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鬼神》 第一章:凤唳九天 十方客坐天地人,八方人,一方魂,还有一方敬仙神。 听闻“十方客”里来了新伙计,唇红齿白分明是男子,却像个小姑娘,十方客的老板是有名的大美人,不仅人美更加爱美,手底下的伙计一水的帅小伙,这新来的伙计男生女相,虽是老幺却受尽了众人宠爱。 这十方客内有一个规矩:入得十方客,斩断红尘根。 因而不论是老板还是伙计,都要做无情人,可偏偏有人坏了规矩。 坏了规矩的这个人,便是进入十方客三年的王轶,十方客里化名轶十七,因知晓了一些辛密,他逃离十方客,招出惊动三界的“十方诛杀令”! …… 城西下雨,城东晴。 凤城的天诡异莫测,凤城的景光怪陆离。 城里的道旁栽满梧桐,每年六七月时,梧桐花开香满城。 今年却怪异的很,刚五月而已,天气初转暖,城中的梧桐花一夜之间,竟然全部绽放。 花开异期引来无数人观赏,赏花合影的人随处可见,直至入夜大街小巷方才归于平静。 入夜后,有一白一红两道人影自东而来。 轶十七雪夜入得十方客,之后更爱雪色无瑕,常着白衣。 厉九爷最爱红色,他常说“是血染了衣裳”。 路的另一边,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那老道着一身宝蓝道袍,云袜十方鞋,架着拂尘,掐着法指。 相遇之时,二人停下,轶十七转头看了厉千尘一眼,又向前跨出一步,将厉千尘护在身后:“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老道回答:“白羊观云虚真人。” “白羊观!” 轶十七暗自攥紧拳头,他与厉千尘逃出十方客一路南下,拦路的人不尽其数,都不是厉千尘的对手。 在离城时,有一青衫道士拦路,自称师出白羊观,与厉千尘交手百招,所用道术精妙,厉千尘险胜,重伤之下将那道士废了修为,厉千尘至今没有痊愈。 “清风道人和你是什么关系?”厉千尘问。 云虚答:“清风是我弟子。” “原来如此,你这老道是替清风报仇来的?”厉千尘邪魅一笑,上前一步,他虽有伤在身,仍不畏惧。 “是也不是,自十方诛杀令出,已有十三人遭你二人残害,贫道本不愿造杀业,而今,只能杀了你们。” 这云虚,答的云淡风轻,不是他自吹自擂,是实力差距太大,他不过在陈述事实。 先前所见不过尔尔,厉千尘修罗入道,杀业越重,杀势越强,入十方客以来,三下阴曹,杀过阴兵,屠过阴魂,奈何桥头不死木上,留有他的刀痕,人间更鲜有敌手。 只是对上云虚,厉千尘并没有把握能胜,伤势无关紧要,即便全盛,对上云虚,胜率一样渺茫。 遇上了云虚,厉千尘深知自己今日难逃一死,却期冀能让轶十七存活。 “白羊观的老道也喜欢说一套做一套的把戏,云虚,你拦我们去路,于公也好于私也罢,我接下就是!” 明知不敌却还是要战,只是在祭出修罗刃后,厉千尘传音让轶十七离开。 轶十七入十方客不过三年,修的万物有灵道,即使是寻常妖物邪祟也堪堪不敌,又何况,半仙之境的云虚真人。 可轶十七未退一步,回了厉千尘一句:“你若归去,我不独活。” 这一战,退无可退,不可避免,唯全力以赴,或许尚存一线生机。 初一交手,厉千尘开了修罗域,血色的雾气如纱幕,将云虚裹在其中。 十万修罗,开启修罗域者不足十人,只因这域是由万千刀下亡魂所铸,杀一人,多一分血气,想要铸域,至少已有百万亡魂。 修罗域场内,这天地就是厉千尘,厉千尘就是域内的天地,只是他却不敢贸然进攻,那云虚自始至终没有动作,身处域中,依旧云淡风轻。 “上天有好生之德,厉千尘,你杀业太重,戾气已蒙蔽道心,若再放任你为非作歹,他日必然成魔,贫道今日,便渡了你吧。” “是人如何,是魔又如何?我叫厉千尘,来了这红尘,又怎么可能一尘不染?你们逼我入魔,那我,便入魔好了!” “冥顽不灵,散了吧!” 那云虚挥了挥拂尘,缭绕在周身的血煞雾气消散,他将拂尘高举过顶,拂尘转动,道道纯白的炁,形同波纹,激荡开来。 只此一招,厉千尘的修罗域便破了。 血煞雾气渐渐消散,露出厉千尘的身影,他单膝跪在地上,修罗刃横抵在身前,似有一股磅礴的势力向他碾压,他跪着,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沟。 修罗域要融自身心血,这样才能使得随心所欲,云虚用先天真炁,借了天地大势,强行破了修罗域,更用大势碾压,厉千尘先遭反噬,后被天地大势碾压,如今周身,经脉尽毁,若非修的是修罗道,此刻已然是具尸体。 “千尘!”轶十七呼唤了一声,厉千尘没有回应,径直倒了下去,轶十七上前,跪坐在一旁,将厉千尘拥入怀里,厉千尘浑身染血,右膝可见森森白骨,吐了几口血,晕死在轶十七怀里。 “卑鄙!”轶十七含恨怒骂,那云虚暗中借天地大势,方才的对话,分明是故意拖延时间! “贫道前来只为除魔,见面时,战局已开,轶十七,厉千尘已垂死,你若亲手斩断与这魔头的纠葛,贫道可向人王求情,饶你不死。” “直到现在,你这老道还是这么虚伪!言之凿凿,冠冕堂皇!你伤千尘,我便杀你!”轶十七睚眦欲裂,红了双眼。 云虚捋了捋长须,摇头道:“不自量力,贫道已是半仙之境。在人间,虽不是无敌,却也近乎无敌。你入十方客三年,修万物有灵道,这种不擅攻伐的道法,凭你,如何杀我?” 云虚修的是势道,万物有形,或吉或煞,有气则有势,大到天地大势,小至形角风煞,一念生,诸般势力加持,挥手投足,便是天地。 轶十七不服,进入十方客后,唯有他与万物通灵,可启万物之灵。 万物有灵道不擅攻伐,轶十七修行日短,只能令草木玉石启灵,一路走来,若非厉千尘庇护,他早已亡命。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轶十七不是为了杀敌,他是在求死。 “那你,就好好看着吧!” 轶十七借心头精血催动,融形化灵,以至千棵梧桐树,瞬间花落,一只梧桐花凤,平铺在夜幕下,栩栩如生,却又缺一点灵魂。 凤舞于天,展翅百米。 云虚缓缓摇头道:“凤舞九天方为仙,如今徒有其型,如你一般,外强中干,化了吧!” 拂尘挥舞,天地灵气受其影响,躁动不安,空气突然燥热起来,接着,热浪排空,梧桐花瓣转瞬枯萎。 云虚动作不停,轶十七七窍流血,笔直一点,体内的炁倾泄一空,汇做炁柱灌入花凤。 梧桐花燃起火光,与此同时,点睛启灵! 一道尖鸣破空,花凤浴火而生! “凤凰!杀了他!”轶十七用尽最后力气,说完之后,晕倒在厉千尘身上。 凤唳九天,滔天火焰由红化作黑色,随着一声凄鸣,变作满天飞灰,消逝于夜幕之中。 凤凰终是散了,轶十七用尽全力,竟真的让梧桐花凝形启灵,那声嘶鸣已非凡音,呜嘁之声震散万里积云,震落满城梧桐花,只可惜终差了一丝。 “乾坤有法度,万物皆有灵。此子点睛启灵,竟然令凤凰降凡,若非行差踏错误入歧途,一朝得道不堪设想……” 轶十七炁绝昏迷,厉千尘经脉尽毁晕死,此时却有一道声音飘荡而来,忽远忽近,飘忽不定,却不见人影。 “你这老道已是半仙之境,却厚颜在此欺负晚辈,好不知羞。” “大音希声,万里传音!何方高人,贫道白羊观云虚真人,奉十方诛杀令在此诛魔,若是道友,可否现身一见?”云虚脸色微变,大象无形,大音希声,非得道高人不可为,心头暗自一紧,来者是敌是友? “小小道童,无耻之尤,讨打!” 音犹在耳,滔天之势覆顶而至,刹那间,云虚跪倒在地,双膝入地三分,一身铁骨纷纷断裂。 云虚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白须,额头汗水如雨,他以势入道,最擅借势运势,如今竟被势压的抬指都无比艰难。 “噗……” 云虚胸口如同遭大山猛然一击,再吐了一口血,不得抬头,即使说话也要用尽全力:“前辈在上,晚辈亦是听令行事,轶十七、厉千尘叛逃十方客,十方诛杀令下,三界追杀,前辈大能,但十方客非比寻常,前辈执意出手,应想清楚后果……” “本尊行事,何时要看十方客的脸色?封你气海,废你修为,回去告诉人王,本尊将人送入十方客,她却要斩,他日必踏破十方客,所有来犯者,定会百倍奉还。” 云虚一身骨头根根断裂,血流不止,来人并未现身,万里之外只一声怒喝,废了他修为毁了他气海,半仙之境,犹如土崩瓦狗,若非对方有意饶他性命,此时已经是一摊血泥。 轶十七二人凭空消失,同时,云虚顿感如释重负,气血逆行,又是呕血不止,最终昏死过去…… 第二章:稷安寺 天未亮,轶十七早早醒来,一旁的厉千尘尚在熟睡,他不想惊醒对方,小心翼翼地下床,穿戴整齐,蹑手蹑脚的关上门。 已近初秋,院子里湿气很重,地上结了一层白霜,望了一眼东边即将大亮的鱼肚白,他提起木桶,打了一桶井水,倒进厨房的水缸里,如此往复,直到水缸填满。 他从柴房取了柴禾,往灶里添了把柴,点火,烧水,米缸里还剩一些小米,正好拿来煮粥。 天大亮,粥终于熬好,听到卧房里传来几声轻咳,轶十七忙不迭端了盆热水,进屋后,厉千尘已经坐起身,看气色要比前几日好许多,只是每日早起,经脉不畅行动不便,须得轶十七照顾起床。 厉千尘强撑着挪到床边:“你又早起了。” 来到稷安寺已有三月,救下他二人的神秘人并未露面,只留下一封书信,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轶十七在照顾厉千尘,端水喂食,穿衣洗漱。 自醒来后,厉千尘发现自己修为被废经脉尽毁,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往日的洒脱便不复存在,哪怕面对轶十七,也难以掩盖内心的失落。 轶十七将水盆放在床头,拧干毛巾,一边帮厉千尘擦脸,一边微笑说:“千尘,你今天的气色好了很多,前辈说你要静养半年,现在看来或许用不了那么久。” 厉千尘没有说话,看着轶十七,虽然成了废人,却难得的过上了平静的生活,被轶十七悉心照料着,心中自责与愧疚之余,又莫名窃喜。 洗漱完之后,轶十七寻来了梳子,帮厉千尘梳头,厉千尘的头发很柔顺,像夜幕一般的黑。 “其实这样也挺好。”轶十七忽然说道,由衷而发:“我知道你不甘心,你是十方客的厉九爷,谁都要忌惮你,就连冥界,听到你的名字也要闻风丧胆。而现在,却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可我真觉得现在很好,和在十方客的日子比,现在的生活虽然平淡,却更有烟火气。” 轶十七让厉千尘靠在自己身上,听着轶十七平和的声音,厉千尘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的日子,从前,他不敢奢望,直到与轶十七逃出十方客后,他的脑海中的确幻想过田园牧歌的景象,但绝不是这样的。 他的想往中,他们在一片竹林定居,由他亲手盖一间简单却温馨的竹屋,白天他外出帮助人们驱邪,轶十七或者随他一起,或者在家等他回来,劳作一天,他带着食物回来,备一桌佳肴,热一壶老酒,二人对饮。 若轶十七喜欢热闹,那就去上海,买一套处于闹市的房子,白天开车载着轶十七四处游玩,晚上在阳台,端着红酒,看着脚下灯光璀璨的大都市。 不管哪一种都好,只由他来照顾轶十七,而不是现在这般,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让轶十七独自付出。 梳洗完毕后,轶十七去厨房盛粥,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扑通一声,他急忙扔下勺子,往外跑,却看到厉千尘趴在地上,灰头土脸,正费力的想要站起来。 轶十七默默地退回厨房,背靠着柱子,仰头看着房梁,泪水止不住要往外流。 厉千尘,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十方客如何,白羊观又如何,他连冥界都敢硬闯,从未怕过,从未输过,这是一个至死都要挺直腰杆的人。 然而,为了轶十七,他甘愿背上魔头的骂名,向所有人拔剑,事实却是,只因轶十七知晓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才引来十方客无尽的追杀,过往辉煌、荣誉、威名,厉千尘通通舍弃不要,如今,还要悲惨的活着,痛苦的煎熬。 稷安寺的大门被敲响,这座荒废已久的破败寺庙,自轶十七二人入驻后,从未有人来过。 他用袖口擦干眼泪,发现厉千尘已经回屋,这才出来,急忙跑去开门。 木门打开,出现在轶十七面前的是一个道人打扮的年轻人,道袍不知穿了多久,衣角还缝有补丁,挎着印着八卦图形的布袋,背后背着一把木剑。 看年纪与轶十七差不了几岁,长的眉清目秀颇为俊朗,只是神色看上去似乎很是疲倦。 “这位道长有什么事吗?”轶十七询问道,云虚虽败,十方诛杀令仍在,凡是修士皆有可能追杀他们。 “你这人真有意思,我回自己家。”这道人开口便透出一股痞气,与这身份出入很大。 轶十七重新打量了道士一番:“你是苏禅?” “当然,除了我谁会来这里,少啰嗦,我闻着你煮粥了吧,别在这儿站着,快去端饭,我饿了。” 说话间,苏禅推开轶十七直径往里走去。 这稷安寺并非无主之地,那神秘人留言曾提到过,稷安寺里一直由一个道士看守,正是苏禅,先前苏禅外出云游,神秘人将轶十七和厉千尘安顿在此,还说厉千尘若想恢复,请苏禅帮忙即可。 东厢房是卧房,西厢房是厨房,正房本是大殿,只是这稷安寺内并无神像,因此便成了客堂。 苏禅既然回归,厉千尘恢复有望,轶十七心中喜悦之情难自抑,哪里还顾得什么粥,直接跑去东厢房将这一喜讯告知厉千尘,他推开房门时,厉千尘正在费力的换衣服。 轶十七兴冲冲的进来,厉千尘惊慌失措下直接倒了下去,轶十七忙上前搀扶,却被慌乱的厉千尘一把推开。 他不敢看轶十七的眼睛,或者说,是不想看到狼狈的自己。 “千尘……苏禅回来了,我们去见他。”轶十七使出全力将厉千尘抱在床上,认真的帮他整理好衣服和仪表:“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不败战神。” 轶十七目光坚定,他将厉千尘扶起,而厉千尘,从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眼眶有些湿润,世人皆说修罗一道,冷血无情,他是一柄杀人的刀,见到轶十七的第一眼,他的道心却种了魔。 二人来在正殿,苏禅已在八仙桌旁狼吞虎咽,为了给厉千尘补身体,轶十七特意熬了鸡汤,尚未来得及尝,已经被苏禅吃的骨头都不剩,这会儿正抱着粥碗。 苏禅的举止确实不像道士,不说这些细枝末节,轶十七道:“苏道长……” “你这粥熬的稀了,再去拿两馒头过来。” 苏禅似是刻意打断,轶十七只好去拿。 眼瞅着两个馒头下肚,苏禅打了个饱嗝,看了一眼一脸急切的轶十七,又瞥了一眼似有不悦的厉千尘,哼笑了一声说:“我看你二人面相犯冲,不如听贫道一句劝,就此分道扬镳,往后的日子方能各自安好。” 这苏禅,开口便要拆散二人,虽不知缘由,可这话入得厉千尘耳内,却是刺耳的很。 厉千尘面无表情道:“你也不妨听我一句劝,观你面色发黑,霉运当头,最好安分守己,往后的杀劫方能安然无恙。” 一旁的轶十七暗中扯了一下厉千尘的衣角。 苏禅盯着厉千尘,讥笑说:“血衣修罗,名不虚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我厉千尘,从不求人,尤其是小人,十七,我们走!” “千尘……”厉千尘宁折不弯,骨子里透着一股傲气,苏禅对轶十七呼来喝去,如使唤下人一般,换作往日,厉千尘早已拔刀,可轶十七深知,既然那个神秘前辈留言说,苏禅能救,那就一定可以。 “我二人一路走来几经生死,能活到现在已是不易,本不该奢求太多,只是,你真的想要一直这样下去吗?你不愿求人,我来求。” 说着,轶十七跪在苏禅面前,任厉千尘如何阻拦都执意跪拜道:“道长,千尘因我落得如今境遇,他的所有不是,都是我的不是,您要怪罪还是责罚,尽管罚我,我只求道长能助他恢复如初,轶十七即使当牛做马,也会报答道长恩情。” “十七!站起来……”厉千尘心急如焚,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轶十七拉起来:“你不该跪,你是十方客的轶十七,起来啊!” “好了!怎么还演起苦情戏了?还不到生离死别的时候。”苏禅白了二人一眼,一边掏耳朵一边说:“既然是老酒鬼安排,我自然会办,我只是单纯看这小子不顺眼,一副欠揍德性。” 轶十七闻言露出喜色,起身满心欢喜道:“这么说,道长愿意帮我们了?” “帮,没说不帮,其实此事也简单,要让他恢复如初,只需百鬼泣。” “百鬼泣?”轶十七看着厉千尘,厉千尘同样皱眉:“什么是百鬼泣?” 苏禅似笑非笑,莫名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说:“这百鬼泣可是好东西,需得百只厉鬼的眼泪,一般人服下煞气缠身,立时殒命。可若是你喝下,便能重结气海,非但能让你恢复,还能让你踏入太清之境!” “此话当真!” 厉千尘按耐不住的激动,即使是之前,他也不过是上清之境。 修炼一途共分七境,一境化炁,二境通冥,三境玉清问道,四境上清求道,五境太清得道,六境半仙之境,七境地仙之境,他战云虚之所以毫无反手之力,便在于此。 “真自然是真,不过想要让鬼魂落泪,绝非易事,即是厉鬼便不入轮回,难以超度,怨气极重,而百鬼泣只有厉鬼的眼泪有用,所以,你想尽快恢复,无异于痴人说梦。” 苏禅想要趁机打击厉千尘斗志,轶十七却不允许,他看着苏禅,态度坚决的说:“既然现在知道百鬼泣可令千尘恢复,那我就一定能得到!” “哼,可笑,既然这样,那就去试试吧,福安路7弄13号,这是信物,一周之内,收集到第一滴百鬼泣,我就帮你们。” 第三章:婚书 十里洋场烟花地,风云际会上海滩。 稷安寺在哪儿?在上海。在上海的哪里?轶十七答不上来,这间破败寺庙有独属于它的神秘,就好像正殿里空荡荡的神坛一样。 临出门前,苏禅斜眼看着轶十七说:“一个半死不活,一个一无是处,倒也绝配,看在这顿饭的份儿上,提醒你们一句,福安路在华亭。” 轶十七微微点头,苏禅是刻薄了些,至少心是善的。 离开稷安寺后,二人一路询问,却无人知晓华亭在哪,直至遇到一位老者告知说:“那其华亭啊?艾呃华亭就是个松江。” 松江古称华亭,民国34年,华亭更名松江,即现在的松江区。 “这道人,不修边幅,言语轻浮毫无半点修士自知,现在又故意误导我们,我看他是居心剖测。” 厉千尘对苏禅颇有微词,也难怪如此,二人见面便互相看不顺眼。 轶十七打劝道:“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知道了恢复的办法,而且,既然是那位前辈引荐,想来是可靠的,你我现在落难,能有人帮咱们,也是好事。” “是敌是友我不关心,他让你下跪求他,还让你端茶送水,即便帮了我,又如何?” 厉千尘十分不忿苏禅对轶十七的态度,苏禅对轶十七呼来喝去,他自然不喜。 轶十七无奈的笑了笑,这话听着毫不讲理,即是恩人,做些小事答谢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厉千尘霸道惯了。 松江区福安路7弄13号,周记钟表店。 松江区没有福安路,一路走来,轶十七问了数十人,有人说是不是长宁区福安小区,也有人说是不是福建福安市,还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婆婆告诉轶十七,福安路不是路,而是一家钟表店的标记。 望着古旧的石库门,极具年代感的老虎窗,斑驳的灰白色墙壁,还有在风中微微摇晃,发出嘎吱嘎吱响的镂空铁牌子,轶十七伫立在店门外,耳畔仿佛回响起一首歌曲: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座不夜城…… 小格窗的玻璃擦的铮亮,灯光投过橱窗,将店内照的富丽堂皇。 推开门,风铃响了,一股淡淡的机械味道入鼻,耳边响起嘀嗒嘀嗒的声音,恍若走进时间博物馆一样,落地座钟,上发条的挂钟,还有各式各样的机械表,电子表,以及极具年代感的怀表。 轶十七有一颗追求精致生活的心,入十方客之前,他也是一位忠实的手表爱好者。 只是,钟表店和百鬼泣,有什么联系? 不多时,一个男人从内堂走了出来,这是一个非常讲究的男人,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这股香,很奇特,有轶十七熟悉的ck卡尔文克雷恩,这种很适合休闲时使用的男士香水,却又似乎不止这一种香,还有很淡的机械的味道,和一种更加轻微,奇特的味道。 男人是这家店的老板,看着还很年轻,大约三十岁左右,穿着白色的衬衫,暗格纹的马甲,马甲上口袋露出一角红色方巾,下口袋应该装着怀表,链子连着马甲的钮扣,西裤熨的笔直无褶,皮鞋擦的一尘不染。 他的脸型很好看,是古典男子的脸型,山根高,下颌骨棱角分明,乌黑的头发在发蜡的帮助下,一丝不苟。 轶十七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仔细端看着这个男人,脑海中在搜索着一个词汇,直至男人在柜台后面站定,一个词突然跳了出来。 是复古。 这是一个不论气质还是装束,都十分古典的男人。 “二位看着是生面孔,不知道是想置买还是维修?维修的话今儿可能不行,已经太晚了,我要回家了。”男人开口询问道,口音带有一丝京味。 轶十七转头看向厉千尘,因为被苏禅诓骗,厉千尘一路黑脸,直到见到了这个店老板,厉千尘的脸色才好转了一些,只是眼神之中隐隐透着冷意。 “既然是周记钟表店,想来你应该就是周老板,这个,你应该认识。” 厉千尘取出信封,信封是苏禅给的,红色的信封,有蜡油封着。 周老板看了眼并肩而立的二人,将目光转向信封:“这是?” 厉千尘将信封放在柜台,周老板前后翻看了一下:“我能打开看吗?” “可以。” 蜡封打开,里面是一张叠放的红纸,看纸张颜色有些泛白,应该有些年月了。 周老板盯着封皮,皱起眉头,翻开后,眉头更紧:“两姓联姻,一堂缔约……周宜景,冯珉馨?这张婚书你们从哪得来的?” 厉千尘并未作答,夺过婚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秤,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红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民国二十四年,正月十八,周宜景,冯珉馨。” 厉千尘念诵之时,轶十七也在观察周老板,看他神色变化,想来的确知道些什么。 “民国二十四年,也就是1935年,乙亥年,这个时候应该正是战乱时期。”轶十七回忆了一下,著名影星阮玲玉就在这年逝世。 厉千尘说:“周宜景……周老板,你也姓周。” “想不到过去这么多年,还能听到周宜景这个名字。我叫周延闻,周宜景是我曾祖。”他流露出一副追忆的神色,从口袋将怀表取出,打开后,怀表内有一张照片,他交给厉千尘说:“这就是我曾祖,周宜景。” 轶十七上前看着,黑白照片中的男人,穿着白西装,戴着圆框眼镜,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 照片中的人,两眼无神,表情僵硬,看着十分诡异,轶十七问:“周宜景是你曾祖,那冯珉馨,便是你曾祖母?” “不是。” 周延闻竟然摇头否认,他从柜台走出来,走到落地钟旁:“我的曾祖母姓虞,是当时名震上海滩的虞家的二小姐,我们周家在民国时期,经营舞厅,当时也算名门,而冯珉馨,是名动上海滩的舞女。” 民国二十四年,战火已席卷全国,唯有“十里洋场”的上海滩,还勉强留有一方“净土”,各租界保护下的伪和平下,那时的上海,仍是夜夜笙歌,歌舞升平。 红极一时的舞女冯珉馨,拒绝了法国客商的邀请,执意嫁入周家,只因她在见到周宜景的第一眼,便不可自拔。 “生不逢时,有缘无分,说的便是他们二人,当年二曾祖参与游行示威,以至牵连整个周家,为保二曾祖平安,只能向虞家求助,虞家答应出面调解,条件是,让我曾祖娶虞家二小姐,我曾祖与冯珉馨婚约已定,却只能悔婚。正月十八,黄道吉日,周虞二姓联姻,本该与曾祖成婚的冯珉馨,含恨而终。” 冯珉馨一眼定情,选择了最差的路,若是答应了那位法国客商,她一定会安享晚年,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 “低情曲意不是他始乱终弃的借口。”厉千尘合上怀表,将怀表重重的放在柜台上。 轶十七默默勾起嘴角,爱则无距,爱而无畏,这便是厉千尘,他转而问周延闻说:“这一纸婚书,真如周先生所讲的这么简单吗?冯珉馨,是含恨而终?还是饮恨惨死?”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延闻眼神慌乱,想要掩藏,反而流露真相。 厉千尘追问道:“周宜景大婚,新娘却不是冯珉馨,她舍弃一切只为嫁给周宜景,可见是个烈性女子,如何能忍受如此怨恨?结果,无非只有两个,或者远走他乡再不相见,或者以死捍卫自己的爱情,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是的,周先生,我们既然带着这份婚书上门,自然不可能无的放矢,冯珉馨死后,魂灵不灭,这才引我们前来,所以,请周先生如实相告,冯珉馨现在何处。”即是来寻厉鬼,至此,也基本可以断定厉鬼身份了。 周延闻的目光不断在厉千尘和轶十七身上移动,像是在纠结什么:“二位请回吧,太晚了,我要关门了。” 这就要下逐客令,厉千尘语气凝重道:“冯珉馨化作厉鬼,周家难逃此劫,你对此事讳莫如深,是怕她找你!还是怕,我们找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请你们出去!”周延闻恼羞成怒,走到店门口,要赶轶十七二人离开。 轶十七转向厉千尘,有些不解,周延闻害怕冯珉馨厉鬼索命,那为何要怕他们找到冯珉馨?厉千尘最后一句话是何意? 厉千尘看着周延闻嘲讽的笑了一声,转而对轶十七说:“我们走吧。” 在周延闻躲闪的目光中,二人离开了钟表店,出门后,轶十七回头看了一眼,与周延闻目光交错的瞬间,厉千尘悠悠说道:“店内有尸香。” 第四章:尸香 生灵不泯,纳天地精气。 炁走周身,蕴肉骨灵台。 “《玄蕴宝灵经》中记载:生人一呼一吸,吐纳天地气息,清浊入体,清气滋养脾肺,浊气随孔而出。人死之后,六识五感皆闭,内藏阴浊不得出,化作尸气,是为五邪之一。” 街边路灯长椅,厉千尘唇色泛白,额头浸出细微汗珠,从周记钟表店一路西行至此,虽然有轶十七搀扶,仍是吃力的很。 轶十七取出一块汗巾,将厉千尘额头细汗轻抚下去:“那为什么又叫尸香?尸体腐烂不该是恶臭难闻吗?” 厉千尘抬手搭住轶十七手腕,缓缓放下:“尸腐臭不可闻,可若炼尸化油,磨骨化粉,配以阿罗汉草根,就可调配出异香。 民国时期,盗贼猖獗,我曾奉令追杀一个盗墓贼,那人为了躲避我,潜身藏进一处古墓中,我追进墓里时,墓中尸体被惊醒,悉数向我而来,却对那盗墓贼视若无睹,之后我擒了那人,审问之下才得知,他身上擦了尸香。不仅能混淆尸体免遭攻击,若常年涂抹尸香还可有驻颜奇效。” “驻颜奇效?难道周延闻是为了保持年轻容貌?” 为了让厉千尘稍微舒服一些,轶十七让他倚靠着自己。 厉千尘摇头道:“驻颜是假,防腐才是真。” “难不成是借尸还魂?可我看他肉身和魂体混元一体……”轶十七轻咬指甲,这是他在思考时,不经意的小动作。 厉千尘看着轶十七深思的模样,心喜而笑,伸手将轶十七右手拿下:“再啃该秃了。” 轶十七一阵愣神,旋即反应过来,羞涩的挠了挠头:“习惯了。那周延闻不像是借尸还魂,也不是尸体,他为何要用尸香?” 看着轶十七憨态可掬,厉千尘宠溺的笑了,他的弟弟若还在世,定会和轶十七一样可爱。 “并不一定是涂抹在身上,店内尸香味道很淡,或许只是藏在店内某处,至于用途还未可知。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同样可疑。” “什么?” “周宜景的照片为何会被周延闻随身携带?” 这个问题轶十七并没有注意到:“会不会是因为,那块怀表是周宜景的,所以才会有周宜景年轻时的照片在里面。” 轶十七大胆猜测,厉千尘心想,倒也不无这种可能,只是还是觉得太过巧合,他们听苏禅指引找到周延闻,结果周延闻正好就有婚书中,周宜景的照片,不免显得刻意。 陷入沉思的二人忽闻一阵异动,厉千尘轻笑:“你的肚子在叫。” 轶十七脸颊微红:“我们去吃生煎包吧,每天吃我做的黑暗料理,也该换换口味了。” “黑暗料理吗?我觉得很美味,吃一辈子也不腻。”看着轶十七红了耳根,厉千尘不再打趣:“不过,换个口味也未尝不可。” 走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二人行的很慢,街道上时有饭香弥漫,来往路人行色舒缓,格外悠闲。 外面便是喧嚣繁华的大上海,街巷内却悠然自得,别有洞天。 生于上海闻名全国的生煎包,是每一个外来人必选的一道美食。 “皮薄不破又不焦,二分酵头靠烘烤,鲜馅汤汁满口来,底厚焦枯是败品。”这是一段描述上海生煎包的顺口溜。 厉千尘不喜海鲜,轶十七便给他点了鸡肉馅儿。 轶十七最爱吃虾,厉千尘便要了虾仁馅儿。 生煎上桌,外皮底部煎得金黄,上半部撒一些芝麻、香葱,闻起来香,咬一口,肉馅鲜嫩,中有卤汁,咬嚼时有芝麻及葱香味。 二人样貌出众,轶十七又对厉千尘悉心照料,举止亲密,引得旁桌少女暗自激奋,偷拍照片以作留念。 轶十七吃的开心,嘴角还有油汁残留,厉千尘帮其抹掉嘴角油汁,轶十七憨憨一笑。 “十七,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呀?”轶十七夹了一块厉千尘碗里的肉馅,塞进嘴里,调皮的笑着。 “在十方客,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轶十七动作一滞,望向对面温文儒雅的厉千尘,他将筷子放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恍若没听到一样,正要再拿筷子,厉千尘一把抓住他的手说:“连我都不能告诉吗?” 轶十七默然低头:“不是,这件事,知道的人,会引来杀身之祸。” “我们不是已经渡过难关了吗?” “不,十方客……人王不会罢休的。”轶十七还是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直视厉千尘。 “所以事关人王对吗?你知道了她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她才发出追杀令,是吗?” 轶十七沉默,这是厉千尘第二次问他,第一次是在十方客,风花雪月四人奉命擒拿轶十七,厉千尘外出归来,问轶十七缘由,轶十七没有说,但厉千尘选择相信轶十七,于是,他伤了风花雪月四人,带着轶十七逃了出来。 十方客构陷二人生情,坏了规矩,乱了礼法,不惜颁布十方追杀令,一路走来,厉千尘几次想要询问,却最终没有开口。 轶十七虽然沉默,但厉千尘心中已经有了猜测,问题的关键,还是那个女人,十方客的主人——人王。 夹了一个生煎包放在轶十七的碗里,厉千尘柔声细语道:“凉了就不好吃了,待会儿还要再去钟表店查探,不能饿着肚子。” 轶十七点了点头,直到用餐结束,始终不敢抬头。 微风徐徐带来丝丝凉意,夜深人静,街道上,二人缓缓前行。 许是夜间湿气太重,又或许是方才飘了绵绵细雨,地面上潮湿的很。 这是一条倾斜的路,两旁的民国建筑中混杂着现代高楼,月亮从长街的那头,缓缓地,向巷子这头移动。 厉千尘偷偷打了个冷颤,他的身体还是太虚弱,这一细小的动作,还是被轶十七察觉到了,轶十七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揽住了厉千尘的腰。 “你知道的,我怕黑。” 轶十七天真的笑着,厉千尘知道,轶十七在顾全他的颜面。 再一次站在周记钟表店的门口,店内漆黑一片,只有路灯映照下,玻璃窗上,二人的影子。 “要进去吗?”轶十七问。 厉千尘抬头看了看四周,二楼的窗户拉着窗帘,却依稀可见微弱的红光。 “会开锁吗?” “当然。” 走到门前,轶十七信心满满的将手覆在门锁上。沉心静气,让炁从手掌发出,灌入锁芯,闭目感受炁的运行,控制炁的走向。 嘎嗒—— 房门打开,二人进入店内。 外面看时,店内漆黑一片,进到里面却隐约可见店内摆设,视觉减弱,听觉便灵敏起来,钟表的嘀嗒声格外真切。 厉千尘深吸一口气,闭目分辨,旋即指向内堂入口说:“尸香从里面传出,进去看看。” 二人摸黑走进内堂,内堂比外面略小,正对入口便是木质楼梯,一张方桌紧挨楼梯摆放,两把太师椅,除此之外只剩几个橱柜。 将厉千尘扶到太师椅坐下,轶十七前去关门,将两道门全部关上之后,这才开了灯。 房间并未按窗,不用担心光亮传出去,暴露行踪。 “周延闻貌似爱好收集古董,这橱柜里尽是些不常用的老物件。”轶十七从橱柜前逐一走过,忽然停下,盯着角落橱柜内的一个木质相框道:“这里有张照片,是周宜景的照片。” 说着,轶十七打开橱柜,将相框取出,拿给厉千尘看。 相片背景是一栋民国建筑,建筑前面有喷泉池,周宜景一身黑色西装,戴着礼帽,拄着文明杖,胸前别着一枚胸针。 旁边的女子,挽着周宜景的胳膊,侧身而立,穿着旗袍,戴着珠宝手镯。 二人动作亲昵,应是夫妻,可二人面部僵硬,周宜景眉头紧锁,眼神中流露出不悦甚至厌恶,女子嘴角微扬,却无半点喜色,双目麻木无神,似有心事郁结。 “看相片中周宜景的年龄,这张照片应该晚于先前所见那张。相片中二人愁眉苦脸,更像是迎合拍摄者才摆出这样的造型。” 轶十七立于厉千尘身旁,矮身仔细端看说:“嗯,确实看不出半点喜色,若是依周延闻所说的话,周宜景最后是和虞家二小姐成婚,那这相片中的女子应该就是虞家二小姐了。” 厉千尘并未断言道:“不一定,先不说周延闻所述是否属实,即便是真,在他讲述中,冯珉馨对周宜景一见倾心,可周宜景是否真心喜爱冯珉馨还未可知,因而,这相片中的女子,也有可能就是冯珉馨。” “若周宜景不爱冯珉馨,那又为何与其订下婚书?婚书已定,必然要成亲。” 看着轶十七不经意间又要抬手啃指甲,厉千尘抓住轶十七的手,将相框交在轶十七手里。 “古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建国后,仍比比皆是,不排除是包办婚姻,何况细观周宜景两段情史,冯珉馨也好虞家二小姐也罢,周宜景是何态度始终模糊不清。” 厉千尘分析的透彻,轶十七回想周延闻所述,确实如此。 描述冯珉馨时,只说冯珉馨对周宜景一见钟情,甘愿抛弃一切一心嫁于周宜景。 描述虞家二小姐时,更加不堪,只为寻求虞家帮助,便以联姻的形式成婚。 此间周宜景本人是否真心喜爱两名女子,无人知晓。 “如若周宜景心中有冯珉馨,冯珉馨含恨而终也算为爱痴狂,可若真如我们猜测这般,周宜景心中并无冯珉馨,冯珉馨之死,实在不值。” 厉千尘道:“无关乎周宜景心中是否有她,她的死本就惋惜。” 轶十七不解厉千尘何意,只闻厉千尘沉声道:“偷听了许久,我二人分析的可对啊?周老板!” 第五章:烧夜老妪 “原来先生早知道我在这里,只是二位不请自来,如果我现在报警,指控你们私闯民宅,意图盗窃财物,恐怕二位,是说不清吧?” 轶十七转身向楼梯口看去,周延闻缓缓走下楼梯,手中拿着烟斗,白烟缭绕,泰然自若的看着二人。 厉千尘并未起身,反手摆出一个请的姿态:“我们确实不请自来,周老板又何尝不是恭候多时?” 周延闻瞥了一眼轶十七,欣然落座,轶十七则回到厉千尘身旁,暗自警惕。 “深夜来访,二位有什么事吗?”周延闻目视前方,说话时并没有向旁边看来。 厉千尘同样如此:“周老板何必明知故问。” “这么说,你们还是要找冯珉馨了?” “我们只找厉鬼,至于它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 周延闻吧嗒吧嗒的吸了两口烟,说话时烟雾从他口鼻中喷出:“先生果真是个妙人,既然先生不问,那我同样不问二位身份,江东路108号,周家老宅,你们要找的就在宅子里面。” “多谢。” 厉千尘抬手,轶十七连忙将厉千尘扶起,二人这就要走,却听身后周延闻阴森森的说:“二位不妨喝杯茶再走。” 厉千尘的手突然抓紧,轶十七知道厉千尘是在提醒自己小心,当即暗自运炁。 “茶水改日再喝不迟,倒是周老板,你这烟丝的味道很提神,只是,吸多了对身体不好,周老板还是少抽。” 二人继续向前,直到离开,厉千尘才剧烈的咳嗽起来,轶十七忙抚后背。 “我没事,我们快走。” 厉千尘催促之下,轶十七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带着厉千尘急忙离开。 店内,黑暗中,星星火光,忽明忽暗。 周延闻一手插着裤兜,另一手拿着烟斗,伫立在落地钟旁,目光阴翳,注视着二人远去。 还是之前那个长椅,凄冷的白光照映在厉千尘脸上,面无血色,惨白的吓人。 “是烟丝对吗?早知这样,我就该一个人去!” 轶十七抚着厉千尘的后背,目光满是怜惜不忍。 “无碍,只是被呛到了。”厉千尘尽力忍着不咳出声,免得轶十七自责。 过了许久,终于舒缓过来,只是脸色更加难看,轶十七于心不忍,将厉千尘揽在怀里,厉千尘浑身发冷,即使被抱着,仍在打颤。 “都怪我太没用!在十方客我就不该逃,害的你一路殚精竭虑,为了我,变成这样,我就是个废物!” 看着轶十七眼睛里闪着泪花,厉千尘摇头说:“你没错,不论是在十方客,还是这一路走来,你一直都在精心照顾我,不要妄自菲薄。”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安慰我,就不能想想自己?你与我相依为命,而我却只懂得依赖你,你若是不在,我什么都不是!” 轶十七低头看着强颜欢笑的厉千尘,厉千尘轻抚着他的脸颊。 “我怎么可能不在,我会一直守卫在你身边,哪怕真有一天,你看不到我了,你也要相信,我就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守护着你。” 一滴眼泪夺眶而出,落在了厉千尘的唇上,轶十七用手轻轻拂过,将眼泪抹去,他抬起头,让风吹干泪水。 “我带你回稷安寺。” 轶十七收拾好情绪,态度坚决道。 厉千尘抬手抓住了轶十七的肩膀,用力按住,让他不得起身。 “你一人去,我不放心。你若执意要送我回去,我就独自去周家老宅。” “你!” 轶十七气结,厉千尘向来说到做到。 “别想甩掉我,在十方客,你给我疗伤时我就说过,生人勿近的厉九爷,谁都不能碰,你碰了,我就赖上你。” 他的温柔,如风,拂化冬霜,若水,滋润涸泽。厉千尘把所有的温暖,给了轶十七,剩下冷漠和无情,面对整个世界。 “实则是我,赖上了你……”低声喃唔,面对厉千尘近乎无赖式的“威逼”,轶十七只好妥协:“犟不过你!” …… 轶十七要背,厉千尘不肯,他便将厉千尘抱起,本以为会很吃力,却发现,厉千尘轻了许多。 “让我自己走吧。” 轶十七的呼吸略显紧促,“不行,不能再让你劳累。” 厉千尘莞尔一笑:“那还是背着吧。” 轶十七终于笑了,将厉千尘放下后,走到身前,矮身说:“我也没那么柔弱,上来吧。” 厉千尘忍俊不禁,搂住了轶十七的脖子,轶十七反手抓住他的腿,往上抬了抬。 看着轶十七棱角分明的侧脸,厉千尘出神了,记忆中,他背过轶十七许多次,在十方客里,轶十七练功崴了脚;进山捉妖,轶十七中了蛇毒;在沙漠里,轶十七虚脱昏迷……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一座古镇,轶十七要拉着他拍照,从不拍照的他,当轶十七主动跳到他背上时,他手忙脚乱的抱住轶十七的腿,轶十七抓拍了一张,结果被打趣了许久。 今时今日却变成轶十七背他,感受到轶十七瘦弱的骨架,厉千尘心如刀绞。 轶十七天生娇骨,男生女相,命格中本是大富贵的命相,却遇上他这个天煞孤星,自此灾祸不断,如今更要颠沛流离,身犯险境。 “十七,你可知救下我们的前辈,是何身份?” 厉千尘忽然问道,心中却想,若那位前辈当真是绝世高手,庇护轶十七不受十方客侵扰,应是无虞,那他宁可不恢复,让轶十七少些苦难。 “这个我也不清楚,入十方客前,我偶遇到那位前辈,当时,他一身乞丐妆容,拿着一个酒葫芦,醉倒在街边,我将他扶起,他逼着我喝了口酒,我就醉了,再醒时已经在十方客外。 若不是此次苏禅称呼老酒鬼,我至今不敢想象,那位醉酒的老人与救下我们的神秘人,是同一人,能在云虚手下将你我救下,千尘,这得是什么境界?” “或许……是半仙之境吧……”厉千尘不敢确定,云虚已是半仙之境,人界鲜有敌手,能胜云虚者,至少也是同阶,甚至更高。 “半仙之境吗?岂不是人界修为至高者?” “也许吧……” 厉千尘言犹未尽,他修行至今早已忘却多少岁月。修行越久,深感物穆无穷之理。所见所闻,亦真亦幻;所思所感,亦实亦梦。 半仙之境便是人界至高吗?又为何有地仙境之说? 厉千尘轻轻抹去轶十七鬓边细汗,侍人不如自侍,人之为己者不如之为人者。轶十七当是他以命守卫的人,除自己外,将轶十七安危托于任何人,他都难以心安。 …… 行至十里亭时,路旁桂树下有火光摇曳,行近时,但见一位老妪正在“烧夜”。 厉千尘轻轻拍了拍轶十七肩膀,示意停下,轶十七不解为何要停,耳边传来厉千尘低语:“此路不通,我们绕道而行。” 轶十七更加迷惑,却也没有多问,转身绕行他处。 不多时,远远传来桂树香气,夜色中,那火焰更显明亮,轶十七不由停下,已经绕行别处,可远处桂树下,那“烧夜”老妪却是再次出现。 “千尘,怕不是邪物拦路,你在这里等候,我上去看看是何物。” 轶十七说着便要把厉千尘放下,厉千尘却说:“是敌是友,我们一道过去吧。” 不知厉千尘何出此言,轶十七依言走上前去。 走近时,轶十七方才看清老妪身形。 老妪已是古稀之年,满头银发扎成一髻,发髻插着一朵鲜艳红花,素白上袄更甚孝衣,黑缎裤子,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绣花鞋。 火光映照下,老妪皱纹堆叠的脸忽明忽暗,轶十七靠近,老妪恍若未知,从身前粗布袋里抽出麻纸,投入阴阳盆内,表情悲切,老眼泪目。 不过五米,厉千尘轻压轶十七肩膀,轶十七脚步一顿,停下之时,老妪耳朵微动,看似心无旁骛专心“烧夜”,实则暗中关注轶十七动向。 “我苦命的儿啊,生时受尽冷眼,少吃短穿,买个包子也要分你媳妇儿一半,却还是要受那女人指责数落,骂你没用,挣不来钱养不起家,死后她没流一滴眼泪,你走三天她就改嫁。 当初娘不让你娶她过门,你说非她不娶,现在连个守孝人都没有,我也被她赶出家门,无依无靠,儿啊,娘本还指着你为我养老送终,可你却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让我怎么活啊!” 老妪号啕大哭,声音悠悠转转,悲悲戚戚,令见者伤心,听者落泪,就连轶十七也不由湿了眼眶。 厉千尘却未动容分毫,让轶十七放下自己后,盯着老妪声音冷漠道:“你若是真思念儿子,何不随他一起去?亲儿早逝,儿媳无情无义,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竟还有心思描眉打鬓,已是黄土没过脖子的人了,头顶红花脚踩绣鞋,是该说你为老不尊?还是说你徐娘半老?” “你这小子没有半点同情之心,老太婆古稀丧子,连个送终人都没有,流落街头无依无靠,你还这么奚落老太婆,实在玩人丧德!” 老妪扯着衣袖,轻轻擦拭眼角泪水,余光却在暗中打量。 第六章:降噩 轶十七初始确实有所感染,他父母早逝,留他一人在世独活,最听不得亲人离世时的哭诉,可闻听厉千尘所言后,对比这老妪着装打扮,的确古怪的很。 加之老妪前后出现两次,显然非比寻常,方才哭诉之时,轶十七不知不觉着了道。 “十里长亭十里庵,尼姑思凡祸不单。小子二字也是你叫的?降噩,你莫不是忘了,当年是谁斩你一只耳,又是谁饶你一命,让你苟活至今!” 老妪豁然扭头看来,竟真的只有一只耳朵,她一跃而起,身手矫健胜过二八少女,盯着厉千尘,眼神中尽显惶恐。 “你怎会在此?你曾说过放我一条生路,不再追伏,为何又出现在十里亭?” 老妪名唤降噩,是妖非人,三十年前乔装一丧偶女子,入了十里庵。 降噩善蛊人心,令遭遇坎坷女子落发为尼,成为它的信徒,却又让女子魅惑异性,拜它为神,以至当时凡心有怨念者,皆跪求降噩入梦,咒杀他人,因而也有称它降噩神。 厉千尘奉命清查,找到降噩真身,适时降噩吸收信徒念力已成了气候,与厉千尘鏖战两天一夜,降噩真身被破,失了一珥,哀求厉千尘饶它一命,厉千尘念它亦是身不由己,便没有杀它。 “此间天地我想来便来,想去便去,何需理由?倒是你,多年未见竟恢复了不少,你拦我二人去路,又做出那尘羹涂饭的戏码,怎么?你是想故技重施,继续害人吗?” 降噩当年被他打的难化人形,只过了区区三十年,竟然能重新幻化人身,必然没有行驶正途。 只可惜此时的厉千尘也是虚有其表,只能强打精神,利用昔日降噩对自己的畏惧,虚张声势。 “九爷这是哪里话,我早已改邪归正,本本分分做妖,再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今日只是凑巧罢了,您有所不知,十里亭南五里江东路有座古宅,那古宅里有只厉鬼成了气候,凡是精壮男子入方圆五里,皆有可能被她掳去成亲,实则是被她吸光精气,我在此烧夜,不过是拦住那些无知的小子,免得他们惨遭毒手罢了。” 降噩面露敬畏之色,说话时微微低头,一派虔诚畏惧姿态,实则暗中观察厉千尘一举一动。 轶十七转向厉千尘,二人对视,从降噩所言不难分辨,那古宅正是周家老宅,宅中厉鬼便是冯珉馨。 厉千尘突然眉头一皱,连忙抬手遮掩,闷咳了一声,轶十七想要关切,却见厉千尘无声摇头,那降噩耳朵微动,分明一直都在戒备,此刻若露出马脚,仅凭轶十七很难将其治伏。 “原来如此,如此说来还误会你了?” “九爷明鉴。”降噩谄媚道。 “一派胡言!”厉千尘厉声喝道,身体不由一晃,幸得轶十七身后扶住他的肩膀,厉千尘沉了一口气,继续道:“降噩,十里亭方圆二十里皆是你的领地,你会容忍区区厉鬼在你地界作威作福?尸鬼妖三邪历来沆瀣一气,你以为我会信你鬼话连篇!” “九爷明察!那厉鬼实力不俗,我妖力大不如前,即便有心也是无力,为防她日渐壮大,我这才驱赶年轻男子来此,九爷明鉴啊!” 降噩卑微躬身声音颤颤巍巍,就在方才,厉千尘的修罗意如利刃一般直射而来,令它如坠冰窟,仿佛置身幽冥地狱。 厉千尘眉头紧锁,炁为体之根,意为魂之本,他重创之后,气海已经成为一片死寂,为震慑降噩,只能聚精会神动用意念,却是损耗更大,人之精气神互补互啄,劳一则损三,因而此刻,他只能强忍头痛。 “你所说是真是假,很快便可自见分晓。十七,唤字灵出来。” 轶十七知晓厉千尘在苦撑,不敢迟疑,右手单掐法印,手腕立刻显现一个白色符文,随着他不断运炁,符文光芒越来越亮,最后竟脱离而出,悬浮空中。 光芒消失,一个形同小人的古怪符文凌空而动,轶十七指向降噩,符文便落在降噩头顶,恍若有生命一般,灵活跳动。 降噩盯着轶十七,讶异道:“字灵?你竟有启灵的手段?” “这字灵与我心神相通,我二人这便去应对那厉鬼,你在此等候,若发现你暗中通风报信,与那厉鬼狼狈为奸,铲除厉鬼之后,下一个便灭你妖魂!” 轶十七法指一点,降噩身旁桂树树叶簌簌落下,树叶落地便以肉眼可见速度迅速枯萎,降噩脸色大变,不敢多言,熄了阴阳盆中火焰,摇身遁入。 轶十七见降噩离去,转而就要询问厉千尘如何,厉千尘却微微摇头,轶十七心领神会,降噩必然没有远去,此时如果让降噩知晓厉千尘外强中干,必定会不顾一切冲杀过来,只是,却苦了厉千尘,本就虚弱的他,如今仍需强撑着,在轶十七暗中护卫下缓缓前行。 又行一里有余,厉千尘难以支撑,猛地咳嗽一声,一团鲜血落在掌心,轶十七见状大惊失色,忙把厉千尘扶至路边石墩坐下,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这里的事恐怕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咳咳……” “别说话!你强行动了念力,你的身体本就虚弱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轶十七轻抚后背,同时撑起衣袖,要为厉千尘擦去嘴边血迹,厉千尘拦了下来,用自己衣袖去抹,轶十七穿的白衣,厉千尘不想污了这无暇雪色。 “咳了血,胸中反倒轻快不少,放心吧,我没事,只是没有想到会再遇降噩。”知道轶十七心系自己,厉千尘只好转移话题。 “那降噩究竟是什么来头?即是妖,为何没有半点妖气?”轶十七揽着厉千尘肩膀,厉千尘心意他自然知晓,他越是自责只会让厉千尘愈发牵挂,只有获取百鬼泣,才是真的有助厉千尘。 “你在十方客内,可听说过‘天公’?” 轶十七揣摩道:“是天工开物吗?” 厉千尘淡然一笑说:“此‘天公’非彼天工,我说的天公是公道的公。” “我入十方客只有三年,从未听说过。降噩与天公有什么关联?” “降噩是天公百妖之一,你说它没有半点妖气,实际上,天公百妖皆是如此,它们虽是妖,却拥有上古血脉,而降噩更加特殊,其本体是一面古镜,能沟通太虚,入梦杀人,所以也有降噩神的称谓。 三十年前,降噩为祸人间,我与它斗了两天一夜,坏了它修行还把它一珥斩落,本想彻底将它诛了,它却告诉我,是天公大妖逼它如此,更向我吐露了一个十方客不为人知的秘密。” 厉千尘喘了口气,回想起当年降噩跪在他身前,道出辛密时,他是何其震惊,也是自那时起,他对十方客便不再像以往那般遵从信奉。 是什么秘密会让原本嫉恶如仇的厉千尘饶降噩一命? 轶十七欲言又止,说起秘密,他又何尝不是知道了一个隐秘,却不敢向厉千尘吐露。 厉千尘并未隐瞒,他继续道:“这个秘密就是,动物不再成精,十方客用通天手段,改变了人界法则,令动物无法再启灵修行。” “这怎么可能?即便是人王也不会有如此大能影响人界法则,这岂不是背道而行?”轶十七不可置信,修道者皆知大道自然,世间万物生灵皆是自然,动物修行同样顺应大道,人力岂能随意改动? “初闻时我也不信,人力时穷如何能篡改天地法则,可降噩却反问我,时至今日,可还有动物修炼成精,更莫说结丹化形,所见大妖哪个不是千百年前所化。” 厉千尘落寞摇头,十方客圣堂石壁镌刻“知守”二字,取自《道德经》,人王常言“知其黑方能守其白”,彼时,厉千尘深以为然,知晓妖魔邪祟之残忍冷血,才能极尽守护弥足珍贵的太平人间。 可是自得知十方客逆天而行后,厉千尘再看“知守”二字,已经全然变了模样。 十方客守的,不是人界,而是人界的十方客! 因而后续的厉千尘,行事愈发古怪,他将“知守”二字重做解读,衍成“知其白守其黑”,甘愿身处黑暗,心中向往光明。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既奉行大道,天地万物就该比量齐观,只因恶妖作恶就枯本竭源,实在荒谬!” 轶十七顿足捶胸,愤愤不平,他虽修行日短却也明白万物有灵,道法自然的道理,十方客人为操纵,让其它生灵无法修行,看似是在守护凡人,实际上却是以人为尊。 厉千尘将手覆在轶十七的拳上,轻轻拍了拍,让轶十七不要气愤。 “善恶黑白,是非曲直,很多事都说不清的,我们已经逃出十方客,不要再去想那些是是非非了。” 厉千尘的话多少有些落寞悲观,但轶十七却觉得很有道理,他们现在已经自顾不暇,又如何去管天下。 “话说回来,我总觉得降噩有所隐瞒,千尘,你说若是它们联手,我们该怎么应对?” 第七章:白记裁缝店 轶十七所言,亦是厉千尘所忧。降噩解释并未与冯珉馨联手,可终究是一面之词,何况降噩本就不善,又对厉千尘心怀怨恨,即便此前真的没有和冯珉馨联手,难保之后不会乘虚而入。 “此时敌暗我明,难免会被算计,为今之计,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设法引冯珉馨主动现身。” “有什么办法能引她出来?” 厉千尘一向足智多谋,加之经验丰富,既然能说出这种想法,必然已经有了计划。 厉千尘的视线向远方看去,目光深邃仿佛能穿越重重建筑,“降噩说,冯珉馨会掳年轻男子成亲,可见它对当年未能嫁给周宜景的事仍有执念。” “我明白了,我去引它出来。”轶十七恍然大悟,既然冯珉馨会害年轻男子,那他出去作饵,必然能吸引冯珉馨上钩。 “不。”不料厉千尘缓缓摇头说:“为防它与降噩串通一气,贸然犯险只会入了它们的圈套,这一次,我们用溯光伏魂法。” 溯光伏魂法,自圆光术演化而来,生人有三世,过去世因,今生世应,未来世报,亡人有两世,生前世生老病死,死后世哀怨孤憎。 恶魂所忆,皆生前所难,因而怨恨渐重,溯即追溯,光即重演,溯光也即重演恶魂死前憾事。以恶魂记忆为饵,辅以拘魂阵法,恶魂触景生情,自会入阵。 轶十七思绪片刻道:“溯光伏魂法确实相对稳妥,只是,如果想引它上钩,必定要有一场婚事,这个我们该去哪儿找?” “既然是引邪物当然不能请凡人帮忙,左右是做戏,你我二人不是正好?” “我们?” 轶十七不可置信,看向厉千尘,却见厉千尘嘴角擒着一抹笑意,神色不像是开玩笑。 “可我们都是男子,即便我男扮女装,万一露出马脚,被它识破,岂不是功亏一篑?” 厉千尘笑意更浓,抬手扶着轶十七下巴,拇指轻抹轶十七嘴唇道:“你若涂上脂粉,这天下哪里还有女子能比你更美?若不穿得一身嫁衣,如何对得起这娇容?” 轶十七轻抿嘴唇,娇羞之色浮出双颊,忙别过脸羞涩嗔道:“又拿我打趣……” 厉千尘哈哈一笑,却引来一阵轻咳,吓得轶十七赶忙帮他抚背。 二人主意已定便不再继续深入,打算一切准备妥当再来试探,殊不知,周家古宅内已是张灯结彩满院喜色。 纸人为媒,纸马作驾,一年轻男子身着黑色锦缎长袍,胸前挂着大红绸花,跨着纸马凌空飞渡。 男子眼神呆滞,痴痴傻笑,胳膊虚抱在身前,恍如搂着一人,生怕对方掉落纸马一般…… 稷安寺路途遥远,若是回去,怕是天都亮了,轶十七背上厉千尘,寻个旅店歇息。 十里亭街,桂树之下,降噩再度现身,从那布袋里掏出一面镜子,阴阳盆内烧纸火光忽明忽暗,降噩对着镜子慢条斯理的梳着头发。 乳白色的梳子似是骨头制成,梳理时,根根白发变成缕缕青丝,不消片刻,降噩便从古稀老妪变作而立少妇,它抬手抚摸着鲜嫩的肌肤,面露狞笑,镜中的它依旧白发苍苍皱纹堆叠,却有一点,轶十七的字灵已转入了镜中世界…… 五更天时分,天边忽的划过一道光亮,闷雷如同大锤击瓮一般,须弥间,大雨倾盆。 轶十七惯例早起,临床厉千尘仍在熟睡,他生怕惊醒,轻轻关上房门。 旅店名叫梅子酒家,装璜很是复古,颇有民国风味,走廊窗户敞着,轶十七立在窗边,托着窗台,探身将手伸了出去,外面就是青石小巷,有早起行人撑着花伞向东走去。 雨势并未见小,已经下了两个小时,路旁水渠积水奔流,雨水冲刷着石板,不知从哪带来的枫叶,顺着巷子从西向东。 楼上的滴檐汇成一道水龙,倾泻而下,落在地板上发出噼啪的巨响。 轶十七并拢手掌,接着雨水,这雨竟冰的刺骨,不等手掌的雨水接满,轶十七忙把手缩了回来,甩了甩手上的雨水,搓了搓,又在嘴边哈了几口热气。 “哦呦,今朝搿天气真尼躺伐佬,艾呃天气预报讲的哈七八得,落个恁笃雨,朗的吾刮刮抖……” 旅店老板娘五十多岁,是个老上海,抱怨天气预报胡说八道,预告只是降温,却下起了大雨,冷的她直哆嗦。 随手关上窗户,回屋时,厉千尘已经醒来,睡了一晚,经脉不通,轶十七如常打来热水,给厉千尘洗漱。 “外面在下冰雨,气温骤降,置买嫁衣的事我一人去吧。”厉千尘体虚怕寒,外面天气这么冷,轶十七怕他撑不住。 厉千尘看着窗外雨水如幕,室内温度同样不高,轶十七给他擦完脸,感觉身体不那么僵硬,便执意让轶十七将他扶至窗边。 轶十七在身后护着厉千尘,厉千尘透过玻璃,眺望远处,半宿才开口说:“这雨下的古怪,怕是雨妖来华亭了。” 轶十七看了眼窗外灰沉沉的天空,问厉千尘说:“雨妖?” 厉千尘收回目光,在一旁沙发坐下,轶十七见他打颤,便把被子取来盖在他的腿上,又在他身旁坐下帮他驱寒。 “天公百妖中,有一大妖名唤雨洛,也作雨神,传闻它是西海玉鲛所化,身负蠃鱼与鲛龙血脉,常伴十二鬃焰马,所到之处必降大雨。” “雨洛来此,难道是为降噩?”雨洛既然同是天公百妖之一,突然到访,必然有所目的。 厉千尘不以为然道:“降噩虽跻身天公百妖之一,却地位卑末,天公百妖中,能堪‘大妖’二字者屈指可数,雨洛就在其中。‘天公百妖’是十方客所订,妖与妖之间也不是全然熟识。” “原来如此,那雨洛,只是路过?” “也许吧,也许是,也或许另有所图……” 厉千尘扭头望着窗外的雨幕,言犹未尽,凡十方客记录在案的妖,皆是与十方客有恩怨,雨洛也不除外。 厉千尘没有见过雨洛真身,之间并无恩怨,但是雨洛遭受过十方客诛杀,对十方客恨之入骨。厉千尘顾虑雨洛因痛恨十方客,恶其余胥。 正是多事之秋,雨洛贤否难明,寻找裁缝店置买嫁衣的事,只好推迟。 大雨降至傍晚方停,红日西斜,一道残虹横跨长天,积水的路面仍阻挡不了人们忙碌的脚步,长巷间饭香弥漫,古怪天气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临街的商铺因天气缘故,有的一天都没有开门,反而小巷深处的一家古旧铺子,店门始终敞开。 正是晚饭时间,街上行人不多,店内客人更少,又何况,是裁缝铺。 店铺并不宽敞,有些狭长,半成品的衣服挂在顶棚的竹竿上,遮住了大半光线。绿色的大理石地面上积攒了很多黑泥,地缝里还有许多各色线头。 一进门,是一架上个世纪最火爆的老凤凰牌缝纫机,操作台上堆满了边角料和线,皮带是新换的,踏板上还垫着一块发黑的红地毯。 店里有潮湿发霉的味道,其中还夹杂着布料的味道,闻起来会让人感到浑身不舒服,这感觉就好像在闷热的阴天裹着湿答答的衣服一样。 如果不是店铺外面的玻璃上贴着“裁缝”两个字,如果不是看到店里面有缝纫机和布料,轶十七很难想象,在这种晦暗的角落里,竟真的有家裁缝店。 梅子酒家的阿姨说,这家裁缝店已经不知开了多久,祖传的手艺,她当年出嫁时穿的嫁衣便是在这家店订制,只是这店铺的老板,脾气怪得很,平日里足不出户,街坊邻居只晓得姓白,人们称呼白裁缝。 上海的裁缝店和钟表店一样,是老上海最火热的行业,上海女人爱旗袍,男人爱西装,衣服的格调同样是生活的情调。 只是白记,不做旗袍,不做西装,一直以来只做两种衣服,婚服和丧服,所以也有“红白店”的叫法。 “怪了,梅阿姨说这白裁缝从不出门,怎么没人呢?” 轶十七向里面张望,身旁的厉千尘说:“等等吧,许是在二楼。” 轶十七四下看了看,靠墙摆着一张长椅,是上世纪车站候车厅常见的木制靠椅,他把堆放的布料稍作整理,扶厉千尘过去坐下,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道沙哑的声音说:“没规矩!店里的东西,不要乱动!” 轶十七被吓到手抖,转身发现缝纫机后面已经有一位老者端坐。 天命之年,穿着蓝色劳动布工衣,白色套袖,大头皮鞋,脖子上挂着一副老花镜,脸上皱纹夹杂油污犹如褶皱的包油条的麻纸,头顶地中海只剩寥寥无几。 老人只有一只眼睛,并且是独臂,左边衣袖空荡荡的耷拉着。 见到老人样貌,轶十七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梅子酒家的阿姨说白裁缝有残疾,性格乖僻邪谬,却没想到样貌如此吓人。 厉千尘抓住轶十七手腕,拽到了身边,神色平静的看着白裁缝说:“我们要做婚服。” 第八章:白无垢 白裁缝的眼镜架在鼻头,没有抬头,拉开缝纫机的抽屉,取了一根针头,一边认真的给缝纫机更换针头,一边回复道:“日子不对,不做。” 轶十七问:“什么日子不对?” 白裁缝转动缝纫机的轮子,试了试,听不出喜怒的回答说:“我说日子不对就是不对,这是规矩。” 轶十七还要再问,厉千尘抢先一步说:“春三月申日不裁衣,夏三月酉日不裁衣。血忌日不裁衣,凡八月六日、十六日、廿二日,十月十日不裁衣,晦三月,不裁衣。” 厉千尘说话时,白裁缝仍未抬眼,翻捯着操作台旁的布料,“知道规矩,还不走?” “我若是说,我们要做的,是归喜衣呢?” 话音未落,白裁缝的手突然停下,摘下眼镜说:“我说不做,你聋了吗?滚吧,我要关门了。” “我在这儿,就由不得你选,你做的事,瞒得过十方客和冥界,却瞒不过我,你就不怕事情败露?” 白无垢忽然发出嘲讽的笑声说:“十方诛杀令仍在,你若惊动十方客,来人第一个要杀的,恐怕是你。” 厉千尘不为所动冷面回复道:“何须惊动十方客,一个被废的妖,比风烛残年的老头强不了多少。” 白无垢一拳锤在缝纫机台面,除了发出巨响,竟没能砸破,“今时不同往日!你和我一样,都是废物!” “可恶!” 轶十七上前一步,同时运炁,一阵罡风呼啸,吹得满屋衣服凌空乱摆,吹起缝纫机上布料,漫天飞舞,让白无垢不得不抬手遮挡。 “十七!”让轶十七息怒,厉千尘沉声说:“昭和四年,东洋‘千隼号’抵达天津港,十七岁的惠子跟随兄长田贺少佐入驻天津大和使馆,同年五月,戏子白蛮奉命参加交流会表演……” “闭嘴!” 白无垢抓起操作台上剪刀扔来,被轶十七挥袖挡下,厉千尘继续道: “戏子白蛮年轻俊美,武生扮相英姿勃发,惹得惠子一见倾心,隐瞒兄长,追随白蛮南下,同年七月,战火纷飞,龙华戏班四散奔逃,白蛮被俘,惠子祈求兄长搭救不惜以死相逼,田贺心疼惠子,饶恕了白蛮,要让二人返回东洋,却不知白蛮,根本无法踏出国门。” 白无垢神情暗淡,眼神痴迷陷入回忆之中,轶十七警惕看了一眼,问厉千尘说:“白蛮为何不能离开?” 厉千尘哼笑一声,盯着白无垢说:“因为白蛮是妖!它若踏出此方土地一步,必会惊动十方客!” 轶十七向白无垢看去,白无垢便是白蛮,这个独眼独臂的古怪老人,就是当年英俊潇洒的青年戏子。 “白蛮生出情愫,动用妖力,带着惠子南下,田贺带兵一路追击,翌年春,白蛮与惠子逃到彭城,遭遇伏击,惠子为救它中弹而亡,悲愤欲绝的白蛮以金瞳为代价,与雨洛联手,雨洛连降暴雨一月,令岳湖水势大涨,白蛮搬岳湖之水,水淹彭城,以至彭城数万无辜死于非命。” “那是他们该死!”白无垢忽然变得凶厉,独目幻化出金色光芒,一股凶煞之气四散开来,“他们害死惠子,我便杀他们性命,理所应当!十方客趁虚而入,风花雪月四人联手,断我左臂,废我修为,你们!不分黑白,不辨是非!错的是你们!” 厉千尘神色淡然,言辞却变得更加犀利说:“十方客是错,你聚万人亡魂灵力,重塑惠子亡魂,为求惠子重生罔顾他人性命便是对?!十方客未能诛杀你,令你苟延残喘至今,我若不是念你痴情一片,修为被废后,依旧缝制嫁衣弥补当年遗憾,岂会留你至今!” “哼!今非昔比,厉千尘你现在又比我好到哪去?为了一个化炁境的小子,沦落至此,时至如今依旧高高在上,你真以为,凭他,能压得住我?” “小心!” 轶十七拦在厉千尘身前,只见白无垢缓缓起身,金瞳光辉闪烁,容颜易变,转眼之间便化作一位白面青年。妖风阵阵,吹得满屋衣服向后飞去,令轶十七不得不全力运炁抵抗。 厉千尘长发飘飘,神色却不曾动容,起身看着白无垢道:“三日后,我们会来取衣,十七,字缚咒,比翼鸟。” 轶十七依言,抬起右手食指凌空勾勒,白色的炁化作“比翼鸟”三字,随着轶十七推出,字画中途解体,变作根根绳索,将白无垢束缚,室内立时风平浪静。 白无垢奋力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字灵束缚,轶十七奉劝道:“这是我独创字缚咒,凭你这点微末妖力根本无法挣脱,我们之间并无仇怨,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昧先几者非明哲,白无垢,莫要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啊。” 注视轶十七与厉千尘离开,白无垢几经挣扎,却是耗时一刻方才挣脱字缚咒束缚,挣脱之后,白无垢跌坐下来,容颜恢复苍老,看着满屋狼藉,露出悔恨之色。 怪只怪它妖力不济,怪只怪那世道不平,怪只怪,不该生出情愫,害了心上人,也害了自己。 回去路上,轶十七还有诸多不解,这一不解,便是那归喜衣。 “归喜衣也作红白衣,红衣大喜,白衣大悲,归喜衣只为冥亲所穿,白衣为阴,红衣为阳。” “来,慢点。” 轶十七扶厉千尘在街边花池坐下,好让厉千尘歇息片刻。 “欲成冥亲,必通冥界,凶煞之气非同小可,因而唯有选忌日裁衣,以煞镇煞,方使裁缝不受归喜衣晦气侵扰。白蛮欠惠子一场婚礼,东洋以白色为尊,婚服之名,便叫作白无垢。” “那它究竟做了何事,瞒过了冥界与十方客?” “它当年水淹彭城,屠害万人性命,它这么做,其实是为了复活惠子,惠子死后,魂灵被它拘禁,它以生魂养魂,妄图令惠子起死回生。” 轶十七大感不可思议道:“这怎么可能?即使瞒得过十方客,又怎么能瞒得了冥界?” 这一点,厉千尘同样不解,也有猜测或许与法则变化有关,只是此事过于玄奥,以他现在修为还难以参透。 …… 长街无色,静谧的夜空下,湿气从地底钻了出来,混着从海上爬来的潮气,凝聚成冷雾,吞噬了肉眼可见的一切。 湿寒入骨,便是棉衣也难以抵御,一名少年单车而来,烂熟于心的回家路却莫名变得比往日更长。 灰蒙蒙的雾气打湿了他的衣服,冻的煞白的皮肤表面积了一层冷霜,睫毛上挂着白霜,就连眼睛也变得灰乌乌的一片。 好在难得父母出差不在家,倒也不必赶着回去。 只是这街上的大雾,不知何时起的,竟没有散去的架势。 出网咖向西百米,路口左转再行千米,遇十字路右转过两个路口,便能到家,这路走了上千次,即便闭眼也不会有错。 可今日却始终没有看见熟悉的灯牌。 雾气中,仿佛有红光闪烁,忽明忽暗,应是停在路边的汽车尾灯,为防不慎撞上去,他放缓了速度,同时捏着车闸。 行近后,他停了下来,“京”字开头的车牌号,是一辆黑色玛莎拉蒂。 少年心中暗呼大幸,若不是小心靠近,稍稍剐蹭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只是奇怪,这样一辆豪车为何停在路边? 他迈腿从单车下来,推着同样宝贝的变速赛车,走到轿车的一侧,也不敢明目张胆观瞧,若车主人就在车内,被发现有人窥探,岂不大恼? 装作若无其事只是路过,眼睛却斜着竭力向车内探望,车窗玻璃本就反光,加之雾气弥漫,更加难看的真切。 直至走到车头,少年脚步放缓犹豫是否回头,就在这时,却发现前方路旁有火光闪耀,隐约可见有人影立在那里。 一时不再关心车内是否有人,他继续向前,走近时方才看清,树下不是一人,站着这人穿扮尽是名牌,腕上名表价值不菲。 男人脸型消瘦,样貌俊朗,双目盯着火盆犹如入定一般。 蹲着这人背对少年,看身形是个女子,一头乌丝束一髻于后,发髻上插着一朵红花,白衣黑裤,一双艳红的绣花布鞋。 女子身前地上有一布袋,时不时从中掏取麻纸,投入那火盆里。 少年尽管年少,却也知晓这是在做何事,不敢出声惊扰,默默离去。 火光映照之下,女子正脸竟是皱纹堆叠,皮肤蜡黄,双颊两鬓布满了黑色的老年斑。 “便宜那小子,今晚,有你陪我,你且说说,我美吗?”老妪佝偻着背,起身看着眼前这富贵男子,声音沙哑的问道。 第九章:归喜 男子木讷的点头,脸上流露出痴迷的神情,抬手捧住老妪的脸,柔声细语的说:“你是我见过最美的美人,跟我回家吧。” 老妪一脸享受,用它那树皮一般的老脸蹭着男子的手掌,“你可愿为我,毁掉自己的脸?” 男子机械的点头,另一手成爪,放置在自己脸上,手背青筋与手骨清晰可见,指甲深入脸皮后用力下扯,五道血痕浮现,鲜血淋漓。 男子对此恍若未知,毁去左边脸颊,反手又抓破右边。 老妪静静的看着,露出满意的神情,“现在,抱我回家吧。” 男子喜笑颜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的无比开心,脸上的伤口却在不断淌血,他揽住老妪的腰肢和腿,将老妪抱在怀里,满心欢喜的往回走。 老妪衣袖挥动,火盆与布袋同时不见,手里却多了一面缺一珥的古镜,它把古镜支在男子下巴下面,让汇聚流落的鲜血,滴落到古镜镜面。 短短不过十米,镜面染成一片红色,降噩也再次恢复年轻貌美,只是这男子的脸,已溃烂发黑,散发着一股腐坏的臭味。 …… 稷安寺前,苏禅斜倚门扉灌了一口黄酒,望着从浓雾中逐渐显现身形的男人。 男人斗篷加身,宽大的斗篷遮住了脸面,无法分辨样貌,苏禅却知晓来人是谁,口中酒水冲着门外喷了一口吟诵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黄酒落地成界,来人止步于前,斗篷下传出沉沉闷声,“你是何人?” “我本山中一散仙,坠入凡尘厉千劫,贵客登门,贫道枕麹藉糟,便不起身相迎了,不知贵客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苏禅半倚着门扉,翘着二郎腿,姿态慵懒恍如真的醉汉,说话时目不斜视,眼睛迷离望着门墩,只是言辞却不像醉了。 “十方客坐天地人,八方人,一方魂,还有一方敬鬼神。十方客座下风奇,奉十方诛杀令,来此捉拿叛贼厉千尘、轶十七,道友可知这二人现在何处?” “十方客拘天地人,八方人,一方魂,留下一方禁鬼神……原来,是十方客的风七爷,失敬,失敬。”苏禅侧身抱着酒葫芦随意的拱手,顺手又灌了一口,头靠着门框道:“贫道一介逍遥散人,不理世事,不问世事,风先生若寻人的话,还是去别处打听。” “道长说笑了!此间稷安寺颇有奇特,在下一路奔波劳累,道长可否行个方便,让风某在此落脚?”风奇暗中试探,却发现眼前道人随手布下的结界竟无法轻易逾越。 “这按理来说,风先生乃是从十方客远道而来,贫道理当尽一下地主之谊,只是贫道不过一个看门人,贸然留风先生住下,只怕惹恼了主人翁,因而便不留阁下了。” “即是如此,在下便不叨扰了。” 风奇微微弯腰施礼,转身之际一把圆形蒲扇从斗篷内祭出。 此物名风火扇,是风奇惯用法宝,据传是取老君山万年柏木,庐山洪鼎为炉,配以文武二火,炼制九九八十一日而成。 风火扇出,一扇为风,二扇为火,风为罡风,火为真火,克制天下一应邪物,结合风奇奇门阵法,无往不利。 风火扇一出,伴有罡风四散,周遭浓雾瞬息消散,风奇正欲迈步斜跨,尚未抬脚,便听苏禅醉言醉语吟唱道: “风起长林兮,如云坠幕;风起山峦兮,如洪激涛;风起寰尘兮,如丝拨絮。吾有一方偈,告予风君听,风尘苦旅凄凄语,梦楼孀遗切切身……” 苏禅酣然入睡,反观风奇,黑暗中,一双星眸凝视,眼神疑惑又有一丝惊慌,踌躇之下,最后收起风火扇,默默离去。 直至风奇远去,苏禅睁眼望向风奇离去方向,目光久久不能收回。 “啊……”苏禅打个哈欠,伸了懒腰,盖上酒葫芦的塞子起身道:“出来吧。” “多谢真人再伸援手。” 从稷安寺内出来一位独臂独眼的老人,若轶十七在此定会惊愕,此人正是白无垢。 “风奇来了,其余三人想必也会随之而来,不过数月安宁,这世道,又要乱了啊……”苏禅似是自言自语,也不理睬一旁的白无垢,挪步向稷安寺内走去。 白无垢看着苏禅背影,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真人,如今十方客风奇追至于此,若风花雪月四人齐聚……” 苏禅恍若未闻,轻拂衣袖,一道清风将白无垢送出门外,稷安寺大门缓缓关闭,片刻后,独剩白无垢满面愁容立于大雾之中,稷安寺已遁入雾中,至于是否还在此方天地却不得而知。 …… 梅子酒家的老板娘中年丧偶,操持诺大旅店之余还要养育痴傻的儿子。 梅姨儿子名叫杨宁,据说是儿时高烧烧坏了脑子,之后一直未能治愈,舞象之年的杨宁体态肥硕,杏眼塌鼻,时常手握竹签盘坐在楼梯口,来往之人若是看他,他必痴痴傻笑。 厉千尘首次看到杨宁,杨宁发出“嘿嘿”痴笑,竹签上还剩半颗糖葫芦,口水融了糖浆,滴在胸前所挂的餐巾,染成红色。 “这个孩子是梅姨儿子,十五岁了,一场高烧落得这样,也是可怜。” 厉千尘常在屋中休养,还未见过杨宁,轶十七心生怜悯,杨宁幼年丧父,梅姨经营旅店,经常无瑕顾及到他。 “自觉精明的人百般愁苦,庸人自扰,这痴傻的人无忧无虑,乐在其中。我们虽然不痴笨,却不如这个痴儿逍遥自得。” 二人相扶上楼,对于厉千尘的话,轶十七不以为然道:“人区别于动物在于思考,不能思考,整日浑浑噩噩还谈什么逍遥自得,不过是自欺欺人,虚度年华。” “智者乐智,愚者乐愚,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智者乐智为智,智者乐愚之愚,不取。他的痴傻非他所愿,你羡慕他安于一隅乐在其中,却不知他受人欺辱嘲笑。前天我外出采买,见他蹲在路边把狗屎当作食物,周遭小孩拿石头打他,他也不知躲闪,难道这也算逍遥自得?” 二人回到房间,接连雨雾,室内湿闷的厉害,今日好不容易放晴,轶十七执意带着厉千尘外出散步,结果却又起了风,只好回来。 轶十七去收鞋袜,厉千尘推开窗户,清风徐来,令房间不那么潮闷。 “你虽然修万物有灵道,实际上却比谁能倔。”厉千尘轻笑着在窗边坐下,他不过是觉得轶十七太轻易怜悯,却没想到被轶十七一顿说教,只好苦笑。 轶十七坐在床尾,整理鞋袜衣物同时说道:“万物有灵,自行其道,如果命运造化是天道,那不认命就是我的命,不也一样顺应天道。” “你啊,如今越发伶牙俐齿,厉某甘拜下风,自愧不如啊。” 轶十七停下手中动作,转而见厉千尘强忍笑意的表情,便知道厉千尘又在拿他打趣。 轶十七并非有意和厉千尘争执,只是厉千尘说的话,不该出自他的口,厉千尘受挫之后斗志黯然,如果不能时刻警醒,只怕会越发消沉。 “适当通风有益健康,但不能吹太久了。”轶十七刻意岔开话题起身去关窗,却听厉千尘怅然道:“起风了……” 关好窗户,轶十七转身看到厉千尘望着窗外,神情凝重,试探问道:“真是风奇来了吗?” “十方客早晚会追来,这一次若再遇上,我们怕是很难逃脱了。” “风奇来了便来了,这里这么大,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们,午饭过后,我们就去取归喜衣,等收集到百鬼泣,回到稷安寺,他就不能奈何我们了。” 话虽如此,可即便真如轶十七所言,回了稷安寺便真的安全吗?终是寄人篱下度日罢了。只是这话厉千尘万不敢当面直说,他是轶十七的支柱,就算心里倦了,乏了,也不能展露一丝,若是连他都倒下了,轶十七还能靠谁? 不等二人上门取衣,白无垢已经把衣裳送了过来,不是亲自送来,托人寄了一个包裹,放到了旅店前台。 苹果箱拆开后,里面是一白一红两套衣裳,这就是归喜衣。 轶十七不解白无垢为何会快递送来,而不是等他们上门去取,厉千尘却道:“白无垢定是知道风奇来了,这才躲了起来,它的那只断臂就是被风奇所斩。” 厉千尘曾说过,白无垢本名白蛮,真身是比翼鸟,比翼鸟天生独目独翅,不得飞行,即使化形,也有一目一臂是假,一生唯遇真爱之人,结成连理,方可补全那一目一臂。 惠子帮白无垢补全真身,惠子死后,白无垢便把一目一臂还了回去,且不再幻化完整形态,常年以老翁形象行走于世,此生忠爱一人。 轶十七轻抚喜衣,面料手感冰凉细腻,抚着如同触摸婴儿肌肤一般,叫人爱不释手。 “心有一良人,不悔钟此生。它把对惠子的思念化作一针一线,每缝制一套婚服,就是重忆一遍往昔,数十载日新月异,它却一直活在追忆中,这份爱,至死不渝。” 手指拂过每一个针脚,手上的触感都仿佛在讲述那段可歌可泣的悲壮爱情,轶十七甚至可以想象到白无垢缝制这套婚服时的神情。 手中针线就是过往的点点滴滴,眼中看到的一定是惠子生前一颦一笑,它流着泪笑着,幻想这婚服穿在惠子身上,必是天下最美的新娘。 “缘起情深,依旧敌不过有缘无份,造化弄人,终究是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轶十七婆娑泪眼望着厉千尘,不懂厉千尘为何能如此冷静,白无垢虽是妖,却比人更懂“爱”,这样凄惨唯美的爱情,怎么能落个“害人害己”的评语? 第十章:缔亲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秤,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红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厉千尘,轶十七…… 纸灰飞化白蝴蝶,双喜红烛照鸳鸯。 子夜。 那“娇娥”头戴凤冠,脸遮红方巾,上身内穿红娟衫,外套绣花红袍,颈套项圈天官锁,肩披霞帔,臂缠“定手银”,下身着红裙、红裤,红缎绣花鞋。 那俊郎头戴黑布方巾,脸遮麻纸,上身内穿粗布麻袄,外套“奠”字白洋布褂,腰系靛蓝长带,肩披粗麻布袋,下身白裤、白鞋。 逝者归去,婚亲大喜,归喜者,缔结阴阳,一白一红,纸马为架,红烛为引,宰猪牛羊三牲大祭。 一拜祭天。 二拜祭地。 三拜祭阴神。 四拜,人鬼合。 江东路路口,轶十七与厉千尘拜过四方却未见动静。 “千尘,会不会是我们扮错了?” 在梅子酒家时,轶十七曾问厉千尘,即是一白一红两套衣裳,冯珉馨是鬼,自然是新娘穿白衣,新郎穿红衣,厉千尘却执意让他穿红衣。 “女未婚先逝,不立碑,冥亲不兴大礼,唯有男未婚先逝,冥亲时方才举行仪式。周家旧事过去数十年,知晓其中原委的人早已老去,我们所知周家过往,皆是周延闻一面之词,冯珉馨究竟因何而亡,周家即已被灭门,又何来周延闻?” 虽然过去数日,但周家旧事始终迷雾缭绕,期间二人曾多次暗访周记钟表店,周延闻不知去向,自那日一别后,再不露面。 说话间,厉千尘耳朵微动,声音压的极低道:“来了……” 阴锣开道,唢呐长鸣,黄纸金花漫天飞,金童玉女抬纸轿。 黑顶红轿自西来,穿红戴绿的纸人红布封口,脸涂胭脂,挎着竹篮,每走一步,扬一遍纸花。 轶十七微微掀起盖头,望着远处的一幕,倏然皱起眉头:“不对!我看到的不是纸人!” 话音未落,轶十七竖耳一听,后方竟也响起锣鼓声来,他回头去看,东路同样有花轿走来。 “千尘,不对劲!我已经开了法眼,看到的应该是纸人纸轿才对,为什么……” “是降噩!降噩的镜中界,随我来。” 厉千尘扯动白绫,轶十七攥着手中白绫,跟着厉千尘向北走去。 四方路口皆有阵旗,阵旗之间以红绳牵引,跨过红绳便入了四象迷魂阵,而出了红绳,就离了阵法。 “十七!回来!!!” 一心跟随白绫牵引而动的轶十七,突然听到身后厉千尘大喊,低头看了眼脚底,已经跨过红绳,而手中白绫早已断成半截。 轶十七正要返回,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天已微亮,东边天际泛着微微红光,群星退幕,唯有冷淡的月亮悬在西边天幕。 他晃了晃头,脑海中有些混沌,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又在什么地方?最重要的是,厉千尘呢? “十七……” 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轶十七转身发现是厉千尘,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厉千尘脸色惨白,嘴唇却猩红,胸前染了大片血迹,他拄着修罗刀,单膝跪在地上,看上去是受了很重的伤,奄奄一息。 “千尘!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伤成了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轶十七起身到厉千尘身后,将厉千尘扶着起身。 “降噩利用镜中界瞒天过海,将你的字灵转移到了镜中,背地里勾结冯珉馨,趁我们不备,在四象迷魂阵外使用幻镜,骗你走出阵法。我发现时你已经被它拉入镜中界,担心你安危,我离了阵法,便一同进来了。” “你说这是镜中界?”轶十七四处张望,发现四周无比真实,实在难以想象这是假的。 “降噩是上古镜妖,有沟通太虚的能力,凡进入镜中界后,镜中界内一切都会与现实无虞。” “是它们联手把你伤成这样?千尘,你告诉我该怎么出去,我带你离开这里!”轶十七说着就要将厉千尘背起。 厉千尘微微摇头说:“镜中界虽是降噩所展,却非它所化,若要幻化镜中界唯有借助他人所想,因而这镜中界,实际上是冯珉馨记忆中的样子。想要离开镜中界,只有找到冯珉馨,我本来已经寻到它,却被周宜景重伤。” “周宜景?他为何要伤你?”轶十七越发搞不懂,他才昏迷多久,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去周家老宅,到了你就懂了。” 厉千尘不愿被背,轶十七便强行将厉千尘背上,二人沿着江东路一路向南,终于看到了周家老宅。 眼前的周家老宅竟然与之前在照片中见到的一模一样,复式的民国建筑,灰白色的墙壁,门前还有一个正在喷水的喷泉池。 唯一不同的地方,此刻周家老宅内外张灯结彩,红绸、“囍”字随处可见。 站在院门口,轶十七便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好重的血腥味,里面出了什么事?” “冯珉馨所忆的镜中界,依旧停留在她成婚那日,我闯入镜中界后直奔这里而来,恰逢周家大婚。” 轶十七小心翼翼的向里面走去,同时疑惑道:“冯珉馨不是被悔婚了吗?即便成婚,也是周宜景和那位虞家二小姐才对吧?” 厉千尘解释道:“那不过是周延闻的谎言罢了,冯珉馨并未被退婚,也根本没有什么虞家二小姐,这一切都是周家的一场阴谋!” 随着不断靠近,血腥味也越来越重,通过厉千尘讲述,轶十七也终于知晓了其中真相。 周宜景为周家长子名讳,周家长子天生智力低弱,已到婚配年龄却无女子愿意嫁他,而周家次子也即周延闻口中的二曾祖,名叫周宜闵,生的仪表堂堂,气度非凡,奈何却是庶出。 为了让周宜景成婚,周家夫人便想出了让周宜闵替周宜景骗婚的主意,周宜闵赴燕京上学,与好友王延闻视同知己,王延闻身份特殊,周家夫人便要挟周宜闵,若周宜闵不同意代替周宜景骗婚,便揭举王延闻身份。 周宜闵为保护好友,假用他兄长名字,成功骗得冯珉馨同意嫁入周家。 大婚前夕,周宜闵留信给冯珉馨告知真相,暗中离开周家,打算与王延闻汇合后,断绝和周家联系。 不料书信被周家夫人截获,周家夫人心肠歹毒,连夜发电举报王延闻,周宜闵与王延闻汇合后便开始不断遭遇追捕,周宜闵猜测是书信泄露惹怒了大夫人,于是便带着王延闻一边逃命一边返回周家,想要搭救冯珉馨脱离苦海。 然而婚期却提前了,冯珉馨蒙在鼓里,满心喜悦的成婚,结果大婚当天才知晓,她爱的是周宜闵,这一切都是骗局。 “冯珉馨意图抗挣,大夫人便命令下人断了她的手脚,强迫她与周宜景圆房,冯珉馨便在大婚之夜自杀了。冯珉馨饱含怨恨,死后化作厉鬼将周家上下二十一口人全部害死,其中却没有周宜闵。” 大堂内混乱不堪,桌椅东倒西歪,花果干货滚落在血泊之中,有二十一具尸体吊在空中,个个死不瞑目,吐着舌头,阴森恐怖之余,分外凄惨。 “冯珉馨没杀周宜闵?难道是因为周宜闵与王延闻没回来?” “不,他们回来了,但是却是一人一尸,王延闻中途中弹,周宜闵本想带着王延闻回家救治,回来却看到了这一幕,冯珉馨不杀周宜闵,甚至还将王延闻魂魄强行留在了王延闻体内。” 轶十七不解道:“这是为何?难道冯珉馨并不怨恨周宜闵骗它?还是说冯珉馨对周宜闵情根深种?” “冯珉馨确实爱周宜闵,但相比恨而言,她更恨周宜闵,她告诉周宜闵,若想让王延闻起死回生,除非她能修出真身,而修出真身的方法就是不断吸食活人阳气,之后周宜闵保存了王延闻尸身,更名周延闻成了钟表店老板,不断诱骗男子前来周家老宅供冯珉馨修炼。 天长日久,冯珉馨真正意图逐渐显露,她从未想过救王延闻,只是为了让周延闻做她奴仆帮她修炼罢了,那周延闻也不傻,诱骗男子送到周家老宅的同时,借冯珉馨魂力令自己容颜不老,同时也在暗中寻找复活王延闻的方法。” 轶十七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周延闻即想让我们来周家找冯珉馨,又担心我们找冯珉馨,他是怕我们道行不够,不能一击铲除冯珉馨,日后冯珉馨再找他麻烦,好一个借刀杀人!” 说到这里,轶十七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便问厉千尘说:“既然真周宜景智力不高,假周宜景又对冯珉馨怀有戒心,你又为何会被周宜景所伤呢?” 厉千尘答道:“镜中界内一切人物皆是冯珉馨想象所化,她想象中的周宜景自然是帮她。” “哦,这样啊,可是我的字灵怎么会跑到你身上呢?” 轶十七目视前方,眼神不在柔和,目光阴厉,而他背上的厉千尘同样露出凶厉阴狠的眼神,盯着轶十七脑后,缓缓抬起右手成爪:“十七,你的字灵怎么会在我身上,你感应错了吧。” “我的第一个字灵是个‘心’字,你能将它转移到镜中界,却不能令它消失,字灵在你体内呆久了,会和你的魂体合二为一,你想什么,字灵知道,我也知道,冯珉馨,你想魂飞魄散吗?” 第十一章:脱困 “你早知我不是厉千尘?又为何要背我过来?” 声音一转,一道阴森的女人声音响起,眼前场景犹如风化的山石一般,消散的无影无形,轶十七转身望着悬于半空的冯珉馨,与照片中所见一模一样,只是周身缭绕森森鬼气。 自苏醒的那一刻起,轶十七就感觉到了字灵,冯珉馨假扮厉千尘,无非是想降低轶十七戒心,趁他不备加害他。 “我若不将计就计,又如何能探清当年事情真相?” “知道了又如何?这镜中界你出不去!降噩在外面想必已经和厉千尘斗了起来,我杀不了你,同样,你也救不了厉千尘。” 轶十七心头暗自一紧,表面上却镇定自若道:“区区一只妖而已,还不是千尘的对手,反倒是你,你如今生死就在我一念之间,还不束手就擒?”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我已经死过一次,也不怕再死一次。” 冯珉馨笑的惊悚,笑声中却又带着几分悲凉。 冯珉馨软硬不吃,轶十七暗中焦急,厉千尘独自在外多待一刻,便多一刻危险,先前还能强行动用意念威慑降噩,如今降噩必定是知道厉千尘虚有其表,这才敢坑害他们,降噩与厉千尘有仇,定会不死不休。 “你一生颠沛流离,虽然红极一时却未能善终,死后虽化厉鬼,却依旧沦为他人工具,被人利用还不自知,可悲啊!” 轶十七挥了挥衣袖,一道真炁喷出化作清风吹在冯珉馨身上,冯珉馨秀眉微蹙,竟不自控的落了下来,低头看时才发现,字灵早已印在它的心口。 “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情深意切的人!你说的没错,我苦了一辈子,所以你们也别想好过!” 冯珉馨双手成爪,红了双眼,苍白的脸瞬间化作青色,一股黑色的鬼雾从它口中喷出,同时向轶十七扑了过来。 轶十七原地未动,字灵已经和冯珉馨融为一体,他的话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的能控制冯珉馨。 一个“定”字脱口而出,一道真炁化成一阵清风,将鬼雾吹散,冯珉馨立在原地,再不得动弹分毫。 “心”字是厉千尘全盛时期所写,轶十七凭着将“心”字启灵方才踏入化炁境,因而这个字灵,是轶十七最强手段。 “我说你被利用,指的并不是降噩,而是周延闻。”控制或者灭杀都不是轶十七此行的目的,他的真正目的一直都是百鬼泣,现在情况危机,轶十七只能出此下策了。 “周延闻?哼,一个胆小懦弱的懦夫罢了!他也配?”冯珉馨心中满满的不甘。 “胆小懦弱?不见得吧?你耗费魂力助他青春永驻,你想和他长相厮守,他却利用你实现长生不老。” “你胡说!我恨他!”冯珉馨立即反驳,越是急于否认,越发证明轶十七说中了。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杀了他,拘禁他的魂魄,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可你并没有那么做,非但不杀他,还让他一直保持年轻样貌,你说他是你的奴仆,欺骗男子送来供你修炼,可你不也是他的奴仆吗?他供你修炼是为了不老,你想以这种方式长相厮守,可他却怕你杀他,让我和千尘过来收服你。” 轶十七紧盯冯珉馨双眼,他的话字字都戳冯珉馨的痛处,犹如针扎一样直指内心,冯珉馨神情逐渐落寞,凶厉气息化作无形。 “你爱周延闻,即使因他而死,你依旧深爱着他,但是他,从未爱过你!因为他爱的人,是王延闻!” 至关重要的一句,此话一出,冯珉馨瞬间被激怒,大吼道:“你胡说!你胡说!!!他们不可能!他只爱自己,别人谁都不爱!” “谁都不爱吗?那他为什么化名周延闻?为什么执意要复活王延闻?就因为是朋友?知己?王延闻的尸身就在钟表店里,他日日夜夜与一具尸体在一起,不是爱又是什么?” “不……不可能,他不会爱任何人,他只爱自己……” 冯珉馨痴痴的开始自言自语,它能容忍周延闻谁也不爱,因为至少除它以外,任何人都得不到周延闻的爱,却无法接受周延闻爱别人,它的爱很卑微,却是支撑它的动力,如今,就连这份卑微的爱也沦为了笑话,一切都变得荒诞,滑稽。 一滴血泪夺眶而出,轶十七取出一只玉瓶,挥手用真炁控制血泪收入玉瓶中,第一滴百鬼泣,终于收集到了。 目的达到后,轶十七将玉瓶贴身收好,看着神情恍惚的冯珉馨说:“爱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为了他甘愿付出一切,所求所愿,可能只是对方的一次回眸,如果连这一点都得不到,那这份爱,将毫无意义,爱情,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执着。” 冯珉馨抬眼看着轶十七,眼神中流露出不甘与绝望:“从开始,我就爱错了人,我知道的,但是爱情,种下,就会生根,由不得自己。” 冯珉馨早已看破却放不下,如它所说,情非得已。 “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见到周延闻,你会杀了他吗?”轶十七本想问你还恨他吗,但是话到嘴边却变了,似周延闻这等虚情假意之辈,不值得恨。 “我有无数次杀他的机会,可我没有动手,我不会杀他,因为我爱他,所以就让他守着王延闻的尸体,沉浸在爱而不得的痛苦中,永远煎熬的活着吧。” 冯珉馨在笑,笑的很悲凉,同时又叫人毛骨悚然。爱到极致则无私无悔,恨到极致,就让所恨之人变成自己。 爱而不得,这是何其怨毒的诅咒。 “轶十七,你爱过吗?” 冯珉馨忽然直视轶十七的眼睛,一句反问却令轶十七陷入了沉默。 爱过吗? 他问自己,可是心里却没有答案。 “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才是真正的无心无情……” 冯珉馨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紧接着,魂体开始逐渐变淡,在轶十七莫名其妙的注视下,冯珉馨渐渐消散,连同字灵,化作虚无。 在这一瞬间,轶十七忽然有种明悟,冯珉馨在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似乎透过字灵窥探到他内心深处,那句“无心无情”仿佛是在警告又或是预示着什么。 冯珉馨消散后,轶十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定睛看时,人已回到江东路路口,时间仿佛才过去不到一刻,他仍处于四象迷魂阵外,环顾周遭,四象迷魂阵已经被破,阵旗倾倒,红绳断开,却不见厉千尘身影。 轶十七连连呼唤几声,没有收到厉千尘回音,反倒是看见了奄奄一息的降噩。 降噩盘膝坐在阵中央,依旧是那副老态,只是不似此前那般臃肿丰硕,皮肤褶皱堆叠和沙皮狗一样,宽大的衣裳里,是黑瘦干瘪的骨架。 它头上的红花不知去向,披头散发,绣花鞋也只剩下了一只,白袄上除了灰尘还有鲜红的血迹未干且变得破烂不堪。 “降噩!千尘呢?你把他带到了何处!”说话间轶十七挥手便施展出字缚咒,白色真炁随着轶十七凌空勾勒,化作“镜妖”二字,随后变成锁链将降噩束缚。 未先说话,降噩呕出一团鲜血,抬头看着轶十七虚弱的说:“我将你放出来,你却恩将仇报,是何道理?” “一派胡言!我被困镜中界与那厉鬼缠斗,你趁我不在,对千尘痛下杀手!快说!千尘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字缚咒在轶十七控制下缩的更紧,降噩露出痛苦神色,不敢再多啰嗦,直言答复道:“是风奇!” “什么?”轶十七大吃一惊。 “你松开我,我受了重伤,如今只能勉强维持人身,若再紧我就要变回原形了。” 降噩哀求要轶十七松开字缚咒,轶十七却担心降噩使诈,已经被它摆过一道,若再被骗,厉千尘恐怕真就危险了。 轶十七控制字缚咒松了一些,却没有彻底松开:“快说!你若再耍花样,我定让你神形俱灭!” “不敢,不敢。半个时辰前,我以幻镜骗你走入镜中界,厉九爷见你进了镜中界,便拔出修罗刃想要救你,我现身与他过了几招,厉九爷不敌我,想要与我拼命,然而就在这时,四周景象开始变化,两边的树木房屋竟开始旋转起来。 我本以为是你们留了后手,不料厉九爷却说是风奇的奇门阵法,初始我只道是厉九爷诓骗我,不曾想刚要动手,便被卷入了罡风阵法中。 我这才知道确实是风奇来了,因为普天之下,唯有他能布置如此凶险的罡风阵法。厉九爷知道我若死了,你会永远困在镜中界中,于是便舍身闯入了风奇阵法,将我救了出来。” 降噩讲述之时,轶十七也在观察降噩讲述时的神态,确定并非说谎后,轶十七心中更沉了。 第十二章:辩妖 他与厉千尘一路南逃,最怕遇到的便是十方客的人,他们逃出十方客时,厉千尘虽能以一敌四,破了风花雪月四人联手的攻势。 但轶十七感觉得出,那是四人有意留手,他入十方客时日虽短,但是与这四人也有些情谊,加之他叛离十方客时过于蹊跷,即便人王下令诛杀,他们也还是留有余情。 只是这人情一次便足以还清,他们四人联手还没能留住他二人,人王必然会怪罪,所以再次遇见,便真的要奉命行事。 正因如此,若厉千尘只是对上降噩,轶十七相信至少可以与之斡旋,即使不敌也不至于丧命,可是对上风奇,厉千尘全盛时自然力压风奇一头,现如今厉千尘修为被废,经脉阻塞,连个寻常凡人都不如,如何能敌的过风奇? “之后呢?他们现在何处!”轶十七吼道。 “风奇此行似乎是奔着厉九爷而来,厉九爷救我脱离罡风阵法后,二人便不见了,我猜测那风奇应是带着厉九爷回十方客了吧?” “回十方客?”轶十七心中思忖,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十方诛杀令”主要目的是擒拿他,风奇定会设法将两人同时拿下,再回十方客交差。 只是这就怪了,风奇擒拿厉千尘应该不难,而他就在镜中界内,抓了厉千尘,只需要再把降噩收服,不就能连他一起擒住? 可如今半个时辰过去,降噩在此安然无恙,风奇与厉千尘踪影全无,难道厉千尘还有办法能与风奇斗法? 厉千尘的身体状况,没有人比轶十七更了解,面对风奇,如今的厉千尘绝计没有还手之力,那么,当下这诡异一幕唯有一个解释便是,有人插手了此事。 “降噩,你既在此长达数十年,可知这里有间古寺,名唤稷安寺?” “从未听闻。厉九爷此刻生死难料,我愿助你一臂之力,一起前去营救,你快给我松绑。” 轶十七不为所动,如若他所料不假,此方能与风奇比肩者,唯有苏禅了,他二人既是被那神秘人所救,安身于稷安寺内,之后又让他俩听命苏禅,如今他与厉千尘为寻百鬼泣才落难至此,那苏禅绝不会坐视不管。 “十里亭前,我曾告诫过你恪守本分,若是与冯珉馨狼狈为奸,必会让你神形俱灭。你既然不识好歹,忘本负义,我再留你要你继续为祸人间不成?” 轶十七凌空一抓,那字缚咒陡然缩紧,降噩当即哀嚎起来,难以坐立,满地打滚。 “饶命啊!我已知错,您看在我好歹也算厉九爷旧识,求您网开一面!” 降噩若是不提此事,轶十七还不至于更怒,提及此事,字缚咒缩的更紧,那闪烁着莹莹白光的锁链,立刻散发出阵阵白烟,犹如烧红的烙铁一般,疼得降噩连连惨叫。 “千尘对你有不杀之恩,你却恩将仇报,而今更是因你身犯险境,你竟还敢厚颜在此求我饶你一命?你若不灭,天理不容!缚!”轶十七掐起法诀,真炁涌动,字缚咒力道更大,降噩周身散发白烟,如同裹了一层石灰粉又被浇了一盆水,身形开始忽闪忽现,眼看就要现出原形! “啊——轶十七!你不能杀我!若非是我禁锢冯珉馨于镜中界,你又如何能如此轻易获取血泪?你与厉千尘举目皆敌,只要你饶我不死,我愿认你为主!” “荒唐!我二人虽然落难,但也无需一只妖来助我!死吧!” “不要啊!我等的人还未见到,你不能杀我!” 轶十七正要使出全力,却听降噩突然放声大哭,这让他的动作不由一滞。 “你在等人?何人?” 降噩趴在地上,狼狈不堪,“一个等了一千七百多年的人。轶十七,我自化形距今一千八百年,死于我手之人数之不尽,但我敢对天发誓,我所杀之人,没有一人是无辜。若非如此,当年厉千尘岂会只因一则消息便饶我一命?” “万法万物自有其道,即使你所杀之人皆是恶人,你是妖,何德何能替天行道?你蛊惑人心,入梦杀人,吸人精气,祸害一方!所行之事人神共愤!而今临死还不知悔改,实在死不足惜!” “荒谬!我是妖惩奸除恶便是错,十方客假仁假义,不分青红皂白屠杀异类,便是对吗?人如何?妖又如何?万物皆有灵,众生皆平等,我无德无能替天行道,十方客又何德何能乱杀无辜!” 万物皆有灵,众生皆平等,这不正是轶十七所修的道吗? 轶十七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十方客是正,降噩是邪,可是现在追杀他们的是十方客,要帮他们的却是邪,与妖为伍便是邪吗? 自己是正还是邪?轶十七陷入沉思。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虎狼豺豹吃牛羊,这是天性,牛羊骡马吃草木,这也是天性,妖区别于兽,在于妖开启了灵智,人区别于野兽,在于知晓是非对错,懂得礼义廉耻。 人可以吃肉,亦可食素,妖可以吃人,亦可聚天地灵气修行,降噩,替天行道惩奸除恶是正,假借惩恶之名满足私欲是恶。 你对天起誓所害之人没有一个无辜,那你可敢发誓,其中没有半点私心?往昔种种暂且不说,千尘毁了你的修为,斩你一珥,短短数十年你是如何恢复至如今道行?” 世间没有绝对的正,没有绝对的邪,替天行道谁都可以去做,人可以,妖也可以,可如果假借惩恶之名,行作恶之事,岂不是比表面上的恶,更邪恶歹毒? “人之为善,百善而不足;人之为不善,一不善而足。我不敢起誓没有私心,但你不可否认我初心非恶!世人皆说妖之为邪者,我却要问,妖为何是妖?人又为何为人?” 轶十七微微蹙眉,降噩此时神情平静,明明是临死关头,竟然能这么坦然自若,这让他大敢意外。 轶十七答道:“荀子有云:人之为人者,以其有辩也。分善恶是非,晓对错黑白,知礼义法度,能恪己律行。妖之所以为妖,不辨是非对错,无视礼纪法规,茹毛饮血残忍无情。” “人有心,就有情,妖也有心,自然也有情。人分善恶好坏,妖也是如此。人有七情六欲,妖亦有七情六欲,甚至比人更懂知恩图报。世间为什么有恶人?世间又为什么有恶妖?轶十七,万物有阴有阳,对立统一,人性抱阳负阴,妖又何尝不是?” 降噩言之凿凿的说了这么多,轶十七心里愈发觉得奇怪,若降噩只是一只只懂得害人的妖,又怎会懂得这些道理?而他现在说这些道理,又有什么目的? “一阴,一阳,谓之为道,万物抱阳负阴,冲气以为和。降噩,我知晓你巧言善变,你是镜妖,天生便暗含亦真亦假亦实亦虚之意,我不再和你辩解什么,你想活?可以,给我一个足以信服的理由。” 降噩抬眼与轶十七直视:“我要等一个人。” “何人?”轶十七第二次问。 “心上人。” 降噩的答案,让轶十七倍感诧异,心中不免疑惑,难不成降噩也有一段如白无垢一般,不为人知的过往? “若等不到呢?又待如何?” “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我只为见他,若依旧无缘再见,那我就一直等下去,直至身死道消,魂飞魄散,此情此愿至死不渝!” 好一个至死不渝! 轶十七最终还是留下降噩一命,他知道降噩善变,但这一次他选择信降噩的话。 字缚咒未解,而是以另一种形式融入了降噩体内,有字灵的前车之鉴,这次,轶十七让降噩变回原形。 一道霞光过后,地上多出一面巴掌大的古铜镜,这便是降噩本体,轶十七拿在手里端详,铜镜镜面平滑无痕,类似三角缘神兽镜,却多出两珥,其中一珥被厉千尘斩断,有平整断痕。翻至背面,只见镜子背面镌刻着一个古体“柳”字,轶十七推断,降噩所等之人也许就与这个“柳”字有关。 距今一千七百多年,应是南北朝时期。 从南北朝至今,若是人,早已轮回十世有余,降噩难道等了十世? 他将古镜收入乾坤镯内。 这乾坤镯是十方客收纳法器,只需以神念沟通即可,说起来还有一段趣事。 十方客其他人所用收纳法器皆是乾坤戒,亦或是乾坤袋,只有轶十七是一只手镯。 这手镯还是厉千尘选的,说是轶十七样貌比那女子还要娇美,这镯子正合适,轶十七不依,要与厉千尘换,厉千尘说若能胜他便换,结果被厉千尘好一翻捉弄,若非厉千尘及时将他揽入怀里,险些就摔破相了。 轶十七望向东天,东边天际已经泛起白光,马上就要大亮,既然无处去寻风奇,为今之计,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苏禅身上,期盼着事情如他所想那般,如若不然,他就动身前往十方客,既不能同生,但求共死! 第十三章:风奇 锈迹斑驳的铁栅栏门于风中发出了吱呀的怪叫,已经被风雨侵蚀的轴承早已不堪重负。 当啷一声巨响,狂风将铁门重重的拍在了墙上,同时卷起地上的碎石和枯叶,如同侵略者一般,肆无忌惮的席卷整座庭院。 半人高的枯草被吹的左右摇摆,破缺的喷泉池里雨后的积水被青苔藻类染成深绿,荡起层层涟漪,水花四溅。一块早已断裂的石头,从喷泉中央的高台掉落,砸在水里,噗通一声,惊的水池里的癞蛤蟆跳上池壁,惊魂未定,又急忙跳了回去,水面上冒出咕嘟咕嘟的水泡,癞蛤蟆再不敢冒头。 这是一栋荒废数十年的旧楼,到处都是厚厚的尘土,厉千尘躲在一个角落里,瘫坐在这儿,胸前被血染红,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反抗,此刻唯有用意识强撑着,让自己不要昏迷。 他身前不远躺着一个人,一个衣衫不整面目全非的年轻男人,这人已经死了,刚咽气不到半个小时,厉千尘进来时,这个男人还张着嘴,瞪大眼睛盯着他,甚至还发出沙哑的声音。 男人的身体就像耗干灯油的油灯,皮肤干瘪黢黑,如同暴晒开裂的树皮,他的皮下没有丁点肉,以至于各个关节的缝隙都隐约可见。 男人的着装很昂贵,仅那条松垮的皮带就价值不菲,厉千尘推断,这应该是一位有钱的公子哥,亦或是某个公司的高管,落难之前,一定过着无比光鲜的生活。 男人的脸上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颧骨,他身下的地面有大面积红的发黑的血迹,他是失血过多而亡,准确说是把身体里最后一滴血都流干才去世。 如这样的干尸,大厅里还有很多,有的被高高挂起像风干的腊肉,有的扭曲成古怪的姿态像烧焦的塑料玩具,还有一些,只剩下一堆白骨。 这里就是他和轶十七一直在找的周家老宅。 在大厅门口,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就像一道屏障驻守在那,他一出现,大厅里的风戛然而止,仿佛有一个罩子笼罩了这里,一丝风都吹不进来。 外面,风奇悬在半空,风火扇像是活了一样绕着他飞旋,他化身风眼,操纵风暴疯狂肆虐,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逾越大门,男人驻守在门口,双手揣在袖筒里,一动未动,却像天堑一般隔开了两个世界。 “风七爷,云开雾散,天地清明,您这是何故鼓这么大的风啊?” “风某鼓风是为驱邪,道友不守着你那稷安寺,偏偏来此挡我风口,又是何故?” “难得浓雾消散,贫道本欲对影成三人,风七爷却用大风遮天闭月,这叫贫道如何赏月啊?” “今夜月黑风高,魔涨道消,你我皆是修道之士,如何能放任不理?” “诶,风七爷此言差矣,皓月当空何来魔?即便有魔也是心魔,我观你心浮气躁,莫不是乱了心神?贫道这里有安神美酒,风七爷不妨停了这风,下来品上一口?” 苏禅说话间伸手从腰间将酒壶摘下,喝了一口,发出畅快之声,举壶示意风奇,不下来喝一口? 斗篷下,风奇面色阴沉,此前于稷安寺外他便试探过,苏禅道行深不可测,身份同样神秘难测,他恐不是对手,只是如今厉千尘就躲在门内,他费尽周折才将厉千尘逼得无力反抗,若不能生擒活捉,他要如何交差? “道友是铁了心要助纣为虐吗?厉千尘乃我十方客重犯!你如此袒护是成心与十方客为敌,你就不怕招来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你是指你风奇一个人?还是指整个十方客?我看你修行三百余年,全都修到了狗身上!下来吧!” 苏禅怒喝一声,背后桃木剑嗖的飞出,化作一道白光割开风幕,直奔风奇而去。 风奇大惊失色,风火扇飞至身前挡下一剑,苏禅大手一挥,桃木剑转向别处刺去,风奇额头惊出冷汗,苏禅一言不合就打,普普通通的一把桃木剑却割开了分金断石的罡风风幕,若不是他反应及时,用风火扇挡下这一击,此刻他怕是早已被刺穿了。 风奇心有余悸,见桃木剑刺歪了,居然朝别处飞去,心中不由得意,定是因为被风火扇影响,这才失控。 只是不等风奇得意出声,桃木剑落地之处一道白光乍起,直冲云霄。 白光乍起同时,肆虐的狂风瞬间平息,恍如定海神针一样,风奇这次来不及反应便从半空跌落,好在有风火扇护主,才不至于过于狼狈。 落地后,风奇回头看向桃木剑所在位置,露出骇然之色,转而盯着苏禅道:“你究竟是何人?竟能一击破了我的奇门阵法!” 苏禅召回桃木剑道:“你以丙奇开门临巽宫做风遁局,贫道以桃木剑刺兑宫,此为木入金乡,令你三奇受制,你的奇门阵法自然就破了。风奇,贫道只为救人而来,不愿横生枝节,你若还不肯放,贫道下次出剑,唯有杀生!” 苏禅一剑破奇门,知之非艰行之维艰,个中艰难风奇最是知晓,厉千尘号称十方客攻道至强,身临奇门阵法也只懂得蛮力破阵,苏禅却能如此轻巧。 风奇虽仰仗风火扇尚有余力,却不敢贸然进前:“厉千尘罔顾十方客律令,与轶十七为虎作伥,自逃离十方客后伤人十数,早已闹得天怒人憎!除魔卫道乃我辈之责,你黑白不分,为虎傅翼!岂知你所对抗的乃是整个正道!今日你护他,便是与天下为敌!” “滑天下之大稽!天下为公,十方客何时能代天行事了?若说举世皆敌的话,贫道理当尊一声‘前辈’吧?百年前金陵春风楼一夜之间沦为人间地狱,震惊天下,世间广为流传说是妖邪所为,殊不知却是风七爷冲冠一怒为红颜……” “住口!你若再胡诌乱道,今日定取你狗命!”风奇勃然大怒,手中风火扇上一团赤焰熊熊燃起。 苏禅哼笑一声说:“贫道是否信口雌黄,你心知肚明,别的姑且不论,你那斗篷下的红莲火疤就是最好证明!” 风奇下意识的低头,火光映照下,隐约现出风奇面容,这本是一张白净俊俏的脸蛋儿,却有一片红色烫疤如同烙印一般爬满半张面孔,看着好不吓人。 “你到底是谁!”风奇的声音低沉,一股藏不住的杀意迸射而出。 “风尘苦旅凄凄语,梦楼孀遗切切身。你以风镰屠戮春风楼一百七十八人,引来灭顶之灾,最后是晓知白法外开恩将你带回十方客,人王以八十一道红莲火罚你,这才堵住悠悠众口,自此人间少了一位风郎,十方客却多了一位风奇。” “妖道受死!!!” 风奇怒气冲发,无瑕顾虑其它,风火扇赤焰猛地窜出,风奇高举风火扇向前一扇,风火齐出。 火借风势化作一条火龙,呼啸而来,炙热火焰连同周遭空间都受其影响变得扭曲,就连空气也被烧灼的冒出丝丝白烟。 苏禅终于向后退了,连退两步,第三步只退出半步,酒壶被他祭出,壶里酒水倒流,化作一条清澈剔透的水蛇迎上了火龙。 高温之下,近处喷泉池里积下的雨水开始升起蒸汽,升起途中就会被火焰的炙热蒸发。地上的枯叶冒起黑烟,几乎片刻便被高温烤干,濒临燃点。 苏禅掐着法诀,风火扇不愧是至宝,这至阳真火连他都有些吃不消了。 “风奇,你难道不想知道梦姑转世后,现在何处吗?”若换作以往,苏禅大可避其锋芒,迂回反攻,可如今他身后有厉千尘需要庇护,他不能躲,只好使用这缓兵之策。 出乎意料的是,风奇听到“梦姑”二字后,竟直接收了真火,上前一步道:“你说什么?梦姑她转世了?她现在何处!” 苏禅心中暗松了一口气,收了道法,一会儿的功夫,这酒竟然被烧熟了,就连酒壶都有些烫手。 “此事本是天机,贫道不该泄露,但见你时隔百年仍然挂念在心,也罢,贫道便提点你一句:相逢红尘内,高揖黄金鞭。万户垂杨里,君家阿那边。” “相逢红尘内?你是说我见过她?这不可能!我若是见到怎会认不出她?” “贫道言尽于此。” 说罢,苏禅已经退至大厅,酒水泼洒,落地成界,转而便带着厉千尘,远遁离去。 …… 第十四章:梅子酒家 “师傅,小师叔已在后山石窟闭关七年,如今魔头这般猖狂,不如请小师叔出关?” “不可,你小师叔闭关是为渡劫,时机未到,怎可随意惊扰?” “可是历魔头至今逍遥法外,白羊观内除小师叔外,再无人能替师傅报仇了啊!” “不必再说了!天道昭昭,邪不胜正!十方客已派出风花雪月四人,那厉千尘注定难逃一死,你切不可惊动云裳,知道了吗?” “是……弟子遵命。” 白偈山,白羊观。 云虚一派老态龙钟的坐在木制的轮椅上,暮气沉沉,弟子为他盖好毛毯后退下。自凤城一战后,他便彻底沦为了废人,吃喝拉撒全要依靠弟子照料,虽肩负白羊观副观主之名,却连生活不能自理。 云虚目光穿过窗棂,望向远处奇险的高峰,那座山峰便是白羊观后山禁地,也是他师弟云裳闭关的地方。 七年前,观主神游太虚窥得一线天机,言称云裳劫数将至,此劫关乎生死,于是下令云裳于后山石窟闭关七年,期冀能够躲避灾劫。 如今距离观主要求的时间只剩最后三个月。 云裳闭关前已是半步跨入太清境,对付厉千尘和轶十七绰绰有余。听闻厉千尘和轶十七在上海现身,十方客已经出动,云虚现在唯一担心,若风花雪月再次失手,厉千尘二人再度隐遁的话,想要再寻,可就难了。 “师弟,你会出关吗?”云虚眼神深邃,恍若能穿越重重障碍直接看到那条通向后山的隐蔽小道。 此刻,那名弟子已经瞒过所有人,悄悄的踏上了这条小路,虽然云虚让他不要惊动他的小师叔,可现在,这位小师叔已经是白羊观唯一的希望,即是除魔卫道,又怎能贪生怕死明哲保身? …… 天未亮,窗外的雨点密密麻麻,汇成一篇杂乱却恢宏的乐章,木窗框的防水效果并不是很好,也或许是由于接连阴雨,早使得木框彻底湿透。 雨水渗进来,在窗台上聚成一滩,顺着白灰墙不断往下流,窗台的墙皮被水泡的浮起,有些已经开始脱落,露出包裹在其中的石灰。 轶十七盯着天花板,白色的石膏顶有大面积黄褐色的水渍,而这个水渍还在不断的向外扩张。 两张单人床中间隔着一个老式的床头柜,已经快分不清到底是红色还是黑色,另一张床上睡着的是厉千尘,还在熟睡。 轶十七缓慢的起身,床垫的弹簧以及下面的床板,发出咯吱吱的响声,他起床去窗户边,摸了一下已经晾了有一个星期的衣服,还是湿漉漉的感觉,无奈只好继续穿那套脏衣服。 衣服的袖口和前襟有油渍,并且有很重的油烟味儿。 苏禅把厉千尘送回了旅店。 等他匆匆赶回来的时候,苏禅却提前一步离开了,一句话也没留下。 一开始厉千尘昏迷不醒,就连呼吸都十分微弱,降噩提醒他,可以给厉千尘喂下百鬼泣,虽然只有一滴,但效果显著,厉千尘的气息逐渐变得平稳,即使依旧嗜睡,但是醒来时却恢复了不少。 为了给厉千尘补身体,轶十七向梅子酒家的老板,梅姨,学习做本帮菜,做的第一道菜是枫泾丁蹄。 梅姨今年刚好是本命年,她还特地给自己买了一只金手镯,梅姨的个子不高,在女性中倒也不算很矮,身材有些臃肿,特别是她的肚子,就像是怀胎四五月一样。 她不喜欢旗袍,这辈子只穿过一次,就是在她结婚的时候。 梅姨的丈夫三年前逝世,据说是喝多了上楼梯,结果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头正磕在了楼梯旁的柜台上,也是因为这个,梅姨重新装修梅子酒家的时候,特意把之前的长柜台截了一半,使得柜台和楼梯距离更远。 上海话称这种雨天叫“长脚雨”,意思是下了很长时间,轶十七对上海话基本是听不懂,只能听懂“唔”是我,“哝”是你,好在梅姨会“沪普”,虽然偶尔也会往外蹦一两个方言,但是基本上可以理解,能够正常交流。 “哦呦,小王啊,哝这样搞不行的呀,哎个旺火烧开,要文火焖煮哝晓得伐。” 从楼梯一侧的走廊,穿过一道比轶十七身高还低的窄门,就是厨房了,厨房并不宽敞,加上碗柜,煤气灶,洗碗池,橱柜,只有一条逼仄的窄道供人行走容身,如果梅姨做饭的话,她站在灶前,几乎就把路彻底堵死。 猪蹄用温开水刮干净,抽掉管骨,放入开水锅中焯去污血,修削外形后放入汤锅。 加清水,放丁香,桂皮,绍酒,葱,姜,焖烧至半熟,汤紧时,加上酱油,冰糖。 旺火烧开,文火焖煮,使猪蹄外酥内熟,卤汁渗入猪蹄内层。出锅前用旺火烧煮,并放味精使卤汁稠浓紧包猪蹄而入味,最后切片装盘。 轶十七上楼时,杨宁正坐在二楼的楼梯口,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冲着轶十七嘿嘿傻笑,轶十七从盘子里抓了几块切好的丁蹄。 “给,好吃的,吃吧。” “嘿嘿……” 杨宁没有接,挥舞着手里的“竹签子”。 “这是香,不能吃,给,这个。” 外面接连阴雨,店里湿气很重,这种红色的香叫伽蓝香,用来驱除那些潮虫,还有净化空气的作用。 轶十七想夺下杨宁手里的伽蓝香,再把丁蹄片塞给他,结果刚抓住香杨宁就开始大喊,叫的很大声,好像生怕手里的宝贝被抢了似的。 “哦呦,哝个小赤佬,举刚撒(鬼叫什么)?等勒个的组撒(呆在这里干什么)?” 梅姨手里拿着抹布,闻声赶了过来,轶十七有些尴尬,想要解释,可梅姨一把揪住杨宁的耳朵拉着下了楼。 轶十七暗叹了口气,端着盘子继续上楼。 二楼的走廊里弥漫着伽蓝香的香味,每间客房外都点了伽蓝香,这股香很奇特,不会觉得呛鼻,相反有淡淡的沉香味,会让人心神宁静。 回到房间后,厉千尘正在沙发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连轶十七进门都恍若未知。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来尝尝我刚做好的枫泾丁蹄,这次绝对好吃。” 轶十七将盘子放在茶几上,又从一旁的木柜抽屉里取了两双一次性筷子。 “我在想,我们要不要找周延闻。”厉千尘接过筷子,夹了一片,一边咀嚼一边说道,满意的点头说:“嗯,很好吃啊!十七,你的厨艺太棒了!再这么下去我得长肥肉了。” “胖点才好呢。”轶十七笑了一面,转而道:“周延闻人面兽心,把冯珉馨坑害不浅,就算是为冯珉馨也要找他算账!更何况他瞒天偷寿,利用阴魂魂力长生不死,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凡人生老病死是人道也是天道,他借魂力偷生是在偷别人的阳寿,只是……” “什么?”这种丧尽天良的做法,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轶十七不解厉千尘在顾虑什么。 “我们在周记钟表店里闻到了尸香,冯珉馨也说,周延闻想要复活王延闻,所以他必定是在养尸。周延闻只是一介凡人,他如何懂得养尸?” “你是说他背后有人在指点?” 厉千尘放下筷子,看着轶十七说:“养尸养鬼自古就有,方法非常繁琐,尤其是对于普通人而言,他们没有真炁,无法控制法器更无法做法,单纯依靠民间土法来做,根本不可能维持这么长时间。” “嗯,这倒是。难不成周延闻还认识邪师?” 厉千尘微微摇头说:“这个还无法确定,但仅凭他一个人,绝对不可能让王延闻尸身保存这么长时间。” 周延闻的目的是复活王延闻,所以在保存王延闻尸身时,绝不是简单冰封,尸体一旦冰封时间过久,尸身的气就会散,如果气全部消散,尸体就会彻底变成死物,就算魂魄完整也再无起死还生的可能,因而在保存王延闻尸身时,必定是用特殊的手法。 这个特殊手法就是养尸,而普通人又怎么懂得养尸? 生归人界管,死归冥界管,活人想超脱轮回,唯有通冥,也就是化炁境后的通冥境,只有达到通冥境,阳魂入冥界沾染了冥界气息,才有机会摆脱轮回之苦,最后证道飞升。 盗取他人阳寿,死后不入冥界借尸还魂,这两种都被视为逆天而行,是邪道。 “倘若真的有人暗中指点周延闻,那这个人必然不是普通人,只可惜没把苏禅留住,他要是在,我们也不用在此犹豫不定了。” 轶十七心中暗叹,随手抽了一张纸巾,习惯性的要帮厉千尘擦嘴,不料被厉千尘抬手拦下。 “苏禅此人神秘难测,那日于周家老宅内,他对上风奇竟然游刃有余,风奇修行至今三百余年,如此说来,苏禅修行又该有多长时间?如此深藏不露,不是故作神秘便是别有所图!我们虽是蒙他所救,但是凡事还是要靠自己,不能过于依赖别人,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第十五章:伽蓝香 不管怎么说,苏禅有恩于他们,轶十七只是说有苏禅在的话会更加有保障,不曾想厉千尘却如此偏激,这让轶十七心中略感不适。 厉千尘一向恩怨分明,此前对苏禅稍有微辞还说的过去,可现在若不是苏禅搭救,他们二人如何能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 轶十七收回手臂,有些不悦道:“既然这样,周延闻的事就随他去吧,我们还是以找百鬼泣为主!” 察觉到轶十七说话时语气不太对劲,厉千尘想要解释,可正当他要开口时,房门突然被敲响,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轶十七放下筷子前去开门,打开门后门外并没有人,他探身朝走廊里看了看,看到杨宁跑向楼梯口的背影,应该是他敲得门。 杨宁除了和梅姨,从不主动和陌生人交流,怎么会突然跑过来敲门呢? 轶十七觉得奇怪,正要回屋,却发现门口多出一根伽蓝香,仔细看正是刚才上楼时杨宁手里拿着的那根。 轶十七弯腰拾起,心里觉得好笑,原来杨宁是来道歉的,应该是被梅姨教训了,知道轶十七是好意,他不应该大吼大叫,所以就把手里的伽蓝香送给轶十七,以此表达歉意。 “是谁敲门啊?”厉千尘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问道。 “是杨宁,刚才上楼的时候,我看他在吃伽蓝香,就想夺下来顺便给他几片丁蹄,他以为我要抢他的宝贝大喊了起来,结果被梅姨教训了,这不,他把伽蓝香放在了门口,应该是来道歉吧。” 轶十七说着,随手将伽蓝香放在桌上,从厉千尘手里拿过盘子和筷子,“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这些事还是我来做吧。” 说罢,轶十七就要拿着盘子离开,厉千尘忽然叫住他说:“等一下。十七,你说这就是伽蓝香?” 厉千尘这几天日日待在房间里,只是听轶十七说起伽蓝香,却是头一次见。 “是啊,最近连绵阴雨,旅店里潮气太重,梅姨为防有潮虫,走廊里每天都会点。” 厉千尘捏起伽蓝香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十七,那边的柜子抽屉里有打火机,你帮我拿过来。” “这些天每天下雨,都没法开窗通风,我原本还想找梅姨要几根来着,给我吧,我来点。” 轶十七把手里东西放在木柜上,抽屉里有上个租客落下的打火机,因为家具实在太老加上受潮,轶十七费了好大劲才把抽屉拉开。 从厉千尘手里接过伽蓝香,打着火,可这根伽蓝香就是不着。 打火机也快没气了,轶十七拿着打火机在手里摇了摇,重新点火,还是点不着。 “我想起来了,这根伽蓝香好像被杨宁咬过,应该是他的口水把香浸湿了,所以才点不着,正好我要下去送盘子,我再跟梅姨要几根吧。” “我看不是湿不湿的问题,是香的问题,你不是说走廊里也有吗?你去找一截,我感觉这根伽蓝香不太对劲。” 轶十七看了看手里的伽蓝香,这就是正常的伽蓝香啊,哪儿不对劲了? 很快,轶十七拿着燃了半截的伽蓝香回来,厉千尘接过来后闻了闻,又闻了一下杨宁的那根。 “这两根伽蓝香的味道不一样。” “不一样?”轶十七好奇的把两根香都闻了一下,“都是沉香味儿啊,哪儿不一样?” 厉千尘摇头说:“这根烧过的伽蓝香里,有沉香木屑、檀木粉末、还有朱砂,燃烧散发的香味具有安神破瘴的功效。” “是呀,湿气潮气太重,汇聚在旅店这种老旧建筑里,凝聚时间久了难免会生出瘴气,所以才要点伽蓝香嘛。” “可是点不着的这根伽蓝香里,不光有沉香、檀木和朱砂,我还嗅到了一股非常淡的尸气。” “尸气?”轶十七大感惊讶,又重新嗅了一下,这次经厉千尘提醒,他闻得很认真,还真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尸气。 “这根伽蓝香里应该参杂了骨粉,连沉香和朱砂都掩盖不住的尸气,极有可能是人骨!” “人骨?不可能吧,旅店里的伽蓝香怎么会有骨粉掺杂?” “试试就知道了。” 厉千尘从他的乾坤戒里取出一张普通的灵火符,因为无法动用真炁,他将灵火符和伽蓝香交给轶十七,让轶十七以真炁催动灵火符点香。 灵火符是常用符箓,以真炁催动后,符箓便会自燃生成真火,真火遇阴邪气则燃,凡水不可熄。 轶十七将信将疑,心中亦是想一探究竟,运行真炁后,灵火符“噗嗤”冒出一道白光,燃起橘色火焰。 将伽蓝香放置在真火上,伽蓝香立即升起缕缕白烟,轶十七扑灭火焰,看着手里的伽蓝香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厉千尘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轶十七连忙掐灭伽蓝香,上前帮厉千尘抚背,厉千尘摇头说:“没事,只是被呛到了,但是这香味,你不觉得很熟悉吗?” 轶十七闻了闻,点头说:“是很熟悉,香味和外面的香味有些不同,这种香味我好像在哪儿闻到过。” “是在周记钟表店里。” “啊!没错!就是在周延闻的钟表店里!”轶十七恍然大悟,可旋即又觉得不对劲,“可这不应该呀,之前我们在钟表店闻到尸香,那是周延闻在店里存放了王延闻的尸身,旅店里为什么也会有这种香味?” “周延闻一定是以一种特殊手法保存王延闻的尸身,而这个方法很可能就是这种伽蓝香,这根伽蓝香里,除了我刚才说的骨粉外,里面应该还有死人的头发,死人毛发不仅含有怨气尸气,如果被点燃后还会化成尸油,常以这种香味熏尸体,能保留尸体体内的气,这是奇门养尸法中的熏尸法。” 厉千尘缓和下来,从轶十七手里接过伽蓝香,放在桌上用玻璃杯用力碾压,将伽蓝香碾成粉末,用食指沾了些许,轶十七凑近一看,粉末中的确有细微的毛发。 “周延闻养尸是借助这种伽蓝香,那旅店里又怎么会有这种伽蓝香?”轶十七现在更关心他们所处环境的安危。 “这种特制的伽蓝香与普通的伽蓝香,不论是形状外观,还是气味,基本上完全一样,普通人并不会察觉到这种特制伽蓝香燃烧后散发的尸气,因此我猜测,这种特制伽蓝香很有可能是被无意间混入到了普通伽蓝香里。” “特制伽蓝香,普通伽蓝香?这么说来,两种香很可能出自同一个地方?” “你下去放盘子的时候问一下梅姨,看她是从哪里买的伽蓝香,周延闻的事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不理,既然周延闻消失不见,那我们就从这特制伽蓝香入手。” 轶十七望着厉千尘道:“可你也说了,这是熏尸法,这个制作特制伽蓝香的人,很可能就是暗中指点周延闻的人,我们贸然过去,万一有危险……” “放心吧,你以血在镜子上画一道通灵纹,同样再在降噩本体镜面画一道通灵纹,如此,降噩的镜中界就能沟通两地,如果有危险,只管放出降噩,进入镜中界,我们自然就能回来了。” 轶十七大感惊奇,“降噩还有这种功能?这不就是传送阵吗?” 厉千尘笑道:“若非如此,降噩如何能跻身‘天公’行列?正因它的镜中界可自由穿梭于事先沟通的镜子,它才能在十方客与四方圣地的围追堵截下逃生。” 这么说来,轶十七没杀降噩还真是捡到宝了,以后出门只需要事先在安全地放一面镜子,让镜子与降噩相连,他和厉千尘若是遇到危险,不就能全身而退了吗? 见轶十七眼中放光,厉千尘便猜到轶十七在想什么,敲了敲轶十七的头说:“大白天的,做什么美梦呢?这传送也不是随心所欲,降噩功力大不如前,每次出入镜中界都会损耗它的妖力,而且有距离限制,如果超出百里,降噩就会失去与标记点的联系。” 轶十七缩了缩头,傲娇的哼了一声说:“我这就去问梅姨这个卖伽蓝香的人在哪儿,等我算好距离再确定标记点。” 轶十七冲着厉千尘吐了下舌头,还扮了张鬼脸,样子非常俏皮可爱,令厉千尘忍俊不禁。 轶十七下楼时,杨宁回到了楼梯口呆坐,手中多出一根糖葫芦,兀自舔着糖浆,糖浆融化顺着他的手背留入袖口也恍若未知。 回想起刚才杨宁啃伽蓝香的情景,轶十七不由得反胃,那特制伽蓝香里有骨粉和毛发,杨宁却啃的津津有味,实在无法想象其中滋味。 “梅姨,我把盘子放厨房了。” 梅姨正坐在柜台后面的高櫈上,柜台上的老式电风扇慢悠悠的转着,叶片发出“嘎嘎”古怪的声音,就像一位死气沉沉的老人一样,屋里有些憋闷,风扇也只是例行公事似的转动,吹出来的风连一旁账簿的纸张都吹不起来。 梅姨闻言,放下手机,手机里正在播放一个短视频,是老年人常看的那些毒鸡汤,标题是“养儿防老”。 “哦,对哦,小王诶,呐的租期到明天就到期了呀,呐想长租的话,阿姨给哝办个长期好不啦?给哝打折好伐?” 第十六章:将死之人 从稷安寺出来已经有半个月,轶十七目前还没有下一步的打算,但是想来也不可能常住,十方客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行踪,等处理完周延闻的事后,二人就会离开这个地方。 “过几天我们就会离开了,所以还是不办长租了,租金还是按日租结算,再租一个星期吧,梅姨你算一下多少钱,我给你转账。” “呐要走了呀?嗷呦,阿姨舍不得哝走的嘞,住宿一天一百,加上吃饭一天五十,阿姨给哝算一千好伐?” “行,谢谢阿姨。”轶十七从兜里取出手机,扫码支付的同时,询问道:“对了梅姨,你那伽蓝香在哪儿买的?我那个朋友觉得挺好闻的,我打算多买些送他。” “微信到账,一千元。”梅姨看了一眼到账信息,确认无误后,回答说:“伽蓝香呀?离这里蛮远的啊,瑞丰香烛铺,文庙路哝晓得伐?” 轶十七查了一下,梅姨说的文庙路在黄浦区,距离这里确实有段距离。 “哦,谢谢阿姨,我知道了。” 他们现在在松江区,在城西,而黄浦区在城东,中间隔着闵行区和徐汇区,从南站搭乘地铁9号线到小南门站下,换出租走中华路,就能抵达文庙路。 轶十七一边在脑海里规划路线,转身向楼梯走去,刚走两步,店门上的风铃突然响了。 一个女生用行李箱挡着门,收伞的同时不忘抱怨道:“真是见鬼了,这是什么鬼天气?害得我衣服都湿了。老板娘,还有房间吗?” 听到女生的北方口音,轶十七好奇的转身看了过去。 女生穿着短裤,两条大长腿又白又细,白半袖上印着粉色的小猪佩奇,外面套着一件齐腰的牛仔外套,小白鞋上面沾了泥水,白皙的腿肚子上有溅上去的泥渍。 女生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紫色长发披肩,化了淡妆,她的五官很精致,特别是鼻子,侧面看去就像动漫里走出来的少女一样。 “帅哥,能帮我拿一下行李吗?楼梯太高了,我提不动。” 女生一边在柜台前办理入住手续,同时扭头寻求轶十七帮忙。 既然对方都开口了,轶十七也不好意思拒绝,点了点头,走过去抓住了行李箱的拉杆。 “陈雨洛?小姑娘名字蛮好听的呀,哝要住几天呀?”梅姨问道。 “先开一个星期吧。”陈雨洛从梅姨手里接过身份证,转而看着轶十七说:“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们加个好友吧。” “萍水相逢,加好友就免了,我帮你把行李放在二楼楼梯口。”轶十七直接拉着行李箱上楼,上楼时才发现,这个行李箱格外的重,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被轶十七拒绝,陈雨洛瘪了瘪嘴,有些失落。 “哝是第一次来这里伐?” “嗯,我来这里见网友,结果被放鸽子了,原本是想顺便到处逛逛,结果赶上了大雨,真是倒霉死了。” 梅姨从身后的展板上取了一串钥匙,交给陈雨洛说:“哝交规漂亮,出门在外要小心瓦宁的呀,押金一千多退少补,屋里有吹风机,吹吹干,勿要感冒发寒热呀。” “谢谢阿姨,对了,你知道那个小哥哥叫什么吗?” 梅姨向楼梯口看了一眼,摇头说:“唔啊伐晓得哪能刚(我也不知道)。” 办理入住都得用身份证,梅姨怎么可能不知道轶十七叫什么,不过是不想告诉陈雨洛罢了。 轶十七把行李箱放在二楼楼梯口,直接回了房间,陈雨洛上楼时杨宁冲她傻笑,她白了一眼,跃过杨宁直接上楼,一上楼就闻到了伽蓝香的香味,她轻掩着鼻子一脸嫌弃。 “什么味儿啊,又不是寺庙,不年不节烧的哪门子香!” …… 天空终于放晴,雨后的老上海有其独特韵味,极具年代感的建筑经由雨水的冲洗,仿佛退去了复古胶片的滤镜,变得鲜明光亮。 路边的马灯也变得焕然一新,就连穿梭在街道上的有轨电车也更加富有活力,置身其中,恍若真实回到了那个年代,耳边有电车的铃声,有听不懂但却莫名亲切的上海方言,路过一家本帮菜饭店时,还能闻到令人垂涎的饭香。 从梅子酒家出来,二人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漫步在平凡而又喧嚣的街头,复古建筑在向每一位初来者讲述着这里的历史,而夹杂在其中的时尚览柜又在展示当下的繁华与潮流。 来往人群中,偶尔能看到穿着旗袍的女人以及西装革履的男人,也许生活就是他们的秀场,他们也是这里的标识之一。 没有人能拒绝在繁忙中慢下来,享受这短暂却惬意的美好时光,为自己乏味的人生增添一段难忘的回忆。 人生而不易,情、名、利、势使人悲喜难自制,为此,有人疲于奔命,有人乐此不疲,有人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有人追悔莫及了此余生,活着,本就是一场修行,似乎总有“大成者”在宣讲,潜移默化的告诉所有人,只有修成方得“正果”,却忽略了平凡才是本真。 地铁站口的某栋大厦,有个正值青春的男生跳楼了,人们都在议论男生的死因。 一个中年人吐了口烟说,是因为欠下巨额贷款还不上所以跳楼了。 一个年轻女孩说,是因为感情破裂,情伤太重,跳楼自杀。 一个白领说,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职场勾心斗角太难,抑郁自杀。 一个年轻男人说,是因为买不起房,结不起婚,被家里人逼不得已,这才跳楼。 一个老人说,是因为心理承受能力太弱,没经历过坎坷,稍微遇到点坎儿就不负责任的自杀,现在年轻人太自私,没吃过苦没挨过饿。 人们由一开始的怜惜逐渐变成批判,仿佛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人们关心的或许并不是这个人死了,而是这个人活着有多么艰难。 “人活一世不过早晚,草木一秋往复枯荣。活着的人永远不知逝者的苦,死去的人总会怀念生前的甜。十载,百年,十七,你觉得人道是什么?” 地铁车厢内,轶十七站在厉千尘身前,虽然有许多异样的眼光盯着他俩,轶十七还是坚持让厉千尘坐着,他用胳膊把厉千尘护在其中。 “很难说清楚,人道根本是人,人的根本是活着,可就‘活着’最难说清道明,有人为精神世界而活,有人为物质世界而活,所为的就是他们的道,但我觉得更多的人是为了‘活’而活,击垮一个人很容易,同时也很难。” “因为活着难,所以才是人道,成功、失败,富贵、贫穷,健康、疾病,幸福、痛苦,我在冥界曾听到这样一句话:十九地狱有,十八地狱无。人道指的就是活人,活人的道,就是活着。” 看着车厢里形形色色的人,有人衣着整洁沉迷于幻想世界,有人表情落寞麻木无神,有人抓着扶手左摇右摆一脸疲倦,有人互相依偎喜笑颜开,有人穿着西装皮鞋却依旧只能坐地铁,有人坐着地铁却谈着百万的生意。 死亡是归属,不知何时竟衍变成逃避现实的选择。 对面的年轻女人看着不过二十五岁上下,却是一个五岁男孩的母亲,女人戴着耳机,被手机里的短视频深深吸引,小男孩自从上来就盯着厉千尘,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似乎在疑惑,这个叔叔为什么留着长头发。 中途轶十七也终于坐下,就坐在厉千尘旁边,他坐下后同样发现了这个粉雕玉砌的可爱男孩,他的妈妈很会搭配,给他买的衣服很合身,甚至有点小公举的感觉。 轶十七压低声音在厉千尘耳边说:“对面的小孩是在看你吗?会不会是在疑惑你是哥哥还是姐姐。” “是爷爷。”厉千尘纠正道,引得轶十七忍不住笑出声来,厉千尘莞尔一笑,转而道:“只可惜,他马上就要没有妈妈了。” 轶十七笑声戛然而止,“怎么会?” “那个女人的身上有死气,已经命不久矣。” 轶十七不懂相术,但是暗中开启法眼观瞧发现,女人周身有灰蒙蒙的死气缠绕,特别是她的天灵处,一片黑乎乎的阴气遮住了她的天庭,正是相师常说的印堂发黑。 “她的年龄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小,怎么会这么早就阳寿用尽?” 开始轶十七怀疑女人是被邪祟缠身,可是开启法眼却没发现邪气,女人阳气衰弱,阴气凝重,分明是寿终的迹象。 厉千尘没有回答轶十七的疑惑,女人或许本不至于早死,之所以即将寿终,多半和她手里的手机有关。 女人沉迷手机里的虚假世界,看她眼球里有红血丝,应该是睡眠不足经常熬夜,如果只是熬夜还不至于如此,厉千尘推测,也许是“夜影”。 轶十七并不知晓,在天公百妖内,有一妖名唤夜影也作黑暗之神,它与降噩有一个共同点,都是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 夜影以活人神念为食,每至子夜,如有阳人耗神损念,夜影便会暗中吸食,阳人神念系人神魂,损耗神念也即耗费魂力寿元。 “凡人生死有命,这也是为什么每个修行者穷其一生都在追寻超脱之法,即使渡过通冥境,也并不是真的长生不死,三清问道,白日飞升,差一丝一毫都有陨落的可能,所以既然活着就要努力的活下去。” 厉千尘有意岔开话题,不愿吐露夜影,原因还是不想招惹是非,大敌当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轶十七带着他这个累赘已经够艰辛了,他又何必再给轶十七徒增烦恼。 然而轶十七却沉默了,他不知道厉千尘隐瞒的事,他只是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不仅是目睹女人将死的无奈,也有对修行感到茫然无知,他入十方客是老酒鬼暗中指引,他入化炁境是厉千尘助他启灵,之后种种,都是迫不得已而为,做任务驱邪也好,逃离十方客也罢。 究竟何事才是他的本愿驱使他去做的? 第十七章:炉妖博庐 两碗咸豆浆,一盘桂花糕,这家并不起眼的“老王饭馆”,据说已经坐落于文庙路三十多个年头。 久离市井,抵达文庙路后,轶十七望着人潮涌动的街道竟还有些不适,这里是老上海人最爱逛的一条街,白墙黑瓦,漆黑大门挂着两个铜环,里面或者是三合院或者是四合院,街道两旁商铺和民居混杂在一起。 高楼与角楼交相呼应,有很多建筑正在施工,而在围墙外,古玩店,书具店,手办店,特色小吃店,历史和潮流再次碰撞交融。 二人来时已经是下午,很多店铺才刚刚开始营业,似乎是这里的特色。 “老王饭馆”的铺面不大,店里一共只摆了四张餐桌,天气有些闷热,两个人在饭馆外的凉棚落座,吃下午茶之余,也在观察对面的“瑞丰香烛铺”。 香烛铺的铺面不小,还有二楼,门口停放着许多电瓶车和共享单车,黑漆底的木招牌上,书写着五个金色的楷体大字。 香烛铺的客流量很大,男女老少都有,甚至不乏一些学生进店。 据饭馆老板说,瑞丰香烛铺在文庙路非常出名,是一家百年老店,很多来文庙祈福的人都会特意来这里买香,尤其是面临考试的学生,家长们带着子女去文庙祈福,期望子女能考个好成绩,都会先来瑞丰香烛铺买香,不光是因为香烛价格便宜,据说还很灵验。 轶十七虽然是北方人,却喝不惯这豆浆,尝了一口就把碗推到了厉千尘面前,转而拿起一块桂花糕。 上海的水晶桂花糕非常独特,和北方桂花糕不同,水晶桂花糕外形晶莹剔透,咬一口软糯香甜,特别是水晶桂花糕上撒的桂花干,入口后,满满的桂花香味,如同置身桂花林中,令人陶醉。 看轶十七闭上了眼睛,厉千尘瞥了一眼面前的豆浆,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是来查探特制伽蓝香,却在此吃起了下午茶。 “嗯……太好吃了!和我们之前在南京吃的桂花糕完全不同,回去后我一定要学,以后就能随时吃到这么好吃的桂花糕了。” “好,那我岂不是又有口福了?”厉千尘心里苦笑,轶十七每次学做新菜,他的五脏庙都得跟着遭殃。 默默地将豆浆碗推到一旁,这豆浆他也喝不惯,厉千尘望着对面的香烛铺说:“上海文庙建成已有七百余年,历经数个朝代才有现今规模,文庙路因文庙而得名,可以说是黄埔区较老的一条街了。” “确实,和淮海路的繁华鼎盛相比,这里历史气息更加浓郁。” “刚才店老板说,这间瑞丰香烛铺是一家百年老店,远近闻名,所有香客宁愿绕道来这里买香,也不愿意去文庙附近的香烛铺买,若说这里的香更灵验,我看未必。” 轶十七舔了舔手指,不明所以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厉千尘解释道:“普通人遇庙烧香,见神磕头,都是有所祈求,可文庙与寻常庙宇不同,文庙是孔庙分支,庙内虽然同样供奉孔圣,但文庙旨在宣扬礼法仁德,并非祭拜。” 所谓求财拜财神,求子拜观音。如果连求神的地方都错了,又怎么可能获得庇佑? “人界无阳神,所有庙宇供奉的阳神,皆是凡人愿力所汇聚而成的气运,天下文运具镇于四处,南京文庙,曲阜文庙,燕京文庙,吉林文庙,此四大文庙有圣物镇压,而此地文庙并不在其中行列。” 厉千尘的话让轶十七回想起十方客内的一卷密宗,三界之说由来已久,所有修行者毕生所求就是得道成仙,然而密宗记载却并没有天界。 天界也即神界,无天界即无神,虽没有真神,却有愿力聚集而成的假神,经凡人愿力与香火供奉,形成气运,再由神像庙宇将气运镇压,这就成了如今的神庙。 轶十七揣测说:“这里文庙虽然没有圣物镇压,可是这里文运昌盛,祈福无用但人杰地灵,买瑞丰香烛铺的香就能取得好成绩,这也只是心理安慰,应考的人有信心,从容应答,成绩自然会好,人们便觉得是香火灵验,这样解释似乎也说的通。” 轶十七也曾参加过高考,虽然成绩一般,却体验过考场上的紧张氛围,丝毫不亚于上阵杀敌,考生的心理素质,抗压能力,非常关键,一个好的心态至关重要。 “如果这只是一间普通香烛铺,这样解释合情合理,可是瑞丰香烛铺里售卖特制伽蓝香,便不能单纯的以常规角度去看待,就拿这特制伽蓝香来说,不仅能养尸,还可以招鬼,应考者下笔如有神助,那么助他的是神,还是鬼呢?” 轶十七闻言瞬间汗毛倒立,丝丝凉气顺着毛孔钻进他的皮肤,令他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 进入文庙路之前,轶十七已经把标记好的镜子藏到了一处安全地方,瑞丰香烛铺坐东朝西,还未进门就有一阵檀香飘出。 店铺内呈“回”字布局,入门一个宽大玻璃展柜摆在店铺中央,展柜分上下两层,上层摆着各式长香,多半是祭拜所用,下层多是熏香,安神静气,净化空气所用。 结算在北,有一个半人高的红木柜,东面立柜摆放着各类神像泥塑,有财神像,观音像,如来像,关公像等,南面浮柜上则是各种样式的香炉。 店内各种香味混在一起,令人头脑发胀,二人进门后假扮香客随意浏览,暗中观察柜台那边。 店老板竟是一个留着长发的青年,男子面皮白皙,脸型消瘦,眉心处还点了朱砂,一身古风装束,若非是在瑞丰香烛铺里,定会误以为这是参加汉服走秀的模特。 伽蓝香就放在展柜的东南角,黄底黑边的包装,上面画了一只掐着莲花印的佛手拈着一根伽蓝香,香烟化作繁体的“伽蓝香”三个红字。 轶十七拿起一盒闻了一下,只是普通伽蓝香,仅有檀香和沉香的味道,并没有尸气,想来也是,特制伽蓝香定是特供给那些需要的人,不可能直接摆放在此。 厉千尘忽然冲轶十七使了一个眼色,让轶十七向柜台方向看,轶十七看过去时,却见店老板面带微笑的望着二人。 “老板,这伽蓝香怎么卖?”轶十七拿着手里的伽蓝香,趁机搭话道。 男人声音清朗道:“五百一盒。” “五百一盒?这么贵?能便宜些吗?”轶十七佯装还价,不料男子淡然道:“能识此香者,分文不取,不识此香者,毫厘不让。” 轶十七闻言发笑道:“你这卖的又不是锦襕袈裟,便宜点我多买几盒。” “佛渡有缘人,香赠识香人,二位与此香无缘,还是另选其它吧。” 轶十七正要继续斡旋,厉千尘却忽然暗中提醒,原来就在这闲聊的时候,店铺内的客人已经离开,只剩柜台前一个穿着墨绿衬衫的男人,背对着他们。 “花开彼岸,魂去无归,依你之见,这彼岸香是否与我们有缘呢?”厉千尘并没有继续伽蓝香的话题,转而拿起了一旁的“彼岸香”。 轶十七却暗自警觉起来,店内客人原本有五六人,十分拥挤,可他竟没有察觉到客人们离开,显然已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 “归去方有来,失去才有得,所谓缘分皆是因果,我看二位缘分匪浅,这彼岸香与二位有缘,二位若要,可赠予二位。”男子说话极具禅意,意味深长,仿佛是在暗示什么。 “多谢赠香,我看老板淡漠雅正,言语中透着禅意,我也酷爱佛理,不知道老板能否透露姓名,我们交个朋友。” 厉千尘再不提伽蓝香,相反还和这名年轻的店老板攀谈起来,轶十七却心知肚明,厉千尘越是如此,证明这里越发危险。 “博庐,博学之博,庐山之庐。”博庐淡淡一笑,平静的注视着厉千尘,仿佛早就知晓二人身份一般。 “博庐?倒是很符合博老板气质。”轶十七搭了一句,顺势将伽蓝香放下。 厉千尘却脸色剧变道:“原来是你!” “看来九爷终于想起了,二位远道而来,为探究竟还在外面等了多时,若不尽地主之谊,便是在下失礼了。”说话间,博庐轻打算盘,店内忽然烟雾四起,轶十七抓住厉千尘就要遁走,却听博庐道:“二位即是为他而来,那我便将他交于二位了。” 白烟弥漫,却没有任何味道,厉千尘反手抓住轶十七手腕微微摇头,示意轶十七不要惊慌,只见烟雾之中隐约可见,那立于柜台前的男人缓缓转身,蹒跚向他俩走来。 待烟雾渐渐消失,博庐不见踪影,轶十七定睛看去,着实将他吓了一跳,这个身穿墨绿色衬衫,头戴礼帽的男人,竟然是周延闻。 只是却不是初次见面时的模样,周延闻白发苍苍,皱纹堆叠,双眸透着青色,身上没有半分生气,居然是一具尸体。 “他死了?”轶十七不可置信,为求不老不死,周延闻可谓煞费苦心,做尽了违心昧德的事,却这么轻易的死了? “不过是一枚弃子罢了。”厉千尘并不觉得惊讶,他进门时就隐隐感觉柜台前站着的是周延闻,只是店里香味古怪,让他无法确认。 “弃子?” “走吧,出去后再说。” 第十八章:燔木 周延闻已死,这件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那博庐故意做局,明显是不想与二人产生纠葛,这才隐遁离去。 二人离开店门瞬间,身后周延闻尸体如同风化的雕塑,立即化作沙土,尸骨无存,二人前脚刚走,瑞丰香烛铺也悄然消失,原本店铺位置,只留下一栋闲置了不知多少年月的商铺,卷帘紧闭,连同招牌全部不见。 “我实在想不明白,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着了道?”走在文庙路的街道上,轶十七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厉千尘将彼岸香交于轶十七说:“收起来吧,这才是真的伽蓝香。我们自进入文庙路就闻到了淡淡的香味,其实那并不是文庙内的香火味,而是博庐的幻香。博庐本名叫博炉,炉鼎的炉,它是博山香炉幻化成人。自珈蓝寺修炼成形,深谙佛理,我与它有过一面之缘,或者说是它见过我,这是第一次见它真容。” “博庐是器具成精,受香火愿力加持,又通佛理,应该是益妖,又为什么要做伽蓝香?” 对于轶十七所提疑惑,厉千尘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博庐是妖不假,却极少有人知晓它,厉千尘对博庐同样知之甚少。 “或许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吧。”望着人来人往的繁荣街道,人为了生活,需要四处奔波,妖为了生存,混迹在人类世界中逐渐沾染人的气息,那这世界是人界还是妖界呢? …… 周记钟表店。 嘀嗒——嘀嗒——嘀嗒—— 暂停的时钟再度开始旋转,钟摆左右摇晃,时间已经到了夜里十点三十五分。 啪嗒—— 玻璃罩上水汽凝结成了水珠,顺着玻璃不断下滑,水珠越积越大,砸在了木地板上,粉身碎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湿发霉的味道,房间密封的很严实,除了一道半人高的矮门,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通风口,更没有窗户。 房间里待久了,令人分不清方向,正对矮门的墙前面,一张长条供桌上摆着一个脸盘大的香炉,四根长香被点燃,却不见烟雾。 供桌前的太师椅上,博庐一手拿着账簿,一手打着算盘,似是在查账。 “冯珉馨,周宜景,皆因你魂飞魄散,你借周宜景躯体还魂已是非人非鬼,三界六道皆不容你,王延闻,你已向我贩卖一千七百八十一坛骨灰,已是极限,我若继续与你交易,只会自找麻烦。”博庐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感情。 “周宜景他是自愿!何况是他将我害死,我用他躯体还魂也是天经地义的事,至于那冯珉馨,它见我是周宜景样貌,所做一切同样是心甘情愿!仙师,我好不容易活到现在,求您再给我一些伽蓝香,您要多少骨灰都可以,哪怕是活人!” “活人?”博庐手上动作一滞,眼中闪过一道阴翳目光,“松江区有家旅馆名叫梅子酒家,老板梅芸坏了规矩,你若能将她的骨灰拿来,我便考虑继续与你交易。” “仙师此话当真?我这就去!” 周延闻欣喜若狂,拜谢后急忙起身离开,博庐合上账簿,脸色平静中带有一丝阴沉。 当年若非周家夫人举报,王延闻也不会被人追杀,因而他便把自己的死怪罪到了周宜景头上,周宜景心怀愧疚,甘愿献出躯壳给他。 因是自愿,博庐便同意帮他们换魂,之后王延闻寄生周宜景躯壳内,化身周延闻,不知内情的冯珉馨,错把王延闻当做周宜景,而王延闻为了使阴魂与躯壳融合,设计让冯珉馨渡它魂力,同时以骨灰坛向博庐交易伽蓝香。 厉千尘与轶十七看到的尸体,正是王延闻原本躯壳。 “它此去便是自寻死路……”博庐挥手间,身后伽蓝香散发出烟雾,周宜景魂魄显露出来,“爱恨情仇,终了一场空,它以一千七百八十一坛骨灰,换了近百年的弥留,我便用这一千七百八十一坛骨灰,为你塑造泥胎,此后你便是香神——燔木。” …… “一纸婚书没想到牵扯出一个这么离奇的故事,冯珉馨直至魂飞魄散前都无法放下,它说它知道自己爱错了人,却是情非得己,周延闻也是,为达成复活王延闻这个不切实际的愿望,最后化成灰烬,千尘,你说一个‘情’字真的就让人这么着迷吗?” 旅店内,轶十七打来热水给厉千尘洗脚,纵使厉千尘已经无需他这般伺候,他还是执意要做。 “情是人间至毒,也是世间至强之物,它能让一个活人甘愿赴死,也能让一个死人留恋人间,如果说生与死是凡人的永恒,那情就是超越永恒的存在。” 轶十七拿着干毛巾帮厉千尘擦脚,“既然情是人间最强大的力量,十方客为什么要明令禁止?” “在人王看来,十方客是替天行事,因为天道无情,从不偏爱任何人与物,所以十方客的人也要无情,只有不偏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方能做到不偏不倚公平公正。”说着话,厉千尘起身,让轶十七坐下,“只是,如果只论对错,不分黑白是非,看人待物只管眼前结果,不顾过程不问前因后果,这样的公平公正就变得狭隘偏离正轨。” 冯珉馨害人是错,可它爱周宜景错了吗? 降噩害人是错,可它只是为了活下来,等一个人,它错了吗? 周延闻欺骗冯珉馨,诱骗陌生人是错,可它只是为了复活心爱的人,爱情难道错了吗? 轶十七想的出神,如果所有事都简单的用“对”或者“错”来评判,人,还是人吗?还是说,十方客这样的律令本就是在泯灭人性?可十方客守的是人间,让一群没有人性的机器来守护人间,到底是守护,还是禁锢? “哎呦……” “怎么了?是水太烫了吗?” 轶十七正想的入迷,双脚忽然被放进水盆里,本能的喊了出来,回神才发现厉千尘在给他洗脚。 “不是,我……你快去上床休息吧,我自己洗。” 轶十七想拉厉千尘起身,厉千尘却执意道:“那不行,我第一次给你洗脚,怎么能半途而废?坐好了,不然我可要挠你痒了,我记得你最怕被挠痒。” 厉千尘作势要挠痒,轶十七连忙端正坐好,看着认真给自己洗脚的厉千尘,忽然笑道:“印象中,上一次别人给我洗脚还是在我三岁的时候,是我妈给我洗的。” “是啊,亲情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爱情,友情,到最后都会变作亲情,从最开始的相互付出相互索取,到最后只愿付出不求回报,无私而伟大。” 厉千尘似是有感而发,曾经,他的弟弟是他在人世间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唯一的羁绊,当他弟弟离世后,很长时间里,他变得冷血无情,他把修罗道练的极致,连冥界阴神都怕他,直到轶十七出现。 厉千尘拿起毛巾要给他擦脚,轶十七却抓住了厉千尘的胳膊,看着厉千尘的眼睛,认真道:“无私伟大固然美好,但却不是我想要的,要是真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你能活着,什么‘士为知己者死’太悲壮了,我不喜欢,所以,假如未来我身死道消,你就要连同我的这一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你若归去,我便追你,上穷碧落下黄泉,即便将阴阳两界搅的天翻地覆,我也会找到你!这阴阳界除了你,我了无牵挂,若你归无,我便复归于无!”厉千尘轻轻擦拭着轶十七白嫩修美的脚掌,发自内心的笑着说:“我已失去过一次至亲,那一次,我下冥界斩落一十四尊阴神,屠阴魂无数,而今的我恐怕再难那般去做了,却也正好,世间不值得,无你也无我。” “怪我怪我,好端端的说什么生离死别,咱俩都应该好好活着。” 山盟海誓略显悲壮,人们常说这世间的人,离了谁都照样活,可这话对他二人而言却是错的,他们在这世间除了彼此,再无其他。 嗵嗵嗵—— 一切安顿妥善后,轶十七正要熄灯睡觉,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传来。 “救命啊!王轶!快开门!救救我!” 轶十七与厉千尘对视一眼,知晓轶十七真名的人并不多,可门外的人却直呼轶十七大名,声音听起来十分急迫,似是遇到什么致命威胁,这才紧急呼救。 “谁啊?” 轶十七并没有立即开门,两个人都戒备起来,然而敲门声却戛然而止,剧烈的声音忽然消失,房间内变得死寂。 厉千尘问:“听声音不像梅姨,十七,店里还有其他女租客吗?” 轶十七恍然间想起,“昨天店里确实来了一位新租客,是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女生,我昨天下楼询问梅姨伽蓝香的时候,她正好办理入住,可我没告诉她我的名字呀?” 厉千尘盯着房门,忽然间,外面传来一道惨叫,听声音像是梅姨,“出事了!出去看看!” 轶十七打开房门,一阵烟雾涌了进来,只见走廊里白烟弥漫,可见度不足两米,而在房间门口,一滩血迹分明是刚留下。 “小心些,有很浓郁的尸气!” 轶十七将厉千尘护在身后,谨慎的观察着四周,以防有什么东西突然袭击,“难道是博庐来了?” 第十九章:闹凶 “未必是它,把降噩放出来吧。” 降噩自被收伏一直休养生息,被轶十七放出后,降噩依旧那副头戴红花,脚踩绣鞋的形象,却是化作年轻女子,而非老妪。 走廊内烟雾缭绕,厉千尘根本无法久待,只好委托降噩前去查探,看这旅店里到底发生了何事,轶十七担心厉千尘安危,便退守在门口,以“封”字隔绝烟雾涌入。 很快,走廊内烟雾逐渐消散,可却迟迟不见降噩归来,轶十七与厉千尘商议之下,决定出去看看。 烟雾虽然消减,但气味仍然停留在空间内,厉千尘掩着鼻子,跟随轶十七向楼梯口走去,却看到杨宁躺在台阶上,口中满是伽蓝香的碎屑,身旁台阶也铺了一层断了的伽蓝香。 “杨宁,杨宁!”轶十七连唤两声,杨宁并未苏醒,探了探鼻息,还有呼吸,只是晕死过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二人继续下楼,来到一楼便看到了倒在柜台前的梅姨,而在梅姨身旁,陈雨洛也陷入了昏迷。 “只是昏迷,应该是吸入太多伽蓝香导致。”厉千尘检查了一下。 “可是降噩呢?作祟的邪祟也不见了……” 轶十七话音未落,轰隆隆一道巨响,一个人影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轶十七本以为是杨宁,还想着去救,结果发现竟然是降噩。 “降噩!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怎么连你都不是它的对手吗?” 降噩看着有些狼狈,白衣沾了尘土,头发也凌乱不堪,好在并没有受到重伤,轶十七将它扶起来后,降噩一边拍打衣服上的尘土,不急不缓的解释说: “二位爷放心吧,是一只厉鬼在作祟,已经被我收入了镜中界,方才只是没看清楼梯上还躺着个人,被绊了一跤才滚了下来。” “厉鬼?”轶十七倍感意外,一旁厉千尘道:“或许是伽蓝香招来的。” 降噩整理好杂乱的发丝,谄媚笑道:“九爷果然英明,点香之人正是这个女人。”降噩指着梅芸。 “梅姨?”轶十七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梅芸。 厉千尘盯着降噩的眼睛,降噩保持笑脸,笑容却有些僵硬,“她手中的确有特制伽蓝香,却不至于闹这么大阵仗,那浓郁的尸气,也是人为吗?” 降噩笑的略显僵硬,点香的确实是梅芸,但后面那浓烈的烟雾却是来自于周延闻,它对付厉鬼轻而易举,之所以耽搁这么长时间,不过是为了降伏周延闻。 周延闻魂力远胜其他人,对降噩而言简直是大补之物,它自然要假公济私。 “咳,二位爷,这次可是赚到了,二位可知那厉鬼叫什么名字?”降噩故意岔开话题,想卖个关子却被厉千尘盯着,只好继续道:“杨国盛!正是梅芸的丈夫!” 轶十七诧异道:“梅姨的丈夫?这怎么可能?梅姨丈夫去世三年,怎么会变作厉鬼?” “你们有所不知,杨国盛入镜中界后,当年的事全部幻化出来,那杨国盛是被梅芸亲手从楼梯上推下来的,因此它才成了厉鬼,这梅芸置买伽蓝香不是为了驱除瘴气潮虫,而是为了安魂!” 降噩的镜中界有窥探人心的功效,杨国盛入镜中界后,镜中界就变成了梅子酒家,它生前种种也在镜中界重新上演。 梅芸三人还未苏醒,轶十七将三人归至一处,平躺在地上,取来一面方境,降噩施法,镜中界内所发生一切,便全部呈现在镜子中。 杨国盛嗜好酗酒,每每酗酒归来,梅芸必与之争执,甚至不惜大打出手,他们的婚姻并不幸福,而这一切的根源,竟是杨宁。 梅芸与杨国盛由媒人介绍,经两家父母包办成婚,婚后十年,梅芸始终未生一子,十年不孕,杨国盛本已经无望,就在这时,梅芸却怀孕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杨宁呱呱坠地,分歧和猜忌也就此开始。 杨国盛总觉得杨宁并非是他亲生,杨宁幼时梅芸还有借口搪塞,但是随着杨宁逐渐长大,杨国盛便越发觉得杨宁与自己长的不像。 那时的杨宁乖巧伶俐,聪明懂事,领里街坊无不夸赞,可背地里却说,根本不像他爸杨国盛。 流言蜚语越传越盛,杨国盛与梅芸因为此事开始吵闹不断,一次杨国盛醉酒与梅芸大吵一架,盛怒之下失手将杨宁打倒,磕到了头,因为没有及时治疗,伤口发炎高烧不退,这才将杨宁变成现在这副痴傻模样。 梅芸平日里最爱跳舞,有时甚至因此顾不上做饭,杨国盛积怨已久,三年前的一天,在外酗酒归来的杨国盛,正撞见打扮的花枝招展准备出去跳舞的梅芸,二人一言不合就撕扯起来,结果梅芸便失手将杨国盛从二楼推了下来,杨国盛滚落下来,撞死在了柜台上。 “九爷,杨国盛已经是厉鬼,难以超度,且怨念极深,正适合获取百鬼泣,不如我将梅芸收入镜中界,我们也好伺机获得百鬼泣。” “不行!杨国盛怨念深重,若将梅芸送入镜中界,杨国盛见到她后,必会痛下杀手,梅芸是失手伤人,心地不恶,且杨国盛死后她守寡至今,可见并不是放荡之人,我们怎能坑害无辜!”厉千尘斩钉截铁,态度坚决道。 降噩将目光转向轶十七说:“十七爷,这可是唾手可得的百鬼泣,我们总不能不要吧?” 轶十七此刻竟然犹豫起来,降噩见轶十七不说话,便继续说:“镜中界有我操控,我怎会让一只厉鬼惩凶?您亲身进过镜中界,连那冯珉馨,只要我想,它也会瞬间魂飞魄散,我们让梅芸与杨国盛见面,杨国盛只要落泪,我自会保证梅芸安然出来。” 轶十七被降噩说动,他向厉千尘道:“依我看,杨国盛未必会杀梅姨,它成厉鬼不是一天两天,若是真有心害梅姨,早已动手,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相信梅姨也想再见见她的丈夫,不止是因为愧疚,更主要是她爱杨国盛。” “此事你我都不能做主,十七,你去端盆凉水,等梅芸醒来由她自己决定。” 涉及到厉千尘的事,轶十七竟然如此轻易就被降噩说动,可厉千尘心知肚明,轶十七是关心则乱,却不能让降噩钻了空子。 轶十七打水的功夫,厉千尘冷漠的注视着降噩,警告道:“在我面前,收起你那套鬼域技俩!二楼的尸气不止伽蓝香这么简单,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耽搁那么长时间,是吞噬了一具活尸!” 降噩登时冷汗直冒,挤出一抹笑脸说:“九爷火眼金睛,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二楼确实有一具借尸还魂的活尸,并且正是周延闻!” 厉千尘眸光一闪,心中暗道,博庐果然没那么简单,可紧接着降噩便说:“九爷,周延闻的躯壳是周宜景的,可里面的灵魂却是王延闻。” “嗯?”灵魂是王延闻,那不就是说,周延闻从一开始就是王延闻吗?厉千尘脑海中千思万绪转瞬即逝,立刻便想清楚其中原委,“原来真相竟是这样……周延闻的事你不要再和十七提起。” “是,九爷放心,我肯定不会说。” “拿人手短,降噩,好处你已经得到了,待会儿你最好老老实实办事。” “是,九爷放心吧。” 降噩可通过吸收阴魂魂力恢复元气,这也是为什么被风奇重伤后,短短数日就能重新恢复,它是吸收了冯珉馨的魂力。 降噩答应的轻巧,可厉千尘还是不放心,斟酌一下,决定给降噩下一剂猛药。 “我在十方客上百年,天公百妖的底细我清楚的很,那个‘柳’字全名是叫柳公卿吧?” 降噩瞬间脸色大变,杀机毕露道:“你还知道什么?” “我曾三下冥界,柳公卿是否转世,若是转世,转世在何处,我比你更清楚!” “他现在何处?告诉我!” 柳公卿就是降噩的劫,也是它的心结,为此它不惜等了上千年,在这个纷扰阴暗的世界中,它只能算是苟活,苟延残喘,这个人间不值得,它贪恋的从来不是人界而是人界的一个人。 为等这个人,它已经算不得是一只妖,沾染了人的肮脏气味,妖气逐渐淡去,放弃作为妖的尊严,沦为人的奴隶,只为继续苦苦等待、追寻。 “他还活着,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我会让你们重逢,但现在不能告诉你他在哪儿,世间有法度,冥冥之中有造化,时机到了,你会见到他,我允诺,等你们重逢之际,还你自由身。” 面对降噩的胁迫,厉千尘古井无波,他不是为了要挟降噩充当他的打手才不肯吐露,他说的是实情,人界还是冥界,不论是哪个维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时机未到得不偿失。 降噩盯着厉千尘的眼睛,作为镜妖,它天生狡诈多变,有着两幅面孔,它从不信人,但厉千尘的话,它不得不信,这个男人给了它两条命。 第二十章:命数 “十方客与四方圣地在追捕你们,妖魔邪祟也不会放过你们,你和轶十七眼下举目皆敌,为一句轻飘飘的承诺就让我搭上身家性命,怎么说都不划算。” “怎么算是你的事,你现在走我绝不阻拦。自离开十方客之时,我就做好了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准备!十方客也好,天公百妖也罢,欠下的债,我迟早会讨!所以这不是在商量,而是告诫!我愿入魔肃人间,举世为敌皆可杀!” 降噩忽然感到一股如芒在背的寒意,厉千尘不再是从前的厉千尘,十方客的厉千尘固然强悍,却有十方客这个牢笼约束,离开十方客的厉千尘固然羸弱,却无所顾忌无所畏惧! 降噩其实早已做出选择,它存活至今并非贪生怕死,什么举世皆敌它根本不在乎,只要能达成夙愿,身死道消也悍然无惧。 对话戛然而止,厉千尘与降噩的交易并没有告诉轶十七,轶十七用凉水让梅芸苏醒恢复意识。 事情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后,梅芸非但没有惊慌失措,相反表现的异常镇定。 原来她知道杨国盛还在人界,那特制伽蓝香也不是无意间买来的,她买特制伽蓝香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杨国盛招回来,只是不知为何,杨国盛阴魂迟迟没有出现,因而她每逢初二十六便会焚烧特制伽蓝香。 “所以杨宁到底是不是你和杨国盛的儿子?”轶十七问。 梅芸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望着身旁依旧昏睡的杨宁,眼神中满是慈爱,可是她却摇头了。 轶十七非常讶异,难道杨国盛怀疑是对的?梅芸真的出轨了? “唔想见伊(我想见他)。” 轶十七问:“他很恨你,可能会杀了你,你确定要见他吗?” 梅芸抚摸着杨宁的脸颊,帮杨宁整理了头发,缓缓点头。 轶十七看向厉千尘,厉千尘道:“善恶是非终有报,让她进去吧。” 降噩施法将梅芸收入镜中界,轶十七心有不忍还是提醒降噩,让它庇护梅芸安危。 镜中界内发生一切俱展现在镜子中,杨国盛见到梅芸后的确要出手杀人,梅芸不躲不闪,闭眼等待死亡,可杨国盛却在最后关头停手了。 原来杨国盛死后一直停留在旅店里,虽然被一股未知力量禁锢,但发生一切却都看在眼里,梅芸如何以泪洗面,如何独身一人养育杨宁,如何操持诺大旅店,三年内,从头到尾都是梅芸一个人。 可杨宁确实不是杨国盛的儿子。 杨国盛早已丧失生育能力,这个孩子是梅芸利用人工授精的方式怀上的。 “是姆妈……” 在杨国盛的逼迫下,梅芸终于道出实情。 杨国盛与梅芸结婚十年未能生养,期间梅芸看遍中西医,各种偏方土法都试过还是没能怀孕,最后才发现是杨国盛的原因,为了杨家后继有人,杨国盛的母亲授意梅芸做了人工,还要求梅芸对杨国盛保密。 杨宁的确不是杨国盛的儿子,却也绝对不是梅芸出轨与奸夫所生。 “九爷,百鬼泣。” 得知原委的杨国盛流下了悔恨的血泪,就因为他的猜忌,毁了一个本该幸福美满的家,毁了杨宁和梅芸的一生,害人害己。 …… “如果梅姨告诉杨国盛实情,如果杨国盛能少一些猜忌,如果没有发生那次意外,他们一家三口一定会过的很幸福,梅姨不至于独身一人兼顾养儿养家,杨国盛不至于日日买醉大吵大闹,杨宁也不至于呆傻……” 事过之后,轶十七躺在床上,脑海中想象出一副别样的画面: 傍晚时分,梅姨做了一桌子菜,杨国盛工作一天回来,倒一盅小酒,杨宁放学后回家被梅姨喊去洗手,饭桌上,梅姨筹划如何改善梅子酒家的经营,唠叨让杨国盛少喝点酒注意身体,唠叨让杨宁放下手机赶紧吃饭…… “阴差阳错造就了现在,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命数,世间没有如果,如今也未必就是悲剧,梅姨告知他丈夫真相,心里的负罪感会减轻许多,杨国盛得知真相,怨气消散步入轮回,祸福相依,现在这样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轶十七扭头看着黑暗中厉千尘的侧脸,厉千尘说的没错,福兮祸所依,本该没有儿子却偏偏有了,因为这个孩子家破人亡,祸兮福所至,家破人亡但至少亡人安息生人无恙,这不就是最好的结局吗? 梅子酒家内发生一切都好像一场梦一样,厉千尘服下第二滴百鬼泣后,气色更甚之前,虽然丹田依旧一片死寂,至少与常人无异,不再是那副病秧子的状态。 离开梅子酒家这天,轶十七早早的做了桂花糕,虽然品相一般,但味道还算不错。 “我约了车应该马上就到,你在这儿稍微等一下,我去拿行李。” 轶十七返回去拿行李箱,留下厉千尘在梅子酒家门口。 轶十七刚走,旅店的门再次推开,陈雨洛拎着她的行李箱,她也退房准备离开了。 “好巧啊,你们也是今天离开吗?”陈雨洛一边说着,从包里取出一副太阳镜戴上。 “是很巧,要下雨了,我猜还可能下雪。” “刚入秋怎么可能下雪?神经病……” 陈雨洛骂骂咧咧的提上行李离去,厉千尘望着她的背影,陈雨洛没有停顿,步伐越走越快,转眼间消失在长巷。 陈雨洛走后,巷子西边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走了过来,男人皮肤煞白,鼻梁高挺,眼睛深邃,蓝色的短发,男人没有停留径直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拿着行李正要下楼的轶十七,在路过楼梯口时,杨宁手里的糖葫芦忽然掉了,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轶十七下楼拾起,转身正要上楼还给杨宁,却看到杨宁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平时总是呵呵傻乐的杨宁,突然不笑了轶十七还有点不适应。 刚迈上一个台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阴冷的声音:“我故意的。” “嗯?”轶十七愣在了楼梯上,怔怔的看着面无表情的杨宁说:“你会说话?” “谢谢,王轶!” 啪—— 手中的糖葫芦失手掉落在楼梯上,轶十七不可置信的后退了半步,一个踉跄差点踩空摔下去,他连忙抓住扶手,后背直冒冷汗,抬头再看杨宁时,杨宁笑弯了眼,发出“嘿嘿”的笑声,只是这笑声中,再无痴傻呆木之感,剩下唯有奸诈和阴险。 雨,不期而至,绵绵冰雨打在脸上分不清究竟是雨还是雪,夜幕下的街巷静谧幽长,高低起伏的弄堂错落有致,黑暗中,一道黑烟滚滚升起,熊熊火焰丝毫不受冷雨影响,越烧越旺。 警笛声由远及近,但是看这火势恐怕已经来不及抢救,火焰从一楼逐渐蔓延到了二楼,正迅速向更高处延伸,楼下的人们有人若无其事的看热闹,也有人心急火焚密切关注,看的令人心惊肉跳。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人们的目光集中到楼顶,一道红色倩影站在天台上,她穿了一身红色的嫁衣,纵身跃下,在人们的惊呼声中,砸落在地。 鲜红的血液很快化作血泊,女人面带笑容,看着空荡荡的前方,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脸。 这是这个月内发生的第五起跳楼自杀事故,五名自杀者有男有女,她们自杀时都穿着婚服,婚服全部出自一人之手——白无垢。 ……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丝丝细雨,不远处的树林里时不时会冒出野狗的叫声,八角亭中,苏禅斜倚着柱子,一只手耷拉着,手中的酒葫芦随着风轻轻晃动。 如墨的湖面上,雨洛着一身淡蓝长裙,踏水而来,雨水在它身前一分为二,流向它处。 睡梦中的苏禅揉了揉鼻子,想要翻身却掉在了地上,惊醒的他,抬头时,雨洛已经走近。 发白胜雪,肤如凝脂,那淡蓝水裙恍若荡漾的水幕一般,腰间红绦如同烈焰,雨洛停在了湖边,微光下,一金一蓝的双眸透着奇异的光彩。 苏禅挠了挠后背,从地上起身,想再喝口酒,葫芦里却空了,只好作罢。 “他们已经离开华亭。”雨洛冷声道。 苏禅顺势坐下,一只脚踩在美人靠的櫈面,瞥了一眼站在水面上的雨洛道:“金瞳属火,蓝瞳属水,如今双瞳已与你血脉相连,这才令你阴晴难定,世间唯有十方客雪阳的冰火轮可解此症。” “如何能夺得雪十一的冰火轮?” “我只应允回答你解法,如何获取与我何干?” 雨洛金瞳忽然光芒闪烁,腰间烈焰红绦化作红色火焰,竟被苏禅一言激怒。 “金瞳蓝瞳本就非你所属,而今亦是咎由自取。你若想自掘坟墓,贫道不介意送你一程!”苏禅未动,立于美人靠旁的木剑却剧烈震动,似乎感受到雨洛的敌意,作势就要飞射出去。 雨洛强压怒气,盯着亭子里面容冷峻的苏禅。 它真身乃是西海玉蛟,身负蠃鱼与蛟龙血脉,天生不可视物,因此才与白无垢交易金瞳,而蓝瞳本属余陵,余陵乃是陵鱼鲛人,生于北海冰川,它落难时便是余陵所救,余陵本有三目,却将一目赠予它,不曾想金瞳与蓝瞳相敌,以至于令它性情大变。 自知恐不是苏禅敌手,雨洛心中虽有怨恨,却不敢妄为,无奈只能离去。 雨洛无声的消失在雨夜中,雨立即停了,苏禅不以为然的伸了个懒腰,望着南边天幕,喃喃道:“风花雪月,还是低估了他们啊,竟这么快就破了阵法……” 第二十一章:纯粹的爱情 南京新街口街区有一家隐藏在角落里的酒吧,它就像躲在黑暗中的星辰,四周都是高耸入云的大厦,它栖身于高楼间的一条暗巷,本该鲜有人知,却远近闻名。 酒吧老板是个非常精致且俊俏的男人,无论何时,他总是那么的优雅得体,他拥有令人着迷的面庞,连男人都会因他沉迷。 “第一次来?这里并不适合你。”男人从柜台下取出一瓶啤酒,一只玻璃杯,“我请你,喝完就离开吧。” 男人转而和吧台前的其他人聊了起来,一边帮对方倒酒,一边微笑着倾听对方的讲述。 看着桌子上的酒瓶,轶十七并没有打开,回头看向其它卡座,酒吧的风格很典雅,一对对的俊男坐在一起,有的勾肩搭背推杯换盏,有的贴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abandon,这是这家酒吧的名字,他是来寻人的,可那个人并没有出现。 “既然决定在一起,就要学会去面对外界的目光,我们终究是为了自己而活着,如果还没有做好迎接歧视的目光和舆论的心理准备,就不要轻易去尝试……” 男人说话间,目光一转,轶十七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酒吧里大多是熟客,偶尔也会有不明就里的小白闯进来,会像误入狼群的小绵羊一样,在众多饥渴的注视下,慌张逃离。 也有人会立刻适应,甚至甘愿成为别人的猎物,虽然都是以悲剧收场,但是很快,羊,就变成了新的狼。 轶十七引起了男人的关注,这样的容貌就如同美味一样被所有人垂涎,很多人的目光都锁定在轶十七身上,炙热的看着。 但轶十七很坦然的坐下了,男人只是善意的保护,只要他出手,其他人都会望而却步,可轶十七并没有喝他送的酒,似乎并不领情。 “霖佑哥,我记得你已经空窗很久了……”一个消瘦的男人端着酒杯,来到吧台前,一副八卦的表情。 安霖佑收起酒杯和酒瓶,直视着男人的眼睛道:“你觉得我会分不清对方是不是同类吗?” “现在也许不是,可只要你愿意。这里很多人不都是这样吗?同化,只需要一个契机。” 安霖佑摇头说:“他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长的太帅?” “不,他更像不食人间烟火,在他的眼中,我看不到世俗的欲望,他看我们的时候,有一种俯视的感觉,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感觉。” 男人并没有理解安霖佑的意思,在他看来,这样的描述简单概括就是清高,浊世俗尘里的白莲花。 “评价这么高还说不是心动?连那些富家公子大明星都疯狂追你,你看都不看一眼,一个小白而已,你稍微发力还不是手到擒来?” 看着男人奸荡的笑容,安霖佑轻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夜已深,安霖佑简单将工作交接之后,准备回家,以往总会有人来接他,去往不同的地方,他厌倦那样的生活,因而他拒绝了所有人。 离开酒吧后,安霖佑习惯性的点了一只香烟,会有认识他的人跟他打招呼,他微微点头,也有自以为是的家伙主动上前搭讪,他会巧妙的化解,如果遇到不知好歹的人,他也会好好教育一下对方,不是所有好看的人都是花架子,外表和善仅仅只是礼貌和涵养,他的拳头打人一样会很痛。 车停在路边,是一辆鲜红的玛莎拉蒂跑车,他的前男友是投行的总裁,帅气多金,这台车是对方的见面礼。 对方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很聪明也很贴心,他们在一起长达半年,是安霖佑提出的分手,当时那个男人一脸不可置信问他为什么,他们相处的那么融洽,最重要的是对方很喜欢安霖佑。 安霖佑却说:“你很好,我也很好,这段时间里,我很开心,相信你也一样,但是我们只能到此为止了,喜欢和爱并不相同,你只是喜欢,所以你有选择的余地,而我不留余地,在不羁的爱情面前,我很纯粹,也很执着,这一点你做不到。” 究其分手的原因,是安霖佑的爱情观导致,他对于这种不被世俗接受的爱情,更纯真,就像酒吧的名字一样,abandon,他有勇气去面对世俗的眼光,可对方并没有。 分手后对方便成了abandon的常客,这辆车对方并没有收回,两个人各自退了一步,由情侣变成了密友,安霖佑知道对方要的是什么,一份坚贞却隐蔽的爱情,这很好满足,毕竟对方帅气且多金。 车没有发动,准备系安全带的安霖佑这时才发现,后座上竟坐着两个陌生人,惊慌之余,安霖佑发现,其中一人竟是方才的那个“小白”。 “你们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找他?” 也许是因为看到轶十七的缘故,安霖佑很快就镇定下来,当轶十七说明来意后,安霖佑更加不慌不忙的反问起来。 “陌生人。因为要找他,所以找他。”厉千尘的语气很冷漠,他并不喜欢安霖佑这种莫名其妙自来熟的感觉。 安霖佑看着后视镜中的厉千尘,如此强烈的敌意?难道他们俩关系匪浅? “如果无法说明你们的来意,我不会告诉你们关于他的任何信息。” 轶十七说:“找他是为了救他,这话也许很可笑,但如果一点之前还是见不到他的话,你再见到他时,只会看到一具尸体。” 安霖佑愣了一下,怔怔的看着后视镜中的轶十七问:“有人要害他?你们是什么人?警察?侦探?如果不是的话,请立即报警。” “要杀他的不是人,警察救不了他。” 轶十七答复的答案,让安霖佑倍感诧异,以至于汽车开动许久,他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不是人,那是什么?鬼吗? 是的! 是厉鬼! “虽然很荒唐,甚至觉得你们可能不太正常,但是出于左风的安危考虑,我还是要问,你们是什么人?驱魔师?道士?还是异能者?” 汽车急速飞驰,安霖佑仍然无法接受轶十七说的话。 “相较于我们的身份,你的身份又是什么?你和左风不是普通朋友这么简单吧。”轶十七反问道。 “我是左风的表哥,我们是邻居,你们说自己是陌生人,也就是说你们并不认识左风,那又是从哪里得知他有危险?” “左风的女朋友是叫程菲儿吗?” 安霖佑瞥了一眼后视镜,点头说:“他们是大学同学,如果不是因为意外,他们今年就会结婚。你们认识程菲儿?是她让你们来的吗?” “她死了。”厉千尘直接道,盯着后视镜中的安霖佑说:“要害左风的就是程菲儿。” 呲啦一声,轮胎和地面剧烈摩擦,安霖佑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她死了?怎么死的?” 轶十七说:“车祸,你不好奇它为什么要害左风吗?” 安霖佑把着方向盘说:“他们原本很相爱,但程菲儿做了对不起左风的事,还害的左风染上了hiv,她有什么理由害人?” 左风有hiv?还是程菲儿传染给他的? 轶十七和厉千尘对视一眼,他们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即便是得知程菲儿化成厉鬼,同样是巧合。 “程菲儿死前穿着嫁衣,它还爱着左风,这或许是它的执念,但听你的意思,左风现在应该很恨程菲儿。” “难道不该恨?你们知道hiv意味着什么吗?她毁了左风的一生。” 轶十七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爱情和生命无法去做比较,不能说哪个更重要。 厉千尘说:“你又怎知程菲儿不是因他而死?” “你这是什么意思?”安霖佑心中恼火,不悦道。 “程菲儿的死是意外,也不是。它的死和左风有直接关系,爱也罢,恨也罢,生死两隔本该一切成空,可程菲儿执念太深,足可见它爱的深沉,左风可以继续恨下去,他可以不原谅,也没有人要求他原谅,但如果他一直执迷于恨,最后害的也只有他自己。” 言尽于此,车内重归寂静,安霖佑将油门踩到底,午夜的街道上空空荡荡,玛莎拉蒂就像一道红色的闪电急驰而过,只留下逐渐消失的轰鸣声。 安霖佑和左风是表兄弟,他们的母亲是亲姐妹,生病的事除了安霖佑,左风没有告诉任何人。 直到进入电梯,安霖佑告知他们,左风现在并不是独居。 按过门铃,开门的人是个十八九左右的少年,个子有一米七八,穿着一身绿色的毛绒绒的恐龙睡衣,手里还拿着电视机的遥控器,他便是左风的室友,羊角佲。 男生的脸庞还有些许稚嫩,锅盖头的发型搭配这样的睡衣更显可爱乖巧,只是他的脸色看着有些苍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他的眼睛很漂亮,双眼皮,却有无法掩饰的倦意和疲惫感。 第二十二章:动心 “霖佑哥,这么晚了,有事吗?” “左风呢?” 羊角佲说话时目光在打量轶十七和厉千尘,“在洗澡,他们是?” “你去喊他出来,我们在客厅等他。” 羊角佲不解安霖佑这么晚带两个陌生人来要做什么,虽然清楚安霖佑的喜好,但是为什么不回对面,而是来这边。 房间三室一厅,面积很大,屋里的装璜同样非常高端,现代简约风的布局,入门走廊尽头就是卧室,客厅更宽敞明亮,投影机正在播放着一部电影,轶十七和厉千尘在沙发落座。 茶几上有些杂乱,堆放着零食,在收纳盒里轶十七看到了几盒印着英文字样的药物。 安霖佑到厨房的冰箱里取了几瓶水,这时,左风已经从浴室出来,穿着浴袍,一边拿干毛巾擦头发一边问道:“哥,这么晚什么事啊?” 轶十七闻言回头,左风比他想象中高出了许多,得有一米九左右,浴袍的下摆只能勉强遮住他的小腿,他的皮肤很白,长了一张娃娃脸,说话时带有浓郁的北方口音。 左风也注意到了沙发的二人,有些不高兴的说:“你玩去你那屋呗,来我这边干啥?我和小佲都要睡了。” 安霖佑没有搭茬,把水放到轶十七和厉千尘面前,在一旁的沙发坐下,左风觉得莫名其妙,与羊角佲在另一旁沙发坐下,羊角佲似乎有些胆怯,坐的略微靠后,显得局促不安。 “到底什么事儿啊?”左风有些不耐烦。 “程菲儿死了。”安霖佑话音落下,左风一把扯下头上的毛巾,“你说什么?谁,谁死了?” “程菲儿,你前女友,车祸,死了。”安霖佑一字一句的告诉左风,让他接受这个事实。 左风的神情有些慌乱,有点不知所措,好像在这一瞬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情绪来面对这件事。 半晌后,左风突然冷淡的问道:“所以呢?她是生是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它的死由你导致,它死后,还要带你一起走,它的生死你不在乎,你自己的生死,难道也不在乎?” 厉千尘的语调很冷,左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顿时蹙眉道:“你有病吧?哥,你带俩神经病深更半夜过来,到底想干啥?” 厉千尘冷眼看着左风,死到临头还不自知,这就是凡人的自以为是。 然而就在这时,客厅灯忽然闪了一下,吓得羊角佲立马抱住了左风的胳膊,左风的脸色微变,抬头看着客厅灯,盯了一会儿再无异常。 “别怕,应该是线路故障。”左风安抚羊角佲后,转而怒汹汹的说:“你们吓到小佲了,立刻给我出去!” 轶十七和厉千尘对视一眼,二人知道,是程菲儿来了。 二人没有回应,左风当下大怒,起身就要呵责二人离开,但是当左风刚一起身,嘭的一声,客厅灯突然炸开,左风吓得一愣,紧接着一旁的羊角佲便向投影墙飞射了出去。 左风惊慌失措,另一边安霖佑则是直接弹起,窜到了轶十七身旁。 砰的一声,羊角佲从墙壁滑落掉在了电视柜上,整个人已经被砸蒙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找死!”厉千尘眸子里寒光闪烁,手中多出三枚铜钱,冲着右前的空处便抛了出去。 霎时间电光火石闪过,一道惨叫立即响彻客厅。 “哪里跑!” 轶十七起身后踩着茶几腾空而起,手掌一翻,黑暗中,轶十七右掌闪着莹莹白光,真炁运转,轶十七一掌拍在了程菲儿后背。 阳台的落地玻璃砰然炸裂,一股阴风倒灌而来,吹的昏天黑地,怨气凝聚,就连轶十七也不得不抬手遮掩。 屋内阴风大作,如同遭遇十级台风一般,茶几上的零食袋被吹得漫天飞舞,绿植盆栽,相框装饰品也被吹的东倒西歪滚落在地。 情急之下,轶十七凌空勾勒,道道白芒化作一个散发着白光的“封”字,随着轶十七一掌拍出,“封”字悬于窗口,屋内阴风乍停。 阴风停歇后,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好像心脏也随之停止跳动了一般,叫人大气都不敢喘。 轶十七走到窗边向外观望,已经不见程菲儿踪影,“让它跑了,它挨了你的朱砂钱,又受了我一掌,居然还能释放阴煞之气逃命,若换作寻常鬼魂,恐怕早已魂飞魄散。” 厉千尘推开安霖佑,刚才那一幕事发突然,安霖佑吓得直接抱住了厉千尘,那羊角佲更是直接被吓哭,倒是左风,反应并不激烈,坐在沙发上好像丢了魂儿似的,一动不动。 “它能成厉鬼,此事本就透着蹊跷,我在现场见到了冥界的鬼使司夜,正常情况下又怎么会惊动它现身?” “那司夜有没有说什么?它是夜游神,如果只是普通事故,该是由勾魂殿的鬼使出动才对。” 厉千尘有些尴尬的说:“我与它有些瓜葛,没敢惊动它,免得招惹麻烦。” 轶十七看着厉千尘,心想八成又是之前下冥界结下的梁子。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对话结束,这才想起其余三人,安霖佑想起身,可是吓得腿软站不起来,只好哆嗦着询问:“刚才,刚才是,怎么回事?” 轶十七说:“就是你想的那样,程菲儿来了,得亏我们提早一步赶到,不然的话,左风应该活不过今夜。” 安霖佑也只是确认一下,得到答案的他,吓得咽了咽口水。 经过程菲儿这么一闹,反而省下轶十七不少口舌,看着惊魂未定的三人,这下算是彻底相信他们的话了。 客厅灯坏了,窗户玻璃也碎了,屋里也是一片狼藉,几人只好移步到对面安霖佑的房间。 安霖佑的房子格局大同小异,但风格更显简约,黑白灰三色主色调,让整个房间显得高冷气质。 羊角佲和左风依偎在一起,左风后知后觉,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打透,蜷缩在沙发上,尽管被羊角佲抱着,还是一个劲儿的哆嗦。 安霖佑泡了热茶,发生这种事情,今晚他也不打算睡觉了,万一做梦梦到,今后肯定要留下心理阴影。 “还是我说吧。”安霖佑看了一眼吓得不轻的左风,继续说:“程菲儿和左风是大学同学,两个人在一起五年,原本计划今年年底就要结婚,连婚纱都订好了,可就在一个月前,程菲儿却突然病了。” 订婚前夕,程菲儿突然生病,腹泻不止,当时她还瞒着左风,可是情况越演愈烈,一周时间程菲儿就病的变了一个人似的。 左风强行带着程菲儿去医院检查,这才得知程菲儿感染了hiv,随后左风也做了检查,发现自己也染上了hiv。 “hiv不像癌症,不会立即死亡,但却不可治愈,染上了,就是一辈子。他是因为程菲儿才来的南京,也是因为程菲儿放弃了梦想,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我想救济他,可他却说要靠自己养活程菲儿。” 安霖佑看着左风,叹了口气,继续说:“我的身边有太多这样的病例,hiv不是绝症,但是却能慢慢的摧垮一个人的意志,当他告诉我感染hiv时,我生怕他一时想不开,于是就把他接到了我这里。” 轶十七问:“那程菲儿呢?它怎么说?这很显然不是故意的,也许它也是受害者。” “是不是故意已经不重要,在接左风来这里后,我通过关系打听到,程菲儿和她的上司有过绯闻,她的上司是hiv患者,hiv的传播途径就那三种,她从别处染了病,反过来却害了左风,就算她还爱着左风,又能怎样?” “我不会原谅她!死都不会!” 左风忽然大声吼了出来,似乎是在发泄心底的委屈和恐惧,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程菲儿害他害的还不够惨,现在死了还不肯放过他。 看着互相依偎的二人,轶十七心中萌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这二人似乎有些过于亲昵了,他们是什么关系? “今晚你们就在我这里住下吧。”看到左风的神情,安霖佑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询问起轶十七。 轶十七和厉千尘初到南京,确实也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既然安霖佑有意留宿,他们也不拒绝,何况那程菲儿虽然被重伤,可保不齐什么时候还回来,他们不在这儿,这三个人也没法安心。 只是这屋里的氛围总给轶十七一种怪怪的感觉,厉千尘看出轶十七的不适,要求安霖佑单独给轶十七和他安排了一个房间。 羊角佲和左风去了客卧休息,为了让他俩安心,轶十七送给他们两张符箓护体,以求心安。 轶十七和厉千尘睡另一间客卧,卧室空间不算大,除去床铺和书柜几乎不剩多少空间。 已经是凌晨三点多,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各种家电运作的声音,外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走廊里却有微弱的灯光。 厉千尘睡的很轻,他的耳朵轻微的动了动,隐约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声音虽然微弱,却逃不过他的耳朵,他扭头看了一眼酣睡中的轶十七,轻轻的将轶十七的胳膊从他身上拿开,起身走到了门口。 此时,房门外,安霖佑穿着一身睡衣,面容冷峻的站在门前,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厉千尘突然开门,两个人撞了个正脸,他没有出声,离开房间的同时顺手将门关好。 安霖佑被突然出现的厉千尘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 “我……我害怕,所以……” “你没问我们的名字。”厉千尘冷声打断道。 “啊?什么?” “收起你那拙劣的演技,他不是你能觊觎的人。” 厉千尘的话直接撕开了安霖佑的伪装,很明显,安霖佑对轶十七动心了,但是显然,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安霖佑的表情不再慌乱,他无比镇静的冷声道:“你是他什么人?如果只是朋友,你管的未免宽了!” “他是我要用生命守护的人,所有对他心存歹念的人,下场只有一个,彻底消失!” “没有人能够拒绝我,凡是我喜欢的,最终都会喜欢我,他也不例外。”轶十七保护了他,那一刻,他忘记了那是遥不可攀的存在,以至于辗转反侧脑海中都是那道飒爽英姿。 厉千尘冷漠的盯着安霖佑说:“杀你,我只需动个念头,你在玩火自焚!” 厉千尘没有动手,多此一举,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轶十七,轶十七很完美,完美的像一尊神明,神明不会产生爱情这种低级情绪,因为神明是天神,信奉天道,天道,无情。 第二十三章:活着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轶十七没有多想,推开门,迈出一步便愣在了原地,卫生间里,安霖佑只裹着一条浴巾,半裸着上身正在吹头发。 安霖佑的身材很匀称,肌肉线条明朗,是标准的八块腹肌,他的皮肤很白皙,晨光映照下仿佛散发着光芒,吹风机吹动着湿漉漉的头发,手指拨动,发梢的水珠四溅,与偶像剧中的桥段如出一辙。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里面……” 轶十七扭头就要退出去,安霖佑放下吹风机,上前一把抓住卫生间的门,与轶十七近在咫尺,沐浴露的香味直往轶十七的鼻子里钻。 “没关系,你洗漱吧。” 说着,安霖佑面带笑容,侧身从轶十七面前走过,目光直勾勾的看着轶十七。 主卧有单独卫生间,安霖佑舍近求远,大清早的跑过来洗澡,就是为了创造这次机会,以他的魅力,配合如此香旎的氛围,一定会给轶十七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安霖佑信心满满,出门后嘴角还挂着笑意,然而当他转身时,卫生间的门嘭的关上了,紧接着是上锁的声音。 安霖佑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是因为太刻意了吗?还是说轶十七不喜欢这样的情景? 卫生间内,轶十七坐在马桶上,看着湿答答的洗脸台,积水的地面,嘀咕道:“看着挺精致的一个人……算了,好歹住在人家家里,一会儿帮他打扫一下吧。” 安霖佑并没有气馁,脑海中已经在设计下一次偶遇,在他离开后,客卧的房门打开了一条门缝,厉千尘看了一眼卫生间方向。 自作多情的人,早晚会明白,他是多么的愚蠢。 …… 金科大厦,它不是新街区附近最高的一栋楼,也不是什么知名企业的公司地址,可能正因为它不那么扎眼,反而有更多人知道它的名字。 着装整洁得体的上班族们,踩着匆忙的脚步,卡着最晚的时间到公司打卡,他们就像同一个工厂制造出来的机器人,朝九晚五,准时准点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同一件事。 大厦外的环卫得空坐在花池旁的大理石上,喝一口保温杯里的热水,吃一口馒头,看看那些行色匆匆的年轻人,再抬头观赏一下这明亮又高耸的大楼,美丽的城市,湛蓝的天空。 同样是为了生活,不同的职业在于不同的选择,有的是人选择了职业,有的是职业选择了人,职业不分贵贱,分高低的是人,和那些可以选择职业的人相比,被职业选择的人看似便不那么幸运。 告别职场生活已经有四年多的时光,曾几何时,轶十七也是那些行色匆匆中的一员,同样为了生活,去接受工作,面对人、遭遇事。 出世和入世,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太大区别,以前是为了生活,现在是为了生存,可能现在更具奇幻色彩,可究其本质,它们是一样的,只是为了活着。 “虽然我觉得这件事并没有太大意义,但是既然你们坚持,我可以亲自去调查清楚。我朋友的公司就在上面,你们可以去他那里等我。” “这地方,我们呆不习惯,你去吧,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安霖佑的车直接停在大厦外,豪车吸引了许多人的瞩目,而更加吸引人眼球的是从车上下来的三位帅哥。 安霖佑看着轶十七,轶十七和厉千尘的装束都很古风,一白一红更像是去参加某个走秀的模特,的确是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从这边往西走有家咖啡馆,也叫abandon,你如果累了可以去那里,提我名字就行,我是那里的股东。” 安霖佑摘下挂在衣襟上的太阳镜,帅气的转身离开。他无时无刻不在展现自己,想尽可能的给轶十七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 然而轶十七对此并没有太多感觉,他认同安霖佑的帅,也很欣赏安霖佑高贵优雅的气质,但也仅此而已。 厉千尘对于安霖佑的作秀选择冷眼旁观,在他眼里,安霖佑更像是一只花孔雀,开屏纯粹是自作多情罢了。 “感觉好久没有呼吸这样的空气了,看着那些上班族,仿佛连空间都有紧迫感一样。” 轶十七和厉千尘选择在一处长椅坐下,这里是程菲儿工作的地方,尽管之前安霖佑托关系查出程菲儿和上司有绯闻,但轶十七还是执意要安霖佑亲自来调查一下,在他看来,若是程菲儿真的婚前出轨,它不会这么强烈的纠缠左风。 “同一个地方,在变的是物,人,还是当初的那群人。百年前的这里和现在一样繁华,中华第一商圈,那个时候这栋大厦的位置是一家歌舞厅,远比现在出名,出入歌舞厅的人非富即贵,整日莺歌燕舞灯红酒绿。” “人们常说物是人非,在你这里却反了过来。”轶十七调侃厉千尘道。 “日新月异、四季更迭,凡人一生不过百个年头,在漫长的岁月中,人的一生实在太短暂,没有几个人真正亲身经历过沧海桑田,即便是我,所看到的也不过是沧海一粟,从荒野变成高楼林立,场景在变,但是追逐明日的人并没有变。” “变也即不变,这便是不易之易吧。” 厉千尘微微一笑,“十七,你悟道了。” 轶十七却摇头不以为然道:“理是这个理,然而当回忆起往昔,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生活在一个三线城市,拿着四千的工资却不得不应对七千的花销,每天睁眼就要想还了车贷房贷还剩多少,除了吃喝穿戴还有没有闲钱,发工资的第一个星期就会钱包见底。 活着很容易,满足很难,一个人活容易孤独寂寞,找个伴儿又很难情投意合,最后只是劳神伤财。人在变,因为环境在变,所以人在变。” 厉千尘出世太久,他没有体验过普通人的人生,在轶十七看来,妖魔鬼怪是很危险,因为面对它们只有生和死两种结果,应对人不必面临死亡的考验,但却要接受生活的煎熬。 “人欲似饕餮,永无止尽,欲望亦是人性之一,因为有所以是人。善恶美丑,是非好坏,人很复杂且多面,无论是什么时代都有所谓的好人和所谓的坏人,百年前的人无法想象当下的压力,现在的人也无法想象乱世的纷争,变不变,易不易,也不那么重要,循环,轮回,他们的死何尝不是另一种重生?” 轶十七转头望着厉千尘,凡人一生很短暂,幸福或者不幸福,轮回就是新的开始,可对于厉千尘却不是,他活了上百年,拥有百年的记忆,而在这百年的记忆中,有很大一部分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百年。 人间疾苦太苦,凡人的一次轮回便是一次解脱,厉千尘却要一直负重前行。 这一刻,轶十七恍惚间有所明悟,为什么厉千尘要守护他,为什么可以为了他叛逃十方客,若说过往的无数岁月中厉千尘都是在黑夜中游荡,那么他的出现就是出现在黑暗中的一抹亮光,厉千尘便是追光者,在用生命保护这道微弱的光芒。 轶十七忽然抬手抚摸着厉千尘的头顶,就像爱抚街上的流浪猫一样,他想把温暖传递给厉千尘,告诉厉千尘不再孤独。 厉千尘愣住了,他在轶十七的眼中看到光,好像冬日里和煦的阳光一般,帮他驱赶严寒。 “感觉你是在关爱流浪狗。”厉千尘自嘲式的打趣道。 轶十七点了点头笑着说:“手感不错。” “伤风败俗……” 不远处停下一辆奔驰,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看到长椅上的一幕,流露出鄙夷的表情,男人抬手露出了一块劳力士手表,看了一眼时间,提着皮包走进了大厦。 男人的声音很大,似乎故意说给轶十七听到,轶十七的动作微微一滞,回头注视着男人离去的背影。 “总有一些自以为是的人,觉得自己很成功就比别人高人一等,就去随意指责别人,却察觉不到颐指气使的时候自己有多么可笑。” 轶十七并不在意别人歧视的目光,不代表他能容忍无端的非议,特别是连累到厉千尘。 厉千尘笑着,同样的姿势抚着轶十七说:“他活不了多久了,又何必在意?” 轶十七闻言感到震栗,“他快死了?” 看着轶十七惊悚的表情,厉千尘无奈的摇头,被误会时还是一副不忿的样子,结果听到对方时日无多,立刻就选择了原谅,轶十七永远都是轶十七。 “是,他的时日不多了,尽管开着豪车,戴着名表,看上去满面春风洋洋得意,黄泉路上无老少……” 轶十七抿着嘴唇,一时陷入了沉默。 厉千尘也随之沉默,轶十七不是他,会老会死,想要和他一样唯有通冥。 首入冥界的修行者皆是阳魂离体,本体实则依旧留在人界,阳魂离体后,想确保本体不死,便要有本命物庇护,厉千尘的本命物便是他的修罗刃,由他的一根肋骨炼化而成,与他最是贴合。 轶十七初入化炁境,目前还处于掌握熟悉体内真炁的阶段,离通冥境还有距离,但寻找本命物之事却不在早晚,轶十七的本命物是什么,只有他自己能找到,这要看轶十七造化,可若是找不到又该如何?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轶十七老死吗? 第二十四章:大幕开启 感受到厉千尘气息变化,轶十七恍然回神,望着目露决绝之色的厉千尘,轶十七感到疑惑,厉千尘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感觉突然生气了似的? 轶十七不明所以,回头却看见了安霖佑正向这边走来,轶十七奇怪,难道是因为安霖佑? 安霖佑的神情有些不自然,行进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事情出现了翻转,程菲儿是清白的,它染hiv是血液传播。 左风听信了安霖佑的讯息,加上自己染病后的惶恐,一时将所有错全部怪罪到程菲儿身上,甚至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决然分手,消失。 汽车半天没有启动。 “你是对的,程菲儿爱他,甚至就连死后也只会迁怒羊角佲,却没动左风分毫,但是即便现在告诉左风事情的真相,结果还是一样,你们不了解他,他的世界只有他自己,之前是,现在也是。” 或许是感到了一丝内疚,安霖佑不再偏倚,客观的说出了真实的左风。 这是一个自私的男人,他只爱自己,程菲儿对他而言是女朋友,仅仅是女朋友,程菲儿威胁了他的生命,他能毫不留情的斩断一切,永不原谅。和羊角佲亦是如此,羊角佲只是取暖的工具,如果左风现在被查出是误诊,他会立刻断绝与羊角佲的所有往来,今生再不见面。 轶十七没想到这话会从安霖佑口中说出,他们是表兄弟,但现在看来,安霖佑同样感到失望,因为他和左风不一样,他把爱情看的比任何事物都重要。 “我们不为了救人,既然他坚持自己的选择,我们也会以另一种方式完成我们要做的事,但这件事中,牵累到了一个无辜人,我很好奇,羊角佲和左风只是朋友,羊角佲又有怎样的经历?为什么会依赖左风?” 救或不救,这本就不是轶十七可以决定,即便救,也是左风自救,轶十七的目的,只是百鬼泣。 “他是个好孩子。”这是安霖佑对羊角佲的评价,紧接着又说:“只是命不好。” 马路上热浪升腾,安霖佑没有开顶棚和车窗,这使得车内有些闷热,但是比闷热更难受的是安霖佑的这一停顿,如同等待死亡宣判一样,还未听到结果,便已经感到无尽的悲伤。 “小佲是重庆人,他很优秀,成绩优异,同学眼中的学霸,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如果不是因为意外,以他理科状元的成绩,他现在应该在某个名牌大学里上学。” 轶十七问:“是什么意外让他放弃学业?理科状元啊,这是多少学生梦寐以求的成绩?” “你知道‘捡尸’吗?” 安霖佑的一句反问,让轶十七瞬间沉默。 “他的性格很内向,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他讨厌学习,讨厌考试,讨厌学校,讨厌老师,但是他最讨厌的,是他的父母。他的人生从落地的时刻起就被安排好,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工作,在他父母手里有一份详明的计划表。 高考结束后,他背着所有人去了夜店,喝的烂醉,不省人事,等他恢复意识时,他在一家酒店的客房内,在那之后他开始腹泻,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不论他用试纸怎么测,结果都是,他感染了hiv。” “他的父母有来找过他吗?” “有,报了警,警察带着他们找上门,但小佲一句话都没有说,坚持留了下来,他们似乎从警察那边打探到了左风的情况,应该是猜到了,一周前来过之后就再没出现。” 同病相怜。 这是最贴合羊角佲与左风的成语,在此之前,轶十七心目中形容这二人的词是羊左之交,现在发现并不是这样。 他们的友谊不伟大,不悲壮,一个自私的人遇见一个悲惨的人,与其说互相依偎不如说共同逃避,怀着满腔怨恨不甘,懦弱的活下去。 轶十七也不知为何,自己竟生不起半点同情,羊角佲的故事说给任何一个人去听,一定会获去倾听者的同情,被“绑架”的少年、残酷的遭遇、绝望的人生,不论哪一点都足以博取关怀和怜惜。 可为什么就是同情不起来? 轶十七的脑海中浮现出羊角佲的形象,瘦高的个子,可爱的装束,还有惨白的脸,这样的一个花季少年,因为无知无畏,懵懂的去抗争却导致不可挽回的结果,太傻了,傻的无可救药。 “未经死亡却畏死而一蹶不振,荒唐可笑!” 轶十七扭头注视着厉千尘,说这话时,厉千尘没有任何表情,这不是嘲讽而是陈述,畏生而死,与惶恐着生,在厉千尘眼中都是一样,败给的不是生活、现实、别人,他们败的,是自己。 安霖佑忽然刹车,车停在路边,他回头看着这两个人,厉千尘那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姿态彻底激怒了他,他大声的说:“你以为自己是谁!” 厉千尘突然抬手掐住安霖佑的脖子,极其冷漠的说:“神,魔。凡人如蝼蚁,生、死,从来不由你们做主!” 厉千尘瞳孔逐渐猩红,强烈的窒息感包裹着安霖佑,却忘记反抗,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囚禁在一个狭小的纸盒里,似乎被压抑了许久,想撑破这个纸盒,脱离困束,仿佛出去后才能呼吸,才会自由自在。 厉千尘已经很久没有动用修罗意,这一刻,他在抽魂,他想把安霖佑的灵魂抽出! “千尘!”轶十七抓住厉千尘的手腕,他不知厉千尘为何大动肝火,安霖佑只是一个普通人,阳魂离体等同于死亡。 厉千尘松手,安霖佑猛地吸了一口气,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却让他感到无限的恐惧,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悚,甚至不敢再看厉千尘,心脏疯狂跳动。 厉千尘的声音如同魔咒一般萦绕在安霖佑的耳边,让他感到无法呼吸,他惶恐的逃离,再继续和厉千尘呆在同一个空间,他感觉自己真的会猝死。 轶十七望着车窗外因为恐惧到极点而干呕的安霖佑,“你能掌控他的生死,我们呢?又被谁掌控?” “你觉得呢?” 二人都很平静,平静的让人感到可怕。 “你是神,我不是,能掌控我生死的神有很多。神不佑生而灭灵,焉知蜉蝣未必不能捍树。” “我非神,你亦非凡,我口中蝼蚁,只他一个。” 厉千尘平静之下,是滚动的岩浆,安霖佑的挑衅触怒了他,可轶十七的举动更加超乎了他的想象。 难道安霖佑真的触动了轶十七的心? 厉千尘选择无声的离开,他不是负气,他只是困惑,需要先冷静下来再寻找答案。 “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庸人自扰可发一噱。” 车窗突然敲响,轶十七收回目光,发现外面站着竟是苏禅,他与厉千尘之所以会来南京便是收到苏禅指引,约定在南京相见。 轶十七打开车门想要下车,苏禅却拦住他,矮身钻进车内,稳稳坐下,轶十七道:“让安霖佑带你先回住所,我去追他。” “欸……”苏禅一把拽住轶十七,这时安霖佑也重新上了车,“他有腿有脚,知道家在哪儿,贫道还有大事要你帮忙,开车。” 安霖佑不知这突然冒出来的道士是谁,但是见到是轶十七的朋友便没有多问,“去哪儿?” “abandon。” …… 上午是abandon内最空荡的时段,来这里的人们有一个共同的习性,昼伏夜出,就像是一群见不得光的生物,纵使夜幕下如何肆意狂欢,只要天亮,便藏的无人可以察觉。 “贫道的大事自然是酒,难得有免费酒水,小子,你把这葫芦装满,贫道便送你一段姻缘。” 苏禅将腰间葫芦摘下放在吧台,安霖佑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轶十七,默默的开始倒酒。 “不行,他一人在外我不放心。”轶十七还是不放心厉千尘独自在外,起身便要去寻,安霖佑想阻拦但是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且慢。”苏禅从怀中取出一只木鸟,放在掌心小巧玲珑,极为生动,“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轶十七疑惑道。 “你无须知晓,只需将其随身携带。” 轶十七信任苏禅,没有多问,收下木鸟后匆匆离去。 安霖佑一直注视着轶十七离开,怅然若失。 “别看了,一个无心之人,他感受不到你的爱慕之情。” 安霖佑无法理解苏禅之意,无心之人怎可活? “你即执迷,那便莫悔,此物可解相思。”苏禅将一枚折成三角的符纸放在吧台,拿上酒葫芦起身便要离开,安霖佑盯着符纸,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苏禅喝了口酒,咋舌道:“世间事莫问因果,世间人莫辩善恶,是救你还是害你,犹未可知,前路晦暗不明,且行且珍惜。” 黄纸朱纹,仅此一张黄符便能令轶十七心生爱慕?安霖佑并不相信,想要随手抛弃却又犹豫,终了还是将其贴身放置。 人如洪流,那醉酒道人独醒踏浪,人潮涌动,唯他不染一尘。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红尘七苦皆满,无为方成大道,大幕已启,你即登台便不再是你,一切,便由不得你了……” 第二十五章:蝼蚁,神袛 夕阳渐暮,遮阳伞便显多余,纯白铁桌上摆放着一杯未开封的香草奶茶,他来了,他走了,来过,错过。 晚风轻拂,那棵巨大的“法国梧桐”再一次等来了那个戴蝴蝶发卡的女孩,只是这次,小女孩再没有银铃般的笑声,她哭泣着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纸盒放下,用手拨开地面上的金黄树叶,一捧又一捧,一边哭,一边挖掘。 这是一条不知名的小路,鲜少有人途径,厉千尘缓步慢行,远远的便注意到树下的小女孩,他在路边的长椅坐下,静静地注视着对面。 她在挖坑,一个不大不小,刚好可以容得下一旁的纸盒。 她把纸盒放进挖好的坑里,泪眼婆娑的盯着纸盒的盖子,她的手指磨破了,伸手放在纸盒上,想要打开,却还是没有打开,她把自己心爱的蝴蝶发卡轻轻的放在纸盒上,又一捧接着一捧的填土,直到填平。 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地走来,摇摇晃晃的,看上去喝了不少酒,他在长椅坐下,摊开双腿,仰着头,似乎是在醒酒。 “那个纸盒里,是尸体。”男人含糊不清的说道。 厉千尘依旧望着那个小女孩,“看到了,是一只泰迪犬。” 女孩跪坐在地上,盯着填平的地面发呆,她看不到,那只泰迪犬的灵魂就站在她的面前,冲着她“汪汪”的叫着。 “嘁,无趣。”男人翻了个白眼,“一个活了上百年的老妖怪,也会因为一个天真的小女孩驻足。” 厉千尘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身边的男人,“你认识她吗?那只泰迪犬怎么死的?” “被她父亲打死的,记得是几年前吧,她们一家三口还有那只泰迪来这里露营,那个男人有秘密。” “它很无辜,对吧?” 男人扭头看着厉千尘道:“一只狗而已,对于人而言,不过是宠物,高兴了就逗它玩,生气了就抛弃它,甚至杀死它,你应该很习以为常吧?毕竟在你眼里,人和狗一样,不值一提。” 厉千尘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凡人如蝼蚁,生死,从不由你们做主”,“蝼蚁只他一个”,说过的话仿佛就萦绕耳边一样。 “原来,是因为这样……”厉千尘喃喃道,他恍然大悟。 “欸,堂堂厉九爷,大老远过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听你胡言乱语?” “你不懂。”所寻的答案已经找到,厉千尘不再逗留,轶十七一定在找他,他该回去了。 “厉千尘!”男人坐起身喊了一声,厉千尘脚步停顿,背对着男人说:“什么时候连你也敢直呼我的大名?秋慈!” 秋慈惊坐而起,“我是想提醒你,如今金陵聚集数名大妖,即便是十方客也不敢轻举妄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些大妖中,不也有你吗?” 厉千尘一句反问,随后缓缓离去。 留下秋慈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棵悬铃木下已不见女孩踪影,风吹叶落,也许一夜间,落叶就会重新掩盖那片土地,但这段记忆,将伴随那个小女孩一生。 “蝼蚁……神袛……不过如此……” …… 年轻的小提琴家正在演奏一首优雅的音乐,华丽的灯光下,令这家西餐厅显得格外典雅,如同18世纪欧洲王室贵族们一样,安霖佑精心准备好一切,他穿上了那套定制款brioni西装,甚至还喷了香水,盛装出席,想要通过这顿晚餐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厉千尘回到小区楼下时便看到了蹲在路边的轶十七,轶十七没能找到他,于是便在那里等他回来,二人相视一笑,一切皆在不言中。 安霖佑很绅士的为轶十七拉座椅,并且教轶十七使用刀叉,厉千尘全程没有说话,当厉千尘准备将切好的牛排放到轶十七的盘子里时,安霖佑直接将自己的餐盘与轶十七交换。 服务生为三人倒上红酒,安霖佑抬手示意,音乐暂停,他举着红酒杯说:“那些不愉快的事已经过去了,看在十七的面子上,我原谅你。” 厉千尘举起酒杯,没有碰杯,抿了一口后将酒杯放下,切割牛排的同时说:“看在十七的面子上,我原谅你的冒犯,但是接下来的时光,你最好安分些,我允许任何人对十七好,只要是善意的,但不包括别有用心的人。” 安霖佑微笑着,将酒杯原位放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十七,你认为我对你有所企图吗?” 轶十七放下刀叉,转而看向安霖佑,反问道:“没有吗?” “当然有。”安霖佑直言不讳,身体前倾,双手十指交叉,托着下巴,毫不遮掩的直视轶十七说:“我的企图足够明显,那就是想要追求你,我不认为这是别有用心,如果真要说用心的话,那也是让你爱上我。” 安霖佑的话很露骨,生怕轶十七不明白似的,却根本不在乎这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所说的话。 轶十七摘下胸前的方巾,“这就是你精心准备的理由吗?是的,你的用心我感受到了,我喜欢桂花糕而不是牛排,红酒很贵却也很涩,很感谢你如此破费的款待我们,但我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轶十七平和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他说的每个字都很尖锐,如同快刀斩乱麻一样,彻底断绝安霖佑这一不切实际的幻想。 安霖佑略微失落,但稍纵即逝,他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不会气馁,从未有如此强烈的欲望去喜欢一个人,他认定轶十七就是他的命中注定,绝不会轻易放弃。 “是我的失误,应该提前询问你的喜好才对,但我恰恰觉得我跟你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因为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世界。” 轶十七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旋即又感到奇怪,自己为何会突然心跳加快,虽然只是一瞬,却是从未有过的事。 厉千尘微微侧目,这一次他的感觉很明显,方才的一瞬间,轶十七心动了,这原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轶十七忽然起身,走的有些慌乱,像是逃走似的。 厉千尘将目光转移到安霖佑身上,目光一凝道:“原来如此,苏禅没告诉你那道符是双向性的吧?它的确会令十七心动,但相比十七而言,你受到的影响更大,心甘情愿放弃一切,包括你的生命,用所有来对十七死心塌地。如果是别人,你会成功,但十七,你会死。” 安霖佑下意识的摸了下胸口的口袋,里面放着苏禅送他的符纸,不曾想这么轻易就被厉千尘看穿。 安霖佑说:“我不畏死,尤其是为了喜欢的人。” 厉千尘冷笑一声,满是轻蔑,安霖佑根本不懂,轶十七不可能生出情愫,他根本不可能爱上任何人,这是只有厉千尘知道的秘密,他亲眼所见,轶十七只有六魄。 “爱情的本质是什么?舍与得。舍弃你所拥有的,得到你所期待的,我不否认你对十七的喜欢,就像你所做的一切,已经发生了就是事实。所以你能给予什么?我们不是普通人,你今天所展示的一切,你的财力,你的势力,你的人脉,这些对于他而言无足轻重,我活了上百年,这些东西我比你富有。十七能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厉千尘能猜到苏禅送安霖佑符纸,正因为看穿了一切,此刻,他才有这样的提问。 “活了上百年?那你确实很了不起,这也是你把十七当成最重要的人原因吧,因为是他让你感到了温暖。我比不过你,我没有你拥有的那么多,但我足够普通且平凡,我可以非常纯粹的喜欢他,让他无时无刻都能体会到被人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这可能不是他需要的却是他稀缺的。” 厉千尘向后靠坐,忽然发现眼前的男人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至少是抓住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十七对我而言是亲人,是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打个赌怎么样?就赌当你为他舍弃一切包括生命,他会不会因你而落泪,你赢了,我给你一个永远陪伴他的机会,你输了,我会将你的灵魂永远囚禁在人间,敢赌吗?” “为什么不敢?” 安霖佑很自信,在见识了轶十七后,他坚信这辈子只能是轶十七,如果不是,他活着也不再有意义。 厉千尘取自己的一滴血交给安霖佑道:“这滴血就是契约,我很期待这场赌约的结局。” 轶十七去洗手间还没回来,安霖佑忽然接到了羊角佲的电话,电话里羊角佲的声音很慌乱,左风不见了。 厉千尘到洗手间寻找轶十七,洗手间金碧辉煌,就连洗手池的喷头都是镀金的,厉千尘呼唤轶十七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复,洗手间里空无一人,他开始从第一个隔间逐个去找,直到最后一个隔间,门上显示里面有人。 厉千尘敲门道:“十七,你在里面吗?我们该走了,十七?” 又连续敲了几下,隔间内的人还是没有回复,厉千尘有些心急,正当他准备破门时,他的身后传来了轶十七的声音。 “千尘?出什么事了?” “左风不见了,应该是程菲儿。” “那我们快回去吧。” “等一下。先报警,这里面有尸体。” …… 第二十六章:生如豕畜 那个男人一身黑色西装,脸白的吓人,嘴唇却猩红,他的右手无名指有一枚似黑曜石的戒指,伫立在马路中间,冷酷的注视着这一切。 天桥上的栏杆外,左风穿着睡衣,无神的站着,他的身后有一只散发黑气的手,掐着他的脖子。伽蓝香燃起的烟不断下沉,如干冰一样铺开,在这烟云缭绕间,厉千尘与轶十七并肩而立。 他们并未上前,此刻,左风危在旦夕,生死尽在程菲儿一念,厉千尘盯着程菲儿的红色嫁衣,如不是这嫁衣,程菲儿不会弥留至今。 厉千尘冷漠道:“收手吧。” 左风开口,声音却是女声,“我为什么要收手?我爱他,只有让他死,我们才能永远在一起。” “明知不可成真,又何必执念不放,桥下所立何人你可知道?今日无论左风是生是死,你们注定无缘。” 厉千尘早知桥下司夜已至,故而半天没有动作。 轶十七扭头向桥下看去,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冥界使者,相隔虽远,依然能感受到一股发自心底的寒意。 黑气从左风身后四溢,那黑气便是程菲儿怨气所化,与地上伽蓝香烟雾泾渭分明,程菲儿从左风身后走到一侧,牵着左风的手,十指相扣仍不肯放。 “我害的他患病,他和我分手,我认,我很愧疚自己所犯下的过错,是我毁了他的人生,他恨我,不愿原谅我,我也认,可我爱他,爱到无法放下,那就将错就错,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不入轮回那就不入吧……” 程菲儿深情地望着左风,它愿意退一步,放弃轮回的机会,陪在左风身边,即便左风恨它入骨,它也不愿离去。 厉千尘说:“生不由己,死亦不由己,世间事并非你退步便能得偿所愿,阴阳两隔,这是法,是天道,法不容情,即便我二人不出现,你也不可能达成所愿。” “爱与不爱,只是我和他,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不管世界怎样,我要和他在一起,你们谁都拦不住!” 程菲儿与左风携手,腾空而起,它要带着左风跳下去,这样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程菲儿,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们的爱不过是‘合适’而已!你敢亲口问他,他爱过你吗?” 黑气开始躁动,程菲儿瞪着轶十七,轶十七戳中了要害,这是程菲儿最害怕的事,它不敢问,它猜的到答案,只是害怕由左风亲口说出来。 轶十七手指轻弹,一道真炁化作一根如发丝般的飞针,刺中了左风的眉心,真炁破开蒙在左风灵台上的鬼气,令他得以恢复短暂的清明。 轶十七问:“左风,你亲口告诉它,从最开始到现在,你可曾爱过它?” 程菲儿惊慌失措,它想阻止左风开口,却为时已晚,左风满目怨毒的瞪着程菲儿,斩钉截铁道:“从未!” “不!你骗我!我们在一起五年,我不信你不爱我!你是故意气我。” “骗你?我是骗了你,我骗你我爱你,从大学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跟你告白只是因为我打赌输了,我没想过你会答应。” “也许开始只是偶然,那后来呢?你给我送早点,帮我占座,精心准备各种惊喜,这不可能是假的!” “那是因为虚荣心,我是宿舍里唯一一个脱单的人,我可以利用你嘲讽他们,还记得顾业盛吧?家庭好,学习好,性格好,长的也好,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他,他暗恋你,你知道吗?” 程菲儿一个劲的摇头,“不,不可能,你们是最好的朋友,你亲口说他是你最好的兄弟!” “我不这么说你会死心塌地的喜欢我?正因为我这么说了,你才不会对他有别的想法,我也可以利用你在他面前大肆炫耀。你不会想象我在宿舍里讲我们俩出去住酒店时,顾业盛的表情,他要强颜欢笑,还要听我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 “我不喜欢他,顾业盛怎样都无所谓,左风,你是爱我的,你一定是爱我的!” 左风收起发疯似的狂笑,忽然认真道:“爱你?毕业后我真的想过这个问题,可我发现根本不是这样,我从来没有因你而心跳加速,就算是梦里,也从来没出现过你的身影,我之所以同意结婚,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只能凑合,我在你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我已经没有精力去经营新的感情,既然你爱我,我也没有别的选择,就只好凑合过。” 程菲儿缓缓摇头不可置信,“凑合……原来,我在你心里仅仅只是凑合,只是凑合而已……” 程菲儿笑了,三分讥笑七分凄凉的苦笑,两行血泪从眼眶里流出,血泪滴落,被轶十七收入瓶中。 “左风!我爱你,但我更加恨你!我愿以魂飞魄散为代价,诅咒你,生如豕畜,死化犬奴,生生世世,永不翻身!” 夜空中一道闷雷打破静谧,程菲儿周身燃起墨绿色的冥火,至死都在盯着左风,懊悔,不舍,爱恋,怨恨,纠缠在一起,最后魂飞魄散。 左风从空中坠落,平躺在地上,伽蓝香的烟雾逐渐将它吞噬,他的嘴巴大张,瞳孔紧缩,就好像有人掐着他的脖子,而他却无法挣扎,他的脖子上浮现出一道黑色的印记,如同项圈,将永远束缚。 轶十七和厉千尘同时转身,司夜忽的出现,地上的烟雾在他身前分开,他把玩着手指上的戒指,目光从厉千尘转向轶十七。 厉千尘唤出修罗刃,微微上前一步将轶十七拦在身后。 “鲛丝作线,翼羽为绒,织红衣成嫁,结怨偶化魂,独臂独目,其声蛮蛮……”司夜向前迈出一步,顷刻间烟雾倒流,犹如时间回溯,伽蓝香化作尘土,消散一空,他望着轶十七,脸上忽而展露一抹笑颜,“许久未见,可安否。” 轶十七不由一愣,司夜这一抹笑,仿佛万里冰川之上突然绽放出一朵鲜艳红花,令荒凉的冰原突兀的生出一丝生息。他很疑惑,司夜此言并非陌路首遇,更像多年未见好友相遇的问候,可是他从未见过司夜。 “亡魂已灭,缘由已知,此间事乃白无垢所起……” “厉千尘?”司夜唤厉千尘名字,打断了厉千尘的话,目光转向厉千尘时,神情恢复冷漠。 厉千尘握紧修罗刃,司夜此次前来便是调查此事,如今已经知道是白无垢所致,却并未离去,这令他不由紧张,他与冥界多有纠葛,曾大闹冥界,与司夜也有交手,仇怨至今未解。 “半月内,取白无垢妖魂见我。” 司夜的声音平静如寒潭,未有半分波澜,没有丝毫情感令人灵魂生悸。 厉千尘暗暗咬紧后槽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的他已沦落至任人宰割的田地了吗? “你算何物!凭你也想差遣我?” 司夜玩弄戒指的手忽然停下,动作停滞的瞬间,天桥上的路灯忽的熄灭,紧接着,黑暗向四周不断蔓延,四周顷刻陷入死寂。 寂静的压抑就像一只洪荒凶兽在虎视眈眈,强烈的压迫感令轶十七觉得空气都变得粘稠,此刻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渐渐的,渐渐的慢下。 扑通—— 扑通—— 嗵—— “呃——”轶十七猛地吸了一口气,时间沙漏再次开始流动,路灯再次亮起,这感觉就像是溺水即将没有氧气的时候,突然浮出水面,在死亡边缘徘徊又恍然重生。 厉千尘嘴角流出鲜血,双眸变得猩红,有血液在眼眶里打转,方才那一瞬,司夜在抽取他的魂魄,想要将他的阳魂生生与肉体剥离。 “蝼蚁之力尤不自知,今日看在你身后之人的面子,饶你一命。”司夜转而望向轶十七,目光变得柔和道:“九世之约,我等你回来。” 司夜走了,轶十七这才大口喘息,然而厉千尘却晃了晃,向后倒下,倒入轶十七怀中。 “千尘!” …… 霓灯编织成璀璨的“星空”,喧嚣与繁华在夜幕下更显盛大,年轻的男男女女个个光鲜亮丽,拿着路边摊买的小吃,开怀大笑之余,不忘时刻低头回复手机里的信息。 路边的开放式唱k房,一位一身白衣的男生声音沙哑的高歌,路人驻足被歌声吸引,在歌词中找到自己生活的写照。 天桥下的地面上还有一滩淡淡的血迹,没有人知道这滩血迹因何出现,也不会有人在意。 一切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羊角佲死了,就在这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事情回溯到半个月前,程菲儿以燃魂为代价降下诅咒,左风死里逃生,本以为事情至此便要画上句号,却不料羊角佲父母突然上门,而这一切只因一张化验单…… 重回安霖佑住处,轶十七给厉千尘喂下百鬼泣,厉千尘气息恢复平稳,却因神损严重,迟迟未醒。 轶十七守在床前,厉千尘已无大碍,可司夜要他们捕杀白无垢,半月后若不能将白无垢妖魂带到司夜面前,死的便是厉千尘。 只是白无垢自上海时便逃的踪影全无,又该去何处寻呢? 第二十七章:我恨你们 正思虑之际,房门敲响,安霖佑身着深蓝色的条纹睡衣,端着一杯牛奶走了进来。 “喝杯热牛奶吧,他应该没什么事了,你如果实在放心不下,喝完后去我卧室休息一会儿,我替你守着。” 安霖佑将牛奶杯递到轶十七面前,轶十七接过,“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守着就行,你也一晚上没睡,快去休息吧。”转而要将牛奶杯放在床头柜上。 安霖佑迟疑了一下,在床头柜上坐下,再次拿起牛奶杯说:“知道你没胃口,可这是我亲手给你热的,你不喝我会担心你,就像,你担心他一样。” 这一次,轶十七没有接,而是注视着安霖佑说:“你在做无用功,我说过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今晚发生的事情,我要面对的是一个充满恐怖邪恶的世界,而你,连到场旁观的资格都没有。” “我知道。”安霖佑抓起轶十七的手,将牛奶杯硬塞到轶十七手里,“那又怎样?依然无法阻碍我为你热牛奶,不是吗?” 轶十七低头看了一眼安霖佑的手,抬眼时眼神变得凶狠,牛奶杯砰的一声被他捏碎,他揪住安霖佑的衣领,二人同时起身。 “你是觉得我太容易说话了吗?我对你好言相劝,不代表我不会发火,还记得被抽魂的感觉吗?你如果不想死,就离我远一点!” 轶十七目光凶厉,可安霖佑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闭上了眼睛说:“人总会死,如果能死在你手上,我就是死也会很开心。” 轶十七眉头微蹙,心脏又莫名其妙的加速跳动了一下,他将安霖佑推开,力气很大,安霖佑撞在了门上。 “你拥有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人生,为什么要自降身份堕落到连尊严都抛弃不要,死缠烂打只为了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 “咳,咳……你没听过一个词叫情非得已吗?更何况,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可能你又怎么敢断言?如果你真的无感,你脸红什么?” 安霖佑满足的笑着,就像是一个泼皮无赖一样,看到轶十七被自己的话羞得脸红,心里满满的得意。 轶十七有点不知所措,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跳加速,可这根本不受他控制,面对安霖佑炙热的目光,他渐渐的变得不敢直视,连躲闪都不知道为什么,但身体本能的这样做了。 安霖佑更加大胆,他抓住轶十七的肩膀,不由分说的将轶十七推出房间,“趁着天还没亮,快去睡觉,这里我帮你盯着。” 说罢便将房门关上,反锁,轶十七敲了几次,却听安霖佑说:“你再敲下去,小佲和左风也要被你吵醒了,快去休息吧。” 安霖佑的卧室以黑色为主色调,房间内点了香薰,味道很奇特,不刺鼻,有淡淡的薰衣草清香,似是专门为轶十七放置,落地窗前的圆桌上摆着一堆零食,同样是担心轶十七饿了专门摆放。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相框,相片中有两个小男孩,搂着肩膀,穿着英伦风的衣服,十多岁的样子,其中左边的男孩眉眼轮廓与安霖佑一模一样,应该是他小时候,右边的男孩却不像左风,长的比左风更秀气,反而和轶十七有几分神似。 轶十七并不知道相片中二人的关系,但是应该很亲近才对,不然的话也不会摆放在床头柜上。 对于安霖佑的家庭背景轶十七了解不多,只知道这是一个重组家庭,安霖佑的生父很早便离世,他的母亲改嫁入了安家,那时的安家便是豪门,安霖佑能有现在的生活也是拜他养父所赐。 香味让人昏昏欲睡,轶十七盯着窗户,窗帘的缝隙隐隐透着微光,他在想司夜的话,他们是第一次见,但是听司夜的意思,他们之前见过,而且关系匪浅,所谓的九世之约令轶十七感到困惑,不知不觉间进入梦乡。 半月未降雨的南京迎来了今年最大的降雨,据天气预报说阴雨可能会持续四五天,还会伴有雷暴,提醒市民注意关好门窗,出门带伞。 轶十七睡的很沉,许是香薰起了作用,中午的时候才被吵醒,是的,是吵醒而不是自然醒来。外面客厅里争吵的声音非常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从床上坐起,睡眼惺忪间突然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似乎打起来了。 他赶忙冲出卧室,客厅里一片狼藉,一对中年夫妇正在与左风撕扯,安霖佑和羊角佲在拉架,一地的玻璃碴子,还有各种杂物,女人看上去很泼辣,扯着左风的衣服,又是挠又是打,反倒是男人成了陪衬,只是牵制着左风让其无法还手。 女人是羊角佲的母亲,看起来很瘦弱,戴着眼镜,听安霖佑说还是一位高中老师,她流着泪,近乎嘶吼的打骂着左风。 轶十七本想上前拉架,但就在这时羊角佲突然拿起玻璃水壶,用力的砸在了地上,用尽全力的嘶吼道:“够了!!!你们是想逼死我吗!” 撕扯终于停下,羊角佲的母亲似是累了,又或者是泄了气,松开左风后向后跌了两步。 羊角佲的父亲连忙扶住妻子站稳,转而看着羊角佲,上前轮圆了就是一个耳光,似乎是发了狠劲儿,羊角佲孱弱的身躯被直接扇倒在地上。 “你是想气死我和你妈吗!你这个不孝子!” 羊角佲坐在地上,手被玻璃划破,白嫩的脸上浮现出五道红印,但他没有喊疼,反而梗着脖子与他父亲恶狠狠的对视。 “我是你儿子吗?你们什么时候把我当人了?你们只懂得逼我做不喜欢的事,只把我当成炫耀的工具,你们什么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读书识字,含辛茹苦养了十九年,我是养了个仇人出来吗?” “对!就是仇人!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羊角佲的父亲动了真火,四下看了一眼,走到茶几旁拿上了烟灰缸,拉开架势仿佛真要打死羊角佲一样。 安霖佑见状连忙阻拦,扯着羊角佲父亲的胳膊急道:“您冷静一下,小佲他现在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咱们有什么事可以坐下来慢慢说啊!” “滚开!”羊角佲的父亲推开安霖佑,似乎还不解气,又补了一脚,安霖佑被踢翻在地,胳膊撞在茶几上,手上和身上被玻璃划破。 指着安霖佑大骂道:“这个房间里最没资格说话的就是你!伤风败俗!不知廉耻!你爸妈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出来混男人的吗?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要不是你带头,他们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境地吗!” 安霖佑已经站不起来,一旁的左风像个丢了魂的木头人一样傻站着,轶十七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将安霖佑搀扶着站了起来。 “你怎么样?”轶十七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安霖佑刚才这一摔伤的不轻。 安霖佑微微摇头,顾不得和轶十七解释,看着羊角佲的父亲说:“我喜欢谁是我的自由,你无权干涉!这里是我家,你们再闹下去我就报警了!” “报警?报!你不报我报!你们害的我儿子染病,你还有理了?老忠!照死里打!都是他害的!” 羊角佲的母亲缓过劲儿来,瞪着安霖佑恨不得把安霖佑生吞活剥,羊角佲的父亲看了一眼手里的烟灰缸,抄起烟灰缸朝安霖佑砸了过来。 轶十七侧身要挡,不料安霖佑力气更大,一把将他推开,轶十七始料不及,只得同时运炁推了安霖佑一把,二人同时后退,烟灰缸从他俩面前飞了过去,砸在墙上摔的粉碎。 轶十七后退两步站稳,而安霖佑却磕在了沙发上,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后倒去,轶十七想救已经来不及了,安霖佑的头撞在了茶几一侧的边楞,脑袋里嗡的一声,紧接着便不由自主的瘫倒在地上,脸趴在玻璃上,一时间鲜血淋漓,人已经昏迷。 “安霖佑!” 轶十七惊叫一声,赶忙上前查看,安霖佑的后脑受伤严重,血流不止,脸上也被划了两道口子,轶十七翻开安霖佑的眼皮,安霖佑眼睛上翻,彻底失去意识。 “叫救护车!左风!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叫救护车!” 轶十七运转真炁抑制血液外流,同时急忙从乾坤镯里取出止血丹给安霖佑服下。 左风半晌才回过神来,看到安霖佑的情况后,吓得脸色惨白,嘴里念叨着“救护车”,开始慌乱的翻寻手机。 与此同时,羊角佲起身不顾一切的向外跑了出去,他母亲唤了几声,想要追上去,结果没走几步也晕了。 救护车来了后,安霖佑和羊角佲的母亲同时被送往了医院,左风和羊角佲的父亲也跟了去,轶十七考虑到厉千尘还没醒便留了下来,可等他去卧室才发现,厉千尘不在卧室,所有房间都不见厉千尘踪影。 厉千尘不会无故消失,他一定是趁着轶十七熟睡去找白无垢了。 “千尘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的……”轶十七喃喃自语,坐立难安,不停的劝告自己。 第二十八章:两不相欠 安霖佑昏迷了一天一夜,他后脑的伤口很大,缝了七针,医生说有轻微脑震荡,但是好在没有伤及大脑,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羊角佲的父亲被警察带走了,左风在事后还是报了警,羊角佲的母亲还在病房,他的外祖母从很远的地方连夜坐车赶了过来,老人家一直居住在农村,对于医院里的一切都感到十分陌生,好在护士们很热心,帮了不少忙。 轶十七寻找厉千尘无果,左风给他发来消息请他帮忙照顾安霖佑,轶十七只好先答应。 轶十七和大多数人一样,很讨厌来医院,他本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这里大部分人都愁眉不展,病痛折磨下,脸色都很难看。 住院部的楼层多到数不清,站在楼门前抬头看去,高楼仿佛连接着天空,楼门开在阴面,一天内被光照的时间不到一个小时。 轶十七拎着果篮,医院外面连续挨着好几家花店和水果店,专门为探病的人开设,生意火爆。 安霖佑的病房是个单人间,一天的床位费就高达一千,和普通病房比这里很安静,除了医生护士不会有人打扰。 病房内的柜子上堆满了礼品,人参、鹿茸、冬虫夏草,包装精美,地上还堆了许多鲜花和果篮,这些都是安霖佑的朋友送的,他从不缺朋友,也从来不缺别人的关心。 轶十七在床边的椅子落座,安霖佑头上裹着纱带和固定器,胳膊打了石膏,脸上也贴有纱布,看上去很悲惨,但是在轶十七到来后,他一直保持着微笑。 “他还没回来吗?他在走之前让我转告你,让你不要担心,说是你如果实在放心不下的话,可以到南阳路找一个叫秋慈的人。” 原来厉千尘不是一声不响的离开,只是因为出了这个意外,安霖佑没能及时转达。 “我知道了。”轶十七点了点头,他知道秋慈,天公百妖之一,常居金陵,与厉千尘亦敌亦友。 病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安霖佑在等轶十七的答案,是立刻去找厉千尘,还是留下来,虽然明知在轶十七心里他和厉千尘没有可比性,但他还是希望轶十七能留下来,只是陪在这里他就会很开心。 轶十七没有具体的答复是走是留,转而询问起争执的原因,“你先前说羊角佲的父母来过,既然事情都已经了解了,这次为什么会大打出手呢?” 安霖佑很识趣的没有追问轶十七要不要留下来,讲述道:“之前几次虽然也很生气,但木已成舟他们也只好接受这个事实,但是这次他们带来了一份化验单,即便小佲已经坦白患病,可他们依旧心存侥幸。” “这也正常,为人父母当然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就算是真的,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治疗羊角佲,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 “可这不是事实,化验单结果显示,小佲的hiv是误诊。” 轶十七感到惊讶,旋即又很疑惑,“既然是误诊,这应该是好事,羊角佲没有患病,不应该皆大欢喜吗?怎么会打起来?” “是左风……这个混蛋把hiv传染给了小佲,所以现在,是真的了……” 轶十七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从人间落入地狱,本以为看到了天堂的大门,却再次被拉入更深的深渊,很难想象这一家三口在短短几分钟里究竟经历怎样的心路历程,大悲大喜,大喜大悲,起起落落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以至于彻底崩溃。 “没有希望,就会学会认命,这段时间里羊角佲在逐渐接受这个事实,好不容易从绝望的边缘退回来却再次被推到悬崖上,这一次,他会彻底绝望吧。” 安霖佑说:“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小佲很信任左风,他们已经决定要相依为命的活下去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我担心小佲会想不开所以才让左风去找,事已至此,只要能活着就很好了,其它的都不重要。” “怕只怕,已经晚了……”轶十七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羊角佲失踪了一天一夜,没有半点消息,他没有联系任何人,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安霖佑闻言,一股悲情由心而发,声音低落的说:“其实如果小佲的父母没有大闹,事情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只要让小佲感到温暖,有安全感,他会重新好起来的,可他们……” “他的父母其实很爱他,那些人生规划同样是爱的体现,只是方法错了,望子成龙变成了爱的绑架,以至于导致羊角佲的反感和抵触。爱之深责之切,失去了,才会幡然悔悟,但很多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希望左风能找到羊角佲吧,他犯下的错已经够多了。” “那我呢?你会不会也觉得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创造让他们在一起的机会,小佲就不会有事。” 从程菲儿的事开始,安霖佑一直在无意间扮演着帮凶的角色,他让左风相信全是程菲儿的错,进而可以理直气壮的当一个受害者,他默许左风利用羊角佲取暖,甚至还给他们提供逃避现实的庇护所,所以羊角佲的父母才会打他,他是给左风递刀的人。 “错还是对……已经不重要了。” 轶十七的一句话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看法,在这件事中,安霖佑确实做的欠妥,他只关心左风是他的表弟,忽略了事件本身,可即便安霖佑错了,尘埃落定,再探究孰是孰非俨然没有任何意义,当安霖佑问出这句话,便证明他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安霖佑神情低落,他很懊恼自己的不作为,哪怕只是告诫左风一句,或者安慰一下羊角佲让他不要逃避,可是他没有,“也许……我和左风一样,一样自私……” “你和他不一样。”轶十七坚定的看着安霖佑,他知道这么说会让安霖佑误会,但一码归一码,“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你很善良,尽管这份善意最终铸就了错事,可你依旧是个好人,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虚伪且懦弱!” 看着轶十七义愤填膺的样子,安霖佑露出了微笑,轶十七没有怪他,这让他心底的负罪感减轻了许多,“如果给你一个选择,你会怎么处罚左风?” 安霖佑的一句玩笑话却让愤然的轶十七突然清醒,他始终在以旁观者的角度看问题,如果他面临这样的选择,他会怎么做? 轶十七沉默片刻,回复安霖佑说:“我很难告诉你一个确切的答案,这件事确实让我感到了愤怒,也许大多数人觉得左风这种人渣,死不足惜。我有能力代替程菲儿和羊角佲神不知鬼不觉的处决他,可我选择了冷眼旁观,说到底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我不是一个正义感十足的人。 但如果牵扯到我在乎的人,就比如,如果现在病床上躺着的是千尘,我会亲手了结左风,甚至可能会拘禁他的亡灵,或者直接拿他的魂魄点天灯,这些事,我一定干的出来!” 轶十七平静的语气却让安霖佑感到一丝恐惧,后背生出一股寒意,然而很快又变成了羡慕,躺在病床上的不是厉千尘,而是他,所以轶十七才会无动于衷吗? 安霖佑鬼使神差地问轶十七说:“你是不是喜欢他?” 轶十七忽然笑了,他没有因为安霖佑的冒犯而生气,反而对安霖佑说:“我们之间是亲情,说是兄弟但更像父子,我不会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人欺负,他也一样,不会允许有任何人欺负我。” 这一刻安霖佑方才明悟,是他太狭隘了,他把厉千尘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敌,却忘了厉千尘并不阻拦他追求轶十七,如果真如他想的那样,厉千尘又怎么会把轶十七拱手让人? “那这样说的话,我以后是不是也要对他好一点?”安霖佑以一种玩笑的口吻,他的言外之意是,只有哄未来岳父开心才能抱得美人归,但轶十七却说:“你对他怎么样是你的自由,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浪费感情在我身上,我坐在这里是因为你帮我照顾了千尘,我可以实话告诉你,如果你因为这场意外不幸离世,我也只会在你的追悼会上放一束白菊,然后转身离开。” 安霖佑还不死心,“那要是有一天我身无分文,无家可归了,你会收留我吗?” “不会。”轶十七斩钉截铁道。 安霖佑有些激动,他想起身问轶十七这到底是为什么,奈何身体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只好委屈的看着轶十七问道:“为什么?你难道真能这么狠心?” “即便收留你也只是一时的善念,可怜你罢了,但是这样的善最终会害了你,你只是一个普通凡人,没有资格涉足另一个世界的事,这是我们之间不可逾越的差距。” “可我不怕死,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轶十七摇头说:“你是生是死与我无关,我也不想让你的死和我有任何关联。千尘有句话说的没错,我们的生死由我们自己掌控,也不由我们掌控,我无意闯入你的人生,对此我只能说抱歉,相遇是缘,但不代表一定要有一个怎样的结果,各自安好、两不相欠,就是最好的结果。” 第二十九章:一剑斩妖魂 病房里重归寂静,轶十七的话不断的在安霖佑脑海中重播,就连轶十七说话时的语气、神态,都清晰的印刻在他的脑海中,他在揣测这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会不会是为了斩断他的念想故意这么说,可是不论他怎么想都毫无破绽,这就是轶十七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不说这些了,十七,你能帮我个忙吗?我想去卫生间。”安霖佑直视着轶十七请求道。 “我去叫医生过来……” “那我就不去了,你难道想看我尿床吗?” 安霖佑的态度忽然变得强硬。他是abandon的老板,有名气,有身份,有脸面,如果让安霖佑沦落到失禁这种地步,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轶十七只好妥协,他将安霖佑手上的心率监测仪摘下,左手揽住安霖佑的脖子,右手抱住安霖佑的左肩,先将安霖佑从床上扶着坐起,安霖佑紧盯着近在咫尺的轶十七的脸颊,难道只有这样才能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吗? “你能走吗?”轶十七问。 “可以,你帮我穿鞋吧。” 扶安霖佑坐在床边,轶十七给他穿上拖鞋。 “我头晕,你得扶着我。” 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轶十七抓着安霖佑的胳膊,搭住了他的肩膀,矮身搂住安霖佑的腰,用力将他扶着站起来。 二人步履缓慢,好不容易进入卫生间,轶十七正要将安霖佑的胳膊放下,安霖佑却说:“我头晕站不稳,你帮我把裤子脱了,扶我在马桶上坐下再出去。” 轶十七扭头看着安霖佑说:“这种事也要我帮你?” 安霖佑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你不是对我没感觉吗?既然这样,大家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轶十七无言以对,如果是厉千尘的话,他当然不会想这么多,之前在稷安寺的时候,厉千尘不能动弹全是靠他帮厉千尘穿衣洗澡,只是现在他和安霖佑还没有熟到可以坦诚相见的地步。 但是安霖佑这个情况…… 迫于无奈,轶十七只好别过脸冲着墙,帮安霖佑褪下裤子,再扶着安霖佑坐在马桶上,做完这一切后,轶十七的脸变得通红,转身就要离开。 安霖佑忽然道:“你现在走了我就会死!” 轶十七脚下一顿,背对着安霖佑,安霖佑的得寸进尺令轶十七大为恼火,“你在威胁我?” “我也不想的,但我只能这么做,我和厉千尘打赌,如果我始终没能让你动情,我会死而且死后魂魄会永远停留在人间。” 轶十七不相信厉千尘会立这样的赌约,“千尘不可能和你打这种赌!” “我手上有他的血,你如果不信可以亲自过来检查。” 轶十七并没有转身,他不信厉千尘会这么做,他闭上眼睛运转真炁,厉千尘的血蕴含着修罗意,只要他仔细感受就能感应到。 轶十七睁开眼睛,满目的不可置信,竟真的感受到了修罗意。 安霖佑看着轶十七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他篡改了和厉千尘的赌言,他们之间的赌约是他死后轶十七会不会落泪,现在却变成了轶十七会不会对他动情,而且赌约并不会威胁他的性命,他在骗轶十七。 “苏禅也好,厉千尘也罢,他们都说你无心无情,可我偏不信,我不信你真的冷漠无情,我不会放弃,你没有心,那就把我的真心给你,一颗不够那就一百颗!” 轶十七没再说话,卫生间的门关上的那一刻,安霖佑默默地攥紧了拳,已经做到了这种程度,还是不行吗? 安霖佑的努力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轶十七一声不响的离开了安霖佑的住所,期间也再没来医院看他。 连绵的阴雨超出了气象学家们的预测,已经是第五天了,雨势依旧,南京多地出现洪涝,大街上的雨水已经无处可排,整座城市的排水系统一直处于负荷运载状态。 轶十七顶着一把黑伞,蹚着水又一次来到南阳路,他在长椅边停下,不远处的那棵“法国梧桐”被连绵大雨冲刷的垂头丧气,雨水夹带着泥沙顺着土坡汇聚到路上,一个纸盒露出了一角,其中的尸体早已腐烂。 他来找秋慈,他想知道厉千尘到底去了哪里,但始终没能见到。 大雨在第六天夜里终于停了,天明之后,路上的积水竟全部消失,很快便恢复干燥。 怪异的天气,消失的积水,只有雨洛和白无垢能做到,这让轶十七想起彭城的故事,当年的情况与现在一定很像,一定是厉千尘对白无垢出手了,厉千尘要回来了。 …… 秦淮河畔,杨柳摇曳,骤雨至此便休,那蓝袍道人面带寒霜,手中木剑斜指大地,鲜血沿着剑身汇于剑尖,尚未滴落便已消融。 独臂独目的青年心口多出一个血窟窿,它的金瞳内有火焰跳动,只手护着怀中琉璃瓶,面露决绝之色。 大雨悉数落入秦淮河内,使得河水大涨,激流拍岸,那蓝裙女子架着一袭烈焰红绦,浮空静立,冷眼旁观岸上的对局。 观战之人不止一个,夫子庙门外,油纸伞下,一位儒衫纶巾的老者,目光远眺,虽离的极远,却逃不过它的眼睛。 “苏禅!你为何食言?难不成你也怕了十方客?” “贫道行事无需理由,当初救你,便是为了今日取你性命。” “荒谬!我念你两次搭救,将你视为恩人,你要杀我,我无话可说,但我白蛮不想平白无故的死,今日你若说出缘由,我任你处置,若是不然,你休想留我!” “残败之躯焉敢在贫道面前造次?杀你,也便杀了,想知道缘由,待你死后自然知晓!” 苏禅的桃木剑震动,挑起数道水箭向白无垢射去,金瞳光芒大放,水箭于白无垢身前蒸发。 桃木剑脱手而出,发出破空之音,迅猛之势不可匹敌,白无垢已然受伤,再难接下这一剑,危急关头雨洛出手,红绦化身火焰烈马飞奔至白无垢身前,一声嘶鸣,扬起前蹄将桃木剑击飞。 苏禅御剑使桃木剑于空中回旋,再度杀去,一剑斩落赤焰,战马化回红绦飞舞,于空中与桃木剑缠斗数个回合,终被桃木剑斩落。 雨洛只得挥袖御水,一条水龙从秦淮河上翻涌而起,直奔苏禅而去,桃木剑护主,回防再与水龙激战,一时竟难分高下。 眼看战局胶着难分高下,苏禅不得已祭出酒壶,拍向壶底,酒壶升空后那水龙便不受雨洛控制,被酒壶收走。 “余陵!你还要看戏到几时?” 白无垢一声大喊,天地间气温骤降至冰点,空中雨滴在降落途中便化作冰珠,天地间立即飘起雪花。 余陵踏冰而来,脚下秦淮河水瞬间结冰,一呼一吸间,白色冷气飘荡。 雨洛见到余陵后果断收手,一跃离开水面,来在岸上,余陵紧随其后。 桃木剑回到苏禅身旁浮于半空,他伸手抓住酒壶,漫不经心的灌了一口,发出酣畅之声。 “雨妖雨洛,雪妖余陵,难怪金陵最近气温骤降,贫道还需拿这美酒驱寒,雨洛,你自极北冰原南逃不就是躲余陵吗?怎么?你们和好了?” 雨洛面无表情道:“我的事不用你管,稷安寺不理世事,你为何要坏规矩!” “稷安寺并非不理世事,而是不想理,稷安寺内只有一条规矩,顺者生逆者亡,天公三妖齐聚,同样无济于事。白无垢,贫道最后劝你一句,放下琉璃瓶上前受死,贫道可令琉璃瓶内鬼魂超生,如若不然你与琉璃瓶内鬼魂只有一同赴死!” 白无垢紧抱琉璃瓶,这琉璃瓶内装的是惠子魂魄,它以雨洛鲛丝结合自己羽翼织成嫁衣,凡有怨死亡魂必化厉鬼,其魂力便能反哺惠子魂魄,如今惠子魂魄已趋于实质,白无垢重生惠子的夙愿即将达成。 “好大的口气!即便是十方客的风花雪月四人见到我也不敢如此大言不惭!今日有我在此,便不容你放肆!” 余陵白发如絮肤白似雪,它自极北冰原而来,嗬气成云,吸川成风,其血晶蓝至寒。眼似星石,鼻梁高挺,颌角成峰,西装典雅,气质高贵,恍若冰川王子,霸气护在雨洛身前。 苏禅看了余陵一眼,确实有些棘手,余陵于北海冰川修行数千年,它若执意庇护,今日恐怕很难夺取白无垢妖魂,但事态紧急,若是延误时机,误了大事,只怕会闯下大祸。 苏禅拧紧酒壶塞子,又将桃木剑背在身后,转身向夫子庙方向躬身一拜道:“劳请您出手一次。” 远处传来一道厚重苍老的声音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白蛮,去吧。” 白无垢闻言大惊失色,当即跪倒在地,磕头道:“白老!难不成连你也要帮他?” 对方并未回话,只是一道白光划破夜幕,如流星一般稍纵即逝,听闻扑通一声,白无垢已然气绝身亡,其怀中琉璃瓶不翼而飞。 “白先生大义,苏禅在此谢过。” 苏禅再次躬身一拜,只是这一次却闷哼了一声,口中有鲜血流出,白先生帮他杀了白无垢,同时也惩戒了他,苏禅起身时随手将嘴角血迹抹去,又施法将白无垢妖魂收入酒壶之中。 “白无垢尸身交由你俩保管,贫道好心提醒你们一句,金陵之内虽有大妖盘踞令风花雪月望而却步,但二圣不日便会抵达,你们好自为之。” …… 第三十章:梦会碎 “他们不要你我要你!我带你离开这儿,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从今往后就我们两个人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雨停了,街上空空荡荡。 羊角佲的衣服在滴水,头发上的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站在天桥的护栏外,后退一步就是死亡,于他而言也是解脱。 左风想要上前又不敢上前,他扔掉雨伞,看着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羊角佲,他不想羊角佲死。 “我累了,真的累了……” “都是因为他们强迫你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但是现在不会了,你相信我,有我在,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谁都不能左右我们。你不是喜欢画画嘛?我们一起去旅游,去周游世界,去看,去画。” “与其等待死亡,不如选择死亡。这一辈子,我没权力选择生,更没机会选择活,我唯一能选择的只有死。我不想病死,不想孤独老死,不想在人们鄙夷的目光中死去,现在这个时间刚刚好,我可以悄悄的离开,谁也不惊动,别人也不能再打扰我的选择。” 羊角佲松开栏杆,他缓缓的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准备享受自由。 “小佲!”左风在最后关头冲上去抓住了羊角佲的手,他使出全力拉扯,以至于脖子上青筋鼓起,“你不能死!我只剩你可以陪我,你如果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羊角佲悬在栏杆外,他没有挣扎着死,更没有挣扎着生,他只是抬起脸看着连牙齿都在发力的左风,“我不想再做任人摆布的傀儡了,左风,我不恨你传染hiv给我……” “别说话!快上来啊!” 羊角佲停顿了片刻,他淡漠地盯着正努力救他的左风,忽然开口道:“别演了,松手吧。” “我不能松手!小佲,是我的错,你抓住栏杆,我快要没力气了……” “我让你别演了!”羊角佲突然吼道,“你就是个骗子!hiv不是程菲儿传染给你,半年前你参加大学同学聚会,是那个叫顾业盛的男人!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你只是想摆脱程菲儿,是你害死的她!” 左风愣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羊角佲,“你…怎么会……” “你那天昏迷时自己亲口说的!顾业盛是投行总裁,只要摆脱程菲儿,凭着你所掌握的顾业盛的把柄,你就可以飞黄腾达!” “不…不是的……我没说,我的病是程菲儿传染给我的,我和顾业盛没有联系,那次同学聚会他根本没去!” 左风开始慌张,他在极力的否认,羊角佲看在眼里,他突然翻手抓住了左风的手臂说:“是吗?既然你想和我在一起,那就陪我一起死吧,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不分开了。” “不……我不能死!顾业盛他已经答应我要……”话说到一半,左风立即停下,他与顾业盛的交易见不得光,其中牵扯不止他一人的利益,转眼间左风目光变得凶厉,眼神中再没有半点焦急,逐渐冷漠道:“你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为什么要说出来?我只是想对你好啊……” 左风渐渐的松手,羊角佲也松开了左风,他注视着逐渐遥远的左风的面庞,嘴角微微上扬,他摊开双臂,闭着眼睛,感受着风从耳边吹过,如果有来生,他想化为一只飞鸟,在短暂的生命中,在蓝天下尽情展翅翱翔。 “小佲……羊角佲!” 他扒在栏杆上,看着天桥下躺在血泊中面带微笑的羊角佲,懊恼,痛苦,悲伤,庆幸,复杂的情绪就像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眼眶中的泪水在打转始终没有流下…… 南阳路的那棵“法国梧桐”经过大雨的洗礼加速了它的凋零,轶十七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就在厉千尘曾坐过的位置上,他的面容很憔悴,嘴唇苍白干裂,但目光依旧坚定,他坚信厉千尘会回来。 傍晚时分,路的那一头出现了一道高挺的身影,身形略显消瘦,他缓缓走来,在长椅前停下,注视着倒在长椅上沉睡的轶十七,没有出声,他轻轻地揽住轶十七的腰,将轶十七微微扶起后,在一旁坐下,让轶十七枕着他的腿,轶十七似是做了噩梦,他便轻轻拍打着轶十七的肩膀,声音轻柔的哄轶十七熟睡。 风拂过树梢,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天色渐暗,路灯早早亮起,轶十七发出轻鼾,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熟睡,整日的提心吊胆令他心力憔悴,也只有在最亲近的人旁边,他才会安心入眠。 …… 白雾埋阴壑,丹霞助晓光。 天初亮,晓雾如幕,远近尽是一片朦胧,那紫衣少妇乘雾而来,飘飘然恍若仙子临凡,公路之上,一辆汽车倒扣在地,护栏扭曲,满地玻璃,车前灯光于浓雾中闪烁不停。 少妇临于车前,轻呼一口,大雾立时滚滚而动恍若风过海岸卷起海浪翻涌,雾气凝聚,于车前化作人身,经少妇抬手一指,雾化为人,样貌与左风无二。 少妇丹唇轻启,声音清冽道:“你已身死,可有遗愿未了?” 左风回首望向车内,驾驶位上,他倒悬其中,已是血肉模糊,羊角佲死后他便驾车远逃,不料丧命于此。 “我不想死,你能让我重生吗?”左风荒诞不经道。 少妇面容愈发冷峻,对于左风的痴心妄想,只是点了下头,左风见状大喜,不待开口言谢,少妇沉吸一口气,仿佛鲸吞虎吸一般,雾幕如流沙旋转,左风魂魄被其生吞,天地间,浓雾立时消散。 人心不足蛇吞象,少妇漠视车内尸体,转身将要离去,路尽头却有一黑一白两道人影行近。 晓知白着白色流云长衫,长发如铺絮,肤白胜冬雪,眼含桃花沐春,丹唇微抿阖笑,腰间别有一册书卷,纸扇轻摇翩翩若仙。 宋守墨着墨色长袍,三千墨丝如洗,面庞刚毅颌角分明,周身散发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腰间别有一支形同判官笔的墨笔。 白衣晓知白,黑衣宋守墨,见二圣亲临,少妇忙化作一缕紫烟离去,二圣继续前行,看似游庭信步,实则一步数丈,十方诛杀令发布已有半年,却始终未能将厉千尘与轶十七抓捕,风花雪月办事不利,人王这才命二圣亲临,务必将叛徒捉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阴沉的浓雾好似鬼域降临人间,直至明朗的阳光垂下才将其驱赶,但仍有雾霾顽固的滞留在这里,人们不得已戴上口罩,在沉闷中穿梭往来,尽管抱怨这样的天气实在糟糕,还是要如往常一样去工作,继续生活。 阳光被层层雾霾过滤后,失去了原本的温度,透过玻璃垂洒在床边的裤子上,随意丢下的衣物好像被人嫌弃的麻袋一样,胡乱的堆放在地上,就连被子同样并不讨喜。 轶十七靠坐在床边,被子盖在肚子上,大片白嫩的胸膛连同胳膊裸露在外面,房间里充斥着盐水鸭的香味,茶几上的快递刚取回来,也是因为快递小哥敲门才把他吵醒。 卫生间里流水声突然停了,轶十七的目光转向卫生间的房门,房门打开,厉千尘衣着整齐的走了出来。 “醒啦?穿好衣物去洗漱吧,我买了盐水鸭,洗漱完快过来吃吧。”厉千尘整理着袖口,他不知何时买了一套西装,黑色的西装将他的身材衬托的更显完美。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套新的西服,是厉千尘为轶十七准备的,轶十七将衣服拿来,翻看了一下,衬衫,西服,西裤,皮带,还有一块机械表,轶十七已经很久没有穿西服,这些东西让他感到陌生,更加莫名其妙,他不敢相信这些是厉千尘准备的,更不明白他为什么准备这些。 “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这些,为什么突然准备了?”轶十七翻看过后又将衬衫放下,很是不解。 厉千尘说:“我们要去参加葬礼,安霖佑的,你忘了?” 安霖佑的葬礼?轶十七愣了一下,旋即蹙眉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安霖佑死了?什么时候死的?他怎么会死呢?” 轶十七只觉得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层,就好像丢失了一大块,他甚至记不太清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记得先前在西餐厅卫生间发现的那具尸体吗?” 轶十七点了点,感到疑惑,安霖佑的死和那具尸体有什么关系? 厉千尘解释说:“那具尸体是安霖佑的朋友,因为负债太多没有能力偿还才会自杀,他在死之前向安霖佑借过钱被安霖佑拒绝了,所以对安霖佑怀恨在心,蛊惑安霖佑跳了楼。” “这不可能!”轶十七不可置信道:“只因为没有借钱给它,他就要害安霖佑性命?更何况安霖佑怎么可能轻易被蛊惑?” 厉千尘走到床边,将地上堆放的衣物捡起,一边整理一边说:“或许是因为被你拒绝后失魂落魄,才让恶鬼有了可趁之机。” 轶十七怔住了,“因为我?是我害了他?” “这不是你的错。”厉千尘在床边坐下,亲和道:“是他命该如此,不过毕竟相识一场,我们理应去祭拜一下。” 轶十七突然问道:“你们之间的赌约真的和我有关?千尘,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他打赌?这赌约没有任何意义。” 厉千尘拿起衬衫,将钮扣逐一解开,放在轶十七手里说:“既然无法唤醒一个沉睡的人,那就让他永远不要醒来,梦境固然虚妄,却能令他感到满足。” “可是梦境终会破碎,它成鬼魂后若还是执迷,执念太深万一化作厉鬼岂不是害了它?” “即便化为厉鬼又如何?因为爱所以痴,它本就不公平,爱,便不计得失,甘愿付出情愿承受,你不能阻止他爱你,这样的结果也无须由你来承担,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话虽如此,可是……” 厉千尘抚摸着轶十七的头顶,微笑说:“好啦,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是无用,你快些穿衣服吧,我把你之前穿的衣服装起来,一会儿出去顺路拿去干洗店吧。” 厉千尘说话间起身将轶十七的旧衣服打包好,轶十七开始穿衣服,心里还是有些难过,他们和安霖佑萍水相逢,安霖佑对他一见倾心,虽然轶十七从头到尾都毫无感觉,但凭白无故承受安霖佑的付出,他的心中始终觉得亏欠对方。 第三十一章:葬礼 葬礼开始前,轶十七在厉千尘的陪同下如约般将一束白菊放在了棺前,出席葬礼的人不少,他们很多仅仅是abandon的客人,也是安霖佑的朋友,他们有的形单影只,有的成双入对。 在这样的一座大都市里,每日里来来往往,形形色色所遇皆是陌生人,abandon不仅是酒吧,它是这些身负悲惨故事的飘荡游魂的驻足之地,他们在那里得到慰籍,互相治愈着彼此。 在其中,安霖佑扮演着一个聆听者,他出售酒水给对方,让对方得以找到倾诉的借口,他倾听每一位顾客或者说是朋友的过往,在故事中找寻自己的影子,引导对方走出阴影。 抛开他的执迷不谈,安霖佑真的是个好人,即便是执迷也并不是错误,他喜欢轶十七,这没有错,他为了爱情而争取,没有伤害任何人,这很好。 在葬礼上,轶十七见到了安霖佑的哥哥,是个看起来十分精明的男人,虽然是第一次见却给轶十七似曾相识的感觉,仔细回想才发现,这个男人与安霖佑床头柜上照片中的男孩十分相像。 轶十七望了一眼远处神情悲落的安佑禾,总觉得这人的神情很奇怪,“千尘,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安佑禾有点奇怪?” 厉千尘看了一眼说:“安霖佑的母亲嫁入安家后,安霖佑便有了这位便宜哥哥,安霖佑自他母亲离世后就再没回过安家,而且我听闻这兄弟俩还闹过很大的矛盾,安霖佑离家出走多半也是拜安佑禾所赐。” 安霖佑的生父是个酒鬼,在安霖佑未满一岁时因醉酒驾车出了车祸,母亲带着他度过了艰难的几年后,机缘巧合下,与他的继父结识,二人很快就重组了家庭。 在安霖佑的记忆中,安家就是自己家,他和安佑禾从小一起长大,安佑禾也把他当亲弟弟一样,两个人同吃同住一起上学,在他犯错时,安佑禾甚至会替他挨打挨骂。 这样的美好时光一直维系到高中,那是安佑禾第一次谈恋爱,他和校花表明心意,那个女生也接受了他的表白,从此以后,安佑禾便渐渐的冷落了安霖佑。 早上早起买早点给女朋友,课间到女朋友教室外谈情说爱,中午一起去食堂吃同样的饭菜,就连体育课都会腻在一起,总是欢声笑语,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放学后会送女朋友回家后再回家。 兄弟俩之间话越来越少,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在一次安霖佑犯错时,安佑禾第一次说教安霖佑,从那时开始,安霖佑才彻头彻尾的发现,安佑禾变了,再不是之前的那个哥哥。 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那个女生。 那个女生的家庭条件并不好,父母都是下岗工人,靠着打零工供她上学,安霖佑背着他父亲从家里偷了一笔钱,他找上了女生的家里,将钱放在女生一家人面前,要求女生与安佑禾分手,理由是她不配。 女生父母得知自己女儿在学校早恋,感觉自己的辛苦栽培全部付之东流,加之自尊心的打击,第二天女生就退学了。 女生的不告而别让安佑禾坠入低谷,是安霖佑陪着他走出来,但是一年后,安佑禾在大学里再次遇到了那个女生,并得知了安霖佑所做的一切。 安佑禾与安霖佑大吵了一架,争执过程中安佑禾发现了安霖佑的秘密,原来安霖佑喜欢他,这让安佑禾感到恶心,他不顾安霖佑的哀求,将安霖佑的秘密公之于众。 安霖佑的母亲气急攻心,最后不幸离世,自此,兄弟俩彻底反目。 从安霖佑离家后距今已有四年多时间,他唯一一次回去,是在他父亲住院时,当时安佑禾带着那个女生也在,他没有进病房,只是在病房外站了一会儿,悄然离去。 安霖佑的葬礼全部由安佑禾操办,就他一个人,他和那个女人最终还是没有走到一起,之前安霖佑看到二人在病房,只是因为女人的父亲也住院了,只是碰巧遇见而已,女人的丈夫是个会计师,是她同专业的学长,已经结婚了。 没有人知道安佑禾为什么始终一个人,他接管了安家的公司,是同行中最年轻的董事长,有许多人都想嫁给他,但他全部拒绝了。 安霖佑和安佑禾真的不和吗? 他们之间如果真的不和,安佑禾会亲力亲为的操办安霖佑的葬礼吗? 安佑禾的脸上有愧疚和自责,他的神情很悲落,就好像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一样。 一位僧人不请自来,进入礼堂后直径向灵堂前走去,周围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僧人。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棕色的僧衣,斜跨着一个红色的布袋,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白色的念珠,样貌平平,唯独眼睛给人一种深邃的感觉,散发出睿智的光芒。 僧人在灵前停下,安佑禾上前询问道:“这位……大师,您也是我弟弟的朋友吗?” 僧人摇头不语,从布袋里取出一捆长香,抽出四支点燃,把香插入了香炉。 香云缭绕,于空中盘旋却不散去,袅袅烟雾如雾如纱,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梦幻。 轶十七望着那烟雾,惊骇不已,这僧人所用竟是伽蓝香,那烟雾飘渺凝而不散,竟是在招魂。 僧人的怪异举动令安佑禾不知所措,一旁朋友提醒,这僧人可能是来化缘的,安佑禾便找助理取了五百,再次来到僧人面前。 “大师是在给我弟弟超度吧?多谢大师善举,这五百权当是添了香油钱了……” 僧人并没有接,抬头看了一眼空中烟雾,摇头叹息一声,转身便走。 轶十七与厉千尘对视一眼,很显然,安霖佑的魂魄并没有被招回来,轶十七觉得奇怪,上前拦住僧人道:“不知大师因何叹息?” 僧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何必明知故问。” 见到僧人和轶十七说话了,其他人也围了过来,安佑禾更加觉得莫名其妙,他本就不信安霖佑会自杀,这僧人的怪异举动似乎更加印证其中另有隐情。 厉千尘道:“何来明知故问?大师你若是知晓什么不妨说出来,有冤解冤无冤解厄。” 僧人凝视着厉千尘半天没有开口,直到安佑禾追问说:“大师,到底有问题你就说吧,我本来就不相信我弟弟会跳楼,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僧人颇有深意的看了厉千尘一眼后,说道:“魂去不归,是为困象,贫僧言尽于此,告辞。” 僧人不顾阻拦执意离去,留下一众人云里雾里不知所谓。 但轶十七却听懂了僧人的意思,安霖佑的魂魄应是被困在了某地,故而才没有被招来,只是这僧人来的突兀,是专门为安霖佑之事而来,还是恰巧途径此地,亦或是另有原因。 “你们俩是我弟弟的朋友?”安佑禾一早便发现了轶十七和厉千尘,只是因为他们二人一同前来,把他们当作是abandon的客人,所以方才并没有说话。 轶十七说:“算是吧,你刚才说不信安霖佑会自杀,为什么?” “看来你们和他关系匪浅,请借一步说话吧。” 轶十七与厉千尘对视一眼,跟随安佑禾离开礼堂,来到一个角落。 安佑禾回头看了一眼前来悼念的人们,转而说道:“他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会放弃自己的人,他比任何人都坚强,他或许看起来很脆弱,好像弱不禁风随时需要别人保护似的,但实际上,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儿,当初离家出走后他独自一人在外打拼,凭自己的努力有了现在的事业,他自从离家后,再没跟我爸要过一分钱。” “他不依靠你们也许只是想摆脱你们,这样的坚强只能说明他很自立、很倔强、很叛逆,可是这在他的人生中应该只占一小部分,也许是别的打击呢?”轶十七故意这么说,试探安佑禾道。 安佑禾摇头说:“一个没有追求的人或许会庸庸碌碌的活,在面临突然的打击会崩溃,最后结束自己的生命,可他不是这样的,有一件事是他的心结,这件事没有得到答案,他不会轻易自杀。” 厉千尘问:“你说的这件事和你有关?” 安佑禾艰难的点了点头,“当年的年少无知一时冲动,结果酿成了无法挽回的结局,如果不是我公开他的秘密,他母亲不会病亡,他也不会离开,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办法弥补。” 轶十七插话说:“过去的事已经成为定局,逝者已矣,你想弥补他心灵的创伤,可他心灵最大的创伤,应该是你的背叛和绝情对他造成的伤害,这样的伤该怎么弥补?” “他要和我在一起……” 安佑禾的话让轶十七大感意外和震惊,可旋即又好像理所应当,安霖佑对爱的执迷超乎寻常,从那张照片就能看出,安霖佑最爱的那个人应该是安佑禾,为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他还是放不下。 厉千尘问道:“安霖佑要求你和他在一起,你没答应,所以你觉得这是他最大的执念,因为有这样深沉的执念所以他不会轻易自杀,是这样吗?” 第三十二章:妖尊 安佑禾沉默的低下了头,这是他和安霖佑的秘密,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场景下说出来,还是告诉两个陌生人。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厉千尘言辞犀利像是训斥,但又带有一丝不屑,安佑禾抬头看着他,眼神中涌现愤怒的神色,厉千尘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你害的他没了母亲,害的他有家不能回,害的他要背负异样的眼光和无端的指责与谩骂,你毁了他的人生啊!” “千尘……”轶十七担心厉千尘盛怒之下忍不住出手,出声缓解道。 厉千尘看了轶十七一眼,继续对安佑禾说:“如果他是女儿身,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即便是男儿身,错的也是你们,喜欢一个人没有错,看到你至今都觉得自己才是安霖佑活着的理由,实在太滑稽。听闻你一直单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也沉沦了吧?” 安佑禾流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如果只是安霖佑一厢情愿,他没必要一直单着,早早结婚生子的话,也能尽早断了安霖佑的念想,可他没有结婚,甚至连女友也越来越少,这足以说明,他对安霖佑生出了别样的感情,只是因为过往的经历和外界的眼光,他没有勇气去承认,一直在犹豫徘徊。 “你说安霖佑在等你,不如说是你自己在等自己,你在取舍在挣扎,如果坦白,过去所做的一切全部成了笑话,你还要面对人们歧视的眼光和窃窃私语,如果不坦白,你内心深处无时无刻不在想安霖佑,你以为只要自己过了心里这道坎,安霖佑肯定会同意。 可你错了,你有没有想过,安霖佑其实一早就察觉到你已经动摇,其实只要他稍微发力,你立马就会沦陷,可他什么都没做,他就看着你煎熬,看着你逐渐活成一个人,让你也体验他当初的痛苦。” “你住口!不许你这样污蔑他!” 安佑禾恼羞成怒,厉千尘冷笑了一声,一旁的轶十七脸色难堪,安霖佑如果真的深爱安佑禾的话,又怎么会对他做出那些举动,更不会因为被他拒绝就心乱如麻,最后被厉鬼乘虚而入。 “他有你这样的哥哥,喜欢你这样的人,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你算什么东西!” 厉千尘一句话彻底惹怒安佑禾,安佑禾不顾形象,挥拳朝厉千尘打来,却被厉千尘一把抓住。 “你如果想去找他的话,我可以送你去见他,不过他应该不想见你!” 安佑禾被厉千尘一把推开,后退了几步站稳,怒火中烧,他恶狠狠地盯着厉千尘,眼神仿佛要把厉千尘生吞。 轶十七上前解释道:“安霖佑已经死了,以前发生的一切说再多都没有意义,刚才那个和尚也说了,安霖佑的魂魄被困在了某个地方,我们会设法救它,它如果还想见你,我们会再来找你的。” 离开殡仪馆后,轶十七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厉千尘和安霖佑的关系在他看来并没有达到如此了解的程度,作为被追求者,若说轶十七对安霖佑知之甚多还情有可原,而厉千尘从一开始就和安霖佑莫名敌对,如今反而能代入安霖佑的角色去思考,这让轶十七感到意外和不解。 厉鬼的身份其实一早就知道了,那个在卫生间自杀的男人姓范,住在泰民小区,生前曾是一家饭店的经理,嗜赌成性,欠下巨额债务无力偿还,最后自杀了。 “要不还是让小白过来吧,他手里肯定有详细的资料,有他帮忙的话,找范康诚也能快些。”走在路上,轶十七提议道。 厉千尘说:“我们已经知道范康诚的住所,还是别麻烦小白了。” 小白是厉千尘的朋友,也是一名侦探,据厉千尘说在民国时期他曾帮助过白家,白家祖辈是警察,后来成了侦探,白家侦探社代代相传,已有百年时光,他们来南京遭遇程菲儿的车祸,也是通过小白才得知了左风这条线,进而才会去到abandon。 “那我把降噩叫出来吧,范康诚怨气过重,有降噩帮忙更稳妥些。”说着轶十七便沟通乾坤镯,降噩自梅子酒家事后便化回原形开始休养生息。 降噩出现后化作老妪形象,仍是那副头顶红花脚踩绣鞋的装束,但是看上去却精神了许多。 “降噩,半月未见你恢复了不少啊。” 降噩嘴角含笑,冲着轶十七微微欠身道:“还要感谢主人庇护,否则我也断不会这么快恢复。” 轶十七微笑说:“这次喊你出来也是让你透透气,我和千尘准备去厉鬼生前住所查看,你随我们一起去,危机之时还要劳你护卫。” “您这是哪里话,区区厉鬼而已,有九爷在……”降噩说着目光转向厉千尘,不由一愣,厉千尘看着降噩说:“怎么?认不出我了?” 降噩赔笑说:“确实,还从未见过您这样的装束。” “你没见过的事还多的很,十七,殡仪馆位置偏僻不好打车,你去前面十字路看看有没有出租车路过,我有些累了,想在这儿休息一下。” “好,我去看看。” 轶十七并没有察觉到厉千尘是在故意支他离开。 “你认出我了?”厉千尘突然道。 降噩听到厉千尘支走轶十七时便暗叫不妙,想跟轶十七一起走,可不等它开口一道神念便锁定了它,权衡之下降噩不敢开口只能乖乖留下。 被厉千尘这样一问,降噩顿觉后背冒凉气,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说:“您我当然认得,十方客厉九爷嘛。” “本尊真身便是太清之境的修士也难以看破,倒是被你这小小的境妖看出端倪。” “厉千尘”神情冷漠,看向降噩时如同俯瞰蝼蚁,声音也变得阴狠。 降噩大惊失色,当即跪倒参拜道:“天公堂境妖降噩,拜见妖尊!” 降噩头抵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额头上大汗淋漓,它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敢去想,面前的“厉千尘”并非厉千尘本人,而是天公百妖中,真正的大妖! “人间有句话说心如明镜,看来的确不虚,你非但看破本尊伪装,还认出本尊是谁,下一步是不是该向你的主人通风报信了呢?” “小妖万万不敢,小妖亦是受轶十七胁迫被迫认主,但是心中始终不敢忘记妖族身份,今日有幸遇妖尊,还请妖尊助我解脱束缚,小妖愿鞍前马后报答妖尊!” “你身后之人是谁本尊知道。” “厉千尘”的一句话吓得降噩立刻僵住,转而道:“本尊此举自有用意,你只需把本尊当做厉千尘,事后本尊可以告诉你,你寻找之人现在何处。” 降噩闻言豁然抬头,脸上惧色消失不见,方才的表现只是做戏罢了,它妖力大不如前,遇到妖尊这种近万年修行的大妖,只能卑躬屈膝的示弱,可是如今听到它所寻之人下落,它便再无畏惧。 “你知道他的下落?”一时间,降噩脑海中闪过千思万绪,“既然你知道我在为谁效力,就应该知道那人神秘难测,即便是你也不是他对手,我奉他之命守卫轶十七,如今你幻化成厉千尘样貌接近他,于我而言已经是失职,你若告诉我我所寻之人下落,我愿意与你交易,对你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妖尊顶着厉千尘的面孔露出一副邪魅笑容,“能言善辩,阴阳两面,境妖之名果然不虚,可以,待本尊达成所愿时,自会告知你所寻之人下落。” 降噩微微蹙眉道:“需得有个期限才行。” “三日。” “好!一言为定!”与妖尊交易,便是与虎谋皮,降噩丝毫不敢大意,“那……厉千尘他……” 妖尊突然出现,必然是将厉千尘困在了某地,甚至是直接抹杀,这件事若被轶十七得知,后果不堪设想。 降噩只是试探一问,话音未落便有一道寒芒刺背,一股不可描述的力量开始向它碾压而来,它的身体渐渐离地,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它的脖子,将它提起,想要将它捏碎一般。 “妖尊饶命……饶命啊……”强烈的窒息感让降噩真实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这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妖尊,分明面带笑容,前一秒还在耐心的谈合作,下一秒就要至降噩于死地。 降噩的妖身渐渐扭曲,本体若隐若现,只要再稍微加大一点力度,它本体镜面便会破碎。 “有了新主子不代表你就能得意忘形,天公堂没了,但天公堂的规矩还在,你若想活着再见那人,记住,一定要谨言慎行,否则的话,本尊杀你,你的主子可救不了你。” “厉千尘”话音落下,禁锢降噩的恐怖妖力也顿时一空,降噩坠落在地大口喘气,“天公堂”三个字于它而言实在阔别已久,如今重新听到仍会觉得心悸,妖尊不杀它绝不是畏惧苏禅,而是不想暴露身份,它假扮厉千尘接近轶十七必定有所图谋,只是这件事却不是降噩能够插手的。 第三十三章:风花雪月 天麟路这边往日来往行车不少,今日却不知为何,轶十七站在路口许久始终没有汽车路过,他走的匆忙,手机落在了酒店,正当他等的有些焦急之时,天空中忽然有一大群乌鸦飞过。 殡仪馆周围植被茂密,有着大片的树林,这些乌鸦成群结队,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成千上万只乌鸦遮天蔽日。 天地间光线骤然暗下,无数乌鸦发出驳杂而刺耳的“嘎嘎”声,如同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似的,开始在路口上空盘旋。 漆黑如一片夜色,黑色的乌鸦在轶十七上方化作漩涡,仿佛有人把天戳破了,从而出现一个吞噬一切的无底黑洞。 乌鸦蔽日,在那片形同黑夜的天空中,一道人影似皓月立于漩涡之中,周身散发莹莹白光,那光晕洁白如月光,寒气逼人。 “月蚀!” 轶十七恍然大悟,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一阵芬芳的花香入鼻,这花香格外清新,似百合又不是百合,转瞬又变得激烈,各种花香混杂在一起,轮番上阵。 轶十七一阵失迷,就在他快要彻底沉醉在这花香中时,一股血腥味入鼻,令他立即回神。 只见东路之上,一女子着粉色花裙,款款走来,每走一步脚下便生出一朵鲜艳的花朵,其周身散发迷人香味,有花瓣幻化成蝴蝶萦绕在她身后。 轶十七再退一步,一侧突然出现一股寒意袭来,这寒意赛过三九天的冰寒,寒气彻骨,他微微侧身,西路那边,天空飘荡着黑色的雪花,那白衣人踏雪而来,如同从地狱走出的使者。 花语,雪阳,月蚀,还有站在马路对面,土色斗篷裹身的风奇。 十方客风花雪月四人齐聚! 从逃离十方客距今已有半年,轶十七不曾想会在这里遇到这四人,其实这四人早在上海便准备合力将轶十七与厉千尘擒住,只是不慎误入苏禅布置下的大阵,之后又一路追至南京,却又遭遇大妖拦路。 “风花雪月,为将我们带回十方客,还真是好大的阵仗啊!” “厉千尘”携降噩赶到,它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遭遇风花雪月四人,轶十七还不能被他们带走。 空中月蚀藏匿于冰冷白光之中,声音清冷道:“叛贼厉千尘、轶十七!吾等谨遵人王法令,特来将你二人擒拿,念及往昔同门情谊,你二人还不立即束手就擒!” 斗篷之下,风奇沉声道:“彼时有稷安寺那道人庇护你们,如今二圣亲临,那道人分身乏术,厉千尘,我知你有伤在身,你们重伤白羊观云虚真人,此事早已被人王知晓,今日你们插翅难逃,还是随我们回十方客听候发落吧!” 轶十七退到厉千尘身旁,侧目看了一眼降噩,降噩的镜中界倒是一个不错的逃生地方,只可惜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被这四人截住,没能提早布置出口,现在进入镜中界便是瓮中捉鳖自投罗网。 他张开双臂将厉千尘拦在身后,体内真炁疯狂运转,双掌之上有白色光芒闪烁。 “你们听命于人王,侍奉于十方客,人王在我逃离十方客时便发下十方诛杀令,若非千尘一路庇护,我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说什么擒回十方客,回了十方客又如何?是要将我抽筋拔骨魂飞魄散,还是要将我囚于堕仙谷,永世不见天日?” 花语所立之处百花齐放,分明是在柏油马路之上,却如同置身花园一般。 她说:“十七,此番我等前来并非是来杀你们,即便是回十方客,人王也不会动用杀刑,你有所不知,云虚真人被废除修为,救下你二人的神秘人乃是稷安寺的主人,人王得知是此人将你送入十方客后,便下令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伤及你二人性命。” 凤城获救之时轶十七早已昏迷,对于之后的事并不知晓,云虚被废,那位“老酒鬼”连人王都在忌惮,这是轶十七万万没想到的。 “不到万不得已?那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拒不返回,是不是就要就地正法呢?” “厉千尘”将拦在身前的轶十七的胳膊放下,上前一步道:“说的天花乱坠,实则全部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我倒是要问你们,十方客有何理由抓我们?十七又有何罪?” 月蚀道:“你二人叛逃十方客,仅此一项其罪当诛!轶十七不知廉耻,生出情愫,辱没十方客声誉,无视十方客戒律,按罪当受九九八十一道业火焚烧,然后以蚀骨寒索穿其四肢,囚于堕仙谷百年!至于你,打伤同道,勾结妖邪,同样应当重罚!” 月蚀高高在上,那皓洁之光看着无比神圣,恍若天神审判一样,义正言辞,威严肃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左右是要打又何必再啰嗦!” 轶十七深知月蚀所言已是最轻的处罚,他知晓的秘密,只要被抓回十方客那就难逃一死,与其回十方客被折磨至死,倒不如在这里放手一搏。 轶十七凌空勾勒,白光化作线条在空中逐渐化作字体,他不擅攻伐,最大的仰仗只有厉千尘,除了厉千尘便是这字灵了。 不待轶十七书写完毕,“厉千尘”突然出手将他击晕,轶十七顺势跌入“厉千尘”怀里,这一幕看的风花雪月大感疑惑,按理说,最该保护轶十七的人是厉千尘才对,怎么它先动手了? 就在四人不解之际,降噩突然将轶十七收入镜中界,转而幻回原形,“厉千尘”拿着古镜翻看了一下,啧啧称奇道:“你这境妖倒是有些本事。” 说罢便将古镜放入口袋,转而抬头看着这黑压压的天空说:“毛都没长齐也敢在本尊头顶放肆!” 一股磅礴的妖力轰然爆发,月蚀始料不及,想要抽出他的桂枝剑抵挡却已经来不及,当即光晕消散,从空中坠落,风奇急忙唤出风火扇将月蚀接住。 那庞大的妖力化作妖风,顷刻间刮的天昏地暗,空中的乌鸦不受控制的相互碰撞,撞的头破血流,像是下冰雹一样纷纷坠落。 “何方邪祟焉敢造次!”救下月蚀后,风奇使风火扇,立即唤出罡风与那妖风对峙。 其余三人也一同出力,花语脚下花瓣顷刻变作赤红,一朵朵彼岸花争先绽放,各种奇异花香被彼岸花的幽冥气息所取代,肃杀之意弥漫于整个天地。 月蚀方才吃了暗亏,此刻取出桂枝剑来,其脚下地面顷刻结霜,一根根冰棱拔地而起。 雪阳同样祭出法宝冰火轮,冰火轮外蓝色火焰不断跳跃,内里橘色火苗却像被冰封一般定格不动,冰火轮一出,方圆之内温度骤降,就连路边树林的树叶也在瞬间结霜,地面上的昆虫更是片刻便被冻僵。 风花雪月四人同时出招却打了个空,“厉千尘”藏于妖风之内,在震落月蚀后便凝出一道虚影出现在它的位置,而它则早已遁出数十米。 妖风散去,法术打空,风奇第一时间发现了准备遁走的“厉千尘”,目光一凝,豁然大惊道:“天狐九藜!” 正要远遁的九藜身形忽然一顿,扭头望着远处风花雪月四人道:“本尊今日无瑕搭理你们,十方客残害天公百妖,此仇来日必报!” 风奇震怒道:“一群丧家之犬也敢兴风作浪!九藜!既然你现身了,那便留下吧!结阵!” 九藜见状不敢继续逗留,立即隐遁远逃,但天地间却有它的声音回荡道:“十方客破天公堂之仇,天公百妖必将回报!” “可恶!竟被这妖物摆了一道!风奇,方才你为何不第一时间结罡风阵?此次二圣亲临拖住苏禅与白先生,我们四人合力抓捕本是十拿九稳,却被这天狐坏了大事,若被人王知晓我们都要受罚!”月蚀被九藜摆了一道,却让九藜安然逃遁,此刻大为恼火。 风奇收了风火扇道:“九藜乃天公大妖,除人王与首座,就连二圣也不敢断言能够轻松将其治伏,它出现在此确实出乎意料。” 花语道:“天狐生性狡诈多变,它幻化成千尘样貌接近十七,看十七那样分明毫无察觉,依我之见它护十七必定另有所图。” 风奇点头说:“厉千尘与轶十七虽有过错,但毕竟是十方客的人,岂容九藜肆意妄为。” “那九藜如此庇护轶十七,轶十七又收降噩为仆,依我看他早已与妖物勾结,堕入邪道!” “无凭无据不可胡言!”风奇出声训斥月蚀,月蚀冷哼一声,风奇转而道:“九藜现身,如今金陵已聚集数只大妖,此事还需尽快通知二圣与人王,天公堂覆灭数百年,如今百妖蠢蠢欲动,只怕是要死灰复燃啊,花语,你去将此事通禀二圣与人王,月蚀、雪阳,我们继续追踪九藜,断不能让厉千尘与轶十七为妖物所惑!” 第三十四章:晓知白与宋守墨 怒云化海,于天幕翻涌波涛,滚滚云浪遮天蔽日。 晦暗的阴云仿佛千军万马临阵,那强烈的压迫气息似是要碾碎地上所有。 闷雷于头顶不断,闪电犹银龙在云浪中起伏翻腾。 夫子庙前,晓知白,宋守墨,并肩而立,似有一黑一白两道光映射在他们身上,这气息看似绵延温和,却充斥于整个天地间,二人间隔之处好似有一道屏障,将这方天地隔成黑白两个世界。 西南方的风停了,雪也停了,连阴云也在逐渐消散,晓知白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二人,还在犹豫是否出手。 苏禅覆剑而立,西南方的异常他自然察觉到了,只是现在无瑕顾及。 苏禅身旁便是白先生,白先生着上衣下裳,墨襦靛裙,头戴纶巾,三绺髭髯随风飘荡,看着已是古稀之年,仍是一副挺拔之姿。 “素闻金陵夫子庙内有贤者庇护,想必便是阁下了。”晓知白温文如玉道。 白先生施以儒礼道:“二圣之名,老夫同样如雷贯耳,书圣、墨圣,二圣即是十方客圣者,何故如此兴师动众,又如此大动干戈?” 晓知白回礼之后,面带微笑说:“白先生坐镇夫子庙数百年,虽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但天下之事又如何能逃脱你耳?我二人至此事出为何,白先生何必明知故问。” “此言差矣,老夫确实不知二位为何前来,更不知这位苏道友究竟所犯何等伤天害理之事,竟要令二位圣者千里追击?” 白先生一派老学究架势,面对二圣进退有度,老成持重。 宋守墨将目光从苏禅身上转向白先生道:“十方客捉拿叛徒轶十七、厉千尘,此事乃十方客私事,你无权干涉,你身旁之人协助叛徒逃脱助纣为虐,便是与十方客为敌,我二人追捕此人亦是十方客私事,你无权过问。” 宋守墨冷面如铁,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出手的架势。 白先生忽然长笑一声道:“墨圣所言甚是,十方客守卫人界,四方圣地都要奉之为尊,十方客行事,老夫区区一个看门的书生,自然无权干涉。” 白先生话外之意听的晓知白目光微变,不由得更加重视起眼前这位书生气十足的老者。 “只是老夫读圣贤之书,虽才疏学浅不得真解,承蒙先贤恩泽,学识不大,好歹懂得做个正直之人。墨圣方才口口声声说要擒拿‘叛徒’,对这‘叛徒’二字老夫实难理解,二位圣者可否解疑?” 晓知白回道:“叛者,背信弃义,违逆不尊,离经背道者也。厉千尘与轶十七既入十方客,当以天下苍生之安危为己任,守卫正道,诛杀邪侫,上尊大道自然,中奉人王差遣,下佑黎民人界。然此二人,公然违背十方客戒律,不受裁罚重伤同门逃离十方客,期间又残害同道无数,如此行径白先生以为难道不该罚?” 苏禅哼笑一声,瞥了一眼杀气腾腾的宋守墨,反问晓知白道:“轶十七修万物有灵道,此道是正是邪?书圣说他违背十方客戒律,贫道倒是好奇,轶十七所违是哪一条戒律?有何凭证?人王命风花雪月追捕轶十七,厉千尘从中庇护,据贫道所知,二人一路逃亡,追捕者痛下杀手,反观他二人却处处手下留情,十方客不分青红皂白抓人,二人不忿此等不公只能逃离,何错之有?” “区区一介草莽道人焉敢妄加非议!” 宋守墨一声怒喝,空中阴云顷刻下坠好似要倒倾而下压碎一切,无与伦比的气势瞬息碾压而来,苏禅背后的桃木剑频频震动,竟不受控制飞出,浮于苏禅头顶,剑身之上凌冽剑气似是要搅碎这漫天阴云。 苏禅控制桃木剑含而不发,一旁白先生轻捋髭髯,身后的夫子庙内忽的发出一道浩然之气,这浩然之气虽无色无形,却似一只巨手将云幕托起,令整片天地都为之一滞,千古文运之气浩浩荡荡,耳边隐隐响起先贤古圣持经诵读之音,令人心神震荡。 “二人是否有罪,十方客自有定夺,阁下又有何资格插手?” 晓知白不动声色的将腰间书卷取出,白先生修为出乎意料,如今又是在夫子庙前,白先生借夫子庙百年文运,又有先贤古圣与圣物加持,若是就此大打出手只怕会两败俱伤,但他是书圣,不能眼睁睁看着宋守墨被白先生和苏禅压制,如果万不得已的话,他也只能出手。 苏禅此刻心里反而安定了下来,白先生是否会出手,这在他来夫子庙之前还是未知之数,现在白先生既然牵动了夫子庙的浩然之气,他便不用担心了。 “墨圣方才说贫道是草莽道人,此言差矣,贫道师承稷安寺,救下轶十七二人,废云虚修为之人正是家师,书圣问贫道有何资格?轶十七入十方客前蒙家师点化方得以超凡脱俗,有此等启蒙开化之恩,轶十七便算得是家师半个弟子,亦是贫道半个师弟。我这师弟天资聪颖,入十方客旨在匡扶正道,却不料蒙此不白之冤,如今他逃离十方客回归本门,真要说也该是认祖归宗才对。” 苏禅摘下酒葫芦,饮一口酒水,目光变得严厉道:“家师出手废云虚修为不过小惩大诫,既然云虚未能将话转达给十方客,贫道便再次代为转达一次,十七有稷安寺庇护,不论来者是谁,动轶十七便是与稷安寺为敌!” “放肆!!!” 宋守墨腰间墨笔腾空而起,宋守墨持笔以天地为布,以阴云为墨,一笔勾动,天地震动,云海翻腾,一个巨大的横浮现在夫子庙上空,就如同海中峡谷一般,令云层断裂,云浪疯狂灌入那横跨长天的一横之中。 “天为书,云为墨,墨圣好字……” 白先生赞叹之余,挥了挥衣袖,夫子庙内一道白光乍起,白光冲天而起,犹如一把裁纸刀将夫子庙上空的阴云从中间截断。 云海被一分为二,光芒从云海中间的一线天垂洒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二圣中间。 晓知白仰视天空,空中宋守墨书写的那一笔被拦腰斩断,他看向白先生道:“传闻金陵夫子庙内镇压文运圣器乃是一柄宝剑,上有夫子纂刻的文字,今日有幸得见也算不虚此行了。” 说着,晓知白看似随手一挥,空中阴云转瞬便化作白色,前一秒风起云涌惊涛骇浪,后一秒便风平浪静好似一块遮天白布。 白先生眼睛微虚,晓知白这随手一挥却是化解了他与宋守墨的攻势,如此看来,论实力,晓知白还要在他俩之上。 宋守墨不解晓知白为何这么做,扭头不解的看了一眼,却没有开口询问。 晓知白手持书卷拱手道:“轶十七是十方客之人也好,是稷安寺之人也罢,他身负罪名天下皆知,此罪是否属实终归是要查清的,因而无论如何,即便是要洗清罪名,也需回十方客向人王证明清白。” 苏禅掌心已满是汗水,他说:“是非对错自有公道,他们要回十方客自会回去,他们不愿回,别人也强迫不得。” 晓知白望着苏禅笑而不语,他今日与宋守墨在此围堵苏禅并非是为争强好胜,又何况苏禅身旁有白先生在,双方若真的大动肝火,周遭百里将无一幸免于难。 既然风花雪月那边已落下帷幕,再与苏禅纠葛已无意义,晓知白与宋守墨对视一眼,宋守墨便已知晓晓知白心中所想,二人无声无息间凭空消失不见。 二圣走后,天空片刻便彻底放晴,苏禅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早知二圣将至却不料被二圣直接阻截,若非提早请白先生帮忙,今日怕是要落败在宋守墨手中。 “多谢白先生再次仗义出手。”先前斩杀白无垢时便多亏白先生,苏禅躬身一拜道。 白先生轻捋髭髯,缓缓道:“不必谢我,你我之间约定之期还有一日,明日太阳落山之前你若不能将人带来,老夫自会履行约定,废了你。” 听闻白先生如此平静的语气,苏禅也唯有苦笑,能和宋守墨平分秋色,此等人物的确有底气和资格如此平静。 望着西方天际瑰丽的火烧云,奇异的天象终于消散,不知又会在人们口中赋予怎样离奇的色彩,苏禅背起桃木剑,沿着秦淮河岸缓步慢行。 二圣已至便不会善罢甘休,苏禅心知肚明,今日二圣不战而退绝非惧了他与白先生,而今金陵之内虽是大妖云集,但却无一敢与二圣叫阵,尤其是见过书圣那一式青天,苏禅推测恐已有地仙之势。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与轶十七会和,务必要要将轶十七带到夫子庙,至于十方客的追捕,苏禅只能尽力而为,“老酒鬼”云游四方,虽说天下之事皆知,但是是否还会出手,苏禅却不敢断言。 苏禅从怀中摸出一枚玉珠,此中封印的便是白无垢妖魂,他把玩之余喃喃自语道:“风花雪月四人合力,若是厉千尘本人怕是真难逃此劫了,如此说来这天狐反倒是帮了大忙,只是不知它接近轶十七究竟所为何事,今夜便是厉千尘与司夜约定之期,九藜一经被司夜撞破,恐会对轶十七不利。” 第三十五章:天狐九藜 天色渐暗,街边路灯早早亮起,古怪的天气使得金陵全市降温,路上行人脱去夏衣,秋风瑟瑟,今年的秋来的急促,初来乍到便展现出潇潇之意。 天丰路街头的面馆生意还算兴隆,不远处就是麓丰家园,虽说算不得高档小区,但地理位置很好,小区西门口就有地铁口,附近还有中学和医院,算是黄金地段了。 “二位先生想点什么?本店招牌海鲜面要不要尝尝?”服务生看上去年纪还小,制服在他身上略显肥大,鼻头还有一颗刚长起来的青春痘。 “那就海鲜面吧,十七你觉得呢?” 轶十七微微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九藜依旧顶着厉千尘的面容,轶十七从镜中界出来后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它只当是被风花雪月吓到了。 给轶十七倒了被茶水放在面前,九藜说:“放心吧,有降噩的传送神通,他们抓不到我们。” 九藜借口以降噩的传送之法逃脱了风花雪月的追捕,轶十七对此深信不疑。 “范康诚的家就在麓丰家园,但是根据小白提供的线索,范康诚负债之际与妻子离婚,房子现在归它的妻子,也就是说它如今是无家可归,如此说来它还会出现在这里吗?还有安霖佑的魂魄,它若当真化作厉鬼,抓了安霖佑魂魄后会留存至今吗?” 轶十七情绪不高,但是分析的却极为透彻,九藜点了点头说:“确实有这样的疑虑,但是现在我们只有这一条线索可以追查,范康诚若真的回了他前妻的家,我们便将他一举收伏,至于安霖佑的魂魄,如果真的被范康诚吞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轶十七微微点头不再说话,九藜看着面带伤感之色的轶十七微微一笑。 不大一会儿,服务生端着两碗海鲜面过来,“二位先生,柜台前的桌子上有免费的小菜,你们可以自取。” 九藜道了声谢,拿起筷子挑了挑便开始吃面,对坐的轶十七拿着筷子,看着“厉千尘”在吃海鲜面,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开始吃。 或许是周六的缘故,店里的客人不是很多,面馆的主要顾客是那些打工族,一到放假店里便略显冷清。 轶十七吃的很慢,吃完一碗又要了一个小碗,连那服务生都觉得不可思议,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瘦弱的人却这么大饭量。 “看样子你是真的饿了,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去个大些的饭店。” 对于九藜的玩笑,轶十七笑了一面,似乎十分尴尬。 这第二碗轶十七吃的依旧很慢,对面的九藜静静地看着,脸上带着浓意的笑容,轶十七就连吃面都是一种别样的美丽。 一顿饭吃了一个小时,轶十七吃完后声称自己吃撑了,二人又坐着歇了十分钟,离开面馆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 夜风习习,轶十七不由紧了紧衣襟,反观“厉千尘”却丝毫不受寒风影响。 小区内的楼房最高不过十楼,根据小白提供的信息,二人来到了七单元楼门前,范康诚的家位于七单元七楼西户,轶十七抬头搜索找到了七楼西户的窗户。 “屋里没有开灯,也许没在家,范康诚生前嗜赌成性,搞得家破人亡也是它咎由自取,怎么能有脸回来。” 九藜收回目光道:“他现在饱含怨恨,不能用常理来判断,或许在他眼里,赌输了不过是运气不好,可他妻子却离他而去,在他看来这就是背叛,大难临头各自飞,所以他如果真回来了,那他的妻子恐怕也很难幸免于难。” 九藜说话间上前就要打开楼门,轶十七却在原地未动。 九藜回头好奇的问轶十七说:“怎么了?” 轶十七微微摇头,紧接着便露出痛苦的表情,“嘶……我好像吃坏肚子了。” 九藜盯着轶十七看了一会儿,“你是在说一个化炁境的修士因为吃了两碗普通的海鲜面肚子疼?” 轶十七捂着肚子,后退了半步说:“我记得小区外面有公厕,我马上就回来。” 轶十七转身离开,没走两步撒腿就跑,站在楼门前的九藜望着逃跑的轶十七并没有着急去追,反而露出邪魅笑容。 麓丰家园对面是一个小公园,天气转凉,公园里基本上没什么人,轶十七刚走到公园里的小广场,九藜便拦在了他的面前。 “你不是去公厕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轶十七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此刻却不得不全神戒备,“公园里也有公厕,你不用跟过来,在这儿等我就行。”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见外的?我陪你去去吧。” 九藜步步紧逼上前,轶十七被逼的步步后退。 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寒风从地上刮过,卷着一股阴煞之气,同一时间,天上的浮云遮住月光,广场的地灯忽的闪烁了几下,一道漆黑的魅影踏着黑色雾气走来。 九藜感觉到了身后的异常,转身看去,便看到了笼罩在阴寒气息中,从冥界而来的使者司夜。 司夜依旧是一身黑衣西装,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皮鞋踩在石板上发出嘎哒嘎哒的声音,每一步都恰好踩着活人的心跳。 看到司夜莫名出现在此,九藜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第一时间到了轶十七身侧。 司夜行至十米范围内停下,四周的阴气凝聚成黑色的冷雾,似干冰一样匍匐在地表,很快便蔓延至整个广场,唯有中心这十米范围内形成圆形空岛。 “半月之期已至,白无垢妖魂何在?”司夜问道。 九藜看似游庭信步,绕到轶十七身侧,暗中伸出左手食指点在轶十七后背,轶十七双目一瞪,脑海中闪过一道人影,同时心中莫名多出一股别样的情绪。 见“厉千尘”默声不语,司夜把玩戒指的手忽的停下,漆黑的眸子里浮过一道光芒。 “天狐九藜?”司夜看穿九藜掩饰,九藜便不再继续假扮,在司夜与轶十七的注视之下改头换脸。 但见九藜三千长发如瀑,顺滑如墨,黑袍魅影,血绦束发,腰系红带,狐眼媚娘,邪气凛然。 “你是妖?”轶十七惊叫出声,心口莫名一阵绞痛,他的脸色立即变得煞白。 “本尊乃天公堂妖尊九藜。” 轶十七向后跌退了两步,捂着心口道:“你把千尘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里!” “本尊为何要告诉你?” “你……噗……” 轶十七勃然大怒,想要上前然而迈出一步后,胸口憋闷至极,便有一口鲜血喷出。 轶十七入镜中界不久便被降噩唤醒,降噩告诉他镜中界外的厉千尘并非厉千尘本人,降噩狡诈多变,轶十七初始并未完全相信。 从镜中界出来后,轶十七带九藜入面馆试探,厉千尘不食海鲜,这一试便知真假。 心中担忧厉千尘安危之余,又在思索九藜究竟图谋什么,以他的实力又该如何脱身,最后忽然想起今夜便是司夜与厉千尘约定之期,轶十七便故意拖延时间,直至现在,司夜现身逼九藜现出真身。 “自半月前厉千尘昏迷,本尊便杀了安霖佑并化作他的样貌,本尊几次三番向你示好,你却置之不理,心心念念只有厉千尘,那本尊便化作厉千尘,十七,本尊无意加害于你,只想让你明白本尊心意。” 轶十七单膝跪倒在地,不知为何心如刀绞,但他还是强撑着道:“你将千尘藏在何处?他有任何闪失,我必杀你!” 九藜掩嘴轻笑,媚态百生,“你想知道厉千尘在哪儿,本尊便偏不告诉你,除非你答应做本尊的妖奴。” 轶十七还未开口,司夜大手一抓,黑雾化作一只巨大无比的骷髅手掌向九藜抓去。 九藜没想到司夜竟真的会出手,心下骇然,妖力顷刻释放,黑夜中,白色的狐尾闪着白光,需得动用三尾方能抵挡这鬼爪。 “天狐九藜,上古神兽天狐后裔,修行已近万年,为天公堂十大妖尊之一,如此厉害,天公堂覆灭之际你在何处?因何没有出现守卫天公堂?九藜,你敢当着司夜神君的面伤害轶十七,你就不怕司夜神君拘你妖魂!” 声音由远及近,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轶十七心中大定,司夜虽出手了,可毕竟是冥界使者,还是苏禅更叫人放心。 苏禅踏着黑雾,其脚下有淡淡的光辉将他托起,使得黑雾不能近身。 九藜扭头瞥了一眼苏禅,它心知这道人便是降噩的主人,如今它目的已经达成,无意多加逗留。 心念一起,九藜猛然发力抵消了司夜的随手一击,摇身便要遁走。 苏禅的目光在轶十七身上扫视一遍,不由得眉头紧皱,见九藜想要逃遁,二话不说便召出桃木剑,嗖的一声,桃木剑化作一道白光拦在九藜的去路。 九藜大惊失色,利用狐尾将突然刺来的桃木剑挡下。 “九藜,你好大的胆子!” 苏禅前所未有的震怒,轶十七缺少一魄,这九藜却将别人的生魂灭杀,炼化为聻,强行打入了轶十七体内。九藜不愿纠缠,施展妖力于身后幻化出一只三米高的白狐虚像,一声长啸驱散身前黑雾,又抬爪击飞桃木剑,便要继续逃走。 第三十六章:鬼死成聻 轶十七见状忍痛大喊:“不能让它逃了,千尘现在何处?” 苏禅闻言欲操控桃木剑阻拦,司夜却快他一步,只见它抬起戴戒指的手指,对着遁走的九藜遥遥一指,那戒指脱手而出,于空中化作一个巨型的圆环。 圆环似磨盘大小,悬在空中周遭散发寂灭气息,一时间阴风大作,方圆百米之内所有生灵同一时间感到死亡的气息,向外疯狂奔逃。 轶十七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撕扯自己的灵魂,好像下一秒就要灵魂离体一般,关键时刻还是苏禅取出酒壶布下结界,这才勉强支撑。 埋头逃命的九藜忽然感觉背后一凉,回头看了一眼,立即吓得亡魂皆冒,它万没想到,司夜竟直接祭出了镇魂环。 司夜是冥界阴神,无论生灵死灵,镇魂环下,一切都要魂飞魄散! 危机关头九藜顾不得其它,连忙变回原形,七尾天狐,拼着断去一尾所爆发的强大妖力,犹如一颗炮弹弹飞出去,方才脱离镇魂环范围,转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感觉怎么样?”九藜重伤落荒而逃,苏禅这才得空将轶十七扶起。 轶十七微微摇头,他的脸色极差,心口沉闷,胸口好像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而且因为厉千尘下落不明,更是令他莫名烦躁。 “司夜神君,你要的白无垢妖魂贫道给你带来了,方才有劳神君出手。” 苏禅将封印白无垢妖魂的玉珠抛出,转而就想搀扶着轶十七离开,玉珠停在司夜面前,它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镇魂环却缓缓的向苏禅移动而来。 镇魂环非同小可,苏禅不敢有丝毫大意,“神君这是何意?” “你可以走,他留下。” 苏禅扭头看了轶十七一眼,却是不知这司夜为何要留轶十七,不管为何,他都不能让轶十七留下。 “恕不能奉行!”苏禅决绝道。 司夜并无二话,镇魂环忽的向下压,苏禅布置的结界就像玻璃一样瞬间被破。 结界一破,摄魂之力愈发强烈,就连苏禅都感到一阵头痛欲裂。 轶十七双目充血,抱头大喊:“神君手下留情!虽不知你为何要留我,但请神君宽限几日,我现在必须去救千尘,只要救出他,我愿听凭你发落!” 司夜道:“你救不了他,还是随我回冥界吧。” 苏禅闻言感到诧异,司夜对轶十七说话的语气如同变了一个人,而且语气中没有强迫,反倒是有种苦口婆心的感觉。 “他不过化炁境修为,你若带他回冥界他必死无疑啊。”苏禅劝阻道。 司夜颜色一厉道:“此地岂有你说话的份!” 镇魂环猛地一震,苏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吐鲜血。 苏禅抹了一把嘴角鲜血,看着司夜面露狠历,转而对轶十七道:“那只木鸟呢?” 此前在abandon时,苏禅曾赠予轶十七一只木鸟,轶十七一直不知这木鸟是何用途,此刻苏禅突然提起,轶十七便将木鸟取了出来。 只见苏禅手指染血,于木鸟额头一点,这木鸟便如同活了一般,周身缠绕金光,舒展翅膀从苏禅掌心飞起。 木鸟飞至空中,镇魂环再度下压,木鸟发出一声通天彻地的啼鸣,这一声鸣叫,震散了天上的乌云,使得月光重新洒下,震退了鬼雾,使得周围复归清明,镇魂环嗡的一声,向木鸟头顶砸去。 木鸟厉声高歌,扑闪着翅膀迎了上去。 鸟喙与镇魂环相触之际,一道无形的波纹激荡开来,化作飓风向四周肆虐,霎时间飞沙走石。 “如你所愿,待你救出厉千尘,我会再来找你。”司夜并未痛下杀手,是这木鸟让它改变了主意。 待尘埃落定之后,木鸟缓缓降落,却没有回苏禅掌中而是落在了轶十七的肩头。 没了镇魂环影响,轶十七终于好受了一些,他将肩头重新变回死物的木鸟放在手心,问苏禅说:“这木鸟是什么法宝?” 苏禅缓了口气说:“司夜所用的是镇魂环,能镇压一切灵体,在冥界,镇魂环一出,万鬼寂灭!这木鸟名叫子午鸢,本是一位得道高僧的法宝,其中有无上念力加持,寻常邪祟只听子午鸢一声啼鸣便会魂飞魄散!” “这么厉害?”轶十七大感惊讶,转而犹豫道:“苏道长,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借子午鸢救千尘,不知……” “什么借不借?这子午鸢本就是你的,先前没来的及交代,这子午鸢是老酒鬼送你的礼物。” “送我了?这么贵重的法宝……” “你小子有完没完,罗里吧嗦,还想不想救厉千尘了?” “您知道千尘在哪儿?” “我不知道,但有人知道,夫子庙内有一位博古通今知晓天下之事的白先生,我们可以去问他,不过白先生有个规矩,凡是提问者需先过一道考验,只有通过考验者才能得到答案。” “只要能知晓千尘下落,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去闯!” 苏禅闻言微微一笑,如此便算是一举两得了,即能完成与白先生的约定将轶十七带去夫子庙,还可以通过白先生知晓厉千尘的下落。 二人不再耽搁,轶十七现在恨不得马上就到夫子庙,他想快些知道厉千尘的下落,这样厉千尘就能少一分危险。 在赶去夫子庙的路上,轶十七和苏禅聊起了九藜。 苏禅说:“九藜是上古神兽天狐后裔,也是天公堂十大妖尊之一,天狐一族雌雄同体,媚骨天成,最擅长洞察人心魅惑他人,天公堂好比是妖族的十方客,天公百妖皆是出自天公堂,五百年前,十方客首座与二圣奉人王命携四方圣地共讨天公堂,当时天公堂妖王正在闭生死关,十大妖尊也只有几个抵挡,十方客与四方圣地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天公堂攻破,天公百妖四散而逃。 九藜身为天公堂十大妖尊之一,当时却并未出手驰援,有传言它是渡天劫失败了,当它再出现时实力大不如前,方才你也看到了,堂堂妖尊不战而逃,被镇魂环压制竟要自爆一尾方能脱困,足以证明它确实遭受过严重的挫伤。” 轶十七修行日短,“天公”二字还是从厉千尘口中得知,更莫说天公堂覆灭这等陈年秘史。 安霖佑是九藜所杀,应该是在轶十七和厉千尘治伏程菲儿那晚,当时他们三人从餐厅出来后,厉千尘联系小白处理范康诚的案子,轶十七便让安霖佑回家等着,当晚厉千尘受伤昏迷不醒,轶十七看护之时安霖佑端着牛奶进去,巧言善变代替轶十七照顾厉千尘,结果第二天厉千尘就不见了。 在那之后九藜以安霖佑的身份对轶十七百般蛊惑,轶十七却只担心厉千尘能否找到白无垢。 白无垢死于苏禅之手,厉千尘下落不明,九藜化身厉千尘接近轶十七,又以参加安霖佑葬礼为由,进而引导轶十七来到麓丰家园。 只因风花雪月突然出现,打乱了九藜的计划,加上降噩反水告知轶十七真相,这才有今夜的险象环生。 “九藜接近我到底是为了蛊惑我,还是要杀我,亦或者是有别的目的呢?”这一点轶十七直到现在还是想不通,九藜费尽周折做了这一切,但是看结果貌似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苏禅缓缓摇头没有回答轶十七这个问题,九藜的图谋绝非表面上这么简单,仅是阴魂炼聻便不像是九藜能做到的。 人死为鬼,鬼死魂飞魄散,想要化聻,并且是可控制的聻,这种方法就连苏禅都闻所未闻,更莫说九藜这只妖了。 聻是不纯粹的魂力,它蕴含着鬼魂生前的某种情绪,进入人体后会影响人的七情六欲。 轶十七天生缺少一魄,如今九藜炼聻打入轶十七体内,虽不会造成生命危险,却可以潜移默化的影响轶十七,但是具体会影响至什么地步,即使是苏禅也无法预料。 “今日风花雪月齐聚,半年过去,十方客始终不肯放弃捉拿我们,苏道长,千尘现在下落不明,待我将他救出后,能否请你帮我照顾他?” “你这是何意?”苏禅饮了一口酒,隐约已经猜到轶十七要做什么。 “千尘落到如今境遇完全是因而而起,人王真正想要抓的人只有我,千尘不过是受我连累,我们一路南逃,这一路上他为了护我安危,时时刻刻都在戒备各方势力来袭,早已身心俱疲,在凤城时对战云虚,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却依旧悍不畏死。” 轶十七神情低落,眼神中满是怜惜不忍。 “我入十方客三年,这三年来他视我为亲人,呵护倍加,很多时候甚至因为我而受伤,我不想再让他为了我身犯险境。” “所以你要自投罗网?自己回十方客认罪,以此换取厉千尘的平安?”苏禅嗤笑一声,训斥道:“贫道现在真想劈开你这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进了雨水,才让你生出如此荒诞的想法!十方客一向秉承除恶务尽,十方诛杀令一出,天下皆知你与厉千尘是叛徒,就算你现在回十方客认罪,那厉千尘一路伤人无数,你觉得四方圣地会轻饶了他?就算四方圣地不讨伐他,人王又岂会既往不咎?” “所以我才要请道长帮我照顾他,我知道十方客不会善罢甘休,但只要我回了十方客,十方客便不会再不遗余力的追捕千尘,加之有稷安寺庇护,他便可以尽快恢复,只要他恢复如初,十方客就拿他没办法了。” 第三十七章:论善 “愚蠢至极!”苏禅被轶十七气的不轻,厉声呵斥道:“老酒鬼不远万里救下你二人,贫道也是四处奔走苦心阻拦风花雪月,为的就是给你们博取更多时间,好让厉千尘恢复,好让你快速成长,你现在却想回十方客?且不说厉千尘得知此事会不会发疯,你将稷安寺置于何地?十方客以守护人界之名自居,四方圣地对其马首是瞻,它们所代表的便是人界的正道,你们叛逃十方客便是背道而驰,救你们便是助纣为虐,稷安寺一向置身世外如今因你卷入这场纷争,你却要在此时认罪,贫道问你,你所犯何罪?你若是真的违反十方客戒律,贫道这便送你回去!” 被苏禅指着鼻子训斥,轶十七却无言以对,他没有做错任何事,那份罪名更是莫须有,是人王为了抓他回十方客找的借口,他没有罪,所以他才会逃。 可是这半年来,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伤害了多少人,厉千尘经脉尽毁沦为废人,云虚修为被废沦为废人,还有那些一路上奉十方诛杀令追捕他二人的人,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轶十七和厉千尘也是自卫反击,双方都没有错,但却都是伤亡惨重。 轶十七想过回十方客,他所知晓的秘密,一旦回十方客便难逃一死,但只要他低头了,这场闹剧就可以平息,只是他害怕厉千尘会因为他而不顾一切,哪怕走火入魔也会去救他,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他不想厉千尘再有意外,在上海时,仅风奇一人就险些杀了厉千尘,而今风花雪月齐聚,且不留情面,就算救出厉千尘,遇到风花雪月,同样难逃此劫。 轶十七不想辜负稷安寺对他的恩情,更不想置稷安寺于不义被人称作助纣为虐,但是,他更在乎厉千尘,他不是修为高深的大修行者,他也做不到十方客主张的大道无情,他就是一个普通凡人,厉千尘对他千好万好巴不得拿命护着他,为了平息人王的怒火,为了减缓十方客对厉千尘的追讨,为了让厉千尘有足够的时间变回曾经的厉九爷,他必须回去,即便这样的决定很自私,很不负责,但他义无反顾。 轶十七的沉默让苏禅的怒火稍微缓解,他以为自己说的足够严重,足以给昏头的轶十七当头喝棒,轶十七是“老酒鬼”看重的人,不能有任何闪失。 “十方客那边贫道自有应对之策,等救出厉千尘后你们大可在此定居,不管是风花雪月还是二圣亲临,都不能拿你们怎样,好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之后的路程轶十七一直保持沉默,苏禅的话并没有打动他,因为苏禅并不了解轶十七。 除去有关厉千尘的任何事,轶十七完全可以做到审时度势顾全大局,但只要是和厉千尘有牵连,轶十七所考虑的,厉千尘永远是第一位,就像厉千尘说的,为一人可杀尽天下人,轶十七也是如此,为一人可负天下人! 红日东升,久违的晴朗天气,中秋将近,路边的甜食店里一大早就传出香喷喷的月饼香味,夫子庙附近的小吃街一大早就进入了繁盛景象,就好像根本没有停歇,夜市的喧嚣才落幕便开始了早市的繁荣。 轶十七随苏禅来在夫子庙东侧一家名为“不器阁”的店门前停下。 店铺的门庭中式复古,两扇朱红木门,上列金色门钉,两旁朱漆柱子上挂桃符。 苏禅说白先生驻守夫子庙百年,本以为白先生应该是在夫子庙内居住,却不成想是在夫子庙外,难道这便是所谓大隐于市? 苏禅上前叩响门环,这门环看着极具年代感,做工精细,那铜兽双目炯炯有神,给人一种如同被审视的感觉,心中有鬼之人仅看这铜兽双目一眼便会心慌不已。 叩门三通,门扉自动打开,苏禅推门而入,轶十七紧随其后。 轶十七迈步跨过门槛,立即便被眼前一幕震惊。 这看似平常的一道门户竟分割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门后世界是一处古代庭院,青砖漫地,天井檐廊,庭院为前后两进,进门有照壁,壁上镌刻一个硕大的“圣”字,院中有一方巨型石碑,石碑后便是正殿。 “夫子庙供奉古圣先贤,千百年来香火不断,但真正的文运气脉实则一直镇在此处,此地结界据说还是老酒鬼布置,与稷安寺如出一辙,既在此界中又非此界中,想要进来必须要白先生同意方可进入,否则便是连门都找不到。” 苏禅所言轶十七大有体会,他和厉千尘在稷安寺住了数月,为寻百鬼泣离开后,轶十七再想寻稷安寺时,稷安寺却凭空消失了。 “二位,白师已在静室恭候多时,请随我来。” 二人走进庭院后,一位身穿儒衫的白净少年便主动迎了上来。 苏禅施礼道:“有劳了。” 轶十七也跟着拱手施礼。 二人跟着少年从大殿一旁的侧门来到后院,后院同样是四合院样式,只是不如前院宏伟,但依旧古色古香。 少年带二人来到静室门外,轻轻打开房门,摆出“请”的姿势,二人便进入静室,少年立于门外,随手将房门轻轻闭合。 房间并不大,十分简朴,白先生正襟危坐在床榻之上。 苏禅施礼但被白先生抬手打断,白先生的目光在轶十七身上打量一番,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从何处来?” 这看似问候的一句话却另有深意,白先生见面第一句话便开始考验,轶十七看了苏禅一眼,心中自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有苏禅在路上的说明,他很快便思索起来。 轶十七答:“十方客。” 白先生摇头再问:“你从何处来?” 轶十七的答案显然是错的,白先生问的并不是轶十七的来历,轶十七想了想再答:“从来处来。” “来处何处?”白先生追问道。 轶十七意识到这个问题是一个哲学问题,从何处来,所问的是起源,而非某个地方,所以他答“从来处来”,可是白先生又追问来处何处,轶十七沉思片刻道:“无我之地。” 白先生又问:“因何而来?” “寻找一心念之人。” 白先生再次摇头说:“非是你要来,实为你要来。” 白先生此言极具禅意,轶十七并不明白,躬身拜道:“晚辈愚钝,不解先生真意,晚辈此次前来只为求得十方客厉千尘下落,还请先生不吝相告。” “老朽可以告诉你他现在何处。”轶十七闻言大喜,但白先生紧接着又说:“但你需通过老朽所设两道考验。” 轶十七连忙道:“好!您要我做什么?” 白先生问:“何为善?” 轶十七不敢胡乱作答,白先生所问的“善”必然不是助人为乐之类的善举,轶十七想了许久,回答说:“无善无恶方为善也。” 白先生闻言眸子里闪过一道明亮的光芒,追问说:“猛虎食人,杀或不杀?虎落山间,救或不救?” “虎生食人,人生弑虎,救虎杀虎非善亦非恶,物竞天择此为自然之理,救虎者反被虎食,弑虎者终会逝之,上善若水,高山幽涧,清池泥沼,不争势而成大势,不自变而蕴千变。人生于世,持一宝可得始终,此宝曰慈,慈己者得豁达放下自在,慈人者得通达亲善,慈天下者得大同。” 轶十七冥冥之中似乎通达了不少,继续道:“人生于死地,从虚无而来,复归于虚无,来既去,去既来,方为如来。得到的终将失去,未有的方可获取,得既失,舍方得。利一人为善,利百人亦为善,此为不以善小而不为,害一人为恶,害百人亦为恶,此为不以恶小而为之,评别善恶之根本为是否利于多数人,此为德,而非道。上善慈为本,敢为天下先。” 白先生轻捋髭髯,目露欣慰之色,心中更是暗叹,不愧是“老酒鬼”挑选之人,如此悟性心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天道无情,人道唯情,性为本源,神有神性,人有人性,妖有妖性,魔有魔性,各安其道方可得道,乱行其道则大道崩殂。” 这第一道考验便算是通过了,至于第二道考验却让轶十七倍感意外。 白先生命那少年带领他独自进入前院大殿,其中有一兵刃,只要轶十七能为其命名,便算过关。 待轶十七走后,苏禅这才开口道:“若贫道所料不假的话,大殿内的兵刃便是镇压夫子庙文运气脉的圣器,白先生让他刻字,他修万物有灵道,刻字便可启灵,剑灵诞生之后必将认十七为主,难道您是想将这圣器赠予他?” 白先生面慈和笑道:“此子悟性极高,若圣器认他为主,送给他又有何妨?” “圣器移位,夫子庙文运气脉岂不是要散去?”苏禅不可置信,文运关乎天下学者气运,若无圣器镇压,气运消散,文道溃败,这便是大衰败的象征啊。 白先生起身来在门口,望着天空正色道:“阴阳更迭,正道晦暗,此界正逢阴盛阳衰之际,妖魔邪祟横行,人心更甚鬼域,正是人心不古之时,逢此劫数,文运气脉早已展露败象。” 白先生转身看着苏禅道:“中原为文运之根,然今时今日却无人问津,人心向利只贪图富贵荣华功名利禄,圣贤之道沦为愚人之法,人心不古啊。” 第三十八章:君不器 白先生神情悲怆,言语之中尽显无奈怜惜之情。 夫子教化世人,将玄奥难懂的“道”化为世人易学易懂的“道”,一切书本文字皆是工具,旨在开化民智。 这便是白先生身为儒生却只论道,道为万物之本,为万物之源,重礼、法,轻根本,这便是舍本逐末,废弃“德”与“慈”,而追逐名利,这更是背道而驰,仁由慈发,礼为法表,仁义礼智信是为人之道,守得人道方感大道。 苏禅望向屋外悠悠道:“日暮夜升,暗沉之时方才百鬼夜行,人鬼难分,人间便是鬼域,劫数啊……” …… 泮池水涨,双星震荡,万里晴空旱雷炸响。 夫子庙方圆百里大地震动,所有人都以为是地震了,人们在惊慌中惊叫奔逃,却没有人发现夫子像出现一道裂缝。。 结界内,大殿中,轶十七注视着眼前这位白衣青年,震撼、惊讶,不知所措。 他独自进入大殿后,发现殿内空空荡荡,唯有一把剑插在台上,三尺青锋,似金非金,似铁非铁,似木非木,周身散发莹莹白光,令人心生朝拜之意,恍若面圣一般。 轶十七并不知这便是圣器,只以为是件十分厉害的法宝,白先生让他命名,必然不是简单起个名字。 他盯着剑沉思许久,这把剑不知是何材质,但却饱含浩然之气,剑为器之君子,轶十七心中有了答案,运转真炁,纯白真炁汇于指尖,他在空中勾勒,终绘出三个字——君不器。 “君子不器。” 轶十七微微一笑,对这个名字十分满意,将空中“君不器”三字推出,剑身立即绽放耀眼光芒,似乎是因为终于有人懂它,终于寻到知音而大为欣喜。 白光晃的轶十七不得不抬手遮挡眼睛,他眯着眼睛,透过指间缝隙隐约看到有一道人影从白光中走来。 待白光逐渐消散后,轶十七身前便多出一“人”,一身白衣不染一尘,剑眉星目面庞棱角分明,那一双眸子里透着一股锋芒,但在这锋芒之下又蕴含着一丝柔和。 “你是剑灵?”轶十七不可置信。 君不器撩袍跪倒在地,拜道:“君不器拜见主人。” “君不器?”轶十七这才相信,眼前这位白衣青年便是方才的那把剑,他连忙将其搀扶起来,不由得再次打量一番,他修万物有灵道迄今为止最强不过是凝聚出凤凰虚像,那也是他拼死一试,却从未想过能使法宝启灵。 “你的主人不是我,我只是帮你起个名字而已,你真正的主人是白先生。”凡是具有灵性的法器便称的上是灵宝,灵宝世间罕有,更别说是能够化成人形,更是千年难遇,轶十七不敢乱认。 然而此刻大殿门推开,苏禅一脸笑意的走了进来,结果还没靠近就被君不器拦下,一股剑意涌现,苏禅背后的桃木剑竟被吓得发抖。 君不器乃是圣器,有圣贤之明目,有浩然之正气,可辩忠奸善恶,能斩天下邪物。 苏禅很识趣的后退了半步道:“白先生说你已经通过考验了,还说剑灵既然已经认你为主,今后便让它跟着你吧,至于厉千尘,他就在安霖佑棺内。” 安霖佑棺内是厉千尘?那安霖佑的尸身又在哪里? 轶十七一心只有厉千尘,此刻顾不得其它,急匆匆的便出了门,当他出门后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结界,回头看去,原本进入时的门户也消失了,身后只剩下苏禅和君不器。 苏禅说:“别看了,白先生赠剑自有他的用意,何况它已经认你为主,今后跟着你也算一大助力。” 现在就算轶十七想还也不知道怎么还,他对君不器说:“你有自己的思想,我会尊重你的任何决定。我现在四处逃亡,今后如果遇到危险,可能还要劳你庇护了。” 说着,轶十七对君不器深鞠一躬,一拜未到底君不器伸手阻拦,轶十七好奇的抬头,君不器一言不发默默的走到他身旁。从今往后,它便是轶十七最忠诚且强大的护卫,这将成为它毕生的使命。 安霖佑为九藜所杀,死后魂魄成聻,被九藜打入轶十七体内,如今为救厉千尘还要将他的墓掘开,轶十七心中有愧,如果不是因为他,安霖佑不必死,更不会魂飞魄散。 安霖佑被葬在何处,轶十七还要询问安佑禾,安佑禾本还在等轶十七查明真相,期冀着能够见安霖佑最后一面,但是事与愿违,轶十七没有告诉安佑禾真相,只是谎称已经将安霖佑亡魂超度,被安佑禾问起安霖佑有没有什么话留给他,轶十七想了想假借安霖佑之口,让安佑禾不要再执迷,放下执念开始全新的生活吧。 安霖佑对安佑禾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理已经无法得知,逝者已矣,纵然是有仇怨爱恨也都成为过去,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活下去。 九藜擅长变化之术,他将厉千尘变成安霖佑的样子,当天轶十七去悼念时,棺中之人其实正是厉千尘。此刻回过头来再想,轶十七想起那个僧人所说的困象,也许并不单纯是说安霖佑,他在暗示轶十七,厉千尘就被困在棺中,只是当时轶十七全然没有察觉端倪。 厉千尘非同寻常凡人,他的经脉虽毁,但所修的修罗道乃是不死道,在被轶十七救出来时,仍旧沉睡不醒。 “厉千尘虽说大难不死,但此刻也只剩半条命了,想要让他苏醒唯有百鬼泣,这样吧,你带他先找个地方安身,百鬼泣由我去寻。” 在看到厉千尘面色苍白的躺在棺中时,轶十七就险些瘫坐在地,泪水滚落,他跳入棺内,将厉千尘抱在怀里,之后无声的哭了起来,苏禅见状无奈摇头,交代了一下便直接离去了。 轶十七满心自责和愧疚,同时又有委屈和庆幸,他自责没有照顾好厉千尘,愧疚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九藜的伪装,委屈十方客与妖邪对他的所作所为,庆幸厉千尘还活着。 他抱着厉千尘哭了许久,泪水将厉千尘肩膀打湿,他捧着厉千尘的脸颊,轻轻擦去厉千尘脸上的尘土,一股别样的情绪忽然涌上心头,他的心跳莫名加快,看着近在咫尺的厉千尘,不由得抿了抿嘴唇,他的心里莫名生出一个古怪的想法:你是我的,只属于我。 在君不器的注视之下,轶十七吻上了厉千尘的额头。 君不器想替他背厉千尘,他直接拒绝,他不允许任何人碰厉千尘,他背上厉千尘,赶着夜色离开了陵园。 …… 蓝天白云,阳光正好,走在这条不知名的小路上,枫树的叶子像是为这条小路铺了一层火红的地毯,行进时耳边伴有沙沙的声音。 枫叶凋零,似是在诉说一首壮丽的悲歌,将垂暮与死亡演绎的别开生面。 入秋了,那个穿着米色风衣外套,戴着圆框眼睛的高瘦男人,再一次来到了这个静谧之地。 他在路边的长椅坐下,小心翼翼的将一份精心准备的猫粮放在地上。 一个月前,他在这里偶遇了一只出生不足半月的黑色小猫,也许是被它的主人遗弃,发现时,小猫断断续续的凄惨叫着,它的腿受了伤,看起来很是可怜。 因为这只小猫,他来这里的次数频繁起来,他为其疗伤,在树下为其搭建起一个简单却可以遮风避雨的窝。 小猫很顽强,它很快便痊愈了,每次只要听到脚步声响起,它都会偷偷的探出头张望,它似乎认定这个男人就是它的主人。 看着愈发长大的小黑猫,白孝慈不由得露出了一抹笑容,他将小黑猫抱在怀里,小黑猫没有因为进食被打断而生气,相反的,它用那毛绒绒的小脑袋蹭了蹭白孝慈的手掌,很享受这样的爱抚。 “小黑,天气转凉了,日后只会更冷,我想带你回去,回去后给你重新搭一个更好的家,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白孝慈右手搂着小黑猫的身体,左手轻轻的抚摸着小黑猫的头,小黑猫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用舌头舔了他的手指,发出“喵喵”的叫声。 “放心,不会关你,我的家很大,很暖和,家里还有一个朋友,它比你大一岁,你们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的。” 小黑猫又是“喵喵”的叫着,只可惜白孝慈并不懂它在说什么。 怀抱着小黑猫,将要起身时手机响了,在看到手机里的信息后,他便露出一副按耐不住的喜悦之色。 他帮小黑猫挠痒,同时笑着说:“看样子我家里真的要热闹起来了,你知道吗,我的好朋友们也要来我家了,他们是很棒的朋友,是我最喜欢的人。” 小黑猫用它的爪子探着白孝慈的手,“喵喵”叫着,似乎是在询问是什么样的人,好像连它都很好奇似的。 爱民路108号,这栋民国时期建成距今百年有余的别墅便是白家。 白孝慈是非常有名的侦探,从记事起就开始跟着他父亲学习推理侦察,他在大学时期学的法医学,之后又进修了法学,现在是法学院内最年轻的教授。 这是轶十七与白孝慈的第一次碰面,白孝慈感到惊讶,对于轶十七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首次见到真人,他感叹人世间竟然有男人长的如此美丽,同时心中终于释然,为什么厉千尘愿意为轶十七做那么多,因为轶十七也在全心全意的对厉千尘好,他们之间的付出是相互的,是可以为对方舍命的情感。 别墅很大,装璜很古典,白孝慈为他们准备了三间客房,轶十七婉拒了,他想时刻看到厉千尘,哪怕只隔着一堵墙也不行,白孝慈尊重轶十七的决定,为二人安排了最大一间客卧,房间里是一张双人床,至于君不器则被安排到了对门,君不器本不愿意,它是剑灵,可以变回本体,时刻守卫在轶十七身边,轶十七没有同意。 第三十九章:休整 在白家休养的第三天,白孝慈出差回来,在瓮县发生了一起连环杀人案,死者相互之间并没有联系,且作案地点也在不同区域,唯一的关联是凶手的作案手法,三起案件中的四位死者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 案件侦破似乎陷入了僵局,白孝慈回来是为查一些资料。 厉千尘还是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轶十七每天都会帮他洗漱,换洗新的衣服,还会亲自下厨做些流食给他喂饭。 苏禅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回来,想要获取百鬼泣并不简单,不是所有厉鬼都会被感化,轶十七所遇到的那些仅仅是足够幸运罢了。 屋外起了大雾,这雾来的很蹊跷,最近几天天气干燥,电视机里一直在提醒市民注意防火。 大雾直到中午都没散去,白孝慈回来时他的头发湿漉漉的,眼镜镜片上也满是雾气。 “不知道你会回来,你要吃什么?帮你点外卖。”刚从房间里出来,轶十七手里端着碗勺,正准备去厨房洗碗。 “那谢谢啦,你随便点吧。”白孝慈从桌上抽了张面巾纸,在沙发坐下后,一边擦着眼镜一边四处寻找他的宠物,“小黑,大黄?” 听到白孝慈的声音后,小黑从阳台跑了过来,激动的叫着,蹭的一下便跳到了白孝慈的怀里,白孝慈亲昵的抚摸着小黑猫说:“谢谢你帮我照顾它们,以前每次忙的时候只好把它们送去宠物中心。” 轶十七端了杯热水过来,放在白孝慈面前,“很早之前我也养过一只猫,只是不像小黑这么粘人,猫这种动物大多都很高冷,我还是更喜欢狗,很忠诚。” 说话间,一只拉布拉多犬慢腾腾的走到轶十七身旁趴下,它就是大黄,脾气很温和,这几天相处下来,它似乎很喜欢轶十七,总喜欢跟在轶十七身后。 “其实动物和人一样,我们对它们有多用心,它们会感受到,会以同等的情感回报我们。人的性格复杂且多样性,动物们也一样,它们是独立的生命体,拥有独属于自己的脾性和特点。” 小黑在白孝慈的轻抚之下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仿佛马上就要睡着似的。 “九爷还没醒吗?” 轶十七摇头,向楼梯口方向看去,君不器恰好从楼上下来,“苏禅说会带百鬼泣回来,只要服下百鬼泣千尘就会醒,只是,都过去三天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来。” 君不器下楼后直接走到轶十七身旁,白孝慈怀里的小黑猫突然惊醒,一双乌黑明亮的猫瞳死死地盯着君不器。 “对于这方面的事我能帮到的实在不多,不过你放心吧,九爷他一定不会有事的,这百年来他就像神明一样,神有天佑嘛。” 对于白孝慈的安慰轶十七微微一笑,在他的眼里厉千尘并不是无所不能的神,厉千尘会受伤,会感到孤独,他的强大更多是为了保护自己和身边人,他是比所有人更有人味的人。 “你查的案子怎么样了?凶手抓到了吗?”轶十七转移话题道。 “在去现场之前,我只以为这是一个连环杀人案,因为从先前提供的信息来看,凶手毫无人性,不仅对未成年少女下手,连残疾的老人都不放过,所有案件发生在不同的时间段,不同的地点,案件与案件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凶手残忍的作案过程。 面对这样的无差别行凶案件,几乎从一开始就要将其定义为具有报复社会这种反人格的心理变态在行凶,但是当我们深入勘察现场,并对几名受害者尸体进行解剖研究后发现,几名受害者的心脏中均有大量的红玫瑰色血斑,并且死者的肾上腺激素分泌明显过盛。 经过分析,我们推断几名受害者死之前曾经历了十分恐怖的事,这才导致肾上腺突然释放大量儿茶酚胺,导致心跳加快血压上升,尤其是那位老人,他在被残害前就已经因为心脏出血死亡,其它死者也有不同程度的惊吓表现。 由于死者尸体不完整,而且都有被焚烧的痕迹使得这些信息直到进行解剖后才被发现。” 白孝慈揉了揉眉心,很显然这起案件比他想象中棘手的多。 专业名词轶十七听不懂,但大致意思听明白了,白孝慈的意思是说,几名受害者很可能是吓死的,心脏骤停后,凶手才进行二次行凶。 “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同,年龄,经历,成长环境,人生阅历,性格等,这些都是影响一个人抗压能力的因素,老人年老体衰,未成年心理未成熟,如果只是这两类人群的话,受到惊吓从而至死的可能性很大,但如果是正值青壮年且身体健康的成年人的话,受到惊吓从而至死的几率并不大,除非是有什么极致恐怖的东西。” 轶十七的话让白孝慈眼前一亮,可旋即又皱起眉头,轶十七的言外之意是说这几起案件可能不是人为,如果换作其他人这样说,白孝慈一定会冷脸相对,但现在在他面前的是轶十七,是和厉千尘一样,属于这个世界最神秘的人。 “不排除这个可能。”白孝慈推了下眼镜,“但是就目前线索而言,凶手是心理扭曲的变态杀人狂的可能更大一些,而且现阶段只是初步确定了几名受害者的个人信息,后续会对每一名受害者进行深入调查,如果能找到他们之间的联系,案件性质就会变,所以暂时先不考虑非自然因素。” 对于白孝慈认真严谨的态度,轶十七表示赞许,他并没有因为白孝慈语气的严肃而不悦,作为侦探,在侦破案件的过程中,首要一点就是保持逻辑严谨,条理清晰,侦破过程才会高效迅速,不容易忽略案件中的细节。 恰在这时门铃响了,轶十七看了一眼时间,“应该是点的外卖到了,不知道你爱吃什么,给你点了一份火锅,正好可以祛祛湿气。” 轶十七说话间起身去开门,房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湿风扑面而来,客厅的君不器忽然跃起,在房门彻底打开的同时,一把抓住轶十七的胳膊向后拉,同时一道凌冽的剑气激射而出。 剑气化作罡风将涌入的湿气全然抵挡出去,白雾中传出一声惊叫,剑气犹如一把锐利的剪刀,将门外的白雾一分为二,一道灰色的人影惊恐万状的注视着门内。 轶十七越过君不器的身体看到了白雾中的人影,倍感诧异道:“左风?怎么是你?” 轶十七想要上前,君不器却将他拦下,目光犀利的盯着左风说:“何方鬼魅在此造次!” 听到“鬼魅”二字,轶十七先是一愣,旋即才察觉到左风已不再是人,自九藜假扮安霖佑入院,左风请轶十七帮忙照顾,在那之后他便再没见过左风,根本无法想象,再次见面左风已经死了,而且还成了游魂野鬼。 左风依旧满脸惊悚,它直勾勾的盯着君不器,对轶十七视而不见,“我奉命前来送上一滴血泪,绝对没有想要害谁,不要杀我啊。” 说话间,一滴血泪从左风眼眶中飞出,轶十七虽有诸多不解,但是在看到这送上门来的百鬼泣,此刻也顾不得其它,连忙将这滴血泪收下,有了这滴百鬼泣,厉千尘就能提早醒来了。 “左风,你是怎么死的?现在又是奉谁的命令前来?”收下百鬼泣后,轶十七开始盘问,左风莫名其妙的死了,那羊角佲呢?是生是死?轶十七心中一直挂念着这个少年。 左风看了轶十七一眼,眼神中似有疑惑,它好像忘记了轶十七是谁。 见左风神情,轶十七正准备让君不器将它留下,忽的一阵大雾弥漫而来,顷刻间便将左风吞噬,君不器再次吹散浓雾后,左风已消失不见。 “是雾妖烟絮。”君不器凝视着远方,它的目光穿透了层层浓雾,在雾气中看到了一位紫衣少妇,“这鬼是烟絮鬼仆。” “鬼仆?”轶十七凝视着这浓雾露出惊疑之色,那日程菲儿死前对左风发下诅咒,生如豕畜,死化犬奴,想不到竟这么快便应验了,只是这烟絮为何要帮他呢? …… “过去多长时间了?” 轶十七守在床边,双手紧握着厉千尘的手,他感受着厉千尘手掌上的温度,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但是厉千尘依旧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两个小时了……”白孝慈立于床尾,时不时的看着手表,厉千尘服下百鬼泣已经过去两个小时,看情况似乎并没有作用。 轶十七的手轻微的颤动了一下,扭头对白孝慈说:“也许得等到明天早上吧,你还要去查案,去吧。” “九爷他一定会醒过来的,你别太着急。”白孝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就目前情况来看,这一滴百鬼泣没起任何作用,如果是这样的话,百鬼泣能否真的唤醒厉千尘,要是不起作用…… 看到轶十七那低落的神情,那满怀期待而又不得不面对可能存在的失望,白孝慈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白孝慈走后,轶十七再次泪目,“千尘,你到底怎么了?苏禅说只要给你服下百鬼泣你就会醒的,你快点醒来吧,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君不器伫立在门外,听到轶十七的哭声,想要推门进去,手放在把手上,它犹豫了。 九藜用的是魅蛊之术,厉千尘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他的神识被困在了梦魇里,百鬼泣会增强他的修罗意,滋养壮大他的神魂,让他摆脱梦魇束缚,但区区一滴很难起到作用。 这些君不器早已看穿,但它没有告诉轶十七,厉千尘的修罗道属杀生魔道,它是圣器,蕴含天地浩然之气,换作以往,它见到厉千尘第一眼便会将厉千尘斩杀,可是在看到轶十七的种种反应后,厉千尘若死,轶十七必定悲痛欲绝。 “正邪不两立,你们终有一日会因对方而死……”不杀,不救,君不器最终还是没有进去,厉千尘时日无多,就让他自生自灭吧,这样做也是为了轶十七好。 第四十章:雨夜凶杀 雨夜。 凄凄沥沥的小雨就像一位被抛弃的新娘,它很悲伤,这种悲情很强烈却不敢大肆的诉说,它只能独守空房,在黑暗中对着空窗期期艾艾的落泪,幽怨的声音断断续续,宣泄着它断肠的哀情。 气温很低,黑色雨伞下有白气升腾,男人叼着一根刚点着的烟卷儿,他的皮肤有些黑,嘴边的胡茬已经有两天没刮,他夹着烟,手习惯性的摸着自己的下巴,他的白眼仁里有血丝,两天没合眼了,他很疲倦,但他不能休息,因为凶手还在行凶。 春桥街126号,富义五金店。 三辆警车停靠在路边,五金店门前拉起了警戒线,在接到报警后,刑侦支队a组立即赶到了现场,队长陈岩桥刚从上一个案发地回来,立马赶到了现场。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在路边停下,车门打开,车上的男人穿着黑风衣,黑皮靴,黑色的皮手套,顶着一把黑伞,踩着雨水走到陈岩桥身旁。 “陈队。” 白孝慈拍了一下陈岩桥的肩膀,陈岩桥正盯着店门出神,见到白孝慈后愣了一下,旋即将烟卷儿扔在地上,习惯性的踩灭。 “怎么样?查到什么了?”陈岩桥急切的问道。 白孝慈微微摇头,826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所使用的凶器非常特殊,四名死者残存的肢体上都存在严重的抓痕,经检查过后发现,所有抓痕的深度都很深,不是普通抓伤,而是类似于铁爪一样的凶器造成的伤害。 这种铁爪一样的凶器十分少见,白孝慈猜测很可能是类似“神鹰铁爪”的兵器,这种奇形兵器的操作性很强,只有经过训练的会武术的人才有可能使用。 四名死者的受伤程度大同小异,除了那位老人是因为心脏骤停导致死亡外,其他人都是失血过多而亡,受害者生前被凶手用这种“铁爪”凶器进行摧残导致身体出现大量伤口,但每一处伤口都不会直接毙命,由于出血点太多,受害者在临死前会处于一种极度痛苦的状态,最后在恐惧和痛苦中,失血过多而亡。 凶器的特殊性,行凶过程的专业性,两个线索证明凶手是特殊人群,白孝慈推断是武者的可能性很大,于是便回家查询了有关“铁爪”兵器的线索。 “进去吧,这里的案子和826案很像。”陈岩桥叹了一口气,本以为白孝慈会带来好消息的。 二人穿过警戒线,进到五金店内,现在是凌晨一点十一,五金店的卷帘门本是半开着的,玻璃门很完整,一楼的货物摆放也很整齐,没有打斗痕迹,作案现场在二楼。 一楼和二楼由一个铁质的转角楼梯连接,楼梯上铺有红地毯,但是走在上面还是会发出沉闷的脚步声。 二楼由客厅,卧室,卫生间组成,楼梯口正对的隔间是卫生间,上来时卫生间的门敞开着,里面的空间并不大,勉强能够容纳两个人,有洗脸台和坐便器,坐便器后面的墙上是一个正方形的小窗户。 客厅里很杂乱,瓷砖地面上有少量血迹,而且有明显的拖拽痕迹。 陈岩桥说:“初步判断是凶手偷偷潜入进来,当时受害人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凶手先令受害人丧失抵抗能力,之后将已经丧失抵抗能力的受害人拖拽到了卧室,进行二次行凶。和826的三起案件一样,案发现场门窗完整,现场打斗痕迹很少,几乎是一击便把受害人重伤,之后再进行虐杀。” 现场还有三名警察在进行拍照固定,茶几上的水杯和杂物有一些掉在地上,茶几也被推远了,沙发靠背上有残留血迹。 826案的受害者头部都有被重创的痕迹,凶手会先击晕受害人。 卧室里有浓郁的血腥味,尸体已经被转移了,法医和痕迹鉴定师都对现场进行了检查,情况与826案基本一样。 “这是死者的个人信息和现场侦察结果。”陈岩桥从另一名警官手中将电脑交给了白孝慈。 死者郭玲,女,四十九岁,系富义五金店老板,月初时与她的丈夫牛富义协议离婚,这家五金店便是离婚财产分配所得。 白孝慈浏览了一遍,法医鉴定为死者是由于失血过多导致死亡,凶手的反侦察意识非常强,现场没有遗留指纹,唯一一个具有突破性的发现就是半个残缺的鞋印。826案的现场十分混乱,就连可以判断凶手特征的脚印都没有。 白孝慈粗略的查看了一遍现场,没有发现其它有价值的信息,二人移步到楼梯口的窗户旁。 “沈栎怎么说?”白孝慈问,沈栎是他的朋友,也是痕迹鉴定师。 “凶手并不富裕,年龄在四十到六十岁之间,体型偏瘦,约一米七到一米八左右的中年男性。”陈岩桥摸索着口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红塔山”,打开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将烟盒捏成一团,又重新塞进口袋里。 看得出陈岩桥心情很烦躁,826案的四人,五金店的一人,已经有五人遇害,但迄今为止除了这个鞋印外基本上是一无所获。 白孝慈从口袋里取出一盒“南京”递给陈岩桥,陈岩桥接过去抽出一根,点燃后深吸了一口,“给,还是你小子有钱啊。” 白孝慈笑了笑,他的烟瘾不大,平日里一盒“南京”细款烟得抽四五天,他也陪了一支,顺手将窗户打开了。 陈岩桥从事刑侦工作近三十年,侦破案件无数,他的烟瘾也是在这复杂繁琐的侦破过程中养成,因为在案发现场抽烟还挨过处分,但是这个习惯却戒不掉了,似乎只有这样他的思路才够清晰。 “826案的现场什么都没留下,这里好歹还有半个鞋印,也算是突破性发现了。”白孝慈安慰道。 陈岩桥摇头说:“小沈说凶手穿的鞋子并不贵,而且鞋底花纹磨损严重,凶手应该是从事一些苦力工作,四十岁到六十岁这个跨度太大了,这个年龄段还属于壮年期,很难确定凶手从事的工种,而且最叫人头疼的是,这间店里的监控是坏的,附近街口的监控也没拍到有用的线索。” “监控没拍到?”白孝慈觉得不可思议,826案发生在瓮县,小县城里没有监控,但是这里每个街口都有监控,凶手想要躲避监控除非事先进行踩点,可是826案的凶手是随机杀人,826案到今天不过两天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凶手怎么可能会对这里这么熟悉? 看到白孝慈下意识的扶眼镜,而且神情专注,陈岩桥知道白孝慈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还不确定,凶手在瓮县行凶时毫无规律可言,所以我当时怀疑他在挑选受害人时是随机的,但是在这件案子中,凶手成功躲避了所有监控,这很明显是在进行现场勘察后才开始的行动,也就是说,他这次是有目的的行凶,这样来说的话,五金店案与826案之间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又或者说,我们之前只是没有找到826案三起案件的关联所在?” 凶手对五金店周围环境很了解,要么是他经常来这里,要么是他在行凶前对周围进行了仔细的勘察。 826案被假设为随机行凶,而五金店这起案件却有可能是谋杀,从凶手的作案手法来看,五金店案与826案是同一凶手所为,那么是不是就证明了826案的三起案件也是蓄意谋杀,只不过是没有找到三起案件中死者与死者之间的联系。 陈岩桥点了点头,“目前还没查出有显著的关联,我们对826案的四名受害人进行了调查,你看一下,先是林雪迎。” 说着,陈岩桥将电脑里有关林雪迎的资料调了出来。 “林雪迎,女,15岁,瓮县新石村人,就读于市三十六中,死亡时间是在8月26日下午6点,案发地就在她家,我们走访了她的学校,通过她的老师和同学口中了解到,林雪迎在学校里是个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和同学之间相处的也十分融洽,因为正好是在暑假期间,死者在案发前一直在家里,案发当天她还约自己的同学8月30日去博物馆,而她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她和她的奶奶两个人。 通过对死者的家庭背景调查分析,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家庭,她父母依靠卖苦力生活,平日在村子里也很和善,而她也很乖巧懂事,在学校内并没有招惹任何人。” 陈岩桥扔了烟头,又把第二起案件的资料调出来。 “第二起案件的两名死者是朋友关系,案发地是在瓮县县城的平安小区,在死者崔斌的家里,死者崔斌,男,39岁,在瓮县县城内经营着一家小超市,三年前与妻子离婚,现在带着13岁的儿子生活,另一名死者王恪竟是他的高中同学,39岁,案发当天王恪竟到崔斌家送请柬,王恪竟在两年前与妻子离婚,现在是二婚,根据王恪竟的未婚妻讲述,王恪竟和崔斌关系很好,年初的时候,崔斌还向王恪竟借了五万块钱,这次王恪竟亲自登门送请柬,也有要债的意思。 案发时房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崔斌的儿子正好去上补习班不在家,王恪竟和崔斌在房间内先后被杀,我们在现场找到了他们的手机,手机信息里有崔斌向王恪竟转账的记录,也就是说,他们之间相谈甚欢,没有发生争执,但他们两个正值壮年的男人,竟然被凶手一个人治伏并且杀害。 结合五金店现场的发现,凶手的年龄要比崔斌和王恪竟都大,但是却可以以一敌二,而且王恪竟去找崔斌属于随机事件,假设凶手的目标是崔斌,王恪竟的突然到访必然会打乱凶手的计划,面对两个成年男性,失手几率非常大,可是凶手对于自己的行凶计划没有任何改变,不仅杀了崔斌,还将随机出现的王恪竟以同样的手段迫害至死。 凶手的第一目标是崔斌,我们对崔斌的家庭背景进行调查后发现,崔斌是个老实人,他的邻居们也说崔斌是个好人,他和妻子离婚的主要原因在他的妻子,他的儿子对于自己父亲的评价也是很慈爱,虽然会唠叨他,但从来没打过他,他在经营超市的时候也是本本分分,对待顾客十分热心肠。 这样的一个人却被凶手残忍的害死在家里,而王恪竟只是偶然撞见,同样难逃一死。” 第四十一章:纸人 关于第三起案件白孝慈去过现场,死者是一位79岁的瘫痪老人,子女都不在身边,有护工会定时上门照顾老人的起居。 白孝慈问:“这个郭玲呢?” 826案的三起案件作案时间相隔并不长,凶手是在短时间内连续犯下三起案件,而五金店案距离826案相隔两天时间,凶手的作案范围从瓮县转移到了市里,且在五金店现场发现了半个鞋印,白孝慈意识到,五金店案与826案之间或许有什么不同。 陈岩桥说:“郭玲,女,49岁,月初时与她的丈夫牛富义协议离婚,离婚后包括五金店与春桥街盛誉小区的楼房,全部归郭玲所有,牛富义净身出户,她们没有子女,两个人结婚二十年,牛富义婚内出轨所以才导致了离婚。 昨晚牛富义准备回这里取他的社保卡,结果就发现了郭玲被害,据牛富义说,郭玲因先天性疾病不能生育,二人原本约定要组建丁克家庭,但是由于年纪越来越大,牛富义渐渐的想要生育儿女以防自己老了没人照顾,便选择了婚内出轨。 他自觉违背了当初的约定,所以在离婚的时候把所有财产都给了郭玲,郭玲虽然怨恨牛富义的背叛,但是对于牛富义的忧虑也表示理解,毕竟二人都已经年过半百了,养老问题逐日显著。 郭玲生前没有仇家,她的父母早逝,之前一直都在五金店内经营,没有在外务工的经历,五金店在这里开了十年,跟周围的商家都很和睦,而且这附近就她一家五金店,不存在竞争关系。” 四起案件的五名死者都是普通人,有未成年,有老人,有男人,有女人,他们在生前都过着平凡的生活,而且都很和善,生平并没有树敌,但却成为了凶手的目标。 这让白孝慈感到非常疑惑,凶手选择目标的标准是什么呢?826案看似是随机选定目标,但五金店案明显有计划有预谋,也许五金店案会是整个连环杀人案件的突破口。 “陈队,五金店案区别于826案在于凶手对现场进行了提前勘察,也许826案的三起案件中,凶手对四名受害人也进行了调查,只是因为826案案发地没有监控,所以才没有被我们发现。春桥街街口,五金店周围店铺,一定会有监控拍到有价值的线索,凶手就算在作案时避开了监控,他在案发前勘察周围环境时也一定会被拍到,我觉得有必要彻查五金店周围所有监控一周内的监控视频。” 勘察现场,制订计划,826案和五金店案只隔了两天而已,凶手不可能在短短两天时间内就制订出如此完美的计划,所以白孝慈猜测,凶手很可能一早就确定了目标,然后花大量时间来制订计划,不论凶手是从什么时候盯上郭玲的,在一周内,他一定会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 陈岩桥说:“这个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不过由于昨天的大雾,监控拍到的东西会很模糊,想要快速确定嫌疑人,难度很大。” 看到陈岩桥充满血丝的双眼,白孝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还是先休息休息吧,回头让他们把视频给我拷一份,我帮你们一起找。” 陈岩桥苦笑着说:“你小子真不打算来我这儿?我盼着你接我的班儿不是一天两天了。” “陈队,你就别开玩笑了,我要是进了刑侦支队,我家祖坟都得被我气裂开。” 白孝慈故意打岔,陈岩桥也只好作罢,他认识白孝慈好些年了,从刚认识的时候就想过让白孝慈进刑侦支队,可白孝慈却不敢违背白家祖训。 白家先祖在民国时期是警探,后来因为一些遭遇,白家先祖离开了警局,在厉千尘的帮助下开启了白家侦探社,历代白家家主都是刑侦界鼎鼎有名的大侦探,官方不是没对白家抛出过橄榄枝,可白家世代的规矩便是这样,惩恶扬善伸张正义是本分,但他们只对一个人尽忠,这个人就是厉千尘。 五金店案的报案人是牛富义,作为郭玲的前夫,这么晚回来只为了取社保卡,这一点十分可疑,目前不排除他的作案嫌疑。 虽然白孝慈根据自己的推测已经将826案和五金店案归为同一凶手,但是陈岩桥并不确定,就目前所掌握的线索,仅凭凶手的作案手法就并案调查的话,很可能会遗漏某些重要线索。 雨一直下个不停,气象局说受台风影响未来一周都有可能降雨,由于接连出现的怪异天象,就连专家也很难准确推测出未来的天气变化。 陈岩桥让白孝慈先回,案子现在千头万绪,缺乏关键性证据,专案组会深入调查,白孝慈只是侦探,作为协助调查,主力军还是陈岩桥他们。 雨刷器来回摆动,白孝慈坐在驾驶位上,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份档案袋,关于“神鹰铁爪”的资料他并不是一无所获,曾经出现过一件关于“神鹰铁爪”的案件,但是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而且和厉千尘有关,是一份特殊案例。 涉及到特殊案例,白孝慈也很为难,所谓特殊案例即是指案件中存在超自然现象,非人为所造成的案件,则全部归档为特殊案例。 这份特殊案例是他的父亲建立的档案,其中关于案件的描述十分离奇,上世纪六十年代,在城南发生了一起无头悬案,死者尸首分离,尸体被形似“神鹰铁爪”的奇形兵器伤的体无完肤,发现时只有躯体,至于尸体的头至今都没有找到。 白孝慈的父亲在调查过程中恰逢厉千尘途径南京,厉千尘看过尸体后便责令白孝慈的父亲立即结案,至于凶手是谁厉千尘并没有说,但是根据档案分析可知,凶手很可能不是人。 826案和五金店案的凶手的作案手法虽然精妙,但也不是完美无瑕,至少五金店案的现场就发现了关于凶手的线索,白孝慈虽然从小就知道厉千尘的存在,但在漫长的学习推理过程中,他对于超凡力量越来越感到抗拒,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把案件的凶手归属到非人类的选项里。 不在想案子的事,白孝慈启动汽车,他出来的很急,不知道厉千尘现在醒没醒,不管怎么说,厉千尘是白家历代侍奉的人,没有厉千尘就没有现在的白家。 快到家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由于是阴雨天,今早要比以往亮的晚一些,远光灯照射下,白家别墅的大门外,有一道人影站在门口,白家周围本属于城郊,近十年城内建设发展加速,这边也得以被开发建设,但总得来说还是比较荒凉的,方圆百米之内除了白家别墅再没其它住宅,凌晨六点多,还下着雨,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这儿呢? 白孝慈心里好奇,同时心中也留了个心眼,现在不比以前,他家里住着三尊大神,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可能发生,他不得不小心。 车离的近时白孝慈方才看清,门口站着的竟是一位背着木剑的道长,看此人衣着白孝慈立即认出是苏禅来了。 白孝慈下车迎接,轶十七说过,苏禅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同时也有救醒厉千尘的办法,只是不待白孝慈迎上去,苏禅径直走了过来。 这时白孝慈才发现,苏禅面色惨白没有半分血色,额前有几缕头发顺着雨水粘在脸上,胸前的衣服也破开了一道口子像是被利器割破的。 “您是苏道长吧?十七和九爷就在里面,他们一直在等您,看您这样子难道……”白孝慈有意询问苏禅遭遇了什么事,怎么会如此狼狈。 苏禅直接取出一个玉瓶交给白孝慈道:“这里面是两滴百鬼泣,加上烟絮送来的一滴,足以让厉千尘苏醒了。” 白孝慈拿着玉瓶,只觉得掌心冰凉,有一股寒意正沿着他的胳膊往身体里钻,“您不进去吗?” 苏禅摇头,忽的僵直不动,一道白光闪过,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巴掌大的纸人飘然落下。 白孝慈愣在了原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方才与自己对话的不是苏禅本人而是这张被施了法术的纸人,心中大呼不可思议之余又感到疑惑,轶十七等了苏禅数日,为什么苏禅不亲自过来? 他弯腰将地上的纸人捡起,来回端详了一下,只是一张普通白纸被勾勒上一道符文,又看了看装有百鬼泣的玉瓶,他猜测苏禅不现身必定有其他事纠缠,但是厉千尘这边刻不容缓,因此才施法让纸人化作他的样子将百鬼泣送来,可是,苏禅究竟遇到了何事令其无暇抽身呢? 第四十二章:苏醒 厉千尘终于苏醒,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天空一片血色,到处都是断壁残垣,高楼大厦化为废墟,黑烟滚滚,遍地死尸。 这个梦太过真实,他感受到了焦土的炙热,他嗅到了烧焦的尸臭,他不知身处何地,唯一熟悉的便是手中的修罗刃。 是人间还是地狱,他分不清到底是哪,但他记得要寻找轶十七。 从城市走到荒野,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他就这样不停的前进,是寻找轶十七的信念支撑着他一直走下去。 “我睡了多久?” “二十天。” 环顾四周,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但在看到轶十七时,他得以心安,他以为自己找不到轶十七了,还好,就在他身边。 轶十七紧紧的攥着厉千尘的手,有种失而复得的奇妙感觉,他本已经做好去寻百鬼泣的准备,还好,厉千尘终于醒了。 “这是哪儿?好像很熟悉,我们来过这里吗?” “我们在小白家里,他刚走,我去喊他。” 轶十七准备起身,厉千尘却抓住了他的手,微微摇头说:“这段时间里,你一定很辛苦吧。” 被欺骗,被围堵,在忐忑、不安、恐惧、期望又害怕失望中煎熬,轶十七红了眼圈,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都得以化解。 “只要你平安无事,一切都不算什么。” 看着可怜的轶十七,厉千尘心有不忍,他抬手抚着轶十七的头顶,温柔的说:“没事了,有我在,再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了。” 从九藜化作厉千尘开始讲起,羊角佲父母大闹,假安霖佑入院,秋慈消失,安霖佑死亡,假厉千尘出现,风花雪月围堵,司夜重伤九藜,夫子庙启灵君不器…… 轶十七说的很慢,他的语气很平缓,但其中凶险听得厉千尘频频蹙眉,他没想到自己昏迷时轶十七竟然遭遇这么多事,几次险象环生,这让他倍感自责,同时还有无边的怒火。 “我找到你后苏禅说只有百鬼泣可以将你唤醒,我便带着你和君不器来到了这里,烟絮控制左风送来一滴百鬼泣后,你还是没醒,我本打算亲自去找百鬼泣的,没想到苏禅却让纸人将两滴百鬼泣送来了,他现在一定在吸引风花雪月他们。” 厉千尘点了点头,心中却有几个疑问,九藜为何接近轶十七?有什么意图?司夜为何执着要将轶十七带走?白先生为何将圣器赠予轶十七?安霖佑尸体现在何处?烟絮为何听命于苏禅?二圣亲临为何迟迟没有动手? 所有疑问就像一团没有头绪的乱麻,但却隐约都有关联,厉千尘有种置身迷雾的感觉,这一切事情究竟只是表面看到的这样,还是说,背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这些事我来解决,你最近照顾我肯定累坏了吧,先好好休息一下吧。”既然已经醒来,那这些事就不会再让轶十七忧心,厉千尘起身让轶十七躺下,让轶十七经历这些是他的失责,现在他醒了,所有对轶十七图谋不轨之徒,所有阴谋诡计明枪暗箭,他会全部扫清! 轶十七抓着厉千尘的手不肯松开,厉千尘知道轶十七还在害怕,他轻轻拍了拍轶十七的肩膀,微笑着轻柔的说:“别怕,我会一直守护着你。” 他的脸,冷俊中透着一股寒意,似寒冬的冰峰,但在这冰冷的外表下却是足以令霜雪融化的温暖,他的手指上的温度像冰雨夜里的烛火,让惊慌的心得以平静,轶十七微微蹭了蹭,他已经开始舍不得分开,这一刻,就连背影都深刻的印在心里,他的心第一次告诉自己,厉千尘就是他的一切。 …… 屋外大雨滂沱,雨落在玻璃上形成水幕,这雨远比气象预告说的大的多。 客厅里,白孝慈正在沙发上怀抱着小黑打盹儿,一旁是慵懒的大黄,君不器站在阳台落地窗前,看着这雨看的出神。 厉千尘下楼的脚步声打破了客厅的宁静。 白孝慈闻声醒来,在看到厉千尘后连忙将小黑放下,起身相迎,“九爷,你醒啦。” 君不器也转身看了过来,眼神复杂,它感受得到,厉千尘醒来后身上修罗的气息更浓郁了,这气息让他很不舒服,他没有说话,与厉千尘擦肩而过。 “他睡着了,我有话问你。”厉千尘出声拦道。 “我跟你无话可说。”君不器并未停顿,直径上楼。 厉千尘侧身看着君不器上楼的背影,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君不器的敌意,那道隐而不发的锋芒剑意仿佛仅隔了一层白纸,随时都会迸发而出。 君不器的杀意很强,这也更加印证了君不器就是圣器的身份,他的修罗意是以鲜血与亡魂铸就,这是正气与邪气之间与生俱来的敌对。 “他是十七的剑奴,除了对十七外,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白孝慈缓和气氛道。 厉千尘收回目光,忽然注意到沙发上正盯着他的小黑,“你这猫很有灵性。” 厉千尘突然转换话题,白孝慈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小黑笑着说:“我在外面捡的,天气转凉,我就把他带回家了。” 厉千尘走上前,将小黑抱起,白孝慈担心小黑炸毛正要提醒,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一向不喜欢和生人接触的小黑竟然亲昵的用它的头蹭厉千尘的手,这是小黑第一次与除他之外的人表现出亲近。 二人落座,白孝慈开始准备茶水,厉千尘说:“你有事就问吧。” 白孝慈拿茶杯的手一抖,这熟悉的感觉,从他三岁第一次见厉千尘时,他的心里就莫名的害怕,在他印象里,厉千尘从来没笑过,每次厉千尘来这儿,他的父亲都会毕恭毕敬的接待,从他懂事的时候开始,他的父亲就告诫他,白家是厉千尘的白家,白家人要无条件服从厉千尘的所有命令。 “听十七说,您离开了那个地方,要不就在我这儿住下吧,您刚醒,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正好……” “我从你身上嗅到了血气。”厉千尘冷漠的语气让白孝慈心里打鼓,在厉千尘面前,他的所有掩饰都显得苍白,一直如此,这也是他怕厉千尘的原因之一。 “最近发生了几个案子,比较奇怪,我在翻档案的时候找到了有关的线索,您还记得上世纪六十年代发生在城南的无头悬案吗?”白孝慈索性放弃倒茶,不再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直接询问起档案的事。 “记得。” 厉千尘简短的两个字回答却叫白孝慈不知该如何问下去。 “那……关于凶手?” “凶手是妖。” “档案记载凶手是一个使用铁爪兵器的人……” 厉千尘看着白孝慈说:“杀人的是妖,帮助妖杀人的是人。” “您的意思是说,有妖控制人行凶?”白孝慈虽然不希望案件与超自然挂钩,但如果能通过厉千尘获取更多线索的话也无可厚非,“最近几天连续发生了四起案件死了五个人,凶手的作案手法与当年城南无头悬案非常像,所有死者的尸体上都有大量类似抓伤的伤口,死因是失血过多而亡,但是我在勘察现场后发现……” 白孝慈侃侃而谈,厉千尘突然打断道:“这个案子你们破不了,凶手不是普通人。” “不是普通人?您是不是知道一些线索,可以告诉……” “把死者的个人信息整理一份给我,你要凶手,我要死人。”厉千尘其实并不在乎案件本身,他要的是百鬼泣,既然这些人都是惨死,死后化厉鬼的可能性非常大,他现在正急需百鬼泣恢复。 厉千尘要查案,对于案件侦破来说是好事,白孝慈相信普天之下没有厉千尘破不了的案子,但对他而言,他的心里却莫名担忧,他打心底并不想和厉千尘有过多交涉,白家从他太爷爷那辈起就是厉千尘的下人,他接手白家侦探社以来几乎从不与厉千尘联络,害怕厉千尘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想摆脱厉千尘对白家的控制。 事实上,所谓的控制只是白孝慈自以为是,厉千尘从来没想过控制白家,他活了近两百年,如今唯一想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轶十七,能和轶十七相依为命便是他最大的希望,至于白家,他对白家有恩不假,但从来没有要求过白家为他做事,历代白家家主的坚持都是心甘情愿的报恩罢了。 …… 第四十三章:水漫金陵 “由于近日连续降雨,本市多地发生洪涝与泥石流等自然灾害,多处路面出现坍塌造成严重事故,各位司机朋友们请注意,道路积水,请小心驾驶。提醒广大市民朋友,预计未来将持续出现特大暴雨天气,请注意外出安全,为应对本次特大自然灾害,现已启动一级应急预警,如有问题请咨询本台应急专电。” 暴雨持续了一天,路上的积水已经没过车轮,天桥隧道等地势较低的地面有半人多深的积水,街道上汽车抛锚停在水里,行人穿着雨衣趟水前行,消防员四处强险,整座城市都陷入了危机之中。 白孝慈关掉车载电台,将车停靠在路边,“去瓮县的路被泥石流冲毁了,现在路面积水太深,万一中途抛锚的话会更麻烦。” 轶十七醒来后,厉千尘便让白孝慈带着他们去826案的三个案发现场看看,结果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现在连路都堵了。 轶十七向车窗外看去,路边的商铺全部进水,店家在努力防洪,有行人骑着电动车走到中途电动车突然停下,那人被迫趟水前行,前方有汽车不慎驶入了下水道口,消防员和热心市民正在抢救,放眼看去满目狼藉。 “现在路面积水太深了,继续走确实太危险了,千尘,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厉千尘与轶十七坐在后排,君不器在副驾驶位,厉千尘看着窗外的种种,忽然问轶十七说:“你还记得彭城吗?” 轶十七先是一愣,旋即立马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惊骇的神情,“难道这暴雨和雨洛有关?” “数十年前水淹彭城,数十年后水漫金陵,看来它就是苏禅的外援,搞出这么大阵仗,想必已经和风花雪月对上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雨洛与苏禅联手对抗风花雪月,听起来匪夷所。 “雨洛虽是雨妖能御水唤水所到之处天降大雨,但凭它的道行还不至于让各地都出现暴雨,它是借助了天时,现在各地均已出现受灾情况,而这仅仅只是开始,它在以金陵全城人的性命作为要挟,逼风花雪月离开。” 杀生便会有业债,雨洛这么做必然会惊动冥界,若只是答应苏禅协助逼退风花雪月,它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一定别有所图。 厉千尘不知道雨洛与苏禅有什么交易,苏禅允诺了什么竟然能让一直四处躲藏的雨洛出手,但他猜测这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君不器杀意凛然道:“为一己私欲令生灵涂炭,其罪当诛!” 厉千尘看了一眼君不器,如果能让风花雪月退去,对他和轶十七而言是好事,不过,万一雨洛是别有所图,若是得逞便不见得是好事了。 “十七,你想不想看神仙打架?”厉千尘心生一计,既然现在双方势均力敌,他们过去便可以打破平衡,若是之前他自然不敢带轶十七冒险,但是现在有君不器,还有子午鸢,自保无虞。 “风花雪月是为了追捕我们而来,现在却牵累这么多无辜人受灾。”轶十七看着窗外顽强抵抗的人们,心生怜悯,如果逼退风花雪月四人的代价是献祭这些无辜人,他倒是情愿跟风花雪月回十方客。 轶十七下定决心,对白孝慈说:“小白,找个地方放我们下车吧。” 白孝慈握紧了方向盘,在普通人眼里,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天灾,人们只能小心应对,极尽全力的存活下去,然而事实上,天灾的真相却是人祸,凡人的生命形同草芥,只是谈判的筹码而已。 白孝慈启动汽车,在一处高地停下,他打着伞,骤雨夹杂着冰雹,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君不器化出一道屏障,雨水和冰雹在他们头顶一尺的距离悄然消失。 “我知道这不是我该过问的事,但我还是想祈求你们,拯救这些无辜人。”白孝慈郑重的深鞠一躬,他不能代表所有人,他只是所有普通人中的一员,他只是不想看到更多人因此受难。 轶十七默然垂首,他从来没想过因为自己会牵连到这么多人,这只是他和十方客的事,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因他而起,也该是因他而终的时候了。 雨势越下越大,仿佛天上的天河倒灌一般,路上的积水肉眼可见的涨起,还有冰雹夹在雨中,就连路边的树木都被打的七零八落,更莫说是人,哪敢继续停留在外面。 一辆载满乘客的公交车行至低洼处忽然熄火,水已经淹没到车窗,车上的乘客惊慌失措,有人不听劝告想逃出去,车窗打开的瞬间,大量雨水灌入,一旁的人连忙将这人制止关上车窗。 从窗户确实可以出去,但路面积水太深了,周围没有高地,出去后很可能会被水流冲走,而且车厢内乘客很多,在从车窗逃离的过程中雨水会进入车厢,后离开的人极有可能会被困死在车厢里。 几个中年男人大声吵嚷着,司机离开驾驶位在竭尽全力安抚乘客,救援队很快就到,但看外面雨水的涨势,不到半个小时水就会没过车顶,一个孕妇一手紧紧的抓着护手,另一只手护着自己的肚子,二十分钟前他联系了他的丈夫,但是因为大雨的缘故根本赶不过来。 婴儿在他母亲的怀抱里大哭,他不懂现在遭遇的危机,他是被车厢内嘈杂声吓到了,他的母亲只能全力抱紧他,她的丈夫失联了,很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 两个高中生站在车厢最后排,手机里传出父母焦急的声音,他们才19岁,此刻却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就在这些人不知所措的时候,车后方出现了一道人影,它来到车尾处站定,蓄力一掌拍在车厢上,已经熄火的公交车猛地向前冲出,车厢内众人一时间东倒西歪,但却离开了低洼处,而且还在继续前行。 君不器呼了一口气,这下足以让他们等到救援队到来了,不远处,厉千尘与轶十七并肩而立,是轶十七开口让它来救这些人。 “雨势渐大,恐怕已经开始交手了,雨中夹着冰雹,应该不止雨洛一个,十七,我们走吧。”厉千尘望着天空悠悠道。 此刻几乎全城都在降雨,犹属玄武区下的最大,厉千尘推断他们应该是在玄武湖交手,雨洛想要最大限度的发挥优势,必然会选择湖泊,因而他和轶十七现在便是去玄武湖。 轶十七看到一车人暂时脱险后,收回目光道:“有什么办法能让雨洛停下?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要遭殃了。” “现在还不能停。”厉千尘语出惊人,轶十七意外道:“为什么?已经有许多人受灾,这次暴雨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啊!” 厉千尘知道轶十七不忍无辜人受灾,但是这次对阵注定是一场死局,先前他只是猜测,现在可以确定了,雨洛一定别有所图,如此大的雨势说明它已经使出全力,若只是帮助他们,雨洛不可能这么不顾一切,既然事已至此,如果现在停手,一切努力就全都白费了,非但不能逼退风花雪月,还会惹下众怒,以凡人性命要挟,这本就是下下策,失败了便是万劫不复。 “此刻局势尚未明朗,现在停手等同于束手就擒,不光是我们,苏禅和这些大妖也要受累,不过你放心吧,既然苏禅敢用这最差的计谋,一定留有后手,他不会真的拿凡人性命开玩笑,更何况还有晓知白一直没有现身,在他面前,呼风唤雨形同儿戏,他随时可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苏禅是否想好了应对晓知白与宋守墨的办法。” 当年雨洛在彭城兴风作浪时,便是被二圣一击打败,之后拼尽全力方才逃脱,是余陵将它救下,余陵是修行近万年的上古大妖,二圣这才饶了雨洛一命,今时今日十方客除人王与首座明尊外可谓倾巢出动,现在只是前戏罢了,真正的对阵还没开始。 轶十七默然,风花雪月单打独斗或许有所不如,一旦结阵,便近乎无敌于世,又有二圣在暗中坐镇,这一战根本毫无胜算,但是他可以终结这场战斗,只要他认罪,可厉千尘该怎么办,十方客就算抓了他依旧不会饶了厉千尘,该如何保护厉千尘呢? 此时的轶十七心中已决定要认罪了,只要他回到十方客,一切纷争都可以终止,这场灾劫也可以化解,他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厉千尘,是他牵连厉千尘走到现在这种境地,他注定难逃此劫,但是厉千尘不该受连累。 轶十七的目光转向了手腕上的乾坤镯,他知晓一个关于人王的惊天秘密,就是因为这个秘密他才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他一直没有告诉厉千尘这个秘密是什么,就是怕厉千尘因为这个秘密而死,但是这个秘密也是一把双刃剑,人王抓他,又害怕他被逼的太紧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所以才让他逃亡至今。 可是这次,他逃不掉了,只有他死,这个秘密才不会被其他人知晓,现在,轶十七要用这个秘密作为筹码和人王谈判,放过厉千尘。 他暗自运炁,不动声色的将这个秘密记录在乾坤镯上,这就等同于备份一样,等到了和厉千尘分离时,他会把乾坤镯交给厉千尘,他可以要挟人王放过厉千尘,这样就能保证厉千尘脱离这次危机,等他死后,他的炁散了,这个秘密也将再次掩埋,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保护厉千尘的办法。 第四十四章:玄武湖之战 大雨如倾,玄武湖水势大涨,水漫廊亭,方圆百里已是无人之境。 风卷骤雨,化成惊涛骇浪,摧枯拉朽之势,树木连根拔起,房屋顷刻变作废墟,顺着水流冲向远处。 天上怒云翻滚好似百万洪猛凶兽踏来,电闪雷鸣交汇成巨网声势浩大,仿佛末日降临人间。 玄武湖中央地带,百米冰岸凭空出现,任水流如何激荡,冰岛巍然不动,白色的寒气将临近的雨珠瞬息冰冻成冰珠,这寒意直冲九霄,使得更多雨云凝结,冰雹似婴儿拳头大小,从九天坠落,就连那钢筋水泥的高楼也被砸的满目疮痍。 冰岛四方,四道颜色不同的真炁化作四根定海神柱,令洪水不至于彻底泛滥,同时也将方圆百里变作一处巨大的结界,只为困住冰岛中央的道人与那两只大妖。 雨洛浮于半空,脚踏赤烈焰马,一道无比凝实的蛟龙在它头顶腾飞,它的脖颈处浮现出水晶般的鱼鳞,它身负蠃鱼与蛟龙血脉,御水唤雨是它的天赋神通,但自从彭城一战,它被墨圣打成重伤,虽得余陵相救,此后却深受双瞳折磨,以至于它性情不定,时而冷漠如冰,时而暴躁似火,得苏禅指点,能解此症唯有雪阳之宝冰火轮,今日它与苏禅联手对抗风花雪月,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夺得此宝。 雨洛专心施展妖术,真正对抗风花雪月的其实是余陵和苏禅。 余陵久居极北冰原,虽负天公之名,却从未真正出手过,但即便是十方客亦不敢小觑它,它未列十大妖尊,然其妖力却是深不可测,其修行近万年,乃是上古陵鱼鲛人,此刻还未出全力,却让天地气温骤降,凝雨成冰,在这激流中硬生生结出一座冰岛,有它为雨洛护法,风花雪月伤不得雨洛分毫。 苏禅的桃木剑一化为四,正与风花雪月四人缠斗,他则是立于冰岛中央,时不时的喝口酒驱散寒意。 “我说你们四个还要在此纠缠多久?风奇,你们难道真要对金陵百万无辜无动于衷?如今这局势已经明朗,你们四个对我们无可奈何,我们也不能拿你们怎样,你我心中都清楚,双方此刻虽然都在试探,实际上平分秋色,但你们拖得起吗?雨洛现在尚未施展全力,但是雨水已经变成洪流,我们多僵持一秒,便会多几个无辜人惨死,十方客守卫人界,难不成现在却想要涂炭生灵吗?” 风奇操控风火扇愤然道:“身为修道之人竟然与妖邪为伍,你也配提‘生灵’二字!你们在此肆意残害生灵,视人命如草芥,如此丧尽天良我等岂能容你放肆!” “妖道!尔等行下此等伤天害理灭绝人性之事,还妄想全身而退?便是将你们诛神灭魂也不为过!”月蚀手持桂枝剑,一击将桃木剑斩退,同时化出冰锥向苏禅打去,只是未到苏禅身前,冰锥便成了冰沫。 月蚀深深地看了余陵一眼,余陵只是站在那里,仅凭散发出来的寒意便将他的冰锥冻裂,他修的是孤月寒冰之道,现在看来远不敌余陵的寒意。 “屠戮生灵这等逆天之举贫道是万不敢做的,贫道与天公堂这二位只是想请四位离开金陵,只要你们永不踏入金陵,自然相安无事。” 苏禅看似轻松,实际上内心万分焦急,他在设计这个局的时候便猜到这四人很可能会无视那些无辜人的生死,他一早就在玄武湖百里范围布置了阵法,这雨看似瓢泼一般,洪水湍急,实际上都有流动渠道,而且这附近的百姓早已经撤离,真正受灾的反而是别处,恰逢台风来临,其它地方如何他也无力去管,这是天灾,人祸只是欺骗风花雪月四人的假象,天收人,苏禅管不了。 “荒谬!且不说轶十七与厉千尘本就是带罪之身,将其抓捕乃是理所应当之事。你们借天灾之际水漫金陵,令万千无辜黎民受难只为一己之私!苏禅!此时收手还能饶你们不死,若继续一意孤行下去,今日必叫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风奇俨然已经动了真格,先前几番对阵中,风奇都有留手,只因他本身对于追捕厉千尘之事存有疑虑,然而此刻,苏禅竟以无辜百姓性命要挟,他身为十方客七爷,守卫人界百余年,怎能容忍这般灭绝人性之事发生! 罡风四起,真火随出! 来势汹汹的冰雹于半空之中便被真火融化,炙热高温顷刻间便将水珠蒸腾为水汽,风奇一跃而起,衣袂猎猎,白色蒸汽化作白色云雾,风奇踏云立于空中,真炁运转,风火扇迎风见长,转眼化作丈许,一击便将桃木剑击飞。 “万物有灵,生死自有造化,苏禅,你可知人命关天!十七与千尘纵有过失,我等将其擒拿回十方客只为令其认罪伏法,小惩大诫,断不会伤及性命,而你为助他们逃脱追捕,倒行逆施,杀生灭灵!天道昭彰,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苏禅望向花语道:“万物有灵,轶十七与厉千尘亦是万千生灵之一,轶十七修行三年,道行低微,何德何能竟要十方客颁发‘十方诛杀令’将其追捕?他修万物有灵道,心中清净透彻无半点邪念,凭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要将其赶尽杀绝,自他二人逃离十方客后,追杀不止,二人几次险象环生,厉千尘为庇护轶十七更是被云虚废去修为!贫道反倒要问你们,在你们眼中可还有是非对错,可还分的清黑白正邪?” 花语道:“他二人有无过错回十方客后自有明断,若他们并无罪责自然不会受罚。” “叛逃十方客便是罪,与妖邪为伍便是罪,为逃避问罪令万千无辜生灵受难,此为死罪!妖道!纵使你舌灿莲花也休想颠倒黑白!花语,与他啰嗦什么?还不结阵!” 月蚀击飞桃木剑后,桂枝剑于身前画出一道圆弧,身后残月虚影立即散出无边寒意,下落的冰雹忽然停滞,其方圆五米范围内一切静止,弦月徐徐升起,渐渐变得圆满,月蚀缓缓飞离冰面,身上逐渐浮现出莹莹白光。 花语暗叹了一声,轶十七和厉千尘之事多有蹊跷之处,她来追捕二人也是想让他们证明清白,可是如今苏禅与雨洛和余陵联手水漫金陵,与妖邪为伍,屠杀生灵,纵使轶十七和厉千尘是被冤枉,经此一事后也是难逃其咎。 花语心想,与妖邪为伍便是背弃正道,所有正道人士人可诛之,现在回十方客,人王念及旧情兴许还会从轻发落,若是被四方圣地的人遇到,恐难逃一死。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花语秀眉微蹙,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灾难降临人间。一股浓郁的花香刹那绽放,冰岛之上朵朵金菊破冰而出,艳丽的颜色片刻便将白色取代,阵阵花香冲天起,天地间莫名生出一分生机盎然的假象。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四周环境极速变化,苏禅神情凝重,百米冰岛只剩下五米范围内未被菊花占据,这水中冰岛竟在片刻便化为花岛,鲜花艳丽却暗藏杀机。 花语在十方客列十一位,因而也有花十一的称谓,她最擅阵法,法宝是一个梅花盘,她与风奇、月蚀、雪阳,共结风花雪月大阵!此阵威力巨大,由四象大阵推演而来,风奇主风、花语主地、月蚀主水、雪阳主火,地水火风可衍万物,形成一方小天地,而且其中又暗含奇门遁甲局会随天地人变化而变化,一旦入阵必败无疑。 “不能让她结阵!” 苏禅当机立断,手掐剑诀,桃木剑飞至头顶上空,一指点出,真炁灌入,桃木剑一化百,百化千,千把桃木剑凌空倒悬交织成一张巨大剑网,锋芒剑气搅碎虚空,向遍地鲜花扫去。 花语脚踩鲜花,浮于花顶,身前有一朵巴掌大的梅花徐徐转动,其眉心亦有梅花印记浮现,只见其闭目凝神,不理苏禅攻势,指尖轻动似是在掐算占卜,实际上却是在开启大阵。 “妖道受死!” 月蚀挥舞桂枝剑,一道肉眼可见的冰锋寒意化为半月斩出,与剑气相撞之际,立即爆发出恐怖寒气,轰隆巨响,冰岛震动,余波化为寒风席卷四周,荡起千层浪花。 苏禅这一击被月蚀挡下,只有极少数的花朵凋零,很快便又生出新的花瓣。 就在这时,余陵抬脚猛地一剁,冰岛立时四分五裂,碎裂的冰块沉入水里。 花语眉头微动,抬手一指,菊花落,莲花开,朵朵白莲从水中钻出,竞相绽放。 苏禅脚踩桃木剑凌空,看着下方变化暗道不妙,抬头望了一眼雨洛,此时的雨洛除面部外其它部位已经覆满鳞片,那晶莹剔透的鱼鳞好似一件银甲,上方的蛟龙也变得更加凝实。 苏禅暗中瞥了一眼雪阳,雪阳据传天生不能说话,此时正紧紧的注视着余陵,雨洛和余陵此行真正的目的是雪阳的冰火轮,雨洛的双瞳越来越排斥,必须尽快用冰火轮调和。 “是时候了,冰封!”苏禅一声令下,真正的较量开始了。 第四十五章:永镇湖底 “嗬——” 余陵呼出一口白色的寒气,一时间风云色变,阴云在刹那间猛地下坠几分,一个冰凌旋转着浮现在它身前。 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冻结,寒冰向四周蔓延,速度奇快,浪花翻涌而起下一秒变成了冰峰。 淡蓝的寒气侵蚀了白莲,上一秒还在风中摇曳花瓣,此刻已经化为冰雕。 余陵渐渐离开冰面,它的双眸似镶嵌着两颗蓝色的冰晶,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发惨白,它本有三目,其中一目赠予了雨洛,它本想让雨洛能够借它的眼睛看这个世界,不曾想反而害了对方。 它不愿再看雨洛痛苦挣扎,它要救雨洛摆脱痛苦,它想让雨洛变回初遇时的样子。 冰冻三尺,百里之内顷刻间变作一处巨大的冰场,天上的雨云受寒气影响,云层开始凝结,一片片雪花飘飘落下,转眼间便是漫天的鹅毛大雪。 苏禅心中虽说早有预料,但是真正看到这一幕后还是震惊不已,“雪神”之名名副其实! 白莲被冻结成冰,使得花语被迫暂停,她再睁眼时,同样被眼前的场景所惊讶,这便是余陵真实的实力吗?她不由得向远处的雪阳看去,雪阳自长白山修行五十年,观雪降雪融感悟大道,所到之处天降黑雪,然而与余陵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雪阳缓缓抬起右手,一片雪花飘落在他指尖,雪花并未消融,晶莹剔透的六角雪花令他一阵失神,原来雪寒之道还可以这样施展,以一己之力改变天象,而非借助天象。 一片黑色的雪花从天而降,紧接着,更多的黑雪落下,黑雪落在他的身上,四周也铺了一层黑雪,与辽阔的白雪冰原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雪阳!什么时候了还心思悟道!”月蚀嗔怪道。 风奇却觉得这是雪阳的机遇,雪阳困于上清境久矣,若能凭此机遇入太清之境,于它而言乃是天大的造化。 苏禅自然也看出其中端倪,三清道境一境一重天,不是所有人都有造化能够探索更高境界,他在犹豫是否出手,若出手怕是要断了雪阳的修行之路,这对于修士来说生不如死,可若是不出手的话,雪阳一旦突破境界,除风奇外又多一位太清境修士,想要对付风花雪月只会更难。 苏禅迟疑不决之际,余陵已然出手,一根蓝晶冰棱犹如子弹一般破空而去,所过之处地上雪花被卷起翻飞,冰棱直奔雪阳。 风奇大惊失色,整个人犹如脱弦之箭飞奔到雪阳身前,来不及施展术法,只得以风火扇抵挡,冰凌与风火扇相撞,伴随一声嗡鸣之音,风奇被硬生生逼退十米,停下后顿觉胸口憋闷,他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风火扇上浮现出一道裂纹,他不由得后怕,原来余陵这一击已动了杀心,是想杀了雪阳。 “风奇!” 花语花容失色,身形闪烁来在风奇身旁,看到雪面上似梅花般鲜红的血迹后,露出骇然之色。 “你怎么样?这一击……” “无碍,你为雪阳护法,余陵已经起了杀心,切不可大意!”风奇此时已然受了内伤,风火扇是他的本命法宝,风火扇受损令他心脉震动,但他却不敢表现出来,余陵已经动了杀念,接下来只怕会全力进攻。 “孽畜!你找死!” 月蚀没有上前查看,但心里已经猜到风奇恐怕受伤,当即祭出桂枝剑来。 一轮明月虚影出现在空中,桂枝剑激射出一道乳白色的剑气向余陵斩去。 余陵不为所动,苏禅只好出手抵挡,与此同时,余陵再度施展冰棱打向雪阳。 花语忙不迭出手阻拦,然而就在花语有所动作的同时,余陵同样朝雪阳奔去。 余陵速度奇快,花语以梅花盘挡住了冰棱,紧随其后的余陵凌空横移,绕过花语后速度又快了几分。 风奇再想援手已经来不及了,余陵一掌拍在雪阳胸膛,寒霜从余陵掌下蔓延,转眼之间雪阳便被冰霜覆盖,冰火轮被余陵强行夺去,此刻风奇方才赶至,唤出一道火龙将余陵逼退,余陵并不恋战,冰火轮到手后身形闪烁,安然退去。 月蚀奈何不了苏禅,只能作罢,三人汇合。 雪阳眉头紧锁,上面挂了一层冰霜,脸上没有血色,他的嘴角有鲜血流出,他已被彻底冻僵,风奇以火融化寒霜,但雪阳却没有睁眼。 花语搭手探了一下雪阳脉搏,面色沉重道:“余陵的一击将他的血液与心脏同时冻结,现在虽然已经解冻,但伤势不容乐观,他的心脉、神魂均有损伤,体内五脏六腑被震的移位,而且……余陵的一掌动了他的根基,只怕……” 风奇运转真炁查看,内伤外伤虽然严重但不难治愈,现在最严重的是,余陵打来的时候雪阳正在突破的关口,余陵强行打断,等同于断了雪阳的道基,道基受损,势必会影响道心修炼,即便是恢复了,今生也再无机缘窥得大道。 另一边,余陵夺得冰火轮后心中大喜,见到雨洛即将现出原形,急忙询问苏禅道:“这东西要怎么用?它快坚持不住了!” 苏禅遥望远处的四人,心中暗叹了一声,余陵下手太重了,他收回目光道:“冰火轮内有至阴之火与至阳之火,需将两火分离出来,再分别打入它的双瞳内,使得阴阳调和,只是……” 不待苏禅说完,余陵飞身而去,苏禅无奈摇头,雨洛全力唤雨加速了双瞳的对抗,之所以全程未动,不过是在压制罢了,一旦它彻底变回原形,金瞳与蓝瞳对抗所产生的撕扯之力便会令它神魂重创,便是直接殒命也不无可能。 苏禅的话没有说完,他的后半句是,只是你重伤雪阳,已经激怒了藏身在暗处的晓知白与宋守墨,二圣若要动了真格,谁都难逃此劫。 苏禅施然落地,现在双方战意全无,他这个做局之人反而得闲,雪阳垂死,风奇带伤,剩下花语和月蚀不足为惧,这一局也算是成了。 苏禅正准备打开酒壶喝上一口,冥冥之中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降临,丝毫不敢犹豫,他急忙将酒壶祭出,布下结界,结界出现的同时,一股浩然磅礴的气势轰然降落。 嗡隆一声。 天地同震,云层之中一道金光垂直落下,好似一柄大锤敲击而来,余陵和雨洛坠落冰面,整个冰层轰然下坠,接着四分五裂! 苏禅得酒壶庇护相安无事,后背却惊出冷汗,他望着天空中划破重重云层穿透而下的光芒,这光芒竟交汇成一个巨大的“天”字。 是墨圣的字,宋守墨出手了! “恭迎二圣圣驾!”月蚀对天一拜道,心中激动不已,二圣出手了,两只妖物与那妖道必死无疑! 风奇与花语对视一眼,二圣亲临,雪阳有救了。 “恭迎二圣圣驾!!!” “雨妖雨洛,水漫金陵,祸及无辜生灵,当以严惩,现将其镇于玄武湖底,以儆效尤!”天地间飘荡着书圣威严的声音。 余陵闻言愤然起身,仰天大吼道:“晓知白!你敢动它分毫,我便冰封万里!让整座城化为冰雕!” 晓知白并未回话,只见云层忽的向八方退开,一方硕大的白石从天而降,强大的威压源源不绝的向余陵碾压而来,压的它喘不过气来。 苏禅见到这白石立即便认了出来,这白石是晓知白那卷书的一页纸张所化,传闻书圣之宝乃是一本无字天书,今天算是见识了。 强大如余陵这般,面对晓知白的一页天书,亦是无力抵抗。 “雨洛!!!” 冰层断裂,余陵怒吼咆哮,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雨洛被这方白石镇入湖底。 它追了雨洛数十年。 它知道雨洛躲它是怕伤害它,可这一切都是它的错,它不该给雨洛那枚蓝瞳。 它想补救,想让雨洛不再痛苦,从极北冰原,它追赶着雨洛走遍所有山川河流,直到在这里,它终于追上了。 它知道救治雨洛的办法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雨洛恢复如初…… 它只想带着完好如初的雨洛回冰原,它爱雨洛,它想和雨洛在冰原,在它的家,无忧无虑的生活…… 一道散发黑气的铁钉突然出现,趁着余陵失魂落魄的时候,刺穿了余陵的肚子…… “余陵!”苏禅始料不及,他冲出结界向余陵跑去,余陵没有挣扎,在苏禅的目光中渐渐沉入水底,苏禅停下脚步,转身愤恨的盯着月蚀,“烛阴钉!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修道之人,堂而皇之的以正道自居!这便是十方客的正义之道吗!” 风奇和花语也是一脸惊疑,不可置信的看着月蚀,月蚀这一次选择了沉默,只是怨毒的瞪了苏禅一眼,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 烛阴钉乃是至阴至邪之物,但是自八百年前阴陵山覆灭后,此物便在人间消失了,苏禅万没想到月蚀会用此物重伤余陵,相传烛阴钉乃是阴陵山开山鼻祖阴陵真君取冥界烛龙骨炼化而成,有蚀骨消魂的恐怖力量,而今烛阴钉刺穿余陵腹部,只怕它是难逃一死了。 第四十六章:大势所趋 雨歇了。 雪停了。 风起云涌,天象再现变化,玄武湖北,四人缓缓走来,他们踏水而行,走的很慢,但转眼之间便已到了近处。 白衣晓知白,黑衣宋守墨,除二圣外,还有轶十七和厉千尘,只是他俩已经被囚,二圣之所以一直没有出手便是算准了他俩会来,故而等他们现身后直接将二人禁锢。 苏禅在看到轶十七和厉千尘后,心里已经明白一切原委,他对着晓知白道:“书圣好计谋,贫道领教了!” 风花雪月来在二圣面前,晓知白扫了雪阳一眼,眼神中露出凝重之色,他挥手打出一道真炁,暂时护主了雪阳,一切只能等回到十方客后再说了。 “苏禅!你可知罪!”宋守墨手中握着一把长剑,那木制剑鞘看起来十分古老,其上花纹已被岁月磨砺的不真切,古朴的气息之中透着一股圣者威压。剑鞘与其中长剑并非一体,苏禅看了一眼心中了然,难怪轶十七和厉千尘如此轻易便被擒住,是这剑鞘封住了君不器。 苏禅掸了掸身上的白雪,依旧从容,“墨圣言重了,贫道何错之有?” “勾结妖邪屠戮苍生,蛊惑轶十七与妖为伍,助纣为虐重伤雪阳,你还不认罪!” “贫道以为‘勾结’一词并不妥当,雨洛受双瞳折磨要取雪阳冰火轮,余陵相助雨洛,这本就是它们此次的目的,而贫道只是为了拖延风花雪月四人,我们目的不同,充其量只能算是临时合作。至于说蛊惑轶十七这更是无稽之谈,轶十七本就是从稷安寺出来的,入十方客也是后来才有的事,我与他算是同门,一心只是为了让他摆脱追捕,怎可用‘蛊惑’形容?轶十七和厉千尘本无过错,含冤而逃,贫道古道心肠助他们一臂之力,又怎么能说助纣为虐?而重伤雪阳的乃是余陵,此事亦非贫道想要看到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贫道内心也是自责不已,恰巧贫道这里有些灵药,赠予雪阳恢复以表愧疚。” 苏禅从衣襟内取出一枚丹药以真炁送到雪阳面前,风奇伸手接下。 月蚀恨的咬牙切齿,“二圣莫要听这妖道妖言惑众,此人巧舌善变,不必与他啰嗦,我这便将其拿下!” “慢!”晓知白将月蚀拦下,月蚀不解为何要拦他,晓知白心中暗道月蚀鲁莽,苏禅不足为虑,但苏禅的师傅,那位千万里之遥一声怒喝便将云虚废掉的神秘人,他们不得不小心应对。 晓知白转向轶十七,挥手解了轶十七的禁制,“十七,你逃离十方客时我在闭关,并不知晓其中原委,苏禅口口声声说你有冤屈,说是十方客误会了你,现在我想让你亲口说明,你为何离开十方客?是否真有隐情?” 晓知白此举让众人大感意外,所有事情皆是因轶十七叛逃十方客而起,轶十七犯下戒律畏惧受罚这才叛逃,没有人会质疑十方客,更不敢质疑人王的决断。 “书圣,他是带罪之身,他的话……”话说到一半,月蚀连忙噤声,宋守墨的神念已经落在他的身上。 轶十七自嘲似的笑了,让他说?他能说什么?说人王要杀他灭口?说十方客颠倒黑白?说你们这些人为虎作伥? 他倦了,近一年的逃亡之路,背负叛徒骂名犹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他只是一介无名小卒,没有像苏禅的计谋,没有像厉千尘的实力,但他却叫这二人因为自己身陷囹圄。 他错了,早知今日,当初何必逃离?兜兜转转这么大一圈,独把厉千尘害成现在这样,他对不起厉千尘。 “说与不说,还重要吗?”轶十七反问晓知白,他的罪名由人王定下,为让他认罪不惜动用“十方诛杀令”,天下皆知他现在畏罪潜逃,难道要他说是人王害他?谁会信?就算信,又能如何? 晓知白自然清楚,无论轶十七是否有罪,十方客说他有罪那便是有罪,守卫人界数千年的十方客从未错过,也不允许错。 但是,他想知道其中真相! “重要。”晓知白肯定的答复轶十七,“于世间而言,你是十方客千年以来第一个叛逃之人,你毁坏了十方客千年的尊荣,你是十方客的罪人,世间不容你继续逍遥自在。但是于法而言,有法方有道,法是规则,是衡量是非对错之根本,世间可以除黑与白之外有第三者,法不行,非黑即白,非真既假,方为法。世间叫你死,你不得不死,但我想知道,除去大势所趋外,背后的真相。” “大道失真何谈法?谈何道?您尊为圣者,辨得世间一切黑白正邪,一切真实虚妄,可也不过是辨得清罢了,仅‘大势所趋’四字,十七再无话可说。” 晓知白心中咯噔一下,不由眉头一皱,轶十七平静的话语却切实的触动了他,“书圣”之名意为博学多识,明辨是非对错,识断善恶忠奸,他名为“知白”,难道真就困在了“知”字? 轶十七寥寥数语却让能言善辩的晓知白为之沉默,一侧宋守墨看在眼里,他与晓知白相识近千年,互为知己,轶十七的话实乃诛心之语! 宋守墨说:“十方客首戒,入的十方客斩断红尘根,别的不论,轶十七,只要你亲口说出,你对厉千尘从未出现别样情绪,我与书圣便可保你二人不死!” “墨圣……”风奇倍感诧异,宋守墨向来说一不二,他说保下轶十七和厉千尘,便是首座明尊亲至也不能更改。 晓知白看了宋守墨一眼,暗叹何苦来哉,轶十七的话隐隐触动了他的道心,宋守墨此举其实是为了保护他。 苏禅万没想到宋守墨竟有这般气魄,简单一句“保你二人不死”,便是担上了得罪人王,甚至违逆十方客的风险,这是他万没想到的,他心头大喜,若是能拉拢二圣相助,轶十七和厉千尘便可以无忧了。 所有人都注视着轶十七,唯独厉千尘眼神复杂,轶十七的神情他看在眼里,轶十七的话诛心晓知白,宋守墨的话同样诛心轶十七,自醒来后他就察觉到轶十七的变化,那是每次看见自己后便舍不得转移视线,是满目的柔情似水。 轶十七的目光落在厉千尘身上,所谓别样的情绪指的就是心动吧,换作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宋守墨,但是现在他不敢,甚至不敢再看厉千尘。 “你……说啊!轶十七!”苏禅难得露出焦急之色,但是在看到轶十七愧疚的眼神后,他猛然间惊醒,“难道?不对!你天生缺少一魄,根本不可能动情……” 说到这里,苏禅恍然大悟,他想起来先前九藜对轶十七做的事,九藜炼魂化聻,轶十七之所以有现在的感觉,必然是那“聻”在作祟! “既然无话可说,便是认罪了!”宋守墨道。 “我愿回十方客听凭惩治,但千尘是无辜的,你们不能抓他。”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月蚀愤然道:“荒谬!你与厉千尘同污合流,他不仅包庇纵容你,还屡次惩凶,该当同罪论处!” “不行!你们放了他!他没错,错的是我!我认罚!他是受我牵累,如果回到十方客的话他会死的!”轶十七开始咆哮,他已经准备赴死了,但厉千尘不能死! “这可由不得你!” 月蚀趁机一脚踢在厉千尘后腿,厉千尘本就被宋守墨禁锢着,毫无抵抗之力,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你们放了他!” 轶十七想要上前扶厉千尘起来,却被风奇擒住,风奇也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轶十七竟真的犯下这等荒唐事。 苏禅眉头紧皱,事到如今有理也变成了无理,说再多也没用,但他不能让轶十七和厉千尘被他们带走,老酒鬼曾说过,轶十七和厉千尘若再踏入十方客必死无疑! “苏禅!我知道你还有办法,我求你救下千尘!”轶十七泪眼婆娑的哀求道,转而怒视十方客众人道:“你们若敢动千尘分毫,我便让十方客身败名裂!” “大胆!” “放肆!” 宋守墨与晓知白几乎同时喝道,敢拿十方客要挟,这是找死吗? 轶十七没有丝毫畏惧,瞪着众人道:“我说到做到!你们若不信,那便试试!看看十方客数千年威名会不会毁于一旦!” 谁都不知道轶十七到底哪儿来的底气,只有跪在地上的厉千尘,恨得牙都咬碎,轶十七知道一个秘密,连他都没有告诉,这个秘密足可以撼动十方客千年威望,这是轶十七最后的底牌,可却用来保他,轶十七若死,他又何必独活?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苏禅心中暗叹一口气,他的确留有后手,只是,那日司夜有言在先,万一这会儿赶来,他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将酒壶抛出,同时一道真炁灌入其中,酒壶于空中如陀螺一般高速旋转,且越来越大,转眼之间已经遮住众人头顶天空,酒壶内分出八股清流,化作八道水龙向八方奔走,水面八方亦有八道水柱升起。 “欺人太甚!你们当真以为!稷安寺!是任人宰割之辈吗!” “天地樊笼,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