇有骨气,也老老实实做过一段时间酒炉客栈的帮工。只是做帮工赚的钱,还不够他买一包五石散。 这瘾一来时,挠头抓耳,处处血痕,严重时倒地不起,口吐白沫。 酒炉客栈的老板也怕出事,找个理由将他辞了。 后来,他便凭着早年练武的体质,在屯里做了泼皮混混,靠耍混讨要钱财米粮为生。 初时,屯里不少亲朋好友念他昔日之情,偶尔也帮衬一二。 但俗话常说,有酒有肉多兄弟,患难何曾见一人。门前拴上高头马,不是亲来也是亲。门前放根讨饭棍,亲戚故友不上门。 时间一长,大家怨憎之心愈甚。联合起来,收拾了他一顿。 麻七闹了几次事,但屯里乡邻相互帮衬,让他吃了不少亏,于是闭门不出。 说来也奇怪,那麻七没了收入,天天呆在家中,本应是山穷水尽,坐等饿死的命。 可他在屯里的一位远亲于心不忍,眼瞧他数日未出门,心中担忧,准备给他送一些饭菜。没想进门一看,这麻七竟在家中大鱼大肉,美酒佳肴,大快朵颐。 见远亲进门,麻七不以为意,笑呵呵地招呼对方吃饭。远亲也是奇怪,坐下同他喝酒。 吃到日落,老酒下肚,两人醉醺醺的,远亲大着舌头询问麻七,哪来的钱财? 麻七此时也是伶仃大醉,面红耳赤,哈哈大笑说,他找到了营生,帮一位有钱的大户人家做事。那大户出手阔绰,以后他的好日子来了。 远亲嗤之以鼻,阳陵屯说小不小,足足数千人口,抵得上南荒北疆一小县人口。但说大也不大,屯里众人都是相识的亲朋,哪里来的大户人家愿意用麻七做事。只当他不愿说,瞎口胡编的。 没曾想,麻七这日子竟渐渐好转了起来,以前被当被卖的家具也逐渐赎回。半年多后,他甚至从外地娶了一房面白如雪、身段似火的美貌婆姨做媳妇。 这麻七又没戒五石散,哪来的这么多银钱? 屯里的人心生疑惑。这时,那位远亲当初问的话不知不觉间就在屯子里传开了。 不会是动了阳陵里的东西吧?屯里的老人一合计,顿时想起了祖上传下的一则传说。 那可是祖辈传下,死都不能去碰的地方。 规矩不能破。为了搞清楚事情真相,当即在屯里找了两个机灵谨慎的年轻人死死盯着麻七。 但麻七整日就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说出去,连院子都很少出来。 可偏偏这样,每到饭点,家里必定炊烟袅袅,传来阵阵肉香。 有大骨熬制时散发的浓郁清香,也有生火腌制烧烤时发出的胡香味……味道浓郁极了。 “阿兄,你说麻七家不养彘不养禽,这三四天门都没出,哪搞的肉吃?”负责蹲点的是一对年轻的兄弟,弟弟唤作丁武,年后快三个月没见荤腥味了,这时馋的口水直流。 “许是之前剩下的。再看看。”哥哥唤作丁文,此时也没好到哪里去,肚子里的蛔虫被勾得上蹿下跳,心慌寡辣。 在屯子里,他家还算不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这年头,能有口粮就算不错,大部分人家连饭都吃不饱,青黄不接的时候,吃麸糠都是常事。 天天大鱼大肉,屯里的牛二老爷家都不这样吧,麻七再有钱,能比得上几百亩良田的牛二老爷家? 兄弟两一肚子疑惑,眼睛都红了,忍饥挨饿死死盯着,心里只想我兄弟二人若知道了门路,日后岂不也能吃香喝辣,锦衣玉食。 一转眼七天时间过去,就在两人恹恹欲睡,放松警惕之时。 深夜,麻七打开门,抬着一根蜡烛,鬼鬼祟祟出了门。 兄弟二人顿时来了劲,急忙追了上去。 黑灯瞎火,麻七也没察觉有人跟踪他,哼着小曲,跛着脚,往北坡的乱葬岗行去。 “好呀,我们还道是哪门子的发财路,原来打上了死人的主意,发了死人财。”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露出了鄙视憎恶的神色。 但很快,他们又察觉不对,露出疑惑。 屯子里各家都有自己的祖坟地,这一片是乱葬岗,一般只有穷得活不下去的,没有家族或者是犯了事不得进祖坟的人才葬在这。 他们会有甚陪葬品,能有两个陶罐就算不错了。便是把这一片乱葬岗全给挖了,也支撑不了前几日他大鱼大肉的钱。 两人好奇心如同猫挠痒痒,小心翼翼地跟着。 只见那麻七上了乱葬岗,来到一处新坟前,端起坟前的死人饭就吃,狼吞虎咽,如同几天没有吃饭的饿死鬼一般。 自古阴不扰阳,阳不争阴。 民间习俗,死人饭就不是谁都能随便吃的。死人饭一般只有死者后人能吃,外人无福消受,否则就会折阳寿损阴德。 老一辈口口相传,若是他人动了死人饭,就会有恐怖的东西跟着,招惹大麻烦。 这麻七怎地敢跟死人争饭? 兄弟二人头皮发麻,不敢上前,只在外围远远看着。 麻七吃饱喝足,满意地打了一个饱嗝,在这寂静幽深的深山老林中分外响亮。 靠在坟前休息了一阵,只见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锄头挖起坟来。 乱葬岗安坟,向来埋的浅,轻松刮去上面的土堆,不到半个时辰,就露出了里面的黄棺。 麻七撬开棺材盖,一翻身,睡进了棺材里。 第13章 色迷人眼 霜白的月亮,像是长了毛一般,缕缕月光照耀,白中透着血红,显得格外诡异。 远处。 眺望的兄弟二人毛骨悚然,双股发抖。胆子小的弟弟腿酸脚软,扑通一下坐到了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 这还是人? 什么人敢大晚上的吃死人饭,睡棺材板,和死人睡在一起,不怕被鬼盯上吗? “过去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哥哥也是面色苍白,口干舌燥,但想起屯子里长的嘱托,一咬牙,拉着弟弟软着腿勾着身向前摸去。 走近后,借着月光一看,这坟不是别人,正是前两天刚刚下葬的屯里的周寡妇。 常言道,酒足饭饱思**,饥寒窘迫起盗心。 难道是那麻七动了死人的歪心思? 那周寡妇有些姿色,前凸后翘,面容姣好,在屯子里确实让不少单身汉垂涎欲滴。 可再怎么漂亮,那也已经死了,他怎么敢? 兄弟两人越想越是恐惧,说什么也不敢上前查看情况。 这时,尚是初春,昼夜温差极大。 两人匍匐在泥巴地里,瑟瑟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珍珠大的白毛汗不断从额头上滴落,掉入泥土中。 “砰!” 突然。 一具尸体从棺中被抛出,从小山坡上不断滚下,竟停在了兄弟两人身前。 弟弟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幸亏被哥哥用手死死捂住。一股温软的鲜血从哥哥手指流出,猩红美味。 糟! 哥哥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死人沾地,尸体染血……那都是民间禁忌。 传说,人刚死之时,生气腿去,死气初升。这个时候,是生死之交的节点。 死人双脚落地,沾染阳间生气,那就无法到阴间报道,只能在阳间做孤魂野鬼。 尸体染血,得活人一滴精血,尸体就有了活气,那就绝不能埋葬。若是强行安葬,就是活埋,极其容易起煞,化作厉鬼僵尸。 兄弟二人这一夜已被吓得够呛,哪还管这传说是真是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月光昏暗。 顺着山坡滚下的周寡妇面容上沾染上不少泥土,但面容白皙,栩栩如生,脸颊上甚至泛起了一团不正常的红晕,一点也不像已经去世的样子。 被石头、干枝划开的殓服破碎,露出了胸前、腹部、大腿大片白花花的嫩肉,月光下腾起阵阵白气,像是新鲜热乎刚刚出炉的大肉包子。 哥哥双目死死盯住周寡妇,哑着嗓音,悄声道:“赶紧离开,千万不能被发现。” 两人匍匐后退,离得十余丈远,见那尸体一动不动,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渐渐缓过神来。 “阿兄,怎么办?”弟弟此时已经六神无主。 “去看麻七那泼皮到底在干什么,我们就回去。你我兄弟两人,难道还怕了他一个跛了脚的废物。” 哥哥强作镇定,一咬牙做出了决定。今晚的变故,确实让他胆怂,但一来想起里长之托,二来钱帛动人心。若搞清楚麻七哪来的钱财,他兄弟二人以后天天喝酒吃肉,娶上几房漂亮婆姨,岂不美哉。 “走。”哥哥从怀中掏出一把防身的小刀,壮起胆子,拉着畏畏缩缩的弟弟向前走去。 来到棺材前。 只见那麻七双手合十放在小腹前,头顶棺板,脚下悬空,正睡得面容安详。 死者安棺,脚忌悬空,要踏在棺板。头忌顶着棺板,要隔以衣物。脚踏棺底说明愿意他人抬棺安葬,若是悬空,说明这人还不想死去。 这是禁忌。 但比禁忌更恐怖诡异,令人不寒而栗的是,麻七的脸颊脖颈等漏在外面的皮肤,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咬一般,一圈圈血红的斑点散发着浓重的腐臭味。 看那高度腐烂,肉眼可见白骨的程度,最少死了一个月以上。 “嘶!” 兄弟两人凉意直冲头顶,身体僵硬,吓破了胆。 “阿……阿兄,这,这怎么办?”弟弟面如死灰,魂丧胆破,一股热流从大腿根部流出。 哥哥面如土色,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惶惶不安:“怎么办,还能怎么办,逃!” 两人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夺路而逃。 “砰!” 弟弟一不小心,没有注意周寡妇的尸体,竟被她绊了一跤,一下扑到在了她的身上。 急忙撑起身子,看了一眼身下露出白花花胸脯的女尸,眼睛都有些发直,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这周寡妇,她奶奶的真漂亮。 她还是热的。 下一个念头,突然从他的脑海中冒出。 ………… 一连三日,顾予都在修炼。 清晨。 从打坐中醒来,一夜未睡,他却仍精神奕奕,不见半点疲惫之色。 棉絮般的气息已然填满丹田,只要一个契机,将其凝聚成先天真阳之炁,他便算是踏入道教第一境了。 百日筑基千日还童之路,竟被他数日时间修完。 未来可期。 顾予涌起雄心万丈。 腹中饥肠辘辘。正欲出门寻点吃食,门突然被敲响。 顾予认出此人,乃是他们这一部的堂前胥役,唤作单江。 对方一拱手,道:“胡大人让你今早到行衙听候,这便随我去吧。” 顾予心头一凛,点头答应。 单江口中所言胡大人,名叫胡一飞,是镇邪司校尉,也是庶部最高负责人。 镇邪司建制一品,最高首领与斩妖司、诛魔司、听天监首领同级,在朝中地位超然,不在三公九卿之下。 虽然这些部门平日也不参与政事军务,只有需要时才出动,但在朝中势力不容小觑。 镇邪司下属部门众多,各司其职,也各有各的办公地点。顾予所属这一部唤作庶部,专司江湖民间艺人的管理,行衙就在万年县内。 庶部最高官员,品职为校尉,官居五品。而后是功曹、参议,官居六品。往下就是江湖手艺人各分支的管理者,唤作都尉。再往下就是牙将,都伯等,这些都是有朝廷品级的官员。 像顾予这样的身份,平日里接触的基本都是都伯,牙将就难得一见,都尉若无大事都基本不见,更不用说是校尉大人。 顾予不敢大意,知道事情不简单,跟随此人离开。 他的住处距行衙大约五里路,因为是早晨,两人脚程不快,那单江又疲沓,在早点摊铺吃了早餐,悠然而行,约莫花了半个时辰才到行衙。 入门禀报后,约莫等到了中午,才有吏员出门通报:“校尉大人传唤,请顾三七入堂。” 顾予跟随前往,来到衙内议事大殿外,在门口禀报:“小民顾三七求见。” 话音刚落,只听大殿深处传来一道颇为缥缈的声音:“进来吧。” 没有迟疑,迈入殿中,视线陡然一暗,先前明亮的阳光竟似就此消散。 明明两丈余高的大门,殿内竟没有一点太阳光亮,只靠殿中烛火照明。 殿内正前方,高高的台阶上坐了三人,容貌颇为模糊。 隐约可见正中一人黑面方脸,面容严肃,想来应该就是胡一飞。右手边一人面容白俊,身着白色长衫,头戴方巾,更像是一名儒生,不知是何人。左边之人,顾予倒是熟悉,便是管理他们这一门的都尉。 见礼过后,正坐当中的胡一飞开口,语气颇为温和:“顾三七,你先前所报之事,司卫已然查明属实。此事你功劳甚大,庶部决定对你进行奖赏。” 第14章 我为胥役 “考虑到你的情况,奖赏可二选一。一是庶部奖赏你银千两,一年内你可以自行决定去留。二是庶部可给你一胥吏之位挑选,但没有银钱,可奖励功勋五十点。” “你思索考虑好,再回答我吧。” 顾予愣住,来的路上他本以为这胡校尉会问自己当日详情,打了不少腹稿,要将自己穿越之事圆过去。没曾想对方竟什么都没问,直言要奖赏自己。 出乎意料,但终归是好事。 两项奖励。 若是他没有得到《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他更愿意选择第一项,拿着千两银钱到南方富庶之地,置办家产,娶妻生子,安心做一个富家翁。 这个世界虽然妖魔鬼怪乱世,但朝廷还有绝对的力量镇压。 不像前世小说中修仙世界那种视凡人为蝼蚁,尔虞我诈、肮脏龌龊,残酷露骨的世界。 苟活一世,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拿到了凤毛麟角的修炼秘籍,又有金手指加持,他不甘心就此沦为凡人。 他没有成仙成帝,跳脱三界之外,屹立岁月长河之外,这么大的心愿。但也想领略路上的风景。 此时而言,第二项奖励更适合他。 国朝实行官吏分置。行衙胥吏,不在官方编制范围内。 吏为文职,负责抄抄写写。胥为武职,负责跑腿办事。这一部分人多是行衙自行聘用,虽然没有编制,但前朝时就形成了规矩,胥吏之位,通常是父子相传,兄终弟及,这是隐形福利。 吏员安稳,每月薪水在五两左右。胥役因为经常外出,危险性较大,薪水普遍在七两左右。但胥吏一般灰色收入较多,也可以变相称之为“金饭碗”。 国朝有规定,对于民间之士,若无重大功劳,非中三境不得拔为官员。 顾予别说是中三境,便是下三境中的第一境都没有挨到边,这也算是庶部给出的极大诚意了。 当然,顾予决定选择第二项,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的金手指需要妖邪来获取数值。 这天下,又哪有镇邪司这般能第一手掌握妖邪动向的地方。跟着镇邪司的大人去,还有机会白女票。像袁道士那般游历天下,费时费力还危险,纯粹是出力不讨好。 片刻之后,顾予表明决意:“小民愿选择在部中为胥役。” “可。”胡大人点头同意,唤来一名主簿,吩咐道:“带他下去安置,胥役之位任他挑选。” 主簿领着顾予来到库房,为他登记造册过后,开口询问道:“行衙胥役有三班,你愿进哪一班?” 庶部胥役与各地县衙胥役设置大致相同,只是少了催差、发徭、征粮等职责。 一班为缉捕,主要负责侦缉之事,略有不同的是,他们只需要辅助调查即可,捉拿妖邪之事自有大人等处置。 一班为站堂,在衙中听候大人使唤,基本上什么杂事都做。 一班为典狱,主要负责守狱和押解之事。 不过这伙胥役的领班不再是胥吏,乃是由朝廷任命的官员。领班捕头是九品都伯官身,总捕头则是八品牙将官身。 至于为何总捕头官身品级尚不如当初管理他们戏法师的都尉。说起来复杂,但要理解也不难。 大梁各地均设有镇邪司,京师庶部各都尉明面上可是各州镇邪司相关司房的顶头上司。而总捕头,实际只管京畿二十七县事务。 这就好比,总公司自己也有经营业务,但又不在总公司驻地设分公司,就有总公司办公室下设相关机构部门负责。级别自然不同。 庶部内部机构情况,顾予都有了解,当即答道:“愿进缉捕。” 主簿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可会武功?” “学过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上不得台面。”顾予这话倒不是乱说。 戏法师行走江湖,自然有点防身的本事,只是不成体系,只能对付些街边泼皮无赖,难入品级。 主簿皱眉,劝道:“缉捕捉拿妖邪之事虽有捕头出手,但你作为缉捕,仍少不了要身犯险境。既然胡大人任你挑选职位,选一安稳的位置便好。” 顾予抱歉:“多谢主簿大人关心,属下愿为缉捕。” 见他意见坚决,主簿也不再劝,登记结束后,给了他一个腰牌,说道:“我看你未入境,还是尽快到库房密阁去换一武功防身为好。你现在的功勋是五十七点,足可兑换一些修炼资源。密阁不少武功都能克制妖邪,颇为合用。” 顾予心中一动,问道:“大人,请问密阁可有道家之术?” 主簿瞥他一眼,摇头道:“佛道之书,向来多有忌讳。更何况佛道有听天监主管,我司鲜有插手。” 顾予顿感失望。 主簿领着他来到行衙内一处班房,笑道:“邢捕头,新来的,以后就跟你了。” 班房约莫二十多平,散乱摆放着三四张桌子,还有两张床榻。 床榻上睡了一位三十多岁、留着络腮胡子、大腹便便的汉子,正发出“呼噜”“呼噜”地打鼾声。 一张桌子旁,两个身穿皂衣的青年人正在百无聊赖下棋。见到主簿两人进来,起身行礼。 主簿见他酒醉模样,走到他的耳边,没好气地大声喊道:“邢捕头,给你送人来了。” “人,什么人?”邢捕头被惊醒,揉揉惺忪地睡眼,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站起。 主簿简单将顾予的情况介绍了一遍,又交接了相关文书。 等主簿离开后,顾予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听候吩咐。 邢捕头大马金刀坐下,大大咧咧地道:“坐吧。介绍下,我叫邢如明,诺,他叫燕无病,他叫祝山海,你叫顾三七,咦,你这名字顺口,合我口味。” 顾予与其他两位青年打了招呼。 相互认识后,邢如明道:“咱们二房没这么多规矩。行衙里的规矩,条条框框甚多,我也记不清楚,你自己找了背去。但在我手下做事,有几点你需要谨记。” “咱们缉捕,实际干的活,更多只是侦缉调查,毕竟妖邪之事,凶险极大。该硬得硬,该软还得软。若是碰上打不赢的,自保为上,不可意气用事。回来后上报就行。记住,下三境的妖邪,归咱们庶部处理,其他跟咱们没关系。” “当然,若是案件碰上的妖邪在我等能力范围之内,也绝不可心慈手软,无论是谁,一律诛杀。” “还有,我们二房绝不能做那养鬼饲魂之事,若被我发现,我第一个要了你的命。”说到此处,邢如明的脸色发冷,面寒如霜。 “属下谨记大人教诲。”顾予点头应诺。这位邢捕头看上去像是在立规矩,但实际这些规矩关心居多。 邢如明道:“叫我头就行。大人这个称呼,咱也不习惯。” 我能叫你老邢吗?顾予终究没敢开口。 “山海,把今天万年县衙送来的案件文书给三七看看,让他熟悉熟悉,明日咱们就去处理。” 说完,邢如明又回到了床榻上,舒舒服服躺了个姿势。 不多时,又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阳陵屯,丁文丁武两兄弟被酒楼厨子所杀,厨子坚称他宰杀的是刚买来的活猪……” 顾予接过祝山海递来的案件文书,翻开一看,顿时大为惊讶,面色古怪。 第15章 猪皮人骨 镇邪司,庶部行衙,班房。 顾予坐在椅子上,仔细观看卷宗。 他记得,《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中记载了这样一件民间之事。 说是,在英山之南,招水河畔,有一个名叫庆县的地方。 县里有一对夫妻,丈夫自幼痴迷神仙道术。一日踏青游玩,竟遇仙门大开,就此拜入山门,不告而别。 县中妻子不知丈夫生死,但她与丈夫自幼青梅竹马长大,感情深厚,婚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丈夫离去后,未曾改嫁,在家中守节。 但俗话说的好,寡妇门前是非多。妻子正是桃李花信之年,芳华正茂,美貌引来了不少登徒子的惦记。 丈夫离家时间一久,这些人知道妻子家中无男人,贼心大起,但均吃了闭门羹。 其中有一登徒子,扮作俊朗书生,谎称是丈夫朋友,上门拜访,直言知道丈夫踪迹。 妻子出于礼仪,也迫切想知道丈夫行踪,接待了对方。 未料,宴席之间,那登徒子见这娘子粉面娇嫩,黛眉青山,香肌玉肤,流风回雪,云鬟叠翠,柳腰摇曳,端的是绰约多姿,清艳脱俗。 一时间眼昏耳热,神魂飘荡,色心大起,借着筷箸落地,弯腰去捡的当口,钻到桌下,手不老实地钻到了她的裙下。 妻子见他如此浪荡,粉面羞得通红,一脚将他踢开。 岂料那登徒子一点都不死心,一把抱住妻子双腿,苦苦哀求,说他丈夫昔年在山中,早已被吊睛白额兽啃去。何苦替他守寡,不如早早改嫁了他。 妻子恼怒,一个大耳刮子搭在了登徒子的脸色。 登徒子一时恼羞成怒,解了裤带,借着蛮力,就把这娘子绑在了床上。 妻子柔嫩的身子不断扭动,怎奈如何都挣脱不开,露出了大片白亮透明、秀色可餐的嫩肉,嘴里又被塞了布条,呼喊不出,当即是两行清泪汪汪留下,当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猛。 正在这当这口,在山中学艺三年的丈夫突然归家,见此一幕,怒发冲冠,将登徒子一脚踢飞。 见妻子受辱,想起这些年他抛妻之行,更觉悔恨懊恼,恶心大起,将那登徒子打晕捆了。 又买了一张完整猪皮,施法将那登徒子变成了一只窄脸短毛、长喙大耳的黑猪。 之后,依样画葫芦,将这几年到家中骚扰过妻子的登徒子全部变成了一头头黑皮猪,放进了深山老林中。 没过多久,这些黑皮猪被山中猎人抓到集市贩卖,屠夫一宰,那猪皮白肉之下,竟露出了人骸。 这事闹得大了,引发了朝廷的关注,详查之下,丈夫在所难逃,被打入天牢大狱。 恰好,袁道士游历至此,听说此事,丈夫被斩首后,他以昔年师傅救下自己的缝颅之术将他救活。 丈夫三拜感谢,将山中所学传于袁道士,而后带着妻子远走高飞,浪迹天涯。 猪皮人骨之术,就记载在羊皮册中。袁道士认为此术太过阴毒,有心删去,但又不忍失传,最终还是记载了下来,却多番告诫后人不可使用。 莫非是那丈夫的同门师兄弟?亦或者就是那丈夫所为? 此术被袁道士记录在奇闻异术卷中,坦言此术之精妙,他这术法一脉传承都未曾听闻,足见其稀有,不可能烂大街满地走。 可这与镇邪司无关吧?顾予疑惑。 卷宗中只有几份讯问口供、尸检勘验,案情也颇为简单。 大致是阳陵屯酒楼厨子到县中赶集,路上遇到一人,赶着两头黑猪,也往集市而去。厨子一问价格,出价便宜,便起了过手油的心思,都给买了下来。 岂知回酒楼开肠破肚一宰,这才发现猪皮之下,竟是消失了几日的丁文丁武两兄弟。酒楼老板知道事情闹大,也恼恨厨子贪小便宜惹大祸,当即报了官。 因为阳陵屯离万年县较远,有二十余里地的路程,厨子寅时一刻便出发,这时天还未亮,根本没看清对方面容,甚至不知是男是女。只知道对方走路姿势怪异,跟垫脚鬼一样,付钱时手掌极为冰凉,不似活人。 另一边,万年县衙询问了丁文丁武两兄弟邻里,只说他们消失了已有四五日。村民对此事讳莫如深,大多都说是妖邪作乱。 线索记载到此便断了。 要查清此案,关键是在厨子遇到的地点和人,丁文丁武消失的缘由上。但万年县衙一样都没弄清。 沉思中,一旁下棋的燕无病将棋子一扔,脾气有点大:“晦气。我出去望望风。”说完,就走出了班房。 祝山海脸上得意洋洋,问道:“三七啊,会下棋不,来玩会,一钱银子一局。” 原来你们在玩钱。顾予瞥了一眼,棋盘上一堆黑白棋子,心说,我只会玩五子,摇头道:“小弟未曾学过。” “无趣。”祝山海舒舒服服往椅子上一靠,脚往桌上一搭,道:“卷宗简陋,看不出什么。万年县衙那帮腌臜泼才,侦缉断案没什么本事,推诿扯皮倒是一把好手。没影的事,就往我们这推。” 顾予提出了疑问:“此案似乎不像是妖邪所为,更像是邪术咒法。” “听天监查过尸体了,没有术法的痕迹,倒是阴邪之气极重。”祝山海漫不经心地哼着不着调的小曲,不知从何处翻出一本精装封皮书册,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顾予扫了一眼,书名他熟,前些日子还在书店看到过。 卷宗看不出端倪,头头睡觉,同僚一个外出,一个参悟洞玄之道,他也乐得摸鱼。 时间飞快,眨眼功夫,就到了下班时辰。 祝山海扔了书籍,起身邀约道:“下午可有事,不若一起去喝两杯?” 对于这种公务应酬,顾予向来是深恶痛绝的,一群大男人瞎喝个什么劲。这年头又没个能放松手脚的地方,谈的都是盘根问底的生意。 不过,作为粉嫩新人,第一次就拒绝,似乎不利于同僚之谊。 正欲答应,一旁入睡的邢如明跟上了闹钟似的,起身打哈欠伸懒腰,道:“去去去,三七才刚来,不要把他带坏了。你们两个那点心思当我不知道?今天哪也不许去,回家好好招呼弟妹孩子。” 老邢,看不出你还是个顾家爱妻的好男人! 顾予钦佩,给予了极高赞赏。 祝山海两人悻悻离去,看那神色,不知在暗自嘀咕什么。 顾予在街边随便吃了碗羊杂碎,当作晚饭。 刚回到家中,还未入门。只见一个四十多岁模样,体态丰腴,穿红戴绿,抹粉涂脂,风韵犹存的妇人拦住他,问道:“当面可是顾小官人。” 第16章 贵贱不卖 我认识她吗? 顾予仔细打量着对方,记忆中似乎没这人的印象,当即奇了,她找自己作甚,莫不是哪家小姐看上我,上门说媒? 于是回道:“我叫顾三七,但不是什么你说的‘小’官人,不知你是否找我?” 对方脸上堆笑,说道:“那便是了。却是有一桩好事要与公子商议。不如进屋详谈。”说完,也不等顾予答应,推门而入。 你这婆子,这般轻浮,被邻里看去,万一有人编排怎么办。我可是洁身自好的人。 顾予不满,皱起眉头:“有何事,速速说来。” 婆子丝毫没有扭捏,在院子里落脚,没有进屋,说道:“我家里几个女儿极其喜爱公子的诗,想请公子再帮写几首,赠与我家那几个女儿。回礼方面,愿出五两银子一首。” 顾予诧异,你女儿们喜欢,那让你女儿们来找我秉烛谈诗,坐而论道就是,你瞎掺和个什么劲。我对你这个年纪,实在提不起兴趣。 等等,这这婆子怎么知道我会吟诗? 顾予醒悟,扭头看向对方,目光灼灼,问道:“你是何人?” 婆子自我介绍道:“我姓王,常人唤我一声王妈。公子年纪还小,不知老身也是常事。不知公子可听过兰桂坊玉容、清影、海棠、月如几位姑娘的名号?” 兰桂坊知道,但玉容、清影、海棠、月如是谁? 顾予那天去的匆忙,直奔主题,其他事情倒真没打听多少。不过此时他倒猜出了对方的来意和缘由。应该就是那天在白裙女子和豆芽少女面前卖弄文采导致的后遗症。 这妓院也分三六九等。 一等青楼教司坊。二等瓦舍勾栏。三等窑子北里。其中区别为人熟知,不必赘言。 但按照市场经济理论划分,那就是市场不同。 文人墨客喜欢到青楼,除了解决生理需求外,也解决精神需求。当然,也有以文会友,和同道中人交流学术的需要。故而,青楼的女子除了美艳,也注重文采。 你想,一腹有诗书的公子来访,谈诗论道,情到浓处,进去一句甚伟,出来一句拔萃,或者至矣。不是对花啜茶、松下喝道,大煞风景吗? 对文人才子你只能吟,十分受熬煎,只是强挫挣。低声央相公,你且轻轻动。 又或者来了一个只懂埋头苦干的粗鄙武夫,你与他说,折搦香脯间,摩挲髀子上,一啮一快意,一勒一伤心。亦或问伊可煞於人厚,梅萼露、胭脂檀口,从此后、纤腰为郎管瘦。 他定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牛弹琴,花下晒裈,岂不无趣。 但这世间哪来这么多精通琴棋书画的佳人,于是这等私下买卖诗词歌赋之事就有了市场。 王婆子见顾予沉吟不语,只当他在犹豫,开口再劝:“我与街坊邻居打听了,公子在镇邪司做事,平日对付的是那些个妖邪精怪,这诗词对你委实无用,不如换些真金白银。他日公子若来兰桂坊,我替女儿们私下里做主,优先接待公子。” 她后面这句话,不说时,顾予尚在权衡,毕竟他已决定求道,前世背的这些诗词确实如同鸡肋。 只是老鸨给的价格,委实太低了。他腹中有些墨水,但至多也就能憋出几百首来,其中不少还是一两句,完整的不超百首。 五两银子一首,又不是某牛皮癣的四万多首,能以量取胜,卖个二十多万两。 他能背出的,大多都是流传千古的诗词。与某牛皮癣那诗词可完全不同。 把他榨干也就能赚千把两银子,还不够在内城买一套房子。要知道,他现在住的这间破漏小屋,要价就在二百两往上。 不划算!一点都不值得。价钱还得再商量。 可这一挑破,顾予登时怒了,你在我这低价收购,回头让人一传唱,哄抬物价,把原本10两银子的交易涨到20两。 我再去,你给我终身半价那都是情理,这优先能抵几两银子。 合着还反要赚我10两银子,那我费劲巴拉整个什么。让你涨不动价不就行了。 不卖,贵贱不卖! 顾予冷哼道:“你这婆子好生不懂事,诗词文章本是妙手偶得,岂能当作物品以黄白之物交易。速速离去,若再敢来纠缠,莫怪我不讲情面。” 王婆子被顾予斥得面皮尴尬,一冷脸,指着顾予鼻子骂道:“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衰样,住的是什么破房子。我家女儿们怜你还有点文才,还准备让你找点营生,攒些银子娶妻生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和读圣贤书的老爷能一样吗……” 她的话越骂越难听,顾予听得烦了,从腰间取下今日在庶部库房领的佩刀把玩。 他这玩刀的手法怎地如此眼熟?他不会是对老身有甚企图吧? 王婆子本骂得起劲,但见对方不但没什么反应,反倒露出笑容,心里咯噔一跳,面色大变,当即飞一般溜了,看那速度跑的比兔子还快,连个妇人仪态都不顾了。 一夜修炼。 次日清晨,顾予早早来到班房,竟是一人未到,瞬间觉得自己这个现代社会培养出来的四好青年,太过老实。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燕无病和祝山海两人才打着哈欠陆陆续续到班。看模样不像宿醉,只是精力不济。 邢如明是最后到的,一来便抓着顾予,道:“三七,我昨夜突然想出一个妙计,你帮参谋参谋。” “头,你明示。”顾予回道。 邢如明满意地拍了拍大肚腩,道:“我昨夜琢磨,咱二房破案率老是上不去,年底考核总是倒数,应该是办案的方法有问题。” 这跟你智商有关系吧?顾予瞅了他一眼,这肥肉大耳的样子,一看就很大聪明,是那块料。 邢如明完全没注意手下的神色,自顾自地说道:“我在想,平常咱们大张旗鼓地去调查,甭管是不是妖邪,一听咱的名号,定然被吓到怕了,要么悄悄躲了起来,要么毁尸灭迹消灭证据。” 头昨晚喝了几斤?祝山海纳闷,看了一眼燕无病。对方傲然回了他一个眼神,我昨晚都和你在一起,我哪知道,用用你的脑子。 “这次,是不是咱们分成两队,一队在明面上吸引注意力。一队伪装成寻常人,暗地里调查。以前我就有这个打算,只是无病、山海我等三人不好分工。你这一来,还会变戏法,倒是方便了,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这样,你和无病一队,他进锻体境的时间长,你两合作,扮作戏师暗中去阳陵屯调查,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是什么馊主意。 简单侦缉,顾予也不怵,虽没什么经验,但一千多集柯南和几十部悬疑电影小说不是白看的。 可问题是,我还没白女票到你斩杀妖邪的奖励,你就准备白女票我功劳,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我觉得我带三七倒是绰绰有余了。”燕无病应下,扭头看向顾予,道:三七兄弟,侦缉一行,涉及刑讯、勘验、辨尸等诸多学问,你这一趟,好好跟我学,学不懂的地方,你自己找原因。” “……”这是谁给你的自信?顾予疑惑。 第17章 禁忌传说 大梁县制颇为复杂。 边境地区,人口稀少,五家为一邻,五邻为一保,五保为一里,五里为一乡,三乡为一县。 不过中原腹地,人口繁多,采取的是十家为一邻,十邻为一保,十保为一里,但里之上没再设乡,直接到县。 阳陵屯在地方架构上是里级,严格来说,类似于前世的城市社区,但级别较高。 屯里有一条小街,由于都是乡亲邻里,民风相对开放,到了赶街天,屯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会上街赶集。 贩夫走卒叫卖吆喝,稚童吵闹嬉戏,人来人往,当真是热闹极了。 小街上有一酒楼,挂在楼外的旗杆上,写着“周记酒楼”。这是这阳陵屯唯一的酒炉客栈,平日里还未到饭点就已坐满了人。 你要只是喝酒,又不肯买荤菜,那只得在外面蹲着。倘若肯买些酸豆、煮笋、苞米,也得多花两文酒钱,才能进去。 不过前些日子,酒楼出了人命,屯里的人认为不吉利,颇为忌讳,除了外乡人,没人敢进去。这可把老板愁坏了,本来不多的头发,差点掉光。 眼看到了下午,酒楼里空空荡荡,一桌人都没有。偶尔有几个嘴馋的,也是买了酒,在门外喝了就走,根本不进店。 周掌柜在柜前唉声叹气,自怨自艾。楼里请的短工都被他辞了,这生意再不辞人,是做一天亏一天。 正在这当口,酒楼里突然来了两个青年男子。一个二十岁出头,模样平平无奇,倒是细皮嫩肉能惹得不少女人侧目。 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魁梧健壮,浑身上下肌肉极为发达,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练家子。 周掌柜代替了小二的工作,满脸堆笑,迎了上去:“两位客官,你们是打尖还是住店?” 相貌平平无奇的年轻男子打量了周边一圈,说道:“先上四个拿手菜,一壶酒。” “好勒。客官你稍等。”周掌柜唱诺,到后厨招呼去了。 这二人自然就是从京城赶来的顾予和燕无病。 虽然对邢头堪比三分天下般的计谋颇有意见,但上司的命令,无论如何都得执行。 两人收拾妥当后,先行赶往阳陵屯,探听消息。 等菜上齐,顾予吃了几口,装作漫不经心,问道:“掌柜的,你这厨子手艺不错,为何酒楼生意门可罗雀?” 他的话,恰好戳中周掌柜的痛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酒楼前几日出了些事,大家都嫌晦气,不愿进来。” 顾予满脸好奇,问道:“哦,发生了何事?” 周掌柜苦笑,道:“有些忌讳,怕倒了客官胃口。”言下之意,我说了,你们跑了,我找谁要钱去。 燕无病在镇邪司呆的久了,在百姓面前,养成了以理服人的脾气,一拍桌子,怒喝道:“我兄弟二人这些年走南闯北,什么事没见过、听过,你直言便是。哪来的这么多废话,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 周掌柜被他一骂,心里也是来气,暗道,我说了就怕你们到时候没胃口,真是不知好歹。 当即道:“前两日,我这小店发生了一起命案。厨子赶集时买回来两头猪。杀时还好好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烫皮时也没问题,可这一开膛破肚,谁知猪皮下竟露出两个屯里的年轻人来,莫名其妙成了凶杀之地。你说晦不晦气?” 顾予问道:“既然如此,官家怎地没锁你去?” “客官可说不得,说不得。”周掌柜连连摇手,说道:“这事可跟小老头一点关系没有,都是我那不开眼的厨师弄的。” 顾予试探:“怎地没关系,寻常杀猪,三四个壮汉都吃劲,掌柜你就没去帮忙?” “没有,没有,客官莫要开玩笑。”周掌柜急忙否认:“买回来时,那两头猪便奄奄一息,当时我还道是买了病猪,谁曾想竟会是这样。” 顾予玩笑道:“掌柜的莫不是得罪了什么高人,被人算计了?” “小老头在屯子里与人和善,哪会得罪什么高人。更何况,要真是人也就算了。”周掌柜摇头,脸色不太好看,有些恐惧。 顾予和燕无病对视一眼,顾予问道:“难道还有妖邪不成?” 周掌柜点头道:“自然是呀,你想,活脱脱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不是妖邪,还有谁能把他们两变成猪。” 顾予道:“我听说有高人,神通广大,能点石成金,扎纸成人,撒豆成兵。变人为猪,想来对他们来说,也是小术。” “阳陵屯本来就小,离京城又不远不近,哪会来这等神仙人物。更何况……”周掌柜摇头,似是想到什么极为恐惧的事,缩了缩脖子。 “更何况什么?”燕无病追问,这些情况在万年县衙给他们的卷宗中可未曾记述。 周掌柜看了燕无病一眼,神情已变得颇为警惕:“那只是屯里老人口口传下的禁忌传说,也当不得真。” 顾予知道周掌柜已起了疑心,岔开话题道:“掌柜的,我兄弟二人是走街彩的,刚从京城出来,看这小街热闹,想摆一街彩,赚些银两盘缠。掌柜这酒楼甚是宽敞,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租我等一处地方,摆一次堂彩,如何?” “那感情好。”周掌柜面露喜色。堂彩他曾在京城看过,只是阳陵屯从未有戏法师来过,若能让屯里百姓都到他这个酒楼看一场戏,他这濒临倒闭的酒楼说不得还能抢救一下。 眼珠一转,又若有其事地摇头,道:“可惜,两位客官来得不是时候。” 顾予问道:“为何?” “屯里这小街,只有如今日这般赶集日才会热闹非凡,平日里三三两两,都是些帮工,赚不得多少银钱。” 周掌柜补充道:“不过,小兄弟二人若能多待五日,我等再宣传一二,下一次赶街时,必然能高堂满座。” 顾予心中暗暗一笑,他们正愁没合适的理由住下。 不过他却面露难色,为难道:“我兄弟二人盘缠本就不多,住得五日,还要租下贵楼场地,实在是有些拮据。” 周掌柜慷慨道:“小兄弟放心,我也不是那一毛不拔之人。场地费届时我们抽成即可,这几日房费减半。” 与周掌柜又商议了些许堂彩的细节。 顾予道:“掌柜,我们在这摆堂口,也怕冲撞了贵地礼节,惹祸上身,你刚才说的禁忌到底是怎么回事,总得给我们交个底吧?” “无甚关系。”周掌柜疑心渐散,说道:“故老相传,我们这阳陵屯守着以前一位大人物的墓葬,祖先让我等世世代代守墓,不得惊扰,否则将有大恐怖发生。” “前些日子屯里有个叫麻七的泼皮突然富有起来,屯里人都说他是去盗了大墓。被害两兄弟就是生怕出事,被里长派去盯他去了。没曾想,就此遭了劫难。” 顾予问道:“那麻七呢?” “谁知道,早就不见了。许是早就遭报应了。”周掌柜哼了一声,言语之间透露出对麻七颇有不满。 第18章 生前死后 夜幕降临。 屯里夜间没什么活动,四周格外的寂静,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狗吠,才能证明这村落有人烟存在。 天刚黑时,偶尔还能见晚归的村民三三两两在路上攀谈,等晚饭炊烟过后,家家户户都闭门锁窗,整个屯子变得死气沉沉。 昏暗的烛光下,顾予和燕无病两人在房中谈论着今日的情况。 虽然从周掌柜的口中知道了卷宗中没有的许多信息,但这些都不是什么隐秘,花费些精力就能查得一清二楚。 丁文、丁武、麻七、里长、厨师。 目前卷入案件中的人物就这五人。厨师自然在劫难逃,毕竟杀人刀子是他动的,可幕后之人是谁? 这五人从情况看,都是普通百姓,不具备施展猪皮人骨术的能力。 肯定还有其他人牵扯进了这个案子。 燕无病分析道:“这个周掌柜和案子应该有关系,我看他说起那麻七时,脸色不有些不自然,双方之间应该有过节。” 顾予右手轻轻摸着椅把,寻思:“缘由呢。” “直觉。”燕无病直接了当:“我的直觉向来很准。直觉告诉我,这老东西不对劲。我看先铐回衙门,试试能不能问出些有用的东西。” 果然干脆直接,不愧是老邢带出来的。顾予开始为自己的以后担心:“如果真和周掌柜有关系,咱们这一动,不仅暴露身份,还会打草惊蛇。不如明日再逛一逛,多收集些情况。” “可以。”燕无病想了想,点头同意:“那就等头儿来,让头儿他们去抓。” 顾予默默起身离开,他担心时间久了,会让自己的胸大肌变得浮夸。 这周记酒楼,与寻常京城中二三层的高楼不同。 临街带门店的房子只有一层半高,向里则是一个大院。两侧有长长的厢房,估摸着有七八间房间。 厢房外,是一个回字形的开口长廊。两人选的客房均是上房,在最里面的顶角,隔院而望。 长长的走廊一片漆黑,顾予出了燕无病住的房间。走到院中,刚从居中的长廊口踏入,突然瞥见前方厢房开了一个门缝。 屋内没有开灯,抬起烛台,借着光源,透过门缝,顾予隐隐看见里面坐了一个女人。 她侧身而坐,看不清全部面容,只是感觉她的面庞有些发白,像是精神状态极差,没有血色。身上衣服不太整齐,露出大片大片白生生的肌肤。 女人拿着一把梳子,坐在凳子上,对镜轻轻梳着秀发。但像是染上了某世界年轻人脱发的毛病,每疏一次,梳子上总是留下了不少秀发。这让她显得很不耐烦。 画面显得格外的诡异。 “原来的房客?”顾予好奇。 周掌柜一家住的隔壁的院子,算是内院,有一扇月门相隔。这院子里除了他们,应该只有厨子和守堂,怎会突然出现一个女人来? 当然,他没敢冒失,毕竟这又不是前世开放年代,留个门可以试试能不能进去谈心。 这个世界,还是有礼教之防的。 他没多想,毕竟这家酒楼死的是两青年男子,就算他们心有不甘,化为厉鬼,那也该是男的。 没听说下面可以做手术的。 回了自己的房屋,盘腿坐于床上,开始修炼。 他练道几日,夜晚睡眠时间已经大大缩减,睡一两个时辰,第二天仍然能够感觉到精神奕奕。 ………… 二柱子姓丁,是周记酒楼新请的帮厨。据说之前曾到京城跟过师傅,一手切菜的刀工炉火纯青。 只是他这命不太好,跟的师傅因故身亡,他就回了屯里。 周掌柜酒楼厨子出事后,一时间没有人手,便将他请了过来。 虽然酒楼出了命案,屯里人心惶惶,但向来胆大的二柱子并不害怕,他根本不吃这套。 什么厉鬼幽魂?生前一辈子窝窝囊囊,死后就想翻身了? 怕是想屁吃! 他信奉,生前英雄汉,死后是鬼雄。生前窝囊人,死后老鼠蛋。生前没本事,就算死后变成厉鬼,也是胆小软弱,任人欺凌。 哪怕是丁文丁武两兄弟变成鬼,他也不怵,自信凭借手中这把菜刀,足以让他们胆寒。 四更天。 二柱子起夜。茅房黑灯瞎火,不注意沾了手,一向爱干净的他,到院里井边洗了又洗,总是觉得不干净。 水不断从木桶中打起,又哗啦啦流出。 忽然,院子里,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朦胧的月色下,在地上形成一片阴影。 “谁?” 二柱子站起身,揉揉眼,扭头四顾,没发现一个人影。 “眼花了?”他心头疑惑,蹲下身,准备将手中的水瓢放回木桶里。 风声微起,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嘎吱!” 推门声响起,二柱子吓了一跳,心头微微发毛,一转身,突然瞥见远处的月门中一道黑影迅速闪过。 “哪个不开眼的小毛贼,不想活了,来吓小爷?” 二柱子怒气冲冲,从水井旁的杂物堆中找了一根粗大的木棍,趁着月光,摸了过去。 来看月门前,只见月门洞上的两扇原本应该紧闭的大门,此时竟虚掩着,打开了一条缝。 “是掌柜忘了锁门,还是有人进了内院?”二柱子有些犹豫,毕竟自己一个短工,无端跑进主人家内院,若是被人发现,有口也难说清。 “要是进了贼子,掌柜一家不是危险了?”二柱子和周掌柜算得上是远亲,终是没有视而不见的铁石心肠,于是小心翼翼推门而入。 穿过玄关。 房檐下,有些黝黑冷暗。 内院房门外,隐隐约约站着一个披头散发女人,她穿着黄色的衣裙,裙子上一块一块鲜红的印记,像是猩红的血迹。 手臂、大腿、后背的衣服有些破损,衣衫翻卷,身材丰腴,雪白的肌肤在月光下散发着森白的光芒。 女人一动不动站在窗外,勾着头向望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女的?”二柱子松了一口气,他自信,以自己的体格,别说一个,就是来十个,他都不怕。 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去,走到石阶下,屋檐下女人的影子仿佛淡了。 一股混杂着浓郁劣质香粉,潮湿淤泥的恶臭气息铺面而来。 阴凉,寒冷。 “人呢?”二柱子疑惑,走上台阶,在门外寻了一圈,竟没有任何踪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地上,两个四五寸长湿漉漉的脚印,隐约间腾起一股股阴冷森然的气息。 “她刚才在看什么?”二柱子皱眉,止不住好奇,凑了过去。 透过窗口破损的白纸,只见房内亮着一盏橘黄的油灯,灯光黑暗幽森,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里面,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将一个穿着黄色的衣裙、露着白花花胸脯的女人按在桌上,双手死死掐着她的脖子。像是不将她弄死一点都不罢休。 女人的白生生的大腿紧紧箍着男人,手上拿着一根白绫缠在男人的脖子上。 突然。 像是发现了有人在偷窥,女人扭过头来,苍白地令人发瘆的脸上,涌起两团诡异地嫣红。 她朝二柱子咧嘴一笑,手上的白绫一用力,男人的头像是刀割一般,瞬间掉落。 猩红的鲜血喷涌,女人笑得更开心了。 杀人了! 寒意冲上头顶,二柱子倒吸一口凉气,转身欲走。 不知何时,竟然起了一道风,周围的气息瞬间变得阴冷,他只觉那风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刺进头颅。 第19章 大凶之地 第二日清晨。 太阳初升,周家院子里就爆发了一阵骚乱。 一家人都聚在堂屋外,七嘴八舌。 周掌柜提起睡在走廊二柱子,不断拍打着他的脸庞:“二柱,二柱,你醒醒,你怎么在这里?” 似是吃痛,二柱子缓缓醒来,睁开双眼,大吃一惊,脱口而出:“掌柜你没死?” 周掌柜蹙眉,神色动怒:“二柱,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我好好的,你为何要咒我死?” 二柱子被周掌柜一骂,讷讷不敢说话。 周家除了周掌柜一个男人,就只住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孙子,他理所当然地将昨晚看到的男人认作是周掌柜。 瞥了一眼,他那孙子此刻正站在门后,眼光中充满好奇地盯着他。 都没事,难道我昨晚中了邪,得了癔症?二柱子只感觉头疼欲裂,脑袋里乱成一团麻,不知所措。 周掌柜怒气勃发:“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在这?” 二柱子讪讪道:“我昨晚起夜,看见一个人影进了内院,担心会出什么事,就跟进来了,没想到进来后,那女的突然就消失不见了。然后……后面我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晕了过去。” “你说什么?你见到一个女人进来?”这下,不止周掌柜,堂屋里外站着的全家人都面色大变,惊呼出声。 “你们怎么了?”周掌柜强作镇定,无论如何,他都是一家之主,此时无论如何都不能露出怯意。 这一问之下,众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原来,昨晚周家上下,都梦到了一个女人。 “她回来了,她回来报应来了。”周掌柜的妻子一下瘫坐在了地上,浑身簌簌发抖。 “莫要胡说,我家又有何对不起她。”周掌柜怒斥,恶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许是她头七回家,我们没有贡酒肴祭送她罢了。” 周掌柜脸色变幻,思考一阵,做出决定:“大家收拾收拾,今天我们上山祭她。” ………… 舒舒服服睡了一个懒觉。 一觉醒来,顾予内视丹田,昨晚一夜修炼,丹田中如絮般的气息又增加了几份,但却始终无法凝聚,像是碰到了瓶颈。 “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予疑惑,又翻开《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中的相关篇章细细看了一遍。 可惜,袁道士两世修炼,均是按部就班,未曾像他这般走捷径,故而对此无任何记述,更不用说注释。 要不试一试那颗桃子? 顾予犹豫,那一碗酒已被他用完,再来一碗似乎也没必要,现在是量增无法达到质变,临门一脚,老是进不去,让他浑身难受。 只是桃子不如酒,方便储存,一旦破皮削桃,就得迅速吃完。但以他现在的修为,贸然吃下,多半无法炼化,不仅浪费,更容易将他撑爆,置身险境。 这时,院内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吆喝声,打断了他的思维。 顾予好奇,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只见周掌柜指挥着一群人在院中又宰鸡又杀羊,忙得七荤八素。 “周掌柜,发生了何事?”顾予奇怪,这隆重的样子,像是在过节? 周掌柜叹气道:“我有一侄女,是个寡妇,她父母死得早,膝下又无子,守寡后一直住在我家中。前些日子刚刚病世了。她头七的日子,刚好赶上酒楼出事的那几日,就没来得及为她做头七。昨晚给我托梦,说她在那边过得不好。哎,我那可怜的侄女……” “掌柜节哀顺变。”顾予表示同情:“我这几日闲着也是无事,需要帮忙就说。” “小老头先行谢过兄弟。”周掌柜拱手道谢:“上山时有些杂物,若是兄弟得空,麻烦帮衬一二。” 酒楼里乱成一窝粥,顾予没打算再找线索。 “头七还能补?”起来后知晓事由的燕无病嗤之以鼻。 所谓头七,就是从死者去世之日算起的第七日。这一日,一般有能力的家庭都要设灵位、供木主、焚香明烛、上香叩拜、焚楮镪,请僧道诵经、拜忏。 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七天去一魄,一年去一魂,三年魂尽,七满魄尽。所以有“七期”和三周年之称。这“七期”又称“过七灾”,意思是每消一魂一魄都有劫难,要想顺利渡过,就要有阳世人相助,故而有“烧七”之俗。 头七去的一魄谓之天冲,主气血冲射。传说,人死之后,魂魄并不清楚到底自己是否还在阳世。 七日之后,身体气血消散,天冲一魄随之消去,这时人的魂魄才反应过来,会回家探视告别。吃饱喝足之后,才带着金纸银纸到阴间渡灾。 不过,在燕无病看来,这些所谓的传说,纯属无稽之谈。兵荒马乱,灾荒连年,多少人家求一凉席裹身都是奢求。 命强则魂强,命弱则魂弱。渡不过去的劫难,有多少助力,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 晌午时分,周家聚了一群亲朋好友,收拾着烛、火、贡品、鸡鸭鱼肉等荤素贡品,又取了清水和五谷杂粮,抬着纸人香钱等等,又有不知从何处请来的老道士,一群人浩浩荡荡上了山。 顾予和燕无病遥遥跟在身后。 燕无病提出要到麻七家中查探,被顾予以打草惊蛇为由搪塞了过去,这让燕无病有点不开心,觉得这位小老弟没认真跟自己学习本领。 两人谈话不能被其他人听去,故意落到了队伍的最后。 乱葬岗上。 前方,数十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叽叽喳喳,格外热闹,却不像是在祭奠。 顾予好奇,走过去一看,这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原来,周掌柜的侄女墓碑,不知何时被竟然被盗了,只留下一个被铲得乱七八糟的土堆。 这有听说过盗墓的,还从没听说过偷墓碑的。 还真邪门了! “哪个不知羞耻的杀千刀,会做出这种狼心狗肺、猪狗不如、丧心病狂……后背梁长疮骨脐眼流脓的事来,活该这一辈子断子绝孙,断根绝种……”周家人在一旁将盗墓碑的人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周掌柜望着面前土堆,面色铁青,十分难看。 “不对。” 这时,周家请来的风水先生,突然面色一变。 “林道长,发生何事?”周掌柜也是吓了一跳,急忙请教。 这位林道长约莫五六十岁年纪,面露红光,身材瘦弱,山羊胡须半黑半白,头上本就不多的花白头发随意挽了一个发髻,却没戴道冠。 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风水先生,甚至帮京城大人物看过不少风水,颇受屯里人敬重。 他一发话,纷乱嘈杂的众人均纷纷闭口,十分恭敬地看着对方。 林道士沉着脸不答,手持阴阳罗盘,在这坟四周转了一圈,而后又站在一个小高地远眺一番,这才神色严肃地问道:“周掌柜,这地是谁给你看的?” “这地不好?”周掌柜讪讪,他哪会帮侄女找道士先生看过地,随便找了一块无主的空地就葬了。 在他看来,这地势好不好对他家而言又无所谓。他能帮侄女收尸安葬已是仁至义尽了。 林道士冷笑:“岂止不好,这根本就是个大凶之地!” 第20章 坟上坟 乱葬岗上。 众人屏息,目光看向林道士。 只听他娓娓道来:“选山葬墓之法,无外乎察势、观形、方术三道,势与形,统称为形势,亦称为峦头。势与形顺者,吉。势与形逆者,凶。” “你们看这形势,北有朝山悍门,东南、西南有两水交于玉水带,但缺少地户交锁,龙气来而不聚。” “周掌柜你站在这里和这里。”林道士分别指了指坟后两块略微下凹的土地,道:“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有一股风吹来,让你浑身难在?” 周掌柜站了过去,果然觉得后背阴风阵阵,急忙点头:“对,对,是这样,这风吹得我背上凉飕飕的,寒毛都立起来了。” 林道士继续道:“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风水阴阳上说,好风聚财气,鬼风伤精神。这里分别是东北和西北。所谓东北有凹风,男女有淫-邪。西北有凹风,后代败门风。” “凹风在分金定穴中最为忌讳,是风水阴阳需要留心避开的。乙辰水,坤申水,壬子水,前后左右冲射到到穴,这里纵然在山坡上,亦会有棺木入水,水浸尸骨之事。我料不出三年时间,这棺木就会被水浸泡,尸骸透出黑骨,形成极为厉害的凹风凹水煞,成为养阴之地,祸及子孙。” 周掌柜明显松了一口气,刚刚着实吓了他一跳。所谓祸及子孙,他侄女这一脉,到她这里已经算是断了,是不是会祸及子孙,倒不是那么重要。 “若是如此,还不至于形成大凶之地。” 林道士见他模样,嘿嘿冷笑:“你看这坟,已葬数日,草木枯死,毫无生机,还有鸟屎掉落在上。所谓地不生毛,有鸟为朝,这本是传说中的金刚伏魔之地。男葬于此,后代中生男成龙,福荫数代,女葬于此,亦能福荫子孙。” 林道士弯腰用锄头翻起一块土,抓了一把黑土,轻轻在手指上搓捏,说道:“但你再看,这地土淤湿之气汇聚,有糟腐恶臭之味。只怕这地里早就葬了人,而且已经起了风水煞。” “穴有三吉,葬有六凶。这第五凶是为僭上逼下,这地本是大凶之地,却以败椁藏之,形成坟上坟,以假乱真,以下僭上,将腐骨之葬应生生伪装成吉葬。” “看似金刚伏魔,实则地不生毛,阴煞难熬,四周无草,缺金多要。葬在此处,祸及家族还是小事。若是生前有怨气,一口殃气不散,化为罗刹厉鬼,她就要吸至亲精血魂魄蜕变。与她有仇、有亲之人,都是她寻的对象。” 周掌柜吓得六神无主,下拜哭道:“道长救我。” 他这一家子亦哭哭啼啼,跟随下拜求救:“林道长,请救救我们这一家老小,我们定会铭记于心,为道长立生祠,日日祭拜。” 林道士将周掌柜扶起,说道:“她葬下去的时间还不长,受阴气侵染应该不深,没有变成真正的罗刹。只要将她尸体取出,及时火化,再找一聚阳之地安葬骨灰就能无虞。” 起棺! 周家人面面相觑,坟有七迁三不迁,若无特殊情况不可随意迁葬,否则不仅会祸及后代,便是起棺之人都会受到厄运。 “照林道长说的办。”周掌柜沉着脸作出决定,又问道:“道长,可需要选一良辰吉日?”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日麻绳锄头等物都齐全,其他就地取材就能解决。毕竟多一日就多一份变数。” 林道士抬头看了看太阳,掐指一算,约莫申时一刻,已经过了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辰,不过现在的也凑合用,吩咐道:“请周掌柜选四位属牛、属虎、属龙、属马、属狗这些属相的汉子,帮忙起棺。” “好。”周掌柜扫了一眼人群,今日上来的年轻汉子有二十多个,选这几个属相的应该不难,点头答应。 林道士在这当口从行囊中拿出了四道黄符,又取了十二支香,在坟地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烧了一张黄符,点上三支香。 周掌柜从家族中找了四个男丁,问道:“林道长,是否现在就挖?” 林道士点头同意:“可以破土了。” 这一趟上山,本只是为了祭奠法事,只带一把锄头,一把楸镐,工具较少,不过四人轮流开工,协力配合,很快就将坟头土扒开,露出了里面的黄棺。 又花了约莫半个时辰,用锄头刮开棺盖发黑的泥土,整个棺椁顿时裸露在了外面。 “嘎吱!” 一人用锄头清去棺盖淤泥,没想棺盖竟是挪动了一下。 刚才扒土的年轻汉子凑近一看,愕然大叫道:“三叔,这棺被动过。” “怎么回事?”林道士面色一变,走进前查看。周掌柜亦凑了过去。 汉子指着棺盖头的一个小拇指粗的孔,道:“你们看,这棺材钉被起了,但没有钉回去。” “是不是没钉牢,棺材钉掉了?”一人发出疑问。 “不可能。”周掌柜色变,他这侄女下葬时,是他亲自找人埋葬的,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棺材被钉得严严实实,绝对不可能掉落:“你们再看看其他棺材钉还在不在。” “不用看了。”林道士蹲下身,目光灼灼望着棺木,指着棺头一处像是刀斧凿过的痕迹,道:“这棺被人动过了。” “什么?”周掌柜悚然:“什么人会惦记我侄女的坟?难道是盗墓贼?” “这个暂时不清楚。但他惦记的,只怕并不是令侄女的棺椁内藏之物。”林道士盯着棺材,轻嘿一声,道:“开棺就知道了。” 适才扒土的汉子看了一眼周掌柜。 对方没有犹豫,道:“开棺。” 四人清理了挖开的坑,合力抬起了棺材板。 “砰!” 棺材板落地。 除了女眷胆小,隔得远远的,其余众人均凑近查看。 只见棺材中,一位身材瘦长的男子面容安详,双手合十放在小腹前,规规矩矩躺在里面。 他穿着一身红绿相间的丝绸,不似寿衣,脸上皮肤透出一层油汁,丝丝鲜血透在下方,就像是血晕一般,显得格外诡异。 “麻七!” 看清对方后,周掌柜大吃一惊,忍不住脱口大叫出声。 第21章 三魂七魄 他的尸体怎么会在这? 顾予与燕无病对视一眼,惊讶万分。 万年县衙卷宗记载,屯里人言,麻七一直躲在家中,根本就不出门。 而县衙捕快上门时,才发现他就不在家中。他的妻子笔录,麻七旬月前就到京城去帮一大户人家做事去了,一直未归。 但周寡妇葬下不过十一天,麻七又怎会出现在她的墓中。 前后矛盾,时间线混乱,完全对不上。 必然有人在说谎,混淆视听。 两人均感到了此案的怪异和复杂。 “肌肤光泽有弹性,连半点尸斑也没有,不像已死之人。”顾予凑上前,仔细打量,做出了简单判断。 这人不会还活着吧? 这个念头在顾予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旋即摇头否定。 无论是土堆还是棺材,都合得严严实实,没有氧气,就算是大活人,此刻也已闷死。 “不好!” 围观众人正在惊讶麻七的尸体为何会出现在周寡妇的棺椁中时,林道士却是面色大变,疾声道:“丁周氏的尸体呢!大家速速在附近帮找一找丁周氏的尸体!” “各位叔伯兄弟,请大家帮忙在附近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周掌柜立即安排。 等众人吆喝,三三两两结伴而去,周掌柜回到林道士身边,询问道:“林道长,我那侄女尸体都不见了,现在可怎么办?” 林道士不答,反倒面色沉重地说道:“丁周氏刚死,三魂七魄未曾消散,魂魄没有形体,便需要吸取男人的三阳之气维持。只要沾染了足够的阳气精血,便能形神合一,蜕变成为夜叉罗刹。” “到了那个时候她就会彻底丧失心智,到时候整个阳陵屯都要沦为鬼国。必须要尽快找到她的尸体和魂魄。” 周掌柜的面皮止不住发抖,脸若土色:“那该如何是好?” 林道长宽慰道:“此时还无需太过担心,她还不足以祸害阳气充足之人,最多使些幻术迷惑心智。只要在她吸足三个成年男子阳气之前找到她的尸体,再以招魂超度之法渡她到阴间,当保无虞。” 这一片乱葬岗说小不小,说大其实也不大,二十余人分开寻找,片刻功夫就已寻完,纷纷回来报说未曾找到。 “没有?怎会没有,你们四周都查看了吗?”周掌柜大急。 “棘手。”林道士的眉头一皱,似是未曾料到这种情况。 周掌柜惊慌失神,双手放在腰前,不停抖动,急声问道:“林道长,怎么办,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林道士沉吟道:“丁周氏现在尚是游魂,魂魄定然在她熟悉的地方徘徊,多费些劲,当能找到。周掌柜也无需太过担心。” 周家人问道:“那这麻七的尸体怎么处理?” “此尸为阴煞滋养,已生了变数,最好立即将其火化,但麻七被官府缉捕,这事还需要禀报官府。” 林道士思索一会,道:“这样吧,先将他的尸体抬到义庄。麻烦周掌柜速速到官府报案,等官府之人到后再做定夺。” 周掌柜当即找了人,安排其速速到县衙报官。 林道士安排人去寻抬棺之物,自己捉了一只雄鸡,用刀隔开鸡脖,取了鸡血,倒在碗中。而后以符箓、朱砂、烈阳酒混之,又以阴阳八卦镜盖上晃匀,倒入棺木四周泥土中。 “嘶!” 不知为何,潮湿的泥土中,竟然像是碰到了火灼,发出阵阵声音,白烟黑烟瞬间腾起。 不多时,周家四人砍了两根比碗口还粗大的竹子抬了过来,下坟后将棺盖重新盖好,又在棺底土地上挖了几个小坑,借巧力系好了绳子,将棺木绑紧。 “抬棺。” 四名汉子吆喝一声,齐喊用力。 可棺材才刚抬起两三寸,东南方抬棺的一人突然面色通红,站立不住,“啪”地一下摔在了地上。 “砰!” 棺材一声巨响,重新跌回了坑中。 “有贵,你搞啥子,这点重量都抬不起来?”其他三人被他一晃,差点闪到腰,有人面色微怒,大声喊道。 跌倒的一人羞得满面通红,坐起身,辩解道:“谁说我抬不起来,只是刚才不知道为甚,我的后背窜起一股冷气,我这一下子就没了力气。” “莫不是被你家婆娘吃得粮尽弹绝了?”有人嗤笑。 跌倒那人勉强爬起身,却被扭伤了腰,再无力抬棺。 林道士神色肃然:“得再找一人,尽快起棺。” 周掌柜很快又找来一位族亲,帮忙抬棺。 “壹、贰、叁,起……” 众人吆喝起口号。 下一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眼瞅棺材就要出坑,才换上的左前方抬棺的一人突然一个踉跄,竟头朝下摔倒了下去,摔了一个狗啃泥。 “啪!” 竹竿重重敲在他的腰上,让他发出了一声惨叫。 “砰!” 一声巨响,棺材再度跌回坑中。 “见鬼了!” “不会是麻七还未死,在捣乱作祟吧?” “我觉得有可能,你看他棺材里的样子,除了脸色怪点,其他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差别,难道他没死?” “你懂个屁,你睡里面试试,几个时辰就能将你闷死。”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不可思议的同时,心头毛毛的,一些胆小之人甚至起了离开的心思。 周掌柜在一旁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心里没由来升起一股烦躁之意,怎么今日尽是诸事不顺,喝道:“有德,你又是怎么回事?” 唤作“有德”的汉子本就被摔了个七荤八素,老腰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被周掌柜一喝,顿觉委屈之极,喊道:“三叔,这怪不得我,那棺材里有鬼!” 周掌柜怒斥:“青天白日,你瞎说些什么?” “有德”汉子大声辩解:“本就是这样。我抬着抬着,不知怎地,脚底下就冒出一股子冰冷的凉气,冷得我浑身发寒,打了个激灵,就没有了力气。” “不怪他们。” 周掌柜还欲再说,林道士手握三支香,面色略显难看,打断了他:“人最怕三长两短,香最忌两短一长。今天这棺,恐怕难起了。” “那怎么办?”周掌柜慌了神。 林道士沉吟一会,道:“既然阴邪之气作祟,为今之计,只能以阳气硬破。我看就把东南角抬棺之人加到三位,最好是未破童子身的男子。” 周掌柜点完家族中的男丁,面色难看,道:“林道长,这几个属相的,只有两人了,要不要到屯里去找人?” “时间来不及了。”林道士摇头,这乱葬岗离屯子也有几里地,这一去一来,日头向西,只怕无法赶在日落前将其抬回义庄。 他突然看向不与周家人站在一起的顾宇二人。适才他注意到周掌柜从始至终并未询问他们,不觉好奇问道:“这两位兄弟是?” 周掌柜介绍道:“这二位是我店里的客人,心善仗义,一起上山帮忙的。” “敢问两位兄弟属相?”林道士问道。 “某属虎。”燕无病下巴微抬:“但某为啥要帮你?” 顾宇笑了笑,道:“我属龙,不知能否帮忙?” 燕无病面露不满,觉得顾予一点逼格都没有,十分掉价。 周掌柜感激道:“兄弟恩情,小老头……” 他的话未说完,一旁的林道士惊疑出声:“你属龙,这怎么可能!” 他先是疑惑,细细打量着顾予,而后又皱起了眉头,神色间尽是震惊和不解之色。 第22章 点穴造坟 “道长?” 顾予被他瞅得心头发毛,奇怪他为何露出这般表情,忍不住发问。 “不可能,难道我看错了?” 林道士皱眉,也不理人,自顾自掐指细算,喃喃自语。许久回过神来,神情仍有些恍惚,点头道:“自然可以。东南角抬棺人,以兄弟为主。” 顾予来到棺前,瞅了一眼棺木。 按理来说,这棺木加上麻七,最高不过两三百斤重量,四个成年壮汉不可能抬不动。 既然有阴邪之气从地起,自己不能不防。 此时,又有人找来一根小手臂粗、丈余长的木棍绑在了竹子上。 顾予扛起竹子,周家两位族亲一人一边分别将木棍担在了肩上。 “壹、贰、叁,起……” 棺材离开坟底土地。 忽然,一股有若细蛇般的阴寒气息,如雷电一般钻入顾予的脚掌。 “来了。” 他面色微变,听抬棺两人说起缘由后,他就有所准备。为防变故,便将丹田凝聚的先天真阳气息搬运至足上三阴经、三阳经。 既然那阴寒之气对付普通人只能影响到气力,遇到他真阳之气应当无用。 不出意料。 钻入他脚掌的阴寒之气,在碰到他经脉中的真阳之气后,如滴水落入烈火,瞬间消散。 顾予微微松了一口气,众人使力,很快将棺材抬出坑。 可就在棺落的那一刻。 一股庞大博然的阴寒气息如同温泉一般,从顾予立足处,喷射而出。 四周空气瞬间变凉,如同从盛夏季节一下子到了寒冬腊月。 阴森,寒冷。 瞬间将这一片坟地包围,如坠阴间地狱。 “大家速速散开!” 林道士面色大变,急忙呼喊的同时,双手左右开弓,十数道符箓瞬间发出,在空中燃烧。 阴邪气息稍阻。 众人慌了一般逃开,瞬间作鸟兽散,直到跑出二十余丈才又重新感觉到了春末夏初的温暖。 “阿嚏!” “阿嚏!” 人群中,不少女眷和体虚之人打起了喷嚏,这一刻功夫竟着了风寒。 顾予身在暴风的最中央,他只感觉全身上下被埋入了万年冰洞,阴寒刺骨。 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股阴邪之气像是知道他的防御在脚心,竟从天而降,一下子从头顶百会穴窜入。 尖锐的阴刺与他体内自动防护的先天气息碰撞,他的脑袋、神魂像是要剥开他的头皮钻出一样。 顾予只得神识死守灵台,接受外界阴邪之气在体内一次又一次的横冲直撞。 他适才十分谨慎的权衡过,阴邪一般都是晚上厉害,这个时辰正是烈阳当空,翻不起什么大浪。即便出现意外,似先前两个抬棺人,也只是身体虚弱一会。 可万万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当顾予感觉到阴邪消散,身体重新生起暖意时,他宛如大病不久人世之人,浑身乏力。 最令他难受的是,脑袋神识像是被撕裂开一样,随时都有可能爆炸,让他灵台迷糊,头痛欲裂,精神萎靡。 险些阴沟里翻船。 定眼看去,只见那位林道长仍在作法,罗盘和阴阳八卦镜置于中央,糯米不要钱的撒出去,一股股肉眼可见的黑色阴气从地下冒出,被烈阳灼射后又瞬间消散。 顾予的脸色有些苍白,同时庆幸碰到的这位林道长有不少真本事,不然今天生死难料。 林道士作法完毕,来到顾予身前,作揖赔礼道:“老道学艺不精,先前未曾看出此地竟是绝阴昭罪人宫之地,让小兄弟遭逢此罪,百死何赎。” “此事怪不得道长。”顾予虚弱一笑,问道:“什么是绝阴昭罪人宫?” “这是阴阳风水地煞七十二相中一种地相。”林道士一指麻七棺下之地,说道:“小兄弟请看,先前老道不是说这片乱葬岗无地户交锁,龙气来而不聚。但你看坟中之土,尽是孔穴,一点一点往下漏。” “这就是所谓的,点穴销指万层山,水走龙头阴如柱。明堂簸箕绝户出,前后水射无穷富。” 林道士在坟周围指了八处不起眼的小土堆:“你看,这里,这……老道适才都未曾注意,四周有八堆发土,呈聚龙夺阴之锁,将这一片乱葬岗坟山中的龙气均聚于此处。” “这是点穴造坟法,不知是哪一路同门,竟然做出这等阴损之事。他强行将这一道龙脉,以这片乱葬岗的尸气死气怨气晦气锁住,生生造出一个绝阴昭罪人宫的养阴绝地,只怕图谋不小。若是被老道发现是谁,必然与他划下道来。” 林道士越说脸色越寒,最后竟露出了狠厉的神色。 顾予听得入神,袁道士在其感应通玄录中曾称赞,阴阳一脉虽不如其余八脉神眉鬼道,花样繁多,但其掌握知识博大精深,善借天地之势,若论博闻强识以这一脉居首。 再请教道:“刚才又为何我们站东南方的几人会受到阴气袭击,其他方向的人却无事?” 林道士略显尴尬,解释道:“适才老道疏忽,未曾辨明,这与八门有关,开、休、生、伤、杜、景、惊、死,小兄弟几人就站在这坟地的生门上。” “先前这坟中地气阴煞滋养麻七的尸体。但抬棺之后,阴气退散,没了去处,四处乱窜,就从生门跑出。” “幸亏小兄弟福泽深厚,又身怀先天阳气,这才能抵住。若是换了他人,恐怕今日又要多一枉死之人,老道罪孽又要加深一分了。”说到此处,林道士感到一阵阵的后怕。 两人交谈时,逃到远处的众人见他们安然无恙,有人大着胆子走了过来。旁人见到无事,三三两两跟着走了过来。 “三七,你没事吧?下次可别再做这种冒险的事了,答应他鸟甚。”燕无病第一个冲了过来,心有余悸。刚才冲出的阴寒之气,让他这个锻体境的武夫都感到极其不舒服,只能运真气强行抵抗。很难想象在风暴中心的顾予是如何撑过来的。 “休息数日应该就能好转。”顾予微微一笑,身体虽然虚弱阴寒,心头却升起一股暖意。 林道士安排道:“周掌柜,麻烦把这棺抬到义庄去吧。” 周家族人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愿再抬棺。 周掌柜也是怕了,讪讪道:“道长,要不这棺就放这里,等官府来了再处理,怎么样?” 林道士道:“放心吧,阴煞地气适才已然散尽,不会再出现变故。” 周家人将信将疑,定了四人抬棺,竟出奇顺利,没有再出任何事。 等棺木抬出十余丈远后,在后收拾杂物的人问道:“道长,坟土要不要填回去?” 林道士摇头道:“这地穴蕴藏聚集的阴煞之气虽然散去,但地势格局未变,若将坟土埋回,很快又能聚起地气来。先让它暂时遭受烈日毒射,减缓阴气聚集。等他日再做处理。” …… 第23章 雨夜送菜 阳陵屯。 一路上,顾予难受之极,眼看到了周记酒楼,没等众人将麻七的尸体送回义庄,他告辞一声,准备回房间休息。 燕无病与他进门,乘四下无人,叮嘱顾予:“你万事小心,我今晚守在义庄,探探这麻七到底有什么秘密。” 顾予点头答应,直接回房。 关上房门,又以木硝子锁住。 他这一路强撑着虚弱的精神,早已是强弩之末,先不管不顾睡了一觉,入夜时分,方才醒来。 晚春雨夜。 住打了一个冷颤,浑身发僵,喝了几口酒,裹着被子休息了一会,才渐感暖意。 盘腿坐于床上,反照内视。 “阴气盘踞,阳气不生,很麻烦。雨淅沥沥地下着。 屯子里一入夜就陷入了静谧,虫鸟之声都消失了。 “呜呜呜!” 乱风吹得树木唦唦作响,树枝在乱风中扑簌簌摇摆,黑色的枝影在门窗油纸上张牙舞爪。 一阵阵冰冷的潮湿之气从门窗缝隙中侵入,春雨不耐五更寒。 顾予的精神恢复了些,但身体虚弱地感觉依旧没有好转,寒气让他忍不要想完全祛除,只怕要不少时日。” 顾予眉头皱起,中午坟地中的阴煞之气像是在他的经脉生了根,催动仅剩的先天真阳之炁竟然只让它挪了挪窝,这让他感到了棘手。 不知吃下那颗桃子有没有用?念头刚起。 “咚!” “咚咚!” 突然,敲门声响起。 “谁?”顾予疑惑,已经到了亥时,燕无病去了义庄,周掌柜家人应该不会这个时辰来找自己。 “妾身是周家女儿,父亲说公子下午未曾进食,特地备了一桌饭菜,让妾身送来给公子。”门外传来一声轻盈娇媚的声音。 “掌柜有心了。”顾予起身,肚子虽然没感觉饿,但也是对方一番好意。 开门。 一股寒风倒灌进屋,阴冷带着丝丝轻幽暗香,让他感觉极其不舒适,体内的阴邪之气像是被调动了起来。 门外,站了一位三十岁左右,盘着妇人发髻的美貌妇人,她提着灯笼,借着昏暗的光线,依稀可见样貌只是中上之姿,但肌肤嫩白如春雪,玲珑的身段凹凸有致,雪白浑圆,最妙的是那股娴淑温软,把女人的韵味自然流露了出来。 “周掌柜的女儿,今天上山没见到过她?” 这女人是个狐媚子。顾予打量对方两眼,心头奇怪,总感觉对方模样颇为熟悉,自己肯定在何处见过。 美妇被目光灼灼盯着,神色腼腆害羞,嫩白的脸庞上浮起一层粉腻的红晕,低下头去,更加诱人了,轻声道:“公子,夜雨凄寒,妾身可以进去吗?” “你来送饭菜?”顾予不答,反问道。 美妇轻声答应:“是的。” 顾予干脆直接询问:“饭菜在哪,热了吗?” 美妇将裙后的食盒拿出,给了他一个娇媚的白眼:“在这呢。” 顾予接过食盒:“给我就行,你回去吧。” “这……”美妇呼吸一窒,笑容有些僵硬,硬撑道:“待公子吃完,妾身还要送回食盒,不如让妾身伺候公子用餐。” “无妨,这点小事,平常都是我自己做,不劳烦夫人。”顾予正色,神情肃然,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极了不经人道的秃子,残忍又无情。 美妇美眸流转,嗔道:“君子远庖厨,岂能让公子做收拾碗筷这些杂活。好冷,公子,还是让妾身先进去吧。” 顾予被她的媚眼电了一下,想来也是个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老阿姨,于是问道:“蓬门车马久不至?” “?”美妇怔了一下,以她浅短见识和一知半解的知识试图拆解。 这是,蓬草编成的门已经很久没人来过的意思? “公子何意?”美妇勉强一笑,尴尬询问。 顾予略一沉吟,又问道:“低眉信手续续弹?” 这是让我低头随手连续不停地弹? 美妇感觉好难,涉及到了她的知识盲点。当即妄图凭借撒娇蒙混过关:“公子你坏,尽欺负人家。” “不会?”顾予失望,又问道:“侯门一入深似海?” “?”美妇嘟嘴,这些诗句都好厉害,好有意境,可为何人家听不懂。 “还不会?”顾予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凭君翻指弄宫商?” “??”美妇再度一脸懵逼,这说的是什么? “不会吧,不会还有人连这个都不会吧?”顾予再问:“可怜数点菩提水,倾入红莲两瓣中?” “!!”美妇开始怀疑人生了。 “这也不会,这是最基础的吧,那你会些什么?”顾予厌烦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美妇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严重打击,这位公子说的意思都好难啊,为什么妾身一个都不知道,这就是读书人的调调吗?可为何说的话又这么好听。 “砰!” 顾予面色恼怒,把门重重的关上。 “你个目不识丁的菜鸡,什么都不懂,你还玩什么,自己肝长寸断无人来去吧。”隔着门,顾予发出了由衷地鄙视。 从包裹中拿出了这趟任务从库房领的一些符箓贴在门上。 之后,又将食盒从另一侧窗子甩了出去,再以符箓将窗口封住。 一口气做完这些,本就虚弱的他,一时间气喘吁吁。额头上,一颗豆珠大小的冷汗滴下。 “公子,公子你开开门……呀!”门外美妇又开始敲门,但似乎被什么伤到,轻呼一声,像是被弄痛了。 为什么当年不到族里蒙学里跟先生学一点知识? 美妇大恨,悻悻离开。 大梁传奇、小说、话本极其繁荣昌盛,不少家中条件尚可的闺中女人均爱不释手,甚至有对镜借阅之谊。 但这些个儿话本小说,不外乎以情节取胜,靠其吸引眼球,想要靠它们涨知识那是不可能的。 美妇感觉受到了侮辱,难道自己就真的配不上读过书的老爷? 她对自己的姿色向来很有信心,屯里的男人哪一个不是见了自己就流口水。刚才那位公子明显对着自己雪白美腻的胸中沟壑发呆了。 只是自己不懂他口中那些知识,只差一步,功败垂成,付诸东流,委实可惜,可恨! 目光流转,突然看见不远处,一个身材魁梧健壮的汉子,打着哈欠从房中走出。 黑暗中,隐约可见他头和两肩的阳火摇曳不定,只有微弱的光芒。 二柱子? 美妇认出这个汉子就是昨夜遇见的男人,鲜艳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发了狠劲:“姐姐解决不了花花肠子的读书人,还解决不了你一个直上直下的粗莽汉子?” 无声无息,身形飘忽而去。 ………… ps:诗改了,改了。递进的意境不在了,诗也牵强,凑合用吧,木有办法啊。 第24章 地水火风 见门外人影消失,顾予松了一口气。 原来,就在刚才他突然想起,这女人模样,不正是昨晚在走廊另一头客房看到的梳头女! 只是昨晚只隐约看到了她的侧脸,印象并不深刻。联想到白日周掌柜所言,周家人但又没有住在周家宅院,大晚上还如此主动跑来送饭菜,只有一个可能,这女人就是早已死去的周寡妇。 送的是饭菜吗?这是馋我的身子。 人有三阳之火,似周寡妇这等刚刚死去不久,还未有阴煞邪气滋养过的游魂,根本不敢直接近人。 但他中午时被绝阴昭罪人宫的阴煞地气冲袭,三阳之火摇摇欲坠,现在他虚弱得厉害,在周寡妇这等游魂眼中,自然成了美味珍馐。 顾予清楚,自己丹田内先天真阳之炁也难调动,被这女鬼缠上,多半是无力反击,势成骑虎。 幸亏靠着前世奇怪的知识,蒙混过关。 义庄不像死去的麻七,周家的寡妇女鬼,躲在暗处道法精妙的术法高手,会点穴造坟法的阴阳一脉高手…… 这小小一个阳陵屯,竟成了藏龙卧虎之地。 “必须尽快祛除阴邪,不能再耽搁了,哪怕浪费,都要试一试,不然自己随时都将置身危险。” 顾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他必须赶快恢复实力。 从竹箱中将珍藏的天桃取出,小心翼翼用刀取了一片。 蜜桃晶莹剔透,汁水喷溅而出,空气中,瞬间弥漫出一股馥郁果香,带着浓郁的生命气息、芳香扑鼻,沁人心脾。 将果肉含在口中,舌蕾慢慢挤压,一股甘甜流入喉中。 味蕾爆炸。 一刹那间,浓郁的果汁在口中、腹中散开,像是一股有形的气息,不断涌向全身。 体内血液如同一股股沸腾起来了一样,之前汇聚在体内的阴煞地气如同摧枯拉朽一般被逼出体外,浑身暖洋洋、酥酥麻麻的,像是泡在温泉中,舒适极了。 气息涌向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之后,蓦然回流,像是涓涓细流,朝着经脉汇聚而去。行至经脉时,汩汩小溪变成了大河,巨大到无法宣泄的热气沿着经脉,直冲丹田、百会。 “轰!” 顾予只感觉像是堵塞干涸多年的河道被重新犁开,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眼前发黑。一股玄而又玄的气息在丹田、百会盘旋,与盘踞在体内的阴邪之气盘斗厮杀。 人聚阳,体内是阴阳调和的平和气息。地气中聚起的阴气,虽多为地龙之气,但在那乱葬岗中,沾染了尸气煞气邪气,被其附身,上下不能疏通,经脉郁结,神识淤积,五脏失调。 顾予体内原已被阴煞邪气侵袭,少不了大病一场。若是身体虚弱,都有可能因病去逝。这时服下桃汁桃肉,化成的先天之气顿时与阴煞邪气争斗了起来。 还不够! 顾予头痛欲裂,他感觉神魂都不是自己的了。 灯火昏暗。 顾予睁开双眼,强忍着体内气息打架造成的痛楚,慢慢挪动到桌前,又切了一片桃子,放入口中,搬运调息。 先天气息再度爆炸。 像是拼杀已久,士气已尽的战场,突然加入一股生力军,敌方节节败退,最终溃不成军,四处逃窜。 灵台清明,神识鼓胀。 这一波阴阳厮杀,竟让他的神识迅速增长,如果将他之前的神识比喻为一碗清水,那此时他的神识就是一泓清泉。 丹田之内,气息猛然一鼓,爆炸开来,像是洪荒宇宙爆发,朝着体内奔腾而去…… 许久,平静下来。 顾予能清晰的体会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惊人的变化,鼻子似乎更加灵敏了,耳朵传来的声音也更加清晰了。 闭目内视,只见丹田之中,一条针尖大小、有若游丝的气息静静漂浮在其中。 “先天真阳之炁!” 顾予大喜,没想到竟因此突破到道家第一境,食气境。 真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突破之后,他终于清楚禁锢自己的瓶颈在何处。 缺陷就在神识。 准确具体来说,是他神识的力量无法驾驭丹田中散乱的先天真阳之炁,自然就无法凝聚。 一般而言,道家修炼,注重以意养气,以意养神,气与神合,故而练气就是练神。 每次诵经吐纳,都能让神魂增长一分。等吐纳的天地之气充足时,神魂亦壮大到了能够突破的层次。 他先前一只脚走路,要想两脚都踏入门槛,自然是不可能的。 令顾予更加欣喜,双倍快乐的是,突破第一境,意味着他终于可以修炼术法了。 道家一脉,有四相五行。 五行谓之金木水火土,其多以外物实有而论。具体来说,先有物才有五行。物物相生相克,是以五行亦相生相克。 这是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 除五行之外,还有地水火风四相,是以知觉知之受而论。坚硬之觉名曰地,液态之觉名曰水,暖受之觉名曰火,移动之觉名曰风。 这可以简单看做客观唯心主义思想。 回到道术修炼,要练术,必先练觉,也就是练地水火风。 这是天地根基,也是人体之基。 传言,上古之时,就有圣人想要重立地水火风,只是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顾予第一境能练的法术,就是地水火风四个基础法术,分别是缚地术、分水术、烈焰术、疾风术。 缚地术,能让周遭地形发生小范围起降挪移的改变。传说练到极境,能让山河移动,河流改道,如同仙法。 分水术,既能短时间内操作水流,也能凭借水气凝气为水。 烈焰术,这是一种控火法术,能凝聚火球当做武器,对敌使用。 疾风术,能小范围操纵四周风向。与分水术同时练到极致,可呼风唤雨。 《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中不仅记载了这四种法术口诀心法,更详细描述了他的一些心得体会。 迷雾森林,前人已将路走直,顾予不需要多长时间,就完全弄懂。盘腿坐在床上,按照心法口诀开始修炼尝试。 “砰!” 约莫半个时辰,他睁开双眼,食指之间,突然冒出一团鸡蛋大小的火球,以气化火,照得昏暗的房间中明暗闪烁。 顾予向前一指,鸡蛋大小的火球,顿时化作一柄五尺火剑,可还未等他挥舞,那火剑又立刻消散。 “不行,法力消耗太快了。” 顾予面色发白,这片刻功夫,丹田内聚起的先天真阳之炁竟瞬间消耗一空。 再次切下一块桃片,服用之后,很快先天气息再度凝聚,化为他丹田法力。 “聚水。” 顾予再度开始尝试,手掌间腾起一股白雾,又渐渐凝聚成了一汪清泉。 …… 第25章 背墓碑的女人 周立是周家族人,与周掌柜是远亲。按辈分来说,他要唤周掌柜一声族叔。 他父母死得早,几个兄弟早早就将家分了,由于是老幺,田地得到的最少,辛苦种一年粮食,还不够糊口。 幸亏他这位族叔心地还算不错,看他为人老实,又肯吃苦,就让他在周记酒楼做了跑堂,农闲的时候过来帮忙。 就算日子再难的时候,周掌柜也从未辞退过他。所以,在周立的心里面,对这位族叔是心怀感激的。 族叔有事安排,他万死不辞。 今日将麻七的棺木抬进义庄后,周掌柜想找几人留在义庄和林道士守棺,但族人皆畏惧白日时发生的诡异,纷纷找借口理由离开。 见此状况,周立当即站了出来,表示自己愿意守棺。同时,将几个受过周掌柜恩惠的年轻人痛斥了一顿。 那几个年轻汉子也觉得羞愧,当即应承了下来。 周立的胆子不大,自从酒楼里死了丁文丁武两兄弟后,每天都一直紧绷着精神,连晚上起夜上厕所都不敢。 幸亏新来的丁二柱胆大如虎,不惧鬼神,才让他好好睡了几觉。 夜幕降临。 屯子里的人家三三两两开始回村,万籁俱寂,隐约只能听见狗吠虫鸣之声。 但很快,吠声都开始消失了。 “咔嚓!” “轰隆隆!” 随着一声电闪雷鸣,乌云翻滚,夜雨哗啦啦倾盆而下,夜色更加黑暗了。 义庄中。 望着摆放得密密麻麻的棺材,众人心头发悸。鬼知道这棺材里会不会突然跳出一个大粽子来。 几个年轻汉子在义庄正屋中生了一堆火,又用火把将四周点得明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内容很单调,尽是哪家的婆娘奈大屁股大之类的粗糙话语。 饶是这样,时间越长,众人越感觉心头发慌发怵,只盼着这夜早点过去。 “喝口酒,暖暖身。”一位年轻汉子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个酒葫芦,分给众人。 “这位兄台,过来喝点酒?”周立朝着盘腿坐在雕像下的燕无病问了一句。 可惜,对方闭目,根本不搭理他。 三口两口老酒下肚,一葫芦酒很快喝完,一众年轻汉子面红耳赤,酒壮人胆,倒也不那么害怕了。 只是,没点下酒菜,很快酒劲就上来,开始恹恹欲睡了。 义庄中的火把,没了人拾掇,开始一根根熄灭。 “滴答!” “滴答!” 昏睡中,周立只觉脖子后面一阵阵的冰凉,让他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反手一摸,竟是一手阴寒的冷水。 “这房顶漏水?” 周立抬头望去,屋顶一片黑暗,看不清楚。义庄长年就林道士一人居住,无人按期拾瓦,出现侧漏倒也正常。 他没有多想,望了一旁熟睡的几名年轻汉子两眼,起身换了一个地方。 坐下之后,许是地板阴凉,寒意倒灌,周立很快感觉有了尿意。 “茅房在后院,要撑伞去。” 他决定忍一忍,在这义庄中独行,他没这么大胆子。再等一等,或许会有人起夜,到时候一起去。 刚靠着柱子,闭上眼睛,一道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吱嘎! 嘎吱! 木板的声音响起,像是门窗被大风吹动的声音。 可现在外面没有吹风啊! 周立疑惑,扫了一眼四周,没有发现异常,可他的心里更加发毛了,原本喝了酒发红的脸色开始慢慢褪色,渐渐变得苍白。 黑夜中,一滴滴水珠滴落地面的声音,在静谧无声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咯!咯!咯!” 木头锯合的声音再度响起,小了很多,但却连绵不断。 “听不见!” “我什么都听不见!” 周立吓得颤颤发抖,既害怕,也发冷,双手抱胸,紧紧蜷缩着,身体不断往柱子拱去,恨不得藏进去。 害怕归害怕,可他又忍不住悄悄睁开眼,循着发声的地方看去。 恍恍惚惚中,他只感觉房间深处,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暗中,一口棺材像是慢慢左右晃动。 是麻七的棺材! 周立闭眼,晃了晃脑袋,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再定眼看去,只见麻七的棺材板竟缓缓抬了起来。 它动了! 周立大骇,一把抓住身边的年轻汉子,指尖用力,顿时将他痛得醒了过来。 “你干什么?”身边的年轻汉子吃痛,清醒过来,带着睡意,怒视周立。 可这举动在周立看来,却让他无比的安心,颤抖着双手,指着棺木,颤颤巍巍地道:“我好像看到麻七的棺材动了。” “一个死人的棺材怎么会动?”年轻汉子不信,认为他是在找借口。 两人这么一闹,其他守夜的汉子也纷纷醒来。 “一起过去看看。”有人提议。 众人重新点燃了火把,相互壮胆,过去一看,棺木四平八稳,一动不动。 “别挨我。” 几人重新坐下,刚才被周立抓醒的年轻汉子见他还要坐在自己身边,发出了抗议。 “当!” “当!” 二更天,梆子响起。 “你们谁想解手?”周立实在忍不住了,讪讪一笑,被刚才这么一吓,他的尿意更急了。 这句话换来了一众人的怒视,看不起谁呢? “我陪你去吧。”周立的一位堂兄终是不忍心,开口答应。 两人取了火把,顺着走廊,转到了义庄后院。 周立可不想去冒雨去茅房,反正下着大雨,冲进水里,很快就不见了。 “哗啦啦!” 水柱冲进了黑暗中,发出一丝丝白气。解决完后,周立只感觉浑身舒爽通泰。 “七哥,我们回去吧。”扭头转身,准备离开。然而,他发现,自己的堂兄不见了。 黑漆漆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前方像是吞噬了光线的黑洞,漆黑、幽暗,阴森,看不清道路。 他回去了? 周立吓了一跳,一阵寒风吹来,让他后背汗毛直炸,发狂一般向前逃去。 “转角快到了,转过去,到大门,就可以进房间去了。” 周立不住在心头默念,但刚跑过转角,定眼看去,只见走廊漆黑幽暗,别说是门,就是一点光亮都未曾看见。 这哪是殿前,周立记得分明,这就是殿后的走廊。 怎么回事,我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一股寒意从他体内升起,直冲头顶,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 慌乱中,周立“扑通”一跤摔倒在地。 跌跌撞撞刚欲爬起。 忽然。 一股黑色的小水流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很快汇聚成了一滩水渍,散发出阴森寒冷的气息。 周立抬头,只见前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湿漉漉的身影。 她的头发披散着,看不清面容,身上穿着一身暗黄色的殓衣。殓衣破损,露出了她身体大片肌肤,像是久泡水中的皮肤,惨白得没有任何一丝血色。 湿漉漉的身影站在周立前丈余缓缓停了下来,一块长方形的石碑从她的后背轻飘飘落下,立在了两人中间。 周立全身簌簌发抖,牙齿止不住地打架,他看得清楚,那石碑上,模模糊糊写了七个大字。 【故姊丁周氏之墓】 “鬼啊!” 周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不要命一般爬起,往后面跑去。 寂静的夜空被打破,格外刺耳。 “周立,发生了何事?”正殿中休息的众人惊醒,急急忙忙向殿外走去。 “砰!” 刚转到殿后走廊,殿内突然传来一声棺材板落地的声响。 “不好!” 众人面色大变。 正欲返回,突然听到一声厉喝,铿锵一声刀剑出鞘:“何方妖孽,竟敢在爷爷面前装神弄鬼!” 第26章 又双叒叕 日晒三竿。 顾予睁开双眼时,眼中精光灿灿,神采奕奕,身体如同被洗礼了一般,血肉共鸣,浑身上下如同洪荒巨兽,充满了力量。 一夜时间,一百五十点数值换来的桃子,被他消耗一空。 但与之对应,有它的支持,顾予竟将缚地、分水、烈焰、疾风四法术修炼了一个遍。 同时,丹田内先天真阳之炁也增长到了五丝。 进步巨大。 顾予感慨,而后陷入了沉思。 桃子在第一境时依旧能为我源源不断提供先天真阳之炁,只要有足够的数值,迅速将丹田积满先天真阳之炁不难。 但神识也要跟上,这就困难了。 不知镇邪司密库中是否有快速锻炼神魂的办法,否则老老实实抄经诵经,又不知等到何时才能突破到第二境。 要知道,袁道士突破到第二境,可是足足用了十三年时间。 不管了,届时再说。 一时间没什么头绪,顾予决定不去头疼。 简单洗漱,踏出房门,夜雨放晴。 清风吹来,他只觉神清气爽,精神奕奕,目光撇向走廊另一头的房间,不禁眉毛一挑。 他昨晚就未曾吃饭,这时饥肠辘辘,来到酒楼前堂,想找厨师随便弄点吃的。 可整个酒楼,竟空无一人。 在街上转悠了一会,找到一家卖馒头肉包的小铺子,买了两个大肉包子,和贩主闲聊才得知:“你不知道?昨夜义庄出了妖邪,昨天周掌柜家从乱葬岗抬回麻七的尸体竟然深夜诈尸,从棺材里蹦了出来。” “不仅如此,听说还有人想要偷那具尸体。昨夜义庄一场恶战,屯里不少人都跑去义庄看热闹了。” “什么?”顾予吃了一惊,未曾想当夜就发生变故,急忙问道:“可有人员伤亡?” 贩主回答:“没听见有人死,但好像伤了不少人,衙门都惊动了,派了不少人来。” 衙门派人来了?顾予心头稍安,不过还是担心燕无病安危,问明了方向,急急忙忙朝义庄赶去。 当他赶到时,房子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得水泄不通。 看热闹的都是男人,毕竟这义庄平时是存放尸体的地方。林道士和周家没让人撵人,许是想借这阳刚之气镇一镇义庄的阴邪之气。 这义庄是一个颇大的四合院。 正中是一间连体大殿,此时所有门窗俱开,隐约可以看见殿内当中供奉着几尊凶神恶煞的雕像,左右摆放了不少棺材。 两侧厢房是居住的地方,此时皆锁门关窗。 “三七,来这。” 顾予刚挤到前方,燕无病就看到了他,连忙招呼。守在门口的周家人认出他后,当即放行。 两人站在正殿外走廊的一个角落。 “头儿来了?”顾予眼尖,看到正殿右侧的黄棺旁站了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赫然正是邢如明,他的一旁站着一位身材健壮的青年汉子,祝山海。 除熟悉的林道士和周掌柜外,棺旁还站着三位穿着官服的青年,以及一位十七八岁模样,身着儒家青袍、面容白嫩、身材娇小的公子哥。 燕无病看出了顾予眼神中的疑惑,但却一言不发,摆出一副你求我我才告诉你的模样,差点让顾予想试试新学的烈焰术效果。 “他们是谁?”顾予强忍冲动,问道。 燕无病满意,道:“那三位是万年县衙的,两个捕快,一个仵作,那位假公子是听天监的。” “假公子?”顾予一愣,隔得较远,他未曾注意那人性别。 “男人谁会擦香粉。”燕无病不屑。 擦的地方多了。顾予没打算和他斗嘴,问道:“昨夜发生了何事?” “无甚大事,有贼人来偷尸体,被我打退了。”燕无病轻描淡写,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很快,他话锋一转,高深莫测地道:“有件事,你听说肯定吓一跳。” 顾予好奇:“什么事?” 燕无病道:“这具尸体,或许不是麻七的。” “什么?”顾予吃惊:“怎么回事?” 燕无病言简意赅介绍:“今早山海和我碰过面。告知了他们那边调查的情况。万年县衙前日找到了麻七,而他确确实实是在京城一陆姓富商家做帮工,据陆姓富商家的长工说,这旬月来,麻七每天都在,未曾离开过。” 难道有两个麻七? 顾予惊讶,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名字能相同,但要找人的相貌相似之人,何其困难。 翻遍整个大梁,或许能找出。但费这么大劲,图的什么? 无论是丁文丁武,还是麻七,都不是身份尊贵或富甲天下之人。算上无端被牵扯进去的周掌柜,也就是个乡下小财主,那点身家京城里一抓一大把。 线索越来越乱,且每一个似乎都八竿子打不着,让他的脑海乱成一团毛线球,毫无头绪。 就在这时,燕无病慢里斯条地抛出了另外一个爆炸性消息:“周寡妇的墓碑找到了。” “在哪找到的?”顾予一惊,开始怀疑是不是过了一晚上,怎么发生了这么多事。 “殿后的走廊上。”燕无病道:“酒楼里守堂的那个周立说,是昨晚周寡妇魂魄自己背来的。” 怎么可能?顾予面色大变,追问:“她去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燕无病不确定地说道:“二更天吧。嗯,好像周立就是那个时候叫的,刚刚打更。” “不可能!”顾予斩钉截铁,他记得清楚,那周寡妇离开自己房外时,刚好是亥时二刻。 二更天,也就是亥时一刻。那时周寡妇正跟自己谈诗论道,又怎会突然跑到义庄去。难不成她还会分身术? 燕无病斜睨着他:“周立拍着胸脯说他看得清楚,身形模样差不多,连穿着的敛服都是她下葬时穿的。更何况不是周寡妇,大晚上谁会抬她的墓碑出来吓人。” 麻七有两个,周寡妇难不成也有两个? 顾予脑袋里乱如一桶浆糊,彻底糊涂了。 昨晚来找我的美妇,身上没穿敛服,衣服好像是绸缎的,打扮的花枝招展,与他们描述周寡妇的相貌也不相同! 等等,昨晚来的不会是周掌柜某个金屋藏娇的寂寞小妾吧?这……我都干了些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不对! 那女的明显一身的阴气,完全不像是活人,绝对是鬼。 莫不是周掌柜家还死了一人,只是不为人知? 念头浮起,他自己都感觉荒谬。 第27章 真假论断 义庄中。 顾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梳理脑海中现有的信息。 这起案件中,主线是丁文丁武两兄弟化猪被杀。 杀人者就是周记酒楼厨子,这一点无需考虑。厨子和两兄弟平日之间既无矛盾,也无经济上的纠葛,双方只是点头之交,可以暂时排除他故意杀人的目的。 现在案件调查的方向,就是找出将这两兄弟变成猪的人。 丁文丁武是去跟踪麻七时消失,他的嫌疑最大。 但现在出现了两个麻七,一个躺在周寡妇的棺材里,一个在京城大户人家做事。 京城的麻七有他的妻子和陆姓富商家长工的证词,不似作假。 矛盾之处在于,麻七旬月前就到了京城,而丁文丁武跟踪屯里这麻七的时间不会超过十五天。 那他们跟踪的是谁? “除非确实有两个麻七。”顾予喃喃自语:“但这怎么可能。若是一人真一人假,到底谁是真谁是假,又是谁在说谎?” 某打牌曾说过,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假设棺中麻七是假,京城的麻七是真。谁有能力造出一个假尸首?答案是显然的,只有将丁文丁武兄弟变成猪的那个人。 但他何须费尽千辛万苦弄一个假尸首放在周寡妇的坟中,大家又看不到。更何况,真麻七此时也不在屯里。 作案动机、作案时间等要素都不吻合,案件要素七零八落,无法串联起来。 可以先将这种情况排除。 假设棺中麻七是真的,也就是京城的假麻七杀死了真麻七,然后将他埋进坟中,完成对他的社会替代。 这种可能时间上是冲突的。假麻七旬月前就去了京城,真麻七近段时间还在屯里出现过,且是周寡妇死亡后才被埋入。 在这之前,同时出现两个麻七,只可能是双方关系极好,或者有共同目标的情况下才会产生。但这样的情况,双方不会轻易产生矛盾。即便有冲突,京城有宵禁,假麻七不可能有悄无声息作案的时间和手段。 除非是他的妻子作案,杀死了真麻七,并进行埋尸。这一过程,被丁文丁武兄弟看到,其妻子发现后又将两兄弟变成猪。 这种情况,假麻七基本从案中摘除,成了麻七妻子所为。 可这样一个神通广大的妻子,当初为何要嫁给真麻七这样一个市井泼皮无赖,于情理不合。 杀人动机又是什么?和假麻七恋奸情热?那为何不彻底毁尸灭迹,或者伪造她自己不在场证明。非得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更何况,丁文丁武兄弟两人的阴邪气息又如何解释? 由此推论,这个假设也暂时可以排除。 但这样一来,又陷入逻辑怪圈。真非真,假非假,那是什么? 等等。 顾予脑袋灵光一闪,从逻辑上说,真假排列有4种可能。 我排除了真真、真假、假真,那就还有一种可能出现——假假。 两个麻七,都是假的! 当排除了所有其它可能,还剩下一个可能时,不管有多么的不可能,那便是真相。 顾予眼帘微垂,大脑高速运转,一个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信息片段,竟顺着这条线逐渐串联,合情合理了起来。 良久,他睁眼,道:“六哥,麻烦把昨晚的情况,详细跟我说一遍。”他需要再验证一些细节。 燕无病在家排行老六。年纪比他小的,都唤他一声六哥。 此时,对方疑惑看了他一眼,见顾予神情严肃,不似要和自己内卷,便道:“昨夜二更,那周立起夜,在殿后走廊上碰到了周寡妇的鬼魂,吓得大喊大叫,撞在柱子上,昏了过去。” “殿里守棺的几人去查看时,有人从梁上掉下一根细绳拉开了麻七的棺材板,想要偷尸。” “这么简单的调虎离山之计,骗骗那些山野愚夫还行,但要想要瞒过我的双眼,痴心妄想。” 燕无病不动声色地掩盖了他昨晚睡着刚醒,没反应过来的真相:“被我发现后,斩断了他勾尸体的绳索。那贼子不是我对手,见势不可行,与我交手几招就逃之夭夭。” “确定是人?”顾予疑惑。 “是人。”燕无病点点头,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个女人。” “女人?”顾予眼前一亮,思路变得更加清晰了。 燕无病道:“她的双手双臂和腰肢都很软,与我交手时,我的几大杀招,都被她用身体以高难度动作避开。寻常男人,就算是学过软骨术,也很难办到。” 顾予提出疑问:“殿后的周寡妇会不会也是她扮的?” “应该不太可能吧。”燕无病一愣,显然他还未曾这个方面想过问题:“周立那边刚叫,这边贼子就动手了。十几息的功夫,应该没有这么快。” 如果出现在殿后出现的真是周寡妇,那倒能够解释丁文丁武兄弟身上阴邪气息的来源了。 可他们完全不相干的人,如何牵扯到了一起? 周寡妇的事情暂且不考虑,先理清麻七的问题。 顾予目光落在了前方的黄棺中,死人是不会说谎的。 想到此处,朝着麻七的棺木走了过去。 ………… 殿内。 邢如明看到这个麻七时,也是发懵的。 死的那两个兄弟还没查清具体是什么事情,只能顺着麻七这条线去摸。 可他们前脚才刚找麻七取证,人都还在手上没放,这边就有人报官说找到了麻七的尸首。 一个泼皮无赖,还整出两个身体来,这特么逗我玩呢? 见被他拖来的县衙几人在小声嘀咕,不满道:“喂,喂,县衙的,说你们呢,你们还查出些什么来?” 两名捕快面面相觑,一人出列道:“大人,下役也觉此案委实奇怪,毫无头绪,理不清思路。” 邢如明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假公子。只见她静静坐着,饶有趣味地玩着手中折扇,置身事外,仿佛这事跟她一点关系没有。 要不是你们听天监瞎说那两兄弟身上有阴邪之气,这案子关我们鸟事! 老邢很生气,今年才过了三个多月,分来的四个案子,一个都没破,这让上面的大人怎么看自己?摸鱼也不是这么摸的! 算了,这伙人是指望不上了。 邢如明心情沉重,陷入了沉思。 只要我能证明,丁文丁武两兄弟身上没有阴邪鬼气,那这案子就不归我管,我们破案率也不会下降。可听天监这边不太好糊弄! 咦,要是我能证明厨子说谎,两兄弟根本就没变猪,只是包在猪皮里,那就是凶杀案。 这就简单多了。嗯,改明儿就把厨子给提我们镇邪司去,好好询问,是不是他为了减轻刑罚胡编乱造。 不经意间,他瞥了一眼不远处坐在椅子上的周掌柜。 衣服是蜀锦,还是上等的料子,油水很足啊! ………… ps:一下午,23章终于改好了,诗词差了点,但希望不要再被删,呜呜。 第28章 尸首勘验 顾予走进殿时,周掌柜面容堆笑,站起来迎了过去:“顾兄弟,你也来了。” 这兔崽子进来干嘛,不是让他隐藏身份暗中调查吗,不小心暴露了怎么办? 邢如明轻咳一声,示意他要懂分寸,见机行事。 另一边,周掌柜却是会错了意,他生怕衙门对顾予不满,赶忙为顾予介绍道:“各位官爷,这位是我的一位兄弟。昨日多亏有顾兄弟帮忙抬棺,否则任这棺材放在乱葬岗,恐怕早已让贼子将尸体盗去。” 顾予拱手抱拳见礼:“小民顾三七,拜见各位大人。” 万年县衙的两位衙役抱拳,不冷不淡地打了个招呼。 一旁的假公子看了一眼他,又垂下了眼帘,不知在想何事。 顾予走得近了,看清对方模样,只见她黛眉玉颜,白璧无瑕,肌若芙蓉,软滑细腻,柳弹花腰…… 好漂亮,比豆芽少女还好看,可惜都是裹胸妹子,没有奶奶的少女,真可怜。 顾予头脑冷静,自怨自艾为何少了从小玩到大的感觉。 看个串串,听天监的人,也是你能招惹的,知道她姑姑外号叫什么吗?算了,还是回头让你嫂子赶紧给你招呼一下。 邢如明面露不满,目光如炬,脸皮不动,哼了一声,展现出了市井小民见他时的威仪神态:“呔,尔有何事?” 老邢,你演技这么好,不去当戏子都可惜了。顾予面皮微抽,收回目光,道:“小民发现此案的几处疑点,斗胆请大人应允验证。” “哦?”邢如明一怔,他突发奇想,让顾予二人乔装至此,并没有寄希望他们能发挥多少作用,毕竟是一个刚入行的新人而已,只是想让他二人配合调查一些衙门不方便出面的信息罢了。 没曾想到这新人似乎还有点能力,点头同意:“你说说看。” 顾予道:“小民想要先知道这棺中麻七的验尸结果。” 邢如明还未说话,一旁万年县衙的捕快却先跳了出来,喝道:“大胆,尸首勘验乃是案件机密,岂是你一草民能够打听的。” “砰!” 麻七的棺材板发出一声巨响,邢如明一掌拍在了上面,眼神锐利盯着跳出来的捕快,发出森寒之音:“那谁,本官同意的事,什么时候允许你插嘴了?” 刚才发声的捕快吓了一跳,但邢如明终归不是他的上司,硬着头皮道:“大人,按照律法,人命卷宗属秘密范畴,不能外泄。” 邢如明冷笑:“既然你万年县衙已将案件移交我镇邪司办理,主办在我,你们只是配合调查。我司有权全权决定案件办理过程中的任何程序。有什么问题,让你们县令来找我们镇邪司,你算什么东西。那个仵作,你说一遍。” 该说不说,老邢,你还是挺够意思的,是个好上司。顾予给邢如明点了个赞。 仵作是万年县衙的胥役,被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但转念一想,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八品官,又是镇邪司的,县衙的县令虽是六品,但见了也要恭敬,自己又算什么,得罪他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老老实实拿“洗手钱”干活就行,想这么多干啥。 硬着头皮道:“下吏其实也还未做出最后诊断,这尸体不像正常死亡,而且极为怪异,暂时无法判断具体死亡原因和死亡时间。 “不过他的脖颈下方有一圈淡淡的血线,更像是人被砍头之后再缝上去的。但照常理说,人死之后,皮肤不可能再自动修复,只有人活着才会愈合。具体情况,还得上峰同意解刨后再做判定。” 什么?顾予一呆,麻七的尸体他也见过,但未曾发现仵作所说之事,这超出了他的预料。 麻七曾被人打断了脚踝,是个瘸子。顾予前世曾听到过这种情况,知道长时间跛脚造成骨头的位移钝化,和人死后伪造或生前的短时间内打断,骨骼是明显的两种状态。经验丰富的仵作应该能够凭借这一点判断出,棺木中到底是否是麻七。 可这突如其来地信息,瞬间让他懵逼了。 缝颅之术。 那不是自己这一脉独门绝技吗? 《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中记载,缝颅之术,要缝的不止是道体肉身,还有三魂七魄,可不是随便一个道士能够做到的。 寻常道人,阴神境界即可缝颅,入门条件不算高。在普通人眼中,阴神境的高人,如神仙一般,但整个大梁,有此修为的道士,还真不少。 但要知道,缝颅可是和阴司在夺人生死。往大了说,生死轮回乃是天道,这是逆天道而行。若无秘术,其中劫难可不是一个小小阴神道士能够承受的。 难道是袁道士未死? 亦或者自己还有其他同门? 不可能! 短暂迷茫过后,顾予坚定摇头。 自己这位实际上的“师傅”确实已死。 黄粱一梦中的“真空”道观早已破败多年,传承断绝。袁道士游历天下,也从未遇到过一个同门。 阳陵屯就在京畿,袁道士临终前的这些年都呆在此处,又岂会没有发现。 顾予走到棺前,仔细打量麻七尸首,这次倒是在下巴下方两指左右看到了血线。 这血线隐秘,若不是仵作将他下巴抬起,极难发现。 “不像缝合,倒像是画上去的?”仔细打量,顾予终于发现了区别之处。 隐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 顾予这般姿态,倒是将邢如明的好奇心勾起来了,目光灼灼盯着他,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顾予定了定神,道:“在小民说出自己的疑点和猜测前,敢问大人,听说衙门在京城找到了另外一个麻七,现今何在?” “在他家中,我们留了人看守,你放心吧。”邢如明瞪了他一眼,示意不要再卖关子。 顾予轻咳一声,理了理思路,从容道:“大人,此案扑朔迷离,乍看没有头绪,但从麻七的身份推理,也有迹可循,并不是无从下手。” “麻七作为一个长期吸食五石散,且穷困潦倒的市井泼皮,突然变得富有,本身就是巨大的疑点。如果说是意外之财,那得到之后,他应该恢复本性,每日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抽,而不是天天窝在家中。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长期混迹街头的人,让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么是这个人已经不是他本人,要么是家中有让他更在意更宝贵的东西。” “但麻七去了京城。”邢如明的眼睛微微一亮,这样倒甚是合理:“如果富起来的不是他,那确实能够解释这个问题。也就是说,京城的麻七是假的,真的麻七已经躺在这板板上了?” 第29章 世纪难题 顾予没指出并纠正上司的错误,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阳陵屯里的人,发现了麻七突然暴富后,开始起了疑心,便让丁文丁武两人跟踪他。” “但两兄弟跟踪麻七却一直未出阳陵屯,屯里人也说麻七在屯里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导致所有人都这样认为,那就只能说明他们确实在阳陵屯看到过麻七,或者说能证明麻七这段时间就在屯里。” “可事实上,这个时候,麻七已经偷偷到了京城。屯里人又是怎么见到他的。而且他既然已经富有,又为什么会跑去京城当一个富商帮工?” “京城寻常帮工一月不过几钱银子,买五石散的钱都不够,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这不符合常理。” 邢如明皱眉道:“你的意思是,麻七到京城帮工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早就策划着要杀丁文丁武,刻意制造不在场证明?” “非也。”顾予小声纠正了上司的错误,偷偷瞥了一眼老邢,见他面皮微抖。无语。 头儿,你理不清思路,闷着听我推理就是了,老是出声打断我做什么。人菜,瘾还大。 硬着头皮继续道:“麻七悄悄到京城,但又伪装成还在屯里的假象。说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暴露,而且屯里有他忌惮的人,所以才演了这么一场戏。” “要扮演一个不经常露面的人,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需要他的妻子定期安排‘他’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就行。” “所以他才利用麻七或者与麻七身形相貌的尸体刻意营造假象。但尸体终归是尸体,时间一长,就会腐化,会出现尸臭。” “而周寡妇的坟地,正是绝佳的养阴之地。这也就不难理解,这个麻七的尸体又为何在周寡妇的墓中被发现。” “中啊!” 邢如明如梦似醒,一拍大腿,有些兴奋:“我知道了。真麻七突然发了财,被贼子惦记,然后假麻七夫妻合伙杀死了真麻七。” “当他们意识到被盯上后,担心事情败露,就利用真麻七的尸首制造假象迷惑众人,刻意制造不在场证明,再对前来盯梢的人痛下杀手,把丁文丁武两兄弟变成猪,完成了借刀杀人。” 我的逻辑是这样的吗? 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顾予头疼,他遇到了前世也没解决的世纪难题,如何委婉地提示上司,你个菜比搞错了,不懂别瞎指手画脚,把我们带沟里去。 关键时刻,万年县衙的捕快提出疑问:“那丁文丁武两兄弟身上的阴邪之气怎么解释?” 邢如明不满,以势压人,摆摆手,哼道:“假麻七夫妻两人天天跟真麻七的尸体在一块,身上带着些阴煞鬼气也是很正常的事,这一点无需深究。” 顾予趁机顾左右而言他,借机弥补:“大人,昨夜这义庄中发生了偷尸案,小民认为,这件案子的关键节点,应该就在这具麻七的尸首上。” 这次,他吸取教训,不给老邢自由发挥的时间,赶忙道:“丁周氏坟墓中麻七的尸首取出当晚就有人前来盗尸,前后不过几个时辰时间,说明盗尸的贼子信息灵通,定然就在阳陵屯。” “而且小民听兄长说,昨晚与他交手的盗尸贼子乃是女人。阳陵屯不大,都是相互熟识,会飞檐走壁,恐怕就只有麻七这位刚刚娶回家,又罕有露面的妻子嫌疑最大了。” “更何况林道长是这屯里有名的阴阳风水先生,实力高强,有他镇守,还敢有人动歪点子。说明他们要么是修为高深,不将林道长放在眼中,可昨夜来人并非如此。要么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偷。如此,也越发说明了这具尸体对他们极其重要。” “依小民所见,现在的关键就在于,弄清楚义庄这具麻七的尸体,身份到底是谁。” “有道理!” 邢如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是疑惑,刚才你不是说这尸体不是麻七的吗,这又是整哪一出,不过他还是从善如流地将皮球踢给了顾予:“那你认为现在该如何处理?” “解剖。”顾予郑重道:“如果变猪的妖术是假麻七夫妇所为,他们定然擅长人皮变化之道,寻常验尸很难得出结论,必须解剖,甚至是开颅才行。” 邢如明同意,指着万年县衙的人安排道:“仵作,赶紧解剖,照他说的办,刚才你就在那磨磨唧唧干啥。” 仵作无奈道:“大人,解剖尸首需要县令同意,报府衙备案才行,这是规矩。” 邢如明一拍桌子,怒道:“老子说了,这案子是我们镇邪司主办,跟你们县衙有毛关系。我们镇邪司就没这规矩,这我说了算,赶紧的,别耽误时间。” 仵作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位捕快,只见他二人扭头或望天或低头,知道靠不住,叹了一口气,当即从包袱中取出了吃饭的家伙,开始准备。 顾予对麻七脖子上的血线耿耿于怀,补充提醒道:“仔细验验他脖子上那条血线到底是怎么回事。” 专业的事专业人做,解剖不是砧板上的肉,可以随便乱砍,慢工出细活。 仵作一行,与刽子手、扎纸匠、二皮匠被统称为捞阴门的行当,俗称四阴门,由于长时间和死尸打交道,形成的禁忌规矩极多。 只见他从包裹中取出一枚香丸含在舌下,又取了棉塞和林道士要了香油,将鼻子堵住。之后,又在棺木四角点燃麝香、川芎、细辛、甘松四香…… 由于要解剖验尸,准备过程极其繁杂。 顾予等人退开,等待对方验尸结果。 见众人不再论事,原本已离开的周掌柜走了进来,瞧见顾予顺手拿出一个包在油纸里的包子大口大口啃着,胃口极佳,一点不受死尸棺木影响,像是饿极了的样子,奇道:“顾兄弟,二柱子没有为你准备早饭?” 顾予这时还在思考这案子里的其他疑点,没空搭理他,随口应付道:“酒楼没见人。” “这个惫懒泼才。”周掌柜皱眉,骂道:“先前他说睡了一夜走廊,寒气伤了身,浑身难受,我怜他身子骨虚弱,让他守着酒楼,他就守成这样?” 向顾予道歉后,走到门口,唤来一人,叮嘱道:“你去酒楼喊丁二柱,告诉他速速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若再偷懒,我定饶不了他。” “咦,怎么会这样?原来是这样!” 突然,仵作发出一声惊呼,满是不可思议,旋即又有恍然醒悟之感。 “发生了什么事?” 顾予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忙走过去。 一旁的众人凑了过去,就连原本置身事外的听天监假公子亦移步过来。 探头看去,只见棺木中,原先麻七的头颅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知用何材料制成的人皮头套和一个满脸刀疤的头颅。 同时,棺木中的尸身也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 第30章 八指无耳 这人是谁? 众人的脑海中不由自主、不约而同冒出疑问。 仵作道:“各位大人请看,刚才下吏发现此人脖颈处有血色线圈,皮肤触之,有针线缝合之感。” “原本下吏还奇怪是如何造成的,解剖之后才明了,这是针线缝合之处血水溢出,侵染这人皮头套所致。” “看这头颅伤口,有炖刀割肉之相。若下吏未曾断错,此人当是衙门刽子手斩首的罪犯,在京畿各县寻找一二,应该就能知道此人身份。” 刽子手这一行有自己的禁忌和规矩。 讲究的是,宁可钝刀砍人,不磨锈刀开锋。 刽子手相信,杀人的是刀,不是自己。所以手中砍头刀绝对不会去磨,因为磨刀就代表成为了帮凶。 但人的脖颈处有脊椎,不是轻易能够砍断的。其他人斩人首级,或刀刃锋利,或气劲雄浑,或神仙妙法。 唯独刽子手,用的是巧劲。一刀头断,是这一行的秘诀,极其讲究技巧,其中诀窍不为外人所知。 仵作与刽子手同是衙门小吏,对此颇为熟悉,倒不难判断。 万年县衙的两个捕快嘴角轻抬,颇有看笑话之意。 邢如明老脸微微一抽,略显尴尬,眼光一撇,斜睨顾予,意味深长。 你不是说,棺材里的这个麻七是真的,家里那个是假的吗,这怎么解释?小年轻,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差点让本大人也跟你丢脸。 我特么什么时候说过棺材里的麻七是真的,全程都是你在带节凑,怎么成我了? 顾予心累,果然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直接干脆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避免再被带入坑中:“大人,小民推断,此人就是假麻七真正的尸身,只要验明其身份,当能解开不少谜团。” 邢如明皱眉,一时子没有理解过来,不悦道:“说清楚点。” 顾予捋了捋思路,直接点道:“麻七是跛脚,且长期服食五石散,行为特征极为明显。如果由他人假扮,时间一长,定然被人发现端倪。要想长时间不暴露,最简单的途径就是这具身体就是他本人的。” 邢如明一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借尸还魂?” 终于说对一次了。顾予松了口气,点头道:“假麻七夫妇二人会变人成猪的法术,必然有修为在身,还魂之术想来也是精通的。” 假公子秀眉微蹙,借尸还魂是道家法术,如此听天监就不能置身事外,提出疑问:“他们这么做是为什么?” “肯定有他们图谋的东西。”顾予摇头表示不知,此案中有许多地方他也未曾想通,这时只是按照真假四类的逻辑进行推论,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原本他猜测,假麻七之前应该是利用类似借尸还魂之术,在他自己身躯和真麻七的躯体之间相互转换。 然而看到他的尸首后,这个假设已经基本被推翻。斩首之人,三魂七魄或许可以凭借高深修为或秘术幸免不散,但肉身已经不可用。 顾予补充道:“有一处地方不知几位大人可曾注意,屯里人都说麻七突然暴富,可他既未建房起屋,也未购田买地,甚至未曾买奴买婢。只是每日在家中大鱼大肉,天天肉香四溢。” “寻常人家,吃十天半个月的肉食都会腻,更何况几个月时间都是如此。他们必然是想在掩藏什么,这或许就与他们目的有关。当然,这些只是小民的猜测,还需要进一步调查验证。” “调查个甚,把人抓来审问,还怕他们不交代?”邢如明拍拍肚皮,吩咐道:“山海,你速速带人去将假麻七夫妇带来……等等,那夫妻两人想来有些本事,我随你去。” “且慢。”顾予急忙阻止,遇上个简单粗暴的上司,真令人头疼:“大人,这只是我们的推论,并无实据。就算将他们抓来,若他们抵死不承认,我们也无可奈何。” “这个不用担心。”邢如明嘿嘿冷笑:“进了镇邪司大狱,承不承认就由不得他们了。” 你个无脑的莽夫。顾予吐槽,口中道:“大人,小民认为,当前需要做的事情有三。” “一是遣人到京畿各县询问近年来斩首罪犯中是否有这个人,确定棺中人的身份。并且详查他被斩首后,是谁买走了他的尸体。” “二是迅速加派人手,将假麻七夫妇看住,以防生变。” “三是找里长和屯里人再了解旬月来屯里情况,尤其是进入屯子里的陌生人。假麻七宁可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选择外出躲避,说明他确实感到了不同寻常的危险。” “甚妥。”邢如明此刻对顾予已是刮目相看,对于他的建议,虚心采纳,作出了安排:“山海,你让老周帮你多找几个人,带上顾三七的兄长到麻七家严防死守,不准有一只蚊子从里面飞出来。” 说完,眼睛看向万年县衙的两位捕快,道:“你们二人,一人守在此处。一人拿着尸格到县衙去找你们县令,让他开公文函询京畿各县棺材中人的身份。” 至于假公子,邢如明选择了忽视,反正自己安排不了她,她爱去哪去哪,跟自己没关系。 这时,仵作尸格也已然写好,将之递给了万年县衙一名捕快。 尸格也就是验尸报告,内容详细,连身形相貌都已绘好,持之找人倒也不难。 只见上面写到:死者,年三十有余,左右小指各缺一指,左耳缺失,胸有龙、虎黥墨,全身刀伤一百三十七处,左腿小腿骨折断,八指关节粉碎性破裂……死因为斩首。脖颈骨肉外翻,为钝刀砍首所致…… 看到尸格,这位捕快轻声发出了一声疑问:“咦,难道是他?” 邢如明目光灼灼盯着他,问道:“你认识这人?” 捕快皱眉想了想,不确定地道:“县衙半年前曾办理过一件略卖案,缉捕了一名江洋大盗,江湖外号鬼八指。当时查明此人十年间,与罗教勾结,贩卖幼童多达数百人,被判斩立决。” “因为下役未参与办理此案,只在县衙审案和斩首时远远见过此人两眼,故而刚才未曾认出。但听人说起过他的特点,八指无耳,与棺中之人恰好吻合。” 罗教! 众人呼吸一窒,面色变得沉重起来,均意识到,此案,难办了! 第31章 极乐净土罗天大醮 罗教,全名极乐净土罗天大醮世界。 发源于道教香火一脉,吸收了不少佛教思想,改良成为一种全新的教派。 香火一脉,由于需要大量信徒提供香火助其修炼,教中弟子常常会布施众生,传道四方,广收教徒。日积月累,教徒遍布天下,对朝廷形成极大威胁。 这一脉一旦出现野心之辈,发生反叛,动辄就是数十万数百万人为祸,且有组织、有信-仰、有目标,极难剿灭,比寻常农民作乱更令朝廷头疼。 故而朝廷对道家香火一脉历来就是打压政策,罗教更是与青莲教、摩尼教被列为大梁王朝三大邪教之一,极力剿灭,一旦发现,从严从重处置。 两百余年前,罗教曾组织过一场规模庞大的反叛。初期,罗教军队一度势如破竹,足足攻占二十三州之地,统御精兵强将超过百万。 大梁王朝一度陷入生死边缘,只能凭借雄关险要据守。让朝廷庆幸的是,罗教中人不懂统治,不事生产。 在战争陷入胶着之后,罗教粮食相继出现问题,又爆发了严重的天灾人祸,赤野千里,势力大衰,被大梁王朝趁机剿灭。 至此之后,罗教已然不成气候,残存的教众散落天下各州,隐姓埋名。在大梁王朝的高压态势下,已翻不起什么浪花。 但近年来,随着各种天灾人祸的出现,罗教又开始在各地生根发芽。朝廷对此极为敏感,对罗教余孽残党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若此案真与罗教余孽有关,这件看似普通的凶杀案,将变得极为复杂,甚至不是他们能够做主。 邢如明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在大是大非的原则性问题上,极为小心,面容如水,安排万年县衙的衙役捕快道:“你速速回县衙调查此人,一旦确认身份,立即详查,连他死之前接触过哪些人都不能放过。还有,回去就立即将此事向你们县令禀报。” 捕快对邢如明安排自己工作颇为不满,但意识到案件棘手,告辞一声,当即匆匆离开。 事情安排妥当后,众人踏出义庄正殿。 这时,周掌柜已安排人将围观百姓驱散,见状立即满脸笑容地迎了过来:“邢大人,小老头已在酒楼准备了饭菜,为大人接风洗尘。” “此案错综复杂,疑点重重,本大人没心情吃。”邢如明摆摆手,心不在焉地道:“折银吧。” 折银! 周掌柜倒吸一口凉气,酒楼摆一桌菜,鸡鸭鱼肉,美味佳肴齐全,成本不过一二两银子。 折现的话,一人一两,这么多官爷最少五两,关键是人家还嫌你抠搜,给的少。要让人满意,不出血必然不行。 当即疯狂给顾予使眼色,希望他能帮忙开口美言两句。 顾予一时完全没听懂折银是什么意思,不明所以,倒给足了周掌柜面子,反正他也饿了,帮衬道:“大人,已经过午时,此案复杂,也不急于一时,不如先到酒楼吃饱喝足,再做打算。” “也罢,那就先到你店中用食后再说。”邢如明抬头看了看天,点头同意:“麻七家你也送几份立办前去,不能饿到守着的兄弟。” 立办就是快餐的意思。 正欲离开,一位三十出头的青壮汉子急匆匆跑进了义庄,口中大叫:“三叔,三叔,不好啦。”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周掌柜神情肃然,急忙呵斥,见他讪讪站定,才问道:“发生了何事?” “二柱子,二柱子,他……”来报信的青壮汉子气喘吁吁:“他,好像死了。” “什么?” 周掌柜面色大变,惊叫出声,脸上浮起惊慌之色。这是这个月第二起了吧?还有完没完! 再这么下去,别说酒楼成了大凶之地再难经营,乡亲们视自己家为天罚之家避而远之,就连衙门,恐怕都不会相信自己就真的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吧? 他又惊又怒:“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青壮汉子咽了口吐沫,口不择言:“适才,刚才我跑到酒楼,外堂见一个人没有,就四处寻找,寻了个遍,才在他住的床上发现了他。” “他就赤_裸裸地躺在床上,动也不动,脸色白得吓人,下面那话还全部都是白_精和血水。我叫他一点反应没有,试了下鼻息,才发现已经没有了。” 话还未说完,院内几人面露古怪,只有假公子神色不动,略显茫然,不知听懂没有。 不会是昨晚和那女鬼水-乳-交融了吧?顾予表示同情,同时又心有余悸,若是昨夜色迷心窍,今日躺在床上死的就是自己了。 这杀千刀的,不会是精-虫上脑,去找那几个坐地吸土的暗娼玩去了?周掌柜咬牙切齿。 他的酒楼之前就养了几个暗娼,原是京城里不入流的窑姐,年老色衰,又没攒够银两,没有去处,回屯后又偷偷做起了这行当。 阳陵屯自然不可能有勾栏瓦肆,但屯里做帮工的人不少,且不少是娶不起媳妇的单身汉,聚在一起,当然有此需求。他这些年酒楼生意不错,一半以上都源于此。 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几位官爷,试探问道:“大人,我们是否前去查看?” “请义庄的林道长帮忙看守尸体,再把里面的捕快和仵作叫上,我们一起去看看。” 邢如明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命案,关我们毛事?我们是查阴邪厉鬼的,普通凶案那是衙门的事。 安排妥当后,众人直奔酒楼而去。 来到酒楼,穿过外堂,直接进了大院厨房旁的一间小屋。 甫一进入,一股难言的气味扑面而来。 腥臭汗味、浓郁脂粉,以及一股皂角、臭鸡蛋和不知名的鱼腥味,各种气味杂陈,在房间中交错弥漫。 众人纷纷捂鼻,唯独假公子粉嫩的鼻头微皱,用力吸了吸,神色略带迷茫,又若有所思。 “死者手脚出现硬化,背部、侧胸、大腿右侧出现紫红色斑痕,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为昨夜丑时。” “面部失血,瞳孔散大,鼻腔眼膜高度充血。身体浮肿,有血泡,肌肤皲裂结疤,内露筋肉脉管,下体精-血-流输不禁,有倾绝倒……” 仵作走上前查看,得出了结论。简单来说,就是金尽人亡。 县衙捕快皱眉问道:“有没有破案线索?” 仵作摇头道:“死者生前仰躺,但小腹和大腿根部未见淤青,甚是奇怪。而且他身上的老树皮疤痕,更像是传说中的鬼剥皮。” “肌肤皲裂结疤,内露筋肉脉管……” 顾予听到这十二个字时,只觉熟悉无比,却没想起在何处见过这样的描述。 是他们! 再听仵作分析,他的身体猛然一僵,双拳不由紧握而住,他终于想起在何处见过这几个字了。 是在卷宗中,丁文丁文兄弟的尸格上! 第32章 鬼剥皮 丁文丁武兄弟的死,与昨夜的女鬼有关? 可如果她不是周寡妇,又到底是谁? 顾予只觉脑袋疼得厉害,原本逐渐清晰地思路,又开始混乱了。 不! 我的推理并没有错,只是漏算了阴邪鬼气这个变量。 即便考虑进去,方向也不会变,只是细节上有出入。 顾予再度陷入了沉思。 听说是传说中的“鬼剥皮”,县衙捕快眼前一亮,赶忙道:“请江公子帮忙查看是否是妖邪鬼物所为?” 原来妹子姓江,这个姓有好多仙气飘飘的名字,不知道她芳名叫什么?顾予思路被打断,多看了对方两眼,嗯,确实没喉结。 对了,我不是舔狗。 与顾予在意的点不同,此时的老邢望着万年县衙捕快,眉头都皱成了川字。 格老子的,这货,又在坑咱!若非众目睽睽之下,他都想撸起袖子当脸给对方一拳。 按照镇邪司的规矩,若是查案过程中发现或发生其他妖邪案件,按属权管理和就近从快原则,归属原班房查办。 仵作说出“鬼剥皮”三字时,他就觉不妙。若真证实,这件毫无头绪的案子毋庸置疑又归二房了。 这让他很不愉快。 江妹子嫩白的小脸微微红着,不知是不是看到床上赤身露体男人的原因,摘下腰间百宝袋,取出了一件类似罗盘的宝器,轻轻转动,而后青葱玉指一点。 虚空中,一道劲气飞出,飙进了床上丁二柱的尸体中。 只见尸体瞬间腾起一股黝黑、阴森的气息,房间内,空气瞬间变得阴冷起来。 县衙捕快面露喜色,脱口而出:“果然是阴邪厉鬼作祟。” 小子,我记住你了。老邢的鼻子重重吐出一道粗气,一掌拍在周掌柜肩上,嘿嘿狞笑道:“掌柜的,随我等做份口供去。” 周掌柜瞬间面如土色,浑身簌簌发抖,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来。 ………… 邢如明显然没打算让顾予暴露身份,周掌柜的口供让县衙捕快一同前去。 等几人离开后,只剩下顾予和江妹子。 “我欲前往一处房中查探此案关键要点,不知姑娘可否愿与我一同前往。”顾予询问。 适才推理案件时,他就漏了尸体上阴邪之气这一个关键点,导致推论出现了遐纰,是时候弄清楚周寡妇的问题。 你好油。江妹子秀眉微皱,宛若剥壳鸡蛋精致的鹅蛋脸上露出不乐意地神色,轻轻挪了挪莲步,示意要与他划清界线。 不去算了,我命油我不油天。顾予穿过院子,来到前日晚上看到梳头女的房间。 右手气劲微微一吐,顿时将门销子震开。 没人? 顾予扫视一圈,里面空无一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隐隐有些失落感。 若她敢白日出现,倒更好了,正好捉住弄清楚情况。 他修为已到第一境,又练会了四法术,对于刚刚化鬼的魂魄倒不惧怕。 走进房中,立刻飘出了一股极为浓烈的女人的脂粉味,像是整个房间都被其侵染。 果然是她。 顾予仔细一辨认,登时辨别出这股脂粉香味与丁二柱房间中那股味道完全相同。 房间的摆设并不复杂,与顾予住的那一间类似。 不过,这间房中更像是长期住人,梳妆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胭脂盒粉。 衣柜中有不少衣裙,甚至在屏风和床上还散落着。 没人收拾? 顾予奇怪,周掌柜说其侄女周寡妇守寡后一直住在他家中,应该就是这一间。可她去世后,应该有人来收拾屋子吧? 是什么让周家人一直不愿意到此收拾她的屋子? 顾予心头冒出疑问,细细观察着四周。 突然,衣柜中几件短小的粉红色衣服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么小的衣服,不可能是她自己穿。 她有孩子,而且是女孩,看身材只有八九岁年纪。 那她的孩子去哪了? 顾予回忆,昨日上山的周家人中,只有一位十二三岁的男孩,并未见女孩。 若有若无,一股夹杂着淡淡的皂角和臭鸡蛋的腥味传入他的鼻息中。 不可能是厨子那边的味道飘来。 到食气境后,他的五感六觉变得极为敏锐,顿时发现了异常。 寻着那气味来到床边,掀开床被,只见木床中央,通红的床单上显现出一滩带着淡黄色乳白印记。 这滩痕迹,出现的时间不久! 顾予面色微沉,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周寡妇死了有十余天,这种痕迹的气味不可能保留这么长时间,必然是之后才出现的。 谁会跑来一个死人的房间做这等事? 这口味也太重了吧? 不对!寻常男人即便不惧鬼神,但要想在这一件凶宅中做这等事,那得有多大的心。 他既然敢来,那就说明此人生前与周寡妇定然极其熟悉,甚至说是有深厚的感情。 而且,能随便进入此房的,恐怕只有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人才能做到。 到底会是谁? 住在周家内院人的模样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发现,最近这几日出现的,竟只有周掌柜和他那个十二三岁的孙子。 难道是周掌柜?不对,看他年纪也有五十多岁,家中一妻一妾,正是如狼似虎,应付妻妾恐怕都勉强,怎会来这浪费? 外面守堂的周立?可听说他胆小如鼠,应该没这么大胆子。 顾予突然意识到,周家的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脚步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 扭头看去,却见江妹子出现在了房门口,正好奇地往里打量,见顾予目光盯着自己,顿觉心虚,反客为主,乌黑靓丽的大眼瞪着他,问道:“你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查案。”顾予翻了个白眼,我正大光明进来,怎么在你口中就成鬼鬼祟祟了。 这味道是? 江妹子一进门,眼前顿时一亮,也发现了异常,神色古怪地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要怎么说?难不成说这女人化成鬼来勾引过我?顾予摇头道:“不足为外人道。” 江妹子给了他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爱说不说。” “浓到发臭了。”她似乎对这脂粉味不甚喜爱。进门后,时而捏着秀气圆润的小鼻子,时而不住用柔嫩地小手在鼻尖轻轻扇着风。 “咦,这是什么?” 她突然拿起了一物,好奇地看了起来。 顾予扭头看去,只见她纤细洁白的手指间,拿着一大一小两个布偶。 大布偶穿着明黄色的衣裙,体态丰腴,像是个美貌妇人。小布偶穿着一身白色儒袍,但身材矮小,更似小小童生。 突然,一道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划过。 难道是他? 不会吧! 顾予身躯一震,脸上露出不可思议地神色。 第33章 上蒸下报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 邢如明、县衙捕快和周掌柜三人从一处房间中走了出来。 “不错!你很不错!” 老邢满意地拍了拍周掌柜的肩膀,说道:“念在你主动坦白的份上,本大人暂时取消对你的怀疑。希望你后面能积极配合查清此案。” 周掌柜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像是脱了一层皮,如负释重,几乎站立不住,虚脱地道:“全听大人安排。” “小人这就去找人安排餐食。”他一刻也不愿意再和这两人呆在一起,找了一个理由,准备离开。 “等等!” 突然,一道声音从走廊另一方传来。 周掌柜身形一颤,扭过头,只见顾予和那位假公子不知从何处走来,心头稍安,问道:“顾兄弟,有何事?” 顾予似笑非笑地望着对方,道:“小弟有几点疑问,想请掌柜解惑。” 周掌柜瞥了一眼老邢,见他同意,心虚道:“兄弟尽管询问,小老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予问:“我听林道长曾言,令侄女魂魄会在生前熟悉的地方徘徊,不知其生前住在何处?” 周掌柜不明所以,道:“我那侄女不愿住进内宅,惹人闲话,就住在我这酒楼中。”说罢,指了指不远处的房间。 果然如此! 顾予顺着他所指地方看去,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继续问道:“令侄女守寡后,为何不在婆家,反倒来你这居住?” 周掌柜皱眉,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些无关紧要的情况:“我那侄女夫婿意外身亡,婆家嫌她克夫,她膝下又无儿,再加上姿色尚可,屯里不少人垂涎,引来不少麻烦。想要让她再嫁,她又不愿意,与婆家起了不少矛盾,所以搬到了我家中。” 顾予再问,不给他含糊其辞的机会:“她是膝下无子,还是未生育孩子?” 周掌柜脸上明显出现了警惕的神色,犹豫一会,道:“她生有一女。” “那女孩呢?”顾予逼问。 对方神色微微发冷:“三年前,她还在婆家时,女儿就被人拐走了。” 顾予追问:“报案了吗,后面找到没有?” 周掌柜强忍着翻脸的冲动,哼道:“报了,官府没找到什么线索。再加上她婆家自己都不在意,不愿出钱寻人,之后就不了了之。” 农业社会,即便有神佛妖魔,男尊女卑的格局不会改变。 底层人们大多都是重男轻女的观念。甚至有极端的家庭,女孩一出生就将其溺死。 在婆家看来,不过是丢了一个赔钱货,走失就走失了,不值得再花钱寻找。 这就是当前社会的普世观念。 百姓不重视,官府亦不愿花大力气去找,越发助长了此类风气,竟逐渐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略卖产业。 被拐女孩,没有户籍,鲜有人敢要,往往被卖入勾栏瓦肆之中。若是姿色尚可,生活尚且不错,梳拢后即便未能遇到良人,也能攒些银钱赎身。但若相貌丑陋,终身困苦,脱身无望。 相比之下,男童则要更惨,被卖到矿山工地已是幸运,若是被采生折割,连人都做不了。 顾予原主的记忆中,就有这样一个残忍恶毒的遭遇,令他至今都毛骨悚然。 数年前,他与师傅在济州行走江湖卖艺时,曾见到两个杂耍师,从麻布袋子中放出一条人首蛇身的人面蛇,吹箫而动,当街表演,吸引来无数围观群众,赚得盆满钵满。 后来他才知道,这人面蛇竟是他们拐来的儿童所变。在他幼年时,砍去双手,又将喉咙弄哑,拉长舌头,再以秘术将整个人都塞进一条将死巨蟒中,等待血肉重合。像是养蛊一样,往往十数人都不能成功一次。 这就是采生折割,简直惨无人道,丧尽天良。 言归正传。 顾予没再追问女童去向,不着痕迹地道:“令侄女被婆家撵出,膝下女儿又被拐走,孤苦无依,想必平日里与令孙关系极好,甚至当作是自己儿子吧?” 周掌柜神色大变,怒气冲冲地道:“顾兄弟,你是什么意思话,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顾予原也是猜测,毕竟上烝下报,在这个讲求仁义礼智信的世界,太过骇人。 又不是前世某些岛国,这方面题材众多,占据半壁江山。但见对方这般反应,猜测瞬间得到验证。 他浑若不理,喃喃自语:“丁周氏丈夫亡去,无所依托,一门心思就在你那孙子身上。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又是独守空闺,吊形吊影。一个情窦初开,懵懵懂懂,血气方刚。三十岁的妇人,可正是最懂得疼人的时候,这夜深人静,风高夜黑……” 在场男人都浮现出懂你的姨母笑容,对顾予的推理极为认可。 什么意思?只有江妹子皱着眉头,不明所以。 “住口,你住口……我孙儿只是个十二三岁孩子,尚未成熟,怎么可能如你所说下贱不堪。更何况他们两人是姑侄,绝不可能发生任何关系。” 周掌柜神色渐渐变得癫狂,脸上煞白,浑身颤抖,难以置信地盯着顾予。 口中大声高喊,厉喝怒骂:“你这是在败坏我周家名声!你有什么证据?姓顾的,这几日你对周家多有帮衬,老头子感激,可这不代表你能胡说八道、信口雌黄。再敢乱言,我定然要到衙门告你诽谤污蔑。” 十二三岁,不小了! 顾予嘿然一笑,不再提及此事,反倒是目光灼灼盯着他,向前一步,冷冷问道:“那,令侄女因何而死?” “你,你血口喷人,她是病亡的。当时郎中看了病,里长和乡亲们都在,都可以作证。” 周掌柜一口气喘不上来,只觉眼前发黑,嘶声辩解,但又像是做贼心虚,被顾予步子一逼,冷汗簌簌直流而出,蹬蹬不住后退。 恐惧瞬间支配了他。 突然,一只健壮有力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像是找到了依靠的港湾,心头稍安。 扭头看去,只见一张留着络腮胡子、肥头大耳的国字脸出现在了前方十几寸处,离得极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老周,你杀人了!” “我没杀。”如果说顾予的推论让他气急败坏,那邢如明的讯问真正让他开始惊慌失措。 老邢双眼盯着他的双眼,认真地道:“你杀了!” “我真没杀!” 周掌柜要哭了:“邢大人,请相信我,我侄女真是病死的。” “看来你还没交代干净啊,走,走,咱们再去做份口供。”老邢搂在对方肩膀上的手紧如铁箍。 “我……” 周掌柜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神色,一颗心如坠冰窖,一闭眼,竟就此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第34章 夜遇鼠仙 日落西山,苍茫大地,逐渐被黑夜笼罩。 麻七家中。 燕无病、祝山海和万年县衙的两个捕快,带着屯里几个保长和周家族人,将房屋四周团团围住。 阳陵屯十家为一邻,十邻为一保,保长就是管辖百户之长。若换成某个世界,那就是村民小组长。 他们来时,里长不在,就找了几个保长帮忙。 麻七夫妇被锁在了正屋中,手上脚上均铐上了长长的铁链,只要一有动静,就会传出“叮叮当当”地响声,也不用担心他们逃走。 几人中午时,啃了几口随身带的干粮,勉强填了个肚子。 可到了傍晚,屯子里炊烟一起,闻着飘散的油香味,胃里的虫子被了勾起来,都是食欲大动。 燕无病和祝山海两人当即让保长和附近的村民买了两只鸡,就地取材,在麻七家院子里生火做饭。 屯子里的鸡大多都是散养,个个健壮有力,能飞起丈余高。肉也极其紧实,在小锅里炖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天都黑定了,飘香四溢,可鸡肉愣是没煮烂,一口咬下去,硬邦邦的,像是在嚼筋骨。 “这鸡也太老了吧?”祝山海就围在锅边,闻着香气,更觉饥肠辘辘,忍不住先捞了一块尝尝,却把牙齿给硌坏了,鸡肉塞在牙缝里,挑又挑不出来,难受极了。 主厨的保长讪讪一笑,解释道:“大人,咱这屯里的鸡都是土鸡,年岁长了,与那老林子里的野山鸡也差不多,没个几个时辰,煮不透,但若弄好,又香又嫩,是难得的山珍美味。大人若是饿了,先喝几口鸡汤解解馋。” 再忍忍。祝山海咽了一口吐沫,心想越呆越饿,不如等煮熟再回来吃,当即站起身,去换守在后屋的两个万年县衙捕快,道:“我替你们守一会,你们去休息一下。” 两个捕快坐在后院早就是无聊透顶,听到有人愿意和自己换班,当即兴高采烈地去了。 祝山海从屋后窗子缝隙中扫了一眼屋中的二人,只见他们正围坐在屋里的桌子上,烛火暗淡,视线昏暗,也看不清在做什么。 他盯着麻七妻子的侧影狠狠看了几眼她宽松白色衣裙下沉甸甸的胸脯,心中不忿,他娘的,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 这脸蛋,这身段,不做窑姐可惜了。 跟了这江洋大盗,又跟罗教牵扯上瓜葛,恐怕连卖入青楼勾栏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抓到菜市场砍头。 当恩客的机会没有了。 惋惜两声后,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刚刚转身,眼前突然一花,只觉一个人影飘了过去,定眼再看时,后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看错了?” 祝山海眉头一皱,抽刀在后院转了一圈,又跃上房顶扫视,见一切无恙,才放下心来。 “吱吱!” “唧唧!” 夜色漆黑,寂静的夜空中,传来了老鼠的叫声。 “他娘的,爷都没得吃,你们想吃个屁。”祝山海略显烦躁,掏了掏耳朵,没有在意,以为是前院炖鸡的香味把它们勾了过来。 在后院坐了一会,借着月光,抓了一只体型硕大的老鼠,竟比三四个月的小猫还大,鼠须斑白,想来年纪已大。 此刻,它的嘴角竟叼了一块血淋淋的不知名肉块。 “这东西哪搞的肉?”祝山海面色微变。 早上押麻七回来时,他们就将麻七家抄了一遍,家里空空荡荡,米缸里的米都不足半石,别说肉,就连青菜都找不出一根。 当时,祝山海等人还骂骂咧咧,屯里的人不是说麻七家天天大鱼大肉,那肉香味四溢,隔得老远都闻得到,还以为来他家,不缺吃食,谁曾想被饿得前胸贴着后背。 “腐肉!” 祝山海从它的口中夺食,用手一捻,鼻子轻嗅,脸色立刻露出了恶心厌恶的神色,将那老鼠和肉远远扔出,找了个水缸,打出水来洗手。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他的肚子里饿得咕咕直叫,起身喊了附近的一位保长守在后院,自己跑到了前院。 噼里啪啦地篝火摇曳。 燕无病坐在锅边,抬着一只碗,慢里斯条地品着鸡汤。更可气的是,见他过来,还特意从碗里捞出一根鸡翅根细嚼慢咽起来。 好哇!多少年的过命交情,在勾栏里都是加过钱的友谊,你就是这么对待兄弟的,连吃饭都不叫一声? 祝山海愤愤不已,一屁股坐到了他的旁边,一把抢过他的碗,从锅里捞出一碗鸡肉,自顾自地啃了起来。 燕无病不满道:“喂,鸡爪给我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好这口。” 祝山海冷哼道:“某人自己吃独食,好的都吃了,连这点杂碎角料都不愿意让我等吃了?” 燕无病目光斜睨:“你都不知道跑哪去了,我叫谁去?擅离职守,还好意思说我?” “胡说!”祝山海反驳:“谁说我擅离职守了,我去替了万年县衙那两捕快的班。他们过来没说吗?” “什么?”燕无病面色一变,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祝山海纳闷:“你发什么疯?” 燕无病神情严肃地道:“那两捕快根本就没来过。” “不可能!”祝山海不信,认为燕无病是在寻他开心。 “我骗你作甚。”燕无病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说道:“刚才主厨的保长说要去解手,至今都未回来,我还以为他是回了家,恐怕是出事了。” “真的?”祝山海将信将疑,目光落在了前方的正屋中:“难道是那两个人在搞事?” “链子声没响。”燕无病不信:“他两应该没这么大神通。” 祝山海沉吟道:“要不先将人聚起来,商议再说。” 燕无病同意。 两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将人聚拢。一数,竟然整整少了五人。 祝山海沉着脸,意识到了不对劲:“人都去哪了?” 众人面面相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夜色凄凉,头顶的月亮朦朦胧胧,一时间院子里寂静无声,只有老鼠“吱吱唧唧”地叫声。 麻七家就这么大个地,几个大活人,又都是健壮汉子,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即便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仍然感觉诡异无比,瘆得人头皮发麻。 一位保长犹犹豫豫地说道:“我半个多时辰前,见县衙的两位大人好像进了竹林,听他们说是要去解手。” 又是解手? 燕无病和祝山海对视一眼,就算来大的,半个多时辰腿都不得蹲断了? “去看看。”两人终究是不放心,分了工,一人带两个兄弟到竹林中寻人,一人带着剩下的兄弟守着麻七。 “等等,大人。”一位保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变得惨白,冷汗从额头直流而下,急忙阻止。 “大,大人,我知道了,他们是遇上鼠仙了!” 第35章 空壳人皮 夜深人静。 月色朦胧,大地披上了轻薄的白纱。 鼠仙! 一提到这两个字,阳陵屯众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均变了脸色。 祝山海不信,刚刚他还抓了一只大老鼠,叼着腐烂了不知多少天的肉,也没见变成仙,冷哼道:“胡说八道,屁大点老鼠,还称仙了,再敢妖言惑众,定饶不了你。” “大人,小人说得都是真的。”保长辩解:“这可不是祖辈的传说,是咱亲眼见到过的。” 一旁,一位周家族人也开口道:“大人,牛保长没说谎,屯里很多人确实看到过。” 原来,这阳陵屯里,还真有鼠仙的故事。 而且发生的时间不久,就在七八年前。 说是屯里有个混子,打小就没出息,每天好吃懒做,混吃混喝。父母和兄长在时,还有个吃饭的地方,不至于饿死。 后面他家里闹了疟疾,一家人全部得病死了,就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长辈去世后,那一年,在亲戚的帮衬下,也倒种起了庄稼。可到了秋收时,他懒病一上来,愣是没收庄稼,很快家里就没了吃食,只把他饿得奄奄一息。 一天夜里,他从睡梦中醒来,闻到不知从哪飘来的肉香,饿得发慌,也顾不了那许多,寻着味就找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就进了一户大户人家。 当家的是一个四十多岁、长着耗子脸,体态丰腴的妇人,自称姓鼠,见到混子笑盈盈地就迎了过去,说是今年丰收,府里办宴席,邀请他一起吃席。 屯子里什么时候来了姓鼠的人家?混子疑惑,但他饥肠辘辘,听到有饭吃,哪还管其他,在席间寻了个位置,坐下后就是好一阵狼吞虎咽。 等酒足饭饱,那体态丰腴的鼠妇人就走了过来,说刚才是她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贵人,今年家里丰收,就是托了混子的洪福。 为了感谢混子,妇人还拿了不少金银玉器给他,让他来年再行行好,让家里再得个丰年。 混子也是莫名其妙、糊里糊涂。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咬了咬金银,竟都是真的。 见有钱拿,混子顾不得许多,当即开口应承了下来。趁着酒劲,迷迷糊糊回了家。 得了金银后,混子的生活就好了许多,每天饭菜有鱼有肉,又起了两间大屋。 老话说,坐吃山空,立吃地陷。别人给的金银总有用尽的时候,很快他又变穷了。 就想起了当初那妇人还给了她不少玉器,拿着到京城当铺中去贩卖。 可这一卖,顿时引来了官府的缉捕。 没曾想,那妇人给他的玉器,竟是死人棺材里的冥器。 《梁律》,盗冢与伤人致残、讹诈、杀人及拐卖人口等同罪,处以磔(zhé)刑。那是要先割肉离骨,断肢体,再割断咽喉的。 混子怕极了,哪敢认罪,将事情原原本本交代了出来。 官府带着人按照他的记忆,找到了他先前吃酒席的地方。 这一去才知道,哪里有什么深宅大院,却是个被盗了的前朝贵族的墓葬。 挖开一看,里面住了上百只老鼠,其中有一只母鼠,体型比猫还大。那模样,竟与混子遇的妇人相似。 官府担心那老鼠成精,出手灭了墓中鼠族,那只母鼠不知从何处招来一阵白烟逃脱了。 混子因此逃得一命,只判了个徒刑。后来遇到朝廷大赦天下,得以释放。 可刚回家,那逃走的硕鼠立马找上门,破口大骂,说它们得了混子田里的庄稼,已经用银钱回报,质问他为何过河拆桥,灭它一族。 混子莫名其妙被关了几年,心中也有火气,与她对吵了起来,那声音连四周的邻居都听见了。 第二天,邻居发现他家中,密密麻麻都是老鼠,大吃一惊,约着邻里进去一看,发现混子竟已被无数老鼠啃食得只剩下一具白骨。 后来,屯子又传出不少穷得走投无路、家中无米下炊的饿汉遇到鼠妇人给吃食的传说。 自此之后,鼠仙的名号就在屯子里流传了起来,甚至有不少人家开始偷偷供奉鼠仙。 “我说今天晚上怎么这么多老鼠叫,原来是遇到了鼠仙?” “你们说,麻七家前段时间天天大鱼大肉,咱们来的时候,猪毛都没看见一根,不会是鼠仙帮麻七吧?” “鼠仙不是不给金银了吗,麻七怎么弄到的?” “谁知道,可能是唇枪舌剑,也有可能是短小精干,毕竟是个母的,嘿嘿……” 保长的话才说完,阳陵屯几人顿时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狗屁鼠仙,估计是只成了精的老鼠。”祝山海嗤之以鼻,但却暂时打消了去找失踪几人的念头。 成了精的老鼠,最少都是第一境。他二人单对单未必会有胜算,更何况还要守住麻七。 祝山海与燕无病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意思:“走,找那假麻七审审,他家闹什么妖。” 门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死老鼠的扑鼻臭味,辛酸刺鼻。 “不好!” 两人心头咯噔一跳,均意识到不妙,立即拔刀出鞘。 昏暗的油灯下。 假麻七夫妇围坐在桌前,背对着门口。桌上莫名其妙地摆了几个盘子,依稀可见上面还有饭菜,看上去像是夫妻二人共用晚饭的场景。 可这一幅和谐、美好、温馨的家庭场景,在燕无病和祝山海两人眼中看来,却无比地诡异,令他们头皮发麻。 家中无米无炊,他们哪来的饭菜? 铁链未响,这些碗筷盘子什么时候端上桌的? “唧唧!” 突然,一只拳头大小的老鼠从麻七妻子的胸口,跳到了桌子上,落在油灯旁,借着灯光,可以清晰地看到老鼠嘴角胡须隐隐带着猩红的血光。 噼啪! 油灯响了一下,静谧的房中,升起了一股阴森、诡异、压抑的气息。 又是这狗拿的老鼠! 两人戒备森严,持刀缓缓向前,来到桌前,锋利的刀尖放在了两人的肩膀上。 假麻七夫妇竟似毫无察觉,仍然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两人对视一眼,缓缓挪动脚步,来到他们前方。 下一刻! 恐怖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假麻七夫妇二人双目圆瞪,像是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事情,但眼珠子却不翼而飞。 肚子上有一个血肉模糊地窟窿。 “呕!” 祝山海鼻孔被那腐烂的腥臭味刺激,只觉喉咙一腥,一股酸辣热气上行,刚刚吃下又香又甜的鸡汤,竟顺着食道反流了出来。 “呕!” 一旁的燕无病本就是在强撑,被他一传染,瞬间也绷不住了,开始反胃干呕。 第36章 美味佳肴 已是深夜,顾予坐在酒楼外堂,轻轻啜茶。 茶叶是农家自揉自炒的大叶子茶,用炉火一煮,不用加盐、葱、姜、橘皮等物,味道已回甘而不涩,不输京城名茶。 周掌柜昏迷后,周家院子里瞬间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幸亏里长这个时候从县衙里赶回来,稳定了周家族人。及时安排人请了郎中,一番救治后,终于醒过来。 顾予等人也终于得吃上了一顿饱饭。 饭后,邢如明去找周掌柜问话。 顾予看着周家哭哭啼啼的妻女婆媳,一个头两个大,便没有同去,独自在外堂休息。 过了很长时间。 邢如明从大院中出来,自顾自地倒了一碗,轻轻一抿,水不烫,当即大口大口喝下,连饮两碗才停下,擦了擦嘴,骂骂咧咧地道:“这老家伙,真费事,一点破事,磨磨唧唧,讲了半天都没说完。” “他承认了?”顾予问道。 “算是吧。不过他咬死不承认他侄女是他杀的。”邢如明点头,将事情原委简单说了一遍。 顾予先前猜测不错,周家确实发生了上蒸下报之事。 不过,两人反常的举动,很快就被发现。为了避免这种败坏门风之事继续发生,周掌柜要赶人出门,但他那孙子却极力反对,哭着喊着要死要活,死死抱住不让她走。 周掌柜儿子早年身故,对这个唯一的孙子是百般疼爱,一时没了主意。 周寡妇古道热肠之事被家人发现后,不知是羞愧难当,无颜面对,还是万念俱灰,就此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说完,老邢看向顾予的目光中带着征求的意见:“我看他那样子不似作伪,你认为呢?” 他现在对顾予很是器重。 我好像从没说过他侄女是他杀的吧?顾予想了想,道:“若能找到丁周氏的尸体,验尸后,当能找到证据。” “老周醒来后说,他只希望家丑不可外扬。”老邢顺手从怀中掏出两个银元宝,塞给他:“这种小山村,聊胜于无,塞塞牙缝。” 这,不太好吧?顾予十分抗拒这种行为,他心里非常不舒服,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上司给的,不拿不行。 右手不动声色地滑进了左袖口,掂了掂,一个约莫十两重,倒能弥补前些日子的亏空。 该说不说,老邢你还真是个好上司。 等等,他的胸口为何这么鼓,还两边都是,难道这一两个时辰就能练出如此栉比鳞次的胸大肌? “鬼八指横行江湖多年,又干得是略卖的勾当,不知攒下多大,哦,是造了多少孽。这等十恶不赦、罪孽深重之徒,留他一夜,我寝食难安。”邢如明询问道:“你觉得咱们应该什么时候动手?” 顾予沉思。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周寡妇鬼魂就是杀害丁二柱的凶手,丁文丁武兄弟奄奄一息估计也和她有关系。 如果能先将周寡妇鬼魂抓住,那肯定是好的。 但鬼的出现,又跟妖魔不同,谁都难以预判他们会何时何地出现,只能是瞎猫去碰死耗子。 刚才他又去了一趟周寡妇住的房间,空空荡荡,但却少了阴森气息,说明她根本不在。 “明天吧。”顾予开口,周寡妇连续两夜都出现在了周家,今晚他还想再等一等。 这时,门外突然跌跌撞撞跑来一道身影,一进门见到邢如明,纳头便拜:“邢大人,大人,不好啦,出事了,出事了……” 顾予二人均是一惊。 邢如明认出来人是早上他们找来的保长,喝问道:“发生何事?” 那保长像是受了什么巨大刺激,神情慌乱,满是恐惧,口不择言:“麻七,麻七和他妻子被,被鼠仙杀死啦!” “什么?”邢如明大吃一惊,不管假麻七夫妇两人是不是凶手,都与此案关系密切,他们死了,这案子还怎么破? 更何况他们还和罗教牵扯上了关系,这到手的功劳,难道就这样不翼而飞。 “什么鼠仙,谁是鼠仙?”老邢大怒,拍桌而起。 谁知那保长像是受到了极为恐怖的惊吓,条理不清,口齿不明,竟一下子说不上来。 邢如明性子一急,也不等他,直接叫上了假公子,匆匆往麻七家赶去。 “头儿。” 三人赶到时,祝山海和燕无病两人面色惨白,精神头不太好,这一天本就没吃多少东西,还全部吐了出去。 邢如明大步走进房中,看到假麻七夫妇这番模样,也吓了一大跳,面色难堪地走了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祝山海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竹筒倒豆似地叙述了一遍,燕无病稍作补充。就连保长所说的鼠仙的故事也说了。 “什么,还失踪了五个人?”邢如明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紧。这什么鸟的案子,越搞越复杂。 这是我二房能处理的吗?人家只是个八品捕头。 鼠仙?老鼠成精那是斩妖司的事。不行,改明得赶紧派人回去,叫校尉大人协调斩妖司的人来。 今晚,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老邢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回酒楼睡觉算了,那就一个死去不久的寡妇亡魂。就我这修为,摆着给她吸一晚上都吸不完。 顾予亦被假麻七夫妇生剥活剐、肠穿肚烂的场景震到了,后脑壳发凉,浑身上下阵阵泛起了鸡皮疙瘩。 如果不是一穿越就被袁道士和武人的事刷新过三观,现在的他只怕比一旁捂嘴干呕的江妹子还不如。 他听完那个鼠仙的故事,隐隐感觉有何处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唤来了一个保长,问道:“你们屯一直有饿汉被鼠仙招待吃席?” “是啊。”保长不明所以,点头回应。 “具体在哪里?” 保长道:“这可说不上来,那伙人都是晚上去吃的,夜路迷糊,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我们这伙人没去过的就更不清楚了。” 顾予再问:“都是大鱼大肉吗?” “是呀,听他们说宴席极其丰盛,有什么糯米肉包、和骨羹羊,竹叶豆腐,哦,还有一个叫心肝解酒汤,菜多了,又尽是些花花菜名,老汉也记不住,不过听说美味得很,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去吃一顿。” 说完,保长眼中露出羡慕的目光,这些个菜名,他听都没听过,不知是些个什么美味佳肴。 第37章 诡秘竹林 夜已深。 早夜形成的浓露,在呜呜冷风的吹刮下,形成了点点露珠,落在树木竹林中。 寒风吹来,让院子里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感觉阴风阵阵,毛骨悚然。 噼里啪啦! 篝火肆意地燃烧着,在冷风中火焰摇曳,发出阵阵青光,显得诡异无比。 顾予又找来其他几人,询问道:“当年押着那混子抓鼠仙的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县衙里的大人,也记不清那么多。” 一人补充道:“衣服和今天来的几位一样。” 顾予又问:“发现那群老鼠后,有没有继续挖墓开棺?” “开了,还是个前朝的侯爷,发现了不少宝物,挺有钱的。” “墓里的尸体是什么样的?” “只剩一堆白骨了。” 顾予想了想,再问道:“屯里这段时间有没有来过生人,或者陌生面孔,要住了一段时间的,路过一两天的不算。” “生人?”几位保长你看我,我看你,一人回答道:“咱们屯离京城较近,赶个快脚程,个把时辰就到,没多少人愿意在屯子住下,最多也就歇歇脚,打个尖。” 一人突然道:“如果非要说住一段时间,那恐怕只有义庄的林道长了。” 顾予奇怪:“林道长不是本屯的吗?” “不是。”一位保长摇头,解释道:“林道长大约是十年前来我们屯的,当时他好像受了伤。恰好屯里的义庄没人居住,里长就让林道长住在里面,经常送去些米面口粮。” “后来他伤好了,念着里长等人的恩情,就留了下来,平日里帮屯里各家看看风水,做做法事。但他每年都要外出,一年在屯里也就住个两三个月。” 顾予微微皱眉:“他这次来是什么时候?” “还不久,大概是十多天前吧。义庄平时很少人去的。” …… 顾予和保长的对话还在持续,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结束。 一旁的邢如明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有几个疑点,想问清楚些。”顾予回答。 邢如明精神一振,急忙问道:“有什么进展?” “我有个不成熟的猜想,但没有证据,只是推论,不敢乱言。”顾予沉思道:“如果能找到失踪的几位兄弟,应该能得到印证。” 这个案件的复杂程度,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而且有些秘术手段,闻所未闻,就连走遍大江南北、见过无数奇闻异事的袁道士都未曾在其感应通玄录中记载。他亦不敢做出简单地判断。 找人?找什么人,明天再说吧,又不是自己手下。何况屯里人不是说他们是去吃席了,这不是好事吗,找他们干嘛? 老邢皱起了眉头,今晚的情形让他心头都开始发寒,有些畏惧,缩了缩头。 顾予见他老大不愿意的模样,旁敲侧击道:“大人,县衙的捕快一般都是什么修为?” 邢如明回道:“这可不一定。胥役之位多是世代相传,武功都有家承。有些天资聪慧又有家财,或许能走到第二境,甚至是第三境。有些愚笨又或穷苦,可能碌碌一辈子才勉强进入第一境。” 顾予扭头看向捂住小嘴,拍着机场的江妹子,微微一笑,道:“江姑娘,请问妖怪修行,从第一境到第二境需要多长时间?” 江妹子灵动漂亮的大眼眨了眨,显得有些迷茫,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自己,嘟着小嘴,略带生气地想了想,道:“妖精修行,与人族不同,以身为元,采天地日月之精华,若无天材地宝相助,晋升常以数十年计。” “这便是了。”顾予点头道:“大人,这所谓的鼠仙七八年前遇到县衙之人都只有逃跑的份,想来现在修为亦不高,只是手段残忍。” 见他神色间略有意动,急忙趁热打铁:“凭大人技冠群雄的武艺和听天监江大人深不可测的修为,些许小妖,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完,他心头暗叹,违心了,老邢这货苟的能力太强,为了救那五人,还要我阿谀奉承他,我太难了! 幸亏还搭上个江妹子,对她掇臀捧屁、曲意逢迎,咬牙闭眼,倒也勉强能够接受。 对啊! 邢如明一拍脑袋,眼前一亮,鼠妖那货当年遇人就跑,十有八九就是个第一境的小妖,七八年过去顶天能到第二境,怕他作甚。 瞥了一眼顾予,哼了一声,差点就被吓到,让这小鬼小瞧自己,拍拍肚子,安排道:“也罢,好歹共事一场,岂能见死不救,走,我们过去看看。” 众人分了工,邢如明、顾予、江妹子、祝山海带上刚才看到县衙捕快消失的保长几人进林子查看,燕无病等人则继续留在麻七家守护。 竹林离麻七家不远处,就十多丈距离。林子不大,只是后面连着一处山丘。 几人保持高度警戒,举着火把,往里面走去。 这一路行去,一个人影都未发现,诡异的情况也未发生。 “这些人去哪了?”老邢大皱眉头,眼看就要将这林子转完,可依旧一无所获。 “咦,头儿,这里有脚印。”就在这时,祝山海眼尖,看到了地上一行湿漉漉的脚印,不由得发出一声惊疑。 昨夜才下过雨,竹林潮湿,泥土未干,踩在上面,印迹清晰。 众人凑过去一看,只见四个脚印,一前一后,留下一串长长的印迹,竟往山丘走去。 “这也有一串脚印,一个人的。” “这也有,两个人的脚印。” 几人在附近一找,很快就发现了其他人的脚印。无一例外,脚尖都是朝竹林背后的山丘而去。 “他们去山里做什么?”邢如明不满:“放水外面就放了,大恭前面就行,又不是娘们,跑这么远干什么?” 顾予皱眉询问保长道:“前面山里是什么?” “再过去,应该是牛家的祖坟地吧。”保长举着火把,想要辨明方向确认,顺着他们的脚印向前走了几步,看清后道:“对,就是牛家的祖坟地。” 保长转过身,想要回去,可扭头看去,只见身后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不见。 “邢大人?” 保长咽了一口吐沫,只觉身后一股森寒邪风从地上刮起,阴湿之气瞬间遍布后背,鸡皮疙瘩,让他浑身发冷,心头发凉。 “邢大人,你们赶紧出来,不要吓我?” 保长要哭了,脸色瞬间一下就白了,惊恐万分。 “呼!” 就在这时,保长只觉裤腿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幽深地喘息声。 “妈呀!” 他惨叫一声,再顾不得什么,看见前方麻七家的亮光,撒腿就朝着灯火通明之处跑去。 第38章 山中石宅 黑暗仍在继续。 竹林深处。 顾予等人均望着前方空空荡荡地黑暗与幽寂发呆。 昏弱的火光下,一个大活人,眨眼功夫,就这样莫名其妙消失在了眼前。 猝不及防! 若非亲眼所见,着实让人觉得荒诞不羁。 前方的黑暗开始变得诡异、扭曲。 众人的心底冒起寒意,一股凉意直冲脑壳。 啪滋! 啪滋! 就在这时,地下渍水的泥土上,突然传来密密麻麻地脚步声,借着火光看去,泥土竟然自己往下陷去,留下了一串清晰可见的脚印,朝着山林深处奔跑而去。 应该是类似于域的东西! 顾予深吸一口气,强行驱散心底的惊惧。 “头儿,这林子里有妖邪。”祝山海脸色发白,强自镇定,他这些年办案,倒也见了不少世面,不至于吓得屁滚尿流。 “我不会看吗?”相比之下,老邢颇为镇定,皱起了眉头:“这货跑山里去干什么?你们在这等我,我先去试试情况。” 说完,沿着那道脚印走了过去。 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邢如明顺着之前消失几人的脚步,一路走了十数丈,竟仍然还在,并没有如保长一样消失。 “这他娘什么情况?”老邢大步走了回来,摸了摸后脑壳,搞不清状况:“你们谁带辟邪之物了,拿出来试试?” 祝山海摇头,道:“好像听说有个保长家有黑狗,不如回去杀了拿黑狗血来试试?” 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童子尿有用的。顾予死一般沉默。 突然,他脑海灵光突然一闪,说道:“还记得那个鼠仙传说吗,去的都是饥饿之人,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 邢如明点头,看向祝山海,道:“山海,我记得你刚刚抱怨说,吃的东西全吐了,饿得要死。你去试试?” 祝山海脸色一白,他被假麻七夫妇死时惨烈的情况一吓,现在一点没有独战鼠仙的想法,勉强点头道:“头儿,那你们要赶紧过来。” “放心,头儿什么时候害过你,若真是如此,我们马上就过去。”邢如明拍着胸脯保证。 老邢,我们才刚吃过饭,就算把东西全部吐出来,一下子也不会有饥饿感吧? 顾予皱眉,转念一想,对方无论修为还是见识都比自己要高很多,应该有许多秘术手段,便没有开口。 “好。”祝山海犹豫了下,顺着潮湿的脚印,缓缓向前走去。 下一刻。 诡异地事情再度发生了。 只见祝山海像是穿过了一道黝黑的屏障,魁梧的身形竟一点一点消失在了漆黑的深夜中。 “果然如此。”邢如明恍然,扭头看向顾予,问道:“我们怎么过去?” 顾予一呆,我还以为你有秘术呢,合着你一点办法没有? 为山海兄弟表示默哀后,试探道:“要不试试催吐?” 邢如明皱眉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点头道:“只有这样了。” 你还真答应了? 顾予无语,瞥了一眼江妹子,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妹子,要催吐,糟蹋了。不过孕气好的女孩子,都有人在默默为她呕吐。 江妹子蹙眉,瞥了一眼两人,淡淡道:“人有三魂七魄,七魄各主精气神和心胃肾肠胆肝肺,其中吞贼主肠,伏矢主胃,封住这两魄,自然就能进去。” 老邢面色一喜,瞪了一眼顾予,道:“还是江姑娘这主意靠谱点。” 顾予不清楚魂魄如何封印,孜孜求学:“不知姑娘可否教我此法?” “也倒不是什么秘术。”江妹子直接将口诀告诉了两人。 她所述封魂之术并不难,人体七魄分布于中脉的海底轮、脐轮、太阳神经丛、心轮、喉轮、眉心轮、顶轮。 要封吞贼、伏矢两魄,只需以真炁将脐轮、喉轮封住即可,尝试一遍,很快学会。 顾予将两魄封住后,沿着之前消失众人的脚步走了数丈,眼前突然一花,定眼再看时,远方山丘颜色突变。 如果说之前是天黑之后什么都看不见的一片漆黑,此时,他的眼中,整个世界都变得灰蒙蒙的,给人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像是来到了阴间世界。 进来后的邢如明扫了一眼四周,寂静无人,不由得皱眉:“山海去哪了,不是让他等着我们吗?” 顾予远眺,灰黑的天空中,只见前方山腰星星点点,闪着光芒,像是入夜后的村落。 村落中央,有一间极大的房屋,灯火通明,如同黑夜中的灯塔一般。 今夜谜团,答案就在前方。 顾予深深吸了一口气,观察四周,道:“头儿,天快亮了,咱们的时间不多,先找人吧。” 邢如明点了点头,三人顺着山路,向前走去。 夜风从耳边吹过,像是有人在哭泣,让人感觉极其不舒服。 顺着山腰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狭窄的土路渐渐变得开阔了起来。 进入村落后,小路竟都是用石板铺制而成。 两边的房屋均是悬山石屋,除了门窗,连一根木头都没有,与进村之前郁郁葱葱的树林形成鲜明的对比,怪异之极。 更诡异的是,他们在山下望时,明明每一家都是灯火闪耀,可走近一看,每一家都是闭门锁户,黑灯瞎火,像是完全无人居住。 门窗斑驳破旧,似乎很久没有人来打扫。 整个村落都显得极为冷清和死寂。 “山海他们到底去哪了,不会根本就没进这里吧?”邢如明观察一阵,又蹲下身查看石路,发现此处完全不像有人来过,不由得产生怀疑。 突然,远方隐隐约约飘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伴随着唢呐演奏。 是那间大房子! 过去看看。 顾予和邢如明对视一眼,很快统一了意见。 又走了约莫一里地,一间三进三出的大宅院顿时出现了眼前。 足足两丈余高的石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张灯结彩,披红带绿,竟像是在办喜事。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进去。 就在这时,一道夹杂着咬牙磨齿的尖锐声音从府里传来。 “哎呀,老爷说的不错,今个儿还真是个大喜的日子,没想到竟来了这么多贵客。” 一阵冷风吹来,带着一股浓烈的香油味,一位四十多岁、长着耗子脸的丰腴妇人扭着腰从大门玄关中缓缓走出。 第39章 双喜临门 鼠仙! 顾予心头一震,没想到,刚来就见到了正主。 抬头看去,只见她身形约莫五丈高,穿着一身大红袍子,胸口露出白得令人发瘆的皮肤。若不看脸,倒与寻常妇人无异。 只是一张鞋拔子长脸,额头足足占了一半,眼睛就像是墨笔轻点画上去,小得看不清楚,眼睛下面的鼻子和嘴挤在了一块呈现出三角形状,两颗锃亮的门牙外翻,露在嘴唇外,这模样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耗子脸! 顾予听说了多次,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强忍着视觉听觉带来的恶心感,硬着头皮拱手抱拳道:“这位姐姐,我等路过此处,见天色已晚,想找一处地方住下歇息。不知贵府正在办事,叨扰之处,请勿怪罪。” “哎哟,小弟弟嘴真甜。”鼠妇人咯吱咯吱直笑,浑身乱颤,只是配合那扭曲的五官,狰狞的牙口,这一幕诡异万分:“府里办事,你们来贺,我们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你们?” “不知贵府今天在办什么喜事?”顾予强忍,问道:“我等远道而来,双手空空,实在汗颜。” 鼠妇人捂嘴笑道:“哟,看小兄弟说的,相请不如偶遇,还要什么贺礼。今个儿是我们老爷娶亲和小少爷准备降生的大喜日子,双喜临门。各位远来是客,快快请入府喝杯喜酒。” 顾予和邢如明均惊讶异常,娶亲和生子是一天,不会是买一送一吧? 对视一眼,三人跟着鼠妇人走进了宅子。 高门石宅。只见华灯已上,贴红结彩,豪华壮丽,唢呐呜咽欢快,锣鼓高亢嘹亮。 才转进院子,一股浓烈的大骨熬汤时的肉香味传来,夹杂着吆五喝六的叫喊声。 与院外的冷清寂静完全不同,院子里足足摆了数十桌的酒席,宾朋满座,济济一堂,端地是热闹非凡。 “只为那枉死城中哭声烦,哭声烦,奈何桥头苦伶仃,新坟无伴难成眠,怕对瘦月寂寞星……” 大院前方,有一处临时搭建的楼台。台上,几位戏角粉墨登场,字正腔圆,卖力表演,迎来了一阵阵喝彩声。 顾予等人一路行去,只见席间宾客众人有的长着一张耗子脸,诡异恶心;有的骨塌肉陷,皮黑肌皱,恐怖阴森…… 这席,完全不似人宴。 鼠妇人将顾予三人领到了戏台最前方右手边的圆桌,盈盈笑道:“今天府里除了三位,还来了些贵客,委屈各位暂时在这歇脚,招待不周之处,望多海涵。” 顾予扫了一眼桌前众人,瞬间面色一变。 红布扑成圆桌前,围坐七名目光呆滞、面容瘫痪的男子,见到他们过来,视若无睹,像是饿死鬼一般,不断从桌上拿起鸡鸭鱼肉往嘴里塞去。 这七人赫然正是消失的祝山海、两名县衙衙役和阳陵屯的几位保长。 邢如明刚想出声,袖口被人一扯,扭头看去,见顾予微微摇头示意,只能按捺下心中一肚子的疑问。 三人依次入座,鼠妇人招呼道:“三位贵客稍等,我这就去让厨房再上些美味佳肴来。” 等鼠夫人离开后,顾予用手推了推旁边的县衙捕快,但对方竟似毫无察觉,依旧在埋头苦吃。 “山海。”邢如明低喝一声,右手在身旁祝山海的肩膀上一捏,这次他用上了真劲。 可依旧无用。 对方浑然不知,仍旧在大口大口地撕咬啃食着一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头,吃得静静有味,肉汁顺着嘴缝不断往下滴落,掉在胸口、大红的桌布上。 “他们应该是中了迷魂术。”邢如明双眼微眯,低声问道:“江公子可曾知道破解之法?” 江妹子望着桌上的一片狼藉,脸上不太开心,到处都是肉汁骨髓,连个干净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尽量往后靠去,避免被肉沫浓汁溅到。 闻言,嘟着小嘴道:“若是佛道摄心迷魂之术,以暮鼓晨钟或狮子吼等法门就能破解,但他们更像是中了迷魂毒药,需要解药才行。” 麻烦! 邢如明眉头深深皱起,如果叫不醒他们,等待会动手时,岂不是非但没有帮手,反倒要畏首畏尾,兼顾他们生死? 就在这时,一道浓烈的肉香味从不远处飘来,那味道越来越香,越来越诱人。 一个巨大的盘子被两个厨子端上了他们这桌。 鼠妇人走到顾予身边,介绍道:“这是我们家大厨看家拿手菜,和骨羹羊,几位贵客尝尝鲜,保证你们吃了第一次,还想吃第二次。” 这肉,能吃吗? 顾予表示深深的怀疑,这群老鼠精难道还会养殖动物不成? 打眼望去,只见盘中盛着一堆不知名的骨肉,用的是最简单地烹饪方法。 切割之后,下锅白煮,再配上不知名的作料,炖成了现在这样色泽红润、口味浓郁、肥而不腻的炖肉。 色香味俱全。 一开始时,还只是能简单地感受到,这肉应该好吃,让人食指大动。 但随着肉香四溢,像是勾起了埋藏在肠胃深处的食欲,那种饥饿的感觉越发强烈,忍不住想要抬起一大块来,大快朵颐。 “姐姐你有心了,我们慢慢品尝,今天府里客人多,少不了要你招呼,你快去忙吧。” 顾予咽了一口吐沫,想要支开鼠妇人,他有点担心她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去吃那道炖肉。 没曾想,鼠妇人竟完全不上当,就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盯着他们,原本就小的眼睛,缩得就快看不见了,催促道:“哎呀,这里的都是乡里乡亲,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不会有事。你们远来是客,当然要招呼好你们。你看那几位贵客,他们吃的多开心,你们也快点吃吧。” “咔嚓!” 像是对她话语的回应,一位阳陵屯的保长敲开了一块三指粗、小臂长的骨棒,深深一吸,也不怕里面的髓汁烫到嘴唇和喉咙,咕咚一下就吞了下去,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若登往生极乐。 “这……”顾予脑子急转,给了老邢一个眼神,示意他赶快想办法编理由,不然就掀桌子动手,反正人都找到了,回去再说。 谁知邢如明却一脸沉重地道:“今日是家母祭辰,吾三日不沾荤腥,悼念亡母。阁下好意,只能心领。” 鼠妇人面色一寒,占了半张脸的额头上生起了十多道皱纹,更加恐怖了。她看向江妹子,呵呵冷笑:“这位贵客呢?” 只见对方微微低头,目无表情地道:“师门规矩,不食肉类。” 鼠妇人目光灼灼盯着顾予,上嘴唇一翻,像是动了怒气,语气森寒地咯咯而笑,带起一阵磨牙的声音:“贵客该不会也是父母丧日或者有什么师门规矩吧?” 第40章 煮画成面 喜宴还在继续。 戏台上,你唱罢来我登场,好一副热闹场景。 大红桌前,七个健壮汉子抓着肉香四溢的炖肉,大口大口送进嘴中,完全不怕油腻,甚至不用咀嚼,直接吞咽下肚,吃得满面油光。 在他们的眼中,只有肉,唯有狂吃海喝,浑然不在意身边已经剑拔弩张。 顾予被鼠妇人盯得头皮发麻,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的香油味,更是让他恶心迷糊,头晕脑胀,一时间没想出什么更好的理由来。 突然,席间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鼓掌声。 “好。” “有意思。” “妙啊。” “再来一个。” 扭头看去,只见一位青年男子站在台上,拱手抱拳道:“化水成冰之术,这是我从西域国刚学回来的戏法,希望各位喜欢。” 顾予眼前一亮,计上心来,道:“今日我上门叨扰,双手空空,却得主人如此盛情招待,实在是受之有愧。” “适才见台上戏法,想起小弟亦有几个拿手戏法,不如就在这台上表演一场,以此答谢主人。” 鼠妇人面容稍霁,褶皱的额头终于铺展开来,嘴角微裂,像是在发笑,却比哭还难看:“那感情好,我家老爷今日娶的夫人听说以前就是个彩戏师,贵客要能上台表演,逗乐了我家夫人,老爷定然重重酬谢。” 彩戏师? 顾予一愣,万万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碰到同行,而且是两个。 鼠妇人裂开大嘴笑道:“贵客需不需要吃饱喝足再去,我让下人帮贵客排场?” “不用。”顾予赶忙推托,他哪敢吃这不知什么种类的肉,道:“我这戏法不宜食饱时表演。” 鼠妇人咯吱咯吱笑道:“那贵客这就随我上台表演吧。” 见两人离开,邢如明两人均松了一口气,大有一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架势。 离桌后,顾予想了想,道:“请为我准备一个火炉、一口锅和些许清水。” 他这次是来办案的,不可能带大件的戏法道具,只带了便于携带的物品。 空碗来酒、手摘天桃是不能用了。天知道会不会莫名其妙就整出一碗神仙佳酿或者九天蟠桃出来。 在这妖邪老巢,突然拿出一样天材地宝,只怕所有妖邪都会发狂争抢,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 不过,他吃饭的本事当然不止这两手,适才电光石火间,已有了主意。 鼠妇人应了,很快指挥着家里的下人搬来了顾予要的东西。 这时,适才在台上表演的戏法师也结束了表演,缓缓走下台来。 “兄台。”顾予拱手,他乡遇同行,让他莫名生出一丝好感。 可对方竟似完全没听到,径直离开。 脚后跟未着地。 顾予面色一变,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这时,鼠妇人走到戏台上,拍了拍手,笑道:“各位亲朋好友,今天咱们府来了一位贵客,恰好也会戏法。同行竞技,不知谁更精彩。下面,就有请他为我们再来表演一段奇妙戏法。” “好!” “刚才戏法还没看过瘾,正好看个够。” 台下,再度响起了一阵阵的欢呼鼓掌声。 顾予原主演的就是鬼戏,今个儿才算是重归正业,登台抱拳道:“各位看官,下面,我为大家带来戏法,煮画成面。如果各位感兴趣的话,可以就近观看。” 说完,从竹箱中取出了一幅镶裱的画卷,在前台众人面前展示:“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摸一摸画卷的材质。” “是纸。” “确实是纸。” 几个大着胆子的耗子脸走近台前,摸了摸顾予的画像,高声大叫,告诉众人。 顾予看向适才伸手来摸的一人,笑道:“这位朋友,有面无肉,只吃个素面,岂不味同嚼蜡,不如你说一种动物,我画在这画上,作为汤料。” 那人扭头看了一眼桌子,下意识地道:“我想吃羊。” “好,我们今日就吃羊肉面。”顾予三两笔,在画卷中画出一只羊羔。 因为要表演这个戏法,原主学过毛笔画,此时他凭记忆画出,虽不甚满意,但比前世允明版凤凰傲意图要传神一些。 画好之后,顾予再次向众人展示。 得到确认后,将画放在桌前,手中气劲微吐,代替了之前指甲藏刀的部分,很快就将画切成条。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条条画纸放进了鼠妇人抬上的锅中。 滚滚沸腾。 约莫过了十余息时间,顾予用漏勺一捞,一碗热气腾腾、带着满满羊肉块的面条顿时出锅。 “好!” “精彩!” “贵客,能不能教教我们?” “对呀,要是我们学会,岂不再也不用愁食物了?” 顾予向台前观众展示,顿时爆发出一阵鼓掌叫好声,甚至出现了向他拜师学艺的声音。 难道是将羊封印进了画中? 台下,江妹子一脸迷惑看了老邢一眼,心中好奇,他是怎么办到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邢如明无语,这位手下先前的职业,他还是清楚一二的,知道这是对方吃饭的本事,自然不会开口去问。 顾予正欲下台,鼠妇人突然叫出了他,眯眯眼越笑越小:“贵客,我家老爷和夫人有请。” 顾予一愣,准备将这面收好,谁知鼠妇人却开口道:“我家夫人非常好奇贵客下面的味道,想要尝一尝,请贵客带着一同前去。” 顾予想了想,点头同意,道:“请带路。” “贵客放心,若是老爷满意,定不会让你吃亏的。”鼠妇人大笑,十几道抬头纹再次露出。 鼠妇人所言的老爷和夫人,就在戏台左侧的二层高楼上看戏。 顾予随她登楼,在二楼走廊间,见到两人。 只见这老爷竟是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头发和双鬓斑白,倒没长着一副耗子脸,面容枯瘦,肌肤蜡黄泛红,更像是长期在地里耕作的普通庄稼汉子。 夫人身穿一件大红嫁衣,头戴凤冠霞帔,轻薄的红纱罩下,隐约可见白里透红的杏仁小脸,眼睛又大有媚,卧蚕粉嫩,长长的睫毛和绣眉相得益彰,是个典型的媚眼桃花。贴身的嫁衣下,是一具婀娜多姿,丰满诱人的的身段。 这手感,最少要到100码才行吧。顾予都能感觉到呼吸一窒。 一树梨花压海棠,也不知这老头吃不吃得消。 新娘见顾予捧碗而至,轻轻一笑,道:“冒昧请贵客到此,全因贵客戏法,让妾身想起一位前辈。不知贵客可否将这碗羊肉面赠予妾身。” “这……”顾予为难。 老爷开口道:“七姐,别让人挑我们不是,说我们不懂规矩。去库房取一件宝物赠予贵客。” “是,老爷。”鼠妇人低头应诺。 “他乡遇同行,本身也是一件喜事。”顾予上前两步,将碗递给了新娘。 谁知对方接过碗时,纤葱细指竟然他的掌心轻轻一划,眼眸流转,带起一阵媚意。 这婆娘勾引我。 顾予被她媚眼一瞟,坚持到底,坚持不泄的道心竟微微一颤。下一刻,一个念头突然浮现脑海。 她还是热的! 第41章 瓦罐土坯 厢房二楼走廊。 眼看顾予跟着鼠妇人离开,老爷发出一声冷笑道:“你觉得他会救你?” 新娘脸色恬静,不冷不淡地回答:“不觉得。” 老爷不置可否,不屑地道:“自身难保。”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新娘反驳。 “一个第一境的武人能翻起多大浪花,不要忘了,鼠七最拿手的是幻术。”老爷蔑然一笑,眼睛盯着楼下宴席中的邢如明道:“第三境初期,气如烈火,勉强算是个对手。” 新娘哼了一声,不再言语,抬起顾予煮的羊肉面,轻轻嗅了嗅,香气四溢,让人胃口大开。当即让身边的侍婢去帮她拿一双筷子。 “你准备吃这个?”老爷的神色愣了一下,不悦道:“家里这么多山珍海味你不吃,为何偏偏要吃这来历不明的小子煮的东西?” “他下的面,起码是人吃的。”新娘冷冷回应。 老爷冷笑,神情像是动了真怒:“你自己不也煮尸,大家瓦罐子和土坯子,一窑货。” “我们只是为了找出一具活尸,保命而已,你我不一样。”新娘冷漠回应。 老爷呵呵一笑,像是毫不动怒,但脸上却是满面寒冰:“放心,你我拜堂后,我会亲自主持仪式,让你师兄转生成鼠。当妖挺好的,为何非要为人。” 新娘的脸色沉了下去,不再理他。 接过侍婢递来的筷子,捻起一颗羊肉,看了两眼,肉质鲜嫩软烂,放入口中轻轻咀嚼。 浓郁的肉汁在口中爆炸开来,一股灼热的气息突然扑向她的喉咙,沿着食道,飞速朝着她的小腹冲去,一时间被封锁住的丹田竟被那热息顶撞得轻轻颤动了一下。 “咳!咳!咳!”新娘喉咙被呛,发出几声咳嗽。 老爷见状冷笑:“小心别噎死,你今晚还得和我洞房花烛。” “不劳你关心。”新娘冷着脸,心中却爆发出了难以言喻的惊喜。 这是? 她盯着碗中的羊肉面,美眸转动,雪白的俏脸上不经意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红晕。 …… 【上苍明鉴,捌拾】 跟在鼠妇人身后,下了楼,顾予立即默念,眼前一阵恍惚,出现了玄之又玄的字体。 果然如此! 看到数值又扣减了20点,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么说,我每一次作戏法,只要数值不为零,都能变出真正实物? 看来这戏法不能轻易表演了。顾予有些头疼。 原来,他这煮画成面的戏法,画是用糯米纸做的,在高温水中一煮即化,真正的面和肉都是在煮面的时候,乘人不注意时随机放下。 晾干的面条他作为干粮随身带着,肉则是刚刚在酒席桌上取的,上台前就藏到了他身上。 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适才表演时,刚下面锅中就自动浮现出了羊肉和面条。 台上表演,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查探。这会儿得空一试,才明白了原委。 20点数值,就这么没了。 顾予一阵可惜,刚才他并不想将那碗面给出,虽隐隐有所猜测,但尚未证实。 只是听那老爷说要赠宝时,他已听出弦外之音,为人所迫,身不由己,除非当场翻脸,否则不给不行。 刚才递碗给新娘时,新娘除了在他掌心一划,还塞给他一团丝滑的物品,不知何物。 不着痕迹地将袖口之物取出,定眼一看,竟是一方丝巾,念头一转,放入了怀中。 鼠妖这府邸三进三出,规模极大。 一路行去,鼠妇人带着顾予穿过两处堂院,来到后院。 与外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情况迥异,后院仿佛置身在另外一个世界,连烛火灯光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排被黑暗吞噬,漆黑、死寂、阴森的房间。 鼠妇人来到一处房间前,推门而入,指着石架上的物品,低低笑道:“鄙府虽不富裕,但刀枪剑戟、金银玉器、珍贵药材还是存了一些。不知贵客喜欢什么样的宝物?” 顾予站在门外,问道:“不知贵老爷姓甚名谁,是何等人物,竟有这般大的本事,为何从未听说过?” “我家老爷黑白两道均能吃得开,自然有偌大本事。”鼠妇人并未直接回答,见他也不进门,催促道:“贵客可进屋中挑选。” 顾予扫了一圈屋内,夜色漆黑,看不清楚,开口问道:“小弟对儒释道武各家秘术颇感兴趣,不知贵府可有珍藏?” “自然是有的。”鼠妇人满口答应,领着顾予来到房间深处一排书架,道:“这些都是我家老爷这些年的珍藏,贵客喜欢什么,从中取一本就行。” 顾予取出火褶,照亮书架,细细一看,只见书架上摆满了各种经书秘籍。 有什么《十日大法》《天荒地老唯我独身功》《慈航冷含欢喜玄经》。 也有什么《须弥圣清破元录》《太上无极明新无定秘诀》。 等等,各门各家各派经书秘籍应有尽有,一时间让他有种眼花缭乱之感,不知该如何选择。 “贵客慢慢观看,我到外面招呼其他客人去了。”鼠妇人露出诡异地笑容,慢慢朝后退去。 顾予打断道:“出去是假,想困我是真吧?” 鼠妇人脸色大变,问道:“贵客什么意思?” “这书都是你幻化出来的?”顾予奇道:“你们为何要把我困在此处?” 鼠妇人见阴谋败露,大声厉喝:“你是怎么发现的?” 顾予暗自调动真炁,进入戒备状态,口中道:“一开始并不发觉,直到我问你是否有经书秘籍,你为了引我入屋,毫不犹豫就回答有时,我才起了疑心。这么多的经书秘籍,你家主子有何能力和本事能得来?” “就算你发现也没有用了。发现越早,死的越快。还想让你不知不觉安乐死去。既然你自己找死,那就好好享受被虐杀的快感吧。”鼠妇人咯吱咯吱大笑。 突然,身形猛地一缩,化作了一只比猫还大的巨鼠,张牙咧嘴,扑向顾予。 烈焰术! 顾予还是第一次和妖邪交手,因为不清楚对方实力,这一击便用了全力。 他双掌朝着鼠妇人来的方向一推,掌心猛地喷出两道烈火。 哧! 哧! 像是五花肥肉被炙烤,空气中响起了尖锐刺耳的声音。一股白烟腾起,仿佛被烧糊了一般,恶臭扑鼻。 “啊啊!你是道士?” 鼠妇人惨叫一声,身形化作了一道邪风,突然消失在了黑暗中,只剩下尖锐刺耳的惨叫声在房中回荡。 去哪了? 顾予警戒,立即朝门口掠去。 呼! 就在这时,房中突然黑影一闪,刮起一道阴风,只听“砰”地一声,房门被重重带上。 第42章 夜黑风高 “这就想困我?” 顾予哼了一声,猜到对方是想将自己困在房间,利用漆黑的环境和她的极速或幻术偷袭围杀自己。 若是换作他人,只能小心防守。一不小心,或许还真能让对方偷袭得手。 但顾予可不跟她玩这一套,他打算直接掀桌子。 指尖一翻,一道拳头大的火球出现,带着霸道地灼热,迅猛切开阴冷的空气,落在了屋内的架子上。 冬日初春长时间的干燥,让这些木架遇木即燃。 疾风术! 顾予捏诀,一股冷风在密闭的空间中突然刮起。 噼里啪啦! 木架上的火苗在风的助燃下,瞬间腾起熊熊大火。火光跳动,呛鼻的浓烟开始弥漫。 “还不出来?” 顾予守在门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火,越来越大。 浓烟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呛鼻。 他都能感觉吸入鼻尖的空气,带着烈火炙烤的温度,吸入肺中,引起了阵阵不适。 “我就不信你还能坚持多久?” 顾予冷哼一声,开始尝试减少外呼吸的频次,依靠调息搬运丹田气息进行内呼吸。 当然,想要完全依靠内呼吸,他现在的修为还无法做到。这是道家极为高深的修炼成果。 不过此时简单应付已经足够了,比的就是谁先撑不住。 疾风术! 顾予再次捏诀施法。 呼! 呼! 密闭的房间中,再度卷起一股股冷风,原本就已经燃烧了大半木架的烈火,在风的带动下,开始往房顶、四周门板卷去。 噼里啪啦! 火焰急剧燃烧,房中一片通红,灼热地气息一阵阵扑面而来,只要再多待片刻,皮肤定然受到灼伤。 突然。 破空声响起,那鼠妇人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摸到了顾予的右后方。 化作一道黑影,朝着顾予额头眉心狠狠射来。 缚地术! 顾予脚下土地突然向左移动六尺有余,身形随之变动。 鼠妇人万万没有想到,顾予的身形明明未变,却能挪移数尺,猝不及防之下,登时扑了个空。 但她的身形速度却未变,想要顺势离开。 可她的如意算盘却是打错了。 顾予不会放任她轻易逃走,指尖上早已准备多时、火焰喷薄流转的火剑重重斩在了它的身上。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飞在空中的巨鼠,竟就这样被拦腰斩断。 乌黑的鲜血四溅喷涌,恶臭扑鼻。 这时,顾予的眼前一花,一阵恍惚晕眩。 一股若有若无地青气从天而降。 心头升起熟悉的感悟。 壹佰整。 那种熟悉的感觉,让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来不及查探青气的内容,撞开房门,急忙离去。 此刻,他的脸色发白,眼前发黑,连续这么多次施展法术,丹田内法力几近空空,连带身体都开始吃不消。 ………… 火势越来越裂,突破房间的束缚后,火势在夜风的助力下,如同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快速向着周边的房屋蔓延。 只一会功夫,熊熊大火将大半个府邸都照得通红。 “起火啦!” “走水啦!” “快跑!” “快救火!” 内院中,原本喜气洋洋地吃着酒席看着节目的各路妖邪,看到烈火,瞬间炸锅。 有的径直就往府外逃去,有的拿起盛水之物想要找水灭火,可刚一接近,被吹来的呛人浓烟一吹,瞬间化作了一只硕鼠,吱吱唧唧叫着逃离。 席间数百妖邪乱作一团。 “呕,头儿,我们怎么办,呕……” 数十息之前,不知为何,祝山海等七人瞬间清醒过来。 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狂吃海喝,肚子已经被撑了不知多少东西,已足足数倍食量于平时,整个肚子都被撑得圆滚滚的。 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是趴在桌边狂吐。 “三七不知去了何处?”邢如明持刀站定守护,脸色难看:“要找到他才行。” 这火不会是他放的吧?老邢心中猜测,略一沉吟,目光瞟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假公子,道:“江公子,麻烦你在此处守护,我到后院找人。” 这时,江妹子捂鼻早已站得远远的,无他,那群人呕吐物的腥臭味太过浓烈,她完全受不了这个味道,闻言点头答应。 刚欲离开,突然一道怒音由远及近悠悠传来:“你们还想去哪里?” 破空呼啸声响起,三道人影从四周厢房中跳出,双脚重重踏在了地上,石裂桌碎。 人影站定之后,将老邢等人围在了中央。 尸傀! 邢如明看清对方模样,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东西刀枪难入,力大无穷,偏偏又是炼制而成,寻常破妖邪的手段对他基本无用,比僵尸还难对付。 不对! 不像尸傀! 仔细看他们除了容貌死板,神色略显呆滞,但行动与活人无异,这与寻常尸傀手僵脚硬,攻击死板的特征完全不同。 “上。”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命令的声音。 三具尸傀闻令而动,脚上踩着“咚咚咚”地巨大声响,朝着众人围攻而去。 邢如明深深吸了一口气,拔出手中佩刀,一跃而起,朝着攻来的尸傀劈砍而去。 真气灌注刀锋,在刀刃处形成了七寸有余的刀气,锋芒逼人,削铁如泥。 谁知那尸傀也不避让,抬起双臂挡在了攻来刀刃上。 铛! 长刀锋利,带起的刀气与尸傀的手臂狠狠撞在一起,发出金属摩擦般地声响,崩裂出一道道火花。 老邢握刀的虎口震得发痛,那尸傀亦被刀锋向后退了几步。 “你们先退!” 邢如明心头一沉,大喝一声,双脚一点,飞起数丈高,躲过其他两具尸傀的攻击。 刚刚这电光火石的交手瞬间,他已摸清楚尸傀的底细,其力量与速度与第二境无异,但双手双脚灵活,极其难缠。 若是单对单,凭他的手段,多用些时间就能将对方磨死。但三具尸傀一起攻击,他只能凭借身法自保。 “想走,哪有这么容易?”敌人的命令再度响起:“1号、2号围住他,3号攻击其他人。” 砰!砰!砰! 3号尸傀脚步重重踩在石板上,快步朝着其他人蛮牛冲撞而来。 “你们先退,我挡他一下,呕……” 祝山海拔刀向前,刚欲提气,腹中又是一阵阵地难受,喉头一痒,肠胃中食物残渣从口中吐出,竟喷了攻来的3号尸傀一脸。 白液残渣,腥臭恶心! 第43章 鼠窃狗盗 鼠妖府邸。 一处不知名的房间,顾予躲在其中,以空碗来酒之术再次变出了一碗仙酒。 咕噜咕噜! 仙酒下肚,蕴含的先天气息随着顾予的吐纳,开始朝着丹田之处汇聚,化作了丝丝的先天真阳之炁。 他的法力在快速恢复。 青气闪现,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一则则画面。 葱葱郁郁的山间,一只小老鼠在寻觅食物。 这一年,发生了严重的饥荒,人们只能到山上去寻野菜树皮充饥。 原本物产丰富的山谷,瞬间如蝗虫过境,变得空空荡荡。 人抢鼠食。 小老鼠在地上失去了食物来源,只能在地下翻找。而它正好进入了一座恢弘的墓穴,里面有无数具还未腐烂的尸体。 它以人尸为食,不知为何,渐渐长出了灵智,寿命也开始逐渐变长。 穴中无日月。 不知过了多久,一群人闯了进来。 然后,它惊恐地发现,平日里它吃的食物,竟然活了过来,开始疯狂攻击人类。 一番大战过后,只剩下一个男人浑身是血匆匆往外逃走。 惊惧异常、害怕死尸攻击自己的它,跟着男人离开墓穴。 路上,男人发现了它,引为鼠友。 躲过无数机关猛兽之后,一人一鼠逃出生天。 男人在附近村落中住下,开始研究在墓中找到的一本古册。 为了印证所学,男人开始偷偷发掘古墓,炼制尸体,甚至有时还会用活人做实验。 期间,男人开始教导它一些修行的法门,喂食它天材地宝。 作为回报,它替男人不断潜入古墓寻找各式各样的尸体。 鼠窃狗盗! 民间三大缺德之事,挖人祖坟,扒人房子,睡人媳妇。他们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做着。 整个村落地下埋的尸体都他们一人一鼠被祸害一空,甚至伸向了附近村落。 “是他?” 画面破碎,顾予通过青气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弄清楚男人到底是谁,但通过鼠妇人视角看到男人的日常,隐隐猜测到了一二。 法力恢复。 顾予起身出门。他藏身之处位于府邸中央的一处侧房,后院厢房火光冲天,前院也已乱做了一团,隐隐可以听到打斗声。 他收敛气息,悄悄往外行去,准备与邢如明等人汇合。 突然。 对面漆黑幽暗的走廊上,闪过一道红影,极速朝着院中正宅飞去,带起一阵风响。 是她? 顾予立马猜出了对方就是府邸老爷的新娘。毕竟今晚宴席,穿着大红衣服的人可不多。 她来这干什么?不是应该乘乱逃跑吗? 顾予顿下脚步,适才他已查看了对方给的东西,就是普通一方丝巾,不过丝巾一角,上面写了“救我”两字。 他隐隐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既然她不趁乱逃跑,反倒冲进内院,多半别有图谋,踌躇一下,小心翼翼跟了上去。 只见新娘冲进了一处房间,顾予赶到时,她已消失在了漆黑阴森、人影闪烁的房中。 有人! 顾予吃了一惊,急忙防备,然而那些人影竟就只在房中,一动不动。 走近再看时,里面密密麻麻竟站满了手脚和身躯被铁链紧紧束缚住的死人。 看他们的衣服,有的沾染着新鲜的泥土,皮肤神情宛若活人,像是刚死不久。有的皮肤下的水份早已风干,只剩黝黑的皮肤包裹着,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 他们竟挖了这么多尸体? 顾予吃惊,戒备森严,缓缓走进房中,寻找新娘。 突然,一道气劲从身后袭来,带着凌冽寒意冲向他的后背。 缚地术! 顾予一蹲,同时脚下一沉,房中土地竟沉落三尺有余,躲避开了对方的攻击。 红色身影朝上方飞过,顾予却不准备放过她。 烈焰术。 一道火剑在他指尖蓬勃而出,朝着对方奔腾而去。 眼看就要刺中时,对方身形竟诡异地扭曲了一下,躲开了攻击,但繁琐累赘的大红嫁衣却被点燃。 “你不是武人?”新娘惊讶,她亦是果断异常,立刻将着火的裙摆撕裂,扔了出去,露出了一双修长白嫩、紧绷有力的美腿。 顾予见对方站定,没有再攻击的意思,哼道:“怎么,想要恩将仇报?” 新娘娇嫩的脸蛋上露出了娇滴滴地柔弱神色:“公子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只能来世再报。” 据说,英雄救美这种事情发展到最后,只有两种结果。 高富帅,小女子无以回报只能以身相许。 矮矬穷,小女子无以回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报此大恩。 全是套路。 顾予冷笑:“等你充入教司坊后,报答我的机会就多了。” 新娘作出一副哀怨地神色:“公子怎地如此狠心,妾身亦是受害人,身不由己。” 顾予滴水不漏,哼道:“废话少说,你来这做什么?” 新娘不答,反倒装出可怜兮兮地模样:“妾身实在不愿与公子刀剑相向,但公子逼迫至此,唯有一搏,望公子不要怪罪。” 话音一落,一点寒芒闪现,她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柄软鞭,鞭头一甩,朝着顾予击来。 兵器相交。 一寸长,一寸强。 顾予手无寸铁,烈焰术凝成的火剑太过消耗法力,他可不敢凭之与对方比剑,当即躲避退开。 没想新娘这一招竟是虚招,一鞭甩出,登时脱手。身影急退,抓住身边一具尸体,就往门口掠去。 “想走?” 顾予再度施展烈焰术,两团拳头大小的火焰朝着新娘飞去。 眼看就要击中时,对方竟一跃而起,在空中翻了一个不可思议地姿势,闪开了火焰的攻击。 不过,她能躲避,她手中的尸体却没能逃过,火焰落在对方裤腿,登时燃起了熊熊烈火。 这,双膝碰肩,她是怎么做到的? 顾予脑海中灵光一闪,登时想起,燕无病曾说过义庄与他交手的女人,身形极其柔软,能作出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高难度动作。 “那日义庄偷尸的果然是你。”顾予喝问道:“麻七是怎么死的?” 新娘急忙扑去尸体身上的火焰,冷冷道:“他受我师兄所托,收了他的积蓄,却不办事,害我师兄枉死一次,他死得不冤。” 顾予继续追问:“那丁文丁武呢?” “不知道,与我们无关。” 顾予看她神色不似作伪,顿时皱起了眉头,自己先前的猜测竟然错了? 就在这时。 突然。 咔嚓! 天空中,一道剧烈的明亮划过天穹,灰色的夜空被划破,天地瞬间被染成惨白。 第44章 神仙戏法 外院中。 祝山海强忍着胃中的不适,一刀劈在攻来的3号尸傀身上,但却像是给对方挠痒痒一样。 尸傀一拳击出,祝山海横刀格挡,身子顿时倒飞出去。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喉头一腥,鲜血混着呕吐物不断从口中吐出。 “快逃!” 一招交手之后,祝山海瞬间知道,己方根本挡不住尸傀的攻击,当即招呼众人离开。 正当他爬起身,准备断后,掩护众人离开时。 一道玄光闪过。 3号尸傀诡异地停住了! 只见他在原地不停快走,想要冲到他们之中,但无论如何都未曾前进半分。 徐行止追! 祝山海的身后,江妹子施展术法,顿时便将尸傀困住。 看到这幅场景,祝山海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人家是听天监的大人,修为肯定比自己高很多,自己冲在第一线干啥?这不脑袋秀逗了! 另一边,邢如明和两具尸傀缠斗,打得你来我往,不分胜负。 一时间,战斗陷入了僵局。 “咦,没想到竟看漏了你?”一道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他手持一根杵棍,身材瘦弱,面容枯瘦,头发和双鬓斑白,像是弱不禁风地样子,缓缓走到祝山海等人身边,目光灼灼盯着江妹子。 赫然正是这府邸的老爷。 “江姑娘,你先困住这两具尸傀,我收拾他。”邢如明舍弃硬拼,对付两具尸傀不落下风。 眼见她能施术困住尸傀,他立刻朝着两具尸傀突然一阵猛攻,长刀与他们的身躯撞击,不断发出金属摩擦般地声响,崩裂出一道道火花。 两具尸傀被他的刀气逼得连退数步,邢如明亦因此脱身。 两道玄光闪过。 江妹子再度施展徐行止追之术,将两具尸傀困住。 “老家伙,你的对手是我!”邢如明咧嘴一笑,长刀劲气抖动,高高举起,一跃而起,朝着对方头顶斩去。 “粗鄙的武夫。”府邸老爷哼了一声,不与他交手,急忙往后退去。 不过,他右手杵棍一扔,竟飞到了空中,隔空御棍,与邢如明缠斗起来。 铛!铛!铛! 刀棍相交,爆发出一阵阵火花,尖锐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山海,刀。”邢如明身形猛地一退,避开杵棍,接过祝山海递来的刀后,再度迅速加入了战局。 祝山海低头看去,只见扔在地上的单刀,此时已崩开了十数口裂痕,随时都可能断裂。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单刀可是朝廷专门为镇邪司等部门打造的,乃是百炼精钢,寻常江湖武林中的刀刃根本无法与之比拟,一碰即断。 放在江湖中,这种刀也算是神兵利器,可就是这样一口刀,不过数十息的功夫,竟毁坏至此。 那杵棍到底是何宝物? “江姑娘,我们现在怎么办?”祝山海一时没了主意,急急扭头询问。 “退”。江妹子雪白细腻的贝齿轻轻咬了咬红嘟嘟的嘴唇,突然取出一道符箓,手指变幻,符箓奇妙般悬于空中。 只听她口中低声默念咒诀。 突然。 灰黑的天空中,风云变幻。 咔嚓! 一声闷雷响起,一道带着煌煌天威的雷电,从天空中漫天席地而来,电芒长啸,风雷激烈,群鬼辟易,生出无可阻挡之威。 蓬!蓬! 雷鸣霸道。 天地至刚至阳的雷霆落下,众人只觉眼珠刺痛,就算闭上了双眼,眼前仍旧是一阵白茫茫的,无法直视。 啊啊啊! 惨叫声响起。 等天地重归于静,众人再度睁开双眼,三具尸傀全身都已经变成了焦炭,不断冒着黑烟,死得不能再死。 府邸老爷站立之地,一根断裂成十数断的杵棍散落在地,发出通红的火光。 雷乃天地正阳之首,刚正不阿,专破这世间一切妖魔鬼魅、阴煞邪厉。 原先灯火通明的府邸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间不知废弃了多久的断壁残垣。 远方,东方破晓,已露出一抹白肚。 ………… 再度睁开双眼的新娘看到四周的断壁残垣,娇嫩的脸上面色大变,瞬间知道今夜事不可为,不愿再与顾予纠缠。 她突然一咬牙,似是做出了什么决断,朝着顾予扔出一物,冷冷道:“此书就当还你今夜救我恩情。自此之后,你我恩怨两清,但下次见面,你就是杀我师兄的仇人。” “想走?”顾予避开对方扔来之物,再度凝出烈焰术打出,但新娘竟以一种难以琢磨揣测的轨迹,辗转腾挪间,消失在了山林中。 这是什么? 顾予捡起对方扔出的物品,却是一张泛着淡淡旧黄、不知什么皮做成的帛书。 这皮书像是从何处撕扯下来,呈现出了不规则的形状。 借着后院的熊熊大火,打开一看,只见暗沉的小字最上方,一道新墨书写的四个大字清晰可见——《神仙戏法》。 顾予面色大变,脑海中一道似曾相识的记忆闪现,仿佛要冲破出来。 “三七。” “三七。”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呼喊声,打断了他脑海深处的回忆。 “头儿,我在这。”顾予回过神来,大声回应。事到如今,案件逐渐清晰,他是否隐藏身份已无所谓。 邢如明转进院子,见到顾予,松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你被那老鼠精困住了,担心了好一阵,没事就好。” “头儿,刚刚发生了何事,那道雷电是?”顾予一脸严肃,他是受过严格训练的,能够直面老邢衣服焦黑、满面焦炭、头发直立的模样。 不过,他心中也好奇,刚才那煌煌天威出自何处,一瞬间就将鼠妖等人辛辛苦苦构建起的幻境破去。 威力之大,恐怖如斯。 “是江姑娘符箓的雷法。”邢如明简单介绍,询问道:“那老鼠精呢?” “哦,死了。” 顾予陷入了沉思,《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中曾记载,天地正雷,非上三境修士不能御使。 雷法符箓即便只能发出一道寻常电光,亦极其珍贵,更何况是能引下天地煌煌正雷的符箓。 袁道士一生眼馋,却从未得到过一张。 顾予在考虑,他是不是对这位妹子太过冷淡了。毕竟在这个妖魔横行、世事冷漠、朝不保夕的世界,即便不能得到一份纯真的爱情,收获一份友情,也是极好的。 “这是谁?”老邢注意到顾予身边散发出胡臭味的一具尸体。 顾予心不在焉地回答道:“鬼八指。” “他没死?”邢如明吃了一惊,蹲下身,细细查看对方,叹气道:“只可惜这府邸的老爷跑了,要是能抓住他就好了。” “跑不了。”顾予回过神来,微微一笑。 第45章 朱砂辰尸 朝阳初升。 山谷溪流潺潺,林荫小道的树木草丛,挂满了白露。 破败的山间府邸,云雾缭绕,密密麻麻堆满了尸体,有的直直站立,有的横躺在地上,望之不寒而栗。 断壁残垣之外,周遭密密麻麻都是坟头。 “山海,你带着大家在四处找找,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邢如明简单安排了任务。 逃走了老鼠精主人,想要再抓他就难了。 虽然不知道顾予为何迷之自信,但老邢觉得自己还是应该靠谱一些,搜搜现场看是否会留下什么信息。 “这是牛二愣子?” “三叔公!” “九叔!” 阳陵屯众人大着胆子开始清理现场时,顿时发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我入你贴白画的亲娘,谁将我大舅挖出来了?” “遭瘟的,狗入的,让我知道是谁,必然掘了他家十八代祖坟。” 挖人坟墓,缺德冒烟。一时间咒骂声不绝于耳。 邢如明看着尸体,皱眉奇道:“他们拿这么多尸体做什么?” “炼活尸。炼制出来的尸体,与常人无异,甚至可以长时间附魂。”顾予回答,这是昨夜他从青气中看到的。 想了想,又道:“理论上说,只要魂魄不被阴司发现,活尸肉身强度足够,就能一直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也算是一种另类的长生不死之术。” 这是他的猜测。当然,这只是最理想的状态,其中肯定有不少问题。长生不死,哪有如此容易。 “你怎么知道?”老邢吃了一惊,长生不死,这可是禁忌,世间无人能够做到。 “昨夜那老鼠精交代的。”顾予将问题推给了已经死透的鼠妇人。 邢如明眼前闪过一丝难言的惊喜:“这么说,抓住老鼠精的主人,我们就能得到一种长生之术。” “或许吧。”顾予不置可否:“不过前路荆棘,而且太过歹毒,这绝对不是康庄大道。” “有就够了。”老邢眼珠溜溜直转,似是在盘算着什么。过了一会,才嘿嘿一笑,道:“不知想出这办法的是什么人,也算是鬼才了。” “我不羡慕那些开辟道路的前行者,只敬佩后面加宽道路的拓路者。”顾予笑道。 老邢叹道:“拓路哪有这么容易。能走出一条小道,便已是凤毛麟角。” 顾予心说,不管你行不行,反正我就是那种人。 就在这时。 一人突然爆发出惊呼:“这是,周寡妇?” 众人一惊,急忙赶了过去,只见在一处柜子中,塞着一具穿着明黄殓衣的女尸。 她头发散乱,衣着破碎,露出的惨白皮肤上有许多淤紫的痕迹,下身的裙子和裤子被撕裂,脚上两只鞋子不知所踪,露出了森白的大腿。下体处一片模糊,甚至带着丝丝血迹。 她是被强暴而死的? 邢如明皱起了眉头,蹲下身稍一检查后,立刻发现异常,面色顿时变了,恶心道:“谁这么丧心病狂,连尸体都不放过?” 砰! 突然。 木板倒地。 不远处一间坍塌的房间中,两个阳陵屯保长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口中大喊道:“邢大人,大人,你去看,看看!!!” “怎么了?”老邢皱眉,大清早的,怕什么,不就是些尸体。胆子这么小,这要搁晚上,你们还不吓死了? 一人惊恐地咽着吐沫,道:“里面全部是小孩尸体。” “很多,应该有数十个。”另一人补充道。 “什么?”顾予面色大变,他看到过老鼠精主人用活人做实验的场景,零零散散,有饿得快死的人,也有年幼无知地孩童。 但据屯里人说,那些饿汉有不少仍旧好好活在屯里,便不以为意。 那些孩童被他杀了? 他呼吸一紧,拳头不由自主地握了起来,冲进了坍塌的房间中。房中整整齐齐排了十余口黑棺。 有两口黑棺已经被打开,凑近一看,只见棺木两头,一边各坐一男一女两个小孩。面容栩栩如生,看上去也就六七岁的模样。 男童女童均身着新衣,男童扎着冲天辫,女童两边挽了两个发髻,像是要参加什么重要的仪式。 这时,众人亦陆陆续续进来,打开了其他棺盖。其余黑棺与这两口一样,棺木两端各坐一对童男童女。 细细一数,这些棺中男童女童竟足足有三十六人。 “辰尸。”一旁基本不主动发言的江妹子眼中罕见露出了寒意:“这人该死!” 顾予脸色冷下来,想起了《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中记载,北蛮贵族的活殉之事。 北蛮活殉之人会在生前被喂食朱砂,让他们的内脏能够抗腐。 吃下朱砂的人如果能活下来,就继续往他们的头、手、腹、背、脚等血管中注射赤汞。 在注射的过程中,还必须保证这些人是活的,因为死人的血液是不流通的。 等他们死后,再抹上朱砂。这样的尸体,就被称之为辰尸。据说历经千年万年都不会腐化。 就连北蛮这样的未开化之地,都是用战俘来做这事。 中原礼仪之邦,承受这非人之罪的,竟然是孩童。 如此残忍! 一时间,众人的心都沉甸甸的。 稀稀疏疏的脚步声响起。 山下小路上露出了数道身影,来到了断壁残垣中。 “邢大人。” 见到众人,燕无病立即带人迎了过来,他们守在麻七家中,见竹林后山被闪电劈中,亦是提心吊胆。故而等天色明亮,便摸上了山。 “山海,你让人去告知屯里各家各户到此处领回自家的尸体安葬。如果无人认领的,就组织他们寻一块风水宝地,帮忙埋了。” 邢如明说完后,又询问顾予道:“下一步怎么查,你来安排!” 顾予想了想,道:“六哥,你带几个人去请里长到义庄议事。” 说完后,又朝江妹子拱拱手道:“请江姑娘一同前往,若有不愿,直接将他锁来。” 然后,又朝着县衙两位捕快道:“麻烦大人带两人将周寡妇尸体带下山,找仵作验尸,查明死因。” “我们呢?”邢如明一皱眉。 顾予隐晦提醒道:“头儿,一夜辛劳,不如回酒楼洗漱一番,再做打算。” 邢如明看了看全身上下,确实有伤官威,当即点头同意。 回去的路上,却又忍不住询问:“你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顾予道:“有几个疑点还得仵作验尸后才能确认。不过,一切将在义庄中揭晓。” 老邢大翻白眼,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 ps:这案子确实有点冗长,写到后面我自己也发现了,所以一直在删减一些可有可无的细节描述,无疑又牺牲了刻画。 但马上结束了。哎,这案子一开始没写细纲,写了个千多字的粗纲,毕竟我也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没想到会是这样。后面的案子一定精益求精。 不过,想来各位男观众老爷枝比我还粗,应该会原谅我的。 第46章 交臂鞭尸 顾予等人刚到周记酒楼,就遇到了回县衙调查的捕快,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万年县令和一众县衙胥役。 罗教事关重大,万年县令亦不敢托大,调查清楚后,亲自率众赶来。 这万年县令姓陈,是一位三十岁左右、面容白俊的青年小生,头戴乌纱帽,穿着一身青蓝色样式的圆领袍子,神色严峻,目光如电,一眼就能看出不是简单人物。 万年县是京都外城,县令官职要比其他地区高一级,是六品。不过面对邢如明和顾予等人,对方倒没有任何官架子。 等邢如明收拾洗漱结束后,主动过来见礼道:“邢捕头,我们已查清楚,义庄棺中死尸确实是鬼八指的尸体。说来惭愧,他被斩首之后,我等亦放松了警惕,没曾想竟发生了这等事情。” “此事怪不得陈大人,谁曾料到一个江洋大盗竟会有这般本事。”邢如明亦客气两句,询问道:“不知陈大人可曾查清是谁买走了他的尸体?” “是一个叫玉怜花的女人。除此之外,我们还查到麻七曾在鬼八指问斩前往狱中探视过他,只是不知两人有什么交易。” 陈县令简单介绍,而后询问道:“不知邢大人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三七那小兔崽子也在跟我打哑谜。邢如明瞪了顾予一眼,示意他放点风出来。 顾予上前回话道:“陈大人,经我们调查,麻七昔日与江洋大盗鬼八指相识。鬼八指曾托麻七找关系救自己出去。可麻七收钱后,没有帮忙办事,反倒黑了对方钱财。” “鬼八指被斩首后,以秘术使神魂逃得一命。又与其师妹玉怜花联手杀死了麻七,并将神魂附在了他的身上。鬼八指附身的麻七已为我们所擒,大人带回衙门审问便知。” 陈县令惊讶,感慨道:“镇邪司果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如此复杂的案情,竟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调查清楚。” “哪里,哪里。”邢如明客气,心中却是疑惑不已,三七怎么知道的? 两人恭维间,有小吏禀报,仵作验尸结果已经出来。 陈县令点头:“传他进来。” 仵作前来禀报道:“大老爷,邢大人,丁周氏死因已查明,是窒息死亡。此外,下吏还查到她有丹朱粉中毒迹象。身体淤青和下体伤痕,均是死后所致。” “窒息死亡?”邢如明吃惊,眉头深皱,奶奶的,这个老周,不老实啊,还骗自己说是病亡。 陈县令询问道:“邢捕头,敢问那丁文丁武之死可有进展?” 老邢瞥了一眼顾予。 顾予道:“陈大人,主谋者现在就在义庄,不若我们一同前往,当众审讯?” 陈县令皱眉,显然并不太相信,但见邢如明点头同意,只得答应。 顾予补充道:“还请陈大人派人将这周掌柜一家押到义庄中,一同审讯。” 陈县令应了,派了数名衙役去押解。 众人来到义庄时,里面已经聚了不少人。燕无病等人均已回来,里长、林道士和先前的县衙捕快、保长都在。 顾予扫了一眼,心头稍安。 见到陈县令和邢如明等人进来,均纷纷起身见礼。 陈县令看向顾予道:“顾捕快,就由你来说吧。” 顾予点头,突然道:“各位兄弟,立刻拿下里长。江姑娘,请封禁他的神识。” “等等。”里长面色大变,高声叫道:“明府,不知这位大人为何要拿我?” “还不动手。”顾予催促。 他的话音刚落,江妹子一道玄光打出,瞬间击中在他的额间。身旁两位捕快将他扭按在地。 “你……”里长目眦欲裂,怒视顾予道:“这位大人难道要插圈弄套,蛤蟆夜哭?明府,明府你要为我做主啊!” 陈县令皱眉,问道:“顾捕快,此言何意?” 顾予道:“陈大人,主谋杀害丁文丁武兄弟,又豢养鼠精,盗尸辰尸之事,皆出自于这位里长之手。” 里长大喊道:“冤枉啊,大人,这腌臜捕快就是想要构陷我,请您高悬明镜,明辨是非。” 顾予看着里长,淡淡道:“屯里的泼皮麻七突然富有,家里天天肉香四溢,里长派丁文丁武去盯麻七,表面上是怕他去惊扰阳陵大墓,实际是担心自己炼尸之术被偷吧?” 里长冷着脸,道:“我不清楚你在说些什么。” 顾予却没理会他,继续说道:“丁文丁武在麻七家守侯,无意中却发现麻七躺到周寡妇棺木的秘密。” “他们回来将事情告诉了你,但却做了一件你无法容忍的事情,所以你将两人变成了猪,又让手下尸傀送到周记酒楼厨子手中,完成了借刀杀人。” “你胡说。”里长怒视顾予:“你自己的话都狗屁不通,他们既然办成了事,我为什么还要杀他们?” “这就和周寡妇的尸身有关系了。” 顾予眼光一转,落在了被押解而来的周掌柜一家人身上,说道:“周寡妇长期被服食丹朱粉,身体本身就有了大量的毒性和抗性。有一天她的剂量被使用过度,产生了假死。周家误以为她已死,又心怀鬼胎,草草将她埋葬。” “我……”周掌柜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面如土糠,浑身上下都开始发抖。 “周掌柜,你在乱葬岗上随便找块地一埋,就是绝佳的养尸之地,而且是人为造出的,这世间岂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如果我没猜错,应该就是这位里长引导你去的吧?” “那天我准备寻一块地,确实是他告诉我那有无主之地,我一时贪图便宜,鬼迷心窍,便答应了。”周掌柜闭上了双眼,脸上充满了悔恨,两行眼泪流下。 里长面色一变,嘴上强自辩解道:“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养阴之地,只是恰好知道无主,就告诉他了。” “你养活尸的地方,你会不知道?”顾予冷哼一声,继续道:“周寡妇的棺木只是一口薄棺,又薄又不严实,有地气从棺板中渗入,她在坟中就这样迷迷糊糊过了几日,才窒息而亡。” “麻七进入周寡妇棺木时,她才刚死不久。丁文丁武兄弟将消息告诉你后,你生怕周寡妇尸身出现问题,火急火燎赶去。” “可当你赶到周寡妇墓地时,才知道坟墓中的麻七根本不是真麻七,只是一具假尸首。而丁文丁武两兄弟见周寡妇体温尚存,色迷心窍,竟做了交臂鞭尸之事。” “你发现自己辛苦谋划滋养的活尸被他兄弟两人糟蹋,一时恼怒,便痛下杀手。” 里长脸色开始变得不自然,怒斥道:“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第47章 有恃无恐 义庄中。 顾予目光灼灼盯着里长,道:“周寡妇的尸格已出,死于窒息,长期服食丹朱粉,死后遭受凌辱,这些足够证明其死亡原因。” 里长迫不及待地反驳:“那又怎样,这只能说明是周家杀了人,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顾予道:“丁文丁武兄弟尸格中记载,二人肌肤皲裂结疤,内露筋肉脉管,这是传说中的鬼剥皮。” “鬼有三十六种,有外障、内障、食障三大类。外障中有一罗刹恶鬼,唤作毒鬼,他们生前被人种下剧毒,伤及神魂,即便死后化鬼,全身亦带有剧毒。” “你丧心病狂,将这么多偷来拐来的孩童做成辰尸,不会不知道丁文丁武兄弟身上的鬼剥皮是毒鬼造成的吧?” “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偷拐过儿童,又什么时候将他们做成辰尸?”里长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两名捕快死死按住,不由发出嘶吼。 顾予冷声道:“这恐怕就要问你和那鬼八指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了。” “鬼八指附身的麻七察觉被你盯上后,立刻躲到了京城。而你在发现麻七假尸首猫腻后,立刻祸水东引,设局陷害,想让官府帮你搜出麻七。你二人必然早就认识,且有恩怨。” “你炼制辰尸的孩童,有些是向鬼八指买的吧?而半年前他意外落网被捕,是不是也出自你的手笔?” “越说越离谱。”里长不再理会顾予,朝着陈县令磕头喊冤道:“明堂,他这哪是审案断案,全部是他自己的猜测,信口雌黄,根本毫无实据,什么屎盆子都往下吏身上扣。请您明察。” 谁知陈县令却不理他,正襟危坐,目光闪动,沉吟一会,才缓缓开口道:“被鬼八指略卖的儿童,都是在阳陵屯被发现,他亦在阳陵屯被捕,里长你作何解释?” “明堂,这都是巧合,是屯里百姓机谨,发现陌生人及时上报的原因。”里长面色一白,急忙辩解:“如果真是下吏所为,那鬼八指早就反咬下吏了。” 陈县令沉思道:“据鬼八指交代,与他交易之人身后确实还有一个主子,就在阳陵屯中,只是他一直都未曾见过。你又可曾发现是谁?” 里长的脸色白得更厉害了,他知道这位县令开始怀疑自己了,鬼八指的案子,如果重新调查,未必不能找到蛛丝马迹。索性不再挣扎,闭起了眼睛。 “你现在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们知道这么多事。”顾予呵呵一笑,道:“因为鼠七被我们生擒,它已经全部都招了。” 不可能!里长睁眼看了顾予一眼,眼中充满了怀疑,认为他是在诈供。 “十多年前,里长曾和一群盗墓贼进过阳陵大墓吧。” 顾予走到对方跟前,蹲了下来,继续说道:“你在阳陵大墓发现了一本炼尸秘籍,开始按照秘籍学习。可未腐烂的尸体哪里是这么好找的,于是你就将算盘打在了刚死之人,甚至活人身上。” 林道士叹息道:“难怪屯里有丧事时,玉楼你都会参与,老道还当你宅心仁厚,慈善义举,没想到竟是,竟是……哎!” 顾予盯着对方,质问道:“你到底在炼什么,又为何要将那些与人无争的无辜孩童炼成辰尸?” 里长目光死死盯着顾予,露出了凶狠的神色。 而后,收敛了神情,逐渐变得平淡,直至面无表情,眼神之中,透着一股骇人的冷淡:“你们知道了,又怎么样,还能放了我?就算我不说,你们又能杀了我?” 陈县令沉着脸,冷声道:“就凭你设谋行凶,本官就能判你死罪。若是再加上略卖、杀害孩童,凌迟处死都不为过。” “哈哈哈……好大官威。”里长突然笑了,目光盯着他,摇头道:“县令大人,可惜,我的生死轮不到你来做主。我是道士,是有度牒的,应该由听天监主管。犯事后,进的也是听天监的司狱,而不是你的大牢。” 江妹子在一旁淡淡补充:“就算你进了听天监的司狱,下场也是一样。” “可如果我将这一身所学献出就不一样了。”里长呵呵冷笑:“你们可知活尸炼的是什么,炼的是长生之术。” 林道士哼道:“歪门邪道。” 里长冷笑:“歪门邪道,那也是长生。” 江妹子面色微变。 “你知道了,是不是?”里长看着她笑了,面色冷静地道:“让我来告诉你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们不敢现在就杀我,众目睽睽之下,杀我这个还未定罪之人,你们也是重罪。” “你们会将我抓回去,然后你们必须要走流程。长生之术,谁也不敢自作主张,只能是一级一级上报。” “之后,会有比你们身份尊贵的人前来。首先,他会对你们破案立功进行赏赐,该升官的升官,该赐金银的赐金银。” “然后,我会被从你们的监狱中提出去。再然后,我就会被释放、被招安。或许还能成为听天监的一员,即便我不能在明面上出现。” “呵呵,毕竟与长生相比,哪怕只是一丝机会,谁会在乎这点人命。不是吗?” “即便我杀的人再多,也比不得上面动动嘴皮死的人多。这个世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只要我对上面有用处,别说这些人,他们还会送更多的人来给我研究。” 里长大笑,有恃无恐,盯着顾予,目光发寒:“我记得你了,你小心点。毕竟一个小捕快,没什么价值,死了也就死了。” “你斩首示众那天,我会亲自去为你送行的。”顾予目光一冷,看出他动了杀心。 “狂妄!当众威胁朝廷命官,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邢如明一拍桌子,勃然大怒:“此案主管还是本官,信不信本官现在就将你下狱,让你生不如死。” “信。”里长目光毫不退缩,直视着对方,冷笑道:“但我更相信,你不敢杀我。” “你……”老邢被他气得火冒三丈,“锵”地一声拔出了佩刀,寒光闪闪的刀锋落在了他的脖间。 “邢大人,这不合规矩,此事还得再议。”陈县令出言阻止。 “入你老母。”老邢大骂一声,喘了几口粗气,硬生生将怒火咽了下去,收刀回了座位。 第48章 下阴帖请鬼宴 义庄外,人声鼎沸,经久不散。 陈县令皱眉问身边胥役道:“外面发生何事?” 一人外出查探后,回禀道:“大人,外面有乡亲求见,皆为牛脊山发现尸首之事而来。” 这谁捅出去的?陈县令头疼。这事大家都知道了,一个处理不好,就是民怨沸腾,不由得看向邢如明。 老邢抬头望天,你县衙治民,关我鸟事,看我干啥? “走,去看看。”陈县令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出门。 刚到义庄门口,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眼尖看见,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大喊道:“父母大老爷,小的一家九代祖坟,祖上全部被人挖出,请大老爷为小的做主呀。” 紧随其后,一位七十多岁白发苍苍地老人跪在地上,泣泪道:“大老爷,老朽重孙女四年前失踪,原以为是被人略卖,没曾想竟被丧心病狂之徒酷刑所害,请大老爷捉住凶手,施以极刑。” “大老爷,我家七舅老爷的坟也被挖了,求大老爷为我做主!” “我家三外甥女前些年失踪,没想到也被贼人所害。” 一时间,义庄外,竟扑通扑通接连跪了数十家人,其余围观众人亦是群情激奋。 陈县令头大,开口安民道:“各位乡亲,昨夜朝廷夜查牛家祖坟,发现了屯里盗尸辰尸之事,骇人听闻。在本官辖区内竟有如此令人发指之事发生,本官深感自责。” “不过大家放心,此案已破,待审讯过后,凶手将遭到严厉惩处,绝不姑息。” “请大老爷严惩凶手。”阳陵屯村民异口同声,却仍不散去。 一时间,陈县令不知该如何处理。 “大老爷,不好啦,不好啦。” 就在这时,远处气喘吁吁跑来几个捕快,但被众人挡在外围,难挤进去,只得放声大喊。 陈县令心中大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喝道:“何事如此惊慌?” 捕快大声禀报道:“牛脊山发现的尸体起了异变,一直在冒黑烟,久散不去。” “什么?”围住义庄的众人大吃一惊,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各位乡亲,凶手一定会得到严惩。但此时尸体异变之事更为重要,请大家速速离开。” 陈县令借机让县衙捕快驱散众人,自己则回了义庄中,喝问里长道:“你在作什么妖?” 里长语气不冷不淡:“那些尸体均有一丝魂魄截封在我识海,一炷香时间内与我失去联系,自然就乱了。大人解开我识海即可。” “这……”陈县令犹豫,神情间颇为意动。 “不可。此人手段多端,若是解开其识海,反御使尸傀攻击我们,如何抵挡。” 邢如明急忙反对,他可是清楚对方本事的。若非昨夜江妹子召唤天雷压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两难之间,林道士开口道:“大人,尸傀无主,鬼魂暂时不会作恶,何况此时还是白日。我们尽快赶去,超度亡灵,或许还能来得及。” 陈县令考虑后,点头答应。 一行人匆匆忙忙往牛脊山赶去。 来到时,恰好看到原先断壁残垣中的尸体,林荫遮蔽,慢慢飘出一道道模糊地黑烟虚影。 不过他们畏惧烈日,不敢四处乱窜,只在附近幽深阴冷处徘徊不散。 陈县令松了一口气,急忙拱手道:“还请道长速速作法超度亡灵。” “这……”林道士望着密密麻麻地鬼影,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麻,我是能超度,可没说能超度这么多啊! 他尴尬一笑,道:“陈大人,还不可贸然超度。这群鬼魂中,若有那怨念不散,不愿去轮回超度的,兴风作乱,祸患无穷。” “那怎么办?”陈县令着急道:“若是拖到晚上,岂不是能让他们从容离开。这么多鬼魂,又要造成多大杀孽?” 顾予道:“陈大人,下役倒有一计。” 陈县令大喜,急忙问道:“什么计策?” “下阴帖,请鬼宴。” “对呀,我怎么把咱们庶部另一主职给忘了。”邢如明狠狠一拍大腿,但又起皱眉头:“现在回去请人,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头儿莫不是忘了我之前做什么的。”顾予笑道:“这些鬼魂虽多,但未成气候,我和林道长应该够了。” ………… 稍作准备之后,顾予和林道士马不停蹄,不敢耽搁,开始下阴帖。 所谓:五鬼斗魂,千里请人。三魂七魄,魑魅魍魉。 白钱符书,内写姓名生辰,符书默念阴山追魂罚恶真经,符咒点血塞于尸口…… 林道士边写,顾予边送。由于数量众多,等二人一口气忙完,已经到了下午时分。 邢如明等人回到附近麻七家收拾屋子。麻七曾在京中小富,家里庭院倒是不小,正适合宴鬼。 等林道士和顾予回来时,便着手布置鬼宴。 上起天牢,下陷地牢,五马将军,照天煞地煞年煞月煞日煞时煞,魂魄打于黑山阴狱。所谓千年铁树花开易,一入黑狱出世难。 天色渐黑,华灯初上。 麻七家中,村民避之不及之地,难得张灯结彩,红火热闹。 人影三三两两结伴而来。 前院数十张桌子,不到深夜便已坐满,众鬼一边品尝新鲜瓜果,一边唠着家长里短。 顾予登台,先来了几个不能变出东西的简单小戏法,又表演了煮面成画,空碗来酒。 一碗面,一碗酒,祭献众鬼。 清香浓烈的甘冽之气弥漫,酒香扑鼻,丰满醇厚,回味悠长。 席间众鬼一时面红耳赤,摇头晃脑,宛若醉酒。 “呔!太上敕令,超汝孤魂。湛汝而去,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召。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渡魂阵起,玄而又玄的气息弥漫在麻七家上空。 一道道身影腾空,朝着顾予两人遥遥一拜,而后化作流光,消失在了漆黑的夜空。 人影消散。 麻七家周围的气息瞬间变得阴冷下来。 两道明黄的身影凝聚,一位三十岁左右,身段玲珑凹凸有致、雪白浑圆的美貌妇人牵着一位八九岁的小女孩,向台上顾予走来。 丁周氏! “嘶!”林道士倒吸一口凉气,作出战斗状态准备:“小兄弟,魂气透红,这是修罗厉鬼大凶之兆啊!” 只见她缓缓上台,跪于顾予脚下,拜道:“感谢恩公替妾身沉冤昭雪,寻回女儿,此恩来世再报。” 她抬头,面带恳求之色,道:“妾身还有一愿,求恩公赐诗。” 顾予脑海中闪现出几首送别诗,但均不应景,沉吟道:“只得一句。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美貌妇人默念两次,突然展颜一笑,道:“妾身已知公子之诗。” 说完后,身影飘起,带着女儿很快消失在了夜空中。 一股若有若无地青气从天而降。 顾予一阵恍惚晕眩,眼前浮现出了俯瞰阳陵屯的场景。 他默默退出。 心头升起熟悉的感悟。 壹仟捌佰叁拾。 这是? 顾予一呆,一个周寡妇能加1830的数值? 不对!她顶多就值100。难道那群游魂也有数值? 顾予乐了,有种被钱砸中的感觉,一夜暴富。 “小兄弟,你这是?”林道士狐疑地看着顾予。 一个女鬼含情脉脉跪下求诗,一个男人兴致勃勃,乐得魂飞天外。这算什么,人鬼情未了? “林道长,你相信好人有好报吗?”顾予回过神来,笑出了声,让对方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第49章 浮生略事 四月芳菲尽,子规雨如烟。 细雨惊雷,淅淅沥沥的小雨滴落。 顾予坐在窗前,咬着松墨笔头,看着案件文书,有些抓瞎。 此案已结,主要事实均已弄清。 周寡妇之死,倒不复杂。周家人挨个一审就弄清楚了。 源于周掌柜儿媳恼恨嫉妒她和儿子的亲密关系,在她的食物中偷偷下毒,又怕被抓,所以每次只投一点。 虽然可恨,但情有可原,毕竟这上蒸下报之事是周寡妇先做出来的,在上面抓小鸡的是她,而且周寡妇的死因是窒息死亡。 投毒之案,县衙管辖,轮不到他头疼。 但里长之事,不少疑点尚未弄清楚,却如同那里长所言,才将他关进庶部大狱,却很快被听天监的人提走了。 这让顾予很不开心。 对了,分别时,顾予才知道江妹子单名一个雪字。 名字听起来普普通通,顾予有点小失望。但转念一想,他喜欢的不就是这种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感觉吗? 自己喜欢的又不是她的软滑细腻和柳弹花腰,也绝不是她手上那张可以引动煌煌天雷的符箓。 可惜,这个世界没个类似手机的东西,长夜漫漫也不知如何联系。 无审讯之词,这案件文书该如何写?顾予头疼。 好在镇邪司庶部倒没计较这些,已认定他们破案。因为涉及长生之术,奖赏格外的多,总共给了一百点功勋和两百两银子。 这是赏赐到班房的,怎么分就得看捕头了。 老邢还算公正,这案子能破本来靠的也是顾予,当即分给了顾予60点功勋。 不过银子却只给了40两,按他的话来说:“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拿了银子容易被勾栏那些娘们骗去,金银皆失。” “何况你修为尚浅,拿功勋去库房密阁换些修炼资源,好好修炼,不要花心。我们三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用钱的地方多。” 我像是那种会被窑姐骗金骗银的人吗,开玩笑!顾予对老邢这句话表示了不满。 邢如明自己拿了20点功勋、80两白银。燕无病和祝山海两人各分10点功勋、40两白银。 燕无病和祝山海对这个分配倒没有任何异议,毕竟老邢头还是很照顾下属的,这要放其他班房,肯定分不到这么多。 而且寻常案子,只有一二十点,大家分一分,只能落到几个点的功勋,已经算是不错。 更何况每人还有40两,他两对视一眼,已经决定今晚勾栏加餐庆祝。 “要能审问出他炼活尸的秘术,咱们的奖励,最少能到五百功勋,上千两白银。”老邢颇为可惜。 祝山海亦感慨:“千两银子,去内城教司坊都能睡不少花魁了吧?” “你脑袋秀逗了,去教司坊睡花魁,那得花多少钱,拿回家够用多长时间了?”这话引来老邢一阵痛心疾首。 内城无青楼,只有教司坊。 这是个垄断生意。 众所周知,教司坊女子的来源是犯官家中女眷。固然,后面生意大了,京畿附近商贾、有姿色的犯事女眷,还有战俘也逐渐被纳入范围。 它的存在,在朝中非议颇多。 自梁开国以来,有记载的朝中重臣提议废止之事就有数百次,但它仍旧好好的存在,甚至越做越大,垄断了内城生意。 可想而知,朝中有枭雄之志的人不少。 不过,文人多为不齿,尤其是自诩正人君子的文人,他们表面上更愿去无疆县的青楼。 但武人就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毕竟青楼花魁,你再怎么下功夫培养,那种昔年豪门贵妇和千金小姐身上雍容华贵、仪态端庄的气质是很难培养出来的。 明摆着,咱儿就好这口。 闲话不说。 顾予想了一个上午,才憋出百十个字来。当然,这也和他这具身体文化水平不高,提笔忘字有很大关系。 好在这个世界对于案件文书倒没这么重视,不会要求按期限写完。 顾予一扔笔,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趁空闲的功夫,跑了一趟库房密阁。 早上刚刚发下功勋,他现在有117点,说不定就能找到快速炼魂的秘术。 里长被听天监提走,这始终是压在他心中的大石。 毕竟据老邢判断,这家伙应该跟他一样,初入第三境。若是真的逃出生天,盯上自己,麻烦不小。 密阁是庶部兑换修行资源的地方,相当于一个小型购物交易处。 来源除了朝廷赏赐,大多是平时斩杀妖邪或其他任务发现上交之物。不过这里使用的流通货币是功勋。 当然,据说里面也没多少高深的秘籍,而且还死贵死贵。毕竟庶部只负责下三境的妖邪之事。 这也是之前顾予对它兴趣索然的原因。 守密库的吏员查看顾予腰牌和功勋后,交还给他,问道:“你是要查阅秘籍,还是丹药武器?” 顾予直接询问:“有没有快速锻炼神魂的秘技或者宝物?” “有,但就怕你坚持不下来。”出乎顾予的意料,密库吏员回答很干脆,取出一套符箓,道:“五十点功勋,坚持不了,概不退还。” 顾予好奇询问:“这是什么?” “洞玄灵宝五岳真行神符,每日取之贴于三魂七魄脉轮之上即可,不过时间不可太长。” 密库吏员介绍完,笑眯眯地望着他,道:“此法虽然能快速锻炼神魂,但亦有后遗症,滋养修复神魂的丹药,二十功勋一瓶,要不要了解一下?” 顾予被他的笑容看得心头咯噔一跳,差点退缩,但他现在确实需要,一咬牙决定花七十功勋买下。 眼瞅到了放衙时间,老邢不在,不知去了何处。 燕无病和祝山海邀约听曲,顾予心头痒痒,一边是迅速变强,一边是迅速变大,让人难以抉择。 “三七,你今天得到的奖励最多,60点功勋,寻常咱们两年都攒不到这么多,今天这客你请。”祝山海想要白piao。 燕无病一旁附和:“大喜的日子,加餐。” 我请?平均一人一餐五两算,加餐十两,三人就是三十两,这还不包括酒钱。 顾予面色沉着冷静,正色道:“小弟对听曲之事没多少兴趣,改日再说,告辞。” 回家后,顾予取出了库房密阁兑换来的洞玄灵宝五岳真行神符,贴于中脉三魂七魄脉轮上。 方一贴完,他就感觉神魂像是被压在了五岳大山之下,它们如同液压机一般,一点一点将自己圆滚滚的神魂挤成了片状。 这特么是要被压啊! 顾予终于知道,为何那密阁吏员会笑得如此猥琐了。 第50章 戏者祀也 顾予在五岳重压之下,只坚持了两刻钟时间便无奈退出。 取下符箓后,他只感觉神魂颠倒,与肉身难以契合,神识更是像要裂开一样。 别说修炼,挪动自己肉身都困难。 趴在床上默默感受,但很快发现,神魂自我修复速度极慢,照这么下去,明天能不能恢复都是疑问。 因为是第一次修炼,他想要试试多长时间才能恢复,便没有服用兑换回来滋养神魂的丹药。 闲来无事,顾予想起玉怜花给了自己一卷不知什么皮制成的帛书。 神仙戏法。 原主脑海深处的记忆,其师早年曾告诉过他,戏法一道,源自上古,具体时间已不可考,只知其祖师便是早年间得到了一本名为《神仙戏法》的帛书,修习后,有了神鬼莫测之神通,这才开创了戏法这一道。 这位祖师收徒有七,各传下一门,分别是物、绳、变、吞、生、挪、剑、令。 每一门都代表了一个类型的戏法。 顾予师门这一脉严格来说,是源自物门,空碗来酒、手摘天桃、煮画成面等等几个拿手的戏法,都与取物有关。 传说七门为得到全套神仙戏法曾发生过不止一次的火拼,但皆两败俱伤,草草收尾。 一次次的火拼没有让人得到更多的秘技,反倒失传了不知多少奇门妙术。后又因戏法一脉,多敝帚自珍,故而失传的戏法越来越多。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戏法一脉终于出现了一位有识有胆有能的中兴之祖,统一了各门意见,重新编撰了《神仙戏法》一书。 但他死后,戏法一脉再度分崩离析。重新编撰的《神仙戏法》也开始流落民间。 几经辗转,又传出多个版本,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天运书》、《剑侠传》和《卅三剑客图》。 内含的每一幅剑客图,记载了一个侠客行侠仗义之事,所用手段,均是神乎其神的戏法。 为人熟知的戏法有:上天绳技,也就是民间传说的神仙索;缩锡之术,将锡变成银的戏法。 除此之外,还有老人化猿、磨镜之术、盆中海船、穿墙入屋等等。 端地是奇妙无比,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不是戏法,那就是真实的神仙法术。 只是这些版本,梁初天下大乱时,又再度销声匿迹,几乎不再出现于江湖之中。 是那位祖师得到的《神仙戏法》? 顾予猜测,但很快他又摇头。初代祖师之法,早已失传,过了数万年,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江湖,多半是那位中兴之祖所编撰的。 夜幕降临,顾予借着油灯打开了帛书。 定眼望去,瞬间愣住。 只见上书: 戏者,祀也。 神仙戏法,或名曰神仙祀法。 又,手也,假借;戈,兵也。 上古人族,两军交战,以人兽鬼妖祀天,得天赐,或呼风唤雨,或刀枪不入,或上借天兵。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持戈巫者,跳戏法,以万物祭天,方得天赐神通。 吾戏法一脉,便源自上古神巫。然,人皇身死,周天子弃鼎,人族再无法与天直接沟通,只能靠神仙赐福。 巫道一脉由此衰落,后世佛道兴起,更是沦落为走街串巷,靠手艺骗人之道。可笑,可悲,可叹! 吾著此书,欲重振戏法一脉,望后世弟子谨记。 手捧帛书,顾予心中翻起滔天浪花。 无他,这超出了他的认知。 戏法,是祭祀?这两者完全应该是风牛马不相及吧? 同时,他又想起自己的金手指,斩除妖邪得到数值,而后又可以用数值和戏法换取天材地宝。 不正是上古时,人们祭天后得到天赐的另一种形式? 难道他们都是我的祭品? 顾予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叶举人、狼狈二妖、鼠七、周寡妇等人的场景。 不对! 叶举人当时根本没死,周寡妇和阳陵屯众人都转世投胎而去,何曾是我的祭品。 顾予摇头,甩出脑海中不适之感,继续观看帛书。 他拿到的这一片,像是帛书第一章,其中记载了不少引言。之后完整记载的戏法,只有两个。 其中有一个戏法,吸引了他的注意。 狗活人世。 说是汝州有一恶商,家中养一恶犬,体高形大,时常上街咬人,动辄让人缺胳膊断腿。 有人上告官府,恶商辨称,是狗伤人,与己无关,要判刑也是判狗。官府判狗后,他又出高价将狗买回。狗复上街咬人,汝州人对此又怕又恨。 一日,一黄巾侠士路过汝州,听说此事后,闯入恶商家中,要求其严惩恶狗。 恶商再辨,吾非狗,又有何办法。黄巾侠士大怒,施展术法,将恶商与恶狗神魂互换。自此之后,汝州再无恶犬上街咬人之事。 只是后人听府里人传说,恶商每日变得浑浑噩噩,做事不着边际,还喜欢啃骨头。而他的恶犬每日只是米饭鱼肉,美味佳肴,甚是怪异。 原来出自于此。 顾予恍然,他一直奇怪,鬼八指只是一个江洋大盗,是怎么将魂魄附身麻七的。 别说不修神魂的武人,就算是佛道,最少也要到阴神境界方能办到,看到此术方才明白。 同时,他惊奇连连,没曾想这《神仙戏法》中记载的戏法竟如此厉害,比之他知道的道门法术还要神奇。 不知道完整的戏法一脉又是何样,恐怕不必儒释道武要差。 放弃修道,专修戏路? 自己有金手指的数值加持,使用戏法只怕会更加神妙非凡,或许真能重振这一脉。 顾予摇头,很快就将念头压下,这个想法完全不切实际。 先不说这《神仙戏法》自己只得一残卷,根本无法支撑自己修炼下去。其余残卷又不知散落何处,要到何处去寻找。 就算真能集齐,自己从头开始,无人指点,只能自己摸索,困难重重,未必能走多远。 或许等哪一日自己到了上三境,再以上推下,成功的几率可要比自下而上摸索要高得多。 袁道士两世为人,第二世活得比黄粱一梦中混得还惨。 这可是血淋淋的教训,必须引以为戒。 “袁道长摸着石头过河,现在起码我还可以摸着袁道长过河,说不定以后还可以摸江妹子。有捷径,为何要走弯道,脑袋秀逗了。” 顾予嘀咕,没有修炼,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51章 鲍鱼之肆 第二天清晨,顾予醒来时,大脑昏昏沉沉,头疼得厉害。三魂七魄恢复得速度远不及预期。 又睡了一个回笼觉,神识也仅略微清醒。勉强爬起身,浑浑噩噩来到行衙坐班。 祝山海看到他模样,大吃一惊,急忙问道:“三七,你这是遇上了哪家女妖精,怎地这幅模样,需不需要当大哥的帮你降服?” 顾予无语,我是那种人吗,无奈解释道:“昨夜炼魂出了点小问题。” 燕无病不解:“我等专修肉身便是,你炼魂干什么?” 夏虫不可语冰,凡夫不可语道。顾予不打算和他纠结这个问题,问道:“行衙里哪里可以看史?” 他想起昨晚《神仙戏法》帛书中提到的周天子失鼎之事,难道这个世界也有周朝,那当今又是周朝后的哪一代、哪一年? 原主对历史的记忆极少,不过在他行走江湖的生涯中,从未听人谈及过秦汉三国魏晋南北隋唐五代宋元明清等字眼,故而周天子的出现让他极为吃惊。 “你说史书?”祝山海摇头,道:“咱们行衙肯定是没有的,总司有没有不太清楚。不过太史院肯定是有的。哦,对了,北疆县那些书院也可能会有。” 说了,但等于没说,太史院我能进去吗,那些书院估计都不想搭理我。顾予回到自己桌子,用手杵着头,恹恹欲睡。 一直到了中午未时,他才感觉精神好转了些,但神魂也只恢复了四五成左右。 下午,邢如明不知从何处骂骂咧咧出现:“娘的,咱们才办完案子,又给咱们分一个,总捕这是把我们当老黄牛使了。” 祝山海好奇询问:“发生何事了?” 老邢简单介绍道:“无疆县青楼死了几个红倌,传说是半年前死的一个花魁化鬼来索命。” “青楼?”祝山海眼前一亮,这案子行啊,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逛了。也不知去青楼的费用,行衙可不可以报销。 他着急问道:“头儿,咱们什么时候去办?” “先扔几天,不用管,反正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应该不会再死。”邢如明哼道。 祝山海心里痒痒,像猫抓一样,好奇地和邢如明打听:“头儿,那花魁为什么来索命,那些红倌杀她了?” 邢如明摇头道:“还没去无疆县衙调当初的案件卷宗,不过据说那位花魁是自己跳楼自杀的。但怪就怪在,死的那几位红倌恰恰就是花魁死的当天在场的几人。” “莫不是当天在场所有的红倌都是凶手?”祝山海吃惊:“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会有如此狠辣歹毒之心,不会吧?” 他扭头看向顾予,觉得对方应该能猜出些什么,问道:“三七,你觉得呢?” 顾予不想动脑子,抬了抬眼皮,淡淡道:“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 什么意思?祝山海一脸懵逼,完全听不懂顾予在说什么,又看向了燕无病。 “我觉得三七说的有道理。”燕无病沉吟,他也没听懂,但说出来,会显得他见识短浅。 邢如明也搞不懂顾予在打什么机锋,皱眉问道:“三七,你有了思路?” 顾予叹了一口气,道:“头儿,京城高楼,寻常商家最多也就三四层,跳下来未必会死,即便重伤,也还有救。” “中啊,也就是说,无疆县衙当年可能没查清,或者包庇?”邢如明一拍大腿,发出了肉与肉的碰撞声,满意道:“还是三七脑子转的快。这不就是咱们的查案进展。接着休息,接着玩。等过几天我再跟总捕汇报。” 见邢如明也不想讨论案情,祝山海老大没趣,拉着燕无病玩起了围棋。 邢如明见顾予精神头不太好,一副恹恹欲睡地样子,便道:“三七,你回去休息吧。” “谢谢头儿。”顾予也不推辞,在这硬邦邦地桌子上睡觉,确实不如回家睡舒服。 路上随便找了点东西,吃完后,顾予直接回家。 刚到家,便见一辆马车堵在门口,不由得一怔,难道是有人找自己? 转念一想,自己在这京城中,无亲无友,知道的几人估计都还在当值,谁会找自己。估摸着是马车没有停放处,扔到了自家门口。 避开马车,正欲开锁进门。 突然,马车中响起一道惊呼,传来清脆悦耳之音:“呀,你终于回来了……” 这声音略觉熟悉。顾予奇怪,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豆蔻年华、眉清目秀的少女从马车上轻盈地跳了下来。 咦,豆芽少女。她来找自己干什么?没记错的话,这妮子是赤练仙子的有力竞争者,对自己应该没什么好感。 这时,马车上又下来一位穿着黄色刺绣镂花斜裙的女子,她约莫二十岁左右模样,一张漂亮的鹅蛋脸,修长洁白的天鹅颈,透着微微粉红,像是春涌潮乍之色,端地是妩媚娇艳。 这是个女人,还是个很会来事儿的女人。顾予得出结论,难道是那天出现的白裙女子? 但身材不太像,气质也差多了。那天的白裙女子有点御姐的味道,言语行事颇为独立,而这个女人很妖精,道行精深,不容小觑。 女人下马车后,一拢裙摆,不经意间露出了挺翘的苹果臀,娇媚一笑,道:“妾身元瑶儿,见过顾公子。” 确实不是。顾予听声辨认,略感失望,问道:“不知元瑶姑娘有何事?” 元瑶儿俏脸晕红,垂首轻声道:“公子可否进屋说话?” 顾予瞥了一眼四周,他这屋外虽不是正街,但少不了人来人往,确实不是说话之地,拱手道:“是在下唐突怠慢,姑娘请进。” 开了门锁,迎她二人进屋。 方在院中,便听豆芽少女抱怨道:“你去哪了,我们都来找你好几次了,一次都没见到。有一次瑶姐姐从早上等你到晚上都不见。” “前些日子有个案子前去处理了。在下何德何能,劳姑娘久等。”顾予一愣,自己跟她又不认识,她等自己做什么。 三人进了堂屋,豆芽少女四下打量两眼,窄小简陋不说,家具上还布满灰尘,连个坐处都没有,不由得嘟嘴道:“你这小屋,太简陋吧,也不扫扫?” 顾予尴尬,到这个世界一月时间,倒还真未认真打扫过这间屋子。毕竟一人独居,除了卧室外,其他地方自然没这么干净。 被豆芽少女不留情面地指出,略感不喜,但面皮不动,冷淡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公子大才。”元瑶儿眼前一亮,也不嫌椅子上的灰尘,随顾予落坐。 倒是豆芽少女摸了一张丝帕,把椅子擦了好几遍,确认不脏后才坐下。 顾予不理她,再次问道:“姑娘寻在下有何事?” “妾身确有事相求。”元瑶儿垂首低眉,脸颊飞红,轻声道:“妾身想向公子求一诗。” 顾予愕然。 又求诗? 你们青楼里的姑娘这么爱诗的吗? 第52章 昨夜星辰 顾予家中。 豆芽少女嘴快,叽叽喳喳将事情原委说了。 原来,这元瑶儿姑娘前些日子院里来了一位恶公子,行事嚣张跋扈,口出不敬,为她所不喜。 偏生他又有钱,一连十数日包下了这元瑶儿姑娘这一院的茶围,一副不睡到她不罢休的架势。 更要命的是,他腹中还有些才华。元瑶儿想以酒令、灯谜、对子的形式搪塞过去,但他均能对答如流。 眼看这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他年少多金,又技压群雄,院子都被他霸占。 元瑶儿也不能接客,可把推她的老鸨愁坏了,这一院子人,没了收入,怎么养活? 众所周知,青楼当到花魁这个级别,可就不能与简单窑姐相提并论了。 窑姐是个人,但花魁是个整体,她的身后有一整个团队。 她们从小就被人培养,从一开始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到后来的清倌人,再到出阁,都是一直有人砸钱在捧。 豆芽少女这颜值,顾予估摸着十有八九也是被人当作花魁捧的,不过按她现在这身材、这思想,看样子可能要血本无归了。 捧出一个花魁,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舍弃的。 不仅要收回前期砸下去的成本,这养她的老鸨、跟着她的侍女婢子、院里只接客的红倌也得吃上几年好饭才行。 这也是花魁赎身,动辄数千上万两银子的原因之一。 花魁的任性,会让整个团队都举步维艰。所以,院里的人都在劝她妥协,反正接谁不是接? 无奈之下,元瑶儿便想了一个主意,以诗词取胜。以十日为限,以情为题,若是那恶公子能取胜,她就同意。 没曾想,他三日之时,便送来了一首诗,立意和词句都是极高,后面参与的几位书生都无法望其项背。 眼看快到约定期限的日子,元瑶儿自然心急。又听豆芽少女说起顾予诗词极好,便欲到他这里求诗。 “这……”顾予听完后,沉吟不语,人家又有钱又有才,这不是理想的金龟婿吗,你为何还挑三拣四? 他不想牵扯进对方的恩怨,毕竟京城这地方,历来水都很深。更何况对方到现在也没表示个意思,你们这是打算白piao吗。 前面老鸨来,虽然粗俗,价格也低,但好歹够直接。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道:“情之一诗,最为难写,姑娘容我考虑考虑。” “哎呀,你就别考虑了,明晚便是最后的期限了。”豆芽少女心急道:“你是不知道那恶人有多恐怖,坊里有贪他金银,接过他的姐姐,每次身上都时血淋淋的血痕,恐怖极了,郎中来看了都不住摇头,说是数年不能痊愈。” 哦,原来是喜欢这口。顾予恍然,难怪不敢接,常人确实很难接受。 他神魂未恢复,头晕头痛的厉害,不愿动脑,便道:“今日在下有些乏了,想不出好的句子。待明日再为姑娘思考。” “你……” 豆芽少女心急,却被元瑶儿打断,盈盈一笑,道:“那妾身就恭候公子佳句。”说完,拉着豆芽少女离开。 顾予脑壳疼,没去送她们,到堂屋止步,反正自己这房子里没多少贵重之物,不值得人惦记,让她们拉上门即可。 随后转进了自己房间,扑在了床上。 迷迷糊糊中,脚步声响起,一阵香风袭来,让他清醒了一些。 扭头看去,只见床边坐着一位面目含春,秀丽清婉的女子。此时的她脱去了上衣外衫,露出了粉红酥腻的香肩,天鹅脖颈修长白皙。 薄纱云间,玉峰半露,巍峨高耸,圆若天成,隐隐约约间让人有饱满冲和之感。 “元瑶姑娘,你这是?”顾予定眼看去,不由得一惊,她怎么还不离去,不会是要一直等自己诗吧? 元瑶儿低头羞涩道:“妾身见公子脸色颇差,想是劳累困顿。这一夜时间,想必难得好诗,妾身学过些按摩推拿之术,特来为公子解乏。” 按摩?那感情好。近月时间,顾予倒是颇为怀念以前的日子了,不吃海鲜,山珍倒可以尝试。 于是,顾予没再理她,继续趴在床上。 纤细手指轻轻放在了他的头上,上下按摩,轻拢慢捻,让他头皮酥麻,极为受用。 这手艺,倒不输理发店洗头的姑娘了,不知她spa技术如何。 顾予满意,闭着眼睛,轻声念道:“昨夜星辰昨夜风。” “公子?”元瑶儿姑娘眼前一亮,这是写景,但仅此一句,一个春风沉醉、星河灿烂的夜晚星空瞬间立刻浮现了她的眼前。 见顾予又不再说话,只当他在思考,暗暗自忖,看来要让他想出佳句,自己还得努力。 银牙轻咬,修长的左腿轻轻一抬,坐到了他的腰间臀上。 顾予舒舒服服地哼了一声,感受到腰间轻轻的晃动,软弹圆润,中午趴在桌子睡觉造成的劳损腰肌竟似有了好转,再道:“画楼西畔桂堂东。” 画楼和桂堂是在描述青楼庭阁,倒也应景。 元瑶儿手指滑下顾予的脖颈,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时轻时重地拿捏着。 “身无彩凤双飞翼。” 元瑶儿目瞪口呆,一股痛苦中带着甜蜜,寂寞中带着期待,心心相印的意境击在了她的脑海中。 “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急蹙起来,娇躯一阵阵颤栗,竟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一下子伏倒在了顾予后背。 软和地热息吹着顾予的耳朵,让他浑身发痒,起了鸡皮疙瘩。 这是要帮自己采耳?她有那种带白毛的小棍子吗? 顾予疑惑,拍了拍她的秀发,示意她继续起来干活,不要偷懒,自己都卖埋头苦想呢。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公子是想和我隔座对饮春酒暖心,烛光下决一胜负吗,可我两已然是零距离了呀。 元瑶儿只觉浑身无力,对方腰间莫名出现一股潮湿粘腻,让她难受。 手臂用力,轻抬秀臀,不料衣服勾扯,双峰跃然而出。 她“呀”地一声轻呼,下意识用手遮掩,想要遮住,另一只手却没能撑住,扑了下去。 “怎么?”顾予侧头。 温软滑嫩的鲜香丰满挤在了右侧耳根面颊之上。 这是洁面乳? 顾予惊讶,没想到她还会这招。 第53章 傲雪红梅 红梅在初冬时,梅瓣粉红,白里透红,有一种雪晕之感。 这时的梅花还未完全盛开,色调清淡,灵动活泼、粉嫩红润。 它对温度和湿度极其敏感,稍微受到刺激,就会乍然直立,豆蔻崩裂。 它的花色美秀,幽香宜人。可谓是,梅需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及至晚冬初春时,经历了压得沉甸甸的鹅毛大雪,色泽沉淀,浓深暗沉,失去了嫩滑,皮粗瓣糙。 即便仍不失幽香,却已经失去了邂逅前味的芬芳清香,香味猛然拔高,味道浓烈刺鼻,稍不注意,立刻令人头晕。 顾予眼前是枝头春意,鼻尖萦绕着星星点点的簇簇暗香。 屋内光线昏暗,烛火摇曳。 “公子。”元瑶儿轻轻磨着,悄脸满面通红,轻声呢喃。 顾予想要翻身做主。 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 不行,今天状态太差了,如同前世熬了三天三夜不睡,灵魂和肉体都不是一体。 当快乐男生会影响我今后名声的。 这要把她整得不上不下,心生怨恨,搞个什么“一夜十二次,一次十二息”的谣言出去,自己在这条道上还怎么混。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是这男女闺房八卦,大众最是爱听,传得也最快。 万一有别有用心者,专门针对自己,在大梁这个按夜计费的世界,整出个按次收费的模式,还把自己奉为祖师爷该怎么办。 日后就算他修成道果,就算一只脚踏入神仙门槛,但另一只脚肯定永远留在那里了。 他还是要脸皮的。 现在爬起来嗑那滋养神魂的药? 不行!还没开始就吃药,她要怎么看自己?她会相信自己真的只是吃滋补神魂的药丸?有嘴都洗不清,擦不净。 早知道就不试那什么洞玄灵宝五岳真行神符了。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顾予将诗念完,背过手拍了拍,示意她可以起来了。 嗯,手感真好。 元瑶儿却像是会错了意,娇躯下意识一缩,又回到了刚才的姿势,在顾予耳边将这首诗念了两遍,无力吐气道:“公子此诗可有名字?” “无题。”顾予想了想,好像就叫无题吧? 元瑶儿眼前一亮,急忙道:“公子此诗可否赠予妾身?” 赠诗? 顾予疑惑,不已经是了吗? 对了,元瑶儿睡一晚多少银子来着?上次好像听说最低都是五十两。 五十两,一个元瑶儿的价格有点低呀,何况自己还没睡呢。这生意有点亏。 算了,就当新店开张做活动吧,当即点头应了。 “就叫德馨居赠元瑶怎么样,公子。”她轻轻伏在后背。 “……”什么德馨居,别乱说,我不是那种人。顾予脸黑。 “公子。”元瑶儿娇憨地喊了一声,扭了扭娇躯,似是埋怨似是暗示。 别乱动,老实点。顾予又试了试弹性,转移注意力,问道:“无疆县是不是有青楼死了人?” 元瑶儿不明所以,回答道:“是呀。” “什么情况?”顾予询问。 元瑶儿犹豫了下,继续趴着道:“是凤雅阁的几位姐姐,听婢女说,她们去世前,曾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到有一个女人就站在窗口,推开窗子时发出咯吱咯吱声整夜在叫,有时候还会叫唤她们的名字。” “因为不敢开窗,几位姐姐就躲在被子里,但越躲那声音就越响,将人吓醒。每次一闭眼睡下便是这样,时间一长,变得精神极为憔悴,再加上食不甘味,形容消瘦,身体变得越来越差,后来不知为何,就莫名去世了。” “没死客人?”顾予奇怪,青楼不是应该晚上营业,白天睡觉的吗。晚上那里应该是搥床捣枕,架肩击毂,上碰下撞,鞭炮齐鸣才是。 “没死。”元瑶儿轻声细语,道:“这几位姐姐都是半年前凤雅阁去世的一位花魁院里的红倌,自从她去世后,去她们院里的人本就少了很多。她们每晚做噩梦后,更是形容憔悴,几乎无人愿意去她们那里歇夜。” “那花魁怎么死的?” 元瑶儿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舒服一些,说道:“她叫怜心。以前在凤雅阁当清倌人时,姿色才艺虽然尚可,但只能算是中等之姿,可当不了花魁。”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男人,自称是画师,对妆容颇有研究,经他的指点调教,果然变得容颜绝色。后面听说她喜欢上了这个画师,不但与他铺堂,甚至经常与他外出。” “只是不知为何,一年前她开始变得郁郁寡欢,神情恍惚,后来有一天就直接跳了楼。” 说到此处,元瑶儿轻轻叹息一声,不免有些自怨自艾。她们说是花魁,不少千金公子为之疯狂,但真正的仁义君子又何曾正眼相待过。 倾心托付,换来的多半是见异思迁,薄情寡义。 天色渐沉。 顾予神魂本就未恢复,听得眼乏耳困,不知不觉中竟沉沉睡去,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公子?”元瑶儿扭了扭柔软的身子。 然而,她等来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元瑶儿有些发呆,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嘟着红唇,气恼地坐了一阵,娇哼一声,拉起被子睡在了他的身边。 次日清晨,顾予迷迷糊糊中,感觉小腹像是被什么压住了,让他有些难受。 抬手想要挪开,放上去后,却如同绸缎般顺滑丝软,掀开被子,低头看去,一抹白色映入眼帘,异常地赏心夺目。 一股股幽香钻入鼻腔,让他又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得亏已进入第一境,根深本固,不然得出丑了。 神魂还未全部恢复? 顾予皱眉,虽然这一夜休息后,颇有神清气爽的感觉,但细细查看,三魂七魄只恢复了七八成左右。 顾予小心翼翼地从纠缠中起身,迅速下床,穿好衣物,早早离开。 毕竟昨夜做了这等禽兽不如之事,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人家。 要是当禽兽反倒好了。 出门吃了份早点,往行衙赶去。 出乎意料的是,祝山海今天来得特别早,见到顾予,好奇问道:“咦,三七,你后腰衣服上怎么会有一滩湿了的印迹?” 顾予一愣,不动声色地遮了遮,解释道:“昨夜不小心打翻了蜂蜜水,粘上了些,又没有换洗衣物。” 是吗?你家蜂蜜水这种颜色?祝山海只觉眼熟,但转念一想,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后面,可能看错了吧。 ………… ps:审核敲响了警钟,在改稿子,明天中午11点那章改在晚上更新,非常抱歉。 第54章 持贴赴宴 坐班到了中午,顾予神魂才全部恢复。 返照内视,神魂之力确实比之前有了较大的增长。 “几乎增加了十分之一,如此只需要用八次到九次,神魂之力就能翻倍。” 顾予惊讶,这炼魂速度确实可以,但其中酸楚真是一言难尽。而且每尝试一次,几乎需要两日时间才能恢复。 虽然扣除这两日,速度依旧要比自己修炼快很多,但这段时间基本做不了什么,甚至连真气法力都无法修炼。 这对于在庶部行衙当差的人而言,无疑形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难怪密库吏员会说概不退还。 顾予内视探索着自己的极限,默默做了大概的估算。 要到第一境巅峰,在增加速度不变的情况下,至少需要如此修炼五十次左右。 一百天时间,倒不是那么难熬,何况还有丹药辅助。 下午,邢如明乐呵呵地走了进来,道:“今晚大家有福了,万年县的陈县令做东,感谢我们帮忙抓回鬼八指。地点就定在无疆县的兰桂坊,戌时一刻。大家提前走半个时辰,回去换个便装就去。” 头儿,你不是不爱去青楼吗?顾予奇怪。 转念一想,这个时代,狎妓成风,一如前世饭局后到会所放松,这就是公务商务活动流程。 除非直接源头严打,否则谁都无法避免。洁身自好完全没有必要,出淤泥而不染,只会让你显得另类和格格不入。 祝山海小声嘀咕道:“头儿,为何要去兰桂坊,听说那的花魁个个心高气傲,没点才艺都不给睡,而且功夫还贼差,只会躺平。” 这谁造的谣?顾予惊讶,明明很会伺候人的。 “你还想睡花魁,想屁吃!”老邢吹胡子瞪眼:“陈县令是恩科二甲进士,自然要去读书人的地方。你当像你找勾栏窑姐,吃饭的功夫就把事办了,有辱斯文。” 想了想,严肃地道:“今夜说好了,咱们去了后约法三章,不得醉酒狂妄,胡言乱语,无病,不用看了,说的就是你。” “不得如色中恶鬼,席间就动手动脚。山海,你看我做什么,老子什么时候主动去过,说的就是你。” “留宿过夜不得多提要求,对方安排什么就是什么,干睡也得给我忍着。三七,哦,我忘问你了,你去过青楼没?” “没有,头儿。”顾予腼腆一笑,纯情得像个刚出道的少年。 “嘁嘁嘁……”房间中,响起了两道窃窃私笑。 “三七是个老实孩子,不准欺负他。”邢如明狠狠瞪了他俩一眼,宽慰道:“三七,你今晚少说多看,别人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行,免得出丑。” “对了。”邢如明一拍头,突然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三张鎏金色的请帖,道:“这是帖子,听说要持贴进去。” “这些个儿读书人倒是真讲究。”祝山海接过来翻看几眼,问道:“头儿,这是打茶围还是吃花酒?” “我哪知道,你当我是你,天天泡在勾栏。”老邢瞪他一眼,表示自己不爱那种地方,不知道他们青楼的规矩。 因为有活动,大家都无心干活,本来说好的提前半小时,直接又再提前了半小时,不过这点小事在行衙根本翻不起浪花。 顾予这件衣服被花色蜜水弄湿,自然是不能再穿了。他本身没有几件换洗衣物,当即到成衣铺买了两件普通长袍,两件上等儒袍和白玉,足足花了五两银子。 试衣时,绸缎儒袍穿在身上,腰间系了一块玉佩,镜前露出古香古色的相貌,英气中带着三分秀气,不失俊俏。若是配上长剑,倒颇有仗剑天涯、诗剑双绝的书生意气。 太扎眼了。 顾予对镜琢磨一会,还是换上了普通长袍。毕竟今晚宴席的主人是英俊小生陈县令,不能将他比下去。 回到家中,花魁娘子已然消失无踪。 扫了一眼卧室,面色顿时一楞。 只见床头静静地躺着一块明黄的丝巾,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一块标制十两重的金饼。 官方金银比是一兑十,不过民间缺金,兑比要更高一些,能达到一兑十五十六左右。 一百五六十两银子,外加一次按摩,这价格倒也可以。 顾予将金饼小心翼翼收了起来,又放好了购置的衣物,租了辆马车,直接往无疆县赶去。 到了约定地点。 燕无病和祝山海一人身穿灰白色儒袍,手握折扇,腰配白色玉佩,冷淡色系和手中佩剑让他的神情显得更为冷傲。 另一人红白黄蓝黑五色长袍,色泽艳丽,花枝招展,像极了四处溜达的开屏孔雀。 祝山海得意洋洋地炫耀道:“三七,你看我这战袍怎么样?” 你个骚包,这农家乐审美,和某人有得一拼。顾予吐槽,面带微笑:“小弟所见之人中,以山海兄最为洒脱。尤其是这件战袍,配色得体,衣冠楚楚,一直承受着它不该承受的逼人帅气。” 祝山海大笑,乐得合不拢嘴。 燕无病轻哼一声,表达了不满:“三七,不要被世俗的五颜六色迷了眼。武道才是我们的一生追求。” 你俩真幼稚。顾予无语,笑呵呵笑道:“是极,是极。武道尽头谁为峰,一见无病道成空。” 燕无病整个人都愣住了。虽然神色依旧平静,不动声色,但内心深处早已翻起了滔天巨浪。 武道尽头谁为峰,一见无病道成空。 头皮发麻! 内心震惊! 不错,不错,这句话归我了。悄悄地,燕无病眼中精光闪烁。 出乎意料的是,姗姗来迟的老邢穿着一身劲衣,衣着华丽,如果不是那一个六七月大的肚子,颇有彪悍健壮的气质。 现在只能评价是,灵活的胖子。 “咦,大家都来了啊!”邢如明扫了一眼三人,愣了一下。 山海这厮,一提到女人就骚包得很,共事这么多年,他的性格我还是了解一二的。不过无病这一脸呆滞的模样,莫不是这两年痴呆病又加深了? 还是三七正常些,不过这袍子委实普通了。难道是钱财方面不宽裕?前两天只分给他四十两是不是过了。算了,待会偷偷为他加点钱,找个一般点的清倌人。 见三人奇怪地望着自己衣着,解释道:“这些年官服习惯了,没购置多少新衣。翻出以前的衣服,倒不甚合身了。” “走,进去吧。”邢如明邀约,刚迈出两步,突然停下,叮嘱道:“哦,对了,席间若是他们吟诗作对,我等装作不理,不去参与便是。” “他们儒家文气不过是国运之力,那些诗词歌赋无甚值得羡慕的,还不如我等武人一拳破万法来得干脆。” 顾予麻木点头道:“那是,邢头弹指间,万物灰飞烟灭。” 老邢满意点头,颇为受用。 你个马屁精!燕无病和祝山海同时在心中发出了由衷的鄙视。 第55章 宴无好宴 黄昏已过,月上梢头。 与顾予上次前往不同,这次他们直接转进了一间极大的院子。院内有亭台楼阁、假山湖水,又有小桥流水,名花榭树,如同江南园林,好不奢华。 两位面容清秀可人的侍婢站在月门前,验过三人请帖,才放行让人进入。 一路由侍女领着进了一处占地极大的房间,甫一进入,一股微弱的冰凉冷湿之意传来,外面渐热的天气,瞬间变得凉意袭人。 定眼看去,只见屋中四周分别跪坐着八名婢女,在不停地用蒲团扇着面前盆中的冰块。 春夏有冰倒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毕竟这个世界,即便是武人,也能用真气凝冰,更无论佛道法术。 院内,有三四十个乐妓侍候在两旁暗处,手持丝竹管乐,奏的是《宾之夜宴》。 屋内中央按回形摆放着十张五尺有余的长案,上有时令瓜果,美酒佳肴。 邢如明带着顾予等三人进门时,陈县令已经带着不知身份的几人坐下。 见他们进来,陈县令起身相迎,并且介绍了与他同来四人的身份,一名县丞、一名县尉、一名师爷,还有一名万年县身材福泰的富商,据说是做药材生意的。 原来是开钱的。顾予一愣,这场景颇为熟悉,没想换了个世界还是这样。 宾主落坐,陈县令笑道:“今日宴席,还差一人,请邢大人稍等片刻。” 老邢奇道:“不知是哪位?” 陈县令微笑不语,拍了拍手,不一会功夫,从屋外走来十名清丽可人的女子,踩着碎步来到众人身边,紧紧挨着坐下,开始殷勤伺候。 宴尚未完全开始,邢如明和陈县令、县尉、县丞等人三言两语地搭着话。 有品级的官员和顾予他们这伙胥役,虽然言语客气,但内心深处都端着架子。 顾予无聊,饮了一口美酒,细看身边的女子,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是个鹅蛋脸,肤色白皙,红唇和鼻子都小小的,有玲珑之感。 白嫩的脸蛋上有着微微的汗毛,尚未开脸,发髻也未梳拢,显然还未曾出阁接客。 开口询问身边的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低眉顺眼地为他斟酒:“奴家是清溪小院的花清。” 年纪有点小。顾予见她眉间青涩未褪,更像是邻家女孩,有点不忍下手,便没跟身旁的祝山海一样,趁机就揩油。 青楼中接待人数较多宴席时,多半会让一些清倌出来陪酒。只要不太出格,摸摸手,搂搂腰,对方是能够接受的。 不过顾予心理没能接受,自顾自地吃点瓜果点心,时不时又饮上一杯。 过了一会功夫,屋中突然进来一男一女两人,女人约莫三十七八岁模样,脸颊微圆,面容富态,但徐娘半老,颇有姿色。看得出年轻时,也应当算是一位美人。 男人五六十岁年纪,身材高挑瘦弱,面露红光,山羊胡须半黑半白,头发有些稀疏,随便梳了个道髻。 赫然正是阳陵屯的林道士。 道士也能来狎妓?顾予愕然。 林道士和陈县令打了一声招呼,便坐到了顾予身边。 林道士抬起酒杯朝顾予一举:“小兄弟,又见面了。” “林道长,别来无恙。”顾予举杯还礼。 见客人来齐,陈县令站起身敬酒,先是一番道谢后,相互之间各敬一轮,一人十余杯酒下肚。 酒过三旬,陈县令开口道:“邢大人,顾兄弟,林道长,实不相瞒,今日请各位前来,除了感谢之前几位替我等抓到鬼八指之外,还有一事相求。” “哦?发生了何事?”邢如明神情不变,心中却是大骂,好呀,果然宴无好宴,亏我还天真以为你们只是想请我等吃饭。 陈县令对老邢丰富的内心情绪波动自然不知,道:“这几个月来,我们万年县中,陆陆续续了死了不少女子。有的待字闺中,也有的已嫁为人妇,其中又以青楼女子最多。她们身份不一,居住的地点亦不相同。时至今日,已经足足有二十三名女子遇害。” “连环作案?”邢如明惊讶。 陈县令摇头道:“无法判断。这些女子的死因各不相同,有的中毒,有的溺水,有的自缢。若非要找相似之处,就是她们在附近街坊都是容貌极佳的美人。” “此案衙门已多方侦查,可基本找不到多少有用的线索,发现几条线索还一查就断。” 陈县令望向顾予,叹气道:“近些日子,县里各家都极为惶恐,迟则生变,所以想请顾兄弟帮忙查探一二。” 顾予刚想问是否发现妖邪之气,但转念一想,以他们的尿性,真发现了,指不定早就甩过来了。何曾会请自己等人来青楼中如此奢侈饮酒作乐。 想了想问道:“可受到了什么侵犯?” “没有。” “可有丢失什么器官?” “没有。”陈县令再次摇头。 难道是专门针对美人的案件,可一不图财,二不图色,为什么? 顾予陷入了沉思,一时也没什么好主意。 陈县令见他正襟危坐,问道:“顾兄弟,花清的服侍可还令你满意?” “甚是满意。”顾予点头,跟前世自己动手相比,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在旁斟酒,已是难得的待遇了。 不过陈县令却不如此想,眉头轻皱。 邢如明摇头晃脑笑道:“我这兄弟极其聪慧,眼光亦是极高,寻常姑娘入不得他的法眼。” 陈县令招来适才进来的半老徐娘,问道:“院中红绡姑娘何在?” 半老徐娘媚笑道:“今日隔壁元影小阁有事,她前往作证去了。” “去请她过来。”陈县令不满,若有其他事情也就罢了,你们院中自己的事情,何时处理不行。 半老徐娘见陈县令脸上挂着寒霜,讪讪赔笑一句,立刻出门去寻。 片刻功夫,一位双十年华,带着大家闺秀文雅秀美和妩媚狐女性感迷人双重气质的女子走了进来。 陈县令面色稍霁,道:“顾兄弟,红绡姑娘是兰桂坊十二花魁之一,才艺双全,今晚席间便由她陪你。” 红绡带着职业般的笑容,颇为冷淡地在顾予身边坐下。 顾予的长案在两侧,按照礼仪,坐这里的人,身份都不是尊贵之人。 自幼学习礼仪的红绡对此一清二楚,认为陈县令是在给她使下马威,心中不喜,坐下后一动不动,眼帘垂下,跟个木头死人一样。 顾予尚在沉思,倒未理会她。 突然。 “呀,你不能进去。” “滚!再敢拦我,小心我将你这娇滴滴的脸皮一点一点割下来,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门口爆发出一道怒喝声。 ………… ps:下一章依旧在明天晚上,在改着稿子,会尽快将时间调整回来。 第56章 美人灯会 谁在口出狂言,恶语讦人? 陈县令面色一沉,露出不喜,目光看向半老徐娘,问道:“发生了何事?” 半老徐娘苦笑。刚欲说话,屋外生风,房中气势冲冲走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公子哥。 他身穿锦衣白袍,手握折扇,面容白俊,只是一双小眼,睁到最大亦只有绿豆大小,极为怪异。望之一脸阴鸷,目光残忍,貌非善类。 阴鸷公子进来后,也不理众人,径直来到红绡面前,阴沉地说道:“红绡姑娘,你坏我好事,今晚当由你来陪我,算作补偿。” 红绡俏脸一变,眼中显出慌乱的神色,强自镇定答道:“公子这是哪里话,你和元瑶姐姐的赌约,我和姐妹们只是在一旁见证,与我等又何干。还望公子莫要强词夺理,混淆是非。若是再纠缠不放,休怪我令护卫将你逐出。” 阴鸷公子阴恻恻地冷笑,道:“红绡姑娘不要多想,在下欲作二十四美人图参加美人灯会。” “红绡姑娘貌虽不如元瑶姑娘,但难得是五官身材比例极佳,气质兼具端庄大方与妩媚娇柔,倒有资格上我的二十四美人图。” “今夜在下并无其他心思,只是想要寻姑娘与我谈谈画作之道罢了,难道这青楼的姑娘还有不接客的道理?” 红绡眼珠一转,忽然柔软的身躯靠在了顾予的身上,手臂搂着他的腰,说道:“妾身今日已有恩客,公子请勿要再多言语。” 阴鸷公子目光灼灼盯着顾予,言语中带着不容商量的语气:“这位兄台,今夜便请将她让于我。” 顾予瞥了红绡一眼,再望向阴鸷公子,奇道:“这位公子难道不知先来后到之理?” 众人本不知发生何事,还存了观望的心思。 但此刻见战火烧到顾予身上,邢如明作为他的顶头上司,当先跳出,抽刀怒道:“你这腌臜腐生,敢到我们宴席抢人,要不要先和我这宝刀比划比划?” 阴鸷公子被他气势压迫,气息一窒,扫了一眼席间众人,知道难敌,口中却不认输,冷笑道:“武比尔等人多势众,胜之不武,可敢与我文比。” “你想怎么比?”老邢气势不输,吹胡子瞪眼。他肚中鲜有文墨,但料想这宴席间一个二甲进士在着,怕他一个公子哥作甚。 “便以人之相貌为诗,如何?”阴鸷公子想了想,盯着顾予道:“这位兄台可敢应下?” 诗词他倒不惧,顾予点头道:“既然要赌,不如赌注再加一点赌注。” 阴鸷公子眉毛一挑,带着倨傲的神色:“可以,你想再赌什么?” “你刚才说的二十四美人图和美人灯会是怎么回事,你输了,就一五一十告诉我等。” 阴鸷公子神色一愣,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个,略一思索,点头道:“可以。但你输了,你们今夜几人都不得宿于兰桂坊内。” 顾予沉吟,京城宵禁,此时已经到了时辰,他们不宿于此,街头乱走,被官差索去,寻常百姓至少要被关上一年半载或是打上百大板。 他这要求,看似普通,但实则颇为毒辣。 还未说话,陈县令却主动开口,答应道:“可以。” 顾予看了陈县令一眼,见他老神在在,丝毫不慌,知道他应该还有后手,便道:“你且开篇。” 阴鸷公子想了一会,望着顾予突然大笑,道:“有了。眉间千尺高,额头天地宽。眼如贼眉鼠,嘴尖无轻重。” “怎么样,你可曾想出?” “这片刻功夫,也只得一首打油小诗。”顾予点头,道:“百炼千锤一根针,一颠一倒布上行。眼晴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 席间众人望着阴鸷公子的绿豆大的小眼,轰然大笑。 诗词一道,讲求“意”与“象”的融合。 有意无象,或是有象无意,都落了下乘。 试想,冬季菊谢,却说“采菊东篱下”,亦或者从小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说出“潦倒新停浊酒杯”。 纵然意境再佳,词藻再华,也终缺少了那情那景。 阴鸷公子诗虽然可以,但颇多夸张之词,席间众人均无此面貌,诗词离了现实的“象”,又缺升华的“意”,词藻虽然可以,但如无根之萍,让人困乏无味。 反观顾予,虽然咏针,但却将阴鸷公子相貌和脾气性格讽刺了个遍,诗句略显粗糙,但却得了上乘。 陈县令开口赞道:“此诗贴合,立境极好,可当上乘。” “好!好!好!你们给我等着!”阴鸷公子也不是不学无术之人,知道已输,大怒拂袖,竟将折扇重重摔在地上,便要离去。 “等等。”顾予叫住对方,提醒道:“你还未说那二十四美人图和美人灯会之事。” 阴鸷公子面色阴晴不定,看了席间众人几眼,才道:“美人灯会是京城民间一个神秘的组织,听说他们手中有京城最顶尖的美人资料和消息。” “要想加入灯会,至少要一张上乘的美人图和一个凄美的美人故事。如此,会中人员才会讨论你是否能够加入。” 说完,转身准备再走。 “站住,我等席宴岂是尔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陈县令突然喊住对方。 阴鸷公子不耐烦地怒道:“还有何事?” 陈县令面色缓和,呵呵笑道:“我看这位公子文采斐然,可有功名在身?” 阴鸷公子傲然道:“功名于我如浮云。” “那是书院学子?” “我岂会和那些穷酸腐儒同窗。”阴鸷公子不屑冷哼。 陈县令不厌其烦,再问道:“可有诗书传家?” “家财万贯,有钱什么书买不到,何曾需要传家诗书。”阴鸷公子厌烦道:“你问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做什么?” 陈县令冷笑,既没功名,又没身份地位,实力低,老子还是个商人,谁给你的胆量来掀我的场子。 他手持朝廷县令金印,突然一拍桌子,厉声大喝:“大胆狂徒,尔既无功名,见官为何不跪?” 突然。 虚空之中,一股玄之又玄地气息凭空生出,仿佛山峦崩塌,巨石飞落,轰然而下。 扑通! 阴鸷公子一下就跪了下去,俯首帖耳于地。想要挣扎站起,却被死死摁在地上,面色涨得通红,不知是气,还是怒。 “你们给我等着。”他的脸被死死压在地板上,丝丝血迹流出,但却无可奈何,发出了愤怒的嘶吼。 “此屋还容不得你撒野,滚出去。” 陈县令一声叱喝,屋内莫名升起一道狂风,将阴鸷公子倒卷而出,在庭院中滚了数十圈才落地。 “你是官!”阴鸷公子挣扎起身,咬牙切齿,眼带阴毒,愤愤而去。 第57章 闻弦知意 悠扬的丝竹管乐之声再度响起。 红绡盈盈行礼,俏丽的脸颊上,露出一行清泪,似是感动之极:“妾身多谢公子解围。” 顾予望着她,神色凄婉感动,不似作伪,道:“刚才那人与我比诗,题为相貌。我这亦有一首诗赠予姑娘。” 红绡尚未答话,陈县令却是眼前一亮,笑问道:“哦,不知顾兄弟又有何佳作,若是传唱出去,身价必然大涨。下次我等再来,可就难见红绡姑娘了。” “还请公子赠诗。”红绡带泪双眼喜色奔出,噗嗤一笑,如同梨花带雨,破涕为笑。 顾予盯着对方脸蛋,淡淡道:“二八女子俏梳妆,洞房夜夜换新郎。一双玉腕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啪嗒! 陈县令如遭雷劈,手中筷子拿捏不住,落在了长案上。其余县丞、县尉等人均目瞪口呆,完全未曾想到他会作出这等诗词来。 顾予盯着花容失色的红绡,继续道:“装就几番娇羞态,扮做一副假心肠。迎新送旧多少客,故落娇羞泪两行。” 房中一片寂静。 就连丝竹管乐之音都停了,望向顾予的目光,充满了不可思议地神色。 众人一开始只当要作诗夸赞这花魁娘子美貌,趁机博得对方垂青,今夜一亲芳泽。 没曾想他竟会念出这等歪诗浪词来,心理落差太大,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看向红绡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 红绡可是出名的花魁娘子,这诗一旦传将出去,恐怕辛辛苦苦十余年养出的名声,立马毁于一旦。 纵使不至于无客,这花魁娘子自此是当不下去了。 “呜呜呜!”红绡面色惨白,越想越是痛苦,悔不该自作聪明,拿顾予当作挡箭牌。 可当时情形,也怨不得她,不如此,又有何办法摆脱那阴鸷公子的纠缠?想到此处,她只觉委屈之极,突然伏在案前,放声大哭。 陈县令听她哭声,不由得烦躁,起身道:“今日与诸位相饮甚欢,但天色已晚,我已为诸君备下房间,不如早些休息,他日再聚。” 闻弦知雅意,席间众人均暧昧一笑,虽然酒未尽兴,但逛青楼最令人按捺不住的,不就是这个环节。 当即纷纷离席道别,随侍婢而去。 “三七,可惜了。”路上,祝山海悄悄道:“置她这点气做什么,且夸她两句,惹得她眉开眼笑,合不拢嘴。待到了床上,这娇滴滴的小娘子,是坐是跪,还不是任你为所欲为。” 燕无病点头同意:“是极。男子汉大丈夫可忍小女子一时胯下之辱。” “去去去!”老邢打断:“三七是个好孩子,哪会有你们这些不堪入耳的坏心思。” 祝山海见领路的半老徐娘已带众人走了一会,仍不见停,不由好奇发问道:“头儿,我们这是去哪?”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来过。”邢如明瞪他,扫了一眼四周,突然愣住。 许是听到他们议论,走在前方的半老徐娘停下转身,笑着解释道:“邢大人,我等去的是梅筑小阁。这是院里小路,大人您平日来时,恐未曾走过。” 老子什么时候来过,再乱说,扒烂你的嘴。老邢面色一僵,半晌憋出一句:“什么梅筑小阁?” “就是大人你平时最喜欢的院子呀。”半老徐娘不明所以,解释道:“陈县令知道大人在我们坊中有不少相好,所以今夜特意唤几位空闲的娘子来小阁陪你。” 嘎巴! 双拳突然紧紧握住,爆发出骨裂响声。 老邢后背一紧,僵在原地,嘴角不停抽动。 一股冰寒的肃杀之气,瞬间在空中弥漫开来。 顾予:“???” 燕无病:“……” 祝山海:“!!!” 半老徐娘却仿佛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媚眼瞥了他一眼,笑盈盈地道:“大人,这边请,几位娘子估计都等得急了。” “哦,好,走。”邢如明硬着头皮,突然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对方衣领,疾步而去,瞬间消失在了不远处月门。 等他消失后。祝山海小声嘀咕:“原来头儿喜欢这里姑娘的调调,难怪平时不跟我们去。” 燕无病颇为气愤:“头儿一直在吃独食,他怎么对得起我们!!” “……”顾予眼角狂跳,老邢看起来挺正经的一个人,没曾想也没逃过社会的鞭打,还放飞了自己,整出这么多花招,人设崩塌啊! 自己这纯情小白羊的名声,必须得保住了。 顾予如死一般沉默。 等半老徐娘回来时,衣着散乱,头发直立,显然受惊不小。 “三位公子久等,老身这就带你们前往休息。” 她一路领着三人进了各自房间,这才折回。 顾予进房,房中坐了一位二十余岁模样,身着湖绿长裙,清秀可人、脸若白玉的美貌女人。 见到顾予,极为主动贴了过来,从背后搂着他的腰间,轻轻吹气道:“公子,我伺候你休息。” 太熟练了吧?顾予猜出此人应该是他们院里的红倌,失去了兴趣,还不如去找元瑶儿一雪前耻,好歹是个花魁,摆摆手道:“你悄悄回去吧,钱不少你。” “这……”女人面色变幻,虽然不用陪人让她很高兴,但娼妇处子,你这是侮辱谁?心头愤懑,一咬银牙,离开了房间。 等她走后,顾予盘腿坐在床上,开始马不停蹄地修行。 取出洞玄灵宝五岳真行神符,贴于中脉三魂七魄脉轮上。 神魂再度像被压在五岳大山之下,只是片刻功夫,就一寸一寸被挤压成片。 这一次,他足足坚持了三刻钟时间。 取下神符时,全身是汗,灵魂与肉身仿佛完全分离,身心交瘁,精神萎靡不振。 勉强拿出滋补神魂的丹药,服下一颗,一股清凉温润如同恬静小溪的溪流缓缓流入中脉。 三魂七魄像是泡在了滋补药浴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极速恢复。只过了百息时间,被压成片的神魂已然恢复如初。 这丹药药效好强! 顾予大喜,没想到靠药物修炼,速度竟然如此之快。这样下去,一夜十余次都是正常。 若是丹药时间充裕,数日之内,他便能让神魂取得质的飞跃。 “我还有五十七点功勋,足够再换来四十枚丹药,突破第二境之前,应该够用。” 望着瓶中剩下的十九粒指甲盖大小的丹药,顾予再度以洞玄灵宝五岳真行神符贴在脉轮之上。 ………… ps:温馨提醒,本书马上连续30天日更超过3000字,新书投资可以点一下咯。 第58章 洗尽铅华 无疆县东。 平安街有一卖油郎,身长只有四尺,矮如树墩,被起了个“四尺墩”的外号,但为人憨厚老实,乐于助人,街坊间颇有善名。 因为勤恳吃苦,又不计较小节,街坊邻里都喜欢到他这里买油,日积月累,积攒了些银两,倒开起了一间油铺。 由于身矮貌丑,托媒婆来了无数次,见后都大为摇头。好不容易说合一次,女方父母一见,临时又改了主意,故而一直未曾娶亲。 不过,老话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即便是四尺墩也会有春天。 一年,四尺墩外出村庄收油时,遇见了一位贫寒老丈,行将饿死,善意大发,给了他吃食。 询问后才知,原来这位老丈昔年也是富裕人家,只是后来牵扯到了朝中贪腐之案,被流放宁州。 而今十年过去,期满被放。 同期得到释放的刑犯,都选择留在宁州安家。可老丈一直记挂着昔年被充入教司坊女儿,想要寻女儿团聚。 他竟凭着一口气,靠乞讨、采果、打零工等等办法,数年时间,足足让他行了数千里,回到了京畿。 卖油郎见老丈走投无路,当即在油铺给了他个活计,让他有吃的同时,能够慢慢寻找女儿。 时间一天天过去,老丈流放时本就落下一身病根,身子逐渐发病。 眼瞅着就要撒手归西,参加庙会时,突然遇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玉娘。父女相认,一时泪眼汪汪。 问及这些年过往,才知女儿先是被充入教司坊,而后被被转卖到了凤雅阁。 由于天生丽质,又聪慧过人,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无精通。玉娘竟一跃成为了凤雅阁花魁之一。 玉娘再见父亲,感慨万千,动用这些年攒下的银两为自己赎了身。又感谢卖油郎救下父亲,并照顾了这么长时间,便委身嫁于他。 就这样,一家人日子倒也其乐融融。只是好景不长,不过年许时间,玉娘父亲便与世长辞。 四尺墩娶花魁的事,在县中传开,免不了会引来一堆好色之徒。 虽然玉娘洗尽铅华,一心从良,心中坦坦荡荡,遇到那口中花花之人,她都言辞厉喝撵出,但四尺墩并不放心。 自家事自家知,就凭他这四尺身材两寸丁,每次都只能在深渊凝望。 寻得些许药物,努力往里面走走,却发现里面很空,自己只是堵在了门口。 更令人泄气的是,他连门口都堵不住,空穴来风。 久而久之,闺房之中,玉娘也生出了妾身坐不到的哀怨。 渐渐地,四尺墩疑心越重。 一日,有一面容白俊、身材魁梧的潇洒公子,上门要求为玉娘作画。 这一次,玉娘没有像寻常登徒子一样扫帚撵走,虽然最终还是拒绝,但她犹豫了。 而四尺墩变得更加疑神疑鬼,杯弓蛇影。 一次外出贩油时,遇到狂风暴雨,但不放心玉娘一人在家,赶着回来,由此着了风寒,竟一病不起。 四尺墩无法卖油,失去了生活来源,看诊药费又源源不断支出。家中虽还有些银钱,但坐吃山空,难免心焦。 于是,玉娘便托了昔年凤雅阁的姐妹,帮忙找了一份女红的活计,补贴家用。 由于需要交货,她经常外出,又与昔日姐妹来往甚秘。 邻里街坊不知为何,突然传出玉娘又重新开始接客的谣言。 风言风语传到四尺墩的耳中,顿时让他气怒攻心,一口气喘不上来,就此一命呜呼。 丈夫死后,玉娘披麻戴孝,每日深居简出,也不再接女红活计。 一日,凤雅阁的一位姐妹突然找到她,说有一位公子急要一副美人刺绣,她无法赶出,想要玉娘帮忙。 玉娘犹豫一会,见姐妹面露难色,当即应了。 “这是什么皮子做的?”拿到对方材料,玉娘好奇之极,没曾想对方竟是要在一副灯笼上刺绣。 而贴在那花灯龙骨上的既非油纸,又非丝绸,竟是一块不知是何制成的薄薄的淡黄皮子。 不过,时间仓促,她没多想,取下皮子开始小心翼翼地缝制。 夜深。 玉娘放下针线,抬起头,揉了揉发涩的双眼,想要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一阵风突然从窗外吹过,烛火摇曳,不知为何,明黄的火焰开始逐渐变青。 “怎么突然起了风?” 阴森森地气息,让玉娘心头有些发慌,后颈莫名感到一阵阵的寒意,回头朝身后看去。 屋中静谧无人,那股奇怪的阴风也瞬间消失不见。 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玉娘感觉不对劲,心中生出了强烈地不安,心底深处最恐惧的东西被勾了出来。 “玉娘,玉娘……” 房间深处,隐隐传来男人嘶哑地喃喃细语,那道声音就像是趴在她的后背,在她的耳边喃喃自语。 “是,是大郎吗?”玉娘娇躯顿时僵硬了起来,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心中却越发恐惧了。 “是我。”男人轻声答应。 “大郎,你在哪?”玉娘颤抖身躯询问。 沙哑地声音再度响起:“我在你手上,你用针扎得我好痛!” “啊!” 玉娘一声尖叫,下意识将手中的皮子脱手甩了出去。 “嘭!” 一声轻响,昏暗的烛火下,皮子突然迎风见涨,突然一鼓,竟化出了人形。 他像是拉链穿衣一般,手指从肚脐向上划去,那皮子竟出人意料地完美缝合在了一起。 黑洞洞的脑颅被皮子包裹,缝合成了一张无面人脸。而后,眼眶、嘴巴、鼻尖塌陷,形成了一张俊秀的人面。 “是你!”玉娘惊恐大叫,突然想起,这人就是半年前,在油铺纠缠自己,要为她作画的男人。 玉娘立刻想要逃走。 然而,下一刻,诡异地事情发生了。 只见男人身上突然冒出了一根绣花针,带着红色绣线飞出,只是瞬间就将她紧紧缚住。 “你的魂已经绣在了我的人皮上,你还能往哪跑?” 男人轻笑,走到跌落在地的女人身边,轻轻摸着她洁白柔嫩的脸颊,喃喃自语。 “真是个温婉贤惠,秀外慧中的美人呀!” “我寻遍了京畿,见惯了红杏出墙的烈女贞妇,也看多了水性杨花的大家闺秀,更厌烦了道貌岸然地豪宅贵妇。到头来却发现,只有你才是真正的白首不渝,玉洁松贞。” “若你是处子,该能有多好呀!” 男人直勾勾地望着玉娘,带着无尽地遗憾:“我最完美的作品,依旧没能找到啊!” “呜呜呜!” 玉娘的嘴被针线缝合,叫也叫不出,针刺般的痛楚和恐惧袭上心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去。 “别哭,哭就不美了。”男人温柔地轻轻为她擦拭眼泪:“我只是想让你成为我最完美的作品。放心,我会为你寻找一具最完美的身躯,让你成为天下第一的美人儿。” 男人英俊白皙的脸庞上挂起了笑容,咧嘴露出了一张洁白整齐地牙齿。 第59章 醒世恒言 清晨。 顾予从修炼中醒来,精神奕奕,丝毫没有半点疲惫之态。 短短一夜时间,他直接来了十三次。 神魂之力几乎增长两倍。 这洞玄灵宝五岳真行神符还真好用! 顾予感慨,不过就是太费功勋。 庶部行衙的普通捕快胥役,一年到头,都攒不到20点功勋。 像顾予这般修炼,对于他们而言,太过奢侈。 精神抖擞地下了床,出了院子,正欲去寻老邢几人,半路却被一位四十多岁模样、长着山羊胡子的儒生拉住。 “顾兄弟,我家大老爷有事相求。” “何事?”顾予想起,此人昨晚还见过,是陈县令的师爷,姓黄,名字倒是记不清了。 黄师爷笑眯眯地望着他,道:“我家大人想请顾兄弟抽空到县衙,帮忙调查那二十三位女子死亡的案子。” 顾予一皱眉头,他并不想多管闲事,这对他并没有多少好处,问道:“若久查无果,为何不上报府衙处理。” “这……”黄师爷苦笑道:“兄弟在镇邪司,对《梁律》可能不太熟悉。依照律法,如果一件案子中,出现18人以上死亡未结的案件,县衙当年考核就只能得个下等。” 此时的大梁王朝,虽然贪腐横行,摇摇欲坠,但开国制定的律法对百姓生民是极为重视的。 枉死一人便要严查,死三人以上就是重大案件。若是辖区内,出现同一件案子死亡超过十八人又未能查清的案件,县令、县尉等官员五年内不得晋升。 如果死亡众多,当地官员甚至会被直接免官。故而,在各地衙门中,都有十八禁的说法。 当然,这是严格按照律法执行的情况。数百年下来,官场中,早就摸清形成了一套可以钻空子的流程。事前、事中、事后都有处理的办法。 这起案件虽然有迹象是同一伙凶手,但查清之前,县衙只会将其当作个案。 “此案我亦没什么头绪,可能要令陈大人失望了。”顾予摇头。 见顾予不为所动,黄师爷从袖中取出一个袋子,借着宽袍大袖遮掩,悄悄递到了顾予手中,低声道:“这是赠予兄弟来往的行程费,若能查清,后续还有重谢。” 顾予掂了掂重量,约莫十两重,不是元宝,呈圆形,估摸着应该金饼,沉吟一会,道:“过几日,我找个时间到县衙先看看卷宗再说。” “那我这就回去让吏员准备好。”黄师爷大喜,道谢后离去。 这一会功夫,祝山海和燕无病两人从另外一处小院月门中转出。 “不用等头儿,咱们先回吧。”祝山海嘿嘿一笑。 三人并肩离去。 路上,祝山海笑眯眯地问道:“三七,昨夜感觉如何?” “尚可。”顾予含糊回应。 祝山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倒觉得别有一番滋味,昔日被谣言所悟,今日方得大道。难怪头儿喜欢到此。” “啧啧,可惜我等文化不高,若是有朝一日,能与那些个儿花魁娘子对吟一首,倒也不枉此生。” “对了,三七,我听你昨夜作了几首诗词,没曾想你还有这等文采,不如帮我想一首如何,等改天我也到花魁娘子那打个茶围,如何?” 昨夜宿醉未醒?顾予歪头看他,想了想,轻轻咳嗽一声,道:“君羡林荫处,朝暮挂白露。往来通幽径,檀郎扪弄出。粉香春汗湿,道通且无阻。汝思桃花溪,岁月沧桑户。” 嗯,这算是一首醒世恒言。 “好诗!”祝山海眼前一亮,虽然听不懂说些什么,但朗朗上口,料想亦是不差。 把这诗赠给花魁娘子,不知道她会不会对我另眼相看,一见倾心? ………… 大梁王朝并无休息日一说,逛完青楼,早上还得到行衙坐班。 三人晃晃悠悠,吃饱了早饭,才磨磨蹭蹭到了班房。 “早啊!” 三人刚到不久,邢如明就打着哈欠进门,望见三人,嘴角不由得一抽。 他精神头不是太好,像是一夜未睡,顺势倒头就睡在了班房床榻上。 这时,一位吏员匆匆而来,说道:“邢捕头,无疆县衙来人,说是凤雅阁的案子昨夜又死了人,请大人速速前去查看。” 烦不烦!老邢爬起身,带着起床气,喝问道:“昨晚才死的人,他们调查了没有,凭什么认定妖邪所为?” 吏员苦笑,摇头道:“下吏亦不清楚。” “行了,行了,你去吧。”老邢知道对方只是个传话的,为难他也没有用,摆手让他离开。 拿好武器,带着顾予三人到了行衙门口。 见大门台阶上站了两位捕快,邢如明不耐烦地问道:“你们是无疆县衙的,到底是什么事,你们来找我等干什么?” 两名捕快面面相觑,不知道对方发的什么火,躬身行礼道:“邢大人,卑职两人均是无疆县衙快手。事态紧急,卑职已备好车马,上车后,再向大人禀报。” 真费事!邢如明不满,但还是坐上了马车。 两位捕快雇来的马车颇大,六人坐入后,倒也不甚拥挤。 落座后,邢如明沉着脸道:“说吧,怎么回事?” 捕快禀报道:“今日一早,凤雅阁的红倌到县衙报官说,我县平安街后巷的卖油铺老板娘玉娘离奇死亡。卑职等人赶去时,便见那玉娘神色惊恐死于家中。” “那你们凭什么说是妖邪所为?”邢如明质问。 捕快道:“仵作检查过她的尸身,浑身上下无一点伤痕,但三魂七魄皆已不在,像是被抽魂夺魄而去。房中还发现了一盏灯笼,里面有极其浓厚的尸油和尸气味。” “此外,经卑职等人询问,这位玉娘曾是凤雅阁昔年花魁之一,后来为自己赎了身。但她之前与半年前死亡的花魁怜心关系不甚融洽,甚至有矛盾。故而,卑职等人大胆推测,此案与之前凤雅阁红倌死亡案有关。” 邢如明皱眉,对方论断,倒也不错,想了想,问道:“既然那玉娘已经赎身,为何还要和原来的青楼女子往来?” 捕快答道:“据报案红倌说,她托这位玉娘帮做一份女红,可今早去收时,却发现她已死在家中。” 顾予问道:“有没有询问,那红倌为什么要做女红?” 捕快摇头道:“未曾询问。不过一些红倌皮肉生意不佳,确实会接一些女红活计积攒赎身的钱。” “你说的事态紧急是怎么回事?”顾予再问。 捕快苦笑摇头:“那玉娘的尸身,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腐烂。若是去得迟了,恐怕只剩一堆白骨了。” “什么?”顾予、老邢等人均吃了一惊。 第60章 剥皮腐尸 顾予六人来到无疆县平安街后巷油铺时,甫一进门,一股浓烈的尸臭味铺天盖地而来,夹杂着腐肉烂肠的腥味,令人作呕。 掩鼻进入。 地上,一具尸体横躺,皮肤发黑发肿,已经完全看不清面貌,酸臭恶心的黄色红色血水滴滴答答不断从尸体中流出,在石板上汇聚成一滩发臭的汁液。 “怎么变成这样了?”邢如明望着地上已经腐烂得几乎看不清面容的死尸,面色难看,询问一旁的仵作。 “大人,下吏亦不清楚。”仵作苦笑回话:“她尸体的腐烂速度,超出了常理,非我等能够理解。” 顿了顿,解释道:“一般腐尸通常从死亡后的一日至两日后开始腐烂。这时腹部会逐渐膨胀,在七日内达到顶峰,破裂后,内脏和血肉才开始糟腐,但速度会极其缓慢,通常需要半年到一年时间。” “这具尸体下吏等来到时,尚处于膨胀初期,但此时已经与寻常四五月的腐尸无异,极为诡异。” 众人闻言,均大感不解。 顾予开口问道:“现在还能不能判定她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可以。”仵作点头答道:“她的尸体虽然不知为何腐烂极快,但不知为何,皮肤上的尸斑并没有异变。人死之后,一到两个时辰开始出现尸斑,六个时辰后,会达到极致,不再扩散增长。” “死者身体皮肤尸斑此时已经布满全身,说明死亡之间距现在应该在六个时辰以上。结合体表血液热度,由此可以推断,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夜亥时。” 会不会是化尸粉之类的强酸导致? 顾予望着地上的浓浓黄水,突然想起前世武侠小说中出现的桥段,走到地板上汇聚成发臭汁液旁,蹲下细细观看。 在房中桌角取了一根糟腐的小木棍,轻轻点在了发臭的黄色汁液上。 蓬! 木棍突然着火。 顾予一惊,急忙松手,眼前却是一花,隐隐约约,他只见前方的发黑皮肤包裹的尸体,突然变成了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尸首。 但那画面只是一闪而过,待他定眼再看时,又变成了原先的模样。 不对! 顾予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身。 邢如明奇道:“三七,你发现了什么?” “头儿,我们先出去。” 离开房间后,顾予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说道:“头儿,我怀疑,刚刚我们可能中幻术了。” 幻术?老邢惊讶,掐了掐自己手臂,很痛,质疑道:“不可能吧?” 顾予道:“现在我们是清醒的,但在房间里可能中术了。我觉得跟那股尸臭味有关。” “那怎么办?” 顾予想了想,道:“气乘风而散,烈日灼射亦能破阴邪幻术。将门窗卸下,尸体上方的屋顶瓦片掀开,应该有用。” 邢如明点头同意,当即安排众人按他所说行动。 无疆县衙守在油铺的胥役有六七人,很快就将门窗卸下。 祝山海和燕无病又带了几人飞上屋顶,取下了房顶一部分瓦片。 疾风术! 顾予暗中捏诀,一阵阵狂风卷过,房间内尸气吹散。数十息时间后,那股浓郁的尸臭味变淡。 “这是?” 再次进入房间,只见地上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猩红恐怖的尸首,与之前所见发涨发黑皮肤包裹的尸身迥然相异。 “她的皮被剥走了!”仵作近前查看,顿时大吃一惊。 只见尸身上,放着一块淡黄色的皮子。皮子此时已经开始腐烂,估摸不用几个时辰,就会腐烂为一滩血水。 众人凑近细看,上面隐约可见还有红色针绣的痕迹,像是在绣一幅还未完成的美人图。 顾予望着皮子,道:“头儿,看来这案子未必和半年前死去那花魁有关。” “把那红倌叫来。”邢如明沉着脸,吩咐无疆县的捕快。 过了约莫一刻钟时间。 一位二十七八岁模样、身材风韵妖娆、涂着厚厚脂粉的妇人走了进来。她的衣服散乱,粉红的衣裙上有些许黝黑手印,显然被趁机揩油。 邢如明给了顾予一个眼神,下巴微微一抬,示意由他来审。 顾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媚娘。”妇人低着头,不敢与顾予对视,细声细气地回答。 顾予问道:“死者生前所做的女红,是谁让你做的?” 媚娘答道:“是奴家平时帮忙的王干娘介绍。” “你平时都有在做女红?” 媚娘低声道:“半年前才开始的。阁里的花魁怜心死后,来的人就少了。似我等这种年老色衰的女人,更是鲜有人问津。为了生计,只能找些其他活计做。” “你平时怎么交货?” 媚娘老老实实回答:“做好之后,奴家送到王干娘处即可。” 顾予问道:“那王干娘住在什么地方?” “东街炊饼铺旁的小院。” 顾予望向无疆县衙的捕快,问道:“可有派人去查她所说王干娘?” “还未曾去过。”对方干咳一声,笑容尴尬。他们一听仵作验尸结果,立即联想到了妖邪鬼怪,哪会想到和女红有关,自然未曾前去查探。 邢如明当即安排道:“带上她,咱们去找那王干娘。” 油铺留下两人看守后,顾予等人一行,押着那媚娘,径直前往王干娘住所。 到她所住小院时,门窗紧闭。破门而入,里面空空如野,破屋烂床,杂草从生,像是许久都未曾有人居住。 “不可能!”媚娘望着破败的房屋,面色惨白,身体忍不住簌簌发抖。 “人呢?”邢如明目光灼灼盯着媚娘,大声喝问,显然怀疑她在说谎。 媚娘吓了一大跳,神色惶恐,急急辩解道:“大人,请相信我,您一定要相信我,我前两日还来过这里,当时这里不是这样的。” 顾予想了想,问道:“你平时都是什么时辰来?” 媚娘急忙答道:“王干娘说,她在一处大户人家做帮厨,清晨和中午都没有时间。所以我来的时候,有时候是傍晚,有时候是晚上。” 顾予盯着她,问道:“既然你平时交货,都是傍晚或者晚上,为何今天早上就匆匆忙忙去找玉娘?” “好啊,贼喊捉贼,你就是杀那玉娘的凶手!”老邢恶狠狠地看着她,拔刀出鞘。 第61章 前门后门 “不,不,我不是。”媚娘被锋利地刀刃吓得瘫软在地,嘤嘤嘤哭了起来:“是王干娘说,这次的刺绣客人急着要,叫我连夜赶工。可当日恰巧我以前的一位恩客来找我,所以我才求玉娘帮我。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顾予问道:“你是怎么认识这王干娘的?” 媚娘扭扭捏捏,许久才道:“一年前,我一位恩客找到我,说他有一位小兄弟,从小身患绝症,命不久矣,还未知道男女闺房之乐,拜托我帮忙服侍。” “但他年龄小,不便来阁里,于是介绍我认识了王干娘,让我到王干娘家中与他相会。奴家去了几次,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这情节怎么这么熟悉,顾予问道:“便是这屋?” 媚娘点头。 “那小孩呢?” 媚娘脸色羞红,忸怩道:“奴家服侍他三次后,便再没见过他。想是病逝了。” “他患了什么病?” “奴家不知道,只发现他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像是在跟人说话。”媚娘突然想起了什么,红着脸小声道:“不过他每次与奴家欢好后,都气喘吁吁的,面色白得吓人。” 你们那是操之过急。顾予皱眉,照着么看,对方或许是有精神分裂症。 沉思了一会,又问道:“你那恩客是做什么的,现在人在何处?” “这……”媚娘迟疑,不愿透露,显然有些露水情缘。 “说!”邢如明拔刀喝问。 媚娘被闪着森森寒气的刀光吓得胆战心惊,急忙道:“他是个游方郎中,名字奴家不清楚,只知道她在京畿附近走街串巷,替人治病,具体住在哪,奴家也不知道。” 顾予再问道:“那王干娘可曾说过她有什么亲戚朋友?” “不曾听说。奴家刚来时,她就专心致志缝孩子穿的棉袄,很少与奴家交谈。后来知道奴家会做女红后,才与奴家多说了几句话,但都是讷口少言。” 王干娘找不到。其他人亦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能够寻到,难道线索到此就断了? 邢如明判断道:“三七,我看这王干娘可能是鬼邪,她来这应该是中了鬼遮眼。” “确实有可能。”顾予点头同意,假设媚娘没有撒谎的话,只有如此才能解释。 等等!顾予脑海中灵光一闪,盯着媚娘,喝问道:“你撒谎,京城夜晚宵禁,你是怎么来的?” 媚娘急道:“大人,奴家没有撒谎。凤雅阁到此本就只有半里路程,又有一条小巷,平日里官差大人都不会到那条小道巡逻。奴家晚上便走小巷从这屋子后门进去。” 顾予看向邢如明,道:“头儿,今晚双管齐下,安排一拨人留在此处。再让她带我们走一次后门试试。” 邢如明点头同意。 眼看天色尚早,顾予让无疆县的捕快去找几位街坊邻居。 不多时,捕快找来附近居住的五人。 顾予询问道:“各位可知这房子主人是谁,平日里居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五人面面相觑一阵,一人道:“这房子是湖州一位商人置办的,几年前听说那湖州商人出了事,又无官府来查封,一直空置。平日里也没见有人居住。” “可知那商人叫什么名字,出了什么事?” 众人摇头:“他是外地人,又鲜与我等接触,具体我们亦不清楚。” 突然,其中一人似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大人,小民几年前有一次曾听见他们谈论,说是他家在京郊往北二十里亭处还有一栋大宅,家人或许住在那里。” 顾予点头,这倒是个线索,又询问道:“这附近可有一个叫王干娘的人?” 众人摇头,都不知道王干娘这人。 线索暂时无法追查下去。 邢如明安排燕无病带着无疆县的几名捕快守在院中。 其他人到了凤雅阁。 这时,已到申时,老鸨招呼众人吃了饭,并安排了一间房间,商议先各自休息片刻,晚上再行动。 顾予让无疆县衙的捕快将之前死的几位红倌和花魁的卷宗取来。 花魁之案,半年前就已经结案。六位红倌之死,无疆县衙也调查了多日。 卷宗中记载,颇为详细。 半年前,花魁怜心在一次跳舞献艺时,不小心摔倒,撞到了脸颊,鼻子变塌,破了相,心情极度郁闷。 因为郎中也束手无策,她便从凤雅阁桂堂三楼一跃而下。第二天众人发现时,已经气绝身亡。 其中提到了几点:一是这位花魁心情时好时差,时常抑郁,并且不止一次表示有死意。二是她对自己的脸蛋似有不满,总是觉得不够完美,向侍婢嚷嚷着要找人修脸皮。 从尸格、屋内门窗痕迹检验,确实像是自杀,并无不妥。 “这种地方,总会有人通宵达旦,坐到天亮吧,只要她呼喊出声,应该有人能发现。除非她坠楼后当即死亡,可尸格上的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 顾予觉得不太合理,可卷宗中的证词,所有人都表示未曾听到过呼喊声。 再看那六位红倌之死。与元瑶儿所述相似,她们均是当日花魁怜心跳舞撞塌鼻尖时的舞伴。都死在各自房中,勘察现场,并无打斗挣扎的痕迹,像是突然死亡。 但县衙调查发现,她们身上都缺了一小块皮肤,且每人的部位均不同,像是被人用利刃割去。只是伤口极小,不是致命的原因,也并无大量鲜血从中溢出。 开始时并未引起注意,直到后来尸体装棺时,凤雅阁的人认为六人枉死,心中有怨气,为防止尸变,就找来糯米等辟邪之物铺放在棺底。 岂知刚放下去,棺底的糯米立刻产生剧烈反应,大量发臭的浓烟腾起,雪白的糯米瞬间变得黝黑。 细细检查才知,阴邪之气是从缺的那一小块皮肤中冒出。 无疆县衙也因此认为,此案是鬼邪作祟,将之移送到了镇邪司。 “这两个案子,与玉娘之死,似乎并无甚关联。” 顾予奇怪,但也注意到了一点。玉娘被剥皮,六个红倌被割皮,花魁怜心要修脸皮。 都与人皮有关,凶手即便不是同一个,也是同一伙人。 收好卷宗。 眼瞅天色,尚是酉时,离约定戌时三刻行动,还有一个多时辰。 顾予躺在床上小憩。 心血来潮,突然想起《神仙戏法》中记载的另外一个故事。 京西店老人。 第62章 板一块 相传,不知多少年前。 锦州有一位少年,唤作张生。他自幼聪慧绝顶,诗剑双绝。一年,自感学有所成,外出游历。 来到京畿西郊五陵一店中时,吃过晚饭,眼看天色已晚,但他仍贪图脚程,想要继续往前走。 店主是一位老人,劝他说五陵中多鬼怪妖邪,晚上不能再走,歇在店中,可保他无虞。 张生不信邪,自恃武艺高强,根本不放在心上,吃了十八碗酒,三斤牛肉,离店而去。 他纵马而行,脚程极快,可却在山林深处中不停打转,无论如何都出不去。 正当这口,突然深山之中,传来了行军打仗般整齐的脚步声,刀剑齐鸣。 张生大着胆子凑过去一看,头皮发麻,浑身发颤,这才知道前方是何物。 阴兵过境。 成千上万的阴兵拥簇着一个鬼王,来到他的跟前,扬言要收他当作幕僚。 张生游历多州,颇有见识,知道当他手下,就意味着死亡。他自然不愿,于是疯狂逃命。 鬼王令阴兵将其万箭射死。张生被大军包围,无处躲藏。 眼看万箭齐发,无数密密麻麻地箭头射向他的身子,就要将他穿膛破肚,钉死在地时。 忽然,绝望待死的张生身前闪过一道玄光,那些箭头竟全部穿过他的身体飞去。 张生骇然,虽不知是何原因,但不及多想,趁这当口,立刻逃命而去。 劫后余生,他回到了昨夜老人的店中,请教老人山中阴兵之事。 老人称,那是人间帝王,不甘心就此死去,建了阴兵鬼将,想要永续富贵王权。 张生说起昨夜逃命时的神异,老人哈哈大笑,让他进屋中查看。 进屋后,他才发现,昨日他吃饭的桌上,竟密密麻麻插满了昨夜所见的羽箭。 张生又骇又敬,欲拜老人为师。老人没有答应。张生便留在店中帮忙。 老人考验他心性十年,这才将这招神妙戏法传下。 故事后面,附述了戏法之道。 这戏法没有华丽的名字,就叫板一块。 《神仙戏法》记载,板一块是七门中挪之一门的秘术。 其中关键在于斗转星移之术,能够将他人攻击到自己的伤害,全部转嫁到另外一物之上。 书中,那位中兴之祖感慨,张生所学不精,无法如老人这般百里挪物,而后失传也愈发严重,最多只能于方圆十米中挪物,玄妙不再。 “类似于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之术。即便我能学全,也只是锦上添花。” 顾予想起了玉怜花与敌人交手时,能诡异般辗转腾挪,躲避攻击的本事。 但他与玉怜花不同,他有金手指。 “数值能让我凭空变出神物,不知能不能助我如京西店老人一般,百里挪物。” 顾予暗自琢磨,如果真能做到,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保命手段。 在房中练过这板一块的戏法三四遍后,学了个形似。取出佩刀,施展戏法,将气机和一缕神魂附在了床上。 在手臂一划,古铜色的左臂,别说伤口,连一点印迹都未见。 再看床板,不知何时,在边角处,多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上苍明鉴,壹仟玖佰整】 他的数值原本还剩80点,周寡妇和阳陵屯众尸傀贡献了1830点,总共有1910点。而现在只剩下1900整。 真的可以? 顾予惊喜,这可是个保命的秘术,只要对方没有发现并毁坏气机和神魂附着的木板,他几乎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出门走远,再度尝试,刀口对着左指,放手一斩而下。 虚空中,一股玄而又玄的气息闪现。 空中长刀莫名其妙凭空消失。匆忙回到房中,只见长刀静静躺在床上。 【上苍明鉴,壹仟捌拾捌整】 嘶! 好快! 一只下就去了20点数值。 这么说,我受到的伤害越高,所需要的数值也就越多? 查看过后,顾予倒吸一口凉气,这还是无足轻重的部分,若是被砍上几刀要害,岂不是瞬间变破产? 顾予冷静下来,之前暴富的心态尽去,反而有种小心翼翼存款的准备。 ………… 太阳西沉,夜幕渐黑。 接连出现的命案,让本该繁华热闹的凤雅阁寂静下来。 虽然依旧灯火通明,但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三三两两、稀稀疏疏地调笑声。 到了约定时辰,无疆县衙两名捕快带着媚娘提前赶到。 邢如明和祝山海则姗姗来迟,两人神色间略显劳累,看样子是除魔卫道去了。 再看无疆县那两捕快,将媚娘夹在中间。 说是押送,但那媚娘半倚半靠,显得颇为信赖,借着灯火,甚至可以看见她耳根、脖颈微红,看上去更像是保护。 你两不会是齐头并进了吧? 顾予心累,自己都遇到了些什么专业对口的队友,就饭后休息的这一小段时间,都能见缝插针。 “按你平日去时的办法走。”顾予吩咐媚娘。 媚娘点头,带着众人从凤雅阁后门而出。到了灯光昏暗处,又点燃了一盏手中灯笼。 顾予盯着对方手上的灯笼,点燃后,明黄的火焰竟不断腾出青色,仔细一闻,甚至还有淡淡的油香和霉臭味,脸色一变,问道:“你这灯笼从何得来?” 媚娘并未发现不妥,答道:“是王干娘赠我的,说是夜路难走,用灯安全一点。” 果然! 邢如明等人均反应过来,仔细辨认。尸油灯笼,不见鬼才怪。 媚娘所说的小巷,实际是周围人家建房时留下的一个不宽不窄的小通道,三人并肩而行都嫌挤。 让媚娘上前带路。 岂知她自从知道王干娘家是一处废旧破屋后,心中恐惧,死活不愿上前。 商议过后,邢如明和祝山海走在前面,无疆县衙的两名捕快殿后。 众人走入小巷,四周墙壁斑驳,幽暗寂静,除此之外,倒无其他异常。 走了约莫半里地。 突然。 一点昏暗的灯光出现。 “王干娘家到了。”媚娘低声回答,带着簌簌颤抖,像是惊恐,也带着期望。 顾予望去,只见前方出现了一道低矮的小门。木门破旧斑驳,隐隐约约可见还有些暗淡的红漆。有些地方,已经糟腐破烂,甚至可以看见里面小屋。 门上石墙挂着一盏红色的灯笼,许是年久未换的原因,那灯笼的红色油纸褪色,不少地方露出淡淡的黄白之色,看上去异常陈旧。 顾予和媚娘两人走到门口,停住站立。 下一刻,诡异地事情发生了。 邢如明和祝山海竟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去。 “头儿。” “老邢!” 顾予出声,可怎么叫对方都不理会自己,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后面的两名捕快,一人撞到了顾予身上,差点摔了一跤。而后,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惧之事,两名捕快跌跌撞撞朝着邢如明两人迅速飞奔而去。 “他们怎么了?” 顾予皱眉疑惑,但很快发现了问题,盯着散发着幽深气息的灯笼。 他意识到,这灯笼的影响范围可能并不大。 第63章 冰糖葫芦 “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媚娘双股发抖,浑身害怕到了极点,不知所措地望着顾予。 “先撤。” 顾予皱眉,还未到门口,就被人分化,摸不清对方底细,贸然闯入,太过冒失,还是等找到老邢他们再说。 “好,好。”媚娘松了一口气,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两人正欲离去。 嘎吱! 摇摇欲坠、腐朽糟烂的木门声传来。 小门打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枯槁、七八十岁的老妇人缓缓出现:“媚娘,是你吗,进来吧。” “王干娘!”媚娘声音嘶哑,心中恐惧到了极点,都哭了出来。 老妇人面容慈祥,恬淡地道:“傻孩子,哭什么,人生哪有过不去的坎。吃饭了没有,恰好我刚刚做好饭,一起来吃吧。” 媚娘看着顾予,眼神中露出惶恐地神色。 顾予头皮发麻,盯着她满面皱纹的脸庞,有些犹豫,对方看模样似乎并不像是厉鬼。 难道真有人居住在此,是我们白天没有搜到? 王干娘像是这时才注意到顾予,朦胧昏花的双眼盯着他,问道:“媚娘,这位孩子是谁?” “是我,是我……”媚娘嗫嚅,不敢答话。 顾予微微吸了一口气,道:“我是灯笼店的老板。王干娘,你之前让媚娘做的刺绣灯笼,她没能赶制出来,又不小心打翻了烛火,将材料都烧了。想要找我再买,可不知那灯笼是什么样式,所以带我来找你问问,好回去赶制。” 他们没穿官服,理由倒不甚难找。 王干娘恍然道:“哦,那灯笼呀,媚娘你不用担心,烧了便烧了。今早媚娘你没过来,我就想着去找许老爷家的客人解释,可他并没有在意,说暂时不需要了。” “哦,对了,许老爷家的客人还给了银钱,你快进来吧,我拿钱给你。”说完,让开了一个道,示意让他们进去。 客人? 顾予目光闪动,对方恐怕不是暂时不要,而是目的达到,没有在意了。玉娘之死,果真与那刺绣女红有关! 媚娘煞白的脸庞望着顾予,颤抖着微微摇头,示意赶紧带她离开。 “那就叨扰王干娘了。”顾予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媚娘独自一人站在门口,慌乱无措,银牙紧咬,双腿颤抖,见他的身影消失,害怕到了极点,只得硬着头皮,也跟着走了进去。 王干娘住的是一间极其低矮的房屋,木头糟朽,看上去像是原本的房子向下塌陷形成,低矮的横梁只达到顾予胸口。 难道是之前捕快搜屋时,见房屋塌陷,就没搜? 顾予皱眉,带着疑惑弯腰走了进去。 昏暗的油灯下,密闭的房间中,肉的香味显得格外浓郁扑鼻。 鱼香肉丝、红烧肉、四喜丸子、回锅肉片、糖醋鲤鱼,高汤白菜,一张不大的结实木桌上,摆着丰盛的晚宴。 寻常人家,谁能吃得起这么丰盛的晚餐?顾予目光闪动。 见媚娘低头弯腰进来,王干娘自顾自地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一件鞋垫纳了起来。 口中说道:“你们坐吧。桌子上的饭菜是我刚刚热的,是客人吃剩下的,但都是今天刚做的,还很新鲜,你们不要嫌弃。” 顾予仔细打量桌上饭菜,品相确实像是剩饭剩菜,但每一样菜都只夹了些许,更像是普通百姓献饭菜时,取一小部分,献进不了家门孤魂野鬼后剩下样子。 他看向在昏暗灯光下,自顾自地在纳鞋垫的老妇人,道:“王干娘,你也来吃饭。” 王干娘低着头,说道:“老身在许老爷家吃过了。” 顾予盯着她,奇怪地问道:“那你为何热饭菜?” 老妇人恬淡地呵呵笑道:“老身在等孙子,等我孙子回来吃。” “干娘,你还有孙子?”媚娘奇怪,温馨恬淡地场景让她心头稍安,听到此处,不由得好奇,她这半年来这里的次数很多,可从未见过她口中的孙子。 “老身当然有孙子。他呀,年纪太小,又贪玩,你来时,他还在外面跟人玩耍。”王干娘点头:“不过,今天老身和他约定了,亥时之前,必须回来。” 先不说京城宵禁,便是寻常,谁家孩子会在外玩到亥时? 顾予将警戒之心提到最高,不再耽搁,直接问道:“王干娘说的许老爷,是不是湖州来的商人老爷。” “就是他。”王干娘絮絮叨叨说道:“许老爷可是个大好人,那年咱们整个村子都遭了水灾,就是许老爷出手救了我们。” “见我们失去了田地,又开仓赈济。老身几个儿子都死在水灾中,他便让我在他的府中做事,后来见我没有容身的地方,又让我住进了他京城里的这一间大房子。” 顾予再问:“那许老爷人呢?” “他回湖州老家去了,听说要办一件大事,走了很久很久了,老身,老身都有些记不清了。”一提起时间,王干娘显得有些糊涂。 顾予看似随意地问道:“我听媚娘说,你每天都去许老爷的宅子做帮厨?” “是的。”王干娘点头。 “他的房子是不是在京城北郊二十里亭处?” 王干娘惊讶道:“孩子你怎么知道?” 顾予目光灼灼盯着她,问道:“你说的住在里面的客人是什么人?” “住在里面的客人很多很多的,不过他们经常外出,都不常在。” 王干娘目光呆滞地盯着灯光,似是在回忆着什么,掐着手指,细细盘算着,许久才慢慢地道:“好像有十位吧,咦,怎么只剩下九位了,另一位去了哪里?” 说完,她又陷入了沉思。 顾予不想在这个问题过多纠缠,直接问道:“让你帮忙找人做刺绣的人是谁?” 王干娘木讷地道:“是一位会画画的公子。” 会画画的公子?顾予目光一凝,脑海中想起元瑶儿跟自己说的,怜心曾喜欢上一位画师。 杀她们的都是同一个人?追问:“他叫什么,他住在那间大宅的何处?” “孩子你找他做什么?”王干娘连忙摇头,说道:“不行,不行,孩子,你不能去找他们。” “许老爷说过,这些客人有些精神很癫狂,请了不少郎中,甚至是以前的御医,都治不好他们。其他人不能接近他们,否则会很危险。” 顾予意识到,许家宅子里住的人,可能都有很大的问题,说不定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或者妖邪鬼怪。 “奶奶,奶奶!” 顾予还待再问,突然,门口传来一道清脆地童声。 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蹦蹦跳跳地从门口小跑进来:“奶奶,那四个人,真好玩,嘻嘻!” 见到房中有人,男孩顿时紧张了起来,缩头缩脑,好奇地打量着顾予两人。 顾予看向男孩,粉雕玉琢,颇为可爱,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似乎是被人盯着让他害怕发怯,整个身子都靠在了门板上,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可他又忍不住美食的诱惑,忍不住舔了舔串子上快要掉下的糖稀。 冰糖葫芦? 突然,顾予的目光一凝,森然寒意,一瞬间从后背腾起,后脑壳发凉。 只见昏暗的灯光下,他手上那串子里的野果,竟然是一颗颗的…… 人眼!! 四个人! 顾予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 第64章 七颗眼珠 烛光昏暗。 不知何时,灯光变得阴冷刺骨,带着森森鬼气。 一,二,三,四,五,六……七个,半。 生锈的铁签上,七颗半带着白色眼球、黑色眼珠和一根根粗壮血丝的眼球被捅成了一串。 猩红猩红的粘稠血液,不断往下滴落。 隐隐约约可以闻见刺鼻地血腥恶臭,闻之令人欲呕。 小男孩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贪婪地伸出色猩红的舌头,不停地在舔舐着浓稠的鲜血,仿佛吃着这天下最美味的物品。 他的眼神中,纯真、干净、善良。 毕竟,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吧唧! 男孩突然张嘴,一嘴咬下剩下的半颗眼球,吧唧吧唧在嘴中咀嚼着,发出咯吱咯吱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顾予喉咙涌出一股难受的气息,恶心欲吐,望着他无辜的小眼神,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手脚发凉,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一旁的媚娘早已经被吓得花容失色,六神无主,埋头不敢去看,一双手紧紧抓着顾予的手臂。 难道真是老邢他们的? 顾予心头升起一股恐惧之感。 老邢是第三境初期。 虽然武人与鬼邪相斗只能靠真气,不如佛道儒三家凭借奇妙术法,经常能越境诛邪。 但武人气血浑厚,阳火充足,又皮厚肉糙,除非实力碾压,否则鬼怪极难杀死武人。 反倒是佛道儒三家,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同境界的妖邪所趁。 老邢的实力就在那摆着,寻常第三境的厉鬼也根本奈何他不得。 能不惊动京城守卫,迅速杀死他的,只有中三境。 可那样的妖邪,已经到了夜游魂的强度。在京畿之地,怎么可能会随意出入。 不,可能只是巧合。 顾予轻轻吸了一口气,按捺下心中慌乱。 “你呀,又贪吃。快吃饭吧。”王干娘慈祥地呵呵笑着,像是完全看不见男孩手中的糖葫芦,怜爱责备,起身拉着孩子坐到了桌前,奇怪地道:“咦,媚娘,孩子,你们也吃啊!” “王干娘,我们才刚吃过,还不饿,谢谢你的款待,我们改日再来拜访。”顾予起身,准备离去。 “你们等等,我好像忘了什么。哦。”王干娘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了两人,过了一会才醒悟过来。 她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发旧的荷包,取出了一个小拇指头大小的银钱,递给媚娘,呵呵笑道:“老身年纪大了,爱忘事。媚娘,客人给你的银子,你拿着,拿着。” 媚娘哭丧着脸,收下银子,立刻跟上了顾予的脚步,急匆匆就往外走去。 等出了那道小门,顾予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把那灯笼熄了扔了。”见媚娘仍然还拿着那尸油灯笼,顾予没好气地说道。 媚娘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啊”地一声轻呼,将灯笼远远甩出。 灯笼被出后,油纸被点燃。 火势开始变猛,只一瞬间就达到了顶峰,幽青色的火焰,腾起阵阵烟雾,好似鬼火幽灵一般。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在静谧的小巷中,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何时,四周竟然起了一道风,周围的气息瞬间变得阴冷。 “走。”顾予带着媚娘迅速离开。 半里的路程,大约只有两百多米。 然而,以顾予的身手,快步走了一刻钟时间都没有见到凤雅阁的后门。 诡异的是,两人激烈的运动,并没有让他们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反倒从身体外,浸入了一股阴森、冰冷、幽寒的阴气森森气息,让他们身体发凉,心头发寒。 阴森,恐怖。 鬼打墙! 顾予停下脚步,意识到了问题,头皮发麻,又遇到这种情况了,他的神色凝重无比。 刚才的王干娘和孙子,并不像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样子,要动手早就动手了,那他们困住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除非他们并没有底气能够对付自己,所以想依靠幻术消耗自己的神魂体力,或者趁机偷袭! “回去。” 顾予一边行走,一边默默调息,调动神识和全身先天真阳之炁,将状态调整到了最佳。 低矮的小门紧闭,暗淡斑驳红漆散发着诡异地颜色。 巷道中的冷风,呜呜呜地刮着,黄白红色的灯笼,安静地在风中摇曳。 漫天的寒气就像汹涌喷薄,吹得人浑身发冷发寒,甚至每一个细胞都在隐隐发惧。 烈焰术。 顾予冷笑,风熄不了火,只能让它燃烧得更旺,我倒想看看,你在做什么妖! 砰! 他用蛮力拆下了门板,指尖凭空生火,喷薄的火焰灼烧着糟粕的门板,数十息时间,门板熊熊燃烧。 大步走进院子,将带火的门板,扔到了低矮的房中。 噼噼啪啪! 风来! 突然,火势开始变猛,红色的火焰猛的变成了幽青色,好似鬼火幽灵一般,在微风中摇曳。 “你给我死!” 恰在这时,异变骤起。 凄厉尖锐地童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顾予的背后,突然出现了血猩萎缩的小孩手掌,一根带着乌黑剧毒寒光,突然插向他的头颅,尖锐地劲气如刀锋般冰冷。 板一块! 带着血丝阴森诡异地铁签竟奇异般穿过了他的头颅,一道邪异、黑暗、恐怖的气息扎在了地上。 哧! 像是寒冰掉入火炭,炽热红铁落入冷水。地上,一道黑烟腾空而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面目狰狞,目光凶残的孩童呆呆望着右手,似乎不明白自己的武器为何会消失! “死!” 趁着对方发呆地机会,顾予的身形如同野牛冲撞,烈焰术凝成的火焰剑,带着蓬勃的烈火,一剑从空中重重斩下,溢散出灼热无比的高温能量。 烈焰绞杀一切! “啊啊啊!” 男童发出凄厉地尖叫,身形轰然破碎,化成了无数黑影,每一道黑色裂片中还带着火光剧烈的灼烧。 与此同时,他站立的地方,一股股黑色的浓烟冒出,伴随着恶劣的尸臭味在空中飘散。 眼前恍惚晕眩,一股若有若无地青气从天而降。 顾予心头升起熟悉的感悟。 壹佰整。 果然,只是第一境的普通厉鬼。 顾予来不及查看青气的内容,急忙退出,调息戒备,他知道此刻还一点都不安全。 院子里,还有那个不知躲在何处、虎视眈眈的王干娘! 第65章 创造美人 “啊……救命,救我!” 就在顾予全神贯注防备时,屋外巷子,突然爆发出一道尖锐求救的声音。 是那媚娘? 顾予认出对方声音,微微一愣,提神戒备,小心翼翼向门口走去。 “谁,谁在喊?” “是那窑姐!!快,快过去。” “三七,你们在哪?” 突然,巷道深处,传来一阵阵呼喊声,从巷道深处传来。 与此同时,宅子前院亦传来声音。 “我曰,谁特么放的火?” “奇怪,什么时候放的,刚刚我们为什么没发现?” “快,快,救火。” 耳边传来道道七嘴八舌之声,顾予不由愕然,这才意识到刚才的鬼打墙已经消散。 这老奶,太苟了吧?一言不合就开跑。 出门一看,媚娘原先站立之处,竟已人影无踪,多半是被那王干娘掳走。 “三七,你没事吧?” 这时,巷道深处的几人飞奔而来,祝山海见顾予无事,松了一口气,问道:“你们走着走着去哪里了?” 这时,燕无病亦带着其他捕快从前院赶来,奇怪道:“你们怎么都在这里阴沟小巷中,不臭吗?” 刚刚他们转到后院时,立马闻到了令人作呕腐烂气息,以为是这小巷中发出。 顾予简单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什么?”众人吃了一惊,又听说京郊往北二十里亭处还有一个更凶残的地方,更加骇然。 顾予见一行人均已到齐,唯独不见邢如明,奇道:“头儿呢?” 祝山海神情古怪地道:“头儿说,站得高,看得远,现在也不知在哪家的房顶上。” 顾予奇怪:“京城内不是禁止攀檐走脊、踏空而行的吗?” 祝山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呵呵笑道:“谁知道呢,许是头儿和巡城司的人比较熟吧。” 邢如明不在,众人商议,准备灭火之后,撤回凤雅阁再做打算。 “这口井水还未干。” 几名捕快散开,很快就找到水源。 分水术! 疾风术! 顾予捏诀施法,从井中卷起一道冰凉的冷水,狂风一吹,立刻泼散成雨,淅淅沥沥滴落。 房屋的火焰刚起不久,被水一浇,登时熄灭。 “三七,你会法术?”祝山海和燕无病吃惊。两人均未见过顾予出手,虽然知道他肯定有些武功,但都没往这方面想。 “略懂一二。”顾予点头答应,自己这点修为也没什么好瞒的。 祝山海提醒道:“道士和和尚都需要到听天监领度牒,三七你找个时间去一趟。” 顾予点头应了。 大梁王朝对佛道管理极其严格,只要修习佛道之术,就必须到听天监登记,领取度牒。至于登记后是否要加入朝廷倒并未做出严格要求。 当然,这是表面上。野生的佛道修行之士,只要未到道观佛寺挂名,基本会被朝廷强行征辟。 回到凤雅阁。 顾予立刻回了自己房间,甫一进门,一股夹杂着阴森寒冷的气息夺面而来。 这是? 他的面色微微一变,强忍着阴寒之气,走到床边。只见床板上,一根带着铁锈和八颗鲜血淋漓的眼球赫然插在床板之上。 刚欲用手去拿,还未触碰到,一股浓烈的死气怨气立刻侵袭而来。 冥器! 而且评级不低。 顾予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何物,挪到了门口,远离此物,同时心头暗自庆幸。 今晚能如此顺利斩杀那妖邪男童,除了“板一块”转移伤害的同时,将这件冥器挪走才最为关键,否则胜负还真难说。 【上苍明鉴,壹仟柒佰捌拾。】 1780? 斩杀男童得了100,也就是说刚才躲避这件冥器一击,足足花费了200数值。 顾予牙疼,这些数值要换一个桃子,指不定自己体内的先天真阳之炁都积攒到第一境中期甚至是后期的水准了。 幸亏还有这件冥器能够弥补。 可这玩意怎么处理? 《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中有过关于冥器的记载,但并无详细记述,更不用提炼制或者使用冥器的办法。 书中直言,冥器修炼过于阴狠毒辣。甚至有阴损之人,以活人为祭品炼制冥器。活人死得越惨、怨气越大,冥器的等级也就越高,威力也就越大,极其丧尽天良。 顾予沉思,刚才他的手还未触碰就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阴邪之气,里面蕴含的死气戾气邪气并非自己现在的修为能够驾驭。 交给镇邪司换取功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做出决定后,顾予开始查看起男童的生平过往。 出乎他意料的是,青气中携带男童的一生并不连贯,断断续续,只是有些片段,他很快提取出了有用的信息。 忽然,房门被敲响。 来人是祝山海,他站在门外喊道:“三七,头儿回来了,叫你过去。” 顾予收拾心情,来到邢如明房中时,只见对方他胖圆胖圆的脸颊上带着丝丝血迹,衣服上沾了不少的泥土,灰头土脸,颇为狼狈。 看众人想笑不敢笑的模样,对方骂骂咧咧地道:“想笑就笑,憋个屁,巡城司那伙翻脸不认人的家伙,下次让我抓到他们把柄,有他们好看。” 骂了几句后,看向顾予,问道:“三七,山海他们说,你杀死了一只妖邪,还有新的发现?” 顾予点头,结合从男童处看到的片段,说道:“头儿,现在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凤雅阁花魁、六名红倌和玉娘之死,和京城北郊二十里亭的府邸中的一名画师密切相关。” “只要能将其捉拿归案,案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但许府中,除了这位画师,还住着其他极其危险的人物,恐非我们能够处理。” 邢如明吃惊,急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说详细点。” 顾予捋了捋思路,道:“根据我的探查和询问,这府邸是湖州一位姓许的商人所建,但与寻常商人不同的是,这位许商人似乎特别喜欢结交江湖奇人异士,不知有何目的。” “前些年,他带了十人江湖人士住进了那座府邸,作为他们的歇身之所。里面的第一位就是与这件案子相关的画师。此人有可能是书院儒生,但他的精神极其偏狂,对美的事物发疯着迷,一旦看见他认为不美好的事物,就会去纠正,甚至是进行攻击,将其灭亡。” “对了,他最近一段时间,正在做试验,准备创造一个完美的女人。” 顾予补充,他想起了画面中,一个八九岁的男童趴在窗台前,看见男人背对着她,双手鲜血淋漓,不知在做什么。 男童好奇地询问:“叔叔,叔叔,你在做什么?” 画师扭过头,脸上露出向往地笑容,骄傲地回答:“我在创造天下第一的美人。” 第66章 天下第一美人 “你的意思是,他杀了这些女人,就是为了创造他所谓的天下第一美人?” 老邢嗤之以鼻:“天下第一美人是贵妃娘娘,他根本不知道天下最美的女人是何等美丽,又怎么创造,想屁吃。” “贵妃娘娘?”顾予心中一动,发现了华点。 “是的,贵妃娘娘之美,难以用语言形容。反正就是人间不该有如此美人。” 老邢眼中浮现出惊艳怀念的神色,感慨道:“三七,你好好当差,多积攒些功勋。等朝廷举行千秋极乐之宴时,咱们庶部花两百功勋就可以换到参宴资格,到时候就能见她一面了。” 顾予不信,200功勋兑换的修炼资源都能让他神魂踏入第三境甚至更高了。什么女人能值200功勋,还只是见她一面,脑子秀逗了。 邢如明细细琢磨一会后,提出疑问:“那半年前凤雅阁死的花魁呢,也是他杀的?” “暂时无法判断。”顾予摇头道:“但属下曾打听到,怜心曾爱上过一位画师,经常托这位画师帮忙收拾妆容。怜心应该就是他的一个试验品,或者说是一个被舍弃的试验品。” 邢如明突然一拍大腿道:“这么说,万年县死的那二十三个女子也和他有关?” “极有可能。”顾予点头。 “继续说下去。”邢如明目光闪动,嘿嘿而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予接着道:“许府居住的第二个人是一个游方郎中。此人最初是一名童生,但考了六年都未曾考中秀才。于是改习武,又因年岁已长,天资不佳被逐出。经商又遭遇强盗麻匪,抢空了财物。” “最后他选择了学医。此人认为自己是医术天才,经常为百姓治病,可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他为了救这些人,一直在调试新的药物,想要将他们救活。” “第三人是一位农学先生,他曾经用嫁接之术改良过很多植物,由他改良的植物,产量高,口感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他并不满足于植物改良,他觉得只要成功嫁接野兽,甚至是人的肢体,就能让人变得更强。为此,他做了很多试验,甚至利用活人在做试验。” “第四个人是一位采花贼,曾经在大梁境内潜入过无数女子闺房,坏了不知多少女子贞洁。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成功让他认为自己能力并不强,所以他一直想要寻找办法将貂蝉在腰上。” “第五人是一个女人,她总是感到自己的脸不干净,每天都在搓洗,甚至经常会将脸皮搓掉,但诡异地是,她搓掉的脸皮,很快又会重新长回来。” “第六个人也是一个女人,她曾经因为胸小奶水少,活活饿死了自己的孩子。对此她一直耿耿于怀,不停地找办法想要让自己的胸部变得更大。” 说到此处,顾予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男孩记忆中那个女人,巨大的胸脯已经垂到了腰间胯部,上面一根根指头般粗大的血管肉眼可见,极是恐怖。 歇了一口气,这才继续道:“第七个人是一个小孩,他说他能够看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他经常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交流、玩游戏。甚至于另外一个世界的他,能够帮他攻击这个世界的人。” “第八个人和第九个人都暂时不清楚身份,只知道他们年纪应该很大,而且一直被铁链锁着。但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都会变得极其癫狂,攻击性极强,见到什么都会发疯一样攻击,甚至会自己撕咬自己的血肉。” 邢如明听得大皱眉头,这都是些什么玩意,镇邪司处理的是阴邪厉鬼,不是这些奇葩。见顾予停下,不由得问道:“不是才九个吗,还有一个呢?” “第十个人消失了。”顾予摇头,面色沉重。 男孩是跟着王干娘一起去的,他的记忆中确实已经没有第十人了,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而那王干娘自己也记不起第十个人去了何处。 但这并不让他担心,令顾予感到诡异和恐惧的是,王干娘和小男孩从目前的情况看,明显就是鬼邪,可这群人非但没有在意,甚至对王干娘煮的饭菜,吃得津津有味。 死人煮的饭,他们怎么敢吃,难道他们也都不是人? 邢如明思索道:“这伙人都是什么实力?” “不清楚。”顾予摇头,而后补充道:“但他们的手段都极其残忍,甚至可以说是诡异。贸然闯入对方地盘,我等恐怕都不是对手。” 你当我傻?只是这案子该往哪推呢?邢如明翻了个白眼,手指轻轻扣着桌子,思索权衡。 “头儿,还有一件事。”顾予见邢如明不说话,补充道:“我与那妖邪交手时,将他携带的一件冥器打落,现在不知该如何处理。” “什么?”听说还有冥器,老邢的脸色顿时变了:“在哪?带我去看看!” “在我房间的床上。” “走。”邢如明风风火火起身,冲进了顾予住在房间。 这是? 嘶! 看到散发着幽深阴冷气息的铁签眼珠,老邢倒吸一口凉气,从指尖渡出一道气息试探后,才神情凝重地道:“这冥器恐怕与那些老道秃驴手中法器相当了。” 说完,又看向顾予,眼中带着几分赞赏几分后怕,说道:“幸亏你心性不错,不贪这东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顾予心中一动,问道:“头儿,它很厉害?” “这冥器中蕴含的死气怨气煞气极多,就连我触碰都感到恐惧。以你的修为,若真将它带在身上,恐怕几个时辰内就会被阴煞戾气破体侵袭,很快就会逐渐迷失自我,沦为冥器之奴,人不人鬼不鬼,甚至是死亡。” 邢如明面色凝重,道:“你将这板子拆下,今晚辛苦你守住。等天一亮就随我去见总捕头和校尉大人。注意不要碰到它。” 说完,邢如明又出门安排众人道:“今晚之事,到此为止,不用再查下去了,你们先行歇息,明日再说。” 等其他人离开后,顾予将床板拆了下来,守在门口,默默调息恢复法力。 第67章 共享美人 天刚蒙蒙亮。 邢如明带着顾予急匆匆往庶部行衙赶去。 两人很快找到了主管他们这一房的总捕头钱剑涛。 顾予还是初见此人,只见他约莫七尺余高,身材偏瘦,鼻梁高挺,眼眶微陷,大约四十多岁模样,不苟言笑,颇为严肃。 邢如明滔滔不绝将此案情况大致作了介绍。 听说城北郊外还有一群穷凶极恶之徒,钱总捕诧异:“这些人当真是胆大包天,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竟还敢当作其藏污纳垢之所,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沉吟一阵后,说道:“待禀报胡大人之后,我等再行动。” 又招来一个小吏,吩咐道:“你到胡大人房前候着,大人来后,立刻回禀于我。” 小吏领命而去。 钱总捕询问道:“那画师既然要做天下第一美人,应当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为何突然会在这段时间密集频繁出手。你们怎么看?” 一个疯子,能有多少为什么?老邢吐槽,看向顾予,让他解释。 顾予上前道:“总捕,前些日子在下曾听闻有一隐秘组织美人灯会准备招收会员,或许与此有关。” “美人灯会?”钱总捕皱眉,显然并未听说过这个组织。 这时,邢如明再禀报道:“总捕,除了案件的事,昨夜我们还缴获了一件冥器。” “做的不错。”钱总捕点头道:“去拿来我看看。” 顾予出门将安放在门口的冥器抬了进来。 “这是,二阶冥器?”钱总捕豁然起身,目光中带着不可思议地神色。 他的修为显然要比老邢高上不少,直接伸手将冥器拿在了手上,闭眼细细查探。 数十息后,只见他的脸上突然腾起一道肉眼可见的黑气,旋即整个脸都开始发红发烫,那股黑气消散不见。 再度睁开双眼,钱总捕深深吐出一口气,凝重地道:“好厉害的冥器,没想到这八颗眼珠竟如此诡异,我都险些着了道。” “总捕英明神武,武力非凡,这小小冥器自然伤不了你。”邢如明大拍马屁。 看不出老刑你是这样的人,顾予惊讶,对此刮目相看。 钱总捕摇头道:“不可小看此器。如果我没猜错,炼制它的人,找了拥有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忤逆八种不同性格的凶极恶之徒,在无尽折磨下,取下他们死不瞑目的眼睛制成。” “除了冥器本身拥有的死气晦气怨气外,它还能够释放出八种不同的情绪。虽然只是二阶冥器,但运用得当,不输三阶,第三境之人大意之下,轻易便能吃亏。我庶部近些年还从未缴获如此精妙的冥器。” 邢如明道:“这是我们房的捕快顾三七从一只男童厉鬼手中缴获。” 钱总捕惊讶地望着顾予,点头道:“你叫顾三七是吧,不错。听说你刚来就破了罗教和练尸的大案,你的能力很不错的,但修为差了一些。等你到了第三境,我会和胡大人申请,将你提拔为九品。” 上司画的大饼,顾予已经麻木了,他更在意这件物品能换来多少功勋。 这时,一名小吏快步行来,禀报道:“总捕,胡大人已经到了。” “走吧。将此案禀报胡大人之后再说。” 钱总捕起身离开,两人紧随其后。 三人去的地方,仍然是之前顾予到过的议事大殿。 殿中视线昏暗,没有一点太阳光亮,只靠殿中烛火照明。 校尉胡一飞端坐当中,听着众人禀报。 “美人灯会?” 胡校尉讶然,显然他在意的并非许府中的九人,而是这个组织。 钱总捕奇道:“大人知道这个组织?” 胡校尉道:“美人灯会二十年前曾在兖州、湖州一带活动,一开始时他们以青楼勾栏为据点,并无太多恶劣行径。” “甚至协助官府组织过几次花魁大赛,评选了许多才艺双全又美若天仙的花魁娘子,吸引了不少儒生文人入会,为兖州、湖州引来了文坛盛会,蔚为壮观。” “后来,随着这个组织逐渐变得庞大,等级也开始变得极为森严,内部出现了严重问题。这个组织崇尚美人,认为人生最得意之事,就是受到美人垂青,一夜风流。” “但这世间哪有这么多美人,仅有的美人完全被上层把持,甚至视为禁脔,不得他人染手。” “这引来下层会员的极度不满,终于有一天,他们推选出了代表,要求上层共享美人,但这个声音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不满的下层会员组织起来爆发了分裂和骚乱。” “下层的叛乱让上层极度震惊,对其竭尽全力进行镇压。而下层教众为了壮大实力,反抗上层,专门掳劫青楼勾栏的窑姐和丧夫寡妇,甚至是闺中女子,供其淫-乐,以此吸引会员加入,可谓是犯下了滔天罪孽。” “他们的行为,很快惹怒了朝廷,对其进行了剿灭。我一直以为当年已经将其完全覆灭,没想到仍有漏网之鱼,而且这灯会的行为似乎更加偏激了。” 说到此处,胡校尉轻轻叹息了一声,久久未曾开口。 钱总捕等了一会,请示道:“大人,是否需要通知无疆县令,让他带上所有衙役,随我等一同去剿邪诛贼?” “不必了。”胡校尉却道:“此事尔等勿需再管,我自会出手。” “是。”钱总捕领命,又道:“大人,此案中还发现了一件颇为精妙的冥器,是二房缉捕顾三七缴上交,作价几何,请大人定夺。” 说完,将铁签人眼的冥器托住气劲,往前缓缓送去。 胡校尉伸手接过,把玩一阵,说道:“有些意思,便赏100功勋吧。” “谢大人赏赐。”顾予感谢。100点功勋,那还得攒多长时间,才能去千秋极乐宴看贵妃娘娘。 三人告退准备离去。 胡校尉突然开口道:“顾缉捕,今夜亥时一刻,你到京城北郊二十里亭等候,随我到你所说许府去一趟。” “我?”顾予愕然,胡大人,你去抓人,就不用叫上我这个小虾米了吧?很危险的! 更何况抓人白天去就行,为何要到晚上? 顾予心头疑惑,但没有说什么,领命而去。 第68章 阴阳逆乱 时间尚是清晨,离晚上还早,顾予先到库房领了功勋,而后直接回了家中。 稍作歇息,以手摘天桃之术取了两个蜜桃,空碗来酒变出了数碗仙酒,以备不时之需。 之后又施展“板一块”的戏法,将气机和一缕神魂附在了床板上。 大梁官职与修行境界挂钩,官品晋升不但需要功绩足够,修为亦要跟上,两条腿走路,少了一条都不行。 邢如明第三境初期,实力已经勉强可以晋升总捕头,但功绩却不够,故而只能在捕头这个位置打转。 胡校尉是五品,修为最少是第五境,放在各州府,也算是镇压一方的高手,有他出手,抓人当万无一失。 但对方人数众多,他未必就能顾及自己周全,还是要做好保命的打算。 “不知这个世界有没有储物袋之类的宝物,若能找到一个,倒是省了不少事情。” 顾予带好装备,看着竹箱中满满一堆物品,不由得感慨。 “今晚以苟为主,能躲则躲,看胡校尉表演即可,千万不能贸然吸引仇恨。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蹭到些数值。” 收拾完毕后,他背着竹箱出门,朝京城北郊赶去。 王干娘说的地址,就只有京城北郊二十里亭外府邸这个信息,除此之外,再无描述。 小男孩的青气片段,并无前往的道路,只有许府大门口的模样。 大梁官道,每十里设一亭,供行人休息。 顾予脚程颇快,来到二十里亭处,已然是傍晚时分。赶到后,他又向附近的行人和地里的庄稼汉子打听许府所在。 但大部分人都未曾听过,就在几乎就要放弃时,一位六十多岁的老汉告诉了他道路。并且提醒他,那个地方曾经经历过一场奇怪的大火,死了不少人。 不仅如此,这些年,每到晚上,还会发出凄厉的哀嚎声,这附近的村民,基本都不会到那里去,都是绕路而走。他劝顾予能不去最好不要前往。 “我倒想不去,但能行吗?”顾予嘀咕。 他找到了老汉告诉他的小路,是一条夯实土垒后,用砖块方石镶嵌起来的土路,崎岖蜿蜒朝着树林深处而去。 “看来这位湖州商人似乎还挺有钱。”顾予的目光微微一凝,想起了前世,年少时也曾在不少地方见过这样的路基,显然对方建造这座府邸时,花了不少心血。 穿过长满野草野树的路径,朝着茂密的林间往深处行去。 走了约莫两里地,才在树林深处找到了一处府邸。 “就是这里了。” 借着天边所剩无几、昏暗的光线,顾予看到一栋占地极大,足足有数十亩的府邸。 大门足足有三丈余高,雕龙画凤,蔚为壮观。只是像是长期无人居住打扫,石狮上长满了青苔,横梁上布满灰尘,大门上的锁头锈迹斑斑。 府邸的一切,都显得破败之极。顾予走近,心头生出了隐隐不安。 “先回去等胡校尉。” 他没有贸然进去,原路返回,来到了二十里亭等待胡校尉。 亭中盘腿打坐吐息,眼瞅着时辰快到。 突然,昏暗的道路上,出现了举着火把的一道身影,不疾不慢地朝着亭子走来。 “胡大人。”顾予心头一喜,急忙起身迎接。 借着火把的光芒,只见一位约莫五六十岁年纪的道士走近了亭子。 只见他面露红光,身材瘦弱,山羊胡须半黑半白,头上本就不多的花白头发随意挽了一个发髻,颇为邋遢。 “林道长!”顾予大吃一惊。 胡校尉就是林道长??这,这也太特么狗血了吧?他的心头冒出无数问号。 “顾兄弟!!” 林道士这才发现了亭子里的顾予,也是一呆,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他。 两人大眼对小眼,如同斗鸡一般,相互看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林道士首先开口询问:“顾兄弟,你来这里做什么?” 顾予注意到,林道士叫他顾兄弟,而且声音并不像胡校尉,反应过来,应该只是个巧合,咳嗽一声,解释道:“我在调查一件案件,和这里一间宅院有关。” 林道士惊讶道:“莫非你也是来二十里亭的许府?” 顾予点头,反问道:“道长为何要来此处?” 林道士解释道:“是胡校尉让我来的。” “道长认识胡大人?”这次论到顾予吃惊了,这道士看起来像个游方道士,没想到人脉还这么广。 林道士感慨道:“二十年前,胡校尉刚入第三境时,我俩曾在兖州认识,一眨眼功夫,他已修成第五境,又成了朝廷校尉,赫赫有名。老道依旧蹉跎岁月,哎……” 他的话语中颇多叹息之声。 “佛道两家修行与武人本就不同,修行要缓慢不少,道长不必妄自菲薄。” 顾予口中宽慰,神色却是微微一动,二十年前?他发现了一丝不同寻常之处:“道长是如何与胡大人认识的?” “顾兄弟不知道?我还以为胡大人告诉你了。” 林道士惊讶,解释道:“二十年前,胡大人当时还是兖州府衙的总捕头,就曾经办美人灯会一案。” “当时朝廷组织了不少宗门对其进行围剿,因为老道粗通阴阳八卦之术,也在被征召的范围。” “美人灯会有一座颠倒阴阳逆乱的迷阵,着实诡异,让彼时进攻的朝廷和宗门死伤颇重。” “此阵恰好老道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出面破阵。老道便那时与胡大人相识。今日他让我到此,估计也是为了此阵而来。” 顾予恍然,难怪胡校尉会如此清楚昔年兖州和湖州美人灯会之事,原来这个案子昔年就是他经办的。 镇邪司只管妖邪之事,但今夜抓捕疑似美人灯会余孽,按常理来说,就算与鬼邪有关,也应通知当地县衙府衙。 胡校尉不让,难道也是为了亲手了结当年办的案子? 两人交谈间,一道风声响起,紧接着一道黑影破空而来,以一种不可思议地方式停在了亭中。 “林道长,好久不见。” 借着昏暗的火光看去,只见对方儒衫长袍,面容白俊,棱角分明,身材修长,长发披散,英姿飒爽,风度翩翩,说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书生都毫不为过。 这位胡校尉,竟然是一个难得的美男子! 若非知道他的身份,顾予几乎难以置信。 第69章 陷入危机 深夜,凉亭之中。 林道长叹息道:“一别多年,胡大人光彩如昔,岁月不减,小老道却已垂垂老矣。” 胡校尉淡淡道:“些许小术而已,道长踏入阴神境界之后,自有如此神通。” 林道长摇头道:“胡大人抬举小老道了,我们这一门,可没有如此神通。大人修武道,却有机会修炼到这驻颜养容之术,委实神异。在下游历江湖多年,还未曾听说……” “些许小术,不值一提。”胡校尉打断,似乎不愿提此事,说道:“走吧,林道长,我等先去看看昔年未剿灭的余孽,究竟又在闹些什么幺蛾子。” 说完,他看向顾予,问道:“顾三七,府邸在何处,你在前方带路。” “是,大人。”顾予点头应了,当先带路。 由于之前踩过点,一路行去颇为顺利,很快又来到了林府门口。 府邸破败,杂草重生,蛛网连片。整座府邸黑黝黝的,没有半点灯光。在月阴的照射下,空旷,寂静,诡异。 胡校尉观察打量几眼,皱眉道:“这府邸像是没有人居住很多年了,完全没有人居住的痕迹,你确定他们当真住在此处?” “卑职确定。”顾予点头,小男孩的青气画面自不会有假。 “进去。”胡校尉当先走到大门口,衣袍无风鼓动,久锁的大门竟然缓缓被推开。 嘎吱! 木板摩擦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脆。 踏入府邸,院子里格外的空荡,静到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地上有一层层厚厚的枯枝败叶,松软糟腐,踩踏在上面让人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胡校尉踏入府中,扫视一眼,从右边走廊行去。顾予和陈道长两人,点着火把,慢慢跟在胡校尉的身后。 长长的走廊,不知延伸到何处。 穿过外院,又转过玄关月门,来到内院。地上枯叶减少,院子里多了不少断裂残缺的家具,黑色的影子在斑驳的树枝下不停地摇晃。 与外院不同,内院房间的分布颇为紧凑。三人屏气敛息,缓缓在走廊上行走。 突然,顾予看到了熟悉的一幅画面。走廊外侧的小院中,堆了无数巨大裂开的木桩。 这是**女居住的地方! 木桩是她锻炼**的靶子。 他开口提醒道:“大人,这里住了一人。” 胡校尉停下脚步,转身看去,门窗上几块厚实的木板死死将房间封住,一把厚重生锈的铁锁将门死死锁住,像是在防止什么东西从里面冲出。 胡校尉右手抬起铁锁,轻轻一用力,厚重的锁头竟然“嘣”地一声崩开。 推门而入,房间中,空空荡荡,别说人影,就连床桌椅柜等基本之物都没有。 顾予的脸色微变。 “你说的人呢?”胡校尉看向顾予,冷冷问道。 顾予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勉强一笑,解释道:“大人,有可能是卑职看错了,或许有另一间房间与此处相同。” 胡校尉冷哼一声,转身走出房门,继续向内院深处走去。 顾予的脸色不太好,心中微微有些动摇,难道是我弄错地方了?强自将那股不舒服的感觉驱除脑海,跟上了对方的步伐。 转过走廊一角。一侧的横梁之上,垂下了十多簇灰黑头发。头发的末端用一根血红的细绳捆住,栓在梁上,极为诡异,让人看着头皮发麻。 这是那画师居住的地方! 顾予眼睛盯着挂在梁上头发,青气中,画师为了搭配出最完美的发型,曾找了无数簇美人头发用来编织。 其他舍弃的发丝,被他挂在房间外的横梁上。 “胡大人,这些头发有些异常,或许此有人居住在这间房间。”顾予开口,这一次他没有断定房中有人。 砰! 他们前方,胡校尉突然一拂袖袍,一股气劲从他衣袖间喷薄而出,撞在了房门上。 门板倒飞,重重落在了里面空空荡荡的房间里。 诡异地事情出现了,这间房子依旧与上一间房间相同。 空无一人!甚至连床桌椅柜等基本之物都没有。 胡校尉没有进去,转头看向顾予,冷漠地问道:“人呢?” 青气中小男孩所见,不可能出错。难道跑了? “可能是……”顾予眼角狂跳,意识到出了问题。 胡校尉冷笑:“不用说可能了,如果我没听错,整个府邸,只有你我三人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再无一人。” 顾予脸色微微一白,解释道:“胡大人,昨夜我等缉捕鬼邪时,跑了一只妖邪王干娘,她正是这座府邸的帮厨,或许是她通风报信,让这群要犯走脱。” “京城宵禁,戌时至寅时,城门防备由禁卫接管,戒备森严,昨夜她有何本事跑出京城?”胡校尉冷冷反问。 昨夜她确实只能躲藏在京城之地,若是今早向你们禀报后,立刻缉捕捉拿,又怎会让他们跑走? 顾予心头亦是腾起一股怒气,正欲发作,又蓦然醒悟,这胡大人今日抓捕的反常举动,绝对有猫腻在其中。 却不知是何等原因,让他这位官居五品的大人物,对自己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难道他与这群穷凶极恶之徒有关? 一念及此,顾予心头发凉,强行冷静下来,摇头回答:“卑职委实不知。” 胡校尉发问:“府邸中有美人灯会之事,你是从何处查到的?” 顾予回答道:“此为玉娘一案中牵扯出的嫌犯鬼邪王干娘所述。” 胡校尉再度厉声质问:“一个嫌犯鬼邪之语,你凭什么相信?即便她说的是真的,你又为何要放她离开?” 顾予低头道:“她所说应当不假。只是当时其他人被鬼打墙分隔开来,卑职正在对付手持铁签人眼的男童厉鬼,这才让她走脱。” “大胆,还敢狡辩。”胡校尉怒斥:“此案你可曾调查清楚,人证何在,物证何在?” 办案难道不能抓捕犯罪嫌疑人吗? 顾予不再辩解,知道多说无益,对方已明显是要下手收拾自己,说得越多,只会让对方越发地愤怒。 上司发脾气时,非马屁精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闷着什么话都不说。这是顾予前世摸爬滚打多年得出的经验。 第70章 狗活人世 寂静的古宅中。 林道士出言劝道:“胡大人,顾兄弟想来也是一时心急,未曾辨明真假,还请看在老道的面上,请不要再过多责罚。” 胡校尉冷冷道:“看在林道长的面上,本官就网开一面。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二房缉捕顾三七,贪功冒进,莽撞冒失,念在尚未造成不良影响,自今日起,停职反省,扣罚两百功勋,期满前,不得再参与案件调查。天明之后,即回行衙领罚。你可不服?” “卑职领命。”顾予心头愤恨,停职反省也就算了,一件精妙的冥器都只换了一百功勋,现在竟要扣他两百。 但清楚这里是发怒的时间和地点,万万不能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对方是五品正官,若让他狠下心,对自己痛下杀手,回去随便报个殉职,给点抚恤就能解决,对他根本造不成任何影响。 胡校尉冷哼一声,不再言语,踏空而去。 等他离开后,顾予苦笑抱拳道:“多谢道长出言求情。” 林道士也不贪功,道:“老道只是想尽些许绵薄之力,不过也未能起什么作用,顾兄弟还是受到了责罚。” “还是在下过于冒失。”顾予摇头,眼睛余光瞥见了画师的房间。 不对! 他的心头微微一动,发现了问题所在。 举着火把走进房间,仔细打量着四周。房间若无人居住,那该是灰尘遍野才是,可这房中虽然杂乱,但干干净净,并无任何灰尘。 这里绝对有人居住,只是他们搬了出去。 忽然,一股若有若无、淡淡的腥味传入了顾予的鼻尖,这股气息他非常熟悉,就是血的腥味,而且味道非常新鲜,时间绝对不长。 蹲在地上,想要寻找血腥味的来源,却见一道斑驳的月影出现在了地上。 扭头看去,稀疏斑驳的树影下,一只毛发乌黑、两眼发绿的野猫站在窗外围墙上,小心翼翼地盯着房间。 妖猫! 顾予心头震动,想起青气中,他看到过那位画师养着一只开了灵智妖猫,甚至视为心头宝贝。 他们没走远。 在窥视自己! 顾予刹那间反应过来,对方以为自己从未见过他们,警戒心并不高,所以才会让这妖猫来监视。 这就是自己的机会! 顾予的脑筋急转,一个计划在心头大体成形,站起身,走出房间,找到了林道士,低声道:“道长可否帮我一个忙?” 林道士一愣,答应道:“乐意之至。” 顾予道:“待会我会神魂出窍离开,道长可否守住我的肉身,不被攻击。” 林道士惊讶,双眼之中突然闪现一道青气,望了顾予的头顶一眼,露出疑惑和惊讶的神色:“顾兄弟是要阴神出窍?” 顾予知道对方在施展望气术,摇头道:“在下修为不过第一境,有何能力阴神出窍,道长不必疑心,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秘技。” 林道士点头答应:“不负所托。” 顾予想了想,又问道:“道长行走江湖,不知可有何能够让人昏迷的药物?” “这等下三滥的手段,老道自然不会去用的。” 林道士一拉胸侧褡裢,从中掏出几包药粉,介绍道:“这是迷筋散,服用后,一刻钟时间,就能让人筋骨松软,失去力量。” “这是含光醉,服用后,半刻钟时间就能让人昏迷不醒。昏迷时间根据药剂使用多少确定,这一包大概能昏迷一天一夜。” “这是醉魂香,此香吸入肺腑后,十息时间,就能让人神魂蒙蔽,人事不知。” “这是春风十八度,服用后……哦,这个不算。” 林道士面不改色地将最后一包悄悄收入褡裢中,问道:“顾兄弟你想要哪一种?” “……”顾予无语,老道士该不会是哪个州府的通缉要犯吧? “顾兄弟不必如此诧异,老道修为不高,行走江湖自然要以防万一,这些都是简单地防身手段。” 林道士见顾予眼中带着怀疑,尴尬一笑,出言解释,而后又作势欲收回去:“顾兄弟若不想要,老道就收回了。” “要!”顾予爽快答应,道:“便要这含光醉和醉魂香吧。还烦请道长待会帮我撒药。” “兄弟这是要作甚?”林道士惊奇。 顾予不答,走进房间后,盘腿坐下,打量了一眼紧紧趴在窗外围墙上的妖猫。 狗活人世。 这是《神仙戏法》中记载的第一个戏法,极为玄妙,能让人的三魂七魄强行离体,附身于他物之上。 与道家阴神出窍极为相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本来此术修炼起来颇为困难,非多年苦练不能掌握,不过顾予有金手指中的数值帮助,弄清楚诀窍后,施展倒不甚困难。 双目微闭,顾予施展秘术,不停地将神识从体内脉轮抽离,逐渐会于识海,三魂七魄逐渐汇聚成了类似一团玄而又玄的光芒。 不过,或许是顾予修为不够,光团未化成人形,如同混沌鸡子一般。 啵! 虚空中一丝颤抖,一道模糊的身影从他的体内跃出。 神魂出窍! 顾予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肉身,神魂逐渐飘起。 而后,他扭头,神魂化作一道利箭,直扑妖猫而去。 “喵!” 就在刚要触碰到妖猫时,它突然意识到了危险,毛发直立,想要逃跑。 可就在这一瞬间,顾予的神魂冲进了它的玄窍中。 鲸吞海吸。 妖猫开了灵智,甚至偶尔能口吐人言,但终归没有入品,被顾予神魂一冲,顿时被打散。 “原来他们藏在附近的村子里。”顾予默默消化妖猫神魂中携带的记忆。 活动适应了一下身体,一跃而上,从房顶上走过,跳到了内院走廊之中。 “咦,哪里来的野猫?”林道士正守在顾予身边,见一只黑猫进来,不由得吃惊。 “道长,是我,顾三七。”顾予控制妖猫口吐人言。 “顾兄弟?”林道士面色讶然,啧啧称奇,神魂附身之术,他也曾见过不少,道家阴神境界后便能轻易做到,但附身多是死物,鲜有直接附于活物之上。 顾予道:“林道长,劳烦你背着我的肉身,跟着我走。” “好。”林道士点头答应,扛起顾予肉身,随着他出了这座府邸。 ………… ps:昨天晚上想改分卷,结果被封管理权限,连52章都放不出来了,是我脑抽作死,非常抱歉。感谢赵辞墨、枫叶的月票,万分感谢各位书友还在坚持不停投票支持。 第71章 撸猫之人 夜色昏暗,格外深沉。灿烂的星河,渐渐变得死寂。 李家庄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偶尔传来一两声鸡鸣狗吠。 宛若荒废的村庄中,一点星火显得格外明亮。 只见村庄最上方,一处孤零零的房间中,点了不少蜡烛,照得整个屋子灯火通明。 屋内,一位二十多岁模样、面容白皙、俊俏异常的书生,正端坐在擦得发亮的老旧桌子前。 桌上四角,零零散散摆放着瓶子、针线、画笔等物,正中央铺陈着一张人形的皮套。 细细看去,那张人形皮套头发、五官等俱全,竟是一个美女人皮,活灵活现,宛若真人。 只是那人皮颜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显得格外的诡异。 “额头是最美的,眼睛是最美的,眉毛是最美的,鼻子、嘴巴、下巴、耳朵都是最美的,为什么凑在一起,会变得如此丑陋,为什么,为什么……” 书生脸色逐渐变幻着震惊、迷茫、痛楚、无奈等诸多神色,神情渐渐变得癫狂和狰狞起来,像是随时要发疯一样。 “喵……”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响,若有若无地脚步声传来。 “环儿,你回来了。”书生的神情渐渐变得缓和起来,露出了笑容,走到了窗前,打开窗子,将窗台前的黑猫抱了起来,溺爱地笑道:“环儿,来让乐天抱抱。” “怎么样,那伙讨厌的衙役走没有?”书生的脸贴着猫头,闭着眼睛,轻轻抚摸着猫身上柔软的毛发。 每个寂寞孤单的夜里,他都靠着撸猫渡过,对它有一种奇异的溺爱。 黑猫也习惯了他的爱抚。 然而,它今天似乎很不乖,仅这一下亲昵的举动,猫毛立刻炸开,直直竖了起来,像是松针一般,让书生的手指有些发痛。 “咦,你的身上怎么会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书生惊讶,深深皱起了眉头。 “环儿你不乖,怎么身上怎么有这么多的白色的粉末,你去了哪里?”书生柔和的脸色变了,嫌弃厌恶的神色浮现。 他想要提起猫脖,出门去找井水,谁知黑猫突然在他的怀中抖动,猫尾还打在了他的鼻尖,一下子挣脱了他怀抱,极速朝着屋外跑去。 “环儿,你要去哪?”书生不解,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脸色大变:“不对,你,你不是环儿!” 然而,下一刻他神识像是被封闭了一般,大脑昏昏沉沉,旋即浑身上下酸软无力,就此跌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知。 黑猫跑出了庭院,刚刚走到门口,亦脚步摇晃,突然蹲下不再前行。 虚空中,蓦然腾起一道玄而又玄地气息,神魂出窍,朝着不远处的飘去。 半里外,一处颇为平坦的地上,盘坐在地顾予突然睁开双眼。 “顾兄弟,已经成功了?”林道士惊喜地问道。 顾予点头,调息几口气后,站起身说道:“走吧,道长,村庄里应该还藏有其他人,只是那画师性情古怪,又有洁癖,喜欢独居,这才不同他们在一处。” 两人屏息敛气,悄悄进入,将画师捉住,用麻绳严严实实捆住,立刻离开了李家庄。 回到二十里亭,林道士喜道:“顾兄弟,抓到了此人,你速速将他羁押回去,多半不会被胡大人惩罚了。” “不急。”顾予眼睛微闭,陷入了沉思。 京城城防卯时点卯换班。 两人在亭中休息了一个多时辰,立刻向城中奔去。 来到万年县衙门口,顾予对门子道:“在下镇邪司缉捕,姓顾,有事找陈县令和黄师爷,烦请通报。” 门子听到镇邪司,面色微变,不敢大意,急忙入门通传。 林道士奇怪道:“顾兄弟为何不将他抓进庶部刑狱,反倒来这万年县衙?” 顾予含糊解释道:“此事还需陈县令帮忙调解一番。” 门子通报后,黄师爷急急忙忙赶了出来,笑呵呵地道:“顾捕快,我正寻思你何时到县衙呢,没曾想刚一琢磨,你就大驾光临,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看来今天要有喜事发生。” 见到顾予手中提着一位书生,眉头微微一动,奇道:“顾兄弟,这是何人?” 顾予回道:“万年县二十三名遇害女子的嫌犯,即便不是他,亦有莫大关系,请黄师爷让县衙兄弟押往大牢审讯。” “果真?”黄师爷大喜,立刻安排了几名衙役将对方押了进去,而后将顾予请入了大堂。 品茶间,陈县令到来,客套两句后,说道:“刚才狱中典狱来报,顾兄弟所抓之人已经弄醒,不如我等一同前往审讯?” 顾予点头应了。 几人一同前往,只见黝黑昏暗的刑狱中,画师被锁在精铁打造而成的刑架上,手脚上都拷着厚重的手链脚链。 此时的他,浑身上下淋湿,狼狈不堪,不过身上白衫儒袍仍旧颇为干净,显然还未用刑。 陈县令进入狱中,坐下后,喝问道:“罪犯姓名,籍贯何处。” 画师抬头看了几眼一眼,冷冷道:“将这些油腻的铁链给我解开,换个干净点的。” “大胆,来到这大狱,还挑三拣四。”一旁典狱出声大喝:“大老爷问话,速速回答,否则让你尝尝我这铁鞭滋味。” “回不回答你,都是死罪,何必废这功夫。”画师冷笑:“落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陈县令问道:“这么说你认罪了?” 画师冷冷反驳:“我认什么罪,我有何罪需要向你们认?” “大胆。”陈县令怒喝:“万年县衙之前死亡二十三名女子,是不是被你杀害?” “是我所为。”画师出乎意料地从容点头,傲然道:“她们能成为天下第一美人制作的参与者,是他们的荣幸,我何曾有罪?” “荒谬。”陈县令怒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似乎未曾想到此人竟如此丧心病狂。 顾予趁机审问道:“凤雅阁的花魁怜心和六名红倌也是你杀死的?” “一个失败的试验品,我为何要杀她?”画师哼了一声,淡淡道:“她的死和那六位红倌有关。我与她还有些露水情缘,恰好需要点材料,就顺手替她报了仇。” 顾予再问:“那平安街油铺的玉娘呢?” “什么玉娘?”画师一愣,像是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神色不似作伪。 ………… ps:下一章在明天晚上。 第72章 接阴送子 顾予皱眉,问道:“便是你托王干娘做刺绣女红之人。” “我何时托人做过刺绣女红?”画师嗤笑:“此事跟我有何关系?你们自己没本事,就不要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 顾予又问道:“你跟美人灯会是什么关系?那许老爷又是何人?” “有些事,知道多了,对你没有半点好处。”画师冷冷瞥他一眼。 “是谁通知你们离开许府的?” “你们自己去查吧。你们不是挺能耐的吗?”画师讥笑,不再回答。 “狂妄。”陈县令大怒,面色铁青:“尔犯下滔天杀孽,执迷不悟,不知悔改,千刀万剐不足以平民愤。” 画师看着陈县令,淡淡道:“元开十五年冬,万年县发徭役,限期令县中女子赶制冬衣五万件,冻死五十三人,伤三百三十五人。” “元开十六年春,京中发徭役,限三日内清扫内城积雪,万年县死十七人,冻伤无数。” “元开十六年秋,万年县发徭役,征百姓万余东山采煤,煤井坍塌,死一百七十九人。” “呵呵,我说的不过是这几年的事。若论杀人,我等再如何残暴,怎么可能赶得上我们爱民如子、温良恭俭的好大人。哈哈哈,我若该千刀万剐,不知大人又该施以何等极刑?” “大胆!”典狱长见陈县令面色铁青,手中铁丝箍成的长鞭一甩,狠狠打在对方身上,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画师哈哈大笑,浑然不在意,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痛楚。 陈县令站起身,面色铁青地走出了狱门。 典狱长的铁鞭不断抽打在他的身上,牢房中溅起滴滴血珠,洁白的儒袍上留下一股股鲜血淋漓的可怕伤痕。 顾予等典狱长手酸停下鞭打的功夫,问道:“知道你为什么用最美的器官不能制作出最美的女人吗?” 画师蓦然抬起头,死死盯着他,沙哑着嗓音问道:“为什么?” 顾予不答,看着他问道:“我也有个疑问,你们剥皮后,如何制造活的美人,是采生折割,还是贴皮缝肉?” “怎么,你也想要这秘术?”画师嘴角冷笑:“既然是同道中人,你想办法把我放了,我就将这秘术告诉你。” 顾予站起身,准备离开:“不说便罢。” “等等……”画师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必须告诉我,为何我的美人会出现问题。” “可以。”顾予点头。 画师脸色露出复杂的神色,最终还是开口:“是接阴送子。” 林道长面色大变,怒斥道:“你们简直是灭绝人性、丧心病狂。” 顾予眼神一寒,神情逐渐冰冷了下来。 《袁守仁感应通玄录》走阴鬼道篇中曾有过一则简略的记载。 丰州有一位接阴婆婆,由于不注意,让孙女遭受大火,浑身烧得焦黑,三魂七魄几近消散。捞阴门的行当,向来鳏寡孤独,因此她对这个孙女极是疼爱。 为了复活孙女,她抽出了孙女三魂七魄,又请连线师将孙女烧伤的皮肤割裂后重新缝上新皮。 而后,再找一个大肚婆,取出他腹中胎儿,割去脐带,连在她孙女脐带之上,送入大肚婆腹中。 等怀胎十月,转生三魂七魄,再生之时,孙女皮肤已与常人无异,甚至出落得更加水灵。 接阴送子是鬼道邪门中极为歹毒和惨无人道的法术之一。 不仅要取一位尚未出生的婴儿性命,由于送入腹中之人已出生,无论体型还是食量都远远超过正常婴儿,怀胎之人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非人之罪。 记载的故事虽然恶毒,但这接阴婆婆的孙女,尚一二岁年纪,再送回母胎,身强体壮的母亲未必不能承受。 画师制作的美人皮,还放在他后背的竹箱中。他仔细看过,身形最少是八九岁少女的体型。 如此体型,他们要如何再次塞入母体?难以想象是何等痛楚。 “该你了。”画师死死盯着顾予。 “美人在骨不在皮,真正的美,是一下子揪住人心的惊鸿一瞥。”顾予冷淡回应。 “美人在骨不在皮……”画师完全未曾注意他后面的话,陷入了迷茫,低声喃喃自语:“对,对,骨千年不腐,皮三旬即化,真正的美人就该千年不朽,我怎么没想到。” “如此说来,还需要剔骨。可剔骨后,还如何粘肉,难道要寻死婴。不对,不对,死婴只能养出旱魃……” 无可救药。顾予摇头,回到大堂。 大堂中,陈县令坐在主位,面色不愉,显然被对方气到了。 黄师爷在劝解道:“十五年冬的军中冬衣是朝廷赶制送往北疆战场,边疆战士的保命之衣。若无他们,北疆数千万百姓将遭受胡虏叩边打草谷之祸。虽然意外病亡五十余人,但却救了北疆多少百姓。至于内城清扫积雪和东山采煤,均是朝廷安排徭役……” 他的话尚未说完,陈县令见顾予两人走进来,怒容收敛,起身道:“此番将犯人抓捕归案,有劳顾捕快辛苦,他日必定重谢。” 顾予借机道:“陈大人,卑职正有一事头疼,还望大人能帮忙协调解决。” 陈县令一愣,不明所以,奇道:“哦,何事?” 顾予将昨夜与胡校尉之事简单作了介绍。 陈县令沉吟一阵,答应道:“可。本官这就修书一封,告知胡校尉,昨夜顾捕快配合我县抓捕到了万年县二十三名女子和凤雅阁六名红倌的案犯,对方已如实招供。请他减免你的刑罚。” 说完,令小吏取了纸笔,修书一封,递给小吏,安排道:“你这就将书信送往庶部行衙。” 而后,他看向顾予,解释道:“顾捕快,令小吏送去,当比由你送至,更加妥当。” “还是大人想得周全。”顾予道谢,与陈县令客套两句后,告辞离去。 黄师爷将顾予送到衙门口,说道:“我家大老爷对顾捕快极为看中,若是在庶部不顺心,我万年县衙的总捕头的位置,随时虚位以待。” 顾予含糊应付过去。 虽然知道对方所言可能非虚,但他留在庶部,不外乎是偷懒,想依靠他们信息渠道,找到更多妖邪,积攒金手指数值。 真若不想呆了,还不如像袁道士一般游历天下来得舒心。 第73章 炼炁锻神 庶部行衙。 邢如明舒舒服服休息了一个晚上,一直拖到了中午,才缓缓来到班房。 还未踏入门口,便听到两道脚步声在房中不停走动。 “山海和无病这两货在搞什么,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邢如明大皱眉头,走进门,问道:“你们在做甚?” 见到邢如明,祝山海和燕无病奔了过来。 祝山海急急忙忙说道:“头儿,不好了,刚才薛典史前来通报,要求三七停职反省,扣罚两百功勋,处罚期满前,不得再参与任何案件调查,可却没说期满时间。” “到底怎么回事?”邢如明面色一变,急忙询问:“昨夜不是校尉大人与他一起去抓要犯了吗,三七向来稳重,怎么会犯这等错误?” 祝山海苦着脸,道:“我们亦不清楚。” “走,去找钱总捕。”邢如明立刻领着两人奔往钱剑涛处。 三人来到总捕头钱剑涛书房。 见他房中无人,邢如明急冲冲闯了进去,问道:“总捕,敢问三七到底犯了何事,为何要处罚他?” “我亦不知。”钱总捕正在品茶,轻轻啜了一口,摇头道:“不过校尉大人处罚,自有他的道理,务须多问。” 邢如明急道:“总捕,扣罚200功勋,又不许他办案,以我们房的案件查办情况,他什么时候才能攒够还清,这岂不是断了他上进之路?还请总捕帮忙去找校尉大人求个情。” 一个多年经验的老捕头,还没新人有能力,你还有脸说?钱总捕瞥他一眼,道:“你在庶部多年,难道不知胡大人很少主动要求责罚下属。” “他直接安排,必是生了气,你现在去求情,只会适得其反,惹他更怒,对三七责罚也更重。等过些日子,我等再找机会去替他求情吧。” 邢如明从鼻尖重重呼出一口气,虽心有不甘,但知道钱总捕说的也是实情。 就在这时,一位小吏走了进来,呈上一封文书,道:“钱总捕,万年县令送来一份信件,功曹大人让转总捕阅处。” 钱总捕一愣,接过信件,打开一看,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笑道:“老邢,你这属下或许有机会了。” “大人此言何意?”邢如明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急忙问道:“难道这信与三七有关,有什么转机?” 钱总捕点头道:“万年县的陈县令替三七求情,言称三七已协助抓捕人犯归案,审问时犯人已如实供述罪行,确实是他杀害的凤雅阁六名红倌,希望校尉大人能网开一面。” 邢如明大喜道:“总捕,那还等什么,我们立刻将此事禀报校尉大人。” “这……”钱总捕犹豫时机是否合适,是不是压一两天,再向校尉大人报告。 但在邢如明的催促下,只得起身,前往庶部议事殿寻胡校尉。 此时,胡校尉正在殿中打坐修炼。 通报同意后,钱总捕大殿台阶下,禀报道:“大人,万年县的陈县令来信,替顾三七求情。” “不许。”胡校尉睁开双眼看了两人一眼,而后又闭上,冷漠回绝。 “大人,陈县令是天官高大人的得意门生。”钱总捕小心翼翼地提醒,将信件呈了上去,道:“这是陈县令的亲笔书信。” 一股莫名的怒火从胡校尉的心头腾起,比昔年打通任督二脉来得还要凶猛,语气中带着冰寒:“我镇邪司庶部的事,何时轮到他吏部插手了?” 钱总捕被他冰冷的眼神一盯,瞬间寒意遍体,讷讷不敢再言语。 邢如明脖子一梗,大声道:“大人,陈县令已在信中说明,昨夜要抓的人犯已经落网,此时被关在万年县大狱中,且对方已供述罪行,这起案件已结。三七确有冒失之处,请大人高抬贵手。” 吧嗒! 一声手指骨的脆响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 良久,一道冰冷的声音在大殿中盘旋回荡:“取消两百功勋惩罚,其余照旧。” ………… 顾予刚回到庶部行衙班房,邢如明三人皆在,见他进来,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他。 老邢站起身,走到顾予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下次可别再冒险了,看来咱二房不犯事但也不做事的传统不能丢。这次亏得有陈县令替你求情,下一次还不一定了。” “头儿,你们知道了?”顾予一愣,没想到陈县令的信能如此神速。 邢如明摇头道:“你来之后,心思细密,逻辑清楚,我还生了抓紧积攒功勋,晋升总捕的心思,看来得先收收心了。” 祝山海亦心有余悸地道:“三七,你是不知道,刚才幸亏头儿在校尉面前顶撞了几句,否则就总捕那胆子,你这惩罚恐怕也难消去。” 燕无病认同,补充道:“不过还是停了你的职,但也未必就是坏事,你抓紧去密库兑换点东西,这段时间安心修炼吧。” 顾予诧异,望向老邢,没想到这位平时又软又缩的人,关键时候也能硬起一把。 “去吧,好好修炼。”邢如明直接准了顾予十五天的假期,这也是他能批准假期的极限。 向邢如明表示谢意后,顾予到密库兑换了7瓶恢复神魂的丹药。 他现在修炼神魂、真炁资源皆不缺,只是接连的案件,让他的时间一直极为紧促,修炼时间不多。 填了告假文书,让老邢帮忙批准后,直接回了家中。 家中。 【上苍明鉴,壹仟零捌拾。】 之前还剩下1780,准备两颗蜜桃花去了300,酒花去了200。 “施展一次狗活人世之术,就花了200点?” 顾予查看数值,顿时心疼,斩一个第一境的妖邪,不过得到100点,这花费也太多了,看来其他法术得慎用。 先练炁,再锻神。 盘腿坐于床上,服下蜜桃,一股股奔涌的热息不断在他的血液中冲刷,气血翻涌,周天之中,有一种酣畅淋漓之感。 体内气血和真炁在不断增长。 让他逐渐忘我,驳杂的心境,也渐渐开始变得通透明静。 一连七日,顾予呆在家中,沉浸于修炼。 炼化四颗蜜桃四碗酒后。 他又以洞玄灵宝五岳真行神符,一夜十五次,历经三夜,终于将神魂和真炁都推到了第一境巅峰。 这一夜。 随着一声神魂破壳而出的轻响,顾予终于踏入了道家第二境——入道。 第74章 这章划水 时光再苒,来到四月下旬。 突破到第二境后,顾予没有停歇,继续马不停蹄修炼。 道家第二境入道,除了仍然要继续增强神魂强度和真炁法力雄浑程度外,还需练分神、化炁之术。 简单来说,就是要精准掌控每一缕神魂和真炁。 四月十八。丁丑日。天阴。 已有进入雨水季节的迹象。许是之前不在家,未曾注意的原因,到了中午,竟有人敲门拜访。 令人失望的是,来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鸨,又来找他谈诗词生意,出价八两一首,被顾予扫地出门。 全天消耗修复神魂丹药1瓶,锻魂20次,服用蜜桃1个,修为小进,已经可以用烈焰术凝剑,不过只能坚持一刻钟,就是十五分钟。顾予对这个时长还是比较满意的,毕竟有的人三分钟都坚持不了。 四月十九。戌寅日。多云转晴。 眼瞅天色尚可,顾予到听天监登记了身份,有了道士度牒,明面上,胡校尉已无法一言决断自己生死。 得知江雪在,便拜访她。妹子似乎有点不善言辞,顾予说一句,她才回一句,而且大半时候都是处于迷迷糊糊地状态。 攀谈中,得知里长已被判死刑,他的练活尸之术,已被听天监高人抽魂炼魄读取出,一点挣扎悬念都没有。 转念一想,也觉得合理。西游中没有背景的妖怪,哪一个不是被一棍子敲死。自恃有一技之长的,往往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又问及美人灯会一事,江雪摇头,说是听天监中未见记载。这让他感到颇为棘手。 他没忘记胡校尉当日的古怪和与自己结下的恩怨,解决的办法,要么找到对方的把柄证据,要么等修到第五境,直接找机会动手。 晚上服用蜜桃2个,丹田内先天真阳之炁的数量,已接近第二境中期的模样,不过或许是法力增长太快的原因,他对法力的掌控程度所有下滑。 四月二十。已卯日。晴。 早上和中午消耗丹药1瓶,他能明显感觉到,第二境的神魂强度下,洞玄灵宝五岳真行神符效果有了明显衰退。 之前五岳大山压倒性的优势不再,他估摸着到第三境后,应该效果更小,届时神魂在五岳重压之下,会显得弹性十足。 晚上,祝山海和燕无病来找顾予逛勾栏。这一去成功让他对勾栏印象有所改观,因为他在勾栏里竟然看到了戏法表演,可惜都是些简单的小把戏。 趁着祝山海和燕无病与人深交之时,他和台上的戏法师交谈一番,想与对方交换压箱底的绝技,可惜对方讳莫如深,只得作罢。 老祝和老燕折腾了半个时辰,出来后,见顾予干坐,问他缘由,顾予回答,静候佳音。 四月二十一。庚辰日。阴转多云。 早上,顾予又炼化了1颗蜜桃。距离上次1080点数值,他一共兑换了6颗,用去了足足900点,只剩下180点。 他决定不再炼化蜜桃,板一块的保命之术极为好用,需要留下一些数值以防不测。 他这时的法力已经到了第二境中期,法力掌控火候下降,还是加紧提升熟练度要紧。 中午又有老鸨来拜访,还是诗词生意的事,给了十两银子一首的价格。顾予大怒,直接撵出门。 他是真的气了,这天天老鸨来访,让周围邻居怎么看自己,他还是要名声的。 全天消耗丹药2瓶。 四月二十二,辛巳日,小雨。 早上消耗丹药1瓶,已经成功将功勋兑换修复神魂的丹药用完,神魂已经推进到了第二境巅峰。 至此,所有修炼资源储备消耗一空。 到了第二境,他能施展的法术更多了,不再是基础的地水火风这四种类似前世游戏技能的低级法术。 袁道士两世为人,又游历天下,或偶尔得到,或与他人交换,委实积攒了许多奇门妙法。 顾予最开始修炼的,就是望气术。 望气术与儒家天命术、佛家金刚眼有异曲同工之妙,能够通过望气查探对方的大致修为。当然也有局限性,比自己修为高的人,无法查探。 四月二十三,壬午日,雨转晴。 早上,顾予修炼了一个全新的法术,解魂术,能够暂时掌控他人三魂七魄的分聚。 就算面对修为比自己高的人,也能造成他一时子失神,一个颇为实用的保命法术。 不过由于缺少实验对象,究竟练到什么程度,他亦不得而知。 晚上,灯火初上,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顾予家门口。这次,来的终于不是老鸨。 而是兰桂坊前些年评选的花魁之一,后来年岁过了二十五,自动退出了竞争。 细细询问,顾予才知道,原来无疆县每两年都会评选一次花魁,牵头的竟然还是各大书院。 当然,这样的事,也就是无疆县这样的文人学子聚集,以容颜和诗词歌赋等为评判标准的地方才这样搞。 像万年县这种面对广大贩夫走卒、行商坐贾聚集之地,走的都是技术流派,花魁评选若以技术为主要参考标准,评选现场就很尴尬。评委每人都试一遍,按排列组合计算,简直不要太乱了。 对方来找自己的理由,很简单,她攒足了银子想要赎身离开。但有不少恩客不太愿意,毕竟二十七八岁的女子,还是比较知道疼人的,好这一口的也不少。 本来吧,这事跟他们也没太多关系,但其中就有一位公子哥,撒泼耍赖,要死要活,就不愿意她退隐,又没能力帮她赎身。 天天缠着要与她探讨诗词,念在对方昔年也是在她身上挥金如土,颇有露水情缘的份上,她不忍翻脸。 所以这位昔年的花魁娘子想要请顾予帮忙作诗一首,赠与他,提醒他该早点离去。 顾予思索一阵后,赠诗一首。 我与春风皆过客,你携秋水揽星河。此后山水不相逢,莫道彼此长和短。 像是听懂了言外之意,花魁娘子伏身在顾予腿间痴痴而笑,口中一阵含糊不清,舌剑唇枪后,留下五十两回礼,掩嘴离去。 四月二十四,癸未日,雷阵雨。 修炼避水术,分水术的升级版。 四月二十五,甲申日,小雨。 这日他修炼的法术颇有意思,反打术,顾名思义,他人打在你的身上,却痛在自己身上的法术。只是修炼起来颇为困难。 四月二十六,乙酉日,多云转晴。 顾予请假结束上班的第一天,上午以摸鱼结束,中午得空,在行衙中转了好几个圈,问了不少人,才打听到当初和他一起到小街村武人的家在何处。 ………… ps:说两句心里话,书写到这,我已经知道,书,扑定了。这两天在推荐上,收藏不增反掉,心情真的很郁闷。 其实剧情走到现在,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大纲。这本书其实一开始是有些存稿的。但根据书友留言意见,不停地更改。 从开始删减第一个案子开始,到后来直接上来说女主,说妓女倒胃口,说开车恶心,说剧情没起伏,说主角猪哥样、装比、心理过多,说案子剧情过多乏味要修炼要戏法,等等,不足而一。 之前剧情已不可能大改,所以后面就想改动。不仅存稿整没了,最终还改了个四不像,导致收藏狂掉,呵呵呵呵。 之前我也试着写过两本书,不过这一本算是最长的一本了。 不止一次想要割了,甚至于重开一本书写什么都想好了。 但仔细想了想,反正也是兼职,每天能码多少,就码多少算了。就当为自己积累经验,否则下一本写到20万字又崩了怎么办。 这一章过度章,回归我的大纲吧。 我继续开我的车,写我的案子。说我开车恶心的,我车轮趁你没发现碾过去,说妓女恶心,马上满楼红袖招。不喜欢的,还是删了收藏吧,反正这几天掉的,我都适应了。 第75章 人怅画皮 顾予这一打听,竟还知道了一个猛料。 叶举人仍然未死! 他当初回庶部禀报后,部内立即派出了多位高手前往镇压,可那叶举人就像是燎原野火一般,完全斩不死,杀不灭。 令人恐怖的是,每杀一次对方,他的实力就变得越强。最开始时还只是第二境的鬼邪,斩杀十三次后,竟让他突破了第五境。连胡校尉对他都无可奈何。 最后,镇邪司总部偏将出手,崩裂了整座山峰,可仍然让他从容走脱,不知所踪。 此事被庶部上层视为耻辱,下令不得外传,但这样一个不死不灭的怪物,难免会惹人议论,小道消息封锁困难。 好家伙,他不会记得自己杀了他一次吧? 顾予听得一呆,转念一想,第二次再见时,对方明显就已经忘了自己,应该没事。 行衙放班后,吃过晚饭,趁着天还未黑,顾予前往许武人家归还遗物。 许武人名叫许开源,是一名押阴镖师。家住万年县浆洗街。 这一条小街居住的,大多是从事浆洗的人家。 大梁礼制,商人不得拥有奴婢,故而富商家多雇长工、短工。 一些妇人活计,则多外包聘工,京城富有,逐渐形成了专门为城中人盥洗衣物的行当。 顾予一路穿过结满森森白霜碱垢的青石板,蹲在旁边浆洗衣物的妇人见到他,都低下了头颅,只管埋头盥洗。 他问明了许开源家的大致所在,但却不知具体是哪一家。 走到约莫处,停下脚步,四处观望。 正欲寻人问路,只听“啪”地泼水声响起,脚下微微一凉,低头看去,下摆、裤腿、鞋子均已被浓浓的白色浆水打湿,染了颜色。 顾予皱眉,抬眼看去,一位二十五六岁、盘着妇人发髻的美妇急急忙忙从一扇半掩的小门中走出。 她身着洗得发白的淡黄朴素布衣长裙,穿着朴素却遮不住天生丽质。 新月柳眉俏似狐媚,樱桃小口丰满红润,玉嫩脸庞粉嫩羞红,杨柳腰身纤细软嫩。一低头躬身间,隐约可见胸前软白鲜嫩,魅惑诱人。 美妇模样之美完全不输元瑶儿,尤其是身上那一股温婉贤淑的良家韵味,实非风尘女子可比。 她轻轻低着头,朝顾予行礼道歉:“奴家一时失手,打湿了小官人,还请小官人原谅。” 楚楚可怜间,又平添惹人怜爱地心疼。 “不妨。”顾予深深看她几眼,这女子虽然貌美,但自己绝不是那种好色之徒,开口问道:“你可知已故许开源未亡妻许赵氏住在何处?” 美妇俏脸一下子爬满了红晕,低声道:“不知官人找奴家何事?” “你是许开源的妻子?”顾予愕然,不会这么巧吧? “是的。”美妇如蝇蚊般地声音答应。 顾予取出当时许开源的包裹,里面除了他的遗物,他又塞在里面了二十两的银锭,递给她道:“令夫曾与我一同前往诛邪,不料被妖邪所害,这是他的遗物。本来早应该送来,但因我公务繁忙,所以耽搁,望夫人不要责怪。” 美妇收了包裹,低声道:“官人送回良人遗物,已感激不尽。倒是奴家污了官人衣袍,不知如何自处。不如请官人到屋中暂坐,小妇人为官人简单清洗衣袍。” 顾予想了想,他这官袍只有两件,还要回去搓洗,委实不愿,反正这就是浆洗之地,当即应了,便跟着对方进了房屋。 里屋是一间六七十余平的小院,内挂白联,家具朴素简单。 美妇领着顾予进了东屋,竟也不避嫌,看着他脱了外衫下摆和鞋子,收拾出去清洗,只留顾予一人在屋中独坐。 天色阴沉,屋内光线灰暗,点燃了蜡烛,烛光噼里啪啦,不时腾起一股淡淡的蜡烟。 约莫等了三刻钟时间,眼看太阳西落,马上要到宵禁时辰。 “简单清洗污染处,再熨干不用这么长时间吧?” 顾予心中升起一丝疑惑,站起身,出了东屋,细细听去,侧院中有流水响声,当即走了过去。 七八平的狭小侧院中,一位仅穿单薄粗布麻衣地女子在井边卖力漂洗着整件衣物。 举手抬足间,手臂、胸前、大腿根部大片雪白的肌肤露出,刺眼的白光,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官人在屋中且稍作,奴家马上就来。”听见脚步声,千娇百媚地瞥了他一眼,眼神中仿佛带了勾子,惹得他的道心一颤。 这算什么,俏许娘井边勾情? 可惜她有孩子,不然做个小妾倒也不错。 顾予一下子心旌摇曳,竟有了要与这女子厮守一生的冲动。 不对! 孩子。 顾予蓦然醒悟,意识到了问题,他进屋这么久,从未听到有小孩的蹦跳或哭闹声。 一念及此,心中的旖旎立刻烟消云散,被邪念冲昏的头脑立刻冷静下来。 许开源一个押阴镖师,能顺利娶妻生子已是不可思议,又怎么可能娶到并守住如此漂亮的妻子。何况自己刚才提及老许并奉还遗物时,对方虽然表现得伤感,但太过冷淡了。 望气术。 顾予双眼微眯,内中浮现起一道青光。 乌黑秀丽的青丝之上,脑后泛起丝丝不规则的黑色气丝。 万物气运,人主青,妖主灰,鬼主黑。 鬼! 顾予面色微变,但又疑惑,无论人神妖鬼,气运犹若擎天之柱,支撑着一生命运。 可对方只有黑色气丝,难道是刚死不久? 抬头看天,天边已见不到太阳,但仍有夕阳余晖,刚死不久的鬼,经受不住这等烘炉灼射。 “让小娘子如此辛苦,做这等脏活累活,我岂能忍心,不如我来帮把手吧。” 顾予一副大官人模样,走了过去,趁着搭手的功夫,一把死死抓在了她白嫩的手臂上。 “还在屋外,官人莫要动手动***家稍微出声,便能引来周围邻里注意。”美妇被顾予灼灼目光盯得害羞,不敢看他,娇羞地扭过头去,似是在暗示。 一再提醒让让自己进屋,难道那屋里有什么陷阱?顾予呵呵冷笑,抓住她手臂的掌心劲气微吐,一股灼热的真炁遍布掌心。 嘶嘶! 白嫩的玉臂冒出了阵阵黑烟,腥臭恶心,她的纤细的手臂迅速缩瘪了下去。 “啊,官人你在做什么?”美妇吃痛,惊呼出声,想要挣脱,可却被顾予死死钳住。 “说,谁派你来的。”顾予盯着对方,这一试他顿时知道了她是什么。 画皮鬼! 而且是人伥画皮鬼。 美妇面色大变,突然用力一扯,挣断了这一只手臂,全身人皮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瞬间塌陷,跌落在地。 舍皮逃了? 顾予皱眉,扭头观察四周。 这时,地上人皮猛然化作一道利箭,朝着他的眉心直刺而去。 第76章 巫蛊厌胜 “早就防你了。” 异变突起,顾予却不慌不忙。 天尚未黑,小院又无活物,画皮鬼离了画皮,无附身之物,不用多长时间就会烟消云散,又怎么可能舍弃画皮。刚才顾予不过是故意露出破绽。 烈焰术。 并指作剑,一股烈焰从指尖喷射而出,瞬间捅穿人皮,至热至阳的气息立刻重伤附在上面的鬼魂。 人皮点燃,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发出阵阵皮子烤糊时的焦臭味,腥臭难闻。 “啊啊啊!” 随着一声惨叫,画皮鬼一阵晃动,黑烟扭曲,随之消散。 壹佰整。 顾予心头腾起感悟,一股若有若无地青气从天而降。 与王干娘家斩杀的男童一样,画皮鬼的记忆是零散的,甚至只有两个简单的画面,且没有任何她生前的记忆。 一间没有任何光线,只靠烛火点燃照明,挂满美人画作的空旷密室中,一位儒袍长衫、身材魁梧的人走了进来,收起一副画卷,轻轻一抖。 一道青烟腾起,化作一位样貌模糊不清的女鬼,他淡淡吩咐道:“酉时四刻前,你引他入屋,勾动欲-念,让他在迷迷糊糊中玷污许赵氏,戌时三刻,自会有人来拿人。” 另一则画面则是女鬼戏耍捉弄许开源妻子和女儿的画面。 “对方知道自己要来许开源家中,所以才专门布的局。” 顾予心头已隐隐有了猜测,他今天是临时动意,不可能提前为人得知,最早知道的,只能是他打听消息的庶部众人。 而庶部行衙中,能最快得到消息,迅速反应布局,又与自己有恩怨的,只有一人。 画作,难道他也是所谓的画师?他的每一幅画卷中,莫非都封印了一只厉鬼? 顾予目光微动,突然想起了兰桂坊碰到的那位阴鸷公子,对方轻易便被陈县令收拾,修为想必不高,或许可以从他的身上找突破点。 收敛心神,他穿上了被洗的衣物,先天真阳之炁运转,浑身上下如同炽铁,数十息便已蒸干。 而后,在西侧厢房中找到了被画皮鬼迷昏的许开源妻子和女儿。 许妻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个子不高,皮肤显得黝黑,相貌普普通通。女儿颇为可爱,扎着两个冲天揪,可惜肤色遗传了父母基因,长大后多半与美人无缘了。 渡过一道气机,让两人苏醒后,顾予将前因后果复述了一遍。 许妻翻开遗物,拿着摇鼓,再度呜呜哭泣了起来。 顾予看得不忍,又给母女两人留了三十两银子,劝道:“京城生活艰难不易,这房子也值些钱,不如卖了回老家居住,有族亲帮助,倒也未必难过。” “我夫妻二人已无族亲。”许妻哽咽摇头道:“何况听来往行商说,湖州大乱,兴妖作孽,还不如京中安稳,偶有鬼邪妖孽,也能很快镇压。” 湖州?许姓? 顾予眼神微微一凝,开口问道:“京城有一姓许的湖州富商,在北郊二十里亭处有宅邸,夫人可曾听闻此人?” 许妻沉默了一会,这才吞吞吐吐地道:“我夫君曾为他押过几次镖,后来因为丢镖的事,闹得很不愉快,夫君也是因惧他报复,才加入镇邪司的。” “他是什么人?”顾予追问。 许妻摇头道:“他的名字我不知晓,似乎与夫君是远亲。在湖州和京城两地做药材生意。” 药材商?或许可以顺这条线查查。顾予略作考虑,又问道:“他们丢的是什么镖,可曾与你说起过?” 许妻摇头道:“押镖之事,夫君鲜与我提及,只知道之前夫君每年都会替他走两三趟镖。四年前,因为镖物丢失,双方闹得很不愉快,吵闹了不止一次,应当甚是重要。” 这就能说通了,他的邻里曾说他几年前出事,料想也是跟这镖物有关系,但到底出了何事? 每年走两三趟,老许可是个押阴镖师,看来药材生意可能只是个幌子。 顾予开始头脑风暴,将所有信息串联在了一起,一个大胆猜测隐隐在心头浮现。 此时,太阳已完全落定,黑夜悄悄爬上夜空。 顾予担心宵禁之事,犹豫了下,选择告辞离去。 待到戌时三刻,或许他还能查到更多消息,但宵禁后意味着自己无法回家。寡妇门前是非多,留宿一晚,坏了对方名声更不妥当。 许妻似是想起了什么,让顾予稍等。 走到院中一间随意搭建堆放杂物的棚子下取出了一个被贴满黄符的箱子,递给顾予道:“丢镖那年,我夫君曾拿回此箱,里面极是阴寒,又封了符箓,想也不是什么宝物。我母女二人身无修为,不敢留存,希望对官人有用。” 顾予也不客气,收下后,匆匆赶回了家中。 来到院中,取下符箓后,小心翼翼打开。 只见暗红的木盒中,包裹有一块大红色的绸缎,绸缎上插了一根一指大小的银色长针。 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大号绣花针? 顾予惊讶,触手摸去,一片阴森冰寒瞬间从手尖向右臂汹涌奔去,急忙运气抵抗,这才将寒意祛除。 没有铁签人眼那么多死气,难道是法器? 他的心头一动,尝试着以神魂去接触感应。 轰! 猛地,一股巨大的阴寒怨毒之力狠狠撞在他的神魂上,让他身子摇晃,眼前发黑,险些晕眩了过去。 顾予骇然,急忙退出,调息养神。 等恢复过后,再度睁开双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那股力量中,带了几幅奇怪的画面。 一副中,一位白发苍苍、仙风道骨地老者凭空御使银针,不断扎在了一副身材魁梧的人像上。人像仿佛痛楚之极,竟像真人一般不断开始扭动。 一副中,一位女子手持银针,狠狠扎在了一个巴掌大小的人形玩偶上。玩偶竟当场喷出了鲜血,血流不止。 又是一副画面中,一位四十多岁、身材瘦高的郎中,手持银针,将地面上鲜血淋漓、大卸八块的人尸,一点一点缝合。最后,那人尸复活竟然站了起来,只是行动如同人偶一般,机械死板。 巫蛊厌胜。 他终于知道此针是什么了。 难道许商人的阴镖就是与这巫蛊之术有关,暴露后,引来了官府的调查和缉捕? “此针有些阴损缺德,不过,也分是什么人用。” 顾予嘀咕,想起《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中曾记载三幅御剑术,这是袁道士在真空道观所学。 只是这一世,他一直未曾寻到适合的品阶法器,未曾修炼,引以为憾。 “第一幅画面中,老者能隔空御使银针,不知能不能用它来修炼御剑术。”顾予的脑子活泛了起来。 第77章 狗吠深巷外 袁道士所学三幅御剑术。 一曰雷霆,有万钧之势,剑法大开大阖,主攻伐。 一曰追风,有风驰电掣之速,剑法迅若闪电,主突防。 一曰细雨,有绵绵绵绵瓜瓞之柔,剑法变化莫测,似虚似实,主防守。 寻常御剑术,使用最少需要阴神境界,但这三幅剑图,法决玄妙之极,只要有能承载神魂的法器,第一境即可御使。 书中曾赞,此御剑术,非如通天,如彻地,如仰宇,如游宙,非此非道,可谓小术,元神未就亦可习,可谓大术。 顾予取出《袁守仁感应通玄录》御剑术篇,再度翻看学习,将诀窍弄清后,开始着手尝试。 忍着万箭穿心的痛楚,将一缕神识塞进银针,神魂像是被斩裂一样,剧痛让他几乎难以忍受。 最令他无法承受的是银针中充满了怨毒诅咒,甚至一度影响到了他的三魂七魄。 虽然那股怨毒诅咒没有攻击自己,只是在无序进行自我保护,但亦让他的七情六欲爆发。数次想要停止修炼,但最终还是咬牙坚持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渡进银针的神识不再被它排挤而出,羊肠小道,走得极是艰难痛楚。 很快,他和那缕神识建立了联系。盘腿调息养神了接近半个时辰,心念一动,银针颤颤悠悠飞起,悬在了空中。 我的神魂越强大,对这银针掌控的程度也就越高,御剑术的威力也就越大。顾予明悟,开始笨拙地以御剑之法修炼起针法来。 一夜修炼,进展还算顺利,但要想完全掌握,估摸着还需要不少时间。 赶到行衙时,老邢三人都不在,顾予乐得在小榻上小憩一会,恢复神魂,再度修炼御剑术。 散衙回家,取了之前新买的上等儒袍,腰间挂上白玉,手持折扇,扮作一副公子哥的模样。 出门租了一辆马车,往兰桂坊赶去。 他准备找元瑶儿打听阴鸷公子的事。 来到元瑶儿小院时,不曾想小院竟被围得摩肩接踵,水泄不通。 好不容易挤到门口,却被一小厮拦下,面无表情地伸出了右手:“进院五两,无桌小凳十两,茶围二十两,前三桌三十两。” ???顾予目瞪口呆,你怎么不去抢!这价格,足足翻了好几倍了吧? 京城买个丫鬟只用十两银子,三十两都能挑几个颜值上乘的了。 哼!待会完璧归还。顾予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两个十两银锭,递了过去。 小厮喊堂后,立刻有一名清秀的侍女过来为顾予引路。 在一处开满洁白小花的李树下,找到了一个空位,坐了下来。 小桌已坐了三人,两名二十岁左右的儒生,看衣着像是书院学生,另一人二十七八岁、面容极是英俊,穿着简单的青衣,看不出来路。 三人见到顾予过来,微笑点头示意。 落座看茶后,顾予四周打量几眼,不大的小院足足摆了十七八张小桌,此时已几近坐满,只留少量空位。 墙角站了不少公子儒生,成群结伴,三三两两,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小院内一片沸腾。 小院正前,立了个不高的舞台,八位婀娜多姿的女子正在跳舞,舞姿曼妙,轻盈优美,丝竹管乐之音,让人舒心悦耳,宁体便人。 顾予好奇问道:“几位兄台,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今日到此之人如此之多?” “兄台不知?”一名儒生满脸惊讶,解释道:“今个儿是元瑶娘子重新留客的日子。” 这架势,我还以为出阁挂衣呢。顾予诧异。 一旁的另一名儒生感慨道:“元瑶娘子以前就少留客,后来被人恶意纠缠上后,更是闭门谢客,深居简出。这样下去,明年花魁评选,多半无她一席之地。” “但前些日子‘昨夜星辰昨夜风’诗词一出,可谓千古绝唱。明年花魁一席之位,再无人与之能争。” “只是不知作此诗赠予元瑶娘子的是何人。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哎,如此缠绵的怀想之切、相思之苦,不知为何不为元瑶娘子赎身。” “诗中不是有提示吗,嗟余听鼓应官去,想是朝中某位大人,许是最近两榜的庶吉士,囊中羞涩。毕竟元瑶娘子赎身之钱,当在数千两银钱之多。” 闲聊之间,又有一名侍婢领着一位三十岁左右、面容白俊的青年小生走了过来。 陈县令。顾予愕然,点头示意,见他身穿便服,多半是想低调做人,没有出声打招呼。 陈县令颔首,扫了桌子一眼,登时愣住,在顾予身旁停住脚步,朝着一名儒生行了一礼,道:“这位仁弟,此桌有我两位朋友,可否将此位让于我?我的位子在第二排七桌。” 听说位子靠前,儒生欣然答应,毕竟待会元瑶儿出来陪酒,十有八九会挑选前排之位,当即随着婢子离去。 陈县令坐下后,看向他对面的青衣男子,轻笑道:“子安兄,好久不见,风采依旧呀。” 青衣男子见到陈县令后,大皱眉头,神情颇为郁闷,哼道:“哪有伯明潇洒自在。” 陈县令奇道:“今日阳光明媚?” “此乃我之自由。”青衣男子语带不满,皱眉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只是来寻那位昨日星辰昨夜风的才子,与其他无关。伯明日理万机,到此又是为何?” “我亦如此。诗词会友,岂不妙哉。”陈县令附和,露出人生难得一知己之乐的笑容。 呸!道貌岸然,衣冠禽兽。两人相互在心中狠狠鄙视。 陈县令看向顾予,笑道:“今夜不知顾贤弟有何妙诗,为兄倒是颇为期待。听说红绡姑娘这些日子门可罗雀,她终日以泪洗面,消瘦清苦不少。” “可是一双玉腕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青衣男子反应过来,皱眉望着顾予,摇头叹息,语气中颇为不满:“兄弟此诗,委实太过无情。红绡娘子精通曲乐,心灵手巧,吹箫引凤,才艺超群,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顾予看他一眼,打断道:“狗吠深巷外,鸡鸣桑树颠。” 陈县令一怔,旋即哈哈大笑,引来邻桌侧目。 “你……”青衣男子一噎,不知所以,但看陈县令一副我懂的样子,不甘示弱地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心中却是疑惑到了极点。 狗吠深巷外,鸡鸣桑树颠,也倒是难得佳句。 可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78章 桃李春风 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中,元瑶儿从内院中走出。 但见她云鬓高髻,步摇明珠,眉似远山黛,眼如秋波横,唇似三月桃,鼻若雪琼玉。 一身精致衣衫,内有粉红底裙,外披轻薄蚕纱,隐约可见胸前、手臂、小腿处的娇嫩肌肤,朦胧更平添诱惑。 她走到台上,一段曼妙舞蹈献艺,引来阵阵欢呼。 舞蹈结束,有不少清倌、红倌入席。这一个环节就比较考验今日的统筹协调能力了。 毕竟寻常茶围,不过数张桌子,献艺结束,大家一起玩酒令,谈诗词,各自展示才华,也是才艺竞技。 花魁娘子瞧中某人,便会留客,其余众人,也都能得到红倌陪侍。 不过今日来的人数众多,单是坐在桌上的,便有五六十人,还有不少愿意坐小板凳和站立的,人数过百。行酒令等活动,显然不行。所以便由清倌红倌直接上场陪侍。 元瑶儿倒是长袖善舞,每桌谈笑两三句,陪酒一杯,盈盈轻点。 来到顾予这一桌时,一双妙目盈盈落在顾予身上,欣喜的神色一闪而过。 青衣男子见她,开口询问:“元瑶姑娘,我有一疑惑,前段时间,梅妍小院传出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端的是惊艳异常,可与姑娘昨日星辰昨夜风的佳句出自一处?” 元瑶儿美眸流转,偷偷瞥了一眼顾予,轻笑道:“公子若是好奇,直接询问飞燕妹妹不是更为妥当。” 青衣男子懊恼道:“元瑶姑娘玩笑了。飞燕姑娘挂衣前,尚能见上几面,没想挂衣后,竟再不见人,便是寻常拜访都不行。也不知当初是何人看上了飞燕姑娘,竟与她铺堂数年。” 元瑶儿盈盈浅笑,娇媚地白了顾予一眼,告辞离去。 一轮酒罢,元瑶儿俏脸红扑扑的,似是酒醉无力,由侍女扶着进了内院。 一位侍女站出,声音清脆地道:“我家娘子说,一炷香时间内,若有公子以诗词佳作赠予我家娘子,愿与他挑灯夜话。” 说完,有侍女入场,为每桌送上了纸笔。又在台上长案前准备了香炉和细细的短香。约莫五六分钟时间便能烧完。 “一炷香时间,委实过短了,再长一点不行吗?” “是极,是极,若是七律,一炷香字都不能写完。” “什么诗词都可以吗?” 人群中纷纷乱乱,七嘴八舌询问了起来。 侍女努力提高了音量,面红耳赤地说道:“愿意参与的公子是否都拿到纸笔?若都拿到,小婢便出题了。” 等众人安静下来,她才又道:“今夜小院李花清香,便以李花为题。” 咏物诗讲究的是,咏物即咏怀,体物肖形,传神写意,故而文人做诗,多以梅兰竹菊自比。 李树在京中倒颇为常见,李子众人也常吃,但咏李的诗词,自古便无几首。要赠予姑娘,又要意境写情,这题目出得倒是颇难。 一时间,小院寂静,均陷入了沉思。 陈县令皱眉想了想,一时未得好句,便作放弃,看向顾予,笑道:“贤弟可有佳句?” 顾予想了想,点头道:“还请兄台帮忙执笔。” 他抄经时也练过几天字,不过这字的模样,自己看看也就算了,登不得大雅之堂。 陈县令欣然提笔。 顾予念道:“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陈县令惊讶,略一琢磨,运笔如飞,字体工整,又有笔锋,苍劲有力,顾予望之,比前世电脑见过的字体丝毫不差,不愧是两榜进士出身。 顾予继续道:“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陈县令一呆,一时间竟忘了下笔,及至顾予催促,这才落笔。 迅速写完,一抹若隐若现的浩然之气从笔尖浮现,竟冲进了他的体内,让他身子微微一晃。 顾予眼看香即将烧尽,让一旁侍候的婢女将此诗送去。 此时,递诗之人寥寥无几。 陈县令反应过来,急问道:“后面呢?” 顾予思索了一会,一口气念完:“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陈县令持笔,重新运笔如飞,笔走龙蛇,一口气将诗写完,笔尖突然爆发出一道气流,倒灌体内,刹那间,脸色浮现出了一道辉煌庄严之相。 顾予看得一愣,意识到这可能和儒家修炼方式有关。 青衣男子羡慕之极:“伯明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晋升五品境界了。” 陈县令久久不能言,良久才回过神来,重新坐下,望向顾予的神色,多了些许尊重,叹道:“贤弟勿怪,此诗意境,与我经历颇为契合,故能受益匪浅。若非贤弟赠予了元瑶娘子,为兄都想厚着脸皮讨要了。” 就在这时,一位婢女踩着碎步,匆匆走来,娇滴滴道:“我家娘子请公子进屋。” 顾予点头,随她离去。 这一炷香时间内,能真正写出诗词的本就没有几个,不少人都是抱着滥竽充数的打算编了一首递上去,但这些个小手段明显忽悠不了花魁娘子。 故而,除了羡慕外,众人都颇为好奇,眼见顾予进得内堂,院中众人不由骚动起来,纷纷涌向这桌,询问道:“几位兄台,他写了什么诗?” 陈县令见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微微皱眉,留下诗后,起身离桌。青衣男子立刻跟了上去。 一位年纪颇大的中年儒生捡起桌上纸墨,低声念了出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突然,他不知为何哭了出来:“呜呜呜,我旅居漂泊京都的辛酸和与至亲好友分别十年落寞煎熬,没想到竟在此诗中被写尽。那位公子在哪,我要去找他……” 说完,他一扔纸墨,朝着内院就冲去。 身旁众人将他一把死死拉住。 中年儒生大怒:“放开我,我要去寻他!” 众人不放,急声道:“老范,你今夜要去坏了人家好事,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 来到院外。 陈县令轻咳一声,望向青衣男子,道:“今夜恐不适宜在此处居住了。我与那红绡姑娘熟识,她那近来罕有人至,不如你我找她暂住一晚?” “两个人?”青衣男子面色古怪,这不合适吧,这怎么玩? 陈县令点头:“无妨,就我们两人,她那应该能轻松接待的。” “算了,我找个地方拉干铺吧。两个人,我,实在接受不了。”青衣公子摇头,我才不跟你一起,你这些年的官,到底经受了什么样的毒害? 陈县令反应过来,怒斥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我是说,我们去她院子里找两间房间住下。” “真的?”青衣男子不信。 “爱去不去。”陈县令面色铁青,扭头即走,他觉得遇上此人,当真是今晚最倒霉的事情。 第79章 皇室贵胄 夜色渐深,院外吵吵闹闹地声音渐渐消散,黑夜变得寂静了下来。 闺房之中,红烛昏暗,静谧地燃烧着。 顾予独自坐在凳子上,先办事后谈事是他一贯风格。 擘开二指花瓣,徘徊轻笼慢挨,源头活水汩汩而来。 元瑶儿又羞又喜,罗裙高提,红衫跌落,素足晶莹剔透,脚丫轻蜷,绣鞋落地,云鬓乱抖,乌云蓬松。 热燎火烧生疼后,她的眉儿皱着,颤钦钦地抖了抖,螓首伏在脖颈间,娇憨地埋怨道:“妾身还以为公子嫌弃妾身呢,郁郁寡欢了好长时间。” 顾予停下,闭眼感受着,泉眼无声细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那晚太累。他试图解释。 转念一想,无论如何都过不去,索性岔开话题,问道:“前些日子纠缠你那阴鸷公子到底是何人?” 元瑶儿闭眼轻轻嘟着红唇,似是不满地嗔道:“这当口,公子提他做什么?” 顾予挪开用力的双手,问道:“我寻他有事。” 元瑶儿吃力,喘息了一口气,道:“他叫侯彦之,好像来自蜀地,其余的妾身就不知了。” “可知他住哪?” “妾身未曾留意打听他住何处,只听说他时常会去城北一家名叫洛神的画馆。” “洛神?”这次轮到顾予惊讶了,问道:“这画馆名字可有出处?” 元瑶儿低声答道:“不清楚。不过听说画馆的东家是一名女子,想是那女子的名字。” 歪着头想了想,突然轻声道:“对啦,妾身有一次曾听说,画馆这位东家,和公子所在的镇邪司庶部有些关系呢。” 庶部。顾予不自觉中右手微微用力,留下几道红色的印记,问道:“可知是什么关系?” 元瑶儿吃痛,一阵晕眩一阵酸,皱着眉头,道:“具体不清楚,大概是生意来往吧,不知是哪位大人喜爱书画。” 庶部大多是些粗鄙的武人,还会有谁?顾予被她内卷箍得一紧,舒服地轻哼了一声,这倒是个不小的线索。 “公子。”元瑶儿娇媚地白了他一眼。 顾予哪还不知其意。 一夜在惊涛波浪中渡过。 ………… 次日清晨,顾予从八爪鱼般的纠缠中起来,鸳鸯锦被中,美人仍在昏睡,眉头微蹙,沉睡中依旧露出痛苦的神色。 许是听到了里屋的动静,在外等候的两名侍婢进来伺候他穿衣。 顾予看她二人神色憔悴,眼光暗淡,当即打发了出去,让她们自行去歇息。 这一晚折腾,对她们伤害亦不轻。 收拾好后,略显疲惫出了小院。 刚到门口,就见精神抖擞的陈县令和顶着个黑眼圈的青衣男子,心中奇怪,难道儒道修炼,当官和不当官差别这么大? 再看送他二人的女子,顿时愣住。 女子杏仁小脸,白里透红,媚眼桃花,卧蚕粉嫩,宽松的衣袍下,走动间,隐约可见婀娜多姿,丰满诱人的的身段。 玉怜花! 顾予面色微变,她进这烟花青楼之地做什么。 见她紧紧跟在陈县令身后,醒悟过来。 是了!她想接近陈县令,救鬼八指。 陈县令走过来,主动与他打招呼:“早啊,顾贤弟。” “早,陈兄。”顾予回过神,略显不适应。但转念一想,虽然此处只有他们几人,但来了这种地方,可不管以前的身份,毕竟原则上真正的官员是不会留恋这种地方的。 相互问候过后,陈县令见他目光停留在身后的女子身上,惹得那女子低着头,退缩了几步,笑道:“顾贤弟莫看了,这是新来的清倌,还未挂衣。若是有意,等时机到了再来。” 人妻也能当清倌?顾予奇怪,不知对方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将青楼的老鸨骗过去。 三人共同朝外走去。 等玉怜花离开后,顾予小声问道:“陈县令,在下斗胆问一句,鬼八指可否问斩?” 陈县令眉头一皱,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会问这个,沉吟道:“罗教之案,牵扯颇大,需三司过堂后才行。” 顾予提醒道:“鬼八指行走江湖多年,必然有些同伙党羽,大人小心看押。” 陈县令不以为然:“我县刑狱虽不如庶部,但戒备森严,也不会出事。不用担心。” 说话间,来到大门处。 这时天色尚早,街上空旷,几无行人。 青衣男子突然顿住脚步,僵立不动,一脸死灰,双目之中,充满了绝望。 陈县令亦面色大变,竟不顾官员礼仪,飞一般逃走:“顾贤弟提醒的是,罗教兹事体大,我必须立刻回县衙,周密布防,以防为贼人所趁,有缘他日再见。” 你们这是怎么了?顾予惊讶,不动神色地微微退了几步,示意自己与他不是一路。 扭头四望,只见不远处的柳树下,停了两辆华丽之极的马车。 马车的车身宽大,雕龙画凤,挂金戴银,每一辆都是由四匹健壮的暗红宝马拉着,透过车身格栅,隐约可见里面绣着龙凤的明黄的帷裳。 皇族! 顾予心头震动,四马拉车,这是皇室礼仪。大梁皇室不禁百姓用明黄颜色,但龙凤只有皇族可用。 是父母,还是媳妇? 父母还好,最多社会性死亡。 媳妇的话,顾予突然明悟,陈县令作为一个人设威严肃穆、稳重大方的人为何会溜得如此之快。 就在这当口,马车轻轻挪动,来到了青衣男子跟前。 一位四十多岁、身材彪悍的妇人从马车后走了出来,冷冷笑道:“驸马,昨夜寻你多时不见,原来是到这肮脏下流之地偷嘴来了。” 娶了皇室贵胄,还敢留宿烟花之地,你厉害。顾予瞥了一眼青衣男子,一脸茫然无辜的样子,迈步离开。 谁知青衣男子却一把拉住顾予,死死不放,盯着马车辩解道:“敢叫公主得知,我昨夜此来,是为寻昨夜星辰昨夜风的作者。此诗你也听过,极是赞赏。所以我才央他为太后写一首祝寿诗词。昨夜我睡的是干铺,公主不信可到里面查证。” 我会个屁,别拉我下水。顾予狠狠瞪他,他确实能背些诗词,但绝大多数跟情爱有关,鬼知道祝寿的有哪些。 “哦?”马车中,传来一道清冷似寒冰的声音:“可有作好?” 青衣公子看向顾予,眼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 顾予头皮发麻,他知道最接近的就只有,慈母手中剑,游子身上劈。 心一横,索性干脆道:“在下身陷囹圄,步履维艰,实在没有心情作诗,请公主原谅。” 第80章 戏法踪迹 “你这人机心委实过重,八字没一撇,就想谈条件。”马车内清冷凌冽的声音再度响起。 顾予皱眉,正欲出言,马车格栅内突然又道:“你若能为我准备一份极佳的寿礼,我自不会亏待你。” 他还未回答,青衣男子抢着道:“公主放心,我这几日就陪着顾贤弟,争取早日觅得佳作。” “他若有佳作,直接来你府中即可。”谁知马车内却是一阵清冷地鄙视和拒绝:“七姑,驸马无德,执行家法吧。” 说完,马车轻动,向前缓缓驶去。 这时,后面的马车中不知从何处冒出七八个壮妇,气势汹汹朝着青衣男子冲来。 “刘七女,我是驸马,你敢!”青衣男子脸色露出惊恐的神色,不住朝后退去,却不知被何物绊倒,跌倒在地。 “公主交代,家法伺候。”最开始走下马车的悍妇刘七姑冷笑,丝毫不吃这套,提起袖子,硕大的拳头一下击在了他俊俏的面颊上,让他发出一声痛苦地惨叫。 七八个壮妇围了上去,一阵阵拳打脚踢,景况惨不忍睹。 ………… 顾予趁这当口,赶忙离去。 他对青衣男子丝毫没有半点同情,这年头,脑袋秀逗才娶公主。转身直接回了兰桂坊,转进花魁红绡所住的兰玉小院。 刚欲进院,就被之前宴会中见过的半老徐娘拦住,对方死死瞪着他。之前她也未曾料到顾予一首诗会对这个院子造成如此大的影响。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仇人见面当然分外眼红,若非是开门做生意,她都准备毫不客气直接撵人,冷声道:“公子若要寻姑娘,请晚上再来。” 顾予摆摆手,道:“刚才送陈大人出去的那位姑娘是谁,名字叫什么,现在何处,速速替我寻来。” 半老徐娘面色不愉地道:“怜花姑娘还未出阁挂衣,恕不陪客,这位公子请回吧。” 顾予哼了一声,道:“去告诉红绡,若她还想翻身,速速带人来见我,否则休怪我再翻脸不认人,在这墙壁上再题一首小诗。” 半老徐娘面色变了数次,阴晴不定,恨恨一甩袖,终是领着顾予朝内院走去。 进了堂屋,坐下不到一会,一位身着居家素装,两眼红肿地双十女子款款走入。 她面容憔悴,两靥苍白,眼中隐隐还有泪花,之前身上的妩媚尽去,倒像是一位久居深闺的怨妇。 “听妈妈说,公子能帮奴家?”红绡见到顾予,又忍不住悲从心来,哽咽哭泣了起来。 顾予被她吵得心烦,说道:“你且去将怜花叫来,我有些话问她,无甚事后,再送你一诗词,能否扭转局势,就靠你自己了。” “当真?”红绡破涕为笑,盈盈一谢后,起身去找人。 不多时,半老徐娘带着玉怜花走进房中。 此时的她身着一件贴身的衣裙,压得胸前衣衫沉甸甸的,更显得纤细的腰间盈盈一握,身段丰满诱人的,一双紧绷有力的双腿,活力十足。 半老徐娘多嘴问道:“公子与怜花认识?” 顾予颔首点头道:“我要与她单独谈谈,你先出去吧。” 等半老徐娘离开后,玉怜花抬起螓首,平静地道:“你不要坏我的事。” 顾予问道:“你回来做什么?” 玉怜花淡淡道:“不关你事。” “如果你不想让我告诉陈县令你的身份,就速速回答我的话。” 玉怜花精致的俏脸上神色一变,冷冰冰地道:“你想怎么样?” “那卷《神仙戏法》,你们从何处获得?”顾予直接进入正题,他又折返回来,便是为了此事。 神仙戏法中的奇门秒术,配上自己的数值,使用起来,妙用无穷。不比道家神仙法术要差,且对他而言,使用门槛更低,更方便。 “不知道。”玉怜花清冷开口。 “以前我说过,你进教司坊后,报答我的机会多着。这里虽不是教司坊,但也一样,天色尚早,不如现在就报答一番吧。”顾予站起身,朝她走去。 “你,无耻!”玉怜花柳眉倒竖:“你的恩情我已还清,我两只有仇,你若再敢过来,我现在就大声喊人。” “喊人?”顾予呵呵一笑,道:“你这脑子果然与胸相得益彰。莫不是没有听过青楼九绝,其他地方我或许还有顾忌,来了青楼,我今日就算做些什么,只要银子给够,都是不存在的。反正对于他们而言,这一天迟早要来。” “你,卑鄙,无耻!”玉怜花咬牙切齿,向后退去,洁白如玉地俏脸面色变幻了好几次,才咬牙道:“在青州一处古墓中找到。” “原来你们还盗墓。”顾予皱眉,若是这样,可就有些棘手了,自己不可能全天下的古墓一座一座去挖。 玉怜花怒道:“是地龙翻身,露出一座大墓,我们才进去的,跟盗墓有什么关系。” 顾予心头一动,问道:“墓中是只有这一块,还是你们只得到这一块?” “不清楚,当时进墓之人众多,起了争执,应该不止这一块。” “剩下的残卷在何处可以寻到?” 玉怜花沉默一会,道:“当时进墓的人,有一人就在京师,他的手中或许有一卷。如果你能帮我救出我师兄,我就帮你去寻。” “不可能。”顾予断然拒绝。 “那我也不会替你去寻找剩下的残卷。” 顾予冷声道:“书我可以自己寻,但人贩必须死!” 玉怜花辩解道:“我师兄不过是奉命行事,又有何错?” “人,有所为,有所不为。”顾予脑海中闪现出棺材中数十名男童女童遗体的画面。十恶不赦之徒,断然不能放过。 “那就各凭本事。”玉怜花哼了一声。 等她离开后,半老徐娘立刻领着红绡走了进来,赶忙道:“公子勿要见怪,怜花刚进院子,老身还未调教妥当,等公子他日再来时,必定让你满意。” 她见玉怜花出去时,神色冰寒,不由得咯噔一跳,生怕又惹怒了顾予,急忙解释。 顾予好笑,看向红绡,道:“我有一词,你且记住。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红绡呆住,低下头细细琢磨咀嚼。 大梁以诗为尊,词尚未兴盛,多见于青楼传唱。这词与红绡此时处境颇为契合,多半能为她吸引一些人气。 半老徐娘喜滋滋地谢道:“若是公子能让红绡解脱困境,愿将怜花赠予公子。” 在她眼中,玉怜花虽然身材样貌不差,但只是粗通文墨,年纪又大了一些,最多挂衣时,多收些银钱,今后再吃得几年容颜饭。与当红花魁委实不能相提并论。何况她买来时,也没花多少银钱。 顾予心头一动,却是发现了一处华点。 第81章 洛神画馆 回到衙门,邢如明、祝山海、燕无病三人都在,难得没有偷奸耍滑,让顾予颇为意外。 邢如明拉着他道:“三七,凤雅阁的六名红倌的案子已结,但凶杀未牵扯妖邪之事,我们最多只能得些无疆县的谢金。” “那玉娘之死牵扯有关系的王干娘和媚娘两人又不知所踪,上头一直迟迟不肯给奖励,你来帮出出主意,接下来该怎么办。” “胡校尉只说不让你参与调查,没说不让你出主意。我看就由你坐镇行衙,我和山海、无病去调查。” 顾予沉思,许府那宅邸暂时不能再去,一来危险,二则恐会引起某人疑心。 在京中对方尚不敢明着出手,但出城就不一定了。何况他阴招可不少,自己需得小心防备。 他有一个猜测,既然住在府邸中的画师等都是人,那王干娘或许不是鬼,而是妖。 但她已消失无踪,即便就躲在附近,仅京中内城加八县,就有数百万人口,以他们目前的力量,想要寻找,无异于海底捞针。 考虑了一会,问道:“头儿,你们可查过平安街油铺,这段时间内是否出现过陌生人士?” “查过。”邢如明点头道:“问过附近邻里,油铺买油的,基本都是街坊邻居老顾客。除此之外,倒有不少好色之徒经常借机到店中买油想占便宜,但都是些泼皮混混,没这些本事。” 顾予问道:“这些人中是否有儒生或者画师之类的人?” 老邢皱眉思索道:“你觉得还是与画师有关?” 顾予点头:“玉娘美貌,寻常泼皮混混,真有这机会,第一时间想的恐怕是玷污对方,但并未出现这种情况,说明凶手志不在此。” “我们这就去挨个排查。”邢如明难得风风火火领着燕、祝两人离去。 等老邢三人离开后,顾予盘膝打坐,调息吐纳,静养神魂。 放班后,直奔洛神画馆而去。 这一整日,他都心绪不宁,有一种直觉,这洛神画馆中,恐怕隐藏着许多未知的信息。 出乎顾予意料的是,这洛神画馆名字听上去文雅高贵,但住地却是在闾左之地。 规划得整整齐齐的井字方格大道中,棚户低矮,不少人家一二十块板子、扯上些茅草随意搭建就成了一间房屋。 狭窄、拥挤、昏暗的小道中,做饭时飘出的馊臭味和随意大小便的屎臭味混合,臭气熏天,令人难以忍受。 小路上,偶尔可见小路上京城贫苦的走卒、帮工走在昏暗的小巷中,如同活死人一般,对周遭的环境麻木不仁。 顾予皱眉走过,调息搬运丹田气息进行内呼吸。进入第二境后,他内呼吸的时间已大为增加。 穿过小道,终于一处颇为开阔处,找到了画馆。 这间洛神画馆更像是一座私人府邸,从外面围墙看去,占地极大,但墙壁斑驳,石块上长满了青苔。 大门紧闭,门上刷了黑色的油漆,又像是多年没有重新上漆,暗淡无色,甚至脱落了不少漆片,露出了里面惨白的木粉。 虽然门前被清洗得颇为干净,但四周被臭味包围,周遭环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文人雅士,又怎么可能会愿意到这个地方? 正常人谁愿在这里做的画,恐怕装裱都带着臭味,谁又会来此买画? 顾予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他们将画馆开到此处,难道是在故意躲避掩盖什么? 走到门前,握住铜狮上的铺首衔环,用力敲了敲,问道:“请问,有人吗?” 过了许久,顾予再问了一遍,又等了数十息,大门才咯吱咯吱打开,却只开了一掌宽的缝隙。 一双布满红色血丝、暗淡无光、充满怨毒死气的眼珠夹在门缝中,上下打量着顾予,声音嘶哑地问道:“你找谁?” 有些像铁签眼球上的那些眼珠。顾予微微一怔,问道:“请问侯彦之公子在此处吗?” “不在。”怨毒死气眼珠机械地转动了一下,就要关上大门。 “等等。”顾予急忙阻止,道:“我和侯公子约好在此处见面,劳烦让我进去等他,所需费用,我皆愿承担。” 怨毒死气眼珠停了一下,空气中陷入了凝滞,过了一会,才又打开了一道仅容人过的门缝,道:“你只能在前院等他,不能乱走。” 顾予答应,进门后,这才看清,拥有这双怨毒死气眼珠的人竟然是一个六七十岁、满面皱纹的老头。 老头一只手残缺,腿脚还跛着,行动极是不便,缓缓带着顾予向前走去。 奇怪的是,府邸外明明臭气熏天,可一入门,立刻飘来一股淡淡的松脂墨味,清香宜人。 画馆前院布置与寻常府邸类似,只是多了一个巨大的庭院,上面铺着鹅卵石和细沙,青草茂密地长着,密密麻麻得不可思议,显得黝黑阴森。 花圃中,种的许多花卉都显得异常地粗壮肥大。 顾予四下打量,好奇问道:“老丈,贵馆今日无人吗?” 老头停下脚步,扭过头,一双怨毒眼盯着顾予一会,才开口道:“画师此时都在后院作画,外人不得打扰。” 这时,一个五六十岁模样,头发斑白、抱着酒葫、浑身邋遢的老头跌跌撞撞行来。 他摇摇晃晃,不注意间跌了一跤,却又浑不在意,却又抱起酒葫咕噜咕噜灌起了酒,口中嘟嘟囔囔:“不吃,不吃,你们那些都不是人吃的,我就喝酒,喝酒。” 怨毒眼老头用跛了的脚狠狠踢了对方一脚,示意他让开。 而后,朝着顾予阴阳怪气地说道:“这是一个癫子,整日酒醉,我们东家怜他是昔年同乡,又会几笔丹青之术,才将他留在府中,给他个栖身之所。他脑子已经被酒喝坏掉了,说什么你都不要信他。” 顾予点头,随着他来到前院一间厢房中。 老头沙哑着嗓音道:“你就呆在这间屋子等候,他来了,我会告诉他,或者通知你。” 顾予走进房门,许是下雨的缘故,房间中阴冷潮湿,还隐隐散发着一股奇怪的霉臭味。 点燃烛火后,来到了床铺间,隐隐可以感受到,那股怪味更重了,甚至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他严重怀疑,自己今晚根本没办法在这间屋子中住下,还是尽快找到那阴鸷公子要紧。 这画馆才前院就处处透露着诡异,内院不知有何秘密。 顾予起身,准备寻个机会出去查探一番。 刚打开房门,一道人影像是靠门而倚,滚落进来。 醉酒老头见到顾予,醉眼惺忪,脸色浮现着不正常地红色。 “老丈,你……”顾予皱眉,不知道对方是何意。 岂知,醉酒老头突然用手指放在了嘴边,神秘兮兮地道:“嘘!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打量了一眼四周,这才压低了嗓音,悄悄说道:“这里的人,都不是人。” ………… ps:明天出差,下一章会很晚了。感谢暗袭天下的提醒和鼓励,章节名改了,请原谅。 第82章 诡异不祥 他为什么会说这里的人都不是人? 是生理上的不是人,还是心理行为上不是人? 顾予蹲下身,盯着醉酒老者,眼中青光浮现,施展望气术。 脑后青色气运柱如同风中残烛,暗淡无光。 这是气运衰败的表现。 诡异的是,青气柱中腾起了一道极为浓郁的黑色死气,在根底盘踞,凝聚不化。 是这醉酒老头命不久矣,还是与鬼邪纠缠极深? 顾予皱眉,望气术不是万能钥匙,只能简单判断一个人的情况,具体情况还得结合自身实际判断分析。 更何况,一些术法本身就可以阻止别人查探自己气运,甚至于一些气运极为强盛之人,运势都会自动隐藏,潜龙于渊,几乎看不出来。 细细看他容貌,浑身上下无不充斥着颓废、绝望和生无可恋的气息。 就像是一个瓦罐活坟中等待着死亡老者,对明天已不抱希望,浑浑噩噩,又不敢结束自己的一生。 只能懦弱、胆怯、畏首畏尾地借酒消愁,过得一日,便算一日。 “老丈,你所言何意?”顾予询问道:“你的意思是,这画馆里的人都已经死了?” “死了,对,对,他们都死了,哈哈,哈哈哈。”醉酒老头咧着嘴怪笑,一股不知是酒还是唾液的清水从口中流下,滴滴答答地落在他前襟胸口上。 顾予暗自摇头,此人言行举止确实像是疯人一样。 醉酒老头抱起葫芦灌了几口酒,咕咚咕咚咽下,满意地擦了擦嘴,浑浊地双眼盯着顾予,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遭遇,未经他人事,不说他人是非。”顾予摇头,在他看来,或许醉酒老头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醉酒老头沉默,说道:“你赶紧离开此处吧。这画馆充满了诅咒,到了晚上,这里会出现诡异和不祥。若不想受到连累,速速离开此地。” 顾予惊讶,看来这画馆问题确实不小,问道:“这里有何诅咒,又会发生什么诡异和不祥?” “不能说,说了,你就逃不出去了。”醉酒老头又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酒。 顾予稍一沉吟,道:“我来此处,是来找一位朋友,叫做侯彦之,不知老丈可否见过?” 他担心醉酒老头不知道名字,补充道:“是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公子哥,眼睛大概只有黄豆大小。” 醉酒老头醉意熏熏地睡在了地上,浑浑噩噩地嘟囔道:“他早就已经死了,今年年初时就死了。” 顾予一愣,阴鸷公子频繁出入京城各地,若是鬼邪,怎么可能瞒住这么多人,当即说道:“老丈,我前些日子才见过他,尚在人世,我找他确实有事。” 醉酒老头抱着酒壶,闭着眼,似睡似醒间,含糊说道:“此人来自巴蜀,不知从何处听说了画馆,直冲冲就进来要挑战这里最好的画师。” “呵呵,他的美人画,带着极强的占有欲和色-欲,又怎么可能成为佳品。他输了,所以死了。” 顾予不解,这老头说话,让人难以琢磨:“可我还见过他。” “见过他又怎么?”醉酒老头嘟囔:“这里的人全部都死了,我还不是天天见到他们。” 咚! 咚! 咚! 就在这时,三声清脆悠扬的钟声从后院传来,清脆悦耳。 醉酒老头突然嗖地一下跳起身,拉着顾予道:“走,走,他们散课了,你快快随我离开,等天黑后,就糟了,你逃不了,会被诡异和不祥附身的。” 他不由分说地撕扯着顾予就要往外走去,力道之大,完全不似行将就木之人。 顾予被他拉扯着出了房门。 忽然,幽深阴凉的走廊上,怨毒眼老头不知从何处出现,形如鬼魅。 见到醉酒老头,脸上露出了愤怒的神色,一瘸一拐地冲了过来,一把将他重重用力推开,撞到了墙上,压低嗓音嘶吼道:“你若还想在画馆,就不要再到处生事。” 而后,他看向顾予,平静地解释道:“无论他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信,他是个疯子,经常编造出些神异的事情来哄骗客人,目的就是想要客人给他酒钱,已经有很多客人上过当了。” 顾予点头答应,瞥了一眼醉酒老头,刚才醉酒老头手上的拉扯之力,比之成年壮汉不遑多让。 没有任何气劲、法力的气息,怨毒眼老头怎么可能会一下子就推开。 他在装,这是为什么? 怨毒眼老头扯着醉酒老头稀疏的头发,一脚踹在了庭院中,回来后,说道:“我家东家听说有客人来访,准备了些许晚餐,想请客人前往一叙。” 顾予问道:“敢问侯公子可曾前来?” 怨毒眼老头目无表情地道:“他每日戌时都会到此,公子不必着急。” “老丈稍等,我收拾整顿着装后,便随你去。” 顾予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这画馆处处透着诡异和不寻常,他需要以防万一。 准备好一切,才重新打开了门。 怨毒眼老头就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顾予,像是要知道对方在屋中到底做了什么。 “可以走了。”顾予被他盯得面色不太自然。 怨毒眼老头脸上没有半点尴尬之色,也不言语,转身朝前走去,顾予慢慢跟在其后。 转过一处月门时,他稍微落下了几步。 醉酒老头不知又从何处出现,自言自语地嘟囔道:“晚上无论谁来敲门窗,我都不能答应,更不要开门,不然会被诡异和不祥缠上的。” 顾予面色微微一变,急忙跟上了怨毒眼老人。 洛神画馆府邸似乎极大,一路兜兜转转,走过不少月门玄关,才来到一处开阔大院。 这时,约莫二三十人从前方一处颇大的房屋中走出,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有男有女,有说有笑,像极了前世放学下课时的场景。 难得的是,这群人中,男的玉树临风、一表非凡,女的闭月羞花、国色天姿,就像是小说话本中的才子佳人一般。 画馆有这么多的俊男靓女? 顾予吃惊,细细看去,他们的容貌虽略有不同,但大同小异,仅面部有细微的差距,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顾予眼神一凝,青光浮现,再度使用望气术看去。 青气笔直如柱,不似妖邪鬼魅。 等等! 很快,他发现了问题。 这群人脑后气运,虽然是青色,但每个人的每一根都是一般粗细长短,像是粘贴复制出来的一般。 这,怎么可能! 顾予震惊。 第83章 二十四 人的相貌相同,在这个神奇荒怪的世界,未必不能实现。 但每一个人的命理都是独一无二的,就算是同一个家庭教育出来的双胞胎,性格爱好都会迥异。 更不用说这二三十人的男男女女,作为画师,他们应该有自己独特的风格、想法和见解,而不是简单地临摹仿照。与之相对应,他们的气运也应当千差万别,迥然相异才是。 这般整齐划一,如同复制模板,假得太过真实。 是有人以法术替他们遮掩了气运,还是真的是由人培养出来的? 顾予疑惑,顿住脚步仔细打量,细细一数,男子十二人,女子十二人,正合二十四之数。 二十四? 顾予眼神微微一凝,脑海中灵光浮现,突然想起阴鸷公子说过要作的二十四美人图的事,难道与此有关? 可这又与美人灯会有何关系?加入美人灯会需要的是一张上乘的美人图和一个凄美的美人故事,他又为何要作二十四张,画蛇添足。 顾予觉得此事处处透着怪异,陷入了沉思,一时竟忘了行走。 怨毒眼老头自顾自朝前走了一段距离,发现顾予未曾跟随,折返回身,催促道:“东家还等着,客人速速随我前往。” 顾予跟上后,开口询问道:“敢问令东家是何人?” 怨毒眼老头停下脚步,缓缓扭头,一双眼珠没有聚焦,空洞而又微波不惊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顾予报以微笑,道:“我望画馆这些公子小姐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一般,好似仙人。不知贵东家又是何等神仙人物,心中敬仰,不觉向往,还望见谅。” “见到夫人,你就知道了。”怨毒眼老头开口,嗓音嘶哑低沉,极是怪异。 顾予不再说话,随他进了刚才二十四位男女走出的房间。 松墨的清香味扑鼻而来,宽敞的屋中,两边分置了十二张紫红长案,上有笔墨纸砚和一个精致的铜制小炉,白色轻烟缓缓从顶盖缝隙中飘荡而出,散发着淡雅幽香。 堂屋深处,一张巨大的白色丝织帘幕垂下,借着昏暗的光线,隐隐可见里面盘腿坐着一位女子。 怨毒眼老人让顾予站在房屋中间,自己近前禀报道:“夫人,客人到了。” “让他近前二十步。”这位夫人的声音端庄肃穆,高贵典雅,带着不容置疑的音色,这是久居人上才能拥有的声音。 顾予走到最前方的长案坐下,再仔细看去,薄纱里面的女人一身素衣,颇为紧身,显露出了沉甸甸的丰满身姿。 她侧面而坐,螓首微垂,梳着一个妇人发髻。奇怪的是,她衣着朴素,但乌黑盘起的头发上带了不少金银珠玉。内屋昏暗,看不清容颜,颇为可惜。 女人言语似是尊重客气,但话音中带着不容违逆地意思:“敢问贵客叫什么名字?” “顾予。”他报了前世的名字。 女人问道:“是侯彦之告诉你,让你在我们画馆等候的?” 顾予摇头:“他只说常在洛神画馆。是在下有急事找他,所以冒昧过来。” “侯彦之为人颇为孤傲,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均有不俗造诣。”女人问道:“你能和他作朋友,想必也是有才华的人。不知你主攻的是哪一科?” “略通诗词。”顾予含糊回答。 女人轻咦一声,似是颇为惊讶:“我这有一幅画,正愁不知题何诗词为佳。念微,清诗,你们将画取来,请贵客帮忙指点一二。” 顾予客气道:“指点谈不上,正想请教。” 不多时,两位身着湖绿长裙的女子抬着一副画卷从白纱帘幕中转出,手捧画卷,来到顾予身前。 两名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容貌与之前走出房间的十二名女子不同,一女鹅蛋脸,肌肤白嫩,玲珑剔透,另一女是瓜子脸,明眸皓齿,低眉恭顺,看上去都是难得的美人儿。 只是她们的面部显得格外僵硬,微微露出表情,便能清晰地看到脸皮上露出她们这个年纪不该拥有的褶皱,像是前世整容失败的女子。 或者更精确的说,仿佛是在脸上重新贴上了一张人面皮,骨骼、肌肉未曾与皮肤融为一体,造成的骨肉皮的分离。 画卷以锦缎作边,外饰惊燕,显得高贵华丽。内中画纸,白中透着淡黄,不知是何材质。 画中一位美貌女子独自坐在闺中,倚栏望天,神情容貌中颇有愁苦之色。 这是典型的闺怨仕女图。 画中女子头戴金钗步摇,两朵粉嫩花朵贴于鬓间。樱桃小口、桃花媚眼。 脸颊、脖颈、纤手等处,未上颜色,但画中肤色却与真人无异,甚至显得更加娇嫩细腻。只看画卷,便能感受到画中女子之美。 顾予惊讶,瞥了一眼帘幕中的女人,心中疑惑,难道是其自画像? 女人等了一会,问道:“贵客可有佳作?” 顾予略一沉吟,低声念道:“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下面呢?”帘幕中女人的声音变了,不再高高在上,带上了情感,有惊讶,有赞赏。 “暂时只得这一句。”顾予坦然道:“在下愚钝,从画中所得信息,只想出这一句。若要补全,还需知道更多她的故事才行。” 女人轻轻叹息一声,似乎不愿提及,吩咐道:“念微,清诗,收起吧。” 就在画卷合起时,顾予一怔,他突然看见画卷中的女子微微动了一下,一滴眼泪出现在了腮间。 顾予眼光一凝,手掌不经意间轻轻握了起来。 帘幕中的女人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高贵典雅:“贵客果然高才,一句残句,便胜过那侯彦之无数。” “侯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非我能及。”顾予无意中显露与阴鸷公子有较深的关系。 “什么都学,什么都懂,可什么都不精,又有何用。” 女人停顿了一下,道:“我画馆中有不少上乘的美人图,都欲题上诗词,不知贵客可否愿意相助。答谢方面,必不会让客人失望。贵客若能完成二十四图,愿以一幅京中顶尖画师所著美人图,赠予贵客。” 又是二十四? 这个数字代表什么? 顾予疑惑,坐姿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起来。 同时他也猜出了阴鸷公子为何要作二十四美人图,多半是这女人应承了他什么。 一幅画能值多少钱? 大梁王朝,经史为上,诗词次之,书画再次。 二十四首诗词,换一幅美人图,是什么画作,能如此金贵? ………… ps:本想两章一起发的,临时有事,下一章会很晚。在外出差,没有存稿痛楚呀,请多包涵。 第84章 城隍夫人 日暮西山,黑夜将近。 顾予陷入了沉思,这女人赠送的画作,莫非与加入美人灯会需要的美人图有关系? 可这图究竟有何特殊之处,能得到如此追捧? 屋子里的光线渐渐淡了下去。 “掌灯。”女人低声吩咐。 话音刚落,挂在墙壁上的画着蜡烛的画卷,瞬间发出了柔和的光芒,屋内灯火通明。 法术? 顾予回过神,看向画中灯火,比一般烛火还要明亮,如同前世中式壁灯一般。 是画的自带的神通?莫非他们的画是法宝一类的宝物? 他看了几眼墙壁上的画作,感受不到任何法力的气息,不由得心中一动,开口询问道:“不知刚才所见画作,是否是夫人所说京城顶尖画师的美人图?” “自然不算。”女人答道:“我画馆珍藏的顶尖美人图,其中妙用无穷,京中不少权贵想要求一画而不得。等贵客拿到后,自然会知道。” 说完,女人又令两位侍女取来一幅画卷,道:“此画贵客可先考虑,若得佳句,直接告诉我便是。” 两女来到顾予身前,缓缓展开画卷。 画中,一座香火旺盛的庙中,后院银杏树下,一位穿着大红嫁衣的妙龄少女呆呆坐在大石上,螓首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因为只得一侧面,也看不出女子表情。 出嫁女子出现在庙中,又不盖红盖头,难道新郎是庙中人? 顾予诧异,仔细打量,发现这庙既非道家道观,也非佛家佛寺,更像是民间所立祭拜神祇的庙宇。 再细看时,这女子身材、脸旁线条,竟与之前倚栏少女有几分相似,问道:“请问夫人,这女子莫非要嫁给庙中神祇?” 女人讶然,似是没想到顾予能够猜出:“确是如此。” 顾予眼光一凝,问道:“画中女子是谁?” “她是,城隍夫人。”女人言语中颇有萧索之意:“昔年她与父亲到城隍庙中上香,乞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祭拜时她手腕的红线竟无端消失,飞到了城隍雕塑脚上。” “来年五月无雨,旱风四起,田地中五谷麦苗黄死。乡民愚昧,认为是城隍老爷未能娶亲,发怒降罪的缘故,便将她绑了,穿上嫁衣送往城隍庙,让她终身侍奉城隍老爷。” “但她住进城隍庙后,干旱仍未缓解,源泉绝流,井水干涸,田地颗粒无收。” “府衙的人请来了一位道士,这位道士说,城隍老爷是阴官,需完成祭礼才行。” “于是乡民们将她绑住,在身下架起了柴木,在城隍老爷面前点燃了火炬。” “她被烧死了?”顾予面色难看。 这个世界,佛道中人,也是参差不齐。有忧国忧民斩妖除魔的得道高人,有独善其身一心修行的苦修士,也有贪婪自私霍乱天下的妖道淫-僧。这并不奇怪。 可府衙中人在场,竟然视若无睹,任由愚昧乡民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草菅人命,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不要了,大梁律法礼制,竟崩塌衰败至此。 “没有。”女人的声音带着幽冷和森寒:“许是上苍不忍,又或是城隍见到新娘高兴,火起之后不久,风云突变,天降甘霖,滂沱大雨将火熄灭了。” “乡民们高高兴兴回家了,没有人发现这位城隍夫人还活着。后来,一位心细的侠士将她救了下来,但她已经被烧得如同焦炭,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顾予问道:“她现在还活着吗?” “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女人不愿多谈,问道:“贵客可有佳句?” 顾予一时也没想到适合的诗词,摇头道:“暂无头绪。” 女人说道:“天色已经不早,贵客不如今晚且在府中休息,明日一早,我让侍女请贵客用餐。” 顾予想起醉酒老头的话,虽然不明白他口中的诡异和不祥到底是什么,但这画馆中人看上去每一个都是人,又不像一个正常人,处处透着诡异,比到了阴宅还令人感到心悸,他不愿多呆。 先找到阴鸷公子,他戌时回来,我戌时三刻前离开即可,哪怕踩点在附近寻一间客栈。 顾予做出了决定,出了堂屋,怨毒眼老头已在门口等着他。 “我认得路,自己回去就行,不劳烦老丈。” “夫人贵客,我等岂能无礼,还是由我送客人回去妥当。” 怨毒眼老头像是全程监控,顾予本还待四处打量,在他的催促下,只得回了前院客房。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门口传出窸窸窣窣地金属撞击声,好似锁门的声音。 他不会是要将我反锁在里面吧? 顾予面色微变,猛地一拉房门,只见那怨毒眼老头像是雕塑一般,目无表情地站在房门口。 他的眼神无光,带着一股子说不清的戾气,灼灼盯着顾予:“客人还有何事?” 顾予道:“口干舌燥,不知可有茶水?” “稍后我会为客人送来。”怨毒眼老头点头答应。 但说完之后,仍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房门外,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盯着顾予问道:“客人还有事?” “没了。”顾予关上门,感觉越发奇怪了。 细细听了一会,这次没有传出锁门声,走到了屋中圆桌前坐下。 搜肠刮肚,原主的记忆中,确实有不少山神、土地、城隍、判官等阴间神祇的片段,但各地城隍庙都没有城隍夫人的说法。 顾予的思维开始发散,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阴世官娶阳间人,自古从未有过这样的事。” “这城隍夫人如果还活着,皮肤被烧焦皲裂,除非用那恶毒的接阴送子之术,否则基本不可能再恢复。” “美人灯会的事几乎都跟人皮有关系,难道这城隍夫人也跟美人灯会有关。” “这位东家如此熟悉这个故事,甚至知道不少人不清楚的结局,不像道听途说而来。” “要么这城隍就是她亲近之人,她两名侍女脸上的皮肤就像是贴上去的一样,倒像是一些低劣的换皮之术导致的。莫非她们中有一名女子就是城隍夫人?” “不对,她故事中的那位城隍,应当是府城隍,执掌一府阴世之事,他的夫人,就算被人救出,怎么可能给人当下人?” “难道这位东家,就是故事中的主角,城隍夫人?” 这个念头冒出,顾予自己都觉得荒诞,但如此一来,他又隐隐感觉,许多疑点都能说清楚了。 “醉酒老头必然知道更多情况,想要弄清楚情况,还得找他打探打探情况。” 顾予侧耳仔细听去,门外已无呼吸声,想是那怨毒眼老人已走,轻手轻脚走到门边。 刚拉开门,一股冰凉寒意从后脊直冲脑壳。 第85章 美人如画 夜色凄清。 昏暗的走廊上,一位身材矮小、穿着黑色布袍的老人无声无息地站立着,如同幽灵一般。 枯藤般干枯地手掌放在脸前,一张褶巴巴地深黄老旧脸皮捧在他的掌心,露出了里面血肉模糊的脸颊骨。 他伸出舌头,不住舔舐着鲜血淋漓的脸庞,猩红的舌头划过,触及灵魂的酥麻,全身都在颤抖。 享受之时,开门声响起,干枯的手掌猛地一抬,只一瞬间,被取下的脸皮重新黏合到了脸上。 枯瘦的双手一揉,人皮与脸,完整如初,露出了一张满面皱纹的老脸,上面有一颗充满怨毒死气和戾气的眼珠。 “客人,你还有什么事吗?”怨毒眼老头缓缓转过身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顾予,仿佛在看一只待宰杀的羔羊。 顾予亦被刚才的场景吓了一跳,盯着他的脸颊处,压下了心中寒意,装作自己什么都未曾看到,问道:“老丈,我口渴得紧,我要的水呢。” 怨毒眼老头沙哑着嗓音道:“下人已经在烧热水了,客人稍等。” “不知侯彦之侯兄可曾回来?”顾予询问,眼看时辰已经快到戌时,他的心中不免有些奇怪,甚至隐隐生出了一丝焦急之意。 醉酒老头说侯彦之死人,莫不是真的已死,之前他看到的,不过是一具傀儡? “来了。”出乎意料,怨毒眼老头点头:“不过他回来后,直接回了自己房间,未曾出来。” 顾予问道:“他住在何处,我去寻他。” “便住在前面那一间,我领客人前往。”怨毒眼老头抬起手,指了指走廊深处,靠近内院的一间房屋。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顾予皱眉,如果从院外进来,侯彦之住的房间,应该经过自己房间才是,可刚才他分明未曾听到任何脚步声。 出人意料,怨毒眼老头这次没有动身,直立起了身子,悄悄地站立着,皱纹满面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冷笑容。 来到靠近内院的房间外,顾予停下脚步,就在敲门时,他的眼睛中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色泽,转身看去。 是青气。 顾予眉头大皱,刚才那老头的模样,根本不似活人,莫不是袁道士教的望气术是假的?他第一次对这望气术产生了怀疑。 深深吸了一口气,收敛起了复杂的心神,敲了敲门。 咚咚咚! “谁?”房中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侯兄,在下有事求见。” 过了十几息时间,“嘎吱”一声,房门打开了一半,漆黑幽暗的房间中露出了一个人头。 一张肌肤暗黄、黄豆小眼、阴鸷怪气的脸皮出现,眼窝深陷的小眼戒备地打量着顾予,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顾予盯着对方脸皮看了一会,语气轻松地道:“侯兄忘记我了?兰桂坊,红绡娘子。” “是你。”阴鸷公子面色大变,光线暗淡,黑色阴影重叠,他只觉这面容熟悉,但看不清楚,这时认出顾予,眉目间浮起了一道戾气:“你来此处作甚?” 顾予神色平淡地道:“想与侯兄做个交易。” “我如果不答应呢?”阴鸷公子冷笑。 顾予道:“你我之间,并无生死之仇。我相信我这里会有侯兄想知道的消息,或者想要的东西。” 阴鸷公子小眼咕溜溜转动,思考了一会,问道:“你有什么?” 顾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幽灵般站在远处一动不动的怨毒眼老头,说道:“不如进屋再说。” 阴鸷公子随他目光向走廊外看去,脸皮抽搐了一下,塌陷了一块,又很快恢复,神情变幻数次后,答应道:“进来吧。” 屋内漆黑,仿佛每一丝光线都被吞噬,里面一盏烛火都未曾点亮。 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房间中散发着。 顾予走进房屋后,双眼扫视。他修道后,五官灵觉得到了巨大的提升,虽然无法视黑夜如白昼,但也能视物。 房间空旷,除了必备的家具,再无一物。 阴鸷公子将门关上,来到圆桌前坐下,冷冷道:“你还真不知死字怎么写的,敢来蹚洛神画馆这滩浑水。” “侯兄不是也在这吗?”顾予反问:“这洛神画馆到底有何秘密?” “想知道,自己去看,自己去问。”阴鸷公子冷哼:“说吧,你有何我想要的东西。” “适才画馆东家请我为二十四幅画题诗。”顾予说道。 “你见过她了?”阴鸷公子面色一变,呼吸急促了起来:“她可曾答应给你什么?” “一幅美人图。”顾予看着他,说道:“不知侯兄二十四美人图进展到何程度,若尚未完成,我可以将我这一份赠予侯兄。” 阴鸷公子的脸上露出了震惊地神色:“你完成了?” “还未曾完成。”顾予如实回答,补充道:“不过应该很快。足够和侯兄做个交易。” 阴鸷公子沉默一会,目光灼灼盯着他,说道:“还不够,我还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阴鸷公子咧嘴,脸皮扭曲,露出狰狞之色:“帮我拿回一样东西。” 顾予看着他的脸皮,心念电转,问道:“这东西是不是在洛神画馆里?” “对。”阴鸷公子冷冷道:“我还可以告诉你,那地方极其危险,如果你不敢,便请回吧,现在离开画馆,或许还能落个全尸。” “什么地方?” “尸库。”阴鸷公子神色凝重,缓缓吐出两个字,见顾予一脸平淡,不由冷笑:“你以为尸库里面,就只有尸体吗?” “里面有守卫?都是什么实力?”顾予皱眉,若是实力悬殊太大,确实不值得去冒这个险。 “守卫?”阴鸷公子嗤笑,面色古怪,过了一会,才道:“若小心前往,不惊动他们,无需理会。若是惊到,死无葬身之地。” “这么说要小心隐藏。”顾予点头答应。 阴鸷公子嘿嘿冷笑:“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顾予想了想,询问道:“得到美人图后,如何加入美人灯会?” “夏至后三日,美人灯会将在浮屠塔举行纳新仪式,带上作品入塔即可参加。” 顾予又问道:“以侯兄的水平,一幅美人画作易如反掌,为何还要答应画馆为其作二十四幅画?” “你以为随随便便画一张美人图就行?”阴鸷公子冷笑:“美人灯会的那一幅图,里面的美人必须是真的。” “里面是人,还是鬼魂?”顾予目光一凝。 “有区别吗?”阴鸷公子冷笑:“他们将美人活活剥皮,又不让她们死去,然后用人皮制成画卷,等画卷制作完成后,再以邪术将她们的三魂七魄封进画中。” “以后用到时,只需施术,轻易就能让她们变成人形。这样美人就永不会老,永不会死。这就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一画一美人。叫什么江山如诗,美人如画,嘿,嘿嘿……” 顾予想起在许开源家中遇到的那只画皮鬼,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目光灼灼盯着他,问道:“京城可还有其他画馆有这等手段?” 第86章 水鬼城隍 “还有?”阴鸷公子嗤笑:“就这一家,已是罪孽滔天,罪不可恕了。大梁朝廷虽然从上到下都烂透了,但京畿之地,还不会放任他人肆意杀戮百姓,毕竟这是他们的脸皮。” “你以为他们为何要将画馆建在这贫民闾左之地,因为他们想要悄无声息地杀人取皮,隐藏尸体,就必须要有一个脏乱不堪、臭气熏天的地方。” “尸体腐烂的腥臭味,可没那么好隐藏。一旦被人发现,朝廷不会视而不见,放任不管。” 果然!顾予目光闪动,他与这洛神画馆有关系,画皮鬼的那一间密室,莫非就在此处?不知与侯彦之说的尸库又有何关系。 这一番交谈,解开了他心中诸多疑惑,但仍有不少疑点需要查证,看向阴鸷公子,问道:“你为何要加入美人灯会?” “这是我的秘密,你最好少打听。”阴鸷公子重重地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最后一个问题。”顾予似笑非笑道:“侯兄为何如此怕火,这漆黑的房中都不点灯,莫不是怕烧到你的人皮?” 阴鸷公子刷地一下站起,厉声喝问道:“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顾予面色不变,平静地看向他,心中却是越发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醉酒老头说他们都不是人,多半就是这个意思。 洛神画馆,包括面前这阴鸷公子,恐怕都是一群画皮鬼。只是不知为何,他们竟依旧能如同活人一般生活,甚至连脑后气运都未曾改变。 这阴鸷公子想要找回的东西,可能就是他自己被剥皮后剩下的尸身。 不过,顾予心中同样诧异非常,难道套回这张皮,他还能活? “你……”阴鸷公子咬牙切齿,双手紧紧握住,死死盯着他,似乎随时都想暴起将他杀死。 顾予提神戒备,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阴鸷公子收敛怒气,选择了放弃,想了想,说道:“丑时一刻。” “可以。”顾予点头。站起身,准备离去时,突然想起一事,问道:“画馆里那醉酒老头说的诡异和不祥是什么?” “那是个疯子,谁知道他在说什么。”阴鸷公子冷哼。 真的疯了? 顾予疑惑,没有多做计较。 打开门,一阵冷风袭来,阴寒入骨,带着森森鬼气。 刚出房门,就见走廊上一道漆黑的身影如同幽灵一般在无序徘徊游荡。 顾予微笑着迎了上去,问道:“老丈为何这么晚还不去歇息。” 怨毒眼老头目光呆滞地抬眼看向顾予,看得他头皮发麻。 过了一会,才嘶哑着嗓音道:“年纪大了,晚上睡不着,多走走,累了,回去能睡得更好。” “就不打扰老丈了,我先回房休息。”顾予穿过对方,走出四五步后,回头看去。 没垫脚? 顾予疑惑。洛神画馆中,他接触的人,最奇怪的就是东家,怨毒眼老头和醉酒老头三人。其他人都可以当做画皮鬼忽略不计。 怨毒眼老头显然不是人伥画皮,身体里有血肉,否则刚才撕下他的脸皮时,就已经漏气塌陷了。 但他在这走廊上游荡,竟未发出一声脚步之声,气息亦若游丝,根本不像活人,他到底是什么? 顾予一时没有什么思路。 回到自己房间,刚关上房门,一道叹息声传来:“让你走,你为什么还不走?” 顾予一惊,定眼看去,只见屋内床上,歪歪斜斜躺了一个抱着酒葫芦的老人。 他适才心神都在怨毒眼老头上,一时竟未发现房间人中有人。 醉酒老头再次劝道:“你快走吧,待会我帮你引开他,出去被抓,关一段时间就好了。总比沾染上诡异和不祥,在无尽痛楚和懊悔中死去要好。” 他知道外面的情况。顾予全神戒备,缓缓向床边走去,目光灼灼盯着对方,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一个罪人,想要赎罪,可没有办法,只能浑浑噩噩度日。”醉酒老头怅然,带着苦恼,更有无尽的懊悔和遗憾。 “这里到底有什么诡异和不祥?”顾予询问。 “不可名状,不可诉说,每人遭遇不同,诡异和不祥也不同。除非你像他们一样不人不鬼地活着,否则逃不脱,躲不掉。” “那为什么你没有沾染?”顾予盯着对方。 “我?早就沾染了。”醉酒老头惨笑,坐起身,突然拉开了胸口衣襟。 衣衫中,里面是一具皮包骨头、瘦骨嶙峋胸膛,深度暗黄带着许多黑色斑点的皮肤紧紧贴着胸口肋骨,一根根肋骨空隙处,皮肤往下塌陷。 皮肤和骨骼中,竟似没有血肉,像是一张人皮简单套在了一具骨骼上,又如同死去多年但肉身未腐的干尸。 更令人感到诡异发寒的是,他的胸口,心房偏右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鸡蛋大小、幽黑深邃、散发着阵阵阴森诡异气息的图案。 顾予细看,那鸡蛋大小的图案,竟然是一颗诡异的恐怖之眼,眼球璧、眼内腔、血管等竟清晰可见,宛若一颗活的眼球,甚至隐隐之中,他感觉这颗恐怖之眼还活着,正在空洞地注视着他。 顾予被那眼球盯得浑身发毛,不敢久视,向右看去。 只见图案旁边,有一个猩红的正方形印章,上面刻有文字,印章散发着淡淡柔和的气息,将一旁的阴森恐怖的气息掩盖了下去。 他隐隐感觉,若无印章压制,图案散发出的气息恐怕比修罗厉鬼身上的气息还要恐怖。 这是?顾予目光一缩,认出他胸口那枚印章的样式,赫然就是适才东家拿给他看的两幅画作上出现过的印章,当即问道:“老丈,那枚印章是什么?” “城隍之印。”醉酒老头和衣,惨笑道:“若无它压制,我早已变成了不可名状的怪物,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城隍。顾予面色微变,心头一动,这个城隍和画馆东家所说的城隍夫人难道就是夫妻?他必然知道具体情况。 目光盯着对方,询问道:“这城隍是哪里的城隍,还有城隍夫人又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城隍夫人?是她告诉你的?”醉酒老头吃惊,抬头看他,而后低头,苦笑:“你可听说过水鬼城隍?” ………… ps:这两天一直很忙,写起来没感觉,折回去看了一遍,才发现,很多章节段落竟然被删了!有很多都是我抓头想了很长时间的,就连53章那两句描写红梅的都被删,真的是郁闷死了。 第87章 冒名顶替 水鬼城隍? 顾予仔细思索,脑海神识中并无印象,但亦感到颇为奇怪。 在他的记忆中,城隍一职基本是由阴司任命阳间正直、有品行,且攒下阴德的死后之人担任,何时水鬼都能担任城隍? 见他摇头,醉酒老头幽幽叹息,将前因后果缓缓道来。 原来,十九年前,兖州成留府洛水河上,突然出现了一具诡异的死尸。尸体漂浮在水中,时而头朝上,时而头朝下,不断起伏打转。 恐怖的是,那具尸体没有眼睛,里面空洞洞的,脸皮也被人剥去了,不知所踪。他周围的河水染成了一滩血红,凝聚不散,随着他的尸体慢慢游动。 当时尸体的出现,吓坏了附近的百姓,急急报了官府,请求官府处理。县衙接到报案后,便请了捞尸人下河捞尸。 可离奇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就是吃这碗饭,手艺娴熟的捞尸人,下河之后,竟不知被什么东西一扯,沉入了河中,再未浮起。 后来,县衙又请一位捞尸人,同样被拉扯进了水中,不知所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大家都说是厉害的水鬼索命,哪还有人敢下河捞尸,避之不及。 接连死了两人,官府中人都觉毛骨悚然,不敢再随便行动,只好上报有司处理。 但这一走流程,又不知何时才能处理。 洛水是成留府百姓的水源之一,城中百姓洗衣做饭,城外灌溉浇地都依靠它,可以说是成留府的母亲河。 眼看他一天就挪个一丈不到,什么时候才能从成留府中流出,这么下去也不是事。 于是就有不少附近的商户、百姓动了心思,找来两张小船和一根粗绳,准备将他拖走。 可刚将他拖出十余丈,突然天空中乌云密布,狂风大雨,电闪雷鸣,瓢泼大雨让河水瞬间暴涨,卷起的浪花,竟然将两艘小船打翻。也算是两名渔夫水性娴熟,竟逃得一命。 但第二天一早,附近百姓就发现昨日拉尸的两名渔夫死在了自家床上。他们的眼睛被人挖去,脸皮也被人剥了,血淋淋的样子吓坏了不少人。 他们的媳妇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脸上全部是恐惧的神色,呆呆傻傻,见人就躲,竟然疯了。 就在这时,众人突然发现,河里的尸首竟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虽然死了两个人,但尸首消失不见总归是好事,且死了那两位渔夫后,城中再未发生什么诡异的事,一时间人心大定。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周遭的百姓发现了异常。洛水中的河水不知为何,越来越少,逐渐枯竭,开始浮现出河床。 这可吓坏了县衙和府衙官员,洛水断流,在这个以农业为主的社会,他们可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于是急忙请来了高人道士。 经过一番调查后才知道,原来这水鬼竟是阴司新封的成留府城隍,但因为黑水玄煞,上不了岸,一直困于河中。 没曾想成留府中百姓竟冲撞了对方,大怒离去,河水由此干涸。 官府大惊,立即按照高人道士所说,拆掉了原先城隍庙中的雕像,按照水鬼的模样,重新塑起了一个雕像,组织百姓日日祭俸。 说来也怪,为那水鬼立起城隍雕塑后,天空中乌云翻滚,大雨滂沱,河水汹涌而至,数日时间,竟恢复如初。 自此之后,水鬼城隍庙中,香火越来越旺盛。更灵验的是,这位水鬼城隍求雨必灵。甚至逐渐传出不少城隍显灵,帮助穷苦百姓的传说。 顾予听完故事,问道:“城隍夫人嫁的就是他?” 醉酒老头沉默,不停拿起酒葫芦往口中送去,过了很长一会,才悔恨地道:“成留府中百姓皆被他迷惑,相信他能保一方风调雨顺,五谷兴旺,这才做下了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什么意思?”顾予一怔。 “有人设局,借朝廷国运,顶替了阴司城隍。”醉酒老头咕噜咕噜灌下数口酒,被辣的大声喘息了几口,才又哭又笑地道:“我们都被骗了,被骗了,什么城隍,那就是个恶贯满盈的水鬼……” 顶替?顾予吃惊,阳世朝廷和阴司之间关系极其微妙,虽然相互影响,但很少会插足对方之事,即便出现类似情况,亦是朝廷高层决策,绝非一县、一府、一州之地能够决断,他们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他目光灼灼盯着对方,问道:“后来呢,那水鬼城隍去了何处,城隍夫人又到底是谁?” 醉酒老头不答,泪水从褶皱的眼角流出,他不断仰头,往口中灌酒,最后倒在了床上,喃喃自语:“毁了,整座府都毁了,就算逃出的,都人不人鬼不鬼……” 顾予大皱眉头,这老头关键时候掉链子。不过虽未得到确认,他亦隐隐猜出了大概情况。 醉酒老头和城隍夫人应有极为亲密的关系,甚至可能是父女兄妹。水鬼城隍可能是被人谋算或者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不然印章不会流落京畿之地。 “成留府一府之地被毁,这等大事,时间又不久远,应该不难查。”顾予思考,打算回去后再想办法调查。 醉酒老头躺在床上,不一会就呼呼睡去,发出震耳欲聋的打鼾声。 顾予找了个地方,盘腿打坐,静静等待时间的到来。 他最开始的打算,是想找阴鸷公子打听消息,未曾料到竟一头扎进了这个诡异之所。 但他答应侯彦之,也绝非冒失莽撞。他对所有人都用过望气术,修为皆只有第一境,包括画馆东家。 虽然第一境妖邪过多,依旧会让他陷入险境,但只是夜探尸库,隐匿得当,未必会与对方演变为全面对抗。 何况富贵险中求,若有机会,这么多的画皮鬼,只需斩杀一些,就能为他带来丰厚的数值。 时间一滴滴流逝,画馆显得越发寂静了,屋外时不时吹来“呜呜呜”地寒风,刮得门窗咯吱咯吱作响。 但除此之外,并无诡异的事情发生。 丑时一刻。 “咚咚!” 房门上传来一声轻响,细微之极,顾予睁开眼,站了起来,神识放出,探测无事后,起身开门。 “他已被我引走,速来。”阴鸷公子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而后身影如魅,迅速消失在了漆黑的走廊中。 关上房门,顾予跟了上去。 第88章 水道旱道 夜深人静,整座画馆都沉浸在了诡异的静谧中。 幽暗的走廊,像是无穷无尽。 转入内院,阴鸷公子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往前走去。 “入口就在正房中,你应该去过,画馆东家那个女人就住在一旁的厢房,千万不可吵醒她。” 似乎是害怕顾予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阴鸷公子忍不住压低声音提醒,走在前方带路。 顾予点头示意,两人轻手轻脚来到了正房外。门未上锁,轻轻推开一个狭缝,侧身走了进去。 穿过摆满长案的正厅,掀开白色的幕帘,一股阴冷地气息铺面而来。 帘幕内,是一个不大的书房,房间里干干净净,各式家具、诗书笔墨被摆放的整整齐齐。 但隐隐之中,顾予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在飘荡,与井然有序、明窗净几的房间格格不入。 “过来帮把手。”阴鸷公子走到了一处书柜旁,轻轻转动书架上的花瓶。 “咯哒”一声轻响,旁边书柜微微一动,两人小心翼翼挪开,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地漆黑通道。通道下方,隐约有风吹来,夹杂着阵阵恶臭。 将书柜合上后,阴鸷公子当先走了进去。 甬道是个斜坡,缓缓向下,四周石壁长满了青苔,长势旺盛,几乎将石壁铺满。 厚厚的青苔下,一丝丝猩红发暗紫的水珠缓慢地往下渗去。日积月累,脚下石板形成了一股股黝黑的水渍。 两人约莫往前行走了三十余丈,斜坡放缓,通道变宽,两扇铁门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打眼望去,铁门也就这一两年的新门,可门上锈迹斑斑,像是长期被水汽侵蚀,已显得摇摇欲坠,给人稍一用力就能踢碎的错觉。 铁门之上,四角斜对封上了两道巨大的黄纸符箓,上面用朱砂写满了符咒。 灵宝无量镇一切厉邪符。 顾予仔细辨认,认出了符箓中的字体,眉头轻皱。他手中只有《太上说清静阴虚经》,袁道士走的又是术法一脉,倒不知此符箓用途,有何禁忌。 阴鸷公子问道:“这里有两个通道,一个水道,一个旱道,走哪一条?” “有什么区别?” “这两条通道,地势一高一低。高为旱道,低为水道。尸体一旦遇水,容易生煞,产生尸变,所以水道走人,旱道走尸。” 阴鸷公子道:“按照常理来说,我们应该走水道。但水道被血水所淹,且散发恶臭异味,水中玄煞滋生。我们没有防护,极容易被煞气入侵,反倒不如走旱道。” “旱道可有危险?”顾予皱眉问道。 阴鸷公子弯腰,从甬道边角扣出一些带着猩红水渍的黑色泥土递给他道:“将这个抹在眉间,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 “这是什么?”顾予戒备。 “尸泥。”阴鸷公子道:“活人带着阳间的气息,走旱道肯定会惊动里面的东西,擦在眉心、鼻尖可以掩盖阳气。” 顾予看得一阵恶心,问道:“有没有其他方法?” “我这里有压阴钱,也可以代替。”阴鸷公子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两枚散发着漆黑幽深光芒的铜钱,看不清是什么年代。但从上面包浆程度,年份应该不短,且像是长期与人体或者尸体接触。 “怎么用?” 阴鸷公子道:“含于舌下,可堵一口阳气外泄。” 顾予面色一黑,他都不知道这压阴钱到底是从尸体哪个部位取出的,不敢乱含,抓起他手中带着猩红血水的泥巴,涂在了眉心上。 阴鸷公子对门上符箓颇为畏惧,小声道:“那是道家符箓,你帮忙取下。” 顾予看了两眼,指尖突然冒出一团火焰飞出,落在黄纸符箓上,瞬间符箓燃烧了起来。 “你疯了?”阴鸷公子怒视顾予:“若是惊动封符之人,今晚你我可能都死无葬身之地。” “符箓若带有神识,烧毁能惊动,撕下一样能惊动。”顾予神情不变,这自然不是他冒失,《袁守仁感应通玄录》中曾描述过这类符箓的情况。 何况有的符箓甚至带有禁止他人摘取的法术,他贸然取下,甚至会被攻击,倒不如直接烧去妥当。 阴鸷公子面色阴沉,看着符箓烧完,都未起异变后,这才面色稍霁。走上前,握住糟腐的门把手,用力一推。 一股腥臭难闻的恶臭味像是洪水决堤般汹涌而来,臭气熏天,如坠地狱,与之前通道中散发的腐臭味完全不可比拟。 顾予急忙将呼吸转为内息,警惕打量着尸道。 阴鸷公子没有第一时间进去,停在门口打量了一会,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后,才试探着踏入。 旱道脚下土质松软,踩上去给人以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踩在一堆尸体上行走。 顾予低头看去,下方泥土干燥,带着灰白黄三种颜色,像是干燥的土路,甚至有一股尘灰的味道。 用脚轻轻一蹭,他的瞳孔陡然一缩,泥土下出现了丝状的黑色物体,那是人的头发。 顾予身体微微僵硬,停下了脚上的动作,扫了四周两眼,这长长的旱道中,到底用了多少尸体才能堆出。 丧心病狂。 他的面色不太好看,意识到这画馆,未必就仅仅只是剥美人皮的问题。 突然,他顿住了脚步,往后看去,甬道中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前方,阴鸷公子停下,低声询问。 “我感觉旁边的通道有人在走动。”顾予不太确定,他刚才隐隐约约确实听到了水流动的声音,像是叫脚在划水的声音。 “你会不会听错了?”阴鸷公子面色发白,水道走人,意味着有人走了进来,真是如此,他们这一趟多半不会太过乐观。 “先进去再说,这甬道中恐怕有大古怪。”顾予侧耳细听,那声音又消失不见了,难道是有东西掉入水中? 阴鸷公子面色难堪,似哭似笑,脸皮扭曲,更显恐怖。 两人加快了脚步,很快来到了一处开阔处,脚上踏上坚硬的石板,让顾予的心头稍定。 扭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相较开阔的方形场院,上下四周都是用石板砌成,两侧出现了不少生锈的铁门。前方通道再向下斜去,阴森黝黑,不知通向何处。 突然。 吱! 吱! 漆黑深处中响起了一道道指甲扣挠铁板的声音,尖锐刺耳,让人浑身难受,毛骨悚然。 第89章 柜子动了 吱!吱! 指甲抓挠锈铁的声音还在继续,顾予仔细听去,声音竟是从前方铁门中传来。 “他们想要出来。”阴鸷公子脸皮扭动,带着恐惧和惊惧。 顾予浑身紧绷,做好了战斗状态,目光灼灼盯着他,压低声音喝问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阴鸷公子苦笑摇头:“不知道,我只进来过两次,进来是他们都好好的,没有这样。” 顾予盯着他,问道:“你到底在找什么?” 阴鸷公子低头不语,显然不想告诉顾予。 “让开。”顾予哼了一声,来到一处铁门口。定眼看去,生锈的铁门被抓得竟然向外突起,留下一道道清晰的印痕,可见力道之大。 烈焰术。 磅礴的火焰从指尖喷射而出,烈火灼烧在了铁门上。 不到一会功夫,铁门变得通红。 蓬! 门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燃烧的火焰,像是易燃物质被点燃。 嗤!嗤!嗤! 门背后,像是水珠碰到热铁不断发出的淬火蒸发声音,一股淡淡的猩红血气飘荡,竟顺着门缝不断向外溢出。 门后抓挠声音停歇了,但其他铁门中传出的抓挠声依旧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顾予手中火焰化作长剑,在被烧得通红的铁锁头上一挑,瞬间将锁破开,火热的长剑在紧闭的铁门上顶出了一道缝隙。 他看了一眼阴鸷公子,淡淡说道:“进去。” 阴鸷公子面色变幻数次,一咬牙,顶着头皮踏进了铁门。 门口不大的走廊,空无一物。 但是! 走道四壁被密密麻麻贴满了各式各样、一层又一层的黄符,几乎布满了整个房间。 细看过去,墙壁上的黄符,只有最上面一层还有不少完整的符箓,下方的黄符全部都呈现出一条条或一节一节的破碎状,就连地板上都散落了不少。黄符上面沾染了无数猩红恐怖的鲜血。 “这是?”阴鸷公子倒吸一口凉气。 顾予面色难看,里面的东西,到底遇到了什么非人的刑罚,忍受了多少痛楚,宁愿去抓镇邪的黄符,被符箓镇死,也不愿再呆在这房间? 小心步入门内,定眼看去,漆黑的房间深处,被猩红的血色包裹。 房屋中央是一张巨大结实的木桌,上面有不少刀斧砍过的痕迹,像是屠夫用久了的砧板,木缝之中,还残留着不少血水肉沫。 围绕着木桌,房间四周围了数十个密密麻麻、一人余宽的柜子。柜子门关着,但又没有完全锁死。柜门上留下了一个个暗红的血色手印,有大有小,甚至向下拉出了一条条血水流下的痕迹。 沙沙!沙沙沙! 突然,房间中地板上传出物体挪动的声音。 顾予扭头看去,面色顿时一变。 地板上,一只血肉模糊的断手像是有了生命,在猩红泥泞的地上左摇右晃摆动,似是找不到方向。 让人感到诡异恐怖的是,这只断手的手背上,竟然长了一只人的眼睛,在中指籽骨处凹陷了下去,眼睛像是进了沙子,在不停开阖,猩红的血水不断从眼角处流出。 “这是什么东西?”阴鸷公子面色惨白,被那会移动的断手吓得不轻,简直无法想象他到底见到了什么。 “有人在移植嫁接人的器官。”顾予的面色不太好看,想起了曾在青气中看见,许府中那位农学先生的杰作。 扭头看去,房间中密密麻麻的柜子死一般安静,完全没有他们在门外时闹闹哄哄的场景。 “柜子里藏的不会都是这些鬼东西吧?”阴鸷公子小心翼翼地退了几步,盯着四周柜子的缝隙处,心提到了嗓子眼,感觉呼吸都开始不顺畅了。 “啊!” 忽然,他的脚裸一紧,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力道极大,像是要将他捏爆,疼得他忍不住大声惊叫,慌乱着向门口跑去。 顾予低头看去,只见那断手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他们脚下,此刻正死死钳在阴鸷公子脚上。 御剑术! 一根细长的银针突然从顾予腰间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扎在了断手的眼睛上。 砰! 鲜血四溅,房间中,响起了捏破眼球或者鱼鳔的咯吱声,断手一阵阵颤抖摇晃,松开了紧钳的手指,数息之后,再无动静。 贰拾。 顾予心头升起熟悉的感悟,令他一怔,这也能有数值?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柜子,不觉眼前一亮。 没有青气画面? 很快他意识到了区别所在,这断臂虽然宛若活体,但多半只是在本能蠕动,根本没有灵智。 恍惚之时,异变突起。 断手根部突然血气弥漫,一股扑鼻的血腥腐臭味四散开来,很快弥漫了整间房屋。 像是受到了腥味的刺激,柜子中响起了粗重的喘息声,使劲抓挠皮肤的摩擦声,吧唧吧唧地嘬嘴声…… 柜子,动了。 无数残肢铺天盖地一般从柜子中像倒东西一般,哗哗倒在地上。 一堆堆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活了过来,头颅、手臂、大腿、肚子,一个个独立的个体,携带着痛楚和仇怨,朝顾予两人铺天盖地汹涌扑来。 “快走。”阴鸷公子脸皮因为极度恐惧而显得格外地狰狞,大喊一声,如弹簧一般窜出了房间。 烈焰术! 顾予不理会他,这些断臂残肢只有二十点数值,实力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虽然恐怖,但他的烈焰术不惧群攻,正好刷一波数值。 双手并用,两手指尖碰触两团凶猛的熊熊烈火,在自己身前围成了两个巨大的火圈。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炽热的高温灼烧下,汹涌而来的断臂残肢,肉皮被烧焦烧糊,冲破火圈时,已然失去了灵智,跌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御剑术! 偶尔有两个突破火圈还能动弹的肢体,也很快被空中飞旋的银针扎下,瞬间被死死钉住。 百十息过后,满地的残肢断臂终于消停了下来。 彻底灭绝。 一股股感悟像是潮水一般在他的心头浮起,如浪潮奔腾,波涛汹涌,此起彼伏,在最后的一刻终于达到了高-潮。 顾予面色微微发白,有力竭疲惫之感,这些断肢残臂虽然对他造不成威胁,但数量太过,他消灭起来亦消耗了不少法力。 眼前玄光浮起。 贰仟捌佰肆拾整。 顾予面露喜色,这一波,血赚。2840的数值,应该能够让自己晋升第三境。 砰! 就在此时,猛然间,房间深处的一间柜子中传来一道爆炸声,木板炸裂,四处飞渐。 一道血红的身影如同陨石撞击一般,朝着顾予狠狠扑来。 第90章 一夜暴富 阴森诡异的房间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顾浓郁的烤肉香味,闻之,令人食指大动,食欲大增。 漆黑的房间深处,血影闪动。 “滚!” 柜子爆裂的一瞬间,顾予已作战斗准备,烈焰术凝成烈火长剑,带着灼热赤色,一剑狠狠劈在了对方扑来的身影上。 “啊啊啊!” 火花四溅,扑来的身影被砍中,在半空中爆发出了一道痛楚的惨叫,身形倒飞而出,重重撞在了后方的衣柜上。 砰! 木屑飞溅,衣柜四分五裂,震响在幽静地下不断回荡,显得格外响亮。 顾予亦被他狂暴地冲击撞得退后四五步,退到门口后才停下。 通道外,传来了木板碎裂和血尸惨叫的回荡声,让他面色一变,必须速战速决,响动太大,惊醒了画馆中其他人可就麻烦了。 御剑术! 银色长针化作一道闪电,狠狠扎在了对方身上,令其发出了一身痛楚的惨叫。 血色身影还待逃窜,顾予丝毫不给对方机会,凝火成剑,欺身上前,朝着血色身影一剑狠狠劈去,炽热狂暴的火剑劈在了对方的头颅上,尸体被一劈两半。 心头再度升起熟悉的感悟。 壹佰整。 第一境的妖邪,力量竟如此之大? 顾予一怔,定眼看去,只见躺在地上的血色尸体,脖颈、手臂根、大腿根、腹部等多处地方竟是用不知是何材料的黑色线条连接而成。 两只大腿、两只手臂都长短不一,像是用不同尸体的部位拼接而成,整具尸体显现出一种极其不协调的畸形状态,让人凭空生出一种难受和不舒服的感觉。 望着地上血肉模糊、七拼八凑而出的尸体,顾予皱起了眉头,若非境界压制,再加上烈火对妖邪有天生的压制,他未必能拿下这具血尸。 更令他心惊的是,他此时仍未感应到寻常那股从天而降的青气,也就是说,这具血尸并没有神魂或者产生灵智。 适才血尸对自己的袭击,或许只是本能地对未知危险事物的攻击,仅此而已。 这样的结果,令人感到恐怖。 “侯彦之哪去了?”顾予努力将这股不适甩出脑海。 走出房门,通道漆黑,阴鸷公子此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跑到了何处,只有其他几扇门内时不时传来抓挠剐蹭铁门的声音。 “他跑回去了,还是跑进了通道深处?”顾予皱眉,隐隐中产生了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像是被什么盯上一样。 不管他,先恢复法力再说。 关上铁门,回到屋内,神识一寸寸扫过房间内柜子和木桌的每一个角落。 确认房中没有危险后,以空碗来酒之术变出了酒,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调息炼化,恢复消耗的法力。 就这一间房间,几乎消耗了他丹田内八九成的先天真阳之炁,若是将这群怪物全部同时放出,顾予估计,即便是第三境都抵不住他们的冲击。 今晚,他必须时刻以最佳状态迎敌。 连饮三碗,炼化之后,顾予再度睁开双眼,长长舒出了一口气。 走出房门,指甲抠门时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地声音已然不见,通道中,恢复了平静。 站在门口等待了一会,仍不见有异常,目光看向了另一间生锈的铁门。 略作犹豫后,用银针破坏了锁头,推门进入。 嘎吱! 铁门扭动的声音格外清脆。 “空的?”顾予进入后,扫视了房间一眼,这是一个极其空荡的房间,除了入口处和门背后密密麻麻的黄纸符箓外,再无一物。 “刚才门后发出的声音,不可能是假的。没有尸体,未必没有鬼邪。”顾予感受到了房中阴森寒冷的气息,全神戒备。 越安静代表房间越诡异,他缓缓向前走去,仔细观察,房间深处,只有一个人头大小的铜镜悬挂在石壁上。 铜镜被磨的锃亮,光亮程度不输前世玻璃镜子,随着顾予走近,镜片上不断闪过幽青的光芒。 指尖一缕火焰闪烁,为漆黑的房间带来了光芒。 镜子中,火焰摇曳,站在镜子面前的顾予,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阴笑,脸颊显得异常僵硬,眼神中闪烁着奸险阴毒的笑意。 他的背后,一只皮包骨头的手掌缓缓从他的后背伸出,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黑色的影子缓缓站起,趴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张鼻子、眼睛、嘴巴畸形的脸出现在了他的脑袋旁边。像是看到了这个世界最美味的事物,人头露出了欣喜难耐的神色,缓缓伸出了森白的舌头,粘稠的白色液体不断从他的舌尖出掉落。 “装神弄鬼!” 顾予冷哼一声,他的神识扫视全身,并未发现任何异常,那就说明,只能是镜中鬼。 人有三把火,一把在头顶,另外两把在左右肩。镜中鬼想要迷惑自己,让他转过头去,趁机攻击,甚至是夺舍他的肉身。 烈焰术凝火成剑,朝着镜子狠狠劈斩而去。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那张畸形脸被斩,带着不甘心的厉吼躲进了镜子深处。 然而,这只是开始,一石激起千层浪。 镜子中,无数虚影如同炸开锅的蚂蚁,纷纷暴动,黝黑的镜光中,数不清的黑色的阴影开始争先恐后地从镜中冲出。 顾予双手合十捏诀,烈焰术化成的火剑犹如擎天之柱,死死抵住镜面。 嘶!嘶!嘶! 镜面上不断冒出黑色的烟雾,虚影承受不住火剑炽热温度的灼烧,纷纷扭曲着化作一道道黑烟。 不知过了多久,暴动的黑影才渐渐平息下来。 铛! 哗啦啦! 一声轻响,铜镜碎裂,掉落在了地上。 顾予面色微白,喘息了几口气,熟悉的感悟再度在心头浮起, 叁仟柒佰整。 他的脸色忍不住露出喜色,三千七百点再加上之前的两千八百四十点,数值突破了六千。 这么多屋子扫荡过去,今夜,他要暴富。 恢复法力后,再度转进了第三间房间。 第三间房间与前两间布局相似,但房间墙壁上,晾晒着数十张干枯的人皮。 见到顾予进门,干枯人皮瞬间膨胀,化作一具具人皮尸体,朝着他猛攻而来。 顾予守在门口,火剑大开大阖,配合御剑术,生生将人皮尸体斩了个精光。 房中的人皮虽然不如前两间多,但每一具人皮都拥有第一境的实力,若非房间狭小,施展不开,且无论是烈焰术还是御剑术,都克制对方,他即便能胜,多半也要挂彩。 这一战,几乎让他力竭,足足饮下七碗酒,打坐许久才恢复过来,但收获亦不凡,足足有五千四百点数值。 第四间房间,甫一进门,就闻到了极其一股浓烈的药味。出乎意料的是,这一间房间中的尸体,只有九具,每一具都完好无损。 但他们的皮肤七彩斑斓,以绿色居多,像是中了剧毒,几具皮肤溃烂的尸体上甚至流出了又腥又臭的绿色汁液。 其中有几具尸体皮肤上还长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痘,望之让人浑身不适,极为恶心。 尸体异变,变得力大无穷,且一举一动间都带有浓烈的毒气,让顾予不得不转为内息,但仍旧受到了剧毒的影响。 不过他们只是本能在攻击,没什么章法,顾予找到破绽,分而制之,很快消灭。 这一间房间,只得九百点数值。 第五间房被浓烈的酒味熏染,一进门,就看到了地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坛坛罐罐,除此之外,别无一物。 他掀开一个罐子,打翻一看,里面泡了一根不知什么动物的鞭,足足有成人手臂粗细。 泡酒?顾予扫视了房间一眼,这么多喝下去,不得补死? 诡异的是,就在顾予准备站起离开时,那根鞭竟然开始蠕动,猛地变长,朝着顾予直戳而来。 猝不及防之下,顾予差点被它戳中,侧身避开,一剑斩了出去,将其砍作数截。 等了一会,没有数值,顾予也失去了清理的兴趣。 第六间房间里有一张简单的床铺,上面整齐地铺了两套男童的衣服,衣服旁边,有一具三四岁婴儿大小的人偶。 见到顾予进来,人偶的眼睛瞬间活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他,但又很快闭上了眼睛,没有动手。 第七间房中,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蔬菜瓜果,有木瓜、番茄、黄瓜、萝卜,也有杏仁、核桃、花生等物,倒像是进了一间厨房。 第八间房中空空如野,第九间亦空空如野。两间房间中地板上散落了不少肉屑,甚至还有白生生的断骨,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九个房间,收获12840点数值,除去补充法力花费的1700点,还剩11340点。 一夜暴富! 顾予心中欣喜,心情都忍不住轻松了起来。 第十间房。 他站在门口打量,没有直接进去。其他房间都被厚厚的铁门锁住,且上了锁,但唯独这一间门是一扇涂满了漆黑的木门。房门轻轻的拉上,留下了一丝缝隙。 推开房门,站在门口凝望。 漆黑的房间深处,传来了一阵幽幽的叹息声:“我让你走,你为什么不走?” “是他?”顾予面色一变。 第91章 深夜追杀 醉酒老头。 顾予心头震动。 之前他就感觉水道中有人跟着他们进来,原来是他。 他来干什么? 顾予不清楚对方来意。不过,醉酒老头若是抱有敌意,在之前自己清理其他房间妖邪时就能动手,不用等到现在。 缓缓挪动脚步,来到门口,定眼朝屋内看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房间走道内干净整洁,没有贴任何黄纸符箓,也无任何难闻的气味,甚至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屋内走廊转角处,一具完整的人皮被吊起,在空中随风转动,却不见醉酒老头。 阴鸷公子。 顾予面色微变,原来他跑到这来了。 “停下吧。”醉酒老头阻止:“不要进来了,这里面的东西,很危险。” “老丈,请问这最后一个房间,到底是谁的?”顾予询问。 这里的十个房间所见,与之前他在青气中见到的九人性格风格吻合。即便他们老巢不是此处,也必然在这里呆过很长一段时间。 他心中好奇,这第十人,到底是谁? “不可说。但这里或许有你想要的答案。”房间深处,一道气劲闪过,飞出一个黑色的布袋。 顾予伸手接住,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封封的信件。 取出一封信件,只见上书“婉儿亲启,一飞书”的样式。 顾予瞳孔陡然一缩,打开书信,上方写了一行清秀的小字。 “婉儿,三号药物调理失败了,但五号状态尚佳,我似乎看到了希望,或许我们很快就能成功了。” 这是什么? 顾予皱眉,他们在做什么试验? 正待翻看下一封信,醉酒老头叹息:“他已经知道了,正在向这里赶来,你速速离开,现在走,或许还来得及。” “多谢老丈提醒,此恩日后再报。”顾予知道醉酒老头口中的“他”是谁,不再废话,转身就走。 一路畅通,并未发生其他事情。 从密道中走出,顾予松了一口气,马不停蹄向画馆外走去。 虽然现在外出,很有可能被巡城司的人发现并捉拿,但被捉最多也就关一段时间,交纳一些罚金便能脱身,而呆在此处,必死无疑。 翻墙出了画馆院落,正准备从小道中离开时,一股极其危险的灵觉从心头升起。 瞬间,顾予明白了发生了何事,他被气机锁定了。 “不能往小道躲,被气机锁定,他迟早会追上我,那样只有死路一条。” 顾予面色难看,心念电转,扭身朝着正街大道奔去。 “逃?能逃到哪里去?”隐隐约约中,一道重重的冷哼从远处传来,震得顾予眼前一黑,气血翻涌,几乎站立不住。 “好强。” 顾予吃惊,急忙调息,平复翻涌的气血,眼中露出了惊骇的神色,他绝对不止是武人,这是神魂的力量。 声音离他起码还有两里地之远,可竟能如此准确无误地传到自己的身上,且让自己受到不小影响,这等力量,绝非不修神魂的武人能够做到。 顾予将身法速度提到了极致,身影如同利箭一般直射而出。 眼看就要从小道中走出,一道强烈的破空声响起,在空中爆发出一阵电闪雷鸣之音。 尖锐的气劲如江河川海奔流,带着势不可挡的逼人锋芒,直击顾予后背。 与此同时,八道的阴森邪厉的气息爆炸开来,空气中,夹杂着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忤逆八种狂暴气息,乱人心智。 铁签人眼。 顾予脸色难看,只觉神识遭到了狠狠一击,如同被八只邪恶的手掌拉扯,脑袋深处的神魂像是要撕裂一样,就要被拉扯着他坠入冰冷的地狱世界。 电光火石间,一股冰冷的气息浮现,如同鲸吞海吸,刮起阵阵狂风,那八道气息竟在呼吸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那怨毒诅咒的银针。 顾予灵台恢复了清明,但大脑昏昏沉沉,神识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他不敢多做停留,继续飞奔。 气息消退,人眼铁签来势不减,犹如被人御使,竟精准判断出了顾予的走向,从高空坠落,准确地刺在了顾予的头顶。 板一块。 带着血丝阴森诡异地铁签诡异般穿过了他的头颅,消失不见。 一道黑烟扎在了顾予身后地上,如同炽热红铁落入冷水,发出了一阵阵黑烟。 “哼,小看你了。”漆黑的夜空中,传来一阵不可思议的怒哼。 猛然间,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旋即,一柄带着炽热光芒的长剑划破黑色夜幕,朝着顾予呼啸斩落。 劲风猛烈,声势骇人。 “大胆,竟敢在京城深夜持械私斗,不想活了。” 远方,传来了一声厉喝,旋即,脚步声响起,几道身影迅速朝着顾予所在处飞奔而来。 板一块。 顾予面露喜色,咬牙朝着声音响起处奔去,同时,再度施展戏法,这一次却没这么轻松。 长剑消失,炽热的气息却如同利刃一般狠狠插在了他的肩胛上,滚烫灼热的气息钻入了他的肉身,他的后肩如同被一块烧红铁板压住,瞬间衣服被点燃,皮肤变得通红发黑,像是烤焦了一般。 分水术。 顾予忍痛施展法术,凭空凝聚出一泓清水,洒落在后背。 哧! 火焰被熄灭,高温将不多的清水蒸发,温度亦下降了不少,但他的皮肤仍然火辣辣地疼痛难受。 “咦。”追击之人面露惊讶,似乎未曾想到自己的长剑为何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人?”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当先冲了过来,长刀出鞘,森森光芒在月光下闪烁。 顾予心头一松,取下腰牌递给对方,解释道:“几位大人,卑职乃镇邪司庶部缉捕,今夜奉命抓捕妖邪,未曾想那妖邪竟是歹人豢养。对方过于厉害,卑职不是对手,只得匆匆离开。” 为首的巡捕验过腰牌,面色稍霁,问道:“今夜你们行动,可有公文告知我司?” “事发突然,未曾告知。”顾予如实回答。 巡捕面色一变,哼道:“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等不讲情面。带会司衙,听候处理。” 顾予松了一口气,今夜这种情况,若巡城司的人真让他离开,反倒是坏事,他可不是追击之人的对手。 深夜之中,指不定何时就被暗算杀死。跟他们到巡城司衙门,更为安全。 “大家都是衙门中人,我等就不按规矩锁你了,你老老实实随我们到司衙去,否则休怪我等不讲情面。”巡捕没有归还顾予腰牌。 警告两句后,又问道:“对方是什么人?” “我亦不知。”顾予回答。 为首巡捕皱眉,查探四周一圈,未见异样,吩咐两人带顾予回司衙,另外一人去通知其余人过来。 顾予随两名巡捕离开,刚走出不远,路过一处小巷时,他的心头再度腾起了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 拳劲崩天裂地。 刹那间,一道凝结如实质的巨大拳头,从漆黑的街道小巷深处飞出,朝着顾予等人轰来。 地面飞扬起无数尘沙,摧枯拉朽。 第92章 剧情大纲 今天下午去领了培训手册,一个半月培训,七天军训,七天考察调研。 其余上课时课程安排满满当当,从早到晚,下午七点还得上两节晚自习,九点半才结束,有一种又回到了高中的感觉。 纠结到了极点,对被强行安排去参加这种培训也无奈愤懑到了极点。又不能甩甩手说不干就不干,毕竟这份工作是赖以生存的根基。 这本书就算认真写下去,以现在的成绩,再加上后面的崩溃,估计连500均订都难到,起点全勤都拿不到。一个月就一千多块钱,兼职还可以,甩手不干,靠这个吃饭根本不现实。 所以还得以工作为重心,只能诚挚道歉了。 说实话,书我还是想继续写的,因为这本书中我犯了要多错误,最大的就是结构性错误,后知后觉。 不写永远不知道,写的越多,才会知道自己越多的错误,以后才能改正过来。 而且这本书挺考验我的水平的,一小时就能写七八百字,按我以前写类似小白文战斗的剧情,根据原有模板,稍微改动,轻松就能做到一小时码1500字以上,甚至2000多字。 停更一个半月,估计也没多少人再愿意看了,索性将大纲放出,毕竟破案悬疑类小说,恨的就是没有结局。 这书也未曾收费,心里好过一些。但还是要真诚感谢暗袭天下,父慈子孝许七安等等几位书友的鼓励,感谢免费书架大佬的巨量推荐票。感谢后面兰山者、慎言慎行辨荣辱的月票,书友20170623195629397的打赏。 因为后面真的是被骂得是崩溃的,难听的话实际我都删了很多了。但到后来,连一个“被变故惊得呆住”的形容词都被喷说是穿越有啥用,还不如原主。如果收藏增加,我估计还不会在意这些,但因为收藏在掉,所以不得不开始自我怀疑了。但都是这几位书友鼓励写到了现在。 嗯,废话少说,说说大纲吧。 ……………… 其实美人灯会这一卷剧情并不复杂,现在大部分信息也已经浮现在了看观老爷的面前。 顾予从信中会发现许多有用的信息,将之拿给江雪和驸马两人,请托他们帮忙。江雪姑姑的性格设定为嫉恶如仇,看到顾予书信后,会帮忙处理并打伤了胡校尉。胡校尉因为朝中宦官插手,逃得一命,但其得到了恶行暴露,被朝廷通缉。 顾予凭借这一波数值成功突破到了第三境,被提拔到了九品。而后邀约江雪两人到美人灯会老巢浮屠塔中剿贼,一番小故事和危险后,在朝廷的配合下,成功剿灭了大部分余孽…… 这部分余孽中有很多朝廷官员和儒生参与其中,只是后来看美人灯会走了邪路,才退了出来。 这个故事的反转在美人灯会的初衷上。他们最开始的终极目的,是为了解决男女失衡的社会问题。当然,后续因为执行的原因,逐渐变得邪恶。 胡校尉最开始也只是想替城隍夫人找到一具适合的人皮,恢复成一个正常人,但后来逐渐发现了其中有永驻青春的奥秘,所以才越走越远。 顾予会因此得到一个戏法,人皮面具。这其中有一个小故事,是说一个女子被火烧导致无面,后来遇到她师傅,教给她了这个戏法。她爱上了一位男子,就想办法割了那位男子的仰慕女人的人脸,化作对方,与之结婚。但后来因为人皮带有魂魄,逐渐变成了两面人,最终家破人亡。 美人灯会结束,后面一卷是人血馒头。参考了鲁迅先生《药》中的人血馒头,但这人血馒头吃下去后,能让人通阴见鬼,祭俸得寿,与阴司长生之术有关。 后一卷是钦州一佛像无头,神灵降下大旱,最终的起因是佛门清净之地不再,甚至将佛当做的生意,有弑杀,有好色,有奸诈,有鬼祟,最终惩罚却落到了百姓身上,只言百姓打翻佛像导致。 之后数卷实际没有太多细节上的考虑,不再赘述,因为可能还会回来写下去,或者下一本书会用到。但这几卷的主题就是,人命贱如蝼蚁。 顾予一步步破案,得到数值,慢慢晋升,官位也慢慢提高。恰逢天下大乱,妖兵鬼将作乱人间。开头出现的叶举人带着大批鬼将攻破了长安,将长安化作鬼域。开头黄巢那首诗,想埋个伏笔,后来也被喷得删了。 顾予进鬼域长安,凭借诗名、破案等,一步步取得鬼兵信任,将他们送往转生,将长安解救出来,开始组建自己的势力,收拾残破的山河。 又与神、仙、鬼、魔开战,将他们在大陆上一扫而空。而后再一步步开民智,利用仙法道术解-放生产力等等措施,生活水平提高,逐渐构建起一个美好的和谐社会。 其实看到这里,各位看观老爷也知道了这本书的主线,主打黑暗,而后见到光明。 主线设定参考洪荒大劫,这个世界,神仙已无生存之地,要么远走天外,要么转劫重生。但转劫重生之后又想长生,所以才与阴司同流合污,创造出了无数骇人听闻的故事。 主角应劫而生,主要就是打碎一切牛鬼神蛇。 再说下主角的命运,主角性格一开始的设定,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就是一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思维,也有普通人的行为,逐渐才会慢慢成长。 至于为何被喷到死,估计是我没跟上时代吧。主角高冷男神,无女主,或者单女主倒贴,主角还挑三拣四,估计这才是大家喜欢的。 女主一开始设定很多,当然估计不会写感情戏,也被喷到要死。 好了,要少于2000字,就不说了。 后面几次开车,不知大家有没有反应过来,看没有评论,我也只能独吟一句剩下的佳句。 空山新雨后,清泉石上流。 懂得都懂。 在此致谢大家这么长时间的关心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