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锦衣卫开始斩妖修仙》 第1章 长安月夜,斩妖仙使 天朝景元十年,七月中旬。 逢乞巧节,长安不夜,灯火通明。 护城河畔,画舫此起彼伏。弦乐丝竹奢靡入耳,舞女临风起步。 花魁立在船头,怀抱琵琶,水袖飘扬。 高塔之巅,有一身着玄色斗牛长袍,头戴乌纱帽的锦衣公子,恣意而坐,一边沐浴晚间凉风,一边看那花魁迎风飞舞。 瞥见花魁轻纱之下,那曼妙身姿,婀娜多彩时,沈琮同那些个河畔伸直脖子观望的纨绔子弟一般,吹起一记口哨。 曲落舞终,花魁一脚独立于三寸金莲之上,玉足系着的银铃清晰可见。 台下一片满堂喝彩。 随着花魁退下,好几个纨绔公子争先恐后上船,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险些打闹生事。 沈琮摇头一笑。 红颜祸水哦。 倏然间,沈琮睨眼。 妖气? 他缓缓站起,取下腰间玉扇,倏然朝虚空一步跨出。 长安东南一隅,一处死胡同内,有一道金色光晕骤生。随光晕一道现形的,是从光晕内跨出的沈琮。 在他跨出的一瞬间,光晕迅疾消失。 沈琮微摇手中玉面龙骨扇,翕动鼻翼。 腐烂之气,血腥蔓延。 是吃人的妖精。 眉间冷色一闪而逝,沈琮骤然展开半叠的扇子,扇尖金光顿现,化作缕缕长丝飞向胡同尽头。 一声惨叫顿起。 沈琮朝前走去,手腕转动玉扇,玉扇散出柔和金光,照亮此处。 入目一具被啃食了一半的人尸,一只被打穿了肚皮,已经吐血气绝的癞皮狗。 “滥杀生灵者,锦衣卫不留。来世好自为之。” 沈琮说罢,便收了扇子蹲下,一手触上狗头,一手伸往虚空。 虚空金色古老阵法顿现,狗头飘出一缕气息,由沈琮指尖飞往阵法。 穿过阵法时,气息化成一只癞皮狗的模样,随着阵法一同隐入沈琮眉心。 “叮!恭喜宿主斩杀丁相二品癞皮狗精,获得随机一品丹药一枚!” 脑海冷不丁响起一抹机械音,沈琮浑不在意,起身在尸首身上留下一只被掐破的锦囊,而后拎起癞皮狗尸首扭头离开。 沈琮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他曾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小白领,某日熬夜猝死后被一个斩妖系统意外绑定,开始在各个位面代替原主斩妖修仙。 这个位面,乃是他碰到的第一个低武位面。江湖习武至上,灵修乃是传说中的存在。 沈琮在这一世,是这架空世界的天朝七皇子。 天朝开国皇帝沈云清,是他老爹。 至于天朝前朝,则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明。明末朝廷动荡,政权腐败,沈云清不忍百姓流离失所,便推翻腐朽大明,自立政权,国号为天,年号景元。 中原北有突厥匈奴虎视眈眈,南有大理占据云南,东有倭寇骚扰边疆,西有波斯罗马锁住丝绸之路。 百国共存,天下不宁。 他爹,也便是景元帝沿袭大明,奉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之理,定都北塞长安,率顾氏虎将南征北战十年,终定中原,稳住天朝朝纲。 在嫡长子被立为太子之后,夺位之争便悄然展开。 沈琮无心皇权霸业,便拜入锦衣卫暗部门下,从衙门开始斩妖修仙。 锦衣卫注,明部捉人,暗部斩妖。 暗部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榜上妖怪皆可捉。凡暗部揭榜者,三次不成,便会被视为无能无信,将废除修为逐出锦衣卫,永不录用。 混了几年,沈琮依靠自个儿的本事,终于混上了捕头之职。 现下,他要带这只癞皮狗精,去暗部都尉府备案。 亥时初。 都尉府前,两个身着玄色飞鱼长袍的锦衣卫上夜,立在门口,放开神识感知四方。 沈琮提着癞皮狗精慢悠悠上前。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锦衣卫暗中握住腰间绣春刀,立即拦住。 “斩妖使,暗部沈琮。”沈琮递上一块令牌,在他们辨认后,正准备进去。 异变突生。 “小心!”一个锦衣卫面色一变。 一道诡异而森冷的气息从沈琮背后袭来。 沈琮面色不改,将癞皮狗精尸首往前一抛:“接住了,爷要备案的。” 便摸出腰间玉扇,扭头打去。 摊开的扇面散出云雾一般的金光,瞬时笼罩那妖物。沈琮见状,一摇玉扇,云雾金光化成锁链,牢牢锁住妖物奇经八脉。 “黄鼠狼精,丁相二品,二十五年道行。”沈琮看清妖物,缓缓启唇。 这是系统赋予他的能力。只消看一眼妖魔鬼怪,便可辨认其道行和真身。 沈琮收了扇子掰开黄鼠狼精前爪,微微蹙眉。 未曾开过杀戒,却如此狂躁。 见黄鼠狼精满目悲愤地盯着那只死去的癞皮狗精,沈琮挑眉,捻指推演一番,顿时了然。 这只癞皮狗精心系黄鼠狼精,黄鼠狼精亦如是。为了快速提升修为护住黄鼠狼精,癞皮狗精动了歪心思,开杀戒吃人元气,来提升自己修为。 有情有义,却用错了路子。 “它开了杀戒,你带不走它。”沈琮打出一个响指,锁链顿收。他看着落地的黄鼠狼精,笑了一声,“走吧,爷不杀你。” 黄鼠狼精哀嚎一阵,扭头跑开。 沈琮扭头,正要离去,忽而伸手朝虚空一抓。 只听一声哀嚎,一只妖物赫然落地。 正是方才那只黄鼠狼精。 “爷的耐心,是有限的。”沈琮侧头,噙笑的眼角多了一分冷色。 说罢,沈琮微微眯眼,一股灵魂威压骤然袭去。 黄鼠狼精瑟缩一阵,还是不甘心,仍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只身子已经冰凉的癞皮狗精。 “擅闯都尉府者,杀无赦。”沈琮却不再搭理黄鼠狼精,拎起那具妖精尸首,径直朝都尉府走去。 两个锦衣卫目视前方,全然无视那只徘徊不定的黄鼠狼精。 黄鼠狼精伸直脖子往里张望。 都尉府正堂,一把古老的绣春刀正挂在中央。刀鞘已经有些磨损,却仍可觉森冷之气。 在看到这把绣春刀的时候,黄鼠狼精下意识颤栗起来。 听闻都尉府之前,还有一个名字。 在那个朝代,这个府邸专门捉妖。 似乎…… 名唤北镇抚司。 第2章 揣榜而去,再度缉妖 黄鼠狼精身子一抖。 听娘亲说,入了北镇抚司的妖怪,便再没有一个出来的。 它爹爹便是如此。 看来,它带不走小郎君了。 念及此,黄鼠狼精顿时哀嚎一声,扭头跑走,身形瞬时融进夜色之中。 沈琮入了都尉府,将妖怪备案后,抬眸看向木栏。木栏上贴着的,都是揭下未执行的榜单。 左右也无睡意,不妨去将那只妖怪捉来换些银子,沽一壶好酒。 打定主意,沈琮缓缓睨起眼睛,取出那张今早被自己揭下的榜单,捻诀在榜单上画下一行咒法。 “临兵斗阵,寻!”沈琮一身低喝。 言出法随。 咒法顿时融进榜单妖怪画像之上,画像飞出一道细若银丝的金光,朝着不远处画舫飘去。 沈琮一步跨出,金色光晕顿现,他走入其中,转瞬来到画舫尽头的一处小巷之中。 将榜单收进袖袍,取出玉面龙骨扇,沈琮一边慢慢摇着,一边跟着金丝光线寻觅过去。 小巷深处,浓郁的腥臭散在虚空。 血腥味……又是一具死尸。 来晚了。 沈琮皱眉,将玉扇叠起握在手中,屏气凝神,悄然朝血腥浓郁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只狼狗。 狼狗的眼睛和方才所抓的癞皮狗精呈一样的猩红色。 妖怪眼眸多为绿色,因妖力不同,以致色泽不同。 若开杀戒,则为猩红。杀戮之气越重,眸中颜色越沉。 这只狼狗,已经杀了起码有十几个人了。 狼狗正在啃食人尸,忽而间鼻翼翕动,闻到生人气息,便蓦然回头,阴冷地盯着来者。 察觉到沈琮不是善茬儿,这厮顿时警惕起来。 “平头狼狗,丁相三品,三十七年道行。”沈琮不紧不慢地拿扇子敲打手掌,眼角噙笑,笑意不达眼底,“主人家待你不薄,你为何杀他全家?” 他知道这些,全是依靠自己在上一个位面学习的八卦推演之术。 不甚精巧,却足以推演过去未来。 这狼狗精,便是他要缉拿归案的榜上妖怪。 “我妻儿守他家门,他却不念妻儿忠心,杀它卖肉五两,便连腹中孩儿也一并炖了汤。我不过以牙还牙,取回我妻儿的肉,何错之有?” 狼狗嗤笑,竟口吐人言。只是声音森冷,有若鬼魅。 “杀了他们之后,你因心头不满人族势大,便开始以报复为由,继续杀戮百姓,饮血吃肉?十数无辜老弱妇孺,便惨死在你口下。好一句以牙还牙。”沈琮哂笑。 头次被人族这般盯着,狼狗恼羞成怒,吐掉嘴中碎肉,朝沈琮扑过去。 “自作孽,不可活。” 沈琮展开玉面龙骨扇,扇子泛出金色光芒,灵气奔涌而出。 只见灵气化针,迎面而上。 狼狗悉数躲过,再朝前奔去。 沈琮不疾不徐,又挥出一扇子。 飞针再出! 较之方才,这飞针出去时,便是肉眼也无法捕捉。 不过弹指一瞬,无数飞针没入狼狗体内。 狼狗忽而四肢抽搐,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它阴鸷不甘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沈琮,瞧上去颇是瘆人。 “你是谁?”狼狗临死前,目光锁在沈琮身上。 “锦衣卫暗部,斩妖使沈琮。”沈琮将扇子叠起,化开灵光,微微一笑。 狼狗还没听到这话,便吐血而亡。 沈琮默默耸肩。 太弱了,一下就死了。 他走过去蹲下身子,伸手缓缓触上它的眉心。 “魂魄归地府,肉身归锦衣卫,修为归属天道。剩下的气息,便归我吧。” 这一句话落罢,沈琮骨节匀称的手指尖,便生出一道微弱的金光。 他朝虚空伸出另一只手,一道法阵顿生。 狼狗的气息从鼻翼间中飞出,沿着沈琮的手臂被引入法阵之中,等再出来,便化成了狼狗虚影。 阵法连带着虚影,一道涌进沈琮身体之内。 “叮!恭喜宿主斩杀丁相三品平头狼狗精,获得随机黄阶下品秘籍一本。”系统的机械音,顿时响在沈琮耳畔。 秘籍分为天地玄黄四阶,黄阶功法最是次等,但是在这低武位面,黄阶功法位同九阳神功,玉女心经那等独门武功秘籍,已然是拔尖的了。 不过放在沈琮这里,还是不够看的。 毕竟在上几个位面,他皆是修行到了大帝之境,返璞归真——所得功法虽可带到其他位面,但修行境界不够时,系统是不会准允他拿出超越品阶的秘籍的。 是以这个位面,修行不够,却也只能凑合着将就一下了。 沈琮起身,从乾坤囊取出一只锦囊,掐破之后仍在人尸身上,而后面不改色地拎起狼狗尸首,扭头离开。 人类的尸首,并不归他管辖。他只要留下信号,自有明部锦衣卫前来收拾。 将这尸首连同榜单一并交给暗部上报之后,结了银子沈琮便回了自己的王府。 秦王府里人口稀少,再者他虽年过十六,却没有娶亲纳妃。以至于偌大府邸中,下人加上他,也不过几十号人。 这没有娶亲纳妃是一回事儿,他不受老爹待见,也是一回事儿。 他的几位皇兄皆是年过二八,到了封王之年,却仍被留在皇宫,给了封号,压了两年才赐下府邸,准允搬出皇宫的。 而到了沈琮这里,他一到二八之年,便被景元帝一道圣旨赐下秦王封号,赐了封地和皇城府邸,便给请出了长安皇宫。 那封地看似疆域甚广,却没什么油水。是以沈琮虽位列亲王,俸禄却还没有朝中一些官员来得多。大多数银子进账,全靠他这些年来的揭榜斩妖。 至于为何不受待见,沈琮想,大抵是他母后的缘故。 他和太子沈瑨,皆是先皇后所出。 母后诞下太子时满天祥瑞,诞下他时天降洪灾,自己还血崩而亡。 景元帝和先后素来恩爱,不待见沈琮,倒也情有可原。 不过,沈琮对此倒是无所谓。没有妃子小妾,倒也图的一片清闲,不必被莺莺燕燕环绕,不必为后院之事所扰。 那些美人儿,看看过过眼瘾就行了。 他可是要修仙证道的人。 沐浴出来之后,已经过了子时。 第3章 白衣女鬼,林中遇险 沈琮没有睡意,在屋内打坐须臾后,忽而睁眼。 入眼一张鬼面,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望着自己。在这灭了灯火的屋子中,他搁这一站,便似夜中魑魅一般,渗人得紧。 “能闯入爷的府邸,修行还算不赖。”沈琮慵懒地伸个懒腰。 府邸之中被他设下了禁制,若是有妖怪或者他人夜行擅闯,不死也要大残。 这厮身上邪气浓重,一瞧便知并非好鸟。 他能躲过自己的禁制,悄然来到自己的屋中,可见修行之深。 广袖之下,他一双手暗中翻转,心头悄悄捻诀。 想要拿下这厮,必得出其不意。 “素闻秦王殿下天赋异禀,师承仙家,今日一见,果然非是浪得虚名。”鬼面人桀桀一笑,忽而动身,甩出两枚飞镖,而后扭头一步跨出窗沿。 沈琮侧身闪过,抓起飞镖起身追出去。 哪料出了屋子,鬼面人已经不知所踪。 眯了眯眼睛,沈琮捻诀,在飞镖上画出一道咒法。 “临兵斗阵,寻!” 随着这一声低喝,咒法金光现行,融进飞镖之中。 一缕金丝光线忽而蹿出来,朝着远方天际而去。 沈琮朝着虚空一步跨出,金色光晕旋即而生,任他跨入其中。 待到再落地时,已然来到长安城之外的一片郊区。 前方竹林,蝉鸣阵阵。 沈琮散着青丝,出了一身的汗水。 真热。 想要吹空调。 他抿了抿唇,扔了飞镖,从袖袍之中摸出玉面龙骨扇,屏气凝神,小心翼翼朝着竹林一步一步走去。 倏倏然,竹林深处传出一阵别样的窸窸窣窣之声。 有蹊跷! 当这声音被捕捉到时,出于本能,沈琮在身前布下一道结界。 结界成形的一刹那,漫天箭雨从竹林中飞射而出,直直冲向结界——它们触及结界的一刹那,便直接没入其中。 而后旁边小溪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 原来,这道结界隔空挪物,直接将箭雨挪到小溪之中。 一道清悦悠扬的笛声,蓦然从竹林之中传来。 恍恍惚惚中,有一白影在竹林兀自舞动。 白影随着笛声扭动身姿,一双如玉的小足在竹林中格外清晰。 “嗯——” 漫漫轻呢,从竹林飘出。 这声音温温柔柔,酥酥麻麻,若是个寻常男子,听得当下就要忍不住,寻觅风花雪月,共赴巫山了。 沈琮缓缓眯起眼睛。 好听是好听,但他的鼻子告诉自己,这里蔓延着妖气。 里面女子,并非人族。 暗中握紧玉面扇子,沈琮缓缓朝竹林走去。 迈进竹林的一刹那,笛声戛然而止。 白影似有所察觉,提起一身轻飘飘的衣裙,朝着更深处跑去。 只一眼,沈琮便有了这妖怪的资料。 准确来说,她并非妖怪,而是鬼。 不过,妖魔鬼怪,皆在他斩妖的范畴之间。 问题不大。 “白衣鬼女,丁相九品,九十九年道行。不足一百年道行,能够修出人行,天赋倒是不错。”缓缓摩挲下巴,沈琮眉下双眸,闪过一抹深色。 这个世界,妖怪等级分作甲乙丙丁四相,每相九品,共计三十六等妖怪。 其中,甲相妖怪乃是千年大妖,皆是只差一步便可渡劫飞升的,他们大多不会祸世一方——证道渡劫,须得身心干净,若开了杀戒,雷劫一来,直接就给劈死了。 是以,他们鲜少出没,大多隐匿深山老林,潜心修炼。 乙相妖怪道行在五百年至一千年之间,丙相妖怪道行在一百年至五百年之间,丁相妖怪道行则在一百年以内。 丁相三品妖怪,若有天赋者,便可口吐人言了。而若能修行到丙相九品,也便是五百年妖怪,可以渡劫修炼出人形。 若有天资甚佳者,亦或得了秘宝相助的,也可快速修炼出人形。 这白衣鬼女乃是一缕怨气形成,在短短一百年内修出灵智,化成人形,委实稀奇。 她有成为鬼帝之姿。 只是…… 怨气生来只能待在死尸数十里之内,想来这密林便是她生前的葬身之处。 这里没有什么秘宝,她当真是靠着天资修出人行的? 还有,既然她是鬼,那为何,此方还有妖气出没? 沈琮有些狐疑。 他脚步不停地朝内里走去,当目光闯入一座竹亭时,便缓缓停下了脚步。 这里,有一位戴着面纱的白衣女子端坐其中,优雅地抚着一把长琴。 琴音悠扬动听,衬得女子越发温柔娴静。 沈琮看出她身上的浓厚阴气,微微挑眉:“姑娘,此方甚是阴凉,又无日照,大可不必遮掩容颜。” 这里确实挺凉快的,就和纯天然空调一样。 琴声骤停。 女子抬眸,望着沈琮,眼中滑过一抹惊艳之色。 沈琮继承了他爹的一副好皮囊,生得极其好看。长眉之下,尤那一双凤眼,似乎时时刻刻地噙着笑容。 看上去,有些雅痞。 这样的公子,尝上去,味道应该不错吧。 “公子,奴家面容丑陋,不敢揭下面纱。”女子缓缓垂眸,遮掩眸中一闪而逝的阴冷和贪婪。 “无妨。爷见过更丑的。”沈琮浑不在意。 “……” 女子抬眸,做出羞涩的模样,微微一笑,伸手缓缓揭下面纱。 一张恐怖的脸就这么露了出来。她的上半边脸颊有多纯美诱人,下半边脸颊便有多阴森骇人。 女子鼻梁之下,皆为白骨。白骨黏着瞧上去腐烂已久的血肉。腐肉呈现绿色,还有一些肉眼可见的小蛆虫,在腐肉之中攀爬蠕动。 当她揭露面纱的一瞬间,一道凌厉之气顿时从沈琮身后飞出。 沈琮淡定地朝前跨出一步,金色光晕顿现,直接任他跨入其中。 下一刻,沈琮出现在女子身后,一掌拍在她的背上。 “啊!”一声惨叫响绝竹林。 看着女子化成一摊白烟,那偷袭沈琮的家伙顿时火冒三丈,悲愤大喊:“阿妗!” 沈琮抬眸望去,赫然便是那鬼面。 是他,他是妖。 鬼面狼妖,丙相三品,二百三十二年道行。 这家伙,有些棘手呢。 沈琮缓缓捻诀,催动玉面龙骨扇里的仙法。 “臭小子,我要杀了你!”鬼面狼妖祭出一柄长剑,低吼着奔向沈琮。 第4章 蛟龙尸出,二重天成 闻言,沈琮微微挑眉。 这个世界,修仙品阶共分练气,筑基,化丹,结婴,洞虚,凝神,大乘,劫变,化真九境。每一境九重天,共计九九八十一重天。 其中,劫变和化真之境需要渡劫,化真之境圆满渡劫后,便会飞升,彻底脱离凡胎肉体。 而他修炼到化真飞升成功,这一世便算是证道有成,可以前往下一个世界了。 而今,他虽然只是筑基一重天,只能抓丁相之内的妖怪。 但若用巧劲,倒也未尝不可,重创击杀这丙相狼妖。 念及此,沈琮见玉扇仙法出,便一步跨出虚空,由金色光晕而入,倏然来到狼妖身侧,躲过他全力挥出的一剑。 狼妖就要扭头,沈琮眯眼,一扇挥出,只道细沙一般的灵气随扇风而去,化作长箭,顿时没入狼妖七窍。 可怜那狼妖,哀嚎倒地,口角吐血,气息渐弱。 它奋力挣扎昂首,不敢地盯着缓缓而来的沈琮:“为何……你道行不高,却可用此等高阶仙法?” “这便不必告知与你。你且告诉我,为何你二者道行薄弱,却可修出人行,口吐人言?”沈琮蹲下身子,用玉扇挑起狼妖下巴,定定与它这猩红眼睛注视起来。 狼妖本不想与他言语,可不知为何,被沈琮这般深邃的眼神盯着,它竟莫名生出了胆怯之意,于是下意识吐出真相—— “此方竹林之下,有一阵法。阵法化开,可见一大妖尸首。我和阿妗吃了它的肉,妖力大增,才得以口吐人言,修出人行……你让我抱抱阿妗……”狼妖忽而垂下了头。 他们修炼出人形,为了巩固修为,便以竹林为巢,定居于此,专杀路过此处,被妖气吸引过来的修真者。 狼妖吃女子之肉补阴,鬼女食男子精血采阳。他去引沈琮过来,便是看上他的修行,想让阿妗吃掉沈琮精血,彻底稳住人形。 他与阿妗相识于百年前,本是应了彼此要相守一世的,到头来竟是两两皆亡。 若还有下一世,他不求自己能投胎为人,有个锦绣前程,只求他的阿妗可以一世长乐无忧,不要再被殴打致死,抛尸荒野了。 狼妖眼角垂下一行泪,便再无了气息。 沈琮看在眼里,缓缓抿唇。 倒是个痴情种。 他将狼妖的尸首扛起来,放到鬼女尸首身侧。 沈琮握着扇子,默默吟诀,一手伸向虚空。 法阵顿成。 狼妖与鬼女的气息从尸首中飘出,沿着玉面龙骨扇钻进阵法之中,再出来时已成了一对紧紧簇拥的眷侣。 “叮!恭喜宿主斩杀丁相九品白衣鬼女,获得二品回元丹五颗!” “叮!恭喜宿主斩杀丙相三品鬼面狼妖,获得黄阶中品疾风步一本!” 系统的机械音,在虚影同阵法融进身子之后迅疾响起,沈琮查看了一下系统空间,默默抽离神识。 高阶的这位面用不了,能用的修为还没到,赠送的又看不上。 犯难。 想起狼妖说的话,沈琮打开折扇朝前方一摇。 若萤火一般的光芒从扇面飞出,绕着竹林飞了一圈,而后匀称地落在外围地面之上。金光落地后,竹林竟开始颤动。 不过须臾,便有一道妖阵出现在竹林之间。 望着这偌大阵法,沈琮不慌不忙,摇摇玉扇,一步从玉扇飞出的光晕跨入来到阵法中央落脚。 “临兵斗阵,破阵!”握扇结印,沈琮一声低喝,纵身朝地面一掌拍去。 握柄龙骨接地,一条灵光飞出。灵光化作八道金龙虚影,分别朝八方飞去,在阵法边缘落脚盘旋。 又有一条金龙虚影,生于沈琮足下。数息之后,九龙隐匿阵法之中。 见状,沈琮沉吸一口气,握着玉扇缓缓站起。阵法一阵颤抖,竟也随之缓缓飘上虚空。 再往下看,竟是九龙抬阵! 沈琮眯眼,骤然摊开朝上举起的手,玉扇上龙骨微颤,引得九龙共鸣,朝九方而去,将这阵法化散半空。 当龙影散尽,竹林顷刻间大雾缭绕,化成另一番天地。 沈琮握住玉扇,混不慌张。 又是一摇玉扇。 大雾散去,四方锃亮,不见十里之外,恍若白昼。 沈琮没有朝四面走去,而是定定看着前方。 这是一具被啃食了一半的蛟龙尸。龙尸身长数十丈,有如庞然大物。它一身龙鳞被拔了个干净,皮肉腐烂,便是两颗眼珠子也都深深凹陷,露出阴森森的黑洞。 不过,最是引人注目的,是蛟龙尸之上,那两条几丈粗的青铜锁链。锁链从龙脊插入,瞧着模样,是直接插到了它的脏腑之内。 一步跨出生光晕,沈琮没入其中,径直来到蛟龙脊背。他将玉扇别在腰间,蹲下身子伸手拉动锁链。 冲天恶臭扑鼻而来,沈琮蹙眉,顿时松手。 锁链已经没入其中,同血肉生长在了一起,硬拔必定牵扯五脏六腑——它是活着的时候被当成奴隶,生生折磨而死的。 从蛇修到冉莽,历经几度蜕变,需要千年之久。从冉莽蜕变为蛟龙,也是千年。 这蛟龙,起码有两千年修为,是位列甲相的老妖精了。也无怪乎那两只妖怪,能修炼出人形,道行低下,却有强悍的妖力。 沈琮摸了摸龙脊:“你死的冤屈,心口憋了团气,我知你不甘。不过,恶人食果,终有一报。你此生功德未满,便在来世好生修行,长天必不负你。” 他话音一落,蛟龙尸胸口竟然一阵起伏,龙嘴喷出一口浊气,经久方散。 又有一团气息从锁链喷吐而出。 气息化成一道蛟龙虚影,直接融进沈琮体内。 “叮!恭喜宿主获得甲相三品蛟龙精的祝福,获得九品增益丹一颗!” 九品增益丹…… 不愧是千年大妖,系统赠送的物件儿都不一样。九品增益丹,提升的修为怕不是可以直接将他拉到洞虚,乃至更高之境。 话说回来,九品丹药,在这世界是仙丹一般的存在。 他这凡胎肉体根本扛不住,所以,他只能炼化,取一滴服用,跨入筑基二重天,一点一点推进才是。 第5章 夜间家宴,顾氏灭门 打定主意后,沈琮又摸了摸这具蛟龙尸。 “多谢你的祝福。日后我若得了空闲,便替你找找害你至此的罪魁元凶吧。你本应该升为龙族,同天地齐寿的。” 说罢,沈琮起身将这尸首超度,而后一步跨出,穿过骤生的金色光晕,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之中。 夜里闷热,隔日似有大雨。 褪了长袍,沈琮走入后殿温泉,悠哉悠哉坐了下来。 他也没闲着,一面坐下泡温泉,一面用神识催动法术,炼化那九品增益丹。 一个时辰后,沈琮缓缓睁眼,伸手朝着虚空一抓。 金色光芒在掌心浮现,赫然化成一滴液体。 这便是被炼化了的九品增益丹。 他攥在掌心,液体缓缓融进体内,灵力顿时在筋脉里窜流涌动,分外猛烈。 有些紊乱。 沈琮闭目凝神,专心吸收灵力。 一个时辰后,干净的温泉水化成了散着腥臭的黑色。索性是流动的,不多时便被冲到了外头。 沈琮缓缓睁眼,目光清明,略有一分疲倦之色。 筑基,二重天成。 起身披上长袍,沈琮命侍奉的侍卫换了一盆凉冰,待觉着凉快了些,这才躺上床榻安寝。 秦王府灯火渐暗,随着长安城一起安静下来。夜深时刻,却有一座府邸掌灯,仍欲通宵达旦。 城东,定国侯府。 大厅中,一家人围坐梨木圆桌,举杯畅饮,好不热闹。 坐在主位的中年男子身着战铠,风尘仆仆。战铠上满是深浅不一的划痕,烛光之下,这些划痕仿佛将沙场的气息带回了长安,满是肃杀。 男子头发微乱,额鬓还有一道没有愈合的疤痕。饶是如此模样,仍不减男子眉间威严。 他目光扫过旁边一位身着锦衣的公子哥儿时,威严的眼中有了一分慈爱的神色。 这男子便是定国候顾元甲。 坐在他身侧的锦衣公子哥儿,则是定国候世子,顾九龄。 定国候年轻时,适逢天朝开国,便助其推翻大明腐朽政权。而后随当今征伐四方,平定中原,稳住天朝,又在皇帝圣旨中,率军南征北伐,待四方小国皆俯首称臣,来朝纳贡时,才奉旨还朝。 顾家是千古世家,属忠烈之门。用他们的家训来说,顾家人只忠于中原,王朝与他们无关。谁在中原建立王朝,欲带来太平盛世,顾家满门将才相中那位帝王之后,便会助他一臂之力。 这一代,顾家择沈云清,放弃了腐朽的大明,于是有了现在的定国候。 顾九龄是这一代中,嫡系一脉的独苗苗,深得顾家宠爱,早早便被讨封了世子爷。 但宠爱归宠爱,顾元甲在顾九龄年幼时,便亲自教导他兵法武功。顾九龄幼年便被带上了战场,未曾参战,却亲眼目睹了那沙场点兵,见证了两军交战。 这等壮观场面,自然带动了顾九龄少年报国,参军杀敌的壮志豪情。 于是年过十三,顾九龄便率军北伐第一战,便以五百兵马歼灭突厥骠骑三千,深入大漠,擒拿突厥亲王,取其项上首级得胜还朝。 皇帝龙颜大悦,直呼其位比霍去病卫青之虎将。当即赏了黄金千两,良田百顷。 从此小战神之名,便扬名天朝。 不过两年,顾九龄立下的战功,便已抵上定国候的小半了。 前不久,太子沈瑨被派往南疆镇守边塞,同大理作战,而定国候父子二人,也被齐齐派往北疆,驱逐前来便将骚扰百姓的突厥蛮族。 赶走突厥之后,他们便同新来的将军交兵,奉旨还朝。 今儿才赶回长安,适逢乞巧佳节,皇上又准允他休沐,便彻夜把酒言欢。 说是举家欢宴,其实定国候府笼统也就顾元甲和顾九龄两个主子。其余的人以下属而称,也不愿叨扰他们,便早早歇下了。 “安弦再过小一年,便是二八。二八之年,该有亲事了。”又一碗烈酒入喉,顾元甲挥退侍奉的下人,抓起顾九龄的手,拍拍手背,“老爹提前给你一份大礼。” 顾九龄清冷的眼缓缓落在顾元甲这粗糙的宽大手掌之上。 他从来没有这么亲厚地对自己说过话。 “将军,你醉了。”顾九龄抽回自己的手,摇摇手中金杯。 这是皇帝赐的,他家吝啬的老爷子从不拿出来用。 今儿哪根筋搭错了? “老爹说过,在外只论将臣,在内可言父子。喊一声爹来听听,有三两年没听过了。”顾元甲目光炯炯地看着顾九龄。 “……爹。”顾九龄还是顺从地喊了一声。 “诶,老爹带你去藏书阁,给你一件好宝贝。”顾元甲顿时眉开眼笑,连眼角细纹都笑出来了。 他拉着顾九龄起身,走出大厅。 看着顾元甲高大的背影,那喜色难掩的模样,顾九龄免不住微微摇头。 却悄悄恍惚了神色。 老爷子很久,没有待自己这般亲和了。上一次这般,似还在稚年。 不知怎的,顾九龄有些微微的昏沉。 大抵是酒意上涌吧。 说起来,老爷子今儿还开了自己珍藏几十年的烈酒。 真是奇怪。 顾九龄一心思索着今日自家老爹的种种举动,未曾注意府邸上方房檐,已经悄然潜伏了一道身影。 也未曾注意到,前方顾元甲已经敛起醉意。 他紧紧抿着唇角,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深沉。 这一夜的定国候府,安静得出奇。 沈琮是被王府外喧闹的声音吵醒的。 他是修真者,又自幼习武,五感比常人灵敏百倍。 今儿休沐,又适逢雷雨天,他无需去衙门上工。 打个呵欠,沈琮起身随意洗漱穿戴一番,从院中拿了一只果子,一边啃一边撑着油纸伞,朝王府门口走去。 出门沽点酒,然后去满香楼看看新晋花魁。 嗯,美好的一天。 远远的,沈琮捕捉到了一缕极淡的血腥味。 在府门口落脚,沈琮瞥了一眼那站在府门口朝东边伸着脖子张望的老人,淡淡启唇:“老刘,你家老婆子不是回乡带孙子了么?”他在这里等谁呢。 名唤老刘的老人听闻沈琮声音,顿时一僵。扭头朝他作揖,讪讪笑道:“七爷醒得够早。” “外头发生何事?”沈琮蹙眉。 越靠近大街,血腥味越浓。 “……爷,定国候府……昨儿被灭门了。” 第6章 定国候府,初见九龄 今儿的雷雨,大得诡异。 雨水夹杂着劲风,马还受了雷电惊吓,本便坑坑洼洼的路,越发不好走起来。 沈琮干脆命老刘打道回府,自己撑着伞从雨幕中一步跨出,便随着倏然出现的金色光晕,一起消失在老刘的眼中。 老刘淡定地看着,御马回府。 他习以为常了。 定国候府四方,站着一群身着蓑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 他们一边瑟瑟缩缩地看着那些衙役不断抬出一具一具盖着白布还渗血的尸首,一边又伸直脖子,对着里头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沈琮来到侯府前时,便看到了站在狂风暴雨中的白衣少年。 只道少年身形修长,玉冠束长发。他头戴一轮抹额,抹额之中有半轮玉质明月。 远远瞧去,少年雌雄莫辨的五官虽有些青涩,却拥有足够让女子疯狂的资本,就是他都差点以为自己要断袖了。 少年一身月白锦衣,定定立在侯府门口,清冷的眼神古井无波,格外引人注目。 当沈琮以为他被人下了定身术时,少年身形缓缓一动,竟然双膝跪地,俯首拜去,月白抹额顿时被泥泞沾染,变得脏污不堪。 四个衙役抬出一具尸体,白布在血和雨水的冲洗下,变得红白相间,最后融成一气。 这具尸体,死得格外凄惨,从白布渗血便可看出。 沈琮眼尖,瞧见那露出来的一只手,便晓得了少年跪下的理由。 那只手露出来的衣物是战铠,侯府中可着战铠者唯二人,便是定国候和其世子——这手沧桑无比,全是茧子,一看便知是习武多年之人。 所以他便是那定国候,顾元甲。 这少年,是定国候独子。 顾九龄。 原来传闻中的小将军,长这模样。 真俊。 忽而,沈琮目光一簇。 顾九龄的身上,似乎有法术的气息。 是两种迥然不同的法术。 而且,有一道……似乎更偏向于妖术。 衙役抬出顾元甲尸首之后,几个空着的上前,欲搀扶顾九龄,却被他清冷肃杀的气质震慑,愣是没一个敢凑上前的。 小侯爷面无表情的模样,真恐怖。 “世子爷,您快些起来吧,跪坏了身子下官等可担待不起啊。”捕头看着自家下属一个个怂的,被迫上前作揖,硬着头皮开口劝他。 顾九龄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不远处那具尸首,磕头又拜了三拜,适才起身。 “何人灭我满门?”他眼角布满血丝,望着捕快缓缓启唇,声音低沉沙哑,不难听出疲惫之色。 “……下官不知,尚在寻查。”捕头俯首作揖。 他们才搬出了所有的尸首,这大雨天的,蛛丝马迹早就被冲跑了。 正要以此为借口,快些送这小祖宗离开的捕头,还没来得及说张口说话,便见一个小捕快慌慌张张跑出来,激动得身上蓑笠都歪了。 “头儿,有发现了!” 捕头:“……”想封了他的嘴。 沈琮走上前,被衙役们认出后,引着同捕头一起入内。 同时进去的,还有顾九龄。 一群捕快围在一处杂乱的角落。 那里血迹四溅,人头散落。 虽然雨泥冲散不少,叫他们险些分不清模样,却仍瞧得出昨儿这里经历了一场何等恐怖的屠杀。 当看到其中一颗头颅上某处的疤痕之后,顾九龄的身子狠狠一颤。 那是…… 他一步上前,不嫌脏地蹲地将那颗头颅紧紧抱在怀中。 沈琮看到,将这颗头颅抱在怀中的顾九龄,眼中不再古井无波。 “爹——” 这一刻,少年眼中沉沉的悲伤和愤怒,在狂风暴雨之中,被雷声吞没。 那颗头颅,是定国候。 可怜顾家,竟然落得除了小世子,无一生还的下场。 谁人如此恶毒,竟屠杀一门忠烈。 沈琮眯了眯眼睛,一缕怒气自心底迸出。 “报!”这时,外面又快速走进来一个捕快,同捕头作揖,高声启唇,“头儿,找到凶犯了!” 当捕头随着那捕快寻觅着一串滴滴哒哒的血迹,来到城东郊外贫民窟,一座破破烂烂的茅草棚时,都还有些恍惚。 这是他们抓住凶犯最快的一次。 若非雨水叫他委实觉着闷热,他还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禀大人,就在里头。”先前那捕快再度上前,对着捕头抱拳作揖。 “抓!”捕头回神,沉声下令。 看着那最是积极的捕快,沈琮微微蹙眉。 有点不对劲。 一群捕快提刀冲进去,不多时便带着一个满嘴鲜血的乞丐走了出来。 这几个捕快面色微白,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一样。 沈琮往里瞥了一眼,目光骤变。 顾九龄也要往里面看去,沈琮直接伸手,蒙住他的眼睛。 “顾家娃娃,别看。”沈琮紧紧捂着他的眼睛。 他比顾九龄还要高了一个头,于是这般举动十分轻易。 小少年的眼睫微微一动。 他骤然推开沈琮,扭头冷冷盯着后者。 而后跟着捕头,同那痴傻笑着不曾言语的乞丐一同离去。 “顾家娃娃脾气真大。”沈琮对着顾九龄的背影失笑。 待所有人皆离去之后,这才敛笑,扭头走进茅草棚中。 沈琮盯着那颗快被啃干净了的头颅,眼中沉霜微染。 方才,他故意靠近顾九龄,便是想细探那法术和妖术。可只探得一丝,未曾深察,顾九龄便离开了探查范围。 可惜了。 沈琮蹲下身子,细细打量被牙齿磨碎的沾血头骨。 虎牙十分尖锐,直接戳破了头颅颅骨,两排参差不齐的牙印在颅骨上方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这颗头颅已经被啃掉了所有的皮囊血肉,只剩部分里头的地方,乃至脑髓,未被吃尽。 沈琮怎般瞧这牙印,怎般觉着像是那些个猛禽留下来的。 毕竟一个人族,他做不到咬穿坚硬的头颅。 沈琮忽而想起方才还有一些,被自己忽略了的蹊跷。 比如,血液散落在外,欲雨而不化,这便非常理。 再比如,那个捕快……他的目光呆滞,行为却和常人无异。 有些,像是被操纵了的行尸走肉一般。 沈琮再细细回想,忽而听得外头一阵敲锣打鼓声。 他给锦衣卫留下讯号,忙走出去。 殊不知,在他离去之后,那头颅上的森白牙印,微微摇晃,竟然缓缓变了一副模样。 第7章 午门斩凶,七月飞雪 “顾家灭门案开堂,闲者避让!”一个打更的敲着铜罗,在衙门口高声大喊。 “大理寺卿到!刑部尚书到!县丞到!”一声尖锐高喊,公堂之上缓缓走来三位头戴乌纱帽,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 落在中座的,便是刑部尚书,分别坐在左右的,乃是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 臧安才,也便是那刑部尚书盯着被押上来的犯人,目光冷厉。 皇上听闻顾家灭门,只留遗孤小世子之后,龙颜大怒,着令大理寺,刑部,还有衙门三堂会审,势必严刑拷打犯人,严惩不贷。 看着乞丐吃啥呆滞的目光,还有嘴角隐约可见的血肉,臧安才赫然想起方才捕快所述一事,越发怒不可遏起来。 顾家满门忠烈,竟然死于这等下九流之辈手中,就是他也觉着太过憋屈! “犯人何姓,报上名来!”升堂后,臧安才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 乞丐咿咿呀呀,左顾右盼,愣是说不出着边的半个字儿。 “蔑视公堂,岂有此理!来啊,上刑!”大理寺卿见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高声唤了侍从抬来刑具。 沈琮和顾九龄站在鸣冤鼓之后,静静看着被上刑夹手指的乞丐,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惨叫。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何况,无甚可怜。 顾九龄盯着乞丐发白的脸,袖袍之下,手握成拳。 是他—— 当看到乞丐被打得气息奄奄,口吐血沫之后,微微蹙眉,缓缓松开拳头。 不……不是他。 这样一个四肢无力,疯疯癫癫的乞丐,岂会是灭了他顾家满门的凶手。 在逼迫乞丐强行画押之后,三堂会审有了最终的结果。 “乞丐疯人,灭杀顾家忠烈满门,其罪当诛!今本官宣判,三日后午门处斩,不得缓刑!”臧安才扔了木令,冰冷的目光里没有一分同情,“带下去,严加看守!” 乞丐被上了两条重重的锁链,在奄奄一息中被拖了下去。 两行被雨水冲散的血迹,引来围观的百姓一阵唏嘘。 当人潮散去,三官走来,对着沈琮和顾九龄作揖时,一直缄默不言的顾九龄缓缓启唇。 “他不是,灭我顾氏一门的罪魁元凶。”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四方皆静。 “小世子,犯人已经招了。众目睽睽之下,焉有审错之理?”大理寺卿笑着作揖,“还望世子节哀顺变,早些操办丧事,叫侯爷一等安心去也。下官等这便去了,下官关告辞。” 他同臧安才还有县丞使了一个颜色。 三者同时朝着沈琮和顾九龄作揖,齐齐撑伞御车离去。 顾九龄转头,看着他们离去的马车背影,微微抿唇。 沈琮伸手,拍了拍顾九龄的肩膀:“灭门一案,确有蹊跷。待雨停之后,我再去一趟定国候府,细细查看。” 顾九龄默不作声,草草作揖,恍恍然然走出衙门。 雷声轰鸣,这个身形高瘦的少年背影,在滂沱大雨中十分单薄。 有些……像丧家之犬。 瞧着他跌跌撞撞的模样,沈琮蹙眉。 方才,他应该将自己的发现说出口才是。 怎么就迟疑,白白冤枉了这乞丐呢。 乞丐…… 心有所动,沈琮一步跨出,前方金色光晕现,他迈入其中,直接来到牢房内里。 看着凭空出现的沈琮,一众捕快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想起沈琮暗部锦衣卫的身份,便很快镇定下来。 “见过秦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捕快们跪地,齐声行礼。 “免。”沈琮匆匆摆手,径直走到关押那乞丐的牢房之中。 他蹲下身子,细细打量蜷缩在角落的乞丐。 乞丐本是咿咿呀呀低着头,摇来晃去的。察觉到有人来,便忽而抬头咧嘴一笑,吐出一口血沫,又重重垂下了头。 沈琮朝着那摊血沫看去。 当捕捉到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后,沈琮眯起眼睛。 果然被炼成傀儡了。 猜测得到证明后,沈琮起身离去。 三日后,暴雨骤停。 天闷闷热热,却不减百姓们凑热闹的心思。 接近午时,柴市口处刑台,已经围了一大批人。 最前面几个,竟人手捧着一只碗,碗里装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 当乞丐被压上处刑台的一刹,众者的目光,皆落在乞丐身上。 有怜悯,有嘲讽,有不屑,有憎恨。 至于最前面的那几个,则是满目的期待。 “午时到,行刑!”不远处,臧安才端坐一方阴凉之下,观望一阵天色,而后扔出前方木案上的牍子。 刽子手走上高台,猛喝一口烈酒,喷在举起的断头刀上。 一声大喝,刀起人头落。 只听咕噜噜一声儿,人头伴随着喷溅的血液,滚下了高台。 那几个捧着碗的人顿时一拥而上,一个个趴在地上,用白面馒头蘸满血,小心翼翼就着碗裹在怀中,生怕别人抢了似的,紧紧抱着起身快速离去。 远处,顾九龄和沈琮并肩而立,看着闹戏一般的画面。 “愚蠢。”看着那几个抱着血红馒头离开的人,顾九龄冷冷转身离开。 沈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些瘦骨嶙峋的背影,微微抿唇。 天朝建立十年,战争却从未停止。 战争背后,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那些王公贵族的日渐安逸,与他们无关。 这时,一道北风倏然吹来。 天逐渐浑浊。 沈琮感觉到一阵冰凉之意,他抬手,一片无瑕的六瓣雪花落在手背。 这是……雪? 沈琮一怔。 落雪初时小,慢慢随着刺骨的北风席卷大地,刹那间将它变成银装素裹。 “七月飞雪了!顾家灭门案有冤屈啊!” “落雪了,七月落雪了!” “灭门案有冤情啊!” “贪官无道,老天七月降雪啊!” “……”“……” 未曾散尽的百姓们看着鹅毛大雪,想起衙门强行画押一事,不由纷纷跪地叩拜,哭着哀嚎起来。 沈琮抬眸,看向不远处。 哪里还有臧安才三者的身影,看到天降异象,生怕被牵连,早便逃之夭夭了。 皇城脚下,能跑到哪儿去? 临去前,沈琮又看了一眼百姓们。 他知道凭一己之力,改变不了一个时代的思想,便既来之则安之。 第8章 皇帝扶灵,国丧入尘 消息很快在整个天朝传开。 顾家满门忠烈,竟被一个乞丐灭门。 午门斩凶,七月飞雪,实在荒唐。 此事影响甚大,民心都有些微微动摇。 天朝当今,也便是景元帝听闻七月飞雪之后,顿时勃然大怒,直接革了三人的官职,下旨刺配边疆。 这一日,景元帝正在御书房同丞相商议南方水患一事,总管李公公慌慌张张跑进来,低着头一拜,战战兢兢道:“万岁爷,那定国候世子在皇宫外头击鸣冤鼓哩!” 景元帝一愣,想起一茬事儿,顿时蹙眉。 那日七月飞雪后,他便想着要重审此案,后来南方传来了一封八百里加急密信。密信上奏,七月暴雨连天,江南钱塘江一代发了大水,淹了附近城镇,也淹死无数来不及逃生的老百姓。 水患一发,庄稼尽毁不说,那通着南北两方的官道也被淹没了。本是要赶在七月底之前送到太子身侧的军粮,不得已延误耽搁在了半路。 去年年关,大理发兵攻打江南,太子沈瑨奉旨率二十万铁骑前去南疆支援。他们带的粮饷,细细算来,最多还可撑一月。若一月之内军粮还未送到,势必军心动摇。 届时可否守住南疆,太子可否平安归来都是件事儿。 押送军粮的是个武将,不会治水,当即派人快马加鞭,送了这道密信入长安。 景元帝素来看重太子,太子又是嫡长子,自然越发疼爱。 沈瑨被立为太子之后,景元帝便请了天朝最好的大儒和武将当他先生,又亲自传授治国之道——他是拿太子当接班人来栽培的,而今太子要断军粮,景元帝第一个着急。 近些日子,他一直在同宰相商议如何治理水患,快些派送军饷,以至于将定国候灭门一案抛之脑后。 “万岁爷,今儿是定国候的头七,是扶灵下葬的日子。”李公公见景元帝回神,哈着腰提醒起来。 “朕去扶灵。”景元帝沉吟片刻,放下奏折,起身走出御书房。 讨论无果,丞相默默地抱着一捆奏折,回了丞相府,请来几位刚正不阿的朝中大臣,继续商议治理水患一事。 沈琮听到震耳欲聋的敲鼓声,打伞来到皇城之外。 雪停后,又是一场暴雨。 少年消瘦的背影在雨幕中分外清晰。他一下一下坚定地敲着大鼓,浑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因受凉而撑不住倒下去。 人再抗,身子也是肉做的。 顾九龄连续淋了两次雨,这七日负责操办顾家满门的丧事,一刻未歇。 沈琮看得到,这小世子的疲惫,全部写在那双没有任何波澜的眼中。 他缓缓上前,拉住顾九龄冰冷的手。 “先去给你爹下葬吧。过了时辰,他便不能魂归地府了。”沈琮缓缓启唇。 顾九龄的身子微微一僵。 他垂眸,松了鼓槌。 鼓槌落地,少年眼中蓄上的氤氲,也跟着一起落地。 “顾家九龄,朕同你一起,为定国候扶灵下葬。”一道浑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二人齐齐望去,见景元帝身着麻衣从远处而来。 他没有撑伞,淋着雨一路过来,一把拉起就要下跪的二人,拍拍顾九龄的肩膀:“朕必给你顾氏忠烈一个交代。” “多谢皇上。”顾九龄垂眸,还要作揖,又被拉住。 “去定国侯府去,朕同你一起扶灵。” 沈琮望着二者远去,身后跟了个抱着伞紧追慢赶的李公公。 他默默扭头,去了衙门。 两个身着明色飞鱼长袍的人,在停尸房中和仵作一道验尸。 那具尸体,便是沈琮在茅草棚中看到的头骨。 沈琮过来时,看到头骨已经彻底空了,头骨上面的啃咬痕迹也变了摸样。 “人的齿痕,非是妖物所为。”其中一个飞鱼长袍对着沈琮作揖,缓缓启唇。 他们是明部的锦衣卫,负责审查人案。 沈琮蹙眉。 “当日我所见,是妖兽留下的痕迹。”他伸手触摸头骨,发现一丝妖术痕迹,微微眯起眸子。 想要瞒天过海? 他从腰间取下玉面龙骨扇,两手结印,在仵作新奇的眼光下打出一套法诀。 “临兵斗阵,破!” 沈琮一声低喝,头骨上瞬时冒出一阵青烟。青烟散去,那妖兽的齿痕又露了出来。 两个明部锦衣卫面面相觑,而后又作揖道:“既是有妖,那便转接暗部审查。” 景元帝在去定国侯府时,便叫李公公传了口谕,着锦衣卫调查顾氏灭门一案。 锦衣卫接手,立即前来验尸。 于是便有了这一幕。 沈琮颔首,待仵作离去后,同两个明部锦衣卫去都尉府请示暗部锦衣卫指挥使。 指挥使宋诚是个新上任的官儿,据说年仅三十有二,便已是结婴之境了。 在这个世界这般年纪修到结婴,可见其天赋之恐怖。 沈琮现下只是一个衙门捕头,从未见过自己的顶头上司。当见到真人后,他便总觉着自己似乎在哪见过宋诚这张瞧上去弱不禁风的脸。 思忖须臾,沈琮骤然想起来,去年那个贪了一方地主万贯家财,被景元帝怒斥革职的,好似也叫宋诚来着。 好似,就是他。 沈琮挑眉。 他这老爹行事素来果断,和明太祖一般,从不任用贪官,一旦查出便会直接革职,论贪污罪之大小量刑,而后沦为奴籍发配边疆。 这宋诚,似乎是个例外。 不过,当下的事儿,是要查清顾氏灭门案之真凶。 其他的日后再说。 宋诚听闻此事之后,沉吟片刻,缓缓启唇:“如此,本官下令,着沈琮接手此案,务必澄冤。” “属下遵命。”沈琮俯首作揖。 在锦衣卫,有许多王公贵族的子弟,他们通通放下自己的身段,只以下属自谓。 沈琮亦如是。 暴雨中,长安城钟声起,三声而绝。 是丧钟。 沈琮站在皇城高楼,眺望远方大街上的扶灵队伍。 他们皆身着麻衣,以白布盖棺淋雨而行。 顾九龄捧着定国候的牌位走在最前端,身后跟着扶灵的景元帝,和惶恐不安的李公公。 李公公抱着伞追在景元帝身侧,几欲撑伞而不成,只得无奈作罢。 第9章 再查侯府,猫鬼尸出 雨骤停。 七月炎热的长安终于有了一分喘息的机会,慢慢凉快下来。 路上积淀雨水未散,百姓们各个赤着胳膊,拿斗舀水,也不顾滤掉尘泥,都倒入瓦缸之后,留作日后用。 待天干燥了些,沈琮便带着锦衣卫去了定国侯府,重新寻找蛛丝马迹。 这场连续几日的暴雨,冲散了府中大多数的血腥味,剩下的也只有沈琮依靠修为,得以辨出。 几个人四下散去,开始重新查看定国侯府。 顾九龄站在远处,定定地望着走来走去的锦衣卫。 准确来说,他定定地望着在一处角落,来回走动的沈琮。 “顾小侯爷,你家侯府年久失修了吧。”沈琮侧眸,看了一眼顾九龄,指了指那边的洞。 顾九龄蹙眉,几步上前。 这个洞,俨然是新出现的,草中还有碎土渣。虽被大雨冲刷,较大的土块仍然清晰可见。沈琮身为锦衣卫,虽只有捕头之职,却不可能发现不了这些。 “定国侯府有家族影卫把守,能够擅闯者,绝非泛泛之辈。”顾九龄缓缓捏起拳头。 “影卫素来只有王公贵族得到准允,才可养在府中。那日搬出来的尸首共计四百二十五具,除却先定国候,以及顾家嫡系,还有几十奴仆,剩余便是影卫,共计二百一十九人。” 沈琮伸手拨开草丛,摩挲洞口上的尘泥,缓缓启唇, “其中,有修为者共计十人,皆达结婴之境。能够在长安城内悄无声息灭了你顾家满门,将那些人道行全部吸走的,便也只有甲相大妖了。” 顾九龄颔首。 忽而间,他想起什么,微微蹙眉:“影卫共计二百二十整,少了一个。” 还有一具被遗漏的尸首? 沈琮目光一深,从腰间抽出玉面龙骨扇,朝地面猛地拍去,又稳稳停在一寸不到之地。 “临兵斗阵,寻!”手指捻来半空一缕血丝,缓缓推动融进玉面扇子下方悄然出现的一道金色阵法之中。 阵法一闪,位列东南方的一条金色长龙颤巍巍从中挣扎着飞腾而起,在虚空化成一条金丝,极速朝府中某处飞去。 沈琮起身,面前出现一道金色光晕,就要一步跨出,他忽而回头看向顾九龄:“小侯爷,一道来。” 顾九龄颔首,跟着沈琮从金色光晕跨进去,下一刻便出现在府中东南方的一隅。 他愣愣回神,直觉这天地变了戏法一般。 这便是,修真者的奇招妙术么。 金丝停在这一隅的一汪潭水之中。 “江南园林甲天下,苏州园林甲江南。你这园林,倒是独成一景。”沈琮看着前方假山流水,不由叹道。 顾九龄没有接话,清冷的眼倒映着犹如死水的小潭。 有一股很淡的臭味。 是腐尸。 毕竟是从战场下来的,他对于气味的辨别很是灵敏。于是顾九龄迈步走到潭边,正要下水打捞尸首,却被一只手拉了起来。 “无需下水。” 沈琮说罢,一摇玉面龙骨扇,潭水便被扇风吹向两侧,一分为二。 潭底出现一具被泡涨到发白腐烂的尸首,在沈琮玉面扇子的法术加持下,缓缓朝上飘了起来,停在潭边。 顾九龄定睛一看。 这具尸首身着定国候府影卫衣袍,正是那消失的一具尸首。 彼时,有两个锦衣卫寻查至此,看到那具尸首,齐齐围上来。 顾九龄自觉退至一边。 “尸体精气和先前发现的一样,被那大妖吸干了。”一个锦衣卫低头抓起他的手掌翻过来细细打量,“掌心筋脉有断裂迹象,生前有过激烈打斗。” “头颅不自然下垂,脖颈被妖力折断,骨头碎裂,妖力属甲相。”另一个锦衣卫从这尸首脖颈出捻起一缕黑色的妖气,仔细辨别。 “一个凡人,能打过一只甲相的千年大妖?”沈琮摩挲下巴。 两个锦衣卫面面相觑。 漏了一点。人与妖实力悬殊,何况此乃甲相大妖,是成了气候的。若要杀顾氏满门,只需弹指一挥即可。 那么这人,是如何做到在千年大妖掌心下过招的? “他是妖。” 沈琮说罢,一摇折扇。 一道扇风扑去,泡涨的腐尸颤了颤,竟变成一只死去多时的猫妖。猫妖一身的毛被拔了个干净,血淋淋的皮肉下隐约可见折断的骨架。骨架以诡异的趋势扭断,胸口凹陷一大块地方,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甚至还有几条蛆虫,从那凹陷处爬出。 锦衣卫察觉到猫妖背部有东西,将它翻过来一看。猫妖背部脊梁上贴着一道已经泛黄的符箓,符箓上的文字格外潦草,仿佛匆匆忙忙写上去一般。 “这是……”那锦衣卫想起了什么,面色骤然一变。 “古隋长安,有贵妇夜半闻狸奴喰食,腹痛若撕咬,不日殒,万贯家财多不明。”沈琮缓缓敛眸,眼中折出一缕冷霜, “是猫鬼。” 这一日后,定国侯府被上了封条,除锦衣卫众者皆不得入内。 顾九龄除外。 翌日,沈琮又独自来了一趟定国侯府。 昨儿他们将猫妖尸首带回去后左右看了一遍,连暗部的仵作都来了,却未曾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反倒是因为查的时间过长,仵作还不小心弄坏了那张本便泛黄欲成灰的符箓。 于是猫妖尸首跟着一起化成了灰烬。 为此,宋诚雷霆震怒,将参与此案的锦衣卫每个杖责三十大板。 他也没逃过。 不过,大抵是碍于他的身份,那些人下手时放了水,看似凶猛,落在身上不痛不痒。 于是他第二日便趁着休沐,又来了定国侯府。 这一次,他是悄悄来的。 因为今日,他要用高阶仙法回溯过去,查看真凶。为了避人耳目,他便一个锦衣卫也没带上。 立定前厅后院中央,顾折缓缓取下腰间玉扇,正要作法,忽而扭头一扇挥向角落。 一道白影从中蹿出反手一掌,竟然直接化开了这扇风。 是顾九龄。 “能以掌风化开我这法力,内功倒是深厚。”沈琮瞥了一眼立定一旁的少年,扭头展开折扇,开始闭目结印做法。 第10章 侯府大火,妖丹现世 顾九龄抿唇不言。 他的目光里倒影着沈琮变幻莫测的结印动作,还有那脚下缓缓浮现的偌大阵法。 不知为何,顾九龄竟觉得一身热血翻滚了起来。仿似体内禁锢了某种力量,即将冲破束缚它的枷锁一般。 沈琮立定阵法中央,四方金色灵气环绕,逐渐往上飘升,化成水幕,浮于沈琮身前。 沈琮缓缓闭起眼睛。 神识开,入其内,看过去,晓未来。 这道秘法是他在上个位面结合八卦两仪之术学会的,在这个世界多耗费一些心神,也可勉强使出。 唯有一点不好,便是瞧见的东西不清楚,大多模模糊糊。 回溯。 灭门之日。 定国侯府举家安宁,唯大厅热热闹闹。 沈琮走在漆黑的小道之上,一面摇着玉扇,一面抬头打量四方。当目光触及房檐,缓缓顿住。 一步跨出,过金色光晕径直来到这房檐上,沈琮盯着面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东西,缓缓蹙眉。 法力低微,瞧不清楚。 “系统,检测妖怪。”沈琮忽而联系自家系统。 “叮!正在扫描——” “叮!扫描结果,甲相大妖,详情未知。” 这和没扫描有何区别。 沈琮切断和系统的联系,一步跨过光晕来到大厅。顾元甲和顾九龄正在举杯痛饮,似乎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当顾元甲拉着顾九龄起身,前去藏书阁时,沈琮看到,房檐上那只大妖身形一动,跟着来到藏书阁上方。 顾九龄晃了一晃,倒地不省人事。 “阿弦,日后的路,没有老爹保护,也要无惧无畏。”顾元甲蹲在地上,慈祥地抚了抚倒在藏书阁中的顾九龄,而后将他背起。 “可惜啊,老爹看不到你的亲事咯……”顾元甲絮絮叨叨地兀自说话。 他推倒一阁书,趁此动静扭动暗门,将顾九龄推给里面藏身的几个士兵。士兵带着顾九龄立刻离去,暗门迅疾合上。 顾元甲扭头,看着散乱的藏书阁,一身冷峻肃杀的气质,便是沈琮也感受的清清楚楚。 大妖抬手,布下一道结界。 沈琮就要继续回溯,忽而发现四方烟气弥漫。 心感不对,沈琮化开水幕睁眼四下望去,瞳孔一缩。 定国侯府走水了。 火光冲天,呈一片妖冶的墨红色。 是妖火。 小侯爷还在府内! 沈琮一步跨出,四下寻觅顾九龄的身影,左右不见,便直接两手结印捻诀。 “临兵斗阵,寻!”从半空捻来一缕顾九龄的气息,沈琮低声一喝。 玉面龙骨扇下阵法现,九龙化金丝,齐齐飞向不远处的藏书阁。 沈琮扭头一步跨出,由光晕入内,径直来到藏书阁前。 一道白影冒着幽幽大火,径直闯入其中,赫然便是顾九龄。 顾九龄在沈琮来时,便已往里方冲去,左右环顾。 这时,有一块梁木塌下,顾九龄纵身,一脚踢至旁侧,想起顾元甲交代给自己的话,迅疾跑去西南墙边打开一处暗阁,入目一只紫檀木盒。 将之抱起,顾九龄往后方看去。 只道是墨火冲天,房梁将塌,退无可退。 此番命将绝…… 顾九龄咳嗽着,紧紧抱住紫檀木盒,将头紧紧往下低垂。 这时前方忽而出现一片金色光晕,一道身着玄色长袍的身影,将半个身子现了出来。 “拉住我的手。” 这是一道略富磁性,有些低沉的声音。 是沈琮。 火光又上一层楼,浓烟四起,黑得吓人。顾九龄抬眸,没有一分犹豫,伸手搭上沈琮胳膊,沈琮骤然发力,将顾九龄直接拽入光晕,带离藏书阁。 二者离开藏书阁的一刹那,整片书阁大厦倾塌,轰然倒下。 沈琮拍了拍身上的灰,瞥过紧紧抱着紫檀木盒的顾九龄,哂笑:“小侯爷当真无畏无惧。” 便不再搭理他,扭头看着四方火焰,直接从袖袍摸出一只卷起来的烟火,朝上拉动往下卷起的绳索。 信号飞,暗部锦衣卫来。 当看到定国侯府这般阵仗的大妖火时,当即请来宋诚。 宋诚命属下驱散四旁围观,对这异象惶惶恐恐的百姓,而后立即从腰间摸出一张符箓,咬破自己的手指之后滴血其上。 “敕令天神灭火,急急如律令!”宋诚将符箓送出,一声厉喝。 符箓飞上半空,瞬时金光大作。刹那间虚空风云翻滚,一阵大雨倏来,竟直接灭了这诡异的妖火。 捻诀收雨,宋诚朝着虚空拜了三拜,而后望向定国候府。 定国候府已被烧成断壁残垣,焦木之间,有两道人影缓缓走出。 是沈琮和顾九龄。 宋城的眼皮子飞速跳动。 这两个祖宗,若是出了什么闪失,他一百个脑袋都不够万岁爷砍的。 训斥一番二人之后,宋诚忽而转了话锋:“皇上近日传旨,战况吃紧,天朝百姓,乃至王公贵族,不得铺张浪费,大兴土木。既如此,小侯爷便暂住秦王府内。若有异议,随本官去问皇上便可。” 这都搬出他爹了,沈琮还能不同意么。 在众人离去之后,沈琮便带着顾九龄回了秦王府,着老刘收拾了东厢房出来,腾给顾九龄。 两个灰头土脸的人各自沐浴后,齐聚大厅。 “盒子上施加了法术,你可能打开?”待刘叔添置一壶清茶过来,清了下人后,沈琮端起茶盏,小抿一口,瞥向顾九龄抱着不离身的紫檀木盒。 顾九龄将木盒放到梨花木案上,微微摇头:“打不开。” 沈琮放下茶盏,缓缓抚上紫檀木盒。 妖气? 他蹙了蹙眉,在扣子处悄然施加系统法力。 只听一声清脆之响,沈琮骤然打开木盒。 内里端正地摆着一只瓷瓶,沈琮将瓷瓶取出,递给顾九龄。 “殿下代小臣开吧。”顾九龄定定注视这只瓷瓶。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瓷瓶格外亲切。 准确来说,是瓷瓶内里的东西。 沈琮依言,拔了塞子缓缓倒出一粒圆丹。 当看到这圆丹的一刹,顾九龄的心骤然一紧。 这丹散着微弱的白气,白气之中,隐约有黑气沉沉浮浮。 “是妖丹。”用系统扫描后,沈琮缓缓启唇, “是即将成仙的大妖内丹。” 第11章 百鬼夜行,花楼惊魂 影卫来报,那个锦衣卫无故失踪,定国候府灭门案的线索算是彻底断尽,便暂时被搁置下来。 猫鬼一事也暂无头绪,便一同被搁置。 将妖丹给顾九龄之后,沈琮叮嘱他一定要藏好。 毕竟内丹对于妖魔鬼怪而言,便是最好的修行良药。况且此乃即将成仙的大妖内丹,若被察觉,势必会引来杀身大祸。 他现在的修行,只能斩杀丁相妖怪,丙相妖怪若非巧计,最多重创。若碰上甲乙二相的妖怪,能否自保,便是问题。 护不住顾九龄。 至于这妖丹为何会被定国候所得,沈琮也无暇去想,今儿他揭了一张榜,要去花满楼捉妖。 花满楼乃是长安第一青楼,那些喜爱看花魁的文人雅客聚集之地。也不乏朝堂官员来此醉酒当歌,寻欢作乐。 寻常百姓,也有来的。不过,他们并非仅仅只为了花银子观看花魁妖娆绝艳的舞姿。 酉时末。 花满巷。 一道身影趁着夜色,鬼鬼祟祟跑到巷子深处,停在一户贴着泛黄对联的家门前。 王狗子见四下无人,轻轻叩响贴合的窗门。 “银子带了么。”内里传来一道娇嫩柔媚的声音。 “带了带了。”王狗子忙舔着笑,将揣在怀里一袋碎银子从窗口的小眼子塞了进去。 而后屈腰,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里。 一只如玉素手缓缓伸来取走袋子。 丝丝甜香扑鼻而来,闻得王狗子不自觉咽了口唾沫,眼中泛起精光。 “五两足了,进来吧。”内里姑娘笑了一声,尾字带着翘音,娇媚媚地勾走了王狗子的魂儿。 门一往里打开,王狗子便迫不及待进了去,将姑娘抱在怀中。 “好娇娘,想死我了。”王狗子一边摩挲杜娇娘的脸蛋儿,一边不安分地伸手。 杜娇娘面上多了两坨红晕。 这死鬼。 烛火明灭不定,木屋随着那动静都有了微微颤抖。 只道春宵一刻,千金也。 夜中,有一道修长身影随着骤然出现的金色光晕,出现在花满巷中。 听着下方咯吱摇晃的床板,沈琮默默一步跨出,来到花满楼顶的凉亭之中。 “非人?”缓缓摩挲下巴,沈琮盯着花满巷走出来的一道身影。 他微微睨眼,取下腰间玉面龙骨扇从虚空一步跨出。 光晕现,身瞬移。 沈琮带着扇子一掌拍在那身影后背,背上顿时露出一道被金光灼伤的痕迹。 身影痛苦惨叫,狠狠回头,露出一张阴森森的脸。 这女鬼唇畔发紫,脖子以诡异的模样扭曲,脸颊两侧各自挂着一只木钉,黑色鲜血凝固在下头,幽深的眼眶空洞无比,却直勾勾盯着沈琮的脸。 “镇妖钉?”沈琮浑不畏惧,挑眉打量着那两只木钉,“折颈鬼女,丙相一品,一百一十一年道行,百年桃木镇压,你也敢跑出来吸食阳气?” 那女鬼见沈琮认出自己身份,心头一惊,顿时化作一道青烟散去。 沈琮没有追,而是扭头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阴气深重,这女鬼是从楼中飘出,若非风水格局招鬼,那便是鬼魂生来,便被束缚于此。 也便是说,花满楼的背后,还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沈琮微微睨起眼睛,两手结印,握着玉面扇子一掌拍在离地一寸之上。 “临兵斗阵,鬼现!” 一声低喝,玉扇之下金阵出,九龙现。 将阵法压至地底,阵法化作金光飞向花满楼。只不过片刻,内里便阴气四散,众多死相凄惨的女鬼从中飞了出来。 原本热闹的花满楼,在阴气飘出时乱作一团,惊叫声和逃窜声此起彼伏。 连上那只,共计九十九。 沈琮一只不差地数过去,微微蹙眉。 还少一只,那只是他要抓的,祸世鬼。 迈步跨出,由光晕入内。 径直来到花满楼内,里方已经乱作一团,空无一人。老鸨带着一众妓子躲在外面,慌慌无措地盯着被倏然赶来的一众黑衣影卫围住的花满楼。 这些皆是沈琮的影卫,在沈琮暗中传递信号后便迅疾敢来此处稳住局面。 为首的影卫名唤鹤七,自幼便被景元帝派下来跟在沈琮身侧,保护他的安危——他虽不受待见,但该有的皇子影卫兵马,一样不少。 听说,鹤七也是修真者,而且师从仙家大能。但从鹤七来时,沈琮便未曾见过他使出一分法术。 更何况,这等世界的仙家早便在凡间销声匿迹了,沈琮权当景元帝说了个玩笑话。 “殿下,恶鬼被属下施法困在花满楼,殿下可需属下入内擒拿?”鹤七来到门口,对着打量了一圈走出来的沈琮抱拳作揖,目光不卑不亢。 “不必,我自前去便可。你带影卫查看百姓可有受伤,将那群老鸨和妓女通通压入都尉府诏狱,我稍后便去审问。”沈琮挑眉,看了一眼鹤七,扭头走进花满楼。 这里确实有布置过阵法的痕迹,那只鬼被困在阵法中四处寻找阵眼,足见有灵智。一只有灵智的鬼道行起码百年,能在无声无息间布下阵法困住丙相妖鬼,鹤七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看来,他这身边卧着一只虎呢。 花满楼灯火明灭不定,内里仿若冰天雪地,尤甚冰冷刺骨。 沈琮缓缓抬眸,上方一片漆黑如墨,有一团鬼气肉眼可见。 “祸世鬼,丙相二品,一百六十九年道行。”沈琮缓缓启唇,念罢脑海讯息后骤然握紧玉面龙骨扇,朝上方一步跨出。 光晕现身形入,这玄色身影来到鬼气旁边,铆劲朝鬼气挥出一拳。 鬼气猛地一颤,花满楼跟着一颤。 一声尖锐的嘶吼响彻云霄,由内而外,听得外头之人无一不是掩耳龇牙。 鹤七面色不改,扭头望着里方汹涌的阴气,目光微微一深。 殿下的实力,好似并不仅仅只在筑基二重天。 “临兵斗阵,借兵!”沈琮发觉这祸世鬼异常难缠,便干脆两手结印,玉扇展开,朝鬼气扇去。 凉风过处金光落,尽数化成一位位身着甲胄,目光冷厉的士兵。 “杀!”不知是谁,沉声大喝。 第12章 百鬼夜行,仙门借兵 一声令下,万将齐发。 鬼气被包围金兵之中,左右无法逃窜。 无数长剑挑来,刺穿鬼气,鬼气一声惨叫,化出鬼魂原形。 女鬼被锁在金兵中央,动弹不得。 她一身的皮囊都被剥了下来,里面的腐肉青筋那样清晰。本应如玉如珠的面上,两颗眼球凸显在外,分外恐怖阴森。女鬼身着白衣,衣衫被浑浊凝固的黑色血液沾染,变得脏污不堪。 女鬼目光凄厉地看着缓缓走来的沈琮,尖锐的声音仿佛刀剑摩擦,刺耳难听:“他们杀我,剥我皮囊,卖我脏腑,我也杀他们,剥他们皮囊,吃它们脏腑,为何你们不捉他们,为何这般不公!” “天道公正,断不会放过一个假善之人,也断不会放过一个行恶之鬼。你有冤屈,大可申诉城隍爷。犯了杀戒,滥杀无辜,纵你有再多冤情,我也不轻饶。” 沈琮目光冷冽地盯着女鬼,“这非是你开杀戒的理由。” 音落,他抬袖一挥,金兵化作长光没入女鬼体内,女鬼顿时化作黑雾散去。 “叮!恭喜宿主斩杀丙相二品祸世鬼,获得二品随机道门符箓一张!” 收了女鬼的气息,脑海回荡着系统的机械音,沈琮不曾理会,化开虚空阵法,看着前方光芒渐落的阵法,目光微怔。 妓子,所谓的下九流之辈,一生如同笼中鸟,渴望无羁,却一世无羁。 此方百鬼,皆是妓子死后魂魄所化。数量之多,可见花满楼背后之人的手段残忍。 “竭我所能,为你等伸冤。” 收了折扇,沈琮从乾坤囊摸出三支长香,拂过点燃,插在地面之上。 封印已破,百鬼魂魄归地府。 长香送君别,此去无归期。 他看了看这彻底寂静下来的花满楼,抿唇扭头走出去。 着令鹤七将楼中所有人押走,散了百姓之后,沈琮便要跟上。 身子一晃,忽而便吐出一口闷血来。 伸手随意抹去唇畔血渍,沈琮将玉面龙骨扇别回腰间,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一次借兵,便耗损了他的大半体力。回元丹那等丹药,还是日后留给将士吧。 罢了,明朝再审。 沈琮一步跨出,乘着光晕打道回府,这才跨入府中,他便察觉到了一丝别样的诡异气息。 从东厢房传来的。 顾九龄! 沈琮瞳孔一缩,取下腰间折扇迅疾一步跨出。 东厢房,无妄阁。 一袭翩然白衣立在房檐之上,手持三尺长剑,面无表情地盯着身前这只两目空洞,浑身腐烂的猫妖。 顾九龄两手微颤,指尖握柄处,血流如雨,滴滴落落。 猫妖骤然而动。 一剑刺入猫妖腹部,顾九龄还未来得及抽回,便觉身后有一只手将自己拽了过去。 “若侯爷觉得手不珍贵,便卖给屠夫吧。” 沈琮将顾九龄推在身后,展开玉面扇子,一掌拍向猫妖,在它躲闪之际顺势抽回长剑,往后抛还。 顾九龄接住长剑,手腕间传来一阵灼烧一般的刺痛。他垂眸掀掌,手腕伤口处正泛着一丝黑气。 方才,此处被猫妖利爪所伤。 “临兵斗阵,阵来!” 心口一阵气血不顺,沈琮眯眼一掌拍在房檐,折扇之阵法顿现。九龙化锁,将猫妖牢牢束缚其中。 诡异的笛声,倏然响起。 猫妖一阵躁动,见逃脱不得,索性自取灭亡。它骤然贴近阵法,金火拔地而起,瞬时将猫妖烧成齑粉。 笛声落,阵法散。 “叮!恭喜宿主斩杀丁相三品猫鬼,获得一品疗伤丹一枚。” 气息被收入神识海,沈琮将这丹药取出,回头递过去:“仔细着你的命,在我这王府没了,我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顾九龄犹豫一瞬,接过丹药一口服下,手掌上的痛处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二人齐齐跳下房檐。 沈琮身子一晃,唇畔溢出一丝血。 法力过度,反噬脏腑。 这便是修为低微的弊端。 “小臣给殿下惹上麻烦,还请殿下恕罪。”顾九龄抱剑作揖,清冷的眼多了一分愧疚。 沈琮目光一动。 难得啊,面瘫小侯爷居然还会露出人的神色来。 “小侯爷,容我唐突。你的武功乃是何人所授?”沈琮摆摆手,随意抹了抹唇畔血渍,运转一个周天平息了一些,定定望着前者。 “皆是家父所传。” 定国候么。 想起那一日回溯灭门案所见之幕,沈琮断定顾元甲隐瞒了一些侯府密辛。 这些事情,也许关乎顾九龄的身世。 以及,他一身若隐若现的仙法和妖法封印。 “能够和猫鬼平分秋色,可见小侯爷武功了得。看来虎将美誉,并非浪得虚名。”沈琮笑了一声,忽而凑近顾九龄,俯首低声道,“别动,我给你写一道保命符箓。” 他伸出袖袍,沾着自己嘴角血的手在袖袍中拉过顾九龄骨节修长的手,在其掌心飞快写下一道符箓。符箓闪闪发光一阵,便隐入顾九龄体内。 顾九龄僵直不动。 凉眸之中,光芒沉沉浮浮,明灭不定。 符箓成,沈琮退离,发现这小侯爷的耳根子有一道诡异的红晕,不由挑眉。 “看戏看够了,须得本王请你滚么?”他看着顾九龄,却另有所指地冷冷启唇。 这道声音不知为何,竟传到了十里之外。 一株柳树独立。 长条之下,立着一位身着斗篷,头戴鬼面的公子哥儿。公子哥儿缓缓垂手,一支黑色长笛赫然出现在月光之下。 听到这声音,公子哥儿抬起一双格外深邃而妖娆的眼睛,朝秦王府看过去。 “血脉震猫鬼,竟平分秋色。”他舔了舔唇角,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仿佛猎鹰盯住猎物,任其奔跑闲然自得的慵懒一样。 当真有趣。 公子哥儿吹出一记口哨,旁头林木窜动,一只壮如虎豹的黑猫窜出,乖巧地落在公子哥儿身前。 “走吧,去见见下一位主家。”公子哥儿抚了抚黑猫的头,纵身一跃,跳上房檐,隐入黑暗之中。 黑猫躬身一跃,灵敏攀上房檐,不闻一丝声响。它不紧不慢地跟在公子哥儿身后,一双苍绿的猫瞳在夜中幽幽发亮。 长安城渐静,似乎一切又安谧了下来。 第13章 诏狱审案,异变突来 修养几日后,怠工的沈琮在宋诚一顿臭骂中,缓缓动身离开秦王府,去了衙门上工。 捕头将一只荷包递了过来:“七爷,都尉府宋大人派人送来的。” 沈琮伸手接过,赫然想起自己还要审问一批人,便径直去往都尉府。 门口站着一位头戴乌纱帽,身着飞鱼长袍,右腰配绣春刀的男子,赫然便是那暗部锦衣卫指挥使,宋诚。 同他一道站在门口的,还有一位点头哈腰的朝廷官员。瞧着模样,似乎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卿。 “大人,下官为谢大人引路,特意带了一支上好的山参前来,还望大人纳下。”大理寺卿面露谄笑,奉宝似的捧上一只木盒子。 “哟,还是上好的百年山参呢。”宋诚打开盒子一瞧,不由挑眉,“既如此,本官便收下你一片心意。好生断案,若你也犯糊涂,本官必不轻饶。” 他将盒子递给旁边身着玄色飞鱼长袍的锦衣卫,拍了拍大理寺卿的肩膀,朝外走去,路过沈琮,不由蹙眉。 这小子,三天两头休沐,例银都被扣完了也不知积极上进。 “多谢大人将自己的俸禄舍出,赠与属下。”沈琮挑眉,朝宋诚遥遥一拜,便催动法术,从金色光晕径直来到诏狱之中。 “光天化日的,沈琮这厮,也不晓得收敛一些。”见他如此招摇地运用法术,宋诚不免摇头。 到底年少,有些天赋也不遮遮掩掩一些。如此这般,是会引来他人嫉妒的。 罢了,还是去收些银子回来吧。 念及此,宋诚送走那大理寺卿,扭头朝着都尉府外走去。 诏狱内阴森幽冷,时或有妖魔鬼怪的尖锐嘶吼,从中传出。 这里是关押犯了轻罪的妖怪的地方,偶也会关人,譬如牵涉妖鬼案的老鸨和她一众姑娘。 沈琮来时,审讯室木门推开,走出一位头戴乌纱帽,身着玄色长袍,腰坠捕快令的公子哥儿。公子哥清冷如月,见到沈琮,古井无波的眼多了一分诧异,旋即归于平静。 是顾九龄,他怎会身着暗部捕快衣袍? “殿下。”顾九龄朝着沈琮作揖一拜。 “在工期间,无需唤我殿下。”沈琮摆手,“你怎来这腌臜之地?” “属下已入编锦衣卫,现就职京城衙门。” “你把那东西吃了?”沈琮不解,捻指推演,顿时蹙眉。 顾九龄颔首。 他在紫檀木盒中找到一个暗层,内里有一封顾元甲写给他的信。看罢之后,顾九龄便吃了妖丹,也同时打开了自己尘封十五载的灵根。 通过入门考验后,宋诚便将顾九龄安排在了沈琮手下。 “那一日,你所写符箓,究竟是何?”顾九龄望着沈琮,缓缓摊开满是薄茧的手掌。 “隐你之息。若妖怪发觉你这块肥肉,我的秦王府就不太平了。” 沈琮话锋一转,挑眉看着前者,“我说小侯爷,放着好好的定国侯大将军不做,非得跑来做个小捕快,你是嫌命太长了么?” 暗部锦衣卫,面临的是各路妖魔鬼怪,直对死亡的时候,比明部要多上好几番。稍有不慎,便会跨入深渊。 尸骨无存。 “我要查清灭门一案。”顾九龄缓缓摇头,坚毅的目光在凉眸中迸射而出。 沈琮颔首。 入编已是定局,那他便带这小侯爷引气修真吧。 “云遮,老鸨和妓子都已被世子审讯过了,只从老鸨口中得知做人皮买卖的暗桩生意,皆是源自长安,发往四方。”旁头一位锦衣卫对沈琮作揖。 他是隶属暗部的衙门捕快秦铮,和沈琮是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手足情谊深厚。 云遮是沈琮的小字,景元帝待他不亲厚,这么多年,怕是也只有秦铮尚还记得他的小字。 “审问过了么。”沈琮缓缓摩挲下巴。 军中审问方式皆是用于叛徒或敌寇,手段方式比起诏狱,多有过之而无不及。顾九龄的审讯自然不成问题,那么便从老鸨那里,再取一分蛛丝马迹。 念及此,沈琮走过去推开木门,入眼便见惊慌失措的老鸨。老鸨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满身的血腥之气分外浓重,一瞧便是被上了刑的。 室内唯一一盏烛火摆在木案之上,摇摇晃晃,明灭不定,显得老鸨面色苍白无比。 暗部诏狱的刑具,大多针对妖怪。若放在人身上,只会更加疼痛难忍。她这般神色,倒也不怪。 “人皮何用?”沈琮坐下来,端起秦铮送来的一盏茶,慢悠悠摩挲茶盖。 “大人,奴家真不知啊。那人皮子剥下来便装入箱中,只等夜中,自有人来取,奴家只是听命行事啊。”老鸨见到秦铮,身子一抖,直接哭嚎起来。 “再哭拔了你的舌头!”秦铮听的不耐,瞪着老鸨。 老鸨哆嗦一阵,打着哭嗝缓缓噤声。 “天子脚下,买卖脏腑人皮,你们好大的胆子。”沈琮缓缓放下茶盏,挑起眼皮子,冷冷望去。 茶盏放在桌案的一声不轻不响,却听得老鸨心颤了一颤,身子抖了一抖。 沈琮一身气度矜贵不凡,不怒自威的模样比秦铮还要恐怖。尤其在这阴森的地儿,他这一双丹凤眼,便似能洞穿人心思的鬼面差吏,叫老鸨心头越发恐惧起来。 颤颤巍巍一阵,老鸨正要说些什么,外头蓦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 木门倏然被推开,本便微弱的烛火彻底暗了下去。 阴森之气陡然而来。 “喵——” 一声尖锐的猫叫从前方传出。 沈琮定睛,对上一双在黑暗中发着绿光的猫瞳。 猫瞳闪了闪,逐渐多出一分猩红之色。 浓郁的血腥味,也在这时传出。 是猫鬼。 不妙! 取下腰间玉面龙骨扇,沈琮打个响指站起,点燃烛火。 那猫鬼已然化成一摊青烟散去,而对坐的老鸨,竟被猫鬼咬穿了头颅骨,惊恐睁圆眼,抽搐一阵,便断了气息。 头颅颅骨—— 微微睨眼,沈琮疾步绕过去查看,发觉颅骨有一撮黑色猫毛,那咬合痕迹竟和那日在茅草屋中发现的有九成相似。 莫不成,当日大妖灭了顾家满门,猫鬼趁势夜入,挑了一具尸首带走了? 不,不对。那一日的咬合痕迹,明显要深过今日。 沈琮蹙眉。 这桩案子似乎牵扯甚大。 而今越发迷雾重重。 第14章 拜入暗部,奔赴南疆 “秦铮,将她带去给仵作验尸,记得拿上次那只头骨详细对比。”沈琮吩咐了一句,离开都尉府。 途经大堂时,他缓缓顿住脚步。 高堂正中央,那一道墙上挂着一把绣春刀。刀鞘已有些磨损,上头沾染的妖血已变成墨褐色,瞧上去甚是古老肃杀。 听说,北镇抚司改名都尉府之前,也分明暗二部,分别捉人捉妖。 这把绣春刀,便是那北镇抚司的初代斩妖人,顾野所有。因其丰功伟绩甚多,他的故事被流传至今,便是斩妖佩刀,也被供奉在都尉府中,震慑妖魔鬼怪。 那会儿重文轻武,这位老祖能做到这般地步,已然不凡。 对着这绣春刀作揖一拜,沈琮缓缓离去。 还未跨出都尉府,一道玄色飞鱼长袍便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都尉府暗部听令,集结大堂!”宋诚一面往大堂走去,一面手腕反转捻诀,传音至都尉府每一寸之地。 沈琮默默扭头,转了回去。 顾九龄和秦铮从诏狱走出,同沈琮站到一块儿。 “云遮,出了何事,大人面色怎生这般差?”秦铮传音入密问道。 沈琮摇头。 他还未推演,也不晓得前后。 “方才南疆八百里加急,送来密诏。钱塘江大水乃是妖怪作祟,其道行甚高,当地道士无法镇压,请皇上派暗部锦衣卫前去协助降妖。现本官点人,所念之名,随本官一同奔赴南疆收妖!” 宋诚缓缓敛起焦急的神色,开始点名。 点到最后,沈琮三人皆被念在其中。 顾九龄蹙眉,动了动唇角,正欲开口。 “在锦衣卫,若不从令,便要被踢出。要想查案,便不要忤逆上头。”沈琮暗中拉住顾九龄,传音入密道。 闻言,顾九龄垂眸。 三人同时作揖应下各自打道回府。 沈琮将调查人皮买卖一事交给鹤七,而后走进无妄阁。 他敲了敲门,发觉门上了木栓,挑挑眉从墙中乘着金色光晕一步跨入其中。 正在收拾物件的顾九龄:“……”门栓与他而言,似乎只是形同摆设。 “小侯爷,你可知拜入锦衣卫暗部,接下来面临的是何物?”沈琮随意而坐,展开玉面龙骨扇摇晃起来。 “妖魔鬼怪,作祟者与恶人无异。杀敌是杀,杀妖——”顾九龄缓缓拿起桌上佩剑,握住剑柄,面无表情地将长剑拔出剑鞘,开始小心擦拭, “也是杀。” 干净的剑身寒光折射,只一眼便可望见沙场下来的肃杀与残酷。 “好生勇猛的小将军。”沈琮笑了一声,眸中神色却不见半分玩味, “妖魔鬼怪,岂可与人同论?虽有良妖,但大多生来残忍暴虐,人道与他们而言不过摆设。若行差踏错一步,你便将尸骨无存。” 那些大妖弹指一瞬,便可毁天灭地。 再者,据古籍记载,妖魔虽受天道制裁,但毕竟上界和凡界连接不甚紧密,一来一回最快须得百年。上界来到凡界,打破了妖与道之间的平衡,实力便会受到界域的限制,未必会高过即将飞升的散仙,甚至会适得其反。 但善恶两方大妖相互牵制,久而久之仙家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下界自降修为,冒着危险去降妖了。 顾九龄将长剑收起,目光定定地望着前者:“故,请殿下,带小臣修真。” 暴雨骤来。 一行瞧上去朴实无华的车马,趁着夜色,缓缓融进雨幕之中,离开灯火通明的长安城。 居中的一辆马车上,沈琮上下打量换上便衣的顾九龄,摩挲着下巴问他:“小侯爷,你当真想好,要我替你化开那妖丹,转成你的法力?” 对坐的小公子正在打坐,闻言睁眼,缓缓颔首。 他要亲自查清灭门一案,便要拜入锦衣卫暗部。 锦衣卫暗部面对的皆是妖魔鬼怪——他丧期未满,三年不得入朝为官,边疆有其他将领镇守,他心无牵挂,自也不畏死亡。 至于那妖丹…… 想起被自己烧掉的那封信,顾九龄清冷的眼中逐渐多了几分温和。 那是,他爹给他的,最好的生辰礼。 “好。”思忖一番,沈琮颔首,“半仙妖力与法术相通,且更加纯粹。只是过程稍有痛苦,若你不能忍,我便用秘术将它取出来。” “我可以。”顾九龄摇头。 他自幼在边疆长大,所成之苦远非常人所能及。 他爹是定国候,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却也正因为他爹是手握重兵者,他自小便受到顾元甲更加严格的训练。 垂髫前,他与犬搏斗,与狼同眠,受伤也不过烈酒一浇了事; 舞勺时,他率军出兵,首战告捷,深入敌军腹地,拿下突厥亲王的首级。 这本是无上荣耀,他满心欢喜地受着一众将士的追捧,满心欢喜地等着顾元甲的褒奖。 可换来的只有顾元甲的痛骂。 他说他太过莽撞,若是腹背受敌,他便身死疆外,归不得故里长安了。 顾九龄记得,那日风雪连天。 他伴着呼啸刺骨的寒风,在营帐外跪了一夜。 若是他们一直待在南疆,也许……便不会落得满门绝灭这般的凄惨下场了吧。 顾九龄垂眸。 “小侯爷,抵达南疆还有些时日。我且教你引气入门之法,好生吸纳妖丹法力。”沈琮缓缓启唇,适时打断顾九龄的回忆。 这小侯爷缓缓抬头,干净清澈的眼睛深不见底。远远瞧去,一袭白衣如他,便似云中月一般淡雅。 “多谢殿下。”顾九龄微微颔首。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大抵莫如是吧。只可惜,似是一块捂不热的凉玉。 “在外无君臣,无需唤我殿下。”暗中感慨面前人的好皮相,沈琮慢悠悠正坐,“我将入门法诀传与你,信与不信,学或不学,皆在你一念之间。” 散修各有门道,领悟的入门法诀自然不同。 若初入者一步错,便是步步错。后来只会走火入魔,再无药可救。 沈琮念出一段,见顾九龄似有不解,便在虚空以灵力画笔,写了出来。 第15章 夜巡遇妖,沈琮受伤 有的人生来资质愚钝,究其一生迈步进筑基之境。 有的人生来得长生天眷顾,须臾几十载,便已得道飞升,返璞归真。 沈琮用系统淬体重铸,后天改变原主资质,从诞世起修炼至今,也才堪堪筑基二重天。 而顾九龄,在引气入门后,途中不眠不休,短短几日便跨入练气五重天。 妖丹转化成法力被吸收时,沈琮察觉顾九龄明明已经疼得浑身痉挛,冷汗汩汩冒出,却咬紧牙关,只字不言。 此等耐力,便是他也为之惊叹。 若论绝世修真奇才,顾九龄当属头一甲子。 小道快马加鞭,一行人不日便抵达了山东边境。 “从山东一带过去,便是江南。今儿我等在此安营扎寨,明儿去驿站换了马匹赶路。”宋诚叫停车马,嘱咐几个随行的锦衣卫看好粮饷和赈灾所用的银子,便径直走向沈琮。 他们明面上是去收妖赈灾的,暗中却还得了景元帝一道密诏。 给援军再添一批粮饷,好叫太子早日得胜还朝。 “沈琮,你去巡视四方,若有妖魔,斩无赦。”宋诚瞥了一眼顾九龄,“你留下来,随锦衣卫一道守护粮饷。” 顾九龄和沈琮同时抱拳作揖:“喏。” 待宋诚悠哉悠哉去烤火温酒,沈琮摸出玉面龙骨扇,缓缓一步跨出,由光晕而去,径直入了前方山林之中。 眼下正值三伏天,外头炎热得很,这山林倒是别样的清凉。 甚至有一丝丝阴冷。 “妖气?”翕动鼻翼,沈琮缓缓挑眉。 宋诚定是察觉到了有妖出没,才叫他四方查看。 这妖气,似乎还是丙相妖怪。 看来传闻并非虚假,宋诚确有一手。 沈琮一掌排在离地一寸不到的虚空,掌中玉扇铺开一角,金光顿现。 “临兵斗阵,寻!” 从虚空捻来一缕妖气,融进金光幻化的阵法,沈琮看到金丝飞出,竟直直朝自己飞来。 窸窸窣窣的窜动,伴随着身后的邪祟之气陡然而生。 沈琮蓦然起身朝前跨出一步,一道黑影顿落他原先所在之处。 扭头望去,沈琮定睛一看。 这厮一身黑色长毛,活似个毛脸雷公。似猴非猴,身形魁梧雄壮,一双眼睛猩红无比,一瞧便是开了杀戒的妖怪。 “人面青兽,丙相四品,二百七十九年道行。”沈琮睨眼,眼中肃然一闪而逝。 是个棘手的妖怪。 风渐来,入林无声,似绝万物。 车队旁,头戴蓑笠的白衣公子哥儿眉心一动,缓缓睁开清冷的眼,朝前方密林望去。 已是卯时初,黎明方至。 沈琮一夜未归。 顾九龄微微蹙眉,缓缓握紧腰间佩剑,压住心头的一丝不安。 宋诚已经在指挥众者,整装待发了。 瞥了一眼还未出动的车队,顾九龄一步跨出,施展轻功朝密林快速而去。 一入密林,顾九龄便闻到了满天的血腥味,旋即入目的,便是一只倒在血泊里正在垂死挣扎的妖兽。 他再度皱眉。 来时密林安安静静,不曾有任何异样,这一入内,怎般变了模样? 顾九龄来不及细想。 他看到了单膝跪在不远处的那一袭玄色身影。 这身影一手握紧玉面龙骨扇,一手握紧插在地面的绣春刀,乌纱帽被打得歪七扭八,鬓发凌乱,赫然便是沈琮。 此时,沈琮低着头,气息若绝。 “沈云遮!”顾九龄目光一变,疾步过去,蹲下来正欲搀扶,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便迎面而来。 顾九龄低头望去。 沈琮的身下有一摊已经变成褐色的血液。 “沈云遮,醒过来!” 顾九龄的瞳孔一阵瑟缩,也顾不得自己素来看重的白袍,迅疾盘膝而坐,拉过沈琮的手便开始为他灌输灵气。 有了灵气滋润,沈琮终于不再奄奄一息。 他缓缓睁眼,入目一袭白袍,一怔之后,抬眸往旁边看去。 是顾九龄啊。 “顾安弦,你不要命了。”沈琮用余光瞥向那只还在挣扎的人面青兽,握紧绣春刀的手骤然发力,拔出深深入地的长刀,猛然朝前掷出。 长刀没入妖兽腹部,彻底斩断它的气息。 “是你不要命了。”顾九龄哂笑。 沈琮挑眉。 哟,面瘫小侯爷还会笑话他呢。 “车队快走了,我背你过去。”顾九龄说罢便要起身,却被一只黏糊糊的手拉住。 “我身负重伤,不宜在马车上调养。你将这个带给宋大人,说是我给那群边关将士的。”沈琮摇摇头,从乾坤囊取出一只瓷瓶,递了过去。 顾九龄接过,目光落在沈琮的手上。 大抵是握刀过紧,这手心竟有着深深的红痕,似乎下一刻便可见血肉。 “你们先走,我调养之后须臾便可寻到你们的踪迹。”他还未说话,沈琮便摆手示意顾九龄离开。 顾九龄拗不过沈琮,抿唇起身。 他走去将那妖兽腹中的绣春刀拔出,扔到沈琮旁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琮瞥了一眼这把沾血的长刀,伸手触及刀身,金色法阵顿现,捕捉人面青兽的气息,将之纳入系统。 “叮!恭喜宿主斩杀丙相四品人面青兽,获得三品增益丹一枚!” 脑海中系统冰冷机械的声音,打破了沈琮的最后一丝清醒。 这人面青兽实力强悍,沈琮从一开始便落尽下风,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不得已取出被系统重铸过的绣春刀,沈琮催动系统所能给予的全部法术,借着密林地形,才斩中了这妖兽命门。 到头来,他和妖兽皆是身负重伤。 人面青兽已经萌生灵智,在密林中布下阵法,阻绝妖气,叫外来者感受不到内里一分异样。 这也便是为何沈琮和妖兽打得激烈,外界锦衣卫却无动于衷的缘故。 顾九龄寻来时,他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有灵气支撑,他也没那劲儿打坐了。 一口血从嘴中溢出,沈琮晃了一晃,便彻底瘫软着倒下去。 在他昏迷之际,眉心散出一阵金光。光芒落地化大阵,竟和结界融成一气。 宋诚细数人马时,发觉顾九龄和沈琮不见了。 他的眉心狠狠一跳。 这俩祖宗! 第16章 半途折返,九龄相守(求不要养书) 宋诚收了花满楼送来平息众怨的银子,晓得沈琮出来的时候将所有的影卫留在了长安,听命鹤七差遣,调查人皮买卖一案。 他身边没带一个影卫。 当看到顾九龄一人从林中出来,气息未乱,衣角却染着一片血污时,宋诚便晓得大事不妙。 沈琮定然遇袭。 “沈琮呢?”宋诚一步跨出,径直来到顾九龄身前,往他身后望去。 “他让我等先去,不可耽搁行程。此物,乃是他托属下转交大人,说给边关将士。”顾九龄将握在手中的瓷瓶递过去,垂眸作揖。 宋诚一怔,将瓷瓶拔了塞子,倒一粒丹药,细细打量须臾,面色骤然一变。 这……这一瓶,居然都是最上乘的一品回元丹? 这些若是化水与将士们服下,便可叫之须臾恢复体力,七日不觉饥寒。虽只有一瓶,却足以能够分给每一个将士了。 在极度缺粮饷的情况中,这丹药是最珍贵的无价宝。 何况,良丹本身,便是千金难寻。 宋诚小心翼翼地收起丹药,将瓷瓶放在袖袍中,朝密林缓缓走去。 才迈三步,他便驻足不前了。 前方密林鸟鸣清脆,蝉声阵阵,溪水淙淙。 缓缓伸手,宋诚手指触及虚空之处,是一道无色的屏障。 若隐若现的金光,包裹整片密林。 宋诚微微眯眼。 听皇上讲,沈琮自幼便与仙家大能结缘,适才得以修真问道,拜入锦衣卫暗部,斩妖除魔。 只是这等阵法结界,瞧着并非似是凡界所出。 倒是有些,像异界而来。 天外有天,界外有界。 沈琮受伤,得怪他几分——他应该提前推演那妖怪道行的。 不过,眼下确不可耽搁行程,若晚去一分,锦衣卫的脑袋都得不保。这屏障既在保护沈琮的命,那么—— “出发,过山东!”宋诚不再踌躇,当即手腕翻动,捻诀在屏障上写下一道符箓,而后扭头大步流星朝着车队走去。 车随马动,将扬尘离去。 顾九龄在宋诚催促下,缓缓上了马车。 临去前,他回眸瞥了一眼那方树林。 那一双清冷的眼,随着马车一道摇摇晃晃。 星月高照,清风拂境。 密林之中。 四旁稀薄的灵气泛着温和白光,随徐徐而来的清风飘在玄衣公子上方。灵气一阵晃悠,慢慢凝成细雨,均匀落在公子的每一寸。雨水渗过衣袍,径直没入皮囊之中。 沈琮眉心一动,缓缓睁眼。 丹田饱满,溢出的灵力在筋脉横穿,不但为他开拓筋脉,还间接治了伤。 还好,留了系统的妙手回春,在他气息将绝时用了出来。 沈琮起身盘膝,开始闭目打坐。 彼时,一道白影乘月色纵马而来,停在屏障前。 白影伸手,手指竟直直穿过那道屏障。 微微一怔,白影迈步而入。 在他跨进密林的那一刻,便觉脖颈一凉。 “莫乱动,爷这绣春刀,可是不长眼睛的。”一道喑哑的低沉声音从前方传来。 “沈云遮。”白影佁然不动,缓缓启声,音如其主一般清冷。 是顾九龄? 沈琮放下绣春刀,挑眉打量着身前一袭白衣的少年公子:“你不是随锦衣卫去南疆了么?” 顾九龄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向掌心。 他竟然,可以化开沈琮的屏障。 “那半仙妖丹的主子来历不凡,可穿凡界内任意结界。你沿袭了它的妖法,它自然倾囊相授。”将绣春刀收入乾坤囊,沈琮取下腰间折扇,猛然朝地面打去。 金光四溢,阵法顿现。 将结界巩固一番,沈琮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道结界,乃是他全身法术凝结而成。 他没有使出第二次的力气了。 “顾安弦,我去沐浴小憩一番,你留神四方,还有妖怪在暗处。” 闻言,顾九龄抬眸,望着玄色身影朝林中小溪走去,下意识悄然握紧腰间佩剑。 他确是不大放心沈琮,适才半路道别宋诚纵马折返。 眼见沈琮无碍,顾九龄便微微宽了心,绕着结界边缘走动。 不知不觉,已是子时末,丑时初。 密林唯闻蝉鸣,不见虫鸟动。 顾九龄浑无睡意,清冷的目光落在结界之外某处,顿时凝住。 目光所至,乃是一株参天大树。大树侧旁,有一团诡异黑气飘忽不定。 在顾九龄望去时,那黑气化成一只面色惨白的厉鬼,朝着自己扑过来。 可惜才碰上那结界,厉鬼两只森白的手便冒出一阵青烟。 厉鬼惨叫着松开手,意识到前方有结界,便朝后方退离逃跑。 顾九龄微微眯眼,纵身一步跨出屏障,祭出长剑朝前方俯身斩过去。 长剑被沈琮开了光,既可杀人,亦可斩妖。 当剑身没入厉鬼背部的一刹那,它瞬时化成一团青烟散去。 顾九龄收剑入鞘,缓缓转身。 入眼一袭玄色长袍,长袍被这公子哥儿随意劈在身上,露出一身小麦色的肌肤。 未干的三千长发随意散落在肩头,公子哥展开玉面龙骨扇摇了一阵,挑眉一笑:“爷的身子不是给你馋的。” 顾九龄收回视线,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第一剑便斩了一只丁相三品的鬼,资质不错,不愧是爷的徒弟。”沈琮骤然收了折扇,一把将顾九龄拉进结界。 晚间微凉,晨霜渐显。 “待天明,我等便启程追上大军。那瓶丹药,你可给宋诚了?”沈琮随意坐下,用法术收来些柴火点燃,眯眼惬意地烤起火来。 “嗯。”顾九龄淡淡颔首。 沈琮便也不再说话。 那些皆是系统赠与他的一品回元丹,也是以他现在资质,仅有的可以拿出来的丹药。 神识入内查看丹田,沈琮赫然发现自己的丹田竟在自个儿不断补充灵气。 大抵也是系统所为。 如此也好。 沈琮喟叹一声,抓起一根草衔在口中,仰头倒地,双手做枕,开始闭目养神。 顾九龄看着他这小纨绔的模样,嘴角微微抽搐。 早前听同行的几个锦衣卫讲,秦王和太子皆是先后所出,太子颇得皇恩,秦王却与皇上离心,自幼不得盛宠,任其成长,从不以皇族之名拘束。 而今一见他这模样,虽有几分矜贵的气度,更多确是那江湖中的不拘洒脱,倒确实可信。 第17章 赈灾济粮,宋诚显威 自古帝王多薄情,王庭之下,似也没有真正的亲人。 念及此,顾九龄望着沈琮的目光,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怜悯。 天明时,沈琮睁眼,两目炯炯有神。 休憩一晚,丹田内的灵气回来了九成,修为也自行朝上涨了一番,虽不及三重天,却也达到了二重天的后天之境。 他缓缓起身,看向身旁的白衣公子哥儿。 顾九龄一身麻衣如雪,抹额间半轮明月在微醺暖阳里分外剔透。他如是闭目盘膝打坐,即便不动也自成一景。 不过,沈琮却在关注着顾九龄体内,那两道相互制衡的妖术和法力——二者明明相生相克,却融洽地共存一体,井水不犯河水。 真是奇怪。 大抵是沈琮的打量过于明显,顾九龄眉心一动,缓缓张开清冷的眼,望向前者。 “他们已到江南。”沈琮起身打理一番行头,将乌纱帽稳稳系住,捻指算了算,而后化开结界扭头瞥来,“牵马走吧。” 顾九龄起身,往林外走去。 入目所至,竟是一具被吸干了精气的干瘪马尸。 是昨日那只鬼。 “它功德圆满,来世便可投胎为人。”沈琮忽而走来,拍拍顾九龄的肩膀,“顾家安弦,我带你走。” 说罢,便一手取下腰间玉面龙骨扇,一手抓起后者衣袖,而后朝前跨出。 金色光晕顿现,二者入内,眼前竟变作另一番天地。 天色阴气沉沉,地面满是参差不齐的水洼。四方明明山清水秀,却给人别样的森冷之感,仿若此方乃是邪祟之地一般。 这里,赫然便是江南。 而沈琮和顾九龄前方那群人,正是在赈灾济民的锦衣卫,以及当地官兵。 瞥见凭空出现的二人,锦衣卫们面色麻木,习以为常,倒是那些个官兵,头次见到活生生使出了法术的灵修,顿时激动得语无伦次。 “莫失了身份,还不快见过秦王殿下。”为首的一个领队认出沈琮,垂眸捂拳咳嗽一声。 他便是天朝皇族里,唯一的灵修秦王殿下? 一众官兵心头一惊。 “卑职见过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官兵们回神,迅疾跪地作揖。 “在外我只是锦衣卫,无需以殿下之名相称。”沈琮浑不在意地摆手,示意他等起身,扭头望向不远处在那里同百姓问话的宋诚。 宋诚左手拎着一只鸡,右手提着一只鸭,脖子上挂了一串土鸡蛋。若非这一身玄色飞鱼长袍,沈琮险些将他当成乡下来探亲的了。 钱塘江发大水,庄稼尽毁,颗粒无收。百姓们已经饿得瘦骨嶙峋,他这位好大人却还刮得出来家禽。 沈琮摇了摇头,随着锦衣卫一道去寻了当地知府开仓济粮,一面拿出粮食救济灾民,一面去查看那洪涝之源。 “如此说来,那妖怪早在半年前便蠢蠢欲动,被道士镇压无果,这才现世引发洪涝?”这厢,宋诚听罢那百姓所言,微微挑眉。 “正是。当日草民随那前来寻查的钦差大臣查看庄稼时,那妖怪便苏醒过来,而后引来钱塘江洪涝,淹死众多乡亲,捡走了他们的尸首尽数拆骨吃入腹中。” 说话的人老泪纵横,浑浊的泪和着脸上泥沙一起滚落。 宋城将鸡鸭塞给这老人,拍拍他肩膀宽慰道:“这些拿去烧了吃吧。至于降妖,交与我等即可。” 老人看着手中的家禽,总觉着有些眼熟。 蓦然瞥到鸭子身上一块烙印,他猛地一哆嗦。 “这是……黄员外的?”老人的身子下意识颤抖起来。 “方才我登门探望了一番。黄员外人到不惑,却身子精壮,想来也不需要这些家禽。他奉与本官,本官也不好这口,便都与你等回家吃。” 宋诚说罢,便扭头望向不远处的那位男子,面带微笑,“是吧,黄员外?” 那里站着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男子身形肥壮,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混似个铜铃,头上那顶乌纱帽,叫他瞧上去颇有几分灶王爷的姿态。 见他望来,忙谄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大人若觉着草民家禽不甚合口,草民便命厨子做些江南膳食款待诸位大人。” “合该如此。”宋诚理所应当地点点头,吆喝一众锦衣卫,还有那些官兵,随着黄员外浩浩荡荡去了府邸。 等到沈琮和顾九龄带着几个锦衣卫,推了几车粮食回来时,发觉只有秦铮尚还在那里派粮食。 “人去哪了?” 沈琮望着空空如也的大棚,蹙眉问道。 “都在黄员外家吃山珍海味呢。”秦铮忙得火热朝天,嘴却空出来说了一句话。 沈琮见状,同顾九龄及几个锦衣卫上前搭手。 小半晌下来,领米粮的人总算散了一些。 彼时,一阵强烈的震动从远处传来。 “发大水了!发大水了!乡亲们快跑啊!” 远处一个背着竹篓的年轻人面色苍白,慌慌张张朝这里跑来,铆足劲四面大喊。 人群皆乱,来不及收拾细软,便拖家带口地跑向不远处高山山坡。 沈琮朝前看去,微微睨眼。 妖气…… 彼时,宋诚带着一众锦衣卫和官兵已经吃好喝好,悠哉悠哉走了出来。 听闻发大水,宋诚面色不改地指挥锦衣卫和官兵,带着乡亲百姓井然有序撤离。 瞥见不远处的沈琮三人,宋诚蹙眉道:“莫在那里碍手碍脚的,还不退下。” 沈琮挑眉,依言作揖,同顾九龄和秦铮一道退离至不远处山巅。 也好,叫他看看这位指挥使的实力如何。 山洪夹杂着泥沙树木碎枝席卷而来,有若一只身形巨大的水怪。飓风不知从何处飘来,叫这山洪似一艘扬了帆的大船,激流通进,恐怖如斯! 眼见洪水越来越近,那一身玄色飞鱼长袍仍旧佁然不动,瞧得高山上的百姓们提心吊胆的,连呼吸都不自觉微微屏住。 再道宋诚,感受到山洪之间的磅礴妖气后,便缓缓闭目,两手飞快结印,口中吟诀。 “敕天地镇妖,急急如律令!” 宋诚倏然睁眼,眼中金光一闪而逝。 他伸手朝前拍去,虚空金光乍现,狂风四起,吹得宋诚衣袍鼓鼓作响! 那金光迅疾演变成一道方圆数十丈的阴阳八卦阵,以一己之力硬生生阻住了汹涌而来的山洪。 地面颤抖愈烈,一道阴沉的声音,自山洪之中传来。 第18章 秦淮河夜,偶逢陈新 高山一端,沈琮驻足远望。 阵法之后,只道山洪高立而起,骤然化成一只骷髅头模样,以头顶冲击阵法——这力道之猛烈,竟叫阵法裂开两条大缝。 “锦衣卫听令,布天罗地网!”微微眯眼,宋诚朗声大喝,手中的结印愈发眼花缭乱。 原本正在山头守护百姓的一众身着玄色飞鱼长袍的锦衣卫听得宋诚所言,齐齐一步跨出。只是须臾功夫,十数人便来到后者身侧。 见状,顾九龄也要上前,沈琮伸手,将他阻拦下来。 “为何不得前去?”顾九龄不解。 “因为我等,还不够资格。”沈琮微微摇头,指指他们三的衣袍。 秦铮见这小侯爷似有所不解,便干脆同他讲起锦衣卫来。 天朝锦衣卫制度,沿袭前朝大明。 前者那些都是玄色飞鱼长袍,位属他们之上,他们现下在衙门上工,属无品小官,只能和下属穿玄色斗牛长袍。 待到有了品阶之后,便可改换玄色飞鱼长袍,若得皇帝亲赐,便可穿上蟒袍,享无上荣耀。 倘若越阶身着非本阶衣袍,便会被视为不从主令。 锦衣卫中,不从令者,皆施以重刑逐之。 顾九龄听得秦铮所言,若有所思。 原来锦衣卫,和军中制度一样森严,不容侵犯。 这厢,一众锦衣卫现身,手腕反转,一道口中吟决。 一道一道的金光在他们掌心浮现,飞上虚空化作长丝。长丝纵横交错,连接成网的一刹,宋诚骤然大喝,一掌朝前拍去。 大网顿收,竟将山洪统统包裹吸纳,连带着那阴沉恐怖的吼叫也敛入其中。 山洪骤退,被席卷的房屋却已毁坏,不成模样。 宋诚抬手撤回法阵,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随手抹了一把面上冷汗,他再度结印,将天罗地网化作一只锦囊圆球,纳入掌心。 圆球剧烈颤抖,似在垂死挣扎。 宋诚咬破手指在圆球上写下一道符箓,符箓化作金光融入其中,那圆球散出一阵青烟,便颤抖着沉寂下来。 将圆球抛给身旁的锦衣卫,宋诚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而鼻翼翕动,目光一变。 黄员外家有妖气! 一行锦衣卫踹开紧闭的木门,径直闯入大堂。 沈琮和顾九龄跟在宋城后方,见后者抬手,便停下脚步,目光却随着一众锦衣卫往里方望过去。 尸横遍地,皆被咬穿头颅而亡——熟悉的手法。 又是猫鬼。 沈琮缓缓摩挲下巴。 “封锁此地,转移尸体,寻找妖物蛛丝马迹!”宋诚冷声启唇。 他的眼中蕴含着一丝怒气。 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好大的胆子! 听闻黄员外满门皆亡,百姓们前来围观的时候,不忘指指点点,却都是暗地咒骂的—— “那黄员外霸占我等良田,素日里又克扣长工税钱,活该灭门。” “虽然惨了些,但我只觉大快人心。长工又非是奴隶,他把自己当土皇帝呢。我家栓子在他手底下上工,三年就没了命。我可怜的孙子哦!” “是啊,我家老头子耕他家的地,四亩田一年收的粮食,都还不够我们两口子糊口的。” “……”“……” 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沈琮忍不住挑眉。 原是一方毒瘤子,自个儿当着太岁爷呢。 “沈琮,顾九龄听令。”前方宋诚忽而启唇。 “属下听令!”沈琮同顾九龄同时一步跨上前,朝宋诚作揖一拜。 “南疆战事在即,本官命你二人送军饷,明朝一早出发,万不可延误!”宋诚将一块令牌递给沈琮,“随太子殿下一同返京,不得私自折返。” 沈琮接过令牌,微微蹙眉。 莫不成,那只妖怪只是一道分身? “那妖怪凶悍异常,可引来山洪,绝非泛泛之辈。你等实力不济,便老老实实护送军粮。若出了岔子,本官唯你二人是问!”宋诚说罢,便挥挥手,将二人赶出黄员外府。 沈琮抽了抽嘴角。 罢了,还是去护送军粮吧。 说起来,也有许久未见他这皇兄了。 “顾安弦,你可识路?”敛起思绪,沈琮侧眸,看向身旁清冷的小少年。 “早年同家父去过一趟南疆勘察长城地形,正在如今太子军营附近。”顾九龄颔首。 抛了抛手中令牌,沈琮忽而朝前走去。 “我去沽一壶江南好酒,再赏一番江南花魁风姿。”沈琮一边说,一边朝着顾九龄摆手,“小孩子家家,快些回去收拾行囊。” “庸俗。”顾九龄面无表情地扭头,回了驿站。 夜间的金陵城,可谓是灯火通明,比起长安,有胜之而无不及。 秦淮河上画舫此起彼伏,琵琶声声慢。 某隅高墙上,一道金色光晕忽生,走出一位一身玄色斗牛长袍,头戴乌纱帽的公子哥儿。 沈琮纵身跃到屋檐,恣意坐下,举起一只酒坛,仰头大口痛饮。 江南酒也妙,江南美人儿也妙。 悠闲之余,沈琮开始思索那黄府猫鬼案。 猫鬼非是一朝一夕便可豢养出来。且古法自隋唐以后便已经失传。方才在黄府寻找妖兽蛛丝马迹时,他看到了一撮黑色猫毛。 和那一日在诏狱看到的一模一样,气息亦如是。 灭门案里那具猫鬼尸首,也有一撮黑色猫毛,只是毛色枯燥,瞧着已经有些年头了。 “殿下好兴致啊。”正在沈琮深思之际,一道慵懒的声音蓦然传来。 沈琮侧眸,瞥见一袭斗笠,单足立于屋檐一角。 这公子哥儿生得面若桃花,一双眼睛尤为机灵,浑似一只玉面狐狸。 “几年不见,你小子轻功见长啊。”沈琮笑了一声,祭出一壶酒抛过去。 公子伸手接住,纵身一跃来到沈琮身侧,随他一道恣意坐下,拔了塞子悠哉悠哉地喝起来。 原来,这公子哥儿名唤陈新,乃是江湖鼎鼎有名的侠盗,一身轻功出神入化,曾在武林大会引来诸多老前辈感慨,自愧不如。 “江南风景秀丽,我来这里相一位姑娘娶回家。”陈新咧嘴一笑。 “鹤七可有同你联系?”沈琮颔首,忽而问道。 “有,先等小爷饮茶先。”陈新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壶温茶,放下酒壶,大口痛饮。 第19章 抵达长城,兄弟相会 “茶有酒香?”沈琮晃了晃手里酒壶,挑眉。 “爷这是上好的大红袍,自然香的紧。好了,说正事。”陈新放下茶壶,目光多了一分肃色,“暗门情报显示,人皮买卖数十年前便已出现,且范围甚广,涉及天下各国。我说殿下,你当真要查?” 他并非仅仅只是一个侠盗。 他还是闻名天下的情报机构,暗门门主。 当年沈琮出门寻仙,遇到陈新同之结为好友,便晓得了他暗门门主的身份,却一直未曾动用这等关系。 直到遇上这起人皮买卖,他想起当年南下认识的那位轻功高手,便将联系的法子给了鹤七,让鹤七去联系陈新,帮忙调查此事。 “人命关天之事,为何不查?”沈琮慵懒地撑着砖瓦,静静倾听琵琶曲,目光却清明而坚定,“我要抓住凶手,严惩不贷!” “殿下可真是包青天再世呢。”陈新咂舌一叹,“好,我这便去调动江南一带的暗门势力调查人皮买卖一案。” 他倏而起身,提着茶壶对沈琮抱拳作揖,而后咧嘴一笑:“殿下,回见您嘞!” 说罢,便纵身一跃,只道衣诀翩飞,这身形高瘦的公子哥儿就融进奢靡的夜色之中。 秦淮河畔,不知是谁家花魁唱起了秦淮景,沈琮听着,想起最初那一世,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不自觉跟着哼起小曲来。 “我有一段情呀,唱把那诸公听——” 翌日寅时末,沈琮早早洗漱一番,便同顾九龄,运着军粮,从官道悄然离去。 又行三五日,二人协力斩了一批前来抢官粮的山贼,终于抵达南疆长城,太子驻军一带。 适逢斜阳西下,主帅营帐内,一群身着战铠的将士,正在观摩那大理边疆险峻山脉一带的地图。 “殿下,末将以为,大理边境玉龙山常年飘雪,渺无人烟,若从那里偷袭过去,许可破城得粮。”一位头发凌乱,目光凌厉的将军剑指一方山脉,看着身前的年轻将军。 年轻将军一身明光铠,青丝玉冠高束,头戴红布抹额。一双长眸温润坚毅,一身气度似那霁月清风,与这充满肃杀的边疆那样不和。 若是再细看,便会发觉,这位将军和沈琮有八分相像。剩下的两分不同,便是二人气度。 是了,这位将军便是天朝太子沈瑨。 “不可。探子回报,玉龙山脉极其险峻,夜间常有狼群出没。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敌军注意。”沈瑨摇头,继续看着那边境地图,开始思忖反攻路线。 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外头忽而急急跑进来一个小兵,对着诸位将士抱拳作揖,激动朗声道:“报!秦王同定国候送数万斤军饷前来支援我军,现已抵达驻军一带!” 阿琮来了? 定国候也来了? “快快随本太子前去迎接!”沈瑨心头一喜,忙走出主帅营帐。 南疆斜阳甚美,晚风徐徐而来,旌旗飘扬。 沈琮同顾九龄立于军营之外,见到那如珠如玉的身影急急而来时,俱是上前俯首作揖:“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唤我皇兄即可。”沈瑨忙扶起沈琮,上下打量他,不免感慨道,“许久不见,阿琮清减了。” 又看向顾九龄,沈瑨发觉非是顾元甲,先是一愣,这才想起前一段时日听闻的顾氏灭门惨案,不免唏嘘叹惋。 如此好的良臣虎将,便陨落在大妖之手。 “辛苦你二人,万里迢迢来南疆送粮。父皇不晓得多派些个兵马。”沈瑨拍了拍他二人的肩膀,转身看向身后紧跟着自己的将军,“张将军,传令下去,今日烹牛宰羊,犒劳三军!” “末将遵命!”那头发凌乱的将军抱拳作揖,扭头离去。 沈瑨命一众将士安置粮饷,这才将沈琮二人引入主帅营帐,命下属取来他床板下珍藏的两坛酒,拿了三只大陶碗斟满。 “阿琮,且尝尝皇兄酿的烈酒,可还对你口味。”沈瑨正坐上方,端起陶碗,朝沈琮举了举,又朝顾九龄举了举,微微一笑,“小侯爷也尝尝。” “多谢殿下。”顾九龄垂眸,同沈琮二者一道大口痛饮。 沈琮放下大碗,赞许一番,瞥见前者这洒脱豪迈模样,不免挑眉。 原来和皇兄一样清风霁月的定国小侯爷,也会豪爽如斯。 “阿琮此番前来,不知几时归去?”沈瑨放下陶碗,忽而问道。 “宋大人命我二人同皇兄一道折返。”沈琮微微一笑,“皇兄几时击退大理,我便几时可回长安。” 想起甚么,又祭出一个瓷瓶,递了过去。 “此乃我炼制的丹药,化开服下,可叫军中士兵七日不觉饥寒。”他本是想让宋诚代自己送来的,奈何宋诚又派了他去,还将这丹药还给了自己。 于是,沈琮便自个儿带了出来。 “好,那皇兄便早些击退大理,你我一同还朝!”闻言,沈瑨当即收了瓷瓶,一拍桌案,迅疾传来几位不喜饮酒的将士,商议反击大理事宜。 夜朗星稀,明月高悬。 沈琮在附近小溪沐浴一番,觉着闷热,便随意披了一件长袍,来到军营外头。 不远处稀疏小林中,隐约可见一白衣少年。 这少年负手持长剑,临风而立。 一片枯黄的树叶随风落在少年肩头,少年忽而挽出剑花,开始挪动身形。 一步一出剑,一剑一落叶。 当少年随剑身扭头时,立定不动的沈琮正对上他布满寒霜的眼睛。 沈琮祭出乾坤囊中的绣春刀,一步跨出,从金色光晕入内,径直来到少年身前,长刀一斩,凌厉的气势顿时扑面而去。 顾九龄目光一凌,迅疾持剑迎上,以浑厚内力挡住这刺向他命门的一刀。 “好身手,再来!”沈琮一笑,再挥手中长刀。 顾九龄也不留情,拿了九成内力同他打斗。 刀剑相撞间,沈琮不经意滑过前者发簪,竟一下斩断这白玉簪子,叫顾九龄一头青丝倏然落下。 这少年郎本便是个雌雄莫辩的容貌,夜间白衣散发,虽尤甚清冷,瞧着却颇有几分女儿家模样。 “沈云遮!”顾九龄快速收剑后退,咬牙瞪着前者。 “纵横沙场的小将军,原来也是一个美人胚子。”沈琮浑不在意他这吞人的寒凉目光,咧嘴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支白玉簪扔了过去,“顾家安弦,爷对男的不感兴趣。” 第20章 大理兵败,凯旋班师 顾九龄接住玉簪绾起长发,冷冷瞥了一眼这似个纨绔一般的王爷,扭头离去。 沈琮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戏谑之色缓缓收敛,转为旁者瞧不懂的深邃。 顾安弦身上的妖术与法术,似乎是有人刻意而为之,仿佛在替他隐藏着什么东西。 究竟是什么。 摩挲下巴,沈琮也推演不出什么头绪,干脆就地打坐,借助此方天地灵气开始修炼。 大抵江南灵气浓郁的缘故,沈琮发觉,自己的筑基二重天,终于有了朝三重天迈步的迹象。 不像某位侯爷,生来得长天眷顾,修炼可谓是如鱼得水。 想必不出数月,他便可以赶超自己这位引他入门的师傅咯。 翌日清早,一支身着轻装的弓兵在黎明初升时,悄悄从玉龙山脚下摸了过去。 沈瑨立于长城之上,目送弓兵远去,温润的眼里倒映出飞扬的旌旗,以及初升的霞光。 他的身侧,立着两个身着玄色斗牛长袍的公子哥儿。 “小侯爷,此计可成?”沈瑨缓缓启唇问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顾九龄亦是目送弓兵远去,一身清冷犹在,眉眼间却已不觉露出战场独有的运筹帷幄,这般少年老成的模样,不由引来沈瑨侧目。 “何出此言?”沈瑨挑眉,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大理将军段正擎疑心甚重,行事仔细。玉龙山脉险峻,傍于大理边疆,乃是天时之利地。若顺利渡过玉龙山,由此处偷袭敌军,势必可破其边疆。” 顾九龄感受到来自上位者的威压,面色泰然自若,“殿下能想到这点,老谋深算如段正擎,自也会想到。昨夜小臣观那方,有寒铠磨刀,铁骑窜动之声。想来,是有重兵把守。” “那为何,侯爷还要命本太子发兵,从玉龙山偷袭?”沈瑨再度挑眉。 “此,便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段正擎自负聪明,算准我等心知他会重兵把守险要之地,从而放松其他要塞。我军从平原要塞攻去,正中他之下怀。” 说及此,顾九龄微微勾唇,“只是,他自负过了头。” 段正擎以为他们会放弃险渡玉龙山,从平原攻打大理边塞,便派了重兵把守其余几方。那险峻之地,所谓的重兵,不过草木皆兵,唬人的噱头罢了。 弓兵服下了沈琮带来的丹药,增强体力后,从那里过去,换上便衣假装难民,按他所使计谋去蒙骗几个将士,便可悄然混入城中,届时内呼外应,天朝二十万铁骑攻城,段正擎必定来不及撤兵守城。 此,为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大理挠北,只是时机问题。 “从前便听闻先定国候南征北战,麾下世子,小将军顾九龄有昔年卫青霍去病之战神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并非浪得虚名。我天朝有你,实乃大幸!” 沈瑨忽而朗声大笑,拍拍顾九龄的肩膀,忽而侧眸,看向旁边一脸赞许钦佩的将军,肃穆道,“传令下去,全军严正以待,随本太子杀向大理边塞,活捉段正擎!” “末将领命!” 沈琮看着自家意气风发的皇兄,看着他额头上的红色长带,目光微微恍惚。 古往今来,战场都是给将士青史留名的地方。 抛头颅,洒热血。 南征北战,戎马一生。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只言片语,便是史书上的一场惨烈激战。 殊不知,覆盖在这寥寥几句之下的,是何等血腥哀凉的惨烈战场。 史书记载,天朝景元十年,八月末,适逢三伏。 太子沈瑨,以定国候顾九龄之计,声东击西,率二十万铁骑,大破大理边塞,活捉将领段正擎。 大理不敌,甘愿俯首称臣,纳贡天朝。 此一战后,太子沈瑨扬名天朝。 九月初,大军凯旋,班师回朝。 长安街上,百姓掷果盈车,由衷对着军队前段,那御马而行的年轻公子哥儿跪地叩拜。 “恭迎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瑨笑着左右回应,如珠如玉,泰然自若的翩翩君子模样,引来一大片闺中女娇娥的芳心暗许。 太子殿下弱冠有三载,府中却只有一位太子妃,连个通房侍妾也不曾纳入。素日里,太子和太子妃举案齐眉,乃是长安一段佳话。 这等清雅自矜者,纵是嫁他为妾,也不觉着亏啊。 更何况,殿下乃是当今指名道姓,未来天朝的君王。 一朝入宫,荣耀满身。 何乐而不为呢。 皇宫前,景元帝率文武百官,亲迎沈瑨还朝。 军队遥遥而来,井然有序地停在皇宫正门口。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金安。”沈瑨落马,战铠摩擦声响,格外清晰。 他俯首作揖,后面的沈琮和顾九龄,也跟着一起落马作揖。 “微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元帝一步上前,扶起沈瑨,拍拍他的肩膀,面上带着老父见子独有的慈祥:“驻守边疆半载,苦了你了。” “守足下之土,乃是儿臣本分。”沈瑨垂眸,面容不卑不亢。 “在外论君臣,在内称父子。爹给你摆了庆功宴,犒赏分封诸位将士。”景元帝拍拍沈瑨的手,正要往里走,忽而顿住脚步,回头又问,“段正擎,同那大理质子何在?” “皆在马车上。”沈瑨作揖。 “质子送入驿站,派一队禁卫军看守。至于段正擎——”景元帝想起这些年来大理骚扰南疆,南疆百姓流离失所的事儿,目光渐冷,“来人,将他打入天牢,严加看守!非朕允许,不得动用重刑。” 说罢,便同沈瑨一道去了御书房。 在景元帝离去之后,立即有几个将士,去马车前押着段正擎走向刑部天牢。 又不过多时,赶来一队禁卫军,护着马车去往长安驿站。 这质子乃是大理皇帝最宠爱的皇子,自诞世便被立为太子,因着年幼懵懂,便被天朝要求作为质子带到长安扣押,非景元帝亲令,不得还朝。 沈琮望了一眼马车离去的方向,扭头走向都尉府。 顾九龄缓缓跟上。 “近来多加留意驿站,大理皇帝野心勃勃,断不会轻易俯首称臣。”沈琮压低声音,同顾九龄说道。 顾九龄颔首。 第21章 宋城受伤,蹊跷大妖 都尉府大堂,一众暗部锦衣卫集聚,目光肃然地望着正中央。 沈琮同顾九龄进来时,明显觉察到这紧张的氛围。 恰逢秦铮望来,瞥见二人,赶忙悄悄走来,对着他们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伯仲兄,何事如此肃穆?”沈琮颔首,传音入密询问起来。 伯仲是秦铮的小字,在他拜入暗部之后沈琮为他起的。 “那一日头儿去捉拿钱塘江大妖,大妖重伤了头儿——咱众目睽睽之下,那妖怪给逃了。现下头儿适才赶回都尉府,正借着顾家祖宗的绣春刀祛除妖气呢。云遮,你可别出声儿啊。还有那位小侯爷。” 秦铮指了指被锦衣卫围起来的宋诚,看看沈琮,又看看顾九龄,对他也传音入密道。 闻言,沈琮蹙眉。 那妖怪,撑死不过五百年道行。 宋诚已有元婴之境修为,同那厮斗起法来,应是游刃有余的。 岂会落得如此狼狈下场。 “都退下吧,本官无碍,只需要静静调养。”此时,前方蓦然传来一道嘶哑低沉的声音。 是宋城发话了。 一众锦衣卫退下,唯独沈琮三者留下。 宋诚抬眸,青白的脸顿时映入沈琮眼帘。 “那只妖怪,非是五百年大妖。”沈琮打量着宋诚的脸色,缓缓启唇。 宋诚瞥了一眼沈琮,颔首后,眉间露出一缕凝重:“当日,我确实收下了那只发水引来洪涝的妖怪,也灭杀了猫鬼。” 只是入黄府勘察猫鬼踪迹时,发现了另一只妖怪的踪迹。 且,那妖怪是追寻着锦衣卫的气息而来的。 “那只妖怪未曾偷袭百姓,在同我等打照面时,布了结界,打算悄无声息地倾数轰杀。若非那只是一道分身,我又拼了全力,今儿你二者怕是见不到我了。”宋诚说到此,不免感慨起来。 那只妖怪已经位列甲相,只是杀气甚重,一看便知非是良妖。 “待我得空了,去查查北镇抚司妖魔录,看看可有那只妖怪的文案。”宋诚喝了一口热茶,缓缓启唇。 都尉府有一本记载世间妖魔鬼怪的天书,因为出现时间乃是北镇抚司时代,是以又称为北镇抚司妖魔录——因天书乃是上界仙人所赐,是以同绣春刀一起,被奉被为镇府之宝。 顾九龄在听闻妖物杀人之法时,目光一颤,蠕动唇角。 忽觉袖袍一动,原是沈琮暗中拉了拉他。 “稍后我以法术回溯,你莫问他,叫他好生歇息吧。”沈琮面色不改,浅浅传音入密。 顾九龄踌躇,缓缓垂下眼睫,将未出口的话咽回了腹中。 从都尉府出来后,秦铮拍了拍沈琮的肩膀,递上一只锦囊。 “云遮,此乃那大妖分身逃窜时留下的东西,反正我留着也无用,索性与你。” 接过锦囊,沈琮闻言,朗声一笑:“知我者,莫若伯仲兄也。” “我都同你出生入死数载了,还不晓得你那些小心思?”秦铮说着挑起眉头,目光在顾九龄和沈琮二者之间来回窜动一番,面上突然多了一分古怪的笑意。 沈琮眼角抽搐。 这混小子,一天到晚想些劳什子玩意儿。 “云遮,不请我喝一壶好酒么?”秦铮又挑眉,眼底揶揄清晰可见。 “自己沽酒去,爷有要事。”从袖口摸出一锭银子,丢了过去,沈琮扭头拉着顾九龄,直接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入内,径直去了秦王府。 沈琮这一走,引来好几个百姓的惊叹。 秦铮撇嘴。 罢了,不酸了,沽一壶好酒去看花魁去。 念及此,秦铮悠哉悠哉回家换了身便装,抛着银子去寻觅酒家了。 秦王府内。 鹤七一早便听闻沈琮回来,便守在沈琮院落前。 见到二者,鹤七俯首作揖一拜,而后递上一卷羊皮纸:“殿下,陈公子送来的密辛,还请殿下亲启。” 鹤七口中的陈公子,自然便是陈新。 动作这般块? 沈琮挑眉接过羊皮纸,也不顾及顾九龄,打开细细一瞧,面色顿时沉了下去。 这卷羊皮纸上,所写内容乃是人皮买卖案中,一位伢子数年前的口供。那伢子数十年来,操办这一行业,不慎露了马脚被当地官府通缉,遇见暗门,便记下此事。 那些被剥了人皮的,皆是年轻貌美的姑娘。剥了人皮,还要将脏腑一道发卖。人皮落下,挖空脏腑之后,人魂便会被施以符箓束缚,养成厉鬼,被迫镇守此地。 而今算来,被发卖的人皮,已经不计其数。 也便是说,被残害了的姑娘,早已非是寻常统计便能数清的。 沈琮缓缓握紧手掌,掌中羊皮顿时化作齑粉,从掌缝落到地上。 “鹤七,继续查。”他垂眸,望了一眼地上齑粉,眸中冷光乍现。 既然他存在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他便要竭尽所能,尽力减少罪恶和杀戮。 哪怕于这个年代而言,他所阻止的,根本微不足道。 “属下遵命。”鹤七作揖一拜,扭头离去。 “人皮买卖案后,有妖邪作祟。”彼时,一直缄默不语的顾九龄,缓缓启唇。 沈琮颔首。 他闭了闭眼,心头难得烦躁起来。 灭门案未定,又来一桩人皮买卖案,且牵扯甚深,范围甚广。 罢了,好好查案吧。 “你不是想晓得那只妖怪么,随我来。”叹出一口气,沈琮睁眸,明亮的眼底倒映着顾九龄的一袭玄色斗牛长袍。 以及,顾九龄格外清澈的眼睛。 这样干净的眼睛,纵有一朝跌入尘泥,也会淤泥不染吧。 沈琮如是暗叹,转身走进院落。 顾九龄迈步,同他一道入内。 沈琮院落名唤云斋居,一入其内,顾九龄便察觉到内里浓郁而充沛的灵气。 他不动声色地四下观望,眼神微动。 虽然出身沙场,但自幼起,顾元甲便也传授顾九龄道教奇门遁甲。虽不是很精通,他到底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阵法改风水,引灵气养一地。 风水格局……沈云遮会的,还真不少。 “此处我设阵法引灵,方便修炼,莫要多想。”回眸瞥见顾九龄眼中深意,沈琮失笑,“顾家安弦,我要布阵回溯,且退离些。” 第22章 回溯过去,疑见真凶 顾九龄颔首,退离至角落一隅。 “记好了,我只念一遍。” 沈琮说罢,立定庭院中央,抽出腰间折扇,打开秦铮给的锦囊,缓缓闭目,开始吟唱法诀。 声音清亮,朗朗上口。 言出法随,锦囊随着一道地上飞出的金光飘悬在虚空,朝沈琮天灵盖释放出一缕血色灵力。 只见那四方灵气浮动,朝沈琮奔涌而来。 灵气化作肉眼可见的云雾,打着旋儿沉在他一袭玄色长袍之下。云雾又化金阵,金阵再浮水幕。 水幕出,回溯大阵成。 吐出一口浊气,沈琮缓缓睁眼。 “顾家安弦,记住了么?”沈琮侧眸,瞥向角落的玄色身影。 顾九龄再度颔首。 “走吧。”沈琮便也不再多问,放开神识,化出人形朝水幕走去。 一步来到阵法中央,顾九龄放开神识,跟着沈琮一道走入水幕之中。 时光回溯。 被洪涝洗刷过的黄府,四处皆尘。那边角一隅,甚至还有一两条蹦跶的大鲤鱼。 沈琮二人跟着宋诚四处走动,直至某一刻,宋诚忽而僵住身形。 “锦衣卫听令,立即退出黄府,隐匿气息!”他盯着前方虚空,袖袍之下手腕翻动,掐指一算,顿时面色大变,迅疾捻诀四方传音入密。 锦衣卫们虽有不解,却还是照做,依言隐匿修真气息,施展轻功从黄府离去。 宋诚沉声一喝,放开自身修为,灵魂威压夹杂着风尘,顿朝四方飞散。 “何方妖孽,还不速速现身!”他盯着前方,手掌翻动,暗暗结印。 也是这时,沈琮看到了那前方虚空一阵波动。 结界落,万物皆不可入。 一道身影从虚空显形,身遭为墨紫邪气覆盖,却叫人瞧得清楚,内里是个身形姣好的女子。 身影踏风凌空,立于黄府房檐之上,尤似一只鬼魅。 “是甲相大妖。”系统发出一道提示,沈琮缓缓启唇。 顾九龄紧紧盯着那妖怪,袖袍之下,双拳已经握得泛起了青筋。 “从山东一带追踪至此,你这妖孽,是何居心?”宋诚冷眼盯着妖物,袖袍之下诀法已成。 墨紫邪气散去,露出一袭黑袍。黑袍之下,是一身姿窈窕修长的女子。女子面覆黑纱,眉眼深邃妖娆,犹似西域绝世舞女。 “灵修者,杀无赦。”妖女缓缓启唇,空灵冰冷的声音落下,眼中红光乍现。 只道刹那间,黄府地动,大厦倾塌。 尘埃四散,宋诚以袖拂面,袖袍飞扬。 那尘埃未落,他便骤然拔出腰间绣春刀,使出轻功,纵身朝妖女斩去。 妖女飘在虚空,猩红的眼里倒映着宋诚逼近的身影——危险在前,她却立定不动。 一刀斩落,斩的却是妖女碎影。 身后妖气骤然而来,宋城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面色微微一变,迅疾扭头再斩一刀。 又斩了一个空。 尘埃落,废墟现。 废墟之上,十丈紫黑法阵出。法阵中央,立定着一只被白光包裹,瞧不清容貌的妖怪。妖怪关节处有光化而成的丝线,丝线尽头,竟是皆被出现在另一方虚空之上的那妖女握于掌心。 宋诚立在阵法之上,看着下方缓缓睁开一双没有瞳仁的眼眸的妖怪,面色再度一变。 “先秦古术……古镜傀儡?”宋诚衣诀翩飞,他盯着妖女,一贯随和的眼中多了一抹肃杀之色,“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察觉到话语关键,沈琮蹙眉。 宋诚晓得妖女来历,却还说要去查北镇抚司妖魔录——他是不想他二者去查这大妖来历,还是另有其谋。 “杀——” 妖女和傀儡同时启唇,空灵之音重叠,分外森冷。 话音落下,妖女面无表情地变动十指,两手结印。 丝线被十指牵引,傀儡伸手,朝虚空抓来一团黑色邪气,邪气触及指尖的一刹,瞬时化作一把长镰。 傀儡抬眸,只有眼白的瞳仁望了望宋诚的方向,旋即一步跨出。 只一息,傀儡便在妖女操纵下来到宋诚身后,举起长镰朝他脊背扎去。 宋诚负手扬长刀,刀背刹那间便同长镰尖端碰撞,擦出火花。 傀儡身形再动,仍只一息来到宋诚身前,一身邪气朝前飞出,将他吞噬在内,又举起长镰猛地扎下。 其速之快,有若乌云中的千钧雷霆,虽一闪而逝,却威猛甚佳。 宋诚倒底非是初生灵修,神识感知杀气迎面,顿时从邪气中飞出,手中绣春刀翻动,刀身龙面又撞上那长镰。 只这一次,龙眼处爆开一抹金光,金光化作一条长龙,从刀面飞出,张开大口,竟将整个傀儡,连带那长镰一道吞入腹中。 丝线断裂,从虚空坠落,浑似星陨。 长龙飞上半空,高吟一声,骤然化作云雾散去。 宋诚在妖女愣神之际,提着绣春刀一步跨出,劈向妖女胸前。 妖女回神,眼中杀气乍现。 “鼠辈蝼蚁。”妖女冷笑一声,手中丝线从虚空飞起,白纱御风即飞一般,在宋诚来到身前的一刹,再度将他困在其中。 这一次,宋诚使出全身气力,也挣脱不开了。 妖女朝虚空伸手,一把黑漆漆的长镰顿生,缓缓飘落妖女掌心。长镰镰柄垂着一条铁链,铁链血锈斑斑,比方才那灵气而化的更加恐怖阴寒。 若为常人所见,必因胆颤不敢望之第二眼。 下方,顾九龄看到妖女举着镰刀,朝宋诚脖颈扎去时,眼眶微红,杀意顿生。 那一日,侯府尸首皆无头颅。 包括…… 他爹。 彼时,宋诚手中绣春刀察觉主人遇险,爆鸣一声从其掌心挣脱,一刀划开丝线,直直没入妖女腹中。 结界内,一声尖锐痛苦的嘶吼响彻四方。 阵法自外端一寸一寸倒缩至中央,化作一点墨紫黑气散去。 那妖女收了长镰,愤然拔出长刀,一掌将宋诚拍在地面,旋即化成云雾散去。 宋诚吐出一口血,侧眸看向旁边被黑气沾染的绣春刀,忽而叹出一口气。 沈琮见状,顿时晓得宋诚为何身负重伤了。 绣春刀开过光,有仙门庇佑,刀的本身便是克制妖魔鬼怪的法器——倘若刀身法力低微,受到妖气反噬,其主亦如是。 他这位大人,舍不得好好锻铸绣春刀,现下到了用的关头,这刀便成了拖油瓶。 真是……吝啬到家。 第23章 勾栏捉妖,沈琮升官(1) 退离水幕之后,二者神识各归其身。 看着顾九龄面无表情的模样,沈琮心头再次叹惋起顾氏灭门一事。 为守护中原王朝,顾氏一族千百年来损失的人才不计其数。 却为了这片足下之土,义无反顾。 顾氏满门人才,皆尽忠报国,因衰劳而亡。 “顾家安弦,顾氏久负盛名,今嫡支一朝灭门,天朝皇族必定重视。那只妖怪来历非凡,又是甲相大妖,纵是宋大人对上那妖物分身,也是挠北。” 拍了拍顾九龄的肩膀,沈琮语重心长地看着他,“现下你需要做的,便是养精蓄锐,莫要自发去找那大妖,打草惊蛇不说,丢了性命,你便对不起你爹拼上一族之力将你护送离去。” 闻言,顾九龄目光一怔。 那一日,他醒来是在衙门里。 听闻有血案发生,他心感不妙,便跟着捕快一起出去。 狂风骤雨中,他便亲眼目睹了满门皆亡。 想起那一日的痛苦与愤怒,顾九龄眼眶逐渐变红。 目睹亲人被妖物杀死,他却毫无头绪。 现下心头逐渐蔓延出来的无能为力与挫败,让他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太过懦弱无能。 连亲人都守不住,谈何守足下土,谈何定天下。 “一步一修行,莫轻举妄动。顾家安弦,你天赋甚佳,必可在有生之年报此血仇。今儿且好好歇息吧,莫修炼了。调整了状态,明儿入定打坐,免得你走火入魔。”沈琮见他道心似有一缕不稳,心头一跳,忙启唇宽慰他两句,又暗暗催动清心咒。 见顾九龄面色平静下来,扭头回了无妄阁,沈琮唤出十数名影卫守着此处,待他们来报顾九龄无甚异样后,才颔首宽松了心。 沈琮折返云斋居,捻诀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入内,径直来到都尉府中。 内里一处院落,有一男子盘坐庭院中央,入定吸纳灵气。 他的前方,有一柄龙纹绣春刀漂浮左右。 察觉有人闯入,宋诚,也便是男子佁然不动,只是缓缓启唇道:“成日无所事事,还将自己当成是一个纨绔子弟么?” “为何不将镜中人之事告知我等?”沈琮望着那把飘悬半空的绣春刀,眼中有一缕深邃一闪而逝。 在回溯时他倒是未曾仔细看,今儿细细一瞧,总觉得这绣春刀有些…… 诡异。 便似生人站在他面前一般。 莫不成,这绣春刀已经有器灵了? 彼时,宋诚缓缓睁眼,起身将绣春刀握住,从袖袍里取出一块锦帕,小心翼翼地擦拭刀面。 沈琮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溢出的神色,分外温柔。 “北镇抚司妖魔录记载,镜中人乃是千年大妖,自先秦便已存在。至于何等来历,我也不知。”宋诚缓缓摇头,“她太过危险,还不是你等有资格靠近的。纵然是我,面对她分身,也尚有几分勉强。” 沈琮默。 将绣春刀插进刀鞘,宋诚瞥向这个突然闯进自己院落的人:“沈琮,若你无所事事,便去看看榜单。近日长安城里妖怪频频出没,你不是嫌功绩少么?再抓一只妖怪,本官连着此次送粮功绩给你一起算上,叫你升个官。” 闻言,沈琮挑眉:“此话当真?” 锦衣卫中,官阶越高,所能接触的妖怪越多,所能斩杀的妖怪品阶也越高。 此等有益他修仙之路,他何尝不想快些走上高位。 可惜爬了数年,他才爬上捕头之职。 “当真。”宋诚不耐地摆摆手,“快走,本官今儿休沐。” “大人,属下多嘴一句。大人佩刀,瞧着有些古旧啊。听闻大人日进斗金,何不重铸一把宝刀?”沈琮颔首,正要作揖离去,忽而问道。 宋诚一愣。 他低头看了看腰间刀鞘,垂眸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一位贫贱之交的故友,赠与本官的。” 原是亡故之友。 沈琮晓得这些密辛非是自己可以多问的,便作揖离去。 察觉到沈琮气息远去,宋诚抚了抚刀鞘,扭头走进内屋。 锁上门拴,布了结界,他扭动书柜一层暗阁,两手结印作法,前方白墙忽而一颤,现出一道阵法来。 宋诚一步跨入其中,再驻足时,已然身处另一番天地。 阵法之后,乃是一方庭院。 庭院中央,一株歪了身子的梨树静静独立。 微风徐徐过,满堂梨花白。 宋诚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忽而几步上前。待靠近那随风摇曳的梨树,嗅到花香时,他却又似是胆怯了一般,硬生生顿住脚步。 “那一日,我又见到她了。”宋诚看着梨树,缓缓低头。 他还是和当年一般,即便只是面对她的分身,也浑无招架之力。 “你——”会怪他笨拙无能么。 宋诚伸手抚上垂下来的一缕枝丫,沉沉喟叹。 路过被贴了封条的花满楼,沈琮缓缓顿住脚步。 想起羊皮卷上所见内容,他心头边腾升出一股愠怒。 罢了,有陈新和鹤七他们在调查,他便不必去插手。 念及此,沈琮收敛眉心杀意,朝拐角另一处勾栏之地走去。 这一带的勾栏院儿,已经有了些年头,那弄堂巷子深处,还蹲坐着好些个乞丐。其中,有一个尚且只有垂髫之年的小乞丐,在看到沈琮进来的一刹,陡然睁圆了眼睛。 “哥哥……后面……白衣——”他伸出手,颤巍巍指着沈琮身后。 沈琮已经感受到了身后的阴冷之气,不曾惊慌,淡定驻足扭头,望向跟着自己的白衣男鬼。 “我非是你的亲人,快些去轮回吧。你的头七,末限将至。”为避免引起慌乱,沈琮传音入密,同他讲话。 男鬼浑身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咸腥的味儿。 他对着沈琮俯首作揖,眼眶渐红:“大人。小的无意冒犯,只是想再见一眼家中妻儿,尚在襁褓的娃娃,还有我那花甲之年的老母亲。” 沈琮掐指算了一番,微微缄默。 这白衣男鬼在外经商,出海时遇上海难,船队撞上礁石,倾数沉入海底,葬身其中。 男鬼因为心中有所不舍,便万里迢迢从海关折返长安,只为看一眼家中妻儿老小。 第24章 勾栏捉妖,沈琮升官(2) 每一个生人所害怕的鬼魂,也许,也是他者牵肠挂肚的心尖人。 “若我算得不错,你家就在附近。去吧,莫错过投胎的时辰,子时一来,阴差借道,你便该归去地府了。”沈琮侧身,为他让开一条路。 男鬼万分感激,作揖离去后,沈琮走到小乞丐身前,打量着他清澈的眼睛,微微一笑:“小东西,你这眼睛能见阴阳,倒是与生俱来的天资。” 小乞丐垂眸,将自己蜷缩在一起。 “大人有所不知,可就是草民这一双生来与众不同的眼睛,叫草民一家被村民当作不详邪祟,给焚火祭了天。”想起那些前尘影事,小乞丐心头一阵苦涩,眼角冒出一片氤氲。 沈琮伸手,揉了揉小乞丐的头。 先天阴阳眼,比道门后天阴阳眼的资质好上不要太多。 他们害怕,只不过是害怕那些阴阳眼可以瞧见的邪祟罢了。 也是出于这份害怕,才将生来拥有阴阳眼的人当做了邪祟。 “小东西,愿否随我入锦衣卫,惩恶扬善,斩妖除魔?日后不必风餐露宿,不必受人排挤,也不必惶恐度日。”沈琮微微一笑。 小乞丐骤然抬眸,错愕地看着身前这个头戴乌纱帽的公子哥儿。 饶是这一片被黑暗包裹,四方散着别样的酸臭气息,公子哥儿的笑还是被他尽数收在眼底。 大哥哥丹凤眼角弯弯,笑起来真是好看。 “真……真的么?”小乞丐有些迟疑。 他乞讨了四五年,见过上流权贵们面对下九流人儿,和上九流人儿时的两副嘴脸——他害怕自己跟着这位公子走了,便不会再见到明日的阳光。 “我乃锦衣卫中者,非品行端正者不得入编。”沈琮将锦衣卫的腰牌取出,递给他看,又将之挂起。 确是如此。 除了他们的头,那位宋大人。 远处都尉府,某座庭院中。 正在打坐的宋诚冷不丁打出一个喷嚏,浑身一个激灵,陡然睁开双眼。 他掐指算了一番,顿时面色一黑。 这个沈琮。 小乞丐低头,暗中抚了抚饥肠辘辘的腹部。 锦衣卫制飞鱼长袍,在大明时是凶残和杀戮的象征。 而在天朝,锦衣卫是皇族的左膀右臂,是贪官最惧怕的一股势力——锦衣卫有景元帝准允的特权,上可斩皇族,下可诛朝臣。那些贪官一旦被明部锦衣卫查出来,锦衣卫便会先斩后奏。 凡有滥竽充数锦衣卫者,皆会被施以重刑而处之。 若是他拜入其中,也会受到百姓们的崇拜与尊敬。 他日后,将再不必风餐露宿。 他也可以有喜欢的姑娘,也可以像那些富家公子,堂而皇之出门,而非是一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草民……”小乞丐缓缓抬眸,定定看向沈琮,“草民愿意拜入锦衣卫。” 沈琮颔首,又抚了抚他的头。 他起身,从腰间摸出一只造型精致的骨哨,递在唇畔一吹,不多时屋檐便有蹭蹭响动。 “殿下。”两个黑衣影卫倏然落地,对着沈琮俯首抱拳作揖。 “带他换一身行头,带去都尉府告知宋大人。”沈琮又看向旁边那些暗中观摩的乞丐,“给他们一些银两,替他们寻一份差事。若无人要,查了家世送入府邸做个下人。” 两个影卫再度作揖,带着小乞丐扭头离去。 沈琮缓缓转身,在一众乞丐诧异的目光中,淡定一步穿墙而入。 只是须臾间金色光晕乍现,便没了人影儿。 “若我记得不错,那墙后面似乎什么也不曾有。”一个乞丐讷讷出口。 “我记得有的,当年沿路乞讨来京的时候,为寻一处安身之地,我顺着狗洞进去过一次。那里是个院落,那里面哦,啧啧——”另一个乞丐回想起当年所见一幕,不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诶,你们可曾觉着,方才那位贵公子左右有些眼熟?”又有一个乞丐指指掉了漆的白墙。 “听你这么一说,是有些眼熟。” “貌似……是太子殿下?” “不对。” “嗯,非是太子殿下。不久前殿下归朝时,我曾远远见过一面,那模样温润俊朗的,活似一位生生在世的谪仙。” “那位公子同太子爷那般相像,又是锦衣卫的,莫不成——” 几个乞丐顿时想到了另一位皇子。 那便是太子沈瑨的同母亲弟,秦王殿下沈琮。 “秦王殿下虽不得圣宠,却也是和太子爷一般黜邪崇正的人啊。” “嗯。秦王不喜皇权,素来与世无争,一心修真问道,如此也不失为一种风雅。” “我说你几个老头子,都被罢了官了,说话还要文绉绉的。”旁边,一位缄默的老乞丐忽而启唇嗤笑。 先前说话的几个乞丐闻言,纷纷缄默垂眸,苦笑几声,便不作多言。 他们都是大明末代,被宦官罢免了官位的十年老臣。罢官之后,还被寻了一个由头抄家,族中财产缴纳朝廷,男女老少倾数沦为奴籍,发配边疆,永世不得为官。 家中子辈孙辈素来拣衣挑食,皆受不得苦难先后离去。 如今就只剩下他们这些老弱病残,主家嫌弃他们干不了活,觉得他们尸位素餐,便干脆将他们通通赶出府邸。 他们的故乡本在长安,如今没了亲人,便越发想念长安城。 于是他们相继结伴,经年沿路乞讨后,终于回到了长安城。 曾经充满奢靡之气的长安,一如记忆中那般繁华。没有了那股子腐败的味儿,取而代之的,是天朝欣欣向荣的蓬勃之气。 他们感慨。 天朝若兴,安定天下必不日将来。 只是,他们心有自知,他们是见不到沈氏皇族,给天下带来的太平盛世了。 他们年岁渐高,好些个都已经过了古稀之年,身染疾病。 能见万国和书,来朝纳贡,便是他们这一生最后的期盼。 这厢,沈琮来到那被四面高墙堵起来的院落之中,入鼻一阵恶臭的血腥味,不免蹙眉。 院落不见灯火,竟比那弄堂小巷还要昏暗三两分。 沈琮取下腰间玉面龙骨扇,伸手抹了一把眼睛。 眼中有一缕金光一闪而逝。 待他垂下手腕时,入目所见之景,皆变得清晰至极。 当看清院落内里时,一贯淡定的沈琮,竟微微怔愣。 第25章 勾栏捉妖,沈琮升官(3) 目光所至院落,皆是皑皑白骨。 遍地血液粘稠无比,新陈相交。沈琮落地时,险些都迈不开脚步。 不知名的皮毛碎肉夹杂在白骨之中,堆满院落四方。 这里比乱葬岗还要熏臭恶心。 不远处,枯萎的枝丫上,有一只麻雀腾空飞起,飞到虚空,触到一层血色长光,转瞬成灰,化作齑粉落回枝丫之下。 沈琮微微眯眼。 这里有结界。 难怪在一个乞丐报案之前,这里不曾为人发觉。 “对镜贴花黄,夜中吟,骨生香,好一个软玉小娇娘——”倏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 沈琮侧眸,看见一只白毛狐狸斜坐屋外木台,靠着凉亭长柱悠哉悠哉地浅斟低唱。感受到沈琮的目光,白毛狐狸缓缓侧眸,睁开一双慵懒的苍绿色狐眸。 未曾开过杀戒? 沈琮蹙眉。 “生人?”那白毛狐狸微微挑眉,似乎有几分诧异。 “此方庭院主家何在?”沈琮见它并无他意,便抱拳作揖问道。 此时,系统已经给了他这只狐狸精的资料。 三尾白毛狐狸精,乙相一品,五百五十七年道行。 经他暗中推演,前些年这狐狸精,已经渡劫化出了人形。不曾杀人,却也不曾结善缘,可谓是亦正亦邪之辈。 只因当年那母狐生他时,血腥味引来山中猎户和家狗的注意,将之射杀。 白毛狐狸精承蒙山中之灵眷顾,自幼吸纳天地灵气,早早开启灵智,得知生母乃是为人类所害后,自此憎恶人类,又不愿开杀戒,便一直隐匿山林,潜心修行。 至于他缘何来到长安,沈琮便不甚明知了。 “我若晓得他何在,便不会在这等上三宿了。”白毛狐狸精笑了一声,身上一阵光芒蔓延,慢慢化作一位袒胸露乳,披头散发的公子哥儿。 沈琮蹙眉。 不在? “瞧你这身行头,可是那吃皇粮的锦衣卫?”白毛狐狸精挑眉。 沈琮颔首。 “说来也巧。昔年我初来长安,遇见一稚子,险些为那伪装成锦衣卫的妖物所迫害。也是不忍妖物杀生,我便破例救下那稚子。” 想起当年一幕,白毛狐狸不免感慨一声,“若是那小娃娃未曾被妖魔吃掉,想来也有你这般大了。” 听罢他这一番言语,沈琮缄默须臾,缓缓启唇:“那稚子,乃是十三年前的我。” 昔年他出门寻觅机缘,遇上一个妖物假扮的锦衣卫,因年幼无甚反抗之力,险些被迫害致死。若非遇上那只白毛狐狸精,而今的他,想必已经身处另一个位面,开始修仙了。 也是在那之后,鹤七成了他的影卫。 白面狐狸精愣愣,笑了一声:“小娃娃,你我倒算是有个缘分。” “嗯,多谢当年救命之恩。”沈琮作揖。 “无妨,权当我为自己积攒个善缘。”白面狐狸精摆摆手,浑不在意似的,“不知小娃娃何名何姓,我瞧着你颇有几分贵气。” “在下沈琮。” “沈……原是天朝皇族中者。”白面狐狸精颔首,忽而起身,“此番前来,我本是想来收了这丁相妖怪,好有些生肉回去祭祀先母。既然你来了,我便先去也,再寻觅一只祸世的妖种。” 说罢,他便起身化成一滩青烟,悠哉散去。 沈琮望了一眼那道青烟,捻诀隐匿在角落之中。 人分善恶,妖亦如是。 子时方至,天上一声鸦啼,倏然划破长夜寂静。 一道漆黑的身影在长安城各街房檐上飞速窜动,当穿过此处结界时,竟身无损坏之处。身影缓缓落地,朝旁边扭动头颅。 只听咕噜噜一声,一颗被咬断的人头从那方滚出,在院落一隅缓缓停下。 正在闭目冥想的沈琮,听闻动静,缓缓睁眼,瞥见脚跟子前那死不瞑目的人头,眼中冰冷一闪而逝。 他抬眸望去,正对上一双阴鸷狠辣的猩红眼睛。 一尾犬妖,丁相四品,四十七年道行。 修行十载,不知食人几何。 当系统在脑海给出这妖怪资料时,沈琮不再犹豫,取出腰间玉面龙骨扇,纵身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入内,径直来到犬妖身侧,带着金光闪烁的扇面一掌朝下拍去。 犬妖到底成了精。 早在沈琮暴露气息的一刹,它便觉察到危险。在前者朝自己打来时,它凭着本能往旁头侧闪,而后转身,反咬过去。 殊不知,沈琮等的便是它这反咬。 扇面直直朝前伸去,只一刹便没入犬妖口中。 爆开的金光仿似刀刃一般,在犬妖口舌之间来回窜动,疼得它不自觉松了口哀嚎起来。 沈琮面无表情地抽回扇子,又是一掌拍去。 只听轰一声巨响,那犬妖内丹碎裂,身子也被沈琮这一击拍得凹进满是粘稠血液的地面之中。 弥留之际,犬妖奋力睁圆眼睛,想瞧清这三招便将自己灭杀的人儿,乃是何方神圣。 可是它的瞳孔已经开始倒映长夜剪影,万物化作雪花,皆入其中。 隐隐约约间,它只瞧清面前一方皂角靴。 沈琮蹲下身子,收了玉扇,朝犬妖尸首伸手,另一只则朝虚空伸展。 阵法顿现。 一缕气息从犬妖鼻翼间飘出,顺着沈琮的手一路攀至另一方,穿过阵法,化作一只摇着尾巴的黄面儿狗。 “叮!恭喜宿主斩杀丁相四品一尾犬妖,获得随机一品丹药一枚!” 听着脑海冷不丁响起的机械音,沈琮淡定提起那犬妖尸首,将之收入前不久换来的,专门收妖魔尸首的乾坤囊中,起身望着四方庭院。 乱世,天下不安,妖魔当道。 最无辜的,永远都是百姓。 叹出一口气,沈琮两手结印,闭目捻诀。 他默念法咒,脚下飞出一片接一片的金光。 金光落地,带出无数鬼魂。 这些都是惨死在犬妖口下的人与妖。 朝地面插下三根燃起来的长香,沈琮望着那些鬼魂,缓缓启唇:“我已用长香为尔等引路,快些入地府轮回吧。” 他方才念了往生咒,化解了这些鬼魂生前的怨念,是以他们是可以轮回投胎的。 第26章 勾栏捉妖,沈琮升官(4) 众鬼魂感激涕零,跪地叩拜一番,便借着长香引路而去。 沈琮临去前,瞥向那未曾消散的结界,目光一凝。 他疏忽了一点。 一只丁相的妖,是化不了结界的。结界属中等妖法,需百年道行,也便是丙相妖物方可化出。 这只一尾犬妖只有丁相道行,浑不似这化结界的妖物。 除非…… 这犬妖还有同伙! 沈琮意识到这点时,身后忽而传来一声低沉阴森的猫吼。 说时迟那时快,沈琮手腕一翻,腰间玉扇顿时落在掌中,随修长手指展开扇面。 当阴邪气息靠近之时,扇子往后伸去,一道金色光晕顿现,那厮钻了个空,再落地时,竟转瞬来到了房檐之上。 沈琮缓缓抬眸,对上一双猩红的猫瞳。 一尾猫妖,丙相一品,一百一十二年道行。 他暗中握紧扇子。 上次借着林中地势,轰杀那丙相妖怪,已是他的极限。 今日此方,这猫妖才是东家,且阴气甚重。 再者,他的修为都被这邪祟之地压了一分,若正面对上,吃亏的只有他。 “是你将我夫君灭杀的?”猫妖后背高拱,猫瞳中盛满滔天悲怒。 “他开杀戒,屠戮无辜百姓,罪恶滔天,合该如此。”沈琮淡淡回应,面无惧色。 “他是我夫君,生也属于我,死亦如是!”猫妖发出一串凄厉的低吼,俯身冲过来,眼中妖芒大盛,杀机毕露。 沈琮欲抬脚躲闪,忽而发觉地面交杂的新陈血液一阵颤动,竟化作血锈斑斑的锁链,缠上他那一双皂靴,施以妖术,使之束缚原地,动弹不得。 糟糕!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虚空忽而传来一道声音—— “大半夜的长着一双红眼睛,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是一对灯笼。” 一柄桃木长剑从天而降,骤然落在沈琮身前。 猫妖猝不及防,撞上桃木长剑。 只见那长剑爆鸣,释放出一阵强光,竟灼伤了那猫妖。 猫妖惨叫一声,迅疾往后退离。它落在木台,猩红的眼盯着随长剑一起倏然出现的公子,尖锐的声音似乎可以划破长夜—— “休要多管闲事,快滚!” 公子落在沈琮身前,脚不沾地,衣诀翩飞。他面视猫妖,随手握住桃木长剑,手腕一翻,剑尖在沈琮几处穴道一点。 沈琮身上立刻浮现一团金光,往下跌去——触及锁链的一刹,锁链被金光吞噬。金光不灭,继续往四方地面一寸一寸蔓延。 须臾间,一道金光大作的阵法便初显身形。 抬眸看着身前公子哥儿身后的阴阳图,沈琮缓缓凝眸。 是道门中人。 “斜眉歪眼——啧,夜叉都生的比你好看三分。长得丑不怪你,大半夜出来吓人就是你不对了。爷这条命宝贵得很,你吓到了爷,不赔点宝贝?”公子挑眉,扬起木剑朝前掷出。 那猫妖对峙沈琮时,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而同这道士斗法时,竟被碾压的毫无招架之力。只不出数招,便被这道士收入一只囊中。 “多谢老祖借法!”道士朝四方俯首作揖一拜,旋即拂袖化开阵法。 同时,他也收了满院的血腥白骨和皮囊碎肉,待地面彻底干净了,道士才收起道法悠哉落地,回首看向不远处的锦衣公子。 “锦衣卫暗部?”道士挑眉。 沈琮颔首。 “在下周杭,乃是道门第五十二代传人。此番前来长安,但寻一位故人之子。不知这位道友可否引荐一二?”周杭收起蔫坏的笑,对着沈琮抱拳作揖。 “不知那位贵人何名何姓?”沈琮作揖回礼。 “新晋定国候,长安顾九龄。” 半盏茶后,都尉府中。 某处院落书房内。 宋诚一身里衣,面色黑沉地写了升官文缴,从桌下抽屉摸出一块崭新的令牌,连同那墨渍未干的文缴一并给了身前的锦衣公子。 “明儿上工时领两套飞鱼袍。”宋诚说着,瞥了一眼外头,“此外,闲人不得入内,下不为例。” 正在外头和一众锦衣卫大眼瞪小眼的周杭闻言,目光微微一顿。 师傅曾同他说,道门与其他灵修素来格格不入。同佛门如此,同锦衣卫暗部亦如此——他告诫自己,出门在外,须得做人温谦。 今日一见,似乎……还真是有点偏见。 “喏。”沈琮作揖,将令牌收起,缓缓出门。 他看向周杭:“去寻顾家安弦?” 周杭颔首,而后伫立不动。 “随我去秦王府。”沈琮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某个方向。 “你的法术,再使一次,直接带我二者过去不便成了。”周杭懒散散打个呵欠,“殿下素来行事果决,想必不会墨迹的吧。” 原来,在来时,周杭推演出了沈琮的身份,也见到了沈琮的高等身法挪移术。 沈琮:“……”这厮这般懒怠,是如何被道门收入其中的。 眼角微微抽搐,沈琮还是手腕翻动,取下腰间别扇,朝前一展。 一缕光芒乍现,化作金色光晕,二者从中跃过,径直去了秦王府。 暗部锦衣卫们习以为常,倒是周杭连连称奇。 “你这法术,似是高等法术,类同于那千里乾坤挪移。只是殿下境界似乎——”周杭侧眸,上下打量沈琮,砸吧着嘴,“有点弱。” 沈琮浑不在意,指指前方:“顾安弦在无妄阁,你既有事,便自己去寻他,爷要歇息了。” 话音未落,他便扭头离开。 周杭颔首,朝他背影作揖谢过,而后上前扣门。 木门缓缓往后打开,露出一袭如月白衣。 顾九龄五感极好,在沈琮和周杭出现的一刹,便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听得周杭说寻自己有事,不免狐疑。 大半夜上门,所为何事? “阁下可是新晋定国候,长安顾九龄?”周杭看着面前少年公子这张雌雄莫辩的脸,惊艳于他一身的清绝,却不忘此行目的,赶忙俯首作揖。 “正是。”顾九龄颔首。 “侯爷可否现下随我出府一趟,有一位前辈等候侯爷多时了。”周杭咧嘴一笑,不动声色打量身前之人。 和老侯爷迥然不同,这小侯爷的气度更加清冷一些。 似那寒间云月,不食烟火一般。 第27章 广陵散仙,巧言算卦 不过,有子如斯,顾氏嫡支一脉,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我同你素未谋面,但凭三言两语,作甚随你而去?”顾九龄没有毛毛糙糙应下,只是淡淡看着周杭。 周杭一笑:“便知侯爷不会轻信在下。” 他在袖袍中摸索一阵,缓缓摸出半块玉佩,递给顾九龄。 顾九龄接过。 月朗星稀,长夜之下,这块玉佩被捏在公子骨节匀称的手掌,散发出一道温柔的白光。 白光包裹住玉佩,融进顾九龄掌心。 前所未有的温暖在心间蔓延,顾九龄直觉其妙。 这种感觉,让他下意识想起了那一日吞噬半仙妖丹后,妖丹带给他的温暖——和这种感觉如出一辙。 顾九龄心头一动,竟鬼使神差颔首,脱口而出道:“我随你去。” 长安城内灯火不夜,郊外却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村落,都早早灭了烛火。 炎热的气息,和着蝉鸣蛙声,一道迎面而来。 抬眸遥遥望去,顾九龄远远看到,不远处小丘端坐着一位仙风道骨的白发老人。老人未以乌纱帽束发,白发只以荆木而绾。 夜间微风徐徐,长发随意摇曳,颇显老人三五分慵懒恣意。 彼时,老人正盘膝而坐,仰眸夜观天象。 似察觉远处有人来,老人缓缓垂眸望去。 顾九龄一袭白色麻衣,同周杭一道踏月而来。他眉间一轮半月玉佩分外清晰,衬得这一双眼睛越发干净澄澈。 好一个谪仙公子哥儿。 老人抚一把长髯,朗声笑道:“侯爷,老夫等你已久了。” “长安顾九龄,见过前辈。”顾九龄随周杭上前,同他俯首作揖一拜。 “诶,不必多礼。”老人摆摆手,打量着顾九龄的面相,微微感慨,“十五载不过白驹过隙,当年那个面带命煞的小娃娃,竟已长成护国定天下的侯爷了。” 面带命煞…… 想起当日灭门一事,顾九龄不自觉垂眸。 “不过——小侯爷,你的面相,似还有些奇怪,且伸手来与老夫瞧瞧。”老人啧了一声,忽而笑眯眯道。 顾九龄依言,朝前摊开掌心。 老人抓过,小心翼翼观摩,忽而有些错愕,惊奇咂舌:“奇哉,奇哉。” “前辈所言,是为何意?”周杭好奇心起,下意识问道。 “阴相阳面,本末倒置。千载传承,妖法束魂——此本应逆天之举,只是侯爷遇了位贵人,逢凶化吉,改了侯爷的命中犯煞,还叫天道归还了侯爷了本应存在的凤命之相。”老人松手,抚了一把长髯,慈祥随和的眼渗出一抹深色。 小侯爷这命格,当真稀奇。 看来那会儿是他疏忽大意了。 想来是当年他所不曾在意的那一道妖法所为。 不过那道妖法,似与小侯爷身上妖法甚是相像。 莫不成—— 念及此,老人手指捻动,心头一片了然。 果然如此。 听闻此言,顾九龄袖袍下手指一动,面色有些微妙。 本应存在的,凤命之相么。 “前辈说笑了,侯爷明明应是定天下的良臣虎将之相。”周杭未曾注意到顾九龄的异样,兀自打趣着笑起来。 “老夫算卦百余年,从不曾拿命相说笑。”老人摇摇头,再度看向顾九龄那张同顾元甲有八九分相似的脸,叹惋一声,“可惜是一只无爪之凤——纵有良木可栖,也无法落地啊。” “前辈此言何解?”顾九龄回神,作揖问道。 “侯爷的血脉至亲,拿出毕生修为为侯爷遮天改命——侯爷本应有一锦绣前程,奈何所遇贵人亦是遮天蔽日而来。所谓阴阳,乃是两极相交,端正平衡。二位皆是打破了这天道平衡,天道自不会坐视不理。”老人望着顾九龄的面相,又喟叹一声。 如此好的顾家子。 可惜。 “敢问前辈,小子何归?”顾九龄迟疑一番,再度抱拳作揖。 老人一怔,但笑不言。 须臾,他伸手指了指顾九龄身后的虚空:“侯爷,你往后瞧。所见之处,便是侯爷的归宿。” 顾九龄闻言,和周杭齐齐转身。 不同的是,周杭见到一片空空如也,而顾九龄,却看到一片从地面飞起的荧光。 光芒四散,叫他恍恍惚惚,看到了一片别样之景。 那里,是…… 顾九龄目光一颤。 再回首时,老人已经不见踪迹,周杭也不见了踪迹。 仿佛方才所见之人,所闻之事,皆不过黄粱一梦。 望了一眼天方的鱼肚白,顾九龄慢慢踱步折返长安城。 远处送君亭下。 周杭看着将自己骤然拉走的老人,眼角抽搐起来:“前辈,为何这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老夫用些早膳。”老人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将之摊开,取出一块泛着霉点的糕饼,慢悠悠吃起来。 “前辈,糕饼坏了。”周杭好心提醒。 “不妨事。这包饼老夫存了十数年,坏了也能尝出昔年的手艺。”老人慢条斯理地咽下,目光清明地望着前方高高耸立的城墙。 可是侯爷的命,他却再算不出同当年一模一样的卦了。 便似云端行进一般,入目所至,都是一片白茫茫。 未来不可期。 周杭看着老人,不自觉想起了自家师傅说过的话。 这位老人乃是广陵散仙,一手天象推演之术乃是人间一绝。 昔年师傅与散仙游历山川,结为至交,有幸识得顾氏大将,先定国候顾元甲。 也是那一年,小世子诞世。 出于交情,散仙立于庭院之外,当即为顾九龄算出一挂。 至于算得什么卦,师傅也没有细说。 周杭回忆着方才前辈说的那些话,直觉是一些不好的卦象。 不过……方才前辈口中的凤命之相,他还是有些不大相信。 定国候瞧着一身正气阳刚,岂会似个小娇娘。 他是老侯爷一手栽培,来扶植中原沈氏天朝,问鼎天下的良臣之才,岂会被披上霞帔凤冠,做个三千佳丽。 又非是千百年前,那个五胡乱华的年代了。 一想到小侯爷身披凤冠霞帔的模样,周杭便想笑。 又念及旁边这位老前辈,周杭只得捂拳咳嗽,肩膀抖啊抖。 老人悠哉啃着饼子,不多时缓缓掩唇,也咳嗽起来。 待他松了手,周杭赫然瞥见,老人掌心那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前辈?!” 老人摆摆手:“我推演半生,一次推演咳血一次,无需大惊小怪。” 周杭:“……”前辈说得当真轻巧。 老人浑不在意,只是隐约有所感悟。 天地万物,皆有法则为序。序列紊乱,方生祸端。凡界妖魔横行,便是法则不稳。 捻诀化开手中鲜血,老人又看向长安城,眼角隐隐含笑。 以他偷窥之天际来看,法则之序,皆握在那群后生之辈手中。 如此,未来也可期。 第28章 宫宴夜变,十面埋伏(1) 秦王府安静了下来,长安皇宫夜宴,仍在通宵达旦。 三个时辰前。 一众朝臣悠哉而来,按序入座。太子沈瑨一袭明黄蟒袍,坐在景元帝身侧,目光温润地同旁头一位女子耳鬓厮磨。 那女子一身宫装,生得容貌张扬美艳,面向英气十足,尤其眉心一点花钿,分外引人注目。 有官家小姐儿瞧见那花钿,不免好奇,脆声声问着一侧服侍的宫女:“太子妃那花钿甚是好看,是何人所画?可否替我寻来,也画上一个?” 宫女掩唇,盈盈一拜道:“回小姐儿,那是太子亲手所绘,小姐儿可使唤不得。” 太子殿下啊。 官家小姐儿看着那边的一对人,不免心生羡慕。 原来,这美貌的宫装女子,正是那太子妃沈萧氏。 沈萧氏出身将门之后,精通兵法,武艺高超。 数年前,沈萧氏曾随其父上战场,支援沈瑨的北伐收燕大军。也是那一战,太子夫妇结缘,回了朝廷后便奏请景元帝赐下一纸婚约。 景元帝欣然应允,给太子夫妇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大婚,便是太子妃的册封礼也奢华的不像话。 今儿夫妻二人团聚,沈萧氏早早便在大明宫等候。眼见沈瑨前来,忙上前行礼,景元帝见状,便任由小夫妻去偏殿聊体己话了。 直到晚宴开场,二者适才落座景元帝身侧。 再往下看,便是几位尚只有垂髫之年的皇子公主了。 景元帝左瞧右瞧,不见一者,往旁边招招手。 李公公抱着一柄拂尘立即上前,弓腰笑道:“万岁爷。” “长乐何在?”景元帝问道。 “回万岁爷,公主殿下正在偏殿更衣,说要献舞迎接太子爷还朝哩。”李公公笑眯眯回应。 长乐乃是天朝四公主沈朝的封号,为沐贵妃所出,在三位公主相继出嫁离宫后,尚在闺中的四公主便享尽景元帝的大半宠爱。 这丫头。 景元帝摇头笑了一声,举杯遥敬四方恭贺太子凯旋回朝的大臣。 一曲落,曲音陡然一转,淙淙流水骤然而出。 “公主迎宾献舞!” 一声太监高喊,舞台四方长灯骤灭。 锦瑟齐鸣,又有箫声紧随其后。 舞台上方一盏纸灯亮起,远处黑夜红绸飞来,缠在舞台上空大梁之上。 有一水袖长袍抓住红绸一端,凌空而来,稳稳落在台面,缓缓侧身弯腰回眸。 这少女鬓发高绾,眼角两坨红晕有若桃瓣。少女戴着一方白纱,只露出那同太子一般,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眸子。 也是这一双水眸,回首一笑时,引来台下一片惊叹。 所谓回眸一笑百媚生,大抵莫如是了吧。 乐声骤转,琵琶声声起,大钟击奏,台上少女扬起水袖随乐起舞,一颦一动好似敦煌壁画里的飞天姑娘。 台下某一隅,一位锦衣公子哥儿亦是随着诸位王公贵族,抬起清雅淡漠的眼,仰望那仿若此间一绝的姑娘。 他浑然不觉,自己的心,正慢慢随着乐声加快。 有些朦胧的醉意。 不知人醉人,还是酒醉人。 曲落,台下掌声如雷贯耳,此起彼伏。 少女朝着高台那方,垂眸婉婉一拜:“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朝沈瑨夫妇一拜:“长乐恭迎太子哥哥凯旋还朝。” “长乐无须多礼,快些来坐下,爹给你留了你最爱的芙蓉糕。”景元帝朝她乐呵呵地伸手招呼。 沈朝,也便是少女闻言,顿时展眉一笑。 她忙去换了一套裙裳,颠儿颠儿跑到景元帝身侧依偎着坐下。 看着面前一满叠芙蓉糕,沈朝眼中盛满悦色。 天下间,唯太子哥哥,芙蓉糕可展颜乐也。 她缓缓摘下白纱,捏起一块芙蓉糕,慢慢抿起来。 下方,那一直用余光观望此处的锦衣公子,瞥见沈朝面纱下的容貌,微微一怔。 夜宴仍是歌舞升平,沈朝同沈瑨夫妇说了些体己话,便同景元帝撒着娇,带着贴身宫女往沐贵妃所在的蓬莱殿。 沐贵妃已经身怀六甲,委实不便出席,景元帝念她身子笨重,便着李公公送去了好些冰块为她解暑。 沈朝沐浴夜色,悠哉朝前走去。 一路踏着青石板地,乘晚间微醺凉风,分外安闲。 “你去替将我宫中那例份的冰块取来,母妃怕热。我在那方长廊等你,一同去蓬莱殿。”走着走着,沈朝忽而想起甚么,忙顿住脚步,侧眸看向身旁宫女,启唇笑道。 宫女福身一拜,转身离去。 沈朝走向长廊,慢慢坐下。 荷塘间月色弥漫,小叶才露尖尖角。 沈朝惬意地眯起眼睛,心情颇是愉悦。 今儿太子哥哥还朝,日后她又可以去东宫听哥哥讲述边塞奇闻了。 须臾间,荷塘上方大风倏起。 沈朝骤然睁眼,摸向袖袍,抽出一条软鞭。 “谁人在此,还不快快现身?”一步起身,沈朝四下望去。 她虽娇生惯养,却因沈瑨崇武而深有所感,自幼习武。尤其一手鞭法,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缕邪风忽来,拂乱沈朝一头青丝。 沈朝转身,水眸骤然睁圆。 数息过后,荷塘又现蛙鸣。 长廊也安静了下来,仿似无甚异样。 除了那一条,安静躺在地上的软鞭。 大明宫,麟德殿内,夜宴仍旧钟鼓奏乐。 彼时,外头忽而传来张罗打鼓的声。 嘈杂无比,似隐隐约约,还依稀可闻一阵厮杀。 击鼓奏乐声骤停。 众者面面相觑,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不对劲。 景元帝眯起眼睛,朗声问道:“外头何事,如此喧哗?” 李公公慌慌张张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面色惶恐十分:“万岁爷,有人夜闯皇宫,杀了重犯段正擎!”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原来,有一群刺客趁夜而来,潜伏大狱,在狱卒们喝酒吃肉时,迷杀一众人等,并割下段正擎的首级正要离去。 那上夜的禁卫军看到刺客,登时拔刀上前。 那外头的厮杀,正是两方交军引起的。 “放肆!云济,带兵去擒拿刺客,务必拷问何人指使!”景元帝勃然大怒,拍案起身。 第29章 宫宴夜变,十面埋伏(2) 云济乃是沈瑨的小字,在他诞世那一日,景元帝亲自提笔取下的。 沈瑨闻言,迅疾起身,俯首作揖道:“儿臣领命!” 稳住慌乱的一众朝臣后,沈瑨命一众影卫保护景元帝先行离去,而后看向身侧的沈萧氏。 “三娘,你去东宫等我,我很快回来。”沈瑨微微一笑。 “殿下,三娘同你并肩迎战。”沈萧氏摇头。 她的一身武艺,皆得老将亲传,又是上过沙场的小将军,随同沈瑨擒拿几个刺客,还是十拿九稳的。 “好。”沈瑨心头一动,悄然握紧沈萧氏的手。 外头的厮杀已是白热化。 刺客和禁卫军两边对峙,谁也不分上下。 直到一支长箭破空而来,径直插入为首的一个刺客心间。 不远处,沈瑨手握长弓,缓缓走来。 “留一个活口,其余刺客,杀无赦!”沈瑨背起长弓,拔出腰间佩剑,冷冷朗声启唇,“诸子听令,杀!” 旋即一步上前。 沈萧氏抽下背上长弓,纵身跃至房檐,在沈瑨迎面而去的一刹,张弓搭弦,为他开路。 又有数十影卫从皇宫各处赶来,应援沈瑨和禁卫军。 有了太子冲在前,禁卫军被鼓舞了士气,个个握紧佩剑,怒吼飞奔过去。 忽明忽灭的黄光之下,两方混战。 刀枪碰撞,鲜血横流。 就在沈瑨力压刺客,即将捉到那拿着段正擎头颅之人时,一记哨声忽而响起。 四方温度骤低,有一群蒙面刺客从皇宫房檐飞跃而下。 数量之多,竟生生超过了禁卫军的一倍。 “计划有变!擒拿沈瑨项上人头者,赏良田百顷,黄金万两,封大将军!”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一众刺客径直冲向被禁卫军和影卫包围起来的沈瑨。 “殿下小心!”沈萧氏心头一跳,忙往后背抽羽箭。 却不料羽箭已尽。 “三娘,后面!”沈瑨抬眸,瞥见沈萧氏背后寒光一闪,顿时目光一沉,大吼道。 沈萧氏毕竟非是初生牛犊,在看到十面埋伏的刺客时,便晓得今儿夜刺早有预谋,她一直在暗中防备着。 当察觉身后杀气袭来,沈萧氏扔了长弓纵身朝前方飞跃几步,倏然扭头一甩广袖。 夜光之下,一枚散着幽幽绿光的银针飞出,以离弦长箭之势没入那偷袭的刺客眉心。 刺客瞳孔骤然放大,从房檐滚落地面,抽搐一阵,便没了气息。 见沈萧氏暂无性命之忧,沈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看向那抱着头颅准备后撤的刺客。 心头怒意生,杀气在沈瑨这张谪仙人一般温润的脸上,展露无疑。 “杀!”沈瑨提起全副内力朝那刺客冲过去,刺客扬起匕首抵挡。 怎奈匕首不及疆场剑,只一息便被长剑硬生生斩断——剑身势如破竹,长驱而入,径直刺穿那刺客的琵琶骨。 钻心疼痛袭来,刺客痛得面色扭曲。 沈瑨手腕翻动,将这刺客手脚砍去,一掌将他打晕之后,回眸看着朝自己逼近的刺客。 他淡然望着前方步步紧逼的刺客,紧紧锁着的眉宇忽而松展,一身肃杀之气也内敛——似乎上一刻杀伐果决的那位太子殿下,与他判若两人。 怕不是有诈? 刺客们心头犹疑,下意识放慢脚步。 也正是他们这一阵放慢脚步,给了赶来的明部锦衣卫出手的大好时机。 “锵——”“锵——” 只听一声声出鞘,绣春刀在长夜余火之下,随着主人起起落落,翻动着打出刀花。 不过须臾功夫,一众刺客便被杀的所剩无几。 剩下那几个尚在房檐之上的,见大势已去,欲要逃窜。 “撤!” 这话音落下,他们顿时往皇宫外头跑去。 “咻咻——” 夜间白月中,数道细丝银光飞射而出,径直没入那几个刺客的后背。 刺客们闷哼一声,便从房檐之上衰落下去。 沈萧氏淡淡收回广袖,哂笑一声。 想跑?打听过她在江湖的名声了么。 原来,沈萧氏非但武功一流,一手暴雨梨花针更是出神入化,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暴雨梨花针,乃是江湖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师倾囊相授。沈萧氏又不是个偷懒倦怠的主儿,又天资聪颖,自然将之练成了看家本事。 待锦衣卫和一众禁卫军,以及影卫开始收拾残局,沈瑨一手提着段正擎的人头,一手提着那半死不活的刺客,进了皇宫天牢。 拔了那刺客口中含着的毒牙,一番严刑拷打下,沈瑨终于问出了刺客乃是何人指使。 非是他者,正是大理皇帝。 大理皇帝听闻段正擎战败以后,生怕他将大理机密托盘而出,便派了死士伪装成随行的俘虏,白日守在驿站。 等到了夜间,便换上夜行衣,倾巢出动。 先是悄无声息杀了看守驿站的禁卫军,又悄无声息潜入皇宫,待到禁卫军和影卫大部分都集中在大明宫,保护景元帝安危时,便伺机而行,潜入天牢诛杀段正擎。 正好,以此为借口,再度向天朝开战,索要质子。 可怜段正擎,一生忠心耿耿,无怨无悔守护寒疆十数载,却逃不过帝王猜忌。 落得如此下场。 沈瑨沉默一阵,见再问不出什么,直接给了刺客一个痛快。 他可以仁慈,但是他的仁慈,不会成为他心软的借口。 命人将段正擎尸首收拾起来,沈瑨便去了一趟驿站,发觉那质子尚且还在驿站之中安眠,不免松了口气。 又派了一波禁卫军和皇宫影卫轮番看守,沈瑨这才回了东宫。 沈萧氏未灭灯火,一直等在门口。 见沈瑨满目疲倦,不由面露心疼之色。 她三两步上前,将一件薄薄的大氅披在前者肩上。 “殿下长年金戈铁马,又同诸将共承寒凉。不多惜着些身子,日后该如何替父皇分忧?”沈萧氏嗔怪。 沈瑨微微一笑,想伸手抚一抚面前女子散落下来的青丝。 却又想起自己从天牢折返,一身血腥臭味未除,便默默放下了手。 “三娘,早些歇息吧。”沈瑨俯首,望着沈萧氏额头上的花钿,微微一笑。 沈萧氏颔首,同他一道回宫。 这一夜,沈瑨总觉得还有些心头不宁。 直到翌日,外头的嘈杂喧闹,吵醒了整个静谧的皇宫。 第30章 焚烧妖穴,初识慕枫(1) 沈瑨素来浅眠,被吵醒之后,迅疾更衣起身。 沈萧氏也醒了过来。 “殿下?”她有些迷茫。 “天色尚早,你再歇息一会儿。”沈瑨抚了抚她的头,起身走出寝殿,带上木门。 沈瑨一面朝门外走去,一面闻着随行的公公:“外头何事如此喧哗?” “殿下,昨儿夜里,昨儿夜里——”那公公犹豫一阵,眼眶渐红道,“长乐公主被妖怪掳走啦!” 一个踉跄,沈瑨没稳住脚跟,险些摔倒在地。 娇娇……被妖怪掳走了? 那般一个小姑娘,若是入了妖怪巢穴,还能活着出来么。 呼吸一窒,沈瑨顿时晓得昨儿的心头不宁源自何处。 若是昨儿出门询问一番,也许现下他的四妹妹就还在宫里,甜甜酣睡。 沈瑨懊恼至极,提起内力快速朝蓬莱殿行去。 寅时初。 蓬莱殿外。 景元帝下朝后,目光冷沉地来到此处,同李公公说道:“不得将此事告知贵妃。若她有何闪失,朕断不轻饶。” 李公公战战兢兢地应下,赶忙去告知蓬莱殿的一众宫女和太监,将沈朝被抓一事封锁起来。 彼时,宋诚带伤上工,正带着沈琮和顾九龄寻觅线索。 看到那条长鞭上的妖气时,宋诚翕动鼻翼仔细辨别,当闻到鞭子某侧的那丝骚气时,宋诚迅疾捻诀推演,目光瞬时一变。 是即将跨入乙相妖怪之列的丙相九品狐妖。 公主这下陷入险境了。 “沈琮,本官给你说一处地方,你且记好——子时三刻,阴气正盛,沿长安城西行,千步而止。带上长鞭,以公主之息引灵,叫那狐妖洞府现形。” 宋诚说着,似是动了气血,咳嗽两下沙哑道,“带上鹤七。他修为高你一筹,可护你之命。” 沈琮颔首。 在嗅到长鞭上所沾染的妖物气息一刹,系统也告知了他那妖怪来历。 四尾黑狐,丙相九品,四百九十七年道行。 这是个颇为棘手的主儿。 纵是他拼上一身修为,也必将陨于其手。 沈琮也不犹豫,作揖之后迅疾命自家府邸的影卫去找鹤七。 顾九龄见状,准备继续随同一众锦衣卫清扫此方妖痕。 “顾九龄,本官着令你前去驿站。不日之后,有妖出没。你带上几个锦衣卫,守株待兔,将之生擒。”宋诚又道。 顾九龄作揖离去。 不远处,景元帝看了一眼两个离去的公子哥儿,目光闪了闪,而后疾步上前问道:“宋爱卿,为何朕这长安城始终有妖魔出没,而燕京却不曾有过一只妖魔?” “皇上想必是忘了前朝那位大人,咳咳——所做之事了吧。”宋诚捂拳咳嗽,作揖苦笑一声。 “何者?”景元帝有所不解地微微蹙眉。 “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微臣口中所说之人,便是他。”宋诚淡淡启唇,“长安城的妖魔鬼怪,皆与刘基有关。” 原来,在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开国后,便暗中给那刘基下了一道圣旨,命他斩尽天下龙脉,只留下应天府一道。 刘基四方游历,斩尽神州龙脉,推演出应天府龙脉气数将近,便悄悄留了一条燕京龙脉。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燕王朱棣称帝。 至今,神州华夏,唯一的龙脉,便只有那燕京一条了。 而燕京至今尚在突厥手中,是兵家重地——天朝北伐十年,也未夺回那一方紫禁城。 龙脉,为仙家庇佑之风水宝地,得长生天眷顾,又有帝王紫薇之气震慑,是以千古以来,凡有龙脉之地,百里之内皆无妖魔横行。 而长安的龙脉,早在先朝初,便被刘基斩断。 也是因此,那妖魔才敢无视帝王紫薇之气的震慑,横行四方。 听罢宋诚所言,景元帝若有所思,又问道:“可否修复龙脉?” “修复龙脉,乃是逆天之举。若强行修复,必将引来天谴,影响国祚。”宋诚顿时严肃地摇头,“皇上,此举断不可行。” 景元帝颔首:“老七修为薄弱,对峙四百年妖精,有几分胜算?” 倘是折了两个孩子进去,他定要和那狐狸精不死不休。 “若他一者而去,必无胜算。若有鹤七随行,则有九成。”宋诚失笑,收了面上严肃,“皇上忘了,昔年是皇上亲自寻来,将鹤七塞到秦王身侧的。” 景元帝缄默一瞬,摆摆手带着李公公离去。 宋诚望着景元帝的背影,不免摇头。 若真的离心,皇上也不会将这般好的高手安置在沈琮身侧。 罢了,帝王心难测。 他是吃皇粮的,还是莫要揣摩主家心思了。 念及此,宋诚遣了清理好四方的锦衣卫,随着自己一道回府。 话说沈琮,在折返秦王府后,正换了便衣,鹤七便匆匆忙忙赶了回来。 看着他一身上下的伤,沈琮挑眉:“去和野狼打架了?” “殿下说笑属下了。”鹤七摇头,垂眸递上一本簿子,“此乃陈公子派暗门之人送来的名册——昔年人皮买卖案陨落的半数姑娘,皆在此处。” 沈琮闻言,接过簿子翻开一瞧。 是原笔手札。 这东西,若不打入暗桩,怕是弄不着的。 想来是鹤七和那暗门之人交接时,被负责买卖人皮的追了上来,准备杀人灭口,夺回手札。 “来者几何?”沈琮一面翻着,一面问道。 “约莫十数,皆是元婴之境。其中,乙相妖怪一只。”鹤七抱拳作揖,淡淡回应。 沈琮翻书的手微微一顿。 妖怪? 他缓缓蹙眉。 “此事先告一段落。今夜子时,你随我出城,擒拿狐妖,营救长乐。”将簿子收入随身的乾坤囊,沈琮手腕一翻,祭出一瓶丹药递过去,“现下回去好生养精蓄锐。” 他拍了拍鹤七的肩膀,扭头走向云斋居。 鹤七看着手中的瓷瓶,目光微微一深。 殿下对于炼药的天赋,近些年来似乎……并未有所长进。 白昼交替,星辰初升。 两道身影在皎皎明月之下,以迅雷之势离开长安城。 黑暗中,有一双苍绿的猫瞳紧紧盯着那两道健步如飞的背影。 它缓缓走出,在长夜明月之下,一身黑色的皮毛是那样清晰。 第31章 焚烧妖穴,初识慕枫(2) 彼时,又有一道披着黑色斗篷,头戴鬼面身影缓缓出现在街角那一隅。 “今日,带你尝尝王公贵族里的千金小姐。”望了一眼离去的背影,那鬼面挑唇一笑,摸了摸身侧大猫背上的鬃毛。 大猫瞳孔一闪,苍绿色的猫瞳逐渐转为一片腥红。 沈琮同鹤七按着宋诚所述之法寻觅到狐狸精洞府时,发觉已经有人抢先一步入了狐狸精洞穴。 耳朵捕捉到内里的斗法声音,二者面面相觑,捻诀催动法术隐匿身形,小心翼翼往里头走去。 洞府深处,囚牢之内。 沈朝被下了迷药,昏昏沉沉醒来时,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骚臭,顿时面色一白,彻底清醒过来。 她伸手闭了自己的嗅觉,而后睁眼望去。 入目一双沾血的木屐。 顺着木屐往上看去,沈朝瞥见一袭月牙长袍。 这是个公子哥儿。 他的容貌相较于那新晋定国候,也便是顾九龄,有过之而无不及——二者气度皆若谪仙,只是顾九龄骨子里偏冷,而面前之人似乎更加淡漠一些。 彼时,这公子手持一把寒冰长剑,正同一只四尾狐狸斗法。 他戴着乌纱帽,两鬓垂下的碎发随身形飘动,肆意飞扬。一双眼眸如风,布满沉着,应付狐妖时,浑不见慌乱。 从沈朝这里看去,就好似一位画里出来的小郎君。 也是看到那寒冰长剑,沈朝混沌的脑中,有了这公子的身份。 自古以来,隐世世家不计其数。其中,凌氏一族为头一甲子。 而身前这公子哥儿,便是那凌氏一族的少主,凌君寒。 凌君寒,字慕枫,号广陵君,师从道门大师,又拜师顾元甲习武修身,承兵法之大道,可谓是灵武双修。 昔年,他曾以一手家传寒冰剑法,冠绝天下。 出师后,适逢天朝开国征伐四方,凌君寒因不忍中原没落,于是弃武从商,带领凌氏一族出山,同顾氏一族一道辅佐沈氏天朝,问鼎中原。 中原有五杰,这广陵君当仁不让占了首位。 原来,他便是那个文武双全的凌家哥哥。 听父皇说,若非是这广陵君无心仕途,只怕现下的朝堂之上,必有他一席之地。 再观那二者斗法。 四尾狐狸已经有了半个人形儿——妖面人身,后方四条黑尾不时偷袭一下凌君寒。 凌君寒不遑退让,当狐尾再偷袭过来时,他借力纵身一跃,手腕反转,一剑往下劈去。 剑尖触及那黑尾的一刹,冰霜瞬时蔓延,只是须臾便将那狐尾生生裹住,冻在半空。 凌君寒稳稳落在那狐尾之上,狐尾应声而裂,碎成一地齑粉。 狐妖痛得大吼,目眦欲裂地盯着凌君寒,铆足全副妖力冲上去。 “寒冰剑诀,急急如律令!”彼时,从入内开始便缄默的凌君寒缓缓启唇,咬破手指滴血剑身。 寒冰长剑爆鸣一声,脱离主人之手,径直刺入那狐妖背上命脉。 四尾黑狐惨叫一声,被长剑所没入的那一块皮囊,冰霜顷刻蔓延。只是须臾,整个儿狐身便成了冰塑。 凌君寒抽回长剑,长剑随掌中之力化散,他不再看那狐妖,瞥了一眼旁边的鹤七和沈琮,作揖一拜后,便走向牢笼。 “殿下,草民救驾来迟。”凌君寒一掌拍上牢笼,生生震碎后者,将沈朝搀扶出来,退离三两步,再俯首作揖一拜。 沈朝摆手:“是我还得多谢广陵君出手相助才是。” 她又看向沈琮,对着沈琮福身一拜:“七皇兄。” 沈琮摇头:“在外不论亲。劳烦广陵君护送公主回宫,在下要去一趟都尉府。” 说罢,便化开凌君寒的冰法,将狐妖尸首收入锦囊,带着鹤七扭头离去。 凌君寒对着沈琮的背影作揖一拜,侧身垂眸道:“殿下,还请移步。” 沈朝听着他随和的声音,脸颊不自觉多了一坨红晕。 “好。” 长月之下,两道翩然身影缓缓走出妖穴。 沈朝在前,忽而发觉身后人驻足,正要回头,只听后方人浅浅开口—— “殿下莫回头,且往前走。” 愣了一愣,沈朝依言朝前走去。 步伐格外缓慢。 凌君寒回首看着妖穴,两手结印作法,闭目吟唱咒语。 须臾后,这公子哥儿忽而睁眼,伸手在虚空写下一道符箓。 字字带金光,尤甚惊奇。 “敕天地烧邪祟之地,急急如律令!去!”符箓大成,凌君寒一掌朝前拍去。 那符箓以镇山河之势,压向妖穴。 “轰!” 只听一声巨响,整个妖穴泛起冲天火光,乍一看有若白昼,明**人。 沈朝终是有些不大放心,驻足回首。 抬眸望去,那一袭月牙长袍背着滔滔火光,朝自己缓缓走来。 他眼中盛满了的,是斩妖除魔的坚毅,还有平待众生的随和。 这个被捧在掌心的小公主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样一幕。 那一夜,他如风清雅的谪仙风姿,随着明亮的夜中火,一起闯进了沈朝的心。 这边,沈琮命鹤七回秦王府歇息,而后使了那挪移术,从金色光晕一步跨出,径直来到都尉府前。 “大人。”看到沈琮一袭玄色飞鱼长袍,两个上夜的锦衣卫赶忙抱拳俯首作揖。 “宋大人可就寝了?”沈琮摆摆手。 “云遮,宋大人一直在等大人。”这时,秦铮从都尉府走出,指指内里,“快去吧,他等你多时了。” “多谢伯仲兄。”沈琮作揖一拜,递了令牌待那二位锦衣卫例行查过,便径直去了宋诚的院落。 沈琮叩击门上圆环,三下后,内里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 “进。” 推门而入,沈琮瞥见宋诚身着中衣,只披了一件薄氅坐在庭院长廊下,温着一壶小酒悠哉悠哉小饮。 只是,桌案上摆着两只酒盏。 “坐。”宋诚朝沈琮招手示意。 沈琮依言坐下。 “见到鹤七的实力了么?”宋诚为沈琮倒上一杯温酒,二者举杯相碰。 “今日救下公主的,乃是中原五杰,广陵君。”沈琮一饮而尽,微微蹙眉。 这酒兑水,口感便大打折扣了。 第32章 猫鬼再出,贵妃早产(1) 宋诚端着酒盏的手微微一顿。 中原五杰……广陵君? 他近些年出师道门后,便力求恢复中原商贸繁荣,再开昔年汉唐西域之路,叫天朝之商布泽天下——这个弃武从商的主儿,怎么又拿起了手里剑? 莫不是…… 想起沈朝,宋诚心头渐渐有了揣测,不免咂舌。 果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这广陵君,也算是年轻一辈的领军者了。 “怎么,嫌弃我这酒水不醇正?”宋诚侧眸,正看到沈琮皱起的眉,不由失笑。 “大人只是有些不舍得花银子罢了,也非是酒水不好。”一坛上好的女儿红,被你这吝啬主儿煮成这样。沈琮淡定放下酒盏,一本正经地抬眸望去。 宋诚:“……”这臭小子。 他干脆将一壶温热的酒抱在自己怀中,一面大口痛饮,一面望着长夜:“那只四尾黑狐,明儿去备录在案。” 沈琮颔首。 备案需要得到指挥使首肯,既如此,那便明朝上工再来。 “沈琮,你可知何为修行?”宋诚忽而启唇。 “修行者,修身养性,觅仙之道。扶正除恶,当为灵修。”沈琮答。 “嗯。”宋诚忽而将酒壶举在虚空,往下方倒去。 那酒水竟分作两团,飘悬半空,各不相融。 “去其糟泊,则为精华。修行,摒弃外来之杂念,所余心者,便是道。道心若存,则万难皆可破。”他将一团水指向沈琮酒盏,酒水应声而落。 沈琮若有所思。 他端起酒盏小抿一口,纯正的女儿红香顿时在唇齿间蔓延。 至于另一团水,则落入了宋诚酒盏中。 宋诚微微一笑,将杯中清水一饮而尽后,起身走向屋内—— “回吧。我只提点你一二,日后的修行之路,全由你自己探寻。” 那声音凭空而来,却分外清晰。 这厮虽然贪财吝啬,对于修行之道,却颇有一番见解。 诚如他所言,道之道,非是轻而易举可探寻到的。 沈琮起身,对着合了门的屋子作揖一拜,灭了桌案小火,便动身折返秦王府。 麻烦总会接踵而至。 翌日。 秦王府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打破了静谧。 老刘匆匆忙忙跑来拔了门栓,往里奋力拉开那朱门,见是几名身着玄色斗牛长袍的锦衣卫,其中还有一者甚是熟悉。 可不便是顾九龄么。 “沈云遮何在?”顾九龄同老刘抱拳。 “殿下这会尚在歇息,几位神色匆忙,可是有急事?”老刘俯首作揖回礼。 “要事。劳烦刘叔去一趟。” 老刘忙应了一声,前往云斋居,轻轻扣动木门。 “爷,外头有人寻您。” 内里一阵窸窸窣窣之声,只小片刻后,木门便应声而开。 沈琮理理衣冠,抬眸看了一眼天色。 约莫寅时初,他才修炼了一个时辰不到。 “爷——” “爷知道何人。”老刘话音未落,沈琮已经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径直来到顾九龄身侧。 “大人。”几个锦衣卫纷纷抱拳作揖。 “出了何事?”沈琮望向顾九龄。 顾九龄一夜未眠,面无倦色。见他望来,便缓缓启唇道:“一个时辰前,有人报官,说户部侍郎一家,被妖怪倾数灭杀。还说,他瞧见,那房檐顶上有一双猩红猫瞳。宋大人尚在养伤,着我传口谕,命你协助锦衣卫镇抚使调查此案。” 沈琮闻言,捻指推演一番,顿时眯起眼睛。 果不其然,又是猫鬼。 他随着顾九龄一众人等,迅即动辄前去那户部侍郎的府邸。 老刘望着沈琮匆匆的背影,不由长叹一口气。 皇城天子脚下,妖物也敢横行祸世。 虽有锦衣卫严加把守,却难免有漏网之鱼。 以至于,百姓看似安逸,却都要提心吊胆过日子。 也不知几时才是个头哦。 老刘又叹一声,回府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天色泛白,户部侍郎府邸前,却围了一群百姓。 沈琮几人赶来时,百姓们已经围上一大圈。几人拨开人群,往里面走去。 如同那一日定国候灭门一般,当一具一具沾血的尸首被搬出来时,百姓们一面伸直脖子往里张望,一面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最前面那几个,怀里揣着一片冒着热气儿的白面馍馍,鬼鬼祟祟地盯着一具又一具的尸首。 无知愚昧。 顾九龄哂笑。 沈琮暗中摇头。 这便是这个年代的迂腐。 远方大堂,一身着飞鱼长袍,腰佩绣春刀,头戴乌纱帽的公子哥儿正摩挲着下巴,抬眸定定望着前方。 前方高墙,有一衣衫不整的少女被一只木钉定在上头。她被咬得遍体鳞伤,眉心两点血窟窿分外恐怖。木钉之上,还贴着一张朱砂符箓。 “大人。”沈琮众人上前,对着那公子哥儿作揖一拜。 范安,也便是那镇抚使公子哥儿扭头,看向来者,慵懒地摆摆手:“无须多礼。你几人,谁见过这符箓?” 众人闻言,顿时抬眸齐齐望去。 “回大人,是镇魂符。”沈琮打量须臾,作揖回道。 “镇魂符?”范安挑眉。 沈琮颔首,上前几步细细观摩,再下定论:“此镇魂符,非彼镇魂符。” 寻常镇魂符,所镇之物,皆为魂魄。 而这道符箓,所镇之物,乃是气。 “凶手将镇魂符贴于户部侍郎千金眉心,意在封存最后一口气,将之炼制成傀儡。”沈琮话音未落,见范安伸手要摘下符箓,忙挡在尸首身前,抱拳作揖道,“大人不可。” “为何?”范安挑眉。 “若摘下符箓,尸首便会迅疾僵化,继而异变,沦为僵尸。”沈琮垂眸,不卑不亢地解释,“若不摘符箓,尸首也会在一日之内,沦为傀儡。要想除去,唯有至阳之火,方可一行。” 自古以来,阴阳相克。 这符箓已经被化成至邪之物,要想化开,只有用道门至阳之火方可成事。 “道门神火已有数百年未曾现世,大人如何寻觅?”一位锦衣卫不解问道。 “我有一位故友,乃道门中人。虽是散修,却承得一方道门之火。”沈琮微微一笑,“今夜,我便约他前来长安,除掉这邪祟符箓。” 第33章 猫鬼再出,贵妃早产(2) 范安闻言,思忖须臾,颔首道:“好,今日你便同几个锦衣卫守在此处,灭去邪祟符箓。本官要去同仵作验尸,便先去一步。若是遇险,迅即打响烟火讯号。” “喏。” 彼时,内里勘察现场的秦铮缓缓走出,正好听闻沈琮和范安的谈论,待后者带着锦衣卫前往都尉府后,忙走上前拱拱沈琮的胳膊肘:“我说云遮,你认识哪位散修啊,且说与我来听听,好叫我也瞻仰一下。” 沈琮望着虚空,目光微微一深。 “道门,陆怀尘。” 他缓缓朝前跨出一步,闭目捻诀,一道灵光朝虚空飞去,须臾间消散在众人眼前。 千里之外,某处山谷瀑布前。 “嗯?”一位正在打坐的公子哥儿缓缓睁开清明温和的双眼,朝前方虚空望去。 虚空一阵金光闪烁,缓缓浮现出一行字—— “长安僵尸将来,望借前辈道火一用。” 这小子,总归有事方能惦念他三两分。 无事也不晓得请他喝上一壶酒。 那挪移术又非是不会。 公子哥儿摇摇头失笑一声,拂袖一挥,金光顿时烟消云散。 他伸个懒腰,懒散散起身,打个响指。 远方挂在枝头的那件道袍顿时飞来,公子纵身一跃,再落地时,道袍已经端端正正上身了。 “剑来。”公子正了正玉簪,朝虚空伸手,缓缓启唇。 只见一把三尺长剑破空飞来,带着冲天灵光稳稳落在公子身前。 公子一步跃上剑身,御剑遁入长空,化作一道流光朝北方长安飞去。 庭院中,沈琮静静矗立。 直到虚空传来一道锃亮的微光。 仿似星辰一线,在转瞬间若星陨一般往此方地面冲撞过来。 一柄长剑,载着一位衣诀翩飞的公子哥儿缓缓落地。 公子青丝飞扬,头上玉簪似乎歪了一两分,却不减他眉间的温润。 他这般御剑而来的姿态,倒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云遮小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公子落地收剑,朝着沈琮微微作揖。 沈琮俯首作揖回礼:“怀尘前辈,许久不见,别来无恙。这几位乃是小子朋友。” “见过前辈。”顾九龄和秦铮率先作揖,几个锦衣卫紧随其后。 是了,眼前这位公子哥儿,便是沈琮口中的散修,陆怀尘。 陆怀尘虽为一介散修,却是实打实的一方大能——而今,他的修为已抵达巅峰之境,不久之后便可渡劫飞升为仙,前去上界。 在游历凡界的这千百年,陆怀尘见过王朝更迭,见过无数生生死死。 他脱离凡尘之外,却又在凡尘之内。 听说,上一次他所见的帝王,乃是先朝大明开国祖皇帝,朱元璋。 当年初见朱元璋,陆怀尘便同他青梅煮酒论天下。谈到兴起,陆怀尘大手一挥,提下一幅藏着国祚之密辛的字,赠与朱元璋,旋即乘云踏雾而去。 野史记载,朱元璋开国建立大明之后,曾将那一幅字拿给刘基看过。刘基推演后,缄默半晌,适才淡淡回答数字。 天机不可泄露也。 于是祖皇帝乃至驾崩,也不知大明国祚。 “都是灵修,无须在乎礼节。云遮小友,今日叫我万里迢迢而来,所谓何事?”陆怀尘缓缓一笑。 沈琮在多年前便与陆怀尘有了数面之缘。 后者对于沈琮的修炼,多加指点,也算是半个师傅。 不过,二人一直以前后辈自谓,倒也乐得自在。 敛起思绪,沈琮再度作揖,伸手指向那被钉在墙上的尸首:“小子今朝请前辈万里迢迢而来,便是因为她。” 陆怀尘定睛望去。 那具尸首被桃木钉定在墙头,虽贴着镇魂符箓,皮囊却呈现一片青白之色,指甲也不知几时变得又尖又长,黑若曜石。 尸首僵化,将成跳僵。 彼时,天色昏暗,那尸首骤然睁开一双没有瞳仁的眼睛,阴鸷地朝着众人这方看来。 阴风不知从何而起,吹起尸首青丝,也吹起那面前符箓,露出满面青筋,在早夜之下分外恐怖阴森。 “夜落,跳僵将出。诸位仔细四方,恐还有异变!”陆怀尘眯了眯眼,从腰间缓缓摸出一面古老的青铜八卦镜,咬破手指在镜面快速写起一道符箓。 “敕令天地,布阵除邪祟,急急如律令!”陆怀尘一掌扣在青铜古镜上,古镜顿时金光大作,往天上飞去。 刹那间,古镜释放出一道强悍的光芒,光芒瞬时化成一道十数丈的大阵,须臾间照亮整片黑夜。 外头,暗中守护的鹤七见到那道家大阵,不免心中一叹。 这等大能所布阵法,便是他也需得推演许久,方生三两分感悟。 彼时,一道诡异的笛声,倏然划破天际,遥遥而来。 尸首忽而开始剧烈挣扎,发出的异动看得后方几个锦衣卫心头紧紧绷起。 活了十数年,还从未收拾过僵尸。 “轰!” 只听一声巨响,那虚空道家大阵竟被生生撞碎,旋即一道黑影稳稳落在房檐。 飘忽不定的火光下,黑影那一双苍绿色的猫瞳,以肉眼可见之势化作一片腥红。 长长的尖锐猫鸣,从屋檐响起。 那是一只硕大无比的黑猫,眼神分外冰冷恐怖,仿佛死人附身一般。 笛声陡然一变。 黑猫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尸首扑去。 “放肆!”陆怀尘早便有所预料一般,眯眼一步跨出,转瞬来到尸首身前,反手朝黑猫拍出一掌。 黑猫不是个笨拙的主儿,扭头朝着沈琮那里飞奔而去。 “散开!”沈琮感受到来者别样的恐怖气息,目光一厉,顿时启唇低吼。 猫鬼王,乙相五品,七百八十九年道行。 而今天朝开国十载,乃是公元一六五四年,若往前推演,这厮早在两宋之前,便已存在了。 笛声仍在继续。 “鹤七!”沈琮拔出腰间玉面龙骨扇,一声高喝,声音顿时传到外头。 外头正准备进来的鹤七闻言,立刻会意,捻诀催动身形,以迅雷之势奔向那笛声传来之地。 “云遮小友,你几人留意那跳僵,我来应付它!”陆怀尘朝天伸手,大喝道,“剑来!” 第34章 猫鬼再出,贵妃早产(3) 一柄长剑破空而来,稳稳落在陆怀尘手中。 陆怀尘抓过长剑,咬破手指擦在剑身之上。 “借天地道法,急急如律令!” 当他一声低喝落下,剑身爆鸣,恐怖的灵魂威压顿从剑主身上扩散。 猫鬼王似有所震慑,原本懒散的目光逐渐多了几分警惕。 “孽畜,看剑!” 陆怀尘和那猫鬼王斗法之后,沈琮也未曾闲着。 那跳僵挣脱符箓和木钉,落地后眼中生出瞳仁,随着笛声的诡变,若离弦之箭一般朝几人跳来。 “分散,上墨斗!”沈琮一扇将跳僵定在原地,扬声大喝。 顾九龄迅疾抛出和了鸡血和糯米里的墨斗线。 几个锦衣卫眼疾手快,纵身跃起拉住,几番交缠,而后各自稳稳落在一方。 那墨线竟被他几人拉成一张天罗地网。 跳僵破开沈琮阵法,朝沈琮逼近。 沈琮扬起玉面龙骨扇,再度挥出——只见一道疾风骤起,将那跳僵打到不远处木柱之上。跳僵摔落在地,丝毫不觉痛楚,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又朝沈琮扑过来。 收了折扇一步跨出,沈琮乘金色光晕径直来到墨斗线之后。 “道渺之门,万炁本根。天师法旨,离地成神!临兵斗阵,借道法——敕!急急如律令!”沈琮两手结印,吟唱起道门法咒。 这几句还是当年陆怀尘前辈传授与他的,所幸他未曾忘却,今儿融入自己的法咒,便派上了用场。 有前辈的道火加持,对付这只才成形不久的跳僵,绰绰有余。 跳僵飞扑上前,一瞬便触及那墨斗线。 几个锦衣卫同时变动身形,须臾间将它缠起。 跳僵发出痛苦的嘶吼,摔倒在地面,来回滚动,意图挣脱墨斗线。 彼时,陆怀尘以一身修为强势碾压猫鬼王,在它气喘吁吁之时,从腰间乾坤囊摸出一张符箓,朝沈琮扔过去。 “云遮小友,此乃我道门之火,接好!” 沈琮纵身一跃,伸手接过,稳稳落地后迅疾催动符箓,朝那跳僵扔过去。 符箓触及跳僵的一刹,熊熊火焰顿时拔地而起。 灼热的赤焰,如浪花一般扑面而来,险些烧掉靠得最近的那锦衣卫的一顶乌纱帽。 “此火焰非比寻常,内里蕴含正道之气,若是有火灵根的,想来可感悟内里奥义。”秦铮咂舌一叹。 在方才陆怀尘出现的一刹那,他便感受到了后者的一声浩然正气。 这种散仙,才应是那入了凡尘却又不会融进凡尘,沉醉于纸醉金迷的真仙人。 至于那些个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 秦铮默默地想,他以前见一个打一个。 以后亦如是。 出来招摇撞骗,骗吃的也便罢了,还骗人家银子——这世道金银本便是一家的支柱,若倾数被骗去,那不得叫人家横死街头。 “此乃道门三昧真火,自上古便已存在,乃是道教老祖掌心火,为道教五神火之一。”沈琮望着被迅疾燃烧成灰烬的跳僵,目光炯炯,和火光一样明亮。 他定会斩妖除魔,证道为仙。 这厢,陆怀尘再出一剑,劈上猫鬼王的腹部。 汩汩粘稠血液落地,竟转瞬凝固。 果非生者,乃是活死相。 陆怀尘眯了眯眼睛,扬起手里三尺长剑,又要斩落。 彼时,那笛声戛然而止。 猫鬼王猩红的猫瞳忽而退散,变回原先的苍绿。它朝着陆怀尘龇牙咧嘴一番,便化作一摊青烟散去。 陆怀尘立定不动,收了长剑回首,四下打量众人。 察觉几人安然无恙,便定了心。 “前辈,为何不将那妖物赶尽杀绝?”秦铮不解,作揖问道。 “时机未到,不可乱杀。”陆怀尘摇摇头。 秦铮:“……”原来前辈还是和道门那些老骨头一般,是个墨守成规的主儿。 陆怀尘浑不在意,望向沈琮,失笑一声:“云遮小友,身侧卧虎藏龙啊。外头那位小友天资甚佳,同云遮小友缘分不浅。倒是这位——” 他看向缄默的顾九龄,微微蹙眉。 这位小友阴相阳面,竟似是个…… 怪哉,怪哉。 “前辈谬赞。晚辈竭力修行,不过以追随前辈为目标。”沈琮抱拳作揖。 确是如此。 陆怀尘的修为已经返璞归真,他现下的目标,便是追上陆怀尘,超越陆怀尘。 收敛那疑惑的目光,陆怀尘朗声一笑:“云遮小友命格得天独厚,日后必定可以超越我这把老骨头。” “前辈说笑了,前辈明明还年轻着。”秦铮也失笑。 陆怀尘摆摆手:“诶,我都已经是千百年的老骨头了。” 他望了望天色,朝沈琮众人抱拳:“几位,他日有缘再会。” 说罢,便一步跨出,身形顿时消失在原地。 风过身不见,此为当下之挪移术也。 这厢,鹤七正手持长剑,和那头戴鬼面的黑袍公子遥遥对峙。 “小子修行尚佳,可愿做我的奴隶?”鬼面黑袍把玩着手中黑色长笛,浑无惧色,声音慵慵懒懒的,“我许你钱权名利,不计其数。” “鹤七侍奉殿下,至死不渝。”鹤七缓缓眯眼,骤然发力朝鬼面黑袍袭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鬼面黑袍冷笑一声,纵身一跃至另一处房檐。 长月之下,这公子手执长笛,吹起一曲诡异阴森的长笛来。 四方诡谲惊变,无数目光猩红的猫鬼沿木柱攀上屋檐,高高弓着背,齐齐朝鹤七扑去。 其中,有一只身形硕大的猫鬼,赫然是那王者之列。受笛声指使,未曾扑向鹤七,而是走到鬼面黑袍身侧,乖顺地蹭了蹭后者。 乙相妖怪? 鹤七目光一变,却无暇顾及其他,转身翻动手里剑,打向蜂拥而来的猫鬼。 猫鬼数量众多,似飞蛾扑火一般——被灭杀一批,很快又跑来一批,以更快的速度向鹤七撕咬而去。 彼时,一道长剑破空而来。 惊人的剑意在夜间飞散,惊动那鬼面黑袍。 后者缓缓停下奏笛,抬眸往上头望去。 只见一袭道袍临空而立,那公子哥儿衣诀翩飞,目光清明温润。 “长安不夜,天子脚下,妖魔鬼怪,休要放肆!”陆怀尘缓缓启唇,声音清朗洪亮,仿若神人降世。 第35章 猫鬼再出,贵妃早产(4) “天子脚下?”鬼面黑袍哂笑,目态慵懒,“天子脚下,无一龙脉。纵一夜杀尽这城中百姓,你又能耐我何妨?” 陆怀尘目光一厉,提剑刺向那鬼面黑袍。 倏然间,他心口猛地一震,顿住脚步。 彼时,剑尖已抵达鬼面黑袍眼前,只差一寸不到,便要戳入他面颊。 凌厉的剑气扑面而来,拂动剑尖所指之人的斗篷。 鬼面黑袍伸手夹住剑身,往旁边挪了几分,微微一笑道:“陆散仙,使不出劲了?叫我猜猜,是不愿狠下心杀我,还是——” 他缓缓凑到陆怀尘耳畔,眸中噙笑,却未达眼底,“你因曾立誓,遵守师门训若违此言,其心当诛,而受到了反噬?” 陆怀尘的目光骤然一变。 他猛然退离一大步,抚着心口狼狈喘息。 鹤七杀尽四方猫鬼,听得鬼面黑袍所言,顿时抬眸看向陆怀尘。瞥见他惨白的脸颊,以及捂着心口的手,鹤七下意识蹙眉。 道门素来遵循消极之道——和光同尘,知白守黑。 若前辈师门训当真如此,那他今日若开杀戒,必受反噬。 “前辈,此子我等亲手擒拿,还请前辈收手。”鹤七抱剑,对着陆怀尘遥遥作揖。 陆怀尘犹豫一瞬,颔首应下:“小友,对不住了。” 便纵身一跃,化作流光离去。 “无趣。”鬼面黑袍招来猫鬼王,抚了抚它柔顺的皮毛,手心泛出黑气,须臾便治好了猫皮上的伤势。 这厢,鹤七提起长剑,一步跨出,身形迅速逼近鬼面黑袍。 “爷爷今儿乏了,改日再陪你玩。”鬼面黑袍笑了一声,手中长笛翻转,同那黑猫一道化成青烟散去。 一张泛黄的符箓,打着旋儿往下飘去。 鹤七手腕一转,剑尖稳稳接住那道符箓。 他摘下细细打量一番,似乎想起什么,面上多了几分沉重之色。 众人收拾了庭院,正准备去都尉府,前方一道黑影倏然落下。 “殿下。”鹤七收了长剑,对着前方的沈琮抱拳作揖,俯首一拜。 “无须多礼。”沈琮摆手,“可抓住了?” “回殿下,属下无能。”鹤七摇头,再度作揖,道明方才一事后,同时递上那道泛黄的符箓,“此乃奏笛人所留。” 沈琮接过符箓,看着上面绘制的东西,总觉着有些眼熟。 “鹤七,你可认得?”他又问。 “属下心中有些猜测,近日便去调查。待考证后,再向殿下禀报。”鹤七垂眸。 “好。人皮案一事暂且搁置,先将此符箓来历查清。”沈琮颔首,又将符箓递过去。 这符箓,是猫鬼案的紧要线索,也是那奏笛人的故意挑衅。 对锦衣卫的挑衅。 若查清符箓来历,猫鬼案必能有所突破。 “喏。”鹤七接过符箓,扭头几个纵身,身形便消失在长夜之中。 “云遮,你这影卫,身手不错啊。”秦铮搭上沈琮肩膀,挑眉揶揄,“似乎比你还要高上许多。” 沈琮淡定拨开他的手:“去房檐清理尸首,再去都尉府述案。” 秦铮顿时垮了脸。 他想去看画舫的姑娘,他想去沽酒喝个酩酊大醉——明儿他休沐啊。 心头抱怨着,秦铮却还是老老实实同沈琮,顾九龄几人打扫了房檐上的猫鬼尸首,一道前去都尉府述案。 都尉府藏书阁中。 范安正在翻看一卷一卷的猫鬼案,而后又去翻了北镇抚司妖魔录,终于查到了猫鬼相关事迹。 “古隋长安,有贵妇夜半闻狸奴喰食,腹痛若撕咬,不日殒,万贯家财多不明。” 合上妖魔录,将之归回原位,范安缓缓摩挲起下巴,若有所思。 “大人。”彼时,外头传来一道声音。 “进。”范安端起茶盏,小抿一口,淡淡启唇。 沈琮走进来,将一只锦囊递过去,俯首作揖一拜:“今日所诛猫鬼,皆在其中。” 而后开始述案。 听罢,范安目光一深:“你说,乙相妖怪?” “乙相五品,七百八十九年道行。大唐年间生,存于至今。”沈琮颔首。 范安蹙眉。 以他们如今的道行,倒非是有谁能降服这等妖怪。 纵然是指挥使大人,也需得大费一番功夫,才能勉强收服。 是个难缠的主儿。 “沈琮,本大人命你在长安四方布下锦衣卫捉妖大阵。擒不了王,便灭杀些小猫鬼。”范安忽而开口。 “喏。”沈琮颔首,抬步离去。 这才走出藏书阁,皇宫方向便传来异样的动静。 警钟响,有人夜闯皇宫。 莫不成,又是刺客? 沈琮目光一厉,迅疾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去了那皇宫。 彼时,上夜的禁卫军以迅雷之势赶入宫中,将蓬莱殿层层包裹起来。 大殿之内,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响绝天寰。 大殿之外,沈朝紧紧捂着唇畔,眼眶红若白兔。 方才,母妃殿中不知跑入什么邪祟,惊醒正在沉睡的母妃,动了胎气。 景元帝闻讯赶来,还传了整个太医院的人。 太医们把脉来把脉去,皆是得出一个结论。 沐贵妃受了惊吓,要早产了。 这腹中胎儿还只有六个月大,便是生下来,怕也难长成。 景元帝的面色黑如浓墨,额角青筋肉眼可见。 “李德禄!” 听到景元帝压着震怒喊自己的全名,李公公心口一抖,忙不迭地跑过去,点头哈腰道:“万岁爷。” “速传锦衣卫入宫!” 李公公悄悄摸着冷汗跑开。 宋诚又拖着病体入了宫。 他远远瞥见用挪移术而来的沈琮,咳嗽一声道:“沈琮,同本官一道过去。” 沈琮颔首,跟在宋城后方,朝蓬莱殿走去。 一众锦衣卫来到蓬莱殿前,不约而同地嗅到一阵冲天血腥。 沐贵妃这早产,怕是有些不对劲。 宋诚蹙眉。 “微臣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宋诚带着锦衣卫俯首作揖。 “免礼。宋诚,你可能辨得,何方妖孽夜闯蓬莱殿,扰贵妃安眠?”景元帝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而后启唇问道。 宋诚往前走了三两步,捻指推演一番,目光一变。 是……猫鬼王。 第36章 贵妃薨逝,长香作别 “回皇上,夜闯蓬莱殿之妖怪,乃是猫鬼王。”宋诚犹豫一瞬,还是将推演到的结果如实相告。 不过,那猫鬼王乃是乙相妖怪,却并未化出人形,倒是蹊跷。 景元帝闻言,眉头紧锁,正欲再问些什么,蓬莱殿内里忽而传出一阵嘈杂的动静。 “娘娘!娘娘!” “快,快去拿本太医的百年老参,给娘娘含着!” “娘娘醒醒,小殿下就差个头便出来了!” “……”“……” 当此方一隅安静下来后,蓬莱殿内的人声,隔着重重禁卫军飘了出来。 沈朝的心蓦然一紧,那种慌乱无措的感觉在心间飞速蔓延。 母妃…… “皇上,皇上不好啦!”稳婆刘嬷嬷慌慌张张跑出来,两手鲜血地跪在地上磕头哭嚎道,“娘娘,娘娘难产血崩啦!” 景元帝一怔。 难产……血崩…… 听闻这四字,他的脑海中,下意识想起当年那一幕。 也是这样一个深夜。 他的发妻,难产崩殂。 沈朝听到嬷嬷这番言语,身子一阵摇晃,直觉五雷轰顶。 她再也站不住,径直跑入蓬莱殿中。 景元帝回神,望着沈朝的背影,呼吸微微一重。他挥退禁林军,疾步往里走去。 沈琮望着景元帝一点一点消失的背影,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怔忡。 听闻,沐贵妃和母后有九分相像。 父皇宠的是沐贵妃,还是…… 大殿之中。 满堂的血腥扑鼻而来,沈朝恍若未闻,径直扑到床榻边上,哆嗦着抓起榻上女子冰凉的手。 “母妃,母妃——”沈朝的眼眶氤氲满布,在看到女子无甚血色的脸时,再也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朝朝来了,母妃你睁睁眼,看看朝朝——” “朝朝……”榻上女子目光一动,游离的眼逐渐聚焦,望向沈朝,“阿弟无福,日后朝朝……似要孑然一身了。” 她微微一笑,笑着笑着,眼角便也落下一行泪。 沈朝紧紧咬着唇瓣,也扯出一缕笑容来:“母妃说笑了,朝朝还有父皇,还有太子哥哥,还有,还有……” “皇上。”沐贵妃忽而望向沈朝身后。 沈朝侧眸,瞥见一双明黄的皂角靴,垂着眼睫让步。 景元帝缓缓蹲下来,抚了抚沐贵妃满是汗水的额鬓:“朕叫太医为你续命。至于孩子,以后朕定多厚待几分长乐。” “皇上,臣妾气数已尽,无需再费钱财。”沐贵妃摇摇头,声音细弱蚊蝇,却温柔无比,“将那些钱财,连同着臣妾的嫁妆,一并留给百姓,还有寒疆……咳咳……驻军——” 景元帝心头一酸。 纵是气数已尽,她还是和她一样,愿以万贯家财,助天朝百姓驻军。 “婉君,朕知道了。”景元帝抓着沐贵妃越发冰凉的手,看着她又开始涣散的瞳仁,重重颔首。 “皇上……臣妾的名字……是……沐婉容啊——”沐贵妃又笑了一声,看了看景元帝眼中的怔愣,而后缓缓合上一双美眸。 这一次,她再没有一分气力,睁开眼去瞧瞧这位她侍奉了十数载的帝王。 “母妃!”沈朝望着景元帝掌中,沐贵妃垂下去的手,顿时呼吸一窒。 一行泪滚落,沈朝像是被抽干了一身的力气,瞬时瘫坐于地。 蓬莱殿中灯火忽明忽灭,不知是谁的心,起起落落,又归于一番沉寂。 大雨骤来,沉重又闷热的味儿,似乎冲淡了些许此方的悲戚。 史书记载,公元一六五四年,天朝景元十年,八月下旬九日,沐贵妃遇猫鬼受惊,难产血崩而亡。 翌日丧钟响,景元帝布告天下,追封其为敬德皇贵妃,准允后礼入葬。 九月上旬三日,秦王沈琮,率锦衣卫,燃长香为皇贵妃开路。 九月上旬四日,皇贵妃入葬盛陵。 九月上旬五日,太子沈瑨寺庙祈福折返,携太子妃祭拜皇贵妃。 这一日,沈瑨不出寅时,便抵达盛陵。 天色微醺,下着绵绵细雨。 已经渐渐入秋,早间的雨水浸润着凉意。 沈瑨遥遥看到沈朝一袭麻衣,跪在皇贵妃墓前,不由心头一疼。 “娇娇。”将手中伞递给沈萧氏,沈瑨又撑起一把油纸伞,走上前,遮在这小姑娘头顶。 沈朝缓缓侧眸,眼中布满了血丝。 “太子哥哥,不必为娇娇撑伞。娇娇又非是小儿家家。”沈朝微微一笑。 娇娇是沈朝的小字,多年来,除了沐贵妃偶尔唤她一次,便也只有沈瑨一直记着了。 “傻姑娘。”沈瑨摇头,撑着伞对墓碑俯首三拜。 沈萧氏上前,亦是俯首三拜。 皇贵妃照拂沈瑨多年,沈瑨早已将之视为生母。 他夫妻二人今日三拜,皇贵妃当受此礼。 “娇娇,快些起来,地上凉。若是膝盖疼了,莫喊着哥哥为你寻太医。”沈瑨说着,伸手欲将沈朝拉起。 沈朝兀自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太子哥哥,让朝朝陪着母妃走过头七吧。”沈朝垂眸。 这憨姑娘,日后是要伤寒的。 沈瑨无奈。 他正欲再说些甚么,一位士兵忽而慌慌张张跑来,对着沈瑨作揖一拜,神态焦急道:“殿下,突厥率十五万兵马偷袭北疆,长城驻军已抵挡三日,人力粮草皆失。元帅敕兵八百里加急奏上密报,今早抵达长安,奏请朝廷拨下兵马援助北疆!皇上寻殿下,前去商议出军一事。” 闻言,沈琮目光一凌。 他看了看沈朝,顿下将手中油纸伞小心翼翼放在后者身侧,旋即起身,叮嘱沈萧氏一两句后,便劈上蓑笠,随那士兵赶忙入宫。 沈萧氏担忧地看了一眼沈朝,旋即转身迅速离去。 一时间,盛陵又剩下沈朝一者。 沈朝缓缓站起来,对着皇宫的方向作揖一拜。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大漠旌旗飘,不赏落日圆,但闻赛马声。 太子哥哥,朝朝祝你所向披靡,凯旋还朝。 天朝史撰,天朝景元十年,九月上旬十日,天朝太子沈瑨率二十万铁骑,北上长城,援助北疆士兵。 这一日,长安城的百姓目送沈瑨点兵出征。 城墙上,看着沈瑨遥遥飞扬的红色抹额,沈琮心中莫名热血沸腾起来。 第37章 奉孝献计,突厥败北(1) 疆场,古来征战几人回。 那里是男儿郎为国厮杀的地方,也是那些将士的归宿。 皇兄,祝你所向披靡,凯旋还朝。 他扭头离去,继续调查猫鬼案。 殊不知身侧的顾九龄,在目送军队向北而去后,清冷的眼中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忧忡。 若他记得不错,北疆的那位将军,似乎是爹爹的故交。 他们从北疆折返长安时,那里的粮草本便不多。 惟愿太子殿下,带着粮草和援军,及时赶到。 彼时,北疆长平关内。 天色苍茫,阴霭沉沉。 长城之上,墨边红色旌旗飞扬。旌旗中央,那天之一字分外显眼。 一群身着战铠的将士手握长弓,目光肃杀地盯着前方压城而来的突厥大军。 他们铠甲上染着鲜血,个个蓬头垢面,可见不久前经历何等惨烈的厮杀。 瞭望台上,立着一位布衣青衫,头裹纶巾的年轻公子。他手摇羽扇,温润的目光里倒映着乌压压的突厥大军。 “引火,放箭。”某一瞬,公子缓缓抬手,朝前一挥,轻启薄唇。 旁头一声号角沉沉吹响。 于是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这场守城战打了七天七夜,突厥军粮草十足,因探子得来的消息说天朝北疆兵马粮草皆将绝,便准备背水一战。 于是,突厥将军阿鼻咋倾巢出动,打算强攻长平关。 哪料对方十万箭雨骤来——箭雨带火,直接闯入突厥阵营,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身经百战的阿鼻咋愣了一瞬,迅疾反应过来,心觉天朝恐有援助,便朗声大喝:“后撤十里!” 乱了阵脚的突厥兵找到主心骨一样,也不管已经被火箭射杀的同胞,纷纷朝后跑去。 眼见突厥撤军,长城将士顿时松了口气,直觉大快人心。 前些日子那些个蛮夷嚣张跋扈的,今儿抱头鼠窜撤军,总算能让他们也狠狠嘲笑一回。 “多谢奉孝先生携竹箭助我长城将士,击退突厥蛮兵!”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将军走到年轻公子身侧,对他抱拳作揖。 “元帅不必行此礼。”年轻公子手摇羽扇,微微一笑。 原来,这公子名唤苏白,乃是前朝大儒的弟子。 苏白,字奉孝,江湖号称乐安居士。曾以状元郎的身份拜入大明朝廷,欲一展宏图,振兴中原。 怎奈晚明昏庸无道,苏白的抱负受尽同僚排挤,甚至险遭贬谪。心灰意冷间,苏白罢官离朝,从此隐居山水间。 不过,这隐士美名倒是传遍中原,也是因此,苏白又被江湖并为中原五杰之一。 此番他前来长平关,便是为了助长城驻军,击退突厥。 苏白晓得长城驻军将兵尽粮绝后,散尽家财为驻军添粮,又着人从四川一代送来大批竹子,削成长箭,给长城弓兵补给。 元帅,也便是那老将军听闻苏白五杰之名,便将他请入军营,询问破军良计。 于是才有了今时一幕。 “突厥将领阿鼻咋南下入侵天朝,从未吃过如此屈辱。他心有不服,夜间必将再攻长城。元帅且多留神。”苏白对着老将军俯首作揖一拜。 许老,也便是那老将军颔首,正要启唇同旁边的将士说些什么,长城之外忽而传来一阵烟花炮仗之声。 众人纷纷闻声望去。 “你们瞧,那群蛮夷兵子作甚呢?” “好似是在烧火。” “他们旁边那是什么玩意儿?太远了瞧不清楚。” “待我去拿那洋镜子来,便可知分晓。” “……”“……” 那个年轻的小兵迅疾跑下城墙,取来一枚镶着镜片的圆筒,又上城墙,方至眼角,仔细往外观望。 “你这是什么玩意儿?”有人好奇地问他。 “这是波斯镜,从西方传来的洋玩意。我爹给我托关系买来的,听说上九流的人儿都喜欢这等新奇的洋玩意儿。”那年轻小兵咧嘴自豪地笑起来。 “快说快说,你望见了啥子?”又有士兵探过头来,好奇地问。 “莫急,叫我看看。”他对准那方细细打量一番,忽而身子一抖,手一哆嗦,那波斯镜便掉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圈,稳稳停在苏白的脚边。 年轻小兵手指北方,面色惨白,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 苏白若有所思,蹲下身子捡起波斯镜,学着小兵的模样朝北方突厥那里望去。 突厥在离长城极近的地方安营扎寨,他们架锅煮水,各个豪迈举坛痛饮。 再往旁瞧去,几个突厥士兵围在一个木架前。木架上绑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原女子——突厥人生在北方,皆是鹰眼高挺鼻梁,同波斯人颇有几分相像。这皮囊,最好区分中原人和蛮族。 他们手起刀落,砍下中原女子的头颅和四肢,人手提着一只,大摇大摆走向沸腾的铁锅,将毛发粗鲁拔去,便径直将之扔入其中。 突厥士兵众多,宰杀的中原女子自然也非是这一个。 旁边还有数十上百的木架,每一个木架都帮着老弱妇孺,甚至还有三两岁的孩童。 那群士兵带着狰狞的笑,砍碎他们的身子,倾数烹煮。 砍了稚童脑袋那个的突厥士兵,竟就着鲜血,生生吸食那小娃娃的脑髓。 四面鲜血飞溅,遍地皆是。 这群……畜生。 苏白袖袍之下的拳头悄然握紧。 心口一动,他忽而放下波斯镜,捂拳剧烈咳嗽起来。 许老忙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 苏白道谢接过,置于唇畔。 再松手时,那帕子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殷红。 “奉孝先生,你这——”许老看着那道血迹,不由一怔。 “陈年旧病,无妨。”骤然收起帕子,苏白又望向北方,温润的目光竟多了几分清晰可见的盛怒。 昔年五胡乱华,蛮人近乎屠尽汉族血脉。 今朝突厥南下,士兵当着他天朝将士的面,烹煮中原活人符箓。 真是……好,好! 苏白忽而收敛怒意,唇畔勾起一抹笑容。 “元帅,在下有一计,不知元帅愿否采纳?”他定定看向许老。 “得奉孝先生之计,乃老夫此生之大幸也。”许老抚了一把白髯,颔首一笑。 第38章 奉孝献计,突厥败北(2) “但闻其详。”许老说罢,便静待苏白下文。 苏白凑近,在许老耳畔密语几句。 旋即退离三步,对着许老俯首作揖一拜:“多谢元帅,愿纳草民之计。” 听着苏白所言,许老若有所思,而后朗声一笑:“先生不愧是中原五杰之谋者,果非浪得虚名。” 见他又望向远方北部,不免问道:“奉孝先生,不知望得何等景象,叫先生如此流连?” 将波斯镜还给那回过神来,捂着唇畔欲作呕的年轻小兵,拍了拍他的肩膀,苏白回首,温润启唇:“那些俘虏过去的中原妇人,被斩其四肢,烹杀于铁锅。垂髫稚童,皆割脑食髓。至于其身,皆炭火烤而备为粮草。” 闻言,在场之人皆是面色一变,旋即面露盛怒之色。 纵是一贯喜怒不行言表的许老,闻言也冷厉了目光。 他娘的,都是些牲口! 有好几个年轻气盛的新兵,险些管不住自己的手脚——若非一众老将拦着,他们怕是要冲过城墙,闯入突厥军营大杀一番。 这等事情,浑不似是个人。 多年前五胡乱华,已是汉人耻辱。 今儿还有这样一出,委实叫他们难咽一口气。 一群蛮夷! “突厥将士在长城附近安营扎寨,当着我诸位的面烹杀俘虏,不过是激将法。还请诸位莫要轻举妄动。”又咳嗽几声,苏白握着羽扇对一众将士俯首作揖。 “奉孝先生此言何意,莫不是叫我等白白看着天朝百姓葬送他蛮夷之口?”那抱着波斯镜的年轻小兵,愤怒的眼眶都红透了。 一众将士纷纷义愤填膺地应付。 看着面前这些血气方刚的少年士兵,苏白眼中温润不变,只浅浅道:“诸位以为如何?现下打开长平关,冲锋陷阵,陷入突厥圈套,全军覆灭,叫突厥跨过长城,南下犯我天朝国土么?” 那些热血上涌的新兵闻言,顿时一怔,旋即缓缓冷静下来。 “奉孝先生,此言何意?”许老身旁一位将军作揖问道。 “方才我用波斯镜探望突厥军营,发觉其中深有异样。”苏白摇动羽扇,娓娓道来。 原来,方才他看那北方突厥时,望见铁马未卸盔甲,诸军未放手中刀刃。虽看似豪迈恣意地饮酒吃肉,却个个蓄势待发。 此外,主帅军营四方,无一位士兵把守。 主帅军营乃军中重地,不论主帅在内与否,皆会有重兵把守——现下主帅军营四遭无一士兵,这便是反常之处。 烹杀人肉,只是幌子。 他们真正的意图,是故意激怒长城驻军,这些血气方刚的少年新兵,好叫他们意气用事,冲出长城血洗突厥军营。 不过,若天朝将士真的去了,怕是有来无回。 届时,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便不得而知了。 “今夜按计行事。众者听令,若有不从者,皆以军法重处!”许老缄默须臾,沉声开口。 “喏!” 瞭望台上,传来一片嘹亮整齐的回音。 “元帅,太子援军几时赶到?”下了瞭望台之后,苏白朝着许老作揖问道。 “太子飞鹰传信,说今夜子时,援军便可抵达长城一带,同我大军汇合。”许老回忆着适才收到的密信内容,启唇道。 苏白颔首:“今夜,我军也烹羊宰牛,钟鼓击乐,犒劳三军。” 许老犹豫一瞬,还是颔首应下来。 这厢,突厥军营,主帅营帐内。 阿鼻咋正一面大口大口吸食着稚子脑髓,一面观摩地图。 “将军,长城一带并无将士跑出长平关,朝我军杀来。”外头走进一位士兵,一手抚在心口,对阿鼻咋俯首恭敬道。 闻言,阿鼻咋蹙眉。 探子回报,长城驻军中,只有几位老将,还有那许老尚能镇场。 剩下的都是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兵蛋子。 按理来说,他们望见突厥大军的挑衅后,必定会因为滔天盛怒,跑出长城,不顾一切来攻打他这军营。 届时,那群天朝士兵闯入这天罗地网,他便可将之统统打尽,旋即大破长平关,占据天朝北疆长城。 只是,怎会这般平静? 阿鼻咋心觉不对劲,放下那快要被啃干净的稚子脑袋,看向前方士兵,一双鹰眼满是威严与暴戾之色。 “去,再派探子探查敌军情报。”他大手一挥。 “喏!”士兵又是一拜,迅疾退离主帅军营。 探子很快便有了消息。 说那长城驻军中,来了一位一袭布衣青衫,头戴纶巾,手摇羽扇的病秧子公子哥儿。 便是那公子哥儿带来了竹子做的长箭,射杀他突厥三千士兵。 看罢这密信之后,阿鼻咋嗤笑。 一个沐风便咳嗽出血的病秧子,也妄图号令三军,击退他突厥大军? 痴人做梦! “传令下去,继续饮酒作乐。”阿鼻咋烧了那封从长城内传来的密信,同候着的士兵吩咐道。 大漠长河,落日圆圆。 很快,夜明星稀。 两方驻军,皆可望见彼此的明亮篝火。 子时。 长平关内。 沈瑨风尘仆仆,总算赶到长城,带着粮草和援军同许老汇合。 “元帅,叫你苦等了。”沈瑨见到俯首作揖的许老,忙下马将他搀扶起来,“元帅不必多礼。” “末将不可僭越。”许老摇摇头,见沈瑨已经注意到旁边的青衫公子,便向他引荐道,“殿下,此乃奉孝先生。” “奉孝先生?”将援军安排下去整装小憩,沈瑨望着苏白,眼中诧异一闪而逝,“莫不是,那大名鼎鼎的五杰之谋,乐安居士,苏奉孝先生?” “正是草民。草民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苏白捂拳咳嗽一阵,对着沈瑨俯首作揖一拜。 沈瑨也将他搀扶起来,眼角噙笑:“早闻先生大名,久仰久仰。” “殿下,草民尚有一计,可大破突厥。不过,需借殿下援军一用。”苏白又咳嗽着,垂眸不卑不亢道。 明亮火光下,沈瑨见他面上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便解下自己身上的薄氅,为苏白系上,而后静待下文:“奉孝先生,但闻其详。” 第39章 夜杀军营,突厥败北(1) 苏白浅浅道出方才同许老所说之事。 听罢后,沈瑨朗声一笑:“好!今夜大军便听先生调遣!” 黑暗中,有一道白影悄然窜动。 听闻苏白和沈瑨的对话,白影目光微微一动。 待三者皆离去,白影也要跟随,忽觉身后有动静。 白影瞬时冷厉了目光,回首一掌拍过去。 掌心触及一道冰凉的物件儿,旋即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是我,顾安弦。” 顾九龄顿时一愣。 “沈云遮?你跟来做甚?”他打量前方修长身影,辨认出他便是沈琮后,不由蹙眉。 “你都告假而来,我为何不可告假?”沈琮挑眉,扭头打量四方。 这是他今世第一次踏足北疆。 边塞长平关,将门忠烈埋骨之地。 “北疆重地,危机四伏,岂容你如此胡闹?”顾九龄的眉头越皱越紧,“快回长安。” “我只是来看看突厥蛮夷长个什么样子,不日便回。爷回去的速度,可比你快。” 顾九龄正欲再说话,忽而将沈琮整个儿拉低蹲下。 “莫出声。”顾九龄敛起气息,借着墙面掩护探头朝前方看去。 只见小道之上,有一身着墨衣的男子,佝偻着背,鬼鬼祟祟地四下望着,朝长平关瞭望塔走去。 他不知走到何处,竟躲过了哨兵的注意,一下子钻入长平关脚下,不见了身影。 顾九龄迅疾起身,催动轻功跟上去。 “顾家安弦,你认得他?”沈琮起身跟上,传音入密问他。 “他是突厥军的探子。” 闻言,沈琮目光一厉。 这等探子混迹军营,若是泄露了甚么机密,皇兄还有一众大军,不便要落入敌方圈套了? 数息之间,二者来到长平关脚下,那男子消失的地带。 沈琮蹲下身子四下查探,目光落在某处,忽而顿住。 是……阵法?! 子时两刻。 突厥大军本是严阵以待,怎奈那天朝军队迟迟不来,彼时又酒劲上涌,纷纷打起了瞌睡。 这时,远方忽而传来一声号角长鸣。 “天朝大军已出城,全军披甲挂胄,准备迎战!”哨兵大喊着敲响警钟。 一时间,军营内个个将士纷纷慌乱起身,胡乱一气地套上甲胄,拿出兵器,跟随满目兴奋的阿鼻咋跑出军营。 终于要开战了,今夜大杀天朝兵子,回家宰人烹杀! 阿鼻咋御马走在军队最前端,放目遥遥望去,只见那长平关关门大开,火光冲天。 他暗中握紧腰间长刀,准备随时拔出,斩杀天朝士兵。 然,突厥大军等了一刻,愣是不见半个天朝士兵跑上前来宣战。 士兵没等到,倒是等来了对方鸣金收兵的声响儿。 被耍了? 意识到这一点,阿鼻咋气急败坏地扬起长鞭,狠狠拍在马屁股上,御马折返。 “撤兵回营!” 于是突厥大军也响起了鸣金收兵的声儿。 首领的这四字,让喝了烈酒尚有些昏昏沉沉的突厥兵们怔愣了好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 这是……被天朝那帮崽子当成驴戏耍了? 突厥兵们本便困意上涌,这会儿纷纷咒骂起那天朝士兵来。 他们一面往回撤军,一面骂到军营。 远方瞭望台,苏白举着波斯镜,看到对面火光照影下,阿鼻咋黑沉如铁的脸色,唇畔缓缓牵起一抹笑容。 “过半个时辰,劳烦将军再敲出兵战鼓。”苏白收了波斯镜,对着旁边的年轻将军俯首作揖。 “不劳烦不劳烦。”将军咧嘴,唇畔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笑容。 那群小牲口,素日里老来半夜骚扰他们,不是神清气爽的么。 这会儿换到了他们,怎生就变成一副蔫巴巴的模样了。 他奶奶的活该! “殿下,凝神药可分给了一众将士?”苏白又看向旁边的沈瑨,再度俯首作揖。 “都派下去了,叫先生散尽家财筹备这些东西,我代天朝将士,谢过先生。”沈琮作揖回礼。 原来,苏白散尽家财,不但置办了大批竹子和粮草,还早早预料到今日一事,购买打量凝神的药草,在今儿晚上统统熬制成凉快的汤水给将士们服下。 又是解暑,又是凝神。 苏白抬手,扶住沈瑨,对他微微摇头。 “殿下是天朝的储君,不可轻易低头。”苏白莞尔。 “礼数不可缺,先生担得云济一拜。”沈瑨亦是一笑。 苏白不再说话,回首继续看着突厥军营,温润的目光里,满是明亮火光。 突厥兵又昏昏欲睡了。 那出军的战鼓号角声,再度从长平关传来。 “杀!”“杀!”“杀!” 呐喊声和铁蹄阵阵紧随其后,一并传来的瞬间,惊醒了一众突厥兵。 “天朝士兵出关啦,全军戒备!出击迎战!”哨兵吹响出战的号角。 突厥兵慌慌张张起身,再度跑出军营一战。 天朝士兵已经跑上了沙场。 而后……跑至半路,口中喊着杀杀打打,身形却折返,顺着鸣金收兵之声,再度返回关中。 那合上的长平关门,似乎是对突厥士兵的无情讽刺嘲弄。 又被戏耍了吧,又被当成驴了吧。 “撤军!”阿鼻咋咬牙切齿地启唇,臭着脸折返军营。 这一次,他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黑了几分。 长平关瞭望台上,望着突厥大军吃瘪,再度折返的模样,一众将士再也忍不住,纷纷捧腹大笑起来。 奉孝先生不愧是奉孝先生,一出来便叫突厥大军吃了两次瘪。 先前他们一直守城而不得进攻的耻辱,仿似在这一刻倾数烟消云散。 “先生,可还要奏战鼓,吹号角?”敛起笑容,那年轻将军忙询问苏白。 夜间晚风微凉,苏白拢了拢薄氅,咳嗽两声,缓缓颔首。 “奏。” “还是半路折返么?” “非也。可长驱直入,杀突厥大军。”苏白摇头,羽扇微摇,牵唇一笑。 “磨其士气,损其体力,一而再,再而三,士气皆无,战可胜而不败也。”沈瑨赞叹地笑着,忽而手指北方突厥军营,朗声敕令,“诸军听令,今夜随本太子破敌营,杀敌军!” “喏!”台下,后方严阵以待的将士们纷纷作揖,齐声回道。 声音荡气回肠,久久不绝。 第40章 夜杀军营,突厥败北(2) 长平关外,两道一黑一白的身影静静立在月光之下,皆是目光淡淡地望着身前哆哆嗦嗦的佝偻男子。 “突厥蛮子,居然还有灵修,倒是稀罕。”沈琮缓缓摩挲下巴,手中玉面龙骨扇翻动,挑起男子下巴,丹凤眸中厉色渐显,“说,你泄露了军中多少机密?” 那佝偻男子察觉到沈琮的杀意,又哆嗦一番。 这厮已经有了筑基九重天的修为,只差一步便可跨入化丹之境。 他只有筑基一重天,落在他手中,断断没有生路的。 既然如此—— 佝偻男子心头一横,赶忙抬头,恶狠狠对峙上沈琮的眼睛:“沈瑨必败,天朝终会落入我突厥囊中!” 说罢,迅疾咬碎口中毒牙,两眼一翻,便魂去了西天。 “沈云遮,你吃药了?”确认那男子气绝,顾九龄侧眸看向沈琮。 前不久,他记得这厮还在筑基三重天,怎生这般块便上了九重天? 比他都高了一小阶。 “没吃药,也差不多。” 推演到顾九龄随沈瑨大军前去北疆长平关后,沈琮深知昨儿服下了一滴九品增益丹,匆忙炼化便赶了过来。 现下他丹田处,都尚还有一丝未曾炼化的增益丹。 “先去突厥军营,确保大军来时万无一失。”顾九龄迈步朝突厥军营走去。 “你如此堂而皇之地过去,突厥兵又非是瞎子。”沈琮起身,一把拉住顾九龄袖袍的同时,展开玉面龙骨扇,超前猛地一挥。 前方顿现一道金色光晕,沈琮祭出两张隐身符箓,催动后贴在顾九龄和自己的臂膀上,旋即带着他一步跨入其中。 “突厥军营布下了天罗地网,你我分散两头捣毁陷阱,叫太子大军长驱直入。”顾九龄四方观望,眼中沉霜阵阵。 沈琮颔首,同顾九龄两边分散。 他晓得这小侯爷心头担忧的,并不仅仅只有太子的援军。 还有混迹其中的顾家军。 顾家军乃是顾元甲一手带出来的军队,个个身经百战,随着顾元甲和顾九龄南征北伐,皆可以一当十。 北疆战事平定后,顾家军已扩张到数十万人数。 为避免帝王猜忌,顾元甲遣兵回乡为农,只留下少数颇有守城经验的老兵驻留长城,随同许老一起镇守长平关。 那几个老兵,皆是顾九龄的恩师与长辈,其多年生死相交,远胜同僚之情。 这一次,顾九龄便是为他几人遥遥而来。 两人暗中除去突厥军营里的机关陷阱,汇聚一处,悄然折返长平关。 这场注定的胜仗,便交给那两个年轻的公子哥儿大展身手。 彼时的突厥士兵,浑然不觉陷阱已破,机关已除——他们个个哀声载道,嚷嚷着要好生歇息,再不管那天朝士兵。 苏白的疲兵之计起了作用,现下突厥将士从上至下,皆是身心俱疲,士气倦怠,再不愿提起兵器作战。 丑时末,天朝军队吹响了第三次的出击号角之声。 天色泛起了丝丝鱼肚白,长平关大开时,冲天的火光将此方沙场衬得恍若白昼。 “诸将听令,随本太子杀入突厥军营,活捉将领阿鼻咋!论人头赏功,退缩者军法处置!”沈瑨一袭战铠,御马走在军队前方,手举红缨长枪,扬声启唇,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军营。 “吾等愿随殿下冲锋陷阵,杀尽突厥蛮夷!”十数万将士朗声回应,嘹亮整齐地回荡四方,听的人是热血沸腾。 “迎战!杀!” 沈瑨反握红缨长枪,御马率先而去。 一众大军紧紧跟随,沉稳有力的步伐在沙地掀起无数尘埃。 此等出军之景,何其壮观! 瞭望台上,通过波斯镜看到远方军营大乱的苏白,唇畔缓缓勾起一抹笑容。 此战,天朝必胜。 “元帅,可否与草民一匹马?草民略懂武术,愿为殿下以及大军,尽绵薄之力。”苏白收了波斯镜,扭头对着旁边的许老俯首作揖。 “奉孝先生身子金贵,若有何闪失,回头殿下是要责罚老夫的。”许老摇头婉拒。 “奉孝乃天朝臣民,外头将士皆为天朝臣民。王族殿下尚且出战,草民这身子,又何谈金贵?”苏白微微一笑,仍是俯首作揖, “草民,想代那些惨死的百姓,目睹突厥大军败北。” 许老迟疑些许,终是一声轻叹,应了下来。 于是不多时,长平关内,又有一匹白马飞奔而出,朝突厥大军远去。 听闻号角时,哨兵照例传报下去——怎奈有了前两次的戏耍,一众将士皆是以为这一次,天朝还是在戏耍他们,于是纷纷不以为意。 阿鼻咋虽也狐疑,却还是命一众将士出军迎战。 将士们懒懒散散,排起的队列歪歪扭扭,同第一次井然有序的突厥大军浑不似一支。 他们打着呵欠奔上沙场,个个目态恣意,没一个严谨的。 除了阿鼻咋。 直到沈瑨冲上前来,那漫天火光越来越近。 呐喊声与铁马扬蹄声,带着地面的颤动急剧靠来,一众将士这才慌了。 这一次,天朝将士真的打过来了。 “诸将听令,虽本将军上阵杀敌!退者皆斩!”阿鼻咋大喝一声,拔出腰侧佩刀便纵马而去。 大军回过了神,一个个猫叫似的喊着厮杀,不紧不慢地跟上前去——被戏耍两次过后,他们已经没有了第一次那样十足的士气。 现下,他们只一个劲儿的疲惫。 欲与周公试比高。 沈瑨扬起手中长枪,同阿鼻咋斗在一块。 二者交战之时,两方军队碰撞,顿时掀起无数尘埃! 只不过刹那间,沙场之上便已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天朝将士受尽鼓舞,又无疲惫,暗中还有着数十顾家军的带动,纷纷越杀越勇,竟以十数万兵马,杀得突厥大军各个抱头鼠窜。 “撤军,撤军!” 阿鼻咋意识到情形不对,忙摆脱沈瑨的纠缠,大吼一声,御马折返军营。 一众突厥大兵丢盔弃甲,纷纷往回逃窜。 路过军营时,那些个布置陷阱和机关的将军特意慢了一步,意图启动机关和陷阱。 第41章 封山立碑,收复关东(1) 随后,他们发觉,那机关和陷阱,皆被人暗中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莫不成有神人暗中相助? 还是……探子暴露了? “将军,探子已经暴露,将军带领大军快撤!”几个将军意识到这一点,心头一跳,忙朝着不远处的阿鼻咋大吼起来。 阿鼻咋一愣,正要启唇,瞥见那几个将军已经朝后,以一己之力暂且拦住天朝,不由红了眼眶。 非是难过,而是屈辱。 他阿鼻咋率领大军南下许久,从未有过被打回老巢的局面。 今日,却要因为几个黄毛小子而挠北还朝。 这要传出去,他老祖宗都要刨坟出土削他脑袋了! 现下,还是率军退离保命要紧。 阿鼻咋再不顾及那几个将军,御马迅疾离去。 沈瑨,还有那病秧子,若敢追来,他阿鼻咋一定要叫他们血债血偿! 纵马扬鞭,加快那烈马飞奔速度,阿鼻咋眼中泄出一抹癫狂之色。 这厢,苏白已经追上沈瑨,拔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同他一起战斗。 一众突厥将领本便因着自己被一个年轻小子力压一筹而倍感屈辱,而今见到又来一个面色惨白的病恹恹的臭小子,以一柄软剑抽的他们龇牙咧嘴,顿时气急败坏地使出吃奶的劲儿反打过去。 “奉孝先生小心!”沈瑨一枪挑落一个将领,瞥见众人围攻苏白,顿时心头一跳。 也是到这时,他才赫然惊觉身旁同自己作战的,是那瞧上去弱不禁风的苏奉孝。 苏白面上温润不变,只是手里软剑却似是长了眼睛一样,随着主人家手腕飞动,猛然卷起前方两个将士,将之打到旁头帐篷上。 那力道之大,竟叫整个帐篷塌陷,掀起一片尘埃。 苏白再扭头挥动软剑,御马刺向最后一个还在马上的突厥将军。 只是两剑下去,那将军便口吐鲜血,从马上滚落。 沈瑨:“……”看来是他多虑了。 暗中,有两道身影在悄悄观摩。 此二人正是沈琮和顾九龄。 原来,顾九龄还是放心不下顾家军和那几位老将军,便悄悄跟了上来。 沈琮自不会叫他一者前去,于是使了法术,直接将之带来突厥军营。 当望见苏白的武术时,顾九龄素来清冷的眼中多了一分诧异。 惯闻奉孝先生乃是文人之辈,不想一手剑法如此奇异。 瞧这模样,似乎是以太极之术,四两拨千斤,以柔克刚——他方才观察,先生并无甚浑厚内力,全靠软剑发力。 那软剑,似有机关暗藏,像是祖父所绘兵书中撰述的墨家机关的手笔。 先生游历四方,广结人缘,相识隐世数百年的墨家后辈,倒也不足为奇。 至于其他人,除了沈瑨兄弟二人能察觉几分端倪,其余将士皆是暗叹苏白一介文流之辈,武功卓越如斯。 几个天朝士兵提着武器迅速跑去,捉来一众被打得遍体鳞伤,却一声不吭的突厥将士。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其中一个将士冷嗤,朝沈瑨那方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星子。 沈瑨面色不改,而是看向苏白:“先生以为如何?” “杀……自是要杀的。”收了软剑,咳嗽两声,苏白淡淡启唇,“几位将军既还有体力说话,不妨随着我天朝一同,追击突厥逃军如何?” 那几个将士听到自家军队被一个病秧子称为逃军,顿时气得七窍生烟,胡须儿都颤抖起来。 怎奈苏白说得非是假话,他们没有反驳之地,只得冷哼着不再说话。 沈瑨命人将几个将士戴上后中枷锁,铐在木板车,而后迅疾出兵,继续追击向北而去的突厥大军。 突厥此番前来,并未有甚骑兵,大多都是步军。 因此,北去不出数十里,天朝将士即可追上。 沈瑨一声令下,万军齐发。 他们身披沾血铁铠,沐浴天边黎明之白,随沈瑨远去。 苏白御马跟在军队之中,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待众者皆远去,他猛地吐出一口血,垂眸看着自己从袖袍伸出来的手。 手掌已经有了涔涔冷汗。 苏白面上闪过一抹凝重之色。 昔年,他拜师学武傍身时,师傅晓他身子孱弱,便授以太极术法,叫他一面强身,一面可以柔劲制敌。 也是因此,他并未有着习武人的内力,方才能挥动软剑,四两拨千斤,已是他的极限了。 他之所以亲自上手,不过是想替那些人还一个愿。 “诸位前辈,奉孝无能亲手斩杀突厥将士——”又咳嗽两声,苏白摸出一块帕子抹去唇畔血渍,抬眸望着前方天空的微醺黎明,目光温润而坚定, “奉孝起誓,在奉孝有生之年,必为诸位前辈血洗突厥王都,振兴中原。” 前辈,你们所期望的盛世长安,奉孝来完成; 你们所未曾踏足的那条荆棘之路,奉孝来踏足。 黎明升矣,盛世长安—— 必定如期而至。 突厥大军南往北去,一路丢盔弃甲,便是那大军旌旗,也在沈瑨的一支凌空而来的呼啸长箭之下,迎风摔落。 一路上,突厥大军阵型乱成一锅,那些跑在后面的,直接便被后来而上的天朝将士当场擒拿。 沈瑨晓得他们烹杀天朝无辜百姓一事,也不在此时心慈手软,同苏白商议后,当即下令将活捉的突厥大军砍去手脚,就地坑埋。 天朝将士想着自己惨死的同胞,挖坑挖得十分勤快。 被看了手脚犹如人彘的突厥士兵,临了终于体会了一把生不如死的绝望。 虽懊悔犹晚矣。 留了一部分步兵收拾一路的武器和尸首,沈瑨带着铁骑和轻兵继续追击。 可谓是一路杀敌三千里,敌不反抗哭嚎若鼠辈哉。 士气皆磨尽,主将也逃去。 何谈回首反打。 于是追击至长白山,突厥大军已经只剩下堪堪数万步兵了。 天朝大军攀上山巅,瞭望北方寒疆一带,个个目光豪迈激昂。 那里,在大明时,曾是汉人之土。 可惜晚明朝廷昏庸,大片疆域皆落入蛮人之手。 那无道的君王,丢尽汉人脸面。 沈瑨立于长白山上,心头是前所未有的激动。 第42章 封山立碑,收复关东(2) 大丈夫当戎马一生,卫国守家定天下! 忽而想起甚么,沈瑨下马同几位副将耳语几句,他几人面色一动,迅即离去。 又朝朝手,沈瑨再吩咐一番,又有几个士兵跑上前来拿着武器就地凿坑。 在一众士兵面面相觑中,几位副将很快协力搬来一块厚重的大石头。 待他们将那石头放入坑中填上,石头微微斜立。 沈瑨持剑上前,手中内力翻涌,眯眼挑起长剑刺向那瞧着似有数百斤的巨石。 长剑随着主人手腕翻动,如一条小巧青蛇一般,灵活地扭来扭去。一番电光火石间,巨石碎屑落地,一行飘逸潇洒的草书赫然浮现巨石石面之上。 诸将定睛望去,只见那上头撰着一行醒目大字—— 天朝界碑。 再往旁看,又有一行小字—— 驱蛮夷,合四方,不定天下不封刀! 只这一行字,便看得他们热血沸腾,恨不能即刻杀尽蛮夷,合百国定天下,安四方归故乡。 不远处,沈瑨带着顾九龄缓缓而来,隐匿着气息遥遥望见沈瑨刻下的那一行字,心头难免有所动容。 若非他心头所念是长生之道,归寻故乡,他定会留在此方,随他皇兄马上定乾坤。 战场,永远都是让男儿郎胆怯亦或热血沸腾的地儿。 而顾九龄,在辨出石碑上的字后,心头的血也沸腾起来。 待他寻获灭门真相,定会遵循爹爹旨意,重发疆场,带领顾家军守住中原! 沈瑨看了看那石碑,目中泄出一抹满意之色,而后扭头望向一众正炯炯望着自己的天朝将士,心头有所感慨,于是使了内力郎朗启唇: “昔年,我大汉远征西域,叫中原美名传遍天下。四方皆朝臣,天下皆俯首!五胡乱华,礼乐崩坏,汉人将绝!隋唐乱世而立,灭五胡蛮夷,定盛世百年,重振我中原汉人之威!今突厥倭寇等野蛮夷族,趁我天朝初立,欲重蹈昔年五胡之覆辙,再侵我中原——” 微微一顿,沈瑨继续朗声启唇,声音空谷回响,经久不绝——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我沈氏天朝,奉此大明国训为家训!是以定都长安,亲守北疆!今突厥南下,常侵长平关,烹杀宰食我天朝无辜老弱妇孺!我等盛辈之年,岂容他如此放肆!” “敬我天朝者,我天朝必以礼厚待;犯我天朝者,虽远必诛!今我沈瑨,在此立碑,划长白山入我天朝疆土!此后蛮夷再犯,不悔改之无道者,必扬剑剿杀!”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语下去,莫说是那些个青年小兵,就是几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也听得热泪纵横。 天朝立国十年,四方军队征伐从未止住。 那些蛮夷,那些大国,欺他天朝新国,以为国弱兵马瘦,是以年年派军骚扰边疆,意图占夺疆土。 只是天朝是他们的那位皇帝爷亲征,一处一处亲手打下来的。 天朝建立在铁血铮铮之上,建立在皑皑白骨之上。 将军统率千军万马,景元帝携百官镇守朝堂,这才堪堪稳住天朝局势。 也是因此,近两年的西疆鲜少有大的征战——那些百年大国皆探寻到天朝局势将稳,于是蛰伏下来,开始派出使臣来往贸易。 倒是南疆大理,东疆倭寇,北疆突厥等蛮夷,还在连年骚扰边疆。 便是昔年大明皇都燕京,也被突厥牢牢握在手中——那曾是汉人的辉煌,而今成了突厥人嘲笑中原汉人的把柄。 终有一日,他们,和他们的后辈会从长白山朝西而行,一路打到黄巢,收回燕京,收回他中原之土! 纵妖物横行四方何妨,纵眼下四面虎视眈眈何妨。 天朝君臣一心,立誓收复中原失土,何惧蛮夷! “灭突厥,驱蛮夷!卫家国,定天下!” “灭突厥,驱蛮夷!卫家国,定天下!” 一众将士齐齐振动手中武器,亢奋朗朗回应。 有会丹青的小兵,暗中记下了这振奋人心的一幕,从战场回去后将之绘成画卷,传遍中原。 也是因此,此后千百年,每每有后人看到这些流芳千古的画卷时,总会忆起古籍史书所述之事。 在那个狼烟四起的年代,那些为了盛世长安而浴血奋战的先辈,在当代天朝太子的带领下,开启了真正北伐,收复九州汉土的第一场战争。 “诸将听令,调整小憩后,随本太子继续北伐!”见大军士气鼓舞,沈瑨持剑,剑指北方茫茫苍原。 “末将领命,誓死追随殿下!” 一侧,苏白微微蹙眉。 太子殿下,似乎有些…… 操之过急了。 与此同时,顾九龄也皱起了眉头。 殿下此举,似乎有些草莽。 “皇兄素来是明事理之人,何故如此急着北伐?”沈琮摩挲下巴,也觉出不对劲。 倏然间,沈琮目光一动。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听闻,母后的故土,便在北疆大漠之地。 昔年父皇尚为晚明朝臣时,曾北上考察当地民情,也是因此同母后结缘。 母后乃是大漠深处的宠儿,生来无拘无束,活得潇洒自在。 大抵便是母后的爽朗无邪,吸引了见惯黑暗人心的父皇——于是叫他使了千方百计,将母后哄骗回中原的吧。 “皇兄终会有打上北疆之日。那时,皇兄要代母后重返故土,替她再拜大漠万里故土。母后说,大漠是她一生所向。若非因为父皇,她将毕生都与大漠落日,白鹿烈酒为伴。那里的山灵护着她,那里的万物护着她——她是那里,最无忧的小公主。” 沈琮还记得,自己幼年之时,沈瑨抱着他,给他讲述母后年轻时的故事。 那时皇兄的面上,充满了稚嫩。 至今一成不变的,便是提起北伐时的坚毅。 这一刻,沈琮的心头,忽而有了一些触动。 某些念头,也暗暗动摇。 一夜之后,大军继续北伐。 由长白山北上,继续长驱而入,十数万大军,竟一口气收回关东之地。 那突厥大军接连败退,等到撤回皇都燕京,便再不往后退却半分。 天朝大军往西而去,同突厥大军遥遥对峙。 第43章 突厥停战,和亲天朝 适逢腊月上旬,许老率军前来支援沈瑨,于是三十万大军齐聚北疆玉阳关。 在沈琮攻下关东一带后,许老即刻上奏朝廷,派来工匠,带着俘虏来的突厥大军修筑长城——因着符箓突厥大军众多,于是短短三月,关东一带便矗立起了高高的土城墙。 虽不及明长城那般牢固,不过有驻军巡逻把守,折损士气的突厥大军,是万万不敢轻易入侵的。 念及近些年天朝国库空虚,景元帝干脆下旨,叫突厥俘虏留在关东一带,开垦荒地,以及那里的矿脉。 彼时,草原上又有两支后起之秀的部落,在苏白的暗中推动下,开始出军骚扰突厥边疆。 这两支部落,一支是努尔哈赤带领的后金,一支是已有千百年历史,从沙俄之境跃过迁回,准备卷土再来的匈奴。 面对两面夹击这等险境,无奈的突厥王派上使臣,请求同天朝谈判和战。 沈瑨派出苏白。 那一日,苏白御马而出,在一个青年的护送中,悠哉悠哉去了突厥天朝两界中央的汉平谷,会谈两军协战一事。 那个长得面容青涩,身形魁梧的少年,名唤顾执,乃是顾氏旁支一脉的年轻子弟。 因为听闻奉孝先生亲临战场,为大军出谋划策,叫那突厥大军节节败退,于是向来仰慕其才名的顾执,再也控不住沸腾的少年热血,一路纵马北上,寻到苏白,立誓要追随左右,同他一道征伐四方。 苏白推脱不去,索性由了他。 也是到了今日,苏白才晓得,这个少年,还有一个小字。 他小字淮北。 淮北之地,乃中原之土。 是个好名字。 “在下尚有一问,不知淮北小友,心之所向为何?”苏白拢了拢沈瑨赠与的白狐大氅,目光温润地望着前方茫茫苍原。 “重启盛世,还天下安宁。”顾执牵着马,大步迈在雪地上,步伐却稳得出奇。 他也目视前方,眼中一片坚毅。 “荆棘之路,有以私欲而行之逆者。小友又该如何?”苏白目不斜视,又问。 “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千万人,吾往矣。 好,好一句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段时日的相处,苏白晓得这少年是个直愣的主儿,人如其名,不会拐弯抹角。 是以,他不会说违心的话。 苏白忽而咳嗽起来,咳着咳着,面上牵起一抹笑容。 此子未来可期,他朝必为震慑蛮贼的一员猛将。 他不再多言。 天上白雪翩飞,压上一树兀自挺立的寒梅,寒梅微微弯腰抖落雪花,又一次竖直,立于茫茫雪色之中。 汉平谷内,一处古亭之下。 突厥使臣搓着手,左顾右盼地,终于等来了悠哉悠哉的苏白。 “奉孝先生,久仰大名。”使臣赶忙起身,学着中原人的模样抱拳俯首作揖。 突厥军中上下,传的最多的画像非是沈瑨,而是苏白。 若非苏白上奏景元帝,遣人从关东一带过去,出使贸易匈奴和后金两国,这两国又岂会晓得他突厥正在用兵之际,还被天朝夺回了关东重地——从而趁火打劫,跑到他突厥西疆去攻占城池。 他们突厥上下,都恨这苏白恨得牙痒痒。 使臣一出口,那生涩的中原话便飘了出来,听着好不别扭。 “开门见山,贵国以为当如何停战?我还要回去服药,不得耽误时辰。”苏白下马,抱着一个手炉,浅浅启唇。 使臣:“……”就这么一个病秧子,害他突厥大军跑得和丧家之犬一样,真是丢人现眼。 “大王意下,以此地汉平谷为两国交界,划分东西,同据此方北疆。不知……贵国以为如何?”使臣说着,悄悄看了一眼苏白。 “燕京一带,割还我天朝。突厥俯首称臣,来朝纳贡。”苏白抚了抚暖炉,目光淡了一些。 “先生此言荒唐,燕京乃一直为我突厥王都,何谈割还一说?”使臣顿时蹙眉。 “自春秋战国起,燕京便已燕都之名而存。燕赵之地,乃我中原汉人之土。纵晚明被夺,汉人古都之名尚在,且天下皆知。几时,一直成了你突厥的王都?”苏白挑眉。 使臣噎住。 诚如这病秧子所言,燕京确是从汉人之手占夺而来。 至于割还,那是浑无可能。 “听闻匈奴和后金近些日子,势头颇为凶猛。两国皆有与我天朝交邦之意,似乎不日便要来朝和亲了。”咳嗽一番,苏白缓缓摩挲下巴。 使臣闻言,面色一凛。 若两国交邦联盟,他突厥不得夹缝而存了。 “先生,不妨再议。”想起突厥王命他一定要安抚好天朝,莫叫天朝军队买过汉平谷的使命,使臣深吸一口气,忙作揖谄笑。 苏白颔首,温润启唇,口吻却不容置疑:“贵国迁都,我军撤兵。” 叫蛮子占着燕京,还将之当做皇都来踩踏中原汉人的尊严,他天朝断不会置之不理。 “好。”使臣咬咬牙应下来,想起甚么,赶忙又补上一嘴,“我突厥有意派出公主和亲,不妨贵国大军还朝时,携公主同路?” “贵国兵马,倒是耐得严寒。”苏白目光四下转动一番,笑了一声,便再不看那使臣,扭头上马离去。 “三日之内,若在下见不到突厥迁都,那我天朝大军,必将西行踏过汉平关。踩突厥奴隶之尸骨,血洗燕京。” 一直缄默的顾执扶着苏白上马,迎着漫天鹅毛大雪,缓慢离去。 使臣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缓缓伸手,苦笑一声:“他早已有所察觉,回燕京吧。” 暗中潜伏的兵马迅疾折返。 原来,突厥设在此方谈判,便是立了一道叫苏白有来无回的鸿门宴。但凡苏白所言不合突厥心意,潜伏的兵马便会即刻出动,将他轰杀。 苏白来时,看似一直望着使臣,余光却往那几处藏着伏兵的地儿扫去。 尤其临去前那一句话,直接道破此方埋伏。 他面色泰然,浑不畏惧,似将生死置之身外一般。 也是看到苏白这一身风骨,使臣便晓得,今儿若杀苏白,天朝大军必会踏足他突厥王土。 罢了,不过迁都,只要停战,王上必会应允。 第44章 质子暴猝,生擒猫鬼(1) 两军谈判,突厥迁都,并准备和亲天朝一事,很快传遍中原。 苏白再度名声大噪。 然,四方将士寻他一同还朝时,却只找到一方糙纸书信。 书信只有一行龙飞凤舞的草书—— “长安繁华之地,尤不如大江山水静好也。在下不喜,携淮北先去一步,他朝有缘再会。奉孝亲笔。” 看罢后,沈瑨失笑。 奉孝先生哪里是不喜长安,分明是不喜那嘈杂如市井的朝堂。 也罢,也罢,他朝有缘再会,他必定三顾茅庐,亲迎先生出山。 腊月中旬三日,天朝大军凯旋。 彼时,在长安追踪猫鬼一案的沈琮,终于见到了班师回朝的沈瑨。 二人围聚东宫,温上几坛北疆烈酒,意欲彻夜长谈。 “阿琮,皇兄此番未去那北疆大漠,代母后望上一望千里故土,委实对不住母后一片思乡之心。”一口热酒咽下,沈瑨沉沉吐出一口浊气,素来温润的眼中,沾染上了三分愧疚。 “待平定四方,日后皇兄有的是时候踏足大漠深腹。”沈琮朗声一笑,“倒是皇兄回来,也不去关心一番嫂嫂。” “是该去看看你皇嫂嫂了。阿琮,他日我孩儿抓周,我可要向你讨一件好宝贝。”提及沈萧氏,沈瑨面上迅疾挂了几分笑色。 原来,沈萧氏已有四月身孕。 初为人父的沈瑨,在还朝时听闻这消息,便连夜遣人去打造一副长命锁,打算赠给这稚子。 “好,我府邸中尚还有些出游时寻来的宝贝,届时一定亲手奉与侄儿。”沈琮颔首。 又说了一些体己话,兄弟二人便作了别。 沈琮起身,抬脚正要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折返秦王府,忽而察觉到一缕阴邪气息。 他抬眸朝上方看去,眼角捕捉到一方黑影。 是猫鬼。 沈琮目光一凌。 皇兄出征北上三月以来,长安内并未有猫鬼迹象。 都尉府派出去的锦衣卫,也并未有传报猫鬼食人的案件。 猫鬼似乎一下子销声匿迹了。 不想今日,他家皇兄才折回长安,猫鬼便有了动静。 还当着他面从皇宫出去。 眯了眯眼睛,沈琮取下腰间玉面龙骨扇,伸手朝虚空捻来一缕猫鬼气息,两手结印低喝:“临兵斗阵,寻!” 玉扇泛出一道金色光泽,细若长丝,以肉眼可见之势朝远方飞去。 沈琮不做犹豫,一步跨出,乘前方骤然浮现的金色光晕追击。 这一追,便径直追到了长安驿站,那被当成质子送来的大理太子的居所。 浓于黏稠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大事不妙,来晚一步! 沈琮蹙眉。 倏然间,有一声尖锐的猫鸣从房檐传来。 一尾猫鬼,丁相九品,九十七年道行。 再度一步跨出,沈琮穿过金色光晕,径直来到房檐之上,展开玉面龙骨扇,猛地朝前挥去。 妖气与灵气相撞,斗法一触即发。 在这三月,沈琮炼化丹田内的那一丝增益丹液后,修为大有长进,而今已经迈步化丹一重天——初时服用的那一滴只匆匆炼制了一番,以致只堪堪提升一个小境界。 后来再炼制时,沈琮融入了上一世的秘术,叫丹药灵力变得浓郁无比,也是因此服用下去后,修为大增。 对付这丁相九品的猫鬼,绰绰有余。 不过堪堪数招,沈琮便生擒了那只猫鬼,将它收入锦囊之中,正欲离去,忽而嗅到一缕熏臭无比的焦味。 他往下头望去,眼中折射出滔天的火光。 还有,那道从火光中缓缓走出,抬眸朝他微微俯首示意的鬼面黑袍。 是他?! 沈琮厉了眼色,却晓得敌我实力悬殊,于是未曾上前去追,而是纵身一跃至另一方房檐之上,收了扇子在虚空写下一道法咒。 驿站走水了。 四方走动的百姓惊慌失措地提着水桶,随匆匆忙忙赶来的衙役们扑灭大火。 在衙役们急得焦头烂额时,一道低沉的声音蓦然从上头传来—— “以吾之名,祭吾之灵,借天地道法,降雨灭火。临兵斗阵,敕令!” 众人抬眸朝上望去,那方房檐之上立着一道玄色身影,冲天大火之下分外清晰。那公子两手结印吟诵法咒之后,前方虚空瞬时金光大作。 只不过刹那间,风起云涌雷声来。 千钧雷霆呼啸在风云之间,滂沱大雨在人们错愕惊讶的眼神中骤然而落。 等到宋诚赶来时,便望见虚空之上那凝成飓风一般的风云雷霆。 他再往旁头望去。 那做法之人,竟是沈琮。 是他?他不是只有筑基之境么。 宋诚凝眸细细打量,忽而蹙眉。 在这寥寥三月,他不过休沐养了个伤,沈琮居然一声不吭地跑到了化丹之境。 他记得这小子天资平平,甚至没有顾九龄好来着。 罢了,只要非是那等旁门左道便好。 见大火灭去,沈琮又撤了云雨,宋诚挥手,一声令下:“猫鬼尚在其中。锦衣卫听令,布天罗地网,活捉猫鬼!” “喏!” 一众相随的暗部锦衣卫纷纷各自散开,各立一方。 其中,赫然有顾九龄位列其中。 原来,这三月以来,顾九龄随着沈琮一道修炼捉妖,又不忘炼化半仙妖丹,而今已然迈步筑基九重天了。 “沈琮,你来开阵捉妖。”宋诚斥退一众欲要围观的百姓后,迅疾布下结界,而后一步跨出落在阵法中央,目光灼灼地望向房檐上的一袭玄衣。 叫他来看看,这混小子修为有个何等的长进。 沈琮遥遥作揖,在阵法大成,虚空天罗地网浮现之后,沈琮拔出玉面龙骨扇,猛然朝地面一掌拍去。 “临兵斗阵,来!” 这一声低喝下去,一道金光自那扇面浮现,沿着高楼房屋外头朝地面飞去。隐入一众锦衣卫脚底的一刹,一道硕大的金色阵法赫然出现。 只道那阵法,八方乃至中央,各立一条金龙。 随着沈琮握住扇面缓缓起身,一缕一缕金丝现于扇面之下——金丝同阵法相连,沈琮往上直立,九龙抬着阵法,亦是一点一点朝上飞去。 等到沈琮挺直身子,那九龙抬阵已立于驿站之巅。 第45章 质子暴猝,生擒猫鬼(2) 彼时,阴森的邪祟之气从驿站飘出。 是猫鬼,还不止一只。 骤然收起玉面龙骨扇,沈琮低喝一声:“收阵!” 那虚空之上的九龙大阵,中央顿时泛出一道强悍无比的光芒——光芒往下凝聚,竟形成了一道光柱。 当光柱触及驿站的一刹,内里传来十数声惨烈无比的猫叫。 “天罗地网,去!”见状,宋诚迅疾两手结印。 天上大网在悄悄窥望的百姓们那诧异的眼光之下,以迅雷之势往下坠落而去,同光柱融为一气的时候,强悍的灵气往四方散去。 “与案无关者退,妨碍公务者扣留,杖责处置!”收了阵法,宋诚往后头瞥了一眼,洪亮的声音顿时传遍大街小巷。 暗中偷窥的百姓们本还想着上前抱着瓜果去望望的,听闻此番言语后,皆是硬生生止住了迈出去的步子。 这位指挥使大人,好生凶悍。 沈琮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先宋诚众者一步进了驿站。 驿站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内里数十具尸首都已经扭曲变了形。至于那些猫鬼,都已被阵法束缚住,动弹不得——里头焦味和臭味交杂弥漫,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臭混迹其中。 这些个味儿,叫后面几个进来的锦衣卫险些扭曲了脸色。 “屏气而行,若心中有所惧,便回都尉府。”宋诚打上一只火折子,一面往里头走,一面淡淡启唇。 这些毛头小子,都还没有顾九龄稳重。 瞧瞧人家,面色不改,颇有大成者之范。 “你几个将尸首搬离,唤仵作来验尸。秦铮,沈琮还有顾九龄留下,同本官捉拿猫鬼。”将门口一只被阵法束缚住的猫鬼收入乾坤囊,宋诚扭头,看向那几个锦衣卫。 锦衣卫们面面相觑,默默作揖四散,抬着尸首进进出出。 等宋诚吩咐完,再回头时,发现沈琮已经兀自走到内里,也便是那大理太子所居之处。 “为猫鬼所杀,其主焚尸。”掰开质子嘴角,往里头一望,沈琮淡淡启唇。 “先收猫鬼,后验尸。”宋诚蹙眉。 这小子,修为精进后,都开始不听指挥而先行了。 沈琮闻言,伸手打了一个响指。 这一声落下,猫鬼皆化作灵光遁入顾九龄手中的锦囊之中。 “大人,猫鬼已收。”沈琮俯首作揖一拜,扭头开始四方走动。 宋诚:“……” 秦铮抖起了肩膀,却又觉着在这等之地破笑不大好。 于是慢慢敛起神色,随沈琮一道开始四处寻觅蛛丝马迹。 只是寻来寻去,也只分辨出诸将士窜动着欲逃窜的痕迹——猫鬼来时悄无声息,将这群人儿皆是灭杀其中。 连带着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质子。 给驿站大门贴了封条,已是辰时初。 宋诚未回都尉府备案,而是快马加鞭去了皇宫,将大理质子被杀一事上报景元帝。 此等大事事关南疆安好,若不赶紧封锁下来想一个应急之策,大理势必咽不下一口气,以此为借口出兵反击的。 南疆好不容易有了安定的时日,岂可再容大理弹丸小国来放肆。 景元帝听闻大理质子暴卒之后,头疼着开始召集大臣商议应对政策。 那些个才下早朝回府的大臣,闻讯又赶忙入宫,去了御书房。 “皇上,微臣以为,当今之计,先封锁消息,再商议对策。”丞相作揖一拜。 一众大臣纷纷应和。 于是景元帝迅疾派出明部锦衣卫封锁消息。 怎奈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长安都晓得了大理质子暴卒长安驿站,还是在天子脚下没了命儿的。 这其中,又不乏他国贸易经商的外邦人,早间进进出出的车马便不计其数。 景元帝闻言,不由心头一凉。 只怕瞒不住了。 果不其然,此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中原,也传到了南疆。 更是被暗中一些有心人的刻意言语,传到了大理皇帝的耳中。 那皇帝登时气得气血上涌。 这儿子乃是他年迈得来,素日里宠上了天,恨不能摘下日月星辰送到他怀中——他本属意叫这孩子日后回朝继承大理皇位,续他大理国祚。 哪料今日死在天朝皇都,那皇帝老儿眼皮子底下,他岂能咽下这一口气。 皇帝哭得是那个天昏地暗,骂得是那个酣畅淋漓。 稍稍收敛悲痛的心思后,大理皇帝当即便要拨出三十万兵马,命朝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北上攻占大理南疆大都。 也便是江南金陵城。 那老将军双膝跪地,老泪纵横地恳求大理皇帝收回皇命。 上一次损兵折马已是惨重无比,若今朝一去再挠北而归,大理便只剩下那些守卫皇都的禁卫军了啊。 那皇帝毕竟上了年纪,听闻老将军一番劝诫之言,登时勃然大怒,以为他暗中投靠了天朝,当下便要将之擒拿问斩。 这老将军可是三朝元老,朝中不少武官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一听自家老师傅要被问斩,那群徒子徒孙站不住了。 他们纷纷站出来为之求情,好说歹说才劝住盛怒滔天的大理皇帝,也劝灭了他心头那一番出兵的心思。 冷静下来后,大理皇帝略略思忖须臾,眉间精光闪过后,连夜写下一封密信,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到天朝长安,那景元帝手中。 读了这封密信后,景元帝微微松了口气。 大理不会攻打南疆,只消将那质子尸首送回去即可。 景元帝大手一挥,一众将士当日出城南下,带着那质子以及一众大理俘虏的尸首离去,去了大理边关。 天朝将士个个绷直了面色,生怕大理暗中偷袭。 迎接尸首的,是大理皇帝。 皇帝带着文武百官大开边疆城门关,满脸泪痕地亲迎子嗣尸首回乡。 这一幕看得天朝众将士分分心酸,好些个都垂眸暗中红了眼眶。 有朝一日,他们也会如此躺着归去。 也许,只有一方头巾随诸将折返长安。 他们的爹娘,也将如此白发人送黑发人。 令人奇怪的是,大理接到那质子尸首,便匆匆回了城。 断后的将军频频回首,却怎么也见不到大理军队出城厮杀。 第46章 公主和亲,沈琮捉妖 将这疑惑压在心底,一众将士迅速折返长安。 殊不知,在他们离去之后,大理皇帝一改悲伤的神色,面色阴鸷地兀自折返皇宫,悄悄召来一人,两者双双去了御书房,一直谈到深夜适才散去。 与此同时,那只从突厥而来的和亲队伍,拖延两月后,于腊月跃过长平关,浩浩荡荡进了长安城。 腊月上旬五日,太子沈瑨亲迎突厥公主入宫。 景元帝见其年幼,尚有一年适才及笄,便大手一挥,将之送往新建的驿站。 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景元帝派上了暗部锦衣卫四下巡视。 但凡有妖魔出没,锦衣卫便会迅即出动,轰杀妖魔。 而其中,沈琮同顾九龄,还有秦铮三人,赫然位列其中。 沈琮前不久再升一官,做了正七品的总旗。 因着他揭榜捉妖时常戴上顾九龄亦或秦铮,于是这二人也相继升了官,从衙门转正,成了从七品小旗,却仍是被宋诚调在沈琮身后。 这一日,秦铮休沐,顾九龄端坐驿站高楼之上,抬眸仰望天上寒月,状若游神,不怎搭理沈琮。 沈琮倒也无所谓,斜靠着驿站正阁前方的长廊,从腰间摸出一壶酒悠哉悠哉喝起来。 听闻此番和亲的突厥公主,乃是突厥王最宠爱的一女,自幼便因其容貌而冠绝突厥。 又听闻,这小公主她出自正宫,可谓是正儿八经的嫡女——能叫突厥王狠了心将嫡公主送来和亲,可见那后金和匈奴将突厥逼成了什么模样。 对此,沈琮倒是并不觉着可怜。 若真要谈及可怜,谁来可怜那些陨落疆场的将士,谁又来可怜那些葬身蛮人口腹的中原老弱妇孺。 这才喝了三两口,便有一道黑影蓦然落在身前。 “殿下。”鹤七抱拳俯首作揖。 “人皮买卖一案又有进展了?”沈琮慵懒地放下酒壶,斜眸瞥向房檐之上端坐的一袭玄衣。 这寒冬腊月的,顾家小子居高而坐,也不觉着冷。 “回殿下,暂无进展。只是,属下有一事相报。”鹤七压下声音,“前些日子属下查案,偶然间同锦衣卫一道追踪猫鬼。锦衣卫未曾追上,属下使出全副修为,瞥见那猫鬼遁入了相思殿,且再未出去。” 沈琮目光一顿。 相思殿…… 那里,是他五皇兄,赵王沈珣母妃所居之地。 莫非,猫鬼和沈珣有关? “鹤七,此事先莫打草惊蛇。今夜你我在此守株待兔,待那猫鬼前来,再去追击。”摩挲下巴,沈琮缓缓启唇。 “喏。”鹤七颔首,而后立定沈琮身侧身后的一隅黑暗之中。 沈琮望向灯火辉煌的驿站,眼中凝出一抹沉霜。 赵王沈珣,乃是愉妃所出,因幼时生了一场大病,致使其神智位比三岁稚童,常口不能言,痴痴呆呆玩个弹珠子,便是一日过去。 愉妃将沈珣捧在了心尖儿上,可谓是疼到了极致。于是沈珣不到逢年过节,皆不会出了那相思殿的。 若猫鬼案的始作俑者当真是他,那么沈珣多年来便是在扮猪吃虎。 城府之深,甚至远超他那二皇兄与三皇兄。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 待今朝追击猫鬼,猫鬼若来,再往那相思殿逃去,他便可着鹤七和陈新二者迅疾彻查此事。 若是他上一世将那八卦推演学了个透,而非半吊子的话,现下都不用在寒冬里守着,便可直接动手了。 天上飘起了小雪。 “鹤七,又要过年了。”沈琮从乾坤囊摸出一只手炉子。 “还有十数日,便是年关。”鹤七轻声回道。 沈琮颔首,仰眸望着皎皎清月,目光怔忡。 他来到此方世界,将有十七载。 那个世界,还会有谁记得他。 罢了,罢了,还是着重眼前事儿吧。 当沈琮敛起思绪时,驿站上方突然蹿来一道黑影。 “喵——”一声尖锐的猫鸣划破长夜。 来了! 沈琮目光一厉。 一声口哨响起,潜伏在暗中的锦衣卫齐齐出动,纵身朝那房檐跃去。 最先动手的,是一直坐在房檐之上的顾九龄。 察觉猫鬼出现在自己身后,顾九龄清冷的目光染上一抹厉色。 他拔出腰间长剑,起身便扭头刺向猫鬼。 这猫鬼赫然便是昔日所见的猫鬼王。 漫漫飘雪中,那诡异的笛声倏然响起来——笛声起时,又有无数猫鬼四面八方而来,朝驿站内奔涌而去。 刹那间,驿站内里惊叫声,物体落地声此起彼伏。 嘈杂到了极致。 “保护公主!”沈琮目光一变,大声喝道。 锦衣卫迅疾扭转方向,奔入驿站之中,一面击杀猫鬼,一面往不远处那身披银狐大氅的少女靠近。 少女紧紧贴着墙边,斗笠轻纱之下的水眸充满了骇然之色。 她生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何况,这些个猫儿敲起来,面带腐肉,身散臭气,浑不似是个活物。 “鹤七,你去保护突厥公主,我去追踪那猫鬼王。”沈琮收了手炉,拔出玉面龙骨扇,匆匆叮嘱一番,便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径直去了那房檐之上。 闻言,本想跟着一道降妖的鹤七默默扭头施展轻功,飞入驿站之中。 这边,沈琮来到房檐,瞥见猫鬼王和顾九龄正打得如火如荼,不分上下。 他眯了眯眼睛。 猫鬼王已是乙相之列,有着小一千年的道行。 按理来说,顾家安弦这修为,压根就不是猫鬼王的对手才是。 “沈云遮,别过来!”正要出手援助顾九龄时,一直缄默的顾九龄忽而冷冷启唇。 在他话音落下那一刹,顾九龄大喝一声,纵身跃起,长剑猛然刺入那猫鬼王的脏腑之间。 笛声戛然而止。 猫鬼王凄厉地惨叫一声,顿时化作一团黑烟朝远方奔去。 那是皇宫方向。 沈琮沉了脸色,一步跨出,追随猫鬼王而去。 顾九龄定定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待到黑烟不见,这才喉咙滚动,蓦地吐出一口血。 这个少年的面色一下子惨白了几分。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负手反握长剑,顾九龄缓缓转身,冰冷的眼睛赫然对上一袭鬼面黑袍。 第47章 九龄受伤,封印初显(1) 鬼面黑袍垂眸,把玩着手中黑色长笛,目态悠闲。 “你的身上,有妖族的气息。”他缓缓抬眸看向前者,眼中诡谲一闪而逝,“倒是稀奇。一个人类,竟能承载如此庞大的妖力?” 顾九龄的面色蓦地一变。 他居然可以察觉到他体内的妖丹。 “侯爷不妨与我同路——我可保证,十年之内,天下权利皆握于侯爷之手。侯爷以为如何?”鬼面黑袍桀桀一笑。 回答他的,是顾九龄倏然劈过来的长剑。 鬼面黑袍顿时化成一团青烟散去。 “本侯和你,从不为一丘之貉。”顾九龄望着虚空那一缕青烟,眼中的冰冷前所未有。 而后,他纵身跃进驿站同锦衣卫一道诛杀猫鬼余孽。 当最后一只猫鬼斩于顾九龄长剑之下,那潜伏着的,诡异的疼痛感自骨髓深处蔓延,一寸一寸遍布顾九龄全身。 便是灵魂也疼得抽搐起来。 顾九龄再度吐出一口血,直觉眼前一阵花影闪烁,便双膝一软,晕厥了过去。 “大人!” 锦衣卫们见顾九龄倒地,顿时惊住。 秦铮上前背起顾九龄往都尉府赶去,其余之人则是迅疾收拾猫鬼尸首。 不远处,鹤七瞥见顾九龄受伤,欲要离去帮着疗伤。 “这位公子且留步。”身后一道温柔的女声突而传来,叫鹤七的脚步生生顿住。 鹤七垂眸,转身对着那出口之人俯首作揖一拜,声音听得出明显的疏离与恭敬:“公主殿下,在下有事将先去一步。猫鬼已除,殿下早些安寝。” 说罢,他便扭头迅疾离开。 独孤筱雨望着鹤七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 许久之后,直到最后一个锦衣卫也离开了,她这才笑出了声。 “公主何故笑得如此开心?”旁边贴身婢女不解问道。 “我好像……找到我要找的中原夫君了。”独孤筱雨眼角噙笑,在一众婢女诧异的眼神中扭头回了屋子,“天色已晚,熄灯安置吧。” 这厢,沈琮追击那猫鬼王,望见它一步遁入相思殿中,心头顿时一沉。 一次若是巧合,那两次呢。 他落在相思殿前,伸手缓缓抚上朱红宫门。 一道诡异的邪祟之气顿时蔓延到掌心,刻骨的冰冷钻心而来。 沈琮连忙撤手,翻开掌心一瞧。 掌心赫然浮现着一缕黑气。 同猫鬼之气一模一样! 眯了眯眼睛,沈琮催动系统法术轰碎这邪气,忽而纵身倒飞,稳稳落在旁头长廊砖瓦之上。 他盯着那相思殿,两手结印作法,口中低喝:“临兵斗阵,火眼金睛!” 言出法随! 这一声落下,沈琮指尖顿时凝聚起一缕细微的金光。 伸手抹过双眼,沈琮定定望向相思殿。 殿宇还是那个殿宇,只是多了一层黑色的雾气,将整片大殿笼罩其中。 四遭黑雾尚还浅薄一些,越往内里靠近,雾气便越是浓厚。 这些雾气,和那猫鬼王身上散发出来的邪祟之气一模一样。 精通阵法的人来端倪这里,都会发现一点。 这些黑气看似散漫,实则摆成一方风水邪阵——阵法坐南朝北,吸尽此方阴邪之气,豢养那阵法中央的邪祟之物。 此外,阵法还吸食人之精血,以此来作为阵眼。 这吸食之力日积月累,足以让居住于此的人,悄无声息地暴毙于内。 其中,身居相思殿主宫的愉妃,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沈琮捻指开始推演,却只推演到这事儿和鬼面黑袍有关。 至于再往后,他便推演不出来了。 他怎如此歹毒! 沈琮蹙眉,正要落地敲门去查看详情,远方忽而飘来一道千里传音—— “殿下,侯爷身受重伤,已被锦衣卫背去都尉府,求助宋诚。” 闻言,沈琮心头一沉。 顾家安弦受伤了? 他不再犹豫,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离去。 在他离去的一刹,一道孱弱单薄的身影缓缓往里拉开宫门,抬起古井无波的眼睛,望着沈琮离去的背影。 “喵——”内里忽而传来一声猫叫。 一只小巧的白爪黑猫窜出来,温顺地蹭了蹭那身影赤裸在地的脚踝。 身影缓缓蹲下身子,将黑猫抱起,扭头缓缓离去。 黑猫苍绿色的瞳仁微微一动,那朱门竟自行合起。 若此时有人在场,看到那身影走路的姿态,定会瞠目结舌。 因为这僵硬的动作,浑然不似一个正常活人该走出来的姿态模样。 都尉府中。 沈琮匆匆赶来,便看到宋诚已经背起顾九龄往自个儿院落走去,顺带挥退他一众人等。 “顾安弦为何会受伤?”沈琮退离,看到秦铮,忙将他拉过来,传音入密问道。 “当时我几人都在诛杀猫鬼,许是被猫鬼打伤了。”秦铮蹙眉,细细回忆着方才的情景。 “沈琮!”彼时,院落里忽而传来宋诚愠怒的声音。 眉心一动,沈琮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径直入内。 他匆匆作揖,而后看向被宋诚扒掉上半身衣裳的顾九龄。 顾九龄的后背尽是新陈交杂的疤痕,深浅不一。 其中,脖颈之下一寸的地方,竟泛起了微微的黑包。那一团黑包在脊柱之间来回窜动,瞧着尤甚恐怖。 那是…… 沈琮看到那蠕动的黑包,不自觉想起一些尘封的往事。 “本官让你看觑顾九龄,你便是这样看觑的?!”宋诚指着顾九龄的背,又是头疼又是气恼地瞪着前者。 顾九龄时忠烈之门顾氏嫡支一脉仅剩下来的一人,当听闻顾九龄拜入锦衣卫暗部,开始捉妖亲查灭门案之后,皇上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多加看拂。 他念着顾九龄和沈琮同居一方屋檐之下,便让沈琮多加看拂。 这好了,今儿顾九龄出了这等事情,回头皇上指定得把他臭骂一通。 “属下失职,但请大人责罚。眼下,先救顾家安弦,此为紧要之事。”沈琮不再作揖,皱着眉一步上前,一掌拍在那蠕动的黑包之上。 一道金色法阵顿时浮现在顾九龄背部。 “临兵斗阵,出!”沈琮厉着神色,单手捻诀结印。 这一声落,法阵下边的皮囊,顿时裂开一条口子。 第48章 九龄受伤,封印初显(2) 黑色鲜血接连涌出。 紧随其后的,是一只鼓鼓囊囊的无眼蠕虫。 无眼蠕虫,丁香一品,十三年道行。 这只东西,竟被豢养了十三年…… 沈琮捏住这只挣扎不断的蠕虫,将它猛地扔到一边,而后收了法阵,开始捻诀为顾九龄疗伤。 在宋诚的注意力集中到那只蠕虫身上后,沈琮暗中催动系统的妙手回春,愈合顾九龄背上的伤口。 当第一缕法术融进筋脉之时,顾九龄丹田之内的妖丹力量忽而暴走,流动他全身筋脉。 这个少年侯爷紧紧蹙起了眉头,喉咙中翻涌着的沉沉闷哼,听得沈琮心头一顿。 半妖仙丹素来温和,现下怎生暴走了? 他蹙了蹙眉,却来不及思索其他,再度捻诀,强行镇压半妖仙丹。 彼时,一股不知名的妖力自顾九龄体内喷涌而出,直接震开沈琮。 沈琮倒退三五步,还是宋诚出手扶了一把,这才看看稳住身形。 封住那在地面抽搐的蠕虫,宋诚随着沈琮一道望向顾九龄。 顾九龄的背部不知几时多出一道瞧上去尤甚古老的阵法——阵法分作两圈,相反而转。 一声低沉而洪亮的长鸣,从这少年体内传出。 紧接着,在二人诧异的目光中,一张硕大的白狐面庞赫然浮现于顾九龄背部阵法之前。 阵法爆开一团光芒,白狐猛地睁眼。 这非是妖族的苍绿色眼瞳——狐眸之中绿色已经退却,甚至染上丝丝黄金之色。 当它睁开浅色黄金瞳的时候,一阵叫人胆颤的灵魂威压自眼底渲染散开,夹杂着尘埃朝四面八方散去。 便是宋诚也惊得灵魂都抖了起来。 这要是活物,只消眨一个眼,就能灭杀他千百次。 “成半仙的狐妖。”敛起内心的一丝惶然,宋诚缓缓蹙眉。 大抵和顾九龄服下那半仙妖丹有关。 沈琮缄默,望着那睁开的狐眸,脑海中已经有了这只狐妖的身份。 甲相大妖…… 九尾…… 顾家安弦,这便是你体内隐藏的秘密么。 当宋诚要细细查看时,那阵法一阵闪烁,连带着狐妖一并隐入顾九龄丹田之中。 与此同时,这个少年侯爷眼睫微颤,有了醒转的迹象…… 沈琮解下身上薄氅,往前方一扔。 薄氅稳稳落在某个少年身上时,他蓦然睁开了冰冷的眼睛。 顾九龄猛然起身回头望去,一眼就看到那被封印固定在地面的蠕虫。 “顾家安弦,没事儿逞什么能?”沈琮一掌拍去,将那蠕虫打成齑粉,而后瞥向前者。 “我以为我能同那只猫鬼王不分上下。”顾九龄垂眸。 当时,他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的自信,就是觉着可以一较胜负。 虽然确是将猫鬼王刺伤了,但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而且…… 自打他陷入昏迷之后,他便能够一直听到一种断断续续的哀鸣。 有些……像狐狸。 顾九龄蹙眉。 沈琮和宋诚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没有将顾九龄背上那道颇似是封印的法阵告知与他。 “好了沈琮,现下告诉本官,你可知这蠕虫来自何方?”宋诚指向地面那摊齑粉。 方才经他推演,知晓这蠕虫乃是自猫鬼王过渡而来的。 若是顾九龄未曾与猫鬼王近身接触,这只虫子便不会钻进顾九龄体内,吸食他的精血。 “此乃子母蛊。母蛊在那猫鬼王身上,方才这只蠕虫,乃是子蛊。”沈琮缓缓沉了目光,连带着声音也沉了三分,“子母蛊,出自苗疆。” 此言一出,四方皆静。 沈琮更是紧紧锁着眉。 当年,五皇子生母愉妃,便是从苗疆而来,被景元帝看上收进宫中做了妃子的。 而今,猫鬼王出了事却往相思殿跑。 这其中,用巧合二字来解释,未免太过牵强了一些。 “若本官记得不错,数年前,沈琮你游历四方时,曾去往苗疆一带,寻觅机缘?”宋诚忽而看向沈琮,眼中凝出一抹犀利的神色。 “大人以为,是属下知法犯法,祸害天朝百姓?”沈琮挑眉。 “本官会八卦推演之术,早便深知你等品行。如若不然,你早就褪去一身飞鱼袍,被本官轰出锦衣卫了。”宋诚摇摇头,“本官的意思,是你熟悉苗疆一带的地形,要你前去苗疆,寻觅猫鬼一案的线索。” 沈琮眼神一顿。 与此同时,当年尘封的那些黑暗记忆再度涌上来,叫他呼吸微微一簇。 说实话,他并不是很想去苗疆。 不过为了查案,再不愿意也只得先放下心头疙瘩。 念及此,沈琮缓缓俯首作揖一拜:“属下遵命。” “好,带上鹤七,即日启程。”宋诚拍了拍他的肩膀,“待你归来,本官给你和顾九龄再记一笔大功。俸禄就扣在本官这里了,权当你的孝敬。” 沈琮:“……” 他这个贪财吝啬的宋大人,真是时时刻刻不忘初心。 沈琮再度作揖一拜。 “大人,属下……”顾九龄缓缓启唇。 只是话音未落,就被宋诚打断—— “你先莫要插手猫鬼一案,将伤养好再上工。” 宋诚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瓶扔过去,“此乃疗伤圣药,服下后数日便可痊愈。” 若是这祖宗再受什么伤,他的屁股蛋子就别想在那位的板子底下保全。 “喏。”顾九龄接过瓷瓶,微微垂眸。 他并不觉着自己现下有何不适。 除了,丹田处那一丝别样的躁动之感。 “好了,赶紧回去。大半夜的叫本官操心这操心那,走走走。”宋诚扭头挥手,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 沈琮哂笑。 是怕明儿挨父皇板子吧。 他和顾九龄再度作揖,而后带着后者乘金色光晕,径直打道回了秦王府。 宋诚望着天上月色,缓缓失神。 他竟然在有生之年,见到了两只甲相大妖。 这一夜失眠的,除了宋诚,还有沈琮。 辗转反侧间,沈琮闭眸所见,尽是当年灰暗之事。 那些人绝望痛苦的眼神,如同烙印一般深深留在沈琮脑海,怎般也挥之不去。 心头烦躁涌来,沈琮干脆睁眼,起身入定,吟了一段清心咒,开始入定打坐。 第49章 南疆沦陷,屠城金陵(1) 翌日一早,沈琮细细叮嘱府中影卫保护好顾九龄,而后兀自迈出一步,乘金色光晕去了南疆。 至于鹤七,他并未带上,而是将之留在长安,保护突厥公主独孤筱雨。 等到宋诚发觉鹤七还在长安之后,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这个沈琮,气煞他也! 腊月下旬七日,适逢年关。 一场大雪过后,年味儿越发浓郁。 长安城上到皇宫,下至大街小巷,都贴上倒福,写了春联挂了灯笼,一派热闹过大年的模样。 近段时间,似乎妖怪也想沾沾过年的喜气,四方皆安静了不少——锦衣卫鲜少再接到闹事的妖怪案子。 宋诚见状,干脆大手一挥,提前放了一部分锦衣卫年假。 其中便有顾九龄和秦铮。 秦铮本想着上前和顾九龄套个近乎,顺道蹭一顿王府膳食。不过一看他那冷冰冰的脸,便不厚着脸上前自讨没趣了。 而顾九龄则是算着年假,从军营牵来两匹千里马,连夜离开长安,奔赴了南疆。 他要去看望那些从战场上下来的顾家军。 彼时的金陵城已经入夜。 秦淮河畔红灯高挂,画舫里的姑娘们穿着棉群,怀抱琵琶,不畏冷似的坐在船头,唱着一支支婉转的小曲儿。 其中,唱的最多的便是那流传已久的秦淮景。 城内老弱妇女合家欢聚,也有一些人家的囡囡,抱着玉兔儿灯笼坐在门槛儿上,等着爹爹沙场征战归来。 再往南,南疆长城驻军,身裹厚甲,遥遥望着更南方。 他们的身后,是万家灯火,其乐融融。 多少年前,他们也曾是那些抱着冰糖葫芦蹲坐在灶子边,流着哈喇子看着佳肴上桌的乡野娃子。 现下,他们只能用目光望着远方,站在长城之上,巍然屹立。 那份儿时的玩心,终将深埋心底。 瞭望台下,一群身着夜行衣的不速之客突然到来。 其中一个从袖口中摸出一只竹筒,同旁头几个比了一个手势。 当他点燃竹筒内的东西,众人迅疾掩住口鼻。一人张弓搭弦,一人将竹筒绑在箭尖,只道黑夜一声咻咻,那长箭便离弦而去,径直插进瞭望台地面。 哨兵心生警觉,小心靠过去正要查看,那竹筒忽而放出一阵白烟。 猝不及防中,几个哨兵纷纷吸入白烟,两眼一翻便倒地不起。 那群人搭上云梯攀上长城,见哨兵已经气绝,顿时厉了目光。 驻守南长城的天朝将士本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大理,忽而听闻瞭望台传来一记清脆而嘹亮的口哨声。 他们狐疑地望去,却望不见站岗的哨兵,心头顿时一沉。 有情况! 远处一声号角吹起,万千箭雨漫天而来,径直射向驻守将士。 奇怪的声音从远方洪亮传来,响彻天际。 “是倭寇!倭寇联合大理军队夜袭长城,速速戒备!全军速速戒备!”一个有着资深阅历的老将军听到那声音,顿时面色大变,迈腿往前方跑去,一边跑一边放声大喊。 驻守南方边疆的天朝将士本便不多,自打上次太子沈瑨还朝,随着一道返乡的将士便有十数万,真正守在南长城的,仅仅只有数千人。 而瞧着此番倭寇和大理的联军,纵是听那马蹄声,也深知有着至少二十多万的兵马。 倭寇大理虽弱,但此番他们兵力甚少,两军未尝不会翻过长城,直攻天朝南疆。 这是老将军守长城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以如此严肃的心态面对敌军。 敌众我寡,胜负天定。 纵如此,也要拼死一搏。 “诸军听令,守长城!来者——”老将军拔出腰间长剑,两眼通红地盯着前方迅速逼近地联盟大军,以平生最大的力气吼出那三字,“杀无赦!” 倭寇军推着一排奇怪的东西冲在前排。 “杀中原人!”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那几个坐在奇怪物件后面的倭寇士兵迅疾转动方向,擦亮火折子,点在前方一根竖起的长线之上。 “轰!” 一声巨响划破平原,长陵关被炮火轰碎了城门。 也轰垮了那屹立不倒的瞭望台。 此方顿时硝烟四起,碎肉遍地,血流成河。 老将军挣扎着从血泊中爬起,拨开身上血石,拔出长剑怒吼着朝前冲去。 漫天长箭骤然袭来,老将军未跑几步,身前便已经中了十数支长箭。 他的瞳孔骤然睁圆。 漫天血色中,老将军最后看到的,是两方联军兴奋跃过跪在地上的自己,冲进了倒下的长陵关门。 那奇怪的大物件被倭寇人推着,压过老将军的身子,随大军一道闯入关门。 “轰!”“轰!” 天上惊雷骤来,冰冷的雨混合着不知名的巨响席卷南长城,将那些躺在地上的将士,彻底带入了黑暗与混沌。 史书记载,公元一六五四年,倭寇联合大理,两军以西洋炮火攻占天朝南疆长陵关。驻城将士皆无退者,以五千五百人马血战,终全军覆灭。 两军长驱直入,意欲以迅雷之势,攻占南疆…… “轰!” 又一声惊雷响起。 长陵关废墟中,一个被炸得失去了半边臂膀的小兵骤然惊醒。 他起身仓皇地环顾四周,入目所致皆是同胞被炮火粉碎了的血肉。 小兵踉踉跄跄站起,瞥见不远处,一个跪在血泊之中的人。 他的眼眶骤然一红。 那是……他们的老将军。 小兵跪地磕头狠狠拜了三拜,快速起身朝着官道跑去。 那里有十几匹受惊的战马,此时正躁动不安地走来走去。 这些悍马都是边疆为了上奏朝廷,特意养的快马。 且熟悉官道捷径,以便快速折返长安。 小兵为它们解开缰绳,牵了一匹马,又跨上另一匹快马,迅速扬尘而去。 等到长安朝廷知晓南疆长陵关已经沦陷,已是三日之后了。 景元帝勃然大怒,迅疾派出太子沈瑨,带三十万铁骑支援南疆。 宋诚听闻消息后,心头隐约腾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捻指快速推演一番,顿时面色大变。 金陵……沦陷了。 第50章 南疆沦陷,屠城金陵(2) 除夕。 江南金陵城。 天色雾霭沉沉,满城都被硝烟遮掩覆盖。 前不久还是繁华热闹的六朝古都,仅仅几日之内,便已成了一摊废墟。 血腥味混着漫天飘雪,洋洋洒洒落在城中四方。 这里死气遍布,好像除了那些魔鬼,没有一个生物。 金陵城南门,一群倭寇士兵聚集一处,兴奋地推搡着俘虏来的天朝百姓,叫他们汇聚一处大坑之前。 其中一个士兵大喊一声,前方几人举起手中长刀,齐齐刺入那些符箓腹部。 白刀进红刀出。 俘虏们应声倒下,摔进后头坑中。 几个刺的慢的倭寇士兵被旁头同伴嘲笑,似乎有些垂头丧气。 “咻!” 这时,一支长箭忽而打散尘埃,穿过硝烟破空飞来,径直插进一个倭寇士兵的眉心。 那倭寇士兵的笑瞬时僵在面上。 他直挺挺倒下,旁头几个倭寇士兵迅疾警铃大作,握紧手中佩刀,警惕地四下扫动,咿咿呀呀地叫喊。 “咻咻咻!” 又有三支长箭破空飞来,径直刺入最前方倭寇士兵的心口。 “中原人——偷袭,卑鄙!”一个倭寇士兵生涩地说出中原话,满面愤怒与惊惶。 不远处废墟之上,一袭白衣缓缓放下长弓。 这少年公子未戴乌纱帽,长发玉冠高束,随衣袍一道在风中肆意翩飞。 他抹额中央,那一轮垂在额心的半月,瞧上去同其目光一样清冷无比,犹似这腊月寒霜。 顾九龄将长弓背上,骤然拔出腰间佩剑,一步轻功飞去,几息来到那些倭寇士兵身前。 这个突然出现,满身杀气好似草原狮虎一般凶悍的少年把士兵们吓得一个激灵。回神后士兵们纷纷扬起武士刀,砍向这少年。 一剑刺穿身前人心肺,顾九龄面无表情地拔出长剑,踹开身后偷袭的倭寇士兵,再反手刺出。 不过须臾,一众倭寇兵便被他杀尽。 长剑鲜血滚落,少年一袭白衣被殷红浸染,却仍旧面色冰冷。 他回头望了一眼大坑,目光一颤。 大坑之中,纵横着的尸首,都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天朝百姓。他们面上的绝望和愤怒,至死不散。 更甚者,顾九龄还看到好些被扒了衣裳,身上青紫交加的年轻姑娘。有的死时瞳孔睁圆,怎般也不愿意瞑目。 顾九龄眼角骤红。 一缕夹杂着愤怒的深深悲哀,自这少年眸里浮现。 对不起…… 他该早点来的。 一日前他来到南疆,适才探访几位退役的顾家军老将,南疆便有了异动。 倭寇大理两军联盟,在江南一带四处奔走劫杀,当地府兵齐齐出动,却尽数歼灭。 顾九龄大惊失色,当下召来就近的顾家军,凑了数百人便直奔那沦陷的金陵城。 金陵城是南疆要塞重地,军队源源不断从此方而过,同前方敌军汇合。 当务之急,便是釜底抽薪,先断了后面跨入南疆的两国联军。而后等待朝廷援军,诛杀这些牲口。 “侯爷,又有三百顾家军从四川赶来同我方回合!”一个头戴红色方巾的年轻弟子从尘埃中跑来,匆匆对顾九龄作揖。 “报!倭寇军从海关进去,又拉来三十西洋大炮!”又有一个同样戴着红色方巾的年轻弟子跑来,面色焦急地看着顾九龄。 原来,那些轰跨长陵关的奇怪东西,正是倭寇军海上远征,从西洋贸易进口的洋大炮。 那等大炮威力,比天朝火药还要凶猛。一弹飞出,顷刻间墙毁人亡。 “西洋大炮以箭雨之威,不足使之消亡。先去海关到金陵的必经之地,设轰天雷!”顾九龄眉间露出一抹凝重之色,他收了长剑迅疾扭头离去。 一众顾家军弟子纷纷跟上。 远处,一位一袭玄衣的年轻公子目送无数鲜艳的红色方巾在硝烟中远去。 他头戴乌纱帽,手执一把玉面龙骨扇,遥望顾九龄的方向,眼中凝重不比后者少。 沈琮才去苗疆未寻找到故人,正准备捻诀推演时,南疆便有了敌军入侵的异动。 他匆匆离去,径直来到金陵城,便看到了这满天硝烟弥漫,不见生者之气的六朝古都。 又是一番推演,他看到了那些惨绝人寰的一幕幕景象。 倭寇牲口以杀人为乐,百人捆绑齐立大坑之前。一声令下万刀拔,似宰牛羊一般,刀锋所过之处必有鲜血飞扬。 杀戮多者居功之高位,受尽将士追捧,来不及多杀者自怨自艾,愤愤裂尸泄怒。 那群牲口朗声大笑,又四下散开,尽情在城中屠戮百姓。有反抗者以车裂之刑而处,五马分尸后同鸡鸭鱼肉烹杀,熬肉汤分食。 秦淮河两岸的木楼在短短一日之内被西洋大炮轰碎,成了断壁残垣。那些姑娘哭着叫着,跑着逃着,终仍落入倭寇之手。 关进营帐,等待着她们的是比死亡还恐怖的,那些惨无人道的折磨与欺凌。 沈琮悄然握紧拳头,眼中杀意迸发。 上一世,那些被撰入史书的黑暗,终究又在这里上演。 这群牲口! 彼时,不远处的一声动静,忽而打断沈琮的思绪。 “是中原人!” 他们说的那些叽叽喳喳的语言,沈琮听得明白,晓得是倭寇人。 来的正好! 沈琮目光一厉,倏然收起折扇,从乾坤囊取出一把绣春刀。 这把刀乃是系统开锋,实力强悍,堪比神话灵宝。 自入锦衣卫以来,他只用过一次,也便是那次密林遇险。 他用惯了本命法宝龙骨扇——但今日这群牲口,他须以礼还之。 “锵——” 长刀出鞘,当主人目光变得无比冷厉时,尖锋往前端一展,凌厉的刀气迅疾破空而去。 声声惨叫划过尘埃而来,沈琮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径直来到倭寇兵前方,再度挥动绣春刀。 “是中原人,杀中原人!”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一众士兵齐齐冲向沈琮。 “临兵斗阵,借兵!”沈琮面无惧色,一掌拍向地面,地面瞬时飞起一道金色法阵。 一群身着青铜战铠的金人从阵法中冉冉升起,在倭寇人惊恐的目光中缓缓落地。 第51章 腹背受敌,沈瑨命危(1) “灭倭寇,一个不留!”沈琮举起手中绣春刀,长刀尖峰直指倭寇兵,他的眼中被一片愤怒的红色渲染,牙缝中迸出的一字一句分外清晰, “诸将听令,杀!” “杀!” 一个将士率先拔出腰间长剑冲出阵法,青铜铠甲随着将士迈动脚步恣意摩擦,恐怖的声音在这静谧一隅格外明显,荡绝四方! 倭寇兵压下心中惧色,扬起武士刀冲上前去。 沈琮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径直来到倭寇兵身后,一刀劈下去,那士兵连着一副骨架瞬时被削成了两半。 刹那间鲜血飞扬,沾上这持刀公子的面颊。 沈琮面无表情地侧身,再往前刺向朝自己袭来的倭寇士兵。 长刀没入士兵腹部,从背部而出——倭寇兵满面的惊惶,至死时眼睛也没有合上。 千里尘埃中,这些古老威严的青铜金兵在沈琮的加持之下,以迅雷之势将倭寇士兵抹杀。 当最后一个倭寇兵倒地,一众青铜金兵齐齐对着沈琮俯首作揖—— “侍奉吾主,引以为荣。” 沈琮作揖回礼,收了长刀两手结印,指尖顿时泛出一道金色光芒。 青铜金兵脚下阵法再现,他们化成如细丝一般的金色光芒,缓缓融进阵法,随之一道化散虚空。 转身看着四方望不到头的尘埃硝烟,沈琮缓缓低头。 地面废墟与尸首纵横交错——那些还在等着远方将士归来的老弱妇孺,皆被坑杀其中。 倭寇,大理,终有一日—— “尔等必沦为丧家之犬。”这一字一句仍是自牙关迸出。 满身沐血的沈琮,悄然攥紧拳头,眼中泄出前所未有的坚定之色。 天朝景元帝十一年,正月初一,沈瑨率三十万大军抵达南疆,同一支顾家军汇合,开始反击倭寇大理两国联军。 正月初三,天朝首战初捷; 正月初五,顾家军遵循顾九龄之意,暗中设伏轰炸西洋炮,歼灭两国十万联军。大理军队见情况不妙,连夜从险峻一带山脉撤离,闭关锁国. 正月初六,顾九龄同沈琮汇合,带五千顾家军,以轰天雷为阵眼,设下灭杀大阵,成功于海关阻挠倭寇十万大军。大军不敌,自海上挠北东去。 正月初七,沈瑨率大军再杀倭寇大军,倭寇一路退往金陵城,天朝大军乘胜追击。 前方夕阳斜斜沉沉,在天朝大军旌旗之上留下一抹绚烂的光彩。 主帅军营之中,沈瑨正在同沈琮顾九龄商议灭倭寇军的对策——沈琮算到沈瑨已经抵达金陵城附近,便带着后者乘金色光晕径直来到沈瑨军中。 “明日清早,你我各率军队入城,围攻倭寇,倾数灭杀。”沈瑨手指沙地图中的金陵城,目光严峻而坚毅。 “殿下,尚不得莽撞。”顾九龄摇了摇头,“倭寇虽已有败北迹象,军中却仍有数十西洋炮。我天朝大军皆为重骑,虽有火药,倒底不敌那西洋过来的炮火。” 天朝火药术,自开国初稍有研究之外,便一直被耽搁了下来——景元帝率军南征北伐,因轻徭薄赋,是以国库空虚。 养饱百姓尚且是个难题,何谈研发火药术。 听贸易的使臣说,那西洋不知兴起了什么运动,短短百年内开拓疆土,航海殖民,叫国力变得强盛无比——若非大明的威名叫西洋人不敢肆意入侵中原,只怕现下那些洋人要和倭寇兵一样,意欲来瓜分他天朝中原领土了。 “那侯爷以为,当如何灭杀倭寇大军?”袖袍之下的双拳缓缓攥紧,沈瑨蹙眉问道。 他见识过那些洋武器的威力,那些洋大炮,非是他天朝火药可以攀比的。 可是叫他们盘踞金陵城,叫他们踩着他天朝百姓的尸首,踩着六朝古都废墟苟且偷生,他沈瑨,他天朝大军何德咽下这口愤愤不甘的气啊。 倭寇大军西渡南疆,联军大理侵占他天朝领土也便罢了——他们还和那群蛮子一样,比牲口还不如的事情。 甚至其叫人憎恨的程度,远超突厥蛮族。 他们以杀人为乐,他们将金陵城的百姓活活埋在血土之下; 他们欺辱那些老弱妇孺,他们生吞活剥那些手无寸铁的稚子! 此等恶行,他们岂能容忍! “四面楚歌,亡军心,离将士。”顾九龄看着沈瑨,定定启唇。 沈瑨一怔。 四面楚歌…… 商议结束之后,沈琮将顾九龄送回自己所带领的顾家军附近,又回到沈瑨身侧。 沈瑨命随行的将士取来两坛烈酒,递给沈琮一坛。 “阿琮,再过些时节,你可知是何日?”仰头喝下一大口烈酒,沈瑨坐在哨塔之上,遥望南方。 那里是一片黑漆漆的,飘着硝烟的城市废墟。 隐约可见的明灭火点,来自他们势要诛杀的倭寇敌军。 曾经,金陵城也是灯火通明不灭。 而今却是一番沧海桑田。 “是母后的寿辰。”沈琮也喝下一口酒,眼中同前者有一样,倒映出了那千疮百孔的金陵城。 “也是阿琮的生辰。”沈瑨微微一笑,骤然伸手抚上前者的脑袋,“真是岁月易逝。我们家阿琮,一眨眼都和哥哥一样高了。” 沈琮缄默。 那一日,其实也是母后的祭日。 “这么些年来,我都没有送过些好的生辰礼给你。便是去年阿琮封王,皇兄也不曾在场。今年,皇兄送你一件好礼物。”沈瑨咧嘴,眼中慈祥与温和并济,眉间红色抹额长带飘飞。 沈琮心头一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好奇自家兄长,会送什么礼物给自己。 不久之后,这位秦王殿下确实晓得了自家兄长所赠之礼。 但那时的他,却更期望沈瑨送给自己的,是一个眼中遍布着对太平盛世期待,一个眼中永远温润如玉,而神采飞扬的…… 平安的太子殿下。 翌日清早,沈琮正要折返顾九龄所在之地,却忽而收到了来自苗疆暗部锦衣卫的密辛。 苗疆出现猫鬼,已经诛杀多方村落,正在寻找出路离开苗疆,奔赴长安。 若非锦衣卫及时控制,只怕猫鬼已经抵达长安,同猫鬼王汇合了。 第52章 腹背受敌,沈瑨命危(2) 彼时,沈瑨正在点兵,慷慨激昂地讲着出军誓词。 望着高台之上,那身着战铠的修长身影,沈琮忽然有些犹豫。 其实,他想和皇兄在同一片疆场,一起厮杀,守护足下之土。 忽然间,沈琮感受到一抹目光。 他抬眸,遥遥对上沈瑨微微含笑的凤眸,以及他微微蠕动的唇角—— “阿琮,去做你想做之事,战场这等腌臜之地,让皇兄来踏足。” 这一声隔空传音,径直飘入沈琮耳畔。 沈琮的瞳孔一震。 是…… 法术千里传音。 皇兄他……也是灵修? “听说,先皇后也是一位灵修。” “是啊,后来仰慕皇上,这才嫁入中原府邸。” “这倒也是,否则秦王殿下怎会生来可以修真问道?” “……”“……” 忽而想起曾经关于母后的传闻,沈琮缓缓敛起心头诧异。 是他疏漏了。 他的皇兄那样优秀,怎会没有遗传到母后的修真体质。 望向沈瑨,沈琮对着他遥遥俯首作揖一拜,而后扭头一步跨出,沐浴金色光晕离去。 收回眼角余光,沈瑨骤然拔起身侧红缨长枪,直指南方,目光犀利如苍鹰:“诸将士听令,随本太子出征!” 一众大军浩浩荡荡朝着金陵城进发,不过半日便抵达城门关。 其中两位颇有经验的老将军受了沈瑨的军令,分两军围住南北而方,同顾九龄及沈瑨大军呈包抄之势。 城内倭寇军个个提心吊胆,军营四方都摆着西洋大炮——生怕下一刻那群疯子一样的天朝士兵就会冲过来,用血肉和这些烟火对抗。 入夜。 倭寇军营中。 大将军藤山中介手中紧紧握着武士刀,目光阴鸷地盯着前方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人。 这人鬼面黑袍,肩上窝着一只慵懒的黑猫。 黑猫一双苍绿色的眼瞳就似一块剔透的玉石一样,在黑夜之中格外引人瞩目。 “你……是什么人?”感受到鬼面黑袍身上的邪祟气息,藤山中介背部冒出一股冷汗。他强作镇定,目光警惕地盯着来者。 这一口生涩的中原话让鬼面黑袍不自觉笑了一声。 “想颠覆天朝,让倭寇大军踏着他们的尸骨,直逼长安么?”他抱下黑猫,声音低沉而慵懒,听上去颇有几分蛊惑的味道。 藤山中介确实被蛊惑了。 他目光一动,心中警惕仍不放下:“这是我天皇圣愿——我倭国大军必将踏足长安,捣毁黄巢!” “踏足长安,捣毁黄巢——”咀嚼着这句话,鬼面黑袍桀桀一笑,“大将军可需外援?” “你是天朝的奸细?”藤山中介顿时蹙眉。 “若您说是,那便是吧。在下只问将军一句,可想捣毁长安,诛杀天朝未来帝王,太子沈瑨?”鬼面黑袍朗声一笑,蓦地看向前者。 那一双深邃的眼中渗出的笑意分外明显,却叫藤山中介觉得和外面腊月雪天一样冰冷刺骨。 “本将军自然想擒拿沈瑨,以此居功还朝。当然,还有一子,”藤山中介颔首,毫不掩饰心头的杀意,“定国候顾九龄。” 若非沈瑨和那劳什子定国候顾九龄,他倭国将士都已经打到四川一带去了。 就单凭那些西洋大炮,灭天朝骑兵,捣毁长安成,必然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在他本以为军队可前赴后继奔往中原时,那顾九龄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炸毁他倭国数十台重金买来的西洋大炮,还生生断了他的援兵之路。 现下,他们就像是待宰的鱼肉。 只等着那发号施令之人,扬声大喝,挥动刀俎了。 “在下有一计,不知将军可愿与在下合作,来一个绝境反击,击杀沈瑨?”抚了抚怀中黑猫,鬼面黑袍挑眉。 “但闻其详。”藤山中介见他并无恶意,便慢慢冷静下来。思忖一番,他抬手示意鬼面黑袍继续说出下文。 鬼面黑袍又抚了一阵黑猫,却始终不曾言语。 藤山中介蹙眉,亲自取来四国一带的清酒,为鬼面黑袍和自己齐齐斟满。 “将军诚意,在下心领。”鬼面黑袍微微一笑,缓缓俯首,“将军且听在下言语。” 他缓缓蠕动唇角,道出心头计策。 听罢后,藤山中介直觉震惊,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荒谬,实在荒谬!” 鬼面黑袍笑意不减,笑里冷色亦是不减反增。 “作为诚意,在下……来为将军开道。” 子时。 金陵城四方,忽而响起了嘹亮的歌声。 城内驻守的倭寇士兵听到这些委婉绵长的歌谣,不免心头动容,纷纷红了眼眶。 这些都是童谣。 且,这些童谣,都来自他们的故乡…… 倭国。 金陵城中火光忽而开始明明灭灭,四处飞走。 沈瑨站在哨塔之上,望着远处的火光,忽而蹙眉。 他心头隐约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总觉得……哪里有些诡异。 “轰!” 彼时,前方一阵通天巨响,在刹那间拉回他的思绪。 “倭寇鬼子拉着洋大炮进攻啦!全军戒备,准备迎战!” 军中战鼓响起,诸将士迅疾集结一处。 沈瑨忙取下腰间波斯镜往前方观望,果真看到前排十数座西洋大炮,正对着他这一隅,擦火点燃。 “分散!包抄!”沈瑨心头一跳,大吼一声纵身跳下哨塔,一步跨上战马,取出红缨枪御马朝前而去。 “轰!” 又是一声巨响,洋大炮的火焰炸开了天朝军营的守卫栏。 天朝大军井然有序地划分两边,朝边翼进攻而去。 十数座洋大炮来不起扭转方向,那些操纵大炮的倭寇士兵便被突然过来的骑兵一刀斩落,人头顿时滚落一地。 只道是须臾间硝烟弥漫,鲜血飞扬! “杀!” “杀!” 不知是谁吹响号角,古老悠扬的声音拉起每一个士兵心头的磅礴热血——他们举起手中刀剑,奋不顾身地冲进倭寇士兵中,以凶悍之势打乱了他们的军队阵型。 前方士兵挡在长刀之上,以血肉之躯为后来而上的将士打开一条道路。 沈瑨御马厮杀其中,凡是红缨枪所过之处,敌军皆片甲不留! 第53章 腹背受敌,沈瑨命危(3) 东边,顾家军营地。 顾九龄一袭白铠,御马立定诸将士前方,遥遥望着远处飞速扩散的硝烟。 他在等着太子殿下的信号,好即刻上前同东西二边军队四面包抄,灭杀倭寇大军。 倏然间,虚空有一道诡异的黑气快速浮掠而过。 那是…… 猫鬼身上的邪气?! 敏锐地捕捉到这缕异样,顾九龄瞳孔一震,心中警铃大作。 太子殿下有危险! “诸将听令,随本侯杀入金陵城,支援太子!”骤然拔出腰间佩剑,顾九龄面色冷厉地凝时前方,扬声洪亮启唇。 “杀!” 顾家军顿时拔出武器,随着马上少年扬尘而去,径直冲入不见生气的金陵城中。 这厢,一枪挑下一个倭寇将军之后,沈瑨发现了敌军的异样之处。 据探子可靠消息汇报,倭寇士兵起码有三十五万。除去被他们灭杀的那些,城中士兵,应当还有十五万左右。 他带领十万兵马从正前方围攻,放眼粗粗望去,却只看到几万倭寇士兵。 还有十数万倭寇士兵埋伏于城中大街小巷! 而瞧着倭寇兵的架势,俨然是一边打一边后撤。 他们布下了天罗地网,想置他天朝将士于死地! 沈瑨目光一变,顿时朗声大喊:“警备,有埋伏!” 然为时已晚。 他话音一落,后方便传来一阵响彻天地的炮火声。 无数天朝士兵被炸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后方有倭寇士兵偷袭!” 立刻有几位将军带着一些士兵掉头反打。 彼时,又有无数炮火自远方飞来,径直将那将军炸的人首分离,鲜血飞扬了一地。 将士们来不及哭喊哀嚎,不论是受伤的,还是那些尚且能够跑动的,纷纷卸下战甲,露出绑在身躯之上的火药。 原来,这些都是沈瑨和顾九龄商议出来的下下之计——当面临绝对的危机时,天朝将士自愿绑上轰天雷,以血肉之躯轰炸西洋大炮,粉碎倭寇岛国的平定中原梦。 不仅是那些将士,就是顾九龄,甚至沈瑨身上都绑上了轰天雷。 为国献身,虽死无悔! 但求来朝天下太平日,中原再无疆场战白骨! “以吾等血肉之躯,为长安盛世开道!” “吾虽身死,死而无憾!” 士兵们大吼着,在号角的鼓动之下使出毕生之力飞奔向前——前方的同伴被洋大炮炸得粉身碎骨,他们仍面无惧色,带着满身尘埃与血沫扑到敌人身前。 洋大炮上的火药成了他们最好的引燃物件,只见那火折子单手一滑,无数天朝将士便在倭寇军们惊恐的目光之下炸裂而亡。 连带着一起被毁灭的,还有那些被西洋人自诩为上帝之作的洋大炮。 后面赶来的倭寇将士看着天朝士兵眼中各个无畏无惧,大义凛然的神色,纷纷为之震撼。 这群疯子,这群不要命的疯子! 为了阻止洋大炮,他们甘愿慷慨赴死,他们甘愿让自己变得粉身碎骨——若非天朝将士是倭寇军的敌对,只怕这会儿他们都要因为武士精神,对这些英勇的士兵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继续行进,弓箭手准备!”将军收回叹惋震撼的目光,抿了抿唇角,毅然朝前挥动手中武士刀。 洋大炮已经尽数被天朝将士损毁,剩下的几座也在战场之中,被一群天朝士兵紧紧守着——他们无法偷偷靠近过去,那群疯子已经杀红了眼睛。 后方倭寇士兵变换阵形,让弓箭兵上前。 “放箭!”随着倭寇将军一声令下,万千箭雨迎着皎洁月光,擦亮长空,往天朝军中飞去。 “箭雨来袭,护盾!” “保护太子殿下!” 天朝军队毕竟训练有素,盾兵迅疾举起盾牌,朝沈瑨靠拢过去,很快便将他围在其中。 而那些守在洋大炮四遭的一众天朝将士,则齐齐中箭身亡。 倭寇将士趁势踩着一地天朝将士的尸首跑去,再度架起战场中东倒西歪的洋大炮,以猛烈的火焰攻击天朝大军。 “轰!” 一声声巨响,在这片被倭寇军夷为平地的金陵城中响起。 盾牌毕竟难挡烈火炮弹,只不过刹那间,前排天朝将士便被杀成了天地间的齑粉,只留一片片血沫,带着碎裂的战甲洋洋洒洒飘落。 这等壮烈的场面,看呆了沈瑨,也看呆了后面赶来的顾九龄。 “诸将听令,杀!”闭了闭眼,顾九龄骤然睁开,扬剑长声大喝,猛地御马冲进倭寇后方敌军之中,径直奔向藤山中介。 一声号角吹响,顾家军井然有序地跟上。 “放箭,放箭!”见识过顾家军何等恐怖的藤山中介顿时慌了阵脚,忙指挥这里的军队调转方向,杀向顾九龄那边。 彼时,南北二边军队又赶来,各自加入一方,开始进行反攻。 顾九龄这里倒是一路长驱直入,杀得倭寇大军丢盔弃甲逃窜。 而沈瑨那边,因为有洋大炮加持,是以不曾占得上风。 这一次,倭寇军学聪明了——那群炮兵躲在弓箭兵身后,弓箭兵又躲在步兵身后。 步兵上前冲锋陷阵时,弓箭兵释放淬毒的箭雨,不论敌友地朝前射去。 炮兵亦如是。 那一枚又一枚的炮火,不分敌友地将两方步兵轰杀。 这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混战。 沈瑨这一方的士兵,正在被急剧消耗。 眼见炮兵步步相逼, “殿下,末将家中尚有一娃娃,还请殿下还朝代末将转告一句,他爹非是狗熊,他爹为国慷慨就义!” 旁边一个将军忽而朝着沈瑨匆匆作揖,而后卸下身上重甲,一个翻滚离开盾兵保护,眼疾手快地抓起两边碎尸身上的轰天雷,再纵身跃马而上。 将军一掌拍在马背上,一面点燃轰天雷,一面狠狠拍着马屁股。 战马受惊,长长嘶鸣一声朝前方倭寇军队冲过去。 漫天箭雨再度袭来。 那将军胸前身中十数箭,一只眼窝子都被射穿——他浑无惶然之色,吐出嘴角血沫,猖獗大笑着扑向前面的炮兵。 “倭寇蛮儿,受你爷爷一击!” “轰!” 一声巨响从前方炸开,满天的血色尘埃看得沈瑨红了眼眶。 “杀!”沈瑨夺过旁边尸首的盾牌,站起身子朝前冲去。 那一声自牙关迸发而出的大吼,怒及心肺,却带动着每个将士门的热血。 第54章 腹背受敌,沈瑨命危(4) 有些不怕死的,和那将军一个样,大声喊着家人的名字,而后纷纷抛下盾牌,卸下重甲,带着轰天雷朝前方倭寇敌军奔赴而去。 血腥和硝烟占据了整片金陵城。 当斩下最后一个士兵的时候,顾九龄满身沐血,一身戾气难掩。 他面色冰冷地御马来到藤山中介身前,挑起身中长剑,指指后者下巴。 “说,你和那猫鬼主人做了何等交易?为何倭寇士兵悄无声息地跑到了金陵城外?”顾九龄目光一厉,长剑没入皮囊之下,瞬间渗出血丝。 藤山中介仰眸,望着这个沐血而来的少年的眼眸。 明明那样干净,却冰冷得骇人。 明明只是个少年,却带着独到的老成——好像他身经百战一样。 真是…… 奇怪呢。 “他是一个神奇的中原人。他用法术……为我倭国大军开道,准备杀天朝将士一个出其不备。”不知怎的,也许是死到临头,藤山中介反倒放下了心头的恐惧,坦然无畏地笑着启唇,“沈瑨,必死。” 他虽然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这般瞧去,竟和那鬼面黑袍近乎不分上下。 顾九龄眯起眼眸,直接手起刀落,砍下了藤山中介的头颅,将他抛给身后的顾家军。 “支援太子,务必保护太子安危!”而后纵身御马而去,只匆匆留下这样一番话。 方才经过一番惨烈恶战,在场之人皆损耗了不少体力。 饶是如此,顾家军们仍旧没有退缩——那些天朝将士,也是他们的同胞啊。 他们再度迈开步伐,追随着顾九龄的背影,紧紧奔向金陵城西边。 倭寇大军已经被这群天朝疯子将士杀出了金陵城,一路往秦淮河那边退去。 沈瑨已经彻底杀红了眼睛。 他率军追击,追到秦淮河畔,和倭寇将士死死对峙。 “殿下,他们的洋大炮已被诸位将军以血肉之躯尽数损毁!” “殿下,倭寇兵已无弓箭!” “殿下,我方重骑兵还有五千人马!” “……”“……” 听着士兵源源不断的汇报,沈瑨全然没有大战将捷的欣喜与骄傲。 相反的,他的心头充满了沉重悲凉。 这一场战争,是他,是他们这些活着的将士,以一副一副的血肉之躯换来的。 两方接损失惨重,每过一步便可看到无数尸首纵横四方。 有缺胳膊少腿的,有被炸得只剩下部分头颅骨骼的。 沈瑨缓缓咬紧牙关。 “诸将听令,杀倭寇!一人不留!”骤然间,这位满身鲜血脏污的太子殿下扬起手中红缨枪,朗声大喝。 “杀!” 天朝将士本便不愿留倭寇人的性命——倭寇这等牲口行径,已经让他们咬牙切齿了。 眼下又因为那些个劳什子洋大炮,让他们天朝将士纷纷前赴后继,以血肉之躯为后来士兵开道。 他们又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怎会看着同胞眼睁睁赴死而心中无甚感慨! 于是,当沈瑨一声令下的时候,天朝将士纷纷扬起手中武器,朝前厮杀而去。 站在最前方的一个倭寇将军冷冷一笑:“沈瑨,你中计了。” 他扬手一挥,大喝道:“放箭!” 秦淮河中忽然爬出数百弓箭兵,以迅雷之势张弓搭弦,释放漫天箭雨。 “有埋伏!保护太子殿下!” 可是为时已晚。 在天朝将士们满面惊恐的眼神中,十数支长箭直直没入沈瑨胸膛。 沈瑨的身形顿时僵在原地。 他的瞳孔骤然睁圆。 一口鲜血吐出,沈瑨直挺挺往后跌倒。 “轰!” 这一声明明轻巧无比,落在一众将士耳中,却变得分外清晰响亮。 又格外沉重。 “殿下!”顾九龄赶来,看到倒地的沈瑨,瞬时目光大变。 于此同时,他心头怒意飞速蹿升。 这群牲口,这群牲口! “顾家军听令,杀倭寇,不论残兵,一人不留!”说罢,顾九龄纵身跃到倭寇军中,挥动手中长剑斩向四面八方扑过来的倭寇军队。 顾家军和天朝将士齐齐上阵,以盾牌挡着那漫天箭雨,径直杀到秦淮河畔! 沈瑨撑着手中长枪,强压着心头的剧痛缓缓站起。 他遥望前方,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看到一片头戴红色方巾的将士欢呼雀跃,朝自己飞奔而来。 打……赢了啊。 终于……打赢了。 他们守护住了足下土,他们守护住了南疆。 父皇,您总说儿臣对待敌人宽厚。 您总说儿臣不果决,不能遵照沈家家训,以天子之躯镇守国门。 这一次…… “儿臣……做到了——” 沈瑨又侧眸,遥遥望向苗疆。 那里,是他的阿弟所在。 阿琮,这次的礼物,是皇兄送你一片…… “无敌军踏足的南疆中原之土——”沈瑨唇畔缓缓牵起一抹笑容。 当他笑起来时,成丝的鲜血从唇齿间涌出,一串一串地往下滴落。 彼时,一阵微风袭来,吹动这公子沾满脏污的青丝。 沈瑨沐风,再度仰面摔倒。 这一次,这个让天朝百姓敬仰的太子殿下,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等顾九龄赶来时,沈瑨已经气若游丝了。 他缓缓蹲下身子,准备拔掉沈瑨身上的长箭。 沈瑨眼珠微微滚动,喉咙似有声音喷吐。 他不想让自己浪费气力…… 顾九龄抿唇缄默,终是缓缓收手。 “侯爷……劳烦将东宫牌匾后的一封密信,交与阿琮……”一道熟悉的声音,骤然传入顾九龄耳畔。 顾九龄目光一震。 殿下……他是灵修?! “告诉三娘,云济此生……无法与之白首偕老,望她珍重——” 沈瑨忽而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爆出一阵光芒。 他奋力伸直手,抓住顾九龄的袖袍。 “沈瑨不负一身皇族荣耀,确负了南疆百姓。尤其……是金陵满城——”这一声从口中吐出,沈瑨又重重摔倒在地。 他仰头望着天。 黎明初升,大雪纷飞。 恍恍惚惚中,当年那个执着他的手,总抱着他遥望北方大漠的那个温柔女子,似乎又出现在了眼前。 “阿瑨,快到娘亲身旁。大雪天的,娘亲给我们家小阿瑨捂捂手。” 沈瑨听到了。 听到了女子慈祥的笑。 是母后…… 您……来接臣了么。 儿臣随母后走啊,随母后去看北方大漠。 去看看,母后的故乡。 沈瑨笑着,缓缓合上了眼睛。 第55章 抱尸还乡,先后身世 有一滴泪自眼角滚落。 战场一片缄默,再无方才的喧嚣热闹之音。 将士们面面相觑,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顾九龄对着前方公子俯首三拜,而后将之打横抱起,目光淡漠冷静。 “传令下去,太子中箭,于寅时……殉国。” 这一声下去,一众将士面露哀戚悲凉,纷纷跪倒在地,发自内心地行起君臣之大礼,恭送这位未能看到天朝长安盛世的储君。 殿下啊,一路好走—— 不远处,静静立着一位头戴乌纱帽,身着玄色长袍的公子。 他立定不动,眼中倒映着诸将跪地,还有朝自己缓缓走来的顾九龄。 以及,他怀中垂落手臂的那位太子殿下。 这公子面容同沈瑨甚是相像,唯一不同的便是二者气度。 原来,来者正是沈琮。 在抵达苗疆,沈琮才同一众暗部锦衣卫平定了暴乱的猫鬼,便觉得心口一阵刺痛。 旋即生出诡异无比的不安之感。 沈琮当即捻指推演,而后便看到了漫天烽火,还有倒在血泊之中的沈瑨。 大惊之中,沈琮赶忙奔赴金陵。 却终究姗姗来迟。 “沈云遮……是我没保护好殿下。”顾九龄停在沈琮身前,垂眸轻声道。 “不怪你,你尽力了——为了天朝南疆,你们都尽力了。”抱过身子尚还温热的沈瑨,沈琮看到他胸口的长箭,目光一动。 那些长箭顿时化成荧光飘散。 沈琮遥望北疆,目光平静,好似看不到一缕悲哀。 只是,他的声音却格外喑哑低沉—— “皇兄,我带你回家。” 史书记载,公元一六五五年,天朝景元帝十一年,正月初九—— 太子沈瑨,协同定国候顾九龄率天朝将士及顾家军,奋力厮杀倭寇敌兵,终倾数将之灭于秦淮河畔。 尸首堆积河流,河流堵塞,血染百日不绝。 往后数年,秦淮河中所补之鱼,腹中皆有人骨。 大军胜利,沈瑨身中毒箭,于寅时薨猝,英勇殉国,享年弱冠有四。 秦王沈琮亲临,同顾九龄率生还大军,班师回朝。 噩耗传便中原,景元帝悲戚万分,下令为太子沈瑨办国丧。 举国上下,白绸高垂,一月乃绝。 正月中旬七日,太子入棺,葬盛陵,谥号章怀。 这一天,天色昏暗无边,虚空大雪连绵。 这一天,长安居民,还有那文武百官,乃至景元帝亲临,为这位沉眠的殿下送行。 沈萧氏披麻戴孝,抱着沈瑨的墓牌静静走在出殡仪仗队最前头。 紫檀木馆两侧,乃是沈琮和哭红了眼睛的沈朝扶灵——他二者随在沈萧氏身后。顾九龄还有一众将士,则是又跟在那二者身后。 望着沈萧氏消瘦单薄的背影,沈琮的眼眶也逐渐变红。 那一日他带着皇兄尸首折返长安时,嫂嫂哭得几度昏厥,甚至动了胎气——若非及时召来太医,只怕那皇兄唯一的孩儿也无法保住了。 这几日,沈萧氏鲜少歇息,一直守在灵堂中。 她总说沈瑨亡魂未散。 沈琮和宋诚商议,在沈瑨头七未去时,将之魂魄召来,和沈萧氏见了一面。 沈瑨柔声着安抚哭到泣不成声的沈萧氏,又笑着看向沈琮。 “阿琮,哥哥要去地府了。替哥哥好好照顾你嫂嫂,哥哥在天上佑你等平安,佑我天朝百姓平安。” 这一句话说罢,他的魂魄便被赶来的两位阴差缓缓带走。 自这之后,沈萧氏再不曾笑过。 浩浩荡荡的队伍抵达盛陵,众人止步。 棺木入土厚葬,众人缄默哀悼。 沈琮望着新立下的墓碑,双拳缓缓攥紧。 皇兄,你心头的宏图大愿,让阿琮来辅佐侄儿代你完成。 原来,沈琮一早便算出,沈萧氏腹中孩儿,乃是一个男婴——他是沈瑨唯一的孩子,也是景元帝唯一一个嫡出的皇孙。 队伍散去之后,沈萧氏跟随沈琮折返,径直去了东宫。 沈琮想起顾九龄代沈瑨转告与自己的话,从东宫牌匾后方取下一封密信,一步跨出,便乘着金色光晕折返秦王府。 云斋居中。 沈琮打着烛火夜览书信。 “阿琮亲启—— 吾本大疆漠北之山灵,凝聚成形后常居山间。多年前同云清相识,随其结为夫妇,定居中原,诞二子阿瑨,阿琮。阿瑨为储君,不得兼得鱼与熊掌。是以吾亲封阿瑨灵脉,任之习为君之道。 山灵生来可观天地万象,推过去未来。阿琮尚在腹中时,吾观天象,推演吾儿阿琮命格,惊为遮天蔽日之逆命。有灵修之相,封大帝之姿。往后十六载平平无奇,十六年后所遇贵人,可助阿琮逢凶化吉,一路扶摇直上。 天朝国祚坎坷,所有命数皆掌于那数人之手。吾不可多泄天机,但提一二。文武双曲,尽在中原。三顾茅庐,奉命出山。虽天妒才,然定天下。 吾自知人妖殊途,惹长天大怒。是以大限将至,阿琮来时吾去也。 吾生之地,北疆大漠有邪祟驻守,非急事不得去也。 将落笔,吾念阿琮生来与众不同,有异物加持守命,是特劝既来之则安之。天朝国祚,诸子命数,冥冥皆已注定。” 当念罢这封信后,沈琮抬眸望向窗外飘雪,缄默良久。 母后一早便知道他来自异界,也一早便算到了皇兄和自己的命数。 原来,她竟是山灵。 有这么一刻,沈琮忽而想去北疆大漠,看看母后的故乡。 但又想起信中提及的妖物,沈琮便缓缓冷静了下来。 现下非适宜之际,待来朝长安盛世到来,尘埃落定之后,他必定会踏足大漠腹地,拜访母后故乡。 沈琮将信封折起,小心翼翼地收入系统空间之中,开始连夜批阅折子。 那一日听闻沈瑨噩耗,景元帝伤及心肺,大吐一口血后便昏厥过去。朝中政事无人处理,诸位皇子又皆镇守四方,唯一封了王还待在长安的,也就只有沈琮这个拜入锦衣卫的秦王殿下了。 虽然再过些日子,二皇子楚王沈珏,三皇子齐王沈璘便要遵着圣旨从边疆折返,前来协助景元帝把持朝政——但眼下处理政事之人,也只有沈琮。 于是在经过百官商议后,奏折一股脑儿塞进了秦王府。 第56章 再赴苗疆,又见陈新 沈琮看罢折子,揉了揉眉心,就着烛火闭目小憩。 这时,一道轻轻的叩门声忽而传来。 “谁?”掩下眉间一丝疲倦,沈琮淡淡启唇。 “是我。”外头响起一抹低沉的男声。 是顾九龄。 沈琮打个响指,木门上顿时浮现出一道金色阵法。法阵闪烁一番,便消失不见了踪迹。 吱嘎吱嘎两声儿,那木门自行往内打开。外头那抹翩然白影,便映着月光迈步走进来。 “白日里和宋大人调查猫鬼案,夜间炼化妖丹修炼,如此忙碌的顾安弦今日有空来寻我饮酒?”瞥见他手中的酒壶,沈琮微微挑眉。 “我知你心里不畅,今日破戒。”顾九龄递上酒壶。 沈琮接过,发觉这壶酒温温热热。 方才,顾安弦一直在烫酒? “你我尚在守孝,还是莫要嗜酒为好。”将酒壶收进乾坤囊,沈琮微微摇头。 “宋大人有旨,明朝楚王齐王返京,命你即可前去苗疆调查猫鬼一案。我同你一道。”见状,顾九龄也收起酒壶,又从腰侧乾坤囊摸出一卷密轴,递给前者。 沈琮伸手接过密轴,接着烛火打开一瞧,而后将之收起对他颔首:“知道了。” 他起身命府中影卫将所有奏折送入宫中,而后看向顾九龄,踌躇一瞬又道:“顾家安弦,苗疆一带四处皆蛊,甚是危险,你还是莫随我去了。” “沈云遮,我同你的修真境界只差一个小层。”顾九龄斜睨前者,“再者,家父也教过我一些可以保身的灭杀蛊虫之术。” “先定国候真乃奇才。”沈琮咂舌,忽而目光一动,颔首笑道,“好了,明朝你同我一道奔赴苗疆。” 顾九龄颔首,跨出云斋居,总觉着哪里不对。 倏地,他感受到屋中飘出一缕法术的气息。 那是…… 顾九龄目光一变,赫然扭头,正对上大开的房门,还有…… 那一闪而逝的金色光晕。 顾九龄:“……” 好个沈云遮,他才扭头离开,这厮竟转身便去了苗疆。 罢了罢了,还是留在长安城吧。 望了望空荡荡的云斋居,顾九龄心头竟涌起一股担忧之色。 自古以来,苗疆便是巫术所出之地,其中以蛊虫之术最为兴盛。 这猫鬼案中的子母蛊便如同沈琮所言,它出自苗疆。 昔年苗疆有异动,适逢顾元甲奉命率军收复云南北方一带,于是顺道去镇压一下苗疆异动。 顾九龄深深地记得,当年在苗疆看到的那些画面。 那些吊在门口的,犹如尸首一般的傀儡,叫他至今记忆犹新。 敛起思绪,顾九龄喟叹一声,扭头回了无妄阁。 沈云遮,别像太子一样横尸还乡。 寅时初。 苗疆边界一带。 一道狼狈的身影使着轻功,在小土坡上跌跌撞撞地朝前奔去。 而他的身后,竟跟着成百上千只猫鬼。 这身影头戴斗笠,一身锦袍被抓得破破烂烂,好些地方渗出了血迹。 某一刻,身影骤然回头,袖袍拂动,数十枚淬毒的银针骤然飞出,扎进后头那些穷追不舍的猫鬼体内。 中了毒针的猫鬼惨嚎着倒下,化成一摊齑粉——而后齑粉蠕动,蹿出更多猫鬼,抖掉身上尘埃,弓着背同伙伴继续朝身影扑来。 身影一怔,而后倒抽一口冷气。 这些剧毒都没用么?! 他不再犹豫,施展轻功继续朝前飞去。 彼时,一道金光从身影前方飞来,化作细丝定在他身后。 细丝看似柔软,却硬生生将猫鬼拦在那厮身后——猫鬼一旦触及金色光丝,便会顷刻间化成齑粉散去,再不生出一只。 猫鬼群停下,高高弓起背。 那一双双猩红的猫瞳,阴森冰冷地盯着倏然出现的一道玄色身影。 这人身着玄色飞鱼长袍,头戴乌纱帽,手执一把玉面龙骨扇。他单足稳立树尖,淡淡望着下方。 来者正是沈琮。 “素来轻功了得的五杰鬼子陈新,竟也会落得如此狼狈的地步?”沈琮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骤然落地,面视猫鬼大群。 他眼角噙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原来,这厮正是那陈新。 至于沈琮为何称呼他五杰鬼子,全因前不久暗门根据那些年轻一辈的领军弟子,新定了中原五杰。 商者凌君寒,谋者苏白,武者顾九龄,鬼者陈新,灵者…… 便是他。 其实他修为并不高,暗门许是相中他皇族的身份,才将他这末流之辈放入其中,和那些真正的领军人物并肩而立。 至于陈新……这鬼之一子当配他。 为人狡猾,活似一只玉面狐狸。 便像现在。 “殿下?”陈新认出沈琮,当即心头一喜,咧嘴抱拳作揖道,“殿下您先打着,我先去一步。” 说罢,使出轻功几个纵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沈琮抽了抽嘴皮子。 他就不应该接这摊子,就该让猫鬼咬他几口。 原来,方才沈琮推演得出,陈新前来苗疆是相中了一件当地的宝贝——奈何宝贝没偷成,还使了阴招重伤了几个看守那里的苗疆人。 族长大怒之下,便祭出猫鬼追杀陈新。 于是便有了这一幕。 真是活该。 罢了,这些猫鬼本便不是什么好东西。 遇上他,也只能算它们吃了霉运。 敛起思绪,沈琮眼角骤然爆出一道杀气。 他收起折扇,一掌拍向地面,低喝道:“临兵斗阵,阵来!” 只道是刹那间,那离地一寸的掌心之下飞出无数细丝金光——金光以迅雷之势扑向猫鬼身下,形成一道硕大的阵法。 猫鬼意识到情况不对,纷纷扭头欲逃。 怎奈前方竖立的金丝往八方扩散,转瞬化作天罗地网将猫鬼群笼罩其中。 “收!”沈琮两手结印,再度低喝。 言出法随。 “轰!” 刺眼的光芒伴随恐怖巨响在此处炸开后,这一隅便彻底陷入了寂静。 忽略脑海响起的一串奖励报备音,沈琮抬眸望向远方。 冬天的寅时,天色应有鱼肚白了。 可是苗疆却仍是漆黑一片。 甚至,虚空之中飘荡着明显的阴冷邪祟之气。 沈琮悄然握紧拳头。 这一次,他一定要收掉那只老妖怪! 第57章 陈年旧事,古苗诡术(1) 陈新跑到一处山洞口,喘了喘气,定了定神,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而后迅疾朝内里走去。 初时外头满是灰尘,仿佛许久无人进入其中。 等到四方遁入一片黑暗之后,陈新摩挲着墙壁,在一块凹陷处按动一番,前方忽而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声响。 他赶忙擦亮腰间的火折子往内里走去。 这是一处被隐蔽起来的石洞,两旁石墙挂着数不尽的夜明珠照亮此方。 一路走去,处处皆是金银财宝,若有些见识的人在场,定能认出其中不乏前朝遗失的宝贝。 陈新灭了火折子,从袖袍中掏出一枚圆润的珠子。 这珠子乍一看平平无奇,但若是细细品鉴,便会发觉这里头的天工所在——那珠子中央有一缕血丝,血丝在光芒照耀下,竟渐渐绽放出一朵花的模样。 “往生珠……我真的找到了……”陈新细细打量着,目光逐渐呆愣起来。 “想不到,你当真如同传闻一般,四方皆藏宝。”彼时,某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慵懒低沉的声音。 陈新眼皮子突突一跳,猛地回神扭头望去,正对上沈琮那双充满玩味的眼睛。 “殿下?”陈新下意识将手中的珠子藏在背后。 “偷盗之名,严重了可是要处以极刑的。”沈琮看似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新,实则在用余光不断打量这一方藏宝洞。 这里面,有许多都是稀世珍宝。 这陈新,果然不负大盗之名,走到哪偷到哪。 “小爷我这叫劫富济贫。”陈新压下心头惊悸,咧嘴浑不在意地笑起来。 “往生珠是邪物,你留不得。”沈琮收敛神色,淡淡启唇。 “它不是可以叫人起死回生的么?怎么可能是邪物?!”陈新护宝似的将往生珠护在怀中,拼命摇头,如冠玉的面庞上露出一抹癫狂之色。 沈琮不在同他废话,一步跨出点上某人穴道,而后一把夺过往生珠。 “沈琮,你欺人太甚!”见宝贝被夺走,陈新顿时急了。 怎奈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异色红光大作的往生珠落入沈琮手中。 挑了挑眉,沈琮忽而伸手在虚空写下一道符文,而后一把抹在陈新眼上。 “睁开你的眼睛仔细瞧瞧,它是邪物还是宝物。” 陈新直觉眼睛一阵刺疼,他忙睁眼望去,却看到往生珠身遭飘散出一缕又一缕的黑色阴气,瞧上去尤甚恐怖邪祟。 这…… 心知沈琮为人,断不会为了一件宝物蒙骗自己。 可当陈新看到那些阴气的时候,心头陡然一凉。 古书是骗人的,往生珠…… 也是骗人的。 “起死回生乃逆天之举,古往今来便没有起死回生之人。生在天地间,便要遵循天地法则。违背法则,你所得到的后果,远非你能承担的起。一人犯错,子孙皆辱。”沈琮骤然将往生珠收进一只黑色的乾坤囊中,解开陈新的穴道。 陈新垂眸,面上一片复杂之色。 这些他知道,他都知道。 可是若世间没有起死回生之术,他便不能完成那件事了。 “我知道了,多谢殿下点醒。”长长叹出一口气,陈新抬眸苦笑一声。 沈琮拍了拍他的肩膀,缄默一瞬,缓缓道:“昔年我来苗疆寻仙问道,险些也中了这往生珠的招,叫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陈新一愣。 对了,暗门的手札有写到。 昔年秦王沈琮在苗疆寻仙问道,遇上苗疆诡术传人,险些命丧南疆。 “拜入锦衣卫前的那一年,我听闻苗疆有仙家出没,便打算去寻觅仙道,琢磨他们留下的痕迹从而获取机缘。”沈琮望着手中的锦囊,将当年那段尘封的记忆缓缓道出。 那一年时值烈夏,他听闻仙家踪迹之后,推演出确有此事,便立即动辄前往苗疆。 适逢鹤七出游,他便带了几个有些修为的影卫。 抵达苗疆时,他本以为看到的是书中描绘的秀丽江山。 然非如此。 居高山,入目所至,四处昏暗无际,虚空中邪气遍布,瞧着恐怖又阴森。 明明是盛夏三伏,他们一众人却冷得打哆嗦。 也许是年少之心所致,他不甘心白来一趟,偏要下山去看看就近的村落。 却不想这一去,断送了所有影卫的命。 村落之中,家家户户紧闭门窗,门上高挂白帘,门前院落花圈中间一之奠字分外醒目。 这瞧着便是在办丧事。 只是诡异的是,每一家的院落之中,都摆着一口木棺材。 棺材一处贴上黄符,坐南朝北而立。 按着村落的风水来看,这些棺材的摆放位置根本就是下下之选——且极其容易吸收阴气,豢养僵尸。 他觉着不对劲,便和一众影卫潜伏在村门口。 夜中子时,阴气最盛。 他本有些昏昏欲睡,彼时村落不知何处飘来一阵诡异的摇铃声。 “百鬼夜行,生人让路——” 一声阴恻恻的呐喊自远处响起。 而后他们便看到棺材齐齐跳动,一只又一只浑身腐烂的猫从中奔出,步伐僵硬缓慢地朝着村落中央走去。 沿途留下的一排排血色脚印,分外触目惊心。 “我说殿下,你不会傻到跟上去了吧?憨货都晓得这不对劲啊。”陈新听到此处,忍不住打断沈琮的回忆。 “嗯。因为我闻到了沈氏皇族血脉的气息。”沈琮颔首,提及此目光微微一深。 而今想来,那些猫鬼身上的沈氏皇族的血脉气息,似乎就是相思殿那位的。 但没有确凿证据,他也不好拿定。 陈新一惊,直觉自己听到了什么密辛,背上顿时冒出汩汩冷汗。 这还好说话的是他家秦王殿下,要是换了别人,指不定他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那后来呢,殿下如何生还?可有像我一般被苗疆人追杀?”心头好奇涌起,陈新不自觉问道。 “有。” 几个影卫意识到情况不对,忙使用秘法唤来附近的几个暗部锦衣卫,而后齐齐沿着猫脚印走向那村落中央。 中央乃是一方祭台。 祭台之上火堆劈啪作响,旁边一口青铜古棺分外引人瞩目。 第58章 陈年旧事,古苗诡术(2) 青铜古棺已经十分古旧,在皎皎月色之下,上面竟然泛着一层微弱的苍茫光色。 他们靠近祭台时,青铜古棺上面成百上千的纹路忽而淌出汩汩鲜血,汇在棺板中央的凹槽。 棺材盖忽而猛烈开合跳动,一阵又一阵肉眼可见的黑色邪气从棺材中迸射而出,往四方散去。 某一瞬,这青铜棺材盖突然掀开,恐怖而暴戾的气息由棺中飞出,带着不知从何而起的飓风席卷四方。 “几个锦衣卫和影卫将我紧紧护住,纵是我拼尽全力使出阵法抵御,也深深嗅到那股刺鼻的腐臭。”沈琮回忆着当年所见一幕,下意识蹙眉。 也是那一刻,那股沈氏皇族血脉的气息越发浓郁起来。 飓风散去,黑气聚拢到一处,隐约可见一抹人影被黑气内卷。 那身影抬手一挥,便有无数黑猫自四旁窜出,将一众锦衣卫和影卫团团包围。 却唯独没有围住他。 “沈氏皇族的人?”那身影落在他身前,将他细细打量一番,忽而阴恻恻地笑起来,“也好,来做我的养料吧。” 那身影忽而朝他伸手,一把将他提在半空。 他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生机在被这厮一点一点篡夺。 而他却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吸食生气,看着随行过来的一众人倾数被猫鬼绞杀。 那一刻,他后悔了。 他不后悔自己命丧于此,他后悔带着他们来到此处,让他们命丧黄泉。 “殿下,你真狠。”听罢,陈新不由叹了一声。 沈琮难得有些尴尬,摸摸鼻子缓缓道:“怪我,是我莽了。” “那后来,殿下如何死里逃生的?”陈新想起沈琮方才所述往事,又问。 沈琮目光一深。 那时他快要命绝,也许是长生天垂怜吧,不知怎的天地间飘来一道灵风,代他催动了那挪移之术,直接将奄奄一息的自己送到了长安皇宫之中。 现在细细想来,那道灵风的气息……似乎也有些熟悉? 过往的每一丝细节逐渐变得清晰,恍若昨日。 想起当年那道救了自己的灵风,沈琮忽而取出玉面龙骨扇,往前方虚空轻轻一点。 在陈新诧异的目光中,那玉扇一点顿生金光,金光化成一道八卦阵图,任玉扇操纵上面灵光,进行推演。 这是沈琮在前世学到的八卦推演基础之上,额外演变出来的推演之术。 也属八卦推演的范畴,只是推演的东西更加精准一些。 金光散开,缓缓露出一番梵文。 陈新凑上前去看,顿时傻眼。 这些梵文非是现下各国的文字,瞧上去年代甚是久远。 “上古仙家所创梵文,以此撰记天书,乃至天机。”解释之后,沈琮细细,忽而一愣。 当年救下他的那道灵风,乃是母后残留的意识? 沈琮又想起母后留给自己的信,心头忽而萌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也许母后身死魂未散,她只是回归了…… 她的故乡北方大漠。 沈琮骤然迈动步伐,朝洞外走去。 顺道拉上陈新。 “殿下,你要带我去哪?”陈新一边挣扎着一边因挣扎无果而从心随行,忍不住哭丧着脸问。 “苗疆,捉妖。” “捉妖不是殿下的事儿么?我就是一凡人啊殿下。”陈新挣扎地更凶了。 “你熟悉苗疆地形。” “殿下你也熟啊。” “有大盗熟门熟路么。”沈琮挑眉。 陈新:“……” 他默默放弃了挣扎。 “虽然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完成,但为了殿下,我拼了这条贱命,也要赴汤蹈火!”长长叹出一口气,陈新忽然仰头挺胸,露出一副准备慷慨就义的模样。 沈琮忽而松了手,祭出一副纸墨笔砚扔了过去。 “画图。” 陈新一愣:“啊?” “绘制苗疆地图,而后走吧。”沈琮淡淡启唇。 “额,那个殿下,我现在也联系不上暗门的人,不若还是跟殿下一道吧。我这点小伤无碍的,不会拖累殿下。”陈新扔了纸墨笔砚,顿时咧嘴谄笑。 他方才想起来,附近暗门的人都被追随的猫鬼轰杀了,自己现在是孤立无援,更别提离开苗疆。 在沈琮没有出现之前,他是打算寻一处早便布置好的隐秘之地藏身修养,待到伤势好转一些再从密道直接离开苗疆。 常人所言狡兔三窟,作为鼎鼎有名的鬼杰大盗,陈新不会给自己不留个三五条退路的。 “当真要去?”沈琮眼中多了一份诧异。 本以为这厮听了自己的话便会迅即离去,哪料他竟然不走了。 “当真。” 沈琮祭出一粒丹药递给前者:“此乃回元丹,可修复你之伤势。可还去么?” 陈新:“……”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 罢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一把接过丹药一口咽下,而后定定颔首:“去!” 陈新伤势恢复之后,二人乔装打扮一番,便混入苗疆村落,在前者带路下开始四处查询猫鬼踪迹。 一连查了四五个村落,二者终于在偏安一隅的古村发现了猫鬼的踪迹。 古村村门口,一株枯死的参天槐树坐南朝北而立。 高高的枝丫上,吊着数十具腐烂到只剩下一副黑漆漆皮囊与骨架的猫尸。 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熏得陈新几欲作呕。 沈琮伸手暗中点了前者的嗅觉,而后看向猫尸。 都是即将成形的丁相一品猫鬼。 “你们两个,怎可如此大不敬!”彼时,旁头忽而传来一道严厉的苍老声音。 二人扭头,看到一位白发老人手持梨木拐杖,正怒瞪着他二者。 “快些朝神灵谢罪!否则今夜开坛祭祀,本村长便拿你二人祭天!”老人朝着那些猫尸拜了三拜,愤愤震动拐杖,声音又冷厉三分。 沈琮同陈新面面相觑,齐齐朝那槐树猫尸拜了三拜。 “今夜子时,开坛祭祀。”老人这才收敛了冰冷的目光,换上一副慈祥虔诚的面庞,朝二人颔首示意,扭头步履蹒跚地离开。 子时…… 望着老人骨瘦如柴的背影,沈琮微微睨起凤眸。 这个苗疆,所遇之人皆无生气,全是一副死相。 第59章 青铜古棺,夜间惊魂(1) 他们就好像被控制了魂魄一般,沦为傀儡任人摆布。 “殿下,你可有觉得那老人家走路有些诡异?”陈新盯着老人的背影,拱了拱沈琮的肩膀,悄悄启唇。 “活死人。空有肉壳,灵魂无主。”沈琮摇头轻叹,“纵然救回来,也怕是回天乏术了。” 陈新倒抽一口冷气。 如此一来,岂不是几乎整个苗疆的人都要覆灭? “他们疯了,赌上所有人的性命,就是为了豢养出猫鬼么?”陈新面上有些震惊过头的木讷。 这些日子,二者四处走动,从那些苗疆人口中打听着拼凑出了一件事儿。 整个苗疆,各个村落在今夜皆要开坛祭祀,以生人祭天,唤醒沉睡的猫鬼——这些猫鬼都是他们用子母蛊豢养的,人人一只,可自由操纵。 但猫鬼王却只听主人的话语。 而它的主人,是苗疆一族的圣子。 至于是何者,任沈琮和陈新怎般打听,也问不出话来了。 沈琮试过用八卦推演之术,却直推演出一片云里雾里,只得无奈作罢。 “权利可以支配人心。”沈琮望了望老人的背影,扭头离去。 权利可以支配人心…… 陈新愣了愣,忽觉四遭凉风骤起,哆嗦了一番身子,赶忙跟上前者步伐。 他虽然轻功了得,但那三脚猫的功夫放在那群疯子牲口嘴中,还真逃不过。 如若不然,他岂会落得那般狼狈的下场。 “殿下,先前你同我说往生珠乃是邪物,你曾险些为它所迫害。可你只讲到那口青铜古棺,并未提及往生珠。”陈新想起来一件事,忙狐疑地问道。 莫不成秦王殿下骗他,想独吞往生珠? “其实,在那日之后,我还来过一次苗疆。”一株大树前,沈琮拂袖布下一道结界,这才出口解惑。 原来从苗疆折返后,沈琮总觉得那身影甚是熟悉,便再度去了苗疆。 这一次,他于无意中得到了那往生珠,却陷入无限幻象之中,神魂险些陨灭其中。 若非系统将他及时剥离,他便要交代在那边了。 在得了系统的友情提示后,沈琮左右思忖,寻不到可以相助自己的人,便无奈折返。 “现在我已有化丹之境,拼上全力对付那厮绰绰有余。”沈琮说到此处,眼中迸出一道杀气。 这一次,他一定要将那厮斩于他绣春刀之下。 见陈新缄默,沈琮干脆将那锦囊拿出递了过去。 “我沈琮行得正做得直,从不说诡谲之话哄骗他人。” 陈新怔怔,笑了一声将锦囊原封不动地塞到前者手中:“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殿下见谅。” 沈琮摆摆手,收了锦囊浑不在意地盘膝入定,开始闭目打坐。 至于陈新,则是扭头遥遥望着北方,燕京所在的方向。 也许在有生之年,我做不到带着活生生的你荣归故里了。 缄默许久,这个玉面狐狸忽而叹出一口气,眼角溢出一分罕见的哀色。 入夜。 南方飘雪,苗疆亦如是。 这场雪突如其来,让整片连绵起伏的山地变成了银装素裹的白原。 子时方至,一阵诡异的摇铃声骤然响起。 “百鬼夜行,生人让路——” 正在打坐的沈琮骤然睁眼。 “百鬼夜行,生人让路——” 当年的那道夜半呐喊再度袭来,同今朝融合一气。 他猛地起身,从腰间乾坤囊取出两粒丹药,自己咽下一粒,递给陈新一粒。 昏昏欲睡的某人下意识跟着起身,接过丹药一口咽下。 那满嘴的苦味顿时让他回神。 “殿下,你要毒杀我呀。我非正道,却也非邪道,我是劫富济贫的侠盗!”陈新皱着眉苦巴巴抱怨。 “是隐匿你气息的丹药,时效半个时辰。跟上。”沈琮目不转睛地盯着四方打开门,木讷走向村落中央的村民,说罢便拂袖化开结界,提起步伐朝村子中央走去。 彼时,村口槐树一阵抖动。 一具又一具的猫尸骤然睁开苍绿色的眼睛,无神的猫瞳在黑夜之中分外森冷恐怖。它们一阵挣扎,纷纷从槐树上掉落,步履蹒跚地朝着村中央走去。 两旁村民十分自觉地让路,同时不忘弓腰垂眸——仿佛此时这些猫鬼才是王者,而他们只是卑微的奴隶一般。 百鬼夜行,生人让路——也莫过如此了。 一阵凉风陡然吹来,陈新的脖子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他哆嗦了一下,忙追上沈琮,同他一道混入村民之中。 越是靠近村中央的祭坛,那股子死亡衰败的腐烂气息便越是浓郁。 陈新被刺激得险些呕出来,他见沈琮瞥过来,尴尬一笑,忙封上嗅觉。 “等下药效一过,你去将烟火信号放出,四遭锦衣卫会赶来除妖。你便趁此离开。”沈琮递给陈新一样物件儿,传音入密道。 陈新毕竟不是灵修,听到这稀罕的传音入密后愣了好些时候才反应过来。 他颔首接下。 二者靠在角落,抬眸打量祭台。 祭台之上,端端正正摆着一口青铜古棺。 和当年的一模一样。 沈琮目光一深。 猫鬼蹦上祭台,在青铜古棺四遭垂眸俯首,而后齐齐走向一旁的火堆。 火堆之中,有一奄奄一息的少女被吞噬其中。 猫鬼飞蛾扑火一般前赴后继跳进火堆,原本明晃晃的火焰顿时变作了幽幽的苍绿。 台上,一个头戴乌鸦面具的老人手捧古老青铜摇铃,高举过头顶摇了三摇,一面围着古棺走动,一面振振有词地念诵着不知名的语言。 四方村民齐齐跪地,两手交叠叩首行君臣之礼。 “恭迎吾王归来——” 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半空,明明很是洪亮激昂,陈新却听得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若非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他都要以为自己跑到阴间去了。 某一瞬,一声尖锐的猫鸣从青铜古棺中迸射而出。 老人举着摇铃走到绿火堆前,伸手探过去。 摇铃一歪,一捧绿火便盛于其中。 老人小心翼翼地捧着这绿火,走向青铜古棺,将带着火焰的摇铃放在青铜古棺棺材盖的中央凹槽之中。 第60章 青铜古棺,夜间惊魂(2) 诡异的绿火顿时在棺材盖蔓延,熊熊燃烧起来,盛大的巨浪扑面而来,灼热感一下子遍布整片虚空。 与此同时一道蔓延的,还有那属于丙相之列的妖气。 老人从地面拾起一根被烧焦的梨木拐杖,猛地往下杵去,拐杖瞬时化成齑粉散落。 青铜古棺上的绿火随着地面抖动,一丝一丝地往下扑去,很快便将梨木齑粉吞噬。 异变还在继续。 妖气汇聚在落地的绿火之上,火焰一阵飞速扭动,竟灭了下去,只留一地黑色粉末。粉末一阵猛地颤动,竟朝上隆起一片大大的鼓包。 某一瞬的静默之后,鼓包忽而破裂,一只又一只目光猩红的猫鬼从中窜出,齐齐落在祭台之下。 成百,上千,数不尽也。 沈琮缓缓屏住呼吸。 不,当年看到的长夜祭天,非是这等骇人景象。 这厢,老人再度举起摇铃,轻轻摇晃。 清脆的铃声在夜空荡响,却听得陈新头皮发麻。 只因那古棺之上的绿色幽火在铃声落下之后,随着棺材盖骤然跳动,猛地朝内缩去。 就像是暴雨到来之前的沉寂一般,此时万籁俱寂,他二者甚至连一声呼吸都听不到了。 所有人,乃至猫鬼,齐齐低头垂眸,身形呆板地仿若一下子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一般。 静谧到极致,便是诡异。 “两位贵客千里迢迢而来,如此掖着藏着,是以为我苗疆待客之道不佳么?”一道低沉嘶哑,仿若枯木入火噼啪燃烧的声音骤然响起,瞬时打破这诡异的宁静。 沈琮二人心下一沉。 莫不成被发现了? 只听轰一声巨响,那青铜古棺棺盖被从下方溢出来的黑气骤然弹开,咣当落地,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 黑气朝上方虚空凝聚,其中一丝以肉眼可见之速往沈琮和陈新藏身之地飞来。 不妙! 沈琮眼疾手快,粗鲁地拽住陈新的一角衣袍,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便径直来到了数十步开外。 再往他们原先所待之地望去,那黑气落地,将四方一切腐蚀得干干净净,而后化成十数只眼瞳猩红的猫鬼,目光森冷地朝着沈琮望来。 沈琮浑不畏惧,迎眸冷冷望向那古棺之上的黑气。 黑气已经凝聚成一道人影,正定定望着沈琮这边——他的眼睛在黑夜之中便似一颗红的发亮的宝珠,瞧上去尤甚骇人。 那人影深深翕动鼻翼,睨起眸子露出一副陶醉享受的姿态来。 是往生珠的气味,他找到他的宝贝往生珠了。 “孩儿们,将往生珠夺来。”人影缓缓伸手,打出一个响指,咧嘴桀桀瘆笑,“顺道——吃了他二人的血肉,撕了他二人的灵魂。” “你先撤,我来断后!”沈琮不做犹豫,一下现行拔出腰间玉面龙骨扇,开始暗中吟唱法诀提气。 见陈新不曾回应,他下意识侧头望去。 可身旁哪还有陈新身影。 早在方才那一道突然袭击过后,在惊骇中回魂的陈新擦了一把冒出来的汩汩冷汗,便毅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让他家殿下英勇奋战,他去前方探路! 顺便,给殿下找些支援的人儿。 陈新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主儿,当机立断往后撤走了。 想到这层的沈琮抽了抽嘴角。 罢了,就算陈新待在这里,也只会沦为它们的盘中餐。 彼时,沈琮感受到每一寸皮囊都有了足够的灵力,顿时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来到百步之外。 他伸手猛地一掌朝地面拍去,口中大喝:“临兵斗阵,借兵!” 只道刹那间,地面金光大作,一道阵法赫然浮现在那展开的玉面龙骨扇之下。 灵气缭绕间,一群身着金铠,通体呈黄金色的将士从阵法中飞出,稳稳落在沈琮身前。 “诸将听令,杀猫鬼!”沈琮起身,扇柄直指那些冲过来的猫鬼,朗朗启唇下令。 “仙兵接令!”众将士齐齐回答,而后扭头拔出腰间长剑,亦或祭出刀戈长戟,朝前冲去,同那些猫鬼迎面斗法。 这些兵都是沈琮在进入化丹境后借到的仙兵兵种。 若非上一世学的刻苦些,只怕现下连保命的手段都没有了。 定了定神,沈琮收起玉面龙骨扇,两手一展,一把刻有盘龙纹的绣春刀便出现在他掌心。 他一步跨出,只一息便乘金色光晕径直来到那人影身前,纵身提刀朝那厮头脑劈过去。 感受到沈琮的杀伐之气,人影顿时化作一摊黑气散去,跃过沈琮,转瞬凝聚在他身后。 “我方才生于天地间,你的修为便拿来与我垫垫吧。”那人影诡笑一声,扬手一挥,身形再度化成黑气,扑向前者。 沈琮顿时被包裹在黑气之中,铺天盖地的阴森之感席卷而来,直逼沈琮神识海。 他不是当年那道身影? 抓到那厮话语中的关键词,沈琮蹙了蹙眉,而后淡定闭眸吟唱一道梵咒。 彼时,他丹田之处有金光蔓延,自筋脉血液遍布其主身遭每一寸,乃至骨髓。 人影正欲吞噬沈琮,哪料后者忽而金光大作,那金光灼热滚烫,触及自己的一刹,便烧毁了他小半数修为。 痛感从黑气蔓延,传到那厮灵魂之中。 他痛得大声惨叫,迅疾往边上撤离,顺道现出了猫鬼原形。 这是一只身形硕大的黑色猫鬼,同长安城那只颇有些像,只是气息微弱了一些。 沈琮缓缓睁眼,素来呈现墨色的瞳仁,在此时竟隐隐泛出一丝极其浅淡的黄金色。 一尾猫鬼王,丁相一品,十年道行。 丁相之列,却有丙相妖怪的妖气——想来同它吞噬的那些猫鬼有关了。 “你……你这是什么灵气,为何如此威猛?”那猫鬼倒地,望着自己腹部开始以肉眼可见之速腐烂溃败,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它的百年阴气竟治不好这伤势! 仙族的象征便是金色灵气,以及那副黄金瞳。 沈琮前世乃一方大帝,今朝所用仙气,乃至借用仙兵,便是承了系统厚待,从前世挪过来的。 说白了,就是他靠着系统秘术,借用了他前世的法力。 如若不然,他还真不一定能灭了这厮。 第61章 百里追杀,沈琮出手 沈琮未曾回答,而是一刀刺向这猫鬼王的脖颈。 猫鬼王绝望地闭起眼睛。 它本以为诞世之后,会像那厮一样随主人驰骋四方,为他立下汗马功劳。 哪料这才一诞世,便要沦为刀下亡魂了。 它不甘心啊。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猫鬼疑惑地睁眼,发觉那刀尖竟对着自己的眉心。刀尖处有一缕细细的光芒,倒映在它猩红的猫瞳之中。 他没杀它? 猫鬼王目光一动,往四旁望去。 四方猫鬼皆被诛杀,仙兵控制住了蠢蠢欲动的村民——便是那戴着面具的老人,也便是村长,也被一个仙将噙住双手,动弹不得。 “刁民,胆敢对妖鬼王放肆!你不得好死!”村长怒视沈琮,恨不能生吞他的血肉。 “为何不杀我?”猫鬼王收回视线,定定望着前者。 沈琮仍旧缄默,闭口默默吟诀,继续探知猫鬼王的过去。 原来,那往生珠乃是由初代巫师集齐万千不甘枉死的鬼魂怨气炼制而成——具有极其强悍的蛊惑之力,可叫持有者走火入魔,最终沦为邪道傀儡。 往生珠自诞世起便被视为苗疆巫族的圣物,代代相传,至今已有数千年之久。而近百年来,因为苗疆内部分化,巫族分裂,相互攻打争夺权力,那往生珠也便因此在近代数场大型战争中下落不明。 直到十八年前巫族结束分裂,由新一任的族长完成统一,也找到了往生珠。 而也是那时,第一只猫鬼王从沉眠中苏醒,连夜被族长带着奔赴长安——那猫鬼王所落脚的地方,正是相思殿! 那只猫鬼王乃是隋唐时代所炼制而成,世代奉命守护苗疆主人。 这只新诞世的猫鬼王乃是后来从万猫鬼中千挑万选,以人肉精心栽培,以人血悉心喂养而成的。虽只有十年道行,却也非寻常猫鬼所可以攀比。 也是因此,它才有了极高的灵智,才可口吐人言。 若是它再得到往生珠,将之炼化,那道行便可直接突破到乙相,甚至天赋将远远超过第一只猫鬼王。 这便是这厮嗅到往生珠的气味之后,会无比激动的由头。 沈琮眯了眯眼睛,收了长刀,缓缓取出一只黑色锦囊。 “可还认得此物?”他把玩着锦囊,漫不经心启唇。 “往生珠?!”猫鬼王气息虽弱,却还是能够辨识锦囊中物件儿的气味。 沈琮缓缓打开锦囊,在猫鬼王无比错愕的眼神中,取出往生珠,将之握在掌心。 彼时,他眼中的金光又强烈一分。 那掌心瞬时爆开一道火焰,直接便将这苗疆巫族的千年圣物给烧成了齑粉。 “不!不!”猫鬼王震惊地看着齑粉从沈琮掌心一点一点飘落,眼中露出癫狂之色。 它扑到那堆齑粉之上,意欲将之吸收。 怎奈沈琮这道火焰,乃是专烧邪祟之物的南明离火,往生珠再强悍,也抵不过这仙家所造神火,自然而然化成齑粉散了开去。 当然,这道火焰,也是由沈琮借着系统引来前世法力才使出的。 虽然只有一丝,但足以抹去这颗至阴至邪的邪祟珠子。 当察觉到猫鬼王的盛怒达到极致时,沈琮不再犹豫,祭出绣春刀斩了这厮的头颅,而后撤了仙兵,沉沉望了一眼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的老村长,扭头施展轻功,纵身离去。 老村长跌跌撞撞走到猫鬼王尸首前,一下子瘫坐下来。 他伸手颤巍巍抚摸着这厮的身子,猫鬼王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来,只不过须臾便化成一只蜷缩在一起的黑猫干尸。 而它的身上,则贴着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沾血符箓。 “小子,我要你走不出苗疆!”老村长骤然红了眼眶,抬眸望着沈琮离去的背影,眼中布满仇恨之色。 他摇摇晃晃起身,定了定神,两手合起开始闭目吟唱古老的巫族语言。 老村长的手心涌出一缕又一缕的黑丝,黑丝很快将他包裹,形成一只硕大的黑色大蛹。 “猫鬼听令,活捉诛王人!将之带到坟冢灭杀,以其魂魄祭天,慰问我妖鬼大王!” 这一道悲怆愤怒的声音响罢,黑色大蛹便骤然倒地,泄了气儿似的冒出一股子黑烟。 大蛹化散,内里的老人已经变成了一具披着衣裳的皑皑白骨。 原来,方才老村长用了巫族秘术,以自己的所有阳寿为媒介,召令从阴间还魂而来的猫鬼对沈琮大开杀戒。 苗疆某处深腹之地,有一片荒凉无比的坟冢。 “猫鬼听令,活捉诛王人——”那道苍老愤怒的声音自虚空飘荡而来,落在这一隅之上。 只道是地动山摇,无数阴气自坟冢中冒出。 一只只身形干瘪的猫尸从阴气走出,迅疾化成猫鬼,睁开猩红的眼睛,齐齐翕动鼻翼,朝沈琮的方向追击而去。 与此同时,苗疆各个古村都响起了村长的声音。 苗疆巫族人面面相觑,面色逐渐呆滞下来。 而他们豢养的猫鬼,也在那一刹倾巢出动,同坟冢猫鬼一起追击沈琮。 再道那秦王殿下,感受到四面八方急剧上升的邪祟之气,目光中闪过一丝深色。 来了! 他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径直来到苗疆边境。 “临兵斗阵,天地四象,灵兽列阵!”沈琮拔出腰间玉面龙骨扇,一声大喝,握着玉扇的手掌骤然朝地面拍去。 等到陈新带着援兵赶来的时候,便瞧到了这样震撼的一幕—— 那身着玄色飞鱼长袍的锦衣公子,面色沉稳地立在四道金色古阵之中。 古阵金光大作,分别跨出四只身形硕大的灵兽,落在沈琮身后。 “青龙,白虎,玄武,朱雀——”一个暗部锦衣卫看着那四只灵兽,顿时错愕失声惊道,“是四象灵兽!” 秦王殿下竟然能召令四象灵兽! 恐怖如斯! “列阵在东,青龙听令!” “列阵在西,白虎听令!” “列阵在南,朱雀听令!” “列阵在北,玄武听令!” 四相灵兽齐齐启唇,洪亮威猛的声音自虚空扩散,竟硬生生震住了八方而来的猫鬼。 第62章 濒死药奴,引灵大阵(1) “四象听令,杀猫鬼!一者不留!”沈琮玉扇直指前方猫鬼,冷声启唇。 “青龙接令!” “白虎接令!” “朱雀接令!” “玄武接令!” 四相灵兽齐齐出动,以一己之力大杀一方。 那场面之壮观浩瀚,看得在场之人无一不是惊叹。 秦王殿下这等实力,哪里还捱得到他们出手相助啊。 他们不上前拖累殿下后腿都是好的。 原本有些暗部锦衣卫不服沈琮修为低下,却可登上五杰之名。 今朝见到这一番召令,当即心服口服。 便是陈新也暗中诧异。 想不到,秦王殿下还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 额,他不会秋后算账,来找自己麻烦吧。 想起不久前自己落荒而逃,陈新顿时心头一凛,默默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开始极力降低存在感。 沈琮瞥了一眼陈新,并未言语,只是递出自己的锦衣卫令牌,交代那一众暗部锦衣卫收拾猫鬼尸首后,便径直离去。 陈新一愣。 诶,殿下好人啊。 一处山谷之中,一道玄色飞鱼长袍骤然出现在山谷之巅。 沈琮望着谷底,察觉到那里飘荡的阴气,目光微微一深。 苗疆腹地,猫鬼坟冢,便是于此。 他再度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径直来到谷底。 打开手中折扇,沈琮扭动手掌朝前方挥去。 一道金光带风往前方翩飞,只不过刹那间便化散那些阴气,露出内里的一处又一处坟冢来。 这些坟冢异常矮小,无字墓碑坐北朝南而立,瞧上去颇显诡异。 有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倏地闯入沈琮耳畔。 是鬼气? 沈琮目光一厉,手腕一翻,迅疾转身一掌朝前方拍去。 “啊!” 一声惨叫自前方传来,虚空顿时现形一只吊死鬼。 那吊死鬼跌倒在地,一身修为被沈琮这一掌打散了大半。 它战战兢兢地望着朝自己缓缓而来的玄衣公子,目光中充满了惶恐。 “大人,大人饶命啊!”吊死鬼扑通一声跪下去,哭嚎着求饶起来。 吊死鬼,丁相二品,二十二年道行。 未开杀戒,属流离之鬼。 沈琮收敛了杀意,也收回金光大作的玉面龙骨扇,望着吊死鬼脖颈的那道致命伤,淡淡启唇:“你鬼鬼祟祟出现于此,是何用意?” “小的只是前来此方收集一些草药,回去给小蛮大人炼制药材。小的并无意冒犯大人,大人饶命啊。”吊死鬼又磕头拜了三拜。 炼药? 沈琮挑眉:“你那大人,可是苗疆之人?” 吊死鬼犹豫一瞬,见他并无杀意,便倾囊告知。 沈琮听罢,缄默一瞬,缓缓启唇:“我有灵丹妙药,许可救他一命。若你信我,便带我去见见你家主人。” 灵丹妙药?! 在这凡界,灵丹妙药何其稀有,便似道门之外的灵修一般,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这位大人瞧着并不像是在说假话,何况它活了这么久,也能察言观色,这位大人身上着装,乃是锦衣卫所属,并非邪魔歪道。 也许,大人真的有办法救下他主人。 吊死鬼心中一喜,忙不迭地为沈琮引路。 二人一路远去,来到一片密林之中。 “大人,此方密林设有机关阵法,不慎踏入其中便会殒命。小的来为大人开路。”吊死鬼伸手拦住沈琮去路,飘到密林边角一隅,从荆棘丛中扒动一块梨木,微微扭动一番。 旋即,沈琮敏锐地捕捉到密林之中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声响。 机关之术……不愧是那家的传人。 想不到在这年代,还能看到那些人的后辈弟子。 暗暗感慨一声,沈琮随着引路的吊死鬼走入密林深处。 初狭隘,渐宽广。 密林中央一带,有一片一里桃林。桃林深处,有一竹屋。竹屋旁头有溪水潺潺,瞧着颇像是田园之作。 沈琮翕动鼻翼,捕捉到虚空的一抹别样气息。 药味儿夹杂着腐败枯朽的味道,像是那种迟暮之年才有的。 果真已经活了有百年了。 “无恙,待客之道……可还需老朽多言?”彼时,一道苍老嘶哑的声音从主屋传来。 吊死鬼应了一声,化成一个药童,恭恭敬敬地对着沈琮作揖一拜,而后将他迎入竹屋。 沈琮入内,便对上一双沧桑的浑浊眼睛。 这时一位身着布衣,瞧着已有期颐之年的老人。老人黄发皓首,一头稀疏长发只用布条随意捆扎。 那一双浑浊的眼睛沧桑而又慈祥,似乎是在望着沈琮,却又不是在望着沈琮。 他失明了。 沈琮看着他眼中的白色,目光微微一顿。 “上客远道而来,老朽难行,有失远迎,还请上客见谅。”老人对着沈琮微微抱拳。 “前辈无需做礼,晚辈沈琮冒昧而来,当请前辈见谅。”沈琮俯首作揖。 老人微微一笑,而后望向沈琮,眼神空洞,口吻有着一分严厉:“无恙,你可还记得老朽的话?” “主人,无恙不忍主人受病痛所扰,这才引了这位大人进入桃林秘境。”无恙不服气地撇着嘴,“若主人要责怪无恙,便责怪吧。” “前辈,晚辈有灵丹妙药,可解除前辈身上残余蛊毒。”沈琮轻轻启唇。 老人缄默一瞬,轻轻叹息一声:“老朽将入棺材,上客又何需如此煞费苦心。” 无恙识趣地提来一壶清茶,为二人斟上,又为沈琮搬来一张竹椅,便默默离去,开始挑拣药材。 “殿下,当今天下,可还安定?”老人摩挲着茶水,浅浅抿了一口,忽而启唇问道。 原来,当沈琮自报名讳时,老人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暂未安定。太平盛世,必将道来。”沈琮定定答。 总有一日,他会完成皇兄的遗愿,让整片中原,乃至整片华夏九州,都迎来一场长久的太平盛世。 那时候,也才是皇兄真正期待看到的。 “好,青年当心怀赤忱,热血朝前。如此,我泱泱大国,焉能大厦倾塌?”老人朗声一笑,笑着笑着咳嗽起来。 他缓缓平息一阵,忽而启唇又问,“殿下想来也从无恙口中听过老朽前尘了吧。” “嗯。”沈琮颔首。 第63章 濒死药奴,引灵大阵(2) 原来,这位老人名唤墨桓,乃是墨家传人,精通墨家机关之术,因历代王朝尊崇儒术,是以带领仅存的墨家弟子隐居江湖,一心研究祖宗留下来的墨家机关。 那一年,墨桓正意气风发。 他无意间听闻苗疆有鬼谷传人留下的机关之术,当机立断决定一者潜入苗疆古地,寻觅先辈留下的机缘。 怎奈这一去,便是百年不归。 他被苗疆巫族人捉住,活生生当了一辈子的药奴。 也是后来看他风年残烛,年迈多病,又被毒瞎了一副眼睛,这才将他遗弃在深山老林之中。 承蒙长生天厚爱,墨桓侥幸生还,也是因此救下被困于山林之中的吊死鬼无恙。 无恙自愿追随墨桓,而墨桓又记不清故里身在何方,无奈之下只得在苗疆安身立命,苟延残喘。 于是才有了这一方桃林秘境。 还有墨桓亲自布下的一方机关术。 而前些年,墨桓终于寻到了年少时的夙愿——那位先辈留下来的机缘。 在无恙的口述下,墨桓学会了一些八卦推演之术。 以心观天象,可推演前古后今百年也。 可以说他虽是凡胎肉身,但在这一行比沈琮学的还要厉害一些。 “殿下所想知晓的答案,皆在猫鬼坟冢之中。老朽命数将近,无法泄露天机,还请殿下见谅。” “无妨。”沈琮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悄悄留下一些能治愈陈年旧伤丹药,便起身准备动辄前往猫鬼坟冢。 “殿下且留步。”彼时,墨桓咳嗽一番,忽而启唇。 沈琮驻足转身,抱拳作揖轻声道:“不知前辈何事唤住晚辈?” “鬼谷传人的机缘,留给老朽,也留给每一个有缘人。此去西行十里,有一方山谷。殿下若信老朽,大可一去。”墨桓小饮一口茶水,淡淡道。 “多谢前辈引路。”沈琮作揖谢过,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径直离去。 在他气息消失的一刹,墨桓的手忽而剧烈抖动,那一盏茶猛地摔落在地。 无恙一直在外头候着,听到内里传来的沉闷咳嗽,顿时飘入其中。 辨出桌案上的丹药,无恙一把抓起其中一粒,来到墨桓身侧,用四方灵力化开融进他体内。 墨桓的咳嗽声一下子弱了下去。 他缓缓松开拳头,手掌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无恙,昔年你也是落拓不羁之人。在我死后,你便走吧。”墨桓恍若未闻,空洞地看着无恙的方向,声音温和而又慈祥。 无恙拍着墨桓后背的手微微一顿,复又起。 “先生,无恙乃是游离之鬼,无法魂归地府。”无恙苦笑。 “你跟了老朽二十载,吸纳天地灵气精华,早已化去一身戾气。若是你愿意,阴差自会将你引走。” “先生要赶无恙走么?” 墨桓摇摇头:“你本非恶人,不该和老朽一样孤苦伶仃束缚于此。” “无恙要和先生一起走。”无恙定定开口。 墨桓缄默。 良久,他抬眸望着某个方向,微微叹息。 “无恙,在老朽去后,将老朽的一副尸骨化成灰,带回故土吧。” “先生记起了自己的故乡?” “嗯。” “北方何处?” “天朝北疆大漠,那里是老朽的家。若是赶巧,也许还会见到一位故人。” “何人?” “也非人,她乃山灵。” 说到此处,墨桓的目光微微一动。 婉姑娘,令郎天资虽平庸,却可后来而上,赶超前者。 这个时代的命运,终有一日会被他,还有那一群意气风发的后人,掌握在手中。 他果如你当年推演一般,前途无量啊。 只是他这一番锦绣前程,一路似乎总归坎坷。 罢,也只有经过风雨,方可成就大能。 这厢,沈琮已经来到墨桓所指之地。 入目一方荒芜的山谷,杂草遍地,还有十数具肉眼可见的牛羊尸骨。 没有邪祟之气,只有古早衰败的气息萦绕四方。 沈琮一眼便注意到了山谷中央的一处小小荒废古亭。 他一步跨出,径直来到那古亭之前。 古亭之上,以春秋战国时的古文刻着鬼谷亭三字。 沈琮在亭前青铜炉鼎插上三根长香,捻诀催动火焰点燃,而后对着古亭拜了一拜,适才起身径直走入那古亭之中。 内里有一方棋盘,上面灰尘满布。 若是细细观看,便可看到这棋盘竟在一丝微弱的灵力操持下,自行挪动。 沈琮伸手触上一枚黑子,那黑子顿时泛出一道光泽,投映到半空之中,显现出一行上古文字—— “吾育炎黄子孙千秋万代。吾之对手,皆陨于王朝更迭。先秦时,吾扫六国合天下;大汉时,吾通西域扬盛名;盛唐时,万国来朝,奉吾为天;富宋时,吾航海远洋,播华夏九州之美名。今朝天朝,吾观天象,后辈皆有大能之姿。天朝之命数,吾不可多解也。吾屹立长河数千载不倒,皆因弟子代代奉行奋勇之道。故虽有外敌,吾不惧也。” 看罢这段文字,沈琮缄默。 这里的吾,也许指的便是华夏。 在他那一方世界,华夏曾沉睡了近百十年,在数代子弟的奋斗之下,适才叫这沉睡的雄狮苏醒,并重新走向巅峰,俯瞰世界。 这时,那段文字一阵扭曲,缓缓化成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 “秦王殿下,久仰大名。”老人微微一笑。 “见过前辈。”沈琮俯首作揖。 “殿下自天外而来,自诞世修炼至今,入化丹之境,倒是天资甚佳。不愧为五杰。”老人打量着沈琮的奇经八脉,忽而满意地颔首。 沈琮缄默。 其实,若真的论起资质,顾家安弦,凌家慕枫,那两小子远比他高了去了。 他修炼了十六载之余,还是靠着系统大改资质,方才可得今朝修为。 如若不然,只怕他再怎般努力,凭这具身子的资质,一世也无法跨入筑基之境。 “前辈谬赞了。”咳嗽一声,沈琮缓缓启唇。 “殿下,伸出手来。”老人朝着沈琮招了招手。 沈琮依言,摊开手掌。 彼时,老人目光一动,一缕金光顿时没入沈琮掌心。 奇妙的感觉顿时传来。 “此乃我鬼谷一门的绝学,引灵大阵,对殿下颇有妙用。” 第64章 猫鬼坟冢,偶遇生人(1) 引灵大阵…… 沈琮看着掌心这道渐渐淡下去的金光,默默陷入沉思。 说是引灵大阵,其实是用妖魔鬼怪的气息来引出背后之人——譬如猫鬼,他只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由宋诚这等权威者见证施展引灵大阵,查出幕后之人,便可直接缉拿凶手了。 天晓得他等这一日等了多久。 压下心头激动,沈琮再度抬眸往前方看去时,那老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只是那方棋盘,有一枚棋子缓缓挪动了步伐。 “多谢前辈赐教。”沈琮朝着棋盘俯首作揖,而后径直跨出一步,乘金色光晕离去。 又回到那方腹地,沈琮一把取下腰间玉面龙骨扇,睨眼站开展面,催动法术朝前方挥动扇面。 一缕灵气带着丝丝缕缕的金光迎面飞向阴邪之地,只是须臾之间便吞噬化散了那些邪气。 待到灵气散开,这一方零零散散的坟冢便落在沈琮眼中。 坟冢分外诡异,每一块墓碑之上都画着一只猫。墓堆小若竹篓,瞧上去分散,但若是懂风水的便会发现,这些坟堆砌的位置,恰好对应了吸纳至阴至邪之气的法阵。 吸纳而来的阴邪之气,刚好可以豢养被埋在坟墓之中的猫,从而使之异变,化作猫鬼。 沈琮上前,细细打量这些坟堆,同时捻诀推演起来。 这些猫鬼坟冢,出现在十八年前。 第一只猫鬼,也出现十八年前。 但为何猫鬼伤人,是去年七月出现的。 苗疆巫族,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沈琮眯了眯眼睛,忽而感受到前方一缕异动。 他抬眸朝前看去,发现两旁峭壁之上有猫鬼隐约出没,并以急剧之速朝前方掠去。 有一些发现了自己,顿时狞叫着朝他扑来。 “临兵斗阵,追!”见状,沈琮结印低喝,朝前挥出玉面扇子,一缕金丝顿时从扇面迸射而出,朝那些远去的猫鬼追踪过去。 眼见金光远走,沈琮这才将目光落在这群已经近在眼前的猫鬼身上。 蝼蚁。 他淡定后退一步,手心玉山翻滚,一道灵气自扇面飞出,转瞬化作磅礴雾气,凝聚成一条三尺小龙。 在沈琮的术法加持下,小龙长吟一声朝那些个猫鬼俯冲过去。 触及第一只猫鬼的一刹,小龙瞬时化开,以强悍的灵气朝四方席卷——不论是猫鬼,还是那些坟冢,在一刹那被夷为平地,只留下一片齑粉飘散虚空,洋洋洒洒落下。 沈琮收了玉面龙骨扇,寻觅着方才释放的那道灵力一步跨出,身影穿过金色光晕之后,瞬时消失在了原地。 北方,长安城皇宫某座殿宇之中,一道痴呆的目光微微一动,缓缓收敛起面上傻相。 若是此时有人在此,必定会讶异这厮素来木讷的目光,竟精明阴冷,有若正常人一般。 “猫鬼坟冢,被人破坏殆尽了?”这人缓缓睨起一双凤眸,眼底的玩味夹杂着杀意一闪而逝。 看来,是有人直攻苗疆老巢了呢。 松开手中沾满泥巴的木偶,他缓缓站起身,吹起一记口哨。 一只黑色小猫从房檐上蹿下,乖巧地落在这人肩膀之上。 “传令下去,计划提前。”那人抚了抚猫儿的背部,淡淡启唇。 黑猫乖巧地蹭了蹭那人的脸颊,而后一步跨到地面,瞬时化作一摊烟雾散开。 彼时,一道身影从木门推出,四肢僵硬地走到那人身侧。 微风徐徐而来,吹动这身影肩上的狐裘。 那人扭头,为这身影拢了拢大氅还有狐裘,望着前者呆滞的面色,温柔的目光里多了一分诡异。 “你不是总说,苗疆臣服在天朝,当以臣子自居么。” “这一次,我偏要逆流而行。沈家的天下,必定会落到我手中——” 再道沈琮,追击猫鬼而来时,看到一方山洞。山洞之前立着数十座石像。石像身着青铜战铠,瞧着仿若书籍上撰记的始皇帝兵马俑。 而那些猫鬼已经掠过石像,闯入山洞之中。 “临兵斗阵,借天眼!”察觉到山洞的不对劲,沈琮口中吟诀,一手抹上眼睛。 待到眼睛再睁开,那山洞已然变成了一方被黑气笼罩的风水邪祟之地。 这些黑气……和猫鬼身上的一模一样! 沈琮一步跨出,就要走入山洞一探究竟。 哪料哪些石像忽而开始剧烈抖动,一个个扭着脖子舒展身形,睁开猩红的眼睛,又相继拔出腰间武器,冲向沈琮——初时跑得僵硬无比,而后愈发得快起来。 是守门傀儡?! 难怪瞧着如斯诡异。 沈琮镇定后退,取出腰间玉面龙骨扇,朝前方轻轻挥动。 一道屏障瞬时出现在他面前。 当那些守门傀儡跑过来的时候,便径直奔进屏障之中,而后穿到沈琮后方。 沈琮不想多加纠缠,便借此机会催动挪移术一步跨入那石洞之中。 等到守门傀儡回神,沈琮已经入内了。 没有了敌人,守门傀儡一阵颤动,化作齑粉散去,不过须臾便回归原位,又变成了石像的模样。 石洞之内,血腥与腐臭的气息混杂着扑面而来,在沈琮的鼻翼前不断焕发。 沈琮干脆屏蔽了嗅觉,打个响指借龙骨扇点亮火灵力,朝着昏暗的内里走去。 一路平平无奇,直到小路尽头,一口巨大的石棺挡住了去路。 沈琮打量四方,看到两边墙壁有无数的猫抓痕。 是猫鬼开辟的这一隅天地。 他将龙骨扇收在腰间,伸手轻轻触上石棺。 没有阴气,内里无邪物。 暗中催动系统法术,沈琮骤然发力,一把推开石棺棺材盖。 里头空空如也。 只是三面墙壁上带着陈年旧血的抓痕,蓦然闯入沈琮眼中。 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关进去了…… 沈琮悄然攥紧拳头。 这时,他忽然注意到,石棺靠着墙壁的那一道窄面,有一块小小的凹槽。 沈琮一步跳入棺材之中,伸手按动那凹槽。 只听一阵咔嚓咔嚓之声,窄面骤然往旁边缩起,前方土墙带着一片尘埃朝上缓缓升起,露出更加幽暗的内里来。 挑了挑眉,沈琮起身,取过玉面龙骨扇,继续朝内里走去。 第65章 猫鬼坟冢,偶遇生人(2) 未行多远,便有十几只猫鬼忽而窜出来,意图偷袭。 沈琮目光不变,只是一身气息多了几分杀伐。 当他释放出自身灵魂威压的时候,威压朝四方扩散,转瞬便灭杀了那几只猫鬼。 彼时,一道微弱的呼吸声蓦地闯入沈琮耳畔。 生人? 沈琮目光一动,敛了气息朝内里走去,而后便看到了这样一幕。 入目一方圆石台,有一妇人立于其上,两手被黑气化成的锁链囚禁束缚着。她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瞧着瘦骨嶙峋的,在这昏昏暗暗的地方格外诡异。 她的旁边匍匐着一群猫鬼,猫鬼垂着头,汲取着从妇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黑气。 是母蛊本体?! 沈琮一掌拍出,震碎那些猝不及防的猫鬼,而后展开龙骨扇,朝前猛地挥过去。 扇面飞出一道金色光刃,须臾间切断那两道锁链。 妇人应声倒地,趴在地面久久方能喘息。 咳嗽一阵,妇人恍恍惚惚睁开眼睛,抬头对上一顶乌纱帽,一双隐匿着些许桀骜之气的凤眼。 “阿平?”那妇人一愣。 “在下沈琮,夫人认错人了。”沈琮见到她容颜,总觉得有些熟悉。 似乎在哪里见过。 妇人一怔,默默垂眸。 “是秦王殿下啊……”她失神喃喃,“我的阿平还在长安……” 阿平…… “夫人口中所言阿平,可是指五皇兄?”沈琮蹲下身子,悄然为妇人灌输了一些灵力,而后轻轻启唇问道。 沈珣小字云平,若是这夫人口中之字不曾出差错,也许指的便是沈珣。 若当真是他,那么他便极有可能就是猫鬼一案的始作俑者。 沈琮缓缓睨起眼睛。 妇人颤了颤身子,两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抓起这妇人手腕,沈琮细细把脉,发觉妇人竟是中了苗疆剧毒。 且是方才染上的。 莫不成…… 沈琮瞥了一眼那方石台,蹙了蹙眉。 他将妇人打横抱起,一步跨出,径直乘金色光晕回了长安。 暗部都尉府中。 宋诚正在翻阅隋唐时代的猫鬼资料,一道身影猝不及防闯了进来。 “大人,且快为这夫人祛毒。”沈琮匆匆将这妇人放在桌案旁,叫她小心翼翼坐下。 宋诚抽了抽嘴角,却还是起身径直走到那妇人身前,仔仔细细打量着妇人的面色。 望闻听切,看诊之后,宋诚面色逐渐凝固。 这些毒,乃是这夫人体内蛊毒所诱发。 “臭小子,你又去哪撒泼了,一身的棺材味儿。”宋诚起身,恶狠狠瞪着某人,“这个月的例银扣了,用来净化我都尉府空气。” “……好。” 宋诚忽而往外头大喊一声:“秦铮!” 不过须臾,秦铮抱着一摞文案跑进来,瞥见小一月未见的沈琮,不由错愕。 云遮从苗疆回来了? “去库房去千年雪莲来。”宋诚从桌案拿起一支瞧上去格外陈旧的烟斗,抽了一口,缓缓启唇。 “大人,千年雪莲,我都尉府仅此一株,大人确定要取出来么?”秦铮放下文案,犹豫一瞬,小声出口询问。 “不用来救人的药材,不是好药材。”宋诚又抽了一口大烟,瞥了一眼前者,“快去,成日里磨磨唧唧的,小心本官克扣你俸禄。” “……属下这便去。” 他就那么点俸禄,克扣完了还如何跑到花满楼去找姑娘斗酒啊。 秦铮如此想着,忙往外头跑去。 这些日子,秦铮因为帮助宋城调查猫鬼一案,被掉到了府中,专门负责传送文案——他修为差些,却体力极好,一身武功也是不错的,于是宋诚便将这差事交给了秦铮。 半盏茶之后,秦铮利索地取来一个被密封起来的檀木盒,小心翼翼地递给宋诚。 彼时的宋诚已经给这妇人擦拭干净了脸颊,妇人的容貌一经露出来,秦铮便咦了一声。 “怎么了伯仲兄?”沈琮挑眉。 “这位夫人瞧着好生面熟啊。”秦铮摩挲着下巴。 沈琮颔首:“我也觉着面熟。” 闻言,宋诚细细打量起这妇人。 好像是有些面熟。 “先上药。沈琮,你来为我护法。秦铮,继续去送文案。”宋诚用法术打开檀木盒,淡淡启唇。 秦铮:“……” 他就像个跑腿的一样。 心头腹诽一句,秦铮仍是认命地抱起文案,快速跑了出去。 不能让顾小侯爷久等啊。 都尉府藏书阁中,有一道玄色身影正在一排排书阁中来回走动,当目光落在北镇抚司妖魔录上的时候,他不自觉驻足。 顾九龄伸出骨节匀称的手,触碰上这古老的封皮。 其实按理来说,藏书阁乃是都尉府重地,他的阅历没有资格让自己进入其中。 只是近日长安城猫鬼似有异动,宋诚派了府中大部分锦衣卫出门巡逻,剩下来几个有官职的,也就他稍稍高一些。 于是他便被特批,准许进入其中翻找资料。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藏书阁。 是以,当他看到北镇抚司妖魔录的时候,他的心头产生了一个念头。 也许……这上面会有那只妖怪的资料。 念及此,他翻开妖魔录,一页一页翻找起来。 “顾小侯爷,你要的文案我放桌案上么?”彼时,外头突然传来秦铮的声音。 顾九龄淡定地合上北镇抚司妖魔录,走过去一把打开木门,接过他手中那捧文案。 正要往内里走时,顾九龄忽而翕动鼻翼,清冷的目光落在秦铮这双手上:“你去拿了什么药?” “云遮从苗疆带回来一位瞧上去似乎是受了重伤的夫人,宋大人命我去将千年雪莲取出给她疗伤。”秦铮挠了挠头。 顾小侯爷的鼻子真灵。 而这位小侯爷,却还怔愣在前者的话语之中。 沈云遮……他回来了。 当千年雪莲被灵力全部化散,妇人的面色瞬时红润起来。 宋城吐出一口浊气,满意地点点头。 不愧是那群老妖怪手里藏着的千年雪莲。 千年雪莲可祛除世间万毒,年份越久所祛除的功效便会越好。 “大人,属下好似想起这夫人的身份了。”沈琮盯着妇人愈发熟悉的面颊,缓缓启唇。 第66章 猫鬼围宫,锦衣夜杀(1) “何者?”宋城挑眉。 “是……” 沈琮还未说出口,外头便忽然跑进来几个遍体鳞伤的锦衣卫,对着他二人匆匆作揖道:“大人,大事不好了,猫鬼包围皇宫了!夜巡的几个兄弟受了偷袭,纷纷重伤!” 宋诚和沈琮闻言,顿时面色一变。 尤其是沈琮,听闻猫鬼围宫后,第一个想起的便是他那已经快有五月身孕的嫂嫂沈萧氏。 那是皇兄仅剩下来的血脉,他说什么也不能让嫂嫂还有小侄儿受伤! “大人,属下先去一步,大人见谅!”沈琮匆匆作揖,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径直去了东宫。 宋诚蹙眉,问道:“长安城中可以调动的暗部锦衣卫还有多少?” “回大人……不足八十。” 前些日子猫鬼在西疆暴动,当地驻守的暗部锦衣卫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请求都尉府援助。 宋诚立即派出了一些修为高一些,有官职在身的暗部锦衣卫,叫他们带队前去援助西疆。 现下细细想来,似乎有些像是调虎离山之计。 有些懊恼地敛起思绪,宋诚当机立断召回长安城所有的锦衣卫,齐齐奔赴皇宫。 当然,也包括秦铮和顾九龄。 天上飘起了残冬的没落之雪。 细细微微的,湿湿润润的。 沈琮来到东宫,发觉四方静谧,忽而听闻一阵轻微的呼吸,下意识抬眸望了过去。 正对上身怀六甲的沈萧氏,身披大氅,撑着一把油脂伞,兀自一人立在庭院中,目光怔愣地望着身前这一株未曾开花的梨树。 “天气尚还寒凉,嫂嫂怎可如此不惜自己的身子。”沈琮蹙眉,疾步走过去。 沈萧氏侧眸看来,目光再度一怔。 恍恍惚惚中,似乎还是记忆中那个目光温润的公子哥。 “天气寒凉,三娘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为夫是要生气的。”他眼角噙笑,说出来的话并无一分责备。 “云济哥哥……”沈萧氏的目光微微一红。 “嫂嫂……是我。”沈琮一愣,苦笑一声。 沈萧氏回神,讷讷启唇:“是阿琮啊,阿琮清减了不少。” 她遮掩起眼角的那分失落,牵强地笑了一声。 “嫂嫂,猫鬼围宫了,我带你进去。我在此方不下了阵法,嫂嫂莫出来。”沈琮回以一笑,目光便倏地严肃下来。 意识到情况不对,沈萧氏颔首应下,在沈琮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转身回了屋中。 沈琮为她添置了一些银丝炭,而后走出去,立定庭院中央,捻诀作法,在东宫布下一道阵法后,取出腰间玉面龙骨扇,扭头一步跨出,径直离去。 看着他转瞬间消失的背影,沈萧氏下意识捂上隆起的小腹。 延续下来的生命,在这里微微跳动。 沈萧氏目光微微一红。 云济哥哥,三娘一定会振作起来,守护好你要守护的中原。 这片足下之土,只要有她萧三娘在,蛮夷之人,便休想踏足! 皇宫四遭已被禁林军的尸首围住,无数猫鬼弓着背立在尸首上面,目光猩红地盯着最是辉煌的那一座殿宇。 那座殿宇之上,有一鬼面黑袍临风而立。 他手执一柄黑色长笛,吹奏着阴森又诡异的曲调。 猫鬼闻声而动,嚎叫着朝皇宫内里扑去。 彼时,一道掌风从鬼面黑袍身后骤然袭来。 这厮淡然躲过,扭头静静望来。 “秦王殿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鬼面黑袍放下长笛,咧嘴桀桀一笑。 沈琮挥动扇面,再度朝前挥去。 飓风顿生,伴随着灵气扑面而去,径直将那鬼面黑袍吹到了皇宫之外。 “临兵斗阵,布阵!”沈琮迅疾两手结印作法,一掌朝下拍去。 刹那间,整片皇宫的地面泛出强悍的光泽。 一道硕大的阵法赫然出现在皇宫地表,九条金龙分别从中央与八方朝上飞出,带着一声声龙吟迅速化成金色屏障,将猫鬼和那鬼面黑袍阻挡在外。 见阵法落定,沈琮一步跨出,径直来到那鬼面黑袍身前。 “为何要炼制猫鬼?”他伸出扇面,直指前者。 沈琮的目光分外冰冷,若再细看,可隐约瞧出被镇压下来的滔天震怒。 “因为,权力。”鬼面黑袍笑得越发明朗,伸手指了指沈琮身后,“殿下,你的阵法,似乎不太行啊。” 那阵法之巅,有一只身形庞大的黑猫从虚空窜来,一掌拍在顶部。 护着皇宫的阵法顿时化成金色碎光散开。 是猫鬼王! 沈琮未曾转身,却感受到猫鬼王在朝着自己快速逼近,顿时朝鬼面黑袍挪动步伐。 这一刻,万猫齐动,欲将沈琮撕裂于猫爪之下。 鬼面黑袍默默退离几步,忽而面色一顿,复又笑起来:“侯爷,偷袭可不是什么好本事。” 银月铺陈,一把三尺长剑赫然抵在这厮的脖颈之处。 那持剑之人,一张容颜雌雄莫辨,清冷若谪仙,可不便是顾九龄么。 猫鬼王见到鬼面黑袍有危险,顿时扭转方向,朝他扑来。 来得正好,这次让他一决高下! 顾九龄眯了眯眼睛,调转剑锋朝猫鬼王攻击过去。 这小一个月,他勤勉修炼,炼化了妖丹的一些灵力,稳稳吸收沉淀后,也跨入了化丹之境。 不知怎的,顾九龄总觉得心头有一道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要怕那猫鬼王。 “区区乙相妖怪,何需畏惧——” 这道声音空灵又温柔,带着异样的勉励刺激着顾九龄的神识海。 鬼使神差中,顾九龄竟选择了相信,抛下内心深处的那缕胆怯,挑动长剑,同猫鬼王斗法。 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少年郎竟和猫鬼王打得不分上下,甚至还隐隐有一丝要压过猫鬼王的趋势。 见状,鬼面黑袍眯了眯眼睛,骤然将手中长笛递至唇畔。 诡异的笛声再度涌起。 这边,宋诚和一众暗部锦衣卫正在另一侧围杀猫鬼。 好些猫鬼已经趁乱跑入皇宫之中。 那里面住着的,可是天朝的主宰,他们的皇帝。 若是他有了什么闪失,天朝必将大乱! “你等灭杀猫鬼,秦铮,你率几人随本官入宫剿杀猫鬼!”一刀斩落面前十几只猫鬼,宋诚急急出口。 第67章 猫鬼围宫,锦衣夜杀(2) 那几人应下之后,宋诚施展轻功,又暗中捻诀掐动灵力,飞速奔往皇宫之中。 紫宸殿中。 景元帝身披大氅,被一群禁卫军紧紧包围着。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喧闹的皇宫外围,大氅之下双拳紧紧握住。 若是……若是他长安城还有龙脉—— 岂容这些妖魔鬼怪放肆! 彼时,见顾九龄和猫鬼王已经开始斗法,沈琮想起上次顾九龄失控的模样,微微蹙眉。 这次应当不会如此了吧。 “临兵斗阵,天地四象,灵兽列阵!”敛起思绪,沈琮骤然展开手中玉面龙骨扇,大喝一声,一掌拍向地面。 刹那间地面金光大作,一道古老的法阵出现在沈琮脚下。 法阵一分为四,立在沈琮四方。 四只有若庞然大物的灵兽从古阵中缓缓走出,立在沈琮身遭。 “列阵在东,青龙听令!” “列阵在西,白虎听令!” “列阵在南,朱雀听令!” “列阵在北,玄武听令!” 四灵兽各自化成一位头戴面具,身形修长的公子哥儿,对着沈琮齐齐作揖—— “侍奉吾主,引以为荣!” 洪亮的声音一经虚空扩散,便硬生生震开了四面八方而来的猫鬼。猫鬼们恐惧地狞叫着往猫鬼王那边聚拢。 猫鬼王也受到这四相灵兽的威压震慑,险些心神不宁。 不过它到底是乙相妖怪,只是惊了惊便回过神,快速给予顾九龄一击。 顾九龄纵身避过,嗅到身上的血腥味,忽而一颤,眼角迸射出一道沈琮都没有察觉到的戾气。 “四象听令,杀猫鬼,一者不留!”沈琮直指那鬼面黑袍,冷冷启唇。 “青龙接令!” “白虎接令!” “朱雀接令!” “玄武接令!” 四灵兽话音一落,便各自奔往一方,协助锦衣卫大杀猫鬼。 唯有青龙留下,抬手在皇宫上方布下一道结界,阻拦住那些欲要趁乱跑入其中咬死景元帝的猫鬼。 而后祭出一柄长剑,俯身冲向那猫鬼王。 四相灵兽? 鬼面黑袍挑挑眉,猛地退开一大步,再度吹动黑色长笛。 诡异的笛声从虚空飘散。 一缕又一缕诡异的黑气从相思殿中传出,原本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猫鬼纷纷目光赤红地站起来,朝着沈琮这里扑过去。 四相灵兽出手拦截,很快将之再度轰杀。 与此同时,在都尉府的那位妇人骤然睁开眼睛。 原本墨色的瞳仁化成了猩红色,她缓缓起身,寻觅着细微笛声的方向朝外面飘了出去。 “殿下支撑四相灵兽的灵力,可耗损到几时啊?”鬼面黑袍扬声一笑,再度吹奏长笛。 那妇人随着寒风落在鬼面黑袍身后,两颗獠牙露在唇畔之外,一副指甲已经变得又黑又长——她呆滞地站在鬼面黑袍身后,身上扩散出去的黑色邪气不断滋养着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猫鬼王。 是子母蛊! “顾家安弦,小心!”沈琮下意识看向顾九龄。 可是顾九龄眼中露出来的猩红之色,并不比这夫人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他的身上……似乎也有妖气。 顾九龄侧眸愣愣望着自己,又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剑。 “杀猫鬼王,不要怕。” “顾家安弦,回神!” 两道不同的声音在他脑海交织回旋,让顾九龄下意识抱头龇牙咧嘴地低吟起来。 鬼面黑袍看到前者身上的妖气,面上露出一抹诡谲的阴森笑容。 我说过了,你和他都同为妖魔鬼怪。 “既如此,为何不选择效忠于我?” 这一道轻飘飘的声音,悄悄混进了顾九龄的脑海之中。 青龙一剑刺伤那猫鬼王,在它哀嚎之际朝着鬼面黑袍冲来。 这时,鬼面黑袍身后的妇人目光一厉,狞叫着扑向青龙。 青龙扬剑就要刺穿这妇人的心口,哪料沈琮忽而大喊:“青龙,莫伤害这夫人!留她一条命!” 那剑锋顿时掉了转了一个方向,一剑扎进妇人的肩胛骨中。 妇人面色不改,仍张牙舞爪地朝着青龙伸出黑漆漆的手指,欲刺入其中。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直接伸手点住了这妇人的穴道,叫她只能动着眼珠子,身形却被死死钉在原地。 “她乃子母蛊的母蛊,对付母蛊,先杀子蛊!”一张黄符贴在这妇人面颊上,叫她收敛了黑色邪气之后,宋诚扭头看向旁边萎靡着气息的猫鬼王。 笛声再度响起,只是渐行渐远。 原来,是那鬼面黑袍撤离了。 猫鬼王听闻笛声,顿时化作一摊青烟散去。 只留下一地腐败不堪的猫鬼尸首。 “沈琮,照顾好顾九龄。”吩咐锦衣卫打扫皇宫,宋诚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那边抱头的某位小侯爷。 半仙妖丹的法力固然强悍,但是顾小侯爷的体质到底未曾淬炼,如此仓皇炼化,终归是要受到一些反噬的。 只盼着这小侯爷莫要走火入魔便好。 沈琮捻诀收回四相灵兽,平了平气息,对宋诚俯首作揖一拜,在他离去之后,缓缓靠近顾九龄。 顾九龄已经痛得冷汗涔涔,身子都立不住了。 他瘫软着就要跌倒在地,一身妖气忽而暴涨,叫他猛地站起身来。 “啊!”顾九龄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伸出长剑朝着沈琮刺过来。 沈琮伸手,一把握住这长剑。 三尺长剑抵在沈琮心口一寸不到的距离,随着沈琮手掌心被划开的伤口飘出的血腥之气缓缓顿住,不而朝前。 当鼻翼捕捉到这一缕血腥的时候,顾九龄身上的妖气骤然收敛到内丹之中。 而顾九龄也清醒了过来。 他看着自己握着长剑,险些刺穿沈琮的心口,顿时心口猛地一跳,忙松手扔了长剑。 “沈云遮,我不是故意的。”顾九龄看着那柄掉在地上的长剑,眼中溢出一分愧疚。 “我知道。”沈琮淡定地用灵力凝固伤口,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近两月,莫要再打那妖丹的主意。若再被我看到你在偷偷修炼,我便将你关进黑屋,面壁思过去。” 他所指的黑屋,并非是指关押常人的黑屋,而是在神识海中构建出的牢房。 第68章 大阵追凶,通缉沈珣 一旦被外立关入其中,除了神识海的主人,也就是他自身可以突破之外,纵是那施加黑屋之人,也无法破坏黑屋。 而若是神识海的主人心神不宁,亦或走火入魔,那他便会直接陨落其中,空留一副身躯在这人世间慢慢腐败,最后化作一捧黄土。 “我知道了。”顾九龄怔了怔,默默捡起地上长剑。 目送他回秦王府之后,沈琮再也控制不住体内暴乱的妖气,一口血蓦地吐了出来。 顾九龄听闻异动,回头看到两腿瘫软跪倒在地的沈琮,顿时目光一变:“沈云遮!” 原来,方才顾九龄那一击,直接将体内暴戾的妖气沿着长剑过到了沈琮身上。 沈琮毕竟只是凡胎肉体,承受不住这样强悍的妖气,瞬时五脏六腑皆受损,一身修为都差点被顾九龄打散了。 不得不承认,顾九龄的实力,已经完全超过了他这个带入门的不称职师傅。 “顾家安弦,我教你一道阵法,唤宋大人,还有有声望的诸位大能前来观摩,让他们见证你,找出猫鬼案真凶。” 沈琮咳出一口血,拉过顾九龄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一道诀法。 诀法化成金光,瞬时融进顾九龄脑海。 鬼谷传人的引灵大阵…… 这便是沈云遮的机缘么。 “我再借你一道仙法,莫用你体内的法术,先叫它平息一段时间。”又咳嗽几声,沈琮在顾九龄手上留了一道系统的仙法。 顾家安弦身上的妖气都是那甲相大妖所留,若是使用不慎,十有八九会走火入魔。 他不能让顾家安弦如此走险。 待他过些时日修养好了,便去看看空间有何可以净化妖力的灵宝,拿出来赠给顾家安弦。如此一来,至少他修炼便不会走火入魔了。 但若是使用不当……那便难说。 思绪百转但为一瞬,沈琮在写罢仙法之后,气息瞬时萎靡下去,他脖颈一歪,便昏厥了过去。 最后还是顾九龄背着沈琮回秦王府,再向宋诚告假的。 顺道提及了沈琮传授给他的引灵大阵。 宋诚沉吟片刻,颔首道:“我去请两位道门大能还有在江湖结识的散修老友。还有,此事事关皇族,你去奏请皇上,前来都尉府一道观摩布阵引灵。” “喏。”顾九龄迅疾奔赴皇宫上奏景元帝。 景元帝沉吟片刻,盘算着朝中事宜交付给楚王和齐王,自己也养着身子无所事事,便干脆应了下来。 半月之后,宋诚请的各路人士终于齐聚都尉府。 景元帝带着禁卫军亲临。 一时间,有好些能人异士齐聚,同各位暗部锦衣卫一道观摩顾九龄布置引灵大阵,准备彻查这猫鬼案的真凶。 这道阵法他们钻研过了,证实出自鬼谷一门,也有权威而刚正不阿的大能站出来说此阵绝无造假的可能,这才有了今日众多灵修齐聚,观摩布阵的壮观场面。 其中,也有告假养伤的沈琮。 他要看看,那人是不是他想的那一位。 那天那位妇人被宋诚带回都尉府时,宋诚亲自出手,封住了妇人体内的母蛊,任凭子蛊召唤,妇人也未曾有过丝毫异变。 同时,相思殿中的黑气也越发浓郁。 这让宋诚也开始怀疑,那位是不是他们所猜想的,这轰动长安的猫鬼案了。 卯时正。 顾九龄身着锦衣卫飞鱼锦绣官袍,头戴乌纱帽,缓缓走上都尉府四合院中央一带,朝四方俯首作揖后,开始闭目捻诀。 须臾后,他的脚下浮现出一道古老的阵法,阵法中央浮现出水幕一道,一只宽大的手掌从水幕探出,朝着顾九龄伸了过去。 顾九龄捧来宋诚递过的猫鬼尸首,小心翼翼放在那手掌之上。 手掌接过猫鬼尸首,缩回水幕之中。水幕凝聚一瞬,发出一阵剧烈颤动,忽而化成一道身影,清晰地浮现在阵法之上。 这容貌…… 是五皇子……赵王殿下?! 景元帝自也看到了,下意识心口一动。 不,不可能。 云平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痴痴傻傻的,怎么可能会是猫鬼案的罪魁元凶呢。 彼时,那道身影骤然化成一道金光,朝着皇宫的方向飞了过去。 “我等跟上一瞧,便知分晓!”两个道门大能面面相觑,率先跟上金光而去。 诸位散修大能也各自化作流光遁入天地,追随灵光而去——宋诚等人请示景元帝之后,也相继追了上去。 一时间,在场留下来的,只有沈琮和景元帝,还有顾九龄了。 化开阵法,顾九龄忽觉疲惫突来。 “引灵大阵半世可现世一次,下一次使用,便是五十年后了。”沈琮对着顾九龄传音入密道,“顾家安弦,你做得很好。” 顾九龄唇畔牵起一抹笑容,以此遮掩眉间的失落。 若是这引灵大阵,能帮他追到顾氏灭门案的凶手,该多好啊。 “父皇,飘雪了,回宫吧。”沈琮又看向缄默的景元帝,对着他遥遥俯首作揖。 景元帝缓缓抬眸,望过去的眼中倒映着这道修长的身影。 和他的云济一样容貌,只是气度更似桀骜谪仙。 想起沈瑨千疮百孔的尸首,景元帝目光一红,呼吸一簇。 “煞星……为何……横着回来的不是你——”他一边扭头朝着皇宫跌跌撞撞走去,一边兀自呢喃。 沈琮和顾九龄俱是一怔,旋即齐齐缄默。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 顾九龄看着面无表情的沈琮,下意识启唇:“沈云遮——” “查案要紧,去皇宫吧。”沈琮看了看天上纷飞大雪,目光格外平静。 他本便是孑然一身,这一世又有何资格乞求亲情。 何况,母后是为他而死,父皇憎恨他,是理所当然的。 这边,灵光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在相思殿中,最后凝聚成沈珣的模样,稳稳立定庭院。 而沈珣本人,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种种迹象表明,沈珣便是嫌疑最大的凶手。 景元帝不再犹豫,当即下令通缉沈珣,一夜之间这位赵王,身份便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69章 子母蛊破,真假沈珣(1) 沈琮回到秦王府,又养了些日子,待到伤势好转的差不多了,想起还有一位人未见,便干脆换上正装,去都尉府上工了。 宋诚见到沈琮,颇是诧异。 “伤好了?”他上下打量沈琮一番,见他面色红润,不由挑眉。 似乎还养圆润了些,以前那个清瘦模样看得他都瘆得慌。 “属下伤势已好,多谢大人关心。”沈琮一抽嘴角,俯首作揖,“不知那位夫人尚在何处?” 见状,宋诚缓缓敛起打趣的神色:“在诏狱。她身上的邪气近日似乎有异变。” 原来,那一日追击到相思殿后,锦衣卫未曾寻到审讯身影,景元帝勃然大怒,连进去也不曾进去,便下旨封了相思殿,而后命宋诚锁住内里邪气。 这妇人初时还不曾有异样,后面身上渐渐冒出邪气,朝着相思殿的方向飘过去,总能吸引来一些猫鬼,欲破坏宋诚设下的禁制,却都被暗部锦衣卫半路截杀。 沈琮闻言,目光一动,迅疾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进入了诏狱之中。 这一举动直接看呆了新来的几个暗部锦衣卫,险些连手中的文案都端不稳。 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等高阶挪移术。 秦王殿下果非凡人,当真不愧是新晋中原五杰啊! 诏狱深处,有一妇人头贴黄府,被束缚在一道阵法之中,动弹不得。 她的身上散发着邪气,便是那黄符也克制不了。 一道清冷的身影立在妇人身前,正细细打量着妇人,忽而察觉身后异动,下意识拔出腰间佩剑刺过去。 两根骨节匀称的手指轻飘飘夹住了这一柄三尺长剑。 “顾家安弦,是我。”沈琮将手松开,咧嘴一笑,“怎么,又想让我告假?” “……小心被宋大人扣光你的俸禄。”顾九龄抽了抽嘴角。 沈琮面上笑意顿收。 算了不告假了,没有俸禄他拿什么吃饭,养秦王府上的下人。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旁头几个暗中观摩的锦衣卫默默咂舌。 上前两步,沈琮抬眸看向那被贴上了黄府的妇人,微微蹙眉。 “大人不可!” 在锦衣卫的惊呼下,他伸手扯下那张黄符,叫妇人瞬时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妇人阴沉沉望来,朝前伸出双手,白嫩的手指瞬时长出了黑长的指甲。 “顾家安弦,我教你一道咒法,你我同时发力逼出她体内的母蛊。”沈琮眯了眯眼睛。 “好。”顾九龄颔首。 沈琮将这道法诀写在虚空,而后拔出玉面龙骨扇轻轻一点,法诀瞬时飞入顾九龄脑海之中。 而后二人齐齐捻诀,默默吟唱法咒。 他二者身前飘出一道金光,金光快速融进妇人体内,叫妇人痛苦地嘶吼起来,欲逃窜而去却被阵法死死禁锢在原地,怎般也动弹不得。 “休得胡闹!”彼时,一道严厉又空灵的声音自沈琮那里传出。 原是他的腹语。 在场之人皆是灵修,可以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灵魂威压是何其强大,就是顾九龄也忍不住目光一颤,那咒语都差点念错了。 秦王殿下的修为似乎只有化丹之境,为何灵魂威压却这般恐怖如斯! 莫不成,殿下在扮猪吃虎?! 锦衣卫们震撼了。 “顾家安弦,留神。”沈琮目不斜视,传音入密道。 顾九龄敛起心头震惊,开始全神贯注吟唱生下来的法咒。 金光包裹妇人全身,很快便在她腹部凝聚,而后飞了出来。 一只硕大的蠕虫被金光吐出,狼狈地摔在地面,开始癫狂地拼命挣扎。 沈琮转身,两手结印,展开玉面扇子挥出,那金光瞬时转化成一道阵法,死死压在蠕虫身上。 他不做犹豫,又挥出一扇子,只是须臾便将这蠕虫击杀。 “叮!恭喜宿主斩杀丁相二品子母蛊,获得一品解毒丹一枚!” 原来,这蠕虫便是那母蛊。 母蛊一死,子蛊便会在须臾之间倾数灭亡,再无任何翻身之地。 沈琮收了龙骨扇,扭头看向妇人。 妇人的面色已经恢复正常模样,指甲也变了回去,那布满血丝的眼睛也渐渐清晰起来。 她懵了一瞬,看着自己脚下的阵法,看着这恐怖阴森的诏狱,顿时面色一白。 “愉娘娘,教您受惊了。”沈琮抬手撤了这阵法,对着妇人俯首作揖一拜。 愉妃?! 众人目光一变。 她怎么会是愉妃娘娘,愉妃娘娘不是被囚禁在相思殿了么。 “七殿下,我儿阿平何在?”愉妃认出沈琮,疾步上前,抓着沈琮的袖口询问。 “尚不知五皇兄下落,愉娘娘还且宽心。”沈琮垂眸,声音不咸不淡。 愉妃心头一凉,身子一软,两眼一翻,便昏厥了过去。 沈琮眼疾手快,将之打横抱起,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疾步走出去。 留下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顾九龄,还有面面相觑的锦衣卫们。 等到那妇人彻底清醒了过来,宋诚当即上奏景元帝,景元帝派了曾经侍候过愉妃的人来辨认,认出这妇人确实是愉妃。 这下子,所有人傻了。 那相思殿里的那位是谁? 这个问题萦绕在所有人心头。 沈琮总觉着有些蹊跷,却只推演出一丝丝答案,又向宋诚说了去。 宋诚沉吟须臾,再度上奏景元帝。 景元帝被问的烦了,索性将这案子全权交给了宋诚,任他随意进出相思殿。 宋诚得到圣旨,将圣旨递给沈琮,将这案子交给了沈琮。 “去吧。”宋诚拍了拍他的肩膀,“于公于私,你都该去。” 于公,这是沈琮破案立功的大好机会;于私,他一个外人不能随意进出后宫,让沈琮带着圣旨去不会惹人非议。 沈琮颔首,当日便带着顾九龄,还有几个锦衣卫去了被封起来的相思殿。 这一入内,一股子腐败的味儿便飘入了众人鼻翼。 他们齐齐封住嗅觉,齐齐入内。 一推开相思殿大门,众人便错愕了。 相思殿中央,有两具挨在一起的尸首。 一具身着后宫妃子的正装,一具瞧上去似乎只有垂髫之年,身上衣衫被尘埃沾染,都有些腐烂了。 第70章 子母蛊破,真假沈珣(2) “是愉妃娘娘的宫装!”有锦衣卫认出那女子衣衫,当下倒抽一口冷气。 可是愉妃娘娘不是活生生立在都尉府之中么? 那旁边那个是谁? “那是承载子蛊总体的傀儡,至于他——”沈琮看向那垂髫孩童的尸首,目光在孩童脖颈上的长命锁微微一顿,声音复又起, “他才是我真正的五皇兄。现下逃离的,是本该被扼杀的双生子。” 双生子?! 锦衣卫们目光一变,直觉自己听到了不得了的皇宫密辛。 此时事关皇族血脉,他们不做犹疑,当即呈报宋诚,而后小心翼翼地将两具骨架子带回了都尉府。 当妇人看到那具孩童尸首的一刹,原本温和平静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呆滞。 等到景元帝闻讯而来时,她已经瘫软着跌倒在地,哭得泣不成声了。 “那孩童尸骨到底是如何一回事?那叛逃之人是否为老五?”景元帝盯着伤心欲绝的妇人,目光里满是盛怒之色。 他也认出了那道长命锁。 那是他亲自送给沈珣的一周岁生辰礼。 “皇上,平儿是你的孩子,他也是你的孩子啊!”愉妃,也便是妇人指指尸骸,指指外头,目光红到了极致。 在她抽抽噎噎的声音中,一道被隐瞒了十八年的皇宫密辛,还有猫鬼一案的由头,缓缓浮出了水面。 原来,十八年前,愉妃曾是苗疆巫族的圣女,因为偶然间见到了南下的景元帝,对之一见倾心,后放弃圣女之位,追随其加入府中为妾。 那一年,巫族因为圣女自甘为妾一事纷纷不满,尤其是那倾慕愉妃的族长,恨不能杀了当时还只是大明臣子的景元帝。 族长以为愉妃只是贪图富贵这才嫁入府邸,便动了一个念头。 他要自立为帝,让愉妃重归他巫族。 那一年,族长以守护少圣子之名,唤醒隋唐时代便存在的乙相猫鬼,带着它前往长安,认被愉妃遗弃的儿子为主,并带回苗疆亲自抚养。 “遗弃?”景元帝蹙眉。 “是,臣妾并非只诞下平儿一者,臣妾诞下的,乃是双生子。”愉妃苦笑。 双生子?! 那可是不祥之兆啊。 也正因为这是个不祥之兆,愉妃害怕自己两个儿子都被处死,便买通了接生的稳婆,偷偷将另一个孩子送到长安——那里有她巫族的人,只要见了自己的信物,便可将之带回苗疆。 圣女虽背弃,但信仰犹在。 愉妃的话,在巫族之间的权威远胜皇族。 也便有了族长接收到巫族密信,带领猫鬼认主一事。 那遗弃子晓得自己的身世之时,已是天朝景元元年了。 他势要让巫族掌权,让自己取代景元帝,成为帝王。 也是从那时开始,一直密谋着谋反的族长彻底认可了遗弃子,亲自将他送回长安,杀死了幼年沈珣,让遗弃子代替沈珣在这长安住下去。 为了防止事情败露,假沈珣不惜用自己的母亲愉妃肉身来做放置母蛊的容器,还将同胞兄长的尸首埋在相思殿中,用他的怨气来聚集阴气,灌养猫鬼。 筹谋十年,也是到了去年开始,四方的猫鬼才在修炼邪道的假沈珣暗中操纵下,开始效仿古法杀害百姓,亦或朝廷官员,给天朝制造恐慌。 “逆子,这个逆子!”景元帝听罢,顿觉气血上涌,一口血从喉咙中喷了出来。 他直觉眼前一花,两眼一翻,便直挺挺朝后摔去。 “父皇!” “皇上!”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齐齐上前,七手八脚地抬起景元帝,将他放在床榻之上,由宋诚临时把脉。 “皇上只是气急攻心晕过去了,快带皇上回宫中静养。至于愉妃娘娘,还请娘娘暂时配合属下,执行公务,寻觅假沈珣。”宋诚临阵不乱,启唇有条不紊地吩咐。 愉妃望着景元帝病殃殃的面色,目光一滞。 怔愣须臾,她讷讷颔首应下:“好。” 也许,是她无声的纵容和愧疚,才铸成了今日的大错。 沈家郎君,你心里……想必是责怪着我的吧。 愉妃垂眸苦笑。 送走景元帝之后,猫鬼案算是有了明确的追查方向,这些日子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暗部锦衣卫们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宋诚慷慨地大手一挥,留下几个需要上夜巡逻的,叫其余之人纷纷回家,阖家团聚。 沈琮去了东宫拜访沈萧氏,秦铮去了河畔画舫寻觅红颜知己,宋诚又去了密道之外的庭院,望着梨树发呆。 至于顾九龄,他选择留在都尉府上夜巡逻,顺带整理猫鬼一案的卷宗。 这一次,他终于有了足够的时间,可以翻看北镇抚司妖魔录了。 深呼吸一口气,顾九龄压抑着激动的心思,一页页翻找着妖怪的踪迹,终于在一张泛黄的页面上,看到了这样的记载—— “镜中人,人化为妖。赢璃,昔为大秦公主,嬴政嫡亲妹,性格乖张狠辣,容貌绝美非凡。生前为人时,因嬴政追求长生,听信方士蛊惑,在其谄媚之下,被其以秘法活生生炼制成镜中人。后为千年大妖同化,憎恨追求长生的灵修,见者必诛之。其古镜傀儡术,邪祟非凡,可杀敌于无形。” 古镜中人…… 便是她杀了他顾氏一门么。 可是,顾氏一族,似乎没有灵修。 莫不成,是那几个有修为的影卫被发现了么。 顾九龄缓缓捏紧拳头,眼中迸出一道骇人的冷光。 “小侯爷,不要轻举妄动。”一道随和的声音蓦然传来。 顾九龄抬眸,正对上宋诚深邃的眼眸。 他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前。 这修为,当真只有元婴之境么。 顾九龄目光一动。 “古镜中人也许便是你顾氏一族的灭门仇人,但是以你现下的实力,她弹指之间便可将你神魂俱灭。”宋诚垂眸,看着那一页,眼中泛滥着不知名的光芒。 某一刻,他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毕竟,当年的我,便险些命丧于她之手。” “大人同镜中人交过手?”顾九龄抓住话语关键,呼吸一簇。 第71章 猫鬼围京,突厥求援 “交手过。”宋诚颔首。 那一日,他知道了自己的年少轻狂是多么可笑。 也是那一日,他失去了此生之中至关重要的人。 宋城的目光黯淡了一瞬,复又变得平淡。 他收起北镇抚司妖魔录,将顾九龄拉起来,拍了拍他肩膀上的尘埃,缓缓启唇:“小侯爷,现下当做之事,便是养精蓄锐。待到修行足够碾压那甲相大妖,侯爷再去为家族报仇。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顾九龄缄默一瞬,颔首应下:“好。” 终有一日,他会手刃仇人的。 这些日子,愉妃前思后想之后,终于愿意帮助宋诚缉拿沈珣。 她拿出了苗疆秘术,给出了沈珣的踪迹,宋诚迅疾带人亲自前去追击,留下沈琮和有官位的几个锦衣卫守在长安,以防万一。 彼时,凌君寒带着红妆百里走进皇宫,求娶长乐公主沈朝。 景元帝见郎有情妾有意,便大手一挥,赐下圣旨,命钦天监则良辰吉日完婚。 三月中旬七日,沈朝和凌君寒大婚。 那一日,沈朝身着凌君寒亲自绘制的凤冠霞帔,被沈琮背着,一步一步走出皇宫。 “娇娇,哥哥祝你举案齐眉,白首偕老。此去经年,锦绣万里河山,让凌家慕枫陪你看遍。今日,哥哥代替皇兄,送你出嫁。”沈琮背着沈朝,缓缓道。 这熟悉的声音和容貌,听得沈朝不自觉恍惚,以为是那个温润的太子哥哥回来了。 想起那个将自己捧在骨子里疼爱的太子哥哥,沈朝目光微微一红。 “多谢七皇兄。”沈朝小声启唇回他。 沈琮但笑不语,只是眼眶有了一分微微的红。 皇兄,若是你在的话,你给娇娇的叮嘱一定会比云遮还要多吧。 这一日,长乐公主红妆百里,乃是天朝建国以来,第一场公主盛嫁。 场面之壮观,为无数人赞叹羡漾。 愿这对金童玉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独孤筱雨看着这盛大的红妆,眼中充满了向往的神色。 “鹤七,这就是中原的大婚吗?”她指着远去的八抬花轿,眼中涌动着不明意味。 “回公主,是。”鹤七垂眸,缓缓俯首作揖。 “以后,你也会这么娶我吗?”独孤筱雨笑盈盈地问。 鹤七一怔。 娶……她? 他再度垂眸作揖:“公主打趣鹤七了,鹤七不过一介影卫,配不上公主尊贵之姿。” “真没意思。”独孤筱雨撇了撇嘴,不再搭理这木头一样的人儿。 四月上旬六日,沈萧氏诞下沈瑨遗腹子。 虽不足月,景元帝仍兴高采烈地大赦天下,并亲自为他取了小字平安。 与此同时,景元帝又下诏将之立为皇太孙,请来名儒顾炎武为之太孙太傅,并赐封地长安城。 是了,景元帝将整片长安城作为封地赐给了自己的嫡长孙,此乃史无前例之举,由此可见他对这个皇太孙的喜爱程度。 可是这一举动,也引来其他封了王的诸位皇子不满。 当然,沈琮除外。 在小侄子诞世的一刹,沈琮便将打造好的黄金长命锁送了过去——这里头他加了天地灵气,可以灌养侄子孱弱的身子,也可保他平安长大,不会年幼夭折。 同年五月上旬九日,猫鬼惊现突厥燕京,围城灭杀内里残存的中原百姓。 突厥王还受着后金和匈奴的牵制,没有太多兵力,只派遣一支十万的精锐骑兵前去援助燕京。 哪料不知怎的那骑兵临阵叛变,杀了掌权的将军,听从一个鬼面黑袍的调遣,朝东边天朝长城攻过去。 彼时的天朝长城正在建立,将士不多,大多都是修筑长城的奴隶。 这一支骑兵以猛烈攻势攻克长城,以几乎全部将士和奴隶人头祭天,立誓要直捣黄龙。 而后开始骚扰天朝西疆。 当这战事传到长安的时候,已是一天之后了。 景元帝勃然大怒,将独孤筱雨囚禁起来后,当即询问朝中谁人前去驱逐突厥大军。 朝堂一片缄默,楚王和齐王倒是跃跃欲试。 彼时,沈萧氏身披甲胄从东宫赶来,表示愿意上战场。 “儿臣夫君曾憾,未收燕京之地。今朝儿臣愿代夫君,率军前去支援,顺道取回燕京之地,恳请父皇成全!”沈萧氏俯首作揖,行着正儿八经的军礼,面上全是肃穆之色,不见一分玩笑。 也是到这一刻,景元帝适才惊觉,他这个儿媳妇是将门之后,也曾是上过战场的女将军。 今日,她请愿出战,不仅是为了保家卫国,更是为了云济收复中原之地的夙愿。 可是沈萧氏,她还有小长安。 此一战甚是凶险,甚至有可能一去不复返,所以他才会在朝堂上询问谁人自愿出战。 景元帝目光渐红,踌躇一瞬,正准备拒绝沈萧氏,后者却直直跪在了大殿之上,叩首三拜:“恳请父皇准允儿臣,代夫君出战!” 这一刻,所有人缄默,乃至齐王和楚王。 皇位固然暗暗争,但是太子皇兄,是他们兄弟都敬仰的兄长。 所以皇兄的夙愿,他们一定会尊重。 也是因此,在这时他们都选择了沉默,不再同沈萧氏抢话说要出征。 景元帝看着她坚决的目光,眉头蹙紧,蹙了许久,这才慢慢颓唐着垂了眼睫:“好。” 当沈琮知晓沈萧氏要领军出征的时候,她已经在城门口点兵,要离开长安了。 “皇嫂,你荒唐啊!你叫长安怎么办!”沈珣一步来到沈萧氏前面,蹙眉看着一身戎装的后者。 “阿琮,嫂嫂要去完成你哥哥的夙愿。那也是我爹爹的夙愿,是曾经失去那片土地,闭了眼睛也看不到它回归我华夏汉人怀抱的老一辈臣子百姓的夙愿。” 沈萧氏微微一笑,眼睛清明而坚毅,“这一战,我为他们而去。” 她侧眸看了看那柄红缨长枪,目光微微一深。 这是沈瑨的兵器,伴随他戎马四方。 现在,她要带着它,去完成他的夙愿。 哪怕,让她献身战场,魂陨西方,她也甘之如饴。 第72章 遭遇埋伏,魂落燕京(1) 沈琮看到了她眼中的果决,知道这一仗沈萧氏是飞去不可了。 无奈之下,沈琮俯首作揖一拜:“祝将军凯旋还朝!” 沈萧氏颔首,反手提起红缨长枪,纵身跨上白马,扭头对向城门,扬起长枪朗朗启唇:“出征!” 大军齐动,百姓们齐齐作揖送行—— “祝我天朝将士夺回燕京之地,凯旋还朝!” 望着那猎猎红氅迎风飞扬,悠扬的号角四面而起,沈琮心头升起一股肃穆之情。 也许,这便是家国情怀吧。 “那厮掌控了燕京,想要来一场绝地翻盘。以太子妃的手腕和那人过招,也许会落入险境。”顾九龄忽然出现在沈琮身侧,淡淡启唇。 “有宋大人在,嫂嫂应当不会如此。”沈琮摇摇头。 话虽这么说着,他心头总有一股惴惴不安的感觉。 就像那时,皇兄和大理倭寇交战的感觉一样。 “但愿如此。”顾九龄从袖口摸出一只卷轴,摊开看了看,便扭头朝着繁华的长安街道走去。 他揭了榜,得去抓妖。 沈琮望了望离开的顾九龄,又看向远去的大军。 嫂嫂,一定要平安归来。 你还有小长安,你还要看着他长大成为天朝储君。 沈琮悄然握紧拳头,扭头走向一处小巷,犹豫一瞬,一步跨出,身形顿时消失在了原地。 远处,顾九龄感受到法术的气息,清冷的目光微微一动。 他还是跟着去了。 五月中旬四日,天朝大军抵达燕京附近,驻扎于三十里之外。 沈萧氏派探子去看了燕京的情况,却发觉探子久久不归,顿时凝眉。 看来此次,对手甚是难缠。 “将军,外头有人求见,说叫属下带一信物交与将军,将军一看便知来者何人。”彼时,一位士兵从外面走进来,抱拳作揖道。 沈萧氏颔首。 那士兵顿时呈上一枚令牌。 沈萧氏接过,定睛一看,顿时起身走了出去。 军营之外,一群身着玄色飞鱼长袍的男子直挺挺立在雪地之上,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为首那男子面色随和,目光精明,瞧上去十分不好惹。 “叫宋大人久等。”沈萧氏疾步走来,对着这一众人抱拳作揖。 原来,这群人便是宋诚和一众锦衣卫。 那一日宋诚追击而来,发觉猫鬼围聚燕京——那里毕竟还是突厥之地,他不好贸然闯入,便只能游离边境。 哪料发生今日之事,闻讯之后宋诚便匆匆赶来。 “微臣见过太……将军!”宋诚带着锦衣卫们抱拳俯首作揖。 对于这位巾帼女将军,他是十分佩服的。 “入内详谈。”沈萧氏微微一笑,将众人迎入其中。 主帅营帐之内,宋诚率先道:“将军,猫鬼似有异变,还请将军带着微臣一等前去,率先一探究竟。” “好。今夜你等先去夜探燕京。”沈萧氏颔首。 “喏。”宋诚应下。 入夜,众人换上夜行衣,正准备使用千里疾行的符箓奔赴燕京,却突然遇上了一位熟人。 “沈琮?”宋诚面色一变,“你来做甚?快回燕京!” “抓猫鬼,也是属下的职责。属下有挪移术,可带大人,还有诸位直接奔赴燕京。大人,拽住属下衣角。”沈琮缓缓作揖,“刻不容缓,还请诸位莫要犹豫。” 众人面面相觑,在某个人沉着的面色之下,缓缓排列成队,搭上前方一人的背部,当沈琮捻诀的时候,众人齐齐直觉一阵天旋地转。 一阵金光闪过,下一刻他们便到了燕京之外。 这一落地,众人便对上了成群结队的猫鬼,还有那一袭鬼面黑袍。 “秦王殿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鬼面黑袍立在一堆骷髅之上,手握一把黑色长笛,笑意盈盈地望着沈琮。 只是他的笑意,却未达眼底。 “杀!”宋诚冷冷下令,率先拔出绣春刀,朝鬼面黑袍一步跨出。 众人应下,各奔一方,斩杀那些浑身散着黑气的猫鬼。 “今日,便叫你们尝尝我这十万阴兵的滋味!”鬼面黑袍桀桀一笑,纵身一跃至城墙之上,扬起长笛。 诡异的笛声瞬时飘荡在外,听得城内活着的百姓人心惶惶,愈发瑟缩在自家屋子中,不敢吱声。 满城街道上,一众面色惨白,身着突厥铠甲的士兵们齐齐低垂着头,好似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但是若是细看,便可以看到他们身上散发着阵阵黑色的邪气,瞧上去恐怖异常。 当低声飘过来的一刹那,士兵们齐齐睁开眼睛,眼神泛白,不见一分正常的光泽。他们面上青筋四起,以僵硬而缓慢的步伐朝着城外走去。 初时极慢,后来愈发得快起来,远超常人,不似生人。 “阴兵附身,吸食活人精气!此等邪祟大法,你竟敢使用!”宋诚跃上城墙,看到成群结队而来的士兵,顿时目光一变,“诸子听令,朝天朝军营撤离,不得犹豫!” “大人!”锦衣卫们急了。 他们要是走了,那大人怎么办呀。 “谁人不听令,本官当斩!”宋诚大吼。 彼时,一道屏障忽然出现在锦衣卫身后,无穷的吸力从内飘出,瞬时带走一众锦衣卫。 原来,是沈琮催动了挪移之术,直接将锦衣卫们送到了天朝军营之中。 撤回法术,沈琮握紧玉面龙骨扇,冷冷地看着那群扬起兵器的士兵。 一人对峙十万阴兵,场面何等壮观。 “你以为,只有你会借兵么?”沈琮哂笑,在阴兵朝自己冲过来的一刹,一掌拍向地面。 “临兵斗阵,借兵!”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硕大的阵法顿时出现在沈琮身下。 无数身着青铜战铠的士兵从战法中窜出,硬生生阻住了那些阴兵。 宋诚垂眸望去,那青铜士兵虽只有五万,身上气息却蛮横无比。 沈琮,这边是你的实力么。 宋诚目光微微一变。 “诸子听令,杀阴兵,一者不留!”沈琮扬声启唇,扇面直指那十万阴兵。 “属下接令!”青铜士兵朗声齐齐回道。 “杀!”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青铜士兵齐齐冲向阴兵之列。 大战一触即发。 第73章 遭遇埋伏,魂落燕京(2) 宋诚和鬼面黑袍齐齐立在城墙上,观望下方青铜士兵和阴兵交战。 某一刻,鬼面黑袍忽而吹奏长笛。 他身下浮现出一道黑色古阵,古阵穿过城墙落在阴兵脚下,阴兵瞬时气息大作,有碾压青铜士兵的架势。 沈琮临危不乱,两手结印作法,口中吟唱梵咒。 “临兵斗阵,借法!”沈琮朗声大喝,系统之中的仙法顿时凝聚在玉面龙骨扇之上。 他一扇朝前方挥过去,仙法随风而去,化作屡屡金丝融进青铜士兵体内。青铜士兵仿佛如鱼得水,刹那间士气大振,竟一鼓作气砍杀了整整五万阴兵! 鬼面黑袍面色一变。 不可能! 他的阴兵所借之气皆来自阴曹地府,邪祟之力非比寻常,又是生人活活炼制而成的——按理来说应该会比寻常阴兵威力更上一层楼,怎会如此孱弱?! “你要知道,邪不胜正。”沈琮抹了一把唇角,压下喉咙涌上来的那口腥甜,哂笑起来。 宋诚察觉出他的异样,不再犹豫,拔出绣春刀朝鬼面黑袍看去。 鬼面黑袍顿时化成一滩青烟散开。 他凝聚在另一方城墙,目光阴鸷地盯着沈琮。 “沈琮,休要得意,萧沅的命,阴差收定了,你留不住!”眼见阴兵被打得节节败退,甚至有了奔溃的迹象,鬼面黑袍知道自己这一次是杀不了沈琮了,便冷笑着化作一摊青烟散去。 再看沈琮,听闻鬼面黑袍这一席话之后,目光一变。 萧沅……是皇嫂的闺名。 彼时,青铜士兵彻底轰杀了所有阴兵,并齐齐化成金光散去。 沈琮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烟火信号,放上黑夜长空,叫远处的沈萧氏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做犹豫,立刻率领大军入驻燕京,而后将突厥的旌旗摘了下来,换上天朝旌旗。 这本便是中原所有,既然落入他们手中,便休想叫她再归还回去。 哪怕她要背负骂名,她也甘愿。 安抚过城中中原百姓之后,沈萧氏看着沈琮,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阿琮,此番你做得很好,叫我等不费一兵一卒收回燕京。” “嫂嫂,奉孝先生带着顾执前去突厥王都谈判燕京一事了。嫂嫂不必自愧,燕京本便是我中原一部分。”沈琮回以一笑,反过来宽慰沈萧氏。 沈萧氏颔首:“回长安吧,我在这里留守些时候,等驻军过来我再返京。哦对了阿琮,将此物替我赠与平安。” 说罢,沈萧氏从怀中摸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锦囊,递了过去。 “这是……”沈琮接过,掂了掂分量。 有些沉。 “这是我们家平安,未来的背后仰仗。”沈萧氏侧眸,看了看旁边直立着的红缨长枪,眼中多了一分温柔之色。 沈琮缄默一瞬,颔首将之收入乾坤囊,而后随着宋诚还有一众锦衣卫,用挪移术径直回了长安城。 不知怎的,他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觉。 五月下旬三日,苏白一人前去突厥王都,以一己之力谈判成功,说服突厥归还燕京之地之后,随顾执安然折返中原。 此举一出,苏奉孝之名再度名震天下。 五月下旬六日,突厥临阵改变主意,突厥王点兵二十万,联合十万倭寇大军东去,意欲强占燕京。 沈萧氏率军队死守燕京,竟叫三十万敌兵未曾踏入紫禁城。 但毕竟敌众我寡,且弹尽粮绝,城内百姓纷纷自愿请战,拿出全城储备的粮草奉上,却仍是补不上。 沈萧氏派出去的探子和送消息的官兵都被半路截杀。 这一次,他们陷入了真正的死局。 五月下旬十日,探子终于跑出燕京,奔赴长安寻求援军。 同日,突厥兵在突然出现的鬼面黑袍与其阴兵加持下,强攻燕京,燕京再度沦陷。 十万天朝将士与百姓倾数覆灭,沈萧氏一人战于城门口,身中十数箭,仍然不放手中红缨长枪。 一枪挑开突厥兵,沈萧氏的头盔碎裂,一头半白的青丝迎风散落。 她目眦欲裂地盯着前方那群黑压压的军队,以及为首缓缓而来的鬼面黑袍。 “皇嫂嫂,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鬼面黑袍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副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微微一笑。 沈萧氏吐出一口血沫,握紧手中红缨长枪,骤然发力,朝前刺去。 立刻有突厥兵上前,以攻城箭阻住她的去路。 沈萧氏就这么被粗壮的攻城箭钉在了原地。 她再度吐出一口血,眼神终于有了一分涣散的迹象。 “咣当!” 只听一声清脆巨响,染血的红缨枪摔落在地,同被打落的天朝旌旗叠压在一起。 满地的尸首,满地血流成河。 “三娘,云济此生得你,引以为荣。” “三娘,安好珍重。” “云济哥哥,萧家三娘,代你镇守边疆。” “沈家家训,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皇族尚且如此,我等平民岂可胆怯!纵以血肉筑长城那又何妨?!倭寇何惧,突厥蛮夷何惧!来犯我天朝,扰我国泰民安者,虽远必诛!” 想起曾经沈瑨出征的话,想起那一日自己出征时的点兵之话,沈萧氏眼中的悲哀苍凉,在这一刻无限放大。 终究还是敌不过他们的强攻,让燕京再度沦陷了。 云济哥哥,三娘守不住这片足下之土,但—— “我与我之魂,与中原同在!”萧沅拼上最后的力气,将自己抽离攻城箭,蹲地握起天朝旌旗,立定大吼。 又有无数羽箭凌空而来。 这一刻,这个英姿飒爽的身影,就这么定格于此。 她的呼吸,她坚毅决绝的眼神,被突厥大军倾数纳入眼底。 如此巾帼女将军,当真为豪杰啊。 就是倭寇兵也忍不住感慨起来。 六月上旬二日,当齐王和楚王率三十万天朝铁骑赶来的时候,燕京再不见突厥兵和倭寇兵的身影。 只有满地的尸首,还有…… 那具被钉在城墙之上,至死也不愿意松开天朝旌旗的女将军。 无一人不为此震撼,无一人不为此憎恨突厥和倭寇。 这一日,楚王沈珏和齐王沈璘率天朝大军,齐齐跪地叩首,送别他们的太子妃。 第74章 沈珣叛国,猫鬼作乱(1) 六月上旬三日,大军在楚王沈珏带领下,凯旋班师。 六月上旬四日,燕京被划入天朝之地,突厥在后金和匈奴的压迫之下,被迫承认了归还燕京一事。 也因此事,突厥与天朝彻底撕破了脸皮。 景元帝为防止突厥骚扰边疆,命齐王沈璘镇守西北一带。 六月上旬五日,大军带着沈萧氏的尸首,抵达长安。 天朝举国身着麻衣,以国丧之礼将沈萧氏葬入盛陵,与章怀太子合葬。 景元帝悲戚的同时,追封沈萧氏为正一品护国诰命夫人,赐免死金牌与萧氏一族,并大肆封赏参与此战的萧家弟子。 翌日,宋诚也回来了,并带来了假沈珣叛国,投诚突厥的消息。 他不知怎么就成了突厥的大将军,要率五十万突厥大军东来,攻打燕京,并长驱直入,直取长安。 景元帝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命朝廷诸将士想出计策,擒拿假沈珣。 与此同时,潜伏在长安附近多年的猫鬼,在远方沈珣的召唤之下,悄然苏醒,齐齐攻击长安城。 一时间长安人心惶惶,城内大乱。 宋诚布下阵法,紧紧护住皇宫之后,开始带着锦衣卫们四处追杀猫鬼。 沈琮与顾九龄赫然位列其中。 沈琮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些猫鬼的异样。 “大人,他们乃是阴间产物,同阳间猫鬼颇有出入,被之咬死或者抓伤,恐会异变为活死人,听命于假沈珣。”沈琮放下手中猫鬼尸首,根据系统给的信息判断。 宋诚颔首:“确当如此。” 他看了看二人,忽道:“你二人去镇守皇宫,莫叫猫鬼靠近。我的阵法只可抵抗阳间邪祟之物,这等阴间之物凶猛非常,阵法不久将会消失。” “大人,城内锦衣卫短缺——”沈琮蹙眉。 “我请了江湖中结实的老友,你等不必担忧。只要撑过这两日,他们赶来之后,我等便可协力击杀猫鬼,并在长安布下护城阵法,让乙相之下的妖魔鬼怪再不敢闯入其中。” 宋诚挥挥手,不耐烦地催促起来,“好了快走,走慢了本官克扣你俩的例银。” “……喏。” 沈琮和顾九龄抽了抽嘴角,对视一眼,由沈琮施展挪移术,带着后者径直去往皇宫。 宋诚看了看远方昏暗的天色,目光微微一动。 是时候,该向皇上提议,提出那件事情了。 彼时的都尉府,被景元帝下令囚禁起来的愉妃,正目光呆滞地望着突厥的方向。 若是当年没有遗弃这孩子,他是否也会像平儿一样,快快乐乐地长…… 哦,她忘了,平儿也没有长大。 愉妃的眼角滑过一抹清泪。 她动了动袖口,一条白绫骤然落出来。 深吸一口气,愉妃的目光逐渐平静,犹如一潭死水,再泛不起一丝波澜。 沈琮立在阵法之巅,用自己的法术为它加持改造之后,立在城墙,遥遥望着外面拼命厮杀的锦衣卫和猫鬼。 “为何不去帮助大人了?”顾九龄走上城墙,同他一道望着远处。 “听命行事。”沈琮打了一个呵欠,目态逐渐慵懒。 “我所认识的沈云遮,从来不是一个听命行事的人。”顾九龄淡淡瞥了他一眼。 “……顾家安弦也不会一直听命行事。” “此番,你是为了那位,镇守于此的吧。”顾九龄又看向长安边角,那些被无辜咬死的百姓,化成活死人,哆哆嗦嗦起身,去扑咬别人,目光微微一动。 “……我是为了平安。” “当真仅仅只为太孙?”顾九龄挑眉。 “……当真。” 顾九龄笑了一声:“你的心骗不了你。他虽不待见你,你却念及亲情,仍要看拂他一二。” 沈琮亦是笑了一声,便缄默不语了。 长安城如故,只是少了一些人而已。 沈琮扭头,下意识看向东宫。 依稀中,恍恍惚惚听闻的,还是那一串温柔细腻的欢声笑语。 皇兄……皇嫂……长生天一定会引渡你们投胎的。 愿来世你们睁眼看到的,便是一场你们期待的盛世太平。 屠戮仍在继续,猫鬼越杀越多,锦衣卫的人数在逐渐减少。 沈琮终究还是看不下去,叫顾九龄守住皇宫之后,从城墙一跃而下,带着绣春刀冲向活死人群。 景元帝上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沈琮那一跃而下的背影。 他心口一跳,下意识伸出了手来。 “老七——” 顾九龄正打量着诛杀活死人的沈琮,听闻身后声音,扭头俯首作揖一拜:“臣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家小子不必多礼。”景元帝摆了摆手,走到城墙往下方看去,目光微微一变。 那些活死人面上青筋暴起,眼瞳泛白,唇畔发紫,一瞧便没有生人的模样。 而沈琮,面色淡定地穿梭其中,手中绣春刀被他灵活翻动,白刀进红刀出,所过之处必有活死人倒下。 他长大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鹤七保护的老七了。 意识到这一点,景元帝的目光有些复杂起来。 皇后,你一直说你最大的骄傲,便是老七。 是因为他是与生俱来的灵修,还是因为,他一直有着深藏不露的治国之道。 “皇上,殿下一直将皇上视作亲人,从未想过离心。”顾九龄忽然启唇。 景元帝一愣。 从未想过离心么。 他苦笑一声。 可是自己,在他诞世的那一刹,便已与之离了心。 他对太子的偏袒和宠爱,举世瞩目。 罢了罢了,若是此番,他长安城能度过此番浩劫,他一定会重新审视沈琮。 以一个父亲的角度。 数日之后,受召返京的暗部锦衣卫,还有江湖各路灵修齐齐赶来,其中还有几个沈琮认识的人。 比如说周杭,比如说凌君寒。 凌君寒此番回京,没有带上沈朝,一来是怕她受到不必要的伤害,而来是她怀有身孕,不宜远行。 于是凌君寒便一人来京,协同锦衣卫一道击杀猫鬼,保卫长安城。 在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的屠杀之中,猫鬼终于被除尽。 而这付出的代价,则是半城百姓的尸首,还有上百丧命的锦衣卫,以及一些江湖灵修。 第75章 沈珣叛国,猫鬼作乱(2) 景元帝看着这满目疮痍的凄凉景象,微微叹出一口气,缄默良久,这才缓缓启唇:“厚葬了吧。赐百姓一人百金,其余人诸位论功封赏。” 沈琮将沾满鲜血的绣春刀擦拭干净,收入乾坤囊中,按着负伤的肩膀,缓缓靠在被活死人撞塌的城墙上,目光淡淡地望着远方斜阳。 皇兄,皇嫂,阿琮守住了长安。 “沈云遮。”不远处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何事?”沈琮侧眸,看向朝他缓缓走来的顾九龄。 “皇上传你。” 沈琮目光一顿,垂下眼睫,淡淡回他:“知道了。” 他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径直去了皇宫景元帝所在之地。 看着蓦然出现的沈琮,景元帝吓了一跳,正准备训斥,认出来者后,那滚在喉咙变的话便变了—— “可还无碍?” “多谢皇上关心,微臣无碍。”沈琮俯首作揖,声音不卑不亢。 景元帝看到他鬓发散乱,脸上的血迹都还没有洗去,尤其肩膀那一块,衣服破了,一大块的肉都掀了开来——由此可见此番妖魔是何等凶悍。 “老七,朕记得,你还未娶亲吧?”景元帝咳嗽一声,缓缓启唇。 “微臣未曾娶亲。”沈琮再度作揖。 “可有中意的姑娘,朕为你做个主。”景元帝微微一笑。 “皇上,天下未安定,妖鬼尚祸世,微臣何以安家?”沈琮摇摇头,三度俯首作揖行礼,恭恭敬敬道,“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景元帝一噎。 是啊,天下未安定,妖鬼尚祸世,他何以安家。 看着面前的人,景元帝忽然意识到沈琮真的不再是昔年那个看着自己满眼孺慕的小稚童了。 而这些年,他将本该属于他的宠爱,全部偏袒给了他的皇兄,太子沈瑨。 现在,他都不愿以父子相称了。 老七看着性子极好,却也是有小心气的——想来也是因为自己的淡薄,这才换了如今这般田地吧。 景元帝忽而颓了背,眼角溢出一抹沧桑与愧疚。 “罢了,你退下吧。”他挥挥手,叹出一口气。 “臣告退。”沈琮迅疾离去。 彼时,宋诚缓缓走了进来,同沈琮擦肩而过。 他回头看了一眼满身血腥的沈琮,目光动了动,而后走到景元帝身前,对着他俯首作揖一拜:“皇上。” “何事?”景元帝端起茶盏小抿一口,淡淡启唇。 “皇上,长安无龙脉护城,臣恳请皇上迁都燕京。”宋诚忽而跪地叩首。 景元帝喝茶的动作一顿。 燕京…… 那里是他的故乡。 他在那里长成桀骜不羁的少年,纵横天下,成为权臣,把控大明朝政——也是他一手推翻大明,在长安建立了天朝。 不在燕京建都,便是因为那份对晚明末代皇帝的愧疚。 他毕竟是他们的臣子。 但他真的看不惯那朝廷作风。 “此事来朝再议,退下罢。”景元帝挥了挥手。 “皇上——” “退下。”景元帝目光一厉。 宋诚知道这件事触动了这位祖龙的逆鳞,抿了抿唇,叹出一口气作揖起身离开。 没有龙脉加持,长安就会永无宁日。 妖魔鬼怪,始终还会卷土重来。 追击假沈珣的事情仍在继续——因为假沈珣成了突厥将军,所以这一件事从锦衣卫们的单打独斗,变成了突厥和天朝两军的交战。 历时半月,楚王沈珏用计引蛇出洞,终于在七月上旬四日,于燕京擒拿沈珣。 当听到他要被问斩的时候,愉妃面色一白,急急忙忙地用多年未用的巫术离开都尉府,御马朝燕京赶过去。 等到她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只有挂在城墙上的那一具无头尸首。 也许是血脉,愉妃下意识就认出了这是假沈珣,这是她的儿子。 她心口一痛,摔下马去。 这一摔,她就看到了被扔在草地上的头颅。 那是她的儿子。 愉妃跌跌撞撞起身,跑过去疯了一般地将头颅抱在怀中,也顾不得那腐臭的气味,又哭又笑,状若癫狂。 “愉娘娘……”沈珏打开城门,看着那样悲戚的愉妃,叹出一口气,悄然离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只能说是因果循环吧。 “你总说我亏欠了你,今生为娘补偿不尽,来生一并还你。”愉妃抚了抚那颗头颅,忽而目光坚定。 她赤足散发,缓缓走上燕京城墙,一阵凉风飘来,拂动她的青丝。 那一头青丝,竟在一刹斑白。 沈珏一直注意着愉妃的一举一动,看到她这模样,登时心觉不妙,忙跟着走上城墙,朗声道:“愉娘娘,生命来之不易,愉娘娘还且三思啊。” 三思…… 愉妃苦笑一声:“一步错,步步错。那年入了沈氏府邸起,我便知道我退无可退了。” 为了景元帝,她与故乡斩断亲缘; 为了沈珣,她亲手抛弃这个孩子; 为了愧疚,她选择沉默,任他操纵自己,任他豢养猫鬼。 可以说,猫鬼一案,她是暗中的始作俑者。 “殿下,请将我和我儿的尸首,带回我的故乡苗疆。我以先巫族圣女之名,祝殿下前程似锦,一生安好。” 愉妃微微一笑,“殿下,劳烦你了。” 这话音一落,她便揣着那颗头颅,从城墙上纵身跳了下去。 “愉娘娘!” 沈珏快步过去,伸手想要拉住愉妃,却只拉住她的一片衣角。 下一刻,这个温柔娴静的妇人,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妖艳的血花在地面绽放,刹那间刺红了沈珏的眼睛。 沈珏永远也忘不了愉妃闭目时,眼中的那一抹释怀。 他闭了闭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写了一封奏折上报朝廷。 得知假沈珣已死,愉妃跳城时,景元帝闭上眼睛缄默了许久,这才下了一道圣旨。 褫夺愉妃封号,贬为庶人,不准葬入盛陵,其尸首还乡安葬。 几日之后,愉妃的尸首在宋诚护送下,浩浩荡荡朝着苗疆而去。 如此,猫鬼一案算是彻底告了一个段落。 这一夜,沈琮和顾九龄忙完了一日的活计,在都尉府中对月饮酒。 还有一个蹭饭的秦铮。 第76章 僵尸夜行,铜铃引路 “哎呀,忙忙碌碌小一年,猫鬼案总算告一段落了。” 秦铮举起酒盏,异常心情愉悦地同沈琮碰杯,见他喝下之后,顿时贼兮兮望过去,“云遮啊,你的例银可下来了?” 沈琮一噎,险些被这口酒呛到。 “你已经成了七品官吏,例银比先前多了一倍。我的例银要用来养王府之中的下人,现下也是囊中羞涩。”沈琮放下酒盏,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淡淡开口。 秦铮:“……” 顾九龄:“……” 他们又不是三岁小娃娃,又不是不记事的稚童——那日猫鬼案了了后,景元帝赏赐了三五车金子下去,又上了不少好宝贝。 瞧那架势,恨不能将国库搬空了来弥补这十七年的父子情呢。 乱世之中,偷得浮生一日清闲,乃是绝佳之事。 但是不可一直享受安乐,贪图安乐的后果便是自取灭亡。 “好了,莫聊银钱了。”沈琮缓缓放下酒盏,目光渐渐肃穆,“长安没有龙脉,此方又沾染了猫鬼的戾气,难以根除。以后所遇见的妖魔鬼怪,只会越发难缠。诸位,还请随我同守长安。” “自然。”秦铮朗声一笑。 “自然。”顾九龄缓缓颔首。 沈琮颔首,起身斟满酒,对着他二人俯首敬去。 愉妃的尸首被送到苗疆之后,族长悲愤之下,立刻率领整个苗疆叛变,投诚大理。 宋诚见状,直觉大事不妙,立刻上奏朝廷。 景元帝闻言,勃然大怒,立刻质问谁愿带兵前去苗疆平叛。 八皇子韩王沈琛适才新婚,听闻苗疆叛乱之后,自愿领命出征。 也算是历练考验,景元帝当即颔首应允,拨给沈琛二十万兵马,叫他同沈珏一道南下,活捉苗疆巫族族长,镇压叛军。 八月上旬三日,入夜。 长安城郊外。 一处偏远一些的小村落,一个打更人手提铜锣,裸着上半身走在热得发慌的路上。 夜色昏暗,乌鸦高鸣,听得人无端心生烦躁。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的咳嗽一声,一敲铜锣,大声喊道。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一声儿飘到了很远的密林之中,空谷回荡,分外响亮。 “铃铃——” 彼时,一道古老的铜铃声从远处传来。 铜铃声落下的那一刻,某个地方突然阴风四起。 一处被枯叶覆盖住的古老棺材,骤然抖动一番——那棺材板猛地掀开,一具身着前朝官袍的尸首鲤鱼打挺似的跳起来。 月光高照,尸首青白的脸上逐渐多了一副獠牙。 他翕动鼻翼,缓缓朝着打更人的一蹦一跳而去。 打更人浑然不觉危险正在悄悄靠近。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他又敲了一记铜锣,路过一处古井,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打更人放下铜锣和棒槌,提起木桶往下一抛,哼着小曲儿提上一桶井水。 这还没喝呢,打更人忽然感觉后背一阵凉意。 “铃铃——” 摇铃声骤然传入他的耳畔。 这大半夜的,谁搁那儿摇铃铛呢? 打更的摇摇脑袋,低头正准备海饮一通,忽而面色一僵。 那一桶水上面,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也倒映出了他身后…… 那张青白交加,长了一副獠牙的腐尸。 “僵尸啊!”打更的心头猛地一跳,面色倏地惨白。他大喊一声,将水桶往身后扔去,撒开腿,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前面跑去。 黑夜中,一道身影临风而动,一步跨出,几个呼吸便来到立定不动的尸首身侧。 “铃铃——” 他缓缓举起手中青铜摇铃,那摇铃一响,便有一道肉眼可见的黑气往僵尸体内飘去。 僵尸面色一厉,朝前蹦跳着追赶起打更人。 那飞快的速度,较之才出棺材时快了一层楼。 那厮不紧不慢地跟在僵尸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打更人被僵尸撵上,一把按住脖子,张口咬下去。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寰宇,惊起无数飞鸟。 只是无人前来查看。 毕竟这只是空旷又无甚人烟的地带,惨叫一瞬便很快散去。 “威力不够,看来还需加大力道。”那人看了一眼缓缓面色变青的打更人,摩挲着下巴缓缓启唇。 他从腰间摸出一张黄符,一个纵身贴在朝自己扑来的僵尸身上。 僵尸迅疾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人缓缓举起青铜古铃,朝密林深处走去。 “铃铃——” “铃铃——” 摇铃声之后,是一串清晰的蹦跳之声。 打更人的尸首是被上山砍柴的樵夫发现的。 大清早横死路上,鲜血一地,直觉晦气的樵夫心头害怕,当即报了官。 官府来人发现咬合痕迹非比寻常,立刻上奏锦衣卫。 明部锦衣卫派人前来查看,发觉有邪气出没,便转接暗部。 彼时宋诚还在苗疆,帮助二位王爷绘制苗疆地图,暂时无法回城。 几位有官职的又在外头除妖,只剩下了一官独大的沈琮。 于是沈琮便带着顾九龄,还有秦铮过来查案了。 沈琮蹲下来细细打量着伤口,伸手抚上那一摊凝固的黑色血液。 系统顿时触动,给了他答复。 “是僵尸。” 沈琮目光一变,立刻凭空写下一道符箓,打进打更人尸首体内。 “僵尸?长安城附近有僵尸?!” “僵尸来了,白日里倒还好,要是夜间,我们不都有可能随时毙命了!” “哎呀这该如何是好啊!” “去请道门的人吧,道士们专门捉僵尸!” “……”“……” 围观的百姓们听闻是僵尸作祟,顿时目光一变,纷纷目光大变,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诸位还请莫要惊慌。我这里有道门黄符,诸位贴在家门之上,夜间莫要出行,僵尸便不会闯入诸位家中。”沈琮起身,安抚着百姓们,同时从乾坤囊中取出系统赠与他的黄符,叫秦铮和顾九龄一一分发下去。 百姓们知道这位秦王殿下的厉害——就是他赶跑了猫鬼啊。 他们当下感激地俯首作揖,迅疾回了自己的家门,贴上黄符,又取来道门的石像,拜了三拜,上了长香,这才觉着安心了不少。 第77章 有事,先复制下先前的章节 【太离谱了吧!】 原来,这女子乃是清河崔氏嫡支一脉的崔昭容,曾经在燕郡与姜氏一族做过邻居,也因此结识了幼年姜虞。 崔昭容因为小时候和男娃娃一样匪,又爱舞刀弄枪,所以生得格外强壮。 甚至还有点胖。 但是她一直喜欢黏着面相好看的雅痞的姜虞,还有瞧着有点憨傻,总是流着两行鼻涕,给她买糖吃的狗蛋儿。 后来崔季舒前来,带着族人迁回清河祖地,姜虞就再也没有见过小肥妹,久而久之自然也就忘记了这么一号人物。 直到刚刚姜老的提醒。 “定修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崔昭容见到姜虞的一刹,清冷的脸上多了一份欣喜。她盈盈一拜,声音好听到姜虞骨头都要酥了。 【卧槽御姐啊,我爱了我爱了!】 高孝瓘:“……” 你这是见一个美女爱一个吧。 “崔妹妹不必多礼。”姜虞咧嘴一笑,眼神顺着男人本性往下望去。 【目测一米七三,不是飞机场。】 【好家伙,我记得当年老爷子给我订了个娃娃亲,就是她对吧。】 【御姐?拿来吧你!】 高孝瓘眯了眯眼睛。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这二五仔。 算了,先用美人稳住他,不让他去想着背叛大齐的事儿,倒也不错。 只是……希望这二五仔不要不务正业,一直想那些黄色废料啊。 他默默叹了一口气,和姜虞按着身份顺序入坐右侧。 “定修哥,这位是……”崔昭容看到高孝瓘,对他和姜虞三分相像的容貌惊艳了一瞬,淡定敛回神色,看向姜虞。 “哦哦,他是兰陵王。”姜虞立刻屁颠屁颠地介绍起来。 【未来的战神大佬,后期大齐唯一的武将支柱。】 【可惜高纬不识货,觉得大佬功高震主,啧啧。】 高孝瓘:“……” 我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就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强调了吧。 而且,命运掌握在我自己手中,命运既定,我也能给它掰过去。 “原是兰陵王,民女见过王爷,王爷金安。”崔昭容微微一笑,俯首作揖一拜。 兰陵王?好像听过这名号,但是不熟。 还是她家定修哥近来名声鹊起啊,都被称为大齐圣人了。 崔昭容内心涌起一股自豪。 不愧是她相中的小夫君。 “阿昭啊,近些年随老太爷南征北伐,武功可有长进啦?”姜老和蔼地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崔昭容,笑眯眯问道。 “家父说阿昭有所长进,可以一敌百,昭容以为夸大了。”崔昭容回以一笑。 姜虞听着他们的谈话,心头暗暗诧异。 【崔妹妹居然是个女将军!】 【牛哇牛哇。】 高孝瓘:“……” 上次有一个女将军向你求亲,你嫌人家平胸百般推辞,今天换了崔家姑娘,你就夸她夸上天了。 大型双标现场? “此番同周军交战,昭容随河南王大破周军,本打算一道凯旋归朝,只是路过燕郡,想起许久未见姜伯伯和姜爷爷,便顺道过来拜问一番。”这边,崔昭容微微一笑,道出自己的来意。 “我大哥何在?”高孝瓘下意识问道。 “王爷已经去邺城了,他同民女说定修哥也在此,可同他一道回京复命。” 姜老和吃瓜的姜明远顿时了然。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懂了懂了。 姜老给了姜虞一点盘缠,便直接将他还有高孝瓘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美名其曰,带着崔昭容一起回京复命。 没个三年五载,不把亲成了就别回来。 姜虞当然应下了。 御姐诶,不拿白不拿。 临行前,姜虞想起自己的私房钱,悄悄问着和自己一起走的姜四喜:“我的私房钱你带了吗?” 姜四喜摸了摸脑袋,讪讪道:“少爷……诶……那个——” 见他吞吞吐吐的,姜虞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旁边假寐的高孝瓘唇畔牵起一抹笑意。 就是你想的那样。 “你的银子……又被山匪盗走了。” “什么都没有了吗?” “灰都搬干净了。” 姜虞:“!!!” 天杀的山匪! 【特么上辈子和你们结了什么大仇大恨啊!】 【和人干的事你们是一点都不沾边!】 【那是我最后的私房钱啊!】 【喝肉汤连渣渣都不给我的嘛!】 高孝瓘侧了一个身,唇畔弧度翘到了天上。 二五仔,活该。 想投靠隔壁大周,你继续想着吧。 这一批金子他找了一堆宿卫军,让他们走另一条路返京,然后交给段前辈,直接充军。 也算是,变相的把皇叔赐出去的金子讨回来了吧。 返京那一日,高孝瓘和姜虞复命之后,便带着某尚书令去见了他几个兄长。 美名其曰,赴宴。 其实就是想套话。 让他听听,他几个兄长是怎么死的。 崔昭容倒是遇上了一些麻烦。 她入宫复命的时候,因为出色的容貌,叫高洋一双眼睛都看直了,碍于崔季舒在场,只是礼貌地问了问人家有没有婚配。 “回皇上,民女自幼便同姜尚书定下姻亲,此番来京,便是想求皇上赐一道圣旨,叫民女与姜尚书完婚。”崔昭容不卑不亢地跪地叩首行礼。 姜虞?他的未婚妻? 高洋面色一顿。 这倒是不好抢啊,毕竟姜虞是他大齐圣人,又和长恭给他推行了这纸币制度。 算了,赐婚就此赐婚,过两年等成熟了再抢也不迟。 但是,要先过一把瘾。 当夜高洋就以设宴款待的名义将崔昭容留在了皇宫。 作为叔叔,崔季舒自然是放心不下这昏君,额,他们家皇帝独自留下崔昭容的。他以人生地不熟,要带崔昭容回府邸的名义,强行留在了皇宫里。 高洋颇有不悦。 事情办不成了。 但人家毕竟是开国功臣,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到嘴的肥肉跑走了。 这边,兰陵王府的庆功盛宴才刚刚开场。 高孝瓘不厌其烦地灌着姜虞,然后淡定套话。 是了,这一次他又下药了。 让人会醉,四肢不听使唤,但脑子还是好使。 然后,他听到了那些……和梦中长景一模一样的心声。 继续请假 兄长们真的和梦里一样,死的一个比一个惨。 他们效忠大齐,仅仅只因为佞臣当道,所以全部没有好下场。 包括……自己。 看着几个兄长谈笑风生,一派和谐融融的场面,高孝瓘缓缓捏紧拳头。 科举制和活字印刷都出来了,兄长们也可以改变命运的。 “叮!检测到位面之子属性发生异样,黑化进度百分之十。” 姜虞一个激灵,直接酒醒了大半。 【王德发?小学生……阿不,狗蛋儿他又黑化了?】 【难道宇文护又干了什么非人哉的事情?】 高孝瓘:“……” 宇文护干什么事和你有半毛钱关系,泡你的妞不香吗。 姜虞和姜明远跪了一宿,在高孝瓘的暗中言说下,姜元氏慷慨挥手,二人哆哆嗦嗦去泡了一晚上温泉。 【温泉,我爱你!】 【芜湖~】 【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哦哦哦~】 高孝瓘:“……” 得,今晚又要被洗脑了。 第二天,姜虞起了个大早——他被侍从们架起来,直接抬到了族长姜老的院落前。 姜老正坐庭院中间,一声冷哼,姜虞就被侍从们扔到了地上。 【卧槽我的脸!】 高孝瓘一个激灵,骤然惊醒。 看了看才亮起来的天色,他默默扶额。 姜定修你个二五仔,唱一晚上神曲就算了,大清早又搞什么鬼。 他没有了睡意,干脆下榻开始晨练。 姜虞摸着被砸在雪地里的脸痛苦抬头,对上姜老怒气冲天的眼睛,顿时心头咯噔一声。 【玩球,又要跪板板了。】 他的膝盖到现在都还在痛。 他的统子到现在都还在装死。 “祖父……不知清早唤孙儿前来,有何贵干?”姜虞点头问好,咧嘴谄笑。 【求求爷爷,别让我跪板板了。】 “姜明远何在?”姜老嫌弃地收回眼神,淡淡问道。 “爹,我搁这儿呢。”姜明远打个呵欠慵懒走来,迷迷糊糊地半睁半闭着眼睛问道,“出啥事了,家里谁死了?” “……上家法。” 姜明远:“??!” 姜虞:“??!” 王德发?! 【我特么……我蚌埠住了。】 【爹啊你太坑儿子了,老爷子都不打算给我安家法了,你大早上这一问候……我又要跪板板了!】 【哎呀我佛了。】 正在扎马步的高孝瓘微微一顿。 虽然很惨,但他还是想说一个字。 干得漂亮。 姜定修这个两面三刀的二五仔,不好好帮他紧紧皮,他都不知道自己姓谁了。 在姜老危险的眼神中,姜虞父子十分从心地跪上了木板板和铁板板。 那得劲儿滋味,怎一爽字得了。 直到姜虞实在受不了,心头一直抱怨的时候,高孝瓘终于吼不住这心灵轰炸,找到姜老院子,淡淡开口:“还请族长手下留情,定修兄不日便要与长恭回邺城复命了。” 姜老这才臭着脸挥挥手,二人立刻屁颠屁颠起身,谢过前者,又赶紧向高孝瓘道谢。 姜虞胡说乱诌一通,将科举制夸张上了天,把姜老和姜明远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并下意识答应了让以后的姜氏弟子以科举入朝。 等哄的姜老心情好了,姜虞这才松了口气,和高孝瓘离开。 “定修兄,科举当真能改变我朝格局?”远离姜老院落后,高孝瓘忽然开口。 “能,必然能。”姜虞信誓旦旦地点头。 【能个屁。】 【后面那群昏君上位直接把忠臣干死了,佞臣当道,北齐起飞有鬼。】 高孝瓘:“……” 果然。 他在期待什么,期待姜虞勒马回头,跑进大齐怀抱吗。 期待个棒槌啊。 “纸币这一政策,似有些弊端啊,定修兄。”高孝瓘颔首,淡定地继续套话。 “没有弊端啊,这不整挺好嘛。”姜虞咧嘴谄笑。 【没有个锤子。】 【金银占比太大了,再加上朝廷和百姓之间的不信任让交钞没有价值,通货膨胀,最后失败的还是纸币。】 【我告诉狗蛋儿先在上流社会的地方先通行,让有名望的大儒们以身带动,等到时机成熟了再慢慢推广。】 【制作水印防伪,金银纸币兑换制度让官方统一,说白了还是要靠信任的。】 【而且现在交通不发达,纸币要是整不起来就要留下诟病的。】 【明朝就是个例子,纸币的推广需要时间发酵。】 【不过现在不告诉大佬,这也算好事吧。至少能搞砸北齐经济,让百姓和朝廷离心。】 【距离亡齐又近了一步,美汁汁。】 【芜湖~】 高孝瓘抽了抽嘴角,继而目光一深。 明白了,只要避雷,再想办法让人口流动带动经济,大齐一定可以推广纸币。 他很快就写了一封奏折上报高洋,将雷区完完整整地写了出来。 高洋思索一番后,将纸币的事情推给了段韶。 段韶当即带着赐下来的材料造出第一批防伪交钞,并在邺城开通了第一家大齐钱庄——钱庄有重兵把守,存在里面的金银根本偷不走。 他又带动有名望的大儒们以银两兑换交钞,并在上流贵族之间广泛流传。 这一举动立刻引来邺城百姓们的关注,好奇之余也想跟风,但是纸钞只在上流通行,而且兑换比例还没有完善,他们只能巴巴地看着那群人出门不再像以前一样—— 不用带几箱子金银,也不怕被偷了。 数年后,高湛继位时,纸钞慢慢过度到了百姓之中。 有了名儒担保,百姓们十分信任地把金银铜钱兑换成纸币,并在各地银庄兑现。 这一切都在高孝瓘的掌控之中。 这一切都在姜虞的预料之外。 大齐并没有经济奔溃,百姓离心,反倒因为段韶带动开凿的官道还有水路,让人口与贸易流通,大齐经济实力提升了许多。 当然,也有一些抵制纸钞的,但是几年后,兰陵王战神的美誉已经传出,有他负责这一事,反抗的趋势渐渐消失。 也是因此,大齐有了和在宇文邕带领下富饶起来的大周硬刚的底气。 当然,这是后话了。 这时的高孝瓘正准备继续套话呢,姜老那里忽然传了人过来,请姜虞和高孝瓘过去赴宴。 【别是鸿门宴就好,现在老爷子被我忽悠的七荤八素的,他要是回过神来用老一辈的思想对我,那我不就玩球了。】 高孝瓘:“……” 你咋这么怂呢。 顶着掉脑袋风险和宇文邕对话的时候就不见你怂啊。 这个二五仔姜定修。 姜虞战战兢兢地来到宴会院落,然后掠过一众人等,径直将目光落在姜老身侧的那名少女身上。 少女身着轻铠,长发高束,一双水瞳分外清冷,却看得姜虞心潮澎湃,就差流鼻血了。 【卧槽御姐!】 “定修啊,快来见见崔家小丫头。十年未见,你可还认得?”姜老笑眯眯道。 【崔家小丫头?】 【卧槽当年那个肥妹?!】 【额滴神诶,就是传说中的整容式长大吗?】 【太离谱了吧!】 第77章 夜间出动,周杭降僵 回到都尉府后,沈琮想起猫鬼围城的场面,心头微微一动。 自猫鬼一案后,长安城尚在修葺之中,若是再被僵尸损毁,那些百姓便要流离失所了。 他当即命都尉府中的锦衣卫撰写镇压僵尸的黄符,贴在家家户户门口。 镇压僵尸,还是需要找专门的人来才行。 这世间,专门收僵尸的,也便只有道门了。 沈琮想起上次救下自己的那名道门弟子,思忖须臾,起身一步跨出,乘金色光晕径直离开。 等到顾九龄过来的时候,便只能察觉到虚空之中的浅浅波动。 沈云遮夜半离开,去何地方? 顾九龄蹙了蹙眉,只是望了望灵气消失的方向,旋即取出北镇抚司妖魔录,开始细细查看僵尸的资料来。 远方一处大山深处,一身着道袍的少年正盘膝入坐于瀑布旁头。 察觉到身前站了一人,他不疾不徐地缓缓开口:“求人办事,得有求人办事的规矩。银子拿来。” “你是杀人,还是除妖?”来人挑眉。 这声音…… 周杭下意识睁开眼睛,看向来者。 来者一袭锦衣,头戴乌纱帽,手执玉面龙骨扇,可不便是沈琮么。 “殿下?”周杭心头一跳,忙起身一步跃过去,对着他俯首作揖一拜,“草民不知殿下到访,还望殿下恕罪。” “长安城出现僵尸,关于降服僵尸,我只略懂皮毛。还需劳烦你等抬抬贵手。”沈琮递过一个锦囊,缓缓开口,“此乃定金,结案之后,再付一锭金。” 金子! 周杭顿时目光一亮。 虽然他是道门中人,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大家都是要吃饭的,纵是灵修也有需要辟谷之后方可以天地精华为食。 而他只是凡人。 周杭接过金子,立刻谄笑一声:“殿下,我等几时行去长安?” “现下。” 沈琮朝前挥动扇子,一缕丝线般的金光从扇面飞出,朝前凝聚成一片可容纳一人通行的光晕。 透过那光晕,周杭看到了清清楚楚的长安城。 不愧是中原五杰,这般挪移术若非修为高深的大能,是使不出来的。 上次周杭见沈琮使用,以为那只不过是个巧合,结果现下是他想错了。 他感慨一声,发现沈琮已经一步跨入其中,赶忙跟上,随同沈琮去了长安。 这一换天地,周杭便看到了正在修葺的长安城。 满目疮痍的模样和昔日见到的不夜长安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看得他瞠目结舌许久,才回过神来。 “当日猫鬼围攻长安,我天朝诸位灵修齐力抵抗,适才剿杀猫鬼。长安正在修葺,抵不起第二次的重创。” 沈琮看着这片月色笼罩下,灯火通明的繁华城市,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这里是他们的家,我理当守护。” “何人?” “诸将魂归长安故里,故里非故里,岂不心凉。” 周杭缄默一阵,缓缓从乾坤囊掏出一面青铜八卦镜,目光逐渐郑重下来:“殿下,僵尸出现在何地,且带草民前去一探究竟。” 沈琮扭头,带他去了长安郊外,那打更人丧命之地。 周杭蹲在地面观察一阵,从地面捻起一些碎土,放在青铜八卦镜上。 “天地万象,炁气本根,借法追僵,急急如律令!”周杭单手结印捻诀,一掌按在镜面的那只龙头之上。 龙头金光一闪,迅疾扭动。 周杭跟随龙头扭动的方向疾步跟上,沈琮亦如是。 两人追踪道一片密林之中,很快便驻足不前。 他二人身前,立着十数口前朝棺材,瞧着年代甚是久远。 “坐南朝北吸阴气,是引煞阵。”周杭目光一动,直指中央的那口棺材,“他们要豢养中间这只僵尸。” “现下可能除?”沈琮问。 “可以烧死,但僵尸喉咙中的那一口气会转为怨气,会一直缠着损毁尸首之人,此乃不义之举。”周杭摇摇头,小声劝道,“殿下,不妨等到晚上,且叫草民摆坛作法,收了这些僵尸。” “好。”沈琮颔首。 周杭记下这处地方之后,立刻去外头购置了一些物件儿。 午夜降临。 周杭开坛之后插了三根长香,直直竖在熟米之上。 “祖宗们啊,吃罢大碗饭,且多借弟子一些法力,降服僵尸,为民除害。”周杭穿上道袍,对着长香拜了三拜,而后从背上取下桃木剑,再度拜了三拜。 “铃——” 一声不轻不重的铃声从远处飘来。 四方阴风骤起。 刹那间棺材跳动,十数具跳僵破棺而出,张牙舞爪地朝着周杭扑过来。 坐在树上观望周杭作法的沈琮和顾九龄一步跨出,来到那些僵尸面前。 “二位,且帮我拦住他们去路。我来借法!”周杭对着前方二人作揖一拜。 沈琮摆摆手,祭出玉面龙骨扇径直朝着僵尸挥过去。 顾九龄不做犹疑,抽出腰间长剑一步跨出,跟着沈琮一道同那些僵尸斗起法来。 远处,一道身影若隐若现。 看到沈琮和顾九龄身后的道门法坛,目光微微一顿。 道门后人啊。 “让我来瞧瞧,这些小辈成长到什么地步了。”他桀桀一笑,再度举起手中青铜铃铛,轻轻摇晃。 僵尸的身子被黑气缠绕,刹那间生出毛发,目光也越发凶恶起来。 “跳僵变作毛僵了,二位小心!”正在为铜钱剑作法的周杭看到僵尸的变化,心口一跳,忙出口提醒。 原来,僵尸和灵修一般,也分阶级。 僵尸阶级分作紫僵,白僵,绿僵,毛僵,飞僵,游尸,伏尸,不化骨八等。 其中紫僵为方才死去不久的尸首,不可行动,无意识,无异变,为不完整僵尸形态。 第二等白僵可行动,然迟缓,惧光,惧水水,惧鸡狗,甚至惧人; 到了绿僵,此等僵尸又被称作跳僵,行动稍稍快了一些,可以蹦跳姿势行于夜间。不怕人,不怕家畜,只怕阳光。 那第四等毛僵,乃是尸首上生出毛发,身若铜墙铁骨,行动敏捷,跳跃如飞。到了这一等的僵尸,开始不惧怕阳光,甚至不惧怕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