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寂的孤独在燃烧》 第一章 白昼星辰 诚如林徽因所说,“记忆的梗上,谁没有,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无声展开。” 寒来暑往,花开花落不相同。 有些人和故事,在心底层层叠叠千百回了,也没能隐匿住最初的悸动。 花寂怎么都不会忘记那一年8月下旬,延续着盛夏酷暑的一天。 灼热不减的阳光,灵敏地穿过树叶缝隙,轻而易举地溜进了她的心房。 她原以为这是美丽童话的前奏。 却不想,可能是黑色幽默引人入局的玩笑。 这是m市重点g中新生入学分班公示的日子。 高一整个年级十四个班,在布告栏上洋洋洒洒贴成一排。 十四个班里也有不同的等级序列: 寄宿班里寄宿生,从各个县城应考来此求学,吃住都在学校,会得到一些额外的照顾; 尖子班汇集学霸,所配置都是校内顶级老师,课业很重,背负着三年后本校高考名校升学率的指望; 其他,普通班,包括正常分数线录取,或自费扩招的学生。 当然这些等级在分班公示上是体现不出来的。 只是后面花寂才知道,她所在班级的科目老师几乎全部和尖子班共享。 连尖子班的班主任都是她们任教之一,所以她们班又成了公认的普通班里的重点班。 穿过攒动的人群,花寂很顺利地找到了自己名字,高一10班。 “花”的笔画简单,姓氏特别,名字醒目。 转身之际她视线随意往后移了几行,愣住了。 她竟然瞥见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名字——白星怿(yi,四声。) 脑海中若隐若现的模糊的身影。 “那你想让谁欢喜?” “你。” 那才几岁? 懵懂的年纪,撩人的话语。 这个名字和花寂一样,同字重名的概率太小。 可是怎么会? 自初中起,白星怿就转入了m市另一所省重点高中的初中部, 按理说中考之后直升本校高中部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这也是为什么填报志愿的时候,花寂想都不想,就报了没有白星怿的g中。 结果茫茫人海里兜兜转转,一个学校分明14个班,怎么就还能分在一起? 尽管还未成年,花寂也懂得什么时候可以用“缘分”来形容。 既然没躲开,那就不躲了。 在花寂的潜意识,又慢慢滋生了期待。 之后,她无数次幻想过再相逢的场景: 彼此凝视?一言不语?笑脸盈盈? 还是紧张局促?不敢直视?左顾右盼? 无论如何,万万没有想到,我们还能有来日方长。 白星怿自然也看到了那个名字。 除了那无人察觉地一皱眉,他只是别无异样地在同伴的吆喝声中离开了公示现场。 第二章 不曾相识 高一新生入学之前,军训。 秋老虎肆虐,太阳依旧毒辣。 黝黑黝黑的教官,瞪着铜铃般的圆眼,中气十足喊:“不能动,动了要打报告。” 花寂站在队伍之间,机械而麻木地摆布四肢,完成教官要求的动作。 她倒也没觉得辛苦,因为她的小心思一直在暗处活动。 白星怿就在队伍后排。 几天下来,他们都没有正面相对过。 也许是没有机会。 对一个新集结的班级来说,彼此都在观察,同学之间大部分都还没有熟到哪里去,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连大喘气都不能随意的紧张氛围里。 这一天,教官忽然要求方阵队伍一分为二,两列之间踢着正步前进。 白星怿就在对面,站那一动不动的样子,明明晒着最烈的太阳却又浑身冒着冷气。 花寂还没来得及理解到这冰窟背后的含义,忽然觉得不好,脸唰得就红了。 她意识到自己中午蹬自行车的时候,用力过猛把裤腿扯破了。 这时候的花寂还不太有什么美丑贫富概念,只怪不好意思。 原本淹在人群中倒也不碍事,可这一次要求正面相向,还得把脚有节奏得踢起来,她担心白星怿看见这有碍形象的一幕。 胡思乱想间勉勉强强完成了动作,稍息修整中,是白星怿那一排正向走来。 还在慌乱中的花寂很想偷偷看一眼这个曾在她童年带给她心动的男孩。 却不知为什么无形之中有一股难说的力量在拒人千里之外,让她始终不敢抬眼。 整整两个礼拜的军训就这样在蠢蠢欲动的期待和毫无水花的现实中结束了。 花寂有了自己熟稔的同学。 而白星怿也自有他的收获。 只是对花寂来说,白星怿透明得就像是花寂自导自演的一场梦,好像他根本就不在这里。 可是怎么可能不在呢? 偏生不知道什么邪风在吹, 全班第一次入学以名字(不看身高)编排座位的时候,他们居然又成了前后桌。 时隔三年了,白星怿就这样完整地真实地坐在花寂的前面。 三年前,是白星怿坐在花寂的后面,花寂一回头就可以看见那向日葵一样的大笑脸。 而且好像自己去到哪里,这张向日葵的脸就会转到哪里。 可是现在,除了传递书本,基本上他从不转身,更没有什么别的话说。 于是花寂终于从这点点滴滴的迹象中,获取了白星怿身体力行传来的简讯:我们不认识。 我们不认识! 我们不认识? 我们,不认识。 有时候放学回家,正逢花爸爸心情好,就会问:“你是不是和星怿一个班级啊?他是不是还那么能说会道?他小时候嘴巴多甜,看到我们都很有礼貌喊叔叔。” 花寂不太想拂了爸爸的美意,或者说破坏他对白星怿的好印象,只能敷衍了事。 对花寂来说,他的冷若冰霜毫无原因。 她很想找却又找不出任何理由说服自己相信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和自己保持距离。 唯一庆幸的是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轻佻的举动冒犯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故此,白星怿倒是很满意花寂的乖觉。 尤其是当班里同学开始流行互认老友的时候。 有的挖出来是同一个初中,有的是同一个小学,甚至连幼儿园,住址相近都被爆出来了; 幸好这花寂从头到尾都没有点破他们之间的那层微妙关系。 这样就很好,她还不傻,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善解人意悟性较高。 而且他相信以他近1米7的身高肯定不会安排坐得太靠前,所以座位调整之后他肯定会调离后面的女孩。 不过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他的中考分数居然低于自己原本所在的学校高中部录取线,才会被第二志愿填的g中入取。 在他都快想不起花寂这个人的时候,他看见了这个只一眼就能马上又记住的名字,他当然也为分在一个班而惊诧不已。 可有这样的缘分又如何?不是还有一个词语叫做“有缘无分”吗? 花寂在他的印象里,早就不是那个哪怕静静在台上就能发光的小女神了。 我已经遗忘了一切,你不能再做我的白月光,正如我再不是等你的窗。 ”我,和你,不必相交。“ 这是白星怿现在的心声。 第三章 少年的你 (1) 一开始是80后被称为“垮掉的一代”。 他们出生和成长在特殊的年代,一个并没有多么丰富的物质、膨胀的经济,便捷的通讯和发达电子的年代,最显著的标签是“工人阶级的兴起与消退”,关乎着一个个家庭的命运走向。 花寂的家,就是时代浪潮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工薪家庭。 尽管并不是什么有职权的人家,但有单位有房,有城市户口、有固定工资、家里还能置办电视机电冰箱,这对小门小户而言足够了。 花爸和花妈都属于大龄晚婚青年,经人介绍后,才短短几个月,还没有来得及过多了解对方的生活品性,就成家了。 花寂是个女孩,虽然违背了父亲渴求男儿的心愿,不过在当时和顺的生活环境下,有些看不见的矛盾会被稀释、被隐去。 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家庭洋溢幸福。 作为单位采购,花寂爸爸走过国内各地。 每次出差都能带回来一些周边邻里孩童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吃的:如蛋白粉、豆奶、被蜜汁浸透的核桃仁、花生仁; 穿的:金线勾勒的衬衣、灯芯绒质地的外套,蕾丝花边的裤袜,带着蝴蝶结的黑色小皮鞋; 玩的:变化万千的万花筒,抽抽就会不停旋转的陀螺,钓鱼玩具…… 加上花寂原本生来伶俐,模样也十分讨人喜欢,花爸爸遂对她寄于厚望,悉心教育。 花寂不负期许。 自幼儿园起,在一众懵懵懂懂只知道哭喊要爸妈、或一板一眼听老师话的娃娃里,大大方方、能说能唱的花寂就显得格外抢眼。 她有着与生俱来的领导能力,迅速成为一群娃娃里的小头头,升起为“幼儿园之星”。 哪怕是入小学,她在幼儿园的小跟班们的信服之心不减。 现在可能很少见了,但当时这是一所九年制的学校,学前班,小学,至初中部。 所以,人生初期很重要的9年时间里,花寂对事物的认知过程,家庭翻天覆地的变化,都发生在这所学校。 优秀的花寂名声在外,从老师至校长,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 年年三好学生,年级前三的成绩,优秀班长班干,少先队中队长,台上文艺表演顶梁柱,升旗手,学校大小活动要么在台上表演神采飞扬,要么骄傲得享受众人的掌声戴着夸张的大红花手捧奖状和校长合影…… 被如此光彩夺目的花寂收服的小同学有很多,当时的白星怿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有时候开着家长会的,邻班家长跑来说:“啊哟,我家儿子总是在家说你女儿怎么好怎么好,就不开心不是和花寂一个班呢。”这就是以前幼儿园小跟班们的妈妈。 在班上,花寂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三年级的一天中午,花寂前脚刚踏入校门,就有个信息员跑过来通知,“班长班长,x班来咱教室把我们音乐课的琴扛走了,……”话没说完花寂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时候并没有一个班一台琴的配置,没有琴就没有音乐课。 整个班级的男生都在等班长来发号施令。 花寂很像一个傲慢的国王,只一个点头,男生们就倾巢而出,不容分说把钢琴夺了回来。 怪不得说城市很小呢,经由一个行政分区安排读书的孩子,要么父母在一个单位,所以读过同一个幼儿园;要么住的近,分配在一起。 x班的人就有曾经在幼儿园里被花寂领导过的小娃娃头,那种被统治的感觉在花寂越发越牛逼的时间里,只能越来越深刻。所以来闹就来闹吧,谁惹得起花寂这号学校风云人物。 但是这样花寂强势归强势,却并不讨人嫌。 她压根也不用仰仗老师对自己的偏爱而欺负人, 小孩子都怕老师,也怕惹怒老师喜欢的学生,所以花寂管制同学的时候三三两语细声细气不费力气就能把对方镇住。 而且花寂并不骄纵,别看是小小的单皮眼,她很爱笑,一笑起来眉眼弯弯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好看,谁又会不给可爱的姑娘一点面子呢? 花寂比较亲和,不会因为自己学习好而瞧不起差生,也从不吝惜把作业拿给同学借鉴。 所以让着她归顺她,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 也有不让的,不出于恶意,比如说正副班长之争,副班长葛泰生就一直暗暗地使劲,想要在学习成绩上超过她,想要当正班长,也没成功过,心不甘情不愿屈居人下。 但是怎么说呢,花寂并没有在学习上使什么很大的力气就能保持住优势。 出道即巅峰,也并不见得是她天分有多高,相反地,可能正是如此才使得她过早透支了自己所有的灵气。 与此同时,她那看似和谐美满的家,正随着时代的转变而悄无声息得变化着。 第四章 少年的你 (2) 90年代,国企下岗潮呼啦一下就来了。 尽管前期传言纷纷,风声鹤唳,但还是有很多工人阶级将信将疑选择按兵不动。 直到真的发生了,大多数人都因为毫无准备而被打乱阵脚慌慌张张。 可又能准备什么呢? 失去铁饭碗,又没有一技之长,该何去何从? 那时候每一个下岗的员工只能得到一笔不多不少的”买断金“。 有学历文化有资源途径有业务成绩的趁早转了国家体制内,电信局、邮政局、水利局、交通局等等。 有商业头脑的先驱,敢于拿这笔钱去下海淘金,沉沉浮浮,自有时代大笔会记录下属于他们的鸿篇巨制。 还有的费心筹划,夫妻同心,努力经营小本生意,开个小店卖卖早点,或者拿个店面贩点东西,没有经商那么大风大浪,也能自食其力图养家糊口。 不然怎么说婚姻是否长久,事业能否做大,还得看谁当家呢? 花妈妈很恐慌也很谨慎,没什么主意更不敢随便拿去投资。 她拒绝了花爸爸要拿着这笔钱和同事一起创业的要求,坚持存起来一分一毫都不用。 按理说,花爸爸若敢于认同自己的选择,也能搏一搏。 可这时候,花爸爸骨子里藏着的软弱与无能开始冒尖了, 他也不太敢用这笔近乎保命的钱去做什么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情。 他需要花妈妈的强辞拒绝,以安自己的心。 既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能怎么行呢? 幸亏花妈妈的厂子只是解聘工人,暂时不是完全倒闭,还需要部分生产力,所以花妈妈紧握着这个机会拽了个上班的资格,勉强有收入度日。 花爸爸干脆褪去了结婚前所伪装的知识分子一面,露出他蛮力十足的本色,辗转当临时工搬砖头赚苦力寻求赚钱机会。 比之曾经的富足,勉勉强强能用“家道中落”来形容了,贫贱小夫妻的脾气都大了不少,经常为琐碎拌嘴、生厌、怨怼。 妈妈嘴巴特别厉害,损起人来那是有理有据毫无bug,而爸爸抬杠起来也不遑多让。 唯一能让他们感到安慰而骄傲得的就是至少她们还有个人人称赞的好女儿。 看,女儿又拿回了什么奖状;听,谁家又在拿女儿说教。 小小的人儿,真的变成了这个家最大的翻身指望。 说不定,鸡窝里真能飞出一只凤凰, 可是没有人告诉花寂这些事情背后代表什么。 为什么想要去一趟公园玩,妈妈要发脾气; 为什么爸爸怎么变得能吃好多饭,而妈妈经常喋喋不休; 那时候兴起少年宫,学生培养业余爱好,花寂本来是不知道这么个新世界的。 只是代表学校演出节目之前,被学校安排过去在少年宫音乐老师的调教下学了歌唱。 俨然一只蹦出井底的青蛙,看见了井边盛开的野花。 她知道了所谓课堂,不仅仅是只有语文与数学;还有专门的舞蹈、弹琴、书法、画画等。 花寂妈妈当然是拒绝的,如此高昂的费用,原本就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况且学这些有什么用? 学好数理化,才能走遍天下都不怕。 休息不上课的日子,花寂被关在家里也不能出门,她的乐趣只有反反复复练字写字。 爸爸有提议喊她自学书法,至少修身养性,可是被妈妈认为买纸费墨。 以前还有爸爸因为不舍得花钱买书,给花寂手抄的课外习题本,慢慢地连手抄的都没有了。 那就阅读吧,花寂是喜欢看书的。 然而被赞誉“喜欢看书”花寂其实并没有看到很多书,因为书也是要花钱买的。 翻来覆去的语文课本,学校订阅的课外读物,都是些很有限的内容。 所以白星怿家里有书,花寂经常问他借,白星怿乐于借。 白星怿的父母是做生意的,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反正是从不亏待。 起码,不就是买点东西,用点好的么?有何不可。 白星怿长得好看、乖巧的孩子,除了一点点黑,浑身干干净净得就像个小王子。 偏姓白,所以班上昵称“小白白”。 他的成绩中等偏上,没有别的男生那么顽劣,沉默或迂腐, 也不会惹事生非打架闹事不学习。 他的调皮中混合着阳光,让人舍不得去真的对他发脾气。 他喜欢去扯前桌花寂的头发, 踢一踢花寂的凳子, 把自己的书本文具故意扔桌子前面的地上, 撒娇喊花寂帮忙去捡。 他喜欢看花寂转身对着他微微瞪眼,假装愠怒。 他眼中这样的花寂简直可爱得不得了,他就是要花寂的注意力在他身上。 如果花寂和前面的同学说话多说了一点冷落了他,他还会有点生气。 踢一下凳子,又不肯说原因,惹得花寂莫名其妙。 白星怿对自己的行为也找不到什么由头,他觉得自己和花寂算是亲近的,亲近到他口渴的时候会想喝她杯子里的水。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后面就更无所谓了。 以至于花寂自己带水其实都不怎么喝,总会想到后座的白星怿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渴了。 两家父母开家长会之后熟悉了,尤其是他姥姥买菜的时候遇到花寂妈妈还会打招呼,他姥姥总夸花寂是个好得不得了的孩子,这在他的理解范围里就多了一层关系一样。 年纪小小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花寂爸爸好长一段时间没听说怎么就开上小出租跑单的声音了。 那还是他和爸妈上街要打车回家的时候,遇到他爸爸,当时的白星怿还特别好意张罗要上她爸的车照顾她爸的生意。 这件事让花爸爸回家复述的时候十分感动,说了好几回这男孩非常不错。 他有时候没话找话,就会喊花寂周末一起来学校学骑自行车。 不过花寂家里与学校得并不远,她步行上学,不需要骑车,也没有自己的自行车。 他还忍不住要把自己的心事说给花寂听,花寂就像一朵解语花。 这里面包括他对自己爸妈的小意见。 他告诉花寂,“怿”,是“欢喜”的意思,可是他觉得他爸爸妈妈更多的时候都在忙做生意根本不在意他欢喜不欢喜,而且他自己根本不想周末去少年宫上什么课。 花寂天生就有点同理心,这就显得她特别善解人意。 花寂安慰她,“这一听就知道,你爸妈疼你疼得不得了,你是让他们欢喜的小星星。” 这一下子又让他觉得还没说出来,她就猜到了爸妈取名的真意。 “让他们欢喜干嘛,他们又不管我欢喜不欢喜。” “那你想让谁欢喜?” “你。”这颗小星星很认真说。 这样一来,男孩子的圈子就传开了。 加上白星怿和葛泰生是好兄弟,葛泰生会私下里戏谑他和花寂是“一对”。 什么一对不一对的,是不是就是很特别的关系?想到这一层白星怿就会心安理得接纳。 然后每次评选什么优秀称号的时候,只要民主投票,那白星怿认为花寂才是自己人,才不是葛泰生,就会理所应当的把自己庄严的一票投给花寂。 葛泰生输的很没劲。 第五章 少年的你 (3) 时光流转到五年级。 别看才五年级,这些小人儿心里装的事情一点都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 这一天中午,花寂偷懒不想自己上学,缠着着急上班的妈妈骑车把自己顺路送去学校。 到学校也才中午12点半,特别早,校园里几乎没有人。 反而是推开教室门的时候,吓了一跳。 只见两个女生神神秘秘得围着讲台说悄悄话,显然被不速之客打断了。 但是她们好像按捺不住要交流的欲望,直接就把花寂纳入了这个八卦小群体的一份子。 这是第一次,正式地,在花寂面前出现了一个完全超纲的课题——喜欢。 “你喜欢谁?”大眼睛,皮肤雪白,高个子的高嘉悦,尖声问道。 花寂的第一反应非常茫然,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认认真真学习、和自己一样是老师心尖上的优等生,和自己竞争着年级第一、二名的,竞争优秀班干称号的高嘉悦居然问出了这样一个大人世界才有的问题,怕不是看多了什么电视剧吧? “快说,你喜欢谁?你肯定听见我们说什么了是不是?”戴着眼镜的女同学杨露加紧追问着。 花寂摇摇头,想表达自己并没有听见什么。 杨露抢白说:“别装了,你肯定听见高嘉悦喜欢谁了。” 什么?高嘉悦有喜欢的人?。 高嘉悦马上推了一下杨露,杨露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这下好了,尽管5年级的小花寂还不知道高嘉悦喜欢何许人也,但是,这场面意味着她不爆点料出去显然是逃不过了的。 高嘉悦想了想,像是要拿来交换,说:“好吧,我告诉你,我喜欢葛泰生。” 什么??那更不得了,花寂哪里来得及消化这些? 葛泰生都没有高嘉悦个子高,憨憨傻傻,磨磨唧唧,喜欢他干什么? 喜欢他老和我们比成绩呀? 再说葛泰生寒假作业暑假作业不按时完成,总是后期花时间拼命补,挨到要报名了还没有补完,就给帮老师检查学生作业的花寂使眼色,花寂只能悄悄替他放水,这些都是她和葛泰生之间的秘密。 但是现在不是反问的时候。 “你喜欢谁?得说我们班的。” 可不是我们班么?还能有别班? 花寂的思维完全被带偏了,视觉不自觉投射在白星怿的空空的座位上。 杨露和高嘉悦好像看穿了,她们引诱着问: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小白白?” 单纯的花寂没有马上否定。 她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甚至还有点后悔今天不该早来学校搅入这浑水。 可是杨露和高嘉悦马上得出了结论,“你喜欢的人果然是白星怿。” 而且快嘴高嘉悦告诉花寂,“可不止你一个喜欢呢,还有徐可儿。” 徐可儿坐在白星怿后排,她的旁边是高嘉悦。 这下花寂好像明白了,这个话题哪里是今天才有的,肯定已经存在一段时间了,而且她们女孩子私下里也已经开始讨论过了。 这时,高嘉悦故意神秘得说,“那你们说白星怿喜欢谁?” 杨露没有说话,以她的观察,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花寂也没有吭声。 然而,正好也有同学来上课,在教室里跑老跑去的,高嘉悦又怕这个话题被人传到老师耳朵里去就不得了,于是摇了摇头不愿再讲。 话题终结,可是新的萌动被催生了。 花寂开始留意高嘉悦和葛泰生,徐可儿和白星怿。 再看她们,好像确实有那么点不一样。 瞧,葛泰生跑,高嘉悦追着打,也不知道为了啥,别看彼此面红耳赤大喘气,这就分明不是气得,而是开心兴奋得小脸红扑扑。 再听见徐可儿喊白星怿小白白的昵称,那语气都娇嗔了不少。 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只是花寂心情不同,人家徐可儿本身就有点嗲声嗲气而已。 “小白白,今天你帮我擦黑板吧,我手疼。” “这才几个字都不能擦?” 假装看书的花寂看见白星怿虽然嘴巴上顶了徐可儿,但是还是在跑出去玩经过讲台的时候,拿起黑板刷挥舞了两下再跑走。 花寂不回头都可以想象徐可儿有多得意。 思想品德课上,白星怿踢着她的凳子,花寂只是背着身子挪了挪位置,没有回头。 “花,我想喝水。”后面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 花寂没好气地想,关我什么事,爱找谁找谁。 “花,我快渴死了。” 和后边的人说去。 过了一会,没有声音了。 再过了一个课间,下一堂课,从后面飞来的小纸团精准降落在花寂面前。 花寂不动声色,没有拿,果然凳子马上被咔咔踢了两下。 花寂只好悄悄捡过来,趁老师不注意打开迅速瞄了一眼。 顿时,电火花石的一瞬间花寂被击中了。 纸团上工工整整写着一行字: “我喜欢的只有你,不是她。” 情窦初开,怦然心动,不过如此。 第六章 少年的你 (4)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局中人。 现在这些事就不再只是男孩子圈子说那么简单了。 整个班级忽然弥漫了许多欲语还休的小粉红。 徐可儿和花寂之间,莫名得形成了一层竞争关系。 如果白星怿送了花寂一支笔,徐可儿就非要让白星怿也送她一支。 花寂也不会刻意去争,更不会让白星怿为难,送了也就送了罢。 白星怿在心里夸花寂真懂事。 此情此景下,班里考试成绩排名浮动有点大,只有高嘉悦一枝独秀,稳扎稳打。 有时候花寂忍不住想,这是不是高嘉悦为了学习成绩故意给大家布的迷魂阵。 可是怪得了别人吗? 那天也明明是她无意闯了进去,打开了潘多拉的迷盒。 你看,花寂在变化,不知不觉中性子收敛了许多,凡事特别容易怀疑自己,反省自己。 有一次老师布置作文题:参观一座大桥并写一篇记事文。 花寂的作文照例被老师当做范本在念,只是念到关于桥的总长时遭到了个别同学的反驳,说她记错了。 白星怿挺身而出,“就是这个数字,我也记录了。“ 同学们洞悉一切地“嘘”他,老师不明所以。 花寂心里暖暖得,甜甜的。 但是她仍旧确定地私下里问了一嘴,他怕白星怿是包庇自己。 直到白星怿反复确认的回答后,她才好像又有了主心骨敢坚持自己。 到了要出黑板报的时间,花寂负责。 她可以写一手很好看的粉笔字,也可以临摹出一些很简单的花,装饰板报。 这个孩子或许是有一些艺术天分的,可惜吸收的养分几乎是零,没有适合的土壤怎么可能生长出漂亮的花。 所以,她的设计才华好像再很多次表现之后就逐步枯竭了。 她很苦恼,不知道该怎么设计不重复的样式。 天啊,也不知道画什么配图来点缀,像庄严的天安门,要怎么画。 无意中去别的教室串门的,就发现人家的板报怎么可以那么好看,复杂中又不失精炼。 可怜的花寂,新华书店就有专门的板报设计书呀。 花寂哪里敢和妈妈开口说要去买一本这样的书。 妈妈和爸爸在饭桌上为收入唉声叹气的次数渐多,饭桌上荤菜渐少, 姨娘家送来了不少姐姐旧衣,花寂几乎不再有独特质地的新衣。 如果还不懂家庭发生了什么,想必真是个傻瓜。 爸爸只会要求花寂, “穷,不可怕,人要有志气。只要学习成绩好,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是,花寂也这样想的,毕竟学校的人好像也没有太看重这些呀。 鉴于曾经的光环,花寂还能抬头做人不心虚。 可是,这个板报的事情,让她开始产生了一种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会无能为力的感觉。 “那个板报?买本书就好了呗。” 白星怿觉得这哪里是问题,既然买得到怕什么。 花寂沉默了。 这恰恰是问题。 白星怿不懂,这怎么会是问题。 自习课,老师走到花寂座位前打开她的文具盒拿她的红笔改作业,停下来问了板报的进度,幸亏白星怿在后面多嘴说了一句没有板报书,老师才如梦方醒,对对对,她那里就有,她忘记给花寂了。 她看以往花寂都能做得挺好,以为花寂是有的。 问题虽然暂时是解决了,但是花寂潜在的心理问题越来越大。 后来,花寂把少先队中队长的臂章给弄丢了。 本来丢了真是一件小事,和老师申请重新认领一枚就好。 可是花寂越来越胆小,越来越敏感。 妈妈上班操心家务没有心思管她,爸爸为生机奔波满面风霜而且严肃。 在家里,哪怕只是打碎个碗,爸爸都会大发脾气,父母之间一言不合就火花四射,自己一犯错就惊天动地,在家都没有那么容易谈原谅,她更加完全不敢去想跟老师承认的代价是什么,何况她那么优秀岂能让人失望? 于是,她给自己出个异想天开的糊涂主意。 她居然想画一个臂章,以假乱真。 可是她没有色系饱满的画画笔。 她只得问白星怿借,白星怿借了。 然后当白星怿知道她要干什么的时候,白星怿惊呆了。 他真的是第一次感慨,眼前怕不是个傻的吧? 白星怿的临场反应又让花寂有了错觉:看,果然,丢了臂章,是很不得了的事情。 这件事又白星怿的胡言乱语被徐可儿知道了,跟着旁人嘲笑了好久。 家境卓越,教育局干部的女儿徐可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同样是不能理解。 白星怿才从花寂好几天沉默寡言中读到了她的羞恼,只为个臂章就这么失魂落魄,多少有点儿于心不忍。 道歉,因为他的失言才传到徐可儿那去的。 花寂没有怪他。 原本花寂就没有怪什么,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懊恼自己为什么会丢东西,懊恼自己没有办法解决问题,懊恼不敢告诉爸爸妈妈不敢告诉老师。 白星怿终于看出了花寂拮据的一面。 明白了为什么她总是问自己借书,而不买书,原来的他一直以为是在套近乎,以为花寂是喜欢借他的书。 他自己去外面批发市场这样的地方找啊找啊找啊找了一个和学校配发的一模一样的臂章,买下来给了花寂,说是自己从别的地方捡到的。 花寂当时感动得都快要哭了。 他看着花寂戴上臂章,阴霾瞬间烟消云散,又可以自信满满得执行校内礼仪监督员的公务,那一瞬间他夸张地以为是自己动画片里的超级英雄。 不过,这个超级英雄很快就被夺走了光芒。 他们班之前转学来了一个男同学,本来也没有什么好大的存在感。 结果在一次校内运动会上,尤其是4*100接力跑,最后一棒,在前面落后的情况,那个男同学像个飞毛腿,在众目睽睽之下追到了第二名。 然后这个同学的个人4*400米的那一棒也变得特别关注,恨不得都围在跑道旁边去呐喊。 白星怿和葛泰生这一批都属于运动能力不咋地的, 只能看着所有女孩子为了集体荣誉而尖叫。 结果,有一天又被白星怿和父母坐上了花寂爸爸的出租车,花寂爸爸为打破尴尬,说:“我听花寂说你们班是不是有个男同学跑起步来像电影方世玉里面演的那样,跑快了头发都会竖起来?” 本来就是短发男生,不竖着还能塌呀? 白星怿心里多少不是很高兴。 以至于有几天没有和花寂说话。 时下流行电子宠物的玩具,他和徐可儿之间能分享这电子宠物的乐趣,还可以聊少年宫里面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一起八卦葛泰生的丑事去惹一惹高嘉悦,这多么有趣吖。 花寂当时也有全心投入的事情: 又来市征文比赛了,老师希望她和葛泰生、高嘉悦三个人参加。 因为得过类似的奖,花寂再写压力就大了,她必须非常认真去构思,正好白星怿没有跳出来打扰她,留了点清净,所以他俩之间微妙的不和谐没有被人发现。 坦白说,那篇作文,她写的还是有点吃力的,不像以往那么得心应手。 和那个板报性质一样,她可能要江郎才尽了。 也许是江郎最后的能量还有点余热,葛泰生落选,高嘉悦三等奖,花寂二等奖。 奖状先到,市刊随后发下,上面印着两个人的作文,黑压压的印刷体,喷香的油墨印,一时又风头无二。 白星怿顿时对花寂的好心情又回来了。 毕竟电子宠物笨笨呆呆地玩多了毫无内涵,有内涵的是眼前热乎的书,和书上的某一篇文章的署名。 他又花长花短的,好像是他得了奖一样光荣。 敢问少年啊少年,你究竟爱慕的是这个人,还是这个人发着光的模样? 另一边,葛泰生认可了花寂,“你果然厉害!”,他不再叽歪去当不当正副班长了。 甚至葛泰生也有一点点觉得,她比高嘉悦讨人喜欢。 高嘉悦太咋呼了,老是咄咄逼人,一言不合就追着他满教室打。 他也有一点一闪而过的念头是觉得高嘉悦把喜欢这件事捅出来是别有用心的。 但是他没有证据,也没心去深究。 第七章 少年的你 (5) 在m市,有两个省级重点高中兼重点初中,也就是说同时具备初中部与高中部。 在教学深化改革之前,花寂这一届是他们最后一批内招的初中部。 不是每个学生都会只按部就班得,留在本校直升初中。 但人家初中部也有所面对的学位以内的生源,其他学生想从这边调过去,和本身成绩关系不大,主要是看有没有人脉可以操作。 花寂的爸妈没有能力去动这些脑筋。 而且他们信奉读书在自己,不在什么牛逼的学校,到时候高中自然可以凭本事考过去。 一时间,传言四起。 关于白星怿、徐可儿、高嘉悦、杨露等一批同学有可能离开本校的消息在班上四处乱窜。 葛泰生和花寂成为了一个世界的留守盟友。 起初,白星怿对自己会离开还没有那么笃定。 课间同学们叽叽喳喳议论,连在台上帮老师抄课题的花寂都听得见,她放下粉笔,远远地,看见白星怿用口型对她说:“我不会走。” 后面,白星怿知道自己的档案已经被爸爸妈妈用资源调离了,“板上钉钉”“覆水难收”这难学成语一下子就学会了。 他伏在课桌上,没有和葛泰生他们在走廊玩闹,而是一只手指扣着花寂的衣角。 “我如果真的走了,你会想我吗?” 少年怎知离别苦?花寂未答。 白星怿又握着笔,在桌子上一圈一圈画, “我不想去,不想离开你,他们根本没有问我意见就把我安排了,我喜欢你,喜欢这里。” 每一个字都送达在花寂的心里,轻轻地敲击她的心窝。 “要不,你和你爸爸妈妈说一声,我们一起转吧?” 花寂勉强微微一笑,以示回应。 听着白星怿神神叨叨,花寂很想说“放心去”,却说不出口。 言语始终苍白,也并非出自本心。 又一个纸条从后面传来。 “不要忘记我。” 好的,不会忘记。 她也不怎么出去跳皮筋了,宁愿坐在座位上,和白星怿说说话。 可白星怿也不怎么配合,该出去踢球还是出去踢球,该和葛泰生玩贴画还是玩贴画,那离别的忧愁只要不刻意提起根本看不出来。 只有花寂是细腻得,她就静静地在座位上,目光追随着这个阳光的男孩。 好像要如他所愿,把他一举一动,好的坏的,都用力地记在心里。 等他大汗淋淋回来的时候,再把水递给他,看他仰着头一饮而尽。 学校拍毕业照的那一天,花寂特意叮嘱妈妈给自己梳最好看的牛角辫。 她满面春风,眼里带光,把所有不舍得都藏在看不见的尘埃里,只想给白星怿留住她最明媚飞扬的笑容。 五年级毕业考试,总归还是来了。 全市的五年级学生全部被打乱了分散在不同学校不同考场, 也没有公布成绩没有什么暑假作业,毕业了。 换句话说,她根本没见到白星怿就放暑假了。 整个假期,白星怿和父母出去旅游,不亦乐乎。 哪有什么“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只有“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真正的别离,根本来不及好好说“再见”。 只是好像天空还是昨天的天空,街道还是昨天的街道,树上的小鸟还是这样唧唧咋咋叫,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学校分明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的,却又大大不同,只因为有的人,他没有再背上书包追上脚步。 也不知道是谁,就此,迷了眼,迷了路,留在了昨天。 第八章 少年的你 (6) 有多少人离开,就会有多少人填补空白。 流水的学生,铁打的校园。 当时初一分班,老师们就像菜市场挑肉一样,“我要这个,我要那个”, 谁都恨不得把五年小学培养起来的优等生收入门下,未来给自己争光。 葛泰生和花寂就是这样被班主任抢来的。 而且班主任还特别省事,她觉得不需要有那么多当班干部的人。 所以班长、小组长、学习委员、文艺文员,课代表、七七八八的职位,能兼任的都兼任在花寂他们身上,体育文员、卫生委员实在兼任不了的才由其他人替代。 花寂的职权比以前还大了点,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课,她要去办公室请示老师是否放学。 这就相当于直接面圣了。 愚蠢的花寂没掌握好什么尺度,有些顽固分子上课说话太恶劣、屡教不改,她就说要去告老师,还会拿着小教鞭打同学的手心,以吓唬的形式想威逼那些上课说话被记过的同学守规矩,一来二去,多多少少就有了盛气凌人的一面。 哪怕她其实没有真的告状,但架不住被当事人笃定她打了小报告。 解释不清的花寂自然远远没有小学时期的人缘与可爱。 你看,你既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成绩最好的,只不过仗着老师撑腰而已。 而且那真是自我、人权、思想觉醒的初期。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发起脾气耍起横来,可不怕那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班干部。 胆子大得还有和爹妈斗气离家出走跟着小混混耍流氓的打群架的呢。 毕竟,那些会让着花寂的,有过幼儿园情谊的,带着童年滤镜欣赏花寂的同学早就已经散落在别处寻不见了。 一开始,换了血的新环境,让花寂还不太有时间停下来去回忆白星怿。 在班级管理上,职权大了,人就膨胀了,她也有她的茫然。 比如她明明是一番好意,可是为什么表达出来的就像是仗势欺人? 也不是没有人懂花寂心底的温柔。 从别的小学升上来的学生当中,有一个很特别的男同学。 陈轩,一个幼年时期因发烧而损伤了脑部发育,智力低于同龄人的小孩。 被安排在师资较好的班级,几乎是父母亲能为他做的最好的打算。 只看外表,陈轩浓眉大眼,白白净净,圆圆滚滚,与常人无异。 但是只要一和他说话总会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开口的腔调就是傻里傻气。 陈轩完不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不管哪一科。 兼任语文课代表的花寂很有耐心,总会和他好好讲要怎么看题写阅读理解,但是教来教去都好像隔了一层玻璃——只看得见他脑子是空空的,但是文化知识一个字都输送不进去。 这样的异类自然是男同学最喜欢欺负的对象,要么跑到座位前,一把推掉他的书,又假装说“对不起”;要么动手动脚,推推搡搡;要么发现他英语发音别扭逗他念书然后一通嘲笑;要么言语之间直接说他是个二百五。 一个男孩子被压迫得眼睛红红,花寂是看不过去的。 她会在教他写作业时候忍不住说,你要努力,你要勇敢,你要自强。 说啥都不顶用,信息接收失败。 咋说陈轩都只眯着眼睛,显得很感动的样子回应:“只有班长你不欺负我。” 数学课代表陈书豪是陈轩同桌,没什么恶意,只是好玩,挑逗问:是不是花寂对你最好? 陈轩回头去看一眼坐得很远的花寂,再对陈书豪点头一笑,这一笑足以把陈书豪的鸡皮疙瘩麻出来。 外校来的陈书豪,瘦高瘦高的,很勤奋,不怎么去外面运动,他一直埋头苦干坐在位置上除了说话就是刷题。 他的出现基本上顶替了花寂学霸的位置,甚至可以说葛泰生都不再和花寂比成绩了。 好些男同学的成绩拔尖起来。 有个争议说,“关于数学、物理、化学,再优秀的女孩子到了后面都不如开了窍的男生学的得心应手。” 至少这句话在花寂身上是真实的。 尤其是她英语因为走神了两节课,又无法自学,没怎么太跟上。 花寂一直靠着作文在拉开分数线,以全班第一的语文成绩和暂时还没有落太多下风的数学撑着。 由于她总是对陈轩有一股怜悯,这就让有心的同学有了谈资。 好像只要有两个人走得太近,就会有人制造谣言。就像两根树枝相连,蜘蛛就要结网。 大家瞎起哄,说陈轩只听花寂的话。 真正的肇事者也许只是无心一说,但流言蔓延得飞快马上面目全非。 班上又充斥着各种喜欢谁不喜欢谁这样小道消息。 花寂已经在“高嘉悦小课堂”提前预习过“情感课”, 所以听到别人用陈轩来编排自己,花寂毫无反应。 花寂只是很本能的觉得这个同学需要照顾,也没什么因流言而避嫌的,更谈不上回应。 众人嘲笑的只是陈轩,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有脑子都知道两个人的千差万别。 花寂充其量只是算是因为善良而不小心入局的人而已。 陈书豪不嫌事大。 有一天,他饶有意味得说,“陈轩,你看看今天你班长值日,她要擦黑板,你还不去帮忙?” 陈轩吧,你说他到底是是因为智力真的受损所以说话不经过大脑,还是他也有人精一样的小算盘,只听他唯恐天下人不知一样,喧哗道:“班长别动,我去给你擦黑板。” 这下梗就埋得深了,以至于后面有心之人会故意骗他,“陈轩,你的班长今天值日。” 陈轩不过脑的,收到指令马上起来去擦黑板,百试不爽,这几乎成了他的招牌动作。 而且擦出了专业水平,每一次都龇牙咧嘴特别用力,根本不在意漫天的粉尘,能擦得一点前面的笔迹都看不见,而且越擦越快,效率奇高。 这个水平都得到了数学老师的认证,以至于后面三年只要擦黑板,他都形成了条件反射觉得是自己能发光的舞台,擦完了还特有成就感的转身潇洒得把粉笔刷一扔讲台,有时候还冲花寂显摆一下,怎样,还可以啵? 但是他第一次帮花寂擦黑板撅着屁股,挥舞右手,虽笨手笨脚又认认真真的样子,让花寂看着恍惚了好久。 她想起了帮徐可儿擦黑板的白星怿。 那个要她不要忘记他的人,现在在干嘛,在新的学校还好吗,是不是已经忘记她。 直到元旦,葛泰生给他花寂带了一张白星怿送来的新年贺卡。 “其实我一直和白星怿有联系啊。白白让我照顾你。” 听上去好像很感人,但现实根本没有照顾不照顾的,葛泰生只是时不时会把花寂的小道消息传递出去。 关于花寂的信息着实也不多,拼凑起来无非是几点:有个忠犬,虽然不太正常;很受拥戴,因为有职权;脾气见长,这个没有理由。 而这张立体跨年贺卡,送到花寂手上的时候,特别有跨越心扉距离的意义。 当时的中国还没有完全普及通讯,除了花寂爸爸有手机之外,花寂家还没有装电话; 在唯一可以相遇的路段他们也从来没有遇见过。 葛泰生没有主动提过白星怿这个人,她也没有理由问人什么。 距离拿到跨年贺卡,她已经和白星怿失联太久了,就在她以为白星怿忘了自己的时候,想着各自安好的时候,白星怿以这种方式出现打破了本身的空白。 眼前的一张立体贺卡,就像看着白星怿这个真人一般生动。 “花寂,新年快乐!”。 她贪婪得触摸着精致的立体贺卡,烫金的蝴蝶结,或灵活现的卡通形象; 贪婪得读着白星怿的留言,仿佛还能咂摸出后面暗藏的悄悄话。 花寂陷得太深了。 她但凡理智一点点,清醒一点点,或者有人能提示一点点,多看点书,学点世态炎凉人心难测,她也能领悟到: 如果真的有意,又岂会从无音信?如果真的有情,又岂会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这么简单洒脱? 这张被她视为珍宝的贺卡,给了她不要放弃过往的信心,也给了她主动迈出一步的勇气。 她认为自己应该有所表示,她动了心思。 不动心思还好,怎么她一动心思就犯糊涂? 就像之前丢了臂章竟然觉得可以通过画一张来弥补那么糊涂。 她想到了在公用电话亭给白星怿打电话。 公用电话亭有那种拨号的电话卡,那是花寂妈妈从姨娘家淘汰来的,每一张里面都可能有一些数目不多的余额,也许只够拨通一个电话,说一分钟的话。 元旦之后,已入冬天。 周六早上,爸妈前脚离开家,花寂迫不及待溜到街上公用电话亭去打电话。 号码是一直都知道,白星怿早就给全班各种同学录上都写了。 拨号码的小手都还有点颤抖,一颗心就在嗓子眼,也不知道是冷得还是激动得,花寂整个人都哆哆嗦嗦得。 可是接电话的不是白星怿,是白星怿的姥姥。 姥姥一听是花寂,本来很热心,她说白星怿不在家,去外面上课了,要不要回拨? 花寂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 她很失望,回拨到哪里去呢?这是公用电话。 如果只打了这么一个电话也就罢了。 偏偏花寂就跟钻牛角尖一样,周天,她又打过去了。 白星怿还是不在。 这回人姥姥就有点奇怪了,寻思着你这小姑娘干啥,到底找我外孙啥事。 她如果能大方承认说:“对我找白星怿,请姥姥帮忙喊他回个电话。”反而得体无事,偏偏她啥都交代不了,回拨也完全不可能,她总不至于在电话亭外面蹲一天? 这样一来花寂就显得有点吃饱了没事净骚扰人了,这完全不符合她在白星怿姥姥印象中的好孩子人设。 其实我们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除非能站在他的角度去看问题,钻进他的世界,走来走去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对于白星怿来说,重点初中是一个新世界,名不虚传,光鲜而亮丽。 场地大,连教学楼都那么高大,配套齐全,开运动会不需要去体育馆,自己学校操场就是标准的跑道规格。 这在以前的学校基本不现实。 起初,白星怿还会想如果有花寂的陪伴多好。 但是后面,更多时候他要奋力学习,因为他只有非常努力才能追上班级的名次,那些真正称得上学霸的,刷得都是奥数题。 所以他每周不再是去少年宫学兴趣爱好,而是真实的补课,补奥数,提前接触物理,英语,化学,日子特别充实。 除了学习之外,这里的女同学非常了不起的才艺,琴棋书画,各有精通。 就拿最习以为常的跳舞,绝不只是像花寂她们扭一扭腰、翘一翘兰花指那么肤浅,下腰劈叉明显是基本功在身的,都是长期在少年宫学过。 联欢会表演节目时候那个弹古筝的女同学也太引人注目了吧,恬静得往那一坐,出尘绝艳得宛如古画里的美人。 看过星辰与大海,谁还会一直记得小溪流里那颗坚硬的单调的鹅卵石。 一张多余的贺卡,只是他随手的传递。 却不想,惹来了她的电话。 姥姥第一次说,他还有点意外,不知所措。 第二次,他心里滋生了些许不悦,或许是因为姥姥语气里点滴的埋怨。 但偶尔还是升起了念头,花寂在找他,他对花寂,还残存了一丝牵挂。 那就去看看吧。 因此,忽然有一天下午放学的时间段,花寂好像听到了什么风声。 葛泰生来传白星怿他们在校外。 之所以说是他们,因为也不是白星怿自己一个人来的。 他这天放学特别早,因此邀了几个同是这个小学出去的同学,通知了几个已经分在其他班级曾经一起打球的好兄弟们在门口聚着。 那些人自然也有知道白星怿和花寂往事的,好事之徒跑进跑出,冲着花寂说:“你的小白白特意在等你。” 内心小鹿乱撞的花寂迟疑着,特意慢吞吞没走,打完那些电话之后她有意识到自己的冒失,现在有一点不习惯在校外见到他,她想白星怿进来,会有安全感一点。 他没有理由不进来不是么? 这也是他一草一木都特别熟悉的母校呀。 然而,白星怿没有。 一直到花寂意识到什么跑出校门的时候,校外已经没有了任何人的痕迹。 关于花寂没有出现这件事,白星怿内心反而踏实了。 “是她不想看见我吧。” 葛泰生也颇有觉悟对这事绝口不提。 自此,花寂失去了白星怿所有的消息。 再也没有贺卡,再也没有问候,再也没有等待,再也没有相逢。 “谜底|席慕蓉 当我猜到谜底, 才发现,筵席已散, 一切都已过去,众人已走远。 而你在众人之中。 暮色深浓,无法再辨认, 不会再相逢。 不过只是刹那之前, 这园中还风和日丽, 充满了欢声笑语。 可是我不能进去, 他们给了我一个谜面, 要我好好猜测, 猜对了,才能和你相见, 才能给我一段盼望中的爱恋。 当我猜到谜底,才发现, 一切都已过去, 岁月早已换了谜题。” 读到这首诗的那天,花寂很久很久,没有翻页。 第九章 堕云雾中 花寂的圈子本就狭小,可以说白星怿的离去,带走了她最后一片斑斓的云彩。 从此疾风骤雨虐芭蕉,坏的事情接踵而至,攻城掠地一般席卷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世界。 新的学期伊始,学校组织收取课外书本费,花寂自作主张把口袋里找零的钱,连同其他人,一起凑给了忘记带钱的同学,她们口头上约好了下午会如数归还。 中午,爸爸没有从花寂手里拿到余钱,花寂才想起来讲这个借钱的事情。 她还沉醉在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好心情里洋洋得意。 正是她一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让早已铁青脸的爸爸爆发了。 “啪”,扬起的大手,以俯冲的姿势,由不得当事人作反应,重重得扇在了花寂嫩嫩的脸上,瞬间局部高热泛起红肿。 以前自己犯错,爸爸也会打会骂会说要通过皮肉之苦长记性,还能有谁没挨过爸妈的打? 但是—— 原本坐着的花寂还来不及回神,就被一脚踢下去,刚跌撞在地板后背又挨了一踢。 “你个蠢货,把钱给别人,你怎么不把你自己给别人?” “不……不……只是借……。” “你有欠条吗?人家不还你怎么办?你还强词夺理。” 言语间,花寂的爸爸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似乎有妖魔在他体内觉醒。 他的狂暴被激发出来,必须用暴力肆意宣泄,不然这黑暗的力量就要把他本人给反噬掉。 于是失去理智的爸爸顺手抓起地上的拖鞋,半蹲着捏住花寂的脖子,对着花寂的脸连续左右不间断的扇打。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妖魔平息了,爸爸整个人也平静了,他头也不回丢下一句“你自己好好反省”离开了家。 曾经的天之骄女,此时正像一条无人问津、惊慌失措、奄奄一息的野狗,瘫软在家里冰冷反光的地板上。 发束早已凌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浑身上下都疼,头疼,脸疼,心疼,泪水本能的汩汩而出,不发出任何声音。 爸爸所下重手带来的伤痛,不仅仅是皮肉之苦。 花寂从来没有怀疑过同学会不会还钱,爸爸如此的激烈反应,对人的不信任,让她心底十分痛苦,与人为善,信任对方,乐于助人不是应该的吗? 可能是当时的花寂还没有完全了解一件事,这无关对人的信任。 钱,在这个家里高于一切。 因为,他们已经快要入不敷出了,自由职业的父亲,没有稳定的收入,更承受不起一丁点的风险。 关于花寂挨了毒打这件事,花寂妈妈并没有给什么说法,毕竟打都打了,还能怎样? 她也是近几年才发现孩子的爸爸,不像当年别人介绍时候那么文质彬彬,根本就是个大老粗。又蛮又横,不讲理,还固执,一言不合就摔摔打打,一副个恨不得冲出去和人打架的样子。 唯一能拿住他的,是花寂妈妈风风火火的性格,还算怕老婆,也从来没有对自己动过手。 至于打了花寂,哪有爹妈不打孩子的? 花寂妈妈自己小时候不也被自己的爹,花寂的外公打过吗? 她们几姐妹有几个不被打的? 天下真有不打孩子的吗?花寂妈妈不信。 总归是孩子犯了错,父母得教育,行霹雳手段而已。 花寂妈妈自动屏蔽了花寂爸爸出手的暴戾程度。 只剩下花寂,在夜深人静的夜晚,想起中午如噩梦般被揍的经历,下午上学同学们那异样的眼光,背后指指点点的闲话。 摸着隐隐作痛的脸颊与腮帮,抱着双膝靠着墙,她无助得躲在自己房间,月亮照不到的阴影里,像一个深陷沼泽的小白兔,凄凉得垂泪。 这一刻,她的灵魂很轻飘,好像困在云雾之中,浑浑噩噩;又似乎很重,跌落在深渊中,粉身碎骨。 她茫然若失,只觉得自己特别孤独,无法言说。 被打的第二天早上,妈妈看花寂的眼睛肿的像个馒头,知道她哭了一夜,心软了,破天荒得给了花寂10块钱,还不忘交待说: “你把钱存起来,在有需要的时候用吧。” 花寂看到钱的一刹那,忽然就没了志气,前一夜的迷茫与颓废,一下子就被着诱惑赶跑得无影无踪。 以前很小的时候,爸妈还会带她去楼下早点铺吃早点,包子油条热锅贴。 不知从何时起,家里早饭只有咸菜和泡饭。 花寂也好想和别人一样: 买一个西式的面包,里面嵌着白净的奶油;肥而不腻的大肉包;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粉面条;别人同学书上都有好多漂亮的贴画,文具盒里有好看的圆珠笔,就是用那种喷香喷香久久不散的材料做成的;下课时候,他们经常三三俩俩结伴去学校小卖部,还会交流着什么好吃什么好玩,她都没有发言权。 连陈轩都有零花钱,可以去买东西。 有一次陈轩边吃东西边问花寂,你吃吗? 让心虚的花寂窘迫不堪。 花寂抵挡不了这些诱惑,现在,攥着零花钱的花寂心情一下子明媚起来,一整夜的阴霾散得无影无踪。 钱,你竟然是这么神奇的东西,摸一摸它就可以治愈皮肉的伤痛。 毫无财务意识的花寂,没有计划,没有节制,很快10块钱就没有水花得报销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花寂又归于囊中羞涩的窘迫里。 这样的花寂俗不可耐,可以说已经彻底失去了她浑身的灵气,她很快就犯下了一个滔天的大错。 第十章 大是大非 尝过了零花钱带来的甜头,欲望的无底洞就更加像有了生命一样可怕。 它会一直张着血盆大口不断吞噬着她的理智,在心口提醒,“来啊,来花钱啊。” 花寂毫无定力去遏制。 一方面她也想融入好朋友的世界,可以和他们一起挑选好看的信纸,在同学生日这样的人情往来里送出一份体面的礼物; 一方面沉醉在别人对她的评头论足中,她也在意别人会不会说她有没有钱了,俨然被虚荣冲昏了头脑。 为了经营好大家嘴里“花寂有钱”这个人设,她又动了邪门歪道的心思。 这是一次绝对意义的大错误,足以钉在耻辱的柱子上: 偷钱。 一定是上一次给的教训还不够,荒诞而糊涂的花寂居然趁着爸爸午睡的时候,踮脚去动爸爸裤袋钱包。 第一次下手,必然是额头冒汗心跳加速,可惜,打开一看,并没有多少钱,拿了就太明显。 但是又不舍得无功而返,于是她顺走了几个硬币。 花钱的时候大大咧咧,花完了才知道害怕。 她偷听到爸爸懊丧地诉苦,说自己今天不小心从裤袋里丢了硬币出去。 为了这几个硬币,花寂妈妈几乎用尽了平生的词汇把他爸爸骂得体无完肤。 而妈妈的怒骂没有唤醒花寂对自己家境的真正理解; 这一次的侥幸,也并没有让这个在变坏的孩子返回属于她的正道。 她无意中还发现自己家有个带锁的抽屉,钥匙就在桌子上的一个盒子里。 打开之后,翻了翻,里面有几本书夹着好多好多金额不等的全新的纸钞。 这是一个巨大的宝藏,而她就是个蒙面盗匪。 一次一张,两张,三张,四张不等; 一块,五块,十块,贪心不足。 最安全的是,这个纸钞夹在书里,锁在抽屉里,平时无事爸爸妈妈并不会去打开检查,即使检查,花寂深信这么一沓,他们哪里知道究竟有多少? 除了纸钞之外,还有一个盒子,摇一摇,里面叮叮当当全是硬币碰撞的悦耳声音。 藏这么些硬币做什么? 殊不知,那些硬币都是有些年代的,市面上可以流通,但是花寂爸爸妈妈想藏下来搞不好以后能换大钱。 花寂怎会体会这么深远的意义,她只是不断地,在需要钱的时候,就从这里不问自取。 班上同学,如陈书豪,他们不了解花寂的家庭环境,难道葛泰生还不清楚吗? 也没听说这个城市谁家一夜变发达呀,花寂这陡然间摇身变土豪的状态绝对有问题。 他想哪天碰到她爸爸了,一定要问清楚。 也有一些稍微喜欢思考的同学会提出质疑。 “你爸爸妈妈天天都会给你钱吗?” 当有人能问出这个问题时已经足以说明花寂偷窃的频率太高,花钱的模样太招摇过市了。 而花寂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丝毫没有满足,甚至越陷越深,编织出漏洞百出的谎言欺人欺己都太甚。 她说她爸爸妈妈给钱的方式是抽签,上面写着什么数字,抽到多少就给多少。 亏她说的出口,她以为别人信了,起码她把自己给成功欺骗了,对此深信不疑。 那得有多愚蠢,智商情商得多低下,才会信她? 恐怕连陈轩都不可能会信。 尤其是葛泰生听说了之后更加抓狂崩溃。 花寂怎么变成了一个这样虚伪做作,满嘴谎话,毫无是非对错的人? 那个纯净干净,善良谦逊,又光芒万丈的人,是丢了吗? 葛泰生虽然和高嘉悦有过点什么,但是他慢慢得也觉得自己更喜欢花寂。 只是因为白星怿的关系自己也没什么表现。 自从他们都转学以后,他想这不就剩下他和花寂,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重新建立感情。 所以他并不愿意当白星怿和花寂之间的传话筒。 何况他早就发现白星怿在那个重点初中如鱼得水,每次他俩一起踢球,他说花寂事情的时候他并没有听的很认真,有时候还会打断呢!他料想,白星怿早晚会把花寂抛之脑后的。 这确实是真谛,如果一直不联系的话,再亲密的感情早晚要淡。 结果,眼下这样堕落的花寂,别说白星怿不可能还受得了,葛泰生都觉得恶心。 花寂的成绩跌得一塌糊涂。 也是她撞上枪口。 她爸爸只要当天收入不好,就会来检查她的家庭课外作业,还拿着红笔对着正确答案来批改。 一个心思全在吃喝玩乐,衣食住行的小孩,在难度逐渐加大的学科面前只有鲜红的叉叉叉。 这又成了花寂爸爸完全不可承受之痛。 包括花寂妈妈也不接受。 她们已经失去了铁饭碗,这件事在他们骨子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只要一想起就会有牵扯筋骨的痛。 正是因为连铁饭碗都丢了,他们的世界观才崩塌,摧毁了他们所有的安全感,巨大的打击击碎了他们对一切的信任。 你看连职工说下岗就下岗,还有什么是百分百安全? 百分百稳定? 他们以前仰着脖子看乡下人就因为自己有城市户口,自己还扯高气扬笑话人家弯腰驼背和泥土打交道。 现在的他们甚至觉得自己混的还不如那些乡下有地的人,起码人家饿不死,靠着勤劳的双手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他们有什么?飘摇的浮萍,穷的都要揭不开锅。 唯一的盼头,不就是有个好女儿? 将来读书好,以后考个好大学,拿个好文凭。 要说是个笨孩子没有学习的天赋也就算了,权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可是,这孩子哪里笨了? 这不是从来都是佼佼者吗? 明明就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明明就是鸡窝里可以飞出去的那个金凤凰。 因此看到花寂越来越没有学习的样子,写起作业磨磨蹭蹭,课外习题上又红叉叉,花寂妈妈就会发脾气。 花寂妈妈一发脾气,花寂爸爸就马上来劲,又是妖魔觉醒的画面。 花寂妈妈脾气燥,她那张嘴又厉害,挑唆爸爸去揍。 但是当爸爸下手没轻没重的时候,她怕吖,怕拦不住,怕把花寂打出什么缺胳膊少腿的意外。 在花寂爸爸的手下,并没有对女孩子该有的克制。 打着打着,打惯了,花寂在整个家族都出名了。 亲戚们都知道下手有多重,他们也不能劝不许打,而是劝打的时候注意点。 花寂越来越怕爸爸,和爸爸之间生成了非常深的隔阂。 有时候妈妈不在家,只有爸爸的话,花寂就会害怕。 怕自己什么时候又干了什么事情惹爸爸生气得到一餐毒打。 可是,花寂的自控力也越来越差。 比如说家里没有人,她就想偷偷看电视,等到爸爸回来一摸电视机背后滚烫,二话不说,抄起棍棒就是打,打的一个小女生嗷嗷叫,大腿后背都是巴掌大的红紫,打的她没有尊严跪地求饶。 旁人可以怜惜的不过是一个父亲怎么会对一个女儿出手这么狠,狠到像在打一只畜生; 但是这个悲剧的本身难道不是自作孽不可活吗? 也许,错不至此,但没有公主命就只能承受。 原生家庭如此,不可能指望有知书达理的长辈能给足够的规劝和引导。 花寂尽力把青紫的印记藏在衣袖里,但是脸上被抓伤的血痕藏不住,她用偷来的钱堆成鸵鸟藏自己的沙堆,尽力维护那薄如蝉翼、支离破碎的面子。 又是一年运动会。 运动会越来越有变质的倾向,成了茶话会, 只要不参加什么比赛,坐在台上的谁不是背着一书包的各种零食吃来吃去。 没有零食的人确实会尴尬。 以花寂自己所夸下海口的程度而言,岂能允许她在运动会上一分钱都没? 彼时各地都开满了小超市,花寂特别向往里面的高级零食。 在运动会开始之前,别人是开心的期盼; 花寂则是辗转着筹谋找个机会偷到钱。 如她所愿,她偷到了。 她有很多吃的,这些吃的都必须一次性吃掉不能带回去,因此她还显得特别大方。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她捅的大窟窿,闯的大篓子,这滔天大祸见光了。 已经不知道偷了多少次,肉眼可见的损失惨重。 花寂爸爸真的想把她打死算了。 这毒打,极度惨烈。 妈妈一边伤心落泪,为了那些被偷走的钱,为了自己节衣缩食的苦,为了女儿败坏的思想品德。 爸爸把所有的仇恨都化作气力,他打累了,还气不过,就拖着花寂去卫生间把花寂的头按在水里。 他恨,恨自己一生老实巴交不曾害人靠苦力赚钱而今还是穷困潦倒。 年轻时候他也曾满腔热血,战友说要借钱,他毫不犹豫借了,换来的是战友无影无踪。 下岗失去工作,钱来得极其不易,换掉了拉人的车,四处求人借才买了一辆小货车。可是钱不太够,货车买小了,货多的客人看不上他的车,货少的客人不需要他的车,没有生意的每一天都是亏。最折磨的是,即便今天有生意,明天呢,后天呢?神经永远紧绷为生计担忧。 这样的家庭,出了个不要脸偷钱的,还是个女孩,小时候偷金,长大了还不得偷人? 今天若不是遇上了葛泰生,他还不知道花寂变成这样了,现在必须让她冷静冷静。 花寂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她迫不得已吖。 被打的时候,灵魂好像飘荡在空中,注视着自己那可怜的肉体。 她的灵魂很无助,她孤独得想: 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欲望,有想法,我也不想偷,可是我和谁说呢?说了你们就会给吗?你们怎么会知道,除了成绩与外,学校也有小群体,学校也是微社会,学校也有人情世故社交往来。 你们怎么能要求我独往独来,我也有自己的朋友,我不是毫无情感的大怪物。 小学毕业,别人都有同学录,就我没有。现在别人送我东西,我也会想回送;别人请我吃的零食,我也想请别人吃。 运动会上,大家都有吃的,你们怎么能要求我一个人干巴巴得当个可怜虫,你们只想要我捧着书本看,可我还是班长,要维持纪律,我不能置身事外,我只是不想当那个特殊的一个,当那个一无所有的人。 站在每一个人的立场,一家三口各有悲苦。 当花寂的灵魂回到躯体的时候,花寂觉得自己像是死了一回。 这场打,持续了好几天。 这么大的经济损失,远不是动一场手就可以解决的。 花寂爸爸一度对花寂十分厌烦。 毫无耐心的花寂爸爸只要想起来,那胸腔里压抑不住的愤怒就会喷薄而出,一个耳光扇过去能打的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叫苦连天。 这样的互相折磨彻底消耗掉了花寂和爸爸的父女亲情。 而后花寂把自己从内疚中分离出来,慢慢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以及自己父亲和别人父亲最大的区别。 他是一个并不会倾听的人。 这个家就不是一个有商有量互相倾听的家。 原来这么多年以来,在成长花园里野蛮生长的花寂从来没有和自己的爸妈沟通过,她只是凑巧绽放得还挺好。 在这里没有人能心平气和地沟通,没有人有耐心尝试去思考或接纳对方的想法。 他们对彼此的呼声是听不见的。 因此,他们一直接受不了花寂偷钱这个行为。 正如他们接受不了花寂成绩不好。 可是他们也无法了解,更不愿意去了解,其实大部分同学私下里都是在找老师补课。 花寂一点一点掉下去,靠自己,她真的好难追上。 她不再偷窃了,她失去了原本就不属于她的虚荣,也失去了她在家里的地位。 她像一座贫瘠的孤岛。 孤零零的,在看不到的边的汪洋里,漂浮着,挣扎着,旁边围绕着海水,随便一朵浪花,都能把她吞没。 第十一章 微亮的光 这世间,如果没有什么利益往来,或情爱纠葛,谁会真的专注于盯着别人的一举一动,谁又会有多么大的好奇在意别人真实面目? 如果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重到自己以为自己足以从对方的眼里掉落至对方的心里,那多半是在自作多情,又作茧自缚。把自己变成了提线木偶,使得自己做什么和不做什么都好像要依据别人的要求,满足别人的定义。 费尽心思自导自演一场戏,当曲终人散,观众会马上撒手一哄而去,台上的人就会遗憾得发现从头到尾都在孤零零得、傻乎乎唱戏,这究竟是值与不值? 可惜,没有人会和花寂讲这些道理,她的唱本落下了帷幕,除了在自己日常生活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之外,同学依旧日出日落上课下课读书学习。 葛泰生知道自己肯定是扮演了一个不讨喜的角色,反正花寂忽然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暗自伤神是发生在他和她爸爸的偶遇之后。 其实他的心理历程很纯粹,他认为他和花寂之间有这个情分在花寂堕落的时候力挽狂澜得拉她一把。 花寂有个同学,名叫林舒语。 父亲是开长途货运车的司机,一单生意下来,连续好几天都不在家。 这让花寂实在羡慕,紧绷的父女关系让她无处可逃,她想如果自己的爸爸不是短途司机,也去跑长途,那该多好。 每个人都有伤心的地方,你看不见,不代表别人没有,只是伤心的点不一样而已。 花寂渴望的事情正是林舒语最不想要的。 跑长途货运是非常辛苦且危险的事情,披星戴月不讲,精神需要高度集中来保障行车安全,每一次出车,都牵扯着舒语的心。 也许是因为职业的问题;也许是因为性格多有不合,上初中之前,舒语的父母就离婚了,大人认为小孩还小,什么都不懂,不会告诉小孩真实的原因。 好在舒语的爸爸很疼爱舒语,不舍得打,不舍得骂,总是愧疚自己没有给女儿更好的陪伴。 他跑车在外,舒语就被安置在姑姑或奶奶家,逢一三五,姑姑;二四六七,奶奶。 幸运的是,这个大家庭充满了温暖,都尽自己的能力呵护她,舒语并没有寄人篱下的苦恼,反而很独立,她学着自己照顾自己,起码学会了做饭,自觉地读书学习不要家人为自己操心,她纯良坚强,懂事而美好。 那天本来是舒语和花寂在闲聊说起有关各自爸爸开车的事情,舒语说她反而想让自己爸爸像花寂爸爸一样,能跑短途多好。 两个小女生正感慨间,葛泰生这个愣头青憨憨得插了句嘴,对着花寂说,“我前段时间还见着你爸爸了。” 听到他说见着自己爸爸,哪怕是一个称谓,花寂都如临大敌般紧张,像惊弓之鸟收起了笑容,不太自然地问,“在哪里?” “你爸等生意的路段啊,好几回了,你爸问你在学校怎么样,也不怕告诉你,我反正是有一说一的。” 原来是你! 花寂看葛泰生的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 她也奇怪,他们怎么会忽然去看那个抽屉里的钱,又零零碎碎偷听到他们在房里为她的事情交头接耳中有提到有个谁谁告的密,原来背后捅刀子的在这蹲着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管使用的方法对不对,花寂确是应该要感谢他的,无论是关乎家里的财政损失,还是自己持续性偷蒙拐骗差点堕入深渊,都是葛泰生这个大功臣的作用让这件事有了结局,错就是错了,花寂只得忍耐着作罢。更何况,葛泰生也不知道这背后究竟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花寂不愿再去讲,再去想。 东窗事发以后,连她都看不起自己,原谅不了自己,早就已经被自己身上那迟到的正义感裹挟得透不过气来了。 漫长的人生里,这才不过短得不能再短的一程,还有许多没看完的风景和没走过的路,可年少迷茫,不知何往。 班主任习惯在早读课上,敲敲学生的桌子,把学生引至教室后门,面对面,一对一问话。 通常这样的沟通场景,都不会因为什么好事。 在众目睽睽之中,班主任走到了花寂的课桌前。 短短的几步路,每一步都好似踏在针尖上。 她想若能变成微小的蚂蚁在地上爬过去也好,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藏起自己的羞赧与惭愧。 “……最近,好几门科的老师都对我反映你状态不佳,上课走神,点名经常回答问题不出。尤其是英语数学,你看看,这次考试,你和陈书豪、葛泰生他们的分数差了多少,浑浑噩噩,没精打采,你这个状态怎么配得班长这个称号?怎么,你是想我换人?” 见花寂不出声,班主任叹了一口气。 她自有她的担心,教了这么多年书,最怕的就是花季少女误入歧途,招蜂引蝶把心思花到别处去,从而坏了前程。 她又不能逼得太紧,遂缓和了一下口气,苦口婆心道:“你是好孩子,不然老师当年也不会点名把你要来我们班。在你这个年纪,没有什么事情会比读书还重要,把心收回来,别干糊涂事。” 尽管班主任对事情存在几分误判,但并不影响去承认,这是一位师者对自己学生的关心、惋惜和鞭策。 老师们还是想挽回这个孩子的。 年轻的英语老师借给花寂一本语法书,原本是想给花寂做个标板,去新华书店买一本回来,扎扎实实把语法补一补。 可是话还没有好好说,爸爸就不耐烦得打住了。 “你满脑子是不是又动了什么要钱的鬼主意?老师不喊别人,偏单独喊你买一本书?你骗人都不打打草稿,我看你这个书你干脆不要读了,先学一学怎么做人。” 吓得花寂不敢再辩,只得私下里自己一笔一划,抓紧时间把书上的内容竭尽所能的抄一部分下来,再把书恭敬得还给老师。 较为年长有资历的数学老师那边则直接而强势,不带任何商量,轻描淡写几句话就交代下花寂每周六和周天上午去她家补课。 一开始以为是专门给自己开的小灶。 去了才知道,也有别班的同学一起,每次两个小时,多是一些扎实的课业训练,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反反复复做题讲题,把基本功练好。 花寂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好好表现,把自己的学习生活纠正到该有的轨道上去,再缓和与父母的关系。 不日,学校订购的一套杂志到了——《时代青年》。 这不是人手一本的课外书,它属于公共财产,一月一次,一次两本,是期刊。这书经由各班代表去教务处领回来,理应由专人保管,众人借阅。 没有《花季雨季》那么多青春懵懂故事,也没有《知音》《意林》的心灵鸡汤,《时代青年》里观点鲜明针砭时弊,既关注当代的时事政治,也关注青年的精神家园。 有趣的是,如果能穿越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就会知道在娱乐圈有个爆炸的新闻,“北大才子撒贝宁与国际巨星章子怡公开恋情!” 不要惊讶,在《时代青年》里早已为这一幕写下了伏笔。以撒贝宁为封面的那一期里,详细记录了撒贝宁成长的过程,其中专门留了一个段落,略带调侃得讲述了撒贝宁对章子怡的爱恋。 那年少的梦,在生命的某一个阶段能得以实现,原本就是一种幸运。不管最后结局是否惘然,都不枉费曾经那痴迷的时光。 花寂很喜欢这杂志,她想留下来。 她对书,从来渴望至深。何况这一次离她这么近,也不属于其他任何旁人。 她和陈书豪是老师任命的杂志监管人。 领到两本书以后,他们会各自迅速读过一遍,然后再交换另一本。 陈书豪有他自己的考虑。 他的时间基本上都扑在学习上,保证成绩遥遥领先于所有人。书,对他而言,坦白说,看过了就好。但是他不想费心去管理同学借阅这件事。谁借了书,有没有定期还书,搞不好书丢了?这每天得多烦? 于是他主动找来花寂提议,“不如这书我们留自己手上收起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人来问就借,没人问就别拿出来,不然丢了可不好交待。” 花寂求之不得,借着职位之便,终于拥有了一套自己的课外书。 看了书里的文章,花寂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自小都被夸她作文好,也得过征文的奖,搞不好自己也可以尝试着投投稿。 她日思夜想写点啥? 琢磨来琢磨去好长的时间,一字未落。 为什么有的同学写起作文来会抓耳挠腮一筹莫展,原来是没有体验啊。这都不是有没有文采的问题,区别于四年级五年级的征文比赛,围绕类似我爱祖国妈妈这类定向思考的题目,而且字数也就几百,又或者区别于每一次语文考试背后的作文题目,像这种纯投稿性质,没有主题不限定内容,看上去随意发挥,实则难上加难。 再说得夸张一点,这“垮掉的一代”着实也是可怜,没赶上21世纪新时代网络数据时代的好光景,不管是谁都可以慢慢在网络上发言写作,相对来说平台和门槛都尤其自由,给足了历练的空间。 那个年代想投稿可一点不容易,只区区一个投稿地址,你都不知道对方是否真的收到,即便收到,也不见得会给你什么指点,让你了解自己的能力究竟是差一点点呢还是差着几千万点。 资讯不太发达,电视不能多看,对于一个没有思想没有故事没有见地更没有阅历的小同学来说,选材立意上就是好大的关卡,这无异于难于巧妇无米之炊,难于飞上青天。 课间活动,林舒语问她进度如何。 旁边其他男同学听说花寂要写文章找编辑部投稿,来了劲,说:“这倒是可以一试。你不是作文写挺好吗。搞不好一飞冲天,不如现在就给我签个名呗大作家。”正说着把手里的本子还推了过来。 “好好练你的字。”林舒语把他的本子扔回去。 这男同学也是朵奇葩,小时候没把字练好,现在上初中了还来学写正楷。班主任在班会上把他挖出来的。不管什么作业,多与少,他都能克制自己的不耐烦,坚持用正楷字端端正正排列书写。这不,无时无刻都在练。 “别摔我本子呀,墨还没干呢。” 花寂惆怅地说,“没有故事,没有故事…要是有人能给我个故事,我一定可以润色好,我擅长行文不善编撰。” 正楷男生一听,略带嫌弃,瞅着花寂说大实话,“你也太逊了吧,要别人给故事,算什么作家?我看你趁早算了。多读书多看报少做白日梦。” 林舒语看了看花寂,她可不是什么差生,她内心承认这人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写作本身需要灵感,需要素材的支撑,是日常的累积,以她和花寂走近以来,交往之后逐步加深的了解,她认为花寂其实是很单纯的小孩,没见过什么世面,可能是有些不自量力,但是她想说这班上有几个人有这个胆,这是多么上进的体现,试一试又不少块肉,她还是愿意鼓励好朋友的。 于是瞪了正楷男生几眼,颐指气使说:“我看你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好好写你的正楷,写不好重写。” 倒也没有什么争辩的意思,只是两个人说着说着就会发现这气场很有意思,林舒语近乎碾压他。 不管再怎么严防死守,在少男少女之间总会有一树枝桠,开出星星落落不易察觉的小花。 最后关于花寂的投稿,她各种连仿造带改编,整了个极其平凡、没有层次、不土不洋的小说故事。 在她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而后在林舒语的经济支援下,按照书里的地址邮寄了过去。 她等啊等啊,盼啊盼啊,那么点生涩乏味的文字,成了她眼下生活里遥远的微微亮的光,照亮她的小路,去试着找一找自己遗失的骄傲。 第十二章 一波又起 一切都在流动。 我们讲:“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会转。” 就在那个花寂暂时去不了的彼岸里,有的人创造条件要提前到达,也有人费尽心思要中途出来。 重点初中压力大,竞争也大,从里面转出来说明自身肯定是有问题的。 最常见最容易理解的是复读生,需要换个环境来重新开始; 还有一类,是在重点初中过于平庸得不到老师特别关注,所以转入更为平庸的地方的人,像矮子里面拔高个子、鹤立鸡群才能有更多的重视。 一般后一类的家境都会很好,有经济基础才经得起各种折腾,往往也是这样背景的家庭,才会更在意老师是否在自己身上的投入了精力,因为孩子本身就是他们的小太阳,岂能允许被老师忽视。 不知不觉,花寂他们这个普通初中的重点班里,陆陆续续已经插入了好几个来自重点初中的男同学女同学。 他们仿佛都笼罩着一种光环,源自那个地方的光环。 那个从初一入学起,就被家长和老师教育说要努力学习,跨过中考分数线要奔赴的地方,去了那里就代表着能把一条腿迈进心目中的大学。 他们身上很多有趣的地方,新鲜的见闻,衬得这个班的同学像一蒸笼土包子一样笨得可爱。 只要有一只眼发现转学生能一边听讲一边转笔; 就会有很多眼睛跟着发现,那余光慢慢转移,变成单一地注视,你看那笔转的弧线多美丽,指法多潇洒。 只要有一只手发痒开始学着转了,就会在全班各个角落响起“啪嗒啪嗒”掉笔的声音。 连第一个转笔的转学生都没想到这场景,只觉得这在自己生活学习的圈子里这多么常见吖。 数学老师每每听到,都会皱眉,然后把书往讲台一摆,停顿一秒不讲课,作为无声的抗议。 好在这倒也不是很难得事情,转着转着,班上大多数人就学会了,还能变着花样转出别的精彩来。 花寂学不来,而且这笔掉多了容易写不清字,一次两次后,她宁可克制手指的冲动,她可没有那么多钱去买又好看有好写的笔。 另外,她更加感兴趣的内容,是听其中一个转学生沈伊依说的,在市中心某一条街上,开了一个和新华书店完全不同的书店,“开卷有益”。 虽然花寂没有买过什么课外书,但是如果是学校硬性要求去买的材料书,家里省吃俭用也是会拿出来钱去买的。 花寂去过新华书店,里面的人很严肃,高高在上,如果翻阅多了,就会过来指指点点意思是不能弄坏页脚影响出售。 听说“开卷有益”完全不一样,除了正常的售卖之外,里面会有桌凳、小书灯、沙发、椅子,所有品类的书都会拆开一两本封皮,允许买书的客人在里面休息坐着试读,也不限制时长,即便是真的只看不买,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还有这么好的地方? 花寂想,要是有机会能去看看该多好。 沈伊依是主动和花寂亲近的,聊很多关于“开卷有益”的事情。 在花寂过生日的时候,还特意送了一个水晶摆件小花,那是花寂从来没有见过的漂亮东西。 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纯观赏性质,但是花寂还是很珍视,悄悄拿回家,藏在自己抽屉里面,想起来就偷偷看一眼,陶醉一番之后又放好。 林舒语莫名得就不是很喜欢沈伊依,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如果沈伊依在花寂身边,林舒语就懒得上前。 她和正楷男生成了同桌,经常教正楷男生“做人”。 葛泰生最近和正楷男生有好些秘密,经常来找,关键是每次都趴在林舒语的位置上窃窃私语,惹得林舒语厌烦。 “拜托你们男子汉行得正坐得直,有什么事情光明正大不行?是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见不得天日?” 葛泰生心虚,“没什么,没什么……我走了啊。” 完了还不忘转个身说:“罗汉,你别忘了就行。” 罗汉本名罗喆瀚,写着正楷字眼都没抬,点点头,嘴里附和着:“晓得啦晓得啦。” 林舒语眉眼一转,略微带点嫌弃得看着罗喆瀚的字,“我估计你们又要去那里了吧。” “嘿嘿,反正你不能说出去。” 林舒语是藏得住秘密的人,她撇过头,不屑得说:“一个字我都嫌多呢。但是你们这样早晚自己暴露。” 正言语间,她看见班主任老师来班上找了花寂,还给了花寂一封信件。 舒语马上心头一亮,她正想要去问的时候,上课铃响了。 等再过了一节课放学,又看见沈伊依正挨着花寂一起推着车往校外走。舒语没追上去,自己骑着车超过了她们。 如舒语所想,那确实是从编辑社发来的一封信。 班主任朝花寂走来的时候,眼神比较复杂,一看信件的地址,班主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于班主任来说也没想到花寂整出了这个动静,如果她早一点告诉自己,自己也能指点一二,当然她也希望自己的学生可以有所收获; 再一看这个信件厚薄的程度就更明白意味着什么了。 她挺想安慰花寂,说一句勇气可嘉,在既成事实面前又想提醒花寂,学生的任务毕竟还是学习,一来这个费时间,二来中考也不加分,可又怕说多了变成了泼冷水。 花寂看见班主任过来了,心里也是一紧,扑通扑通小心脏,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偷爸妈钱那会子都没有这么紧张。 信很薄,“感谢您的支持,欢迎再度来稿。” 她迅速得把信件收好,不想被多余的人看见。 让这件事在花寂心中消化掉不难。 本来就是痴人说梦,一份侥幸心理而已,况且时间过了这么久,早就以为石沉大海了,只是心里的那一点点微光,闪了闪终于还是黯淡下去了。 舒语从她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她看见了。 她知道舒语没有理由就是不喜欢沈伊依,但是自己也找不出沈伊依什么不好的地方,好在舒语不是计较人,也从来没有要求她去二选一拉什么小阵营,各自交往就好,不影响舒语和花寂之间的友情。 回到家里,花寂把编辑社的来信整整齐齐地压在自己抽屉底下,她并没发现,沈伊依送的摆件有被动过的痕迹。 她在心里分析、反省,对自己说: 花寂啊花寂,你确实是书看少了,和那谁说的一样只会做不切实际的白日梦,还不如那谁稳扎稳打把一手烂字练成精品。 花寂又想起了“开卷有益”,她想亲自去感受。 于是她提前预热,趁着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拼命得绞尽脑汁向妈妈介绍“开卷有益”,争取可以去看一看的权益。 妈妈怎么会轻易相信有什么地方给人免费看书呢? 尽管花寂缠着她说了好久好久,始终不答应。 这一天周末,在数学老师家刷完题,老师说花寂最近的数学成绩提升很大,基础打好了,能够保持下去的话就可以不用再来补课了。 这一秒,花寂的心里美滋滋得。 没想到下一秒,只听老师说了一串数字,把花寂吓恍惚了,连怎么回得家都不知道。 老师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给她开小灶是要收费的。 可老师也从来没有认证过这样给她开小灶是不需要收费的呀。 又是妈妈不在家,只有爸爸的中午。 花寂鼓起勇气,尝试着说,以后不用去老师家了。 爸爸端着碗吃饭,没有回话,又像是在等着后面的正题。 花寂犹犹豫豫得讲了一串数字,那是老师的补课费。 砰得一声,爸爸把碗重重放在了饭桌上,这饭怎么吃得下去,货车生意越来越难,竞争也越来越大,原本生意就不行,僧多粥少,司机和司机之间还使绊子互相抢生意,进钱慢,花钱快,这又莫名其妙要出一笔钱。 花寂一动也不敢动,不知道自己是该接着吃,还是不吃了。 尴尬了一小会,花寂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颤颤悠悠得伸出筷子去夹菜,果然该炸得还是炸了。 爸爸气不打一出来,吃吃吃,就知道吃。 明明以前学习那么好,为什么现在还要沦落去补课? 如果没有补课,这钱不就是能省下来吗? 不是偷钱,就是花钱,要这女儿有什么用? 是个儿子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个女儿,女儿要是没读好书,出去靠什么吃饭养活自己? 还不是丢人现眼吗? 越想越气,越想越气,花寂爸爸出手了,为了补课费。 花寂已经渐渐习惯了皮肉之苦。 犯错了要挨打,没犯错也要挨打。 就好像那一次,好久之前去亲戚家吃饭回来,家里新安装的电话响了,是亲戚打过来问情况的。 听亲戚反映说当时里屋里桌子上放着钱,不知道谁干的,钱就少了。其实人亲戚也没有点名道姓说是花寂偷了,不过那意思有点像,谁让花寂妈妈把花寂偷家里的事情说与了旁人听呢? 刻板印象之下,犯过错的人身上容易最背着烙印,还让人无从辩驳。 当时爸爸就不问青红皂白得把花寂狠狠打了一顿。 当然对外没有承认,承认了起码钱要还吧? 再说也没有证据,花寂死也没有认这笔账。 为了老师的补课费又来一祸,花寂自己心里也很委屈。 她又没有主动找数学老师补课,凭什么数学老师也不问问她愿意不愿意就这样把她安排了,之前也不透露说要给钱以及给多少钱。 也许老师觉得很正常的一件事,她也不是什么程度的学生都可以随随便便收到家里来的,可是在花寂家这就是承受不起的痛。 打着打着,爸爸还冲进花寂的房间,一通操作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水晶摆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想必当时心里就扎了个针吧?等着这一日爆发吧? 沈伊依送的礼物当场摔在地上,裂成两半,把花寂的心都砸碎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恨铁不成钢地骂花寂: 一心钻进钱眼里,收别人的小恩小惠,一颗心哪里有一丝一毫放在学习上,不然岂会如此? 如果一个人是错的,被看不顺眼,那么关于她任何小事都会是压垮她的一根稻草。 这一场狂风骤雨的停止,是因为爸爸看见了鼻血。 而花寂不知道,她满脸已经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反正湿哒哒得,她又怕又疼,这边本能得要用手去挡爸爸的棍棒,这边又忍不住拿衣袖摸一把鼻涕和眼泪,哪里还有时间去发现刚刚擦过的鼻涕渗在衣衫上是血。 事后,妈妈也没辙,该拿的钱还是要一分不少拿出去。 她知晓花寂爸爸是压力太大的原因才忍不住火气,她心里早就想过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只是老师要求你去补课若拒绝了难道不怕老师给你穿小鞋?要交钱的消息早晚会传来。 她承认这一场打是很冤,况且打在儿身也是痛在娘心,她也恨过,恨自己眼光太差,遇人不淑。 当初自己知青下放,返城以后有了工作岗位,把自己年纪拖大了,没怎么谈过自由恋爱。 经人介绍做媒有了几个选择,可其中只有花寂爸爸是有单位的,看上去眉清目秀斯斯文文,旁人都是小本买卖的。 没怎么深入接触,就结婚了。 一开始风平浪静,谁曾想时代给了重击。 到底还是挑错了,找了一个只知道打女儿没本事又爱抬杠的男人,斯文都是假象,嗓门大脖子粗,空有一身蛮力没有智慧。 可是那又如何,难道还能为女儿离婚吗? 这断然不可能的,寡妇门前是非多。 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不打老婆,而且花寂自己也不争气。 再说也不是一无是处,不抽烟不酗酒不赌博,暴力归暴力,心还是善的,也没有好吃懒做,开车也很幸苦。 还有就是这么火爆的人要是有什么气没有发出来,开车出点啥事可怎么办? 为了安慰花寂,妈妈满足了花寂的请求。 去吧,骑妈妈的车去吧, 去你心心念念的“开卷有益”看一看吧,别哭了。 第十三章 圈里圈外 莎士比亚说:“书籍是全世界的营养品,生活里没有书籍,就好像大地没有阳光;智慧里没有书籍,就好像鸟儿没有翅膀。” 这俨然是一个书籍的梦幻王国。 童话造型的木质书架几乎覆盖了整一层楼的所有墙壁,上面有序得摆满各类书本,还有可移动的阶梯通往高处拿到顶层的书。 这里装饰的元素多是栩栩如生的花花草草,悬挂着各式各样风格迥异有关书籍的海报以及体现知识和阅读价值的名言警句。 金黄色灯光落下来的阴影恰到好处得把不同功能分区优雅地隔开:如新书摆放区,阅读区,支付区。 尽管到处都贴着“安静阅读,请勿打扰他人”的提示,但是人太多了难免吵闹,空气中始终浮着一层轻微的杂音。 放眼望去,阅读区黑压压得满是人。 学生为主,小学生初中生高中生都有。 坦白说,最冷清最不讨喜的就是功能型的学科用书区域了,基本上人来了目标明确要买走就直接拎走了。 最受欢迎的,是课外读本。 这场景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比起捧着厚重的世界名著、科幻读本、历史传记、散文读物或故事小说在读的同学来说; 更多的还是抱着漫画杂志这种轻松读物,偶尔窃窃私语,偶尔嗤嗤地笑,分享交流旁若无人。 估计很多父母亲都是很愿意把孩子送来这里免费阅读的。 只是这些孩子究竟读了些什么,有没有收获阳光,有没有插上翅膀,有没有汲取营养那就真是天知道了。 花寂刚一进门还不太适应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的心里有点发怵,想如果早一点通知舒语和自己作伴该多好。 特别是忽然降落到这样的地方,她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找起,又从哪里开始读。 读书,需要时间细细品味,思考与作者的共鸣,那些读过的句子和思想才会潜移默化得植入读书人的气质与灵魂里; 如果带着太强的目的性,又抱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心态,那就可能会失了阅读的真意,容易患得患失。 通常选择得多了,就宛如没有选择。 只见花寂拿起这本,只匆匆翻了一两页,就忍不住在心里评判有没有读下去的必要,又觉得旁边这本看上去似乎也是好的,值得一试,如是再三,大多囫囵吞枣,因此毫无头绪的花寂没有目的,在书堆里旋转,这耗费了她很多时间。 时间分分秒秒就此过去,花寂竟有些心慌,好不容易盼来的机会,只是虚度不成? 正踌躇间,她的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吓得一激灵,原来是熟人,小学同学杨露。 尽管杨露的声音自觉压低了,但听上去依然清脆活泼,富有朝气。 “嗨,果然是你呢。好久不见了。” 花寂心里热了几分,遇见熟人让她少了些许孤单的体会,但是自从杨露和白星怿他们转学以后,都再也没有什么往来了,何况花寂的心态际遇已经今非昔比变化得多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心里又冷了下去,怕不知如何接话生出尴尬。 杨露倒没有在意到这些,她很自然地站在花寂旁边,一本一本梳理着面前书柜里的书,以确保花寂能听得见,自顾自说: “说来真奇怪哈,平时我回家路上一个也遇不见你们这些老同学,今天我这出来连续遇见你们了。” “还有谁?”花寂本能地就跟着杨露的话题走。 “葛泰生啊,噢,他还有个伴呢,那个伴我不认识。不过我没来得及喊他,我就看见他和那个男生骑着车着急忙慌地也不知道去哪里。对了,你和葛泰生还是同班吧?真羡慕你们,我和高嘉悦他们就没在一个班,不过现在也习惯了。怎么样,到时候你会不会考我们学校来?” “……” 葛泰生和谁?那肯定是和罗喆瀚了。去哪里,花寂自然不知道。而对于最后一个问题呢,花寂更加没有想过。 “白星怿不就在我学校吗?难道你还有别的选择?” 这…… 杨露像是要抓着难得的机会和花寂聊天一样,恨不得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 “不过我感觉白星怿吧现在是有点太酷了,平时也很少和我们打招呼,听说倒是蛮受她们班女生欢迎的。我跟你讲,我有时候觉得他变了。不过我和他也不熟,和我没关系……“ “我们早就没有联系了,更没有见过。”花寂轻轻打断。 杨露先是楞了一下,看了看花寂不像是说假的,再结合自己印象里白星怿作为班草受人欢迎的种种画面,通透得她马上明白了点什么,说:“那是他的损失。” 这是杨露善意的解围,花寂自是明白。 不过白星怿变与不变又何错之有,这一年两年的,自己不也截然不同了吗? 想开了这些,也没什么心结,从此是路人而已。 翻着翻着,杨露把书柜的书一推,拉着花寂走,说:“这里的书不适合你,你有没有听说新概念作文?我带你去那边看。” 新概念作文?花寂听过,《时代青年》里有提到。 新的文风,新的主张,打破了以往四方平整的作文规矩。于是在杨露的指点下,花寂总算不虚此行。 那一篇篇出自同龄人手笔的文章,闪耀着思想的亮光,再想想自己的文笔和故事,愈发觉得幼稚愚昧不值一提。 看了一会,杨露凑上前来说:“看吧,我就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你们经常来这里看书吗?”花寂抬起头问。 杨露只说,“还好吧,我们学校的同学都蛮喜欢来这里,我偶尔会来,主要也是买书回去看,毕竟真在这里看书你不觉得也挺吵的么?” 一个世界一个圈,圈里圈外不同天。 要不是转学生沈伊依告知,花寂又岂会知道这里,她的学校也好,家庭生活也好,直径范围都如此之小,接受的信息都很局限。 花寂找了台桌子,打开随身带的一本本子,埋着头奋笔疾书抄着一篇一等奖作文——《杯中窥人》。 对花寂来说,短时间去体会这篇含金量很高的文章是有点难度的,所以她想抄下来。 至于抄回去慢慢读不读可真不一定,但是此刻抄下来和买下来的性质一样,它能属于自己。 当着杨露的面,花寂有点不好意思,她瓮声瓮气说:“……我今天没有带钱来。” 其实杨露根本没想到花寂羞恼的地方上去,这一举动在杨露心里大放光彩。 杨露想,真的不要以为重点初中就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牛逼的地方,可以说对这个四五线城市而言,有钱有势的都可以通过别的途径插班送来读书,毕竟是九年义务教育,又不看什么成绩入选的。 杨露自己就是被家里人把档案调过去就读的,反正她早就看多了学校里面骄横的任性的有钱人家的宝贝公主,读起书来也就那样,只是这里找老师补一补,那里加紧学一学,成绩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不喜欢的,是这个学校有贫富等级的概念,礼尚往来的社交圈层,女儿家的爱美之心和攀比之风盛行。 身处其中要经营也是挺累人的,所以她反而一直很怀念小学,她记得她所在的小学,因为涵盖了城市近郊区域的学生生源,因此整体学生家境不会太好,自然相差无几,故此大体上都特别淳朴和单纯。 她看花寂热烈真挚地抄写文章,那是她只在家里听自己妈妈忆苦思甜说起过,70年代时候父母一辈没有钱才用手抄本抄书集体传阅的画面。 现在花寂正抄给她看,这一个字一个字工工整整,尤其是身处这个看似大家都在看书,实则多是在看闲书的环境里,花寂宛如一股清流流进了杨露的心里。 杨露面露欣赏,看着花寂抄了半天,忍不住发自肺腑说:“你的字还是那么好看。” 花寂自然不知道杨露心里的那些百转千回,听她说话知道她非但没有笑话自己,还夸自己的字写得好看,心里那股温暖又升腾了回来,觉得今天遇见杨露很是幸运。 你看,生活还没有太糟,是不是? 即便有过委屈,受过伤害,发生这样那样的不幸,但也总是会看到那散落各个角落的点点甜头。 对心里太苦的人而言,只要有这么丁点,就已经甘之如饴了。 与杨露分开各自回家以后,花寂心情大好,她开心得给妈妈看自己的收获。 “妈,你看呀,这是一篇获奖作文,写的非常深刻。我把它给抄下来了。” 妈妈看见自己女儿活蹦乱跳的样子,心里的忧心渐渐消解,但表面上还是和以往一样,在厨房忙着做晚饭,嫌花寂太吵,让她出去不要烦自己,回头油盐放错了。 这不影响花寂享受自己的小确幸,不过当她从阳台上看见爸爸的货车已经停在院子里了,说明爸爸回来了,这下她不敢造次,马上把正往外释放的情绪收回来,乖乖返回房间关起门装着一直在写作业的样子。 现在,她真的想好好表现,至少不要再惹爸爸生气了。 而且,今天杨露提醒她中考的事情,别说选哪一个学校,万一没考上可就真的不得了了。 此时的花寂,回归了积极与美好。 “我也愿学习蝴蝶,一再的蜕变,一再的祝愿,既不思虑,也不彷徨;既不回顾,也不忧伤。——林清玄” 第十四章 秘密花园(1) 知足,是快乐的。 这是这个家里少有的温馨一幕: 只轻轻松松,和妈妈面对面坐在茶几前,撑着下巴看妈妈细心得先把苹果极黑的果皮削得极薄; 妈妈会左右端详,看看哪里的果肉不能吃,最后盘算好怎么削才能极大限度得保留能吃的部分。 这一点都不夸张,即便是这样的水果,妈妈自己也不舍得吃,把她的爱都藏在精心切割的果肉里,拿个小盘装着盛给花寂。 健康宣传里会告诉我们: 不管什么水果只要一处有发烂腐败就会影响整颗,含有毒素可千万不能吃。 可是那又怎样? 花寂妈妈买不起那些长得漂亮的新鲜水果。 她留意到菜市场水果摊位通常会有个专门的大筐子,店家把各种各样烂掉的水果丢在里面,作低价处理。 起初,花寂妈妈也不太好意思在人来人往的菜市场里抹下面子蹲在那里去淘,但是她一想到自己女儿连水果都吃不起心里也有愧疚,面子算什么? 生活已然如此支离破碎了,还有什么遮遮掩掩。 况且,再差的东西也聊胜于无,只要花点时间去挑选,总能淘到个别样貌还不错的。 花寂就觉得妈妈选得极好,她没有嫌弃过,也没有觉得自己被不公的命运亏待,她开心不已,把这充满惊喜的水果当做是妈妈给自己的鼓舞或奖励。 偶尔,她也会在心里自嘲: 哈哈,这都什么年代了,如果说给舒语或者沈伊依她们听肯定是不相信我们家还要吃烂苹果的,那可都是电视剧里的桥段呀。 纵是穷人,多少也能寻到些富亲戚。 花寂有个当官的姨父,他们家的女儿比花寂大了9岁。 这姨娘不太看得起花寂爸爸,在她看来自己的妹妹是因为他的无能而可怜兮兮得活在温饱线之下,连水果自由都达不到,唯有自己尽可能去偷偷摸摸得接济。 之所以说“偷摸”,毕竟当官的是老公,明目张胆得接济多了也恐担“贴补娘家”的坏名。 姨父对此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也是山沟沟里靠读书考大学改变命运的苦孩子出身,而且是家里几兄弟倾尽一切把唯一一个读书的机会给了他,他才有这社会地位,他不可能不铭记于心。 因此他要扶持的是他们家自己的血脉,而不是老婆家的人。 只是因为兄弟均在偏远山村,没怎么读书,一时半会出不来,家里有什么零零碎碎的东西想时刻送走是断不可能的,多是在储藏室攒着,留到过年或者什么契机,能让司机开车一次性给送回去。 老婆娘家姐妹数人,还一个老幺弟弟。 他懂得什么叫做“扶弟魔”,那种扎根在年代里,重男轻女的思想下,姐姐们根深蒂固的使命。 他理解,但只局限于此:确实帮花寂唯一的舅舅解决了在体制单位上班的大问题。 此外,其他姐妹,那是人家家庭的事情,他一律不插手,包括在当时下岗那风口浪尖的时候她们都曾指望他能牵线搭桥谋点出路。 花寂家是众姐妹里最穷的。 他最看不起花寂爸爸,论情商比不过老五家,论风度也比不过老四家,还总是鸡飞狗跳,对于他动手打花寂的事情姨父屡有耳闻。 花寂这孩子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到底是可惜。 因此,自己老婆总是瞒着自己去接济他们,像自己粮仓里的硕鼠一样,总像捞点油水,一点一点搬走的可是自己要给大兄弟预备的,能不厌恶吗? 不过是觉得花寂母女着实可怜而已。 表面彪悍的花寂爸爸内心实则敏感,他知道那种来自心底深处的鄙夷,但无力令其改观,也不敢宣告决裂,不管如何辩解,他也是嗟来之食的既得利益者之一。 除了吃的,皮鞋、运动鞋、春夏秋冬各种衣服裤子,人家一家三口淘汰下来的东西统统都被妈妈大包小包抱回来,在家里一件一件打开看,整理什么时候能穿能用。 拿衣服回来的时候最开心的莫过于花寂,这时候倒与虚荣无关,没有新旧之分,只是需要维持最基本的生活诉求而已。 那一天,花寂戴着一个尺寸并不太合适的帽子走路上学。 行至一个三路交汇的岔道,忽然狂风四起,帽子被吹走并卷入这盘旋的妖风里。 不像现在家家有车,造成路上拥堵的现状,当时整条街都空空如也。 花寂追,帽子跑。 花寂再追,帽子偏跑。 “花寂——让我来帮你——” 那是一个站着骑车的少年。 一身白衣,风驰电掣从其中一个分叉路的斜坡上俯冲而来,拖着如唱戏一般冗长的音节,借着下坡的动能,灵敏地一拐,直奔帽子的所在,奋不顾身与风相争,一举夺下,停在原地举着帽子对花寂摆手示意。 竟然是陈轩,那个呆傻的同学。 “刚才太危险了……” 花寂心里一片感动,很久没有再体会到这种少年之间的厚爱了,谢谢你。 陈轩咧着嘴在笑,圆溜溜的眼睛似有暖阳,他把帽子交到花寂手上,掉转龙头,快乐地继续前行。 尽管有些事情稀松平常,也不尽完美,但花寂依然感激。 它们在她心里孤独的秘密花园里投下了淡淡的柔光,暖着那被青苔一点一点渗入的潮湿角落。 此时花寂的小花园是晴天,而舒语的正刮着风下着雨。 进校门的时候,花寂遇见了一个不认识的阿姨,在门口徘徊左右,看见花寂之后迎面上前就问:“同学你是几班的?” 花寂没有防备就说了。 只听得阿姨又说:“你能不能帮忙喊一下你班上林舒语出来,我是她的妈妈。” 教室里,舒语神色复杂,说不清是在生气还是在忧伤,重重心事写满眉眼。 旁边罗喆瀚的座位是空的,花寂赶忙走过去,“你妈在校门口等你,你快去看看。” 没想到舒语听罢,只看了一眼花寂,“我不认识她。” 这从何说起啊? 说起来舒语的眼睛、脸型,和那个阿姨真有几分神似,所以花寂一下就信了她,怎么会不是。 花寂察觉到应该是母女之间产生了什么特别的矛盾,但舒语显然不想讲。 花寂寻思要不要折返校门口,毕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已经把话带到了,也顺便想让她妈妈放心。 犹豫间,上课铃响,只得作罢。 花寂便退了回去,在座位上默默观察舒语,咦,怎么罗喆瀚的座位还是没人。 等到上课快一半了,罗喆瀚和葛泰生两个人才风风火火得冲锋到达,站在门前喊报告。 面红耳赤得两个人进来还不忘瞥几眼林舒语。 因为他们进校门口的时候,也遇见了那个阿姨,被问了和花寂一样的问题。 下一节,体育课上,自由活动。 沈伊依在和另一个转学来的男生谈笑风生,她对着花寂招手,花寂笑了笑摇头。 花寂看得出来那个男生一直对沈伊依有想法,而且也许是因为沈伊依和自己走得近的原因,他给沈伊依送什么礼物的时候,怕沈伊依不收,就给自己也送一个,借口说同时认下这两个“妹妹”。 但是那种区别待遇还是有点儿明显,比如上一次给沈伊依送了一支钢笔,顺带给自己的则是一个巴掌大的棉质小太阳花造型的布偶,上面还有点儿黑。 对此,花寂很有自知之明,她只是一个工具人而已。 属于沈伊依的秘密花园,种满奇珍异草,很是名贵。 纵然狂蜂浪蝶飞舞,她早已心有所属,独自偏爱另一个小王子。 那是她转学之前班上的一个同学。 有时候,沈伊依骑车会喊花寂坐在她的后座,把花寂顺路载回家。 一个礼拜总有几天,重点初中的同学也会同时放学,浩浩荡荡的学生队伍骑行在城市的各大干道上甚是壮观。 沈伊依说,如果有缘,在花寂家楼下的路口,就能遇见她的那个小王子。 花寂陪着一起等过,也许有那么一时半刻,她也想看到另一个身影。 不过,都没有实现。 现在那个男生在和沈伊依说话,花寂并没有兴趣参与。 坦白说圈子太不一样了,如果只有沈伊依,两个女孩子之间能聊得还算丰富,但是加上另外一个男生,三个人的交集里花寂能插嘴的余地很少,几乎留不下什么只言片语,还不如成人之美,多提供一点空间给他们俩。 花寂是在教室里找到林舒语的,她抱着胳膊埋着头,像一只不愿搭理世界的鸵鸟。 花寂拉开罗喆瀚的椅子,一旁坐了下来。 罗喆瀚本来也要进教室,远远看见这一幕很自觉就返回操场了。 “其实你妈妈,和你长得很像。”花寂轻轻说。 本来花寂还想酝酿点什么话来开场,没想到只这一句就把舒语给激起身来,她像个炮仗一样炸开。 “屁!我像我爸!” 舒语一副个不肯接受现实的语气,好像谁再说她像妈妈,就要和谁生气。 “像像像,都像。” 缓了缓,舒语才告诉花寂: “我爸妈离婚的时候,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现在我妈妈结婚了,我又是最后一个知道。是不是哪一天我爸爸也结婚了,我也是最后一个知道?” “你妈妈要结婚了?” “是已经结了。” 花寂被噎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家庭伦理,是非曲折,这次真的又超纲了。 第十五章 秘密花园(2) 有些人,由不得你;有些事,无力回天。 花寂并不知道如何安慰。 早前的她连舒语爸妈离婚了都羡慕过,她甚至在心里秘密勾勒“蓝图”: 她要和妈妈一起生活,找个什么看守大门的工作,一般这样的地方也有个大门旁边的小屋子提供住宿,她们就可以搬到那里去。 日子再辛苦也没有关系,只要能躲过爸爸暴戾的拳头,和妈妈相依为命过平凡的生活就很好。 花寂盼着离,可舒语盼着合。 舒语很愤怒:因为在所有事情的节点里,自己永远都是排在最后一个知情的; 她亦失望,多年以来潜藏心底的一股侥幸顷刻间荡然无存;她亦悲怆,以前妈妈是自己的,现在呢?不再属于自己,如此一来自己会成为外人,从而真正失去; 她亦惶恐,妈妈的再婚是不是意味着爸爸也可以行使同样的权利,搞不好在未来的某一天里,也会突然给她往家里带来一个陌生的女人。 如若这样,岂不是连自己栖身之地的家都没有了? 舒语的心,大雨磅礴。 “就算结婚了,也改变不了她是你妈妈的事实。” 舒语嗤之以鼻。 “是我妈妈又如何?她称职吗?她履行什么义务了?只是偶尔来看看我,给点钱,买点吃的,施舍施舍就是母爱了?” …… 舒语又想起了什么,忍了忍,没忍住,左右环顾了确认没什么同学,对花寂说: “你知道不知道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她都不在我身边……我已经开始有那个了……我当时都快吓死了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和我讲这个是什么,可我能问谁?问我爸爸吗?我都开不了口。还有买什么样的,什么日夜区别,有什么牌子,怎么操作,怎么用,我统统不知道,我还得打电话问我姑姑,这个时候我妈她人在哪里呢?” 舒语的委屈积累到一定程度,眼泪夺眶而出。 随后,她又认为自己在教室里哭很不像话,不想被太多无关紧要的人发现自己的脆弱,马上擦拭干净,深吸了几口气调整状态。 作为女孩子,花寂瞬间懂了。 她看着还在故作坚强的舒语很是心疼,想伸出手抱一抱,又觉得这个动作太过肉麻。 “你认为你爸爸知道吗?” 舒语一听,登时反应过来,身子不禁马上坐直,眼中带着点狐疑,说:“你这倒是提醒我了。我爸究竟知道不知道?” 这个问题关乎两个层次: 其一,到底夫妻一场,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两个人感情破裂,但是舒语并不确定爸爸对妈妈的情感是否还在;爸爸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妈妈一个字的坏话,也没有限制过自己和妈妈见面,无情也就罢了,那如果是有情又当如何? 其二,如果他知道,他一直知道,或者他早一步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他也瞒着自己!一丘之貉,那舒语无法原谅! “你爸啥时候在家?” “估计得过两天吧。” 卓别林大师曾说:“近看生活就像一场悲剧。” 可在花寂看来,远远不止一场,简直是轮番上演的闹剧。 如果说舒语的悲剧来自精神层面,那么花寂家新生的悲剧则关乎物质基础。 连日来,乌云密布,愁云压境。 花寂爸爸被交通部门“钓鱼执法”,一家人赖以生存的小货车被扣押住了。 明文规定,小货车是坚决不允许付费载人的。 原本小货车载乘客赚不到什么钱,可是在生意难做的大环境下,好比苍蝇腿上也是肉,能赚一分是一分,不少人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会拉一拉乘客,遇上检查就装一装是熟人。 这次,是花寂爸爸疏忽大意了,警惕心不够。 这客人说要去什么地方,他没当回事,可把车开到目的地了,那人直接跳下车大步就走。 花寂爸爸马上打开车门跳下来追,“喂喂,你还没给钱。” 说话间已然有点后悔。 咦,这旁边不就是交警大队的正门吗? 只是这话哟,溜到嘴边来不及过脑就拼命往外蹦。 那人已行至门口,转身,高高在上说: “怎么,你还敢收钱?” 花寂爸爸此刻若及时改口开车快走或许还能躲过一劫,怪不得姨父说他不会审时度势情商太低是扶持不起的阿斗呢? 他莽气又上来了,竟喊道: “这事先谈好了价钱,你不能这样抵赖。” 那人乐了,从没见过这么蠢的,这不扣押也要扣押了。 于是亮出了自己交警身份的底牌,“秉公执法”。 非常时期,花寂不敢多惹事端,唯恐当成炮灰。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但一扇门挡不住战火。 她听见妈妈尖声在骂,骂花寂爸爸有眼无珠分不清真客人假客人,连交警大队旁边都敢载客去; 骂坐车那人没有良心,布下这样的陷阱; 又悔不当初,骂自己无用耗尽半生过着晦涩的生活毫无指望。 花寂爸爸拒不认错。 他一味辩解说那人就是假公济私,分明是本来要回交警大队,故意指了个旁址,然后仗着自己的职权想把路钱赖掉,他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 那人家就让你没有活路。 花寂爸爸支支吾吾,央求花寂妈妈去找当官的姐夫,只有他出面才能解决问题。 基本上来说,这是唯一的有效途径。 可花寂妈妈内心无比煎熬。 她知道自己姐夫多少是瞧不上自己选的老公,平时捡拾些他们手掌缝隙里漏出来的东西已经是天大恩情,别家姐妹想去捞点油水都不见得能捞上。 因此她经常去姐姐家任劳任怨扮演半个保姆的角色,别人看着是说她近水楼台先得月,实则拿人手短,想尽点绵力报报恩情。 施比受有福,但凡有志气,谁愿意永远成为那个佯装笑脸、屈膝领赏的人? 别的好说,偏偏是对自己老公的事情,姐夫向来冷漠。 可即便是冷漠,偶有违章闯红灯什么的,姐夫黑着脸不也还是帮了,尽管每次都说下不为例。 花寂妈妈哪里气得过,不免尖酸刻薄,讥讽道: “你不是一直说我姐夫官腔十足么?你不是瞧不过眼吗?那你找我娘家人做什么?我没脸去找。你去找你家的人,平时用车他们最积极,你去告诉他们没车了,用不了了。” 这事连花寂都知道,当年家里为了筹钱买这货车,求爹爹告奶奶,妈妈陪着找了好多人借钱。 妈妈娘家的姐妹,纵有为难,好歹姐妹一场,五千八千,尽力相助。 而且这钱,虽然是以借的名义,但姐妹之间大多做好了可能还不起的准备,毕竟能不能赚回本钱谁也不知,万一赚不回,总不至于再逼死对方。 可那边的亲戚呢?百般拖延,似是而非。 是因为他们日子拮据吗? 当然不,都是在体制单位的家庭,背靠大树好乘凉。 可他们认为“救急不救穷”,此乃天经地义。 万一人心贪婪,借了一次就有两次; 倘若血本无归这也要不回来,就算捏着欠条又有何用? 最后拼拼凑凑,好不容易才拿出了花寂妈妈这边娘家不到一半的数目。 也是这个原因,花寂爸爸买辆小货车绰绰有余,但想搞个类似大货车,或者林舒语家那种长途货车就差得太远。 受限于货车的载重数量和空间大小,自己家的货车在市场上就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很难遇到正好一小车能装完的货。 毕竟谁愿意找俩小车拉两次呢? 还不如整个大车一次性出动。 此后开车经营,存钱还债,日子过的十分紧巴。 而花寂妈妈最怨念的地方还在于就因为到底还是出了一笔钱,他们亲戚俨然把这车当成私用。 但凡有个家庭搬运,或者接送的事情,也不嫌外形只是个货车,好像只要是四个轮子就行,总会喊他爸爸开车去帮。 假装要给钱,花寂爸爸脸皮太薄,只一推脱他们就真的不给了。 花寂平日里总听见爸妈吵架,吵来吵去为个啥? 不就如此吗,花寂爸爸顽固守旧,不改作派,甚至觉得自己家亲戚能用上自己,起码说明自己还有点价值,可是这究竟是怎样程度的自我看低? 花寂妈妈只是嘴上厉害,谁靠得住,谁靠不住,一目了然。如今这棘手的事情到头来还是要厚着脸皮去求花寂的姨父。 姨父十分光火。 在政途上,他很爱惜自己的羽毛,做得多管得宽了手伸太长是一定会欠下人情落下把柄的,更不情愿屡次三番为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不适合开车就不要开,钱没赚到,尽是祸端。”这都多少次了。 就算不开,也不能不取回来了,好歹卖掉也是钱是不是。 姨娘哪怕再认同观点也不能表达出来,只得顺着他的话去讲。 花寂不知道姨父在动用资源的时候是故意拖延时间以惩戒爸爸,还是这事原本就非常棘手,所以处理得不怎么顺畅,反正好几天,也没说具体罚款,也没解禁小车。 这段时间的花寂,最安全的存在就是不声不响藏在角落里不要当眼中钉。 她看着妈妈的背影忙忙碌碌,兜兜转转,时而心不在焉,时而唉声叹气,她想,妈妈的心底应该也很苦吧。 她多想穿过妈妈的身体,去那个秘密花园瞧一瞧。 如果她可以,她多想把花园里一地萧条的枯叶扫一扫,浇浇水拔拔草。 和舒语的心情截然不同,她心疼她的妈妈。 她见过藏钱的那个带锁抽屉里,一本妈妈年轻时候的相册:一树桃花开,人在丛中笑,自是比花娇。 她读过妈妈珍藏的日记本,里面抄着青春飞扬的小诗。 猛地一看,很难把现在妈妈与爸爸抬杠时候的模样联系在一起,怨怼之下多是刁钻。 可她相信,曾经的妈妈也是文艺青年,追寻过清风明月,赏着草长莺飞享过诗酒年华。 她的心里还有个秘密,那应该也是妈妈的小秘密。 在他们买菜的菜市场,有个常年卖豆腐的档口。 每次去那,卖豆腐的叔叔都会笑容可掬得给妈妈多添几块,而且每次都是温温柔柔的那句话,“给你,自然要多。” 妈妈曾寥寥几语带过几笔,左右是青春时分里落花无情流水有意的情节。 后来妈妈也偶尔感叹,谁让自己以前嫌弃人家不过是卖豆腐的。 小学时候每每开家长会,家长在教室里比谁成绩好,小同学们则自外面议论谁的妈妈最好看,教室里外,花寂和妈妈都是人物。 可是现在呢? 再也没有新的照片留念,也好,免得记录这一身疲倦。 花寂恨过,恨爸爸无能给不了一片安宁的天空。 她很不懂事得问,“妈妈,你想过和爸爸离婚吗?” “说什么傻话。” 听那语气分明是从没想过,可她还是好想鼓励妈妈像别人一样勇敢得跳出去,不要被生活拖累,去追寻自我,她可以支持妈妈一切的选择。 我们应该原谅花寂的无知,她还不懂,不是每个人都有在自己世界里搅弄风云的勇气; 何况,这份勇气,并不一定值得被鼓励; 无意中的推波助澜,哪怕不是恶意,终是私心,是叛逆。 花寂妈妈只想把这千疮百孔的生活,捡起来,补一补,认个怂继续过下去,这份坚韧往往更需要支撑的力气。 第十六章 秘密花园(3) 应该还是要多亏姨父使了点关系。 虽然拖延了数日,最终交管处也没有再多为难人了,罚金方面还打了个折扣,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花寂家的经济压力。 能够把小货车开回来太不容易了,花寂爸爸自是对姨父千恩万谢。 姨父不愿领情,也不想与其多言,心里盼着他能明白往后各自安好互不打扰才是最好的感激方式。 经过这么多家里的人事变化,在某一个瞬间里,花寂以为自己成熟了,她开始了解到: 从今以后,自己的人生可能会有各种辛苦,如漫长的雨,蚀骨的雪,惊蛰的雷,而她要长大,去面对和承受。 但其实,成熟的含义太广太深太复杂,有的人活了大半辈子都未必能真正成熟起来。 不是说只要有敢于承担或迎难而上的勇气,能隐忍并有与命运抗争的能力就叫做成熟; 成熟里还有一项,是“牺牲”和“体谅”。 舒语愤恨地告诉花寂,她的爸爸早就知道了妈妈组建新家庭的事情,他说他认为这是她的自由,就算舒语是她的亲生女儿,也没有这个资格去约束,他希望舒语真心得祝福并接纳。 本来舒语和爸爸把天聊到这份上,起码氛围还不算太差。 没想到舒语竟也钻了牛角尖,陷入自己内心惧怕的魔怔里,直戳她爸的内心,说她谁都不会原谅,并尖锐地指出父亲完全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寻求机会,他肯定也想再结一次婚,有个新老婆,生一个新的女儿,不,最好是生个儿子。 一时言语激动万分,用词或许存在不当,舒语的爸爸不知道怎么没忍住“啪”给了她一个耳光。 舒语愣住了,回过神来马上关门反锁拒绝沟通。 “那耳光,重吗?” “重倒是不重。——但是他居然打我?长这么大,除了我妈妈还在的时候会教训我之外,我爸爸什么动过我?“ “可能你真的气着你爸了。” “对,我就是故意的。” 多么任性的人,又是多么的幸福啊。 花寂在心里默默羡慕着,她是断然不敢和父亲这样说话的。 真正能让人恃宠而骄的往往都不是所谓被“爱”,而是被“偏爱”,这是多么有安全感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的眼泪啊,就这样,”舒语在脸上比划着说,“真是一大颗一大颗流出来,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做’无声的哭泣’,原来一个人伤心起来,都不需要什么调动情绪,那眼泪自然而然就会出来,止都止不住。” 花寂哑然。 这还需要去懂得吗? 孤寂的夜晚,无声的哭,花寂习以为常,哪里还有这“恍然大悟”一般得感慨。 人和人真的是不能相提并论。 一个因为太被疼爱而哭泣,另一个则因为太不被爱,同样的结局,截然不同的剧情。 “下次你妈要是还来找你,你见不见了?” “我见她干什么,接她给我发的喜糖吗?” ……哭笑不得。 实际上,舒语的爸爸确实是动了要再婚的念头,但是出发点主要有这样有几重心理: 首先,基于自己开长途货车长时间不在家的现状,尽管自家人对舒语还不错,总归不是一个屋檐下,疏忽多少会有。 如果有缘分能认识一个人品还不错的人,长相什么不说了,哪怕对方家里条件差一点都没关系,只要她能对舒语好,不求视如己出,起码能顾及到一日三餐衣食住行,他在外面跑也安心; 其次,以后舒语长大了要嫁人,趁着自己还年轻能找一个伴起码也能免去了舒语未来的麻烦; 最后,家里长辈也都是这么规劝的,而且他确实是认识了一个新人,接触了还不错,彼此有意,主要那人也不嫌自己离过婚,说二婚的男人是个宝,晓得怎么疼女人,他非草木,岂能无情? 但是舒语激烈地控诉,让舒语爸爸听到了女儿真实的心声。 在舒语关起门来不露面的夜晚,舒语爸爸一根接一根抽烟,想了好久好久。 只是她那个并不在一起生活的妈妈在外面结个婚就把她气成这样,何况是自己。 舒语说的也有道理。 什么有了“后妈就一定有后爸”,如果女儿和新老婆有矛盾,大多数男人都会选择哄新老婆,对女儿的真实状况往往视而不见,忍气吞声退让的只有女儿。 是啊,你怎么能要求一个女人嫁给自己,还要对前妻的女儿关怀备至呢? 凡事总有分歧,亲生母女之间都有摩擦,没有血缘更加没有调和的可能,那时候自己又去委屈谁呢? 舒语爸爸没有信心自己能处理好,更没有信心能承诺舒语什么。 他知道舒语的怕,舒语的恨。 他依然认为自己无能,经营了失败的夫妻关系,让舒语得不到完整的父母之爱,居然还自私得想再婚,想另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极大程度上会对舒语有二次伤害。 于是,舒语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她爸先是郑重其事为那一巴掌对她道歉,然后笃定地说,此生绝不会动结婚的念头。 其实舒语是到高中以后才了解到他爸当时作下这个决定时心里有多难,而且背后还牺牲了另一个女人对她爸数年的痴痴守候。 如果她能提前知道后面的答案,或许眼前就大不一样,但是我们都明白,没有如果。 成年人之间为情纠葛无可厚非,小孩之间也处处青春萌动。 或暗恋,或明恋,那个喜欢沈伊依的转学生聂昊最近有点按捺不住了,经常找花寂问东问西。 他还说他去那个重点初中找过沈伊依的小王子了。 也不是抓出来盘问的那种“找”,就是大概调查了一下背景,是个身家清白的人,一心只读圣贤书。 花寂心想,聂昊这种人还真是纨绔子弟。 现在聂昊遇到了小小的麻烦,也许在他看来也是大大的麻烦。 就是他已经给沈伊依送过一封情书了,大概是表达自己的倾慕之情,什么“不是想你作妹妹,而是作我的''好妹妹’,你愿意不愿意?”之类毫无水平的遣词造句。 情书被沈伊依看完之后当场退了回去,接受肯定是没有接受的,主要是她现在当聂昊是空气,让聂昊心虚不已。 他现在把希望寄托在花寂身上,想让花寂帮忙说说话,牵线搭桥让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作正常的同学兼好朋友。 不知聂昊是真的无法无天不怕老师还是病急乱投医,连最严肃的数学老师的课,都敢把纸条让同桌传过来,远远地对着花寂挤眉弄眼。 “不喜欢我没有关系,但是不要不理我。” 偏生写的这般没头没尾。 花寂低着头还没想好回复什么的时候,只见一只纤细的沾满铅笔灰的手,伸了过来,只轻轻捏住一角,就从花寂桌上把纸条提起来了。 数学老师只瞟了一眼,嘴角不免冷笑,问都懒得问,把纸条夹在书里,嘴里依旧没停继续在讲数学定理。 花寂瞬间脑袋空鸣,浑身长刺,如坐针毡,根本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只恨时光无法倒流。 课后,前后同桌都来问,“聂昊给你传了啥?” 葛泰生来问:“那纸条写了啥?” 陈书豪来问:“你胆不是一般肥,数学老师课你都敢惹?” 林舒语来问:“是关于沈伊依吧?” 连陈轩都问:“花寂,你是不是死定了?” …… 沈伊依也来问了,她更心慌,别人不知道内情她还不知道? 她情急之下对花寂说:“你可千万别供出来我来。这和我没有关系。” 花寂真的茫然了。 毫无疑问,纸上的内容如洪水猛兽,在任何年代的青春校园里都是毋庸置疑的禁忌。 开明的老师家长那都是在电影里艺术人物。 就算有,少之又少,至少花寂这个班的班主任,眼里就揉不得这颗石头。 朝夕相处的同学之间暗生情愫,懵里懵懂的状态,离早恋还有点距离。但这都已经拿到台面上来讲了,性质大大不同。 班主任特别生气,尤其是发生在花寂身上。 就凭着这“情真意切”的纸条,前前后后什么大概的认定了花寂和聂昊的剧情。 无非是两个人你侬我侬,闹了矛盾,想必成绩下降就是如此原因;如果真有什么原因,就让她亲自解释。 更让班主任怒不可遏,还有一事。 最近校园里吹了一股歪风,许多班级老师纷纷反映自己班上男生迷上了社会上兴起的“网吧”,打“网络游戏”,班级上都出现了各种迟到早退的现象。 班主任手上已经掌握了一批名单,葛泰生就在其中。 可恨这葛泰生和花寂都是自己精挑细选来的尖子生,抱有相当高的指望,没想到频繁打脸,给自己的识人看人的教学生涯重重抹黑。 葛泰生还不知道自己暴露了,这是他和罗喆瀚的秘密。 两个人勾结掩护。 比如周末,葛泰生对他爸爸说,去罗喆瀚家里写作业要教罗喆瀚;罗喆瀚就跟自己爸爸说,去葛泰生家写作业葛泰生会教他,其实双双都是跑到离家较远的网吧,就是“开卷有益”书店那边,打那个叫“传奇”的游戏了。 钱从哪里来呢?两个人多是共享的。 而且罗喆瀚还有一招,他本来就是在化学老师家补课的。 补课的频次其实没有很密集,但罗喆瀚借口老师要补课,一来可以骗钱二来也可以骗时间,可谓一箭双雕,可叹家长的辛苦钱统统被网吧收走了。 也有被抓到的时候。 父母骑车送他去化学老师家楼下,他当着父母的面进老师家的小区,本来的计划是父母一走,马上去网吧,估计好时间再提前回来等父母来接。 可有一次,玩得过于投入误了时间,回去的时候发现父母早就等在楼下了,他正准备从什么小路翻墙绕过去,化学老师下楼来,与父母一照面,谎言不攻自破。 打肯定是被打过,但是网吧里游戏瘾会反反复复发作,总也戒不掉。 班主任认为,这两桩恶行,性质不同,要分开处理。 花寂犯下的事情不是越多人知道越好,怕激起千层浪,反而唤起学生们正压抑的情感,适合私聊。 又到放学时间,花寂照例去请示班主任。 路上,聂昊和沈伊依都出现了。 聂昊不是怕老师,他就是担心这件事闹大了沈伊依生气了,他怕沈伊依误会自己在追花寂。 如此看来他倒因祸得福,这个契机下让他和沈伊依又站在一起,他知道沈伊依怕暴露自己,他愿意护着沈伊依,让沈伊依置身之外,只要沈伊依相信自己的真实情感,他可以默认他就是写给花寂的,以证明自己的担当,情深义重。 花寂就不同了,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老师,尤其是这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可如果想撇清关系的唯一方式就是坦白,坦白就意味着起码要把沈伊依牵扯进来,而聂昊和沈伊依的态度已经摆在那里了。 再想想自己,收过沈伊依的礼物,这时候攀扯沈伊依,是不是有点不道义呢。 花寂的心中原本也有黑白,但是在拿人手短以后,也就多出来一个灰色地带。 她好想撒个谎,为纸条上那句话编个合理的上下文,可无论怎样编撰,都毫无说服力。 班主任劈头盖脸地痛骂压得花寂迟迟直不起身抬不起头。 她也何尝不想听花寂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来呢? 花寂咬着牙在撑,办公室里旁边老师交头接耳声音传来: “这不就是那个风云人物花寂吗?怎么,早恋了?” “哎呀,到底是女孩子,心思容易野掉的。” …… 后来舒语知道了,禁不住摇头,花寂真是个缺心眼。 等到这事渐渐平息以后,聂昊和沈伊依宛如没事人一样,他们的相处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三个人里,花寂真的成了一个没有姓名的存在。 这难道不是牺牲? 不是体谅?不是所谓成熟吗? 不,这只是悲哀的愚蠢。 第十七章 师训在耳 一个人因愚蠢所产生的落寞心情,旁人岂会这么容易感知,大家都在自己的小圈子里精彩。 经常会看见有同学在班里带着耳机用复读机或随声听闭着眼握着笔摇头晃脑。 本来吧,学校鼓励家长为孩子购买这些电子设备也是为了英语听力,这一项在考试当中占的分数不少,可以拉开分差。 不过,初心没有错,设备更没有错,可用来放什么资源那就说不准了,正是流行音乐盛行之际,诱惑太大,同学们大多自制较差。 因此,大部分学生,校里校外,瞒天过海的大把,被老师收缴的磁带也不少: 《灌篮高手》,《港台金曲》,《欧美流行》…… 很多事情都有利有弊,花寂就喜欢听一个女同学唱旋律很美的英语歌: “iamabigbiggirl,inabigbigworld,it’snotabigbigthing,ifyouleaveme……” 你看这首就很适合英语学习,简明欢快的节奏,又是短音节单词适合练习听力,曲调的辨识度很强。 花寂十分佩服这位女同学。 她的英语语感非常棒,像是找到了学习的窍门。 连自己只听她哼唱这歌才一遍两遍就过耳不忘,好像无形之中对英语的学习兴趣也提升了不少。 花寂若有若无得领悟到: 英语不只是一门功课,更是一种语言。 语言的意义是阅读与理解,将来以此为媒介更好得去理解西方国家的思想文化,取其精髓。 此外,音乐能调节英语学习中死记硬背的枯燥乏味,尤其是歌唱环节里还会有一些连读法则,特别适合锻炼听力的辨音能力。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条件可以被家人理解从而反其道得学习。 花寂的业余生活哪有这么丰富,练习听力的复读机虽有,但除了教科书配套的磁带以外别的材料都没有,更不敢借同学的来听,害怕被爸爸发现,如果把磁带给摔坏了自己怎么赔得起。 所以在葛泰生他们迷恋网吧游戏、其他同学听各种音乐、看日本漫画书、聊青春小说或热播电视剧的时候,花寂能反复做的也只是翻一翻家里藏匿着的那些《时代青年》杂志。 翻来翻去都快倒背如流了,她动起了脑筋想打陈书豪手上另一半的主意。 没想到陈书豪对此也有想法。 两个人一拍即合,商议着找个时间全部带出来,偷偷整套交换一次。 本来,班上就有一些好事的同学风言风语,说别的班都有学校订购的杂志,唯独他们班没有。 只是一惯以来针对这种质疑,陈书豪从不接话,一个巴掌拍不响,所以即便同学们心里有疑惑,也没什么由头把这件事牵出来。 然而确实是事实,这件事隔壁班的班干部处理得就非常漂亮。 他们在教室的讲台一侧,专门打了上下两排木条,扎扎实实钉着十来个冒尖的钉子。 在不影响整本书阅读的前提下,每一本《时代青年》都被监管员扎透了一个洞,穿了一圈结实的红线,全部挂在墙壁木条上,自动取阅。 其实管理起来没有陈书豪想得那么复杂,也许书本的确会被翻烂,也许会有同学借了不记得归还遗失了一本两本,但这并不影响大局,而且大多是面向群众的集体行为,公开透明,并无诟病。 因此背地里总有一些眼睛盯着自己班这个事情。 果然,花寂和陈书豪交换的目标的时候动静着实太大,露了手脚。 于是很不幸地,在极短的时间里,花寂又牵扯其中,这回是与陈书豪一起,被群众的力量给检举到班主任那里去了。 不知是花寂太背,还是该说班主任带的这一届学生确实不行,这网吧的问题还没有提上日程来抓典型,学霸陈书豪和花寂又让她大失所望,不得不把班干部召集起来开会,针对班上不良风气,互相检讨,并重点批评葛泰生、花寂、陈书豪。 他们几个面面相觑,心里都在琢磨对方,“你居然犯这种事。” 陈书豪原本只知道花寂上数学课传了纸条,并不知道牵扯的内容。班主任忍不住点出来聂昊和花寂的花边新闻,陈书豪听后吃惊不已。 虽说他一颗心都扑在读书上,但也不是完全不闻窗外事,班上男生都很清楚,这聂昊一天到晚挂在嘴巴上的从来不是花寂,是沈伊依。 沈伊依千金小姐出身,时尚潮流。 论长相气质,花寂顶多中上,若说人要衣装,这花寂不免就落了下乘。 别说用内涵来吸引,聂昊这种始于颜值的人根本不可能花时间去欣赏花寂的内涵。 那花寂到底有没有什么内涵,这个还真不见得。 这两年,花寂的成绩确实高高低低,人也变得多愁善感,偶尔还脸部挂彩,她看上去没心没肺大大咧咧,实则内心藏着好多心事。 这样的花寂就像一本闲书,要读懂前后的原委便需要浪费光阴,而且读完了于学习毫无增益。 陈书豪当然没必要去费工夫揣摩,他的任务是要保证自己年级第一的位置。 不过因为陈轩,他对花寂的印象一直都还很不错。 别的同学,尤其是女孩子,对陈轩大多不理,包括自己也不过当陈轩是个取乐玩具,唯有花寂从初一以来,对陈轩尊重友善,每次都会对帮她擦黑板的他说一句谢谢,没有颐指气使过。 一个人对弱者的态度能持续如此,起码可以说明她真的善良。 想到肯定是帮沈伊依顶了雷,陈书豪瞥了她几眼,同情不已。 葛泰生也这么认为,他多少还是了解花寂的。 花寂是有一点文艺范的同学,虽说现在文艺气息越来越少,但是人的喜好不会轻易改变,聂昊浑身上下都有一股社会人气息,和小白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成绩还不咋地,花寂都不可能看得上。 当然了,也是彼此都看不上。 反过来花寂这边,她清楚陈书豪和自己“假公济私”“以私谋权”,令她惊讶的是葛泰生。 这是花寂第一次了解到网吧计算机的存在。 她还不懂网吧有什么吸引力,小时候玩过姐姐的小霸王学习机,什么超级玛丽、超级坦克、梦幻岛、魂斗罗,心想与老师嘴里的网络游戏区别应该不大,怎么会让人欲罢不能? 又合计一番,大概推算出这么久以来,他和罗喆瀚形影不离的原因,包括那日在“开卷有益”,杨露说见到他和不认识的人急急忙忙得要去哪里,想必就是偷摸去网吧。 好你个葛泰生,也会坑蒙拐骗了。 队伍好不好,龙头很重要,眼下这龙头都仿佛要内部坏死了。 “…好好读书的话,老师实在不愿和你们这些优等生多讲。今天想告诉你们老师最痛心什么,想问问你们懂不懂什么是‘以身作则’……作为班干部,即是领导者,无论大与小,他都是所有同学学习的榜样,多少眼睛盯着你们。 所谓‘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你们自己不按时完成作业,就没有任何资格下命令惩罚别人抄十遍;你们自己上课小动作不断,传纸条说闲话听音乐,就没有资格把其他干同样事情的同学发配到我办公室来受训;你们自己沉迷那个叫’传奇’的游戏,就没有资格替我记录去网吧的人名… 正人先正己啊,我的孩子们。现在,你们不过是小小班级里一个很普通的班级干部,在你们往后漫长的人生里,还有大把的机会与可能性登上更高的位置,你们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企业管理者,甚至一方水土的父母官,那时候在你们面前的诱惑,只是一本书这样的职权之便吗?……” 传道,授业,解惑,师者之道也。 第十八章 朝花夕拾 这是一场,比全校初三年级中考誓师大会来得还要早的一次班会。 班主任要整改班风,要为她松松垮垮的孩子们上紧学习的发条。 班里沉迷网络游戏的男同学不是只有葛泰生、罗喆瀚一行,成绩好坏的都有。 她的眼前,是名单里收录的,以各种借口和自己父母斗智斗勇混迹网吧,现正罚站于座位前的孩子,她一个个来回扫着他们或局促或后悔或不甘或羞愧的面庞。 已经初三了,学校给到班主任的教学指标,固然是考入重点中学的升学率,而不是升普高的升学率。 按理说,她应该把时间花在班级前20名的同学身上,但是这些迷途的小羔羊们,她一个都不想放弃,她希望身处班级尾端的孩子即使考不上重点初中,最起码要读上高中,还能多有一点余地去拼搏3年。 那一天,班主任站在黑板前,苦口婆心,讲了很多。 她说:“……你们这些原本要奔着重点高中去的,两眼睁大,左右看看,互相之间是不是竞争关系?再往远了看,你们要争的更是年级排名。前五名的同学,看看第五名排在年级是第几;前十名的同学,你再看看排在年级第几。更别提看看,排在全市第几,能不能纳入重点高中的名额以内。…然后这样就稳了吗?我告诉你们,当然不是,后面的同学你们准备好了没有,随时去反超他们……做一题会一题,拼一分得一分,不管现在成绩如何,记住谁都不是最终结果,先放弃的人先认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眼下开始,你们所有人这口气就要给我全部吊起来,一刻都不得放松……” 班主任的余光,扫过花寂,略一思付,“脚踏实地地学习,别在虚无缥缈的怀念、感伤中浪费分秒光阴。” “……这是你们最能拼的年纪,老师很羡慕,因为青春很美; 如果你们当中有一些同学无所事事,自暴自弃,觉得重点高中考不上连普通高中都放弃,老师会很痛心。老师一直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有些同学在心里抬杠,觉得老师看不起某些行业。不是,只是你们终会明白,在我们国家,真正能做到唯一平等没有水分掺假、旁人无可取代的只有高考,很多人的命运是从这里被改变的。 但是如果有一天连高中都读不了,你何来这个机会参加高考?老师希望你们用最少的悔恨面对过去,最少的浪费面对现在,最多的信心面对未来,切勿轻言放弃,读书最终还是在自己,环境只是一部分……” 别班老师,大多对成绩靠前的学生青睐有加,关于考重点高中和普通高中,怕落人话柄很少拿出来在场面上说,往往都是把种子选手单喊出去打气加油,对所有人的态度犹如贴在墙上的口号,统一是“奋斗不止、永不言败。” 花寂知道她们班主任是真的在意她的学生,每一个人的命运她都关心,她在教大家认清和摆好自己的位置,提醒大家会有奇迹,鼓励大家耐得住寂寞逼自己一把尽力去拼一回。 是了,对大多数人而言,这一堂思想政治课的作用是显著的。 此后,哪怕是倒春寒的气候,班上热火朝天,大家都要为自己而奋斗,为中考而备战。 得益于姨娘的救济,花寂穿着很暖和的旧衣,还在“开卷有益”旁边找到了一个没有招牌的二手书屋,淘到了一本较老版本的化学参考书。 别看书页泛黄内容陈旧,但里面的讲解很细致,案例典型,关键是对花寂而言十分受用,似有点拨。 实在看不会的地方,她就抱着去问老师。 那天,从老师讲台刚回到座位上,正拖开椅子时,同桌有意无意说了一句: “你这个绿棉袄挺好看的,在哪里买的,多少钱?” 这是一件竖领有点新潮的短装羽绒服,浅浅的绿被调和得恰到好处,淡雅清丽,柔软舒适,很衬花寂温和的气质。 只是同桌的问题,让花寂尴尬不已。 她一向最怕的就是和同学聊衣服。 姨娘的救济时有时无,可能很长一段时间,花寂都不得不穿着妈妈年轻时候收藏在家里舍不得丢掉的老柜子里,那些老款式老材质的老衣服,可当人们熟悉了这种超出年代感的质朴以后,又会突然在花寂身上多出来特别扎眼的美,这种反差惹人醒目,因此偶尔会有人评头论足。 虽然自己没有什么公主脾气可言也不曾觉得旧衣可耻,但是这本身也不是一件特别光荣值得去细说或对任何人坦诚的事情。 花寂一时半刻没想到怎么接话。 只听后两排一个高高大大的女孩子她爽朗的声音响起,“好看吧?花寂,其实我和你有一件一样的,我的是白色。” 她也是同沈伊依她们一起转来的同学。 刚来的时候,转学生们会比较低调,日子久了,尤其是贫富差距可能确实有点大,花寂是没见过世面不知对比。 但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以聂昊和沈伊依一类为代表,经济条件较好,可能从他们的小学开始,到重点初中,自己接触的圈子里面,同学们查字典都是电子辞典又快又准,而不是翻着厚厚的词典;原本习惯了三两好友互相分享聊着孙燕姿、s.h.e有什么新专辑,在这里只有自己频频输出,给对方增添见闻;穿校服的太多了,有时候说起什么名牌对方可能都云里雾里。 对他们这些蜜罐子里长大的孩子而言,又哪里知道,一条主干道将城市分作两边,好像把所有的繁华精彩划给了偏向城南市中心的那一面,把平淡普通都留给了城北近郊一带。 说真的,花寂家是因为社会发展国营改革,家境才衰败;她不属于近郊那一类,林舒语、陈轩、陈书豪、葛泰生、罗喆瀚都不属于,确实是学区所限,正常分配而来。 当时近郊那边的大多以务农为主,和公职家庭、事业单位或生意人士的家境肯定完全不同,而且片区数目还不少。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这所学校建设不起来,不是说教学质量多差,说的不好听,就是学校穷。 老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概20年以后,城市纵向扩展,旧改征地,近郊一带的土地升值暴涨,当年那些人家早已凭拆迁发家致富了,自是后话,当时谁又能预测到呢? 在转学生看来,这个学校本身在硬件的配比上就远不如别处嘛。之所以转来,那多半是有亲戚关系,看中这里的重点班能扎扎实实抓中考成绩,重点初中的那些重点班水平太高,中考都不在眼里,强化的都是各类学术竞赛。 这种经济碾压其实在他们看来也很无趣,毫无互动。 不过他们的存在又很有价值,总有些重点初中同学的资源可以透露给这些同学,比如人家在用什么课外书,考了什么题目,慢慢的,无形之中气场分为两级,产生了一些优越感。 舒语就是早早得嗅到了这样的气息,从来不怎么给他们面子;她认为心思高傲的沈伊依就是因为花寂是班长才格外亲近的,当然这只是她的一种感觉而已。 这位女同学就比较低调,论关系不比花寂和沈伊依走得近,平日里特别的交往并不多,但逗逗趣说说话还是有的。 换言之,不管怎样花寂毕竟还是班干部,班上始终也没有人会当花寂是小透明。 花寂不知其意,含糊得点点头。 只听她说,“是吧,xx牌子没错吧?现在多少钱都买不到了。” 花寂根本不知道她说的对不对,因为自己领口上的标签已经磨得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垂下眼,轻声“嗯”了一句便坐下,不知小同桌有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一脸迷茫得没有再问。 这时,花寂没忍住又回过头,与她对视。 她莞尔一笑,双眸中似有苍绿,仿佛给花寂回应了一片属于高山峻岭上那随风舞动的勃勃生机;又仿佛在对她说,没关系你不用慌张。 花寂的心头忽地很暖,不知她是何时何地看穿了自己的窘迫,带着满满的善意来替自己解围。花寂的感激无法言说,只得用微笑还礼。 遇到有爱的人,就觉得生活一下子不艰难了。 这件事给了花寂十足的勇气,她不再战战兢兢,她想如果再有人闲话聊起,就大大方方地告诉别人,她不过只是穿家里姐姐的旧衣服,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地方吗。 卸下心防以后的花寂,这才算真正意义的,全身心得投入在学习中。 数学科目有难处,怎么办?问老师?不行,她又怕数学老师自作主张把她安排去补课,收费的那种,可不太敢问,只得厚着脸皮去磨难陈书豪。 于是陈轩经常在座位上像看戏一样看陈书豪教得失了耐心拿着笔头敲花寂的脑门,敲得陈轩不由自主缩一下自己的大头,听见陈书豪抱怨女孩子真的是对数字不太敏感,空间逻辑都差。 有一次陈轩弱弱插嘴,“书豪同学,不然你也教教我。” 陈书豪只一个字,“滚。” 花寂不知趣得说:“你不能这样呀?老师说人家高中还是要考的。” 陈书豪恨不得把花寂赶得远远地,说:“我连和你在这说都觉得多余!” 陈书豪心里苦,他可能就是对花寂多了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不该有的恻隐之心。自己平时多冷漠的人啊,多自扫门前雪啊,这么自私的人设怎么就教她了,教的还没什么成就感。可任凭其嘴上不饶人,身体却很诚实得会接过花寂的问题,一看题目就忍不住想怎么你连这都不会,克制不住要讲。 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努力,都在互助,这样的日子,纯美洁净。 某一刻集体偷闲,大家会聊报考的志愿的事情。 两所省重点高中,a中和g中之间也在竞争。 陈书豪要报a中。 葛泰生说他早就和小白白说好了,非a中不可。 谁,小白白是谁,没人作答,好像并不重要。 沈伊依原本就是从a中来的,她要回去。 舒语问花寂,花寂毫不犹豫说了g中。 舒语说好巧,我也是。 罗喆瀚更是在后面鹦鹉学舌一般跟一句,真巧我也是。 为啥啊?a中有什么不好,为什么去g中。 花寂说,g中有爱丽丝的梦幻森林。 这是事实,g中的地理位置太过特殊,虽是一座学校,但她牵着周边方圆十里的生态湿地,可谓独享,占尽优势,环境极好,一半是掩映在绿色的校区,一半是郁郁葱葱的原始密林。 可花寂想,如果小白白一开始选了g中读初中,那自己可就犯难了吧。 二月,月考; 三月,月考; 四月,月考; 五月,月考; 一个年级6个班,一个班50人,每一次月考,每个班都会有把年级前80的排名贴满讲台一侧。 除了老师关注,学生之间也很在乎。 一到放榜的时候,每一个班的同学都会挤上去特别关注那些年级前十名的熟悉名字,不在这些梯队里的同学看的是热闹,谁谁名次掉下去了,谁谁后来居上了。 花寂拼命在追,成绩喜人,从一开始的年级25名,追到了年级10名,竟然有一次追上了年级第四。 一般老师都说,月考的试卷会偏难一些,真正的中考普遍都会比月考考得还要好。 六月小流火,结束完全国瞩目的高考,便迎来了下旬关注度没有那么大的小中考。 花寂没有觉得自己考得特别好,或者特别不好,她只是正常发挥。 和小学毕业不同,考完以后才组织大家拍了毕业照。 大家在现场传递着新买的精美同学录,写下对彼此的祝福,在各自的生命中留下自己存在过的微弱印记。 花寂依然没有这些东西,她知道友情不会因为有没有同学录而疏远,她知道有缘分的人会在同一所高中相见,但她还是会很认真得给同学们写。 祝福语和私人信息大多雷同,只是在某一位女同学的同学录上,她很真挚地写上: “谢谢你给过我的感动,让我曾见冷风也和顺,暴雨也温柔。” 是她让花寂懂得,不要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所有人持有偏见。 拍完照,写完同学录,花寂百感交集。 如果加上学前班的一年时间,她在这个学校不知不觉地读了十年书了。 迎来送往,还在心底目送过心仪少年的背影,现在终于轮到她也要挥手道别了,确有不舍。 她几乎对每一栋教学楼,每一间教室,甚至老师,都有感情。 童年的时候,六一儿童节,学校组织游园会,每个班每个教室包括老师办公室,都要专门设置一个游戏,赢了就能得到糖果奖励。她记得她都是刷脸的,走到哪个阵营都会得到特殊照顾,不用完成任务就可以直接拿到奖品。 回想当时,盛宠一身。 葛泰生打断了花寂的梦,“我听说,我们小学部要全部分出去了。单独管理。那边校区已经建设好了。” 是这样吗?好像陆陆续续地,小学部的人数是有减少的迹象,一个年级一个年级逐一安排。 “就剩下我们了吧?现在我们也要走了。”葛泰生若有所思,可能,同花寂一样,他也有他心底的梦。 “诶,原来我们已经同窗9年了。”花寂说。 “嗯,你知道吗?其实,我喜欢过你。” “你喜欢过的人,太多了。”花寂这一刻心里居然很通透。 “……”这个憨皮葛泰生略有吃惊。 他本来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想告诉花寂,他是喜欢过她的,当然这感情现在已经没有了,也许是已经移情给林舒语了,但是他只想说一说,好像就是应该要说一说,毕竟他和花寂的情分如此不同,断没想到花寂一句话三两拨千金得就把他k.o了。 看着葛泰生吃瘪的表情,花寂笑得花枝乱颤。 花寂这一笑,葛泰生也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笑自己傻,也笑自己渣,因为他觉得还是喜欢花寂的,也喜欢她们每一个。 这何错之有呢? 无关风月,她们每一个都很美好,值得温柔以待。 ************************************************** 时光如河,浮鱼为生; 起起落落,思绪万千。 艺术天才纪伯伦曾说: “记忆,是相见的一种方式。” 再次遇见白星怿以后,花寂好像把这10年,笑着哭着地,又走了一遭。 第十九章 漩涡中心 花开红树乱莺啼,草长平湖白鹭飞。 风日晴和人意好,夕阳欢笑少年归。 这是宋朝诗人徐元杰的诗,《湖上》,原句为“夕阳箫鼓几船归”,恰到好处得描绘了省重点g中的诗情画意与青春亮丽。 基于对生态湿地的保护,礼让自然,g中教学区一带对建筑层高均有所限。 随处可见的粗壮老树,香樟,梧桐,桑,野柿,树香满溢沁人心脾,盘踞的枝节上举,撑起庞大厚重的绿,那是肥得足以流油的绿。 候鸟白鹭,春来秋去; 芦花经雨,片水无痕。 朗朗书声时常伴轻风娓娓而至,日暮下钟声敲响,是少年倾巢涌出,激起群鸟无数。 因此,g中校舍大多掩映在重重叶浪之中,与城市的浮华喧嚣拉开距离,是公认的读书佳境。 能在这样梦幻的g中学习,又有了梦寐以求的自行车,还遇上了心底有所牵挂的人,单纯的花寂是欢喜的。 可这欢喜吖,散得太快。 也不知命运的大手,究竟想如何操作或戏弄,幼年时期的“情敌”徐可儿也在同班。 白星怿对花寂的无视,并没有复制在徐可儿身上,他们的相处毫无异常,只是很有默契的都不聊起过去。 花寂看在眼里。 人精徐可儿更是心如明镜。 徐可儿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她不跟着冷落谁,更不帮着调和谁,她只静观其变。 军训之后,是入学摸底考试。 在成绩出来之前,学校照例安排迎新生的校内表演联欢会。 同学们说着笑着,三三两两前往礼堂观礼的途中让花寂明白了点事。 思维定势下的花寂一直以为,大家都是才认识不久的新同学。 但是她忘记了,正如她曾经从她的小学部直升入初中一样,这个学校也有一批宠儿,占了从初中部直升入高中的名额指标。 私底下她们早就织就了一张熟人的密网,有着肉眼可见的亲疏有别,同时对这个学校内部关系、人事往来的门门道道都了如指掌。 徐可儿就是其中一员。 你看她左右双臂各自挽着一人走在前面,讲着花寂听不太懂、听不太清的校园八卦。 进入礼堂,是花寂熟悉而陌生的舞台。 熟悉,因为她知道此刻台前幕后正在忙着什么流程,她知道即将上台表演的同学经过了数日的彩排,也知道在台上表演时候汇集目光于一身的骄傲; 陌生,十年以来第一次,这台上的一切和她没有关系,她只是台下一个规规矩矩欣赏就好的平凡观众。 “你怎么没上台?”花寂听见这是徐可儿的声音。 “我早就从舞蹈队退出来了。经常要排练的,我现在功底不咋地了,拉筋都疼。”搭腔的是岑琳,一位丹凤眼,面容姣好,披肩秀发,只个子不高的女生。 花寂暗自叹了口气。 是了,来到g中也有一段时日,以她的观察,这个学校的精神空间真是丰富多彩: 有学生播音组,专门负责课间、放学的新闻播报,花寂每每听到那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就会幻想自己有没有机会坐在其中,为众人念诗选歌; 校内月刊编辑社,学生会负责,面向全校范围内接受投稿,学生编辑的手上掌握着每一篇稿件的命运; 现在还有艺术舞蹈队。 这个学校有绝对意义的中心地带,而她只是一个外人闯入者,她有一种感觉自己永远不会是其中的一员。 忽然,周边有一阵骚动,花寂赶紧打起精神向台上张望。 好像是她班里的同学,陈绘绘,身着一袭改良版的旗袍款款而来,衬起她错落有致的身段,符合其年龄段的精致妆容更显唇红齿白,只见她落落大方地抱起琵琶,微笑着环视了台下,温柔点头示意,用眼神谢过众人的热情。 名曲响起,琵琶独奏《春江花月夜》。 毫无艺术沉淀的花寂,当然是听不出来曲目,只能外行看热闹跟着鼓掌。 她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教育与熏陶,甚至在她过往的学校里也不曾有谁展现过如此卓尔不群的风采。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此璧人自当名副其实,她看得出来男生们的倾慕,女生们的艳羡。 “绘绘是女神!”男生那边,白星怿也在其中,他们的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这让花寂产生了一种跌落神坛般的失落,强烈对比之下,相形见绌,这才是真正的风云人物,她想:我又何德何能? 认了吧,回不去的往昔,再见了,聚光灯的追随。 幸好,还有林舒语,她在隔壁班上。 一开始,放学的时候,花寂还会等林舒语一起,才不显得太孤独冷清。 不过她也怕舒语嘲笑自己自不量力,不太敢把自己心事诉说。 后来,等来等去,不是一个班不是太方便,花寂也就经常自己回家了。 摸底考试很快下来,任教英语的班主任手上已经掌握了学生的成绩情况,她心里有了偏爱的人选,马上凭借分数高低,再结合部分同学的身高进行调整,将座位重新编排。 陈绘绘这一类学业艺术双修的佼佼者,最得班主任欢心,在座位前三排。 花寂的综合成绩在班上中等,各方面也都普普通通,自然入不了班主任的眼。 她唯一突出的只有语文单科,因而只有语文老师一下子就记住了她。 她被安排坐在教室中间,不上不下,第四、五排的位置。 如白星怿所愿,他在别组,离得花寂远远得。 这天,在车库。 花寂停在两辆一模一样的自行车前,仔细地分辨哪一辆是自己的。 正瞧着,白星怿过来了,原来他的车也停在一旁。 当时白星怿只觉有趣,进入车库骑到这个位置看见俩双胞胎靠在一起,旁边正好有空位,就无意中停放于此,没想到冤家路窄是她。 白星怿迅速把车锁打开,一言未发掉转车头骑上便走。 花寂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任凭秋风吹动她的发,拂过她的脸。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亦变。 “嘿!” 花寂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是个高个子的阳光女孩,短发,像个假小子,她咧着嘴对花寂笑,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自行车,又指了指花寂的,满脸得意,好像是她故意要放在一起。 “我们同班呀,我叫张歆。“ 花寂极力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女孩子,手长脚长,好像是有点模糊印象,可是又说不清在哪里见过。 张歆马上解释道:“我以前读初中是你隔壁班的。” 啊,这样一讲,花寂好像有点概念了。这个女孩子是不是以前经常在楼道外面和男生追追打打,自己还颇为嫌弃过的。 “你认识我?” “当然。初中每周升国旗的时候,不就是你和你们班另外一个男的一起升吗?我那时候觉得你们好厉害,手动操作还能准确无误卡着点升上去。” “……不不不,也有没卡住的时候。”花寂不好意思得摆摆手,那是葛泰生升上去的,花寂只负责敬礼。 张歆并不知道,过去的一点点光环,在花寂现在看来,只会觉得像笑话。 “你当时月考的分数我都有关注的。” “你关注我干啥?” “因为我觉得你名字很特别吖。没想到我们很有默契耶,你看,一样的。” 张歆似乎很喜欢花寂,亲近得和花寂骑了一路。 如果可以的话,只平平淡淡,心甘情愿得当个班级小透明,有自己谈得来的朋友本来也挺好。 可是言多必失,才正式开学没多久,花寂就不小心给自己挖了一个巨大的坑。 那是在篮球场,快上体育课了,隔壁班男生们还在操场打篮球。 男生嘛,看见女生成群经过,都以为眼光在自己身上呢,恨不得来个大灌篮一展雄风。 徐可儿边走边说,“啊哟,我天,你们看看,这群丑八怪又开始卖弄了,球打得真水。” 徐可儿有资格这样笑话人,是因为这都是她们初中就已经认识的一群同学,彼此再熟悉不过,随意调侃。 而花寂不明就里,她循着徐可儿的声音,往那边看,操场上还有熟人,噢,竟是聂昊。 原来他没有追随沈伊依去a中。 聂昊旁边是一个穿着扎眼的男生,红色球服,红色球鞋,倒是不咋卖弄,只用手指转着球就很乖的样子。 安安静静的他,在那一个瞬间,很像花寂心里面曾经住着的那个干干净净的小王子白星怿。 所以,花寂不自觉得跟了一句:“还好吧,我看那个男生就还蛮帅的。” 徐可儿和岑琳马上来劲了,抢着问,“谁?谁谁?你说谁?” 花寂压根没意识到这问题背后的“凶险”,只当寻常一说,就回答:“那个红色球服的,我觉得他挺帅的。” “什么,你喜欢他这样的?”岑琳问。 “还可以,我挺喜欢的。” 结果,炸了! 岑琳忽然两手充当扩音器,像知道了什么劲爆的八卦,对着球场那一群大声喊道: “陆一诺!有人喜欢你!!“ 不得了了! 这一喊不但把对面一群喊楞了,这边花寂也吓了一大跳。 这是什么意思? 分明只是随口一句,并没有别的想法啊。 喊完之后的岑琳自顾自说,“你居然会觉得陆一诺长得帅呀?他以前在我们班就是陈绘绘的跟班你知道吗?” “标准的小忠犬。”徐可儿补充。 可是这不是重点,花寂正想说什么,一个胖乎乎的男生噔噔噔跑来,站在岑琳面前,问:“你刚才说啥?” 岑琳看了看花寂,捂着嘴笑,拼命摆手,又掩饰起来了,“没什么没什么。” 这男生好像明白了点,上下打量完花寂便走了。 花寂特别尴尬,“你咋喊起来了?” 岑琳调皮地说,“我是想帮你告诉他呀。” 花寂也没有追着这个话题再多说。 她总以为,这个插曲很快就会过去的,就算是对方听说了自己没头没脑的那一句“还挺帅,我喜欢”也没关系,误会终究是误会,可以解开。 而且,花寂心里总还是对自己有一点自信。 毕竟在过去的9年里,她好歹也是学校里颇受重视的那个,不曾被冷落,不曾被瞧不上过,她所有的表达都不曾被拒绝过,走到哪里总会有人给她几分薄面。 尽管g中的一切,让她生出自惭形秽的心,但内心深处的小骄傲还在坚强得驻守。 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足以把她的花园里的小骄傲连根拔起,从此前前后后寸草不生。 一时之间,关于“花寂喜欢隔壁班陆一诺”的流言甚嚣尘上。 舆论根本没有给花寂解释和喘息的机会,陆一诺那边迅速做出的反应就是“厌恶”。 是的,厌恶。 陆一诺确实觉得自己很无辜。 他又没招谁惹谁的,怎么就惹了这一出? 而且这野丫头从上到下都很土气,穿着土,发型土,好像被她这样的人看上,分明是抹黑自己。 况且,本来自己天天走来走去,自由自在。现在呢?路过她们班找自己兄弟,好像都会被人在背后讲闲话,这搁谁身上受得了。 处于旋涡中心的花寂没有想到事态的走势这么不堪。 那个陆一诺从窗前走过,就会有同学不怀好意得和自己说,“你看,你的心上人在外面。” 她想她应该也给对方带来了困扰。 她很想说对不起,但是她越这样越显得自己想靠近,难听的话就越多。 我们知道漂亮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丑绝对不行。 花寂不是真难看,她是真穷。 进入g中以后,她依然穿着妈妈的老款衣服。 之前军训时候,被自行车链条勾住扯破的裤腿还被妈妈密密缝得补了回去。 没有漂亮的衣服,甚至常年没进过理发店修过什么发型,都是花寂她妈给她一刀剪。 花寂本来不在意,她想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自己坦坦荡荡,不偷也不抢。 而且自己运气很好,人缘不差,班里大多数同学对自己也很好。 可是发生这件事以后,总还是有个别一两个,会私下讨论的,她们开始注意到花寂吃穿用度都很差,是个穷鬼;笑话花寂自然卷的刘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林舒语来问过花寂,谣言是不是的,喜欢那个陆一诺? 花寂冤枉得无从说起,并且追本溯源,已是于事无补。 白星怿自然也听说了。 满城风雨之下,他窃喜,幸亏不是和自己有关系。 第二十章 秋天的雨 是谁荡起那白波, 是谁呜咽着敲打着败荷, 是那纷纷淋淋的秋雨呀, 在天与地之间缠缠绵绵,漫漫不觉。 眼下,花寂赏雨的心情欠佳。 她不喜欢这满天的雨色,浑身上下沾着甩不掉的湿气。 她站在家里楼下停放的自行车旁,一动不动地,只望着湿哒哒的石板。 她看见了背阴墙角上的块块青苔,不知何时已被墨笔染上了刷洗不掉的乌黑; 看见野猫龇牙咧嘴得跃过地面的水洼,窜上高墙消失不见,尽管狼狈但还是透着满脸冷酷。 她羡慕那猫的高冷,知道自己没有利爪,所以没有锋芒。 忽然,耳边楼道里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很是熟悉。 一颗心马上扑腾起来,不敢再多作感伤,迅速打开车锁,意欲抢先离去。 不过,还是敌不过来人的速度。 “还在磨蹭?让你带个雨衣最好,总是不听。” 她爸没有停留,只丢下这一句便大步流星走开了。 花寂平复了心跳,瞅了瞅自己的雨伞,一抹苦笑划上了嘴角。 有多少女孩子在下雨天会喜欢丑了吧唧又毫无风度的雨衣?只要雨还过得去,撑把伞骑行便是最后的美丽。 花寂也一样。 这可能是她所剩无几的倔强了,尽管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跨上车打开伞,花寂幽幽地叹了口气,再抬头看了看灰色的天,便进入这雨帘之中。 秋风裹着一缕寒气向她袭来,好像更冷的冬天还在后面,而春天杳无踪迹。 一路行至学校车库,转弯时花寂瞧见地上一本厚厚的黑色本子,一角浸在水洼里,不是寻常作业本,花寂马上急刹车。 旁边是一位酷酷的女孩,带着耳机,弯腰锁车。 花寂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略微有些不耐烦得斜了一眼。 花寂干脆下车直接把本子捡起来递给她,本子上“lst”三个字母缩写已经脏了。 女孩这才收起她那对谁都不太爽的表情,一只手摘下耳机,没有什么情绪得“谢谢”,另一只手迅速接过本子,毫不讲究得将本子上的污水揩在自己新潮有型的上衣表面,然后发现是后背的书包拉链没有扣好。 花寂只点点头,也不在意她的感谢里有几分诚意,径直向前去寻个空位。 捏着滴水的雨伞,花寂小心翼翼得往教室走去。 一场雨困住了渴望打球活动筋骨的男生,他们挤在楼道里互相推搡,吵吵闹闹。 花寂踏上台阶的时候,听见了一阵起哄。 原来陆一诺在其中,是那一伙经常一起打篮球的,自己班的、别的班的都有,还带着看好戏的表情,对着陆一诺坏笑。 花寂发现聂昊也在。 可聂昊的视线只和她交汇一次,就没有再转回来。 陆一诺不太高兴,背过身去。 花寂没办法,她总得过,好在教室就在旁边,花寂硬着头皮闪进后门。 走在教室后面,眼角无意中瞥见那件新潮有型的上衣,是同班啊,她回头看,那女孩也瞧见了她。 花寂眼中的她还是那么酷,而花寂在她眼中还是那么恍惚。 其实花寂不是恍惚,她只是不太好过。 她有个新同桌,方媛,听起来没有比这名字更圆融的了,可她偏偏是个极有棱角的女同学。 “你小心点,你这个伞赶紧放到后面去撑着吧,弄湿我桌子了。” 花寂反应过来,刚太紧张了,没注意先晾伞。 再返回座位,听见方媛在和前桌说话,聊着新买的笔记本,漂亮的文具。 聊到高兴的时候,方媛用胳膊顶了顶花寂,问花寂她手上的钥匙扣和前桌同学的比起来谁的好看。 这得罪人的问题,花寂不想作答,只说都好。 方媛翻了个白眼,嘲讽道:“你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花寂配合得自嘲笑了笑。 她只当方媛是个家境较好,十分娇惯的小公主,因而颇为忍耐。 再说,不想忍耐又能怎样? 想想自己的家世,爸爸暴戾的模样,母亲在姨娘家卑微的形象,初来乍到的花寂也没有什么底气可以与人为敌,何况还不小心惹上了不受人待见的绯闻。 而且花寂看得出来,方媛不喜欢自己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她只是讨厌穷人而已。 穷,走到哪里,都不会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一般来说,私底下的,同学内部看待”穷富“是有一套标准的:一来看吃穿,二来算零花,三来瞧用度;花寂三者都达不到平均水平。 但是还有比她更穷的,那就是官方盖章认证的:“贫困生”,有的连学费都能获得一定程度的减免,有的可以公开进行募捐扶贫。 当然能进入g中的贫困生一定是成绩非常不错的,老师多会重点爱护。 花寂班上就有一个,是女同学。 方媛一样瞧不上她,从她身边走过还会捂着鼻子认为她有狐臭。 花寂不知道贫困生的标签真的背在身上沉不沉,对自尊伤得重不重。 但她还是会想,那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可以足够坦然,赤裸裸掀开真实的一面,不必挣扎,让人看到就是穷,反而是解脱。 何必如自己一样,强撑着那该死的敏感的自尊,守一份守不起的体面。 比如她也会因为不知道穿什么而赖床,但最后还不是没得选,接受那些旧旧的深色的老款衬衣。 花爸挂在嘴边的老说辞从来没改,“学习好,什么都不重要。” 但总归还是懂得虚荣的年纪了,花寂并不能完全轻描淡写的带过一切。 尤其是这份贫穷,在一个绯闻面前会放大会变味,给了她生了许多不善意的评论。 比如方媛就会戏虐她,“你咋想的凭你这样的,还喜欢人陆一诺?他爸是局长你知道吗?” 这不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吗? 但凡早一点知道对方爸爸是局长,不,但凡知道岑琳那么来劲,管人家爸爸是不是局长,哪怕是个普通人,自己都不会说那句惹祸上身的话。 说起岑琳,有一说一。 比起方媛,岑琳对花寂倒从来没什么恶意。 事情张扬得这么广,岑琳也想过要帮花寂解释。 岑琳、徐可儿、陆一诺他们以前就是同学。 她们很清楚,陆一诺那真是肉眼可见的,在初三最后几个月猛地长开了,这种长开包括身高、五官、眉眼。 以前那就是个毫不起眼的小男生,家里有点后台,可他过于平庸没什么存在感,只有他喜欢陈绘绘的份,从来没有女孩子说喜欢他。 到了高一,虽然岑琳、徐可儿嘴巴上不承认他变帅了,但是心里还是颇为讶异的。 果然是高个子男生有优势,整个人气质焕然一新,打起篮球来颇有点阳光男孩的姿态。 花寂只是说出了她们不甘心去讲的话,所以又很有冲动想当众借用她的立场表达一回那种认可。 不是所有人都会对穷人嗤之以鼻,当事人陆一诺本身也不是不尊重穷人的人,毕竟,家穷不是什么过错,只是陆一诺年少气盛,不太喜欢这种被自己不待见的人喜欢的感觉。 方媛也不过是极少数,隔岸观火,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的同学。 和徐可儿,陆一诺,这类单位领导家庭出身的不同,岑琳的父母其实也是工薪阶层,当年也没逃过国营改革的大手,双双下岗,拿单位最后一笔买断金开了个小本经营的店,早前投资眼光好,还多买了个门面出租。 尤其是他父母想得极开,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因此从不苛待,总觉得女儿家该宠就宠,花一样的年纪自当像花一样绽放,委屈自己也不委屈孩子。 所以说,不是谁家起点高与低的问题,只是每一个家庭作了他们当时认为对的选择,带来大不一样的结果而已。 岑琳的为人处事还可以,她既说过“花寂,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的话,以花寂的性子,就不会真的去记仇责怪。 但是指望岑琳去解决是不可能的啦,好比林舒语和陆一诺也是前后桌,关系处的也还可以,都很难在这件事上说得清。 真相是什么,在大多数人心中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出戏”,得有“乐子”去调剂生活。 再说硬生生非要去掰扯是没有意义的,就好像可能人家差不多要淡忘了你又去刻意提起一下,还有完没完,更会加重人家当事人的烦恼。 花寂的出路,只有“沉默”,交给“时间”去淡化。 坦白说,花寂还有很多需要去适应。 比如说,计算机课。 初中学校没有计算机。 花寂是在初中老师开会训斥他们的时候提过网吧时听过,没有摸过。 2000年前后,计算机还没有普及入千家万户,非常有条件的同学家里才会有。可能现在05后的朋友都不太能想象了,那真是古董机。正方体的硕大的电脑显示器,十分笨重,还牵着肥硕的鼠标,需要拨号上网。 为了维护计算机教室的卫生环境,上课普遍要求自备鞋套。 鞋套很简单,用破布兜一下,串条松紧带能箍住脚腕。 说来又好气又好笑,花寂妈妈也是连松紧带都不想浪费,因此花寂多是要问林舒语借鞋套。 以前借东西舒语都会差人传出来,这次她特意跑出来,说:“我们周末有计划出来聚一下,你说什么时间合适?” “谁们” “葛泰生、罗喆瀚呗,陈书豪会不会来我不知道,这个要葛泰生去张罗,他们在a中。罗喆瀚在上面教室,也不用我通知,他俩死性不改天天跑网吧。” “我不确定耶。”其实花寂也很想他们,猛地听见他们的名字,心里竟有点安全感。 “那到时候打电话给你。” 花寂正想说什么,见陆一诺好像来了,赶忙要走。 被舒语一把抓住,“你跑啥?”,舒语再一瞧,圆眼睛一瞪,“你怕他干啥!” 花寂想,这姑奶奶哟,她还不怎么懂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情。 “没有,我要去上课了。” 舒语恨铁不成钢地松了手。 计算机课没有固定座位,随意就坐,先来先到,后来后到。 熟悉的同学知道哪一台好用,哪一台不好用。 花寂来得晚,没赶上和玩得好的坐一起,在后面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课上,有一些理论知识,计算机老师在上面低着头例行公事一样讲个不停。 下面的同学哪有几个在听,交头接耳,纷纷偷偷下载了连起了oicq打字聊天。 花寂对此自是很新鲜,那应该是最早版本的qq了。 老师睁一只闭一只眼,反正你们这些小家伙下载的东西只要电脑一旦关机就会自动清理掉。 他只在讲台上像走流程一样说: “大家跟着我认识,单击左键……然后单击右键……看到了吗?好的……现在开始双击图标,看看是不是能直接打开了?”。 单击,容易。 这双击,花寂傻傻得理解成左键右键同时敲击,所以总也没敲出老师说的画面。 她只能反复尝试,“咔擦咔擦”,一声又一声。 没想到这方媛又在旁边,瞧见了,当场笑的不能控制,张歆她们离得较远的都不明所以。 “怕是傻的吧,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双击的。” 她也不愿解释,就看着花寂出糗。 花寂自然不知道自己理解的双击有什么问题,她想自己肯定是又丢脸了,局促间闷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居然是那个新潮有型的上衣飘了过来,她挪开了花寂的手,握住了花寂的鼠标,什么也不说,慢慢地抬起她细长的食指,然后连续敲了两回鼠标左键,才把手伸回去坐好,玩着自己的电脑。 花寂恍然大悟,双击是这个意思,她红着脸对那同学小声说了“谢谢。” 尽管那同学依旧很酷,露出谁都不想搭理的样子,但是花寂并没有觉得自己被无视,被讽刺,也没有觉得尴尬,她很庆幸,虽然处境很糟,但自己还有着感知细微善意的能力。 纵是雨季绵长,但晴天终究还是可以重新回来的。 第二十一章 雾里看花 相较于当时为中考紧张备战的初三,高一的课业只是因为科目数量多而杂,远没有那么重的负担。 毕竟届时会需要通过分科再确定往哪个方向用功。 高中第一年更像是走过独木桥之后难得放松的休整。 漫不经心的听课,肆意奔跑的课间,生活当中不是只围绕着必修的学分。 女生们叽叽喳喳聊着杂志上天南地北的娱乐八卦,分出不同阵营比一比s.h.e和twins谁才是组合之王; 男生大侃特侃nba,麦迪科比詹姆士,好像球星名字不离嘴才能证明自己也是有信仰的人; 如果靠窗的同学很机灵的话,往往还会充当眼线,只要看到班主任从办公室出来向教学楼在靠近就给全班发出信号,与其斗智斗勇不亦乐乎,这仿佛就是青春里最平凡而生动的快乐。 说起来,她们班这个班主任也是一朵奇葩。 她似乎有两张面孔,不知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她对喜欢的前排学生,如沐春风;对后排的,横眉竖眼。 她自以为很幽默,其实特别损。 比如形容人家长相不太好看的男生,她会当着人面讲:“别看我很丑,其实我很温柔。”这就容易把全场搞得很压抑。 训斥犯错的同学,张嘴闭嘴借用《高中生日常行为规范》里的条条框框,不罚作业不叫家长,罚的就是抄写《规范》还要求当众背给全班同学听。 如此冠冕堂皇的教条主义,全班同学敢怒不敢言,敢嫌不敢表现,背地里给她取个外号“师太”。 据徐可儿讲,师太其实是有背景的。 她家先生也是有一官半职的人,所以哪怕全班都不喜欢她也不要妄想可以随随便便靠联名上书的方式换掉她,这是不可能的。 也许是因为师太是班主任才会对学生爱之深责之切,只是手段过于另类才太不得人心吧; 她作为隔壁舒语班普普通通的英语任教老师,风评居然还挺好,以至于她们班的英语总分是高过花寂班的,这就不好评判说究竟是人老师教的不好,还是学生太笨了。 比较起来,花寂更为想念初中班主任。 那个会对她们一视同仁、掏心窝子说话的老师。 师太很喜欢陈绘绘,英语课代表是陈绘绘,课堂领读是陈绘绘,拿来作榜样总是陈绘绘。 花寂早就见识过陈绘绘的风头,自然不敢与之相较,不敢有什么不平衡之心,只是师太对陈绘绘的重视,像极了花寂初中的待遇,而且陈绘绘各方面越优秀只会让花寂越怅然。 陈绘绘多才多艺,弹得一手好琵琶,也能写的漂亮字,对人谦和有礼,她衣品甚佳,一看就是纯洁无暇的好姑娘,无忧无虑的仙女。 花寂总觉得完美的陈绘绘就是那个遗失的自己。 一路走来如无意外,她应该也会保持这份优秀和体面; 可惜她毕竟还是偏离过轨道,所以现在只能远远得欣赏着别人的精彩,为她人鼓掌。 之前这一段时间,花寂很忙,无论是白星怿的态度,陆一诺事件,还是对g中人与事的认知,贫与富的理解,她都要忙于整理自己的心情。 她曾经在众人面前颇有优越感的小世界可以说全部崩塌了,塌得不惊动任何人,以至于她只能自己消化。 她有不适应过,在面对方媛冷嘲热讽之时; 也有缅怀过,不甘心自己趋于平庸。 而到了最后也只能告别、因为她不能再消沉下去。 她骨子里的要强、坚韧,在关键时刻给了她很多正面的引导,现在需要站起来,重新出发,用一个良好的态度去营建一个全新的世界。 她知道不管环境发生怎样的变化,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摆正自己的位置。 这样的她,无形之中,散发着她自己并不自知的光芒。 想开了以后,她不再忧愁,待人真诚,乐观爱笑,不盲从又有想法。 主要是她不太会像徐可儿那样说点什么就恨不得自己是主角,她比较能掌握分寸,适合倾听,因而像岑琳这类故事较多的女生就比较喜欢和她说道一二; 她也开得起玩笑,经得住被人拿陆一诺消遣,加上语文作业可以给附近座位男生参考,还算有价值,在男生里面也能周旋得开,不会过于死板。 换句话说,花寂应该是个情商还可以的人,所以没有因为穷而被边缘化。 那么真的会因为穷被边缘化的吗? 有肯定是有的,我们暂时不表。 花寂不太愿意去和方媛这一类家境好的太接近。 她还是比较克制的,好像交朋友也应该门当户对才好吧,她总这样想,因为她怕自己跟不太上人家的节奏。 张歆喜欢和花寂挨着,而花寂猜测张歆应该和自己家差不多,不然不会买一样款式的自行车。 她还记得全家上街去买自行车,精挑细选,左右嫌贵,足足花了一下午才买到这辆价格适中,外型她勉强接受的,银白色的淑女款。 直到她在校门口看见张歆从一辆私家车上撑把伞下来,她吃了一惊,才知道人不可貌相,张歆的朴素全是假象。 别看她平日里穿的都是普通体恤,不显得金贵,原来她家境不太一般。 是的,张歆父亲也是事业单位的一位大领导。 “今天下雨,我爸怕我骑车撑伞危险,所以叫司机送我。”张歆解释道。 “你…那我想问你个问题。”这个骗子吖,花寂心里想。 “嗯?” “你是怎么看上我俩一样的这部自行车的?你不像我啊,我是没得选,我爸只买得起这个。” “自行车有什么问题?老板当时和我说她是公主车啊。公主车我不应该买吗?” 还公主车,说得跟真的一样,花寂只想给那个卖车的老板竖一个大拇指,太会做生意。 既然张歆丝毫不嫌弃花寂,花寂也认了。 好像后面她结交的朋友也都没有比她还穷的了,就坦坦荡荡作朋友吧。 这天,陈绘绘在教室后面出板报,花寂正好路过,被陈绘绘喊住了。 “花,麻烦一下,你可以帮我在另一头捏住这根线吗?就一下好不好?” 噢,黑板报上如果留有实在的横线会影响观看体验,所以陈绘绘将粉笔抹在毛线上,只轻轻一弹,就能在黑板上留下淡淡的痕迹,这方法为什么自己小时候不知道? 花寂正想动手,方媛挤了过来,热情要帮,花寂对陈绘绘一笑,见她粉笔消耗太快,转而对陈绘绘说:“我去帮你再拿些粉笔吧。” 陈绘绘会意,点了点头,“谢谢。” 拿着粉笔过来,花寂有点儿走神。 她好像想起了自己出黑板报的日子,想起了关于板报的一些事。 走过来以后,她不由自主地拿着粉笔,在空白的地方写了几个字,好久没写了,竟也生疏了。 “你可省省吧,你那字有绘绘写得好看吗?”方媛嫌弃地说。 花寂回过神来,这陈绘绘出的板报,自己在这情不自禁写写写不合适,马上擦掉,耳边听见陈绘绘说: “没事没事,写挺好的,写着玩没事的。” 擦着擦着,白星怿路过,这一次两个人视线竟重叠了几秒,他没有马上挪开,直至擦肩而过。 花寂心里的涟漪忽然荡开了几分,可她知道不能去细想,不过是假象而已。 为了掩饰情绪,正巧以花寂的角度瞧见舒语在外面,她放好粉笔擦,和陈绘绘说了一声就出去了。 是关于上一次出去玩的事情。 花寂只知道她们给家里打了电话,是花寂妈妈接了,她直接在电话里说“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来了,她不参加你们的活动。” 她喊住舒语,“上次是你还是谁给我打的电话,被我妈妈接了是吧?” 舒语调皮地指着自己鼻子说,“我!可怜的我!” 花寂知道她妈妈态度很差,她很抱歉。“对不起~” “我天,你妈真的好凶,我都快吓到了,葛泰生还不信,说你爸妈都很好说话。早知道应该让他打试试看。”舒语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说着。 花寂还是那句,“对不起~” “哎,算了,反正我以后可不敢给你打电话了。” “…那你们聚了吗?” “嗯啊。聚了,陈书豪来了,还有沈伊依,还有…”舒语说了一串名字,都是考入a中的老同学。 花寂深深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以后都可能没有机会参与了,她的父母不喜欢她有社交行为,他们认为这很多余,毫无价值。 可是,人是需要群居社交的。 她自然不敢与父母争辩这些,反正她也没有钱参与那些活动。 过了几日,配合着天气温度来的,花寂得以穿上了姐姐的旧衣服,起码还有七八成新,无论怎样都好过花寂日常的那些。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 方媛对她从头审视到脚,又一字未提。 岑琳倒是很大方的夸赞:“花花,你应该天天这样穿,很好看。” 花寂只告诉张歆一个人,这衣服其实也不是自己的,是姐姐家的,没得换洗的,只美一回。 她让张歆不要说出去,免得给方媛留下话柄说三道四。 没想到张歆告诉花寂一件事让花寂吃了好大一个瓜。 张歆问,“你是不是觉得方媛家条件还挺好?” “难道不是?” “我告诉你我也以为她家是。平时挺傲气的一人,但是,我可以负责任的说,你不必怵她,她家不比你富裕多少。” “你咋知道?” “她家也是下岗职工呀,而且她妈在我爸爸单位上做清洁。我爸爸和她妈聊起来知道她小孩和我一个学校读书,回来问的我。” “你确定是她妈?” “废话。我爸爸问了班级还能有错?” “…那她知道你的存在吗?” “她不知道我。我也问了我爸,因为方媛有时候看我都跟看穷人一样,所以我特地问得我爸,我爸说只和她妈聊到她有个女儿,没说有我。诶,我爸爸好歹是个领导犯不上和她套近乎,只是顺嘴关心一下她,哪会把我说出去。” “可是,我看她不像,她看上去…” “有什么像不像的,我再告诉你,陈绘绘你知道吧?其实她家条件也是很一般的。你不要不信,我和陈绘绘是小学同学,而且我们现在都在师太家补英语,哦,你的陆一诺也在。我们很熟,陈绘绘家属于一心一意要栽培陈绘绘的,不像你爸妈,不舍得掏钱。唉我不知道你爸妈咋想的,反正她家确实没有什么钱,但是她爸妈什么都用在她身上,好吃好穿都给了她,对外你根本看不出来。而且花了家里的重金去给她学琵琶,学来干嘛?她妈以前和我妈开家长会说,就是把她当投资来的。你以为师太干嘛对她那么好,师太还收着她的补课费呢。” “不对吖,你若和陈绘绘小学同学?那你为什么在我们那读初中?” “我也是初二下学习才转过去的。知道我为啥不转你们班吗?我当时那个班的班主任是我妈妈同学,盯着我抓我学习呢。对了,我以前是a中的。” 花寂觉得自己真是太单纯了。 她好像明白了方媛为什么那么讨厌穷人,因为她极力想要摆脱穷的形象,极力把自己经营得体体面面,但是她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好像只要一接触类似的人,就会打入原型,这样的她应该也很辛苦吧? 而陈绘绘的境遇就更让她意外了。 她没想到,家长的理念还会有投资在孩子教育上一说,她只知道自己爸妈是危机意识特别强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动用那一笔钱。存着存着,早晚敌不过通货膨胀,但是他们不会有这个觉悟。 花寂想,可能相比之下,陈绘绘是最幸福的那个。 可有多幸福就有多沉重,陈绘绘的肩膀一定承载了这个家庭最大的期望,她要拼命向前,不能犯错。 “你以后不必在方媛面前觉得自己低她一等了,谁也不比谁高贵。我跟你说,即使有钱也分人,看家里是做生意的呢,还是体制内有关系有权的…” 一番话把花寂说得更是云山雾罩了。 眼前的事,虚虚实实; 附近的人,真真假假, 不过是雾里看花看不清楚。 第二十二章 青春何愁 之前没说,花寂妈妈以前所在的单位是某国营制药厂,风光的时候效益可观。 花寂妈妈的岗位是“包装”,就是给瓶身的标签盖上生产日期,手动一张张得,给每一罐药瓶子平平整整贴好。 标签小小的,妈妈可以很熟练,像银行柜员数钱的姿势一样,“啪嗒啪嗒”把章盖得飞快。 花寂在旁边看,也会有来自灵魂的疑问,因为妈妈给标签盖上的日期也不是真实的呀。 妈妈说,从来就没有什么精确的生产时间。 哪有真假,人们眼前看见什么,心里就会信什么。 几年后时代大浪掀翻体制,下岗初期是花寂妈妈生拉硬拽得求老领导谋了个还可以拿工资的岗位——清洗药瓶。 这活儿也简单: 呼啦一下,把麻布袋里玻璃材质的瓶子倒进贴着白色瓷砖的宽大水池里,水是循环流动的,每一个水龙头上面都有一个高速旋转的毛刷。 正常的流程需要工人把每一个药瓶来和旋转毛刷进行亲密接触,起码360°刷个几遍,再用清水涤荡尘虑,最后一个一个有序摆入烘干箱里高温消毒。 可每一次花寂去找人,看到的都是她们几个工人,直接从水池里,把刚倒进去才浸没于水中没多久的透明玻璃瓶子捞起来,直接装箱而已。 花寂也问,这样不是自欺欺人吗? 所有阿姨都发笑,就她们4个人的劳动力,瓶子多如牛毛数不清,真要一个一个清洗费那劲得洗到什么时候? 而且,这玻璃瓶子有的很不结实,瓶身不是很均匀,有的地方特别薄,这毛刷动力大,万一刷着给刷炸了怎么办? 这工伤谁能负责,大家都是临时工,连合同都没有的。 怨得了谁,这样落后的设备,这样敷衍的态度,怎么会有长久发展的可能? 所以在花寂中考前后,厂子就已经彻底消亡了,好像连占地都被政府收走了。 也不可能只靠着花寂爸爸的小货车养活一家人,既然文化程度不高,又没有技术傍身,花寂妈妈只能靠劳动力讨生活。 在饭店做过服务员,洗过盘子,甚至还打包过饭店里客人没有吃完的东西回家,后来又在市里步行街扫过大街。 这段心酸的往事一开始花寂也不知道。 她当时在中考阶段,妈妈没必要使她分心。 也是无意中听大人们聊起来,原来花寂家这么艰难的时候,也没告诉姨娘,她妈心想戴着口罩就没人能看得清是自己了,她也以为自己可以克服心理的障碍,可真到了第一次出街的时候,自尊心根本受不了,好像地面上扫过的每一道痕迹都有眼泪划过。 没几天就被逛街的姨娘发现了。 姨娘当时总觉得这个扫地的人身影轮廓很熟悉,而且老是故意背转身,像是回避自己,一副个做贼心虚的样子。 当她不依不饶追上去,发现是自己妹妹,满腔都是心疼和不舍,直接拉走了去解除劳动关系。 姨娘考虑过安排花寂妈妈去事业单位作一个保洁人员,被花寂妈妈婉拒了。 她知道自己老公总是麻烦人姐夫,哪里愿意再去姐夫单位做清洁,这一条亲属关系摆在这里唯恐以后被人抓着姐夫的小辫子。 后来,花寂妈妈自己又寻了个正儿八经的酒店的工作。 只踏踏实实洗酒店床单被罩,也不需她去收,自有打扫房间的员工送上来,由她扔进洗衣机处理,负责晾晒。 不管怎样,不再需要像扫大街那样豁出去,抛头露面,花寂妈妈已经很满足了。 在听过方媛的家事以后,花寂心里并不是如张歆所说,想要从气势上去胜过她什么。 她想到了很多,更懂得这样家庭,为人父母有多么艰辛。 很多时候,人之所以能看透一些事情,不过是因为这些事情的背后有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些部分。 花寂也是。 她觉得她们有一样平凡而伟大的母亲,于是不由自主把自己母亲经历过的冷暖带入到对方身上。 因此没有了一开始先入为主的滤镜视角,当花寂再客观去看大家的相处细节,她便能品出一些味道。 有一天,不知是谁挑起了话题,女生们都围坐一团互相欣赏彼此的钱包款式,兴致盎然的方媛也在其中,好不好看不一定,可她的钱包十分鼓囊。 当时徐可儿一把抢了过去,觉得很厚重,用手掂了掂,再打开,表情夸张地扔回来,脱口而出: “你这怎么跟打肿脸充胖子的人一样,里面全是硬币,我说怎么这么沉呢。” 徐可儿边说边亮出自己的钱包,任何人随便一扫就可以看到里面有十块、二十块,甚至还有红色一百的纸币,意思是她就没什么硬币。 扔回来的时候,硬币噼里啪啦还掉了几枚,方媛心急去捡,在众人的笑声中,她没有像一样据理力争。 徐可儿可能是顺嘴说没过脑的话。 可如日本作家太宰治认为的那样: “正因是不经意间说过的话,才有带有真实的味道。” 作为旁观的花寂明显感到当时的方媛有一丝窘迫,那种窘迫像极了花寂当年初中被人有意无意问起漂亮衣服由何而来的强烈不适。 她开始体会到骄傲的方媛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当她们交换移动通讯小灵通号码; 当她们相邀用家里电脑聊oicq; 当她们互相说起自己父母的职业,方媛也会故意不加入当做没听见。 她只对着花寂主动在秀她物质上的优越感。 哪怕是一杯珍珠奶茶,她嘲笑花寂不知道珍珠是什么; 一件衣服,嘲笑花寂不知道美特斯邦威在哪儿… 但这都没有关系,以前的花寂或许需要提醒自己忍耐,现在她连忍耐都不需要,她满心只有怜悯和共情。 “贫穷”虽然不可耻,但也不会高尚到哪里去,“贫穷”能教会他人过高地评价有钱人或上流社会的优雅,甚至让人不合时宜地去追求与模仿那种优雅。 在许多年少时期的青春里,都有着还未完全成形的三观,总有些人为此“迷惘”,花寂曾经误入歧途犯下大错,最终迷途而返,现在只庆幸自己没有陷入某种心理怪圈。 因此,对于方媛,她从来没有冲撞,更没有拆穿,仅仅做一个陪衬者就好。 不过这种陪衬关系也没有维持太久,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师太直接出了绝招,全班的座位格局发生了惊人的变动,这几乎在整个年级都出名了,她们自然也被打散就不再是同桌了。 第二十三章 情之所起 这故事还要从岑琳身上说起。 有些人不是没有爱心,也看不得小动物被欺负,只是单纯地很害怕与小动物靠近,尤其是猫呀狗呀这一类伶牙俐齿的,说得不好听的话就是生怕下一秒会被咬,根本不敢让它们往自己身上蹭,这说的是花寂。 而有的人,与身俱来的天性,超级喜欢小动物,很容易和阿猫阿狗亲近,十分懂得不同品种动物的性情,投其所好,好像她说话它们都能听得懂一样,相处起来零压力,说得就是岑琳。 有一天,在校门口附近,出现了一只流浪的小型犬,耳朵较大,满身淤泥掩盖了它原本毛发的颜色,它眼神慌张,哆哆嗦嗦地窜在回家的车流中,不敢前进不敢后退,吓得躲在一棵树后面一动不敢动,也不知道饿了几天,本来体型就小,看上去就更瘦弱了。 很多人都发现了,但是大家混在车流中,大多数只是顺路经过只能沿途多看几眼而已。 花寂和张歆下了车,因为那小可怜真的太让人心疼了,在弱小面前,什么害怕?不存在的。 只是这俩都没有经验,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干看着,然后互相对视,走也不忍心,不走留在那里又鸡肋。 幸亏岑琳来了,她家就在学校附近,看见小可怜以后,她的表情瞬时就凝重起来,然后轻手轻脚,慢慢靠近。 “你别吓着它。”花寂当时还有点担心。 只见岑琳把手背在身后对着花寂摆了摆,示意不要作声,嘴里一直嘟嘟囔囔地像在哄小婴儿一样,和小可怜说话,那小可怜从一开始只是摩擦地面小心翼翼地后退,渐渐卸下防备似乎接纳了岑琳,任由她轻轻抚摸,时不时发出呜咽的哀嚎,像有好多委屈要诉说。 这时候,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孩从人群中出现,手上还抱着一大罐鲜奶。 这男生大家都见过,并不熟,是同班的郑重。 郑重的视线扫了一圈,可能心里判断了后面俩个是不重要的背景板,略微点头示意了一下,将重点放在了小可怜旁边的岑琳身上。 俩个人也没多寒暄,好像岑琳知道他抱着奶过来什么意思,直接开盖,用盖子作容器,让小可怜舔几口。 “先吃一点就好,不能喂太多,我买的这个也不是脱脂牛奶,怕对它肠胃不好。”郑重的声音很温柔。 岑琳点点头,也是这么打算的,她自己养过狗狗,知道这是蝴蝶犬,这个品种养起来很精细,对牛奶还是奶粉十分讲究,最好是羊奶,但是真正懂的人也不是很多,她没想还能遇上个明白人。 “好可怜,小东西,你怕是走丢了吧。”岑琳用手指轻轻安抚它。 在外人,如花寂和张歆的角度看来,这两个人身高体型差的太远,一个高瘦,一个略微胖矮,旁若无人地蹲在一起,又没注意彼此挨得那么近,就像森林里树底下的大蘑菇和小蘑菇。 而他们自己是什么感觉呢?难说了,只能意会。 岑琳低着头,只在看小可怜,那披肩秀发自然垂下,遮住了她一半的脸,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东方的含蓄美,偶有发丝扫过郑重的鼻尖,轻柔的,痒痒的。 在获取了小可怜的信任以后,岑琳无视它身上的脏东西,很熟练得抱起它来。 “你也养过狗?”郑重问。 “是,养过一只好多年的。但是…被偷走了。一段时间很伤心,所以现在不敢再养了。” 看得出来,岑琳对小动物是真情流露。 郑重回头瞥一眼后面俩个背景板,她俩已经感觉到了自己是那么的多余,只是又想看看究竟怎么处理这小可怜,也就一直没走。 郑重像是要对大家都有交代,说:“让我先抱回去吧,我暂时来收养它。应该也是有主人的,回头看看怎么找。找不找得到,也没关系。” 这自然是最好不过。 花寂也很想把它抱回家,一来即使它脏兮兮得都这么可爱,收拾干净了岂不是要萌化人? 二来花寂总觉孤单,家里没什么朝气,也很想要家里多一个存在,“汪汪汪”,平常大狗狗自己铁定害怕,这小小的应该还能接受吧? 不过也不可能了,只能空作幻想,毕竟光看他们喂的那个奶,花寂自己就没喝过,想必带回去也养不起,更过不了父母那一关。 况且,如果真的要收养,那绝不是一天两天的新鲜感,对这样的小生命来说,是有责任的,收了再丢,实属作孽。 现在能看见有靠谱的同学把它抱回家,花寂这心也算没有白操,时间也算没有浪费。 而后面,就是真正属于岑琳和郑重的主场了。 因为花寂参与了他们的开始,因此断断续续的,会从岑琳方面听到故事的后续。 自那以后,小可怜被郑重抱回家,由郑重悉心地照料,不再流浪从小可怜自然变成了小可爱。 郑重问岑琳的意见,要不要给他们的小可爱取个名字。 注意重点,“他们的”小可爱,而一开始岑琳还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她只若有所思得感慨说,如果小狗狗用7天习惯了自己新的名字,就会忘记它曾经的主人。 他们一起打印了好多招领启示,在中午放学的时间段里,岑琳坐在郑重的自行车后座上,以学校为中心,四个方向辐射,张贴启示广而告之。 那是多么浪漫美好的青春一刻: 金黄的梧桐在空中轻舞飞扬,惹着四面的风都在轻声歌唱,它们为这身着白衣的少年助兴,只因他载着那心仪的女孩,每一步都奔走在灿烂的阳光里,奔走在一树一树繁花盛开的心境里。 小可爱的主人没有音信,他们打算放弃。 郑重给小可爱取名叫牛奶,岑琳笑着说他傻,说将来在公园遛的时候,还得“牛奶牛奶”这么喊,听着费力,不如叫“米克”,是milk的谐音。 他们约时间带米克出来玩,岑琳陪着选米克的玩具,粮食,小窝…… 但是,偏偏就有这么不巧,在他们把米克当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之后,米克的主人竟然通过网上的爱狗圈找了过来。 郑重是后悔过的,他就不该在网上贴吧放消息,尤其是她看见岑琳那么不舍,而且他怕没有米克之后,就没有理由持续往来,会和岑琳成为“普通同学”。 那天,岑琳看着米克被领走,他们把所有的东西无偿送给了主人,在别人的千恩万谢中,岑琳只反复交代:“别再丢了,它会害怕。” 说这话间,郑重不由自主,握住了岑琳的手,好像要鼓励岑琳勇敢面对分离。 郑重说:“它只是回家了,你应该开心。” “好舍不得啊。” “没事,我还在呢。” 言简意赅,但撩人满分。 说岑琳不心动,怎么可能?大石头都会酥化。 而且郑重还是个很浪漫的同学,他早有一手准备。 普通人叠千纸鹤不过是叠而已,郑重还委托许多人在千纸鹤上写一句给岑琳的祝福的话。 当时班上同学也不知道对方是岑琳,嬉笑打趣间,秉着成人之美的心让写就写了。 他一一叠好,抱着满满的千纸鹤送给岑琳,瓶子里面还藏着一个心形的吊坠。 精神层面和物质层面,全部达到了,还有什么不可攻陷? 世间万物皆有情,恰似草木恋光阴。 这少男少女,就这样双相奔赴,进入了对方的梦里。 萌芽时期,他们在班上还没有那么明目张胆,只悄悄写信,把想说的话,结合每日的见闻,在字里行间传递。 哪个少女不向往一份纯情曼妙的小爱情? 不憧憬一位帅气多金还专情的少年郎? 又有谁在拥有了之后能按耐得住内心的喜悦只藏于自己的内心? 岑琳也需要分享,她给花寂看过其中一两封信。 坦白说,郑重的文化课成绩中下,文笔欠缺,单从信的字数上比较起来,还是岑琳说的多些,洋洋洒洒篇幅较长。 怎么说呢,一旦确认有情,女孩子终究会陷入很深的。 无论如何,从花寂的角度来看,比之她莫名其妙深陷的单恋绯闻,比之她心里真正钟意过的那个人的无情,岑琳何其幸运呢,她拥有的是“两情相悦”。 本来,班上对他们的事情,众人反应没有那么大,他们其实也不会太高调吧。 可是终究还是“信”出了问题。 郑重的家长发现了岑琳写的信,他们不在意自己儿子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只认岑琳这一封又一封的架势,于是知会了师太。 这师太本身就特别神神叨叨,好像素日里对这事就防得极深,马上采取了措施。 她先是联系了岑琳的爸妈,也是喊到学校办公室来。 岑琳爸看上去就是很温和的父亲,先是吃了一惊,忍住了没有发作。 而且让花寂非常不可思议的是,岑琳爸爸确实很宠女儿啊,回家之后居然也没揍岑琳,而是问了岑琳那个男生是什么情况,她们之间是怎么回事,知道岑琳收了对方一个吊坠以后,只要求她归还即可。 岑琳爸爸的做法给足了自己女儿颜面,也反过来暗示,是对方小子主动,还望自重;同时,让岑琳心底充满自信,自己的父母亲永远是支持她的,有什么事情也不必瞒着父母。 另一边,郑重家应该是家教比较森严,当然这话张歆吐槽过,张歆说:“那还不是不够森严才主动追的岑琳。” 郑重家是要求郑重“学业为重,不要和不三不四的女孩子来往。” 这用词肯定过了。 岑琳虽然学习成绩没有说优秀,而且是花寂和陆一诺的绯闻始作俑者,确实不是像陈绘绘那一款闪闪发光的,但是她人乱不到哪里去。 再说又没谁故意使伎俩接近谁,他俩确实是因为米克走到一起,郑重喜欢的就是岑琳对小动物的那份心,无关其他性格,他们相互吸引,情既已起,结果大人又出来阻挠,站在郑重的立场,那就干脆一往而深,义无反顾得了。 师太就更绝了,班会上,她特意在班上含沙射影的通报,大概意思是:有的男同学女同学,彼此之间本身只有很简单的同窗之谊,就不要想入非非,把力气都花在学业上;然后,对于其他同学,千万不要怂恿串掇,胡乱传播谣言,多管好管好自己的学习。 “就是,你们这些女孩子就喜欢乱说。”花寂后排有个男生居然小声在附和。 方媛回过头去,“我们乱说啥了?” “还说没有,你们不就老喜欢讲人家花寂喜欢什么隔壁班的。其实人家花寂根本就没有。” 嗯?花寂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听到这句话,万万没想到这话出自后面的男生,她不曾放在心里留意过的男生,她感激得回头。 那男生对着花寂挑眉,“是吧?” 方媛无趣得翻了个白眼。 花寂抿着嘴一笑,怕师太看见,马上转回去。 竟然有人知道!竟然有人知道!!竟然有人知道!!! 可她多希望这个人是白星怿呢。 但是,不是。 花寂在心里记住了他的名字:程献。 师太说着说着,无情得通知全班,基于对所有人的负责管理,全班座位调换: 9个组,分成两边, 男生女生各自分开,绝不交叉,绝不同桌。 所有人的愕然了。 全校几乎都没有这种分配座位的方式,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这个班男女关系混乱吗?! 可师太那语气不容置疑,不容拖延,必须马上执行。 男女生全部起立,两头站好,再一个一个,按照点名,进入新的座位。 方媛和花寂分开了。 程献自然也分走了。 但是这样就能遏制所谓不好的风气吗? 第二十四章 缘深情浅 花寂他们班的教室所在,是全年级的学生通往车库的必经之路。 师太心思颇深,还专挑放学人多往来的时间,要求全班同学整齐地高声朗诵《高中生日常行为规范》。 几乎所有路过的同学们,都会被这道风景线吸引,他们多诧异这个班究竟在念些什么上纲上线的东西? 然后又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瞳孔放大,瞧着这史无前例的班级座位:那是多么扎眼的编排啊,清一色的男同学,清一色的女同学,中间像故意留下一道宽广的沟将彼此分在楚河汉界的两端。 路人同学交头接耳,在走道上门窗前,对着这个班级的人头指指点点,眼神里有费解、嘲讽、还有幸灾乐祸。 一时之间,这成了整个年级的笑话。 走到哪里都有八卦。 “那个什么什么班,你们知道吗?太神奇了,他们男生女生是分开坐的呀?” …… “可不是吗?谁知道他们班男生女生干了什么事情。” …… “奇葩了,乱七八糟。” …… 就连日常任教来上课的老师,走进教室第一眼看见的时候,都会愣住两三秒,有的上一整堂课都无法接受,半中间都会停下来对着全班同学欲言又止。 这太难受,下意识边讲课边走在座位中间,要么身边围着都是男孩子,要么身边围着都是女孩子,这根本不调和嘛。 花寂班上的数学老师,是一位刚毕业就分到重点高中教“重点班”的年轻人,对学生有满腔热情,可以说信仰在上,充满师者之爱,可能是因为血气方刚,没有年长师太那些不通情理的思想,当他抱着课件一头扎进教室,在讲台上看到这一幕连话都说不溜了。 “上课——?同……你们……这……谁……咋这样…这座位……嗯?” 通常这个时候,全班同学早就已经是生无可恋的表情。 习惯了,真的习惯了。 从第一天被要求念《高中生日常行为规范》开始就已经习惯了。 整个班级,说不讨厌师太,怎么可能? 连师太引以为傲的好学生陈绘绘都表达过对师太的无语。 在这一点上,所有的人空前团结。 尤其是还把座位调的这么恶心,谁愿意一堆男生坐一起,谁不想调戏调戏哪个漂亮的女同学,谁愿意一天到晚的埋头苦干写作业,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放之四海而皆准。 越压制越反弹。 师太或许觉得,这样把事情做绝有两个好处: 一个是加重郑重和岑琳两个人的心理压力,借机让全班同学迁怒在他俩身上; 另一个是给所有人心底立个碑,埋葬你们曾经或许有但是以后绝对不准再有的儿女私情。 那她这个算盘,真的是打错了,教师心理学还要回去再补一补。 说实话,就拿花寂的经历来说,年少的感情,大多数只是一场乍见之欢的短途旅行。 当下的心动是真的,对彼此的好是真的,想永远走下去的念头是真的,但是,不是所有都会变成“久处不厌”。 感情最美的时候,是萌芽时期,是彼此互相试探的过程里,是猫捉老鼠般的游戏里,一旦跨过了“蠢蠢欲动”,剩下的也就乏味了。 而且它根基并不牢固,走着走着,不用风吹雨打,自然就散了。 万一真的没散,那可能就是世间罕见的真爱,若真是月老牵的线,谁来都不好使。 可眼下外力来了,这彼此坚定的心,偏要强硬十分,联合起来发布矢志不渝要共患难的誓言,开出了一张张会长情的“假证明”。 本来,人家两个人,只是默默的小暧昧,从来没有真的以交往中的女朋友来定义。 换句话说,这个年代的小人儿不会用这些词语,他们除了眼神多一点交流,心底多一分认同以外,小手都不敢在校园内外牵,也不会有什么亲密接触,彼此都会恪守学生的身份。 结果上下一闹腾,倒是敞亮了,全班都知道他俩关系非比寻常。 可同学们真的会如师太所愿去排挤给人家施加压力? 才怪,助阵多有意思,大家喊“郑太太”喊得不要太火热好吗。 管他们大人怎么横加阻挠、要棒打鸳鸯的,两个人照样情深义重,该散步的时候散步,该眉来眼去的眉来眼去。 只是有时候张歆会在后面看着人家独处的背影,发出这样的感叹: “花呀,你看看,她们俩像不像一支铅笔领着一块橡皮?” 用现代人的话讲,这是文具cp。 “你有没有喜欢过的人?”花寂问张歆,她好像从来没听过张歆说过这些事情。 张歆没有直接回答,“你呢?你是真的不喜欢陆一诺,还是假的不喜欢。我可是有一次,看见你盯着外面的陆一诺看了好久哈。” 啊,哪次?花寂陷入了沉思。 应该是有吧,印象中她确实有过。 她在教室里座位上坐着,听见窗外的骚动,便抬眼去看,走道上是陆一诺经过,她分明清楚得看见陆一诺的眼神在寻找陈绘绘,找到目标后那视线就没离开过,满目皆是柔情。 有那么一瞬间,花寂好想和张歆倾诉一番。 她自然不是喜欢陆一诺,只是陆一诺太像曾经的白星怿了。 白星怿也打球,可白星怿冷冷的,在她身上,花寂从来看不到熟悉的一面。 陆一诺虽然表过态对花寂这个角色存在反感,可是花寂不介意这些,在他身上花寂看到的总是乖巧和干净,没有什么架子,没有什么城府,开心就笑,生气就瞪眼,堪称小王子二号。 而且,陆一诺对陈绘绘,似乎有着一直以来坚定不移的偏爱,她在陆一诺躲躲闪闪寻找陈绘绘的眼神里,看到了曾经朦朦胧胧的人和事。 可是为什么陆一诺可以坚持,只是因为陈绘绘值得,而自己不值得吗? 旁人只道花寂喜欢陆一诺,实际这从源头就只是她对自己心底执念的侧写而已。 “她是你的梦,而你们,是我心底的梦。” 象征意义上的,花寂找了天上一颗明亮的星,在心里频繁写着信,独让星光来收。 她什么都没有忘记,但有些事是秘密,没有经过白星怿的暗示允许,她不能自作主张告诉张歆,于是只能密封在心口,发酵出唯有自己才清楚的酸。 如果没有来日方长,又为何要在人群中再度相遇,缘深情浅有什么好? 星光知情应笑她,笑她如今怕说当年事。 第二十五章 沸沸扬扬 徐可儿的父亲是教育局的领导,母亲是初中老师,徐可儿回家直接就添油加醋地,说师太在班会上如何如何把某位男同学某位女同学之间捕风捉影的事情拿出来在班会上怎么怎么言之凿凿地公开,又如何如何将男生女生的座位一分为二惹得全年级都来看热闹,他爸妈都被师太的神奇操作堵得不好怎么评论,只说过于偏激。 徐可儿还透露给班上同学听,说学校老师也有往上反映到校长那里去的,她估计师太撑不了多久了,早晚这座位还得再调整,毕竟负面影响比较大,矫枉过正。 大家七嘴八舌,无形之中,这个补充一点,那个补充一点,竟然还补出来一个师太的成长史。 首先,直接判定,有没有觉得师太特别不喜欢岑琳? 有,自然是很不喜欢。 这就对了,因为师太是农村出身,和花寂爸妈是同龄人,家里穷可人志向不穷,没有外力帮助,是仅靠自己刻苦勤奋学英语读书上来的狠人;作为女孩子长得并不讨喜,可能从小到大在班上就没有什么存在感,因而她非常厌恶同班那些花里胡哨的女同学,尤其是心不在焉的,像岑琳这种被扣上早恋帽子的,她更加不待见了,整日防贼一样,把男女同学之间的界限拿捏得很死。 这里面固然有同学们想入非非杜撰的戏说成分,但是师太的严格和憎恶早恋是真的。 花寂只觉得好笑,三个女同学就足够唱一台戏,现在近30个女同学全部坐一起了,这得唱出多少台戏才够。 也有人不参与这些八卦,尤其是大家叽叽喳喳的时候,花寂后桌的酷酷女生,旁若无人,只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以前她们只蜻蜓点水般接触过一次两次,花寂记得她那件新潮的上衣,留心过她的名字:刘诗桐。 刘诗桐在班上独来独往,从来不与成绩前面三排成绩很好的学生相处,永远一副个小混混,街头女霸王,吊儿郎当的表情。 这可能也是历史遗留问题,作为g中土著,靠赞助学校交扩招费保留的学籍,她有很多学校内外的混混朋友,在班上是没有什么女同学和她来往,但是走在外面怎么也是呼啦一群人作伴的。 刘诗桐时不时会旷课,老师也管不了,多是她家家长给师太送礼求求情。 有一次在厕所,花寂无意撞见她和她的朋友们吞云吐雾,花寂以为发现了很大不了的秘密,自己先吓了一跳,第一时间觉得应该当个瞎子才好,她怕刘诗桐担心自己告诉老师,又不知道怎么说,还想劝刘诗桐以后不要抽烟了,自己一颗心上上下下纠结得要死要活,其实刘诗桐根本不在乎。 花寂还发现刘诗桐每天上课不听讲,是在画画。 上次在车库,那本掉在地上被她捡起来的,模样大小不像普通作业本的本子,就是刘诗桐的速写本。 刘诗桐画的时候,发现前排花寂侧着身一直在看,她没好气地怼了一句:“你看什么?” 听上去很凶,但是花寂并不害怕,她有点厚着脸皮:”我是在看你画线条,你下笔很流畅,所以我看的很舒服。“ “你懂画画?” “不不不不。” “那你闭嘴。” 好的,花寂乖乖闭嘴,她画着,花寂就看着。 看了一两天,花寂发现她画的应该是有故事情节的,又忍不住碎碎念: “你这个画的是女主角吗?……你有剧本吗?……她是不是还得佩一把剑?……这短刀不是很好看。” “恩,没有,是。……”答得多了,刘诗桐就很生气,想让花寂不要烦她,但是每当她想骂人的时候,看到花寂一副个呆萌,对自己画的东西又很有兴趣的样子,不忍心,只好说:“你最好不要和我说话,班主任看见对你不好。” 其实师太早就已经看见。 她特别喜欢出其不意在教室的窗子上探头探脑吓人,哪怕是课间活动,就像个高级特工一样,蹲那也不知道观察啥。 也许是花寂看上去没什么公害,刘诗桐和花寂正式建交了。 她允许花寂翻阅她的画,规矩是“不要问东问西,看不懂就算了。” 于是很多这样类似的片段映入了花寂的眼帘: 月黑风高,华山之巅; 挑灯看剑,醉卧沙场; 桃花树下,饮酒高歌; 竹林一畔,惊鸿照影: …… 画画在意境,不在技术本身。 通过这些古装气十足的场景,花寂仿佛看到了刘诗桐心里住着一个率性的人儿,渴望抛去所有束缚,纵情江湖,恣意而为。 可有着这样有趣灵魂的人,在群体之间风评却很不好,人人当她是个坏女孩,而她也总是不学无术,愤世嫉俗,一副个要把自己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说好了不问也不评价,很多话,花寂只能藏在心里。 那天,是语文老师的课,起了轩然大波,阵仗大得把全班都给吓了一跳。 师太又如平常一样,在教室外面监督同学上课的状况,忽然眼睛一亮,情急之下没有考虑周全,也不顾是否会影响语文老师的课堂环境,直接从后门闯了进来,像抓住了什么罪证,直接奔向刘诗桐,一把抽起她课桌上的速写本。 问题是刘诗桐不像其他同学那么好控制,她本身哪里是善茬呢? “你还给我。”她倒先发制人,嗓门还大。 “你给我出来。”师太攥住本子往后门走去。 尽管语文老师一直在挽回课堂气氛,强调“看课本看课本……”但是包括花寂在内,谁不是两颗眼珠恨不得长在后门上。 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最后的画面是刘诗桐自己把她的速写本撕掉了一地,师太气得给了她一个耳光。 ……在偷看的都目瞪口呆。 一耳光下来,性质可就不同了,刘诗桐扭头直接往校门口走,教室里什么东西都没拿。 这件事沸沸扬扬,因为刘诗桐好几天都没有回家。 她妈妈哭着来学校找同学寻人,幸亏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毕竟自己的女儿一惯什么品行自己还是知道的,可师太明显还是慌了,她真的是惹到了一个大刺猬。 第二十六章 人心沼泽 人的悲欢,只是表面相似,背后各有各的隐晦。 如果愿意剥开迷雾绕过阻碍去看,会发现刘诗桐的心里没有种花的园林,她有的只是一片一望无际、毫无生机的沼泽秘境。 她的父亲,当下是市中心最大的洗浴城老板,在社会上的灰色地带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因而无人敢惹她爸,知情的也无人敢惹刘诗桐。 但是在她小时候,她爸爸只是一个没有几毛钱的地痞流氓,空有皮囊,能花言巧语。 反观她的妈妈,出自书香门第,年轻时分颇有姿色,性子温婉,爱好书画,有正经单位,前半生顺风顺水。 人这辈子呀,就是有这么奇怪,似乎光影黑白一定要均匀着分配才好。 本来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相遇了,他们的命运开始反复纠缠。 或许是见惯了美好积极的阳光,很容易被与众不同的暗黑系吸引,她妈如飞蛾扑火得疯狂爱上她爸,完全不顾家人的反对,心甘情愿地扎入情海。 热恋的女人,为何这么傻,还没学会怎么好好爱自己,便倾尽一切投入对方的生命,似乎要救赎、感化这迷途浪子。 人们总是劝诫姑娘们:不被家人看好和祝福、与家人决裂换来的婚姻,是不会长久幸福的。 可人间的事情讲不清,你有无数的例证证明,也有无数的反例来驳斥。 这只是一场豪赌,赢或输,五五开。 然而很不幸地,她输了。 新婚燕尔曾有甜蜜,很快,刘诗桐降生于世。 妈妈在培养诗桐上花了心血,自小送她学画画,教会她去看待美,发现美。 渐渐地,她父亲一点一点流露出了对现状不太满意的迹象,对斯文风雅的诗桐妈妈有了腻味,外面的风言风语多了起来。 柔弱的女人总是容易感动自己,为了挽回他爸的心,她妈妈以丢工作为代价,不顾一切要了第二个小孩,于是刘诗桐有了弟弟。 能不能稳住感情不一定,起码一家四口人是完整的。 诗桐和弟弟差了将近5岁,她本来不理解为什么要多这一个,小时候可能还会偷偷掐弟弟大腿上胖乎乎的肉,嫌弟弟生来与自己分宠。 不过在她读书懂事以后,作为姐姐,血脉相连之下面对聪明可爱的弟弟就全是爱护之情,哪怕弟弟把自己的画泼上颜料自己也不舍得生气。 弟弟很爱姐姐,挂在嘴边的“姐姐长姐姐短”,刘诗桐去哪里他都要跟着,赶也赶不走。 那是一个夏天,弟弟5岁,刘诗桐10岁。 天空万里无云,满是清清澈澈的蓝,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很热,诗桐不想画画,她坐不住,在楼下院子的小花园里和一群小孩一起围着一处雕塑水景嬉戏。 弟弟非要跟在后面跳来跳去,推搡之下不小心掉入水中,虽然只是没过腰身的深度,小朋友还是受了惊吓哭个不停。 诗桐只好哄弟弟回家换衣服,可自己实在无聊,又带着弟弟溜达,行至市区的江岸边,也就是g中湿地公园往南向的一块水域附近。 那块水域可以游泳,一到夏天,大人小孩不在少数。 可就从那天开始,弟弟再也没有跟在诗桐背后,再也没有牵着姐姐的手一起回家。 没有什么狂风大作,没有什么阴霾密布,没有什么雷声轰鸣,没有什么车马失声,所有的一切都还是那么明晃晃得刺眼,天依然是干干净净的蔚蓝,普普通通按部就班得存在。 真实的悲剧发生的时候,哪有什么艺术的铺垫,只是当事人的眼里不再知道什么是美,从此一片黑白失了色彩而已。 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她颤抖不安,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悲痛,没有人在意她也只是一个需要人安慰保护的小孩。 弟弟的离开,崩断了最后维系这个家的梁柱,诗桐的父亲抛下她们母女头也不回地走了,离不离婚只是名分而已,不再重要。 灰暗至极的时候,诗桐妈也会撑不住,她服用了特殊的药剂,幸亏被人及时发现救了回来,醒来以后想起自己还有诗桐嚎啕大哭。 往往都是事情改变人,人无法改变事情。 家庭的变故,让诗桐性情逆转。 狂躁,敏感,不安,压抑,仇恨,很容易与人针锋相对。 直到她听到了长辈这样的指摘:“你果然这么坏,就是你把你弟弟给害死的。” 隐藏在内心深处自己一直在逃避不敢深深去想的黑洞忽然就被揭开了,噢,是她啊,她怎么能忘记?是她带着弟弟去到那个地方,她是罪魁祸首吖。 第一次落水,分明就是死神发来的暗示,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领会? 她是罪人,无可辩驳。 罪责不会消失,悲哀也不会过去。 诗桐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两个人,挣扎着矛盾着,一个声音在不断和她说:“你要坚强,要护着母亲,她只剩你唯一。” 另一个却讥讽道:“你母亲只剩唯一还不是因为你,不如你就终结自己给她谢罪。” 像她妈妈当时一样,她也走不出自己的心魔,就像一个沼泽,非要拉着她往下沉。 清醒的时候,她记得妈妈抱着她哭的时候讲过“要替弟弟好好活”的话,知道自己的解脱换不回弟弟,只会让母亲再度经历痛不欲生。 可是不清醒的时候,又当如何? 那段时间,他爸正肆无忌惮地在社会上混,以各种旁门左道揽财,明目张胆得借助其他女性的力量有了自己新的事业发展。 还算在经济上顾念着父女情分,物质上没有苛待过,只管花钱抚养送她进了g中。 进入初中的刘诗桐很克制自己,低调寡言,她原本也能平静读书。 有一次,她无意被搅进了校外一场混混的群架,她参与了,她打人了,她发现打架竟然能让她快乐,还可以释放恶魔的情绪,反正她那个爸能甩钱给她。 她越混越放纵,学会了喝酒,学会了抽烟。 她想,噢,原来这才是她适合的生活,浑噩的,暴力的,杂乱的,毕竟她流淌得是她那放浪形骸的父亲的血液啊。 她能保证的只是尽量不在她妈跟前如此。 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家里长辈大概听说,也有尖锐的声音斥责,对她的现状不满,更是对他父亲的不满,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是个女儿都如此混蛋,若是男孩还在还得了! 骂她没什么,可是她听见的是在骂她无辜的弟弟啊,只是这一句话的伤害就有具备万箭齐发的力量。 沉沦的刘诗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是她第一次离家出走,她不是故意要伤害她那可怜的妈妈,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是想游荡游荡,就好像不这样就无法证明自己是一个阎王不收的孤魂野鬼,不然为什么阎王当年收弟弟的时候不把自己也跟着收走? 她倒有可以留宿的地方,她的朋友,虽然在旁人看来,都是些狐朋狗友。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那些混成别人嘴巴里“狐朋狗友”的人,谁的背后不是有着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心酸? 有的,家里开赌室的,他们的父亲或母亲,各自沉沦于赌博打牌,没人去管束,可以几天几夜,连自己小孩在没在家搞不好都不知道; 有的,父亲坑蒙拐骗,蹲过牢狱,自小背负了罪人之子的枷锁,一路被人嘲讽长大,那就毁灭自己给他们看; 有的,见多了家庭暴力,也可以有样学样,在学生中间靠打劫霸凌图财,虚度年华; …… 不无意外的,这些逐步走向堕落的幼小灵魂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家庭失和,他们都没有自渡成功。 也有家庭环境较好的小孩,在他们的学生时代,有的也可以黑白两道通吃,只是真到了打群架或者偷抢霸凌的时候,这些人绝对不会上场,因为他们自小的教养不允许他们败坏门风,他们也根本犯不上逼到与对方“打架之友”鱼死网破的程度,归根究底,这只是他们年少轻狂胡闹一场寻求的刺激。 诗桐就结识过一个这样的富二代,他给过诗桐一小段安宁的梦。 那是很纯粹的相处,仅仅是牵着诗桐在宽大的草地上光着脚跑,追着风放风筝,发现诗桐会画画就鼓励她继续画下去。 然而这梦很短暂,还没有来得及发散,他就退场了,全家搬离了这座城市。 他的存在,让诗桐重新捡起了画笔,好像在画画的时候,能平静一点,但她再也不触碰颜色,只画黑白。 她盼望着自己有别的活法,在另一个世界里,她可以自由。 第二十七章 平行的线 班上肯定不会有人知道和师太开杠的刘诗桐没来学校的这几天去了哪里,大部分也谈不上关心,任性出走个几天早晚肯定也是要回家的,这是套路。 同学们大多抱着要看看师太好戏的心情。 不然谁让师太这一路的表现几乎是完全不得民意呢? 有人和她闹一闹也挺好。 “听说,刘诗桐的爸爸是混黑社会的。” 张歆不知哪里来的八卦,告诉花寂: “就是开那个好有名的洗浴城的,诶,洗浴城你知道不?” 花寂啥都不懂的,完全不知道洗浴城是干嘛,又和黑社会有什么关系,也就只能听听她们随便议论一下。 徐可儿发来代表官方的评论: “这件事本来师太是占理的,现在肯定不占了。她就不能动手,当老师的一动手就完蛋了。” “为什么?” “教育局规定的啊。” “嗯?还能这样?怎么我老师还揪过我眼皮呢?” … 花寂看了看身后空空的后座,心里面是真的有点关心刘诗桐,不知道她正在经历怎样的惊天动地,想着她回家了没有呢,准备什么时候返来呢。 师太这两天上课失了往日的咄咄逼人,略微有些心不在焉。 对同学的管制相对松泛了一些,也是无暇去处置别人,没有追踪郑重和岑琳,对此同学们心知肚明。 “刘诗桐会不会被退学?”有人这样问。 花寂心里一惊,应该不至于吧。 不管刘诗桐承认不承认自己,她始终认为刘诗桐是自己的朋友。 花寂看过那些画,比起自己只会临摹一些边角花,刘诗桐肯定是有艺术细胞的。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这同学脾气这么大,看上去家庭条件也不知道比自己强了多少倍,可性格怎么那么怪,明明心里善良怎么内敛冷酷,时而爆发,时而静默,叫人拿捏不准她的心性。 可是肯定不是一无是处需要被退学的坏学生。 花寂还没来得及找个机会和她说一说,鼓动一下她,建议她是不是可以把画投在校刊上面,让更多的同学见识她的才华。 大概是四天左右,刘诗桐回来了。 那天上午师太的课和数学老师的课特意交换,有同学透露,师太之所以临时换课实际上是被喊去了校长室。 数学老师在课堂上讲解试卷。 花寂这一次单元考试成绩稳定,120分满分能考到100分,她知道依然在吃基础课的老本,初三抱陈书豪的佛脚抱得还可以。 数学课上完,课间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师太是挽着刘诗桐回的教室,亲密无间的姿态。 而且师太脸上始终堆着专业的笑容,嘴皮一直在动,念念有词。 从远及近,听见她说话,也像是故意说给全部人听: “…回来就好啦,老师也有冲动的时候,看着你们不好好上课心里着急忙慌。你再喜欢画画,也不要上课画的这么明目张胆,这影响自己也影响同学。不过,我还是很欣赏的,画的确实很好,可惜了…” 刘诗桐表情淡淡的,看上去愿意配合演出。 回自己座位坐下,她的东西都在,花寂和她的同桌都有帮着归拢收拾好。 师太走上讲台来,拍了拍巴掌,吸引大家注意。 其实不用吸引,都看着呢。 “来,这几天班上出了点问题,我和刘诗桐同学有点分歧,不太愉快。大家也都知道原委,不需要我多说。老师有老师做错的地方,该道歉的,老师承认。刘诗桐也表态了,有错在先,这个给咱们班带来了不好的影响。现在,我们大家可以统一和坚定一个立场,那就是一切都是为了学习,任何摩擦也好,误会也罢,统统过去…有错改之,无则加勉…把事情翻篇了,同学们继续好好上课。” 正说着,铃声响起。 物理老师在门口等。 师太怕再耽误课时迅速收了个尾走出门: “好好准备期中考,下次座位调整要参考你们的分数。” 徐可儿马上对周围人使个眼色,意思是“看吧,师太扛不住了吧,就说这座位坐不长久的。” 师太退后,和物理老师打了个招呼,便低着头直直地往办公楼那边去。 大家不约而同地,透过门窗追视她的背影。 花寂不知道别人是什么看法,她只觉得那么高傲嚣张的、气势如虹的孔雀师太,此时的背影很像个想要大人给糖吃、花花心思哄一哄的小孩。 她一定受到了来自校方的指责。 可是话说回来,作为班主任她是不是应该管一管班上不健康的风气,不积极的学习态度呢? 只是方式错了吧,本意又有什么错呢? 想到她的强颜欢笑,花寂觉得自己真有点墙头草,毫无原则立场,又站到师太一边去了。 原来,从少年到成人,人生总是如此痛苦的。 有人会来找刘诗桐八卦,出自好奇,提问在校长室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件事是如何被解决的,谁占了上风,校长有没有处罚师太等,谁不想听听当事人描绘细节。 不过,刘诗桐一概没有回答。 大家也没有生气,只要知道这个狠角色凭一己之力就灭了师太的威风,这就够了。 那这个狠角色到底有多狠? 花寂的耳边断断续续有关于刘诗桐的传言: 结帮结派,经常在外面聚众闹事,欺负其他学校的人; 心狠手辣,砸过啤酒瓶,发起神经来可以没有理由的只要在路上见谁不爽就上前踹一脚; 关系很乱,交过社会上的男朋友,还不知道是一个两个; 花天酒地,胡作非为,有什么事情全靠塞钱解决问题。 空穴不来风,也许是真的。 可言之凿凿的人,也不一定就是亲眼所见。 至少在学校里,对着全班同学,在花寂看来,刘诗桐还是尊重了“学生”这个身份。 根据花寂的观察,起码她没有在大庭广众下抽烟; 她有自己的喜好憎恶,她会听历史老师讲历史,翻着书也记一记笔记; 她很讨厌数学物理化学,可能也是因为听不懂所以听得烦人就容易不耐烦。 不听课的时候,刘诗桐要么继续画画,要么就翻阅杂志,要么戴着耳机听音乐。 师太基本上也没有再管她,其他任课老师也很有默契,选择了对她视而不见,以免把握不了尺度招来夸张的麻烦。 她是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但没有给周边的同学制造问题。 如果花寂或同桌想看她桌上新出版的书或杂志,她并不拒绝,只没什么表情把书往外一推。 不是只有花寂试过走进她的心,还有刘诗桐的同桌戴倩,都会瞧着她的神色好坏,主动和她说话。 戴倩的父亲是区法院的庭长,也是优渥家庭的小孩,没有什么骄横之气,总体来说是个好温暖的女同学。 这气质和当年花寂初三时候,那个给她解围的转学生很像,似乎懂得去体谅他人身后那不得已的疾苦。 聊天过程中,听说花寂没有吃过芒果,戴倩当时不做声,回头便从家里装了一塑料带小芒果拿来学校,分给同学几个,把剩下的都给花寂。 戴倩也听过流言,和花寂一样,都未有在意,她也会借着和花寂说话,主动和刘诗桐靠近,想要把刘诗桐融入进来。 而刘诗桐只是保留着平行线不愿相交的态度,观望者眼前的人,维系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好像在这个女孩心里,对自己是什么角色有一定的判定,知道周边的同学未来都是要考大学正经过日子的,她不妨碍别人吸收阳光雨露茁壮成长。 她偶尔还是会早退,来去匆匆。 就像一阵风,强硬起来能卷出霾天灰尘,和煦之时也能让人察觉到她心有温柔,但是任谁也描绘不出她的形状。 各人的生活,总归还是要继续的。 生活无法用艺术加工,无能的我们也没有办法真的把金手指伸到对方的世界去拨乱反正,像电影一样充当救世主。 只是在某一时刻,若曾有过赤子之心,已是那弱小的当下里最难能可贵的真诚。 不要落井下石,就是很简单的善良。 第二十八章 皆是虚妄 日升月落,生活继续。 花寂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的环境。 又是一节计算机课。 计算机老师戴着眼镜,只端坐在他讲台上的电脑前一本正经教学生如何做网页、sh。 可期中考试没有这一栏呀,况且电脑多难得才摸得到,老师说老师的,底下少男少女几乎都埋着头抓紧时间开聊。 花寂现在可不会闹笑话了,熟练使用,一通跟风操作,注册了个oicq。 不止是花寂,那些年那些故作伤感又花里胡哨的网名几乎一堂课换一个: “绝伦独舞”,“水晶之恋”,“爱在秋天”,“永恒的依恋”,“繁华|已烬|成灰”…… 少女的心事总是变幻莫测,这便是非主流的萌芽。 跟着张歆岑琳徐可儿她们,有样学样的添加好友,群发信息新增了一圈陌生人,不过花寂倒是留了个心眼,特意用的是同城搜索。 隔着电脑屏幕,那闪烁着不停跳动的头像似乎是花寂新的情感寄托。 因为,可以用伪装的假身份说着掏心窝子的真心话。 她还有了固定聊天的对象。 其中一个名字比较吸引她,叫“笨笨小破孩”。 看,是不是又丧又萌又作。 “你好,在吗?可以聊一聊吗?” “对不起,我不怎么主动找人聊天。” “没关系,缘分让我们相遇。看你的网名,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mm吧?” “也不是,还好吧。” “可爱的女孩子一定要对自己有自信喔。“ “……” “对啦,怎么总是能在这个时间看见你上线呢。” “嗯,是的,我平时不在电脑前。” “你看,每次你在,我就来了,不知道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 什么是尬聊,什么是尬撩,只是年轻人当时不觉得。 敲着键盘,单纯又不经世事的花寂也会有很不好意思。 可笑了,连对方真实年纪甚至性别都不一定清楚,她倒先心虚起来,盲目认可对方的真心,愧疚自己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学生而已,会不会是在欺骗别人的感情。 若说她真的不知道里面掺着假,也不尽然。 她发现她自己是从心底深处迷恋这种虚无缥缈又幻象无穷的关心、示好以及颇受追捧的感觉。 根据她的了解,班上家里有电脑的还是不少。 陈绘绘、张歆、徐可儿、戴倩、刘诗桐她们都是有的。 刘诗桐这类就不说了,可花寂没有想过其他人可以用电脑怎么学习,想的完全是如何聊oicq结交网上的朋友。 躲在房间里看似在写作业,实际上花寂思想能飞好远,她还可以幻想出自己家有一台电脑。 只闭上眼,书本上指尖下,就仿佛有键盘,假装“噼里啪啦”打字,在脑海中与幻想的对象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通常,我们可以把这形容为:空虚,特别缺爱的空虚。 空虚的一天天不知不觉过去,师太所强调的期中考试来了。 区别于普通单元考试,期中期末在形式上会比较严格,将班级座位打散,拉开空隙。 花寂位置旁边是一个男生,姓黄。 看见花寂就眉飞色舞,花寂不明所以。 只听他欢天喜地对他的隔壁同学说,“太好了,有花寂在我旁边,我语文前面的选择题就不怕了。” 然后转头对花寂陪着笑脸:“到时候卷子往我这边靠一下,我视力好能看见的。” 花寂噗嗤笑出来,他带着眼镜,还说自己能看见。 语文是花寂唯一的优势,她自然没有那么迂腐,抬起头笑着点头。 而且,能被人这样“依赖”,能给正空虚中的人产生一种很强烈的存在感。 那隔壁座位同学里有白星怿,他顺着黄同学的话看了花寂一眼,与花寂两个人不小心对视。 花寂淡淡应对,强装心如止水,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空白不带任何文字示意,以免让对方误会,然后别过头去。 语文考试,黄同学果然“视力优秀”,只轻轻一瞥,就能唰唰唰得在自己试卷上写得飞快。 末了,伸伸懒腰,花寂收得到信息,意思是ok搞定。 花寂怀疑过班上肯定有一批是扩招生进来的,就是没到g中分数线通过交钱获得入取名额的学生。 像黄同学不在少数,语文抄抄,数学抄抄,英语抄抄,地理抄抄,历史抄抄,物理抄抄,化学抄抄……就没有哪一科不抄抄,还不止花寂班上如此,好像这一届都是这样。 怪不得中考完,花寂记得当时葛泰生是说过一句,他们这一届中考成绩普遍考的都不如前一届,所以g中降低了录取分数线,a中没降,噢,想来就是白星怿被g中录取的原因了。 总之,一点也不像初中时期,在众人心目中重点高中该有的样子。 还是说真正厉害的学生都在住宿班,尖子班? 彼时,课业虽说不重,但是很杂,文理还没有分科。 班上成绩最好的也不代表各科都强,每个人的偏科倾向都比较明显,像陈绘绘这种完美女生也会在理科上耗费心力,只是高考起码还在2年之后,谁都犯不上那么焦虑。 花寂能初步分析自己是适合学文科的,除了地理那经度纬度比较难搞,对于英文历史政治,其实以她的能力还能够吃的定; 她并不适合学理科,可是为什么她偏偏就是有兴趣去攻克物理化学。 与其让她去面对地理课上什么大气垂直分层、热力环流、气旋高压这种摸不着风的内容,她宁愿花时间去死磕在物理各种力学,化学的元素周期表。 班上家里有条件的都有在各科老师门下补课,花寂没有天赋靠自己琢磨,完全是靠爱发电,这显然是不够的。 黄同学秉承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互助思想,想要把从其他同学,如程献同学那里数理化的选择题答案,主动地全部传给花寂。 话分两头说,花寂也不懂,她明明看监考老师挺严肃,毫无漏洞,又不像是和自己座位接近,只瞄一瞄选择题abcd,黄同学他们究竟是有什么办法就能拿到别人的答案? 另外一边,即使花寂知道,她也不敢。 她拒绝了黄同学的“好意”。 她目前的心里接受程度只到扮演那个给答案出去的人而已,还无法说服自己和大家一同作弊。 岑琳和张歆她们就没有花寂这么死板。 全部考试结束,分数下来,花寂的理科分数落后太多,排在全班中等偏后。 师太早就已经提前打了招呼,基本上要靠成绩来重新安排座位。 除了左右移动换组调整座位,没有哪个班一个学期都没过完就把座位换得这么勤快,全班都心里都有数,这是要把之前男男女女分开的局势扭转过来。 男生自然是喜悦的。 谁愿意天天闻的都是彼此臭脚汗水味?那多没劲! 全班总有最后一排,也总是要有人来坐的,别说郑重这一类成绩不太行的,就他那1.8的身高,坐前面也说不过去。 对花寂来说,刘诗桐坐远了,她被“发配”在了最后,不过她对一切无所谓。 倒是花寂,非但没有被安排到后面,张歆还成为了她的同桌,戴倩也在附近,后排是几个男生。 最厉害的是,她前桌是班上唯一官方认证的贫困生——张文丽,就是那个方媛曾经嫌弃有狐臭的女同学。 张文丽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的。 花寂没明白为什么有这个幸运和她坐这么近。 她起初不解,后来才知道原委。 花寂以为家长会那天只是她妈妈去了而已,殊不知闲着发慌的姨娘以关心花寂为由也陪着去了。 师太的眼光当真又毒又准,尽管花寂姨娘只是徘徊在门外,可师太就一眼就瞧出来这贵妇的气质与花寂座位上的那个妈完全不同。 于是在其他老师上台总结工作的时候,师太特意上前,在走道里陪着寒暄了好久。 聊也是有得聊,师太的先生是地委的,和花寂姨父工作上有裙带关系,全是体制中人,官场一家亲。 姨娘确实很上道,先是留意了花寂成绩没什么大亮点,又瞧见后面,也就是这个名叫刘诗桐的同学,她的成绩单上分数更是差得发指,于是担心师太使绊子不照应花寂,继续留花寂同这样的学生坐一起,便迅速打探到了师太的家庭住址,私下里强行带着花寂妈妈去拜访了师太。 “什么?你们还送了礼?”花寂惊呼。 “是的,都是为了你,东西都是你姨从家里提过去的。” 花寂妈妈也不好说自己是什么心情,若是按照她的本意,她绝对是不愿意去走什么旁门左道拉关系的; 况且这动用的资源也是姐姐家的,已经欠姐姐太多了,区区读个高中而已,犯得上吗? 不过呢,从师太家出来以后,从师太流露出的神情来看呢,是颇为满意的,这就说明这一趟去了也不是坏事。 “反正只送这一次,你自己学点好。” 花寂心里颇不宁静,她感激姨娘对自己的照顾,可环视了自己家一圈,就这“家徒四壁”的,怎么还能扮演上那种给老师走后门的角色呢? 就像那种“明知自己配不上”的心情,她怕老师会对自己的家境有什么不真实的解读,好像自己窃取了别人的果实,对,就是妈妈经常说的那句话“拿人家的屁股来当自己脸”的虚伪。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事已至此,花寂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二十九章 桃花朵朵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这是一堂令全班女生闻风丧胆的体育课。 2000米5圈长跑,狠不狠? 分批次考核,男生们已经于上周完成了任务。 这周体育课到来之前,女生们天天盼着快变天吧,打雷吧,闪电吧,下雨吧,让这场噩梦延后吧。 嘿,躲怎么能躲得掉呢? 男生们连3000米都已经扛过去了,现在可以尽情起哄了,各种拿自己班的女生们说笑调戏。 陈绘绘和方媛等几个女生因为特殊时期身体不适合剧烈运动,鼓起勇气结伴面向老师请假,老师同意了。 有的直男居然还会问,什么情况,为啥可以破例? 惹得女生频频翻白眼。 徐可儿看着好妒忌,可又没办法无中生有,撇着嘴不高兴,满脸写满了怨念。 花寂安慰她,忍忍就过去了,不如抓紧时间拉拉筋。 “说的容易,诶,2000米耶,你跑过吗?没有吧,我记得你也是从不爱跑步的人啊。”徐可儿苦着个脸说。 花寂心里面虽想,我当你不记得咱们是同学呢! 表面上正色说: “就算跑不动,走也能走到目的地,这又不是比赛。” 那么自己究竟能不能跑呢? 事实证明她的耐力还可以。 且看体育老师一声令下,再不情愿,女同学们也都呼啦冲了出去。 花寂没有刻意抢在前面,把跑道的位置让了出来。 这是长跑,一时领先不算什么,重在持久。 花寂很注意自己的呼吸频率,不断提醒自己保持匀速,鼓励自己可以。 这样的长度,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因此她的注意力被转开,意识渐渐跑远。 记得那一天,在m市恢弘的镇江大桥上,他爸在桥上骑着自行车,把她丢在人行道上,要求她跑完全程,这总长度无论如何都是绝对超过2000米的。 对,就是小学时期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文,去观察的那座大桥,当时被拿出来当范本念给同学听,同学们质疑总长度的那次。 一不小心又让花寂想起了白星怿,想起当时他傻里傻气跳出来帮她证明的可爱模样。 “花……花……“ 嗯,当时他也这么喊自己。 张歆正喘着粗气,想拽一下从她身边跑过去的花寂,没拽上,便有气无力地叫了两声。 花寂这才回过神来,放慢了速度。 “你在想啥叫你不理。” 张歆就恨不得要停下来了,喘着气问。 花寂看她哪里在跑,分明插着腰在竞走,这怎么行,这才跑了一圈呀,于是没正面答话,跑到她前面,领着一起坚持。 “匀速跑,别停。不然…对不起你这大长腿!” 跑不了几步,明明张歆快不行了,也不知眼睛怎么能长在后面,还能强撑出一口气来八卦,断断续续说: “你看…后面的铅笔…是不是在那带橡皮呢?” 她说的是又瘦又长的郑重,正在外圈给他的微胖腿短的“郑太太”陪跑。 八卦真的是女生天生的能量来源,徐可儿听见了,喘着粗气追了上来。 “诶,我咋这么见不得人秀恩爱呢?”徐可儿简直酸成了一个柠檬精,“是得让师太拆散一下,太欺负人。” 再往下跑,耗费体力,可就真的谁都空不出嘴来说话了。 扎扎实实的2000米跑下来,一脸惨白的美少女们几乎都追不上自己的灵魂了。 男生里走出来一个同学,王雷。 拿着两瓶饮料给结束征途的张歆和花寂送来。 徐可儿在后面看见,又是一个白眼不免再酸一次。 “什么意思?”花寂见张歆不作声,便问了。 王雷同学像个酷盖,只把饮料一推花寂身上,甩了甩前额的刘海,貌似深藏功与名,回了教室。 “什么意思?”花寂原话转问张歆。 明显不是冲自己的,花寂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张歆没有力气回话了,冲花寂眨眨眼,花寂给她拧开了瓶盖,递给她,张歆喝了几口,好像体力回来了一点。 说起来,王雷同学在班上与男同学处得并不是很融洽,这应该和他自身性格有关系。 这货给自己取了个网名,“未来巨星”。 怎么说呢,就连花寂第一次看到他网名的时候都有点点抵触,这得自信至多么可怕的自恋才会给自己取个这么难以言说的名字? 可是,好像如果换一个人是这个网名也不要紧,偏偏是王雷才让人格外别扭。 他总是会做一些自认为自己很帅的行为,说一些自认为很有逼格的话,而实际效果又偏偏低于预期。 他也总是会误判和周边同学的关系,以至于开的玩笑拿捏得不够,让对方心里有些不太高兴,所以,男生们大多对他不太真挚。 什么叫不太真挚? 就是那种,在不得已的时候,为了不让气氛太尴尬,只出于客气给点面子的捧场。 王雷自己知道不知道别人真实的态度呢,花寂不确定。 总之,他很自信,他是“未来巨星”。 别看王雷是把饮料推在了花寂身上,花寂心里清醒着呢,王雷一路走来的时候,视线多是在张歆身上的,还有那种担心的眼神,不会说谎。 “王雷是喜欢你的意思?”花寂问。 “最好别。” 张歆不用任何解释,花寂很懂。 这就有点类似人家陆一诺的立场了。 如果对这个人压根没什么好感,就会觉得这个人对自己的喜欢是一种“负担”; 如果这个人还偏偏不是什么拿得出手比较上道的人,就会觉得连这样的“被喜欢”都是一种会被人说三道四的“磨难”。 多么可悲,这份“喜欢”,连给对方拿来“虚荣”一下的资格都没有,就被唾弃了。 估计王雷送饮料这件事太显眼了,一回教室,后排男生像是故意当着花寂面打趣。 “哎哟,看看人家,程献你就没这个眼力见不自觉送水。” 嗯,这又是什么意思? 只见程献拿书去打那个男生,然后看了花寂一眼,温温柔柔说:“跑累了是要喝点水的,喝吧。” 花寂看着她平时也买不起的饮料,又生了调皮的心,遂故意向着张歆说,“我这是沾光的。” 张歆马上板起脸来,不许花寂再讲。 说起来,少男少女的懵懂,哪里刹得住车? 这边师太还没来得及紧盯着郑重与岑琳,这边又有了蠢蠢欲动试图要翻墙而出的桃花。 是不是春天都不重要,心动了自己要盛开了,哪管其他是否天时地利? 一朵花就是一个世界。 第三十章 未来巨星 王雷追张歆,是认真的。 他不但花心思琢磨着张歆的喜好,还作了花寂的功课。 王雷发现平日里,这些女生好像很喜欢吃棒棒糖,便想用这个甜头来“贿赂”。 趁着张歆不在,揣着一把过来铺在花寂桌子上。 阿尔卑斯混合牛奶果味系列。 花寂确实是喜欢棒棒糖的,自己那少的不能再少的零用也就够买得起这5毛钱一支的糖果。 那是她踮踮脚可以够得着的“甜”。 棒棒糖有个特点,不像整颗糖丢在嘴里那样毫无互动趣味,试想一位美少女的腮帮子鼓鼓哒,如透明水晶一般的糖,时而拿在手上,时而塞在嘴里卖萌,会不会有一点可爱呢? 不知不觉,花寂叼着那棒棒糖,看书写作业的习惯带动了几个玩得好的同学。 戴倩、张歆,她们爱屋及乌跟着养成这习惯。 通常她们会用一块钱不找零,买两支,与花寂分享。 日常生活中,花寂本就很少接触奶制品,混合牛奶味当然很香甜,只是在花寂这种在某方面低入尘埃的人看来,她不配享受那交织在唇齿口腔里绵绵腻腻又黏黏的口感。 她只喜欢真知棒简简单单的水果味。 如果这个也算是矫情的话,那么花寂还一个矫情的点,她还就只吃“芒果味”。 “你拿回去吧,我吃水果味的。” “什么水果味?这个也有水果味,这个还有香草可乐味的你看见没有?” 看见啦,当然看见啦,又不瞎,那么鲜艳亮丽的包装。 张歆和戴倩以前买这个,花寂都说不爱奶味来拒绝。 因为这个要1块钱一支,比起她们不愿意找零顺手买两支棒棒糖和花寂分着吃,和故意拿2张1块钱去买两支,在花寂看来是有不同意义的。 虽然只是非常细小的事情,而且好朋友之间不必生分可以理解,但是花寂有她的分寸,如果超过了心里预期的值,花寂就会想要适当地退后。 “不是啦,你这个有牛奶味道,会有点太腻了。” 花寂只好这样说。 这么多肯定也不是全给花寂的,想来也是想让花寂请张歆一起“享用”。 可花寂猜想,张歆如果说不吃那必然是一根都不稀罕拿的,最后搞不好还是便宜了花寂自己,但是花寂不愿意去蹭这个光,也不好点破他不要在张歆身上异想天开,谁又没有追寻自己喜欢人的权利呢? “是什么好吃的东西,王雷你咋不给我们尝尝,只给花寂?”前排的张文丽转过身来。 张文丽没客气,说着话便直接上手,挑走了一个,扬起来问:“我可拿走啦~” 这时候后排程献发声了: “人家花寂说了不喜欢你就给喜欢的拿去呗。” 王雷倒不是小气的人,一听程献这样说,干脆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分一分,最后一根没剩。 这事过后,花寂发现张文丽同学也很有意思。 她成绩固然是优异,但显然也不是什么只读圣贤书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本来,张文丽是苹果脸,有一双很精致的眉目,至少比花寂的单眼皮要大些。 人在童年时期,因为还没长开,萌会大于美;越长越发现,女孩子还是要大大的眼睛双眼皮长睫毛才算标志,这个真的是主流审美。 张文丽和男同学说话的时候会笑很甜,那弯弯的眼睛像月亮,时而还有秋波荡漾。 她留了一头几乎齐腰长发,不过长期以来想必发丝没能得到养护,发色很枯黄,也没好好梳理,只能简单扎个马尾。 马尾发型是很普通,不过如果人长得漂亮的话,高高扎起来,一荡一荡的,也十分洋气,显得青春精神。 可张文丽好像不懂,她只用没任何修饰性的黑色皮筋随意一捆,低低得绑在后脑勺挨着脖子的位置,那微微毛躁的长发在后背棉质的普通校服上摩擦来摩擦去,使得原本就不柔顺的发丝更显得凌乱无章。 也许是还要做农活的,张文丽两手粗糙,皮肤很黑,写作业的姿势有点弯腰驼背,不太精致,加上穿着太差,整个人的气质上添了些老气横秋,白白浪费了那一双漂亮的眼。 此外,张文丽还有个标志性动作,她喜欢把长发捻一部分在前胸,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缠着发丝卷来卷去地玩,再歪着头和同学说话。 这如果在古装电视剧里,也算妩媚多情。 可惜,正如方媛一直以来对她的嫌弃,张文丽身上隐约散发着令人不舒服的味道。 再加上师太对她赞誉有加,每次为了“弘扬不正之风”,总拿她来举例佐证。 台词无非就是讲“同学之间不要比美丽,要重视成绩。像我们张文丽同学,只不过是穿的没你们好罢了,真论起好看来,还能差你们多少?” 这算不算无意中的捧杀? 反正无形中给她败坏了许多路人好感。 可师太自己不觉得,她时不时从自己家里捡拾穿不了的旧衣服,就像姨娘家的衣服淘汰给花寂家一样,光明正大的带来学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捐赠”于张文丽,里面的衣服应该能满足张文丽全家人。 师太可以不管旁人如何侧目议论,那张文丽心里会怎么想呢? 花寂有过揣测,毕竟姨娘“救济”自己总归是亲眷关系,老师的“捐赠”对张文丽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张文丽抗拒吗? 是屈服于现实而把所谓自尊抛在后面吗? 有时候张文丽会穿着师太家的旧衣服来上学,师太便很高兴。 如此看来,师太怜爱张文丽,人尽皆知。 怜爱与喜欢不同,对陈绘绘的是喜欢,对张文丽是怜爱。 谁又知道,师太是不是在张文丽“艰苦学习、挣扎前进”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出身贫穷的窘迫模样,从而带入了个人情感? 可师太越垂怜,班上同学越“锤炼”于她。 按理说张文丽学习成绩这么好,也没有把自己彻头彻尾包裹起来,至少她比刘诗桐来的还阳光开朗些,总是主动和人说话,愿意敞开心扉拥抱他人,结果被师太搅和得在女生里面也没有特别交心的朋友,男生也多余招惹的存在,连人家刘诗桐这种看上去标签明确的“坏女孩”,大家都不算排挤。 所以张文丽的“妩媚多情”,对旁人而言,或许只是不合时宜的“东施效颦”,不太受待见。 张文丽也有点点情商不太够,她心里固然是想同一般男女同学那样亲近得聊天嬉笑,无奈用力过猛之下,没掌握好分寸。 比如,她只是简单看出来王雷对张歆的那点意思,便在不了解张歆真实意愿的情况下,打趣张歆。 徐可儿听见也跟着戏谑: “哟,是我们的未来巨星喜欢张歆呢。” 张文丽不太清楚“未来巨星”的梗是什么,她只带着平常心认为,强调一下被人追求,张歆应该会很高兴吧。 问题是,徐可儿越强调“未来巨星”,张歆就越会有没面子的感觉,于是连带着不喜欢这个多管闲事的张文丽。 王雷还是继续着他坚定的喜欢。 打探到张歆和花寂的生日星座同是天秤座,后面给她们俩的礼物多会考虑与天秤座的幸运色、幸运物件有关系;研究天秤座的性格,喜好,和什么相配。 张歆固然是有不想收的道理。 花寂当然也有她不收的理由。 花寂还记得自己曾经收下沈伊依的水晶摆件,被父亲借故痛打的噩梦。 可王雷纯粹是一副个“送出去的东西我从来不收回”的霸道姿态,任凭对方怎么处置。 好几次,张歆站在马路上就要往垃圾桶里丢,可如果让她自己扔也就算了,偏要让花寂做个见证,那花寂怎么能眼睁睁看着? 没有所谓践踏谁的真心那么高大上的理由,花寂就是心疼真金白银。 被花寂拦着,张歆丢又丢不出去,只推给花寂。 “我不管,我啥不要。不扔也行,但是你不能让他以为我收了。” 知道了,这些人为什么都这么奢侈呢? 花寂心里幽怨非常。 实在过不了心里这关,花寂只得冒风险,偷偷藏在书包里带回家找个角落掩好。 然后她私底下告诉王雷,尽量委婉的方式说:那些礼物都在自己家,他现在不想收回去还不能面对的话,就暂且让花寂替他保管,以后也千万不要再送了。 花寂就差告诉他,送多了她回头在家又要挨打了。 不知道王雷究竟懂不懂,他听完又酷酷得甩着刘海走了。 作为旁观者,花寂是比较同情也尊重王雷的。 花寂经历过之前聂昊和沈伊依那样“君子好逑”的故事。 在那其中也扮演了与之类似的中间人角色。 坦白说,花寂能感觉到最起码的,她在王雷面前有独立的姓名,能获得足够的尊重。 记得初中的时候,聂昊“认哥哥认妹妹”,结交花寂和沈伊依,还总是委托花寂带话给沈伊依,他从来不了解其实花寂根本不在意什么礼物不礼物的,没有必要只是用非常不值钱的东西来打发她。 可是不管如何好坏,毕竟相处了一年多,她以为和聂昊之间总能留下点同窗交情; 然而,升入高中以来,落入绯闻以后,多少次在陆一诺他们面前,当有些声音在插科打诨嘲讽花寂那份被人嫌弃的“暗恋”之时,聂昊似乎也跟着站在他们那一边。 花寂看得出,聂昊和他们一样,把她当丑小鸭,以认识自己为耻辱,别说劝和的好话,恐怕连承认他认识花寂有过接触都不愿意。 什么? 是这样吗? 花寂似乎渐渐领悟到,难道…… 难道… 这白星怿也是因为觉得自己现在是一只丑小鸭, 所以不愿意再与自己扯上关系? 第三十一章 不见不散 “‘等差数列、等比数列前n项和公式’分别是什么?” “‘非等差、等比数列通项公式求法’是什么?” “‘非等差、等比数列前n项和公式求法’是什么?” …… 数学老师教的很卖力,这一大框知识点要是没把基础扎实打好,有点儿难补。 可台下的花寂似乎什么也听不见。 也不知道是哪个同学没事妄议的,说数学里面就这“数列”特别简单,自学就会。 偏偏这话钻进了花寂的大脑,心想:如果她都可以自学学会,那自己也行,即便落了课也能回头再去翻书。 这样一来,上课彻底走神毫无心理压力。 花寂的走神,不影响其他人,她课堂上不爱讲闲话。 只是有了之前对白星怿态度的猜测后,心里藏着不能与张歆道来的事情,整日郁郁寡欢。 计算机课,她在网上和“小破孩”聊天,可碍于时长所限,能聊的又很少。 这时候,女生们迷上了一个叫“泡泡堂”的网络游戏。 张歆、岑琳她们也不例外。 即便家里有电脑,但是家长管束很严,几乎就像花寂爸爸不准花寂看电视一般严防死守,将计算机变成了摆设。 中午或者下课放学的时候,很多同学都会溜去网吧玩半个小时。 这形式像极了葛泰生和罗喆瀚当年的行为。 前几年,网络游戏只是小众人知道而已。 这两年各式各样的网吧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 连边缘人物花寂都知道是什么玩意了,就说明他的业态已经成型,学生一代正鼎力支撑着这个新兴的行业。 出入这种地方,女孩子总是需要有伴的。 张歆让花寂作陪,她总是大大咧咧地把花寂的网费一付,两个人一块上网。 花寂反应太慢,对键盘不熟,玩不来“泡泡堂”这种游戏,所以大多数时候她都在一旁专心打字聊天。 找到她的网友“小破孩”,她说自己很不快乐。 她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给丢了,自己也被人给忘记了。 哪里在意对方懂不懂,她只是想倾诉。 不知道网友是不是都会比较包容,给的回复还挺温暖: “抱抱,不哭。” 区区几个字,就能把缺爱的花寂感动得不要不要的,恨不得把对方从电脑的另一头拉出来认识一番好好交心。 街上网吧的设备质量参差不齐,她俩也没有什么固定的网吧。 一天,不知张歆从哪儿听说什么网吧不错,在另一条路上,离家不顺路,张歆还是想去。 到了网吧门口,瞧见郑重和岑琳的自行车摆在外面。 “哟,真有熟人。”张歆来了兴致。 网吧里面略为暗淡,只有荧幕闪闪发光,掀开帘子,便有一束强光打入。 岑琳先注意到来人,马上喊了出来:“张歆!花寂!我在这里!” 这一喊,众人齐刷刷一抬头,竟然还有这么多熟面孔。 陆一诺和他的好伙伴,包括聂昊,都在这网吧里集体打游戏。 花寂顿时尴尬而拘谨。 她知道,张歆和陆一诺每个礼拜逢2.4.6晚上都在师太家里补英语,见面三分情,他们自有他们的交情。 况且论圈子,身边的哪个不是家里有点公家背景的,唯有自己鸡立鹤群。 有人对着陆一诺吹起了口哨。 岑琳走上前来,“你们怎么知道这里?” “我还想问你们为什么都在这里?”张歆回答。 “啊?你们不知道?陆一诺他们几乎每天下午放学都要在这里打游戏再回去的。这是他们的据点。” 花寂连忙给张歆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 张歆犹豫了几秒,好吧,今天不玩了,也就跟着花寂退了出来。 路上,张歆问:“你怎么了?只看见陆一诺在就出来?” “我也不知道,总感觉不太好。” “干嘛?你怕他们认为你是故意过去找陆一诺的?” “……” 花寂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连花寂自己都感觉自己的出现像是张歆说的那样,在故意制作机会去偶遇,这行为特别讨嫌。 果然,好几日,原本渐渐平息的绯闻事件又变得风言风语。 主要的态度转变在陆一诺。 本来最近政治课老师有额外的安排,节约时间教学,安排学校公共课的阶梯大教室,一次性给他们两个班同时上了一节课。 考虑到对方班里有陆一诺,花寂刻意保持了低调,只远远和舒语打过招呼,便故意拉着戴倩一同坐得远远的。 戴倩问花寂:“你是不是有点怕?” 花寂点点头,“我怕给人家制造麻烦。” 区别于张歆性格上的高调和公主气,戴倩是那种可以用乖巧憨厚来形容的女生,就是“情感绝缘体”,情窦没有开过的很纯净的女同学。 客观上,是她告诉花寂,小时候陆一诺是什么样子的,现在是长开了,确实有一点好看。 让戴倩理解什么是“喜欢”,比如班上郑重和岑琳之间所谓的心动,很难; 但是,当花寂告诉她其实花寂不喜欢陆一诺只是误会的时候,戴倩却能很容易的理解花寂的处境: 由于被迫与对方隔着一个班,直接被人以貌取人一杆子打死,缺少真正认识了解的机会,对误会无力辩驳。 所以戴倩愿意陪着花寂,躲开坐到后面去。 后面有刘诗桐,刘诗桐也不是傻子,对这些绯闻早有耳闻,见花寂和戴倩坐后面,便也没多问什么。 人家陆一诺是有点激动的,他可以不远不近挨着他的心动女神。 原以为,连两个班挨得这么近都可以风平浪静,说不定绯闻就此翻了篇。 没想到,经过上一次的偶遇事件以后,不知道怎么又有谣言传来,说的是花寂追着陆一诺追到了网吧里。 怪不得在校园里真遇见陆一诺,他就会黑下脸来,侧目而过。 岑琳听到风声,也跑来和花寂说:“完蛋了,听胖子说,陆一诺现在更讨厌你了。” 胖子就是陆一诺很好的朋友之一。 而陆一诺所谓的讨厌,在他们小圈子里,是不想让人拿这个女同学的事情来打趣自己。 可岑琳一直觉得要找机会让花寂摘掉这个平白扣上的帽子,所以对陆一诺的态度一直很上心。 花寂听说了只剩苦笑,讨厌你个鬼,真是不得了了,可自己到底做了啥啊。 好在还有徐可儿,她向来是班上“八卦之王”一般的存在,本身对这件事的起因非常了解,又和花寂读过一个小学的,还算对花寂比较仁慈,她倒没有推波助澜,偶尔会公立说一两句,解释一下,至少在班上陈绘绘同学面前,一定程度上维持住了花寂的颜面。 说真的,班上也没几个女同学比得了陈绘绘在学习上的专注,她对陆一诺的情感也从来不回,“真有”也没关系,“假有”也没关系,她权当听听取乐就好。 至于花寂认为,怕陈绘绘占了什么上风对自己有什么看法,那真是自作多情。 不过呢,也有来气的,比如看到王雷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是“咱俩同命相连”般苦涩。 程献问花寂:“你真的这么猛,去网吧找人家隔壁班的?” 基本上这代表了班上大多数男生的观望态度,就是对传言的怀疑,看着花寂不像是那种人。 不恰当的比喻,如果换成是作派比较开放的岑琳还差不多。 全班都看在眼里,郑重和岑琳,这小恋爱谈的风生水起,时不时又分分合合,兴师动众。 若说岑琳喜欢一个同学,义无反顾追到网吧去制作机会,还有点谱。 花寂真不像那种轰轰烈烈的人。 别看人家陆一诺那边是用“讨厌”,但是对这个班总体而言,如果一定要说谁很讨厌,真正会让班上男生面露不屑的是张文丽同学,暂时还没有谁会把花寂归为那一类。 唯一的黑点也就是传言里她“暗恋”隔壁班的陆一诺。 可这“暗恋”显然已经变成了“明恋”。 况且,除了好事之人拿来打趣之外,真的回想起来也说不出花寂做了什么实质性的事情。 程献这一问,花寂气不打一处来,扔本书砸了过去, “滚!没有。” “真的没有假的没有?那为什么外面人都在说?” 花寂很无奈,她看了一眼旁边没有作声的张歆,叹了口气。 “唉,我说那真是不小心、无意的偶遇,你信吗?” “信。” 程献坐得直直的,一根手指转着花寂刚才砸过来的书,坚定地说。 花寂点点头,抽回她的书,没当回事。 “我们程献会一直支持你的!”程献的同桌抢着说了一句。 花寂可没心思搭理,哪管后排一通打闹的动静。 压抑,连日里太压抑了。 花寂有感而发,找了个机会,她在网上给“小破孩”留了言。 “最近真的很苦恼,唯有觉得和你说话没有什么压力,如果我们真的认识就好了。” 没想到,“小破孩”回复了。 之前就聊过大家似乎岁数相仿,一来二去,居然发展到相约要见面了。 礼拜三的中午,在学校必经之路旁的湿地公园的亭子前。 不见不散。 秘密。 第三十二章 月色如盐 礼拜三的中午。 在学校必经之路旁湿地公园的亭子前。 真的会有人来和自己相认吗? 会吧,又没有谁强押着谁,难道不是心甘情愿的约定吗? 没有怀疑,花寂的心里不停侧绘着各种人物形象。 ——“你好~我是笨笨小破孩。” 说不定是一个长得很帅,笑起来很好看的富家阳光少年郎? 咦,为什么花寂的潜意识里要强调富家子弟? 依旧是她在潜意识里,花寂给自己开脱: 因为“穷”会让一切故事都没有后来。 ——“对,就是我。笨笨小破孩,怎样?” 说不定是个地痞小流氓…… 噢,那也没关系,男生不坏女孩不爱。 如果可以,普通学生与校园一霸之间也能擦出不一样绚烂的火花,可以有精彩而轰动的故事值得期待。 ——“嘿嘿,是我…” 说不定是个老实巴交的小透明,普普通通毫无存在感的同学,这样会失望吗?也许还好吧,若真是如此彼此也算平等了。 … 有了人物,该想想出场画面了。 花寂超有兴致,充满代入感得不停yy。 可是不管怎么y,花寂的主题都没有变过,仿佛预见了自己将会开启一段浪漫的纯爱旅程; 预想这个陌生的网友对自己一见钟情,此后处处维护,就像所有青春校园剧里演的那样,认真的灰姑娘遇上了提着水晶鞋来找她的深情王子。 “千里姻缘一线牵”。 再想想,此情此景若真的发生,自己该是什么态度? 是不是要矜持一点? 花寂暗自思付,届时自己路过那个亭子的时候要怎么做? 该不该为他停下来脚步? 要不要设计一个华丽的停车造型? 还是欲情故纵? 或让一切心动随风,将爱恋掩藏在秋天的童话里,把持住自己的神秘? … 神经兮兮爱幻想,未尝不是一种病吖。 盼星星,盼月亮,约定的日子,姗姗来迟。 当天在家吃中饭,平时很喜欢听爸妈在饭桌上家长里短,可这一次花寂毫无兴致,只不停关注墙上的表,看时针分针你追我赶,一秒一秒踩着她的心跳。 临近时间,花寂好好给自己扎了个朴素的丸子头,尽量在朴素中打造简约的美,也没别的手法再做什么修饰了,希望对方能明白这就是自己的真实吧。 骑上车,出发,前进。 不多时,湿地公园就在前方,花寂不由得减慢了车速。 会有谁呢? 快要经过了,怀春的少女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坐姿,和踩脚踏板的频率,试图让自己看上去能多几分优雅。 靠近马路的湿地公园一侧有常绿的香樟环绕,再远处是梧桐,铺满一地金黄。 由绿至金黄的渐变让疏朗的秋景多了几分层次,而那空荡荡的亭子便处在大自然调色板的中间。 是的,空荡荡的。 左边是绿意昂然,右边是满目萧瑟。 只一步之遥,满身落寞的花寂整个人便犹如变色龙一般隐入了枯叶子飘的风景里。 是戏言啊? 谁会当真? 竟然当真? 如此可笑。 恍恍惚惚。 一整个下午,哪管同学聊天火热,聊着周杰伦新出的专辑,哼着小调,只有花寂都郁郁寡欢。 张歆习惯了花寂时有时无的分神,再说她还能有啥事情,左右不过是陆一诺呗,于是拱了拱花寂的手臂,只说:“a中那边新开了一家精品店,我们等放学绕路去那边淘一淘吧。” 花寂像个没有情绪的机器应承了下来。 精品店是高中女生最喜欢逛的地方,没有之一。 而人气超高的精品店往往要满足这样的特质:梦幻。 扎根学区附近会有一众忠实回头客,整个店面一定要氛围温馨,灯光柔和,小资情绪满满,可使用花艺点缀,卖的文具超级好看好写,兼顾艺术性、美观性和实用性。 别的不说,光是那造型可爱毛茸茸的泰迪熊摆满一墙便能第一时间萌化美少女的心。 如果老板很有品味的话,任何一盆多肉盆栽,八音盒,油画手绘的尤克里里,对高中生都是深深的吸引。 最难的是老板还不能脸盲,基本上要能记住达到店内超级vip程度的客人学生她们的喜好,还能找到共同话题来聊,这样宾至如归的情感更能加分。 所以不用费心同学之间送什么礼合适,不需要创意,来了精品店都能找到答案。 掐指一算,现在逛精品店的美少女们也都是十年后天猫淘宝的中坚力量啊。 以往,花寂会陪着张歆在里面看看瞧瞧,出出主意。 她在类似精品店里见过沈伊依送的水晶摆件的原型,看见了各种造型不同款式一字排开。 这一次,花寂没有进去,正是a中放学时间,学生流动特别大,里面人头攒动。 她想着自己的心事,落寞得停靠在外面,也没下车,一只脚点地,等着张歆。 刚才来的时候,再经过那个亭子,花寂又多心看了一眼。 依然什么也没有。 迷糊间,一张老脸由远及近,是a中葛泰生。 他不可置信得看着花寂,拿车龙头撞了一下花寂的车。 “不可能吧,我没在做梦吧。还能在这遇见你?” 葛泰生有些阴阳怪气。 花寂没好脾气,回了一句:“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没了。” “那为什么我们每次聚会,都没你?” “每次?我不知道啊。” “算了,估计你也不想和我们这些老同学来往咯。”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之前林舒语说我还不信,后来我也给你打过一次电话,你妈妈接的,说你要好好读书,喊我们没什么事情不要打扰你,怎么的,你现在跑到我们a中的地盘来干嘛?” 这一问,把花寂问哑然了,她不知道葛泰生打过电话给她,也不知道妈妈挡了回去,更不知道他们聚会了几次。 也没有和舒语单独相处过,只当是各自在忙没有空间,不知道背后的故事。 葛泰生说完也没有想等花寂做什么解释,提了提车把要走,几步后,又停住了,他折返过来只看着花寂。 以花寂对他的了解,那眼神下面还有事。 “怎么了?你说。” 葛泰生似乎有点挣扎,他转过头去,又瞥过来,不说。 “讲,还有什么,一并讲了。” 张歆恰好出来,怕花寂不耐烦,站在店门口朝着花寂喊了一声:“花,你多等我一下,我再看看哈。”便又钻了回去。 许是天时地利人和,葛泰生见状,便彻底倒车回来。 “你和小白,是一个班吧?” “……” “你们是不是还没有说过话?” “……” “你知道为什么吗?” …… 这直面花寂灵魂的三连发根本都不需要回答,明知故问。 而葛泰生既然下定决心要袒露心声,也就谈不上什么顾忌了,只如倒豆子一般呼啦展开陈述。 他直视着花寂,眼神里肉眼可见的惋惜和真诚,不是在故意挑拨离间,因为他后面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存在的事情。 花寂沉默得听完一切,什么都明白了。 等张歆出来之时,葛泰生已经离开。 张歆欢天喜地告诉花寂这家精品店里还卖cd,她在里面一首歌一首歌试听,周杰伦的专辑《范特西》真的超好听,她必须买回家。 花寂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象征性接过周杰伦那种专辑瞄了几眼歌名,还给了张歆,继续听张歆讲她逛了这么久的心得,一路回家无话可表。 毫无意外这一日比往常回家晚了许多,秋天的天本就黑得很早。爸爸火气上来,厉声质问花寂,花寂确实答不出来,当下挨了耳光,那一刻心里也未觉得有冤,好像自己确实该揍,又心知只这几个耳光,对爸爸来说,出手已经很是克制。 书桌前,夜色冷寂。 月光照入房间,像是给花寂的心尖撒了一道盐。 越回忆越可笑。 尤其是今天花寂念念不忘的这个愚不可及的约定,无形中应证了葛泰生的某些话。 可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呢? 他还提到“这是他现在能抓得住的东西”,他现在还有自己能抓住的东西,花寂想,邋里邋遢不再金贵的自己,又能抓得住的什么呢? 颓然的花寂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哪怕窒息都是好的,她想找一点包裹,把自己包裹得越紧越好的那种,或许能有安全感,和丝丝温暖。 秋,当真是慢慢入的。 而冷,也确实可以是突然的。 第三十三章 他的独白 花寂: 只看见一个人很像你,我远远地盯了一会,直到确认是你才敢上前,很意外会在这里遇见。 你自有你的落寞,一如过去的三年里,我对你的印象。 抱歉,我仿佛是现在才发现,我总是旁观你,评论你,始终都不太懂得你心里的涟漪。 关于你因何而愁,关于你因何而惘。 听说你和小白,居然又被分在一个班了。 讲真的,那是我们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安排。 我承认,在此之前,我对你隐瞒过一些事情。 后来我也天真以为,那些“隐瞒”,会因为这样的“巧合”而变成永久的历史,不需要揭开; 说不定在你和小白之间会有转机,不然我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命运要让你们重逢,我不信这其中会没有深意。 你看,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很狐疑,像是很想知道我后面要说的话,说明这么久以来我的隐瞒很成功,可我感觉不到成就感,甚至还有些后悔,对你的抱歉又平添了几分; 也说明,你是在意他对你现在的态度的。 那该从哪里说起呢? 我很想念那个爱笑的,文艺的,明媚的,讨人喜欢的你; 还有那个踢球的,帅气的,阳光的,追视着你的小白, 当时你们俩个只互相看着彼此,那眼神里便全是温柔和默契,只要站在一起就很般配,是我们同学心中公认的“金童玉女”。 小白刚离开之初,他还特意交代我讲,要多多关照你,记得把你的消息告诉他。 我还暗想,我偏不,因为我也有一点点喜欢你。 渐渐地,我发现好像并不需要我如何来故意使坏,你们两个之间就从隔了一层纱演变成隔了重重山。 你是不是给小白打过好多个电话? 又偏偏什么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 他告诉我的时候,我的理解是:能让你鼓起勇气主动去联系他,一定是出自真心的想念。 可你一定想不到吧,你的主动,处理得不够漂亮,成了小白口里的“过于热情让人压抑”。 人一旦变起心来,也是很快的。 自此,关于你,小白再无主动问津。 即便我要说,他也会自然转移话题。 告诉我a中很棒,和我约定,一定要在未来,把a中列为目标,来看一看。 他说,这里真正精彩夺目的人物有着我们这些留在原地的人不可想象的光芒。 其实这句话对我没什么,我们确实被远远落在后面,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可我若说我愤怒过,你信吗? 因为他用一样的态度看待你,让我很失望。 他似乎忘记了,他说过,你是最特别的存在,是他想要让其欢喜的人。 我默默得关注你,希望你一定要争气吖,毕竟你曾是我们班上很多男同学的“大众情人”,输给了他,我们没有不服气;可他的不坚定,尽管是好朋友,还是会让我不服气。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我也对你失望了。 你记不记得,你越来越神神叨叨了,撒毫无逻辑的谎言,对某些事情遮遮掩掩,像个虚伪的老鼠,躲躲闪闪,失了坦荡与从容。 你似乎特别流连于学校小卖部前后,吹着我听不惯的牛皮,你当时贪婪的嘴脸我真的特别不喜欢,你吸引我的灵气一点一点就被铜臭味消磨殆尽了。 偶尔还听说你爸爸会打你? 我更是不信的,你爸爸看上去那么敦厚,和我遇见讲话的语气就像同龄人般亲近,我一点都不怕你爸。 倒是你确实经常脸上带伤,又仿佛应证了某些猜测。 那你究竟为何总是惹怒你爸? 你要知道此情此景之下,人的想象无穷,无形之中的背后议论,关于你的形容用词自然不好。 有些事早晚还是传到了小白那里,虽然不是我说的,但你知道,和我们有同样交集的人还有很多。 与之相伴的,是你的成绩瞬间跌落谷底,说出去给那些a中的老同学听,谁会相信? 或许你从来没关心过这些事情,我是真的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啥。 据我了解,当时,像高嘉悦的成绩早就进了a中年级前30名了,我们这些可以称作“互为竞争关系”的对手朋友,谁都在前进,只有你一个在倒退走路,而你看上去丝毫未知。 多少次我和她们见面,提起成绩,都不再会问到你,因为你早已成为手下败将不值一提。 在某些方面,你被我们边缘了,更被小白边缘了。 小白说,以前只要和你站在一起,自己脸上会觉得很光荣,现在呢?好像说起曾经的事,竟会有点羞恼得脸红,说得不好听,他觉得自己不该和你扯上关系。 对此,我都没法子生气,毕竟你确实太不靠谱了。 上课也不好好听讲,自怨自艾,患得患失,浑浑噩噩,总是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焉了头。 在你堕落的时候,小白正风生水起。 有人赞他是“班草“,很受女孩子喜欢。 这一点我们几个比不了,他确实有外形优势,人也聪明会来事。 我听过他和我说过一点点, 他喜欢过一个同班同学,对方是你比不了的优秀和漂亮。 还有他们之间最浪漫的事情: 那是一个冬天的夜晚,晚自习结束以后,天空中漂着零零星星的雪籽,马路上昏黄的灯光一片接一片,拼成了童话的舞台,她和他两个人推着自行车,小白为她撑着伞,一路送她回家。 你都无法想象,他当时和我讲述时候是如何的眉飞色舞。 比之很久以前,单说起与你在一起的感觉,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请原谅关于这些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后两年的你,虽然缓了过来,精神上却始终彷徨失落,而关于小白的事情终究也不是什么正面的东西,叫我如何去强行告知,我想换做是你,也不会主动提起吧。 也许,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你们相忘于江湖也未尝不可。 没想到世事他真有这么的难以预测。 我问小白,再次遇见你有什么想法? 他只说,“这并不幸运。” 听他说你现在很无知,又在你们班搅合了一些事。 是不是像初三聂昊那时一样,牵扯进了其他男同学不清不楚的关系里,愚不可及的,作令人贻笑大方的事情? 坦白讲,过去算我怎么不了解他,现在就更不了解你。 为何如此? 何至于此? 我也很遗憾,明明曾经我们,或者你们,那么要好,可为什么不够坚挺。 究竟这几年是你变的多,还是小白变得多,我都搞不懂。 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讲说,人和人,早晚都会渐行渐远。 看着你们连这么难得的重逢都无法修复关系,让我很惶恐。 我现在不想像你们失去彼此一样再失去了别人了,舒语、罗汉、沈伊依、陈书豪,我为什么都会尽力去组局大家一起聚一聚呢? 因为这是我能抓得住的东西。 花寂,不管是你父母把我们推得远远的,还是你的本意如此,我感觉我也抓不住你了。 但今天能遇见你,我还是很开心的。 小白对你是什么态度,根本不用我再说,你都很清楚。 我来,只是告诉你缘由,因何而起。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很大的资格在这里讲,以我们的交情,从头到尾,我做的都并不称职,我也很渣,从很早的时候便放弃了去了解你。 总归,还是会有人,好好待你吧。 第三十四章 赞歌成哀 沉默,不代表无话可说。 在葛泰生那“部分是事实,部分有偏颇”的独白面前,花寂只聆听而接受。 无论如何,花寂是听明白了。 不同的海域里有不同的流速,不同的屋檐下有不同的喜怒,他们走马观花得看过,评头论足一番再得出结论自己要离开她了,这不是在问她意见,是他们摸着胸膛对得起他们自己的真情,仅仅是通知她而已,还能怎样? 让花寂拉着他们的衣角,剖开自己的心塞到他们手上去看,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委屈愁苦、挣扎无措,渴望被他们理解和救援吗?花寂做不到。 张爱玲曾说: “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 近距离的时候都谈不上靠近我温暖你,何谈此刻? 时间早已将他们过去的记忆划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美好,只记得温暖的画面;而另一部分是黑白,有的人注定渐渐被遗忘,花寂便站在那样的阴影里。 情已远,人已非,事已非,往事不可追。 不过是继续独自面对她世界里的颠沛流离而已。 至少,现在葛泰生也给花寂解了谜,关于白星怿的过程和结局都有了,不用再留恋。 花寂没有怨怼,谁人的天性里没有凉薄的一面,如果有更好的,有几个不会拿来换? 说祝福?也谈不上那么高尚,在花寂无能为力的年纪里,她只想舔着自己的心酸伤口,反省她做错的,安慰她委屈的。 了解一切,便坦然许多。 课间从操场上做完广播体操回来,在教室门口,恰好和白星怿一进一出,花寂退后了保持了近乎一米的距离,让白星怿先过,她丝毫不愿挨着太近。 当她不再把自己当做特殊,忽然得就放下了,舍得了。 穿过座位,徐可儿她们在讲岑琳和郑重似乎出现了情感问题。 张歆在座位上认真勾十字绣。 这是班上女生的新宠,第一代diy作品,绣好的十字绣可以嵌入透明亚克力材质的吊环里,挂在钥匙上,是每个人手下独一无二的装饰品。 受限于空间的大小,一般都只能绣个姓氏,适合自己用,或者送给心仪的小男生。 花寂看都看会了,她手痒的时候,便拿家里的破布,趁爸妈不在家,用针线试着绣过过瘾。 张歆的“张”笔画里横折太多,张歆没什么耐心,绣得有点烦躁,本来仔仔细细绣着,奈何背后又打了结,解来解去,左右来气,干脆一把给扔地上了。 花寂惋惜得连忙去捡,说:“你别急啊,我教你啊,其实可以这样——” 话还没说完,只听张歆怒气冲冲地说:“你给我扔了!” 花寂尴尬得停在原地,没想到张歆会生气。 只见她杏眼一瞪,说道:“我做不好,你就偏要做好?我要受你的指点吗?” 花寂楞住了,她没想过张歆会这样说,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脾气;反应过来,花寂马上把刚从地上捡起来的十字绣,摆回了原地。 这件事情在花寂的脑子里记了好久,不是因为张歆莫名的态度,是她意识到以后要多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考虑,为人处世要低调,不能总是要教别人做人做事,不要让别人心里不舒服。 也许,这就是花寂“讨好型人格”建立的初期吧。 她是那样害怕拒绝或伤害别人,怕在别人心里留下与自己有关的缝隙,害怕无法愈合。 所以,即便耳朵都要听起茧了,她还是会耐着性子任凭岑琳重复叙述她和郑重的爱恨纠葛。 他们又又又分手了。 郑重批评岑琳和男生,比如胖子他们,玩的太好,岑琳还会把手担在胖子肩膀上说话,十分不注意分寸; 而岑琳气愤这不过是他对她的不信任,不理解她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性格,她和胖子,陆一诺,初中高中一起读的友谊,就是很纯洁的同学关系,难道不是郑重的心眼巨小,心胸狭隘? 两个人相处啊,喜欢你的时候,什么缺点都能看做是优点;时间久了,当初喜欢的理由也就变成了拌嘴的由头。 他们的冷战还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岑琳一气之下,居然还把她原本计划织来送给郑重的围巾,干脆一个反手送给了陆一诺。 还当着郑重的面,跑去人家教室外面,往陆一诺身上一甩,丢下一句“这是我亲手织的,不喜欢就扔了”转身就走。 陆一诺捧着个围巾不知其意,茫然得瞅着花寂班上的胖子同学,胖子猜出大概原委,只能对着陆一诺拼命眨眼意思是“你别管你就先收着不要多问。” 这一幕背后的情谊花寂当然懂。 她想,如果她不是和葛泰生交情浅了,如果一切顺风顺水,想必也能有这么纯粹的无关情爱的默契和要好吧。 羡慕归羡慕,但是她又觉得岑琳没必要在和郑重冷战的时候搞这个神奇的操作啊,于是花寂对岑琳说: “你这太夸张了,费心织的大围巾,好端端送给陆一诺干嘛?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还嫌误会不够大是不是?” 噢,岑琳只当是花寂心里介意对象是陆一诺,难不成花寂对陆一诺…对不起对不起,连忙解释她和陆一诺很清白。 啥跟啥,这下又换花寂忙着自我澄清,她不在意不在意不在意一点都不在意……算了,多说无益,关她什么事情,还是不要再发表意见了。 张歆私下里和花寂讨论:“岑琳是不是真的移情别恋你的陆一诺了?” 这从何说起,陆一诺从来都不是花寂的。 “没有,气郑重的。” “那你觉得陆一诺会喜欢岑琳吗?” “应该是比较给岑琳面子吧,陆一诺喜欢的人好像一直没有变过。” “谁?” 花寂下巴冲着陈绘绘的座位一点,张歆好像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多余的问题。 这些少男少女们各有各的较劲,而现在花寂只想把一个“仇人”挖出来和对方狠狠打一架。 为什么呢?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她的耳边灌输那个“数列可以自学成才”的论调啊,这不是挖坑骗人吗?她怎么发现自己就看不懂呢?对她而言数列根本就是天书。 果然她的数学单元考成绩下来了,数列这一章的试卷,要拿去给家长签字。 不管她怎么小心隐藏,还是被程献看到分数。 “你居然不及格?”程献又好气又好笑的,“这题目多简单啊,哪道题不会啊,还能不及格?” 幸亏花寂脑海中的那个“数列简单自学”的声音是女生的,不然她都想和程献绝交了。 “你不要一天到晚陆一诺长陆一诺短,关心些岑琳和郑重的事情。管这么多干嘛?上课不认真,考试这点分。”程献有点苦口婆心地规劝,他坐在后面可没少听到她们这些女生七七八八的聊这些事情。 唉,也不知道这花寂听进去了没有。 签过字要交试卷的这一天上午,花寂出现在教室里的时候脸上带着三道划痕,如果仔细去看还可以看得出花寂双眼红肿,两边脸并不对称。 程献同桌男生见状马上对程献使了个眼色,同时两只手伸出来在空气中掏了掏,猜测花寂在家被暴打。 程献他瞪了同桌一眼,不敢相信眼前,好好的姑娘会挨揍,难不成因为考试没考及格,那不至于揍到脸上带伤吧。 程献想问也不能,只得在背后偷听张歆和花寂的聊天,看看她们会不会说起。 张歆天天和花寂一起结伴回家,又是同桌,相处的时间自然多过别人,以前只是听过关于挨打的字眼,但是蜜罐子里长大的小孩怎么可能想象得到暴风雨的激烈程度? 直到亲眼看见花寂脸上的伤,那位置似乎就是要故意打给别人看到的那番显眼,还有那原本就不大、这会子更肿胀的眼,张歆心里凛然了几分。 可只要花寂不说,她不敢多问的心情和程献是一样的。 张歆她能做的就是小心翼翼用书帮花寂挡着,不再让别人发现,并轻声细语哄着花寂吃棒棒糖,逗花寂放松一点,因为她总怕花寂下一秒就会憋不住哇哇哭出来。 花寂没有这么脆弱,她自己也很彷徨,自己被打是常态,虽然事发的点不同,反正考试也不及格,她都不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哭天喊地叫委屈,成绩不好,什么待遇都是罪有应得。 过不了多久,花寂脸上的伤口还没完全结咖,学校精神文明建设,联合校刊搞了个征文活动,全校每个班级都要指派五位同学参加,在学校的大礼堂,根据题目,现场进行写作。 语文从来都是花寂的强项,最讨语文老师欢心,自然也被指派其中,希望能拿下好的名次。 可在礼堂里,看到荧幕上题目的那一刹,花寂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主题:“写给父亲的赞歌”。 …… 什么是赞歌? 以花寂和父亲剑拔弩张的关系,要如何唱出赞歌? 上一次挨揍,并不完全是因为花寂考试分数不及格,实际上试卷只要妈妈看过签字就好,还不必要上升到爸爸那里去。 真正的导火索是王雷给的礼物里面,其中有一只很可爱的小乌龟娃娃,被爸爸翻出来,借故指骂花寂,说那是别人在嘲讽她是个缩头乌龟,而她还浑然不觉,竟然把人家对她的侮辱抱回家来当个宝贝珍藏。 爸爸还不是说一句两句,而是反复奚落。偏生花寂脾气里面也有点硬,这是她不认同的事情,见不得爸爸这样歪曲事实,没忍住又分辩了几句,引得爸爸火冒三丈动了手。 反正不会有这样的不顺眼,就会有那样的不顺眼。 初中那时,花寂尚小,一旦挨揍会跪在地上不顾一切地连声求饶;随着年纪的增长,花寂便很少吭声喊痛,哪怕只站着,也不躲。 打得太过惨烈之后,爸爸气糊涂了还会说,干脆登报申明解除父女关系以后再不必管花寂死活。 花寂心里冷淡倒乐意如此。 可笑这对父女之间,居然还真的要白纸黑字签字。 花寂妈妈在其中调和得很少,真有花寂成绩不好的原因。 可以这么想,如果是一个成绩很好的孩子,所有的打骂可以归为值得被同情的家暴;但是不该拿来当作挨打的理由中,又存在确实该打的状况,这就复杂了。 花寂听张歆讲她和她爸爸在路上走,多半是张歆亲昵得挽着父亲的臂膀;岑琳爸爸被师太叫到学校来说郑重的事情都没有揍岑琳,对花寂而言,所有关于父女之间温馨的描绘,花寂都不太能设身处地去感受。 每一次被爸爸揍过的几天,如果在家里楼下遇见,一老一少,都能生生不说话。 这样的赞歌,要怎么写? 环顾四周旁边的同学都在奋笔疾书,眼前自己一字未动,临时放弃她心里无法对老师交代,花寂深深呼了一口气,好吧,编吧,就写一些出题人想看到的东西吧。 题目写什么呢? 花寂忽地想起,她见过张歆之前新买的那张周杰伦专辑里,《范特西》里有一首歌名,她只一眼就记得很清楚:《爸,我回来了》。 于是以此为题目,她在文里写,《爸,我回来了》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 可她根本就从来没有听过这一首歌。 如果她早一点知道这首歌里面的歌词究竟是唱了些什么,那她应该会选择放弃比赛。 第三十五章 成败是它 “捷报”传来,语文老师还是很高兴的: 花寂的《爸,我回来了》征文获得了全校第三名,班上同时参与的五位同学里面只有花寂一个人上了榜。 不过,因为是校内活动,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奖励,只是校刊会出报纸专栏,集中刊登获奖作文,纷发至全校学生人手一张。 值得说明一点,如果是按照以前正常给校刊投稿来讲,知名不具,所有作者都可以使用自己各式各样、风格迥异的笔名来落款; 这一次不同,获奖作文的署名必须真实,详细到班级个人。 尽管是在很不情愿的前提下写的文章,但是能够“获奖”,“为班级争光”应该还是算做很美满的结局。 连徐可儿都发自肺腑地捧着花寂,说:“我就知道这件事情只要你出马一定可以的。” 旁人无意搭嘴会问:“为什么?你又掐指一算?” 徐可儿挑挑眉,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自爆:“我是看着她写作文得奖长大的。” 花寂心里隐隐也有些自豪,升学至g中以来,被压制了这么久,自己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她好想让那些误会自己的人,如陆一诺,能够正面看待一次自己的名字,“花寂”这两个字不代表什么妖魔鬼怪,没有那么不堪。 至于白星怿,花寂心里百感交集。 她还是那个擅长写文获奖的她,而他早已不是与有荣焉的他。 这一次,花寂似乎渐渐找到了那么将自己的头颅高高抬起的感觉。 真的感觉很好。 直到—— 很快,专刊下来了。 像这种思想政治性极强的征文,即使不是每一个同学都能行文流畅得写一篇出来应对,但是主题立意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无非是对父爱如山的颂扬。 真正好看的文章是“标新立异”的,越不被主流认可的,大众越看得欢快。 因此,征文专刊发下来之后,这些了无生趣的文章就跟八股文一样,真没几个人愿意读一读,折起来当个草稿纸都嫌上面字太多。 偏偏有同学耐着性子看了,结果真看出了问题。 一位姓江的男同学拿着专刊当场大笑起来,直呼荒谬,惹得周边同学纷纷侧目,不知其意。 花寂望过去的时候,恰好和江同学对视上。 江同学看见正好花寂的注意力瞧着自己,张开嘴要说什么,“啊”了半天,真的是话都快到牙齿缝眼看就要蹦出来了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只对着花寂摆摆手,没事没事。 分明有事。 花寂上课都不太安心,寻了个机会,在班里截住江同学。 花寂都还没说话,江同学光看着花寂就已经忍不住在笑,不是什么深情款款、甜甜蜜蜜的笑容,俨然是把花寂当成一个行走的笑话。 花寂只静静看着,等他笑个够。 可能是花寂较真的样子有点虚心请教的意味,他终于严肃起来。 “你听过周杰伦吗?” 花寂心头一动,他提到周杰伦? 坦白说除了校园广播里循坏会播的周杰伦金曲之外,花寂确实没有听太多别的,而这篇文章与周杰伦实有关联,不过她只是看到了《范特西》那个歌曲名录而已,莫非其中有什么问题? “我干脆这样问吧,你究竟听没听过《爸,我回来了》这首歌?你不是在文章里写:你最喜欢的一首歌是《爸,我回来了》,因为这首歌饱含着对爸爸的深情,你好想和你爸爸亲切地喊一声‘爸爸,我回来了’!是不是?讲真的,我都十分怀疑评委的老师究竟听没听过,能允许你瞎写,还拿奖,你说可笑不可笑?” “……” 花寂确实不知道这首歌究竟唱什么,可是她不傻,她听得懂江同学的吐槽,一定是有什么东西错了,而且还是真正可以被称作贻笑大方的错。 “算了,你在我这是没有答案的。你要不去听一听吧。我也不说你了。估计你是真不知道这首歌,得个奖也不容易。” 江同学很有礼貌,一开始并没有在班上捅破,给花寂留了些面子;现在说完这些,又做了个“请问能不能走”的动作,征询花寂的意见,以示谈话结束。 花寂若有所思,她折返回去找张歆借磁带。 这专辑张歆才刚买来没多久,本来想拖延几日再借给花寂,没想到花寂一反常态,张歆很少见到她对自己如此强硬,只好委屈自己的耳朵,把磁带拿给了花寂。 学生的夜晚,大同小异,要么在老师家补课,要么就是在房间里奋笔疾书,努力学习。 花寂也不例外。 她的爸爸妈妈在客厅里看电视,时不时有讨论剧情的声音穿墙而来。 作业写到一半,看了看闹钟,估摸是黄金剧情时段,爸爸妈妈应该不会推门进来抽查自己的功课,他们聊电视剧聊得越火热,花寂越有安全感。 她悄悄从书包里拿出之前藏好的磁带,再小心翼翼地把抽屉里的复读机拿出来,拖拉抽屉的时候也尽可能不发出什么多余的声音。 戴好耳机,花寂不太会操作“快进、后退”,只好一曲一曲听过去。 不知听了多久,《爸,我回来了》这首歌前奏终于响起来了。 听到杰伦念的rap,花寂整个人的心跳几乎都不能再正常跳动了,为防止自己听错,她慌忙去找磁带里配套的歌词确认,但又只扫了一眼就不敢再面对,第一时间把歌词扔远了,整个人呆若木鸡。 “…… 我听说通常在战争后就会换来和平 为什么看到我的爸爸一直打我妈妈 就因为喝醉酒他就能拿我妈出气 我真的看不下去 以为我较细汉 从小到大只有妈妈的温暖 为什么我爸爸 那么凶 如果真的我有一双翅膀,两双翅膀 随时出发,偷偷出发我一定带我妈走 ……” 怎么会是这样的曲风呢? 怎么会是这样的内涵呢? 怎么可能能在“父爱赞歌”中引用这样一首歌还能说是自己最喜欢的? 天啊。 花寂顿时明白了江同学对自己作文的无语。 呆呆的脑子忽然又醒转过来,迅速脑补了一些可怕的画面: 比如陆一诺,拿着报纸,看到花寂的文章,哼,连骂一句傻逼都懒得的无语; 又想到白星怿,会不会也在心里嘲讽自己的愚蠢,目光短浅,虚构事实? 这些可怕的脑补让花寂彻底崩溃,好不容易通过征文获奖找到的一点点成就感荡然无存。 成也是它,败也是它。 但这也还不是她最大的不幸。 她听着磁带想得太出神,完全没注意身后的房门被人推开,妈妈就站在后面。 很容易就能被发现,这当然不是什么英语学习的磁带。 花寂妈妈生气极了,没想到她居然还敢在房间里偷听流行音乐? 由不得花寂作任何解释,当下唤来花寂爸爸,压根不用什么三言两语,花寂爸爸只看到那个磁带上的周杰伦头像就气急发作,怒不可遏得把张歆的磁带夺过来大手一掰即断。 对花寂来说,又是劈天盖地的一顿打骂,轰轰烈烈的夜晚。 我们只能把镜头拉得远一点,把那惨状拉远一点,让这不平静的一双窗,隐匿于平静的都市星光里。 保留对花寂,最后的一分尊重。 第三十六章 文艺少女 毋庸置疑的,《范特西》报废了。 理智告诉张歆,不要生气,因为花寂有不得已的苦衷,这盒磁带这么惨烈的死状她内心也是不想的; 情感上,张歆还是很难过:明明借出去的时候完好无损,还回来就成了残渣,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如此吖,一时之间心里郁结,张歆忍不住黑着脸吐槽:“你爸是神经病吧。” 花寂垂下了头,没法子辩解,无言无颜。 花寂这怂怂的样子让张歆心里更是不舒服,她自然是看见了花寂脸上旧伤没好又填新伤,想必前一夜的花寂她处境十分“凶险”。 她也知道花寂还不起一盒新的磁带,她不在意这个补偿,可她就是生气。 与其说张歆是在生花寂的气,倒不如说她在生花寂爸爸的气。 她不明白为什么当父亲的出手能有这么狠辣,还专挑姑娘脸上打出痕迹,况且这在张歆看来就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一连几天的课间,花寂都不怎么和其他人说话,把自己困在一个结界里。 只要有同学拿出征文专刊出来,不管人家是不是真的在看,她就不由自主脸红,仿佛人家的注意力马上就要聚焦在那篇令花寂悔不当初的作文里。 她盼望着时间快一点流逝,可以让更多的人赶快遗忘这件事。 又是一节体育课,自由活动。 程献留意到张歆在和岑琳聊天,左右没见花寂,便喊了张歆,示意往旁边来一下,两个人在竹子林一旁碰了个头。 “花寂没在?”程献先问。 灵敏的张歆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上下瞧着程献。 她眼中的程献,论好看程度,远远不及陆一诺,只能说颜值不够身高来凑,属于中等吧;论交际能力,那就比王雷强太多了,起码走到那里不至于讨嫌,成绩也挺好,平时考试还得靠他输出理科答案的。 张歆眼珠子转了转,调皮地问:“你找花寂干什么?” 这氛围有点奇怪,程献感觉自己是在主动送人头,不自觉自己笑了出来,缓解尴尬,然后说:“我不找她,我找你。” “嗯?” “花寂是被他爸爸打了?”程献问得很直接。 这个话题有点沉重,张歆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而这种沉默在程献眼里,基本是默认了答案。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他爸哪根神经不对?”张歆带着个人情绪批判道。 见程献不吭声,张歆叹了口气,又补充了点细节:“之前好像是数学考试考得不太好吧。然后,她借了我的磁带,说要听一下周杰伦的新歌。估计被发现了,反正现在磁带也被他爸爸给我摔了。” 吖,真是如此。 这个问题在程献看来很无解,因为这是家事。 见程献要走,张歆忙抛出她的问题等着答案上钩:“你干嘛这么关心花寂?” “同学。” “扯~没见你关心其他同学。” 正说着,没想到一个篮球飞了过来,顺着篮球望去,张歆没好气得翻了个白眼,扭头便走。 原来是王雷屁颠屁颠来追球,跑过来的时候脸上还挂满憨憨傻傻的笑容,一看就是故意的。 这王雷在打球的当下发现张歆和程献单独在竹林下亲近地说话,关键是旁边还少了一个花寂,捉摸着味道不对,还真是自己想的是啥就怕别人和自己想的一样,所以王雷故意搅和了一球,特地跑过来打断,又揽着程献的肩膀,像抓到了什么秘密一样故意试探:”献哥,你想干啥!不打球和女孩子聊天是吧?” 程献挣开他的手,只客气一笑,假装没听见王雷的话,便加入到他们打球的队伍里去了。 而这个时候的花寂究竟在哪里呢? 因为沮丧,花寂没有结伴,只自己一个人瞎走,走进了学校湿地公园附近的那个树林里,就是她曾经夸赞是爱丽丝仙境的林子。 不过眼下由于季节的关系,秋冬以后,密林里枯木繁多,每踩一步,“咔擦咔擦”,在花寂听来那都是心碎的声音。 前面有个凉亭,花寂想走过去坐在里面发发呆也好。 走进以后发现凉亭里已经有了一个身影。 看来想发呆的不是只有她。 里面的刘诗桐听见了脚步声,在不知来者何人的前提下直接起身要走,当她看见迎面而来的是花寂,可能心里觉得不是外人,便又坐了回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花寂之前没注意,她也不在操场上自由活动。 刘诗桐没有开口,不过花寂其实已经习惯了她话少的表达方式,并不见怪。 两个人在亭子的两边坐下,只见刘诗桐面朝南向,湿地公园连接的m市水域的片区发呆。 花寂便也将目光投了过去,远远地看,南向水域腾起朦朦胧胧的水汽,连同天空整个一大片都是灰蒙蒙的,毫无生机。 “我弟弟就在那里。” 花寂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刘诗桐突然开了腔说了句没头脑的话,此时林子里野鸟从树枝上腾空而起,“嘎嘎”叫了几声,添了几分渗人。 “你说什么?” “我弟弟,亲弟弟,就在那里。” 花寂迷茫得望着那边水域,没明白刘诗桐的意思。 “那一年,我才10岁,自作主张带我弟弟去那边水里玩。然后我弟弟就淹在那里没有游上来。没有了弟弟以后,我爸爸便离开了我们,除了给点钱,别的什么都不管。我妈妈一蹶不振,为此自杀过,幸亏当时救了回来。我总是会想,如果那一天,我没有带我弟弟去玩,今天会不会不一样。又或者,为什么不是我留在那片水域之下?换我弟弟活着。” 在花寂听来巨大的事故被刘诗桐叙述得特别平淡,毫无情感起伏,只一字一句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 “我爸爸有了别的女人,这件事社会上的人都知道,那个富丽堂皇的洗浴城老板娘从来都不是我妈妈。” 花寂早就相信刘诗桐是有故事的同学,她一直觉得诗桐就像自己家楼下那只既酷炫又无情的野猫,在落魄中张牙舞爪。 但是没有想到她忽然要对自己打开话匣子,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配合刘诗桐的倾诉,也不知道从哪个角度提问以表示自己有在听。 刘诗桐也不介意花寂的茫然,她缓缓告诉花寂,真正让她困扰的事情。 “现在,我爸爸和她有孩子了,是个男孩,你觉得他可以算作是我的弟弟吗?” 刘诗桐靠在亭子上,她这顿时间都处于强烈的矛盾之中。 她本来那么讨厌那个女人,尽管那个女人从头到尾对自己没做什么苛待的事情,多少次自己闯祸,这个女人从不发表意见,也不拦着她爸给钱,但是她就是恨她夺走了父亲对母亲的爱,恨她的出现让外公外婆家那么多风言风语,她曾经还想过联合过社会上的几个混混去找那个女人的麻烦,不过最终失败了,毕竟她爸爸才是真正在社会上有点关系的人,她那是以卵击石。 现在这个女人为她爸爸生了一个孩子,诗桐本来更是满腔怒火,没想到她妈妈居然是开心的她妈妈流着眼泪,亲口对她说:“桐桐,以后他就是你的弟弟。” 原来这么多年以来,儿子的离去,丈夫的出走,这个傻女人心里装的全都对丈夫“无子为继”的愧。 不,怎么可能呢?她弟弟只有那一个。 她真的很想她的弟弟,很爱她的弟弟,她多么渴望时光倒流她还有机会去呵护她的弟弟。可是现在她妈妈突然提醒她,那便是她的弟弟了,她可以把他当做自己弟弟吗?他可以吗?她配吗?那亲弟弟,会恨自己吗? “……”花寂怔住了,诗桐的心结远比自己的自怨自艾复杂得多。 远处依稀传来下课铃。 花寂知道,该回去了。 可诗桐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无所谓旷课不旷课,但她了解花寂不行。 “你走吧,回去上课吧。我自己再多待一会。” 花寂的躯体在机械地运转,离开的一路一直在问自己,诗桐应该该怎么选择。 她没想到一个叛逆的灵魂底下藏着的忧伤有这么巨大,更想象不到10岁的那天,诗桐面临了怎样的恐惧和孤独。 走过泥巴地,快到学校操场,花寂低着头踩在杂乱枯萎的黄土地上,发现一两株新鲜翠绿的嫩芽仍在倔强地探头,她不禁低下身来,轻轻抚摸这脆弱的新生命。 花寂猛然想起自己还是那个文艺少女,想起了一首诗。 “如果你相信, 你的生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如果你愿意,真正地从头再来过, 诚诚恳恳地再活一次。 那么请你告诉我, 你已从过去释放出来。 ——三毛作” 一个转念,她当即回头,朝着深处凉亭跑回去站在刘诗桐面前。 刘诗桐的眼神在问,你又回来干嘛? “放过你自己,托尔斯泰说的‘人都是要为希望而活的,因为有了希望,才有了生活的勇气。’” 花寂这时,竟掉起了书袋。 “什么,托尔斯泰?”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希望吖。我希望你可以试着去接纳他,把这当做你再拥有一次的机会。因为,我相信,把他当做你的弟弟,爱他会比恨他,让你快乐。如果你愿意,真正地从头再来过,从过去的经历里释放自己,好不好?” 第三十七章 裂痕光束 有些说给别人听的话,其实也适合送给自己。 “诚诚恳恳地再来一次,从过去里释放出来。” 原本只是这么一件小事,江同学提醒完花寂早就抛诸脑后了,却堵在她心口这么久,竟然比挨了揍还难于疏解。 所以说,作茧自缚是没有意义的,对那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既无法更改,又何必执着,退一步便有退一步的坦然。 也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她鼓励了刘诗桐,她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情,所以整个人超有成就感,心理悄悄地就强大了起来,心扉再一次打开,走出了束缚她的结界。 其实哪有人会去关心她写了什么狗屁不通的文章呢? 地球又不是围着她转的,在班里她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之前在初中都没有这么被重视,在g中更不会。 眼下岑琳旁边那围着一圈女生,大家都在瞧新奇,连张文丽同学都站起来趴在桌子上讨要什么过来准备细看。 拿到什么东西,张文丽环顾左右想找人一起看,便转过来对花寂发出感慨,忽闪忽闪的大圆眼里充满羡慕。 “诶,花寂你看看这个,像贴画一样的照片,把岑琳拍的可真好看。” 是正在流行的大头贴。 从前排传过来到张文丽手上的只是岑琳的独照,再对比看前面同学那眉飞色舞的讨论热度,估计真正重磅八卦是岑琳和郑重的合影。 一旁的张歆瞥了一眼,不置可否,伸手把花寂往自己座位这边拽了拽,不知是不太想给张文丽捧场,还是不愿意给照片上的人捧场。 放学以后,张歆骑着车在前面引路,把花寂带入了一个精品文具店,店内腾地腾出了新的角落,立着两台拍大头贴的机器,已经有小同学在里面叽叽喳喳得拍照。 花寂顿时明了,只见张歆傲娇地说:“我们也拍,我都还没和你合过影呢!” 讲真的,爱美之心,哪个女孩子没有? 花寂固然也是喜欢的那种印着自己头像卡哇伊的小贴画。 不过以她两手空荡荡的贫困现状,如果没有张歆,恐怕只能和张文丽一样,在背后静静欣赏别人的热闹而已。 她看着认认真真拿着小本子在记录大头贴造型编号的张歆,心里面默默计算自己认识张歆以来究竟欠了张歆多少人情。 已经数不清了有多少次了,在一起回家的路上,每一次张歆想吃点什么零食都会买双份,可能为了避免在花寂跟前吃得太拘谨,被人呆呆看着再吃也不太像话,街上新开的那家面包店,老板都快认识花寂和张歆了,花寂也怪不好意思的。 偶尔要去网吧,没有哪一次不是张歆掏钱付网费,虽然花寂是付出了小小的“风险”在作陪,但是花寂也享受到了风险中的乐趣不是吗? 连张歆刚买的新专辑都败在了自己手上,自己也给不了任何赔偿的说法。 在这份友情里,花寂始终认为自己蹭了张歆太多便宜,日积月累,越发还不起。 目前花寂唯一能做的,便是各方面让着张歆,凡事皆以张歆的喜好为主,比如眼下,张歆喜欢什么造型的大头贴,花寂统统都没有意见。 轮到她们,站在柔光滤镜前,看见镜头里正值花样年华的自己,花寂也很高兴,她感动这种美美的体验也是张歆提供的。 这时候的花寂会有一点小心思,会稍微注意退后,特意让张歆独占最好的角度,让张歆多拍几张个人的,拍得美美的。 张歆没有这些心眼,她只拉着花寂的手,一起挤在镜头前,兴高采烈做各种各样搞怪的动作,互动,亲亲和鬼脸,还会比划她的手指,挡住花寂脸上的划痕,两个人在拍照机器前玩的很撒欢,笑声好大,笑得很甜。 最后的成品,让花寂爱不释手更不舍得贴掉,课间也拿出来反复的自我“欣赏”,惹来前排张文丽的实力羡慕。 没注意,后排程献叼着根棒棒糖过来,一把从花寂手上抢了过去。 “谁啊这是?哎哟喂!“程献哈哈笑起来。 花寂顿时脸红,作势要抢。 程献躲开,在大闹的间隙中,又认真瞄了几眼:“等会等会,我再看仔细一点。” 黄同学经过了,“你们再抢什么好东西?”,就是考试抄花寂语文题那个黄同学。 定睛一看,黄同学也跟着起哄,”哎呀,花寂,可以的嘛。要不要我帮你送给陆一诺?” 程献没好气朝着黄同学胸口推了一道,“给什么给。”便把大头贴还给了花寂,这场小小的闹剧才作罢。 张歆悄悄拉了拉花寂的衣角喊花寂收敛一点,原来这一幕被师太在窗子外面全部看见了。 师太一直都有在留意班上的女生的思想动态,交际往来,她希望那些在她看来“作风不正派,行为不检点”的女生,比如岑琳这种早早和男生暧昧不清的同学,高二都送走去学文科。 她也有在观察“带坏风气”的岑琳都和谁比较要好,花寂就是其中一个。 现在又被师太瞄准了花寂和男生之间打打闹闹成何体统的场面,师太心里当然不悦。 只是,她有留意过花寂的全科成绩,文科不错,理科明显差劲,师太琢磨过她高二应该会选文科,因此师太现在没有必要针对花寂,免得拂了花寂背后那个姨娘的面子。 也是巧了,师太也不知看似普普通通的花寂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在她教学生涯里她最不喜欢最捉摸不透的最浑浑噩噩的女生刘诗桐和花寂也能来往“密切”,她在心里默默记上几笔,如果后面真有点啥事还能在花寂姨娘面前拿花寂“交友不慎”来说道说道。 本来吧,刘诗桐在班里独来独往,就是不愿意自己和普通同学有什么关系被人拿来叽歪。 家里出事之后的这几年,她早就听惯了背后的闲话,总是说谁和她有关系都会被霉运牵连,碰着她就不会有任何好事发生。 她也有过试图接触阳光的心,怎奈人言可畏。 因此刘诗桐想,对那些无论她做什么去讨欢心都始终被厌弃的家人,她也应该厌恶她们;扩大范围,对所有的拿不平等眼光要制裁她的人,她都予以反抗,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激进又孤僻的性格。 被师太所发现的,她和花寂有什么“密切”的来往,肯定不至于。 她只是在全校大扫除的一天,在校园某个角落和她的“狐朋狗友”抽完烟,游游荡荡地,在她们班负责的值日区附近,遇着了在扫落叶的花寂,花寂有话想问她,她也愿意回应一番,所以两个人身在暗处聊了会天。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个暗处正好在教师办公楼的背后,师太在二楼办公室的窗户前面瞧见了,她站的那么高,当然听不见这两个人在说什么,总之本能觉得肯定不是好事情,于是直接花寂化入她并不喜欢的学生那一列。 当时,花寂是在关心刘诗桐的心结解开了没有。 “你,……,好些了吗?” “挺好的。” “那你……?”花寂也不晓得自己能不能直接问起弟弟两个字,怕触到她的逆鳞。 刘诗桐淡淡地,对花寂笑了笑,这一幕在花寂看来很是少见。 “我去看过他了,很可爱,原来新生儿这么小,小到我无法想象。我碰碰他的掌心,他竟然还会抓住我的手指,而且抓的还蛮有力的。不过,我现在对他没有什么很强烈的感情,哪有那么快,这不可能的,只是想到他身上总有和我一样的血液,他是无辜的。但是有一点,也是如你所说,起码现在的我,不想去讨厌他。” 其他的细节刘诗桐并没有告诉花寂,她确实去看了她的弟弟,很黑色幽默的是,还是和自己亲妈一起去的。 大人的面目有多憎恶并无所谓,也可以理解,总有人防着她会使坏,不太相信她全然没有恶意。哪怕她只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那个小生命,才刚被弱弱的小手握住,小宝贝就被人抱开了。 但是那种被抓住的力度,留在手指上的感觉对诗桐而言很是奇妙,原来小生命来到这个世上是如此有灵气的,当年她没有抓住自己亲弟弟的手,她将遗憾了一辈子;现在,她不想再遗憾第二次,不愿意主动把这个小生命推离自己了,她暗自想要对他好一点。 可惜,别人似乎并不相信她。 所以,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许这个孩子会在一个排挤她的生活环境里长大,会有人教他离自己远一点,然后生成对自己的厌恶,害怕,防范,这些事情都不会在她的掌控之中,她能掌控的唯有自己的心而已,起码现在,她愿意接受。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花寂没想过太深远的东西,她只听到刘诗桐说她不想去讨厌了,便觉得这光来得很温暖。 她也有友情的光,照着她不至于彷徨。 第三十八章 地动山摇 m市是个比较落后的小地方,在信息渠道比较单一的时代里,对外面世界正在发生的惊天动地,总是晚一步知道。 现在让我们把台历翻页至2003年的4月。 从大局看,当时每一个人的生活似乎还在波澜不惊的运转。 花寂妈妈破天荒地给了花寂一点钱,让她自己去批发市场买一双新鞋。 其实花寂都数不清自己到底穿了多少姨娘家姐姐的旧鞋旧衣,也记不得自己上一次买鞋子是什么时候。 噢,如果硬要回忆的话,应该也能想起来一件事,一件并不太光彩的事情。 久远到可以追溯至小学了,市里举办文艺舞会表演,为了表演的统一性和最后演出效果,舞蹈老师强烈要求自备专业舞鞋,指定了那种柔软的可以折叠鞋底的芭蕾舞鞋。 显然,这种款式的舞蹈鞋在花寂妈妈看来自然是毫无现实作用的,除了台上几分钟,现实生活里连走路都走不了,岂不是浪费?因此花寂妈妈一直不松口去买。 而大部分女生只有同类款式硬质鞋底的舞蹈鞋,花寂没有借到,只得到了一条去哪里买鞋的线索。 老师肯定是很不满的,花寂在老师跟前拖了好长的时日,终于快临近正式表演的日子。碍于舞蹈老师的坚持,花寂妈妈就算心里再多怨念也还是妥协了,掏了10块钱出来,让花寂骑她的自行车去买一双回来。 花寂一直记得,那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芭蕾舞鞋8块;但是路过路灯下的夜市炸串摊,花寂心动了,没忍住那喷香喷香的诱惑,她用1块钱满足了自己的私欲,买了一根火腿肠,回家后只谎称鞋子9块。 这种事情涉及到实际操作中的还价高低,一元之差不足以说明什么,因此这1块钱便成了花寂心里的小黑洞。 时间久了,记忆中那根火腿肠的味道,并不香甜可口,多半都是苦涩的。 花寂这一次去的批发市场,严格意义来说应该不是主营批发,花寂也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它比较合适,他坐落在步行街里面,但是和步行街的光鲜亮丽比起来,只能用暗黑来形容。 这是一栋四层楼高的建筑,外在看实在看不出什么,进楼里发现里面是另外一个世界。 喧闹而精明。 一个铺面挨着一个铺面,每一层有规律又毫无规矩的堆积着不同的货物在售卖,日常衣食住行,学习生活大件小件,只要有时间在里面转着逛着,便都能买到。 有一个整层专门卖各种鞋子的。 这里胜就胜在价廉,有经验的都知道,老板开的价格肯定是杀猪价,最起码他一开口直接应该除以2,甚至更多。 至于物美不美不知道,反正一分钱一分货,质量是比不得楼下步行街专卖店的牌子货的。 空气里全是各种橡胶鞋底的味道,花寂独自在里面左看右看,不太自在,只想快快买完赶快走。 每一家店都看起来一样,坐着满脸写着精打细算的老板或老板娘,拿着计算机敲来敲各种算价格,对顾客摆出一副自己好吃亏赔了本的姿态。 她也不太敢随便进店,往常很少和爸妈出来上街,连基本套路也不知道,更也不懂如何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越热情的老板娘越让她不自在,她揣着兜里那点钱,心里特别没胆,哪怕看见很喜欢的鞋子,也不太敢问价,就怕超出了预算,怕不太会还价买不起又不好意思走人到时候很尴尬。 如是转了好几圈,很不容易才选中一双蓝色的休闲鞋。 或许是那个老板娘只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小丫头没什么好坑的,直接报了低价,在花寂看来十分庆幸价格居然没有想象中那么贵,于是花寂只象征性地还了一点点价,赶快把鞋子买下来,然后速速离去。 虽然这过程不是很美妙,但是这鞋子买回去后让花寂越看越喜欢。 好不容易过了周末,礼拜一去上课的路上,花寂欢天喜地换上新鞋,那种精神气,蹬自行车都格外有力气,好像踩着五彩祥云一般。 奇怪,怎么不停会遇见倒退回家的学生? 十字路口前,她听见有人在喊。 “花寂!花寂!” 绿灯之后,王雷骑了过来。 花寂心里还正想着,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穿了双很漂亮的新鞋。 却听见王雷说:“我们放假了,告示贴出来了,现在不上课了,停课两个礼拜,外面在闹非典呢!” 什么?! 对全国来说,这场疾病突如其来,人口众多的大城市爆发程度令所有人异常恐惧,大家都在关注着不断攀升的患病人数,等待它的拐点,盼着生的希望,求着所有人平平安安。 小地方如m市,几乎没有什么外来流动人口,便成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闭塞之岛,关于这重大事件,市民们通过新闻报纸获得消息,用精神的力量支援着重灾区的同胞。 校方安排给学生停课两个礼拜,已经是响应了国家的号令,视为对公共医疗安全的重视之举。 不过,当时的花寂并不太完全清楚外面翻天覆地的严重性与可怕程度,“放假”这件事对她有着另一重含义的打击。 她的新鞋,她只能剩下孤芳自赏了。 既然是临时安排的放假,便没有作业可言。 大人们正常上班,会读书的好学生可以合理安排自己,找课外习题不断补充提升自己的学业;而不会读书,读得不咋地的便把这大把时光拿来派遣无聊。 比如,张歆和花寂,就总在家通电话,煲电话粥。 张歆透露,由于她妈妈工作的内部关系,她家打电话出去是不需要收费的,因此总是张歆给花寂拨打过来。 张歆很喜欢给花寂聊她在师太家补课发生的各种事情,不管花寂内心愿意不愿意听,在张歆讲述的故事里也总有陆一诺的出镜。 在张歆的描述中,她和陆一诺已经非常熟悉了,张歆会告诉花寂陆一诺对花寂还是没有什么好感可言,让花寂心里有个谱,别偷偷抱什么期望了。 花寂的世界太单调,没有什么藏书,不能看电视,物理数学看不懂,有张歆天天给自己打电话也不是坏事。 但人家张歆又不是如花寂这么没水平,她也有她的生活,补课,和爸妈出门应酬,去爸妈单位,学艺术,所以也不是每天都会打过来和花寂说无聊的话, 她没打过来的时候,花寂便会觉得闷。 于是张歆给花寂推荐了电信拨号的“聊天室”。 张歆没藏着掖着,她对花寂实话实说:这个是她妈妈的工作任务之一,一个新开发的电信可盈利业务,初期阶段需要她们去拓展业务,让更多人拨号进入这个聊天室,形成具有一定热度的电话社区,关乎绩效指标。 张歆说在里面打电话聊天的人反正谁也不认识谁,就像网友一样,如果花寂实在无聊,就打一打这个聊天室号码,试一试,也算是帮她妈妈完成了任务了。 起初花寂还有点犹豫,毕竟是和陌生人说话。 但是想到张歆最后一句说的是能帮她妈妈完成任务,那一刻陡然觉得自己对于张歆来说能派上用场了。 于是她按照张歆的拨号指示,一步一步打进了聊天室,张歆说的好像没错,里面的人都不认识彼此,天马行空瞎聊,而且好像在里面听不同的人说话就很有意思。 家里人对此一无所知。 直到有一天晚上,全家都睡下了。 家里客厅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如同是午夜凶铃那般,振得身处小卧室的花寂的小心脏突突跳起,她有一种很强烈的不详的预感。 爸爸一接电话,只“喂”了一句,就没作声,只听得很认真。原本他还有点困倦,但是这个电话可能让他越来越清醒了。 挂了电话,他颤抖的声音转问花寂妈妈:“你用家里电话打过什么人吗?” 花寂妈妈不太明白什么意思,她自然是没有碰过电话的。 “谁的电话?” 躲在房间偷听的花寂听到这里,后背一阵发凉。 “电信系统的提示,讲我们欠费好多!” 话音刚落,花寂的房门被一脚踢开,诺大的黑夜闪至花寂床前,精准无误的把花寂拽下床来。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怎么可能不是她! 原来张歆说的那个聊天室是以收取高昂的信息费盈利,花寂这一打,把家里座机直接打欠费了! 由不得家长怒气值爆表。 花寂妈妈了解情况之后也震怒了,她误会花寂是把电话打给了初中同学。 于是爸爸一边在揍,妈妈一边念叨:“我都和葛泰生他们讲了不要和你打电话往来,怎么还会来往,这电话装的还不如撤掉,惹是生非。” 妈妈又迁怒到他爸爸,“都是你家的人要你装什么座机,说家里有电话也好联络,有手机还不够…” 平日花寂爸爸最不喜欢妈妈讲他家人的长短是非,这一挑起,便把所有的火气一股脑撒在花寂身上。 想来她是不是一段时间不揍一揍就会皮痒? 可怜的花寂,遭遇了一场惨烈程度堪比多年前最大是大非的那一次,自知理亏的她根本无可分辩,被揍的无处可躲。 花寂的世界地动山摇。 学校复课以后,她也没有告诉张歆这些事情,全部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首先她不该怪张歆,她相信张歆不是故意让她入套的; 二来,对于家里的损失,涉世未深的她又是万分后悔。 她知道她算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只是想给张歆还了一个很小的人情,没想到这个代价如此巨大,这滋味比那根火腿肠苦涩百倍。 这个悲情的小人物,总是处于矛盾之中,把自己搅进水深火热。 可恨之人又有可怜之处;可怜之人又有可恨之处。 她何时才能醒悟要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呢? 第三十九章 文理骚动 文理分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个重要节点可以直接影响每一位学生未来高考的结果。 班上同学相互之间早就开始互相询问,了解各自的选择。 花寂他们班已经明确了未来会作为理科班,那么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谁要选文科,谁便要离开。 这个话题在张歆和花寂之间也聊过许多次,张歆很肯定地表态过自己要学文科,她希望花寂和她一起选文,虽然如果真的走了不一定能分到同一个文科班,但张歆觉得那总有概率不是? 而花寂一直没有狠下决定,她固然知道自己的优势的确是文科,不过情感上接受不了,她从小受到家人的影响太大。 好像花寂爸妈就是那种带着偏见,认为中途转文的都是学不好理科的,说得难听点,“逃兵”。 文科同学估计很是不服气,毕竟这话说得好像谁来学文都能学好一样;大多数人对文科的偏见就是“背背背”,背完政治背历史,文科生真正拉分差的是数学、英语和地理,文科生真没有想的那么容易。 “花花,你究竟决定好了没有呀?到底学文学理?”张歆在座位上又问起这个事情来。 “我我我……很不想学文。”花寂答得自己都心虚。 “你可要想清楚呀,你这个理科成绩,我都替你着急,你到底哪里来的勇气呀?你有这么热爱理科吗?”每次问起,花寂都是这个支支吾吾的回答,快把张歆给急死。 后面的程献忽然插了嘴,“你管人家学什么,这是人家花寂的自由,要走你自己走,对吧,花寂?” 自从上一次体育课程献主动找张歆了解花寂的事情以后,程献和张歆之间便似乎达成了什么默契,彼此心知肚明也不点破。 现在听见程献这样说,张歆回过头来,直视程献的眼睛,回嘴道:“你可别自私,她明明能够把文科读得很好。” 这时的花寂和张文丽在说话,没注意程献和张歆正在对视中进行千言万语的较量,片刻,程献应该是输了,他在后面拿着一支笔把花寂戳回头。 “啊?”花寂狐疑地问。 “你到底学文科学理科,你想好没有?你理科……太差了。”实在不好意思怎么形容这种差,简直是毫不开窍。 “可是……我觉得我是喜欢理科的,我想去征服它。”花寂很坦诚,这种坦诚中又透着一丝自不量力。 “这不是你想征服就能征服的,要天赋知道吗?你们女孩子学理科肯定是学不赢男生的。” “我为什么要学赢你们?我学赢我自己不行吗?” “天真!”听罢,程献给出了评论,嘴角又不由自主地笑了,为了掩饰这控制不知的笑意,他假装低头去课桌里拿书。 ——“我怎么越听越不对,依你的意思是认定自己要学理科了?”张歆把花寂的脸掰向她自己,颇为严肃地问道。 “是吗?我是这个意思吗?”花寂后知后觉。 岑琳一蹦一蹦跳过来,“花,你也要学理科吗?” “我不知道呀!” “你哪里不知道,你分明不想跟我去学文科。”张歆没好气地说。 张文丽在前面跟着听了半天,见缝插针地问:“张歆,你要去文科吗?” “嗯。” “啊,好舍不得你哟,那你马上就要离开我们了。” 张文丽的抒情没有让张歆跟着投入感动之情,她只用一抹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作为对张文丽情感的回应。 花寂她们都有些奇怪,郑重是班里为数不多要学文科的男生,而对女孩子来说,理科只要不怎么突出,都会很容易倾向于学文,所以大部分同学多半以为郑重是跟着岑琳学文,怎么如今反倒岑琳的选择是理科? “我们分手了。” “你们分手了?” 这下子一圈人八卦之魂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啥时候的事情?” “有一段时间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们不合适。”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让花寂和张歆面面相觑,只有等岑琳离开了才敢窃窃私语。 他们怎么分手了呀? 之前闹得动静那么大,敌过了师太的围追堵截,扛过了双方家长的种种施压,在监护人疲于管束他们的时候,他们倒一拍两散,说分手就分手了。 没有什么事情是徐可儿打听不到。 张歆用手指徐可儿勾来座位旁,悄声问她有没有听说。 徐可儿眉毛一挑,花寂马上就懂了,这说明她果然是八卦界的一把好手。 听可儿透露,两个人当事人之间一直重复的是老问题,就是岑琳和男生走得过近,勾肩搭背没拿捏好分寸,即便郑重反复提醒,岑琳也满不在乎,这让郑重耿耿于怀。 于是,郑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和a中一个班花来往极其密切,有没有假戏真做,这无从考究,倒是激怒了岑琳,两个人貌合神离了几天。 某一个周末,郑重约岑琳ktv唱歌,岑琳起初有点心软,她以为郑重会道歉,或者准备什么惊喜哄她,欣然赴约。结果,唱着唱着,“惊喜”果然来了,郑重突然讲自己还喊了个好朋友,一个笑脸盈盈的长腿美女推门进来了。 岑琳当时脸就立马黑下来,黑中又还要强行微笑,以表欢迎,让出了主场,静静欣赏别人俩默契十足的情歌演绎。 再有情商的人,也没法在这种氛围下大度,演都演不出来,尤其是亲眼见对方的硬件条件比自己好了这么多,无论身高体重,两个人都貌似神仙配对。 于是米克小乖乖带来的情缘断了,他俩彻底绝交了,郑重要选文科,岑琳则义无反顾读理科,意味着分道扬镳,绝不再有什么交集的可能。 果然是好大一个瓜! 懵懂的花寂与张歆听得一愣一愣的,而且只道听途说便齐刷刷地,把郑重划入了“渣男”的范畴,只叹人心难以琢磨,这感情之路跌宕起伏,即便有共同抵御外界的心,也不代表耐得住久处不厌的考验。 没想到师太眼中质朴好学的张文丽也一直在偷偷吃瓜,跟着徐可儿的叙述,配合故事情节表达各种气愤、惋惜的情绪。 “你们的生活太精彩了,简直是像电视连续剧一样。” 张歆特别看不惯张文丽,认为她这种只是表面上老实本分,实则肚子里骚动的花花肠子不比任何人少。 师太越夸赞她,张歆便越觉得她伪善,假正经。 她想着是自己喊来徐可儿讲讲内幕,没想到给张文丽搭了台听了一出戏,见张文丽又摆出一副恨不得自己当一回女主角的表情,张歆很不爽地吐槽了一句:“听听得了啊,瞎感叹什么,被师太知道了以为我们带坏你。” 张文丽讪讪地转过去,花寂对张歆使了个眼色,张歆毫不在意。 关于文理分科,师太也要提前打探。 可惜了,她喜欢的陈绘绘是打定主意要去读文科了。 她现在得关心关心,那些她希望去学文的学生会不会如她所愿。 结束英语课,师太也没走,在座位中间转悠,以聊天的方式问问这个问问那个。 得到满意答案的时候,就笑的很开怀。 像听到岑琳小声说自己学理的时候,笑容整段垮掉,啊?仿佛自己听错了,连问三遍,什么什么什么? 可惜岑琳的答案没有让她开心。 绕到花寂旁边,师太又很肯定说:“不用问,花寂你一定是要学文的吧?” 师太的一句话只有几秒的时间,但在这几秒钟对花寂来说似乎十分漫长。 她迅速拆解了师太整句话的语气,背后的期许,感觉到师太这反问句的真正用心,意识到师太是希望她学文的。 当然了,我们不能一味说人家班主任就是在把不好的学生送走,这不公平。 站在老师的立场,你学生理科成绩是摆在明面上不好的,那就踏踏实实去文科试一试,这并不需要理解为是一件很敌对的事情。 如果真的有自学成才的潜质,桃李满天下的老师也必然是能看得出来,师太未必是恶意。 可是花寂偏偏在那一瞬间陡然生出了叛逆的心。 她想,这师太也觉得她要学文? 她在心里呐喊,可是我热爱物理,数学,化学,我不要去背诵,不要去琢磨地理日升月落公转自转天气预报,她就是愿意瞪着那些看不懂的方程式,做不明所以的化学实验。 你们要我学文,认为我学不好理科,那我就偏要留下来学给你们看! 第四十章 一如既往 新的学期开始,经历了文理分科,各个班级的学生配置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稳定下来。 对师太来说,有得也有失: 眼睁睁看着多才多艺、品学兼优的陈绘绘学文离开了,损失一员大将,师太的心头固然是很不是滋味,可一转念,想想班上最大刺头、不良少女刘诗桐也转走了,就像送走一尊惹不起的大佛一样,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至于岑琳、花寂这种,居然也留下来学理科,确实出乎了她的意料。 爱美女生那股“风气”是一回事,师太考虑的也还是未来极有可能会拉低她班上的总分,但好就好在,像岑琳的另一半郑重他学文了,这不也相当于是他们分开了?即使后面两个人再有什么逾越规矩之处,也不是她一个班主任的责任了。 花寂嘛,倒没什么很受不了的槽点。 师太基本掌握了花寂家的经济条件,从她姨娘领着她妈来家里送礼就知道,这一穷苦人家是沾着贵妇姐姐的光在讨生活而已,在花寂身上榨不出什么收益来的。 只是师太了解,她和张歆的关系最为亲近,两个人好的跟连体一样。但是又不能理解:为什么经济条件悬殊的女生能走到一起做好朋友? 或许是师太自小就没有体会过什么友情不友情的,她心目中欣赏的张文丽便如她年少一样,为什么张歆这种富家小公主就不能和张文丽处得好呢? 在师太看来,管你此时情义深重,女生的友谊,哪里能绿树长青,迟早分崩离析。 现在张歆虽然学文了,但是不要紧,师太还拿捏着她在家里补英语课呢,跑不了。 以上是师太作为班主任老师心底于公于私的考量。 而同学们之间的画风,可就截然不同了。 一方面,是花寂也留恋张歆和自己在一个班读书的时光,同上学同放学;以后不在一个班级总有不妥,就像她和舒语一样,是不是很快也就变得只剩下点头示意的平淡交情了? 另一方面,作为重点班,师太自然而然优先把其他班的“学霸”收入囊中,其中有一个很帅的男生,文质彬彬,高大结实,气宇轩昂,对,那些夸奖好儿子的那种词汇都可以用在他身上;虽然戴着眼镜,但是藏不住他那双浓眉大眼,隔着镜片都能感觉他眼里有物,不像是近视眼得迷茫,他叫梁澈。 徐可儿第一眼见到梁澈那两眼直冒爱心,涌出来的爱意,拉着岑琳、花寂,兴奋地直嚷嚷:“你们看啊,他怎么和金城武长得一模一样?” “那他和白星怿比谁好看?”岑琳会这样问,并不是知道徐可儿和白星怿之间的渊源,只是在此之前,白星怿确实是班上的小班草。 “他!他!他!”徐可儿的回答可坚定了,连标点符号都在跳动。 “花,你觉得呢?” 花寂没有回答。 白星怿还留在本班,实际上男生走的屈指可数,大体上还是维持原样。 一整年了,但凡是和白星怿有关的,她都当没有听见。 好像在这个班里,谁和谁之间都能有交集,唯独她和白星怿,刻意在保持距离,两个人互相绝缘,实在是称得上“毫无瓜葛”。 如果这个班级的总数是50人,那么对彼此来说,实数便永远只有49人。 对方那一个,不是人。 这种默契,算不算一种悲哀? 这种冷漠,又算不算一种无法释怀的在意? 不不不,思及此,花寂连忙打断自己的想法,自己一定又在自作多情了。 不要忘记葛泰生当时说过的话,白星怿很怕被人知道他和花寂之间有一段情,那么就意味着无法释怀的不是“在意”,无法释怀的依然是“嫌弃”。 放学时分,张歆特意来班上等花寂。 在车库里,花寂瞧见张歆换了一辆特别酷炫的自行车,那质感肉眼可见的价格不菲。 花寂心里酸了一丢丢,可能她觉得,尽管谁都知道她们两个人家庭差挺远的,但是当两个人蹬着双胞胎自行车一起出场在某种程度上会让她心里多一分底气,就像真正形影不离的小姐妹一样,在某些地方还能有平等的机会。 不过只花一分钟就释然了,金枝玉叶的张歆,足以配得上新换的高档自行车,自己家不可能随便给自己买新车,有些地方螺丝松了掉漆了,她将就着还能骑就行,可自己不能道德绑架张歆非要人家和她一样艰苦奋斗,对不对? 张歆似乎瞧出了花寂内心的涟漪,她强行解释了一波:“我那个链条掉了好几次,我妈妈就给我换了。” 花寂马上抬起头迎着张歆的目光,真心赞美说:“真的我和你讲,你妈妈眼光太棒了,这车超级酷的耶。好啦,走吧!” 怎么能让张歆为自己的小心思来费心?花寂认为自己太不过分了。 路上张歆提出要去一趟精品店。 “我要买一套各科用的笔记本。” 老板娘一瞅这俩熟客来了,搬出一堆各式各样包装精美的笔记本,堆在金主张歆面前,“来来,美女你随便挑。” 花寂在里面闲逛,只看见张歆掰着指头低声在数,数的是啥也听不清,花寂猜大概是在回忆有哪几科,分别需要什么样的笔记本来整理老师的随堂笔记,便于高三复习。 正逛着,一只手把花寂抓了过来,摁住,说:“你跑啥,你在这帮我挑,我大概要8本,我现在去看下有没有什么新款的笔,你记得挑你觉得好看的。” “不是吧?那我挑的你不喜欢怎么办?” 张歆没理会。 花寂只好很认真的在挑,考虑了张歆喜欢的花色,风格,元素,再结合了一点自己的喜好在其中,最终挑出来的都是比较厚的笔记本,便于整体收录各科的学习笔记,堆起来高高的一摞。 半晌,张歆选完了她喜欢的笔,让老板娘结账。 老板娘正要包装的时候,张歆把花寂挑好的笔记本往花寂跟前一推,又把自己挑选的笔拿了一部分出来,对老板娘说:“你给我分开包装,那一部分是她的。” 老板娘多人精,眼珠一转,瞅了瞅另一个穷孩子,马上答应着“好嘞”,迅速给她们打包。 花寂愣住了,她这时没反应过来,看着张歆,没说出什么话来。 张歆似乎是很满意自己计划的惊喜,甜甜地笑,又像个长者一样,宠溺地摸了摸花寂的头,说:“其实是给你自己选的啦~意外不意外?开心不开心?都是送给你的。” “为……为什么?” “算起来每一个科目都要配一本学习笔记,我不给你准备谁给你准备?” 其实花寂在为张歆挑选的时候,她能感觉到,她在贪婪地触摸着这些片笺片玉的本子,幻想了自己一手漂亮的字如果能写在这么精美的书卷上,笔锋一定更为横劲。 她没有条件去置办这些用品,虽然不算必需品,毕竟真要记录老师的笔记,哪怕是密密麻麻记录在书上的空白页,哪怕是用普通的习字本,问题也是勉强可以得到解决的。 但是幸福来得太快了,对花寂来说,这就是真正意义的“雪中送炭“。 她没有想到连这么细微的事情,大小姐张歆都为她考虑到了,“男友力”简直爆棚; 她更不知道自己究竟何德何能,从一开始认识张歆,自己对人家又付出了什么呢,怎么才能对得起张歆对她的这份友谊。 张文丽现在是花寂的同桌,她看见花寂每一堂课都能拿出一本厚实精致的笔记本,便拿过来摸来摸去,“你这个很贵吧?” 这时的花寂,哪怕仅仅是注视着一本本子,眼神里都满是深情,她心里无限感动,告诉张文丽说:“这都是张歆送的。” 一句话把张文丽说的更为羡慕了,她情不自禁说:“张歆对你怎么这么好呢,我看她有时候还会给你送早餐。“ 这说起的就是另一件事了。 有一天早上,花寂来得晚了些,刚进教室发现自己座位上摆着一个印有很熟悉的面包店名称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不同口味、不同造型的新鲜面包。 个个饱满,金黄色的表皮,纯洁胜雪的奶油,有的嵌着鲜红欲滴的草莓,有的铺满海苔肉松,全是花寂喜欢的口味,这话也说的不准确,对于物质匮乏的花寂而言,她有什么资格嫌弃啥不好吃吗?物以稀为贵。 花寂以为是谁放错了,或者自己走错了座位,还是张文丽和边上同学七嘴八舌纷纷告知,说是张歆路过她们教室,从窗户那里传过来特意放在她课桌上留给她的。 这样一个始终有人照顾着的形象顿时就建立起来了。 好像在告诉所有人: 即便张歆她走了,花寂也不会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必感到孤单; 因为,还是会有人,一如既往地,对她好。 第四十一章 那些花儿 g中从教学区往校门口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棵浪漫多情的粗壮的桑树,那树的体量已然与别处不同,旁的桑树多是矮矮小小,在3-4月零星结果。 这一棵明明是桑树,却形如老樟。 在盛夏时分绿荫撑天,那树干分明需要两个人环抱才框得住。 树上果实期被延长至9月多,红得发紫、紫得发黑的果实压不住枝干,纷纷落地,绽出一朵一朵晕染的小花。 因为角度适宜,从花寂她们班望过去,全景尽收眼底。 上课时间,花寂瞧见有校区员工家属的小孩,在树下活泼地蹦来蹦去,仰着头天真地在数树上果实。 身边一个看似他父亲的角色,跟过来,打开一把小伞,倒着拿,形成一个弧形的托盘,递给小孩,让小孩举在头顶,自己则用一根竹竿轻轻在拍打树干。 尽管有点距离,花寂还是能看见,那疏疏密密的果实噼里啪啦掉下来,有的落入孩子头顶的小伞里,孩子激动地像小兔子一样原地轻跳。 那画面没有杂人出现,只一树,一老,一小,干干净净,绿意盎然,轻松明快,花寂会想,这小孩真幸福。 也许要追溯到好多年以前,自己才会有和父亲这样亲昵快乐的相处吧。 花寂很喜欢这棵会结果的树,不过隔壁班的陆一诺和他的小伙伴特别喜欢跨着自行车停在那里等人,因此看着看着,便被张歆理解为是在看陆一诺。 说来也好笑,陆一诺的“帅”不知道怎么就高调到高一年级新生的圈子里去。 俨然从“班草”晋升为“校草”,高一一个小太妹明目张胆地开始给陆一诺递情书搞追击,那阵仗大的动了真格,比起花寂高一不过只是一句话来讲,这才是对心动男生该有的姿态。 最有趣的一幕,是陆一诺像往常一样,停在桑树底下等同学。小太妹她们呼啦前来,远远就听见有清脆的女声喊到:“陆一诺在那里!” 然后小太妹在小姐妹的簇拥之下,也不在意校园老师是不是听得见,直呼:“快给我追。” 陆一诺吓得着急忙慌人也不等了,马上掉头就骑,站起来加速。 据班上直击现场的同学演绎说,那高一小太妹一伙喊着“陆一诺我喜欢你”这句话追了一路。 而且途中,师太本来慢悠悠也在蹬车,先后被陆一诺和小太妹众人超车,又听见小太妹的真情表白,这一幕全被瞧见。真不知道师太心里会怎么理解,是否觉得自己班上的女生还是很收敛了。 小太妹的敢爱敢恨在花寂看来,简直是火花带闪电般的够味,她特别欣赏,那是自然,人家小姑娘可比她过的痛快多了。 此消彼长,如此一来,花寂这种路边杂草一般的存在,有关她对陆一诺八卦,大体上也就不再被班上其他人拿来说笑取乐了。 张歆还是会念,她甚至还了解到那个小太妹的家境,不是一般家庭,也是体制内的官家小孩。 这样一想也懂了,众星拱月长大的宝贝疙瘩,这份底气花寂怎么能有。 张歆转文以后,还有一个人比较落寞。 王雷。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地痴心其中了,居然动了心思去找各种张歆有关的东西。 忽然有一天,把花寂喊到角落里,给花寂秀了一张照片。 “这是什么?”粗看,是一个集体的合影。再一看,这不就是花寂那读了10年的学校吗?再拉进?不是花寂班呀,是…是张歆的初中毕业照? “你什么意思?你怎么会有?”花寂不可思议地问。 王雷抽回来,也不是要给花寂这种照片。 神秘兮兮说:“我从朋友那里搞来的。自己去彩色扫描打印出来的。” 原来是彩色扫描的盗版,看上去像,确实人物边缘模糊,失真了些。 花寂不解其意,搞来这照片有何用意吖? 王雷略微苦笑,对花寂解释,想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要留着,是张歆曾经的模样,做个纪念。 照片里是张歆初三的模样,头发剪得特别短,除了高便是瘦,笑的也比较害羞。 在那个整体并不富裕的学校里,也保持着简单的质朴,可以说富得流油的张歆家迅速让张歆融入了这样的氛围,乍看之下她貌不惊人,泯然众人矣。 这也是为什么,花寂最开始一直把她当成和自己家境类似的同学;方媛见她穿得一般不带品牌,对她说话多少也有些拿腔拿调的原因。 坦白说,拿如今高中的眼光来看待初中生活的话,看到这熟悉的校门,真的戳中了花寂内心深处柔软的地方,她是那么怀念当时的单纯。 想了想,花寂对王雷说:“你还是别收着了吧,张歆知道哦拿着她这时候的照片,可能会想打死你。” 一年一年的,那里只是人家陆一诺摇身一变“小透明”变“受欢迎”,大家都在发生变化,在长大。 张歆已经完全不再是初时的男孩气了,她有意识得一点一点蓄发,保留在过肩的位置,这样可以逃过老师的要求,偶尔不扎,那恰到好处的长度,发丝随着风起飞飘扬,女孩子该有的气质陡然就上来了。 再加上经历过方媛的揶揄,以张歆的心性,还能被一个假模假式的人压住了? 又有了自己的审美以后,张歆渐渐地不会只是盲目地听妈妈的话穿很不入流的服装,人要脸树要皮,打扮之后,张歆的气质完全不同于初三的青涩。 可眼下,王雷拿着张人家不想看到的过去,岂不是找骂吗? 不过王雷没觉得,他如获珍宝拿着张歆的照片,觉得啥时候的张歆都是完美的,多么真挚的感情。 算了,花寂想,那自己还是见机行事吧,也不一定要把这事告诉张歆。 最近,张歆对花寂有意见了,她发现在她不在身边的时日里,花寂又多了一个她不认识的女生朋友,也会一起回家。 女生之间的友谊,有时候占有欲还是很重的,张歆略微有点不开心,她要去确认究竟在花寂心里她俩谁重要。 她是苏娅,文理分班转来的学生。 和张歆一般高,喜欢穿很酷很大下摆的牛仔裤,潮服。 如果说张歆以前只是头发特别短才像男生的话,这只是表面的描绘;苏娅真是男儿气概上的像,她喜欢听后街男孩的歌,念rap,追《海贼昂》,几乎不穿裙子,就很像s.h.e里那个走帅美路线的e。 苏娅的气质摆在那里,这也不是她作出来的风格,别看她瘦,她是二级运动员身份,长跑短跑,练过; 还能打得一手好乒乓球,这可不是呼啦呼啦能接几个球就叫会打打得好,她自小就是被她爸妈培养过的。 别人父母可能生个女孩培养唱歌跳舞音乐书法,她爸妈见她自小便瘦,才朝着强身健体的方向发展。 也正因为练过乒乓球,在桌台上要死死盯着一个旋转跳跃的小白球,目光如炬不至于,提前近视了是事实,只是她不喜欢带眼镜,平时不苟言笑,只眼皮一横双眼皮小眼一瞪,那酷盖的形象一气合成。 苏娅细看之下其实是长得很好看的,她眼睛虽然不大,但有个比花寂一只手巴掌还小的瘦脸,五官迷你而精致。 她刚转来这个理科班,和花寂有那么一点一见如故的意思。花寂的幸运就在这里,总是有朋友会朝她靠近。 苏娅和岑琳是幼儿园的朋友,苏娅讲她小学之前是住在现在岑琳家那一摊子的,只是后来搬走了,现在住在花寂家这条路上,和花寂回家是顺路的。 到了这个班以后,苏娅、岑琳相认,又和花寂熟悉了,三个人经常集体出现,当真的整出了一个三人行的组合。 名号:“油菜花。” 油,是岑琳。三个人之中,岑琳个子最矮,但是伴随像张歆这种越来越洋气的,岑琳胖了起来,光看面容姣好,身材比例是个小小的缺点,因此时常嚷嚷要减肥,猪油渣。 不过,颜值高就是优势,岑琳倒是挺招男孩子喜欢的,花寂也是直到高二才知道,噢,原来在她们班,和程献玩的一条裤子的男生,也是自初中开始就暗恋她的,估计也是吃了一整年她和郑重的狗粮。 菜,是苏娅。她这个人比较搞笑,明明是个王者,倒喜欢玩世不恭般反着说。 花,是花寂无疑。 苏娅是三个人当中,思维最敏捷,非常活跃的人,总是有不少突发奇想的脑洞,带着花寂和岑琳设计了很多中二的出场动作,当然这些在旁人看来都是古怪不能理解。 反正,大家只知道一点,三个人总是在一起就对了。 很快,经过“刻意”的传播,“油菜花”在同学之间走出了一条邪路。 师太又不太高兴了,她就纳闷了,怎么回事? 这岑琳和花寂怎么就这么能找事呢? 拉出个“组合”是什么意思? 要拉帮结派吗? 就不能安分守己大家君子之交各自管好各自吗? 班会上故意找茬,说班上有同学不务正业,专门搞歪门邪道,把简单的读书生活复杂化,哗众取宠,一并讲道听说有个“油菜花?” 这时,苏娅直接一本正经地插了句嘴: “不是,是有才华,老师,好好学习,才有才华。” 苏娅就是有这个能耐,把平平无奇的话说出反差萌。 班上同学都憋笑,唯独她认认真真直视师太,一副虚心受教渴望老师鼓励的表情。 师太没接住这个梗,偏生学生说得这么在理,一时之间不好发作,不过,对这三个人的意见,可又大了几分。 “油菜花”这么敢顶,也就传得更开了,远在文科的张歆都听说了,而且苏娅经常和花寂一起回家。 说起朋友,多么难得才有志同道合,可以深交不散的知己姐妹。 张歆还是一直觉得她最喜欢的人,只有花寂,不管是不是因为花寂总让着她,还是花寂本身性格好,她在花寂身边就是很舒服。 可是自己离开了,怎么花寂这么快就适应了,而且那个人不同于岑琳,张歆才不在意岑琳呢,那个人倒看上去也很不错… 张歆想了想,有些话不好意思当面说,就写信。 傲娇得走到花寂班上,像回到自己主场一样,无视王雷的激动,擅自进去,把信给了花寂。 这信里面,字里行间,都是张歆的心里话。 其实不是不允许花寂有新的朋友,张歆理解,这么可爱这么温和的花寂本来朋友缘很好,新的班级里自己也有自己的玩得起的同学。 但是玩的好,和作姐妹,这之间还是有距离的。 对张歆来说,好姐妹是可以介绍给爸爸妈妈知道的,现在只有花寂一个。 也好在张歆有提前和爸妈讲过花寂。 因为在信里,张歆提到:她在师太家补课,师太就老找张歆爸妈告黑状,讲班上有个女生花寂和混混走的近,喜欢关注些男女之事,以后会带坏她。 所以张歆一直想拉着花寂学文科,从而得以摆脱师太的管束,也有这个原因。 师太还笃定的说,她们玩不了多久的。 要是真的这样想,干嘛还要找爸妈来干涉。 张歆也觉得,好不喜欢师太背地里插刀,谁又知道师太背地里会不会拿一样的说辞来说她。 不管如何,她要让花寂明白她的友情,她们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花寂想,那是一定的。 张歆永远是自己身边的那些花儿里,最宝贝的一株。 第四十二章 千金小姐 这才没过多久,花寂强行要学理科的弊端就显示出来了。 她有时候会向张文丽求教,奈何张文丽可能只是自己能学好,不太懂得怎么运用知识点来教人吧,往往说的极为勉强,让原本就云山雾罩的花寂听完以后更云山雾罩了。 问了一次两次,若还没明白,也就不好再耽误人家的时间。 在学校还好些,单独在家写作业的时间,花寂经常束手无策,不知从何下笔。 一天,花寂爸爸来背后偷着检查好几次,发现花寂总是停留在某一页,便认定这花寂又心思飘忽,没安好心在学习上。 两代人连基本的信任都快没了,做势要翻翻花寂抽屉里有没有又藏着什么与学习无关的东西。 搜完以后并没有所获,爸爸扬长而去。 留下昏黄灯光下,略感无语的花寂。 她的身影收在书桌旁衣柜上试衣镜里,真实演绎了什么叫做一个头几个大的效果,依然茫然,握着笔,不知所措。 这是一面体无完肤破碎不堪的试衣镜,此时正用透明胶大片大片粘着,以起到固定位置的作用。 可以追溯到那一夜,爸爸因为电话停机的事情,狠揍花寂的“作品”,用花寂的头直接撞碎的,幸而没有发生意外。 玻璃藕断丝连,没有掉落,家里也无意更换,于是就干脆这样保留下来,犹如长鸣的警钟,震慑着花寂不要犯错。 不过,在花寂心里,说不清是震慑还是讽刺,多多少少还是会让她觉得自己凄凄惨惨戚戚。 一个人性格的建立自然离不开家庭环境,就像所有人都会认为花寂性子极好,处处给人留有余地。 实际上,“咄咄逼人”是花寂所没有的底气。 她又何尝不想棱角分明呢? 这一点上花寂是很敏感的,她其实还保留着自己稚童时期被爸爸宠在心尖上的记忆,而现实,往往极为反差。 周末,花寂爸爸老家来人求花寂姑姑办事,顺道给各个兄弟姐妹家都送了鸡鸭,轮到花寂家,只有一只小幺鸡。 公平不公平的,花寂妈妈心里有数。 别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要紧着好的先预备,婆家一贯如此了。 现在能分到一只鸡,还是平时不可能舍得买的鸡,花寂妈妈全身心都在能改善生活上。 杀鸡的时候,花寂爸爸提着刀,准备给鸡抹脖子放血,怕这只鸡太扑腾,喊来正对着物理数学化学一筹莫展的花寂帮忙。 “抓住鸡脚。” 那鸡是乡里正宗走地鸡,爪子锐利,脏得乌黑,花寂不太敢去碰她那吓人的活爪。 花寂爸爸没有什么耐心,吼了一句:“让你抓着就抓着!” 嗓音大得震破耳膜,花寂畏畏缩缩伸出手,想到这是杀鸡,这小生命马上就要奔赴黄泉,着实不忍心,胆怯说:“我有点怕看杀鸡,太可怜了。” 花寂爸爸冷哼了一声,很快在鸡脖子上一抹,鲜血如柱,鸡爪挣扎起来,花寂害怕要松手,可一道锐利的目光扫过,花寂只得硬着头皮去摁住鸡爪。 终于,尘埃落定了。 花寂松开手,转身之际,她听见爸爸说了一句话:“哼,你以为你是什么千金小姐吗?” 她又几时以为过自己是千金小姐呢? 只这一几个字,有一个瞬间,就像一丝惊醒了梦中人,花寂心底便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碎的比房间里衣柜上那面全身试衣镜还彻底。 她听了也没有回头,只走到阳台上,把手洗干净,眼泪汩汩而出,纷纷落入池水之中。 如果,连父亲这个角色对自己都全无怜爱,花寂又何谈得起对他人的期待? 我们会发现,在花寂的成长字典里,运用最频繁的一个词,是“羡慕”。 她很容易就会羡慕这个,羡慕那个,哪怕仅仅是一件别人习以为常的小事,左右不过是羡慕着他人身上所投射的爱。 擦干了鼻涕眼泪,花寂也只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那一只鸡,汤也好,肉也罢,花寂一口未尝。 妈妈觉得很奇怪,好不容易来的营养品,沾沾肉腥,怎么就又矫情上了呢。 实际上妈妈也管不了什么孩子的心路历程,自顾不暇,能做的十分有限。 只能在收到姨娘召唤去家里领“救济”的时候,当姨娘问起花寂成绩的时候,愁眉苦脸答几句。 姨娘很生气,她认为这俩大人没有好好管花寂,这个“管”,意思是在重大决策面前,没有替花寂把关,起码这分明是学文科的人,由着她一意孤行,结果难死在了理科上。 若姨娘早些关心,还能强行规劝几分。 姨娘私底下又找了师太,出面让师太对花寂多一些照顾,提出在前面讲台旁边增设一个特殊的位置,这样让各科老师关注一下花寂,也让花寂在看不懂的时候能很快发问。 不知道姨娘又从家里搬了多少东西送给师太,师太真的照做了。 可这事情,花寂是不了解的。 只是突然间,怎么师太就把她从第五排,搞到了讲台旁边新设的,一左一右,两个特殊的位置上了。 班上同学也很奇怪,为什么是花寂? 最起码花寂就没有近视眼吖。 这个位置还要个特点:没有同桌。 在花寂看来,这不是初中班上专门给损人不利己的调皮学生设的专座吗? 自己是有多不听话,居然给自己这种待遇? 不至于吧。 由于这个座位几乎是教室前门一进门就能看见的专座,像陆一诺这种隔壁班来找朋友的,冷不丁都吓一跳,呀,这人怎么坐这? 张歆第一次看见也特别意外。 但是坐了几天后,应了那句话,“真香”。 确实,只要专心听见,不管什么科,老师在上面讲,问:“你们听懂了吗?” 花寂一副“没有”的样子,老师就不忍心翻过,会快速多讲一下;下课,花寂也可以近水楼台拖住老师衣角,能多问一句是一句,这真的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且,猜测苏娅肯定也是走了后门,就她那个身高居然坐第一排,也就是说全班移动位置的时候,她还能移到花寂后面。 苏娅偷摸告诉花寂,她的凳子是比旁人矮一截的。 原来这椅子也有专供。 姨娘送姐姐大学里淘汰下来衣服的时候,有来问花寂,现在读书的情况,花寂说现在被安排坐在教室前面了,和老师距离近了,这比以前来的好了一些。 在这一批衣服里,有一件非常公主梦幻,质地卓越的衬衣,处处精巧设计,恰好修身,穿在花寂身上用妈妈的话说,还真不知道她背后什么家庭背景。 这是近年来,花寂所见到过最好看,合她心意的衣服。 即将穿着上学的前一夜,那份喜悦便在心头跳舞。 天一亮,迫不及待得换上,蹬车上学的力度都轻盈了不少。 她似乎找到了自己花样年华该有的朝气和自信。 苏娅从没见到花寂这么讲究过,频频点头。 岑琳会摸着衣服的质地,觉得要价不菲,但是她没有直接问出自己的疑惑。 做广播操的时候,以往只是低调沉默的花寂不自觉就抬头挺胸起来,故而远远看见了别班的刘诗桐,对视点了点头。 张歆很关注花寂,虽然她知道内情,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件衣服艳而不俗,衬得花寂颇有姿色。 心情舒畅的花寂一整天都很投入学习,好像得到满足之后,能抛开了世俗物质的烦恼,可以很投入地学习。 没想到,当天晚上,姨娘就特意打来电话。 “把最近这几件拿过去的衣服统统给我送回来吧。包括今天这件,不要再穿了。”不带任何商量的,这是命令。 花寂和她妈妈都不明白突然发生了什么。 姨娘很详细的解释了,才让花寂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搬了座位。 而恰恰是这个座位太显眼了,师太联系上姨娘,非说课堂上的男生,都没有在听她讲课,而是把目光驻留在前排女生花寂的身上。 师太认为这是花寂一件衣服惹的祸,要么就别坐这个位置,到后面去爱这么招摇怎么招摇;要么就扒掉这层皮,怎么无奇怎么来,追求漂亮好看,勾引男生,是师太最忌讳的一件事。 师太还特意强调,本身与花寂交好的女同学里就有和男生恋爱的,可别把花寂的思想也带阴沟里了。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姨娘还能说什么? 一个学生穿这么好干什么? 学生的首要目的不是只有学习吗? 可不能害了她。 于是姨娘马上安排花寂妈妈把好看衣服全部收好即刻送回去,姨娘说,她宁愿留给花寂上大学。 花寂能舍得吗? 她只当了一天的白天鹅,只一天,就要落回那个丑小鸭了。 可是她没有任何立场拒绝安排。 她压根不知道师太所说的什么后面男生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她哪有这么大魅力? 什么又叫做“不要穿的太好”? 这班里这学校穿的好穿品牌一天一换不重样的大把,无论如何都到不了她的头上呀,她这有且仅有一次的美,就这么不能容忍吗? 花寂哭了,她想起来爸爸那句话。 “你以为你是什么千金小姐吗?” 原是她不配。 第四十三章 向暗而生 《伊豆的舞女》里有一句话: 烟花落尽后置身黑暗的状态,其实才是人生的常态。 对花寂来讲,失去漂亮的衣服,也没什么好想不通的。 穿上那凸显“俭以养德”美好品质的妈妈结婚时候淘汰下来的衣服,才是她一直以来生活的常态。 所以说,在有的大城市,学校坚持要求全员统一着装校服,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哈。 虽然听上去不太人性化,所谓剥夺了学生的独特个性或者约束他们的创造力,但是凡事不可一概而论,到底还是保护了某些贫困学生的尊严,少了攀比之风,不失为是一种特殊的考量。 花寂尽可能调节自己,以接受现实的安排。 可是呢,这个生活吧,好像不太放过她,稀里糊涂地,随便动动手脚便又把她给戏弄了。 怎么的呢? 中午,花寂好像没睡醒,晃晃悠悠下楼来,找到她的车,扶着,一只脚去踢后轮的撑脚。 结果,不小心踢在撑脚与后轮交汇的地方,锐利的边缘上,直接把这双没多久在批发市场买的鞋子表面“滋啦”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利落劲还以为那玩意可以削铁如泥,直接让花寂看到了自己的脚拇指。 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生活你为什么能过分? 花寂惊呆了,她那点小眼睛都快瞪出两个那么大,心里面正在翻江倒海,这可是她唯一一双完整的鞋子哟,就已然不完美了? 时间能不能重来? 如果能有任意门,她真的想倒退一下,为什么自己不好好用双手把这牛逼的撑脚给慢慢扶上去呢? 实在没有办法,她化悲愤为力量,一口气小跑上楼,推开门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妈妈呀。” 花寂妈妈也很无语,买双新的是不可能了,这鞋又没脱胶又没干嘛,只是其中一只右脚前段割破了而已,又不是完全不能穿,最好的办法就是缝补起来。 花寂也没得选,她做不出在地上撒泼打滚非要买一双鞋的事情来为难妈妈。 她只能寄希望于妈妈能找到毫无色差的丝线,能逢得让人生瞧不出。 不过怎么可能呢? 如果真有这个手艺,花寂妈妈还能开个裁缝档口呢。 现在又是一条笔直的裂缝,偏生是浅色底纹,家里只能找到深色的线,所以最后的成品很令人头疼。 那一坨厚厚的深蓝色,好像在和所有人喊:“你们快来看啊,我是一个美丽可爱的补丁。” “穿走吧。”花寂妈妈只把鞋子给花寂一推。 那一刻,花寂的内心挣扎不停,本来妈妈那自信自己能补好的态度让花寂还心存侥幸,以为起码可以缝的看不出来,结果妈妈补鞋子的手艺竟然是这样,真是追悔莫及,自己为什么要那么随意地踢一脚呢? 穷,丑,差,是一回事,打个补丁! 我天,花寂没那么高尚,可以做到无视任何人的眼光。 她这一路骑车往学校的路上,恨不得骑再慢一点,这脑子里就像在放电影: 首先向她走来的是白星怿,白星怿带着纯鄙视嫌弃的目光,凝望着她的鞋,然后对她摇了摇头,不屑一顾地走了; 接着后面跟着陆一诺,打着球的陆一诺,还没靠近,眼神一瞥,看了看她脚上的鞋子,就干脆退后两步,直接折返了; 后面是方媛,脑海中的方媛背着手弯着腰快步上前来确认她鞋子上的补丁,随后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 正想着,花寂的肩膀被人一拍,她很是无力地扭过头去确认来者何人。 “我的宝贝,你是中午没吃饱饭呢?还是后面长眼睛了特意在等我?”耳边飘过来一个好听的声音。 呵呵,如果真是因为这个就好了,花寂对张歆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干嘛呢?” “歆吖,要是有一天我真的穷得把你脸都丢尽了,你就离我远点哈。” “别说p话,你丢我脸丢得还少吗?” “唉。”花寂摇摇头,幽幽叹了口气。 张歆一头雾水,不知花寂作得是什么妖。 只见花寂把自己蹬车的右腿高高抬起来,用手指了指。 张歆定睛一看,噗嗤笑了出来,“什么鬼?” “中午,就刚刚,一脚踢破了,我妈妈给补的。”花寂生无可恋地回答。 “你妈就让你这样穿出来了?” “不然呢,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花寂揶揄着自己。“再说,何止只是今天穿出来,恐怕短时间也不会买新的。” 花寂这样一讲,张歆有点笑不出来了,她上上下下又扫了一眼这个悲情的姑娘,心里添了分悲悯。 寻思着,鞋子破了买一双便是,为什么非要穿出来丢人现眼的呢?这又不是乡下农村搞艰苦朴素,各个同一起跑线,谁不笑话谁的。 小小年纪有多势利,张歆明白得很。 “还和你说一个事情,前段时间我妈妈不是从姨娘家拿了几件好看衣服吗?你也看见了,只穿了一次,但是被师太一个电话给整回去了。歆啊,我以后可能再也没有好看的衣服穿了。” “什么?师太打电话?师太给谁打电话?” “我没和你说过,我姨,一官场贵妇,高一的时候,她居然背地里帮我给师太送礼了。” 张歆一听,送礼?这太熟悉了,自己家都不知道送过多少次了,没想到这师太真能整,还能把礼收到花寂亲戚家去?她是谁都不放过吖。 花寂又继续说道:“然后呢,也是我姨咯,在师太跟前花了力气,所以我现在才有机会坐到讲台面前去和老师零距离。结果那天穿了件衬衣,就是你给我使眼色那件好看的,对,就是那天,师太当天晚上就给我姨打电话了,说什么上课时候后面的男生没在上课眼神都瞅着我的背影,你说我冤不冤枉?这怎么可能呢?谁看我了?她倒是给我说出来啊……” 花寂越说越气愤,缓了口气,平复了心情,“最后的结局,就是师太便说不能这样穿了,再穿的话,就把我座位调后面去。我姨当然觉得她说的很有理了,所以当晚就喊我妈把衣服都收拣好拿回去了,说什么留给我大学再穿。” 可怜的花寂,张歆若有所思,她估计师太说得可能不全是虚构,搞不好那个什么来自后面男生的眼神会是程献,只是张歆没讲出来, 另外,作为女孩子,又是花样年华知美丑的年纪,她很同情花寂,更佩服花寂真的把打补丁的鞋给穿来学校的强大心理。 言语间,已经到了学校,进了车库。 两个人停好自行车,结伴出来。 说实话,听了这一路,张歆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花寂,走到教室前门,花寂摆了摆手便进去了,她刚一进门,张歆就看见陆一诺从隔壁班的后门出来,对着张歆礼貌地笑了笑,便跑开了,他衣着光鲜,又是新买的潮牌。 张歆沉思着,转了个弯,上楼回自己的文科班。 已经都不再需要刻意做什么了,花寂和陆一诺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陆一诺怎么可能会对花寂有什么好脸色呢。 此时的花寂,正趴在座位上,瞧着门外阳光正好,白衣少年奔跑,处处绿树环绕,而自己根本迈不开腿,只想当一只缩头乌龟。 忽然亲密挨着的两个人闯进了她的视线,是陆一诺和岑琳。 他俩从别处走来,正巧停在花寂的视野里,陆一诺偏着头在听,岑琳垫着脚尖在说,看样子是悄悄话。 花寂静静欣赏,在她抵达不了的光明世界里,阳光正投射在他俩的轮廓上,勾出一圈浮光,俊男和美女,还别说,他俩也挺般配得,静音定格的画面静谧美好。 不过被人破坏了,又有同学在玩互相追逐的游戏,从后门追到前门,身影闪过花寂眼前。 花寂没抬眼看也知道是白星怿和另外一个女生,最近他们熟络得很,恐怕彼此之间已经搭建了牢固的友谊桥梁。 那女生经过的时候毫无异样,只是白星怿追到前门了,不自觉慢了一拍,只缓缓走过花寂座位之前,看样子似乎有些介意在花寂面前毫无保留地追女生。 坦白说花寂也不想大煞风景,她也没办法,谁让她位置坐在这里? 不过她倒是有些心虚,连忙把自己的右脚一缩。 白星怿的身影闪过去了,陆一诺也已经没在外面了,上课铃适时响起,此时岑琳正快步从前门走到花寂座位上。 “花,和你预订一下陆一诺。” 岑琳总是喜欢拿花寂开玩笑,尽管花寂已经无数次说过她和陆一诺没有关系,岑琳也不是不知道陆一诺把花寂看轻成什么样子,但是她老觉得花寂始终没说过自己到底喜欢谁,觉得花寂寞有隐瞒,她姑且就当是陆一诺呗。 花寂习惯了,问道:“你想干嘛?” 岑琳瞅了瞅外面老师正往这边赶,语速加快,撂下一句话就赶快回座位了。 “就是提前和你说一声,我拉陆一诺和我演戏,你有个心理准备。” 花寂一头问号,也不讲清楚,这说了不和没说一样吗? 罢了,她要和陆一诺之间达成什么合作原本和自己关系也不大,她愿意和自己多这一句嘴扯上几句,是她把自己当自己人,自己好好配合命运,演好个沉默的观众,也算是她的常态。 一个踩着补丁的小人物,她最好的位置难道不是隐匿于黑暗的背景里么。 第四十四章 野蛮生长 连续好几日,岑琳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坐在陆一诺的自行车后座上,被陆一诺载出校园。 而且很有预谋的样子,两个人等都要等到郑重所在的文科班放学的时间,才从教室门口出发。 原来这就是岑琳说的要演戏,而且要把戏作在明面上。 于是不光是郑重看得见,和郑重分在一个文科班的张歆和方媛都看见了,不止一回两回。 方媛经过,遇见花寂的时候,还会丢一句:“哎哟,你没追上的人被岑琳搞定了。” 旁边的苏娅以为真有什么事,“油菜花”可不能因为一个男生搞乱了关系吧,花寂连忙对苏娅解释,说不是她想的那样。 也不知道岑琳和郑重之间到底在暗里较什么劲,分班之前一副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得痛快,为什么莫名其妙又开始上演争风吃醋或者互相刺激的戏码了? 中午来学校较早,油菜花一行便到处在学校境内靠近湿地的景区边缘溜达。 问岑琳,岑琳也说不清什么所以然,她就是想要演出她和陆一诺之间那层关系。 “你是不甘心吧?”花寂想了想。 岑琳没有否认。 “这么说,你还是在乎那个人?”苏娅问。 岑琳点了点头,她说她是真心喜欢的。 “那我真要说说你了,你若喜欢,何必还要制造误会?”花寂莫名来了气,好像这些恃宠而骄的大小姐们不明白感情是需要尊重和珍惜的。 总是拿这个来试探,拿那个来摸底线,可其实能被她们拿捏住的不就是对方一颗真心吗? 花寂又想到一个事,先问:“等下,ktv出现的第三者,究竟是他什么人?” “表妹!” “什么!” “所以我才不甘心啊。” “那你都知道对方是表妹了,你还拿陆一诺斗个什么劲?” “我,我就是想看看他在乎不在乎我。” 苏娅和花寂对视了一眼,还是苏娅说了出口:“这样是有点找虐吧?” “如果他在乎应该怎样?”花寂问。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花寂不信,她觉得岑琳自有她的期待,不然冒着被师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风险搞出这么大动静,又是何必呢? 张歆也找花寂,怎么好像大家都以为要和陆一诺有关系得经过花寂这一关了一样。 “你们岑琳和陆一诺在一起了?” 不过很快张歆幽补充了一句,“我帮郑重问的。” 哎哟? 这该不该告诉岑琳去了,官方回答要怎样,花寂没了主意。 张歆恨不得打死花寂,瞅着她好像还要注意遣词造句一般,把自己当外人,一只手就要过去掐脸了。 花寂忙解释,“没有,这不是为了气郑重吗?那我不得衡量一下你又是代替郑重发声的,我该不该说。” 张歆一脸不屑,“放心,我不告诉他。” 其实张歆也不是郑重派来问的。 她在文科班中和郑重交流的多了,竟然发现郑重家的业务里有一块是m市的电脑代理,全城走量的销售都在他家,而张歆的舅舅也是做这个生意的,基本上内部投标的还都是政府机关。 当时他们俩聊起来同一家门店,都说认识那家店背后的大老板,原来张歆舅舅和郑重家是合伙关系。 而所谓政府机关投标,张歆父亲在其中也是有点作用的, 于是有了这样一层同发家共富贵的关系,张歆和郑重在别的班就多了互相担待的意思。 哪怕是没话找话也好,怎么都会聊到岑琳和陆一诺,不过郑重很明白表示,岑琳是在“玩火”,而且玩了太久的“火”。 郑重告诉张歆,他不喜欢太风情万种的她,太流连在男生群里左右逢源的她,太显得万人迷的她,更不喜欢总是找存在感,像这样刺激对方的她,他现在不想配合。 “爱过。”是郑重给张歆的答案。 也就意味着这件事对郑重而言,是不准备回应了。 张歆不多这话,本身她也不喜欢看见岑琳和陆一诺亲亲进近的关系,随岑琳蹦哒高兴,也不揭穿,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又是一个周五,大扫除。 岑琳喊苏娅陪她去操场给打篮球的陆一诺送水,花寂避嫌没去,在教室外面扫走道。 从前门扫到后门,扫着扫着,忽然一个头,顶着一张好看的脸,从教室里面伸出来,对着花寂问:“外面扫完了我就不用扫了吧?” 花寂一瞬间有点被“电”到,心里麻溜一下,点点头。 只见梁澈也点点头,视线略过干净的地面。 这时花寂有了点尴尬,走廊上只有她,而前前后后也被自己扫得很干净,可是梁澈又恰好在巡视地面,毫不怀疑的,梁澈看见了她鞋子上的大补丁。 梁澈面无异样,点点头走了。 花寂在原地进退不是,怎么说梁澈也是班上的新班草,是和徐可儿说一句话,徐可儿就可以飞上天的人。 谁不想在班草面前有个良好的形象,万一校草看上了自己怎么办,这该死的大补丁。 虽然想得很幽默,但其实花寂的心情,很难过。 她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廉耻”,勤俭节约?不存在的。 至少当下那个环境,那个氛围,打着补丁并不会获得什么特别的尊重。 甚至,她发现自己穿的混得还不如张文丽。 花寂退回到自己座位上,赶快把脚藏起来。 王雷先后跑过,丢下两根棒棒糖。 好像是从张歆去文科班开始,王雷也爱上吃棒棒糖了,时不时给花寂送,后面他说就当是好朋友吃个棒棒糖没关系吧? 结果程献不知道哪只眼睛看见了,跟在后面出现,啥也没说就抽走了一根。 “坐这里爽不爽?”程献拨开包装,把棒棒糖塞嘴里。 “还行。怎么地,你想坐?” “我不想。你当心把你坐近视了。” 狗嘴里没有好话,花寂要送客。 也是花寂这座位风水太好,王雷和程献挤在这里,白星怿也进来了,本来前面离讲台就有点近,看上去好像没地过了。 白星怿说了一句话,可以说这么久了,除了上课点到回答问题才听得见他声音之外,第一次听到他这么近距离说话。 “你们在这开会呢?”白星怿说。 花寂想,这真是难得,不知道“你们”里有她不? 不过花寂还是没得心思,她只能又把课桌底下的脚藏了藏。刚才已经在梁澈面前丢了人了,真的不想再… 王雷迎着上前,以为自己和白星怿很熟一样,勾肩搭背说着他们打球之类的话回后面座位了。 程献还在说:“你们油菜花不是去给帅哥加油去了吗?” “我不是扫地吗!”好不容易送走王雷和白星怿,咋跟前还站一个,再想起师太说的,不能和男生走太近,免得又把她座位调回去,忙挥手,“你快走快走,杵这里被师太看见。” 程献莫名其妙被轰走,花寂其实也轻松了点,右脚可以不用藏那么深了,偷摸着伸伸腿,舒服些。 前门的视野还真是好,风景一幕一幕,刚从操场上过去的一拨高一女生,有点眼熟,好像就是明着追陆一诺的吧。 没想到,当真是,而且还给花寂埋了个雷。 也不知道哪里张歆哪里来的传言,有一天,她特意从楼下跑下来找花寂,说花寂暗恋陆一诺的事情被高一女生知道了,那女生特意找了a中的附近的小混混,准备要教训花寂了,喊花寂小心点,张歆说她倒是认识几个小混混,有她在花寂应该没事,但是防不住张歆不在啊。 可是问题是,花寂一听? 这啥? 完全不能理解。 自己怎么又招谁惹谁了? 小混混?要打自己? 还是高一小妹妹指使的? 高一小妹妹了解真实情况不? 自己对她不构成什么威胁啊? 怎么听着这么不可置信呢? 回头花寂把这事给苏娅一说,苏娅问花寂认不认得那个高中小妹妹。 当时,花寂是站在苏娅家小区门口和苏娅聊这个事的,花寂是觉得如果属实就不能拖累苏娅了。 问花寂怕不怕? 花寂暂时只有怀疑,还没开始上升到害怕。 小学至初中,其实班上一直也有混混,校内校外搞霸凌追着打的,不过都是男生,女混混她没有概念,花寂当时对那些自己班上的混混都很好,也没有混混对她不尊重,所以她还没意识到什么危险系数。 可事情偏有这么凑巧,苏娅一问认得不认得那个小妹妹的时候,那小妹妹就骑着车出现了。 她迎面而来,对着苏娅一笑,完全像不认识花寂的样子,进了小区门。 花寂一看,“这不就是她吗?” “她?我邻居啊,她这么可能会找小混混打你?” “…” 可能不可能花寂不知道,只是感觉她把自己当空气的样子也不像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而且,她是从小的乖乖女。” 花寂一听,得,看来苏娅对她了解也不深,怕是没见过她在学校追着陆一诺的猎人劲。 花寂又想,她们住这同一个小区,说明苏娅家也是体制内,苏娅也好,戴倩也好,张歆也好,徐可儿也好,自己真是一颗圈层里面野蛮生长的小杂草。 第四十五章 暗流涌动 其实,花寂不知道的是,高一的小妹妹也不太明确可以认得出谁是谁。 她只是一开始听说了,自己心仪的学长,有个隔壁班女生在追,她依稀得记得自己大概远远见过那个土了吧唧没半点优势的女生,本来是完全不在考虑范围内的。 可是,耳边忽然来了谣言,说学长经常性骑车载隔壁班的女生回家,经过指认,就是那个像狗皮膏药一样追到人家网吧里去的人。 这是有点冤,现实情况是那高一小妹妹的人,屡次三番看到的应该是油菜花组合在一起的场景,所以无论怎么指来指去,都是花寂在给岑琳背锅。 如果我们想要把这个故事写的跌宕起伏一点,那就紧张了。 搞不好在某一天放学,在某一个转角,花寂会被一众小混混拦下来,拖到某个巷子里,抓抓脸扔扔书包还是板砖敲一敲,然后搞不好还能有英雄救美? 服了,好像哪怕是到了“生死攸关”的场面,花寂依然持有某种幻想。 不过,这些惊心动魄都没有发生,在花寂懵懵懂懂不切实际的想象里,悄然改变了事态。 但,不是因为张歆误传。 这件事,确实是真的, 高一小妹妹为了避本校的嫌疑,特意找的是a中的女混混一姐,不用怀疑,重点高中也是有混混的,哪有至清至纯的校风。如果有,八成只有衡水中学了。 传到张歆那,并不是因为这件事闹得多大,只是a中一姐和郑重的表妹关系很好,高一小妹妹联系一姐的时候,郑重表妹就在一旁,一番添油加醋,把该学姐怎么厚颜无耻追求不得,强行上了对方的自行车,还操场强行送水一一道来。 表妹听说了,告诉了郑重,开玩笑说起你们g中怎么会有找外援整自己学校的学姐的事情? 郑重稍微多问了几句,感觉好像听着有点不对,角色对位了一下,这才达到张歆的耳朵。 因此张歆提前告知花寂。 毕竟谁也不知道一姐会找那一拨动手。 而世事恰恰如此,是岑琳做了些事,花寂被误解,而又是郑重知会了花寂,花寂又转而当笑话告诉了苏娅,苏娅偏偏认识这个高一小妹妹,无形中帮了花寂消了5分灾。 不知道算不算是因岑琳起,被郑重解? 另一边,苏娅听了花寂说,联想自己的小邻居妹妹确实有在喜欢陆一诺,总归是不太放心,所以她有敲开小妹妹的家门,把对方领到楼下花园,避开大人,才开门见山说:“玲儿,我有个好朋友叫花寂,我不想她被欺负。” 如果那个叫玲儿的小妹妹完全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那就好了,可是显然,她复杂的表情表示是知道这个名字的,她不过是对不上哪张脸而已。 而且她已经把事情交代下去了,她要再派人去联系a中一姐怎么说? 玲儿只好表态,说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追回这个事情,但是一开始就说了不会下手很重,只是想给个教训吓唬一下而已,谁让她老接近陆一诺,还坐人家后座,凭什么。 苏娅恍然大悟,原来是个误会,可总不至于不找花寂麻烦了又要改岑琳?因此,她犹豫了没说出来。 平时任性刁蛮,有党羽,一路成长都混的风生水起的玲儿,其实是第一次去追一个居然对自己的追求熟视无睹的学长,对方太帅了,自己又生不起气。 也是第一次,去找小混混教训另一个女孩子,根本就不是故意找,而是晃到a中,人家介绍一姐,被朋友牵着话头,引到什么看谁不顺眼就喊一姐帮忙的话里,在旁人一通怂恿,说了也就说了,其实事后她的心里也是忐忑紧张。 这就是家境好的孩子学坏,和家境坏的孩子学坏的本质区别,前者没有后者那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往往只是嘴皮子耍狠,真要她干点什么,也犯不上豁出去所有。 尤其是被苏娅一说,自己内心秩序产生了偏移。 她又改口和苏娅讲,算了,她会尽量让这件事平息。 起码她保证了以后不会再动类似的念头。 苏娅大概判断这件事已经搞定了,解铃还需系铃人,有玲儿在其中转圜,自然相安无事。 可玲儿小妹妹毕竟也只是个单纯的小公主,她答应虽答应,也不至于到鼎力相助的程度,她想可能就是当时在a中彼此随口一说,一姐也不至于真的就动手吧,又没有承诺过会给什么好处。 接下来就要讲到后面的关键人物了。 每个山头都有各自的扛把子,a中有,g中当然也有,刘诗桐为首。 彼此之间虽然说是两个山头,但真有什么事,也要通通气的,不然伤了和气都不好看。 刘诗桐听说要找本校女生的麻烦,还是和她同一个年级的,也想不出有哪个人犯得上动手,问了一道。 什么?师太班上的那个文邹邹的呆萌的? 刘诗桐对花寂的印象,初见的印象是心事重重,孤独寂寥;再往后,有点厚脸皮,不过她喜欢看自己的画画;再推后,觉得脸上坑坑洼洼的花寂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总是一副要暖别人的样子。 不知怎么就打开了心扉,她把藏在心底沼泽里的秘密都说与了花寂听,说完了以后也不知道她念了什么破文章几句诗,冥冥之中,刘诗桐想开了一些事,她与过去和解了,甚至与新来的生命和解了,她因为和解,而平静了很多。 即使她和花寂是两个世界的人,谈不上闺蜜的友情,怎么的也有些许交情吧,既然听见了她的名字,知道这事与她有关,刘诗桐直接就压下去了。 她对a中一姐讲,花寂是她的朋友,这件事没发生过就好。 一姐想不到这怎么又成了刘诗桐的朋友,真要是刘诗桐的人不至于有人要整一整吧? 牛皮已经吹了,过了些时候又发现怎么事主也当失忆了一样,好像真的所有人都在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 最后,花寂这边,等来等去,风平浪静,全无涟漪。 花寂不免想,这张歆吓唬自己的吧? 非要有什么涟漪,那也是岑琳在接招。 又连着几天放学,变成了郑重载着张歆放学,还专挑理科班放学的时候出现。 张歆自行车坏了,她爸爸司机停车在校门口接,学生太多不好意思占用车道停太近,就在外面远了一点的地方。 郑重顺便把张歆载出去。 也不是故意,既然有这个缘由利用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此一来,岑琳坐着陆一诺的车也就没劲了。 她和张歆不算说玩的特别好,加上徐可儿八卦讲是不是郑重和张歆在文科班“暗度陈仓”了,岑琳对张歆也没了信心,对郑重更没有,搞不好真的两个人看对眼了呢? 岑琳就是吃了个字矮的亏,看谁长得高就觉得和郑重配。 “花,张歆和郑重啥关系?” 花寂这个人吧,几乎成了各个不同小群体当中,最大交集的那个,也就是说可能和她玩得很好的朋友,彼此之间只是泛泛之交。 故而之前张歆要来问花寂,岑琳怎么和陆一诺扒拉扒拉的;现在又变成了,岑琳来问花寂,张歆怎么和郑重扒拉扒拉的,究竟有事没有。 花寂自然是说没事。 岑琳只是奇怪一件事,好像从来没听说张歆对哪个男生有什么好感,如果不是郑重的话,岑琳想起了一个事情。 她问道:“张歆在和陆一诺一起补课你知道吗?” 花寂一直确实是知道的。 “她有和你说过陆一诺对你的看法吗?” “大概,就是比较讨厌我。” “可胖子和说,陆一诺早前并没有那么讨厌你,起因是我这段时间总是和陆一诺一起回家,陆一诺有问我干吗要和你有来往之类,有点想不通,我就有问他为什么总讨厌你。” 花寂不知道岑琳什么意思,只听下去没有说话。 “可陆一诺讲,你总是缠着张歆问陆一诺的事情?尤其是她俩一起补课,之前网吧遇见那次,似乎是你特意问到他们的据点所以找过去的。因为这样,陆一诺才对你印象很差。” “…” 苏娅在一旁也有全程听到岑琳的讲述,她只平静看向花寂。 花寂脑子转了一圈,闪回了好多张歆的画面。 “有没有一种可能,张歆喜欢?”岑琳说。 花寂第一时间摇头,她明确否定,“不会的。她怎么会喜欢陆一诺呢,可能她和陆一诺一起补课,难免提起我逗陆一诺,或者陆一诺自己觉得我会派张歆…反正,没有的。” “你确定吗?”岑琳穷追不舍问。 “确定的!不会的。”花寂要把这个话题转开。 “那你跟郑重什么意思?” “他们家有业务往来。你要真是对郑重此情难舍,你干脆痛快点吧。” … 花寂心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只是就算察觉到的是真的,相信张歆是不可能希望大家都知道的吧? 她不怪张歆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不怪自己是不是被当作垫脚石或反衬品。 她想,喜欢一个人是可以控制的吗? 不能。 那么,也不必问自己意见不是吗? 什么都别责怪,先替张歆在明面遮一遮。 暗流涌动下,花寂只想把她的秘密守好。 第四十六章 谁在冒尖 关于张歆喜欢陆一诺这个可能真的存在的事情,深深想来也是有迹可循的。 那是从什么开始的呢? 是在张歆无数次反复和自己确认自己究竟是不是在看门外的陆一诺的时候? 是在张歆时不时说起他们同时补课的趣闻看自己反应的时候? 是在张歆不时求证自己有没有喜欢陆一诺,如果没有,又是谁的时候? 还是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去网吧“偶遇”那次? 如果真如岑琳所讲,张歆是借着自己打探陆一诺为由,算计了一把自己,演了一出自己要接近的戏码。 … 可是,就算是这样,花寂在座位上看着自己和张歆合影的大头贴画,她心里丝毫没有生气。 一来,又不是什么第三者插足,自己又得不到且不想等到的东西,只是不甘心自己从生活学习了十年的学校,转入这里沦落为众人而已; 二来,张歆是自己最好的闺蜜啊,初来乍到,诚惶诚恐之中,是张歆给了自己最大的支持,肯定了自己曾经存在的价值,又像一把伞一样罩着自己。 如果一定要有埋怨: 傻瓜,花寂想,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正出神想着,王雷这个愣头青冲进教室,一下子作用力太大,直扑花寂桌子上。 “你是不是找打!”花寂脱口而出。 后面跟着梁澈。 那比对王雷这种跌跌撞撞的,毫无巨星范的小角色,就更显示出人家梁澈的儒雅气质了。 梁澈平时和花寂交流不多,只远远得瞧,大概了解这油菜花里三个人性格不同: 他和苏娅曾经也是一个班的,知道苏娅不太好惹; 岑琳在班上较为活跃,就以梁澈的观察(后面大概发现梁澈观察了很多同学),岑琳和谁关系都好,男男女女,尤其是在女孩子里面懂得比较多,拉直头发,护理头发,品牌,哪怕他一个男生,也听得多女团小圈子聊的话题。 而花寂,相对来说话比较少,因此知之甚少,在油菜花其中不算主力,衣着打扮都在下乘,成绩也不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能和她们走到一起去。 还以为是个很温柔稳重的女同学,没想到也好容易炸,唬得王雷不敢作声。 梁澈走过花寂座位前,看了一眼花寂,花寂又正好瞧他,对视的时候,梁澈的眼神丝毫没有闪烁,两个人扎扎实实地,互相看着彼此,直到梁澈经过讲台走下去。 花寂这就忘记了张歆的事情,她顿时觉得,这梁澈有毒,那眼神能直接瞧到花寂心底的深井里,瞧到花寂脸红心跳,莫明暧昧。 王雷还没走,摇着花寂肩膀。 “喂!喂!喂!” 花寂回了点意识,瞪着王雷。 王雷煞有介事说,“我跟你说个悄悄话。” “什么?” “我刚路过办公楼,我瞧见杜嘉云在和老师说,想要坐你的座位。” 杜嘉云? 这个新来的角色是谁? 倒不是班上新来的同学,之前在花寂的故事里没名没份,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生。 我们讲一个学生普通,不仅仅局限在颜值,杜嘉云假小子的造型比之前张歆还夸张,甚至张歆都转型了,杜嘉云还是假小子,脸色麻雀斑,可以是可爱,也可以是青春。 但是学生时代里,不管男生女生,颜值都不算是唯一衡量普通还是不普通的标准,还有一种普通,叫做:没有有趣的灵魂。 比如说,成绩差的后排学生,往往就是一个班搞气氛的欢乐源泉,各别几个能带动全部人的喜怒哀乐,不失为是无价的活宝。 班级上又那么多人,但是有趣的不是,因此我们也能说,普通的标准在于全班有没有她的故事,哪怕是花寂这种能整出非正面动静的都没有。 不过,现在杜嘉云开始有动静了。 “她好像主动要求要坐你的位置。” “不可能吧?”花寂回过头去找杜嘉云的位置,她现在是张文丽的同桌,挺好的位置呀,第四排,为什么惦记上自己这个吃灰的座位了?这个风水宝地现在已经不再是什么劣迹斑斑的专座?而变成香饽饽了? “怎么不可能?我亲耳听见的。” “师太怎么说?” “好像是会考虑吧。” 没想到王雷还在叽歪,徐可儿又来了,她从后面特意过来,赶走了王雷,花寂有一瞬间觉得这个位置很有街道办事处的感觉。 徐可儿是来兴师问罪的。 “说,你刚才是不是偷看我家梁澈了。” 说梁澈名字的时候还不敢说得字正腔圆,又像是怕人,或怕梁澈听见,还说得比较含糊不清,只是花寂马上听懂了。 花寂没忍住登时笑出声,啥是偷看,难道刚才不是明目张胆互相看吗。 徐可儿不依了,“你不准喜欢我家梁…嗯…哈!” 从人家梁澈转来班上,徐可儿就像个犯了花痴的人,也行吧,总归她把对帅哥的标志从白星怿那种纯外在慢慢进化成了学霸型忧郁美男金城武了,花寂还是认可她的审美的。 只是,这妞在花寂眼中,也就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口口声声喜欢,又做不出和岑琳一样的事,张口闭口“我家梁澈”,搞不好人家还不知道呢。 但是领地意识又很强,徐可儿看见花寂和梁澈,认定她俩“眉目传情”。 花寂的心理活动一出又一出,这次想到的是,徐可儿可真高看她了,就对视一眼难道就能天雷地火吗? “知道了,行了,大小姐。” 讲真的,花寂认为自己怎么能成为假想敌呢? 就一个穿着大补丁鞋子的自己,谁愿意和自己喜欢来喜欢去?花寂才不信什么抛开物质条件的真情。 家庭环境,家庭成员的关系,基本可以奠定一个人成长以后认知事物的基础。 很简单,比如说一个穷怕了的家庭,还是那种其他亲戚避之不及的穷,身处其中见多了冷眼与嫌弃,甚至自己的父亲都要对自己说:“你以为你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吗?” 这样的小孩对别人无条件对自己的爱,绝对是持有怀疑状态的,她太懂得自己无可回应,匹配不起,别人对自己的示好也只会让自己想逃,卑微到不会有姓名。 不过话也不能说这么绝对,毕竟也有一些同样出身的小孩会很容易被一点点糖果骗走,所以我们还是要提倡在未来,要多给孩子一点尊重和爱。 另外,班上白星怿对花寂来说,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放下了这个人,这件事花寂没有撒谎。 可是她总是会想到白星怿,并且不自觉要拿白星怿来比较,明明有那么多美好回忆的人,都会瞧不起自己要和自己保持距离,还有谁足以相信呢? 再说,与其防花寂,还不如防岑琳。 花寂充其量也就是个怂货,将来有一天要是真的换做是岑琳说喜欢上梁澈了,岑琳动起真格来那是很有经验的,到时徐可儿才有危险呢。 花寂脑子转了好多事,她恰恰没转到王雷找她说的事! 连着几日没遇见张歆,都是和苏娅一同回的家。 苏娅有告诉花寂,已经和高一小妹妹问清楚了事情原委。 “玲儿说她没有找人的,都是误会,可能是以讹传讹。” 苏娅的考量自有道理,她不想自己在花寂面前邀功,也不想让花寂记恨玲儿做了什么,那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于是,在不同人的共同努力下,无形之中,有些直冲花寂而来的麻烦在花寂面前拐了弯,只是花寂自己后知后觉。 又过了几天,当真如王雷预警的那样,师太在大家自习的时候把花寂喊出去了。 就在前门聊的事,门敞开着。 花寂余光看见这么一道目光追视在自己身上,撇过去,又是梁澈,也没有因为自己和他对视就移开视线,还是那种让花寂心口的深井开始要咕噜咕噜冒泡的眼神。 ——“…好不好?” 这瞅得花寂都没听见师太说了什么。 “老师,你再说一遍?” 师太一愣,又简单讲了,花寂本来还有点歉疚,听完恨不得换个语气让师太再说一遍! 师太的意思是,没想到这个位置这么好,很受欢迎,但是也不能一人专座一党专政,因此为了公平公正,花寂要让一让,也坐了一段时间,体会过了,给别的同学,比如杜嘉云试一试。 花寂生气了,她愤恨地想,这不是自己姨娘花了钱送了礼才谋来的吗? 屁股都没有坐热几天,半个学期都没坐到,她就把自己安排了?是礼还不够到位?还要接着给姨娘发轮子吗? 这段时间,妈妈好像也在减少和姨娘家联系了,也不知道咋地,是不是有什么矛盾了。 师太这样单拉出来和她讲,明摆着也不是在征求意见。 那杜嘉云成绩好像比自己只好那么一点吧,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捍卫姨娘给自己占下来的地? 花寂马上就有了意识要反抗。 她问师太:“你准备让她坐多久?” 师太没想到花寂一向弱弱得似乎很好说话,会有此反问,支吾道:“看情况。” 花寂其实是一个很有主见心理很强大的人,她有时候弱,只是外在撑不起她的内在,但她并不是一个不刚的人。 “期中考试,我如果总分反超她,就给我换回来。” 师太诧异地抬起头,好像第一次正眼看这个眼前的女孩。 不太敢相信一个成绩不咋地,全班50个人,排40几名的学生,会这样叫板。 花寂正色重复了一道:“如果期中,我超过她,这个座位就还让我坐。” 花寂才舍不得这个座位的风景,已经背后的故事。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又怕自己做不到,就再也回不去,聪明了一回,再补充道:“但是我如果输了,后面只要谁在这个位置上,我超过了,就让我回来。” 师太居然点头,同意了。 作为班主任,不能营造出什么座位似乎永久归谁的概念,在素质教育面前,按理也不能像明码标价一样用分数买卖座位,只是她不知道怎么被花寂带沟里了。 杜嘉云满意地坐上了那个位置。 花寂坐到了张文丽旁边,后面还是程献,一旁隔了几组的,同一排,是梁澈。 又是在大家的聚焦下换的座位。 这个班的座位就跟儿戏一样,三天两头换一道。 花寂,怎么就普通不起来一样,总是能换着方式冒着尖。 程献倒是高兴了,“回来好,吃粉笔灰。” 他不懂,花寂认为自己一定可以回去的。 那是自己的东西。 … 第四十七章 错觉难分 花寂发现有个把礼拜,妈妈都没有去姨娘家帮忙做事,问起来妈妈,只会得到“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的答案。 没过几天,舅舅从县里上来,在姨娘家落脚,姨娘喊了娘家姐妹去家里吃饭,聚一聚。 舅舅在公安局的工作原本就是姨夫一手张罗和提拔上来的,对姨夫,于公于私都是感恩戴德,“姐夫长姐夫短”,用嘴巴哄人。 开餐的时候,姨夫会象征性地看看众人,说,老二家怎么来少了一个? 这指的是花寂爸爸。 花寂妈妈会讲,开车,赶不过来。 其实,大家很清楚,都是托词。 也没有谁会很在意花寂爸爸是否到场。 而一般这样的聚会场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花寂爸爸能不去就尽量不去了。 本身赚不到什么钱,收入低,再加上花寂爸爸确实做人差一点,脾气暴,不太拎得起自己的位置,喜欢在公众前表达自己的意见,又偏偏没有人愿意听他讲话。 往往,他一个人滔滔不绝的时候,别人都面面相觑不太好直接打断,只有花寂妈妈晓得姐妹们都是看自己的面子勉强忍住而已,只有花寂妈妈来出声制止花寂爸爸,可被人强行打断是花寂爸爸非常不能接受的事情。 他可悲就可悲在,没有办法理解到,花寂妈妈只是不想让他像小丑一样唱戏惹人笑话,而是觉得打断他便是瞧不起他,敏感的自尊心又会作祟,容易恼羞成怒,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顾场合又对花寂妈妈发脾气。 时间久了,是什么德行大家都很清楚,花寂妈妈的好几个亲姐妹,包括外婆,都很瞧不上花寂爸爸。 实际上花寂其他姨娘家也不是说很有钱,可又不得不说是运势很好。 除了大姨娘是官太太之外,三姨娘老公推牌炒股,很有心得,这些年闷声发大财,累计了不少财富,眼光极准,对外脾气又特别好,尤其是人聪明。 四姨娘家老公蹲在银行职员这个岗位上好多年,吃着公家饭,不说大富大贵,但是四平八稳,而且近几年还有些要论资排辈往上走的趋势,可谓春风得意。 花寂羡慕的是四姨夫家有银行发的超市代金券,一到六一儿童节这样的日子,四姨夫带着女儿,也就是花寂表妹,会去买很多好吃的。 花寂没有骨气的时候会想如果他们能分自己一点就好了。 当然,四姨一家比较抠搜,一次也没有。 作为花寂妈妈姐妹而言,她们作女儿时条件都是一样的,甚至连脾气都很想,却因为嫁给不一样的老公,命运也不同。 无怪乎人们都讲,结婚是女人第二次投胎的机会。 奇怪的是,三姨娘和四姨娘都不是很穷的家庭,可是她们都很想从姨娘连吃带拿,总觉得大姐一味偏袒老二,就是花寂一家。 花寂会很疑惑,难道她们不是应该骄傲自己不需要救济吗? 对于大姨夫而言,他肯定是不喜欢花寂爸爸的。 老三老四和小舅子都是可以陪自己打牌的人,尤其是老三,特别有眼力见,会留意着大姐夫输多了便使使炸,或者放放水,总归是要让大姐夫开心才是目标。 而花寂爸爸从来没有这个意识。 甚至有时候在牌桌上,还会多嘴。 没钱输不起的人也没有底气上桌,花寂爸爸也只有在旁边看的份,可人家讲“观棋不语真君子”,花寂爸爸看着看着觉得不对了,特意强调说:“老三,你有个王不出,你出个小的干嘛?” 这样醒水,容易让牌桌上的人心生不悦。 坦白说,穷,真的不是让身边的人瞧不起的主要原因,说到底还是要会做人。 然而花寂爸爸把所有的白眼,不屑,甚至没人听他意见,全都归咎于不过是她们“狗眼看人低”。 他的错觉就是:如果不是国家社会改革发展,断了他的公家粮,他指不定活得比其他人都好,也不会沦落到没人瞧得起。 在姨娘家吃饭,花寂特别喜欢去姨夫的书房待。 整面墙的书柜,透明的橱窗,大部分的书都是《康熙王朝》,《曾国藩》,《大秦帝国》这一类官场政治类书籍。 姨夫家里的电视台,只要有得播,就永远锁定康熙雍正这些大帝的正史传记。 这让花寂从小就思考,并认为,姨夫多年在官场上屹立不倒的智慧就源自他对中国官场的钻研。 她在书房里翻书的时候,其他人都在储藏室淘宝。 回头要走的时候,没有人是空手的。 这一次,除了一些吃不完的菜可以拿回家,花寂姨娘实在不忍心看花寂穿着难看补丁的鞋子,各种找,终于还是给花寂寻出来姐姐的旧的运动鞋穿着脚上。 花寂终于可以不必再把自己的脚藏来藏去了。 另外,还有两盒高级咖啡豆,据说是姨夫喝不惯的东西。 咖啡豆就高级了,可惜要配上咖啡机器才有格调。 花寂在家倒饬来去,只能用铁锅来煮。 闻着喷香,满屋子都是咖啡味道,花寂特别喜欢。 可是,抿一口,太苦了,是无论放多少白糖都中和不了的苦,苦在嘴巴里一层一层穿透,根本无法与甜味相融。 花寂干脆就不要糖了,贪婪地品着香气,味蕾一点一点试探,接纳这种苦。 反正自己的人生嘛,注定要先吃一些苦头的。 喝了苦咖啡,晚上失眠容易睡不着,人太清醒了,那怎么办? 花寂干脆爬起来开灯学习,读例题,刷理科,或者背单词,记英语,她断不能忘记自己和师太的约定。 不知道是不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用功起来了,花寂爸妈却不太相信。 深更半夜看花寂屋里还亮着灯,偷偷摸摸从阳台上望窗里看,要抓花寂做坏事;不然就是忽然打开房门,冲到书桌前想杀花寂一个措手不及。 不得不说,让他们给花寂一分信任,真的太难了。 而她也不想告诉妈妈实情。 她没有说师太把她的位置挪走了,她怕姨娘又去给师太送礼,这么一个官家太太去为她的老师低声下气,花寂并不情愿。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自己靠实力把位置争回来。 不过,并不是努力就有一定有回报,如果下定决心想做好一件事就能做好的话,那就没有“天赋”什么事情了。 花寂的热情啊,鸡血啊,动力啊,这些都是够够的,可无奈看到课本的时候还是会要扶额。 苏娅和岑琳,又和平时一样绕着学校散步谈天说地去了。 花寂坐在座位上,逼自己看书。 越是看不会,越容易犯困,夜里不睡的弊端就在这里。 花寂干脆趴在桌子上,小眯。 忽然脸上被什么尖尖的东西戳了一道。 花寂起来一瞧,什么玩意,一个纸飞机,谁这么幼稚的吗? 这时,梁澈从旁边几组跨着座位过来捡,脸上带着坏坏的笑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飞错了。” 这可是被徐可儿捧上天的颜值啊,瞅着这份金城武的帅,花寂哪里还有嫌弃,而且立马困意全无。 张文丽在旁边,捡起飞机先花寂一步递了过去,“你是不是故意飞来的呀,飞这么准。” 梁澈还是笑,“没有没有”,接过去,又回头看了花寂一眼。 还是那种有毒的眼神,细品了品,花寂忍不住想,难不成他对自己有点什么意思? 这小心思,是不是一旦有了开始,就会很难结束? 此后,她的余光开始留意到,上课的时候,从旁边组,会传来一道道目光,就停在她的身上,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和苏娅嬉笑打闹的时候,身后也会有“深情”是注视; 操场上集体活动,走到哪里,总能感觉到被关注。 是梁澈。 他什么都没明说,也什么都没多做,便让花寂陶醉于这样一份朦朦胧胧的感觉。 花寂觉得,梁澈是喜欢自己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有点喜欢梁澈了。 梁澈的物理成绩非常出色,于是花寂爱屋及乌地把物理排在了第一位,她幻想自己有一天物理成绩突飞猛进。 有一句话叫什么,“我要悄悄努力,然后惊艳众人。” 在花寂的动力里没有众人,她要的是惊艳梁澈。 程献总能发现端倪,“你前段时间拼英语,现在怎么把英语放一边了,老看物理?” “没有,我最喜欢的就是物理。” 谁能相信一个物理不及格的人,说她喜欢物理。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会写的东西,花寂也只能问程献,班上人都知道徐可儿会拿着题目,主动去找梁澈套近乎,所以也会问花寂,“不如,你也去找梁澈?” 花寂想都不想回答:“不去不去。” 程献奇怪了,这么优秀的物理课代表,梁澈同学难道不值得被人求教? 花寂掩饰道:“因为我不是有你嘛。” 程献对这句话很是受用,有问必教。 这样的一段时间,对花寂而言很是充实。 她还从张歆送的笔记本里,挑出来一本新的拿来作日记。 写完作业以后,喝着苦苦的咖啡,熬着深深的夜,用笔写着甜甜的琐碎,记录自己和梁澈又对视了多少次,记录自己把梁澈当知心对象要说的话。 不得不说,因为梁澈,因为有了被喜欢的错觉,心底的枯井已经彻底翻腾成了泉眼,用新生,取代了荒芜与干涸。 像做梦一样,欢愉。 都很不能他干脆先发制人,再别人“瞧不起”自己之前,先觉得花寂的其他姨娘都是嫌贫爱富的主,各个都是盯着有钱官太太背后储藏室的东西,懒得出席家庭聚会,互相生厌。 第四十八章 恋爱过天 张歆一直在意花寂同学对陆一诺的真实心意。 在过去的时间里,张歆并不了解,花寂是把白星怿的影子投射在陆一诺身上,才会在某些时候看着陆一诺发呆走神;因此她是将信将疑地接受了花寂表达她并不喜欢陆一诺的说法。 然而,不管花寂怎样,张歆确定陆一诺是看不上她的。 可是张歆心里很明白,她和花寂走得太近,花寂的好,她都知道。 花寂很穷酸,但面对富人不卑不亢,既没有张文丽的谄媚,也没有方媛的虚伪,尽管在家里受了委屈,也能很快调节自己,没有自怨自艾,总是乐观向上,安慰她人。 张歆和花寂在一起会很舒服,她是有小姐脾气的人,她愿意交心的人也不多,可她就是愿意对花寂好,哪怕是花钱对她好,而且花寂很知道分寸,不会把她当冤大头。 张歆知道陆一诺一开始对花寂有误会,把花寂当那种不知天高地厚三教九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丑小鸭。 别人不清楚,张歆很清楚,之前初中的时候,花寂也是学校鼎鼎有名的人物,她们班在教室前看年级排名的时候,就有人议论说这个名字很特别的女生是隔壁班班长,那个红旗招展时候,沐浴在阳光下的阳光女神。 当时的张歆就很想认识花寂,只是没有机会。 很多次,张歆在教室里外和男生追追打打的时候,遇见花寂,张歆都很心虚,她想在花寂的认知里可能自己是个不正经的女同学。 后来,和花寂分在一个班,又很巧合的,两个人买了同样款式的自行车,连生日的只是间隔两天,张歆更加确定这是小姐妹之间别样的缘分。 听说花寂喜欢陆一诺,也许是因为关注着花寂的关注,张歆自己也开始留意陆一诺了,后来又有和他一同在师太家补课的机会,她想多接触陆一诺一点,会和陆一诺没话多找点话。 而花寂始终缺一个机会,哪怕只是作简单的同学,起码可以让人了解到花寂不是不识大体随随便便的人,不需要过度解读她所谓的“喜欢”。 可是,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清楚陆一诺对花寂有嫌弃,张歆对陆一诺反而越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不管陆一诺是不是暗恋陈绘绘,他的影子竟然在张歆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她躲在花寂的背后,借花寂的壳,偷偷喜欢着这个男生。 探来的于陆一诺有关的所有信息,在大部分人眼中,都是花寂的授意,当然包括那一次在网吧的“偶遇”。 这可能是她私底下对花寂的一种利用,想起来,她也有过内疚,可让她跳出来在陆一诺面前表达自己的感情那基本不可能。 骄傲如她,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置于和花寂一样被人“挑挑拣拣”的境地? 她相信自己的条件,横看竖看都会比花寂强,而且在感情的世界里,她是从来都不需要主动的那个角色,这一次也不会意外。 她只想要,陆一诺可以慢慢喜欢上自己; 如果他始终没有,那就更要把这秘密烂死在心间。 可是,这样的秘密藏起来,不敢说不敢问,很是孤独。 因此,当花寂突然问起张歆的时候,她太意外了,自己是哪里露了马脚吗? 又拿捏不准,花寂会不会怪自己? 花寂真诚地告诉张歆:“你不要瞒我了,如果你没有,自然当我没说;如果你有,告诉我,我还可以帮你打马虎眼,不然万一岑琳真的把这事捅出去了,怎么办?” “岑琳?”张歆有点慌。 这女的和陆一诺走那么近,连郑重都接受不了,真要她在陆一诺面前胡言乱语,自己不就被动了吗? 但是,在花寂面前承认这事,张歆还有一点点芥蒂。 花寂想,大秘密得拿大秘密交换才安全。 “好吧,我告诉你,我真的不喜欢陆一诺。只是曾经觉得他长得很干净很阳光,像个小王子,坦白说,我在他身上,有看到很熟悉的东西,是…”花寂犹豫了几秒钟,改了改口。 “…那是我小学的时候,有个青梅竹马,可惜中途转学离开了,再也…再也没遇见了。我很想念他,每次看到陆一诺就会想如果他还在多好。” “那你没有把感情放陆一诺身上?” “如果他能接受我,那未必不可能,毕竟人家很帅不是吗?可惜,是我配不上,你知道的,我只能被当作笑话。” 张歆听着,若有所思。 见她还有顾虑,花寂只好使出杀手锏,“再说,我现在有真的喜欢的人了。” “谁?”张歆的双眸马上亮了。 “我们班的梁澈。” 那程献没戏了,这念头在张歆脑子里一闪而过,又接着问出重点: “他喜欢你吗?” 把花寂问得不好意思,闪烁其词,“我哪里知道,反正感觉,可能,也许,或多或少,应该不讨厌我吧。” “你不要告诉我,你又是暗恋。” 张歆总结得真对,这“又”是籍籍无名的暗恋。 可又一想,自己不也如此吗? “现在是我在问你,你这个傻瓜,是不是喜欢陆一诺?” “是。” 说出这一个字,张歆释然了,她孤独得守着这个秘密好久好久,对谁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现在终于有个值得信任的树洞可以供她倾诉。 “能让人知道不?” “不!绝不!” 那没得说了,花寂必然会帮她遮掩,岑琳已经摸出了些许风声,眼下只是和郑重闹矛盾没有心思深究。 “岑琳为什么知道?” 这个,花寂也不好怎么讲,难不成要说,因为陆一诺讲张歆说了花寂好多坏话,惹得陆一诺讨厌自己,所以岑琳认为张歆别有用心,推测出来? 有些灰色的问题,花寂想过去就过去了,翻出来就没意思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因为一个陆一诺影响她和张歆的感情。 花寂还没找好什么理由瑭塞,张歆又问:“该不会陆一诺自己察觉出来了?” 张歆明显有点紧张,花寂连忙安抚。 “没有没有没有,可能是岑琳对男女之事比较敏感。你看,我不就是她拱出去的炮灰吗?也许,她只是多心,而你恰好喜欢而已。” 看张歆的样子,花寂心里跟明镜一样,这怕是少女怀春动了真情,可她们俩都一样,在这方面就是怂货,读书归读书,喜欢归喜欢,断然没有下一步,只有每一天活在自己世界里一厢情愿下星星点点的碎片记忆。 于是,就这样,讲清楚之后,张歆有了发泄的出口。 两个人不能像以前一样经常一起回家,有了距离,于是互相写信,在张歆经过花寂教室的时候交换信件。 很有意思的现象,女孩子里的信哟,那真是自说自话。 这你来我往得,丝毫不在意对方信里提到了什么,而是拼命往外掏话,一股脑儿在信纸上全盘托出,这才舒服。 等对方看过,嗯,已阅,然后又彼此把彼此自己要说的再继续写满。 几封信,从内容看,就像两条平行线,有着各自的连续剧。 然而,从某种程度上讲,张歆不爱看花寂写的东西那真是有道理的。 比起张歆和陆一诺实质性的补课生活,真实的语言交流,眼神沟通;梁澈和花寂,说再多的“对视”,“追视”,那都是花寂一厢情愿的说法,张歆都不忍心拆穿。 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脱颖而出,花寂努力听物理; 每天余光不停扫过梁澈,感觉梁澈在偷看自己。 有一天,花寂这一组做值日,放学以后,其他同学都回家了,她在垃圾桶旁边看到一枚纸飞机,一眼认出来是梁澈叠的。 就光看着那个纸飞机,花寂都能想好多事情,这么喜欢叠纸飞机,难不成这个人将来要当飞行员? 有机会要劝他放弃,飞行员对视力肯定有要求。 花寂偷偷捡起他的飞机,里面是他的草稿,乱七八糟的都是算式,花寂水平太低,看也看不懂,只能品品他的字,不算很差吧,不如自己写得好。 呀,花寂心头一乐,自己竟然有可以超过他的地方? “你在干嘛!” 背后突凸的声音唬得花寂魂要飞,转身,又是这个王雷! “你怎么没走?” “打球吖。你的陆一诺也在那边打球。” 这么一看,王雷确实是大汗淋漓的。 “今天这么有兴致?都没去网吧?” “他们好像在和高一年级的打比赛。那个高一的妹子拼命给陆一诺喊加油。” 花寂听着,默默要走,被王雷发现她刚丢下的草稿纸。 “这不是,梁澈扔的吗?” 糟糕,王雷就是坐梁澈前面的,难不成他认出来了。 王雷抓住花寂的衣服,“你回来回来解释一下,你还有这个癖好?” “我,我哪知道是谁的?我这不是看上面有方程式吗?以为哪个学霸的丢的武功秘籍呢。” 强行解释一波,管他信不信。 王雷又拉住了花寂,面色一沉,严肃地说:“张歆马上过生日了,帮我送个礼物吧。” “大哥,我也快过生日了呢。” “少不了你。” 花寂只想调侃,她不贪图什么礼物,可王雷应得太快,后悔自己说这话,赶紧摆手。 “别别别,我开玩笑的,我的礼物你不用准备,千万不要,我不需要,真的。” 准确来说,张歆也未必需要他送什么礼物,前面几次不都是打拉水漂吗? 收不收在别人,送不送在自己,王雷是这样想,花寂自然不太好劝。 “她最近有喜欢什么吗?” 她最近喜欢陆一诺,花寂在心里接话,表面上只摇头不知。 话说回来,像张歆这种啥都不缺的人,给她送礼物也的确很难,不再贵贱,要有新意。 可网络时代都还没发展起来的当时,哪有那么多推陈出新的创意,没有淘宝没有京东没有网购,只有校园附近精品店里明码标价的商品。 王雷固守着他的初心,把一件件商品买回来,再不求回报地送出去,不问其最终归宿是垃圾桶还是花寂家的抽屉,也许就是他对待“喜欢”的方式。 “喜欢”究竟是不是“爱”? 花寂偶尔也会迷茫。 无论是郑重岑琳,自己对白星怿,张歆陆一诺,王雷张歆,不同的风格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演绎。 这些是爱情吗? 同学少年无人指教,好似恋爱足以大过天。 twins有一首歌,怎么唱: “学业要紧,我会小心,喜欢的他却在走近; 聊聊天,竟比考试更专心。 难道没有他,我会更自爱,何时可恋爱? 理论为何没记载,要哪样才是应该? 同学爱新鲜,恋爱大过天。 想不想也日夜怀念,连甜梦也不够甜, 当然,现在我未成年,让我肤浅,只知恋爱大过天。 忘记有益的格言,自动略过他眼前,怎么闪? 同学始终会遇见。” 而又该经过多少年,在社会上翻滚以后,才能佐证: 这样看似不务正业的悸动,实则最为纯粹无暇,可贵难寻。 第四十九章 生而孤独 王雷给张歆选的生日礼物不方便拿到学校,他特意到花寂座位前,委托给花寂一个任务:就在校外张歆和花寂以前常去的那家精品店,跟老板娘一讲,刷脸就可以收到。 张文丽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等王雷走了,她迫不及待地问花寂:“张歆和王雷在一起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王雷还再给张歆送东西?” 在张文丽的观念里,她觉得要有回应,一笔一笔的付出才值得,都是真金白银,怎么能用在没有意义的人身上。 于是,张文丽又感慨道:“王雷是不是家里也很有钱?可以送这个送那个。你知道吗,在我家,辛辛苦苦种一年的粮食,换来的钱都不够一家人吃穿花销,哪里还有这样的条件礼尚往来。” 就在刚刚,花寂还觉得张文丽有些多事,这样一听,心窝子一暖,在某些事情上,她们其实是有共鸣的,只是从来没说起过。 “你爸妈只种地,有去别的地方务工吗?” 张文丽苦笑着,“我还有个叔叔,生来痴呆,到现在一直都没有结婚,我爷爷奶奶身体都不太好,所以我爸妈要种自己家的地,还要种爷爷奶奶家的,地也不大,就在城南那烂郊片区;也不敢走远打工,走远了,谁照顾他们?” 真是一家各有一家的苦。 张文丽还没有讲完: “我是家里长姐,我后面还有2个妹妹,都是我爷爷奶奶想要孙子,我叔叔那种情况,是不可能有指望了,就逼我爸妈,这哪里是想生就能生出来的,再说我们这么穷,就算生出来是个儿子,看看现在的条件,更是养不起。” “你爸妈好难。” “难有什么办法。还不就是命。” 花寂听得出有一份丧气在这句话里面。 张文丽环视了班上的同学,花寂跟着她的视线去看,有的在八卦,比如徐可儿和岑琳眉飞色舞在聊天,桌子上有twins和s.h.e的磁带; 有的在吃零嘴,咋吧咋吧地令人垂涎; 有的在看课外书,看到兴起的地方用浮夸的表现手法演给给旁边同学看,苏娅就是这样的活宝; 男生里面有的在掰手腕,梁澈也在旁边加油呐喊; 有的在调戏女生,像和隔壁班陆一诺玩得好的那个胖子,就很喜欢逗班上的女生,白星怿也在旁边和他们打成一片。 这时,听见张文丽说: “你看,他们多幸福,我很羡慕其他人无忧无虑,吃得好穿的好玩的好,我的新衣服就是校服,我两个妹妹更是只能穿我的旧衣服。是不是,哪有什么生而平等?有钱和没钱,就是俩个阶层…” “…而且我不好好读书,没有成绩拿出来的话,我爷爷奶奶就会要求我辍学,觉得读得没用浪费钱,反正也不是儿子,不如早点出去打工。” “…你也看到了,师太经常给我家送衣服,我受了她这么多恩惠,成绩更加不能掉。但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到这里,张文丽的眼中似乎有了什么光,难不成她也有什么女儿家的心事? 她没有继续深入,又看了看花寂,“我今天好像话有点多。平时也不知道和谁说,我也没什么朋友,不像你。我也没有收过礼物,什么梦幻啊,公主啊,我从来没感受过。” 这眼神让花寂心里微微一颤。 在班上,张文丽不可爱是事实,她没有花寂这么幸运,有张歆的偏爱,苏娅的亲近,有同学缘,她只是班上另类的那一个,也从来没有人会在意她是不是有心事,对吗? 她看上去对自己贫困生的头衔无所谓,这内心也挣扎着害怕着,成绩是她唯一可以让老师或家长在意她,认可她的部分。 原来,孤独,是生命中的常态? 花寂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在苏娅拉着她绕校园散步的时候,花寂问苏娅,她有没有孤独的时候?什么是孤独? 苏娅说,太哲理了的问题会费脑子。 花寂就自己想。 直到苏娅发现了一棵野柿子树,上面还有零星的柿子果,苏娅去拣长的枝干,花寂依旧在想。 苏娅只能孤军奋战,像一只瘦猴子攀上旁边的歪脖子树,很容易就打下来了几颗黄色的野柿子。 拿到花寂面前,“想什么想?吃一口。” 花寂接过这椭圆椭圆的野柿子,随手擦了擦,当真咬了下去,很熟悉的脆柿子味道,很熟悉的“涩”,瞬间占领了花寂的舌苔。 “看着可真是好看,没想到里面这涩。”花寂乍舌。 苏娅大笑,拿着其他几个漂亮的野柿子,然后对花寂说,“这不就是孤独的‘涩味’吗?” “只看外面哪里看得出来,每个人的涩,都藏在心里呢。我觉得你体会得很对,我从来都认为,人的孤独,是永远的常态。” 花寂可真意外,苏娅是个哲人。 “我小时候经常想一个问题,我是谁? 我为什么是我? 我为什么不能是别人? 我为什么睁开眼睛是我在控制我的肉体? 我究竟要去哪里? 我会不会在另一个人的肉体上觉醒? 灵魂究竟是什么? 灵魂和肉体靠什么联合控制牵绊在一起?… 我问我爸妈,我爸妈完全不能理解,觉得我胡言乱语。我只能自己走火入魔地想,你说我孤独吗?当然。” 花寂听完有些激动,苏娅说得这些疑问,她全部都思考过,人生终极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 花寂很激动得抱住苏娅,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想过我想过,我懂你。” 苏娅傲娇得拍了拍花寂的头,“冷静一点。重点是你懂了吗?没有人,不孤独。” “懂了懂了。” 末了,花寂问苏娅: “你刚才给我摘柿子的就是要给我答案?” 苏娅心虚地大笑,老老实实说,“我也很想说是的。但是,怎么可能,我不过就是想看下那个柿子能不能吃,好吃我就多摘几个走,结果你说好涩,我就忽然来了灵感,刚是不是感觉瞬间升华了?” “行了,差不多可以了。” 回去以后,苏娅把揣来的柿子拿到岑琳和徐可儿面前,给花寂使眼色,要恶作剧。 花寂余光发觉梁澈的目光在这边,暗想形象包袱不能丢,便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尽量优雅。 苏娅则一直渲染超级甜美,演的那叫一个逼真。 两个人准备要吃,岑琳留了一手,故意慢半拍,徐可儿小咬一口顿时吐出来皱眉,岑琳马上丢开小柿子,笑得不行。 徐可儿龇牙咧嘴说道:“你们油菜花集合起来耍我的吧。” “是岑琳太精了。” 说好同甘共苦的,所有的涩全让徐可儿一个人承受了,这怎么行,徐可儿强力要求岑琳咬一口,不咬就要动手了。 岑琳躲不过使出来杀手锏,“你注意气质,你的心上人好像在看你。” 说的就是梁澈,果然对徐可儿十分见效。 徐可儿马上切换成了娇羞模式,花寂看一眼徐可儿,顺势明目张胆地又看一眼梁澈,眼神交汇了几秒,花寂假装若无其事。 “他是不是在看我这边?”徐可儿背对梁澈,坐在位置上抬起头问站着的花寂。 花寂点点头,嗯。 得到了花寂肯定答案的徐可儿,脸上抹过了一丝绯红,马上端坐不闹了。 这心上人的力量真伟大。 那如果不是心上人的话,就离“伟大”十万八千里了。 花寂身上还有一个任务,要完成生日礼物的送达。 放学的时候,因为她要等张歆,苏娅先走一步。 张歆从楼梯下来看到花寂在等她,高高兴兴地喊着“亲爱的”就跑了过来,挽着花寂的隔壁,亲昵非常。 听说王雷又送了礼物,张歆深呼吸叹了口气问花寂。 “给你送了吗?” “没有呢,我讲了不需要。” “那我也不需要啊。再说,我是那种没脸没皮光收礼物不给人回应的人吗?我真的不要他再送了,你喊他省点钱。” “好歹去看看是个啥?” “是个啥我也不收。我不去。” “你就当我好奇?” “那你自己去。” “不行,我没刷脸的资格。” 好不容易把张歆请到精品店,老板娘一看张歆,笑逐言开去抱礼物出来,说美女就是美女哈,果然大把男生追求。 当老板娘亮出礼物的时候,张歆和花寂惊呆了,天啊,和人一样大的泰迪熊,怪不得说不方便拿到学校来。 张歆对老板娘说,先放着,拉着花寂就走。 边走边吐槽太大了,难以接受。 花寂想,罪又哪里是因为“大”呢? “你有没有看过一幅图,就是,大半夜,泰迪布偶化身超级英雄和魔鬼斗争保护睡美人?” 花寂试图增添一点说服力。 “谁要他保护?”张歆一下子就捅破了花寂的内涵。 这可怎么办,这么巨大的布偶,花寂是不可能收留回家了,爸爸的拳脚是不讲道理的。 花寂支支吾吾去问王雷,要不要退掉。 王雷应该心碎了,就是苏娅总结出来的那种看不出来的苦涩,孤独在心。 可王雷还是很倔强,不肯配合花寂,只对花寂说,“你处理吧。对这个事情,我一个字也不想听了。” 这怎么处理? 因为王雷拒绝出面,也不是花寂花钱买的,她没资格安排老板娘退货或者寄卖这个大型布偶;她只是在老板娘这跟着张歆混出来了脸熟,有信任度,具备提货的资格而已。 然后花寂想到了一个人。 她先是问张文丽,如果送她一个玩偶,贸然抱回家,她爸妈会不会揍她? 张文丽的关注点是,“为什么要揍我?我家虽然很穷,但是我爸妈不打我们姐妹三个的。” “啊?”可能是因为她们很乖吧,花寂涩涩地想。 张文丽以为花寂只是随口一问,可当花寂把张文丽带到校外,然后把那个大泰迪捧到张文丽面前的时候,张文丽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娃娃?” 和花寂一样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得出来她很喜欢。 本来这娃娃质感就很好,又不扎人,抱着就很舒服,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送给你。” “为什么?这是哪里来的呀?” 花寂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 “你知道王雷给张歆送东西,就是这个。但是张歆不喜欢他,这娃娃也退不掉,现在困在我手里,我家也藏不了。如果,你也不要,它就无家可回了。你看,这泰迪明明是个笑脸,却命运不济。” 这话一说,果然让张文丽有了共情之心。 她没有那么清高觉得这是别人不要才到手上的东西;别说要眼睁睁看着花寂扔垃圾桶,就算是经过看见垃圾桶里有一个这样的布偶搞不好自己都要拣回家。 她也没有收过礼物不是吗? 大家都是女孩子,谁又没有一颗少女的心呢? 她接住了这个巨大的布偶,多漂亮啊,扔了多么可惜呢? “那我抱回去了,谢谢张歆。还有你。” “有你收留它,它也算有个好归宿了。” 花寂最后这样说,是因为不想让张文丽心里膈应。 可是花寂也懂,“我们”这样出生的人,孤独而贫瘠,但凡有一点欲望,哪里还有什么“膈应”的资格呢? 无欲则刚。 有几个人做得到? 不过,她回头还是要告诉张歆一声。 花寂这样想着。 第五十章 冷暖自知 听说花寂自作主张把王雷买的巨大布偶送给了张文丽,张歆是又好笑又好气。 笑的是,张文丽在理科班上没有太好的男生缘,天气热的时候身上还有异味,背后会有些指指点点,如果王雷知道自己花钱买的礼物最后便宜了张文丽估计会气死,张歆笑世事难预料; 气的也正是便宜了张文丽这件事,尽管几百年前她俩可能是一家,可张歆就是不喜欢张文丽,总说她心思不纯,一双眼睛秋波流转的,如果不是家里条件不好,搞不好也是祸水的那种。 对此花寂不太认同,“她和我还是很像的。” “除了家境相同,其他的完全不像。” “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她?” “我就是不喜欢她看男生的那种眼神。” “也许只是很平常的呢?” “不可能。她对男生说话总是带点嗲你不觉得吗?而且她很喜欢八卦些谁喜欢谁的问题,之前我们坐很近的时候,她还问过我,问你是不是喜欢陆一诺,问岑琳和郑重怎么在一起的,我觉得她心里活着呢。” “搞不好只是找点话题和你聊天,我觉得她挺想要和你搞好关系,成为朋友。” “…成为朋友就要问我这么八卦的问题啊?被师太听见了还不是觉得是我带坏她!” “我感觉她挺孤独的。” “我告诉你,像她这样的情况,好好学习把书读好就可以了,不要把心思放歪囖。而且,朋友不是自己找来的,朋友是互相吸引来的,要是自己觉得自己没朋友,那肯定是自己有问题知道吗?” 花寂听到最后一句话,笑了,“哎哟,我的歆,你居然讲出这么有内涵的话?” 张歆也被自己逗乐,傲娇地说:“谁还不是个有思想的人?” 无论她对张文丽的看法如何,即便依旧不喜欢这个同学,最后总归是接受了花寂的安排。 王雷那边,花寂只说张歆坚持没有收,被自己随便处理了。 如果王雷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花寂就一五一十交代;如果没有,就把这事模糊过去。 只一听张歆没收,王雷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毫无兴趣了解事情最后处理的方案。 而且,前前后后送了这么多次礼物,每一次可能都是拒绝,偏偏这一次像压垮他的稻草一样,他整个人都开始怀疑了。 花寂也跟着怀疑了,不知道人这么执着去喜欢一个人,仿佛在和自己赛跑,究竟是以感动他人为目的,还是要自己感动自己? 喜欢,是放手?还是去拼一拼追一追? 这件事以后,张文丽对花寂倒是有了别的态度,她主动会问花寂是不是听不懂数理化,然后就给花寂讲,而且这讲得比以前要有条理了许多,花寂的接受能力高了起来。 课间正讲着题,王雷一脸严肃在背后拍了拍花寂的肩膀,示意让花寂跟着出来。 走出教室,寻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 王雷拿出一个空白的信封,交给花寂。 “这是什么?” 王雷没吭声,只用眼神示意直接打开。 花寂从里面抽出来一张毕业照,青涩的张歆在画面里。 “这不是…?” 王雷看着别处,眼神失焦了一般。 “你帮我保管吧。” 花寂把照片放回信封里,她小心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瞅了瞅王雷的脸色,不知道是不是意味着放弃。 “她知道有这照片吗?” “这个我没说…”这一刻,花寂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要说还是不应该说过。 王雷深呼吸一下,“没说就好,以后也不要说,不要还给她,我只交给你。” 感觉像是把自己最宝贝的东西托付给了自己,花寂点点头,别的话也不敢多讲。 王雷又恢复了酷酷的姿态,浮夸的转身动作,往教室里走去。这要换在平时,花寂也会跟着鄙夷地笑他没事甩帅自我陶醉,可这当口,花寂只觉得他背影似有无边落木萧萧下的凄凉。 花寂跟在后面,王雷在前面,不巧遇见白星怿。 以前王雷看见谁都会像自来熟一样给人勾肩搭背,开玩笑,今天的他只是一副个“老子天下第一谁都不配和我讲话”的模样,从白星怿身边走过,不带正视白星怿一眼。 白星怿好像感受到了这气场不同,便又狐疑地多看了看花寂,花寂瞧着那眼神瞟到了自己手里的白色信封,心里暗想:完了,不会以为我给王雷写情书吧。 这么一脑补,花寂简直无法容忍,又无处解释,捏着多么烫手的照片,不禁怨天尤人怪自己踏入浑水。 尽管如此,她还是好好收着张歆的毕业照,放在家里抽屉里,和以前初中时候投稿的回信叠在一起,毕竟这上面曾经有一份真心。 什么是爱?爱情真难! 想想岑琳和郑重之间分分合合,没多久之前又产生羁绊在一起,甜甜蜜蜜,唱着“她的睫毛弯的嘴角无意识地对我笑”;没多久之后又因为什么闹掰,各自折磨,唱着“分手快乐祝你快乐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花寂和苏娅在其中充当岑琳的树洞,听她倾吐重复的心声已经好久了,可能除了男生厕所和住校生宿舍片区,学校没有哪个角落没有她们的脚步,没有那一片花草没听过这些故事。 当然,她们俩也多少知道了花寂对梁澈的好感。 不过,花寂肯定没有说她觉得梁澈喜欢自己,这么捕风捉影没有证据自我感觉良好的事情,花寂只敢写进日记本里,断然是不敢讲出来的。 这些事情听得多了,有一天,岑琳不在的时候,花寂顺嘴问苏娅,“你有喜欢的人吗?” 花寂从来没见苏娅有任何心的涟漪,原本也没有想挖到什么答案,结果苏娅说:“可憋死我了,总是要么听岑琳讲她和郑重七七八八,要么听你说梁澈什么什么,现在终于问到我了!” 言下之意是嫌花寂八卦得太晚? 苏娅就是苏娅,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那,你可以自己讲吖。” “我自己讲我自己怎么讲,你们都没有把话筒给过我。” 配合夸张的表情,花寂觉得苏娅简直无敌可爱。 原来苏娅也喜欢一个男生,在楼上文科班,是和花寂身边所有人都没有交集的一个很痞帅的男生。 不能说完全没有,也许他认识刘诗桐,就是那种有一点点会混社会的圈子。 他很有辨识度,习惯穿板衣板裤,只一说,花寂就完全知道,毕竟见过他很多次经过自己教室,苏娅说把他称作uu。 苏娅讲,她们初中的时候,就在同一个体育队训练过。 “认得是认得,可能把我当男孩子多。” 这个花寂倒是信的,苏娅喜欢讲笑话,很能接梗,又没什么偶像包袱,有她在气氛都不会太差。 苏娅说,她在体育队的时候就是扮演这样的角色,因此uu断然是不会把她当女孩子的,苏娅猜想,uu的条件,估计喜欢那种唇红齿白、长发飘飘、水汪大眼、修长身形的真正的美人。 “所以,你也是暗恋?” 花寂精准总结。 可苏娅说:“我不是暗恋,只是仰视着他。” 这其中有什么区别? “我告诉你,他和我讲话,我会脸红。” 花寂吃了一惊,这么厚脸皮的苏娅,会看到这个人脸红? 苏娅还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爱情,究竟是什么鬼? 这么深不可测。 “我刚才和你开玩笑的,关于uu,你不要告诉岑琳。” 苏娅忽然正色道: “也不是要瞒着她,只是我不是真的要去喜欢他,就是放在心里的一种感觉,平时遇见了会有意外的惊喜,觉得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但这些和他这个人没有关系。岑琳可能比较敢爱敢恨,有实际动作,不一定能理解,所以不需要特别说起。” 花寂点点头。 又思虑着,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柏拉图式的爱情。 情窦初开的年纪,便有这么多爱的方式和感觉,难道喜欢一个人或者产生爱情,是生命的本能? 花寂有点认可苏娅对待情感的方式,只是“我喜欢你和你没关系”,偶尔相逢是运气,是喜悦; 如果王雷可以少一份执着,少一份名份,少一点较劲,或许也不必面对这令人苦涩的结果,心碎无痕。 那自己对梁澈是什么意思? 当局者迷,花寂依然觉得身后总有梁澈的目光在留意、注视自己,也给了她无限的喜悦。 抱着“为了梁澈自己要变得更好”的念头,甚至想自己要把物理学及格了才能配得上梁澈在物理上一骑绝尘的优秀,花寂学习很是认真。 原来,爱也有千面,并没有这么洪水猛兽,无法忍受。 爱情也可以有正向的能量。 多重因素的结合下,有花寂要在期中考试里超过杜嘉云的决心,有张文丽伸出的教学援手,有花寂对物理的备战,有一段时间花寂还是扎扎实实有认真在学习的。 期中考试来了,黄同学还是照抄着花寂的语文题目,也有问花寂要不要拿到别的科目的答案。 岑琳在旁边花寂挤眉弄眼,劝花寂抄一抄。 花寂始终不太敢,她以守住自己底线为名,在心里给自己戴上高高的帽子,最终靠自己完成了各科考试。 她做不到胸有成竹,还是有太多不会的题目,真的没有把握那豪言壮语是否能实现。 第五十一章 许愿念想 这段时间,g中校门口张灯结彩,横幅挂出来之后,学渣如花寂们才知道,原来在她们稀里糊涂过不知道在读什么书学什么习的时候,人家上一届的高三年级,低一届的高一年级,都有在其他市的比赛中拿到奖项,引领风骚,展现重点高中的卓绝风采。 奇怪的是,a中也有这个现象。 搞不好,真的是花寂她们这一届学生有问题,而且从初中开始整体水平就不太行。 不过,这种话可能不好意思对校长讲,所以高二年级的老师都被校长训诫,教出来的学生,比上比下都不足,幸亏a中也差强人意,不然都快把g中的脸给丢尽了。 恰逢学校正在准备百年校庆,特意将高一高三的优秀学生成绩或者得奖事迹立通告栏,从校门口摆到教学区,只有属于高二的荣耀寥寥无几。 连学校播音组都直接跳过她们高二,只在高一年级同学中选拔并继承已经在读高三学长学姐的衣钵。 像师太她们同一批的老师心里苦不堪言,好像以前也没带过总体成绩这么不出彩的学生。 花寂关心不了这么宏观的大背景,她只盯着前面杜嘉云的各科成绩,再和自己一科一科的总分比一比。 语文,花寂考了个全部第一,比杜嘉云高了20多分,马上数学比人家低了有30分,一下子分差为负10分。 花寂略微有点紧张,万一没听赢岂不是要让师太笑死。 幸亏生物换了一个资历很深的老师,讲课的语速,抑扬顿挫很适合聆听,她讲过的东西总是轻而易举得进入花寂的脑子,花寂比杜嘉云高了15分。 英语吧,又被杜嘉云反超5分。 算来算去,花寂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起起落落。 化学成绩先出来,杜嘉云考得也不好,花寂更差。 最后,物理成绩下来了,物理老师盖章承认这卷子有点难,难度超标,因此不及格的大把,花寂也不及格,连张文丽只是勉强及格线上。 可能因为梁澈思想的作用,花寂对物理执着了一段时间,遇到这种难度,她该拿的基础分都拿到,她拿不到的进阶分,大部分人也拿不到。 所以,她看着不及格的分数就快要放弃的时候,发现杜嘉云连基础分都没她拿得多。 前后左右一相加,总分对比,她居然还能比杜嘉云高出5分来! 花寂兴奋得抱住了张文丽,感谢张文丽对自己的帮助。 程献看不太懂,“你物理都没及格还这么开心。” “我当然开心了,诶,等我走了你们不要太想我。” 张文丽和程献异口同声问:“你要去哪里?”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花寂还不确定,她得先去找师太。 等英语课下课,花寂嗖得起身,拦住了师太的去路。 “老师,我这一次成绩超过杜嘉云了。” 师太显然忘记了,没想到花寂不是开玩笑占嘴巴便宜,上赶子来找她来了,师太想了想,反正杜嘉云当时说自己看不清,想试一下坐在前面,和花寂换一换,只是杜嘉云抓得挺狠,她提出花寂没有近视眼,师太也只是说短期换一下试一试。 后来上课之前,师太有话没话搭了几句问杜嘉云坐这位置上感觉如何,以为杜嘉云会客气一下说挺好的,谁知杜嘉云这同学这么实在,坦诚说好像离得远的黑板还会有点反光,那干脆就顺坡下驴,让杜嘉云和花寂换回来。 于是在师太的授意下,两个人座位又交换了。 程献才明白过来花寂说“走”的意思,他失望极了。 “你咋就那么想不开喜欢去吃粉笔灰?” 花寂只是甜甜的笑,心里面超有成就感的,认为自己奋斗成功了一回。 杜嘉云和花寂并没有什么正面冲突,表面上的交情还是有的,甚至杜嘉云都不一定知道花寂有暗地里和她比成绩要拉她下马这件事。 杜嘉云只当是自己说的黑板反光才被师太“体谅”得换回来。 全靠杜嘉云宣传,“那个位置不好,都看不清边上的板书”,这样一来,不管私底下还有没有人对这个座位有想法,此后都无人说起了。 于是,这真的成了花寂的专座。 前门的视野真是好,什么人经过自己都知道。 上体育课的张歆路过楼下教室前门,从前门里又瞧见花寂坐在讲台边,惊喜得用眼神和花寂打着招呼,相视而笑。 又一个身影走过,是uu。 花寂连忙回头,苏娅洞悉一切眨眨眼,uu的身影又岂能逃过她的视线。 回头的刹那,又看见了梁澈抬头递来的“暗号”花寂不太好意思,转回身,心里小鹿乱撞。 窗外阳光明媚,少女的心繁花似锦。 这应该是一段很平顺的时光,学校的各个角落都洋溢着校庆的喜悦,各文艺组都在排练准备文艺汇演。 又是期中之后,班级排名已经出来,紧张的学业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放松和排遣,相对来说,行政方面除了高三年级组,其他每个老师也很忙,同样要拍表演节目,或担负其他校庆工作。 苏娅听说了一个神奇的地方,在学校与湿地公园连接处的一座桥的桥洞里,是许愿桥。 体育课上,她领着花寂和岑琳去寻。 那桥洞位于高处,要攀上两米的桥墩。 苏娅只稍微引跑一小段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上去。 花寂需要在下面垫一块大石头,手臂使劲咬咬牙能把自己撑上去。 岑琳胖了些,比较费力,全靠上面两个人生拉硬拽得把她提溜上去了。 小小心心,贴着墙,走到桥的两侧,翻身入桥洞,爬进更深的桥洞里。 之前花寂还怀疑这地,进来一看,当真是“许愿桥”,爱得天灵灵地灵灵,也不知道最开始是谁第一个在这里写下了宣言,经过时间的推移,桥洞里四壁早已用粉笔写满了五颜六色的字,有些关键的名字都被风雨吹刷看不清了,只有各种型号的爱心符号最是顽固。 “你们看,这说明,爱,是永恒不变的,但是谁爱谁,就说不一定了。”花寂说。 “谁能保证永远喜欢一个。”岑琳接腔。 “你们想写什么。”苏娅掏出来几支粉笔。 “原来你早有准备。” 苏娅给每个人都分了一支。 花寂一时半刻也不知道写什么,要许什么愿,总不能在这里许类似“家庭幸福考上大学”,万一被以后的学妹们发现了,会讲她要去找个寺庙拜拜差不多。 可是能写谁呢? 不是陆一诺,也不是梁澈,花寂本能得画了颗星星。 苏娅看见了,也没联想出星星是谁,“完了,本来就是许愿桥,花花还要在这里画颗流星再许愿。” 岑琳边笑,手没停,花寂和苏娅凑过去看,她写的对象依然是郑重。 “你会找到更好的。” “这么感人的吗?”苏娅说。 岑琳写完就去找苏娅写的,半天也没发现什么迹象,花寂倒是看到一个角落里有个很新鲜的u字母,心里偷笑未点破。 等她们三着急忙慌地从桥洞里翻下来的时候,别说体育课,后面的上课铃都打了,原是桥洞里声音传播不来,又在里面待了好久耗了时间。 好在不是师太的课,语文老师看在花寂考了第一名的份上,没为难,招招手就让她们三回了座位。 一个人迟到是尴尬,两个人三个人迟到就是厚脸皮了。 这种搞特殊是情况,好像全班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反而还有些沾沾自喜。 特别是,花寂以为,在梁澈眼里,自己会多一点神秘。 第五十二章 诛心试炼 “百年校庆”这件喜事对一个学校来说意义非凡,自然无比隆重,从g中走出去许多厉害的人物在社会各界发光发热,虽然不比大学对人物建功立业的推动力那么大,但是母校正值辉煌,大体上还是能感觉到与有荣焉,并纷纷出力。 有的企业家给母校的大礼是捐钱新建教学楼; 有的是捐赠新型计算机; 有的是成立基金会奖励为校争光的学生等。 这些本来和花寂来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但偏偏有一个企业家提出了给全校师生定制校庆服装,以表示自己的心意,而这个消息来得并不确定,传言又变成了没有企业家捐,学校要求学生自行自愿购买。 但凡是听到要交钱,花寂就会苦恼,涉及到钱,很难启齿,而且很容易因为一些小事再惹到花寂爸爸,一不小心的容易吃皮肉的亏。 花寂中午回家说起这个事情,和妈妈商量,到时候这个自行自愿购买校服怎么处理。 按理说,如果学校直接明令要求统一购买,心里忍痛割割肉,掏点钱,这事也就翻篇了。 罪过就在“自愿”上,给了人家一个或许可以“不买”的口子,再掏钱就变成了不甘心。 妈妈有不想买的意思,花寂着急了,连忙开口:“说是自愿,校庆上谁要真的不穿,那不是搞特殊给学校抹黑吗?” 当时正在吃饭,花寂爸爸冷哼一声,训斥道: “搞什么特殊?你不看看你是什么家庭的人,你能和人家一样?校庆关你什么事情,光荣榜有你的名字吗?是给你这种人办的吗?你读好点书,就算你不搞特殊不给学校抹黑了。” 花寂张了张嘴,想辩解爸爸在偷换概念,这分明是两件事,然而顶上那严肃的目光,顿时焉了下去。 妈妈越听越心烦,只一个劲埋怨这个学校好端端搞个校庆怎么还要学生自费买衣服。 花寂食欲全无,她不知道班上还会不会有人选择不购买寻思着或许张文丽也不会?又担心贫困生张文丽如果有“特权”怎么办。 意识流飘得很远的时候,忽然听见爸爸猛地敲饭桌得声音,把花寂魂都吓跑了,等魂儿反应过来又回到花寂身上的时候,原来是爸爸看着花寂吃饭几粒米几粒米这么捻着吃,就来气,噼里啪啦一顿说: “你别给我摆一副臭脸,搞的我霉运连连,有你这口饭吃你就好好珍惜,好吃好穿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一个女孩子,书读得差就算了,最起码人要学会做好,思想走偏了,别以后不要脸,专门干些出卖灵魂出卖人格的事情…” 花寂低头皱眉,任凭这一个字一个字往自己耳朵里钻。 花寂爸爸嗓门很大,妈妈听得也难受,也加大声音顶回去,“你说些这样的蠢话干什么?” “我说什么蠢话?你到时候看,像她这样没出息的人,以后别说是我没教好。” 说着说着两个人吵了起来。 “别老把没出息挂在嘴边。” “你以为我诅咒她没出息?我不希望她做好人?以前小时候捧在手心说她是鸡窝里飞出的凤凰,现在你瞧她有什么鬼用?在班上排名第几?倒数吧?我告诉你,我就养你到18岁是我仁至义尽,出了这个家门,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被人指着脊梁骨说出去卖。” “你闭嘴!” “我闭什么嘴。你等着瞧你这个女儿,你等着看。” … 花寂像躲瘟疫一样,马上把饭一扒拉就跑进自己房间,关上门,把那些莫名其妙而来的指摘挡在门外。 完全分辨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父母亲,尤其是和父亲的沟通,特别容易跑题,无论是起因是什么,扯来扯去都会扯到花寂以后没有出息要出去“卖”这样难堪的字眼上。 有些语言,有些道理,花寂不曾觉得没有道理,比如说一个人成绩不好书读得不好,要会做人是真的;她知道父母亲抚养自己18岁,成人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也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配合爸爸那阴阳怪气地讽刺,便这么令人难以接受? 尤其是,已经听了无数回了,他爸关于“出卖灵魂出卖肉体”这样的字眼,她哪里不懂爸爸在指什么,可是她为什么要懂这些? 花寂爸爸动手的时候,顺手打得就是她的脸,恨不得给毁容,一边打一边要说明,“我就是要你以后不要去丢人显眼卖人换钱。” 花寂也不懂自己在父亲眼里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姨娘自始自终最厌恶她爸爸的地方也就在这里,带着浓浓的性别歧视,对自己的女儿毫无善意。 甚至姨娘一贯觉得,花寂爸爸心理阴暗得有病,如果有一天花寂真的被她洗脑以为自己就是只剩某一种出路,他一定不会自责是自己训导无方,反而会一副个“我就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的表情。 十几岁的花寂什么都没做,可能只是因为学习不好,她的脊梁上已然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盖章定论将来她会成为一个“残花败柳”,诛心。 房间外花寂妈妈还在和爸爸在吵,已经变成了花寂妈妈指责她爸才是最没出息的那个,两人嗓门大的人丝毫不让,时不时还有收拣碗筷的声音,是她妈妈把气撒在碗筷上。 不过是区区一件校服的钱,可以演变到这个程度,花寂心里很恨她爸,恨他对自己的咒,恨他对这个家散播的负面能量。 花寂认为,从来都不是贫贱夫妻百事哀,贫贱的臭脾气的夫妻才会哀百事,家不和,怎会兴? 正当花寂自顾自愤恨的时候,外面花寂妈妈说得话击中了他爸的逆鳞。 “如果你有出息,你老婆为什么还要流落去外面扫马路?我姐姐都心疼我,你压根没有反应,怪不得我娘家人没一个看得起你。你也不看看我们娘俩跟着你过了什么好日子?我是瞎了狗眼我跟你这样的人结婚…” 在房间里的花寂立马反应过来,妈妈说了不该说的话,爸爸是从来没打过妈妈,可气会发到自己身上。 果然,房间里的门被推开了,花寂爸爸冲了进来,一看花寂在里面不知所谓的样子,就像逮住个正着一样,一个巴掌扇过来,骂骂咧咧,讲花寂没有在看书。 花寂妈妈在客厅一看又是要揍,心知肚明这是他拿打花寂给自己脸色看,她要是劝,花寂会被打得更狠,干脆心肠一硬,直接出门。 可怜的花寂又遭遇了一场无妄之灾。 钟表上的指针已经超过了2点,动手的人已经散场了,出门继续出车了。 鼻青脸肿的花寂曲膝靠墙坐着一动没动,家里静悄悄。 别看花寂和同学朋友相处的时候,很正常,积极向上,有说有笑,阳光明媚; 实则在她另一部分人格里,也有愤世嫉俗自怨自哀的阴郁。 妈妈离开家,没管她被揍,她不生气。 爸爸揍她,她也没什么生气的,习惯了。 她只是生气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呢? 曾经她也想过苏娅说过的那些哲理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 她更想过,她为什么是她?她为什么睁开眼不是别人? 关于来到这个世界的试炼,她为什么要用“花寂”这个身份? 难道就是为了要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累了,她想结束一切。 花寂起身,去了阳台,有防盗窗,跳楼是没机会了。 于是她拿了条毛巾,坐下来,目无表情地把毛巾缠在自己脖子上,两手拿住毛巾的两端,准备工作就绪,就只等两手一拽。 再见了,妈妈。 这一刻原本干涸的眼泪忽然又喷涌出来了。 花寂开始用力,可身体的本能机制总是没法执行到位。 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除了把自己勒得猛烈咳嗽之外没有进展。 花寂想去妈妈以前在制药厂上班的时候往家里偷拿了好多药瓶,她去翻翻。 在妈妈房间柜子里面的抽屉里,瓶瓶罐罐找来找去,竟然全是维生素c、b1、b2之类保健性质的用药。 电视剧里的那种方式里,花寂怕疼,不敢。 最后把焦点放在了厨房的液化气瓶上。 她进了厨房,把门关上,拧开了煤气罐。 等待的过程当中,她发现厨房门有门缝,她就把抹布归拢来,一点一点堵住门缝。 也不知道是她操作不当还是怎么,总也没闻到液化气的气味。 她想干脆自己躺下睡一觉,也许这样就能毫无痛苦地解脱了。 闭上眼翻来复去,没有睡意。 平时的时间匆匆如流水,而当一个人要寻死的时候,分分秒秒竟然如此漫长。 花寂爬起来,是不是要整一封遗书? 交代始末? 她以最快的速度打开厨房门跑回房间拿了纸笔。 又关门,抹布塞门缝。 就绪以后,正要写,一转念,自己如果真的离世了,会不会成为报纸上的新闻头条,记者会不会给自己一点颜面?万一连带着这遗书一同曝光,被自己人生的人知道,会不会太丢脸? 死都不怕?还怕身后的名誉? 花寂觉得这并不矛盾,她只想静悄悄地解脱。 然而,可能从她忙活着堵门缝做一系列事情的时候,注意力得到了转移,被打得痛,求死的心,没有那么强烈了。 这时,家里的大门有开锁的声音,花寂慌张地从地上跳起来,把那个写有“遗书”两个字的纸,卷起来。 妈妈折返回来了,很快发现厨房门关得严严实实,推开门看见一个狼狈模样,脸色青红相接,单眼皮肿的如核桃一般大的凌乱,回着头在关液化气的花寂。 她妈妈意识到了什么,气味也没太明显,花寂只是扭开了罐子,没有继续拧开煤气灶,因此漏气并不顺利。 妈妈还是第一时间去开窗透气。 再把花寂拉出来。 花寂手臂上也有青痕。 妈妈明知故问,“你这是干什么?” 只一开口,她的眼眶彻底红了。 而花寂那平息了的委屈又调动了起来,满腔的伤心,鼻头酸楚。 母女俩,各自垂泪。 只有钟表上的指针,滴答作响。 第五十三章 原生家庭 追本溯源的话,要从花寂爷爷不姓“花”开始。 当时,爷爷一族算是乡绅,祖上出过守粮仓的官。 花寂的印象里,自己老家虽然在特别偏远的山村乡下,但那宅子建得颇为讲究,前庭后院,有天井,和电视剧古装戏里并无二样。 大宅之家,也是书香门第,爷爷读过私塾,写得一手好的毛笔字,至花寂这一代出生,都常备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说是有文化,可爷爷这辈子偏又做了件十分没有文化的事。 他和嫡亲的表妹,真心相爱了。 可能是因为在农村,又是那个年代,花寂的爷爷奶奶,还谈不上排除万难就可以无视亲属关系而成亲了。 他们彼此很相爱。 一开始,生了一个儿子,欢天喜地; 而后,又生了一个女儿,双全美满。 为人父母的喜悦在这时几乎爆满; 为人父母的爱也付出了极多。 后来,花寂爸爸出生,排行老三。 婚姻与感情生活发展到这个时候,已经谈不上什么爱的结晶了,换句话说,花寂爸爸就是一个凑数的人口。 恰好读过书搞过文化的爷爷工作顺利在市里扎下脚跟,奋斗中,在国企单位有经理之职。 那时候的“经理”含金量可就高了,断不是这个年代随随便便名片上印着一个“部门经理”“市场经理”这么敷衍随性的。 经理,在国家编制以内,可享干部待遇。 奶奶自小没有读过书,不愿意离开农村,于是放手让爷爷在城里闯事业,贡献力量,自己则带着儿女,和刚出生的花寂爸爸在乡下。 农村人口以男子为重,家里族系里,以花寂奶奶娘家一脉人口凋零,无子嗣继写族谱,于是奶奶果断把第三子,也就是花寂爸爸,改姓过继给花家,从此他的名字便永远写在了另一本宗祠书籍里。 如果在幼年时期,过继给了别的人家,得到旁人视如己出的抚养,也就罢了。 可那一脉几乎断绝,花寂的爸爸只是名义上过继,却还是养育在爷爷奶奶跟前。 也许有人会说,这样也挺好。 但是实际上,自小,全家上下都知道花寂爸爸的姓氏特别,在兄长或长姐心目中,这个弟弟就是个外人,是“别人家”的孩子。 而花寂爸爸又不如前面的哥哥姐姐,他极少时间和父亲相处,更谈不上获得“爱的肯定”。 后来,爷爷奶奶又生了第四个孩子,花寂的小叔叔,唤起了爷爷奶奶久违的亲情,幺子偏又得宠。 老三,成了尴尬的存在。 他始终敏感,小心,因为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留在家中而讨好着家里上上下下。 爷爷用在市里的搭建的人脉,帮扶了花寂大伯,姑姑,在城里落稳了脚跟。 到了花寂爸爸的时候,考虑到小儿子要在市里读初中,于是把当兵退伍之后的他调来自己的单位做职员,顺便照顾小儿子日常起居。 当时,单位上给经理级别的盖了几套别墅,爷爷接来了奶奶,奶奶便在别墅内外打理出种菜的区域,引得旁人效仿。 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或许直到花寂出生,还能成为富家公主小姐。 但,爷爷的仕途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天降一口大锅,在爷爷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签署了一份文件,成了单位上另一批人以权谋私的枪手,这事情究竟怎么发生的,谁主导的,整件事在这么多年以后,花寂妈妈作为外人也只是听说而来,当时就已经查无可查了。 爷爷被降职处分,幸运的是,他的大领导力保,保住了他的干部编制,不过是再无职权。 清高的爷爷接受不了自己身上的污点,这不合时宜的傲骨支撑他直接辞职,声称一日没有证明清白,一日不回头,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小别墅,除花寂爸爸保留职位,其他人都回了乡下。 噢,那个小别墅至今还在花寂家阳台下面,联排4栋。 怪不得花寂小时候在下面玩,总看着亲切,她还羡慕里面的小孩,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 爷爷在家等吖,等吖,以为老东家,单位上早晚会派人“请”他回去,等吖,等吖,从几个月,到一年,两年,三年… 地球离了谁,又会不转呢。 又过了好些年,下岗改革。 花寂爸爸被迫,被社会洪流卷入了漩涡,安全感全无。 而爷爷奶奶近亲结婚带来的弊端逐渐显示,几个孩子都有些狂躁,隔代遗传下长子长孙是真的有痴傻的一面。 深受其害的是花寂爸爸。 他躁狂,易怒,嗜打,神经质发作会失去理智控制不住手脚要通过暴力输出能量。 这种性格缺陷,不能说一定是和近亲结婚有关系,但是先天决定了其智商不高,反应较慢,一着急说起话来口齿不清; 这一点花寂自己身上也有所体现,她会自嘲自己是个“小结巴”,吵架的事她从来不干,因为她知道不是自己脑子转不过来,而是嘴皮子跟不上,她只能慢悠悠说话保持一个字一个字状态。 而花寂爸爸自身也是一个悲剧,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父亲的正眼与认可,又因为过继出去的关系,在大家庭中丝毫没有归属感,他连“被爱”都没有感受过,又怎么知道“爱”别人? 原生家庭的悲剧不过如此。 很容易把自己经历过的,再以同样的方式,复演在后代身上。 除非,这个人自我觉醒。 可显然,智商条件下,格局限制,花寂爸爸从未觉醒。 他整日奔波劳碌,中年失业,对未来对家庭没有信心;这一生唯一有过后盾,却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从此无人管顾;他得不到认可,没有人引导,像无头苍蝇找不到存在价值。 他确实喜欢在人多的时候表达自己的想法,正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听过他的意见,得到的永远是白眼与冷漠,他才更想证明自己的发声是有道理的,恶性循环之下,无非是一次又一次内心的灼伤。 他慌,他怕,他恨,他不甘。 道德告诉他,不能打人,包括打老婆。 那打女儿行吧,总归是自己生的,自己养的,自己难道没权利打一打? 况且一个不成材的东西,打死总好过未来偷蒙拐骗,丢人显眼,成为祸害。 打一打,是他几乎全部的,情绪宣泄的方式。 在如今的时代,如果提到育儿,我们会说,要学会让孩子哭出来,要问一问孩子的心情如何,要尊重他情绪的表达。 可在花寂爸爸的童年里,有谁人作此一问? 有谁人关心在意? 在花寂爸爸彷徨失措的中年,伴随他的又是花寂妈妈嘴皮上无休止的嘲讽埋怨。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男人,做不到“退一步海阔天空”,只会据理力争,无论如何绝不低头承认自己有问题。 两个人,一份消极加上另一份消极,绝不会负负得正,只会愈演愈烈,这对夫妻的抱团也从来不是取暖,而是互相打击伤害。 用语言刺激花寂,用拳头揍花寂,是花寂爸爸,几乎全部的,情绪宣泄的方式。 无怪乎,在花寂眼里,爸爸是消极的暴戾的敏感,是可恨的。 毕竟朦胧记忆里,在自己还是稚童时期,在他们下岗之前,或许感受了一点点父爱,可往后的日子里,来自父亲的教诲趋近于零,更多的是谩骂指责侮辱与真实的毒打。 其实,当花寂妈妈看出来花寂有轻生念头之后,她只是告诉了花寂关于爷爷奶奶近亲结婚这件事,因为她就是这样,接纳了自己丈夫是被“近亲”祸害的一代人,或者说,她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接受了花寂被打的种种,也改变不了,唯一的改变是花寂自己不要给人被打的理由。 她甚至觉得,所幸花寂是女孩,不然说不定这遗传基因传到他身上,再传到男孩身上,那就不是“被打”,而是两个“一老一少的神经病”要“对打”。 听上去,这并不好笑。 这个下午,花寂没有去上课。 原本就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拳脚,延误了时间,加上心魔作祟,处于灵魂抽离的状态,眼睛也肿成了核桃那么大,再加上听妈妈说了些话,再赶去学校,几乎也没有意义。 一番沉默之后,妈妈叹了口气,像是非常不愿意给姨娘打电话的样子,以前花寂是小学初中佼佼者的时候,她就不屑于和老师沟通,太多家长上杆子讨好; 现在花寂在学校籍籍无名了,她更不屑于找老师搞关系,所以她压根就没有老师的联系方式。 眼下只能委托姐姐,找花寂班主任请假,起码无故旷课得有个说法。 姐姐一定会问真实缘由,说来说去,家丑不得不外扬。 然而又有什么别的方法呢。 电话还是打了,三言两语讲清楚原委,姐姐会去联系女儿的老师,可电话那边的态度十分“无语”,无非是又让姐姐瞧不起自己的老公了,瞧不起自己选丈夫的眼光了,瞧不起自己的后半生了,不是吗? 花寂和妈妈,在一个屋檐下,各自阴郁着。 夜晚,花寂躺在床上。 她听见隔壁房间里,是爸妈交谈的声音。 妈妈说:“…以后,能克制的话,少动点手。” “克制?我需要克制什么?” “今天你打人就没有道理。要交钱买衣服,如果学校说了能不买吗?” “买个屁。” “我回来的时候她开了液化气。” “开了液化气?是找死是吧?找死还要浪费我液化气?…” 花寂心里一紧,好像隔壁有爸爸穿鞋的动静。 “你干嘛去?” “我去告诉她,想死的话死远一点,不要祸害一栋楼,要么从楼顶上跳下去,也要注意下不要砸到人就造孽。” 果然,这番话说完花寂爸爸推开了门,在黑夜里对着花寂的小床重复了一遍。 花寂在被窝里严阵以待,她也不知道下一刻她爸爸兴起了,是不是会把她抓下去再打一顿。 可看上去好像没有那么糟,她爸爸的脾气没有这么糟糕,妈妈跟过来把他拉回了房间,喊花寂早点睡。 花寂真的很不想哭,可是眼泪不争气,她不断和自己说,要眼睛消肿,别哭别哭别哭。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生而不幸,各种悲伤,像花寂爸爸这种,多如蚍蜉,所以也会有很多人和自己一样吧。 所以,又怎么能提出要求,让他们去给予别人,他们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呢? 纪伯伦说:“一个伟大的人有两颗心:一颗心流血,一颗心拿来宽容。” 花寂想,当她可以边流血边宽容的时候,从来不是伟大; 只是,“算了”。 第五十四章 离于爱者 花寂在家“寻死觅活”的下午,学校正式下达了通知,要求老师组织登记确定每一个班的人数,以及校庆服装所需要的不同尺码数量,同时,不管有没有企业家支持,学校发布了声明,一律免费。 第二天来上学的花寂听说了这个消息,啼笑皆非。 更是为自己莫名受到的委屈而沮丧。 对她而言,这个消息就迟到了一个下午而已,或者说,自己为什么要提前向家里人提起这个事情呢,嘴巴就有那么快吗? 昨天花寂没来学校,缺她的尺码,小组长特意来登记她sml,还是xl? “你买衣服多大码,你自己不知道吗?” 这问题把花寂问尴尬了,她从来都是穿姐姐淘汰的二手衣服,极少买过衣服,哪里懂得分辨这些? “xl肯定不是。”组长先替她排除了一个。 花寂也不是最瘦的,自然s也不是。 “我不知道是m还是l。”花寂很犹豫。 出乎花寂的预料,小组长似乎理解她的不解。 “我有时候m码也能穿,l码也可以。不如你想想你以前穿m的话会不会很嘞。不然,我看看你的衣服,后面标签…” 花寂身上穿的衣服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标签,她慌忙躲开了,果断蒙了一个l,不管怎样,大了总比小了穿身上不舒服好。 小组长这才放过。 花寂不由得叹了口气,像躲过了什么麻烦一样,此刻才觉得落座安稳。 这么敏感而脆弱的心,缘由在“穷”。 可花寂从来没有怨恨过自己家“穷”这件事,没有怨怼过自己家朝着姨娘“衣来伸手,嗟来之食”的窘境。 她只是很伤感,家里面好像没有“爱”。 不过,一扇窗关闭了,还有另外一扇窗打开。 课间,经过前门,走过她位置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人随口提问,为什么昨天没有来上课。 苏娅问过。 王雷问过。 程献问过。 张文丽问过。 连之前那个提醒他《爸,我回来了》的江同学,也问了。 这让她觉得自己还有人关心着。 当然,她没有说出实情,就含糊其辞讲家里有事敷衍过去。 哪怕只是这样浅浅的关心,变足以给予她一份甜。 她生出了自责和后悔的心,埋怨自己竟然轻易地沉浸在恶魔的语境里,做了糊涂的事情。 如果当时她顺利地告别了人间,便不知道还有人挂记着她。 再回到家,她把学校通知校服免费的事情告诉了家里的两个大人,爸爸只冷哼一声,没有接腔,好像免费不免费对他而言结果都是一样,反正不会给钱,随便有没有。 此情此景下,妈妈没再跟着说什么。 这件事看上去不了了之了。 没多久,衣服发下来。 和别的学生不同,花寂对它是有过期待的,不论款式,造型,颜色,风格,总归是一件新衣服吧。 可她太天真了,学校组织的批量生产的衣服,还能多么出彩吗? 果然,深枣色,那长袖体恤前后还印有硕大的校徽,非名是另一个版本的校服,只是比校服多了“百年校庆”四个大字在后背,充其量就是个纪念衫,但凡家境还可以的都绝不会日常穿着。 当时哪怕是刚拿到手上,班上同学就一致吐槽,“丑啊,真丑啊。” 如果不是学校硬性要求,恐怕校庆那天都不会有人穿。 花寂拿回家,发现这一款l码的超宽松的长t,对她而言,还是有点大了。 肩膀宽了点。 花寂爸爸见了,嘲讽道:“当真是蠢,买大买小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知道,以后还能有什么用。” 明明不知者不为过错,花寂心里也很委屈。 况且,一定要这样打压人吗? 面对爸爸的戾气,花寂也只在心里顶嘴,表面上断然不吭声的。 爸爸似乎一转念,想到了什么,他态度硬了起来,说: “我觉得不对,之前才说要交钱,怎么打了你一顿就马上变成了不要钱就有衣服领?你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又死性不改,搞什么阴谋诡计要骗钱,我告诉你再被我发现,你不自己去死,我都会把你打死!” 爸爸怎么会有这样的联想? 而妈妈听后看向她的目光里都有狐疑。 这一席话听的小姑娘自己更是瑟瑟发抖,惊恐万状,辩解无力。 所幸,也许是因为打过了那一顿,像是提前预支了一般,爸妈只是警告,并没有深究。 很早以前,她羡慕林舒语,同样是货运司机,父亲二个人的文化水平差不多,可舒语能被宠成小公主,而且父亲总是不在家,她羡慕这种相对她来说的“安全距离”。 然后她听张歆讲,张歆和张歆爸爸去kfc,那是整个市里第一家kfc,消费昂贵,张歆去得随心所欲,她羡慕张歆的物质卓越。 后来,她发现岑琳被师太抓着“早恋”,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过是被岑琳爸爸“我相信我自己的女儿”轻松化解,岑琳“毫发无伤”,她又极度羡慕这种与物质毫无关联的精神力量。 那岑琳家家境就有那么好吗? 当然不是,以前就讲过,她们只是想陈绘绘一家一样,尽可能把一切都用在了女儿身上。 不同的,陈绘绘品学兼优,是名副其实的学霸,性格好什么都好;岑琳的心思没在读书上,颇为爱美,信奉“纵享青春年华”。 如果非要按照花寂爸爸荒唐的标准,那岑琳可能就是他嘴巴里不三不四不学好的一类,但尽管如此,并不阻碍岑琳爸爸把自己的闺女当作掌上明珠,无条件得来疼。 原来,无关乎贫穷富有,最难得的是“信任,支持”,而这些根本也都不需要什么宽裕的物质作为前提,只要有心,即可营造。 但是,花寂左右都是没有的。 花寂神伤了几天。 岑琳也是好心,虽然花寂没详细吐露她有什么心事,总归看着一个小姐妹成天郁郁寡欢挺压抑的。 她提出来看电影。 “你们找个中午去我家吧!我搞了两张碟。twins和郑伊健的《千机变》,刘若英和梁家辉的《双瞳》,这是恐怖片来的。差不多早点来,看完了跑步来学校!” 苏娅双手赞成。 她们掰着手指算时间,大概几点到,能看到几点,研究可行性。 花寂正是不愿意在家多待的节奏,也没太经怂恿,接受了岑琳的邀请。 中午才吃完饭,花寂就逃一样的出门。 花寂第一次来岑琳家,她爸妈不在,预先知道女儿有同学要来,还备好了零食水果。 环顾她家,房子不大,但很温馨。 墙上,柜子,都是岑琳成长的照片,有生活照,艺术照,全家福,一看就是把岑琳看得很重的家庭。 岑琳的房间布置的很粉嫩,小女生喜欢的东西,她都有。 小小的梳妆台上,摆着花寂不认识的种种瓶瓶罐罐,都属于爱美的她。 花寂有些拘谨,比起自己的同学的条件,她各方面都显得太上不得台面了。 这时,一旁的她俩商量着看什么电影。 是帅哥美女?还是悬疑心跳? 说来说去一比一,决定让花寂来选。 “那就恐怖的吧。” 她也想找找刺激,以全神贯注的方式来忘记忧愁。 万万没想到,这《双瞳》不是绝对意义的恐怖片。 不是如《山村老尸》《咒怨》《午夜凶铃》那种让人感受到后背发凉的惊悚,而是在故事情节细思极恐之前,先在画面上充满了血腥与暴力的美学。 岑琳和苏娅龇牙咧嘴地,抱在一起,加上时间不多,所以时不时就快进。 花寂看得津津有味,她本身对恐怖片就很有兴趣。 在当时看来可能不觉得,这部2002年出品的国产恐怖片《双瞳》在后面的十几年里理应有里程碑的地位。 他里面并不是普通的神神鬼鬼这么简单,硬核的是其中道教的玄机。 相对来说,电影里讲“解脱”,一时间又隐藏着花寂自己莫大的心事。 究竟是肉体的解脱,还是灵魂的解脱,堕落之时,是什么可以唤醒沉沦之人? “因爱生忧,因爱生惧,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惧”。 花寂记住了影片里这一句的碑文。 她不解,什么是“离”于爱者,没有爱了,即人也不觉被爱了,像她的家庭近况一般,怎么是无忧无惧? 可是她又想,爸妈又真的不爱她吗? 怎么会。 只是自己达不到他们的预期,做了让他们失望的事情。 在爱的名义下,他们无法接受自己不达标,所以气恼这样的孩子不值得被爱吧。 那爱,是应该有前提的吗? 花寂也不明白影片主旨里的爱重点指哪一种,像她这种算不算“被离爱者”。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岑琳和苏娅早已坐在了客厅旁边的岑琳卧室的地上,不知道苏娅叫了花寂几声,她在里面摆手,示意花寂进去。 “这花花,看得这么入迷。” 花寂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笑。 进去以后,她也盘腿坐在地上,新鲜地看着郑重给岑琳送的那些礼物,多半是饰品,有碎钻的手链,吊坠,尾戒,耳钉,梳子,很多,只是碍于师太不允许女生太过招摇,只能藏在家里,或者两个人约会的时候自己戴着欣赏。 还翻了翻岑琳与郑重互通过的信件,以及岑琳为郑重写过的一本本日记。 看到日记,花寂想到自己,是不是女生都喜欢把喜欢的人写在自己的笔下。 她俩聊着岑琳那渐行渐远的爱情,好似她也是离于爱者。 “妈呀,该去学校了。” 幸亏花寂发现已经很晚了,三个人连滚带爬地从卧室出来,花寂还想说做一次客不能太过失礼,应该收拾一下屋子什么的,眼下是来不及了。 三人风风火火地,往学校赶去。 在上课铃响起的一分钟,生物老师进门的前一秒,先闪进了教室,各个跑得小脸红扑扑。 说也奇怪,人的心情,变好变坏就是在一瞬间。 就这一道百米冲刺一般的快跑,小短腿岑琳发挥超常,跟上了前面花寂和苏娅的步伐。 三个人没心没肺地狂奔在金黄色阳光下,风声贯耳,绿荫满目,她们奔出了青春的肆意与欢畅。 花寂彻底放飞了自我,甩掉了心里空洞的惆怅。 落座之前,三人对视微笑。 离于爱者,起码,还没有太过糟糕。 第五十五章 百年校庆 校庆,如约而至。 学校礼仪队在校门口吹拉弹唱一个上午,隆重地欢迎教育局领导,有社会地位的校友们,可谓“锣鼓喧天,礼炮齐鸣”。 盛大的场合里,各个年级各个班级的学生们统一服装,早已在诺大的操场集结,等着所有人物陆陆续续到场。 徐可儿的爸爸作为教育局一方代表,应邀前来。 由于等得久了,同学们不太耐烦,纷纷交头接耳,这时徐可儿好不得意,她超有面子的,在队伍里颐指气使,给大家透露她提前了解到的校庆流程,不至于等得无聊。 不过,她更在意地明显也不是校庆的细节,不是同学们的好奇,而是想借此吸引梁澈的注意力。 徐可儿是信任花寂的,有些事就愿意不避讳花寂,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小学的缘分在其中,只见她把位置换到花寂前面,悄悄对花寂说:“你帮我看下,我的男神在看哪里。” 花寂本来也有点用余光在瞟,既然如此,就大剌剌回头往梁澈的方向看去。 要不怎么说,好看人穿什么都帅呢? 同样是校服,看人梁澈就是比旁边说话的王雷一众有精神气多了,笔挺阳光。 花寂顺势瞟到了隔壁班的陆一诺,也还行反正。 “在说话。”花寂如实禀告。 徐可儿一副个不信的样子,转过身亲自确认,随即别过脸嘟着张嘴,顿觉无趣。 花寂下意识地倒是又看了一眼,不巧,正好和梁澈撇过来的目光交汇。 马上一道电流滋啦滋啦花开,电开了花寂的嘴角,忍不住扬起,这时徐可儿又转身来,花寂连忙要隐藏自己的小确幸,不敢告诉徐可儿。 “你偷笑啥?” 怎么,难道是自己高兴,然后笑的幅度太大了,如此容易被看穿吗? 看来掩饰也掩饰不过去了,花寂干脆笑而不语。 “哎呀,你再笑我我以后不和你玩了。” 徐可儿只当花寂在取消她对梁澈的情痴,面露娇羞,她回头故意找花寂讲话,其实还不是又想偷偷去瞄。 花寂心知肚明,又觉得有一点对不住她,是不是自己背叛了对方?或许自己“截糊”了本该属于徐可儿的小幸福? 可能这一刻,潜意识的自信让花寂始终认为,她和梁澈,是落花流水,皆有情义。 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次“深情款款”的对视? 而且和梁澈对视的那种感觉,真的太棒了,他那双眼睛像是有千言万语,从来不飘忽,而是定定的直视着你,完全没有躲闪的意味,谁能挡得住这么会放电的眼睛? 此时,操场上庞大的人群背后,正藏着许多个小女生的世界,她们悄悄地心动,悄悄地回味,悄悄地喜悦,悄悄地迷恋。 坦白说,这也不奇怪。 校庆的狂欢,本来就是属于他们成年人的。 除了偶尔在校长冗长的致辞中捕捉到振奋人心的字眼,让自己血脉喷张; 或是全校合唱(也就这段时间强行硬补的校歌)唱出类似“今天我为校光荣,明天学校为我光荣”那种口号里的激情,燃动青春之外,大部分的时间,大家都是漫不经心。 漫不经心地看演出,鼓掌; 漫不经心看优秀学生代表颁奖,鼓掌; 漫不经心听成功人士回忆往昔峥嵘岁月,鼓掌; 然后,终于等到大人物“转台”,去学校的博物馆走一走,参观新校舍,今昔对比,不必有所有学生背后陪衬,除了高三年级组需要上课奋战高考之外,其他班级学生自由活动,进出校门随意。 这就相当于以校庆为名,放假了一天。 大部分男生是不会回家的,他们逮着机会就喜欢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 女同学的散场,有的是回教室读书,张文丽就是;有的结伴去精品店,或者吃小吃;有的跑更远些,去步行街逛逛,活动范围也多了,总之没人会浪费这宝贵的休假,乖乖回家。 岑琳和她以前舞蹈队的同学一起去后台帮忙收拾了,只有苏娅和花寂在一起。 遇见张歆,张歆蹦哒哒跑来,一眼发现花寂的t恤买大了。 言语间,花寂看见酷酷的uu抱着个篮球,经过身边。 张歆拉着花寂要腻歪,被她班上的女同学以班主任要开班会的名义拉走了,张歆吐槽她们班主任比师太还事情多,人都走远了还不忘回头对花寂做个鬼脸。 等张歆彻底上楼了,苏娅又领着花寂往文科班二楼走去。 “去干嘛?” 花寂不解,只是很老实的跟着。 花寂没有一直就在一楼车库必经之路的师太班上上课,就没有换过教室,她也没上来过二楼。 苏娅往二楼走廊尽头走去。 花寂靠近了,才明白。 这个位置是最佳视野,既不会太高,又有树枝树叶的隐藏,可以安全放心地看到篮球场上打球的uu。 不过,旁边教室又不是自己班,虽然里面没什么人,花寂探头看了一下。 “我们站人家门口合适吗?” “不要紧。他们班是住校班,这会子搞不好都回宿舍了,而且他们一心都在读书,不会管我们的。” 花寂恍然大悟,噢,原来这就是学校从下面偏远的县城农村高分录取来的学生班级。 在苏娅偷看uu的时候,花寂在窗外往里张望。 论起不同来,还真有。 还没到高三,他们桌子上的书本就堆得高高的,花寂的眼前浮现了一众埋头苦干的场景。 想想,真是自愧不如。 但这也真的只是想想而已。 她也马上投入了“偷看”打球的阵营。 看了半天,相比隔壁篮筐下的陆一诺,uu的实力明显不容小觑,3分球的命中率还挺高。 “uu挺帅的。” “那当然。不过你不准心动啊,你好好喜欢你的梁澈去吧。噢,他是徐可儿的男神。” 苏娅得意地笑,一副个uu是她发现的尤物,旁人不可染指的“小霸道”。 突然,一个声音— “你俩在这干嘛?” 回头,心跳漏了好几拍。 梁澈一脸真挚地在后面。 这场面来得太突然了。 对花寂来说,她虽然总是把梁澈写进自己的日记本当男主角,但她从来也没问过梁澈意见啊,两个人又不没什么机会说话搭讪的,这忽然像个熟人一样,对花寂来说未免是个惊喜! 同时也是惊吓。 上一秒苏娅说的话他听见了几个字这谁能确认? 但愿他啥也没听见。 苏娅故意不接话,她对着花寂使眼色,上啊,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 花寂这个不争气地东西吖,脑子短路,不知如何作答,哆哆嗦嗦也没说出来啥。 “你又上来干嘛啊?”苏娅把这问题给踢了回去。 梁澈很实在指了下后面的教室,“我们不是从文科班出去的吗?我上来看看同学啊。哪知道刚从教室出来你们在这里。” 他说的“我们”是他和苏娅。 “你们在这看啥?”梁澈问。 他了看苏娅,又把视线递给了花寂。 这么面对面的近距离,那迷人的眼,都快让花寂窒息了,哪里还有思考的余地,怎么回答,怎么回答,谁能告诉她怎么回答? “在…在看打球。” 真的再没有比这还真实的回答了。 而且简直是聊天终极者。 梁澈往她们后面看了看,果然是篮球场,场上人数较多,此起彼伏的喊声,和篮球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又看见了一个人。 “还不快走,化学老师来了,他是这个班的班主任。” 噢,经过提醒,花寂和苏娅才想起来,两个人化学也不咋地,别班同学无所谓,万一化学老师也问她们俩干嘛在这里她们更答不上来,还以为她们追化学老师问题目就尴尬了。 花寂和苏娅点点头,也不看什么uu了,离开是非之地要紧。 看着前面,梁澈高大的身影,只是一两句话,就把花寂撩得不要不要的。 果然跑到一楼遇上化学老师,相继几声“老师好”,总比逮着在人家教室门口强。 “这次你家梁澈立功了。”苏娅偷偷说。 可是,就不知道梁澈到底有没有听见啥了。 不过,就算听见,看上去,梁澈没有排斥对不对? 他会不会真的有一点对自己的好感? 花寂把这一日写进日记里。 校庆只是个配角,她庆的是余欢。 而她之所以能够感到这样的“余欢”,不是因为这件事她有什么确切的答案,而是因为她有“希望”。 第五十六章 装睡的人 虽然花寂对梁澈充满了迷恋,有无限的好感,为了“配得上”他而努力学物理,甚至只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自说自话,就能轰轰烈烈把梁澈写满她的日记本。 但是,她完全不像梁澈的头号迷妹徐可儿那么直接和坦荡,她不怎么主动去找梁澈说话。 有时候岑琳这种活跃在男孩子群里的朋友制造点什么机会和梁澈说话吧,花寂都几乎都是被动的。 她不怎么和梁澈攀交情,明明自己经常暗里和梁澈对眼多少回了,就要在本来可以正常交流的时候露出好像对人家不稀罕的样子,看都不看人家,私底下,她也觉得自己“假清高”。 不过,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和自信,她认为自己在梁澈那一定是不同的。 直到—— 有一天,学校大扫除,她们班级在外面扫落叶。 总有些同学拿着扫把当武器,趁着师太不在,没人监管就玩英雄大战土匪的游戏,追来追去,把值日区的地面扫成一道一道的鬼画符。 女孩子三三俩俩,聚齐成堆。 总得有人干活,花寂,张文丽,杜嘉云这种也没啥八卦条件的默默在扫。 扫着扫着,花寂听到了一些八卦。 一个女生问另一个女生,“白星怿是不是在追你?” 这个名字依然让花寂的小心脏“咯噔”了一下。 俗话说,见面三分情,班上同学哪有都玩得来的呢?有的同学座位就离得比较远,没有什么彼此深入了解的机会,谈不上合不来,也谈不上同学情谊多深,那女生对花寂来说,是见面点头的泛泛之交,知道名字,杨溢,活跃分子岑琳和她估计会更熟一点。 也就是她,频繁被花寂瞧见她和白星怿走得近,经常打闹。 花寂有点道德绑架得想,没指望小白白对自己旧情复燃,也没限制他找新的真爱,但是非要在他们班上会不会太侮辱人了? “没有没有。” 花寂听来,觉得是杨溢谦虚了。 她觉得,杨溢的风格,是有可能被白星怿喜欢的。 杨溢个子娇小,头发做过离子烫,黑亮柔顺。 那个年代才刚刚有这个美发技术,据说药水什么的各方面还不完善,拉直头发往往需要5个小时,而且金额昂贵。 在校园里是突然流行起来的,不但头发比较好打理,而且直发拂面的女生显得特别纯情,对于花寂这个略微有些自然卷的人来说,直发的美足以令人心动。 不过,不是每家经济状况允许的大人都能允许女儿去动头发。像张歆告诉花寂,她妈生怕她动了去拉直头发的心思,还吓唬她说,有的技术不好,药水药效过猛,发质太差的人把头发拉断在盆里。 可想而知,零几年的高中生,能有条件去拉头发的,家长得多开明。 说起来杨溢的美,不光在头发,她白嫩的小脸上,闪动着的双眸圆溜溜,比黑葡萄还大,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花寂又想,她记得好久之前遇见a中葛泰生的时候,葛泰生还说白星怿初中有个小情人吖,怎么他也把人家给放下了,是不是? 人,都这么见异思迁的,喜新厌旧的? “他好像是帮胖子在追我。都是帮胖子给我递情书。” 噢,对,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在花寂的印象里,岑琳好像是提过一嘴,胖子喜欢这个姑娘,然后岑琳才会和她来往较多,也是替胖子疏通关系来着。 花寂不信白星怿只是帮胖子追女生,她潜意识觉得白星怿也是喜欢杨溢的。 果然另一个女生,说出了花寂的心里话。 “我看不像,他也喜欢你。白星怿比胖子好看。” 花寂扫着地,寻思着自己是不是不地道,在偷听,趁着人家两人没察觉她的存在,不听了,花寂干脆去别处扫,免得被发现尴尬,就算没发现,再听下去也影响心情。 花寂挪到另一边,又是一簇女生。 在这里听见她们说班上帅气的人是白星怿和梁澈,但是梁澈比白星怿成绩好,而且,白星怿酷了点,只和几个女生说话,不像梁澈随和,问什么问题都会回答,而且在她们当中,居然有人堂而皇之说道: “我经常感觉梁澈在看我耶。” 花寂的心忽然像是被什么击中了。 当下女生们七嘴八舌炸开,轮番说,自己也有同感。 所以…? 徐可儿这时又跑来,扎进人堆,“我好像听见你们讲我男神的名字了。” 大家在笑在闹,花寂怔怔发呆听不见。 这比起她刚才了解白星怿的八卦,打击大多了。 圣克雷芒有一句话: “如果你不去希望,就不会发现有什么超出了你的希望。” 在花寂身上是适用的。 她以为梁澈只对自己“放电”,她以为梁澈是“喜欢”她的,所以梁澈会偷偷看自己,说不定之前师太说她穿了件什么好看衣服吸引走了后面男生的目光是真的,就是梁澈呢? 现在,耳朵听到的,让她希望破碎,发现原来梁澈是中央空调那么暖的人? 可以和大部分女生都有眼神的暧昧,强大到可以让不同的女生以为是在看自己? 关健是,自己还沾沾自喜,以为多么与众不同,特殊优待。 叽叽喳喳的背景音好杂乱,花寂机械地扫地。 师太来视察了一圈,大伙马上散了开。 只剩下徐可儿和花寂在一起,当师太背对她们,往其他值日区走的时候,徐可儿煞有介事说:“花,你帮我看下,梁澈现在是不是在看我?” 无疑,徐可儿又在花寂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又咸又腌。 花寂带着一丝恼羞成怒,以怨恨的目光,朝着梁澈那边斜视了一眼,正巧又是梁澈在看这里。 这下子,花寂感觉,如果没有听到刚才的那些话,花寂的余光一定会让她认为自己又在被梁澈偷看,今天又是值得被记录在日记本的心动;而与此同时,徐可儿也正有这番感觉,便说明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尽管花寂内心波涛汹涌,要消化太多,迎着徐可儿的颇想求证的目光,她按耐住了不耐烦,就事论事的话,刚才梁澈确实是看向这边的。 “是在看你吧。”花寂淡淡说。 杜嘉云不知何时参合了进来,她没心没肺,“这个梁澈眼睛是不是到处乱看的,我有时候感觉她都在看我。” 又是一把盐。 徐可儿听这话,可能是不服气,她嫌弃地看着小脸雀斑点点,明明是女生,又充满短发男生气的女生,怼道:“太假了吧?你不要自作多情。你说梁澈看谁不行,干嘛看你,你又不好看。” 徐可儿这带有攻击性的语言一出,杜嘉云这种会追着师太换座位的人,岂能善罢甘休,马上回击道:“你不也自作多情吗?真以为梁澈是你的什么人了?…” 这两人斗嘴开杠,左一句“自作多情”,右一句“自作多情”,精准地戳着花寂的脊梁骨。 不管她俩怎么吵,归根结底,还不就是梁澈! 梁澈到底是下了什么蛊? 把女生迷得内讧。 花寂心里不太平,又想不通,放学路上便和苏娅说起这个事情,问苏娅怎么看。 苏娅是从另一个角度分析的。 以身说法,苏娅本身也是近视眼,她说她只是她不喜欢戴眼镜,压着鼻梁,怕鼻梁变形,所以经常裸眼看人,以至于当她看着某个方向的时候,也没有针对谁,看也看不清,反而是前面的人会以为她在看他们。 苏娅说梁澈本来就是近视眼,偶尔也会把眼镜摘下来放桌子上,当他失焦,他在看谁,引起了谁们的误会,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 就算,花寂眼中的他,是带着眼镜的,也不能保证他有没有放空自己,说不定在对视之前,梁澈在想别的事情,回过神来,不小心就和谁视线重叠了。 不仅对花寂,其他女生也是一样。 自作多情,是错觉的真相。 苏娅猜到花寂隐藏的内容,意识到花寂对女生们集中反馈的问题如此接受无力,是因为她以为自己才是和梁澈暧昧的那个。 “我觉得这个不影响啊,比如我喜欢uu,我只是自己的感受,我第一不需要他知道;第二不在乎他对别人怎样。我觉得你其实可以想一下,你喜欢他是冲着那一点,别的都不重要。” 喜欢梁澈什么? 之前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现在来回答,想找一个答案并不容易。 喜欢他好看的皮囊?没有,她又不是徐可儿。 喜欢他物理成绩好?没有,成绩好的还有其他人。 喜欢他叠纸飞机的童真?没有,吸引过而已。 喜欢他帮人讲题的友善?没有,花寂问都没问过他。 … 如果世界上没有生命的物品能有灵根的话,恐怕在花寂沉思许久不确定结论的时间里,那本藏着答案的日记本就要发出“早已看破一切,只是没机会表达”的仰天大笑了。 没错,日记本里字里行间情深意重的,这日复一日记载的东西,难道还不够清楚说明一件事情吗? 你花寂是喜欢梁澈这个人吗? 你花寂喜欢他是因为以为他喜欢你吧? 你迷恋人家炙热的眼神,把假象当真相,是因为你有太久没有享受过这种“被喜欢”的感觉了,有些梦,你明知是梦却不想醒。 花寂眼前的日记本,生出了手脚,对着花寂张牙舞爪。 你赢了。 花寂想。 要醒了。 第五十七章 黑暗星河 一份姗姗来迟的觉醒,令花寂不爽,懊丧。 再在教室里遇见梁澈,她特别清醒,一夜之间再也不是那个蠢蠢欲动抱有幻想的女生了。 花寂情绪波动之后,心思荒唐的地方还在于: 明明人家也没有暗示什么,全凭她入戏一往情深的,结果由于发现身边其他人也跟着“自作多情”,竟然有点把气撒在对方身上一样,似乎是人家把自己给欺骗了。 不知情的梁澈莫名其妙承载了很多他不该背的锅。 因此,比如说,当梁澈和同学站在门口讲话的时候,稍微堵住了路,花寂和苏娅要过去,“麻烦让开一下”这几个字看上去很有礼貌,实则半点情分全无,里面一分不耐烦中夹杂着两分嫌弃和三分命令。 梁澈很好脾气,马上让出道来。 别扭的花寂正眼都不看对方,一身廉价又硬生生走出来清高自傲的气场。 物理课,老师让课代表梁澈上台把黑板上的拓展试题当场解答,并分享自己的思路。 这么高光的一刻,难免让苏娅对着花寂挤眉弄眼,人都长台了,无需隐藏啊,光明正大得看啊,苏娅准备欣赏花寂迷妹的崇拜眼神。 结果花寂只撑着个头,只听不看,权当他是一个行走的聪明的骷髅。 等他下台了,连忙抄一下黑板上的答案,完了坐看右看,明明自己程度低,学业差,却还要吐槽这课代表讲的为何不接地气。 计算机课,梁澈选的电脑恰好在她边上。 这要搁以往,那简直是日记本里一道非常隆重的风景,不花个1000字根本描绘不清那悸动的心跳勾勒的曲线。 老师教大家做美术效果的字体,梁澈没听清,他转过身来问花寂在哪里操作,花寂脑海中飞速旋转,她觉得究竟是人的心态决定现实内容呢,还是现实内容想挑战心态,怎么以前她喜欢梁澈就走火入魔了一样,而且交集还都那么少。 现在的她想“摆谱”,还有点“冷暴力”的时候,一下子怎么他哪里都出现。 只是偏见归偏见,既然人问起,那就回答。 好歹也是学霸,平时能问学渣的可不多,遇到学渣可以指点学霸的机会,要珍惜。 花寂用手指碰了一下他的电脑荧幕,看着梁澈的眼睛说“这里”,差点又陷入了梁澈“勾魂”的眼神。 不过她只要想到那些女生当时纷纷自我感觉良好,陶醉地认为梁澈在关注自己的那番场景,便很容易清醒过来。 这样的转变让苏娅很迷,一时半刻不懂她这是什么调性,背后有什么策略,是不是“欲擒故纵”。 不然,平时把梁澈当宝,怎么转眼是一颗风雨飘摇,她不再问津的草? “我又不喜欢他。” 哎哟,现在的她倒好意思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这话来了。 岑琳若有所思,苏娅一头问号。 小女生感情的事情,瞬息万变,讲不出什么伦理逻辑,花寂咬死他不喜欢了,谁也逼不得她推翻,再说本来自始自终也没有作出什么事情,好像曾经的一点痴情可以埋入过去,悄无声息地成为明日黄花。 花寂的“落花流水”烟消云散,有的情愫产生端倪。 临时变天的中午,下雨。 估摸着师太自己也没带伞回不去,一直很少拖堂的师太竟然拖堂了。 别的班陆陆续续放学,都去车库提成,淋雨也好,抓紧时间要回家。 苏娅发现uu在教室外面,大桑树下面,uu撑着伞正和一个女生谈笑风生,肢体间很是亲密。 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为了美,看黑板都不愿意戴眼镜的苏娅,特意把眼镜戴上。 在师太眼皮底下的花寂明显也发现了。 那女孩看身高体型很是眼熟,越看越像刘诗桐。 奇怪的是,印象中的刘诗桐明明很高冷,习惯性对人爱答不理,不与人过多往来,怎么现在的她远远得看上去,哪怕看不到眉眼的细节,但是整个状态是温暖的轻松的。 正想细细观察,师太踱下讲台,“啪”一声就把前门给关了,一举隔绝外界的干扰,就像掐断电视台的信号一下,封闭了花寂等的视野。 看样子这拖堂还是个持久战。 不过,尽管没了基于事实的观察,但是也可以有蛛丝马迹下的猜测。 苏娅不是不认得这个从初中开始就叛逆的出名的刘诗桐。 就凭着uu一直把撑着的伞往她的方向倾斜,还拍着车子后座让她坐的举动,苏娅问花寂,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俩好上了。 这个问题比较为难花寂。 她看着也像这两人是好上了。 她现在的注意力是如果真的好上了,可能苏娅想不到地方是,花寂根本上不由自主地就会为刘诗桐高兴。 本来,还有一个事情,好几次校园内刊中,登过几幅漫画作品。 花寂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刘诗桐的画的。 疑点在于,她可是一概不准人发表评论的人,难道真的转了性格,她投在内刊里给学校所有人欣赏的? 话要怎么讲呢? 好比这么一个丧丧的灵魂,曾经恨不得用毁灭世界来隐藏自己对这个世界如此愧疚的真心,俨然如一个心事建筑师一般,把一层一层心事困住自己的人,会有敞开怀抱的主动? 如果真的是因为“有情”而得到感化,让自身的戾气消散,这可能就比较好理解了对吧,毕竟,也是挺美好的一件事。 可这个人也不是别人,是uu呀。 如果不考虑苏娅,那花寂肯定是会露出姨母般的微笑; 现在花寂要拿捏一下她的分寸。 不能为了安慰,而罔顾事实; 也不能言之凿凿,谁又吃得准是不是个误会呢? 花寂答不上来,苏娅也不说话,或许她内心在翻江倒海。 到了岔路口,苏娅连“拜拜”都没给花寂留下,就闪身拐弯了,花寂特意刹车,在毛毛雨中,凝望着她的背影。 雨的气息,满面润湿。 实际上,沉默之外,脸色也会说话,还有她紧蹙的双眉,堂而皇之地,一路上都在表达“我很不高兴”。 下午,明显地,她那口气还没顺下去。 旁人跑过来跑过去,撞的她桌子摇摇摆摆,她揪着这点小毛病发了脾气,人家当然觉得这么小事犯不上这样上纲上线,平时她也不这样,可花寂知道那就是心情不好看啥都在找茬。 看着苏娅这么生闷气的样子,花寂基本认定一件事:她俩就是俩怂货无疑。 没道理啊,花寂是各方面都不行,可苏娅各方面都蛮不错,她不该是这么拘泥于传统的人哇。 越不想看到什么,生活的大手玩心太重,越是给当事人试炼也好,找刺激也好,任意安排。 一连几天,她们在操场早操环节前后,看见uu和刘诗桐并肩而行;放学能看见刘诗桐坐他的后座;在学校里朝着左边一直走能看见他俩,往右边走也还能。 苏娅的种种不乐意,都是涌动的暗潮,躲不开一个“暗”字。 哪管她那牙齿咬的咯咯响,刘诗桐必定是浑然不觉的。 多次校园相遇,不能不说是缘分。 遇得多了,刘诗桐主动对花寂微微一笑,当作打了招呼。 别说,反复看来,是有点不一样了,之前的感觉没有错。 在高挑的uu面前,刘诗桐显得小鸟依人,整个人柔和了许多,没有当初和师太较真撕掉自己画的画,一走了之的玩世不恭,或者吊儿郎当。 有一说一,刨除苏娅对他们这一对的个人怨念,花寂很实在地发出了感慨: “你知道不,我觉得刘诗桐明显变得快乐了一点。对此,我还是蛮高兴的。” “如果我和你说,我觉得uu也是一样呢?” 苏娅收敛了自己的不悦,刚才在刘诗桐和花寂眼神交流的时候,uu同样看见了她,大约因为曾经体育队训练的友谊还在,uu也点了头,于是苏娅看见了uu浑身上下的恋爱酸臭味之外的一种“硬汉柔情”。 以前跑步训练,他都对自己挺狠,上来就是高抬腿,跑跑跑。 说不清他不怎么搭理人是因为自己冷漠无情呢,还是他累得不想多费唇舌聊有的没的。 苏娅不得不承认,如果以前的uu是桀骜不驯的,那么和刘诗桐同学站在一起的uu,他那桀骜不驯里多出来一个出口,是只对她才有的温顺。 “如果,你发现了一颗珠子。 白天的它,平平无奇,可你捧在手心里不让任何人拿走,因为你知道他其实是一颗夜明珠,入夜以后璀璨夺目。 可是这颗珠子因为你的私心,只能藏在匣盒里,每天也无非就是你偷偷打开盒子观望而已。 后来,有人悄无声息地就把你藏着的夜明珠给挖走了,彼此承诺了一个梦,光明正大地悬挂在空中,夜幕来临,他在对方的黑暗中,照出了属于他们的星河。 难道不比他之前更适合吗?” 第五十八章 未来可期 除了苏娅的个人情感小剧场以外,花寂还要充当张歆知心大姐姐的身份角色。 时不时收到张歆传来的书信,一笔一划写着她和陆一诺在师太家补课发生的点点滴滴,一幕一幕地在花寂眼中重现。 花寂像个多有经验的情感大师似的,给她分析来分析去。 还不忘记在信里提醒张歆:岑琳不止一次地问过花寂,张歆是不是喜欢陆一诺。 不得不佩服岑琳的触角,极其敏锐,是怎么发现的。 问张歆自己是什么地方露了马脚吗? 张歆回信说,不可能,她隐藏这么深,恐怕陆一诺本人都不知道吧。 花寂乐了,是怎样的缘分,她的朋友怎么都是这么走自high路线的?除了岑琳。 知道不同人的小秘密,但是不能流转这些小秘密。 花寂感觉自己是个无间道,潜伏在每个帮派。 如果这些青春时光里少男少女的情结,可以被称之为精神层面的“阳春白雪”,调剂着枯燥乏味的学业内容的话: 那么花寂的生活里,还有其他特别现实、物质的需求,通俗来说:她家餐桌上能有多少荤腥。 有一天,花寂爸爸黑着脸回家,惴惴不安地告诉花寂妈妈,自己不小心又闯了红灯,就是前面的车稍微走慢了一点,而他跟得太紧,挡住了视野,轮到他过的时候,黄灯熄灭红灯亮,他已经超过了规则以内的范畴。 对此,花寂妈妈习惯了,只平静地说,不要再去麻烦谁帮忙了,后续该走什么流程处罚什么钱,就按部就班去做。 家里的人事又多了一点变动。 当年四处借钱给花寂爸爸买车,有一部分是花寂妈妈问她上一辈的姑姑借的,对方家里在农贸市场承包了摊位,制作手工面,有手艺,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原先姨娘介绍的酒店工作做得也还顺心,只不过老板经营不善,本身它就在这么一个四五线城市,普通的入住需求并不高,多半是灰色的钟点房。 渐渐地,酒店走了下坡路,开张还是关门,没什么区别,花寂妈妈的工作十分闲散。 这个老一辈的姑姑,多年的客户关系经营下来,回头客较多,在她女儿嫁出去以后,明显档口人手不足,她女儿只能偶尔带着夫家那边的人来帮忙,一到周末就忙活不开。 他们不舍得按照市面上的用人成本招工。思前想后,联系了花寂妈妈,提出说“来帮帮忙”,一直没明确说明会给多少钱,只口头上要求她有空的时候来,全凭自觉,回家的时候会拣些当天卖不完的面条,年糕或者蛋糕。 平时姨娘散步到家里楼下,会打个电话上来看下花寂爸爸在不在。通常情况下面对这个大老粗,她难以保持什么平静的心情,要么就不想理,理了吧语气是拿捏不住的,总是要阴阳怪气挑三拣四说些他不爱听的话,自己倒是宣泄了对这个男人的怨气,架不住人家不中听,她也知道这又何必呢,所以那干脆能不见就不见。 只有他不在家,姨娘才会上楼来坐坐。 这时间花寂一般都在房间里写作业,当然她也听得见大人们谈话的内容。 姨娘比较关心的问题是:花寂妈妈这么去帮忙有没有薪酬待遇,“姑姑就没说请你去做事算一个月工资?” 根据花寂了解的情况,是没有的。 她妈说,拿人手短,本身前面欠的钱又没有还清,而且一个月一个月攒的辛苦,人家不催账已经很好了,哪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自己做牛做马都是应该的,别谈给钱,能有点实际的东西抵偿一下总能管饱吧。 姨娘可不怕得罪人,她直言,一码归一码,还不是这家人计算得太清楚。 本身姨娘老早就不爱和这一家亲近,可她有上天的本事和狂妄的资本,花寂爸妈没有。 卑微的人只能卑微地处事。 楼道里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花寂爸爸大踏步上楼,随后听见他爸低眉顺眼喊了一句“姐姐来了”,一番细碎的动作之后,里屋里的花寂就再没听见姨娘的声音,便可以自动脑补姨娘是怎么堵着门口,只顾着自己穿鞋,在她爸进门前就走了的画面。 大概了解姨娘来家里主要是为了个什么事情,区别于姨娘的愤愤不平,花寂爸爸的态度比较平淡。 他只说“既然人家喊我们去帮忙,也是我们有能用得上的地方,能帮就帮,给不给都算了。” 说得好听。 帮,谁出力,谁去帮? 反正他压根没去过。 又是谁造成了没有资格谈钱,给别人卖着劳动力还要对别人感恩戴德的局面? 花寂心里略微划过一丝不耻,认为归根结底,这么多年妈妈会这么辛苦,都是她爸挖的坑。 她回头来又看着自己眼前的书,想到自己的未来。 如果可以,一定还是要考一个远一点的大学,逃离这个家,去宽广的地方努力飞翔,靠自己变强,再不要把人生挂靠在别人的屁股后面,指望别人来救济。 这志气很对,人要自强。 另一方面,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自从妈妈要去农贸市场帮忙了以后,花寂也可以在写完作业的闲余时间里,跟着去做做事,见见人,不再只是困在家里四面墙胡思乱想。 很忙很忙的时候,妈妈在档口卖东西,花寂也肩负着重任。 他们的档口比较小,放不了生产机器,一直都是在他们家楼下打点关系以后搭了个铁皮房生产,零租金成本。 小本经营也没有走什么运输物流,需要人员时不时跑一趟把新做的面皮运到档口去。 因此,一边是要人生产,一边是要人买卖,起码还要有一个机动性强的角色中转运输,这个人可以是花寂。 花寂表现很好,长辈老姑婆的就总夸她。 老姑婆说花寂像群群一样灵活,做事靠谱,嘴巴甜。 “群群”是谁? 老姑婆说群群和花寂一样大,也在g中读高中,高几呢,她也记不住。 群群,算是命苦但很幸运的小女孩。 她是姑婆亲家的外甥女,不过自小寄养在姑婆亲家家里。 因为她亲生的父亲不负责抛下妻儿远走高飞了,不是病故也不是外出打工,就是走了不回来了,母亲需要过自己的生活,不能也不愿把她带在身边。 幸运在姑婆的亲家,对群群视如己出,一应俱全得照料她。 姑婆的女儿结婚前后,都有带着群群来档口帮忙,群群嘴巴也很会说话,做事情也不拖泥带水,特别能干,关键人长得周正,性格好。 花寂暂时没有机会见群群。 她和她妈在的话,姑婆女儿就很少来,好像是故意岔开了时间,在不同的高峰期分配资源。 这样的话,如果周末花寂去帮忙,就会在老姑婆家吃中饭,吃完了他们会给花寂妈妈送饭。 之前菜色也很普通,可自从老姑婆在外面学电子修理技术的小儿子,也就是花寂喊表舅的人,跟着大师傅打工学成归来,准备找个店面投点钱自己干以后,暂时在家,就由他负责买菜做饭,菜色就明显提升了不少。 花寂可以沾光,吃到平时自己家吃不上的好菜: 米粉肉,梅菜扣肉,鸭子汤,烧田鸡,萝卜牛腩… 年轻的表舅舍得花钱,喜欢吃,还很会做,他还买过袋装火腿肠,问在他眼里还是小孩子的花寂: “你喜欢吃油炸火腿肠吗?喜欢的话,舅舅给你炸两根,裹个辣椒粉,保证像外面炸串一样的味道,群群你知道是谁吧?她吃过也说好吃得很。” 炸火腿肠? 这幸福是不是来得太快,还是她偷摸拿着买舞蹈鞋的钱在夜市里“奢侈”过一次的,关键还食不知味啊。 花寂当然欢喜,这种基于劳动力换来的认同,吃得也比坑蒙拐骗踏实多了。 表舅还从外面城市带回来10斤开心果,孝敬给老姑婆。 花寂第一次见识这个名字美好的零食。 当时,表舅抓了一大把给花寂,抛下一句“你自己吃啊。”就回房间鼓捣他那些电子元件了。 花寂尝了尝,初入口,觉得不就是和花生类似吗? 可再咀嚼一番,喷香的,整个味蕾都愉悦了,比花生好吃几百倍,吃了一颗,还想吃第二颗,第三颗,渐渐就会有上瘾的感觉,好像可以无休止吃。 怎么都不足以彻底感受、描绘出开心果的口感。 很快,表舅抓的一把,就只剩下了贝壳一样的果壳。 白晃晃又白胖胖的一大袋开心果,就慵懒得横着靠在沙发上,吸引着花寂。 就只多拿一颗,肯定也看不出来。 这样的想法持续洗脑,拿了一颗,又拿一颗,不知不觉,她发现好像肉眼可见得开心果的数量变少了,水平线下去了。 不好,花寂吓得赶紧走,逃离现场。 不知道表舅他们会不会发现被她吃了这么多,太馋了,她也十分自责。 当时走到楼下,路过铁皮房,她本来打算问一下老姑爷,有没有东西顺道她带去档口。 只靠近,里面有人在和老姑爷唠嗑。 “现在生意挺好吧,我看你们一分钟都不得闲。” “嘿嘿,忙,也很累。” “累啥子的,不是机器揉面囖。” “嘿嘿,不用手揉搓,不筋道。” “诶,老伙计,我看你招工了是吧?有个生面孔来做事你们给几多钱啊?” “不要钱的。” “开撒子玩笑?没得钱谁给你跑?亲戚也不可能嘛。” “我同你讲,还就是亲戚!不过嘛,我是拿在手里扼住她喉咙她也不敢讲话的,欠着我的钱,你懂了吧?相当于我提住了她一条腿,跑也跑不了。不开工资,照样来我这打下手,自觉得很。” “这样子那你们厉害吖。” … 成人的世界如此复杂,花寂感到无力。 她妈妈经常一大早就赶来帮忙,力所能及的事情什么都做,从不提前走,表面上她们说得好听,没有我们不行,私底下的看法这么阴暗,全是算计和利用。 这一刻的花寂很想把自己吃进肚子里的“开心果”全部吐出来还回去,她恨自己没见过世面如此不争气。 她推测表舅可能没什么意见,但如果姑婆姑爷他们是这么看待她妈来帮忙的就一定会嫌弃她吃掉了那么“名贵”的零食,更加压榨或防备。 她想跑回去告诉妈妈,可是,说了不还是躲不开命运要来还人情债吗? 这样被贫穷牵制的生活啊,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花寂好想快快长大,她越来越懂得“靠山会倒,名声不好,靠别人都不让靠自己”这个道理。 她长吁了口气,故意大喊“老姑爷”,佯装才刚刚下楼的假象,她发现她居然有这个思想觉悟和情商,避免尴尬。 果然,铁皮房的一个老大爷东张西望出来走了,应该是他在和老姑爷说话。 然后花寂装作若无其事,“老姑爷,你辛苦了,我要不要带点货过去?” 老姑爷一脸慈爱,“花寂你怎么这么能干?你和你妈妈一样的勤劳。” 言语中,用满是面粉的手给花寂自行车篮子里装货。 如果没有听到之前的对话,花寂认为这是真诚的夸赞,勤劳,是褒义词,她会很高兴; 这听都听到了,勤劳二字,便多了点讽刺的意味。 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学会了什么是虚伪。 再回档口,老姑婆在场,花寂和妈妈也说不上什么话,她一下子对老姑婆也嫌隙起来。 要不是真的来来往往生意好,她还能搭把手,有存在的必要,她可真想一走了之,回家写作业算了,甚至想以后都不要来了。 可是,如果说以后花寂不来了,那么很明显的,运送货物的事情就是她妈在跑。 这农贸市场有一路段占满了小摊小贩,人流量极大,又没有实行人车分流,机动车,自行车,走路的,反正就是黑压压一团一团一团在蠕动,她妈骑车技术不咋地,估摸着只能推着走。 完了等上了主干道了,她妈急性子,说了多少次也不愿意等红绿灯,看人家穿来穿去自己也要跟着,多么危险。 因此,与其说花寂是来帮人家,不如说她是来帮她妈的。 况且,世间的事,不就是如此吗? 欠人家的,总是要还。 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再欠任何人的。 父母这一辈恐怕摆脱不了了。 花寂希望自己的未来,可以不亏也不欠。 第五十九章 芸芸众生 前面几次,从老姑婆档口家拿回去的蛋糕,花寂都稀罕得不得了,平心而论它本身的味道不太好,齁甜的,比不上张歆常去的那个面包店,但是物以稀为贵,花寂也能一次性啃几个。 可自从无意偷听到老姑爷和别人说的那番话,花寂产生了心理洁癖,对这些“嗟来之食”,不以为意。 爸爸不在家,两母女还能交心深聊。 忙完了家事,花寂妈妈问:“有没有觉得妈妈能去帮忙也挺好?” 花寂低头不知道要不要说她听到的人家的心里话。 “而且你爸前几天又闯了红灯,你知道吧?他这个人真的太蠢了,同样的错误一直犯。” “苏娅妈妈就是交警大队的,苏娅有和我讲,她们交警大队是有指标的,必须抓到多少名额,会作绩效考核的。就像以前,爸爸不是被钓鱼执法吗?我现在才知道,那是他们的任务。” “再怎么样还不是自己的责任,你没闯红灯没有乱停靠,别人也不能抓你。” 妈妈絮絮叨叨,花寂想也是有道理,怎么合计都是她爸头脑不灵光,自己理亏,才有机会被人拿住把柄。 “妈,咱们去给老姑婆帮忙,你觉得她们是怎么看待我们的?” “还能怎么看待。能出苦力的穷亲戚呗。” 花寂觉得她妈多少是能察觉到他们的想法的,于是干脆把她听到的讲出来,“…我们家到底欠他们多少钱?还有多久能还完?” 这些家里的事情,妈妈并没有打算要告诉女儿,一个学生,知道这么多干嘛呢?参合家长里短,没有意义,于事无补。 结果一听她说完,妈妈大概明白了她的情绪为什么会发生转变,对老姑婆家拿来的东西产生了抵触。 花寂猜得对,就算没她当“小眼线”,从一开始,花寂妈妈就心知肚明,他们确实是拿稳了她们没法子拒绝。 很多事不点破不代表人不懂,大家都是在装傻充愣,维持表面和谐,背后清算利益。 在庞大的家族关系里,无论是他爸那边,还是她妈那边,真心对她们家好,不嫌弃她们家穷的,只有官太太姨娘。 可是,作为一个弱者,金字塔底下的人,是没有资格责怪金字塔上方的阶层的,总不能道德绑架。 花寂妈妈劝慰花寂,不要在意别人说的闲话,姑婆她们都是没文化的人,与其和他们较真,还不如多攒点钱努力早点还,得个自由身。 “想想借钱多难,当年拖拖拉拉的,你姑姑大伯才借了我们多少?所以你要记住,无论如何,从源头上讲,我们都是受了别人的恩惠的,人在做天在看,我们做好自己这一份,问心无愧就可以。” 花寂被说服了。 人穷,志不穷;手短,心不短。 也许是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能给她的思想财富吧。 走出了心灵的迷宫,便少了那些别别扭扭,花寂陪着妈妈,也把自己那一份义务最好。 当然妈妈心里不是没有涟漪,她嘴巴上不说,行为上有了转变。花寂发现,妈妈会渐渐减少从档口拿东西回家的次数和数量,好像也在克制着自己的需求,以实质行动守住自己的底线和尊严。 表面上与平时无差别,不忙的时候她们就一起听老姑婆八卦,老姑婆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听得最多的还是她亲家的事情。 姑婆的亲家,应该是很好的人,因为她那个弟弟荒诞不负责,丢下女儿群群,不管不顾,这个姐姐就一力担起了养育别人闺女的重任。 用老姑婆的话讲,这年头这么无私的人有几个? 再说,群群是姑娘,又不是儿子,女儿家家的早晚要嫁人,付出这么多还能有什么回报?谁愿意无偿投资? 而且还不能只她无私,她也是有家有口的,还得问人老公的意见,这么帮人养女儿,起码夫家也愿意。 老姑婆挺满意的,她认为这样有善心的人家,她女儿嫁过去,自然不会苛待多少;再说这个妹妹怎么也不是亲生的,没有别人家“小姑子”难缠,怎么看,这家庭都是良配。 花寂妈妈顺着话头称赞她们家运势好,花寂只关心群群。 芸芸众生里,各有各的不幸,可别人的故事,再悲苦,怎么也有亮点,花寂想想自己,尤其是自己和父亲的关系,她觉得她爸爸留在自己身边也起不到什么正面的作用。 老姑婆的女儿,花寂喊小表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讲话也是三言两语不离开她婆家人的,而且总拿花寂和这个群群作比较。 “你认识群群吗?从来没见过?哦,我们群群很漂亮的。” 干嘛非要讲很漂亮,花寂敷衍地呵呵呵,难道我很丑是吧? “群群妈一点不管群群?” 花寂妈妈站在母亲的角度发出了她的疑问。 “都是我婆婆养的,养成亲生女儿了。” “你婆婆好伟大了,为什么不推给她妈?” “那是他弟弟跑了,对不住人家女人在先,姓都是跟我们姓的,怎么会抛回人家妈妈,我婆婆讲她一个女人l人总归还是要嫁娶,是自己弟弟欠了人家的,她来还。” 七言八语中,花寂把群群的前半生听得一清二楚。 有个什么契机,老姑婆亲家邀她们去家里吃饭,真是热情,打电话派儿媳来说还不够,亲家母亲自跑到农贸市场档口来请。 见此光景,花寂妈妈收收摊,准备带着花寂偷偷摸摸撤掉,没想也被她亲家一把抓住,不分亲疏,毫不做作,诚意满满嚷嚷:“走什么,都是一家人,既然来了哪里有走的道路,一起去,打个电话,把你家那位来喊来。” 拉拉扯扯的,旁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乱子。 给足了面子之后,老姑婆批示花寂妈妈,“既然你在这,就跟着我们一道去吃吧。” 说得好像谁愿意去呢。 别的花寂没有兴趣,她想可能会见到这个传说中的群群。 来老姑婆亲家这里做客不比自家姨娘,花寂拘束地不敢乱来,说坐就坐,一动不动。 她遇见了群群。 不过眼里的群群是个背影,在厨房与餐厅间忙着上菜,人多遮挡,总没看到正脸。 “群群,歇会,我来。”亲家婆寒暄完,就钻进厨房。 花寂小表姨又赞美道,“群群是闲不住,书读得也好,做事麻利,当真是懂事的好姑娘。” 转而问花寂,“诶,群群也是高二,你们不认识?” 忽然她反应过来,“哦对,群群是小名,她原名杨群,说羊群羊群的,总也不好听的,后来改叫杨溢。我们家里人就习惯了喊群群。” 杨溢?哪个杨溢? 此时从厨房出来的群群,看见花寂也愣了一下,她显然是在这之前也没有听说过花寂。 杨溢礼貌地朝着众人打个招呼,对着花寂点点头,就闪身回了她的房间,吃饭前都没有出来。 “原先的名字,群,起得反其道啊,偏生是形单影只,怪不得要改,改了也好。” “花寂你认识群群吗?” 这问得有什么意义?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 就算杨群是改名之前,起码花寂这么特殊的名字反过来问群群,那不早就知道吗? 还是说,搞不好杨溢是晓得花寂的。 当然,这样场合的遇见,让花寂很意外。 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把一个身世崎岖的小姑娘形象匹配在那个被白星怿额外照顾,被陆一诺好兄弟胖子倾心追寻,永远有新衣服替换,戴着漂亮发卡,能在精品店消费,看上去衣食无忧,众星拱月的小公主杨溢身上。 严格来讲,她连单亲都算不上,是寄人篱下。 花寂不是瞧不起,也不是把她的际遇当人生污点。 尤其是整顿饭吃下来,杨溢在这个家是备受宠爱的。 连老姑婆她们看在亲家的面子上,对杨溢也是处处叮咛。 花寂感觉到,自己是落了下风的。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 花寂见过不少世态炎凉。 因为家里穷,父亲为人处事不被待见,走到谁家多少都有点卑躬屈膝;重遇白星怿,他拒人千里,被迫示爱了陆一诺,人不问真相,嫌弃她至今,不得不说,与她常年贫困土鳖的外形有一定关系。 别的不讲,就说白星怿,他靠近杨溢,关心杨溢,花寂自觉自己比不了富家女,可没想到,杨溢的家庭背景也糟糕得一塌糊涂,但是她的结果,与花寂的截然相反。 为什么,爱她的人,那么多? 这样的爱,纵使花寂的爸爸在她身边,她都感受不到。 人生,本来就很不公平。 有的人,天生丽质长得可爱;有的人,含着金钥匙坐享其成;有的人,看上去一无所有实则双手满满;有的人,两手努力掏啊掏也什么都抓不住。 有的人,如张歆,物质生活之外,还有瞒着她妈只为满足她吃垃圾食品kfc的爸爸,给予她丰富的爱; 有的人,如诗桐,爱这一环是极其薄弱的,但好歹有个厚厚的口袋,她谁也不怵,也无人敢得罪她; 有的人,如张文丽,穷也是穷的抬不起头,可问她家里爸妈打不打人,她也是一脸没听懂的反应,说明她家没这个风气; 有的人,如岑琳,方媛,陈绘绘,还有杨溢,哪一个不是被捧在手心里,没有条件都要创造条件的给她们一切? 物质是经济基础,爱是人格基础。 只有花寂,她既没有可以给她壮胆的钱,也没有可以给她后路的爱。 绝望的是,她还笨,想好好读书,拿出成绩来换个家庭地位,又怎么都读不好,找不回多年前的辉煌。 无论老姑婆再怎么说群群可怜,怪群群的父亲没人性,讲群群身边没有父爱还是母爱,花寂都不为所动。 她觉得在她的人生里,她没有资格去悲悯任何人。 第六十章 共情陪伴 自从在老姑婆家遇见了杨溢,知道她就是老姑婆挂在嘴巴上那个又可怜又优秀的群群,也知道她的生长环境并不是如表象看到的那番美满和卓越。 花寂以为,可能她们之间多了一层亲近的关系。 按照辈分的话,杨溢和花寂的表姨同辈,理论上她也该算花寂的姨了。 实际上,是花寂想多了。 那天在家里相遇的时候,彼此就没有表现出“哎呀,竟然遇见你”的情感,在学校里也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杨溢内心产生了小波动。 本来,杨溢外在条件并没有比其他人缺失什么,倒不是说杨溢藏着掖着,她没有掩饰过任何自己的家庭环境,也没有对家里的其他人提出过任何要求,她身上穿的好看衣服都是人家姑姑愿意去为她张罗的,家人对她如此之好,她又深知自己领了对方的养育恩情,凭心而论,杨溢确实从来都没有骄纵习气,很有亲和力,张文丽无意识就会捧场她,说她和徐可儿完全不同,同时小公主,只有杨溢是个接地气的公主,待人友善; 但是这也是正常的,常年寄人篱下的生活,杨溢是懂的,她的生活是优是劣,都得仰仗家里亲人,她努力做好自己,不辜负别人,力所能及能作什么都会去作,她是一个很不容易的孩子。 她值得被爱,她又被这份爱压住了自己的性格。 可是,在这之后,当着花寂的面,杨溢多多少少吧,有些不自然。 不是不能理解。 记得以前,花寂和转入文科班的那个方媛同桌的时候,方媛对花寂有多高傲,对杨溢就有多谄媚,她始终想融入那些看上去还不错的圈子里。 万一花寂是一个嫉妒心很强的人,在外面抖落抖落,或者添油加醋呢? 花寂想,杨溢这种情况,就怕被人恶意编排,故意给她扣个假模假式装公主的帽子。 有这么一天两天,杨溢是比较忐忑的。 花寂她们油菜花三人,成天在班上集中晃荡,全校晃荡,她们三无话不谈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怎么办? 也不是信不过这三个,可谁知道风往哪边吹呢? 又过了几天,杨溢发现没人来八卦,起码她没听见过,她才意识到,花寂应该是什么都没说。 其实花寂很清楚,这反而是杨溢的优势,并不是弱势。 一个长得好看的姑娘,如果再有个悲催的身世,还有相对来说坚韧不拔的品格,自强不息的状态,放在哪一个时代对异性来说,都是“我见忧怜”。 早晚,杨溢会自己说的。 伴随着胖子也好,白星怿也好,他们这么喜欢杨溢,关心杨溢,做些追求的动作,那自然慢慢就会了解她真实的境况的,而且花寂确定,他们只会对她更好。 何况,关她什么事呢,花寂可没有必要去传人家的八卦,这一点谱,花寂还是有的。 “花,和你说个与你有关的事。” 岑琳挽着苏娅走上来,把座位上的发呆的花寂叫走,她们三个人一起从前门出去。 “什么事情?” 尽管花寂问了,可是好像没走到地方还是咋地,岑琳神神秘秘光笑不说话,花寂奇怪得再问苏娅,苏娅也想不到她有什么事。 走了一会儿,找了个凉亭,她们进去坐下,苏娅爬上柱子,站得老高,俯视着其他俩个。 这时,岑琳才开口,她看着花寂的眼睛,很认真问:“花,你确定你不喜欢梁澈了是不是?” 花寂愣愣地回答,“嗯。” 岑琳眼里带光,毫不迟疑,笃定地说,“那我决定追他咯?” “什么?” “啥?” 苏娅和花寂同时惊呼。 “你说你要追梁澈?你什么时候喜欢他的?你不是喜欢郑重的吗?那郑重怎么办,你这什么情况呀?” 岑琳一点也不扭捏,面对苏娅疾风骤雨般的提问,也不慌,她很自然地说:“就是喜欢他呗,和郑重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一次不是气郑重的。我保证。” “你啥时候开始的?”花寂幽幽地问。 “可能是因为你喜欢,然后关注得多了,具体什么时候,你问我我也说不清。” “你要追她?怎么追?” 岑琳笑了,“嘿嘿,我会写情书的……你们等我好好计划一下。不过,我现在主要就是和你说清楚,明确你不喜欢他了,我才好继续下去,不然的话,免得我们之间未来会产生矛盾。” 苏娅抬眼看了看花寂,那眼神也是在追问,问花寂是不是确定不喜欢梁澈了,苏娅更想从花寂的眼神里看出花寂真实的反应。 “我不喜欢他。”花寂说。 苏娅没说话,岑琳挺高兴这个答案。 “那好,从现在开始,我要追梁澈了。” 岑琳似乎吹响了她作战的号角。 放学的时候,在花寂和苏娅两个人结伴骑车回家的路上,苏娅琢磨要怎么开口。 她刚刚经历过发现uu和刘诗桐好像在一起了的情感波折,有一段时间不开心难过,即是对方从来没有属于过自己,也有悄悄把人家当自己私有物品的非正常心态。 现在,岑琳说要追梁澈,她作为一个旁观者,思前想后,觉得不是很妥当,对花寂的刺激估计会有点大,毕竟花寂从来没做过事情,岑琳追不到也就罢了,岑琳若追上了,女同学之间的微妙心理可能会有变化。 “其实梁澈一点都不好,我跟他高一同班,我就觉得这个人一点都不man。你不喜欢他,是对的。” 花寂听着,她淡淡笑了下,她听得懂苏娅的弦外之音。 “没关系的,我不喜欢他。” 苏娅还想说什么,恰好骑到了拐角的地方,和花寂挥挥手,拜拜。 告别了苏娅,花寂拖着疲惫的身体骑车回了家。 秋天的夜,黑得越来越快。 花寂在楼道里已经闻到了各种油烟味,听得见从自己家厨房传来的,下菜过油”滋啦滋啦“的声音,烟火气还是有的,只是花寂自己矫情得步履沉重。 推开门,乌黑的客厅。 因为花寂妈妈比较节约,不想浪费电,其他人还没回来,她在厨房里做事,自然用不上客厅的灯,故此一直没开。 可此情此情让花寂心里又多了些说不上来的晦暗。 为什么自己家,自己的际遇,就这么狼狈不堪,而没有一丝丝的光明呢? 随意的晚餐,无趣的花寂,爸妈聊天的内容也没有什么正能量的传递,他们也没有发现花寂整个人的心情不太好,更无暇去理会一个孩子的心情。 值得他们发愁的事情太多了,一家人的生计,明天的货车生意,这个月存了多少钱,什么时候还一笔…… 如果造物者从一开始就拿走了花寂的“七情六欲”,再额外多给她一些智慧,或许她就是这个黑暗家庭里的一盏灯塔,能给她这个家带来激情与希望。 可惜,她是那么的矫情,还多愁善感。 昏黄的灯光下,花寂吃力地写着理科作业,谁不想下笔如有神助,“唰唰唰”,让笔尖和稿纸漂亮得摩擦发出悦耳的声音,一直写不停歇。 耐不住,她不会写。 这可怎么办? 以前,油菜花三个人瞎聊的时候,岑琳提出来大家交换家里的电话号码,可以打电话互相问作业,她和徐可儿,杨溢,等其他同学一惯是这么操作的。 当然,谁家都知道呼出电话收费,接听电话是免费,如果真是互相学习讨论问题,花寂妈妈只能接受花寂被动地接听电话,反正不能主动去找同学浪费话费。 但是即便是接电话,这个行为也会受到花寂爸爸的诟病。 在他看来就是这帮孩子是不可能真的在用功学习到要通过电话讨论,有这个时间精力和动力,在学校里什么问题不能讨论完,非要晚上回家了隔着电话线说又说不清,分明是不务正业的表现。 于是她们之间有个默契,如果岑琳她们打电话来,花寂就要改口说一两句英语,这是暗号,就意味着她爸在家,电话要迅速挂掉。 想到岑琳,花寂就想起岑琳说,她要追梁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君子世无双,淑女亦好逑。 花寂根本就没有什么立场说不行。 岑琳会打招呼,已经算是很有道义的表现了。 另外,花寂承认自己第一时间听到苏娅的自信满满的告示,落寞不已,好似她的眼前,有那么一刹那,万物失色。 花寂满心都是沮丧。 她特别佩服岑琳有各种折腾的勇气和能力; 在花寂看来,苏娅想要什么就可以去做什么,这一切的一切,或许伴随非遗,可正如她宣告的一番,”青春就是拿来纵情感受的“,她折腾得真精彩。 而花寂呢? 无论是白星怿,陆一诺还是梁澈; 不管对方是曾有情,没有情,还是假有意,花寂永远只是一个藏在暗处里的窝囊废,根本接不了人家发来的任何招数,一点动静都不敢有的。 换一个角度,她暗暗想,自己真是无能得什么都守不住。 守不住和白星怿之间,那么纯洁美丽的回忆; 即使自己并不喜欢陆一诺吧,可人家的白眼证明了她不配啊,谁又会管她真实心意如何呢?最后,她也只是“诚惶诚恐”地,让出一个“喜欢”的权利,交给张歆去经营; 眼睛又瞟到满满的日记本,到现在为止,这本为梁澈写过的日记,一篇一篇又一篇,一日一日又一日,字字深情厚意,历历在目; 为他打的鸡血,熬夜读的物理,仍有草稿纸和笔记可寻。 后来关于梁澈,理论上她是醒悟了,放下了,可即便如此,把这个人假装当个摆设都不行吗? 怎么就有成了自己好朋友的狩猎目标了呢? 搞不好自己还要陪着狩猎陪着追,在他们的精彩故事里做一个配角,花寂的心情不得不说是百感交集。 是哪位哲人说过: “我一直尽力配合命运,演好自己这个丑角,哭笑尽兴。” 初读这句话,花寂能品味那种怅然; 日子久了,越发喜欢这句八个字,“配合命运,哭笑尽兴”。 她想她存在的意义就是用她的共情之心,去陪伴身边的那些花儿。 难道,这就是升华? 第六十一章 事与愿违 张歆第101次听说了岑琳和郑重再无可能复合的传言,其真实性也得到了郑重本人的官方盖章。 对此习以为常的张歆并没有什么好大的涟漪。 直到郑重讲,岑琳应该喜欢上他们理科班的梁澈了,而且性质完全不像是以陆一诺为幌子的那次,估计他和岑琳会彻底画上句号。 一年半载了,郑重的感触有蛮深,他不由自主就打开了话匣子,对着张歆回忆他和岑琳的往昔。 原来他老早就注意到岑琳了,流浪小狗蝴蝶犬“米克”的出现只是一个契机,后来他们还一起养过情侣龟,喂过流浪猫和流浪狗。 岑琳喜欢小动物,对郑重来说,是好感的加分项。 岑琳家对岑琳管的并不严格,所以他们有相对自由的时间做不同的事,大多周末,都能见面。 城南那边规模最大的溜冰场,让他们的手紧紧牵着一起;步行街费用不低的娱乐场他们俩在ktv包间唱歌,包出了vip;只要和感情有关的日子,生日,100天交往纪念日,闹脾气纪念日,郑重都会准备不同的礼物送给她。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互相扛着很多外界的非议。 这个压力对岑琳来说也不小,可能因为两家经济地位的悬殊,岑琳容易患得患失,慢慢地只要郑重稍微慢怠一点,她就猜来猜去,心生芥蒂。 其实这个年纪的两个人相处,并没有什么很大的惊心动魄和其他原则性很强的矛盾,无非是精力都消耗在细火慢炖上,熬出了无病呻吟的羁绊。 比如郑重其实是从江苏一带迁来,喜欢浓油赤酱,口味上带着点甜,一吃辣就不停灌水;岑琳偏喜欢麻辣诱惑。 比如瘦高的郑重喜欢运动跑步,岑琳恨不得永恒静止; 比如岑琳不喜郑重身边有亲近的女孩子,而她自己又很擅长和男同学“称兄道弟”。 比如郑重花钱如流水,只图自己畅快,而岑琳在这一点上很较真,总是碎碎念,约束他,把自己摆在道德的制高点,一回两回,郑重想花钱买些东西就会计划避开她,到最后岑琳发现了,又是一通信任危机。 “相处”比“相互看对眼”,可难多了。 热恋初期,恨不得无时无刻都对对方表达,“我喜欢你”; 后期疑心慎重,耐心不够,遇到情况,每多问一次”你究竟还喜欢我吗?”就多添了情感的负担。 他们本来还约好,要考到一个城市的大学,光明正大地交往,可最终抵不过磨合的细节。 张歆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郑重唠叨的琐事的,因为她又不是很关系他们俩拧巴的关系。 张歆只抓住了一个名字,是她关注的全部焦点;“梁澈”。 花寂不是喜欢梁澈吗? 怎么又被人惦记了? 咦,自己为什么要说“又”呢?张歆想。 张歆不敢相信岑琳这么明目张胆的物色小伙伴的“心上人”,她要去找花寂,可花寂身边总有个苏娅,张歆好几次在操场上遇见了,都不方便上前。 坦白说,“油菜花”三个字,她也听过。 可是她第一反应就是抵触,她并不喜欢她的花寂有这么特别的朋友,因为她认为最亲最亲的小姐妹只有花寂。 如果当初花寂和张歆一起学文科,那该多好。 张歆想,平时课间约不到,那就等放学吧。 可也不知道她们油菜花这段时间作什么妖。 好几次,她看见,花寂的后座上坐着岑琳,并排骑行的是苏娅,一同放学回家。 这本平平无奇,奇就奇在,出了校门离开湿地的那一段,岑琳家的小区就在附近,岑琳非但没有跳车,还一直跟着她们走。 而且花寂和苏娅骑行的方向,也不是回家的路,朝着a中方向,像是刻意要走远路。 张歆不明就里,是因为她不知道,那条回家的路,也是梁澈的必经之路。 这就是岑琳的手段和用心了。 第一招,增加曝光率,强化目标记忆。 岑琳舍近求远,计划了一条线路,由苏娅和花寂轮流载着她,在梁澈回家的路上,故意超车,故意减速,又故意超车,制造偶遇的缘分。 当然,不会要求苏娅和花寂送她回家,差不多多绕了一个圈之后,能绕回苏娅和花寂回家的正路,岑琳再下车自己走回家。 花寂觉得自己很像公主的护卫或骑士,载着公主去见曾经在她心里住过的王子。 这是一种又复杂又奇妙的情愫。 毕竟,没有岑琳的话,她也想不出可以这样。 她们三跟在人家后面,能看见前面的梁澈和王雷边骑边说话,相互使了眼色就要准备超了。 这超还不能超得悄无声息,那就没有意义了。 要么哈哈大笑,浮夸地聊天,闹出动静来,起码要吸引到梁澈的一瞥;要么,苏娅故意贴着花寂的自动车,佯作挤花寂的样子,花寂载着岑琳就可以顺势挤着梁澈,哪怕一句“不好意思了,同学”,都有效果, 总之,务必让对方觉得,是你?又是你?怎么还是你? 第二招,欲情故纵,增加期待值,区别对待当事人。 物理一定是一个途径,岑琳也知道。 岑琳开始抱着课外书请教人学物理,问了梁澈左边的,问了梁澈右边的,问梁澈前面的,再问梁澈后面的,预备刻意引起梁澈的自我怀疑,等压抑得差不多了,控制好节奏的岑琳,就开始请教梁澈了。 只一句“不好意思,我程度太差了,还怕你嫌弃不愿意教。”非但打消了梁澈的疑惑,顺势捧了他一把,还把自己怯弱的人设也给作证了。 高,实在是高。 瞧瞧人家,要想法有想法,要过程有过程。 这步步为营的,把花寂看得甘拜下风,内心拼命给她鼓掌。 从某种程度上讲,花寂是应该感谢岑琳的。 每一次,她骑着车,在马路上逐渐靠近梁澈的时候,内心仍然是喜悦的。 好像自己不敢的事情,有幸附身在其他人身上,作为自己的保护色。在这段时间里,陪着岑琳的疯狂,连带着让花寂也体会了一番青春无悔的勇气。 这份勇气的底下,由于自己确实不是当事人,便也可以足够坦然地应对自己的心,不至于觉得对不住师太对不住爸妈,毕竟自己只是“成全”,并不是“早恋的入戏人”。 不知道是不是有条件的同学追起人来,都特别有手段,胆大妄为。 这是听岑琳说的,胖子追杨溢发生的事情。 胖子也是胆大,明目张胆得追到了杨溢家,确切讲,是杨溢姑姑家,花寂老姑婆的亲家家里。 据说,杨溢在外校组织的那里补习,胖子多番打听,终于打听到了是哪一个学校的哪一个老师,硬是说服家里辞退了自己的私教,把自己加塞了进去。 晚上就能送杨溢回家。 一开始,杨溢扭扭捏捏,可能是有点心虚,反正就是不太想让胖子知道她家住哪里;架不住人软磨硬泡,或者说腿长在别人身上,谁管的住? 以保护为名义,胖子保持了一定距离,把杨溢送回去了。 说来这个胖子也是个痴情的种子,比白星怿强。 他送杨溢到楼下,看见一个年长的阿姨,(花寂一听见大概想是她姑姑),阿姨一见杨溢就抱着她正准备拥着她回去,眼尖地就发现了后面鬼鬼祟祟的胖子。 “哪里来的混账小流氓?” 好家伙,把胖子吓得哆哆嗦嗦。 “妈妈,你好,我是杨溢一起补课的同学,我怕她…危险,保护她回家。” “乱喊什么,谁是你妈?” 一边斥责,一边用眼神询问杨溢,杨溢点了点头,她姑才略微卸下防备。 “哦哦哦,对不起,杨溢妈妈。” “我是她姑。行了,你回去吧,谢谢你了,同学。” 胖子连妈都不由自主喊出来了却想到人家是姑姑,这下心里也怪了,怎么杨溢夜里不回自己家,而是回的姑姑家? 他就着这个问题硬是在人家房子外面的路灯下守了一个小时多不舍得走。 第二天,杨溢就主动把自己的实际情况告诉了胖子。 胖子转个身就告诉了岑琳。 他太激动和忘我了,憋不住对杨溢的心疼怜惜,一听说人家爸妈抛下她各奔东西,就好像她前面十几年没遇见他之前,度过了什么凄惨的人生,现在将由他来一力肩负对方后面的幸福。 “一点都看不出来,杨溢的爸妈都不要她了,她纯粹是收养耶。我一直以为她起码和那个张歆的家庭环境差不多。”这是岑琳所感叹到点。 苏娅听了,想了想,“不过,这种成长情况下,杨溢的性格还是蛮好的。” 花寂对此没有发表意见。 她在心里想,世间凄惨的人大把,谁比谁都各有各的不幸,杨溢哪里就有这么惨? 她虽然羡慕杨溢有胖子在背后默默发誓要照料她后半生,可是想想胖子的外在,他之所以叫胖子无非就是体型较胖,又懒得动,平时和陆一诺打篮球都是在外围运球走两步,有没有把握都要投个“三分”的人。 胖子强在穿的衣服很潮,款式宽松有型,人靠衣装修饰了自己的形象, 但是不可否认,胖子不够帅,略微还有点显得老,当然不同人的理解下,还可以形容他很man。 只是,以杨溢的美少女的外在而言,花寂掐指一算认为杨溢是很难说服自己接受胖子的。 如果真的胖子是陆一诺那一款,那真的就是传说中网文界里霸道总裁和班花之间锦绣良缘的翻版了。 然而现实,始终难以圆满,总是在得失之间,让人遗憾。 花寂觉得杨溢,是很难甘心接纳胖子的,不管他的条件有多么上天。 这就是现实,总有事与愿违的时候。 看来,长得好看,真的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第六十二章 局内局外 南方秋意浓,满地金黄,车轮碾过那些宽大的落叶,会发出嘎吱的响声,叶子的形态越完整,那声音更好听。 这成为花寂在路上行进的一点点乐趣。 有时是苏娅,有时是张歆,花寂带着他们歪歪扭扭地骑行,调皮地比较,看谁能碾中更脆更漂亮的落叶。 有一两次,和张歆回家的时候。 张歆会提及岑琳喜欢梁澈的事情,她怎么都还是看不惯的。 当然这其中也有历史遗留问题。 谁都知道岑琳和郑重轰轰烈烈、欲语还休的处了一年半载,处了分分合合、虐心剧情的偶像剧,各种纠结外人自不必说。 在他俩关系的后期发展中,岑琳动了陆一诺的主意,将陆一诺拿来当工具人使用。 对于岑琳肆意支配陆一诺,张歆始终存有芥蒂。 她认为这岑琳不就是占了比她们都提前,或者说从陆一诺变成黑马之前就认识他的先机吗? 可以随时调度这个花寂连喜欢都战战兢兢的人,是不是显得她魅力多大? 更别提当时张歆也已经对陆一诺有了好感。 现在张歆又听闻,岑琳要“挑战”花寂心上人梁澈,在张歆看来这就是和花寂在摆擂台过不去。 张歆就会叨叨叨,叨叨叨。 车轱辘话翻过来翻过去。 每每这时,花寂就干脆沉醉在轧树叶的小乐趣里,对着张歆傻乐,眯着眼睛笑。 这样相对平凡无奇的琐碎生活,日复一日持续着,带着所有生命,从初秋入了深。 这天,从早读开始,各科老师就跟约好了一样,颇有默契,纷纷拖堂,挤压着课间的宝贵时间。 课间对于同学来说,很是重要,放飞自我。 除了必要的上厕所,大部分人的课间都是吃吃喝喝,追追打打,聊天八卦。 而作为运动员的苏娅哪怕是周末都要去体育馆找教练练乒乓球,所以整天在学校上课,一节课坐45分钟,苏娅是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在课间活动筋骨的人,闲不下来。 也不只是课间,她上课也喜欢动来动去,化学老师说她有虽然是个姑娘比男孩子性子还野,哪里坐的住。 其实苏娅讲她有点肌肉记忆,打球打多了,手得动,不然真的会如家长老师骂人那样,“你是不是手在发痒?” 正常情况下,花寂会和苏娅四处走一走,此举正好也回避了班上吃零嘴的同学,花寂依然是物质匮乏的。 有时候同学们会讨论哪条街的咸菜萝卜包很好吃,会张罗着谁给大家一起买,课间美味共享,别人要给她,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显得比较多余,所以花寂比起懒懒不愿意动的岑琳更适合,也喜欢和苏娅出去。 而且人是群居动物,身边有个形影不离的伴,行走在人群里才不显得孤独。 这就和十几年后人手一台智能手机,哪怕没有信息来电都要习惯性解锁屏幕掩饰孤独是一个道理。 那段时间的苏娅总是走走停停,在校园里频频张望,花寂总觉得在她的眼神里有着一股什么光芒,好像是猎人在寻觅她的猎物。 因此,这样的课间,即便是拖堂,对花寂来说并无所谓。 面对老师的拖堂,花寂和苏娅同时都察觉到了后面几排的岑琳仿佛有什么迫不及待的事情。 当时,每当下课铃打响,只要她们俩一回头,就能看见岑琳朝她们使眼色,而且按耐不住要站起来摆出随时要离开座位的样子。 好不容易挨到第三节课课间,下一节是体育课。 平时趁着这个间隙,她们三都会往操场那边的森林游荡过去,也就是许愿桥的方向。 今天,岑琳偏偏拦着她俩不让去操场,还显得要避开所有人,仔细看能看出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藏着她怀里什么东西。 “我看看你那个!”苏娅眼尖,下巴点点岑琳的肚子。 岑琳左右瞧瞧没有认识的人,才拿出来。 是一封密封的信。 封面上几个大字:《四排五组,望君亲启》。 “谁是四排五组?”苏娅问。 “梁澈啊。”花寂顺口就答了。 岑琳小脑袋拼命点头,“是他,是他,就是他…” “…我们的英雄小哪吒吗?” 花寂看着苏娅笑出了鹅叫。 笑着笑着,苏娅和花寂相互看一眼,一秒钟恍然大悟,马上严肃地异口同声道:“这是给梁澈的情书?” 听罢,岑琳拿着这封信捂住自己的脸,又是点头。 花寂深呼吸了口气,调整了情绪。 原以为前面第一步要增加曝光率,第二步欲情故纵,就已经够够的了,这还蹲着一个第三步。 情场高手非岑琳莫属。 正在这时,上课铃响了。 岑琳迅速拉住花寂和苏娅的手,三个人站在原地像雕塑一样静止不动,大眼瞪小眼,一直到铃声结束。 虽然岑琳什么计划都没有来得及透露,但是花寂感觉她和苏娅就在铃响的一刹那顿时领悟到她想干嘛。 果不其然,当整个喧闹的校园,回归到了教学时间的宁静;当班上同学全部在操场整队报数给体育老师,岑琳领着花寂与苏娅,鬼鬼祟祟地返回了教室。 她们的目标很明确,径直走到梁澈座位前。 “是这个吧?”岑琳还要再确认一遍。 花寂低头看着一本本书上签名的名字,确定是梁澈无误。 就在岑琳要藏信的一刻,花寂抓住了岑琳的手腕,“你真的要把这封信给梁澈吗?” 因为在花寂看来,小打小闹玩一玩就算了,白纸黑字写情书,不就太当回事了吗。 岑琳反问花寂,“为什么不给?” 花寂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大道理,偏又失声了,一念之间寻思着岑琳和自己的心态,能力,条件,都不太一样,不能用一套标准来限制,这是岑琳的自由,所以也就罢了,送开握住岑琳手腕的手。 这时,岑琳又才想起来一个重点,她急忙结结巴巴解释:“我我我我没有署名的,你们不要紧张。” “什么?你没有署名?匿名示爱?” “谁敢署名?万一师太看到这封信我不是死定了。” 还算岑琳有在怕的人和事,花寂想。 既然岑琳心意已决,旁人也不便多说,再说也没有名字,看来是试水之作。 “我觉得你这是在调戏梁澈。回头让人家猜来猜去。”苏娅说,花寂在旁边点头。 岑琳没有改变心意,于是花寂和苏娅两个人,算是见证者,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岑琳迈出了她们俩都不敢也不会的一步。 除了岑琳自己,其他人都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花寂虽然好奇,但也不好一直追问,她只盯着那封在安静躺在人家书包的信,想去借一双透视眼,这样能够把岑琳的心里话看得一清二楚。 三个人各怀心思,好像接下来不知道该干什么去了,就那么站在人家梁澈座位旁边像三面墙。 还是苏娅反应过来,“喂喂,我们快走,这万一谁返回教室看见了就说不清了呢。” “对对对。”岑琳附和着。 她们三这才急急忙忙往操场跑去。 体育老师正在组织大家拉筋,这是一位很好说话、对女孩子特别宽容的老师。 只要女孩子说哪里不舒服了,肚子疼了,在他那一般都能忽悠过去。 但是他对男生就很严格,动不动就是高抬腿、青蛙跳。 有些男生不平衡,他就会说:“学习好就够了吗?是男人的就给我练起来,以后有什么事情危险,得保护的了身边的女同胞! 所以众目睽睽之下,油菜花只说其中一个不太舒服,老师就挥挥手,爽快地让她们入了队列。 徐可儿发来语音消息,问:“嗨,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她们三面面相觑,都没接话。 怎么会把这茬忘记了,徐可儿可是梁澈的头号粉丝啊,难道真是心里感应到她们油菜花要做坏事夺其所好了? 花寂想,万一让徐可儿知道岑琳出手这么猛,怕是要哭啊。 自由活动的时候,花寂坐在秋千上荡着。 好几个人经过,都来问刚才他们三跑哪去啦。 胖子经过,看见岑琳,问了; 程献经过,看见花寂,问了; 张文丽和杜嘉云经过,也问了。 一荡一荡地花寂,很快意识到今天岑琳留匿名信的时机是欠考虑的。 毕竟,有这么明显的不在场证明,难道还推断不出是谁吗? 此时的岑琳和苏娅在秋千架旁边,偷偷观察梁澈。 花寂循着她们的视线看去,梁澈和白星怿在一起打球,白星怿高高跃起,把梁澈投出去的球给截断了,迅速调整姿态,跨到三分区,一个稳稳的三分投。 场上叫好的声音传了过来。 苏娅看笑话一般回头取笑岑琳,“你的他被压制了。” 岑琳不以为意,她对梁澈会不会打球本身也不在乎。 这时候徐可儿走了过来,像是愤愤不平,嘟嘟囔囔地说,“这个白星怿太欺负人了吧,只顾自己甩帅。” 岑琳和苏娅不好意思回答,假装没有在看,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演技满分。 而花寂注意到落地后的白星怿回头还去看了一个地方,捕捉到细节的花寂发现他留意的应该是杨溢,而此时胖子正亦步亦趋地跟在杨溢后面。 杨溢估计是没有看到白星怿那么帅气的一幕的。 这样想想,花寂不由自主地为他感受到了遗憾。 就这样,花寂默默看着一个人对第二个人的心意,第二个人又对第三个人的心意,她荡啊荡啊,热闹都是别人的,她明明是个局外人,却依然在为局中人感怀。 第六十三章 义愤填膺 上完体育课,收拾好上帝视角下的种种感怀,花寂和往常一样,放学回家。 敲了好久门,未有应答,自己用钥匙开门的时候发现门没有反锁,花寂便可以估计是妈妈临时出门的。 因为她妈和爸爸不同,她妈总觉得家里家徒四壁,绝对没啥吸引贼的地方,大概能锁上推不开就行了; 她爸不一样,无论如何都要认认真真反锁,心里对各种事物都没有安全感,始终有各种戒备。 这次肯定又是妈妈临时出门,估计是去农贸市场给老姑婆她们家帮忙去了。 花寂放下书包,很熟练地进厨房开始做饭, 做饭这个事情,并没有谁特意有教,确实是属于她出生自带的技能,摸索两下就会了。 从何说起呢? 虽然花寂在这个家的地位压根不高,况且家里各方面条件也就这样,他爸对花寂恨铁不成钢各种嫌弃,但是除了非常难得的,比如家里有鸡帮忙抓住鸡脚杀一杀鸡,这种情况之外,爸妈并没有把家务活算在她头上。 这么大了,不用拖地,不用洗衣,不用洗菜,不用收拾碗筷……反正这些事情统统都不用她做。 不像人家张文丽,别说上述那些普通家务,人家小小年纪,下地干活都是一把好手,关键有那么多下地的时间,照样还把书念好了,多么不容易。 至于花寂,唯独做饭,她自学成才。 从小学开始,到了饭点,上班的大人没回来,她就去淘米煮饭,知道用小手拇指量一下水深水浅。 顺道,还会拿个鸡蛋,用小碗盛着,把鸡蛋打碎,搁点细盐搁电饭煲隔层里蒸个鸡蛋羹,出来浇一层生抽。 那时候家里有买猪油皮来炸猪油,没菜的时候,花寂学会了给自己做猪油酱拌饭。 如果家里有面粉,她还敢和面,搅活搅活,要么煮疙瘩汤,要么切厚厚的面片煮来吃,拿吃主食当吃零食。 后来,初中,大了,敢开明火了,她还盼着爸妈没回来,就以做菜为名义,给自己假公济私。 比如,她多倒点油,学着小摊贩炸串的样子,把什么小白菜,小土豆切片,五香干切片,浸没在热油里炸一炸,模拟在外面吃穿。 完完全全是基于嘴巴馋,逼自己自力更生,动手能力还可以,慢慢就学会了简单的炒菜,不说卖相或者味道,起码能解决问题。 所以,既然妈妈不在家,只有靠自己。 花寂理所当然地在厨房整动静,冰箱里有什么做什么。 做着做着,她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禁不住心头一紧。 是妈妈,还是爸爸? 这两者是有非常大的区别的。 一般妈妈在家的话,花寂会比较自在,好像有些矛盾便有了一个缓冲的地带。 可如果家里只有她和爸爸,那就尴尬了。 花寂必须特别留意爸爸的脸色,分析是红脸还是黑脸;她也必须谨言慎行,最好不能太出圈,需要拿捏分寸,开不得玩笑,甩不得碗筷,什么都要小小心心。 不过,走路的声音也好,推门的声音也罢,其实都已经暗示了来者何人。 爸爸手重脚重,连把钥匙放桌上都是“咣当”的惊天动地。 花寂大气不敢出,只埋头在厨房炒菜。 她和爸爸其实特别生分,就是那种走在楼梯口都不打招呼的生分,在一个屋檐下,为了避免冷场,还要找话题。 她爸到厨房一瞧,眉头一皱。 “你妈没在?什么时候出门的?” “我回来的时候,家里就没人。” “炒什么呢?” “…辣椒炒鸡蛋。”不知道能满意不,花寂想。 他爸不问了,转身回了客厅。 花寂听见电视机打开的声音,里面正播放《新闻三十分》的尾声。 冰箱里还有真空包装的香干,那是他爸爸特别喜欢的菜,花寂讨好地赶快拿出来洗洗,切点青辣椒,蒜头,又加了点红色小米椒,搭配着炒在一起,颜色还挺好看。 弱弱喊一声“吃饭了。” 爸爸边走边问,“你妈是去帮忙了吗?” “我不知道。” “你妈去帮个忙饭都不做了。” 谁让咱家欠人家钱呢?花寂心里想。 听上去他爸今天语气还行,气氛好像也没有很差。 而且他爸不挑,做什么吃什么,讲真的一直也没评价过花寂做得好吃不好吃;有时候哪怕花寂自己认为盐多了,他爸爸也只吃不说。 花寂更是不敢问:“好吃不好吃?”这样的话。 爸爸饭量比较大,吃的也快,花寂一小碗的功夫,爸爸已经消灭了两大南边碗。 想来,应该是合口味的吧。 也不需要花寂再做别的,炒菜没洗的锅,碗筷,他爸很自然就会去洗。 收拾干净,关了电视,他爸继续出车,直到爸爸出门的那一刻,花寂才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可见,爸爸给她的压力,难以形容的巨大。 这么紧张的中午,让她将上午发生的事情忘记得一干二净。 她像往常一样,骑车上学,到达以后,径直走到座位前,坐下,拿出课本,随意翻翻。 有人在擦黑板,也不用力,擦了还有痕迹,还不如自己初中同学呢。 门外的学生三三俩俩,奔着操场去,要上体育课。 哟,这不是张歆吗? 张歆经过回头看花寂,花寂回了个笑脸。 随后,张歆离开她的可视范围,花寂从文具盒里抽出她们两个人拍的大头贴,自我欣赏。 铃响,上课。 铃响,下课。 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只是王雷闪了过来,站在花寂座位前。 “你要干嘛?” 王雷把一张信纸拍在花寂座位上。 “帮我写几个字。” “写什么?” “我来报你来写。” 花寂以为是自己的好看的字让王雷有了膜拜的心态,还挺乐意就同意了,一边握着笔,一边铺好信纸,得得瑟瑟说:“想拿我字帖去练啊?” “你写一个‘希望’。” 花寂唰唰唰完成书写。 “我想想,‘亲人’。” 唰唰唰。 “写给那个,’组织部‘。” “你这都什么乱七八写的玩意?” 花寂不耐烦了,边写边说。 “最后还有,大写的数字,从一写到十。” 末了,花寂把笔一丢,仰着脸看王雷,只见王雷拿着信纸看得认认真真。 “什么意思你这是?” 该死的王雷居然就拿着这信纸走了,一句话也不留下。 花寂狐疑地,想他怕是暗恋张歆求而不得,脑子不清醒了。 又是新的一节课。 物理课。 花寂低头翻书包拿物理书。 嗯,物理课代表是梁澈。 想到“梁澈”两个字,一道电流猛然划过她的脑子。 她迅速看一眼座位上的王雷,果然,毫无防人之心啊,王雷正是坐在梁澈前面,而且这会子两人正对着桌面上的一张纸窃窃私语。 “希望?亲人?组织部?大写数字从一写到十?” 这不就是岑琳那封匿名信上面的几个字吗? 《四排五组,望君亲启》。 哎哟喂,花寂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就有这么莫名其妙,就从体育课迟到的三个人里面直接怀疑到她身上了吗? 可是,凭什么呢? 是她脸色写着“我暗恋梁澈”吗? 还是以前的暗恋,被发现了? 不能够啊。 花寂又气呼呼想: 还有这个王雷,咱不是自己人吗? 就算被怀疑了,他不帮着掩饰,反而主动过来仗着彼此之间有那么点交情,就出题目试探,分明是要绝交的节奏。 这种塑料友情,以后坚决不帮他追张歆了。 多么过分,多么气人。 坐立难安的花寂心里面正有成百上千匹草泥马在狂奔,狂奔来,狂奔去,踩着她的心,跑出无数个马蹄子,就是停不下来。 第六十四章 虚掩的梦 苏娅和岑琳听说王雷找花寂对字迹,表现出懵逼的状态,她们各自有想法,于是花寂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所以说,他只找我来对字迹了?” 不回答,就是默认。 “你别心虚呀,反正那个字迹并不是你的。”苏娅这话虽然是对花寂说的,但是她的眼神给了岑琳,带着些试探。 岑琳依然没有表达意见。 显然,这种情况下,岑琳也不想去承认自己。 可花寂想不通,梁澈是以什么心情,什么参考标准,把这封匿名的情书划在了她的头上呢? 绕来绕去,还是要找王雷问个究竟。 花寂随手抓了一个人,想委托他去喊一声王雷,毕竟王雷坐梁澈附近,瓜田李下,她有点儿尴尬不愿意过去。 抓的正巧是程献。 “你帮我去叫王雷过来行不?” “你鬼鬼祟祟干嘛?自己不能去?” “你就说帮不帮!” “帮帮帮。” 于是花寂在后门门口等,好像听见有人来了,以为是王雷,她一个转身,话还没出口,就紧张地咽了回去。 梁澈怎么来了。 只见梁澈的眼睛像一汪清泉,眼里波光粼粼,将花寂看得脸红。 按说平时无事,偏生多了中午这一出,而且被怀疑了,花寂忽然就跳回了之前对梁澈曾经有的一种特殊的情感。 心里突突突地跳快了好几拍。 花寂羞恼地站在原地手脚无措,直到梁澈与她擦肩而过,才略感轻松。 后面才是慢悠悠过来的王雷。 瞧着王雷一副“我已看穿一切”的样子,花寂很不舒服,抓着他的衣服往教室外面没人的地方走。 “…喂,喂,你不要拉拉扯扯,大庭广众的。”王雷浮夸地表演,让花寂气不打一处来。 “说,你让我写那几个字什么用意。” “你心里清楚。”王雷洋洋得意地说。 花寂尽量让自己冷静,她压着火,解释道:“好,我清楚,那么你看了字迹就知道,不是我。” “这可不一定哟,我后来真的想了想,你不至于那么蠢,蠢到用自己的笔迹呀。” 看着王雷自作聪明的样子,花寂特别明白为什么这个“未来巨星”这么遭人烦。 “不是我。” “不是你还是谁?体育课没来的就你们三,不是你,难道是岑琳?苏娅?岑琳又不是没有男朋友。难道是苏娅?” 这样一来,好像又回到几年前。 在数学老师课堂上抓到花寂和聂昊传纸条,花寂无法交代其实纸条上涉及的人是沈伊依一样;听到王雷的发问,花寂又不能再经过当事人允许的前提下,把原委告知,更不能把锅甩给苏娅。 花寂便沉默了。 “一开始就知道是你了。你藏不了的。”王雷的声音响起。 “…” “你太明显了,你看,连我都经常看见你骑车往人家梁澈那边走。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和张歆一条路的人,你回家根本不经过梁澈那条路。你就是别有居心。” “…” “再说,你对梁澈的态度,就有猫腻。” 花寂听到这些,顿时有种挖坑埋自己的沮丧。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看似和自己没有关系,实际上她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被人放大了细节。 而岑琳这个真正的肇事者,躲在她放大后的影子里,还有以前情感经历作为保护色,可以全身而退。 苏娅,更不必说了,压根就不会想到她身上去。 花寂开始质疑自己一天天对人尽心尽力作陪衬,最终怎么会得到了这样的后果,她觉得辩解无力,自然也没有什么挡箭牌可以拿来用,便落寞地垂下了头,准备回教室。 王雷是发自肺腑认定是情书是花寂学的,她按耐不住送的,他眼中的花寂对梁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疏远,而这样的疏远,从某种角度来说,显得十分刻意。 刻意,就意味着可疑。 花寂对梁澈绝对有不同寻常的情愫。 王雷想过花寂不像会去做这件事的人,他能想到的与油菜花其他两人关系的,就是她一定是受了岑琳和苏娅的鼓舞;甚至有可能信是别人帮忙写的。 写信的目的,不就是旁敲侧击吗,总要留点线索给别人找到真相,如果不是这样,这帮女孩子写信的意义又是什么? 事实上,王雷不但这样想,还一五一十分析给了梁澈听。 眼下,他以为花寂最终会在心理战术中败给他,然后承认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可花寂就是很不开心地转身走了。 难道被我知道了这么不开心吗? 王雷纳闷了。 这时,花寂听见背后,传来王雷的声音: “诶?你怎么就不问问我,人家怎么说?”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就有不可忽略的吸引力,花寂当即站在原地没动。 关于梁澈会怎么说,怎么看?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很不一般的问题。 总说花寂没有岑琳的底气,做不出什么翻江倒海的事; 可如果真的,假使这封信,是花寂天大的胆子驱使下写的,会是什么结局呢? “你想不想知道?”背后是大灰狼一般的语气。 花寂很折磨。 基于女孩子的虚荣心也好,情窦开过的怀春心也好,她又有一点点想知道,如果梁澈认为这封信是她写的,梁澈心里对花寂有没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好感? 曾经以为的那些“两厢情愿”,是不是还是有一点点真实的? 有些蠢蠢欲动的萌芽在她心里顶啊顶啊顶啊,想冒尖,顶得她心头痒痒,想挠一挠。 花寂终于还是没办法最到不回头走掉。 她静静地转了身。 尽管她知道,这一转起码在王雷面前坐实了“信是她写的”的这件事——不,感觉王雷走过来,梁澈知道,她单独见王雷就已经坐实了。 可是,想到这一层的时候,她已经转过来了。 只为了一个谜底。 而这个谜底,听起来更是了无生趣。 王雷说,梁澈的心思很纯粹,他就是要考上重点大学,别的什么事情,目前他都不会考虑的,留着以后再说。 梁澈的回答严丝合缝,什么漏洞都没有。 坦白说,也没有得罪谁,伤害谁,否定谁。 而且,留了巨大的口子,为以后有任何分分合合的走向进行了铺底。 花寂没有听到她想听到的那个振奋人心的答案,好歹也没有听到那么令人绝望的答案。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她分明察觉到自己正处于非常不开心和一股子无能为力的状态里。 花寂机械地上课,下课,放学。 妈妈在家,不需要她再张罗晚餐。 花寂机械地吃饭。 回房间里又机械地拿出课本写作业。 写到物理不会的题目,又呆住了。 脑子里慢悠悠地飘来一个念头: 或许梁澈那个就是婉拒吧。 绕来绕去,原来她还没消化这件事,还对自己是否能赢得这个优秀男孩子抱有一点幻想和患得患失。 花寂趴在桌子上,数着这个枯燥无味的夜晚的一分一秒。 小女生很容易愁肠百结。 当然也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情作祟。 情绪一来,花寂又想起来什么。 她离开书桌,打开了她的衣柜。 虽然说是她的衣柜,不过是老旧衣服的汇总。 好几个深层的格子里,还有十年前之久的衣服,那都是花寂妈妈刚结婚,还算衣食无忧时期,购置的过时衣服。 花寂想找一找,明天穿什么好看的,或者稍微能看的。 她特别希望能有点不一样的形象出现在班级里,出现在梁澈面前。 翻来翻去,一无所获。 最后得结果,对花寂而言,依然是两件普通的衣服频繁地,在她身上换来换去。 花寂没有选择,她倒在床上,面对天花板,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 她想到杨溢她们好多人,如果自己能和她们一样,压根不用操心穿什么,睁开眼睛就人可以张罗,所有的心思都在学习上,那该多好? 她有去照镜子。 开始研究自己到底属于好看还是不好看的。 书桌的灯光很局限,房间里透射的阴影很重。 花寂站在那个没有被她的头撞碎的一面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被有阴影分区的光映射的自己。 穿着睡衣的她,在那一刻是温婉的。 有多惊人的美也谈不上,令人窒息的丑也不至于,大概就是很清纯的,朴实无华的气质。 她笑起来,嘴角的弧度像弯弯的月亮,露出整齐而洁白的牙齿,眉眼充盈着喜悦,真诚不做作。 总的来说,花寂是一个让人很舒服的女孩子,而她并不自知,她只看到了每天都要把躯体塞在一个丑了吧唧的老旧衣服里,这是多么不甘心的现实。 睡着的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花团锦簇,有数不清的漂亮衣服,还有满汉全席的大餐,徜徉在梦里的她,心花怒放。 当梦境在逐渐褪色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快醒了,她着急忙慌地拼命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她的种种欲望,可终究一切都是无色无味,海底捞月。 “好春光不如梦一场, 梦里青草香。 抓一把梦想带身上。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 还有轻风吹斜阳。” 第六十五章 你最特别 歌里唱: “这花开花落一千年形状,我还是自己模样。” 说不出来为什么爱这一句,花寂听出了永恒的忧伤。 她孤芳自赏地怀念自己的人生的高光段落,想念着孩童时期的骄傲,荣耀,与宠爱。 何以至此,总是像个牵线木偶,一而再再而三地,莫名被推在台前,被误解,还来不得分辩几句。 给梁澈塞情书这件事,在王雷自作聪明又多管闲事的引导下,明里暗里似乎都佐证了与花寂的直接关系。 而梁澈并没有做什么夸大的行为,平日里遇见花寂从不曾有任何高高在上的架子,也不曾有退避三舍的嫌弃,他大大方方,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有一次,放学时间,从车库出来人实在太多,花寂在前他在后,见花寂骑车不稳,他还像**一般顺手扶了一把花寂的自行车,好心好意说“慢点。” 当时苏娅没在,她去参加她国家二级运动员的一个什么比赛,连续请了几天假。 花寂和张歆一起,看见这一幕,听说了情书事件的张歆频频对花寂嗤嗤地笑。 当然这也不是说明梁澈对花寂有什么好感,花寂很本分得看清楚了自己的位置。 她更愿意理解为是梁澈人比较好些,对她没有陆一诺的那种敌意,反而给予一分体面。 又是一节计算机课,油菜花三个人坐一排。 江同学(就是那个第一反应看穿《爸我回来》征文有问题的同学),比较精通it,在课堂上用内网搞了个公共聊天室,大家都在里面大放厥词天南海北瞎聊,也不知谁,聊起来班上最帅男生究竟是谁。 一开始,这些男同学什么的,各个人模人样的自诩“气宇轩昂”,给自己提名,渐渐得还真演变成打榜,女生在留言区投票。 班上女生较为活跃得都纷纷喊话,凑热闹,当然少数仍然有一些本身就不过问班上各种事情的小透明,她们只围观。 那花寂属于哪一类? 小透明肯定不是。 花寂时不时会写点小散文,不定期发到校刊上,班上同学都知道她有一点文笔。 虽然前面有陆一诺的八卦,但是经过相处的话,花寂为人处事还行,也可能因为涉及到语文作弊把答案给出去,在班上算是个有点价值和存在感的工具人。 以点带线,她的男生缘还可以。 她当时一直不发声。 发现到最后,除了几个炮灰,选来选去,不过是白星怿和梁澈的票数在前面。 白星怿一直和花寂井水不犯河水,关于他所有的事情,花寂知之甚少。 这俩票数持平,这时候就有人在聊天室喊话,“还有谁还没有投票。” 江同学,扫一眼各个id对应的人,马上点名:“花寂,花寂来投。” 聊天室里,花寂还没有下文,王雷就开始起哄了,打字说:“那不用讲了,必然是梁澈。” 可与此同时,徐可儿冷不丁冒出一句,“不让花寂投,她会投白星怿。” 两句话几乎同一时间出现。 王雷估计迷惑了,花寂什么时候和白星怿有关系? 徐可儿也迷惑了,她本意是要维护自己男神的no.1的地位,亦真亦假得开个玩笑而已。 高一刚入学的时候,她是察觉白星怿和花寂之间没有她想象中的亲昵,没有抱头痛哭相逢恨晚,是有那么点生疏,她权当是彼此经过漫长时间面对年少的稚嫩情感的羞涩。 事不关己的时候,没人会去了解,徐可儿压根没有想过,这俩人同班一年半了,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讲过。 但徐可儿她是知道曾经这个八卦关系的,她八卦之魂本来就压抑很久了,这天无非就是借着什么契机,就话不过脑抖出去了而已。 说出去的时候,她也有点后悔。 毕竟她拿不准白星怿人怎么想的。 只是后悔的情绪迅速被王雷那一句话消解了。 于是两个人又同时朝着对方,在聊天室里发了个大大的问号。 花寂看着这自导自演一出戏的人,瞠目结舌。 好在女生都有投票的,像杨溢投了白星怿,张文丽投了梁澈,杜嘉云投了白星怿,苏娅投了梁澈,岑琳居然也投了白星怿…并不是说投了谁就一定有什么猫腻。 岑琳第一时间看过来,她就坐花寂边上,马上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你和白星怿有什么关系是我们不知道的?” 花寂连忙摆手,示意不可说。 她知道群里的人还在等她的回复,知道自己要在群里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能装看不到消息,拖延时间。 幸亏下课铃响了,虚拟的聊天室马上解散。 而真实的“问候”来了。 徐可儿好像听到了什么风声,气呼呼地告知花寂: “花花,我要和你绝交了。” 徐可儿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她不在乎别人是不是喜欢梁澈,但是她接受不了她屡次在同一个人面前袒露自己对某人的喜欢,而这个人居然藏着掖着不和自己说,默默地采取行动,这不是挖人墙角吗? 花寂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说,她本来应该是可以挺直腰板去先责怪徐可儿乱说什么白星怿的,可一下子又心虚得不行。 然后王雷也来责怪,一副个看走眼了的神情,“你可以啊,又是隔壁班陆一诺,又是梁澈,原来你暗中还恋着白星怿?” 如果是别人,花寂倒无所谓解释。 可是,牵扯到了白星怿,花寂心里是介意的。 与其说她不情愿和对方扯上关系,倒不如说她非常不愿意害得对方扯上和自己的关系,都已经这样持续快一年半了,坚持坚持,毕业了各奔东西,就再也没有见面的可能了。 这下子被稍稍点破,可千万不要误会是他按耐不住寂寞啊。 为此,花寂很严肃地,警告了王雷。 “你在我这说说梁澈也就罢了。你再提白星怿,信不信我也会和你绝交。” 王雷甚少看花寂如此较真。 苏娅默默观察着花寂不一样的态度,趁着岑琳不在,苏娅故意说:“其实,你看别人要说我喜欢谁,我会说,哈哈哈,被你看出来了。但是,往往,这样一来,别人反而是不会信的,你知道吗?” 花寂怎么会不知呢? 她晓得苏娅的潜台词。 越强行掩饰越有事,越放荡不羁越无人当一回事。 沉默了一会,花寂缓缓开了口: “其实,白星怿和别人不同。” 他们的初始模样,仍然在花寂心底。 第六十六章 内心秩序 以前吧,藏着掖着,偷着蒙着,像是防贼窃取,又像是独自回味,总是克制着不愿意与人来说道一二; 直到真的打算和苏娅好好讲一讲,泛黄的童年时光里,自己和白星怿之间那点懵懂故事的时候,花寂才发现,好像这些生长在内心深处秘密花园里的花儿,一期生一期落,一期一期地消耗,没了养分,早已枯萎,凋零,且化作春泥,只有一个无形的气态,花寂都不能准确去描绘某一个什么事件了。 就,感觉,都不是个什么稀奇瞬间来。 真要说记得,刻骨不忘的,或许: 是那一句“我只想作让你欢喜的星?” 是那一句“我喜欢的你,不是她?” 是那一句“你可不要忘记我。” 还是那一句写在卡片上,最后的“新年快乐”? … 到底要从何说起,拿什么事情佐证,才可以说明曾经沧海,稚嫩的情感时期彼此眼里是西施呢? 想说又没法回忆,成了喉咙被掐住一声发不出来的困扰。 到最后,形容来形容去,大概也只能表达,她和白星怿是旧相识,却没有老朋友该有的体面。 哦,原来,那些自以为的惊心动魄缠绵悱恻百转千回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经不起拿来回忆。 对方若珍惜,若给脸,一切都是梦幻唯美; 对方若不屑,如不认,只不过是镜花水月独自垂怜。 尽管花寂只能用三言两语来表达,随后陷入了惘然,但是旁观者苏娅大概也懂了。 言传不尽的情愫,统统都在意会里。 “小时候的事情,谁谁还要和谁谁娃娃亲结婚呢,大了也还不是不认,没有那么真。” 苏娅说这话没有瞧不起花寂拿着鸡毛蒜皮当珍贵情感回忆的意思,她只是陈述一个现实。 花寂何尝不知呢? 可花寂本身是一个非常感性和较真的人。 她不见得自己就对白星怿还要多么喜欢,但是她伤心这个人连重新认识接触一下的机会都没有给她,还把她摆在了一个很低等的位置。 她真有那么不值得一提吗? 如果是,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好朋友,能收获张歆的照顾,苏娅的陪伴? 就连“不来往”的意思,都要从第三方葛泰生那里才听得到。 很多情绪缠绕交织,多的是不甘,气氛,疑惑,自卑,复杂得一塌糊涂。 情感的包袱,让花寂无所适从。 苏娅看着花寂忧郁的小眼睛,她觉得这个小姐妹很久没有笑了。 她记得自己刚分到理科班的时候,只认识梁澈,认识岑琳。她第一眼看见花寂的时候,花寂正和别的同学笑,这个小眼睛的女生笑起来很治愈,温温柔柔,干干净净,她就挺愿意和花寂接近。 花寂比较多重善感,是一个特别需要情感寄托的人。 因为她的内心总有各种不同的秩序。 她选理科,要有秩序,秩序是为了不让师太把她送走,她要扶起自己的另一面,显然错误的; 她喜欢梁澈,她可以给自己一个锚点,让学物理这件事理所当然,去狂热去努力; 她要夺回一个座位,为了这个竞争,去做一件事; 她一开始被误解喜欢陆一诺,后面演变成她接受不了自己不被对方接受,和眼下这个白星怿的立场完全一样,她内心秩序接受不了自己没有任何辩解的前提就不公正对待。 … 她还十分不自信,怂怂的,她不知道她笑起来很美。 苏娅寻思着,她要继续快点给花寂找一个新的寄托。 花寂还在感慨。 “你知道不?我特别怀念我的初中同学,给我补课的,陪我一起玩的,多多少少还是众星拱月的,我还想起一个男生,擦了3年的黑板,真有意思。 那时候,我们都很纯粹,就是你晓得吗?我们总把重点高中看得特别重,觉得是一个读书的圣地,所有人都因为没办法提前来,就努力要考。 可是,我发现好像被美化了。 我不觉得重点高中有什么了不起,除了校舍美观,产地大,你看,我成绩还是这么差,岑琳也不咋地,一到考试还各种抄。究竟是我们不行,还是学校不行?…” 这个问题太深奥了,苏娅没得回答。 苏娅一直就在这个学校读初中,她并不理解当时其他普通初中的人是怎么神话重点高中的。 她眼中的花寂正在不断絮叨,倾诉。 没完没了,她只能打断说:“你可以不可以不要回忆过去了,不妨想一下元旦节我们班自己晚会的事情?我们油菜花表演什么节目?” 是啊,日复一日,元旦了,又是新的一年。 学校是要求各个班级组织茶话会,需要一场并不正式地节目汇演。 花寂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了,问苏娅,“你想表演什么?” “唱歌!要不小品吧。” 花寂语塞,难道自己要跟着苏娅走谐星路线了? 当然,这个环节的讨论需要加入岑琳。 最简单毋庸置疑的部分,她们先定了唱歌; 如果在网络上能找到合适的剧本,岑琳表态说并不抗拒所谓的小品。 她们都是很放得开而活跃的人。 也都很享受表演节目时候被人注视的感觉。 这种情况之下,涉及到唱歌,就有练歌环节,课后三个人又要聚集起来,商量着去岑琳家还是苏娅家。 这一个课间,岑琳和花寂先在外面等,胖子在对着岑琳诉苦自己追求杨溢而不得,不知如何打动; 花寂看见苏娅出后门的时候,与白星怿正对,花寂清清楚楚地看见苏娅说变脸就变了脸,对白星怿毫不客气,一副个嫉恶如仇的样子。 但是,严格意义来讲,哪里有什么恶和仇可言呢。 等她过来,花寂迎上去,避过岑琳,悄悄说,“你干嘛,你俩又没啥摩擦的。” 苏娅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了花寂。 胖子见油菜花到齐了,很知趣地走开了,把空间留她三人。 那个年代,最红的三人组合,莫过于《s.h.e》,一首《superstar》红遍大江南北,几乎走在路上各个店面都有播放,即便是没有条件听磁带的花寂,也不自觉能哼唱出来。 三个人几乎没有什么讨论,全票通过报名来演唱这首颇有气氛的主打歌。 副歌部分岑琳和苏娅唱,她们气息较稳; 高音段落交给音色比较好,能把气提得上去的花寂。 她们还是约好,中午的时候,去岑琳家练习。 可能是这歌太简单了,每次都是没唱几句就窝在岑琳的粉红色卧室聊天。 她们聊的内容,花寂参与感不强。 比如旅行。 她们都有各自和爸爸妈妈出去玩的机会,见过不同城市的风土人情。 哪怕是聊“坐火车”,花寂都没法介入。 她只是小时候曾经在某一条路上,见过高架上铺有铁轨的路段,或许会有长长的火车呜呜地经过,像黑色的土龙。 “我是个坐汽车就晕车的人,火车会晕吗?”花寂好奇地问。 岑琳抢着答:“不会不会,火车上一点都不会有晕的感觉,你完全可以放心。我至今还没见过谁坐火车晕。” 花寂不能想象那个画面。 但是她可以想象,未来也许有一天,她考上大学,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坐火车,去一个遥远的地方,离开她的家,离开这个城市,会不会就有一个新的开始呢? 隐隐地,很期待。 新的内心秩序,似乎又有了雏形。 第六十七章 内耗不休 元旦的表演,虽然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但是对于花寂来说,已经是久未“登台亮相”,难得拥有的机会,可以在某一个中心,发微弱的光与热。 不过,岑琳无意识说的一句话,让花寂又黯然伤神起来。 “我们到时候穿什么风格的衣服,要不要统一?” 按理说,认真表演,是应该的。 学校搞这类精神文明建设本身也就是素质教育下的多彩内容的回应。 岑琳提醒的要求,并不算过分。 只是,落实到花寂身上,她总归是潦倒贫穷的丑小鸭,没办法和她们一起配合舞台。 可迎着岑琳热切期待的目光,花寂嘴边上那一句“我没有衣服”迟迟说不出口。 幸亏有苏娅,她和花寂接触的时间更多,她更容易理解花寂的窘迫,于是苏娅很快打了圆场。 “不不不,主要是你,我们俩来衬托你,你届时要突出一点,记住,你是我们油菜花的门面担当。” 这么一说,花寂真的太服气了。 又顾虑了花寂的脸面,又捧了岑琳,还把事情后面的走向也铺陈好了。 岑琳自然欣喜,尽管她谦虚着表态,要大家一样美丽,可花寂能感觉到岑琳内心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也没有打算追着大家说衣着服饰的问题了。 然而,来自外在的压力解除还不够,自身的困扰无形中爬上了花寂的心头。 难道,又要一身比朴实无华还要朴实无华的,去给大家表演节目吗? 可自从,师太那一次打电话给姨娘,姨娘把好看衣服收走以后,后面几乎就没有再有什么“新”的接济了。 花寂家还是一如既往地“扣扣搜搜”。 甚至抠搜到,连洗发水都不舍得买,只用香皂。 而且妈妈要求一个礼拜最多洗一次澡,因为每开一次热水器在妈妈眼里既费水也费电。 女孩子家家的,新陈代谢快,头发容易痒,有头皮屑不说,还会油腻什么的,对此,妈妈一概不予支持。 花寂在某一个中午,实在是不太能受得了自己痒痒的头皮,便央求妈妈给洗个头。 妈妈当时很不耐烦,只说把头发全部扎成马尾,梳在后面就一了百了。 公平来说,花寂一颗心没有全部在学习上,这一点确实是不可争议的事实;可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想要洗一个头清清爽爽,更不是什么错。 况且,学校又哪里不是个小型社会呢? 谁还没个脸皮? 花寂狠狠心,也不再和妈妈商量,就打开自来水管,决心用冷水洗头,她想好歹用过水了,头发总能干净些吧。 手指一碰水,真凉啊。 凉水借着毛巾浸染了头皮,花寂浑身一哆嗦。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花寂强迫自己用意志力坚持洗完。 花寂妈妈完全没想到自己女儿能执拗到这个程度,其实也是她没能理解女儿在外面的世界究竟如何,她听着阳台池子里有稀里哗啦的水声,连忙赶来一瞧,只见这冷天的光景,花寂用凉水洗头,是又气又急。 “你等下,别动了。” 妈妈急匆匆去拿电热水壶烧水。 她还是不舍得开热水器。 她接了一壶水,烧到三四成热,马上端来,给花寂冲头。 “你怎么这么笨,笨得令人发指。你以为冷水洗头有什么好,洗完了头发该怎么臭也还是怎么臭的,头发是一定要用热水的。” 妈妈在一边数落,花寂只听。 “仗着年轻用冷水,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有你头疼的。再说你这感冒了怎么办?” 满满都是叮咛。 花寂心里多少还是怨恨自己父亲的。 认为他撑不起一个普通家庭正常的生活开支,以至于一家人节衣缩食,连个正儿八经洗头洗澡都要受到约束。 别说花寂从来没有去过理发店,妈妈何尝又去过呢? 都是妈妈自己拿着剪刀,一刀一刀给花寂修理的发尾,调整头发的长度。 如果一直当个井底之蛙,也就算了。 在岑琳家,卫生间洗漱台上,岑琳自己的梳妆台上,洗面奶乳霜什么的瓶瓶罐罐一大堆。 自己妈妈这么多年,又哪里用过一瓶护肤品呢? 买不起这个,买不起那个,花寂十分怀疑自己家应该是可以达到社会上低保户的程度。 而一家之主的爸爸,他还自己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毫无对家人的愧对之心,一言不合就骂骂咧咧,脾气老大了。 贫贱而不和睦的家庭,自然不可能为所谓的“梦想”或者“少女心”买单,花寂很清楚这一点。 花寂想,总归还是要靠自己,既然钱有这么重要,那自己不如也去兼职打工,比如收发传单。 实际上,她这个念头还是比较欠考虑的。 比如说,哪个职业能允许她只周末来兼职? 怎么和家里交代? 赚多少钱抵得上消耗掉的学习时间? … 可是她总想一试,毕竟家里肉眼可见得,太穷了。 她最基本的,想有个零花钱买买文具什么的,解解馋和张歆或者苏娅礼尚往来一下,都不得。 于是,物质力量的驱使,周末,趁着妈妈去帮老姑婆档口守摊,她溜出门去。 就靠着一辆自行车,花寂从城北骑到城南,四处张望,来回寻找目标。 她的生活圈子一直以来都小得不得了,从小九年义务教育读书就在城北区两点一线,到了g中,也是城中心,这一次她越往南边,越是新鲜,也越是很不熟悉。 她首先是看见了庞大的,金碧辉煌的,洗浴中心。 外面写着是招人没错,她一看那阵仗就不敢进去。 等骑远了,才想起来,噢,那个就是传说中刘诗桐爸爸的势力范围吧,不由得啧啧惊叹。 城南区域娱乐场所还挺多,酒店,ktv,网咖,这些都不适合。 好不容易,有个咖啡馆,有招人通告贴在外面。 花寂停好车,拍拍自己骑了超久时间,坐麻了的屁股,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结局自然是不好的。 当时老板娘一看这丫头不经世事的模样,还是个学生,根本就不愿意和她多说一句话,哪有什么电视剧里遇到伯乐还是贵人,苦口婆心的了解和劝诫,人家几乎是把她赶了出来。 这钉子碰的,让花寂灰心极了。 她意识到自己多么痴心妄想,她未成年的年纪,高中生的身份,哪里有什么可能去捞金? “自食其力”,根本毫无可能嘛。 花寂推着自行车,又不想回家,又不得不回家,在城南慢悠悠地走。 这个倒霉孩子,但凡她多一个心眼,恐怕也能避掉后面的祸患。 就在她魂不守舍推着车在马路上走路的时候,她早已被一道凌厉的目光锁定了。 她爸! 花寂爸爸是给人装车送货开过来了,停靠在路边卸货。 花寂没注意到这个风险,没发现自己爸爸的车就在附近。 这个时间地点人物,对花寂绝非一件好事。 她爸可看不出来她身上的无奈,悲伤,只看到一个本该在家,结果溜出来像个女混混一样在街头不知所谓的身影。 她爸的暴脾气一上来,当街大吼: “花寂!你这个该死你这里溜达什么?你信不信我打死你?还不给我死回去!” 如果不是他货车还在这,估计上前撂倒花寂的可能性很大。 这个声音太有爆炸力和穿透力了,花寂虎躯一震,就是那种来自猎物被盯梢之后本能的恐惧,她吓得浑身颤抖,她万万没想到自己遇上了她爸! 哪怕隔着一条还算宽广的马路,花寂也依然能否感知到爸爸红眼怒吼的力量。 路人都吓蒙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花寂真的挺怕她爸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当街暴揍自己一顿,骑上车仓皇失措地逃跑。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还非要花寂在路上临时被车撞翻整个车祸住院,才有可能躲过来自父亲的制裁。 但是谁敢啊,“贪生怕死”的花寂即使脑子里有一串这样的想法也断然不敢往马路上人家车轮胎下面压。 她只逃跑,逃跑,逃回家去,即使这个家在当下对她而言,一点都不安全,甚至还有那种自寻死路瓮中捉鳖的即视感。 她想到了找妈妈求救,打个电话给老姑婆,老姑婆那边背景音就很忙,妈妈都没接电话,只是在另一头喊问有什么事。 三言两语怎么讲呢,只一个犹豫的时间,那边就当她小孩子不懂事粘妈妈,把电话挂了。 孤立无援的她,只能放弃抵抗,挨着一分一秒的时间,等爸爸回来。 没有悬念,是一顿毒打。 尤其是爸爸一直追问关于花寂为什么会出现城南的原因。 花寂并没有撒谎,她想去找个兼职赚点钱。 但是这个没有撒谎的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原因,因为牵扯到“钱”,而让花寂的情况,变得更复杂起来。 爸爸先是解气得揍了花寂。 等花寂妈妈回来,还没等她妈搞清楚眼前为什么一片狼籍,还一个又被打得支离破碎的孩子,他爸爸挖苦地告状。 “给她办退学。我看她是不可能把书读好了。千里迢迢,跑去外面要给别人打工。出息得很,要赚钱,天天满脑子都是钱钱钱,要钱,偷钱,偷钱,以前偷钱,现在偷不到了,没有钱不行是吧?我少你穿了?我少你喝了?嫌弃我们家穷是不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这些道理你都不懂,你读什么书?你书读到哪里了?不要读了。满足你,成全你。” 花寂妈妈眉头深锁,耳边充斥着他爸聒噪的声音。 在外面已经够累了,为了还人情债,给人家做牛马,不得有怨言,家里还一刻不得闲,回来就看见“作妖”。 大体上听见“钱钱钱”,花寂妈妈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自己心里多年积累的委屈,也爆发出来,她吼住了花寂爸爸。 “你给我闭嘴。打够了没有?你也不瞧瞧你一个男人搞的家里这样子你好意思吗?家里难道不是穷嘛?不欠债嘛?你有什么本事?” … 花寂爸爸猛地被她花寂妈一指摘,更是不服。 于是两个人开始互相攻击,谩骂,争吵,喋喋不休。 这样的家庭内耗,一文不值。 蜷缩在角落的花寂,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她的心疼不疼,不重要,没有这么艺术得修辞了,也有可能是麻木了。 而她身上被揍过的部位,淤青红肿的地方,是再真实不过的疼了。 第六十八章 她的梦魇 不知道这是哪里,只有昏黄的灯光,空空的路面上明明没有人却又照出摇摇晃晃的密集人影。 花寂惊恐地在逃,她正身处一个诡异的巷子,完全迷失了方向,跌跌撞撞,万籁俱寂中只有她急促的喘息声。 一不下心绕进黑暗的死胡同里,回头是无形中在追自己的黑影,越来越近,她战战兢兢地后退,直到后背贴着墙无路可退,吓得浑身哆嗦。 看不见模样的巨大黑影,也知道她早已躲闪不开,遂朝着她扑了过去,试图一口吞噬,这一扑,将花寂给吓醒了。 猛地睁开眼睛,幸亏是梦。 还不至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团,熟悉的房间。 花寂坐了起来,抱着枕头,曲膝靠着床头,能找回安全感。 幽幽的夜里,一个妖魔的梦,反倒清醒了,花寂发了会呆。 她知道这个梦的原点来自于哪里。 那是初一的寒假,除夕之前是某一天。 爸妈白天都忙着讨生活,于是花寂妈妈发动他爸用一晚上的时间清理客厅储物阁的灰尘,尽管很不情愿,他爸嘴巴上碎碎念个不停,但也还是照做了。 当时,花寂她在屋里写作业,写着写着,因为正处寒假,无所谓有次日需要上课的限制,也怪她偷懒,毫无心理负担地,也没打招呼,便自己上床躺被窝里了。 就这一趟,被花寂爸爸发现了,正是他忙忙碌碌兜兜转转洗洗涮涮心里发躁的时候,掀开被窝抄起起花寂,到最后也还是没忍住,对花寂动手。 估计楼下邻居肯定都听得见,花寂在屋子里上蹿下跳,躲不开棍棒。 严重到,事态后来发展为花寂打开门出逃,黑暗中她几乎是跳着跃着跨过了7层楼梯,跑出了楼房,跑进了马路中间,在十字路口也不顾有没有车,只拼命往姑姑家逃生。 她爸在后面追,耳边的风在呼啸,还有路边摊小贩子在喊“小姑娘,小姑娘…” 她用尽力气在逃,可脑子很清醒,不敢置信为什么上一秒还在温暖的被窝,下一秒竟然穿着冬天的拖鞋,睡衣,狼狈地逃在街上。 由于生怕被半路抓住,可能下场会更惨,花寂还特别有心眼地跑起了s形。 很讽刺,姑姑家其实和姨娘家就是一街之隔,平日里照顾花寂一家只有姨娘,可到这“生死之际”,花寂管不得许多了,万一他爸混起来不给姨娘面子怎么办,他知道他爸终究怕的还是他自家那边的亲戚。 才跑进姨娘家的小区,爸爸就快追上了。 花寂慌得只得在黑夜中大喊“姑姑,救命,救命!” 些许灯火被这一喊给点亮了,花寂毫无脸面之想,她死死盯着目标楼层一楼的那扇窗。 要不说狮子老虎打猎的时候只是用几成力气,羚羊这类被猎食的会用尽气力去逃生呢,花寂此刻就是羚羊,生生甩掉她爸拽住的手,滑得很。 姑姑一家都听见了,“救”了她。 可能,经过这样一串地奔跑,他爸身体里的蛮力与郁结也得到了释放,人也慢慢清醒下来,觉得丁点小事不足以至此;又或许是在姐姐面前,人温顺不少,口口声声说不打了不打了。 之前姑姑听说花寂挨打,她当然了解这个弟弟,心知肚明。只是万万没想到能打到一个姑娘家深夜衣着单薄穿着毛拖鞋跑来求救的地步。 比起姨娘,姑姑对花寂在花寂心中,是较为生疏的。 她不会像姨娘那样护着花寂。 这断然有姑姑自己的原因。 这些事,花寂小时候并不懂。 虽然爷爷奶奶对大伯和姑姑这俩孩子是极好的,但在那个年代,在姑姑嫁娶的过程中,和家长有了间隙。 嫁出去的女儿不管娘家任何事情,也是正常的心态,况且姑姑家还有三个孩子要操心。 加之还是那个理由,“穷亲戚”谁愿意招惹? 只不过,平日不管,这闹到眼前了,也是当妈的人,姑姑也有恻隐之心,狠狠地骂了自己弟弟,护着花寂回了家。 这件事倒没有从本质上去改变花寂被爸爸教训的命运。 但是,花寂记得特别清楚。 那一年,拜年,她本来开开心心去姑姑家,和姑姑家的三个孩子玩,玩着玩着,趁大人不在身旁,孩子们就学着那一夜她在小区里喊救命的样子拿她逗趣取乐。 不一定有多少恶意,却也能勾起花寂心里的伤疤。 于是这一幕变成了花寂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噩梦。 时不时,便在黑幕中重演。 可能是近日状态太过紧绷,无论是她自己与爸爸,爸爸与妈妈,存在各种争执吵闹,所以这梦魇又来了。 她已经长大了,再怕也不可能呼喊,更不可能去找爸爸妈妈撒娇,寻求爱护,她脑海中想到的很多惨兮兮是画面,足以衬托出她这可怜又悲情的人设。 还是老话,论穷,张文丽也穷,可张文丽说过,她爸爸妈妈还是很护着她们,她需要成绩在爷爷奶奶面前争取女孩也要读书的机会而已;她的辛苦,在于体力上,需要做农活,和学习的时间,有时候无法兼顾; 论穷,还有方媛,可她那么骄傲,可见家里人对她也是极尽呵护; 她爸也总爱拿“穷”来恶怼花寂,认为花寂满心都是钱,花寂只是奢侈地想,如果家里还能有童年时期一定点的富裕,是不是就不会如此? 除了穷之外,她又想到舒语,家庭成员关系破裂,也并不耽误她获得疼爱; 还有杨溢,爸妈双失之下,也是公主的际遇。不但有姑姑一家视如己出的照顾,还有个忠犬胖子,无条件、全方位的呵护。 原来灰姑娘有那么多,能遇上“骑士”的没有几个。 家庭缺爱的女生,在成长中是不是会很容易陷入对异性的想象与期待里? 所有略微有点矫情的自怨自艾里,花寂想来想去都是男女的那些事。 她很想有个人护着自己,懂自己,包容自己,可以做自己的依靠。 她才那么容易上当,只因为曾经的网友,那随意一句“某某地方某时间”就让她深陷其中,渴望有人能与自己一见钟情; 还有那时,张歆让她拨打几个电话进入聊天室支持张歆妈妈工作,里面素昧平生的人聊天,可以很好的隐藏自己,又可以编造假的身份,让自己获得别人假意的赞美与示爱,对她而言,多么容易上瘾。 以前葛泰生说她想东想西,不知所谓,早已被他们甩出圈子,不再是他们一伙,更怪不得白星怿嫌弃她完全没有童年记忆中的光芒万丈,可能他们就差没有直接形容她层次低了吧。 还有,爸爸打骂她时候,用最多的那些字眼,对她精神上的诋毁,无非就是质疑她的品格。 她知道自己怂,她可不是刘诗桐,有鱼死网破的狠心与决心,去社会上流浪闯荡。 她只能像现在,是个透明的配角,循规蹈矩地艳羡着他人的一切。 说起来,花寂身边也有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却没有她自己这一款,无法真正意义的抱团取暖。 幻想了一通,花寂自觉没趣,终归还是要靠自己,她没有救世主,唯一的出路,是“考大学,是离开”。 不仅仅是离开这个家,是离开这个城市的街角。 黑夜给了花寂通透的眼,看穿了自己当下的人生。 第六十九章 华丽的袍 黑夜再长,总会有天亮。 收起那些藏在心底口难开的悲凉心事,表面上的花寂与平时没有异样。 除了,那一点脸部的淤青。 后桌男生,又猜测议论着她干了什么坏事被揍了,但没有直接来问,她假装不知道,不解释也不辩白。 花寂时不时就有点这种带伤的模样,还有必要惊讶? 苏娅是心疼,只是旁人的心疼对她来说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记得以前,油菜花她们在学校追追打打的时候,有遇到一个腿脚不便利的女生,当时花寂没注意,跑在前面,当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她愣住了,可想了想,她又若无其事的对后面俩个挥了挥手说,说赶紧地。 当时,苏娅怪责了花寂,说,花寂不该当人腿脚不便的同学,让她俩快走,这是对那个同学的刺激。 花寂解释到,她也想过苏娅说的一面,只是在那一刻,她觉得如果真心把对方当作异类,才会需要如此小心翼翼的呵护,花寂心里认为的真正的“平等对待”,是不要给对方特殊照顾的意思。 苏娅听了以后,也无法判断花寂是否自作聪明,可换做是她自己,她也期望对方不要明显的有额外的照顾,表现出来太在意自己的感受。 从这个小心思出发,苏娅有时候也会不知道要不要刻意去安慰花寂,只是想来安慰原本就苍白无力。 而看在花寂依然有说有笑的份上,苏娅只闭口不提。 她只是下意识的,会对花寂特别温柔。 尽管,全班上下都认为苏娅是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容易翻脸,摸不清套路的摩羯座。 课间,胖子嬉笑着走来。 “花,”他跟着岑琳她们这样叫,好像无形之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陆一诺的死党朋友,对花寂的态度好了很多,没有与陆一诺同仇敌忾,又可能是陆一诺也没有那么讨厌花寂了,花寂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和岑琳走得比较近的原因吧。 “咦,你脸怎么了?”胖子问道。 苏娅和岑琳有点紧张,她们都怕触及花寂什么伤心事,都不好启齿。 花寂淡淡说:“被我爸揍了。” 她编不出什么自己不小心撞到了,骑车摔跤了,还是什么想得到想不到的理由,她也不是想故意卖惨,她就不是个会聊天的人,事实什么样也就只能说成什么样子。 胖子一脸不可置信,花寂在心底凄凄一笑,又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吧;表面上,花寂又很开朗大度的样子,自嘲着说:“就是挂点彩,没关系。是不是太明显了?” “还好,还好…!”胖子看了看周围俩个人的颜色,想着怎么把话题转过去,他也不想与人尴尬,接人老底啥的。 花寂看出来他是有事要讲的,大大方方问:“没事,会好的。你是找我有事?” 胖子马上接过话头,原来是杨溢的事。 之前,杨溢可能已经告诉了胖子自己的家事,关于她的爸妈离异,父亲远走他乡,不再出现,母亲抛下自己,将自己寄养在姑姑家。 杨溢不太清楚花寂的为人,也不是说会误解花寂有多八卦,只是,确实老是看见花寂和油菜花的岑琳“形影不离”,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此外,这个胖子,也总是待在油菜花的中间,有些事情如果被别人有另外的语气表达可能就会有另一层意思,杨溢就是这样,找了个机会自己全盘托出。 话分两头说,杨溢在自我陈述的时候,也在观察胖子的表情,见胖子很是诧异深感怀疑故事的真实性时,她大概了解这不是装出来的,花寂并没有多嘴多舌。 不过,她另外的用意也就是把真实的处境表达出来。 如果论外貌,她的确是更喜欢班上的白星怿,她和白星怿坐过前后桌,一来二去,他俩之间是互相有好感的; 结果,胖子不知道什么插了一脚进来,白星怿忽然就把以前的小小的暧昧,收住了。 杨溢为此有过一点点生气,认为胖子是在这搅浑水。 可胖子太执着了,执着到连晚上外校老师补课他都能上杆子追着一起补课,夜晚怕她害怕,作“护花使者”送她回家,甚至她都上楼开灯了,他还在楼下发呆不走,这份执着,她还没有遇见过。 杨溢的颜值自不必说,是数一数二的好看,从幼儿园起爱慕者也不断,只是她不敢相信。 原生家庭里,亲生父亲的角色太过重要,他亲爸都可以抛下家庭,还有什么感情值得托付? 因此貌美如花的杨溢,为什么深的家里人的疼爱也有这个原因,她从来没有把少男少女的那些萌动的春心当回事。 也有不敢的原因,她怕有一天自己表现不好了,连姑姑也不要自己, 这样的杨溢,对很多爱慕者都没有回应,甚至冷淡。 白星怿是她有一点点主动喜欢的,但是比起胖子追求的力度,白星怿这一方可能没有意识到那么多,自然没有胖子那么奋不顾身的主动, 胖子是杨溢这么多年来,遇见的,最死皮赖脸,死缠烂打,死活赶不跑的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同样没有安全感的杨溢,对胖子的付出,心里是极其感动的。 她主动告诉自己情况给胖子听,除了担心被旁人嚼坏了舌根,其实也是想示弱,她不是什么有钱有脸的出身,不想以后胖子这种有经商背景又有教育局背景的人家,发现了她真实的处境,如果是有“门第”之见的人,只怕一切深情都错付了,届时再来对她各种瞧不起。 杨溢虽不敢看低人心,但也绝不是敢高估的人。 这一举动,在胖子看来,竟然是大喜事。 多么难得,如此私密的事情,杨溢只告诉胖子,胖子认为这足够说明,他在某种程度上一定是走进了她的心。 即使,杨溢如实告诉胖子,没有丝毫伪装的坦白说,她并没有多喜欢胖子,至少现在并没有,倒也不讨厌,她很感谢他付出了这么多,但她确实无法回应。 什么叫“无法回应”? 能有这样的倾诉对胖子而言就是很大的回应了。 而了解一切的胖子,他是真心实意的,在心里重重地许诺,此生,要护这个姑娘这一辈子的周全,不惜一切代价。 可能是因为怕胖子质疑杨溢故事的真实性,杨溢自己主动说了她和花寂的丝丝渊源。 于是胖子自己琢磨来琢磨去,也琢磨出花寂听了他们说那么多事情都没有主动来攀扯的为人。 他现下主动来找花寂,也是有点那种,“别假装了,哥和你自己人的意思。” 胖子说,他都知道了。 油菜花俩个人不明所以,知道什么? 花寂很有眼力见地,只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杨溢的姑姑是我妈妈的姑姑的女儿的婆婆。” 什么什么的什么什么的什么什么的,听着就麻烦。 但是花寂规避了其中杨溢的家庭环境,让胖子更为满意了。 苏娅完全听不懂,这是什么远方亲戚。 反倒是胖子这个读书啥的缺根筋,这个关系竟然捋得门清,他说:“那如果论辈分,你得管人喊一声小姨,那我就是你的小姨父。” 什么?油菜花三个人瞠目结舌。 这就开始能攀上关系了? 花寂心里啧啧赞叹,唉,这要是早点有这“亲厚”的关系多好,起码沾点杨溢什么光,早些日子里也不至于在陆一诺的事情上,里里外外都没个说话调和的人,是吧。 好像,杨溢也听说了这个“小姨”的辈分,对花寂也会偶尔开开玩笑。 元旦那一天自制联欢会,杨溢还会打趣花寂,“给小姨唱个好听的。” 比之以前的客客气气,杨溢似乎终于接纳了花寂这个不速之客闯入了她后花园这件事。 花寂虽然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却也有疏漏的地方。 她知道自己不能乱讲杨溢的家事,但是也没有真正有心思有时间去想过杨溢的心路历程。 起码,在毫不相干的人,包括老师,包括张文丽这类班级食物链下游的同学,外人看见的杨溢就是鲜活动人的小家碧玉,不说高贵典雅,至少恬静美满。 杨溢不是活在别人眼光里的人,可谁也没有必要,把自己撕破了主动给人家讲自己好惨。 最重要的是,她所有的美满模样,并不是自己用虚假的手段装来了,比当年的方媛有本质的区别。 杨溢的姑姑,也就是花寂小表姨的婆婆,是正儿八经对杨溢疼爱,不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双职工都有稳定收入的前提下,把这个“女儿”养的并不差在哪里,吃穿用度尽量往好了置办。 杨溢是扎扎实实的有小公主的底子。 心结是她自己。 自小,总有外界的闲言闲语,是这么“规劝”她姑姑的: “是个儿子也就罢了,一个姑娘,早晚要嫁给外姓人,你何必在她身上费钱长线投资,绝对是赔本的买卖,” 杨溢太怕了,她深知自己的享受的所谓幸福,都是姑姑一力承担的结果,她不怀疑姑姑对自己的爱,这么多年了,质疑这个就是白眼狼,可她始终有过担心一切终究是海市蜃楼,怕自己再度被遗弃。 这就好像张爱玲写过的一句话: “人生就像一件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 杨溢本本份份的生活,是个获得许多赞誉的好孩子。 她无意于向外人展露自己真实的境况。 闺中密友不算,毕竟谁还没个倾吐的对象。 可除了闺中密友之外,她自然不愿意被人窥见一二。 偏偏没有任何征兆心理准备,她就这么在自己“寄宿”的家里遇见了自己同班的同学“花寂”。 她真不知道,也从来没听说过是否认识“花寂”。 这个嫂子是杨溢哥哥追了很久的,从杨溢初中就开始追,追的过程中经常带杨溢这个电灯泡出去吃饭约会什么的。 该了解的,能聊天问的一些个人信息,嫂子老早就了解了,而且俨然当成了亲姐妹,经常去给嫂子家帮忙跑腿。 可以说,包括花寂的姑婆都是看着杨溢长大的,中考,然后读高中的,根本不会再特意去问她几年级了,认识不认识同龄人某某某的。 姑婆可能对花寂都不怎么亲近,只能是因为债权关系而增添的往来。 这么一来,花寂还真的就是个不速之客,一下子精准地踩在了杨溢心理的界限之上,对她是敌是友拿捏不清。 不管怎样,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让对方不痛快了。 因此,杨溢能对花寂有多么善意呢? 所幸,花寂也不是胡作非为,胡说八道,胡搅蛮缠的人,当杨溢在元旦会上,对花寂含笑说:“给小姨唱个好听的。”,也就足以说明,至少杨溢不会把花寂当敌人了。 第七十章 梦游娃娃 别人的人生就算爬着虱子,也能用“华美”这样的形容词。 花寂是里里外外都是虱子。 谁人没有一点虚荣呢? 没有好看衣服的她,都有过不想跟着上台唱歌的念头了。 苏娅有提过可以借衣服给她穿,可花寂又不愿意为了这并不重要的表演,专门去借衣服,越这样越显得她不够坦荡,越显得她处境十分局促。 好在这样的别扭,在某一个契机下就翻篇了。 也许,只是因为发现了一株在水泥缝隙里迸出的嫩芽,让花寂心里滋生向阳的力量; 也许,只是因为抬头邂逅了特别纯洁的蓝,还有可爱多一般的云朵在空中软绵绵地飘,美得治愈; 也许,只是因为校园广播在放学时候恰到好处选了一首让耳朵陶醉不已的周杰伦的《七里香》; 也许,只是因为妈妈准备的午餐不是普通的饭菜,而是亲手擀面包的韭菜饺子,即使韭菜多到找不见肉沫,但不碍事,花寂很喜欢。 喜怒哀乐往往就是一瞬间,只一念之差,花寂释怀了,就不再介意许多了,生命中该有怎样的安排,鼓起勇气厚着脸皮迎着上,有这勇气就足够。 元旦联欢会,可能由于师太没有当回事,任务没有下达到具体的某一个班委身上,除了艺术委员张罗了话筒音响之外,生活委员用班费购置了零食果盘之外,关于节目流程几个节目完全没有概念,一时半刻乱得连主持人都没有。 趁着零食发到自己桌子上,大家闹哄哄得在座位上说话,像个茶话会一般。 “谁第一个表演?”不知道哪一排发出了声音。 应该是有几个唱歌的,只是一下子连开场白都没有,歌手们就显得畏畏缩缩的。 花寂这时候跳了出来,也管不了曾经的苦恼自己的花花肠子觉得自己衣着简陋不登大雅舞台了,她有点儿跳出来捋事情的意思,原本以前就是她的职责。 她使了个颜色给苏娅,苏娅马上领会了,拉着吃瓜子的岑琳出来,率先到了讲台上。 花寂拿过话筒,清了清嗓子,环视了一圈台下同学,但眼神刻意避过了白星怿和梁澈。 这眼光一扫,大家说话声音渐渐小了,好奇地看着她们。 “谢谢大家对我们的关注。”花寂很满意她们的表现,很自然地把这种“安静”理解为对她们的关注和尊重。 她又临场发挥,说:“今天是元旦联欢会,真的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们全班同学能够这样无拘无束地坐在教室里,开心地玩,开心地笑,开心地闹,而且我们油菜花也能有机会可以给大家唱歌听。那么在唱歌之前,首先我们要向给我们置办一切的班委表示感谢,谢谢你们啦,你们也辛苦啦~接下来,我们将带来一首《superstar》,作为热场曲目,希望大家燥起来!掌声鼓励好不好!” 胖子和王雷同时带头,啪啪鼓掌,大家敲桌子的敲桌子,吹口哨的吹口哨,有节奏感律动的音乐一响起,气氛就完全不一样了。 结果,由于没有排练,第一句就没入准。 苏娅直接叫停,重来重来,在重新调音的间隙,花寂不忘拿着话筒暖场。 “油菜花们由于没有排练一直找不到门,大家理解一下。” 全班哄笑,气氛变得很自然。 还有人催促,嚷嚷:“我也要唱!” 终于入对了,结果歌词好像记不住。 唱到后面发现,这调又起高了,花寂费老大劲唱上去,旁边俩却也降不下来,三个人几度破音,完全没有一曲镇场子的明星效果。 不过,话说回来,反正也不是什么专业比赛,有这种诙谐的舞氛围倒是歪打正着,起码把班级的火热感活跃起来了。 有的同学纷纷点歌让她们再来几首,有的催促着自己也要唱,油菜花还非要把点歌同学的心愿满足,把其他歌手的兴趣吊足,才肯罢休。 整个联欢会已然变成了教室ktv。 当身边人热热闹闹以后,花寂就会安静下来。 她是标准的天秤座,生来就擅长平衡周围的关系,调和圈子的气氛。 性格里,也有两面。 原本不是一个很爱闹腾的人,但是她受不了周围,该闹的环境里大家一声不吭,冷冷淡淡,于是她可以显得很有情商或者担当地跳出来做一个推动者; 可是当这个任务完成了以后,眼前的一切就仿佛和她没有了关系,她的本我就从这环境里抽离出来,做那个独立的灵魂。 岑琳在和别人抢话筒,苏娅在和别人争论个什么也听不清。 花寂坐在位置上,觉得被喧闹包裹的自己很有安全感。 突然,一个没有包装的音乐盒,是圣诞节造型的,里面小城堡和小雪花,还有个闭着眼睛在做梦的小天使,摆在花寂面前,让花寂虚焦的眼神变得有神起来。 是王雷。 “你不是不送张歆礼物了吗?”花寂奇怪地问。 “不是,给你的。” “给我干啥?” 王雷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坐下,靠近花寂,让花寂在各种歌声中听得清楚了一点。 “就是想送给你,不是新买的,没花钱,而且没电池了,我拿的我表姐的。” “送我干什么?”花寂没好气说,她还记着这家伙的拿着本子找她查验字迹的嘴脸。 “你不觉得猛地一看这里面在梦游的娃娃挺像你的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这听着哪里像什么好话? 可花寂又重新认真看了一眼里面的小天使娃娃,被他一说,那天使求而不得的表情,还真是和自己有点儿类似。 花寂回过神的时候,要喊住王雷,想说自己也买不起电池的时候,王雷没在身边。 这一抬头,看见了路过的梁澈,迎面遇上他的目光。 花寂马上别过头去。 人家梁澈可比花寂自然多了,瞅了瞅这个音乐盒,说:“这什么,会响吗?” “呃,呃,好像,…,没电池吧。”花寂没想到他还停留了下来问了一句话,结结巴巴回应。 梁澈看了看花寂,嘴角笑了笑,笑得花寂又后背一凉,紧张,左右看看余光可知,那是来自后排徐可儿的“恨意”。 自从计算机课的事情之后,徐可儿都不和花寂说话了。 女同学之间的友谊啊,真是脆弱。 “你们三刚才唱得还行。”梁澈又说。 这和刚在前面讲台上大大方方拿着话筒说一番话的花寂俨然不是同一个人,这个木讷的花寂没有话接,只是一味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怕不是梁澈的耳朵有问题。 没人接话就显得尴尬,好在这时,也不知道谁,唱了一首惊天动地的《精忠报国》,抑扬顿挫的。 花寂定睛一看,居然是程献,这歌一起,全班的气势张扬了。 同为男子汉的梁澈马上被吸引过去,抓着程献手里的话筒,立马声音就盖过了程献。 好家伙,还算他们有点热血情怀。 忽然有人发现了鬼鬼祟祟的师太,太投入了,连师太什么时候躲在后门开始观察大家的也都不知道。 而只要一发现她来了,所有人马上收敛起来了。 师太的表情很是复杂。 她本来还有点点到感动。 尤其是听到他们唱《精忠报国》时候,那憋着气唱的调,少儿朗的稚嫩里透着还不成熟的担当,但是少年强则国家强,这样的歌,这样的孩子,她一把年纪了还是有所触动。 又有点叹息,自己似乎就融不进去这个班级,一看到自己,再热闹都要转为冷场。 也没办法,她也知道自己被大伙称作“师太”,就是形容她不讨喜又狠绝的意思。 反正她也不是特别在意,她信奉的是严师出高徒,她重视的是男女不能乱来,当然她知道背地还传她爱财势利,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这帮幼稚的学生懂什么成年人的不易。 她就是从办公室过来偷偷溜达来看一看,没想到有些学生,平时正襟危坐,搞起娱乐活动来也有妖魔群舞的一面。 既然被发现了,场子已经冷却,所有人的兴致再想提起来,可没有那么容易。 于是,师太大概提了一嘴,关于新年对在座各位的全新期许,关于没多久的期末考试要好好的表现。 最后差不多得了,全班同学可以解散早点回家了,值日生留下来打扫卫生收拾教室。 花寂揣着王雷的音乐盒,和苏娅准备回家,在停车场遇见张歆。 张歆三步两步跳过来一把抱住花寂,“花花,你今天陪我好不好?” 被抱住的花寂看一眼苏娅,苏娅不必花寂为难多说,给了个眼神,就走了。 张歆这才松开双臂,看苏娅远去的背影,有意无意说:“你是我的!” 花寂心里莫名地不知道啥滋味,一暖一凉地,暖的是自己被张歆这样重视着;凉的是,身为天秤座的她的通病,总想照顾到所有人,怕苏娅不开心。 也有些时日没有和张歆腻歪了。 趁着还早,比以前放学早得多得多。 张歆带着花寂去吃小吃,听张歆说班上的,补课的,听过名字的,没听过名字的,种种八卦。 “你别光顾说,吃点吃点。”一堆炸串,香喷喷,花寂看着眉飞色舞的张歆,再不吃可能会被自己吃光。 见她穿着白色的棉服,花寂又拿起纸巾给她垫在领口。 “你怎么跟我妈妈一样。”张歆满嘴是油说,一只手接过花寂递来的纸巾。 花寂露出了姨母般的笑容,她知道但凡有个外人,公主张歆都不会这么没有吃相,也就和她可以放开吃,没有偶像包袱。 张歆把主场让给花寂,让花寂说,她知道早前岑琳的情书事件,还有王雷这货拿来验字迹的事情,她要问后续。 花寂想了想,其实也没有什么后续,就是徐可儿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对她不如以前和睦了。 “你管她呢。”张歆不屑一顾,她从来不吃徐可儿的面子。 “噢,对。”花寂想到王雷送了自己一个音乐盒,她觉得还是要告诉张歆一声。“这个,王雷今天送的,不是新的,二手的。” 张歆听到“二手”俩字,笑出声来。 “真的,你别笑,他要不说没花钱,我不会收的。” 张歆拿着把玩了会,丢一边,“他脑子有毛病啊?送个这个给你。” “他说里面梦游娃娃像我,可怜兮兮。” 张歆瞥了一眼,“他不会喜欢你了吧?” 花寂无语了,“这怎么可能呢。你可以不接受人家,但也不要亵渎好吧?他还是对你很执着的,只是你一而再地拒绝。” “那我又不喜欢他,我吊着他干嘛。” “行行行,大小姐,没说你做错了。你及时地理智地真诚地阻止别人泛滥成灾的情感好了吧。” “那还差不多,你收好吧,这个梦游娃娃是有点像你。” “…” “不过你不可怜,你有我。走!”张歆吃完最后几口,擦擦嘴拉着花寂走了。 天啊,这么有男友力的一句话为什么不是一个男同学嘴巴了说出来,花寂对此愤慨不已。 接下来,她俩逛到精品店,老板一看来人,“哟,俩个美女好长时间没合体了。” “想见她可不容易的,我们文理分班了呗。”张歆随口接话,说着就往货柜里面窜来窜去。 一通操作,老板柜台前不知不觉就被张歆摆满了各种笔啊、笔记本,还都是双份,一模一样的款式。 同样的画面略感熟悉,花寂马上懂了,走进去拉扯制止道:“你别你别,干什么呢这是?” “我喜欢,我愿意,我就喜欢你和我用一样的,这样我还能感觉咱俩还在一个班。还有这个信纸,记得用这个给我写信。你好久没给我写了。” 花寂捧着沉甸甸的笔记本,笔袋子,就像捧着张歆的一腔热忱,她想,自己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还得清张歆的情义哟。 一扇门关了,还有另一扇窗开着。 花寂这个梦游娃娃,还是幸运的,会有人想着她。 第七十一章 圈圈年年 这一年的农历春节,来得格外早。 花寂家已经计划好,他们又要回乡下的爷爷奶奶家,回到祖宅里和叔叔伯伯一起过年。 看似寻常的举动,在花寂家是有蛮多内情可以说道的。 在花寂爷爷“顶锅”事件爆发以后,爷爷一气之下,高傲地退位,回了乡下作了几年富贵闲人。 内部厉害关系单位上领导都很清楚,即便花爷爷离开了,人情还在,不至于那么明显的人走茶凉,所以也没人给穿小鞋,花寂爸爸在单位上还算顺风顺水。 一年一年年纪大了,这嫁娶就是群众关心的事。 之前提过,早些年,他们就是经过单位同事的各种关系,在相亲局上认识的。 “来来,不要拘谨,这是花平津。坐办公室的,舒舒服服的,是不是一表人材?” “你好,这是袁萍清。搞技术的,嘿嘿。铁饭碗呢。” 平与萍一下子就有了天生一对的缘分之说。 如以前说的那样,花平津和袁萍清的恋爱过程没有持续多久,考虑到晚婚晚育在那个年代的负面影响,催婚的声音不断。 然后也不知道谁给花平津支招,拿单位又要分房说事,如果不在分房之前结婚,这房就必然要错过。 于是,还没有等到见过花家长辈,只是匆忙拜会了花寂外公,而外公人比较随和,并没有任何彩礼什么的条件来为难新姑爷,总之他们就很快领了结婚证,在市里办了酒席,请了宾客。 花爷爷因为不愿意旧地重游返回市里,没有来。 恰恰是在酒席上,被人多嘴多舌,提到了花平津的家庭八卦,也是事实,讲他的双亲是亲属关系结婚的风言风语,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对年轻的袁萍清来说,在信息不平等不透明的基础上,对此如芒在背。 由于早晚要见家长,于是乡下那边传来消息,要回去再办一次,算是入宗祠。 当时全国路网交通并不通畅,山路十八弯还崎岖不平,加之长途客运车的载力有限,这车一坐就是6个多小时。 幸亏不是冬天,万一赶上暴风雨,有时候还会遇见从山上滚落的石头,堵住去路的糟心又危险的情形。 一路上车晃,人也晃,尤其是晕车体质的人对汽油味十分敏感,袁萍清因为各种身体不适,产生了心理的抗拒。 她不但后悔自己不该答应他们老花家回去办这个“多此一举”的酒席,甚至后悔自己头脑发热做了错误的决定,为什么要和眼前这个人结婚。 虽然经历了下放,去过较为艰苦的农村环境; 但是,当袁萍清颤悠悠地下了客车,软绵绵地踩上这片盛产钨砂的黑土地的时候,她环顾了四周,举目而至,全是层层叠叠高高大大的青山,黑压压的排列。 再鼓起勇气,回望来路,看不清的方向,完全不知归处,她心里的防线绷得厉害。 说起来,是有点吓人。 假如这是被骗来卖的话,那是连逃跑都不知道往什么方向跑的迷茫和恐慌。 爷爷家所在的乡下,是南方一个深山腹地。 可以说,这个村子是方圆十里全方位唯一一个枢纽站。 先天条件倒是不错。 青山环绕,抱着一汪活水。 在花寂的印象中,爷爷曾经形容过,这是风水宝地,因为整个村落的地块就像一条船,停泊在山脚下,爷爷讲这叫大吃八方,还有靠山。 每逢初二、初十二,初二十二,赶集的人都会来,人头攒动,特别的热闹。 从这里往山里走,每间隔个半山腰,就会看到几户人家。 熟悉这里的人都喊得出不同的村落名称,用现在的话讲,就是知道东南西北不同方向各自的行政分区在哪里。 任何时候只要回了这里,花平津都会非常的高兴,他从小到大对这片土地爱得就极为深沉。 但是情感并不细腻的花平津压根没考虑过新婚妻子的感受。 人家一个毫无方向感而且还一个熟人都没有的女子,甚至听不懂他们当地七拐八绕,拼音发音都无法归纳的乡下方言,根本没有一丝丝的好感,安全感。 除了因陌生产生的无措之外,还有对这里的嫌弃。 比如说,这里一直保留着最原始而粗旷的卫生条件,几块平板,架着,就是厕所。 若不是祖宅恢弘,袁萍清压根就没有留下来的勇气。 可是真正结婚的地方,入的宗祠,还真就不在这个村。 应了传言,花平津是过继出去的外子。 花家祠堂,在大山的更深处,更为闭塞的地方。 如果不是听人说,翻越过这座山,那边还有人家,袁萍清真的要以为自己到达了一个世界的尽头。 袁萍清再不情愿,也没有马上翻脸离婚的魄力。 她一直告诉自己忍耐,她宽慰自己,她的家,在市里;她有房子,单位的集资福利房,她是城里人,她不属于这里,她以后都不会回来。 她们仅仅是结婚的几天,住在那个山沟沟里,结完婚真的要住的还是花寂爷爷家。 初来乍到的袁萍清自己搞不懂什么继子,什么亲生,什么族谱,尽管花平津一直和她说,这个地方才是他真正的老家;但是实际上他从来也没住在这里,所有的房间都像是客居,还不如祖宅有花平津成长的印子。 花平津拖延了回祖宅的天数,袁萍清脾气也上来了,屡次三番喊花平津下山回祖宅,喊到自己忍无可忍的时候,恰逢一个还不错的天气,盛怒之下,不管对错,就自己下了山。 有村民经过,认得这不是新婚小娘子吗? 再问,发现小娘子满脸黑,只说“走了”。 连忙去报信,花平津才追出来,才算跟着袁清萍回了祖宅。 而除了这些情况之外,还有很悬疑的一面。 新娘子袁清萍,知道花平津是有哥嫂,和姐姐姐夫的,弟弟的。 姐姐姐夫同在市里,见过;弟弟,年轻。 可这哥嫂吧,从来只有哥哥露面,嫂嫂避而不见。 真避而不见也就罢了,她背后偷窥,也不知道在观察什么,袁萍清好几次发现一个人影在余光里探出头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家神经质? 袁萍清的感受很是直观。 然而,不管怎样,花家在村里是有头有脸的。 所以,她一度认为,媳妇对婆家最好的打脸就是结完婚之后再也不出现,权当媳妇跑了,坚定了她不会回来的决心。 十余年来,她真的做到了。 她一次都没有回去过。 就连花寂出生之后,安置在乡下爷爷奶奶身边断奶,袁萍清再怎么想念都没有去看过。 据说当时花平津接回来的时候,才一两岁的小孩就会用那边方言喊“鸡蛋”,喊出袁萍清完全听不懂的音调,她都伤心哭了。 关于袁萍清不回去过年这件事,花平津似乎没什么意见,也并不强求。 但是花平津每年别说过年是一定要回的,有时候暑假也会带着花寂回去小住。 小时候,花寂不懂缘由。 反正,走到哪里都有辨认不出谁是谁的亲戚问:你妈妈为什么不来,你的爸爸妈妈关系好不好。 还在蜜罐里的花寂当然是说挺好的。 袁萍清只回去了结婚一次,她有很多关于村落的风景,祠堂,祖宅,人物的印象都很碎片,和日渐模糊。 几乎全是靠小时候的花寂,一点一点给她复盘讲解。 人物类例如讲一讲伯伯一家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事情;建筑类,例如祖宅上面藏了什么爷爷奶奶的宝贝;小道消息类,例如装年货给市里亲戚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谁谁多装了什么。 也许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花寂也有过独自下山的经历。 那个年纪不知道为什么他爸爸一定要上来这个村,不能就踏踏实实在爷爷奶奶家? 他爸爸又是不走,打着麻将,说一圈再来一圈。 花寂是认路的,她一点不冲动。 她每年来都要跟爸爸来这里走一遭,大致路段她是记得的。 最难的其实是很多看上去一模一样的三岔路口,这要是走错了,那就是真是走丢了,岔路里还有岔路,想回来可就不容易了,更不幸的话还有可能遇见山里的野猪。 花寂过于自信,她才多大,就毅然决然地迈开步子要靠自己走回爷爷家。 历史重演一般,也是在村口遇见村民。 “伢麦哩(方言,孩子),行(hang,一声)咕哇(方言,去哪里?)” 花寂是听得懂几分的,但是一点不会讲。 她用普通话作答:“我要回家,回我自己爷爷家。” 花寂大步流星就走,听见背后惊天动地地大喊,换成普通话,意思就是这个姑娘要下山了,危险,赶紧喊花平津追上。 还没走到任何一个三岔路口,花平津就骑着爷爷的自行车来了,那时候脾气还真挺好,一句多余废话没有,载着花寂闲闲散散地回家。 这件事花寂告诉了她妈,袁萍清乐不可支,心里可得意了,觉得自己女儿的身上遗传了自己不一样的风采。 这得意劲随着下岗,随着花平津借钱买货车入不敷出开始,潇洒。 谁能想到,他们家连置办年货,全家在市里过年,都会是一种令人压力巨大的负担?! 要买点糖果瓜子花生的年货应对袁家姐妹吧? 除夕夜总要有个6菜,8菜,10菜,此类吉利数字的彩色才算讨了口彩吧? 一年比一年难的情况下,在那一年,花寂被打到跑到马路上逃命那一次之后,妈妈终于作了极度艰难的决定,要回那个对她来说全靠花寂嘴巴形容的乡下了。 因为爷爷是退休干部,工资很高。 如果想省一笔钱,只有通过这个方式。 是有多难,才会连这个都成为救穷的手段? 花寂是忽然就和在自己家过年看春晚的生活一分两段了。 爸爸一般都是过完除夕,在元宵前带花寂回乡下。 花寂印象里对于“年”的记忆,就是“春晚”。 她家住得高,可以看到整个市区各个地方放的烟花。 如果春晚在演歌舞一类,她就会去阳台上守烟花。 一起守的还有隔壁阳台的男孩,就是互相贴着隔壁墙听对面挨揍动静的男孩。 他们会在阳台上彼此最近的位置,聊一聊刚才春晚语言类节目是精彩还是无趣,会惊呼某一束烟花逆天得美。 过了零点,整个楼道都是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还有门缝里堵不住的炮灰气味,在这样的年关,在自己温暖的被子里,听响彻云霄的炮声,别看花寂年纪小,其实她很清楚,这样的时刻,她清醒地觉得生活是火热的,真实的,也是充满希望的,她那么喜欢每一年过年的这一幕。 没想到,突然,要全家回爷爷家过年啦。 没想到,这不是偶然,第二年又要去… 没想到,第三年还要… 她总有这样的怀念和伤感,她好像知道,从今往后,自己再也回不到过去,体会不了那一刻的火热,真实,和希望了。 第七十二章 归乡之旅(1) 启程出发去乡下过年的前面几个小时,花寂在她的小房间里反复进行了一个动作: 她拿起复读机和复读机下面藏着的东西,又放下,拿起,又放下,小眼睛看看屋外,看看屋内,犹豫不决,很明显是偷偷摸摸的样子。 那东西,是元旦联欢会之后,岑琳留给她的.e的磁带。 亏她胆大,好了伤疤忘了疼。 当年张歆新专辑被祸霍在家,她不是不记得了。 只是,唱完歌以后,杨溢和几个女同学起哄说,她唱歌挺好听,想以后听她多唱几曲,然后岑琳顺水推人情,说要把磁带借给她,她没有太坚定自己的立场,半退推半就地收下来了。 她又怎么会忘记,高中之前,她也曾是学校的文艺明星。 可以自信地站在真正的市级舞台之上,代表他们学校,在聚光灯下,和另外两个老师的小孩,进行“三重唱”表演,还是歌唱香港回归的一首歌,有着被本地电视台转播过的巅峰时刻。 沉寂许久已经失去了骄傲的她,再度被人“吹捧”,哪怕只是客套话而已,都足够令她陶醉。 忙忙碌碌、收罗东西的妈妈经过她身边,花寂反应太慢,来不及藏好就被妈妈发现了其中的猫腻。 之前惨烈的一幕袁萍清也没有忘,她假装愠怒说:“怎么还敢拿回来这个?” 花寂垂头没有作声。 还好,不至于像花平津那么固执迂腐,袁萍清偶尔还有开明的一面,多多少少,想到对女儿的亏欠,想到假期该有的轻松,想到春节这一路该有的平安吉利,她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好吧,这一路几个小时,让你听一听打发打发时间没什么不行的,你拿着路上过过瘾。” 得了这样的特赦令,花寂开心极了,欢快地收拾东西。 而这时,他们家里谁是最墨迹的,就能看出来了。 花寂和妈妈都各自把背包行李全部整理完毕,花寂爸爸还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到了出发的时候,花寂爸爸又让她们母女先去车库等,他要去“买东西”。 花寂知道,爸爸要去“买面包”。 看上去很奇怪,她家一年到头都不可能主动买蛋糕面包什么的,花平津还能舍得去花这个钱。 可是花寂和袁萍清见怪不怪了。 花平津这个人,说他是个百分百的孝子,十足不为过。 尽管家里很穷,再缺钱要借钱的时候也不肯问爷爷奶奶一分,始终把自己定位为“过继”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可是,只要他有回乡下的行程,他记得奶奶喜欢吃软软的面包,蛋糕,爷爷喜欢吃桃酥,他一定要买上些许。 下岗以后,从来没有给花寂买过零食的花平津,只能从勒紧裤腰带,牙齿缝这种地方抠出一分一厘来准备回乡下孝敬父母的东西。 花寂还知道,只要爸爸去超市,他需要用到的时间,起码是别人的双倍。 囊中羞涩的他,很是精打细算。 这个过程中,他会反复比对不同牌子的单价,产地,生产日期,一斤两斤大概有多少,反复确认打秤得是否按错了单价。 每买一种,都会认真考量,时间因此而流逝。 许久,终于看见爸爸大包小包提回来,看样子还很丰富,花寂瞅着塑料袋生吞了点口水,幻想到了爷爷家自己有没有机会吃上一点。 “买了什么?”袁萍清问,看来也超出了她的预期。 花平津把东西放好在小货车后排,一边爬上驾驶室,一边回答:“都是我屋里娘爱吃的,每样都买了。” “那走吧。” “还要绕道去接人。” “谁?”袁萍清微微不悦,之前怎么没说。 花寂也看向她爸爸,不知道还有谁要和她们一家挤这个小货车。 “小芋头。” 小芋头是花寂的弟弟的小名,名里有个“誉”字,就谐音小芋头,比花寂小了4岁。 算堂弟吗?花寂也不是很懂这伦理辈份关系。 花寂爷爷有个嫡亲的弟弟,花寂二爷爷,二爷爷读书全靠兄长接济,连毕业后的工作都是动用了他的人脉关系,把二爷爷调来了市里,选了个好工作,那时候兴建铁路,从事与铁路相关事宜,后来各种服从调剂,最后进了水利局,直到爷爷自己高开低走,二爷爷都比较稳定。 二爷爷娶妻生子,全在市里,生了三兄弟,两姐妹,留了一个女儿结婚招婿生活在乡下,名义上是可以照顾花寂爷爷奶奶,有报恩的意思。 这个女儿,花寂喊姑姑,就是小芋头的妈妈。 小芋头留在市里读书学习,过年才回乡下。 花寂和这个弟弟,平时不太联系,基本上二爷爷家就不怎么去做客,很生疏,除了花平津和他们有背地里的往来之外,不曾走动。 袁萍清更是不爽他们,从买小货车开始。 不过呢,小孩子之间没有什么利害关系。 小芋头“姐姐姐姐”喊花寂并无虚情假意。 童年时期,在乡下的短暂时光里,他们就是亲姐弟的关系,上山下水,形影不离,吃完饭,小芋头就会准时出现在花寂眼前。 二爷爷家的儿子们也有回乡下的时候,所以小芋头和他们坐车走也是正常。 这一次,估摸着是小芋头没赶上。 听说是小芋头,袁萍清的敌意少了几分。 她确实十分痛恨花家,确切说是这个二爷爷家,借钱之前推脱,借了一点点以后一有风吹草动就无条件用车的行为。 只是小芋头是个孩子,顺着一起回乡下,路上热闹一些,倒不在意。 表面上,她仍然不悦,因为她知道,这又是他们私下里打手机给花平津,这样交头接耳,背地里还不知道多少,袁萍清认为他们就是故意踩着她的脸。 知母莫若女,花寂心里都晓得。 到了二爷爷家,袁萍清都不下车,象征性打个招呼就罢了。 还不是把小芋头接上直接走。 二奶奶指挥着她的一众儿女,往花寂爸爸小货车后面拼命装东西,也不知道装啥,砰砰作响,扔得车都震动。 袁萍清在车里冷哼一声,像是对着花寂吐槽,“无所不利用,根本就是要来装货的,拉人都是顺带。” 花寂深以为然。 装差不多了,花寂爸爸上车了,小芋头在车下和长辈们告别,袁萍清问道:“都是些什么东西?” “旧的床板子,他们拆了个床,沙发,送到我妹子家里。我叔叔婶婶换了新的家具。” “哼。舍近求远。” 花寂知道妈妈是什么意思。 “我们要人家这个床干什么!”花平津也听出来了。 “笑死人,你若真要你有信心人家会给你?” “我不要。” —啪,小芋头开了车门。 花平津的车是双排小货车,第二排只是一个横躺的座位。 小芋头也只能挤在后面了。 一一打招呼告别之后,准备走了,已经是12点半了。 就在车发动的一瞬间,二奶奶在家人中间突然对着汽车喊了一句:“平津哪,留下了吃了中饭再走吧?” 车的喇叭声里,夹杂着花寂爸爸的“不了不了。” 花寂心里藏不住的嫌弃,怎么怪妈妈对他们有意见。 这个当口来一句留下了吃中饭,的的确确是吃不到他们这家亲戚的一口粮食。 当小货车开出他们家院子,花寂的归乡之旅才正式开始。 离开那些嘴脸,袁萍清的心情好了一点。 她转过头说,“小芋头,你又长高了吧。” 一开始,小芋头看到花寂就很欢喜,他们都是独生子女,没有亲昵的姐妹兄弟。 而小芋头住在他的外公外婆家,对他而言也有寄人篱下的个中酸楚滋味。 他喊舅舅的那些亲人,虽然有孩子,按照关系比花寂近多了,可是一有矛盾,吃亏的总是他,他觉得外公外婆是偏爱他们的。 偏偏他们又总能在自己面前对着他们的父母撒娇,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自己,勾起自己的思母情节。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他扔在市里,就是图所谓良好的教育,大人们都不理解“陪伴才是成长最重要的教育”。 对小芋头来说,他最快乐的时光便是回了乡下,而乡下大多数情况,例如童年里的暑假,寒假,出现最多的是花花姐姐,花花姐姐又好看又开朗,还不娇气,比家里那些只知道哭鼻子找妈妈的弟弟妹妹不知道强多少。 所以,看见花花姐姐,小芋头便能自来熟,也不拘谨。 听见花寂妈妈说自己又长高了,就大方说:“我喜欢打篮球啊,天天运动的。” “运动好,就是要多运动。” “可是我外婆说天天跑,一身的汗。” “打球多好的事情,你别理她。” 花寂想她妈真是的,但凡是二奶奶的她都要反对。 “小芋头,不好意思,你只能挤在里面。” “挺舒服的呀,我还可以躺着呢。”说着话,小芋头顺势倒下去,“你们看,睡觉多舒服。” 花平津也笑了,他又提醒道:“小芋头,脚边上有我给爷爷奶奶买的东西,你注意一下别踢着了。” 小芋头连忙把脚抬高,仔细看了看。 花寂瞄了瞄,“你这么高,腿不好伸了,把东西提到我前面来。” 小芋头赶快照办,袁萍清接了过来,在前面搁置好。 一路上,袁萍清和小芋头聊天比花寂还多,但是大体上都是在套话,左右不过是通过小芋头的嘴,了解二奶奶家里的人情世故。 花寂带着耳机,望着窗外。 一幕一幕画面往后不停闪退。 花寂只觉得自己坐在车里,是被动地前进。 耳畔的旋律,响起superstar那首歌,想起她没看见的白星怿的脸,不知道他有没有正视过自己一眼; 想起和自己多说了几句话的梁澈,不知道他是否仍然以为那封匿名的信出自她的手笔,那他还和自己讲话又意味着什么。 从城市,到郊区,从建筑,到田野,从山林,到湖泊。 眼前的风景变化多端。 花寂的心情,在视觉和听觉的双重刺激下,变幻莫测。 妈妈在嗑瓜子,这是她唯一的爱好了,再说不嗑点瓜子,她也是晕车得不行。 小芋头横着躺下,果然很快睡着了。 花寂看着她爸手中的方向盘,产生了很现实的感觉。 她的一切,就像现在一车人的生命一样,目前都掌握在她爸爸手中,尤其是小芋头躺下的位置又没有安全带。 她爸爸稳,她们自然顺遂。 尽管有再多怨气,恨意,与恐惧,花寂还是默默许了个愿,她希望花平津开车的生涯,平平安安。 何以笙箫默 第七十三章 归乡之旅(2) 小小的货车,努力地奔跑,车里的人揣着不一样的心情,有归乡的热情,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无奈,有被安排没有主见的随缘,有近至亲情生怯的忐忑; 唯有相同的渴望,是能够快一点到达。 瓜子花生行至半路就被袁萍清吃光了,后面吃的还是人家小芋头自己书包里装的橘子零食什么的。 从出发到现在,袁萍清一直没睡,她要陪花寂爸爸说话,尽管花寂爸爸习惯独自开车,不需要她这么为难自己,拒绝了她的好意,她依然坚挺不休。 迷迷糊糊的花寂,睁开眼睛,她半睡半醒,复读机早就没电了,即使有电,耳边的音乐循环了这么久终是会腻。 她揉揉眼睛,伸个懒腰,挪了挪身体坐正。 后面的小芋头仍旧在睡。 “老津,还有多久?” 花寂朝着窗外看,她虽然喊不出名字,却能通过记忆里的地域风貌,认得地方。 “我记得前面是有一个镇,过了那个镇子,回去就很快了。”花寂说。 “是不是,老津?”袁萍清怀疑地很,张嘴就问。 花平津眯着眼,盯着前面,握紧方向盘,说:“这次她没说错,前面就是乌沙镇。今天可能有集市,会很多人,等下花寂你留意下你那边,不要我车轮擦到了人家的摊子。” 花寂点点头,提前把身子挪到车门前就位待命。 中国各地乡镇,一到年前集市,总是格外热闹,置办年货的,做买卖的,也有返乡潮,人挤人,摩托挤摩托,长途客运巴士堵着车,鸣着笛,慢慢挪。 花寂摇开车窗,贪婪地往外看。 瞧,那个摊位上摆满了糖果,远远地花花绿绿,不知道味道如何;卖衣服的摊位前,老奶奶拉着胖孙子,拿着新棉袄,比来比去,花寂今年的新衣服还是姨娘出资赞助的;有的摊位张灯结彩,挂满红灯笼,各式各样的对联;旁边还有个老爷爷,挤在狭小的空间,认认真真给人写字,旁边围着人在看… 年味,就在这点点滴滴里。 可能是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吵醒了,不知何时,小芋头趴在后面的窗户也往外看。 另一边,花平津小心翼翼地踩着油门,嘟囔着说:“过年了,在外面务工的都回来了,人可真是多。” 以蜗牛的速度,大概消耗了半个小时,才穿过这个小镇短短一截,也是人海最密集的区域,接下来是很颠簸的乡间小路。 天色渐晚,马路两边出现了墓地,可花寂一点也不怕,往年来来回回,她记得这些年代久远的“邻居”;花寂以此为锚点,就知道离爷爷家还有多远,她能找到这段路熟悉的感觉。 摇摇晃晃,起起伏伏,小货车走得吃力,最后轧过一段废弃的铁轨,花寂开心地说,“妈妈,我们终于到了!” “是的是的,前面转个弯,就是。”小芋头附议道。 袁萍清大惊小怪说:“天啊,你们为什么认得路而我认不得!”显然是来得太少。 “我们当然知道了。”两个小孩得意洋洋哈哈大笑。 果然,在某一座山下忽地一拐,眼前换做一条笔直平坦的大路,明显修过,直通村口。 这时,花平津一只手掏出手机,拨给小芋头妈妈,大概是喊她们到村头来接,考虑到停车占位置的事情还需要她们去给村政府打声招呼。 穿过新建的牌坊上,上面三个大字——元许村。 元许村里面同样是人头攒动,尽管快是傍晚,收摊之前一样热闹,反正各家沿街门面都是自己家的地盘,根本不急。 不过,但凡是有个眼生的车从外面开进村,人们都要睁大眼睛追视着去辨认来者何人。 眼尖的一看,就知道是谁谁家的儿子从市里回来咯。 只要进了元许村的地界,花平津整个人就像脱胎换骨一样,对着谁完全是乐呵呵,慈眉善目的模样,其实,那是发自肺腑的真开心。 从小到大,不管花寂做了什么坏事,只要在元许村,花平津都格外宽容,不打也不骂,因此一回来,花寂条件反射地也会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轻松了不少。 小芋头的爸妈早就等候在旁,在人群中对着他们招手。 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车,车上的人都迫不及待地滑出来,站定,舒展筋骨。 好事的人也跟过来,围在车前,花平津笑逐言开地跟每个人都说好多。 花寂看见,小芋头背着书包,假装淡定地走到她爸妈身边,没有想象中扑入怀里感人至深的温情画面,而是一直在隐忍情绪在克制情绪的场景。 也许,在他们父子双方,长久不见之下,太多的情感没有场合完全释放,都按捺在心头,还需要花时间去弥补一点点间隙,需要熟络起来。 姑姑大大方方地迎上来,对着花寂妈妈寒暄。 “嫂子!” 袁萍清只淡淡地点点头。 爸爸打开货车的门,张嘴就是老家话,说着这个床怎么怎么来的,装车的时候二奶奶说了什么什么,又嘱咐他交代了他们什么什么的。 花寂本想自己先溜回爷爷奶奶家,转身瞧见小芋头在发呆,她撞了撞他,问:“走不走?杵着干什么?我们也帮不上什么的。” 可小芋头呆呆说:“老姐啊,我现在都不知道我家在哪儿我去哪儿?” 花寂一听,啊,不是在……她自己随手指了个记忆中的地方。 小芋头摇摇头。 此时正只听得姑姑边搬东西边说,一会要去她家吃饭,都做好了,她们家今年建好了新屋。 可怜的小芋头原来也是第一次“回家”。 听他们张罗吃饭,速来不愿意和他们有什么瓜葛的袁萍清当然不肯,趁着对方没注意,拽着花平津的衣角,暗示等下要回自己家,不去蹭人家这一碗饭。 花平津怎么想,花寂看不出来,反正她妈妈的小心花寂都看在眼里,大人世界,总是很复杂。 说话间,有人喊着“哥”就出现了,是花寂的小叔叔。 小叔叔带来了奶奶的旨意,意思是家里是备好了饭菜的。 如此一来,更没有去姑姑家“接风洗尘”的道理。 搬好了东西,认了认小芋头家的路,最终也是各回各家。 除了花寂他们,这一年,大伯是留在村里的,年前拿了家里一块菜地,这会子还在忙盖房子的事情,像是要分家,又没有明确讲说要分。 小叔叔带着上小学的儿子也回来了,当年爷爷给这个小孙子取了个很好听很有学问的名字,叫做“书怀”,是个文化人的指望,小婶婶没来,花寂好像看到了当年自己小时候的情形。 帮爸爸放下给奶奶带的东西,花寂亲热得喊了爷爷奶奶,不管怎样嘴巴甜一点肯定不吃亏。 爷爷是秀才气质,身体健康,但看着弱; 奶奶特别硬朗,还能上山砍柴呢。 环顾祖宅,都没有什么很大的变化。 倒是厨房那里,最吸引花寂的是满满一大排烟熏的腊肉火腿,熏鸡熏鸭,香肠五花肉等。 随后奶奶领着花寂她们去了房间,大概情况也很清楚。 妈妈常和花寂说,她们分不到一点祖宅的产业,几乎他们住的房间,名义上都是借住,把住宅一分为二,从来都是大伯家一半,小叔叔家一半。 奶奶也说了,今年大伯在盖新屋,小叔叔就暂时睡他们那边,花寂一家就睡在小叔叔这边的屋里。 几乎每年来,遇到这种情况,袁萍清都要不停唠叨不公平,碎碎念要不是没钱,怎么会来这里讨嫌之类的话。 袁萍清来这里过年,一点没有花寂快乐,她纯粹是逃难,免得花钱置办年货,也指望届时分一点家里的腊肉回家,是有点讨好处的心,但是也只局限于这点好处了,别的从来不指望。 况且,她这点想法,还不是“不劳而获”,她会不停干活,洗东洗西,自己眼里有活,主动干活,总之这个家里没有哪个媳妇有她这么乖觉,基本上另外两个即使在这里也不会做事的。 可是,他们身上永远背负着“外姓人”的枷锁。 比如说刚到家吃饭这一个夜晚,大伯就来了,他的屋盖了个胚子,他就在那边起锅起灶台,作为个孩子,花寂也不知这位大人是哪根筋不对所欲为何?也不知道爷爷是怎么放任他的。 请他来吃饭,他不来; 他非要吃完了自己又过来,进门说申明不用吃饭,就站在旁边。 啰啰嗦嗦了半天,最后指着花平津说,“老三,你该去横岗上头看看。” 横岗就是花平津过继那边的山上的村子。 也就是袁萍清和花寂都擅自下山离开的地方。 小叔叔给书怀喂饭,装没听见。 花寂瞧见爷爷面露不悦。 这时花平津哼了一声,讲:“我跟着我爸爸妈妈过年,我去横岗干什么?”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你该去看看就是。你也不要误会。” 花平津埋头吃饭。 爷爷把碗往桌上一放,没说话。 大伯自己又不知道念了些啥,最后从爷爷厨房里找了点什么工具,说借走了。 爷爷这才把饭碗端起来,又对着花寂和袁萍清说,“你们多吃点菜,吃肉。” 实际上,花寂的胃口挺好的。 奶奶做的菜一直都很合花寂的口味,她也超级喜欢奶奶做的腊肉,和酿豆泡,炸小鲫鱼,喜欢奶奶做的腐乳。 爷爷又说:“我特意买了两大箱子方便面,就放在你们那屋,早上,你们想吃几包吃几包,吃完了我还会买的。” 方便面,或许现在听来毫无吸引力。 但是,正如那个新闻说的一样,有的人过生日才有资格吃一次方便面解馋。 在花寂家,方便面也是十分奢侈的品类。 小叔叔马上插嘴道:“哥,大哥没什么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花平津也不说话,还是吃饭。 花寂感觉到气氛不一样了,一年一年,随着爷爷奶奶年龄的增长,随着人心的变化和防备,总有些暗流明流,显露端倪。 夹缝中的花平津,是这么尴尬得存在。 第七十四章 安宁平和 交通不便,群山环绕的元许村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可它并不是桃花源。 村里有个众所周知的大户,许羡卿,花寂的爷爷。 许羡卿膝下三子一女: 长子,许安津;长孙,许梦华;长孙女,许飞茹。 长女,许宁津,(后来改名许宁静),外孙暂且不表。 次子,花平津;孙女,花寂。 幺子,许和津;小孙儿,许书怀。 “安宁平和”,不过是事与愿违。 许安津的老婆,陈年秀,也就是花寂的大妈,陈家是有黑社会背景的,年秀几个弟弟,干的全是打罗汉的事情。 许安津本身是个教书匠,怎么就结合了,这在花寂眼里是个谜。 大妈仗着家世,在元许村横行霸道,经常要占人家的地,说不赢就抄抄动手。 许安津本身是个笑面虎,表面上看他细声细气说话,文质彬彬吧,可是总有点哪里不对,话外音就不太顺耳。 这俩夫妻究竟自身和睦与否都不一定。 总归是没人能欺负花寂大妈陈年秀的。 她不欺负别人不错了。 爷爷不喜这个做派,然而他自从职场失意之后,对很多事情,有了自己力所不能及的无奈和惆怅,因此他没有管束这对夫妻,然而,长子是一回事,长子长孙则是另外一回事。 从花寂记事起,就有印象,爷爷和奶奶偏爱着花寂的大哥哥许梦华和大姐姐许飞茹。 许梦华小时候,也有点天才少年的意思,三岁背诗,四岁习字,诵读论语,用功到读小学就成了近视。 没想到近视以后,脑子也跟着“近视”了一般,读书语数外都不太能跟上,许安津气不过,棍棒相逼,头悬梁,锥刺股,成功把许羡卿的机灵的长子长孙逼成了憨憨傻傻的人。 这个憨傻在花寂妈妈袁萍清看来就是近亲结婚的后果。 花寂认为也不全是。 因为陈年秀不是好惹的。 作为一个母亲,她才不管自己儿子读书好不好,长子长孙的名称就够了,她只管溺爱,严重到如果许安津要揍,她还要喊小舅子来教训许安津。 慈母多败儿,如此强势,许梦华成了一个毫无独立思想,毫无责任担当,甚至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巨婴。 许飞茹其实也很聪明,可骄纵任性,完全遗传了她妈,谁也不能对她指指点点。 花寂姑姑,许宁静,自从嫁人之后就甚少回来,说来说去,她的孩子也不姓许。 许和津之前身体不好,肺部功能异常,等到治愈之后,才讨了老婆,晚婚晚育,在许书怀出生之前,花寂爷爷看着一众儿女,或多或少,有过强烈的失落,他没有教好。 “有书在怀,做好学问。” 花寂一直是这样理解爷爷的良苦用心并寄予的厚望。 若论文化素养和做人品格,这个家族传承下来真正能扯上边的只有花寂,可惜花寂是个女孩,还是花平津,花家的一脉。 在花平津下岗之前,花寂小学,许家兄妹还有往来。 思维方式还算正常的许安津在一次家族聚会中,做过考核,给花寂一个命题,限时40分钟,现场作文章。 对于花寂来说不难,不到40分钟,即可交差。 那一天,姑姑啊,伯伯啊,叔叔啊,还有咔啦ok,她唱着“北京的金山上光茫照四方”,有掌声有欢笑,其乐融融。 可,怎么就变了呢。 再也没有重演。 花寂是从前一年,感受到爷爷把目光流转了自己。 前年,也是过年回来。 爷爷是高级干部,享受国家的医疗优待,起码费用上不是负担,所以他不太舒服的时候会经常去在村子里卫生所。 卫生所的大小负责人,对爷爷还是敬重,无论从年龄上还是为人处事上,他们总是喊一句“许经理,老领导”,这对爷爷很受用。 文化人有文化人的感谢方式,爷爷一直想让自己的孙儿写封感谢信,红底黑字的大字报,贴卫生所。 许梦华靠不住,许飞茹没有文笔。 所以,前面一年,等都等到过年,等到孙女花寂来了,爷爷把花寂喊进祖宅,一老一少,让花寂坐在有年份的雕花书桌前,砚台都已经磨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样子。 爷爷特意把事情原委说与花寂听,让花寂以她后生辈的口吻写好这封感谢信。 怎么写,遣词造句,爷爷没有给标版。 略一思付,花寂开始落笔,三行五行已成文,写好了之后,她一字一句,念给爷爷听。 爷爷频频点头,然后让花寂用毛笔誊写。 本来花平津是有让花寂练书法,可早前,袁萍清看不上,那时候没有速干的纸笔,费墨费纸,还脏兮兮。 花寂只自己练过硬笔书法,一听要用毛笔,她有点怕写不好,爷爷鼓励她,说真实就好,情真意切别人自然会感受到。 于是花寂很认真,她一笔一画,努力让硬笔和软笔转化。 虽然字迹不成任何派系,但是不至于歪歪扭扭见不了人,花寂写完拎起来给爷爷看。 “花花,署名。”爷爷指了指落款处。 当时的花寂有点犹豫,写谁的名? “写我的吗?可是我…我…”花寂想说自己姓花。 那时候的花寂还没想明白,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是喊她来做,前面哥哥姐姐并不是不在。 爷爷很肯定,一字一句,说: “把落款写清楚,许羡卿孙女:花寂。” 写好之后,爷爷拄着拐,花寂抱着红纸感谢信,一路往村头卫生所。 遇见的人,都问:“许老爷,往哪儿去?” 爷爷逢人便大声说:“我孙女给卫生所写了感谢信,我们送信去。” 在卫生所里,花寂当众把信诵读出来,情感满分,一卫生所的人都受宠若惊,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写得好写得好。” 实际上他们也在脑海中搜索这孙女是谁? 更多的人对许羡卿老爷孙女的印象只有许飞茹。 这一次,爷爷一直说:“这是我孙女。我平津儿的女娃。” 他们把红彤彤的感谢信贴在卫生所外面,大大的字,大大的脸面。 花寂只是完成了一件爷爷交待的人物。 花平津和袁萍清都很高兴,与有荣焉。 据说,陈年秀一家听说了,很是生气。 这样想来,不知道,今年才刚回来,许安津就暗戳戳明戳戳,提醒花平津自己是花家的人,要会横岗山里的去过年,以前都没有这样,起码没有这么明显,是不是有这个原因。 夜晚,袁萍清和花平津在屋里的房间聊,大体上还是袁萍清在念叨,无非是反复几句话,“许安津这样是不是赶走我们的意思?” 花平津没有正面回答是与不是,他说:“我屋里娘和爹没有让我们走的意思就可以,我们不用理会他说什么。” “和津有没有这个意思?他们是不是一丘之貉?” “不知道。”花平津的语气简直是平静。 “你平时咋没有这么能忍住?我都怕你跳起来要和他吵。” “我不和他吵,犯不上。” 花寂窝在稻草铺的软软的温暖的床上想,她爸爸果然到了元许村就变样了。 时间还长,边走边看。 第七十五章 书香门第 冬天的冷,是相对的。 如果,在冰冷肃静的家里,空荡荡的屋子,花寂恨不得一直窝在被子里,除了会把屁股坐麻比较难受外,哪里舍得下床。 但是,在元许村,祖宅内外,村头村尾,山上山下,花寂自由自在,无人约束,她跑来跑去,根本想不到“冷”这件事。 大部分时候,吃过早饭,小芋头会来溜达一圈,找姐姐。 前面几日,他们疯玩了几天。 一次,小芋头又来。 没在花寂房里找见,便游游荡荡来祖宅里寻。 听见书房有声音,小芋头喊着“大外公”,推开了门。 然后,他看见姐姐已经被埋没在高高的书画里,大外公正戴着眼镜,念念有词。 这舞文弄墨的画风完全不在小芋头的接受范围内,找了个借口马上就逃之夭夭了。 很多年以后,每当花寂想起这一幕,都会颇为感慨。 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历经了怎样的冤屈,职场受到如何的打击,生儿育女上做过哪番不太明智的决定,也无法更改许家是书香门第,爷爷许羡卿骨子里是文人的本质。 这些书画并不值钱,多是梅兰菊竹,山水石头。 大多是爷爷不知花了多少时间,从什么地方收集来的国画月历,爷爷还买了些白纸做背景,他要花寂一副一副地看,帮着裁剪,然后重新粘贴在白纸上,再由和花寂一同将贴好的画卷挂满整个房间。 爷爷戴着老花镜,还要拿着个放大镜,他仔仔细细去看这些不是名人之画的画,嘴里念念有词,有时候花寂能听懂,有时候不太听得清。 这让花寂觉得很遗憾,她承认自己从各方面都欠缺了这样美术的熏陶,她并不是不喜欢,只是她看不出什么内行的门道; 她还少了文化沉淀,无法真正从灵魂上附和爷爷,无法给予爷爷,那种思想有共鸣的快乐。 她只是幸好,幸好不厌烦这些。 所以她才能完全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一点一点和爷爷一同规整。 有感触的时候,她诵出什么句子,爷爷也会开心地笑,频频点头。 可如果,如果从小能够有和爷爷在同屋檐下生活的机会,会不会就多了一种可能,可以得到他老人家的言传身教,成为有底蕴的人? 花寂很清楚,她这一辈,哥哥姐姐们,书怀太小,讲真也看不出来他有什么文人气质,反正也就只剩下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孙女,尚有一息文艺气脉。 只是这“一息”,在花平津和袁萍清拮据的生活状态里,也是无可能奈何的多余。 所以,这个家族早晚要败掉吧,花寂很伤感,光耀门楣的人,本身就不可能是花寂。 做完这些事,清净的时候,花寂也自己到处走,摸着老旧的木质宅院骨架,踏着吱吱呀呀的楼梯,楼上还要一些房间上着长方形的古装锁,落满灰尘,强行推开,露出缝隙,里面乱糟糟,昏昏暗暗,久无人居的荒凉,和过年的气氛完全不同。 花寂并不害怕。 因为祖宅对花寂来说,还有另一番记忆。 其实,许家祖宅最开始,并不是属于许羡卿一个人。 一脉相连下,还要其他分支的后辈也住在这里。 花寂的脑海里,一直记得一双姐妹,即使记不清长相,但她记得她们被唤作:“红兰,红梅。” 红兰红梅谁是姐姐谁是妹妹,花寂都压根没印象。 有人说,我们很快会丢失5岁以下,3岁左右的记忆。 可是花寂分明记得,在她那么那么小,暑期被爸爸带来度假的时候,红兰红梅姐姐对自己的照顾。 她还记得她自己爬上来,一边爬一边学大人那样喊,“红兰红梅”,她站在这高高的门槛,红兰红梅一前一后扶着她,把那时候,用土机器“轰炸”出来的白色爆米一把一把喂她吃。 突然有一年,再回来,就没有了红兰红梅。 此后,爷爷奶奶也没有占过那边的屋,只锁住。 总以为他们还会回来,可他们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如果不是爸爸曾经有提过“红兰红梅”,佐证了这家存在的真实性,花寂恐怕真的要怀疑这是自己臆想的人物和情节。 以前,那个葛泰生常常说花寂多愁善感,因为她轻易地会重复感叹同一件事。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会离开,又为什么再也不回来。 她想知道天各一方过得怎样, 她同样知道或许相见不如怀念。 人和人的缘分,多么奇怪。 就只匆匆一瞥,可能再也不见。 离开红兰红梅的屋,花寂回到了爷爷奶奶的地盘。 轻易推开一间屋,和之前看到的完全不同的风格,这屋子俨然是个藏“宝”阁,全是吃的。 保健用品一堆,广告里的钙中钙,牦牛健骨粉; 各种山寨品牌的纯牛奶,蛋黄派,小面包; 糖果,瓜子,林林种种。 花寂恍然大悟,快过年啦,元许村辈分关系比较重要,算是有礼有序,因此每一年,到了这个时候,陆陆续续都会有些族里的后辈来探望爷爷,而且他们都不能空手,要么礼物,要么红包,这些都是必要的。 原来人家送的东西都被奶奶搁在这里。 这一点毫不怀疑,因为她亲眼看见,许和津他们买的年货,都藏着他们自己房间的。 想到她爸爸精打细算买的面包都远远不及这些蛋黄派的数量和质量,她不由得摇头,看,爷爷奶奶压根都不愁吃的。 爸爸的孝心,只是感动自己的锦上添花罢了。 花寂拿起诱人的蛋黄派,漂亮的包装,广告看得多,她却没吃过。 吃一个,就吃一个。 花寂拆开包装,脑子想的和实际做的完全对不上,她意志不坚定,一连吃了好几个才作罢,心里有点儿偷食的纠结。 既快乐,又有点羞人。 此时,书怀也没人管。 许和津和花平津一样,到了乡下就不见踪影。 不一样的,是许平津喜欢去串门,东家坐完西家坐。 许和津爱赌博,打麻将,不到饭点见不着人。 书怀站在外面,呆若木鸡地看着人家土生土长的孩子怎么玩,他很想融又不知道怎么融,捡了个石头在手上,随便乱扔。 这一来,人家更不带他,一窝蜂跑远,看都不让他看。 书怀沮丧地很,扔掉石头换了根木棍,像二傻子一样当剑挥舞,好像身在江湖中是个大侠。 花寂在高处看着,妈妈和奶奶从菜地回来。 奶奶用家乡话说:“怀怀,你在这做什么,去屋里烤火。” 书怀谁也不喊,他直接把木棍一丢,差点丢在花寂妈妈身上,没有礼貌地转身就跑。 这熊孩子,花寂想。 书怀冲进他们的屋子,客厅是共用的,他扭开电视,电视比较老,要手动档旋转按钮;遥控器控制的电视在祖宅,爷爷房里。 书怀选不到自己要看的动画片,稚气地,大力把电视拍得啪啪作响。 “干什么?”花寂进来略微严肃地说。 “不关你事。”书怀吓得哆哆嗦嗦说这话,又跑了。 花寂和书怀,从距离上,住都不住一个城市,山高路远,要没有爷爷,他们姐弟俩根本不见面,彼此十分陌生。 妈妈也提醒过花寂,不要多管书怀,落人话柄。 但是,从情感上,大伯父两个孩子已经那样了,一个呆一个横,自己又是女儿家,还是过继的;爷爷的指望,只有书怀了,花寂多么希望这个小东西能担得起许家的门面呢。 第七十六章 同宗同源 以前每一次,花寂挨父亲毒打的时候,她习惯于第一时间反省,归咎自己(当然大部分事实也是她犯错在先)。 顶多因为父亲动手的次数和力度,远远超过了一个花季少女成长过程中,身体发肤乃至她心灵的承受能力,从而落下阴影,并且心碎不已。 直到,这一天,她在书怀身上,看见了自己年幼无助的影子,她发现也许真的有可能不是她的错。 从何说起呢? 回乡以来,都是花寂妈妈袁萍清和奶奶张罗做饭。 只要听见她们在祖宅里朝着外面的新屋在喊,花寂就会合上她那本来就看得有点昏昏欲睡的物理化学,算是结束了当日上午的学习任务,再把脚下爸爸端来的炭火炉用灰沙掩埋好,便往祖宅的饭堂走去。 “怀怀,去洗把脸吃饭啦。” 听见奶奶的声音,花寂瞧见穿得肥肥大大的书怀,像个小企鹅,两手插兜嘟着嘴巴走在前面,脸上还有一块一块的泥土黑,比刚才的灰沙黑多了,后边的奶奶小脚碎步跟着。 这小家伙完全没有尊老爱幼的概念,真是个不会有太大出息的小呆瓜,花寂如实想,她不喜欢这个弟弟。 “奶奶。”花寂迎了上去。 小呆瓜也不喊花寂,此时又像一只小狗仔,灵敏地跳过高高的门槛,直奔饭堂。 一桌子菜喷香,因为妈妈掌厨,她自然会多做些花寂和她爱吃的,光鲜嫩的青菜就有好几盘,都是妈妈去菜地掐尖来的,看见花寂还不忘交代:这是纯天然绿色有机蔬菜,最好的东西。 自己盛饭,盛汤,花寂从来不被照顾,自力更生。 可此时,小呆呆的父亲依然不见踪影,小呆呆坐在板凳上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又从小狗仔变成了嗷嗷待哺的小雏鸟。 当着长辈的面,袁萍清显得很关心,她问:“书怀,你是想先喝鸡汤,还是饿了要先吃米饭?” 书怀小呆呆没有回答,而是两眼无神问:“我爸爸呢?” “那就不知道你爸爸去哪里了。”袁萍清脱口而出。 转身,袁萍清直接给书怀装了一小碗饭端在他面前。 “和津还在牌桌上。”花平津像是在回答书怀的问题,又像是特意告诉自己的父母。 爷爷也没说什么,招招手,示意大家开饭。 没有爸爸在旁边的书怀像霜打的茄子,低头,而且只扒拉白饭,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让花寂也不知道什么感情泛滥,一筷子一筷子地,夹了青菜和鸡肉,放在书怀碗里。 书怀撇了一眼,没有拒绝,就给什么吃什么。 过了一会,饭堂大门被推开,一股冷风把黑着个脸的许和津吹了进来。 没人问他任何话,许和津拿碗一屁股在书怀旁边坐下。 忽然,也不知道书怀干了什么,许和津一巴掌扇在他的后脑勺上,书怀“哇”地哭了出来,一旁的花寂吓得心跳都多了几拍,爷爷奶奶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让你不好好吃饭,扒拉地一桌子都是!” 许和津怒目圆瞪,露出吃人的表情,全然不顾场合,不顾父辈的感受。 打和骂中,书怀嘴里还含着没嚼烂的饭,滚珠一样的眼泪,无限制往下垂落。 爷爷许羡卿向来温文儒雅,从不曾大声说话,他现在老了,更是肺活量不够,体能更不上,他只重复呢喃道:“好好的,你吼孩子干什么的?你吼孩子干什么的?” 可能爷爷真的是老了,说话都不中用了。 奶奶起身要去抱书怀,被桌子这边的许和津拦住,说:“你不要管,吃个饭青菜不吃肉不吃,还扒拉,说了多少次,我就是要敲打敲打他的贱骨头。” 说着,又是啪啪两掌。 袁萍清好心提醒,但语气比较冷淡:“你要打要骂,你等他把这口饭吃完,不然呛到气管里,出了人命你就追悔莫及。” 书怀还在哭,一下子整个饭堂乱糟糟。 这一幕让花寂百感交集。 从许和津进门,那比书怀玩泥巴玩脏脸还黑的脸色中,可以大概猜得出,他在麻将桌上估计输得不少。 这暴脾气,显然是仗着自己成年人的身份把郁积不散的不爽,全撒在了幼小无辜的书怀身上。 而那“铁青的脸,旁人劝说无益,反而容易加深矛盾越打还越来劲的样子”,像极了花平津揍花寂的情形。 故此,袁萍清曾说,只要花平津动手打人,她无论如何都拉不得劝不得,远远走开无人欣赏反而能让“表演”结束。 原来他们兄弟都是一样的脾气与秉性,不管是不是有父母辈近亲联姻的原因,总之他们的大脑神经都有异常,神经元无法控制情绪,且自私自利,刚愎自用,三兄弟各个都有暴力倾向, 许家长子长孙,许梦华,一定是被他爸爸许安津打痴傻的;而不是只是赖给近亲结婚。 此时的花寂开始有点儿心疼这个不讨喜的小弟。 她觉得,书怀比自己都不如。 起码自己在书怀这个年纪,还算是被爸爸疼爱的对象; 起码,至今为止,只要在元许村的地界范围内,在爷爷奶奶面前,爸爸都没有动过一次手,即便是她曾经不听话贪玩跌落进水塘里,被捞上来后,爸爸都没有生气。 如果,连在元许村,在爷爷奶奶面前,许和津都忍不住要揍人,那想必书怀在他自己家的日子也不会有多么好过,在家被打那更是习以为常,无人可救,这滋味与情形,花寂感同身受。 于是当花寂再看向许和津的时候,她的眼神里,分明充满了了鄙夷与轻蔑。 是多么没有出息、没有教养一成年男人,在饭桌上教子,何况饭还有长辈,使得好好的三代同堂,温暖画面,就这样,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花寂拍了拍书怀的后背,他依然在抽噎。 “好了,不哭了。”花寂的语气很是温柔,同病相怜之下,她愿意,在后面的相处时光里,对这个弟弟稍微多一丝关爱。 再写作业的时候,花寂格外留意了书怀。 他爸又杀回赌桌不管孩子。 于是,花寂把书怀招到房间里,“几年级了?和姐姐说。” 这一次,书怀没有躲,只是有点儿扭扭捏捏。 “二年级。” “有寒假作业吗?” “…”他点点头。 “那为什么不写?” “我不会。”书怀不好意思笑。 花寂见他这么老实回答,然后笑起来,这牙齿还少两颗,真是又呆又萌。 “拿来姐姐教你好不好?”花寂试探着问。 书怀竟然完全配合,就去房间搜出铅笔和语文数学的寒假作业本。 自己拖了个凳子,要坐在花寂旁边。 书怀的字有点儿丑,明显没有练过的样子,笔画太大,总是超过填字的格子。 数学题目,要掰手指才算得清。 遇到一些灵活性的附加题,他就有点想不通,要花寂费好多唇舌去解释。 遇到语文,背课文,还有拼音拼不出。 最难的是看图说话,三张小学生种树的图,愣是看不出什么故事发展的前后顺序,最后启迪不了了,只能花寂说一句,他就誊写一句,不会写的字拼音来补。 中途袁萍清来过一次,看见花寂不学无术在给书怀当老师敲了敲花寂的头也就作罢。 这个下午书怀扎扎实实和姐姐待在一起,扎扎实实在学习。 快结束的时候,书怀激动地说:“我总算写了好多作业。” 这话一听,花寂才意识到,由于没人管,那些作业对书怀太难了,是他心里的一座大山,而现在,终于有人帮了他,给他解决了大大的问题。 自此以后,两姐弟的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旁人都不知为何。 书怀与花寂姐姐亲昵起来,不光体现在书怀小短腿跟着花寂,粘着花寂,还体现在他对花寂言听计从。 比如花寂指使他去拿个勺子,他起身。 端个水,他会去。 花寂说,青菜好吃,书怀便说他也爱吃。 花寂讲去散步,书怀也跟着。 总感觉许和津看花寂也有了异样的眼神。 花寂和小芋头去玩,书怀大剌剌要跟着,总之寸步不离他的花花姐姐。 这一亲近起来,就毫无界限。 冬天一大早,书怀跟着他要赌博的爸起得早,就爱敲花寂的门,姐姐啊,姐姐起来了吗? 花寂说她还想睡。 外面没了声。 又听见妈妈的声音,“书怀,你坐地上干嘛?” 花寂猛地睁眼,难道… “我等姐姐起床。” 这小东西。 可这么听花寂话,也不一定是好事,可能还会害了他。 晚上,只剩下花寂和书怀,在爷爷租屋里看大电视里播放的西游记。 花寂说要看什么,书怀就看什么,一点不闹,他们当时很是和谐,旁边还有奶奶装好的零食。 许和津难得下桌早,没想到进来就换台。 书怀迅速抢回遥控器,调回西游记孙悟空,超没眼力见说:“姐姐要看西游记。你别乱动。” 花寂没想到弟弟还有这面,她本来是不想招惹许和津的。 许和津没发作,而是对书怀说,那你去帮爸爸拿个苹果来。 书怀用身体在抗拒,不肯去。 花寂瞅着好像他爸不高兴了,这傻瓜,于是她说了一句:“快去帮你爸爸拿。” “噢。”书怀噌地就起来了。 花寂有点儿不好意思,现场这个气氛一度有一点儿微妙的尴尬。 等书怀拿了过来,花寂其实自己不爱吃苹果,但是考虑书怀可能是从爷爷房里的一箱子水果那里拿的,便提醒说:“你拿的这个苹果是不是没洗?” “我去洗。”小狗腿特别积极去洗苹果。 洗了回来,他的座位被他爸坐了,他爸说:“你去搬个凳子给我爸爸。” 书怀一脸不情愿,“我不去你自己去!你让开给我坐嘛。” 这样一来,屡次碰钉子的许和津终于忍到了头,他抬起手要打人,正好外面袁萍清在喊:“花寂!” 花寂连忙出去,然后听见房间里传来许和津愠怒的声音:“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了?老子说话不听,你听谁的?人讲话不听,鬼讲话点头是吧” 墙根下的花寂默默摇头,什么叫“鬼讲话点头”,分明是在骂她,这叔叔辈的怎么能这么说话,好歹她和书怀是平辈,这有什么关系? 袁萍清同样听见了,不知何意, 花寂拉着妈妈悄悄走,边走边说。 “你也真是,你当着叔叔面指使人家儿子干什么?” 花寂想喊冤,可想想,算了,那叔叔就是针尖大小的心眼,她也没啥好说的。 只是可怜了书怀夹在中间,不能率性而为,小小年纪就这么难做人。 特别是,饭桌上书怀被他爸爸呼巴掌的画面,总是浮现在花寂眼前,她好像跳进了第三空间,以上帝视角,看见了自己被打的模样。 每每想到这里,她都不免感叹,这是许家一脉相承下来的作派吗? 她和书怀,都逃不过。 第七十七章 画地为牢 关于“带不带着书怀一起玩”这件事,小芋头纯粹是看在花寂的面子而接受了这个拖油瓶。 毕竟,连亲生的堂兄妹花寂和书怀都没得什么感情的积累,隔了一层体系的小芋头更是没有; 只是花寂认为:这男孩子和男孩子应该是比较好走到一起的。 无可奈何的是,笨笨的书怀即使耍一些小聪明的样子都显得呆萌,而且他动作还跟不上,打球也笨,跑步也笨。 书怀还特别喜欢跟着花寂,跟在姐姐哥哥后面,要他爬一座只普普通通的山,竟然还表现出害怕,对此小芋头很是嫌弃。 放眼望去,这漫山遍野哪里不是小芋头和花寂小时候的回忆? 哪怕是在书怀这个年纪,这俩人也从来没有这么怂过。 于是小芋头想要遣书怀回家,问起他认不认路能不能走回家去看电视,只见一个撅着小嘴巴满脸都是迷茫的书怀,红着眼唯唯诺诺地说:“我不敢自己走。” 几岁看老? 书怀这个年纪够不够? 想到光宗耀祖的重任被托付在这个文也不行、武也不行的小家伙身上,唉,花寂叹了口气,她想可能许家以后真的复兴无望了。 另外,估计书怀一个人从来没有走过离祖宅这么远的地方,真让他独自回去万一给丢了给摔了,领在自己身边总安全些。 “带着他上山吧,万一回去的路上遇见狗,再给吓着怎么办?”花寂先看向小芋头,说。 转个身,花寂看着书怀,一字一顿:“书怀,你听姐姐讲,你可是家里的男孩子,爷爷最宝贝的小孙子,勇敢些,遇到事情别哭别慌。你放心,往山上去,没什么豺狼虎豹的,即使有,哥哥姐姐可都在你前面;你如果停滞不前,或者流眼泪,那就自己回去找你爸爸,以后再别跟着我们。” 书怀像是听懂了,点点头。 花寂又说:“好,你记住了,这后面的路,自己走,可没人会抱着你背着你,能做到吗?” 书怀再点点头,区别是这点头的力度比刚才稍微大了些。 每一个孩子,都需要一个正面引导的角色。 只是可惜,许家的这些子孙辈们,都因为其父辈的关系,只能一年一面连三分情都谈不上,如此疏远下去,这短暂的和谐,只怕是随着年岁的增长,终将产生罅隙而不复存在。 当然,这是后话,也是这个家族的悲哀。 眼下,书怀听了花寂的话,可能是因为小芋头哥哥不再驱赶于他,可能是从未有这样自由自在与野外亲近的机会,可能是彻底摆脱了他爸爸的严厉管教,可能是收获了一个能教自己写作业还能给带自己出去玩还能护着自己的姐姐,他不觉得姐姐那一番话有多么的可怕,反而对自己很受用,让自己突破了什么界限。 他第一次站在这样放眼望去没有人的山林,站在高处看元许村,他问姐姐姐姐,我们家在哪里?他问姐姐姐姐,刚才窸窸窣窣的是不是野鸡?他问姐姐姐姐,你会不会爬树? …… 总之,他很快乐,在他以为的探险中,他像撒欢的小猴子,无拘无束无畏。 他觉得,他好喜欢这个姐姐。 书怀得表现好了起来,他就算滑倒了,也没有哭。 这样小芋头逐渐地也不再排斥他,两个小男孩找到了一点点共同的话题,他们在前面打闹,探路。 印象中,侧面翻过这座山,从山腰下去,到另一边的山脚,是有一座不知道供奉什么神灵的庙宇。 他们就走在这样的山腰上,论危险,也谈不上,这里的山不至于太深,深山在花寂爸爸过继过去那块地段,那才是恐怖,杳无人烟,还阴森。 花寂看着前面的逐渐适应的书怀,她想起来妈妈告诉她的一件事。 据说,花寂爸爸小时候放牛的时候,在山顶上,把书怀爸爸一脚踢到山脚下,幸好没摔死。 花寂抬头往上看了看山顶的高度,她想,应该不是真的吧,那还能有活路? “老姐,你在看啥?”小芋头回头来问。 “我在想,听说书怀你爸小时候从山顶上摔下来过。” “啊?哈哈哈,我爸爸太笨了。”书怀哈哈大笑。 嗯,到底还是不谙世事的孩子,花寂想,没再接茬。 有这么一瞬间,花寂忽然很想回到他爸爸的小时候,去看看他究竟是如何成长的,和他的兄弟又是如何相处,为什么,大伯夹枪带棒也就算了,不是说书怀爸爸是被自己爸爸一手带大的吗? 可是为什么她丝毫感觉不到书怀爸爸对自己爸爸的尊重与兄弟情呢? 她又看看书怀,会不会他们以后也会如此,不再往来。 花寂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脑子里百转千回的事情想得也比较多。 等他们三终于抵达那座庙宇,才发现,也不是什么庙宇,就像是一座驿站,只是黄色的墙,红色的漆。在记忆里经过润色,便成了庙宇。 是自己记错了吧? 就像记错了和白星怿的感情; 就像捉摸不透梁澈对自己说话的心意。 原来,哪怕是换了一个环境,到了这么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花寂只是还是会有点默默地想念城里一些人和事。 这想念一旦拉开,衬得花寂蒙灰的心空空落落。 而这个状态,持续很久了。 在花寂关在房里写作业的时候,尤其是物理作业,写又写不会,无人可以请教,她呆呆看着题目思想就抛锚,她想写写日记,倾诉一二,左右无非老调重弹。 因为,花寂自己也很清楚,除了张歆和油菜花另外俩人,她对其他人的想念,只是单行线而已。 花寂这个人吧,属于情感包袱非常重的那种。 她特别容易在意,在意有没有人在乎自己。 曾经是有的,曾经的她从来不怀疑这些。 她怀念她的小学时光,她和葛泰生的交情,如果一直延续下去,或许就是岑琳和胖子之间的这种;她怀念初中为自己擦黑板的陈轩,怀念会给自己补课的陈书豪,她也曾那么自信。 可是,现在却如此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如果没有寄于希望,该多好。 偏偏,她曾经试图付诸过那么多情感,真到假时假也真,关于少女的恋情,就算是不知轻重的贪心,可是到最后,在某人身上,她一直想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连友谊都没有。 她没有那么洒脱,她只觉得自己很是失败。 一句一句,总以为自己放下了,每次想起,都发现还远远不够。 这个怀春的少女,心里一丝丝安慰一丝丝甜味都没有。 她特意和小芋头出来这一遭,就是想爬地高高的,想再走地远远地,想扫掉心中密密麻麻的灰尘,可小芋头和书怀制造的所有热闹,对心不在焉的她而言,那些喧闹的声音都被按下静音键,让花寂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掉进自己织就的密网里,独自嘁嘁。 无处话真心,无人可相思。 在他们看不见的时候,花寂连影子都是落寞的。 这样的日子太晦涩了,她盼望着除夕,正月,快点来吧,她盼望着喜庆的事儿可以发生。 第七十八章 四代同堂 坊间说,过了腊八就是年,那指的是大人们为过年各种筹备的忙碌,等候亲人归家精心烹调且布置的年味,年少的孩子不会懂这种年节的背后圆圆融融的渴望,只是向往热热闹闹,尤其是在物质不算富饶的家庭环境。 学习上力不从心,玩乐又心不在焉的花寂,以一种高姿态的郁郁寡欢式“游手好闲”迎来了大年三十,挂灯笼,糊浆糊,要贴春联,吃团圆饭,盼春晚…… 爷爷许羡卿原本是备好了集市上买来的崭新且喜庆的春联,不知什么原因,他取消了计划,把花平津和花寂喊来书房里。 在爷爷的指示下,花平津从村头的商铺买来一叠厚厚的红纸,收拾出一张高高的竹子方桌,摊上笔墨纸砚,然后开始研磨。 “小花儿,今年春联,你来写。”爷爷的语气甚是轻柔,可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 这话把花寂给整懵圈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爷爷怕不是对她有什么错误的理解? 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自己还是知道的,刚来的时候爷爷让她写封《感谢信》给村委卫生部,一封信而已,贴个几天也就罢了,况且爷爷明明白白说过,图得就是稚嫩笔法下的真情实意,她当然也没有自鸣得意到以为自己真的有这个水平。 春联可不一样,大过年的,神圣的春联怎么能被她那三脚猫的功夫糊弄呢?到时候还要贴在祖宅和新屋上,爷爷又是族里倍受尊敬的长者,一到正月,来来往往给爷爷拜年的不在少数,谁都长着眼睛看着呢,如若写得过于寒碜,这不是丢人现眼吗? 满腹疑惑的花寂又瞅了瞅她爸,指望她爸能帮忙给爷爷说俩句,再怎么地也要找个专业的人写吧。 可花寂一看他爸爸那神情,就隐约发现,他爸爸还有点兴奋。 花平津眼里,要花寂来写春联,这当然不是什么小事。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殊荣! 他高兴都不及,岂会看懂花寂的面色替她圆过去? 花平津只要想到连老大许安津的俩个孩子,长子长孙长孙女——许梦华和许飞茹,谁被他们家老爷子这么看得起过,有过这个写春联的待遇? 写得好不好又怎样? 花平津想,花寂确实是没有练过,这孩子当年让她练不练,这事都怪袁萍清,动不动就是谈钱,谈书法没有用,浪费墨水还浪费宣纸,如果不是她鼠目寸光不懂情操,花寂要真的练过那老爷子得多骄傲多看重她? 他又想,反正从来也没有人说她练过,哪怕是歪歪扭扭地,只一眼就看得出是娃的笔迹,总有人会问起,到时候说是花寂写的,谁敢说自己不是这个家的人,谁还敢说咱们是外姓人? 从花寂的角度,就见她爸那眉眼都弯了,就差笑出声来,她感觉自己是指望不了他了,再一看爷爷,又是殷切的目光,“花儿,来,写吧,不碍事,写吧。” 既然爷爷这么认定了,而他爸也一副个巴不得地样子,那,那就…… 你们都不怕我写得难看,我还怕什么?花寂心里默念。 也不扭扭捏捏了,提过比之前写感谢信还要大一号的毛笔,那饱满的笔锋似乎也渴望着与红纸的亲密接触,但是,终归是春联啊,心理素质也需要提高的花寂,颤抖地握着笔,她定了定神。 爷爷说,可以先从小物件写起,比如若干张贴在各个门上的“福”字,贴在粮房里的“五谷丰登”,贴在鸡圈上的“六畜平安”…… 横竖撇捺,有些花寂不甚满意的笔画,花寂内疚地想重新写,除了红纸被墨水滴脏这种务必要更换之外,别的字,爷爷却都说好。 等花寂一点点适应了大毛笔,再郑重其事的开始写大春联。 忽然听得有人“二哥,借点浆糊”的家乡话,是小芋头妈妈的声音,随后门被推开,小芋头规规矩矩地跟在她后面,一进屋就直接站在了花寂身后,花寂向着她喊了声“姑姑。” 元许村大多都是老宅子,贴春联用的浆糊都是自家用米浆熬出来的。 小芋头家的米浆估计没熬够,所以来这边要一些。 花平津笑呵呵说他们家手脚真快,自己家都还没开始贴。 这时候小芋头妈妈才发现花寂在写春联,她先是咦了一句,然后翻阅了几张花寂写好的字,看得花寂心里直发虚。 “大爸,我见你之前不是买了春联么?”小芋头妈妈常年都在元许村以报恩的名义留在爷爷身旁,因此她喊花寂爷爷大爸。 爷爷一手整理着红纸,一边说:“家里写也挺好,又不是读书人。” “可这字写得有什么好,还不如我们家小书玥呢。” 小书玥是小芋头的亲堂妹,便是许羡卿爷爷弟弟那一脉的孩子,花寂知道,但常年都是不见过的,花寂也不知道妹妹会写书法,她从没见过。 只是,姑姑这一说,把花寂的脸唰得说得又白又红,只是爷爷没有说停止,花寂不敢停下来,她不停和自己说好好写,别抖,但仍然不能让自己满意,她心生出愧疚之情,觉得丢了爷爷的人,复又懊恼自己小时候为什么不坚持练一练软笔书法。 爷爷说:“只要是娃写的,都好——你干什么来了?浆糊在厨房,找去吧。” 姑姑应了声,把小芋头也带走,临走前又看了一眼花寂。 待姑姑走了,花寂悬着笔,停下来,想说什么。 只听爷爷祝福爸爸:“平津儿,去贴吧,别儿个人家都快贴好了,咱也开始贴。” 看到自己写的东西,被爷爷承认,真的要贴出去,花寂把想说的话咽回了肚里。 她低下头,认认真真把剩下的字,写完。 她爸爬上楼梯,去门上刷浆糊,花寂在下面守着春联,或者帮她爸看高低对称,看着自己的不像书法的书法被贴在祖宅上,花寂心里百感交集。 没多久,大伯母出现在转角,朝着他们走来。 不管关系好不好,礼数不可少,花寂朝着来人的方向喊了一声伯母。 大伯母面相颇像男子,比大伯许安津还飒,只见浓黑的眉毛一皱,朝着花平津贴春联的方向一抬眼,显然是冲着花寂写的字来的,可见她的视线在门柱上的春联,地下铺着的红字上来回扫了几圈,漫不经心问奶奶在不在,花寂摇摇头,大伯母点点头,连门都没进,就往回走了。 花寂心里也如明镜一般,大伯母肯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故意来看的。 估摸着是姑姑告知于她。 花寂想,以前妈妈总是防着姑姑她们整个家族的人,而爸爸总是怪责妈妈挑拨离间,可哪里不该防着呢?这么一件小事,也没有别的人提前知情,拢共也就是姑姑作为不速之客来了,这才过了几分钟,大伯母就来一探究竟,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再说,不是不可以理解,姑姑原本就是在元许村生活着,她和大伯母一家走得近,有个照应也是自然,可是,他们心里究竟都在防备自己一家做什么呢? 自己不过是个女儿家,能成什么大气候? 爸爸也常说自己姓花而不姓许,他们为什么都不信而是越来越以外人的眼光打量他们。 贴好了春联,福字,花寂奶奶和妈妈从菜地回来,中午随便吃一餐,元许村的除夕正餐在晚上,他们就开始杀鸡杀鸭,热火朝天地准备年夜饭了。 书怀窝在爷爷房里看电视,花寂忙着给自己洗头收拾,到底是过新年了,干干净净的迎新。 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快,而除夕日的团圆饭来地更快,陆陆续续的,就能听见别家已经开始放鞭炮了,此起彼伏。 桌上的饭菜一盘一盘多起来,冒着热气,许和津没有麻将打,时而站在厨房里戳着手哈气,时而进爷爷房里逗书怀,显得父子情深。 爷爷晃悠悠走出来,见花平津在砍柴,便喊许和津出来,“幺儿,你去把你大哥一家,喊来我们这团圆。” 有一件事没有说,许安津的长子许梦华,一直都在外面大城市打工,用袁萍清的话说,人许梦华一点不傻,傻子怎么会知道讨老婆?而且本事大到连证都没扯,就让人家生了个女宝宝,也就才不到一岁的时间。 听见爷爷喊和津去叫人一家来吃饭,花平津面色沉了很多,他头也没抬,手也没听,说:“爸,不用去,我其实已经去过了。” “你去过了?大哥咋说的?” “不来,他说他自己家一家子挺好。” 这话诛心。 可花寂绝对相信这不是她爸爸编撰得出来的。 自从她和书怀两家回爷爷家,这个大伯也就出现了那么一回,根本不在爷爷家吃饭落脚。 爷爷还在世,而且身子骨爽朗着,可大伯此举虽然没有分家之名,但早已有了分家之实。 可真要论分家,爷爷从来没有待他们不好。 袁萍清以前就说,许梦华和许飞茹,作为长子长孙长孙女,出生的早,完全享受到了爷爷还是干部在市里有人脉有面子的好处,给他们出过钱,即便是回了村里头,大伯要地就给地,要盖屋就盖屋,予以欲求,爷爷从来都没有二话。 要说没享受到的,只有花平津一家,什么好处都没有。 也就这几年开始回乡下过年,省点过节费罢了。 况且,不论这个孩子来路明不明,爷爷是认了她是许家的后辈,计算一下,对爷爷奶奶来说,这样一大家子在一起吃饭过年守岁,就是四代同堂了,多么难得。 许和津听了花平津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还该去不去,这时候老爷子用他的拐棍打了打许和津,说“再去喊喊。” 花寂看到爷爷的表情,较为严肃。 一会,许和津推门而入,没什么意外的是,他一个人,带来的消息是“不来。” 逆子。 花寂在心里替爷爷骂出口。 爷爷沉默着,转身,回了他的房间。 花寂坐在一旁,眼里是爷爷落寞的背影,心里真有悲伤。 她陪在爷爷身边的这几天,贪心地想过如果能够和爷爷一起生活,是不是能得到很多爷爷的指点,也许会让她更有内涵一些; 可她也清楚,爷爷的期许,有极大的可能,是希望陪在身边的是许梦华或者许飞茹。 人生在世,有多少人有机会四代同堂呢? 屋外又是一阵一阵地噼里啪啦,许家人头攒动,却显得十分安静。 当所有的饭菜齐齐上桌,袁萍清一句“吃年夜饭咯!”打破了寂寞。 许和津很乖觉地让书怀牵着爷爷的手从里屋来饭堂,显得自己多么教子有方有孝心似的。 但是起码,也算是个慰藉吧。 全部人落座以后,都没有动筷子,等着爷爷发话。 沉默了一会儿,爷爷瞧着饭菜,说:“平津儿,再去喊一次。和他说,平时我不管,今天是过年。” 袁萍清和花寂母女特别有默契,听到这句话,都把眼睛看向别处。 花寂懂,她妈妈和她有一样的心思,那就是“不齿”和“心疼”。 不齿一个长子这么辜负父亲愧为长兄,而心疼一个老人连近在眼前的圆融都享受不到,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如此失和。 又是静静无话的几分钟。 花平津孤身返来,已经说明一切。 爷爷把书怀喊到他一旁,抱着他坐腿上,勉强挤出个笑脸,“平津儿,点鞭炮过年了。” 随后鞭炮热闹的声响掩饰着老宅下的低气压。 看着爷爷抱着书怀若有所思的样子,明明是四代,却仿佛只到书怀这一代。 花寂的眼圈红了红,低着头抿了一口可乐,假装被可乐呛着了,默默擦掉了眼里的雾气,深呼吸几口,调整了情绪。 虽然是家宴,但是还是有些固定的流程要走,只是看谁走得用心不用心。 吃过几巡,花寂端起可乐,恭恭敬敬地给爷爷奶奶敬“祝福酒”,她是发自真诚实意地希望爷爷奶奶身体健健康康,福如东海,希望她们能长寿到自己大学毕业,找到工作,能自己赚钱,自己赚得的钱,可以孝敬到他们。 奶奶一手老茧的手摸着花寂的头,满口称赞,称赞花寂写字好看,听话,读书好,花寂惭愧地很,奶奶还记得她小时候的高光时刻,可她早已不是他们的骄傲了。 等花寂敬完酒,许和津马上喊书怀跟着学,书怀害羞地摇头,撒娇,不太敢。 花寂懂,她感觉许和津也和她比着呢,就像是好像要比过长子长孙的风头,再把花寂这个外姓人比过一样,可书怀太小了,哪里懂这些。 眼见许和津马上就要发脾气了,花寂给书怀倒了一点可怜,鼓励他:“去给爷爷说写祝福的话,说书怀会乖乖长大,好好读书。” 书怀端着可乐,像鹦鹉学舌一般,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把花寂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以他这个年纪,又缺少人进行引导,能说完就已经很好了。 爷爷奶奶同样表现得很开心。 大伯一家千催万请都无法请来,这件事可能除了书怀不了解之外,在饭桌上的每个人心里都有各自的掂量,只是明面上谁都不提,尽量显得这个年夜饭又温情又幸福。 其实,这一桌子的菜,是真的很香。 那些因为过年才特制的年味,除了奶奶,谁都没有这个手艺。 可是品味的人,却无法全身心投入。 很快,大家陆陆续续放下筷子。 可这时,这么请都请不来的人居然自己排着队就来了。 大妈领着许梦华,许梦华抱着小可爱,后面跟着姐姐许飞茹,他们大摇大摆进来,见着花家人也不喊人,直奔爷爷奶奶房间,喊着“拜年了拜年了!” 于是花寂眼前出现了很滑稽地一幕: 爷爷拿着事先准备好的压岁红包,给排队的人一个一个发,只换来一句“爷爷过年好。” 排队领完之后,有大摇大摆地回去。 只有许飞茹有意识地回过头,打量了一番大房间小房间贴的不同的春联和若干福字,在她清秀好看的脸庞上露出了不屑。 此时的花寂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她心里根本瞧不上她们此处过来的行为。 不就是为了这点钱么? 她觉得自己在精神世界上是比她们高大几百倍的巨人,一丁点都不为自己写字美丑而失衡。 既然给他们发了红包,爷爷变顺势把花寂和书怀都喊了过去,“压岁红包,娃儿们给你们压岁,要记得放在枕头底下。” “谢谢爷爷奶奶。” “谢谢爷爷奶奶。”书海跟在后面学。 花寂没有在爷爷房里多做停留,爷爷奶奶是要早睡的人,她打过招呼以后,从祖宅出来,在他们住的新屋里,磕着奶奶给他们特意准备的瓜子,奶奶总说“萍清什么就好这一口”,她妈妈是真的很喜欢吃瓜子。 这一次书怀没有跟着花寂,他被他爸爸抓着在爷爷房里不让走。 花寂妈妈洗好脸,提着一桶子木炭,进来,给花寂脚下的火盆加了把火。 “她们就是这样来要钱的。”袁萍清终于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不知道。”花寂不是不知道妈妈的意思,花寂是不知道怎么来形容和理解,甚至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贪婪,连一点情感的回报都不愿意给爷爷。 “你爷爷估计很伤心,今天吃饭都请不来的人。” “那当然,本来是四代同堂的。” “对呀,我都没有想到,四代同堂啊。” 花寂盯着电视机,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大过年的,关你什么事情。” 是啊,关自己什么事情呢? “我们姓花,又不姓许。” “妈——”花寂其实很不喜欢妈妈自己也这样说。 “我哪里说错了,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屋子,本身就没有我们的份。” “我总归也是爷爷的孙女啊。” “你看别人当你是吗?” “那这么说别人也不把爸爸当爷爷的儿子咯。” “是的。”袁萍清回答地很干脆。 花寂低下了头,耳朵里听见元许村放烟花的声音,脑海中浮现出一团一团锦簇绽放的漂亮的花儿,她想打开屋子的后门去看看,却没有动力。 只因为,她已经深刻地意识到,花平津,自己那可怕又可恶的爸爸,其实从来都没有过归属感,在这个家里,存在得多么卑微而敏感。 第七十九章 卑微原罪 爷爷许羡卿是个文化人,讲究人,当年虎落平阳,回到村里再没有返回城的机会,旁人看来,就是“失势落魄”。 可是,这么多年了,他非但没有潦倒,反而一直很受乡政府和村委的尊敬,除了其年纪大占了一定原因之外,花寂知道是因为爷爷比任何人都特别给当官的一些排面。 就拿过年来说,每逢正月初一,只要不是绝对恶劣的气候,吹点小风飘点小雨,爷爷才不管那些族里后辈来拜年,不浪费功夫,他要第一时间拄着他的拐杖,一步一步地往村外的乡政府走去,给那些年纪比他小的后生表达他的情谊,就像官民鱼水情一般。 说这句并不是贬义,可能其他兄弟姐妹会这么看; 但是花寂觉得,爷爷他就是这么想的,作为党员,保持群众和组织的关系,互助热爱,帮扶认可,这是党员坚守的信仰和该有的情操。 往年,去拜年的一路,他身边都会带着许梦华,许飞茹,花寂,小芋头… 这俩年,不住祖宅的许梦华和许飞茹已经叫不太动了,便只剩下花寂,雷打不动跟在旁边,花平津怕老爷子走半道体力吃不消,让花寂照应。 而小芋头因为总是起得很早,不等他家大人,他就能自己先来拜年,接过爷爷的压岁钱,也不去别的地方,所以每次也都跟着花寂,陪爷爷去乡政府走动。 通往乡政府的路,很长。 沿途总有一些年长的老爷爷和爷爷打招呼,“又去啊?” 爷爷颔首,微笑。 瞧着花寂眼生,所以也会有人问起,“这女娃是谁家的?” 爷爷朗声回答:“我平津娃儿的闺女。” “爷爷新年好。”花寂适时地说,带着她那招牌的笑容,小眼弯弯,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 过路的人回头频频客气地称赞:“是个孝顺的好娃。” 花寂是孝顺,但仅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来谈孝顺未免太微薄;如果一众后辈都孝顺,父慈子孝,家风振兴,多好。 可究竟有没有人会知道,元许村的许家,祖宅下的这个大家族都要病入膏肓了。 正月初二,吃过午饭,饭堂还没完全收拾干净,大伯难得出现在祖宅,说的无非还是让花平津来年去横岗过年的话。 就像打蛇打七寸一样,大伯说的还真能让花寂爸爸羞恼。 他说的是:“明年,我寻思你们全家,可以多买点年货,大大方方回横岗上,买点年货能花多少钱,这么几十年,你都从没回上面过年,小袁都不记得横岗上面啥样了吧?…” 提炼些关键词,躲不开的就是“钱”。 花寂自己知道,她们家就是穷得没钱才回来蹭爷爷的。 “咱爸妈的钱,我都没什么用过。”大伯絮絮叨叨没个停。 花寂爸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自己亲哥明里暗里戳戳,也是着急上火。 现场一时间,趋于混乱。 在花寂的视角里,是三四种局面,而三四种空间互相没有交集,又交缠在一起。 第一重空间,是一直沉浸在自我世界里不断重复某些话的大伯,而且说话不急不慢,像一个结界,与外界没有关系,他的使命好像就是不断“诉说”; 第二重空间,是奶奶坐一旁抹着眼角的泪,爷爷伤感得看着他的大儿子,嘴巴在动,但生意太小,听不太清他说的话; 第三重空间,是许和津自顾自给小书怀喂吃的,袁萍清在烧火准备在大灶台上温水洗碗碟,他们像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 第四重空间,是按耐住火气,胸腔不断一起一伏的花寂爸爸,他本来就不善言辞,但是有种要原地爆炸的即视感。 … 花寂在这个混乱的地方,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她心里也晓得,若论名正言顺,大伯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他们全家就该认祖归宗去那什么横岗的山头,守着那些黑漆漆的屋子。 如果,不是因为过继过去的那边家族早就没有没有后人,或许花平津从小就该在那边长大,如此倒也省事。 可,这偏偏不就没这么发展吗? 这场面,让花寂算是明白了,爷爷的年岁一年年增长,一个月工资大几千,这帮人嘴巴上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实则特别怕爷爷身后财产被人暗度陈仓了,防来防去,可不就是姓花的一家外人吗? 也没什么好说的,穷人家,没有发言权,就算内心是清白的,他们一家站在这里就是不争的事实,还能把心剖出来给大家看不成? 花寂可闹不明白了,是有多么厚颜无耻啊,明明爷爷身体还硬朗着,可为什么都要惦记着人老一辈的财产? 花寂退出了这个空间,她站在祖宅门口,靠着柱子,瞧着大红的灯笼,在冷风中摇曳。 眼角瞥见个人影,是个稀罕人,许飞茹。 只见许飞茹风风火火跑来,直接略过花寂,冲了进去, 那阵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许飞茹好似预知了她爸爸此行会“吃亏”,特意来护驾。 对许飞茹来说,来得还真是时候。 因为当时的花寂在外面还不知道,里面真的爆发了。 因为花平津他瞧见了老母亲的眼泪,甚至瞧见了老父亲红了的眼眶。 花平津是太孝顺了,兄长冲着他来,他能强忍着不接招,可是正月里把爹妈整抑郁,他可受不了。 于是他起身推推桑桑地,让许安津立刻马上滚蛋。 许安津就是个书生,哪需要费力气,只随便推了推,那人就跌地上了,这下子游离在外的许和津和袁萍清可没法置身之外纷纷起身,拉拉扯扯,于是这动静起来了,场面就太不好看,即便原本没事,谁看见了都不会信。 许飞茹撞见的就是这一幕。 自己父亲仍在地上没爬起来,而其他人在拉花平津,立马脑补了许多细节,全是不利于花平津的细节。 颇有“穆桂英挂帅”之风的许飞茹不惧怕任何眼光和力量,她直冲向花平津,与花平津,这个她也曾在年幼亲热喊过“叔叔”的长辈,竖起一根食指,几乎是要指着他的鼻子说: “你凭什么站在这里,你姓许吗?” 任凭花平津怎么回复,说:“你走开,你是小辈,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许飞茹永远只拿那一句质问。 屋外的花寂还在自我沉思,哀叹家族不幸,这时又来个稀罕人,大妈。 花寂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都这样了,她还能心平气和地很有礼貌喊了句:“大妈,新年好!” 许安津这媳妇平时是很彪,其实在花寂开口地一刹那,她也感受到了大妈脸色不好,是有点火急火燎地,花寂联想到刚才许飞茹进去了,猛地醒悟过来里面估计没啥好事。 这大妈,没想到花寂会给自己大大方方回礼,心下紧了几分,面色尴尬。 花寂生怕里面人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急忙跟在后面,再大声通风报信:“妈妈,大妈来啦~” 可当她和大妈一块儿到达的时候,眼前的耳边的一切,她都愣住了。 比之她刚刚离开前,现场激烈程度增长了太多。 尤其是许飞茹作为晚辈,她还在指着花寂爸爸的鼻子,每一个字都额外清晰地说:“你不姓许,你不姓许…” 花寂震惊了。 从小到大,她爸爸对许飞茹也是赞誉有加的,这一点虽然很少很少提,但是只要她妈在家里八卦,说到许梦华愚蠢,许飞茹跋扈,她爸爸总要发脾气,他一直维护着这些人。 而眼下,他最看好的晚辈,比看好自己女儿还看好的晚辈,在许家,以“复读机”的形式,说出了这个家族不是秘密的大秘密。 是的,就像掩耳盗铃一样,尽管人人心里都知道,背后都议论,但是从来没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揭开最后一层纱。 即使是许安津,从来也只是委婉用词。 而揭开这层纱的,不是他们兄弟几人,而是一个本该像花寂一样置身事外的后辈;况且,让一个后辈,敢痛痛快快说出这样的话,需要多少个日夜的耳濡目染,为虎作伥的力量有多大? 花寂这时候终于听见了爷爷嘴里念着的词。 爷爷说:“平津儿也是我的孩子。” 花寂心里一酸,现在说这些还好使吗? 大妈陈年秀也看见了,她没有加入这个战争,而是呵斥住了许飞茹,和许安津一同拽着许飞茹,要把她强行拽离现场。 尤其是,刚才花寂瞧见她时候,单是那自然而然地一句:“大妈,新年好。”让陈年秀始终戒备的心里有了些触动。 彼时,花寂身边也没大人,也没人做戏指使她假心假意地演,花寂看上去很真诚,可能就是很容易在一瞬间地,小小地细节上被影响,尤其是飞茹再那横行霸道。 两夫妻拉着许飞茹快走了,许安津又折返回来。 他从兜里掏出了几百块钱,当着花平津的面,他放在桌子上。 那是什么钱?花寂懂了。 许梦华从外面带回来的女的,怀着孩子,虽然都不是什么明媒正娶,但是总归是许家有后,花平津听说之后不晓得有多开心,当时就拖别人给他们家孩子满月酒给了几百块。 几百块,不多,可是几乎等同于花平津的全部,对于一个没有办法给亲生女儿买新衣服新文具改善伙食,没有给家里任何补给的花平津来说,是他无论如何克服自己,苛待家人都要给他兄弟的心意。 尽管当时袁萍清跟他闹,他还是执意要给。 就这个钱,现在被人轻飘飘,毫不在意,甚至充满反讽地意味,摔在桌上,他还不能嚣张地撕了扔了飞了假装不在意,他还真需要这每一分每一毫,这薄薄的纸币,就在那嘲笑着呢。 说来说去,他们的原罪哪里是“姓花”; 他们的原罪,分明是“穷”。 当事情渐渐平息,爸妈在屋里陪爷爷奶奶,花寂又坐回祖宅门口的牌匾下。 她记得许飞茹挑衅她爸爸花平津的厉害模样,那要仗着花平津不敢拿她怎样的底气,那是花寂永远都不可能有的霸气。 如果,说花寂其实心里不服,也看不起这个没教养的姐姐,是否只是强行挽尊? 但是花寂确实什么都做不了。 她或许怨过我什么她爸不能拿出关起门揍她的本事,给许飞茹一个巴掌扇到分不清东南西北呢? 终究是惹不起,也是不能没有分寸。 不然,妈妈袁萍清不是一直也没有多话么? 如果,她想如果她在现场,如果是因为他们长辈不能激动,那她能不能以她的身份冲上去来个平辈之间的决斗? 可斗什么呢? 她这个小结巴,一心急,满肚子话都能焖着,又没有许飞茹嘴皮子厉害,她天生就不能给人家干仗,就有这么无能。 她身边能干这事的,牙尖嘴利脑筋转得还快的,可能就属林舒语,岑琳; 要是换做苏娅,刘诗桐,估计这俩不会废话就直接动手。 她花寂谁都不是,远远没有这个本事,更没有背后力量支撑的强势,她和她爸爸一样,软弱无能,没有什么用。 可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幡然醒悟,告诉自己: 她要坚强,要振作,但也不是要肩负这许家的兴旺,她有没有资格不是她一厢情愿说了算,甚至有没有这个必要都不是她一厢情愿去判断; 但是,她是唯一一个,可以选择兴旺“老花家”的那个人。 这是她的义务。 第八十章 似鸿门宴(1) 这个新年正月,好像自他们在祖宅大闹一场后,天气就变得阴沉沉,时不时细雨霏霏,时不时阴风阵阵,硬生生把本该红彤彤、喜气洋洋的年味冲淡了不少。 尽管闹了那么一出,并未见有任何对谁的斥责,在爷爷那轻易地就将这一页给翻过去了。 花平津依然是爹不疼娘不爱的样子,花寂都看得见。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是涉事者只有许和津一个人。 听妈妈讲,许和津伸手问爷爷要了一笔钱,说是买摩托车。 花寂一点不敢信,这么大的人了,成年人,买个摩托车要问七老八十的爷爷? 可当花寂撞见许和津和爷爷在祖宅为了这买摩托车的事情而大吵的一幕,就由不得她信不信了。 吵得特别凶的时候,许和津推开门就往外走,边走居然还撂下这样一句话: “我现在要你给点钱的时候,你不给,以后你墓碑上别写我的名字!” 许和津走路带风,话音刚落人影也就不见了。 而花寂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世上竟然有如此不成器且厚颜无耻的人? 很快,屋子里电话响了。 爷爷接了电话,花寂无意中成为了一个听墙根的人,这个来电的人应该很有身份,像爷爷的年龄,对电话那边的人还有点尊重,说明对方还说的上话,所以花寂心生好奇,很想听听是谁。 不过,也只能听见爷爷单方面在这边说: “我哪能他要什么给什么呢?” 居然还有人帮叔叔当说客?! “…我能给的都给了他们了,我也要给老太婆留点…指望他们指望不上的…” … “你们也要保重身体,弟妹。” 听到最后这个称呼,花寂转身后退离开了祖宅。 没过几天,花寂瞧见许和津满面春风,友善到一直嚷嚷让小书怀给她拿房里的年货,这些年货都是他自备带来的,除夕都没有拿出来看春晚的时候吃,忽然大方明摆着是有什么事顺了他的心意而已。 花寂表面呵呵,内心嫌弃,对他们给的东西也不屑一顾,宁愿回房间对着不会写的数理化发发呆也不想虚与委蛇得对着这个没有原则的成年人,也不想无端端的迁怒在可爱又可怜的小书怀身上。 无怪乎花寂在心里耻笑,她以前多多少少是看不起她爸爸的,而现在她愈发看不起许家这一个个所谓的成年人,幼稚、自私、且毫无担当。 她不得不说,最起码,她爸还有一身正气。 从小到大,爸爸就有教育她,“别人的东西不能拿,如果看见别人在吃东西就把头撇去一边,做人要有志气。” 当然,她爸爸还说了:“如果想要什么,就和爸爸讲、爸爸会花钱买。” 她爸承诺得确实没有做到过,这么多年她家还在接受姨娘的各种救济,她爸爸只不过是虚喊了些口号,可那种理念,多多少少还是在花寂的价值观里扎根生长。 这几天,她不单单是见到许和津来找爷爷要钱买那什么摩托车,她还亲眼见到她大哥哥许梦华在某一日清晨,来找爷爷,直入主题,伸手要钱,理由是他准备年后去远方城市打工,想要爷爷支援一点路费。 花寂多么希望爷爷言辞拒绝他,可花寂失望极了。 因为爷爷竟然一丝犹豫都没有,就起身从小柜子里翻出了小盒子,打开包裹的布,从里面掏出了鲜红的人民币,数了一沓给大哥哥。 大哥哥接下来钱,走了。 大哥哥看见了花寂全部看见,但也不过是就像没看见她一样,权当她是个透明人,一言不发就走了。 花寂真希望这一幕被许和津看见,不知许和津作何感想呢?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闹一场。 真滑稽而讽刺,他们这一大哥一个小弟,左防右防,防着中间那个不姓花的人,谁知道他们自己像硕鼠一样背着对方暗中偷走了多少油水。 在没人的时候,花寂妈妈和爸爸在房间里窃窃私语,花寂妈妈也看出来许和津拿到了他想要拿到的一笔钱,只是她没明白为什么老爷子一开始咬死不给,怎么最后还是给出去了。 袁萍清嗑着瓜子说:“你家老爷子还是心里有他们儿子的。要我说既然要给痛快给就是了,是不是做戏给我们看的?” “做什么戏?有什么可做的。” 花寂发现,她爸爸只要回答不了什么问题,或者想逃避不作回答的时候就会问反问句,尤其是涉及到他的这些家人。 “肯定是做戏啊,你真的傻,怕我们也问他要钱。私底下还是给了老四。” “我爹的钱他想给谁就给谁。我不想我爹的钱。” “我也不愿意想老人的。可是你发现没有,你家老大也好,老四也好,他们哪里缺钱?哪个不过得比我们好?他们都伸手要钱,我们装什么清高?我们是真的需要钱,花寂读书要不要钱,以后考大学了要不要钱?” “…你等她考得上再说。” 花寂爸爸明显不愿意讨论这个问题,给花寂桌子下面的烤火炉换上新碳,就转身出去了。 留下嗑瓜子的花寂妈妈边吃瓜子边摇头叹息。 花寂看爸爸走远,才告诉她妈她在墙根下听见了什么。 “原来,真是她小婶婶在背后撑腰。” 花寂妈妈说的小婶婶是站在他们自己的辈分上,实际上就是花寂爷爷的亲弟弟一家。 说意外也不意外,早些年袁萍清就觉得她们被自家兄弟算计和对付一定是有人煽风点火出谋划策,袁萍清早就觉得同在一个城市的叔父一家有阴谋诡计,偏生花平津从来不信。 连买个摩托车,都要来当说客,可想可知他们背后走得有多近,这亲属关系压根比不了,何况,都不在一个城市生活的人互相之间走得比他们在一个城市生活得还近还紧密。 袁萍清越发讨厌这一大家子。 可再多埋怨再多不解,她还是对公公婆婆比较尊重,她依然感念她们老一辈“收容”她们回来过年。 如果,不是公公婆婆打电话,喊他们回来,把台阶铺好,她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其他人明里暗里指摘她们要回归更偏的那个地方的场景。 可能,他们就是软弱的善良,没有牙齿没有锋刃的善良。 快要回城里的几天,爷爷奶奶支开其他人,忽然把袁萍清喊进祖宅,花寂也跟在一旁。 当时神秘兮兮的,爷爷奶奶两人都表情严肃。 “你说吧,我去外面看着。”爷爷颤悠悠走了出去。 “爷爷,我呢?” “小花儿,你待着。” 还没等袁萍清母女闹明白,奶奶一个七十多岁的身体,竟然敏捷地爬上了她们房里楼上的“密室”。 说是密室,不是秘密,而是没有真实的楼梯。 全靠临时搭一个简陋的梯子。 花寂根本不知道还可以这样上去。 她们里目瞪口呆地看着奶奶刺溜就上去了。 然后听见奶奶的召唤:“上来啊。” 袁萍清硬着头皮,东抓西扶,小心翼翼地爬上去。 花寂好奇,她也想上去看看。 爬倒是不难,难得是在巨大空袭中要离开楼梯攀入上面那一层,花寂实在有点怕,她怕上楼容易下楼难,她折腾了下放弃了,还是在楼下做个接应比较稳妥而安全。 可妈妈和奶奶在楼上干嘛? 什么事情重要到爷爷要支开其他人,甚至要去外面放哨? 花寂竖起耳朵听,也听不清。 楼上俩婆媳分明是压低声音在说话。 过了许久,她们俩在下来的时候,花寂分明看见她妈妈的眼眶是湿润的红红的,两手空空并未有什么特别。 可奶奶的情绪完全不同,和平时毫无区别。 妈妈没说什么,领着花寂就走了。 走得时候,爷爷也上下打量了会她们。 没有回房间,袁萍清拉着花寂出门在外面溜达,像是要回避别人,又像是她自己想透透气。 走到河边,身边都没有人,花寂终于忍不住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妈妈长叹了口气。 这才说起: “刚才,你奶奶拿了7万块,现金,现金啊,花,现金。” “干什么?给你?给我们?” “嗯,她说给我们。” “谁的意思?为什么?” “说也是爷爷的意思,说你爸爸也是他们的儿子,只是不姓许,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也护不住,所以想提前给我们。” 花寂沉思了会,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没收吧?” “没有。两个老人这么健康,我怎么能要他们的钱呢?我们是穷,但是这样偷偷摸摸拿老人钱,我也是不踏实。” “我还以为你会很开心拿。” 袁萍清神色复杂,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说:“怎么能拿呢?我们都有手有脚,又没赚什么给他们,现在拿他们的养老钱,也是要遭天谴。再说,我们本来就不姓许。” “那你不拿,奶奶怎么说?” “你奶奶还掏出来了传家宝,好几块大洋,康熙时代的,乾隆年间的都有,要我挑,我什么都没拿。—不过老人家也没说什么,我不要她也就没有硬塞。” 花寂感觉到她妈妈完全陷入一种自己被人惦记照顾的情绪里,在自我感动,可是问题是,这种感觉,并不是相互的。 7万块,对他们家老说是天文数字,说妈妈不心动是不可能的,没几日前还念叨着要得老人点好处。 转眼,7万就在眼前,她妈妈能守住底线,一丝犹豫没有,已经是很真实的反应了,演戏都演不出这么自然,可是为什么花寂丝毫感觉不到她奶奶的任何情绪? 想着想着,又听见妈妈说; “你奶奶说,这7万,本身是爷爷存给她养老的,怕爷爷走了,没有工资了,她没钱活命。” “那为什么要给我们?是想我们接下来,意味着给她养老?那到底是这钱是给我们的,还是说提前放在我们这里,还是说我们用了也行,只是以后奶奶是在我们家?” 花寂一连串的问题,把她妈妈问得呆若木鸡。 “妈,你记得不记得在我小时候关于一枚金戒指的事情?” 袁萍清这才逐渐清醒过来,她也想起来那枚金戒指,至今还被她藏的严严实实的金戒指,也是和奶奶有关的一枚金戒指。 第八十一章 似鸿门宴(2) 在花寂的印象里,妈妈袁萍清是寒酸的。 别说和家里姨娘比,姨夫是当官的,官太太身上戴点珍珠翡翠都是自然的。 可哪怕是和其他亲戚比,袁萍清连一件首饰都没有过。 只有一枚金戒指,在落了灰的地方,被认真的“藏”好,从未戴过一天。 这金戒指,可能是袁萍清这大半辈子所拥有的唯一的贵重首饰。 可怎么说呢?袁萍清是不在意的。 尤其是生出那些物质都不充裕的年代,本身作为苦孩子出生的袁萍清,小时候穷过饿过受冻过,大了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在内心永远认为只有粮食关乎冷暖,是现实的东西。 她不理解金银珠宝锦上添花的东西,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因此她说她不在意穿金戴银,不是因为自己没有而推脱的套话,这就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结婚的时候,婆婆没有给袁萍清什么聘礼,类似三金五金还是多少金的连环套件,袁萍清都没有, 忽然有一年,还是花寂低年级读幼小的时候,在乡下度假,不知为何,奶奶说要给花寂传一枚戒指,花寂之所以对这个事情有很深的印象是因为奶奶是抱着她说的,尤其是让花寂摸着那一枚戒指,那是一个小女孩第一次看见这种金色发光的小小的手指圈。 市里面老许家给他们家某某某办了结婚的喜酒,爷爷依然不愿意回这伤心地,只能由奶奶出席,当时暂住花寂家,顺势把那枚戒指带来了。 这时候,奶奶举着这枚金戒指,或许是以为花寂年纪小不当真,奶奶当着花寂的面把这枚戒指给了花寂妈,并且认认真真说:“这是专门给你的戒指。” 一时半刻,袁萍清还颇为感动。 虽然袁萍清不看重这些,但不代表她不珍惜它。 她从来没有戴过,而是将这枚毫无任何造型的金指圈,用红色毛线一层一层圈住,圈的完全看不见内里的金子成分,至今都藏在家里的衣柜顶部,袁萍清的理念是“最不起眼的角落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后来,也不记得是什么环境了,好像是讨论起这个戒指,花寂才和妈妈讲,她说,奶奶明明说过这个戒指是给自己的呀,应该就是同一枚呢。 当时袁萍清的第一反应,便是“难道一枚戒指还要做两次人情?” 花寂无意同妈妈去争这枚戒指的归属,因为在她心中,这枚看上去极其珍贵需要妈妈费心思保管的戒指,好像也不是什么很有用的东西。 只是这件小事,在俩母女心里,落下了一个关于这个戒指“来历不明”的小闲话,但也只模糊带过,不曾深究,偶尔会拿出来让袁萍清取消一下花平津:“你家老娘唯一拿了一枚戒指都说不清道不明到底是给花寂还是给我的。” ———— “妈,你记得不记得在我小时候,关于一枚金戒指的事情?”花寂问。 袁萍清沉默了半晌。 花寂说道:“妈,其实,你不需要太感动了。我总觉得,奶奶把你领上去,瞒着别人,口头上说要拿这7万给你,但是又和你强调这个钱是拿来她养老的,可能只是试探我们而已。” “你想,大伯的儿子年初二,来讨钱,就连去外面打工路费都要找爷爷,那你又未可知大伯他们盖这个新楼,又找爷爷拿了多少?” “你再想,小叔叔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他连买个摩托车都找爷爷要钱,摩托车才多少钱?他没存款?没上班吗?完全不是。反而大手大脚到处打牌,处处显示比我们有钱。况且,我其实还听他说,以后书怀可能要买学位房,去他们的市里读书,到时候肯定又要爷爷拿钱。更可怕的是,他还有靠山,连要个摩托车的钱还要小奶奶出面当说客,这不是说明他们蛇鼠一窝吗?” 袁萍清一听花寂的分析,琢磨琢磨,说:“你的意思是,我不拿是对的?” “没错!”花寂微微皱眉,说:“你刚才讲,奶奶给你看她的大洋,存款,一听你不要,也没有特别塞给你,反而是你情绪激动,忍不住流了眼泪。你们俩从楼下下来的时候,我便有了这种感觉。我认为,爷爷奶奶是想看看,我们究竟对他们的财产,觊觎多少。” “天地良心,我们从来没想过拿一分啊。”听到这里,袁萍清忍不住大声起来。幸好这是在河边田野,无人在旁。 “反正,妈,幸亏你没拿奶奶的钱,但凡你要是流露出一点迹象,想必爷爷奶奶就该防着我们了。” 这……,袁萍清的脑子渐渐清晰了起来。 她开始回忆婆婆在阁楼和自己拉扯的种种细微表情或者动作。 尤其是她一说不要,婆婆马上把现金大洋悉数收好,那冷静理智的样子,反衬出自己的感动多么可笑,她越发觉得花寂说的有理。 可是,换一个角度,她再看花寂给她前前后后,分析得头头是道的样子,心里又生出一种别样的滋味,并沿着她的心扉逐渐蔓延开,惹得她频频觉得胸口发酸。 “你怎么会想这么多事情?”袁萍清问。 花寂没有回话,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会想这么多。 《平凡的世界》里有一句话: “我不啼哭,不哀叹,不悔恨,金黄的落叶堆满心间,我已不再是青春少年。” 恰到好处形容地便是花寂当下的心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她早已不是内心阳光轻松无事的青春少年了。 花寂看向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叹了口气。 这口气分明是叹在了当妈妈的袁萍清的心里面,说起来,她何尝是不知道问题的答案呢? 左右不过是看多了人情冷暖的人,站在局外,则会格外清醒吧,花寂就是这样的孩子。 两母女都没有说话,沿着河边田埂往回走。 灰色的云朵孤零零地飘在上空,花寂想,人真是情景交融的动物,当自己低气压的时候,看什么都是消极落寞的,即使,眼下明明还在正月新年里吖。 这件事,最后还是由袁萍清告诉了花平津,和花寂猜想的场景一样,花平津依然不怎么评价爷爷奶奶的行为。 很快,终于要回去了。 奶奶再也没提现金大洋的事情,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算着他们要回去的日子,忙忙碌碌的准备各种年货,都是新鲜油炸可以保存好久的鱼干、蒸酿豆泡、杀鸡杀鸭、准备腊肉等等。 和往年一样,几天的备货,肯定不是给花寂一家的。 花寂走进屋还是有被小小震撼到,桌子上、凳子上甚至地上,都是大包小包的,一律是黑色的袋子,严严实实的包扎好,每一个袋子上面,都扣着一个标记。 奶奶在给妈妈反反复复确认,每一个标记是代表谁的。 花寂他们的任务,是要把这些老家的年货,全部带回去给姑姑啊,给爷爷的弟弟——小爷爷小奶奶,甚至顾及到了他们的几个儿子女儿,几乎是人人有份。 临走的那一天,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趟,从家里运到花寂家的小车上。 小叔叔没去打牌,他跟前跟后地,与其说他有帮着花寂他们拿东西,倒不如说,是检查花寂他们家有没有带走别的什么不为人知的“值钱宝贝”。 袁萍清有心地主动问起了小芋头是否同来同回,得到的答案是小芋头应该要在村里过完元宵,他们家自然会有人来接他返程。 总归是一年才回来一次,花寂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等搬上车后,她郑重其事地去和爷爷奶奶告别。 摸了摸书怀的头,这短暂的姐弟情,还不知来年彼此会如何。 好像都各怀心事,无论是车上的,还是地面挥手的。 当爸爸的小货车开出元许村,又是沿路村民老乡的注目礼。 村子的牌坊越来越靠后,花寂趴在窗前,觉得变得越来越模糊的不只是老屋,还有亲情。 妈妈一路吃着西瓜子,又大又黑的西瓜子,这可能是从爷爷奶奶家额外带回来的东西,小叔叔看不上的吧。 乏味的回程在花寂半睡半醒间进行,她依稀听见妈妈对爸爸讲:“我们先回自己家。” “不是要送东西吗?” 如果不是小芋头不随他们同回来,她还没有机会去印证自己的想法。 “先回家!”袁萍清的口气,是命令。 费了好大的力气,把所有的沉甸甸的袋子,全部从车库院子里,背上家里。 花平津一直骂骂咧咧,一改在元许村的好脾气,不理解自己媳妇为什么如此多事,费老劲,吃这苦,非要搞回家里,而不是诚意满满的,顺道,一户一户送到人家家门口。 袁萍清只黑着一张脸,任凭花平津各种不耐烦,过嘴瘾地吐槽,没有解释。 是的,没错,十多年之久了,每一次从乡下带东西回来,每一次袋子都是非透明,而且绑地结结实实,每一次都要特别用记号注明清楚哪一袋属于谁家,每一次都是婆婆千叮咛万叮嘱不要搞错,每一次袁萍清都乖巧地照做了。 今天,她不。 有什么东西在袁萍清心里觉醒了。 袁萍清不顾花平津的阻拦,毅然决然地用剪刀剪开了所有的袋子。 哪一袋是许宁津(静)的,哪一袋是许家叔叔的,哪一袋是花平津堂兄弟家的,哪一袋又是花平津家自己的。 当所有的袋子都完全拆开之后,一切都明朗了。 好像印证了她的猜测,袁萍清冷笑了几声,随后指着花平津说: “傻子,大傻子,你自己来看,你自己来看。” 不一样,全都不一样。 袋子里,是三六九等。 就如鱼干为例,大块的,完整的,鱼肉多的,全在其他人袋子里,有序排列着,反观花平津家这一袋子,碎得多,鱼刺多; 再看酿豆泡,圆鼓鼓的一个球的,和自己家干瘪瘪,有瑕疵的,形成鲜明对比; 还有腊肉,肥瘦相间的,完整漂亮的,在别人家;被老鼠咬过的,牙印都有的,在自己家。 …… “我早该想到,我真的早该想到,你家的父母娘亲,对我们全都是虚情假意。” 这一次,袁萍清是真的伤心了。 这么多年了,她从未想过拆开这些袋子瞧一瞧,她总信婆婆的公正,即便是以前吃到过焦黑的鱼干,她总想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总想着每家每户都一样。 若不是那天,婆婆拿着现金大洋在她面前试探,若不是女儿花寂说了那么一番话,她根本不怀疑婆婆对自己的真心。 可人心是如此来不得被窥探,来不得考验,这一袋袋对比极其强烈的年货,都是在啪啪打脸,他们始终都不是姓“许”,他们是外人,连他们父母亲都是这样想的。 花平津嘴角抽动了几下,他默默去包扎好。 很平静地说:“你别搞乱了,回头分不清哪一袋是谁的。” 袁萍清诧异看着如此冷漠的花平津,好像这一切与他没有关系,心里又凌冽了几分。 她知道自己的老公,是全然接受一切的安排,没有任何不忿。 甚至,可以说,他已经卑微到会认为能有如此残羹冷炙留给他,就是来自这个家族特别大的恩情,他早已心满意足并诚惶诚恐地接受且感恩。 他姓花,他连流淌的血液,支撑的骨头,都已经刻上了“花”这个姓。 这一幕幕都被花寂看在眼底。 讲真的,他们带回来什么东西,她不关心;分作了几等,这个结果,她亦并不意外。 在许家食物链的低端,原本就是她们花姓三人。 可她心疼是她妈,这辈子嫁进了这样一个家庭,任劳任怨,也没有什么应得的尊重。 她回了房间,关上门。 不忍心再去看见妈妈的落寞。 后面的事情,妈妈没有去管。 花平津像个勤劳的小蜜蜂,提着袋子,挨家挨户去走动。 花寂绝对想象得到他“送货”的表情。 那一定是,笑容满面,犹如春风拂面吧。 第八十二章 大风吹起 “大风,可以吹起一张白纸; 却无法吹起一只蝴蝶。 因为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 ——冯骥才。 -------------------------------------------------------------------------------------------------- 当垂垂老矣的族里长辈已经无法震慑住家族里各怀鬼胎纷纷涌动的异心; 当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撕下来从而显露出已经站在不同阵营的老老少少各自虚伪的嘴脸; 当花寂真正直面了自己父亲这如履薄冰讨好所有人而不得的大半生; 洞悉了他那脆弱敏感而卑微感源自何处以后; 花寂好像成长,更为坚强了。 她似乎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成熟的人,于是她审视自己,并且不断反问自己提醒自己,“要自强不息,不能让自己走上仰仗别人而活的路。” 这样的花寂,在刚开学的那段时间里,特别认真。 尤其是新的学期,她和张文丽同桌,附近还有程献等其他成绩在上游的人,俨然被教好的学习氛围给包围了。 师太哪有那么好,极大的可能,应该是她被姨娘照拂了。 因此开学初期,花寂斗志昂扬,能坚守住比较良好的学习态度。 “上课认真听讲,仔仔细细做笔记,课间鲜少和同学们(苏娅、岑琳)打闹,不懂的情况下会问周边的同学。” 这样学习的生活,很平静。 一直到,某一天中午,在上学的路上,花寂遇到了葛泰生。 怎么说也是老友,虽然谈不上有“青梅竹马”那般炙热的感情,但毕竟从学前班入学读书开始一同升入初中,花寂和葛泰生又同在班委共事过,这义务教育的9年里,他们的交集甚密,她明明在葛泰生的眼神里看到过一抹偶遇的惊喜,可是转瞬又是一份横眉冷对。 原本两个人骑着自行车相向而行,花寂第一反应是刹车停住了的,有想等他打破僵局。 可是她看见从这个葛泰生表情里最终流露出来的冷漠,想到好久以前他和自己说的那一番关于“走丢什么,不在什么圈子”之类让花寂伤心又无可辩驳的话,花寂硬生生把嘴边即将先说出来的“好久不见”憋了回去,调转车头准备越过他就走。 没想到看她要走,葛泰生又连忙挡住。 “干什么?”花寂没好气问。 葛泰生似乎对花寂特别失望,只见他猛吸一口气,又叹气,才说:“你是不是完全不当我们是朋友?我真没想到你这么薄情寡义。” 这罪名扣下来那么大,花寂完全听不懂,搞不清状况。 此时的她生气了,怎么每次见到这个人,这个人对自己就是指责指责指责,难道除了指责,就毫无别的情分吗? “你说什么?不是你说我不是你们圈子的人吗?” “那林舒语呢?林舒语总是你的好朋友把?” 这关舒语什么事情? 花寂皱眉不解其意。 舒语,自然是自己的好朋友,只是不在一个班级,再说舒语班上有陆一诺,各有各的同学,没什么事情的话,她俩都确实很少碰在一起,——可是,舒语怎么了,又轮到他站在道德制高点制裁自己了? “舒语家发生那么大的事情,怎么没见你一点表示?”果不其然,葛泰生义愤填膺的样子,像个正义的使者。 可是他的话之后让花寂眉头更缩,因为花寂听不懂。 这时候的葛泰生发现她确实是完全不知情,气急败坏地告知: 舒语的爸爸出车祸了,伤势较重,但不致命; 问题的关键是,陪车同行的人,还有一个女人,这么多年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女人,一个他女儿坚决不允许他再婚再娶的,毫无名分但是倾心陪伴这么多年的女人,在车祸中丧了生。 花寂倒吸一口凉气,什么? 花寂不傻,尤其是她有较强的共情能力。 即使不用葛泰生在这里渲染包装,花寂也非常清楚这件事能对当事人带来的多么大心理冲击, 对舒语爸爸而言,虽说是意外,但他绝对在心理上是难以原谅他自己的。 倘若不是因为还有林舒语的存在,他对这个孩子仍有监护人的责任,只怕悲愤欲绝而沉湎于愧疚中要跟着人同赴黄泉的,伤势未好,而他的心更是不能在短时间里走出阴影。 同时,对舒语也会造成极大的影响。 眼下葛泰生最关心的应该正是舒语的心结。 花寂都不曾忘记,当年舒语泪眼婆娑,向花寂倾吐心声,在她妈妈不知会她离婚又再婚的前提下,她是如何和父亲决裂且抗争了几天几夜,挨了最疼爱她的父亲一个耳光,换来了父亲真诚的道歉,以及“永不再婚”的承诺。 她在那个当下或许觉得自己是赢了,现在已经无从追究,舒语当时究竟知道不知道有这个阿姨具体的存在,还是她的猜测,总是她掐断了她父亲再婚的念想。 不知道,她这两年有没有改变看法,会不会内心动摇过,只是从未松过口?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舒语爸爸至今未婚,一定是舒语夹在其中,没有成全的原因。 舒语也是一个善良的小仙女,可能有她情感上的执拗的一面,但是谁会预料到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想必舒语当即也陷入了懊悔的深渊。 毕竟,这是一条生命的离去,是不可逆的过程,无法弥补伤害。 然而,任何一条生命的离去,有关或者无关,只要听到了,总归是能在心里划下深痕,让人心里难受悲叹生命的脆弱。 花寂失魂落魄地骑车继续往学校去,脑海中满满地都是葛泰生的责怪。 他说:“亏你还说自己是舒语的好朋友,你当她是吗?你和我们疏远也就算了,她和你读同一个学校,就和你隔着一个班级,她有什么事清你居然不知道?你关心过舒语吗?你配作朋友吗?我们都去舒语家了,就唯独没有你,我还纳闷,你不至于这么绝情吧,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来,问了罗喆瀚他说你估计不知道,我还不信,我今天看见你,我才知道你心里压根就没有我们这些老友……” 劈头盖脸的一通指摘,依旧没有给她任何辩解的余地。 花寂彷徨了。 她担心舒语,这是一定的。 舒语现在怎样了,自己能为舒语做什么呢? 可她分明自己就是个泥菩萨,又可以为其他人做得出什么呢? 花寂内疚了。 她确实没有,没有在新的学校,没有和舒语像在初中一样保持亲近的关系,好像往往只是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去邻班找她解决问题而已。 其中也有邻班不止有舒语,还有陆一诺的关系,她极不情愿去人家班级门口招惹闲话,这些舒语知道吗?能理解吗? 她也确实没有,在之后了解舒语太多的事情,因为舒语有自己的朋友,她也有她的同班朋友,每天的生活学校班级和家庭两点一线,她都不如舒语可以时不时和葛泰生这帮人一起相聚,自己家里的情况也早已让她断绝了和初中同学所有的联系,自然也无形中也包括舒语,她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但是她总安慰自己,朋友嘛,也许就是这样,不是非要时时刻刻处处在一起,总是会有各自空间的吧。 然而,现在葛泰生又来谴责,结果又是她错了?是她真的这么决绝吗? 如果不是她的错,又是因为什么呢? 骑车走神的花寂完全没注意,朝着车库的方向,没发现有来人,直直地撞上了一个男生,车子要倒,花寂惊慌失措吓回过神来,就怕一倒下连带着后面骑过来的自行车也遭殃,幸亏被那男生扶住了。 那个男生高高得,带有一点胖,可能是白白而肉肉的脸蛋显得胖,一捋斜长发,有那么点像刘海的意思甩下来。 被撞到了他也没有生气,一双大大清澈的眼睛里干干净净,扶稳了这个女孩子的车把以后,他敏捷地闪过其他往来的车辆,径直走向操场,没有回头。 花寂停在原地望向他的背影,他穿着的衣服虽然以大而宽松的为主,但是又极尽花里胡哨的设计感,潮流时尚,像个纨绔子弟,一个脾气还好的纨绔子弟吧。 这时花寂忽然反应过来,她忘记了对他说一声“不好意思。” 等花寂停好车回到座位上,由于心里装着人和事,她不停张望着外面经过的人,想碰运气远远瞧一瞧舒语,毕竟都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然后,一到课间,她又想去邻班教室看一看,犹犹豫豫,迈不开步子。 好不容易在苏娅和岑琳的裹挟下,一起去厕所,路过邻班,她刻意朝着人家班级四个角落张望,但也没有看见舒语,更可悲的是,她都不知道舒语的座位在哪里。 实际上,看见与看不见,她又能对事情有什么帮助呢? 旁人不知她心底所想的是什么,岑琳笑道:“啊呀花花,难道你对那个人旧情复燃了?” 花寂可没有心思开玩笑,摆摆手。 不过连着一两日都是如此,她总在座位上像外面搜寻而不得什么样子,让程献也起了疑心,“看什么看?有那么好看吗?”” 花寂轻轻说,“不是的。” “那是什么?你在看什么?看那谁啊?” 此话一出,张文丽也别过头来看花寂,花寂自己身在局中不知道,她身上可不是只有陆一诺这个八卦,捕风捉影也好,被王雷当年误导也好,关于梁澈收到情书这件事,其实班上或多或少有传言是在她和岑琳身上的,只是当事人没有后续,无心插柳,这些花边不构成舆论而已。 但是读书生活乏味,尤其像张文丽这种平时也接触不到什么桃色新闻,还是饶有兴趣听看着花寂。 低气压的花寂,依然只是摇摇头。 程献瞧见她神色不对,确实不像是和陆一诺有关系,便没再追问。 即便王雷来打趣,程献也帮着从中驱散那带着调侃性质的好奇心。 程献留下了一个空间,给沮丧的花寂。 坦白说,程献对她挺友好的,有时候开玩笑,相互之间在愉快的氛围下可以说很多话,她内心把程献当做是可以信任的人。 只是,她现在心里的疑惑,担忧,是属于她和林舒语两个女孩子的,她不知道怎么去表达,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懂。 况且舒语的故事,是一个悲剧,她不愿意去把人家的悲剧,摊开来陈述给实际上并不相干的其他人。 能在其中引导的本身就只有葛泰生一个,偏生葛泰生给予花寂的全部都是怨怼。 他就像一阵飓风,掀开了花寂内心的疮孔,这让花寂对自己的为人处世产生了强大的怀疑,更只觉苍凉。 原来孤独,恒定如常。 第八十三章 黑色白色 舒语请了很长时间的假,所以花寂没有寻到她。 也没有别的渠道了,花寂仍然想关心舒语,她思前想后,花寂决定去楼上的文科班找罗喆瀚了解情况。 起码,看上去,罗喆瀚没有葛泰生那么讨厌,也没有葛泰生那么讨厌她。 转角上楼梯的时候,有一个似有眼熟的男生与她擦肩而过,花寂不以为意。 张望着,遇见刘诗桐。 刘诗桐从楼梯过来,只是顺眼瞟了眼来人,一看是花寂才停住,“嗯?“ ”花寂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算是打个招呼。 讲真的,刘诗桐从没见过这个家伙独自来楼上,还有点拘谨的样子,于是刘诗桐温柔地问:“你是来找人的?” 花寂点点头,“”找罗喆瀚。“ “在里面么?你给我指一下。” 花寂遂用手指了指座位上在看书的罗喆瀚,大概第几排第几个。 刘诗桐会意,走过去,轻叩了罗喆瀚的桌子,示意外面有人,也不多解释,就回了她自己的座位。 罗喆瀚抬头,本来疑惑的眉头在看见教室门口的花寂时候便慢慢打开。 对于花寂的出现,原本就在情理之中,罗喆瀚并不意外,他起身出来,心底已经猜到她是因何事而来。 两个人在二楼阳走廊,倚着栏杆,并肩说话。 罗喆瀚说,这是他们两个“老同学”第一次在这个学校,站在一起讲话。 闻言,花寂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罗喆瀚马上解释,只是感叹而已,并不是责怪她。 “这个哪里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呢?都是相互的,你没有来找过我,我不也从来没有去找你吗?” “可是葛泰生不是这样说我的。”此刻,花寂的眼眶是温热的,她心里很委屈。 “他怎么说你的?” “老早就说了,高一刚开学就说了,说你们经常和a中的老同学聚一起,我从来不去,我根本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情,我没接到过你们的电话,但是,……当然,即便我接到了,我是去不了,我家里情况我爸妈不会允许我去参加这些活动。葛泰生说,我不是你们圈子的人了,是我疏远你们了。——也无所谓了,我只是想问下你,林舒语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也是葛泰生告诉你的?”” “除了他还有谁。“花寂瞟了罗喆瀚一眼,”你看,你不是也不告诉我吗?” 罗喆瀚点点头。 “说吧,什么情况了?林舒语还好么?她家还好吗?” 于是,罗喆瀚如实告诉花寂: 舒语家的情况,无所谓“好与不好”,对她来说,他爸爸没事,就是天大的幸运。 毕竟,从情分上上,对那个女人,或许时至今日了,舒语无论如何都应该尊称一句“阿姨”,对这位阿姨,她并没有血浓于水的亲人之间产生的情感,对生命固然有怜悯之心,但亲生父亲没有性命之虞已经是万幸;爸爸活着,她便无限感激上苍,她恐惧那种“失去“。”” 在学校离没看见舒语,很正常,因为她需要去照顾爸爸,尽管家里姑姑等人都让她回到学校来读书,她还是想多陪陪爸爸,尤其是他爸爸的身体与心理都需要时间去治愈。 “你还不了舒语啊?她那么要强的人,不会在我们面前示弱的。而且我们去过她家,也去过医院看她爸爸,她或许也自责,也偶有消极,但是还不至于像葛泰生说得那么严重。毕竟她爸还在医院里,再乐观的人,总不可能没心没肺对我们热情地笑吧?” “那,对那个阿姨呢,那个阿姨出事了,她应该也不好受?” 罗喆瀚想了想,“其实,好早以前,我听她说起过,那个阿姨为了打通她的关系,找她示好过很多次,她都没答应,她是不明白为什么要一定要用一纸婚姻来束缚关系呢?我猜可能是因为她爸爸妈妈离过婚的原因,她对那个法律效应的一张纸也不怎么信任,我觉得林舒语也不能说是刁难或者不能接受吧,她和我讲过她已经默认了,就是只要他们不在她眼前,不住在她家,不结婚,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许以后会改,她说以后她读了大学,就不在家了,眼不见心不烦,到时候他们想怎样也就这样了——只是发生了意外这种事情,谁又算得到呢?如果说自责,肯定也有,舒语承认那个阿姨对他爸爸很好,她只是过不去心底这一关。” 花寂静静地听,罗喆瀚说话声音较为低沉,语速较慢,花寂仿佛看见是舒语在说,这些内容既熟悉,又陌生,花寂暗自想,原来自己离得舒语已经这么远了吧,对舒语身边发生的人和事,全然不知。 罗喆瀚似有玲珑剔透的心,像是看穿了花寂内心百转千回的想法,知道她心思细腻,又陷入自怨自艾中,说道:“你不用这样子,这一切和你没关系。” 怕花寂误会,罗喆瀚赶紧改口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花寂苦笑:“我知道,什么人讲什么话,我分得清。” 与其说,花寂是来找罗喆瀚打听舒语的情况,倒不如说是来罗喆瀚这里寻求安慰与开导。 “不管你信不信,我很羡慕你们。到现在,这么久了,你们依旧保持着很好的友情,坚不可摧的样子;我很羡慕舒语,感觉她一直有你们向着她,除了你还有葛泰生,肯定还有我不知道的那些人,尽管你们都不在一个学校,在一个学校也不在一个班;我羡慕你们私底下能有往来……” 还有半句没说出口,花寂忍住了,藏在心里,“明明我先认识你们,却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是我不配。” 她并不是在和舒语比较,她在意的是“她不配”这件事。 听了这话,罗喆瀚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但是也说不出来。 实际上,罗喆瀚很清楚,这种对林舒语的维护,这种一直维系着友情,自然有原因。 葛泰生从初二开始,就已经和自己一样,对林舒语有了超出普通同学之情的一种喜欢,花寂成为了像哥们一样的人。 小男生们对于自己喜欢的对象,有着受虐的倾向,就喜欢招惹,偏爱着纵容着袒护着。 再说,葛泰生和罗喆瀚都超级喜欢去网吧上网打游戏,经常混到把零花钱见底朝天,或者挪用了家长给的买书的钱,他们俩人总是厚颜无耻的要问林舒语帮忙周转,一来二去,有了这种利好,怎么的都是林舒语和他们俩更为亲近些。 只是区别在,罗喆瀚不会对花寂存有什么不满,毕竟诚如罗喆瀚自己所想,他都没有主动去找过花寂,怎么能总是埋怨花寂不和他们亲近? 论付出,他们也完全没有对花寂付出过。 远的不说,像每年林舒语生日,他们都会给舒语买礼物庆祝,可谁人还没个生日?怎么不见葛泰生张罗过给花寂什么惊喜? 罗喆瀚觉得,葛泰生之所以能对花寂肆无忌惮的说那些话,无非是仗着他们知根知底认识了十多年,更是因为在心底太过熟悉亲近而无理放肆,他当事人分不清,罗喆瀚还是有谱的。 不过,不论缘由如何,不知不觉,渐行渐远,也是事实。 一个圈子,总是会被分解成独立的个体,重新画圈,归纳成组,于是某个人,就这样,没有水花地,被挤了出去。 花寂离开了二楼,回到自己的教室。 她能感受到来自罗喆瀚的善意,没有葛泰生那么咄咄逼,在花寂看来已属难得。心里多了份被理解的谢意。 她不想在拘泥于这些被人曲解的情绪里了,她心底深处是关心舒语的,问心无愧则是安宁。 “你又去哪里鬼混了?”耳边响起情商感人的王雷同学的声音。 “关你什么事情?我发现你怎么老是喜欢多人家花寂的事情?”程献在后面多话。 花寂的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 尽管平时也嫌弃王雷,招人烦,但是眼前的生动,在她眼里竟然如此真实,如此可爱。 王雷给花寂留下了一颗芒果味的棒棒糖。 苏娅对着花寂笑。 上课铃在响,窗外老师正从教师办公中心赶来,一路小跑。 “好好上课。“背后程献丢了一句话来。 那一天,学校校刊下来了。 花寂无聊在翻,翻到这么一段摘抄: “有人把白色说成灰色,你有必要跟他辩论一番; 有人把白色说成黑色,你就没有必要理会他了。 前者可能是色盲,后者无疑是流氓。 ——村上春树《无比荒杂的心绪》”” 花寂若有所思,释然了。 第八十四章 人来人往 春去夏来,大地复荫。 苏娅很开心,因为她一腔热忱在为花寂操心的事情总算有了眉目。 她有意无意地,把时间算准,避开岑琳,怕岑琳像插手捣乱与梁澈有关的事情,又横刀夺爱,遂只带着花寂一个人,特地选择较长的课间时段,强行引导花寂往学校后花园的方向散步活动。 于是,在固定的时间段,几乎固定的同一个位置,行至后花园的复古长廊前,一棵高大的老樟树旁,花寂半个月里至少三四次机会,总是能遇见同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大大的眼睛,白白净净,脸上肉肉的,一缕斜长发又黑又亮,放肆地迎风招展。 一开始是面熟,后来想起来是他,再后来,就是纳闷:“苏娅,我们怎么老是遇见他。” “遇见谁?”苏娅佯装听不懂。 “就那个男生吖,你没发现吗?我们好像经常遇见他耶。” “是么?噢,我都没有留意呢。” 别看苏娅一脸无辜天真,其实苏娅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就是她费心费力为花寂物色的新“目标”啊。 当岑琳第一次问花寂,对梁澈是否还有特殊的情绪时候; 当岑琳把第一封情书藏在了梁澈的书桌里, 苏娅就在心里想着要为花寂做点什么,来弥补缺憾。 她理解的感情,是一种寄托,那就给她找一个新的寄托。 这件事搁浅过,可过完一个新年,苏娅眼里的花寂郁郁寡欢,很少露出大白牙笑给她看,她就又操起心来,觉得一定是花寂的生活毫无色彩,她必须帮助花寂重新捡拾少女的活力。 苏娅仔细考量过,她不希望再出现岑琳从中截胡的事情,也不想出现陆一诺太过抢眼背后拖泥带水较为复杂人际关系的问题,所以她斟酌来斟酌去,物色左物色右,无意中让她在球场发现了一个脸生的人。 较为特别的是,这个男生身上分明是有一股和陆一诺、胖子他们相似的公子哥气质,在球场上很容易被人一眼看见,所以以前没发现过他,说明他是新来的转学生。 可是他进进出出的班级,居然是二楼的住校班: 就是那个普遍学习成绩秒杀普通班,永远埋头读书不问天下事,甚至普遍因营养不良而瘦弱,基本上天天穿校服的住校班。 多么无法与划上等号的班级。 最基本的一点,他不像是那种成绩很好的学生。 苏娅还真真地找人打探过: 原来这个男生是新年之后才在从其他市慕名转学而来的,目前是住校生,因住校便于管理,即便成绩倒数,仍然被破格安插在住校班里。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子女作深远计议。 想来也是指望他全方位被学校教导,在不断奋进拼搏的学风里,在生活全方位自理的环境里,能够潜心好学,优化成绩,以期考上稍微好一点的大学。 另外,很显然,能有这个本事转入从县镇各地掐尖而组成的重点班,是得有大的人脉关系,让学校给卖面子,想必家境不差,况且人的气质是装不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苏娅还打听过,他目前“身家清白”,没有那么多莺莺燕燕的花边。 苏娅只是顺手推舟,让花寂注意到这个人,或者让这两个人彼此注意,她了解花寂的性格,她是个浪漫主义的人,比较在意精神世界的丰满,那绝对不会想岑琳一样出手,说得直白一点,其实她只是想给花寂在心里找一个暗恋的对象,让她每天高高兴兴,有盼头。 果不其然,花寂真上“套”了。 “我们是不是最近总是遇见他啊?” “是啊是啊,好像很有缘分呢。”苏娅掩饰着,敷衍着。 只要在心里播种下一颗种子,就会不由分说毫无理智地给她灌溉,从而助她生根发芽,爬满心间蠢蠢欲动。 后面遇见这个男生的次数就太多了,甚至不再是苏娅可控或引导的发生。 花寂越发越觉得是缘分使然,甚至她发现,她俩之间颇为默契,哪怕只是在人挤人涌向操场去作课间操的人海里,她一个抬眼望向楼梯的位置,就能在一堆人头中,与这个男生四目相视。 路过篮球场,哪怕他正跳起来扣三分,落地后的一个抬头,总能遇见花寂的目光。 偶尔从车库推出自行车回家,恰好在当时被撞的位置,又是一个遇见。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是苏娅所想象的那样。 花寂果然转变得好开心,阳光,那种自信而快乐的笑容,又返回到了她的脸庞。 在苏娅的耳畔,总是花寂各种叽叽喳喳。 “你说,他会不会记得我了?” “你说,他是不是很可爱。” “我和你说,我今天在哪儿哪儿我居然又遇见他了。“ 对此,苏娅统统表达赞成,且露出慰藉的笑容。 ——“咦,我好像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张挺。”苏娅对答如流。 噗,傻傻的花寂都没有想过,苏娅为何知晓。 “挺?哪个挺?”瞧,这才是花寂的关注点。 “挺拔的挺。”其实苏娅也不是很确定。 花寂想了想,还有给取这个名字的? 但是不要紧,张挺,一个多么特别的名字,配上一个多么特别的人。 花寂的快乐的确变得简单了。 因为每一天,都有不同的惊喜邂逅。 这种感觉之前梁澈的不同。 梁澈的眼睛太会放光发电,眼神太过炙热浓烈,不只是花寂,班上的其他女生或多或少都有错觉,如果和梁澈对视上,会有些许心跳,和少女的羞涩。 但是张挺不会,张挺的眼神毫无侵略性,所以花寂可以每一次都以波澜不惊来回应,完全能克制住自己内心的狂心与雀跃,只配合露出纯粹的冷漠与清高。 ——再说地具体一点,反而有反差,显得张挺很呆萌。 张挺的呆萌实属真实反映,毕竟,他对茫茫人海中的每一张脸都是完全一致的陌生。 即便是他看见了花寂,以及花寂身边的苏娅,苏娅身边的岑琳,也顶多不过是像个旁观者一样,次数见得多了,最多也不过是觉得人家几个姑娘玩得好而已,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念头。 花寂想的可就多了。 有时候,可能只是他看见了她,就能被理解为,他看了她一眼,而后,她也看了他一眼,尽管谁也没说上话,但是在花寂心里就是说了。 有时候人们在生活中会有一种这样的交流方式,但显然,花寂是自作多情的。 只是对这种自作多情,她并不介意。 她只是感到,在她不被关爱、事事不得志而潦倒的生活中,有一个特别存在的男生,“颇有默契”的,用亲切而善意的目光在关注她,她的内心就似乎就被照进了一束阳光,令她如痴如醉地,贪恋这薄纱一般轻柔而模糊的温暖。 起初,这是苏娅和花寂之间的秘密,这样偶遇与对视的次数出现多了以后,花寂觉得有必要,正式通知给其他两个人,一个是岑琳,一个是张歆。 告诉张歆,似乎是划分界限的有力证明,是花寂颇为正式的宣布:她现在心仪喜欢的对象是楼上住校班里的男生,从此绝对不再和梁澈有一毛钱的关系,以后岑琳如再有和梁澈之间的互动,她都是彻底的局外人。 这样一来,让花寂很痛快,本来呢她就觉得自己不清不楚地搅和在少男少女不可言说的微妙关系里,人家岑琳将信将疑地看待自己,眼下就等于是她多了一个筹码傍身可以完全置身之外了,岑琳也可以发挥她的能力,不必像以往似有牵绊,不好意思完全不顾花寂的感受。 岑琳从来没当花寂是什么竞争对手。 岑琳自己吃穿用度都挺好,外在发型打扮都比花寂高出不知多少,唯一不过是油菜花三人站在一起,岑琳是最胖且最矮的一个,吃了点亏。 但是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感情求而不得的地方,可能苏娅和花寂都不知道,其实她们班还有个和程献玩的比较好的男生,自小学,初中,就开始追他了,而且现在还在他班上,只是她不仅仅看上,甚至还十分厌恶,这就是一种气场不和的感觉,并不是那个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太恶劣的事情。 那个男生自己也很清楚她的想法,所以他们基本上也是互相尊重,井水不犯河水。 而每每让岑琳觉得时过境迁,也许人的想法已经被改变,她偶然遇上这同学的目光,依然是灼热,脉脉含情,就让岑琳心里明白,没有,这厮的深情依旧还在。 并且压根不在意她早先时候和郑重的八卦关系。 因此,不说万千宠爱,起码在懵懂情怀中总是占有主动的岑琳,怎么会把花寂当回事? 无非是姐妹情中,对她的尊重。 她是知晓花寂对梁澈的心思,怎奈,她当时想转移对郑重背弃自己的感情时候,左看右看,班上能入她眼的,只有梁澈。 当时情书事件以后并不是完全没有回应。 人家梁澈老早已经私底下和她接过头了。 这家伙的高招就在于隐晦,他只对岑琳表态:现在只是不能想这些,一切有待于高考上了大学以后在作回应。 虽然不是答应,但显然也不是拒绝。 包括,梁澈可以接受岑琳找她问学习上的问题。 何止没有拒绝,简直是博爱的暗示。 现在,听说花寂有了新的目标,挺好的呀,皆大欢喜嘛,岑琳完全是乐见其成。 只是岑琳认为很好笑,怎么会扯到住校班去,在她的认知范围里,住校生和走读生那简直是两个绝不相交的世界。 再说,住校生不都是一个比一个土气的乡下孩子吗? 在学海书峰中,他们固然是值得被敬仰,只是,这毕竟还是个优先看脸的社会啊。 “改天你们指给我瞅瞅。”岑琳要求。 这有什么关系,又是什么难事。花寂自信地很,就冲着他们之间的缘分,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 被动成为故事主角的张挺同学,也挺无辜的。 就像个猎物一样,这么成为三个猎人的目标,时刻在被发现之中。 想遇见张挺,着实很简单。 住校班的同学一般都很孤僻,大体都是瘦瘦的矮矮的黑黑的,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整体气压都和全校其他学生不同,就连他们的任课老师,都是严肃至极。 他们的活动范围很小,大多数时间可能都是埋头苦干在读书,实在是要活动活动,大多是在二楼走道上来来回回走走,要么就是倚在二楼看球场上的人打球。 花寂觉得自己应该是属于他们那个国度,毕竟,穿着都挺像,很有下级阶层的感觉。 那张挺就太特殊了,尽管在他做派上看不出她对周边的人持有优越感,但是那见过世面不卑不亢的从容作风,就已经把优越感表现出来了,区别在于这份优越感,没有侵略性和攻击性而已。 他经常大摇大摆地从二楼下来,在篮球场上一通发汗,然后还会着急忙慌回一趟宿舍,换一套衣服把自己收拾干净马上奔回教室,即便是短暂的课间,响过上课铃,他从宿舍方向过来可能会跑快两步,但是经过花寂教室外面,他的步速慢下来,给足了花寂在空无一人的室外发现他的时间和机会。 不得不说,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他的出现率简直高地令人发指,同时也更把花寂迷得不知东南西北。 岑琳识别张挺以后,认为他偏胖,说不出来哪里不好,毕竟风格和陆一诺,梁澈太不一样了,看着是亲厚好多,所以姑且还算是个中等偏上的暗恋对象,便也跟着花寂的喜怒哀乐行事,没有泼过花寂冷水。 花寂的热情愈演愈烈。 连同桌张文丽都发现了,但是绝对不可说,又不是什么好事,花寂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接下来知道这个人物的,就轮到张歆了。 张歆对这个人,除了基本信息的了解之外,她都没有信息。 她没有陪着花寂经历那些在她看来多么闪光浪漫的邂逅时刻; 她体会不到两个在真实世界理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之间虚无缥缈的流动秋波; 基本上很难理解捕风捉影的事情都能撩拨起花寂蠢萌的少女心, 更不愿意去体会花寂骨子里的浪漫主义色彩。 当然,这里面有一个更为现实的原因,令张歆无法与花寂共情。 她打断了花寂眉飞色舞地滔滔不绝,很平和地说: “我要转学了。” 什么?花寂惊住。 第八十五章 学海浮萍 这一日,从学校回到家里的花寂整个人是颓然的,没有生机,连推门而进的影子都是流露出生无可恋的忧伤。 全然不顾袁萍清异样的目光,她把自己关进家里面狭小又昏黄的卫生间。 转开老式的水龙头,在哗啦啦的流水声中,花寂呜呜咽咽,伤心地哭了出来。 本来,在这个清贫简陋的家里,她没有嫌弃,但唯独很是不喜欢卫生间里的阴暗和潮湿。 如果是亮堂的白炽灯还好些,可以如月光一样清冷明晰。 因为白色的日光仿佛有一种特殊的技能,可以委婉的给那些老旧的黑黑的瓷砖过滤掉一些令人不舒服的视觉感受; 怎奈,花平津是一个精神世界相当贫瘠的人,断然没有这些略微可提升家庭生活品质和追求的责任或者心思,他只是用了最便宜的圆滚滚的灯泡,那灯泡发出暗黄暗黄的光,像个见不得人的小媳妇,照着狭小的空间,显得猥琐并不光明磊落。 可花寂不同,她今天居然把自己关进去了,借着稀里哗啦的水声,她藏在里面哭了一场。 只因为,张歆告知她,如果顺利的话,最迟读完眼前这个学期,至高三前的暑假,张歆就要转学了,去其他县城某一个以严厉出名的寄宿中学读书靠大学。 这样的安排,纵观整个读书圈子,倒是不足为奇。 想想看,既然有张挺父母这一种,看中g中省重点学校的师资力量,从外地费尽心思转到g中,把孩子交给住校班老师全程监管学习的家长;当然也会有人像张歆的父母一样做出类似的选择,把自己孩子辗转安排去另一个以军事化管理恶魔集训手段为主,强化拔高成绩,攻克高三难关考取理想大学的某一些学校。 既然有人来,总会有人走,能量守恒。 可是花寂不懂,不是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么,这么久了常年累月的花钱补课还不够吗? 还有,若按照私心来讲,g中到底是这名副其实的重点学府,百年历史,那么就算张挺的家长调动资源慕名转学至此,此举实属情有可原; 可莫非是远香近臭? 为什么张歆的父母,偏偏放弃人家还千辛万苦转来的学校,特意把张歆送去别处,那个地方就会比咱们这省重点还厉害么? 再说,仅仅依靠转学,谋求一个全新的环境,真的就可以提升学生的日常成绩,培养更好的学习习惯吗? 另外,这种分离的感觉,涌上心头,花寂太熟悉了。 从她的小学时光开始,原本感情那么好的白星怿就因为其父母的用心良苦,将其择校转学,不由分说不问意见。 回忆起来还有别样的心跳涌动,想想那时候,少年的白星怿对花寂尚有一颗赤诚之心,也曾多番顾及过她的感受,说过一些温暖而心动的话。 如果,当年白星怿没有离开,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他们还能相知相交相伴,即便没有红鸾星动,是不是也可以演化像岑琳与胖子那种纯粹的友情? 后来,不同的中考志愿,也将她与葛泰生分开,多少年的共同成长,一个班集体荣誉和升国旗的荣辱与共,都化为乌有。 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是张歆率先带着她满满的善意,像天使一般降临到她的身边,而且在张歆的记忆力仍然满满装着花寂初中时代的高光时刻。 张歆不嫌弃她穷,不嫌弃她穿着难看,不嫌弃她没见过世面,成为她高中时代第一个最亲近的朋友。 明里暗里的,花寂受过张歆许多的恩惠。 文理分科以后,只要在校园,每每看见花寂,张歆就会手舞足蹈地跑过来抱住她。 结果现在,她又说她要转学了。 这意味着真正的分离。 当然,分离这件事,早晚都会来到。 高考之后,各奔东西,这实属寻常。 可区别在于,那时候花寂她也会走,离开这个给她不快乐成长记忆的城市,远走高飞。 可眼下,留下的那个,还是她。 最痛苦的也莫过于此。 花寂太不舍得,可亦无能为力改变什么。 坦白说,这时候的花寂,倒也没有泪雨滂沱。 其实青春期的女孩子总是容易陷入一种凄迷与矫情,是一种情绪的宣威,自我感动,把她拉进深渊; 但不失为是一种精神世界里的一种拉扯,势必要经过这样一段扭捏的过程。 反过来看,这时候的张歆,自有她的痛苦与迷茫。 小小年纪的张歆,在读书这件事情上不知道为什么被其母亲张罗得格外复杂。 追溯至幼儿园开始,那个年代大多是以各企业单位主导的职工托儿所,公立的保育员可不是谁能都进得去的。 张歆能进去,全是得益于爸妈都是体制内的干部。 然而这么好的条件,她幼儿园都换过一次。 此外,张歆的家一直是住在花寂就读的九年连读的学校旁,直线距离不到200米。 论划分学区,张歆本该就读于此,可张歆小学学前班就被安排在更好的学校,前前后后分别在市师大附小和中心小学就读。 初中顺利进入在更好的a中,其中,又转学回来,基于她妈妈和老师的同学关系,被安排进入和花寂邻班。 而私底下,她从初中开始就一直保持着在a中老师家里补各门功课的状态,并未与a中脱节过。 每一次补课的夜晚都是家长接送,整个过程坚持下来着实难得。 可见,张歆父母对张歆的栽培确实是付出了精力与财力双重的心血。 来到g中以后,高一开始,便在师太门下补习英语,也因此和陆一诺熟悉,比起花寂,才有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契机。 除了英语之外,一开始不分文理科,她补物理化学数学;分科之后,又是地理政治数学,她没有哪一门不再继续补课。 可能自小如此,总是在某一个地方走走停停,没办法落地生根,似乎自己的身份就是学海里的浮萍,飘哪里都是过客,这节奏她早已习惯。 而且,通过她常年补课的经历来看: 她身边的人,可能除了花寂是真心条件太差不允许补课吧,反正认识的有点交情的大部分,怕是陈绘绘这种看上去学习极好、年级之花般的人物,也是在多地补课的; 岑琳也在数学老师家补数学,只是时间段不同。 但是张歆就是知道,她还知道,岑琳补课的频率并不高,但是起码这个行为是有的。 有时候,遇到考试,花寂考的不好,张歆发自肺腑觉得花寂是挺吃亏的,人人都在补课抢跑的状态中,而她只能抱着自己的书,吭哧吭哧自学,学也学不会,看也看不懂,问又问不出。 虽然也有不需要补课的,可那毕竟是学霸,或者是程献这一类还算聪慧学起来不吃力的学生。 花寂硬留在理科班,着实吃亏。 花寂每次因为成绩不好而挨父亲毒打的时候,也会委屈的哭诉,大家都在补课这件事,但是换来的只是父亲更为严重的下手。 她爸爸一直觉得这是谬论,补课就是耻辱,正儿八经的课不好好学不听见,怎么能说补课是出路呢? 对于张欣来说,她兜兜转转,可以说整个市的教育资源,她都有所利用,可大体上都是以本市为圈子。 这下可好了,她那个妈妈又动了歪脑筋,居然要把她引到“沟”里去,去一个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什么严格的什么鬼的学校去。 她眼中的住校生,就是学校二楼那俩教室全部学生的状态。 她马上就要变成他们其中的一份子,对于彻底离开家庭的寄宿生活,张歆完全不敢想象。 张歆自己很清楚,她亦很怕孤单。 辗转来辗转去的读书生涯里,让她总是缺少稳定的朋友关系。 花寂是她读初中就想认识与交往的人,有幸能够在高中同班,并且走到一起,成为她最信任最亲近的小姐妹。 在张歆看来,即便文理分科,也不能改变她们之间坚固的关系。 她不害怕地理的威胁,真正让她产生了危机意识是因为苏娅的出现。 如果自己走了,一来不确定自己去了一个完全陌生没有后路没有亲友的环境,还有没有这样的幸运,能认识像花寂一样志同道合心意相通的朋友;而来花寂是否就会忘记自己,从而只记得苏娅与岑琳。 如果可以,张歆她真的想,把花寂折起来踹在兜里,和她一起去那个学校寄宿读书,这样就完美。 此外,张歆完全不知道,她妈到底怎样想的,为什么就舍得把自己送走? 难道密集的补课,还不够? 为了她转学读书这个事情,张歆都听到很多回父母亲的争吵。 张歆可不是木讷的人,她能察觉到伴随父母之间的关系,在恶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张歆说不清楚。 在张歆成长的过程中,在她的潜在的意识里,爸爸妈妈互相之间就相敬如宾,尊重有余,情爱或少。 她没有花寂那么善于捕捉人心,心细如发,但是她也或多或少感觉得到,这种状态并不是夫妻关系好的代表。 关于张歆的各种安排,实则都是妈妈一手操办的,选学校选老师,他爸爸只要提出意见呢,妈妈就会驳回,只坚持自己。 可能也是因为无数次的妥协,这一次要把她送到更远的地方去显得更过分了。 她爸很是不满,好几次和她妈妈有过激烈的争执。 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张歆确定,她爸爸绝对是不满的,她是爸爸的掌上明珠毋庸置疑,从小到大爸爸对她的疼爱可谓宠溺,从未不曾说过重话。 他们夫妻之间的争执也有这个导火索,可是整个过程中张歆居然没直接听出爸爸反对的声音。 似乎,她要被送走,爸爸虽然不忿,可也是默认的支持的,好像别无他法。 这种心事,说来说去也只有找花寂,趁着她还有个把月在这个学校读书,张歆想要尽可能地多看见花寂,和花寂互相作伴。 于是,张歆和花寂约好每一天中午出门的时刻,她们能很容易的掐准在花寂家楼下的红绿灯碰头的时间。 张歆还因此挖掘出一个“新欢”,是小卖部,就在红绿灯附近的店面。 里面有她最喜欢吃的某个牌子的牛肉干,特别辣有味道,可她妈妈总是不让她吃限制给她买。 现在被她发现了找到了这个“供货渠道”,岂能放过? 张歆总是喜欢把车停在门口,等花寂出现,这个当下的碎片时间,就用自己的零用钱买一点藏包里,晚上回家的时候躲在小卧室偷偷吃。 这样花寂一出门,远远地在就能看见她的自行车,便知道她已经到了。 花寂为此还取笑张歆,到时候去了寄宿学校,是不是要批发带去,她妈妈可就真的管不了她了。 尽管整件事都不开心,但是人总归还是要往前看,总归是要靠自己自愈,花寂是这样想的;凡事有利有弊,所以她会换一个稍微乐观的表达。 不过,即使不听张歆对自己倾诉那些疑惑,花寂也持有她的疑惑。 毕竟,作为独生女儿,现在享受的教育资源简直是巅峰,何以选择那么远的地方去寄宿受苦? 又能给高考的成绩,提升多少分? 万一不适应,成绩一落千丈,会不会太得不偿失太夸张了? 第八十六章 瓜田李下 这世上从来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有过不完的坎儿。 未成年人有未成年人的烦恼,成年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人声鼎沸的市场里,袁萍清兢兢业业在老姑婆的档口里帮忙做事,她手脚麻利,周边档口的人眼见着都称赞她是个可心的帮手。 遇到八卦的店家老板,询问着她们关系如何,拿了多少工资好处,有的还问愿意不愿意来人家档口帮忙。 日子久了,老姑婆他们心里自有一本时间账本,她们合算着袁萍清帮忙的次数频率,以他们自己的标准,在某一些时间节点上给袁萍清算了钱已作安抚。 这些事情袁萍清心里都有谱,始终还是她欠人债务在前,给多少都不重要,她求的是力所能及的“报恩”。 这一日,袁萍清远远就瞧见了自己家姐,也就是这么多年鼎力接济她们一家,花寂那富贵一身的姨娘,这熠熠生辉的装束在人群中已是耀眼,不过袁萍清正紧着眼前客人的买卖,忙不过来也不曾特意打招呼。 心里暗想,她向来不愿意来这里,莫非是找自己什么事情。 这一贫一富的两姐妹,按理说互相是了解的。 贵妇姨娘本身很不屑这姑婆一家,此次前来确实是找袁萍清不得,没有办法才找上档口。 本想挑着个时间,避开姑婆,没想到越不想什么越来什么,还是遇到了。 尽管心里是这么想的,表面上亲如一家。 姑婆眼也尖,来者何人?是袁家嫁的最好的高官妇人。 当下起身迎了上去,一把拉住其手,脸上堆着满满的笑容。 “哎哟,这不是老二吗,你怎么来了!快快,进来里面坐坐,好久不见,越发有气质了。一会别走别走,晚上收铺上我家吃饭去。” 袁萍清瞥了一眼,和家姐对视算是招呼。 “吃饭不用了,别耽误赚钱,瞧你们这么忙,我看萍清就一直都没停过手,生意不晓得多么火爆。” “你可是稀客啊,怎么能不吃饭——” “我找萍清说点事,得空不?” 一听这话,姑婆马上过来接过袁萍清手里的活,“去吧,你们一旁说话。” “可能要点时间。” “没事没事,不打紧,去聊吧。” 不过贵妇没打算在这喧闹的档口里面说事,而是不由分说地便把袁萍清带出去,找了个时髦的咖啡馆。 咖啡,袁萍清也是喜欢的。 之间家姐给的那些咖啡豆,花寂在家捯饬煮的时候,她闻着馥郁的气味,对,像极了这咖啡馆里环绕的香气,顿觉心旷神怡。 只是眼下袁萍清身上还站着面粉白渍的,此时坐在这幽静高雅的环境里还是有点不相宜,不过在这家姐面前,她也没什么太大的话语权。 一开始贵妇家姐稍微怨怼了一下袁萍清没有手机找不到人的烦恼,家里电话没人接,自然是来这里帮忙,如果有手机的话还能打个手机通通气看看姑婆在不在,免得不想看到他们而尴尬。 “要不我给你个手机?” 袁萍清慌忙摆手,不用。 “不用你缴话费的,我可以给你个旧的,我淘汰掉的,我再给你上卡,就图个方便联系。” “我要手机干什么?总不是在酒店上班,就是在这里帮手,我也没什么地方去。你想找我有什么找不到的?“ “我真的找你有事,很重要的事情找你帮忙。” 袁萍清不解。 贵妇的咖啡端了上来,抿了一口,遂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袁萍清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这个忙,袁萍清自觉帮不得。 等袁萍清返回档口之时,姑婆在其身后张望,不见贵妇身影便一直追问,袁萍清还记得散的时候,家姐那吃了闭门羹的脸色着实不好,其实她自己的面色又好到哪里去呢,面对姑婆只能淡淡地推说家姐有事已经走了。 这件事,在袁萍清心里埋了一根刺。 其实袁萍清知道,很明显的,家姐生气了,可能是从来没想过会在她这里得到“拒绝帮忙”的答案。 她不知道自己坚守地对不对,回去以后,她找花平津商量。 于是在晚餐的饭桌上,花寂听到了这样的对白。 “老二今天来店里找我,跟我讲,我姐夫摔伤了腿。” 花平津边听着,边大口吃饭。 “老二过些天,要出去旅游,早就约好的,报了名交了钱,也不会退。她要拿钥匙给我,喊我去家里方便照顾我姐夫。” 花平津只“嗯”了一声。 袁萍清叹了口气,“我拒绝了。” “拒绝就拒绝了吧,各家有各家的事情,你就说你很忙,要帮忙照顾不了。” 袁萍清想说什么,看了花寂一眼,生生忍了回去。 花寂抱着饭碗,她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 显然,妈妈有点什么避讳了她的存在;而他爸爸,好像也打着马虎眼的样子。 但是,花寂又看得出,妈妈在为拒绝姨娘这件事情深感为难和自责。 连花寂都晓得,这么多年,是谁源源不断地给自己家救济衣事,袁家姐妹这么多,都想从与姨娘家沾亲中捞捞油水,偏偏只有她们家得到许多。 妈妈袁萍清不是不知道知恩图报的人,不然也不必如此尽心尽力为老姑婆家做事。 既然现在她拒绝照顾姨夫,花寂相信,这其中必有隐情。 事实却是如此,袁萍清自有她的担心。 大家同根生,自己下等人的命运,唯有家姐对她何其信任与爱护,袁萍清怎么不感激。 有什么吃不完的穿不完东西,明里暗里,源源不断往她输送; 花平津开车在交警那犯了什么事情,全靠姐姐找姐夫说好话斡旋帮忙转圜; 明面的好处早就说不清。 点点滴滴,像盛夏酷暑,家里当西晒,一到无风的夜晚便有如蒸笼一般四处炕热,很难睡个安稳觉。 借着住着近的利好,家姐还喊她带着女儿花寂去她家吹空调避暑。 帮忙照顾姐夫,情分上看,没有不妥。 可是,真正的不妥就不妥在,这姐夫…… 姐夫有好色之行。 不知道是不是家姐太过大大咧咧直来直去,是不是真的从来没有发现,其实每次只要姐夫在家坐镇,袁萍清自己是能不去尽量不去她家的,即使去帮忙做饭,打点,也必然是姐姐在场,绝不和姐夫单独相处。 这并不是袁萍清自己多心,实属事出有因。 之前,姐夫利用职位之便和单位上人悄悄地里合开过大酒楼,一个引流一个搭台,作为官场接待之便。 当时袁萍清也在里面当服务员帮忙,基本上什么传菜端碗接待的事情,也都承担了。 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旁人并不知道她和姐夫,和这个店背后主人的关系。 每每姐夫和官员前来吃饭的时候,她在旁倒茶递水,这些在外一本正经的公职干部们,关起门来手脚都不怎么干净。 就能抓着手揩揩油。 袁萍清从年轻“农场一枝花”开始就是姿色较好,无奈穷苦让人朴素,可即便是如此这些人也能动手动脚,其中不乏就有她的姐夫。 趁着姐姐不在,姐夫好几次抓着袁萍清的手不放开,尤其是酒过三巡的眼神,微醺的陶醉,直直地看得袁萍清心里发毛,而且特别容易想起自己姐姐那傻大姐的单纯样,心里便有莫名其妙的愧意,好像自己已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般。 此后,只要遇到他们来吃饭,袁萍清尽可能躲远,想着能不伺候就不伺候。 好在后来,这个大酒店没有开太久,中央严查腐败贪污,他们收到风声,早早清理干净,脱身出来。 她知道,姐夫和家姐的感情无所谓好与坏,家姐是纯粹的命好之人,早些年算过命,她就是有逢凶化吉,大富大贵的气运,且十分旺夫。 玄学虽然没有科学依据作支撑,但往往能算得很准,令人不明觉厉。 最初,姐夫的的确确只是穷乡僻壤的一届穷书生酸秀才,姐姐执意要嫁,也不知道是看中了什么。 娶时贱后富,后来不知怎么的有如贵人相助婚后仕途一帆丰顺。 有了钱又掌了权,是人就有弱点,有强项就有短处。 这人间有几个男人能遏制住花花肠子,很快对年轻漂亮的女人,对屋外野花便起了邪念。 比如姐夫,早些年,在女儿花寂还处于幼龄阶段,姐夫就有出轨的行为。 那时候的家姐颇有刚烈的气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在医院有职务,利用职务之便给自己开了很多安眠性质的药物,早上送女儿上学之后,便毅然决然全部吃了下去。 确是命不该绝,偏偏女儿当日有东西落在家里,转返回来发现人已经出了事。 一番抢救之后,家姐转危为安。 这件事给家姐的触动很大。 或许是“死”过一次的人,都会有很清醒的认知。 家姐彻底想开了要活好自己的命,因此物质上精神上决不亏待自己,更意识到要自己在世才能顾好自己在意的家人,女儿或姐妹;更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夫人之位如此轻易让与其他女人? 姐夫经过这一次,色心虽有,但也被糟糠之妻此举有所震慑,毕竟还是旺自己的嘛,于是收敛许多。 此后,或多或少,对于姐夫好色心纵有一些风言风语,但起码也只是流于表面,再无实质性事实发生。 可是对于袁萍清来讲,姐夫那个直勾勾的眼神,早已扎在心里,一想起便浑身不舒服。 然而俩姐妹纵然再亲密无间,有些事情,难以启齿,袁萍清怎么说得出口? 家姐说,姐夫愿意喊她去照顾,无非就是买买菜做做饭,换换药,打扫打扫卫生。 可总归是一男一女,一个屋檐关起门,纵然袁萍清问心无愧,也断断不能如此,还不如找个家政保姆来得清白。 袁萍清拒绝归拒绝,话没法说得这么通透。 姐姐当时是十分生气,她总以为事后,等姐姐旅游回来,假以时日姐姐能想得明白自己所有顾虑的是什么。 可为什么自己的心,总是那么不平静呢? 睡不着的时候,袁萍清找花平津纾解,花平津倒是懂,虽然他表面上明确讲出来,但是花平津是懂的,瓜田李下,有所保留是应该的。 那如果连没本事的花平津都懂,自己姐姐没理由不懂吧? 袁萍清一直强行安慰自己。 第八十七章 庇佑渐隐 若要论及袁萍清和官太贵妇二姐之间的往来关系,可能会有些颠倒她们的阶层立场。 比如说渴望巴结二姐的姐妹,或远亲,不在少数。 有的想要获得直接的利益, 有的攀点裙带关系为往后埋下伏笔。 可二姐只和袁萍清来往紧密。 而且,袁萍清基本上从来没有主动去找过二姐。 相隔一定时间,二姐就会主动现身,时不时地喊袁萍清去家里“搬运”点家里仓库堆不完的东西。 坦白说,不知道如果这样说给别人听: 她袁萍清不爱沾光,是否有人会信? 尽管她是真不愿意。 只是这个家,前前后后,靠着花平津的四个轮子,收入是极其得不稳定,她没有资格去“假清高”。 她又何尝不知道家姐的这些东西都是稀罕物。 除此之外,她也担心女儿花寂长年累月之下会习惯这种没脸没皮的“硕鼠”生活; 会对他人的财务有不恰当的认知; 会贪得无厌,会不知感恩,会好吃懒做… “别人的东西再好,都没有自力更生好。” 她告诉花寂。 “拿人手短,只是我们不争气。” 有时候,这有暗示。 “施比受有福。能成为乐善好施的人,才最难得。” 这可能是她总结出来最有道理的话了。 这些不用她说,花寂都明白。 她的担心不得不说有些多余。 花寂她心里,更多的是感恩。 最起码,花寂没白长一双眼睛。 她看得到,她爸爸花平津从来入不了姨娘的一双眼; 然而这种情况下,姨娘却愿意对她娘俩诸多照顾,惹得她们其她姐妹十分妒忌也不顾。 助她的吃喝、助她的穿着、帮了妈妈这么多不止,还帮她去贿赂师太,保她颜面,林林总总的“恩”,花寂都记得。 自从拒绝家姐的“求助”,袁萍清心里有意在计算着时日。 她不知道最后所谓的旅行,姐姐去了没有。 如果去了,大概几天。 那么这几天,姐夫的腿伤,日常生活是谁在料理? 她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 又顾虑着瓜田李下,总归是没迈开这一步。 等过了些时日,家姐依然没有联系自己。 袁萍清心里空空落落的,忐忑不安。 难不成,一母同胞的姐妹,竟然因此生了嫌隙。 不信,坚决不信。 再过了些时日,还是没有音信。 袁萍清是不会给家姐打电话的人。 她从小就这“争气好强”的性格。 心里笃定不解释的事情绝不解释。 她总想,自己多忙啊。 一家三张口要吃饭,入不敷出,自己白天黑夜要么去打工,要么去给姑姑档口帮忙,哪有什么“闲情逸致”去经营姐妹的感情。 说到底,她怎么都不信这么点事情还能造成姐妹反目。 可是,一直说不信有什么用呢? 直到她看见,二姐再一次出现在姑婆档口,这一次是认认真真,有模有样来买东西的,只是也不和她打招呼也不对眼。 二姐身边还站在她们共同的五妹。 这就像是来“宣告判决”了。 和老二的高冷孤傲截然不同状态的是老五。 老五一番自来熟,拉着姑婆寒暄热情似火; 对着三姐也是“好久不见,姐夫跑车还好吧?”的连番问候。 这个场景让袁萍清心里明白了许多。 她们这个老五呀,不简单,是她们众姐妹当中,最不忌讳“拿东拿西”的人了。 就是有的人呀,只是很喜欢占便宜而已。 本身可以说也不是吝啬抠门; 也没有袁萍清那和尊严啊清高啊节操啊相关联的东西。 老五比较简单,她从不会认为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有什么大不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老五对官太贵妇家的那些油水,可谓很是眼馋的,她都不曾掩饰过。 她的想法着实想得很纯粹: “你若不要,丢给我,我就接住。” 这有什么关系。 老五住的较远,她总认为是地理距离造成了这么多年对油水的无数次错过。 不过,只要有召唤,她无论山高水远都是愿意前来的。 她固然知道袁萍清更需要这些。 也就是因为这点“更需要”让她忍了这么多年。 现在可好,她们之间有了矛盾,她想美言也言不出来啥,从中稍微顺者姐姐的话一说,这风口子马上就转过来了。 其实还有一层原因是袁萍清当时猜不到的。 老五的另一半,花寂的五姨夫,此处可以有姓名,张学明,耳垂上有个像元宝的多肉,不抽烟不喝酒,唯独喜欢打牌打麻将,性情很好,她们亲戚姐妹之间都喊作“张元宝”,说要给他带财气。 张元宝没有什么很光鲜的工作,但为人很是聪明,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在家研究“股票”,属于闷声不响发大财的人。 所以说,从这个原因看,其实老五的的确确就是喜欢去捞油水而已,谈不上靠这个生活。 就像现代人买“盲盒”的心情一般,计划外出现的“油水”能带来众多惊喜。 而且,张元宝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人。 她们姐妹,逢年过节,聚在一起就能叽叽喳喳,像是争论像是八卦,张元宝就能做到守住自己的本分,从来不参与她们姐妹之间的阵营中去。 这一点比没有自知之明的花平津强太多了。 花平津太喜欢高谈阔论,根本不在意有没有听众。 连当官的连襟都欣赏张元宝多点。 张元宝还能陪着上牌桌打扑克,他要是和当官的姐夫结对,把其他家手里的牌算得八九不离十,带着姐夫一起赢钱,即使输,也不过是遇到手气太差的时候。 就冲着这些,谁会不喜欢聪明人呢? 难不成喜欢花平津这个兜里没钱不敢上桌,还要再背后滔滔不绝议论牌局的人? 老二和袁萍清闹了点情绪,一直没整明白袁萍清为什么不愿意帮忙,心想自己也不是非袁萍清不可,她才假意,去多亲近了老五。 没曾想,亲近老五以后,自己老公是高兴的。 而且,张元宝还给初次进入证券市场玩股票的她实实在在点了几条明路,让她真真地藏到了甜头。 她对股票越发着迷,看不懂也没事,反正可以无休止请教妹夫的。 人比人,气死人。 这妹夫不比那个木头顺眼得多吗? 顺眼是一回事,关键是,人家还有用啊。 只从手指缝里随便漏一点什么东西出去,别个就感恩戴德,尤其老五嘴巴甜,说话都是向着她的,袁萍清那个臭石头的性格从来都有一说一,就跟揉不得沙子一样。 就算是非等价交换,好多好多年了,即使老二从来没有想过要什么“回报”,可是现在老二无形之中体会到那种“付出”是可以有“回报”的感觉,有什么不好。 再说,一个人的情感归属也是有限的。 老二现在一颗心从和袁萍清斗气,逐渐转变为留在了股市上;从偶尔亲近老五和张元宝,变成了没“元宝”不行,她的智商没法子承担去股市的能力。 于是,来自于老二的庇佑,在花寂家渐渐地,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断了维系。 袁萍清错过了服软的最初时期。 却好像,就此和这个亲密无间的姐姐,错过了一辈子。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她们连见面都难,何况言语。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问袁萍清有没有预感,从她看见老五出现以后,便有了。 她知道老二一直是不喜欢老五的。 这气居然能堵到这个份上。 然而,她也就明白,当老二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的时候,她的位置也就都没了。 老五怎么舍得放手。 袁萍清难受也没有办法,毕竟是姐妹,她们父母还在世,尚能再聚,当时的袁萍清怎么会意识到,她们姐妹俩疏远反目的程度之深? 袁萍清只是单纯明白,被老五染指过的老二家仓库,可能再无旁人觊觎之份了。 从家庭的立场考虑,没有脱贫的袁萍清,失去了这棵大树; 她已经很多次想要告诉花寂“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不知道她有没有表达清楚,这一天就这样来了。 她希望花平津能重点明白这个残酷的事实,开车一定一定一定要万事小心,别被交警抓住把柄,往后没有人可以再帮他们一家了。 听到袁萍清这样说,花平津哪里会信老二这么绝情,多大点事啊,说翻脸就翻脸。 可瞧这袁萍清严肃的表情,不像是表面上仅作“悲观”之词。 再联想好些日子,没有什么好处了… 失去了一座靠山的感觉,总归是不好的。 花平津有点儿慌,心里想得罪谁不好怎么得罪了最重要最有头有脸的她们呢? 他开始责怪袁萍清,责怪得语无伦次。 袁萍清的心更烦躁了。 这下,贫贱夫妻两人的神经都双双紧绷了起来。 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有承受不住的紧迫感。 花寂分明感觉到整个家庭的气场非常压抑。 这段时间,她从父母亲零碎的交谈中,已经拼凑出了相对完整的讯息。 简而言之一句话:她家的保护伞,撤了。 她必须很努力很小心地注意,不能踩到父母亲的逆鳞。 第八十八章 暗自生花 不知道其他同学如何看待一个礼拜的七天。 一到周五,要休息放假了,别的同学似乎都很雀跃激动,好像周六周日有很多有趣新鲜的事情可以干。 可花寂只有落寞,平日里的放学,对她来说毫无吸引力的“回家”,都不如离家上学的心情。 尽管学校里有这样那样的压力,比如她每天都要琢磨第二天穿什么,能不能穿出什么不一样的花来,不至于太像丑小鸭,当然这个答案往往是“不能”。 也许只有周末在家可以彻头彻尾当个丑小鸭呢? 可她也有她在家的彷徨。 在学校多多少少还是自由的,而不是像周末的两天一般,大声说话也不太敢,家里低气压,不敢惹爸妈,总怕有什么地方触及到危险地带而挨揍,谨慎而忐忑的守着光阴流逝。 不过对于一个高中生,尤其是即将升读高三的高中生,按理来说,白天袁萍清与花平津都在外面为生机奔波,家里无人打扰,本该是刻苦读书的大好时光。 可是再好的环境与读书的觉悟,终究是敌不过花寂学理科那远远不够的天分。 她不是不想刷题刷得飞起,屡屡想久坐于台前,可翻开的每一本书,都在刺激她的理解能力,挑战她的慧根。 她时常焦躁不安地起身,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再静下心来,进行多番尝试,无从求助,黑色小字密布的题目下方,始终不变的是大面积的空白。 没有老师指导,她还是开不了窍。 这番极度焦躁的情绪最终会化为没有灵魂的沮丧,她木然地在书桌前,眼神空洞任凭眼前的事物失了焦。 其实她不想这样的,她不是不上进的人。 所以,看上去好像很闲适,但是如果有谁真实体会过,这么自处的、毫无价值虚度的时光,可能会明白,煎熬地让十分难受,因为太空虚了。 此时此刻,对于花寂来说,就算没有一位老师可以对她循循善诱,哪怕有一本课外闲书,花寂都会贪婪地阅读下去,以丰富自己的知识文化。 可家里的书柜里,书本太少,她连泛黄缺页《乡村赤脚医生》这样的书都自学琢磨过,不过终究太晦涩,里面的病症治疗方法用的也都不是日常接触得到的东西,翻着阅着,没有实用之处,倒是激发了她想要医生的心,可医生也是要有文化课分数才行啊。 最后,这整个空荡的房间里,花寂真正能做的,擅长的,又变成了去写她那肤浅的日记。 只是对象,由起先的梁澈,转换成了张挺。 关于张挺的名字,落笔之前,花寂还纠结过。 她特地翻了新华字典,认认真真,拿出老学究的架势,一个字一个字地找“ting”发音的字来研究。 然后,她被一个自带贵气的王字旁的“珽”所吸引,她笃定地认为这才是属于这个特别的男孩,合理的名字。 有了具体要干的事情,哪怕旁人看上去这事极具无聊毫无营养,但是对当事人说,此时的主观的精神世界才是富足的。 于是,时针分针的奔跑,仿佛才又有了意义。 花寂埋着头,把所有的热情都寄托在她的笔下,洋洋洒洒地书写,回味着她在学校和张珽模模糊糊的交集。 那都是些什么样的交集呢? 像卓别林的默片一般,戏中人没有任何对白; 又像断了章的漫画一般,仅供单帧放映,没有上下剧情。 在操场的遇见; 水池洗手台的遇见; 学校后花园闲逛的遇见; … 重复的场景,重复的遇见,在她的记忆里是如此鲜活而又温暖多情。 尚且还有一个巅峰的瞬间,始终在她脑海中萦绕。 那是阳光普照,绿树成荫,还伴有花香的午后。 她和岑琳,苏娅“油菜花组合”三个人教室外面杵着。 时而少女追追打打,时而在花圃拈花聊天,时而与走上前来的胖子八卦两句。 当时,花寂的心思里还藏着一个角落,在那个角落她装着一个远距偷窥镜,悄悄观察着二楼住校班走廊上,柱子旁边的一个位置,那里就站在张珽,还有他的同学,他们正注目着楼下发生的景象。 他站那个位置已经不是一两天一两次了,无形之中,那似乎成了他的专属老地方。 也是这个原因,油菜花组合才耐得住无趣,她们俩陪着花寂,愿意在楼下可以用余光扫射到的那个位置的老地方游荡,给花寂争取更多的可能。 她们擅自觉得,好像这两人的内心能形成默契,便成为她和张珽灵魂相交的空间,更为了保证“彼此看见”。 这一天这一次,上课的铃声乍响,油菜花三个人便相继冲入教室。 岑琳跑得慢,她总是最后一个。 下意识地,岑琳朝着花寂心里那个老地方的位置撇了一眼,顿时大叫“花花花花~”,那尾音拉地老长,把花寂与苏娅她俩喊停在教室门口。 “怎的?”花寂和苏娅同问。 岑琳格外兴奋,像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她迫不及待地和花寂分享道: “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我看见了你家张珽,他在我们跑进来的时候,扶着围栏,往外探出身来朝着我们这里,在找你看你呢!” 岑琳那激动的神情使得另外俩个人毫不怀疑人家张挺同学探出身来看的事物究竟是什么,也许是人家自己班级的老师呢? 也许是什么其他不同寻常令他有兴趣的东西呢? 也许看的就不是不是花寂说不定看苏娅呢? 但她们三压根就不质疑这些。 苏娅顿时也眉开眼笑地瞅着花寂。 而花寂,那心底瞬间泛起真实的甜蜜感,不自禁地略微有点羞涩地拉着另外两人赶紧进教室,就连上课的间隙每每回味起来,便滋生出超强的喜悦,不由得嘴角含笑。 巴尔扎克《幻灭》说: “一个人话说多了,会对自己的话信以为真。” 在花寂这儿,纯粹属于: “一个人梦做得多了,也对自己的梦信以为真。” 另外,还有这个梦,也是真的做了。 那天夜里,袁萍清还留在姑婆档口帮忙没有回家,花平津吃过晚饭找了个由头也出了门,只剩下花寂一人。 花寂原本伏在案前写她的作业,写着写着,一停下来,这思绪就给飘远了,她又想到张珽。 瞧了瞧墙壁上的时钟,花寂合计着,这会的张挺是在教室上晚自习,还是在宿舍休息? 边想边写,可以批评她,到底不是读书人,没写几页她那困意又渐渐袭来了。 原本,她只是想把头靠在手臂上,趴着再写写,怎知一不小心竟然,这花寂呀,竟然憨憨地睡着了。 真应了那句诗: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这是花寂的梦,平行空间。 一如眼前那最真实的夜晚,印象里星空漫天。 而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时机,蹬着她的自行车,与斑驳的夜色中,顺利抵达学校,且满心明确只有一个目标,便是直奔学生的宿舍大楼。 站在大楼之前,她完全知道她在干什么。 她清晰地看着宿舍楼下的一草一木,身边的学生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任何的扭捏,仿佛就是等着这一刻,她抓住一个人,那人转过头来,正是张珽。 花寂开心极了,马上冲动地不顾一切地一把怀抱住。 那张珽似乎一点狐疑都没有,而且有如在等她一样,对着她笑脸盈盈的。 这时候的花寂能感觉到自己很紧张,她忐忑地问出了心底的问题: “你是知道我的,对吧?” 只是可惜,还没等到回答——— 世外一声巨响传来,花寂的魂就此飘起来了。 眼前,那原本真实具象的宿舍大楼,张珽这个人,鲜活的同学背景,全部都开始模糊了。 她伸出手想要去抓却抓不住了,她越飘越远,最后花寂并没有等到来自张珽的回答,她的眼前一黑,再睁开,眼前是黄色的台灯,书本。 是花平津回家了。 当时花平津打开门,发现花寂屋里没有动静,走近一看,这死丫头睡着了,哼,他沉着脸大喊一声“花寂!” 这才把花寂的心和魂全给喊了回来。 当下花寂惊醒在她自己的臂弯里,猛地坐直又一动不动。 一方面是惧怕于父亲,不知道他爸爸会不会有下一步动作来惩罚她写作业能写睡着这么荒谬以前从未发生的事; 另一方面,是她意识到刚才所有极尽逼真的一切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她惊讶于自己会做一个这样的梦,也惊讶与梦境的逼真,惊讶于与现实的链接。 幸亏,花平津破天荒没有太恼火,没动手,他只严肃交代几句,暂且就算完事。 而花寂仍旧不敢动,直到花平津关上她的房门,在客厅继续看电视的时候,确定花平津暂时不会进屋后,花寂才轻轻地把头又埋回自己的臂弯。 她在回味着她的梦。 回味着梦里的发生,她闭上眼,强行勾勒出那画面,强行要留在她的眼前。 梦里的这心跳,都还尚在。 ————— 我骑马与你相会: 梦像生命之物在我四周聚集。 而月亮在我右边, 跟着我,燃烧。 我骑马回来,一切都已改变。 我恋爱的灵魂悲伤不已。 而月亮在我左边, 无情地跟着我。 我们诗人放任自己。 沉迷于这些无休止的印象。 在沉默中,虚构着只是事件的预兆, 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 —选自《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美国作者。 ——————— 有些可大可小,可远可近的情绪, 属于花寂那渺小无知的情节; 就在这沉默的臆测中,在花寂的世界里暗自生花。 为花寂燃烧的寂寞里,开出一点点灿烂,直至星火燎原。 守着这样的梦,与假意的真实,她愿意去像等待候鸟的一般,一次次拥有,陶醉于那些重复的平凡的“遇见”。 这也给了她足够的学习动力,因为她默认张珽成绩不错,她们学校期中考试都是会打乱教室,如果有缘份,还能在一个考场不是么。 于是她又燃起了读书的热忱,在家里不会的,便找程献求援,再死死钻研。 虽然物理化学毫无招架之力,但是生物倒是有了进步。 不管如何,花寂太注重精神世界了,她会为了自己认定的事情而努力认真。 张珽的出现,恰好给予了她这样的满足。 第八十九章 他的名字 近来,围绕在花样青春年华的学生之间的热点,有这样两件事:期中考与运动会。 首先来关注期中考试。 考试的意义在于自检,监测。 学霸们对期中考是自信且盼望着的。 他们要通过考试来客观分析自己当下阶段刻苦学习的成果,再相互之间暗自较量,谁数一数二。 梁澈就是这样的学霸之一。 嗅到考试的味道会让其兴奋的那种。 着实可笑的是,早早就提到过,重点中学这一届先天基因就差了不少。 除了住校班之外,平均分配到不同班级的学霸人数并不多。狐疑的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孩子都胜在活学活用,反正吊儿郎当成绩中上的占大多数,而且起伏不定,时好时坏,吊着师太的心,对他们爱恨交加。 另外,便是乌合之众了。 乌合之众的成绩水分可就大了。 本班考试,传传答案作作弊,都很容易。 将全年级打散,或许能让同学们的成绩真实一点? 不过,也仅仅是“一点”。 毕竟,教务处老师们可能低估了同学之间的凝聚力和社交能力,就算是年级不同班的同学之间,有的也还是可以继续“互相帮助”的。 每个班的墙壁上,都张贴着全年级的座位分配。 趁着人不多的时候,花寂趴在墙上,一排一排仔仔细细地浏览下去。 很多名字从她眼前划过。 有意义的或者无意义的。 文科班张歆,张歆和郑重仍然在一处考试。 张歆下个学期便要走了。 这是花寂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林舒语。 距离那件事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后来再见到舒语,花寂只能过去拉拉她的手,此时无声胜有声一般。 不知道她心里的阴霾过去了多少,花寂能给予的只有远远观望的精神支持,即使舒语的眼前有太多其他的友情援助,她并不能排得上号。 陆一诺的名字,梁澈的名字… 自己在哪里不重要,毕竟岑琳和苏娅已经告诉她了。 很显然,她热忱的目标分明指向另一个人。 他的名字。 不知不觉,围观的男生又由少变多了起来。 他们在旁边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花寂的耳膜被不同的声音敲打。 “太好了,花寂就在我左边。我的语文成绩不用发愁了。我妈妈说考得好会给我奖励一台新的电脑主机!” “———我等下就告诉花寂让他不要给你这种人抄,抄出来你到时候总分比人家还高。”这是程献的声音。 听肯定是听见了,表面上是若无其事,但心里面花寂被程献逗笑了。 她就是这样,回回考试,把语文和英语答案拿给人家抄一抄,可是自己也不敢抄传回来的数理化,所以,可不就是其他人总分最后都比她高么。 “花寂肯定会给的,——花寂花寂,是不是?”男生又转过来央求花寂。 花寂只“嗯嗯”两句敷衍过去。 因为她还在看分班表。 这时程献和王雷凑了上来,王雷指着有花寂名字的那张纸,不可置信说:“诶,你瞎吗?你在这。” 花寂嫌弃极了,王雷的手完全挡着自己视线了。 可无心插柳柳成荫,就在推开他手的时候,花寂终于找到了心仪的目标。 而且,那喜悦瞬间爬上她的脸,她回头,对着岑琳和苏娅傻笑个不停。 岑琳和苏娅的眼神里写着一模一样的问句: “你找到了至于这么高兴吗?你们又不是在一个教室。” 花寂也顾不上搭理正处于费解中的王雷与其他人,拉着岑琳和苏娅快走,离开现场。 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花寂一通手舞足蹈,她乐不可支地说:“我猜中了他的名字,就是我以为的那个字!” 是张“珽”。 这……是有多了不起的一件事吗? 显然不,岑琳扶了扶额头,无法共情。 苏娅则在心里自动脑补了一场《大话西游》的片段: 500年后,那个豆腐西施春三十娘千辛万苦期盼着那中了状元夫君的画面。 因为眼前花寂的开心程度就好像她刚才看的是皇家公布的状元榜,仿佛“她的张珽”得了状元。 说起来荒谬,不过对于花寂而言,这一份开心过于扎实。 就像那一个夜晚,如此逼真的梦。 她总回味,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有魔法让她有灵魂出窍的奇妙瞬间,去放肆地热烈地,像敢爱敢恨的岑琳一样,做她现实世界里绝对不敢做的事情。 做梦,是自由的。 说梦,便不自由。 除了记在日记里,这个梦她只敢厚着脸皮分享给苏娅。 就算苏娅笑话,梦终究是梦,她还是自顾自地沉醉,认为她们的灵魂是契合的。 花寂从来不甘于作一个肤浅的人。 所以她认为,她猜中了名字,意味着她懂得这个名字或许有格外的深意。 还好,没有几个人知道她蠢蠢欲动的心情故事。 于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花寂就这样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 而这个似乎从头到尾纯粹用“虚构”搭出来的童话梦境,第一次显露出瑕疵与端倪,也就在这次中考以后。 毫无意外的,就算花寂的语文和英语名列前茅,可数理化的后腿让花寂的总分成绩在大部队中,仍然是处于下风、基本垫底的位置。 正是被程献言中了。 那些抄她卷面的同学,成绩都比她好。 她心里明明也是有谱。 但凡是裸考,就是真实的绝不作弊的裸考,她未必不如胖子、岑琳他们。 这些人基础比她差得多,只是一直在补课学习而已,更别提考试当中各种答案的输送。 可是所有的这些理由也好,真相也好,在鲜明的分数和名词面前,那都是浮云。 她可能固守着内心的操守,不愿意通过“抄”的方式得到一个虚假认不清自己实力的分数。 只是,这操守保全了她心灵的“高贵”,可保不了她一时肉体的“周全”。 当花平津看到试卷分数的时候,那血压简直是直线上升,原本就是个炮仗,天天都等着星火来点燃,当即炸裂,劈头盖脸的数落,拳脚相加的体罚。 主要是花平津一直不能接受现实。 他认为花寂的成绩急速下降唯一的原因是她心不在焉,不努力不用功。 也是偏颇了,说得好像随随便便挑灯夜读,就能看懂那些奇奇怪怪的数字题目一样,天赋和用功,都是缺一不可。 他更是听不得花寂找的借口,听不得“补课”这俩个字。 花平津总是一厢情愿地想,这花寂从小就是班上的佼佼者,一定是主观能动性出了问题才会一落千丈,成为一个不学无术只知鬼混的人 每每动手,特别是看到那张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没有出息的脸,他更是心生厌恶,无论如何都咽不下一口气,怎么能生养出这样这么不成器的孩子。 怪就怪当年给的错觉,鸡窝里能飞出凤凰。 他更是坚定不移地认为,就是要把这猪油蒙了心的人给打清醒,这就是他唯一可以做的“拯救”。 当然,除了这份父亲的职责之外,揍一顿更直接的好处是:解气。 还是老样子,在花平津心里没有“打人不打脸”的底线。 花寂的脸上又是被抓烂的血痕。 袁萍清能说什么呢? 苦不堪言的经济压力,雪上加霜的读书成绩,一家人仿佛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在哪里。 休息在家的时候,袁萍清愁眉苦脸,花寂很自责,她能给的安慰,是告诉她妈: “妈妈,其实我没有那么差,我考试都没有抄的,那些分数高的,在我前面的,她们不全是真的…” 袁萍清不信,她惋惜好好的孩子读着读着就毁了。 “妈,真的,我没有不好好读书。我只是有的地方看不懂…课间问老师的时间也没有很多…” 袁萍清生气得怼道;“那你别学了,看不懂还学什么。” 花寂自知理亏,眼泪咋吧咋吧就掉落下来。 母亲和父亲的差别就在于,母亲还能心软。 当袁萍清看见那脸上鲜艳的血痕,又不忍再责罚。 花寂鼓起勇气,“妈妈,我想要点钱…” “你考成这样还要钱?”这气又得被花寂拱起来。 “不是不是,我想买点课外书,物理化学的。学校附近开了一个二手书店。比其他地方的书便宜好多,就是出版时间毕竟老,但我想,重点知识应该不会少的。” 这话是真心的。 那个书店是苏娅发现的。 因为苏娅喜欢看漫画。 当然花寂看不惯,尤其是漫画的阅读习惯从左到右。 放学以后,苏娅领花寂去里面淘几次漫画。 花寂发现漫画只是一部分,好多各种各样的旧书,不限题材,教科书,辅导书,不过是纸张泛黄被虫蛀而已。 花寂想纵然时代变迁,知识点有更新,但是八九不离十应该还是有主次的。 她想买点书,再在学海中苦苦挣扎一下不知道行不行。 囊中羞涩的袁萍清没有立马答应。 她都不太敢信任她的女儿。 对于这个下场,花寂是有心理准备的。 她本来就是个在这个家没有任何话语权的人。 第她再回到学校,像是习惯了吧。 花寂也没有遮遮掩掩脸上的伤了,她本来以为自己心肠或者说脸皮,已经成功升级为更硬更厚,更百毒不侵了。 面对周边前后同桌,对张文丽,对程献,她尽量一副个“无所谓”的样子,主动调剂着氛围,不愿意影响别人的心情,甚至说:“你们不觉得有这三道血痕会更酷吗?” 酷也是酷的。 只是和她平日春风一样的气质不是很搭。 不过多了点别的风格。 程献看着花寂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无形之中就费了好多时间去想花寂,使得自己心不在焉。 他分明能感受到,花寂用她那拙劣的手法演绎“玩世不恭”,伪装自己脸上血痕带来的不适与羞恼,强行给自己做盔甲,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但花寂不懂这些。 她以为程献也是因为考得不好而沮丧,一沮丧就很严肃。 王雷倒是明面上关心花寂。 可花寂拒绝。 这种关心就像是逼的她示弱于被打的残酷现实。 会让她联想起班上其他男生的眼光。 所以,花寂直接扎心地告诉王雷,关于张歆高三转学的事情,果然王雷大受打击,也就顾不得她许多了。 重点是… 那天,放学。 花寂和苏娅从车库推着自行车出来,表情略微一点酷吧。 花寂侧转头,一眼就看见了徐徐前来的张珽。 张珽同学正在眉飞色舞和他的同学说话。 四目相对的时刻,四周寂静无声,这本该是所谓的,花寂“司空见惯”的“偶遇”,要换做早前,又是一笔值得记录在日记本里的粉红小浪漫。 在那一个刹那,春心萌动的小女生是有电流般的心跳的。 只是… 在花寂视线里的张珽,看见了花寂面容的张珽,条件反射地,抬高了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抹了抹。 就这么一个特别简单的动作,便像一个针扎在她血痕之上一样。 花寂马上把头转回来,面红耳赤,眼里泛红。 她竟然不记得了,那张珽分明是看见了她脸上的伤。 人家有没有笑话之意,这不好说,帽子也不能乱扣。 但起码,面对毁容式疤痕,一点点本能地诧异与不适,总是合理生成吧? 然而,也就这一眼,一个小动作,忽然就戳着花寂的心。 她分明还是在意的,只是看对方是谁。 这么丢人的一幕,她真想抱着苏娅再哭几轮。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真想晚几步从车库出来。 不要遇见,不要遇见,不要遇见。 而且,如同掀开遮羞布一样。 你看你凭什么呢? 还处处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光在一起,她就和人家不匹配。 从上到下,土土的灰姑娘,无一亮点。 脸上是多么不体面的伤口啊。 假如,人家真的若问,这伤口何来? “爸爸打的。” 这回答也是绝了。 唉,笑话。 如果花寂早一点醒悟这个梦。 那该多好呢。 第九十章 英勇作战 这不是花寂升入重点高中以来的第一个运动会。 往年也有,之前不讲是因为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情。 实际上自小学时期开始,校园运动会都是花寂有心避让但避让不开的集体活动。 别人盼天晴,如期召开; 她只盼****,利落取消。 什么体育精神,那可能只存在于场上运动员的身上,存在于大喇叭不断高声重复的口号里。 花寂甚少看见什么体育精神,她看见的是场下,一个鲜明的贫富分级场,上演着社会分层,放大她的猥琐。 当然,这些大部分都是发生在女生之间。 有足够多的女孩子的地方,从来都不会简单。 几乎每一个年纪每一个年级每一个班级,女生都是抗拒上场体育运动的,(文科班本来女同学就多,这个难题避无可避,另算,),于是这就演变成某一群人的狂欢,她们各自形成不同的团体,在旁人热火朝天的比赛背后,她们只需要从包里源源不断地掏出不同的零食分享,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八卦娱乐谈天说地即可,真是无忧无虑地,好不自在。 好多年前,不太成熟的花寂曾经为了迎合这种气氛,符合她自诩的女王人设,做过见不得光的、偷鸡摸狗的事情,最终换来非一般恶劣的毒打,为此留下了不浅的阴影。 此后,在心智上她可能接受了自己两手空空的现实,也学会了镇定自若和富足的同学们相处,但是心底最深处的一份尴尬并不会因此而消失。 在她的心底,不卑不亢并不是出自她足够坦然的本心,而是唯一的方式,她知道自己必须以坦然的方式面对而已。 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成为一个小透明。 在班里,运动会开始的一段时间,体育委员一直在倡议宣导,为迟迟完成不了的报名任务抓耳挠腮。 他最大的难题在于,理科班的女生不多,来来去去就这几个,而且大家都在推诿,那些女子类的项目真的很难报出名单。 花寂旁观,心想着实够呛。 淑女如杨溢; 公主如徐可儿; 面黄如张文丽,这一类怎么可能给你上场竞技呢? 瞅着提交名单的日子逼近,好说歹说,女同胞们还是油盐不进的样子。 体育委员都要气爆炸了,他恨不得抓几个男生男扮女装去比赛充数。 当下,苏娅果断冲出去救场。 以国家二级运动员的身份和荣光,英勇无敌地当众直接报了女子800米,女子100米,女子4乘以100,女子4乘以400的接力赛,还有女子1500米耐力赛。 一口气报了这么多,全班哗然。 体育委员流露出“敬你一条好汉”的神情,还是很理智而中肯地劝道: “女壮士,在下是佩服你的,但是你这个800米,100,米,还有1500米可能在时间上会冲突的,到时候你没有力气同时跑1500米和800米的,所以我觉得你得放弃一个。” “那你这不是没人报吗?”苏娅没好气地说。 花寂想她应该是说给其他女生听的,牺牲自己换来其他人的责任心,不由得也在心里喊了一声“女壮士。” 既然如此,好吧,那就一起英勇作战吧。 ——“800我来,你得原谅我,1500米,我可能也有点虚。”花寂说。 她公私心皆有。 于公,曾经在班委会身居要职的她,很明白职责背后的无助,总要有人配合工作才能顺利开展,而且冲在前面带头的领袖也不是她,是苏娅,她愿意陪着苏娅一起支持与响应; 于私,名次什么的不重要,反正没事闲着也是坐立难安与淑女公主们格格不入,倒不如让自己有个热闹的去处。 本来花寂以为自己的血性足够令苏娅感动了,没想到苏娅说:“不,我的计划里你还有4乘以100,4乘以400.” 嗯? “不不不,其实你可以考虑给我来个标枪、铅球什么的扔一扔。” 苏娅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她说: “这些是岑琳的任务。” 于是岑琳的命运也就这么被安排下来了。 大家一起这么久了,知道岑琳并不是什么矫情掉链子的人,她知道自己的项目以后反而笑开了花,毕竟比起花寂的跑步,她只不过是立定投掷,够清闲了,没的说没的说,完美~ 万事开头难,其他体育项目的人员名单,也就这样陆陆续续的,或者说半推半就地,敲定了下来。 校园运动会持续三天,场上有序不紊。 至于场下,师太也没怎么出现,她和其他班的老师们坐在其他位置续话。 讲真的,她真的是高估了这些学生的自我约束能力,也高估了班干部的管理效率,基本没有章法。 当然这种情况也不只有是他们一个班不听话。 本身相邻两个班的感情总是格外好,就像胖子和陆一诺,他们那一伙总把他们两个班比作兄弟班。 那么这下好了,兄弟班之间少了平日上课一分为二的坚固围墙,在这体育坐席台上,头顶是蓝天白云,一旁是成荫绿树,眼前可不是传播知识的讲台。 这意味着什么? 自由啊,来之不易的自由啊! 班级阵型再没法得到保障,从而形成了我中有你中有我的亲密状态。 花寂也得以有这样的机会,趁着陆一诺不在班级位置,和胖子他们打打闹闹的时间,和舒语说了说话。 舒语身上一些凌厉的任性好像被收走了,她变得沉稳许多。 看见花寂脸上的疤痕还有迹象,舒语伸出手摸了摸。 就这一个动作,好像一个大了几岁的姐姐对小妹妹的无声关心,让花寂心里突然就柔软下来。 梁澈现在是班长,说他不管纪律其实也不公平。 毕竟他只有一张嘴,嘴里也在喊大家注意纪律。 但是没有用。 有运动项目的要提前准备,为了气势还要有同班同学跟上在场地旁呐喊助威,那么进进出出的人始终都有; 还有浑水摸鱼的,既没有项目,也没有去加油,比如男生们,程献啊王雷啊,一众同学就溜回球场打球。 油菜花的项目都在后面两天,干坐着也无聊。 眼睁睁看着流动的人多了苏娅就有了别的想法。 “花花,我们走吧~” “去哪里?” “去球场看uu在不在打球。” 噢,都快把这个苏娅男神的角色给忘记了。 一时半刻没找到岑琳,花寂和苏娅便自行开溜。 经过一个相对来说纪律很好的班级,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张珽所在的住校班吗? 他们就坐在操场圆圈转弯的位置,而且截然不同的氛围,大多数都拿着书本,时而看运动,时而翻翻书。 不小心捕捉到张珽的眼神,花寂心头一美。 她想象着张珽的疑惑,自以为吸引了别人的注意。 球场上果然有大把自己班的同学,uu也是在的。 那么高,那么显眼。 和uu在一起的是刘诗桐。 究竟是不是那种关系其实真不一定的,不过不得不承认她们很般配。 只是以花寂的判断,倒觉得他们是意气的“好兄弟”。 另一边,花寂想不通,苏娅自身条件那么好,和uu又是真的认识的,好几次他们在学校偶遇,不同于她和张挺,uu确实是会和苏娅点头示意的那种,那早些日子苏娅干什么去了呢? 她又不像自己,低至尘埃。 换句话说,苏娅明明是可以和对方平起平坐的人,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始终隐匿在暗处,而不是像岑琳一样早早把话说清楚、挑明白。 哲人心理学家阿德勒曾说:决定人们自身的不是过去的经历,而是我们所赋予经历的意义。 这少女的暗恋,于花寂的意义是孤独世界里,情感无处释放的自我慰藉; 那么于苏娅,又是什么呢? “我只是喜欢这一种感觉。”苏娅说,“保持一定的距离,我觉得我是喜欢她的,也许我迈出去这一步,会有一个比较好的回应。可是如果一旦迈出去了,突破了那个安全距离,他可能暴露在我面前的是全部,包括我不喜欢的地方,说不定他上厕所不爱洗手呢?我觉得我没有这么大勇气去接受真实。更别提,万一迈出去了,并不是一个好的回应怎么办?” 花寂笑了。 可能听到苏娅草率的用词而觉得好笑。 也笑苏娅外强内荏,在感情的世界里摸索试探。 是啊,从来没有人教她们怎么去理解情窦初开。 苏娅很小就在外面体育管学学习竞技,父母亲给的培养方式多是在训练场上,来不得一丝方柔,所以造就了苏娅凡事硬刚的性格。 殊途同归,她和花寂,都有那么一点点“缺爱”,这一方面,在他们三个人也只有岑琳是幸福的。 花寂又想,也许,因为这个年纪,只适合一个人做一做春少女怀春的梦吧。 “我喜欢他,与他何干?”苏娅说。 花寂点点头。 看着看着,花寂想起个事情。 她向她妈提过要点钱买书,当时妈妈没有回应,后来妈妈倒是从不宽裕的手头上挤出了一点点。 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花寂拉着苏娅,再溜出校门,去那个二手书店试着淘一淘能不能有她买得起,适合的辅导书。 大概看着时间,在书店里转悠着,选了一本关于英语的,一本关于物理的,还好勉强够支付。 可当她满心欢喜从书店溜回来的时候,发现大事不妙…… 她俩被师太抓了个正着,才发现,教室里还站在一伙呢! 那一个一个的,像兵马俑一样,站在各自的座位上,自然全部都是打球的家伙们。 原来,自花寂和苏娅前脚刚刚溜走,他们班就被主席台点明通报,“纪律不加,人员不整。” 惊地师太赶紧小跑回班级坐席台一看,果然上上下下没有几个人,勃然大怒。 所以她这是来抓人来了。 “给我回去站好!”师太板着脸生气得很。 苏娅先进了教室,花寂在后面,没提防,就被怒不可遏的师太一把揪住。 当庭痛骂。 也说不清师太是故意对着花寂发火,还是正好花寂走在后面,所以脾气上来了恰好是花寂。 总之,当苏娅已经回到了自己座位上的时候; 当程献王雷还有其他相熟的男生都在座位上罚站的时候; 她的位置应该也在座位上,而不是在师太面前,在讲台一侧,可事实是花寂在前面,承受中本应该是全部人共同承受的暴风骤雨。 师太的劈头盖脸地训斥,激动的时候还推搡了一两回。 这时候花寂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原本,她还觉得自己不应该擅自离开班集体,还有一份愧疚,可逐渐被愤愤不平所替代。 因为,说着无意听着有心。 她越听越觉得师太只是在骂她一个人,并不是全部。 比如:“成绩不好,想东想西,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敢情这些形容差生的词总不至于是讲程献他们吧? 上一回被老师这样训,还是初中考高中之前。 她还是当时的班主任心尖上的好学生,即使是炮火的重点,更多的用词都是对她循循诱导,乃至对所有人善意的提醒与苦心的规劝。 那时候的同学们,多么纯粹的为一个“考入省属重点高中”而努力奋斗。 眼下师太唾沫星横飞,花寂幡然惊醒。 她问自己:难道,当时的梦想,是考入这样的的学校,度过这样胡乱的学习生活,这就是大家都向往的地方? 这一年两年浑浑噩噩,似主动又似被动地被无形的大手推着在走,丢脸难堪的,见不得光的,是她要的吗? 正想着,猝不及防地,花寂被师太推了一把,一个踉跄。 显然她的走神,并不符合师太的预期。 花寂抬起头,看见一张化着妆的狰狞的脸。 “你说你干什么去了?” “我去外面——”花寂正想解释一番。 真的,自己没干啥坏事,就是买书去了,即便是没有组织纪律,或许看在她尚有一颗求学的心能够网开一面呢? 毕竟手里还拽着她刚买来的二手书,票据,足以证明啊。 可是,师太显然已经被气昏了头。 花寂因走神不说话也是错,开口回答竟又成了错。 她才刚刚开口,师太直接一个巴掌冲着她扇了过来,怒斥道:“你还敢强词夺理!” 这一巴掌比起自己爸爸的手感,那的确是弱极了。 但是,这一巴掌当众打下来,也惊呆了在场的其他男生。 对于他们来讲,师太打谁都行,万万没有想到,怎么会是对着花寂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出手的。 莫非,柿子要抓软的捏? 莫非,是杀鸡儆猴? 被扇的这一秒钟,对花寂而言像过了一个小时。 这是她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被打。 这是她第一次,被父母亲之外的人扇耳光。 她知道她背后是全部人的目光。 甚至包括她一心想回避不想提及的那个人,白星怿。 这一个耳光打下来,绝没有师者的爱,而是赤裸裸的践踏。 偏生在她最最最最不想看到这一幕的人面前上演了。 虽然花寂早已被家人打习惯了,但是不代表她没有情绪,不懂得反抗没有血气方刚的一面。 她曾经也是个好胜心极强的人,也是一个班级群体中的绝不平凡的王者吖。 她本来不是不可忍,而是这任意的一巴掌到了她的底线。 于是,她破天荒地抬起了她高傲的头颅。 独自应战。 她小眼睛瞪地圆圆地,有没有冒火不知道,反正她逐渐释放出她收敛了好久的暴戾之气。 她一字一句,声音平缓,冷静地向着师太发问: “你凭什么打我?” 这眼神看得师太有些不自在,她还没意识到什么,不敢相信花寂会怎样,于是她又扇了两下,只是力度小了很多,似乎就是要表达一个动作,如她说的:“我打你怎么了,你在我班上我就要教育你。” 巴掌扫过她的脸,花寂的心肠更硬了。 她克制着,盯着师太的眼睛丝毫没有转移。 另一边,她打开随身的袋子,从里面摸出两本书,然后啪地重重摔在书台旁边的空座位上,这才提升音量,字正腔圆地说: “你给我好好看看我干什么去了!” 花寂突如其来的爆发让师太很是意外。 见师太一动不动,花寂的嘴巴比脑子快多了,她脱口而出: “打我,你凭什么可以打我,爸妈都不可以打我,轮得到你上手吗?” 又回到了普通的音量,但这句话力度不小。 直戳进了师太的内心。 当年她一把掌扇了刘诗桐,逼的刘诗桐离家出走,最后人家家里动用关系,在校长室她被要求给人道歉的一幕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当时校长只有一个立场,就像医患关系一样,老师和学生,体罚地好,那是承蒙家长不弃,一旦体罚被人揪住把柄,那是可大可小,激化矛盾的事情。 教育局说减负,谈尊重,老师动手,则是自己理亏。 师太僵住了,她不是没忍住,只是觉得花寂比眼前任何一位都好收拾…却忘记了她背后也是有那个当官的亲戚。 此时的花寂,不由得心里冷笑,呸!他爸妈啥时候没打过。 但,声势出去了,花寂不愿意再退让了。 只见她的嘴角,露出嘲讽的苦笑,她心里有着一言难尽的凄苦,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 不过这恰到好处的嘲讽式苦笑,在外人看来是对师太的王之蔑视。 其他男生全部瞠目结舌。 花寂往日慵懒,弱小的底层形象瞬间就被推翻了,他们整理了对花寂的偏见,只见她小心翼翼整个就高大威猛了起来,看她那嘴角的一丝嘲讽,是多么意味深长。 位于众多视线中央的花寂真的感觉特别没劲,这陌生的局势,她也不知道怎么收场。 那干脆依照本能吧。 她自顾自,往教室外走去。 至车库停车场,啊唷,她停下,居然忘记拿钥匙,真尴尬。 没办法,于是花寂又一言不发,谁人也不看,自行走回教室,把钥匙拿上,来去自如。 现场鸦雀无声。 第九十一章 勇气可嘉 什么是“炸毛”? 科学的解释:毛孔内的毛发或者羽毛由于某种原因竖直立起的状况。 属于动物的应激发应,在遇到危险、情况紧急,或者形势压力过大被激怒的一种亢奋,波动极大的状态。 刚才的花寂,炸了。 完全不像她平时呈现给众人的“岁月静好,不作不闹,低调做人”的样子。 充分演绎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这只可怜的兔子此刻正宛如披上了刺猬的盔甲,越走越觉得负担沉重。 一离开当时的环境,她便开始感觉到疲倦。 这是炸毛之后的泄气。 纵观整个求学生涯: 从未发生此类意外——居然与老师剑拔弩张。 让她主动告诉袁萍清,那更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 更何况,告诉了又怎样,冲撞班主任,兹事体大; 也许换做其他人的父母,听到宝贝女儿在学校被老师扇了一巴掌,可能会气不顺然后试图找老师理论; 但是,发生在袁萍清和花平津身上,他们只会第一时间认为是花寂在惹是生非;然后他们俩绝对会再把花寂修理修理以便更好地向师太投诚。 父母亲的作风,花寂也是拿捏地死死的。 咬紧牙关,绝对不说。 随之而来,渐渐地,她也开始后怕了: 佯装很酷的一走了之了,当时是血脉喷张的冲动,还挺潇洒,可接下去该怎么办? 可以酷到干脆下午的运动会也不去吗? 今天不去的话,明天去不去呢? 明天不去的话,后天去不去呢? 那真要僵化到如此,怎么收场? 花寂分析了局势,认清现实: 她终究还是一个没有后台的人。 她的脖子太细小脆弱,没办法持久地顶住她那高贵的头颅。 最后的倔强,只剩下踩着点到运动会现场,她不早到也不迟到,难道师太还会有话说吗? 终于,花寂回来了。 一到班级列队阵营,就看见师太在同学们之间,那样子好像是在等她。 花寂有些紧张,脸上尽量冷漠,当然不愿被看出来,输人也不能输阵。 另一方面,踩着点到来的花寂着实也让师太紧张了。 虽然她不相信花寂会像当年的刘诗桐那样彪悍,可她想起了花寂还有个当官的姨娘,她摸不准人家家庭的路数。 她左看右看没看见花寂,还特地问了体育委员下午的项目流程,也没有花寂的名字,她生怕花寂一时偏激不来。 因此,这边广播一响起,运动会继续开始,这边就看见这个她谈不上多讨厌,但也绝没有多么喜欢的花寂,师太松了口气。 表面关系还是要做一下的。 花寂本想当着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没料到被师太先叫住。 花寂能感觉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想必中午发生的事情已经经由不同的当事者添油加醋传播了出去。 现在他们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她和师太,期待着看故事的续集要如何发展。 花寂眼里的师太一改中午那向外不断释放的坏脾气,说话的态度都温和了许多。 和颜悦色。 而且师太主动伸出手温柔摸了摸花寂的脸,正是被她扇过的半边。 笑容堆积在师太的脸部肌肉里,示好地说: “你总算来了,乖孩子。中午的事情,老师有点冲动了,不该动手,在这里和你道歉,大家都有错,我也就不告诉你二姨了。后面该好好学习就好好学习,你自己掌握自己的事情,别耽误就好,听见吗?“ 叽叽喳喳地说了一串,花寂敏锐地抓到了重点,恍然大悟。 噢,是因为姨娘的存在吖。 读懂了这一层关系,花寂便跟着逢场作戏。 “是是是,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更多的心思,全在四个字里——狐假虎威。 没有针尖顶麦芒,充其量这不过是一场握手言和,大结局的戏,那些想看更大热闹的同学们,不免略感失望。 随后,周遭仿佛被重启了人声,回到平时的活泼,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坐在自己看台座位上的花寂则发着呆,不流露出喜,也不愿渗透出悲。 她独坐着,冷淡地看着场上场下的热闹,和自己的小宇宙完全分离。 即使后面,她被苏娅拽着去给扔铅球的岑琳加油; 即使苏娅告诉她,文科班的郑重好像也在偷摸关注岑琳,八卦也唤不起她的精神气。 她的身边笼罩着乌云,是与周边所有人截然不同的心情。 这种行尸走肉一般的状态,保持了挺久的。 久到,当她站在运动场上,进行她的800米跑步比赛。 她起初毫无感觉,没有人强调过要为班级争光,体育委员说得更多的都是重在参与。 作为一个紧急上任救急的比赛选手,她本来想,不过应付一下好啦。 可怎么枪声一想响起,所有的加油声呐喊声,忽然就从四面八方包裹着袭来,就无可名状地在心底生出了斗志,好像要拼她一拼一般。 这是一种微妙的情感。 对男生远大于女生人数的理科班而言,女生,尤其是漂亮女生,都比较端庄,她们高高在上的,绝不会没有正形地和男生玩笑,是师太最喜欢的样子; 那不漂亮的,像张文丽,倒是挺愿意和男生接近的,就得看男生乐意不乐意了。 苏娅和岑琳算是少有的中间派,没有公主包袱,开得起玩笑能随时可以和男生打闹,自然也是师太远远瞧见就要撇撇嘴的,绝不看好的类型。 花寂呢,整个人的气质多变,时而忧郁,时而癫狂(尤其和苏娅在一起),让人看不懂。 经过近两年的相处,那些曾经被“陆一诺”事件带偏的刻板印象,随着话题热度的降温,不知不绝地淡化了。 但凡和她坐过同桌,或者座位相近的男生,只要接触之后就会发现她内心强大,遇人遇事比较淡定,自有主张,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肤浅小透明。 男生的圈子也有不同的小团体。 就算白星怿会刻意和花寂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疏离关系,但是不代表其他人对花寂同样冷漠。 程献圈子的兄弟们,王雷,还有以前告诉她《爸,我回来了》大漏洞的江同学,胖子等,都对花寂递交了友谊的入场券。 现在,她和师太硬碰硬的较量,又无意露出她身上那份“顽强的刚烈”,无形中更拉近了当时在场男生与她的心理距离。 所以,当花寂路过班级所在的赛道片区,那些男生们就呼啦冲上来趴在围栏前,挥舞着双臂冲着她就喊“花寂快跑!” 人在跑道,身不由己。 花寂不得不使出浑身的劲,咬着牙坚持。 等她快跑到人家张珽班级前面的时候,走神想着自己的是否有点儿囧态,恨不得把自己的脸捂住,又加快了速度逃离。 800米,赛道1圈。 疏于锻炼的她,最终跑了个倒数第三。 没进决赛,反而如释重负。 气喘吁吁地回到班级里,不曾想那些男生们还颇有义气地迎接她。 尽管其中夹杂着王雷欠揍的话: “还算没太丢人,我们班不是倒数第一你就了不起了。我寻思你肯定是老末呢。” 花寂上来就朝着他飞踢。 不然说生命在于运动呢? 低气压压抑之久,随着一场心不在焉的赛跑,拉动了筋骨; 随着王雷贱兮兮的找打,花寂的心房整个就好像开窗通风了一样,把戾气替换了出去。 看看这天空还是蓝的,草儿还是绿的,阳光还是温暖的,自己还是有温度的,热烈的。 当人不再闲置的时候,也就没空想太多无聊的事情。 这一次,她又要上场了,班上别的项目都没有掀起水花,只有一个4乘以200的接力赛进入了决赛的角逐。 整个运动会最好看的环节就是接力赛,节奏快,变数大,竞技感更强,令人拭目以待。 运动员各就位之前,花寂没有走向她熟悉的第二棒位置,而是来到了裁判员发枪的第一棒,起点。 第一棒需要极大的专注力,与迅猛的反应能力,稍稍迟钝一下,就比他人慢了一秒,那就是差距; 而且第一棒在弯道位置,弯道更不是花寂这种半路出家选手的强项。 而她之所以会站在这里,只是在和其他同学讨论位置的时候,因为苏娅的一句话。 “花儿,我告诉你,他们班在那里,只有站在那一棒,他才会知道是你,看到你在场上英勇的样子。” 仅仅是这样,她便向自己发起了挑战,她愿意试一试。 怀春少女的精神世界,俨然就是一场轰轰烈烈的自我感动。 这状态和之前连跑步经过人家班前面都会不好意思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她的个性,像义无反顾地选择理科一样,硬着头皮就敢上,英勇而莽撞。 当然,这么不知天高地厚肯定是要吃亏的。 ——当裁判吹响哨声。 花寂弯下腰来,屏住气息。 可能大家都不是什么专业的,过于紧张,接连有两个运动员同学抢跑在前。 终于到了第三次,“各就位”。 “砰!” 花寂收到信号,和所有人一样同时同时弹了出去。 还好还好,没有延迟。 到了弯道,因为在外围的关系,花寂感觉到自己不断被内圈的人超过,她心里很着急。 此时已经没有任何关于在张珽同学面前表现的情结了,她只想让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可以追上去,获得名次。 风在耳边呼啸,身体前倾,可怎么感觉双腿跟不上这上半身了? 糟糕了,平衡没把握好,花寂双腿像是被绊住,众目睽睽之下,她扎扎实实就摔倒在赛道上。 这一摔接连又被超过,花寂马上爬起来,继续向前。 广播员实时播报:“我们的选手又站起来了。” 站你个头! 花寂在心里怼。 她拼命赶,把棒子交到第二棒同学手中,冲劲太大直接就伏在赛道上,一动不敢动,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人在后面了,眼泪不知不觉就滚落。 她知道是被自己的私心搞砸了。 第二棒,第三棒都没有追回。 到了第四棒,全部的希望都在苏娅那了。 她像弓箭手射出的精准利箭,嗖地前冲。 花寂仿佛看见了小学,那个跑步跑着跑着头发会竖起来的那个男孩,她期待苏娅会产生奇迹。 苏娅确实跑得很快,她不负众望地超过了两个。 可惜200米太短,加上花寂摔倒造城距离太大。 苏娅超常发挥,也不过是和第五名同时到达。 就这样,悲情地结束了。 花寂怅然若失。 忽然身体一紧,她被人抱住,回头是张歆。 张歆看见花寂在赛场上已经非常激动了,她都没有给自己班的人加油,只一门心思希望花寂赢、希望师太班拿到名次,她从来都感觉自己是理科班出去的,什么时候都是理科班的人。 看见花寂摔倒了,张歆立马跑下场来。 花寂难为情地看着张歆。 张歆哄着她: “没事的,你可棒了,宝贝,你就是我的心目中的super-star。” 勇气可嘉。 第九十二章 第一封信 张歆是突然就中途转学了的。 花寂原以为怎么都会读完本学期才走。 就连张歆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不清楚张歆的爸妈究竟为着什么目的,太过心急,就把她从家里推了出去。 等到花寂察觉过来的时候,是因为师太从值班室过来给她送了一封信,那时候快递没有这么通畅,信件车马皆慢。 寄件人:张歆。 原本打闹的苏娅和岑琳都不明白,这人不是就在楼上吗? 花寂狐疑地抬头看了看文科班,心里也暗自思忖是什么时候她就不在教室里了吗? ——————————————————— 亲爱的宝贝花花: 展信佳。 你见到信会很意外吗? 你又没有小灵通,又不能上网,我也不敢给你家里随便打电话,只能写信到你们班。 你能收到吗? 应该可以吧。 希望师太大发慈悲,把信给你。 我真的好想你。 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个鬼地方。 陌生的同学,陌生的宿舍,陌生的老师。 身边没有你,我好孤独。 这个地方的人,不管男生女生,都像土包子,我不是看不起土包子,这不是贬义,就是你能不能明白,我和他们说什么都没有办法共鸣,因为大多数他们只知道读书背书,这样一来我在这里更加显得格格不入。 我完全受不了这种压力。 你知道吗,他们天天都穿校服,然后就我穿得稍微花俏一点,特别扎眼,其实我和你说,我一点都不想在这里这么惹人注目,可是我怎么可能天天像他们一样? 我感觉到,我不被他们喜欢,还有点……排挤。 我难道真的要在这里读到高三毕业吗? 我不相信,这会不会是一个梦? 那绝对是噩梦。 我这个梦究竟怎样才会醒? 花花,我想哭了。 我想回去。 我想和你一起骑车上学放学。 我想和你去吃外面的麻辣烫和炸串。 我想回去睡我自己的大床。 我想回去我们美丽的学校,去湿地公园走一走… 花花,我真的好想回家。 署名:张歆 ————————————————————— 她把信折好,捏在手里,眼神平静,此时视线所及之处看见王雷像大猩猩一样张牙舞爪在和别人说话,心里面没什么来由就迁怒于他暗骂一声“大傻子。” 然后,她知道骄傲的张歆不会愿意让苏娅张歆她们知道她现在示弱的心情,于是只是平静地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关于张歆转学的事情,没有说来信的正文。 而私下里,她则反反复复地打开信来读。 她何尝读不出文字背后的心理。 看那漂亮的信纸,张歆的笔迹,其中夹杂着几滴泪痕,便可知晓一定是她写着写着,情不自禁地就哭过了。 花寂心里像是被谁狠狠揪了一揪,酸得不行。 席慕蓉写过一首诗。 “ 于是 夜来了 敲打着我十一月的窗 从南国的馨香中醒来 从回家的梦里醒来 布鲁塞尔的灯火辉煌 我孤独地投身在人群中 人群投我以孤独 细雨霏霏不是我的泪 窗外潇潇落木 ” 孤独像一面镜子,照着异域里两个不同的身影,在不同时空里呼应出一样的心境。 花寂郁郁寡欢,她不知道自己可以怎么帮忙,甚至不知道怎么让张歆在遥远的地方知道自己收到了信件。 因为,很现实的问题。 花寂没有零花钱。 也许是因为恍惚,花寂完全没注意自己把信暴露在外面,被程献发现。 程献使坏,一把就将信从打开的书页里抽了过来。 “这是写给我的情书吗?”他脱口而出。 花寂哪里有心思理会这种打趣,急急忙忙地抢。 “等等,我看看。” 程献一个手势制止了花寂的大动作,他快速地上下浏览了一番,马上归还给她。 “不好意思,不小心看完了。” “你看你是不小心的吗?” 花寂压低声音,她也不想在班里有什么大幅度的动作吸引视线。 “过来过来。” 程献勾了勾手指,花寂背靠在他的书桌上,俩人挨得很近,轻声说话,一旁张文丽对此也习以为常,因为大部分时间来看他们俩好像处得还不错。 “这信是那个谁谁?谁,什么名字来着?”程献眯着眼。 花寂一瞪。 “噢噢,张歆。” “你是不是欠打?” “没有没有没有…她去哪里了?” “转学了。” “好像有点可怜。” 花寂叹了口气,她难为情地说:“我知道,我…我现在想给她回信,可是,我没有钱买邮票…” “邮票?邮票不是一两块钱而已吗?” 这话如果是其他男同学说出来,那花寂可能会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穷到冒烟了。 可是呢,好像在程献面前,花寂会特别坦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能够对程献说实话,也开始做自己,流露自己真实的情绪。 “我没有钱啊,我爸妈又不给我零花钱的,一两块看着不算什么,但是对我很艰难,明白吗?” 张文丽回头看了花寂一眼,那眼神好像不相信。 花寂能猜到文丽当时的心理。 在张文丽眼里,花寂总是和张歆啊,苏娅啊,岑琳啊,这些人玩在一起,其实她们之间并不平等,一到花钱的时候都是别人替花寂在消费,可张文丽没有这种朋友的并不了解实情,她以为那些圈子的人都是差不多的。 从高一入学开始,张文丽就被迫也足够坦然作自己名正言顺的贫困生,从来不去想原来班上还有和自己一样的存在。 听到花寂这样直白,张文丽有种看同类的心情。 对这样的目光,花寂也没有在意了。 她给张文丽一个肯定的眼神。 张文丽又回过头继续看书了。 程献问道:“你很想回信吗?” “那你说,我除了回信还可以干什么?我和张歆认识很久了,初中的时候,她就在我们学校,我以前并不记得她,可是,她却一直记得我。”言语间,花寂又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辉煌,她第一次聊天的方式对着人来回忆,“我那时候可不是像你现在看到的我,这样不起眼。” 一听后一句,程献“噗嗤”笑了出来。 但没有影响到花寂的情绪。 她继续沉醉于回忆:“我在以前的学校,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好吧?张歆记得我,倒也正常。可惜,升学来到这里,我就落魄了,我是有落差的。特别,你也知道隔壁班那谁,我随口一句话,就引出了负面影响,我以前在学校要是说我喜欢谁,那人家都是开心的,在这里…算了,这一茬略过。张歆是主动靠近我的,她是富家女,不嫌弃我穷,穿得不好,没有钱,跟不上她的消费,我有很多东西其实都是她送的。” 程献认真在听。 “张歆是被保护得很好的公主,不过这样的公主,在我看来,却一直有在主动照顾我。你说我凭什么呢?何德何能?是不是?她写的你也看了,你不觉得心疼吗?” “嗯,…,我觉得,不会这么夸张吧?” 花寂顿时感觉在鸡同鸭讲,“你是不是不能共情?” “不是不是,你想干嘛你说,我支持你。” “我就是想给她回信。” “但是没钱买邮票是吧?” “嗯。” “找王雷啊。”程献说得轻松。 “找他干嘛?” “王雷不是喜欢她吗?” 花寂有点儿反应过来,“我发现你是有点无耻啊,你想我去利用王雷的感情给我出钱买邮票?” “这怎么是利用呢?王雷肯定也希望她高兴啊。” 看着程献一本正经的样子,可建议提得吧,怎么不是个滋味,她怎么会主动去利用王雷的感情呢。 “你这什么馊主意。滚。” 花寂转身,心想和他说话都多余。 被程献抓住衣服。 “干什么?” “算了算了,我就随口一说。你不想找就算了嘛。” “…” “要不,我帮你吧。” “帮啥?” “帮你买邮票。”程献看着花寂,足够真诚。 花寂愣了,这个诱惑,有点大啊。 她多想马上点头,可是,她又觉得这样不好。 “要不要?”程献追问。 花寂没有回答,但是眼神又流露出深深的渴望。 这渴望完全被程献看在眼里,于是程献又不免想笑。 “到底要不要。” “你这是有什么企图?”半天花寂憋出一句话。 程献抽出本书拍了拍桌子,“不要拉倒。” “那你…”花寂说着话,通过窗户看见晃晃悠悠的张珽,于是她视线又跟了上去,忘记了要说什么。 “看谁呢?” “一个很帅的人。” “?”程献一头雾水。 “这是另一个故事了,唉,你不会懂的。” 这时的程献感觉自己快要生气了。 想想自己如此诚心诚意,可这个蠢女生到底在想什么,究竟要不要自己帮她买邮票的,明明不是很想要吗,也不给一个确切的答复,真是要生气了。 花寂再看了看程献,心里还是有点感动的。 只是有些事情吧,拿人手软,她还不能随便越界,最重要的是,就算程献借给她,她也还不起。 她叠好张歆的信。 放在书包的夹层里。 看得多了,那些内容都写在她脑海里了,不必再看就能够背诵得出。 夜里,写着家庭作业,她又想起这事,看看墙壁上的时钟,8点30分,不自觉走神。 不知道现在的张歆,在那边的寄宿学校,是不是像张珽一样,跟着在学校晚自习; 她能吃得惯外面食堂的饭吗? 能够自己洗衣吗? 能够平复自己的孤独感受吗? 花寂翻出了以前张歆送给自己的信纸,她觉得她要写一些话,一些鼓励的话送给张歆。 先写出来,至于邮票,有机会的话,去偷偷拿妈妈买菜的零钱包?一两块应该没什么吧… 可一想到偷钱,花寂清醒过来,不不不… 罢了,还是先写吧。 花寂想。 —————————————————————— 我亲爱的张歆: 见字如面,来信已收。 看到你信里的话,便很容易读懂你心里的情,此时的我,在这里,很想抱抱你。 你离开得很仓促,相信你也没有完全做好心理准备。 可事情总归是发生了,我想是不是除了面对就别无选择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再多鼓励,都黯然失色。 因为真正在面对的终究还是你一个人。 我的歆,我心里永远的公主,我相信这世间,孤独本身就是一种常态,是永恒;不过是偶尔的热闹,让我们忘记去留意人群中的孤独罢了。 别怕,我会与你在精神上同在的。 话说回来,我还是希望你坚强一点。 快乐是要自己找的。 你可以试一下找到聊得来的同学,或者…, 完全不了解的我,又能给你什么建议呢。 可以的话,多和你爸爸妈妈沟通一下回来的可能。 我也想你回来,而不是在那边忍受孤独。 加油,歆。 有什么话你都可以写给我,我很愿意成为你的树洞。 只是有可能,没办法及时给你回信而已。 对不起,关于这一点,我也很抱歉。 感觉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可我却显得如此无能。 罢了,我们不要想这么多负面的东西了。 明明是鼓励,却怎么也流露出伤感呢。 我都怕你又哭了。 希望,阴霾天,早一点放晴。 署名:你的花。 ———————————————————— “发什么呆呢?”爸爸雄浑的一声呵斥从背后传来。 真要吓死人,原来这信写得太投入,一时惆怅的花寂完全没注意客厅的动静,没察觉脚步声,她的房门忽然就被打开了。 最糟糕的事是,要回给张歆的信还大剌剌在桌上摊着,花寂心跳砰砰,生怕他爸发现她的小动作,后果不堪设想。 “抓紧学习,你不要想东想西。” 她爸再丢了这样一句话便撤了出去。 随后一声巨响,房间的门被重重关上。 他爸爸向来出手作什么都是大力气,揍她也是如此。 不过这一次也太幸运了,太幸运了,太幸运了。 三魂六魄都快散没了,好不容易又回过神来,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窃喜。 接下来,花寂赶忙把回信折好也放在书包里。 拿出课本,继续温书。 内心深处发出了灵魂的拷问: 为何我们,都如此身不由己。 这会是人生的始终吗? 第九十三章 和调执念 一般情况下,走读生早晨到校时间都比较紧张,基本上不会有谁愿意来得太早,早上的时光何其短暂而宝贵。 根据观察,倘若以整个学校为范围论起,只有住校班的人明显勤快些,较为统一。 毕竟他们的起居时间相对固定还有规律,强制要求下早早就能进入学习的状态。 当花寂这种走读生陆陆续续,散散漫漫到校,人家住宿班刻苦读书的孩子们早就已经晨读很久了。 不过说到这里,就不免要说花寂的新发现,好像有了张珽以后,他就是这个群体组织里的意外,当然也成为了花寂心中住校班里“最可爱的人”。 因为花寂总能看见他姗姗来迟的身影。 从宿舍经过她教室,这个人戴着耳机,不羁地甩甩刘海,不急不忙地走向二楼,但是有时候可能是发现他们班老师已经在门外守候了,就会马上摘掉耳机揣兜里,又转变为一副个“要死了的“的表情,装模作样在跑。 每每这时,花寂就认为她的张珽特别率真,充满贵族王子的气息,又有憨厚的一面。 可能就是别人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心里有情总是痴”…… 这天一早,她刚从车库出来,就瞅见张珽一晃而过的身影,正要探头往前再瞧一眼,便被人用高大的身体横档在眼前。 这谁? 花寂微微皱眉,抬头一瞅。 “我等你好久了!”王雷咋咋呼呼说。 王雷吧,人如其名,就是声音太大,容易惹得周边路过的人侧目斜视。 而此时的花寂心里面只想赶紧绕过他追上去试试是否还能看见张珽上楼,便一拐越过了王雷,不过还是被耽误了,最终也只是捕捉到张珽衣服一扫而过消失在楼道的影子。 反过来王雷又追了上来。 “看谁呢你这是,陆一诺又不在。” 花寂不屑解释,自从他不再“误会”自己给梁澈送过情书以后,他就像倒退了记忆一般,还活在两年前的故事剧情里,动不动就是陆一诺什么的。 不不,花寂认为陆一诺那一茬根本就不能算作故事,顶多是一场事故。 ——“我真的等你很久了,问你个事情,我最近怎么都没在学校里看见她,她去哪儿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闻言,原本不耐烦的花寂有所触动。 虽然,她有时候吧,也会感觉王雷神神叨叨,总语出惊人多管闲事,还净整些浮夸的动静; 可是呢,从某种意义来说,现在只有他和自己有着与对同一个人产生的共同的不可分割的感情维系。 当年,在师太“男女有别”理念的严格施压下,或多或少地,的确还算是有效地离间了班上男女生之间原本可以正常发展的同学友谊。 尤其是自从有了岑琳和郑重的插曲,师太管束得更为严格,虽然男女半壁河山的座位关系没有持续太久,但是心理的三八线已经深深刻在了那些乖乖听话的女孩子们心里。 以至于,只有少数的一些性格外向些的女同学才会和男生之间互动颇多,花寂算是其中之一,也是为什么明明她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师太却不喜欢她,难道只是和岑琳亲近? 显然不是,在师太眼中,她这种性格就是和男生没有界限的那一类,是师太认为最不可控的那一类,会在男女关系上乱来耽误她的好学生。 再说后来,文理分科,这个班级的女生走得比留下的多了太多,于是有些名字,就逐渐被淡忘。 例如,张歆。 而意味深长的是,张歆对他们理科班却又绝对的归属感。 可不代表,理科班对她有相应的情感。 王雷这么一问,唤起了花寂心里的忧愁,按照张歆信里的描述,可以说,她在那个陌生的学校,小县城并不好。 可是就算告诉王雷这个大家一样渺小的高中生,又有什么用,改变不了什么。 “她转学了。” “?” 王雷扭曲的表情仿佛被早读铃声拉得更长从而显得更加的沮丧和难看。 真是各人有各人的悲欢离合。 花寂没办法向他去解释什么,留下了王雷在原地愣神。 这一幕早就被座位上的程献发现了,从花寂在车库停好车,出来到被王雷堵住,他都知道。 花寂坐定以后,他假装向花寂借了本书,然后往里面夹了点东西,再还回去给花寂。 花寂不明所以,等她打开书本的时候瞬间心里像被电击了一般,宛如及时雨一般的5枚邮票与五张信封正夹在书里。 这个家伙……? 花寂迅速回头看向程献,而此时的程献瞅了瞅讲台上的师太,反应极快得拿本书笔直地立在桌面上,此举隔绝了花寂那热诚感激的眼神,也隔绝了与花寂的人情互动,这时的花寂心知肚明,余光中对师太的反应也有所顾忌,强行克制自己的情绪,佯装无事,恢复自然,咿咿呀呀开始进入早读。 终于等到课间,她正想说什么,程献倒是先开口: “你不用谢我啊。我跟你说你都不信,事情就是有这么巧合你知道吧?我哥哥居然有笔友你知道吗?啊呀可把我笑死了,还有笔友互相写信,所以他在家里抽屉里藏了点邮票,结果我正好发现了,我就拿了他几张,所以我没花钱,都是拿了我哥哥的,反正不拿白不拿嘛。” “啊,你还有哥哥的?”花寂问。 “有啊,他们都知道我有哥哥。” 噢,花寂想,其实自己对程献的事情并不了解。 “那,这个邮票,我还是谢谢你哈……”花寂不好意思说。 程献摆摆手:“都说了,反正我哥的东西不拿白不拿的,小事情,小事情。” 不管程献说得多么轻描淡写,花寂心里还是有点感动于他记得自己需要的东西,不止是邮票,就连信封都替身无分文的自己给想好了,在自己很需要的时候派上用场,不由得在心里发出感慨,程献是个好人,还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从某种意义来说,作为班主任的师太有些见解或者担心,在少男少女之间也是对的。 这些花样年华的少女们形形色色的事情想得多了,难免是会影响到学习的,花寂第一个就不是无辜的。 本来学渣一般的花寂以她在理科方面的悟性听课就有些吃力,无人指导的力不从心是一回事,心里藏着这个年纪不该惦记的事呢也是原因之一,这一上午她总想着放学要绕去邮局一趟,所以听课的质量更是被大打折扣。 盼啊盼啊,盼到放学,成群结队的人推车骑车走路都往校门口涌起。 花寂和苏娅也在其中。 这时,一俩逆行的小车,硕大的车身文字表明是体制内的公车,按着喇叭从校门口驶入。 惹得周边如倾巢而出的蚂蚁一般的学生们纷纷让路。 这时候开车进学校可真不是明智的。 又不安全还超级惹嫌,估计是小车上的形象标志让门卫不敢多管,就给放进来了。 花寂从车身旁经过,又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怎么了?”苏娅问。 花寂想了想,她没来由便觉得这车是来找他的。 但是她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就摇了摇头。 出了校门,往平时回家相反的方向骑车去邮寄。 平时放学早没什么事情的时候,苏娅也并不着急回家,她有时候便会提议绕路走,因此这一次也陪着花寂。 每到这时,拥挤的马路上几乎全是骑车的高中生,大家移动得都不太快,还有的在自行车上勾肩搭背。 “滴滴——” 又是一声尖锐的喇叭。 苏娅的耳膜有被刺激到,不免皱了眉头。 花寂却像感应到了什么,车头从她背后出现,只这零点几秒的时间,花寂迅速识别出这车就是刚刚进校园那辆。 她察觉到里面坐着的人… 这时,副驾驶位玻璃摇下,一个她自诩熟悉的人脸引入她的眼帘,只互相注视了两秒,却彻底撩拨了她的心弦。 苏娅还在靠内的车道骂骂咧咧。 “仗着公车了不起啊。” 本来也没什么,只是苏娅自己爹妈就是公检法体制内的,她向来看不惯这种行为。 花寂回头说,“是他在里面。” “谁?”苏娅止住了火气,如果她没眼花的话,花寂这家伙是因为刚刚哪嚣张的车在笑吗,怎么又露出了她招牌的笑容。 “张珽。” “噢?”原来如此。 苏娅想,这家伙果然有本事被安排转学到省重点是住宿班,确实是家里有点关系的。 这个信息量花寂也接受到了。 是有点门不当户不对吧。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短短2秒钟,让花寂不由自主地快乐起来,她又开始走上了心路历程的巅峰,自诩自己和他人“心有灵犀”。 又或者,张珽摇下车窗的无意与有意,都给了花寂更多可以去幻想的情节。 那天中午,从邮局回来以后,从来没有在吃饭时间琢磨过某一道作业习题的花寂现在却在琢磨,“她的”张珽是否正在和自己久未见面的家人联络感情。 带着这样一厢情愿的“关怀”,她来到学校。 学校大门之后有一道长坡,下坡的两边都是成片成片茂密的竹林,穿过竹林,第一眼可以看见的就是她们的教学楼。 而穿行的过程中,透过竹叶枝桠的缝隙,依稀能看见二楼住宿班的教室外。 自从有了张珽这个人,只要经过这个地方,花寂就会第一时间去看张珽教室门口走廊,那个张珽经常出现或者习惯出现的位置。 很多次,油菜花三个人在楼下打闹,都会为花寂去刻意注意那个位置有没有张珽的存在。 于是,花寂和小姐妹们的默契,便是把那个二楼的角落亲切地叫做“op”。 oldce。 老地方。 花寂骑着车俯冲下来,以为张珽并不会在op的时候,并以前偷偷留意不同,这次很大方和直接地看过去。 结果又是一次心悸的体验。 万万没想到,张珽就在那里。 地理距离并不遥远,目测也就是8米,对于没有近视眼而言的花寂来说,那是张珽的清晰的五官,和真实的对视,就像当天中午在校外的马路上一样真实。 以前遇到这种巧合的对视,还是梁澈。 回想起来,梁澈的那双“电眼”是有攻击性的。 他让很多女生不自主有想法,那电眼或许就是所谓梁朝伟的风格?含情脉脉,又略带沉思深邃? 张珽的眼神没有那么多元素与深意。 他只是干干净净的。 好像纵使他屡次三番看见的是如花寂这样的丑小鸭,他都连一点嫌弃都没有,眼神里只是平等。 花寂是倾慕他的,只是克制。 他肯定没有什么倾慕之情,这是花寂潜意识知道却没有太去面对的事实。 可是,或许是源自苏娅的鼓励与串掇; 或许是因为她和张珽直接有多次的相遇,人为也好天意也好,见面总有三分情; 或许是曾在梦里见过; 或许是对他名字的理解和笃定; 或许是,曾经被爸爸把脸给打烂,窘迫得被这个陌生的同学看见,他也没有流露什么讥讽,亦让花寂愿意去倾心; 也或许,是一份安全。 因为他就在哪里,保持了最好的距离,和似有若无微妙的情愫,多么纯洁。 以前,在花寂摆不平陆一诺的时候,张歆在其中还占据了一席之地,去喜欢,去靠近,去优先匹配,去表现出优于花寂的所有; 后来,梁澈,没想到又遇到岑琳的出手; 现在,张珽,身边没有人有如此意愿了,这是完完全全的一个属于自己的形象。 再看一眼这个站在op的形象,花寂不想去深究那个人有没有和自己一样的意思。 因为,她宁愿,骗一骗自己,甘之如饴的哄骗。 起码,这了无生趣的日子,她无力改良的日子,还有一点点小小的甜。 不知道苦中作乐是不是一种属于花寂生活的常态,让她对咖啡便有了偏爱。 咖啡豆还是以前从姨娘家淘来的宝。 太高端了,要用到咖啡机碾磨的咖啡豆。 当时,袁萍清想了个办法,就是一股脑的把豆子全丢锅里煮,可以煮出来深褐色的汤水。 花寂品了品。 闻起来很香,喝起来苦涩。 而且,这种苦与涩,是分层的。 用舌尖去感受的时候,舌头味蕾排列在前的苦,和舌根处的体会并不相同。 只是不好喝,并不是不能喝,苦涩之后仍有回甘。 直到,花寂他们学校年级提前进入到高三的气氛,花平津居然会一个月花将近50块钱,给花寂买那种一箱24罐的纯牛奶。 几乎不爱喝,喝不惯的花寂,从这个昂贵的纯牛奶身上找到了小资的情调。 她发明出将纯牛奶咖啡以任意比例互溶的喝法,给它取名叫做“和调”。 从调和演变而来的,和之调性的和调(diao,第四声)。 没见过世面的花寂并不知道,她的和调是拿铁和卡布基诺的制作过程,她沾沾自喜,以为天才如自己发现牛奶的爽滑极大程度中和了美式咖啡的分层口感。 关键是,不加糖,不干扰咖啡原有的回味。 她喜欢这个意境悠远的滋味。 她特别想分享出去。 尤其是给她的张珽。 不过,混在一起的样子,好像也不好看,也没有拿的出手的漂亮瓶子,给张珽喝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她用一个塑料瓶子装了一份,带去学校给苏娅,那模样,色调,真的让苏娅颇为勉强,倒在瓶盖上小小的抿了一口,连忙苦得咋舌。 身边人看见了都在笑。 花寂失望极了。 程献想给点面子,结果有人添油加醋说像毒药。 原来小丑竟然是自己,花寂气呼呼地,才不给他们“亵渎”的机会。 最终只能自斟自饮,自品自语。 我偏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花寂就这样赌气想。 这个特殊的味道后来随着家里咖啡豆的结束,在花寂的世界里就消失了很久。 以后那些速溶粉都没法提出这么纯的味道记忆。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成年以后的花寂,第一次喝到拿铁,她不由自主牵动了嘴角,这个年幼时胡来的色调,这个不经意调和的“和调”,成了她对咖啡唯一的执念。 第九十四章 来电娃娃 张牙舞爪的夏,光与影都那么浓烈。 摇摇欲坠的秋,每一片凋零的叶都藏着心事。 时间不过,弹指一瞬。 整一季整一季度的萎靡,在花寂黯淡无光的生活碎片里没有轻重地自如渗透,使得没有活力的人愈加人没有活力。 这种没有活力倒不是完全没有来由。 该怎么形容呢,仿佛是之前那些见不得光的私隐里,总藏着点她和朱瑎之间似有若无的糖渣子,在某一个转角的遇见,某一次门里门外的对视,以往捕风捉影地次数何其多,现在就被反衬着何其少。 要说起上次,还是秋末的上一次。 依然是没有目的的乱晃,花寂和苏娅晃进临近宿舍区小花园,隐约听见有男女声在亭子里在说话。 这还只是听见并未瞧见人的时候,花寂就有种莫名的预感,她仿佛提前预知,能够猜到坐着是谁。 然后隔着些胡乱生长的枝枝蔓蔓,从柱子后面,浅浅只瞥见衣角的时候,她的心跳便紧张起来。 喔,——是,朱瑎。 以及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 漂漂亮亮的不认识的女孩子。 其实人家俩人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就是很正常的亲近的朋友坐在凉亭里聊天而已。 被惊动的人自然发现了氛围闯入者,他们都没有任何被心虚,像朱瑎他只是很纯粹地抬头看了一眼来人,眼神里没有躲闪,当然本质上来说朱瑎也毫无应该表现躲闪的理由,再说校园是大家的,这俩本来就爱在学校走来走去没有目的的乱晃,朱瑎虽然大体上不认识她们,但是确实也见得次数多了,不算什么眼生,也没有觉得这俩出现的有什么不合时宜。 所以朱瑎他当时哪里知道,自己多么无辜,在对方心里的一池春水里扔了多少巨大的石头翻起了多少风波。 因为这简简单单地一幕,对花寂来说,着实太震撼了。 对于偶遇朱瑎这件事,花寂本身应该是向往常一样喜悦的吧,但这一次她竟然生出一种,嗯,咱就是也不能完全共情与理解的一种,像极了情人之间的“背叛”感觉。 谁让这一次偶遇的不是当事人一个人在这里思考人生呢。 而且严格意义来说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在朱瑎身边看到女孩子。 她大概是了解了一点朱瑎的家庭背景,和陆一诺他们定然是不相上下的。作为相对来说的公子哥,他纨绔不纨绔,花寂不予置评,但是远赴异地被送来读书,肯定是离开了自己曾经的人物朋友圈的,那以前的圈子里身边多多少少是会有什么红颜蓝颜知己,这一点花寂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而在非常不客观又十分局限的花寂眼中,朱瑎一直以来的表现都太好了,毕竟她每天所关注的朱瑎,身边的小伙伴永远是男孩子,而且这家伙即使不爱读书,也是规规矩矩在篮球场上打球,要么就是戴着耳机沉浸式听歌迟到早退什么的,在他身边并没有什么莺莺燕燕,她压根想都没想还有什么别的可能,也可以说眼不见为净,她自动屏蔽了这些与风月相关的可能性。 她现在看到朱瑎和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坐着相约,即使是普通的聊天,也是不普通的刺激。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她看到了自己和那个身边女孩子全方位的差距。 这么久以来,她都沉浸在一个很不切实际的泡沫梦境里,以至于她会很没有自知之明地把朱瑎看作是自己的暧昧对象,仿佛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得经营着暧昧,那现在就非常打脸了,这分明是自作多情。 这苏娅太了解了情况了,一下子就明白了。 此时多亏上课铃救命般响起,给了回头就跑的花寂和苏娅一个隐藏假动作。 不然,这对于花寂扭头就走的行为还真有些添加了一份说不出来的尴尬和滑稽。 “花儿,花儿……”苏娅在后面追。 “……” “花儿,其实他们……”苏娅还想安慰什么,解释什么,但气喘吁吁地也说不上来。 “没事。” 还能听到什么呢? 是听到一个自己想听到的借口,还是想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真实? 花寂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事可能该醒过来了。 可是自己不想醒,她又偏生不知道该做一些什么事情才能不醒呢。 日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入了冬。 紧接着,入冬以前的许许多多的“捕风捉影”,在入冬以后,这些风啊,影啊什么的,就像全部瓦解或者冬眠了一样,啥也没有再继续发生。 是不是也因为入冬了,天寒了地冻了,所以大家都甚少出门,连教室的窗户也关地严严实实呢,什么都看不见。 就这么封闭起来也有花寂,她总是情绪不高涨。 “我相信有一天爱会回来 守护的天使只是暂时离开 当那个人朝向你走来 你抬头看天空的云彩 一定是天使美丽的安排 流泪的夜思考未来 还要多久才能释怀 你深爱的人最后却给你伤害 你像一个孩子迷失在人海 受伤的人终将明白 生命最苦是变化快 你深爱过的人否定了你给的爱 也否定了你对自己的信赖 每一个人都在期待真爱 一个人一个天使守护爱 寂寞流泪只是天使暂时离开” 直到她的复读机磁带里放出这样一首歌,她凝神听着萧亚轩的歌词,内心又翻江倒海。 她着实是想不通,为什么以前一直是两个人的无声电影,现在却一点蛛丝马迹都不再有了?就像曾经那个逼真的勇敢的梦,为何后面一次都没有再梦见过呢? 她反复在心里想,有一天蛛丝马迹会回来吧? 她多么希望守护的天使也只是暂时离开吖。 所有的无病呻吟都是一个人的哎哟哎哟,这个世界依然在转,别人的生活依然风生水起。 就像她们班上忽然开始流行起来一本“畅销小说”,大家都抢看的不亦乐乎;那些懂事的优等生们则继续做优等生,心心念念的都是学习。 不上不下的王雷呢,就纯粹像炫宝似的,在她面前拿着书翻来翻去,原本花寂并不太想搭理,但后来程献又抢过来和王雷在那拉锯了半天严重干扰了她的忧郁。 回头的时候,花寂看到那本书,顿时有了兴趣。 “给我。” 见她要,王雷和程献便不再抢。 这是一本韩国的青春言情小说,本来程献对此根本是不感兴趣的。 他只是纯粹看王雷在那里引逗花寂看不顺眼,没想到花寂上心了,他便开始苦口婆心劝说。 “这书有什么好看的?毫无营养,你还不如刷刷题,要高考了,你心里有点数。” 就是忠言逆耳,花寂没听进去。 程献不知道,花寂真正感兴趣的呢也不是这书的内容,而是那本书的封面。 那书封面画的人物形象宽大的肥肥的带帽卫衣,一缕斜斜的刘海七分长,盖过不大不小的眼睛,那眼神又有着七分不羁三分憨厚,这不就是朱瑎日常的样子吗? (起码是花寂心里的朱瑎的样子。) 是他,是他,就是他。 花寂看着这个封面卡通人物就像看着朱瑎。 她不顾程献的一片劝学好心,也没有和程献解释什么,她向王雷借走了这本书,然后花了好几天的时间,一个从来没有学过画画的人,愣是把这个像朱瑎的人物给伪素描的技术手法给画了下来。 还找了个理由,问妈妈讨要了一些钱,因为需要买一些学习文具,再找了个小店将这幅画过塑尽可能地保留下来,就好像,她拥有了朱瑎的第一张纪念照片一样。 这幅画她倒没有特别藏起来不被人知道,反正别人不知道画的是谁。 王雷很惊讶,“你拿走我的书是为了画这个东西,你这画的是谁?我觉得不像他啊?” 听王雷的语气似乎总是有所指一样,花寂很不爽,“像谁?” 王雷索性一指,花寂看他指的方向竟然是梁澈,愠怒道:“你不要乱说。” 程献接过画儿,也左右看了看看,他说:“倒是不像,应该不是吧。” “你怎么也跟着起哄了,我只是画的这本书。” “你敢说你画的不是某个人?”王雷不依不饶。 花寂沉默了。 “如果不是画的某个人,你还会专门拿去过塑?” 此时花寂开始心虚。 但这些前因后果着实没有必要和王雷解释太多,她咬死不说,王雷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闲暇的时候,花寂和苏娅会聊天。 聊到朱瑎,花寂会和苏娅碎碎念,“我好像感应不到了。其实本来事情就应该这样,这样也挺好,但是心里不知道怎么就空荡荡的,好像事情没有结局,没有任何说法,可是也没什么应该有的结局,对吧?但我又很疑惑,你说朱瑎真的认识不认识我们?认识不认识我?他知道不知道我对他对很特别呢?嗯,我就挺想知道,或者,想留下点什么,真的。” 这些话,苏娅可能真的都听进去了。 所以没过多久,苏娅给了花寂一张纸条。 那纸条上只有两串数字,一串一看就是qq号码,另一串是小灵通号码。 字迹并不是苏娅的。 “我托人给你要来的。” “你是说——这些号码都是他的?” 花寂拿着手上有点激动,这可能是离他最近的数字了吧。 只是简单的数字,花寂几乎都可以背下来了。 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有一个小灵通,然后可以和对方发一些消息什么的。 于是当她发现程献有小灵通的时候,她内心又开始盘算了。 其实直到那个时候,花寂都没有发现,程献对她真的是也算予以欲求了。 也不知道程献为何就能同意,也不问,当然即使问也未必能得到真实的理由,反正花寂说要借小灵通,程献便给了,丝毫也不没有交代说任何电话资费的事情。 这个小灵通对花寂来说,着实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样子。 不过花寂没有时间去细想去感恩,因为她们油菜花三人好像有更要紧的事情筹谋。 从朱瑎的qq资料来看,他快过生日了。 花寂非常非常有限的经费,只能在精品店里买得起一个可能带有一点来电闪的手机挂坠,那还是反恐精英cs的造型的。 这一天天很阴冷。 反正丝毫不是什么阳光晴朗的日子。 也可以说一看就很适合做贼。 这一次的行动是油菜花三个人一起的。 像曾经给梁澈送信,也是三个人集体行为一样,这种事情自当是少不了岑琳的。 她们潜进人家的教室,原计划是找到朱瑎的座位把来点娃娃放进人家的课桌,但是没想到,这个班居然还有一个男生不去吃午饭,于是她们三几乎是等于实名制出现在人家教室里。 只好并不掩饰,问了那个男生朱瑎的位置,更没想到的是正好是朱瑎的后桌,于是当着那同学的面子,把来电娃娃送了出去。 这是花寂第一次为了自己干这些事。 说真的,也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情,激动还是后悔? 事情已经造成了,基本也收不回来了。 果不其然,下午课间的时候,她们三就发现那个中午不去吃饭的男生正在楼上对着朱瑎指认着她们,而这样也好,小灵通才正好发挥了作用。 虽然不需要面对面回应,但是花寂觉得事情还是要有所交代。 既然已经有人帮她们正式指认出来了,那她总要有个说法。 于是,当天晚上,第一条她和朱瑎聊天的信息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发出去了。 “希望你会喜欢今天的礼物。” “吱吱——”一阵振动,新消息提醒。 花寂颤悠悠地打开消息,“谢谢,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我?” “希望你不要嫌弃,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你。” 整个信息的往来,朱瑎都没有问自己是谁,花寂想,他一定是知道的,一定是。 看着朱瑎的“谢谢你”她其实还有很多很多很多的话想一次性编辑出去,因为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对方是朱瑎耶,他和她可以真实的聊天。 可是她忍住了,在编辑删除,编辑又删除的反复过程里,她最后还是有了残余的理智,她知道每一条信息费都是钱,她不可以毫无顾忌的聊天,给程献带来麻烦,毕竟当年自己用家里的电话闯了祸。 她没有再主动发消息。 但是她心里已经非常满足。 再把小灵通还给程献之前,她还保管了小灵通几天,她怕会收到朱瑎突然的问候,再确认不会有朱瑎短信之后,她才把消息全部删除,然后还给了程献。 程献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多问。 他只是对花寂说:“你是玩够了吗?玩够了就收心,要期末考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