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韧若凌霄》 第一章 “三丫头!你回来啦!?” 十二岁的凌家三闺女若兰低着头,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大大的纸包,急匆匆地走进自己家的大门。由于步履匆忙,以至于差点儿和打里边儿走出来的人迎面撞上。她顿了一下脚步,打算闪身儿从这人身边绕过去。 “哎呦,我说三丫头!我这儿跟你说话呢!”若兰的胳膊被这人一把拉住。 “这儿怎么回事儿啊?这慌里慌张的这是要干嘛呀这是?” “王婶儿好!” 若兰轻轻扭了几下身子,从这人手里把胳膊挣脱开来,极不情愿地微微一弯腰打了声招呼。下意识的把抱在怀里的纸包拢了拢紧,快速的往家里边儿飞奔而去。 这王婶儿,是镇子上远近闻名的媒婆儿,出了名儿的能说会道,靠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平生最擅长的就是保媒拉线的活儿,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次遇见她了。 若兰讨厌她,很讨厌。三年前也是这样,先是王婶儿莫名其妙的来了几次,接着没过多长时间,大姐心兰就被迎亲的花轿抬走了。虽然成亲的那天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震天,唢呐呜哩哇啦的热闹非凡,但是大姐却哭了好久,说什么也不愿上轿。 所以从那天起,若兰幼小的心里就留下了一道阴影,也是从那天起,她开始觉得这成亲,一定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不然为什么娘会在一旁偷偷地抹眼泪?就连平时一贯没什么情绪表露的爹爹也红了眼睛?关键是,大姐自从嫁人之后,便经常在婆家居住,只有逢年过节才偶尔回来一次,她再也不能像原来一样天天腻在大姐的怀里撒娇了。 更何况现在有了小外甥,大姐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所以若兰讨厌王婶儿,打从心底里讨厌着。 这次这王婶儿又这么殷勤,怕是来者不善吧?! “哎!这孩子!我这儿正跟你说着话呢,你走那么快干什么?这……?这……?这还跑上了这。” 自己没惹过这丫头啊?王婶儿心里这叫一个纳闷儿。 “娘——!娘!!” 若兰边喊边往里屋里跑。 “娘!您看,二妹……咳!咳!二妹穿上这新嫁衣啊!真是好……咳咳!咳咳……好看得很呢!”里屋传来的这是~大嫂的声音。她在说什么呢?什么嫁衣?这么快就,订下了? 若兰在门口站定,果然!屋里头,二姐如兰身着大红礼服,站在屋子正中间的地上,炕沿儿上坐着娘和大姐,大嫂则略带些些拘谨的坐在凳子上。 别说,二姐穿上这新嫁衣,果然是比平日光彩照人了许多。 “嗯!”娘微笑着点了点头,看来对二姐这身装扮甚是满意。 “大丫头!你觉得呢?” “很好啊娘!二妹妹的手巧,这嫁衣做的真是又精致又合身呢!您瞧这针脚。" “三妹,三妹妹回来啦!”首先发现若兰站在门口的是大嫂。 “快!快进来!你……咳咳……咳咳……咳……咳咳……” “哦!三丫头回来啦?!怎么在门口傻站着?快进来啊!”娘冲她招了招手,随即眼神往里一转。 “还有她大嫂,你身体不好,就先回房休息去吧!” 这儿媳妇....唉!凌老太太心里一声叹息, 若兰走进屋,不声不响的站在大姐心兰的身后,怀里仍紧紧抱着那个大纸包。 大嫂站起身来,有些尴尬地冲着若兰笑了笑,微微弯腰行了个礼。 “好的娘,那媳妇就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老太太摆摆手。 “自己家人,没那么多事儿。” “就是!嫂嫂,”二姐如兰过去亲昵的挽住大嫂的胳膊。 “现在呀都民国二十年了,裹脚布都撤了好几年了,你呀!就别总是进门儿作揖,出门儿行礼的了,咱家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没那么些个繁文缛节,您说是不是啊娘!?” 二姑娘说起话来就和她的为人一样,永远都是这么干脆又爽快。 “是一一,你永远都有理,行了吧!?啧啧!”老夫人故作无奈的摇了摇头,但眼神却是极其宠溺的。 “本来就有理嘛!” “好了二妹,你快放开嫂嫂让她回去休息会儿吧!被你折腾了半晌,咱们几个身体好的都累了呢,再说这三妹都放学回来了,一会儿爹回来咱们就该开饭了,你呀!还是赶紧把这身儿衣服换了去。” “好啦!”如兰放开嫂嫂的胳膊, “我这就去换,不过大姐,”看到嫂嫂轻轻转身离去,她话锋一转, “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秘密?”大姐心兰眉头微微一皱, “什么秘密?”姐妹几个从小被这丫头捉弄惯了,心兰对她的话持很是怀疑的态度。 “那就是一一自从你成亲以后啊~~ “嗯?”怎么? “说起话来啊~"如兰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 心兰一看二妹那眼珠子滴溜乱转的样子,便料到接下来她一定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手压在帕子后边也暗暗地做好了准备, "啰里吧嗦的!跟个事儿妈似的!" 哎~ 说话间,二姑娘灵活的一转身,躲过了自家大姐拍向她肩膀的那只手,迅速地跳过门槛儿闪到了外屋, "嫌我啰嗦是吧!?说我是事儿妈是吧!?好,看我追上怎么收拾你!"心兰卷了卷袖子,故作嗔怒地就要去追,可除了一阵串铃般地笑声,哪里还有二妹妹的影子? 第二章 苏韵熙回到房间,在妆台前坐下来,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思绪纷纷。 大妹妹有了,二妹妹要成亲了,好事接连而至,正是阖家欢喜的好时候。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那无疑就是她这个凌家长媳,也是唯一的儿媳妇苏韵熙了。 成亲五年,别人家的孩子三三两两都满地跑了,她的肚子却至今没有半点音讯。 这几年大夫没少看,汤药也没少吃,就连法国教堂里的洋大夫给他们夫妻两个做完检查后都说,两个人各方面都很正常,可是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为什么就是没有呢? 如今,比她们晚成亲两年的大妹心兰肚子里都怀了第二个,她自己呢?怕是这辈子不会有了吧?!丈夫日渐冷漠,从开始的少言寡语到现在的沉默不语,公婆倒是没说过什么,但是眼神里早已没有了最初的那份热切,她不是木头,怎么会感觉不到? 他们,一定是对自己失望极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苏韵熙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抚着胸口,又是一阵干咳。 ****** 这头儿,三丫头若兰嘟着嘴,气呼呼地把怀里的纸包放到炕上,放的有些重,以至于纸包松散开来,里边露出来几个黄澄澄的东西,竟是几个圆滚滚的小米面儿馍馍。 这东西搁现在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但在当时却是难得的稀罕物,老凌家虽然不至于饿肚子,但一家人吃的都是凌家爹爹煮卤味儿余下的边角料。 那些鸡呀,鸭啊,鸽子啊买回来,杀好烫好毛,洗的干干净净,煮熟了拿出去卖钱,肚子里开出来的,像是鸡胗,鸡肝,鸭肠什么的就洗洗干净煮来自己家里人吃。 那时候,人们的饮食观念和现在不同,现在鸡胗鸡肠比整鸡整鸭卖的还贵,其实在那时这些都是该扔的东西,但为了一家人能活命嘛,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更何况那个年代,真正拥有土地的都是那些大地主,大商人,年头好了,粮食丰收了,大多数米呀面的还是可以在粮食铺里买得到的。如若时逢灾年,别说商铺里没有存粮,就是有存粮,黑心的商人也是决计不会轻易拿来卖的。稍微有点儿良知的一些商家虽说不会趁机故意压货,发国难财什么的,但存粮毕竟有数,不得不涉及到一个货源的问题,做过生意的都知道,货多了,卖相好,还便宜,你可劲儿捡着挑好的。 货少,或者根本就没货的时候呢?价格,卖相,甭考虑!能抢到手都是稳赚。关键是他得抢得到才能拿来卖。 而那些正儿八经种地的农民,不是佃户就是东家雇来扛活的,一年下来打得那点儿粮食,除了交租本就所剩无几。要是再赶上个灾年什么的,日子就更苦不堪言了。虽然也有一些好心的大户人家在这时候会开仓放粮,但对于广大穷苦的老百姓来说,毕竟是杯水车薪哪! 所以在那时,生计,才是困扰大多数家庭最大的问题。 更不要说像老凌家这种祖上几辈都没有土地的‘城镇居民户’了。毫不夸张地说,要不是大女儿嫁到乡下,孩子们连土地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于是老凌平生最大的心愿,当然是能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不过这显然已是不可能实现的了,所以,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四个女儿身上。 ‘女大不中留’,凌氏家族所有的女孩十八岁之前必须嫁人。老凌一直恪守着这条祖训,这是其一。第二条,是老凌自己的意思,那就是一---男方必须是家里有地的,否则,其他一切都免谈。 由此可见,土地二字对老凌一家的重要性,可以这么说,但凡是土里长出来的,在他们家都特别的珍贵。 “这??三丫头,这是怎么回事儿?”老太太问。不是说去天主堂念书的么? 若兰依旧撅着嘴, “不读书了!管事的嬷嬷说我个子长得高,从今天开始把我调去做活儿了。” 嗯??大姐心兰上下一打量,这三妹的个子似乎是又长了一截儿。但是,因为长得高就不让念书了这是什么逻辑? “做活儿?做什么活儿?”这法国人当时说的挺好,什么什么教育,什么什么平等的,这怎么还不到两年,就不让三妹念书了?还调去做活儿?这做活儿和念书根本就是两码事儿嘛! “也不是什么体力活儿,就是绣花,往白色的网眼儿纱上绣牡丹(应该是类似于现在的十字绣)。”若兰闷闷地说, “是做不来吗?”娘问, 见三女儿没搭腔,凌家老太太以为若兰为此生气,便凑到跟前继续哄道, “你那个远房的堂叔不是在那里当差么!要不让你爹去说一说?咱还回来读书?” “那倒不是。绣花我跟大姐学过的,没什么难的,也不累,而且做活儿也没什么不好,除了每天管三顿饭,到了月底还给二十个大子儿,十三个小子儿当月钱。” “三丫头!”娘拉过若兰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 “这可不是什么月钱不月钱的问题,咱家虽不富裕,但有你爹和你哥哥在,日子也还算过得去,说什么也不会叫咱娘儿几个饿着是不是?” “是啊!三妹,”大姐凑过来, “现在呀!时代变了,咱哥和你姐夫整天念叨啥?哦----国家的大局势。什么小鬼子侵占咱东北了,什么国共战争了,这些咱们妇道人家不懂,但是就那个你二姐说的,民众放脚运动’不是挺好的吗?最起码你和小妹不用再忍受‘缠足’的酷刑,姐姐那时候可是没少受罪,不过还好,总算是赶了个‘解放脚''的尾巴,娘嘛!就更不用说了,别说去这儿去那儿了,从咱家走到街上都是问题。” “可不是嘛!”凌老太太拉着若兰的手继续说道, “过去呀!咱们女人就是男人的陪衬,一辈子的附属品。活儿不少干,罪没少受,家里外头却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地位是低的不能再低了。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是民国了,女子不仅不用‘缠足’,而且也可以和男子一样去学堂读书了,这搁娘那个时代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提及过去,凌老太太不免一阵唏嘘。 第三章 “所以说三丫头,不是说咱家不缺你那几个月钱,多一份收入自然是好的,但是呢,娘还是希望你们几个,既然赶上好时侯了么,就都能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儿,是不是?你说呢?大丫头。?" “对啊娘!您说的最有道理了!”心兰从身后搂住老太太的腰,脸颊在老人家颈窝儿处磨蹭着。 “快放开!”凌老太太故作严肃地轻声喝道, “都是当娘的人了,别跟我这儿耍轻儿式儿(注:耍轻儿式儿,方言,故意撒娇的意思)。”边说还不轻不重的打了心兰手背两下。 “哎呀!好疼啊!”心兰松开手,夸张地拿到嘴边吹着, “我没有啊娘!您本来说的就有道理嘛!现在赶上了好时候,女子都可以走出家门读书识字儿了,说不定啊!等到三妹要嫁人的时候,再也不用遵循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呢?!” “我才不要嫁人!”若兰气哼哼地甩开凌老太太的手,转身‘咚咚咚''地跑了出去,直奔自己那屋,并且‘咣’地一声关上了房门。留下老太太和心兰二人面面相觑。 说是若兰那屋,其实是姐妹四个共同的房间,大姐心兰没出嫁那会儿也住在这里,现在就只剩下如兰,若兰,秀兰姐妹三个。 这边屋里,二姑娘如兰刚换好衣服正整理头发呢,就见自己三妹若兰气呼呼地跑进屋来,把房门关得重重的不说,还直接扑到炕上拉过被子把头埋进去闷不吭气。 “咦?”如兰从镜子前站起身来,三妹这是咋啦? 她走过去轻轻碰了碰若兰的脚, “三妹!干嘛呢这是?” “三妹!若兰!叫你呢!怎么了呢?”等了会儿没有动静,如兰又推了推若兰的小腿。 又等了会儿,若兰这里还是一动不动…… 嘿!二姑娘心想,我这小暴脾气, 脱鞋,直接上炕,把被子一把掀起,没成想,却露出了若兰满是泪水的脸。 哎呦!这....。这...。 本来还以为这丫头又像平常似的跟谁闹情绪呢!如兰本打算还使出自己的‘杀手锏''胳肢神功,可是这?这怎么哭了,还哭成这样? “谁欺负你了?快跟二姐说!我替你教训(他)她去!”二姑娘本能的露出一副“老母鸡''的架势。敢欺负她凌如兰的妹妹?怕是不想活了! “我保证骂(他)她个狗血喷头,整到(他)她亲妈都认不出(他)她的模样!” “哇----”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这边若兰却哭得更凶了。 “哎----哎----!”一看这阵势,一向率真的二姑娘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 那边儿屋里,凌老太太和大姐若兰听到动静也赶紧走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心兰问, 我也不知道啊!二姑娘无奈的摇了摇头。 “三妹你到底是怎么了嘛!别总一直哭,你要说出来二姐才好帮你解决嘛!” 若兰不说话,只是一味的哭。 “大姐!你看嘛!还有娘,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嘛!? “我们也不知道啊!?”心兰这里也表示无解。 “刚刚就一直聊天嘛!若兰说天主堂的管事嬷嬷说她个子长得高,把她调去做活儿了,” “那就是为这个了?哪有嫌人个儿高就不让读书的道理?我去找堂叔!” “你先别冲动嘛!”心兰拉住二妹的胳膊。 “娘说过了,如果若兰喜欢读书,让爹去跟堂叔说说呢!三妹自己个儿说做活儿没什么不好,除了每天管三顿饭,月底还有月钱可以拿。” “这是什么话?我们家现在很缺钱吗?娘?”二姑娘把头转向自己的母亲。 “钱肯定是缺的。”凌老太太在炕上盘腿儿坐下来。 “这么些年你们也看到了,你嫂嫂自打进了咱们凌家的门儿,整天不是东家瞧病就是西家抓药的,土大夫洋大夫这么看,哪个是白搭白的?还有这一大家子人,每天睁开眼睛总要吃喝拉撒吧?再加上你,二丫头现在又要成亲,说不缺钱,那可能吗?” “那也不需要她一个小孩子操这份儿心啊?!不是有爹和哥哥呢吗!再说过不了多久冯家那个----呃-”说到自己的未婚夫婿,二姑娘倒有些羞涩起来。 “那个叫什么文瑞的就要入赘,嫁到咱家来了,我寻思着,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天天在咱家吃闲饭吧! 入赘?趴在枕头上的若兰停止了啜泣,慢慢坐起身来,嫁到咱们家?这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就和秦香莲的丈夫陈世美一样?不是把公主娶回家,而是他自己和公主一起留在了京城?"若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问道, “这?意思是差不多啦~”大姑娘走到炕边上,一边拿手帕轻拭着若兰的泪痕,一边说到, "不过三妹妹,你这比喻打得,也有点儿太……" “然后,他们就会一直一直住在京城里,是不是?”若兰摇着大姐的手臂,迫不及待地等着她的回答, 看着她那一直追问的样子,再想想今天进门后的种种表现,心兰有些明白三丫头为什么会一进门儿就闹情绪了。 “对呀我的三妹妹!”大姑娘伸出手揉了揉若兰的头发,感情是害怕二妹会像自己一样嫁出去啊!怪不得嚷嚷着自己才不要嫁人呢! 从小到大,三妹和自己感情最好,有什么体己话不跟娘说不跟其他兄弟姐妹说也会和自己说,这孩子,这几年应该挺孤单吧?也是,自己出嫁以后,整天又是公婆,又是丈夫,又是孩子的,回娘家的次数本就不多,现在又怀了第二胎,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对于三妹妹确实是疏忽了许多。 “这么说,二姐成亲后也会一直住在家里,而不是像大姐一样住到婆家?还连同二姐夫一起,一直一直都住咱们家?” “是啊是啊!”二姑娘也伸出手来捏捏若兰的脸,一看大姐的眼神和举动,二姑娘也瞬间明白了,原来这丫头是舍不得自己啊! “你二姐姐我呢!会和你未过门儿的二姐夫一起,这----辈子都住在咱们家,你满意了吧?!而且呀!----我还要时不时的把大姐一家喊来,大家一起吃饭聊天儿,晚了就住在这里,她要是敢不来呀!我们就天天去她家烦她,烦到她再也不能嫌烦为止,你说好不好?" 嗯嗯嗯!若兰用力地点着头, “好了!折腾了半天,你爹和你哥都快回来了,我去厨房看看,你们收拾一下赶紧过来帮忙!”凌老太太起身往厨房去了,若兰这才破涕为笑。 “大姐你身子不方便就去歇息会儿,我和二姐去帮娘做饭。走吧!二姐!” “你还是先洗把脸吧!脏的跟个猫儿似的。还是个花猫。” “二姐!再笑我我就挠你痒痒!” “来呀!来呀!不过你要先追上我才行!” 那边经过一番折腾好歹是多云转晴了,这屋的气氛却还是同往常一样的沉闷…… 第四章 “这是爹托人从外地给你捎回来的补药。” 凌家长子凌兰生进得屋来,一边拿手巾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把几包包好的药材放到桌子上。对于自己的妻子,他保持着一贯的敬重,甚至于在她面前,凌兰生多少是有些拘谨的。 苏家是镇子上有名的大户,书香门第,祖上几代都有人在京城做官,风光荣耀自然是没的说。 直到苏韵熙太爷爷这辈,不知为了什么,一家人从京城又迁回了镇子上。有人说是苏老爷子太过耿直不知变通,在朝廷里得罪了权贵,被贬为庶民遣回原籍了,也有的说是苏老爷子看不惯官场的黑暗,自动请辞告老还乡了。。。。。。总之是说什么的都有。 虽然大多数都是人们妄加猜测,苏家人也从来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什么,但是有一点儿却是被大家说中了,苏家自此,果然开始走起了下坡路。 原来的时候,依仗着官家的庇护,苏家子弟们是出入车马,衣食无忧。说是纨绔子弟倒不至于,但一个个除了每日读书下棋,吟诗作对,从来没为生计操过半份心。 如今落得这般境遇,再大的家业总不能坐吃山空吧?于是苏韵熙爷爷辈的这些苏家子弟们也开始学人下海从商,可是商海浮沉,银子哪是那么容易赚的?自己没有经验,和人搭伙吧,怎么说呢?用戏文里的唱词来形容,贫归故里无人问,和原来的门庭若市相比,自是显得清凉萧条。 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谁又会来招惹呢?苏老太爷一气之下归了西。 后辈们几番折腾下来,老祖宗留下的那点儿家业基本上消耗殆尽。到了苏韵熙父亲这辈,老苏家算是彻底没落了。 虽然家境日渐衰落,但官家的那种,事事讲究排场,讲究规矩的习惯却遗留了下来。 苏韵熙的父亲本就是庶出,美其名曰是苏家的少爷,但在老苏家却没有半点儿说话的权力。以至于儿女亦是如此。苏韵熙空顶着苏家小姐的光环,地位却连大奶奶房中的使唤丫头都不如.而没能给女儿寻得一门像模像样的婚事,一直是苏家二老的心病。 老凌家是本分人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女婿倒也踏实肯干,女儿过门儿五年之久也没为老凌家生得一男半女,俗话不是说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女婿凌兰生本就是老凌家的独子,生儿育女的责任自然是非苏韵熙莫属。 女儿的肚子至今没有动静,人家凌家二老一如既往的慈爱不说,不仅没有甩过脸色,还四处寻医问药为女儿诊治,按说,依苏家目前的境况,摊上这样的亲家也算是烧得高香了,可苏家二老心里就是别扭极了,总觉得门不当户不对的。 苏韵熙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自幼生长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每天读的是《女则》《女诫》,整日面对着的,是父母的唯唯诺诺,和其他那些苏家人的趾高气昂。隐忍、沉默、顺从,早就成为苏韵熙的生活常态,她不会,也从未想过要为自己争取些什么。 苏韵熙刚要躺下歇息一会儿,见丈夫从外面进得屋来,她缓缓地打炕上把身子坐直了,忍不住又轻咳了几声。 “哦,我咳咳……我知道了!一会儿我让喜悦拿去咳……咳咳……拿去煎了。”怕自己引起丈夫的反感,她赶紧拿手帕掩住自己的口鼻。 “好,那你歇着吧!我去前屋看看晚饭准备的怎么样了。” “嗯。”苏韵熙轻嗯了一声算是对丈夫的回答。这凌兰生便转身离去了。 说到这里打个岔,咱们先来说说这老凌家的房子。 老凌家居住的是祖上留下来的房屋,标准的三进三格局,即进得大门之后有三个院子三座房屋,最前院有一座拜亭,按说是作为招待客人之用,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家人用来喝茶纳凉的地方。 前屋和中屋正中间都是过厅,可以直通后院后屋,东西两侧是卧房。老爷子老太太住最前院儿,姐妹几个住中院儿,凌兰成和苏韵熙住最后院儿。 其实,古镇上最常见的房屋是进二的格局比较多,老凌家并不是有多殷实的家境,为什么房屋会比一般人家多一进呢?这还得要从祖上说起。 据说那年是重灾年,用老百姓的话说,河里发水了,水大成什么样?有见过的人说,坐在城墙上把腿耷拉下去,脚就可以够得着水。为了防水防涝,官府下令把四个城门洞都堵了,外边儿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就这么干等着洪水散去。 城中有一户人家,在京城里租了商铺贩卖药材,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便在京城里买了宅子,一家老老少少都给接了去,算是在那里安了家,只是偶尔回来省省亲祭祭祖什么的,用不了多长时间便回去了。 这不,这次又是回来避暑的,本打算住上个个把月,天儿也就差不多凉爽些就可以启程回去了,身边也没带多少多余的盘缠,谁知道突如其来的一场大水,回来的几位全被困在了城中,外边儿的家人是干着急却无能为力。 大人们心想节衣缩食紧凑着点儿,熬到洪水散去洪水散去也就好了,可偏偏这家十四岁的独生儿子这时候得了重病几乎命丧黄泉,在当时的情形之下,城中的粮铺早就被买卖一空了,对于丝毫没有任何准备的这家人来说,就连一日三餐都是最大的问题,更别说是给孩子看病拿药了。 眼看着,这独苗苗危在旦夕,一筹莫展之际,是老凌家祖上伸出了援手,把这家这次回来的这几口人都接到了自己家中,好生招待并请大夫诊治,总算把这孩子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这家人磕头作揖,这个感激不尽啊,孩子认了老凌家祖上做干爹还不算,还非要重金酬谢。老凌家祖上也是个义气人,说是这乡里乡亲的,谁家还没有个大事小情的?赶上了就帮一把,举手之劳的事儿,什么谢不谢的?总之,这钱是万万不会收的。 第五章 这个被救下来的孩子,那可是这家人的独苗苗! 他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这家的香火可算是断了。万贯家业,满门荣光······什么都是虚谈。 所以这家人也是铁了心的,就要拿出重金来酬谢老凌家的祖上。 这救起来的可是他们整个家族啊!这家人看老凌的祖上也是个实诚人,这么给人银子一定是不会收了,一番权宜之下,就出资就这么着把旧宅给恩人翻修了,按照京城的样式盖得很是漂亮,老凌的祖上是万般推脱实在推脱不掉,最后也就由得这家人去了。自此,老凌家几代就都在这里居住。 凌兰生离身去了前屋,喜悦后脚踏进屋来。 “小姐!饭做好了,亲家老爷和姑爷也都回来了,我们过去吃饭吧!” 喜悦是苏韵熙的陪嫁丫头,是苏韵熙嫁过来时大奶奶硬要她跟过来的,说什么老苏家的气派虽比不得从前,但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后代,总不能在乡邻们面前输了排场,实在无法推脱,苏韵熙一家也就由她去了。好在这丫头聪明伶俐又手脚利落,进得门来和老凌家大大小小也还相处的比较融洽。几年时间下来,和家人已没什么两样。 “好,我知道了。”苏韵熙下地来莲步轻移,走到梳妆镜前慢慢坐下,喜悦自动站到她身后手脚麻利的为她整理着妆容。几下便挽成了一个漂亮的连环髻。 苏韵熙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襟准备出门。缺点儿什么呢?喜悦眉头微微一皱,哦-她赶紧从小姐的拜匣(首饰盒)里拿出一只带着蝴蝶吊坠的翠玉簪斜插在她的发髻旁边,啧啧,不愧是她的小姐,打扮起来真是庄重而又优雅呢。 “嗯!这下好多了!除了脸色还是稍稍苍白了些,其他的都还好啦!要不,咱再擦点儿胭脂?” “还是不要吧!又不是要咳咳……要出门,自己家里咳咳……整那……些也没用。”反正也没人看,苏韵熙的心里一阵酸涩。 “谁说的?姑爷就喜欢看,喜悦也喜欢看小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一看自家小姐又露出一副落寞的神态,喜悦便知道她又想起了什么,赶紧出言安慰着。 苏韵熙轻轻摆了摆手,自己在乎的,原本也不是这些。 “桌子上放的,是姑爷拿回来的补药,一会儿……咳……一会儿吃完饭你把它拿了去,明儿一早把它熬了。咳咳……”这样一个体贴懂事的丫头,这么些年留在自己身边,确是委屈了些。 “小姐我......" “嫂嫂!喜悦姐姐!”门外一阵脚步声,四丫头秀兰一蹦三跳跑进屋来。 “爹娘等着你们开饭呢!”小丫头拉着喜悦的手, “快点儿喜悦姐姐!咱们不是说好吃完饭要去铁蛋儿家看小狗儿呢么!” “铁蛋儿说,花花一共生了四只呢!喜悦姐你快点儿,你快点儿!爹说了不吃饭不许我出门呢!” “走吧!”苏韵熙拉起秀兰的手,又转过头对着喜悦说道, “别让一大家子都等着咱们。”说完便牵着秀兰的手往房门外走去。 “嫂嫂,你走快一些,快一些。。。。。。” “好......咳......好,秀兰......秀兰,你慢一些,别摔了!” 望着苏韵熙的背影,喜悦无可奈何,只得作罢,拿起桌上放的几包草药,她有些气恼的剁了一下脚,顿了片刻,还是关上房门往前屋走去。 “悦丫头!怎么才过来?”凌老太太赶紧招呼着, “快过来坐下!这正刚刚把饭盛上!”对于喜悦的姗姗来迟,大家丝毫没有介怀。 “就是喜悦姐!我已经跟你说了让你快一点儿,可你还是磨磨蹭蹭的。”四丫头嘟着嘴,因为在厨房‘偷吃’整个小嘴儿都油油亮亮的,可招笑了。 “我把姑爷给我们家小姐带回来的补药拿去厨房泡上了,这才给耽误了功夫,大家就先吃不要等我嘛!您们都是主子,我只是个丫头。。。。。。” “这丫头!怎么又说这种话?”凌老太太拍了拍身边儿的凳子示意喜悦坐下来。 “不不!!”喜悦连连摆着手, “这可不成!说什么我也只是一个丫头,咱们家饭桌上能有我一个吃饭的位置,喜悦已经感激不尽了,我怎么能,怎么能坐到老夫人的身边呢?这可不能,万万不能!” “哎!我说喜悦,你今儿是怎么啦?你进咱家门儿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咱们老凌家啥时候拿你当过外人还是怎么地?别总和一天天的什么夫人啦,小姐啦,姑爷啦,丫头啦,听见我就心烦。娘那儿不能坐,我这儿总能坐吧?赶紧过来吃饭!”二姑娘开口就是一阵连珠炮。 喜悦赶紧在挨着她身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好了!既然都到齐了,开饭吧!”凌家大家长凌老爷子一声令下,拿筷子的拿筷子,端碗的端碗,举杯的举杯。 忙活了一天的父子俩,小饮两杯是免不了的,其他人则一边吃饭一边闲聊着,若兰拿回来的那几个小米面馍馍还真成了餐桌上的抢手货,一家人又如同往常般一样的其乐融融。 言谈话语间,大家不免又说起了三丫头若兰在天主堂念书的事情。大家一致的意见,当然还是希望她能够继续念书,但是若兰呢,却有着她自己的想法。 四月的天气轻暖而又舒适。吃罢晚饭,沏一壶茶水,一家人团团围坐,唠唠家常,各自说说这一天的心得是凌家人这么多年的习惯。茶当然不是什么好茶,只是最最普通的茉莉花,还是把上边儿的整齐的卖完了,底下剩余的碎碎的那种。要么是茶行老板白送的,要么就是花了很少的钱买来一大包。但是这个气氛却是一家人最爱的,想象一下,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晚饭过后,闻着四溢的茶香闲聊,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 第六章 大姑娘今晚没走,老凌家除了女婿和外甥没在,其他人也算是到齐了。 “爹,娘,哥哥,嫂嫂,还有姐姐们!我知道,你们大家都是为了我好,但是对于我自己来说,我觉得比起读书,做活儿反倒更适合我呢!” 这话倒是真的。凌老太太是传统的旧式家庭妇女,教出来的儿女们个个传统,虽说只有十二岁,但若兰的女工做的,虽称不上极好但也算得上上品,甭管家务,还是日常生活打理,也都能干的像模像样的。所以像绣花这种小事,若兰做起来自然是十分顺手的。 “大家说的,我也想了想,但是爹!娘!”若兰分别望着二老, “我还是决定继续做活儿不念书了。” 二老互望了一下,各自轻点了下头。这么多年的夫妻,默契自是不在话下,但每个儿女的脾气秉性二老又岂会不知?这三丫头别看平时总是温温顺顺的,可固执起来呀,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好在这凌家老爷子除了儿女婚事,在其他方面也还算开明。 “既然三丫头已经决定了,我们大家就由她去吧!” “是啊!” “是啊!” 既然爹娘都同意了,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三妹自己愿意做活儿,那就做活儿好了。反正你也念了两年多了,比我们这些文盲啊~真是强太多了。再说了,读那么多书又有什么用呢?到最后还不是得嫁人生子,这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 怎么说着说着,这如兰又要口无遮拦了?大姑娘赶紧伸手,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角,并对她使了个眼色, 嗯??二姑娘顺着她的眼角望过去,大嫂????她再看看喜悦,一想自己刚刚说的话,?? “那个大嫂,我可不是在说你啊!我是说这女子无才……” “对了二姑娘!你白天那会儿不是说让我帮你挑鞋样儿来着?走走走,我们现在去挑吧!”喜悦赶紧站起身来,连拉带扯的把二姑娘拽了出去。 “喜悦姐姐!喜悦姐姐!不是说了吃过饭了要带秀兰去铁蛋儿家看小狗的么?你怎么,怎么和二姐走了?”到底是小孩子,话还没说完,眼圈儿就开始红了。 “好了秀兰,三姐带你去好不好?” “好啦!还是我带着你们两个去吧!”大姐心兰赶紧站起身来, “你们俩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就别在这虱子领虮子了!”心兰一手拉着一个向外边儿走去。 “大丫头你小心点儿!走路慢一些没关系,你们去了看看就好,离那些个大狗小狗远一些,别再给咬了。。。。。。”望着姐儿仨的背影,凌老太太忍不住叮咛道, “知道了娘!”大丫头应道。 “大姐三姐,我们走快点儿,娘又开始罗嗦了。”四丫头自己率先加快了步伐。 “秀兰你慢点儿!别摔了!”三丫头赶紧去扯她的手。 三人算是出去了。 “呃。。。。。。”苏韵熙身子动了动,刚要开口说话, “那个,爹!我先送韵熙回房,一会儿过来帮你。”凌兰生一看妻子的举动赶紧开口道, “嗯,”老爷子端起杯子抿了口茶,起身往厨房走去, “那娘您也早点儿歇着,我们就回房去了。”苏韵熙双手相叠放在腰间,上下轻轻晃动两下,给婆婆行了个万福,不管别人怎么说,该有的礼仪还是不能少的。 “去吧!去吧!”老太太摆了摆手,凌兰生便扶着苏韵熙,小两口儿回房去了。饭厅里只剩下老太太一人独自叹息着。 凌兰生和苏韵熙结伴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路上二人也没说一句话。 前面也曾说过,在苏韵熙的面前,凌兰生是非常拘谨的。他总觉得,自己是配不上她的。话说哪个毛头愣小伙儿对自己的另一半没有过幻想,没有过憧憬呢?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像苏韵熙这样一位秀丽端庄,知书达理,才情兼备的女子会成为自己的妻子,直到亲事谈拢了,黄道吉日都选定了,他还是云里雾里如同做梦一般。有时候他就想,若不是苏家没落至此,怕是他就算修炼三辈子也得不来这样的好福气吧。 所以对于苏韵熙,凌兰生一直是很敬重的,在她面前,他说话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的,就怕一个不注意暴露了自己的无知与粗俗。她越是大方得体,他便越是手足无措。加上苏韵熙的性格本就清冷,从小就养成了一副对任何人都冷冷淡淡不善言语的性子,你想吧,这两个人,一个,是不敢说,一个,是不善说,就像是闷葫芦遇上了无嘴瓢,任凭你外人再怎么着急,人家这里也碰撞不出半点声响。 说也是奇怪,平时有旁人在场的时候,二人对了事儿也能插得三言两语,一到了夫妻二人独处的时候,不知怎的突然就没话说了。弄得两人有时候也很尴尬。所以凌兰生大多数时间都是以忙碌为借口,来减少与她独处的机会,每次都是晚上忙到她睡下了,自己再回房,早上趁她还没醒,他和爹已经出摊儿走了。实在错不过的时候,比如说天道儿不好的时候出不了门,他宁愿逗着几个妹妹玩耍,在爹娘那磨蹭到深夜,也不愿早早回房。 而苏韵熙呢!兰生在她倒觉得紧张,不在反而轻松。 无子的压力像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有时候都想,即使是生个女儿,不不,生女儿就算她太痴心妄想了,哪怕,哪怕,就算是小产几回呢,也好过这样犹如一潭死水,一动不动的没有半点生机。 时间越久,她就越焦虑,尤其是这一半年,她这种感觉尤甚。家人的各种关怀,到她这里都变成了无形的压力,沉重的令她几欲窒息。 现在发展成什么样啊?只要太阳一落山,她就开始浑身不舒服,因为天黑了,公爹和丈夫就该回来了,回来以后,拿的不是托人告己捎来的汤药补药,就是费尽心思求来的良方偏方,说实话,她都吃怕了。可望着一大家子人那殷切的目光,她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兰生心里料想也不比自己来得轻松吧?要不他也不会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自己。可是,即使再怎么躲,凌兰生总是要回家的,忙到再怎么晚,也总是要休息的,不可避免就得要单独相处,夫妻俩总不能分房睡吧?可是就这么天天在一起,自己的肚子却一点儿也不给自己争气。 第七章 补药,汤药,各种偏方秘方,日服夜服,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怀不上呢? 苏韵熙一路陷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不知何时已经脱离了丈夫轻扶着自己的那双手,自顾自地走进了房中,直到她一抬眼,看到了随后进来的兰生,脚下不由得就向屋子里侧走去,靠在炕沿上愣起了神。 凌兰生上前两步,想要帮她摘去刚刚经过院子时,无意飘落在她发间的一枚花瓣,苏韵熙的头下意识地就向一侧偏去,躲过了他刚刚伸出去的右手,似乎故意似的,又往旁边挪了挪身子,挪到她自认为安全的范围之后才缓缓地坐了下来,但那刻意保持的坐姿和僵直的身体,一看就是做好了随时准备再次逃跑的打算。 自己只是......凌兰生看着她,慢慢收回已紧攥成拳头的右手,她就这么厌恶他么?厌恶到就连这么轻微的碰触都难以忍受?凌兰生心里一阵抽痛。终究,她还是把他当做了一个乡野村夫,终究,她还是认为自己配不上她。 苏韵熙知道自己的举动刺伤了他。可是,她也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从凌兰生说要送她回房那一刻开始,她的神经就莫名的紧张起来。她知道,丈夫也是好意,怕她因为二妹无心的话语而受到伤害,也怕她在爹娘面前尴尬,毕竟二老对他们夫妻投入了太多的心思和期盼,他也只是想把她带离那里而已,可是她,她就是不由自主嘛!她也不想这样的。 苏韵熙坐在凳子上,心里默默地推算着,仔细想了想,知道今天不是夫妻二人必须要‘那个’的日子,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些些,可身子依旧直板板的,一副防备的姿态。这摆明了就是在排斥他么!难不成他还会突然扑过去不成?凌兰生无声地叹息着。 “没事儿你就早点儿歇着吧!我去前边儿帮爹干活儿了。” “哦。” “我可能会回来得晚些,你。。。。。。不用等我!”这话说得,好像她什么时候等过自己似的,凌兰生心里不免又是一阵自嘲。 “嗯。” 直到丈夫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外,苏韵熙紧绷了半天的神经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站起身来稍稍活动了一下略显僵硬的筋骨,刚准备起身去里屋先洗漱一番,水盆还没拿稳,就被刚从外边进来的喜悦夺了去, “小姐我来吧!” “好的!” 苏韵熙也不争辩,任由她这么伺候着。梳洗完毕,换上舒适的衣物,趁她整理头发的空当,喜悦已经跑了趟厨房把她的咳嗽药端了过来,并手脚麻利的把被褥铺好了。 “喜悦你也忙了半天了,快。。。。。。咳。。。。。。去休息吧!“苏韵熙喝完药把空碗放到桌子上,回头对喜悦说, “好的小姐,”喜悦把苏韵熙扶到炕上坐好。 “那个。。。。。。” “怎么了?有话要说?”苏韵熙问道, “我想说二姑娘她……” 喜悦也是个心里搁不住事儿的丫头,有什么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看她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想要说什么苏韵熙会猜不到吗?更何况二人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看似主仆,感情却早就如同姐妹一般。 “好了喜悦,我知道你……咳……要说什么,二姑娘说的话,我压根儿就没……没往心里去,真的!二妹就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心里想到哪儿嘴上就说到哪儿,虽然咳……咳……虽然有时候是口无遮拦了些,但她,也没有坏心眼儿的,你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 “我就是不愿意让他们这么说小姐嘛!小姐每天过的够辛苦了,外人的闲言碎语咱们管不了,可他们自家人怎么能这样呢?小姐为了能够怀上他们凌家的子嗣付出了多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们不知道吗?白日里遭人多少白眼?背地里又哭湿过多少回枕头?就算这些他们都不知道,可喜悦天天看在眼里,我。。。。。。” “好了!喜悦!你咳咳。。。。。。你就不要再说了。” “我就是要说嘛!外人的指指点点咱们忍了,家里人整天见了咱们唉声叹气的咱们也忍了,就连二姑娘要招上门女婿咱们都忍了,可他们一家呢?话里话外的数落咱们,好像这孩子生不出来就是小姐你一个人的不是。这二姑娘的婚事说到底还不是老爷夫人的意思?兄嫂在堂,招的哪门子上门女婿嘛!分明就是欺负小姐你老实。“ 喜悦忿忿地抹去脸上的泪水。 这傻丫头,怎么还哭上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喜悦。老凌家待咱不薄,成亲这几年,咱们哪一天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喜悦你整天好跟在老夫人跟前给她打下手,你可曾见她要求过我做这做那?” 许是喝下去的药起上了作用,苏韵熙这会儿倒是不怎么咳了。 “一家人待喜悦你怎么样就更不用我说了。兰生是独子,我们成亲五年也没生得一男半女,更何况这二姑娘招赘的事,人家也是提前跟咱商量过咱们同意了的,老爷夫人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咱总不能让这老凌家的香火在我们这里断了是不是?再说了,人家一家也没给过咱脸色看,病该怎么给咱治还是怎么给咱治着,遇到别的人家,三年不立子,就是把我休了又能怎么样呢?所以说喜悦,咱做人可不能亏了良心。” “我也知道他们都是好人,可我就是不愿意看见有人欺负你!” “我知道,你是怕我受了委屈,”苏韵熙伸手擦去喜悦脸上的泪痕, “可是,根本就没人欺负咱们呀!仔细想想,这二妹招赘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定,说不定……咳咳……他们一成亲就怀上了呢?老凌家有了后,大家就不会放那么多的希望在我身上,我和兰生心里也能好受些……或许,或许是我们和孩子的缘分还未到吧!我就等着……" 第八章 想到这里,苏韵熙又是一阵急咳。 ”好了,小姐!“ 喜悦赶紧在她的后背轻拍着, ”我知道小姐的意思,今后再也不会乱说话了!如果小姐要等,那喜悦就陪着小姐姑爷一起等,我就不相信像小姐这么好的人,姑爷家这么好的人家,老天爷真忍心让咱们绝后!“ “傻丫头!又咳。。。。。。又乱说话。。。。。。咳咳。。。。。。”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小姐你别激动。”她又赶紧倒了一杯水递到苏韵熙的嘴边,一只手继续在苏韵熙的背上轻拍着。 又过了一会儿之后,苏韵熙的咳嗽才慢慢的平复了下来。喜悦在边儿上看她躺好盖好没什么事儿了,就把药碗拿去厨房洗了,过会儿回来又看了看,见她呼吸平稳似是睡着了,这才放心的回到了自己房中。 夜深了,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睡下了。前院拜亭中,凌兰生对着天上的月亮,思绪万千...... ******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期间,大姑娘生了,心想事成,是个女儿;二姑娘嫁了,虽是招赘,但女婿人还不错;三姑娘如己所愿,依旧是每天做活儿,每天六个小米面馍馍往回拿着;四丫头进了天主堂读书,倒是比平时乖巧懂事了许多。 苏韵熙还是没能怀孕,不过自打喝了天主堂的洋大夫带回来的洋药片儿之后,动不动就咳嗽的毛病算是好了一大半呢。这也算是喜事一桩吧,喜悦高兴的整天跟那什么似的,老爷子老太太也高兴,家里添人进口不说,儿媳妇的病也有了起色,干活的人多了收入也多了,日子也很显宽裕,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喜上加喜吧! 要说这老凌家变化最小的人,就非这凌兰生莫属。兰生也并非没有一点儿变化,自打二妹成亲后,有了妹夫冯文瑞每天做帮手,兰生的时间倒是空闲了许多。按道理说这是好事啊!平时因为忙碌,没时间多想一些儿女情长的玩意儿,就是偶尔有个什么想法,也是一闪念的功夫,来不及琢磨就被忙碌占据了。现在时间富余了,两口子培养培养感情,也是情理之中。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妻子对自己那种不冷不热的样子,凌兰生就心生苦涩。 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什么时候养成的这种,在其他人都睡下了之后的深夜,在凉亭里自斟自饮的习惯,凌兰生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觉得满腹的心事,除了明月清风,也无人能知了。 ****** ****** 第二天一大早,苏韵熙正坐在梳妆镜前整理着妆容...... “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喜悦急急忙忙地走进屋来, “怎么了这是?大清早儿的。”苏韵熙回过头,瞧见喜悦正把盛着药碗的托盘放到桌子上, “小姐!”喜悦走到苏韵熙身后,如同往常一样拿起梳子,一边熟练地给她梳着头一边说道, “姑爷现在正在前院儿被老爷罚跪呢!听说,都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啊?嘶----”苏韵熙刚想回头问个究竟,谁料被梳子挂住了头发,疼得她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气。喜悦也是不防,手往回闪的慢了些, “哎呀我的小姐!对不住对不住!都怪我,都怪我!”她一个劲儿地连声道着歉, 苏韵熙揉揉发疼的头皮, “不怪你,是我自己鲁莽了些,”她坐正了身子, “赶紧梳吧!顺便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具体我也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刚刚我去厨房给您端药,正好碰到了二姑娘,听她说好像是姑爷昨晚又醉倒在凉亭里,被早起起来干活儿的文瑞少爷发现了,” “是这样啊?!”苏韵熙轻点了下头。昨夜兰生是没回房,她还以为他又和平时一样在前院睡下了,甭管是故意躲她也好,还是真的忙到太晚也好,总之之前这样的事情也时有发生,所以她也没怎么在意。 “嗯!”喜悦放下手里的梳子,又对着镜子里的苏韵熙左右这么一看,又细心地帮她把鬓角的几根碎发拢到耳后,这才满意的收了手。 “本来文瑞少爷打算悄悄地把姑爷送回房里来,”喜悦随后端起药碗递到苏韵熙的手中。 “谁知迎面碰上了老爷?”她继续说道, “听二姑娘说,文瑞少爷为此也被老爷好生训斥。” 苏韵熙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拿起手绢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来。 “走吧喜悦,我们去看看。” “大嫂!你终于来了,”二丫头正站在前院儿里团团转呢,一看见苏韵熙的身影立马迎了上来。 “你快去劝劝爹吧!”她用眼神指了指凉亭那里, “我和娘已经说了半天了。” 苏韵熙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兰生身边,紧挨着他跪了下来。 “哎!小姐你。。。。。。”喜悦一见自家小姐跪在了地上,二话不说就要冲上前去,二姑娘赶紧拉住她的袖子, “嘘----!你没看爹爹正在气头上么?”她小声说道, “你就暂时别跟着添乱了。” “可是,小姐的身子最近才调养的好些了,我怕她吃不消嘛!“喜悦不情愿的止住脚步, “大嫂的身子骨什么样儿咱们一家谁不晓得?爹爹在外边儿少给她寻医问药了?”这当然没有,喜悦摇了摇头。你放心吧!二姑娘丢给她一个眼神, “爹爹是不会让大嫂长跪的。” 凉亭里,凌家老爷子沉着脸坐在石凳上。凉亭外边儿的地上,跪着凌兰生夫妇俩。 “儿媳妇儿你这是干什么?”看见苏韵熙不声不响的跪了下来,凌家老爷子一脸严肃地问道, “罚跪。” 老爷子眉头一皱, “罚跪?你做错什么了需要罚跪?” “丈夫有错,错及妻儿,夫妻本为一体,兰生有错,便是儿媳有错,儿媳愿意与兰生一同受罚。”凌兰生扭头望向她,一夜宿醉使他的目光有些呆滞,头依然一蹦一蹦地疼着,可是他分明清楚地听见她说,她要和自己一起受罚??? 第九章 “你。。。。。。你不用这样的。。。。。。你。。。。。。” 凌兰生想扶起苏韵熙,可一看自己脏兮兮的双手,想在身上蹭蹭吧,一低头,看衣服也是皱巴巴的,这手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整个人立马就词穷了。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没出息的样子?邋里邋遢,满身酒气,你你你,你成何体统?啊?”老爷子的手重重地拍在石桌上。对这个唯一的儿子,真是痛心极了。 “儿媳妇你起来!这没你什么事你就先跟着喜悦回去,”凌老爷子拿起桌上的藤条, “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务正业的兔崽子!” “媳妇不回去!”苏韵熙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凌家老爷子。 “爹爹真要打的话,就打儿媳吧!” “小姐!?”听到这话喜悦再也站不住了,顾不得二姑娘的阻拦,她几步跑到苏韵熙的面前, “小姐,小姐,你还是先跟我回去吧?!”喜悦往起扶着她的身子。 “是啊!她大嫂,”坐在亭子里的凌老太太也出声说道, “你就先跟着喜悦回去吧!”该说的该劝的她和二丫头早已经说过也劝过了,可老头子今天是真的发怒了,任凭大家怎么说也无济于事,铁了心的要好好教训兰生一番,看来这一顿打是非挨不可了。 “嗯嗯嗯,”喜悦连忙点着头, “小姐你快起来咱们先回房了,再跪下去你的身子会吃不消的。”喜悦蹲下身,一边扶着苏韵熙,一边在她耳边说道, 凌兰生再次把目光调转到妻子身上,他的头依然是又晕又沉,以至于有些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解的看着她,她不是很讨厌他么?她不是不愿见他么?一次又一次,她把对他的嫌弃表现得那么明显,他就是再傻再无知也不可能感受不到,他不是已经尽力躲着她,尽量不出现在她的面前了么?现在她这样又是在做什么? 苏韵熙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喜悦怎么拉她就是不起来。 ”爹爹今日如果非要打兰生才可消气,那么就连儿媳一起打吧!“ ”小姐!“喜悦用力地想把她扶起来,许是这些日子调养的好了些还是怎的?竟然没能把她扶起来。 老爷子的脸色一暗, ”如兰!过来帮喜悦把你大嫂拉起来送她回房!“老爷子厉声说道, 二姑娘赶紧跑过来,别看爹爹平时给人的感觉总是挺老实挺和善的,他一发起脾气来呀!家里人谁都不敢惹,她们姐妹弟兄几个可是领教过的,所以对老爷子的命令不敢有半点儿违抗。 她和喜悦一人一边儿,连提带拽的总算把苏韵熙架了起来,这边儿老爷子手中的藤条高高举起,重重地向着凌兰生的身上抽去。 只听见‘啪’地一声, 苏韵熙细软的身子缓缓地倒了下来…… “韵熙!” “小姐!” “大嫂!” 凌兰生,喜悦和凌如兰异口同声地惊叫着,其他人定睛一看,原来是苏韵熙在藤条落下之前挣脱了喜悦和二姑娘的手,飞身扑到了凌兰生的身前,凌老爷子教育儿子,怒其不争,本就手下的重些,落在兰生身上怕是也会留下重重的鞭痕,更何况像苏韵熙这样的柔肤弱体? 凌兰生一把接住她缓缓下滑的娇躯,整个人好像傻掉了,只是呆呆地看着怀里那苍白的面庞。看看手中的藤条,再看看儿子怀中抱着的儿媳妇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凌老爷子也有片刻的闪神。 “姑爷!姑爷!你干什么呢?你赶紧把小姐抱起来啊!”喜悦着急地晃着凌兰生的身体。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凌老太太颠着一双小脚,急的也是摇摇晃晃的。 ”兰生!!你个兔崽子,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你媳妇抱回到房间里去!”到底是这家庭的一家之主,听到喜悦的惊呼,凌老爷子立马回过神来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文瑞去天主堂里找管事的嬷嬷,就说咱们家有女眷受了鞭伤!请她赶紧来家里一趟。“文瑞这边闻言亦不敢有片刻耽搁,赶紧转身向门外跑去。 ”如兰和喜悦去你嫂嫂房中,必要的话帮她把衣服剪了。“ ”哦?哦!“见凌兰生已抱起昏迷的苏韵熙走了,如兰和喜悦二人也加快脚步跟了过去, ”老太婆,你去厨房烧水吧!“老爷子重重的叹了口气。唉! 天主堂的管事嬷嬷提着她那个白色的,上面带着一个红色十字的大药箱,匆匆赶来。为了保险起见,文瑞又跑了一趟颐和堂,把那里的坐诊大夫也请了来在外屋候着。 卧房内,受伤的苏韵熙被趴放在炕上。血液已经渗出来,染湿了她后背的衣物。 “我要赶紧处理她的伤口!” 嬷嬷打开药箱,快速地将需要用到的物品一一陈列,她拿起医用剪刀,刚要剪开苏韵熙的衣服,一看四周,大家都围了上来,凌家老太太,二姑娘如兰,丫头喜悦,苏韵熙的丈夫凌兰生都在其列,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焦急的关切,但是~ “丫头留下帮忙,其他人就先去外面等吧!” “好,”喜悦赶紧上前两步, “需要我做什么,嬷嬷您尽管说,只求您快快地,赶紧地给我家小姐诊治,”说着,喜悦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我是她的丈夫,我也可以帮忙的……” “只是皮外伤,看出血量应该没什么大碍,大家实在没必要都围在这里,空气流通不好,也会影响病人清醒过来的速度。” 闻言,如兰搀着凌老太太去了外屋,凌兰生故意忽略喜悦那双怒视自己的双眼,留了下来。 嬷嬷没有说话,手脚利落地开始处理苏韵熙的伤口, 一番折腾之后,伤口总算处理完毕,苏韵熙的身上,也被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嬷嬷交代完应该注意的事项,便提着药箱回了天主堂。 这边 大夫轻捻手指,拔起最后一根银针,苏韵熙这里也悠悠转醒…… 好疼!背部传来的火辣感使得苏韵熙一双黛眉紧蹙, “喜......喜悦......” 听到她的呼唤声,喜悦丫头赶紧奔到了炕边,确定苏韵熙清醒无疑,这才小心翼翼地端来活血化瘀的汤药,准备伺候自家小姐服下。 “我来吧!”凌兰生自顾自地从喜悦那里把药碗拿过来,端在自己的手中~ 第十章 苏韵熙是被饭菜的香味儿勾醒的。 她缓缓地睁开双眼。除了饭菜的香味儿,空气中还有一丝淡淡的药香。背部伤口处传来阵阵清凉,看来是有人替她上过药了。乌黑的秀发向着一侧铺散开来,和手臂上雪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昨夜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先是兰生给自己喂了药,然后喜悦和如兰端了粥来,可自己哪里吃得下?后来,兰生一直轻轻地帮她按摩着几度僵硬的手臂。。。。。。手臂? 她轻轻动了动左胳膊,果然比昨夜要好一些,她还想活动活动右侧的手臂,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紧握在一只略带粗糙的大手之中。顺着大手的手臂望上去,视线便和凌兰生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睛对上了。见她醒来,那眼神里涌上的满是欣喜。 “你醒了?还疼不疼?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儿东西?还是,先喝点儿水润润嗓子?”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苏韵熙都不知道应该先回答哪个了, “嗯----嗯----”她清了清干涩的喉咙,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杯温水已经递到了她的唇边。她张开嘴小啜了几口,直到喉咙不那么干了才慢慢放大口把杯子里的水饮尽。 凌兰生语气中的急切惊动了外屋的人, “怎么?大嫂醒了吗?”二姑娘撩开门帘儿走了进来。 “快快快!”随时就在门外等候的还有丫鬟喜悦,她听到声音也赶紧站起身,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汤匙,边吹边搅的走进来。 “这粥晾的刚刚好。小姐,来,张口。”说话间这汤匙就送到了苏韵熙的嘴边。 “我还是起来再吃吧,趴了一夜。怪难受的。” “这可不行!”喜悦立马阻止着, “小姐你的身子本来就柔弱,好不容易调理的刚刚有了些起色,谁知道又摊上了这样的事情,”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满是责怪的瞪了站在一旁的凌兰生一眼。 “我们小姐在家做闺女儿的时候,老爷夫人可是一根手指头都没舍得碰过她,”说着说着,这丫头的眼泪又开始一串串滴落。 凌兰生张了张嘴,想说几句什么却又觉得无力辩解。 ”这老爷也真是,下这么重的手。。。。。。“ “哎!我说喜悦,你还有完没完了?”一旁的二姑娘可是站不住了, “这事儿就算是我大哥做得不对,我爹他出手也确实是重了些,可他们的本意并不是真的想要去伤害大嫂吧?你当时也在场,咱们又不是没拦着,明明是大嫂突然扑过去才把事情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知道,你和嫂嫂感情好,她受了伤你心里肯定难受,可我们一家心里就好受了?爹爹到现在连摊儿都没出,娘一直在厨房忙活,又是做饭又是熬药的,我哥从昨儿个儿出事儿到现在水都没喝一口不眠不休的照顾着大嫂,咱们也都跟前儿这么守着,还不够吗?” “如兰,你。。。。。。你就少说两句吧!”凌兰生出言制止着自己的妹妹, “我为什么要少说?本来出了这样的事儿,咱们心里就够愧疚的了,她还这么数落咱们。”二姑娘的眼圈儿也是一红一红的。 “二妹妹,你就不要与喜悦一般见识吧!”苏韵熙边说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怕她的举动牵扯到肩背部的伤口,凌兰生赶紧把手伸到她的腋下想把她托起来。可是双手刚一接触到她的肌肤又突然停住了。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凌兰生的双手是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只得尴尬地继续摆在那里,而苏韵熙也意识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她一脸窘迫的趴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一下。 喜悦自顾自的垂着泪,在二姑娘一番连珠炮似的指责下,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二姑娘虽然刚刚成亲不久,但毕竟对男女之事也有了了解,这兄嫂二人本来是一个正要起一个刚要扶,突然间的就这么没了动静,再仔细一看这夫妻俩的表情和举动,二姑娘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别看这二姑娘平时大大咧咧的,可这样的事儿她也是头一次遇到,想想大嫂现在的处境她也是耳根一热。 “对了!喜悦,"二姑娘一拍脑门儿, "你不是要给大嫂喂饭么?”顾不得二人刚刚争论了两句,二姑娘伸手把喜悦拉了过来,似无意般让她站到背对着兄嫂这一侧。 “你看你看你看!”她夺过喜悦手中的碗, “这粥都凉成什么样了?走走走,赶紧去厨房,热好了咱们再给大嫂端过来。” “我自己去就好。”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喜悦又把粥碗夺了回来,感情这心里还别扭着。 “还有我大哥呢?他也没吃好不好,你只关心你的小姐,我可是俩人儿都一块儿关心着呢!快走快走!我跟你一起去。”二姑娘推推喜悦的身子, “对了大嫂!”快出门了,二姑娘又回过头来, “我刚刚和喜悦我们两个斗嘴玩儿呢!就是玩儿呢!你别往心里去,我们啥事儿没有,一会儿饭热得了我俩再过来,你们……慢慢聊……慢慢聊啊……" 就这么地,在二姑娘的推搡下,俩人出了夫妻二人的卧房。 喜悦虽然还是心有不甘,但姑爷说了,小姐这伤,是为了他而受的,说什么他也得在身边亲自照顾。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喜悦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说到底,毕竟自己只是小姐的丫鬟,心底再怎么亲近,也比不得人家两口子来得亲近。这样也好,她倒落得清闲。 这边儿,经过这一个月时间的朝夕相处,凌兰生和苏韵熙的感情是与日俱增,用突飞猛进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二人虽说成亲已有五年,可两人并没有多少时间能够单独相处,白天兰生要和爹爹一起出摊做生意,晚上回来还要忙活到半夜,再加上后来俩人一直为了怀不上孩子这件事纠结,压抑,猜忌,躲避,感情自然是越来越生疏。 第十一章 可是现在呢!出了这样的事情,儿媳妇是为了保护儿子才受的伤,所以兰生照顾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虽说这凌家老爷子是无意的吧,可儿媳妇身上的伤毕竟是自己动手造成的,老爷子心里自是有些愧疚,还好现在有了文瑞做帮手,兰生有了富余的时间,留下来照顾苏韵熙也就理所当然了。 陌生人日久尚可生情,更何况二人本是夫妻?再加上这段时间俩人天天这么白天黑夜的,这么腻在一起,说感情不会加深怕是也没人相信。 在苏韵熙面前呢,凌兰生倒是自在了许多。虽说不似一般夫妻那样亲昵,闲来无事打打趣什么的,但好歹相处起来不像原来那么别扭了,二人之间的对话也多了起来。看着他俩人越来越好,一大家子也是倍感欣慰。 这日,同往常一样,苏韵熙梳洗之后坐在镜子前,让喜悦为她打理着妆容。涂完最后一点药膏之后,喜悦细心的替她把衣服拉好并扣上扣子。 托盘上放着一只碗,还在轻轻地冒着热气。 ”这活血化瘀的草药也是最后一副了,小姐赶紧趁热把它喝了。“ ”嗯。“苏韵熙接过药碗徐徐将药汁饮下。 喝完药,她把药碗递过去,一抬头,却发现丈夫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的身后。原来趁她低头喝药的时候。兰生进得屋来,喜悦自动就出去了,看在他把小姐照顾的还不错的份上,就把空间留给了夫妻二人。 凌兰生接过她手中的药碗,轻轻放在托盘上。视线却没舍得离开半分。两人就从镜子里这么对望着,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但他眼中的暖意却醉了她的心。 突然,他弯下腰,从背后抱住了她,抱得紧紧的,怕她飞了似的。 “今后,再不许这么做了。” “什么?”苏韵熙略一回头,对丈夫突然的举动和话语表示不解。 “我一个大男人什么时候要你一个弱女子替我挨鞭子了?”原来丈夫说的是这个, “已经过去了的事情,还总提它做什么?现在我不是已经好了么!”苏韵熙轻轻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他的怀抱,这段日子以来,虽说二人相处起来不似以往那样生疏,可像现在这般的亲近也是头一次,尤其是现在,还是大白天,万一给别人看见了可怎么是好?这是苏韵熙所接受的教育里所不允许的。 面对她的挣扎,凌兰生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呀!”苏韵熙这儿正窘着呢!这要是有人在这时候进来可怎么办? 凌兰生显然对她的走神儿有些不满,他把她从凳子上扶起来,让她的身子在他怀里转了半个圈,面对面的直视着她的眼睛。 “我说,那天,为什么要和我一起跪?不是让你回房了吗?为什么要扑过来?” “什么为什么?“苏韵熙眼帘一垂,对于这样的直视她还是很有压力的,尤其两人离得这样近,她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了, ”那个。。。。。。“她推了推他的身子尽量让二人之间保持一点儿距离, ”我们是夫妻呀!你是我的丈夫,这么做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况且,我知道,你会那样我是多少要负一些责任的。”她轻咬了一下下唇。 “嗯?”兰生倒想听听,她要怎么对自己负责。 “你也知道,我们成亲五年了却一直没有孩子。家人们越是关怀,我就越是惧怕,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心头的压力就越来越大,我不是拒绝你的亲近,”怕他不相信似的,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是我的丈夫,既然老天爷替我选定了你,你就是我的天,是我这辈子的依靠,我绝对没有要讨厌你的意思,可是,我至今也想不明白,既然老天爷赐给了我婚姻,为什么就不能再赐给我一个孩子呢?我无法面对大家的关怀,更觉得对不起爹娘的期待,到后来,只要你一回房,我就会不由自主的去想,你是为了要让我怀孩子而来的,这么一想,就会身不由己地做出那样的反应,面对一个这样的我,你的心里一定也不好受吧!不然你也不会整日借酒消愁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她并没有讨厌他。 ”我一直以为你从一开始压根儿就没瞧得上我。"眼看她娇羞地低下头, "我是个傻瓜对不对?“凌兰生一脸欣喜的看着她。 “现在,"他双手捧住她的脸,说道, "你不用再这么想了。孩子的事儿,顺其自然就好,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咱们也不用强求。爹娘也说了,不会再逼咱们了,将来要是还不行的话就从妹妹们那儿给咱过继一个。况且现在二妹不是也已经成亲了么,这传宗接代的事儿,以后就交给她和文瑞,你就不要再想那么多了,别的都是次要的,从现在开始,我只希望你过得开心就好。” 苏韵熙无声地把头靠近丈夫的怀里。 是啊!一切就由它去吧!将来的事儿,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 ****** 九月,‘九,一八’事变的发生震惊中外,自此中国又变成了一个殖民地、半殖民地和半封建的社会。”“九一八”事变后,中国东北沦为日本的殖民地,而且日本侵略逐步向华北地区扩展。 古镇位于华北平原南部,暂时还未受到波及。人们还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和平常一样的生活。 对于历史来说,这自然是耻辱的一幕。但对于老凌家来说却是喜庆的一年。 喜事之一就是,二姑娘怀孕了。老凌家终于要有后了。然而,更为爆炸性的事件还在后头,就在二姑娘宣布怀孕四个月后,这一年的农历年底,许是二姑娘怀孕这消息减轻了这夫妻俩的压力还是怎地?大嫂苏韵熙竟然也怀孕了。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想要的时候是怎么也怀不上,不抱希望了却又有了,老天爷还真是跟他们夫妻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不过一家人这欢喜雀跃自然是免不了的。 第二年农历六月和十月,姑嫂二人分别诞下一名男婴,举家欢庆自是不在话下。 第十二章 老凌家的故事暂且告一段落,我们来说说故事的另外一个主人公,肖家。 老肖家可是这古镇上响当当的大户。 家有苇田百亩,老人们常说‘编席打篓,养家糊口,’因为古镇这地方盛产芦苇,所以当地的老百姓就把芦苇加工成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什么床上铺的,门上挂的都有,苇坑里还可以养鱼。靠着这百亩苇田,老肖家开了古镇上唯一一家专门加工芦苇制品的工厂。又在镇子上开了商号,名曰‘德生祥’,专门卖的就是自家工厂生产的芦苇制品。 这老肖家老太爷一共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姑娘,姑娘在这里暂且不提。四个儿子中,老大,老二,老三各家又分别给老太爷生了一个孙子,可谓是人丁兴旺,唯独这老四----肖家最小的儿子,提起来大家都摇头。 我们当地有句俗语,不知道是不是全国通用,叫做’老儿子,大孙子,老头儿老太太的命根子,‘可见这最小的儿子和最大的,也就是头一个孙子在老人心目中这个地位。 肖家这老四就是属于这种情况。作为家里的老幺,上有长辈们宠着,爹娘惯着,底下有哥哥们处处护着,过分的溺爱就养成了他这种凡事以自我为中心,完全不考虑他人感受、蛮横无理、经常无理取闹等等这样的性格,小时候,偶尔的耍耍性子大家可能会觉得这孩子挺有趣,可是长大了呢?这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吊儿郎当,整天无所事事的也就罢了,不是今天砸了东家的酒楼,就是明天踹了西家的摊子,什么大当街打架,调戏良家妇女更是常有的事儿,说得好听点儿,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说得难听点儿,还不就是混世魔王一个么。 虽说是老肖家家大业大用不着每个儿孙都去打拼,可摊上这样的败家子儿,哪个家庭不头疼?这从小到大一家人光在身后替他擦屁股了。 眼瞅着哥哥们都相继成家了,这老四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可就凭他在镇子上的名声,人人谈之色变,哪家肯把女儿嫁给他啊?这把爹娘给急的,媒人托了一箩筐,最后实在没辙了,从乡下给他说定了一门亲事,这亲家还是老肖家一个远房亲戚,女孩比老四大两岁,张口聘礼就要五百大洋,五百大洋啊!那可是五头耕牛的价钱啊!可就这,媒人说了,人家还是看在两家好赖是亲戚关系的份儿上,如若不然哪。。。。。。一见这个,老肖家是赶紧拿了五百大洋出来,反正咱家也不差钱,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儿让人笑话吧! 对于这门亲事,老四自是诸多不满,自己差什么了?凭什么让他娶一个村姑做老婆?村姑也就算了,还比自己大两岁,想起来他就有气。可这次,一家人似乎是铁了心了,任凭他怎么闹,一个肯站在他这边的人也没有,老爷子就一句话,安安生生等着做你的新郎官儿。甭管怎么着吧!最后这老四成了家,总算也去了一家人的一块心病。 这亲成是成了,可是这老四的毛病却没有丝毫的收敛,甚至越发的变本加厉了。每天流连于风月场所,穿梭于花街柳巷不说,这日,竟为了争夺一名窑姐儿,被人打得从妓院给抬出来了。经过大夫的紧急治疗,最后性命是抢救过来了,但因为伤着了重要部位,从此再想留后怕是很难了。老肖家虽然财大气粗,但无奈对方权势财力更胜一筹,事已至此,为了不再引起其它什么别的祸端,老肖家也只好收钱了事。 等这老四的伤好了两年以后,老爷子托人给他从外地抱养了一个男孩,也算是这老四也有了自己的后代。 ****** 说完了老儿子,咱们再来说说这老肖家的大孙子。 前边儿咱们说过,这老肖家有四个儿子,三个大的分别给老太爷生了一个孙子,带上老四家抱养的这个,是不偏不向正好一家一个男孩儿,也就是说肖家老太爷一共有四个孙子。 大孙子取名肖奉三,字俊德, 二孙子取名肖奉之,字俊生, 三孙子取名肖奉才,字俊祥, 大伙儿应该也发现了,这孩子们的名字里头,含着老肖家商号的名称,’德生祥‘ 至于这个四孙子取名肖奉义,可能是因为抱养的总比不得亲生的,所以取名的时候就显得略微粗糙了一些,只有名没有取字,因为小家伙儿皮肤黝黑黝黑的,所以大家就都叫他黑小儿,以至于后来有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大号,只是黑小儿黑小儿这样叫着。 这是二十世纪初期的一个冬天。 北方的冬季异常寒冷。大伙儿都知道,我们北方到了冬季主要是靠煤来取暖,烧煤,就要有煤炉。过去,还没有床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是睡家里盘的那种土炕,说到底这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跟家境脱不了关系。一般的穷苦人家,能不能吃得上一口饱饭都是问题,他们哪里有钱去买像’煤‘这种奢侈品? 大多数的人家,都是太阳下山后,先把被褥铺好,然后炕洞里攒上一把柴火,睡觉的时候不那么清冷便好。 于是,大户人家的炉渣,便成了那个年代的‘香饽饽’,而放学后‘捡煤核儿’,也是穷苦孩子们冬日里最大的乐趣。 ************ 学堂里破旧的大铁钟被敲响,缓慢的‘当’‘当’声,示意着一天功课的结束。 此时,肖家大宅后院的围墙外,孩童们三三两两的,已经开始慢慢聚集。有刚刚放学回家的,还有拉着自己弟妹的,有拿小簸箕的,有拿小瓦盆儿的,反正个个手里都端着一个盛东西的家当, 每日酉时,是肖家固定的倾倒炉渣的时刻。 攒了一天的炉灰,都会在这个时间段用小车推出来。 大宅北侧的围墙外,用砖扠了个简易的池子,一天内所有做饭、取暖……之后,烧剩下的炉渣,都会被倒在这里。 有时候,刚刚推出来的炉渣里还残存着红红的火星儿,可孩童们哪顾得了这些?就算一双小手被烫的通红,也要赶紧地行动起来,否则就会被其他人抢了去,一点儿渣渣也捞不到。 第十三章 没前途!肖奉三心里轻嗤一声,绕过那些奔跑的孩童,来到自家院墙跟前。 先前随便甩搭在肩上的书包被他拿下来,拎在手里潇洒地转了两圈后,‘嗖’地一下,以一个优美的弧度飞进了墙里边儿。 然后,在孩子们各种各样的目光当中,大摇大摆地离去。 而对于这样的目光,肖奉三早就习以为常了。 刚刚瞄了一眼,那些大点儿的孩童里,有几个还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他们和那些孩童们站在一起,以同样的目光看着他。 他非常明白这些目光背后的含义,切~肖奉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们不同自己为伴,自己也不屑去与他们为伍。他们越是看自己不顺眼,劳资越是要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给他们瞧瞧。 距离肖家大宅西侧,大约一公里的地方,是一个姑子庙,名叫‘白玉庵’,肖奉三就是奔那儿去的。 白玉庵的门前有一颗三百多年的古树。最上面的树杈上,顶着个老大的鸟窝, 肖奉三琢磨它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树高啊!目测总不下两三丈吧?!那树粗啊!四个大人伸展了胳膊也环不住它的腰身。 肖奉三最初的目的,就是想上去看看,那鸟窝里究竟住的是喜鹊?是杜鹃?还是叫声难听至极的大黑老鸹。还有,它们的鸟蛋和幼鸟儿到底长什么样子? 可丢人的是,自打他有了这个念头开始,迄今为止已经快五年了,他竟然一次都没有爬上去过,更甭说什么看鸟了。 果然,这次又失败了。 肖家大孙子可是学堂里出了名的‘难弹货’,十天的时间,有八天都在逃课。为这,肖家大少爷可没少被先生请到学堂里面去谈话,甚至有时候,还得老太爷亲自出马才能消了先生的怒气。 奉三这孩子,倒是没有什么大的毛病,也不似肖家老四那般到处惹是生非,但一大家子为他费的心,却一点儿也不比肖家老四少。 平日里什么上树爬墙,捅马蜂窝,屋檐下掏鸟儿,苇地里摸河蚌,半夜里蹲蛐蛐儿......今天研究这个,明天又好奇那个,好奇也就算了,还每次都付诸行动。别人都不敢的,他敢;大家都敢的,那就更不用提。 怎么说呢,仿佛这世间万物,就没有碍妨不到他的地方。什么挂坏个衣服啊,丢只鞋子啊,都是小意思,还动不动的身上就挂彩了呢?一会儿碰破鼻子了,一会儿膝盖卡秃噜皮了,一会儿额头又鼓个大包......肖家大少爷为了这个儿子可没少动怒。 老太爷那里,对这个大孙子也是又气又爱。 说到底呢!就是过于地调皮了些。 可架不住人家聪明啊! 虽不及三国时期智慧过人的曹冲六岁便能称象,也不似才高八斗的曹植那般七步即可成诗,但是什么过目不忘啊,什么倒背如流啊,在他这里,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学堂,是,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上着。可就算是一个月都没去,考试的时候照样得第一。 有时候想想也是,挺气人的。这让那些整日里埋头苦读的孩子们情何以堪哪! “我的宝贝大孙子,你有空的时候也多看看课本,能不能不要出去发费(我们这的俗语,和捣蛋搞破坏的意思差不多),昂?” 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是肖家祭拜神灵、斋素上供,然后一大家子吃伙饭的日子,这习俗代代相传,说不清已经传了几代。 这天正是月中。一家人祭拜完毕, 饭桌上,肖家老太太摸着坐在自己旁边的大孙子的头,轻声细语地对着肖奉三说到,语气里,自是带着掩饰不住得喜欢。 “奶奶,”肖奉三咽下口中的饭菜,说道, “那些课本上的东西,我早就读完了,先生还没我看的快,我还看什么?” “胡说!”肖家大少爷停下手中的筷子,斥喝到, “距离年假考试,还有两个多月的课程,怎的你就读完了?” “我就是读完了!爹不信的话,您让先生考我啊!” “你……天天逃学你还逃出理来了你……”看着儿子那满脸不服气的样子,大少爷气得,恨不能隔着桌子给自己的儿子一个大巴掌。 “好了,他爹,”大少奶奶放下手中的碗筷,冲着大少爷摇了摇头,随即伸手挽住丈夫的手臂,轻轻地拍了两下,说道, “俊德说他读完了,那就一定是读完了的,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逃学的事儿回去再说,你就不要趁这个时候发脾气了吧?” “对对对!”老四家的赶紧接过话来, “大嫂说的没错,您管他读完读不完的,反正啊,这第一名也非咱们俊德莫属,您说是吧?娘,” “你四弟妹说的对极了,我们俊德啊,就是那个什么‘文曲星’转世,将来可是要做状元呢!是不是啊?我的宝贝孙儿?”老太太捧起肖奉三的小脸蛋儿,边说话边用手爱怜地揉搓着。 “奶奶~”肖奉三扭着脖子,想要躲开祖母的碰触,心想,自己这都多大了啊!?怎么还跟逗三岁小孩儿似的? “娘,你……”大少爷看看自己的父母,又看看那几个窃窃私语的弟弟弟媳和他们那几个孩子,再低头看看不断拉扯自己衣袖的妻子, “你们……你们这样会把他惯坏的!”大少爷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这一大家子,简直太令他无语了。 “我的宝贝孙儿我不惯着,难道还去惯着你不成?”说着,肖家老太太伸出手,又捏了捏奉三的脸颊。 肖奉三赶紧向母亲母亲那一侧靠过身去, 肖家老太太一看大孙子的举动,好生不乐意, “你这孩子,奶奶这儿为你说话呢,你躲什么躲?快过来,你……” “好了!”肖家老太爷出声道, “都安生儿的吃饭吧!”说着伸出端着饭碗的左手,二媳妇赶紧起身去添了一碗饭端了过来,恭恭敬敬地递到老太爷的手中, 老太爷往碗里夹了一口菜,对着肖家老太太说到, “老太婆你惯孩子也要有个度,不要过分地宠溺,肖家有一个败家子儿就够了,你可不要再给我弄个那样的出来。”说完还极度不满地瞪了旁边的老四一眼。 看着只顾埋头干饭的丈夫,老四媳妇儿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踢了老四一脚。 第十四章 肖家大宅是一个四合院儿形式的建筑。老大一家住东屋,老二住南屋,老三按顺序排下去,当然是住西屋,唯有老四和父母一起住在了正房,也就是北屋。 中间略为宽敞的是中厅,东西各有一间卧室,这叫做一明两暗,老人为上在东,他们在西。 北屋的最东头,闪了一间房子作为通向后院的通道,后院的东边儿盖成了一条廊道与前院相通,西边儿是两大间厢房,平日里放些杂物之用。正北方便是前面说过的肖家佛堂,初一十五,逢年过节,各种需要祭拜的节啊令的,都是在这里进行。 所以,说是四合院儿,带上后院的佛堂,其实整个肖家大宅是一个‘日’字型建筑,只不过前院儿是一个标准的正方形院落,比后院儿更四整一些。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也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这一夜,肖奉三可没少领了父亲的数落。 他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内心却不似身体那般乖巧。肖家的‘家法’他可是领教过的。尤其是自己那个掌管着全家生杀大权,一人之下,一大家子之上的爹爹,他要是真动起怒来,自己怕不是皮肉又要遭殃。他老人家可不会因为自己是亲生的,就手下留情半分。 耳朵里听着父亲的教诲,虽然嘴上没吭气儿,但今天的事情,肖奉三心里却是很不以为然的, 恃宠而骄怎么了?就仗着自个儿这股子聪明劲儿炫耀了怎么了?那一次又一次的第一名,也是自己凭着本事考来的,不偷不抢不作弊,怎么就不能说了? 还说什么让自己没事儿别在那几个叔叔婶婶和堂弟们面前显摆,他就想不明白了,这不都是事实吗?自己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怎地到父亲这里就成了显摆了?考第一是件很丢人的事情吗?还需要藏着掖着的? 父亲说得越多,肖奉三这里越是反感。好在他内心的不服气并没有被自己的父亲看出来。 肖家大少爷教育了一番之后,见他态度还不错,便没再说什么,这儿子虽是调皮了些,还是有许多的过人之处,值得他这个做父亲的拿出来炫耀的。盼孩子优秀,又怕孩子过于优秀而招来嫉妒和怨恨,这大概是全天下为人父母的通病吧! 肖奉三慢悠悠地走回到自己房中,低落的情绪中又夹杂着一些些的失落。 见他回到房中,丫头青儿赶紧打了水进来供他洗漱,母亲随后也跟进来,依旧坐在肖奉三旁边温柔的同他说着话, 可今夜的肖奉三,却是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 “大……大嫂~大……嫂!!” 肖家三媳妇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也就罢了,进门的时候还被门槛儿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肖家大媳妇,也就是肖奉三的娘亲,此时正在邻居家里搓着麻将,天近傍晚,局之将散~ “白板,” “杠!”拿过对家刚刚打出的白板放到自己跟前,四个摞在一起后,肖家大少奶奶把手伸向了牌尾~然后慢慢揭起~这?这?哈哈哈,这不正是自己需要的那张牌么??哈哈,今天的手气真是好到爆棚啊~ 肖家大少奶奶‘啪’地一声,把从牌尾抓起的那张九条潇洒地摔在桌面上, “杠上开花!三六九……九条的……” 哎呀! 大少奶奶手里的牌还没来得及推倒,打门外突然冲进一个人来,脚步一个趔趄,就扑在了牌桌上, 只听得‘哗啦’一声,麻将牌散落一地, 这个天杀挨千刀的, “哎呀!我的杠开一条龙啊!”奉三娘一把拽住来人的胳膊,不要说如何气愤了,简直杀了她的心思都有, “你……你赔我的一条龙!” “哎呦!大~大嫂!你可别在这龙啊凤的了,赶紧跟我走吧!”肖家三媳妇直起身来,扯着奉三娘的手臂就把她往外拖, 三弟妹?奉三娘这才看清来人的模样, “他三婶儿,你这是怎么了这是啊?” 她气急败坏地拍落三弟妹拽着自己的一双手,老三家的这火急火燎的,要干啥呀这是?就不能等自己牌局结束?看着东一个西一个,散落在地上的麻将牌,她的心仿佛就在滴血~ 怎么了?三媳妇气得都要跳脚了, “你还惦记你那麻将牌呢?咱们……咱们俊德,从白玉庵门前那棵大槐树上掉下来了!” “掉……掉……”下来了??奉三娘不紧不慢地正在抻拽整理自己身上的衣服,什么?俊德?听到她说的是自己的儿子,他?? 她猛地一把攥紧了三弟妹的手, “那……俊德他???” “已经送到医院去了,爹和大哥二哥他们已经先跟去了,大哥没瞧见你,发了老大的脾气……” “什么?医院?”奉三娘声音颤抖着,浑身跟筛糠似的,几乎要站立不住,儿子平日里淘气惯了,免不了有些磕磕碰碰的小伤,但大都是过几天自己便好了,有时候看着严重些的,领到颐和堂给大夫瞧瞧,拿些伤药擦擦也就没事了,怎地竟要送到医院这么严重? “大嫂你也不要先太过着急,具体什么情况咱们不是还不清楚么,现在老三老四他们已经叫好了车,就在门口儿,咱们还是赶紧赶过去医院里才是。” “好,”大少奶奶稳了稳心神,在三媳妇的搀扶下急急忙忙地往医院赶过去……没想到却扑了一场空。 这边,肖家一家人第一时间就把肖奉三送到了当时的城关医院,颐和堂的老先生,法国教堂里的洋大夫,都被请过来一同为肖奉三会诊。医院的医生倒是手脚麻利地给处理了外伤,摔断的右臂也打上了夹板,但人还是昏迷着,而且右手的无名指,医生说是什么?粉碎性骨折,要动手术,洋大夫还说怕是脑震荡什么的, “您也知道,以咱们医院的医疗技术、医生水平和卫生状况,实在是不具备动手术的条件……”医生一脸歉意地对着肖老爷子说到, 虽然个个心急如焚,但肖家人对此也表示理解。于是,肖家一家人在洋大夫的建议下,把肖奉三送去了市区的教会医院~ 肖家大少奶奶赶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